第001章 方大小姐 - 嫡女毒妃 - 寐妤 七月的日头毒辣,尤其是正午时分。 院中的花儿朵儿恹恹地垂着脑袋,清晨碧色盎然的绿叶也都萎靡不振。偌大一座园子里,红绿相间,盈盈翠翠,却弥漫着炎热浮躁,不免叫人厌恶。 一个女孩静静地跪在院中,已两个时辰了。 嘀嗒——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滴落下来,不过一瞬,地上的湿痕便已消失。 府上的人来来往往,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她一眼。除了,刘妈。刘妈已过了不惑的年纪,此刻的她正站在廊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女孩抬头看她一眼,她的眼珠子忙撑了撑,死死盯着。她当然不是可怜她,她是来监视她的。 跪得太久,她的膝盖痛得难以忍受,手指才触及大腿,便听得刘妈的声音冷冷地传来:“大小姐,您可得跪好喽!不然奴婢这就告诉老爷去!” 路过的两三个丫环闻得此话,纷纷捂着嘴窃笑,女孩生气地瞪她们一眼,她们这才停下脚步,敷衍地朝她行了个礼:“大小姐。” 她们虽叫她大小姐,可她知她们与刘妈一样,打心底里瞧不起她。她是方家的小姐方婳,不是抱来的,不是捡来的,恰恰是方家老爷方同与原配所生的嫡女。可喜的是,她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可惜的是,这钥匙她还没来得及用上就被别人抢走了。大夫人潘氏病逝后,二夫人沈氏凭借温柔娴淑上位,她先后为方老爷方同生下了二小姐方娬,大少爷方西辞,此后长达六年独宠不衰,方同也没有再娶别的女人过门。如今,方婳已十岁了,自从她记事起,大大小小犯的错已经数不清,被方同责罚的次数多如牛毛,可是她知道这一次,不一样。 刘妈见她跪不住了,挪动着肥胖的身躯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大小姐还是乖乖地跪着吧,这次少爷若能挺过去还好,万一要是……呸呸呸!”她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继续道,“你就等着被老爷碎尸万段吧!” 方婳蹙了蹙眉,膝盖已经疼得她懒得与她计较。 大约一个时辰前,整个洛阳的人都知道方家大小姐从小嫉妒二小姐方娬和少爷方西辞,从五岁起就不断地欺负弟弟妹妹,而今更是变本加厉,居然狠心地要毒杀幼弟。方西辞被丫环发现时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现下全城的大夫都让方老爷给请来了,已医治了那么久了,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是两个时辰悄然而过,小小的方婳实在痛得不行,不顾刘妈的威胁,双手撑在地上试图减轻身子的重量。 这时,面前的雕花木门被人一把推开,方婳本能地抬头,见方同铁青着脸冲出来,她忙强打起精神,微弱地叫了一声“爹”,他看着她目光狠戾,上前就狠狠地一脚踹在她的身上。小小的她直接被踢倒在地,五脏六腑仿佛也被震碎了,那种痛,撕心裂肺,万念俱灰…… “逆女!”方同怒吼一声,那一瞬间,仿若是这朗朗艳阳天下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雷雨交加,那样的让人惊恐。她看着他有力的腿再次踢过来,十岁的孩子没有闭眼,就这样怔怔地看着。 第002章 嫡不如庶 - 嫡女毒妃 - 寐妤 然而那种末日后的痛楚并未传来,所有人都看着容颜憔悴的二夫人冲过来,用力抱住了方同的大腿,哭着道:“老爷不要啊!婳儿她还只是个孩子,她不是有意的!” 方同忿忿道:“你放开!她如此对辞儿,你还要为她求情吗?是不是要等她真的害死了辞儿你才能清醒!” 二夫人哭得伤心,却仍是死死地抱住他:“老爷,您就看在死去夫人的面子饶了她这一次吧!” 一直倚在门口的方娬这才怯怯地开口道:“娘,您不怕姐姐再欺负弟弟吗?” “住口!”二夫人回眸呵斥,方娬的眼睛一红,一瘪嘴就哭出来。 方同那一脚始终没有落在女孩身上,他转过身,嫌弃地没有再看她,只冷冷地道:“既然你二娘为你求情,我姑且就饶了你。但是也不能留你在府上了,从明天起,你搬去白马寺!”他说完,一甩衣袖便离去。 “爹。”女孩艰难地叫了他一声。 他的步子稍缓了一些,却只是一下,马上又加快了步伐离去。 二夫人在丫环的搀扶下站起来,她命人将方婳扶回房去,叹息道:“婳儿,二娘对不起你,二娘也留不住你了。” 方婳低下头,默默地流泪,直到回房也再没有说话。 足足跪了四个时辰,她的双腿已不能行,几乎是让丫环们拖着回去的。她们随意地将她丢在床上,然后跟躲避瘟疫一般从她房里逃出去。以往她还算是堂堂正正的方家大小姐她们尚且那样对她,更何况如今她已经被方同亲口赶出方家了。 傍晚,二夫人来了,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来是哭得厉害。她将一包银两交给方婳,哽咽道:“此去白马寺自己要当心,等你爹气消了,二娘再求求他,让他把你接回来,你看可好?” 方婳仍是低着头不说话。 二夫人又递给她一盒药:“这药用来擦擦膝盖上的伤,很快会好的,你拿着。” 她接了,悄悄握在掌心。 “哦,我让刘妈跟你去,也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方婳依旧低着头,乖顺地默认。二夫人又叮嘱一些话,然后说要去看方西辞,便带着丫环走了。刘妈就站在门口,不怀好意地看着方婳,二夫人一走,她的话匣子就收不住了:“大小姐你真是不知好歹,二夫人对你可真是没话说,你还一点不知道感恩!” 这府上的人全都是见风使舵的,刘妈连敬语都懒得和她说了,不过她不计较,看着她问:“方西辞怎么样?” 方婳向来是不喜欢方娬和方西辞的,人前叫他们妹妹、弟弟不过是做戏给那些人看,现在好了,做戏也不必了。 刘妈哼了一声道:“你还有脸说!我看你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大夫说少爷虽保住了性命,可因中毒太深,这身体是很难调养好了!原本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我想着少爷以后……”刘妈的眼睛红了,哽咽地哭了。 方婳侧身躺下去,将手中的药膏悄悄塞入枕头下,试着伸了伸腿,好痛! 方西辞一定比她痛千倍万倍吧?她冷冷地一笑。 明天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方婳再忍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 第003章 赶出方家 - 嫡女毒妃 - 寐妤 翌日方婳从方府离开时,方西辞还未醒来,方同和二夫人都没出来送她。她便听下人们都在议论,说昨儿夜里听得大小姐的房里传出阵阵笑声,说她一定是被方同赶出方家所以疯了。 任由丫环们将她丢进马车,方婳倒头就睡。昨夜因伤痛难忍,又因心中痛快,便整宿都没睡着,此去白马寺便要大半天的光景,不如用来美美地补一个觉。恍惚中,她似乎听见刘妈嘀咕着说:“都被家里赶出来了居然还睡得着,莫不是真疯了?” 她忍不住咧了咧嘴角,她才不是疯了,她是自由了。 ———— 原本白马寺是不接受女眷长住的,但因方同每年供奉灯油钱无数,住持觉远大师才答应。还说给方婳住的厢房早已让人备好,可刘妈却说老爷的意思是送大小姐来这里历练的,让住持不必照顾方婳的生活起居,打水砍柴洗衣煮饭全要方婳自己动手。 住持看了看方婳,才道:“既然是方施主的要求,那好吧。” 刘妈又道:“我家老爷还说了,让大小姐历练之外还要跟着清修。” 住持有些为难,但终抵不住刘妈的拜托妥协了:“那让我的师弟觉明收她为徒。” 于是,方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得了个师父。 其实她早知方同并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他根本没打算接我回去,还说什么历练!方同是要丢了她弃了她,从此当没有她这个女儿,这一切不过是二夫人的主意。看起来出了方府,二夫人还是不打算放过她,想要借此机会好好地整我折磨她,反正现在山高皇帝远,她就算哭天抢地也没人会来救她。 方婳原以为出了方府从此就是自由身了,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 白天她需要打水砍柴,洗衣做饭,刘妈什么都不做,来这里完全是为了叫她伺候她。晚上她便去觉明师父的房内打禅念经,不过觉明师父算个好人,他通常会允许她开会小差,打个小盹儿,所以方婳很喜欢他。 这日方婳打完水,便同往常一样去砍柴。木刺却不慎刺入了掌心里,她吃痛地将沉重的斧头丢下,伸手去拔,可是怎么也拔不出来。小小的她急坏了,插柳能成荫,不知道木刺完全刺进去以后会怎么样,它会在她的掌心长大吗? 越想越怕,再没有心思砍柴了。虽然知道若是砍得不多,刘妈便会动用“家法”来罚她,可是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要是她的手变成了木头怎么办! 惊慌失措地往回跑,她要去找觉明师父,让师父救她! 她气喘吁吁跑到寺门口就看见了刘妈,她一惊,本能地停下了步子。这才想起她的斧头和柴都没带回来,要是刘妈知道了,一定会打她。这段日子刘妈总是寻些小借口就会打她,她很胖,很有力气,方婳不是对手,所以她怕她。 方婳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把斧头和柴拿回来就被刘妈发现了,她看她的目光却没有带怒,方婳心下狐疑,见刘妈与边上的几个小和尚说起话来。接着,住持大师带着一大群的大师小师们都出来了。 刘妈这才叫她:“大小姐,你还不快过来!” 方婳忙跑过去,趁势扯开话题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妈的眼神一亮,忙拉她过去道:“嘘,别说话!” 她顺着刘妈的目光瞧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在寺前停下,虽不见过多的随从,可单看那价格不菲的的车帘便知来人身份特殊。住持带着众人已快步迎上前去,她也想去瞧瞧,却被刘妈用力拽着。 第004章 与他初见 - 嫡女毒妃 - 寐妤 帘子被人掀起,率先下来的是一个少年,蓝布衣衫,挽髻,模样像个书童。接着又下来一名约莫五十多的老人,花白的头发与胡须,他见了住持友好一笑。 方婳有些失望,敢情这么多人瞅着,竟是为了看一个老头吗? 正打算去拿回她的斧头,却见车帘再次被掀起,少年修长的手指扣住了车沿,蓝衣书童忙上前去扶他,他缓步走出马车。 她永远会记得那一日,残阳已收尽最后一点余晖,一袭锦衣华服的少年却宛若金光塑身,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隔得有些远,住持等人与他们说什么她完全听不见,只知道他们进门时,她已让刘妈拉得远远的。后来刘妈也没功夫管她,光顾着和寺里的小和尚八卦去了。方婳便偷偷躲在他们身后听,那小师父说得绘声绘色:“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前几日就听我师父说了,那位是当今九皇子,他的生母可是皇上最宠爱的柳贵妃!可惜柳贵妃太过贪心,有了圣宠还妄想要自己的儿子做上太子之位!她便联合其兄长镇国将军欲谋杀皇太孙,却不慎杀死了皇太孙殿下的胞妹莹玉公主!要知道太子英年早逝,皇太孙和莹玉公主一直是皇上最宠爱的人,尤其是莹玉公主,听闻那长得倾国倾城呢!所以皇上龙颜大怒,处死了柳贵妃和柳将军,柳家其余人等,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还连累九皇子被贬来了这里!可怜他才十五岁,本该有些锦绣前程啊。” 刘妈笑着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依我看,那九皇子也清白不到哪里去!有其母必有其子!” 小师父脸上的笑容收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虽说是个待罪被贬的皇子,可也不是你我能随意诋毁的。我还听闻皇上因此得了重病,连床也下不了了!” 刘妈惊道:“是吗?你的意思是……” 小师父忙制止刘妈把后面的说出来,忙道:“有些话心知肚明就是,没必要说出来。皇上年纪也大了,九皇子是老来得子,况且柳贵妃正是风华年纪,可惜了!”小师父惋惜地摇摇头,称还有事要做便走了。 方婳忙转身就跑,不知怎的,她听了觉得心里难受。原来也是个被爹赶出来的人啊,和她那么像! 匆匆将斧头和柴找回来,刘妈大约还想着傍晚时的八卦破天荒地没有罚她,方婳便又去了觉明师父的禅房。可是打扫卫生的小师父却告诉她说觉明师父被住持叫去了,说还交代了今晚她不必来坐禅。方婳一听心里就急了,那她的手怎么办呢?她还惦记着她手心里的木刺呢! 走出小院,她就忍不住哭了。出了方府没得到自由也算了,如今连手也要废了,那她以后怎么办呢? 越想越害怕,她干脆坐在地上就大哭起来。 身后何时来了人她竟一点未知,直到那道清弱的声音响起:“你哭什么?” 方婳忙止了哭声回头,月色下,少年身姿颀长,她怔怔地抬了目光,他的五官俊秀,尤其是那双黑如曜石的瞳眸,那般深,深得能叫人一眼跌入其内。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他一来,把洛阳城所有的公子都比了下去。 “你哭什么?”他又问一句,不是九皇子的高高在上,只有少年的清柔。 第005章 绝不骗你 - 嫡女毒妃 - 寐妤 她也顾不得许多,伸出手掌道:“我拔不出木刺,木刺会长在我的掌心里,它会长大,我的手会变硬,以后怎么办!呜呜……”她又哭了。 他似是未料到是这样,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抚袍坐下来。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细细地看一眼。他修长的手指如玉般光滑,而她的手指因为干了粗活早就粗糙了,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有些不好意思。他轻轻捉住她的手,指尖上分明有他的温度,她吃惊地看向他。这么近的距离,她才发现他的唇染着一抹淡淡的紫,见他抬眸看自己,方婳心底一惊,居然问:“唇上是涂了胭脂吗?” 他的眸子微微一闪,随即笑道:“没有。” 她“哦”了一声,讪讪地将手缩回来。他掏出帕子递给她,一面道:“不是什么要紧的,隔几天它自己就会出来了。” 她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会吗?它真的会自己出来吗?” 他笑了,轻盈似春风:“当然。” “它不会在我掌心里生根发芽吗?” “不会。” “那……要是它不出来怎么办?” “不出来你就来找我。” “真的?” “真的,我绝不骗你。” 方婳破涕为笑了,有什么比保住了自己的手更值得高兴的呢?然后一高兴就忘了形,握着手里的帕子就狠狠地把鼻涕给擦了上去。擦完她才意识到这帕子不是她的,她忙窘迫地站了起来,低下头道:“对不起,您的帕子……”目光瞟了瞟,忍不住又用手指捏了捏,果然……比较恶心。 他没有起身,就这样抬头看她,话语略低:“你知我是谁?” 她点点头:“整个白马寺的人都在议论您。”从寺门口到觉明师父的禅房,一路上,有人的地方都有议论声。 他蹙了眉问:“议论我什么?” 她低下头不说话了。以往在方府,她是甚少说话的,她听刘妈教训下人的时候警告他们多说多错,小小的她便记在心里了。可纵是这样,二夫人还是会有办法叫她频频犯错,然后任由方同责罚她,二夫人再贤惠地出手相助。当然,她每次好意出手相助都拗不过方同的责罚。 方婳的思绪远了,听他突然道:“他们想知道莹玉公主的死到底与我有没有关系?” 她猛地回眸,他那双墨晶色的眸子里沉着她所看不透的复杂之色。见她不说话,他又问:“那你想知道吗?” 她摇头。 他问:“为什么?” 她想了想,反问他:“那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眸子一亮,似是来了兴致:“为何?” 方婳笑了笑,道:“您若是进洛阳城就一定会听到方家的传闻,说方家大小姐因为妒忌毒害二娘的儿子,结果被逮到,方老爷一怒之下就把大小姐赶出方家了。” 他盯住她看,却是问:“方家少爷死了吗?”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答:“没死,不过据说去了半条命了,就是活下来也是个病秧子!” 他叹了口气:“真可怜。” 方婳突然就生气了,没想到他居然会可怜方西辞!此刻也不顾他的身份,转身就要走。 他未起身,不紧不慢地道:“我是说你真可怜,他们冤枉了你,是吗?” 第006章 恶整刘妈 - 嫡女毒妃 - 寐妤 他说他们冤枉她的时候,声音是那样温柔那样好听,以至于后来她想起那晚的场景,总也觉得连月光都是那么皎洁那么清亮。 方婳到底还是回了头,看他仍是坐在青草地上。燥热的空气里飘着青草的香气也是这样好闻。 方西辞中毒以来,从未有人问过她是不是被冤枉,甚至方同也不问她一句是不是她做的,这正是最叫她失望的,他是她爹,他却不是怀疑她,而是那样肯定。可是这样陌生人,他却斩钉截铁地说她是被冤枉的。心头的愤怒消失了,方婳突然觉得好委屈,好想哭。 他终是站了起来,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哽咽道:“公主的事一定和您无关!” “嗯?” “因为您说我是被冤枉的,您是个好人。” “你也是好人。” 她的心口一紧,再退了一步,有些羞愧地扭头就跑,拼尽力气大声道:“我不是!毒就是我下的,他们没有冤枉我!” 她跑得飞快,两三下就逃回了住处。刘妈不在,她也不管她去哪里八卦了,爬上床蒙住被子就睡。 知道了真相的他一定也会像那些人一定看她吧?他也会觉得她是个恶毒的人,觉得她不可理喻。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哭了,明明就是她做的,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很委屈? 哭累了,也不知何时睡着的。只知第二日起来,她的眼睛肿得厉害,睁也睁不开。才走出房门,便听刘妈埋怨道:“我说大小姐,虽说出了方府你也不能这样肮脏吧?全是鼻涕的帕子竟还搁在床上!” 刘妈一提她才想起来,忙问:“帕子呢?” 刘妈哼了声:“扔了。” “什么?”方婳的声音高了几分,刘妈已冷眼看过来:“今天的活还没干呢,还不快去干?” 方婳握着拳道:“那是王爷的帕子!” “王爷?哪个王爷?”刘妈似乎是想到了,她丝毫不惧怕,讥笑道,“你说住西厢那位?得了吧,要我说,那还算什么王爷,都被贬出长安城了,谁还把他当王爷!” “你!”她看刘妈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给她等着,非要好好教训她不可! 拎着水桶出去前,先里外找了一遍,果真没见那方帕子。哼,刘妈那只肥婆!方婳气得跺脚,她不整她,她真以为她那样好欺负!打了水回来,顺道去厨房偷了点油,悄悄倒在刘妈的房门口。 等方婳砍了柴回来,果然听说刘妈摔倒了,磕到了膝盖,似乎还伤得不轻。寺里有师父来瞧过了,给配了药膏。方婳一进去就不小心将药膏给打翻了,刘妈尖叫着怒斥她。她低着头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我这就去拿药膏给你。” 正好上回二夫人给她的药膏没用呢,她直接塞给了刘妈。刘妈得知是二夫人给的东西,自是欣喜非常。 三天后,方婳掌心的木刺真的出来了,她开心极了,而刘妈的膝盖却烂了。 方婳听出来的师父这样说时,双手忍不住抖了抖。早知二夫人给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没想到的是二夫人下手居然这么狠! 第007章 方圆之争 - 嫡女毒妃 - 寐妤 这下,刘妈的腿没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了。方婳除了每天要给她递茶送饭外,比先前轻松了好多,她再也顾不得她一天打多少水,砍多少柴了。闲下来的时间,方婳偷偷剪破了自己的一件衣服,做了一块帕子,左看右看觉得满意了,揣着去了西厢。 他就坐在紫藤花架下,手里拿着书,风吹落几瓣紫色,闲闲散散落在身上、肩上、发丝上,他却不以为意,悠悠地翻过一页,看得极为认真。方婳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就这样站着,看着。他一页一页地翻,她一动不动地看。 日头渐渐地西沉,余晖照映着禅室雅堂,残尽里别有一番风味。 一整个下午,他除了看书什么都没有做,那悠然姿态是她从未见过的。记得在方府瞧见给方娬、方西辞教学的先生时,方婳也被教书先生身上的那种淡泊气质吸引过,而今看面前之人,更觉他出尘干净。 他的书童自右侧厢房出来,原本是欲上前与他说话的,却在无意间见了方婳。他也已经闻声看来,见了她,微微蹙眉,竟是问:“怎么,你手上的木刺还未出来?” 方婳一愣,忙摇头。 他搁下了书籍起了身,又问:“那你来作何?” 那书童已经开口道:“王爷,她是觉明大师的弟子。” 她下意识地站直了身躯,似在肯定书童的话。他却笑了,黑如曜石的眸子晶亮,朝她走来,徐徐道:“如此说来,你得叫我师叔了。” 他因生母柳贵妃之事被皇上贬来这里带发修行,因是皇子,身份尊贵,收其为徒,岂不是要与皇上平起平坐?所以住持觉远大师与众位大师商量过后,决定由先去的老住持收其为徒,法号觉悟。 方婳试了试,觉得“师叔”二字实在难以启齿,便又低低叫了声:“王爷。” 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漫不经心道:“我还算什么王爷,都被贬出长安城了,谁还把我当王爷。” 她惊了惊,这话分明就是刘妈对她说的,他怎会知? “您……您跟踪我?”那一瞬间,方婳忽然觉得他也没她想的那样出尘干净,也许莹玉公主之事…… 她正浮想翩翩,便听那书童沉声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王爷说话!” 她吓了一跳,他看了书童一眼,道:“元白,退下。” 被称为“元白”的书童不服地冲方婳龇牙咧嘴一番,这才恹恹地退下了。方婳心想,她姓“方”他姓“圆”,怪不得看她诸多不顺呢! 她回眸,见他朝自己走来,她忙取了帕子给他:“给您的。” “什么?” “帕子。” 他分明是知晓的,却仍要说:“这么几天功夫,你就把我的帕子绣成了这样?” 方婳低下了头:“这不是您的那块。” “不是?” “您的给丢了。” “嗯?” “我找了,没找着。” 他还是接了,却道:“人多嘴杂,有人能议论我的事,自然也能议论别人的。” 她呆了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待他转了身,她才猛地明白过来!他没有派人跟踪她,是有人把刘妈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她立马冷静下来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说他的坏话,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窃窃地高兴起来,原来他真的不是坏人。 他又问:“你叫什么?” 第008章 少年燕修 - 嫡女毒妃 - 寐妤 她答得爽快:“方婳。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于人闲,出自《神女赋》” 他轻笑:“你读了很多书吗?” 她遗憾地摇头:“没有,我偷偷学的,后来被我二娘知道,就不让我学。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轻哧:“那是骗人的。” 她大喜地望着他,道:“您也这样认为?” 见他点头,她又乐得忘乎所以了,脱口便问:“那您叫什么?” 他却丝毫不介意,淡淡地答:“燕修。” 她再次僭越地问他:“修是哪个字?” 他略微弯腰将石凳上的书籍拾起,转身轻轻在她光洁的额头敲打了下,笑道:“《广雅》有言,修,长也;婳,好也。” 她愣愣地撑大了眼睛,半晌,竟问他:“真的吗?” 他徐徐笑出声来,也知她并未看过《广雅》,便只好道:“伊中情之信修兮?” “《思玄赋》!”方婳惊喜叫着。 他点点头,似是满意。站在不远处的元白脸色可不好,时不时还在那瞪方婳。方婳故意不理他,气死他。自个跟着燕修行至紫藤花架下,阳光虽不再,风里却并无凉意。见他又坐下,她吞了口口水,开口道:“我二娘想下毒毒死我,被我无意间知道了,我干脆就故意拿错了燕窝,那有毒的就被送去方西辞房里了。” 他的那双眸子瞧过来,似流光似深潭:“这么说你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因为我明知那有毒却不说出来。” “你想毒死方西辞?” “不是,我只想犯了大错离开方家。” “为什么?” “因为在方家二娘不让我学琴棋书画,可我想学,所以想逃出来。” “然后?” “她派了刘妈监视我,还处处折磨我,您看我的手。”她将小手在他眼前一摊,见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继续道,“所以我让她摔伤了腿,把我二娘给我的药膏给了她。” “嗯?” “她的腿就烂了。” 燕修的目光淡了,她以为他生气了,心下又紧张起来,却不想他只问她:“为什么要学那些?” 她便壮了胆子了:“我跟金陵袁家的二公子有婚约,袁家是书香世家,我不想嫁过去之后被人嫌弃!爹说那还是娘怀我的时候两家指腹为婚的,于是我就从记事开始一直期盼着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能嫁进袁家,再也不必在方府受气了。” 他浅笑道:“你当真觉得嫁了人一切就结束了?” 她不解他话里的意思。 他又问:“你怎不跟你爹解释?” 提起这个,方婳又生气了:“他才不会信我!他是帮凶!”她瞪着他,脱口道,“那您又为何不解释?” 元白再是忍不住了,跳起来就大吼:“你放肆!” 她见他冲上来,下意识地就往燕修的身后躲,燕修果真替她拦住了元白,“你同一个孩子也计较?” 方婳吐吐舌头,元白看她的目光才不像看孩子,他看她就像是在看一只厌恶的苍蝇! 她私下偷偷告诉燕修,说她不喜欢元白。 他“嗯”了一声,拉了她的手,道:“一会让华年成给你上点药。” 她撑大了眼睛:“华年成是谁?” “我的大夫。” “你病了?” “嗯。” “严重吗?” “还行。” 方婳突然想起那个小师父说柳贵妃死后,皇上也病了,所以燕修他……也病了吗? 第009章 叫他师叔 - 嫡女毒妃 - 寐妤 华年成便是在门口见到的那个老头,看他其貌不扬,医术却是极好的。方婳的手才用了两回药就光滑了很多,小姑娘自是开心得不得了,每每往西厢的次数也就多了。 燕修却不让她再叫他王爷,还说若要常来往,便要喊他“师叔”,她应了。怀中捧着野果跑进院子,他果然与往常一样坐在紫藤架下看书,边上搁着一杯清茶。 她曾好奇他怎有那么多的书,他笑着指给她看那满满的五大箱子书籍,这些都是他从长安城带来的。她便缠着要看,缠着他教她认字,他好脾气地笑,没有拒绝。 “您尝尝。”她将两个野果递到他面前,前前后后已洗了好几遍了,红红的果皮透着亮,让人垂涎欲滴。 不等他伸手,元白那个混蛋就跳起来了,指着方婳便道:“别什么东西都拿来给我家王爷!你以为我家王爷像你一样什么下贱的食物都吃吗?” 燕修蹙了眉,话语略沉了些:“元白,你又忘了!” 元白吃了瘪,不服、不甘、还有恼怒从脸上一闪而过。比起元白,方婳突然觉得原来叫燕修师叔还是很容易启齿的,原因是,元白必须要喊他“觉悟大师”或者“觉悟师父”,可每次他都会忘记。方婳却知道,也许不是真的忘了,是元白他叫不出来。 燕修已放下手中书籍,修长好看的手指取走她掌心中的一颗野果,他尝一口,笑着道:“嗯,很甜。” 方婳得意非常,回头冲元白挤眉弄眼。 燕修见她的样子轻柔一笑,起了身道:“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方婳又朝元白扮了个鬼脸,小跑着跟燕修进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递给她,她猴急地打开嗅了嗅,竟是清香袭人。 “这是什么?” “凝娇露,你日后干完活晚上就涂上这个,手便不会粗糙,还会比以前更细嫩。”他示意她藏起来,小声道,“别让刘妈瞧见。” 她狠狠地点头,收入怀中,笑道:“她自顾不暇呢,我日后晚上不去觉明师父房里了,我来您这里跟您学琴棋书画可好?” 元白的耳朵又尖了,立马吼进来:“不行!我家呃……大师需要休息,容不得你来打扰!” 方婳气愤地瞪着他,她实在太讨厌元白了! 燕修却伸手揉了揉她的青丝,笑道:“那你日后白天来。” 元白很是得意:“白天她要干活,可没时间!” 燕修抬眸瞧他一眼,低笑道:“那你去替她干。” 元白的脸瞬间就黑了,下巴直接掉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了,方婳欢快地跟着燕修出门,来了白马寺后从未有过的欢乐啊!真是太解气了! 走到外面,她悄悄问他:“那您给我的凝娇露,我是否要给元白用呢?” 他笑道:“不必,你留着吧。” 她笑出声来了,真要给他,她还舍不得呢! 燕修诚不欺她,当真要元白替她去干活,而她便能在他这里学到各种各样的知识。他的病需要每日都服药,也不知是什么药,黑乎乎的,看了就没胃口。 “苦吗?” “还行。” 为此她趁华年成去小解的空隙偷偷地尝了一口,什么还行,分明就苦得不行! 第010章 他说她美 - 嫡女毒妃 - 寐妤 华年成回来悄悄喝斥方婳不该偷喝燕修的药,她灌了一大杯的水才道:“可苦了!他真的每天都喝吗?” 华年成点头,将药倒入碗中,才道:“今日不学东西吗?” 她忙道:“学,给我吧。”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她忍不住又问他,“他得了什么病?” 华年成的脸色有些难看,随方婳一道往厢房走去,叹息道:“皇上生王爷时已六十多岁了,王爷先天不足,心脏有问题。” 方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皱眉道:“他没有心吗?” 华年成愕然看她一眼,摇头道:“不是,小丫头你不懂。” 方婳的确不太懂,进屋的时候燕修正在检查她的作业,他笑着夸她文章写得好,字也练得漂亮。她眉眼弯弯,觉得全世界都美好了。 华年成看着他喝了药,又替他把了脉这才出去。燕修不教方婳也不看书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便会用来作画。他每次都画同一个人,画上的女子绝代风华,美艳不可方物。 他说这是他娘柳贵妃。 柳贵妃的画像被一张张叠起来,如今已是厚厚一叠。方婳将它们拿出来,一张张地看,他没有阻止她,目光也随之望过来,黑如曜石的瞳眸中似有笑意。 “她好美。”她由衷地感叹。 他笑了下,道:“你长大后也会很美。” “真的吗?” “真的。” 她开心极了,从来都是他们说方娬如何如何美,从没有人说过她美。 方婳想,她真喜欢燕修,他是那样好看,善良,温柔…… 他徐徐收回了目光,低声问:“若是将来无法嫁给你那位袁公子,你会失望吗?” 她一惊,忙放下了手中的画起身,脱口问:“我怎么会无法嫁给他?” 他的眉心微蹙,淡淡道:“你二娘既是设法将你赶出方家,便是想好了替代你之人。” 她立马辩驳道:“不可能!我就是我,方婳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方婳!”她转身就跑了,燕修叫她婳儿,她不理他,还跑得飞快。 很早的时候她就听方同提过,方家是除朝廷外唯一能经营战马与兵器的地方,而金陵袁家背后却有着整个大梁最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所以两家的结合势在必行,袁逸礼是一定会娶她的!那时候小小的她却不知道,方家只有一个方婳,却有两个女儿。袁家要娶的,不过是方家的女儿,可以是她,也可以是方娬。 ———— 春去,秋来。 夏尽,冬至。 转眼已是开平四十一年年关,方婳已十二岁了。 认识燕修的这两年里,他把她照顾得很好,就是元白一直很讨厌她,原因可想而知。这两年里,他已帮她挑了无数桶水,砍了无数的柴。其实在厌恶他的同时,方婳也心存感激,他也算是帮了她不少的忙。 可后来她又想通了,他不过是不敢违抗燕修的命令,于是方婳对他的好感又直降到了初见那时。 这些时日,长安城的来人频繁了些,每次长安来人,燕修都会不准方婳过西厢去。等人走了,她便看见他独自一人坐在院中郁郁寡欢。 ***** 妞们,喜欢寐的文就收藏一个,多多留言呗,寐一定会加油码字,给你们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哦。不要走开,后续故事更加精彩啊!! 第011章 他不需要 - 嫡女毒妃 - 寐妤 她便趴在他的膝盖上,悄悄地问:“师叔,怎样才能让您开心一些?” 他修长冰凉的手指滑过她的脸庞,问她:“有野果吗?” 她皱眉道:“现下这个时节,怎么会有野果呢?” 他清弱一笑,抬头之际,发现天空已飘起了鹅毛大雪。华年成跑出来劝他进屋去,方婳原本想跟着入内,却见元白跑进来说刘妈在找她,还找到山下去了!她一听,忙惊慌地回去了。 去了才知是方府来人了,自然不是来看方婳的,是来进香的。 方府的香油钱每年都有供奉,但是方同一般不会亲自来,今年倒是个例外。刘妈特意替方婳打扮一番,拉她出去道:“一会见着老爷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知道吧?” 方婳点点头,在翅膀没长硬之前,她才不会给自己自讨没趣。等哪天她嫁给袁逸礼,等她做了袁家少夫人,哼,刘妈这个可恶的胖女人,她打她多少她便加倍还给她! 乖巧地去了大殿,方同带着家眷们正在叩拜。方婳看见方娬和方西辞,他们都已经长大不少,二人身上都穿着名贵的绸缎。方娬见了她,得意地一哼,方西辞却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那种厌恶和嫌弃与他十岁的年纪是这样格格不入。 方婳知道他还怨恨她,殊不知真正下毒之人却是他亲娘。可她却不讨厌他了,尤其是和燕修相处的这两年,她深深明白每日吃药的痛苦,相反,她有些同情方西辞。 方同见了她,目光冷淡,仿佛她是个陌生人。只有二夫人笑着过来拉着方婳的手嘘寒问暖,还笑着说替她也准备了过年穿的新衣服。 方同始终未同方婳说上半句话,转了身便与住持大师谈事说禅去了。她心里隐隐还是觉得很失望。 出了大殿,拐了一个弯方婳便将手中的新衣服狠狠地丢在雪地里,还上前用力踩了几下! 她不需要!她才不需要! “呵呵——”方娬的笑声就这样从她身后传来了,她气愤地转身看着她。十一岁的少女,穿着茉紫衣裙,外罩一件光鲜亮丽的火红色小披风,帽檐镶着白绒绒的兔毛,脚蹬鹿皮小靴,静静一瞧,是那样美。可她一开口便毁了那副淑女形象:“呸,你还不配穿这身衣服!” “我不稀罕!”方婳握着拳。 方娬突然走到廊外,弯腰拾了一团雪,狠狠地朝方婳砸去,咬牙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是方家大小姐吗?你也配这样跟我说话!” 雪球散在方婳身上,落在手背上凉凉的,她没有上前还手,反而笑了:“明年我就能嫁去金陵了,我不会和你计较的。” “金陵?”方娬的眉梢一挑,似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爹说了,要嫁给袁公子的人是我,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说什么?”方婳吃惊地看着她,“你……你胡说!”她的心“扑扑”地跳起来,脑中不自觉地又想起了燕修的话,他说二娘已想好了替代她之人,她原本不信的…… 第012章 打她耳光 - 嫡女毒妃 - 寐妤 “我要去找爹!”方婳转了身折回去。 方娬冲过来拉着她:“不许去!” “放开!” “不放!” 她与方娬争吵几句便扭打起来,方娬小一岁,又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力气自然没有她大,三两下就被她摁在了雪地里。方娬却还想起来,她用力摁住她,让她的脸贴在雪地上,她冷得哇哇大叫,又大声哭起来。 方府的下人来了,二夫人和刘妈来了,最后方同也来了。 方娬被人扶起来,委屈地倚在二夫人身边,指着方婳道:“我看见她把娘给她的新衣服丢在地上,还踩它,我上去劝她别踩,那是娘亲手做的,可是她不听,还打我。呜呜,爹娘你们要为娬儿做主啊!” 什么?她还恶人先告状! 方婳爬起来就想冲过去,方同却冷冷一喝:“你给我跪下!” 刘妈见势忙上来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踉跄地跪下了,吃痛地皱眉道:“爹,我没有!” “你有。”小小的方西辞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他淡淡看着她,又道,“我也看见了。” 方同失望地骂道:“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女儿来!我方同从此没有你这个女儿!” 方婳的心头一痛,竟咬牙问了句:“这两年来,您有想起过我这个女儿吗?” “你!”方同扬起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她捂着脸没有哭,贤惠的二夫人又上来拉着爹劝了,说的无非便是方婳还小,不要和她计较,还可以叫刘妈好好调教她。其实方婳知道,二夫人在暗示刘妈等他们走后可以打她一顿。 方婳便什么都不怕了,豁出去了:“您真的要方娬代替我嫁去袁家?” 方娬的脖子一梗,方同已开口:“不是代替,她是方家的女儿!” “我不依!”那一刻,她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勇气,直接就爬了起来。 方同满脸怒意,胸口一起一伏着,指着她便道:“不依?现在还轮不上你来说不依!”他转身抄起一侧的扫把拉着方婳就打,她痛得尖叫,想要逃却怎么也挣不开。 二夫人原先还装模作样地劝解几句,后来被方同一吼全部出去,她就真的带了所有的人出去了。方同还是继续打她,嘴里说着要替她娘管教她。方婳咬住唇没有再叫痛,没有再哭。后来,他把扫把都打断了,才愤恨地出门。 她一个人在冰冷的地板上睡了好久好久,醒来时月亮都已经出来了。方府的人都回去了,她的后背痛得厉害,扶着墙才勉强能走几步。一个小师父来了,见了她便说是觉明师父叫他来的。方婳被他扶了去,觉明师父见了她,眼底似有震惊,他闭了眼睛道:“阿弥陀佛,送她去觉悟师弟那里吧。” 原来是燕修拜托了觉明师父派人来找她,这两年来,燕修虽说带发修行,却是极少走出西厢的,白马寺的事情他也一概不管。因为身份特殊,住持也不要求他做晨课,亦或是别的和尚们需要做的事。 元白第一次没有用厌恶的眼神来看方婳,他的眼底隐隐的有种同情,可是她却更厌恶他了,她才不需要他的同情。 第013章 我不甘心 - 嫡女毒妃 - 寐妤 燕修亲自给她上药,方婳将背露出来趴在他的床上。他的床很干净,有种淡淡的药香,却很好闻。他没有问她是谁打了的,可她知他是知道的。 上药的过程方婳一直在流泪,不是因为太痛,实在是觉得委屈。 方娬已经抢走了她那么多东西,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方同的爱,为什么还要抢走她最后的幸福呢?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方婳便告诉自己,方府不是她的家,袁家才是。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都被她抢走了! “师叔。”她擦了把眼泪叫他。 他低低应了一声。 她道:“我爹说没有我这个女儿,还说要把方娬嫁给袁逸礼。” 燕修的神色淡淡,轻轻地将她的衣服拉好,才开口:“所以你才忍不住了?” 她将衣服穿好,盘腿坐着面对他:“可是我不甘心!那是我的,凭什么要给方娬!” “婳儿。” “我想要的,谁也抢不走!”她直接从床上跳下来,背上的伤几乎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可她还是努力站稳了,冲他笑,“师叔,你有想要的东西吗?” “有。” “是什么?” 燕修伸手揉揉她的头,却笑而不语。 ———— 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雪,院中积雪皑皑,整个白马寺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因方婳被方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刘妈破天荒地没有再打她,但却仍是要她去干活。穿着燕修送她的小靴子走出院落,正要往西厢去,却见元白往这边走来。他的脸色很难看,见了方婳就把怀中的东西丢过去,道:“我家王爷说给你的。” 方婳本能地接住,才想问这是什么便见元白一溜烟逃了。 她便躲进廊下,迫不及待地打开怀中的包袱。 是一件新衣裳。 阳光透过云层照耀下来,将衣襟上的银丝线照得闪闪发光。橙红做底,怒放的牡丹栩栩如生地绣于其上。洛阳牡丹甲天下,国色朝酣酒,天香也染衣。她雀跃地跳了起来,太漂亮了!比方娬那身新衣裳漂亮几百倍! 燕修每年新年都会送她新衣裳,可都不如今年的这样好看与特别。他说过了年她就十三了,十三岁就是大姑娘了。 方婳便什么也顾不得,找了地方换上就去了西厢,她等不及要给他看看她穿上新衣裳的样子了! 西厢向来寂静,她冲进去叫“师叔”,燕修不在院中,也不在房内。连那个讨厌的元白也不见了,华年成也跟着消失了。她不甘心地将整个白马寺都翻了过来,还是没有找到燕修。 后来一个小师父告诉她,燕修去长安了。 她便一个人坐在寺门口哭了好久,直到手脚都冻僵也不肯回去。怪不得他送她这么好看名贵的衣服,原来连他也不要她了。 ———— 过年的时候刘妈很高兴,因为得了二夫人很多赏赐。这个年方婳却一点也不开心,燕修他没有回来。 开平四十二年二月,长安有消息传来,皇帝驾崩,年仅十七岁的皇太孙燕淇即位,改新年为光启元年。 整个大梁都沉浸在国丧之中,而她只知道燕修的爹死了。 第014章 国色天香 - 嫡女毒妃 - 寐妤 二月末,枝头嫩芽初放,方婳听到的一个最好的消息——燕修回来了。 她丢下手中的水桶就跑去了西厢。 元白和华年成正忙着搬东西,他们进进出出丝毫没注意到方婳。而她却看见燕修了,他一身孝服呆呆地站在院中,她走近他,他仿佛看不到她,那双黑如曜石的眸子里再不复往日的璀璨。 苍白的脸,苍白的唇,白的衣,白的鞋,他的身上,仿佛上一个冬天并未过去。 “师叔。”她轻轻地叫他。 他低头看她一眼,突然一把抱住了她。她微微挣扎了下,低声道:“我身上……脏……” 他不理会,仍是用力抱着她,用尽了力气抱着。抱着……抱着……她突然觉得他压得她好重,她来不及叫他,便感觉他整个人直直地压了下来! “师叔!” 元白和华年成丢下了手中的活冲过来,燕修被扶起来,他一手还紧紧地揪着胸口的衣襟,牙关紧咬,似在承受着巨大的痛。 这是方婳第一次见他发病,她吓得不知该怎么办。元白把让从燕修房里推出来,她哭着拉住元白问:“他会不会死?他会不会死?” “滚开!”元白将她推出廊外,急急朝药房跑去。 方婳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她好怕燕修死,怕他刚回来又要离开。她好怕再过一个人的日子,好怕好怕。 ———— 没有干完活,刘妈把方婳捉回去就打,还命令说要她晚上继续去干活。方婳没有去,她偷偷溜去了西厢看燕修。 燕修的房门紧闭,方婳悄悄捅破了窗纸望进去,华年成坐在燕修床边给他喂药。他是病糊涂了,一会儿说“母妃,儿臣好难受”,一会儿又说“父皇,儿臣不怪您”。方婳咬着唇,她娘生下她没多久撒手人寰了,她甚至都不知道有娘是什么样的滋味。可是燕修,她竟不知他爹将他赶出长安,他却不恨他。 是她小气吗?为什么她就很恨她爹呢? 方婳正愣愣地想着,元白刚巧从外面过来见了她,冲上来就拎住她的衣领道:“你在偷听?” “我……” “快滚,别逼我打你!”元白对她的态度越发恶劣了,方婳便想大约是燕修病了,他见她失去了靠山的缘故。 方婳负气离开了西厢,想着等明儿燕修醒了她再来,定要告元白的状不可! ———— 翌日清早,方婳正打算溜去西厢,却见刘妈站在她的房门口。方婳吓得不轻,以为刘妈识破了她的心思专门来打她的,却没想到刘妈笑眯眯地过了拉她道:“大小姐,你真该好好谢谢菩萨,感谢菩萨保佑让老爷回心转意重新接你回方府!” 方婳一愣,这才看见院中七七八八站着很多人,家丁、丫环都来了。她用力挣开刘妈的手,倔强道:“我不去!” 爹说不认她这个女儿的时候还动用什么狗屁家法打她,凭什么他要她回去她就回去?再说,燕修在这里,她哪里也不去! ** 经过郑重的考虑,也和编辑商讨过,最后决定用第三人称来写,前面的文已经修改,只是改了人称,没有动情节,不会给大家带来麻烦,希望妞们继续支持寐~ 第015章 再回方家 - 嫡女毒妃 - 寐妤 刘妈一把将她拉过去,威胁着说:“别给脸不要脸!难道你还想我跟着你在这里吃苦受累吗?走,快走!” 方婳不走,还挣扎起来,刘妈便叫了家丁将她绑起来。用很粗的麻绳将她绑上了马车,她叫燕修的名字,叫得那么那么大声,她知道他的西厢离开太远听不见。 可她却看见元白站在远处看着,方婳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她叫他:“元白!元白救救我,我不要走,我不要!” 元白没有上前,他居然还朝她吐了吐舌头! 方婳气疯了,早知道他看她不顺眼,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公报私仇!元白你等着,必须给她等着! 就这样,方婳不情愿地被方府的人绑架回了方家。 她没见着方同,听说他有事出去了。二夫人来了方婳房里,方婳见了她就冷冷地道:“我要回白马寺!” 二夫人蹙了蹙眉,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傻丫头,说什么胡话,这里是你的家,你还想去哪里?” 方婳倔强地道:“这里不是!爹已经不要我了,他已经赶我走了!” 二夫人笑了笑,安慰道:“好好,这里不是,你的家在金陵,你是要嫁去金陵袁家的。” 方婳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她,半晌,才记得问:“您说什么?” 二夫人仍是笑:“你自幼便与逸礼有婚约的,你怎忘了?” ———— 方婳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把她接回来是因为要她嫁给袁逸礼。婚礼就定在两年后,等她及笄。 她承认,从很小的时候她就一直盼望着能够快快长大,然后嫁去袁家脱离这个苦海。可是现在,听到二夫人说她真的要嫁给袁逸礼了,她心里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记得那时候在白马寺,她还信誓旦旦地跟燕修说,她的东西谁也抢不走!那她现在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二夫人对方婳越发殷勤了,好像当初要毒死她的那个人不是她。二夫人也不许府上的人提及方西辞当年中毒的事。后来,方同也会偶尔同方婳说上一两句话,但是不多。 二夫人准许方婳和方娬、方西辞一起跟着先生学习琴棋书画,还专门给她和方娬请了老师教她们练舞。其实方婳一直没告诉他们,除了跳舞,他们所学的东西她早已都学过。二夫人破天荒地对她好,新衣服、新玩意,好似她跟方娬他们一样是她亲生的一般。她唯一不许方婳做的事便是离开方府,为此,二夫人还叫了两个家丁两个丫环看着她,以防止她趁机逃走。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方婳越发地思念燕修。思念他修长且冰凉的手指,思念他黑如曜石的眼睛,染着淡淡紫色的薄唇,还有他身上轻如烟缕的药香。 她思念他的一切。 她甚至还会时常想起讨厌的元白,想起每每他妒忌燕修对她好时悲愤的表情。 ****** 无耻地吆喝,姑娘们收藏一个,留言给寐一点意见哦,来呀来呀! 第016章 及笄之礼 - 嫡女毒妃 - 寐妤 转眼已是两年过,光阴弹指一挥。 整个方府上下忙忙碌碌了一上午,为了庆祝方婳及笄。 丫环捧着新衣裳进门,比划着给方婳换上。 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这一身榴花染舞裙是现下最流行的款式,二夫人真是花了好心思。可是它再美,在方婳眼里也及不上那一年燕修送她的衣裳。那身衣裳后来被留在白马寺,她来不及带走,如今大约也早就没了。 方婳忍不住叹了口气。 丫环便笑道:“大小姐为何叹气,今儿可是您的好日子!来,让奴婢给您上妆!”她拉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欲执笔替她画眉。 方婳却拦住了她,道:“不必了,我自己上妆,你去外面等着。” 丫环起初有些迟疑,但见她坚定,只能出去了。方婳悄悄从最里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盒药膏,细细地涂在脸上,这才开始上妆。 远山黛,额上妆,胭脂扣,点绛唇。 丫环进来了,方婳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想起燕修的话,不免喃喃问:“师叔,我美吗?” 丫环忙笑了:“大小姐您当然美,整个洛阳城都没人能及上您的容貌!” “比二小姐还美吗?” 丫环脸上的笑容一僵,愣愣地说不出话来。方婳冷笑着起了身,这府上无人不讨好方娬,丫环自然不敢说她比方娬美。 “姐姐,真好看。”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自门口传来,方婳回眸瞧去,见方娬笑嘻嘻地站在外头。她今日一身碧色浅装,藕丝衫,藕丝裙,腰际环佩剔透,说不出的灵动出尘。她朝她走来,亲昵地挽住方婳的手臂,道,“走吧,怕是这会儿袁家少爷已到了呢!” 方婳却道:“等等。”桌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她将两颗鲜香可口的檇李收入怀中。 方娬不以为然道:“一会有的是好吃的,你急什么?” 方婳不答,只淡淡道:“没什么,走吧。” 二人穿过回廊朝客厅走去,方婳侧脸悄悄斜睨了方娬一眼,她的脸上是姣好笑容,一丝一毫未有嫉妒的味道。 心下淡淡一哂,她当然不嫉妒,如今的她才看不上袁逸礼了呢。虽然这府上的人个个都不提,可方婳却再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丫头了。二夫人设计毒杀她,本就是为了给方娬赢得袁家少夫人的名头,可惜谁想到先帝竟那么快死了,新帝登基,谁不想自己的女儿能入宫选妃,成为万凰之王?然而金陵袁家虽不比皇家,可袁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却是谁也无法替代的。历任读书台的最高文官都出自袁家,读书台乃是天子门生求学之处,如今当值的正是袁逸礼之父袁向阳,真正教学的也是他。可以说,朝中官员几乎都是袁家的门生。方家自然不愿舍弃这一门亲事,所以,被抛弃了三年的方婳才又被重新接了回来。而袁家看中的,自然是方府富可敌国的财富。 方婳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及笄的这一天,袁逸礼却来了。 第017章 水香榭舞 - 嫡女毒妃 - 寐妤 “听闻我那未来的姐夫可英俊了,我都等不及想看一看是否真的人如其名呢!”方娬的笑意深深,言语更是温柔似水。 方婳低笑道:“那我将他让与你怎样?” 方娬明显一愣,随即又笑:“你是我的亲姐姐,那可是我的亲姐夫。” 方婳温温一笑,毫不客气地开口道:“是吗?当初也不知是谁得意非常地告诉我,我不能嫁去袁家了,你才可以。” 方娬挽着她的手僵硬了,却没有松,片刻她又笑了,明眸里盈盈地闪着光:“有这等事吗?我忘了。” 说的好,忘了。 可方婳忘不了! 她忘不了这府里一个个从前是如何对她,忘不了他们丑陋的嘴脸,更忘不了……燕修。 所以她不要这段婚姻了,她不要嫁给袁逸礼,她要去找燕修! 纤长的手指微微收拢,广袖下,谁也不知她悄悄藏了一把匕首。 有丫环急急跑来,说袁少爷与老爷正在厅中喝茶,丫环还说大厅的水榭亭里已经布置好了。 方娬挥手让丫环下去,轻笑着道:“娘说让你先去水榭舞一曲,正巧可以让姐夫远远地瞧见你,好让他一眼就爱上你。”她掩嘴一笑,又道,“瞧娘对你多好,处处为你算计,好得连我都嫉妒了。” 方婳但笑不语,二夫人处处为她,其实还不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心。 将手臂抽出来,抬步朝水榭走去。 水榭亭四周轻纱垂挂,有风入帘栊,轻纱飘曳,宛若仙境。琉璃碧瓦折射得光线熠熠,湖光波色,涟漪万千。 丝竹音空灵呼出—— 对岸亭中的男子已然回头望来,方婳轻跃入内,舞姿曼妙,挥袖似风,轻纱为伴,丝竹做魂。 若论舞姿,她自知不如方娬,方娬柔若无骨,便是天生习舞的身子。可方婳却很努力,一次不会就第二次,一次一次地练,如今终于也能不输她一二。 水榭的纱幔全都飞扬起来,似是群舞。 她缓缓停下旋转的身姿,丝竹音戛然而止。 “好!”方同兴奋的声音传来,而方婳却直直地看向他身侧的男子,这个传闻中她即将要嫁的男子…… 轻纱摇曳,远处的人面似模糊又似清晰。模糊的是他的长相,而方婳却知,清晰的不过是他袁逸礼的名字,她如今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他在她的心里,不过只是一个名字。 无关乎风雅,无关乎爱。 轻纱高扬,短短一瞬,她只看清了他一袭淡赭长袍,身姿挺拔玉立。 方婳上前一步,朝他施了礼,他亦是与她淡淡点头以示回礼。 他们之间还隔着满池碧莲,二夫人已笑着走向他,才要开口,却被方婳抢了先。 她问:“袁少爷,你真的要娶我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道:“方小姐与我早有婚约。” 她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他答:“夫妻之道,当相敬如宾,逸礼自当爱护方小姐。” 她继续问:“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对我好吗?” “婳儿,不许胡闹了!”方同忍不住出口阻拦她继续说下去。 她不管他,重复了一句:“你会吗?” 第018章 自毁容貌 - 嫡女毒妃 - 寐妤 袁逸礼的脸上略有讶异,方婳见他转向了方同。她的嘴角一扬,答案可想而知,她与他素未谋面,仅有的关系不过是空有一纸婚约罢了,他怎会爱她? 二夫人的目光朝方婳看来,忙道:“婳儿,别闹了,快过来!” 她不动。 二夫人朝边上人使了一个眼色,道:“还不快请大小姐过来!” 丫环们朝她跑来,她扬手便举起了匕首,大喝道:“都别过来!” 丫环们都吓得呆在了原地,方同大声道:“你做什么?还不快放下匕首!” 二夫人也慌了:“婳儿,你这是……是……” 她转身看向他们,一手挑开了轻纱帷幔,好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袁逸礼。狠狠地将匕首划过脸颊,鲜血瞬间迸出来。 “婳儿!” 方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二夫人惊叫一声踉跄地往后退了数步,方娬也睁圆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亭中的女子。 袁逸礼自然也是错愕、讶然至极。 只有方婳,那好看的唇角上扬,仍是问他:“现在,你还会要我吗?” 他不说话,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转身就跑,一路上,府中无人敢拦。丫环们尖叫着:“大小姐疯了!大小姐疯了!” 府外果然拴着几匹马,方婳解下其中的一匹马跃上马背就走。 两年来他们处处看着她,不放她,不过是因为要她嫁去袁家。而现在,她当着袁逸礼的面自毁容貌,她已是一枚弃子,她爹和二夫人不会再管她。 她要回白马寺,她要去找燕修! 从未骑过马,一路上从马上摔下来好多次,可是方婳真的一点也不觉得疼,她很开心,等不及要见燕修。 ———— 白马寺还如从前一样,寺门口静悄悄的。 方婳敲开了寺门,开门的小师父她认得,他却被方婳一脸血污吓到了。她忙用衣袖擦了擦,他已开口道:“今日寺门要关了,施主若是进香请明儿再来。” 他说着就要关门,她急忙推住道:“小师父,是我呀!是我!我是方婳!觉明师父的弟子方婳!” 他吃惊地望着她,似乎有些认得了。方婳又道:“我师叔在吗?觉悟大师他在吗?” 小师父点头:“在西厢……” 不等他说完,她已经一溜烟儿跑了,此去西厢的路,在梦里早已千转百回,就算闭上眼睛她也能找到! 燕修,你的婳儿长大了。燕修,我来了! ———— 月是这样的白,夜是这样的静,方婳提着裙摆小跑着,四周只听得见她的喘息声,还有脚步声。 远远已能望见西厢的院子,有微光从漆黑夜幕中透出来,她知他还未睡!跑得喘不上气,却觉得一点也不累,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在门口差点与一人撞了满怀。 “什么人!”那人警觉地推开一步,目光直直地看着闯入的女子。 是元白!那个讨厌的元白! 方婳见了他心情却极好,顾不上喘息便开口道:“元白,是我呀!我是方婳!” 元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方婳径直入内:“他在房里吗?” 第019章 认不出她 - 嫡女毒妃 - 寐妤 “你……站住!”元白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她,两年了,他还是那么讨厌,一点也没变!不知为何,方婳心里却有些窃喜,仿佛她这一走不是两年,仿佛往日之事还在昨夕。 今天她回来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所以元白越恼怒,方婳就越开心。无视他的生气,她正要开口,忽听见那边的房门被人打开了。她惊喜地回头,里头的光亮已直直照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而出来的人却不是燕修,是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她怔怔一愣,又见人走出来,是她朝思暮想的燕修,他只简单的一身纳白衣衫,高华清贵。 她听那姑娘道:“修,这书今晚借我拿回去看可好?” 他含笑点头:“好。” 元白趁机在她耳边道:“那是吏部尚书之女楚小姐,一年前得了场大病,来白马寺疗养的。她可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博览群书,与我家王爷志同道合,我家王爷早已引她为知己……” 她如被雷电击中,一步动弹不得。 只是知己吗? 可她却叫他“修”,修,修……自己却偏偏要叫什么“师叔”!她恨死这两个字了! 楚小姐来了一年了,原来燕修早已有人陪伴,只有她却还傻傻地以为他也同她一样孤单。楚小姐转了身,元白匆忙将方婳拉至角落里,她走了,丝毫不曾注意到院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门口的那抹身影正要转身,方婳不顾一切推开了元白的手冲上去,大声叫他:“燕修!” “你……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元白的脸色比月更白。 燕修终于回头看向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笑,抬手将脸上的血污擦擦,再擦擦,然后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他的目光看过来,轻盈似履带,温柔若春水。方婳低头将那两个檇李拿出来,放在手心里小心地递给他。 那一年的那一天,她趴在他的膝盖上问,如何才能使他快乐,他说他想吃野果。 这句话,她记了整整两年多。 他看着她手中的檇李,眸中似有疑虑,片刻,才低声道:“姑娘这是何意?” 他叫她姑娘…… 他问她何意…… 腿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了,方婳忍不住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两个檇李一下子滚落在地,一个还眼巴巴地滚去了他的脚边。 燕修看着她的样子,眉目更沉了些,他突然道:“你受伤了吗?元白,去叫华年成出来看看。” 元白没有动,方婳却转身就跑了。 她想了他两年,念了他两年,不惜毁了婚约跑来见他。 他,却没认出她来? 眼泪滚出来了,仿佛是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倾泻了。方婳,方婳,你还那么傻吗?若非他忘了你,两年而已,又怎会认不出你! 寺门口,那小师父还在,见她跑出来,他想与她说什么,可是她没给他机会。一路冲出去,脚绊在台阶上,从高高的地方一直滚下去。 第020章 我不介意 - 嫡女毒妃 - 寐妤 心都掉进深潭里了,哪里还顾得上身体上的痛。 额角磕破了,这下是真的血流出来了。 方婳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温热的血直接淌过睫毛,半张脸都浸在鲜血里了。 马蹄声“哒哒”的传来,这么晚了,谁还来进香呢。方婳抬头看了眼,朦胧的视线里却映出男子清晰的面孔,他勒着马缰笔直坐在马背上,长袍衬得他气宇非凡,竟是袁逸礼!她就这样狼狈地坐在地上望着他,他胯下的马看起来熟悉,她朝下面看了看,原本被她骑来的马匹早就不见了。她说呢,袁逸礼怎会知她来了此处,原来这是他的马。 他朝她伸手,她不动,他干脆跳下马来,将她抱上去。 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可是她的神智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竟没有一丝陌生感。方婳苦涩一笑,原本最熟悉的人都能瞬间成为陌生人,这个世上人与人之间到底还有什么不同? 她笑了笑,问他:“为什么来?” 他双手握住马缰,大喝一声“驾”,接着掷地有声道:“我不介意!” 不介意……她的容貌吗? ———— 整个方府都要翻天了,方同将全洛阳的大夫都请来了,方婳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回想着袁逸礼的话,手指缓缓抚上脸颊那道狰狞伤疤,猝然一笑,难道她注定是要嫁给他的吗?便是这样了,他居然也不在意! 呵呵—— 她轻轻笑出声来。 其实伤疤是假的,她一早就在脸上涂了东西。匕首也是假的,血就装在匕刃里,倒过来就流下来了。她设此局只为脱身,而现在,那个让她用计的原因都已经不重要了。那她该告诉袁逸礼吗?告诉他,他的新娘仍旧国色天香,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 有泪留下来,她又想起燕修,还想起楚小姐的那声“修”…… 坐在镜前,处理了额上的伤口,仍是做了一条假的伤疤贴在脸颊。 翌日,二夫人早早地来了,见方婳带着面纱,便道:“婳儿,你可真要知足了!你都这样了人家袁少爷也不嫌弃!快快,跟二娘来,袁少爷在外头等着呢。” 方婳讶然道:“作何?” “说要带你上街去逛逛,筹办你们大婚的东西,快,快跟我走!” 未至门口便有丫环跑来说老爷要二夫人去细数大小姐的嫁妆,二夫人便让丫环送方婳出门,笑着离开了。 丫环扶住方婳的手,笑道:“大小姐您不知道,为您出嫁,老爷可是准备了很多嫁妆呢!怕是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 她冷冷一笑,方同做那么多,无非是想给方家长脸。 “二小姐。”丫环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方娬轻摇着团扇朝她们走来,朝丫环道:“下去吧,我陪姐姐出去。” “是。”丫环福了身子退下。 方娬含笑看向方婳,伸手过来,方婳没有躲,任由着她掀开自己的面纱。方娬的眸子微微瑟缩,紧接着是一抹得意的笑:“啧啧,真是可惜,姐姐也下得去狠手。” 第021章 牡丹花会 - 嫡女毒妃 - 寐妤 从容将面纱重新戴好,方婳缓步朝前走去,淡声道:“你要说什么?” 方娬跟上她的步子,低笑着:“我只是在想,西辞若是知道,一定很解气。” 方婳莞尔一笑。 便是她回方府那一年,方同和二夫人送了方西辞去长安,说是二夫人的五兄长在长安,要方西辞出去历练的。说起来,她也已快两年未见他。 穿过院落,门口那抹颀长身姿已清晰可见,方娬停下了步子,道:“你便与姐夫好好玩吧。” 不待她转身,方婳回头看她,只问:“你扪心自问,当真认为给他下毒之人是我吗?” 方娬错愕看着她,方婳笑一笑,转身离去。 袁逸礼见她出来,含笑走向她。方婳才要与他见礼,忽而腕口一紧,手已然被他捉住。她惊讶地挣了挣,他笑道:“怕什么,你我早有婚约,我便是你的夫君。” 他说得坚定,明眸里尽是笑意,那样坦荡那样温暖,与燕修的清弱高华完全不一样。 方婳呆呆被他拉去了街上,他一路都在说话,而她只知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具体说的什么,却一句也没记着。这是她期盼了多年的幸福,可是幸福真的就这样简单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哪里,却又说不出来。 “婳儿。”他的眼底有笑意,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 “什么?”她茫然问了句。 他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些,指着前面道:“今日洛阳花会,整个大梁的人都来赏花了,我们也去。” 洛阳牡丹名满天下,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汇聚天下人士前来赏花。 爱花之人为寻花而来,美人赏花,公子们赏美人。其中不乏名门闺秀,王公贵族。方婳虽生在洛阳,却从未来看过花会,总觉得那一些与她无关。 袁逸礼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她与他在人群中走散。 今年的花会尤为热闹,洛阳位于晋国境内,晋王燕付为了给太皇太后五十大寿贺寿亲自下令选花皇,以献于太皇太后。 花会上,每一朵牡丹上都有一个谜语,答对者便能上台领奖,年年如此,但却年年热闹非凡。 袁逸礼拉着方婳去猜了几个,都是极简单的字谜,方婳答对了他便去领奖,奖品很小,便是一些不贵的耳环、簪花。她将奖品递给袁逸礼,回头时瞧见一名锦衣公子大步朝领奖台走来,他一跃便上了台。姑娘们“嗬”了一声,那公子便道:“猜来猜去都是些字谜,也没什么趣事,既是牡丹花会,自是要出与牡丹有关的谜。在下不才,倒是想了一个,谁若猜中了,奖品便是这块玉佩。” 随着流穗的落下,那块白如羊脂的玉佩呈现在众人眼前,有识货的人立马就议论纷纷,不停地道“好玉”。方婳蹙了眉,她也是见过不少好玉,但这样上乘的玉果真是少见,这公子好大的手笔! 所有的人都闻讯涌过来了,方婳讨厌这种人挤人的地方,转了身便要走。袁逸礼拉着她道:“听一听又何妨?” ** 妞们,请收藏一个,给寐冲杯咖啡留条言,那便是对寐最大的鼓励~~ 第022章 弃她而去 - 嫡女毒妃 - 寐妤 这时,台下已有人叫道:“谜语呢?快出谜吧!” 锦衣公子笑着拿起另一手上的牡丹花,置于鼻息间嗅了嗅,神情似享受,他睁眼,淡淡一抹笑痕过,朗声道:“这便是谜题。” “这算什么啊?” “是啊,这算什么?” “我看他就是舍不得他那玉,耍人呢!” 方才还跃跃欲试的人瞬间就不安了,方婳的嘴角微微一扬,心下赞道:的确是个不错的谜题。袁逸礼的声音突然传来:“婳儿,你知谜底是不是?” 方婳笑了笑,没有否认。若她没瞧错,那位公子手中的牡丹便是姚黄,此种牡丹光彩照人,亭亭玉立,世人称其为“牡丹之王”。她的目光缓缓环顾四下,果真见台下不远处便有一株魏紫。姚黄乃是“王”,魏紫便是“牡丹之后”。 答案,便是它。 她弯腰将一朵魏紫递给袁逸礼,他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推她道:“上去。” “我不去。” “去吧,让他们都看看我袁逸礼的夫人是何等聪慧!” 方婳微微一怔,呆呆望着他,莫不是他真的不在乎她的容貌,他看中的是她的内在吗? “看来有人猜中了。”台上那位公子的声音已传来,顺着他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向方婳。他已笑着道,“姑娘,还请上台吧。” 方婳被迫上了台,目光却仍是怔怔看着袁逸礼,他冲她一笑,又一笑。接着,她见他的手指一动,一颗石子飞过来。方婳只觉得面上一凉,遮面的纱巾已飘然落地,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露了出来。 底下的人纷纷对她指指点点: “她就是方家的大小姐?听说她毁了容,没想到是真的!” “这真是我见过的最丑的女人!” “她原先与金陵袁家的公子有婚约啊!袁公子不会还要娶这样的女人吧?” “不会吧,袁公子除非是个傻子,不然谁愿意娶这么丑的女人?” 方婳呆呆站着,忘记了去遮挡脸上的伤疤。袁逸礼,他就这样与她对视,他的脸上仍有笑,那样得意,那样解气。 “为什么?”她问他。 他笑得明朗干净,话语如刀锋:“我早说过我不会娶你的,你偏还要拉着我赏什么花,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鬼样子!”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 他落下一枚笑,话语掷地有声:“没错,我就是袁逸礼。” 而后,扬长而去。 “就是,凭她也想匹配袁公子!” “要是我,趁早死了算了,呵呵!” 她就这样站着,看着袁逸礼的身影越来越远。 “方姑娘。”身侧的公子开口叫她,他的手伸过来,方婳狠狠地推开他跑了出去。那个瞬间,似有什么东西跌落破碎的声音,可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他不过是袁逸礼雇来羞辱她的,他们都在算计她! 第023章 静待时机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被袁逸礼抛弃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方府,并且连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方同的脸丢尽了,一巴掌就打在方婳的脸上:“看看你惹出的好事!” 二夫人叹息道:“老爷,您打她也没用啊。” 方同气愤地转了身,二夫人又道:“不然给婳儿安排一下,让她在洛城找个公子嫁了吧。依我们方家的声望,还是会有好男儿愿意的。” “我不嫁!” 方同看都不看她,只冷冷地道:“由不得你!” ———— 独自在院中坐了一夜,夜空很多的星星在闪烁,方婳抬头仰望,没有哭,反而是笑了。其实是她自己傻,却还怪袁逸礼弃了她。是她悔婚在先,他不过是选择了一个人更多的地方将她对他做的事重新做了一遍,她没什么好怨恨他的。 二夫人这么急着要把她嫁出去也是为了顾及方家的名声,由始至终,在爹和外人面前,她都想做个贤惠的方夫人。她为方婳安排与洛城的公子们相见,事情办得那样尽心尽力。 而方婳知道他们愿意来,不过是看上了方家的钱,倘若被他们知晓其实她在方府的地位,他们一个个逃都来不及了吧? 去月轩楼的时候,方婳连面纱都懒得带了,那些公子们看她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厌恶,与他们脸上的笑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听说你们都愿意娶我。” 他们都笑着点头。 “你们难道不嫌弃我面目丑陋吗?” “方小姐心地善良,能歌善舞,且聪慧异常,娶妻当娶贤。”其中一个开口说道,底下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方婳笑了,目光掠过他们个个虚情假意的脸,道:“那好,娶我者此生不许纳妾,不许出入烟花柳巷,一生只许爱我一人,你们可以吗?” 他们看她的眼神更厌恶了,但嘴里还是说着好。 她又道:“那便与我立下毒誓,有违此约者,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有人无法掩饰了,一甩衣袖骂了句“疯妇”便匆忙离去,还有人想走,但又迟疑,终是止步于方家富可敌国的财富上。更有一人,上前一步,颇有壮士扼腕的味道:“我愿意一试!” 哧—— 有人笑了。 方婳也笑,上前一步靠近他,轻声道:“我的脸破了,身子也已破了,你,还要娶我吗?” 他的眸子瞬间撑得老大,像看个怪物一样的看她。紧接着,他往后退了三步,颤声道:“我……我还有事,先告辞!” 其余的公子们立马都寻理由跑了。 ———— 从此,方家大小姐在洛阳城声名狼藉。 方同再也不管她了,丢她在府上自身自灭,丫环、家丁们再也不必对她恭敬了,她再不是名符其实的大小姐。 可方婳不在乎,她只是在等。 先皇驾崩已有两年,正是赶上太皇太后五十大寿,待到七月,便会给新帝选秀。到那时,凡满十三岁且待字闺中的女子都要参与选秀,民间嫁娶一律停止。因是新帝登基后的初次选秀,是以没有名额限制。 她的手腕一翻,将院中的牡丹折于手中,嘴角衔笑,既是要嫁,那便嫁最好的! 天下男子谁最好?那便是——皇上。 第024章 晋国初选 - 嫡女毒妃 - 寐妤 先帝驾崩,新帝年幼,太后容氏一手把持朝政,而容家的人更是封王的封王,封侯的封侯。 断断续续下了半月的小雨,七月初五天气放晴,温度一下子回升,烈日当头,燥热不堪。方婳着一袭轻纱挽袖,独自站在院中,刺目眩晕的日光,像极了那一年,她跪在这里被方同责罚的情景。想着想着,她却笑了。半个时辰前,有家丁匆忙跑进来告诉方同,城墙上张贴了皇榜,新帝的第一次选秀终于开始了。 一整个上午,府上的人进进出出,方同与二夫人忙着给方娬张罗选秀的东西。方婳带着一身热气进屋,方同正吩咐丫环去买胭脂水粉,见她进来,不悦地皱眉问:“有事?” 方婳瞥一眼屋内几大箱子的衣服,淡淡道:“爹难道忘了我也有资格选秀。” “哧——” 丫环捂着嘴笑了,悄悄看她的目光分明在说凭她也配? 方同咳嗽了一声,自然不敢违抗皇命,只得道:“你想要什么?” “我只要娘留下给我陪嫁的首饰。”那些本该在她嫁去金陵袁家的时候便给她的,可婚约取消后,方同便没有再提这些。她屏住呼吸看着他,见他点了点头,她终是松了口气。 娘留下的首饰不多,却件件名贵。东海夜明珠钗,朝凰墨玉簪,凤血镯……这些都有的是她的嫁妆,有的便是爹送的。方婳听府上的老人提过,以前外公在世时,潘家也是名门望族,后来外公辞世,便家道中落了,爹趁娘死后就撇清了两家的关系,谁愿意与穷亲戚来往呢?方婳将其中的羊脂白玉手链留下,别的都用小盒子装了起来。娘死的时候她还很小,不知她喜欢哪件不喜欢哪件,只后来有一次,方婳听二夫人说起喜欢这串手链的事,刘妈便说这串手链是从死人身上拿下来的,晦气,从此二夫人便再没提过。羊脂玉手镯居多,因手链制作工序繁复,且这般色泽上乘的玉,怕是世间也少有,二夫人未得到它一定耿耿于怀吧?方婳微微一笑,将它戴上,冰凉的羊脂玉滑过她的肌肤似多了一抹余温,她从未感觉到自己与娘这般近过。 ———— 七月初八,初选先从各国开始,每国呈送一百名秀女往长安,再由梁廷进行最后的大选。方婳粗略一算,今上除却已故的莹玉公主便再无其他兄弟,先帝除了太子以外却还有五个儿子:昌王燕俦,晋王燕付,陵王燕傲,寿王燕仁,还有……燕修。 他的名字缓缓淌过心房,心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 马车内,方娬的声音突然传来:“这么说来,这次入宫的秀女岂不是有五百之多?” 方婳忙回了神,丫环已笑道:“二小姐您担心什么,您这样才貌双全,纵是再多一半,也都不是您的对手啊!再说了,老爷与夫人早替您疏通打理妥当,只等您将来做皇妃光宗耀祖呢!” 方娬卷着帕子的手指轻轻一挑,嬉笑道:“死丫头,再胡说仔细你的嘴!” 丫环笑着说不敢。 方娬的目光落在方婳的面纱上,痴痴一笑,道:“明知要落选还去吗?若是我,才不会自取其辱!” 第025章 贿赂张蕴 - 嫡女毒妃 - 寐妤 丫环的目光也随之瞧来,不含半分恭敬。自方婳被袁逸礼当众退婚后,方同气得不想认她这个女儿,二夫人也可以明目张胆地冷落她,便是此刻,她身上所穿比丫环也好不了多少,哪里像是个去选秀的望门闺秀? 方娬嘴角那抹笑越发悠长了,她笑了会儿,似又记起什么,笑着道:“我算错了,是四百秀女。” 丫环吃惊道:“怎么错了?” 方娬又笑:“九王爷没有封地,自然不会呈送秀女。” 丫环恍然大悟,随即遗憾道:“听闻柳贵妃得宠时先帝最喜欢九王爷了,谁知先帝死了,他连个封号都没有,做王爷做成他那样也真是心寒了。” 方娬痴痴笑着不说话。 车内另一人的脸色却变了,他已早早不要她,她却仍会因他而难过。 ———— 晋王宫坐落于洛阳城西北,靠山临水,风光旖旎。日落时分,骄阳似火,映照着五彩琉璃瓦斒斓绝色,熠熠生辉。王宫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花园里百花齐放,怒放有姿。 殿内玉璧华梁,丝竹萦绕,丝丝入骨。秀女们齐聚一堂,温婉姿,柔**,软语轻笑,酥|骨|媚|香。 晋王却还不曾来,方婳悄悄拉过一侧王宫的侍女问:“晋王殿下还不来吗?” 侍女低声道:“殿下不来,选秀由张蕴张大人全权负责。” 这张蕴大人方婳自然也听过,便是晋王手下第一家臣,晋王对其甚是信任,他在晋王宫的地位堪比梁宫总管。 只是…… 方婳尚未开口,便闻得一名紫衣女子道:“这是给皇上选秀,可是晋国的大事,晋王殿下怎么会不来?” 侍女的脸上有了恭敬,低头道:“朝廷有贵客来,殿下脱不开身,请各位小姐稍候片刻,张大人马上就到。”侍女福了福身子告退。 那紫色女子一脸不悦,哼了一声扭头走开了。方婳看一看方娬,见她正忙着打探别的秀女的底细,无暇顾及她,她舒了口气,往后退了三步,利落地转身出了大殿。 沿途拉住一个侍女问了张大人在何处,侍女笑着说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很快便能抵达王宫。方婳立马就跑去了宫门口,希望在张蕴来时能见着。 紧紧地抱着手中的盒子,里头装的件件都是稀世珍宝,张大人一定会动容的! 门口的侍卫不认得她,嬉笑着与她打趣:“是帮你家小姐来给好处的吧?怎么现在才来呢?早干嘛去了?” 方婳不说话,他们来劲了,还朝她走来。 “怎么不说话?蒙着脸你就以为我们不知你是谁的丫环了?告诉你,这种事哥们几个见得多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就是就是,把面纱拿开叫我们瞧瞧,看你这般身姿,想来是个美人,不如跟了哥哥我,我一定不亏待你!” 他说完便大手朝方婳伸来,她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走开!” “嗬,阿强,瞧这小丫环还看不上你!” 那被唤做阿强的侍卫一听就来气了,大步上前就将她推在廊柱上,愤愤道:“哥哥我好歹也是晋王宫的侍卫长,你一个小丫环居然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今儿倒是要看看你是怎样倾国绝色,这眼睛生得那样高!” 方婳惊慌地挣扎起来,手中的锦盒“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各式名贵首饰都翻滚出来,那边的侍卫眼睛都直了。阿强得意笑着伸手过来,她挣扎不过,双手被他反剪在身后,他粗厚的手指伸过来了…… “住手!”男子冷冷一声喝隔空传来。 第026章 跟她道歉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闻声瞧去,来人长身玉立在台阶下,玉冠束发,一袭湛蓝长衫衬得他的五官越发神采俊朗。 她心中不免一惊,是他! 洛阳花会上,与袁逸礼一起耍她的那位公子! 禁锢着她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面上各种复杂神色。锦衣公子含笑朝她走来,她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眸子晶亮,必然是认出她来了,她愣愣看着他,却忘了说话。 他弯腰将地上的首饰都捡起来,装入锦盒,忽而蹙眉道:“可惜,碎了。”方婳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见里头的凤血玉镯已摔成两半,便是从前再名贵,如今也是一文不值了。 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锦盒,揣在怀中转身便走。他追进来,在后面叫她:“方姑娘!” 她不想里他,步子走得飞快,他却更快,很快便能与她并肩。 她气愤道:“我不认识你!” 他的脸上仍有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方婳蓦地收住了步子,回头狠狠地看着他,厉声质问道:“道歉有用吗?你让我在天下人面前被人抛弃,让我沦为洛阳城最大的笑话,你觉得道歉有用吗?” 他吃惊地望着她,琥珀色的双瞳里尽是讶异,片刻,才听他道:“在下不过是想说……那玉佩还未给你……” 方婳的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似挣扎着又补上一句:“……那是作为你答对谜题的奖品。” 她咬下了唇,她在说她被袁逸礼当众抛弃的事,他却在说他的奖品…… “你……你不是和袁逸礼一伙的?”其实已不必再问,她心中已然明白答案。 果然,他点点头:“在下不认识他。当日我本想将玉佩给你,谁知你一挥手就给打落在地,便碎了。” 她隐隐记起那日匆忙离场时,身后传来的破碎声了。 他却又笑,解下系在腰际的另一块玉佩递给她:“这个当是补偿给你的。” 方婳摇头拒绝,才想问他是谁,便瞧见从门口进来一人官袍加身,大步往选秀大殿而去,她惊道:“那是张大人?” 男子“唔”了一声,方婳急着要走,他却一把拉住她,邪笑着开口:“听闻这一届秀女个个美艳动人,方姑娘确定还要去吗?” 她回头瞪他:“用不着你管!” 他也不拦她了,将玉佩塞入她怀中,笑笑道:“那你便去吧,若你落选了,记得来找我,就用我给你的玉佩,我暂时住在晋王宫,我叫……” 方婳跑得飞快,她才不管他叫什么,她是方婳,方婳是不会落选的!她才不会去找他,也不需要他的玉佩。这样一想,她便直接将它丢入锦盒中充当贿赂张蕴的首饰。 “大人!” 轻盈的面纱摇曳,她见一脸严肃的张蕴转过身来。他负手看着她:“你是……” “我叫方婳,我爹是方同。”明媚日光下,少女笑得如花灿烂。 他“哦”了一声,方婳觉得他看她的眼神似已将她与那个恶名远播的弃妇联系起来了。她才不管,上前一步恭敬地呈上手中的锦盒,“这是民女孝敬大人的,希望大人有一双慧眼。” 第027章 认错了人 - 嫡女毒妃 - 寐妤 张大人低头看了一眼锦盒中的东西,他的脸色一变,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本官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替皇上办事,怎会收受这些东西!”他伸手推开了方婳手中的东西。 方婳浅浅一笑,将锦盒小心轻放在地上,道:“大人若瞧不上这些,大可扔了便是,民女先告退了。”她规矩地福了身子退下。 若说两袖清风,这张蕴肯定不是,不然二夫人又是如何替方娬打点的呢?他说不要,不过是假意推脱罢了。方婳冷冷一笑,大步朝大殿走去。 ———— “你去哪里了?”方娬找了她一圈了,此刻见方婳进门,忙拉着她问。 方婳笑了笑:“随便看看。” 方娬轻哧道:“我还以为姐姐临阵退缩了呢!”她一句话,引得一侧的丫环也捂嘴笑起来,方婳抿了抿唇未同她计较。 “张蕴张大人到!”外头内侍的声音隔空喊入,秀女们忙都依照队形站好。 方婳的目光看向门口,来人紫袍金带,身材微胖,走起路来却是步履生风。众秀女已朝他行礼,脆生生地道:“参见张大人。” 方婳呆住了,他是张蕴张大人?那她在门口遇见的那个人又是谁? 秀女们已在侍女的引导下开始参选,方娬整了整衣衫,面带微笑往前。唯有方婳还愣愣地想着方才的事,她还问了给她玉佩的那位公子,他说那就是张大人啊! 可恶,她是不是又被他耍了? 她握紧了双拳,姣好的面容瞬间就青了。 “方婳!” 她的名字被叫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她。方娬伸手推了她一把,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民女在。” 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她盈盈一拜。 张蕴皱着眉道:“把面纱摘了。” 她略一迟疑,咬咬牙,还是抬手摘了下来。 女子衣着普通,右侧脸颊竟是爬着一道三寸长的伤疤! 张蕴原本慵懒地斜倚在座位上,怎料入目这样一幅丑颜,他猛地坐直了身躯,定睛看了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大人。”耳畔经侍女柔柔提醒。 张蕴用力一拍扶手,怒道:“大胆!这副尊荣也敢来选秀,你就不怕惊了圣驾掉脑袋!来人,拖出去!” 方婳惊慌地看着他,外头侍卫已奉命入内,她的双手被押住无法动弹,却是此刻,闻得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来人同样身着紫色官袍,比张蕴高一些也瘦一些,嘴边还有两撇胡子。方婳撑大了眼睛,这不就是她在门口见到的那个“张大人”吗? 他看她一眼,径直朝上座的张蕴走去,附在张蕴耳畔轻言一番,张蕴的嘴巴渐渐张大,随即忙挥手让侍卫下去,还亲自起身下来道:“本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方老爷的千金,方小姐,请入内殿!” 入内殿便是入选了,大殿内一阵哗然,方娬更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方婳忍不住悄悄看了刚进来的那位大人一眼,悬起的一颗心算是落下了。他虽不是张蕴,也幸好他收了她的贿赂! 第028章 新鲜血液 - 嫡女毒妃 - 寐妤 内殿就在后面,跨步入内,映入眼帘的便是玉璧华梁,轻纱帷幔,更有曼妙身姿,盈盈笑声。方婳进去时面上的轻纱再次戴上了,其实选秀前她就该去了这道疤,但她怕二夫人得知她并未毁容千方百计阻止她选秀,她势单力薄,斗不过,也输不起。 入选的秀女们陆续进来了,三三两两开始议论方婳。她低头一笑,自顾倚在窗口欣赏外面盛开的紫薇。 “你是怎么做到的?”清丽嗓音自身后传来,方婳回头,见是之前那位紫衣女子。她见了她缓缓一笑,“我叫傅云和。” 傅云和是个孤儿,从小就寄人篱下被养在叔父家里,但有关于这位方家大小姐的事她自然也是听说过不少,自是知道方老爷是不会替她在选秀时打点一切的。 她这样一问,边上的秀女们都伸长了脖子凑过来,想听听方婳的惊世妙计。 方婳只淡淡地道:“做了你们都做的事。” “你胡说,张大人肯定没有收礼!”有人出口反驳。 方婳睨她一眼,道:“那便是给了另一位大人。” 方才开口的秀女吃了瘪,却听傅云和道:“那位大人是朝廷派来监督选秀的,他可不收礼。” “你怎知?”方娬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她一双明媚瞳眸却是死死地盯住方婳,那种愤怒早已不言而喻。 傅云和笑了笑,毫不掩饰道:“因为我见王员外家的小姐送了,被拒绝了。” 方娬一怔,似是想起傅云和口中的王小姐了,她已落选,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方婳却是惊讶,怎会…… 方娬看她更是像看一个怪物,分配房间的时候也不愿与她同屋,倒是傅云和说不介意。夜里方婳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傅云和说那位大人是不受贿赂的,那她怎就入选了呢? 谁在帮她? 被藏于心底的那个名字从心口跳出来,她猛地坐了起来,燕修,是他吗? ———— 连着两日,方婳都心不在焉,她打听到那位大人叫章鸿之,怪不得她问那锦衣公子那是不是“张大人”时他会说是。方婳很想当面问问章鸿之到底为什么帮她,真的是因为燕修吗?可她又害怕知道答案,倘若真的是,她还舍得走吗? 第三日,百名秀女已齐,便要出发去大梁都城长安了。 下人们进进出出地准备随行物品,丫环们都哭哭啼啼地与自家小姐分别。只因上头吩咐,所有秀女一律不得带家里的丫环上路。 “那谁伺候我们呢?”问话的是池县令的千金。 传话的侍女浅笑道:“将来各位小姐若有幸蒙皇上圣宠,还怕没有伺候的人吗?” “那,若是没选上的呢?”池月影继续问。 侍女低声道:“那便换落选之人伺候别人了。” 池月影的脸色一瞬间变了。 先帝驾崩后,除却太皇太后、太后、皇上身边伺候的几个大宫女未动之外,各宫掌事宫女全部调离原职。新帝登基,前朝风谲波诡,后宫闺阀格局自然也要注入新鲜血液。 而历代女官无一不是出身名门。 第029章 锦衣公子 - 嫡女毒妃 - 寐妤 刺目的日光被厚重的云层遮住,方婳抬眸之际便见了负手立于前方马车边的章鸿之。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帕子,咬着菱唇,内心挣扎一番,她吐了口气,还是打算上前问个明白! 她才跨出了一步,一侧有风至,暖意里夹着笑。 “我等了你两日,你今日才来找我吗?”还是洛阳花会上遇见的他,他今日换了身赭色长袍,腰际环佩琳琅,一手的水墨金边折扇轻轻摇晃。 方婳睨他一眼,不禁想到那日初见袁逸礼,他也着过淡赭的衣裳,而面前之人与之相较,更有一种纨绔味道。 他的眼睛眯得更小了,用力扇了扇,道:“我早说你不会入选的吧,没关系,你也不必泄气,他们不选你,是因为他们不会欣赏你的美。” 方婳淡淡一哧:“你也想说我心地善良,能歌善舞,聪慧异常吗?” 他的长眉一扬,却听她又道:“让你失望了,我入选了。” “什么?!” 他大叫一声,手上的镶金扇骨竟被他生生折断了。 方婳不觉蹙眉,心下想这人还真是奇怪得可以! 王宫的侍女近前来说请各位秀女上车,方婳再不看他,径直随侍女离去。 对面,一个侍卫手按着佩刀穿过长廊跑得飞快,他远远便瞧见愣愣站在前头的华服男子,忙加快了步子上前道:“侯爷,原来您在这,章大人到处找您呢!” 男子的目光从方婳身上收回,他愤恨地将折扇往地上一掷,转身道:“走,去见章鸿之!”他正想见他,好当面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 眼前喧闹的人群渐渐往宫门口而去,金殿门口,静静立着一人,一袭蟒袍庄严肃穆,轻薄日光散着周身王者之风,他伸手扶着汉白玉栏杆深深凝望着远处。 “殿下,秀女们您可是一眼未瞧。” 晋王淡淡一笑:“太后速来多疑,本王瞧上一瞧,她指不定还疑心本王派了什么细作去皇宫,本王倒不如不瞧。” 张蕴笑了:“殿下说的是,您让臣收受贿赂,也是要让他们看看,这些秀女可不是殿下的人。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方婳……” 晋王一拢衣袖回身,打断他道:“不必你管的事便不要管,好了,你也是时候去宫门口送送他们了。” “是,臣先告退。” ———— 多达一百名秀女,光是马车便是浩浩荡荡的二三十辆,更别提一路随行的侍卫了。章鸿之刚目送了几辆马车出去,转身就见一人直冲过来,一把就将他拉至一侧,质问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那么丑的也能选上做秀女?” 章鸿之一本正经压低了声音道:“侯爷,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姑母的意思?”他糊涂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章鸿之侧身,谨慎地将一件东西从袖中取出,交给面前的公子,低语道:“侯爷请看。” 章鸿之拿出的是一块玉佩,色泽剔透,盈如羊脂,最重要的是它上面镌刻着一个“容”字。“燕”乃大梁国姓,而“容”这一字,在如今早已不输国姓。当下太后专政,容家的信物有时比圣旨还好用! 锦衣公子下意识地一摸腰际,顿时恍然大悟,他一把夺下章鸿之手中的玉佩就冲出门去,方婳在哪辆马车?他非把她找出来不可!这是他给她来见他的信物,她……她竟用它去贿赂章鸿之! 第030章 欺君之罪 - 嫡女毒妃 - 寐妤 此去长安需要六七日的光景,盛夏天热,又是四人一辆马车,几个身体羸弱的秀女很快便中暑了。队伍不得不被迫停下,就地扎营。 方婳从马车上下来,仲夏夜的天空繁星闪闪,是那样美。她寻了安静处坐下,才喝了口水就瞧见一人大步朝自己走来,她来不及抬头,他的影子已压下来,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拉往一侧的树干后。 “来人啊!”方婳惊慌地叫出声来。 那人没捂她的嘴,冷笑道:“只管叫,叫来了人我就把你的秘密公布于世!” 方婳一惊,心下百转千回,尚未明白他知道她哪一个秘密,借着月光,男子的面容她却是看清了:“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初见他在洛阳花会上,再见是在晋王宫,如今他却又出现在这里? 不是侍卫,却也不像朝廷命官…… 方婳正努力地想,那一个仿佛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琥珀色的眸子盯住她,启唇道:“我是谁你会不知道?” 方婳愣住:“我不知道!”这人怎么这样奇怪! 他强压住心头怒火,将手中的玉佩塞给她,咬牙道:“还认得这块玉佩吧?我给你时你就高兴得心花怒放了吧?我真是蠢!居然会把这东西给你!” 月白光皎洁,玉佩上精心雕刻的那个“容”字清晰无度。 方婳不自觉地撑大了眸子,“你是太后娘娘的什么人?” 他看她无辜的表情真是气不过,夺下她手中的玉佩便道:“得了,别装得像是此刻才知晓我是容家的人一样!我不过是当了一回看你受辱的观众,我竟不知你居然把我当做你往上爬的踏脚石!”他素来骄傲,从小到大便是爹娘手心里的宝,就连姑母也是很疼惜他的,这天下还没人能叫他心里这样不舒坦过,他非得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他气得连呼吸声都粗了,却不想身侧的女子竟是痴痴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她笑她终于知道了入选的真相,不是燕修,与燕修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到底不曾给过她半分挣扎的机会。她含笑望向他,却是道:“我笑你居然为此生气,而我不过是看都没看这玉佩上的字便将它丢进了锦盒里给了章大人。” 他吃了瘪,皱眉道:“你说真的?” “真的。” “你敢不敢以你脸上的疤起誓?” 她的眼底浮起了不解,脱口问:“为什么?” 他终于扳回一局,原本面上的愤怒早已难掩笑意:“因为这疤是假的。” 她直直地望着他,玉眸中惊窒、不解、惶恐一闪而过。她拼命稳住了情绪,强挤出一丝笑容给他:“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耳畔却又记起他曾说——他们不选你,是因为他们不会欣赏你的美。 难道他并不是想夸她的内在美,他根本就是在说她其实没毁容的事?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她的目光忽闪,分明是在思忖。他闲闲往草地上一坐,单手撑在地上望着她,笑道:“随行官员已将你们所有人的相貌特征记录在册,一旦被人发现你的疤是假的……”他故意拖长了音,“你这可是欺君大罪!” 第031章 是友非敌 - 嫡女毒妃 - 寐妤 先前的怒不可遏早已在他面上寻不到踪迹,方婳却已知晓了,她是输了,输得那样彻底。若非手握真凭实据,他断断不敢说得这般肯定。 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她吐了口气,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撑着草地的手松了,她以为他要起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见他只是盘腿坐正了身子,目光一抬,落在她美丽的玉眸上。 “那日洛阳花会,你脸上的面纱掉落时我便知道了。这世上,若论易容术,我容止锦认第二,天下无人敢说自己第一。你这点雕虫小技又怎么能逃得过我的法眼!”他说得得意了,完全忘了他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方婳本能地抬手抚上脸颊,喃喃道:“真这样假?” “你想听实话?” 她点头。 容止锦拍了拍身侧,道:“过来。” 她听话地坐下了,他才侃侃道:“老实说你这疤做得也还算可以,你能顺利骗了那么多人,不过是因为他们一眼瞧见你的脸都觉得太丑太恶心,都不屑再看第二眼。但倘若你遇上几个不怕恶心的,让他们近看几眼,他们若再看不出来,那就是瞎子。” 他说得不错,她也是怕如此,所以才日日戴着面纱的。 “你要去揭发我?” “我为什么要去?再说,你如今在章鸿之眼里可是太后娘娘的人,就是疤是假的,他也不敢说。” 方婳想起他手中的玉佩,自然明白怎么回事,她又看着他道:“你会帮我。” “何以见得?” 她笑了:“既不是敌人,自然就是朋友。” 他也跟着笑了,一笑,眼睛便如弯月,只剩下欢乐的缝。方婳见他起了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我帮你。”他在心里开心地想,帮她把疤做得真真儿的,她就一定会落选。 容止锦自己也闹不明白为什么不想让她做皇上的女人,他只知洛阳花会上初见,她是那样与众不同。他的谜题曾考过很多人,却只她答了上来。被袁逸礼当着天下人之面羞辱抛弃,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没有闹,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容止锦便又笑,一直笑,一路笑。 “侯爷何事这般开心?”章鸿之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 容止锦忙低头咳嗽一声,“没什么,章大人都忙完了?” 章鸿之点头道:“营帐都已搭成,下官让人备了酒菜,侯爷可要一起过去小酌几杯?” 容止锦摇头道:“不必了,我还有点事。”他确实有事,晚上还赶着去做一条真真儿的疤呢! 他走到营帐前,却听章鸿之的声音再次传来:“侯爷,方婳虽是太后娘娘的人,可她的身份还是秀女,您最好别与她走得太近,若传出去,对你们都不好。”面前之人是太后的侄子,国舅爷的小公子,有些话他也不宜说得过重。 容止锦的眉头一蹙,果然眼睛多的地方人就不太自由。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不会让章大人为难的。” 第032章 易容之术 - 嫡女毒妃 - 寐妤 翌日大早,方婳才梳洗打扮好便听外头有侍卫说章大人召见她。她忙收拾下跟着侍卫前去,章鸿之就站在前面的小河边等她,方婳一到,他就挥手遣了侍卫回去。 “参见大人。”方婳规矩地行了个礼,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章鸿之却冲她笑,开口道:“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方婳的心猛地一跳,一时间忘了说话。他朝她伸出手来,掌心空空,哪里有什么东西,倒是有一条——疤?方婳惊窒片刻,恍然大悟道:“是你!” “哈哈。”“章鸿之”一笑,露出容止锦本来的声音来,他得意地冲她挤眉弄眼,“如何如何?不赖吧?” 昨日他说他自己易容术天下第一时,方婳还有些觉得他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叹服!无论是他装扮的章鸿之,还是他给她做的疤,都完美得天衣无缝。 他替她换了伤疤,她迫不及待地趴在水边看,浑然天成,靠得再近也辨别不出真假! 她回头惊喜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伸手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我做了什么吗?”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 章鸿之一早起来就没见容止锦,走过一个营帐时,闻得几个秀女在议论: “你们说章大人那么早见方婳干什么呀?” “谁知道呢,她是章大人保进来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章大人和她之间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嘘——别乱说,一个是秀女,一个是监督选秀的官员,这若传出去是要杀头的!” …… 章鸿之的步子渐渐地沉重了,他今早何时见过方婳了? 至此以后,方婳身边似乎从来不缺人,有时是尖脸侍女,有时是圆脸侍女,再隔天又换了一个红脸侍女,总之每天换人,从不间断。长长的队伍里议论声此起披伏,所有人都想知道方婳是怎么做到跟那么多侍女都交好的? 章鸿之的头是一天比一天大,他早就听闻国舅家的小侯爷顽劣,看来这先前的时日他真是太给他面子了,居然让他过了那么多天平静的日子! 一个侍卫上前来,皱眉问:“大人,与方秀女说话的那个侍女叫什么?真漂亮,属下怎么从没见过?她也是随行从长安城来的吗?” 章鸿之顺着侍卫的目光瞧去,只看了一眼,他差点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那是什么侍女?那张脸分明就是容止锦的妹妹容芷若! 方婳已注意到很多侍卫的目光都看着容止锦,她压低了声音道:“你今天的扮相太惹眼了,你不是说最好扮相平庸一些吗?” 容止锦一个劲地打哈欠,揉着眼睛道:“每晚做面具,我都累死了,所以我昨晚想偷懒一下,正好发现我从长安来时还带了一张我妹妹的面具,就顺手拿出来用了。” “什么?”方婳惊叫一声,她忙捂住了嘴,“这是你妹妹?” 见他点头,方婳心中替他妹妹哀叹,原来身边有个会易容的哥哥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第033章 各显神通 - 嫡女毒妃 - 寐妤 各国送秀队伍抵达长安城那一日正是七月十五,鬼节。 传闻这一日阴气盛重,晚上若无故出门便会招惹阴魂。内侍太监尖声尖气说的时候,下面几个胆小的秀女已忍不住瑟瑟发抖了。太监交代完毕,便有宫女上前来领各位秀女下去休息。 ———— 延宁宫内熏香四溢,温热空气里又带着丝丝凉意。 窗畔紫藤木塌上,一名美妇身着淡纹绣凤丝衣,肩上斜斜披着一件百鸟朝凤轻薄锦缎,保养绝佳的手仍是白皙似少女,她轻折下面前一朵牡丹,睨了一侧的宫女一眼。宫女会意,忙上前替她戴上,并将镜子递上前。 美妇却推开了镜子,笑着看向帘外,道:“诸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各自回府休息去吧。” “谢太后娘娘体恤。”众人齐叩首,方起身退下。 太后却突然叫住其中一人:“章大人。” “臣在。”章鸿之站住了步子回身。 宫女见太后坐起身,忙上前将她扶起。碧色珠帘晃动,内室的身影近了,章鸿之低下头去,还以为她要提方婳的事,只听她问:“这一路,止锦那孩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没有。” 太后笑了笑,松了扶着宫女的手,章鸿之忙上前伸出手臂。红润玉手轻搭在他的手臂上,太后又道:“晋王一切可好?” “晋王很好。” “九王爷呢?” “臣等去白马寺时,九王爷病着,不见客。” “哦……”太后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知是何意。片刻,她才又开了口,话语已是无关紧要,“皇上祭祀回来了吗?” 身后的宫女忙回道:“奴婢才去紫宸殿瞧过,皇上还不曾回。” 太后转了身,道:“宝琴,你陪哀家去一趟紫宸殿,等皇上回来,哀家有些话想与他说。” 宝琴应声上前伺候,章鸿之已识趣地退下,太后不提的事,他还是不要问的好。 ———— 宫中为安置秀女,特辟出了淑景、仪秋、紫云三殿,月色如水,偌大三座宫殿却静谧无声。方婳睡不着,只着了亵衣赤脚立在窗前,一句招惹阴魂便令四百秀女静若无人,宫里人做事果真很有一套。 “姐姐。”方娬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因是不同马车,这一路上方娬是到了此刻才有机会与她说话。 “路上与你说话的人到底是谁?”方娬的眉目幽深,定定睨视着她。 方婳略一笑:“你说哪一个?” 方娬抬手将雕花木窗推至最大,月光如流水般倾泻在少女美丽的容颜上,她的嘴角一扬,话已出口:“什么哪一个,分明就只有一个人。”方婳微微一惊,她继续道,“我早就观察过,与你说过话的侍女根本就不是随行的侍女,且每日都换,身高却不换,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都说女儿像娘,方娬早已青出于蓝。 方婳浅笑着回身:“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她即便是知道那些人全是同一人又如何,谅她也猜不到会是平阳侯容止锦。 “你!”方娬脸上的笑容收尽,咬牙道,“四百佳丽,你以为你能脱颖而出吗?” 夜幕中,闻得方婳淡淡道:“那就各显神通吧。” 第034章 帝君燕淇 - 嫡女毒妃 - 寐妤 博彩碧天,宫殿耸峙入云,含元殿外,众秀女静静等待。太后端庄坐在上头,今日的她一身锦绣凤袍,华美贵重的凤冠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 方婳才想着皇上怎还不来,便闻得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跪!” 立于下首的太监尖声开口,秀女们纷纷俯首跪拜下去。方婳悄悄抬了眸光,阳光映照着白玉柱熠熠生辉,一人缓缓自高台步出。 明黄及地祥云纹龙帝袍,朝珠垂胸,帝冠半遮龙颜,他略略一低头,冠珠轻曳,削薄的唇,如墨点睛的双瞳,熠光流彩,柔美似画。燕修的美高华清贵,隽淡中带点英气,文雅里又不失阳刚。袁逸礼出身书香,但身上更多的是种气宇轩昂的俊朗与豪气。容止锦纨绔不羁,但那双瞳里永远明白透彻,泾渭分明。可方婳却从不知世上竟有这样一个男人,其容颜俊美无双,妖冶更甚妇人。 他便是大梁帝君,燕淇。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排山倒海的声音如风扬起,淌过含元殿,拂过百花园,悠扬延向九重云霄…… 方婳这才猛地回神,忙低下头去。 片刻,才闻得皇帝开口:“平身。” “谢皇上!” 秀女们纷纷起身,各自整着衣衫,试图让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一眼便相中自己。方婳吐了口气,回眸之际见方娬愣愣望向上面,脸上那份自信正一点点地消失。她自恃容貌过人,殊不知高台上那一个才是真正的美。 燕淇却是看也不看底下的美人们,而是转向一侧的太后,低声道:“这种小事母后来即可,何必要儿臣也来?” 太后面色一拧,话语里却是难掩宠溺:“又说的什么胡话,立后选妃是皇上的大事,当然要你自个挑选,母后可做不得主。” 闻言,燕淇微微抬手一挥,太监的声音马上响起来:“马文秀,冀州来县人士,年十五。陈玉清,渝州府尹之女,年十六。沈瑜,工部侍郎侍女,年十五……近前,觐见——” 被报到名字的秀女忙排好队上前。 燕淇淡淡扫过一眼,却摇了摇头,很快又换下一轮秀女。他大多只瞥一眼,偶尔见有停留的,但秀女却一个也没留下。 一个时辰过去,太后美艳的脸上明显有焦虑,才欲开口,却见燕淇揉了揉眉心,转向她道:“儿臣看累了,明日再继续吧。” “皇上……” “还剩这么多秀女,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儿臣还有几本折子要看,先行告退了。”他起了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哦,母后若有中意的,可先留下。” 皇帝突然离去,底下的秀女们就乱了,更有落选的不顾场合掩面哭起来。太后猛地起了身,怒道:“哭有什么用!几百号人,难道没人能留住皇上的心吗?” 他的心…… 方婳微微一哂,他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要她们如何去留? ** 这绝对是一个不同于你们想象的后宫文,有权斗,有妃斗,也有后宫职场~男主们各有特色,妞们拭目以待哦~~ 第035章 湖畔相遇 - 嫡女毒妃 - 寐妤 秀女们回到住处,有一人却被带去见了太后,众人都在议论那是哪家的小姐,方婳略一思忖,仿佛一下子全明白了。那秀女被带走时她匆匆瞥了一眼,她不曾见过她,却见容止锦扮过她。 那是国舅的女儿,太后亲侄女容芷若。 今日含元殿前所选秀女燕淇一个未留,太后自然是怕自己的亲侄女也落选。看来皇后一位早已内定,便是容芷若。 方婳讪讪一笑,既然又回想起皇上,他看秀女们的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件两件美丽的物品,他不喜欢她们,也毫不动心,那她该怎么办? 穿过了回廊走出去,外头静悄悄的,远处偶尔有巡夜的宫人走过,手里的灯笼一点一点地闪着光。 ———— 太监宫女们全都恭敬地静候在紫宸殿外。 殿内,琉璃青灯微微跳动。 太后一身锦绣凤袍还未换下,面上难掩怒意:“皇上已登基两年,后宫竟是虚设,你如今还说不要立后纳妃,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燕淇冷笑着:“朕不喜欢她们。” 太后逼问道:“那皇上喜欢谁?” 燕淇抚袍起身,“朕喜欢谁就能和谁在一起吗?” 太后一阵语塞,听他又道:“朕听闻母后将芷若叫去了您的延宁宫,可是母后想要儿臣立她为后?” “皇上!”太后的脸色一变,“你竟这样跟哀家说话,你可是哀家亲生的!” 燕淇的目光一黯。 太后往前一步,哽咽道:“你父亲早早抛下我们先走,五年前你妹妹去后,就只剩下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了,母后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大梁天下,为了你啊!” 燕淇再不说话,片刻,闻得珠帘剧烈摇晃,面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已破开帘子出去,沉重殿门被推开,太监宫女欲跟上,却被冷冷一声“退下”喝住了。 众人愣愣看着皇上趁夜离去。 ———— 鬼节一过,宫里的“宵禁”自然也就解了。 方婳沐着月光缓缓走在静僻小道上,有风吹来,面纱紧贴着脸,她微微颔首深吸了口气。风中带着淡淡的湖水味道,也不似别处的燥热,反而有些凉意。方婳睁开眼睛望去,前面一片亮亮的反光,想来便是宫中有名的太液湖了。 她拢了拢衣衫,不自觉地朝湖边靠近。 才往前几步,不想早已让人捷足先得,那人与她一样未带灯笼,借着月光,她只瞧见那人衣袍一角,因是背光,并未看得清楚,她便以为是同她一样睡不着的秀女,这样一想,她便想离开。却在转身之际,闻得身后传来“噗通”一声,方婳吃了一惊,忙转身跑过去。 绕过杨柳,她才知那哪里是什么秀女,竟是皇上!此刻见他的手从湖水中伸出来,掌心里似握着什么东西,广袖湿了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脚边。 原来只是掉了东西,他在捡。 方婳才想着,见燕淇的目光瞧过来。她心头猝然一惊,忙跪下道:“奴婢参见皇上!” 燕淇微微蹙眉:“是你?” 第036章 与君谈话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被他一句“是你”说的愣住了,片刻才问:“皇上认识奴婢?”不应该啊。 燕淇淡淡道:“那么多秀女,黑压压一片,只你戴着面纱,朕就看见了。” 面纱……方婳松一口气,还以为他在哪里见过自己呢。 他不叫起,她只能跪着,听他道:“为何戴着面纱,引起朕的注意?” 她低俯着身子,利落地答:“遮丑。” “嗯?”美如画的眸子微缩,他退一步在身后石头上坐下,道,“抬起头来。” 方婳依言抬头,伸手揭下脸上的面纱。她瞧见他的眼底淌过一抹震惊,随即开口问她:“你是这届的秀女?” “是。” “谁选的?” “章鸿之章大人。” “他是眼瞎了,还是当朕瞎了?” “奴婢贿赂了他。” “哦……你贿赂了本朝最清廉的章鸿之?” “用容家的玉佩。” 话落如锤定,燕淇嘴角的笑容瞬间敛起,盈盈似画的眸子也一瞬黯淡。他动怒了,方婳已感觉到,她深吸了口气,不顾他的脸色将玉佩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从洛阳花会猜谜到晋王宫阴差阳错地送错礼,独独将袁逸礼这一段略去。她见他的薄唇微微上扬,片刻,竟是大笑出来:“这么说这机会你是捡来的?” 被他这样一说,方婳心里却不乐意了,壮了胆道:“自然不全是,那谜题确确实实是奴婢答对了,才赢了侯爷的玉佩。”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 方婳松了口气,心想自己的小命算是保住了。目光一垂,便见地上已湿湿地淌了一地的湖水,她这才道:“您的衣袖湿了,奴婢替您挤干。” 他点了点头,方婳这才起身过去替他挤干广袖上的水。她取了自己的帕子去替他擦手,却见他的手心紧紧拽着一枚璎珞,那分明是女子该有的东西。 刚才掉了的就是它吗?他堂堂一个皇上,竟对这样一件小东西如此在意。 她细细看一眼,这枚璎珞很别致,两侧没有用寻常流苏,而是选择了价格不菲的玉坠代替,盈透无比,华贵无双。方婳低语道:“难怪皇上不喜欢秀女们,您已心有所属。” 他的目光看过来,温柔恣意,却转了口道:“当日洛阳花会,止锦将玉佩给你,你为何没接,还打碎了其离去?” 方婳一怔。 他浅浅道:“这中间还有事,你却未曾告诉朕。” 不知为何,那一个瞬间她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燕修。他们一样的聪颖,不同的只是,燕修不喜欢说出来,可他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他是皇上,皇上说话,没有对错,只有肯与不肯。 她苦涩一笑,只好道:“皇上英明,只因那日奴婢被金陵袁家的二公子当众抛弃。” 他蹙眉:“你说袁向阳的儿子?他嫌你丑?” 她摇头:“并不完全是,其实是奴婢弃他在先。” “嗯?” “奴婢不愿嫁他,不惜毁容来悔婚,他气不过,就当众也弃了奴婢一次。” 他的目光落在女子脸颊蜿蜒丑陋的疤痕上,他不自觉地伸手拂过她的脸,“为什么?” 第037章 奴婢方婳 - 嫡女毒妃 - 寐妤 他看她的眼中有怜悯,更像是一种鼓励,方婳笑了笑,道:“奴婢与袁公子自小有婚约,奴婢的二娘却设计要妹妹代替我加入袁家,后来皇上要选秀了,二娘又想妹妹入宫为妃,便又将奴婢推上去给袁公子。奴婢心气高,不愿任人摆布,只有袁家退婚,奴婢才有机会入宫。” “为何要入宫?” 她将小脸一扬,一字一句道:“皇上才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他顿一顿,倾世容颜上尽是笑,他起了身抚一抚衣袍,笑道:“有人入宫为争斗权势,有人为荣华富贵,有人为光耀门楣,你却是为了一口气?有趣,实在有趣。” “皇上……” “你叫什么?” “奴婢方婳。” 他点点头:“你很勇敢,朕欣赏你这样的女子。可也许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做朕的女人并不是件好事,你也会发现朕并不如你想象中的好,你可会后悔?” “奴婢不会。” “即便不快乐也不后悔?” 听他问出这句话时,方婳的眼前蓦地闪过燕修的脸,她掩住心中的痛,含笑道:“路是自己选的,即便不快乐也绝不后悔。” 燕淇定定望着面前的女子,这样弱小的她,却有如此强大的一种坚定。他绝美的脸上却缓缓拢上一抹复杂之色。 “皇上!皇上!” 一个公公领着太监和宫女们跑来了,“皇上您在这啊!哟,怎么都湿了?快快,还不快扶皇上回宫!” 方婳跪下恭送他,人影渐渐远了,她抬头看一眼。她将一切都告诉了他,除了……燕修的事。 明日,他会选她吗?会吗? 她起了身,将手中的面纱丢在湖面上,笑了笑道:“你有你的楚小姐,我也会有我的幸福,我会忘了你。” ———— 翌日还未前往含元殿,淑景、仪秋、紫云三殿便似炸开了锅,容芷若的身份被人知晓,很快便传遍了三殿。而方婳趁夜私会皇上的事也不知被谁捅了出去,一时间三殿内的秀女们人心惶惶。 方娬含怒瞪着方婳,恨恨道:“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事!都这样了,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媚|惑皇上?” 方婳淡淡一笑,面纱也不戴了,径直道:“就用我脸上这道疤。” “你!胡说八道!”方娬气急了,方婳不看她,抬步往殿外走去。 ———— 含元殿前,秀女们人人自危。皇后的位子看来是没得争了,最可气的是那个脸上有疤的丑女居然也能选上? 皇上与太后高高坐在上头,太监与前一日一样分批请秀女们近前觐见。 方婳的名字被叫到,接着是方娬、容芷若……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方娬一张俏丽小脸瞬间就青了,这……不是给她难堪吗?她若是输给那个丑八怪姐姐,日后怎么出去见人! 一排十个人都规矩地站好,燕淇的目光看下来,他跳过了前两个秀女,径直定在容芷若的身上。少女被他看得一脸绯色,情不自禁笑着低下头去。方婳侧脸看向容芷若,她腰际挂着一枚粉色璎珞,两边垂着明艳美丽的流苏,方婳略略蹙眉,看来皇上心中之人并不是她。但因她是太后亲侄女…… 第038章 落选 - 嫡女毒妃 - 寐妤 殿前肃静一片,结果仿佛已是任何一个秀女心头的伤。 太监见皇帝的龙袍微动,他忙上前将耳朵凑过去,那两片好看的薄唇一张一合,片刻,太监立马正了身,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声音尖锐道:“洛阳方同之女方娬,封贵人!” 一瞬间,多少惊愕目光纷纷朝方娬看去,连她自个也惊呆了。 是她,居然会是她! 方婳见她转过脸来看自己,她愣愣站着,目光却是越过方娬看向容芷若。容芷若美丽的脸庞尽是错愕与不安,贝齿狠狠地咬着嘴唇,一颗眼泪直接就滚了下来。 太监扭动着身躯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贵人还不谢恩吗?” 方娬一怔回神,忙上前跪下谢恩。 燕淇的薄唇轻扬,眼角含笑,大约是今日没有着朝服的缘故,墨龙锦袍就着深绯衣襟,更衬得他肤质白皙,那一笑,倾国无双。他的身上再瞧不见昨日的冷淡和不在乎,仿佛太液湖边那个心有所爱之人并不是他。 方婳定定望着他,他一眼未瞧她,斜斜依靠在龙椅之上,气定若闲。她又看向一侧的皇太后,她起初微微蹙了蹙眉,方婳以为太后必会替容芷若说话,可她竟没有! 宫女过来提醒落选的秀女可以离场。 出现了这样大的一个意外,后面的秀女们仿佛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燕淇前前后后总共封赏了三十几位秀女,傅云和与池月影都被封了美人,方婳立在院中听回来的太监宫女们在议论,突然有人从身后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她一时没收住步子,直接就从凭栏处摔了出去。 手腕本能地撑了一把,一种尖锐的痛便袭上来,她咬牙回头,方娬得意非常的笑脸撞入瞳眸。 “姐姐以为耍了手段就能赢得皇上的宠爱吗?你有再多手段也掩饰不了你的丑,皇上是天子,可天子也是男人,呵呵——”方娬笑着回身朝身后的太监宫女道,“走吧,去宜萱阁。” 入选的秀女纷纷搬出了三殿。 方婳低头欲起身,手腕处根本使不上劲儿,她吐了口气,一人已扶住了她的手臂。她抬头,见竟是傅云和。 傅云和叹息道:“早知如此,当初你还要执意入宫吗?” 方婳轻抚手腕,笑了笑:“多谢美人挂心,奴婢很好。” 一朝落选,她们的身份便是天壤之别。一为主,一为仆。这是大梁历朝历代的规矩,因是秀女出身,虽不会成为低等宫女,但说到底也都是个奴才。 她朝她福了身子转身,傅云和的话在身后传来:“你我同出自晋国,日后你有事,可来找我。” 方婳心中感动,回头笑着说了声“谢谢”。 转出院落,才走了几步,便见一人突然从一侧的花丛中窜出来。方婳吃了一惊,听容止锦道:“听说你落选了?啧啧,很伤心吧?没事,还有本侯罩着你!”他说的时候那笑容明显是掩饰不住,直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第039章 安分守己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挤出一丝笑,道:“我知道你笑什么。” “你倒是说说我笑什么?”他跟上她的步子,得意地问。 “你在笑你的诡计得逞了。” “我能有什么诡计?” “替我做了条以假乱真的伤疤,这样皇上就不会看上我。”她说的时候眼睛眨都未眨。 容止锦被一语戳中心事,脸上笑容微微一僵,他低咳一声掩饰尴尬:“倘若我真这样坏,你怎还愿意用这疤?” 方婳睨他一眼,她那是没办法,为了不让二夫人起疑能顺利进入初选,错一步便要用更多的错误来掩饰。可不管怎么样,她就是知道燕淇不选她,与她的伤疤无关。那仅仅只是一种感觉,没有真凭实据,她也说不上来。 她沉默着在想一些事,容止锦安慰她道:“其实做皇上的女人也不见得好,成天巴巴地等着他去你宫里,我瞧着你也不像是这种女人。这样吧,我回头去求求太后娘娘,把你赏给我吧。” 方婳吃惊地看着他,脱口道:“你胡说什么?” 他一脸盈盈:“我是认真的。” 她咬牙道:“即便落选,做个宫女,那也是皇上的人!” 容止锦笑出声来了:“皇上后宫那么多女人,谁记得你呀,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谁说朕不记得?”那道声音平静传至,不怒自威。 方婳回头,燕淇着一袭纳白纹龙常袍立于前头,只随身带了一位公公。容止锦已笑着上前行了礼,便道:“皇上,这么丑的女人您留着不是污了您的金眼?” 燕淇微微一哂,道:“你也说这么丑,朕若赏了你,怕母后与国舅都以为朕欺负你。既然你在此,那朕便陪你入淑景殿瞧瞧,好好给你选几个漂亮的带回去。” “皇上!”容止锦的脸青了,“您说笑吧?” “朕既开了金口自然是真的,进去!”他将下巴微微一抬,柔和光滑出完美的弧线。方婳忍不住轻叹,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美。 容止锦垂头丧气地进去了,哪里还有半点来找方婳的得意? 方婳低头恭送他们离开,那抹纳白身影在她面前略略一滞,冰冷话语已从燕淇口中吐出:“要在宫里留着,便给朕安分一些,若再叫朕看见你和男人牵扯不清,朕决不轻饶!” “是,奴婢遵命。”她应了。 好个霸道的皇上,他不要她,却也见不得她与别人说话。方婳的心跳微微加快,她已看不透这个男人。 此时,淑景殿剩下的秀女们都已匆忙出来,诚惶诚恐地跪在院中。 燕淇负手往前一站,只落下一个字:“挑。” 容止锦苦逼着一张脸凑近他,低声道:“姑母逼您娶了不喜欢的女人,可您也不能这样打击报复在我身上啊,我可是一直站在您这一边的。” 燕淇不为所动,又道:“钱成海,替他挑。” “是。”身后的太监才要往前,便见容止锦捂着肚子道:“皇上,我肚子痛!肚子痛!” 第040章 收她为婢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跑得飞快,说是要去如厕。 钱成海皱眉道:“皇上,这……可要奴才替侯爷选了送去府上?” 燕淇略略一笑,淡声道:“不必了。”容止锦的性子他还不了解?方才也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他们两个一般大,容止锦过的生活他却羡慕得紧,他自然不会真的去破坏这样的美好。即便自己得不到,能看到这样的生活也是好的。 “皇上……” 钱成海还欲说什么,便见面前的天子已回身朝外走去。方婳早已不在外头,殿外落了一些花瓣,燕淇颔首,见前头的一株紫薇开得正旺。他伫足停下,伺候多年,钱成海早就深谙主子的心思,忙上前听候指令。 燕淇示意他靠近,在他耳畔低语一番。 ———— 大选已过数日,相较于悬而未决的后位,对落选的秀女们来说,更担忧的便是她们的前途。被调往哪宫伺候将决定她们一生的命运。方婳依稀还记得不经意间听到一位秀女在说要出逃的事,也是,未能得到皇上青睐,谁又愿意在宫中一辈子? 雨后的宜萱阁处处透着清凉,偏殿正巧依着一棵高大的木槿,茂密的叶子将日光遮去了大半。期间,粉色的花,嫩黄的蕊,一眼已是美不胜收。 身后传来脚步声,方婳回头,见方娬扶着宫女的手款款而来。芙蓉长裙,瑰丽束带,她已褪下稚嫩的少女装束,长裾逶迤着满室浮香。 “奴婢参见贵人。”方婳恭顺地低下头去。 面前女子的嘴角扬起,她松了宫女的手上前,扶了她一把,这才笑道:“姐姐何须多礼,坐吧。” 方婳不坐,她倒是坐了。俏丽娇容上多了一抹韵味,她的脸色红润,看起来气色极好。方婳抿了抿唇,方娬是最早承恩的一个,听闻皇上对她尤为宠爱,短短数日便已来了宜萱阁三次。外面都在传,娬贵人进位是迟早的事。 “姐姐。”方娬又叫她,话语盈盈,“没选上你也别太伤心,你不还有妹妹我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太惨的,我昨儿求了皇上,要他答应把你调来我身边伺候,怎么说大家都是姐妹一场,做妹妹的自然不会太亏待姐姐你。”那双丹凤眼里藏着笑,挑衅地看着方婳。 方婳却又低了头,道:“奴婢谢过贵人。” “你愿意吗?”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皓腕的翡翠镯子上来回摩擦,方娬含笑看着她。 “奴婢愿意。” “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 方娬轻笑出声,她自知如今已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是在强撑罢了!她今日不会找她麻烦,日后有的是机会!方娬看向宫女,道:“流儿,给方秀女上茶。” 流儿才开了门,却见燕淇大步入内。 “皇上!” 所有人都跪下了。 燕淇看似心情极好,亲扶了方娬起身,将其搂在怀中道:“朕正好有事要告诉你。”他说话时瞥见一侧有人,目光在方婳身上停留片刻,马上又移开,“朕打算进你为婉仪,圣旨已叫人去拟了。” 第041章 妩婉仪 - 嫡女毒妃 - 寐妤 “皇上……”方娬的美眸撑大,脸上难掩喜色。 从贵人到婉仪,连跳两级,这,是不合规矩的,可见皇帝对她的宠爱。 燕淇却搂住她柔软的身躯,笑着开口:“不过有一点,朕觉得你的名字好是好,却少了点女子的柔媚,朕自作主张在封号上给换了一个字。”他拉过她的柔荑,在她掌心里写下一个字。 方婳看清了,是“妩”。 “‘妩’与‘娬’同义不同字,也不枉费你爹娘替你取名的深意。”他含笑望着她,这份宠爱放眼后宫也是无人能及。 方娬忙跪下道:“臣妾谢皇上赐名!” 当初取名时,也是因为上三朝时一位武姓皇后,传闻其拥有倾国美貌,更是得尽帝宠,世间该有的全有了,世间不该有的皇帝也能为其觅得。二夫人便希望女儿也能如此幸福,故而才有了这个“娬”字。 当然,这些方娬是不会在他面前提的,她是个聪明人。 燕淇伸手扶了她起来,她顺势倚在他身上。燕淇仿佛是此刻才瞧见跪在地上的方婳,蹙了蹙眉问:“怎的还有人?” 方娬忙道:“哦,她就是臣妾的姐姐,臣妾昨儿跟皇上提的事皇上应了吗?” 他不答,反问:“流儿伺候得不好?” 流儿的脸色大变,忙叩首道:“奴婢该死,请皇上责罚!” 方娬有些尴尬:“流儿伺候的很好,臣妾是想……” “既很好,那就不必换宫女了,淑景、仪秋、紫云三殿的人内局自有安排。朕还有事,先回去了。”他握了握她柔软的小手,笑着起身。 方娬无奈,只能恭送了他出去。 ———— 皇上没应,方娬自是没有权力留方婳在宜萱阁的。得她羞辱几句,对方婳来说自是无关痛痒。沐着余晖出来,才走几步,便见燕淇负手立于蜿蜒小道旁。 “皇上。”她行了礼。 他转身,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低声道:“你不是说你同你妹妹关系不佳,怎的她说要留你在身边时,朕看你竟未曾有一丝慌张?” 方婳低下螓首道:“皇上不会应的。” “哦?你怎知?” 她仍是不卑不亢:“您刚才也说了,奴婢等的去处,内局早有安排。” 朝廷不允许秀女自带丫环,怕是便是有人鱼目混珠,如今由宫中指定宫女伺候,一来可以探探各位秀女的底细,二来也能知晓各位妃嫔私下动静。试问又怎会让一个秀女去伺候另一个?再者,落选的秀女未必就会清白,让她们与宫人们一起,也是一种试探。 燕淇笑了笑:“你果然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叹息道:“却仍不得皇上喜欢。” “未必,也许日后朕会发现你的好。”他的话语淡如水,听在耳里却惴惴的重,“去尚宫局,朕给你安排了好去处。” 第042章 方典正 - 嫡女毒妃 - 寐妤 尚宫局乃内廷女官“六尚”之首,除此之外还有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工五局,六尚各司其职,直接听命六宫之首皇后。而如今宫中后位空悬,内廷诸事自然还是由太后做主。 方婳刚入宫不久,对宫中布局并不熟悉,燕淇便派了一个宫女领她去。 宫女名唤“玉策”,乃是紫宸殿的御侍大宫女,开平三十七年入宫,是均州太守的庶出女儿,入宫六年,在燕淇身边伺候也有五年了。宫中嫔妃尔虞我诈,而那些能在倾轧中存活下来的宫女必然也有其不寻常的手段。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还能风光无两的宫女,怕都已是太后的人。方婳在心底细细地想。 一路前去,玉策简单地介绍后宫格局,六尚设立在皇宫西北,西面与内侍五局相连。她二人才入内,便有人迎出来,笑着道:“今儿什么风把玉姑娘给吹来了?” 方婳抬眸瞧去,只见来人身着墨绿素锦宫裙,一对玛瑙镶金簪子斜插入鬓,端庄大气,装束已异于普通宫女。 玉策笑着道:“白尚宫客气。我知你尚宫局典正一位自映岩去后一直空着,这不给你带个人来吗?方婳,见过白尚宫。” “奴婢方婳见过白尚宫。”方婳微微欠身。 白素碧的目光打量着朝方婳看过来,她略蹙了眉:“这事不是该由掖庭局管吗?” 玉策低低一笑,道:“是由他们管,且所有落选秀女的去处都已安排妥当,我只是先把人给你带来了,莫不是白尚宫要亲自去掖庭局查一查吗?” 白素碧的脸上笼起浅浅的尴尬,她忙道:“这就不必了。” 玉策点点头,转身叫住一个宫女,道:“带方典正到处转转。” 方婳只能告退离开。 玉策将声音一压,道:“人是皇上要我带来的。” 白素碧满脸诧异:“皇上可有说什么?” 玉策却摇头:“这倒是没有,我得回去复命了,白尚宫你自己看着办吧。” “哎……”白素碧看着玉策离开,脸上覆着一抹沉重。既是落选的秀女,皇上又怎会这样上心?可要说喜欢,为何不干脆纳入后宫?白素碧左思右想也猜不透皇上的意思。 ———— 方婳与宫女此刻已走得远了,宫女除了引路别的话什么也不说,偶尔方婳问一句,她才回答一句,看来是个谨慎之人。转过前头的院落,便听得有声音从后面柴房里传出来。 “是谁在那里?”方婳说着,径直朝那边走去。 宫女忙跟上,开口道:“是锦瑟。” “她在骂人吗?”隔得有些远,方婳听不太清楚。 宫女点头道:“她天天都在骂,可骂些谁也听不懂的。” “她疯了吗?” “大家都说她疯了,两年前她得了一场大病,听她同屋的宫女说她分明是没气儿了,拉出去埋的时候突然醒了,然后一直疯疯癫癫,白尚宫就命人把她关起来了。” 此时,她们已走近了,方婳听得里面骂得起劲:“放我出去!你们这群白痴脑残神经病!非得逼姐天天问候你们祖宗十八代吗?一个个脑壳被驴踢了,眼睛都长屁股上了!姐不是锦瑟不是锦瑟,不是啊啊——” 第043章 好去处 - 嫡女毒妃 - 寐妤 骂声还挺中气十足的,方婳伫足听了会儿,果真只听了个半懂,却在听她骂“眼睛都长屁股上”时,忍不住笑出声来。饶是她从小没人约束也不会说这样粗鲁的话,不过她觉得……挺有趣。 “听,可不是疯了吗?天天嚷着说自己不是锦瑟,尚宫局那么多眼睛,谁还不认识她呀?”宫女打开了话匣子,话一下子多了起来。 方婳收住了步子,又问:“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哦,以前是映典正的女史。” “映岩,映典正?”方婳隐约记得先前玉策和白素碧谈话的时候提过。 宫女点头。 方婳忍不住问她:“映典正是怎么死的?” 宫女的脸色有些异样,见四下无人才低低道:“自尽的。” 方婳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 宫女再不肯多说,指了指另一边道:“方典正,我们该往那走了,您刚来,白尚宫和钟司正会有话和您说的。” 方婳识趣地没有多问,她不过一个小小典正,别说六尚,在尚宫局她上头便还有尚宫和司正压着。目光再次看了眼柴房,她抿唇笑了笑转身回去。 傍晚时分便有宫女前来让方婳过主厅去。 厅内正中之人方婳见过,便是尚宫白素碧。宫女小声告诉她,在白尚宫右下依次便是司言沈巧,司簿柳墨吟,左下依次是司正钟秋灵,司闱宋茜茜。 方婳跪下行了礼,便闻得白素碧中规中矩地说了几句,便由得钟秋灵将她带出主厅。 钟秋灵身量高挑纤细,正是芳龄女子,比方婳大起来五六岁,却因早进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傲娇在里面。她睨了方婳一眼,开口道:“尚宫局是做什么的,可有人与你提及?” “是,奴婢知道。”方婳恭顺回答。 尚宫局下设“四司”,各掌管奏启、计度、推罚、管龠。司正便是掌内宫女眷推度刑罚,上至嫔妃,下到宫女,管琐碎小事,自然也管一些棘手的大事…… 何为大事,便是宫闱之中那些见不得人的,嫔妃之间的尔虞我诈,宫女们的清白……关于传闻,方婳也已听了太多。 钟秋灵看起来很满意,难得地笑着道:“你果真是个聪明的人,要知映岩走后,我身边虽还有裳如,但她远没有映岩聪慧。好好做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是。”方婳应声。 钟秋灵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有不懂的,就问。宫中最忌讳不懂装懂,没的丢了脑袋。” 她又笑了笑,径直离去。 方婳抬起头来,那抹锦色身影已消失,她推开窗户,今夜无月,风里却夹杂着燥热,让人很不舒服。 “好去处……”她低低一笑,燕淇他这不是明摆着要她得罪宫里的那些女人吗?也许映岩便是得罪了太多的人才会选择自尽。 第044章 用情至深 - 嫡女毒妃 - 寐妤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害怕自己今后的处境,竟是一直在想那叫锦瑟的宫女。方婳蹙眉起了身,拉过外衣披上,悄然出了门。 ———— 延宁宫。 太监恭敬地跪在底下,开口道:“回太后娘娘,皇上今儿又召了宜萱阁妩婉仪。” 太后挥手示意他下去,回头握住身侧少女冰凉的手,道:“男人自然是有三妻四妾的,何况他是皇上。” 容芷若尽力忍住哽咽,道:“可表哥都没选我……姑母,小时候的事难道表哥忘了吗?我们曾经那么要好,他……他怎忘了?”她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下来。 “傻孩子。”太后取了帕子替她擦拭,安慰道,“哭什么?便让他去宠别的女人,你就安心留在姑母身边,等过个一两年,姑母替你择个好夫婿,让他好好地疼你!” “我不!”容芷若决绝地摇头,坚定道,“我便是一辈子留在姑母身边伺候您,也不要嫁给一个陌生人!姑母,您要答应芷若,决不能随便把我指给别人!” 太后宠溺地摸了摸少女美丽的脸,轻声道:“好,姑母知道了。姑母可是把你当亲闺女的,哪有做娘的不希望女儿好?”话至最后,太后的眸光稍稍黯了。 容芷若想着她大约是想起了莹玉公主,便小声问她:“您又想起欢姐姐了吗?” 太后适时地别开脸,“芷若,你先下去休息吧,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 ———— 容芷若穿过了珠帘出来,宝琴上前道:“姑娘怎出来了?”她说着便要入内。 “宝琴。”容芷若拦住她,摇头道,“太后娘娘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又想起莹玉公主了。” 宝琴张了口,说不出话来。 容芷若叹息一声,转了身喃喃道:“我也想念欢姐姐,欢姐姐若是在就好了,我家里就两位兄长,所以我有什么心事也都同她说。皇上若欺负了我,都是她替我出头,皇上与她感情好,每每都会听她的话……”她说着说着,便又伤感起来,“我现在每每见着皇上,总会想起欢姐姐。” 宝琴低声道:“皇上与公主是双胞胎,别说姑娘有此心,我们也是。只是日后别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公主了,太后娘娘好不容易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 容芷若怅然点头,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只是觉得难过,欢姐姐走后,皇上伤心难过了好久,一切都不一样了。” 宝琴静静站在她后面听着,眼底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 是夜,夜黑风高。 锦瑟骂累了,趴在门口才入睡,隐约便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她立马跳起来,警觉地问:“谁?” 方婳未曾想她还没睡,拉紧了衣衫在门口坐下,问她:“你叫锦瑟?” 里面传出一声哼:“拿问题回答问题很不礼貌。” 方婳抿唇一笑,这个锦瑟果然很特别,她便道:“我叫方婳。” 第045章 女史锦瑟 - 嫡女毒妃 - 寐妤 里头安静片刻,竟听她道:“方婳?不认识。” 方婳不生气,又道:“我是新来的典正。” “典正?我不知道什么典正,我只认识碘酒。” 方婳原先只觉得这宫女骂人的方式很奇怪,此刻听着越发新奇了,但不管怎么样,此人都不像是疯了。她面朝着门,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你不是锦瑟,那你是谁?” “我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除非你放我出去!”她的声音桀骜起来,还谈起了条件。 方婳轻笑着:“我怎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尚宫局所有的人都说你是锦瑟,你偏说不是。我怎知你是不是在唬我这个新来的?” 锦瑟想来,大约觉得也有理。须臾过后,才闷闷地道:“我叫乔夏,夏有乔木雅望天堂的乔夏。” 方婳蹙了黛眉,她的形容还真真怪异!她却来了兴致:“你既不是锦瑟,又为何会在这里?” “哎,别提了!”门后的声音里透不尽的埋怨,她便开始说,大自便是两年前的某一天,她的手机被偷了,然后她跟着小偷追了两条街,突然又不知从哪里横穿出一辆汽车把她撞飞了,然后等她醒来她就在这里了。 方婳听得纠结,那番话她很多都没听懂,门后之人突然问她:“你明不明白我的话?”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你是借尸还魂了?”关于借尸还魂一说民间还是有诸多传闻的,不过方婳自然也不曾遇到过。 谁知门后之人却哀叹道:“什么借尸还魂啊!姐是穿越了!穿越了好不好!” “穿越?” “……好吧,姑且就当我借尸还魂了吧!话说,你要不要放我出来?”她站起来,窗纸有好几处都破了,她细细瞧出去,昏暗光线下,瞧见女子淡淡的身影。 方婳起了身与她对视,却是问:“这么说你被关在这里两年了?” 她一瘪嘴:“可不是?人家穿……呃,借尸还魂都那么好命,不是千金小姐就是公主,我怎么这么倒霉,还被骂诈尸,还说我是疯子,就直接把我关在这里!你不知道,两年来你可是第一个和我主动说话的!送饭的人连一声都不吭!” 宫里人明哲保身方婳自是明白,再说,谁会与一个疯子说话? “那你就没想过法子出去?” “想啊,但没人和我说话,就是我想有什么用!还用那么粗的链子锁着门,我又没钥匙,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方婳忍不住笑了。 二人又聊了会儿,方婳大约是有些明白了,这位自称乔夏的姑娘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但那个世界又不像是天堂,总之听她的话是回不去了。 自离开白马寺后,她也被关在方府整整两年,她身边虽有丫环家丁,可说到底与乔夏有什么不同?她忽而就同情她了。 “喂,方……方婳?” “嗯?” “你是不是也没办法放我出去?” 方婳笑了笑:“办法倒是有,可你要听我的。” 第046章 她要帮她 - 嫡女毒妃 - 寐妤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说自己不是锦瑟的话,还有关于借尸还魂的事也不能再说。这是皇宫,若传出去会惹来麻烦,我也会叫你锦瑟。” 那一个不悦地嘟着嘴:“可是锦瑟……一听就是丫环的名字,电视里都那么演的……”她顿了顿,终于妥协,“好吧,你说是锦瑟就是锦瑟。” 听她极为勉强的口气,方婳掩面一笑,道:“你靠近一些,让我看清你的容貌。” “干什么?”锦瑟问一句,但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幽暗光线下,方婳还是看清楚了眼前人的脸,水灵的大眼睛,很是清秀的丫头。她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才又道:“这几日我都不会来,需要准备一下,你过来,仔细听我说……” ———— 连着两日,尚宫局相安无事,方婳听从外头回来的宫女在说谁谁蒙了圣恩了,谁谁又进位了,她只一笑置之。原以为皇上会注意她,终究是她天真了。后来她又听送饭的宫女说柴房那边真奇怪,锦瑟都安静两天了。 方婳嘴角衔着笑倚在华梁下,这两日她得了空便来这里等着,容止锦若是入宫来看太后此处便是必经之路。 这两日她想了很多,宫女对映岩之死的欲言又止,还有作为映岩女史锦瑟的突然病逝,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有着巨大关联。否则何以一个典正去了那么久都无人接替?尚宫白素碧对此事也许并非一无所知,方婳便大胆地想,他们把锦瑟关起来也是为防止她乱说话,若不是认定她已疯癫,怕是这一个“锦瑟”也早就命丧黄泉了。 她要救她,便必须要消除那些人的疑虑。 “参见侯爷!”远处,宫女的声音脆生生地传来。 方婳猛地回神,果真瞧见容止锦一手握着折扇翩翩而来。她松了口气,等了两日总算是等到他了! 她提着裙摆跑上前,小声叫他:“侯爷。” 容止锦琥珀色的眸子一亮,利落地将折扇一收,笑吟吟地看着她:“哟,本侯还以为有上次皇上的话,你必不敢来找我了呢!”不过她不来找他,他倒是心痒痒想去招惹她,否则也不入宫来了。 方婳气愤地瞪他一眼,趁四下无人,伸手便将他拉至一侧假山后面。容止锦一惊一乍道:“喂,你不是想在就地勾|引本侯吧?”话虽这样说,他的眼底却无一丝惊慌,更有抹期待的味道。 方婳不想与他废话,径直将东西往他怀里一塞。 “什么?”他伸手接住,嘴角扬起一丝玩味,“定情信物?” 方婳微微一蹙眉,先前认识他时还不曾想竟是这样口没遮拦的一个人。她似乎有些了解从洛阳来长安这一路上章大人的苦了。 容止锦已将手中的宣纸打开,他不免皱眉,居然是一幅画像?他不悦了:“你不是要给我做媒吧?” 败给他了,亏他想得出来。方婳忍住笑,道:“帮我做张面具。” 第047章 下不为例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盯住画像看了半晌,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方婳低声道:“你说我……” “咳咳。”他打断她的话,趾高气扬道,“麻烦请对本侯用敬语。” 他好看的眼睛眨了眨,那一瞬,方婳只觉被雷电击了一记。她暗暗一叹,只能道:“您也说奴婢犯了欺君之罪,那您还是帮凶,您不帮,奴婢就去告诉皇上去。” 他咬了咬牙,随即又笑了。顺势倚在假山壁上,目光盈盈地看着她:“去,只管去。太后是我姑母,皇上是我表哥,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个小小的典正还能在后宫兴风作浪不成?”他睨着她,小丫头,敢威胁他的人还没出世呢! 方婳却不惧,朝他福了身子便转身:“那奴婢就去了。” “喂!” 她还真的从假山后面出来,往紫宸殿的方向去了。 容止锦咒骂一声冲上去将她捉回来,一把将她按在假山壁上,道:“这一去什么后果你知道吗?太后会护着本侯,你自然就是妖言惑众,必当众处死!” 她微微一哼,道:“反正您已让奴婢失了为妃的机会,活着不如死了。” “你!你当真以为做皇上的女人那么好?” “你没做过你怎么知道不好?” 容止锦被问得哽住,片刻,妥协道:“这人是谁?” “我认的义妹。” “义妹?”他夸张地一叫,“你才入宫几天就认义妹?宫里人别谁都去帮!”他以为她是聪明的女子,难不成一入宫就笨了? 看他怒不可遏的样子,方婳心中隐隐淌过一丝感动。她自是知道要小心宫中之人,可锦瑟不是宫里人。 她朝他又行了礼:“侯爷若是帮了这个忙,奴婢会记在心里。”放眼整个长安城,除了容止锦,她再没有一个可信任之人。 容止锦定定地看着她,挣扎片刻,终还是妥协了,咬牙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而方婳下一句就让他觉得头大了:“其实,不止要一张面具。” “什么?”他的眼睛一撑。 方婳凑过去,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言一番。 ———— 回到尚宫局,方婳径直去了一个女史的房间。此人她之前在淑景殿见过,与她一样是落选的秀女,便是听她偷偷说要出逃的那一个,方婳还知道,她叫苏昀,没什么家世,利州人士,距离长安城十万八千里。 “奴婢见过方典正。”苏昀规矩地行礼。 方婳反手关上门,低声道:“我知道你记挂家里病重的母亲,一心想出宫去服侍。倘若现在有个机会,你要是不要?” 苏昀的眼珠子睁圆,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女子。方婳含笑上前,附于她耳边道:“你若是要走,便帮我做一件事……” 从苏昀房间出来,方婳舒了口气。转身见一个宫女跑来,喘着气道:“方典正,您在这里呀?快,钟司正找您呢。” “何事?” “还不是因为太皇太后寿辰的事?各属国王爷们都要来长安给太皇太后贺寿,顺便述职,怕是要在宫里住上一阵子。一个时辰前上头的命令就下来了,要六尚准备相关事宜……” 宫女滔滔不绝说着,而方婳一颗心却远了。 王爷们都来,燕修呢?他也会来吗? 第048章 偷龙转凤 - 嫡女毒妃 - 寐妤 尚宫局内厅。 一众女官都站在下首听着白素碧的交代,方婳整个人有些恍惚。走出内厅时,被外头的热浪一卷,她心头的苦涩瞬间就蔓延开来。 不是不在乎了吗?不是要忘了他吗?那为什么还对他的消息这般念念不忘?他来与不来又与你何干? 指甲嵌入掌心,她却浑然不觉痛。 裳如与几个女史过来见她站在外头,不免道:“怎还站在这里?白尚宫说了,王爷们回京述职期间宫中可不得出现不干净的,钟司正也特地交代我们都要当心,叫你的人眼睛也都尖一些。” 方婳回眸,勉强笑道:“我知道,多谢姐姐提点。” 才说着,便见一个宫女匆匆跑来,道:“裳典正,尚食局的宫女被偷了耳环,钟司正要您过去处理呢!” “什么?”裳如的秀眉微拧,一落衣袖往前道,“这帮丫头简直不想活了,都什么时候了,手脚还这样不干净!” 方婳转了身欲走,闻得身后有人叫她:“方典正,有人托奴婢将这交给您。” 东西用锦缎抱着,方婳拿在手里一握便知是面具,她笑着道了谢,匆忙回到自己的屋内。 ———— 翌日,听闻昨儿偷了耳环的宫女被揪了出来,裳如命人打了她三十大板,还关了静闭。傍晚,苏昀来了,方婳将准备好的银两给她,低声道:“你去西华门,有马车在那里等着你。出了长安便不要再回来,从此改名换姓重新开始。” 苏昀颤抖地接过包袱,含泪跪下道:“方典正的大恩大德奴婢一生都不会忘记!” 方婳微微一笑:“去吧。” 苏昀行至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才离去。方婳将房门紧闭,戴上面具,从后窗翻了出去。 锦瑟趴在门边突然瞧见外头出现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差点就吓晕过去,方婳只丢下一句哈“按计划行事”。 “哎……”锦瑟还想说什么,便见眼前之人已离去。 ———— 半个时辰后,尚宫局主殿。 白素碧猛地从敞椅上站起来,盯住底下宫女道:“你说有人看见锦瑟在御花园?” “是,千真万确!好多人都看见了!”宫女坚定地道。 白素碧扬声道:“来人,去柴房看一看!” 去的人很快就回,沉着脸色道:“回尚宫,人真的不见了!” “什么?”白素碧脸色大变,“还不快去找!” ———— 方婳此刻戴着锦瑟的面具,她穿过了御花园,知马上便会有人来抓她,她只要再戴着这张面具到处晃晃,等四下无人时便摘了面具,任谁也找不到锦瑟了。 她正盘算着,忽而身后传来一声“她在那”,方婳本能地回头,见两个宫女已朝她跑来,方婳暗吃一惊,怎这般快! 她转身便跑,翻入一侧的长廊,她的步子加快,却不想在尽头拐角处稳稳地撞入一人怀中。方婳惊慌抬头,那一瞬,她只觉得心蓦地沉了沉。 袁逸礼,怎么会是他? 第049章 意外相逢 - 嫡女毒妃 - 寐妤 袁逸礼抬手整了整朝服,一双错愕至极的瞳眸就这样撞入眼帘。面前宫女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却奈何……他的眉心微蹙,已闻得她身后的追赶声。 方婳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身子被推了一把,踉跄地跌在了花丛后。 追她的宫女来了,见了袁逸礼忙行礼道:“袁大人,奴婢们正在找一个犯了宫规的宫人,您瞧见了吗?” 袁逸礼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往后一直:“往那边去了。” “谢大人!”两个宫女忙抬步追去。 见她们行得远了,袁逸礼这才回身,却发现那花丛后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宫女的影子。他不免微微一嗤,说不清为何,他仿佛在刚才的宫女身上看到了那一个人的影子。洛阳方府初见,她看他的目光便不曾有一丝感情,相反却有淡淡的厌恶。后来洛阳花会他当众弃她而去,她眼底对他的厌恶之色已溢于言表。而刚才那个宫女看他的眼神,竟也是如此! 他垂于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数不清多少夜晚,他总会在睡梦中见到那双美丽双瞳,还有她的那句“为什么”。大哥笑他太小气,委实不该当众弃她,他没有言语。他们从小便有婚约,他不曾期待,却也从不抗拒,他只是想不到她居然不惜毁容也要退婚。他堂堂金陵袁家的少爷难道还配不上她吗? “袁大人,袁大人?” 思绪被徐徐拉回,眼前太监的身形也渐渐清晰了。太监见他动了,忙道,“皇上等着您呢,您怎么还在这儿?” “哦。”他勉强一笑,道,“我马上去,有劳公公。” ———— 方婳见容止锦的时候跑得满头是汗,容止锦将手中东西交给她,道:“你怎把自己搞成这样?” 方婳把锦瑟的面具递给他,喘了几口气,这才开口:“这张面具您带出宫就毁了。” 容止锦将面具纳入坏中,继而又蹙眉:“皇上若是知道我帮你做这些,非杀了我不可!” 方婳却是笑:“怕什么,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权当成全了一个思母心切,想要在母亲病榻前尽孝的女儿。您这还是做了好事呢!” 容止锦瘪瘪嘴,道:“那宫女已出城了,很安全。反正你这人情是欠了本侯了。” 方婳点点头,转身要走,手腕处一紧,听他的声音传来:“我还没同意你就想走?” 她看他玩味又上来了,可她还急着回去办事呢!若是迟了,只怕全功尽弃! “侯爷,您别玩了,人命关天的事。”她适时服个软,容止锦的性子她算是有些摸着了。 果然,容止锦心中一得意,松了手,清了清嗓子道:“得了,你跪安吧。” “奴婢告退!”她转身就跑了。 容止锦悠悠笑着,正要离去,却听燕淇的声音传来:“止锦。” 第050章 又改名字 - 嫡女毒妃 - 寐妤 此时的尚宫局正热闹着,方婳入内时见白素碧与钟秋灵正站在院中。钟秋灵一眼见她进去,叫住她问:“你去哪了?” “哦,奴婢带人找锦瑟去了。”方婳态度诚恳。 钟秋灵便不再说话,一个女史过来了,行了礼便朝方婳道:“方典正,怎不见苏昀?打算叫她出去找人呢!” 方婳神色淡淡:“哦,苏昀犯了错,我让她在我房内罚跪,我这便叫她出来。” 她匆忙入内,将房门一关,便叫:“锦瑟?” “你来了!”锦瑟从床底下爬出来,笑着道,“真有你的!我还想没有钥匙怎么逃呢,没想到那群傻子打开柴房的门一看我不在,连门都没锁就跑了!居然没想到我藏在干柴里!” 方婳压低声音道:“没人见你来吧?”她问着,将手中的面具递给她。 她接过,一面道:“没有,人都去找我了,我从后窗进来的。咦,这是什么?”她一顿,惊讶道,“人皮面具!”这东西只在电视里见过,没想到世上还真有! 方婳推她坐下,帮她戴上,小声道:“日后你便是苏昀了,利州人氏,家中只有一个病重的母亲。在尚宫局是我的女史。” 底下之人的眼睛圆了,不可置信瞪着她道:“不是吧?一天之内你给我改了两次名字!你真是我干妈呀!” 方婳抿着唇:“不许贫嘴,日后也不许乱说话,在这里要自称奴婢。” 面具戴好了,又给她换上了女史的衣裳,方婳推她一把道:“现在,你出去。” “干什么?” “假装去找锦瑟。” “噗……”她差点就喷了,但见方婳一脸严肃,她也只好出去了。太棒了,她终于算是自由了,趁机出去溜达溜达,说不定还能勾|引个皇上! ———— 白素碧将目光从盛开的丁香上收回,闻得钟秋灵低语道:“您别怪奴婢多嘴,奴婢知道锦瑟是您远方侄女,您不忍心……可那丫头实不该留着的。” 白素碧转了身,片刻,才道:“她已疯癫,也不知晓什么事。” 钟秋灵跟上前再欲说什么,但见白素碧的脸色只能缄了口。 ———— 御花园东侧一处亭中。 燕淇一袭翔云常袍坐在石桌前,他一落流云广袖,低声问:“方才你在和谁说话?” 容止锦低着头道:“哦,没什么,一个宫女。”他趁机便转口,“对了,臣见那些宫女都跑出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燕淇微微蹙眉,目光一瞥,钱成海已上前回禀道:“听闻是尚宫局在找一个犯了事的宫女。” “哦……”容止锦拖长了音。 燕淇笑道:“你何时还对这等小事上心了?” 容止锦忙道:“没,就是随便问问。皇上您还有事吗?没的话臣去看太后了。”他告退转身,忽而闻得燕淇道:“止锦,你掉东西了。” “啊?”他下意识地一摸胸口,没掉呀,面具还在怀里啊! 燕淇的嘴角一扬,如画瞳眸里淌过一抹深不可测的光。 第051章 好好办事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捂着胸口才要走,远远便见袁逸礼随着太监朝这边走来。他一怔,忙回身问:“皇上,那不是袁逸礼吗?” 燕淇“唔”了一声,容止锦又问:“他不是在金陵?怎来了长安了?” 燕淇的眉目带着笑,目光落在容止锦脸上:“他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自是要在长安。” “什么?”容止锦纠着眉心,“何时的事?礼部尚书不是那个陈老头吗?” 一侧的钱成海也笑了,低声道:“陈大人告老还乡了,袁大人上任时侯爷您大约还在洛阳呢。” 才说着,袁逸礼已近前,他一拢衣袖朝燕淇行礼:“参见皇上。” 燕淇略抬了眸光,淡淡道:“免礼。” “谢皇上。”他直起了身子,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一人。 容止锦与其对视一眼,原来那日在洛阳当众弃了方婳后跑长安来当官了!他微微一哼,甩袖离开。袁逸礼蹙眉跟着他转身,此人不正是他在洛阳花会上见到的锦衣公子吗? “袁爱卿。”燕淇的声音不缓不慢地传来。 袁逸礼忙回身,低头道:“臣在。” 燕淇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上好的碧螺春嫩香味醇,他的心情极好,笑道:“这又不是朝堂上,不必拘礼,坐吧,” 袁逸礼谢了恩,宫女已上前替他斟茶,碧绿清澈的茶水,叶底柔匀,抿一口,回味无穷。 燕淇淡淡问:“你大哥可好?” 袁逸礼垂下眼睑:“多谢皇上挂心,大哥一切安好。” 燕淇点点头,又道:“袁将军替大梁镇守边关五年,朕一直想将他调回长安。” “替皇上办事是臣等的福气。” 燕淇笑了:“你与你哥哥倒是像。你们袁家对大梁功不可没,朕都记着。” “臣惶恐!”袁逸礼放下了茶盏欲起身,却被燕淇拦住。他略略侧身,华美璎珞淌过侧脸,柔和日光散在绝美的容颜上。袁逸礼微微怔住,恍似这般容颜在哪里见过,却听燕淇道:“太皇太后寿辰的相关事宜朕已交由礼部处理,又值各位王爷回京述职之际,这趟差事你可要好好办。” 袁逸礼郑重应声。 “朕的九皇叔也会来。”他忽而这样道了一句,清玄目光落在袁逸礼脸上。袁逸礼一怔,尚未明白皇上话里的意思,燕淇的眸子映着笑,甫声道,“钱成海,替朕宣刘太医来。” “是。”钱公公转身退下。 袁逸礼蹙眉问:“皇上龙体不适吗?” 那一个不禁莞尔:“朕好的很。”他说着抚袍起身,话语轻淡,“朕还有事,你便在此等着刘太医吧。” 袁逸礼一阵吃惊,再欲问,便见面前天子已出了亭子远去。他的眸光微紧,他大约已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第052章 一概不究(加更) - 嫡女毒妃 - 寐妤 苏昀从尚宫局出来转了好几圈,此刻她正喘气扶着廊柱休息。一面喃喃道:“这皇宫和紫禁城比可真是大了太多了!老天,你到底让我穿到了什么地方!” 她干脆在凭栏处坐下,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痛! 她龇牙咧嘴捂着脸蛋,火辣辣的感觉直涌上心头。 “你在干什么?” 苏昀本能地回头,见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长身玉立在她的身后。她的目光往上,对上她双摄人心魂的眸子,苏昀心头一悸,已闻得男子身后的宫女沉声道:“大胆,见了皇上还不行礼!” 苏昀的脑子“嗡”的一声,皇上?面前之人是皇上!妈呀,她第一天出来就遇见了皇上! 顾不得心中的激动,苏昀忙起身跪下了:“奴婢参见皇上!” 古代人最重尊卑礼仪,尤其是皇宫里,她可不想早早地去见阎王。 燕淇站定了步子,嘴角露着玩味笑意:“朕若没看错,你刚才自己在打自己?这是为何?” 苏昀低着头:“回皇上,奴婢奉方典正之命来找宫女锦瑟,可没找到,奴婢觉得自己没用。”她可不是宫女,撒谎也不会脸红。 “哦?”燕淇的俊美微微一佻,抿唇道,“方典正好本事能教出你这样忠心之人,朕定要去犒赏她。” “皇上……”苏昀抬眸,见那抹身影真的朝尚宫局去了,她一咬唇,不是吧? ———— 方婳正听着宫女禀报找人的情况,便见另一个宫女跑来说皇上来了。 尚宫局一众人等全部齐聚在院中。 燕淇的眼眸晶亮,斜斜坐在敞椅中,浅笑道:“朕听闻你们在找人?” 白素碧额上冷汗涔涔,不明白这事皇上怎会来过问。此刻忙上前道:“是,不过是一个犯了错的宫女,奴婢已经派人去找了。” 燕淇点点头,目光流转,落在一人身上,启唇道:“方典正。” 方婳来时便瞧见跟着燕淇一道进来的苏昀,她当即就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听他叫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奴婢在。” 燕淇挥手示意其他人都散了。 方婳看向苏昀,苏昀冲她耸耸肩表示很无辜,然后跟着众人退下。 方婳低着头,瞧见那双锦绣御靴近了,他的话语落下来:“那宫女去哪里了?” 他的话说得她猛地一怔,她压住心慌道:“奴婢不知皇上说什么。” “是吗?”他哂笑道,“可朕知道是止锦给你做了张面具。”容止锦素来爱干净,他的身上除了会藏面具,别的一律不可能上身。故而他先前小小的试探,容止锦那伸手入怀的动作便已出卖了他。 方婳的削肩微微一颤,他有力的手一把扼住她的皓腕,她吃痛地蹙眉,男子的声音冷冷传来:“这宫里头,聪明之人不见得可以活得久。” 她咬着牙:“皇上却不想杀奴婢。”他若是有杀心,必不会跟她浪费唇舌。 他华美的眸子逆着光,握着她的手缓缓松了,他低低一笑:“很好,朕要你替朕办事,过往朕一概不究。” 第053章 奴婢遵旨(加更) - 嫡女毒妃 - 寐妤 他的眸子睨住她,虽是淡淡话语,却已丝毫不给她拒绝的理会。 方婳终是低下螓首:“奴婢遵旨。” 他修长的指尖滑过她娇嫩脸颊,他低低一笑,转身出去。 方婳松了口气。 后来有人说瞧见锦瑟逃出宫了,白素碧再要派人找想来也是不了了之了。 苏昀关上房门一惊一乍道:“什么?你都没问他什么事就应了?” 方婳叹了口气,道:“他是皇上,我能说什么?” 苏昀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不过说实话,他很可怕,我从没遇见过一个人就往那儿一站能让人冷得发抖的。婳婳,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方婳忍不住笑了,人前她称她方典正,私下却叫她婳婳,久而久之,方婳也懒得去纠正她。她只淡淡道:“那是皇上。” 苏昀坐在梳妆镜前,仔细地端详着自己脸上的面具,一面道:“我还想去勾|引他呢,现在想想还是算了,他很冷酷,我吃不消。嗯,话说,这给我做面具的帅哥是哪位,手艺不错嘛!”她伸手摸一摸,手感柔软,丝毫看不出这张脸是假的。 方婳一想起容止锦,不免嘴角一弯,道:“是国舅家的小侯爷容止锦。” 苏昀一下子来了兴致:“帅吗?” “还行。” 苏昀跟上前,倚在屏风上看着方婳,美滋滋道:“我听闻各国的王爷很快就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很多帅哥?” 方婳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道:“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在外头要收敛一些,免得惹祸上身。” “我知道!”苏昀点头。 方婳坐下倒了杯水,抿一口,才问:“当初锦瑟怎么会好端端病死的,你真的不知道?” 苏昀一脸苦逼地坐下,道:“我不知道,我进入这具身体时她应该死了。”想起自己占据着一具死人的身躯,苏昀不免打了个寒战。她一把拉住了方婳的手道,“婳婳,你别问了,我怕我忍不住从这身体里跳出来。” 方婳被逗笑了,伸手点了她的额头道:“尽胡说,去休息吧。” ———— 八月初,距离太皇太后寿辰三日,各封地的王爷们陆续抵达长安城。 加上述职的时间,王爷们大约会得长安待上半月,宫里早半个月就一直在忙碌着准备相关事宜。 太液湖东侧的上阳行宫被单独空出来作为各位王爷的寝殿。 宫里很多宫女都跑出去看热闹了,自皇上登基后,宫中已不曾这般热闹过。苏昀看了热闹回来,见方婳独自一人坐在柳树下,素手折了半截柳枝在手,在地上轻轻画着圈。 苏昀跑过去道:“你怎不去看看,可热闹了!不过可惜,那些王爷们看着可都不年轻了呀!哦,不对,除了九王爷!婳婳,你不知九王爷长得那叫一个帅啊,皇上美则美矣,可我却更喜欢九王爷优雅的笑,啧啧,我好喜欢这样的帅哥哦!” 方婳的手指一颤,半截杨柳掉落在地上,她猛地站了起来,闻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太监的声音:“方典正,皇上召见。” ** 明天燕修就出来了,喜欢此文的妞们请收藏一个,给冲一杯咖啡,这样寐就更有动力码字啦 第054章 上阳行宫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娬才扶了流儿的手从紫宸殿出来,远远便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方娬的脸色微变,沉声道:“她怎么来了?” 流儿低声道:“方才您在殿内时,奴婢听玉姑娘在说,似乎是皇上召见她。” 方娬不免吃了一惊,她不是去尚宫局了吗?皇上为何召见她? 流儿见她不说话,又问:“小主可要上前教训教训她?” 方娬略一思忖,冷笑道:“不必。”现下是皇上要见方婳,她可不会自讨没趣。 ———— 淡而不腻的熏香混着一丝半缕的龙涎香,方婳低头随着玉策入内,燕淇斜披一件团云锦袍靠在软榻上。 “奴婢参见皇上。”她跪下行了大礼。 燕淇轻笑道:“多日不见,你是越发懂规矩了。” “是皇上教导的好。” “很好。”燕淇满意一笑,示意她近前。 方婳起身往前,恭顺地垂下眼睑。他已开口:“各位王爷暂住宫内,六尚都需有人前往上阳行宫,朕与白尚宫商量过,她力荐让你前往,朕已应下。朕不希望在朕的皇叔们述职期间,上阳行宫发生任何有违宫规之事,你明白吗?” 底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方婳略吸了口气道:“奴婢明白。” 他哪里是不希望上阳行宫发生有违宫规之事?他这分明就是要她前往监视各位王爷!此事怕不是白素碧提议,根本就是他有心要她去。 真好呢,又是给她的一件“天大的好差事”! 方婳心里恨恨的,皇上的心思太飘渺也太危险,她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他们于太液湖初见,他那些话里的意思了。 从紫宸殿出来,便匆匆去了上阳行宫。 苏昀沉闷了一路,这很不像她的性子。及至上阳行宫门口,她突然拉住了方婳道:“我怎么想都觉得这差事太悬乎了,眼下行宫住着的可都不是善善之辈,一旦出什么事,皇上这不是推你去死吗?” 方婳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倒是觉得燕淇这一步棋还在试探她,他想要看看她是否真的会全心全意替他办事。 王爷们住在行宫,家臣、侍卫一律不得带入宫来,里头都是宫里掖庭局直接分配伺候的宫女和太监。 方婳进去时,便有太监上前来告诉她哪宫住着哪位王爷,方婳细细记着,苏昀一直沉着脸色。 “那是九王爷住的夙锦轩。”太监伸手远远一指。 方婳抬眸望去,夙锦轩隐在众宫殿之后,又隔着一片杏林,葱葱翠翠,遥远得触不可及。她一恍惚,又想起他们还在白马寺的时候,一别经年,有些记忆却越发清晰。 苏昀终于开了口:“九王爷怎住得那么偏僻?” 太监笑道:“九王爷没有封地,又无权无势,还是代罪之身,他能来给太皇太后贺寿已是隆恩浩荡了,哪里还计较这个?” 苏昀“哧”了一声,方婳已握紧了手中锦帕转身。略一抬眸,兀自对上身后之人那双墨晶色的眸子。她蓦然心惊,从未想过她与燕修会这样突然遇见…… 第055章 不喜欢他 - 嫡女毒妃 - 寐妤 他着一袭简单的靛青长衫,腰际去了香袋环佩,更显得俊逸清朗。 苏昀还是初次这样近地看他,他就这般气定若闲地站着,雅量高致。她一时看得愣了,从前听他们说谪仙般的人指的便是他这样的吧? “奴才见过九王爷。”太监已低头行礼。 苏昀一阵吃惊,也忙跟着行了礼。 方婳的指甲已深嵌入掌心,她美丽瞳眸定定望着面前男子,他亦是淡淡望她,黑如曜石的眸子里沁出了一丝暖暖的光。 他,是认出她了吗? 苏昀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见她仍是不动,她只得提醒道:“方典正,这位是九王爷。” 方婳的视线有些模糊。 苏昀咬了牙:“婳婳!” 她终是回过神来,规矩地朝他行礼:“奴婢见过九王爷。” 他含笑上前,话语清弱:“不必多礼。” 身后的宫女开口道:“奴婢带王爷去寝殿。” 他点头,未作丝毫停留,随着宫女离去。 ———— 静僻处,苏昀拉住方婳责怪道:“你刚才怎么回事嘛!你不是告诫我在宫中行事要谨慎的吗?你不会是……你不会是看上九王爷了吧?” 方婳的脸色一白。 苏昀立马摇头:“不行!绝对不可以!你要知道是皇上把你安排进来的,虽然我觉得皇上内心比较阴险,可他估计看上你了,不然怎么会对你那么上心?要是让他知道你喜欢九……” “我不喜欢他。”方婳干脆地打算苏昀的话,脸上笑容一收,转身道,“去做事。” 苏昀跟上她的步子,脸上也无笑:“我知道九王爷生得好看,我承认我第一眼也被他迷到了。可是婳婳,一见钟情什么的都不可靠,等你了解了他那个人,也许你会发现他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好。” 方婳的步子突然滞住了。 苏昀差点撞了上去,她惊险地避开,瞧见方婳的脸色,这才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反正你不信我,以后你会明白的。” 以后?她哪里还需要以后?有白马寺朝夕相处的三年就够了!她以为对他很了解,其实她不过见了他身上冰山一角罢了。她不免笑了笑,这又是怎么了?不是已经忘了他吗? 是啊,忘了。 她是方婳,方婳是最坚强的!她颔首,风吹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 苏昀突然想起一事:“你不是说一会六尚的人都要去见礼部尚书吗?” “嗯。”苏昀不说她还真的要忘了。 礼部的人来无非便是交代一切琐事,方婳抱着无谓的心态前去,却不想竟又遇见了袁逸礼。 太监正热情地引他入内,他一抬眸就瞧见那熟悉的眉目,说不清为何,他竟蓦地一笑。笑过后又自顾觉得可笑,他咳嗽一声正了色。 方婳欠身道:“奴婢尚宫局典正方婳,见过袁大人。” 第056章 看低他 - 嫡女毒妃 - 寐妤 既知是袁逸礼,方婳更不想听他在上面交代什么了。苏昀悄悄问她如何知道礼部尚书姓“袁”,她搪塞着告诉她听来的。 苏昀的黛眉一佻,明眼人都知道方婳在撒谎呢,不过她很给面子地没有揭穿她。 宫人们都忙开了,袁逸礼疾步穿过院子便瞧见前头的方婳,他叫她:“方典正!” 方婳的步子一滞,回眸见他快步过来,她本能地往后退一步,才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从他进入上阳行宫开始,面前的女子就没拿正眼瞧过他,袁逸礼的心情说不清的郁闷,便蹙眉道:“那时在洛阳你可不会这般卑躬屈膝。” 她笑了笑,仍是低着头:“大人手段其高,奴婢不是对手。昔日你我门当户对,大人都能将奴婢整得那样惨,今时不同往日,奴婢想好好活着。” 听她提及往昔,袁逸礼心中微怒,沉声道:“那也是你弃我在先!” 这话说得似乎又有另一种味道了,方婳娇俏脸上笑容未减,盈盈开口道:“如此说来,大人当众弃奴婢是为出一口气?” 的确是为一口气,可这话被她说出来,袁逸礼顿时有种被羞辱的感觉。他的拳头紧握,她已欠身离去,他忍不住问:“即便知今日下场,你也会不惜毁容退婚,入宫来做个宫女?” 她的心坠坠一痛,她退婚的真正原因袁逸礼是不会知道的。 那时候,她从来就不曾想过要入宫。 如今却早已没了退路。双眸一阖,她惨淡一笑:“是。” “好,很好!”他气得发抖,“你一心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方婳,你该不会以为还有机会吧?” 这一次,再听不到她的回答,他只愣愣看着那抹纤弱身影越来越远。 她竟是这般看低他吗? 袁逸礼愤恨一拳打在身侧的树干上,“哗”的一声,翠色叶子落了一地。 ———— 余晖满天,将夙锦轩前一片杏林映得斒斓绝色。燕修握着书卷闲坐在窗前,几缕发丝轻落在侧脸。宫女进来点了熏香出去,他短短看一眼,身边没有华年成与元白,是难得的安静。 而他的心……却怎么也安静不起来。 眼前又浮现那张熟悉的容颜,他的手一颤,书卷落在桌上,他蓦然起身,从一侧的箱子里翻出了佛经来看。 ———— 上阳行宫这会住了太多的人,故而苏昀便只能与方婳一间屋子了。这丫头白日里累了,才过酉时便已睡沉,方婳无奈的笑笑,羡慕不已。 睡不着,便又穿了衣服悄悄地出去。 这个时间大家都已歇下,她下意识地朝夙锦轩的方向看了眼,重重宫闱掩映,她自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也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便进了杏林。 第057章 杏林相遇 - 嫡女毒妃 - 寐妤 已过了杏子成熟的时候,仲夏夜里,只闻得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杏子叶的味道。远处偶尔有宫人巡夜,这里却是昏暗一片。 方婳深吸了口气,才要转身离开,忽而听得前头林子里传来细碎的咳嗽声。她悄悄循声找去,微弱光线下,隐约瞧见一个人影。 他静静坐在林中石凳上,身形消瘦,她却只消一眼便已认出他。 这么晚了,他怎会在这里? 他也已听得这边的脚步声,微微侧脸,在瞧见女子纤弱身姿时,悄然松了口气。他叫她:“方典正。” 话语淡漠得没有一丝感情,好似他与她从不曾认识过,白日里在上阳行宫才是初见。 方婳掩住心中不安,勉强笑道:“王爷何故还不休息?” 他“唔”了一声,低语道:“方典正不也一样?” 她毫不掩饰道:“奴婢睡不着。” 他淡淡一笑,道:“睡不着也不该随处走,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夜幕中,男子仍是一动不动坐着,话语清弱,却是逐客令。方婳忽然觉得好笑,她不过是碰巧在这里遇上他,难道他还以为是她蓄谋的吗?他心有所属,只想推开她,他又怎知她不会成全他? 何必……要如此! 她生气了,便硬要与他杠着! “奴婢还是头次进上阳行宫,早就听闻行宫里的杏林美极,自是要来看看。” 他笑一笑,温润如玉:“杏花艳态娇姿,犹如胭脂万点,自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只可惜如今花季早过,你该来年再来。” 来年……来年这里还会有他吗? 方婳自嘲一笑,果真如人所说,桃养人,杏伤人。 她咬咬牙,又道:“杏花美则美矣,但总有凋零的时候,葱葱绿叶也未必不是一番美景,否则王爷怎也不舍得走?” 他微微蹙眉,浅笑道:“原是我打扰了方典正。” 他虽这样说,却也不走。方婳气结,也不知他今日怎么了,她先前认识的燕修从不喜与人周|旋,倘若真是厌烦了她,他为何不先走?他就那样背对着她,连看也不看她,当真那样不屑吗?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便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突然道:“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 方婳整个人似被雷电击中,他从不会拿身份来压她,即便如今他与她形容陌路他也不曾!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按捺住心头的紧张,她再不顾他的话,疾步绕了过去。 月色下,他的脸色苍白如雪,额角尽是一层薄薄的汗,她见他一手紧紧揪着胸口的衣襟,靠一侧身躯倚着才勉强没有倒下去。方婳的心口一紧,燕修的病! “药呢?”她伸手扶住他虚软的躯体,什么尊卑礼仪统统都忘了! ** 留言呢留言呢?支持寐呀,寐给你们喜欢滴修加戏加戏!咖啡留言统统上交!哈哈 第058章 成全他 - 嫡女毒妃 - 寐妤 她来时他便已很不舒服,强撑着病体一心只想赶她走,哪知她就是不走。 燕修无奈一笑,话语低下去:“我已服过药。” “何时?”她已顺势探上他的脉,昔日在白马寺,闲暇时她曾缠着华年成学过一些皮毛,虽学了一知半解,倒是会把一些脉。而他此时的脉象虚弱,内息紊乱。 心口的闷痛愈发地猛,他揪着衣襟的指关泛白,片刻,才又答:“一个时辰前。” “怎会……”方婳讶然脱口,华年成的药她是知道的,即便服下没有即时见效,也不可能一个时辰过去还严重了! 他原以为熬一熬这痛便过去了,未曾想会在这里遇见她。 “我替您宣太医!” “不必,我休息下便好。” “那我扶您回夙锦轩。” 他仍是拒绝:“不用,你回去。” 回去?他现在这般叫她如何放心回去! 方婳再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咬牙道:“即便再讨厌我,身子是自个的,何必糟蹋它!我送你回去,替你宣了太医自会走!”他不动,她强行欲将他扶起来。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身子一软直接靠在了她身上,方婳惊呼一声,伸手抱住他,脱口叫他:“师叔!” 一出口,她便怔住了。 她曾憎恨过这二字,羡慕楚小姐唤他“修”,可她如今叫出来,才发现她叫他师叔时,她与他好似又回到那年在白马寺的情形——他清弱的笑容,俊美如神邸的容颜,温润如玉的谈吐……他教会她一切,送她衣服,给她上药……曾经,他便是她的一切。 燕修,是她的一切。 他从剧痛中回过神来,艰难地开了口,却是道:“不许……这般叫我。” 不许,他说不许……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样残忍的燕修! 他用尽力气推开她,“回去。” 她愣愣睨他一眼,哭着跑开,他已不需要她,她会成全他! 他跌坐在石凳上,伸手支住摇摇欲坠的身躯,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燕修却淡淡笑了。 ———— 翌日,苏昀瞧见方婳便吃了一惊:“婳婳,你哭了?” “没有。”她淡淡否认。 苏昀黏上去,皱眉道:“你看,我对你可是掏心掏肺,什么老底都揭了。你们古人真是奇怪得很,什么都搁心里!要是我,早得心脏病了!” 方婳的脸色微变。 苏昀又道:“今日别吃得太咸,否则你眼睛肿得更厉害!” 方婳正要出门,闻得她这样说,蓦地一怔。昨夜她遇见他时,他便是在杏林中,既是发了病为何要出来?她要送他回去他不愿,也不愿她宣太医,她一心只想着他是厌恶她想要她走,倘若不是呢? 方婳的心跳加快,径直朝夙锦轩而去。 第059章 外科医生 - 嫡女毒妃 - 寐妤 伺候的宫女说九王爷一早出去了,方婳将他的房间搜罗了一遍,苏昀皱眉问:“你找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说不出来。 苏昀看着着急,才欲再问,便听得门外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二人忙出去,见一个宫女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屋内的宫女惊慌跑出去扶住她:“小菊!小菊!” “怎么回事?”方婳皱眉问。 苏昀已蹲下身去,低声道:“她是哮喘发作。”她看向一侧的宫女,“有袋子吗?给我找一个袋子来。” 袋子很快找来了,苏昀将袋口对着小菊的嘴,道:“不要怕,吸气再呼气。” 小菊照做,片刻,症状竟好了很多。另一个宫女忙感激道:“谢谢苏女史!也不知怎么回事,小菊的病好了很多了,可一来这里伺候就又犯了!” 宫女扶着小菊下去休息了,方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猛地转身,被褥、帘子、膳食……不,这些都不可能。 熏香! 她的目光回转,冲过去打开了盖子。闻不出异常,她却冷冷地笑了,宫里人做事又怎会让人一闻就闻出来? 苏昀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问她:“这熏香有问题?”说着,她也俯身嗅了嗅。 “如何?”方婳抬眸问她。 她摇头:“我不知道啊,闻上去不是和你房里的一样吗?” 方婳忍不住道:“你不是会医吗?”方才见她处理小菊的事那么利落。 苏昀“哦”了一声,道:“我是外科医生,这些中医我哪里懂?” “外科医生?”方婳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称呼。 苏昀的头又大了,只得叹息道:“好吧,我承认这事我没告诉你,但是绝对不是刻意瞒着你,这个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 方婳悄然将香炉盖子盖上,问道:“那你到底懂不懂医术?” 苏昀点头道:“懂是懂,但是……这么说吧,我和宫里的太医们不是同一个领域的,他们懂的我不一定懂,我懂的他们不见得会。你若是要查熏香,得找宫里的太医问。” 方婳的面色微拧,却是摇头:“不能问。” 苏昀见她的脸色也已猜出几分,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九王爷和人有仇啊?谁啊?”能在皇宫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看起来能耐很大啊。 方婳已转了身,打开了一侧的抽屉,果真就见最上面的抽屉里隔着一个小小瓷瓶。这是华年成要燕修随时带身上的,是以备不时之需的药。她倒了一颗在掌心,递给苏昀:“你看看这药是否有异?” 苏昀捏在手上看了又看,皱眉道:“我哪看得出来?” 方婳叹息:“你不是会医术吗?” 苏昀将药丢进瓷瓶里,懒懒道:“我是操刀的,又不是制药的。在我们那个世界,医生不用做药,做药有专门的药厂,呃……药厂就是做药的地方。医生只需记得什么药可以治什么病就好了,做药不归我们管。” 方婳自是听懂她的意思了,她一拂手,将瓷瓶收入掌心,转身便出去。 “婳婳,你这是偷东西呀!你不会想知法犯法吧?”苏昀追出去,却差点撞了上去,她一抬眸,瞧见前面之人,立马转了脸色,“九王爷,您回来了?” ** 看到有读者说找不到收|藏在哪里,就在简介下面“放入书架”,点击即可。 此文走向绝对神秘精彩啊,和你们现在猜想的都不一样,嘿嘿,暂且保密,求支持! 第060章 不该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他只独身一人,前后也不见宫女太监。他定定瞧着她,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方婳却径直转身入内。 “哎……”苏昀只能跟着她进去。 燕修入内时已反手关上房门,他的声音略冷:“你拿了什么?” 苏昀吃了一惊,正想着怎么帮方婳解释,却不想她自个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摆,脸一抬,直直望着他,道:“房间有东西至你宿疾发作,而你的药也被人动了手脚,是不是?”所以他宁可在外坐一宿也不回来,所以他才说已服了药却没有任何效果,还不让她宣太医…… 苏昀的眼睛撑大,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方婳,又看向燕修。他往前一步,不动声色将桌上瓷瓶纳入怀中,覆下眼睑道:“你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方婳的呼吸略微沉重,她咬着唇道:“我是皇上亲封的八品典正,王爷们述职期间上阳行宫事无巨细我都能查!” 他的眸光一抬,悠悠落在她的眼底,他笑了笑,道:“既知你是皇上亲封的,这件事还要查吗?” 他说得风淡云轻,那样的满不在乎。 方婳一时间指尖冰凉,心中怀疑的,此刻已被他悉数道出。苏昀也听明白了,她说谁在宫里也那么嚣张呢!原来九王爷得罪的人是皇上! 阴险狡诈的皇上果然是惹不起的! 苏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伸手拉住方婳的衣袖打算明哲保身,方婳却道:“你替王爷看看。” 苏昀“啊”了一声,方婳轻轻一推将她推上前。燕修的目光瞧过来,落在宫女清秀的脸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色的脸,唯有那削薄唇上染着淡淡紫色。苏昀的眸子一紧,蹙眉道:“这是紫绀!” 方婳低声问:“那是什么?” 苏昀未答,径直将他推在桌边坐下,直接将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燕修一惊,抬手欲将她推开,方婳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手。苏昀已低低问:“王爷心脏不太好?” 方婳道:“你能治吗?” 苏昀的脸色沉重,她伸手在他胸口比划着:“紫绀型先天性心脏病一般都在心脏内或者大血管内有不正常的通路,致使右边心脏的血不经过肺直接流到左边心脏和主动脉去,一旦这里的血流超负荷,就会发病。轻者会感到胸痛、咳嗽、心悸,重者会……” 方婳害怕听她说出那些,打断她重新又问:“你能治吗?” 苏昀摇头:“这里不能手术我也没有办法,这类病人通常只能活到四十岁。”话一出口,她才猛地意识到这里是古代,而她正轻描淡写地在诉说一个王爷的生死!苏昀捂住嘴,却听燕修淡淡笑了:“是吗?华年成还说我活不过二十五,照你说来,我岂不该偷笑了?” 方婳的脸色铁青:“你说的手术是什么?” “心脏移植。”苏昀站了起来,“就是你们俗话说的换心。” 第061章 窝囊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不免吃了一惊,却听燕修闲适笑道:“这不是妖术吗?” 从未听说过换心还可以活的。 苏昀翻了个白眼,自知无法解释,便只好道:“算了,反正这里条件也不成熟,当我没说过。” 方婳却想再问她,忽而瞧见燕修一手悄然扶住了桌沿,她的心一沉,忙道:“我出去一趟,阿昀,你在这里守着王爷。” “哎……”苏昀回身,方婳已推门出去,她瘪了瘪嘴,回眸见燕修按着胸口,脸色不大好。她忙问他:“痛得厉害吗?” “还行。”他的声音轻淡,一晃化在空气里。 方婳并未走远,闻得他的话心头微微一颤,犹记得那时在白马寺,她问他的病严重吗?他说还行。后来她见他日日服药,问他药苦吗?他又说还行。可是她偷偷尝了,分明苦得不行。她再笑不出来,加快了步子离去。 苏昀在燕修身侧坐下,忍不住问:“您不是王爷吗?皇上怎么敢这样做?就不怕您起兵造反了?” 他蹙眉望向她。 她继续道:“您也得给皇上点颜色瞧瞧,叫他不敢再嚣张!” 他忍着痛一笑。 “您笑什么?” 他的话语清弱:“我手中没有兵。” 苏昀的眼睛不觉撑大,压低了声音道:“可我看别的王爷们说话都底气十足的,您怎么混得这样窝囊?” 窝囊?燕修微微一哂,这小丫头说话倒是有趣。他起了身推开木窗,消瘦身躯轻倚在窗台上,良久未再说话。 苏昀只以为他生气了,再不济他也是个王爷,居然被一个宫女这样评价,换做是她也难免要生气。她纠结一番想着不然上前道个歉,却听他悠悠道:“去打盆水来。” “啊?”苏昀不解。 他低低道:“温水。” ———— 袁逸礼才与几位王爷说了话出来就瞧见了方婳,他伫足一愣,方婳疾步走向他,开口就问:“皇上将行宫的一切事务都交给袁大人了吧?” 他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此事你该早知道。” 她上前一步,犀利眸光锁住他,咬牙问:“敢问大人在九王爷房里放了什么?” 话落,袁逸礼的脸色骤变,他伸手将方婳拉至树后,沉声道:“皇上让你来这里可不是查这些的。” “皇上是要奴婢来隐瞒的。”她心如明镜,却无法做到不闻不问。 面前男子的眸子蓦然瑟缩,他还以为是她看不通透,她却比他想象中还要聪颖。他抓着她手臂的手却不松,定定开口:“你既知道,还问这些做什么?” 方婳掩住心中痛楚,低语道:“皇上恨他之心奴婢明白,可如今王爷无权无势,他真恨极了他,何不干干脆脆地动手?为何要这般折磨他?” 袁逸礼冷笑道:“你只知当年柳贵妃联合柳将军害死公主,却不一定知道公主是怎么死的。” 第062章 心碎之痛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蓦地抬眸望着面前之人,他一字一句道:“那一箭射断公主心脉,公主她……承受着心碎之痛而亡!” 方婳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冰凉感觉一直从指间蔓延而上。 心碎之痛…… 竟这般残忍! 袁逸礼继续道:“皇上乃公主双生兄长,便在公主死后也心绞痛了整整三日,他们从小感情深厚,你觉得皇上会轻易放过九王爷?” 所以不让他死,还要他日日承受病发的痛。 “可是,公主之死与王爷无关。”她的声音颤抖。 袁逸礼却笑了:“我以为你不是那么天真的人,他说无关便无关?宫里人谁不知道九王爷箭术了得,百步穿杨,例无虚发!” 他虽笑着说完,方婳却从他的话里尝出了丝丝冰冷的恨。 是吗?他会箭术,她确实不知。 他一松手,转身负手对着她,道:“这宫里头,有些事不该你管的便不要管。否则别说你还想为妃,便是项上人头也难保!” 她凝视着他的背影,咬牙道:“袁大人为何恨他?” 他终是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猝然笑道:“你不知吗?若没有五年前那场惨事,莹玉公主早已嫁于我大哥为妻!公主去后我大哥自请戍守边疆,今日若换做我大哥,九王爷的痛必会多承受百倍!” 方婳不免震惊,原来公主与袁家还有这等渊源。 远处,一个太监急急跑来,隐隐已瞧见树后的二人。太监绕过来便道:“袁大人在这里啊!皇上来了,正要见您呢!哦,方典正也在?那奴才不必多跑一趟了,请随奴才走吧。” 方婳不免朝袁逸礼看了一眼,他已恰到好处地敛起怒意,笑着道:“有劳公公。” 方婳跟上走了几步,闻得袁逸礼的话语传来:“皇上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必我来教你吧?” 她低着头不说话,自是不必他来教。皇上对燕修的恨是散不了了,若让他再知道她与燕修的关系,对燕修而言只会更不利。 ———— 燕淇今日穿着庄严帝袍,墨云翔龙风氅逶迤身后,他折了一截紫薇在手,看起来心情很好。 玉策从外头进来,低言道:“皇上,袁大人和方典正到了。” 他“唔”了一声,将紫薇搁在窗台,转身抚袍落座。玉策递了茶盏给他,他抿一口,笑道:“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玉策垂眉一笑。 袁逸礼与方婳入内行了礼,方婳退至一侧听袁逸礼向燕淇汇报各位王爷的行踪。晋王与陵王一早便去看了太皇太后,昌王去了御花园,只有寿王一直闭门不出,却独独未提及燕修。 燕淇的面色柔和,听他说完便起了身,道:“事情交给袁爱卿朕很放心,朕出去走走,都不必跟了。”他的目光却瞥向方婳,“方典正。” 方婳应声跟上他的步子,他沿着回廊往前,步子不缓不慢,她低着头,忽而听他道:“听闻你一早去了夙锦轩,可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第063章 与他为敌 - 嫡女毒妃 - 寐妤 他的话语素淡,听不出味道。方婳却悄然握紧了双拳,她自以为行事小心,却忘了皇宫是这个男人的天下。 悄然将神色一敛,她低语道:“九王爷病了。” “哦?”他伫足回眸,言语从容,“可有宣太医?” “不曾。” 他一落衣袖往前道:“那朕去瞧瞧。” 方婳依言跟上他,漫漫阳光淌过男子绝美的侧脸,她从他的眼底看不到异常,没有兴奋,没有得意,就连方才的话都有如家常。袁逸礼恨燕修已是溢于言表,而她从燕淇的脸上却丝毫瞧不出怒恨。苏昀说皇上内心阴暗,她却觉得这个男人心思太深,叫她觉得心悸。 过夙锦轩时,苏昀已不在,只燕修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看书。 方婳微微愣住,她还记得那一年的那一天,他便是如今日这样坐在白马寺的西厢小院,紫藤架下,一张敞椅,一卷书籍。清风徐来,他自逍遥。 燕淇含笑在他面前坐下,燕修忙起了身行礼:“臣参见皇上。” 皇帝轻握住桌上的书卷,浅笑道:“在看佛经?” “是,先皇要臣潜心静修,臣不敢忘。” 燕淇略略一笑,抬眸凝视着他,道:“朕听闻九皇叔身子不适,可有好些?” 他低声道:“臣不碍事。” “不碍事便好。”燕淇落下书卷,一笼御袖,淡声道,“否则朕还以为皇叔在白马寺觉悟不够,佛主不曾原谅你。” 燕修修长手指缓缓收紧,眸光从眼前之人身上收回,低语道:“劳皇上挂心,臣愧不敢当。” 他笑了笑,抬步往内,道:“外头风大,九皇叔身子弱,还是进来的好。朕今日无事,想与皇叔对弈几局,不知九皇叔可否赏脸?” “臣遵旨。”他转身入内。 方婳动了唇,终是不曾说话出来。昔日听闻别人叫他觉悟大师只觉得有些尴尬好笑,她是今时今日才知,“觉悟”二字分明就是在羞辱他。要他带发修行,日日夜夜替公主之死忏悔,皇上是不信公主的事与他无关。 叫人送了棋来,燕淇明媚凤目流转,清婉笑道:“方典正,你下去替朕与九王爷备了薄酒送来,朕要与九皇叔好好对弈几局。” “是。”方婳应了声,目光淌过燕修的脸,只见他笑容静淡,青葱指尖已握住黑子,思忖着落下棋子。方婳转身出来,穿过了院落,便见苏昀跑过来,道:“这么快就出来了?皇上呢?” “与王爷在里头下棋。” “里头!”苏昀惊叫一声,随即忙捂住了嘴,道,“啧啧,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皇上啊,九王爷的身子才好些又被他拖进去折腾,真是太可怜了!” 方婳抿着唇,道:“皇上让我去备酒。” 苏昀的眼睛撑大,拉住她道:“心脏不好最忌讳饮酒!” “我知道,我有办法解决。”方婳侧脸看她,“你身上有药吗?” 苏昀一愣,她又道:“我见王爷的病情比先前好多了。” 苏昀却摇头:“不是我的药,他自己不知从哪挖了合欢的树根来,叫我用温水洗净了吃的。我看了都想吐,不知他怎么咽下去的!婳婳,你可要想清楚,你帮他就是与皇上为敌!” 第064章 盛怒 - 嫡女毒妃 - 寐妤 她知道,只是无法袖手旁观。 自嘲一笑,方婳,你还是不够心狠。 苏昀被她笑得心底有些慌,她紧跟着她的脚步,又低声道:“你知道的,他的病情不乐观,迟早是要……” “阿昀!”方婳惊慌打断她的话,“不许胡说。” 苏昀瘪瘪嘴:“你知道我不是胡说,真搞不懂你!” “你回去。”她推了苏昀一把,“我不想连累你。” 苏昀变了脸色,拽住她的衣袖道:“你这是什么话?我都横穿时空了还怕这个?我不过是担心你!” 方婳的心头一暖,偌大的皇宫里,总算还有个知心人。她拍了拍她的手,低语道:“没事的,放心。” ———— 一片叶子随风吹入屋内,飘然落在桌边。燕淇目光淡扫,又见燕修渐渐苍白的脸色,嘴角衔笑道:“九皇叔屋内的香很好闻,这可是朕千挑万选特意给你留下的。” 燕修干净利落吃掉他五枚白子,笑了笑道:“多谢皇上厚爱。” 燕淇的俊眉微拧,跟着落下一子,眉目温然道:“应该的。” 掌心已徐徐沁出了汗,燕修微微一握,已不动声色带开话题:“臣入宫以来还不曾去探望太皇太后与太后,却劳皇上先来了夙锦轩,臣实在有愧。” 燕淇朗声一笑,道:“皇叔这是哪里话,朕得知方典正一早来了夙锦轩,问了才知你身子不适,朕来见着你没事也就放心了。” 燕修低头取棋,眸光悄然一黯。 方婳入内时见他二人正厮杀得厉害,她行至燕淇身侧欲替他倒酒,却听他笑道:“先给王爷斟满。” “是。”方婳转身,锦袖下的手按住了壶口上的小小开关,给燕修的酒盏倒满。 燕修清隽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已回到燕淇身边倒酒,他径直端了酒盏浅啜一口,忽而蹙眉道:“怎是水?” 方婳握着酒壶的手忍不住一颤,只能再次按住了开关。燕淇面前的酒盏斟满,他抿一口,龙颜微怒:“方典正!” “奴婢该死!”方婳俯身跪下,“定是方才弄错了,奴婢马上去换!请皇上恕罪!” “出去!”燕淇的声音已冷下去。 方婳不免看向燕修,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似在认真考虑如何落子,丝毫不曾在意身侧之人。她咬着唇出去,酒壶是鸳鸯壶,一边是酒,一边是水,只要燕修不说便不会有人知晓,方婳怎么也没想到,他却捅破了她的局。 重新换了酒来,她看着他们一杯一杯地喝,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她的心却揪了一路。 后来,燕淇是笑着离开夙锦轩的,说空闲了还要来下棋。走时,还带走了方婳。 ———— 静跪在紫宸殿已有一个时辰,静谧中闻得杯盏被搁下的声音,接着珠帘晃动,玉策的声音传来:“方典正,皇上让你进去。” 那抹锦绣身影就坐在软榻上,方婳上前跪下,只见他单手一扬,整杯酒“哗”的一声泼在她脸上,燕淇的声音沉着怒:“说,为什么要帮他!若有半字不真,朕决不轻饶!” 第065章 二十大板 - 嫡女毒妃 - 寐妤 烈酒充斥着她的口鼻,方婳低下螓首道:“奴婢没有。” “没有?”他伸手挑起她小巧的下巴,眼底含怒,“你真当朕是傻子吗?” 她吃痛蹙眉,却是浅浅一笑道:“不如此,皇上怎会注意到奴婢。倘若奴婢真的与九王爷有关,他怎会傻到说出那不是酒的事实?” 燕淇玩味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为了引起朕的注意?” “是。奴婢知道皇上因公主的事恨透了九王爷,奴婢怎敢帮九王爷?奴婢入了宫便是皇上的人,奴婢对皇上忠心不二。” 他的眸光一闪:“谁告诉你这些?” “袁大人。” “你不恨他弃了你?” “奴婢与他一人一次,当是扯平了。” 他笑着拂过她的脸,说得缱绻温柔:“那好,在长安的这段时间,朕把他交给你,朕不希望他过得太好。” “是,奴婢遵命。” “婳儿,别让朕失望。” 她低眉垂目:“奴婢不会的。” 他点头,满意地笑。 从紫宸殿出来,一路急急回上阳行宫,风里透着燥热,方婳的心却沉甸甸地痛。她不明白燕修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方才若稍有不慎,皇上会杀了她。 夙锦轩内亮着灯,方婳才行至门口便听得里头有声音传出来:“婳婳为了王爷不惜以身犯险,可王爷是怎么对她的?皇上把她带走快两个时辰了,她要是出什么事,我苏昀必在你身上讨还!” “阿昀。”门被悄然推开,方婳的声音倦淡。 苏昀见她回来,忙上前拉住她,急着问:“皇上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打你了吗?罚你了吗?”她上下打量着,见方婳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方婳摇了摇头:“我没事。”目光越过苏昀看向床上之人,她咬牙问他,“为什么?” 他的半侧脸隐在阴暗处,只见两瓣薄唇微启:“没有为什么。” 苏昀一听就怒了,厉声道:“什么没有为什么?难道王爷不知皇上会杀她吗?” 他终是转过脸来,淡淡睨了方婳一眼,道:“方典正忤逆皇上的意思,早该料到会有如此下场,本王也不需要方典正帮,出去。” “你!”苏昀真恨不得上前把他揍一顿! 方婳拉住她:“阿昀,我们走。”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却换得他这样淡漠的态度,方婳只觉胸口堵得厉害,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苏昀却不依,甩开了方婳的手便往前,指着燕修的鼻子道:“你别以为你长得帅点就可以这样嚣张,你信不信我把你……把你……”好吧,苏昀承认他这样的表情实在太无辜,生得倾世出尘,还偏这样一副孱弱身躯,她这一拳也实在下不了手了。 没想到床上之人却淡淡道:“来人,这宫女对本王不敬,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什么?苏昀的眼睛撑大。 外头的太监将她拖出去,苏昀此时才发现自己竟是拿老虎当病猫了! 方婳亦是吃了一惊,忙道:“阿昀不是有心的,请王爷放了她!” 那一个已侧身躺下去,话语轻微:“手下的人管不好,日后迟早要闯祸。” 方婳心中一窒,深吸了一口气道:“既是奴婢管教不慎,该罚的自当是奴婢。” 他的声音不偏不倚地传下:“本王成全你,自己出去领罚。” 第066章 受刑 - 嫡女毒妃 - 寐妤 板子一下又一下落在身上,唇角已磕出了血,方婳仍是一声未吭。苏昀疯一般要冲过去却被人狠狠地押住,她这会学乖了,不敢乱说话,唯有那双眸子含着恨,死死盯住行刑之人。她在心里发誓,今日所受屈辱,势必要讨还!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容止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方婳艰难地抬头看一眼,男子的身影已有些模糊。 容止锦看清了受刑之人,他的脸色大变,忙冲上来吼道:“住手!你们干什么!” 行刑的太监忙道:“侯爷,是九王爷的命令。”他说着,示意他们都别停。 容止锦上前一脚踢在太监的身上,怒道:“不许打!” 太监吃痛地皱眉:“可是,那是王爷……” “王爷?他还算什么王爷!代罪之身而已,你们还不听本侯的话?信不信本侯让太后娘娘治你们的罪!”他的言语犀利,说得太监忙磕头求饶。容止锦疾步上前扶住方婳瘫软的身子,“你怎么样?” 她勉强笑了笑,忽而头一歪,直接昏倒在他怀里。容止锦咒骂着,抱起她便往她的住处跑去。苏昀挣脱了身后之人的手,红着眼睛追上去。 太医配了药出去,苏昀将手伸入被下,确定方婳的脊背未受伤,这才松了口气。苏昀替她上药换衣服,折腾一番她已醒来。 “婳婳!”苏昀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觉得怎么样啊?你怎么那么傻,他要打我就打好了,我还怕他吗?” 方婳伸手握住她的手,嘘声道:“我好像看见侯爷了。” “嗯。”苏昀指了指屏风外。 容止锦听到声音冲进来了,见方婳已醒来,便怒道:“早和你说跟本侯走你不听!今天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还有命?” 苏昀擦了把眼泪,略哼着说:“什么及时,都打了十八大板了,就不知早点来?” 容止锦吃了瘪,作势便要走:“看我不去教训那几个太监!” “侯爷!”方婳忙叫住他,摇头道,“您凭什么去教训他们?就因为他们责罚了一个冒犯了王爷的宫女?” 容止锦心中有气:“难道你要咽了这口气?” 方婳垂下眼睑,不然又怎么样?他是燕修啊! 容止锦气愤地坐下了,瞪着她道:“我真弄不明白你,皇上给你的那叫什么差事?不然我跟太后娘娘去说说,把你调去延宁宫?芷若在太后娘娘身边做大宫女待遇还不比一般的小主差。” 方婳不说话。 苏昀忍不住道:“婳婳,既然九王爷不领情,何必自讨没趣?” 容止锦点头道:“我看你还没这丫头想得通。” 苏昀不悦地睨他一眼:“什么丫头不丫头的,我叫苏昀!” “本侯知道。”他的眉毛一佻,他念书的记性不怎么样,可做面具的记性却好得出奇,做过什么面具,面具本来的主人叫什么,只要他知道,一定会记得。这张面具的主人还是他给送出长安城的呢!想起老本行,他的心情就好了,补上一句叫她,“苏昀丫头。” 第067章 闲话 - 嫡女毒妃 - 寐妤 苏昀被他一句“苏昀丫头”叫得拧起了眉心。 皇上容颜惊世,可惜内心太过阴暗。九王爷俊美似谪仙,却太过冷情。这个小侯爷热情是热情,似乎热情得过了头,怎么尝都是满嘴的纨绔。 苏昀有些头大了,怎么古代的男人一个两个都不能正常一点吗? 她转过脸干脆不理他,径直问方婳:“我给你倒杯水?” 方婳摇头,目光看向容止锦,道:“侯爷请回吧,免得让人说闲话。” 他却认真地问:“谁敢说闲话?叫他们报上名来!” 苏昀“哧”的笑了:“闲话说也便说了,谁会蠢得报自己的名字?” “苏丫头!”他生气地瞪她,她已起了身送客:“就算没人闲话,婳婳也要休息了,侯爷还是回吧。” 容止锦看一眼方婳苍白的脸色,想了想,还是起了身出去。行至门口,又嘱咐道:“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让人去我府上说一声。” 苏昀送走了容止锦,回到内室坐在床边道:“这小侯爷对你还是挺好的,以后九王爷的事你就别管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方婳黛眉微拧,低低道:“阿昀,你不懂,若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方婳。” 苏昀自是听出了她的弦外音,吃惊道:“你早就认识他?” 她点头,思绪仿佛再次回到十岁那年,她因害怕木刺在掌心长大坐在觉明师傅禅房前哭,他悠悠的声音传来:“你哭什么?” …… ———— 晋王绕过回廊,瞧见燕修扶着华梁正在吐,宫灯的光映照在他消瘦脸颊,更衬得苍白无力。晋王上前扶住他,他低声叫他:“四皇兄。”他身上散着浓郁的酒味,晋王不免蹙眉:“怎喝那么多?” 他浅笑着:“皇上赐酒,我怎敢不喝?” 晋王心中清明,扶住他无力的身子,道:“这几年在白马寺我见你的身子也好了许多,这才回宫几日?” 他仍是笑:“在外清茶淡饭惯了,回来山珍海味便不习惯了。” 晋王架着他回房去躺着,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他便道:“我让人重新热了给你送来。” 燕修却拦着:“不必麻烦了,我不太舒服,也吃不下。” 晋王没有勉强,蹙眉道:“我听闻你叫人责罚了一个宫女?” 他“唔”了一声,晋王又道:“明知皇上处处针对你,你怎还不收敛一些?你可知那宫女是太后娘娘的人?” 燕修蓦然一惊,脱口问:“你怎知道?” 晋王低沉了声音道:“章鸿之说的。” 燕修的眉眼低垂,是吗?短短两年未见,她居然已成了太后的人。难怪皇上那么重用她…… “九弟。”晋王的声音再次传来,“日后无事不要为难那个宫女,你早些歇着吧,明日便是太皇太后寿辰,缺席了晚宴可不好。” 他茫然应着:“谢四皇兄提点。” 第068章 苦衷 - 嫡女毒妃 - 寐妤 晋王已走了半个时辰,琉璃青灯下,燕修的脸色苍白。晋王若真的是要帮他,早该提醒他方婳是太后的人。事到如今再来告诉他,以为他会揪着方婳不放吗? 他不会。 缓缓侧了身,他抬手捂住心口,皇上用药精准,必要他日日承受心绞之痛,却不会要他性命。 木窗“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他闻声瞧去,恍见一道人影自窗外闪过。燕修披了轻薄外衣下床,朦胧月色下,那搁在窗台上的分明是合欢树根。 ———— “所以你才入宫来?”苏昀听方婳说完,一时间坐不住就跳了起来。她爹太不像话了,她二娘简直不是人,还有她所谓的妹妹,还有袁逸礼、燕修…… 她从不曾想过方婳身上竟背负着这样复杂的身世,她弯腰握住她的手,道:“九王爷心里没有你,你日后多为自己考虑。你不喜欢平阳侯我也不逼你,毕竟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可是婳婳,你真的觉得皇上好吗?” 方婳苦涩一笑:“皇上……皇上也有他的苦。”公主之于他,便如方西辞之于方娬,当年方西辞中毒,方娬想要爹打死她的心方婳不是看不出来。公主之死想来对皇上打击很大,他自然恨燕修。 苏昀动了动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阿昀。”方婳低低叫她。 “嗯。” “日后在宫中说话做事都当心,这里不是你的那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公平。还有……”她的坚定的眸光落在苏昀的脸上,“我不想连你也失去。” 苏昀的喉咙有些堵,狠狠地点头:“你不会的,我会帮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她也不想失去她,在这里,她只有方婳一个朋友。 ———— 珠帘轻俏碰撞,一阵环佩声动,容止锦已随宫女宝琴入内。太后与容芷若正在赏画,见容止锦垂头丧气进来,太后便笑道:“你又怎么了?” 容止锦朝她行了礼,这才闷闷道:“没什么,觉得无趣。” 容芷若打趣道:“你也会有无趣的时候吗?长安城里那么多好玩的,你怎不去玩?” 容止锦瞪她一眼,邪笑道:“你是不是还想尝一尝被门槛踏破的滋味?” 他一句话,说得容芷若脸色变了,她咬着唇开口:“那还不是你自己犯错,非要跟着大哥去云州!” 那一个甩着衣袖道:“要不是你告状,我哪里用地着在这里唉声叹气!云州好玩的多了去了!” 太后掩面笑起来,“你妹妹也是怕你去危险,那年云州土匪横行,你哥哥止铭奉命前去剿匪。你倒是好,还为此扮成芷若在长安处处留情,要不是你爹出面,哀家的芷若可真要被人娶了去!” 容止锦蹙眉道:“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姑母怎不召大哥回来?” 太后的眉目幽深,将手中的画卷搁下,这才道:“你大哥在那边还有事要办。” “什么事?” 太后淡扫他一眼,笑道:“官场上的事,你不必管。” 第069章 寿宴 - 嫡女毒妃 - 寐妤 八月十一,太皇太后寿辰。 宫人们忙碌一整天,残阳西下,宫灯延绵不绝,熠熠似星火。 琼华殿内玉壁华梁,丝竹环绕,方婳与苏昀随六尚一众人等立于大殿最末。王爷与嫔妃们已入座,燕修静静坐在进门处,只偶尔与边上的寿王说上一两句话。 苏昀低头问她:“婳婳,还坚持得住吗?” 她点头:“我没事,放心。” 苏昀便不再说话,撑住她的手却不敢松,嘀咕道:“这样看来果真还是做皇上的女人好,做奴婢的身体不好还不能请假!” 方婳不禁莞尔,低斥她:“又胡说!” 苏昀吐吐舌头,便听外头太监高叫着:“皇上驾到——太皇太后驾到——太后驾到——” 殿内所有人齐齐下跪行礼。 皇上与太后小心扶着太皇太后步入大殿,自先帝去后,太皇太后的凤体一直违和,几乎常年不出延禧宫。此次寿辰也是听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只办个简单的家宴。 方婳在苏昀搀扶下起来,她的目光悄然向上座瞧去。入宫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太皇太后,她今日穿着紫金九天凤袍,发鬓金钗满饰,上好的胭脂水粉却仍掩不住脸上的苍老。太皇太后不过五十岁的年纪,竟已这般色衰。 方婳失了神,却见燕淇的目光突然朝自己看来,她猛地一怔,忙垂下眼睑。 片刻,听皇上在上头客气地说了几句话,王爷们各自呈上寿礼,殿内一派融融气氛,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后来方婳随众人退出内殿,只剩下几个贴身的宫人在里头伺候。 苏昀才走出大殿就“呸”了一声,道:“太假了,你看那些王爷们一个个说的话,我看他们就都不甘心的很,谁都盯着那把龙椅不放!还有那些个嫔妃,什么大家一起伺候皇上,哎呦别叫姐笑了。婳婳,你看见妩婉仪的脸色没有?多清高,多骄傲啊,我真看不惯她!” 方婳勉强笑了笑,拉住她道:“你管他们作甚?我们回去。”她身上的伤痛得很,方才在琼华殿是硬撑着,此刻只想回去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管。 苏昀看她的脸色便知她定是咬牙忍着,便道:“能走吗?不然我背你。” 方婳感动道:“没事,我不至这般柔弱。” 苏昀不禁佩服起来,若换做是她,一定痛得呼天抢地了。这样一想,扶着她的手更加小心翼翼。 碍于方婳身上有伤,二人走得极缓。苏昀突然道:“平阳侯的手艺还真不错,你若不告诉我你脸上的疤是假的,打死我都不信啊。还有,你不知道吧?他给我做的面具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很透气,居然还能出汗呢!” 方婳笑了。 苏昀又道:“他真的可靠吗?要知道我们两个的事一的那被人发现会直接被‘咔嚓’了!” 方婳点头,欲开口,忽而见一道身影自拐角处过来,她们来不及避开,严严实实撞了满怀。对方惊呼一声,手中的东西没拿稳,直接翻落下来。 第071章 楚美人 - 嫡女毒妃 - 寐妤 苏昀用自己的身子接住方婳,她的手一撑,摸到了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她的眉心一拧,这不是合欢树根吗? 面前的女子显得很惊慌,忙弯下腰去捡,方婳顾不得身上的痛站起来,目光直愣愣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认得方婳,可方婳却见过她。 在白马寺燕修住的西厢小院,还听她叫他“修”。 “美人,美人,您这是要去哪里啊?”宫女跑得气喘吁吁,见了这边情形,一下子呆住了。 方婳的脸色苍白,她怎忘了,皇上大选,民间所有嫁娶一律停止,面前女子贵为吏部尚书之女,自然也是要参选的。 楚姜婉忙用锦帕将合欢树根包好,匆匆从她们面前离去。那宫女朝方婳看来,方婳不动声色将苏昀手中的一截根茎掩住,低声道:“还不跟上你家主子?” 宫女一惊,这才追了上去。 苏昀喃喃道:“她好端端要合欢树根干什么?啊,难道是……” 方婳捂住她的嘴,将她手中的半截根茎丢进花丛,低低道:“今日之事你我只作未见。” 苏昀不笨,她虽不知道楚姜婉与燕修的关系,但已猜到此事与燕修有关。路上无人,她心里的气却更深了:“我说呢他从哪里挖来的合欢树根,原来是有人在帮他!婳婳,你懂了吧?他根本用不着你帮忙!” 是,她懂了,他真的已不需要她。她离开白马寺的两年,他身边已有了楚小姐,即便她入宫成了皇上的女人,可他却仍不曾拒绝她。 苏昀继续道:“要我说,就该告诉皇上九王爷与他的美人有染,皇上不正也想找机会收拾九王爷吗?我看九王爷后不后悔把你打成这样!” “阿昀!”她低低一喝。 苏昀瘪瘪嘴,无奈道:“哎哎,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嘛!我就是替你不平。” 方婳知她的好意,勉强一笑不再说话。 苏昀又道:“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皇上不希望九王爷过得太好,你不能违抗皇上的命令,但是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个美人去帮九王爷,是不是?” 知她者,苏昀也。 方婳浅笑着:“阿昀,你也不会说的。” 苏昀其实不赞成,不过听她这样说,只能叹息:“我不说,我答应你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会帮你。” 身后的喧嚣渐渐淡了。 上阳行宫今夜注定寂静,方婳与苏昀才进了行宫,便见袁逸礼负手立于院中。他转身见了她们,神色微微尴尬,方婳朝他行了礼,他低咳一声道:“听说你被九王爷罚了?” 方婳低着头道:“大人若是在看奴婢的好戏那就不必了,奴婢做了错事被主子责罚也是应该。” 袁逸礼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将手中的药膏搁在石头上,一甩衣袖道:“药是皇上让我拿来的,用不用随你!” 第072章 燕淇召见 - 嫡女毒妃 - 寐妤 皇上的药自然是好药,单是闻着味道就不一样。 苏昀的心情也好起来:“看来皇上真不是那么阴暗啊,起码还知道给你送药来。” 方婳趴在床上由着她给自己上了药,伤处清凉一片,舒服得很。二人在一起说着话,说着说着便睡了。 翌日大早,钱成海亲自来,说皇上召见方婳。苏昀原本想跟着去,钱公公却说皇上只见方婳一人。 方婳跟着钱成海前去,燕淇已下了早朝,褪下朝服换上轻薄翔云锦袍端坐在湖边凉亭内。昨夜的药效甚好,不过一晚上她身上的伤已不那么痛了。她近前才欲行礼,却发现方娬竟也在旁边,她忙低头道:“奴婢参见皇上,见过妩婉仪。” 燕淇道了句“平身”,方娬剥了一颗葡萄送至燕淇唇边,他张口吃了,笑盈盈开口:“妩儿挑的葡萄就是甜,朕很喜欢。” 方娬娇俏脸上尽是笑意,华美眸光一转,落在方婳身上,道:“既然人都来了,皇上还不问问吗?” 他“唔”了一声,却是问:“朕听闻上阳行宫有人对你动了刑?” 方娬的黛眉微蹙,道:“皇上……” 燕淇盈如画的眸子一闪,目光犀利地落在方娬身上,她心中一惊,再不敢插话。 方婳深深埋下螓首,燕淇说话总叫人捉摸不透,谁对她用刑他还不知道吗?她不答,只道:“奴婢多谢皇上的药,奴婢很受用。” “药?”燕淇温然眉目悄起了波澜,凝视着底下女子,“什么药?” 方婳低语道:“袁大人说是皇上给的药……”话出口,方婳心头微沉,已然明白过来了。 果然,燕淇轻轻笑起来,他抚袍起身,言语间满是笑意:“看来袁爱卿是觉得当初当众弃你真是过分了。” 方婳紧握着双拳,真是这样吗?所以特意来送药,还偏说是皇上给的! 男子的锦绣御靴映入眼帘,下一秒,方婳整个人已被他拉起来,他的笑容清朗,凤目流转道:“看来朕这药也不必给你了。”方婳这才瞧见石桌上静陈的一盒药膏。他将她拉过去,低语道,“坐。” “皇上……”方娬撑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男子。 他手上一用力,直接将方婳按在石凳上,身上的伤痛得她蹙了眉,头顶传来燕淇的声音:“昨夜夙锦轩的事,朕相信与方典正无关。来人,把香玉带上来。” 宫人应声下去。 方婳不免问他:“昨儿夙锦轩发生了何事?” 燕淇却不答,方婳悄然看向方娬,她似笑非笑轻蔑睨视着自己。 那叫香玉的宫女很快被带来了,方婳只消一眼便讶然,这不是楚美人身边的宫女吗? 上头坐着皇上,香玉吓得一动不敢动。燕淇已启唇问她:“妩婉仪的宫女流儿说瞧见你家小主昨夜出入夙锦轩了?” 第073章 暗通款曲 - 嫡女毒妃 - 寐妤 香玉哭着承认,不住地磕头求饶:“奴婢原想拦着的,可是小主不听啊,皇上,不关奴婢的事,她是主子,奴婢实在拦不住呀!” 方婳一张脸苍白了,真想直接冲上去打昏这个宫女! 燕淇抿了口茶,淡声道:“钱成海,把楚美人和九王爷一并给朕请来。” “是。”钱成海下去了。 方婳的掌心尽是冷汗,与嫔妃暗通款曲,这罪名会要了燕修的命! 方娬的声音柔柔传来:“皇上,方典正不知此事,虽算得上玩忽职守,不过还请皇上念在她是臣妾姐姐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她说得字字恳切,方婳厌恶睨她一眼,她果真与她娘一样,在世人面前做足好人,却用最狠的手段来折磨她!给楚美人按上一个秽乱后宫的罪名,再说她玩忽职守,多好的一石二鸟之计! 燕淇闲适一笑,却是道:“朕不罚她不是因为她是你姐姐,是因为此事与她无关。”方娬吃惊望向他,听他继续道,“她有伤在身,昨夜该很早便就寝了。” 方娬的脸色铁青,他却还要命地补上一句:“妩儿放心,朕又不是昏君,怎会赏罚不分?”方娬被他堵得再是说不出话来,只得暗中攥紧了锦帕,发狠地瞪着方婳。 方婳抿唇一笑,见燕淇含笑眉目,压抑的心忽而松懈几分。他在帮她吗? 他已朝她看来,俊逸华眸微微瑟缩,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脸色竟这样苍白,是身上的伤痛吗?”她的指尖冰凉,他的手轻柔而温暖,将她拉至身侧坐下,附于她耳畔低语道,“这一身的伤,朕替你出了这口气,可好?” 呼吸短短一窒,她掩住慌乱,低语道:“谢皇上。” 此时此刻她再不能替燕修说话,只怕一说,将会有更多的人牵涉其内!她看方娬的目光里含一丝戾气,她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楚姜婉来时瞧见地上的宫女,她的脸色微变,从容跪下行礼。燕淇并不与她周|旋,径自道:“昨夜你去了夙锦轩?” 女子削肩微微一颤,但仍是平静回答:“是。” 钱成海带着燕修入内,他瞧见坐在燕淇身侧的方婳,不免一愣。燕淇已浅声道:“九皇叔有病在身就不必多礼了,赐坐。” 燕修谢了恩坐下,他似才瞥见地上的楚姜婉,俊眉微拧:“楚美人?” 燕淇淡淡道:“昨夜有人见朕的美人去了皇叔的夙锦轩,朕正打算问个明白。” 楚姜婉深低着头,唇角已咬破,尝出了丝丝血腥之气。燕修的声音倦淡:“原来皇上说的是这个,昨夜臣从琼华殿回去路上凑巧遇见了楚美人,臣便邀她过夙锦轩赏了几幅画。” “是吗?”燕淇眼底的笑越发恣意,“自古男女有别,看来楚美人是忘了自个的身份。” 楚姜婉低伏下身躯,颤声道:“臣妾僭越,请皇上降罪!” 燕淇朝钱成海看一眼,太监才要上前,却见燕修忽而起身跪下道:“是臣执意邀楚美人赏画,皇上若是要罚也该是罚臣,与楚美人无关。” 第074章 守宫砂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吃惊看向面前男子,皇上言明只罚楚美人,他……他却跪下求了情!他明知皇上有心为难他,他怎还傻傻地自己撞上这枪口去! 楚姜婉也震惊了,美丽瞳眸里闪着泪光,她急声道:“臣妾甘愿受罚,此事不关王爷的事!”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燕淇整张脸都沉了下去。方娬冷笑着道:“妹妹太不懂事了,竟还说这些话。” 楚姜婉心慌意乱,似是此时才想起自己实不该说那两句话,可现在为时已晚!她紧攥着自个的衣袖,身前那抹锦色身影逼近,她的手腕被握住,只觉手臂蓦地一阵凉……燕淇的眸光落在她白皙藕臂上。 方婳忍不住拽着丝帕起了身,她知他在看什么。 守宫砂! 燕淇低哧一笑,松了手,这才道:“既是皇叔要替她受罚,朕就成全你,不过你是王爷之尊,跪在这里怕是不好。” 燕修的唇角露出一抹释然笑容,他低声道:“谢皇上,臣去宗庙跪着。” 燕淇点头,示意太监将人带走。 楚姜婉颤抖地哭,却不敢发出声音来。燕修伸手将她拉起来,揽住她颤抖的身子,蹙眉问:“你叫什么?” “臣妾姜婉。” 燕淇笑了笑,道:“朕知你与九王爷是清白的,可朕不太喜欢朕的女人与别的男人走得近,你,可明白?” “臣妾谨记。” “很好。”他满意一笑,松了手道,“下去准备准备,今晚过紫宸殿伺候朕。” 待她离开,方娬才忍不住道:“皇上,您就这样轻易放她走吗?臣妾担心宫里人乱嚼舌根,说她……秽|乱后宫。” 燕淇又重新坐下,满不在意睨她一眼,道:“怎会?妩儿方才不也看见她的守宫砂了吗?” “臣妾是……” “好了,你且退下,朕与方典正还有话要说。” 方娬心有不甘,此刻也只能依言告退。方婳低下头,却见他伸手拉自己过去,言语里尝不尽的高兴:“你是朕的人,除了朕,没人能欺负你。” “奴婢谢皇上厚爱。” 他轻轻笑起来:“朕说过要给你出气的。一会你去宗庙替朕监刑,不跪满二个时辰不许他回去。” 方婳应下,又僭越地道:“奴婢以为皇上会给他治个私通嫔妃的罪名。” 燕淇轻缓笑道:“朕可不是那般无情之人,太医说他能活到二十五岁,那朕一定让他好好活到二十五岁。” ———— 苏昀在行宫左等右等不见方婳回来,容止锦倒是来了。 “她去见皇上了?”容止锦一张脸就沉了。 苏昀见他转身要走,忙拉住他道:“小侯爷,您先别走,奴婢有事求您。” “求我?”这丫头心气儿可不低,容止锦一下就来了兴趣。 苏昀笑得兴奋:“奴婢想请您给举荐举荐,奴婢要跟太医院的太医学中医去!” “中医?” “这……就是学医,等我学会,也能好好照顾方典正了!”她吐吐舌头,差点忘了这里哪有中医西医之分。 第075章 监刑(加更)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当下就带了苏昀去太医院,一一给她引荐了太医们,还说他们谁若是不愿教苏昀医术就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于是苏昀如愿以偿地得了很多医书药理。 后来她问他:“这又关太后娘娘什么事?” 容止锦扬起扇骨敲打在她额角,嬉笑道:“笨,不这么说他们难免偷工减料,用太后压着,你便能自由出入太医院了,谅他们也不敢不尽心!” 苏昀摸摸额头,也不恼怒,嘀咕道:“果然真正拼爹的时代在古代。”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您随意啊,奴婢要回去潜心研习医书了。”苏昀挥挥手,一溜烟跑了。 容止锦站着看了半晌,这才又抬步追上去:“苏丫头等等我!”他是来见方婳的,这人还没见着呢! ———— 方婳入宗庙时,见燕修静静地跪在先帝的画像面前。闻得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微微侧脸,看清来人,他的眉头微蹙,徐徐道:“怎是你?” 她于他身侧站定:“皇上派奴婢来监刑。” 他略一笑,却不再说话。 殿内静谧得不似凡间,头顶的盘香袅袅萦绕,一个时辰后,他的呼吸声渐渐沉重,有些难以支撑了。他一手撑住了蒲团,寸寸筋骨分明,方婳却不能上前去扶他。门外有宫人正瞧着,看得清里头情形,却未必能听到他们说话。 “她就那样重要,让您不惜替她受罚?” 他艰涩一笑,喘息道:“她给本王的快乐,你不会明白的。” “那我呢?”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问得这样明明白白。 白马寺三年,她曾无数次看着他笑,难道她就不曾给过他快乐吗? 心口似被人狠狠揪住的痛,额角已是涔涔冷汗,他抬眸凝望她,抬手抚上胸口,一字一句道:“我这里,已经有了人。” “是她吗?”她真是不甘心。 他的笑容苍白:“你已知答案,何必再问。” “她已是皇上的女人!” “不管她是谁,也不管我的心再残缺,她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他的气息很弱,可每一个字都似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划过她的心。她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身上的伤痛瞬间蔓延至全身……那日元白的话分明已经那样清楚,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总说忘了他忘了他,却根本就做不到。 他又缓声道:“婉儿说昨夜曾撞见了方典正,你不要以为本王不知你做了什么。” 方婳的眸华猛地一撑,他什么意思?以为是她告密吗? “我没有!” 他痴痴一笑,又低头咳嗽几声,“有或没有,方典正自己心里清楚。婉儿若有事,我不会原谅你!” 不会……原谅她?他竟是这样看她的吗? 他的身子一晃,她下意识地近前,指尖尚未触及他的手臂便见他抬手狠狠一推,力气之大叫方婳骇然!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手肘重重磕在冰冷地面,加上背上的伤痛齐发,尖锐的痛蔓延上心口,她却仍是直直望向他。 他朝她看来一眼,再不是从前的温和清明,竟带了恨。 为了楚姜婉,他竟恨她! ** 本文明天上架了,会有大更!求首订!! 燕修真的喜欢楚姜婉吗?他会和婳儿决裂吗? 燕淇对婳儿的若即若离是试探还是喜欢? 方娬对婳儿的恨又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当年莹玉公主的死真的与燕修有关吗? 典正映岩之死与“锦瑟”的疯癫到底又隐藏了什么惊天秘密? 苏昀的良人到底又是谁? …… 后文还有更多的人物出现,传闻中对莹玉公主感情至深的袁将军,还有容家神秘的大少爷…… 更多精彩内容尽在《嫡女毒妃》! 这里有很多是寐以前的老读者,跟过寐之前文的宝贝们都知道,寐的文都是越往后越精彩滴,所以不要犹豫,该出手时就出手!19号会有3万字大更,今晚过了12点会更3万字!宝贝们,握紧你们的月票,使劲地砸过来吧! 第076章 决裂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蓦地一笑,强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眸华睨着他,一字一句道:“今夜楚美人侍寝。” 他置于膝盖的手分明是一紧,眼底淌过一丝悲哀,喃喃道:“是我害了她。” 方婳胸口一窒,那一个冒死给他送药,他却说是他害她,好一个鹣鲽情深!昔日方娬抢走袁逸礼,她单是气愤与不甘,而如今,她嫉妒了,从未有过的嫉妒!她一心为他,他当真早已不把她放在心上,他竟还说,楚小姐就在他的心里,哪里也不会去…… 有眼泪泛起,她深吸了口气,咬咬牙逼回去丫。 他似又念及什么,徐徐抬眸,低语道:“看来往日情分上,你别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她。” 她,又是她! 方婳蓦然收紧了纤纤十指,猝然笑道:“师叔竟这样在乎她,那您可还记得,三年前婳儿就说过,我想要的,谁也抢不走。” 轻纱帷幔静垂,灯台烛火跳动,微弱灯光映照在他消瘦身躯上,他的眸光落在她半边侧脸,没有疤的侧脸,灯芯蜿蜒,朦胧妩媚,竟是这样的倾国之色。他却缓缓笑了,似哀似叹,话语微沉:“本王可不是一件物品。媲” 她也跟着一笑,锦帕流转在青葱指尖:“您就不怕我跟她抢吗?宫外的争不到,宫里的却未必,莫非师叔当真以为皇上宠她是因为爱她?” 她与他都清楚,不过是因为那一个是燕修所爱,否则燕淇如何会瞧上一眼? 燕修的脸色更白了,她却已别开脸去再不看他。 今日一番话,殊不知究竟是谁伤了谁。 可她的心却彻底死了,往后,再不能有半分奢望。 太监入内来告诉她时辰已到,方婳点了点头,淡漠吩咐:“送王爷回去。” 外头进来几个太监宫女,燕修被他们扶了出去,她没有跟上,缓缓步出宗庙。寂静夜里,清风徐来。 她往前走了几步,赫然瞧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他就这般静静立着,目光似流水,倾泻在她瘦弱的身躯上。 他,何时来的? 她怔怔一愣,竟忘了行礼。 燕淇举步过来,华美瞳眸将她整个人都映入其内,言语间似有担忧:“怎的脸色这样白?身上的伤还痛吗?”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冰冰凉凉,竟不像是活人的手,他略一踌躇,眉宇蹙得更深。 她没有逃,任由他握着手,低笑道:“奴婢的伤虽痛,可心里却快意。” “哦?”他的眉梢一挑,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她笑得轻柔:“奴婢方才告诉九王爷,今夜楚美人侍寝。” 燕淇“哧”的一笑,问道:“你伤着他了?” “自然。”她将小脸一扬,飘渺宫灯散淡的光淌过她白皙的颈项,柔美似白玉。 “很好。”他的声音略沉,却是透不尽的笑意,“婳儿,你做得很好。” “谢皇上。”她顺从地低下螓首。 他微微一哼,拉着她穿过万紫千红的百花园,风里带着湖水的味道,再往前便是太液湖了,方婳不免一惊,他是要送她去上阳行宫吗? 被他握住的手渐渐沁出了汗,她忍不住问他:“皇上今日不是说要宠幸楚美人吗?” 他“唔”一声,淡淡道:“朕已临幸过她,难道还要将她留在紫宸殿吗?” “您不是想让九王爷看看您是怎么宠爱楚美人的吗?” “朕知道,婉昭仪的名分已不辱没她了,朕还将景云宫赐给她。” 他的话说得极淡,那双如画瞳眸却盈盈熠光。碧纱宫灯在风中轻微摇曳,风里尽是暖意,方婳的心却渐渐生寒。 皇上杀人,不见鲜血,不闻血腥。 从二品昭仪,看似莫大的隆恩,殊不知他不过简单一道圣旨,早已将那纤弱女子推上满目荆棘之地,从此荣宠不再,只剩挣扎。 景云宫她亦是有所耳闻,那便是柳贵妃生前的寝宫,燕淇他是要有多恨燕修! “你在怕?”他绝色容颜压下来,定定看着身侧的女子,她满手的汗,他早有察觉。 方婳抿唇一笑,开口道:“奴婢自然怕,往后昭仪娘娘还怕整不死奴婢吗?” 他未曾想她竟在担忧这个,朗声笑道:“凭你的心智手段,还怕她吗?” 她将心一横,干脆咬牙道:“皇上何不收了奴婢,奴婢也便无须怕她了。” 他寂冷眸子里又粘了笑意,浅声道:“此事不急,朕如今已给了她们一个极好的目标,不需要再用你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她的心微微一跳,他这是在保护她吗? 前头整片的宫殿耸峙入云,已到了上阳行宫外,他却不入内,带着宫人们转身便回。方婳动了动唇,到底没有叫住他。 苏昀说皇上表面光鲜内心阴暗,但他再不济,这一次也是护了她。贝齿狠狠地咬下,她毅然转身。 钱成海躬身上前,低问道:“皇上,是回紫宸殿吗?” 他笑了笑:“先不回,朕今日高兴,随朕走走。” “是。”太监应声退下,示意宫女们都仔细将宫灯举好。 周遭万籁俱静,远处更漏声渐长,燕淇淡漠一笑,这宫里已安静得太久了,是该热闹热闹了。 ———— 方婳转过回廊,忽见晋王长身立在凭栏处,她暗吃了一惊,忙朝他行了礼。他墨色瞳眸睨着面前宫女,低笑道:“方典正好福气,能得皇上亲自相送。” 方婳微微一惊,此番回来天色已晚,不想竟还是叫人瞧见了。她沉下心思,低头道:“晋王殿下说笑了,皇上原本是想来看看九王爷,可也不知怎的一到门口又回了。”话语不必说得过多,皇上为何回,是因责罚了九王爷再来探望尴尬,亦或是觉得纡尊降贵折了自己的身份,这便让晋王自个想去。 面前身影缓缓转过来,他赞许看她一眼,道:“果真是个聪明人。”难怪太后会看上她。 “奴婢愚钝,不知殿下何意。”她仍是低着头,晋王朗朗一笑,转身离去:“本王去看九弟。” 她抬头,幽暗光线下,那抹朦胧身影已出了廊下。自晋国选秀他想独善其身开始,方婳已隐隐感到晋王心思之深,看来燕淇派心腹袁逸礼任礼部尚书管理行宫事无巨细果然没错。 她的目光跟着往夙锦轩的方向看一眼,那个地方,她如今是再不能去,也不会再去了。 回到房内,苏昀正埋头看书,听得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抬头张望一眼,这才起身跑过去:“你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侯爷还想见你呢,等不及了才悻悻回去,皇上找你说什么?” 方婳倒是惊讶:“你不知吗?昨夜有人瞧见楚美人出入夙锦轩,九王爷被皇上罚跪,我去监刑了。”她的声音略低,又细细与她说一遍。 “什么?”苏昀满脸不可思议,她整天就忙着研习医书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此刻听方婳这样说,忙压低了声音道,“皇上真是要整死他吗?”虽然他对婳婳做的让她很生气,不过想起如今他在深宫孤立无援,苏昀不免又心生几分同情。 方婳却不说话了,若真是整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只怕整不死。那便是要他慢慢地受着,慢慢地熬着,她拽着锦帕的手一紧,倘若将来,叫他听见楚姜婉的点滴,他又不知该如何伤心。 苏昀懂她的心思,叹了口气说:“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累了早点上床休息吧。” 她点点头,目光一瞥落在桌上,只见上头堆着很多书籍,不觉蹙眉问:“哪来那么多书?” “你说那个啊!”苏昀笑着道,“我问侯爷去太医院借的,我也学习学习太医的医术,你休息吧,我要奋战啊!”在现代苏昀就是读书狂,一提及学习她就像是一部永恒的太阳能机器,总有用不完的劲儿。 方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那边苏昀翻书的声音倒是挺快,她忍不住就躺着问她:“看那么快,你记得住吗?” 苏昀得意道:“当然,读了二十几年书了,还不练就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呀!” 方婳不觉愕然:“二十多年?你那个世界竟要读这么长吗?”这边的书生十年寒窗都叫苦不迭呢。 苏昀哈哈笑起来,有些事还是不要说,一说她怕需要几天几夜来解释了。她便转了口道:“楚美人的事谁捅出去的?” 方婳侧了身:“妩婉仪。” 苏昀皱眉将手中的书籍一合,不悦道:“你说那个胸大无脑的女人?” 方婳被她说得忍不住笑出声来,方娬才不是绣花枕头,饶是她都必须小心她的手段。继而,她将脸上的笑徐徐收起,今日幸好方娬不知她与燕修的关系,否则她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楚姜婉的出现,恰到好处地替她掩饰了这一切。 方婳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凉凉。 苏昀终于放下了医书,打着哈欠过来,见方婳仍是醒着,她弯腰一握她的手,低呓道:“怎么这么凉,你是冷吗?” 她摇摇头,她只是有些心寒。苏昀便不顾礼数跳上方婳的床,撞撞她的身子道:“挤一挤,以前我们寝室的人经常干,两个人睡要暖和很多!” 她那些似懂非懂的话方婳也习以为常了,果真就听话地往里面靠了靠,不安分的苏昀一下子扑过来将她紧紧抱住,还得意地道:“啧,姐先把皇上的女人给睡了,叫皇上戴绿帽子!” “阿昀,你又胡说!”方婳恼怒地喝斥她,私底下她真是口没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琉璃青灯未熄灭,房内的一切都明堂堂的。苏昀紧挨着她,娇俏一笑:“我才没胡说,皇上的心思别人瞧不明白,我却看得清楚。他宠这个宠那个,也不见得就真的喜欢她们。可他对你到底是不一样的,还给你出气呢,就冲这个我觉得他比九王爷强!” 方婳的神色稍黯,却是转口道:“日后若有机会,我就求皇上恩准你出宫去,到时候找个好人嫁了。” 苏昀咯咯地笑:“你得了,我才不走,再说,我找男人,那必须是我自己喜欢也喜欢我的,要帅,要有钱,要会疼我,还不能三妻四妾,否则我才不嫁!” 方婳揶揄道:“那你当初还说要勾|引皇上。” 她哼一声:“勾|引不代表就是喜欢,就要在一起。皇上有三宫六院,我可吃不消的。你不争吧,一辈子默默无闻,你去争吧,争得好也就罢了,不好的话……你看当年那柳贵妃,啧啧,自己死了不说,还连累子孙后代被人惦念着。” 方婳再也笑不出来,抬手捂住她的嘴,告诫道:“日后这些话休要再说,若被人听了去,我也保不了你!” 她推开她的手,嬉笑道:“我有分寸,只在你面前说。宫里头,不准这不准那,闷都闷死了,要是在你面前还不让我随心所欲,那我可真的要疯了!” 方婳无奈叹了口气,真是拿她没办法。亵衣滑过如藕玉璧,一颗艳丽绝然的守宫砂夺人眼球。苏昀伸手抓住,“我也有啊,可是为何却不如你的亮丽。” 方婳忍着笑缩回手,这丫头真是疯惯了,连这也要攀比! 此时苏昀已揭了面具,露出“锦瑟”本来的面貌来,杏目樱唇,清秀可人,细细一看也是一个美人胚子。她却翻身起来,趴着看方婳,也不管守宫砂的事了,灵巧指尖滑过方婳细嫩肌肤,轻吐着气道:“婳婳,有没有人说你很美?” “有。”她不觉脱口。 “那个很有眼光的人是谁?”苏昀的眼睛眯起来,兴味盎然看着她。 她却不愿再说,翻了个身道:“困了,睡吧。” 苏昀原本还想拉着她继续问,可见她一脸疲惫便不忍心,抿着唇也只好躺下了。 ———— 皇上进封楚姜婉昭仪的圣旨在翌日大早就敲锣打鼓地送去了景云宫,生怕没人知道似的。 苏昀一手握着医书,又狠狠咬牙骂他真是阴险狡诈,这宫里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燕淇。 这一道圣旨像是在六宫丢了一颗炸弹进去,一时间流言四起,妄语不断。 花草还沐着朝露,御花园里两抹娇艳身姿紧随,宫人远远跟着。池月影一脸不悦道:“太气人了,你我已承蒙圣恩,怎她一夕之间就能荣升从二品的昭仪娘娘!” 傅云和却是谦和一笑,低语道:“皇上喜欢能有什么办法?” 池月影哼一声:“我听说她勾|引了九王爷,现下看来,那些流言未必就是真的,我看她铁了心思就是为了引起皇上注意,果真是不折手段!傅姐姐,你我的容貌可一点不输给她,凭什么让她白捡了这样的好便宜!” 傅云和淡淡扫她一眼,笑道:“现下最着急是又不是你我,那一个还不曾跳出来呢,你急什么?” 池月影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你说宜萱阁的妩婉仪?可不就是她的宫女说窥见婉昭仪私会九王爷的吗?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话声渐渐远去,有人从假山后步出,宫女流儿一脸愤愤道:“小主,她不过区区一个从六品的美人,竟敢在背后这样说您!奴婢这便替您上去教训她!” 流儿才走了一步,衣袖已被方娬拉住,她冷笑道:“还嫌不够乱吗?” 流儿脸色一变,顿然安静下去。 本以为这一次能除掉方婳,再拉上一个楚美人,没想到事情竟发展成了这样!方娬的眸光一闪,她还以为她已摸着皇上的心思,却原来只是痴人说梦。眼下的情况,她不该到处树敌了,这样所有人才会自发联手去对付楚姜婉。 流儿见她站着不说话,一时间也只能静侍一侧,直到远远瞧见皇上的御驾,她这才悄然拉一拉方娬清逸的广袖,道:“小主,皇上。” 方娬举目望去,锦色蟠龙帐顶在初晨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她看一眼行进方向,低低道:“太后是该好好问问皇上了。”当日她晋升婉仪虽也是破格的,可也不比楚姜婉这般夸张,直接自从六品的美人跃居从二品昭仪,太后若还能坐得住,那就不是她了。 ———— 御驾在延宁宫外停下,钱成海上前扶了燕淇下来,他清一清嗓子道:“皇上,一会……” “钱成海,你今年是属鹦鹉了吗?”燕淇瞥他一眼,太监劝说了一路,就怕他进去又与太后顶撞了。 钱成海憨憨一笑,道:“皇上若喜欢,奴才属什么都成。” 燕淇轻声而笑,转身时见延宁宫里有宫女迎出来。这还是落选之后容芷若初次见他,他还穿着明黄色的朝服,正与太监说笑着。那熟悉的眉目、嘴角,分明就还是她心里的那个表哥。 他的目光朝她看来,柔情里带着一抹犀利,恣意里又淌过谦和。 容芷若霎时怔住。 燕淇的眸华微微一闪,随即已笑着往前:“芷若。”他叫她,温柔似风。 容芷若这才回过神来,她的小脸一红,忙朝他福了身子:“奴婢参见皇上。” 他笑一笑,上前亲扶了她一把,随即往前道:“母后等急了吗?竟要你出来迎朕。” “不是,奴婢是听闻外头的声音才出来的。”她跟在他身后,偷偷觎他一眼,玉珠璎珞,衬得他有些近乎妖冶的美,容芷若抿唇一笑,上天果真给了这男子世间最好的一切,给了他绝色容颜,让其笑拥天下。若是莹玉公主还在世,殊不知又该是怎样的美如天仙,容芷若的笑容微敛,低头一叹。 太后自然已闻得外头的声音,不悦地穿过珠帘出来。 燕淇行了礼,上前扶过她道:“母后这么早召见儿臣所为何事?” 太后瞧一眼容芷若,不满道:“哀家听说皇上进了楚美人为昭仪?” 燕淇微微点头,一个眼色屏退左右,这才轻言:“儿臣知母后又要数落儿臣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可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吗?况且朕是皇帝,这改一改也没什么大不了。” “皇上!”太后脸色一敛,话语里稍稍沉了怒。 燕淇已笑道:“她是九皇叔喜欢的女子。” 话落定音,太后的眸子略微撑大,面前之人转了身,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话锋一转,冷语道:“他们柳家加注在朕身上的,朕会点滴不漏还回去。” 太后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他的眸子里,再无先前半分温柔恣意,分明是刺骨的寒。她有些慌张地将杯盏搁下,落下广袖才道:“好,皇上还记得你妹妹的仇。” 他笑一笑:“一刻都不曾忘。” 华美瞳眸里,又盈盈地全是笑意,仿佛刚才那抹狠厉不是真的。太后紧张的心稍稍平复下,便转了口道:“芷若那孩子的心你也不是不知道,哀家是劝不住了……” 他点头往外:“朕去同她说。” 容芷若正与宝琴在廊下说笑,忽而见皇上出来,二人忙噤了声。 “芷若。”他立于院中浅声唤她。 宝琴识趣地告退,容芷若款步上前,见他转了身,她便跟上他的步子。燕淇再延宁宫的后花园转了一圈,听容芷若细细地说哪里又多了几株花,池子里又新添了几尾锦鲤,他低咳一声打断她的话:“朕知道这段时间要你做个宫女委屈了你。” 女子一时间愣住,她抬眸呆呆地望着他,明媚日光下,他的笑容那样清晰,她的心“扑扑”地跳动起来。 燕淇开口道:“朕已打算将你赐婚给袁向阳的二公子袁逸礼,他如今已是礼部尚书,会有锦绣前程。由朕做媒,他必不敢负你。” 她还以为他说要纳她为妃的话,没想到竟是…… 容芷若的樱唇认不出颤抖,她蓦地跪下道:“奴婢不愿!” “芷若……” “皇上不必再说了,这辈子,奴婢铁了心要留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倘若您执意要赐婚,那奴婢唯有一死!”她低着头,说得那样拒绝。 燕淇略蹙了眉,闻得容止锦的声音传来:“那就让她一辈子做个老姑娘,皇上还不快快应下了!”燕淇抬眸,见他摇着金边折扇而来,近了,轻拉着燕淇至一边,低语道,“您还不了解她的性子?您越是逼她越是不肯,随她去,说不定哪天她自个看上了哪家公子,届时您拦也拦不住!” 燕淇的瞳眸一笑,容止锦睨了地上的女子一眼,又道:“不过她的心思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燕淇咳嗽一声道:“朕心里有人。” 容止锦的眸子瞬间撑大,瞧见眼前之人已拂袖而去,他立马拉了容芷若一把,丢下一句“回去”,便抬步追出了延宁宫。 “皇上,皇上,您等等臣!”他跑得那叫一个快,跟在燕淇身侧便问,“您心里的人是谁?” 从未听他提过呀! 他不说话,容止锦便道:“难道真的是新封的婉昭仪?” “是妩婉仪?傅美人?” …… 前前后后把后宫佳丽都数遍了,也不见燕淇动一下眉头,容止锦的心头微震,那副容颜已浮上心头,他将折扇一收,咬牙道:“不会真是方婳那个丑八怪吧!” 乍一听闻他这样评价方婳,燕淇的嘴角一扬,适时站住了步子。容止锦的脸立马垮了,急着道:“她那么丑怎么能配得上您呢!再说,她还是被袁逸礼扔掉的一只破鞋,您可是皇上,您那么高高在上怎么能要这样一个破烂货呢!” 燕淇笑出声来,朗朗道:“朕要去御书房听朕的皇叔们述职了,止锦,你慢慢玩。” “哎……”容止锦尚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御书房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他有些郁闷地转身,突然“啊”了一声。怪不得皇上叫他慢慢玩,方婳和苏昀丫头是什么时候站在那边的?虽隔得有些远,可他说得那么大声…… 方婳的眉心紧蹙,苏昀气得牙齿“咯咯”响了,她们才路过就听见老远传来容止锦大骂方婳丑八怪、破鞋的声音,要不是碍于场合,她早就冲上去揍他了! 方婳拉一拉她的衣袖道:“阿昀,我们走。” 苏昀从鼻息间哼了一声出来。 片刻,容止锦果然追上来了:“方婳,苏丫头,别走那么快啊!” 苏昀狠狠剜他一眼,讽刺他道:“您心里想叫方破鞋吧?” “你你……” “你什么你,难道您也想学九王爷打奴婢二十大板吗?”容止锦的性子她摸着了,才不怕他。 容止锦推她一把,跟着方婳走进上阳行宫,道:“她笨,难道你也不明白吗?我那样说不过是不想你跟了皇上,你自个也看到了,皇上今儿封这个,明儿封那个,做他的人有什么好?” 另一边的长廊上,燕修正与一个宫女走过,方婳将目光收回,笑着道:“奴婢就是想做皇上的女人,秀女入宫,谁不想成凰成凤,奴婢也不例外!” 容止锦的脸都绿了,苏昀将他挤至一边,道:“侯爷您就一边儿凉快去,您哪能跟皇上比呀!您比皇上帅吗?您比他有钱吗?” 正说着,三人进了房间,容止锦不甘指着苏昀道:“苏丫头,你可别忘恩负义!” 苏昀回头就捡起两册书籍还给他:“您说这个吗?喏,还给您!”反正这两本她都背出来了,还就还了。 容止锦把两册书籍踩在脚底,咬牙道:“那你敢不敢把你的脸还给我!” “哎呀!”苏昀捧住脸,叫道,“侯爷您好猥|琐,居然要奴婢把脸也给您,您不要脸,奴婢还要脸呢!” 方婳见他二人吵得起劲,摇摇头退出去。其实容止锦的苦心她又怎会不明白,指尖滑过脸颊的伤疤,这疤虽是假的,可别人就该这样看她吧? 丑八怪。 燕修呢?也这般看她吗? 方婳的心一沉,嗤笑怎好端端又想起了他。转过一簇花丛,竟赫然瞧见燕修就直直站在那里,身侧的宫女却不见了,她没有靠近,远远地朝他行礼。他却道:“将来你做皇上的妃子,若敢伤害她,本王会恨你!” 她握着锦帕的指尖微颤,竟是笑了:“我宁愿你恨我。” 恨便是恨了,至少他心里还记得她。 他的宫女跑来,说他要的书找着了,他接过,再不看方婳一眼便离去。 方婳苦涩一笑,转身时瞧见袁逸礼带着几个宫人朝这边走来,这个时候王爷们都去御书房述职了,袁逸礼正好可以趁机来问话。方婳巧妙地避开他,待回去时,容止锦已经走了,听苏昀的话说,他没占到便宜,好像很是郁闷的样子。 方婳没有多问,目光落在桌上的一盒药膏上,她蹙眉问:“哪里来的?” 苏昀挑挑眉:“你的老情人派人送来的。” 她对袁逸礼的称呼令方婳又好气又好笑,苏昀放下手中的医书道:“婳婳,浪子回头金不换呢,你当真不给个机会,铁了心就要皇上了?” 苏昀不答,拿起药膏就出去。 在院中站着等,袁逸礼办完事果真就回来了。烈烈日光下,女子就这样坦然站在一株金桂旁,站得有些久,她的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袁逸礼顿了顿随即往前走去,她径直过来,将手中的要给递给他。 他不接,她便搁在他身侧的石头上。 “这是……”袁逸礼才启了唇,她便抢先开口道:“若是皇上给的,您就拿去还给皇上,奴婢一介贱籍,用不得这么名贵的药。” 她的弦外音他早听出,知她已知道这是他送的药。 袁逸礼的脸色沉沉,胸口似怒似压抑,说不清的感觉。 方婳朝他福了身子转身,又道:“大人与奴婢早就一刀两断,互不相欠。” 断了吗?洛阳花会那一次,他曾以为是断了,可后来宫中再见,他曾听她被人诟病、羞辱,他心中没有快意,竟有一丝淡淡的怒。仿佛他能弃她,却不准别人辱她。他恨九王爷,便不能让他欺负她。袁逸礼自嘲一笑,也许大哥说得对,他就是小气。 ———— 半月,转瞬即逝。 王爷们述职期限一到,必须马上回到封地去。皇上却下一道圣旨,以九王爷燕修体弱,洛阳白马寺路途遥远为由,将其安置在长安城的灵空寺。 “惨了,九王爷惨了。”苏昀跟着方婳去夙锦轩的路上忍不住道。 方婳不说话,燕淇的心思再明白不过,摆明了就是不想让燕修过得太舒服。怕在白马寺消息不够灵通,若将他安置在长安,还能时不时折磨折磨他。 方婳是奉旨去夙锦轩帮忙给九王爷收拾东西的,宫人们正里外忙着,她步入内室,见他就闲坐在窗边,一手还握着书籍,目光远远望着,似在想什么事情。她一声“王爷”似惊到了他,手中的书籍“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方婳忙上前替他去捡,他亦是弯腰,冰凉指尖触及她纤细手指,他一惊,适才看到了方婳。她从容捡了书籍起身,竟发现是一本佛经。昔年在白马寺,觉明大师总叫她多看些佛经,说佛经最能让人心静。 他怕是时常要想起婉昭仪吧?便只能这般才能稍稍静心。 方婳收回了心思,将书搁在桌面上,低语道:“外头都已收拾妥当,奴婢来问,可否叫他们进来收拾?” 他起了身,却道:“不必。” 她知他的东西不喜别人乱碰,便道:“那奴婢……” “王爷!”一道声音自外头传来,接着元白已冲进来。方婳回头,又见跟在他身后的华年成。 她一愣,怪不得他说不要,原来是在等他们。元白自是已瞧见她,他看她的目光永远那么不怀好意,方婳却扬了唇。 华年成吃惊道:“方姑娘?” 他分明还想再问,却听燕修淡漠道:“方典正请出去吧。” 所有宫人都候在外头,里头只剩元白与华年成替他收拾。方婳呆呆望着,她牵过他的手,还睡过他的床呢,没想到到头来,他身侧最亲近的,仍只是元白与华年成,丝毫没有位子留给她。 “方典正。”苏昀上前叫她,她回过神来,吩咐道:“收拾好的东西都带出去吧,马车在宫门口等着。” 宫人们应声下去,方婳迟疑须臾,终是转身离开。苏昀跟着她出了夙锦轩,在路边折了一根柳枝把玩着,一面道:“知道吗?在我那个世界,你这样的就叫犯贱。他心里没你,你还巴巴地凑上去,活该难受。” 方婳被她骂,却不生气,笑了笑道:“我才没有难受,我告诉他,我是要做皇妃的人,跟他的婉儿争宠呢。” “真的?”苏昀一听浑身使劲,拉住她道,“太好了!婳婳我支持你,让那些妃子们全部变成浮云,我帮你做皇后!” 方婳瞪她一眼,低声道:“皇后的位子,皇上早就留了人了。” 苏昀的眸子一缩:“谁呀?” “我不知道。”她只见过燕淇视若珍宝的璎珞,却从未听他提过。 后来燕修走的时候,听闻楚姜婉偷偷地去了宫门口,此事不知被谁看了去,一转身就让皇上知道了。皇上大怒,罚她在紫宸殿跪了两个时辰。 流儿断了汤药进来,见方娬喝了,才道:“小主,谁不想早早诞下龙子,您怎喝这种药?” 方娬握着帕子悄然拭去唇角的残汁,笑道:“你懂什么,眼下正是风口浪尖,我可不想跟昭仪娘娘那样时时被人盯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方娬又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流儿恍然大悟,忙道:“小主英明!哦,奴婢听说皇上又召见方婳了。” 方娬不语,自是为了王爷们述职期间上阳行宫的事,可她隐隐觉得不妥,皇上如此接近方婳,对她来说始终是一个威胁,得想办法阻止才是。 ———— 琉璃灯光映着碧玉杯盏,莹莹透亮,燕淇低头抿一口,淡淡笑道:“坐。” 方婳敛起神色,低头道:“奴婢不敢。” 他笑出声来,指尖轻轻转着白玉棋子,道:“你在止锦面前可没什么不敢的。” 容止锦是容止锦,他能和皇上您比吗?方婳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面前男子已起了身,珠帘碰撞,环佩声动,那人已然出了内室。扑面一阵暖风袭来,方婳才见他伸手推开了东窗。 “婳儿。”他低唤她。 方婳跟上前,恭敬道:“奴婢在。” “会弹琴吗?” “略会。” “那给朕弹一曲。” “是。”她应声。 外头钱成海忙下去命人抱了琴来,方婳敛襟坐下,试着拨了几弦,琴音清澈。她素手拂过,琴漆已有细细的断纹,方婳微微蹙眉。 燕淇的声音传来:“怎不弹?” 方婳略一笑,垂眉道:“奴婢怕技艺生疏,污了如此好琴。” 他朗声一笑,“那你倒是说说,此琴如何之好?” 女子低垂目光,内室灯光旖旎,明晃晃倾泻在琴身上。她如玉指尖淌过,缓声道:“此琴以桐木取材,通体墨色,细看,又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藤缠绕其上……琴漆略有断纹,便可知它年代久远……”她一顿,蓦然抬眸道,“莫不是传闻中的‘绿绮’!” 他含笑望着她,赞许道:“朕还真是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方婳又惊又喜,细细又看,怪不得她方才试音时便觉得音质如此之佳。“绿绮”乃上古名琴,因其琴弦是马尾所致,无法承受岁月摩挲,她还以为早就已经毁了,没想到居然在皇宫里。 她情不自禁地弹了起来,琴音袅袅,浑然天成。 燕淇拂袍落座,自顾倒了茶喝。目光浅浅地落在女子的身上,光晕淡淡散在她的侧脸,竟是这样的美。 方婳一曲一曲地弹,他在边上一杯一杯地喝。 自洛阳来长安以后,她还不曾碰过琴。宫女是没有资格弹琴的,今日一弹,竟有些收拾不住。方婳不经意抬眸,见燕淇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目光迷离,她暗吃一惊,灵动指尖飞快地收住,忙起了身。 琴音戛然而止,他似才回过神来,却只道:“朕还记得当年,她也是坐在这里弹琴,与你差不多的年纪,皇爷爷还夸她弹得好。” 方婳微微震惊,脱口道:“这是公主的琴吗?” 他“唔”一声,继续道:“是袁将军送的,她说她最憧憬的生活,便是与袁将军在一起,他舞剑,她抚琴。”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还没开始,公主便已香消玉殒。 她见他握着杯盏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寸寸筋骨分明。 “皇上。”她忍不住唤他一声。 他搁下了杯盏欲起来,却像是没站稳,他情急之下抓了一把,便连着桌巾一并摔倒在地上。“哗啦”的声音已将外头的宫人引入。 “皇上!”方婳本能地朝他跑过去,才要伸手去扶他,却听钱成海的声音传来:“方典正!” 她一惊,回头望一眼,钱成海的脸色有些沉,他叫一声“玉策”,玉策忙上前将燕淇扶起来。他却笑了笑:“朕没醉。” 此刻靠得近,方婳才闻得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她还以为他只是在一旁饮茶,没想到竟是酒吗? 钱成海已上前来,低声道:“方典正请回吧,皇上要休息了。” 方婳又朝燕淇看一眼,他的头顺势枕在玉策的肩上。 她从里头推出来,还能听到燕淇的声音:“钱成海,把‘绿绮’留下,日后就放在朕这紫宸殿里。” 外头的月光散散淡淡,方婳吐了口气。 都说天家没有感情,可她却在燕淇的身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亲情,他对莹玉公主的疼爱,对她的思念,让方婳隐隐觉得难受。若是当年柳贵妃没有犯下那个错误,也许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发生了什么事?” “嘘,皇上喝醉了。” “啊?这么多年,可从没听过皇上喝醉过呢。” 一侧,几个宫女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方婳径直走下台阶,一路往尚宫局而去。 苏昀的房内还亮着灯,方婳走过时她就推开窗,探出脑袋来了:“回来了?” “嗯。”她的目光瞧进去,见她果然又是在研习医书。 苏昀趴在窗口道:“我太同情你了,白天干活不说,晚上还得加夜班!哎,不过谁让人家是皇上呢。” 每回同苏昀说话,人的心情自然就好了。方婳便打趣道:“你也没闲着啊。” “那当然!”苏昀得意一笑,继而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了吗?婉昭仪都跪昏了,直接给抬回景云宫呢!” 这事方婳倒真不知道。 苏昀又道:“依我看,她也是犯贱。明知道皇上讨厌九王爷还去宫门口目送他,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怨不得有人盯着她!这叫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一张嘴犀利得不得了,唇枪舌剑也能杀死几个人。 ———— 翌日,薄熙云天,方婳才出了院子,就听见前头几个宫女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她上前道:“都不必干活吗?” 一个宫女道:“上阳行宫那边有几个宫人集体腹泻呢,看来夙锦轩一定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方婳蹙了眉,回身时见苏昀一脸盈盈倚在廊柱旁,指尖转着彩云飘带,说不出的得意。她上前将她拉出院子,低声道:“阿昀,是不是你做的?” 苏昀冲她眨眨眼,笑道:“谁叫他们打了你十八大板,我说的,我说要他们还回来的,这只是牛刀小试。啧,你们古代的医书还真好使。” 方婳蓦地停下了步子:“你就不怕让人查出来?” “查不出来,我做事干净利落,一点渣渣子都不剩,怎么查?再说,要真要查,派谁去?还不是我们尚宫局的人?到时候你方典正出马,我便是你的副手,我要有病才把自己查出来。”她的眉眼弯弯,话也说得漫不经心。 方婳微微松了口气,平时看她有些顽劣,还怕她在这个世界会闯出祸来,没想到她能将事情考虑得这般周全,她放心了,很放心。 二人才说着,便见一个宫女急急跑来,见了方婳便道:“方典正,宜萱阁的妩婉仪说丢了一支玉簪,正要叫尚宫局的人去查呢!” 方婳拧起眉心,道:“你让裳典正去。” 宫女一脸为难:“可……妩婉仪亲自点名要你去。” 苏昀冷冷一笑,道:“皇宫里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走吧,我看你是躲不过了。” 方婳叹了口气,方娬能忍上这么久实属不易了。 ———— 宜萱阁里,流儿才将簪花给方娬戴上,外头便说方典正来了。方娬回眸瞧去,方婳与苏昀一同上前行了礼。 “姐姐来的倒是快。”方娬扶着流儿的手起身,上前虚扶她一把。 方婳低头一笑:“奴婢怎配做小主的姐姐,只是小主丢了东西,您大可搜一搜宫人们的住处,何必要奴婢来查?” 方娬媚眼睨住她,一手轻轻触了触发鬓的簪子,这才道:“连皇上也重用姐姐,可见你的手段不一般,我自然也想见识见识。” 流儿忙道:“玉簪可是皇上御赐的,簪身翠、紫、黄三色缠绕,可是难得的玉石精华,也不知是那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东西敢偷我们小主的东西!” 苏昀在心里呸一声。 方婳已应下:“那便给奴婢两日时间。” “依姐姐的聪明机智,一日足矣。”她笑得绝艳,扶了流儿的手出门道,“走吧,约了姐妹们赏花呢,可别迟到了。” “恭送小主。” 待那两抹身影走远,方婳才抬起头来,她的眸光微缩,淡淡扫过厅内的一切,继而,又出了门。 苏昀跟着她出去,小声道:“我看她哪儿丢了什么玉簪,瞧她那样就想嫁祸人!” 方婳睨她一眼,笑道:“你说对了。” 苏昀“啊”了一声,她立马拉了方婳往尚宫局走去:“惨了!刚才来的时候没想到,你说她会不会已经找人把那支玉簪藏你房间了?” 方婳从容一笑:“不会。” 苏昀扭头看她,步子却加快:“你怎知不会?兴许昨儿你去紫宸殿的事被她知道了,变着法子要整你呢!” 方婳点点头:“昨夜的事她必然会知道,但气归气,眼下她整我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对她来说我不过是个奴婢,可是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苏昀猛地想起一个人,步子一收,沉声道:“你说景云宫的婉昭仪?” 方婳拂开她的手,转身朝景云宫的方向走去,一面道:“去问一问便知。” 楚姜婉原来的宫女因楚姜婉去夙锦轩一事上规劝不当被罚去了浣衣局,如今的宫女名唤“霁月”。 霁月立于一株怒放的美人蕉旁,低头道:“是啊,早上有人去过宜萱阁,那是我们娘娘派去答谢婉仪小主送来的参汤的。我们娘娘昨儿……”宫女一顿,识趣地将楚姜婉被罚跪昏倒一事掩去,转口道,“我们娘娘昨儿身子不适,很多小主都送了东西来,别的小主那,也都一一派人去答谢了。” 方婳无奈一笑:“娘娘乃一宫主位,即便有人送东西与她,按理她也不必派人去答谢。” 霁月点头而笑:“奴婢也这样说,可我们娘娘宅心仁厚,说同是伺候皇上的人,还是礼尚往来的好。” 苏昀站在一侧憋的晃,好什么好,这不是给人栽赃陷害的机会吗? 霁月这才想起来:“对了,方典正突然来有什么事吗?” “哦,我有事要见昭仪娘娘,麻烦你通禀一声。” “你等一等。”霁月转身便去了。 苏昀终于逮着说话的机会:“现在倒是好了,景云宫有人去过宜萱阁,那支消失的玉簪出现在景云宫也就顺理成章了!” 方婳却抿着唇,若有所思。 霁月很快出来了,朝方婳招手道:“方典正,我们娘娘请你进去。” 轻纱烟幔后,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霁月替她们拂开帘子,方婳这才见楚姜婉虚弱地靠在软枕上,姣好容颜染着一抹苍白之色。方婳与苏昀朝她行了礼,她的话语轻软:“方典正怎来了本宫的景云宫?” 方婳的目光斜斜看了霁月一眼,便听楚姜婉道:“霁月,你下去泡茶。取本宫收藏的上好碧螺春,难道本宫这景云宫有客来。” “是。”霁月福身告退。 苏昀的眉心拧起,这婉昭仪看着也没那么蠢嘛。 方婳径直开口:“宜萱阁的婉仪小主丢了皇上御赐的福禄寿玉簪,奴婢奉命彻查此事。所有去过宜萱阁的人都洗脱不了嫌疑,而娘娘景云宫的人今早也去过。” 床上的女子掩面低咳几声,略笑着道:“你的意思是本宫的人偷了吗?” 方婳往前一步,音色一矮:“奴婢来时以为娘娘是不知情的,可就在方才,奴婢才知原来娘娘您心知肚明。” 一句话,说得楚姜婉变了脸色,就连苏昀也呆滞了,目光愣愣地落在方婳的脸上。她的唇角一抹淡淡笑意,分明是肯定了。能适时支开霁月,说明楚姜婉一点不笨。试问一个聪明人,又怎会大张旗鼓地派人去答谢本就位份比她低的嫔妃?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而此刻,方婳却知道了,楚姜婉在故意引火烧身。 她看了看四周,淡淡道:“玉簪在哪里,娘娘还是告诉奴婢吧。” 楚姜婉娇俏容颜上再看不见一丝笑容,她惨淡道:“不是本宫的人拿的。” “奴婢知道。”她大胆地打开一侧的抽屉,又打开另一个,“有人想栽赃嫁祸,而娘娘却乐于接受。” 她将抽屉一个个打开,一字一句问她:“难道娘娘当真不知皇上留王爷在长安的原因吗?” 隐忍的最后一丝防线也崩溃,楚姜婉下意识地攥紧了薄衾,颤声道:“长痛不如短痛,总有一日,王爷会忘了本宫的。” 方婳的指尖一颤,她用力合上抽屉,转身道:“很好,王爷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就这点志气吗?”她一落衣袖,恰到好处地掩住颤抖的手。 楚姜婉美丽的瞳眸一点点撑大,心尖儿上的人……王爷真是这样说她的吗? 那死寂的容颜,又一点点绽出了生气。 她的广袖一摞,苏昀瞧见那支漂亮名贵的玉簪就被她握在掌心里。方婳上前收入怀中,听面前女子问道:“皇上那样宠你,你为何要帮本宫?” 方婳低头道:“奴婢不是帮您,只因此事与妩婉仪有关,奴婢只是不想看到她得志罢了。”她与方娬的关系,怕是宫里无人不知吧? 楚姜婉淡淡一哂。 方婳又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行至门口,正巧见霁月回来,她吃惊地问:“方典正,不喝茶了吗?” 苏昀笑道:“下回吧,我们还有事呢!” 二人出了景云宫,苏昀接过方婳手中的玉簪,不悦道:“啧啧,皇上真可恶,居然把这么好的簪子送给那么阴险的女人,真是玷污了它!” 方婳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玉簪上,淡淡道:“你不会想要吧?” 苏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蹙眉道:“婳婳,你说笑吧?那个女人的东西我可不要!还有,你帮景云宫那位,当真是看不得方娬小人得志吗?” 这样的苏昀是最可恶的,有些话非要说出来。方婳苦涩一笑,她也曾在心里告诫自己,往后燕修的事与她无关,可谁知临到头,她还是忍不住要出手。 “婳婳……” “阿昀,别说了!” 苏昀吃了一惊,半晌,才喃喃道:“我不过是想问你……这玉簪你打算怎么处理?直接拿去还了,那女人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到时候看你怎么回答!” 这一层方婳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不能这个时候去,她得把这烫手的山芋丢出去…… 二人相视看一眼,继而心照不宣地笑了。 “小侯爷!” “小侯爷!” 这宫里再没人比容止锦更适合做这差事了。 ———— 容止锦赶得风尘仆仆,远远瞧见太液湖边的二人,更是加快了步子。 “什么事?”他满头的汗,先前说若是有事就差人出宫去告诉他一声,他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全然忘了上一次走时还是和苏昀对骂着离开的呢。 苏昀很是喜欢容止锦的性子,没有隔夜的仇。 方婳上前将手中的玉簪递给他,他轻轻一握,俊美轻佻道:“定情信物?” 方婳忍住笑,他总这样没正经。 苏昀揶揄他道:“是呀,定情信物!”她见他的眼睛都发光了,立马补上一句,“宜萱阁的妩婉仪给您的定情信物!” “什么?”容止锦的手一抖,玉簪“啪”地落在地上就成了两段儿。 苏昀惊叫一声,忙责怪道:“侯爷您今儿没吃饭手软吗?这下可怎么办!妩婉仪又有的闹腾了!”她蹲下去捡起来,捧在手心里,好可惜呀,这么好的玉簪!她看方婳,见她还在笑,便道,“你还笑得出来!” 方婳点头道:“断了才好,断了才像是地上捡到的。” 苏昀尚未反应过来,方婳已取了她手中的两截玉簪,塞入容止锦手中,道:“侯爷就说这是地上捡的,用这个去还给妩婉仪。” 容止锦一脸悻悻道:“我不去,今儿你不把话给我挑明了说,打死我都不去!” 方婳自然不能说玉簪是景云宫拿来的,便只好道:“她说丢了簪子想嫁祸与奴婢,奴婢总不能说这是奴婢房里找到的,所以只能请侯爷出马。” 容止锦立马就怒了:“她竟敢对你做这种事?” 苏昀帮腔道:“她是主子,我们是奴婢,她自然做得。侯爷,您到底帮是不帮?” 容止锦缄默片刻,才道:“那本侯也不能拿着这玉簪寻去宜萱阁啊,这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苏昀扑哧笑了。 方婳也笑道:“自然不能,奴婢知道她此刻正与各位主子们在御花园赏花,您就跟着去,也不必说这玉簪是她的东西,还了她,也好叫在场的各位小主们做个见证。” 容止锦一拍手道:“好,我马上就去,你们等着!” 他跑起来步履生风,苏昀又笑了:“婳婳,其实侯爷对你很好。” 她的话落,那一个像是又想起什么,立马回来道:“方婳,记得,你又欠本侯一个人情!” 他说完又跑了,苏昀的嘴角微微抽搐,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什么时候还欠过他人情?”苏昀回头问她。 方婳睨一眼她的脸,苏昀恍然大悟。她捂着脸:“他就没叫你还过?”见方婳摇头,苏昀苦逼了,“惨了,你惨了,到时候侯爷一定叫你以身相许。” 方婳笑一笑,捡起了湖边的石子投进去,苏昀也捡一颗打起了水漂。 她们身后不远处,那抹明黄色的身影静静立着,太监举着华盖跟在他身后,钱成海上前道:“皇上,您不是要去延宁宫吗?” 燕淇点着头,却抬步朝前面二人走去。 钱成海只得跟在他身后叫:“皇上驾到——” 前头二人分明吓到了,忙回身跪下去行礼。燕淇蹙眉看了钱成海一眼,太监缩一缩脖子:“皇上,奴才做错了吗?” “嗯。”他毫不客气地道。 钱成海的脸色一变,忙跪下了。 他大步走过,居高临下看着底下两个宫女。他不叫起,地上二人只能屏息敛神跪着。 “起来。”他终于开了金口。 二人谢了恩起身,听他又问:“在这里作何?” 方婳低声答:“回皇上,奴婢们在偷闲。” 他哼一声:“你倒是老实,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目光却不敢看他的脸,他似是不悦:“何时你与朕说话也能像跟止锦那样?” 方婳的眸光微闪,看来方才的事又叫他给瞧见了。苏昀心中所想便是:果真冤家路窄! 他挥一挥手,示意方婳跟上。一行人沿着太液湖边慢慢地走,暖风里带着湖水的味道,吹在脸上很是舒服。方婳跟在他身侧,听他淡淡叹息一声道:“朕身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她低声道:“皇上不需要朋友。” 他的眉毛一挑:“哦?那你说朕需要什么?” “民心。”简短二字,她说得不卑不亢。 “民心?”他短窒一念,竟是笑了。帝王需要民心,民心也是臣子们的忠心,她的答案很好,却也在告诉他,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他坐拥天下,手握生杀大权,却独独要不起朋友。 心里有气,他却不想罚她。 这样的心高气傲,跟当年的莹玉是那样像,像得叫他舍不得。 ———— 此时的御花园,姹紫嫣红的美人,姹紫嫣红的花。 容止锦远远就看见赏花聊天的嫔妃们,他嘴角一笑,精神抖擞地朝她们走去。 女子们正说笑着,忽而听得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咦?谁的玉簪掉了吗?” 众人闻言,都本能地回头望去,见容止锦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他见她们都看着他,便抬步往前,一伸手,惋惜道:“只可惜,断了。” 方娬的目光瞧过去,只消一眼,她攥着锦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身侧的流儿更是撑大了眼睛。 这……这玉簪怎会出现在这里? “咦,不是你们谁的吗?”容止锦一脸无辜道,“本侯方才见它从你们谁的身上掉下来的呢。” 方娬的眼底隐隐有了怒。 傅云和仔细看一眼,笑着道:“这不是皇上赐给婉仪姐姐的玉簪吗?” 经她一说,众人才像是都想起来,纷纷附和着道断了可惜。 容止锦叹息道:“是吗?断也断了,那妩婉仪还要吗?”他看一眼流儿,流儿只能上前接了。 方娬掩住心头怒火,勉强笑道:“我还说呢,像是少了点什么东西,原来是簪子掉了,多谢侯爷。” 容止锦摆摆手:“我正巧看见了,既如此,那我就告辞了。”他浅浅一笑,打开了金边折扇,摇晃着朝延宁宫的方向走去。 拐了个弯,容止锦就笑了,他忙又换了条路重新回太液湖边去。远远就瞧见了御驾,容止锦的步子一怔,回想着上次皇上要赏赐秀女给他的事,他反正方婳这人情是欠了他了,逃也逃不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撤了吧! 苏昀正算着容止锦这会儿该回了,才回眸就瞧见那抹溜得飞快的身影,她捂着嘴一笑,原来他这样怕皇上! 燕淇不再说话,方婳悄悄看他一眼,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倒是也没有对她动怒,她舒了口气,这才轻声道:“皇上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请允许奴婢告退。宜萱阁的婉仪小主丢了簪子,奴婢正奉命追查此事,还需回去复命。” “嗯?”他的目光幽幽瞧过来,随即一笑道,“是吗?看来你很忙?” 方婳低下头,朝他福了身子:“奴婢告退。” 他没有留她,就这样站着看她远远离去。 苏昀跟上方婳的步子,行得远了,才小声问:“皇上刚才跟你说什么呢?” 方婳低语道:“问我何时与他说话能同侯爷说话时一样。” 苏昀直接笑出声来了,脱口道:“谁敢一样啊,他能和侯爷一样吗?”提及容止锦,她倒是想起来了,忙正经开口,“侯爷的事办成了,我见他离开了。” 方婳点点头,她想来也不会差了。 ———— 自容止锦在御花园突然出现将玉簪送还之后,方娬再没有任何心思赏花了,借口身子不适便带着流儿匆匆回了宜萱阁。 将房门一闭,流儿忍不住道:“小主,这玉簪奴婢可是已经送过去了,千真万确的事,怎会……怎会在御花园叫小侯爷捡了去?” 方娬娇美脸庞无一丝笑意,她还不知是方婳搞得鬼吗? 流儿见她不说话,想了想又道:“不然,您别说已经找到了,就问方典正要,看她拿不拿得出来!” 方娬冷冷笑道:“怕她早与小侯爷串通一气。” 流儿“呀”了一声,忽见面前锦绣女子转了身:“你上回说小侯爷精通易容术?” 流儿愣了下,不明所以点头道:“是啊,不过奴婢也是听人说的,太后娘娘宫里的老人总说小侯爷最会胡闹,但在宫里也是从来没有的事。” 方娬缄默了,她似隐隐又记得她们从晋国洛阳来长安的一路上,方婳身边“形形色色”的侍女……原来是他! 手中的丝帕往指尖用力一绕,她徐徐地笑了。 流儿不知她好端端地笑什么,只笑着她这样的笑,心里有些发毛。 方婳来时已过了酉时了,她一进门就跪下道:“奴婢有罪,未曾找到小主的玉簪,辜负了小主的信任。” 流儿有些愤愤地瞪着她,却闻得方娬轻笑着道:“幸亏小侯爷今日入宫,簪子已经找到了。” “真的?”方婳悄然抬眸,面前女子笑容清婉,方婳知她即便心中清楚此刻也再没有刁难她的理由。 方娬一落流云广袖,朝流儿道:“愣着作何?还不扶方典正起来?” “不麻烦流儿姑娘。”方婳识趣地站起来,苏昀跟在她身后低着头忍着笑意。听方婳又道,“小主的簪子虽找回来了,但奴婢还是有失职,请小主责罚。” 方娬的嘴角一弯,只道:“既是我自己掉的,便不算是你们尚宫局的事,此时到此为止,我也累了,你回去吧。” “是,小主宽宏大量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告退。” 流儿送她们出去回来便道:“小主,您看她得意的样子!不过一个奴婢,居然敢这样跟小主叫板!还想拉拢婉昭仪吗?” 方娬低头轻呷一口茶,低声道:“她不是在帮婉昭仪,她只是不想我借此得利。”不过,既然她都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对抗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 十月,天气渐凉。 这段时间容止锦鲜少入宫来,宫里无大事,方婳也已甚久不曾见过燕淇了。只是时有听闻皇上又临幸了那个嫔妃,又进了谁的位。 “听闻边疆有动荡呢,可皇上却要召袁将军回来呢!”院子里,裳如的女史正与几个宫女悄悄议论前朝的事。 钟秋灵蹙眉一喝:“嫌你们的脑袋长得太牢吗?” 跟在她身后的裳如忙道:“钟司正息怒,是奴婢之过,这边好好管教管教这群丫头!” 方婳与苏昀隔着长廊远远地站着,苏昀小声问她:“边疆动荡是会打仗吗?” 方婳摇头:“我也不知,前朝的事不是我们该管的。” 苏昀才不管该不该管,只又问:“要真的打仗,皇上会亲自上战场吗?” 方婳不觉笑了,反问她:“你那个世界皇上会亲自上战场吗?” 苏昀才不会说她那个世界没有皇帝,坐在军事基地就能直接攻打半个地球以外的国家,否则解释起来又累得慌,她便嬉笑道:“我也觉得皇上最擅长的应该还是泡妞。不过,她们说的袁将军又是谁?” “是礼部尚书的哥哥。”方婳转了身,苏昀忙跟上道:“袁家不得了啊,非但与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有密切关系,还有兵权在手上,皇上也不怕他们就此反了!” 方婳回头瞪她:“这话不能乱说。” 苏昀吐吐舌头,心下却想,皇上该是有多信任袁家,才敢让袁家的家底如此雄厚?继而,她倒是对袁逸礼有些好感了,按照他的背景家世,他倒还不算太嚣张。 “话说回来,好久不见你的老情人了。”苏昀出了尚宫局,顺手摘了片叶子在手中把玩。 方婳笑道:“你想他了?” 苏昀莞尔,听她又道:“上回是忙上阳行宫的事,如今那边的事完了,他是大臣,自然不能随便出入内廷。” 苏昀百无聊赖,无趣地道:“这几日小侯爷不入宫来,宫里那些女人也平静无事,这日子过得真叫人郁闷。”她才说着,忽听得“汪汪”几声,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狗从一侧草丛里窜了出来,苏昀惊喜看一眼,忙蹲下去将它抱起来,“婳婳,看,有只小狗!好可爱!” 小狗吐着舌头,在苏昀的手背上舔了舔,又舔了舔。 方婳也忍不住上前摸摸它的头,低声道:“哪里来的小狗?在宫里没见过呀?” “那里,往那跑去了!”太监的声音传来,方婳回头看去,见几个太监宫女急急往这边跑来,见了苏昀怀中的小狗便冲过来。苏昀将小狗交给他们,便见一个打扮华贵的妇人在宫人的搀扶下过来了。 第077章 凤求凰 - 嫡女毒妃 - 寐妤 虽只在太皇太后寿辰那晚远远看一眼,可方婳还是一早就认出来了,忙拉了拉苏昀跪下行礼:“奴婢参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从太监手中抱过小狗,见了地上二人的穿着,低低问:“尚宫局的人吗?” 方婳忙答:“奴婢尚宫局典正方婳,她是女史苏昀。” “典正?”太皇太后微微蹙眉,“便是你接了映岩的空?” “是。”方婳低着头,心中却是暗暗一惊,典正不过是一个小小八品女官,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居然会知道映岩的名字!她忙鼓起了勇气问,“太皇太后还记得映典正?丫” 太皇太后似是未听到她的话,转身便同身后的宫女说话:“哀家说不出来,你们偏都劝,这一出来可好,小家伙跑得都快没影儿了!” 宫女低笑道:“您成日都待在延禧宫,难得出来一趟,它自然高兴。媲” “嗯。”太皇太后抬步回去,又道,“哀家今日也高兴,听说景云宫的婉昭仪有喜了,真好,宫里又要添新人了。” 宫女仍是笑:“是,昨儿太医去看过。太皇太后,奴婢扶着您。” “嗯。”太皇太后又走几步,她忽而回头,那两个宫女还跪着,她的眸光微微一闪,如今还敢提映岩的人可没几个了。方婳,这个小宫女她会记住的。 ———— 重重帷幔后传来瓷器破碎的清晰声。 珠帘一阵轻巧碰撞,两个宫女闻声入内,容芷若“呀”了一声,忙上前替太后擦拭指尖是水渍。宝琴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闻得容芷若问:“太后怎么了?” 太后华美的脸上一丝笑意全无,冷冷看一眼地上的残片,不悦道:“婉昭仪有喜了?” 容芷若垂下眼睑:“是。” 太后拂开她的手,转身重重地落座,言语间带着怒意:“这么多嫔妃承恩,怎她偏偏就先怀上了?” 宝琴已收拾了残局悄然退出去,容芷若小声道:“昭仪娘娘怀了龙子,太后您该高兴才是。” “她是……”太后动了唇,方觉失言,忙低咳几声道,“哀家就是不喜欢她!” “可皇上喜欢。”容芷若低下头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太后见她的样子,叹息一声,又问:“皇上还说要为此办个家宴?” 容芷若应声道:“不全然是为昭仪娘娘,也是为袁将军接风洗尘的。” “哦,哀家倒是快忘了。”太后徐徐点头,眼底似另有深意。 ———— 不过半日的光景,婉昭仪怀孕的消息就在后宫传遍了,据说太医诊断也才是昨晚的事。 苏昀趴在医书上,一手托着下巴道:“你说昭仪娘娘现在该是什么心情呢?” 方婳正替她整理书籍,头也不回道:“主子的事不是我们该管的。” 苏昀清亮眸光朝她望去,嬉笑道:“我就是这么一问,不过婳婳,你怎敢问太皇太后映岩的事?那件事你还没放下呀!” 手中的动作徐徐慢了,方婳回眸睨她一眼,反问道:“锦瑟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不好奇吗?还是你打算一辈子都戴着面具生活了?” 苏昀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道:“戴着就戴着,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可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早就死无对证了,难不成你还想在我身上招魂吗?” 方婳抿唇一笑,回身将书籍搁在架子上,外头的风声有些大,方婳却像是瞧见有人影站在窗外。她微微一惊,疾步上前,“哗”地推开了木窗。 “怎么了?”苏昀警觉地站了起来。 廊下宫灯飘曳,树影随风动,偌大一座院子静悄悄的,哪里有什么人? 方婳微微蹙眉,笑着道:“没什么,可能我眼花了。” 苏昀合了书籍走上前,俯身重新关了窗,转身握住她的双肩,道:“你一定是累了,早点回去歇着,那什么袁将军要回来,接下来几天又有的忙呢!” 方婳点点头:“你也早点休息?” “嗯,我还有几页,看完就睡。晚安!” “什么?” “哦,就是睡个好觉!”苏昀俏皮笑道。 从苏昀房内出来,方婳又驻足环顾四周,院中月光散淡,黑的影凉的风,果真是她紧张了。转而又想起楚姜婉……她会要那个孩子吗? 她忽而又想起燕修,想起他清弱的笑。 咝—— 指尖传来一抹刺痛,她低下头才发现门闩上竟有一根小小的木刺,此刻已刺入她的手指。回房点了灯才发现它已刺入太深,拔也拔不出来了。她微微一叹,就这样放着不管,隔几天它就会自己出来,剩下的那些刺痛也不会再有。可是为什么住在她心里的人不像木刺,非但挤不掉,还会扎根。 她抬手抚上心口,总说忘了他忘了他,也许真是忘不掉了。既然如此,那就关上她的心房,关起来,一辈子不要打开。 ———— 连着两日阴雨绵绵,廊下雨滴不断。 方婳奉命去紫宸殿时,钱成海正服侍燕淇喝药,她行了礼,便问:“皇上病了吗?” 他将空碗递给钱成海,笑道:“无碍,一点风寒而已。朕今日在琼华殿设宴,想你去弹一曲。” 方婳愕然道:“可是皇上,这不是司仪局的事吗?” 他俊美脸庞的笑容一收,话语也随即冷下去:“何时轮到你来质疑朕了?” “奴婢不敢!”她低下头去。 外头有人进来,隔着珠帘与钱成海说了几句话,钱成海又附于燕淇耳畔低言一番,敞椅上,那抹华贵身影猛地站了起来:“何时?” 太监恭顺开口:“今早。” 燕淇紧拧着眉心不再说话。方婳更为不解,宴上乐音都归司仪局司乐所管,皇上却叫她去,这又是何意? 苏昀听说后立马道:“你惨了,司仪局的人一定会恨你抢了她们的饭碗。” 方婳一路沉默,恐怕最惨的还不是这个。但究竟是什么,她现在还说不上来。总觉得燕淇在将她调来尚宫局后,就在一点一点将她往后宫这个漩涡里拽。 “阿昀,你回去吧。”前面已是琼华殿,苏昀入内不符合规矩。 苏昀无奈只能停下了脚步,叮嘱道:“你自己小心点。” “我知道。” 已是第二次入琼华殿,上次她只是远远地站在最末处,而这一次却需坐在丝竹席位上。钱成海见她来,忙朝她招了招手,方婳小跑着过去,才见他竟将那张“绿绮”也带来了! “用它弹奏吗?”方婳惊讶地问。 钱成海点头道:“不错,你可仔细着点,别出岔子。我得去伺候皇上了。”他说着,急急离去。 方婳徐徐坐下,指腹拂过“绿绮”冰凉的琴身,她的秀眉微拧,据她所知,此琴是当年袁将军送给莹玉公主的,燕淇却叫她弹奏此琴给袁将军接风洗尘,莫不是还真叫苏昀给说对了……袁家手中重权,已叫燕淇忌惮,他想叫她去吸引袁将军的注意? 方婳顿时骇然,指尖一颤,不慎拨动了琴弦。 “小心点!”一侧,一个司仪局的宫女低低喝斥她。 方婳握住胸口,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 燕淇与众嫔妃们都来了,倒是不见太后。他径直上主位坐下,笑看向楚姜婉,朗声道:“婉儿坐朕身边来。” 楚姜婉惊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帝座之侧,历来只能是凤藻案。 燕淇仍是笑:“你替朕怀着龙嗣辛苦,坐在朕身边有何不可?”他的广袖一落,修长手指直伸向她。 逶迤长裾缓缓淌过台阶网上,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走向帝侧的女子。 燕淇握住她的手,手臂微微用力,女子轻盈身躯已落于他的怀中,他似兴致极好,目光看下来,道:“都坐吧。” 众人落座,见皇上只顾与怀中女子谈笑风生,个个脸上都不大好看。 方婳低头一笑,看来燕淇果真是不喜欢楚姜婉。 “袁将军到——” 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外响起,方婳忙侧脸朝门口瞧去。 袁逸轩着一袭铜星铠甲入内,腰际虽去了佩剑,却仍给人一种肃穆庄严。袁逸礼的五官有七分像他,却独独少了他身上那种硝烟弥漫的味道。袁逸轩的肤色略暗,大约是常年驻守边疆的结果。 他大步朝燕淇走去,一掀战袍,单膝跪下道:“末将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燕淇直直地望着底下之人,华美瞳眸里渐渐有了笑意,他起了身,亲自下来扶他起来,笑道:“袁将军好大的架子,朕连颁三道圣旨你才肯回来。” 话虽这样说,可他的眼睛里分明丝毫未有怒意。 袁逸轩低头道:“边疆安宁,是末将最大的心愿。” “好,好!”燕淇回眸道,“来人,给袁将军斟上好酒,朕要与将军好好畅饮一番!” 袁逸轩一坐下便饮一杯酒,点头道:“好酒。” 燕淇也喝了,楚姜婉重新替他满上,皇上今夜似乎真的是高兴,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畅怀的笑,连着眸子都是笑着的,不似先前搂住她时那种皮笑肉不笑。 钱成海朝方婳使了个眼色,方婳会意,手指才触及琴弦,便听燕淇突然道:“朕听闻将军今早去了灵空寺?” 方婳一惊,一时间忘了弹奏,她的目光看向袁逸轩,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唯有那声音冰冷传至:“末将去是为了公主,并不知九王爷也在寺中,皇上放心,末将有分寸。” 燕淇抿一口酒,低语道:“朕也还记得那时候欢儿最喜欢去灵空寺求签,说那里的签最灵验。” 袁逸轩未说话,仰头又喝了一杯酒。 “发什么愣!”身后有人提醒方婳,她这才回过神来,忙稳住心智,素手一拨,琴音空灵,绕过玉璧华梁,袅袅余香,久久不散。 众嫔妃这才瞧见坐在音乐席位上的方婳,众人都一阵吃惊。清婉丝竹声里,忽而传来“啪”的一声,袁逸轩手中的酒樽落下,他猛地回头看去。 女子一袭青葱色宫装,青丝点翠,与当年公主差不多年纪的宫女,她手下的分明是“绿绮”! 方婳不经意抬眸对他对视一眼,她的心头一跳,袁逸轩就这样毫不避讳地看着她,黝黑的眸子一动未动,方婳却知道,他此刻看的,怕不是她,而是莹玉公主。 晚宴后,嫔妃们各自回去,袁逸轩随燕淇去了御书房。 袁逸轩的脸色有些异样,低头道:“末将以为公主的遗物早在五年前就随公主而去。” 燕淇的眸光微闪,开口道:“不全是,朕……也想留下一二件做个念想。朕今日……” “皇上还是准末将继续驻守边关。”他打断燕淇的话,单膝跪下去。 燕淇一怔,随即皱眉道:“朕早已定了人选替你在沧州的职位。” “请皇上应允!”袁逸轩沉声道。 燕淇的眼底微怒,他一甩衣袖道:“难道没了公主,袁将军的心就死了吗?” 袁逸轩的脸色未变,俯身道:“公主走的那一年,末将的心就已经随她去了。” 燕淇的眸中一痛,弯腰握住他宽厚的肩膀,沉声道:“可是朕需要你!” 他握住他肩膀的手竟在微微地颤抖,袁逸轩猛地阖了双眸,咬牙道:“长安城是末将最不愿久留之地。末将与皇上,除却君臣,也有同窗情分,皇上还不了解末将吗?” 燕淇短短一窒,飞快地起身掩面咳嗽起来,他微微喘息着,笑容惨淡:“朕……就是因为太了解你……公主一走,竟把你也从朕身边带走了。如今大梁看似风平浪静,可朕的皇叔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却还不肯回。” “逸礼会在皇上身边,替皇上分忧解难。”那一个话语决绝,势必不愿留下。 御书房已静闭了一个时辰,方婳等在外头,看着里头人影出神。她的怀中还抱着“绿绮”,风有些凉,十指指尖已经微微有些麻木。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袁逸轩出来,她忙低下了头。 那一个大步朝她走来,于她面前站定,她吃了一惊,忍不住抬眸看他。他的眼底略有震惊,话语却刻薄:“就凭你也想学公主吗?你也配!”他有力的大掌一扬,直接拍在“绿绮”上,方婳下意识地拉了一把,琴弦勒过手掌,她吃痛都蹙眉,“砰”的一声,怀中的琴已落在地上。 玉策和几个宫女慌张地跑过来,琴弦断了两根,琴身也明显有了开裂,“绿绮”已毁。玉策整张脸都变了。 方婳的掌心先是迸出一排血珠,接着鲜血汩汩而出,她伸手捂住,夜幕中,男子的身影已然远去。 燕淇自里头出来,廊下两盏宫灯微晃,灯光下,他绝美的脸上尽是一片惨白。他看一眼地上的琴,却只问方婳:“他同你说了什么?” 方婳掩起自己受伤的手,低低将袁逸轩的话重复一遍。 她见燕淇短短一怔,随即笑起来,瞳眸里也再无不快。宫人们忙跟上他朝紫宸殿的方向而去,方婳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这样吗? 皇上要她抚琴只为试探袁逸轩心中是否还有公主? 可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 “婳婳!”苏昀从下面跑上来,小声道,“我听闻你跟着皇上来了这里,不放心,便来看看。没事了吧?走,我们回去。” 她顺势拉住方婳的手,听她倒吸一口冷气,苏昀已然觉出了她掌心的粘稠。她惊道:“怎么搞的?皇上打你了?” “没。”方婳收了手,忍住痛道,“先回去。” 二人匆匆往尚宫局而去,方婳却意外发现袁逸轩还未离宫,他就那样静静站在月色下,抬眸看着远处耸入云霄的宫殿。方婳一愣,目光随着他望向的方向看去,她的心头微微一惊,若是记得没错,那个方向是晴梧苑,昔日莹玉公主曾住过的寝殿。 袁将军与公主的事,她只听袁逸礼提过几句,竟不曾想,他对公主用情至深竟已到这般! “袁将军!”方婳大步走向他。 袁逸轩本能地回眸,看清面前女子后,他的脸色立马变了,不待他开口,方婳便大声道:“奴婢是方婳!” 果然,面前的男子怔住了。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只因与二弟来往的书信中便听他提过,他还笑话二弟太小气,委实不该当众弃她。今日一见,他倒是忘了,她脸上那道疤,不正是与二弟解除了婚约的那个女子吗? 方婳扬起小脸,不卑不亢道:“奴婢既能悔了袁大人的婚约,自然不会扮作公主来接近将军,今日之事乃是皇上为解将军相思而命奴婢抚琴,倒不知竟叫将军误会了。” 竟是这样? 脸上的愤怒早已散去,袁逸轩脸色尴尬道:“本将军失礼了。” “将军言重。”她朝他福了身子,淡然离去。 袁逸轩的目光望着女子的倩影,他是头一次见二弟口中的方家大小姐,原以为是个蛮不讲理的骄矜女子,没想到却是这般大胆与坦荡,简单几句话,便会忘了那是个脸上有疤的丑女。他蓦然一笑,怪不得后来他听二弟的口气,似乎隐隐有些后悔呢。 ———— 苏昀替方婳上药,一面听她说完,她的面色一拧,立马叫道:“什么?是刚才那个袁将军弄伤了你?那你还对他那么客气!” 方婳叹息道:“袁将军也是个可怜人。” 苏昀小心地给她包扎好,哼一声道:“我看袁家的男人就是和你八字不合,见面就得犯冲!” 方婳无奈地笑:“是是,我就和你八字合,所以见你第一面就想着要帮你。” “嗯,这话你说对了。”苏昀满意地点头,见方婳微微蹙眉的样子,她又问,“很痛吧?那个袁将军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方婳低头道:“他不是故意的。”那时候,他只是愤怒,想要毁掉原本送给公主的“绿绮”,公主既已去了,他不愿再让别的女人碰他送给公主的琴,其实方婳都理解。 她似乎隐隐有些理解袁逸礼对燕修的恨了,若是公主没有死,这一切该多美好? 可燕修有错吗? 燕修没有错,皇上没有错,袁将军也没有错,但事情却偏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方婳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闷得慌。 翌日大早,方婳出尚宫局时,远远瞧见袁逸礼负手站在远处,他见她出来,大步过来。方婳驻足,见他伸手递过一个包袱,低声道:“这里头有上好的药,我是替我大哥来道歉的。” 方婳忍不住笑:“奴婢怎敢受此大礼?大人还是请回吧。” 她与他擦肩而过,听他的声音传来:“你对着我大哥就不是这种态度,就这样厌恶我吗?” 她转身就跪下了:“奴婢不敢。” “你!”袁逸礼直直盯住地上的女子,她与小侯爷可以嬉笑怒骂,对皇上恭敬有加,就连素未蒙面的大哥都能以礼相待,却独独在他面前装什么谦卑!她越是谦卑,他就越是生气! 此时正巧无人,他上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转身至那棵高大的刺槐后。方婳惊窒道:“大人做什么?” 他手上力气甚大,将她娇弱身躯抵在粗壮树干,冷笑道:“看来那日当众弃你果真是我不对。” 方婳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眸,突然来说这样的话,他分明就不是想要与她道歉的。她心中一惊,尚未回神,便听他又道:“我后悔了,这便向皇上请旨去,求皇上把你赐给我!” 他果真一松手,轻纱笼袖一落,转身便朝前走去。 方婳不甘地追上他:“袁大人以为奴婢是件物品吗?不要便弃了,想要的时候再要?” 他冷冷地笑:“便是,你又当如何?” 方婳气结,不顾礼数拉住他的衣袖道:“奴婢不喜欢大人,大人也不计较吗?” 他到底站住了步子,饶有兴致地睨着她问:“哦?那你喜欢谁?平阳侯?” 她一脸傲气,菱唇微扬道:“是皇上,袁大人还打算跟皇上抢女人吗?” 他望着望着,蓦然就笑了,有力的手指捏住她精巧的下颔,嗤声道:“你还当自己是昔日倾国倾城的方家大小姐吗?你喜欢皇上,皇上却未必会看上你。凭我袁家如今在朝中地位,我袁逸礼想要一个小小的宫女,就不信皇上还会拒绝!”他狠狠扣住她纤细的皓腕,眼底是一抹不容拒绝的骄傲。 方婳适才觉得自己一个不慎精准地踩中了袁逸礼的底线,先前的悔婚,到如今的拒绝,她已将他的骄傲自尊悉数踩在脚底,他并非真的喜欢她,却非要将她娶回去,好将她一身棱角磨平,再大声告诉她,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她拼命挣扎起来,手腕处是火辣辣的痛,他的力气之大叫她觉得骇然,她整个人几乎就让他强行拉了走的。 “袁逸礼!”她气愤地叫出他的名字。 他墨色长眉轻轻一扬,却一句话也不说。他对她的好脾气早被她毁之殆尽,每每低声下气来送药她都那样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算是看明白了,非要来点硬的不可! 方婳气急却不敢大声叫出来,情急之下只好低头咬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袁逸礼吃痛地低头看她,她的眼睛狠狠地盯住他,嘴巴丝毫不松,他的手竟也不松! 她空出一手使劲地打他,伤口裂开,刺心地痛,他仍不为所动,势必要将她拖去燕淇面前。 “喂!”容止锦远远就看见这边的二人,他的脸色大变,大步冲上来直接一拳头打在袁逸礼的脸上,他打了一拳还不够,又抡起拳头砸下去,袁逸礼只得放开方婳的手伸手来挡。 方婳忙躲在容止锦身后,他怒看向袁逸礼:“这是皇宫,袁大人想干什么?” 袁逸礼的脸色铁青,将衣袖一甩,分明是要打架的样子。 容止锦冷声道:“袁大人难道还想得罪容家?” 袁逸礼径直过来,干净利落就给他一拳。 嗷—— 容止锦一把捂住鼻子,痛得他眼泪瞬间就泛上来了,再想冲上去却被方婳一把拉住,她咬牙道:“都住手!” 容止锦早看袁逸礼不爽了,更被他狠狠地打了一拳,现在方婳还想拉着他,他当然不愿意! 方婳见他气愤未平,只好道:“侯爷与他打起来,是要奴婢死无葬身之地吗?”他们可好了,逞一时之快,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容家有太后撑腰,袁家有皇上撑腰,她岂不是得活脱脱被撕下一层皮? 容止锦到底冷静了,袁逸礼偏还耻笑他:“怎么,侯爷就这点本事吗?” 容止锦咬着牙:“你给本侯等着,有种跟我去宫外痛痛快快打一场!” 袁逸礼的目光落在方婳身上,微微一闪,道:“随时奉陪!” 容止锦还打算叫嚣着签下生死状,却听方婳低低叫道:“侯爷,流血了!” 什么? 容止锦这才发觉掌心暖暖的,该死的,他忙扬起了头。方婳嘱咐他别动,又看一眼袁逸礼,见他并不打算离开。此时远处有宫女走过,方婳忙跑上前让人去找苏昀来。 苏昀很快就来了,拿着容止锦的令牌就去了司药房。 方婳将容止锦扶到石头上坐下,袁逸礼心中似有怒,抬步欲离开,忽而瞧见她轻薄的衣袖上尽是殷红之色,他不觉蹙眉,这才发现她掌心的纱布早已被鲜血浸透。 容止锦捂着鼻子仰着头,才想说话就听方婳道:“侯爷还是安静一些,阿昀很快会回来。”她的话落,只觉得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接着她整个人被拉过去,袁逸礼一把捉住她的手,有些粗如地撕掉了她缠在掌心的纱布。 “咝——”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他利索地将手中的药倒在她掌心,她缩一缩手,他抓得更用力。 他铁青着一张脸:“不知死活!” 她微颤着顶上:“也是拜大人所赐!” 他哼一声,低头看一眼,又看向仰着头坐在树下的容止锦,大步过去,伸手就毫不客气地在容止锦的华服上撕下一条来。 “喂……”容止锦一低头,只觉得鼻息间又有热气涌出来,他忙又仰起头,“干……干什么!你可知本侯这身衣服值十两银子!这可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陈师傅的手艺!你竟敢撕本侯的衣服!” 袁逸礼低头缠住方婳的伤,淡淡道:“侯爷若是舍不得,便找方典正要这十两银子。” “啊?”方婳蓦然回神,下意识地要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按住。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还着了朝服,毁坏朝服可是藐视皇上的大罪,怪不得他要撕容止锦的衣服。 他被她咬破的手指此刻已经红肿了起来,他却像是不知道疼。 苏昀捧着药回来了,容止锦夸张地拽着她的衣袖问鼻子是不是断了。苏昀伸手捏了捏,笑着道:“没事,您这伤也不必上药,奴婢给您塞了纱布,您再保持这个姿势一会就好了。” 容止锦哀叹:“我脖子要断了……” 苏昀偷笑着转身,一眼就看见方婳新缠过的手,她的目光一转,落在袁逸礼身上,见他作势要走,她忙拦住道:“袁大人,奴婢也给您带了药。” “不必了。”他不动声色收了手。 方婳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咬着唇开口道:“大人还是上药吧。” 袁逸礼微微一愣,回头看她一眼,苏昀上前拉过他的手就将药洒了上去,她用纱布给他包上,嘱咐道:“这几日不要碰水,马上就会结痂的。” 他恍惚中似有些听不清她的话。 方婳低着头将他手上的药接过,闷闷的不说话。 他微愣,那一瞬,他竟是笑了下。 苏昀见他离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光,随即转身用干净的纱布换下方婳手上的衣服碎片。容止锦又哀叹道:“本侯的衣服……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套了!” 苏昀忍不住笑道:“您一个大男人,要那么多衣服干什么?再说,破就破了,至于这样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您还没听过这个道理吗?” 容止锦吃了瘪,出血终于止住了,他起了身走过来,目光落在方婳手上,忙地凑上去,瞬间又犀利了:“袁逸礼伤的?” “不是。”方婳才否认,苏昀便已补上:“他大哥。” “什么?”容止锦不禁蹙眉道,“他们袁家欺人太甚了!袁逸礼当众弃你还不够,他大哥又凭什么弄伤你?不行,我非得去皇上跟前告状不可!” “侯爷!”方婳出声叫他,他走得飞快,前头,正巧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见了他就行礼,目光却向方婳看来,道:“方典正,皇上要见你。” 容止锦的眼睛亮了:“正好,我也要去见皇上。” “哎,侯爷……”太监慌忙拦住道,“皇上没说见您呢,只说见方典正一人。” ———— 收拾妥当跟着太监去了紫宸殿,远远地就听见里面隐隐有笑声传出。方婳随玉策入内,见燕淇与傅云和坐在内室对弈,他今日看起来兴致很好。 方婳行了礼,燕淇头也不抬,只道:“一会儿你出宫去一趟灵空寺。” 方婳心口一紧,猝然抬眸望去,他的目光仍是淡淡落在棋盘上,继续说着:“袁将军这几日住在那里,想你过去抚琴。” 这袁逸轩倒是好笑,昨儿还砸了她的琴呢,今天却说要听她抚琴。她原本想问一句为何,转念又记得燕淇曾说不准质疑他,便将滚至舌尖的话又生生咽下去。 傅云和柔柔笑道:“臣妾也是昨夜才知原来方典正琴艺了得,皇上该赏她的。” 燕淇笑一笑,道:“谈得叫袁将军满意了,朕自然要赏。” 仙云广袖低垂,傅云和素手落下一字,悠悠道:“袁将军当真要回边疆去吗?” 燕淇“唔”一声,一口气吃掉她十枚棋子,语气里微有不悦:“云和,给朕专心一些,朕最讨厌胜之不武。” “是,臣妾已使出浑身解数了呢。”对座美人掩面轻笑,眸光婉转。 他二人亲密说着话,好似都忘了地上还有一人。玉策识趣地引方婳出去,珠帘一落,她才道:“马车已在外等候了,方典正这便出宫吧。” 方婳却问:“绿绮不是坏了吗?” 玉策点头道:“是,昨儿夜里皇上就命人收起来了。灵空寺还有一张‘焦尾’,是先皇赠与公主的,昔日公主常去灵空寺,便一直搁在那边厢房里。” 方婳低声应着。 此去灵空寺需一个多时辰,她不是去上香,自然也车轻路快。 径直去了厢房,袁逸轩就静静立于窗前,一手抚在窗前的古琴上。里头陈设,无一不透露着女儿家的心思,方婳微微一怔,莫不是莹玉公主曾住过的房间吗?他这一次回来,竟是每日都在这里悼念亡人…… 说不清为何,她隐隐觉得羡慕起来,羡慕公主即便去了那么多年,却仍有一个深爱她的男子时时惦念。 “奴婢见过将军。”她朝他欠身行礼。 他这才回过身来,脸上有了难道的笑容:“今日叫你来是为昨日之事道歉的,手上的伤如何?我让人准备了上好的药。” 方婳不免又想起给她送药却又发了大火的袁逸礼,不免嘴角一弯,道:“袁大人已替将军道过歉了,奴婢很惶恐。” “哦?”袁逸轩颇觉意外,他的目光悄然朝窗外瞧一眼,这才道,“其实逸礼一直对洛阳之事耿耿于怀,觉得不该那样对你。” 方婳已行琴旁,自顾坐下,转口道:“将军要听什么?” 他皱了眉。 她便自行弹起了《广陵散》,他起身一把按住她的手,低语道:“手上有伤,不必弹了,本将军今日叫你来也不是为了……” “奴婢是奉皇上之命来给将军弹琴的。”她打断他的话,他提及袁逸礼的事,叫她觉得很尴尬,不知如何应对。她的眸华一抬,大胆地望着他,“还请将军自重。” 他方缩回了手,听她又道:“将军与公主的事叫人惋惜,也让奴婢羡慕。在这里替公主抚琴,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分,希望奴婢的绵薄之力,能让将军感觉到公主还在这里。”话落,她素手在琴弦上一滑,琴音回转,将那曲《广陵散》改作《凤求凰》。 清和之音悠扬,婉转似少女怀春,渗透思念与惆怅…… 袁逸轩的眉目含情,他反手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足下一点,跃至院中。剑舞起长空,刚劲里蕴藏柔情,柔情里又显坚毅。 长风吹起落叶飞,轻慢洒脱。 方婳呆呆望着院中的男子,恍惚中觉得这本该是公主向往的生活,如此的平静安逸。她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样深刻地理解他不愿留在长安的心。 他越舞越快,她的琴音直追而上,忽而,他握着长剑的手一用力,剑走偏锋,猛地朝一侧刺去。方婳大吃一惊,起身追出去,瞧见日光暖壁下,燕修不知何时呆立在那边! “将军!”方婳不顾一切大叫一声。 锋利剑尖直指燕修的胸口,袁逸轩手上微微一用力,剑锋刺破他的衣衫,已抵上他的身体。燕修的目光却是看向站在门口脸色惨白的方婳,他早就听闻这里有琴声传出,婉转清雅,那样流畅叫人回味。他只是想不到,抚琴之人竟会是她。 袁逸轩的眼底含怒,他大步往前,伸手就将燕修推至后面墙壁。他背对着方婳,那幅画面竟像是他已将手中长剑直刺入燕修的身体! 方婳只觉得脚底轻飘飘起来,右侧的厢房们被猛地推开,一抹身影急急奔出,朝那边二人冲过去。方婳的目光流转,竟是袁逸礼!他居然也在? 袁逸礼握住袁逸轩的肩膀,见他手中的长剑只是刺入了燕修身侧的墙壁之中,袁逸礼灰白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些许颜色,他用力扳开袁逸轩的手,压低声音道:“大哥,放手!” 燕修淡扫面前之人一眼,低笑道:“将军是想杀了本王吗?” ** 原本想3万字分开发的,没想到提前写完了,所以就一起发掉了,谢谢各位的不离不弃,后续内容会更精彩的! 第077章 夜惊心 - 嫡女毒妃 - 寐妤 袁逸轩不说话,牙齿“咯咯”地响,反手将长剑抽出来,却被袁逸礼一把拦住:“大哥,住手!” “王爷!”元白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方婳见他急冲过去,狠狠地将袁逸轩推开,挡在燕修的身前道,“袁将军想以下犯上吗?”元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拼命沉住气。 方婳一颗心却落下了,太好了,元白来了,元白会保护他。她虚软地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廊下梁柱丫。 袁逸礼用力拉住了袁逸轩,元白转身道:“王爷,我们回去。”他伸手扶住燕修,燕修不动声色看一眼方婳,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转身与元白离开。 “逸礼,你……放开我!”袁逸轩的脸色铁青。 袁逸礼无奈,只能抱住他道:“大哥,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你何必急于一时!皇上也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但倘若你今日在这里杀了他,连皇上也保不了你!多少人盯着我们袁家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袁逸轩的目光狠狠地看向燕修离去的方向,良久良久,他的手一松,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大哥……” “对不起,是我一时间没忍住。”他低下头,言语间的怒意已悄然散去媲。 方婳扶着廊柱愣愣望着,她说希望让他觉得公主还在这里,所以他在看见燕修的时候才会那样怒不可遏,他想要公主的魂魄见证他为她报仇吗? 可是……只有她相信燕修没有杀公主,他没有。 眼下的情形,想来袁逸轩也无心思再听她抚琴了,方婳识趣告退。 袁逸礼抬眸望着她的身影缓缓消失于视野,闻得袁逸轩的声音传来:“不追吗?” 他猛地回神,皱眉道:“我为什么要追?” 袁逸轩上前拾起地上的剑,回房入鞘,这才道:“今日我找她来原本也是想给你一个机会,我却不知原来你私下早就去找过她,还替我道歉?那为何你得知她要来,却执意躲在厢房内,连见一面都不肯?” 袁逸礼的神色尴尬,他略咳一声道:“我同她,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袁逸轩摇头一笑,抬手将长剑搁在桌上,言语里满是悔恨,“我都只恨那时候同公主说的话太少,见的面也太少,我多想时间能回到以前,哪怕最后仍是一样的结果,我也只希望能与她再多说一句话,再多看她一眼……逸礼,以后,你会明白的,你会的。”他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袁逸礼愣愣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受了伤的手指痛得他有些难耐,他低头将纱布解开,上过药的地方红肿得厉害,竟还有些微微的糜烂。袁逸轩见了,忙拉过他的手问:“你这手上上了什么药?” 袁逸礼却将手一缩,起身道:“没什么。”他恰到好处地掩起了受伤的手指,飞快地从房内出去,低头看着手上的伤,他眼前似乎又想起苏昀殷勤的样子,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他却奇怪没有生气,反而忍不住哧的笑出来。 这便是要留疤了,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方婳离去的方向,他从未想过原以为能断得干干净净的那个人,竟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 走出院落,灵空寺的一切对方婳来说都是陌生的,偶尔有路过的小沙弥与她见礼。方才真真是吓到她了,若不是袁逸礼拦着,怕袁逸轩真的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来。 方婳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 咝—— 手指勉强发力,掌心的伤竟又裂开了。现在身上没带药,只得回宫再说,方婳加快了步子出去,未曾想迎面却见了华年成走来,她不免愣住,倒是华年成笑着叫她:“方姑娘。” 他还是习惯这样叫她,一如他们都还在白马寺的时候。 见他手中端着药盏,方婳低声问:“是他的药吗?” 华年成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在方婳的手上,吃惊地问:“手受伤了?” 方婳下意识地往身后一藏,低语道:“没什么。” 华年成却道:“你稍等,药房有药。”他说着,将手中的药盏递给方婳,见方婳不接,他只得搁在一侧的地上,道,“你等我一下。” “华伯伯……”她叫他,他走得飞快,方婳的心瞬间就暖了。 四下无人,她小心端起燕修的药,又偷偷尝一口,一如既往的苦,她忽而就笑了,好似偷喝他的药是件令人多么快乐的事。 华年成回来重新替她上了药,又换了纱布,这才道:“我听元白说你来寺里弹琴了?手伤成这样可弹不得。” 她低下头,轻声道:“是为了袁将军,我知道他记挂着公主放不下,又执意要离开长安,怕日后也难有机会来这里,所以才执意要给他弹一曲。” 华年成一阵叹息,她又问:“师叔……好吗?” 他摇头:“太皇太后寿辰从宫里出来后,他似总有心事,夜里时常难以入眠,他便会起来作画。他的病最忌讳劳累,我劝他,他也不听。” 方婳勉强笑道:“是因为昭仪娘娘吗?他知她怀孕了吗?” “怎会不知?”华年成黯然道,“皇上有心要他知道的事……” “他可有说什么?” “没有。” 方婳笑一笑,道:“你回去告诉他,昭仪娘娘现在很好,叫他不必挂心。我该回了。” “方姑娘。”华年成叫住了她,动了唇,似乎是要说什么,可转至舌尖,他又改变了主意,“在宫里自己当心。” “谢谢华伯伯,我会的。”她冲他灿烂一笑,俏皮如当年。 华年成低头看一眼手中的药,王爷的药每一碗都是他亲力亲为的,哪怕是少上一丁点他也瞧得出来。他蓦地又抬眸朝离去的女子望了一眼,忍不住喟叹一声,当年的坏习惯,她竟一点没变。 只是,好多人好多事,却都变了。 端着药回去,元白坐在梨树下,握着手中精巧的匕首正细细地擦拭着。华年成没说话,径直去了燕修的房间。 他喝了口药,微微蹙眉道:“怎去了那么久?”药都凉了。 华年成低语道:“在路上遇见了方姑娘,她的手受了伤,所以……”华年成的话未说完,燕修突然咳嗽起来,他忙上前替他抚着背,识趣地转了话题,“昭仪娘娘一切安好,您不必挂心。” 燕修微微一怔,良久良久,才见他缓缓捂上心口,竟是幽幽地道了句:“华年成,你听说过换心术吗?” 华年成的脸色大变,却见他将剩下的药喝完,起了身道:“我出去走走。” “王爷……” “我会让元白跟着。” ———— 方婳回宫复命时,正值傅云和扶着宫女的手从紫宸殿出来,她竟不知他们下了那么久的棋。 她行了礼,听傅云和笑着道:“皇上心里是有方典正的,我也会适时替你美言几句。” 她低头道:“美人说笑了,奴婢容貌丑陋,入不了皇上的金眼。” 傅云和微微一笑,道:“进去吧,皇上正等你呢。” 方婳入内时,玉策正换了新茶给燕淇,他单披一件金缕翔龙御袍站在窗口,斜睨了方婳一眼,缓声道:“玉策告诉朕你的手伤了?怎不说?” 方婳从容道:“小伤而已,不碍事,多谢皇上惦念。” 他点点头:“如何,袁将军可满意?” “是,不过……”她顿一顿,鼓起勇气道,“将军差点伤了九王爷。” “哦?”他转身朝她看来,随即笑道,“他还说有分寸,却原来也差点做出不理智的事。” 又在内室简短地说了几句,方婳便告退出来。 独自走在回尚宫局的路上,方婳的眉心紧拧,她说袁逸轩差点伤了燕修的时候,皇上的言语里带着淡淡的惋惜,却没有惊讶……这便说明他一早就知悉这个消息了。她的心沉了几分,今日与她一起从宫里出去的宫人们全都在灵空寺外候着,燕淇还派了别的人前往吗?为什么?是不信她吗? 不,她随即又否认,也许是袁逸礼传回的消息呢?他们袁家与皇上的关系,她又不会不清楚。 “方典正。” 方婳猛地回头,见霁月从一侧小跑着过来,笑着道:“我正要去尚宫局找你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我们娘娘想见你。” ———— 暮色映着西边天空美如壁画,御花园的亭子里,女子华丽的身影隐在轻纱帷幔后若隐若现。 方婳已多日不见她,今日再见,只觉得面前女子娇艳似花,盛装之下,已然是昭仪娘娘的风采了。 楚姜婉邀她坐下,屏退左右,这才道:“本宫今日找你来,是为两件事,一来是谢谢方典正,若没有你,本宫怕早就死了,现在想来,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奴婢不敢。”方婳低下头。 面前女子笑了笑,忽而又道:“这第二件事自然也与方典正有关,本宫已细细打听过你与妩婉仪的关系,更理解当日你出手相助的心情。是以本宫今日请你离来,有一事想你帮忙。” 方婳静静听着,心中有种不安弥漫开来。 楚姜婉继续道:“你乃方家嫡出,却比不上一个庶出女儿,心中不快亦属常情。本宫,也不喜欢妩婉仪。”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珠钗搁在石桌上,话语略冷,“本宫有孕以来,各宫嫔妃都纷纷送来贺礼,这便是妩婉仪送的玛瑙珍珠钗。” 方婳的眸光不觉瑟缩,果真听楚姜婉道:“当日她便想以一直玉簪嫁祸于本宫,今日本宫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如今方典正在皇上眼里的地位,多少宫人想要巴结你,你去司药房弄点麝香而不被人发现应该不是难事吧?” 方婳不免起了身,淡淡道:“奴婢只是一个奴婢,娘娘宫里那么多人,何必要奴婢去做?” 她的神色谨慎:“本宫不敢全信他们。” 方婳笑了:“娘娘却敢信奴婢?” “因为你同本宫一样恨妩婉仪!”她更恨方娬差点要了燕修的命,这个仇,她楚姜婉记着,一直深深地记在心里! “奴婢不做。”方婳蓦地跪下,从容拒绝。 楚姜婉美丽的眸子徐徐撑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之人,脱口道:“你以为那次玉簪的事她不知是你帮了本宫吗?你以为她会放过你?与其坐以待毙,为何不能与本宫联手?” 她仍是低着头,从容不迫地道:“奴婢不会做的,今日娘娘说的话奴婢没有听过,娘娘也不必再说,您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告退。”她起身朝楚姜婉福了身子转身。 “方典正!”身后女子音色犀利,带着寸寸的寒,“你就不怕本宫为求自保对付你吗?” 方婳的步子停住,她微微侧脸,笑道:“娘娘请便。” 她的确恨方娬,却不会与楚姜婉同流合污,她若想对付她,只管放马过来,她不惧也不会退缩。 楚姜婉愣愣地看着那抹身影离去,她拽着帕子的手狠狠地收紧,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婳会拒绝她,她真是看不透她了。 ———— 翌日方婳从白素碧房里出来,远远看见袁逸轩站在长廊尽头,似在与什么人说话,她迟疑了下仍是抬步往前,她叫他:“袁将军。” 他猛地回神,笑着道:“我正要找你。” “找奴婢?” “是为昨日之事道歉的。”他态度诚恳地说。 方婳抿唇便笑,“您不必道歉。”她往前几步,目光看向拐角的另一边,那里空荡荡的,只剩另一条冗长的回廊,哪里有什么人?她却回头问,“您方才跟谁在说话吗?” “没有。”他面色依旧,“正是来找你,就见你出来了。你没生气便好,很感谢你替本将军弹奏的《凤求凰》,本将军会铭记于心。” 方婳悄然掩起眸中疑惑,低头道:“将军言重。” 他点点头,未打算逗留,转了身道:“本将军今日入宫是跟皇上请辞的,明日便启程回沧州。” “这么快?”方婳不免吃惊。 袁逸轩笑一笑,忽而又回头看她,道:“逸礼性情孤傲,最是不愿低头的人,对方典正,他也算破格了。” 方婳微愣,面前男子已大步离去。她却又缓缓回头,不去想他那些关于袁逸礼的话,她望着一侧空无一人的回廊出神,袁逸轩说没有人,可她怎么就看见他在和人说话呢?难道她眼花了? “婳婳!”苏昀突然从她背后窜出来,吓得她忍不住叫出声来。苏昀眯着眼睛凑近她,“啧啧,干嘛那么紧张啊,老实交代,刚才和你说话的帅哥是哪位?”苏昀见他们说话不便打扰,就远远地看了几眼,自然也没认出那是袁逸轩。 方婳捂住胸口道:“什么帅哥,是袁将军。” “那个毫无同情心的武夫?”苏昀不悦道,“他来找你干什么?” 方婳笑了笑道:“谢我给他弹琴呢。” “真的假的?不会是对牛弹琴吧?”苏昀一下子来了精神了,“不过话说回来,他比你的老情人有趣多了?只可惜,是个严重受过感情创伤的……”她摇头晃脑,颇觉可惜的样子让方婳忍不住想笑。 二人并肩走着,苏昀又道:“袁将军倒算得上是个情圣了,你说他该不会为了公主终生不娶了吧?” 方婳脸上的笑容淡了,她在羡慕莹玉公主得到袁逸轩的爱的同时,又不觉对那个男子惋惜起来。 ———— 后来,听闻袁逸轩从紫宸殿出来就径直出了宫,翌日他离开长安时燕淇还亲自去送了。 听说袁将军的车队都走了好久,燕淇仍是独自一人立于城头不愿回宫。后来袁逸礼与钱成海一起劝了,才给劝回来。皇上回宫后,把所有人都赶出了紫宸殿,一个人关在里头不吃不喝了整天,连太后都给惊动了。 苏昀听闻此事时正在房内看书,她立马丢下去就去了方婳房里,啧啧道:“真是伴君如伴虎,你说皇上好端端的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方婳正缝补手中的衣服,淡淡道:“袁将军手中有兵,皇上定想留他在身边的。” 苏昀挨着方婳坐下,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皇上有心留他在长安,他心里却只有公主没有皇上,皇上虽心里有怒,可看在他手握兵权的份儿上又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儿发火,便只能自己关起门来生气了,婳婳,我说得对不对?” 方婳抿唇一笑,苏昀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那些个王爷们都不安分呀?” “嘘——”方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昀吐吐舌头,轻声道:“果然高处不胜寒,那地方坐上去简单,要坐稳可不容易呢。”她自言自语着,忽而又道,“婳婳,我饿了。” 方婳蹙眉看她:“这个点哪里还有吃的?” 苏昀笑着拉她起身道:“走,去司膳房,我很那里的人混熟了,偶尔去吃个夜宵什么的不在话下。” 方婳无奈,正巧她也觉得有些饿了,二人便悄悄出了尚宫局。 一路上苏昀还在埋怨:“其实这个定点吃饭的规矩很不合理,要吃的时候不怎么饿,可是过了那个点就没饭吃,啧啧,真该跟皇上提提意见给改一改。” 方婳摇头道:“宫人都有自己的职责,要是想用膳就用膳,想走就走,岂不都要乱套了?” 苏昀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承认:“你说的也有道理。”她垂头丧气走在前面,忽而前面有火光起来,接着是凌乱的步伐声,还有人高喊着:“那里!快追!别让人跑了!” 苏昀急着问:“发生什么事了?”她说着还想上前去看,方婳一把拉住她就往回走,得尽快回去,看这架势似乎是在抓什么人。方婳的神色凝重,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入宫来? “刺客!”苏昀惊声叫道。 方婳心头一震,回头的时候正见一名黑衣男子朝这里跑来,迎面与她们撞上,来人身着玄色劲装,蒙了面,只露出两只黝黑的眼睛,他手中的长剑已出鞘,月色下正泛着森冷的白光。方婳忙捂住了苏昀的嘴,黑衣男子只略一驻足,提剑往另一侧去了。后面的禁卫军越来越近了,方婳与苏昀选了另一条路匆匆折回尚宫局。 房门一关,苏昀就捂住胸口道:“吓死我了,原来还真的有刺客这种动物!婳婳,刚才我以为他一定会杀人灭口,没想到还有命回来!” 方婳却推她道:“你回房去,他们若没抓到人,马上就会有大规模的搜索。若有人问,千万别说我们晚上出去过,不然,百口莫辩了。” 苏昀忙点头:“我知道。” ———— 一个侍卫匆忙入内,跪下道:“皇上,人……人不见了。” “不见了?”燕淇的声音冰冷,上前一脚踢在侍卫胸口,“那还不去搜!” “是,是……”侍卫忙出去,钱成海从内室出来,燕淇已回身:“太皇太后如何?” 钱成海低声道:“太医说太皇太后只是受了惊吓,无碍的。” 燕淇松了口气,转身拂开了珠帘入内。宫女坐在床边给太皇太后喂药,见燕淇进去,忙起身行礼。他伸手接过药盏,在床边坐下,亲自侍药,低声道:“是朕之过,叫皇祖母受惊了。” 太皇太后的脸色略显苍白,勉力笑道:“是哀家自己胆小,皇上还是回去吧,这种事叫下人做便是。” 他自顾低头吹凉了药将勺子递至她唇边,蹙眉道:“朕是您的孙子,理应尽孝道。今晚宫里怕不太平,朕命人去通知了母后和嫔妃们,让她们待在宫里不要出来,便不能来延禧宫探望,望皇祖母体谅。” 太皇太后点头道:“皇上有主张便好。” 给太皇太后喂完药,燕淇才起身告退,延禧宫外,留守了一百多禁卫军守着,势必连一只苍蝇也都飞不进去。 宫女落下了帐子,低声道:“方才那个刺客进来时,您瞧见了是不是?” 太皇太后阖上了双眸,淡声道:“哀家什么都没瞧见。” 宫女却是笑了笑,道:“是,您什么都没瞧见,不过明儿延禧宫可就热闹了,都抢着来尽孝呢。” 太皇太后叹息道:“哀家的清净又没了,潋光,你下去休息吧。” “是。”潋光娇俏一笑,福身退下。 ———— 宫里出现了刺客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皇宫,各宫各院都被搜查过,整夜都没有消停,但是始终没有抓到人。后来,搜查的禁卫军在东侧宫墙上找到了痕迹,看起来有多人接应。此刻逃至宫外,再要搜查便是难上加难。 燕淇大怒,将当夜值夜的禁卫军全部降职外调,当值宫人罚俸三月。 宫内出现刺客一事已不归尚宫局管,但白素碧的意思还是派人去延禧宫看看有否有物品失窃。方婳与裳如等人前往时,太后以及各宫嫔妃都在,太皇太后侧卧在锦塌上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太后正坐在锦塌边小声与她说话。潋光示意她们先站在门口等一等。 众妃嫔屏息敛神端坐着,忽而闻得一人大叫一声“娘娘”,众人的目光瞧去,只见楚姜挽突然捂着小腹倒地。 “啊,血!”她身侧的池月影忙起身退开数步。 方婳的目光瞧去,一抹殷红之色正缓缓地从楚姜挽的裙下流出…… 第078章 封妃 - 嫡女毒妃 - 寐妤 殿内的人都被吓到了,太后当机立断叫人送楚姜婉回景云宫,又派了宝琴去请太医。 嫔妃们匆匆回到各自住处,方婳与裳如立在门口,也不知是谁出来时狠狠地撞在方婳的肩膀上,她吃痛地皱眉。 裳如轻拉着她的衣角道:“我们怎么办?要去景云宫吗?” 后宫事无巨细司正房都要管,但此事却……敏感!方婳眉心微蹙,低语道:“你先回去问问白尚宫和钟司正,再派个人去打听打听。” 目前也只能先这样,裳如匆忙离开丫。 潋光正吩咐人将地上的血污打扫干净,方婳上前问道:“姑娘,我等奉命来查昨日延禧宫可有失窃……” 她的话未完,便闻得太皇太后虚弱的声音传来:“哀家这宫里没什么丢的,也不必查了,潋光,你去景云宫看看,有什么情况马上回来告诉哀家。媲” “是。”潋光忙应声出去。 方婳也福了身子欲退下,却见一侧的宫人们正将各位小主们用过的茶杯收走,她忙拦住,回身道:“太皇太后,这些茶具可否暂且留下?” 太皇太后的眸光透过轻薄帷幔落在外面宫女的脸上,她右侧脸颊印着一道清晰丑陋的伤疤,她微微蹙眉,是她? “为何?”她低声问出。 方婳从容道:“昭仪娘娘突然在延禧宫出事,是以奴婢……” “你怀疑哀家这延禧宫不干净?”太皇太后打断她的话。 方婳心头一惊,忙上前跪下道:“奴婢绝无此意,只是此事事关昭仪娘娘腹中的龙种,奴婢身为司正房典正不敢怠慢。” 帘后,传来太皇太后轻缓的笑声,接着,一阵若风拂面,里头之人已起身出来。她朝方婳伸过手来,方婳忙起身上前扶住她,她径直问道:“听你的意思,婉昭仪腹中是人为?” 方婳谨慎道:“奴婢不敢妄下定论。” 太皇太后一个眼色,示意宫人们将外头的东西收走,方婳掩不住讶然,才欲问,便听太皇太后又道:“哀家在这宫里不是一日两日了,谁若真要动手,也必不敢在哀家的延禧宫里,还当着太后的面。” 太皇太后虽已年迈,心智却仍这般清晰,方婳不免佩服道:“太皇太后就不想查一查,好确定那些茶具真的没问题吗?” 她缓缓步出内室,阳光刺目,她不免眯起了双眸,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她的声音淡然:“哀家膝下无子,皇上虽不是哀家的亲孙子,却也是哀家的依靠,哀家这延禧宫的人不会有问题。你倒是可以去查一查宜萱阁的妩婉仪。” 垂于一侧的手忍不住一颤,方婳一阵吃惊,太皇太后继续道:“方才,潋光告诉哀家,说瞧见妩婉仪,笑了。” 是吗? 方婳眉目幽深,方娬也是谨慎之人,看来真是对这样的结果开心得不行。此事一出,方娬定是脱不了嫌疑,只因没人比她更清楚,在这之前,方娬就曾出手陷害过楚姜婉。 将心思缓缓收回,方婳的声音略低:“太皇太后为何要帮奴婢?” 太皇太后侧目看向她,低声道:“哀家觉得你很聪明,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太皇太后苍老的眼眸里闪着一抹亮亮的东西,是希望吗? 方婳忍不住怔住,她总觉得她说看不到的东西,似乎还不止今日之事…… 她的思绪又远了,身侧之人突然站住了步子,锦帕掩面,剧烈地咳嗽起来。方婳忙将她扶至凭栏处坐下,伸手抚着她的后背。她咳嗽很久才止住,那方素锦帕子上,斑驳血迹清晰可见。方婳难掩眸中惊愕,忙道:“奴婢马上去宣太医!” “不必。”太皇太后拦住她,微微喘息道,“哀家这是老|毛病了,回去趟一会便是。” “太皇太后……” 方婳见她自个起了身,只得扶住她,重新回到寝殿,方婳扶她上床躺下,将鎏金帐子一落,闻得太皇太后低语道:“婉昭仪即便德行有亏也是皇上的嫔妃,她腹中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哀家不希望你会手软。” 她握着纱帐的指尖微动,沉声道:“奴婢会秉公办理。” 隔着朦胧纱帐,她悄然朝里头之人看了一眼,素闻太皇太后因病久居延禧宫,可方婳却知道,虽隔着高墙瓦砾,太皇太后仍然耳聪目明。否则,又何以会说楚姜婉“德行有亏”的话?她大约也知晓她与方娬的关系,是以才有了方才的话,倘若此事当真与方娬有关,她自然不会包庇。 “太皇太后!”外头,潋光惊慌地跑进来,她满额的汗,看来是赶得很急,“太皇太后不好了……” ———— 内室一阵瓷器破碎的声响,接着闻得太医闷痛地叫一声,他捂住被踹中的肩膀,狼狈地再次爬起来跪好。 燕淇的神色盛怒,钱成海慌张拦住他,他一把推开,怒道:“你再说一次?” 刘太医冷汗涔涔,颤抖着道:“回……回皇上,昭仪娘娘腹中的龙种保……保不住了,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 他身后的另外两个太医也忙磕头求饶。 “一群饭桶!”燕淇怒喝一声,厅内肃静一片,谁都不敢喘气。 “皇上……皇上小心气坏龙体。”钱成海小心翼翼地规劝。 刘太医突然再次开口道:“皇上,娘娘突然小产乃因接触了麝香所致……”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景云宫里怎会有麝香?当值的宫人都不想活了吗?”太后恰巧入内,闻得太医的话愤怒地问道,容芷若陪在太后身侧,她悄然看了看燕淇,只见他脸色铁青,分明是震怒不已。 霁月随一众宫人“扑通”一声跪下,俯身道:“奴婢们万万不敢有所怠慢,请皇上、太后明察!” 有人自外头入内,附于钱成海耳边低语,钱成海回身道:“皇上,尚宫局司正房的人来了,就在外头候着。” 不待燕淇开口,太后已道:“让她们进来好好查查,哀家倒是要看看,到底谁那么大胆敢谋害龙嗣!” 有人谋害龙嗣,自然是将整个尚宫局的人都靖东了,白素碧与钟司正带着司正房的所有人都来了,燕淇终是开了口:“此事任何动向朕都需要知道!” “奴婢遵命!”白素碧低头领命。 ———— 方婳到景云宫门口时,见外头黑压压站着一堆司正房的人,她忙过去,苏昀见她来,用嘴型问她:“怎么回事?” 方婳摇了摇头,她现在也还一片迷茫。 正是此刻,白素碧与钟司正从里头退出,出来吩咐追查麝香一事。 方婳吃了一惊,上前问:“白尚宫,景云宫有麝香吗?” 白素碧的脸色沉重:“正是因为不会有才奇怪,皇上、太后有令,此事定要追查到底!你们几个,就留在景云宫查,你们,去长羽阁,你们去宜萱阁……” “方典正。”苏昀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方婳猛地回神,听她又道,“走吧,让我们去宜萱阁呢!” 苏昀言语间满是不屑,白素碧原是指了裳如带人去宜萱阁的,可裳如却要她们去,谁还不知道吗?妩婉仪正得宠呢,裳如可不想得罪她。苏昀拉了方婳,见她失神得厉害,便低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方婳摇了摇头,她只是想起那日楚姜婉还想与她联手用麝香去陷害方娬,没想到如今她真的因为麝香小产了,此事未免太过巧合。 几个宫女跟在她们身后,苏昀低声道:“若真是她做的,现在去早被她毁尸灭迹了!” 方婳点头道:“虽如此,可上头有吩咐,我们还得去看看。” ———— 太后一脸愤怒在敞椅上坐下,霁月带着几个宫女入内去伺候楚姜婉,容芷若倒了杯水递给太后,小声道:“太后娘娘消消气,喝口水。” 太后不动,倒闻得燕淇道:“朕还以为母后不喜欢婉昭仪的孩子。” 太后抬头看他一眼,沉声道:“哀家是对她有成见,可孩子是哀家的亲孙子,哀家怎么会不喜欢!若让哀家查出是谁干的,哀家一定叫她碎尸万段给哀家的孙子陪葬!”她说着,狠狠地杯盏搁在桌面上,茶水自里头溅出,把容芷若吓了一跳。 燕淇蓦然起身道:“朕进去看婉儿。芷若,你送母后回去吧。” “太后娘娘。”容芷若伸手去扶她,却见她不动,她只得问,“可要进去看看昭仪娘娘?” 太后冷笑一声道:“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还有什么可看的!”她自顾起身朝外头走去,容芷若忙跟上去,听她问,“芷若,你说这件事谁最有嫌疑?” 容芷若低下头:“奴婢蠢笨。” 太后睨她一眼,不悦道:“私下无人不必自称奴婢。” “是。” 太后忽而站住了步子,朝各宫方向遥望一眼,眼底含着戾气:“这几日皇上的确宠得她过头了,看来后宫很多人都眼红了。不过这一次,哀家宁可错杀几人,也不想漏放一个!免得那些人越来越嚣张,把龙嗣也不放在眼里!” 容芷若呆呆望着身侧的美妇,此刻的她与记忆中那个高贵谦和的姑母已相差甚远,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 绛色帷幔后,传来女子低低的啜泣声,霁月再欲规劝,忽而瞥见皇上入内,她忙起了身。燕淇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出去。 轻薄纱帐被人挑开,楚姜婉红着眼睛看清了来人,她一惊,忙慌乱握着帕子擦拭脸上的泪水。 燕淇在床边坐下,低声道:“朕已派人彻查此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楚姜婉哽咽道:“是臣妾无用,未能保住孩子。”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又道:“还会有的。” 她的睫毛一闪,那一刻似是不可置信,直到他重复一句:“你还会有孩子的。” 还会吗?自那次承恩后,他便再不曾召幸她,如今,他却又说,还会有孩子的……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咬着牙道:“臣妾知道是谁想害臣妾的孩子,是妩婉仪,是她!” 燕淇的眉心紧蹙,楚姜婉便将上次那支福禄寿玉簪的事说了一遍。燕淇的言语冷下去:“此事你为何不说?” “臣妾没有证据。”况且方娬才是真正的宠妃,她得宠吗?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燕淇面无表情地起了身,楚姜婉看他一眼,见他忽然转身出去。外头,钱成海已迎上来,闻得他冷冷地道:“去宜萱阁。” ———— 方娬镇定地卧在软榻上,明媚的凤目定定落在方婳的身上。苏昀带着司正房的人下去四处搜查。 风入帘栊,吹得里头轻纱帷幔飘曳不止。方娬的眸光一转,落在自己青葱指尖上,她笑了笑道:“真没想到姐姐居然联合一个外人来对付我。” 方婳莞尔道:“奴婢不知小主在说什么,不是小主做的,皇上与太后自然能还你公道。” 方娬又笑了笑,凝视着她道:“那你呢?你会吗?” 方婳略蹙了眉,为何瞧她的样子,好似真是自己联合楚姜婉在冤枉她一般? 苏昀自外头入内,小声道:“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早就料到的结局,即便真的有什么,也早该清场了。方婳点点头,听苏昀又道:“宜萱阁所有人都在,却不见流儿。” 是吗?这倒是方婳始料未及的,她看向软榻上的女子,恭敬问道:“敢问小主,流儿姑娘去哪里了?” 方娬轻笑,竟似赌气:“不知道!” 苏昀向来看她不顺眼,便上前一步道:“小主说不知道,该不会流儿姑娘是丢什么东西去了吧?” 方娬的目光却落在方婳的身上,她笑着问:“姐姐会怕吗?” 苏昀一愣,见方婳的脸色也有些异常,她随即从容答道:“奴婢没什么可怕的。” 流儿即便不在,也不可能是去丢麝香,倘若真是方娬做的,麝香早就该处理干净了,怎会留到现在?而今日方娬的怪异,连苏昀也发觉了。 “皇上,皇上……”钱成海追着燕淇入内,里头众人吓了一跳,忙朝来人行礼。他径直上前,抬手拂开帘子,方娬惊恐地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他冷冷一哼拂袍坐下,沉声道:“朕听闻你曾想用朕赏赐你的玉簪陷害婉昭仪,朕倒是想来听听你的解释!” 方婳与苏昀讶然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定是楚姜婉说的。 方娬说得从容不迫:“皇上明鉴,臣妾却是丢过您赏赐的玉簪,不过那是小侯爷在御花园捡到的,又怎会出现在昭仪娘娘的景云宫?当日好多姐妹都在御花园,她们皆可为臣妾作证。” 燕淇重重一掌拍在榻上,冷声叫:“方典正!” “奴婢在。”方婳依言上前,见他略一抬眸:“你来说。” 原本那件事方婳也没有证据是方娬将玉簪放入景云宫的,只是如今皇上问话了,她便只能将来龙去脉重新说一遍。 燕淇怒道:“如此,你还有什么可说?” 面前女子忙跪下道:“方典正也说不知为何玉簪会出现在景云宫,并不曾有任何人瞧见是臣妾所为。当日景云宫有人来过宜萱阁,皇上为何就不怀疑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宫人偷了去的?” 燕淇凝视着她,正如她说的,此事无凭无据,确实不能认定是她所为。他却又道:“后宫那么多嫔妃,婉儿为何就怀疑你?方典正,这宜萱阁可查清楚了吗?” 方婳低头应道:“是,但,没有发现。” 方娬哭道:“皇上您也听见了,此事真的与臣妾无关,臣妾是被冤枉的!”她跪着,纤弱的身子一抽一抽地哭,真是我见犹怜。 燕淇朝方婳看一眼,方婳低下头去,她确实没找到证据,尽管她也怀疑方娬。燕修修长的手指缓缓敲打在榻上,他低沉的声音响起:“钱成海,你去查。” 站在外头的钱成海忙应声出去。 方娬的眸中滚出***的泪,定定望着面前男子,颤声道:“皇上……不信臣妾?” 他回眸看她,没有上前扶她,只开口道:“朕在证明你的清白。” 好一个清白! 方婳别开脸,退至门口。 一炷香后,有人自外头急急奔入内,见着燕淇便跪下道:“皇上,在景云宫昭仪娘娘一件衣服上找到了麝香!” ———— 那件华贵宫装已被静置于桌面上,牙色做底,金丝线织就的芙蓉栩栩如生,宛若出水佳人。 而这件衣裳竟是太后所赏。 自然谁也不敢怀疑是太后所为,宫中一切衣物全部出自尚服局的司衣房,谁若是要在那里动手脚,那机会便多了。故而“六尚”所有的宫人住处都必须彻查。 原本最有资格负责此事的尚宫局司正房因此只能被迫将调查一事交由掖庭局接手。方婳与苏昀等人站在院中,看着掖庭局的人进进出出地查。从宜萱阁回来后,方婳一直沉着脸色心事重重,她蓦然又想起方娬问她,姐姐会怕吗……指尖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方婳的心头一沉,“糟了!” “怎么了?”苏昀忙回头问她,见她往前走了一步。这时两个太监从方婳房间冲出来,大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苏昀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掖庭局的人在方婳的房间内搜出了麝香,太医院的人马上来了,证实就是用在楚姜挽衣服上的麝香。方婳被押往景云宫,燕淇沉着脸坐在上头听掖庭局的马公公禀报,他始终抿着唇未发一言。 太后也来了,她一进门就怒道:“就是这个宫女谋害皇嗣?”她上前,一巴掌扇在方婳的脸上。 “太后娘娘息怒!”容芷若忙拉住了她。 方婳低下头道:“奴婢没有做,东西不是奴婢的,请皇上、太后明察!” 两个太监带着苏昀进来,一把将苏昀推在地上,方婳吃了一惊,听马公公又道:“奴才已经查到苏女史有段日子经常出入太医院,她又是方典正的女史,是以方典正有机会拿到麝香。” “你……你胡说,我没有拿过什么麝香!”苏昀急着否认。 一侧的太监直接甩她一巴掌,骂道:“在皇上、太后面前竟敢称我!” 苏昀捂住脸,气愤地瞪着那个太监。 太后开口问:“她区区一个女史,何以有资格出入太医院?” 马公公说得头头是道:“奴才已经打听过,说是小侯爷带进去的,还……还搬出了太后娘娘您来。” “什么?”太后的脸色很难看,“这两个贱婢还敢利用止锦吗?” 苏昀真是郁闷了,怎么一转身就成她们利用容止锦了? 方婳的心思转得飞快,她不知道太后送给楚姜挽的衣服上怎么会有麝香,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她房里的麝香就是方娬栽赃的!原来那个时候流儿是去了她房里!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奴婢与昭仪娘娘无冤无仇,奴婢怎么会害娘娘腹中的孩子?” 苏昀忙道:“是啊,皇上明察,奴婢和方典正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可有人却看见方典正曾与昭仪娘娘起过争执。”一抹平静的声音响起,众人都闻声瞧去,只见太后身侧的宫女宝琴上前朝燕淇行了礼,才道,“延宁宫的宫女采苓曾瞧见方典正在御花园与昭仪娘娘起过争执,具体说了什么不清楚,总之娘娘很生气。” “有这等事?”太后的语气也变了,“那你为何不说?” 宝琴低头道:“事关主子的事,奴婢们不敢乱嚼舌根。当时采苓跟奴婢提及时,奴婢只以为是昭仪娘娘训斥奴才,自然也就没在意。” 苏昀撑在地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她不知道方婳何时见过楚姜挽,但现下的局面,她也没有时间问。 方婳一颗心沉了下去,当日她的确在御花园见过楚姜挽,她拒绝与她联手对付方娬,却不想被人瞧了去,如今真是百口莫辩!她抬眸朝燕淇看去,他就这样静静坐着,目光淡淡扫向她,他看不出怒,也不替她说话。 “真的……真的是你做的?”霁月扶着楚姜挽出来,她只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隔着珠帘颤抖地问她。 “奴婢没有!”方婳低下头。 “没有?没有为何你房里会有麝香?”楚姜挽一把拂开了珠帘出来,她的身子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哽咽道,“皇上请为臣妾的孩儿做主!” “娘娘……娘娘……”霁月伸手拉她,她却不起来,霁月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外头,各宫嫔妃们闻得消息也来了。 方娬跟着跪下道:“皇上您可瞧见了,您可相信臣妾是清白的了吧!” 方婳的目光看向她,她悄然瞥一眼,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 傅云和的黛眉紧蹙,她往前跨了一步,手臂被池月影拉住,她小声道:“傅姐姐,这件事儿跟我们没关系,你想干什么呀?” 她低声道:“我觉得不是方典正……” “你可别被她那副可怜样骗了,说不定她记恨我们任何一个得皇上宠爱的女人呢!再说,现在人赃并获,她死定了!”池月影拉住傅云和的手丝毫不松。 傅云和动了动唇,到底再说不出话来。 太后拂开了容芷若的手上前,冷冷地道:“证据确凿,皇上还在犹豫什么?来人,把这两个宫女拉下去,乱棍打死!” 苏昀忍不住“啊”了一声,外头的侍卫忙冲了进来,方婳的心头有些乱,她仿佛是想到一些东西,可是又觉得虚无缥缈,仿佛这一次她怎么都开脱不了了。双手已被人反押住,她吃痛地蹙眉。 “住手!”燕淇突然起了身,开口道,“不是她做的,放开她!” “皇上!”太后撑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人赃并获,你怎知不是她?你有证据吗?” 他一步步朝方婳走去,押住方婳的侍卫被他扫视一眼忙吓得松了手,他将她拉过去,顺势拥在怀里,低哼一声道:“朕没有证据证明不是她做的,但朕相信她。” 方婳的心蓦地一怔,她僵持着身子躲在他怀中,突然间连呼吸都有些紊乱。 楚姜挽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们,她在霁月的搀扶下艰难地起来,咬着唇道:“皇上,倘若她真是杀害臣妾孩儿的凶手……” “她不是。”他不动声色打断她的话,不顾太后难看的脸色,继续道,“只因朕早就有意要立她为妃,只想等个合适的时间禀告母后,而且婳儿也知晓,试问她又怎么会不顾自己的锦绣前程去做谋害皇嗣的蠢事?” 他的话落,众人俱惊! 苏昀的下巴差点就掉了。 方婳愕然抬眸,柔和光线划过他完美的侧脸,他未看她,目光定定地看向太后。容芷若美丽的瞳眸里缓缓沁出了眼泪,她别过脸,慌忙掩起自己此刻的失态。 内室静谧良久,才闻得太后道:“即便皇上如此说,那又如何解释她房里搜出麝香的事?” 他的俊眉微蹙,“朕方才也在想此事,看来是朕宫里有人嘴巴不严谨,将朕要立婳儿为妃之事泄露了出去,有人得知后怕婳儿得宠而想在朕立她为妃前就除掉她。母后,你觉得朕分析得对不对?” 方婳越发震惊,他一字一句说得跟真的一样,可只有她最清楚,别说他没提过要立她为妃,便是她主动提出要他收了她他都没应! 她的身子有些颤抖,他温暖的掌心贴在她的手臂上,那一刻,竟叫她觉得安心。 太后抿着唇,一时间未想到反驳的话。 “皇上……”楚姜挽喃喃唤他一声,他侧目朝霁月道:“还不扶你家主子入内休息!”霁月不敢抗命,只得将虚弱的楚姜挽扶进去。 燕淇再次看向太后,道:“今日之事先到此为止,婉昭仪小产一事朕会派人继续查,朕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那么大胆敢下此毒手!”他不待太后开口,紧接着道,“朕今日累了,母后也早些回宫吧。” “皇上……” “母后若想说婳儿的事就不必了,朕心意已决,圣旨明日就会颁下!” 第079章 疑云重重 - 嫡女毒妃 - 寐妤 到底是怎么从景云宫出来的,方婳已经想不起来了。夜风扑在脸颊上,透着微微的寒,他扣着她手腕的手很有力,握得她有些痛。 身后的喧嚣远了,那些人质疑轻蔑的目光也淡了,方婳一颗心却跳得更厉害。 有宫人急急跑上来,燕淇将麻木的她拖上台阶去,殿门被推开,玉策的身影近了:“皇上,您……丫” “都退下。”燕淇的脚步未止,径直将方婳拉入内。 轻纱摇曳,珠帘碰撞,两抹身影已入了内室。团云翔龙的屏风后,一张锦绣御塌闲置在窗边,燕淇扼着她的手一松,便像是某种支撑着她的力量瞬间被抽走,方婳的双腿一软,直接倒在软榻上。 他一掀衣袍坐在身后敞椅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她,话语略冷下去:“你不是很聪明吗?竟这么容易就叫人给算计了?” 她咬着牙撑起身子,在他面前跪下道:“奴婢有罪,叫皇上失望了。” 他直直坐着,内室瞬间沉寂下去,就连周遭的空气仿佛亦是静止。 良久良久,方婳才又轻声问他:“皇上为何会信奴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燕淇在景云宫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媲。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须臾,才浅声道:“朕知不是你做的,朕倒是好奇,你跟婉昭仪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信她,却不解释为何信她,燕淇是个谨慎之人,方婳自知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叫皇上无条件地信任自己。不过眼下,她没闲情去想这个,但玉簪的事如今已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是方娬陷害楚姜挽,况且,玉簪的事能骗过楚姜挽,却未必能骗过燕淇,她不能再一次一次地提,怕燕淇会想到她帮楚姜挽另有深意。 她低着螓首,徐徐道:“婉仪小主的宫女流儿将昭仪娘娘去过夙锦轩的事告诉皇上后,娘娘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便想联合奴婢防范婉仪小主,奴婢不愿,娘娘便生了气。奴婢也不曾想,竟是被太后娘娘宫里的人瞧了去。” 燕淇的瞳眸微微一闪,他低哧一声道:“婉昭仪只是联合你防范妩婉仪?” 这个男人的心思永远那样剔透,方婳越发庆幸自己将真相用半真半假的事实替换。她将螓首埋得更深,低语道:“娘娘想要奴婢帮她冤枉婉仪小主。” “呵。”他阴冷一笑,“看来朕的妃嫔们一个个都不是省心!那你又为何拒绝?若朕记得没错,你应该很恨你那个妹妹才是。” 终于,又绕回来了,方婳只觉得悬起的心已放下了。她的嘴角一弯,开口道:“只因奴婢不想让皇上失望。” 他一抬手,仙云广袖一落,到底是闲适一笑:“那你对朕失望吗?还觉得朕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是。”她毫不迟疑地答。 是不是早已无所谓,从她入宫那一日起,这条路便再无可能回头。 “起来。”他淡淡地说。 方婳依言起了身,他示意她坐下,这才又道:“你如愿了,从现在起,你便是朕的婳妃。” 她的心口一震,随即又跪下道:“谢皇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笑道:“你倒是直接,也不担心如此破格的册封多少人眼红,或许太后也要拦着。” 她答得从容:“这宫里,您才是皇上。” 燕淇的眉心微蹙,他的眼底淌过一丝复杂之色,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平静,他启唇道:“起来说话。” 她这会倒是紧张起来了,垂于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拳,轻声道:“奴婢以为皇上不会收奴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说不清究竟在紧张什么。 “朕也以为不会。”方婳吃一惊,便见他起身转至外头,方婳跟着出去,见他自顾倒了茶,抿一口道:“还自称奴婢吗?” 她低着头,谨慎道:“圣旨未下前,奴婢还是奴婢。奴婢有一事相求,望皇上答应。” “何事?” “昭仪娘娘小产一事请皇上交由奴婢去查,奴婢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他手中的杯盏被重重搁下,燕淇脸上的笑容淡了,“这事你还要碰?” “是。”她应得从容,谁在背后主使这一切,又是谁陷害了她,她势必要弄个清楚! 没想到燕淇却道:“此事朕自有定夺,你不必再插手。” “皇上……” “好了,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他已掉转话题,“仪和、静淑两宫都空着,你可以随便挑一个做你今后的寝宫。” 方婳微微一愣,忙道:“奴婢能挑自己的宫女吗?” “你要苏昀?”他的心思倒是转得快,不待方婳开口,便又道,“这宫里的嫔妃还没有人能自个挑自个的宫女。” 那一刻,她便壮了胆了,咬着唇道:“皇上怕有人会危害您的江山,可奴婢是您的人,绝不会背叛您。” 面前的男子转身朝她走来,她没有退,他的手指捏住她削尖的下颚,将她的小脸略微抬起,她的目光对着他如画双瞳,只听他冷冷道:“婳儿,你很聪明,朕希望你的聪明不要用错了地方。” “奴婢不会。”她启了菱唇道。 “很好。”他点了点头,“去吧,明日朕的圣旨便会下。” ———— 自皇上突然拉着方婳离开后,景云宫一下子乱了套。内室传出楚姜挽嘤嘤的哭声,外头的嫔妃们各个神色异常,方娬紧握着双手,长长的指甲嵌入了掌心她也浑然不觉痛。 皇上喜欢方婳?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何时的事,为什么她一点察觉都没有? “太后娘娘?”宝琴见太后转身要走,忍不住唤她一声。太后此刻的脸色也不好看,皇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了她,她正是有气没地方撒去。瞧见一屋子的嫔妃,便沉声道:“都别站着了,散了吧。” 太后回宫去了,嫔妃们也各自回了宫。 池月影与傅云和走下台阶,池月影便轻蔑道:“傅姐姐还想着替方典正说好话,原来人家方典正早就找到靠山了呢!哦,不对,赶明儿见着了,可得叫一声‘娘娘’,你我还得跟她行礼呢!” 傅云和却是淡淡一笑,道:“皇上一直很看重她。” 见她淡然的态度,池月影忍不住道:“姐姐,你不生气吗?前有妩婉仪,后有婉昭仪,现在好不容易一个小产了,一个有了嫌疑,却被区区一个宫女上位了!这世道怎么能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傅云和蹙眉侧目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有些话妹妹还是谨慎一些,隔墙有耳。” 池月影忙捂住了嘴,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口快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她又看傅云和一眼,闻得她低声道:“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怜心,我们回去。” 傅云和与宫女走了,池月影忙也道了句“回去”,匆匆消失在夜幕中。 尚宫局的一众人等这才从景云宫里出来,钟秋灵问道:“白尚宫,这事……还查吗?” 白素碧的步子缓了,片刻,才摇头道:“先等一等。” 钟秋灵又看一眼身后的苏昀,道:“那……她怎么办?” “先关去柴房。” 什么?苏昀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只老太婆,关了她两年还不够吗?还关! 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押着她的手臂将她拖去了柴房,一路进去,苏昀就觉得这柴房外的景色是那样的熟悉啊,她叹了口气。那两个宫女动作粗鲁地将她推进去,苏昀忍无可忍了:“推什么推啊,不知道我家婳……呃,方典正要做娘娘了啊?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等方典正回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脸上有了怯意。其中一个道:“苏女史,我们也是没办法呀,谁让是白尚宫下的命令,你就委屈一下。” ———— 方婳回到尚宫局的时候听说苏昀被关进了柴房,她连房间都没回就径直去了柴房。只因没人比她更清楚关柴房对苏昀来说是多大的“酷刑”! 她急急赶去,却见苏昀和两个宫女坐在柴房门口聊得如火如荼,那两个宫女还被她逗得笑得前俯后仰。方婳皱了眉,苏昀的目光一瞥就见了她,她立马跳起来朝她扑过去:“婳婳!你来了!你快带我回去,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方典正……”那两个小宫女见了方婳显得很害怕,笑也不笑了。 方婳带苏昀回去,一路上谁也没拦着她。方婳松了口气:“我看你在柴房那边待得很开心嘛。” 苏昀嘿嘿一笑,道:“她们原先要把我关进去,我说我不进去,我又不是狗,动不动就叫人关起来!” 方婳忍不住咧了嘴,苏昀继续道:“我还说,等我家婳婳做了娘娘,管她白尚宫黑尚宫,照样要听我家婳娘娘的!”方婳斜看她,她得意道,“后来我给她们将了个笑话,没想到她们的笑点那样低!” 二人回了房,方婳的神情严肃起来,苏昀也不嬉笑了,将门一关,便听她问:“皇上真打算封你为妃?” “真的。”方婳点头。 “圣旨呢?” “明日便会下。” 苏昀松了口气:“今天要不是皇上我们可真就惨了,原来皇上在关键时候还是很好使的!婳婳,你不开心?” 方婳紧拧着眉心坐下,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今日的事情。” 苏昀跟着她坐下,这件事她早就想了好几遍了:“先是妩婉仪命流儿将麝香放在你房间,后查出太后娘娘送给婉昭仪的衣服上有麝香,矛头便指向‘六尚’所有的宫人,我们的房间顺理成章被搜查,再后来又有人看见你和婉昭仪在御花园谈话的情形,作为嫌疑人的你也就有了很好的动机,而我能出入太医院,便有足够的时间拿到麝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指向你呀!” 方婳缄默良久,才道:“我也知我房内的麝香一事与她脱不了关系,可要让衣服沾上麝香导致小产的量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况且非‘六尚’的人频繁出入这里会遭人怀疑,那衣服她又是怎么做的手脚?除非……衣服的事与她无关?还有,麝香在宫里是禁药,一般人拿不到,她又是怎么拿到的?”她的黛眉紧拧,似乎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 苏昀不自觉地在桌面上敲打着手指,跟上道:“要不是她,那会是谁?难道她还有同谋吗?” 同谋…… ——你就不怕本宫为求自保对付你吗? 那日楚姜挽的话忽而浮现在她的耳畔,方婳微微一惊,楚姜挽和方娬联合起来对付她?那也不可能啊,楚姜挽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孩子……方婳的心一震,猛地站了起来,莫不是她根本就没想要那个孩子吗? “婳婳,怎么了?”苏昀见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忙担忧地问。 方婳的脑子有些乱,只能将和楚姜挽在御花园中的对话告诉苏昀,苏昀听后脸色大变:“我还以为妩婉仪心慈手软呢,没想到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答应她,她就真的对付你?” “此事还有待考证……”方婳内心纠结,“我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苏昀也不明白了,她握住她的手,道:“先别多想了,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儿你做了娘娘,还怕查起来不顺手吗?” 方婳却摇头:“皇上要我别再插手这件事。” 苏昀的眼睛撑大,脱口问:“为什么?” 方婳也不知道,苏昀大为不解:“皇上这又是发什么神经?” “阿昀,别胡说!”方婳制止她的话,又道,“我问皇上要了你做我的贴身宫女。” 苏昀总算听到一件高兴的事,笑着上前缠住让道:“你当然得要我,我可是被你睡过的人,你要对我负责!” 方婳也忍不住一笑:“回去休息吧。”明日,她还有些话要去问。 ———— 翌日,宫里连颁两道圣旨。 其一,为安慰楚姜挽痛失孩子,封其为婉妃。 其二,破格册封尚宫局宫女方婳为婳妃,赐居静淑宫。 楚姜挽的进封是意料之中的事,而方婳的事在前一天就已传得人尽皆知,等圣旨颁下来,议论声也小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起来。 方婳带着苏昀过延宁宫去给太后请安,容芷若出来迎她们进去,方婳悄悄看她,见她的容色苍白,像是病了。 “芷若姑娘没事吧?”方婳虽与容止若没有过多的接触,却因这一个是容止锦的妹妹,她便不免多问了一句。 容止若低笑着道:“奴婢没事,昨夜未睡好罢了,娘娘请吧,太后娘娘就在里头。”她抬手拂开了珠帘,方婳示意苏昀等在外头,这才深吸了口气入内。 太后正坐在梳妆台前,宝琴手中拿着两支金钗在她的发鬓比对着,“娘娘您看用哪支好?” “芷若,你说呢?”太后回头叫,一眼便瞧见了方婳,她的脸色瞬间就青了。 方婳跪下朝她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太后未再看她,又道:“芷若,你帮哀家看看,哀家戴哪支钗子好?” 容芷若上前细细看了眼,笑着道:“这支金缕点翠的钗子吧,正好配您今日这身牙青锦缎。”她伸手替她斜***鬓,明眸一转,又低声提醒道,“婳妃娘娘还跪着呢。” 太后对着镜子稍稍扶正了斜插的金钗,哼一声道:“跪一下又如何?婳妃出自尚宫局,难道会那般娇弱吗?” “姑母……”容芷若再欲说话,便见太后横了她一眼,她无奈,只能缄了口。 方婳知道太后不喜欢她,知她对她的疑虑还未消失,此刻也不想惹太后不快,便只能一声不响地跪着。燕淇执意要封她为妃,太后不想与皇上闹得太僵,可适时地整整她,还是不在话下的。 太后就坐着与两个宫女说着闲话,方婳跪得久了,不由得将身子略矮下去,倒不是膝盖痛得难以忍受,只因昨儿夜里来了月信,她的小腹有些不适。太后斜睨她一眼,轻蔑道:“怎么,婳妃跪一下也要小产吗?” 她只得又直起身子,低头道:“臣妾不敢。” “哎,侯爷……侯爷……”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接着容止锦径直冲了进来,他的目光从方婳身上淌过。太后蹙眉道:“你又怎么了?这样冒冒失失!” 容止锦径直走向太后,道:“我有事要和您说!” “什么事?”太后起了身,绕过屏风出来。 容止锦却道:“是很重要的事,您让她们都出去。” 太后迟疑片刻,终是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婳妃,你也退下。” “是。”方婳应声,容芷若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 “多谢芷若姑娘。”方婳行至外头与容止若道谢。 容止若浅声道:“娘娘言重了,太后娘娘是为婉妃娘娘腹中的孩子可惜才……” “本宫知道,姑娘不必替太后解释。”方婳打断她的话,转身走出寝殿。苏昀忙迎上去道:“刚才侯爷来了,见我在这里,便问了我,我说你进去好久了,我怕出什么事,侯爷说一定马上让你出来,他真的没骗我!” 方婳不免回头看一眼,难道他一进去便要她们都出来。 “婳婳,要等侯爷出来吗?”苏昀压低声音问。 方婳摇头道:“不必。”在这里等容止锦太失礼了。再说,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苏昀扶着她朝延宁宫外走去,一面问:“你那个难受吗?” “还行。”方婳才说完,便见两个小宫女从外面进来,似乎走得很急,其中一个不慎就撞在了方婳的身上。 “啊!”那宫女忙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苏昀瞪住地上的宫女道:“你没长眼睛啊,没瞧见我们婳妃娘娘吗?” 宫女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重重磕头道:“奴婢该死!没瞧见是婳妃娘娘,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苏昀“扑哧”笑了出来,又道:“得了得了,我们娘娘可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起来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她说着,扶着方婳离开。 另一个宫女上前将地上的宫女扶起来道:“起来吧,幸亏婳妃娘娘不与你计较,否则你可真要掉一层皮了采苓!” 行至门口的方婳的步子突然一收,她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宫女已经消失在拐角处。苏昀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方婳的黛眉紧蹙,忍不住道:“你听见了吗?那个宫女就是瞧见我和婉妃在御花园争执的采苓,可她方才迎面撞见都没把我认出来,那日应该是远远地看见,她怎么能一口断定是我方婳?” 苏昀的眸子撑大,脱口道:“你是说采苓根本不认识你?” ———— 容止锦的目光从帘外收回,太后的声音传来:“什么大事让你急成这样?” 他脸垮了,转身“扑通”跪在地上道:“爹说要替我婚配,我不愿!” 太后闻言便笑了,伸手将他扶起来,道:“哀家还以为什么大事,你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也好叫你收收心!” 容止锦不悦道:“大哥都还没有婚配,你们一个个都惦记着我干什么?我不依,大哥不成婚我就不成!” 太后蹙眉道:“你大哥在云州还有事要办,他的事哀家自然也记着。” 容止锦咬咬牙道:“那我要去云州!我找大哥去,你们谁也别想把我用绳子栓住!”他转了身就要走,太后的脸色一变,喝道:“你给哀家站住!” “姑母!”容止锦原是想撒娇的,却见太后的脸上无笑,她沉着声音道:“这几年是哀家和你爹把你给惯坏了!由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都无法无天了!都说了你大哥是替皇上去办事的,你跟着去凑合什么?你就给哀家乖乖地待在长安,哪里也不许去!” 容止锦微怔,随即忙道:“大哥到底在忙什么?为何这些年音讯全无,连封家书都不曾寄回?” 太后转了身道:“朝堂上的事不是你该管的。” “姑母……” “回府去!非要哀家叫你爹把你禁足你才开心吗?” 容止锦缩了缩脖子,他心知已踩到太后的底线了,再闹下去也占不了便宜,只能灰头土脸地出来。 容芷若见他出来,上前道:“二哥,你又怎么了?” 他却不答,只小声问:“你跟在姑母身边,可有听她提过大哥的事?” 容芷若讶然道:“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蹙眉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所以问问。”他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来,“对了,我给你带了东西来。”他手中一支碧色蝴蝶玉簪,晶透莹亮,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容芷若笑着接了,低低道:“二哥何时还对女儿家的事上心了?从小到大,可没见你送过我这些的。” 他的脸色不好看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要不要?不要还给我!”他说着,伸手去抢,容芷若轻盈地转身避过,嬉笑道:“要,为何不要,你眼光可高得很,选的东西必然也是上品!” 容止锦哼一声,不与她计较,摆摆手道:“走了!” 他走得极快,出延宁宫的时候,一眼便见方婳与苏昀远远地走在前头。他立于宫门口一伫足,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缩,握着折扇的手指紧了。 洛阳初见,她脸上虽有丑陋疤痕,她的绝顶聪明和那一身傲气叫他记住了她。后来,她与他说话总带七分狡诈三分俏皮,让他无可奈何却又心痒难耐。而今,虽只是太后寝殿里那短短一瞥,她一袭绛色宫装,云鬓高挽的样子竟是那样美,只可惜,她再也不是方婳了…… 玉石是他专门从集市上去挑的,请了长安城里最好的雕刻工匠来打造,他是想拿来讨好方婳的,讨好一个宫女…… 呵—— 他的嘴一咧,觉得这件事竟是那样好笑。她口口声声说要做皇上的女人,他一直以为她是玩笑的,没想到竟是真的!才几天不见,他今儿入宫,就听说她成了娘娘了,以后便是他见了,也得礼让三分。来时他很生气,可瞧见苏昀那样急着跟他说她的事,他还是会替她担心,还是忍不住要出手帮她…… 容止锦用力将折扇打开,只听得“撕拉”的声音,折扇竟从中间裂开了。他气愤地将它丢在地上,用力一踩,没用的东西,竟这样不受力! ———— 方婳与苏昀的脸色都不大好,现下看来,采苓根本就没看见她与楚姜挽说话的事,可见便是有人授意的。能利用太后最信任的宫女宝琴将这样的话说出来,看来这背后之人心思实在了得。 “会是妩婉仪吗?”苏昀皱眉问。 方婳也不知,但是她很怀疑。 此事的宜萱阁静悄悄的,几个在外头打扫的宫人见她们进去,忙朝方婳行礼。有宫女原本想进去禀报,方婳径直入内。 流儿闻声忙从里头出来,她的眼底分明是有慌意,方婳上前,不待她说话,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娘娘……”流儿被打懵了,惊恐的眼泪已流出来,她的双腿一软,直接瘫倒下去。 一阵珠帘晃动,身着玫色宫装的女子从里头出来,见此冷冷一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姐姐打流儿又是做给谁看?” 苏昀上前道:“小主这话说得好笑,流儿做了什么,您还不清楚吗?” 方娬蓦然睨她一眼,沉声道:“主子们说话,何时轮到一个宫女插嘴了!” 苏昀的眼睛瞪大了,方婳悄然拉了她一把,开口道:“你让流儿将麝香放在本宫房内,也是你指使采苓将本宫与婉妃见面之事透露给宝琴知道,你不就是想除掉本宫吗?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信本宫!” 方娬美丽的瞳眸蓦然撑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突然伸手指着她道:“你胡说!分明就是你为报复婉妃下了毒,再将麝香放在宜萱阁来嫁祸我!如今倒是来和我说这些话!你以为仗着皇上信你,你就能为所欲为吗?” 方婳的心蓦地一震:“本宫没有嫁祸你。” “呵呵。”方娬讥讽地笑,“姐姐现在说这些,以为我会信你吗?” 方婳抬眸睨着她,冷声道:“那你可知当日婉妃与本宫说的是什么?”面前女子一时间愣住,她继续道,“她要和本宫联手对付你,本宫拒绝了,故此她才会动怒。” 方娬的眸子一点点睁圆,她娇美的脸上渐渐有了动摇,片刻,才听她喃喃道:“不是你……那,那会是谁?” 地上的流儿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苏昀皱眉看着,又看向方婳。方婳的脸色也变了,她略一迟疑,猛地转身出去。 “哎,婳……娘娘!”苏昀追着她离开。 流儿从地上爬起来,见方娬退了一步,她忙扶住她道:“小主,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娬的脸色铁青,她的额角有了密密的汗,目光朝门口看一眼,她摇了摇头,她一直以为是恨着她的方婳,难道真的不是吗? “小主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流儿担忧地看着她。 方娬扶住桌沿,低语道:“扶我进去休息下。”这几日总觉得无力,她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 ———— 楚姜挽呆呆坐在床上,闻得外头有人进来,她忙握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霁月的声音传来:“娘娘,婳妃来了。” “她来做什么!”楚姜挽的声音一冷,“让她走!” 霁月的脸色为难,才转身,便见方婳自个进来的。霁月大惊道:“婳妃娘娘,您……” “你下去,我和你们娘娘有几句话要说。”方婳径直上前,楚姜挽愤怒地瞪着她:“这是景云宫,没有本宫的允许你竟敢……” “姐姐是要本宫当着别人的面提及那日御花园的事吗?” 她一句话,说得楚姜挽的神色顿然一僵,脸又白几分。 霁月终于还是退下了。 方婳不想与她拐弯抹角,径直道:“当日你要我和你联手,我没应,于是你便自导自演了这一场戏,是不是?你把麝香栽赃嫁祸给妩婉仪,妩婉仪以为是我做的,便又叫流儿放去了我房里。” 楚姜挽看着方婳,整个人都颤抖着:“你让我痛失孩儿,还要这样污蔑我吗?” “痛失?”方婳定定望着她,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她低声道,“你爱慕九王爷,心里没有皇上,也许你根本就没想要生下龙种!” 楚姜挽的眸子惊恐地撑大,她的手颤抖抚上小腹,初有孩子时,她尚未有过任何准备。那是皇上的孩子,却不是她心爱之人的孩子,她的确也想过不要他,可后来孩子在她身体里一天一天长大,他们血脉相连,她每天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她对他的爱早已深入骨髓,无关乎这是谁的孩子,于她来说这就是她的孩子,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不是的!”有泪滑出眼角,楚姜挽狠狠地拭去,无惧地看着方婳道,“你没有怀过孩子,不会明白一个母亲的感受!我自知这辈子与王爷再无可能,只想守着这个孩子过完余生,我又怎会……怎会不要他!”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掩面哭起来,那种真切的悲哀令方婳也觉得心口难受。她哭了好久,才哽咽道:“你别以为你今日这番话就会叫我信你,你拒绝和我联手并不代表你就不恨你妹妹,你怕我真的对付你,故而先下手为强,再嫁祸给妩婉仪,多好的一箭双雕!你以为我真那么蠢吗?没想到妩婉仪却发现了麝香,并且又将它还给了你,要不是皇上庇护你,此刻你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罪证,让皇上处置你!” 方婳愣愣地站着,床上女子那些声嘶力竭的话她似充耳不闻。不是方娬,也不是楚姜挽……这件事情似乎已经出乎了她的想象。 “娘娘,慧智大师与觉悟大师到了。”帘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楚姜挽悲戚的神色里忽而绽出了光彩,她忙擦着眼泪道:“快请!” 方婳蓦然心惊,她不免看向楚姜挽,脱口道:“上回与王爷的事你还不知错?你怎敢在这里见他?” 楚姜挽尽量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低声道:“是皇上说要请灵空寺的大事来替未出世的皇儿超渡的,他今日不是以王爷之尊来的。怎么,你还要去告状吗?” 手指因握得用力有些痛,方婳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霁月带了人入内,方婳咬着唇,飞快地转身出去。她走过他的身边,只望见地上一抹淡淡的影子,空气里浮着他身上特有的药香,她的心跳愈快,突然觉得很难受。 皇上要他来,便是要给他看看他心爱的女子在这后宫过得有多惨吗? “婳婳!”苏昀见她出来走得飞快,忙小跑着追上前,她疑惑地问,“我刚才好像看见九王爷了?我眼花了吗?” 苏昀虽知道燕修带发修行之事,却还从不曾见他穿过僧袍,自然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不过此刻见方婳的脸色,她心中也有数了。 “婳婳,你现在可是娘娘了!”她趁势提醒她。 方婳的步子猛地收住,苏昀收势不住直接撞了上去,她见她的脸色苍白,喃喃道:“是,我现在是娘娘了,我是皇上的婳妃,我是婳妃……” “婳婳!”苏昀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婉妃与九王爷也是不会幸福的,九王爷对你那么坏,你别想着他了!” “我知道。”她狠狠地点头,突然道,“我要去延宁宫,我要去问问采苓,到底是谁把看见我和婉妃在一起的事告诉她的!” 苏昀拉住她,叹息道:“我替你去,你现在马上回静淑宫去,待在里面不要出来,听到了吗?”九王爷一来,她整个人都乱了。 浑浑噩噩朝静淑宫走去,迎面却遇见了钱成海,他一见方婳便笑着迎上来道:“娘娘,皇上正要见您呢!” 第080章 洛阳行 - 嫡女毒妃 - 寐妤 玉策给方婳沏了茶,随侍在一侧道:“娘娘请稍等,皇上有点急事去一趟御书房,很快会回的。” 方婳点点头,她茫然端起茶盏抿一口,滚烫的茶水直接从舌尖滚至喉咙,杯盏从手中翻落,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玉策吃了一惊,忙关切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她的喉头火辣辣的,玉策忙叫人进来收拾,一面道,“您有心事?” “没有。”她低下头,不敢再去想燕修的事丫。 玉策又重新给她倒上茶,低声道:“娘娘若是还在为婉妃娘娘小产一事担心,那就不必了,皇上说了会信您,他就一定信您。” 方婳勉强一笑,她的眸光转至别处,渐渐又黯然。燕淇会信她,当真那样纯粹和简单吗?她总觉得燕淇不是那样的人。 “皇上。”玉策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入内,忙起身迎出去。方婳也起了身,他已入内,轻薄披风上沾着丝丝寒气,玉策替他脱下,他径直在桌边坐下淡声问:“朕听说今儿太后为难你了?” 方婳忙道:“没有,太后怎会为难臣妾?媲” 他微微一哼,道:“日后她不会再针对你了。” 方婳不免吃惊,本想问一句为何,却见他的脸色不大好,便上前小声问:“皇上不开心吗?” 他“唔”一声,抬手揉揉眉心道:“今年南方干旱,收成不佳,到处都有饥荒。” 方婳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滞,后宫不得干政,他却在她面前说得这样随意,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的眸光一抬,轻盈落在她的脸上,蹙眉道:“朕想听你的想法。” 她低下头,给他面前的茶盏倒满,这才道:“若是臣妾说错了,但请皇上一笑置之。”将茶壶轻放在一侧,她继续,“皇上可下令开仓放粮,把粮食租给百姓,等他们有了收成再还给国家,这样既可解燃眉之急,也能保证国库今后所需。” 他赞许看她一眼,低头轻呷一口茶,笑道:“朕就说这后宫里就你最聪明,嗯,和朕想到了一处。这个法子朕半月前便已让人实行,可现在问题在于,粮仓有一部分粮食不能动,那是军粮,而给百姓的粮食已不够,仍不能完全解决饥荒。” 方婳的心头微怔,脱口问:“边疆真的会打仗吗?” 她的话音才落,便瞧见燕淇的脸色已沉下去,她知道她僭越了。索性的是,他并没有追究,只道:“朕方才与大臣们商量,他们建议让属国的王爷们主持募捐,呵,朕的皇叔们若能这样大方,朕当真能安枕无忧了。” 王爷们即便有粮也不会上交,这是连方婳都知道的事。 燕淇的手指轻轻扣在桌沿,他深邃的目光朝方婳看来,启唇道:“朕倒是想到一个人,他手中必然有粮,即便没有,凭他的财富,高价购买亦是可行。” “您说臣妾的爹吗?”她望着他道。 他的眉毛微微一扬,笑道:“朕就喜欢跟你说话,永远不必多费唇舌。方同坐拥富可敌国的财富,朕还破格晋升了他的女儿为妃,他难道不应该表示表示吗?” 他俊逸笑容里带着三分狡黠,原来如此,他便是用这样理由要太后日后别为难她吗?他还真是不做亏本生意! 方婳笑了笑,指腹摩挲着娘留下的羊脂白玉手链,低语道:“皇上想要臣妾的爹出力,您可得进妩婉仪的位份才行,怕是臣妾不得力。” 他不以为然地笑:“朕就要你办妥这件事。你起程回一趟洛阳,办好了,回来,朕会好好赏你。”他起了身,负手入了内室。 方婳迟疑片刻,只能跟着进去。珠帘轻俏碰撞的声音散落在身后,他已身后推开半掩的木窗,几片落叶随着秋风吹入内,落在窗台上,他捏在指尖,闻得身后的女子道:“皇上为何一定要臣妾去做?” 他的指尖一松,叶子随风飘去,他低低道:“朕的身边也需要一个能帮朕的人。” “为何是臣妾?” “朕喜欢你这样的。”他回眸浅笑,倾国诱人。 他说喜欢她这样的,而不是喜欢她,如此的坦白而直接,竟叫方婳紧绷的心弦悄悄松了几分。 “朕会让袁大人随行。”他的声音轻淡,却叫方婳蓦然一怔:“皇上怎会要袁大人随行?” “嗯,他自请的。” 简短一句话,把方婳堵得再吐不出一个字。良久良久,她才又道:“您知道臣妾与袁大人的过往,您不怕……” “朕怕什么?”他转过身来,目光凝住面前女子,“怕你对袁大人动情,还是袁大人会对你不轨?婳儿,你会吗?” 她下意识地摇头,她当然不会! 燕淇点头道:“那就好,袁大人随行,朕很放心。” 方婳的秀眉紧蹙,她怎么觉得袁逸礼随行这一路会很纠结呢?若让燕淇知道袁逸礼之前还想要了她,他还会这样放心让他们一起去洛阳吗? 这时,外头传来钱成海的声音:“皇上,觉悟大师来了。” “传。”燕淇脸上的笑容微敛,一抚衣袖在身后的敞椅落座。 方婳没想到燕修会来,忙道:“臣妾先告退。” 他却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急着走,朕一会还有话同你说。” 燕修入内时,她正被皇上牵着手,她有些尴尬,只好点头在燕淇身侧站了。燕修的眸光素淡,才欲行礼,却被燕淇拦住道:“大师今日既不是以臣子的身份来的,这些俗礼就免了。超渡之事结束了吗?” 燕修依言起了身,宽大的僧袍让他看起来越发消瘦。他点了头道:“回皇上,已结束了。” 燕淇点头道:“有劳了,朕叫你来是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皇上请讲。” “一月之前,昌国出现疫情,昌王上表一度得以控制,就在半月前再次蔓延。朕记得开平三十九年北方有疫情时便是华年成的药方使疫情得控,所以朕想让华年成去昌国走一趟,你意下如何?” “既是皇上的意思,华年成必当会去。” 燕淇笑了笑道:“朕知你离不开华年成,你可与他一同去,朕会让昌王安排你的住处,你与昌王想来也有足够的时间叙旧。” 他仍是低着头道:“谢皇上恩典。” 他告了退出去,自始至终都未曾抬眸瞧过方婳一眼,她的目光悄然望向那晃动不止的珠帘,眼前的身影早已不在,轻浮的药香也被满室浓郁的龙涎香做掩盖。她深吸了口气,道:“皇上还想和臣妾说什么?” 他似才想起来:“哦,你身边那个叫苏昀的宫女……” 方婳还有些晃神,忽而听得燕淇这样说了一句,她忙脱口道:“她怎么了?” 燕淇的脸色有些奇怪,似笑非笑:“朕听说她在后宫传播了一个笑话,把整个皇宫的太监们都气得不轻。” 是吗?方婳见他笑得越发诡异,不免蹙眉问:“什么笑话?” 燕淇圈起了手咳嗽两声,才道:“她说从前有个太监。” 方婳正洗耳恭听,他倒是不说话了,她心里急,便又问:“下面呢?” “下面没了。”他强忍住笑才憋住这四个字。 方婳愣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掩面便笑出声来。苏昀那个丫头真是口没遮拦!莫不是那晚她在柴房门口与那两个宫女说的就是这个笑话吗?怪不得她们笑得那样不可收拾! 她拼命将笑意压下去,才道:“皇上恕罪,臣妾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他的眉眼弯弯,笑着道:“朕倒是觉得她很……有趣。她还是这一届的秀女?” 方婳心中一惊,再是笑不出来:“皇上后悔了吗?” 燕淇呵呵笑起来,畅怀道:“朕只是觉得日后去静淑宫还能叫她给朕讲几个笑话听听。” 方婳松了口气,苏昀的性子,若皇上真的看上了她,她估计会抗旨。眼下总算免了她一条死罪了。 燕淇不再多留她,要她回去好好准备,便准她离开。独自从紫宸殿出去,方婳这才又想起苏昀去了延宁宫的事,她心里有些紧张,先前她真是乱了,现下才后悔不该让她一个人去延宁宫,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方婳的脸色低沉,匆匆往静淑宫而去,希望苏昀已经回去才好! ———— 静淑宫的宫人见她回去忙迎上来,她只问:“苏昀回来了吗?” “回娘娘,昀姑娘一早就回来了。” 方婳松了口气,径直回房,才推开门,坐在桌边的苏昀就跳了起来,冲过来道:“婳婳,不好了,那个采苓失足掉进荷花池淹死了!” “什么?”方婳的神色一变,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会这样?” 苏昀耸耸肩:“很显然,有人知道你怀疑了,想杀人灭口。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沉住气,反正现在皇上说信你,暂时也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查,暗暗地查,我就不信了,还揪不出她来!”苏昀发狠地说。 方婳却蹙眉道:“暂时还真是没办法查了,皇上要让我回一趟洛阳。” “啊?”苏昀的眼珠子快掉出来了,“去洛阳干什么?” “要我去劝我爹捐粮。” 苏昀脱口便道:“皇上怎么不叫妩婉仪去,她一去,你二娘还不求着你爹捐赠啊?” 方婳叹了口气,支颔道:“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袁大人会随行。” “什么?”苏昀大叫一声,她忙捂住了嘴道,“皇上让你和你的旧情人去洛阳,他就不怕你们给他戴绿帽子?” 她见方婳瞪她的颜色,嬉笑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不可能,但是皇上也真放心!那我怎么办?” 方婳一笑:“你当然和我去,除非你强烈要求想要留在宫里。” 苏昀吐吐舌头:“我才不要,再说,我来了这里这么久还没出过宫呢,做梦都想着出去!婳娘娘您就大人大量,实现奴婢这个愿望吧!” “贫嘴!”她作势打她一下,她也不生气,还腻过去抱住方婳的手臂。她见她的心情似好很多,也不敢问九王爷的事,便转口道,“小侯爷后来也没来静淑宫,看来真生气了。” 方婳握住她的手,想着之前在延宁宫他冲进来的样子不免一笑,道:“隔几天他也没气了。” 苏昀点着头:“嗯,我看也是。不过那个芷若姑娘人倒是挺好,我喜欢她。” 方婳睨她道:“皇上还说喜欢你呢。” 这把苏昀可吓得不轻,她立马跳了起来,退开好几步才道:“不是吧?你别吓我呀!他可千万别喜欢我!我不要他喜欢!” 方婳顺手低头在指尖绕着青丝,道:“皇上有那么可怕吗?” “有!太可怕了好不好!”苏昀抱着胸道,“他虽然是皇上,可他也不能扼杀我犯桃花的机会啊是不是?我喜欢的男人,他必须器宇轩昂,要帅,要有钱,要对我好,还必须……” “不能三妻四妾嘛,我知道。”方婳无奈打断她的话,她都说了好几遍,她耳朵快起茧了。深吸一口气,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苏昀给她灌输的思想,是她之前从不敢想的,可是在这里,苏昀她真的能找到那样的男人吗? 她这辈子是不能了,皇上有三宫六院,她奢望不了,甚至还知道他心里爱的人也不是她。 燕修呢…… 燕修只爱楚姜婉。 方婳勉强一笑,摇摇头迫使自己不要去想。 ———— 袁逸礼带着人候在宫门口,燕淇亲自将方婳送至外头,他的笑容甚是温和:“等你办好了这件事,朕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什么都可以吗?”这让她有些惊讶。 他笑一笑:“只要朕能做到的。” 一侧的苏昀听了,不免张大了嘴巴,这可是一张实实在在的空白支票呀!到时候要他半个国库,可赚大发了! 方婳回眸时瞧见苏昀乐呵的样子,知道她又在底下打着什么小心思了,不免抿唇一笑。 “臣参见皇上,婳妃娘娘。”袁逸礼朝他们行礼,他的目光低垂,始终没有看方婳一眼。燕淇又嘱咐几句,才目送他们离去。 方娬扶着流儿的手远远地站着,流儿蹙眉道:“真是奇怪,皇位居然让婳妃出宫了,也不知是要去什么地方。” 方娬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望着。 流儿又道:“不过对小主来说也是好事,现在婉妃娘娘不能侍寝,婳妃又出宫了,您的机会来了!” 宫女说得开心,方娬的脸色忽而一变,她转身干呕起来。流儿吃惊道:“小主,您怎么了?小主您……”流儿瞬间似想到什么,忙欣喜道,“您该不会是……怀上了吧?奴婢马上请个太医来给您瞧瞧!” 方娬微微喘着气,嘘声道:“先别……”婉妃的胎若真不是方婳做的,那这件事可就复杂了,为求自保,她不得不谨慎! ———— 苏昀还是头一次出宫,别提有多兴奋了,一直挑着窗帘向外张望。方婳微微侧身,目光看向外头,袁逸礼正骑马跟在马车边上。他今日换下了鸦青色的朝服,纳白锦袍上身,衣摆处银丝织就的暗纹在日光照耀下微微闪着光。他忽而回头看过来,方婳与他四目相对,不免一震,他的眼底亦有惊讶,却只一瞬,他随即从容勒马上前问:“娘娘有事?” 方婳颇觉尴尬,倒是苏昀笑着道:“是有事,袁大人,可否停下马车让奴婢下去买点东西?” 袁逸礼蹙眉问:“娘娘缺了什么?” 苏昀一本正经地道:“嗯,娘娘缺了一些零食。”她身后的方婳抿唇笑了,分明就是她自己嘴馋了。 袁逸礼似有为难,方婳忍住笑道:“就停片刻,阿昀去去就回。” “是,奴婢遵命!”苏昀性子急,不待马车挺稳就径直跳了下去,袁逸礼忙叫了两个侍卫跟着。他从马背上下来,忽听得方婳道了句“谢谢”,他的步子微怔,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昀飞快地将半条街吃的都搜罗一遍,捧着大包小包回来。她往车内一搁,糖葫芦、蜜饯、小糖人、小笼包、肉包、豆沙包……方婳蹙眉道:“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不多呀!”苏昀朝外头看看,道,“我们一共有八个人,分一下马上就吃完了!”她说着,又跳下去分给侍卫们吃,侍卫们起初不敢拿,被苏昀软硬兼施,他们才终于接了。苏昀转身将一串糖葫芦递给袁逸礼:“袁大人,没有包子了,您将就吧。” 袁逸礼一张脸纠结了,他可是大男人…… “不必了。”他淡淡地拒绝。 苏昀本想劝,却突然在对街看见了容止锦,她立马冲他笑:“侯爷!” 容止锦屁股后面跟着容府一大堆的家丁,他未曾想会在街上遇见方婳她们,他本想矜持点不要过去,没想到被苏昀瞧见了,更可恶的是袁逸礼居然也在! 他愤愤地将折扇一握,大步朝马车走去。 他身后的家丁们忙齐刷刷地跟上了。 方婳忍不住探出头来,瞧见容止锦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苏昀的目光看着来人,话却是对着袁逸礼说的:“袁大人快拿着吧,客气什么呀?” 方婳也低声道:“袁大人就拿着吧。” 袁逸礼淡淡看她一眼,仍是抿着唇:“不必了。” “他不要,我要!”容止锦伸手就将苏昀手中的糖葫芦抓过去,袁逸礼的眉心一拧,才欲伸手,却见容止锦张嘴就狠狠地咬了一颗在嘴里。他看也不看他,径直转向方婳:“哟,这不是婳妃娘娘吗?这么声势浩大要去哪儿?” “侯爷您……” 方婳拉住苏昀,跟着笑道:“哪儿比得上侯爷,侯爷的架势才令人生畏。皇上在宫里可也没你这么多人。” 容止锦瞥一眼身后的家丁,他的眉梢一佻,咬牙道:“别跟我贫,欠我的人情是时候还还了。” 他倒是会算账! 方婳低声道:“侯爷要什么?” 容止锦“啪”的打开折扇,挡住了一侧的目光,道:“本侯被变相监禁了,你不是正得宠吗?跟皇上说说,让我去云州。” 方婳惊道:“你要去干什么?” “你到底说不说?”他莫名地有些生气了,也说不清为何。 方婳叹了口气:“那得等我从洛阳回来,皇上准我回家省亲。” “省亲!”容止锦一惊一乍地叫道,“我还不知你在洛阳还有亲可省!” 袁逸礼铁青着脸上前,一把将他推开道:“侯爷,麻烦你不要耽误娘娘的时间!拿着你的糖葫芦可以离开了!” ** 婳婳和修都离开长安咯~ 第081章 强吻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向来看袁逸礼不爽,此刻闻得他这样说,他更是用力咬了一颗糖葫芦在嘴里,猛力地嚼两下,道:“本侯跟娘娘说几句话,有谁规定不行吗?皇上有规定不行吗?有本事去宫里领了皇上的圣旨来,本侯立马回府去!否则给我闭嘴!丫” 他说得起劲,一手拿着糖葫芦在袁逸礼面前晃啊晃,袁逸礼一腔怒意就上来了,抬手一挥,直接将容止锦手中的糖葫芦打落在地上。 容止锦的眼睛都睁圆了:“袁逸礼,你竟敢打落本侯的糖葫芦!” 袁逸礼冷声道:“不过是我不要的糖葫芦!” “你!”容止锦感觉脸都被踩在地上了,将扇骨重重敲在掌心里,袁逸礼身后几个侍卫悄然按住了佩刀往前走了一步,容止锦见此讥笑道,“想打群架是吧?来人啊!”他一声令下,身后十多个家丁直接围了上来,国舅为了防止他逃走,派给他的家丁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他才不怕袁逸礼这小子!更别提这几天他积压了一肚子的气,正好趁机全部发泄了! 苏昀一个头两个大了,喃喃道:“完了完了,一串糖葫芦引发的血案……” 方婳见袁逸礼往前一步,她忙跳下马车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喝道:“袁大人!”她与他不是头一天相识,虽不曾有过太多深交,却也知他是个稳重的人,今日这是什么了?被容止锦几句话挑衅就沉不住气了? 袁逸礼侧目看她一眼,因要外出,她特地戴了面纱,此刻,她的眸光带着犀利、不容抗拒,他不免一愣。 容止锦见此更是嚣张了,打着扇子道:“怎么?怕了?也是,你们袁家势力再大也是在金陵,这里可是长安城,日后见了本侯学得客气些!” 苏昀听不下去了,上前打了他一下,小声道:“侯爷,少说两句!您真的想跟他在这里打起来,闹去皇上耳朵里,叫我家娘娘背黑锅吗?” 容止锦的眉心拧了起来,方婳松了手,往前走几步,朝他道:“侯爷回去吧,你的事我会记着,你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云州吧。”她冲他一笑,转身欲上马车媲。 不知怎的,她这样一笑,笑得容止锦心里有些难受,便脱口叫她:“方婳。” “嗯?”她回头,他面露难色,咬咬牙才又道:“我不生气了。” 苏昀哧的一笑,方婳也笑了,虽是面纱遮面,可她眉眼弯弯,看起来竟是这样美。其实在苏昀叫他时,他从对街过来方婳就知道他不生气了,真好,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洛阳初见,她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如今会成这样的好朋友。 马车渐渐地远去,容止锦站着看了好久好久,直到马车都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他仍是站着,扇子轻轻地摇着,嘴角含笑,连着眸子都是笑着的。 原来方婳还是方婳,她还是方婳,连苏丫头也没变。 “二少爷……”身后的家丁忍不住小声叫了他一声。 他回了神,咳嗽一声,笑道:“嗯,走,我要入宫去,找皇上去下棋,找姑母去喝茶!”他一面说着,步子走得飞快。 家丁们面面相觑,只能慌忙跟上。他们真是搞不懂了,那日从宫里回来后,二少爷闷闷不乐好多天,老爷又成日派人跟着他,他见了他们就是厌恶的眼神,今儿竟是笑了……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 苏昀塞了一颗蜜饯在嘴里,笑笑道:“我说的吧?侯爷那人隔几天就没气了,他的气就跟吃东西一样,淌过肠子,在胃里消化一番,拉出来就没了。” 方婳笑出声来,却听外头传来袁逸礼的声音:“娘娘就是娘娘,怎能让人随便叫闺名,若让人听了去,娘娘就不怕麻烦吗?”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眉心紧蹙,说得一本正经。目光落在马车上,却见窗帘被人挑起,他略显尴尬,闻得方婳道:“袁大人是想去告状吗?” 他被她一问堵得说不出话来,她继而俏皮一笑,道:“那本宫先谢过大人不与侯爷计较。”她将帘子一落,他的眉心拧得更深,拉着马缰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谁说他不和容止锦计较! “袁大人。” 他本能地回头,见苏昀从马车内出来,示意他过去,他勒马靠过去,见她邪邪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知道您为什么生气,因为侯爷抢了您的糖葫芦。” “胡说!”他当下便厉喝。 苏昀吐吐舌头钻进马车内,剩下袁逸礼一张涨红了的脸。真是太可笑了,从小到大他都没吃过糖葫芦,他讨厌吃那种!他是男人,大哥说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他岂会稀罕区区一串糖葫芦!容止锦……容止锦他不算男人!他喝一声策马往前,扑面的风带着微微的清寒,他的脸上却烫得很,心也不知怎的跳得厉害。 ———— 傍晚,沿途找了客栈歇下,袁逸礼始终未和方婳再说一句话,好似刻意避开她。苏昀听闻掌柜的说附近野味极多,她便缠着袁逸礼去打野味,没想到袁逸礼一口答应了。留下侍卫给方婳,自己带着苏昀便走。 方婳在房内带了半个时辰便闻得下面传来声音,她以为是苏昀他们回来了,忙推开了门下楼去。她跑至客栈门口,只见门口又停下一辆马车,站在马车边上之人竟是元白!她猛吃了一惊,见车帘被掀起,露出燕修清瘦俊逸的容颜。 是了,她怎忘了,燕淇要他们前往昌国,眼下这一段,他们该是同路。 华年成背着药箱下来了,他一眼就见了方婳,忙笑着道:“方姑娘!” 元白吃了一惊,忙回过头来。燕修的目光也看过来……余晖斜照在女子单薄的身躯上,轻薄面纱摇曳,她灵动的眸光就这样直直落在他的身上、心上…… 华年成拉了元白一把,道:“还不把王爷的东西搬进去?” 元白皱眉道:“可是……” “可是什么,快点搬,王爷自个会进去。” 元白不情愿地搬着一箱子的书跟着华年成进去了。 燕修伫足在马车旁,怔怔地看着她,方婳迫使自己收回了目光,装作是要外出的样子跨步出去。却在走过他的身边时,被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手臂,她大吃一惊,整个人已被他拉过去,她惊恐地抬眸,对上他黑如曜石的双瞳,一时间愣住。 他的气息是那样轻,话语却是冰冷:“娘娘已得到高位,得到了皇上的宠爱,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 她……又是她! 他还叫她娘娘…… “她那样告诉你的?” 眼底闪过泪光,那一瞬间她又成了那时在白马寺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婳,她猛地倾身,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隔着轻薄面纱,他的唇很温暖,不似想象中的冰冷,他身上的药香还是那样熟悉……她忽而桀骜起来,她拉过他的手,抱过他,如今都敢吻他了! 燕修未想到她竟这样大胆,不免往后退一步,他的脊背已抵上马车,扼住她臂膀的手一松,她趁机抱住他消瘦身躯。 他未推开他,见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笑得那样恣意:“这样才是真正的不放过她!” 她都已放手,将他彻底让给楚姜挽,她还想怎么样! 燕修的眸子蓦然紧缩,他下意识地伸手推开了她,抬手捂住心口。她吃一惊,脱口叫他:“师叔……” 他伸手制止她过去,沉声道:“不要过来!” 他又一次推开了她,那样坚决没有丝毫犹豫,她终是愣住,看着他急急转身离去。 元白正放了东西从房内出来,瞧见燕修冒失冲上楼来,他忙伸手扶住他,急着问:“王爷发生了何事?” 他摇头,径直冲进房去。华年成闻声从自己的房间过来,元白冷着脸道:“我就不明白,王爷那样讨厌婳妃,华伯你为什么还对她那样客气!你进去看看,一定是她又气得王爷犯病了!我去把东西拿上来!” 元白很生气地下楼去,华年成抬步入内,王爷真的那样讨厌方姑娘吗?华年成笑了笑,怕也不见得。 燕修一手捂胸,呆坐在床边。华年成过去,悄然探上他的脉,他才惊觉回神,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华年成低声道:“王爷的身子无恙。” 他的病哪里犯了? 燕修蓦然阖上双眸,他没有犯病,就是觉得胸口突然很难受。她已是皇上的女人,却还像多年以前在白马寺一般天不怕地不怕。 华年成见他的嘴角似有了浅浅笑容,叫他一声“王爷”,燕修猛然回过神来,正了色道:“一会你去打听打听,她怎会在此?” “是,赶了一天路您也累了,先歇着吧。”华年成起了身出去,脸上有了难得的笑。 ———— 苏昀和袁逸礼满载而归,她远远地看见方婳站在门口,忙跑过去吃惊地问:“怎么站在这里?咦?”恰巧元白搬了东西进去,苏昀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刻一看只觉得眼熟,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袁逸礼的脸色却沉了,上前便问方婳:“这不是九王爷的随侍吗?他怎会在这里?” 听他一问,苏昀才恍然想起在哪里见过。她又看一眼一侧的马车,讶然道:“九王爷来了?”她随即又嘀咕,“他怎么跟块吸铁石一样,你走到哪儿他吸到哪儿?” 方婳瞪她一眼,转身入内,一面道:“皇上派九王爷去昌国,他们眼下与我们同路。” 苏昀“啊”了一声,跟在身后的袁逸礼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昌国东部与晋国相邻,西北与西楚接壤,皇上要九王爷前往,大约还是为了疫情之事,袁逸礼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事情那么巧,与他们撞上了。 方婳知道袁逸礼对燕修的恨,不免侧目瞧他一眼,低语道:“袁大人若想心情舒畅便少出房门,免得瞧见不舒心的。” 袁逸礼哼一声道:“娘娘放心,臣有分寸。” 方婳点点头,她自是信他,那次在灵空寺,若不是他在,袁逸轩怕是真的会闯下大祸。苏昀拎着他们打来的野味兴冲冲去了厨房,方婳步入房间,袁逸礼适时跟入内,她才欲开口,便闻得他抢先道:“娘娘与九王爷早就相识?” 问话间,他已悄然合上身后房门,他的眉目平静,就这般直直地看着她。 洛阳方府那一次,她当着他的面自毁容貌,便是独自去了白马寺,袁逸礼握着弓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是后来才从方府的下人口中得知,方家大小姐曾在白马寺清修过两年,彼时他也不曾多想,可后来的后来,那么多事情过后,他适才渐渐地想起——那时白马寺住着谁? 此事皇上不知,他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方婳错愕的瞳眸对上他清明的目光,心下已然明白,他若不是有十分的把握便不会拿出这种问题来问她。眼下也不必否认了,这一趟是去洛阳,她即便否认,他一到洛阳随便一查便也知。这样一想,她反倒是从容了,抬手将面纱揭下,笑道:“是认识。” 简短三个字说得袁逸礼一愣,他没想到她认得这样轻松干脆,先前准备好的一堆“揭穿”她的托辞通通都无用了,他的眉头蹙起,只得道:“所以娘娘不想臣见到九王爷并不是担心臣沉不住气,而是担心臣因沉不住气而对九王爷做什么?”他的话语一点点冷下去,内心似是失望。 女子娇柔目光凝视着他,却是道:“本宫也担心大人,不管他再如何也还是王爷,大人即便有皇上撑腰也始终是臣子,如今离了长安,九王爷若执意要处置大人,本宫也保不了你。” 他紧握的手指稍稍松懈,死寂的眸子里逆着光,竟是问:“真的?” 她笑得温和:“自是真的,大人自请随本宫去洛阳,本宫已感激不尽。”他是怕爹与二夫人不会答应,没有人比他清楚她在方家的地位,他是要去帮她,他怕皇上交代的事她无法完成。他以为她不知吗?其实她都知道。 面前男子冷漠的脸色里徐徐有了笑,虽如蜻蜓点水,却是真真切切。那时他恨她当众悔婚,恨她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后来长安再见,他也怪她对他视而不见,怪她看低他。到了此刻,他才觉得以往种种,因她一句“感激不尽”忽而烟消云散了。 不必再多说,他亦是知道她在谢他什么。 他的笑容里,又带几分不悦:“所以你悔婚是为了他?” 他不指名,却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清楚明白的了。广袖下的手掩饰不住的紧张,她却仍没有否认。她明白,袁逸礼若不站在她这边,这一承认后果会如何,可她就是不想遮遮掩掩了,太辛苦太辛苦,一点也不像楼下敢公然吻燕修的她。 她果然还是承认了,不给他任何去调查她的机会,这是让他欣慰的一点,同时也把他内心升起的些许希望浇灭。袁逸礼略吸了口气,道:“娘娘现在是皇上的人。” “我与王爷清清白白。”她略一抬手,丝滑锦缎滑过如莲藕臂,一颗光线亮丽的守宫砂完整地呈现在眼前,袁逸礼的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愕,闻得她又道,“皇上心里藏着人,自然不是我。” 袁逸礼猝然皱眉,脱口道:“皇上喜欢谁?” 方婳淡淡一笑,落下衣袖道:“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他与皇上关系那样好都不知,她又怎么会知道? “我先前以为是容小姐。”那时候皇上还与大哥一起在金陵求学,他便听闻一些有关皇上与容芷若的事,只是后来容芷若落选,他也便以为不是。 方婳摇摇头,她也以为后位非容芷若莫属。 袁逸礼的目光又回到方婳身上,本以为今日的谈话必定尖锐是,甚至会不可收场,他从未想过他与她竟也能像方才那样平静地谈话。 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娘娘,他亦不是袁大人,就像是两个相识已久的友人,没有敬语,只有交谈。 他今日,终是开心多过失望。 她回眸笑道:“回去将衣服换下吧,一会该用膳了。”别的也不必问他,她已知他不会将她与燕修的事告诉皇上。 袁逸礼才点了头,忽而听见外头有人高声道:“什么人!”袁逸礼的脸色一变,一把推门出去,竟见一个黑衣人从楼梯上翻下去,他当下丢了手中弓箭,接过飞奔过来的侍卫手中的长剑就追出去。 方婳本能地走出房门,这个时间客栈下几乎没什么人,来人何时潜入竟成了未知。一侧的华年成也走了出来,燕修也出来了,方婳看了他一眼,见他朝自己走来。她有些吃惊,他低声问:“发生了何事?” “有人在外偷听我与袁大人谈话。”她压低了声音说。 这时,有声音自屋后传来,燕修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弓箭转身入了方婳的房间,他一把推开后窗,昏暗光线下,果真就见有人往远处跑去。 他径直拉弓、上弦,动作娴熟,叫方婳不免吃了一惊。她似才又想起袁逸礼曾说过,九王爷箭术不凡,她却是第一次见到。弓已拉满,他的目光直直射向远处,方婳的心蓦地一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压他的手,他的手指已松开,箭矢“嗖”地一声飞射出去。但,无疑已射偏。 他回头睨着她,她有些慌张解释道:“王爷有病在身,这种事还是交由侍卫去做的好。” 他低缓一笑,道:“你阻止本王,难道不是因为袁逸礼在下面?” 她握着锦帕的手不自觉地一紧,他猜对了,她忽而想起袁逸礼在下面,怕他射伤袁逸礼,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依他的聪明,不会猜不出在上阳行宫时,他的寝居是谁动的手脚。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她被他看得有些慌,眸光忽闪,不知该看向哪里。她干脆转了身,面向后窗外,佯装在看下面的动向。却是此刻,昏暗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飞射而来,方婳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子一轻,身后之人已抱住她,用极快的速度翻滚至一侧。 “当当当——” 三枚飞镖从窗口飞入,直直地插在地板上、梁柱上。 她大吃一惊,方才若不是燕修抱着她躲开,就凭她整个人暴露在窗边,她必死无疑! 燕修整个身躯压在她身上,她的心跳得飞快,一下又一下,可是,为什么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心跳…… “师叔?”她脱口唤他。 他没有应,她惊慌地回头,他低垂着目光,几缕青丝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他的脸,她看不清他的脸色。 仿佛是过了千年万年,她才听到“咚”的一声,是他的心跳! ** 感情戏来了,有木有!! 第082章 心尖人 - 嫡女毒妃 - 寐妤 “师叔!”她再次叫他。 他终于动了,双手撑在地上欲起来,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方婳瞧出了他的异常,这时,华年成也听到响动跑进来了,他看一眼地上的情形,忙跑过来将他扶起,利索地从怀中取了药给他服下。 方婳忙爬了起来,他却别开脸不让她瞧见自己的样子,他一手抓着华年成的手臂,呼吸急促,话却是对着她说:“待在房内别动,不要站在窗口张望……华年成,扶我回去……” 直到华年成扶燕修出去,方婳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急忙冲至门口,正巧苏昀惊慌地跑来,二人差点就撞到了一起。苏昀捂着胸口道:“怎么了怎么了?我怎么看见侍卫们都往屋后去了!”她那时候正在厨房,津津有味地看着大厨做菜,哪知才出去一会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她的目光越过方婳肩膀,瞧见插在地上的飞镖大叫一声:“婳婳,这是……”她伸手一指,浑身有些颤抖。方婳来不及解释那么多,袁逸礼飞快地从楼梯上来,他一手还紧紧地握着一支羽箭,方婳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燕修射出去的媲。 袁逸礼径直过来,沉声问:“九王爷呢?” 苏昀惊讶地回头看他,见他转了身,大步欲朝燕修的房间走去。方婳忙拉住他的衣袖道:“他不是想杀你!”她就知道,燕修那一箭出去没射中黑衣人便会是这样的结果丫! 他的眉目幽深,话语亦是冰冷:“是吗?这一箭可是落在我的脚边!娘娘还觉得他不是想杀我吗?” 他叫她“娘娘”便是生气了,以为她在包庇燕修。 不过她的确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只得咬唇道:“是我推了他一把,我怕王爷误伤了你,所以想阻止他,没想到晚了一步。”更没想到的是她弄巧成拙,给了敌人一个可攻击的目标,还连累燕修救她…… 是吗?她怕九王爷伤他……袁逸礼胸口的愤怒渐渐淡了,怪不得百发百中的九王爷也会失手,原来竟是如此!目光看向她的房间,他一眼就瞧见她房内的飞镖,他的眸子狠狠瑟缩,回看向方婳:“可有伤到?” 她摇头,掩不住的焦急:“我没事,王爷为了保护我犯了病,我正要去看他。” 苏昀“啊”了一声,见袁逸礼松了口气,话说得有些硬邦邦:“你与他身份有别。” 苏昀听不下去了,皱眉道:“什么别不别的,袁大人还执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这又不是皇宫,再说,娘娘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还管什么身份,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她是了解方婳,知她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是拦不住的,倒不如先说服了袁逸礼再说。 方婳感激地看了苏昀一眼,也不顾袁逸礼的脸色,径直朝燕修的房间走去。袁逸礼跟着走了一步,却被苏昀一把拉住,闻得她的声音传来:“大人该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您再讨厌王爷,可今晚若没有他,我们娘娘可就出大事了!大人难道更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 袁逸礼的神色紧绷,他怎会愿意看到那种场面?方才在下面捡到手中的羽箭,他还怕是这里出了事,这才匆忙折回的! “大人,人跑了,属下们怕对方调虎离山,不敢再追!”从外头来的侍卫朝他禀报。 袁逸礼回身顺手拉上了方婳的房门,沉声道:“叫外头的人都别进来,守在客栈周围,再若出事,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了!” “是!”侍卫领命,转身下楼去。 苏昀感激地道:“谢谢大人,您果真是个好人!”袁逸礼不说,不代表随行的侍卫们也不会说,毕竟婳妃深夜去九王爷房间事传回长安就不好了。他虽未同意方婳去看燕修,可他着手支开侍卫便已说明一切了。 方婳入内时,华年成正收了针从屏风后出来,她忙上前问:“华伯伯,他怎么样?” 华年成将银针放入药箱,安慰她道:“没事了,只是乱了内息,稍作休养便无碍。方姑娘进去吧,王爷醒着。”他冲她一笑,转身出去道,“我去煎药。” 方婳目送他出去,转身深吸了口气进去。既然来了,便没有那么多矫情,外面的事她不去想,苏昀是个叫她很放心的人。 他披着外衣半坐着,她进去时他正低头扣着里头的亵衣,手上无力,衣带缠在指尖,他蹙了眉似是懊恼。方婳疾步上前,伸手握住他身前的衣带,他吃了一惊,忙拦住她,她不看他,径直替他系好,咬牙道:“昔年师叔还替我上过药呢,如今你倒是骄矜起来了?” 他的眉心紧锁,傻丫头,那时她还小,和如今能一样吗? 帮他穿好,见他自个悄悄拉紧了外衣,她这才直起身子,深吸了口气道:“不是以为害你的婉儿小产的人是我吗?不是恨我吗?那刚才又为什么还要救我?我死了,岂不是称了你的意,往后也再不会有人跟她争宠了吗?” 他的容色里仍有倦意,略一笑道:“你不是很担心袁逸礼吗?那又在我这里作何?” 方婳怔住,闻得他又言:“你若不拦住我,今夜那偷听你们说话的人逃得掉吗?现在,你给我出去!”他的音色徐徐冷了,脸上的笑容敛起,方才,他几乎是凝聚了浑身的力气才在那样短的时间将她推开,那一瞬间,他竟仿佛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知他会救,却想不到会救得这样彻底。 这几年,他一直活得那样小心翼翼,他还不能死,还不能。 她见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恍惚中似乎又想起他拉弓上箭的样子,原来他那样有把握可以射中那人吗?竟是她坏了他的好事。 “对不起。”她不该疑心他。 他静静半坐着,再是不说一句话。 “婉妃的事不是我做的。”她不知道楚姜婉在他面前是如何评价她,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他心里满满的全是他的婉儿,会信她的辩解吗?可此刻也不知为何就是解释了。 华年成端了药进来,他亦是感受到了里面略显尴尬的气氛,他将药碗搁下,好意提醒着:“方姑娘,该是用膳时间了。” 方婳又看燕修一眼,只得道:“那我先出去了,华伯伯,有事便来告知我一声。” 房门开了又关。 燕修徐徐道:“走了吗?” 华年成端起了药碗,见他睁开眼来,他叹了口气道:“王爷心里有她,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接过华年成手中的药碗仰头一口喝尽,这才又缓缓靠躺下去,侧身朝内,低低道:“她已是皇上的妃子。” 华年成再想说什么,到底噎住,最后轻叹了口气。将药碗收拾起,他才又道:“您先歇会,稍晚些我再让他们做些吃的上来。”华年成起身行至门口,才将房门打开,便见袁逸礼站在外面抬手正想敲门,没想到门恰好从里面开了,他显得有些尴尬,低咳嗽一声道:“我要见王爷。” 华年成本能地侧路朝里面看了眼,才低声道:“王爷歇着,袁大人有事吗?” 他笔直站着不走,仍是道:“请华先生进去通报一声,我有些话要和王爷说。” “这……”华年成很是为难,正想着理由拒绝,忽而闻得燕修的声音传来:“请袁大人进来。” 华年成愣住,见袁逸礼已整装入内。 门一关,将里头的一切都隔开了,华年成蹙眉站了片刻,终是抬步离去。 袁逸礼拂开了帷幔入内,锦绣屏风后,燕修就着软枕靠着,目光淡淡望着来人。袁逸礼上前,不情愿地行了礼,燕修低声道:“外面桌上有茶,本王身子不适,袁大人需要请自便。” 袁逸礼略一点头,没有回身倒茶,开门见山道:“王爷该知晓婳妃娘娘如今的身份,即便你们之前有什么情分,如今也该避避嫌。下官不希望娘娘因一时不慎的行为而被人诟病,是以下官恳请王爷及早起程上路。” 燕修轻缓一笑,未曾想他来竟是为了这个。不过他倒是欣赏他这种干脆的作风,是一是二永远泾渭分明。 袁逸礼见他笑了,脸色沉了几分,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不悦地问:“王爷笑什么?” 他的话语弱却清晰:“本王还以为袁大人不喜欢她,否则怎会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退婚。” 一句话便被戳中痛楚,袁逸礼的眸子微缩,沉下声音道:“那是因为娘娘心高气傲,觉得该有更好的归属!” 燕修不禁莞尔,淡而柔和道:“本王认识她时她还是个孩子,不过十岁,是被她爹赶出方家去白马寺的。她央求本王教她琴棋书画,说她长大后是要嫁给金陵袁家的二公子的,袁家乃书香世家,她不想给未来的夫君丢脸。”他清弱眸华一抬,落在袁逸礼震惊无比的脸上,“本王只知那时候,她心心念念要嫁给你。” 心心念念要嫁给他…… 一字一句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打在袁逸礼的心口,他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心。面前之人侧脸微弱咳嗽几声,才又道:“当年方家二夫人沈氏设计让方同赶走她,原来是想让方家二小姐嫁入袁家,本王一早猜到,说与她听,她倔强地说不信,后来她找方同理论,还被打得遍体鳞伤。方同告诉她,要嫁给袁家二公子的人不会是她,将是她妹妹方娬,她则被弃在白马寺。后来先皇驾崩,新皇登基,二夫人又想自己的女儿入宫为妃,但又不愿舍弃与袁家的婚约,这才又想起她……这后来的事,想来袁大人比本王还清楚。” 这悠悠一番话说得袁逸礼脸色大变,他惶惶似记得他第一次见她时,她问他真的要娶她吗?问他爱她吗?问他会对她好吗……他当时觉得她问题太多,觉得她很烦,他甚至都不想理她,他竟不知那时候,在那一场婚约里,她就像是个小丑,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她拒绝了,拒绝做方娬的替身……他却心生怨恨,还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堂而皇之地悔婚,还自认为很解气…… 他仿佛开始明白自己后来慢慢滋生的悔意从何而来了,他本不该那样对她的,她曾一心一意要嫁给他,她曾经那样单纯……是方家毁了她,亦是他害了她! “王爷为何告诉下官这些?”他强压住胸口的怒意,负于身后的手早已重拳紧握。 燕修惨淡一笑,低语道:“她是个可怜人,在你与她的婚约里,她选择了放弃。而本王,亦不是她所等待的那个人。” 袁逸礼脱口便道:“婉妃娘娘到底哪里比她好?”关于那次上阳行宫的事,他作为负责的官员自然曾耳濡目染,只是此时事关皇家名誉,他只做未知罢了。 燕修笑容清淡,却不愿再说。 ———— 方婳在厨房找到了华年成,他洗净了药罐正小心地用布抱起来,抬头便见方婳进去。她开口问:“他喝了药了?” “喝了。”华年成笑了笑,“这里不是方姑娘该来的地方。”他将药罐抱在怀里,燕修去哪里,他都会带上药罐走,这些年从未改变过的习惯。 方婳跟他出去,低声问:“怎不见元白?”这若搁在平时,元白定凶神恶煞挡在燕修房外不让她入内的。 华年成笑道:“在房里睡觉呢。” “怎会?”方婳讶然了,今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元白怎会睡得着? 华年成回头看她一眼,小声开口:“我在他的茶水里下了点东西。” 她吃惊了:“为什么?” 他神秘道:“我以为王爷会去找你,怕元白又坏事。” “他为什么会来找我?”方婳的心“扑扑”的跳个不止,他不是讨厌她吗?怎么可能会来找她! 二人穿过了帘子出来,华年成抬头便见袁逸礼从燕修房内出来,他忙道:“我得上去看王爷了,看来袁大人和王爷的话说完了。” 方婳闻言跟着抬头看了眼,身侧的华年成已几步上楼去,她不免皱了眉,袁逸礼与燕修能有什么话可说? “袁大人!”她站在楼下叫他。 袁逸礼蓦地站住了步子,目光看向底下的女子,她仍是轻纱遮面,华美瞳眸定定望着自己,他略一失神,恍惚中似有瞧见那日轻纱帷幔后,女子悠悠问他喜欢她吗? 又是一声“袁大人”令他出窍的魂魄瞬间归位,他忙走下楼梯去,低低问她:“娘娘有事吗?”他的眸光低垂,静静立于她的面前。 方婳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大约是第一次他在叫她“娘娘”的时候丝毫不带嘲讽与轻蔑,她试探地问:“袁大人病了?” 若不是病了,就是鬼神附体了,他可是一直瞧不起她要做皇上的女人的! 他的脸色铁青,低着头道:“不是,臣只是……” “只是什么?” “……吃撑了。”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继而又道,“容许臣出去走一走。”语毕,他走得飞快。 燕修那些话还在他脑中一遍遍地流淌,他看见她,似乎更加重心中罪恶,他真不该那样对她,大哥说他小气,他觉得他实在太可恶了,如此报复哪里还是大丈夫所为? 外头的侍卫见他出去,忙朝他行礼,他淡淡问:“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大人请放心,属下们绝不会再让人接近客栈的!掌柜那也打点好了,直到我们离开也不会再有别的客人了。”侍卫低头禀报着。 袁逸礼点点头,见侍卫们的脸色一变,忙都低下头去:“娘娘。” 袁逸礼吃惊地回头,见方婳也跟着出来了,他正了色,开口道:“晚上风大,娘娘请回房吧。” 她却不走,方才出来时隐约听的侍卫的话,此刻便上前问:“今夜到底是什么人?” 袁逸礼的神色凝重,摇头道:“下官失职,那人蒙了面,不知是何人。” 方婳的黛眉微蹙,这件事真是太奇怪了,她是奉命去洛阳的,谁会来监视她?燕淇的人也不可能,否则他不会拍袁逸礼来。 “莫不是大人得罪了什么人?”她得罪的全都在皇宫里,眼下是不可能会出来的,袁逸礼倒是有可能。 她一问,袁逸礼首先想到一个人——容止锦。不过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疑虑,他与容止锦虽有不合,可照容止锦的性子应该不是那样无聊之人。 那会是谁? 方婳看他的神情也知他在思考,便也不打扰他。她转身,目光看见客栈边上那棵巨大的槐树上,如今已是初秋,夜风中,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在耳里显得越发地森冷。 “王爷慢点儿。” 里面传来元白的声音。 方婳吃了一惊,华年成不是说元白被他下了药睡了吗?她忙回身,见元白扶着燕修出来,外头风大,吹得他身上罩着的披风高高扬起。店里的小二忙跑过去将他们的马车牵过来,元白上前将车帘卷起,一手扶燕修上去。 华年成也出来了,带着随行的行李。 方婳惊道:“王爷这样晚了要去哪里?” 华年成似终于逮着机会说话,忙道:“王爷忽然不留宿,要走,我等劝不……” “华年成,何时要你多嘴!”燕修低声喝斥他,他扶着车沿便进去,车帘直垂,从里头传出轻微的咳嗽声。 华年成只得道:“元白,去把王爷的书拿下来。” 元白不说话,一溜烟跑得飞快。 方婳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袁逸礼,他被她犀利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不动声色地别开了脸。她的声音已传来:“袁大人跟他说了什么?” “娘娘,发生了什么事?”苏昀听到声音也出来了,她还以为她在九王爷的房里呢,谁知一转眼所有人都在下面了,是她错过了什么吗?她跑至方婳身边,见她正生气地看着袁逸礼,苏昀也跟着看向身侧的男子。 袁逸礼挥手让侍卫们都下去,这才道:“臣只是告诉王爷,他与娘娘身份有别。” 方婳脸色大变,欲朝马车走去,袁逸礼跨一步挡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该让王爷今晚就离开!” 苏昀自然已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忙上前握住了方婳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冷冷道:“大人果真铁石心肠,本宫却不能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用力推开袁逸礼,径直走向马车。 车帘被人从里头挑起,燕修整个人隐在昏暗光线下,他只道:“娘娘请回吧,本王记挂昌国的疫情,是以要先行一步。” 她却一把拉住了马缰,朝华年成道:“扶你家王爷回房去,本宫不许他离开!” 第083章 爱慕 - 嫡女毒妃 - 寐妤 不许……她说不许,说得那样坚定那样沉。 苏昀也不免怔住了,认识她以来,只觉得方婳心思玲珑,是绝顶聪明的女子,而苏昀所见她便是一个极会隐忍之人,她从没想到那样看似柔弱的女子也能这般强硬。 苏昀的嘴角缓缓扬起,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和方婳在一起了。 元白的动作飞快,这会便已经出来了,华年成回头朝他道:“把东西搬上楼,王爷要留下。” 元白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又看一眼拉着马缰绳的方婳,瞬间就明白了事情原委。方婳的声音略低,开口道:“王爷请下车吧。” 不待燕修说话,元白便抱着箱子上前道:“王爷的书属下拿来了,您不是说现在就要走吗,那我们……媲” “主子在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方婳冷冷回头睨他一眼。 这一眼,三分犀利七分怒,令元白不自觉地愣住。他仿佛是此刻才意识到面前的女子已是大梁的婳妃娘娘,早不是昔年在白马寺可任由他欺负的小姑娘了。 苏昀见元白吃瘪的样子顿感畅快,她早看他不爽了,眼睛长到天上去了,看谁都不顺眼似的。她笑着跑上去,跳上马车道:“王爷请下来吧,奴婢扶您。” 她伸手过去,他却没有动。 车内光线幽暗,他静静坐着,目光直看向帘外的女子。那一双明眸从容不迫地凝视着他,丝毫不见退缩畏惧。 苏昀无奈地看了方婳一眼,她不走,压低了声音道:“你还不出来,是要我亲自上来扶你吗?”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讶异,继而又念及她大胆吻他的样子,他竟突然笑了。他也不知为何会笑,他燕修活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光明正大地威胁。 还是,一个女子。 华年成上前劝道:“王爷,今晚暂且先住下吧。” 苏昀直接扶住燕修的身子,开口道:“王爷请吧,夜里风冷,您可好,这马车挡风,我们娘娘了受冻着呢!”她不由分说便将他从马车内拉出来,方婳蹙了眉,见华年成已上前扶他。 他却朝袁逸礼看了一眼。 袁逸礼也朝这边看来,蓦地,竟是对上方婳生气的脸。苏昀与华年成扶了燕修入内,元白无奈只能跟着进去,袁逸礼却被方婳拦住了。他一张脸沉得厉害,觉得他与她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大约又要毁了,却不想她却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不需要,至少不是现在!他若连夜赶路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你明白吗?”她抬眸,目光盈盈地望着他,再不似之前的责怪,此刻竟是恳求。 他原本强硬的心又软下去,总觉得这些是他欠了她的。 他迟疑了,便是这一迟疑,让方婳瞬间放了心,她又笑了笑,道:“谢谢。” 其实袁逸礼真不是个坏人,相反,他还很好。倘若一切顺遂,她嫁与他为妻,也许也会很幸福。只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 华年成打发了元白去厨房给燕修准备些吃的,苏昀未走,目光落在燕修身上,皱眉道:“都说久病成医,王爷难道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吗?您不休息跑上跑下到底想折腾谁呀?” 华年成吃惊地看着苏昀,燕修倒是见怪不怪了,当日他在皇上面前揭穿方婳的诡计使得方婳被皇上叫去时,这丫头还叫嚣着不会放过他呢。 他掩着笑:“这是本王的事,与你何干?” 苏昀气愤地转身,一屁股坐在他的床沿,气道:“您的事关我家娘娘的事,我家娘娘的事就关奴婢的事,您说与奴婢有没有关系?” 华年成实在忍不住了,上前劝道:“昀姑娘,王爷的床榻可不是你随便可以坐的,还不快起来?” 她斜他一眼,哼一声道:“这都不是皇宫,也不是你家王爷的王府,哪来那么多死板的规矩!这是客栈,你家王爷可以租,我也可以租!哦……”她似想起什么来,“忘了,你家王爷没有府邸……” 华年成的脸色变了,燕修只微微蹙眉,出了宫,这丫头越发口没遮拦。 她还不打算住口,转向燕修道:“王爷,您这病最忌劳心劳力,您最好哪儿都别去,就在房间养养身子,有太阳的时候出去晒晒太阳,若有条件就在院子里逗逗小鸡……” 燕修清俊脸上有了笑,他这样努力活着,可不是为了逗小鸡的。 “还有,您那个侍从真是讨厌,依奴婢看,您最好打发了他重新换一个,看他笨手笨脚还不会说话看眼色奴婢就替你憋得慌……” 元白端着才进门就听见苏昀在这样评价他,他一脚绊在门槛上,直接就扑了进来。连带着手中的碗盘全都摔了粉碎。 苏昀一挑眉,指着他道:“瞧,这是要有多笨手笨脚?” 华年成也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了,帮元白一起收拾干净了出去重新准备。 苏昀回头见方婳进来,她笑着压低声音问她:“你的老情人那边搞定了?” 方婳点点头,袁逸礼又将侍卫支开去外面了,眼下倒是可以放开说话,袁逸礼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做出偷听那种事的。苏昀放心一笑,起身将她拉过去坐在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道:“我去楼下看看,免得那个笨手笨脚的元白把厨房都摔了!” 苏昀飞快地出去了,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燕修半靠着软枕坐着,赶了一天路,先前又动了真气,乱了内息,他此刻已累到极致。目光落在方婳美丽的双瞳上,他低语道:“我早和你说,管好你身边的人,别叫他们闯祸。” 方婳知他又在指苏昀,心中一暖,却是道:“阿昀是很有分寸的人,除非师叔故意针对她!” 他不觉莞尔,却问:“不恨我打了你?” 方婳不答,只转口道:“袁大人的话你那么在意作何?横竖也不差这一天,日后你去昌国,我回洛阳,谁也见不着谁!” 再日后,哪怕他从昌国回长安,她亦是离开洛阳,他们一个在灵空寺,一个在皇宫,亦是想见也见不到了。 方婳的神色黯淡,听他忽而道:“渴了。” 她起身出去倒茶,发现他房内的茶水已凉透,她又想起她房内的倒是刚沏的。出去倒了茶来,竟见他靠在软枕上睡着了。 “师叔。”她轻声唤他,他的呼吸声均匀,真的累了。她上前搁下茶盏,替他盖上被子。在长安,皇上利用身份之便变着法地折磨他,她只愿离开长安的日子能让他过得舒服一些。 悄悄握住他的手,像是占了他便宜般的开心。她爱慕他,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可他心里却只有楚姜挽。在不谈及楚姜挽的对话里,她甚至会自欺欺人地以为他们还是五年前的他们。她被赶出方家,他被贬出长安去白马寺修行…… 外头传来苏昀的声音,方婳忙起了身迎出去,低声道:“阿昀,王爷睡了。” 苏昀本能地朝里头张望一眼,不悦道:“我还亲自下厨给他做了汤呢!” 华年成忙道:“没关系,等王爷醒来我再去热。”他接过汤碗搁在桌上,忽而又道,“我听闻昀姑娘也精通医术?不知你对王爷的病可有什么看法?” 苏昀忙挥手道:“精通可不敢当,你才是他的大夫,你最了解他的情况,我不太好说。” 华年成的脸色低沉,片刻,才叹息道:“这么多年,王爷的身体我一直用温药养着,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都是治标不治本的药。” 方婳紧张道:“阿昀,你有办法便跟华伯伯说说。” 苏昀摇头道:“我实在没有办法,他这种情况只能做手术。” “手术?”华年成疑惑地问。 苏昀点头道:“就是打开他的胸膛,把一颗健康的心脏换给他,但是这里没有体外机,而且也没办法判断适合他的心脏,所以我等于是没有办法。” 方婳却拉住她,脱口问:“这些你从不曾和我细说过,阿昀,体外机是什么?是不是找到体外机就能救他?” 苏昀头大了,她就知道不能说太多,说多了解释起来麻烦一堆,便只能道:“就是一种能让他在没有心脏的时间里也能活着的……东西,这里没有,找不到。” 华年成大约听懂了,他认真地问:“能做出来吗?” 苏昀的嘴角抽搐,叫她在这要什么没什么的时空造个体外机出来?她还不如去死! 她坚决地开口:“做不出来,总之这个办法你们想都别想,不可能行得通。华先生你医术高明,那便尽力多保他几年无忧。让他吃好睡好玩好,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 华年成半晌说不出话来。 苏昀拉着方婳从燕修房内出来,她的房间已让人重新收拾过,地上、廊柱上的飞镖也收走了,只剩下清晰的印痕。 “阿昀,你根本就没尽力是不是?倘若今日躺在那里的人是我,你会开口便说没有办法吗?”房门一关,方婳便转身问她。 苏昀一愣,随即道:“你别胡说,哪有这种如果!是,我是不太喜欢九王爷,他活着我不会很开心,他死了我也不会更伤心。但是对你来说,他活着不如死了。” 方婳的神色一紧,苏昀说话永远那么直白,有时候直白得叫人受伤。 “婳婳。”苏昀拉住她的手,心知刚才的话重了,只得软下去道,“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你现在是皇上的人了,皇上的阴险小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被九王爷喜欢的婉妃难道还不够惨吗?你还想皇上知道你喜欢九王爷吗?到时候你还怕皇上整不死你吗?你不好,就能救九王爷?婳婳,你清醒一点吧!” 方婳只觉得一抹凉意从胸口蔓延向四肢,她其实很清醒,没有人比她更清醒。 “那今晚,你怎肯帮我把他劝回来?”她侧目,淡淡看着苏昀。 苏昀叹了口气道:“我那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思想,不想看他受罪罢了。” 方婳不说话,苏昀拉她去床边坐下,开口道:“其实我倒是觉得你那个老情人不错,我之前特讨厌他,可是现在觉得他被人讨厌都讨厌得可圈可点嘛!就冲他今天帮你隐瞒你和九王爷的事,我就挺他!要知道,这件事要传去皇上耳朵里,甭管他跟皇上多要好,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方婳低下头,她自知对不住袁逸礼,可是一边是燕修,她实在没办法不管。 ———— 袁逸礼直到翌日清晨才见到方婳,她与苏昀在一起,看起来神色疲惫,想来是昨晚没睡好,其实他又何尝睡得踏实了? 方婳远远地看见燕修出来,他今日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她忍住没有上前。苏昀回来告诉她,他们想尽快赶到昌国,故而选择走小道,那样行程会快些。 走小道便是不会与他们同行了,方婳自是明白燕修的用意,而她,也再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直到那一头再也看不见燕修的马车,方婳才舍得落下帘子。 “华先生会照顾好他的。”苏昀低声说。 方婳点点头,听她又道:“好了,别多想,你得养精蓄锐,回去智斗你二娘。” 苏昀是在看到了二夫人才知道,竟和记忆中那种凶神恶煞的坏女人相差太远。二夫人穿着得体,言行举止完全就是一个慈祥的贵妇人,哪里有半点让人生厌的样子? 方同热情地迎他们进去,二夫人仔细吩咐着府上下人将他们的行李搬去客房,体贴地道:“娘娘一路辛苦,妾身已备下酒菜,请娘娘与大人入内上座。” 方婳低笑道:“上座就不必了,在府上爹还是一家之主,本宫只是回来省亲而已。” 方同眉笑颜开,忙道:“娘娘回来是我方家的荣耀啊,哦,袁大人,请。” 袁逸礼淡淡道:“世伯客气,请。” 待方婳落座,其余人才都坐下。二夫人频频替方婳夹菜:“娘娘多吃一些,都是叫厨子做了您喜欢的菜。” 事后回到房内,苏昀惊奇地问:“二夫人还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方婳莞尔道:“她不知道,不过是小时候我怕被她责罚,便什么都说好吃,其实我很讨厌吃鲫鱼!” 苏昀回想着二夫人恨不得将整条鲫鱼都夹进她碗里,笑道:“怪不得我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二人正说着,听闻外头方同来了。苏昀起身开了门,方同笑呵呵地进来,道:“娘娘有什么事吗?” “爹坐吧。”方婳指一指桌边。 方同依言坐下,片刻,袁逸礼也进来了,他顺手合上房门。方婳已开了口:“爹还是叫我的名字,叫娘娘就生分了。这次我除了省亲,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爹。” 方同的眼睛亮了,忙笑道:“婳儿这是哪里话,你有什么只管说,短什么缺什么,爹都叫人去准备。” 方婳点头道:“既然爹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想必南方饥荒一事爹也有所耳闻,方家富甲天下,爹亦是仁慈之人,想来也见不得百姓受苦。爹若能出手相助,皇上定会心存感激的。” 苏昀盯住方同,见他脸上的笑容明显略微一僵,很快他又恢复一贯笑容,开口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爹明日准备一千两银子马上命人送去南方。” 袁逸礼微拧了眉心,对于南方大规模的饥荒来说,一千两银子可谓是海中浪花,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苏昀在心里不屑地骂他,守财奴! 方婳亲自倒了茶水给他,低语道:“婳儿以为爹还能再多帮衬一些,爹若帮了皇上这个忙,便是皇上欠爹一个人情。” 方同认真地点头道:“爹知道,可婳儿,你也清楚,爹是生意人,手上没有钱不行呀。方家那么大的产业,若是支撑不了,那爹就是方家的大罪人!南方饥荒,不有国库开仓赈灾吗?怎么,难道是国库空了?” “自然不是。”她浅浅一笑,“皇上也想借此机会给爹一个表现的机会,希望爹好好考虑考虑,明早,婳儿等爹的好消息。” 送了方同出去,苏昀就忍不住了,环顾四周道:“啧啧,瞧瞧这满屋子的宝贝,随便拿去卖掉几样可都是一大笔钱,他哪儿缺什么流动资金!我看他根本就是不想捐!” 方婳与袁逸礼对视一眼,二人心知肚明。 翌日清早,听下人说方同一早因为生意上的事出去了,二夫人亲自端了早膳来方婳房里。苏昀扶了方婳送内室出来,二夫人便道:“妾身特地命人顿了汤,娘娘趁热喝吧。” “谢二娘。”方婳坐下了,二夫人亲自端给她,笑道:“昨儿娘娘回来,妾身与老爷都很开心,若是娬儿能和您一起回来就好了,你们姐妹都来,我们一家可就团员了。” 方婳笑而不语。 二夫人又道:“娬儿自幼不如娘娘聪明得体,可她也始终是娘娘的妹妹,也还算端庄大方,希望娘娘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皇上也知娬儿的好。” 方婳的笑容素淡,二夫人若是知道眼下宫里就属方娬最得宠,怕她此刻对她就不是这种态度了吧? “娘娘,您尝尝这桂花酥,是府上新来的厨子做的,您尝尝。”她说着,用筷子夹了小心放入方婳面前的小碟子里,继而不动声色带开话题,“哎呀,我们方家若是能出两位娘娘,老爷也就放一百个心了,哪怕倾家荡产也是要讨皇上欢心的。” 苏昀的眉毛一佻,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方婳笑着咬了口桂花酥,点头道:“本宫也是这样想的。” “娘娘当真也这样想?”二夫人的眼睛放着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苏昀算是看明白了,她说呢方娬那样狡诈跟谁学的,原来是跟她妈学的呀!真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二夫人叫了人进来,准备了文房四宝,笑道:“不如娘娘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上,等皇上的信到,老爷想来也准备好灾粮了。” 苏昀真是听不下去了,这个二夫人摆明了就是威胁婳婳!这个时候要命的是袁逸礼居然不见人影了!她回眸看向方婳,真怕她就这样妥协了。 方婳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浅笑道:“二娘可知道眼下皇上只封了两位妃子,一个是本宫,另一个是吏部尚书的千金婉妃。本宫虽不算得宠,在宫里也还有一席之地。皇上让爹出力赈灾是给爹一个莫大的机会,爹若手头实在紧张,便是皇上也不好说什么。可本宫回去禀报了皇上,让皇上误以为是爹不愿出力而迁怒了娬儿就不好了。二娘怕是不知,娬儿与婉妃有嫌隙,届时婉妃会如何做,本宫可就不敢保证了。” 她一番话,说得二夫人原本得意的脸色瞬间青了。 第084章 将计就计 - 嫡女毒妃 - 寐妤 苏昀塞了一块桂花酥在嘴里,边吃边笑道:“婳婳,你那二娘走的时候那张脸你看见了吗?哈,就像全世界都欠了她钱一样!想来她再矜持这下回去也免不了要发火了吧?真有你的,我还怕你受她威胁真的给皇上写信呢!”她说着,又吃了一块桂花酥。 方婳笑着将一碟子桂花酥都推到她面前,道:“皇上若是想进方娬的位,也就不必叫我来了。丫” 苏昀点着头,赞道:“话说,这桂花酥味道真不错。记得走的时候叫他们多做一些,带着路上吃。” “嗯。”方婳轻轻应着。 “婳儿!”门外突然传来方同的声音,苏昀一口桂花酥噎着了,忙手忙脚乱倒了水喝才咽下去。方同从外面进来,脸上尽是笑意,开口便道,“爹正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爹今日出去筹到了一大笔钱,正好可以用在南方的灾款上,爹还可以把手中的粮食给放出来,不够的可以去买!” “真的?”方婳笑着问,她心下不免疑惑,二夫人从她房里出去才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方同竟这样快就来答应了?最奇怪的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为她用方娬威胁他们而生气…… 方同郑重地道:“自是真的,爹能骗你吗?这是银票!”他伸手将三大叠银票直接搁在桌上,方婳不免吃了一惊,苏昀更是撑大了眼珠子,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 “爹,这是……” 方婳才开了口,便闻得外头传来丫环的声音:“老爷,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什么事?”方同显得有些不耐烦媲。 丫环低着头:“二夫人没说,可……二夫人很急,有重要的事。” 方同无奈,只得起了身:“婳儿,爹先去一趟。” 他转身走了,丫环急急跟着他离去。方婳站了起来,自她这次回来,府上所有人见了她都很怕她,刘妈还干脆就躲得没影儿了,她不觉一笑。 苏昀上前掂一掂桌上的银票,好家伙,可沉了! 有脚步声靠近,苏昀回眸一瞧,立马笑道:“袁大人,大清早您去哪儿了?” 袁逸礼抬步入内,他今日换了一身靛青长袍,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方婳却蹙眉问他:“你和我爹说了什么?”丫环说二夫人要见爹,那便说明他回府后还未见过二夫人,却急着来告诉她他愿意出钱赈灾,方婳知道这绝不是他良心发现了。 苏昀“啊”了一声,立马把袁逸礼失踪了一早上的事联系起来了,她忙压低了声音问:“您不是也让人给威胁了吧?” 袁逸礼的面色一僵,威胁倒不是,可他去讨好方同倒是真的。 方婳示意苏昀出去守着,房门一关,她才道:“你许了他什么?” 他淡声道:“没什么,他愿意出钱便好,你在皇上那也能交差,若是没什么事,我们明日便能启程回去。” 方婳气道:“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这件事我可以做好的,你怎么……” “这是我一开始就该做的。”他沉沉打断她的话,顿一顿,继续道,“那两年……我错过了你在白马寺的两年,这一次,就让我做吧!”那时就该是他保护她,她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可惜他错过了,让九王爷得以在她的身边,让她依赖上九王爷…… 她曾心心念念要嫁给他,每每思及这个,他的心难受得犹如千万只蚂蚁在爬,那种痛说不出道不明。他只知,是他晚了! 苏昀站在门口,正看着远处几个丫环走过,突然身后的门被人打开,袁逸礼沉着脸出来,步履生风,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一个就走远了。 苏昀回头入内,脱口问:“你老情人又怎么了?” 方婳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自这一路从长安来洛阳后,她觉得袁逸礼似乎越来越奇怪,她越来越看不清他的心思了。 ———— “你说什么?她真这样说?”方同听完二夫人的话气得拍桌站了起来。 二夫人忙拉住他,小声道:“嘘,老爷您别这样大声!她如今可是娘娘了,我们开罪不起的。我原本只想让她看在娬儿是她亲妹妹的份儿上,想她拉娬儿一把的,我也想劝老爷您帮忙去赈灾,谁知她竟对我说这样的话!” 方同的脸色铁青,冷冷一哼道:“她哪一点比得上咱们娬儿?等着吧,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皇上会发现娬儿比她好千百倍,我们娬儿一定会当上娘娘的!届时也有辞儿在一旁鼎力相助,娬儿还担心什么?” 二夫人听得茫然,蹙眉问:“老爷您说什么?辞儿……” “嗯。”方同的脸色终是有了笑,重新坐下道,“袁大人已经答应让袁老大人亲自收辞儿为徒,再过两年,户部尚书便到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到时候我们辞儿便能上任!” 二夫人的眼睛撑大:“您说真的?” 方同得意道:“自然是真的,我亲眼看着他写完书信用信鸽送去金陵的。其实这样更好,娬儿到底是女儿家,将来辞儿才是我方家的继承人,他的前程定了,你我还怕将来不舒坦吗?” “太好了太好了!”二夫人将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满面春光,上前拉住方同道,“还是老爷厉害!” 方同微哼道:“婳儿现在哪里还像我的女儿,罢了,给了她钱,早早打发走,省的见了不舒心!” 二夫人笑着点头:“一切都听老爷的。” ———— 绥靖城,昌国王宫。 浩浩荡荡一行人在王宫外一字排开,昌王一身紫皂蟒袍加身立于前。远远一辆马车驶来,昌王含笑往前,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元白扶了燕修下来,昌王近前道:“九弟,一路辛苦了。” 燕修淡笑道:“三皇兄别来无恙。” 昌王笑着吩咐下人们将燕修的行李搬入王宫,目光又看向华年成,道:“你们刚到,本王备了酒宴给你们洗尘。” 燕修却道:“不必了,先让华年成去疫区看看,救人要紧。” 华年成应声道:“请昌王殿下派人领路吧。” 昌王蹙眉道:“华先生不进去?” “不了,下官是奉皇上的命令来医治疫病的,还是先去疫区看了再说。”华年成的药箱已背好,只等着昌王下令。 昌王只好点头道:“那便辛苦了,来人,带华太医去疫区。” 一个侍卫上前,帮华年成拿了药箱。华年成又朝燕修看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他适才转身上马离去。 昌王收回目光,低语道:“九弟随本王进去吧,本王特地命人给你准备了静雅的寝居,伺候的侍女可也是本王亲自挑的。” “有劳三皇兄。”燕修轻声道,“其实我身边有元白就够了,不必麻烦宫里的人。” 昌王严肃道:“这怎么行?你来便是客,又是难得才来一趟,本王若照顾得不好,还怕皇上怪罪!” 二人说着话,穿过冗长回廊,尽头便见一座独立雅苑,里头芙蓉满园,争奇斗艳。院中闲置一处凉亭,亭周溪水流淌,雅致惬意。 燕修回眸笑道:“三皇兄费心了。” 昌王引他入内,厅内桌上各色瓜果点心,令人垂涎欲滴的酒菜都已准备好,他笑着道:“方才在门口本王就已命人将给你们接风洗尘的酒菜挪至这芙雅园,你我兄弟二人可得好好聊聊。”他说着,拉燕修过去坐下,亲自给他倒了酒。 元白已上前道:“殿下,我们王爷有病在身,不宜喝酒。” 昌王皱了眉,一拍脑门道:“瞧我,竟忘了!来人,上好茶!” 侍女忙进来撤了酒樽酒盏下去,很快便换了茶来。 昌王瞧一眼元白,道:“你们都下去吧,本王与九弟好好叙叙旧。” 侍女们都告退出去,元白正要走,却听燕修道:“元白跟随我多年,也没什么他不能知晓的,何况三皇兄与我只是叙旧。” 昌王的脸色略有尴尬,也不强求,只笑道:“本王的昌国路途遥远,九弟竟才用了半月就抵达,本王很是惊讶。” 燕修道:“皇上说这里的疫情又开始蔓延,我便不敢怠慢。” 昌王哂笑道:“九弟还真是尽心尽力,皇上却还将你留在长安吗?” 燕修抿一口茶,只笑一声不说话。听他又转口道:“如今南方饥荒,西部有疫病,边疆又与西楚起了冲突,皇上看来也不清闲。” 燕修从容搁下杯盏,低声问:“西楚怎么了?” 昌王哧声道:“你不知道吗?西楚东部历来都是游牧,与我大梁交界处正好有一大片草地,他们的牛羊喂不饱,我们这边却一直空着,西楚皇帝一直想以重金买下那片土地,皇上不愿,看西楚的样子大约想要强抢了。” “是吗?”他淡淡一问,随即道,“不过边疆有袁将军,想来西楚要占这个便宜也不容易。” 昌王不情愿地点点头,又叹息道:“只可惜昌国离开长安甚远,否则你我兄弟二人能见面的机会也还能多一些。这里地处边疆,百姓连年收成也不佳,如今又有疫病,为安抚民心本王只能减免赋税。” “三皇兄体恤民众乃是苍生之福。” 昌王睨他一眼,摇头道:“可本王却年年要向朝廷进贡,九弟,你是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苦!” 燕修抿唇笑道:“三皇兄教训的是。” 昌王又闲闲与他聊了很久,才离去。元白这才开口问:“昌王殿下这什么意思?” 燕修起了身,行至院中,笑道:“他不满皇上给他的封地这样远,先太子薨后,他是先帝最年长的儿子,理应分得更好的。” 起风了,元白从内室取了风氅给他披上,这才道:“他这是等着大梁乱套吗?” 燕修拉了拉风氅,低语道:“怕还不止如此。” 元白的脸色大变,脱口道:“王爷的意思是……” 燕修回眸睨他一眼,制止他再说下去。元白自知失言,忙噤声。燕修忽而徐徐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一侧的华梁,元白忙问他:“王爷不舒服吗?” 那次为救方婳伤了元气,又马不停蹄地赶来昌国,他的身子尚未复原。元白已开口:“我去请华伯来。” “元白。”他伸手拉住他,他是该见见华年成,却不能让元白离开他。自那次与方婳他们分开后,他时刻都必须看着元白。 “可是您……” 元白再欲开口,却闻得燕修道:“本王也正想去疫区看一看。” ———— 昌王闻得侍卫回禀,笑一笑没有说话。 侍卫低声道:“需要派人跟着九王爷吗?” 昌王点头道:“自是要派几个人。他自己出去倒也好,省得届时本王还需向上头解释。去吧,确保九王爷平安抵达疫区。” “是。”侍卫应声退下。 ———— 整个疫区延绵十多里,全都已叫侍卫把守隔离起来。 华年成见燕修入内,大惊道:“王爷怎来了?” 元白跟着道:“王爷说他不……” “如何?”燕修却适时打断元白的话,华年成的脸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我打听过了,上次的疫情并不是很严重,照理说不难控制。” 燕修“唔”一声,只道:“那便是人为扩散。” 元白脸色大变,华年成看他一眼,毫不避讳道:“看来有人想引王爷来。” 先帝在世时,华年成便对疫情颇为精通,更是有方子能控制病情,一旦有疫病蔓延,皇上定会派华年成前往,而华年成来,燕修必然也会来。 元白错愕不已,却见燕修从容坐下道:“华年成,先把疫病控制住再说。你先出去忙,本王就在这里等你。” “是。”华年成转身出去。 “哎……”元白未拦住他,便回身朝燕修道,“王爷怎让他出去了?什么人那么大胆敢做出这种事引您来?” 燕修却是轻轻一笑:“你猜不到吗?” 元白蓦然心惊,脱口道:“您是说昌王殿下?他真是胆大妄为,这可是欺君之罪!属下这便传信去告诉皇上,让皇上治他的罪!王爷您也能早早离开这里回去!” 他说罢便要走,燕修蹙眉喝道:“元白!” 元白的步子一愣,却仍是道:“王爷在这里等属下,属下去去就来。”他说着,大步走出营帐。 燕修沉着脸跟出去,元白却走得飞快。 外头所有人都忙碌着,丝毫未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几个侍卫的营帐前隔着一些兵器还有几张弓,燕修上前握了弓,抽出箭筒里的羽箭,直直一箭射在元白的脚边。 元白大吃一惊,忙回身看着他:“王爷……” 他凝望着他道:“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元白的脸色有些难看,只好道:“王爷您早就猜到昌王殿下欲图谋不轨,只要您跟皇上禀明一切,也许皇上就不会那样对您了,难道您愿意一辈子都待在长安吗?属下都是为了您好啊!” 燕修径直又抽出一支箭,拉弓上弦,箭尖对准了面前之人,淡淡笑道:“你传信回长安,当真只是要提昌王图谋不轨的事吗?” 元白惊愕道:“王爷您这是作何?属下不提这个又会提什么?” “提什么?”他浅浅反问一句,继而道,“就不会有婳妃的事吗?” 一句话,说得元白的脸色瞬间灰白。 燕修继续问:“本王很是好奇,那晚婳妃与袁大人在房中说了什么?本王倒是很乐意听你说说。” 夜幕渐渐降临,斜阳余晖缓缓收尽,元白脸上的震惊却一点点扩散,他忍不住问道:“您知道了?” “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话语清弱,凉风卷过,很快便消失无踪。 元白微微一愣,似是恍然大悟:“所以王爷一路上才对属下看得那样紧,就怕属下会有机会传信回长安?” “是。”手指微微用力,燕修镇定地望着元白。 面前之人的瞳孔蓦然撑大,他嗤笑道:“所以都是真的?王爷心里有婳妃,在白马寺不认她,在上阳行宫对她用刑都是迷惑属下的眼睛,让属下以为您心里的人是婉妃?”而那一次,方婳在客栈公然进出燕修的房间,能骗过哪些侍卫却未必能骗过元白。燕修再无办法隐瞒,只能开始防他。 燕修的薄唇紧抿,没有否认,只道:“事实也证明你信了,在皇上面前没有提及本王与婳儿的事。” “那是因为王爷故意将她是太后娘娘的假消息透露给属下!”若不然,他也许也会提! 燕修略一笑,“那消息可不是假的。”他时至今日也还没弄清楚方婳为何会成为太后的人。 元白不免怔住。 燕修又道:“婉儿出入夙锦轩一事,怕是在宫人瞧见之前,你就已暗中告诉皇上。妩婉仪推出流儿,正好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还有婳儿去灵空寺替袁将军抚琴时,袁将军差点伤及本王一事,也是你说的。本王都知道。” 元白垂于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拳,他的脸色铁青,咬牙道:“您已忍了那么久,如今为了她不惜亲自出手除掉属下吗?王爷就不怕皇上与太后娘娘怀疑你仍然心有不轨?” 燕修的眉目微沉,元白是皇上与太后的细作,即便他知晓,也该让这个细作光明正大待在身边,他一动元白,便是告诉皇上和太后,他在防他们,于他的处境来说是很不利的。可这一次,元白定会将他与婳儿的关系告诉皇上,婳儿必将万劫不复,他冒不起这个险! 扣住弓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燕修低言道:“那晚在客栈,本王就差点能杀了你。”他不敢与方婳明言,是因为他不确定袁逸礼到底站在哪一边。 元白适才想起来,心中一阵后怕,现下却笑道:“那晚王爷杀属下,能很好地推脱说属下偷听让众人逮到,可今日呢?您又有什么理由?” 燕修却说得从容:“你忘了这里地处边疆吗?昌王引本王来作何?” 元白的脸色一变,昏暗夜幕中,隐隐地有马蹄声传来。接着,闻得远处的侍卫大叫着:“不好,是西楚骑兵!来人啊,快去禀报昌王殿下!” 整个疫区很快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元白退了一步,“王爷想趁乱杀了属下?”西楚的人介入,到时便可赖在西楚骑兵的身上。他的面色一冷,甩手将手中匕首掷向燕修。 燕修侧身避过,见元白转身逃离,他的目光凝住夜幕中的身影,指尖一松,羽箭飞速射向远处。 一箭,未中! 他略蹙了眉心,反手又抽出羽箭,张弓,上弦,连发三箭! 昏暗中,传来一阵闷哼,远处的身影直挺挺地倒下去…… 第085章 辱皇之恨 - 嫡女毒妃 - 寐妤 紧张的气氛仿佛在瞬间被抽空,燕修松一口气,心口处猛然传来一阵抽痛,好似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握住了他的心脏般,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单膝跪下去。 连日的劳累,加上方才一张一弛间的紧张与不安,再次诱发了他的心脏宿疾丫。 他勉强用弓弦支撑着身子,眼前的景象渐渐开始模糊。 周围,马蹄声肆虐,火光中,一人一马越过了坍塌的营帐冲过来,在他身后勒住了马缰。那人利落地翻身从马背上下来,火光将他的身姿拉得越发颀长,夜风吹得他华贵的风氅“噗噗”作响。 燕修强撑起意识回眸瞧他一眼,玄朱色相间,那是西楚皇族。 他对上燕修的眸光,嘴角扬起一抹惬意的笑,淡淡道:“幸会,东梁尊贵的九王爷。” ———— 方婳离开洛阳的这一日,天空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苏昀扶她上了马车,然后收伞钻入里头。 方同带着府上所有的人一起来送他们。自那日后,方同对方婳的恭敬里带了一丝不满,倒是二夫人仍然对她热情,临走还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衣服、首饰,还有吃的,当然这中间就有苏昀喜欢的桂花酥。 苏昀可是不客气的,用她的话来说,不要白不要。反正现在这个情况,这个二夫人也不敢在食物里下毒,所以她也乐得接受媲。 袁逸礼穿了蓑衣戴着斗笠骑在马背上,他挥一挥手,马车缓缓往城门而去。 苏昀坐下来,松了口气地道:“婳婳,你这家还不如不要回呢,我都感觉闷死了!你爹和你二娘都阴阳怪气的,真吃不消!” 方婳抿唇一笑,低声道:“我也不想回,日后……大约也不会回来了。” 苏昀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她挑起窗帘,望着外头的袁逸礼,问:“你说他到底给了你爹什么好处?” 方婳喟叹道:“大约和方西辞有关。”依袁逸礼的性子,应该不会开口承诺给方娬什么好处,所以一定是方西辞。 苏昀恍然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还有个所谓的弟弟!啧,袁大人这生意可真亏!要知道,他就算不承诺什么,就凭你对你二娘说的话,谅他们也不敢不答应赈灾啊!” 方婳的目光望向外,雨点落在他的蓑衣上,迸发朦胧的雨丝,她又想起那日他说的话,忽而万分感慨。 她曾一心一意为嫁给他努力时,他根本就不曾想过有她这个人的存在。后来,他们两看生厌。如今,他却又愿意这般助她。 她艰涩一笑,她与袁逸礼,终究是要错过的。 ———— 廊外几只流雀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几抹身影急急从回廊走过。氤氲萦绕的内室,太后猛地拍桌起身,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掷在地上,怒道:“昌国的侍卫全都是饭桶吗?竟叫西楚的人这样容易就潜入进去!昌王这个时候来领罪?哀家看真该治了他的罪!九王爷是随行的,昌王竟让他去疫区!” 燕淇仍是坐在敞椅上,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半开的奏折,哼一声道:“母后不会真的以为三皇叔毫不知情吧?” 太后的脸色一变,握紧了手中的锦帕,回身道:“皇上的意思是……” 燕淇将脸上的笑容一收,沉声道:“三皇叔自恃是朕的皇叔里最年长的,一直对其封地偏远耿耿于怀,母后想必也有耳闻。眼下南有饥荒,边疆动荡,此时西楚人闯入,难保就不是他默许的。” 太后华美脸庞露出震惊,往前一步,才道:“他真的敢?” 燕淇微微蹙眉,起身捡起了地上的奏折,深吸一口气道:“此事是儿臣疏忽,竟叫华年成去了。” 太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外头,容芷若端着茶水入内,她亲自倒了茶端给燕淇,道:“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太后娘娘收着说等皇上来一起品的,奴婢一早去收集了露水,皇上您尝尝。” 燕淇含笑接过,闭上双眼轻轻一嗅,赞道:“嗯,很香。芷若泡茶的手艺越发好了。” 容芷若低头笑道:“皇上若喜欢,便常来坐坐。太后娘娘宫里好茶可多着。” “嗯。”他应了。 容芷若又转身将另一杯递给太后,太后一脸悻悻,挥了挥手道:“罢了,哀家现在可没心思品茶!” “太后娘娘,发生了何事?”容芷若皱眉问她。 太后愤愤地回身坐下,伸手搁在桌面上,精美的护甲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开口道:“皇上打算怎么做?西楚是要个人质,届时便好开口相要挟!” 燕淇轻呷一口茶,这才道:“他们无非便是想要那片地,问朕买,朕不应。他们也想强抢来硬的,如今倒是又有了极好的筹码。” 容芷若算是听明白了,她忙道:“可他们却想不到抓了个最不中用的,皇上完全可以不做理会,九王爷是害死欢姐姐的凶手,他若死在西楚人手中,也省了皇上的心。” 她的话落,却见太后剜她一眼,太后冷笑着道:“妇人之见!皇上即便恨他,那也是大梁的内事,搁着他在西楚不管,岂不叫天下人耻笑皇上,耻笑我大梁无能!” 容芷若忙低下头去:“是,奴婢多嘴了。” 燕淇清冷笑道:“芷若不必在意,母后并不是针对你。朕只是觉得让九皇叔死在西楚未免太便宜他了。钱成海。”他忽而提高了声音。 外头,太监匆匆入内:“奴才在。” 他瞥一眼,吩咐道:“派八百里加急,一路去洛阳,给袁大人送个信。” 太后不解地问:“这个时候还去洛阳作何?洛阳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他们也该在回程的路上了。” 燕淇点头道:“饥荒的事是解决了,朕是要逸礼去沧州,朕怕袁将军态度强硬,会逼得西楚人杀了九皇叔。” 太后面色凝重,袁逸轩倒真是有可能。 容芷若叹息道:“袁将军是个难得的痴情人……” 燕淇蓦然转了身,眼底闪过一丝阴戾。 ———— 已是离开洛阳第三日,昨儿夜里连绵不断的雨丝才收尽,一早起来,外头树叶上还有水滴落下来。 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远远闻得马蹄声传来,袁逸礼凝眸瞧去,只见单人独骑飞一般地冲来。 那服饰……竟是禁军! 袁逸礼的眸子一紧,示意车队停下。 “怎么了?”苏昀挑起了车帘,方婳朝前望去,对面一匹棕色马驹疾驰而来,那人显然已看清袁逸礼,正欲勒停马匹,忽而闻得胯下坐骑长长嘶鸣一声,随即“轰”的一声,马匹猝然倒下!马背上的人顺势滚落在地上,待他狼狈爬起来,那匹良驹已口吐白沫,活活地累死了! 袁逸礼的脸色凝重,只见底下之人朝他行礼道:“袁大人,属下奉命前来传话!”他日夜兼程赶来,此刻还喘息不止。 袁逸礼从马背上跳下去,抬步往前,沉声问:“长安有事?”否则,皇上亲信是不会轻易出长安城的。 那侍卫摇头道:“不是,皇上让属下将这个交给您。”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信封已被揉皱。袁逸礼伸手接过,径直打开。 方婳与苏昀对视一眼,见袁逸礼已转身过来,他的脸色凝重,看来是发生了大事。苏昀也不嬉笑了,一脸认真地看着袁逸礼。他顺手将信纸收入怀中,低声道:“臣有点事要先去办,会让侍卫护送娘娘回洛阳。” 方婳大惊,脱口问:“何事?” 袁逸礼不愿多说,只道:“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他不顾方婳的脸色,转身朝一侧的侍卫吩咐几声,随即跃上马背欲走。 “袁大人!”方婳不顾礼数从马车上下来,拦在他面前,眸华坚定地落在他身上,开口道,“本宫不回洛阳!你既不愿告诉本宫去哪里,便让他们护送本宫去长安!” 袁逸礼俊眉微拧,只道:“此去长安路途尚远,臣不在娘娘身边,皇上也有担忧,是以娘娘还是先回洛阳方府好。臣办完事便去接您,少则十来日,多则……也就半月。” 十来日,半月……他这是要去哪里?来回长安不可能,那便是……边疆!方婳的心一沉,忽而记得那时在长安便听闻边疆动荡之事,莫非真的要打仗了吗? 苏昀见她的脸色不佳,只得上前道:“大人还不了解我们娘娘吗?方府有什么好去的?大人不在,是想我们娘娘回去受气吗?” 袁逸礼一时噎住,他也知方府于她来说不是好去处,只是眼下他走得急,皇上有令要她回洛阳的…… “袁大人。”方婳又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道,“是否边疆有事?” 袁逸礼未曾想她会猜到这个,他的眸光一闪,略带一丝迟疑。便是这一迟疑,让方婳忽而又想起一个人。 燕修眼下便是在昌国,这里去西楚最近的地段,便是要穿越昌国。 她的指尖蓦然一颤,和燕修有关吗?所以袁逸礼才想要隐瞒她!初晨的光晕照在她完美的侧脸上,她的脸色苍白几分,突然伸手抓住了马缰绳。马儿被惊到,嘶鸣着往后退了几步。袁逸礼吃惊地按下马缰才将它安抚住,他抬眸看向方婳,只见那双华美双瞳直直地盯住自己,她的菱唇已启:“我只问你一句话,和他有关吗?” 他又是一愣,墨色瞳眸里淌过一丝震惊。 方婳已沉声道:“本宫不回洛阳,本宫要随袁大人一起去!” “娘娘……”他想解释一句,但在望见她的眼神时便已知晓,一切解释都将是徒劳,她已认定心中猜测,而他很不愿承认,她是对的。 方婳的声音低而清晰:“你即便在这里将我打发走,我也有千百种手段能自己去边疆!” 袁逸礼长眉紧拧,凭她的心智,要甩掉这位侍卫绰绰有余。抓着马缰绳的手一松,他回头朝送信的侍卫道:“你回去禀报皇上,说皇上的信我已收到,这里一路上盗匪出没,我怕娘娘有危险,故而带婳妃娘娘随行去绥靖。”他转头朝身后一个侍卫道,“把你的马给他。”他又命人侍卫将灾款交给他。 送信的侍卫上了马,道:“属下明白。”他说完,调转马头原路回去。 袁逸礼的目光又落在方婳身上,他蹙眉道:“我赶得急,这马车是坐不了了。” 方婳点头道:“我知道,马也不是没骑过,骑的还是你的坐骑呢!”那次是去白马寺,她中途从马背上摔下来多次,可是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因为想着能快点见到燕修啊。只是后来回来时真惨,她身上痛心上也痛,哪里都痛……原以为袁逸礼能靠得住,没想到也是只笑面虎。 袁逸礼的嘴角微微牵起,他的目光随即扫过身后侍卫们,开口问:“你们谁愿意带娘娘同行?” 侍卫们面面相觑,自是不敢。 袁逸礼又一笑,这才伸手向方婳,低语道:“上来。” 她一点不矫情,伸手抓住他的手,他的手上一用力,直接将她拉上去。 苏昀急着道:“那我怎么办?我也不会骑马啊!” 这会,后头的侍卫有人便道:“昀姑娘可坐我这里。” “我这里也行。” 苏昀乐开花了,原来她这样抢手啊! 马队赶了一段路,苏昀才悲哀地想起她的桂花酥还在马车上忘了拿!她又看一眼前面的方婳和袁逸礼,乖乖地闭了嘴。 ———— 抵达绥靖城已是四日后的傍晚,一路上,袁逸礼将大自情况告知方婳。西楚挟持了燕修意欲要燕淇将与之交界的那片草地划给西楚,否则就杀了燕修。 沧州离开绥靖已不远,袁逸礼却仍是打算先去见一见昌王再动身。 昌王出来迎接时一脸沉重,叹息道:“九弟也不知怎的去疫区作何,全怪本王没拦着。” 袁逸礼却问:“华先生和九王爷的随从呢?” “哦。”昌王开口道,“当日西楚兵偷袭,疫区死伤严重,还剩下几个病患,华先生与几个大夫还在照看。至于九弟的随从,在那夜动|乱中为保护九弟死了。” 苏昀忍不住“啊”了一声,他是在说元白死了吗? 方婳广袖下的手猛然收紧,怎会……那个讨厌的元白,就这样死了吗?那燕修呢?他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她的心因紧张跳动得厉害,苏昀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袁逸礼已起身道:“下官先去见一见华先生,若有需要,下官会让华先生留下医治疫病的方子,人下官是要带去沧州的。” 昌王忙道:“本王随你们一道去!” 袁逸礼皱眉道:“不必麻烦殿下……” “不麻烦,九弟是在本王的封地出事的,此事理应由本王负责!来人,快去备马!”昌王说得振振有词。 袁逸礼朝方婳看了一眼,她此刻心急火燎想要见到华年成,好问一问当晚的情况。 ———— 马车在疫区外围停下,里头还是一片狼藉,地上有凌乱的马蹄印,甚至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昌王命人在疫区北侧又简单建了一个新区,供病人们暂憩。 华年成闻讯出来,不过短短月盈不见,他像是生生老了十岁。发鬓灰白了,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袁逸礼转身朝昌王道:“下官奉皇上之命有些话要转告华先生,还请殿下回避。” 昌王悻悻离去。 方婳这才迫不及待上前问:“华伯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会被人掳走!” 华年成的眼眶微红,低声道:“当日王爷来疫区找我,说得帐中等我忙完,事发时我正在给患者看病,我也是后来才知……知王爷出了事。连元白也……” “侍卫呢?昌国的侍卫呢?”她急急问着。 华年成摇头道:“侍卫们有的抵抗西楚兵,有的回城去报信了,当然兵荒马乱,谁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袁逸礼蹙眉沉思,这一带的西楚兵要入关,唯有两个地方。一个便是沧州,一个便是昌国边界,沧州有大哥把守,绝不可能会让西楚兵漏网,而昌国的守卫也不见得这样弱……看来皇上的疑心是对的。 苏昀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方婳突然道:“他受伤了吗?” 华年成又是摇头:“我不知道。”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方婳。 这把匕首方婳也认得:“是元白的!” 华年成点头:“在地上捡到的,匕首插在土中,它边上有王爷的脚印,离开它一丈不到的距离便是西楚人的马蹄印,他应该是想保护王爷的。” 她将匕首握在掌心,颤声问:“元白是怎么死的?” “背后中箭而死,谁都知道西楚起兵最擅长弓箭。”华年成的声音略低,随之夹杂着叹息与担忧,“此事,昌王殿下应该已禀报皇上。” 方婳紧握着匕首说不出话来。 袁逸礼沉声道:“华先生将药方留下,我们要动身去沧州,西楚要谈判。” 华年成的面色紧拧,忙转身去准备。 苏昀悄然拉过方婳,低声道:“婳婳,你别太担心了,西楚既然要谈判,就说明九王爷暂时不会有问题。” “他有病在身,华伯伯又不在他身边……”她的声音透着怕。 苏昀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道:“你别把他想得那样弱,他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方婳突然不说话了,目光定定地望着手中的匕首。 “婳婳。”苏昀忍不住叫她。 她的眸华微抬,低语道:“阿昀,其实我不明白。” “什么?” “华伯伯的话,让我不知道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婳婳……”苏昀被她说得茫然。 她苍白了脸色低语:“匕首边上有师叔的脚印,他身后不到一丈便是西楚兵,倘若当时元白用这把匕首掷向那个西楚兵,他明知道没有刺中的情况下,元白为什么会转身而逃?他不管师叔了吗?” “婳婳……” “若非他逃了,又怎会背部中箭?是华伯伯在撒谎吗?”方婳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阿昀,是他在撒谎……那师叔出事便是与他有关……” 苏昀听得惊慌,忙道:“别胡说,华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方婳的眼睛红了:“我也宁愿相信他不是,我宁愿相信是昌王放水……” “娘娘。”袁逸礼见她二人不停地在说什么,不免上前道,“该准备出发了,连夜赶路,明日天亮便能到沧州城。” 方婳将眼泪逼退,回眸道:“知道了,袁大人。” “怎么?”他皱眉。 方婳深吸了口气问:“这一次,皇上会救他吗?” 袁逸礼正色道:“会,他是大梁王爷,西楚动他,便是辱皇之恨,皇上势必不能容忍!” 第086章 燕修的心 - 嫡女毒妃 - 寐妤 沧州边境,数万士兵正在操练,整齐的声音震慑着整个山谷。袁逸轩一身银色铠甲站在城楼上,他凝着目光望向远处西楚军营。 天未大亮,那边火光微窜。 “将军,昌王殿下与袁大人到了。”有士兵上来禀报。 袁逸轩的眉心微拧,没有回身,只道:“让袁大人带人上来,你叫钱副将带昌王殿下去休息。丫” 士兵领命下去,不消片刻袁逸轩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士兵又跑上来,道:“将军,属下拦不住昌王殿下,他……” 士兵的话未说完,便闻得昌王的声音传来:“袁将军,本王也急着想知道西楚的情况。” 袁逸轩的脸上无笑,他侧目看了身后之人一眼,话音微冷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您虽贵为王爷,在这里,还是末将说了算。钱副将,请殿下下去休息!” “是!”钱副将这会涨了气焰儿了,大步上前往昌王面前一立,粗声道,“殿下请吧!媲” 昌王的面色铁青,重重一哼拂袖离去。这袁逸轩果真嚣张得可以,连皇上都需礼让他三分,他竟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倘若那天袁家失了靠山,他倒是要看看这位叱咤风云的袁将军还怎么张狂! 苏昀见昌王丧气走过身侧,忍不住抿唇而笑,明眼人都得出无论是袁大人还是袁将军都不希望他在现场,可他还那么死皮赖脸,她也是看不下去了。她对袁逸轩的印象本来就比袁逸礼好,这会更觉得面前这位年轻的将军可爱了! 袁逸礼亦是解气一笑,这才疾步上前道:“大哥。” 袁逸轩此时才转过身来,他点了点头,目光越过袁逸礼看向他身后之人。在看到华年成身侧两名女子时,袁逸轩的眸光猝然一紧。其中一个虽戴着蒙纱斗笠,看不见脸,可她边上的侍女他认得,便也不难想象那蒙面的女子是谁了。 “将军。”华年成上前行了礼。 袁逸轩却蹙眉道:“你怎把她也带来了?” 袁逸礼微微侧目,叹息道:“此事说来话长。” “昌王可知她的身份?” “不知,我没说,他也不问。” 袁逸轩的眉目幽深,方婳已抬步上前,径直开口问:“将军,西楚有消息吗?” 袁逸轩却道:“您如今已贵为娘娘,千金之体怎能来边疆这等苦寒之地?稍后末将派人护送娘娘回长安。” “袁将军……” “来人,送娘娘下去休息。末将有事要与逸礼、华先生相商,还望娘娘见谅。”他直白打断她的话,转身便往一侧的楼梯下去。 袁逸礼回头看了方婳一眼,无奈只能与华年成一道跟上。 有士兵上前来给方婳引路,苏昀惊道:“这袁将军是怎么了?” 方婳的黛眉紧蹙,她也看不明白了。 ———— 将帐子一落,又遣了两名侍卫在外把守,袁逸轩才道:“逸礼,我总以为你办事稳妥,难道你真是让感情冲昏了头脑吗?” 袁逸礼被他说得脸色异常,低咳一声才道:“皇上派我与婳妃娘娘去洛阳办事,此事稍后再议,大哥,西楚那边难道没信?” 华年成也忙问:“将军,西楚到底怎么说?” 袁逸轩的眸光一沉,转身负手道:“暂时没有动静。” 袁逸礼吃惊地问:“怎会?我接到皇上的消息赶到这里已过半月,怎会这半月来都无消息?” 袁逸轩沉沉地“唔”了一声。 华年成动了唇再欲问,却被袁逸礼抢了先:“大哥最是了解皇上,难道会不明白皇上派我来作何吗?皇上怕你……” “皇上怕我公报私仇吗?”他适时打断他的话,阴冷一笑道,“九王爷是自个不慎让西楚人掳去的,难道还是我派人指使的吗?” “大哥……”袁逸礼蹙眉,皇上果真也很了解他大哥,今时今日的情形一早就考虑到了,他一把抓住袁逸轩的手臂,沉声道,“西楚到底传了什么消息来?” 袁逸轩用力拂开袁逸礼的手,怒道:“公主的仇你忘了?” 袁逸礼心中一震,果然是这样!他忙道:“我没忘!皇上与太后娘娘也没忘!皇上有分寸的,你就不能信皇上吗?” 华年成上前直接跪下了,朝他磕头道:“袁将军,当年的事再解释也于事无补,我也知你不会信,可王爷是无辜的,他早年就孤苦无依,如今西楚要大梁的土地,怎好叫王爷去受苦!将军请救救王爷,请将军高抬贵手!” 他用力磕头,即便底下是泥地仍是听得人心惴惴。袁逸轩伸手拦住了他,气道:“我等都敬重华先生,我还记得开平三十九年那场几乎席卷了整个北方的时疫,那么多人都放弃了,是华先生一直在坚持,才得以让千万百姓幸存下来。你要为九王爷效力我无话可说,但有些话,你也不必多说。” “将军……” 袁逸轩用力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制止他再开口:“华先生不必多说!” 语毕,他负手走出营帐。袁逸礼一咬牙,只能追着出去。 他走得飞快,话语冰冷:“皇上让你来,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你也劝不住我。” 袁逸礼不知怎的,心中有了气,忿然道:“大哥口口声声说爱公主,难道公主活着就希望看到西楚辱我皇室吗?” “公主若活着,必也不愿看到西楚夺我大梁土地!” “大哥!” “你住口!” 周围路过的士兵纷纷侧目,袁逸轩方觉得自己失态了,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袁逸礼也瞬间冷静下来,他悄然上前几步,立于袁逸轩的身侧。 “西楚骑兵是将军放进来的吗?” 女子悠悠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兄弟二人本能地回眸,见方婳仍是轻纱斗笠遮面,直直地站在他们后面。他们欲行礼,却被她止住:“在这里,我只是一个随行女子,不是婳妃。袁将军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袁逸轩冷笑道:“自然不是。” 方婳点头道:“那便是了,不是将军放的,便是昌王所为。” 袁逸轩的目光犀利:“姑娘想说什么?” 方婳走上前,与他们并肩,她的目光望向前面的城墙,低声道:“昌王不满封地一事,勾结西楚掳走九王爷,倘若皇上因了割地一事,想来昌王也能从西楚得到好处。倘若皇上不应,西楚因此而杀了九王爷,我大梁皇室受辱,皇上也会被他人诟病,各位王爷更不会忠心事主,届时随便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引发内|乱。昌王想坐收渔人之利。” 袁逸轩却笑了:“那姑娘到底什么意思?” 不能割地,也不能拒绝,这倒是叫他觉得新奇了。 袁逸礼更是震惊地看着面前女子,他以为她只会比他更沉不住气,届时越发激怒大哥,九王爷可真是要死在西楚了。没想到,她竟这样叫他刮目相看! 有风吹来,轻纱拂过脸颊,她回眸看向袁逸轩,启唇道:“我想知道西楚给将军送了什么消息来?一开始便说要地吗?” 袁逸轩的态度破天荒地缓和了,他迟疑片刻,才道:“是,他们太子直接要地,用那片地来换九王爷。” 袁逸礼讶然道:“你说西楚太子在军营?” 袁逸轩点头:“不错,皇上若真的心软,他们便是势在必得!” 方婳却问:“西楚太子是何人?” 袁逸礼接口道:“他在西楚可算是个传奇人物,西楚永庆十三年,其生母独孤皇后谋权败露被赐死,楚皇随即废太子,将他流放。可就在五年后,他一举扳倒宠妃萧氏一脉,一夜之间弑杀千人,然后重回朝野,并重得楚皇信任。如今,西楚皇室怕再无人能与之抗衡。此人野心勃勃,不安现状。” 方婳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看来燕淇这次遇上对手了。 流放五年……能从那种逆境中活下来的人,一定不会对燕修手下留情,他为达目的会不折手段。 她用力咬下贝齿,深吸一口气道:“若他日他登基,怕对大梁更为不利。” 袁逸轩点头:“这是后话。” 方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又道:“西楚太子在信中又提及九王爷吗?” 袁逸轩不再隐瞒:“提了,西楚的军医摸不准九王爷的病情,还说,我皇若是考虑太久,届时即便想好要用地换人,怕是也晚了。” 闻言,袁逸礼的眉心紧拧。 方婳只觉心口惴惴一痛,她紧握了双手道:“将军恨九王爷,想必王爷在敌营也不好过,你也该解气了。还请将军修书一封,派人送往西楚军营,就说我皇已在慎重考虑,但圣旨批下也需时日,请西楚太子准许让华先生去敌营给九王爷看病。”她顿一顿,继续道,“届时我的侍女会扮成随行医女入营,将军若信得过我,我便能给将军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袁逸礼听得云里雾里,果真袁逸轩也茫然问:“何为两全其美?” 方婳似是释然一笑:“让九王爷平安归来,也让西楚得不到土地。” 袁逸礼终是忍不住道:“你想怎么做?” 她的目光淌过男子错愕的脸庞,仍是笑着:“这还不可说。” 袁逸礼欲再问,见她已转身看向袁逸轩,“将军意下如何?此事不能再拖,万一九王爷撑不住,一切将全功尽弃。” 袁逸轩思忖片刻,才道:“你有万全把握?” “有。”她将小脸一扬,话语坚定。 袁逸轩终于点头:“好,我这便去写。”他往前几步,方婳已跟上,随即道:“袁大人请留步,我与将军还有几句话要说。” 袁逸礼的脸色沉了,听袁逸轩道:“你让华先生去准备。” 袁逸礼无奈只能退下,方婳见他行得远了,这才道:“还有一事,等华先生与我的侍女入营后,我还想请将军再修书一封,告诉西楚太子,就说大梁婳妃想邀他一见。” 话落,面前男子容色大变,惊道:“这又是为何?” 方婳却不答,站住了步子,道:“将军若信得过我,就不必多问,一切拜托将军。”她微微朝他一福身,转身离去。 ———— 苏昀见她回来,一脸愁容,拉过她就道:“怎么回事?袁大人刚才派人来说你要我扮成医女跟随华先生去西楚军营?” 方婳谨慎地朝外头看了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一番。苏昀的眼珠子撑得老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不行,我不同意!” 方婳揭下斗笠,笑道:“我保证,是个万全之策!但是,你一定要帮我,否则我可真死了!” 苏昀的眉头紧蹙,她还是很不放心:“万一我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怎么办?哎,不行不行,太冒险了,我不同意!” “阿昀。”她拉住她的手,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蹙眉道,“你不是说过,不管我要什么你都会帮我的吗?我现在要的很简单,我要他活着。” “婳婳……” “阿昀,只有你能帮我,等入了西楚军营,我所信任的也只有你!” 苏昀自是听出她的画外音,她掩不住的紧张:“你当真觉得华先生有问题?那你还敢让他去医治九王爷?”方婳的神色凝重,她咬牙道:“我没有办法,师叔的身子素来是有他调理,只有他最了解他的病。倘若他真是昌王的人,届时我会知道怎么做的。” 苏昀沉着脸,终是不再说话。 ———— 两个时辰后,西楚回话,同意太医和医女进入西楚军营,但不准任何士兵随同。 袁逸轩等人远远地站在城墙上看着华年成与苏昀出城,袁逸礼不免看了一眼身侧斗笠遮脸的方婳,不免道:“你真的都想好了吗?真的要去见西楚太子?” 女子点了点头,转身走下城楼。 袁逸礼迟疑了下,又看向远处,华年成和苏昀已至西楚军营,看样子,是在盘查。 ———— 西楚兵打开了华年成的药箱,里外都开始检查,还有人过来搜身,确定他们身上没有带凶器才放行。 一路过去,西楚士兵都好奇地大量着他二人。 苏昀一路低着头,步子飞快地跟着带路的士兵。 “太子殿下!” 突然,面前士兵的步子止住,华年成也跟着站住了步子,苏昀吃一惊,不敢抬头去看,目光游离在来人的玄色皮靴上。 他只微微伫足,随即道:“带他们去。” “是。”士兵领命,他们忙转身离开。 男子的目光落在离去的医女身上,有人自外头进来,见了他便上前道:“殿下,梁营又有信笺传来。” “哦?”他狭长的凤目回转,伸手将信笺接过。目光淡淡一扫,他忽而轻笑起来,“东梁还有女人上战场吗?倒是有趣,你去告诉他们,孤会赴约。”他说着,已大步往营外走去。 士兵又道:“他们也在两营中间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帐子,说他们婳妃就在里头恭候殿下。” “嗯,他们手脚倒是快。”男子话语轻快,俊逸脸上尽是笑。 ———— 士兵将苏昀与华年成带到一个营帐前,便冷冰冰地道:“请吧。”他将帐子一掀,也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 华年成忙钻入帐内,身后的女子也迫不及待地跟着进去。 里头只有一张床榻,燕修只着了亵衣半卧着。 “王爷!”华年成急奔过去。 他听到声音睁开眼来,脸色苍白如纸,却低缓一笑,道:“袁将军竟肯让你来。” 华年成打开了药箱,先取一颗药欲伸手去扶他,一道身影飞快地过来,拦住了他的手,咬牙道:“这药你先吃一颗。” “昀姑娘?”华年成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燕修却是一怔,他清瘦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他的声音已沉下去:“婳儿?”这声音绝不是苏昀! 华年成更是错愕,他直直地看着面前女子,这张脸难道不是苏昀吗? “苏昀”回眸对上燕修的眸子,她的眼眶一红,他竟这么快就认出她来了吗?颤抖着反握住他的手,他费力欲撑着坐起身,华年成也不管面前的人怎么就成了方婳,忙道:“方姑娘,先让王爷服药,我好替他医治!” 方婳推开他的手,回眸看向燕修道:“他跟我说那晚元白是为救你而死的,可是元白是背部中箭,他岂不是背对着你吗?我知道华伯伯在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 燕修清弱眸华里终是溢出了震惊,继而,他像是释然一笑,伸手将华年成手中的药接过,径直含入口中。 “师叔!”方婳眼睁睁看着他将药服下,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却是道:“他是撒谎了,因为元白是我杀的。” 他将元白的死说得那样轻描淡写,方婳几乎是脱口道:“这不可能!”元白虽然可恶,但他怎会亲手杀他? 入口的药已发挥效用,燕修撑着床沿的手微微一软,他整个人已靠向方婳,她吓得抱住他。华年成忙上前探上他的脉,一面道:“方姑娘有所不知,元白是皇上和太后的人。” “什么?”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超乎她的想象。 华年成俯身解开燕修的亵衣,他的心口处密密麻麻一片针扎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华年成的眉头紧锁,燕修微弱道:“他们也不想我那么快死,叫了很多军医来医我,只是每每……都医得我很难受。” 华年成利落地取出银针,精准扎入他心口的穴位,低声道:“王爷先别说话。” 他点点头,轻阖上双目,握着方婳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她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好多好多的事她都瞬间记起来了。 她易容而来,单是一句话他就知她不是苏昀,那时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又怎会真的认不出她? “那日你是故意不认我……” 他睁眼看着她,华年成替他答:“王爷怕元白会将你的事告诉皇上,怕你受到牵连。王爷没想到时隔两年后你还会回来。方姑娘现在有皇上宠爱,多少人羡慕不已。” 她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以为他不要她了,她不要嫁给袁逸礼,所以才千方百计要入宫。什么婳妃,什么娘娘,她又何曾真的在意过? “那为何你先前却愿与我亲近!”这一问,似是赌气。 他的眸华落在她狼狈的脸上,他低低道:“那时你还小,谁又会防范一个孩子?”只是后来,一切都偏离了他的心境。 那个独自坐在禅房外哭泣的孩子,早已住进他的心里,此生,与他同在。 第087章 西楚太子 - 嫡女毒妃 - 寐妤 她感觉他手上的力道在减弱,她越发地用力握紧他冰凉的手,哽咽道:“那日客栈外偷听我与袁大人说话的也是元白,所以你不惜要杀了他,你怕他将我和袁大人的话告诉皇上,是吗?” 客栈一夜后,她与燕修的事在也瞒不住了丫。 燕修却虚弱一笑,开口道:“你同袁大人在房内说什么,我不知,元白也不曾说。”但即便如此,他大约也猜至十之八|九了。 方婳忽而看向华年成:“所以华伯伯才要在他的茶水里下药?” 华年成点头,却叹息道:“可我没想到他没喝水。后来方姑娘去王爷房里的事,元白一定知道。我们去昌国的一路上,他几次都试图传信回长安,但都被我与王爷拦下,待到昌国,便是再拦不住。” 方婳一点点理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华年成才要在众人面前说元白是为救燕修被西楚兵杀死的,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皇上与太后也便不会怀疑燕修了。她的心蓦地一沉,抬眸脱口道:“元白的匕首不是刺向西楚兵,而是你,是不是?” 华年成替他穿好衣服,他的脸色较之先前还要难看,却没有否认。 方婳此刻仍是后怕,紧紧握住他的手气道:“你怎敢做这种事!”他若没有避开那把匕首,后果会如何已不是方婳所能想象的了。 他忽而低下头去,方婳欲叫他,却见他猛地侧身,重重一咳,一口血喷洒在地面上。她吓得抱住他,哭道:“华伯伯,怎会这样!” 他伏在她怀中喘息着,却是伸手握住她的手臂,虚弱道:“无碍,我这病是血脉不畅所致,现下……好多了。媲” 她颤抖抱着他不肯松开,他笑着叫她:“婳儿。” 她却咬着牙问她:“那楚小姐呢?”他还说他心里早就有了人,还说那个人是楚姜婉呢! 他的容色倦淡,话语亦是轻微:“我辜负了她。” 华年成已将银针收好,擦了一把汗,才道:“楚小姐来白马寺时已有少女心思了,况且她的身份也瞒不住,皇上与太后迟早是要知道的。” 方婳才不听华年成说的,她更不想听燕修说什么负不负的,她只要他明明白白一句话:“你爱她吗?” “我不爱她。”他说得毫不犹豫,那样的干脆。 她却突然失声痛哭,仿佛什么都已不重要。 ———— 此时的苏昀正穿着方婳的衣服,戴着轻纱斗笠坐在帐中,外头隐约似有脚步声传来,她深吸了口气,手指已攥紧衣裙,眼睛瞪大大大地,盯住帐门。 帐门微晃,有人自外头握住了它,苏昀咬着唇,外有之人已入内。 来人未着战甲,玄色风氅内衬朱墨相间的锦袍,腰际不见兵刃,环佩香囊倒是一件不少,哪里像是来行军打仗之人? 看他的穿着打扮,苏昀瞬间倒是想起了容止锦那个纨绔,她的秀眉狠狠地拧起,目光不自觉地往上…… 男子玉冠束发,长眉入鬓,正长身玉立着望着她。 这便是轩辕承叡。 很帅,很美,很高大威武。 苏昀在心中粗俗地评价他,不过看他面若桃花的样子,真的干过弑杀千人那种暴力的事吗? 轩辕承叡一掀衣袍,毫不客气在苏昀对面坐下,含笑道:“你就是婳妃?” 苏昀这才猛地回神,清了清嗓子道:“当然,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人会供太子殿下认错吗?”反正这轩辕承叡没见过婳妃,她爱怎么说话就怎么说。 轩辕承叡蓦地一怔,随即朗声笑道:“既是你要见孤,还戴着这斗笠作何?孤都让你见了,婳妃却让孤见一顶斗笠吗?” 苏昀不觉莞尔道:“太子殿下是男人,怎会计较这个?再说,本宫乃大梁皇妃,岂是别人说见就能见的?” 轩辕承叡清冷眸光一闪,开口道:“既如此,不知婳妃要见孤作何?”他的脸上仍有笑意,可那双墨色瞳眸不会骗人,这个男人分明就是生气了。 苏昀掩住笑,道:“本宫听闻了一些关于殿下的丰功伟绩,一时间觉得好奇,又想着,日后回了长安,再要见殿下何其难,不如趁现在见一见,好让本宫仰望殿下的风采。” “哦?”轩辕承叡含笑望着她,道,“那不知婳妃觉得孤的风采如何?”他说着,还扬一扬衣袖,像是真的在让苏昀欣赏他。 她透着轻薄面纱望出去,一身华贵衣裳,打扮得像只花孔雀,她差点就想要问他“真的是来打仗的吗”。 “婳妃娘娘?”他看她不说话,不免又叫她一声。 苏昀这才神游回来,笑了笑道:“果真……不同凡响,殿下风采闪瞎了本宫的狗眼。”话出口,苏昀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天啦,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那一个丝毫不掩饰直接嗤笑出来,笑了好半晌才止住,轩辕承叡好奇地凝住她,往前倾身道:“婳妃才是真的不同凡响!” 闪瞎了狗眼……此话天上地下怕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女子能说得出来。 苏昀无比纠结地赔笑道:“过奖。” 他笑得开心,伸手倒了一杯茶抿一口。苏昀“呀”了一声,忙道:“殿下好胆量,竟不怕本宫在这茶水里下毒吗?” 他已经咽下,蓦地一愣,随即笑道:“你会吗?” “会啊,为什么不会。”她的声音还透着无辜。 轩辕承叡又喝一口,苏昀忍不住凑上前,认真地道:“殿下,不好意思啊,我真的下毒了。” 他的俊眉微蹙,杯沿置唇边停住,犀利眸光落在杯中茶水上,上好的碧螺春,芬芳四溢,齿间含香……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将手中杯盏搁下,抬手利索地封住自己胸前两大穴道,一掌击在自己胸口,别过脸,一口血喷了出来。 苏昀吓得站了起来,轩辕承叡的声音已传来:“什么毒?” 苏昀张大了嘴巴站着,心想怪不得说他弑杀千人,他出手伤自己都能这样不眨眼睛!她拍了拍胸口,低语道:“殿下好魄力……本宫只是跟殿下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殿下还当真了。” 什么? 轩辕承叡两条长眉顿然打结了,他试着提一口气,胸腹间畅通无阻,好像……是没什么事。这么说……他被耍了?被一个小丫头给耍了! 苏昀轻声问道:“殿下没事吧?不然,叫军医来看看?就说殿下不小心伤了自己。” 他眉宇间的川字更深,这要传出去叫他的脸往哪儿搁! 苏昀见他不动,忙亲自倒了杯茶给他,他不动,她端起来自个儿喝了,这才又倒一杯给他,道:“先前本宫真的开了个玩笑而已,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她将杯盏推至他面前,他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苏昀大吃一惊,本能地缩了缩,他抓得更紧。 “殿下请自重!”她生气了,忘了花孔雀可是雄的。 轩辕承叡邪邪笑道:“婳妃难道想叫人进来看见孤轻薄……于你吗?” “你……” 他一手取了帕子出来,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渍,舒展的眉心却又蹙起,听他疑惑道:“咦,婳妃的手怎有些粗糙?”他的指腹摩挲着苏昀的指尖,目光朝她看来。 苏昀气结,锦瑟是宫女,手自然会粗糙! 她咬咬牙,只好笑道:“这殿下就不知道了,本宫这是手粗心细。” “是吗?”他的长眉一佻,越发觉得面前女子有趣。 苏昀又道:“殿下不喝这杯茶,便是无视本宫的歉意。” “怎会?孤欣赏婳妃。”他说着,端起杯盏一饮而尽,随即叹息道,“只可惜没有酒,不然孤真想跟婳妃喝几杯。” 苏昀伸了伸被他抓住的手指,无奈道:“好说好说,但可否请殿下先高抬贵手?本宫这样不太舒适。” “嗯。”他淡淡应着,忽而起了身,手上一用力,直接将苏昀拉入怀中。他旋即落座,正好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苏昀大惊,纤细腰身已被他的手臂箍住,一动也动不了了。他浅浅笑道,“这样够舒适了吧?” “你……你干什么!”苏昀惊慌地挣扎起来,可是他的力气好大。 轩辕承叡从容道:“孤倾国绝色都叫婳妃瞧去了,婳妃不让孤见一见芳容,那孤摸几下你也不会少块肉。” 苏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确实称得上帅气,不过要说绝色美男,当属燕淇。她在这个世界还没见过比燕淇美的男子。没想到这西楚太子这样自恋,果真是花孔雀! 她不想和他说话,这人看起来人模狗样,一样的男人本色,就会趁机吃她豆腐,揩她油!苏昀伸手欲打他,却不想被他一把捉住,广袖瞬间滑落,露出她光洁白皙的藕臂,还有上面那颗明显的守宫砂。轩辕承叡的眸子一紧,随即笑道:“怪不得婳妃要见孤,还处处诱惑孤,原来梁帝有难言之隐。” 苏昀见他看着自己的守宫砂,自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她气愤道:“你胡说!” “孤胡说吗?那为何身为皇妃的你竟还是完璧之身?”轩辕承叡靠近她,温热气息喷洒在她的轻纱上,惹得她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他越发得寸进尺,俊颜渐渐逼近她,她下意识地伸手推住他坚实的胸膛…… ———— 从没有哪一次可以哭得这样高兴。 方婳的削肩微微抽动着,她抬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华年成虽早已知晓,但仍是免不了深吸了一口气,待回过神来,他忙脱口问:“方姑娘,你的脸……” 女子右侧脸颊光洁无瑕,细腻透红,哪里毁了容? 她回眸看向同样吃惊的燕修,低声道:“那是骗我爹他们的。” 燕修清弱一笑:“如今要骗的人可多了。” 首当其冲,便是皇上。否则,她就是欺君。 方婳含泪而笑,她没有否认。从怀中取出了容止锦给她做的伤疤贴上,燕修已问她:“平阳侯的手艺?” “嗯。”看来容止锦还真是小有名气,她却将苏昀的面具递给燕修,“戴上这个,你跟华伯伯回沧州城。” 华年成越发吃惊地看着面前女子,燕修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这便是你的计划?用你自己换我回去?” 方婳笑道:“只有你离开,皇上才不必受要挟将大梁国土无条件给西楚,而你若死在这里,大梁皇室被辱,各封地王爷也会以皇上不顾亲情为由为难他,届时大梁必将引发内乱,你一定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可我不一样,我一个女流之辈,西楚人也未必会杀我。” 燕修的面色一沉,开口道:“你休想。” “师叔……” 他侧身不看她:“华年成,带她回去!” “我不回去!”她倔强起来谁也劝不住。华年成动了动唇,到底只剩一声叹息。 燕修终是又回身,华年成扶他坐起来,他一手按着胸口喘息道:“我如此连床都下不了,即便戴上这面具,你叫我如何走出西楚军营?你当他们太子是傻子吗?” 方婳红着眼睛道:“华伯伯会扶着你,你放心,他们太子不在,阿昀会拖住她,阿昀一定会的。师叔,求你离开这里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我不会让他们杀我。” 他伸手向她,冰凉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她哭得狼狈,在他眼里却仍是那样美得惊心。这幅容颜,多少次午夜梦回出现在他的眼前,如今近在咫尺,于他而言却又是那般遥远。 “婳儿,你不值得。”他叹息。 她拼命摇头,流着泪却笑:“对我来说是值得的。” 他深深凝望着她,好久好久,才闻得他浅声道:“保重。”她一怔,听他已略提高了声音道,“来人!” 方婳一阵吃惊,外头马上有西楚兵进来,她慌忙侧脸掩住自己的容貌。燕修已道:“我要休息了,麻烦你们将他们送回沧州城。” “师叔!”她沉声叫他,眼底含怒,他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华年成只得替她遮掩住,帮她重新戴上面具。身后的士兵冷冷地道:“二位请吧!” ———— 苏昀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还是推不住他,她正酝酿着要骂他,突然见轩辕承叡的大手扬起,苏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打她,只是她的鼻息间一凉,遮住她容颜的斗笠已让他揭开。苏昀本能地睁开眼睛,男子轮廓分明的俊颜近在咫尺,他深邃眼眸盯住她。 底下的女子带着一丝惊慌,明眸皓齿,秀挺的鼻梁,小巧的嘴……确实是个美人。只是,为什么好像跟他想象中的婳妃不太一样…… 轩辕承叡沉寂的眸子一紧,回想起她手上的茧,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似又想起在营地瞧见东梁那个医女时,她躲闪的目光,还有低下头的样子……轩辕承叡猛地起了身,一把将苏昀推开。苏昀收势不住,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痛得她龇牙咧嘴。 轩辕承叡铁青着脸欲走,却在转身时,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低头猛地呕出一口血。眼前望出的景象瞬间开始模糊,他踉跄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怎会……他的身体…… 苏昀吐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婳婳给她的任务就是拖住轩辕承叡,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将九王爷掉包出来。可苏昀却不这样认为,虽然婳婳说会想好万全之策全身而退,但怎么退她却始终不愿告诉自己。苏昀便想,也许她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退路,她就是想牺牲自己去换回九王爷。苏昀又怎么会允许? 轩辕承叡站立不稳跌坐在椅子上,闻得苏昀开口道:“殿下还是安分一些,切勿急血攻心。” 他扶着桌沿的手不住地颤抖,不甘地问:“你怎么下的毒?” “哦,你说这个啊,喏。”她大方地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轩辕承叡的眸子紧缩,怎么可能? 苏昀见他的样子,便笑着道:“酒壶有鸳鸯壶,茶壶自然也有。我故意骗你说之前你倒的茶有毒,结果证实我是骗你的,你就不会再有顾虑了。所以我再倒一杯没毒的给自己后,就按下了这个开关,倒了一杯有毒的给你。啧啧,此毒名叫‘魅影’来无影去无踪,发作起来会叫人功力尽失,吐血三升不止啊!”她看一眼面色惨白的轩辕承叡,笑一笑道,“这个当然是夸张的,你可以自动过滤。不过好使的毒也有缺点,就是潜伏的时间有些长,嗯,我们聊了有超过一炷香时间了吧?你若在之前有所警觉,以你的功力,将它逼出来自是不在话下,不过可惜,你错过了。解药嘛,你也不必担心,两个时辰后,药效一过,你又能恢复生龙活虎。不过,这到底能不能生龙活虎得看殿下的选择。”她说着,抽出了元白留下的匕首,利落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轩辕承叡再骄傲不起来了,一天之内被同一个人连耍两次,他轩辕承叡真是没办法活在这世上了!他咬牙暗中提一口气,胸口一阵剧痛,喉间已有血腥,他的俊眉紧蹙,沉声问:“什么选择?” 苏昀清了清嗓子道:“选择一,你下令叫你的人把我们九王爷放回来,连同跟过去的太医和医女,并且退兵二十里,自己给你家牛羊找草去,不准扰我大梁边境。选择二,你拒绝我之前所说,然后被我杀死在这里。”话落,她又补上一句,“建议你选择一。” 他哧地笑出来,笑了才想起他不应该很生气吗?栽了两次在她手里,为什么他还笑得出来? 苏昀将匕首贴紧他的脖子,咬牙道:“殿下,该选了!” 轩辕承叡捂着胸口,却是问:“孤若放了人,你转身就把今日之事广为流传,孤岂不是很亏?” 呵,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自己的面子!苏昀鄙夷瞪他一眼,道:“我保证不说。” “你拿什么保证?” 苏昀深吸了口气,一本正经道:“我以西楚太子殿下轩辕承叡的子孙后代发誓,倘若我将间日之事广为流转,便叫他们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轩辕承叡的嘴角微微扬起,他墨色瞳眸睨着她,低笑道:“看来孤不娶你都不行了,否则孤的子孙后代都危险得很。” 苏昀的眼眸一撑,他……他说什么? 轩辕承叡邪邪一笑,一手倘若朝苏昀伸来,苏昀大吃一惊,握着匕首的手一抖,锋利匕刃已划破他的颈项,一排血珠登时冒了出来。苏昀急道:“你可别乱来啊,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唔”一声,轻描淡写地道:“孤选二。” 第088章 尘归尘 - 嫡女毒妃 - 寐妤 苏昀的眸子不自觉地撑大,脱口道:“选二?我看你才是个二!不成,我要重新出题,没有二这个选项了!只能选一!” 轩辕承叡嘴角一扬,笑得意味深长:“原来你喜欢九王爷。” 苏昀握着匕首的手一颤,立马顶回去:“你才喜欢九王爷!” “孤可是男人。”他说得时候那个骄傲呀丫。 苏昀讥笑道:“谁说男人不能喜欢男人?” “哦?”他吸了口气,似是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的是女人?莫不是随行入我军营的医女?” 苏昀头大了,这个男人的思维跳跃得可以,她却不想与他废话,将匕首逼近,恶狠狠地开口:“殿下若想跟我在这里兜圈子就免了,人你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他的唇上一抹近乎妖冶的嫣红色,目光仍是直直地看着苏昀:“你是谁?媲” “啊?”苏昀被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问糊涂了。 轩辕承叡又道:“孤就算栽了,也不想栽得不明不白。” 苏昀轻笑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苏昀是也!”她在心里想,是你妹妹呢,她才不叫苏昀! 面前男子的眸华却渐渐凝聚起来了,他低叹道:“你果然不是婳妃,那个医女才是婳妃……婳妃跟九王爷有奸情?” “噗……”苏昀差点就喷了,虽然说起来好像是应该算奸情,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别扭呢! 那一个又哀叹道:“梁帝真是可怜。” 苏昀的嘴角微微抽搐,听他又道:“孤倒是很想见一见婳妃,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竟能够男女通吃。” 苏昀的脸黑了,无奈地承认能铁腕杀人的男人果真比较变态!她心一横,一把将他推在桌沿,手肘抵住他的胸膛,发狠地将匕首挥了挥:“下令放人,否则我不客气了!” 他的眉目染笑,淡淡望着她。 苏昀干脆将匕首移至他俊逸的侧脸,厉声道:“我在你这倾国绝色的脸上划两刀怎么样?” 果然,轩辕承叡的眸子一紧,花孔雀果然很在乎外表! 苏昀趁势道:“叫你的人进来,回去传话放人!太子殿下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不然我杀你之前先在你的脸上赏你三刀,叫你做鬼也不风流!” 虽是被威胁着,可轩辕承叡不知怎的总想笑呢?他放弃了挣扎,终于妥协道:“好,孤放人。”这个女人实在有趣,看来这一趟东梁没有白来。 ———— 方婳与华年成被西楚士兵强行带出营帐,方婳回头望去,帐子落下的瞬间,将里头那抹消瘦身影彻底掩起。她的心头却像是突然空了,走几步,又突然转身往回跑去。 “干什么?拦住她!”有人大声叫着。 她的手臂被压住,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她咬牙道:“我不回沧州城,让我留下照顾王爷!” “方……昀姑娘!”华年成欲上前来,却被士兵拦住了。 她急得哭了:“华伯伯,他不走,我也不走!” 西楚的士兵一脸嫌弃地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冷冷地道:“不走也由不得你!” 又有人过来,沉着声音道:“还不轰走!这点小事也办不好,等殿下回来看他不治你们的罪!” “是,将军!” 方婳拼命挣扎着,是她想得简单了,以为叫燕修戴上苏昀的面具就能平安出去,她从没想过他不愿……如同她都不敢想他根本不爱楚姜婉一样。 两个士兵一起将她拖出去,却是此刻,营外有人匆匆跑进来,在那将军耳畔低言一番。将军的脸色骤然变了,沉声问:“殿下真这样说?” “是,这的殿下的令牌。”士兵将手中的金令交给将军。 将军看一眼,脸色更沉了,瞥见方婳被士兵自眼前拖过,他迟疑片刻,才终于道:“住手,先放开她。你们两个,去九王爷的营帐。” 方婳错愕不已地看着他,只见他已负手朝燕修的营帐走去,方婳当下未多想,拔腿追上去。 ———— 空气里飘着碧螺春的清香,苏昀感觉握着匕首的手指头都要僵了,她小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轩辕承叡的身上。 他却突然安静起来,目光悠悠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苏昀不耐烦起来:“我说太子殿下,你的人办事效率也太差了吧?难道你想要他们拖上两个时辰吗?我可告诉你,过了一个半时辰我就要动手了!” 轩辕承叡“唔”了声,轻声道:“孤觉得孤的人还是会在乎孤的生死的,孤都不急,昀儿,你急什么?” 方婳叫她“阿昀”,宫里更多的人叫她“昀姑娘”,此刻忽而听他叫一声“昀儿”,苏昀只觉得浑身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她涨红了脸道:“呸,少跟我套近乎!” 他笑一笑,自顾道:“孤叫轩辕承叡。”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 他似是不悦,又道了句:“那孤亲口告诉你一次,孤叫轩、辕、承、叡。”他还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生怕她记不住似的。 苏昀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此,她一心只想着如何那边的消息还不来?难道她真的要在这里掉链子了?倘若是真的,万一坏了婳婳的计划,她一定恨死自己了! 她有些心猿意马,外头倘若传来大梁士兵的声音:“娘娘,九王爷与昀姑娘回来了,将军请您回城。” 苏昀的眼睛一亮,先前的紧张阴霾顿时一扫而光。她笑着道:“知道了,本宫马上回!”她将手中的匕首一收,转身去捡地上的斗笠。 “喂……”身后的男人突然出了声,见她的步子站住,随即又转身朝他走来,轩辕承叡笑着欲开口。 啪—— 她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他的眼睛都直了,听她咬牙切齿地道:“这一巴掌是打你对我动手动脚的!” 他的长眉拧得快打结了,她又一巴掌落下:“这一巴掌是打你杀了元白!”虽然她很讨厌元白,但是总觉得那样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实在可惜! “苏昀!”轩辕承叡愤怒地叫她,她才不理会,弯腰捡起了斗笠戴着就扬长而去。轩辕承叡撑住桌沿艰难地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他又退后重新坐下。该死的,苏昀你最好祈祷下回别栽孤手上,否则孤一定好好治治你! “殿下!”西楚的人见“婳妃”都走了,可轩辕承叡却长时间没出来,终于有人忍不住掀开了帐子。 轩辕承叡扶着桌沿坐得笔直,冷冷地问:“怎么?” 士兵悄然看他一眼,太子殿下脸色苍白,一侧脸颊却似乎有清晰的掌印……难道太子殿下想轻薄东梁婳妃而被打了吗?士兵心有一悸,只得上前问:“殿下……回营吗?” “嗯。”他应得从容,继而又低声道,“过来扶孤一把,孤昨夜没睡好,此刻有些累。” 累? 士兵的目光直了,再瞧这帐子里凌乱的茶具,还有倾斜的椅子……难道太子殿下竟和婳妃在这里……士兵的脑海里立马涌现那副春色无边的情景了,他们都在外议论呢,好端端的东梁婳妃怎会要见他们太子殿下! ———— 袁逸礼来带着“方婳”来时,袁逸轩正从营帐里出来,袁逸礼站住了步子,他身侧的“方婳”已匆匆入内。 袁逸礼脱口便问:“九王爷真的回来了?” 袁逸轩眉头紧锁,却是点点头。 “西楚太子怎会突然放人?他没有谈条件吗?那块地他也不要了?”袁逸礼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因为他实在是想不通! 袁逸轩忍不住朝直垂的帐帘瞧了一眼,这才道:“你与娘娘在一起,你就不曾问她是如何做到的?” 袁逸礼摇头道:“她一直不说话,我也不知何故。” 二人正说着,瞧见昌王风风火火地赶来,袁逸轩已迎上前。昌王的目光越过他的身躯,看向营帐道:“九弟回来了?本王去看看他。” 袁逸轩拦住他道:“华先生正在里头,还请昌王殿下留步。” 昌王面色不悦,眼下也只好站住了步子,却是道:“本王听闻婳妃在这里?”他的目光看向袁逸礼,“就是袁大人带来的女子?” 袁逸礼没有否认,昌王冷冷一笑道:“袁将军这是怎么办事的?让皇上的妃子公然私会西楚太子,这若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 袁逸轩略一笑,道:“娘娘妙计让西楚放九王爷回来,还不必奉让我大梁国土,难道殿下觉得这不好吗?” 昌王被一句话堵住,哼一声拂袖离去。 ———— 苏昀一入内就揭下了斗笠冲过去:“婳婳,你有没有事?” 那时方婳已觉万念俱灰,却不想在最后关头又峰回路转,她也正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苏昀。不过此刻看见她的脸,她才想起一事,拉住她道:“先把衣服换回来再说,还有你的面具。” “嗯!”苏昀见她没事,自然心里也高兴。她下意识地回头朝榻上之人瞧去,燕修醒着,见苏昀的目光看过去,他亦是抬眸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蓦地怔住。 方婳已拉了苏昀行至屏风后换衣服,华年成的脸色低沉,他靠近床边,闻得燕修开口问:“华年成,我瞧错了吗?” 华年成郑重地道:“王爷没瞧错。” 燕修的眸光深沉了。 方婳与苏昀换了衣服,苏昀又戴上了面具出来,忽而闻得方婳“啊”了一声,她一把抓住苏昀道:“阿昀,这衣服上怎会有血?你受伤了?” 苏昀回头,见方婳的袖口上有血迹,她恍然大悟道:“哦,不是我,是轩辕承叡。我给他下了点毒,他又太激动,所以就吐血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方婳却听得心惊,拽着她的手不肯放,生气道:“我怎么和你说的?叫你不要乱来,你怎么就不听话?” 苏昀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见她生气了,她忙又堆起笑,挽住她的手臂黏住她道:“好了,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我保证我下回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不要生气了,气多了会老的。” 方婳纵然心里再气,碰上苏昀这样的,她也无奈了。 二人相视一笑,忽而闻得燕修道:“锦瑟?” 方婳脸上的笑容一僵,苏昀的脑海里先是迸出“锦瑟在哪”的想法,随即才猛然想起自己不就是锦瑟? “师叔认得锦瑟?”方婳急忙行至他床边问。 他点点头,目光仍是看着苏昀,启唇问道:“本王离开长安那日,你原本想与本王说什么?” 方婳吃了一惊,苏昀茫然至极,说什么?她哪里知道? 华年成也忙道:“昀姑娘,王爷问你话呢?” 苏昀瘪瘪嘴,上前道:“我不知道。”她朝方婳看去,方婳低下了头,轻声道:“她不是锦瑟。” “怎会……”燕修讶然,虽已多年未见,可他应该不会认错。他还记得当年他被贬离开长安时,那个小宫女急急跑来,那种急切的神色,他至今不敢忘。 方婳只好道:“锦瑟死了,她只是借锦瑟的身体还魂。” 苏昀听了好无奈,不过穿越之类的字眼她还是少说吧,反正他们也不能理解。 华年成上前探上苏昀的脉,他的眉心紧蹙,摇头道:“脉象平和,看不出有异啊。” 燕修徐徐将目光收回,方婳的话他自是信的,倘若面前之人真的是锦瑟,那之后她掩起容貌那么久,在上阳行宫时他们就有很多机会可以说话,她怎会不告诉他? 方婳回眸看向华年成,开口问:“锦瑟为何会疯,华伯伯你知道吗?” 华年成的眼底露出惊讶,摇头道:“我不知道,王爷离开长安后,我们便再没有见过锦瑟。直到太皇太后寿辰时,才听说锦瑟被放出宫了。” 方婳沉默了,关于锦瑟出宫一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昀却突然问:“那映岩,映典正怎么死的,你们知道吗?” 方婳蹙眉抬头,她怎忘了映岩! 闻得“映岩”二字,燕修苍白脸上似有了哀伤,握着薄衾的手指徐徐收紧,他的话语弱下去:“当年便是映岩追查过莹玉公主的死,后来,母妃自己承认了……” 华年成见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只好接口道:“娘娘去后,映岩也自尽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自尽。” 苏昀睁圆了眼珠子,方婳已脱口问:“难道你们就没想过是映岩冤枉了娘娘吗?师叔!”她转身,眸华落在男子清瘦脸庞上。 他的气息微弱,轻阖了双眸道:“我不知道……” 方婳看得心疼,她知道当年柳氏一族被灭门让他心力交瘁,如今亦是不愿也不敢提及,她却忽而想起太皇太后,忙道:“太皇太后还记得映岩,也许我可以去问问太皇太后,也许她知道当年的事……” “不许去。”他冰冷打断她的话,“你已是皇上的妃子,我不愿你也牵扯进来。” “可是师叔……” “我的话你不听吗?”他的语气带着微怒,“你出去,日后也不要再来。” “为什么?”他能为了她亲手杀元白,怕她陷入险境拒绝戴上苏昀的面具逃出来,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他却又要推开她!她不顾他的怒意,伸手抓住他的手,“我不要走!”也许日后他们还是要分开,可至少不是此刻! 他伸手推她,却不慎牵到了后背的伤,剧痛令他整个人有些颤抖。方婳觉出了他的异常,忙伸手撑住他,华年成也吃了一惊,忙上前查探。 方婳不顾礼数拉开他的亵衣,他的后背上长长两道鞭痕,一直从肩头延伸至腰际。方婳倒吸一口冷气,咬牙道:“他们竟对你动刑!” 燕修不说话,华年成上前查看,伤处已处理过。鞭刑,外伤好养,内伤才麻烦,怪不得他的脉象这样弱!华年成心疼道:“王爷怎不说?” 他无力拉紧衣衫,只道:“没什么,只是两鞭子而已。” 什么只有两鞭子!怕是西楚人下手狠毒,两鞭之后他已承受不住,西楚太子怕他早早死了,这才急着要向袁逸轩谈判! 方婳恨得牙齿也打颤,苏昀气道:“西楚人也太狠了吧?对待病患还这样!看来我应该多打轩辕承叡几巴掌,区区两巴掌实在太便宜他了!” 华年成错愕看了苏昀一眼,方婳也吃惊了,苏昀皱眉道:“干嘛都这样看着我?谁让他不老实,对我动手动脚,我没阉了他已经很客气了!顺便,我还替元白打了一巴掌。” 听她提及元白,对面三人的神色迥异。 燕修微微一叹,道:“婳儿,你出去吧。”再不是之前的愤怒,这样一句话,说得更叫方婳难受。 “娘娘。”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袁将军请您去他的营帐。” 方婳回头看一眼,苏昀已上前拉她起来道:“走吧,免得让人进来瞧见了。” 她握着燕修的手却不肯松,苏昀将她拖走,看着他的手指一点点从她指尖流走。苏昀咬牙别过脸,她怕自己也心软。 士兵见她们出来,忙恭敬地让至一旁,低头道:“娘娘请吧。” 苏昀将她拉走,压低声音道:“你当这还是在那个客栈里吗?是,你那老情人愿意替你遮掩着,可这里是沧州了婳婳!有袁将军,也有昌王在这里!你不是说你只想九王爷活着吗?你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他死了,你也活不了!” 方婳的眼睛红红的,苏昀说的这一切她都知道,她就是忍不住! 苏昀又道:“别哭了,免得叫袁将军他们看见!” “阿昀,对不起。”是她自私了,从没想到过万一她出事,苏昀该怎么办? 苏昀的鼻子也酸酸的,却是笑着道:“那就好好活着。” 方婳点头,她又问:“西楚太子轻薄你了吗?” 苏昀被她说得脸又一下子红了,她咬咬牙道:“还行,他没太占我便宜,反正我全部讨回来了!” “阿昀……” “我知道这次是我擅作主张,但是你那法子我是一万个不同意。所以,我们一人一次,扯平,以后谁也不要提这件事。拉钩!”苏昀自顾勾住方婳的手指晃了晃,二人不约而同笑了。 袁逸礼也袁逸轩帐中,见她二人入内,他们起了身。袁逸轩道:“西楚真的没条件吗?” 方婳与苏昀对视一眼,点头道:“此事已经结束了,请将军放心。” 袁逸轩点头,又道:“末将已让逸礼准备妥当,娘娘明日便可起程回长安。” 方婳吃了一惊,看向袁逸礼,他正色道:“娘娘离开长安很久了,皇上的意思也是要臣办完九王爷的事就即刻回宫。” “那……九王爷呢?” 袁逸轩负手道:“九王爷病中体弱,不宜车马劳顿,会暂且在这里休养一些时日。” 方婳蹙了眉,苏昀悄然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 ———— 昌王将手中信笺交由随行的侍卫,他的话语低沉:“快马加鞭,送去长安。” “是。”侍卫应声出去。 昌王迟疑了下,也起身出了营帐,径直朝燕修的营帐走去。 里头只华年成伺候着,他见昌王入内,忙起身行了礼。昌王径直上前道:“华先生不必多礼了,九弟如何?” 华年成低声道:“刚睡下,昌王殿下有事吗?” “哦,也没什么,就是不放心,过来瞧瞧。”昌王说着,脸上明显有些失望,“既然九弟歇着,那本王就先回去了。” “殿下慢走。”华年成目送他出去,又将一侧的药方给外头的士兵去抓药,回来时,闻得燕修道:“昌王走了吗?” 华年成一愣,忙上前:“走了,王爷怎醒了?” “嗯,他来时我便醒了。” 华年成见他要起来,疾步过去扶住他,一面道:“一会等药抓来,我再添些安神的药进去,王爷该好好睡一觉。” 燕修应着,低声道:“我躺着不舒服。” “那王爷靠着。”华年成说着用软枕垫在他身后,小声道:“您先歇着,我去给您熬药。” 他点点头,又道:“告诉外面的人,我谁也不想见。” “是。”华年成挑起了帘子出去,招呼了两个士兵过来守着,这才离去。 方婳正巧与苏昀从袁逸轩帐内出来,苏昀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放心九王爷留在这里,你怕袁将军对他不好,可九王爷在这里总比在西楚营地好吧?再说,他身边有华先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方婳沉默着不说话。 苏昀叹息一声,远远瞧见华年成,他也已看见她们,伫足停下了。苏昀伸手推推方婳,方婳这才瞧见,快步上前问他:“师叔有事吗?” 华年成摇头道:“王爷没事,是我有些话想跟方姑娘说。” 方婳略有疑惑,只道:“你说。” 华年成的目光看向方婳身侧的苏昀,苏昀识趣地开口:“那你们先说着,我去整理东西。” “阿昀。”方婳拉住她,回头朝华年成道,“你可以像相信我一样相信阿昀。” 苏昀感动地看她一眼,华年成点头道:“因为公主的事,皇上与太后一直针对王爷。他如今的情况方姑娘也看到了,这一身的伤病也不知要调养几时……方姑娘若真心为王爷好,就自个好好活着。” 华年成垂下眼睑不敢去看方婳的眼睛,方婳的心跳飞快,咬着唇问:“如何好好活着?不要去见他吗?” 华年成深吸了口气道:“姑娘如今已贵为娘娘,王爷却仍孤苦无依,倘若姑娘能得尽皇上宠爱,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也许能让王爷少受一些苦。” 苏昀虽也知道方婳现在的身份应少于九王爷接触,可听华年成这样说,她心里就莫名来了气:“华先生,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阿昀……”方婳拦住了她,眸华一抬,落在华年成苍老的脸上,她压住心口的慌张,问他,“是他叫你来的吗?” 华年成的脸色一变,蓦地跪下了。方婳大吃一惊,忙上前扶住她道:“你这是干什么?” 他却不起来:“王爷不知我来找你,方姑娘也一定不会告诉王爷。白马寺那一夜,王爷选择了不认你,方姑娘也已选择入宫,此生你们都已身份有别。王爷为姑娘已做了很多,他再也承受不住更多了!” 方婳的心头一通,他替她掩饰得那样好,好让燕淇不疑心她。为了她,还不惜冒着被皇上、太后怀疑的危险除掉元白,若非因此发病,他也许根本就不会落入西楚人的手中,不必受刑受辱……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忽而像是明白了,就算再舍不得又如何?她与他终究是远了。 苏昀说得对,她不就是想他活着吗?既然离开他能让他活着,那她就离开他。 “我……知道了。”方婳转身了,“阿昀,我们走。” “方姑娘!”华年成又叫她,她的步子止住,闻得华年成道,“母以子贵,方姑娘是聪明人!” 攥着锦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这一次,她终究什么都没说,神色狼狈地急急离开。 “婳婳!”苏昀忙叫着追上去。 整个下午,方婳都待坐在帐子里不吃也不喝,苏昀都急坏了,后来袁逸礼来了,看见她的样子,气道:“就那样在乎他?那边去看他,大哥那边我去挡!”他真是气极了,脸色都不好看了。 方婳仍是不动,袁逸礼伸手去拉她:“要我送你去吗?” “我不去!”她惊恐地缩回了手,不顾袁逸礼的错愕,厉声道,“我不会去的!我们明日就回长安!” 袁逸礼看了她好一会,这才转身问苏昀:“发生了何事?” 苏昀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道:“袁大人,奴婢觉得您也无聊得可以。我们娘娘去看九王爷,您便要说他们身份有别。我们娘娘现下不愿去,您怎又不乐意了吗?您累不累呀!” 袁逸礼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偏偏这苏昀说的还都是实话,他不正常了吗? 苏昀回身见袁逸礼还在,她不免道:“袁大人还不走吗?” “哦。”他似是又想起什么来,开口道,“我大哥叫人准备了马车,娘娘明日不必骑马了。” 方婳不说话,袁逸礼转身出来,心里竟像是有些失落。 ———— 深秋,夜里的风格外的寒,营地上到处都有巡逻士兵。黑暗中,一道身影越过岗哨,飞身消失在东侧的一片林子里。 林子深处的小溪边,一抹高大的身影立于粗壮树干后,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大半个脸。闻得身后的脚步声近了,他已开口道:“昌王殿下找我什么事?” 来人正是昌王,他回头看一眼远处的营地,确定没有人跟来,这才道:“当初说好本王放你们西楚的人进来,你们能搅乱边疆,现在算怎么回事?” 那人笑了笑道:“可殿下也没说婳妃会出现?弄得我们太子殿下出了点事情,这才不得不把九王爷放回来。” 昌王不悦道:“即便如此,你们也得把答应给本王的报酬付了!” 面前之人开口道:“此事我会转告太子殿下,不如五日,钱一定会抵达昌国王宫。” 昌王的脸色这才稍稍有些缓和,甩了甩衣袖道:“那本王便等着了!”他说着,转身朝营地走去。 身后之人淡淡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冷冷一笑,自语道:“利用完了,看来此人该除掉了。” ———— 军营里,整夜外头偶尔都会有脚步声走过。方婳一夜未睡,苏昀起来时见她早就熟悉打扮好了,只等着出发了。 外头袁逸礼将马匹牵出来,袁逸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路上小心。” 袁逸礼点头,无奈地道:“这一别,又不知与大哥何时能再见。” 袁逸轩的脸色微沉,片刻,才道:“逸礼,家中一切都拜托你照顾。若是将来大哥做了一些让你失望的事,你千万别怪大哥。” 袁逸礼一阵吃惊,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燕修的营帐,脱口道:“大哥不会是想对九王爷动手吧?”此番燕修留下养伤,对袁逸轩来说,要杀他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袁逸轩微愣,随即道:“不是。” 听他否认了,袁逸礼竟是松一口气,他见他转身要走,忙问他:“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吗?” 袁逸轩伫足,却摇头:“没有,若有空,替我去公主的坟上上香。” “我会的。”袁逸礼欲再说话,有士兵过来禀报军中事宜,袁逸轩没有逗留,大步离开。苏昀与方婳也出了营帐,苏昀见袁逸礼牵着马站在中间,便道:“袁大人,可以走了吗?” 他回神,应了一声。 昌王的车队是与他们一道离开军营的,不过方婳一直坐在马车内,懒得出来应酬。 军营外一处高地上,华年成扶着燕修远远地站着,风很大,几乎将燕修身上的风氅吹落。他站了好久好久,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才徐徐转身。 华年成劝道:“这里风大,王爷回去吧。” 他点一点头。 华年成又道:“方姑娘不来跟王爷道别定也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他顿一顿,又轻言,“我知道,这样很好。” 华年成伸手替他拉近了风氅,他却又不愿回去了,扶着一侧的树干坐下,微微颔首道:“这里的空气真好,我好久没有呼吸到这样新鲜的空气了。” “王爷……” “华年成,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华年成单膝跪在他身侧,又是劝:“我们还是先回去,等您身子好了,什么时候想来我再陪您来。” 他淡淡笑着,仍是不动。 华年成叹息道:“王爷不要任性。” 燕修微微侧目,莞尔笑道:“我长这么大,何曾又随性活过?我有时候总想,这样活着是否太辛苦?可是华年成,我能如何?” 华年成听在心中苦涩,不觉红了眼眶。面前之人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少年,空有王爷之尊,竟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少爷。他忍住哽咽道:“日后没了元白,王爷不必再那样压抑。您想说什么,都与我说,我替王爷分担着。” 他倦淡眸光里似稍稍有了光华,他却又抬手捂上心口,这段时日,胸口的闷痛从未消失过,他的病还没有哪一次发作得这样久过。 “王爷!”华年成伸手去扶他,却被他按住了手。燕修轻叹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华年成,我真能撑到那一天吗?” 华年成心中一窒,几乎的脱口道:“能,贵妃娘娘会庇佑王爷!” 燕修清弱一笑,闻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瞧见来人时,顿然松了口气。 ———— 抵达长安时已至十月底,空气亦是萧瑟不少。 风从半开的窗户卷入,拂动着一室旖旎帷幔,龙涎香的味道浮浮沉沉地散在鼻息间。 燕淇端坐在上头,琉璃杯盏流转在指尖,他的话语素淡:“南方饥荒早已控制住,你做得很好,朕也说过你办完此事回来朕会好好赏你。” 方婳低头站着,绕于指尖到底丝帕不自觉地收紧,果然,下一刻,面前之人已动了怒:“那你来告诉朕,何以你就去了沧州?又是谁准你私会西楚太子!”他的声音低沉,抬手便将那盏精美的琉璃杯摔落在地上。 砰—— 方婳忙跪了下去,内室一众人等全都慌张地下跪,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第089章 母凭子贵 - 嫡女毒妃 - 寐妤 燕淇冰冷的话语还回荡在耳畔,又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掷下来,翻落在方婳脚边,她低头凝视一眼,见是一本奏折,上面赫然是昌王的署名。 她就说呢,“婳妃”见西楚太子的事袁家兄弟应该都不会说,燕淇怎会这么快就知道,原来是昌王那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他勾结西楚,他倒是快活了丫! 方婳掩住心中怒意,深吸了口气,低着头道:“回皇上,臣妾没有私会西楚太子,臣妾只是利用他将九王爷救回来,皇上也就不必受西楚的要挟。” “是吗?”燕淇的话语阴沉,他起了身走下来,抬手狠狠地捏住女子精巧下颔,用力抬起来,逼迫她对视着自己含怒眸光,冷言道,“是我大梁没人了,才要你一个女流之辈去?” “臣妾……知错了。”她忍住痛,终于又低下声去。 他狠戾的眸子紧紧锁住她,话语弱十里春寒:“婳儿,你不过仗着朕喜欢你,你当真以为你做什么朕都会纵容你吗?你可是朕的妃子!” 方婳心中一震,她蹙眉挽起了衣袖,将手臂上的守宫砂呈给他,“臣妾始终谨记是皇上的妃子,不敢……有半分僭越。” 她柔弱眸华落在他俊美无双的容颜上,看着他眼底的愤怒渐渐散去,她实则有些想笑。他说她仗着他喜欢她,她真是想问问,他当真喜欢她吗? 他终是撤了手,狠狠一甩衣袖背过身去,良久不再说话。 里头一众人等都只能跪着媲。 熏香漂浮着,一室袅袅萦绕。 外头传来钱成海的声音:“皇上,袁大人来了。” 他转过身来,说了句“传”,这才又让地上众人起身。玉策忙过来扶了方婳起来,方婳朝他福了身子,退下时,又闻得他问:“朕答应许你一个愿望。” 方婳的步子一滞,她未曾想那件事他还记得。 燕淇又道:“说吧。” 她重新又回身,想了想,还是道:“皇上曾说,只要您能办到的,臣妾许什么愿望都可以。现在,还是这样吗?” 他点一点头,华美脸庞又有了笑,仿佛刚才的怒并不曾有过。 方婳低头道:“臣妾想请皇上恩准让平阳侯去云州见一见他大哥。” 燕淇的脸色微变,话语沉下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你要免死金牌朕也会给你,你当真要让给止锦?” “是。”方婳不改初衷。 燕淇的呼吸声有些沉,分明是不愿,只是有先前的那些话,他是九五之尊,出尔反尔未免太有失体统。 外头传来珠帘轻巧碰撞的声音,随即,闻得袁逸礼的声音传来:“臣参见皇上,婳妃娘娘。” 方婳微微侧身与他见礼。 燕淇到底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谢皇上。”方婳转身离去。 袁逸礼的目光悄然跟随至她出去,随即又不动声色转回,却瞧见地上半开的奏折,他弯腰捡起,闻得燕淇遣退了众人。袁逸礼低头瞧见奏折上的署名,皱眉道:“皇上,娘娘绝非私会西楚太子,娘娘是……” “她已自行解释过。”燕淇淡淡打断他的话,回头凝视着他,道,“朕记得你很讨厌她,怎的这回却肯替她解释?逸礼,觉得后悔了吗?” 袁逸礼脸色大变,忙拂袍跪下道:“臣不敢!” 燕淇转过身来,亲自扶了他起来,却已转口:“九皇叔留在沧州,是你大哥的意思吗?” 袁逸礼略略一怔,继而道:“不是,是华太医的意思,西楚人对九王爷动了刑,华太医说依他的情况承受不住车马颠簸。” 燕淇的眸光一闪,似有震惊:“西楚的人竟对他用刑?” ———— 苏昀在外等得焦急,眼下见方婳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婳婳,每次皇上单独见你我就慌张呀。” “你慌什么?” 苏昀想了想,这才道:“说不清楚,就是觉得皇上每次都喜欢坑人的样子。” 方婳抿唇一笑,才走几步,远远已见容止锦步履生风朝她们走来。苏昀眉开眼笑地叫他:“侯爷!” 容止锦走得更快了,腰际环佩声玲珑,才走近,他便道:“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宫里都要变天了!” 苏昀不解地问道:“什么变天了?” 容止锦不悦道:“还不是玉清宫那位!” 方婳不觉问:“玉清宫哪位?” “啧,瞧我!”容止锦抬起折扇打了下自己的头,这才又吵方婳道,“就是你妹妹,她有孕了,现在可是昭仪娘娘了!” “是吗?”苏昀惊讶道,“我们娘娘才出去多久啊,回来皇上都要当爹了!”她心里道,男人果真是靠不住呢,这样一想,又觉得还是九王爷好,起码人家没有三宫六院。 方娬眼下算是独宠,有孕那是迟早的事,方婳倒是并不觉得惊讶。 苏昀又道:“对了,上回婉妃流产的事还不了了之呢,不知她现在怀上有什么感受?” 她的话落,容止锦便接口道:“婉妃的事已经找到凶手了,说是司衣房的一个宫女身上挂了装有麝香的香囊,事发后她因害怕偷偷欲把香囊烧毁,被同屋的人瞧见了。太后娘娘知道后大怒,当夜就给杖毙了!” 苏昀一阵吃惊,连方婳也愕然,脱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容止锦想了想,才开口:“记不清了,反正你们那时应该在洛阳。我隔日入宫时听芷若说的,皇上因此还下令,六尚所有宫女今后一律不准佩戴香囊香袋。”他说着,目光落在苏昀的腰际,伸手指了指她挂着的香囊道,“喏,还不摘了?” 苏昀毫不客气地推开他伸过去的手,哼一声道:“奴婢已不是六尚的人了,爱挂什么挂什么!” 容止锦微微一愣,暗笑倒是他忘了。 方婳沉着脸色,若真是司衣房的宫女出了纰漏,这件事倒是真的该结束了。那采苓的死呢?又是谁把麝香放在方娬房里的? “怎么了?”容止锦见方婳呆住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方婳这才回过神来,不再去想此事,只转了口道:“你的事我跟皇上提了,他答应了。” 原以为容止锦应是兴奋无比的,没想到他的声音有些恹恹:“是吗……” 苏昀不解了:“侯爷不是很希望皇上能答应吗?这会你倒是又不乐意了?” “谁……谁说我不乐意!”他鼓着脸叫。 其实他们谁也不知道,那会他得知方婳为妃了,爹又要逼他成婚,还把他禁足,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离开长安罢了,思来想去也只能去找大哥容止铭。可是现在……他又觉得他在长安其实挺惬意…… “侯爷?”方婳见他突然安静了,不免叫他。 他“唔”一声回过神来,将扇骨敲打在手心里,叹息着道:“嗯,那我收拾东西去云州了。”他说着转了身,走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其实你干嘛把我的事记得那样牢?” 方婳一愣,苏昀好笑地看着他道:“您的事我们娘娘怎敢不记着?免得到时候您又不依不饶说我们娘娘忘恩负义!” 容止锦被她损得脸上有些窘迫,闷闷道:“就算不记着,我也至于那样……” 方婳笑了笑,上前道:“侯爷回去收拾东西吧,你的事,我一定会记着。” 他的心头一暖,一定……她说一定。他脸上又是笑靥如花了,哈哈笑着道:“我先去看太后,日后你自己当心点,宫里的女人可都不是好惹的!我不在宫里给你撑腰,你可别弄得一团糟,叫我回来鄙视你!” 方婳“哧”的笑,再看,他人已远了。 苏昀叹息道:“没有侯爷的日子,宫里一定无比沉闷!” 方婳斜看她一眼,笑着道:“那我去求求皇上,让你也跟着去?” 苏昀知她是开玩笑的,也不恼怒。这一路而来,她否没有提燕修,可华年成的话苏昀却时常想起,她看了看方婳,小声道:“妩婉仪……哦,现在都是妩昭仪了,她怀孕了,岂不更加嚣张?婳婳,以后你可得小心点!” 方婳笑了笑道:“你也说她是昭仪,见了我还得叫声娘娘。” 苏昀紧蹙的眉头未见舒展,不安道:“皇上那么喜怒无常,迟早会封她为妃的。万一她生个皇子,说不定就站你头上去了!”她的声音故意大了些,看方婳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苏昀忍不住了,终是咬了牙道,“婳婳,华先生也说母以子贵。” 一路上,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此刻让苏昀说出来,方婳的心免不了仍是一颤。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咬着唇不说话。 苏昀靠近她,脸色凝重地开口:“前段时间皇上是派你去洛阳办事,现在你都回来了,他迟早是要召你侍寝的,难道到那时,你还要跟皇上说不吗?” 方婳的呼吸声沉重了,拽着锦帕的手猛地收紧,她咬唇道:“阿昀,不要说了!”她推开苏昀的手走得飞快,其实,从离开沧州军营那一刻她心里就明白,她虽不愿承认,可她知道她会听华年成的话。 前朝后宫,能帮燕修的人,只有她了。 楚姜挽即便有心,可她处处受人限制。 华年成说得不错,她在宫里过得好,才能帮燕修过得好。可她真的要给皇上怀一个孩子吗? 母以子贵。 宫里嫔妃日思夜想的事,她却唯恐避之不及。 可到底,是避不过的。 苏昀的步子渐渐慢了,她见方婳走得越来越快,她没有追上去,也许是时候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了。她叹息一声,觉得古代皇帝选秀真是坑人,硬是要把不相爱的人绑在一起一生一世,还要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若换做她可绝对是做不到的。 想起生儿育女,苏昀不免又想起轩辕承叡,那混蛋竟然还说要娶她,否则他的子孙后代会遭殃。 “呸!”苏昀啐了一声,使劲地摇摇头,她应该早早地把那只花孔雀给忘了!她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混蛋可是西楚太子,一定从小就在脂粉堆里滚大的,他才配不上她! 不知怎的,这样一想,苏昀忽然又觉得当日甩他两巴掌实在太便宜他了! ———— “阿嚏——” 轩辕承叡突然打了个喷嚏,一侧的侍卫忙道:“殿下着凉了吗?” 轩辕承叡摇头,目光看向身后戴着面具的将军道:“仇将军,方才说到哪儿了?” 仇定道:“末将已差人将答应昌王的钱送去了绥靖,末将只是不明,既然殿下已不想与昌王合作,为何还要白白送他一笔钱?” 闻言,轩辕承叡笑着道:“昌王此人小气,而且最会落井下石,孤给他钱也好让他暂时安分一些,省的又坏孤的好事。哦,对了,给东梁皇帝的信送了吗?” 侍卫忙答:“今早送的。” 轩辕承叡满意地点头,仇定沉声道:“殿下当真想好了?末将只是担心殿下入东梁会有危险。” 轩辕承叡笃定地道:“孤是去做交易的,梁帝必然不会对孤怎么样。再说,我们大楚与东梁的仗不也没打吗?没有永远的敌人,仇将军也明白这个道理。” 仇定一时间找不出理由来劝阻。 轩辕承叡转身在虎皮敞椅上坐下,指腹缓缓在玉扳指上摩挲,此去长安必然能见到那个丫头。轩辕承叡突然抬头看向那侍卫道:“孤要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侍卫点头道:“是,早就备下了,殿下现在就要吗?属下马上去拿。”侍卫转身下去了。 仇定不觉问:“殿下缺了什么?” 座上男子浅笑道:“没什么,仇将军去忙吧。”仇定闻言,也只能退下。侍卫很快便来,将手中的东西呈上,然后出去。轩辕承叡径直打开棉布,里头包着一枚银针,他的嘴角一勾,去见那个丫头,怎么没有准备呢?她不是喜欢下毒吗? “呵,哈哈……”他自顾笑起来,从没有人能在他轩辕承叡身上占了那么多便宜还能全身而退的!苏昀,你给我等着! ———— 御花园一侧,方娬远远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两抹身影发呆。 流儿不免小声道:“听闻婳妃才回宫就让皇上给叫去了,奴婢打听过了,他们说婳妃是回家省亲去了!” 方娬的目光冷下去,她知道方婳一定不是去省亲的。 流儿见她不说话,又道:“娘娘您不必生气,等您诞下皇子,别说省亲,就是要方夫人来宫里,皇上也会同意的!” 方娬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她将眸光收回,低语道:“走吧,去延宁宫。” 若不是皇上见她呕吐非要宣太医来瞧,她本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自己有孕的事。这段日子,燕淇政务繁忙,鲜少入后宫来。而楚姜挽小产一事虽说凶手已伏法,可方娬却始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为求自保,只能依靠太后。就凭太后对待那个司衣房的宫女,方娬也知不管她是否会讨得太后欢喜,至少她肚子里的孩子会。 流儿扶着她的手朝太后宫里走去,她道:“太后娘娘也曾为难过婳妃,可见她不喜欢婳妃,娘娘,您就放宽心思吧!” 方娬抿着唇不说话,皇上是真的喜欢方婳,如今她回来了,承恩亦是迟早的事,她这一胎必须生个儿子出来,否则,他日更无地位可言了。 ———— 容止锦从延宁宫出来时正巧见方娬入内,因为方婳,他对方娬丝毫没有好感,此刻也不想打招呼,直接晃着折扇出去。 宝琴迎出来,引方娬入内。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此刻正坐在软榻上,容芷若站在一侧低声与她说着什么,见方娬来了,她睨一眼,道:“起来吧,哀家今日可没心情下棋。” 方娬微微一愣,笑着道:“是小侯爷惹太后娘娘不开心吗?” 太后叹息一声道:“止锦那孩子,就没个省心的时候!芷若,去紫宸殿告诉皇上,就说哀家让他忙完来延宁宫一趟。” “是。”容芷若福了身子退下。 太后这才又看向方娬,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前阵子不是吐得厉害?该多在寝宫歇着才是。” 方娬抿唇笑道:“这段时间已经好多了,多谢太后娘娘挂心。” 太后闻言,也放心了些。她换了个姿势坐,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肩膀。方娬蹙眉问:“太后娘娘肩膀不舒服吗?” 太后点头道:“哀家这是老了,隔几日就觉得肩膀酸痛得厉害。” “那臣妾给您按按?臣妾在家时,也替娘按过。”方娬说着起了身,取下了手上的护甲递给流儿。 太后却道:“这种事叫下人做便是,宝琴。” 宝琴应声上前,却听方娬笑着道:“臣妾入宫后得太后娘娘照拂,臣妾也想尽尽孝心,宝琴姑姑就让了这个机会吧。” 宝琴被她说得一笑:“娘娘言重了。”她朝太后看一眼,见太后点点头,宝琴这才又退下静侍在一侧。 方娬替太后轻轻按着,闻得太后叹息着道:“哀家听闻这阵子皇上都鲜少来后宫?” 方娬应了一声,乖巧道:“皇上心系天下,是苍生之福。” 太后笑一笑,又道:“你倒是懂事。哀家虽不喜欢婉妃,可她流产的事哀家也觉得可惜得很,妩昭仪这一胎可要好好都保着,将来替皇上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才好。” 方娬低声道:“是,臣妾遵旨。” 正说着,只见一个太监入内来,回禀道:“太后,婳妃回宫了,前来请安。” 方娬微微皱眉,太后已开口道:“让她进来。” 苏昀扶着方婳入内,不想见方娬也在。正在给太后做按摩,她什么时候和太后这样融洽了?苏昀心中鄙夷。 方婳上前行了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挥一挥手,方娬这才朝她福了身子:“给婳妃娘娘请安。” 方婳睨她一眼,淡淡一笑道:“妹妹有了身孕就不必多礼了。” 太后见她脸色略显苍白,不免问:“这一路很辛苦?” 方婳忙道:“不辛苦,谢太后娘娘牵挂。” 太后点头道:“这次你办得很好,否则南方饥荒也没有那么快解决,皇上也会派人去洛阳嘉奖你爹。” “谢太后娘娘。” 方娬的黛眉微蹙,她自是听明白了,原来皇上要她去洛阳要爹出钱赈灾?方娬的脸色沉了,这样好的机会,皇上竟叫她去!怪不得太后对她的态度好转了那么多!可爹怎会同意! 她从小便是在爹娘宠爱中成长的,如今她竟嫉妒了。 太后未曾注意到身侧方娬的神色,目光轻落在方婳脸上,低语道:“回宫了就好好休息,你既成了皇上的嫔妃,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皇上开枝散叶。” 轻描淡写的话,却如一阵细而长的针,直直地刺入方婳的心口去。她微拧了眉心,只得点头称是。 方娬的心更是慌了,皇上这样看重她,倘若她也生个皇子来与她争宠,那以后怎么办? “昭仪娘娘没事吧?”宝琴注意到了方娬的脸色。 太后回眸瞧一眼,担忧道:“这又是怎么了?流儿,快送你家主子回去休息,有了身孕以后别太累了。” 流儿忙上前来扶了方娬出去。 方婳跟着告退。 宝琴送方婳至门口,才要转身入内,却闻得方婳叫住她:“姑姑请留步。” “娘娘还有事?”宝琴低头问道。 方婳小声道:“本宫听说延宁宫的宫女采苓死了,如何好端端就死了?” 宝琴道:“采苓那丫头喜欢喂鱼,也不知怎的就掉下去了,被发现的时候早就咽气了,娘娘怎问起这个?” 方婳摇头道:“没什么,那本宫回去了。” “娘娘慢走。” 方婳与苏昀才走出延宁宫,苏昀便道:“你说宝琴会在撒谎吗?”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方婳有些心悸交瘁,若不是看见宝琴,她大约还想不起采苓的事。须臾,她才道:“应该不会,要采苓传话的人应该只是利用了宝琴,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没那么容易买通。” 苏昀听了觉得有理,叹息道:“那这件事岂不是死无对证了?” 方婳不说话,司衣房的宫女背了黑锅,宫中嫔妃事不关己的人大有人在,唯一受到伤害的楚姜挽却认定她方婳才是凶手,真相怕是真的要沉入海底了。 苏昀看她不忘静淑宫的方向而去,不觉问:“还要去哪里?” “去延禧宫。”方婳说得好不迟疑。 苏昀皱眉道:“这一路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应该回去休息了。” 方婳却道:“我刚回宫,给太后请安后,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也是应当,等过几日,我再突然去太皇太后宫里就会惹人注意了,谁都知晓太皇太后素来深居简出,不与宫里人打交道。” 苏昀叹道:“好吧,你总是想得这样周全。” ———— 潋光引方婳进去时,太皇太后正在后花园逗那只白绒绒的小狗。 方婳近前行了礼,太皇太后起了身,一侧的太监忙识趣地将小狗抱下去。太皇太后笑道:“哀家这延禧宫可不常有人来,听闻前阵子皇上准你回家省亲去了?” 方婳点头,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这才道:“礼部尚书袁大人随臣妾一起去的,中途出了点事,臣妾还顺道去了沧州一趟。” “哦?”太皇太后回眸看她。 方婳继续道:“西楚人抓了九王爷为质,想要挟皇上送地给他们。” “还有这等事?”太皇太后的脸上露出了震惊,她示意身后的宫人都远远跟着,这才问,“那后来呢?” 方婳压低了声音:“西楚什么都没有得到,九王爷受刑犯了病,眼下还在沧州城养着。” 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半晌,才道:“修儿的身子素来羸弱,难为他了。” 方婳细细看着太皇太后的神色,鼓起了勇气道:“臣妾先前对九王爷不甚了解,然这次沧州行,臣妾为让九王爷平安归来,好使的西楚没有要挟皇上的筹码而让臣妾的侍女扮成医女去将王爷替换出来,王爷却不愿一命换一命。九王爷如此心善,当真会与莹玉公主的死有关吗?” 太皇太后的眸光一沉,语气也沉下去:“这你又是听谁说的?” 方婳从容道:“皇上曾提过。” 太皇太后忽而站住了步子,目光幽幽望着前头一簇雏菊不说话。方婳的掌心微微有了汗,她暗自吸了口气道:“臣妾昔日在尚宫局时,也听闻了一些关于映典正的事……听说她是查了当年柳贵妃娘娘谋害莹玉公主一事后自尽的……太皇太后您还记得映典正吧?”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太皇太后猛地回身,苍老眼底突然迸出一抹犀利,微怒道:“大胆,这些话若让旁人听了去,婳妃,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咳咳咳——”太皇太后猝然捂胸咳嗽起来。 潋光等一众宫人忙从后面跑上来,急忙将太皇太后扶回寝宫。 太医很快来了,方婳与苏昀侯在外间,宫女拿出的帕子上明显有了斑驳血渍。一炷香后,才见潋光出来。她朝方婳福了身子道:“娘娘请回吧,太皇太后要歇息了。” 方婳忙问:“太皇太后没事吧?” 潋光的脸色不好,只低头道:“太皇太后是老|毛病了,她让奴婢转告娘娘,娘娘是聪明人,有些事可做,有些话却不可说。奴婢先进去侍奉太皇太后了,娘娘走好。” 珠帘摇晃,潋光已入了内室。 从延禧宫出来,方婳的心揪了一路。 太皇太后今日的态度已告诉她,映岩之死事有蹊跷,也许当年莹玉公主的死也没那么简单。太皇太后也许知道什么,但她不会告诉她。 方婳的心头一跳,她记得太皇太后曾说过她很聪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莫不是太皇太后一早就猜中了这事吗? 她的掌心冷汗涔涔,倘若公主之死真的与燕修无关,或者与柳贵妃也无关,那皇上还会这样对燕修吗? 她的心跳得厉害,她必须查出当年真相,还燕修一个清白,还他应有的尊严!她也不必争宠用自己的地位去帮他了!方婳似乎又瞧见了希望。 ———— 是夜,宫女紧闭了窗户,帷幔直垂,外头才闻得皇上来了。 容芷若扶了太后自内室出来,燕淇一袭团云锦袍,沐一身清辉冷月入内。太后一见他,眉目幽深道:“南方饥荒已解决,昌国的时疫也控制住了,边疆也缓和了,皇上竟还这样忙,这会才来哀家这里?” 燕淇朝她行了礼,才道:“儿臣与袁大人甚久不见,便叙叙旧,倒叫母后等急了。” 太后哼一声坐下道:“听说你同意让止锦去云州了?” 燕淇跟着坐下,宝琴来上茶,他抬手道:“不必了。”宝琴退下,才闻得他又道,“母后的消息真是灵通,此事儿臣本想亲口来跟您说。” 太后显得有些生气:“止锦一早来和哀家说了,皇上怎同意让他去……”她一顿,随即到,“云州山高路远,止锦从未出过远门,哀家如何放心?” 容芷若闻言便笑道:“太后娘娘有何不放心的?二哥素来机灵古怪,就是孤身在外也不会出什么事。再说,这回是去见大哥,到时爹定会派人随行的。” 燕淇点头道:“芷若都这样说了,母后还担心什么?就让他去,当年表哥去云州时他便吵着要跟去,被母后拦下了,如今他也大了,您能拦得了几次?” “可是……”太后面露难色,却见燕淇从容起了身,抚了抚衣袍,浅声道:“母后且放心,一切安好。” 太后略一怔,终究未再说话。 容芷若送燕淇出去时,小声道:“皇上,我大哥这些年还好吧?” 燕淇应了,笑着道:“想他了?” 容芷若点点头,浅声道:“大哥替皇上办事,芷若不敢多问,就是多年未见,很是想念。” 燕淇站住了步子,回眸凝望着她,他的目光有些复杂,看得容芷若不禁低下头去。他低声道:“你瘦了芷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蛋,嫣然笑道:“小时候皇上便说我,还是瘦些好看。” 燕淇一怔,见面前女子羞涩抬起头来,目光盈盈望着他,他不动声色别开脸,低咳一声道:“朕还记得后来,你三天没吃饭,母后以为是朕教唆你,朕还被母后叫去训斥了一番。” 容芷若脸上的笑深了,语中含笑:“原来皇上还记得。” “嗯。”他应得淡淡的,却也不急着走了,转至一侧的亭中坐了,才又道,“那时你有什么事都会同欢儿说,欢儿……便同朕说。” 容芷若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面前之人,脱口道:“您……都知道了?”她对他的心思,她从小就爱慕他…… 燕淇示意她坐下,才开口:“芷若,你是个好姑娘,朕却不够好。朕有三宫六院,给不了你幸福。” 容芷若美丽的瞳眸瞬间撑大,选秀之时他不要她,后来又说要将她指婚给袁逸礼,她却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在她面前说得这样直白。容芷若的眼睛一红,哽咽道:“若我说不在乎呢?我不在乎您有多少女人,我统统不在乎!”她只要做他的女人,只要留在他的身边! 她欲握住他的手,他却躲开了,话语瞬间冰冷下去,再也尝不出一丝暖意:“若是朕让你误以为朕也喜欢过你,那朕很抱歉,那时朕还小,不懂情为何物,朕只是拿你当妹妹来看,同欢儿一样。” 容芷若脸上的笑容僵了,目光定定地落在燕淇的身上,他身上的锦袍也似瞬息之间冷情起来……是吗?他说从未喜欢过她,他们青梅竹马,他还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呢,难道全是骗人的吗? 他如今却同她来说只拿她当妹妹看,妹妹……容芷若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燕淇已起了身要走,她叫住他:“皇上心里有人吗?” 他的步子顿住,丝毫不掩饰:“有。” “是谁?”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她颤抖地咬住唇,却仍是不甘心:“那皇上得到她了吗?” 冷月白光落在他绝美的侧脸,浓长的睫毛滑下一片扇影,他的话语清淡:“还不曾。” 她的心底似有侥幸,却又嫉妒不堪:“为何?她不爱皇上吗?” “很爱。”他的话语简短,却透着挣扎的痛。 容芷若哽咽道:“我也很爱皇上,从懂事那天就爱上您了……”她的话未完,便见面前之人已阔步离开,她追出亭子,大声叫他,“表哥!” 他终于又止住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低沉了声音道:“芷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是为了你好。” 语毕,他再不停留,疾步走出延宁宫。 “表哥!表哥……”容芷若追了几步,忍不住蹲在院中捂脸哭起来。 宝琴闻声出来,见容芷若在院中哭泣,忙上前问:“姑娘怎么了?” 容芷若扑进她怀里哭道:“宝琴姐你告诉我,皇上心中可容天下人,为什么独独不肯分一点点爱给我?难道是我不够好吗?我比不上他的嫔妃们吗?” 她这样一说,宝琴自是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了,她伸手拍着她的背,低言道:“姑娘从小长在皇家,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思难猜吗?姑娘有太后娘娘疼爱,有些事该看开一些。” 容芷若不说话,还是哭。 ———— 御驾已行一段路,里头突然传来皇上的声音:“去静淑宫。” 第090章 独处 - 嫡女毒妃 - 寐妤 燕淇来时方婳正要就寝,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方婳忙穿了衣服与苏昀一道出去迎驾。他大步进来,板着一张脸,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苏昀低着头悄然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深吸一口气,示意她退下。苏昀无奈,只能与其他宫人一起出去。 大梁帝君宠幸嫔妃都是传召其去紫宸殿,从没有皇帝亲自去嫔妃住处的先河,方婳的掌心沁出了汗,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燕淇会在这个时候来丫。 他径直入内,挑起了珠帘进去,转身坐在她的绣床上。绛色帷幔半垂,方婳忙上前将垂下的帷幔挽起,燕淇已侧身躺下去,鞋子也不脱。 “皇上。”方婳轻声叫他。 他闭着眼睛贴在她的绣枕上,却是道:“很香。” 方婳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他又道:“婳儿,你这屋子很香。” “皇上怎么了?”她站在床边看着他,却没有靠近。 他到底睁开眼来,眸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他忽而朝她伸手。她将手递过去,他把她拉过去,内室灯火明亮,他的手指修长纤细,竟比她的还要美媲。 她坐在床边,整个人有些局促。虽已是他的妃子,她却从未与他这般近过,还是在房间内的独处…… 他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不免开口道:“你怕朕?” “没有。”她否认,却早已底气不足,却还要拼命地掩饰,“皇上来臣妾这里……不和规矩。” 他倒是从容:“朕没说要在这里留宿。” 方婳的眸子一紧,有些不可阻挡地看着他,紧绷的心弦却在瞬间松了。燕淇翻身坐起来,蹙眉道:“朕有心事,却是谁也不能告诉,婳儿,朕可以信你吗?” 他的九五之尊,却在深夜跑来问她这样的问题。方婳被他看得耳朵也烫起来,她随即低下头道:“皇上不让臣妾说的,臣妾定会守口如瓶。” 他却又问:“你骗过朕吗?” 骗……她与燕修的事,算是欺骗吗?广袖下,她的手指圈紧,这不能算是欺骗,因为他没有问过她。 掩住心中慌张,她低声道:“臣妾不敢骗皇上。” “很好。”他点头,握住她的手蓦地收紧,浅声道,“你可曾喜欢过人?” 燕修,只有燕修。 那个名字缓缓淌过心口,方婳悄然吸一口气,摇头道:“没有,臣妾在努力让皇上喜欢臣妾。” “朕喜欢你。”他毫不犹豫地答。她才不信他的话,听他又道,“朕很羡慕你。” 羡慕她什么? 方婳有些迷糊,脱口问他:“皇上心中有人,却无法相守吗?” 他的眸光微微一闪,竟没有否认。 “怎会?”方婳略有吃惊,这次大选她是如何逃过的?她的目光流转在燕淇阴沉的脸上,屏住呼吸问,“她……还活着吗?” “活着。”他的话语素淡,听得方婳有些难受。 莫不是……她已嫁做人妇吗?方婳顿了下,又道,“究竟是何人,竟比皇上还要好吗?” 他突然冷冷一笑,松了握住她的手起身,开口道:“朕已永远失去了机会。” 永远……他说得那样坚定那样绝望,方婳的心莫名地疼了。 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即便他坐拥那么多别人不可能拥有的,可他仍是一个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不可能事事顺心。 宫里那么多女人对他趋之若鹜,却竟有女子不选择他,还能叫他如此心心念念。若有机会,方婳真想亲眼见一见那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 他再次回身,眸华一低,落在方婳的脸上:“你妹妹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她低声应着。 他跟着一笑,却是转身出去。方婳忙跟上他的步子,外头,所有宫人都静静候着,此刻见他们出来,忙行礼。燕淇行至台阶口,忽而回眸道:“婳儿,你也不爱朕。” 方婳怔住。 他华美脸上不见怒意,只道:“在朕身上,你没有妒心。” ———— 燕淇已离开很久,方婳却再没了睡意。苏昀与她二人在房内待了很久,她忍不住问:“皇上的话什么意思?他知道你跟九王爷的事了?” 方婳摇头,他应该不知道,元白没有提过,再说眼下还有楚姜挽这个幌子,燕淇不可能猜得到。 苏昀叹了口气道:“皇上果真是皇上,事事都心知肚明。他说你没有妒心,你又不喜欢他,当然没有妒心。管他宠幸谁,管他进谁的位,你照样不争不抢。” 方婳静静站在窗前不说话,燕淇说羡慕她,他究竟羡慕她什么? “好了,别想了,睡觉。”苏昀拉她进了内室,将她推在床上,道,“我困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苏昀出去了,门开了又关,方婳吐了口气。她也嫉妒过,在得知楚姜挽得到了燕修的心时,她嫉妒得几乎要发疯。直到那一日,燕修在她面前亲口否认爱楚姜挽,她是哭了,那样高兴。他虽不曾说过爱她,可她早已明白他的心。 算算时间,她离开沧州已有大半月,他的身子差不多也该养好了,是时候回长安了吧?方婳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袁逸礼同她说过,苏昀也说过不要与燕修走得太近,其实她都明白。他为了她亲手杀了元白,连华年成知道了,也要劝她离开他了。 她自顾一笑,其实和皇上比起来,她真是要幸运很多,起码那一个与她一样心中有她,不像皇上,空留了相思。 一夜无眠。 翌日给太后请安回来,才出了延宁宫便瞧见楚姜挽扶了霁月的手走在前头。自那次之后,方婳还不曾见过她,今早也只在太后宫里匆匆见了一面,她似乎瘦了些,却比先前爱笑了,还会与边上的嫔妃们说话。 “娘娘。” 方婳回头,见傅云和与池月影一道走下台阶来,她离宫这段时间,燕淇分别进她们为婉仪、顺仪,一早上,都见池月影开心得很。 方婳笑道:“你们还不回吗?” 傅云和道:“这便回了,听闻皇上昨儿去娘娘宫里了?” 池月影忙道:“都说皇上最宠爱婳妃娘娘,果不其然,可羡煞嫔妾们了!” 这宫里的事传得要多快就能有多快。 方婳抿唇笑道:“皇上是来问本宫洛阳的事,问完便回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池月影道:“娘娘您还谦虚什么,不管是什么事,皇上能深夜去您宫里,那也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别看现在妩昭仪风光无两,日后指不定怎样呢!” 苏昀蹙了眉,方婳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淡声道:“本宫有事先回了。” 才走出一段路,便闻得傅云和追上来,她低声道:“池顺仪不会说话,娘娘别在意。” 方婳睨她一眼,嗤笑道:“本宫自不会同姐姐计较。” 傅云和忙道:“娘娘叫嫔妾姐姐,嫔妾可不敢当。” 方婳笑道:“本宫做宫女时,只傅姐姐一人愿意相助,本宫永远记得那时傅姐姐对本宫说的话。只是本宫想告诉姐姐,别叫池顺仪连累了姐姐才是。” 傅云和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池顺仪说话太直,没有心机,娘娘的话,嫔妾会记着。” 方婳点了头,面前的女子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昨夜当真未留宿在静淑宫吗?” 方婳心中略有讶异,侧脸看她道:“傅姐姐想说什么?” 她的容色里带有疑惑:“皇上对娘娘是不一样的,可如今妩昭仪都有了身孕了,皇上却不急着要娘娘也怀上吗?莫非娘娘还不知道?皇上前阵子提及过,若是妩昭仪这一胎能生皇子,便会立为储君。” 方婳不免吃惊,她不动声色看一眼苏昀,她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方婳蹙眉道:“皇上什么意思?” 傅云和低语道:“嫔妾原先以为皇上是想给娘娘留一条清净的道。” 燕淇突然说那样的话,岂不是把方娬推至风口浪尖吗?多少人嫉妒方娬有孕,他倒是好,还说这样的话。不过依眼下燕淇对方婳的态度,傅云和会这样想也情有可原,但只有方婳清楚,燕淇并没有急着要她怀孕,是以根本不存在为她考虑的事。再说,方娬怀的是皇子,是燕氏血脉,燕淇难道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利吗? 傅云和又道:“倒是太后说,皇上还年轻,立储的事先不急。” 太后自是为了方娬腹中的孩子考虑。方婳回过神来,笑着道:“姐姐为何告诉本宫这个?” 傅云和的目光坦荡,径直开口:“婉妃与妩昭仪各怀鬼胎,若娘娘不嫌弃,嫔妾愿与娘娘站在一条线上。” “为何?”她伫足瞧着她。 她笑道:“嫔妾出身低微,是她们那些高贵之身看不上的,嫔妾也懒得与高贵的她们相交。” 楚姜挽是吏部尚书的千金,方娬是大梁首富的爱女,她方婳虽也是方同的女儿,实则比傅云和也好不了多少。 傅云和从开始便对她施予援手,如今方婳已高居妃位,她要跟她便是顺理成章。 谁知方婳却道:“本宫怕要辜负姐姐一番美意,本宫素来喜欢独来独往,他日姐姐若有事要本宫相助,只管来开口。” “娘娘……” 方婳不再理会,扶了苏昀的手转身离去。 走得远了,苏昀才道:“她什么意思?要你去斗婉妃和妩昭仪吗?万一你害妩昭仪流产,到时候能有好果子吃吗?她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吧!” 方婳却摇头:“她倒不是那样的人,也许她只是想自保,可我却不如她们所看到的那样风光。” 燕淇表面上表现得很在乎她,很看重她,可实际上呢?他们若即若离,他甚至都没说过要她。而放眼后宫佳丽,哪一个不是被他召幸过? “那不是你的老情人?”苏昀突然指着前面说道。 方婳的目光随之瞧去,见钱成海引着袁逸礼匆匆自她们面前走过,瞧着那方向,像是紫宸殿。 “皇上下朝了?”看袁逸礼一身朝服都没换下,看来是有重要的事。 苏昀皱眉道:“哎,别看那些官员表面上那样风光,其实个个忙得要死,做官也不容易呀。婳婳,其实你老情人对悔婚一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呢。” “别胡说。”方婳喝斥她。 苏昀可不怕她,仍是道:“我说真的呢,不然照他那么恨九王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帮你隐瞒?男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会帮自己的情敌兼仇人,那就是他爱上你了。” 方婳瞪她,她吐着舌头道:“你知道的,我和你不一样,我有话不喜欢憋在心里,那会生病。” 方婳自是了解她,其实很多时候,她都很羡慕苏昀,她有什么便说什么,不必像她这样遮遮掩掩,好不痛快! 日子似乎已归于寻常,后宫平静似水,安逸得叫人觉得好不真实。 容止锦去了云州,他不进宫的日子果然缺了许多欢声笑语。 燕淇却病了,除了上朝便都是在御书房的暖阁待着,一连半月都不曾踏入后宫来。御书房是不准后宫嫔妃进出的,太后去过两次,听说是染了风寒。 已入了十一月,天气越发地冷了,苏昀坐在廊下呵着手道:“皇上这病来得奇怪,什么风寒啊,那么久都还不好,禽流感啊!” 方婳早已对她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新词儿免疫了,她也不追着问禽流感是什么意思,只道:“那不如我去跟太后说说,就说太医的水平还不如你的,让你去给皇上看病得了。”不知怎的,燕淇生病不如后宫,她却暗暗高兴,夜里睡得也香了。 “我不去!”苏昀将嘴巴一撅,道,“人家皇上那是万乘之躯,我可不敢医,万一一不小心丢了小命就亏了。” 方婳莞尔,侧目时见一个宫女跑进来,低声道:“娘娘,平阳侯求见。” 苏昀闻言已跳起来,拉着宫女问:“你说真的?小侯爷回来了?” 不待方婳开口,她便已经冲出去了。 容止锦摇着扇子坐在厅中,桌上一堆的礼物。苏昀看得眼花缭乱,一个劲地夸容止锦心细。 方婳见他的神色极好,便道:“看来见着你大哥了,还玩得很开心?” 容止锦眉开眼笑道:“云州的山水清雅幽静,和长安全然不一样的景致!还有那里的小吃,啧啧,真是美味,只可惜没法带来,不然也叫你们尝尝!” 苏昀握着手中的丝绸绣帕,一副懊悔没跟着去的样子:“若是娘娘的娘家也在云州就好了……” 她的话音才落,便闻得容止锦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折扇敲了下苏昀的头,道:“骗你的,其实云州一点也不好玩,穷山僻壤的,没玩的没吃的。” 苏昀不信他:“那您这些东西又是哪里来的?” 容止锦得意道:“既然出去了,怎么也得带点东西回来意思意思,免得被你说小气。所以我沿途买的,喏,你手里的就是途径江南的时候买的。” “呃……”苏昀一时间被噎住了。 方婳笑了,果真像容止锦的作风。 他又重新坐下,打开折扇轻轻摇着,道:“听说皇上病了好久了,我回来就去探他了,也没传闻中那么严重嘛!” 苏昀立马道:“哦——奴婢算是听出来了,原来侯爷希望皇上的病越严重越好啊!” 容止锦瞪她一眼,也不恼,只道:“不过也好,省得我担心他。唯一让本侯不爽的是在皇上那瞧见礼部尚书了。” 方婳示意宫女进来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来,这才道:“袁大人与皇上自是有政事要谈。” 容止锦不悦道:“那是你一定不是他们在谈什么事。” “什么事?”方婳问得漫不经心。 容止锦一把收了折扇,扇骨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桌面上,沉声道:“西楚太子要来长安,礼部尚书这段时间都在忙迎礼的事。” “啪——” 苏昀手中握着的一串玛瑙手链掉在了地上,她顾不得去捡,脱口便问:“他来干什么?” 容止锦奇怪地睨视她一眼,嗤笑道:“皇上都高高兴兴迎人家呢,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方婳蹙眉望向她,苏昀尴尬地咳嗽两声,这才道:“奴婢是觉得奇怪,一个月前西楚不还差点跟我们大梁打仗吗?他们太子还抓了九王爷要挟皇上呢,怎么突然要来长安了?他就不怕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啊?” 容止锦撑了撑眼睛道:“他大约是不怕的,我听皇上的语气,那西楚太子应是有足够的筹码才会来,这回,是来谈合作的。” 哧—— 苏昀忍不住笑了,她此刻若是嘴里有一口水,一定会喷得容止锦满脸都是。 方婳不会忘记轩辕承叡对燕修动刑,是以提及这个男人,她自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也不想知道他这次来长安要和燕淇谈什么,反正与她无关。 “朕数日不来,竟不知你宫里是这样热闹。” 燕淇的话蓦地从门口传入。 方婳吃了一惊,忙起身出去行礼。 “朕还以为止锦去延宁宫了。”燕淇的目光落在容止锦的身上。 容止锦再也笑不出来来了,只好一本正经地道:“臣是顺道来坐坐,皇上您看,这么多宫人都在,臣可是与婳妃娘娘清清白白的!” 方婳蹙了眉。 燕淇破天荒没有计较,步入厅中径自坐了,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二人,道:“坐。” 方婳依言落座,容止锦有些局促:“臣就不坐了,臣答应了去看太后娘娘的,皇上您和婳妃娘娘聊吧,臣告退。”他一溜烟逃得飞快。 方婳的眉头蹙得更深。 果真,燕淇的话轻悠转至:“你看他这像不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的确很像。 方婳低下头道:“侯爷其实很怕皇上。” 燕淇清朗笑道:“他可不是怕朕,他是怕朕会给他指婚。” 他果真是没有生气,方婳也笑了,这才抬眸看他。半月未见,他不似想象中病愈的消瘦,绝美脸庞尽是笑意,看来心情甚好。方婳亲自给他倒了茶,这才问他:“皇上的身子都好了吗?” 他低头喝一口,点头道:“朕今日来是有事要同你说。”将手中杯盏搁下,他才又道,“西楚太子来长安,届时朕会一同过宫外的龙山行宫去住几日,你也收拾一下一道过去。” 方婳吃了一惊道:“臣妾去作何?” 燕淇如画美眸里闪过一抹光,他微哼一声道:“西楚太子点名要见你。” 第091章 离宫 - 嫡女毒妃 - 寐妤 燕淇已经离开很久了,苏昀的小脸惨白,她苦逼地拉着方婳的手道:“惨了,我惨了,那个混蛋一定来找我报仇来了!婳婳,你跟皇上去龙山行宫,把我留在宫里吧,求你了婳婳!” 方婳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想笑,抿着唇道:“你现在戴着面具,他应该不认得你。” 话是这样说,可是……苏昀立马想起当日在沧州城外,她信誓旦旦地说,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她叫苏昀! 那会她还很得意来着,想着反正苏昀不是她真实的名字,现在想来,她干嘛不说她叫乔夏啊? 苏昀的头大了,撅着嘴道:“可我嘴巴大,告诉他我叫苏昀了。” “阿昀……”方婳不觉蹙眉,那这件事还真不好办了,她想了想,只能道,“那好吧,你就留在宫里。” 苏昀却没有显得很开心,叹声叹气道:“真是倒霉,其实我也很想跟你去宫外走走的。” 方婳知她的心思,笑而不语地看着她。轩辕承叡想来应该早就知道苏昀不是婳妃,他是聪明人,知道见了她就会见到苏昀。只可惜苏昀躲他都来不及,方婳笑着起了身。 苏昀在她身后道:“说明天就到了?怎么那么快!那混蛋赶着来投胎吗?” 方婳伸手将雕花木窗推开,凉风入内,扑在她的脸上,她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才道:“该是早就出发了,只是皇上今日才来告诉我罢了。” 苏昀闷闷道:“皇上怎就不拒绝?” 方婳回头瞧她一眼,才道:“大约西楚太子给了他不好拒绝的理由,阿昀,我不在宫里,你无事不要出去。媲” 苏昀点头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不让那些女人欺负我。” “若有事,记得叫人去行宫告诉我一声。” 苏昀笑了:“你这不还没走吗?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罗嗦得跟个婆婆一样!” 方婳也笑了,自打入宫就和苏昀在一起,去哪里都没有分开过,虽然这次只是分开几天,可不知道为什么,方婳心里有些不安。 现下内室无人,苏昀便大胆地从后面抱住方婳纤细的腰身,嬉笑着道:“婳婳,要不要我给你准备些小毒,到时候你可以好好地整整那个西楚太子?” 方婳皱眉道:“我都不想和他见面。” 苏昀自是明白:“还在为九王爷的事生气?” 说不气那是假的,燕修有病在身,他们居然还对他动刑,若是可以,她真想加倍还给轩辕承叡。只是这一次,他以西楚太子身份来谈合作,她真若报复了,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想她笑脸相迎,他想都别想! 苏昀觉出了她紧绷的身子,她抱着她的手臂悄然收紧,吐了口气道:“婳婳,别生气了,我帮你一起骂他,扎他小人,好不好?” 方婳伸手握住苏昀的手,轩辕承叡都快到长安了,那燕修应该早就回来了吧?没有他的消息,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 延宁宫里,三三两两的宫人进进出出地搬东西,容止锦才入内,便闻得太后笑道:“你去一趟云州,是要把整个云州都搬来宫里吗?” 容止锦跑上前就挤眉弄眼地给太后介绍他带来的新花样,容芷若拣了一对耳坠看了看,才问:“不是早就入宫了吗?怎的现在才来?” 他“唔”一声道:“我先去看了皇上,不是说皇上病了吗?” 容芷若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恹恹地搁下了手中的耳坠,道:“嗯,姑母去看过两次,太医也说只是染了风寒,不严重。” 容止锦从她的话里听出端倪来了,忙转过身好奇地望着她:“你没去?”这倒是天下第一稀奇事了,以往皇上的事她不都很上心吗? 容芷若的脸一白,扭头就跑了。 “怎么了这是?”容止锦也不笑了,跟着起了身。 太后叹息道:“哀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问她,她也不说,正好你回来了,去劝一劝她。” 容止锦点头追出去。 宝琴端了茶进来,见容止锦跑得飞快,不禁道:“侯爷才来就走吗?茶也不喝?” 太后道:“他还不走,茶你搁下,再准备些点心,一会让他来吃。哦,宝琴,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拿下去收起来吧。止锦这孩子也真是,还带这么多东西给哀家,你看,这么艳丽的绸缎,哀家哪还能穿?” 宝琴一面招呼了人进来,一面道:“太后娘娘还年轻,怎不能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侯爷孝顺您,您该高兴才是。” 太后听了更是高兴了,开怀道:“也是,他娘从小管得他严厉,他倒是同哀家更亲近一些。” 宝琴应了,又轻声道:“其实让侯爷去见一见容大人也好的,日后他也不常念叨了。” 太后的眸华一转,望向门口,美丽的脸庞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容止锦追出去,见容芷若站在花园里,一片一片拉扯着一侧的叶子。他放慢了步子过去,伸手撞撞她,低声道:“怎么了这是?皇上欺负你了?告诉二哥,二哥给你出气去!” 容芷若哧的笑了,斜睨他一眼道:“你敢去吗?” 容止锦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不敢?我告诉姑母去,我治不了皇上,姑母总可以!”他说着,还真的转身要走,容芷若忙拉住他道:“二哥,你别去。” 容止锦回头,见她脸上的笑容淡去,她随即低下头,叹息道:“皇上说不喜欢我,还说从前让我错以为他喜欢我他很抱歉……二哥你是知道的,我喜欢他很久了,我总以为等我长大了,等我够资格选秀了,他一定会选我的,他会宠我爱我,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没想到我竟错了,还错得那样离谱。”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哭起来。 容止锦不免愣住了,他们兄妹二人素来打闹着长大,她也从未在他面前这样软弱过。他以为他这个妹妹很坚强,坚强得不会哭。 如今,他倒是茫然地不晓得如何安慰了。 他搂搂她的肩膀,浅浅道:“好了,别哭。” 谁知道一句“别哭”她就哭得更厉害了,猛地转身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容止锦被她吓到了,抬手愣了下,到底是拍着她的背,一脸纠结地道:“芷若,二哥的衣服……很贵的。” 她才不管他,只管自己哭,还哽咽道:“我原以为姑母会劝皇上,可是姑母却说到时候给我挑个好夫婿,绝不亏待我。别人不知,难道姑母也不知我对皇上的心思吗?” 容止锦叹息道:“那说到底娶你的也是皇上,又不是姑母,皇上既说不喜欢你,姑母硬把你塞过去,岂不是害了你?从小姑母就视你如己出,她会不替你考虑吗?” 容芷若仍是哭:“皇上说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二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婳妃娘娘?” 乍然闻得“婳妃”二字,容止锦不禁蹙了眉,她又道:“那晚他从延宁宫走后就去了静淑宫,难道还不是她吗?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肯说,皇上当真那样喜欢她,怕我知道了要伤害她吗?” 容止锦伸手将她推开,替她擦了擦眼泪,这才笑道:“皇上也是为你好,婳妃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皇上是怕你被她欺负。别哭了,二哥有好东西给你。”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摸出一个小锦囊,里面倒出一副碧玉耳坠,精致的蝴蝶坠子在日光下幽幽泛着绿光。容止锦又道,“我跟大哥说送了你一支碧玉簪,大哥特意命人给你打造的,说正好配碧玉蝴蝶簪。二哥给你戴上。” 他说着,将手里的折扇搁下,笨拙地替她取下戴着的一对珍珠耳坠,再小心地戴上去。容芷若一听是大哥送的东西,心情到底是好些,片刻,才呐呐地问:“这些年大哥过得好吗?” “嗯,我看他挺好,就是我问他在云州干什么,他神秘地说是机密,我再问,他就一言不发了。”他松了手,啧啧赞道,“瞧,我们家芷若戴着就是美!赶明儿叫画师画了画像送去云州,大哥一定很高兴。” 容芷若拭去了眼角的泪,娇美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别开脸道:“二哥,从小到大你都没说过我好看!” 听她的话,容止锦总算松了口气,他忙道:“我那是怕夸你一句你就飞上天了,我这不是帮助你脚踏实地吗?” 她气得打他一拳,他却笑:“你看,笑了不就没事了吗?走吧,我说得口干舌燥的,去喝口水。”他推她进去,她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坠子,终是没有拒绝。 太后见容芷若的脸色好了很多,心里也放心了,招呼了他们过去吃点心,这才道:“西楚太子来我大梁的事哀家也听说了,皇上说要去龙山行宫住几天,止锦,你也跟着去。” 容止锦吃了块糕点,拧了眉心道:“我去干什么?” 太后忧心道:“哀家有些担心,你是自己人,你跟去哀家也放心。” 容止锦看了容芷若一眼,开口道:“这可是姑母您说的,到时候皇上嫌我碍手碍脚,您可得给我做主!” 太后一笑,“知道了,吃吧,芷若,你也吃啊。这里又没外人,拘谨什么,还同以前小时候你们入宫来看哀家一样。” 容芷若应了声,矜持地咬了一小口。 太后又朝宝琴道:“这几样糕点都是妩昭仪喜欢的,你差人送一些去她宫里。” “是。”宝琴应道。 容止锦不悦地皱眉道:“姑母对她可真好,叫我都羡慕了!” 太后宠溺地瞧他一眼,道:“妩昭仪如今有身孕了,哀家马上就要做皇祖母了,自然要疼她一些。你若娶了夫人,届时你夫人有孕来哀家这儿,哀家也好好疼她!” 容止锦一口糕点呛到了,容芷若递了茶水给他,太后又笑话他:“哀家看你还不怎么乐意,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哀家也管不了了。芷若,哀家进去休息会,你陪你二哥说说话。” 容止锦呛了好一会才止住,容芷若便问:“你不喜欢妩昭仪吗?” 容止锦呛得脸红红的,将整杯茶都灌下,才道:“你说那么多人都承恩了,怎么偏她运气那么好?” “也不见得呢,如今宫里多少人盯着,我看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容芷若又给他倒了杯茶,这才坐下道。 容止锦这才想起之前婉妃流产的事,他手中的折扇开了又合,看来妩昭仪真是得悠着点了。 ———— 宝琴奉命将糕点送至玉清宫便回了,流儿在方娬跟前笑着说太后是如何记挂着她,眼下宫里再无人比她得宠。 方娬的心思却不在这,她只问:“听说平阳侯进宫先去了静淑宫才去的延宁宫?” 流儿未曾想她好端端问起这个,愣了下,才点头:“是啊,后来皇上也去了,我听下面瞧见的宫女说,见侯爷急急忙忙地出来了。” 是吗? 方娬将锦帕绕在指尖,看来她那个姐姐与平阳侯的关系果真非比寻常。 流儿扶她坐下道:“奴婢真是看不透皇上的心思了,婳妃既已回宫,皇上却不召幸,这又是为何?” 方娬的眸华一抬,流儿忙道:“今儿听说翻了傅婉仪的牌子。” “哦?”方娬的凤目微微一佻,“这么早傅婉仪就收到消息了?” 流儿点头:“可不是吗?听说皇上要和她去下棋,特意嘱咐了要她早些过去,是以现下已有公公去传话了。” “是吗?”方娬的眉目幽深,莫不是皇上也觉察到了方婳与平阳侯之间的事?但碍于那是皇上的亲表弟,太后又疼爱侯爷,所以这件事便一直搁着不了了之吗? 若真是这样,她倒不介意让大家都知道…… ———— 因着第二日要出宫,苏昀忙着帮方婳整理衣物,方婳见她把什么衣服都往里装,好笑地道:“只是几天而已,又不是常住,你这是要给我搬家吗?” 苏昀还是装得起劲,啧啧道:“我家婳婳去哪里都要打扮得美美的,你可以把西楚太子迷他个七荤八素,到时候你要给九王爷报仇还不简单吗?” 方婳不觉莞尔,摸着自己的脸道:“你要我这样去迷西楚太子?”她可不会自不量力。 苏昀一怔,随即叹息一声道:“哎,他不能见一见你的真面目真是可惜。哦,对了,让他见一见皇上也一样,省得他一天到晚觉得自己容貌天下第一。” 方婳不说话,苏昀又道:“要在我那个世界,皇上变成人妖的话,可绝对是世界小姐总冠军!” “人妖……是什么?”方婳蹙眉问她。 苏昀瞬间又觉闪了舌头,跟她解释她估计也不会明白,只好胡诌道:“就是……妓女,青楼女子。” 方婳脸色大变,忙捂住她的嘴,低喝道:“阿昀,不要命了吗?竟敢把皇上比作……”她一顿,差点自己也说漏了嘴。 苏昀忍住笑,道:“是是,婳娘娘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每次她笑着认个错,方婳就不好拿她怎么样了,她摇摇头道:“师叔不止一次要我管着你,怕你闯祸,这回把你留宫里,我还真是担心。” 苏昀一听就不乐意了,叉着腰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有什么担心的?你就放心地去,等你回来,我保证依旧身体健康,四肢健全!” “贫嘴!” 二人在内室嬉笑闹着,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娘娘,婉妃娘娘来了。” 笑声瞬间就止了,苏昀与方婳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她来干什么?” 方婳正了色:“不知道,去看看。” 霁月扶楚姜挽坐下,马上有宫女上来倒茶。里头传来珠帘碰撞的声音,楚姜挽转身,见方婳出来,她继而又起了身。 方婳淡笑道:“婉妃姐姐可是稀客。” 楚姜挽的脸色不佳,轻声道:“本宫今日来不为先前的事,是另有话想问问你。”她顿了下,又道,“本宫想单独问问妹妹。” 方婳却不打算让人都退下,她自是知晓楚姜挽想问什么,无非便是燕修的事。她回宫这么久了,想来她对袁逸礼去过沧州的事在宫里已不是秘密。宫外始终没有燕修的消息传来,看来楚姜挽到底是忍不住了。楚姜挽时至今日也还不知道燕修并不爱她,这样一想,方婳顿时觉得面前女子可怜起来。 心中不免叹息,她上前道:“本宫明日要出宫,还有诸多事情要准备,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招呼姐姐。本宫只能告诉姐姐,一切安好。” 楚姜挽紧握的双手松了,她脱口问:“真的吗?”她其实很想知道,西楚的人有没有对他怎么样,他的身体还好吗?可眼下这么多人在,她自知不好多问。 方婳不想与她说太多话,点了头便吩咐宫女送她出去。 苏昀见她们离去,才道:“你对她真是客气,那时她冤枉你呢,还有九王爷对她的态度……要换了我,理都不理她!” 方婳却徐徐笑了,燕修又不喜欢楚姜挽,她再也没什么值得让她嫉妒的了。 ———— 翌日清早,紫宸殿来了人,说燕淇已去了宫门口。 方婳的鸾轿停下,眼前一辆华贵马车,鎏金车顶,锦绣车帘,连马匹都挑选得十分俊美。 钱成海掀起了直垂的车里,里头露出燕淇俊秀的脸,他看一眼方婳便蹙眉道:“你的那个宫女呢?”她出宫,竟带了张生面孔,倒是奇了。 方婳上了马车,这才道:“阿昀病了,臣妾让她在宫里养病。” 燕淇笑道:“朕让玉策伺候惯了,若哪天玉策不在朕跟前,朕可没你这样从容。” 方婳一笑,转口问他:“西楚的人到了吗?” “没有,晚上才会到。”他将车帘一落,外头马上传来“起驾”的声音。 昨日他来静淑宫要她去龙山行宫,只匆匆说了句西楚太子点名要见她,直到此刻方婳才有机会问他:“西楚太子为何要见臣妾?” 燕淇端坐着,侧目看她一眼,才道:“他说上回留下的问题,需要和你好好探讨一下。朕也很好奇,婳儿同他留了什么问题?” 方婳一时间噎住,她哪里知道轩辕承叡搞什么鬼?只是,她却不能让燕淇知道当日去见轩辕承叡的本是苏昀,否则她去了西楚军营的事定也瞒不住。轩辕承叡那边倒是不必怕,他这样说,便是不打算揭穿当日的事了。 这样一想,方婳只好道:“臣妾是……” “皇上!皇上!”方婳才开了口,便闻得外头传来容止锦的声音。果然,燕淇的俊眉微蹙,容止锦的声音近了,“皇上,姑母要臣也去行宫看看。”他说着,也不管马车行进中,径直跳上马车来。 方婳吃一惊,见车帘被他掀起,他满面笑容钻进来,在看见方婳时,那笑容明显一僵,他随即窘迫跳下去,一面叫:“臣该死啊,皇上恕罪!臣不知娘娘也在!” 方婳掩面笑了,燕淇微微哼一声道:“母后叫你去作何?” 车外,容止锦的声音透着郁闷:“就是……说不放心您。”可他现下后悔了,倘若知道方婳也去,他是决计不会答应太后的!皇上是去见西楚太子的,那又带着方婳作何?还不是要过二人世界吗?容止锦手中的折扇握得“咯咯”的响,不知怎的,这样一想,心中真不是滋味! 燕淇的嘴角一歪,低声道:“那便上来吧,此去龙山行宫还有很长的路。” 容止锦的话里分明是堵着气:“臣还是走着去的好,也好与钱公公做个伴。” 钱成海受宠若惊道:“侯爷,奴才可不敢。” 容止锦斜睨他一眼道:“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本侯走个路你也不敢,难道要本侯爬着去?” 太监被他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见他手上的折扇扇得起劲,钱成海正站在风口,这么冷的天他被扇得一抽一抽的。不过看容止锦的脸色,钱成海识趣地没有说话,他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好让容止锦走在前。 偏那一个很快就发现了,侧脸来看着他,不悦道:“钱公公嫌弃与本侯走在一起?” “奴才不敢。” “你又不敢?那你走本侯后面去作何?你是腿软了走不动想去马车内坐着吗?” 钱成海被他说得冷汗涔涔,正不知该如何解释,闻得燕淇的声音传来:“钱成海,给他弄匹马,你不烦,朕都听烦了!” “是!”钱成海赶紧上前吩咐侍卫让一匹马出来。容止锦牵住马缰绳,眉宇皱得更深,他伸手拍了拍马臀,突然觉得无比了解容芷若的委屈,因为他此刻也觉得很委屈! 他咬咬牙上了马背,才走了一段路,便闻得有马蹄声急促地传来,容止锦抬眸瞧去,那侍卫直接跳下马,冲上来道:“皇上,西楚太子到了!” 方婳一惊,目光朝燕淇看去,燕淇的眼底也有讶异,他隔着帘子问:“袁大人不是说他们晚上才会到吗?” 外头侍卫喘息声里带着焦急,开口道:“西楚太子说昨夜遭到刺客袭击,他们突围后连夜赶来的长安!” “什么?”燕淇猛地挑起了帘子望出去,连容止锦的目光也看过来了。那一刻方婳心中竟想着,倘若轩辕承叡真的出了事,于她来说倒还真是容易了。只是西楚太子在大梁境内遇袭,此事可大可小。 第092章 勾|引 - 嫡女毒妃 - 寐妤 车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龙山行宫,守在外头的侍卫见钱成海扶燕淇下来,忙跑上前来道:“参见皇上,袁大人说将西楚太子安置在茗香暖阁。” 燕淇一甩衣袖,沉着脸大步入内。 一侧,钱成海与玉策也急忙跟上去。 方婳在宫女的搀扶下从御驾下来,容止锦还站在一侧,她瞧他一眼,蹙眉问:“侯爷不进去吗?丫” 容止锦这才回了神,一本正经地道:“嗯,本侯在想这回进去是对着西楚太子笑呢还是笑呢……” 方婳忍住笑上前,他跟上来,她开口道:“你就那么想笑吗?” 容止锦话说得毫不客气:“那是自然,轩辕承叡野心勃勃,没丢了小命大约就是因为菩萨午睡去了。” 身后的宫女也跟着笑了,方婳回头睨她一眼,宫女这才吓得捂住了嘴媲。 方婳与容止锦入了行宫,上阳行宫建造在皇宫内,虽也别致雅静,但终归不及龙山行宫。这里依山傍水,东部还连着一片猎场,整体竟比皇宫还要大。 方婳是初次来,容止锦却来过多次了,他此刻早把西楚太子的事丢一边了,一个劲地跟方婳说他前几年来这里狩猎时的丰功伟绩:“每年都是我射中的最多,皇上也比不上我!你不知道,那边的猎场可大了,风景还很不错,若有机会,我带你去瞧瞧!” 方婳笑着点头,迎面有几个宫女过来了,朝方婳行了礼道:“娘娘,袁大人已给您安排了住处,就在前面的水云轩,请随奴婢们来。” “那本侯呢?”容止锦摇着折扇上前来了。 宫女们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其中一个忙道:“奴婢该死,不知侯爷也会来。可……袁大人没说您也来……” 那意思就是没准备容止锦的住处了? 他倒是不生气,上前就道:“那就顺便找一处跟婳妃娘娘的水云阁相近的寝居好了。”他的话音才落,似乎又想起皇上也在这里,容止锦的脸色变了变,立马改口道,“本侯的意思是说找个跟婳妃娘娘的住处稍远的寝居。” 宫女们面面相觑,脸色里似有疑惑,这侯爷说的前后真的是一个意思吗? 那到底是要近一些,还是远一些? 识趣地宫女也没有再问,先带了方婳去水云轩。 ———— 茗香阁内外都有西楚侍卫把守,燕淇入内时,见袁逸礼从里头出来,他径直问:“太子伤到了?” 袁逸礼摇头道:“倒是没有,他们的将军受了伤。” “严重吗?” 燕淇的话音才落,便闻得里头传来轩辕承叡的声音:“大夫说仇将军伤及声带,日后也不知能不能恢复,梁皇陛下以为严重吗?” 燕淇抬眸,见轩辕承叡一袭锦衣华服自内室步出。西楚是马背上的民族,服侍也多是窄袖,如今入了大梁,他们倒是也会随俗。此刻,轩辕承叡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燕淇亦是蹙眉道:“袁大人,宣最好的太医来看看。” 袁逸礼应声欲出去,却闻得轩辕承叡冷冷道:“不必麻烦梁皇陛下的太医了,我们自己有随行军医。” 他直接拒绝了,燕淇也不好强求。 轩辕承叡的脸色也徐徐缓和一些,语气也和善起来:“梁皇陛下请坐吧,我方才有些急了。” 燕淇抿了抿唇坐下道:“太子请。” 轩辕承叡落座,燕淇又道:“太子在大梁境内遇刺,此事朕一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轩辕承叡的眸光掠过面前之人绝美的脸庞,他微微一怔,随即他似想起那会在沧州他说自己倾国绝色,苏昀奈何是那种不屑的表情了。他低头一笑,道:“有梁皇陛下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当夜刺客,我们倒是留了一个活口。” “哦?”燕淇的眉目幽深。 袁逸礼也跟着吃了一惊,既有活口,他来时轩辕承叡竟能那样沉得住气,半分不曾透露?他的目光随之看向面前的华服男子。 轩辕承叡倒是一点也不急,不动声色引开话题道:“这次我来贵国,还是想与梁皇陛下相商你我两国边界的问题。” 燕淇点头:“朕明白,但朕也同太子说过,大梁国土若在朕手里流失,朕便是大梁的罪人,日后也无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轩辕承叡微笑道:“所以我带了一份礼物来,也好谈一谈我大楚东部边境牧民的事。” 燕淇自是没想到他们才见面,那一个就开始切入了正题。他挥了挥手,示意除袁逸礼之外,所有人都退下。轩辕承叡留下一个侍卫,也让西楚另外人等外头候着。 轩辕承叡张了口,袁逸礼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正等着他说话,没想到他竟又突然转口道:“咦,婳妃娘娘不曾来吗?” 袁逸礼的眉心蓦然拧紧,不悦地看着面前男子。燕淇倒是从容道:“哦,来了,让人带她下去休息了,一会晚宴,太子便可见着她。” 轩辕承叡似是满意一笑,回眸朝一侧的侍卫看了眼。侍卫会意,忙上前将怀中的信封取出,小心搁在桌上。轩辕承叡修长的手指搭在牛皮封信上,缓缓推至燕淇面前,轻声道:“梁皇陛下看一看吧。” 里头是一封信,燕淇打开只消看上一眼便已认出是昌王的笔迹。他的呼吸沉了,虽是早就猜到昌王勾结西楚,但亲眼看见证物内心终归无法平静。他可是堂堂大梁皇帝,这就好比是自己的女人出轨,最后还是奸夫来给了他证据一般。他握着信纸的手指用了力,看完最后一个字,胸口的怒意还是忍住了。 轩辕承叡已开口道:“敝上认为与昌王合作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我当时欲劝说,可敝上一意孤行,如今看来,昌王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主,还差点令我大楚与贵国生出嫌隙,说到底,昌王想做皇帝,也是他自己的事。是以敝上派我来,是想告诉梁皇陛下,敝国也不想大动干戈,我帮陛下指认昌王欲谋造反,从此两国友好,贵国允许我们的牧民入境游牧,敝上也答应,每年以银两做交换,梁皇陛下意下如何?” 袁逸礼鄙夷地看着轩辕承叡,他口口声声将责任推给西楚皇帝,难道在沧州边界做主是还不是他吗? 燕淇心知肚明,眼下也不好揭穿,徐徐道:“太子的话也有理,只是,单凭这些信件朕不好认定昌王有罪,信件也是可以伪造的。” 轩辕承叡嘴角一扬,使了个眼色给身侧侍卫,侍卫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另有两人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进来,那人身上的夜行衣已破损不堪,浑身上下布满了血污伤痕,想来便是那夜的刺客。 他被迫跪在地上,侍卫将他的脸贴向冰冷地面。 轩辕承叡道:“此人已招供,说是昌王派人欲取我性命,梁皇陛下也可想而知了,昌王怕他预谋造反的事抖露,才想杀人灭口。” 燕淇低头看着地上之人,他被压得无法动弹,燕淇问道:“是昌王派你来的?” 刺客咬着牙道:“是……皇上饶命!” 饶命? 燕淇猛地站起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冷冷道:“拖出去!” 刺客继续求饶,渐渐地,那声音远了,燕淇的脸色却不好看,回身道:“太子刚到,先歇着,朕先失陪片刻,太子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 轩辕承叡忙起了身,笑道:“陛下随意。” 外头钱成海见他们出来,忙跟上来,燕淇的步子飞快,钱成海低声道:“皇上是回寝宫歇息吗?奴才让玉策先去寝宫打点了。” 燕淇不答话,只道:“逸礼。” “臣在。”袁逸礼快步上前跟在他的身侧。 他将信件交给他,话语低沉:“把这个交给兵部尚书,让他传信去沧州,要袁将军先派兵前往昌国拿下昌王!” “是!”袁逸礼谨慎地接过信件,他又想起一事,便问,“上回皇上说宫里有刺客潜入,难道也是昌王的人?” 燕淇的脸色难看,却没有再说话。 ———— 宫女打点好了一切才下去,方婳在内室坐了会儿,便起身出去。此刻容止锦也去自己的寝居了,水云轩便只有方婳与随侍的宫女二人。 已是冬日了,风里带着寒意,今日的阳光却是很好。方婳坐在院中石凳上,宫女小声问她:“奴婢去给娘娘端些点心来吧。” 方婳点点头:“嗯,顺便去沏壶茶来。” 宫女应声下去了。 隆冬时节,晒着太阳,品着茶,这样才惬意。若苏昀在,定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婳忍不住一笑,也不知她一个人在宫里怎么样。 她微微颔首,阖上双目,享受着阳光的恣意。 有人自外头入内,风声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轻俏的脚步声。 轩辕承叡一问便知婳妃住在水云轩,反正此刻梁帝忙得很,他却得了空,自然要抽空来见一见想见的人。他进来便瞧见独坐在院中沐浴着日光的女子,他只见了她的侧颜,漫漫阳光洒在女子白皙娇嫩的皮肤上,秀挺的鼻尖划出完美的弧度,轩辕承叡的步子怔住,看她的穿着,自是已猜出她的身份。他闲闲一落广袖,笑道:“婳妃娘娘?” 方婳吃了一惊,忙转身望去。 突然睁开,双瞳因未适应光线,来人的身影模糊非常,方婳强作镇定,撑大了美眸望过去。 她此刻看不清楚,自然也看不见轩辕承叡因震惊而错愕非常的样子。 那日后,他总在想,东梁婳妃该是何等天人之姿,竟万万想不到,是个半侧脸上有疤痕的……丑女! 他不得不承认,她一侧脸很美很惊人,只是配以另一侧的疤痕……这就好比无暇美玉上的一道裂痕,再美的玉石也毁了。 梁帝貌美,竟能容忍这样丑陋的妃子? 方婳眼前的身影终于渐渐清晰了,男子的身形高大,她虽不曾见过他的脸,可到底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她忙敛了神色朝他微微欠身见礼:“太子有礼。” 轩辕承叡尴尬一咳,负手道:“孤随便走走,却不想遇见了婳妃娘娘。”他说着,目光环顾四周,入鬓长眉已微微蹙起,那个丫头呢? 方婳见他的神色心中已是了然,恰巧宫女端了茶水点心出来,她命她放下,这才又看向轩辕承叡:“太子殿下要喝茶吗?” 轩辕承叡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一侧的宫女身上,小宫女被他看得羞涩地红了脸低下头去,有些窘迫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不知所措。 他不动,方婳又笑道:“殿下吝于赏光?” 轩辕承叡的眸华回转,笑一笑道:“怎会?孤很想与娘娘好好叙叙旧。”他已大步上前,在方婳面前坐下。 宫女福了身子欲退下,却听方婳道:“不必退下,你就在边上随侍。” “是。”宫女低低应声,目光又是悄然看向轩辕承叡,自是被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男子吸引了。 方婳亲自倒了茶递给他,轩辕承叡伸了手,却忽而又放下了,他的脸色有些异常,咳嗽一声道:“怎不见娘娘原先的侍女?” 方婳瞥一眼身后的宫女,这才道:“敝上疼爱本宫,故而本宫身边可使唤的人也多,不知太子殿下指哪一个?” “娘娘不知吗?”他眉间染笑,看着她的目光却犀利。 方婳懒得看他,自顾喝了口水,道:“太子殿下怎不喝?是怕本宫下毒吗?” 一句话说得轩辕承叡的脸色变了,那丫头还说发誓不说出去,一转身还不是说了!他置于底下的手愤怒地握了拳,一手直接越过桌上茶水点心伸向方婳,方婳大吃一惊,慌张地搁下了茶杯站起来:“太子殿下请自重!” 轩辕承叡的脸上无笑,冷冷地道:“叫苏昀出来!” 先前进来的笑怕都是装出来的,方婳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阿昀躲开他是对的。方婳一早对他没好感,此刻更是厌恶,她讥讽道:“这是大梁,可不是太子的西楚,本宫喜欢使唤哪个宫女就使唤那个,貌似这件事还轮不上太子来管!本宫累了,太子请回吧!” 轩辕承叡仍是坐着一动不动,如石雕般,唯有那双深色眸瞳瞥向方婳,他冷笑道:“婳妃娘娘真是不好客,怎生的与那时要孤放你们九王爷时完全不一样了?” 方婳的脸色一沉,咬牙道:“你想说什么?” 他似是笃定:“当日在沧州,娘娘与孤在帐子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要孤一一说给梁帝听吗?” “你……你别污蔑本宫!”混蛋,她什么时候跟他在帐子里了?怪不得阿昀说甩他两巴掌嫌少!若是还在沧州,方婳也想甩他几巴掌了! 轩辕承叡见她一张白皙的小脸气得青了,他倒是心里舒坦了,自顾轻呷一口茶,道:“孤平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以牙还牙,偶尔找不到人还,也只好就近原则了。”他狭长凤目悄然看向方婳,满眼的不怀好意。 方婳终是见识了轩辕承叡的可恨,他的意思是,找不到苏昀就找她报复是吗?可她还不怕他了,话语一转,道:“那本宫就拭目以待,看看太子殿下如何以牙还牙!” “嗯。”他应一声,故意一甩衣袖将杯盏拂落在地上。 砰—— 上好的青花瓷瞬间就碎了。 宫女忙上前收拾了进屋去换新的,轩辕承叡笑着道:“孤要告诉梁帝,娘娘在沧州百般勾|引孤。难道娘娘有信心觉得梁帝会为了一个女人与我大楚翻脸吗?况且,是娘娘主动,孤守身如玉了。” 方婳咬着唇,当日确实是她要袁将军写信邀轩辕承叡一见的,可去的却不是她,此事轩辕承叡比她更清楚。 他见她沉着脸不说话,又道:“哦……莫非娘娘希望孤说实话?告诉梁帝其实当日孤见到的不是婳妃,真正的婳妃去私会九王爷去了……” 他的话语低下去,方婳心头跳动,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了,他用燕修威胁她…… “娘娘觉得意下如何?”他抚袍起身,一步步走向她,俊颜蓦然靠近。 方婳本能地伸手去推他,他轻佻地一把抓住她纤细皓腕,温和一笑:“婳妃娘娘是在勾|引孤吗?” “你……放开!”她愤怒地欲将手抽出来,奈何他的力气那样大! “你干什么!”门口传来了容止锦的声音,方婳见到了救星,叫了他一声“侯爷”,容止锦火冒三丈地过来,狠狠推开轩辕承叡,挡在方婳面前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轩辕承叡的长眉微佻,抬手掸了掸衣袍,似笑非笑道:“那你知道孤是谁吗?” 容止锦才不怕他:“西楚太子又如何?我照样可以告诉皇上你轻薄婳妃娘娘!” 他却笑看向方婳,轻轻问:“娘娘,是这样吗?” 方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不管他是要说她在沧州勾|引他,还是要说她去私会了燕修,她都死无葬身之地!届时,必然还要连累苏昀、燕修,就连袁逸礼也脱不了干系,轩辕承叡真是只狐狸! “娘娘!”容止锦见方婳不说话,回头瞪她一眼。 方婳脸色苍白,容止锦瞥一眼就明白了,他咬着牙,压低声音道:“你不会真的有把柄在他手里吧?” 是有啊,好大的把柄。 方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幸好今日来的是容止锦,她知她可以信他。 容止锦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此刻也不问方婳,一回头,仍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想怎么样?” 轩辕承叡方才来时便听闻国舅家的小公子也来了,自是猜出了他的身份,他笑着道:“原来是云天大师的徒弟,幸会。” 云天乃世外高人,便是传授容止锦一身易容术之人。容止锦未曾想他居然知道师父名号,皱了眉,仍是道:“是又怎么样?” 倒是不怎么样,只不过轩辕承叡算是知道当日婳妃脸上那张面具是怎么回事了……他肯定没瞧错,当日的婳妃必然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笑得越发得意,目光又看向方婳道:“看来沧州的事,侯爷也有份?” 方婳自是知道他指面具的事,容止锦却云里雾里,脱口问:“你又胡说什么?” 轩辕承叡不理会他,啧啧道:“怪不得侯爷这么上心。不过孤也不是冷血之人,凡事都是可以商量的,孤知道龙山行宫内有猎场,不如侯爷与孤比一比箭术,你若赢了,今日之事孤绝口不提。可孤若侥幸赢了,那婳妃娘娘就是孤的人了!” 方婳的眸子蓦地撑大,容止锦已脱口道:“比就比,我还怕你吗?” 第093章 比试箭术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的话脱口而出,末了,他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瞪着轩辕承叡道:“就算我输了,婳妃娘娘怎会是你的?” 轩辕承叡笑得恣意,目光似笑非笑看了方婳一眼,道:“孤若告诉梁帝婳妃如何勾|引孤,梁帝还会不动怒吗?届时孤顺理成章把婳妃要走,侯爷以为孤的主意如何?” 方婳的脸色更沉,这个轩辕承叡哪里是想要她,他就是要逼她把苏昀交出去。可,苏昀是她身边最好的姐妹,且当初若不是为了帮她救燕修,又怎会撞见轩辕承叡?她说什么也不能把苏昀交给这个男人丫! 容止锦被他说得浑身的怒,他一伸手道:“那太子殿下请吧!” 轩辕承叡从容笑着转身。 “侯爷!”方婳急着拉住了容止锦的衣袖,容止锦回眸看她一眼,低语道:“放心,我的箭术可不差!” 他说着,拂开了方婳的手径直跟上轩辕承叡。 方婳知道容止锦箭术不差,可是轩辕氏乃是长于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骑射无疑会很精湛,况轩辕承叡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还不是势在必得吗? 她徐徐攥紧手中锦帕媲。 “娘娘。”宫女换了新的杯盏出来,却见院中只剩下方婳一人,不免蹙眉问,“娘娘,还喝茶吗?” 方婳摇了摇头,突然大步出去。宫女忙叫了她一声“娘娘”,却闻得她低声道:“不必跟了,把外头的东西收拾了吧。” 宫女欲再说话,却见那抹纤弱身影已出了院子。 方婳心底慌乱得很,她因是初次来行宫,也不知围场在哪个方向,才打算找了个宫人问,远远地就瞧见袁逸礼在对面回廊上走来。 她顿一顿,仍是隔空叫他:“袁大人!” 袁逸礼是奉命去了一趟皇宫回来的,此刻见方婳站在对面廊下,他忙穿过了院落过去,行了礼,才蹙眉问:“娘娘怎不在寝居休息,独自一人在此?” 方婳看一眼他身后的侍卫,袁逸礼会意,回头遣退了他们,这才又问:“发生了何事?” 方婳便将容止锦与轩辕承叡去围场比试箭术的事跟他说了一遍,袁逸礼的眸子略紧,开口道:“西楚太子即便硬要污蔑娘娘,臣也是可以替娘娘担保的,况且这里是行宫,即便他说娘娘在沧州勾|引了他,这消息也不会传出去,娘娘大可放心。臣还要去给皇上回话,就先告退了。”他抬眸看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方婳自知此事再瞒不住了,咬着唇道:“袁大人!” 女子的音色里透着焦急,令袁逸礼不自觉地伫足。方婳疾步上前,附于他的耳畔道:“轩辕承叡手中有本宫的把柄,他知道当日与他见面的是阿昀,而本宫……去了西楚军营接应九王爷。” 她怕的是真的把轩辕承叡逼急了,他跟燕淇说出这些事,那么多人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袁逸礼清澈眸瞳里涌出了震惊,他似乎缓缓想起当日他护送“婳妃”去见西楚太子,无论是去的路上还是来的路上,“婳妃”都奇怪得很,一句话都不同他说,原来竟是如此!去的人是苏昀! 他的呼吸一窒,眼底已有怒意,方婳自知做错了,忙垂下眼睑,不敢与他对视。他一把将她拉至一侧静僻处,压着怒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她低着头,就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如蚊声道:“没了。” 他的大手仍是抓着她纤细的手臂不松,呼吸声渐渐沉起来,她竟这样看重九王爷……竟不惜深入敌营也要去看!只有他,在她面前就是个笑话! 方婳知道他会生气,可是眼下只有他能帮自己想想办法了!她不能把苏昀交给轩辕承叡,也不能给轩辕承叡说出事实的机会。 “袁大人……” 他的心头一震,蓦然撤了手,冷声道:“沿着回廊走到尽头,左拐一直往前就是围场,你去拖时间!”他说着,转身往前走去。 方婳急着道:“我怎么拖时间?” 那一个头也不会,话语里仍有气:“你心思狡黠,都能背着我在沧州做那么多事,还拖不住一个轩辕承叡吗!” 方婳怔怔望着男子的背影,心想若不是眼下时间紧迫,他恨不得出手打她了吧?她又吐了口气,他是生气了,可他还是会帮她。 围场上,几个侍卫早已将弓箭搬来准备好。方婳去时,见容止锦与轩辕承叡已经比试过几场,二人每一箭均射中靶心,靶子已越摆越远,瞧着,大约已有二三十余丈了。方婳不觉蹙了眉心。 “咻——” “咻——” 两箭,均又中靶心! 轩辕承叡侧目看了容止锦一眼,低笑道:“侯爷的箭术不错,可与孤比试这么多场还不败下阵来的,你还是头一个。” 容止锦看一眼朝靶子跑去的两个侍卫,浅笑道:“太子也不赖啊。”他说着,已看见了朝他们走去的方婳。 方婳低叫了他一声“侯爷”,他已转身过来,暗暗擦了把汗道:“惨了,他再叫人把靶子挪远一些,我就射不中了!” 方婳抬眸望去,那边侍卫已经开始换靶了,容止锦嘀咕着:“这已经是我最好的水平了!今天风还那么大,那轩辕承叡竟真的这样厉害!方婳。”他突然凝眸望着她,“我要输了怎么办?” 她不觉怔住。 他猛然握紧了手中的弓,咬牙又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跟那个混蛋的!” 其实倒真是只跟了轩辕承叡也不算最坏的事,最坏的是她被握在轩辕承叡手中的把柄呀!她的心思回转,只得附于容止锦耳畔轻言道:“你去和他说……” 轩辕承叡远远瞧见侍卫将靶子重新插好,他回眸,见容止锦雄赳赳地大步过去。轩辕承叡猝然一笑:“侯爷养足精神了?” 容止锦呵呵笑几声,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在百米开外的靶子,啧啧道:“依我看,这么个比法,比到太阳落山也分不出胜负,不如我们换个法子比一比?” 轩辕承叡笑着道:“哦?侯爷有很好的想法?” 容止锦将眉毛一佻,道:“自然。这样,把靶子拉近,太子与我各执三箭,第一箭比如正中红心,第二箭要贯穿了第一箭再射中靶心,第三箭则射穿第二箭再入靶心,怎么样,比先前的要有趣的多了吧?” 轩辕承叡下意识地瞥一眼不远处的方婳,他随即淡淡一笑,道:“的确有趣得多,只是孤以前还不曾试过这样的射法。” 容止锦立马道:“是吗?那太子若是直接认输的话也是可以的。” “呵。”轩辕承叡笑出声来,一手抽了羽箭道,“孤这个人最喜欢挑战,越是有难度的,孤就越喜欢。” 容止锦回头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抿唇一笑,他就知道轩辕承叡不会放弃,那么,等着看吧! 侍卫重新将靶子换了,轩辕承叡斜睨着一侧的容止锦,笑问:“侯爷先来,还是孤先来?” 容止锦客气地道:“太子请吧。” 轩辕承叡不再推让,拉弓上弦,“咻”地一箭正中靶心。他随即又抽出第二箭,方婳不自觉地往前一步,双手用力绞着帕子。容止锦亦是微微蹙眉看着轩辕承叡,他的容色平静,拉满了弓,箭离弦—— 箭尖从第一支箭的箭尾穿透进去,随即“当”的一声撞在了箭头上,瞬间弹落在地上。 方婳吐了口气,容止锦的嘴角一勾。 轩辕承叡徐徐蹙了眉,他知晓箭头生硬,故而方才第二箭就已用了内力,却不想竟这样厉害,根本没法穿透过去! “太子殿下还要射第三箭吗?”容止锦笑嘻嘻地问。 轩辕承叡低咳一声道:“孤以为……不必了,侯爷请吧。” 容止锦点点头,首箭很轻松地射中,然而第二箭也与轩辕承叡一样,被弹落在地上。他的脸上未见不快,转了身,谦虚地道:“哎呀,平手,平手。” 方婳见他悄悄冲自己挤眉弄眼,便掩面而笑。 轩辕承叡脸上的笑却渐渐淡了,他狐疑地望着容止锦,见他笑得得意的样子,他心中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平手!他射不中,容止锦根本也射不中!容止锦说出这个比试法子,不管他接受与否都落入他们的圈套了,他若认输便是他输了,他不认输也只是平手!平手便是没有输赢,而倘若这搁在先前……他的目光望向百米开外的地方,也许那么远的距离,容止锦已经不可能赢他。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弓,他竟被他们耍了! 他侧目,脸上的愤怒已让笑掩住,启唇道:“侯爷还有别的招数吗?若没有,那就继续我们先前的比试,孤最讨厌一场比试没个胜负。” 容止锦的笑容微微一僵,他心知那么远的距离,只要一比,他必输无疑!所以决不能答应他,当下,他的眸子一紧,扬声道:“不如你我各自为靶,那就比谁出箭快了!” 出箭慢的那个,岂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方婳脸色大变,疾步上前道:“不可以!” 轩辕承叡却不理她,扬眉笑道:“哦?看来侯爷很有自信,孤又怎能不奉陪?” “那就请吧!”容止锦转身去取箭,方婳一把按住他的手:“你疯了!” 他咬着牙,将声音压低:“靶子在百米开外我必输!这样却还有一线生机!” “不可以!”她用力按住他的手,她不想交出苏昀,不想让燕修有事,她却也不能拿容止锦的安危来换! 从不知她瘦弱的臂膀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容止锦心中却有暖意,笑了笑道:“干嘛这样,一副我要死了的样子。最后哭的那个指不定是谁呢!” 他推推她,她仍是不松手。 “原来太子殿下在这里。”身后,传来袁逸礼的声音。 方婳只觉得悬起的心瞬间放下了,袁逸礼果然不骗她,他来了!容止锦闷闷地看了来人一眼,方婳已经松了手转过身去。 轩辕承叡点点头,袁逸礼又问:“太子殿下在这里作何?” 轩辕承叡倒是不避讳,将马上要与容止锦比试的事告诉了袁逸礼,袁逸礼的脸色有些沉,开口道:“这恐怕不太好,侯爷身份金贵……既是太子殿下要比试,不如让我来吧。当然,太子殿下乃皇室贵胄,亦可叫你们西楚别的能人志士上,这样若有损伤,也不至于太严重。” 方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以为袁逸礼会有好的法子,没想到他要自己上! 她才欲开口,便见袁逸礼的目光朝她看来,他的眸光带着一丝冰冷,令方婳不自觉地一怔,轩辕承叡已经笑着开口道:“倒是不必,孤可没那么娇矜。”他的话说得容止锦一张脸变了,他愤怒地道:“这是我和他的比试,袁大人还是自个忙去吧!” 容止锦的话语才落,便见袁逸礼已经拿了弓箭走道围场上,回头朝轩辕承叡道:“太子殿下请吧!” 轩辕承叡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笑容,回想起在沧州时,苏昀无论如何也要保婳妃,如今又见平阳侯与礼部尚书如此,他倒是很好奇了,这样一个丑女,竟叫这么多人豁出性命来保她……那他更想深入试一试了。 “好。”他笑着走上前。 方婳的脑子有些乱,一时间没看住,就让容止锦跑了上去,他发狠地推了袁逸礼一把,怒道:“袁大人这是干什么?”他这是抢他风头吗?叫他被让看笑话吗? 袁逸礼周身的气息微凝,目光落在容止锦的身上道:“侯爷当真以为近前比试还是比箭术吗?你自恃功夫比我好吗?还是,你真打算输了这一场?” 他一连三问,令容止锦一时间愣在了当场。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方婳,方才轩辕承叡只与袁逸礼说了他们要如何比这一场的事,可听袁逸礼的口气,他已知道这一场输掉会是何下场,是方婳告诉他的吗? 袁逸礼此刻也不顾礼数,身后就将容止锦推至一旁,朝一侧的侍卫道:“还不请侯爷下去?” 轩辕承叡淡笑着接过箭筒,将里头的羽箭抽出,仅剩下三支。随即将箭筒背上身,眸华一抬,浅声道:“你我各取三箭。” “好。”袁逸礼应得爽快。 轩辕承叡目光灼灼看着他,又笑道:“孤听闻袁家乃是书香世家,倒是不想袁大人也深谙箭术。” 袁逸礼亦是笑道:“还望太子殿下承让。” “好说。”轩辕承叡略一点头,大手一扬,身上玄色风氅瞬间滑落,再看,他人已闪出三丈开外。 袁逸礼迅速拉过箭筒上身,飞身追上去。 那一人忽而放慢步子,回袖如风,拉弓上弦,一口气将手中箭矢射出!袁逸礼的眸子蓦地撑大,提气侧身避过,随即一箭反击,轩辕承叡嘴角勾起一抹笑,足下轻点,脚尖踏过飞驰过去的箭矢,大喝一声张弓朝袁逸礼袭去。袁逸礼这才站稳身子,更是来不及拔箭,他握着手中长弓挡开轩辕承叡的射来的箭矢,一手化掌,直直与他对上一掌! 二人皆退开数步,站定。 方婳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容止锦一动不动地盯住场上二人。虽心有不甘,可他不得不承认,袁逸礼箭术不如他,功夫却是好他几倍。这番近身比试,比的已然不止箭术,方才若换了他,那一箭必然是避不过的。容止锦咬着牙,心底竟默默替袁逸礼打气。 轩辕承叡的眸瞳里带着笑,他伸手摸向箭筒,他只剩一支箭了,对方却还有两支。他略一迟疑,仍是拔箭上弦,直面朝袁逸礼袭去。袁逸礼心中一窒,本能地拔箭射向轩辕承叡,他手中的箭矢却未放,翻身空旋,惊险避过。袁逸礼惊愕,将最后一支箭上弓,借力退开数丈,轩辕承叡手中的箭矢已出,袁逸礼深吸一口气,手指一松,羽箭飞速出去! 当—— 箭尖相对! 那一刻,方婳吓得不能呼吸,容止锦却是长长松了口气! 轩辕承叡非但没有怒,反倒是笑了:“孤有幸曾与袁将军有过一次交手,没想到袁大人的功夫也不错。” 袁逸礼徐徐站直了身躯,跟着笑道:“多谢殿下承让,又是平手。” 轩辕承叡点头道:“三局两胜也还有一场,不知最后一场是侯爷来,还是袁大人来?” “本王来。” 清弱话语伴着凉风传至,方婳只觉得心狠狠地一跳,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身去。 数丈外,燕修着一身缥色素锦站在那里。他何时来的?为何而来?方婳心中忐忑。 柔和日光洒在他清瘦脸庞,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轩辕承叡,徐徐朝这边走来。 轩辕承叡乍见燕修,脸上无一丝尴尬,竟还笑出声来:“真叫孤惊讶,青灯常伴的九王爷竟也会为此等小事来龙山行宫。” 燕修已近了,他的眸光素淡,低言道:“这一场比试,无人比本王还合适吧?想来太子殿下心中最是清明。” 轩辕承叡下意识地瞥一眼身后的方婳,婳妃若真是与九王爷有私情,那还真是无人比九王爷更合适了。他笑一笑,道:“孤倒是无所谓你们谁上,不过最后一局怎么比,一切规矩都由孤说了算。” “好。”他应得毫不迟疑。 方婳的脸色灰白,欲上前阻拦,手臂却被一直有力的大手握住,她吃惊回眸,见袁逸礼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边。她挣了挣,焦急道:“是你叫他来的?” 袁逸礼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沉声道:“你是为他才陷入今日境地,难道他来救你不应该吗?” 方婳确实没想到袁逸礼会找来燕修,她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可以。” “娘娘!”袁逸礼的眉头蹙得更深,脸色较方才也更白一些,抓着她手臂的手却始终不松。 容止锦回眸看她一眼,不情愿地道:“九王爷的箭术在我之上,总比我胜算大一些,你就让他去吧,届时皇上若怪罪,我替你说话,就说这件事你不知情,九王爷纯碎是为了我大梁脸面才来的。” 容止锦是不知她与燕修的事,她自是也不方便说,只是……方婳急急看向燕修,他已接过侍卫手中的弓箭,姿态淡然,始终没有看向她。 她到底不再挣扎,袁逸礼蓦然松手。目光朝场上看去,轩辕承叡又命侍卫将靶子移至百米开外,那是容止锦坦言自己射不中的距离。 方婳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忽闻得身后侍卫急急道了声“袁大人”,方婳回头看一眼,见那侍卫伸手扶住了袁逸礼。她大吃一惊,忙疾步上前,他的唇角还有血渍,地上也有……怪不得她见他的脸色这样难看,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急着问:“你受伤了?” 第094章 璎珞 - 嫡女毒妃 - 寐妤 袁逸礼垂于底下的手还在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先前与轩辕承叡直接对上一掌,已是凝起了全身内力,他却不想那一个的内力竟如此深厚! “快扶袁大人坐下!”方婳急着吩咐侍卫。 容止锦闻言过来了,瞧见眼下局面,心中竟有几分得意,哼一声道:“我还以为袁大人有多厉害,没想到还负伤下场了,啧啧。” 方婳气得瞪他一眼,他乐呵地吹着口哨转过身去丫。 袁逸礼却一把推开了侍卫的手,低声道:“剩下的事交给九王爷,相信他不会输,臣还有事,先回了。” “袁大人!”方婳往前追了一步,他的步子止住,并未回头,只道:“娘娘就不担心他?是要跟臣走吗?” 他的话说得方婳蓦然怔住,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轩辕承叡已经张弓跃跃欲试了,方婳的眸光落在燕修颀长身姿上,再没办法移开。他们一个个虽没有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平静的气氛早已剑拔弩张,方婳一颗心已揪起。 袁逸礼悄然离去,走出了围场,他才一手扶住了路旁的树干苦笑,明知她不会抛下九王爷跟出来,为何竟还有奢望媲? 他的脸色苍白,再是抑制不住胸口的气血翻涌,低头又是吐了一大口血。他缓缓背身靠在树干上,低低喘息着颔首,天际云清风淡,竟是这样美好的景致。 明明是隆冬时节,他却不知为何似乎又闻到牡丹醉人的香气,眼前好似又瞧见那日洛阳花会,她聪颖答对容止锦谜题的样子…… 扶着树干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树干上粗糙的皮屑已深深嵌入指甲中,他却浑然不知道痛。心里满满地都在想——她已失魂落魄从白马寺出来,为什么他还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弃了她! 为什么,袁逸礼,你到底为什么! 他徐徐笑出声来,嘲讽里带着悲凉。 ———— 方婳出宫半日了,这静淑宫里虽然依旧人来人往,可苏昀却一下子觉得空虚起来。傍晚那个混蛋就该到了,他不会为难婳婳吧? 她顺手折了一段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 “昀姑娘!”廊外传来太监的声音,苏昀抬眸瞧去,只见一个太监站在外头道,“玉清宫的昭仪娘娘说要见你!” 那个坏女人? 苏昀秀气的黛眉一皱,直接回道:“我不去!” 太监吓了一跳,忙道:“哎呦我的祖宗啊,人家是娘娘,主子要见你,哪里还有你说不去的道理!快点去吧!” 苏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方婳才出宫多久呀,那个女人就按捺不住了?她哼一声,仍是道:“不去!” “啧啧,昀姑娘好大的架子!”流儿的声音自太监身后传来,她看苏昀的眸子里带着一抹轻蔑,直接朝身后的两个太监道,“既然昀姑娘要忤逆主子的旨意,那就带走!” 那两个太监应声上来,不由分说就押了苏昀出去。 苏昀挣扎着,伸腿踢他们,可还是无济于事。她咬牙道:“你们干什么!你们敢动我,等我们娘娘回来叫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流儿冷笑道:“那你就祈祷你能活到婳妃娘娘回来再说!” 方才与苏昀说话的太监眼睁睁地看着苏昀被带走,他的脸色铁青,婳妃娘娘离宫时便嘱咐了,宫里若有事要尽快想办法出宫告诉娘娘! 苏昀被带出了静淑宫,流儿直接将苏昀的嘴巴堵住,她不快道:“叫叫嚷嚷的,成何体统!我们娘娘可是叫你过去的,是你自个不愿走,我们才不得已带你过去的,可怨不得我们!快走!” 苏昀挣扎不过,只能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 哪天落在她手里,她一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方娬见苏昀这样被带进玉清宫,不免皱了眉。流儿忙解释道:“娘娘,她太不识好歹了,直接说不来见您!虽然婳妃娘娘受宠,可她却不过是一个奴婢,竟敢这样不把您放在眼里,奴婢气不过,只能这样把她带来了!”流儿顿了下,继续道,“这次婳妃娘娘出宫却不带她,想来她在婳妃娘娘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流儿一个眼色,太监狠狠地将苏昀推倒在地上。手肘撞在生硬地板,登时传来一抹锥心的痛,苏昀咬着牙握住手肘。流儿上前踢她一脚道:“见了我们娘娘还不跪好行礼!” 苏昀算是知道方娬的如意算盘了,她就是看准了方婳不在宫里想为难她了,横竖这一趟都免不了要吃皮肉苦了,苏昀才懒得朝她们卑躬屈膝。她揉着受伤的手肘,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娘娘”也懒得叫一声。 方娬美丽的瞳眸锁住地上的女子,流儿气得叫:“你……你……反了反了!娘娘……” 流儿的话未完,便见方娬抬手示意她住口,流儿虽心有不甘,此刻也只能闭了嘴。方娬浅声道:“还不扶昀姑娘起来?赐坐。” 啥? 苏昀本能地抬眸看向那娇美的女子,她没听错吧?说要给她看座?果然,刚才狠狠将她押来玉清宫的两个太监已经客气地上前将她扶起来了。昂贵的梨花木敞椅也被挪至了她身后,苏昀可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倘若糖衣炮弹就免了,她苏昀可不吃这一套,不过现下有便宜,她还是愿意捡的,毕竟这大冬天的坐在地上不是好事儿。 “给昀姑娘倒茶。” 方娬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下,流儿冷着脸,很不情愿地给苏昀倒了杯茶。 苏昀想着自己给轩辕承叡下毒的事,便不敢喝茶,她瞥一眼神色淡然的方娬,开口道:“您有什么话直接问吧,别跟奴婢拐弯抹角的。” 方娬抿唇一笑,开口道:“昀姑娘果真快人快语,那本宫也就直说了。”将手中的杯盏轻轻搁下,她才继续,“本宫知道姐姐她……与人暗通款曲。”她的话语轻微,目光定定扫过苏昀的脸。 苏昀在听得她说“暗通款曲”的时候,眼前霍地闪过燕修的脸!她扶着敞椅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 这一个细节丝毫不漏地落在方娬的眼底,她的眸光一闪,笑着道:“本宫还有证据,若是你能告诉皇上和太后娘娘此事是真的,本宫保证,日后你将荣华一生。” 呸,想她苏昀做个奸诈的小人吗?她也太小看她了! 苏昀深吸了口气,从容地看着方娬,开口道:“奴婢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方娬不紧不慢地道:“你怎会不知道?本宫知道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们之间的事,只要你肯做个证……” “奴婢不知道。”她大胆地打断方娬的话,嗤笑道,“娘娘不是有证据吗?那您自个拿出去给皇上和太后娘娘瞧瞧啊,他们若信了你,那奴婢也无话可说。但您要奴婢说,那便是痴心妄想了。” “你!你别不知好歹啊!”流儿伸手狠狠地指着苏昀。 苏昀轻蔑地哼一声给她看,那表情就是你能奈我何。 方娬冷冷一笑道:“看来是该本宫来指点指点你,也好让你懂得审时度势。流儿,替本宫教教她。” “是!”流儿憋了一路了,现下终于可以教训教训面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宫女了! 苏昀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瞧这架势就是想对她动刑啊!她想转身,后头的两个太监飞快地上前擒住了她的身子,她挣扎一番,怒道:“放开!” 方娬低笑道:“昀姑娘若是识趣,想起了什么要告诉本宫,现下也还来得及。也免得吃些皮肉苦。” “呸,娘娘这是想屈打成招吗?” 苏昀的话音才落,流儿已疾步上前,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啪啪”两巴掌就落在了脸颊上,登时火辣辣的痛就上来了,苏昀啐一口,狠狠盯住流儿道:“就这两下子吗?再来啊!” 她是怕痛之人,可她的脾气却更倔!越是叫她不爽,她越是不想说!打就打,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任何伤痛都有好的一天,可她要是出卖了好姐妹,这辈子都无法挽回了! 方娬挥了挥手,太监直接将苏昀拖至院中。 外头一张长椅早就摆好了,苏昀被按在上头,又有两个太监拿着板子上来了。苏昀有些想笑啊,宫里除了打板子还有被的吗?她深吸了口气,说得简单点,不就是打屁股吗?婳婳受得,她也受得! 她正想着,太监一板子下来,竟是直接抽打在她的腿上!剧痛席卷上来,苏昀死死咬住牙。流儿站在她面前,得意笑道:“昀姑娘可也是秀女出身,又生得那样好看,或许熬几年还能重新叫皇上看上,这若是为了一个犯了错的主子毁了双腿可就不值了。” 苏昀痛得冷汗涔涔,她的目光朝方娬看去,那一个仍是安稳坐在厅中,一口一口品着茶。她真是小看了她,没想到这个女人心肠这个歹毒!她将双拳一握,颤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流儿似乎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回答,而她,更是满意于苏昀这样的回答。她的眉梢一挑,笑着道:“打。” ———— 场上,一切早已准备就绪。 方婳不觉屏住了呼吸,轩辕承叡深吸了口气拉弓,容止锦站在方婳身边,眉头紧蹙,目光灼灼看着前头的人,嘴里碎碎念着:“射不中射不中射不中……” 咻—— 箭离弦,精准无比地射中靶心! “哎呀!”容止锦失望地一拍大腿,大有恨不得冲上去大轩辕承叡一顿的冲动。 轩辕承叡瞥一眼身侧的燕修,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燕修接过侍卫递过去的羽箭,从容上弓,他微微蹙眉,目光看向远在百米外的靶子。 耳畔,轩辕承叡的声音传来:“王爷还真敢来,孤已知晓你与婳妃的事。” 燕修的手指微微一僵,他立刻调整自己的呼吸,随即淡淡道:“太子若想说也不必等到现在。” “孤还真是想说。”他似笑非笑地说,“孤最喜欢看到帝王动怒,就像当年孤告诉孤的父皇萧妃与大司马有染,父皇动怒的样子……啧啧,都是帝王,不知梁帝动怒会是如何一副样子?” 燕修稳住了呼吸,手指一松,遇见离了他的指尖径直射向靶心! “好啊!”容止锦激动地大叫起来,方婳的脸上略有笑容。 燕修微微侧目,轩辕承叡已抽了箭道:“看不出,王爷的心倒是静得很。” 燕修已是接了第二箭,低语道:“本王若赢了太子,就请太子把那些话放进心里去。” 轩辕承叡轻松射出一箭,浅笑道:“王爷若是输了呢?” “那就任凭太子殿下处置。”燕修的话语淡然,似乎已是胜券在握。 前头二人一箭接着一箭射,后面方婳与容止锦却是紧绷着神色,眼看着靶子越摆越远,容止锦到底忍不住了,他的呼吸声也跟着沉下去:“再远须以内力推动箭弦,你觉得九王爷可以?” 方婳的掌心已是一片湿漉,若动真气,怕会引发燕修的宿疾,眼下该怎么办? 她的心思转得飞速,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法子来,目光定定地落在燕修的身上,这一瞬间的无力与无奈,令她难受得有些想哭。 却不想,轩辕承叡却开口道:“罢了罢了,这靶子一退再退,何时才是个头?不如我们换个比法?” 燕修回眸看他,点头道:“太子殿下请说。” 轩辕承叡的眼底闪过一道光,笑着道:“王爷看这样如何?你我各取三支箭,第一箭要命中红心,第二箭则穿透了第一箭射中靶心,第三箭则射穿第二箭命中红心。” 容止锦听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不是刚才方婳给他出的主意吗?那会儿方婳是明知道他不能赢了,为了拖时间才想出这么一个叫他们打平的法子来,轩辕承叡跟着凑什么热闹? 方婳的呼吸一窒,她蓦然明白过来了! 轩辕承叡不愿靶子再远,怕是之前与袁逸礼一场比试他也受了内伤!此刻便不敢动真气,他便是想找个机会和燕修平手,等内息调整好了,再与燕修比内力!好个狡猾的轩辕承叡! “王爷,不要比了,这不公平!”她忍不住上前开口,轩辕承叡心思缜密,这一场比赛他们不可能赢! 轩辕承叡嘴角一扬,含笑目光望向婳妃,问道:“怎么不公平?婳妃能用的法子孤就不能用?这也能叫公平?” 他一句话,堵得方婳再说不出话来。 燕修蹙眉看她一眼,却是道:“就依太子殿下所说,只是,本王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射法,还望太子殿下先做示范。” “好说好说。”轩辕承叡眉开眼笑,示意侍卫们重新摆靶,他与先前一样,第一箭射中后,第二箭便直接被弹落在地上。他的眉心一簇,似是遗憾,“啧,孤居然没射中。” 容止锦实在装不了大丈夫风范了,直接“呸”了一声,装什么装,分明就是无法射中,弄得好像失手了一样! 燕修抽了一支羽箭在手上,他的眉心微蹙,低语道:“太子殿下说的,第一箭只要射中靶心即可,意思是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 轩辕承叡笑道:“王爷不会想走上去直接插上靶心吧?” “那倒不会。”燕修淡淡一笑,手指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羽箭的玄铁箭头被折了下来。 众人一惊,燕修径直上弦,运气上手,直接将没有箭头的箭矢射入红心!他随即取箭、拉弓、上弦,第二箭直接射穿了第一支箭正中靶心! 所有人都惊呆了。 燕修搁下手中长弓,缓缓顺了口气,才回身看向轩辕承叡,低低道:“本王不才,只能命中二箭。” “哈哈,哈哈哈——”容止锦乐得大笑起来,他忙冲上来道,“太子殿下如何?二箭也赢了你了!哈哈,太子殿下可输的心服口服?” 轩辕承叡的眉头狠狠地拧起,半晌,才道:“这是……” 方婳立马接口道:“太子可没说不能折断箭头!” 轩辕承叡笑得有些勉强,终是道:“孤输了。” 容止锦立马夸奖他:“太子殿下豪爽!” 方婳才松一口气,便闻得身后侍卫齐声道:“参见皇上!” 众人回眸,见燕淇带着钱成海等人过来。他的目光落在燕修身上,如画眸子紧缩,话语里已带不悦:“朕不记得何时传了九皇叔来。” 方婳心跳如鼓,容止锦才欲上前解释,便闻得轩辕承叡笑着道:“哦,是我想与侯爷切磋切磋箭术,后又听闻九王爷箭术高超,我就忍不住,执意要让人请九王爷过来,怕打扰梁帝陛下便不曾同陛下说,实在是失礼。” 容止锦半张着嘴错愕了,连方婳也吃惊。 唯燕修仍是淡淡容色,见燕淇近了,他才行了礼道:“既然皇上来了,那臣先告退。” 燕淇点点头,燕修才走几步,轩辕承叡又道:“九王爷别急着出行宫,说不定哪天孤兴致来了,还想找你比试几场!” 方婳看向燕淇,燕淇眼底有不悦,却仍是吩咐钱成海道:“叫人给九王爷准备寝居。” “是。”钱成海随燕修离去。 方婳心中记挂着袁逸礼的伤势,此刻也忙借口离开。容止锦更是逃得飞快,一路上还笑着跟方婳提先前的那几场比试,真是大快人心! 作别了容止锦,方婳径直往袁逸礼的住处而去,却在院中遇见一个急急入内的太监,太监一见她,忙冲过来,急声道:“娘娘,宫里有话传给您!” 方婳的步子一滞,忙问:“什么事?” 太监忙道:“说是您宫里的昀姑娘让玉清宫昭仪娘娘带走了,但具体什么事,传话的人也不曾说。” “什么?”方婳的脸色大变,未出宫她就觉得要出点什么事,没想到竟是方娬!她当即转身重新往围场方向而去。 燕淇与轩辕承叡正出了围场,方婳冲上去,径直跪下道:“皇上,请准许臣妾回宫!” “怎么?”燕淇蹙眉看着她。 方婳抬眸朝轩辕承叡看了一眼,面色为难,轩辕承叡倒是识趣,笑道:“皇上与娘娘先说着,我先回房。” 轩辕承叡走远了,方婳才道:“昭仪妹妹不知何故为难臣妾的宫女,臣妾很是担心,请皇上恩准!” 燕淇蹙眉问:“你不是说你的宫女病了在宫里休养吗?妩儿又怎会去为难她?” “臣妾也不知……臣妾急着回宫去看看,还请皇上恩准!”她快要急哭了,方娬的手段她了解,她只怕回的晚了要出大事! 燕淇定定看她半晌,话语里尽是不悦道:“今晚朕宴请西楚太子,难道你的宫女还比朕的事重要?” 她仍是低俯着身子道:“臣妾去去就来,臣妾跟您保证!”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皇上曾说玉策姑娘至于您的重要,阿昀对臣妾也很重要!” 她的声音颤抖着,透着害怕,燕淇还不曾见到过这样的方婳。他负于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须臾,才开口道:“朕给你两个时辰,回来了朕还想听听为何西楚太子与朕的九皇叔比试箭术,你却也在围场。” “是,臣妾谢皇上!”那些事要怎么解释等之后再去想吧,她现在一心想着快些回宫。希望苏昀千万别出什么事!早知道这样,不管她再不愿,她也该把她带在身边。轩辕承叡也不能公然对苏昀如何啊!她真是昏了头了! 燕淇看着眼前女子的身影急急远去,他不禁驻足在原地。 钱成海来了,行至他面前低头道:“皇上,都安排好了。奴才方才见婳妃娘娘急匆匆地走过,娘娘这是怎么了?” 燕淇忽而冷冷一笑,道:“看来朕的后宫还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钱成海,你叫止锦到朕房里来。” “是。”太监应声,见面前的天子已大步往前走去。 ———— 方婳跑得飞快,她的宫女还在水云轩,此刻也来不及带上了。 眼看着行宫门口就在眼前了,却不想突然听一侧闪出一个人影,方婳尚未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被拖至了花丛后! 方婳惊魂未定,抬眸对上轩辕承叡那双深邃瞳眸,他捉着她纤细皓腕的手却不松开,邪笑问道:“这么急着会回宫作何?就这么怕孤吗?” 方婳挣扎道:“你放开!再不放我可喊人了!” “你喊,孤正愁没个机会跟梁帝坦白我们之间的事。”他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 方婳的脸色铁青,他继续道:“你以为这般急急逃离了,孤就找不到你的宫女了吗?婳妃,你也太小看孤了。” 方婳十万火急,此刻还被他缠在这里,心中更是悲愤,现下什么也不顾,怒道:“太子殿下无非就是气阿昀当日给你下了毒,怕是你如今找上她也无济于事了!你在不放手,阿昀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轩辕承叡心头一怔,随即笑:“你想诓孤。” 她们主仆俩的心计他算是都尝过了,一个比一个厉害,他岂会那么容易再上她的当! “你!”方婳急得不行,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哽咽道,“信不信随便你!可是我求你了,放我走好不好?你恨阿昀我明白,可是阿昀对我很重要!” 那样孤傲的婳妃,竟会为了一个宫女求他…… 轩辕承叡不免心中动摇,方婳趁机推开他的手,他下意识地又拉了她一把,有什么东西自他袖口掉出来,滚落在地上。方婳本能地睨视一眼,只一眼,她不免怔了怔,是枚胭脂色的缨络,而叫方婳惊讶的却是那本该垂挂流苏的地方却被用了玉坠代替!与燕淇身上那枚一模一样的手法! 第095章 受刑 - 嫡女毒妃 - 寐妤 轩辕承叡见方婳看着地上的璎珞,他的眉头微蹙,尚未来得及开口,方婳一扭头便跑了,看起来真的很急。轩辕承叡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重新藏入袖中,他的俊颜微沉,那丫头当真出事了丫? “殿下!”他身后一个西楚侍卫匆忙赶来,见了他跑得更是飞快,“仇将军找您呢,您……” 侍卫的话未完,便见轩辕承叡已经飞速转身朝茗香暖阁而去。侍卫无奈,只能转身追上他的步子。 ———— 稀薄日光透过云层照下,又穿过雕花木窗,染得鎏金香炉熠熠生辉,香薰萦满一室。纱幔轻曳,映出宫女曼妙身姿。 美艳贵妇在宫女的轻扶下落座,锦绣逶迤及地,她惬意地抚着新换的华美护甲笑道:“章大人来得好早。” 章鸿之忙低头道:“臣是来谢太后娘娘恩典的!” 太后笑一笑,凤目回转,低语道:“章大人乃国之栋梁,你喜得贵子,哀家自是要恭喜你的。” 章鸿之又是谢恩。 外头珠帘晃动的声音传来,接着,环佩声动,容芷若的身影已入了内室,她快步行至太后身侧轻言道:“太后娘娘,静淑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妩昭仪拉了婳妃的宫女过玉清宫去责罚了。” 太后的眉心微蹙,话语说得毫不在意:“她要罚便是那宫女有错,这等小事怎还要来同哀家说。媲” 容芷若略有迟疑:“可婳妃娘娘才出宫……”她的眸华略抬,瞧见太后一脸不屑的样子,到底是缄了口,退至一侧。 她们说话声音虽小,可章鸿之自是也听见了,他的脸上露出惊讶。太后忽而道:“章大人还有事?” “哦……”章鸿之见眼下里头皆是太后心腹,便也无所顾忌,开口道,“婳妃娘娘不是您的人吗?昭仪娘娘怎敢动她的宫女。” “哀家的人?”太后的眼底涌出几分惊讶,不觉坐正了身子,“此话怎讲?”她倒是奇怪了,怎的外头还有这样一说吗?就她不知? 章鸿之一怔,这才发现他的话似乎多了,眼下见太后问及,他也只好将当日晋国初选一事告诉了太后。太后自是断定方婳手中的玉佩是假的,她心中盛怒,蓦地站了起来,脸上笑容敛起,眸光似入冰窖。 好个方婳,竟是用这样的手段进宫的!皇上如此宠爱她,原也是被她蛊惑了!她愤愤一落广袖,厉声道:“宝琴,叫人备轿,哀家也要去玉清宫好好审审婳妃的那个宫女!” 苏昀与方婳同是秀女,她未必就不知道方婳的事! 眼前那抹华丽身影已出了帘外,两个宫女急急跟着出去,章鸿之愣在了当场。 婳妃不是太后娘娘的人? 这个想法自脑海里蹦出来,他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就站不住了! ———— 漫漫日光已将整个院落悉数照亮,清寒风里透着丝丝暖意。 苏昀却觉得浑身都彻骨的寒,双腿上早已血迹斑斑,那些人手里的板子却还不停。她只恨自己怎么没痛昏过去! 流儿的眸光里泛着狠,冷冷道:“你还不从实招来吗?当真不想要你的腿了?” 又是严严实实一板子落下。 痛—— 牙齿颤抖得厉害,嘴角也磕破了,苏昀却还笑得出来,一字一句道:“有本事……打死我……否则日后我……我要你好看!” “砰——” 里头的方娬猛地站起身来,扬手便将手中的杯盏摔破在地上。流儿亦是吃了一惊,忙惊慌地回眸瞧去。苏昀强撑起眼皮往里头看一眼,见方娬的脸色铁青,看来她是忍不住了,以为她是软骨头一打就招供吗?她才不招! 方娬的目光阴戾,扫了外头呆滞的两个太监一眼,冷冷道:“愣什么?还不继续!本宫倒是要看看,这贱婢的嘴究竟是有多硬!” 太监们一个哆嗦,手中的板子忙又落下去。 “啊……”苏昀一时间痛呼出来,方娬这个毒妇!要不是她怕婳婳回来无法收拾,她此刻就想把面前这个女人骂得狗血喷头! “太后驾到——” 外头骤然响起太监尖锐的声音。 方娬的脸色一变,忙出来迎接。流儿脸上的笑也收敛了一些,忐忑地不知太后如何好端端地来了。 众人朝太后行礼,容芷若的目光越过太监看向被行刑的女子,她的发鬓已散开,血迹已浸透了外衣透出来,容芷若的心口一紧,慌忙将目光转向别处。 太后只瞥一眼,不悦地问:“何事?” 方娬未曾想太后会来,她极力掩起心中慌乱,苏昀没将方婳与容止锦的事招出来,万一她跟太后一说,太后为了容家脸面要将这件事压制下去……她不但得不到好处,或许还会让太后介怀。但倘若这话先让苏昀说出来,情况可就大大不一样了。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仍是低着螓首答:“回太后娘娘,有人瞧见婳妃娘娘不检点,臣妾问了这宫女,她嘴硬得很,想替婳妃娘娘瞒着,臣妾无奈之下,只能用刑了。” “你说什么?”太后越发愤怒,狠扫了奄奄一息的苏昀一眼,道,“婳妃她真敢!那就打,给哀家狠狠地打,哀家倒是要看看,她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方娬点头称是,忙又道:“这里污秽,太后娘娘请回避,等有了结果,臣妾会派人禀报您。” 太后却冷冷地道:“不必了,哀家就在这里坐着!” 太后大步往前,一众人忙都跟着上去。 苏昀的视野渐渐有些模糊,心也不免颤抖起来,太后也来了,婳婳与九王爷的事一旦被抖露出来,那……那该怎么办? “打。” 简短的字,仿若一道催命符,狠狠地砸在苏昀心头。 ———— 方婳以最快的速度进宫,宫门口的侍卫见她只单身一人都颇觉奇怪,目光怔怔地看了她好久。她起初快步走着,后来干脆提着裙摆飞奔起来,什么天家礼仪她统统不要了! 一路上,所有见到她的宫人都傻眼了,急急忙忙朝她行了礼,又在后头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方婳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个,静淑宫是不必去了,她径直朝玉清宫跑去。 “娘娘!”有人在前头叫她。 方婳凝眸望去,见傅云和扶着怜心的手站在花丛旁,见她跑过去,傅云和松开了宫女的手疾步过来,拦住她道:“娘娘是要去玉清宫吗?” 方婳急急喘息着,厉声道:“让开!” 傅云和却不让,蹙眉道:“昭仪娘娘责罚您的宫女一事整个皇宫都知晓了,各宫嫔妃都去看好戏了,连太后娘娘也在那里监刑!娘娘这般冒冒失失进去,非但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傅云和的话说得方婳蓦然心惊,怎会…… “她到底凭什么责罚本宫的人!”是突然间发生了什么大事吗?为何她先前一点察觉都没有! 方婳一把推开傅云和往玉清宫而去,傅云和疾步追上她,急着道:“娘娘不知吗?宫里有传言说娘娘与人私通,妩昭仪与太后既已经对您的宫女动刑,便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她的话语入骨,瞬间刺进方婳的心口去。 她和燕修的事? 步子渐渐有些凌乱,方婳整个人都懵了,可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她若不去,阿昀怎么办? 她真是错了!不该一次又一次僭越了规矩去接近燕修!阿昀多少次提醒过她,是她昏了头了! “娘娘!”傅云和再次拉住了她的衣袖,她一言不发,用力推开她的手就往前跑去。 傅云和又叫她一声,她头也不回跑得飞快。 “小主,这婳妃娘娘是怎么了?您都告诉她利害关系了,她怎还这般冒失?真是辜负了您的美意!”怜心不觉疑惑地道。 傅云和的目光落在急急远离的那抹身影上,婳妃不该是这样的人,即便她的宫女真的被罚,她也不该这般没有主意。除非…… 傅云和的心头猛地一跳,难道那些流言是真的? “小主?”怜心见她不说话,又蹙眉唤她一声。 傅云和猛然回神,深吸了口气道:“我们也去看看。” ———— 此事的玉清宫内,密密麻麻站了很多人。太后沉着一张脸坐在上头,方娬的嘴角噙一抹讥讽笑容,太好了,这么多人都来了,一旦苏昀说出容止锦的名字…… 呵,她可不是故意要拉容止锦下水,届时太后如何保容止锦那的太后的事,她只要方婳万劫不复! 楚姜婉并不曾进屋,携了霁月的手悄然站在入院的一处角落里。她出身高贵,从小便是爹娘的掌上明珠,自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仿佛那个宫女腿上的血已沾染至她的衣襟,空气里到处的血腥气,闻得她有些想作呕。 里头几个嫔妃虽也一副不忍看的样子,但其实各个都兴奋地等着看好戏。 “住手!”女子一声厉喝自外头传入,众人纷纷举目望去,只见方婳狼狈地跑进来,鬓上的朱钗倾斜,她全然不顾,直接朝苏昀冲去。 苏昀的意识迷离,却在听到方婳的声音时又努力地将眼睛撑了撑。 被用力按在长凳上的女子已是披头散发,腿上的裙裾已然被殷红之色染全,方婳的眼泪倏地滚落下来,喃喃叫了声:“阿昀……” “大胆婳妃!”太后正愤怒这个宫女嘴巴这样硬,此刻见方婳这般不顾礼数冲进来,更是怒不可遏,猛地站了起来。 众嫔妃忙跟着起身。 方婳这才想起太后也在,直直跪下道:“太后娘娘饶命,臣妾的宫女什么都不知道,臣妾是……” “娘娘!”苏昀凝起了仅有的力气道,“娘娘,奴婢不会……不会冤枉您……”她还想说得更多,可实在没有力气了,可她相信方婳已明白她的意思! 方婳一怔,苏昀是在告诉她,她与燕修的事,她一个字也没有对外透露过。 太后狠狠地看着方婳,眼底沉着戾气:“是什么?” “臣妾……臣妾是冤枉的,太后娘娘!” 方娬悄然靠近太后,低语道:“太后娘娘,她分明有所隐瞒。” 宝琴离得近,不免看了方娬一眼,太后已转身抓起了桌上的杯盏,狠狠朝方婳掷去!杯盏严严实实地撞在她的额上,剧痛席卷全身,很快,有粘稠的东西流下来,方婳却仿若不知痛,仍是直直地跪着,颤声道:“望太后娘娘明察!既是妩昭仪说臣妾与人私通,那敢问那个人是谁?” 她掷地有声的话问得方娬的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地紧握了手中锦帕。不想太后却冷冷道:“是谁,哀家倒是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她的目光落在行刑的太监身上,喝道,“愣着作何?继续打!” “是!”两个太监已是满额的汗,忙又举高了板子。 方婳轻呼一声,爬起来扑在苏昀身上。板子重重落在她后背上,她咬牙闷哼一声。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觉得这婳妃是疯了,那一个即便受刑也只是个宫女,她竟为了一个宫女不惜这般…… 傅云和才从外头进来,瞧见这一幕也吓得不轻。池月影见了她,忙悄悄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来得这样晚,我还以为你是去找婳妃通风报信去了,没想到竟不是吗?” 傅云和的目光无法从方婳身上移开,她的指尖冰凉,她的确去报信了,只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太监一板子打在了方婳身上,他忙慌张地跪下道:“太后娘娘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另一个手里的板子也不敢落下。 太后冷声道:“既然婳妃要上演主仆情深的把戏,哀家就成全你!继续打!哀家今日非得要个结果不可!哀家还想知道,婳妃到底是何等狐媚子,又是如何蛊惑了皇上!打!” 太监的双手颤抖,闻得太后这样说,便只能哆嗦着起来。 板子重新落下来,一下又一下。 一个人支撑那么久,心中满满的全是愤恨,可是现在,苏昀忽而再也忍不住,眼泪疯狂地流出来,她动了下干涸的唇,虚弱道:“娘……娘娘,让开。” “我不,阿昀,他们打得我没有你痛,他们不敢用力打我,别担心我。”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还要拼命地掩饰。 其实苏昀明白,太监不敢打她,却还有太后在,他们又怎敢不听太后的命令? 她好想说,让开吧,她都已经被打得没有知觉了,一点也不知道痛了。 方婳见苏昀的目光有些涣散,她忙握住了她的手,咬牙叫她:“阿昀……阿昀看着我!”眼泪“啪啪”地落在苏昀的脸上,她这才又强打起了精神来。方婳将呻吟压低,“她和太后说师叔的事了吗?” 苏昀摇了摇头。 又是一板子落下,钝痛却令方婳的脑子清醒了一些。方娬既说得那样坚定,又怎会不同太后提及燕修?倘若太后知晓她与燕修有往来,再加上当年公主的事,依太后的脾气,早把燕修也一并押来了! “咳……”她呛一声,点点血斑落下,心中似豁然开朗了。 先前傅云和的话,令她做贼心虚,自然而然先想到燕修。可如今静下来一想,昔日白马寺两年方娬都不曾想到,如今好端端地怎会知道她与燕修的事?那件事即便要知道,方娬也不该是最先的那一个人!袁逸礼一破口,最先知晓的,难道不是皇上或者太后吗? 紧紧抠着长凳的手指竟缓缓松了。 原来方娬不过是拿了一件无中生有的事罢了! “婳婳……”苏昀很想推开她,奈何自己现下一丝力气也没有。 院中,有人突然跪下了:“太后娘娘,这般打下去恐会出人命,还望太后娘娘三思啊!” 众人侧目,方婳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跪下替她求饶的楚姜婉,是她……竟是她! 太后华美脸庞尽是怒意,沉沉道:“婉妃管好自己才是正经!别以为哀家老了就不知道你的事!” 太后一句话,令楚姜婉美丽的脸庞蒙上一层灰白之色,她跪着,身子微微瑟缩。 霁月呆呆立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扶她起来。 整个院子里的气氛瞬间诡异非常。 突然,一声“皇上驾到”传来,方婳艰难地抬眸瞧去,燕淇明黄色的身影已入了眼帘,容止锦急急跟在他身后,再后面……竟是轩辕承叡! 众人都忙跪下行礼。 方婳身上的板子一停,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解救了,双腿一软便倒下去。 “娘娘!”容止锦脱口叫她。 燕淇紧紧蹙了眉,匆匆朝太后行礼,这才道:“朕才出宫多久,这玉清宫要翻天了吗?玉策,还不去将婳妃扶起来!” 玉策领命,匆忙上前扶住了方婳虚软的身子。 “阿昀……”方婳一手还握着苏昀的手,舍不得松开。 一侧有脚步声传来,随即,男子高大的身影压下,方婳尚未来得及回头,便见那双有力的臂膀已轻松抱住了苏昀娇弱身躯。苏昀只觉得整个人一轻,被人抱入怀中,她努力睁大了眼睛看一眼。 男子的俊颜沉着怒,深邃瞳眸狠狠地锁住她。竟是她梦里都想到躲开的那个人。 苏昀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她抓着他臂膀的手微微用了里,声音虚弱却透着害怕:“花……花孔雀……” “花孔雀?”轩辕承叡低低念一句,苏昀一张脸很苦逼,她其实想说她不是故意下毒的,她都这样了,她不要再被打了!她又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来,好多可怜有多可怜。 方婳吃惊于轩辕承叡的举动,这里是大梁皇宫,所有后宫女子都是皇上的人,他竟敢这般光明正大抱苏昀! 容止锦见玉策扶着方婳,忙上前询问她如何。 方娬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们两个竟敢这样不避嫌! 燕淇低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太监,怒道:“朕的婳妃也是你们能随便打的?” 太监忙磕头求饶。 “皇上!”太后的声音里带着怒,“婳妃与人私通,哀家正在彻查此事!” 燕淇的神色微微一怔,抬眸问:“和谁?” 方婳的身子一软,玉策惊呼一声娘娘,容止锦已眼疾手快扶住她。跪在地上的流儿见此,忙道:“皇上您看侯爷和婳妃娘娘,奴婢多次见他们于宫中私会了,侯爷还敢公然抱娘娘!” 此言一出,再没有比这更明白的了。 与婳妃私通者,是容止锦。 “什么?”太后猛地转向方娬,脸上的怒气更浓。 伏在轩辕承叡怀中的苏昀一把抓紧了他的手臂,喘着气道:“奶奶你个麻花!早说是小侯爷啊!”她也不必一声不吭遭这种罪了! 第096章 希冀 - 嫡女毒妃 - 寐妤 袁逸礼正迷糊睡着,乍闻得外头雨点落下的声音,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这才睁眼醒来,见是刘太医亲自煎了药送来。 “大人醒了?”刘太医上前搁下了药盏,顺势替他把了脉。 袁逸礼侧身坐起来,微微吸了口气,气血较之先前已顺畅许多。他顺势接过太医递过来的药,一口气喝完,才问:“什么时辰了?丫” “刚过了申时。”刘太医转身将药盏放下,见袁逸礼已起了身,径直取了外衣套上,刘太医忙道,“大人的内伤不轻,这几日须得卧床静养。” 袁逸礼蹙眉望向他,脱口道:“我不是嘱咐了不要告诉皇上吗?今晚皇上要宴请西楚太子,我自是要去的。” 刘太医忙道:“大人吩咐的,我自是没说,只是……皇上回宫了,晚宴应是取消了。” “回宫?”袁逸礼一怔,越发疑惑,“为何好端端地回宫了?西楚太子呢?九王爷呢?”莫不是围场上出了事?他的脸色瞬间沉了,全怪他没留下来!莫不是皇上因为九王爷的事动怒,方婳蠢到替九王爷说了话吗? 刘太医见袁逸礼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只得道:“听闻西楚太子也随皇上去宫里了,九王爷还在行宫寝居内,哦,好像是婳妃娘娘有事……” “何事?”袁逸礼回转身子,直直地盯住面前太医媲。 果真还是她的事! 太医却摇头道:“何事我也不清楚,皇上走得匆忙,钱公公也没留下话来。大人,大人……” 太医的话未完,便见袁逸礼已经推开了房门大步出去。 外头,冷雨未歇,风亦是出奇的大。 袁逸礼于廊下伫足思忖片刻,终还是朝燕修的寝居去了。若真是在围场上出的事,那他必须先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进宫才好帮得上忙。 ———— 冷风卷着雨点打在窗棂上,早前的日光已然收尽,又下着雨,内室的光线越发地暗沉。华年成将窗前的一盏琉璃青灯移至梨花木案几上,低语道:“王爷自围场上回来就一直在这里写字,也该停一停了。先把衣服换了吧,一会就有人来请您过去用膳了。” 华年成才说着,门口的脚步声近了,接着传来人叩门的声响。华年成以为是传膳的太监,才转了身,便闻得袁逸礼的声音传来:“王爷。” 燕修执笔的手腕蓦然一顿,笔尖落在宣纸上,墨水瞬息之间化开。华年成开了门,袁逸礼大步入内,他赶得急,又未打伞,此刻发上、脸上尽是冰凉雨水,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 燕修的神色悄然一变,搁下了笔回身望向来人。 袁逸礼已开口道:“今日围场上,皇上因王爷的事生气了吗?” “不曾。”他的话语轻悠,“本王答应过大人,即便皇上动怒,本王也不会让皇上迁怒婳妃娘娘。袁大人匆匆而来便是问本王这个?”他倒是觉得奇怪了。 袁逸礼的脸色又淡几分,皇上不是因为这个生气吗?他松了口气,忙转了身,行至门口,才又道:“晚宴取消了。” “发生了何事?”燕修平静双瞳里略掀起了波澜。 袁逸礼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却是这时,有人自前头匆匆跑来,见了袁逸礼便道:“大人原来在这里?钱公公派人传话,说皇上今儿大约不会回行宫了,宫里有些事要处理。” 侍卫喘着气,拣了要紧的讲。 有雨丝自外头飘进来,凉凉地落在额上,周遭一切似在顷刻间静了,袁逸礼神色稍敛,开口问:“可有说宫里出了什么事?” “这……”侍卫的目光有些躲闪,低着头道,“属下也是听闻,说是婳妃娘娘与人私通,正被皇上与太后审着。” “什么?”袁逸礼骤然一问,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燕修一眼。 “大人……”侍卫又叫一声,道,“钱公公传话说,大人可在行宫歇着,等候皇上明日……大人!” 面前身影急速自眼前离去,侍卫转过身又急急叫了他一声,这才追上他的步子离去。 房门大开着,凉风卷入,将燕修散落的几缕发丝吹至眼前,他惶惶然往前一步,双腿像是灌了铅,那样沉那样重。 华年成急着拉住他,压低声音道:“王爷可去不得!您没听到方才那侍卫说皇上与太后娘娘亲自在审婳妃吗?” 燕修行至门口才伫足,他一手徐徐扶上木门,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去不得,他明白,怎会不明白? “王爷……”华年成叹息一声,将房门关上。 内室,冗冗沉沉斥满压抑。 燕修的容色惨淡,自嘲道:“她为救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如今她深陷囫囵,我却连一点忙也帮不上。华年成,她要离开我是对的。” 华年成心中一窒,忙道:“王爷千万别这样说!” 他却轻轻笑起来,侧身倚靠着身后冰凉墙壁,眸华微敛,如扇睫毛掩住万千惆怅:“皇上乃天下人主,能予她荣华恩宠,可替她遮风挡雨。我却空担了天家尊贵的姓氏,两手空空,自顾不暇又何谈护她?纵是袁逸礼亦是能帮得她光明正大……” “王爷!”华年成见他的眸光淡了,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他仍是笑,话语越发轻轻淡淡:“元白在时,我需编造很多谎言假象来骗他。如今元白死了,我却仍要自欺欺人。” 华年成叹息着上前扶他道:“王爷想得太多了。”他扶了他过床边坐下,燕修的眸光黯淡,活似一塑泥雕般。 “父皇驾崩前,我最后一次回长安,他曾问我,要不要那帝王之位……” “王爷!”华年成骤然打断他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燕修那双如墨双瞳霎时深邃如潭,他再一笑,终是不再说话。 ———— 雨点骤然落下,轩辕承叡抱着苏昀往身后的树下靠了靠。方婳被容止锦扶得有些局促,他的掌心仿佛是瞬间滚烫起来,让她纵使站着也是煎熬。 不过较之先前悬起的心,她到底是吐了口气。 原来方娬以为与她私通之人是容止锦。 只要不是燕修便好。 太后愤怒的目光仍是看向方娬,那一个被她看得心惊胆战,忙低下头道:“太后娘娘容禀,昔日婳妃娘娘从晋国来长安时,一正路都与侯爷说笑得一起,后来入宫,臣妾的宫女也见了多次他们私会,即便是那一次侯爷自云州回来,亦是先去了婳妃娘娘的静淑宫再去看望太后您的!”她的呼吸急促,握着素锦丝帕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太后大约是怎么也想不到与方婳私通的人居然是容止锦!容止锦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是不信他回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可现下这件事被方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她执意庇护,日后又如何服众…… 燕淇的脸色难看,他往前走了一步,便闻得轩辕承叡的声音传来:“梁皇陛下,我要先回行宫了。” 燕淇未说话,只点了点头。 轩辕承叡抱着苏昀便走,苏昀吃惊地朝方婳看去,拼命抓紧他的衣袖,他的步子却飞快。方婳什么话都未说,轩辕承叡即便不会放过苏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她应该让他带走她。 一些嫔妃还在窃窃私语议论轩辕承叡的身份,燕淇已冷声道:“止锦,妩昭仪说的可有此事?” “没有!”容止锦说得毫不迟疑,目光看向方娬,“娘娘既说我从晋国来长安的一路上都与婳妃走得近,你可有什么证据?” 方娬语塞,他一路上都易容,能有什么证据?原以为那个宫女定会屈打成招的,没想到她的嘴巴竟那么硬! 雨渐渐地大了,钱成海上前劝了燕淇入厅。 方婳悄悄推开了容止锦的手,由玉策扶着进去。 宫灯点亮了,晃晃的映照着方娬素白的容颜,她自知理由站不住脚跟,只得跪下道:“臣妾做这一切全是为了皇上与天家的颜面,请皇上和太后娘娘明鉴!” 燕淇的脸色仍是不见好,上前狠狠抬起她的下颚,冷言道:“妩儿当真是为了朕吗?” 他瞳眸里的犀利令她无法直视。 “皇上……”方娬被迫垂下眼睑,颤抖地咬着唇。 容止锦气愤地往前道:“姑母,您最了解我,婳妃既然是皇上的妃子,我怎可能做出僭越之事?就算我同婳妃娘娘说过话又怎样,难道妩昭仪就没同男子说过话吗?” “侯爷这是强词夺理!”方娬极力力争。 外头,袁逸礼大步进来,朝燕淇与太后行了礼,目光冷冷落在地上女子的身上,他一掀衣袍跪下道:“那臣还曾是昭仪娘娘的未婚夫,难道娘娘与臣也有染吗?” 此言一出,四座震惊! 方娬更是苍白了脸道:“你……你胡说!” 袁逸礼答得从容:“是不是胡说,皇上派人去洛阳一查便是。” 方娬的眼睛不自觉地撑大,脸色瞬间灰白。 方婳亦是心跳不止,方娬曾婚配过他的事他是如何知晓的?方同应不会那么无聊将这样的消息传去金陵,是以她们姐妹轮换婚配袁逸礼之事应是秘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难道不知这些话当着太后与皇上说出来意味着什么吗?即便皇上信他,也难免不会被人诟病,他乃堂堂礼部尚书,有着大好前程…… 她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玉策用力拉住她,朝她摇了摇头。她忽而就哭了,总是天真地以为能和他断得干干净净,殊不知到头来,她竟又欠他那么多。 太后本就生气方娬把容止锦说出来,此刻听袁逸礼这般说,她便理直气壮了,沉声道:“日后这种事弄清楚了再说,事关皇家颜面,别弄得不尴不尬!止锦,随哀家回宫!” “姑……”容止锦略一迟疑,却被容芷若狠狠地拉了一把:“二哥,还不走!” 容止锦即便再不情愿,眼下也只好跟着走了。太后扫视了眼满屋子的人,不悦道:“全都散了吧,各自回宫去!” “是。”众嫔妃齐声应了,陆陆续续地散去。 燕淇斜看向方婳,开口道:“玉策,送婳妃回宫。” “是,娘娘走吧。”玉策的声音柔和,方婳却仍是定定看着地上的男子,他没有回身,就那样从容跪着。 远了,远了,直到再听不见身后的脚步声,袁逸礼才终于松了口气。 燕淇缓缓在敞椅上坐下,也不叫起,目光淡淡落在方娬身上,直言道:“妩儿有孕在身不好好在玉清宫安胎,净替朕考虑了,叫朕好不感动。” 方娬低着头,话语里透着颤意:“皇上,臣妾……臣妾也是听说……” “听说?你听谁说?你的宫女?”燕淇浅笑着问,也不给她任何辩驳机会,话锋一转,道,“来人,将流儿拉下去,杖毙!既是不能好好伺候主子,留着又有何用!” 方娬大惊,流儿哭着磕头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外头的侍卫已快速进来,押了地上的人便走。 方娬整个人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一侧,已有宫女跑上来扶她,燕淇的声音再次传下来的:“扶她下去,日后好好在玉清宫安胎,不该你管的事便不要管。” 虚软的身躯被宫女扶了起来,方娬愣愣听着燕淇的话,不该她管的…… 何为该,何为不该? 她整个人颤抖得厉害,她只知这一次输得那样惨,未能扳倒方婳,她还失去了太后那座靠山……往后,往后便只有她腹中的孩子可以依靠了。 厅内一时间安静良久,廊外风雨交加,这一夜过得那样不平静。 “起来。”上座之人终是开了口。 袁逸礼谢了恩,起得太急,微微一个踉跄才站稳。燕淇不免蹙眉道:“逸礼?” 他又低下头道:“皇上该去看婳妃娘娘了。” 燕淇却睨着他:“你不想与朕一道去?” 他的话语平和:“臣与娘娘身份有别,况且臣还要赶回行宫去,西楚的人都在行宫。” 燕淇起了身,行至门口,却问他:“值得吗?” 袁逸礼心中一窒,不答,只道:“请皇上好好待娘娘。” “朕会的。”他点头,又朝钱成海道,“让人给袁大人递把伞,摆驾静淑宫。” “是。”钱成海转身吩咐。 外头雨伞早已候着,燕淇步出廊外,宫女太监匆匆跟在他身后出去。 袁逸礼踱步至门外,从太监手里接过了雨伞,他却不急着走,一手扶着冰冷廊柱,目光远眺。 九王爷说他不是她能等待的那个人,如今她贵为娘娘,皇上若能一心一意待她,她才会忘了九王爷。 漆黑夜空里,他仿若瞧见一星半点的光亮。 ———— 太后一回宫就发了一通火,宝琴劝了好久。 容止锦这回装得异常憋屈,缠着太后便道:“姑母这下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妩昭仪了吧?她竟还敢冤枉我!” 太后满脸的怒:“哀家还以为她乖巧懂事,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事!枉哀家疼爱她,真是太叫哀家失望了!” 容止锦拼命地点头表示赞同。 容芷若斜他一眼道:“二哥自个要是检点一些,别同婳妃娘娘走得那么近也不会出这种事。” “你……”容止锦瞪她。 太后跟着道:“芷若说得对,哀家不喜欢婳妃。” 容止锦一脸挫败,知道此事多说无益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 浅色纱幔直垂,床上女子半裸着后背趴在薄衾上。 玉策捧了药才要入内,却在门口遇见了燕淇,她忙欠身行礼,燕淇接过她手中的药膏,挥了挥手道:“都退下。” 珠帘碰撞,床榻边,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近了…… 灯芯蜿蜒,明火生辉。 有人影压下来,清凉药膏被涂抹在背上,方婳微微抽气,双拳紧紧握着,一声也不吭。燕淇的目光怔怔看着原本白皙润滑的背上横空多出的伤痕,骗骗底下女人还这般要强,他忍不住道:“痛就叫出来,这里无人,朕不会笑话你。” 方婳一惊,猛地睁眼回眸看去,“皇上……”怎会是皇上,不是玉策在伺候吗? 他伸手按住她的身子,蹙眉道:“别动。” 她的身子僵了,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是臣妾让人……” “太医说没有伤及筋骨,上了药好好休养几日便好。”他淡淡说着,仍是细细替她上药。方婳暗叹一声,终是不再挣扎。 他的指尖温暖,不似燕修的冰凉,可她的心却无法沉淀,慌张得像是被人捉奸在床。 蓦地,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个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他给她上药,看她的身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婳儿。”身后的声音骤然近了,他附于她的耳畔,吐气如兰地问,“你在怕什么?” 怕……她怕的东西太多,怕他知道她爱慕燕修,还怕他要她…… 他的指尖触及她背上的伤,她下意识地瑟缩,不动声色地转口:“袁大人呢?” “你怕朕责罚他?” “袁大人对皇上忠心不二,还请皇上……” “你就是在怕此事吗?”他打断她的话,轻轻笑道,“他没事,朕让他去行宫了。” 没事就好,她松一口气,又想问苏昀,却不想他已先开了口:“朕还等着你来解释为何会在围场?” 这一问倒是让方婳略微一怔,他不提她倒是真的忘了。 药已上完,燕淇细心地替她拉上衣衫,她自顾翻身坐了起来,才低语道:“西楚太子原先是与侯爷比试的,臣妾便去观赛了,后来……九王爷也来了。” 她说的是事实,也不怕燕淇去查,她不过是没说轩辕承叡为何要与容止锦比赛罢了。而这个理由,轩辕承叡也早就给了燕淇了,无非是他想找人切磋,找了容止锦比得不尽兴而找上燕修,便是越发顺理成章。 果然,燕淇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方婳将亵衣系好,才又问:“皇上与西楚太子为何会入宫来?”今日若不是他们来了,她与苏昀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燕淇将药膏转身搁下,嗤笑道:“西楚太子已跟朕开口要了你的宫女。” 方婳大惊,忙脱口:“皇上应了?” 他笑一笑:“他说趁在围场比赛时已同你说过,朕也是才知原来这就是他当日同你留下的问题。” 双手已不自觉地紧握,轩辕承叡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097章 入骨牵挂 - 嫡女毒妃 - 寐妤 整个龙山行宫的人都知道了西楚太子敲锣打鼓地抱了一个女子回来,宫人们更是伸长了脖子想知道那个女子是谁。 仇定也来了,他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银色面具后只露出两只同样震惊异常的双眸。 轩辕承叡一脸阴沉坐在外间,睨了仇定一眼道:“仇将军有伤在身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免得以后真的再也说不出话了。” 仇定的眉心拧得更深了,目光不觉看望内。 华美屏风后,依稀只见了军医忙碌的身影,床上究竟是谁,能让太子殿下这般着急? 两柱香后,军医才出来,他擦了把汗,开口道:“回禀殿下,那动刑之人下手很重……媲” 轩辕承叡重重将杯盏搁下,冷声道:“说重点!” 军医一愣,这才道:“因打击没有集中在一处,双腿有不同程度的骨裂……” “能不能医?” “下官以为……可以。” “好。”轩辕承叡冰封的脸上又有了笑,抬一抬手道,“等她醒来,你进去告诉她,说断了。” 仇定的眸光一缩,军医更是愕然道:“殿下,这……骨裂不是断了,是……” “孤叫你告诉她断了就是断了,你是听不懂孤的话还是如何?”他的音色一沉,眸光亦是不善起来。 军医被他看得冷汗涔涔,连连点头道:“是……是,下官明白!” 轩辕承叡的嘴角一勾,闻得外头有人道:“殿下,东梁的袁大人来了。” 他“唔”一声,起身出去。 袁逸礼独自撑伞站在院中,衣袍下摆早已浸湿,再瞧不出气宇轩昂的样子。廊下几盏宫灯在夜风里摇曳,将他的身影也也拉扯得越发蜿蜒旖旎。 他见轩辕承叡出来,这才走进去,二人沿着长廊往前,他低声问:“我听闻太子殿下将昀姑娘带回行宫了,她现下如何?” 轩辕承叡笑着反问:“袁大人这是替谁问的?” 袁逸礼略笑道:“自是替婳妃娘娘。” “哦。”轩辕承叡淡淡应了,道,“还行。” 还行?袁逸礼不觉蹙眉,轩辕承叡已折回自己的房间,马上有宫女上来解下他身上的风氅。轩辕承叡请他一并坐下,又吩咐宫女上了茶,他惬意地轻呷一口,袁逸礼却不动手,只好道:“昀姑娘是我大梁宫女,住在殿下这茗香阁不太合适,我会命人带她去别处歇下。” 轩辕承叡疑惑望向他,不解道:“为何不合适?孤已向梁皇陛下要了她,且陛下也同意了,她已是孤的人。” “什么?”袁逸礼吃惊地脱口问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婳妃娘娘知道吗?” 轩辕承叡认真想了想,点头道:“现下也该知道了。”他又喝一口茶,眼底盈盈的全是笑,仿佛在说,知道又如何,皇上应了,她区区一个妃子还能拒绝吗? 袁逸礼猛地起了身,欲转身时,胸口的气血猛地上涌,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 “袁大人?”轩辕承叡不觉放下了杯盏起了身,眉宇间不见担忧尽是笑意,“看来袁大人伤得不轻啊,是孤下手重了,对不住袁大人。不如叫孤的军医给你看看?” 袁逸礼强行将后头的腥甜咽下,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忍住怒道:“不必了,是我技不如人,不敢怪太子殿下,先告辞。”他快步离去,连搁在门口的雨伞也忘了拿。 轩辕承叡狭长的凤目里全是欢愉,重新又坐下,心情极好地开口:“孤饿了,叫人把晚膳送来孤房里。” “是。”宫女忙出去传话。 ———— 静谧夜色里,华年成端着药急急从长廊上穿梭而过,迎面瞧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自燕修的房内出来。华年成一怔,忙加快了步子进去。 里头之人正拂开了珠帘出来,华年成吃了一惊,空出一手拉住他,问:“王爷去哪里?” 燕修的脸色苍白,呼吸更是急促:“轩辕承叡从宫里带出的人被打断了双腿,华年成,她……她在这里。” 华年成慌忙拦住他,药盏“砰”地摔碎在地上,他急着拉住他道:“王爷糊涂了吗?西楚太子就算从宫里带了人出来也未必就是婳妃娘娘!” 他却不听,硬是要去:“他的赌注本就是她,况且,他带了人回寝居后,袁逸礼急着去了,难道还不是她吗?” 袁逸礼会去,这倒是华年成没想到的。他微微一愣,燕修已推开他出去。 “王爷!” 他不理他,走得飞快。白日里亦是不顾华年成的阻拦从灵空寺来的龙山行宫,却是不想,仍是未能护她吗? 后头,华年成的脚步声近了,燕修深吸一口气,干脆跑起来。 “王爷!”华年成的脸色大变,他知他心里有方婳,却从不曾竟已是这般重要。他在沧州军营同方婳说的话,到底还是无用吗? 夜雨仿佛越下越大了,那抹消瘦身影已一头扎入雨帘。院门口,一个太监从外头进来,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灯笼。 他才进来,便与冲出来的燕修狠狠地撞到,雨伞飘落,灯笼也破了,被雨水一淋,瞬息就灭了。 “王爷!”华年成的声音急传而至。 太监这才看清楚自己居然撞到了九王爷,他忙爬起来跪下道:“奴才该死!竟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燕修一手撑在地上欲起身,华年成已扶住他,他身上的素锦长袍早已浸了雨水,沾了泥沼,颇为狼狈。修长手指伴着夜雨,更觉得冰冷无比,华年成的眉心紧蹙,也不看对面吓得哆嗦的太监,只道:“还不过来扶王爷起来?” 太监忙应声上前,此处光线昏暗,他看不清燕修的脸色,只知他的气息微弱。太监的手颤抖得厉害,这一个即便不得宠也是王爷,倘若真是因为自己有个什么好歹,他死上千次也不足以抵罪。 燕修的话语清弱,却透着不可抗拒:“华年成,你放开!” 他不放,哀哀道:“我死了才会放开王爷的手。” “你……” “王爷确定去了能帮上忙吗?” “我先前不去……仍是没能帮上……” “有袁大人在,王爷还不放心吗?” 他们主仆的话太监自是云里雾里,此刻听华年成提及袁逸礼,太监才猛地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了,忙道:“哦,袁大人让奴才来告诉王爷,一切安好,昀姑娘在茗香阁也没事了。” 拽着华年成衣袖的手力道瞬间轻了,燕修不可置信地回眸看向面前仍是心有余悸的太监,低声问:“你说什么?” 太监急急又将原话说了一遍。 华年成总算松了口气,打发了太监回去。 燕修支撑着华年成的身子起来,仍有不放心:“真的都没事了吗……华年成……” “我知道,我先送您回房歇着,我会去看看昀姑娘。” 内室一地的湿脚印,宫女进来替燕修换下衣裳,又添置了两个暖炉,他坐了好一会指尖才有了感觉。 华年成未回,宫女不敢走开。 她低头站着,目光悄然落在他脸上,自华年成走后,他一直静静坐着,什么话都不说。琉璃灯浅弱的光落在他清瘦俊颜上,让人莫名生出几分心疼来。 “王爷还是进里屋去等吧。”宫女小心翼翼地说。 燕修微微回过神来,略笑一笑,道:“你先下去休息。” 宫女吃一惊,忙道:“奴婢与王爷一道等华太医。” 他又不再说话,倦淡目光望向院中漆黑景致。 华年成回时已经很晚,顺道又去了一趟药方给燕修熬了药端来。说是苏昀的腿疾棘手,他想上前医治西楚的人却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看。 燕修紧蹙着眉不发一言,苏昀在这里,最迟明早,她就会来。这样一想,他也便安心了。 ———— 这一场雨下至半夜才终停下。 苏昀是痛醒的,内室明晃晃地点着灯,她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高华的轻纱云幔直垂,外头一张流云屏风闲置,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哪里是她在静淑宫的房间? 苏昀坐了起来,双腿上的伤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不是梦! 她被方娬杖责不是一场梦! 那么……苏昀缓缓又记起轩辕承叡那张脸……天啊,那样抱着她的人真的是他吗? 惨了,她惨了! 婳婳呢? 苏昀拽住纱帐的手一滞,她忽而想起来了,方婳为了护她也受了伤!她和九王爷的事被抖出来了吗?她现在还好吗? 苏昀的心里乱极了,试着动了动,她的腿像是废了一般,根本没有办法下床。她忍住痛叫:“有没有人啊?喂,有没有人?”就算是花孔雀把自己带来的,他人早在的吧? 果然,外边很快便传来了声响。 西楚的军医冲进来,见苏昀醒了,忙道:“姑娘醒了?” 又是一张生面孔!苏昀借势靠在床柱上,朝他道:“你们太子殿下呢?” “哦,太子殿下回房睡了。” 睡了?她痛得半死,那混蛋把她带来这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撂在这里自己去睡了? 她咬牙拍拍床铺道:“你去叫你们太子殿下来,告诉他,要杀要剐干脆点!”她最恨这样半吊子的事了,等死的感觉最难受! 军医没想到她醒来第一件事不是问自己的伤势,竟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整了片刻,才只好道:“这……殿下说有件事要我告诉姑娘。” “什么事?”她都痛死了,面前之人还没有半点要去请他们太子来的样子,苏昀差点要脱口说“有屁快放”了! 军医咽了口口水,这才低声道:“姑娘的双腿……断了,恐怕日后都将不良于行……” 苏昀的脑子顿时“嗡”了一声,他说什么?她的腿断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坐起身,伸手探向自己的腿。 军医已推了一步道:“姑娘请稍后,我去禀报太子殿下。”他说着,一溜烟出去了。眼下已过子时,可太子殿下却吩咐,不管她什么时候醒来都要回禀,军医自是不敢怠慢。 苏昀这会哪里还管人在不在,她试着捏了捏自己的腿,只稍稍一碰就痛得她几乎跳起来,她抓一把纱帐塞在自己嘴里咬住,用力捏下去。手指在抖,手臂也在抖,她整个人都在抖,她的双腿动不了,仿佛不是自己的,可是那种剧痛却又是提醒她这双腿实实在在就是她的。 检查完,她将纱幔吐出来,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她痛得眼泪“哗哗”地流,嘴角却扬起来,笑着骂:“什么狗屁庸医!” 说她的腿断了,还文绉绉地说“不良于行”,以为她听不懂吗?混蛋,哪里断了! 照这般疼的样子,顶多就是骨裂,不动三四个月也能养好! 她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不多时,便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她侧脸望去,那抹高大的身影绕过了屏风进来,只穿着中衣,披着轻裘,看起来真是从睡梦中爬起来的。 轩辕承叡听军医的回禀这丫头醒来就中气十足的,他倒是没想到这一来竟瞧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两眼哭得红红的,一张笑脸尽是委屈,他掩住笑,低咳一声上前,自顾在她床边坐下,道:“哭什么,就算不能走路了,孤也不会嫌弃你,谁让你会决定孤的子孙后代的命运呢?” 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说着大约天下女子都会为之动容的话。 苏昀一愣,她却从他谦和的容色里看出了其他。花孔雀是不会有这样好的心肠的,这回来长安是找她算账的,可不是为了来捡一个残废做老婆的。苏昀的心不觉一跳,那军医是他的人,未免就不是他指使的! 她的眼睛撑得大大的,眼泪还是不住地流出来,虽然她也很想忍住,可身体的疼痛是骗不了人的。 轩辕承叡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蹙眉道:“别哭了。” 谁知苏昀“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侧身一头扎进轩辕承叡的怀里嚎啕大哭,顺带把鼻涕一并擦在他的衣服上。 “喂!”轩辕承叡眼底的笑意彻底散了,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想推开。苏昀伸手紧紧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怎么办?腿断了我以后都走不了路了!呜呜,怎么办?我成了残废了,以后没人会要我了!呜呜……” “怎会……孤要你。” “你不介意我是个残废吗?” “不介意。” “我没有腿了!” “从今往后,孤看别的女人都多两条腿。” 呸!苏昀在心里狠狠地骂,面上哭得更伤心:“你骗人,男人都喜欢花言巧语!” “孤不骗你,孤就喜欢你这样的。”喜欢看你这样上当受骗、嚎啕大哭的狼狈样子。 “你不恨我给你下毒吗?” “孤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所以也要骗你上一次当才甘心! 苏昀再想说什么,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惊叫一声推开他,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摸摸,再摸摸…… 轩辕承叡伸手自一旁拿过一件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在找这个?” 苏昀定睛一看,可不是她的面具吗?怪不得,这混蛋怎么也不为她的脸惊讶,原来他早揭了她的面具了! 轩辕承叡看她震惊的样子,重新将面具搁在一边,浅笑道:“在孤面前还戴什么面具?孤又不是没见过你的样子。” 苏昀气结。 他悄悄扯过纱帐在自己胸口狠狠地擦了擦,才道:“幸亏孤去得及时,否则别说你这双腿,你这小命都没了!” “婳婳……婳妃娘娘呢?”她退口问他。 他抿了抿唇,他一本正经道:“孤不知,不过袁大人从宫里去了回来了。” 是吗?袁逸礼回来了?那就证明婳婳应该没事!苏昀的心顿时就松了,她皱眉看着他:“你去宫里干什么?” 他答得漫不经心:“嗯,孤问你们皇上要了你。” “呵,咳咳,咳咳——太子殿下,您开玩笑的吧?” 他不笑了,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苏昀被他看得心里发颤,这货还来真的啊?她吞了口口水,讪讪道:“我是开玩笑的,就算残废了也没关系,我反正是宫女一辈子伺候娘娘不嫁人。世上比我好的女子多得是,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等着给你挑啊!你何必来开我的玩笑呢?” 腿上还是痛啊,是因为太痛,所以她出现幻听了吗? 轩辕承叡的俊眉微佻,郑重地道:“孤开了口的事,况且梁帝也应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 她的婚姻大事,她下半生的幸福,就让他这么轻描淡写地定了? 这不是坑她吗? 苏昀的双拳握得紧紧的,不过眼下她“刚断了腿”,又“有幸”被这样一个尊贵无比的男子关怀,的确不该变身母老虎。苏昀深吸了口气,开口问他:“你有几房妻妾了?” 轩辕承叡微怔,他的目光瞟向锦绣帐顶,一眼就看出在心算他后院有多少女人! 苏昀按了按胸口,哀叹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须臾过后,那一个才又重新回眸,温柔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低语道:“孤有几房与你何干?乖乖养伤,孤好带你上路回去。” 苏昀咬牙在心里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她今儿先不和他计较,等明日婳婳来,婳婳一定有办法把她留下的,她才不怕他! ———— 太医为了减轻方婳身上的伤痛,特意在汤药里添了一些安神药,她一觉醒来已是翌日清早。 内室静悄悄的,外间甚至都听不见宫女的脚步声,方婳微微蹙眉,侧身时见燕淇趴在她的床边睡着,她猛然吃了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撑起身子。 背后的伤令她倒抽一口冷气。 燕淇的眉心微蹙,他蓦地睁眼,怔怔望她一眼,哑声道:“醒了?” 身上仍是只着了一件轻薄亵衣,方婳几乎是本能地抓着被衾挡在胸前,蓦地,又兀自觉得好笑起来。看他未有怒意,她才低声问:“皇上怎睡在这里?” “哦……”他起了身,也不答,只问,“身上的伤怎么样?太医!” 他吩咐一声,外头的房门被打开,太医很快进来,欲行礼,燕淇已道:“不必了,给婳妃瞧瞧。” 太医的手隔着直垂纱幔伸进来,方婳将手递过去,他把了脉,这才道:“皇上,娘娘的脉象虽虚弱,凤体已无大碍,这几日好生用药,多休息,很快便会痊愈。” “知道了,下去。”他一挥手,这才又拂开了纱幔看着她,绝美容色里竟有笑意,“朕那么多嫔妃里,就属你事最多!” “臣妾该死。” 他又笑,转身坐在她的床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既是误会,说开了便是,朕不会放在心上。” 她低下头去,另一手悄然拽紧了被衾,这次虽只是个误会,可她却真的心有旁人,倘若燕淇知道,他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你在怕什么?”被他握住的手竟是在颤抖,燕淇的眸华一抬,定定望着她问。 方婳一时间语塞,他又是一笑,浅声道:“你不必怕她们,更不必怕朕。朕还觉得你出了事朕最该担心,止锦是你的深交知己,逸礼为你甘愿求朕,况如今你的侍女又即将成为西楚太子的枕边人……婳儿,朕突然觉得有你在身边竟有那么多好处。” 方婳吃惊看着他,他说好处,好似将他们在一起说成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她疯狂乱跳的心却在瞬间平静了。 比起感情,她更喜欢听他说交易。 “臣妾,想去看一看阿昀。” “嗯。”他没有拒绝,自顾起了身道,“朕也该去看看,朕先去外头等着,你吩咐她们进来替你更衣。” “是。”她点头,再看,眼前那抹身影已大步出去。方婳舒了口气,她很担心苏昀,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她也很记挂着燕修,他昨日留在龙山行宫,不知有否听闻宫里的事。 ———— 帘后几抹身影交替,暗香浮动萦绕,轻风入帘栊,闻得阵阵浅笑声传出。 “如何?”太后扬了扬流云广袖,笑着道,“上回哀家就说这料子颜色太艳丽了,已不适合哀家。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哀家穿得不得体了?” 宝琴抿唇笑道:“太后娘娘说的哪里话?奴婢倒是觉得侯爷给您的这身布料挑得好,高华贵重,又衬得太后娘娘好肤色!” 太后的笑容略收,嗔怒道:“你一提止锦那孩子哀家就生气,宫里那么多人他偏偏就同婳妃要好,这也就是皇上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情分才不计较!还有那个妩昭仪,想起来哀家就生气!” 容芷若低声道:“您别气了,二哥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能说上几句话,便是同谁都要好,您也不是不知道。他……他没有二心的。” 太后回眸看她一眼,这才又笑了:“哀家不过一说,哀家自然也信他,止锦可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瞧把我们芷若吓得!” 宝琴扶太后过梳妆台梳妆,外头有太监入内,隔着屏风道:“太后娘娘,妩昭仪来了,跪在外头说要见您呢。” 太后的脸色一变,冷冷道:“不见,叫她回去好好反省去!” 太监忙转身出去。 方娬一夜未睡,脸上再去娇媚,只剩一片黯淡之色,此刻见太监出来,她忙问:“太后娘娘呢?” 太监叹息道:“昭仪娘娘请回吧,太后娘娘不见您。” 不见…… 虽是一早就料到的,可方娬仍是觉得失望。她咬着唇,开口道:“那本宫就跪在这里,直到太后娘娘原谅本宫为止!”她低下头去,一手抚着腹部,即便她什么都没有了,起码她还有龙种!看在龙种的份儿上,太后也不会那么狠心的! ———— 龙山行宫。 苏昀闻得外头传来声音,接着有人疾步入内,她一眼便兴奋地叫她:“婳婳……婳妃娘娘!” 方婳见她坐着,气色并不如想象中的差,到底松了口气。不过随即想起轩辕承叡在外头说的话,她的心不觉又揪起来,才欲开口,便闻得身后轩辕承叡笑道:“真看不出你见了婳妃这样高兴,都结巴了。” 苏昀没好气地瞪他,你才结巴! 轩辕承叡对她的不客气自是已见怪不怪了,他呵呵一笑,转身道:“孤去和梁皇陛下聊聊。” 他说着负手出去,苏昀的目光收回,笑着问:“婳婳,你也没事了吧?身上的伤怎么样?” 方婳的鼻子一酸便落下泪来,紧握着她的手道:“就知道问我,你的腿……腿真的断了吗?我去求皇上把最好的太医请来给你医治,一定会好的!” 苏昀忙替她擦眼泪,小声道:“骗人的!他们太子想骗我,他想我感动他连个残废都要!可我是谁啊,断没断难道我不知道?” 方婳的眼睛一亮:“你说真的?真的没事?” “没事,就是要休养得久些,什么破事都没有!”她说完,又想起什么,忙道,“不过你别告诉花孔雀我已经知道我的腿没断啊。” “花孔雀?”方婳不觉蹙眉。 苏昀忍住笑道:“他成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跟孔雀开屏一样,不是孔雀是什么?” 方婳被她说得一笑。 苏昀却不笑了,恹恹道:“皇上真把我送给那只孔雀了?婳婳,怎么办?我不要走!”她握着方婳的手用了力。 方婳忙道:“我也不想你走,你放心,西楚太子不会那么快离开,我会想办法留住你!” “嗯!我就知道婳婳最好了!”苏昀顿时又喜笑颜开,拉着她问,“对了,那方贱货呢?” 每回她对人的称呼都千奇百怪,这下更是变本加厉了,从胸大无脑的女人直接变成了方贱货,可见她有多恨方娬。方婳低声道:“我出宫时听闻她去了太后宫里,太后不见她,她正跪着。说太后不见她,她就不起来。” “呸!”苏昀一脸愤愤,“虽然太后我也不喜欢,不过这回我支持太后,就是别见她,祝她跪死吧!竟然说你和小侯爷有染,她也不看看侯爷的后台是谁!简直蠢到家了!” 方婳却笑不出来,其实方娬不蠢,倘若苏昀真的说出了容止锦,那情况就大大不一样了,纵然太后有心庇护,怕是也困难重重。方娬只是运气不好,因为方婳心中的人根本就不是容止锦。而这件事,也给方婳敲醒了警钟。昔日皇上面前,有楚姜挽在前挡着,如今方娬眼里,有容止锦误导,这才得以让她与燕修安然,倘若没有楚姜挽亦或是容止锦,怕她与燕修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每每思及此,她的掌心都会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 苏昀微微侧了身,她的腿伤得严重,在床上坐得久了便不舒坦。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便闻得方婳开口道:“你先休息吧,我要去问问容大人的情况。” 苏昀不解地问:“你老情人又怎么了?” “他受伤了。” 苏昀“啊”了一声,忙问:“谁干的?” “那只孔雀。” “哧——”苏昀忍不住笑出声来,“婳婳,你的形容会叫我笑惨的!” 方婳可笑不出来,她不喜欢轩辕承叡。她总觉得那个男人并不若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光鲜亮丽,即便他也谈笑风生,可偶尔的一抹笑,便是那样深不可测,叫她隐隐觉得如临深渊的不安。 从苏昀的房间出去,才被告知轩辕承叡并未与燕淇在一起。原来他们才出来,沧州有军情送至,燕淇去了行宫的议事厅,轩辕承叡与仇将军一道走了。 昨夜才下过一场冷雨,空气仍是隽冷,方婳正想着该以什么理由同燕淇说,便见钱成海匆匆而来。见了方婳便笑道:“奴才还怕娘娘回水云轩了呢,赶巧呢,娘娘还未走远。” 见他这样好的神色,方婳便伫足笑问:“公公有何事?” 钱成海笑道:“皇上有军务在身,原先想去看望袁大人的,这会倒是没几个时辰脱不开身了,皇上说娘娘既在行宫,便请娘娘走一趟。您是堂堂婳妃,替皇上去看一看袁大人,也不辱没皇上待大人的情分。不过,娘娘若是觉得累了,可先行回去歇息,待下午再去不迟。” 方婳诘然笑道:“不,本宫不累,本宫马上去!” 她疾步走过钱成海身侧,听闻他又道:“娘娘,刘太医说袁大人的伤势不见起色,皇上想请华先生过去看看,可……您也知道皇上与九王爷的关系,不便开口去请……” “本宫去,就请公公回去回禀皇上。”她的眸中尽是笑意,又言,“本宫也正好想请华先生来看看阿昀。” “娘娘想得周到。”钱成海低头行了礼,“那奴才就回了。” 方婳一回身,浅笑嫣嫣,忽而觉得一切都那样美妙。 ———— 轻风吹开了轻纱帷幔,带着丝丝寒意。窗台上,几只流雀吟唱、嬉戏着。华年成才拂开了珠帘出来,一眼便瞧见那抹明娇身影进来。 那双明亮双瞳里皆是笑意,方婳不曾想进门便见了华年成。沧州一别之后,她还是初次见他。 “婳妃娘娘。”他低头行礼,再不叫她“方姑娘”了。 内室,脚步声传至,燕修撞破了珠帘出来。难熬的一天一夜,她终归完好无损站在他的面前。 风止了,香气尽了,他墨晶瞳眸定定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一切映入眼帘,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他不再往前,她亦没有。 他清弱笑容里仿若徐徐绽出几分花香,令她也不自觉地笑了。 “都顺遂吗?” “顺遂……也有不顺的。”她远远站着,俏皮地笑,“板子打在我背上,现下还痛着呢。” 他的眼底涌出心疼,“我让华年成给你准备药。” 她心中开心:“我那现在最不缺的恐怕就是药了,倒是想请华伯伯走一趟。” “何事?” “袁大人受了伤。” 燕修回想起昨夜冒雨前来的袁逸礼,他的俊眉微蹙,吩咐华年成跟方婳走一趟。方婳行至门口,不觉又回头看一眼,他仍是站气定神闲着看她,脸上带着笑意。 方婳未在停留,转身便走。 她知他安好,他亦已见了自己,那便不要再停留,不要给任何人伤害他们的机会! 佳人身影已远,飘浮在空气中的清雅香气却似从未散去,他莞尔一笑,忽而低下头,掩面咳嗽起来。 宫女端着参汤入内,见此情形,忙搁下手中托盘上前扶了他道:“华太医说王爷昨儿个失眠了整宿,要您在床上歇息的,您怎的起来了?” 他笑一笑,那样温柔恣意,令宫女瞬间低头,双颊染起一片绯红。扶他回至床上,又替他掖好被角,见他含笑闭上眼睛,不多时已沉沉睡去。 ———— 去往袁逸礼房间的一路上,方婳与华年成没有言语。华年成只是忠心护主,方婳不会怪他。而从此之后,她也将行得堂堂正正,只要知道燕修心中有她,她便再无所畏惧。 推开袁逸礼的房门,支颔坐在桌边的宫女吓得跳了起来,忙欲行礼,便闻得方婳问:“袁大人呢?” 宫女侧目朝里头看了眼。 “谁来了?”袁逸礼的声音传出,嘶哑中尽是疲惫。 方婳遣退了宫女快步入内,袁逸礼抬眸之际忽而脸色大变,忙慌不择路地拖过一侧的外衣披上,他从床上下来,苍白双颊分明是一片不自然的红,话语却冰冷:“经过昨日的事娘娘还不知道害怕吗?” ** 老情人害羞了,其实心里高兴着呢。PS:修是男主不代表我会吝啬于男配们的笔墨,我希望任何一个角色都是饱满的。 第098章 旧爱新欢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不答,回头朝跟着入内的华年成看一眼,道:“给袁大人看看吧。” 华年成将药箱搁下,袁逸礼这才蹙眉道:“华先生?” “大人请坐。”他不坐,华年成推他坐下,伸手给他把脉。 方婳笑着道:“是皇上命本宫来的,袁大人还要再问吗?” 袁逸礼惊讶抬眸,见她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却是皱着眉头,言语中仍是有气:“娘娘有伤在身请先回吧,臣已无碍。丫” 她不听他的,径直看向华年成问:“华先生,如何?” 华年成撤了手,低头道:“大人内伤未愈,又受了风寒,这才伤情反复,我去给大人配几帖药,大人安心服用,卧床歇息两日便无大碍。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先去配药。”他敛眉收拾了东西出去媲。 方婳的目光随他往外,不免暗叹一声,自他同她说了那番话后,他们之间似乎一下子陌生了。其实她不怪他那样说,他又何必如此介怀。 回神间,袁逸礼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淡淡看她一眼,开口道:“娘娘请回吧,臣要去见皇上了。” “袁大人。”她不觉皱眉道,“华先生的话你没听见?” 他和缓笑道:“华先生当谁都是他家九王爷,臣身强体健,不必卧床。” 他的话听了真叫人生气,方婳见他要走,她干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他下意识地拂开她的手。 肌肤相触,方婳这才大惊:“你发烧了?” 分明烧的是他,此刻,他倒像是被灼烫了手,瞬间将手缩回去,尴尬地握成了拳,又一落衣袖道:“这几日皇上政务繁忙,西楚太子还在行宫,臣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他的话未说完,方婳再次拉住他的衣袖,手上一用力,直接将他推在桌边坐下,他横了眉,满脸怒意地要站起来,她径直上前伸手拦住他道:“再不好好坐下,难道真的要我僭越婳妃的身份来‘请’你留下吗?” 他一脸铁青。 她又道:“皇上既已知晓你有伤在身,也不差你这点功夫了。”她自顾坐下,休息一夜,背上的伤好了很多,此刻站得久了,还是会觉得有些痛。可比起袁逸礼的伤势,她这也不算什么。 他不看她,目光低垂,不悦道:“皇上并不知,他只以为我身子不适,我也嘱咐了钱公公不必禀报。” 方婳有些惊讶,不过一回想,他的性子估计也不会说。否则燕淇若问他何故与轩辕承叡比试,倒真有些说不过去了。她脸上带着笑,看着他道,“这次的事,谢谢你。” 很早就想和他说谢谢,来的路上想了很多的话,可临到头,却仍只这二字,干干脆脆,却并不是吝啬于过多的话。 袁逸礼侧身而坐,听到她后一句话时心头微震,他为她做那么多,并非是想要她一声“谢谢”,他也许,什么都不求。脸色仍是铁青,脸上的笑容亦是牵强,他定了定神,才开口:“说什么谢,难为九王爷的事你不怪我。” 听他突然提及燕修,方婳微愣,蓦然垂眉道:“我知道你仍看他不顺。”是以他让燕修来行宫后便自行离去,燕淇问起燕修为何而来,袁逸礼根本就不曾想过要帮他解释。可即便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 他低笑一声,冷冷道:“他与袁家的仇是散不了了,哪怕他死也无法赎罪。” 他与袁将军手足情深,袁将军怎样恨燕修,他亦如是。可话从他的口中甫出,方婳仍觉得心悸。她暗暗吸了口气,转口问:“方娬曾与你婚配过的事谁告诉你的?”这是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事。 他却不愿答,只问她:“身上的伤势如何?” 她一愣,摇头道:“没事了。” “额上的伤呢?” 方婳下意识地扶额,为了遮掩,她今日还特地梳了前发下来,倒不想他还记得。 “太医说不会留疤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还重要吗?”他浅浅反问一句,截得方婳再问不出来。是啊,他都当着那么多人说出来了,是谁告诉他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大约……也是那时去洛阳时,在方府得知的吧。 她细细一想,终没有再问。 内室瞬间安静下去,两道呼吸声一深一浅徐徐流淌,却并不会感到压抑。袁逸礼的嘴角微微勾起,目光似有似无地瞟过她的容颜。从前看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未婚妻,美则美矣,难免少了几分心动。后来看她,是大梁尊贵的娘娘,再美再好,也与自己异常遥远。似乎从没有如这一刻,看她就是方婳,干干净净的方婳,是他此生无法触及却又想放在心里的女子。 说不悔是假的。 他多想就此告诉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毁了你我的婚约,可不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让我来弥补?”可他现在知道,他晚了,早已失去了那个机会。 但他会远远地看着她,会让她得尽皇上的宠爱,给她世间女子最渴望得到的一切。 ———— 辰时一过,灿烂日光已将雨后的院落照得晶莹透亮。 一个多时辰了,太后仍是没有召见,方娬的额际涔涔是汗,她以手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一侧的宫女忙上前来劝:“娘娘还是先回去吧,何苦糟践自个的身子?” 她咬着唇不说话。 容芷若扶着太后自里头出来,太后一眼瞧见跪在外头的方娬,嫌弃道:“她怎么还在这?” 容芷若小声道:“昭仪娘娘说,您不答应见她,她就不起来。” 太后重重一哼:“她还有什么脸面来见哀家!” 方娬已闻得她们的说话声,抬眸见了太后,忙道:“太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了!在臣妾没有将事情弄清楚,差点误会侯爷!请太后娘娘念在臣妾一心为了皇上的份儿原谅臣妾吧!” 太后冷笑一声道:“现在来求哀家原谅?你若开始就告诉哀家你指的是止锦,哀家也不至于这么丢脸!误会止锦,就是打容家的脸!打容家的脸,就是打哀家的脸!” 方娬哽咽道:“是,臣妾知错了!臣妾是……”她的话语蓦地轻了,一手本能地抚上腹部,突如其来的绞痛令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一侧的宫女已然瞧出了她的异常,忙问她:“娘娘您没事吧?” 容芷若回眸朝太后道:“太后,好像妩昭仪真的不适。” 太后的脸色微变,语中凛冽透寒:“送妩昭仪回去,请太医来看。妩昭仪,别拿腹中的龙种来威胁哀家,哀家今儿就是要你知道,你还有身孕哀家才不处置你,你若是胆敢一不小心把龙种弄没了,哀家决不饶你!” 方娬痛得整个人蜷缩起来,有宫人上前来,七手八脚将她扶上轿子。她整颗心已冷下去,看来太后对她最后的仁慈,真的就着剩下她肚中的这块肉了,她咬牙微微一哼,她一定不会失去这个孩子的! 太后的目光自门口收回,回头道:“宝琴,你去一趟龙山行宫,告诉皇上,就说哀家的意思,今夜在琼华殿设宴,宴请西楚太子。”她顿一顿,又道,“请最好的太医去玉清宫,给妩昭仪好好保胎!” 宝琴退下了,容芷若才问:“太后娘娘怎想起宴请西楚太子了?”容芷若的语气里,分明是不喜欢轩辕承叡的。 檐下有水滴落下,沐着晨曦,透着亮。 太后的眸光如炬,淡淡道:“哀家虽不喜欢婳妃,却也知家丑不外扬,晚宴上让皇上好好疼疼她,也好让宫里的嫔妃和西楚太子都知晓昨日的事不过是妩昭仪的一场闹剧。” 容芷若敛眉道:“太后娘娘英明。” ———— 傍晚斜阳初收,熏香拢着长烟缦,丝竹声绕过华梁玉璧,遥遥飘曳,寰寰萦绕。 琼华殿内,宫灯旖旎,清丽宫女的身姿穿梭其间。 琼浆玉液芳醇,独扬着笑声奕奕。 方婳陪坐在帝侧,目光淡淡扫过底下众席位,浅声低语的嫔妃们,似笑非笑的轩辕承叡,还有静坐不语的燕修。 皇上温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举杯抿一口,侧目瞧她道:“怎么,不想坐在朕的身边?” 方婳低下螓首道:“臣妾只是嫔妃,这样似乎不妥。” “什么?”他像是没听清,华美脸庞靠得又近一些。温和气息里夹杂着丝丝龙涎香气,令方婳心头微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往后仰,那一个干脆揽住她的腰,不让她逃,气若幽兰地笑,“婳儿的意思,不会是想要朕册后吧?” 方婳大惊,她怎是这个意思? “皇上……” 这样暧昧的动作,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方婳只觉得脑子空白了一片。 底下嫔妃各个睁大了眼睛看着,羡慕又嫉妒。皇上对婳妃果真是不一样的,昨夜妩昭仪一出戏就更像个小丑了。 容芷若静侍在太后身侧,望见这样一幕,目光急急移开,不自觉地拽紧手中丝帕。 太后斜睨一眼,咳嗽一声道:“皇上,这么多人都看着。” 燕淇这才笑着直起身子,回眸看向太后,问道:“妩昭仪呢?朕都没禁她的足,她倒是跟朕赌气不愿来见朕了吗?” 太后笑道:“怎会?下午的时候玉清宫来人禀报,说妩昭仪身子不适。哀家让太医去瞧了,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医说要她卧床静养。” “原来如此。”燕淇点了点头。 方婳不免沉下了心思,方娬这次输得这样惨,自是要好好保住腹中孩子的。倘若是个皇子,也许将来还有翻身的一天。 太后不悦地低语问:“你九皇叔怎么也来了?” 燕淇“唔”一声,只道:“西楚太子欣赏他的箭术,叫他去行宫比试,母后让人来传话时他也在行宫,外族面前,儿臣可不想叫他们看笑话。” 太后点点头,似是满意他的考量。 下面,轩辕承叡的笑声传来,他又饮一杯,笑着道:“见梁皇陛下与婳妃娘娘鹣鲽情深,我有些话倒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了。” 方婳没好气地瞪着他,不当讲就别讲,这般说出来,他哪里是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燕淇顺着他的话道:“太子有话尽管说,朕洗耳恭听。” 轩辕承叡的笑声越发恣意,宫女持着酒壶欲上前倒酒,他却抬手拦住,含笑看向燕淇,道:“其实我这次来,除了先前与梁皇陛下谈的事,另也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陛下。”他说着,低头从广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身侧的宫女,缓声笑道,“是有人托我带给梁皇陛下的。” 燕淇眉宇间略有疑惑,但仍是朝钱成海望了一眼。 钱成海忙疾步下去,自宫女手中接过,又匆忙上来。他躬身将手中物什呈上,锦绣宫灯明华,映照得钱成海掌心中的东西熠熠闪着光。 方婳顺势瞧去,心中蓦然一惊,东西她曾见过的,便是与燕淇身上制法一模一样的璎珞。只是那时心中急着要回宫去救苏昀便没有细想,之后事多便又也忘了,她与燕淇再太液湖畔初见后,她曾以为那枚璎珞是燕淇心爱女子所赠,那这又与轩辕承叡有何关系? 太后的目光也朝这边看来,燕淇平静双眸霍然一紧,广袖一拂,他已然迅速将钱成海手中的璎珞握在手中,另一只握着方婳的手也松了。 轩辕承叡朗朗笑声传至,话语亦是含笑:“梁皇陛下果真认得?那看来那人所言非假,当真早早与陛下相识?” 方婳蹙眉看他,可恨轩辕承叡说话说一半,那人是谁?如何与燕淇相识?又怎会叫轩辕承叡转交这枚璎珞? 燕淇的黑眸盈亮,目光定定看着底下之人,开口问:“她在哪里?” 轩辕承叡闲适笑道:“敝国大兴宫。” 方婳不觉震惊,在西楚皇宫?怎会…… 太后华美脸庞上尽是诧异,她未曾瞧见燕淇握在掌心中的东西,只好询问道:“皇上在说谁?” 燕淇却不答,轩辕承叡又道:“她让我来问问皇上,时隔多年,逝者已矣,可否大赦天下,让她归国?” 归国?方婳越发糊涂了。 太后似瞬间想起了什么,容色一敛,分明已有了不悦:“这是我大梁之事,太子殿下不该说这些话。” 太后已知是谁?方婳忙朝她看去。 轩辕承叡丝毫不惧,笑一笑道:“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如何决定只在梁皇陛下,那人还说,以为她与陛下的情分是不一样的。” 再没有比这话更直白的了,底下的嫔妃们各个变了脸色,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有的惶惶不安,更有的却是兴奋起来,似乎在冥冥之中已看到了那能与方婳平分秋色之人。 池月影哼一声道:“我还以为妩昭仪失宠后婳妃娘娘便能专宠了呢,看来也悬了。”她的美眸看向身侧的傅云和,释然笑道,“这样一来,我心里倒是平衡了,婳妃娘娘的好运气终于到头了。” 傅云和一手缓缓转着手中的酒盏,芳醇琼浆映着烛火光辉,她略蹙了眉,早前是听有宫人私底下传过,说皇上心中领有她人,不曾想,竟不是空穴来风吗? 燕淇并未再说话,方婳见他手中的璎珞握得那样紧,美酒却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这一夜,皇上没有去龙山行宫,方婳自是也不好再跟着去。 晚宴散去时,太后留皇上在里头说了几句话,方婳扶着宫女的手走出宫殿,见燕修缓步在前。她略一迟疑,指尖一松,淡紫的锦帕被风一卷便飞出了老远。宫女“呀”了一声,忙道:“奴婢这就替娘娘去拾来!” 宫女转身就跑了,方婳抬步往前。燕修的步子未止,却是悄然侧目,清浅眸光落在她宫裙一角,他的话语轻微:“是韦如曦。” 他真是了解她,知道她好奇心强,听着燕淇与轩辕承叡云里雾里的话,今夜一定辗转难眠。 方婳点点头,冲他微微一笑,他亦是淡笑,清亮如盈月,让这漆黑月色也绽出几分光彩来。她识趣地停下了步子,他已徐徐远去。 前头,轩辕承叡回转身来,笑着道:“九王爷是回龙山行宫吧?孤倒是不怕路上无聊了。” 宫女捡了帕子回来,小声道:“夜深露重的,娘娘还是先回宫歇着吧。” 方婳点了头,行至台阶下,闻得有声音自后头传来,她回望一眼,见是楚姜婉,她目光望去之处,赫然便是燕修的背影。方婳心头微微一颤,回想着方才燕修同她说话的情形……他们隔得远,他又不曾转过头来,即便楚姜婉看着,也该瞧不出端倪。想到此,她才松一口气,又念及昨日在玉清宫的事,不免伫足停下了脚步。 楚姜婉下来时见了方婳,她倒是从容自她身边走过。 方婳跟上,道了句:“昨日之事,谢谢。” 楚姜婉的神色冷漠,言语间丝毫不闻笑意:“我不是帮你,我只是怕你死了,妩昭仪更加嚣张跋扈!” 方婳一时间噎住,望着那抹身影渐渐远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白马寺初见时,只觉得这个女子温柔雅静,后来宫中再遇,她仍是那般柔弱单纯,如今,什么都变了。 转念又想起那些面和心不合的嫔妃,还有欲致她于死地的亲妹妹……这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姹紫嫣红的御花园,仿佛都变的面目可憎起来。它华丽外表下,竟是这样的可怕。 “娘娘。”宫女低低唤她。 方婳蓦然回神,紧拽着锦帕的手指松了,她不会变,她有燕修。 远处,一盏碧纱宫灯急急移开,近了,才见是延禧宫的太监。方婳忙拦住他问:“可是太皇太后有事?” 太监顾不得行礼了,只道:“太后太后的病又重了,可素来替太皇太后医治的刘太医被皇上派去了龙山行宫,奴才正是来跟皇上请命出宫去请呢!” 方婳回头看一眼,太后与皇上眼下还未出来,看来今日轩辕承叡说的话大有深意了。她便朝宫女道:“你快去追上……九王爷,就说本宫交代的,让王爷回了行宫命刘太医速速回宫给太皇太后医治。” 太监忙跪下言谢,方婳道:“本宫先去看看。” ———— 方婳才入延禧宫便瞧见潋光匆忙出来,拉着那太监便问如何,这回有见方婳,潋光已松一口气,朝方婳行了礼。 方婳拂开了珠帘进去:“太皇太后如何?” 潋光紧随其后,忧心道:“从前几天开始就犯病了,吃药也不见好,傍晚咳了血,眼下竟是不省人事了。太医院其他太医也都来医治过,就是不见效。奴婢没办法,这才只能让人去禀皇上。” 剩下小半碗的药盏还搁在床边,两个宫女侍奉在侧,见方婳进去,忙欲起身行礼,被方婳拦住。她径直往前坐在太皇太后凤榻边,多日不见,太皇太后越发苍老了。双颊因为消瘦得厉害已然凹陷了下去,方婳不觉蹙眉。 潋光在她身后道:“太皇太后的凤体素来不好,她却总不让奴婢们告诉皇上和太后娘娘,怕他们担心。” 宫女取了暖炉来,方婳结果了,掀起太皇太后的被褥小心塞入她的脚后。 潋光忙道:“娘娘还是回宫吧,这些事奴婢们做就好。” 方婳未回头,只道:“本宫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媳,皇上政务繁忙,本宫替皇上尽孝也是应该。” 潋光似有为难:“可娘娘身上有伤……若是有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 “本宫年轻,身体好着。”她笑了笑,潋光到底不再说话。 刘太医半个时辰后便匆匆赶来了,给太皇太后看过后,吩咐宫女下去重新熬一碗药。 “太皇太后如何?”方婳问道。 刘太医无力地叹了口气,这才道:“娘娘恕罪,太皇太后春秋已高,臣也是无力回天了。” 潋光的脸色惨白,与同屋几个宫人暗暗哭起来。方婳强作镇定道:“还有多少时日?” 刘太医迟疑片刻,终是道:“少则十多日,多则月盈。” 这么快? 方婳忍住眸中泪水,低声道:“本宫知道了,你暂且留在宫里,去太医院另派一位太医去行宫。太皇太后的事,你且与皇上说一声。” “是。”刘太医点头称是,正要走,方婳又想起什么,忙道:“哦,今晚先别去,等明日找个时间再同皇上说。” 刘医生再应了,方出去。 床头两盏碧色琉璃青灯一直点至天亮,方婳趴在床上沉沉睡去,潋光及几个大宫女随侍一侧,又取了裘貉来给方婳披上。 迷迷糊糊中,隐约闻得耳畔有微弱呛声,方婳缓缓睁眼,见潋光正扶着太皇太后坐起来。方婳笑着叫了声“太皇太后”,那副病弱容颜上有一抹笑,又带几分心疼:“潋光说你在哀家床前守了一夜?” 方婳忙道:“臣妾在这里是应该的,臣妾还请太皇太后恕罪,您生病的事,臣妾做主大约皇上现下也还未知。全因昨夜出了一些事……” 太皇太后的神色微变,忙问:“何事?” 方婳便将昨夜在琼华殿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太皇太后的眉心紧蹙,片刻,才低语道:“璎珞?西楚太子可有说是谁?” 燕淇藏于身上,太皇太后不知璎珞的事也情有可原,不过……方婳心中想起燕修的话,倘若燕修知道,那太皇太后未必就不知道。这般一想,方婳便轻言道:“臣妾也是听闻,说是叫韦如曦。” “你说如曦吗?”太皇太后苍白容色里徐徐溢出了讶异。 第099章 婚约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一时间心绪繁杂,迫不及待就想知道韦如曦到底是何人?她既是燕淇的心尖人,那又为何会在西楚皇宫?她会想轩辕承叡的人吗? 太皇太后轻轻咳嗽几声,挥手遣退了宫人,只剩潋光在内。潋光已取了软枕垫在她的身后,她的眸光隽淡,徐徐看向眼前的轻纱笼缦,似已忆起往昔:“她乃是骠骑将军之女,昔日她父亲还在朝中为官时,她也随皇上与公主入宫来过几次,哀家见过,是个美丽又善良的孩子。那段时间皇上与公主还在金陵读书台求学,因她父亲的关系,她作为公主的陪读,也曾在那里学过一些时日。哪知年轻的姑娘情窦初开,我们公主便对袁家大公子一见倾心。” 太皇太后说及此,脸上有了笑容,好似她也同孩子们一起年轻了。方婳却是不解地问:“公主本就与袁将军有婚约,这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 太皇太后圈起手至于唇边咳嗽起来,脸上却仍有笑意。潋光已代她道:“娘娘有所不知,原先与袁将军有婚约的人其实是韦小姐。” “啊?”这倒是方婳始料未及之事,上次袁逸礼与她提过莹玉公主与袁将军之事,倒是没说这个韦小姐,莫不是袁家悔婚了吗?若真是这样,也怨不得袁逸礼不提了丫。 潋光似已瞧出方婳眼底的疑惑,她朝太皇太后看一眼,得到了应允,这才继续道:“袁将军也对公主有意,但他二人觉得愧对韦小姐而始终没有提及,后来有一次韦小姐撞见袁将军与公主私会,袁将军这才不得已说出事实,欲求得韦小姐原谅。韦小姐听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她早已悄悄对皇上芳心暗许,如此,袁韦两家解除婚约,先帝又给公主与袁将军赐婚,也算两全其美了。” “原来如此。”方婳不觉一笑,“那后来呢?媲” 潋光的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床榻上的太皇太后却低声道:“都说到此处了,也没什么隐瞒的。开平三十九年,宫中出了大事,先帝震怒。至于是什么事,婳妃聪慧,不必哀家点拨。那件事牵涉极广,柳家倒台后,所有与柳家有关的人全部被彻查,唯恐那个惨案还有漏网之鱼。骠骑将军与柳将军乃是至交,于是整个韦家都被殃及。韦将军入狱,韦家所有女眷全部驱逐出大梁国境,此生不得归国。皇上与袁将军苦苦哀求都没能改变先帝的主意,后来,哀家听闻如曦死了,可是哀家一直不信,那个孩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她曾同哀家说,她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留在皇上身边,一生一世照顾皇上。哀家知道,她若活着,一定想回来的,可如曦怎会在西楚的大兴宫内?” 太皇太后眉宇间有了疑色,方婳收了笑,看来太皇太后与她想的一样。 这时,外头有宫女断了药进来,方婳转身道:“给本宫吧。” 潋光忙道:“这可如何使得?还是让奴婢们伺候。” 潋光欲伸手过去,方婳却不依,径直接过了药盏,小心用勺子舀了,吹凉了递置太皇太后唇边,低语道:“臣妾家中,母亲与祖母皆已离世,正好来太皇太后跟前尽尽孝,太皇太后嫌弃臣妾吗?” 太皇太后喝了药,笑道:“怎会,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哀家这延禧宫常年没人来,你若得了空来陪哀家说说话也是好的。” 方婳点头道:“臣妾会常来。”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倘若皇上真的接如曦回宫,婳妃,你也要理解。” 方婳略吃一惊,太皇太后是怕她会吃醋吗?她浅笑道:“难得有情人,臣妾知道怎么做。”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头,道:“怨不得皇上喜欢你,咳咳……” “太皇太后别说话了,先把药喝了吧。” 潋光熟稔地轻轻抚着她的胸,太皇太后摆摆手,艰难笑道:“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也不知还能熬几时。” 潋光的眼眶红了,强忍住哽咽道:“您会长命百岁的。” 太皇太后又笑了,虚弱道:“哀家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潋光,大好年华,全都葬送在哀家这延禧宫了。哀家一直想着找机会跟皇上提一提你的婚事呢。” 潋光含泪而笑:“奴婢若有心仪的公子,必定来求您成全,所以在奴婢还未找到之前,求太皇太后可别撇下奴婢先走。” 太皇太后嗔怒地道:“你这傻丫头!” 她们主仆情深,看得方婳有些难受。从延禧宫出来,外头的日光甚好,偶尔还能瞧见一两滴晶莹的露珠从叶尖滚落。 方婳于延禧宫前愣愣一站,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要去哪里。 “娘娘还有事吗?”一个小太监自里头出来,见她站在这里,便上前来问。 “哦,没有。”她低叹一声,茫然举步离去。 回静淑宫还是去找燕淇,求他让自己出宫去见苏昀? 方婳独自缓步走着,蜿蜒小道旁,冬青草染起一地翠色,隽冷空气中飘着梅花香气。一侧有声音传来,似乎是太后。方婳小心地站在假山后,见太后扶着宝琴的手缓缓走来,容芷若紧随在一旁。 太后道:“太皇太后又病了,底下的人也不知怎么当差的,眼下才告诉哀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故意不去探望。” 宝琴笑道:“她们也是怕您昨夜忧心,不便再叫您烦恼,太皇太后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太后叹息道:“哀家确实烦心得很,当年韦家落难时皇上对韦如曦被逐一事一直愧疚,眼下又时隔多年,难免就不会心动。怕是哀家昨夜同他说的话,他也不曾放在心上。哀家倒不是不喜欢韦如曦,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在西楚皇宫!她如何去的,何时去的?谁知是不是西楚人的阴谋诡计,想用美色迷惑皇上!” 宝琴劝解道:“您也别这么说,如曦小姐奴婢也是见过的,是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之人。再者说,我们皇上又怎会被美色所惑?” 太后听了似有安慰,一直跟在后头不声不响的容芷若突然开口道:“皇上宠爱婳妃娘娘,太后娘娘撮合皇上临幸了婳妃,或许皇上也就不想着韦小姐了。二来,也要彻底破了宫里说婳妃娘娘与二哥有私情的谣言。” 方婳的心头似有重锤落,她急急转身离去。柳贵妃谋害公主一案仍无头绪,她不能让燕淇召倖自己!可是,她该如何推脱?脚下的步子飞快,方婳的眼前闪过太皇太后的脸,有了!她知道怎么做了! 紫宸殿外,太监却告诉方婳皇上出宫去了,方婳一愣,问道:“去龙山行宫了?” 太监点头。 方婳迟疑片刻,才道:“那等皇上回来,差人来通知本宫一声。” ———— 苏昀素来是个闲不住的,这会儿不能下床,她就觉得浑身都难受。每次来人,她都需张望下,见不是方婳就叹息。 轩辕承叡好像挺忙,自昨日开始也没来过她的房间,倒是那军医和几个宫女进进出出甚是殷勤。 苏昀无聊叫他们准备了文房四宝,又叫人去市集上买了个全新的砧板搁在被褥上做垫,整个上午都趴在上面画东西。 轩辕承叡进去的时候她正画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他。他大步过去,一把就捏住她的下颚挑起来,凤目眯起,嘴角衔笑:“孤来了,你还不好好看着孤。” 自恋的男人! 苏昀白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好看的?” “嗯?”他灼灼目光落在她身前的纸上,“在画什么?” “轮椅。”她总不能一直等到腿好都躺在床上吧?那她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见轩辕承叡蹙眉的样子,她悄然收起了手中的宣纸,递给他道,“相比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手下能工巧匠也一定很多,这个应该不难做出来的吧?” 他莞尔一笑:“孤怎觉得你夸孤夸得有些口不应心?” “那是你的错觉。”她见他不接,她有些粗鲁地塞入他的手。 他到底松了钳住她的手,看也不看纸上画的,笑道:“孤越发好奇,婳妃是如何把你教成这般的?” 苏昀嗤之以鼻,腹诽不已,她可是二十一世纪的产物! 外头来人禀报说燕淇来了,轩辕承叡顺手将苏昀的画搁下,拂了拂衣袍道:“孤回来再和你细说。” 苏昀眸中有笑:“那是不是说我们娘娘也来了?” 行至珠帘旁的轩辕承叡闻言跟着一笑,道:“未必,想来你们皇上是来跟孤说韦姑娘的事。” “哪个韦姑娘?” “嗯,梁帝的青梅竹马,孤不过是替韦姑娘递了个信物,看来梁帝余情未了。”他说着,抬手拂开了碧色珠帘。 苏昀的脸色一变,咬牙道:“你说你送了个女人来跟我们娘娘争宠?”她因气愤,拽着纱幔的手指也收紧了。 轩辕承叡又止了步子,含笑回眸看她,兴味盎然道:“要说孤帮梁帝得了个女人孤也便认了,可她有没有本事争宠与孤一点关系都没有,婳妃若是输给她,也是她自己没有本事,与孤何干?”他哧的一笑,抬步出去。 “你!”苏昀气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好像是这个道理,可是被他说出来,她怎么那么憋气呢?其实她很担心方婳,不能与九王爷相守,她又不亲近皇上,倘若真是来个新梅竹马独占荣宠,那方婳以后怎么办?真的要在深宫里孤老一生吗?想起这个,苏昀就觉得浑身泛凉。 仇定已早早在外等候,见轩辕承叡出来,忙跟上他的步子。 才行一段路,便遇见了袁逸礼,他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轩辕承叡同他打了招呼,袁逸礼的神色却是凝重,径直便问:“我也听闻了一些事,就是好奇地想知道,韦小姐怎的就进了贵国的大兴宫?太子殿下藏匿她意欲为何?” “藏匿?”轩辕承叡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他朗朗笑道,“孤用得着藏匿一个宫女吗?再者,她是三年前入的宫,想必袁大人也有所耳闻,三年前,孤根本不在宫里。” 袁逸礼一愣,他自是听过,三年前,这位如今尊贵无比的西楚太子可还被流放在那个苦寒之地。 二人并行,轩辕承叡又道:“孤也是听说那一年孤的皇妹贪玩私自溜出宫去玩,后来迷路了,便是这位韦姑娘相助,孤的皇妹见她家境贫寒,又只有独身一人,便好意收留她做了自己的贴身宫女。这次孤奏请来贵国,圣旨从皇城颁来边疆时,里头便夹了吾妹之信,还有给你们皇上的信物,孤也是那时才知晓韦姑娘的身世。袁大人若要再问韦姑娘是如何出现在敝国的,那恕孤也不得而知了。” 袁逸礼无话辩驳,当年韦如曦被逐出大梁,她大约便是那时流落至西楚的。十指不自觉地收紧,大哥还以为韦如曦死了,未能保护好公主,亦未能留住韦如曦,还自责很久…… 燕淇一身明黄色常服立于水榭边,轩辕承叡款步朝他走来,燕淇信步往前,开口道:“朕要见她。” 简短干净的四个字,凿凿言明了一切。 轩辕承叡笑道:“我马上派人送信回国,想来韦姑娘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袁逸礼的脸色低沉,他悄然步至燕淇身侧,低语道:“皇上,此事……” “朕已决定了,逸礼,难道你不想见她吗?”他清浅目光落在袁逸礼的脸上,见他微微一愣,燕淇又道,“袁将军得知曦儿活着,想必也会很欣慰。” 如此一句话,堵得袁逸礼再是无言以对。 ———— 紫宸殿内透出宫灯旖旎的光,燕淇听完刘太医的禀报神色微凝,外头方婳来了。 燕淇紧蹙着眉头大步出去,方婳未来得及行礼,他已自面前飞快地走过。 “皇上。”她跟上他的步子。 他的脸色不佳,怒道:“此等大事为何到现在才告诉朕?刘太医,太皇太后的凤体不是一直由你调理吗?怎会严重至此?” 刘太医鞠了一把汗道:“回皇上,您一早就出宫了,是以……” “是臣妾嘱咐的,怕皇上因昨夜之事心烦,皇上若要责怪就请责怪臣妾吧!” 他回眸睨她一眼,方婳又道,“皇上政务繁忙,臣妾今日来,是想请皇上恩准让臣妾去延禧宫替皇上尽孝。太皇太后时日无多,臣妾自请搬入延禧宫与太皇太后同住。” 他的脸色到底缓和一些,步子仍未停下,只道:“难道你有心,朕准了。” “谢皇上!”她松一口气,这样一来,他至少不会召倖她了。 刘太医已退下,宫人们远远地跟着。 燕淇缓声道:“朕今日去行宫是为了曦儿之事。”他一顿,似是解释,“便是那枚缨络的主人。” 方婳低声问:“皇上打算招她回来了吗?” 他侧目看她:“你怎么想?” 她略低了头,笑着道:“能把一个人放在心里那么多年不容易,能在一起……更是难得。”她初见他,他便将那枚缨络看得那样重。倘若现在能有机会让她与燕修在一起,她也亦会义无反顾。 他的眸子盈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认真地道:“婳儿,朕会待你好的。” ———— 五日后,昌王被押解进城。 隔日圣旨下,昌王燕俦削去爵位,将为庶民,终生幽禁。 半月后,西楚护送韦如曦的车队抵达长安城,燕淇亲自带人去城门口迎接。 方婳此时正在太皇太后的寝宫内,这段时间,太皇太后的凤体每况愈下,她多次劝方婳回静淑宫去,方婳却执意要留下。一来的确是想尽孝,二来亦是为了保全自己。 随着身体的衰败,太皇太后越发地喜欢叫人整理以前的物什,有时一整理便是大半日的光景,她便会同方婳说各样宝贝的来路。大部分的东西被她赐给了宫人,有些还留着,说是将来要带入地下的。 方婳取了搁在上头的一把匕首,刀鞘上满满地嵌满了各色宝石。太皇太后的目光随之望来,她的眼底盈满笑意:“这还是先帝在世时送给哀家的,哀家说哀家又不舞刀弄枪,要照来何用,先帝便命人镶嵌了那么多宝石上去,说给哀家摆着好看。” 方婳轻声问:“太皇太后很想念先帝吗?” 她咳嗽几声,笑道:“哀家很快能与先帝相见了。” “太皇太后……” “你也不必安慰哀家,哀家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方婳的眸光低垂,定定落在匕首上,她忽而吃一惊,脱口道:“呀,这怎么少了一颗宝石?” “怎会?”潋光也倾身看过来,“是真的!这可怎么好?” 太皇太后倒是从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拿去司宝房让他们再补上一颗便是。” “那奴婢马上去。”潋光接过匕首便要走,方婳起了身道:“本宫走一趟吧,正好今天皇上恩准了本宫出宫去看看阿昀的,你就留着伺候太皇太后吧。” 潋光只能应了。 太皇太后忽而道:“听说今天如曦回来了?” 方婳点头。 太皇太后又咳嗽起来,潋光忙奉了茶水给她润喉。 方婳径直去了一趟“六尚”,把匕首交代给了尚工局司宝房的人便转身出来,右边便是她之前待过的尚宫局,她才走几步,便闻得“哗啦”一声,似乎是鸽子扑腾的声音。方婳心下吃一惊,抬头一望,天际一片阴霾,似要下雨的样子,也不曾瞧见鸽子。她转身往前走几步,正巧见一人自长廊那头转出来,竟是司正钟秋灵! 钟秋灵显然已瞧见方婳,忙快步上前,行了礼道:“奴婢参见婳妃娘娘,娘娘怎来了这里?” 方婳朝她身后张望一眼,低笑道:“本宫是替太皇太后来办事的,钟司正一个人?” 她低头道:“是,奴婢正要去见白尚宫,娘娘若没事,奴婢先告退了。”她规矩地福了身离去。 阴沉的天气也让方婳的目光迷蒙,她缓缓叹了口气,也许就是自己听错了呢。 带着宫女径直去了宫门口,恰见御驾回銮。 天色幽暗,风渐渐大了,燕淇缓步走在前,他侧脸,盈盈笑看身侧的女子。女子一袭绛色罗裙,臂纱挽袖,削肩上披着一件团云翔龙风氅,那分明是燕淇的。 那便是韦如曦吧,方婳站得远,却依然能想象得到定是貌美无比的女子,与燕淇在一起是这样的般配。 一行人徐徐自她眼前走过,她由始至终都直立无言。 “娘娘!”走在末端的容止锦蓦然见了方婳,忙抬步冲她跑来。 第100章 韦如曦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此时倒是学乖了,规规矩矩地与方婳见了礼,这才蹙眉道:“别看了,回宫去吧。扶你们娘娘回宫。”他冲方婳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方婳不觉轻笑起来:“侯爷以为本宫是专程来看韦小姐的吗?” “难道不是吗?”他理直气壮地反问,见她还笑得出,压着心中恨铁不成钢的气,毫不客气道,“得了,伤心就别笑了,我又不是外人,我还不了解你吗?” 他真是不了解她丫。 不过方婳还是感激他,目光远远地朝御驾看一眼,利落地收回,笑着道:“本宫要出宫了,侯爷请便吧。” “去哪里?”他跟着她转身。 “去看阿昀。” 她的话落,便闻得容止锦跟上的脚步声,接着,他的声音里也透着乐:“正巧呢,我也是很久不见苏丫头了,我也想去看看。”说话间,他似又忽而记起什么,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了一些,步子也止住了,方婳奇怪地回头看他一眼,他讪笑着摆手道,“你先行,本侯随后来。媲” 经过方娬冤枉他们的事后,容止锦果真也算成熟几分,知晓在大庭广众之下要避嫌了。方婳笑了笑,携宫女离去。 容止锦遂又转身跟上了前头的御驾,正巧燕淇入了后宫说要先去太皇太后的延禧宫,容止锦忙寻了个由头退下了。眼下燕淇一心在韦如曦身上呢,自然没有闲暇的功夫去管他,容止锦乐得开心。 灰蒙的天空似要下起雨来,潋光命人将窗户都关上,又在内室添加了暖炉进来。太皇太后今日的精神看起来倒是不错,才喝了半碗银耳粥,外头便听得燕淇来了。 潋光出去迎驾,燕淇一手牵着韦如曦的手,径直拂开了珠帘入内,他的笑声畅然:“皇祖母,您看谁回来了?” 太皇太后的目光看向燕淇身侧,女子清灵眸光一如从前,娇美脸庞比之五年前更多了几分成熟恬静,高了,也瘦了,却仍能一眼认出来。 韦如曦碎步往前,规矩地行了大礼:“民女韦如曦,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伸手向她,苍老眼底溢出了笑:“好孩子,快起来,到哀家面前来。” 韦如曦谢恩上前,伸手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哽咽道:“没想到还能见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亦是感叹道:“哀家也没想到,最后还能再见到你。看到你,哀家就想起我们公主,公主若是在,也如你一般大了……” 韦如曦不免红了眼睛,握紧了她的手道:“您若不嫌弃,就让我代替公主来尽孝。” 太皇太后倍感欣慰,话语却轻了:“你爹的事,皇上告诉你了吗?”骠骑将军在入狱后第二年便病死了。 韦如曦点点头。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忽而连连咳嗽起来。潋光忙上前轻抚她的背,低声道:“皇上,太皇太后该休息了。” 燕淇点头道:“那皇祖母好好歇着,朕要带曦儿去延宁宫见母后,孙儿先告退。” 他才要走,便闻得太皇太后道:“皇上,哀家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众人都先推出去,独留下燕淇在内室。 窗外疏疏密密传来冷风的声音,似是下雨了,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燕淇已静然道:“皇祖母若也要说曦儿的事,朕主意已定,那件事已过去五年了,再说曦儿当年也是受累的,朕打算留下她。” 太皇太后却低缓笑道:“皇上要如何安置如曦哀家没有异议,哀家只是想劝皇上,即便将来纳了如曦为妃,也希望皇上不要冷落了婳妃。” 燕淇不觉蹙眉,随即,他朗朗一笑:“婳妃手段奇高,这才多久,就把皇祖母都给收买了?” 太皇太后知他在说笑,也不生气,只道:“婳妃和如曦都是哀家喜欢的孩子。” 燕淇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庭院里的梅花在冷雨中颤颤地在枝头抖动,廊檐下雨滴不断,一众人等都静侍候着。不多时,紧闭宫门被推开,燕淇孑然步出。他朝钱成海看一眼,淡淡道:“去延宁宫吧。” 韦如曦忙跟上他的步子,神色里透着不安:“皇上,是……太皇太后不喜欢我吗?” 燕淇闲闲笑道:“没有,皇祖母很喜欢你。” 她似松了口气,低低问:“那……您还会让我走吗?”梁楚两国素来干戈不断,入了西楚大兴宫,她还以为与他这辈子都无缘得以相见。她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那么久。虽然西楚公主待她很好,从不把她当奴婢看,但越是那样,她就越是思念昔日的莹玉公主,更是思念少时就被她珍藏在心底的那个少年。所以,不管多苦,不管等多久,她终归是要回来。 女子的眸光熠熠,并不十分惊艳,却依然叫燕淇觉得灼眼。他的眸光悄然望向远处茫茫天际,低声道:“曦儿,朕已同那时不一样了,朕有三宫六院……” “我不介意!”她来都来了,还会介意这些吗? 他不免一怔,步子也停住了,吓得身后撑伞的小太监差点就撞了上去。 不介意,这样熟悉的话。 是了,芷若也曾说过的。 燕淇蓦然一笑,世上竟真的有女子痴傻至此……不介意,当真都不介意吗? ———— 方婳去茗香阁时,苏昀正在长廊上摆弄自己的轮椅,几个太监宫女在一旁伺候着。她一见方婳就眉开眼笑:“婳……娘娘!” 宫人们忙朝方婳行礼,方婳让他们都退下,这才道:“这是什么?” 苏昀将轮椅滚了一段路,回眸笑道:“看,不错吧?花孔雀说他的能人志士没带来,特意帮我找了长安城里最好的工匠做的。” “不错。”苏昀的脑袋瓜子里也不知装了什么,这椅子倒是新奇的很。 二人说着话,容止锦风风火火地来了,瞧见苏昀的样子,他便笑道:“中气十足的,想有事都难。” 苏昀微微一哼,将轮椅推至方婳身侧。 容止锦的眼睛不自觉地撑大,指着她坐下的轮椅道:“滚椅?” 容止锦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苏昀哈哈地捧腹笑起来,方婳亦是没忍住,以帕掩面,轻轻笑出声来。 容止锦微微恼怒:“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苏昀道:“这有轮子的椅子,当然叫轮椅!” 容止锦不服道:“这是能滚动的椅子,当然叫滚椅!” 二人争得面红耳赤,遂扭头看向方婳,异口同声地问:“你说叫什么椅?” 方婳不免愣住,远处有声音传至:“什么轮椅、滚椅,分明就是残废椅。” “哧——”容止锦夸张地笑出来,却在看清来人是轩辕承叡时,他立马止了笑,好脸色也不想给轩辕承叡。 苏昀在心里暗骂:你才是残废椅!你才是没脑子! 轩辕承叡忽视她瞪着他的样子,目光看向方婳,笑道:“没想到婳妃娘娘和侯爷一起来了。”他有心将“一起”二字说得格外地重。 方婳柔和笑了笑,低语道:“本宫来看阿昀,倒是不想侯爷也来了,眼下太子殿下也在,岂不是缘分?” 轩辕承叡低笑道:“孤可是听到了声音才来的。” 容止锦在心底冷冷一笑,随即走到苏昀面前道:“你不是说上回还有几本医书没看吗?本侯今儿给你带来了。不过陆太医说是他家传的,不方便给人看,本侯搬了太后娘娘出来他才肯给,你看了,本侯一会还要带回宫去。”他说着,还真的从怀里拿了医书出来。 苏昀茫然应一声,才要滚动轮椅,那一个嫌弃地道:“这东西哪有本侯走得快?”他说着,俯身一把将苏昀抱起来,大步朝卧室走去。 苏昀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平阳侯!”轩辕承叡大喝一声,“她可是孤的人!你也敢对她动手动脚?” 容止锦未回身,只浅浅笑道:“那怎么了?太子殿下又还没娶她。再说了,太子殿下只知我与婳妃娘娘要好,但却一定不知道,我和阿昀更要好。你要不信,就去宫里问一问,看看是我见阿昀来得多,还是见娘娘来的多。”他径直入内,一面叹息道,“怎么办?我就是女人缘好,苏丫头,你说太子殿下不会以为我与你也有染吧?啊,怎么办……” 那声音渐渐地轻了,方婳的嘴角微微上扬。 轩辕承叡的脸色铁青,深邃瞳眸里徐徐透出一抹肃杀,冷得叫人心中泛寒。方婳不免一愣,那就像是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侵犯的愤怒……这样的轩辕承叡叫方婳觉得害怕。 里头,容止锦将苏昀放在床上,苏昀笑着问他:“我什么时候跟您说过那样的话了?” 容止锦将手中的医书丢在她怀里,得意笑道:“本侯这叫有备而来,怎么样,佩服吧?” 苏昀哼一声,顺手翻开了医书,她蓦然又一怔,哀叹道:“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 …… 半个时辰后,轩辕承叡趁着脸问苏昀:“你懂医术?” 苏昀暗自一叹,她就知道会这样! 反正她也不想遮掩了,将小脸一扬,道:“是又怎么样?没你欺骗我在先,我也不会骗你,一人一次,扯平!别抓着芝麻绿豆点大的屁事就来指责我!” 她在他面前,似乎从来不知尊卑礼仪,而他明明是想好好教训她一番,却奈何在听到这话时又突然笑起来。 重重在她床榻边落座,他一手撑在软衾上,目光定定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日后,给孤离平阳侯远一点。” 他的语气森冷,听得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却又道:“凭什么?” “孤不喜欢他。”他说得简短意赅,墨色瞳眸里透着明锐的光。 苏昀嗤笑道:“侯爷你不喜欢,娘娘你不喜欢,袁将军你也不喜欢,皇上你不喜欢,袁大人、九王爷你都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谁呀!” 他略一哼:“东梁的人孤统统不喜欢。” “那我还是梁国的人呢!” “嫁给了孤,你就不是了。” “呸。”她骂一声,鄙视地看着他,“你这不喜欢那不喜欢的,那你还来谈什么合作!” 他的大手一把握住她的柔荑,低沉笑道:“合作归合作,这又岂能一样?” 苏昀素来心直口快,看待事物也都比别人更明朗一些,可这一刻,饶是她都蓦然感到了一种压抑。她似乎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渐渐觉出了那已暗波汹涌的野心。 她的心头一跳,脱口道:“难道你……” 她的话未完,只觉得身子一轻,腰际已被他的大掌托住,他尊秀脸庞上又起了笑意,低俯下身来,吻上她的唇。苏昀的眼睛不觉撑得老大,他的吻那样霸道,带着吮|吸与撕|咬。就仿佛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烙上他的属印。 在苏昀的观念里,被吻一下自然不算什么大事,可她就是看不得轩辕承叡得意。用力推开他,羞愤地狠狠擦了擦被他吻过的唇。他的眸光猛地低沉,骤然倾身过去,冷冷道:“日后再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孤就将你原地办了!” 她一愣,顺手抄起了绣花枕头砸过去:“太子就了不起了吗?你以为我怕你吗?要办我啊,来啊,你来啊!”她的眼睛红红的,一张小脸也红红的,如一只受伤的小兽狠狠地瞪着他。 枕头软软地砸在他的胸口,然后掉在地上,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定定地站着凝视她良久,乍然笑一声,道:“这话,除了孤你要胆敢跟别的男人讲,孤会要你好看。”他又一笑,转身出去。 苏昀呆呆地望向门外,尚在想,哪句话? 要办我啊,来啊,你来啊! 来办我来办我! “啊!”她懊恼地一把捂住了脸! ———— 此时的延宁宫内,太后让皇上退下,说有些话要单独与韦如曦说。 韦如曦垂眉敛目地站着,太后的声音淡淡传下:“如曦,你知道哀家以前就不怎么喜欢你。” “民女知道。”韦如曦恭顺地答,那时候,太后只喜欢容芷若。她曾想,太后那时候大约是想自己的亲侄女能当上未来的皇后吧?只是这次回来,她也甚是惊讶,容芷若竟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掌事宫女。 太后哼一声坐下道:“哀家知道你还回来做什么?皇上待你有情,可你也别妄想能留下来。这几年在西楚过得很不错吧?哀家听说西楚公主从不视你为奴。” 韦如曦大惊,忙跪下道:“太后娘娘明鉴,柔福公主是待民女很好,可民女心在大梁,绝不曾有半分异心!” “没有吗?”太后冷笑道,“你以为西楚太子的诡计哀家不知道吗?他以为凭你就能迷惑得了皇上,简直是痴人说梦!” 韦如曦的身子微微一颤,她仍是低着头,坚定地开口:“民女与皇上相识多年,皇上亦是了解民女,民女怎会迷惑皇上?” 太后阴戾目光扫过地上的女子,她又朝宝琴看一眼,宝琴会意,上前就拉住了韦如曦的手臂。韦如曦吃惊地挣扎起来,宝琴利索地卷起了她的衣袖。 那枚光鲜亮丽的守宫砂完好无损地呈现在她白皙藕臂上。 “太后娘娘……”宝琴看向太后。 太后的眸光一紧,喃喃道:“怎会……你跟在西楚太子身边那么多年,他竟没有碰你?”她虽不喜欢韦如曦,可却不得不承认,她长了一张极其妩媚娇柔的脸。 韦如曦羞愤咬着唇道:“民女先前根本就不认得西楚太子!” 太后却仍是不信,又看一眼她手臂上的守宫砂,讥笑道:“点着这么艳丽的守宫砂,也不知道想要迷惑谁!总之,哀家是不会同意把你留在宫里的!” “太后娘娘……” “住口!给哀家出去!” 韦如曦颤抖地咬着唇起身出来,外头,容芷若正巧入内。韦如曦叫了她一声“容小姐”,容芷若冷冷睨她一眼,忿然道:“即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皇上已有婳妃娘娘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婳妃娘娘?” 容芷若正色道:“那件事后那么久,我还不曾见过皇上对一个女子能这般用心,我没能得到皇上的心,韦如曦,你亦晚了!” 韦如曦的脸色苍白,喃喃问:“她……她很美吗?” 容芷若嘲讽地看她:“她不美,比你我都丑,皇上真心喜欢她,才不在乎她的美丑!你也死了这份心吧!” 韦如曦恍恍自延宁宫出来,外头,燕淇早已不在,有两个宫女等着她。 “皇上呢?” 宫女忙道:“哦,皇上回去了,说是有些事要去处理。” 是吗?韦如曦的脸色更是灰白,他明知太后不喜欢她,明知太后会为难她,可他却还是先走了。难道真的像容芷若说的那样,一切都变了,皇上喜欢的人是婳妃娘娘吗? “韦小姐。”宫女见她不说话,又叫她一声,道,“皇上吩咐了,等您出来,要奴婢们先带您下去休息,皇上空了,自会去看您。” 她蓦然点头,还能怎样? ———— 鸦青色朝服长衫抚过青石台阶,碾过水渍落叶。钱成海远远瞧见袁逸礼,忙替他推开御书房的门,袁逸礼大步入内。 燕淇正坐在庄严御案前,见他进来,忿然将手中信件重重摔在案几上,冷言道:“曦儿才如大梁没几天,袁将军的信倒是来得快!” 袁逸礼蹙眉往前,不觉问:“大哥说了什么?” “他要迎娶曦儿!”燕淇的言语含怒,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袁逸礼大吃一惊,忙拾起了桌面上的信件,打开急急扫视往下—— 吾皇在上,惊闻曦儿尚在人世,甚是想念。臣曾与其有婚约在身,今公主已故,臣愿娶曦儿为妻,一生呵护,以慰公主在天之灵。 燕淇一把将案几上的一本奏折推落,愤怒道:“他难道不知道曦儿是朕喜欢的人吗?他这是要跟朕抢人?” 袁逸礼的脸色大变,忙拂袍跪下道:“皇上息怒!大哥会这样,也是怕您与太后误会韦姑娘乃西楚太子的人,怕皇上您不会留下韦姑娘。昔年大哥对韦姑娘被逐一事耿耿于怀,韦姑娘又与公主关系甚密,这才会一时糊涂!” “糊涂?”燕淇目光犀利,“朕还以为袁将军心中只有欢儿,此生难容下别的女人,到底是朕看错了!钱成海!” “奴才在!”钱成海忙从外头入内。 燕淇沉声道:“朕要册封曦儿为妃,叫下面的人即刻去拟旨!” 第101章 她伤了他 - 嫡女毒妃 - 寐妤 韦如曦被封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宫各院。方婳闻得底下的宫女诚惶诚恐地禀报,她的嘴角微微一笑,这样的结果,早在她知晓韦如曦是那枚璎珞的主人时便已猜到。燕淇是重情重义之人,韦如曦曾受累于公主遇刺之事,如今事过境迁,燕淇自会好好补偿她丫。 方婳还听闻宫女说这一日,玉清宫里的妩昭仪一整日都在笑,笑得宫人们都心有戚戚。方婳却知道她笑什么,无非是皇上又有了新宠,在笑她方娬得不到的,方婳也休想得到。 太后急召了燕淇去延宁宫,所有人都被遣退了,外头的人只闻得里头有争吵的声音传出,太监宫女们个个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谁都知道太后不喜欢韦如曦,皇上转身就封妃了,难怪太后会动怒。 容芷若静静地站在末端,她的目光悄然看向紧闭的房门,她的一双眼睛通红通红,还大言不惭地说不是她,也不会是韦如曦呢,却原来,皇上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芷若姑娘。”宝琴诧异地看着她,因容芷若的身份,宝琴的品级虽比容芷若高一级,却仍是客气地叫她姑娘。 容芷若回神,见宝琴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她这才一怔,赫然发现不知何时竟已落下泪来。 宝琴叹息一声,太后的顾虑她都明白,也不知皇上这是怎么了,竟这样明摆着与太后作对!不过她只是个奴婢,有些话不是她该说的。 燕淇从延宁宫走时脸色并不好,看来他并不打算听从太后的意思。 ———— 晨霭漫漫散漫整个院落,叶尖有露水滴落,此时的晴语苑里幽幽静静媲。 韦如曦一袭清水蓝衣立于梧桐树下,这个时节的梧桐早已落尽了树叶,稀稀朗朗只剩下交缠的枝干。她素手抚上,脸上似有笑意,好似时间又回到多年以前的那个夏日里,天气异常闷热烦躁,这一片梧桐树荫下却异常地凉快,她同公主坐在树下软语轻笑的情景仍能清晰可见。 “娘娘。”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皇上派人给您送了新衣裳来,还说今夜召您侍寝呢!”宫女言语间尽是快乐。 韦如曦惊诧地回眸,俏丽脸庞早已飞上一抹霞色,她略低了头,盈盈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告诉传旨的公公,就说本宫会准备好的。” “是。”宫女笑着退下。 韦如曦微微颔首,阳光洒下,那样温和,她低语道:“公主放心,曦儿回来了,曦儿会好好照顾皇上,好好孝敬太后、太皇太后。” 燕淇赐她宫殿时,她说宁可住在这晴语苑,也不想搬入那些看似奢华无比,实则却冷寂的宫殿中去。莹玉公主是她这辈子最好的姐妹,皇上是她最爱的男人,她能留在晴语苑,那她这一生,也算完美了。 ———— 锦绣屏风后,几道人影旖旎,语声里浅浅夹杂着咳嗽声。近段时间,太皇太后的凤体越发地不好了,时常整日整日都昏迷着,方婳更是在她面前衣不解带地伺候,也不大有时间去龙山行宫。好在苏昀的伤势较重,不易车马劳顿,轩辕承叡定也没那么快要走。 这日过了正午,太皇太后便浑浑醒来,待看清了床边之人,这才低声道:“婳妃怎么还在这儿,去休息吧。” 方婳亲和笑道:“臣妾不累,您醒了,臣妾也能陪您说说话。” 潋光上前扶太皇太后起来,仔细地在让身后垫上软垫,这才又退至一侧,道:“太皇太后和娘娘先说着,奴婢让人去将药端来。” 身后传来珠帘轻巧碰撞的声响,想来是潋光出去了。 方婳落座在太皇太后床榻边,笑道:“您可是睡了好久的,太后娘娘早上才来看过您。” 太皇太后微叹道:“哀家不中用了。” “您千万别这样说。” 太皇太后一笑,容色里倒是有了几分快意,她示意方婳靠近一些,才欲开口,便闻得外头太监的声音传来:“太皇太后,曦妃娘娘求见。” 太皇太后不觉蹙眉,方婳忙道:“皇上已封韦小姐为妃,您那时候正好睡着。” “哦。”太皇太后似才想起来,吩咐了太监请韦如曦进来。 方婳自床榻上起身,女子轻盈似风,腰际环佩玲珑,她绕过屏风上来,规矩地行礼道:“臣妾参见太皇太后。”她的美眸流转,落在方婳的身上,眸光里似有诧异,但仍是低头道,“给婳妃姐姐请安。” 入宫以来,她不止一次地听过婳妃,却还不曾亲眼见过,亦只是从容芷若口中得知这个传闻中的婳妃娘娘并不貌美,她倒是不曾想,婳妃的脸颊居然有这样一道丑陋的伤疤。 方婳早已习惯被人盯着脸上的伤疤看,只抿唇一笑,道:“曦妃妹妹不必多礼。” 太皇太后伸手向她,韦如曦这才忙将目光从方婳身上收回,转身上前握住她枯槁的手。 太皇太后温和笑道:“打扮一下,哀家看如曦都不一样了。” 韦如曦脸上一片绯红,娇嗔道:“您就会取笑人。” 太皇太后轻微咳嗽几声,道:“没和皇上在一起吗?竟有时间来哀家这里。” 韦如曦似有顾虑地斜看了方婳一眼,这才低语道:“皇上晚上才召见臣妾,眼下,想来还有政事要处理,臣妾便想着来看看太皇太后。” 这一句“晚上召见”是何意思,自是大家心知肚明。太皇太后略有深意地看了方婳一眼,见她的神色如旧,脸上丝毫瞧不出不悦,到底也松了口气。 她就这样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太皇太后与韦如曦说话,听她们提及当年的事,那些关于皇上、公主还是少年时的往昔……却独独没有燕修,那时候的燕修,也该还是个孩子。方婳广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曾无数次地祈祷没有那一场惨事该有多好?而柳贵妃一案,她竟也没有任何头绪着手去查。 潋光端了药回来,韦如曦欲亲自侍奉太皇太后喝药,却见潋光微微侧身避过,从容道:“太皇太后的药一直都是婳妃娘娘侍奉的,奴婢怕曦妃娘娘还不上手。” 韦如曦略有尴尬,太皇太后已笑道:“潋光这丫头就是小心得很,如曦,让婳妃来吧,你也早些回去准备准备,晚上可别叫皇上等急了。” 韦如曦眼底淌过喜色,已是施施然起了身,跟太皇太后告退出去。 方婳接过潋光手中的药盏,低头吹凉了喂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喝了一口,目光悠然望向潋光,浅声道:“你不喜欢曦妃吗?即便不喜欢,那一个也是娘娘,是你的主子。” 潋光听了大惊,慌忙敛襟跪下,低头道:“奴婢绝非此意!” 方婳惊讶看向地上的宫女,太皇太后抬手推开唇边的勺子,淡淡道:“既不是,方才又何须那样?” “奴婢只是……只是替婳妃娘娘感到不公!”潋光咬着唇道,“太皇太后卧病那么久,宫里只婳妃娘娘愿近身侍奉,娘娘心地善良,却得不到皇上恩宠,奴婢心里不快才做出了僭越之事,望太皇太后恕罪!” “潋光姑娘……”方婳听得心下骇然,她愿侍奉太皇太后也不是没有私心的,倘若让潋光知晓她就是想借侍奉之名拒绝与皇上同寝,她不知又该如何看她。 太皇太后倒是不生气,苍白脸上尽是笑意,咳嗽一会,才轻声道:“罢了,起来吧,哀家也没说怪你。” “谢太皇太后!”潋光如释重负。 太皇太后的目光却看向方婳,开口道:“哀家知道你的宫女被西楚太子要了去,哀家不久便要去见先帝,哀家这潋光丫头不算多伶俐,却也是个可人的丫头,哀家想把她留给你。” 方婳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太皇太后,有些慌乱地搁下药盏,道:“臣妾怎敢?” 太皇太后道:“有什么不敢的?往后哀家若是不在,也想给她安排个好去处。此事哀家早已私下问过潋光,潋光已应下。” 方婳蓦地回眸看向身侧宫女,她的眼底渐渐蒙上一抹水汽,却是郑重地点头道:“是,奴婢愿意。” 再次给太皇太后喂药,方婳的心情如潮澎湃,她似从未想过会真的让苏昀离开自己的身边,更没想到太皇太后竟已替她考虑得这样周到。 从此以后,没了苏昀,潋光会忠心待她,同苏昀一样。 尖锐的刺痛自指尖传来,将方婳的三魂七魄都瞬间移回,面前的月季翠色的叶仍在风中摇曳。 “娘娘。”潋光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方婳回身,见潋光款步过来,“娘娘怎还在这里?不去休息吗?” “哦,本宫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她悄然将指尖的血渍用锦帕抹去。 “何事?” “也许阿昀不会跟西楚太子离开……”她的眸光落在潋光的双瞳,“本宫总想留住她。” 潋光眼底似有慌张,急着道:“娘娘还是不想要奴婢吗?” 方婳忙道:“不是,本宫是怕你跟着本宫委屈了你。” 潋光低垂着眸色,话语轻了:“奴婢原想,哪天太皇太后不在了,奴婢便随她而去。太皇太后了解奴婢,才将奴婢留给娘娘。奴婢是太皇太后的人,娘娘该知晓先太子不是太皇太后亲生的事,是以太后娘娘不会喜欢奴婢,娘娘若不想要奴婢,日后宫里,便没有奴婢容身之处了。” 她说的这些方婳自然也懂。 她终是点头:“本宫不会亏待你。” “太皇太后!”里头传来宫女惊恐的声响,方婳与潋光相视一眼,忙都跑进去。 太皇太后再次吐血昏迷了,病情更是来势汹汹,刘太医叫人熬了药,称太皇太后大限将至,已是无力回天。 潋光的哭声悲恸,令方婳也跟着泪眼婆娑。她同太皇太后非亲非故,亦不像潋光那样服侍过太皇太后多年,只是这段时间的相处,方婳也感觉出了她的宽厚仁慈,听闻太医的话,她也甚是舍不得。 夜晚的风来得快,那样阴冷那样刺骨,斜阳已落,残光亦被收得干干净净。 御书房里,一盏琉璃灯缓缓跳动着,钱成海躬身入内,瞧见正伏在案几上奋笔疾书的燕淇,愣了下,才低语道:“皇上今儿召见了曦妃娘娘,还不过紫宸殿去吗?” 握着笔的手微微一滞,燕淇紧蹙了眉头,刹那间,他似猛地想起什么,原本疑惑的眼底顿时生出了诧异。朱砂笔顷刻间路在御案上,明黄色的身影已疾步出去。 ———— 眼前宫人逶迤的身影晃得方婳有些头昏脑涨,帘外,又有宫女的声音传来:“娘娘,司宝房有人来传话。” 方婳支起疲惫的身躯出去,来的是司宝房的典宝,见了方婳便跪下道:“奴婢奉命来禀告娘娘,太皇太后匕首上缺的宝石一时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敢问娘娘,可否用别的替换?” 方婳蹙眉,怪不得这么久了也不见司宝房的人将匕首送来,原是这样? 典宝又道:“因是太皇太后的东西,奴婢们不敢随意下决定,宝石也找了好多颗出来,就是不知该用哪一颗。” 谁都知道太皇太后命不久矣,这匕首想来也是日后的陪葬品,皇上虽不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却最重孝道,故而司宝房的人都不敢怠慢。 方婳亦是知道那匕首太皇太后很是珍视,便开口道:“本宫随你走一趟,本宫也好等你们做好了,将匕首取回来。”太医的话,太皇太后归天也就这几日了,她不想太皇太后临走还留有遗憾。 “是,谢娘娘体恤!”典宝忙回身引路。方婳未着轿撵,疾步跟随在宫人身后。 路过御花园时,闻得钱成海叫“皇上”的声音遥遥传来,方婳举目瞧去,昏暗光线下,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走得飞快。 “皇上您慢点儿!”钱成海干脆跑起来。 那方向不就是紫宸殿的方向吗?方婳隐隐记起来了,今晚皇上召韦如曦侍寝呢,看这样子他是在御书房忙过头了吧?眼下竟这般着急。 韦如曦等了这么多年终还是值得的,方婳抿唇一笑,仿佛瞧见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 而她与燕修…… “娘娘?”前头的典宝见她突然停下了步子,奇怪地回头看她。 方婳忙回神,勉强笑道:“没什么,走吧。” ———— 整个司宝房都静如无人,上座梨花木案几上,琳琅满目的各色宝石静置在华贵锦缎上,方婳扫视一遍,东陵玉、绿玉髓、石榴石、祖母绿、蓝宝石…… 何尚工已近前问:“依娘娘之见呢?” 方婳想了想,素手取了上头的一枚红碧玺,低声道:“本宫曾听太皇太后提过,上头少了的是枚价值连城的红宝石,你们虽找不到想通的红宝石,这枚碧玺的颜色瞧着也差不了多少,就用它吧。” “是。”何尚工应下,回身道,“快去嵌上!” 工匠们忙下去做事了,何尚工请方婳去内殿休息,方婳正倦得很,也便没有推辞。 迷迷糊糊,闻得外头传来说话声: “这婳妃娘娘也够可怜的,好不容易皇上信她与侯爷之事,现在又来了个曦妃娘娘!” “哎,你还别说,太后娘娘不喜欢她,太皇太后喜欢她又怎样?太皇太后有风烛残年了,也护不了她多久了!” “是啊,妩昭仪再不济,也还有个孩子,方婳娘娘有什么?” …… 方婳实在累及了,外头的声音渐渐地模糊了。 也不知隔了多久才又重新被人叫醒,目光渐渐凝聚,见是司宝房的典宝,称太皇太后的匕首已经重新修好。 方婳这才起了身,接过匕首细细看了看,前后十九颗宝石,各色迥异,一眼就觉得华贵无比。她将匕首收入怀中,抬步出了司宝房。典宝跟着出来,打算叫上宫女相送,方婳却拒绝道:“不必送了,本宫认得路。” ———— 夜风幽冷,寒意漫过青纱帐,周遭寂静无声,宫灯碧色的纱罩上隐隐地透出了人影来。 帷幔低垂,朦胧里,闻得太皇太后几声微弱的呛声,她的目光迷离地望着床边之人,苍白脸上带着忧虑:“不是要你别来吗?” 他握上她瘦骨嶙峋的手,墨色眼底是一抹眷眷不舍。太皇太后看出来了,她自是懂,虚弱脸上有了些许笑意,喃喃道:“傻孩子……” …… 方婳的指腹淌过匕首刀鞘,心想着太皇太后见到了一定会很开心。她的步子快了,急急走进延禧宫。 只是奇怪,整个延禧宫静谧得不似凡间,一路往内,竟是半个宫人都不曾瞧见? 方婳抬目瞧去,太皇太后的寝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方婳略一迟疑,仍是快步过去。却在外头,听见里面隐约传出了说话声。 那是太皇太后的声音:“哀家帮不了你,等不到那一日了,咳咳,咳咳咳——” “太皇太后!”方婳推门入内,却见一抹玄色身影猛地从太皇太后床榻边起身,未待方婳回过神来,那人已从西窗一跃而出。方婳惊叫一声,忙转身出去,黑暗中,那抹身影似还在,她不顾一切,大声道:“来人啊!来人!” “不许叫!”颈项一凉,那人的手不知何时已掐上她的脖子。 内室忽而传来器皿坠落的声响,太皇太后的声音带着颤抖:“不要……不要伤她!” 方婳本能地抬眸看了一眼,那双深色瞳眸溢出一抹震惊,掐在方婳颈项的手蓦然松了,方婳飞快地拔出怀中匕首,反手刺入他的身体。他闷哼一声,退了数步,脊背抵上冰冷墙壁。方婳惊慌地往前跑了几步,不慎跌倒在地上,却仍是不忘回头看去。 灯火自西窗内透出,半照在他半侧身上,他的脸上蒙着面纱,清迥目光诧异地看着她,似是不信她会伤他。 方婳被他看得一愣,她咬着牙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还紧紧地握着刀鞘,而原本在她手中的匕首,此刻已深深刺入他的身体。她见他突然抬起手来,方婳吓得叫道:“你……你别动!” 他不理会,手指微微用力,脸上的玄色面罩落下。 天空忽然间又稀疏落下雨来,隔着明晃的光,宛若闲花碎落。 一时间,万籁俱静,连胸前的心跳声亦是那般清晰。 面前之人,仍是如初见般俊秀,今日却是黑色的衣,黑色的夜,仿佛他周遭的一切都是黑色的。 方婳茫然站着,他已喘息开口道:“婳儿,是我。” 是燕修!她怎么也想不到是燕修!她亲手伤了燕修! 第102章 给他取暖 - 嫡女毒妃 - 寐妤 外头的宫人听到方婳的叫声匆匆跑进来了,内室,一地的狼藉。太皇太后昏迷在凤榻上,衣襟上、地上都有斑驳血迹,方婳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床头。 “娘娘,发生了何事?”宫女见此,吓得脸色惨白,忙上前来问。 外头,脚步声近了,潋光带着几个大宫女冲进来,见方婳在此,潋光的神色巨变,忙疾步上前来,她才欲开口,又瞧见太皇太后唇角的血渍,更是大惊道:“娘娘,究竟发生了何事?丫” 方婳广袖下的手还在不住地颤抖着,吩咐了宫女去请太医来,这才回眸看向潋光。她方才进来时的神色,方婳一眼便知,她知道实情! 怪不得整个延禧宫空无一人,定是潋光将他们都支开。可潋光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从尚工局回来了! 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东西,方婳起了身行至帘外。潋光回头朝床上昏迷不醒的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这才急急跟着方婳出去。 外间无人,方婳一手撑住桌沿,潋光忙扶住她道:“娘娘没事吧?” 她的声音颤抖,拽住潋光的衣袖问:“你到底瞒着本宫什么?” 潋光的眸子微微撑大,她愕然道:“您……您看见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意,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方婳的衣袖上,华贵锦缎上的血迹清晰可见,竟是这样多……潋光猛地想起什么,心口一震,忙又问,“王爷呢?媲” 她问王爷,方婳还能蠢到不知她问的是谁吗? 她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本宫以为他是刺客,不慎……伤了他!” “什么?”潋光大惊,“那……” 太医从外头匆匆进来,潋光忙缄了口,她的目光随太医瞧去,遂又压低了声音道:“现下全宫上下的目光都在这里,娘娘快把王爷带去安全的地方。” “安全?何为安全之地?”她心中冷笑,她们放他进来,早已将他置于危险境地,试问如今宫中,还有安全之地吗? 潋光忧心于太皇太后,闻得方婳这样一问,她猛地怔住,半晌,才道:“娘娘的住处,便是延禧宫里最安全的地方!” ———— 潋光早已不在眼前,她的话却一遍遍萦绕在方婳的耳畔。诚如潋光所言,宫人们都焦急地关注着太皇太后的病情,无人注意到她悄然离场。 西窗下的阴暗处,他仍在。 趁着夜色将他扶回了房间,也不敢点灯,凭借着昏暗的光线将他安置在床上。 “师叔。”方婳颤声叫他,他的神智尚且清醒,握住她的手问:“太皇太后如何?” 方婳摇了摇头。 他的脸上已失尽了血色,墨色瞳眸低垂,虚弱道:“是我不好。” “不……”她哽咽道,“是我不好,我不该下手伤你!”她都后悔死了,他扼住她的手已经松了,她为何还要下手! “婳儿……” “先别说话,你等我一下!” 翻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药,方婳急得快哭了。 外头却突然有人敲门,方婳震惊望去,听见潋光的声音传来:“娘娘,是奴婢。” 方婳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忙打开了房门,潋光将手中的瓷瓶塞入她的手中,低声道:“奴婢借口说娘娘伤了手才问太医要的,再多便是不能了。王爷……怎么样?” 方婳紧紧握着手中的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潋光的神色凝重,只道:“娘娘既没有告发王爷,便是会救他的,是吗?奴婢只想告诉娘娘,王爷入宫只是来看看太皇太后,别无其他!” 方婳这才想起潋光不知她与燕修的关系,今夜于潋光来说已是万般无奈,才会冒险信她。见方婳点了头,潋光才松了口气道:“奴婢该回去伺候太皇太后了,今夜奴婢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娘娘。” 语毕,她已伸手拉上了房门。 方婳来不及细想,转身匆匆入了内室。将所有的帷幔全部放下,她才在里头点了一盏宫灯。 他煞白脸上尽是汗珠,她将宫灯移近,他这才抬眸看她,低声问:“是谁?” “你放心,是潋光。”宫灯被搁在床头,烛辉微微闪动在她亦是苍白的脸上,在听到是潋光时,她见他稍稍松了口气。她半咬着唇,俯身颤抖地去解开他的衣裳。才揭开衣襟,便见他胸口露出一样东西,藏青的布裹住什么东西在里头。方婳蹙眉伸过手去,他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师叔……”她吃惊看着他。 他自顾将东西取出,塞入枕下,强忍住不适道:“婳儿,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方婳此刻只想着怎么救他,哪里会执着于他藏起来的东西?眼下什么也不顾,找了剪刀来小心地剪开他的衣裳,他的呼吸声渐渐微弱下去。 “师叔!”她抚上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声在她的掌心下几乎微不可闻。她忙取了他身上的药喂他服下,一手握住了匕首,深吸一口气,咬牙将匕首拔出,再将事先准备好的药倒上,用干净的纱布紧紧地按住。 剧痛使他又清醒了些,迷离的目光渐渐聚拢,缓缓落在眼前女子瘦弱的身躯上。 她死死地咬住牙,避免自己因害怕哭出声来,眼泪却是不停地往下掉。 他艰涩一笑,道:“傻丫头,哭什么?” 她哭得更厉害,却又想拼命地忍住。她只想他过得好,又怎想到,竟是她差点不慎就杀了他! “你……你怎么会在延禧宫里?”她的声音透不尽的颤抖,此刻仍是后怕。 他疲惫合上双眸,嘘声道:“我得知太皇太后病重,入宫来……来见她最后一面。皇上顾忌我,必不会让我去见……见太皇太后。” 他的呼吸声急促,话语越发微弱,方婳忙按住他摇头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话了!” 他终是点了头。 逾子时,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方婳蓦然心惊,几乎是本能地站了起来,疾步行至窗边。悄然打开一条缝望出去,外头到处都有人走动,宫灯仿佛是要映照亮半壁天空。方婳不觉回头看一眼,床上之人已昏睡过去,莫不是宫中有所察觉,在找刺客吗? 方婳才想着,便闻得敲门声传来,她的心差点就跳出胸口了! “谁?”拼命深吸了口气,才将颤意敛起,方婳冷冷地开口问。 “娘娘,是奴婢。” 是潋光! 方婳忙过去打开了房门,潋光悄悄给方婳递了一套男人的衣裳来,她告诉方婳,这是先帝在世时留在延禧宫的。地上还有一盆干净的水,她亦是帮方婳搬了进去。 “太皇太后如何?”方婳急着问。 潋光叹息道:“还昏迷着,未醒。奴婢已告诉宫人们,就说娘娘这几日夜夜侍奉太皇太后身子吃不消,所以您才回寝宫歇息了。娘娘,王爷换下的衣裳要烧掉!” 不愧是太皇太后悉心调教之人,想的那样周到。 方婳点了头,潋光才问:“王爷如何?” 方婳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衣裳,叹息道:“本宫不知,脉象很虚弱,眼下却不能叫太医来看……不然,你寻个由头,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要太医来看……不,也不妥!”即便躲在纱幔后让太医诊治,万一露出了马脚,那便谁也保不住燕修的命了! 潋光却低声道:“怕是现下也找不到太医了。” “为何?” “太后娘娘派人来延禧宫将太医们都带走了,只留下一个太医照看太皇太后。” 方婳惊道:“怎会这样?太后娘娘病了?”方婳脱口一问,忽而震惊道,“难道皇上病了?”这般急着叫走所有的太医,病得不轻吗? 潋光摇头道:“上头不说,奴婢也不知,娘娘进去吧,奴婢回去了。”她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匆匆福了身便回去。 方婳抱着怀中的衣物回至内室,烛火掩映着燕修苍白脸庞,他睡得并不安稳,俊眉紧蹙,似是承受着巨大的痛。 她替他擦拭了身子,小心换上衣服,他未醒来,却在她与他指尖相触之际,猛地握住了她的柔荑。她吃一惊,却又悄悄松了口气,不管太后叫太医们去作何,她都该庆幸今夜宫里动荡,只有这样,燕修才能更安全。 等明日,她就出宫借着看苏昀去找华年成,华年成一定能救他! ———— 轻薄日光透过晨霭照在木窗上,外头脚步声密集,门被“轰”的一声推开,紧接着,宫里的禁卫军鱼贯而入。 门口,燕淇孑然而立,他看着燕修的目光森冷,忽而,他的脸色一沉,开口道:“私闯禁宫,给朕将床上之人杀了!” 霎时,一室刀光剑影,侍卫们手中的佩刀锃亮,直直朝燕修刺去。 “不要!”方婳蓦然从梦中惊醒,目光急急看向身侧之人,他的容色苍白,却不是梦里的血腥场面。她徒然长长舒了口气。 指腹搭上他的脉搏,仍是微弱,她那一刀给了他重创,岂能还奢望他能一夜之间恢复过来? 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奴婢们来伺候您起身。” 苏昀不在身边的日子,因为脸上伤疤的问题,方婳向来不准她们近身伺候,在延禧宫里,也只接受她们打水而已。宫里便有人说婳妃奇怪得很,不喜人接近,她也从来一笑置之。 今日,是连进来都不能了。 她起了身道:“搁外面吧。” 宫女在外头微微踌躇,仍是应了声下去。 方婳端了水进来,才见燕修醒了,他见了她,虚弱一笑,开口道:“我竟还没死。” “你不会死的!我一会就去龙山行宫找华先生,他会救你的!”她拧干了棉帕转向他,他却蹙眉道:“华年成不在行宫。” “怎会?”方婳吃惊地看向他,到底是想起了什么,“你们已经回了灵空寺了?” 他点点头,方婳又欲问他,既是回了灵空寺又如何得知太皇太后病重的事,却见他的手悄然移至伤处,她又吓得什么都忘了,只问他:“很痛吗?” “还行。”他的话语微弱,分明强忍着颤意。 方婳心中有气,咬牙道:“又是还行!这么多年了,你怎么都说还行!问你难受吗?还行!药苦吗?还行!问你痛吗?又是还行!” 她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怒意,不知怎的,他却笑了,哧一声道:“傻丫头。”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燕修略微吃惊,抬手向她:“哭什么?” 她什么也不顾,扑过去就抱住他的身子,颤声道:“我不哭,你也不要死好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婳儿……”他动一动,额角碰触到了她的,方婳的身子蓦地一僵,忙抬手抚上他的额头,竟这样烫! “何时烧起来的?你怎么不和我说?阿昀!”她猛地又想起了苏昀,忙起了身,狠狠地擦了把眼泪,道,“我想起来了,就算我不能去灵空寺找华先生,可还有阿昀啊!阿昀懂医术,她看了那么多医书,我可以去找她!你等着我!”方婳将帕子丢下,转身就跑出去。 “婳儿……”燕修欲拦住她,只是他伤得太重,根本就无法起身。 方婳一路往紫宸殿而去。 ———— 五彩琉璃映着霞光潋滟,殿前的汉白玉栏杆也沐浴着晨辉,淡淡闪着日光。 方婳远远望去,紫宸殿外的侍卫站得尤其挺拔,她提着裙摆上去,有宫人过来拦住她道:“娘娘请留步。” 方婳急道:“皇上在吗?本宫有要紧事要见皇上!” 殿门从里头打开,钱成海抬步出来,见了方婳便行了礼道:“娘娘不知吗?皇上龙体不适,不会见娘娘的,您请回吧。” 燕淇真的病了? 眼看着钱成海要进去,方婳忙叫住他:“钱公公,皇上到底怎么了?昨夜不好好好的吗?”她去司宝房的时候还瞧见燕淇了呢! 钱成海稍稍踟蹰,随即道:“皇上是受了风寒,太医嘱咐了要好好休养。奴才要进去伺候了,娘娘请回。” 这一次,他走得飞快,像是特意要躲开方婳似的。她动了唇,到底没有再叫他。眼睁睁地看着殿门重新被合上,方婳一颗心却沉下去,绝不可能是风寒,否则太后何以那么急着把所有的太医都叫来紫宸殿? 不过……她不自觉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看方才钱成海的神色,应该没出什么大事。那她现在怎么办?没有燕淇的应允,她身为宫妃是不能私自出宫的。 太皇太后又昏迷不醒…… 方婳用力咬着唇,步下台阶正要回延禧宫,却见韦如曦正朝这边来。她见了她,急着上前来问:“婳妃姐姐见着皇上了吗?” 方婳一愣,她又道:“我方才见姐姐从上面下来,是见了皇上出来吗?皇上现下怎么样了?”她的神色焦急,迫切地想要知晓燕淇的情况。 方婳这才想起来,昨夜燕淇不是召了她侍寝吗? 她不觉蹙眉道:“昨夜妹妹不是与皇上在一起,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韦如曦的眼睛红红的,闻得方婳这样一问,她似是越发伤心,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皇上他突然吐血,我觉得是有人下毒!可太后娘娘不让我接近皇上,婳妃姐姐,你就告诉我,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吐血,下毒……这一样样都听得人心惊胆战,倘若这样还说得通,太后为何那么急着要召集所有的太医了。韦如曦以为她见了皇上,所以才会口没遮拦地说出来,皇上被人下毒,这件事看来不简单。方婳心乱如麻,就算韦如曦所言非假,她也做不了什么,而燕淇身边有很多人伺候,她必须尽快回到延禧宫。看来要出宫一事是绝无可能了。 “婳妃姐姐……”韦如曦含泪看着她。 方婳深吸了口气道:“胡说,钱公公方才告诉本宫,皇上明明是染了风寒,休息几日便好,妹妹可别乱说话。没事的话,本宫先回去了,本宫还要去照顾太皇太后。” “姐姐,姐姐……”韦如曦看着她离开,还欲说什么,却被身侧的宫女拉住了衣袖。宫女低声道:“娘娘,方才的话可别再说了。太后娘娘说皇上是得了风寒,那就是得了风寒!” 韦如曦的心头猛地窜起一抹凉意,她用力推开宫女的手,跌跌撞撞朝紫宸殿跑去。 方婳匆匆回到延禧宫,正巧潋光从太皇太后的卧室出来,见了方婳便冲上来道:“娘娘,太皇太后醒了,要见您!” 方婳一个激灵,行至门口,又回头道:“可王爷那边……” 潋光似有为难:“奴婢不能平白无故待在您房里,眼下也不能叫别人去,娘娘且先进去听听太皇太后的话吧。” 潋光说得有理,也只能如此! 所有的宫人都已经被遣退出来,方婳疾步入内,太皇太后半睁着眼睛看她,她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叫她:“太皇太后。” 她闻得声音,再次将眼睛睁大了些,语声轻不可闻:“没事……就好。修儿呢?” 方婳掩住心中痛楚,咬牙道:“臣妾将他伤得很重,现下,将他藏在臣妾的房内。太皇太后,是臣妾不好,臣妾很害怕,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 太皇太后缓缓将手指收了收,低低道:“不怕,哀家会撑着……撑到修儿伤势好转的那一天,然后你们等……等哀家归天出殡,再把他送出宫去。” 太皇太后一死,婳妃自是再无任何借口住在延禧宫,燕修是绝对不能带去静淑宫的。而没有太皇太后的延禧宫,就如同失了屏障的城池,谁都能自由出入,那时燕修又该怎么办? 方婳震惊无比,太皇太后是老了,却一点也不糊涂,早早替燕修想得那样妥当。只是,她当真能撑得住吗? “去照顾他,哀家会……会下令让你好好休息,任谁也不能打扰。” 方婳忍住哽咽道:“是,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请太皇太后放心。” 从太皇太后卧室出去,径直回到住处。 “师叔。”她叫了一声,内室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方婳吃了一惊,几步入内,见他静静躺在床上,已烧得不省人事。 “师叔!”怎会这样?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这样烧下去会出人命! 不断地用冷水替他擦拭,一遍又一遍,却丝毫没有用处!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宫人们都睡下,方婳才偷偷穿着亵衣跑到院中。寒风凛冽,吹得她瑟瑟发抖,也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只道是四肢都麻木了,她才艰难地回到屋内。仅剩的亵衣也褪下,上床,用自己冰凉的身躯紧紧拥住他滚烫的身子…… 第103章 同寝 - 嫡女毒妃 - 寐妤 肌肤相触,她同他还是头一次这样亲密。因为太冷,她的牙齿打颤,冻僵的手臂努力地抱紧了他。 他偷偷入宫来看太皇太后,如今在宫里出了事,想必华年成一定担心死了。她一定要救他,不会再让他陷入危险境地! 宫灯灭了,内室的光线越发地暗沉,外头树影随风动,她却觉得自入宫以来,从没有哪一天如今日般安心。 韦如曦有燕淇,她有燕修,所以她才不羡慕燕淇的宠爱给谁丫。 将小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均衡的心跳声,她的紧张也徐徐地散了。 强撑着不愿睡去,好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可她也着实很累了,到底还是抵不住缠绵睡意。 迷糊着睡了不知多久,只觉得脸颊越来越烫,方婳嘤咛一声醒来,他仍昏睡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方婳的眉心拧得更深,好像……退烧了呀?她摸上自己的额头,惨了,是她发烧了! 昨夜一冷一热,最容易得病了媲! 她急忙从床上起来,快速穿好衣服,起身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她伸手撑住了桌沿,浑身不太有力气了。糟糕,燕修受了重伤,她若是病倒了可怎么办! 推开了房门,方婳才扶着门出去,外头的宫女已迎上来道:“娘娘,您这是要去……娘娘您怎么了?脸色在难看?”宫女瞧出了她的异常,忙上前来扶住她。 方婳低声道:“本宫好像着了凉。” 她的话落,宫女便道:“奴婢给您去请太医来!” “哎……”方婳本想叫住她,奈何那小丫头跑得飞快,一溜烟儿就没影了!方婳暗道不好,她一定是去太皇太后的正殿找太医来的,那燕修……她只能咬牙回身入内,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将他往里头挪了挪。她本想不惊动任何人自己去太医院的,怎想那么巧就有宫女守在外头!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师叔。”她轻轻拍了拍燕修的脸,一会儿太医来了,他若一直睡着也好说,就怕突然醒来出个声儿,那就麻烦了! 他还不醒,方婳心中着急,她不敢冒险!这样一想,她将心一横,手伸入被衾下,用力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燕修浑浑噩噩的,徒然一抹钝痛自手臂上蔓延开来,他蹙眉睁眼,那张熟悉的俏脸近了,他见她笑着欲开口,外头忽而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奴婢带着太医进来了。” 方婳脸色大变,此刻也来不及与燕修细说,一把扯过被衾将他整个人盖了起来,她自己则侧身躺着。绛色帷幔直垂,宫女引着太医穿过了水晶珠帘入内。太医朝方婳行了礼,才近前道:“听闻娘娘染了风寒?让臣替您把把脉。” 白玉藕臂自直垂帘子内伸出来,太医的指腹才搭上她皓腕,便闻得她浅声道:“本宫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发热,你就给本宫开一些药,要极好的药,本宫希望马上就见效。” 太医讶然道:“娘娘……太皇太后也嘱咐您这几日好好休息,不必过前边儿去,您委实不必如此心急……” “本宫心急不急不是你管的,你只要给本宫开最好的药!”方婳心中生气,口气也强硬起来。 外头的太医和宫女都吓到了,素闻这位婳妃娘娘得尽宠爱,却也是最谦和的一个人,原来也是有脾气的。太医只能应了下去,宫女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那……奴婢一会儿给娘娘把药送来。” 她转了身欲走,方婳忙道:“药拿来了就搁在门口,本宫身子不舒服脾气就特别大,你最好离本宫远一些!” 宫女吃了一惊,忙点头称是。 确信人都退下了,方婳才长长松了口气,她这般一闹,潋光就会知道这里的事,后面潋光会替她安排,她也不必担心了。方婳转身将被衾掀开,见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自己。她欲开口,他修长手指已缠上她的皓腕,长眉紧蹙:“怎就病了?” 他的容色苍白,墨色瞳眸里却洋溢着担忧。 她看得仿佛连身体也不那么难受了,笑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燕修看她的笑有些诡异,略微一怔,她已俯下身,用手肘支撑着身子,毫不避讳地开口:“昨夜你高烧不退,我没有药,也请不到太医,好在现下隆冬时节,夜里冷得叫人直打哆嗦呢。”她笑得得意,眉眼弯弯,脸颊的绯色煞是好看,“师叔,你让我抱也抱了,睡也睡了,华伯伯要知道了,一定很恼我。” 他的眉头微蹙,继而又无奈地一笑,她同他单独在一起时总那样胆大妄为,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的做派,全是他在白马寺那两年太放纵了她。他的眸华低垂,却是问:“关华年成什么事?” 方婳莞尔,却不愿再说。 早在上回在龙山行宫相见,燕修便觉得方婳与华年成之间有些奇怪,他后来问了华年成,他也不曾说,如今她话中有话,难道还以为他听不出来吗? 她干脆就坐了起来,他握着她的手却不松,话音带着一丝低沉:“华年成同你说了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在沧州之后就不曾见过,那是在沧州吗?燕修的眉目幽深,怪不得她回长安时都不曾去见他! 他的手指并未有多大的力气,却让她无法挣脱。她微微迟疑,到底是开了口道:“他说母凭子贵,才能帮你。” “他胡说!” 他厉声喝道。她已笑着道:“我原先还觉得他是对的,后来觉得他真是胡说。”她脸上的笑容敛起,郑重道,“当年莹玉公主的死一定另有隐情,我只要找出证据证明公主之死与你母妃无关,那皇上一定不会再为难你了!我也不必去讨得他的欢心来护你的周全!” 燕修的脸色大变:“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她的话未完便已被他直直打断。 方婳急急道:“我只是想帮你。”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望着她惊愕的模样,这才缓声道,“你若真的想帮我,保全自己,不要让我担心你。” 再没有比这句话更清楚明白的了,柳贵妃的事,燕修并非一无所知,他也许也知道一些事,但他却想让她置身事外。 方婳动了动唇,他的语声里尽显疲累:“婳儿,你该休息了。” 她实则还有很多话要问,可她了解他,从认识他的第一日开始她便知道,他不愿告诉她的事,她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的。闷闷地应一声,她侧身躺下去,似是有些赌气地往他的身侧靠了靠,然后伸手抱住他的身躯。他没有拒绝,叹息一声道:“果真病了脾气大吗?” 她哼一声道:“那太医罗里吧嗦的,我都差点想跳下去揍他了!” 他哧的一笑,空出一手臂抱住她娇弱的身躯,道:“睡吧。” 她闭了眼睛,意识有些迷糊,话说得仍有条理:“外头有潋光安排,今天是个意外,以后不会有人进来。太皇太后说她会撑着,等你伤势好转那一天,然后安排你在她出殡那日混出宫去。” 明显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颤,良久良久,才闻得他淡淡地“唔”了一声。 她还不睡,靠在他的身侧吐气如兰:“其实我有个特别自私的想法,希望你的伤一直不好,希望太皇太后一直健在,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霸着你。” 他不再说话,没有斥她胡说,那一刻,方婳在心里侥幸地想,也许他同她想的一样,也许他喜欢她霸占着他。 ———— 天气越发地寒冷,辰时过后,外头疏疏朗朗地飘起了鹅毛大雪。 内室的暖炉又添了一圈,白日里亦是点起了灯火。龙涎香的味道与熏香绞缠,薄纱拽着一地的瑰丽,将后面华贵的身影拉长。 宝琴扶着太后道:“太后娘娘,您还是回宫去歇歇吧。” 太后华美的脸庞上尽是疲惫,摆摆手,道:“芷若呢?” 宝琴叹息道:“芷若姑娘哭了两晚了,眼睛都肿了。” 太后的眼底闪过一丝戾气,蓦然转身落座,咬牙道:“哭什么哭,皇上难道会出事吗?” 宝琴慌忙跪下了,低头道:“太后娘娘息怒!” 钱成海自外头匆匆入内,见了太后,便行了礼道:“太后娘娘,曦妃娘娘来了。” 太后的话语冰冷:“又来了?她还真是能坚持!拦住她!难道这种事还要哀家教你吗?” 钱成海点头称呼,他才欲走,太后突然又问:“婳妃来过一次后便不曾再来?” 钱成海忙又回身,低头道:“不曾,听延禧宫那边的人说,婳妃娘娘伺候太皇太后过度劳累,也病了。” 太后点了头示意钱成海下去。 “起来吧。”她朝地上的宝琴看了一眼,这才又道,“司正房那边难道一点头绪也没有?你去传话,就说哀家再给她们三天的时间,到时候再没有结果,哀家决不轻饶!” “是。”宝琴躬身退出。 韦如曦还在外头远远地站着,她快步走过她身边时,只见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宝琴不免替她可惜,好不容易才回来,眼下又遇见这等事,难怪太后越来越不喜欢她了。 宝琴赶着去尚宫局传话,步履飞快。地上很快就积起了薄薄一层雪,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尚宫局门口,宝琴远远就瞧见容芷若的身影,她忙叫她:“芷若姑娘!” 容芷若回眸见她,宝琴疾步上前,拉住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容芷若蹙眉道:“我和司正房的人一起去,我也想知道皇上到底怎么出的事!”那夜皇上中毒的事对外自是声称染了风寒,但这在尚宫局的司正房早已不是秘密。 宝琴四下看了眼,才道:“这事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又得不高兴!你放心,皇上是真龙天子,不会有事的。” “真的?”容芷若的眼睛亮了,急急拽着宝琴的衣袖问,“皇上醒了吗?” 宝琴摇头道:“还不曾,但太医已配出解药了。” 容芷若失落的脸上终是有了笑意,宝琴再次低声道:“此时不能声张,你还是赶紧回延宁宫去,也别说我告诉了你这件事。” 容芷若虽不明白为何要遮掩,但听闻太医已配出解药,她自是什么都不计较了。笑着点了头便往延宁宫而去。 ———— 淡淡的药香轻盈卷入鼻息之间,方婳缓缓醒来,自己仍是依偎着燕修躺着。她本能地回头看一眼,床边多了一碗药,她吃惊地问:“谁来过了?” 他清弱道:“潋光来过。” 方婳一愣,随即忙道:“她……她看见我们睡在一起?” 他虚弱脸上尽是笑意,目光灼灼地睨着她,道:“你还怕她瞧见吗?” 方婳一时间语塞,眼下这宫里,她最不怕的就是被潋光瞧见了,只是解释起来很是麻烦。他看她的神色犹豫,便又道:“潋光问我你为何愿意帮我。” “那你怎么说?”她迫切地望着他。 他笑一笑,低语道:“我说我使了一招美男计。” 美男计……再加上他们眼下同床共枕的样子…… 方婳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她忙跳下床,睡一觉,她感觉整个人都好了很多,一口气把药喝了,捂着胸口道:“原来你也会胡说!” 他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脸上仍有笑意。方婳被他看得心更慌了,干脆别过脸道:“有什么可看的?” 他冲她招手:“过来。” 她不过去,心猿意马地低着头。 他也不恼,低笑道:“难道是要我过去拉你吗?”他说着,用手吃力地撑住身子,方婳大吃一惊,忙扑上前按住他的身子,咬牙道:“你疯了!伤口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你还当华伯伯在身边吗?”眼下什么都稀缺得很,他若再出什么事,她真是要疯了。 她用力按住他,枕头被悄然推向一侧,她看一眼,原本底下藏着的东西早就不见了。想来是燕修趁她睡觉时取走了,再看他的胸口,果真是厚厚塞着什么东西。她抿了抿唇,果真是不想她知晓的秘密,他竟看得这样牢! 他又动了动身子,这才无奈道:“我胸口很闷,你扶我起来。” 方婳吓得不轻,忙取了软枕垫在他身后,脱口道:“怎会闷?是旧疾的缘故吗?药……药在这里!” 他张口服下,她学着昔日华年成的手法,伸手替他抚着胸口。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轻声叫他:“师叔……” “不要紧。”他的话音几乎微不可闻,她知道他的病从不曾同她说过实话,他最老实的话也就是“还行”!可此刻方婳最恨的还是自己,因为她实在是什么也做不了! 她哽咽地问:“告诉我,怎样做才能让你好受些?” 他疲惫地阖上了双眸,艰涩笑道:“什么都不必做,就这样陪在我身边便好。” 真的会好吗?她强忍住泪,却不敢哭出来。一手紧紧地握着他的药,轻轻晃动,里头的撞击声清脆。 药不多了! 方婳心中急得不行,却突然闻得外头传来容止锦的说话声,方婳猛地一怔,几乎本能地回头看向门外。 潋光一路都没拦住容止锦,眼看着已到了方婳的卧室了,潋光再欲开口,容止锦已不耐烦道:“我说潋光姑娘,你不去正殿伺候太皇太后,跟着我们做什么?” 潋光一时间语塞。 里头,方婳的声音传出来:“是侯爷吗?” 容止锦一听就来了精神,忙上前应道:“是啊是啊,我听说娘娘病了,特意前来探望!娘娘没事吧?” 方婳看了燕修一眼,他也徐徐睁开眼来,方婳忙道:“多谢侯爷挂念,本宫没什么事,卧床休息一日便好。侯爷与本宫身份有别,本宫就不请你进来了。” 没想到那一个却道:“娘娘放心,本侯知你我身份有别,这次是和袁大人一起来的……哦,不对,是我和袁大人接了苏丫头来看望娘娘的,苏丫头是要离开大梁的人,你又曾是她的旧主,来探望娘娘是天经地义,我和袁大人只是陪同,谁都知道苏丫头如今行动不便啊,呵呵,娘娘,让我们进来吧。啧啧,这滚椅进门槛的时候实在是重得慌啊!” 方婳不觉震惊,着实没想到袁逸礼和苏昀也来了! 容止锦说完,果真闻得苏昀脆生生地道:“娘娘,阿昀来看您了,您让我们进去吧!” 她倒是想出宫去找苏昀呢,现下倒是好,她自个来了! 方婳忙起身换了衣裳出去,亲自开了门。潋光的神色紧张,却见方婳使了个眼色,她这才告退下去。 袁逸礼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方婳脸上,容色里还有些许倦意,她看起来精神倒是尚可。容止锦扭头不悦道:“袁大人,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本侯一个人搬这么重的滚椅吗?” “是轮椅!”苏昀狠狠地瞪着他。 他笑着睨她一眼,威胁道:“信不信我不帮你了,叫你一个人待在外面!” “娘娘身子不适,侯爷还在这里闹什么?”袁逸礼冷冷道了一句。 容止锦破天荒地没有和他计较,瘪瘪嘴,二人一起将苏昀的轮椅搬入内。容止锦拍了拍手才要上前坐下,却闻得方婳道:“还请侯爷和袁大人先行出去,本宫和阿昀有些话要说。” 容止锦一脸诧异道:“不要吧,你这么快就过河拆桥啊?我这滚椅搬得还没缓过劲来呢!” 苏昀哧的一声,方婳的目光看向袁逸礼,低声道:“袁大人与侯爷虽是送阿昀来的,可到底男女有别,请恕本宫招待不周。” 袁逸礼站得笔挺,只道:“臣与侯爷在外头等候。”听闻她病了,他甚是担忧,如今人也见着了,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容止锦还想说话,见袁逸礼乖乖地出去了,他不悦地瞪了方婳一眼,也只好跟着出去。 苏昀回头已探上方婳的手腕,她蹙眉凝思片刻,才道:“没怎么严重啊,被他们传得我都吓死了!这宫里的人也真是的,皇上生病也传得有多严重似的,还不是就那样!所以说传闻就是可怕!” 方婳起身将她的轮椅推进内室,苏昀回头皱眉道:“怎么了?有什么话非得躲起来说啊?” 方婳的脸色凝重,目光看向床榻,话语忧急:“阿昀,你替他看看。” 苏昀狐疑地回转目光,在看清了床上之人时,苏昀差点吓得从轮椅上摔下去:“九……九王爷?!” 第104章 拥吻 - 嫡女毒妃 - 寐妤 苏昀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又回眸惊愕地看着方婳,这才将声音压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在这里?” 方婳低沉着脸色道:“你先给他看看,剩下的事,我慢慢再和你解释。” 苏昀心中有气,她不在方婳身边她到底能惹出多大的事?她有些愤愤地伸手拉过燕修的手,他略一笑,低语道:“昀姑娘好大的脾气。” 苏昀冷笑道:“在沧州的时候华先生不就警告我们娘娘别接近王爷吗?那现在算怎么回事?王爷难道不知娘娘的身份,你想害死她吗?” “阿昀!”方婳伸手抚上苏昀的肩膀,喟然叹道,“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伤了他,他也不会滞留在宫中。丫” “伤了哪里?”怪不得脉象这样虚弱,苏昀的黛眉深蹙,眸子里的怒意散了些,抬眸道,“扶王爷过来一些。” 方婳小心扶住他,咬牙道:“他被我刺了一刀,还有,他的药快没了,阿昀,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去找华先生?媲” 她的话音才落,便闻得燕修道:“不能去找华年成。” “师叔……” “婳儿,昀姑娘现在行动不便,若要找华年成,她必不能独自避人耳目前去,你还想不明白吗?嗯……” 苏昀有些粗鲁地将他的衣服揭开,他闷闷一哼,有一包东西从他胸前掉出来,他一手拽住,不动声色藏于身后。苏昀才不管他藏了什么,目光定定落在他的伤处。看得出纱布缠得很认真,可隐隐还是有殷红之色透出来,苏昀的眉心紧蹙,沉声道:“拿剪刀来。” 上回剪过纱布,剪刀还各搁在头的柜子里,方婳转身便取了来。苏昀接过,利索地将缠住伤口的纱布剪断,她一把将沾着血污的纱布扯掉。 苏昀咬着唇,果真是这样! 方婳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阿昀,我……我明明是上了药的!” 苏昀的眉头不见舒展,她盯着伤处看了半晌,才道:“伤口需要缝合,王爷又没有服药,自是好不了。” “缝合?”方婳的脸色越发苍白。 苏昀点头道:“缝衣服你会吧?去找针线来,还要酒,再打一盆水。”她有条不紊地说着,方婳的脸色有些沉,如此大动干戈,别说延禧宫的宫人,外头的袁逸礼可不是好唬弄的! “婳婳?”苏昀见她站着不动,不免又叫她一声。 方婳惨白一笑,低声道:“我知道了。”她转身行至外头,燕修略撑起身子道:“拦住她,她不能去!” 苏昀不悦道:“难道王爷真的想死在这里吗?” 他不看她,径直推开她的手:“婳儿……” 话才脱口,便闻得外头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燕修的心蓦地一沉。 容止锦百无聊赖坐在院中,他同袁逸礼自是没什么好说的,眼下苏昀不在,他心里更是憋得慌。 门突然被推开了,露出苏昀惊恐的脸:“侯爷不好了,娘娘不慎手上的伤口又裂了!” “什么伤口?”容止锦疾步过去,探头探脑地便想进去。 偏苏昀拦在门口道:“前些日子照顾太皇太后时不慎弄伤的,便是皇上也病了的那日,她没宣太医,可现在伤口又裂了,你能不能去找些酒来,再准备一盆清水,哦,还有上好的药,干净的纱布……” “我知道了,你等着!”她的话还没说完,容止锦已转身冲出去了。 苏昀松了口气,关门时瞧见袁逸礼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带着一抹探究,苏昀心虚地一愣,忙合上了房门。 燕修伸手按住方婳手上的伤,他的容色里略有怒意:“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婳忍着痛,却还笑得出来:“上回潋光给我药的时候便同太医说是我的手受了伤才问太医要的,现下岂不正好合了潋光的话吗?” “婳儿……” “你别说了,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受这点伤也是值得的。” 苏昀在外头闻得这话,更是生气了,上前就拉过方婳的手用力按住,冷冷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还真是不爱惜自己!” “阿昀……” “一边待着!” 方婳却不怕她,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见这样的苏昀,她心里很高兴。有姐妹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她却尚未相处留下苏昀的理由,这样一想,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容止锦准备了东西前来,苏昀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叫容止锦留下了东西便出去。 先替方婳上了药,这才入了内室。 苏昀让方婳点了一根蜡烛,自己则在棉帕上倒了酒欲清洗他的伤处。燕修抬手拦住她,虚弱道:“我自己来。”他长这么大,除了方婳,还不曾有第二个女子碰触过他的身子。 苏昀嗤声道:“王爷也执着于那些虚礼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大夫的手下没有男女,只有病患!”语毕,她看也不看他,直接推开他的手,沾了酒的棉帕已擦拭着他伤口的血污。 他本能地拽紧了被衾,方婳忙扶住他,目光看向苏昀道:“阿昀,你轻点!” 苏昀气道:“九王爷自己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就该想到会有这种下场!还有,谁叫他碰上你这个庸医!”她瞪一眼方婳,又是狠狠道,“我现在替他缝合,你就好好跟我说一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她本就没打算要瞒着苏昀,只能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苏昀转身将长针在火上烤了烤,一面听着,一面道:“王爷,奴婢的针线活挺烂的,到时给您留下一道难看的伤疤您可别怨奴婢。” 燕修半靠在方婳怀里,他的语声微弱,似又带着笑意:“看来她很不喜欢我,难为她肯救我……嗯……” 方婳不忍去看苏昀替他缝合的场面,咬着唇别开脸,心“彭彭”跳个不止,她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之人,开口道:“阿昀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怪她。” 他哪里是真的怪苏昀,今日见苏昀来了,他是心里高兴。那一夜他高烧不退,虽是昏迷着,恍惚中却又像是什么都清楚着。她孤身一人,所以他拼命地撑着,如今这样一闹腾,意识下仅存的一丝强人也像是随风散去,难受便是难受,他无须再硬撑了。 嘴角残存一抹笑意,他的头缓缓从她肩头滑落,直接昏倒在她怀里。 “师叔!”方婳大惊,忙看向苏昀,“阿昀,怎么会这样?” 苏昀收了针,替他上药、包扎,这才松了口气道:“照他的情况,能熬到现在就不错了。” “是他的病吗?阿昀,我见过华先生替他扎针……” 苏昀的眼睛撑大,喘着气道:“婳婳,扎针的事我可不敢!我只能保证医好他的伤,他的病我无能为力!眼下没有华先生在,他的病就只能这样养着!我能给你开一些伤药,让人给你熬来,你让他喝上三天,这伤也便无碍了。哦,还有,三天后替他拆线,这个很简单,你过来,我教你。” …… 苏昀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方婳送她出去,容止锦一见方婳被包扎的手就皱眉道:“怎么好端端就伤了?严重吗?” 方婳摇头道:“没事了。哦,对了,侯爷这几日去看过皇上吗?” 容止锦忙道:“去过了,不过太后娘娘说皇上要休息,不准让人打扰,现下他的病好多了,你只管顾好你自己,皇上那边有的是人照顾。” “那就好。”方婳点了点头。 一直站在一侧不发一言的袁逸礼突然道:“既如此,臣等就先回去了。” 方婳突然拉住苏昀的手,低声道:“阿昀,我现在这里脱不开身,你想想办法再拖西楚太子一段时日,到时我一定会想办法留下你!” 苏昀冲她一笑,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容止锦笑着推住苏昀的轮椅,转身往前道:“本侯也不想苏丫头跟那西楚太子走,大梁少了苏丫头可就少了很多乐趣了!” 苏昀的笑声传来。 方婳不觉地笑了下,目光落在袁逸礼的身上。他的眸光却是悄然往她身后的屋子看了一眼,闻得她叫了一声“袁大人”,他才蓦地回神,低下头道:“臣先告退,娘娘请好好休息。” 语毕,他再不逗留,转身便走。方婳愣愣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心中略微有些不安,他方才的神色,好似他知道了什么。 方婳深吸了口气,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将房门紧闭,点了火盆把燕修换下的带血纱布统统烧尽,方婳这才松一口气。他还昏迷着,脉象虽弱却还算稳定,苏昀说她能治好他的伤,那她也就放心了。 一个时辰后,潋光亲自送了药来,告诉方婳太皇太后昏睡了整日。方婳蹙眉问:“太医怎么说?” 潋光叹息道:“太医说太皇太后这病是好不了了,大限之日是迟早的事,奴婢知道她全凭王爷的事才吊着。王爷大病之身,如今又身受重伤,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方婳扶他起来喂他喝药,潋光突然跪下道:“奴婢是替太皇太后谢娘娘对王爷的救命之恩!” 方婳哑声道:“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你且先回去吧。” 潋光起了身,又看方婳一眼,她的目光半夹杂着一抹复杂之色,随即转身出去。 ———— 整整下了一日的大雪,及至傍晚,整个皇宫都已银装素裹,一眼望去,茫茫不着边际。 延宁宫里,几抹身影急急穿过了院落往内,白色雪地里,印出数行清晰的脚印。 珠帘破开,宝琴神色凝重地冲进来,不顾容芷若在场,疾步行至太后身侧,附于太后耳畔低言一番。 太后华美的眼眸猛地撑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手中的琉璃杯盏应声落地,“砰”的一声摔了粉碎。 “太后娘娘!” 容芷若吃了一惊,忙伸手扶住她的身躯,华贵宫装下,容芷若觉出了她瑟瑟颤抖的身子。她忙扶太后坐下,宝琴已命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她的脸色难看,站在一侧一言不发。容芷若原本想问问发生了何时,但看见宝琴这样的神色,只能缄了口。 ———— 夜风将雪花吹落几许,韦如曦拢着狐裘跪在高大的梧桐下,她微微颔首,冰凉雪花落在脸颊,她的美眸里噙着晶莹泪珠,裸露在外的手早已冻僵,她却仍不愿起身。 宫女在后面劝着:“娘娘还是进屋吧,老天已看到您的诚意,会保佑皇上平安无事的。” 韦如曦没有回头,却是问:“璃儿回来了吗?” 宫女低头道:“还……不曾。” 韦如曦不觉咬着贝齿,她让璃儿去紫宸殿打探消息,怎的到现在还不回来? 又有雪花伴着寒风飘落,宫女回头之际便见璃儿急匆匆自外头入内,她才欲开口,待看清了璃儿身后之人,宫女的脸色大变。 韦如曦闭上眼睛,诚诚替燕淇祈祷,也不知何时开始,身后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了。她睁眼回眸看去,皑皑雪地里,早不见了宫女,只燕淇一袭白色裘貉直直立于身后。她还以为瞧错了,呆呆望了片刻,直到他一声“曦儿”,她才慌张地从雪地上爬起来。 双腿也已冻得有些麻木,她一个踉跄往前,他已伸手扶住了她。她惊慌抬眸,伴着碧纱宫灯幽暗的光,她却实实在在看清了面前之人。 是燕淇没错! 多日不见,仿佛隔了千年万年,她一头栽进他怀里,颤抖地抱住他,哽咽道:“皇上的身子都好了吗?这几日都吓死臣妾了!” 他扶住她瘫软身躯,径直带她回了卧室。她紧紧依偎在他身侧,仍有后怕:“臣妾好怕,怕您出事!皇上,真的都好了吗?” “好了。”他握住她的手,温和一笑,道,“朕不是好好地来看你了吗?” 她高兴地落下泪来,忽而又急声问:“是谁给皇上下的毒?到底是谁那么胆大妄为?” 燕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的话语寡淡:“朕已让人彻查过,毒源并不在紫宸殿。” “那是……”韦如曦美丽的双瞳撑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淇。 他却又一笑,淡淡道:“放心,朕心中有数。” 韦如曦一怔,闻得他又道:“从今往后,有朕在,宫里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了。曦儿,从今日起,你搬去朕的紫宸殿住。” “皇上……”韦如曦惊诧地看着他,即便是皇后也是没有资格与帝同住的,她……她不过一介妃子而已。 燕淇却拉了她起身道:“朕知道朕卧床这几日你受了很多气,朕就是要让后宫那些人知道,朕就是喜欢你!” 他要把她带去紫宸殿,他说喜欢她…… 霎那时光,韦如曦觉得什么都值了。 ———— 太后闻言很快便赶来了紫宸殿,韦如曦才要行礼,便闻得太后怒道:“哀家要和皇上说话,你还不退下!” 韦如曦的脸色苍白,才要告退,燕淇却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母后有什么现下就可以说。” 太后满脸怒意,愤愤道:“皇上这是做什么?别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妃子,即便她是皇后,也不能与皇上同进同出住在紫宸殿!” 燕淇冷冷一笑道:“规矩是人定的,朕是皇帝,难道还不能与心爱的女子朝夕相处吗?” “皇上!”太后的脸色铁青,目光直直的落在他的脸上,见他神色坚定,这才又稍稍缓和道,“哀家也是担心你的身子,病刚好,应该好好休息,你要宠幸她,日后有的是机会。” 韦如曦被太后说得满脸窘迫,她忙低头道:“太后娘娘请放心,臣妾不会缠着皇上,这段时间定会嘱咐皇上好好调养身子。” 燕淇笑道:“如此,母后还有意见吗?” 太后冷哼一声,气得说不出话来。 宝琴扶太后出去,劝说了一路,太后忽而又想起什么,驻足道:“玉清宫那边好久没消息传来了,妩昭仪这段时间怎么样?” 宝琴忙答:“回太后娘娘,奴婢时常有去打探,昭仪娘娘的胎很好,您不必挂心。” 闻言,太后这才松了口气:“告诉底下的人,给哀家好好替妩昭仪保胎,若有任何闪失,哀家决不轻饶!” “是。”宝琴低头应声。 长裾漫过皑皑雪地,宝琴回眸看了一眼,身后宫殿奢华庄严,宫灯透着薄薄的光,在这长夜里显得越发肃穆寂寥。 ———— 方婳按着苏昀说的替燕修拆了线,连服了三日的药,他的伤势果真好了很多。方婳每每喂他吃药他也不曾拒绝,半靠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一旦出了宫,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他晃晃又想起那日她伏在他胸口说的话,她说她自私得想他的伤永远不好,这样她就能一直霸着他。 他不觉一笑。 “笑什么?”她蹙眉问他。 他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那也一定是和我有关的事!你说,什么事?”她将空碗搁下,一本正经地问他。 他轻笑着掀开被子,她忙按住她:“你做什么?” 他低言道:“扶我起来。” 方婳忙道:“不可以!伤未好前不能下床!” 他不禁莞尔,温润笑道:“婳儿是要拿我当囚犯一样管着吗?便是囚犯的牢笼可也比这床榻大一些。” 方婳气结,见他自己扶住了床柱,她无奈只能扶着他另一边。将后窗微微打开一条缝,外头的雪融的差不多了,风尤其的寒冷。方婳欲将窗户合上,他却拦住了她的手,道:“虽是寒了一些,倒也觉得清新。” 她故意道:“你是在说我屋内的熏香不好闻吗?” 许是扯到了伤处,他下意识地抚上窗棂,俊眉微蹙,片刻,才又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做一个普通人,就再不必这般遮遮掩掩,每天都能呼吸着新鲜空气。”他说着,缓缓转身,脊背靠在冰冷墙壁上。 “师叔。”她抬眸看他,他亦是低眉垂目,墨色瞳眸里映出她担忧神色。他愣愣看一眼,忽而低下头来,冰凉薄唇含住她的唇瓣。 这一吻,温柔似水,缱绻缠绵,宛若平静湖面上绽放的涟漪,丝丝撩拨着她颤抖的心弦。她踮起脚尖回应他的吻,分明不是第一次吻他,却不知怎的笨拙起来。掌心熨帖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隔着轻薄衣衫传来,她的心跳却加快,不顾一切抱住他。 一柔一沉两道喘气声渐渐急促起来,她悄然离了他的唇,扑进他的怀里道:“师叔,你带我走吧!” 第105章 独占君心 - 嫡女毒妃 - 寐妤 她伏在他的怀里瑟瑟颤抖着,他徐徐圈紧她娇弱身躯,心口徒然觉得一阵绞痛,片刻,他才低低喘息道:“婳儿,跟我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丫” 她哽咽地点头。 他艰涩开口:“皇上不会放过我们。”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盈盈看着他:“那我们躲起来,躲去他找不到的地方!” 他的眸光闪过一丝痛:“即便将来有一天我会永远地离开你吗?” “不许……不许你胡说!”她本能地伸手捂住他的嘴,眸光直直落在他苍白俊逸的脸上,她惊恐瞳眸里却徐徐又绽出了笑意,话语更是霸道,“你在一天,就要陪我一天!” 他先是一愣,随即释然一笑,复又将她抱进怀里,下颚抵在她的头上,闻着她秀发的清香,低声道:“好,我答应你,我带你走。” 她在他的怀里笑靥如花,忽而觉得一切都美好了。 拂面的风也不觉得寒冷,漫漫阳光轻缓流淌,在这冬日里也平添了些许的暖意。她的目光远眺,嘴角带着轻微笑容,轻轻地开口道:“出宫后,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然后造个小房子,要有庭院。在院子里搭一个紫藤花架,我陪你坐在下面看书、下棋。” 他清辉眸光微微带着迷离,启唇问:“这便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她抬眸瞧他一眼,而后俏皮笑着钻进他的怀里。其实她只想说,哪里有他,哪里便有她想要的生活媲。 他修长手指缓缓拂过她散落的发丝,她又道:“到时候我们把阿昀带上,我们一起逃吧!” 燕修微微一怔,他略蹙了眉道:“婳儿,其实……” 他的话未完,外头突兀地想起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方婳的心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了,她慌忙从燕修怀里出来,本能地朝门口看了一眼,燕淇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床上是不能躲了,燕淇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万一他坐在床上发现了燕修就糟了!屋子里……环顾四下,燕淇若是不急着走,在屋子里转一圈,那也没地方藏人。衣柜吗?方婳的目光看向角落里,可衣柜在房门的那一边…… 她想到的,燕修自然也想到了,他当机立断一把推开了后窗,朝她道:“快去迎驾!” 方婳略一迟疑,房门已被人从外面推开,她咬着牙,忙跑着上前。燕淇才推开了房门,便见方婳惊慌失措地从里头冲出来,他皱眉道:“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臣妾参见皇上!”方婳低着头行礼,“臣妾没想到皇上会来这里,臣妾这几日在房内休息,也……也不曾梳洗打扮,还请皇上多多包涵。” 燕淇含笑将她扶起来,浅声道:“朕又不是外人,跟朕还见外。朕是去看了太皇太后,听闻你病了,就来看看。怎么样,身子都好了吗?” 方婳仍是低着头:“臣妾该死,您病的时候臣妾都不曾去看您。”她也不提中毒之事,既然太后说他是染了风寒,她只作不知便是。目光悄然往上,见燕淇的脸色看起来不错,看来身体已完全好了。 燕淇抚袍坐下,笑着道:“坐,在朕面前不必拘谨。朕那么多嫔妃,独你最孝顺,皇祖母虽昏睡着,可她身边的宫女个个都在朕面前说你的好。” 方婳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愣,他的手已握住她的皓腕,俊眉紧拧:“手怎么了?” 方婳本能地一缩手,茶壶从指间滑落,“砰”的一声打翻在桌面上。她忙伸手将茶壶扶起,跪下道:“臣妾该死!” 外头的宫人们听到声音忙都冲进来,燕淇挥一挥手,他们才又重新出去。他浅笑道:“你又是作何?就这样怕朕吗?朕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你。朕只是问问你的手怎么了,你怎么了?” 方婳缓缓起身,忙道:“臣妾……这几日不知怎的,有些恍惚。手上的伤是上回在太皇太后寝宫不慎划伤的,现下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点点头,目光环顾四下,低声问:“怎的伺候的宫人一个都不在?全都偷懒了吗?” 方婳摇头道:“不是,是臣妾想静静地休息,就遣了他们都出去。” 燕淇“唔”一声,忽而阖上了双目深吸了口气,他的眉心拧得更深:“怎的你房里药味这般重?” “哦……前几日下雪,屋子里就没有开窗。” 燕淇起身行至内室,径直朝后窗走去,一面道:“既是病着,内室还是要多透透风,门窗都紧闭着作何?” 他说着,伸手去推窗,指尖才触及窗户,便闻得身后之人大叫了一声“皇上”。燕淇不免吃一惊,回眸道:“怎么?” 方婳掩住慌乱神色,快步往前,走到他面前,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低语道:“臣妾……臣妾听闻您把曦妃妹妹接去紫宸殿了?” 他微微一愣,低眸凝视着她,良久良久,才轻笑道:“怎么,你吃醋了?朕还以为婳妃是最不会吃醋的一个。” 方婳的心跳飞快,她说得有些心猿意马:“臣妾以为皇上喜欢听到臣妾这样问。” 他自是想起那日从静淑宫离开时,他曾说她不爱他,因为在她的身上他看不到妒意。如今听她这样说出来,他倒是觉得万分别扭,他的目光清俊,将面前女子锁在眸瞳之中,笑道:“朕还记得当初要接曦儿回来时就曾问过你,你说希望朕能和曦儿在一起,你现下后悔了吗?” 他的话语素淡,听不出到底是不是生气了。 方婳一时间心乱如麻,只好勉强笑道:“臣妾没有,臣妾只是觉得奇怪,您明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欢曦妃妹妹,何苦还接她去紫宸殿?皇上若真是很爱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册后。” 她的语声出奇的平静,他脸上的笑意却淡了,直直开口道:“你真这样想?” 方婳暗自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她抬眸与他对视,认真地点头道:“是。” 她的眸华中似有光亮,却没有欺骗,燕淇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伸手牵住她的柔荑,拉她过床榻边坐下,这才低声道:“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人,要有足够的智慧,能帮朕打理后宫。曦妃生性柔弱,婳儿,朕倒是觉得你挺合适。” “皇上……”方婳震惊地看着他。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方婳忙低下头道:“皇上,臣妾很丑。” “朕不在乎,况且你有的,别人未必有。朕若要找貌美如花的,朕这后宫比比皆是。”他定定睨视着她。 方婳再欲开口,闻得外头传来韦如曦的声音:“皇上,太皇太后醒了,您要去看看吗?” 燕淇忙起了身,他已行至帘外,方婳起了身道:“臣妾怕让皇上错爱了。” 他的步子微微一滞,随即轻笑道:“朕看人,从来不会错,好好休息,朕得了空再来看你。”语毕,他再不逗留,径直出去。 方婳拂开珠帘出去,一行人已经远了。 她微微一愣,适才想起燕修,忙关了房门跑进内室。后窗推开,他果然就在外头,见了她,勉强笑了笑,问:“走了?” 她扶他进来,发觉他的身上冷得厉害,内室因有暖炉,他也只着了中衣,方才匆忙之中也来不及换衣服便出去了。推他上床,用被子将他裹住,他苍白着一张脸,倒是瞧不出其他。她却忍不住,非要问他:“皇上说的话你难道没听到吗?” 他笑一笑,反问她:“什么话?” 方婳拧了秀眉,咬着唇道:“你知道的!” 他仍是笑:“他说了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指哪句话?” 她气结地瞪着他,咬牙道:“册后的那句!” “哦。”他似是恍然大悟般,墨色瞳眸凝望着她,语声清浅,“那你怎么看?” 她的脸颊飞上一抹羞赧之色,音色细如蚊:“你……你说要带我走的!难道你要耍赖吗?” 他拉住她的手,笑声奕奕道:“怎会?除非你改变了主意。” 她哼一声,也钻进被窝去,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身子。燕修蹙眉道:“别胡闹,我身上冷。” 她只管抱着不松,嬉笑道:“从今往后,不管你是冷是热也休想再推开我!” 他无奈一笑,低头吻上她的额角。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低低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好怕皇上把窗户推开了,幸亏及时地阻止了他。” 他浅浅应着,忽而问:“他前几日病了?” 方婳将声音压低:“太后娘娘让人这样说的,可我在紫宸殿外遇见曦妃,她说皇上是中毒了。” “什么?”燕修的脸色微变,语声略沉几分,“找到凶手了吗?” 方婳叹息道:“没有,不过好在没出什么事。”她似是想起什么,抬眸道,“你便是那晚入宫来的……” 他猝然笑道:“你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 瞧见他这般样子,方婳扬扬眉,低语道:“就你这身手,还能被我伤到,又如何不动声色潜入守卫森严的紫宸殿去下毒?” 燕修也不生气,哧的一笑。他的目光却徐徐看向远处,似在思忖什么事。 方婳抬眸看他,见他一动不动,便伸长了脖子靠近他,温热气息喷在他的脸上,未待他回过神来,她已在他薄唇上轻啄一口。 他微微一愣,随即浅笑道:“从不曾见我大梁女子如你这般,全然没有女儿家的娇态。” 她才不管,从前隔着心思,以为他不爱她。后来隔着身份,以为再不能在一起。如今她是要跟他走的,那她还怕什么? 天上地下,只要他不弃她,她就什么都不惧! 她抱紧他,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匀速的心跳声,狡辩道:“师叔若不想我亲近你,自打你我头一天认识起就要制止我,不该允我牵你的手,不该允我睡你的床,更不该允我喜欢上你!” 他无奈地皱眉浅笑,:“我不允,有用吗?” “当然没有!”她回得理直气壮。 他轻抚上她的削肩,深吸了口气将她娇小的身躯圈在怀里,“婳儿,皇上待你还是好的。他能给你的东西,我给不了,日后,你也不会后悔吗?” 方婳微微一愣,燕淇对她的确算好,楚姜挽流产一事,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也是燕淇替她解围。他有时候有些脾气,却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他独宠韦如曦,却说要册她为后。她蓦然一笑,坚定地开口道:“可你给我的,也是他给不了的。” 他给她的爱才是独一无二的,是一心一意的,她不必去和别人分享这份爱,她可以霸道地占着。 也许在这一刻,方婳才深切地体会到苏昀口中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究竟是何种感受。真爱一个人,谁又能无怨无悔地愿意与人分享? 外头有宫女送药来,方婳吩咐她搁在外头桌上。 出去将药端进来,她小心喂给他喝,一面道:“这药已是最后一碗了,阿昀说往后好好休养便是。华伯伯给你的药也没了,这几日胸口难受吗?” 他不答,却是转口道:“婳儿,这几日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几日,不必想着阴谋权衡,这里只有你。” 方婳笑道:“现在才知晓我的好吗?” 他谦和笑着,却不再说话。 ———— 时间过得异常平静,三日后的傍晚,潋光告诉方婳,太皇太后怕是不行了。 深夜,潋光借故支开所有的宫人,方婳与燕修去时,太皇太后已口不能言,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看了很久,眸光里似有笑意。太皇太后全赖燕修在宫里才不愿咽下那一口气,如今于她来说,亦算不留遗憾了。方婳握着她的手,握着握着,只觉得那最后一丝力气也骤然失去,再看,床上之人已悄然阖上双眸。 燕修的微微一愣,随即缓缓跪下,悲恸唤她:“母后……” 天空吐出鱼白,宫里的丧钟敲响,太皇太后殡天。 皇上下了圣旨,亦是依着太皇太后的遗言,隔日便入殓。太后带着宫里一众嫔妃在太皇太后灵柩前守夜,方婳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韦如曦亦是伤心啜泣。 嫔妃们或多或少都挤出几滴眼泪来,看起来悲悲戚戚。 “太皇太后可有留下什么话?”太后突然转过身来问方婳。 方婳忙低头道:“回太后娘娘,并没有。” 太后“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潋光近前道:“时候不早了,太后娘娘还是回去休息吧,可别累坏了。” 太后没有推辞,由着宝琴扶自己起身。太后一走,后头一些嫔妃便跪不住了,潋光便称太皇太后生前喜欢清静。这般一说,人马上就走光了,最后只剩下方婳与韦如曦还在。 方婳看一眼韦如曦,劝道:“妹妹若是累了也回去吧,这有本宫守着。” 韦如曦红着眼睛道:“太皇太后生前待我很好,如今她都走了,我能为她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方婳笑了笑,转身时身子忽而晃了晃,韦如曦忙扶住她道:“婳妃姐姐怎么了?” 潋光也过来了,忧心道:“这几日娘娘侍奉太皇太后实在太累了,前些日子还病了多天,奴婢送您回去休息吧。” 方婳推辞不过,只得由着潋光扶至外头。 转至静僻处,潋光才收了手问:“娘娘没事吧?” 方婳点头道:“你回去看着曦妃,我现下就回去。” “是。”潋光点头转身。 方婳匆匆回到卧室,她入内,才点了一盏灯,燕修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她拂开了珠帘入内,闻得他哑声问:“外头的事都处理好了?” “人都回去了,曦妃还在,不过潋光会看着她。东西呢?”她见燕修指了指身侧,她忙上前打开,里头是一套太监的服饰,她的眉头紧蹙,“只有一套?” 他轻声道:“自是只有一套,潋光不知你也要走,没准备你的。” 方婳恼怒瞪他一眼,道:“你不早说!我现在想办法去找一套宫女的衣服来。” “婳儿。”他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找谁去要?潋光不会给你,苏昀不在宫中,你还能找谁要?” 方婳一时间语塞,气道:“你早就知道,根本不想带我一起走?” 他拉着她的手未松,微微用力将她拉过去,附于她的耳畔道:“你去尚宫局找钟秋灵,她会给你准备。”方婳愣住,只觉得手心一凉,他将字条塞给她,“她看到我的字,就会帮你。” 她茫然握着掌心的字条,半晌回不过神来:“钟司正……她是你的人?”她蓦地回想起那一日去修太皇太后的匕首时,曾在尚宫局看见钟秋灵,甚至还听到了鸽子的声音。方婳的眼睛不自觉地撑大,“便是她告诉你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他赞许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方婳不悦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钟司正能平安送我们出去?” 没想到燕修却摇头:“她除了给你准备一套宫女的衣服,怕是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惊讶地脱口问:“为什么?” 他定定开口:“那晚皇上出了事,太后既然不想此事张扬,便一定会交给司正房查探,你又说不曾找到凶手,你以为太后会轻易放过司正房的人吗?我在延禧宫待了这么多日钟秋灵都没有寻机来看我,那便说明她此刻怕是不太自由。” 方婳惊讶的心也渐渐地平复了,燕修想得很透彻,想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她思忖片刻,叹息道:“可这么晚了,我又有什么理由出入尚宫局?”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燕修抬手将一样东西搁在床榻上。方婳定睛瞧去,可不就是太皇太后那把匕首吗?那也她刺伤了燕修后便一直没有再拿去太皇太后的寝殿。 燕修已经开口:“我随便撬下了一颗宝石,太皇太后的遗体隔日入殓,得要司宝房的人动作快些了。” 方婳点了头,拿上匕首便走。 皇宫里所有的碧纱宫灯都已裹上白罩,放眼望去,让人感到一抹萧瑟的凉意。方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底下步子飞快,再有一日,她就能和燕修一起离开这儿,从此再没那么多可担心了的。 曦妃可以得尽皇上的宠爱,方娬可以母凭子贵,但那些都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样想着,她的心情大好,步子越发地快了。 迎面,突然撞见御驾过来,方婳吃了一惊,钱成海眼尖已然瞧见了她,忙笑着叫她:“婳妃娘娘!” ** 我不是后妈哦~~~~~~ 第106章 不舍松手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猛地吃了一惊,本能地站住了步子,她没想到这个时候燕淇怎会来延禧宫? 华贵车帘已被人掀起,露出燕淇绝美容颜,他隔着宫灯旖旎的光蹙眉望着她,见她只孤身一人越发新奇:“这么晚了,你怎不在延禧宫待着?” 方婳下意识地将燕修给她的字条藏入衣袖中,朝他行了礼,才答:“臣妾发现太皇太后最喜欢的那把匕首缺了一颗宝石,正想送去司宝房叫他们补上。” 燕淇示意落轿,他抬步行至她面前,伸手接过方婳手中的匕首看了眼,低声道:“朕见过,还是先帝在世时送给皇祖母的礼物。倒是该准备给她陪葬的,你想得很周到。钱成海。” “奴才在。”钱成海忙上前来丫。 燕淇将匕首交给他道:“你亲自去一趟司宝房,就说朕的旨意,不管多晚,明早辰时前一定要送来延禧宫。” “皇上……”方婳吃惊地看着他媲。 他略一笑,道:“这种小事怎用得着你去,让钱成海跑一趟便是。” 方婳的十指不自觉地收紧,燕淇来了,她是去不了尚宫局了,这下可怎么办! 钱成海领命匆匆往司宝房而去,燕淇没有再上御驾,而是信步朝延禧宫走去。方婳无奈,只能被迫跟上他的步子。月白的光如流水般倾泻在他俊眉容颜,他微微侧脸道:“怎就一人出来了?” 方婳拼命稳住慌乱的心,低语道:“曦妃妹妹在太皇太后灵柩前守着,臣妾原本是想回房休息一会,就没叫人跟着。后来想起太皇太后的匕首还在臣妾房里,哦,是上次让人去司宝房送修的时候臣妾留下的,大约是司宝房的宫人大意了,竟没补全。臣妾便想亲自走一趟,也好监督他们做事。” 燕淇点点头,这才道:“累了就早点回去歇着,曦妃在正殿,那朕便去看看,你就不必去了。” “是。”方婳朝他行了礼,目送他缓缓远去,这才转身急急朝卧室而去。 将房门推开,方婳疾步入内,她不在,屋内是不会点灯的。昏暗中,燕修的声音传来:“婳儿?” 她将琉璃灯点起来,转身见他看她的眸光里带着些不解,她上前在他身侧坐下,急着道:“我没去司宝房,路上遇见了皇上,他让钱公公把太皇太后的匕首送去了。师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燕修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便猜到事情有变,他的脸色微沉,没有了匕首这个好借口,眼下天色已不早了,方婳贵为娘娘,怕是再没有任何理由能让她在这个时候前往司宝房了。他们身边如今无一人可用…… 其实方婳在回来的一路上便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好的由头她不能轻举妄动,燕修如今还在宫里,她决不能因一己私欲为燕修带来危险。否则,太皇太后花下那么多心思就全白费了。 颤抖的手被他的手握住,方婳抬眸看他,听他浅声道:“别急,我们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准备。” 她听话地点头,哪怕他是安慰她的,她心里亦是高兴。 在床边稍坐一会儿,方婳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往衣袖里一摸,字条呢?她不甘心又仔仔细细搜罗了一遍,没了! “怎么了?”燕修见她的脸色大变,忙低声问。 方婳猛地站了起来,脱口道:“你写给我的字条不见了,我明明是藏起来的,难道掉了吗?我得回去找来!” 燕修没来得及拉住她,她就已经冲了出去。 原路返回去,全都没有。 方婳又回到遇见燕淇的地方,前前后后都找了,哪里有?她的脸色愈加难看,是被风吹走了?还是被人拾了去? 即便是前者她也该尽快找到它,若是后者那可要出大事了!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掌心已徐徐沁出了冷汗。 “娘娘?”一道声音突然自方婳身后响起,方婳吓得惊叫了一声,回头才看清楚是钱成海。钱成海也没想到她这么大的反应,忙低头道,“奴才该死,惊吓到了娘娘!” 方婳捂着胸口,深吸了口气,才道:“钱公公起来吧,东西送去司宝房了?” 钱成海点头道:“娘娘在找什么?奴才叫人来帮您找。” 这东西若是帮她找到了,那她可够死几百次了! 方婳敛起了心思,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本宫的帕子掉了,既然找不到也就算了,不是什么要紧的。哦,公公这是要去给皇上复命吗?那快去吧,本宫也要回去休息了。” 钱成海低头道:“是,娘娘慢走。” 方婳转身走了几步,忽而闻得远处脚步声急促,她不禁回头看一眼,见一个侍卫匆匆跑来,附于钱成海耳畔请翻一番。隔得远了,方婳看不清钱成海的脸色,只见他步履飞快地朝灵堂跑去。 ———— 灵堂内,太皇太后身着华贵寿衣静静躺在楠木棺椁中,一众宫女太监都低头跪在周围。 韦如曦侧脸看了燕淇一眼,低声道:“皇上前些日子才……才大病初愈,还是早些回去吧。臣妾代您在这里尽孝,太皇太后在天有灵会知道的。” 燕淇清浅一笑,道:“没事,朕再陪陪你和皇祖母。” 他的话语才落,钱成海自外头急急入内,燕淇蹙眉责怪:“什么事,这么慌张?” 钱成海疾步往前,压低声音在他耳畔低语几句,燕淇的眉心霍然一紧。韦如曦才想问什么,却见他已起身匆匆离去。 月色中,更漏声渐长。 燕淇的话语低沉:“何时的事?” 钱成海跟上他的步子,急着回禀:“说下午的时候还在,晚上就不见了,那边也还闹不清楚状况。” 燕淇的眼底含怒,步子更是飞快,厉声道:“让禁卫军统领即刻去御书房见朕!还有,召礼部尚书进宫!” “是。”钱成海忙应着。 两抹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不远处,方婳倚在廊柱后远远地望着,走得那样快,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方婳是脸色凝重,不过不管是什么,也应该不会是燕修写给钟秋灵的字条,否则这延禧宫一定早叫人给围起来了。确定燕淇真的走远了,方婳才又出去,又找了几圈,连周围也不放过,但就是奇怪得很,那字条像是长了翅膀,说不见就不见了。 花丛草丛也找了,没有就是没有。方婳正懊恼之际,才猛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吃惊地回眸,燕修的声音已传来:“婳儿。” 他换上了太监的服饰,一手已拉住了她的皓腕。方婳震惊道:“你怎么来了?” 他将她拉至静僻处,蹙眉道:“你出来的太久了,我担心你,所以……” “那你也不能出来啊!若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方婳一下子就恼怒了,直接甩掉他的手,“放开,你穿着内监的衣服被人看见和我拉拉扯扯,你是不要命了吗?” 皎洁月光半拢着他的俊颜,她瞧见他轻缓一笑,这才低头道:“是,还请娘娘回房休息吧。” 二人一前一后回去,方婳趁着无人一把将他拉进房中。她其实不是生他的气,她是生自己的气,怎么那么没脑子就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丢了! 她的呼吸声深沉,燕修已开口道:“没找到也没事,运气不该那么差就叫有心之人捡了去。宫里能认得出是我的笔迹的,也没几个人,你不必担心。” 她怎么能不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对不起!”她低下头,音色里微微带着颤意。 他蹙眉道:“没什么对不起的,什么也别多想,我已经想好了,明日我不走。再等两日,不是深更半夜的,你再去尚宫局找钟秋灵便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届时再找机会混出宫去便是。” 方婳错愕地看着他,脱口道:“你胡说什么!太皇太后那么辛苦才熬到你伤势好转,错过了她出殡的日子,你以为还有那么容易能混出去吗?”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想,她虽是开心的,可定不会同意他这样做。 皇上与太后对他是怎样的态度,她难道还不知吗?再说,等太皇太后出殡后,这延禧宫已不安全了,她决不允许他为了她冒这样的危险! “婳儿……” “你别说了,你先走,到时候我可以寻个理由请皇上让我出宫,我半路偷跑就可以了!你知道的,我有千百种能把宫人侍卫甩掉的方法!”她打断他的话,脸上又有了得意笑容。 他却叹息道:“你乃宫妃,要出宫谈何容易?” 她急着道:“不会,我可以借口去看阿昀,皇上他不会疑心这个的。到时候我还可以和阿昀商量商量,带她一起逃了,也省的我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才能不让西楚太子带走她的法子了!” 燕修倦声道:“婳儿,其实……” “师叔?”她凝眉怔怔地望着他,指腹迅速地探上他的脉,他下意识地欲躲,却被她捉住了手腕。他已停了多日的药,昨日陪了太皇太后一晚上,现下天快亮了了,又是几乎一晚没睡,该死的,她竟是现在才发现他的脸色这样难看! 她忙将他拉回床上,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他必须休息! “婳儿……” “你什么也别说了,必须休息,必须睡觉!我在这里守着你,天亮你必须随着送殡的队伍出去!”他的伤势好转,病却不能再拖了! 明日,只有明日这一次机会了! 燕修终于不再说话,她看了他良久,默默地将自己的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他伸手抱住她的身躯,垂下眼睑温柔睨着她。内室一下子静谧得有些不真实,两道呼吸声缠绵交错,方婳也是累了,加上过度紧张的一夜,这般被他抱着,渐渐地便睡了过去。 他的怀抱让她依恋,却不知过了今夜,下一次能恣意靠着他睡又能是什么时候。 奈何这一夜却这样短! 燕修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的手指狠狠地握紧,是他没有用,没有能力将她一起带走!忍着心口的绞痛,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喃喃道:“婳儿,等着我。” 终有一日,他会用最坚实的臂膀保护她,会给她她所憧憬的一切! ———— 晨曦的日光才穿透了云层落下,内宫里早已忙开了。 今日是太皇太后出殡的日子。 潋光一大早就送来了方婳的孝服,伺候她换上,转身之时瞧见燕修已换了太监的服饰从里头出来。潋光一愣,随即忙低头道:“外头奴婢已安排妥当,王爷请随奴婢来吧。” 燕修点头,潋光转身出去。 方婳拉住他的手低声问:“身体还好吗?” 他应着,冲她笑一笑,道:“没事,日后,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她的手微微一颤,竟忽然间舍不得松手,总觉得这一松就会是一辈子。 外头潋光的声音传来:“王爷,该走了。” 燕修又给了方婳一枚安慰的笑容,反手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松开,抽身离去。方婳疾步追至门口,动了唇,再也叫不出声来。 她好想时间就此停住,他不必走,她就不必想念。 司宝房的人急匆匆地送了匕首来延禧宫,方婳将这把价值连城的匕首悄然搁在太皇太后的玉枕边上。 太监高声叫着:“时辰到——盖棺——” 宫人们哭着跟随太皇太后的棺椁出去,方婳的目光落在燕修的身上。潋光走在他身旁,必会好好照顾到他。 “姐姐,不走吗?” 韦如曦昨夜守了一夜,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精神倒是还好。 方婳一怔回神,忙道:“走吧。” 燕淇与太后携后宫众嫔妃等候在宣华门前,文武大臣们都低头立于两侧,太皇太后的棺椁徐徐朝宫外而去,及至宫门口,除送出殡的宫人与侍卫,别的人都须止步了。 潋光跟在棺椁旁,闻得身侧之人的呼吸声减缓沉重起来,她忙侧目看一眼,只见燕修的脸色苍白,额角尽是涔涔冷汗,潋光大惊,忙压低声音道:“王爷还好吗?” 他勉强点头:“潋光,若我有事,记得,一定要帮我拦着婳妃。” 潋光一愣,几乎是本能地回眸朝后面看了一眼。 送殡队伍里,潋光那回望一眼令方婳不自觉都握紧了手中的锦帕,她屏住了呼吸,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潋光身侧之人。 却是这个时候,闻得身后的楚姜挽忽然低呼了一声,众人的眸光往后看去,楚姜挽一脸怒意瞪着身侧的池月影,怒道:“池顺仪竟敢推本宫!” 池月影错愕地撑大了眼睛,尚未开口,便见楚姜挽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池月影被打懵在了当场,众人惊窒中,太后厉声道:“放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岂容你们在这里胡闹!来人,还不把婉妃和池顺仪给哀家带下去!” 池月影这才回过神来,大叫着冤枉。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被带走的二人,唯方婳的目光始终落在徐徐远去的队伍上,她见潋光伸手扶了燕修一把,只是一把,燕修很快站稳了身子。 队伍终于出了宫门,方婳这才长长吐了口气,殊不知被紧握着的锦帕已然被汗水浸透。 太后一脸怒意地走下高台,大步朝后宫走去。几个好事的嫔妃忙幸灾乐祸地跟着上前,大家都很想看看太后会如何处置这样不分场合的婉妃和池顺仪。方娬被宫女扶着,她朝方婳看了一眼,这才抬步离开。 方婳闻得燕淇嘱咐了韦如曦早些回宫去休息,方婳才转身下了高台,便远远瞧见袁逸礼大步朝这边走来。他已遥遥望见她,目光只淡淡扫了一眼,便移开,径直朝燕淇走去。方婳蓦然站住了步子,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娘娘,该回去了。”耳畔,传来钱成海好意提醒的声音。方婳这才想起她现下还在前朝,身为宫妃是不该在前朝待得太久的,她忙点了头跟上太后等人的步子。 走了一段路,方婳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眼,见袁逸礼正与燕淇说着什么,燕淇一招手,身后的禁卫军已经上前。她见袁逸礼的目光突然朝她看来,她的心头一跳,隔得远了,也许他并不是在看她,也许只是凑巧。 心不在焉地回到后宫,太后却把所有人都召去了延宁宫。 方婳进去时候,见楚姜挽和池月影都跪在院中。太后怒道:“那么多大臣们都看着,你们是要把天家的颜面都丢尽吗?竟敢在宣华门公然出丑!是太后平日里太少管教你们了是吧?” 池月影忙磕头道:“太后娘娘请息怒!臣妾不敢当众闹事,是婉妃娘娘冤枉臣妾,请太后娘娘明鉴!” 太后冷冷看向楚姜挽:“婉妃,你说!” 楚姜挽笔直地跪着,开口道:“池顺仪做了便不想承认,臣妾无话可说。” “你……你胡说!”池月影吃惊地看着楚姜挽。 方娬一手抚着隆起的肚子,淡淡道:“什么你呀你的,看来池顺仪还真是不懂得尊卑之道。” 池月影半张着嘴望着方娬,情急道:“你……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们都想陷害我!” “放肆!”太后愤怒道,“陷害你?那你倒是给哀家说说,她们为什么要陷害你?” 这一问,引得边上的嫔妃们都偷偷笑起来,池月影的脸色惨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堂堂婉妃和妩昭仪陷害一个不得宠位份又不高的嫔妃,至于吗?再说,谁不知道楚姜挽和方娬不合,又何来联手一说? 傅云和的黛眉紧蹙,闻得方婳的声音自她身侧传来:“这件事姐姐还是不要管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傅云和回头看一眼,她低低道了句:“谢娘娘提点。”这件事,她就算是有心也无力了。 太后斜看方娬一眼,目光随即又落在池月影的身上,沉声道:“池顺仪尊卑不分,有违宫规,便去冷宫待着吧!” “太后娘娘!”池月影惊叫一声,连连喊冤,叫得哭天抢地。 宝琴使了个眼色道:“还不拉走!” 两个太监忙上前将地上的人拉了就走。 太后的目光遂又落在楚姜挽身上,冷冷道:“婉妃出手打人也有错!降为昭容,即日起,在景云宫禁足三个月!”她的目光扫过在场各位嫔妃,哼一声道,“你们也给哀家警醒着点,别以为哀家素日不管事,你们就以为能为所欲为了!好了,都散了吧!” 太后转身,扶着容芷若的手入了内室。 院中的人渐渐地散了,楚姜挽转身时,见方婳还站在身后未走,她一愣,已闻得方婳道:“你知道了?” 第107章 惊变 - 嫡女毒妃 - 寐妤 这一句“知道”,方婳说得很轻很轻,但她知道楚姜挽一定听到了。 后头的霁月诚惶诚恐地跑上前,低声朝楚姜挽道:“娘娘,奴婢扶您回去吧。” 前后出了延宁宫,楚姜挽才松了霁月的手,命她退下。她的目光回头向方婳看来,犀利中带有怒意。 若之前还是猜测,那么这一眼无非已让方婳肯定了,燕修写给钟秋灵的字条被楚姜挽捡了去。紧张了一夜,这于方婳来说大概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方婳悄然深吸了口气,缓步上前,低问道:“东西呢?丫” 楚姜挽冷冷看着她,话语含怒:“娘娘也以为我同您这样蠢吗?明知道那种东西会害人性命还会留在身边?” 方婳微微一愣,悬了一天的心却是松了,那字条最好的处理方式自然是销毁,看来楚姜挽还真不是个笨蛋。不过她当时待在身上的原因自是不能告诉楚姜挽,思及此,方婳道了句“谢谢”便转身要走,楚姜挽开口道:“娘娘难道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媲” 方婳的步子一滞,她没有回身,只浅声道:“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燕修虽已出宫,但她同样不会将之前的事情透露,哪怕是楚姜挽。 楚姜挽见她要走,咬牙道:“婳妃娘娘!话都已经说开了,娘娘还要和我装什么糊涂!”她快步上前,拦在方婳面前,目光里带着急切,“他怎么会在宫里?他为什么要找你帮忙?” 为掩人耳目,燕修写给钟秋灵的字条上便只有一个字——帮。 是以即便有人捡了去,认不出他字迹的,也便不会有什么大事。而此刻方婳来问楚姜挽,那她理所当然以为燕修是要她帮忙。 与楚姜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方婳装作无辜地反问:“他没告诉你吗?” 这一问,令楚姜挽猛地怔住。 方婳笑一笑道:“我以为你是早知道的。” 早知道……楚姜挽的脸色难看,他在宫里,她不知道,方婳却知道,怎么会这样?楚姜挽不自觉地握紧了帕子,面前之人已翩然离去。 隔了好久,霁月才上前叫她。楚姜挽猝然回神,眼前是宫里晃动的脸,她抬眸才发现方婳不知何时已走远了。楚姜挽却猛地想起,先前在延宁宫里方婳可不是这样说的,她问她是不是知道了,现下却又说以为她早知道。那样的明显,方婳就是有事情隐瞒她,关于燕修的事。怎会这样…… “娘娘。”霁月轻声唤她,随即扶住她略微颤抖的身子,蹙眉道,“您也别太伤心,太后娘娘虽……虽降了您的位份,可您只要不在冷宫,日后还是有机会得宠的。奴婢扶您回去吧。” 宫女的话楚姜挽并不在意,什么得宠不得宠,当初若有办法,她是决计不会入宫来的。 由霁月扶着缓缓朝景云宫而去,楚姜挽的心思渐渐地远了。 她不争宠,婳妃亦是。 她心里有燕修,难道婳妃也…… 方才他就在送太皇太后出殡的队伍里,那抹魂牵梦绕的身影,她只要有心,一眼就能找出来。她见婳妃也那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究竟……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阳行宫?洛阳省亲? 沧州! 楚姜挽的心头一跳,步子也猛地止住了,她怎忘了,燕修在昌国出事的时候,婳妃就去过沧州边界!便是那时的事吗?她勾|引了燕修?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一定是这样,否则何以他在宫里没有来找她,却叫婳妃帮忙?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霁月见她的脸色异常苍白,担忧地问她。 楚姜挽一把推开宫女的手,大步朝前走去。宫女欲追上前,却听她冷冷道:“让本宫一个人静一静!” 霁月吓得再不敢往前,楚姜挽恍恍走着,那次上阳行宫便是方婳告发了她,害的燕修被皇上责罚。后来她害她小产失宠,如今还要抢走燕修吗? 指尖一颤,帕子被风一卷便飞走,她遥遥望一眼,心中冷笑,即便他们身份有别,方婳心里的人也休想是燕修!她不会允许的! ———— 独自回静淑宫的路上,方婳的心情大好,虽不能跟燕修一起出去,但是改天找个时间借口出去看苏昀,届时逃走就是了。最重要的是,燕修平安了。 前头,隐隐有哭声传来,方婳循声望去,瞧见了傅云和的身影。她迟疑了下,抬步往前,见傅云和面前的池月影哭成了泪人,押送她去冷宫的两个太监远远地站着,见她过去,忙朝她行了礼。 池月影猛地看向她,似是见到了救星,忙朝她磕头道:“娘娘,娘娘您救救嫔妾吧!嫔妾真的是被冤枉的,嫔妾没有推她!” 傅云和的脸上无笑,回头看着方婳,低声道:“嫔妾与池顺仪交好这才让公公们行个方便,让嫔妾和池顺仪说一会儿话。可她一直说是被冤枉的,娘娘您知道,池顺仪虽说话不太有分寸,但嫔妾相信那种事她绝对做不出来。可否请娘娘去皇上跟前说句话,别让她去冷宫。” 池月影闻言,哭得更厉害,跪着上前拉住方婳的衣袂:“娘娘若是救了嫔妾,嫔妾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方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自是知道池月影是被冤枉的,应是当时楚姜挽怕燕修有事,所以才伺机吸引众人的目光,怪就怪池月影运气不好,偏偏就站在楚姜挽身旁。 “娘娘,娘娘您救救嫔妾吧!”地上的人还在哀求。 方婳定定看她一眼,略弯腰将衣裙从池月影手中拉走,她的话语素淡:“这是太后娘娘的旨意,本宫也没有法子。”太后素来不喜欢她,她若去和皇上求情,岂不是得罪太后吗? 她朝一侧的太监看了一眼,太监们会意,疾步上前将池月影带走。池月影哭得更凄惨了,大叫着冤枉:“娘娘,嫔妾是无辜的!嫔妾是无辜的啊!” 她的叫声远了,方婳缓缓将眸光收回。傅云和还站在她的身侧,看她的目光里带着些许的疑惑,方婳忽而淡声问:“姐姐,在这宫里,有谁是真正无辜的?” 即便这件事与池月影无关,不过光凭池月影那张嘴,大约宫里一半的人她都得罪过,否则为何方娬还愿意出来落井下石?冷宫还算好的,倘若放在以后,说不定她能因为那张嘴丢了命。 傅云和的脸色难看,见方婳已离去,她才开口:“娘娘是不是觉得嫔妾很蠢?” 方婳收了步子看她,她举步往前,低声道:“您曾要嫔妾离池顺仪远一些,可临到头,嫔妾却还想帮她。娘娘,够给力人心叵测,池顺仪是不太会说话,可她的心却是直的,她做的和说的一样,和她在一起,不必费尽心思去猜测她到底何意,不必想方设法去防她。” 方婳略一笑:“姐姐可不蠢。” 相反,傅云和很聪明,所以她不会和聪明人走得太近。 她扬一扬笑容,转身离去。 身后之人未再叫住她。池月影和傅云和说了什么方婳不知道,但方婳却明白,聪明如傅云和,一定想得到为什么楚姜挽会冤枉池月影,无非就是掩饰什么。但究竟掩饰什么,没有人点拨,相信傅云和也没那么大的能耐会知道,所以方婳很放心。再者说,今日方娬还掺了一脚,她是知道方娬不喜欢池月影才会如此,可傅云和也许会多想,那就更猜不到为什么楚姜挽会和方娬联手了。 方婳的眼底略有了笑意,如今她要做的,便是远离这一切的是非。 ———— 静淑宫里的宫人们见方婳回去,忙都上来伺候,这段时间方婳是真的累了,一沾床就睡沉了。如今什么心思也没有,她只需要养足了精神然后想办法出宫去。 寝宫内幽幽静静,晕黄灯光伴着淡雅熏香,照得内室一片旖旎。窗户被吹开,风入帘栊,惊得宫女忙上前合上,回头见床上之人未醒,宫女这才松一口气。 方婳醒来时天都黑了,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内宫仍在丧期,宫女给她找来了素净的衣裳换上,少少吃了东西,方婳才问:“潋光呢?” 宫女愣了下,茫然问:“娘娘问的是延禧宫的潋光姑姑吗?” 方婳这才想起自己已回了静淑宫,她蓦地一笑,道:“就是延禧宫的潋光,送殡的队伍不该早回了吗?” 内宫人员调度都是掖庭局的事,不过潋光是太皇太后亲口给她的,送殡回来后,她应该会先来静淑宫才是。 宫女却疑惑地道:“娘娘是要见潋光姑姑吗?那奴婢让人去延禧宫叫她来。” 两柱香后,去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称潋光并不在延禧宫。方婳这才吃惊了,手中的茶水也差点洒了出来,起身问:“什么叫不在?” 太监低头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问了,那边说潋光姑姑随太皇太后灵柩出宫后就一直没回来。” 怎么会这样? 方婳的黛眉紧蹙,搁下了杯盏就出去。宫女忙取了裘貉给她披上,低声问:“娘娘,现下很晚了,您要去哪里?” “去紫宸殿。”方婳的话语急促,人已出了廊下。 太监宫女急急跟上去,碧纱宫灯在风中摇曳不止,方婳的步履飞快,身侧的宫女犹豫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娘娘……曦妃娘娘也在紫宸殿。” 宫女是好意,不过方婳可不是去找燕淇谈情的,韦如曦在不在与她不相干。她的步子仍是飞快,宫女也只好缄口跟随。 紫宸殿外仍是守卫森严,灯辉透着稀薄窗纸透出来,将外头宫人侍卫的身影拉至很长。宫人们见方婳来了,忙入内禀报,钱成海很快便出来,小声问:“娘娘怎的现下来?皇上正和曦妃娘娘在下棋,正厮杀得激烈呢。” 言下之意是不方便接见她了。 方婳的脸上未有不悦,径直道:“没关系,本宫不进去。本宫就是想问,送殡的人不是都该回了吗?怎的不见潋光?” 钱成海闻言,脸上有了笑意道:“原来娘娘是问这个,哦,潋光姑娘来找皇上时正巧奴才也在,她说顾念与太皇太后的主仆之情,主动请求皇上让她留在皇陵为太皇太后守灵,怎么也得先过了头七再回宫吧。” 原来是这样。方婳松了口气,笑道:“本宫就说怎的不见她回来,有劳公公,本宫就回去了。哦,也不必跟皇上提本宫来过。” “是,奴才送娘娘。”钱成海跟着方婳步下台阶,他顺带又问,“奴才斗胆,敢问娘娘怎的问起潋光姑娘来?” 寒风扑面,方婳下意识地拢紧了裘貉,这才又笑:“太皇太后说本宫照顾得她很尽心,她又得知西楚太子要了本宫的宫女去,便说她走后,要把潋光留给本宫。现下晚了也不见潋光来,故而本宫才来问问。” 钱成海笑着点头:“原来是这样,娘娘放心,太皇太后头七一过,潋光姑娘就回来了。皇上前几日还提及您的事呢,说既是他允了西楚太子要走昀姑娘,就想把他身边的玉漱调去您宫里,倒还是太皇太后想的周到。” 方婳有些吃惊,没想到燕淇还想过这件事,她忙道:“本宫怎敢分皇上身边的人,公公不必送了,本宫回去了。” 钱成海依言伫足,躬身道:“恭送娘娘。” ———— 凉风悄然从门缝间吹入,飘曳纱幔轻扬,燕淇回眸看了眼入内的钱成海,目光再次落在棋盘上,轻声问:“何事?” 钱成海上前道:“回皇上,婳妃娘娘来问潋光姑娘的事。” “嗯?”燕淇的眉心微拧,手中棋子已落下。 韦如曦低言道:“太皇太后很喜欢婳妃姐姐,说是要将潋光姑娘留给她的,皇上不知吗?” 燕淇的目光看向站在玉策身侧的宫女,随即和缓笑道:“朕还想把你给婳妃呢,倒不想人家早补了那缺了。” 玉漱忙低下头道:“是奴婢没有这个福气。” 燕淇似认真想了想,滑润棋子捏于指尖,道:“原来在朕身边比较没有福气。” 玉漱的脸色大变,忙跪下道:“皇上恕罪!奴婢该死!奴婢不会说话!” 燕淇轻轻笑起来,玉策拉了地上之人一把,笑着道:“还不快起来,皇上是和你开玩笑的。去,把皇上的参汤端来。” 玉漱这才连连点头,爬起来匆忙出去。燕淇含笑看向玉策,满意道:“还是玉策懂朕的心思,你这个妹妹还是欠了些火候。” 玉策低头道:“奴婢以后会多家管教,还请皇上放心。” 燕淇“唔”了一声,韦如曦将手中的棋子搁下,叹息道:“皇上棋艺精湛,臣妾不是对手。” 才说着,玉漱端着参汤入内,韦如曦又道:“太医不是嘱咐了皇上这段时间要早些休息吗?喝了参汤便睡吧。” 燕淇点头道:“朕知道。” 韦如曦起身道:“那臣妾先去偏殿了。”她起身告退,扶着宫女的手行至外头,夜幕中,见一人大步朝紫宸殿而来,韦如曦伫足凝望一眼,看那衣着服饰,像是禁卫军统领。韦如曦心下略感讶异,见那人已抬步入内,她才蹙眉离去,前朝的事可不是她一个女子能管的。 ———— 翌日大早,众嫔妃去延宁宫给太后请安。方婳闻得她们都在议论,说皇上大病初愈曦妃就霸占着皇上不放,如今皇上都不曾召见过别的嫔妃。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迷惑皇上!” “哼,说不定还是西楚的奸细呢!” “放肆!”太后的话蓦地从帘后响起,她扶着容芷若的手出来,脸色铁青,“都给哀家管好自己的嘴,再若让哀家听见一次,哀家决不饶你们!”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厅内瞬间就鸦雀无声了。 方婳睨她们一眼,不觉一笑。方娬得了太后的恩准可以不必来请安,大约因为池月影的事,傅云和一直坐在角落里不言语。韦如曦竟来得晚了。 太后以要严正宫规为由命其在院中罚跪。 嫉妒她的嫔妃们个个幸灾乐祸地离开,方婳看她一眼,也起身离去。方才听她们提及西楚,方婳自然还惦记着苏昀,想着去燕淇跟前禀报一声,她得出去和苏昀商量如何逃跑的事宜。 方婳去紫宸殿时,燕淇尚未下朝。玉策引她入内等候,又命玉漱来给她上茶,方婳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原来你就是玉漱?怎么本宫先前也没见过你?” 玉策笑着道:“她是奴婢的妹妹,是前几日才入宫来的,皇上特地恩准了留在紫宸殿伺候,娘娘那会儿在延禧宫照顾太皇太后,是以才没见过。” 原来是玉策的妹妹,怪不得瞧着有几分相像。 玉漱见方婳神态谦和,便也不惧了,私下拉着玉策的衣袖小声问:“她便是婳妃娘娘?皇上要我去伺候的那位婳妃娘娘?”玉策点了头,玉漱讶然道,“我以为宫里的娘娘都如花般娇美,婳妃娘娘怎……” “玉漱!”玉策蹙眉打算她的话。 玉漱被她吓了一跳,半张着嘴一时间竟忘了刚才说了什么。此刻见玉策面目含怒,她的眼睛一红,差点就哭出来了。这一趟入宫内少挨训,见玉策使了个眼色,她忙匆匆退下了。 方婳虽不知她们姐妹在说什么,不过见玉漱看她的眼神,她大约也猜中一二。将茶盏搁下,她才问:“你妹妹多大了?” 玉策上前低头道:“回娘娘,十二了。” “十二……还小呢,竟舍得送入宫来。”方婳的目光淡淡看向玉策,见她只低着头不说话。 燕淇不在,韦如曦又被太后罚在延宁宫内,偌大一个紫宸殿,显得空旷寂寥起来。方婳喝了两杯茶便觉饱了,玉策欲再给她添,她伸手拦住,道:“不必了。” 玉策应声,这才问:“娘娘来找皇上是有要紧事吗?” 方婳笑道:“本宫这段日子都没见到阿昀,你也知道,她马上要跟西楚太子走的,本宫心里挂念,想求皇上让本宫出去看看她呢。” 她的话音才落,便见玉策的脸色微变,她欲开口,便见燕淇从门口进来,她忙敛身行礼。方婳也起身行了礼,燕淇一身朝服入内,轻笑道:“你怎么来了?” 宫女们已取了常服来给他换,见他摆了摆手才又退下。 方婳上前道:“臣妾是想来请皇上恩准让臣妾出宫去见见阿昀,臣妾好多天没见她了。” 燕淇蓦然转身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微凝,方婳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脱口道:“阿昀……阿昀出事了吗?” 燕淇转身坐下,开口道:“她已不在龙山行宫。” ** 不好意思,这几天忙,都没有回复大家的留言,见谅见谅~~ 第108章 心思 - 嫡女毒妃 - 寐妤 什么叫不在龙山行宫? 方婳听得云里雾里,她急忙问:“她去了哪里?” 燕淇笑一笑,语中微冷:“自是去西楚了,还能去哪里?” 方婳一时间愣在了当场,去西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略一思忖,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不可能,她和苏昀说好了,苏昀不会那么轻易就和轩辕承叡走。即便真的拖不住,她也一定会入宫来和她说一声的媲! 方婳的心不自觉地沉下去,她的目光落在燕淇的脸上,颤声问:“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淇却淡淡道:“没什么,她是朕亲口允给西楚太子的人,跟着他回西楚也属正常。丫” “皇上……”方婳上前在他面前跪下,咬着牙道,“阿昀跟随臣妾那么久,臣妾了解她,她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出了事……您告诉臣妾,阿昀是不是出事了?” “娘娘,您快起来。”玉策上前来扶方婳,方婳抬眸看她一眼,怪不得她跟玉策提及她来此的目的时玉策的神色那样奇怪,他们一定都知道,只有她什么都不知!她不起来,就直直跪在地上,回眸再次看向燕淇。 燕淇深吸了口气,朝玉策看一眼,玉策会意,转身打发了所有的宫人都出去。沉重殿门被合上,内室的光线瞬息暗沉下来,龙涎香的味道渐浓,两道呼吸声也渐沉。 “起来。”燕淇浅声道。 方婳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起了身,紧张地看向面前之人。 燕淇的脸上无笑,话语更是冰冷:“轩辕承叡借口和谈入梁,想要谋害朕,被朕察觉后,便带着人火速逃回西楚去了。” 方婳大吃一惊,回想着前段时间他中毒一事,脱口道:“皇上中毒是西楚做的?” 燕淇回眸,蹙眉看着她,方婳这才想起自己失言了,她忙低头道:“那日臣妾遇见曦妃妹妹,是曦妃妹妹告诉臣妾皇上中毒之事,但臣妾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他微微一哼:“你倒是会做事,那你就不想着来看看朕?” 她垂眉敛目道:“太后娘娘对外声称您是染了风寒,臣妾怕是也见不着皇上。” 他的神色略有缓和,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方婳掩住心中惊慌,苏昀懂医术,因为容止锦的关系,这在宫里也不是秘密,燕淇又是中毒,难道他怀疑是苏昀做的吗?悄然握紧了手中锦帕,她低声问:“皇上确定是西楚人做的?” 他示意她坐下,这才道:“朕看你想问的是朕是不是怀疑和你的宫女有关吧?” “皇上……英明。”轩辕承叡是好是歹可不是她关心的,她只关心苏昀。 燕淇终是笑了笑:“朕若怀疑和苏昀有关,你还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 方婳一愣,倒是她糊涂了。若真和苏昀有关,那她不是主谋也一定是半个同谋,说不定现在早就在刑部大牢里了。 “谢皇上相信臣妾,那……皇上又是怎知道的?” 他的脸色忽而又难看起来,清寒道:“朕让司正房的人彻查,吃的用的,全都查过,查来查去却都说没有问题。” 方婳不自觉地皱眉,找不到凶手她能理解,可却连对方怎么下毒都不知道……司正房的人难道全是饭桶吗?她蓦地想起燕修的话,钟秋灵是燕修的人,莫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司正房的人根本没尽心吗?这样一想,她的掌心徐徐沁出了冷汗。 燕淇的声音再次传来:“朕开始没怀疑轩辕承叡,即便所有人都说他送曦儿来是别有用心,即便所有人都说曦儿是西楚的奸细,朕送来都不放在心上。”方婳的眼睛猛地撑大,还有比这些话还清楚的吗? “是……曦妃妹妹?”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朕不得不承认轩辕承叡很有手段。” 方婳惊道:“是曦妃妹妹对皇上下毒?” 没想到他却摇头:“不是。” “那是为何?”她听不明白了。不过方婳却知道了他为何要把韦如曦接来紫宸殿,大约是怕太后迁怒,他对韦如曦倒是真的用心良苦。 燕淇却不打算再说,只转了口道:“只可惜朕顿悟得太晚,轩辕承叡又不知从哪得到风声,连夜就离开了长安。不过,他倒是记得带走你的宫女,看来还真是重视她,怕留下她朕会迁怒。” 方婳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苏昀一定走得很不情愿,她却一点忙都没帮上,就让轩辕承叡带走了她!她还说会想办法留住她,到底是她食言了! 她的胸口难受得很,似乎从未想过真的有一天,她和苏昀会再也无法见面。她根本也没有做好道别的准备她就那样走了…… 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喃喃问:“皇上的身子……都好了吗?” 他“唔”了一声。 方婳的思绪有些乱,想着那些天他中毒时韦如曦的紧张,便不自觉地道:“皇上若还有不适,可宣华先生来看看,他的医术可是……” 她的话未完,便闻得燕淇怒道:“日后别在朕面前提那边的人!” 方婳猛吃一惊,这才想起燕淇最恨燕修了,自己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提燕修的人?她忙低下头道:“臣妾该死,臣妾失言了!” 殿门忽而被人推开,方婳循声瞧去,见韦如曦跌跌撞撞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燕淇面前道:“皇上……您说的是真的吗?太子殿下利用臣妾给您下毒……”她话语颤抖不已,眼泪已从眼角滑出。 燕淇大蹙眉看着地上之人,方婳识趣地退下。 身后传来韦如曦带着哭声的话:“臣妾不是有意要偷听……皇上打算瞒着臣妾多久?竟是臣妾……” 方婳走得远了,后面的话也渐渐模糊。 外头的宫人们都远远的站着,不见玉策几个大宫女,想来是都没敢拦住韦如曦。燕淇大约也没想到会被她偷听到。方婳不觉笑一笑,他明知是那个女子差点害自己丧命,却仍选择隐瞒,大约那就是爱吧? 方婳缓缓止住了步子,身后抚上白玉栏杆,苏昀被轩辕承叡带走了,她们大约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她定要自责一辈子了。 现下没了看苏昀这个借口,她又要怎么出宫去? 外头风淡云轻,碧空苍穹,人却压抑得很。方婳深吸了口气,才欲离去,忽而闻得一侧有两个声音传来:“不是早告诫你在宫里说每句话之前都先动动脑子吗?” 是玉策的声音。 方婳不自觉地往那边靠近了些。 玉漱委屈道:“好嘛,我知道了。不过婳妃娘娘那么丑都能当娘娘,那我可比她好看多了!姐姐你说我……” “才和你说过你又忘了?”玉策喝断了她的话,“去做事。” 玉漱却还不走,不悦道:“我想伺候皇上换衣服,你都不让我做近前儿的事,你忘了答应我娘的事了吗?” “娘娘。”宫女远远地跑来,“我们还不回宫吗?” 方婳黛眉紧蹙,廊柱后有脚步声急急离去的声音,回头的时候,见玉策出来,见了她,忙行礼。方婳打发了宫女出去等,玉策的脸色有些难看,忙跪下道:“奴婢该死,没有管教好妹妹,请娘娘恕罪!” 方婳笑一笑,上前扶了她一把道:“有什么该死的,那本宫偷听你们说话,岂不是也有错?” 玉策一时语塞。 方婳低声道:“看来均州太守送玉漱进宫来可不止要做个宫女那么简单吧?” 十二岁,确实还小,只可惜赶不上选秀。再隔三年,又怕夜长梦多,不如先送入宫来,跟在皇上身边,正所谓静水楼台先得月,还有个当御侍大宫女的姐姐可处处拉一把,真是个好注意。 方婳一语中的,玉策的脸色更难看了。 方婳却转了身往前,玉策忙跟上她的步子,终是低低道:“奴婢在家中是庶出,玉漱是夫人的小女儿,夫人望女成凤,才要奴婢加以提拔。奴婢……也是拒绝不得,因为只有这样,奴婢的娘才能过得好。” 方婳悄然侧目看她一眼,就是玉策不说,这当中缘由她大约也猜中大半了。不过她倒是羡慕玉策,至少她娘还在世上,即便遥遥不能相见,母女之情是无法割断的。若换做她,自然也愿意做这样的交易。 玉策紧握着双手,又道:“皇上……不知道这件事。” 方婳点头道:“放心吧,本宫不会说出去的。” 玉策似是意外,随即忙又低头道:“但请娘娘放心,奴婢不会让玉漱太过接近皇上,眼下最贴身的事,钱公公也不会让玉漱伺候。” 方婳惊讶看她一眼,道:“你不怕你们大夫人苛责你娘吗?” 玉策从容道:“她说的,奴婢也都照做了,但宫里不是事事都随奴婢做主,她也怪不到奴婢头上。再说,皇上也看不上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到底是跟在燕淇身边多年的大宫女,说话做事没有半点纰漏,玉漱的娘能利诱,她也能四两拨千斤,还做得那样不动声色。她抿唇一笑,这件事她本就不打算管,在这宫里,谁没点小心思? ———— 回到静淑宫,方婳便将自己关在房内。 没了苏昀,她出不了宫,也见不到燕修。 万万想不到,她在延禧宫的日子宫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她必须另外想办法出宫了。燕修一定也会知道苏昀不在龙山行宫,他会知道她在想办法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燕淇今日的话有些奇怪,先前她满脑子是苏昀的事,后来又遇上了玉策姐妹,这样一耽搁,她现在却是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奇怪在哪里了。 及至傍晚,外头有太监禀报说曦妃来了。 韦如曦进来时两只眼睛哭得很肿,方婳惊道:“曦妃妹妹这是何故?” 她抬眸看着她,哽咽道:“旁人不知,婳妃姐姐还不知?” 方婳忙遣退了宫人,拉她坐下道:“皇上没有言明,本宫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韦如曦哭得更厉害,突然起身跪下道:“你一定很看不起我,连我也觉得自己该死,我竟差点害了皇上!姐姐,你打我骂我吧,让我心里好受点!我还以为回来了,能替公主好好照顾皇上,哪知道竟是我差点……”她哭得泣不成声。 方婳忙扶她来,皱眉问:“皇上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韦如曦握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摇头道:“我不知道,皇上不肯说,我实在不知道西楚太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皇上也不曾告诉姐姐吗?我是太蠢笨,我以为皇上会告诉你。” 方婳诧异了,竟连韦如曦也不知? 她摇头:“皇上不曾说。” 韦如曦叹了口气,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这些年在西楚的事。听起来那个柔福公主倒是个好人,不过在韦如曦的话里,似乎方婳也听不出坏人。她不免笑道:“深宫内院,人心隔着肚皮,妹妹太善良,自然不懂这其中的权谋。” 西楚的人可以对她好,但那也绝对不妨碍他们的野心。方婳暗暗吸了口气,初见轩辕承叡她就不喜欢那样的男子,也不知如今苏昀怎么样了。 韦如曦哭了会儿才终于消停,她见方婳一言不发地坐着,迟疑了下,才低声问:“姐姐是在担心昀姑娘吗?” 方婳蓦然一笑,点头道:“是啊,那丫头让我宠坏了,也不知去了西楚会怎么样。” 韦如曦却道:“姐姐若是担心她就不必了,外头虽都传西楚太子冷血无情,可也不尽然。他喜欢的人,他会待她好的。” 眼下苏昀已让轩辕承叡带走,方婳自是希望他会待她好。方婳轻轻拍了拍韦如曦的手背,开口道:“妹妹也无需多想,皇上信你,那件事会过去的。” 韦如曦红着眼睛点头,脸上有了难得的笑意:“皇上说在这宫里只有姐姐是特别的,也只有你看我不是她们那样的眼神。” 方婳愣住,韦如曦已起身道:“叨唠姐姐太久了,我该回去了。姐姐若是得了空,便去看看皇上,你若想和皇上单独相处也没关系,我……我住在偏殿。”她勉强一笑,然后转身出去。 方婳吃惊地起身,脱口道:“为何住偏殿?” 门口的身影微微一顿,她低声道:“那次皇上中毒很深,太医特地嘱咐了这段时间要皇上好好休息。” 怪不得。 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方婳不觉一笑,那是要怎样的爱,才能愿意让别的女人去接近自己爱的男人?至少,她方婳做不到。 她多想有一天见到苏昀的时候告诉她,她是对的,既是真爱,那就该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可惜,现下怕是没了这个机会了。 苏昀不在身边的日子过得也仿佛特别漫长,短短三五日,竟叫方婳觉得度日如年。出宫的事一直遥遥无期,身为皇妃,除非得皇上应允,否则根本没有机会出宫。不然,逃出去? 找钟秋灵? 清风伴着日光扑面,方婳握着帕子从亭中起了身,眼下宫里她能找的人只有钟秋灵了,心下一阵窃喜,但一出亭子,方婳又犹豫了。燕修的字条被楚姜婉毁了,她又凭什么让钟秋灵相信她是燕修的人?倘若被误会成燕淇派去试探的人就麻烦了。 薄唇被咬得一片紫红,云层将万丈日光遮去,映着深宫苍茫如许。方婳叹了口气,还有两日潋光就该回来了,最不济她就等潋光入宫来,她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必会帮她想办法。 身后宫女小心翼翼道:“今日天气不错,奴婢前些日子见东侧的梅花开了,娘娘出去走走吧,别整日闷在静淑宫里了。” 这几日方婳心烦意乱得很,闻得宫女这样说,便点了点头。 不过三株腊梅,遥遥望去竟盛开似雪。香气浮在空气中,未靠近就先醉人了。方婳的心情略好些,吩咐宫女折了几枝带回静淑宫去。 宫女们忙应声去折花,方婳静静立于梅花树下,颔首嗅着芬芳的花香。 “娘娘,娘娘!” 远处,容止锦的声音欣喜地传来,方婳转身,果真见他大步朝她跑来。已是多日未见他,他仍是着了考究的衣裳,一如既往的锦绣华贵。他近了,笑着道:“我去看了太后原本想着找个由头去看你呢,没想到就遇上了!哟,瘦了?” 方婳跟着笑道:“侯爷可是好久不进宫来了,不会又去云州了吧?” 他摇头道:“没有,就是前些日子宫里出了些事,我爹管着我,不让我入宫来。” 方婳脸上的笑容稍稍淡了,有花瓣落下来,她捏在指尖半晌,才道:“是啊,前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太皇太后殡天了,阿昀也走了。” “你……你都知道了?”容止锦惊讶地看着她。 方婳点头道:“皇上告诉我的,是我对不起阿昀,说好会留住她的,可我没做到。” 容止锦也敛了笑,愤愤道:“也不知道怎的,那个西楚太子说走就走,那日我去龙山行宫找苏丫头的时候就发现没人了!后来听我爹说才知道是回西楚了,什么事那么急啊,是他们西楚皇帝要驾崩了吗?气死我了,我还和苏丫头约好什么时候再去延禧宫看你呢!后来倒是好,没了苏丫头,我也不方便去延禧宫了!” 方婳听他的意思,燕淇中毒一事他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提,只道:“既然他们走得急,那大约也没收拾东西。我倒是想出宫去看看,阿昀有没有留下什么,我好帮她带回宫来。” 容止锦恍然道:“对啊,我倒是没想到这个,那你现在就去跟皇上说,我先出宫,去龙山行宫门口等你!” “哎……”方婳想叫住他,他却跑得飞快。 有容止锦在倒是也好,等她出了宫,能利用容止锦脱身。方婳咬着唇,她也是没办法才想要利用容止锦的。 宫女见她要走,忙问:“娘娘是回静淑宫吗?” 方婳摇头道:“本宫去见皇上,你们就留在这里,摘好了,就回静淑宫插上。” 宫女们应了声,方婳已独自往紫宸殿而去。 方婳走得快,风吹得她的衣袍噗噗作响,紫宸殿外,遥遥地瞧见那抹鸦青色身影。她略蹙眉,袁逸礼? 袁逸礼负手立于紫宸殿外,见她近了,才拢袖向她行礼。 方婳的目光看向里头,低声道:“袁大人也来找皇上吗?那怎站在这里?”她说着抬步入内,碗口却蓦地一紧,她吃惊回眸,男子清辉如水的眸子锁住她,脸上却无笑:“我来找你。” 第109章 死讯 - 嫡女毒妃 - 寐妤 找她?方婳倒是惊讶了,就算是找她,那为何不去静淑宫,他那样神通广大知道她这会要来紫宸殿吗? 被方婳这样一看,袁逸礼似猛地反应过来,他忙撤了手,那表情像极了握着的东西烫手得很,他飞快地将手藏于身后。 方婳猝然笑道:“大人是找本宫,还是恰巧就远远地看见本宫过来?不过本宫找皇上可有急事,先失陪了。” 袁逸礼快步拦在她面前,低沉道:“想去龙山行宫吗?丫” 方婳一怔,这才回过神来:“侯爷告诉你的?” 他并不想掩饰,径直道:“我正要出宫,他急着跑出来,我一问,他就说了。” 怪不得! 方婳心中不悦,开口道:“那又如何?我帮阿昀收拾东西又碍着你什么事了?让开,我要去见皇上。媲” 他道:“皇上不在紫宸殿,现下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那我进去等他!”她说着上前推了他一把,他竟笔直站着,纹丝不动。方婳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眼底略微也有了怒意,话语也跟着沉下去:“我知道你要出宫去做什么。” “做什么?我去帮阿昀收拾东西!” 他冷冷一笑:“当着是帮昀姑娘收拾东西吗?你确定你不是想去找九王爷吗?” 话落如锤定,重重敲击在方婳的心口,她不可置信地撑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之人,指尖有些颤抖,半晌,才咬牙道:“你……你胡说!” “我是胡说吗?”袁逸礼的脸上竟有了笑意,却看得人心底生寒。他转了身,信步往一侧走去,方婳愣了片刻,此刻也只好无奈跟上他的步子。她了解袁逸礼,在他说出她要去找燕修的话时她便知晓,任何解释掩饰都已是徒劳。 可她就是想不明白,袁逸礼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他见她不动声色跟了上来,也不回头,脚下的步子倒是更快了。方婳心底紧张,见此更是烦闷,拎着裙摆跟上他的步子,他转了个弯,悄无声息闪进一侧的院落。 进去了,方婳才知这座宫殿还空着,眼下也没什么人,倒是说话的好地方。常青藤盘根交错地攀爬在宫墙上,将日光懒懒地遮去几许。袁逸礼于廊下一站,回过头来看着方婳。她被他看得心虚不已,只好举步朝他走去。 他突然伸手过来,一把将她拽过去,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只觉得身子一旋,被他的大手按在凭栏处坐下,他的双手继而握住她的削肩,眸光骤青,一动不动睨着她。 方婳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动了动身子,他的力气大得很,她只好气道:“你干什么?放开!” 他无视她眼底的慌张与挣扎,深邃眸子里竟有几分遗憾:“他竟那样好吗?为了他你愿意抛弃一切吗?我多少次警告过你要离得他远远的,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你还要做那样的事?” 自洛阳一行后,袁逸礼已甚少会对她用这样恶劣的态度了。此刻连番问话,让方婳一时间不知道要从哪里去答。 她的肩膀被握得生疼,吃痛地皱眉,闻得他又道:“皇上待你还不够好吗?” 她一愣,这句话倒是听清了,忙摇头道:“皇上待我很好。”舍弃了韦如曦要立她为后呢,还能不好吗? 袁逸礼越发生气,清辉目光此刻也隐隐含了赤色:“那你为什么就不知道珍惜!为什么还要帮九王爷?” 帮…… 方婳的心头一跳,似猛地又想起那日在延禧宫,他与容止锦带着苏昀来看她那一次,她就觉得袁逸礼似乎是知道了什么,难道他那个时候就知道燕修在房内? 原本抓着他手臂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方婳紧张地问:“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他重重一哼,松开了握住她双肩的手,愤恨地一甩衣袖道:“昀姑娘说你伺候太皇太后时候弄伤了手,又要准备药,又要准备水。别说你就是真的伤了也不需要那么多药,何况那日一早我见你之时你的手上并无伤。你为什么要故意弄伤自己?你在掩饰什么?你的药到底给谁用?” 方婳震惊非常,她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袁逸礼当日短短一面竟让他怀疑上了燕修! 他继续道:“试问这世上除了九王爷,还有谁能叫你这样帮着遮掩?你同侯爷要好,照理说多日未见,你不该对他只有片言只语。于是出宫后,我亲自去了一趟灵空寺,华先生虽掩饰得很好,可我知道,九王爷一定不在寺中了。” 她被他看得低下头去,手中的帕子紧紧地绕在指尖也不知痛。猝然闻得他厉声道了句:“他是乱臣贼子!” “他不是!”她撑大了眼睛瞪着他,猛地从凭栏处跳起来,怒气冲冲地站着。 他似听到了颇为好笑的笑话,话语森冷道:“没有皇上传召私入禁宫,这还不是乱臣贼子?他骗得了你,却骗不了我!也就你蠢,竟会相信他!” 方婳连连摇头:“你胡说!他只是来见太皇太后最后一面!” “他那样告诉你的?”袁逸礼步步紧逼,她一退再退,撞上身后的围栏,半截身子几乎要翻出廊外。他眼疾手快揽住她纤细的腰身,低头凝视她道,“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叫你对他那样死心塌地?” 方婳被他看得有些窒息,他却蓦地松了手,退开站定,一字一句道:“你不必出宫去找他,皇上知道他私入禁宫之事了。” 抛却先前的忿怒激扬,这一句显得那样平淡肃静,方婳的掌心顿时已渗出了涔涔冷汗。太皇太后出殡那日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原来她没看错,那日他的目光就是看向她,偏她还安慰自己瞧错了。 袁逸礼负手而立,定定地开口道:“我是皇上的臣子,既是知晓有人图谋不轨,便不能坐视不理。” 有泪涌上,方婳的话语颤抖:“为什么?他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可他却还想带走你。” “那是我自己愿意的!” “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在害你?你跟着他又有什么好处?从此亡命天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吗?为什么你就那样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为你们能躲得了几时?” 他字字犀利,句句戳中方婳心中痛楚,她含泪道:“你不会懂的。” 他掩着心思,咬牙道:“我怎不懂?我只知道皇上才能给你平静的生活,他能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可我只想要燕修!” 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哭着喊出这句话。 燕淇很好,温文尔雅,愿意给她荣华富贵,可他独独给不了她燕修。袁逸礼以为拼命地把她往燕修身边推就是对她的好,可他从没问过那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 她深吸了口气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去。身后的人没有追上来,话语说得淡漠:“那日送殡队伍才出宫门,我就告诉皇上九王爷乔装在队伍里,皇上派禁卫军出宫。” 方婳的步子微微一滞,继续往前走去。 他的声音继续:“他中途离开,很快便有人接应。一场厮杀,禁卫军统领回来禀报,所有叛党皆除尽。” 她只恍恍听着他说“叛党”“除尽”之类的字眼,分明是想要离开的,可双腿也不知怎的,丝毫没有力气,一软便跌倒下去。难怪她提及华年成的时候燕淇那样愤怒,原来除却多年前公主的事,还有这次私入禁宫之事。 新仇旧恨,足以让燕淇动怒了。 疲软身躯落入那坚实的怀抱,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容颜上,残忍告诉她:“他已经死了。” 那一刻,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才走了两三步,再次重重地摔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们说好的,要一起离开这里,要造一座房子,带着小院儿,院子里搭起紫藤花架,她要陪他看书…… ———— 谁说燕修死了,他分明还在,她靠在他的怀里,那样恣意安心,她还能肆无忌惮地握着他的手,他是她的,是她一个人的! “师叔,师叔……” 滚烫的眼泪自腮边话落,她努力睁开眼来。头顶青色帷幔是那样陌生,不是她的静淑宫,亦不是延禧宫……日光自轻薄纸窗后透出来,天还亮着,还是已是第二天了? “醒了?” 熟悉的话语传来,方婳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靠在袁逸礼的怀里,而她的手正紧紧地握着他的。 原来他们还在之前的那座宫殿里。 她没有松手,没有推开他,嘴角是惨淡笑容,嘲讽道:“你说要我离他远一些,那你现在又算什么?我要去告诉皇上,说你冒犯我,看看皇上会不会杀你!” 他的眼底并未有怒意,淡淡的,竟像是含了一抹笑意:“是吗?那你就去告诉皇上。” 她若真是那样恨,那就去说,他绝不会解释,她若不想活了要拉他做垫背,他的眉头亦不会皱一下。 她心里只有燕修,只看得到燕修,所以才看不到他为她做的一切。 他总有意无意会期望时间能回到以前,回到她还是他未婚妻的时候,他一定不再那么蠢,一定会将她风风光光娶进门,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她回避他的目光,悄然阖上眼眸。 袁家的人都恨燕修,袁逸礼为皇上办事,他没有错,他是忠臣。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害死燕修,为什么…… 她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他的手臂悄然圈紧:“要回静淑宫,还是继续在这里待着?” 她的牙齿“咯咯”地响,半晌,才咬牙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等到那时候才说?” 他惨淡一笑:“我不想连累你。”一早说出来,方婳也脱不了干系。 她还在乎连累吗? “你走。” 他的手臂微微一颤,脸上并无压抑,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浅声道:“日后,也不想见我吗?” 她的眼泪流得更疯狂,日后……他害死了燕修,却还来跟她说什么日后! “你……走!” 用力了全身力气吼出来。 袁逸礼掩住心中的痛,小心将她放在床上,又在床边站了很久,才终于转身离去。 方婳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看向行至门口的男子,脱口道:“等一等!” 他的步子一滞,眼底似有了笑意,忙转身看向她。她吃力地撑起身子,开口问:“潋光……潋光是不是根本就没去给太皇太后守灵?” 她这才想起来,他既是不想连累她,便一定有让燕淇不怀疑她的理由。是潋光,一定是潋光!她竟是到现在才想起来! 燕修受伤期间藏匿在宫中,若是潋光承认,袁逸礼便有办法让燕淇不怀疑她! 袁逸礼微微一愣,方婳已从床上下来,踉跄地走向他。他忙上前扶住她虚软的身子,她的小手无力拽着他的衣襟,哀求道:“你跟我说实话,潋光在哪里?你们把潋光怎么了?” 他到底没有否认,启唇道:“在刑部大牢。” 她的心头一惊,再是站立不住,他眼疾手快将她抱住,心疼道:“婳儿,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这一刻,她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娘娘,只是一个他想要全心维护的女子。哪怕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他,他都不想看到她有任何危险! 方婳哭着道:“为什么?他死了还不够吗?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潋光?” 袁逸礼紧拧着眉心,沉声道:“皇上势必要找个人出来解释九王爷何以能在宫中逗留,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潋光也算不得清白!再者,皇上觉得宫里还有别的内应,势必是要潋光破口的。” 方婳心惊不已,钟秋灵的事潋光知道吗?她的呼吸声沉重,拽着他衣襟的手死死地不肯松,目光直逼向他道:“是我,你告诉皇上,是我!” 他的心口猛然收紧,脱口道:“是吗?就这样不想活吗?那昀姑娘呢?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与她情同姐妹,现在她强行被轩辕承叡带走,你也不管了吗?” “阿昀……阿昀……”她喃喃念着,目光空洞。 ———— 跌跌撞撞走回静淑宫去,袁逸礼在暗中跟了她一路。 静淑宫的宫人们见方婳这个样子都吓得不轻,手忙脚乱上前去扶她。她已被人扶入宫去,袁逸礼仍是远远地站着不走,他垂于底下的手狠狠地握了拳,眼底沉着悲痛。 是他做错了吗? 可他真的只想她跟对人,只想她过得好。 方婳回宫便病了,太医每日来看,却始终瞧不出原因,她整天昏睡着,仿佛是不愿意醒来。 宫女在床边伺候着,转身时瞧见燕淇进来,宫女吃了一惊,忙朝他行礼。他大步上前,径直落坐在床边,伸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蹙眉道:“怎么还这样烫!一群饭桶!” “皇上息怒!” 太医、宫人一大屋子的人都跪下了。 燕淇的目光落在刘太医身上,怒道:“是你的医术退步了还是没有给朕尽心?” 刘太医的脸色灰白,俯身道:“微臣不敢!实在是……娘娘的病来得奇怪,臣等不知何故,吃药也不见效……” “皇上!皇上!”外头突然传来容止锦的声音。 钱成海拦住他道:“侯爷怎么突然来了这里?皇上……皇上在里头发火呢!” 容止锦哪里管这个,一把推开他就冲进去,钱成海追着进去。内室跪了一地的人,看来燕淇还真是气得不轻,他的目光朝床上之人看一眼,这才上前道:“皇上,臣听说娘娘病了……” 燕淇蹙眉咳嗽几声,打发地上的人都出去。燕淇这才不悦道:“上回的事你还不知道后怕,这是婳妃的卧室,你也敢乱闯?朕看你真是出息了!” 容止锦才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上前跪下道:“皇上,娘娘只不过是要出宫一趟,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和苏丫头关系好,现在苏丫头都走了,她出去收拾苏丫头留下的东西也是天经地义的,您怎就不同意?” 燕淇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那日她说要去求您允她出宫去龙山行宫,我在外头左等右等都不见她来,直到宫门落锁也不见人,难道还不是皇上您不同意吗?” 燕淇不觉朝床上之人看一眼,皱眉道:“可她并没有来找朕。” “啊?”容止锦讶然抬眸,“这不可能啊!” 燕淇叫了钱成海上前,问了,钱成海也说她没有去。容止锦一时间语塞了,这时,外头传来宫女小心翼翼地声音:“皇上,该给娘娘擦身子了。” 燕淇让宫女进来,容止锦回眸瞧去,见宫女端着水入内。她打湿了棉帕给方婳擦拭着手,待要擦脸时,只听容止锦大叫道:“别!婳妃娘娘最讨厌人家碰她的脸了!” 宫女被吓了一跳,忙转身看着容止锦。 容止锦理直气壮地道:“你伺候了娘娘那么久竟还不知道娘娘的习惯吗?” 方婳不喜人伺候梳洗,宫女自是知道的,此刻听容止锦这样说出来,忙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什么习惯?”燕淇低声问。 容止锦叹息道:“婳妃娘娘脸上有伤,最不喜欢有人伺候洗脸了,皇上您不知道?” 燕淇尴尬地低咳一声:“你怎么知道?” “我……我……”容止锦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眼珠子转了几圈才说,“苏丫头告诉我的!” 燕淇到底没有再追问,容止锦暗暗松了口气,目光再次看了看方婳的脸,那条假伤疤还完好地贴着,若再多几日擦擦脸怕是就要掉了,幸亏他今早想起这件事才非进来不可! 目的达到了,他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这样想着,便借口要去延宁宫告退了。 燕淇静坐良久,才吩咐道:“钱成海,你去一趟龙山行宫,把苏昀留下的东西全部带回宫来。” 钱成海应声出去。 行至外头,见韦如曦扶着宫女的手进来,钱成海忙行了礼。韦如曦问道:“公公这是急着去哪里?” 钱成海将燕淇吩咐的事说了,又道:“小侯爷说原先婳妃娘娘是要跟皇上说这件事呢,奈何不知怎的就没来,皇上还奇怪呢。奴才得先出宫办事了,奴才告退。” 望着钱成海匆匆离去的身影,韦如曦一双柳眉微拧,那一日她似乎是看见过方婳,她隐约记得方婳是跟袁逸礼走的。她原先还以为袁逸礼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如今看来,竟不是吗? 第110章 夜探 - 嫡女毒妃 - 寐妤 钱成海已急急离去了,韦如曦在外头站了片刻,宫女璃儿小声问:“娘娘,还进去吗?” 韦如曦这才回过神来,忙抬步入内。 燕淇就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方婳的脸看,此刻闻得有人和韦如曦行礼,他才回过神来。韦如曦朝他屈膝道:“臣妾参见皇上,婳妃姐姐还没醒吗?” 燕淇“唔”一声,浅声道:“你怎来了?丫” 韦如曦缓步上前,细细看了床上女子一眼,叹息道:“臣妾也是担心所以来看看,太医怎么说?怎的好端端病得这样严重?”她的目光流转,有意无意看了燕淇一眼,试探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燕淇蹙眉睨着她,低声问:“曦儿何出此言?” “哦……没什么,臣妾就是随口一问。”韦如曦悄然将目光移开,看来皇上并不知道袁大人见过婳妃的事,那……她还是不要说的好,免得弄巧成拙。 燕淇的目光中带着探究,一个太监匆匆自外头入内,低头道:“皇上,袁大人求见,已在御书房等您了。媲” 燕淇点着头起身,吩咐了宫人们好生伺候,又看向韦如曦,只听韦如曦道:“臣妾再留下陪陪婳妃姐姐,皇上慢走。” 他到底也不再说话,径直大步出去。 ———— 袁逸礼随燕淇入内,御书房的门被人合上,燕淇拂袍转身,沉声道:“何事?” 袁逸礼的脸色低沉,低头道:“我们派去的人和他们在西北边界的地方交手过,但……还是未能拦住,眼下他们已入西楚国境了。” “混账!”燕淇怒得将御案上堆得如山高的奏折狠狠拂在地上,袁逸礼心头一震,忙跪下道:“皇上息怒,是臣等办事不利!” 燕淇朝地上之人看了一眼,深吸了口气,才道:“起来,给朕加派人手暗中监视各位王爷,西楚即便是要利益也不至于来杀朕,朕死了,难道这皇位还能便宜他轩辕承叡吗?” 袁逸礼忙道:“皇上英明,臣已派人前往各属国,哪位王爷若是有异动,我们的人马上回知晓。” 闻言,燕淇的怒意才稍有缓和。他将脚下的一本奏折踢了一脚,往前坐在梨花木敞椅上,袁逸礼迟又开口道:“九王爷的事皇上打算怎么办?” 他的手指均匀地敲打着桌沿,从容道:“暂不发丧,免得朕的那些皇叔们又有话要说!” “是。”袁逸礼点头,如今正是特殊时期,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潋光还是没招?”他抬眸问道。 袁逸礼应声,随即道:“臣会盯着此事,叫刑部那边加紧讯问。” 燕淇的身子微微往后,靠在椅背上,抬手轻揉成眉心,他的双眸轻阖,低语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袁逸礼告退出去,行至门口,却又忽而站住了步子,他回头看了燕淇一眼,动唇,仍是缄口。 悄然从御书房退出,袁逸礼的心情却说不出的复杂难受。遥遥望见钱成海快步过来,他叫住他:“钱公公。” 钱成海笑道:“原来是袁大人,皇上在里头吗?”见袁逸礼点头,他便要进去,袁逸礼伸手拦住他道:“公公还是稍等片刻,皇上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是有什么急事吗?” 钱成海忙道:“哦,也不是急事,皇上要奴才把昀姑娘的东西都带回宫来,奴才已让人送去静淑宫了,特此来回禀的。” 袁逸礼幽沉的眸子微微亮了,他低声问:“我听闻婳妃娘娘前些日子病了,现下可有好些?” 太监叹息着摇头:“太医日日都去把脉也不见好,皇上才去了娘娘宫里探望呢!太医们连病因也找不出,一说是照顾太皇太后劳累的,又说是思念昀姑娘,还说也许娘娘自小身子弱……皇上还动怒了。哎……大人,袁大人?” “哦。”袁逸礼猛地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我还有事,先出宫了。” “大人慢走。”钱成海行了礼,转身走到御书房门口,继而又想起袁逸礼的话,到底没有进去,静候在御书房外。 袁逸礼行了一段路,便闻得容止锦的声音传来:“哟,这不是礼部尚书吗?” 袁逸礼睨他一眼,他玩弄着腰际的环佩,步履生风地走来。袁逸礼不想与他说话,径直往前走去,偏那一个追上来,笑着道:“我看大人的心情真好,有些人都命在旦夕了,你倒是快活似神仙!” 容止锦每次和他说话都阴阳怪气的,不过这一句,说得袁逸礼的心口一震,他下意识地脱口道:“婳妃娘娘的病真的这样严重?” 果然是承认了! 容止锦之前以为是燕淇不让方婳出宫所致,可在静淑宫得到了答案。不是燕淇,那是谁?那日他出宫时正好碰上袁逸礼,他嘴巴大便同袁逸礼提过,看来真是这混蛋去找过方婳! “你去看过她?”袁逸礼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又问。 容止锦不笑了,冷冷看着他道:“是又怎么样?难道你良心发现也想去看她?不过可惜啊,袁大人是外臣,哪能去看娘娘呢?” 袁逸礼被他损得说不出话来,容止锦一把将他推住,咬牙问:“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他同方婳说的那些话自然不能告诉容止锦,袁逸礼伸手推开容止锦的手,“这个侯爷没必要知道。” 容止锦气急,忿然道:“那我告诉皇上去,说你谋害皇妃,到时候刑部的酷刑一上,看你招不招!” 他果真说走就走,袁逸礼没有拦住他,只冷笑着开口:“侯爷只管去,到时候我要是真的招了,怕是死的也不止我一个。” 容止锦的步子骤然止住,他吃惊地回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侯爷那么聪明,我什么意思你自然懂。” 袁逸礼在暗示他方婳做了一些被皇上知道了会杀头的事吗?容止锦两条好看的眉毛打了结,他思来想去,莫不是她脸上的疤?这样一想,他顿觉豁然开朗,鄙夷地看着他道:“你以为就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她的事我全知道!要不是本侯帮她掩饰,她早不知死了几百回了!” 袁逸礼的容色一僵,是吗?她同燕修的事连容止锦都知道?她告诉容止锦的?他的脸色骤青,胸口的怒意突然如潮水翻涌,她的秘密他竟不是唯一知道的一个?真是可笑,他居然因为这个生气了! 袁逸礼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去。 容止锦得意地瞪着他,还不忘大吼道:“别以为就你知道!” 吼完,他才猛地想起一件事,那方婳为什么要告诉袁逸礼伤疤的事啊?是被袁逸礼发现了?可袁逸礼是怎么发现的?难道他们有过亲密接触? 容止锦的脸色渐渐难看了,一定是袁逸礼那混蛋主动的,那混蛋,看他不去收拾他!他愤愤地卷了衣袖要追上去,身后却传来宫女的声音:“侯爷!侯爷您等一等!”他不悦地回眸,那宫女跑得气喘吁吁,“太后娘娘请您去延宁宫呢,说忘了和您说点事儿。” 容止锦悻悻地转身,是太后姑妈有事,他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去了。 ———— 西楚大兴宫。 一人身着灰褐色的衣服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轩辕承叡的目光狠戾,直直看着地上之人问:“你不是说那毒只有你一个人有解药吗?” 地上之人艰难地咽一口唾沫,颤声道:“小人……小人的确这么说……” “那为什么东梁皇帝还活着!”轩辕承叡的话语骤冷,脸上无一丝笑意,“你的疏忽,还让孤差点回不来。” 灰衣男子蓦地一震,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句“太子饶命”尚未破口,轩辕承叡大步上前,抽出仇定身上的佩剑,挥袖如风,“嚓”的一声,那灰衣男子的脖颈已被精准地割开。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倒在地上。外头的侍卫忙进来将尸体清理掉。 轩辕承叡未看一眼,回身将长剑一抛,仇定接住,飞快地拭去血迹,利落地收入剑鞘,这才上前道:“殿下息怒,消息还可以再等等。” 轩辕承叡的眼底肃杀,沉声问:“人什么时候到?” 仇定略一思忖,才道:“不出半月,必会到。” 轩辕承叡突然大笑起来,大掌拍打在仇定肩膀上,开口道:“看来仇将军迫不及待了?” 仇定抿唇一笑。 二人正说着,便见一个宫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下道:“太子殿下,昀姑娘……又砸光了屋内的东西,还说……说……” “说什么?” 宫婢咬着牙,才道:“还说您若再扮缩头乌龟不去见她,她就砸到您倾家荡产为止。” 宫婢的话才落,堂上之人已朗朗笑出声来,揉着眉心无奈道:“你传令下去,把能砸的全部搬去她的卧室,让她砸到手软。” 宫婢一阵愕然:“殿下,这……” “这什么?还不去办?”他的口气硬了些,眉宇间却仍有笑意。宫婢忙下去了,也不知那位昀姑娘几世修来的福气,这般闹腾,太子竟然也不生气! 仇定朝门口看了眼,低问:“殿下真不去看看吗?” 轩辕承叡却是转身道:“孤还有大事要办,仇将军,你带人去接应他们。” “是。”仇定正了色,大步出去。 ———— 夜风入帘栊,吹得窗棂上的福袋摇曳不止。 因着方婳病了,燕淇听从宫里几个老嬷嬷的话特地命人系上的。 守夜的宫女支颔靠在外间桌面上,忽而闻得窗户“吱呀”一声,随即空气里有什么东西飞来,“啪”的一声打在她的颈项,宫女直接倒在桌上。 珠帘碰撞摇曳,那人影已入了内室。 角落里的琉璃灯点着,暗黄的光晕打在床上女子虚弱苍白的脸颊,瞧着让人生出几分心疼。袁逸礼悄然坐下,叹息一声探上她的脉。 脉象虽弱却平稳,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太医说不知为何会高烧不退,他却知道。 九王爷死了,她也不想活,却愧疚被轩辕承叡带走的苏昀,她不能去死,没办法把苏昀带回来,所以就这样放任自己,做一个活死人。 可是,他后悔所做的一切吗? 他又能如何?那一个是害死公主的凶手,是皇上和大哥最恨的人,而他是皇上的臣子,也是大哥的好弟弟!只要九王爷安分守己,皇上虽有心折磨,却也不至杀他! “婳儿,你只看得到他,却不能理解我。” 他的大手悄然紧握住她的柔荑,将她拉起来拥入怀中,温热气息吐在她的耳际,他低声道:“我答应你,帮你去找昀姑娘,帮你把她带回来。西楚与我大梁开战已是迟早的事,届时我愿亲自挽缰上战场。”他的手臂微微收紧,掩住难过,继续道,“我还会带你去灵空寺,你可以收拾他的遗物。只要你醒来,这些我都会替你办到!” 怀中女子垂下的睫毛微微抖动,有泪自腮边滑落,她的声音嘶哑:“真的?” 他抱着她的手臂一颤,目光本能地看着她,她未睁眼,嘴唇也颤抖着,眼泪流得更多。其实她起初是真的昏迷着,可今日容止锦来时她就醒了,她知道燕淇在,便不愿相见。 燕淇没有错,燕修也没有错,他们都没有错,是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去面对。 袁逸礼的嘴角似有笑意,轻轻道:“真的。”他终于也有一日,能做一些让她高兴的,能看她笑一笑,于他而言已是满足。 她的身体颤抖不已,他紧紧拥住她,“只要你快点好起来,我去求皇上,让我带你去灵空寺。” “华先生……还在那吗?” “不在。” 不在……是走了还是死了,她到底没有再问。 她始终不曾睁眼看他,他忍住心痛,又道:“日后,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她若要离开这里,他也会帮她。她若会留下,那他会让她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女人,要让她得尽皇上的宠爱,母仪天下。 倘若……倘若她还念及他的好,会跟他走,那他将会用他全部的生命去爱她,再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她一直隐忍地哭着,燕修、燕淇,甚至袁逸礼,他们都待她很好,可她却觉得异常地累! 袁逸礼抬手替她失去眼泪,他的指腹有茧,微微有些粗糙,弄得她有些疼。她悄然别开脸,开口道:“你走吧,皇上若知道了,会罚你。” 连夜而来,得她这样一句话,他已万分满足。怕皇上罚他,那她起码还有一点点关心自己。袁逸礼的眼底徐徐又见了笑,抱着她的手却不舍得松开,今夜的僭越,也许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他的神色悲凉,心中暗自一叹,告诫自己:放手吧。 可冥冥之中,又像是有另一种力量在推着自己往前,再待一会,就一会。 内室静谧,袅袅熏香漂浮在鼻息之间。 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二人都吃了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回眸瞧去。一个宫女熟门熟路地进来,她一把推开珠帘往里头冲,她一看见面前的场景直接愣住了。 方婳尚未回过神来,便见袁逸礼迅速自床榻边离开,闪身至那宫女面前,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要!”方婳急着叫出来。 袁逸礼的眉头蓦地皱起,他觉得掌心下……像是有什么异常。 那“宫女”瞪大了眼睛,艰难开口:“混……账!是本……本侯!” 袁逸礼终于知道他握住的应该就是容止锦的喉结了!他撤了手,大掌忿然往后一握,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容止锦抚着脖子咳嗽一会,才理直气壮地反问:“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他说着,目光看向方婳,错愕道,“难道你们真的……真的有奸情?” 方婳被噎得一阵咳,忙道:“你别胡说!” 容止锦梗着脖子:“我胡说吗?那你们刚才还抱在一起,亲亲我我!”方婳愣住,却闻得袁逸礼开口道:“我就喜欢她又如何?侯爷若没半点心思,深更半夜又来这里作何?你是要喊人,还是装作视而不见?你要喊人,可以,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你!”容止锦气急了,“还真没见过偷情还偷得这样理直气壮的!方婳,我真是看错你了,你居然看上这种人!”他愤恨地将胸口的东西拿出来,用力丢在方婳的床上,直接转身便要走,袁逸礼伸手拦住他。 方婳的目光落在身前的东西上,用锦缎包着,她下意识地问他:“这是什么?” 容止锦不悦道:“救你命的东西!你昏迷期间你脸上那条伤疤被折腾那么久,为保险起见我给你做了条新的!还以为你昏迷着,还我只要连夜来给你换,现下看来,你有的是帮手,不缺我一个!” 袁逸礼的心头一震,他猛地蹙眉回头看向方婳,她脸上的疤痕一如既往地丑陋,他屏着气问:“你脸上的疤是假的?” 容止锦惊讶地脱口:“你不是知道吗?” 方婳将面前的东西紧握在手中,低言道:“他不知道。”不过现下是知道了。 容止锦“啊”了一声,他咬牙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他真是榆木脑袋,竟会上袁逸礼的当! “方婳,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来她没告诉袁逸礼呀!容止锦想解释,却被袁逸礼拉着往外走,他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 袁逸礼低沉着开口:“该走了,外头的宫女快醒了!” 容止锦知道现下不能跟他闹,只能哀怨地跟他离开。出了静淑宫,他才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白日我没出去,就出去了一辆空马车。” 容止锦略有吃惊,暗道还是他的办法好啊。不过他随即又得意了:“那你现下又打算怎么出去?” 袁逸礼斜睨他一眼,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容止锦心里打着小算盘,开口道:“要知上回宫里出了刺客后,皇上命人又将外墙垒高,还加强了围墙周围的巡逻,你要是想跳墙就免了,不过你今儿运气好,遇上本侯,本侯有办法带你出去。”他说着,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侧树后,待出来,就变成了一个太监。袁逸礼看着有点印象,还是太后宫里的。 容止锦将手中宫女的面具和衣服丢给他,道:“本侯进来的时候是穿太监的衣服进来的,可进婳妃的寝殿不方便,才换了宫女的,现下出去两个人,正好一人一套。” 袁逸礼的长眉紧拧,他的意思是,要他打扮成宫女出去? ** 在亲情、友情、爱情中间周|旋,OGG选择了保全婳儿,出卖燕修,OGG说,其实,我真不是渣渣~~ 第111章 画像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宫门口,侍卫们拦下了容止锦,见容止锦晃晃手中的腰牌,哀怨道:“哎,这小宫女死了夫君,太后娘娘特地恩准她连夜出去看看。” 侍卫蹙眉道:“公公,宫女怎么能有夫君?丫” 容止锦低咳一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太后娘娘恩准了对食的一个太监,都年逾古稀了,哟哟,真是可怜。” 侍卫看了袁逸礼一眼,错愕至极,虽说这宫女生得人高马大了些,不过那张小脸还是挺可人的,如花似玉的人儿就这样被指给一个老太监对食,真是悲惨! “好了好了,走吧!” 袁逸礼低着头跟在容止锦身后,走过侍卫面前时,听他同情地道了句“姑娘节哀”,一从宫里出来,袁逸礼掀掉了面具便忍不住问:“你刚才和他们说什么?” “没什么,进出宫正常的盘问,啧,你堂堂礼部尚书当然不懂宫人们出宫的麻烦。”他接过袁逸礼手中的面具很宝贝地收起来,做面具很费时间,所以每一张他都珍惜得紧。 袁逸礼倒不是特别关心这个,又问:“她脸上的疤怎么会是假的?” 容止锦睨视着他,却是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你不是都知道吗?还有,别以为我会忘了今晚的事,别以为我真的会守口如瓶!” 袁逸礼深吸了口气背过身去,片刻,才开口:“是我一厢情愿,不管她的事。媲” “什么?”容止锦的眼睛一亮,绕至他面前道,“你是说她不喜欢你?哈哈,袁大人,本侯好同情你!”他就说,方婳怎么会喜欢他!他可是方婳一心要退婚的男人! 袁逸礼掩起心口的伤,“她的脸怎会……” “什么怎会怎会,你很想她真的毁容吗?”容止锦哼一声道,“那不过是她要和你退婚的一种手段,我家婳婳的聪明是你想不到的!”他哼着歌,得意地走了,夜幕中,步子也格外轻快。 袁逸礼愣愣站着,良久良久,他才蓦然出笑。 容止锦吹着口哨走道了容府后门,他才猛地想起一件事来,既然袁逸礼根本不知道方婳脸上假伤疤的事,那他那天去找方婳干什么? 哎呀!他竟得意得连正事都忘了问了! ———— 宫女醒来时,见方婳已穿好了衣服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宫女吃了一惊,忙上前伺候。宫女的脸色苍白,心想着若是被皇上知晓她守夜的时候竟睡着了,一定又要受罚。她悄然看了看方婳,见她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愿同她说话,宫女悄悄松了口气,也许娘娘并不会告诉别人。这样一想,她伺候得更加殷勤了。 燕淇听闻方婳醒了,下了朝便径直来了静淑宫。方婳刚喝了药,见他进去欲行礼,他却伸手拦住,低声道:“不必多礼了,你若再不醒来,朕的太医们可都吓得不轻。”他拉着她行至桌边坐下,“你也坐。” 方婳依言在他身侧坐下,低语道:“臣妾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哦?”他略一笑,“梦里可有朕?” 宫女上来倒茶,方婳见他低头抿了一口,才轻笑道:“臣妾梦见和皇上初见的那晚,梦到皇上问臣妾,后不后悔入宫来选秀。臣妾那时候说不后悔。” 燕淇自是记得那一晚,她在他眼里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秀女,以为中选便能有一切了,那时的她那样单纯。他将杯盏轻轻搁下,启唇问:“那你如今后悔了?” 她却摇头:“不是后悔,是愧疚。皇上待臣妾很好,臣妾却连万分之一都没能回报给皇上。” 她的心已给了燕修,也幸得燕淇所爱之人不是她,也幸得韦如曦陪在他的身边。 他握住她消瘦的手,轻问:“你真的想要报答朕?” 她郑重地点头。 他忽而笑了,明言眸光里尽是欣慰,话语也轻柔下去:“朕记在心里了。” 方婳有些恍惚,见他起了身要走,她忙开口道:“皇上,潋光呢?她不是早该回来了吗?” 他的步子一顿,似是才想起这件事来,淡笑道:“哦,朕忘了告诉你,潋光还是不舍得离开太皇太后,自请常伴皇陵,还要朕转告辜负了你的好意。” 他一字一句说得那样从容随意,就连那张清绝容色亦是瞧不出分毫掩饰的痕迹。 他又道:“朕原先想让玉漱来伺候,不过朕听玉策的口气,你不大喜欢。没关系,隔几日你身子好了,自己去掖庭局挑一挑。朕还有是要去御书房,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臣妾恭送皇上。”她低首道。 燕淇铁了心要从潋光的嘴里问出点什么,这个时候她不能执意要潋光“回宫”,袁逸礼是对的,这个当口,她必须要撇清和潋光的关系了,苏昀还等着她去救。她不会忘记袁逸礼说苏昀是被强行带走的,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她唯一的朋友,燕修不在了,她一定不会丢下苏昀不管! ———— 轩辕承叡踏入苏昀的寝殿已是十多日后,他才入内便闻得里面换来惊心动魄的声响,他蹙眉问:“什么声音?” 迎接他的宫婢忙答道:“回殿下的话,是昀姑娘在里面砸东西。还说……说是殿下允了的。” “嗯?”他似乎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都那么多天了,她还没砸到手软吗? 他大步朝她的卧室走去,心情倒是大好。宫婢替他推开了门,一只碧玉碟子“咻”的飞出来,轩辕承叡闪身避开,碟子啪地摔了粉碎。里头的宫人见此,忙都跪下:“殿下恕罪!殿下饶命!” 看着内室一片狼藉,轩辕承叡的眉头狠狠地蹙起,原来都是他的宫人们在砸,苏昀一副闲然姿态坐在轮椅上嗑瓜子。她看也不看他一眼,轻蔑道:“怎么,太子殿下心疼了,终于忍不住要来制止了?” 轩辕承叡微愣片刻,随即上前在她身侧坐下,道:“孤还以为你的腿动不了,力气全长手上了,怪不得砸那么多天还没手软?原来是假手于人了,孤还真是看高了你。” 苏昀冷笑道:“什么看高看低的,你这一大屋子的人供我使唤,我粗鄙之身用不着他们,想来也就这点能让他们做做了,一来能每天听着这些悦耳的声音,二来哪天太子殿下小气了,不乐意了,要找人讨还,那也不必找我,我何乐而不为?” 他呵呵笑道:“有趣,昀儿,你总是一次一次叫孤惊讶。怎么样,还没砸够吗?孤可以再叫人搬来。” 她气愤地将手中的瓜子丢在他身上,冷声道:“哟,太子殿下真是财大气粗!有你这样的富二代早晚把你老子的家当败光!” 边上的宫人们个个都睁大了眼睛,虽听不懂苏昀说什么,可她做的大家全都看见了。众人缩了缩脖子,怕轩辕承叡动怒,没想到轩辕承叡只是笑了笑,伸手将衣袍上的瓜子掸落,言语中也未有不悦:“好大的脾气。” 苏昀得意道:“我们娘娘喜欢,她给惯的!” 轩辕承叡眉开眼笑:“你怎知孤不喜欢?孤也惯着。” “滚!”他把她带来,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好几天了,不见他还好,一见就一肚子怒气,苏昀推着轮椅上前,仰头道,“送我回去!我要回大梁去!”她记挂着方婳,她还将九王爷藏在自己房里呢,眼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轩辕承叡的笑意稍稍淡了些,开口道:“你是孤的人,回什么大梁。” 苏昀发狠地推了他一把,怒道:“我才不是你的人!别以为燕淇一句话就能左右我的一辈子,我就是我,我不是你们能随便要来要去的东西!” 轩辕承叡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他从没见过有人能这么不要命地直呼东梁皇帝的名号。她还说她不是能要来要去的东西,这话倒是有趣,天下女子难道不都是依附着男人而活吗? 苏昀一点也不怕口没遮拦,眼下都出了大梁了,难不成这轩辕承叡还会无聊到跑去长安城告状不成? “我要回去!”她还是那句话。 轩辕承叡笑容清浅,启唇道:“如今的东梁已不是你离开时的东梁了,你要回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一句话说得苏昀脸色大变,他什么意思?当真是婳婳和九王爷的事被发现了?婳婳出事了?苏昀的心头一跳,张口欲问,却见面前之人已起了身,他略一抚衣袍,开口道:“东梁皇帝派人截杀孤,两国和谈早已毁于一旦,这口气孤定要百倍讨还!” 燕淇派人截杀他?苏昀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她不愿跟他走,是被他打昏了带回来的,一路上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她紧拽着盖在膝上的毛毯,脱口问:“皇上为什么要截杀你?” 轩辕承叡却不答,转身骤然逼近她,目光直直地睨视着面前女子,一字一句问:“倘若有一天,孤和婳妃为敌,你站在哪一边?” 苏昀知他说的与婳妃为敌不过是西楚对敌东梁,她却说得毫不犹豫:“我当然帮我家娘娘!” “是吗?”他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精巧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浅笑道,“你已经帮她伤了孤一次,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苏昀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他……他竟说得那样肯定,好像他那么肯定她会听他的话一样。 简直太可笑了! 她用力推开他的手,下意识地揉揉被他捏得生疼的下巴,狠狠地瞪着他。他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吩咐道:“吩咐下去,孤今日在这里用膳。” 苏昀咬牙道:“谁要和你一起吃饭!我要回大梁去!” 他从容坐下,闲适笑道:“不可能,除非孤死了,否则孤的女人只能跟在孤的身边。” 苏昀快被这个霸道的男人气死了,他以为他是谁,皇帝吗?呃,未来的皇帝…… 苏昀咬着牙,她绝不可能留在这里,可眼下她孤军奋战,还走不了路,还能怎么办? ———— 这几日,静淑宫里热闹得很,嫔妃们都趁机来看望方婳。 傅云和说前几日还去冷宫看过池月影,她的神智有些不大清楚了,老嚷着有人要害她,方婳一言不发,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池月影还是为了燕修的事被打入冷宫的,没想到她终究还是白白牺牲了。 方娬静静地看了方婳半晌,才笑道:“姐姐不是装可怜博皇上同情吧,眼看着皇上独宠曦妃,姐姐怎么能坐得住?”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笑道,“妹妹我就省了心了,这个样子也伺候不了皇上,倒是安心了,不争不抢。” 出了那件事后,方娬是鲜少会出来走动,方婳定定地看了她的肚子半晌,看得方娬心有戚戚,她的脸色微变,开口道:“姐姐以为巴结了太皇太后就高枕无忧了吗?看来姐姐的眼光还是差了些,竟靠错了人。太后娘娘虽也要给太皇太后几分薄面,可皇上到底不是太皇太后亲生的,眼下太皇太后说走就走了,姐姐这样聪明的人,怎这样容易就押错了宝?” 方婳可没心思在这里听写有的没的,轻阖了双眸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回去吧。” 她却还不走,冷冷地问:“你会甘心吗?甘心让曦妃白白得到一切?” 方婳不觉笑道:“你不是说我和侯爷有染吗?那皇上宠爱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方娬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得转身就走。 方婳转身朝里头躺着,方娬眼下没有能力争宠,便想使激将法要她去跟韦如曦抢吗?她才不去,她心里的人根本不是燕淇! 就算……就算燕修已经不在了,她也不会爱上燕淇的。 楚姜婉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宫女们点起了琉璃灯,楚姜婉扶着霁月的手入内,方婳见了她,竟是淡淡一笑,楚姜婉当即愣住,半晌回不过神来。 后来宫人们都被遣了出去,楚姜婉的脸色难看,径直问她:“什么病宫里那么多太医都医不好?娘娘不会以为这样病得兴师动众,修就会入宫来看你吧?” 原来她也以为她装病。不过听楚姜婉这样自然地提及燕修,那一瞬间,令方婳恍惚中以为燕修还在灵空寺,好像他真的会因为她生病悄悄入宫来看她一般,她不觉微微一笑。 楚姜婉见她笑了,心中更是恼怒,咬牙道:“你怎还笑得出来?难道你心里当真是这样想的?” 想着要燕修入宫来吗?倘若他还活着,方婳势必不敢,可他现在不在了……她笑得更深,轻声道:“是又怎么样?” 她真是希望他能来啊,可惜…… 楚姜婉脸色大变,指着她怒道:“你……你竟这样不顾他的安危吗?你知不知道他好不容易出去!你却自私自利想用这样的方式再引他入险境!”她说着说着,脸上的怒意忽而缓和了,话语也不再那么尖锐,“修一定是知道了你的嘴脸,不会上你的当!呵,娘娘就自娱自乐吧,修不在乎你!” 她一口一个修,满满是全是对她的责怪,对燕修的关心,好几次,燕修的事情方婳都忍不住要说出来了,可话语卷在舌尖,她又咽下去。 说出来又如何?不过多了一个伤心人罢了。 她真羡慕楚姜婉,在她的世界里,燕修还活着,他不过是出宫回灵空寺去了。她多希望时间回到几天前,希望袁逸礼不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不,也许更早以前,那她绝不放手让燕修离开,哪怕要死,她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 除夕前一天,钱成海来了静淑宫,说皇上特地恩准让方婳出宫去祈福。 马车早已准备好,袁逸礼仍是一身鸦青色官服侯在马车旁。她扶着宫女的手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她回眸看了一眼,巍峨宫墙将那片繁华之地隐去,没有燕燕莺莺,没有尔虞我诈。 这还是方婳第一次去灵空寺,没有白马寺那样大,袁逸礼吩咐了所有人都在外头等候,自己随方婳进去。 燕修住的地方没有清凉的小院,没有紫藤花架,唯有两间不大的厢房。 方婳沐着晨辉入内,果真是燕修的房间,空气里有淡淡的药香,干净的书桌,干净的床。好似她一回头,仍能瞧见他伏在案几旁作画的样子。她缓步上前,见他的画都被搁在一侧,她小心捧过来放在桌上,一张一张地欣赏,全是柳贵妃,她浅笑嫣然的样子,她轻盈曼妙的舞姿,她端庄典雅的宫装……方婳又翻过一张,整个人蓦地怔住。 画上之人还是个孩子,坐在门前哭泣的样子,倚在紫藤花架下偷睡的样子,支颔冥想的样子……最后一张,是她站在月光下,穿着榴花染舞裙,手中还握着两个檇李,她笑得那样美,脸上没有疤。 眼泪再也止不住,不慎滴落在画上,方婳像是犯了什么大罪,忙小心地握着帕子去擦拭。她以为他只会画柳贵妃,没想到他竟给她画了那么多那么多…… 她忍住哽咽,猛地抬眸看向袁逸礼,他将目光飞快地移开,启唇道:“皇上命人搜查过这里,有些东西我一早藏起来了。”是她今日要来,他才特意来收拾干净,将所有东西都摆回原样,还把那些被他拿去的画重新拿回来。 方婳颤抖地将它们都抱入怀中,哭着道:“你以为我还在乎吗?便是让皇上知道了又怎样!” 他知她在说气话,目光悄然滑过她哭红的眼睛,低声道:“昀姑娘看见你这副样子,一定会很心疼。” 每每想起苏昀总会叫她觉得愧疚,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低头嘤嘤地哭出声来。 他不说话也不劝,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她哭。 她哭得累了,才闻得他又道:“他的东西你不能带入宫去,我会替你保管。” 方婳不知该说什么,他是对的,她若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见苏昀,眼下就该保全自己,否则,她便会同潋光一样,还不止能不能等到活着见到苏昀的那一天。 狠狠地擦干眼泪,她小心放下画卷起了身,袁逸礼以为她这么快就要走,才要替她去开门,却见她突然伸手解开了衣带。袁逸礼大惊,忙道:“你干什么?” 她不理会他,继续脱,袁逸礼的心跳如鼓,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方婳利落地将宫装脱下,她行至袁逸礼面前,冷语道:“你都敢深夜入我的卧室,还怕看我脱衣服吗?” 他的脸色苍白,猝然被人狠推了一把,他下意识地睁开眼来,瞧见眼前女子衣着完好,里头穿着她初入宫时带去的家常衣衫。他的眼底涌出震惊:“你这是……” “带我去见潋光。”她仰起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第112章 皇权 - 嫡女毒妃 - 寐妤 袁逸礼没想到方婳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愣了愣,她的脸色坚定,行至后窗前悄然推开木窗。袁逸礼不顾礼数按住她的肩膀,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你帮不帮?”她不答,回头反问他。 袁逸礼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特意穿了衣服出来,便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要去见潋光。她算准了他会将随行的人都留在寺庙外,那他们在里头消失几个时辰也不会有人知晓,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不帮吗丫? “我只能带你去见她一面,别的,我不能答应你。” 方婳不说话,救潋光,她眼下也没有这个能耐。于燕淇来说,潋光是帮燕修谋逆的叛贼,袁逸礼忠于燕淇,自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见她默认,袁逸礼才上前揽住她的纤腰,提气从窗口跃出去。因着上次奉命来灵空寺搜索燕修留下的东西,他对这里自是熟门熟路,很快就从后门出去。 在街上雇了一辆马车,先去了他的府邸,方婳要进刑部大牢,自不能穿这样的衣服。马车在府门口停下,他跳下车,迟疑了下,才掀起帘子,低声问:“进去坐坐吗?” 她望出去,眸光瞧见府门前高高挂起的“尚书府”,她抿了抿唇,垂下眼睑道:“不必了。”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可看见她这般模样,终究只是暗自窥探一声,转身入内媲。 车帘直垂,将外头的一切都掩去。 方婳莫名地握紧了双手,从她记事起,她就曾无数次地想象金陵袁家的二公子长得何等英俊模样,无数次地想象日后他们会住在怎样宽敞漂亮的府邸……她蓦地一笑,果真只是儿时的憧憬,美好而遥远,永远都不可能变成事实。如今,看与不看也没什么不一样了。 袁逸礼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套侍卫的服饰。 他在外头赶车,方婳便利落地在车内将衣服都换上。 马车停在离开刑部大牢稍远的地方,方婳下车与袁逸礼步行过去。守卫忙上前来盘问,看清了是袁逸礼,随即赔笑着放行。 有侍卫上前来到:“不知袁大人要来,我们大人现下不在,大人请稍等,属下马上去请。” 侍卫转身要走,袁逸礼忙道:“哦,不必了,我就是来看一眼,你们不用跟了。” 谁都知道袁逸礼是皇上的亲信,闻得他这样说,自是无人怀疑,将钥匙给了他便退下了。 方婳跟着他入内,从长长的阶梯下去,壁灯摇曳着泛黄的灯光,将昏暗的天牢照得人心惶惶。方婳抬眸看下去,中间一块不大的空地,上面摆着十字木架,边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器,细细一看,竟还有斑斑血迹。方婳的心倏然一紧,脚下蓦然踩空,她轻呼一声,身子已落入袁逸礼宽大的怀抱里。他责怪看着她道:“当心一些。” 她急忙挣脱他的怀抱,咬着唇问:“她在哪里?” 他将目光移开,转身往前一指。方婳不顾一切推开他,朝前面跑去。 关押潋光的牢房就在正中,四周都空着,看样子也知这里是专门关押特殊犯人的地方。里头之人趴在杂乱的稻草上,身上的囚服也已污秽不堪。 “潋光!”方婳颤声叫她。 袁逸礼上前替她打开了锁,方婳径直冲进去。她的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潋光身前,伸出手,却颤抖得不知道该如何去扶她。 地上之人似乎有了知觉,她吃力地转过身来,凌乱长发几乎遮住了双眼,她欲抬手,试了几次都失败了。方婳忙替她拂开遮面的发丝,哽咽道:“潋光,是我。” 潋光的眼底满满的全是不可置信,方婳伸手去扶她,却发现她两条手臂都绵软无力,方婳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袁逸礼:“怎么会这样?她的手怎么了?” 袁逸礼并没有进入牢笼,隔着木桩道:“刑部的人为防止她自尽,挑断了她的手筋。” “你说什么?”方婳只觉得心头被狠狠一击,霎时喘不过气来。她缓缓回转了身子,小心地将潋光扶起来,哭着道,“潋光,你……你要和我说什么?” “娘……娘娘……” 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可怎那样口齿不清?方婳伸手将她脸上的乌发全部拂开,借着昏暗的光,她见她满口血污,竟……竟已…… 身后,袁逸礼的声音幽幽传至:“这是为了防止她咬舌。刑部有千百种方法让她在招供前好好活着。” 方婳浑身颤抖地将面前之人抱进怀里,来的路上她想到刑部会对她动刑,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对一个弱女子下手那样残忍无情! “娘娘……”袁逸礼往前走了一步。 方婳的话语里伴着眼泪和愤怒:“让我和她待一会!” “娘娘……” “袁大人,让本宫和她单独待一会!” 袁逸礼的眉头微蹙,他到底没有说话,转身出去。 那脚步声渐渐地远了,直到再也听不见。良久良久,方婳才悄然松开了怀中的人,潋光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勉强笑了笑,道:“奴婢没想到还能……能见到您。” 方婳哭得厉害,“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潋光却摇头:“奴婢不痛。” 怎会不痛?怕是她已痛得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方婳紧紧握住她的手,咬牙道:“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潋光的眼底也涌出了哀痛,良久,才闻得她道:“是奴婢对……对不起太皇太后,去地下也无颜面见她,奴婢……奴婢未能保护王爷。奴婢没想到会有禁卫军出来拦截……” “别说了,不要说了!”他们出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方婳一直想知道,却又不敢知道的,此刻闻得潋光说出来,她只觉得整颗心都颤抖不已,她好怕听到燕修出事时的场面,好怕! 潋光的眼角有泪滑出,她的目光定定落在方婳的脸上,眼底竟有一抹安慰笑意:“奴婢愧对娘……娘娘,奴婢以为是娘娘出卖了王爷。” 方婳摇头,狠狠地摇头。潋光会那样认为亦是天经地义,只有她知晓燕修藏匿在宫中,燕修一出宫便遭到禁卫军拦截,难保就不是方婳临时改变了主意靠向了皇上。 可眼下方婳出现在大牢里,潋光便知不是她。她脸上笑容黯淡下去:“皇上是不是秘……秘不发丧?” 方婳哭着点头,她握着潋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屏住呼吸道:“他……他没有死对不对?”燕淇选择秘不发丧,也许是因为燕修没有死……也许没找到尸首,燕修还活着? 这是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潋光盈亮的眸光却淡了,她垂下眼睑:“他们带走了王爷的尸身。” 话落,心跳仿佛也停了。 方婳愣愣跪在地上,干涸的眼睛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她看着潋光,目光空洞无边。 燕修的尸身……她从未问过,袁逸礼也不曾提过。 她自嘲一笑,是啊,他又怎会同她说! “娘娘……娘娘……” 潋光的呼唤令方婳骤然回神,散了的目光重新凝聚起来,浅浅落在潋光的脸上。她虚弱道:“奴婢真是受不了了,娘娘请帮……帮帮奴婢!” 方婳怜悯看着她,颤声问:“你怎不招出来。”这么多酷刑下去,她一个弱女子竟能承受得住! 潋光艰难地摇头:“奴婢实在不知……” 方婳心中惊讶不已,她不知道!她不知钟秋灵的事? “太皇太后和……和王爷不会怪你的。” 她艰涩笑道:“真的?” 方婳狠狠地点头。 她又道:“奴婢没福气伺候您,还请……请娘娘帮帮奴婢吧。” ———— 袁逸礼笔直站着,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他回身时见方婳拖着疲惫的身躯出来。他忙上前扶她,她狠狠地推开他的手。 袁逸礼未说话,转身朝牢房走去,自是去看看潋光是否完好。等他回来,方婳仍是站在原地等他。他的脸色铁青,上前道:“你是个聪明人,应知道在皇权面前,什么都是渺小的。” 是,她当然知道,天底下最血腥的,正是那把万人向往的龙椅。 多少人为了它宁愿血流成河,燕淇想要坐稳,能有这些也无可厚非。也许,还有更多更残忍的事,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罢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燕修,偏偏是潋光? 说不恨那是假的。 浑浑噩噩跟着袁逸礼出了刑部大牢,行至马车跟前,她在是支撑不住,直直扑倒在地上。 “婳儿!”袁逸礼忙回身将她抱起来,她没有挣扎,两只眼睛红肿得厉害,他看得一阵心疼,小心将她放上马车,低沉了声音道,“皇上有皇上的苦衷,你别以为九王爷一副无害的样子,你以为他入宫去作何,其实他……” “求求你……他都已经死了,求求你不要再诋毁他。”她拽住他的衣袖哀求着。 他一愣,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没有诋毁他,他只是实话实说,只是看着她这个样子,再义愤填膺的话,他都会吞进肚子里去。 方婳的手未松,目光哀哀看着他,哽咽道:“让我带走他的尸身。” 袁逸礼的心口一震,他下意识地脱口:“不可能!” 她的眼泪瞬间决堤,整个人也颤抖不已:“为什么?他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能让我带走他!皇上竟那样恨他,连他死了也不放过他?” 袁逸礼掩住心疼,咬牙道:“还不明白吗?谁去九王爷的墓地,谁就是他的同伙,我决不允许你去!” 方婳愣住,他死了,燕淇还想用他来引出背后之人。其实,哪有什么背后之人,钟秋灵是燕修的人,燕修死了,她便是一枚弃子,什么都不是了。而袁逸礼要说的话,她不想听,无论燕修要做什么,他都已经不在了,一切都已经不重要。燕修就是燕修,是她心目中最初的那个燕修。 方婳拽着他衣袖的手指悄然松开,她无力地往后一靠,她明白了。等她把苏昀带回来,她便去找燕修,皇上不让她带走燕修,她就与他死在一起。 ———— 从灵空寺回来方婳便一夜未睡,辗转反侧,竟也不知自己脑子里再想什么。 翌日自延宁宫请安回来,远远便见袁逸礼负手站在静淑宫前,方婳扶着宫女的手上前,他转身朝她行礼。 方婳知他来找她作何,打发了宫女先进去,袁逸礼已忍不住开口问:“你对潋光做了什么?”今早有人入宫来禀报皇上,说潋光昨夜无故死在了牢里,全身上下无伤痕,她又被挑断了手筋,满口的牙齿被拔光,怎就突然死了? 刑部的人查来查去也没个结果,只能回禀皇上说潋光承受不住用刑而亡。可袁逸礼却知道一定不是这么简单。 方婳抬眸睨他一眼,浅声道:“本宫能做什么?昨夜走之前大人不还去看过吗?她难道不是好好地活着?” “婳儿!”袁逸礼的脸色骤青,“若是叫皇上知道你干政……” “那你就去告诉皇上,是我杀了潋光。”她淡淡说着,又看他一眼,转了身道,“不过也得烦请大人你拿出证据来才行。” 语毕,她再不逗留,径直入内。 袁逸礼动了唇,终是缄了口,她难道不明白吗?他并不是真的要来指责她,他不过是怕没有能力保全她! 方婳行至房间才松了口气,她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另一手的中指,这里,原本有一枚金戒指,还是燕淇封她为妃时赏赐的。 她的嘴角一勾,深宫牢笼,果真什么都能成为凶器。 ———— 除夕夜,依照惯例在琼华殿设了个家宴,皇上、太后,还有后宫一众嫔妃都出席了,方婳却告病没有前去。 晚宴结束,燕淇却突然来了静淑宫。未让宫人入内,他推开|房门便见方婳独自坐在梳妆台前,听到珠帘碰撞的声响,方婳才猛地回头。 “皇上!”她吃惊地站起身来。 燕淇制止她行礼,蹙眉望着她:“你在躲着朕?” “臣妾不敢。”她深埋下头,她怎敢躲着他,她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他转身坐下,将她拉至身侧,低语道:“上次你同朕说了一些话,朕回去好好地想了想,婳儿,你是否爱上了别的人?” 她的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垂下眼睑。 没想到他却低笑道:“若是真的,那你说出来,怎知道朕不允?” 她吃惊地抬眸望向他,面前之人仍与初见时那样倾世绝尘,瞧着瞧着,那如画瞳眸竟与燕修有几分相似起来,她的心中刺痛,随即苦笑不已。 她若告诉他,她爱的人是燕修,他还会如现下般对着她笑吗? 他会否会转身如同对待潋光那样将她押去刑部大牢,挑断她的手筋,拔光她的牙齿…… 燕淇握住她冰凉柔荑,蹙眉问:“你在怕什么?” 伴君如伴虎,她自然是怕。 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 方婳回眸瞧去,见太后扶着容芷若的手进来,她忙转身朝她行礼。 燕淇也从锦塌上起身:“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的眉宇间越发不悦,冷冷道:“原来皇上也在。哼,哀家是听说有的人以为自己伺候了太皇太后一阵子就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了,分明没有生病,除夕夜这样大的日子,竟敢称病不出席!哀家得好好管教管教,以免日后有人依样学样!” “太后娘娘恕罪!”方婳忙跪下。 身后的宫女也跪下道:“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冷冷看一眼,哼一声道:“你们一个也逃不了!主子犯错便是你们规劝不利!来人,给哀家拖下去好好地教训!” 宫女们慌张地求饶。 太后不予理会,只道:“至于婳妃,既然你这么喜欢待在静淑宫,那便一辈子不要踏出这里一步!每日在这里抄写佛经!” 垂于底下的手蓦地握拳,方婳咬牙道:“佛法心诚则灵,怕是臣妾心不在佛,污了佛祖荣光。” “你!”太后愤怒地扬起衣袖狠狠地一巴掌扇过去。 方婳逼近了眼睛,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满屋子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方婳睁眼,见那抹团云翔龙身影挡在了她面前,生生替她挨了这一巴掌! 太后亦是震惊:“皇……皇上你……” 燕淇抬手轻轻碰了碰脸颊,沉了脸色道:“是朕恩准她不必出席的,母后要罚也是罚儿臣,如今母后气也出了,该回延宁宫了。芷若,扶太后回去休息。” 容芷若愣愣站着,尚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宝琴忙知趣地上前,扶住太后道:“太后娘娘先回去吧。” 太后大约想上前跟燕淇说什么,但见他侧目,到底是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芷若姑娘。”宝琴提醒一声,容芷若这才反应过来,又看了燕淇一眼,这才转身出去。 房门被合上,方婳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脸颊长长一道口子,此刻已红肿起来,大约便是太后的护甲所致。方婳忙扶他坐下,找了药给他上药,他的眉宇微拧,却是目不转睛看着她。 “皇上何苦为了臣妾挨太后娘娘一巴掌,太后娘娘说的也没错,是臣妾不识好歹。” 他的脸上没有怒意,竟是浅笑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一愣,尚未想起哪一句,他已自顾笑道:“心不在佛,怕污了佛祖荣光,这话是谁教你的?” 她低下头去:“没人教臣妾,臣妾就是这样想的。”多年以前被爹罚去白马寺时,她就没有一日诚心向佛过,尤其是得知方娬要代替她嫁给袁逸礼后,她更是觉得佛祖不会庇佑人,人是要靠自己去争的。 燕淇的心情似乎不错,眸华睨视着她:“多年以前,也曾有人这样说过。” 方婳惊讶地问:“是谁?” 他却不答,只问她:“你心里的人,是逸礼吗?” 方婳忙摇头。 他便含笑道:“你若留在朕的身边,朕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皇上为何要对臣妾这样好?” 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杀了燕修的也是他? 有泪浮上,望见他好看的薄唇轻启:“因为朕喜欢你,朕是天子,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一切吗? 可她最想要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在了。 她忍住泪,轻声问:“那皇上能帮臣妾把阿昀要回来吗?” 他的俊眉微蹙,淡声道:“若有机会,朕会的。” 她难得地笑了,哪怕是骗她的,她亦是感激。目光直直看着他,她深吸了口气问:“臣妾去灵空寺,皇上不问问臣妾有没有见到九王爷吗?” 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眸华里闪着一抹光,低眸凝着她,话语略沉:“难道婳儿心中之人是朕的九皇叔?” 第113章 朕信你 - 嫡女毒妃 - 寐妤 空气里漂浮着的熏香也似在瞬间淡了,灯辉摇曳,将二人的身影拉至很长。 方婳的眸光直直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遮遮掩掩那么久,临到头,她竟是一点也不害怕了。 燕淇睨视她良久,片刻才轻笑出声,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道:“怎么不说话?被朕吓到了?朕也就是随口一说,朕知道你不是。” “皇上怎知道?”她径直反问。 他的笑容清浅,低声道:“若真是九皇叔,逸礼早就知道了。丫” 换而言之,袁逸礼知道,他燕淇便也会知道。 原来他竟这样相信袁逸礼媲。 倘若他知道恰恰是袁逸礼骗了他,他一定会动怒吧? 袁逸礼说,皇权面前,什么都是渺小的。 方婳的心口暗自一紧,将那几乎卷在舌尖要说出来的事实艰难地吞咽了下去,她是恨袁逸礼出卖了燕修,可她却不能出卖袁逸礼。 脸上又有了笑意,她和缓笑道:“皇上英明。” 他轻缓一笑,转至一侧的锦塌上坐下,旖旎灯光照在他的侧脸,那道红肿的划痕看着越发清晰起来。 他见方婳一直盯着他的脸看,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笑道:“连皮都没破,没什么要紧的,怎么,怕朕也同你一样毁容吗?” 方婳一怔。 他又道:“你一个女子都不怕,朕怕什么?” 方婳心中五味杂陈,她脸上这一道又不是真的!再说,面前之人生就那样一副倾世容颜,便是稍稍划上一些伤痕也会叫人觉得可惜无比。她定了定神,才咬唇问:“还疼吗?” 他不自觉地抬手碰了碰,认真道:“还真是有点儿。” 方婳忙道:“那臣妾再给您上点药,这药有些清凉,会舒服些。”她说着,取了药俯身上前。 他的目光辗转落在她的脸上,她靠得他很紧,轻软气息吐在他的耳际,他却趁机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她的手一颤,欲逃之际,腕口已被他捉住。他的话语轻悠:“朕不过是划上一条也觉得辣辣的痛,不知婳儿当初狠心给自己划下一刀该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 方婳这才发现他的指腹竟是在她的疤痕上面摩挲! 此刻躲也躲不了,她的双腿有些僵硬,只能祈祷容止锦以假乱真的水平不要让燕淇觉察出来。她努力使颤抖的手平复下来,继续替他上药,低语道:“已经很久了,臣妾都忘了。” “真的忘了吗?”燕淇如画瞳眸里似有笑意,“朕还记得朕小时候有次贪玩从假山上摔下去,当即磕破了膝盖,鲜血直流,朕还痛得哭了。为何朕如今想起来,那种钻心的痛仍然清晰?” 方婳的心悄然一怔,她的眸华低垂,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脸上。他仍是笑着,可那笑容里却多了一抹深意,他不点明,她却看出来了。 正在她心慌意乱之际,他却又撤了手,自顾站了起来,笑道:“不早了,朕该回去了,你若想起还有什么没告诉朕的,随时来紫宸殿找朕。”语毕,他再看她一眼,转身出去。 方婳愣愣站在锦塌边上,手中还拿着上好的药膏,风从外头吹进来,摇晃着珠帘碰撞作响,她一颗心惴惴地还收不回来。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她脸上伤疤的事了吗? ———— 翌日,燕淇为了方婳被太后打了一巴掌的事被传遍了整个后宫,方婳却不以为然,传闻总是会无限夸张。还说燕淇为了方婳甚至于太后动了手,各传各样。 方婳的心情非但没有被那些流言破坏,反而好得很。 因为一大早便有宫女进来,说是洛阳方家给方婳送了一件新年礼物来。方婳起初也疑惑得很,等到打开礼物,她才知,哪是方家送来的? 这是一件橙红新衣,多年以前她便见过。 她的指腹缓缓拂过,衣襟上的银丝线依旧那么闪亮,上面的牡丹怒放有姿,栩栩如生,如同那个新年她初次收到这件衣服时一样。 她笑着抱入怀中,她知道这是袁逸礼借方府的名义送给她的。皇上能命人搜查灵空寺,必然也能命人搜查白马寺,她知道这一切袁逸礼一早就安排好了。他待她很有心,她心里也是感激的,只是…… 忍不住叹息一声,已闻得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曦妃娘娘来了。” 方婳忙将手中的衣服藏好,这才步出内室。韦如曦见她出来,忙起了身,她笑得勉强:“看来婳妃姐姐的身子好了很多了,我让人特地带了些燕窝来。”她说着示意宫女将手中的食盒搁在桌上。 方婳将目光从宫女身上收回,这才道:“妹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给本宫送燕窝的吧?” 韦如曦的脸色有些尴尬,她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绞着手上的帕子。方婳打发人都退下,请她坐了,这才道:“妹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韦如曦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她勉强笑了笑道:“记得我刚来时,就听人说皇上已不是那时候的皇上了,皇上身边有了婳妃姐姐,皇上对婳妃姐姐是不一样的。我也曾将信将疑,甚至于后来,皇上召幸我,那晚他对我极尽温柔,他说他会爱我一辈子,会宠我,我还以为一切都没有变,皇上还是原来的皇上。”她的目光看向方婳,话语里稍带着羡慕,“皇上根本就没召幸过姐姐,却一直对姐姐疼爱有加。这段日子,我住在紫宸殿,和皇上聊天下棋,如同寻常夫妻,皇上因身子缘故也不曾碰我,我以为一切都会好的,我们还会回到以前一样。可是姐姐生病,皇上那样着急,甚至除夕夜,还不惜为了姐姐忤逆太后娘娘,我终于相信,无论是我还是容小姐,都没能赢了婳妃姐姐。妩昭仪即便身怀有孕,皇上也始终对她不闻不问。” 方婳听得吃惊,蹙眉道:“曦妃妹妹是误会了,你在皇上心里始终是最重要的。” 韦如曦缓缓摇头道:“我也是个女人,皇上的心思在变,我又怎会真的觉察不出来?我今日来,并不是要责怪姐姐什么,我曾和姐姐说过,这宫里,只有姐姐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你看我的目光那样坦荡不会让我觉得紧张。我来只是想告诉姐姐,皇上这段日子总是心事重重,姐姐能开导皇上,就请你多些时间陪陪他。皇上同我即便是聊天,也只说些家常话,从不会有其他。我知道,他有些话不愿同我讲,如果有一个人会让他敞开心扉,我想在这个皇宫里,那一定是姐姐你。” 方婳错愕不已,燕淇对韦如曦设防,其实对她又何尝不是?她们一个个都以为她同燕淇有多亲近,放眼整个皇宫,与燕淇最疏远的那一个怕也是她吧? 他说喜欢她,却从不碰她。虽然她也惧怕他碰她,可那会是喜欢吗?喜欢是情不自禁的,即便她与燕修身份有别,他们在一起也会有肌肤之亲,燕淇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呢! 可要说他不喜欢她,又怎会三番两次替她解围,帮她脱困?方婳在心底暗叹一声,那样的燕淇是她一点也看不透的。 韦如曦将桌上的食盒打开,燕窝下面有一碗参汤,她回眸看向方婳,轻声道:“这是给皇上准备的,今早太后娘娘去了紫宸殿后,他便将自己关在寝殿内,早膳也不曾用,若是姐姐去,皇上一定会见的。” 方婳惊讶道:“太后娘娘去过?” 韦如曦点头,方婳的脸色略沉,怕还是与她有关的事。昨夜太后在这里误伤了燕淇,看燕淇的态度,今早太后也不像是去道歉的。 韦如曦见她沉默了,忙又道:“我不知道这些天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很担心皇上的身子,年前政务繁忙,他也时常熬过亥时才会就寝,姐姐何不去劝劝皇上?” 年前的事的确多,于燕淇来说可谓是内忧外乱。方婳望见韦如曦期待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我去。”她也确实有些话要同燕淇坦白。 ———— 玉清宫内一大早便将外头的盆景统统换了新的,方娬扶着宫女的手站在廊下沐浴着晨曦赏景。 宫女低声道:“今日不必去跟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不如去御花园散散步?虽没有春天百花齐放的美景,隆冬时节的御花园幽梅暗香,也是别有一番风姿的。” 方娬的手掌落在隆起的肚子上,点头道:“算你会说话,那本宫就去走走。” 宫女笑道:“奴婢吩咐辇轿远远地跟着,娘娘若是累了就乘轿回来。” 方娬点头,宫女忙下去准备。 不一会儿,有太监匆匆跑进来,望见方娬站在廊下,他忙上前行了礼道:“昭仪娘娘,曦妃娘娘请您过去喝茶。” 方娬疑惑地蹙眉,随即笑道:“本宫与娘娘素无往来,娘娘怎会好端端请本宫去喝茶?” 太监笑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昭仪娘娘请吧。” ———— 紫宸殿前,一顶鎏金青帐撵轿,一顶锦绣凤舞鸾轿,缓缓停下来。 宫女们上前扶了自家主子下来,方婳抬眸看向面前贵派奢华的宫殿,韦如曦浅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姐姐去吧。” 方婳点点头,命人带上参汤,扶着宫女的手缓步往前。 守在外头的钱成海远远地见了,忙急急朝方婳跑来。 韦如曦才转了身,便见一个宫女跑过来,附于她的耳畔小声低言一番。韦如曦的黛眉微拧,开口道:“那回去吧。” 钱成海此刻已近前了,朝方婳行了礼道:“娘娘怎么来了?” 方婳只问:“皇上还在里头吗?” 钱成海叹息道:“太后娘娘走后一直不见任何人,方才玉策进去送茶也被遣了出来呢。” 方婳的目光看向钱成海身后,玉漱正缠着玉策不知在说些什么,她略笑道:“那本宫进去试试。” 钱成海像是见着了救星,转身上前替方婳推开殿门,一面道:“娘娘请。” 方婳接过宫女手中的参汤,深吸了口气抬步入内。 门窗紧闭,内殿轻纱帷幔直垂,龙涎香幽幽袅袅。 珠帘后,那抹身影静静映在墨云屏风上。 方婳悄然入内,一阵珠帘轻俏碰撞的声响,他已回过神来,抬眸看清了来人,他似是一愣,随即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方婳松一口气,幸亏他第一句话不是要她出去,否则她还真是不知的要怎么说才好。她也便不答了,径直上前将参汤放下,朝他福了身子,才道:“昨夜皇上在臣妾宫里,臣妾还有些话没有来得及说,不知现下来说还来得及吗?” 燕淇的目光径直落在她的身上,蹙起的眉心稍稍舒展了些,眉宇间也有了笑意:“那你倒是说说看。” 方婳深吸了口气,抬手将贴在脸上的伤疤揭开,低伏下身去:“臣妾犯了欺君之罪。” 她从容俯身,丝毫未见颤抖害怕,燕淇定定看了片刻,嗤笑道:“你这疤竟是假的?朕居然被你骗了那么久!婳儿,抬起头来。” 她悄然握紧了拳头,他哪里是真的到了今日才知晓?他分明是早就知道了的,就等着她自己来同他坦白! 她咬着牙,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 没了伤疤的脸颊光洁白皙,微微透着一抹浅浅的绯色,比方娬多了几分傲气,细细一看,竟也不失柔媚。 他盯着她看了良久,突然大笑道:“朕身边竟放了这么个美人!朕当初竟还说是章鸿之瞎了眼,如今看来倒是朕瞎了眼了!” 方婳的脸色大变,忙低头道:“皇上息怒!臣妾有罪!” “你当然有罪,这罪还不轻!”他的言语低沉,“这件事你一个人可办不了,八成止锦也有份!” 这种种怕是燕淇在猜到她脸上的伤疤有异时便已想到,不过是现下全部抖了出来罢了。 她深埋着脸,他却突然又问:“逸礼知道吗?” 方婳轻阖了双目,道:“原先不知道。” 她本来就是为了退婚假装被毁容的,燕淇自会相信她的话。至于后来什么时候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手臂上蓦地一紧,方婳整个人被他拉了起来,她一阵吃紧,闻得他开口道:“很好,你们一个个都知道,就把朕蒙在鼓里?” 方婳仍是低着头:“之前臣妾所言句句属实,除了……除了这疤是假的。” 他松了手,冷冷笑道:“怎么说来,最亏的那一个还不是朕,竟是逸礼吗?” “臣妾……不敢!” 他沉声道:“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方婳漠然道:“皇上要想怎么处置臣妾,臣妾都没有二话,但求皇上记得答应过臣妾的话,若有机会,就带阿昀回来。” 他直直瞧着她,见她恭顺低头的样子蓦地笑了,片刻,他才道:“苏昀的事你倒是记得牢!朕却想知道,为何你今日愿意来同朕说这些?” 方婳敛了心思道:“臣妾谢皇上给臣妾一个坦白的机会。” 燕淇一愣,终是大笑出声,他伸手向她,流云广袖垂落,启唇道:“朕一直在想,你若不来同朕坦白,朕该怎么处置你。” “那皇上想好了吗?” “正想着,你就来了。” 方婳心中恍惚,竟蓦然又想起那被押在天牢,浑身血污的潋光来。她的指尖一颤,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他将她拉过去,话语里似又庆幸:“婳儿,你信了朕,朕也会信你。” 信……他竟说得那样简单轻松。她好似又记起那时在御花园,他见她与容止锦说话,他同她说他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那时她却还不觉得他孤单。 可这一刻,他说信她,她的心却猛地疼了,忽而觉得眼前之人虽是高高在上的人主,却原来也这样孤单寂寥。 她不值得他信,因为她还有那么多事隐瞒着他。甚至是袁逸礼,连他最信任的袁逸礼也有事瞒着他,欺骗他。 她的指尖冰凉,掌心却沁出了汗。不是害怕,恰恰是觉得愧疚。 他让她在身侧坐下,言语间再听不出沉重,唯有清浅惬意:“这件事便是过去了,朕不会再追究,往后你要继续贴着它也好,你若不想贴,那朕便说找了个神医医好了你脸上的伤疤。” 她不可置信看着他,喃喃道:“皇上为何对臣妾这样好?” 他又笑了:“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朕了,朕可不是钱成海,不喜欢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同一个问题。” 她低下头,启唇问:“皇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唔”一声,日光映着窗纸透进来,照得他的目光迷离,他闲适笑道:“那次你生病昏迷不醒,止锦不顾身份闯入你的卧室朕就知道了。玉清宫一事之后,他再鲁莽也已收敛很多,更别说那日朕也在,他能突然进来?还特意交代宫女说你不喜欢人伺候梳洗,他又盯着你的脸看那么久,止锦一身易容术可得意得很,朕知道他帮你做过面具,一条疤就更容易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燕淇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良久良久,才终于转口问道:“皇上又跟太后娘娘置气吗?是因为臣妾吗?” 他转过身来,另一侧脸颊上的红印虽还清晰可见,但已消退不少。他的眉目幽深,正了色道:“也不全是因为你。” 她又问:“还有什么?” 他不答,目光越过她的身子看向那之前被她搁下的碗,启唇问,“那是什么?” 方婳上前小心将参汤端至他面前,他低头看了一眼,蓦地一笑:“你给朕准备的?” 方婳低语道:“臣妾不过是借花献佛。有人担心皇上,却怕皇上生气不敢进来,便央求了臣妾来。”她递给他。 他伸手接住,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嗤笑道:“你倒是老实!” “谢皇上夸奖。”她低下头。 他问道:“曦儿呢?” 方婳开口道:“应是回偏殿了,皇上若要见她,臣妾派人去……” “不必了。”他淡淡拒绝,低头欲喝,方婳猛地想起什么,忙伸手制止道:“皇上等一等。”在燕淇的错愕中,她又接过了参汤,自己低头喝一口,片刻,才又重新递给燕淇。 他蹙眉道:“你怀疑曦妃?” 方婳忙跪下道:“臣妾不是怀疑曦妃妹妹,只是这参汤从炖好直至到臣妾手中,中间不知辗转反侧经过多少人的手,臣妾不放心。” 他的眸华落在地上之人的身上,低语道:“你就不怕自己中毒?” “臣妾没什么好怕的。”那个让她想要好好活着的理由已经不在了。 燕淇的眸光微微一闪,他搁下了参汤,亲自扶了她起来,徐徐道:“其实你不必这样小心,有心下毒之人又怎会这样蠢,用这么简单的方式下毒?而且,即便有人想假你之手害朕,朕也不会相信的。” 他信她?就像相信袁逸礼那样吗? 那一刻,方婳的心底猛地觉得愧疚不已。她的目光低垂,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不在焉问:“那次,西楚的人究竟是如何让皇上中毒的?” 就连韦如曦也不知道,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燕淇扶着她的手缓缓松开,他负手站了起来,踱步推开后窗,他轻缓一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方婳本能地往前几步,低着头道:“臣妾一直想不明白。” 他抬手抚上窗棂,片刻,才终是启了唇:“其实是……” “皇上,皇上不好了!”外头钱成海的声音急促,方婳不自觉地转身,殿门已被人推开,钱成海不顾礼数冲进来,跪下道,“皇上,妩昭仪在曦妃娘娘的偏殿出了事!” “你说什么?”燕淇的声音骤然沉下去,不待方婳回过神来,眼前那抹身影已急急冲出去。 方婳贴好了伤疤出去时,外头的宫人们已议论不停了,玉漱见她出来,忙上前来问:“娘娘是要去看看吗?” 方婳迟疑了下,还是抬步往前。玉漱已经追上她的步子,匆匆道:“娘娘这边走。” 偏殿那边已乱成了一团,方婳到的时候太医们也刚刚到,方娬摔倒在偏殿前的台阶下,她的脸色惨白,一手死死地捂着肚子,嘴里呻吟着叫痛。燕淇伸手扶着她,宫人们纷纷上前帮忙将她扶上轿子,众人匆匆而去。 方婳的目光瞧去,台阶下,满满的是一滩怵目惊心的血迹。 “娘娘!”漓儿轻呼着扶住瘫软着倒下去的韦如曦,韦如曦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摊血迹,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 周围的一众宫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真没想到曦妃娘娘会做那样的事!” “是啊是啊,大家都看见她把昭仪娘娘从台阶上推下去了!” “嘘,别这么大声,快走!快走吧!” 宫人们渐渐地散了。 玉策上前帮着漓儿将韦如曦扶起来,玉策开口道:“娘娘先进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等皇上回来再说。” 韦如曦的目光空洞,身子也觉得轻飘飘的,竟不知怎么被扶了进去。 玉策很快就出来,见方婳站在外面,忙朝她行了礼,这才看向玉漱道:“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玉漱跟上前,悄声问:“姐姐,是真的吗?曦妃娘娘推倒了昭仪娘娘?是不是因为皇上这几日冷落了曦妃娘娘,所以她才做那种事?” 玉策的目光凌厉,低喝道:“告诉你多少遍了少说话多做事!” 玉漱吐吐舌头,但分明又是一副不惧怕的样子。 方婳独自站在殿前,日光下,那摊血迹似乎越发地刺目起来,她咬着唇,拽紧了手中的锦帕。 ———— 太后听着地上的太监禀报完,她猛地从敞椅上站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人现在怎么样?” 太监的额角尽是汗,低头道:“送回玉清宫了,皇上和太医都去了,眼下还不知道。” 太后狠狠一拂袖,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去玉清宫!” 宝琴忙跟着出去。 容芷若从里头抱着暖炉出来就不见了太后的人影,拉着一侧的宫女问了才知道出了事,容芷若的脸色大变,忙抬步追出去。 一路去玉清宫,太后都未说一句话,随行的宫人们都噤声,谁都不敢说多一个字。 玉清宫里,远远地就听见方娬的呻吟声,太后推开了卧室的门入内。燕淇坐在外头桌边,抬眸瞧见来人,他的脸色尴尬,但还是站了起来:“母后。” 太后并不看他,急急走进内室。 方娬躺在床上,一手紧拽着被衾,一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一众太医全都围在床榻边。此刻见太后入内,忙都欲行礼,太后挥手道:“不必多礼了,妩昭仪怎么样?” 刘太医上前道:“回太后娘娘,昭仪娘娘是动了胎气……” “哀家只问能不能保住龙胎?”太后脸色一沉。 太医忙低头道:“应……应该可以。” 闻言,太后的神色微微舒展,她又道:“一定要给哀家保住妩昭仪的胎,否则哀家叫你们全都陪葬!” “太……太后娘娘……”方娬咬着牙唤她。 太后抬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哀家一定叫他们保住你腹中的龙胎!” 方娬痛得整张脸色惨白,肚子更像是要裂开了似的,她用力握住太后的手,颤声道:“是……是曦妃娘娘!她想害臣妾的孩子,是……是曦妃娘娘……啊——好痛——太后娘娘救臣妾,好痛……啊——” 太后的脸色大变,一侧有太医劝道:“请太后娘娘先行移步,好让臣等医治。” 宝琴忙上前将太后扶出了内室,容芷若的目光看了眼床上痛苦不堪的女子,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随即转身出去。 燕淇仍在外间,见太后怒意冲冲的出来,他蹙了眉才欲开口,太后已抢先道:“皇上现在知道引狼入室了吧?哀家早同你说韦如曦是西楚的奸细,你偏偏不信!先是毒害皇上,再是谋害皇嗣,这一次,谁也保不了她!” 太后狠狠地一甩衣袖便大步出去。 “母后!”燕淇的脸色大变,追上太后的步子,“不会是曦儿!” 太后冷冷回眸睨视他一眼,道:“皇上,事已至此你还要包庇她吗?哀家决不能容忍!” “母后!”燕淇快步挡在太后身前,太后愤怒不已地看着他:“哀家会亲自去调查清楚,皇上中毒可以替她掩饰,可这一次怕是怎么也掩饰不了了!” 燕淇一时语塞。 容芷若的美眸不自觉地撑大,太后说什么?韦如曦下毒害皇上?皇上还替她掩饰,是真的吗? “让开!”太后抬手将燕淇推开,愤怒地往外头去了。 燕淇这才回过神来,欲抬步跟上,里头刘太医匆匆跑出来:“皇上!皇上……” 他的眉头紧蹙,回头见太医已近前…… 太后带着一众人走出玉清宫,容芷若再是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双手问:“姑妈,曦妃她下毒害皇上吗?”难怪那一次太后那样动怒。 太后冷冷哼一声,道:“你的好表哥还对外称染了风寒替她遮掩!还怕哀家对她不利,不顾哀家的阻挠将她带去紫宸殿!” 容芷若娇美的脸上一片煞白,呆呆地跟在太后身侧一路,才渐渐回过神来。她的声音颤抖:“那她还敢谋害皇嗣?她……她就那样笃定表哥会一次一次地庇护她?” 太后的话语森然:“这一次哀家决不允许!” 不允许……容芷若悄然看了太后一眼,那一次毒害皇上都能脱罪,何况这一次还是一个燕淇不宠爱的妃子。 “表哥……”他竟被韦如曦迷得那样深吗?她却以为还有个方婳可以同韦如曦分庭抗衡呢,真是天真! ———— 日光洒在身上愈渐冰冷起来,宫女找到了方婳,规劝她回去。她才转了身,便见裳如和钟秋灵带着司正房的人来了,方婳怔了下,燕淇中毒一事后,她还未见过钟秋灵。她也是听说司正房的人没查出什么,司正钟秋灵被贬降职为典正,如今司正一位已让裳如补上。 她二人见了方婳忙行礼,方婳开口道:“忙你们的去吧。” 裳如回头便吩咐底下的人行事,方婳的目光落在钟秋灵的身上,她盯住她看了良久,到底是没有开口叫她。燕修已不在了,没有人知道钟秋灵的身份,那她也没必要再把她牵扯进来。 偏殿的宫人们很快被聚集起来了,司正房的人对他们逐个盘问。 一个小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颤声道:“奴婢……奴婢看见曦妃娘娘和昭仪娘娘出来,然后走到台阶前的时候,曦妃娘娘突然推了昭仪娘娘一把,昭仪娘娘就摔下去了。” 方婳的眉心紧拧,宫人们竟是众口一词,要说有人指使却又未必,这可是燕淇紫宸殿的偏殿,上下宫人皆的燕淇的人,谁能有那样通天的本事买通皇上宫里的所有人? 难道,是真的? 可依方婳与韦如曦相处的几次来看,韦如曦根本就不可能会是这样有心计的人。她叹了口气,这件事有司正房接手,已没有她插手的余地。转身正要离去时,恰逢璃儿被带出来,璃儿一见她,忙哭着道:“婳妃娘娘,求您帮帮我们娘娘,不是我们娘娘做的,我们娘娘是冤枉的,婳妃娘娘!” “住口!”裳如喝斥了她一声,命人将璃儿带下去单独审问。 璃儿哭着被拖走,方婳止住了步子,那哭声已经远了,她却独独想起韦如曦曾对她说过的话,她说这个宫里只有她看她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冷风卷上来,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方婳略一踌躇,终还是转了身往卧室走去。 裳如大吃一惊,忙上前拦住道:“娘娘,兹事体大,您还是尽早回静淑宫吧。” 方婳轻笑道:“本宫就是进去看一看,你们只管做你们的事,不必管本宫。” 裳如的脸色有异,此刻也不要强行拦着。 方婳独自进去,韦如曦瘫软在凤榻上颤抖地哭,听见有脚步声进去,她才茫然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她的眼睛亮了,伸手拉住方婳的手问:“皇上来了吗?姐姐,是不是皇上来了?” 方婳摇头,现下玉清宫一定也乱作一团,燕淇即便有心也不可能那么快回来。怕是最先来的,会是太后。 她深吸了口气,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是你推了妩昭仪?” 韦如曦满脸泪痕,拽着方婳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摇头道:“我没有推她,她走到台阶前的时候我见她站立不稳,便伸手向扶她一把,可我怎知她整个人突然就滚了下去?真的不是我推她,不是我……”她因为害怕,整个人都颤抖不已,握着方婳的手也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方婳的眉头紧蹙,韦如曦说不是她做的,她自是相信。那照这样说来,便是方娬故意的? 方婳一愣,随即否认,这也不可能,方娬不得宠,她为什么要拿腹中的皇嗣做赌注?万一真的保不住,即便皇上赐死了韦如曦,与方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现下这个情况没了孩子,对方娬来说才是什么都没了。 “那妩昭仪又是怎么会在偏殿?”方婳脱口问。 韦如曦定了定神,似才想起来,她猛地抬眸盯住方婳,急着道:“我和姐姐在皇上寝殿前分开后,有人告诉我说妩昭仪求见,我就来了偏殿……” “一派胡言!”太后怒不可遏的声音自外头传入,方婳吃了一惊,本能地回头瞧去,只见太后扶着容芷若的手入内,她一张脸铁青得厉害,随即提高了声音道,“分明是你派人把妩昭仪叫来喝茶,整个玉清宫的人都看见了!” 太后的话掷地有声,韦如曦一下子愣住。方婳的眉目幽深,一晃便是念及韦如曦怕是被不知不觉推入一个漩涡,凭她的智慧根本就跳不出来。 太后的目光随即落在方婳的身上,厉声道:“婳妃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是帮凶?” 太后素来不喜欢她,那日她忤逆了她,燕淇甚至还替她挡下太后的一巴掌后,太后看她的目光更无善意了,不过这句话自然也是她顺口说出来的。方婳松了握住韦如曦的手,转身从容道:“臣妾惶恐,太后娘娘若要说臣妾是帮凶,那也得凭司正房查出证据来才行。” “你……”太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方婳知晓这次的事太后不会善罢甘休,韦如曦可也不是太后喜欢的人,她敛息低头道:“看来太后娘娘还有话要跟曦妃妹妹说,那臣妾先告退。” 对于方婳的识趣,太后似乎有些惊讶,韦如曦喃喃叫了声“姐姐”,但终归是没有拦住她。 走出卧室,外头一众宫人还在院中受审,宝琴与裳如等人一起在监视,方婳想了想,没有上前,径直从一侧的长廊上走了。 玉策正翘首在正殿外头,见方婳过去,忙迎上来问:“娘娘,偏殿那怎么样?” 方婳道:“太后和司正房的人都来了,现下,你怕是也不方便过去。” 玉策点了头。 方婳又问:“皇上回来了吗?” 玉策叹息道:“还不曾,也不知玉清宫那边怎么样了。” 方婳低头想了想,只得道:“本宫在这里也不合适,还是先回静淑宫了。” 玉策忙道:“是,奴婢恭送娘娘。” 携了宫女的手一路从紫宸殿出来,身后的喧嚣渐渐地散了,方婳一颗心却沉甸甸的。韦如曦无疑是让人陷害了,但那背后之人会是谁? 方婳微微颔首,云层浮在碧蓝天空,她的心悄然收紧,这件事看似与她无关,师叔,我该管吗? 一路走来,宫人们都已在私下议论纷纷,这件事一旦闹大,燕淇又该怎么保韦如曦?若韦如曦也出事,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前头已是玉清宫,宫外远处的一棵刺槐下,楚姜婉与霁月静静地站着。不时有宫人自玉清宫匆匆出来,大约是王太医院的方向而去。 霁月小声附于楚姜婉耳畔道:“娘娘,婳妃娘娘。” 楚姜婉依言回眸,见方婳正从玉清宫前走过,她的步子飞快,看来并不打算在这里停留。楚姜婉却转了身,朝方婳走去。 “婳妃娘娘。” 方婳略一怔,回头见楚姜婉拂开了霁月的手上前来,她的黛眉微蹙,未开口,便闻得楚姜婉道:“臣妾还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娘娘怎么也得顾及亲情去玉清宫看一看呢。” 方婳下意识地朝玉清宫看了一眼,随即笑道:“与本宫何干?” 楚姜婉的眼底未有讶异,淡淡开口道:“臣妾的孩子无辜受害,却是不了了之,白白叫一个司衣房的宫女顶了罪,如今这一出,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看来楚姜婉也不是傻子,当日的事情她也不是全然不明白,只是她受累于燕修,又被皇上厌恶,自知无法凭一己之力揪出凶手,倒不如沉默了。如今方娬的胎有异,楚姜婉难免不会觉得兴奋。 方婳见楚姜婉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怒意,便知她大约还以为当日之事与她有关。不过她也懒得解释了,采苓一死,那件事早就死无对证了。方婳不说话,扶着宫女的手径直离去。 楚姜婉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她招手让霁月上前,低声道:“你去……” 霁月忙点了头下去,楚姜婉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她不把方婳和燕修的事说出来,全然是为了燕修,可她却不会允许燕修爱上这个女人! ———— 内室仍是断断续续传出方娬的呻吟声,里头宫女端出的水盆里已全是血水。燕淇沉着一张脸坐在桌边,手指重重地敲打在桌沿。 不知过了多久,刘太医从里头出来,他一身鸦青色官袍已悉数被汗水湿透,他上前径直跪下道:“皇上,臣已经尽力了!” 后头两个出来的太医也忙跪下,浑身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燕淇的眸华朝内室瞧去,只是片刻,他猛地起了身转身出去。 钱成海见他出来,迎上去想说什么,但见他铁青的脸色,到底是一言不发地跟上了。 ———— 韦如曦被人从凤榻上拉起来,被迫跪在地上,太后命人上前掌了嘴,愤怒地道:“你还嘴硬不肯招吗?哀家今儿就告诉你,即便你不招供,哀家也有的是办法治你!” 韦如曦哭着磕头道:“太后娘娘明鉴,臣妾没有害妩昭仪,臣妾没有推她!也不是臣妾叫她来的,请太后娘娘明察啊!” 容芷若上前小声道:“太后娘娘,她在这儿大呼小叫的,一会儿皇上该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宝琴疾步入内,附于太后耳边说了几句,太后的眉头紧蹙:“你说真的?” 宝琴点头:“是,外头有人来禀报的。” 太后眼底的怒意更加深了,沉声道:“你去,把她带去哀家的延宁宫,哀家回去好好审!” “是。”宝琴应声退下。 太后的眸光再次落在韦如曦的身上,冷冷道:“把曦妃给哀家带走!” “娘娘!太后娘娘!臣妾是被冤枉的!”韦如曦惊恐地叫着,两个太监用力将她拖出去。 众人才行至偏殿门口,便撞见燕淇来了。容芷若的脸色微变,韦如曦哭着叫他:“皇上,皇上臣妾没有做那件事!皇上您要相信臣妾!” 燕淇径直上前拉住韦如曦的手,原本押着她的两个太监见此,都吓得松了手,燕淇扶住了韦如曦瘫软的身子。太后忙上前道:“皇上怎突然来了?妩昭仪那边怎么样了?” 燕淇的目光淡淡扫过院中众人,淡漠道:“妩昭仪小产了。” “你……你说什么?”太后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踉跄地退了几步,幸得容芷若伸手扶住了她。她一把推开容芷若的手,疾步往前,苍白着脸道,“怎么可能?哀家走前太医还说应该能保住的!怎么会这样?” 燕淇拥住怀中女子瑟瑟发抖的身子,沉声道:“所以母后便要这样对曦妃吗?” 一提起韦如曦,太后的怒意马上就上来了:“这个恶妇先是谋害皇上,再是谋害皇嗣,皇嗣还要护着她吗?哀家看也不必审了,来人,去倒一杯鸩酒来,哀家要赐死这个恶妇!” 有太监领命欲走,闻得燕淇怒道:“谁敢去!” 太监吓得忙跪了下去,司正房的众人也都停了下来,低垂眉目地站着。 燕淇的目光凌冽,冷笑道:“这是朕的紫宸殿,你们也敢在这里翻查,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奴婢(奴才)不敢!” 一众宫人都跪了下去。 太后被气得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看着燕淇,道:“皇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现在证据确凿,你一味袒护,置皇家颜面于何地!哀家今日非要处死这个恶妇不可!来人啊!” “那母后先处死儿臣!”他伸手将韦如曦推至身后,往前一步,直直立于太后面前。 “皇上……”容芷若吃惊地看着面前之人,他未看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太后。 太后只觉得浑身的气血上涌,伸手指着燕淇,未来得及出声,眼前一阵黑,整个人往后便倒了下去。 “太后娘娘!”宫人们齐齐上前扶她。 燕淇的脸色骤青,话语更是冰冷:“还愣着作何?还不快送太后回宫去!”他的目光扫过容芷若的脸,只淡淡道,“芷若,宣太医!” 语毕,他转身扶了韦如曦入内,容芷若愣愣看一眼,也不知是哪个宫人拉了自己一把,她这才急忙转身出去。 韦如曦被重新扶进内室,她的手颤抖地拽着燕淇的手臂,哽咽道:“皇上您相信曦儿,真的不是曦儿做的。” 他点头扶她坐下,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朕就在这里陪着你。” “皇上……”她扑进燕淇怀里,颤抖地抽泣起来。 闹过一阵后,院子里算是清净了。钟秋灵看向裳如,低声问:“那我们还查吗?” 裳如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开口道:“该问的也都问了,明摆着是曦妃娘娘做的,可皇上却要偏袒着,你我不过是个小小女官,还能管得了这等事吗?得了,照我看,都回去吧。” 裳如挥了挥手,宫人们都松了口气,陆续走出偏殿。 ———— 方婳才回宫坐下,外头便说宝琴来了。她拂开了珠帘出去,宝琴朝她行了礼,开口道:“太后娘娘请娘娘过延宁宫去。” 方婳蹙眉问:“姑姑可知是何事?” 宝琴处事圆滑,只笑了笑道:“娘娘去了便知。” 她才和太后打过照面,现下还特意派人过静淑宫来请她去,方婳心下便有不好的预感。楚姜婉小产那一次,还能有人将麝香藏于她的屋内,看来这一次,又有人把她也推下去了。她原本还犹豫着该不该管这件事,现下看来不管也不行了。 燕淇应该回了紫宸殿的偏殿了,否则太后也不会有功夫来管她。她和韦如曦一起出事,燕淇自然是保韦如曦,那她只能靠自己了。 “娘娘请吧。”宝琴侧身让开。 方婳才入延宁宫,便见一个太医匆匆自里头出来,宝琴疾步上前,问了几句才知道事情原委。 方婳不免吃惊,方娬的胎竟真的未能保住! 太后已醒来,召了方婳进去,她在她床榻前跪下,太后坐起来,凌厉目光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悲伤。 “听说出事之前曦妃还去过静淑宫?谁都知道你和妩昭仪不和!”太后直指方婳也参与了此事。 来的路上就曾想到,果真她与韦如曦见一面也被人拿来当了幌子。方婳低着头道:“因着皇上将自己关在寝殿内,曦妃妹妹来请臣妾给皇上送参汤去,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皇上。” 太后冷笑道:“即便是这样,谁又能证明你们没说写其他的,比如怎样谋害皇嗣的话!” “臣妾的宫女……” “你的宫女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太后打断她的话,厉声道,“皇上现下可管不了你,哀家一杯鸩酒就能结果了你!” 方婳低着螓首,心中却并不怕,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低语道:“可太后娘娘却并不想就这样杀了臣妾,臣妾虽与曦妃说过话,但却不能认定真的说了一些对妩昭仪不利的话,可曦妃就不一样了,众目睽睽之下把妩昭仪推下台阶。”她一顿,继续道,“所以太后娘娘是想跟臣妾做个交易,要臣妾指证曦妃,太后娘娘便会保臣妾无忧。” 她一番话说得波澜不惊,却叫太后苍白脸庞拢起一丝错愕,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只要韦如曦死,她这一次保了方婳又如何?她只是没想到,竟被她看得这样透彻! 片刻,才闻得太后又道:“婳妃真是叫哀家刮目相看,那你怎么说?” 方婳深吸了口气,低头道:“臣妾想请太后给臣妾三日时间,倘若三日后,臣妾未能找到凶手,臣妾就依太后娘娘所言。” “凶手?”太后仿佛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怎么你以为不是曦妃吗?” 方婳从容道:“臣妾没有证据不敢妄下断言,臣妾只知道不是臣妾。” 太后哼一声,道:“好,哀家依你!”这一次不管是韦如曦还是另有其人,她一律不会手软! 从延宁宫出来,方婳长长吐了口气,在这宫里,她不斗,照样也逃不开那些暗涛汹涌。她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等苏昀回来。到那时,她便能安心地随燕修去了。 “娘娘。”容芷若从里头出来,将一块令牌递给她,道,“这是太后娘娘说给您的,希望这三年您能用得到。” 方婳道了谢,这才想起来问她:“是谁告诉太后娘娘本宫与曦妃说过话的事?” 容芷若低声道:“曦妃娘娘去静淑宫的事不是秘密,自是宫里很多人都会知道。” 方婳却道:“可不见得人人都会说出来。”宫里人多的是明哲保身的。 容芷若到底笑了,开口道:“抵不过娘娘是敏锐,是婉昭容的人。” 楚姜婉?方婳的黛眉微拧,她们也曾站于一线过,到最后,终究还是敌对了。 方婳点了头:“本宫知道了,多谢芷若姑娘。” 抬步欲走,容芷若却道:“太后娘娘不喜欢曦妃,娘娘何苦为了她得罪太后娘娘?曦妃若是不在了,不就也没人跟娘娘争宠了吗?妩昭仪没了龙种,说不定将来娘娘才是皇长子的生母。” 方婳的步子蓦地一愣,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容芷若。她还记得初见容芷若时,她娇羞青涩的模样,与如今真是大相径庭了。 这座深宫牢笼,到底改变了多少人。 她未再说话,转身从延宁宫出来。 才回到静淑宫,便见里头有宫女早早地等候,见她来,忙上前来道:“娘娘,我们昭仪娘娘想请您过去一趟。” 既是要查这件事,方婳是迟早要去玉清宫一趟的,她倒是没想到,方娬会先主动派人来请她。 见她不说话,宫女跪下道:“婳妃娘娘,我们娘娘说,务必请您走一趟!” ** 很邪恶地说,不想让方娬生下娃的各位,你们如愿了~ 第114章 帝王心(揭秘,必看) - 嫡女毒妃 - 寐妤 红墙碧瓦伴着光辉掩映,清寒风里沁透着一丝半丝的药味。 宫女替方婳推开了房门,里头木窗紧闭,扑面而来的暖意却并不让人觉得舒畅。宫女并没有跟随入内,方婳拂开了碧色珠帘进去,锦绣屏风后,那抹身影若隐若现。 方婳缓步上前,记忆中,自她被封妃之后便似乎不曾踏足过她的寝殿,最近那一次,还是苏昀被杖责时,她也仅仅只在院中站了。 床上之人的脸色苍白不堪,她的目光闻声瞧来,见是方婳,她吃力地撑着身子欲坐起来,奈何实在没有过多的力气,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方婳在她床榻前站定,她并不再上前,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孩子果真是没了。方婳的心底一叹,竟有种悲伤蔓延开来,不管怎么样,孩子总是无辜的。还是个皇子,也难怪太后会那样怒不可遏了。 内室,隐隐的还能嗅出血腥气,虽已用浓郁的熏香掩盖,但方婳却仍能闻得出。 方娬的唇上无一丝血色,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方婳,颤声唤她:“姐姐……媲” 方婳不觉握紧了帕子,她略蹙了眉,方娬哭道:“是曦妃要害我,是她把我推下台阶的,整个偏殿的宫人都看见了!求你一定要告诉皇上,让皇上给我的孩子报仇!” 她哭得肝肠寸断,好像真是那么回事。方婳心下冷笑,开口道:“难道不是你说曦妃推你误导了宫人们吗?” 方娬的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竟相信他人的话?” 方婳终是忍不住一笑:“当初你派人将麝香藏进我房间时怎不想着我是你的姐姐?” 方娬明显愣住了,方婳转了身道:“原本也是要来问问你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现下看来,也不必多问了。” 方娬惊讶地见她往外走了一步,她忙掀起被子从床上下来,却因浑身实在没有力气,连着床边的水杯也一并摔在地上。 一阵刺耳的破碎声,终是引得方婳回过头去。 “你这是干什么?” 地上之人吃力地爬至方婳脚边,伸手拉住她的衣裙,费力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可这一次是真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曦妃今日能害我,明日一样能害你!她和后宫其她嫔妃都不一样,皇上会偏袒她,莫非姐姐当真有把握日后被她陷害时皇上能站在你这一边吗?”她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你帮我……帮我给我的孩子报仇,也是给你自己日后肃清了一个敌人,你还要犹豫吗?” 她拉着她衣裙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分明是无力,却依旧要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拉住她。这样的方娬叫方婳觉得骇然,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方娬抓着她的手却不松,抬头吃力地看着她:“我知道,从小你我就两看生厌,但这一次,就一次,请你相信我!” 她说得那样诚恳,令方婳不觉动了容。她叹息一声将她扶回床上,方婳径直问她:“你怎么会去紫宸殿的偏殿?” 方娬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庆幸:“你相信我了?” 方婳不答,又问她:“你怎么会去偏殿?” 方娬的目光低垂,脸上无笑:“曦妃了一个太监来玉清宫,说要请我去喝茶,我便去了。” “那个太监呢?” 方娬摇着头,发狠地道:“方才司正房的人来过,说已找不到那个太监。一定是事发后,曦妃叫他躲起来了,又或许他早就出宫了,她早早计划好了的,又怎会让人找到把柄!” 方婳微微一愣,这让她想起了死无对证的采苓,莫非那个太监也已经…… 宫里人做事果真很有一套。 她却突然转口道:“来玉清宫之前,太后娘娘叫我去了一趟延宁宫,原因是事发前,曦妃曾与我单独在静淑宫内说过话,太后娘娘怀疑你小产一事我也有份。”她的眸华一抬,悄然落在方娬苍白的脸上。 方娬的眼底涌出了讶异,震惊地睨视着面前之人,片刻,她抓着她手腕的手指却猛地收紧,话语说得笃定:“我知道和你没有关系!” 方婳清浅一笑:“你这样肯定?” 方娬咬牙道:“曦妃诱我去偏殿,又把我推下台阶,这当中你没有插手的余地,何苦空担一个同流合污的罪名?能凭借这样的容貌得到皇上的青睐,你还不至于那么笨!” 方婳释然望着她,看来失去了孩子,她的心思却仍然透彻。方婳略吸了口气,开口道:“我再问你一件事,婉昭容小产那件事,真不是你做的?” 方娬没想到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还记着。稍一愣,随即才道:“不是我,麝香是我回来后发现的,不知谁放在我的屋子里,我当时以为是你和婉昭容一起要陷害我,所以才让流儿趁你不在藏进你的房里。” 方婳沉了心思:“那采苓失足掉进荷花池溺毙一事,你知道吗?” “知道,那时你回洛阳省亲了。”她说到省亲的时候特意加重了口气,带着羡慕与妒恨。 方婳却不在意,蹙眉起了身,这次要将她拖下水的是楚姜婉,但上一次却不是她。采苓的太后宫里的人,死在延宁宫,谁的本事那样大,能把手伸往延宁宫去杀人? 当日那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她本不想再查,可两件事都牵扯上她,她又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联系…… 眼前的珠帘轻微摇曳,方娬徐徐靠向身后的软垫,自嘲笑道:“那件事你还想查什么?这宫里头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该知晓司衣房的那宫女替人背了黑锅,司正房找到个能交差的也便了事,上头也不追查,自是结案了。至于你说的宫女,还能有谁比太后娘娘更容易下手灭口?” 方婳震惊地回眸看着她,只闻得她道:“太后娘娘不喜欢婉昭容,此事怕是你比我还清楚。” 看来方娬即便不知太后讨厌楚姜婉的真正原因,却也明白太后对楚姜婉的厌恶。可方婳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后讨厌楚姜婉却不讨厌她腹中的孩子,要说她会替那个凶手掩饰,方婳自是不信的。 她略理清了思路,浅声道:“我先回去,你若想到什么,便叫你的人来跟我说一声。” “姐姐!”她叫住她。 方婳转身,闻得她道:“要扳倒曦妃,这便是唯一一个机会了!” ———— 离开玉清宫很远了,方娬的话却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指腹缓缓摩挲着袖中的令牌,太后为了要韦如曦死都能把令牌给她,看来是真正恨极了韦如曦。她真是同情她,她只是爱燕淇,这又算什么大罪? “娘娘,我们回静淑宫吗?”身后宫女小声问着。 方婳却摇头道:“不,先去尚宫局。” 尚宫局外冬草斑驳,几个宫女正蹲在地上拔草。白素碧领着尚宫局众人匆匆出来迎驾,见方婳目不转睛盯着那边的几个宫女看,忙解释道:“前些日子宫里事多,也就没打发人整理这院子,倒是不想几天一过,杂草又生了。” 方婳点点头,脸上似不在意,只道:“本宫这次来是奉太后之命调查妩昭仪小产之事。”她说着,将手中的令牌一扬。 众人眼见真是太后的令牌,对方婳更为恭敬。白素碧亲自引她入了正厅,外头几个宫人悄悄议论开了,大抵便说婳妃虽与妩昭仪素有嫌隙,可临到头终归还是亲姐妹云云。 方婳一笑置之,待坐下,便径直道:“本宫有些话要和司正房的人说,还请白尚宫带人回避。” “是,奴婢遵命。”白素碧挥手示意其余人等都退下。 厅门一关,里头的光线瞬间暗了。 裳如忙上前将调查的事回禀,她谨慎说着,方婳却听之索然无味,无非是偏殿那些宫人所言,她在场也已听过。 她只抬眸问:“那璃儿呢?” 裳如低头答道:“璃儿……璃儿还不曾招供。” “那她说了什么?” “她说曦妃娘娘可以派人请昭仪娘娘过去,还说曦妃娘娘没有推昭仪娘娘,可璃儿是曦妃娘娘的贴身宫女,自是……” 方婳蹙眉打断她的话:“裳司正,本宫只需要听到璃儿的证词,至于她有没有骗人,本宫自会分辨。” 裳如的脸色一白,忙低头道:“是,奴婢明白。” 方婳又简单问了一些便让裳如下去,她却又叫住钟秋灵:“钟典正。” “奴婢在。”钟秋灵停下步子转身。 方婳起了身,示意她将门合上,这才道:“此事是太后娘娘要求严办的,你们司正房想向太后娘娘靠拢本宫也明白,但事情未查明之前,本宫不觉得曦妃就是凶手。裳司正想要草草了事,你不会也这样想的吧?” 钟秋灵低眉垂目,言语从容:“裳司正眼下是奴婢的顶头上司,奴婢区区一个典正,也说不上什么话。” 方婳略一笑,开口道:“你因何事被贬,旁人不知,本宫却清楚。难道你不想借此机会再官复原职吗?” 钟秋灵暗吃一惊,皇上中毒一事宫中知道人甚少,婳妃会知道,看来她真是太后的人? 方婳知她心中在想什么,也不辩解,只道:“只要你将这次的事查清楚,届时还怕皇上不厚赏吗?官复原职自是不在话下。” 钟秋灵仍是低头道:“奴婢愚钝。” 方婳轻笑起来,起身行至钟秋灵面前,话语婉转:“记得本宫初进尚宫局时,便得你的教导,能稳坐司正那么长时间,可不是愚钝的人能做到的。裳司正想要迎合太后而在这件事上耍小聪明,本宫可不看好。据本宫所知,曦妃并不是要推妩昭仪,恰恰相反,她是想要扶她,却没想到妩昭仪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钟秋灵不免震惊,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方婳一眼,脱口道:“娘娘认为是妩昭仪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外头人说婳妃与妩昭仪姐妹情深,原来她根本就是想对付妩昭仪吗? 方婳却摇头:“未必,本宫来尚宫局前去过一趟玉清宫,妩昭仪说是曦妃将她推下台阶……也许,她们两个都没有撒谎。” 都没有撒谎?这又是什么意思! 钟秋灵的眼底更为不解,妩昭仪说曦妃推她,曦妃却说原是要拉她,这二人之间必然是有一个在撒谎,怎么可能两个都说的是实话?钟秋灵一时间糊涂了:“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还望娘娘明示。” 方婳转了身,却是平和开口道:“本宫要你去查一查偏殿的饮食。”韦如曦说是方娬在台阶前站立不稳,这一个小小细节她当时还没怎么注意,现下想来,未必不是一道缺口。 钟秋灵的脸色低沉,压低了声音问她:“娘娘为何要奴婢去?” “因为本宫不信裳司正。”方婳说得毫不迟疑,她伸手向厅门,忽而又道,“这次的事,本宫希望你不要再办砸了,否则,本宫还真是保不了你。”说话间,方婳已将门打开。 身后之人急声问:“娘娘为何要帮奴婢?” 方婳没有回身,只轻悠笑道:“是为了谢谢你当日提携之恩。”语毕,她再不逗留,径自抬步出去。 钟秋灵吃惊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一颗心缓缓地收紧了。难道是她的错觉吗?为何总觉得婳妃像是知晓了她的一些事。 她要她这次不要办砸了,何为办砸?婳妃知道皇上中毒之事她没有尽力?她还说帮她是为了答谢她的提携,钟秋灵冷笑一声,当日婳妃初入尚宫局,她们只是最纯粹的上下级的关系,她对她根本算不得有什么提携之恩! 难道……婳妃就是王爷在宫中的暗棋? 钟秋灵的心头一跳,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可即便真的是,她也不能试探。华先生说了,她只需要做王爷在宫里的眼睛,别的,她要做的就是自保。 “钟典正?”女史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钟秋灵猝然回神,闻得女史又问:“婳妃娘娘去白尚宫的房里了,我们怎么办?” 钟秋灵抬步走出大厅,她不自觉地朝白素碧的房间看了一眼,随即开口道:“去紫宸殿。”不管婳妃是谁的人,如今她只是一个典正,自是主子们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 方婳静静坐在桌边,看着白素碧亲自替自己斟茶,她的指腹摩挲着令牌的棱角,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这三日太后的令牌在她手里,这尚宫局上下定会以为她是太后的心腹,那她一定会好好利用这块令牌。 “奴婢这里简陋,还望娘娘不要嫌弃,娘娘请。”白素碧将茶盏递给方婳。 方婳将令牌径直搁在桌面上,这才接过,轻呷一口,笑道:“幸得白尚宫准备这样好的一壶茶,本宫也正有几句话想同你说。”她的目光扫过一侧的宫人。 白素碧会意,忙打发了她们都下去,这才转身看向方婳,低语道:“娘娘有什么尽管问。” 方婳的眸华落在白素碧的脸上,昔日锦瑟被关在柴房两年无人问津,后来锦瑟出逃也不曾惊动上头的人,方婳便想,也许太后并不知道此事。她又打听过,锦瑟乃白素碧在幽州的远房侄女,是以才能有命活着。但白素碧无疑在掩饰什么事……她的指尖掠过冰凉桌沿,低语道:“本宫跟太后说尚宫局的时候提及那个被白尚宫关押在柴房的宫女,太后也好奇,什么事需要关押一个宫女那么久?” 话音才落,方婳便见白素碧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她的眼底难掩惊慌,忙道:“是因为……因为锦瑟疯了。” “疯了?既是疯了,为何不早早逐出宫去?宫里可不需要留着一个废人。”方婳仍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话语说得轻淡。 白素碧一时间语塞,额角早已沁出了冷汗。 方婳重重将手中杯盏搁在桌上,冷声道:“莫非白尚宫瞒着什么事吗?” 白素碧的身子一颤,忙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是因为锦瑟是奴婢的远房侄女,她在宫外也没有亲人,是以才想利用职务之便将她养在宫里,只为让她有一口饭吃!只是不想后来……后来她自个逃出宫去了,奴婢也算是尽了做姑姑的责任了!” “哦?”方婳没想到她还能用这个借口来掩饰,便笑道,“那真是不巧,本宫那次回洛阳省亲时,途径幽州,恰巧还遇见过锦瑟。”方婳细细看着白素碧,果真见她的双手一紧,锦瑟乃幽州人士,要说她逃出宫回了幽州也未为不可。 白素碧一颗汗自脸颊滚落下来,她来不及擦拭便抬头看向方婳,颤声问:“娘娘……都知道了?” 方婳笑一笑,道:“本宫不知道,本宫只知道锦瑟看着也不像是疯癫之人,她不说,本宫找人将她严加看管起来了。这次本宫特意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及,却不想太后娘娘也不知晓这件事,故而只好来问白尚宫本人。倘若白尚宫不告诉本宫,本宫只好叫人把锦瑟带回宫来,让太后娘娘亲自审问。” 锦瑟虽在柴房疯言疯语,但后来又无辜逃出宫去,要说她是装疯,想必眼下白素碧自然也是信的。又闻得方婳说要叫太后亲自审问,白素碧越发慌张,撑在地上的双臂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里带着哭腔:“求娘娘开恩,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太后娘娘啊!娘娘开恩啊!” 方婳的目光悄然扫过桌上的令牌,看来搬出太后这尊大佛足够震慑住白素碧了。她不动声色望着地上之人,也不叫起,只淡淡道:“本宫现在替太后娘娘办事,本宫又是皇上的人,倘若这禁宫里藏着些对皇上和太后娘娘不利之事,你又要本宫守口如瓶,本宫可不是那样傻的人。” 白素碧的眸子亮了,急忙道:“此事不会危害皇上和太后娘娘的利益,奴婢恰恰是为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好!” “哦?”方婳的眉目流转,“那你倒是说说。” 白素碧被噎了一口,低下头又支吾起来,明显是不敢告诉方婳。方婳也不心急,慢条斯理地开口:“白尚宫坐着这尚宫局第一把交椅也有不少年了吧?就这样熬到告老还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届时皇上和太后娘娘必定会让你风光还乡,倘若眼下你还不识趣闹出些什么事来,到时候可真是得不偿失。” “娘娘……”白素碧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终是开口道,“此事……攸关当年柳贵妃谋害莹玉公主一案。” 方婳的手指猛地收紧,果然如此! 白素碧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当年映岩应该是查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所以……就突然自缢了。翌日早上,有人在宫里发现昏倒在地上的锦瑟,她的头撞破了,后来便神志不清,奴婢让人说锦瑟不慎自己摔倒撞破了头才至疯癫。其实有一事奴婢未曾告诉别人,前一晚映岩追查公主被害一案时锦瑟随同映岩一起去了。奴婢以为,锦瑟是在逃跑时才会不慎摔倒磕破了头,她必然也是知晓了一些……事。太后娘娘当年还是太子妃,皇上也还是皇太孙……奴婢在宫中多年,自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她一些话说得隐晦,方婳却听得冷汗涔涔,白素碧明白的道理,与她想的一样。 映岩大约找到了对柳贵妃有力的证据,故而被灭口,锦瑟能活下来,大约是因为当晚逃脱了,却没想到她摔破了头,没能将那些事说出来。 之后的事,方婳也便知道了。先帝灭了柳氏一族,把燕修贬出长安城。 白素碧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哀求道:“奴婢求娘娘饶奴婢一命,奴婢守口如瓶也是为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啊!锦瑟……锦瑟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请娘娘手下留情!”她朝着方婳重重地磕头。 方婳茫然站起来,看了她良久,才喃喃道:“今日本宫没来过,白尚宫也没同本宫说过什么。” 白素碧的心中一震,抬眸时,见眼前之人已施施然出了内室。半晌,白素碧才颤抖地握着帕子擦汗,那件事过去多年,她没想到如今还有人会来追查。不过婳妃既是皇上和太后的人,想来也没有胆子将那件事说出来。 这样一想,她也便松了口气。 ———— 寒风拂面,将廊下的宫灯吹得摇曳不止。 偌大一个尚宫局竟像是突然萧瑟起来。 方婳一步一步沿着回廊出去,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浇灭。她原以为柳贵妃谋害公主一事是个误会,只要误会澄清,燕淇一定不会再恨燕修,可直到燕修死,她也未能查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她心心念念要告诉燕淇,好让燕修能得回该有的身份入殓,却没想到那件事竟和太后脱不了干系! 映岩已死,锦瑟也已不是原来的锦瑟,空口无凭。可方婳即便有证据,太后是燕淇的亲生母亲,她又该如何去说? 难道真要燕修至死都需背负那样的罪名吗? 她不甘心,很不甘心! ———— 紫宸殿内,轻薄龙涎香散散淡淡漂浮在空气中,窗棂泛着白光,燕淇闲闲披着一件外衣倚坐在桌边。 他顺手翻了几本奏折,眉头紧拧,蓦然起身竟手中奏折摔落在桌面上。 玉策端了茶进来,见此,只好低声劝道:“皇上累了就先歇一歇,奏折那么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 玉策的话才落,眼前一阵环佩声动,燕淇已入了内室。她忙跟随进去,见他在御塌上落座,这才将茶盏递至他手中,悄然行至他身后替他轻轻揉着肩膀。 他抿一口,低声问:“偏殿那边怎么样?” 玉策笑道:“您都让禁卫军守着了,自是没什么事。不过……早前尚宫局的钟典正进去了。” 燕淇的脸色微变:“朕不是说不准任何人进出吗?” 玉策点头道:“皇上别生气,奴婢听说是婳妃娘娘派来的,曦妃娘娘自己放行的。” “哦?”燕淇回头看了玉策一眼,玉策浅声道:“皇上应该相信曦妃娘娘有分寸的。” 燕淇蓦然笑道:“怎么你也觉得朕管得太多了吗?” 玉策低眉垂目道:“奴婢不敢。” 燕淇侧身将茶盏搁下,淡声道:“晚上让婳妃来见朕。” “是。”玉策点头应声,外头传来珠帘轻俏碰撞的声音,玉策抬眸望去,见是玉漱急急进来,玉策的脸色微变,上前制止她道:“谁准你进来的?” 玉漱脸上满是不悦,开口道:“皇上,礼部尚书求见!” 燕淇的脸上有了笑:“让他进来。” 玉策拉着玉漱出去,袁逸礼抬步入内。 行至外头,玉策才训斥道:“说了多少次了,无事不准随便进入内室!” 玉漱的小脸上满是不悦,私下里,她可是不惧怕玉策的,哼一声道:“是因为钱公公有事不在,姐姐为何不让我入内伺候?你能做的,我也能!哦,我知道了,你是怕我看见你和皇上亲热吗?哼,别以为我刚才没看见,你给皇上揉肩,这种事,我还没瞧见紫宸殿里其他宫人做过!娘说要姐姐帮我的,却原来姐姐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吧?” “你!”玉策的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拉至一侧,道,“你别乱说话,届时我也保不了你!” 玉漱甩开她的手道:“我这是实话实说,别以为现在不在家里,你就可以不听我娘的话了,等我写信告诉娘去!” 玉漱一扭头就跑了,玉策咬着唇,回头看了紫宸殿一眼,到底还是追着玉漱去了。 袁逸礼进去时,恰逢燕淇从内室出来,袁逸礼忙行了礼,抬头时,稍稍一愣,关切道:“臣方才进宫时也听闻了一些事,皇上请节哀。” 燕淇点点头,让他坐下。 袁逸礼坐下了,才又道:“臣看皇上的脸色不大好,才过年,您该好好休息。” 燕淇抬手揉着眉心,叹息道:“前朝后宫一堆的事,朕便是想歇也没有时间。各属国有消息吗?” 袁逸礼摇头道:“没有,各位王爷都安分得很。倒是西楚有不少动作。” 燕淇冷冷哼一声,点头道:“这一堆奏折也多数有提及,袁将军上表西楚***扰我大梁边界之事,问朕是否予以还击,朕想了多日,正值新年伊始就起战事终归不妥,便想暂且忍一忍。” 袁逸礼的脸色尴尬,低声道:“其实臣今日来,是有件事要跟皇上禀报。” “哦?”燕淇回眸看着他。 袁逸礼继续道:“大哥的年纪不小了,爹打算让他成家立业,大哥偏又以国事为借口不愿回金陵完婚,爹便要我回去替大哥迎亲。臣想跟皇上告个假。” 燕淇脸上的笑容微微敛起,片刻,才道:“原来如此,不知是哪家小姐?” 袁逸礼忙道:“是陈国公家的千金。” 燕淇略一踌躇,似才想起来,悠悠道:“朕还记得陈国公告老多年了,一直幽居于金陵,陈家千金与袁将军自也般配,朕就准你几天假,顺道也把朕的贺礼带去金陵。” 袁逸礼起身道:“臣谢主隆恩!” 燕淇淡笑着伸手亲扶了他一把,浅声开口:“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看上哪家的小姐,朕便给你赐婚。” 袁逸礼的神色尴尬,低头道:“谢皇上,臣……若看上喜欢的,一定来请旨。” 燕淇“唔”了一声,一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奏折,翻了翻,闻得袁逸礼正色告退。他抬眸看了一眼,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袁逸礼行至外头,玉策忙上前道:“大人这便走了吗?” 袁逸礼点头,顺口道:“怎不见钱公公?” 玉策忙答:“哦,皇上说晚上要见婳妃娘娘,钱公公亲自传话去了。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袁逸礼笑道:“是啊,家里有喜事。” “大人要成婚了?” 袁逸礼望着玉策吃惊的样子笑起来:“不是我,是我大哥,我得出宫了。”他笑着离去,玉策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发了呆。 袁逸礼出了紫宸殿,往前走了一段路,目光定定望向静淑宫的方向,现下他是不方便过去,也不好找人带话给她。想着他因为大哥的事要离开长安一段时日,心中便担忧的很,袁逸礼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往容府走一趟。 ———— 新年一过,容府前的大红灯笼便已撤下。 家丁人的他,见他过去,忙上前来问:“袁大人有何贵干?” 袁逸礼咳嗽一声道:“我找小侯爷。” 家丁吃惊道:“我们侯爷过年时去云州了,袁大人不知道吗?” 是吗?袁逸礼不觉蹙眉,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还真是不知道。 “大人有话要留给我们侯爷吗?” 袁逸礼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那我就回去了。”他转身上了马车,原想着他在金陵的日子拜托容止锦多照顾照顾方婳,看来倒是落空了。 袁逸礼靠在马车壁上,不免又笑了笑,他了解方婳,没有把苏昀接回来以前她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再说宫里还有皇上,方婳也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等金陵的事一办完,他就会马上回来。 ———— 方婳自尚宫局回来后,整个下午都将自己反锁在卧室内,便是钱公公来传话说燕淇晚上要她过紫宸殿去,她都没有出去见人。 她满脑子都在想,太后无疑在公主的事上有所隐瞒,也许她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但她为了扳倒柳贵妃选择了掩饰,她便是不能在燕淇面前说了。 临近傍晚,钟秋灵来了。 方婳正换了衣裳出去,便屏退了众人,与钟秋灵在静淑宫的后苑散步。 斜阳余晖散尽,映衬着光秃的树干更为苍凉。 钟秋灵低声道:“娘娘怀疑的不错,奴婢去查时,发现偏殿的茶水已让人倒掉,奴婢查了残留的茶叶,里面掺有迷香。迷香不算毒药,是以试药的宫人们查不出来。” 方婳不觉放慢了步子,这么说来,是方娬被人下了药,所以她才会走到台阶口时站立不稳。韦如曦好意想扶她一把,她却因药效发作摔下了台阶去。剧痛让方娬体内的迷香药效失灵,怕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摔下去的,是以方娬自然而然认定是韦如曦推了她,她又那样一说,自是所有瞧见的宫人都错以为韦如曦要害人。 “她们两个果真都没有撒谎。”方婳喃喃道。 钟秋灵点头道:“奴婢现在也明白了,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一弯修竹斜斜挡住了去路,方婳抬手挽住竹枝,停下了步子问她:“此事裳司正知道吗?” 钟秋灵开口道:“尚不知。” 方婳应道:“很好,谁也不准说,你去一趟太医院,再去一趟司药房,看看有谁去要过迷香。” 钟秋灵幽暗眸子里沉着光,她低声道:“奴婢已去查过,太医院和司药房的人都说没有人去要过迷香,且他们的迷香也不曾少过。” 方婳赞赏看她一眼,依燕修的性子,用人必然会选省心之人。不过随即,她又觉得疑惑了,宫中所有药物皆是出自司药房,太医院的太医手中也会有一些,但不会多。迷香若不是出自那两处,难道是宫外来的?若真是是宫外之物,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修竹自指尖弹开,方婳转身道:“那你再去查一查,这段时间各宫嫔妃可有与宫外的人接触?” 钟秋灵迟疑道:“娘娘若是怀疑迷香乃宫外之物,奴婢以为大可不必。前段时间正是过年,一年当中这个时候,宫门口盘查特别紧,迷香这种禁物是不可能被携带入宫的,除非……” 她的话音悄然压低,方婳的眉头紧蹙,已接口道:“除非那人是侍卫不敢盘查的?” 钟秋灵认真地点头。 ———— 钟秋灵走后,方婳独自一人在修竹旁站立许久,风吹得竹叶簌簌做响。她的脸色微凝,即便如袁逸礼那样深受燕淇宠信的重臣亦不可能幸免宫门口的盘查,侍卫不敢查的,也只有容家的人了。可会入后宫来的,无非便是容止锦,方婳不觉摇头,不会是容止锦。 放眼后宫嫔妃,除了她,还有谁与容止锦交好,能叫他携带禁物入宫的? 方婳的黛眉蹙得更深,若真是不是宫外之物,那问题还是出在太医院和司药房,是有人撒谎,还是根本就是…… “娘娘。”宫女突如其来的叫声令方婳猛地吃了一惊,她回头,见宫女垂目站着,低语道,“娘娘,该用晚膳了,一会还要过紫宸殿去的。” 她不说,方婳还真是快忘了。她却不走,淡淡道:“本宫没有胃口,你先退下。” 宫女迟疑着,低语道:“奴婢知道娘娘因为昭仪娘娘的事吃不下,娘娘顾虑姐妹之情,可还是要保重自个的身子啊。” 宫女关切的话语落在方婳心头,霎时有什么东西猝然流淌过方婳的心口,她蓦地回眸看向宫女,脱口道:“你说什么?” 宫女被吓了一跳,忙低下头道:“奴婢说娘娘要保重自个的身子。” 方婳的脸色异常,喃喃摇头:“不是这一句……” 宫女悄然看她一眼,见方婳并未生气,这才壮了胆子道:“奴婢知道昭仪娘娘是您的妹妹,昭仪娘娘出事您心里不好受,可晚膳还是要用的。” 宫女的话落,便见面前之人猛地转身,大步往前走去。她轻呼了一声“娘娘”,忙小跑着跟上去。 方婳走得飞快,看来是她想岔了,倘若容止锦帮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嫔妃,而是他的亲妹妹呢? 容芷若! 方婳记得了,离开延宁宫时,容芷若还旁敲侧击要她不要管这次的事,容芷若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希望太后处死韦如曦。方婳还记得选秀之时,容芷若看燕淇的眼神,还有落选时的错愕不甘,她怎没想到容芷若爱的人是皇上! 借韦如曦之手害方娬流产,好一个一箭双雕! 当初楚姜婉流产一事,要说是容芷若冤枉方娬那也说得通,因为方娬是后宫最得宠的妃子。至于说看见她和楚姜婉争执的那个宫女采苓,她是延宁宫的人,被容芷若利用更是容易。虽然这当中还有一些事方婳想不明白,但单凭眼下的猜测,容芷若是脱不了干系了! “娘娘,娘娘您慢点儿!”宫女眼看着方婳并没有回寝殿,而是朝宫门口去了,更是错愕不已,想要问她去哪里,却见她的步子猛地收住,宫女慌忙站住步子才没有一头撞上去。 方婳回头便问:“今日小侯爷有入宫吗?” 宫女惊慌失措地低下头,道:“应该……没有吧。” 那她便不必问容止锦了,方婳迟疑片刻,才轻声道:“你下去替本宫准备轿子,去延宁宫。” 宫女“啊”了一声,忙问:“娘娘不是要去紫宸殿的吗?” 方婳睨视她一眼,并未说话,宫女方知自己话多了,忙转身下去准备。 外头很快准备妥当,宫女扶了方婳上去,便闻得她道:“现下就去延宁宫。” 鸾轿才离开静淑宫,紫宸殿的太监便匆匆来了,一问之下才知方婳去了延宁宫。 “公公有什么话便和我说,等娘娘回来我再代为转告。”宫女恭敬地道。 太监无奈,只好点点头,道:“钱公公让我来告诉娘娘,皇上说晚上临时有别的事,没时间接见娘娘,姑娘就转告娘娘,今晚不必过紫宸殿去,在静淑宫好好休息吧。” 宫女回道:“是,我记下了,公公慢走。” 太监应了,这才又匆匆离去。 ———— 因方娬流产一事,太后终归是哀痛大过愤怒,少少地用了晚膳歇下了。方婳去时,正见宝琴站在廊下跟几个宫女交代事情。 其中一个宫女眼尖,见了方婳,宝琴忙转身过来行礼,“娘娘怎这个时候来了?太后娘娘已睡下了。” 方婳应了,目光越过她的身后,也未见容芷若,她不觉有些奇怪。 宝琴又道:“莫不是娘娘真查到了什么吗?” 方婳勉强一笑道:“不是,本宫来是有别的事,芷若姑娘呢?” 宝琴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道:“在里头伺候太后娘娘,娘娘找她有事?” 方婳却笑道:“哦,本宫想起来上回侯爷入宫未来得及来见芷若姑娘,托本宫带句话给她。” “什么话?”宝琴疑惑地问。 方婳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有关芷若姑娘的终身大事,本宫不便相告,小侯爷特意交代了,说只能说与芷若姑娘一人听。” 宝琴忙笑了,转身步入内殿道:“娘娘请稍后。” 不多时,便见容芷若出来。方婳与她行至延宁宫的后花园,让宫人远远跟着,容芷若已开口道:“不是我哥要娘娘带话吧?” 方婳斜看她一眼,笑道:“是真的。”她来时打听过了,容止锦已经多日未进宫来。 容芷若的神色里有了吃惊,方婳悄然停下了步子,前面便是延宁宫的荷花池,此刻没有荷花,因着太后的喜好,也不曾命人清理池中残荷。她缓缓在池边坐下,弯腰伸手抚着池中残荷。 容芷若于她身后站着,蹙眉道:“他要说什么?” 方婳低语道:“他说太后娘娘宫里这池荷花很美,想你有时间在太后娘娘跟前说说,他好让人进宫来将荷花移植一些过府上去。” 容芷若怔住。 方婳又道:“夏日绿荷满池的景致虽美,可赏荷时真是要小心,若一个不慎跌下去可是不得了的。” 容芷若的眉心紧拧,忽而见方婳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本宫还听说这荷花池内溺死过人,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这池荷花也开得特别好?” 她的话说得容芷若脸色大变,她骤然退了几步,咬牙道:“娘娘到底在说什么?” 方婳笑着起身,不动声色用锦帕拭去青葱指尖的池水,浅声道:“没什么,也许你都不记得溺死的宫女叫采苓了。本宫却记得她,当日还是她瞧见本宫和婉昭容在御花园起了争执呢。哦,不过说来也奇怪,后来本宫在延宁宫撞见采苓,她像是不认得本宫似的,你说那她又是怎么能在御花园远远看一眼就知道和婉昭容争执的人是本宫呢?” 这句话说得容芷若的神情骤然紧绷,她下意识地掩起了略微颤抖的手,随即勉强一笑,道:“娘娘特意来,便是要同奴婢说这些?” 方婳不答,反问她:“太后娘娘知道吗?” “知道什么?”她强作镇定地问她。 方婳笑一笑,转身:“看来本宫该去见见太后娘娘,也得嘱咐宫门口的侍卫,盘查的时候不能遗漏了任何人,尤其是像侯爷这样的贵胄,免得他一不小心把带在身上的麝香、迷香之类的带入宫来。” 才走了几步,便闻得身后之人急道:“妩昭仪小产一事娘娘以为是奴婢所为?” 方婳徐徐放慢了步子,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容芷若猝然笑道:“真可惜,娘娘差错了方向,找错了人,此事与奴婢无关。” 方婳笃定一笑:“既是无关,那姑娘也不必怕太后娘娘知道,真是无关,也可还你一个清白。” “娘娘!”容芷若飞快地拦在方婳面前,她的脸色苍白,“不是奴婢做的!” 她的话说得坚定,方婳蹙眉道:“不是你,你怕什么?”她的眼底藏着慌意,分明是想要隐瞒什么。 容芷若有些惊慌地垂下眼睑,片刻,才道:“现在这样不好吗?妩昭仪和曦妃纷纷失宠,最大的受益者难道不是娘娘您?您又何苦抓着这点不放?” 方婳说得从容:“本宫答应了太后娘娘会查明真相。” “太后娘娘要的真相就是处死韦如曦!”容芷若一改往日的温柔娴淑,破口唤出曦妃的闺名。 方婳不免一怔,面前之人已红了双眼,哽咽道:“本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表哥他爱的人是我,不是韦如曦也不会是你,可现在你们都成了他的妃子,只有我连此后他的名分都没有。”她嘤嘤啜泣起来。 方婳细细看着她,开口问:“所以你让侯爷带了迷香入宫来,设计把妩昭仪骗去偏殿陷害曦妃?”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坦荡对上方婳的眼眸,“我哥去云州了,他根本不在长安!” 容止锦又去云州了? 这一点倒是方婳始料未及的,这么说来,容芷若虽有动机,却没有下手的机会。那她方才眼底的惊慌又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整件事又重新陷入了迷局。 从延宁宫出来,方婳的脑子一团混乱,扶着宫女的手上了鸾轿,她只喃喃道了句“去紫宸殿”便阖了双目轻靠在软垫上。 怎么会这样? 若一切是容芷若做的,那便什么都能解释得通了,可现下看来,又不像是她。但她又分明知晓采苓的事…… 如果一切回到原点,迷香还是出自宫中,司药房的药物进出都有明确记录,若要下手,也是太医们身上容易一些,若真是那样,除非是…… 方婳狠狠地摇头,这不可能,为什么呢? 她强迫不要再想了,怕是自己已入了死角。 只是有一件事更为奇怪,这一次容止锦怎走得这样悄无声息?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子。 ———— “娘娘。” 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方婳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一路过来,竟不知何时睡着了。她伸手掀起了帘子,见已到了紫宸殿前。 下了鸾轿,扶着宫女的手径直入内。 入夜的紫宸殿静谧非常,宫人也未见几个,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碧纱宫灯在风中摇曳。方婳有些奇怪地蹙眉,携了宫女往燕淇的寝殿走去。 正殿在夜幕中孑孑而立,帝王寝宫,在这皇宫内也是最高的,唯皇后所居的凤仪宫仅次之。疏星夜空下,紫宸殿更是在群殿中翘楚傲视。 方婳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子过去,却是此时,闻得前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叫声,方婳抬眸瞧去,殿前似有女子身影跑过,接着有什么重重地从高台上落下来。 砰—— 那声音响彻了半壁天空,方婳被惊得愣在了当场,身侧的宫女也吓得迈不开步子。有人自台阶上急急冲下来,借着微弱的光,方婳马上就看清了来人:“玉策?” 玉策没想到方婳会出现在这里,她的步子一顿,唤了她一声“娘娘”,随即又忙转身往那重物落下的方向而去。方婳迟疑片刻,忙推开了宫女的手跟上。 钱成海提着灯笼追下来,见了方婳他亦是震惊非常,方婳转身朝玉策跑去的地方看去,玉策已蹲下去,一人仰面躺在地上,满口尽是鲜血。 竟是玉漱! 钱成海手中的碧纱宫灯照过去,方婳身侧的宫女更是吓得惊叫了出来,双腿一软就倒在地上。玉漱的眼睛使劲地睁开,她看向方婳,殷红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方婳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再看,地上之人撑大着双眼,分明已经没气了。 玉策伏在她身侧哭起来。 方婳震惊非常,却闻得钱成海问她:“娘娘怎会在这里?皇上不是说今夜有事,让您不必过紫宸殿来了吗?” 方婳的头皮一阵发麻,燕淇有这样说过吗?她却没有收到消息! 她猛地想起今夜紫宸殿宫人稀少,眼下又出了此等事,方婳心下暗叫不好,只能撒谎道:“哦,本宫是来找曦妃的,这……这怎么回事?” 后头有几个太监也小跑着过来,钱成海朝他们看了一眼,皱眉道:“玉漱喝醉了酒不慎从高台上跌落,还不快快把现场清理了?” 太监们都吓了一跳,忙应声上前。玉策一手紧紧都拽着玉漱的手不肯松,方婳的目光随着宫灯旖旎的光辉望去,月色下,她似乎瞧见玉策的手臂上有伤。 “娘娘。”钱成海的声音再次传来。 方婳猛地回身,忙道:“哦,本宫先过偏殿去。” 语毕,她再不逗留,拉着宫女匆匆离开。 ———— 韦如曦与璃儿站在门口张望着,突然见方婳过来,韦如曦忙上前拉住她问:“正殿那边出了什么事?我听见有惨叫声。”韦如曦说着,还有些心慌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方婳心慌意乱,双手更是冰冷至极,此刻也不想回韦如曦的话,径直往里头冲去。 禁卫军欲拦着方婳,却见韦如曦使了个眼色,这才推开至一侧站着。 方婳一路走进内室,不顾礼数自顾倒了杯茶喝了定神,这才喘息道:“让他们都出去!” 璃儿疑惑地看向韦如曦,见韦如曦点了头,才转身出去。方婳却突然想起什么,叫住自己带来的宫女道:“今夜之事,不得多嘴,否则本宫决不轻饶!” 宫女哆嗦地点了头。 房门合上,韦如曦急着问:“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婳扶着桌沿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缓缓坐下了,一手捂着胸口片刻,才道:“不要和我说话,让我静一静!” 韦如曦忙缄口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她。 方婳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她深吸了几口气仍是无用。 钱成海说玉漱醉酒从高台上跌下,玉漱才多大!她怎会无端醉酒?就算失足从高台坠下,为何那么短的时间玉策和钱成海都来了!况且她方才看清楚了,玉策手臂上的伤痕分明是抓伤!还有那声尖叫声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玉漱被玉策推下来,玉漱情急之中才抓破了玉策的手? 玉漱知道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方婳一张脸褪尽了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来时曾瞧见一抹身影跑过,不是玉漱,也不像是玉策…… 燕淇原本晚上要见她,是什么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方婳恍惚中觉得,这一切与玉漱之死脱不开关系。 怎会这样?方娬流产一事司正房尚未查明,现下却又出这样的事…… 对了,司正房! 方婳蓦然抬眸,目光直直看向韦如曦,韦如曦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喃喃问:“姐姐在看什么?” 方婳惊魂初定,似在刹那间又猛地想起一件事,想起那日燕淇对她说的话,她当时只觉得燕淇的话奇怪得很,后来回到静淑宫却怎么也想不起到底哪里奇怪,她现下却是知道了! 她明白了! 楚姜婉小产、还有这次方娬的事,真是这样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大约知道玉漱看见了什么!她……她应该也看见了! 韦如曦被方婳此刻的样子吓到了,她缓缓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姐姐……你怎么了?婳妃姐姐?” 她伸出手在方婳的眼前晃了晃,方婳的眸子一缩,突然伸手抓住了韦如曦的手,韦如曦忍不住轻呼一声:“姐姐!” 方婳脱口问:“那挂有玉坠的璎珞是你送给皇上的吗?” 韦如曦怔了下,随即摇头道:“不是,是皇上送给我的,我和……姐姐!”她的话未完,方婳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 韦如曦追至门口,便有禁卫军拦住她,道:“娘娘,皇上吩咐了,您不能出这偏殿,否则皇上保护不了您!” 韦如曦咬着牙,只能看着眼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方婳一路狂奔出去,她真是自不量力,竟答应太后彻查方娬小产的事!夜风扑面吹在脸上,凛冽刺骨,方婳的步子未收,直直往紫宸殿外冲去。 该去哪里,其实她也不知道。 才从偏殿出来,却见前头一众宫人提着宫灯整齐地朝这边而来,方婳吃惊地停下了步子,为首一人是钱成海,他见了方婳便和缓笑道:“奴才正要去偏殿找娘娘,怎想娘娘自个出来了?正好,皇上说要见您。”他侧身让开,恭顺地示意方婳往前。 方婳捧着疯狂乱跳的心定定睨视面前的太监一眼,他的脸上并未有异常,仿佛先前玉漱从高台上坠下而亡的事并不曾发生过。 见她不动,钱成海往前一步,浅声道:“娘娘请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两队宫人提着灯笼围上来,方婳亦步亦趋地走在中间,顿然有种被包围的窒息感。 玉漱摔死的地方早已清理干净,方婳悄然看一眼,心中倏然一阵抽痛。她深吸一口气,跟随着钱成海来到正殿门口。 殿门被人推开,方婳本能地朝钱成海看了一眼,他谦卑地低着头:“娘娘请进。” 偌大一座寝殿连一个宫人都没有留下,方婳缓步入内,空气中龙涎香的味道愈渐浓烈起来,她的心跳加快,从未想过这一夜,竟是这样的不平静。 轻纱帷幔,珠帘轻曳,她已穿身入内。 龙床边上一尊酒壶斜斜倒在地上,杯盏亦是摔在地上,酒气扑面而至,惹得方婳不禁蹙起了黛眉。床前的鎏金帐子直垂,里头的身影隐约蜿蜒其上,方婳伫足一愣,已闻得里头的声音传来:“朕听说你迫不及待想要见朕?” 方婳一阵吃惊,确实是燕淇的声音没错,她忙低下头道:“臣妾……臣妾是来见曦妃妹妹的。” 里头之人轻笑一阵,并不打算过问,只转了口道:“朕听闻母后把你叫去了延宁宫?” “是……太后娘娘要臣妾追查妩昭仪小产一事。” “哦?”他的话语慵懒,洋洋洒洒道,“那婳儿查到了什么?” 方婳低头拽着衣角,动了动唇,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掌心尽是冷汗。 燕淇却浅浅道:“你去了尚宫局,调查了朕这偏殿宫人的口供,却又单独留了钟秋灵说话,后来钟秋灵来找曦妃,把偏殿里里外外又重新查了一遍。朕还知道你去了延宁宫,和芷若说了一些话。前前后后,朕看你忙碌了大半天,你难道没查出点什么吗?” 他的语气并不重,反而有些轻柔似缎带,不知为何方婳却听得惴惴的重。 他的话锋一转,突然道:“婳儿,朕要听实话。” 方婳的指尖一颤,她本能地跪下道:“臣妾……臣妾的确查到了一些事。” “说。” 话落定音,他分明已猜到她心中所想。 方婳深吸一口气,撑在地上的手指悄然收紧,她一字一句道:“臣妾,查到了皇上。” 目光悄然往上,帐内之人仍是直直坐着,仿佛是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方婳此刻忽然什么也不怕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她难道还怕死吗? 垂下眼睑,她启唇道:“钟典正查到妩昭仪在曦妃的偏殿喝了掺有迷香的茶,臣妾已排除迷香来自宫外,宫中只有太医院和司药房有这种药,司药房的药物进出有明晰可查,那么便是太医手中流出去的。能让太医做这种事,而不被人知晓的,宫里也并非只有皇上可能。但在宫里敢在皇上的偏殿行凶,便只有皇上您自己。” 燕淇静静听着,轻笑道:“继续。” “皇上打算让曦妃背了这个黑锅,您反正可以借宠溺曦妃为由庇护她,外人即便诧异也只会觉得皇上……沉迷女色,却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的凶手竟是您,包括太后娘娘。” 帐内之人微微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方婳用力咬下唇,思索片刻,才又道:“怕是婉昭容小产一事也是皇上所为,您知道婉昭容与……与九王爷之事,是以开始便厌恶婉昭容,又待婉昭容有孕,您便想除掉她腹中的孩子,顺道嫁祸给妩昭仪,却不想妩昭仪又嫁祸了臣妾。”她顿一顿,低头道,“臣妾感激皇上没有在臣妾落难时落井下石。”那次若不是燕淇,她当真百口莫辩了! 燕淇猝然一笑,言辞间带有几分凌冽:“婉昭容的事可不是朕做的。” 不是吗?方婳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隐约可瞧见帷幔后的人影,她愣愣看一眼,才猛地回过神来,脱口道:“是容芷若!” 怪不得她去延宁宫时,容芷若极力否认这次的事与自己有关,却又惧怕方婳将事情告之太后,原来楚姜婉的事是她做的!她怕太后将两件事一查,最终查到她的头上。容芷若虽是太后的亲侄女,可倘若被太后知晓她害嫔妃小产,怕是太后再疼她也是要严惩的。况且她又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楚姜婉的衣裳是太后送的,在延宁宫动手脚最方便不过了,再加上采苓的事……这样一来,好像一切也都清楚了。 不过—— “那又是谁把麝香放在妩昭仪房内?” 若是容芷若做的,她把麝香放在方娬房内,又让采苓说出方婳与楚姜婉争执的事,岂不是画蛇添足吗?要说嫁祸,嫁祸一人足够,可没有像容芷若这样的。 却不想燕淇闲适开口:“妩昭仪房内的麝香是朕放的,婉昭容出事时朕便有所察觉有人是要冲着你来,要知道,那件衣裳可是出自司衣房的。朕让钱成海去了你的房间,果真发现有人把麝香放在你房内,朕便顺手丢去了宜萱阁,却不知最后竟又回到了你的房里。” 竟是这样? 方婳震惊之余,不免自嘲笑起来,燕淇怎么也想不到,方娬见到那麝香便断定是她嫁祸的,自然要再“送”回来了,怪不得那次的事她怎么也想不通!原来凶手是一人,却还有另一人从中推波助澜。 “臣妾谢皇上。”不管怎么样,她都感激燕淇为她做的一切。她的目光凝视着帷幔后的人,又道,“皇上不得以封臣妾为妃,又怕臣妾会追着那件事不放,正好趁机让臣妾去洛阳,您便可以轻松地收拾残局,叫司衣房的宫女背了黑锅,为的,是替容芷若掩饰?” 既要嫁祸方娬,又要替她解围,还要帮容芷若掩饰,这若让太后知晓,殊不知她会是何种感想。 面前之人不再笑了,冷漠话语自帷幔后传出:“都中,那你可知朕为何要这样做?” 方婳心口一阵吃紧,她最怕也最想要逃避的问题终是被燕淇问出了口。方婳悄然低伏下身去,咬着唇道:“臣妾死罪!” 气氛瞬间冷下去,方婳一呼一吸都已显了沉重,良久良久,才听得里头之人道:“你果真知道了。”他忽而又笑了,“朕真是好奇,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单凭这一次小产的事情?” 方婳摇头,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她猜到燕淇这样做的原因。她分明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逐渐沉重,即便要死,也不在乎多说这一两句话了。这样一想,方婳便也坦然了,开口道:“记得那日臣妾来紫宸殿,皇上跟臣妾说您中毒之事,您说让司正房的人彻查过,吃的用的,但都没有结果。” “嗯?朕这话哪里不对?” 方婳定神道:“臣妾先前也一直没想起来,可今日看见曦妃,臣妾又想起皇上当日中毒一事,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按照曦妃的说法,皇上中毒后情况凶险,若要追查,下命令的也该是太后娘娘,皇上却说是您让司正房的人查,也许您并没有出面,但幕后却是您在操纵。臣妾便想到了,皇上没有中毒,换而言之,中毒之人不是您。臣妾再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包括皇上不想要婉昭容和妩昭仪生下孩子的原因。” 清浅笑声自鎏金帷幔后传出来,方婳低着螓首一动不动跪着。 那道声音适时响起:“朕就说这后宫里,你最聪明。婳儿,过来。” 她的身子一颤,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直垂的锦绣帷幔。 里头之人又道:“过来。” 她迟疑片刻,才撑着身子起来,跪得久了,她的膝盖已有些麻木。她咬着牙才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帷幔前,她试着伸出手,手指颤抖不已,方婳咬牙一把拽住了直垂的帷幔。 那声音又道:“朕说过,你信了朕,朕也会信你。” 简短的话,说得方婳心口一阵刺痛,她咬牙将手骤然一扬。 帷幔后之人,着一袭绛色锦绣宫裙,绯色裙带松松系于腰际,蜿蜒在华贵被衾上。满头青丝挽髻,凤钗斜***鬓,珠坠摇曳微晃。初见时帝冠半遮龙颜的情形已然散去,如今只瞧见那点睛画瞳,嫣然容色,尊秀之于帝王,娇美胜过牡丹。 虽已是早早猜到,方婳仍是被眼前之人的美貌惊呆了。她终是知晓为何初见时会有帝君妖冶胜于妇人的荒唐想法了。 方婳的目光一动不动盯住面前的燕淇,不……应该说是莹玉公主! 第115章 真相 - 嫡女毒妃 - 寐妤 罩纹灯辉映着方婳错愕到极致的容颜,空气中,轻软气息微敛,大约是酒劲的缘故,龙床上之人的目光迷离,似笑非笑看着方婳。 方婳猝然低下头去,动了樱唇,却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之人,皇上吗?还是公主丫? 内室瞬间静寂无声,漂浮在空气中的酒气和香气好似也渐渐地淡了,床上之人到底是笑了,半似颓唐地开口:“既已猜到了,如今还摆出这副样子作何?”流云广袖一落,她纤长手指往龙榻边一指,落字干脆简短,“坐。” 方婳的心底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害怕,又像是释然。恍惚中,像是突然又忆起她先前说的话——你信了朕,朕也会信你。 所以,她只要一查到事情真相,她就根本没打算隐瞒她吗?是因为她是将死之人,所以会让她死得明白吗? 掌心仍有冷汗持续冒出,方婳暗自深吸了口气,到底是上前坐了。她的眉睫低垂,目光落在自己紧拽着锦帕的手上,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开口:“所以,太后娘娘极力要掩饰的是……是皇上其实是公主的事?” 燕欢寡淡一笑,嘴角笑容蜿蜒而上,点头道:“不错。” 目光整整移看向地上滚落的酒樽酒盏,方婳自嘲一笑,她还以为在白素碧口中得到了什么重要线索,原来根本什么都不是!让映岩丧命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件事! 当年死的不是莹玉公主燕欢,恰恰是真正的皇太孙燕淇!太后为求自保,极力隐瞒了此事,然后坐看柳氏灭门,让燕修被贬出长安…… 原来如此…媲… 紧闭殿门似固若金汤的一道阀,将静谧内室与外头的尔虞我诈劈开两半,这里没有血腥杀伐,没有谎言骗局。 燕欢蓦地一笑,思绪仿佛已回到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她此生都无法释怀的地方。 ———— 开平三十九年七月,皇陵。 正值先太子仙逝五年的忌日,太子妃容氏携皇太孙与公主前往皇陵祭拜。 太子妃牵着莹玉公主的手行至先太子墓前,她回头朝禁卫军首领道:“你们都暂且退下吧。” 禁卫军首领应声,随即道:“娘娘还是同往年一样吗?” 太子妃颔首点头。 禁卫军转身示意身后的侍卫都退下,五年了,太子妃每每来皇陵祭拜都不喜外人在场打扰他们一家四口短暂的团聚。 太子妃亲**香,递给燕淇与燕欢,随即恭敬跪在先太子坟前笑道:“殿下,臣妾带淇儿与欢儿来看您,他们都已长大,您不必记挂,臣妾会好好照顾他们,会让淇儿秉承殿下遗愿。” 燕淇与燕欢一左一右跪下,二人朝墓碑叩拜完毕,燕欢上前扶了太子妃起来,望见她已满脸泪痕,燕欢的心中一痛,哽咽道:“即便父亲不在了,您还有欢儿和哥哥,将来哥哥执掌天下,您也势必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欢儿和哥哥都不会让您再受到任何委屈的。” “欢儿。”太子妃动情地拥住她,抽泣道,“是娘没用,殿下走后,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娘唯有对你们更加严厉,将来才能成大器。你们懂吗?” 燕欢的眼角也忍不住滑出眼泪,却是狠狠地点头。 燕淇上前扶住太子妃颤抖的肩膀,低声道:“儿臣与妹妹时刻谨记母亲的教诲,一刻都不敢忘,所以母亲放心吧。” 太子妃紧紧握着他们的手,苍白脸上有了笑意。 大风卷起一地落叶,眼前尘土肆虐。 燕淇解下风氅给太子妃披上,嘱咐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太子妃却握住他的手,蹙眉道:“我听钱成海说你前日受了风寒未好,谁让你把披风解下的?还不快披上!” 燕淇笑道:“儿臣是男人,怎会在乎这个?” 燕欢嬉笑着缠住他,解开自己的披风裹在他身上,不过他的挣扎,紧紧都箍住他的身子,盈盈笑道:“你不在乎,可有人在乎得紧!像芷若啊,如曦啊!” “臭丫头!”他伸手捏住她小巧的鼻子,她“咯咯”得笑个不止,却也不逃开,就那样肆意妄为地抱住他。 太子妃宠溺地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笑着道:“好了,都多大了,还同小时候一样!叫你们皇爷爷见了,又得说你们没有体统!” 燕欢撅着嘴道:“您不说,谁会知晓?再说我最烦宫里那套繁文缛节了,父亲在时便会允我们在东宫‘放肆’,眼下父亲正看着呢,您可不许说我们!”她说着,伸手挽住燕淇的手臂,“哥,你说对不对?” 燕淇冲她温和一笑,浅声道:“在母亲面前还不装得乖巧一些?” 燕欢如画双瞳中溢出微怒,哼一声道:“你不站在我这一边,等我们回金陵去,我就让如曦天天缠着你!” 燕淇的俊眉微拧,略沉了声道:“欢儿,你若再……”他的话未说完,只闻得“咻”的一声,一道影子自眼前闪过,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在耳畔裂开,燕欢猝然回头,那支冷箭已直直刺中燕淇的心口。 他的步子猛地止住,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缓缓地倒下去。 燕欢吓得抱住他瘫软身躯,殷红的血自他胸口汩汩而出,她本能地伸手用力压住他的伤口,眼泪倏地滚出来:“哥!哥!不要,啊——” ———— “我永远记得母后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叫喊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眼底的惊慌还有那失去一切的恐惧。从那一刻,我便发誓,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人的欺压,并且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些凶手血债血偿!”燕欢自床榻上起身,抬手将贴在喉间的假喉结取下,恢复了她属于女子的声音。 她的话,瞬间将方婳从过去的回忆里硬生生拉往现实,或许是因为燕欢对于过去的悲哀太过真切,方婳直至此刻仿佛仍然能感受到他们兄妹在一起时的温馨场面,还有那一场生离死别。她有多爱燕淇,便有多恨燕修。 血债血偿,柳贵妃与柳家都死了,她还一直不放过燕修! 方婳跟着她站了起来,燕欢本就身量高挑,但却仍没有男子的身高,方婳这才发现她的平日穿的御靴被刻意垫高了许多,看来太后考虑得很是周到。缓缓将目光收回,方婳咬牙思忖片刻,终是问:“您为何那么肯定是九王爷?”他们当时在皇陵,可她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燕修的行迹,单凭一支冷箭吗? 燕欢的眼底涌出了恨意,她一脚将地上的酒樽踢至老远,青铜酒樽横擦过地面,发出令人难耐的摩擦声。她冷冷道:“当日九皇叔与他舅舅镇国将军本该在上阳行宫的猎场上,可他们中途却无故离场,柳家专门用的箭还出现在了皇陵!皇爷爷派人彻查时,他根本就无法证明他当时人不在现场!柳贵妃与整个柳家一起保住了他,可我知道他不是清白的!” 当年之事方婳从未问过燕修,他也从不提,真是燕欢说的那样吗? 不,不是的! 她认识的燕修不是那样的人! 指甲嵌入了掌心,疼痛令方婳清醒了些,她知道她不该问燕修的事,目光悄然看向面前之人,她的神色里仍有怒意,方婳深吸了口气,转口道:“您不想后宫嫔妃剩下孩子,是因为那些孩子不是皇室血脉。可……他们却一定与太后娘娘有关,是吗?” 她不答,缓步行至翔龙屏风前,指腹缓缓掠过绢丝屏风,低声道:“为了母后和整个容家,我以我哥哥的身份活了下来,我如愿以偿看到柳家覆灭,还有九……”她一顿,似是想起什么,恰到好处地缄口,随即自嘲一笑,继续道,“我可以做我哥哥能做的事,能管理好皇爷爷留下的江山,把它治理成我父亲期望的样子。却唯独在皇储的问题上和母后有了分歧。我希望从宗亲里挑一个孩子过继,母后她却不那样认为。” 她的话,再是清楚不过,方婳一整颗心不自觉地收紧。太后为防止她与皇上处于被动状态,自然会选择最方便的捷径。倘若过继一个孩子,不管那个孩子是哪位王爷的子嗣,她都必须防着那位王爷一辈子,谁能保证那个王爷不想江山易主?可用太后自己的方式就简单了,她选一个她能信任的人,且必须是个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比如……容家的人。 再比如……容止锦的大哥容止铭! 若是容止铭,要骗容止锦做一张面具实在太容易了,太后、燕欢都是心思缜密之人,容止锦却一根筋,想法永远那么简单耿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张面具竟会被用来做这种事!方婳想得整个人都冒着冷汗。 燕欢转过身来,美如画的眸子盈盈睨视着方婳,她淡漠开口道:“我不想与她当面起冲突,便假意应承,实则早已暗中安排好一切。后宫之事,也并非事事都要我亲力亲为,我自小看惯宫中尔虞我诈,女人的妒恨有时候叫人防不胜防。” 方婳被她看得胆战心惊,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燕欢是对的,楚姜婉怀孕一事就不是她动的手,她只需要坐观虎斗,必要时再从中小小地推波助澜,一切便将水到渠成。谅太后再如何也想不到,真正在背后阻止自己的人,竟是她最信任的亲骨肉! 方婳悄然掐了自己一把,她混沌的思维才又慢慢整合了一些,她蹙眉道:“可芷若姑娘说小侯爷过年的时候去云州了。” 难道是她想错了吗?和嫔妃们同寝的人若是容止铭,那容止锦在云州见到的人又是谁? 燕欢猝然笑一声,反问道:“芷若她那样告诉你的?” 方婳一愣,尚不明白她的话是何意,她便已笑着道:“那定是母后告诉她的,说止锦去了云州,有谁瞧见了?当初他大哥从世人眼皮子底下消失时,母后也是这样说的,说他去云州办事了。” 方婳终是听明白了,容止锦没有去云州,容止铭也是! “当初小侯爷去云州时,皇……您借口生病半月不曾入后宫来,是因为那个替代您的人不在?”这样一切都对上了,因着容止锦吵着要去云州找他大哥,太后与燕欢也怕时间久了瞒不住,便要容止铭专程去了一趟云州,好给容止锦吃了一颗定心丸。怪不得那时候容止锦回来去看了“燕淇”,见到她时便说皇上的病也不严重,而她见到“燕淇”时,只觉得“他”没有想象中的消瘦。 见燕欢点了头,方婳忙又问:“那太后娘娘为何要撒谎说小侯爷去了云州?” 一侧的琉璃青灯一下子窜了火,吓得方婳忙过去轻轻将散火拨下,回身时,见燕欢正定定望着自己,她忙放下手中的工具,燕欢已开口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西楚人下毒是怎么一回事吗?” 方婳的眸子猛地一瑟缩,她竟是将这件事忘了!这么说来,中毒的人是容止铭? 那一个已印证方婳心中所想,启唇道:“不错,中毒的人不是我,而是止铭表哥。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其实开始和……和袁将军有婚约之人是如曦,我因为随哥哥一起去金陵求学而认识袁将军,便对他一见倾心。当我得知如曦喜欢的人并非是袁将军,而是我哥的时候,我真是松了一口气。可后来我才知道我哥心里一直以来的人都是芷若,而如曦只是一厢情愿地以为我哥也喜欢她。”她自嘲一笑,低头从袖中拿出那枚她珍藏已久的缨络,指腹轻轻摩挲着,继续道,“这枚缨络,我和如曦一人一枚,是我哥送的,请当时金陵很有名的巧手师傅特制的,他的意思是要我转告如曦,他待如曦,就如同我一般,只把她当做妹妹。东西我替他送了,可是他要我带的话我却没有带到,因为我很怕如曦若得知我哥喜欢的并不是她,会不会就此影响我与袁将军的婚约。这件事直到后来,韦家受到牵连,都没来得及说出来。而当年喜欢如曦的人,是止铭表哥,他曾不止一次地求过母后去请皇爷爷赐婚,母后也曾答应了,却还没来得及替他去请婚,我哥便出事了……我与如曦是最好的姐妹,她受到柳家连累,我却未能保护她,心里一直很愧疚。直到轩辕承叡的到来,告诉我如曦尚在人世,我便发誓要把她接回来,好好保护她。我却没想到止铭表哥以我的名义召幸了如曦!” 她说至此,纤长手指猛地收紧,倾城绝美的容色也骤青,方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冰冷而颤抖的手。 燕欢微微颔首,蓦然阖了双眸,她得知时赶去已然晚了。 “他是宠幸了如曦才中毒的,西楚人将毒下在如曦身上,他们知晓如曦的故事,以为如曦真的和我哥哥相爱,他们原本是想毒死我,只是他们想不到,我不是我哥哥。” 她瞧见韦如曦害怕无助的样子,那一夜,她却连出现在她面前安慰都做不到。她甚至都无法告诉韦如曦,她并没有把她最珍贵的东西献给她的所爱,她什么都不能告诉她!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方婳亦如是。 她明白那种想要保护却没有做到的感受,一如当初她一心想要留下苏昀却连苏昀被强行带走都不知道的感觉! 那种无助又自责的感受,她了解! “太医并没有配出解药,止铭表哥死了。” 虽已猜到,可听闻她说出来,方婳的心止不住地一紧,怪不得方娬的孩子没保住,太后会那样生气,皆因容止铭死了! 方婳蓦地,又想起一事,她惊恐地看向燕欢,颤声问:“小侯爷是让太后看管起来了?” 燕欢缓缓地睁眼,她看了方婳一眼,美眸中尽是讥讽笑意:“你大约也已猜到母后的用意。” 方婳自然知道!皇上不是燕淇,太后退一万步也必须要皇储身上流淌着容家的血脉,而她嫡亲的侄子,除了容止铭之外,还有一个容止锦! 方婳的脸色骤变,脱口道:“小侯爷不会同意的!” 燕欢不可置否:“我知道,我也不同意,可母后有她自己的打算。” “那皇……您打算怎么办?还是这样暗中对抗太后娘娘吗?”方婳的情绪激动起来,她不知容止铭当初是怎么想的,可是这种事决不能落在容止锦的头上,太荒唐了! 燕欢却轻笑一声看着方婳,她抬手推开了方婳的手,也不答话,只笑着道:“婳儿,你已知道了太多,这紫宸殿,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钱成海和玉策,往后,也不例外。” 方婳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怎忘了,她是猜中这个惊天秘密的罪人,燕欢愿意将这一切全盘告诉她,自是不会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就如同从高台上“醉酒失足”的玉漱一样,方婳恍惚中似又见到玉策手臂上的抓伤,她其实很想问一问,亲手杀死自己的妹妹究竟是何种感受。 内心的恐惧却一点点散去,她浅笑着问:“您想我怎么死?失足落下高台吗?” 她的眉宇微微蹙起,大约也是想起玉漱的事,她低声一叹:“玉漱的事是个意外。” 燕欢的身份,足以牵着众多人的性命,玉漱知道了便要除去,这个道理方婳自然明白。她只是不明白:“那么多年您都装了,为何今夜会穿回女装?”反正横竖都是死了,她也不怕问得更多。 面前之人悄然别开脸,晕黄的灯辉照在她完美的侧脸,长睫投下好看的弧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她的哀伤:“他要娶亲了。” 他? 方婳猝然皱眉。 她喃喃又重复一句:“逸轩要成亲了。” 袁将军要成亲了?这无疑让方婳很震惊,回想着她初入内室,地上酒樽酒盏狼藉的样子,方婳才猛地一一对应起来。原来这才是她临时派人去告诉她要她晚上不必来紫宸殿的原因,只可惜她没有接到通知。 她再坚强,却始终也是个女子,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人。 燕欢突然笑起来,一声比一声高,她的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泪:“我知道,这么多年了,即便他不愿,老师也是会替他安排。他是袁家的长子,老师对他寄予厚望。我既已选择替哥哥而活,便不该再有奢望,老师安排的,我绝不会阻拦,绝不会……没有欢儿,他还是该有他的生活。” 方婳看着她笑,她是深明大义的女子,可这一字一句听得方婳的耳里却似刀割一般的疼。她还活着,却要眼睁睁看着亲爱之人另娶她人,这种痛,方婳明白的! 就如同当初她得知燕修爱上别人时的感受一样! 她也终于明白她同她说想要一个朋友在身边时的感受,生平最好的姐妹在面前,却要假装不认得,就连面对最爱的人,她都需掩起自己的心。方婳从不曾想过,高高在上的那个人,竟藏匿着这么多辛酸与伤痛。 燕欢突然转身,狠狠地将眼前的屏风推倒,“砰”的一声,方婳闻声望去,只见屏风后,一张矮桌静静摆在那儿,桌上早早准备了一杯酒。 燕欢回眸睨她一眼,启唇道:“喝了它。” 原来在她还在偏殿时,燕欢便已准备好一切,她知晓了整个大梁最大的秘密,当然不可能活着离开。况且燕欢也说了,紫宸殿里,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钱成海和玉策。 太后曾说要赐她一杯鸩酒,她大言不惭要太后给她三日的时间,却原来兜兜转转,仍是逃不出这个圈子。 她快步过去,弯腰端起了酒杯,回头看着身后之人,浅笑道:“倘若将来您见到阿昀,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还有,请您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何事?” 方婳转身朝她跪下,定定道:“我死后,请把我的尸身交给袁大人,让他安葬我。” 燕欢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半晌,才点头道:“我答应你。” “谢谢。”方婳含笑饮下杯中的酒。 药效很快,片刻,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已看不清楚面前之人,身子一晃,直直摔倒在地上。 她的嘴角扬着一抹微笑,她相信袁逸礼懂她的意思,会找机会将她与燕修合葬。 生未同衾死同穴,这便是她同燕修最后的结果,也是她期待了一辈子的结局。 ———— 暖风如浪般打在脸颊上,她用力抽打着马臀疾驰在大街上。 白马寺高耸在眼前,方婳狼狈地跳下马背,用力敲打着寺门,手掌都拍疼了才见那个小师傅出来开门。 她冲进去就笑着叫:“师傅,我的方婳呀!觉明大师的弟子方婳!” 小师傅笑起来,她忙又问:“我师叔在吗?” “在,在……”小师傅还没指,方婳一溜烟儿便跑了。 往西厢的这一路,她来过无数次,梦里也梦见过无数次。 情急着推开紧闭的厢房门,漫漫日光洒满西厢小院,记忆中那抹清瘦身影正倚坐在紫藤花架下,一手握着书卷,一侧搁着茶盏,惬意地品茗看书。 华年成站在院中廊下翻看着他新采来的草药。 “师叔!”她笑着叫他。 燕修讶然抬眸,瞧见眼前女子朝自己飞奔而来,曼妙身姿轻盈似蝴蝶,他笑着放下手中书卷站起来,她一头扎入他的怀内,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轻淡的药香仿若缎带将他们紧紧地围绕在一起。 他的手轻抚着她娇美脸庞,垂眉轻笑道:“婳儿,我等了你好久。” …… ** 为此文所有的女配默哀三分钟。。。。。嘤嘤。。。。 第116章 执掌凤印 - 嫡女毒妃 - 寐妤 浑浑噩噩之际,恍惚中似乎听见有风吹开木窗的声响,眼皮好像有千斤重,也不知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得以睁开。 她记得她和燕修在白马寺的西厢,暖暖的日光,清雅的小院……她不记得何时躺在了绵软床榻上,目光望向被风吹开的木窗,外头怎就暗了天色,没有月光星辰,茫茫一片漆黑月色。 里头已掌了碧色宫灯,头上是鎏金帐顶,华贵垂纱朦胧轻挽在床勾上。眼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微微摇晃,方婳本能地眯起了双眸,视野望出去朦朦胧胧,片刻,她才减缓看清楚眼前之人。 燕淇!不,是燕欢丫! 方婳蓦地想起来了,她根本就没去过什么西厢小院,她一直在这里,大梁后宫的紫宸殿!而眼前的燕欢早已褪下娇媚女装,此刻又是一身素云翔龙的家常龙袍,乌发用金冠束起,明艳流苏缀着玛瑙朝珠微晃在脸颊两侧,又是初见她时的倾城绝色。 燕欢也已见她醒来,浅笑着在床边落座。 方婳吃惊地欲撑起身子,奈何浑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启唇问:“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分明喝下了燕欢给她准备的毒药,可要说死了,燕欢又怎会在这里?陪伴她的,不该是她朝思暮想的燕修吗媲? 燕欢斜坐在床榻边睨视着她,开口又是那个方婳熟悉的声音:“活着,你还睡在朕的御塌上。” 虽已懵懵懂懂地猜到,可方婳仍是惊讶非常,不解地问她:“为何?您不是说……” “朕是说过,这紫宸殿知晓那个秘密的人只有钱成海和玉策,可婳儿却不是朕这紫宸殿的人。”那双如画瞳眸里似有笑意,她俯身将方婳扶起来,让她靠坐在软枕上。 方婳尚未从错愕中回神,眼前之人继续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朕都上了一个早朝,并且从御书房回来了,你若再不醒,朕该找刘清是问了。” 方婳一怔,没想到这已是第二天的晚上。她的脑子有些混沌,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口中的刘清便是刘太医,看来这件事刘太医也是知晓的,至于太医院其他太医,方婳觉得没有问的必要,燕欢早已安排妥当。 “太后娘娘……” “她不需要知道这里的事。”燕欢淡淡地打断方婳的话,由皇嗣引出她们母女间的分歧后,大约还有另一些分歧是方婳不知道的。但不管怎么样,燕欢都会谨守当初的诺言,用她眼下的身份坐稳大梁江山,还要保住太后与容家的地位。见方婳盯住自己看,她又笑了笑,道,“后宫所有的人都知晓你昨夜留宿在朕的紫宸殿了,还知晓你今夜仍在这里。” 方婳的心口蓦然一紧,外头的人都会怎样想,她自然也知道了。她只有一事不明,眼下却无论如何也是要问:“您为何不杀我?” 床前之人蓦然起了身,她行至镂空雕花的香炉面前,指腹缓缓拂过浮雕炉盖,话语氤在袅袅摇曳的熏香烟云中:“朕问过你多次,问你心中之人是否是逸礼,你却总是否认。如今朕是知道了,当初你是碍于你和逸礼的身份,在朕面前不敢说实话。昨夜你也已知晓朕的真正身份,也无需再隐瞒和逸礼的事,逸礼心中有你,朕自然不会杀你,就当朕欠了他们袁家的。” 方婳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是因为这样,所以她不杀她?她深信袁逸礼,所以以为“爱”着袁逸礼的她也是可以信任的? 她的心“扑扑”地跳个不止,脱口道:“不是……我和袁大人……” “还要掩饰吗?”燕欢轻笑着回身,她一落锦绣广袖,笑着道,“你临死还要朕将你的尸身交给他,朕若再不明白,岂不是蠢笨至极?不过朕若真的将你的尸身交给逸礼,怕是他要怨恨朕一辈子了。”她无奈地揉了揉眉角,言语间却并没有怒意。 方婳到底是愣住了,她悄然收紧了手指,她要袁逸礼亲手安葬她又岂是这个意思?不过眼下她更不能说出来了,燕欢视袁逸礼为心腹,倘若被她知晓她的心腹竟隐瞒着她那么多事,恐怕到时候谁也保不住袁逸礼了。 伴君如伴虎,即便眼前之人是女儿身,方婳依然必须提醒自己深谙这个道理。况且,现下看来,若没有她与袁逸礼的这一层微妙关系,她早就死了。 燕欢的指尖摆弄着耳侧垂下的流苏,浅声笑道:“朕其实早知道你们的关系,否则你以为朕那时候在龙山行宫为何会准你去他房里看逸礼?钱成海说他身子不适,朕特意让钱成海来通知你去。” 方婳心中一惊,那日她果真就心急火燎地去了,然后更加让燕欢误解了吧?她颓然一笑,微低下头不说话。 燕欢将桌上的吃的端进来,小心搁在床边,开口道:“朕打算等逸礼回长安就给他一个惊喜,明日,朕会让太医对外声称婳妃突染急病,往后,你脸上的伤疤便可揭了。即便有人发现礼部尚书的新夫人生得像极朕的婳妃也没有人能解释你脸上无疤之事,便让他们以为逸礼不过找了个与婳妃模样相似之人成亲也没什么大不了,朕相信逸礼不会计较这个。” 她说得从容,分明已在暗中安排好了一切,方婳震惊之余不得不说她为她的去处考虑得那样妥当,她待袁逸礼也是极好的,不管这当中是否有袁逸轩的关系。方婳也终于明白为何袁逸礼会对她这般忠心,那绝非是一蹴而就的。在过去漫长的五年内,袁逸礼当她是燕淇,是他大哥最好的朋友,亦是他此生值得追随的圣明君王,而他亦是做足了一个忠臣该做的。 指甲狠狠地掐入指尖,尖锐的痛令方婳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摇头:“我不愿!” “为何?”燕欢的眼底涌出了讶异。 方婳死死咬着唇,这为何自是不能告诉她的。倘若她应下离宫这件事,燕欢无疑会寻了由头赐婚,袁逸礼或许会顾及她的心思与她做对假夫妻,可她的内心不允许!当初入宫选秀是她误会了燕修所致,如今她也清清白白,她不想他日去了地下叫燕修知晓她嫁给了袁逸礼!不论如何,这都是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的! 她适时垂下眼睑,只得扯谎道:“阿昀没有回来之前,我不想离开皇宫。” “苏昀?”燕欢蹙眉道,“她对你竟那样重要?” 方婳深吸了口气,徐徐开口:“她之于我就像曦妃之于您。” 燕欢的神色一淡,提及韦如曦,自是又让她想起曾发誓要保护她的,却不想又让韦如曦不知不觉中遭受到了伤害。她对韦如曦的愧疚,没有人比她还要清楚。燕欢的目光浅落回方婳脸上,她思忖片刻,终是点头:“朕答应你,但,朕不能保证一定能将苏昀给你带回来。” 她的话,同袁逸礼说的那样不同。 袁逸礼曾答应了说会把苏昀带回来的,可燕欢却说不能保证…… 方婳自顾一笑,又是顺口唤出那个称呼:“皇上怎不哄骗臣妾?” 她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再次称呼她“皇上”,还自称“臣妾”,不过又一想,她既选择留下,这样才是最自然的。燕欢笑一笑,道:“朕不会做出一些没有保障的承诺。” 她说不会……方婳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虽然她也知晓苏昀被轩辕承叡带去了西楚,要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可她多希望袁逸礼的对的,他能带苏昀回来? 心中正沉甸甸地想着,燕欢的声音郑重传来:“你既选择了留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必朕来教你。” “臣妾明白。” 她甚是满意地点头:“你向来那样聪明,你放心,往后在宫中朕会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发生像曦儿那样的事!” 方婳自然明白是什么事,她震惊地看着眼前之人,太后不会善罢甘休她们都明白,燕欢却肯给她这样的承诺!她不会做没有保证的承诺,现下竟这样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她。 方婳的心中不免刺痛,她不会忘记燕修因眼前之人而死,她是她最爱之人的仇人,可是她对她竟恨不起来…… “你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先吃点东西吧。” 方婳恍恍应了一声,伸手端起了吃的在手,闻得燕欢又道:“这几日你就留在朕的紫宸殿里,朕已吩咐下去,无人能进来打扰你。” 方婳吃惊地抬头,心思微动,已然开口问:“为何?” 她的声音略冷:“妩昭仪流产一事你没查出什么来,当真以为母后会放过你?曦儿那边你不必担忧,即便她们都以为她是凶手,但有朕护着,谁也不敢怎么样。止铭表哥死了,母后不敢与朕撕破脸皮。” 她不说,方婳竟是快忘了这件事了!太后给她三日之期,明日不就是最后的期限吗? 她倒不是什么都没查出,只是这个事实说出去更是死罪,况且眼下她自是要守口如瓶了。不免叹息一声,她只好点了点头,自嘲笑道:“皇上护了臣妾一时又如何,臣妾终归不能在紫宸殿待一辈子。” 燕欢自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负手来回踱步片刻,终是敛眉思索道:“法子也不是没有,朕就趁这几日好好在紫宸殿宠幸宠幸你,届时朕一高兴,给你封个贵妃,再把皇后金印给你,让你暂代皇后之职,执掌六宫。你有凤印在手,母后便不敢轻易对你如何。” 咣当—— 勺子重重地撞在碗口,方婳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之人,话语带着微颤:“您就那样信任臣妾,就不怕……” 她笑着截断她的话:“怕什么?逸礼相信你,朕相信逸礼,那就够了。” 她笃定了袁逸礼不会背叛她,笃定她“爱”袁逸礼吗? 方婳的心突然见复杂了。 ———— 一连数日,婳妃都留宿紫宸殿内。 宫里便流传皇上夜夜宠幸婳妃,真真是芙蓉暖绡帐,夜夜歌声欢。 璃儿见韦如曦独自倚在廊下,便取了披风上前,小声劝道:“外头风大,娘娘还是进里头吧。皇上这几日不曾来偏殿,大约是政务繁忙,您还是……” 韦如曦勉强一笑,道:“你当本宫看不到也听不到吗?怕是整个皇宫都传遍了,又何况本宫还住在皇上的偏殿内。” 璃儿低下了头:“娘娘……” 韦如曦叹息着摇头:“你什么也不必说,本宫都知道。本宫不怪皇上,也不怪婳妃,是本宫自己蠢,中了别人的圈套,皇上愿意无条件地保护本宫,本宫还有什么可求的?璃儿,你找个时间去正殿,禀报皇上说本宫想搬回晴梧苑去。” 璃儿望见她的神色,只能无奈地点头。 此时的玉清宫中,方娬将手中的汤药狠狠地砸在地上,她冷冷地笑出声来,她的姐姐果真是这后宫里最厉害的一个,口口声声说什么要追查她流产的事,亏得她还真是信了,却原来她早早就迷惑了皇上,现下皇上眼里除了她,怕是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凭那副令人看了就作呕的丑颜吗? 宫人们被吓得全都噤了声,谁都知道自从昭仪娘娘小产后,她动辄发脾气,大骂宫人,闹得玉清宫里人心惶惶了。 太后自昭仪娘娘被浑身是血带回来那日起便不曾来过,更别说皇上了,皇上一味袒护曦妃,看来这件事又会不了了之,而这些昭仪主子的荣宠看来真是到头了。 这几日外面的人每个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出去找个像婳妃娘娘那样牢靠的靠山,总比在这里受气来得强,有宫人唉声叹气走出玉清宫,远远地瞧见婉昭容带着宫女在前面走过。 相比起韦如曦的伤心与方娬的愤怒,楚姜婉却是高兴得很。在她看来,方婳终于是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她选择了皇上而放弃燕修,这与楚姜婉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隔日,皇上册封方婳为贵妃的圣旨就下了,甚至还将凤印交给了婳贵妃。 “恭喜娘娘。”钱成海的在紫宸殿宣读完圣旨的,他笑着将圣旨交至方婳手上。玉策上前碰过贵妃服制搁在锦塌上,方婳谢了恩,钱成海便去御书房复旨。 方婳示意其他宫人都退下,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玉策。自她留在紫宸殿那晚起,玉策很少入内室来伺候,方婳几乎不怎么见过她。她消瘦不少,原本饱满的双颊也凹陷了下去,双目空洞没有一丝笑意。 那晚上的事,方婳尚且没有忘记,又何况是玉策。 方婳凝视着她良久,终是绕至玉策身前道:“逝者已矣,节哀吧。” 玉策的眼眶再次红了,她的言语间有了哽咽:“她虽有时刁蛮任性了一些,可奴婢却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断了她的生路!奴婢永远记得那一晚,她被奴婢推下高台的一刹那,她本能地想要拉住奴婢的手臂……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她见了皇上,她突然大叫起来,她拉着奴婢说看见皇上穿了女子的衣服,她知道皇上是个女子,她突然跑了,奴婢追着她,可没想到……” “玉策,都过去了。”方婳不免握住了她颤抖不已的双手,她知道她不是故意的。玉策姐妹的关系同她与方娬是不一样的,她们之间有摩擦却未必有恨,纵然她与方娬从小水火不容,倘若当真有一天要她亲手杀死方娬,想来她也是做不到的。 玉策勉强笑了笑,低头道:“有娘娘在皇上身边很好,这么多年,皇上有心事从没有人可以诉说,奴婢与皇上,终归是身份有别的。皇上的苦奴婢们都看得眼里,却没办法帮她,请娘娘帮帮皇上,哪怕只是听一听她说话也是好的。” 方婳的喉咙有些堵,燕欢这几年藏了多少心事在心底不能说不能吐,她自是明白。背负着另一个身份,另一种命运而活着,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换做她,她是不愿的。 所以她绝不可能改头换面嫁给袁逸礼,方婳就是方婳,方婳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方婳。这是当年她同燕修说的话,她始终记得。 “娘娘,太后娘娘!”外头传来太监惊慌的声音,方婳与玉策对视一眼,知道外头的宫人是决计拦不住太后的。 忍了这么久,太后到底是忍不住了。 玉策已转身迎出去,太后扶着宝琴的手疾步入内,玉策才朝她福了身子,便听太后怒道:“给哀家让开!” 玉策惊道:“太后娘娘……” “滚开!”太后严厉地吼一声,伸手推开了玉策闯入珠帘后。 方婳拢紧了臂纱,规矩地朝来人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愤怒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冷冷道:“哀家真是看轻了你,你以为躲在紫宸殿哀家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既想叫皇上保住曦妃,还想保住自己的命,哀家看你真是太贪心了!” 方婳从容笑道:“臣妾时刻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可您是太后,他是皇上,臣妾不过一个小小嫔妃,夹在中间实难做人。太后娘娘要臣妾指认曦妃,否则就推臣妾下水。但皇上却说,只要臣妾不指认曦妃,就封臣妾为贵妃,若是换了太后娘娘,试问这桩生意,您会怎么选?” “你……你说什么?皇上竟用这个来诱惑你!”太后的脸色铁青。 方婳点头道:“是,臣妾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况且又没有宫里其他嫔妃的花容月貌,错过了这次机会,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太后的神色覆疑,喃喃道:“这么说,你不是为了维护曦妃?” 方婳说得诚恳:“要维护曦妃的是皇上,臣妾怎有那么大的本事,皇上还特意将臣妾留在紫宸殿,就是怕臣妾查出什么对曦妃更不利的证据来。” 太后心中震惊,目光缓缓扫过内室,只见一侧屏风后的软榻上,还搁着方婳的一件衣裳。方婳假意吃惊道:“臣妾该死,今早起身时竟忘了整理。” 太后推开了宝琴的手往前几步,蹙眉问:“你是说这些日子你一直睡在这张榻上?” “是,臣妾还入不了皇上的法眼。”她低眉垂目,言语恭顺。 闻言,太后先前怒不可遏的神色终究是消褪了一些。方婳长长松了口气,看来她猜想得没错,让太后生气并且惊慌地,除了皇上袒护韦如曦,还有怕她知晓了皇上的秘密。她唯有给太后吃一颗定心丸,才好暂且转移她的注意力。 方婳缓步上前,双手将太后的令牌呈上,低声道:“这块令牌臣妾还给太后娘娘,臣妾很感激太后娘娘的信任。” 太后使了个眼色,宝琴忙上前收下了。方婳趁机又道:“依臣妾看,太后娘娘也不必那样忧心,皇上爱曦妃就让他爱,皇上还年轻,您还怕这后宫嫔妃生不出孩子吗?” 太后的脸色渐渐沉了,方婳却知她眼下不好发作。 玉策悄声进来,见了方婳,欲言又止。太后见此,便不耐烦地道:“什么事这样吞吞吐吐?” 玉策低下头去,只得道:“曦妃娘娘的宫女璃儿来了,说是来替曦妃娘娘请旨,要搬回晴梧苑去。” 方婳的黛眉瞬间紧蹙,韦如曦怎这个时候要回晴梧苑去!一旦出了紫宸殿,燕欢想要护她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果真,太后冷笑道:“那还愣着作何,去告诉她,就说哀家准了!” 玉策的神色微变,只得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方婳却突然道:“慢着。” 太后不悦地回头看她一眼,只听得她道:“臣妾适才想起来,皇上把凤印交给了臣妾,这后宫之事如今臣妾说了算。” “你说什么?你竟敢这样同哀家说话!”太后的脸色骤青,伸手指着方婳道,“你不过是一个妃子,哀家才是大梁的皇太后!” 方婳嫣然浅笑,低语道:“是,臣妾不敢忘。但历来执掌凤印者掌管后宫,不论事务大小,玉策,你去告诉璃儿,就说本宫的旨意,让她暂且不准离开偏殿半步。”她的目光回转,落在太后愤怒的脸上,又道,“太后娘娘若是对臣妾的处理方式不满,可以去告诉皇上,皇上说什么,臣妾必不敢有二话。” 太后气得不轻,指着她的手也颤抖起来:“很好,你敢拿皇上来压哀家!哀家告诉你,曦妃的事皇上也许会忤逆哀家,但你别以为一个凤印就能永葆你无忧!”太后拂袖离去。 方婳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太后大约去找皇上了,却不是为了理论韦如曦的事。方婳若猜得没错,太后大约是要警告皇上留着她的危害。可太后却不知道,她早已知晓皇上的秘密,是以,燕欢还是会保她的。 ———— 燕欢才听完钱成海的回禀,便有急传入宫来。 八百里加急的信笺,上头是袁逸轩的笔迹。 燕欢的眸子一紧,急急打开信纸。钱成海见她的脸色瞬间难看下去,忙唤了她一声“皇上”,燕欢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御案上,目光仍是定定落在信纸上。 西楚到底熬不住,出兵***扰大梁边境,这一场战事已打响,她想避也避不开了! 她伸手将信纸紧紧捏在掌心里,沉沉道:“派人速去金陵召礼部尚书回长安!” “是!”钱成海转身行至门口,瞧见太后带着宫女进来,太后愤怒的脸上有了诧异,脱口问:“皇上,发生了何事?” 燕欢的面色里隐约夹杂着愤恨:“西楚与我大梁开战了。” ** 转折,要来鸟~ 第117章 人心 - 嫡女毒妃 - 寐妤 燕欢的面色里隐约夹杂着愤恨:“西楚与我大梁开战了。” “什么?”太后的容色里有了震惊,来时的原因此刻也已经不重要了,太后疾步上前,见她紧握的手中捏着什么,太后已然明白这绝不是一个玩笑。她急着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燕欢的的眉心紧拧,扬声道:“来人,召各位大臣进宫!”她人已绕过御案出去,行至门口忽而侧脸道,“母后先回延宁宫,儿臣晚上会过去。” 太后尚未应声,眼前的身影已消失。 “太后娘娘。”宝琴担忧地唤她一声,见她的眼底只有得知战事的震惊,看来婳贵妃的事她早忘了媲。 一路急急回了延宁宫,容芷若忙将准备好的新茶沏了端入内室,太后却瞧也不瞧,容芷若又看了宝琴一眼,低声问:“贵妃娘娘让您生气了吗?” 太后哼一声道:“哀家不是为了这件事。丫” 不是?容芷若的眼底越发不解,难道对于婳贵妃的事太后一点也没有生气? “你们都先出去吧。” 太后下了命令,里头随侍的宫人们忙都恭敬地退出去。 行至外头,容芷若忙拉住宝琴问:“发生了什么事?太后娘娘没有去紫宸殿吗?” 宝琴回头朝里面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道:“大梁与西楚开战了,太后娘娘自是管不着后宫那些事。” 容芷若“啊”了一声,两国交战可是大事,相比之下,后宫嫔妃之间的事自然就成了小事了,也难怪太后回来后会是那也的脸色。 容芷若急急拉着宝琴问:“那皇上会御驾亲征吗?” 宝琴笑了笑:“姑娘急什么,边疆有袁将军,皇上怎会御驾亲征?” 闻言,容芷若才算是松了口气。 ———— “她真那样说吗?”韦如曦诧异地看着来禀报的璃儿。 璃儿点头道:“是的,贵妃娘娘是那样说的,说娘娘不能离开偏殿半步。” 韦如曦缓缓退了一步在身后的锦塌上落座,她知道皇上虽然保了她,可也许皇上也不相信她,以为是她害了妩昭仪的胎,她没有怨言,只怪自己太蠢。可现在她只想离开这里,还给皇上与婳贵妃一个二人世界,为什么连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也不允? “贵妃娘娘!” 帘外的那抹身影是何时来的?璃儿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脑门,慌慌张张地找方婳行礼。 韦如曦的目光直直地望去,见方婳独自一人朝她走来,她忙起了身行礼:“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妹妹无须多礼,你我还同以前一样。”方婳伸手将她扶起来,一个眼神示意璃儿退下。璃儿下意识地朝韦如曦看了一眼,得到应允后忙转身出去。 韦如曦悄然将手收回广袖下,方婳略一笑,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你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从未变过。” 她颓然一笑,低语道:“皇上已经不信我了,他定也以为妩昭仪的事与我有关,否则他为何那么久都不召见我?” 她说的召见是何意方婳自是知晓,可她却无法告诉韦如曦,因为真正的燕淇已经死了,燕欢无法召幸她。 目光悄然落在面前女子哀伤的脸上,方婳开口道:“皇上信你,知不是你做的,他不来见你,是因为手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皇上还特意交代我一定要把你留在偏殿,因为一旦你出了偏殿,皇上有心要护你怕是也力不从心。” 韦如曦的眼底有了一丝安慰:“你说要我留在偏殿是皇上的意思?”见方婳点了头,她的脸上才有了笑,随即又蹙眉道,“那……皇上在忙些什么?” 笑容微敛,方婳压低了声音道:“几个月来,西楚一直扰我大梁边境,眼下已经开战了。”之前太后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方婳觉得奇怪便派人去御书房看了看,去的人传来消息,说两国已起了干戈。韦如曦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子,这一切用来骗她已是足够。 果然,方婳见韦如曦的脸色大变,忙抓住了方婳的手,声音里带着颤抖:“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我离开西楚的时候,柔福公主也曾说过,她也讨厌战事,她说楚帝一定也不会发动战事的。” 方婳淡淡望着眼前的女子,启唇道:“怕是现在西楚真正掌权的人是他们太子了。” 韦如曦轻呼一声,蓦地松开抓着方婳的手,娇美脸上尽是苍白容色,她大约也想起了正是轩辕承叡让她毒害皇上的。 韦如曦永远不会知道,若真正的燕淇没有死,那如今大梁的江山怕早就易主了。 ———— 燕欢连着三日未回紫宸殿,边疆的奏折堆积如山,她时常批阅到半夜便在御书房的暖阁歇下。 三日后,袁逸礼回长安。 方婳立于白玉栏杆前,远远瞧见那抹鸦青色的身影急急步入御书房,她隔得虽远,却还能看清袁逸礼脸上凝重的表情。 玉策悄然靠近,低声问:“娘娘,我们还去吗?” 方婳点了头,后宫嫔妃不得擅入御书房,是以她们只能去暖阁等着。 玉策将带来的点心一样一样取出来,搁在桌面上,方婳却道:“你也不必急着拿出来,袁大人来了,皇上不会那么早来暖阁。” 玉策低下头,叹息道:“奴婢好几日没见着皇上了,没有奴婢在身边伺候,也不知这几日皇上习惯吗?” 她的话令方婳想起那时燕欢曾说过,她是离不开玉策的,如今方婳自然也明白什么意思了。 玉策忽而看向方婳,她的目光缓缓凝聚起来,方婳被她看得有些尴尬,不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浅声问:“本宫身上有何不妥吗?” 玉策猝然一笑,摇头道:“不是,只是奴婢有一事一直很想问问娘娘,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事?”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方婳几乎对玉策也无话不谈了,燕欢都敢信她,那她也没什么好惧的。 玉策想了想,才下定决心轻声道:“娘娘真的是不习惯有人伺候着洗漱吗?” 她的话语很轻,却似乎透着眸中疑惑和猜测。 方婳略微吃了一惊,转念又一想,这件事反正连皇上都知道了,也不算什么杀头的大事了,于是稍抬了眸华看着她,笑着道:“你想说什么?” 玉策干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极为认真地开口道:“这么多年皇上贴身的事除了奴婢从不让任何人搭手,外人只以为奴婢伺候得好,是以这么多年皇上只习惯奴婢的手。可眼下娘娘也知道了为何。”她顿一顿,才又继续道,“娘娘来紫宸殿后,允许奴婢等人伺候更衣,却说不习惯有人伺候着梳洗,所以奴婢自然而然就想起皇上。” 方婳细细瞧着眼前的女子,不愧是跟在燕欢身边那么多年的,做事稳妥,心思也一样聪慧。她才蓦然又想起燕欢说她昏迷时容止锦闯入她的房间一事,想来容止锦说出那句“婳妃不喜欢人伺候洗脸”时燕欢便已开始怀疑,因为燕欢也不喜欢除了玉策之外的任何人伺候。 只要情形相似,就没有想不到的。 方婳禁不住笑出声来,起身拢了拢臂纱,开口道:“你猜的没错。” 她也不说到底是什么,玉策一定猜到是她的脸有问题。 她转身看着玉策,又道:“皇上知道。” 玉策抿唇,晶亮眸子里尽是笑意:“娘娘和皇上没有秘密,真好。娘娘今日来了暖阁,可与皇上好好说说话,奴婢知她这几日处理要事,一定有很多话想找人聊聊。”语毕,她转身入内,帮燕欢整理床铺。看得出,这几日应该是没有宫人入内伺候的。 方婳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没有秘密……她还藏了一大堆的秘密没有和燕欢坦白呢! ———— 果然如方婳所料,燕欢与袁逸礼这一谈一直到了晚上才结束。 燕欢来时早已过了晚膳时间,方婳支颔靠在桌面上已是睡意朦胧,乍然闻得门被推开的声音,猛地惊醒过来,浅淡月华随着燕欢的身影入内。 方婳和玉策忙行礼,她摆摆手让她们免礼。 玉策开口道:“奴婢让司膳房送些吃的来。” “不必了。”燕欢的音色疲惫,她抬手揉了揉眉角,低语道,“退下吧,朕有些话要同贵妃说。” 玉策看了方婳一眼,点头道:“是,奴婢告退。” 燕欢径直入内在床榻边落座,方婳到了茶水给她,她喝了一口,才倦声道:“你坐下。” 方婳依言坐了,目光落在面前之人疲惫的脸上,她也不过是个女子,却要承担很多连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见她仰头将茶水喝完,方婳起身欲再给她倒满,她却拦住了她:“不用了,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些事要和你说。” 她的话语里透不尽的疲累,方婳不免动容,脱口问:“什么事?” 燕欢明亮有神的眸光中,含着一丝半丝的怒意,方婳诧异看她一眼,闻得她已开口道:“苏昀叛变了。” 简短一句话,说得方婳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她才不顾礼数站了起来,断然道:“不会的!阿昀她不会的!” 燕欢哧声而笑:“原先朕也以为是朕想过了,可今日逸礼来,朕与他谈过后便可肯定地告诉你,你所谓的好姐妹已背叛我大梁!逸礼告诉朕,昔日在沧州时她便看过整个军营部署,否则你告诉朕,为何沧州的防守会节节败退?” 方婳的脸色煞白,苏昀的确是知道,只因那时去沧州是为了就燕修,袁将军也没有刻意隐瞒,可是……她还是不相信! “不会的皇上,一定是弄错了,阿昀……阿昀她……” “她已是西楚的太子妃,朕不认为她会舍弃她尊贵太子妃的身份再以宫女的身份来效忠你。”燕欢一字一句道。 方婳徒然一惊,开了口,也不知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也许……也许她是被逼迫的……” 燕欢冷笑道:“朕收到的军情都说她与轩辕承叡一起指挥作战,琴瑟和鸣。” 怎会…… 方婳的美眸不自觉地撑大,半天回不过神来。 燕欢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搁下,她回眸看着方婳,浅叹一声,伸手握住她冰冷且颤抖的双手,低低道:“婳儿,不是什么都一层不变的,时间在变,人心也会变。” 方婳的心口一阵刺痛,她急忙摇头道:“不是的,曦妃没有变,您忘了吗?她去西楚那么多年都没有变!” “可是朕变了。” 她的话语薄凉,直刺方婳的心脏。 韦如曦没有变,可燕淇不在了。而苏昀会变,是因为她变了吗?指尖冒起一抹寒意,苏昀以为当初是她放任轩辕承叡带走了她,是这样吗?所以她不再是她的好姐妹了,她在她和轩辕承叡之间选择了后者。 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了,燕修走后,苏昀便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她愧疚于当初对苏昀的承诺没有做到,她一直想找机会把她带回来,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落在燕欢冷艳的容颜上,方婳蓦地跪下道:“请皇上恩准让臣妾去沧州,臣妾不信她会那样绝情!如果轩辕承叡真的那么在乎她,就让臣妾和她谈,让西楚退兵!请皇上恩准,皇上!” “婳儿……” “是,臣妾也许是有私心,可是皇上心中所想亦是臣妾所想。没有战争百姓就不会受苦,臣妾会让阿昀劝轩辕承叡退兵的,请您相信臣妾!”她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长安已没有她所牵挂的,这一趟沧州她势必要去,即便燕欢不答应,她也会想方设法逃出去! 那双手将她的身体托起来,燕欢明媚眸光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低声一笑道:“逸礼真了解你,说你若知道了一定会求朕放你前去,他还说,愿意请旨随行。” “皇上……”方婳到底是震惊了,袁逸礼回长安后他们甚至还不曾见过,更别提说上几句话,他竟已早早替她跟燕欢打好了招呼。 燕欢松了手,负手背过身去,琉璃灯散着旖旎光辉,将她们二人的身影照得弯弯袅袅。她摇头叹息道:“你既已将话说得那样冠冕堂皇,朕没有拒绝的理由。” 方婳心中一喜,忙提着裙摆绕至她面前,跪下道:“谢皇上!” 她的目光凝着她,话语清浅:“朕会应你,还有一个原因。只因你说苏昀之于你就如同曦儿之于朕。婳儿。”她弯腰将方婳扶起来,深邃眼眸中似沁着幽黯的光,“朕纵然很希望两国停战,但也希望你能活着回来,朕这一生,朋友不多。那时候有曦儿,如今,朕早已失去她。” 她的话说得方婳难过至极,韦如曦分明还好好地在她身边,可她们之间却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她能当韦如曦是姐妹,韦如曦看她……却是夫君,而她却无法说破。 燕欢颓唐笑道:“你别在看着朕,朕记得你曾对朕说,像朕这样的人不需要朋友。” “皇上……”方婳的眼睛里起了迷雾,哽咽道,“您也说人是会变的,臣妾现在觉得那时候的话说错了,每个人都应该有朋友。” “是吗?”她的眸子亮了。 方婳认真地点头:“您若不嫌弃,臣妾愿做您的朋友。” 她含笑望着她,和缓笑道:“朕……很高兴。” 方婳也笑了,她下定了决心,等沧州回来,就告诉燕欢一切,关于她和燕修的一切。她再也不想隐瞒了,既是朋友,那便坦坦荡荡。 这一夜,再没有叫任何宫人入内伺候,二人并排坐在床上聊天。 燕欢说她册封方娬是因为前一天晚上方婳跟她说的那些话,原本选秀就是她不愿的,是太后非要逼着她选,她胡乱选一通,把一些看着不顺眼的都选了,方娬自然也不能幸免。 方婳想着选秀当日,她与容止若都落选,而方娬当选时全场震惊的情形,有谁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 还有那些为了圣宠争得头破血流的人,她们真是可怜,你死我活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若是我哥还活着,他一定会喜欢你。” 燕欢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方婳有些吃惊,见她自顾笑着低下头去:“可惜世界再变,也回不到过去。” 方婳的神色有些黯淡,已过了子时,她浅声道:“时候不早了,皇上休息吧。” 她“唔”一声:“好多年没有这样畅怀过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和曦儿在金陵时,我们也像现在这样,坐在一张床上聊天。想不到此生竟还有这样的机会。” “以后也还会有的。” “我知道。”燕欢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淡了,话语也沉下去,“朕允你去沧州是希望苏昀能听你的话,倘若不能,逸礼会找机会除掉她。” 气氛在瞬间微敛,方婳猛地又想起那惨死在天牢的潋光。苏昀若真的背叛大梁,燕欢绝不会容忍她活着,可方婳却不能告诉她,那一个根本就不是苏昀,是锦瑟…… ———— 两日后,方婳与袁逸礼秘密前往沧州,为了加快速度,二人并未带随行侍卫。 燕欢一路送他们出城,临别时,袁逸礼被远远地遣开。 和风拂过脸庞,吹乱了几缕发丝,燕欢抬手替她拢至耳后。 远处的袁逸礼瞧见次情形,紧蹙了眉头背过身去。燕欢恰巧越过方婳的肩膀瞧见,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方婳转身看了一眼,低声问:“皇上笑什么?” “没什么。”她低低咳嗽一声,随即正了色道,“朕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见她的脸上无笑,方婳也严肃起来,点点头道:“皇上请说。” 燕欢轻阖了眼眸,片刻才睁开,眼底的混沌已然消失不见,话语也平静无波澜:“朕的事你不准告诉任何人,包括袁将军。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守口如瓶,把朕的秘密烂在肚子里。” 方婳细细瞧着她,她波澜不惊的倾世容颜下微微闪过的一丝颤抖仍是被她捕捉到,可她却明白燕欢的决定。她已早早做出了选择,和袁将军是君臣,他们此生再无可能,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伤悲。更何况,袁将军如今已有妻室。 方婳郑重地点头:“臣妾谨记。” 燕欢又笑了,牵住她的手走向袁逸礼,将她的手交至袁逸礼手中,含笑道:“朕把她交给你了,定要给朕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袁逸礼的目光复杂,仍是低头道:“臣遵旨!” 第118章 太子妃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宫人们都静侍在紫宸殿外。 殿内明火摇曳,太后华美脸庞上尽是怒意,转身斥责道:“皇上竟让一个女子上战场?这若是传出去,有损我大梁颜面!” 燕欢却轻悠浅笑道:“朕还以为母后气什么,原来是这个?西楚太子妃还是女流之辈,她都能与西楚太子并肩作战,我堂堂大梁贵妃为何去不得?” 太后的面色一冷,开口道:“一个蛮夷之国怎能与我大梁相提并论!” “这仗都打起来了,母后还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燕欢转身在御塌上落座,不以为然道,“那朕还是女儿身,不照样坐稳这大梁江山?媲” 一句话,说得太后脸色骤变,她快步行至燕欢身侧,怒斥道:“这等话也是皇上可拿来随便说的吗!” 燕欢笑一笑:“看母后紧张的?这紫宸殿前前后后的人都让您给遣出去了,怕什么?难道您还会说出去吗?婳儿的事也是,您不说,有谁会知晓?反正朕对外声称婳贵妃突染急症,这段日子让她迁居龙山行宫静养了。丫” 太后一噎,再是说不出话来。 ———— 离开长安的第五日,临近幽州时,在城外瞧见了大批难民。 方婳微微蹙眉,袁逸礼低声道:“定是从边疆逃来的,走吧,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他的双腿一夹马腹,径直往前。 方婳追上他的马,目光从哪些难民身上收回,直直落在他的身上。从长安城出来后,一路上他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过话,通常都是她问一句他才答一句,这还是他初次主动开口。 方婳驱马上前,与他并肩,眸华仍是落在他的脸上,她皱眉道:“在金陵发生了什么事?” 他诧异看她一眼,随即道:“没有。” 方婳嗤笑:“那你为何怪怪的,看来好像都不愿意同我说话?” 袁逸礼的神色有些尴尬,眸色里尽是复杂,略微别开脸,道:“你想多了。” 方婳有些懊恼,从不曾见过这样别扭的袁逸礼,她所认识的袁逸礼,不该是将什么心思都深藏的人,可是这一路,他却沉闷得像个活死人!她一路也被诸多事烦着,眼下也没心思追根究底,马鞭狠狠地抽打在马臀上,大喝一声“驾”便疾驰而去。 袁逸礼忙追上眼前的身影,握着马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是他极力将她推向皇上的身边的,如今皇上对她宠爱有加,封她为贵妃,给她凤印,许了她任何想要的东西,这不该是他希望的结果吗? 可为何在瞧见皇上与她送别时的亲昵他心里却还会感到不舒服? “驾!”低沉一吼,袁逸礼的脸上尽是自嘲笑意。 快马加鞭又是五日才抵达沧州,这已是方婳第二次来了,她还记得上一次来,也是与袁逸礼一起,却是为了燕修。这次来,为苏昀,也为燕欢。 袁逸轩派了钱副将相迎,方婳已利落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钱副将上前行了礼,笑道:“娘娘别来无恙。” 上次来时,为防昌王袁逸轩便没有公开她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钱副将一见她的容貌也就知晓了。她勉强笑了笑,身后的袁逸礼已上前问:“袁将军呢?” “在城楼上。”钱副将说着已转身引他们上前。 方婳随着他们走上城楼,袁逸礼大步走向前方的男子,大声道:“大哥!” 一身铠甲的男子转身,兄弟俩狠狠地一抱,袁逸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路辛苦了,贵妃娘娘呢?” 袁逸礼侧身让开,袁逸轩正***行礼,却被方婳拦住了,她的目光望向城下,只问:“眼下情况如何?” 袁逸轩却不答,行至方婳的身侧,低声道:“娘娘是来劝说他们太子妃的,末将却不认为此计可行。” 方婳蹙眉回头看他:“将军何出此言?” 他冷冷一笑,侧目看着方婳,开口道:“女子出嫁从夫,娘娘不会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吧?况且,您的侍女和西楚太子这一段姻缘,也还要感谢娘娘从中搭线。” 方婳不觉吃一惊,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袁逸礼一眼,这件事只有袁逸礼知晓,袁逸轩会知道那便只有他说的。袁逸礼显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方婳否认道:“阿昀不是那样的人。” 三从四德在苏昀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袁逸轩反手抽出佩剑,直指向远处的敌营,冷笑道:“那娘娘便睁大眼睛看看您说的不是的结果。” 敌营的情形方婳一上来就看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安排我见一见她。” ———— 方婳亲笔写的信已送去了敌营一个时辰,她在营帐内开始坐立不安。 有人自外头进来,方婳忙都站起来,袁逸礼径直入内,皱眉道:“她说会见你一面,但要你不准带侍卫出去。” 方婳急着道:“我去。” “婳儿!”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脸色凝重道,“你就真的敢?你不怕他对你做什么?” 方婳摇头道:“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别人不了解,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吗?” 袁逸礼一声,随即道:“可是……” “没有可是,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你放手。”她推开他的手,抬步要走。袁逸礼愤愤地拔出靴筒中的匕首递给她:“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方婳回望他一眼,他不容她拒绝,径直将匕首塞入她的手中。方婳道了句“谢谢”,将匕首收入袖中出去。 外头,袁逸轩亲自将马牵给她,看着她上了马,他才道:“末将会命人开启侧门让娘娘出去,出城后娘娘往西行二里路,她在西边的树林等您。” 方婳点点头策马便离去。 “娘娘!”袁逸礼自帐内追出来,被袁逸轩一把揽住,他气愤道,“大哥,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袁逸轩用力拦着他,沉声道:“她既敢在皇上面前夸口,你就该相信她。” “大哥!”袁逸礼握住他的手臂,眼底已多了几分疑惑,“大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袁逸轩不说话,伸手将他推开,转了身冷冷地吩咐:“给我看着袁大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乱跑!”语毕,再也不看身后之人,大步离去。 “大哥!”袁逸礼往前一步,面前士兵的佩刀已出窍,刀刃锃锃发亮。 钱副将见此,只得上前劝道:“这段日子西楚多有***|扰,将军脾气不好也是正常的,大人多多包涵,我得先走了。” “哎……” 钱副将还真的走了,安慰几句他会,但是要他与袁逸轩对着干还是有困难的,袁逸礼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士兵,哼一声转身入了营帐。 将帐帘一落,袁逸礼转身便径直拔出佩剑割破了帐子,轻巧从后面钻出去,快速消失在另一个帐子后。他刚进帐子,士兵们应该不会那么快发现他从后面走了,但他也必须尽快离开。城墙东边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道,他可以从那里出城。 ———— 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紧闭,大风扬起了尘土,方婳下意识地抬起衣袖遮挡住了口鼻,她的目光遥遥望向西楚军营。没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她自然也已瞧不见远在几十里外的营帐。 她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城墙,她见袁逸轩直直地望着她,却不曾瞧见袁逸礼。 方婳略一迟疑,仍是策马离开。 不多时,果真便见眼前一片常青树林,方婳放慢了速度,小心地骑马穿入树林。 夕阳余晖自叶缝间稀疏落下,地上尽是斑驳的影。哒哒的马蹄声在这片寂静的林子里也显得越发刺耳,渐渐深入,翠色相间,她隐约瞧见一抹纤细明艳的身影正立在粗壮树干旁,一手握着半截树枝,专心致志地低头胡乱画着什么。 “阿昀!”她的心头一喜,忙跳下马背朝她跑去。 虽只是个侧影,还穿着西楚女子的服饰,可方婳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苏昀! 前面的女子闻得身影抬起头来,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过来。方婳略一吃惊,不过随即她又笑了,苏昀摘了面具,她差点就没反应过来。 “阿昀!”她伸手抱住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食言!你被轩辕承叡带走我本不知道,对不起阿昀!” 苏昀抬手推开她,美丽的眼底带着一抹淡淡的不解,她推开半步,开口道:“他们说你要见我?” 方婳一怔,面前女子又问:“你为什么要见我?” “阿昀……你怎么了?”方婳的黛眉紧拧,为何苏昀看她的眼神那样陌生,好似她们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 她往前一步,苏昀又退了一步。 方婳忍不住悄然道:“皇上说你背叛了大梁,我不信。泄露军机的一定不是你,对不对?” 她果然摇了摇头:“什么军机?我不知道。” 她说不知道,方婳一时间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如何,她越发疑惑,目光定定锁住眼前的女子,她脱口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昀将树枝轻轻抽打在自己的掌心,她低头笑道:“我知道,你是东梁的婳贵妃。”方婳的心猛地一颤,面前之人又笑道,“你要见我,正好我能替叡带走你,也要用你威胁你们皇上。”她的话落,方婳只听见林子里传来诸多脚步声,再看,几个侍卫已悄无声息将她包围。 方婳仓惶看向苏昀:“阿昀,你想干什么?” 她看也不看她,自顾转了身,扬手将那半截树枝扔在地上,命令道:“带走!” 侍卫们应声朝方婳走去,方婳连连后退,脊背抵上身后冰凉树干。一人的大手朝她伸去,方婳猛地握紧双拳才想起袁逸礼给她的匕首,当下什么也不顾,抽出匕首便朝来人狠狠地划过去。 那人没想到她身上会有利器,忙往后避开,但袖口仍是被锋利的匕首割破。 方婳颤抖地握住匕首,目光仍是看向苏昀,她咬牙道:“你是在怪我吗?” 苏昀站住了步子,回头淡漠看了她一眼,忽然提高了声音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走!” “阿昀!”方婳竭力叫着她,侍卫的手再次伸过来,她欲用匕首逼退他们,一侧有人用刀鞘用力抽打在她的手臂上,她吃痛地皱眉,手中的匕首已掉落在地上。她忙弯腰欲捡,一只大手用力握住了她纤弱的手臂,狠狠地将她拖过去。 “啊!放开!”她慌乱叫起来。 这时,似有什么东西自穿破了空气过来,抓着她的手蓦地一松,方婳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婳儿!” 袁逸礼!是袁逸礼来了! 他大步过来,径直拉过她,让她藏在身后。 “有没有受伤?”他甚至都来不及回头查探她。 方婳整个人都颤抖着,她一手捂着被打过的手臂摇头:“我没事,是袁将军来了吗?” 她悄然问一句,却没有听到他回答,她自是明白了,看来他是一个人悄悄尾随的。 远处那抹明艳的身影已回过神来,她的目光落在袁逸礼的身上,片刻,才吐字道:“去把婳贵妃带来,不相干的人就杀了。” 方婳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头皮蔓延开来,她竟说杀了……说得那样简单淡定。袁逸礼一手将方婳拦住,他压低了声音问:“她是苏昀?” 方婳不免一怔,这才想起袁逸礼没见过锦瑟的脸,她却蓦地摇头:“她不是!” 这绝不是苏昀!苏昀即便责怪她,也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她就算讨厌袁逸礼也不会下杀手的! 是轩辕承叡,一定是他!他设了个陷阱让她跳! 她的脑子还一片浑噩,眼前的侍卫已迅速攻过来,袁逸礼一面要护着她,一面要对敌早已落了下风。那些人果真是得了命令,招招毙命。 方婳躲在他身后,心都吊至嗓子眼儿了,可她却一句话都不能说,怕分了袁逸礼的心! 眼前一阵刀光剑影,只闻得“嚓”的一声,长剑已挑破袁逸礼肩上的衣服,殷红之色很快就透了出来。方婳心中大惊,也不知脚下绊倒了什么,她轻呼一声扑倒在地上。 “婳儿!”袁逸礼转身欲扶她,后背冷不丁被狠狠地踢中一脚,他顺势往前一滚,单膝跪地咬牙凝视着眼前的侍卫。 方婳的心跳得厉害,她看一眼对面冷饮旁观的女子,又看向不远处掉落的匕首。 袁逸礼又欲他们纠缠在一起,方婳咬牙爬起来,捡起了地上的匕首就冲那抹明艳身影冲过去。她明显没想到,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竟不慎踩到了自己扔下的树枝,一时间没站稳,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方婳咬牙扑过去,匕首架在她的颈项,此刻什么也不顾,大叫道:“住手!不然我杀了她!” 西楚的侍卫忙回头,见此情形,他们的眼中露出了惊恐,纷纷转过身来。 “放开我们太子妃!” 为首一人举剑指着方婳厉声道。 方婳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颤,太子妃?她真的是吗? 目光悄然从眼前侍卫的身上移至面前女子的脸上,她伸手捏了捏,没有缺口,不是面具! 是苏昀!真的是苏昀! 苏昀冷声道:“你最好别伤了我,否则叡一定会要你生不如死!” 方婳自嘲一笑:“要我生不如死,你当真舍得?” 苏昀蓦然蹙眉,方婳已将她拉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侍卫,开口道:“全都往后退十步!”她缓缓带着苏昀退至袁逸礼身边,匆忙看他一眼,“没事吧?” “没事。”他顺手收起了长剑,转身将一侧的马匹牵过来,一手拉住她的手,“婳儿,我们走。” “等一等!”方婳咬着唇看了苏昀一眼,袁逸礼知道她的心思,低沉了话语道,“只有一匹马,不可能坐三个人!” 握着匕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她也知道,可她就是不甘心! “婳儿,走!”袁逸礼用力将她甩上马背,一脚将苏昀踢开,随即利落地上马。 “太子妃!” “太子妃!” 侍卫们脸色煞白地冲上来,苏昀伸手揉着后腰,咬着牙爬起来道:“一群蠢货,五个人对付二个人都失了胜算,回去看太子殿下怎么罚你们!” 侍卫们说不出话来,心下却都在想,丢了婳贵妃是小,太子妃若有了损伤才是大,届时也不是惩罚那么简单了,他们怕都会丢了性命! ———— 落在残亘上的最后一点余晖也已收尽,夜幕缓缓降临。 马蹄声自远处隐隐传来,士兵惊讶地指着城下道:“将军,是娘娘的马!” 袁逸轩的眉头紧拧,他靠近了城墙往下看去。钱副将的声音已传来:“那不是袁大人吗?袁大人怎么会在城外?” “逸礼?”袁逸轩喃喃道,目光遥遥望去。 …… 城门很快被打开,有侍卫冲上前来勒停了马匹,方婳被扶下马背。袁逸轩和钱副将等人大步走来,方婳想说什么,却见袁逸轩的脸色大变,径直冲过来。方婳吃惊回头,见袁逸礼的脸色苍白,竟是从马背上直接摔了下来,幸得袁逸轩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袁大人!”方婳忙回过身去。 袁逸轩的眉头紧锁,抽出托着袁逸礼后背的手,居然已是满满一手的血,他铁青着脸将袁逸礼背上身,沉声道:“传军医!” 一众人随着袁逸轩急急离去,方婳吓愣在了原地。钱副将往前走了几步才记起她来,忙回身道:“娘娘请吧。” 她浑浑噩噩追着往前,钱副将的话到底多了些:“袁大人不是在营帐里吗?怎么突然就跑外面去了?” 方婳摇头,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路上她都被苏昀的反常折磨着,完全就没顾上袁逸礼是否受了伤!她真是该死,他以一敌五,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军医很快来了,袁逸礼身上的衣服已被撕碎,大大小小的新伤,背后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失血过多,他已陷入了昏迷。 为便军医安心医治,袁逸轩将所有人都遣出了营帐。方婳颤抖地站在外头,袁逸轩行至她面前,开口道:“相信娘娘离开长安时皇上也和您说过您那侍女的事,想来娘娘是不信才要亲自跑一趟,眼下您满意了吧?” 方婳咬着唇:“对不起,袁将军,我……” 那一个未待她说完话,便已转身道:“吩咐下去,今夜养精蓄锐,明日出战!” 第119章 背叛大梁 - 嫡女毒妃 - 寐妤 “是!”钱副将领命下去了。 袁逸轩也不再看方婳,径直朝军帐走去。 方婳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站住了步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见到的那一个明明是苏昀,可她怎会不认识她?是装作不认识她吗? 不,不会媲! 苏昀就算不喜欢袁逸礼也不会痛下杀手的! 回想着之前在林子里发生的一切,方婳整个人颤抖不已,缓缓蹲下身去。燕欢说时间在变,人也会变,她不信,她信誓旦旦地说苏昀不会变。原来真是她天真了,离开长安时燕欢便已早早道出谶语,是她不信而已丫。 袁逸礼也要她别去,她一意孤行才害得他受伤!她缓缓回头看向身后的营帐,也不知道他到底伤得如何? 天色已暗,营地里点起了火把,身侧时不时会传来巡视士兵的脚步声。方婳脸上的泪痕已干,冷风吹上来竟有种刺刺的寒。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军医从里头出来。方婳忙站起来,却因顿得太久,双腿已麻木,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木桩,急声问:“袁大人怎么样?” 火光跳动不止,军医的额头分明是一片冷汗,此刻闻得方婳问他,他才吐了口气道:“回娘娘,眼下伤势已控制住,可大人失血过多,还受了内伤,需得卧床静养十天半月。” 方婳紧绷的心弦悄悄松了一些,颤声问他:“只要卧床静养……就会好吗?” 军医点头道:“会好,下官现在去跟将军复命,最好三日后等大人的伤情好些,让将军送他回城里。这里条件恶劣,不利于大人养伤。下官告退。” 他朝方婳行了礼,转身离去。 一侧又有一队巡逻士兵过来,方婳猛地回神,忙转身入了营帐。里头早已升起了火盆,暖暖的温度与外面似隔开了两个世界,袁逸礼换下的衣裳都被仍在地上还没有收拾,一眼望去,尽是嫣红鲜血。 她咬着唇,缓缓行至床榻边,双腿一软便跌倒下去。 伤口已用纱布缠住,因伤在后背,军医只得让他侧卧着。他的上身不着丝缕,她的目光扫过,没有羞涩与不安,只低头拉过被褥替他盖上。 她哪里会不知他的心思?可他越是这般对她,她心里越是愧疚! 眼泪想要忍住,却不知不觉流下来,尝一口,竟是那样苦涩! 床上之人突然微微呻吟一声,方婳的心口略紧,目光朝他看去,闻得他低低地叫她的名字:“婳儿。” “大人?”方婳惊喜地靠近一些,他的手一把捉住她的柔荑,方婳大吃一惊,他没有睁眼,浓眉紧蹙,话语虚弱却透着坚定:“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准去!” 他的话里透着不容她拒绝的味道,方婳震惊非常,又脱口叫他两声,再没有回应,他分明又是昏睡了过去! 她抽了抽被他握住的手,他的力气却很大,方婳不免骇然,他以为她还会不顾一切出城去吗?所以即便昏迷着也要紧紧抓着她的手不准她离开…… “我不会再走了。”她哽咽着低低地说。 她现在已经完全弄不明白苏昀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她不会轻举妄动,不会再给他和袁将军添麻烦。 马不停蹄赶来沧州,方婳一路上几乎也没什么合眼,如今往袁逸礼床榻上一靠,睡意马上就上来了。 梦里又见了苏昀,她问她为什么会不认得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苏昀笑着朝她走来,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狠狠地向方婳刺来…… “啊!”她惊呼一声从梦中惊醒,浑身都已被冷汗浸透。 手仍是被袁逸礼握着,他的双眸紧阖,脸色苍白虚弱。方婳捂着胸口,闻得外头的脚步声近了,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袁逸轩端着药碗入内,一眼便瞧见了帐内的情形,他的目光落在那双紧握的手上,眉头不自觉地凝起。 “将军……”后头传来军医的声音。 袁逸轩猛地回头,冷冷喝道:“退下!” 帐帘被放下,到底是没见着军医进来。方婳这才反应过来,想将手抽出来,奈何袁逸礼却握得她很紧。 袁逸轩见此,大步上前,精准地弹在袁逸礼的麻筋上,他的眉心一簇,握着方婳的手松了。方婳抚着手腕站起来,急忙解释道:“将军,我和袁大人……” “娘娘记得自己的身份便是。”袁逸轩淡淡打断她的话,弯腰将床上之人扶起来,亲自给他喂药,“娘娘若是无事就出去吧,外头有士兵会带娘娘去营帐休息,逸礼这里有末将就行了。” 方婳知道他在怪她,若不是她一意孤行,袁逸礼也不会受伤。她亦知道事情都这样了,再解释也是枉然,只得叹了口气走出营帐。 士兵见她出来,忙站直了身躯,道:“娘娘这边请。” 方婳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营帐,却径直朝城楼走去。 士兵追上来:“娘娘,您的营帐在……” “本宫知道,本宫只是上去看一看。”语毕,她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去。 士兵踌躇了片刻,只能跟上她的步子。 守城的士兵见方婳过去,个个都吃惊地行礼,方婳行至城墙口,手掌抚着冰凉瓦砖,目光遥遥望去。 远处的火光若隐若现在山谷林子后,方婳的手指缓缓收紧,苏昀真的和轩辕承叡并肩作战了,也许在她的心里,她不是梁国人也不是楚国人,她只是选了值得相守的夫君而已。袁将军说的不错,苏昀与轩辕承叡的这段姻缘,还是她搭的线。倘若时间能回到以前,她想她还是会那样选择,因为那时候,她有燕修。 方婳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笑容。 如今想来,她真希望紫宸殿那一夜,燕欢真的一杯毒酒赐死了她,她与苏昀也始终停留在那时美好的记忆里。 夜黑风高,方婳未披风氅,整个人都已冻僵了,她却还不想回去。回去了,孤寂的营帐中也只有她一个人,她很讨厌。 笑着笑着,竟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她救不了燕修,无法带会苏昀,也没能帮燕欢,兜兜转转,她竟什么都没有做成。 身后有脚步声跑过,接着听到有人急声道:“你们快看!” 方婳胡乱擦了把眼泪转身看去,后面军营中,两队士兵齐齐朝一侧冲去,方婳的目光移过去。耳畔已有人叫道:“是刺客?那我们怎么办?” 另有人忙道:“底下有将军在,我们的职责是守着城墙,别看了别看了!” 众人忙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方婳一颗心吊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看向袁逸礼的营帐,还好,离那些刺客还有距离,况且袁将军应还在他的帐中,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身后的士兵见她看着底下,忙劝道:“娘娘还是暂且待在这里安全一些。” 方婳点头,她自不会那么蠢现下回去。 那士兵像是松一口气,自语道:“幸亏没回营帐去……” ———— 袁逸轩一把掀起帐帘,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来,禀报道:“将军,那边的刺客已经控制住了!两个死了,另有两个逃了出去。” 袁逸轩的眉头紧蹙。士兵又问:“要派人追吗?” “不必,怕是调虎离山。”他顿了下,又问,“贵妃娘娘呢?” 士兵的脸色煞白:“这……没瞧见。” “什么叫没瞧见?”袁逸轩的声音高了一些,“那还不派人去找?” 士兵转身下去了,袁逸轩的目光环顾军营四周。 “大哥……”袁逸礼微弱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袁逸轩忙转身入内,坐在榻边轻问:“醒了?” 袁逸礼的眸子略紧,忙问:“婳……贵妃呢?” 袁逸轩说得从容:“我让人带她下去休息了。” 床上之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咬牙道:“我要见她,叫人把她带来。” “逸礼……” “我要见她。”他仍是这样说一句,不顾袁逸轩的阻拦强撑着要起身,袁逸轩忙伸手扶住他,却见他一个倾身,低头便吐了一口血。袁逸轩大惊,忙伸手封了他两处大穴,沉声道:“你伤得很重,真是不要命了吗?” 袁逸礼吃力地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已模糊不堪,他张了张口,终是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袁逸轩怀里。 “逸礼!逸礼!”袁逸轩扭头大叫道,“传军医!” 军医很快便来了,看过之后才道:“袁大人是有内伤在身,又急血攻心才致吐血,将军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不会有大事的。” 袁逸轩铁青着脸挥手让军医出去。 帐子里又只剩下他兄弟二人,袁逸轩站在看了床上之人良久,到底又上前坐了,紧紧握着他的手道:“早知如此,大哥当初一定不会劝导你。” 是他劝他不该对方婳那样苛刻,如今却怎么也想不到她在他心里竟已这样重要。 在床前守了半夜,天未亮,袁逸礼竟又醒了。 袁逸轩惊愕地按住他的身子,低声道:“军医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他伤得那么重,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能醒来,方婳竟那样重要吗? 袁逸礼的目光环顾四周,仍是未见方婳,他的脸色似更白了一些,目光定定看着面前之人,开口问:“你把她怎么了?” “逸礼,你在说什么?” 袁逸礼面色如霜,他用力了全部的力气推开袁逸轩的手,一字一句道:“你背叛皇上!” 袁逸轩的眼底蓦然一震,他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再次伸手按住袁逸礼的肩膀,看他的眸色里冷冷汀汀,话语更是森寒:“你在说什么?” 袁逸礼抑制不住胸口的怒意,咬牙道:“让她一人独去你就根本没想要她平安回来!” 袁逸轩仍是波澜不惊,叹息一声道:“你病糊涂了。” 袁逸礼喘息着开口:“是我糊涂吗?我是你的亲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变了我岂会真的不知道?城东那条隐蔽小道西楚的人怎会知晓?我随贵妃出去时,在那条道上分明就见了西楚人的鞋印,难道还不是这军营中有人与西楚的人互通信息吗?大哥你心思敏捷,即便真的让苏昀泄露了军机,凭你这么多年领兵打仗的经验又怎会真的输得那样一败涂地?皇上是那样信任你,就跟相信他自己一样!他视你如兄弟,你说什么他信什么,你怎么能背叛他!西楚到底许了你怎么好处,能叫你背叛这么多年的好兄弟!咳,咳咳……” “逸礼!”袁逸轩伸手扶住他,却被他狠狠地推开,强压住喉头的血腥气,蹙眉看着眼前之人。 这一眼,失望而又愤怒,袁逸轩的神色骤然僵滞。 袁逸礼强撑着起身,取了搁在一侧的长剑支撑,袁逸轩欲上前扶他,却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挡退了。他徒然一笑:“从小我就敬重你,皇上他信任你,可你都辜负了。” 掩住心头的痛,袁逸礼咬牙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身后之人未再上前来扶他,唯有那道声音淡漠传至:“他早已不是金陵读书台的燕淇,也早已不是值得你追随的明君!” 袁逸轩的身子一震,他下意识地回身抽出了长剑,剑尖直指向面前之人。他整个人站立不稳,一手用剑鞘触地,勉强支撑着,言语间透不尽的忿怒:“不准你侮辱皇上!” 那一个丝毫未见退缩,竟还大步上前,胸口抵上剑尖,眼底灰淡难辨,话语冰冷:“我不需要侮辱他,开平三十九年,柳贵妃联合镇国将军射杀莹玉公主一事另有隐情,你不知,我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袁逸轩的眼底满是错愕,他握着长剑的手颤抖不已,呼吸声也愈渐沉重起来。 面前之人继续道:“先太子薨后,先帝为让先太子走得安心便册封了燕淇为皇太孙,此后数年,先帝渐渐觉察出太子妃容氏的野心,加之柳贵妃所出的九皇子聪慧异常,深得先帝喜爱,先帝便打算另立储君。此事被太子妃容氏知晓,她担心自己和皇太孙的地位不保,便想方设法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但要一举扳倒当时先帝最宠爱的嫔妃和先帝最钟爱的儿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成大事者,必当有所牺牲。”话至此,他的语气渐渐加重,袁逸礼听得冷汗涔涔。 “所以他们母子设了一个局,牺牲了欢儿,以此来换取他们的荣华富贵!” 虽也隐隐有猜到,但听袁逸轩说出来,袁逸礼仍是踉跄退后几步。他握着长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剧烈咳嗽几声,摇头道:“这些是九王爷告诉你的?大哥你怎那样糊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他是害死公主的凶手,皇上却是疼爱公主的哥哥,你竟然不信皇上的话去信九王爷的?空口无凭,大哥你太糊涂了!” 袁逸轩冷冷一笑:“我原先是不信,为此我才答应皇上在太皇太后寿辰时回了长安一趟!” 袁逸礼似乎想起来了,是了,太皇太后寿辰那一次,九王爷也回长安了。他的心头一怔,脱口道:“你回去根本不是因为皇上想见你,你是为了去见九王爷?” “不错!”他的眼底逆着光,“他若有一字虚假,我便会亲手杀了他!” 他最终也没能杀九王爷……袁逸礼震惊非常:“那日灵空寺内,你根本不是想杀他,他……他在给你传信息?”他还以为袁逸轩忍不住想亲自动手,那时还惊出了一身冷汗。 袁逸轩没有否认,径直道:“是,因为他身边有太后和皇上的人,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见面,我将剑刺向他时,他塞了我一张字条。” “上面写了什么?”袁逸礼的声音透着一丝颤抖。 袁逸轩眸似寒潭:“上面说,要知道真相,就去找太皇太后。” 袁逸礼撑着剑鞘的手臂颤抖得厉害,他低喘一口气,嗤笑道:“原来那晚上的刺客竟是你!”凭他对皇宫的熟悉,还有那么好的身手,要避开侍卫潜入太皇太后宫中自是易如反掌。他抵住微晃身躯,开口问,“太皇太后给你看了什么?” 袁逸轩直面看着他,目光泠然,一字一句道:“先帝遗诏。” 手上的力道再握不住长剑,长剑“咣当”一声落地,袁逸礼的身子一晃,单膝跪倒在地上,各处伤口似在一瞬间全部裂开般地疼,袁逸轩的话说得那样清楚了,先帝在遗诏里传位之人应该是九王爷,那皇上……皇上便是……他低头重重呛了两声,斑驳血迹伴着尘土刺目地落在地上。 “逸礼!”袁逸轩忙身前扶住他虚软身躯。 袁逸礼再无力气推开他,只怔怔想着太皇太后病重之际,被方婳藏匿在延禧宫的燕修。太皇太后将遗诏保管了那么多年,临死才要将遗诏交给燕修,所以他入宫是去拿了遗诏! 不,不对! 那为何后来皇上派兵去追时,他们并没有在燕修的尸身上发现任何东西? 袁逸礼的脸色越发苍白。 袁逸轩将他扶回床榻上,漠然道:“先帝驾崩后,太子妃容氏联合容家的势力控制了皇宫,并且早已暗中联络各位大臣簇拥皇太孙登基,太皇太后势单力薄,九王爷又失势,那份遗诏即便在当时拿出来也不可能会被见光。” 他拉过被子替袁逸礼盖上,袁逸礼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道:“也许……也许皇上不知此事,是太后娘娘一意孤行的!” 袁逸轩阴冷笑道:“当年多少人受到柳家连累含冤入狱?他若不知,又怎那么肯定韦家不是同谋?他分明就是知道,所以才不忍心如曦也一并受累!否则为何他在听到如曦还活着的消息,不顾她是否投靠西楚也要接她回大梁来?他不是愧疚是什么!” “将军!”帐外传来士兵的声音,“钱副将请您去军帐。” 袁逸轩自榻上起来,转身便出去。 袁逸礼脱口道:“大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一个没有回身,寡淡说道:“他们用欢儿的命换来太平盛世,我要把他们都送入地府,叫他们去给欢儿赔罪!” 袁逸礼的心口一窒,面前之人已快步出了帐子。 他是要报仇……这根本是一场不可能打赢的仗!九王爷死了,所以大哥不惜和外族联手来灭大梁吗? 袁逸礼的胸口气血翻涌,他咬着牙艰难地坐起身来,他要阻止他,不能让他一错再错! ———— 冷寂黑夜已过去,方婳竟不知不觉在城楼上站了一夜。 她远远瞧见袁逸轩从袁逸礼的营帐内出来,大步朝军帐而去。 “娘娘站了一夜了,还是回去休息吧。”士兵在她耳畔轻声规劝。 她迟疑了下,才终于点头。 才走了几步,便见一个士兵慌张地朝她跑来,见了她忙道:“娘娘去了哪里?将军派人找了您一夜!” 是吗? 方婳蹙眉道:“本宫就在城楼上站着,将军找本宫何事?” 士兵松了口气道:“昨夜营地出现刺客,将军担心娘娘安慰,所以才派人四处找寻。” “本宫没事。”方婳才想问袁逸礼如何,恰巧见一个士兵从袁逸礼的营帐出来,方婳上前拦住他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 那士兵惊慌道:“回娘娘,袁大人要出军营,我等拦不住了,正要去禀报将军!” “什么?”方婳的脸色大变,忙道,“本宫先去看看,袁将军那边……暂且先不要惊动,各位将军在谈战事。” 士兵应了,方婳已转身匆匆朝袁逸礼的营帐而去。 才行至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袁逸礼的声音:“放开!谁敢拦我,我让你们全部人头落地!” 方婳心惊不已,袁逸礼这是怎么了,竟会说这种话! 一手挑起了帘子进去,两个士兵正按着他,军医在一旁不知所措,擦着冷汗道:“大人……大人您别再动了,伤口裂了,大人!” 方婳闻言,忙上前按住他的身子,皱眉道:“你干什么?别乱动!”他上身为穿衣,雪白的纱布早已让鲜血浸透,连床榻上都染了血。 方婳惊呼一声,用力按住他的身子,回头冲军医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包扎啊!” 他一把抓住了方婳的手,喘息道:“娘娘……让我见我大哥……” 方婳不顾他的话,只道:“先让军医看伤,你要见他,一会儿派人去请他来便是!” “不行!我……我现在就要见他!”他分明已虚弱到极限,竟不知是什么苦苦支撑着他。 方婳心慌得厉害,却是此时,外头传来开战号角的声音。 袁逸礼拽着方婳的手蓦地一僵,挣扎的力道也小了,方婳大惊,忙叫军医上前来看,却闻得他竭力道:“他们都出去!” “大人……” “都出去!”他的目光看着方婳,言语里似有哀求,“婳儿,让他们都出去。” 方婳无奈,只能让所有人都退出营帐。她回眸看着他,紧张道:“先让军医给你看伤,有什么话等看了伤势再说。” 他急促喘息着,摇头道:“来不及了!大哥要背叛皇上,他会故意输掉此战!” “你说什么?”方婳不可置信看着他,“不会的!袁将军怎会做这种事!” 袁逸礼半撑着身子起来道:“大哥说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害死公主,大哥要给公主报仇!我原本想阻止他,可是……嗯……”剧痛自背后的伤处传来,他整个人重重落在床榻上。 方婳一时间呆滞,怎会这样…… 她猛地起了身,不行,她要去告诉袁将军公主没有死!燕欢要她把那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可眼下情况紧急,她只能豁出去了! 第120章 相逢 - 嫡女毒妃 - 寐妤 来不及多想,方婳径直就冲出了袁逸礼的帐子,外头之人见她出来吃了一惊,军医才想上前问袁逸礼的情况,便见方婳匆匆离去。 凭着记忆跑至军帐前,有两个士兵坚守着拦住方婳。方婳急着道:“让开,本宫要见袁将军!” 高个子的士兵皱眉道:“娘娘,袁将军带兵出城了。丫” 已经出城了? 方婳的心已悬起,脱口问:“那钱副将呢?”士兵还未开口说话,她自己却摇头否定,“不行!” 她怎能将此事告诉钱副将?这件事即便要说也只能跟袁逸轩一个人说! 士兵见她突然又转身离去,二人面面相觑,露出疑惑的神色。 ———— 军医替袁逸礼的纱布换到一半便见方婳又回来了,袁逸礼的脸上已失尽了血色,他伸手拦住军医的手,冷冷地道了句“退下”。方婳迫不及待地上前,脱口道:“袁将军已经出城了!媲” “什么?”袁逸礼拉过一侧的衣服披上便要起身,方婳忙按住他的身子,蹙眉道:“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城?我去找他,我能说服他!” 袁逸礼却摇头:“你不能,我去!” “你伤成这样怎么去?你就信我一次不行吗?让我出城,我一定可以说服他!一定!”她的目光坚定,直直地看着面前之人。 袁逸礼拉着外衣的手有些颤抖,别说他现在体力不支,纵然真的站在袁逸轩的面前,他也未必会听他的话!可是……他伸手拉住方婳的手腕,呼吸声渐沉:“大哥他知道西楚的人想对你不利,他拦着不让我尾随你出城。” 在袁逸礼说出袁逸轩和西楚人勾结时方婳自然也想到了她出去见苏昀的事,亦是明白袁逸礼不放心她去见袁逸轩的原因。她敛起了笑意,低声道:“他听了我的话,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你打算怎么说服他?”他还是不信,一脸虚弱地望着她。 方婳回头朝外面看了眼,咬牙道:“你再磨磨蹭蹭就真的要来不及了!我回来再和你解释不行吗!” 他的容色越发苍白,她有一些事在瞒着他,可眼下他却没有再多的时间问她了。握着她的手吃力地收紧,他的话语微弱:“他对你有戒心,一定会嘱咐士兵不准放你出城。城东有条隐蔽小道,可容你出去,可是婳儿……” “我马上去!”她打断他的话,快速地站了起来,他的手上无力,圈住她手腕的十指就这样滑了下来。她不自觉地一愣,却勉强冲他笑道,“你安心养伤,我会让袁将军回头的!等着我!” “婳儿……” 他又唤她一声,眼前那抹娇弱身影却已消失在帐子门口。 没时间换衣裳,方婳就穿了女装悄悄绕过士兵沿着城墙往东走去。她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袁逸礼说的小道,很小很窄,一人通过也有些勉强,幸好她身影瘦小,穿过的时候没那么困难。 地上很多脚印,西楚人的靴子和他们不同,靴底的纹路一眼就看出来了。方婳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一些,袁逸礼既能与西楚的人暗中联合,这里会出现西楚人的脚印也不是稀奇的事,只是有几行脚印还清晰的很,看着像是昨天才留下的。 方婳的心弦一拨,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她自是想起了昨夜营帐中的刺客,这么说来果真是西楚的人? 耳畔,蓦地想起那个士兵的话——幸亏没回营帐去…… 她当时的注意力全都在营中的sao乱下,全然没想到这个。她出袁逸礼营帐时,士兵所要带她去的营帐不正是那个方向吗? 也就是说,发现刺客的营帐根本就是她的营帐! 袁逸轩要她回营是借机支开她,是要赶她回营帐去,好让西楚的人发现她!她虽不知道轩辕承叡到底要抓她干什么,可一想到这个,方婳仍是觉得一阵寒意自后背窜起来。 脚下的步子为止,她抬头冲出去。 不管怎么样,她相信只要她告诉袁逸轩事情的真相,袁逸轩一定不会再和轩辕承叡合作! “皇上,对不起!”她咬着唇往前跑去,是万不得已她才要如此的。 拨开层层矮木丛,方婳从小道上出来,眼前只见茫茫一片尘土黄沙,梁楚的人马已经交战。方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找了好久,才终于遥遥看见那抹身影。 方婳深吸一口气,一头冲了进去。 周围尽是刀光剑影,***血腥,吼声、惨呼声不绝于耳,方婳一张脸吓得惨白,可她知道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下步子。 有人突然从她右侧摔过来,把她狠狠地撞到在地上,方婳吃痛地爬起来,见那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早已没了头颅,鲜红的血正从断口汩汩而出,整个躯体还在不住地抽搐。 方婳竟得大叫一声,慌忙地伸手去推那具尸身。 突然,她只觉得身上一轻,一个梁兵替她肃清了身上的重量,梁兵的眼底竟是震惊:“贵妃娘娘!您怎在此?”他说着,又挥刀砍中一个楚兵的手臂,他一把将方婳拉至一侧。 方婳随着他左闪右躲,急着道:“本宫要见袁将军,有很重要的事要见袁将军!” 梁兵的眉头一直紧蹙着,听她这样说,只好道:“娘娘跟紧属下!” 方婳一路紧紧地跟在那士兵的身后,他带着她杀过去,遥遥望去,袁逸轩却还是离开他们那样远! 方婳咽了口口说,才想说话,忽然瞧见一柄刀自前头飞射过来,直直地***眼前梁兵的胸口,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口中已有鲜血溢出。 方婳惊呆了,又不知哪里挥过来一刀,只听“卡擦”的声音,原本还在身上的头颅一瞬间已滚在了地上。方婳捂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迸出的鲜血已染了她整整一脸,口鼻之间尽是浓重的血腥气,她飞快地回过神来,想要逃,手臂已被人一把抓住,她回头瞥见西楚士兵的服饰,那人也不说话,径直举起了刀便要劈下来。 方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马蹄声骤然出现在她的耳畔,伴着一阵厉风传至,紧接着一声惨叫,方婳腰际感受到了一波温热,她睁眼回头,见那人的手臂被人砍断,鲜血全部喷在她的身上,那人丢下了刀一手捂着断臂,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混乱空气中,伴着马匹的长嘶声,方婳闻声回眸,眼前突然出现一匹棕色良驹,它的前蹄高高举起。方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那截断臂上,她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眼前,坚硬似铁的马蹄朝自己落下来…… 方婳的双眼猛地撑大,呼声刹那间似乎也止住了,心口被重重一击,眼前看出的景象徐徐模糊了。 “袁将军!” 她像是用尽力气这样喊了一声,可惜喊杀声如雷贯耳的战场,谁也不曾去细细分辨一个女人的声音,而她想要接近的那个人影还远在数丈之外。 ———— 日光自叶缝间斑驳落下,绵密似针。 有风吹过,脸颊顿然起了一阵凉意。 方婳的眼珠子蓦地睁开,她愣愣地看了头顶的树冠一眼,她似是想起什么,猛地坐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全身。 她隐约记得马蹄直直朝自己踏来,她就算是死了,也定是死的肠穿肚烂吧?她记得那些无头却仍血流不止的尸体,记得那个被瞬间砍断了手臂的楚兵……真实的战场比她想象中的要残酷千万倍!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方婳咬破了嘴唇,碎痛瞬间传遍了全身。她惊讶地伸手掐了自己一把,很痛,不是梦,她还活着! 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来,这是一片常青林子,她分明是去了战场找袁将军,又忙会无端地出现在这里?方婳扶着树干转身,另一侧,有一人正缓缓朝她走来。 方婳的步子一滞,她记得了,战场上昏迷之前,她似乎看清楚了马上之人,是西楚的将军仇定。 这么说了这位仇将军的马非但没踏死她,他竟还救了她吗? 华贵衣衫早已被血污侵染,方婳见面前之人走近,长剑挂在他的腰际,他的身后还背着弓箭。她下意识地拔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这还是袁逸礼给她的,她没来得及还给他。 “你……站住!”握着匕首的手分明是有些颤抖,她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些。 锋利的匕刃带着反光照在仇定的眼睛上,他本能地眯起了双目,脚步猛地止住,有清水自他的手上滴落下来,方婳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去找水去了。她的匕首仍是对着他,她一手扶着树干往后又退了半步,才问他:“是仇将军救了我?” 仇定没有说话,将盛了水的叶子递给她,她没有接,目光怔怔地睨视着面前之人。方婳这才想起在龙山行宫时他们曾遇袭,那时轩辕承叡还说仇将军伤了声带,或许以后都说不出话来。方婳的脸色尴尬,只好道:“如果是将军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你我各为其主,还是就此告辞吧!”她急着要去找袁逸轩,也不知那场战事如今怎么样了。 方婳匆匆收起匕首就要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方婳侧目,果真见仇定追了过来,她的心头一紧,想起苏昀曾打算替轩辕承叡将她带走,她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跑。 仇定的目光随之望去,林子深处似乎另有脚步声传来,仇定的眸光一闪,他甩手将盛满水的叶子丢弃,快速冲上前去。方婳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他拉过去,径直拖进了一侧的矮木丛中。她错愕不已,一挣扎,手中的匕首便掉落在了地上,她张口欲叫,嘴巴已被干脆地捂住。他身上的血腥气直冲入口鼻,惹得方婳直想吐。 她瞪大了眼睛,整个身子被他用力禁锢住,片刻,前头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快,去那边找找!” “都找了那么久了,你们说会不会是贵妃娘娘早已在战场上……” “废那么多话干什么!钱副将说找就找!快,去前面看看!” 是来找她的梁兵! 方婳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但都失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梁兵的身影,仇定才终于松了手。方婳本能地起身往前跑了几步,她的思维乱得很,梁兵能出现在这里,那说明他们还在大梁境内。可他们却说是钱副将的命令,怎会是钱副将的命令? 袁将军呢?难道袁将军真的…… 方婳的脸色惨白,她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袁逸轩叛变吗?那现在大梁如何了?心跳愈烈,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仇定拨开树丛走出来,方婳回头看他一眼,颤声问:“战事结束了?结果如何?” 那一个不说话。 方婳继续道:“是你们太子要你把我带回去?” 仇定摇头。 方婳咬牙道:“那就放我走!”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必须回去,她需要知道究竟怎么了! “就这么想回去?”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方婳猛地愣住,她还以为他不会说话!指甲嵌入了掌心,是她疯了吗?怎觉得面前之人的声音竟那样熟悉! 仇定抬步朝她走去,她本能地后退,咬牙道:“你别过来!”真是疯了,面前之人是敌人,她怎会觉得他熟悉!弯腰利落地捡了石块在手,她狠狠地看着他道,“我当然要回去!我是梁国人!你……你站住,不然我不客气了!” “梁国人……”他喃喃一念,远处又闻得有细微的脚步声,他的眸子紧缩,一手掌弓,另一手已扣住了羽箭。 方婳见此大惊,忙狠狠地将手中的石块朝他掷去,石块严严实实地砸在他的身上,他飞快地拉弓上弦,方婳的心口一震,羽箭自她耳际射出,紧接着,闻得后面传来一人闷哼的声音。方婳吃惊地回头看去,她依稀瞧见梁兵的身影,是刚才那一队人又折回来了! 她的心中一喜,大声道:“我在这里!”她还想上前,却是“咻”的一声,又一箭自她身后射出,前面又有人倒下。方婳大骇,转身见仇定熟练地张弓、上弦,一切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连发十箭,直到林子后的声音渐渐隐去。方婳错愕非常,脸上仅有的一丝欣喜也渐渐散去,她悄然退后一步欲跑,却见眼前之人的身子一晃,捂胸跪倒在地上,明亮光线下,她瞧见殷红之色已点滴从他指缝间溢出。 方婳蓦然怔住,他受伤了吗? 何时? 仇定蓦然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方婳。他的瞳眸深邃黝黑,她似在哪里见过的。方婳的呼吸声渐沉,她随即狠狠地咬牙,她是怎么了,怎会在仇定身上看见燕修的影子…… 燕修……燕修已经不在了,她一定是疯了! 眸华一瞥滚落在地上的石块,方婳当下什么也不想,转身便跑。她要回去,若袁逸轩真的叛变,她不会留下皇上独自面对!她救过她的命,答应过要帮她带回苏昀,她也不会抛弃她! 脚掌踩在落叶泥尘上,绵软里透着细碎声响。 那一声“婳儿”就这样自她身后凭空响起。 她的步子猛地止住,凉风吹乱了发丝,阳光照淡了身影,她一颗心竟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明晃晃一种窒息的疼。 “婳儿。”他又唤一声。 方婳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不可置信地紧锁住面前男子,他已站起来,指尖一松,长弓摔落在地上,她蓦然往前走了一步。 他凝视着她,目光轻柔恣意。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更是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能抬起手来,指尖触及那张冰冷面具,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握住了它! 面具下的容颜,不是素未谋面的西楚将军仇定,那双狭长凤目,流转的眸华,俊挺的薄鼻梁,轻薄的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也熟悉! 第121章 再见燕修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眼底的震惊一点点溢出来,指尖再也承受不住那张面具的分量,略一松,面具便重重落在地上。颤抖地抚上他的脸,那个真实,不是梦,真的是燕修丫! 强忍住的眼泪倏地滚下来,他望着她的瞳眸里浮起一抹疼惜,指腹触及她的脸颊,缓缓拭去她眼角的泪,低语道:“婳儿,是我。” 她知是他,可是,为什么? 指尖颤抖得厉害,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她怔怔看着他,哽咽道:“潋光说你们遭到了禁卫军的截杀,她还说看着你的尸身被他们带走。袁大人也说皇上把你葬后想要引出幕后之人,潋光还为此丧了命……” 他握住她发抖的削肩,掌心下的温暖却怎么也安抚不了她紧张的心,他略蹙了眉开口:“那不是我,华年成在扰乱禁卫军的进攻时便已趁机将我转走。” 不必他点名,方婳亦是已明白死的那一个一定是他的替身。她恍然低头,目光落在地上的面具上,喃喃问:“你联合西楚攻打了我们大梁?” 燕修的眸色略沉,显然不愿同她说这个话题,他握住了她的手,浅声道:“婳儿,跟我走。”他转了身,她却蓦地推开他的手。 “婳儿?” “我不去西楚!”她不会离开这里,她对轩辕承叡向来就没有好感! 燕修叹息一声,哄劝着她:“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再次拉住了她剧烈颤抖着的手,她瞧见他身上的血迹,又想起身后一地的梁兵尸身,到底不再挣扎,任由他拉着离开。她差他一步摇摇晃晃跟在后头,眸华落在他的身上,身着铠甲的他看起来是那样挺拔,风吹来,他的身上再闻不到淡淡而熟悉的药香,尽是刺鼻浓郁的血腥气。方婳的内心有些恍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泛了起来…媲… ———— 大梁长安。 钱成海接过信件才要入内,却闻得身后侍卫道:“钱公公,袁大人说,请您务必先看了此信再进去给皇上。” 钱成海吃惊地回头看着侍卫,他是内官,照理说是不便查看军机的。待回过神来,他才脱口问:“是袁大人说的?不是袁将军?” 侍卫脸色沉重地点头。 钱成海的心头一跳,忙点头打开了信件。 一炷香后,御书房的门被推开,钱成海悄声入内。燕欢手执朱砂笔正在批阅奏折,钱成海一直行至御案前,才低声道:“皇上,沧州来信。” 燕欢的眸华一抬,忙搁下了手中的笔,伸手道:“呈上来!” 钱成海迟疑了下,却未再上前,握在手中的信件被他用力拽着,他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军打败,沧州……已失守……” “什么?”燕欢的脸色大变,此刻什么也不顾,径直绕过御案走到下面,一把夺过钱成海手中的信件。 “皇上……”钱成海本想拦着,却被她挡开了手。燕欢利落地读着信上的内容,华美脸庞一点一点失尽了血色,信上说袁逸轩叛变,临阵指挥亲信倒戈助楚,致使梁兵大败,沧州失守。 她惶惶往后退了数步,指尖一颤,信纸飘然落在地上。 “皇上!”钱成海疾步上前扶住了她,她的目光呆滞,喃喃道:“不会的……袁将军不会叛变……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钱成海的脸色亦是苍白,沉声道:“是袁大人亲笔书信,他不会骗皇上!” 燕欢的眼底闪着光,她一把拉住钱成海的手臂,咬牙问:“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你告诉朕,为什么?” 钱成海一愣,他怆然摇头:“奴才不知道,只是袁大人还说……” “说什么?”燕欢撑大了眼睛问他。 钱成海看了一眼地上的信纸,满满两页的信纸,燕欢根本就未看到以后。他将声音压低,开口道:“袁大人说开战时贵妃娘娘不顾阻拦独自去了战场,她说一定能说服袁将军回心转意,可直到战事结束也没见贵妃娘娘回去。娘娘她……失踪了。” 燕欢一愣,随即忙弯腰捡起了信纸急速又看一遍,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袁逸轩为何叛变,信中只字未提,燕欢却从字里行间看出来,袁逸礼一定已知晓,但怕别人窥见他不敢在信中提及。燕欢的手猛地收紧,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却仍是一字一句道:“朕要御驾亲征!” ———— 光启六年三月初,大梁与西楚一站大败。 将军袁逸轩叛变投靠西楚,副将钱广延被提为护国将军,与礼部尚书袁逸礼一并退守越州。 越州军营中,袁逸礼披着外衣坐在榻边已看了面前的地图一个时辰。他修长的手指敲打在地图上,蹙眉沉思,西楚在沧州一役中大获全胜,却突然停下了进攻,无端观望起来,这让袁逸礼很疑惑。 “轩辕承叡不该在我军失了主将,来不及整顿时趁机进宫一举歼灭吗?他又为何停下了脚步?”这个问题已困扰他多时,但他始终想不明白! 钱将军皱着眉头,他也想不通。 二人又在帐内坐了很久,钱将军终于忍不住站起身道:“今日先这样,袁大人休息吧,我去和将军们再探讨探讨。” 他说着,转身便要走,袁逸礼却叫住他:“钱将军。” 钱将军止步回头:“袁大人还有事?” 袁逸礼的脸色苍白,嘲讽道:“我大哥和将军共事多年,与他为敌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知道营中很多人都对他很失望,也对我颇有微词。” 钱将军郑重地回过身来,开口道:“钱某跟着袁将军已有八年,将军的为人我很清楚,与他为敌是我从未想过的事,现下想来也还跟做梦一样。我不理解将军的选择,但却一定会死守越州。至于别人的话,大人大可不必理会,皇上信大人,钱某也会信你。” 袁逸礼略一笑,目光落在面前地图上,低声问:“贵妃娘娘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钱将军叹了口气,道,“也许娘娘已经……” “不会的。”袁逸礼打断他的话,径直道,“派人继续找。” 钱将军点点头退出去,恰逢军医端着药进来,袁逸礼看也不看一眼,径直端过药盏便仰头喝尽。若不是一身的伤未好,他恨不得亲自去找她! 军医坐下来替他把脉,袁逸礼顺了口气正欲说话,忽而闻得帐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快,那士兵被放行入内,快步上前道:“大人,派去找贵妃娘娘的人回来禀报说,先前被派出去的人找到了,全部被射杀在沧州以西十多里的林子里!” “什么?”袁逸礼的脸色大变,忙收手望着面前之人,脱口道,“西楚怎会有人在离开城楼那么远的地方?” 士兵低头道:“去的人回来说,是西楚的仇将军。现场有仇将军的面具,还有遗落下的弓箭,地上有血迹,似乎是受了伤。哦,对了,他们还发现了这个。”士兵伸手将匕首抵上,袁逸礼的眸子一紧,伸手将匕首紧紧地握在掌心里,这是他给她防身用的! “在哪里发现的?”袁逸礼激动地站了起来,军医忙扶住他,他直逼向士兵,“到底在哪里发现的?” 士兵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只好道:“大人,就算贵妃娘娘去过那里,也早不在了。” 一句话,将袁逸礼心中唯一的希望也浇灭。 士兵已退出去,军医扶他坐下,再次给他把脉。他怔怔坐着,忽而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她会出现在那片林子里,证明她至少没有死在沙场上,这也是好消息,是好消息…… ———— “这算什么好消息!”轩辕承叡一脸怒意,狠狠地踢了眼前的探子一脚。 探子吃痛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跪在他的脚下。 苏昀的笑声传来,她从帐外入内,行至轩辕承叡身侧道:“人没找到至少说明不是落在了东梁人的手里,难道不算好消息吗?” 轩辕承叡回眸看了她一眼,脸上的怒气散了些,眸子里映着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身,道:“果真有道理。” 地上的探子听得冷汗涔涔,他说的同太子妃说的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 又有人自外头进来,轩辕承叡抬眸睨了眼,才冲地上的探子道:“退下。” 探子如释重负出去了,苏昀已笑着朝来人道:“仇将军怎有空过来?” 仇定站在门口,开口道:“末将已派人去查探王爷下落,还望殿下……” 轩辕承叡径自打断他的话,道:“仇将军难道不知虽然我们已攻下沧州,可沧州周边仍有众多东梁散兵,你派人出去不怕有去无回吗?” 仇定答得从容:“那也是必须要去的,袁将军也希望殿下这段时间能按兵不动,直至我们找到王爷。” 轩辕承叡哧的一笑,转身行至榻边坐下,开口道:“袁将军都已经叛变了,眼下倒是想得个师出有名了?” 仇定的眸子略紧,低沉道:“殿下别忘了和王爷的约定,当初若是没有王爷相助,殿下也没有那么容易夺回大权!” 轩辕承叡墨色的眸瞳里略有不悦,他笑一笑道:“仇将军是在提醒孤,还是在威胁孤?” 仇定握着佩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苏昀依偎在轩辕承叡身侧,不解地问:“既然当初说得好好的,他去战场干什么?” 轩辕承叡略一怔,随即淡淡道:“饿了,陪孤去吃点东西。”他说着,拉着苏昀出了帐子。 “去吃什么?”她抬眸问他。 他侧目低下头,暖暖气息喷洒在她的耳际:“孤想吃你!” “讨厌!”她的小脸一红,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身上,他抬手揉了揉,似是遗憾道:“可惜刚才在帐子里不方便,现下只要去吃点食物蓄力了。” 苏昀哼一声,突然又想起一事:“你还没告诉我当初要我把东梁的婳贵妃带来干什么呢?” ———— “我以为轩辕承叡会安排好人将你带出军营。”燕修的眸华轻柔,半带宠溺半夹笑意看着她。 方婳的眼底掩饰不住的吃惊,原来不是轩辕承叡要带走她,原来是燕修! 她屏住呼吸问:“阿昀……你们把阿昀怎么了?”若是燕修要带走她,苏昀又何苦叫人打伤袁逸礼! 燕修好看的眉头微蹙,他却是摇头道:“我不曾见过苏昀。” 不曾……他说不曾……方婳的脸上无笑,那一刻她竟不知是不是该信他的话。不过还有一事她也便清楚了,袁逸轩与燕修合作,所以才怕袁逸礼尾随她出城破坏燕修要带走她的事。因为不成功,所以才有了后来西楚的人夜入大梁军营之事,袁逸轩没想到的是,她根本就没回营帐,而是在城楼上站了一夜。 天色渐渐暗沉,阳光已收尽,夜露深重,方婳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燕修伸手将她拉入怀中,她却挣扎着推开他,哽咽道:“你既还活着,为何就不告诉我?” 他的眼底浮起了讶异,脱口道:“我特意派人送了你落在白马寺的新衣给你,难道你没有收到吗?” 新衣? 方婳的心口一震,猛地回想起来了。过年时,她确实收到过他多年前送她的新衣裳,恰逢先前袁逸礼把燕修的画像藏起来给她看,她便顺理成章地以为衣裳也是袁逸礼送的。 竟是燕修吗? 她的指尖冰凉,似是徐徐想清楚了,是她糊涂了,皇上即便要查去白马寺,查的也是燕修的西厢小院,而那件衣裳却是在她之前的厢房里,袁逸礼即便是见了,又怎知就是她的东西? 眼泪不自觉地滚落下来,原来他一早便给过她信息,告诉她他还活着,竟是她没有参透! 肩膀上一重,方婳猛地回神,见是他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她才抬了手,却被他按住,闻得他低声道:“夜里天寒,不要病了。” 他同她说话,仍是那个温柔的燕修,却又是他,教唆袁逸轩背叛了皇上,背叛了大梁。 “怎又哭了?”他叹息着替她拭去眼泪,她却悄然躲开,他空垂着手,蹙眉道,“婳儿?” 方婳只觉得胸口难受得紧,哽咽地问他:“你和轩辕承叡合作,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短滞一怔,却没有隐瞒:“四年前。” 四年前是怎样的局面方婳已无需去想,心口像是瞬间裂开一道伤,鲜血已汩汩而出,她含泪望向他,颤声开口:“所以那一次,你根本就不是被西楚的人掳去,你是自愿的?为了……要见袁将军?” 要袁将军挥军倒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必定是要经过严密的谋划,而燕修能见到袁将军的机会并不多,就算见了,袁将军也必须装出一副对他恨之入骨的样子。而沧州那一次,燕修病重便有了一个留下的好理由,袁逸轩为了大梁颜面不会伤害燕修,便给了袁逸轩一个“容忍”燕修的理由。 “昌王和轩辕承叡勾结也是你们一早就计划好的,其实根本就是为了引昌王上钩。” “昌王不过是你们的一只代罪羔羊,为的就是要吸引皇上的注意力,如此你们才好放开手去做事。” “所以,西楚的人对你动刑根本也是假的,不过是你的一场苦肉计。” 她一字一句说着,没有疑问,所有的猜测都已万分肯定。燕修的眼底略有惊讶,他却没有否认。 方婳的心渐渐地痛了:“你在昌国还除掉了元白,那一次沧州之行真是收获颇多!” “婳儿。”燕修的心口一紧,蓦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逃,语气中带着自嘲的笑:“你知不知道,就是那一次,我把阿昀推向了轩辕承叡,直至后来她被轩辕承叡强行带走,我也什么都没有做成!我一直说会想办法留下她留下她,可是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好!” 她的嘴角噙着笑,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燕修心疼地抱住她,低语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去沧州。”她的到来是一个意外,打乱他所有的计划,他没有办法,只能将计就计。他是要同她解释的,只是没想到他尚未来得及解释,聪明如她,已全部猜中。 她伏在他的怀中,再闻不到他身上熟悉的药香,脸颊贴着冰凉铠甲,心也似渐渐地冰冷下去。 袁逸礼总说燕修也不是无害之人,她从来都是不信的,他在她心里是那样出尘那样善良,他不食人间烟火,他在她心中是谪仙。 她从不曾想过,他也如此精于算计,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连燕欢最信任的袁逸轩也被他策反了!她却总担心他受到伤害,想方设法想要保护他,如今看来,他又哪里真的需要她保护了? 呵—— 忍不住淡淡地笑出声来。 那小声里自嘲中带着淡漠,燕修的话语里藏着一丝慌乱,拥住她瑟瑟发抖的身躯道:“婳儿,你听我说……” 她仿若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径直打断他喃喃地道:“犹记得那年在白马寺西厢小院,我问你有想要的东西吗。你说有,我问你想要什么,可你不肯说。” 他沉了脸色,果真闻得她问:“你想要的,是皇位吧?” 他抱着她的手臂骤然僵滞,方婳顿感心尖爬上一抹凉意。原来所有的事都已早早露了痕迹,是她太笨没有去发现罢了。 她却还可笑地说要和他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造个小房子,在院子里搭一个紫藤花架,他们一起在下面看书下棋。 还记得他是怎么回答她的吗? 他只问她这便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方婳又笑了,这只是她想要的生活,却不是他的!他想要的,根本不是安逸安分的活着,一直都是皇位! 他不必寡淡地逃离血腥的尔虞我诈,权谋手段,一直都被玩转在他的掌心之中! 忍住心头的痛,她用力推开他,嘶哑着嗓音道:“我要回去!” 他的心中钝痛,急急跟着她站了起来,话语中隐隐夹杂着几分怒意:“回哪里去?回他的身边吗?” 他?燕欢吗? 方婳咬牙回头,含泪道:“你怎能教唆袁将军背叛皇上!” 对燕欢来说,十场败仗也抵不上袁逸轩的背叛伤她来得深!她是那样爱袁逸轩,无条件地信任,祝福他的婚姻,只因没了燕欢,她还希望袁逸轩能有自己正常的生活。可那样一个让深爱如斯的男子却选择了背叛她,方婳不知道她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如何心痛! 燕修的脸色灰白,开口道:“我没有教唆他,我只说告诉了他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是太后和皇上设计牺牲了莹玉公主来陷害我母妃!” “你胡说!”方婳握紧了双拳吼道。 公主根本就没死,死的是皇太孙! 他又言:“你也该记得,锦瑟疯癫之前原先是想同我说什么,她定是有了证明我母妃是清白的证据!” “锦瑟知道的根本就不是那件事!”方婳的脸色煞白,锦瑟知道的,不过是燕淇已死的事! 燕修吃惊地看着她,却闻得她问:“那你告诉我,当年你为何突然从围场上离开?”燕欢说没有人能证明他之后的行踪,方婳曾一直不敢想的,可如今……她却不得不这样想了。 燕修惊讶而惶恐地凝视着面前女子,她的眸子赤色,直直地盯住他,眼底满满的全是不信任。他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微启了薄唇问她:“你疑心我?” 那么多人说是他射杀了公主他从不曾解释过,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连她也是这样看他的。 他不回答,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一句问话,方婳眼见他眼底蕴藏的狂风暴雨,知道他在她面前隐忍得辛苦,如今也不想逼他,笑一笑转身离去。 “婳儿!”他急速上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身,坚定而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要回去,回长安去!” 这一趟沧州她本不该来! 她把燕欢的劝说当成了耳边风!如今弄得伤痕累累地回去! 握住她肩膀的手颤抖着松了开去,她的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皇上已将当年之事告诉她的信息。燕修的脸色越发难看,皇上竟已这般信任她,将当年之事告之,否则她又如何会知晓他从围场上离去的事? 他没有再往前,艰涩地开口问:“你爱上他了吗?” 她多想告诉他,她方婳这辈子除了他燕修,从不曾爱过第二个人。可如今,这一切还有意思吗? 他算计了这么多,利用过那么多人,那他算计过她吗? 她不敢问。 眼前冒着阵阵黑,她说不出话来,一步一步往前,却是再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看着她离开,他的步子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痛得他一步都动不了。冷风掀过葱郁繁茂的林子,眼前的身影突然缓缓倒下去,轻飘飘宛若一片薄纸。 燕修大惊,疾步冲过去接住她瘫软倒下的身躯,他视若珍宝紧紧抱在怀中,摇晃着叫她:“婳儿!婳儿!” ———— 大梁皇宫。 珠帘剧烈摇晃,太后华贵的身影已闯入内室,玉策见此忙上前行礼,太后未看她,径直上前道:“胡闹!皇上乃万圣至尊,怎可御驾去战场!此事哀家绝不同意!” 燕欢起身道:“朕是皇帝,此事不必母后操心,朕有分寸。” “皇上真的有分寸吗?哀家是皇上的母后,难道还不知道你要去越州作何?”太后的脸色铁青,话语指戳燕欢心口,“就算袁逸轩叛变了又如何?我大梁难道只有他一人会领兵打仗吗?皇上只需召集各地兵力,还怕西楚吗?照哀家来看,皇上还是先把袁家的人都拿下才是!” 燕欢的脸色惨白,却冷冷开口道:“袁家的事还望母后日后休要再提。袁老是朕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说袁将军的事也许另有隐情,朕会亲自查清楚。朕还要去御书房,母后请回吧。” 语毕,燕欢再不看她,径直出去。 “皇上!皇上!”太后气愤地摔了桌上的杯盏。 燕欢闻得背后传来的声音微微一滞,她随即仍是大步出了紫宸殿。御驾早已备好,钱成海弯腰扶她上去,才行了一段路,便闻得容芷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皇上!” 燕欢挑起了轿帘,见容芷若小跑着过来,她命人落轿,起身出去。容芷若美丽的脸庞似染了霜华,双眼红红地问:“我听姑妈说您要御驾亲征,是真的吗?” 碍于燕欢的身份,太后很多话在容芷若面前不会说,自然有时候也不会带容芷若去紫宸殿。 燕欢笑一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朕有千军万马,难道还保护不了朕吗?” “可袁将军吃了败仗……”她的声音里透着担忧。 为防民心大乱,袁逸轩叛变的消息还一直压制着。 燕欢的神色微僵,随即道:“那只是一时的,行军打仗,偶尔失败一次是在所难免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朕不再长安的日子,就请你好好照顾母后。” 容芷若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大哥和二哥都去云州了,眼下连表哥也要走了,可不可以……不要走?” 闻得她说容止铭和容止锦,燕欢略垂下眼睑,叹息一声道:“不是小孩子了,怎说这样不懂事的话?朕还有要紧事去御书房,你先回去吧。”她转了身,走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转身道,“哦,还有一件事。” 她定定看着她:“您说。” 燕欢的目光朝远处的紫宸殿看了一眼,低语道:“朕不在的时候,曦妃的事拜托你帮忙看着一些。”容芷若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闻得燕欢又道,“像婉昭容流产那种事,朕不想再看到了。” 容芷若一怔,眼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已悄然上了御驾。容芷若的脸色难看,心头更是震惊,韦如曦又没有怀孕,皇上怎就无端端地拿楚姜婉流产一事出来说事?莫不是…… 容芷若的眼睛猛地撑大,那件事皇上知晓是她做的?皇上没有揭发她,纵容了她,所以把韦如曦拜托给她是因为信任吗?容芷若灰白的脸颊徐徐又见了笑意,她只知道害楚姜婉流产的事若让太后知晓,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皇上既然知道还帮她隐瞒,那她这一次帮帮韦如曦又有何难? ———— 西楚军营。 侍女才给苏昀盘了头,她在镜中照了照,皱眉道:“不行不行,这头盘得也太没水平了,我不喜欢!” 侍女忙道:“那奴婢重新给您梳一个!” 苏昀自顾都拆了,满头青丝都直披在身后,她开口道:“别梳了,这样吧。” 侍女惊愕道:“娘娘,可使不得,哪有人披头散发出去见人的?” “为什么不能?”她直直反问。 侍女一噎,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昀却突然又问:“真的不能这样?” 侍女忙点头。 苏昀却歪着头道:“可我怎么觉得我以前老干这种事呢?” 侍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忙慌张地摇头:“没……没有的事,啊,太子殿下!”侍女哆嗦地朝来人行礼。 轩辕承叡大步进来,横了侍女一眼,才笑着道:“孤正心烦着,老远就听见你梳个头还这不行那不行的,女人就是麻烦!” 她哼一声,不以为然道:“那我不梳了还不行吗?干嘛说披着不行,长发飘飘的不好吗?” 他促狭一笑:“长发飘飘的是鬼。” “你才是鬼!”没好气地将梳子丢过去,他利落地接住,半似委屈道:“就是鬼孤也娶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是亏,也是孤亏。” 苏昀翻了个白眼直接转身背对着他,道:“不必去应付东梁那一群人?” 轩辕承叡笑着走上前,伸手握住她柔顺的乌发,弯腰置于鼻息间嗅了嗅,顺便握着梳子替她梳头,一面道:“东梁各个封地的王爷也出兵了,这样一来,东梁的兵力可比孤多了两倍,孤心里头烦着。” 苏昀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烦什么,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压根儿就没烦!” “哦?”他的眉梢一挑,笑着问,“那你倒是说说。” 苏昀干脆转身正对着他道:“即便兵力比你多又如何?东梁有几个王爷,人家的军队就有几条心。可我们不一样,一支军队,一条心,没有那么多安全隐患。” “啧。”他的长眉扬起,满意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低头在她额头轻啄一口,笑道,“孤的昀儿果然深得孤的心,就连孤未说出口的话都能剽窃得一模一样。” “无聊!”她懒得理他,推开他便要出去。 他却拉住她道:“把头发梳了再出去。” “就不能这样出去吗?” “不能,给孤留点面子。”他眯着眼睛笑哄着。 侍女重新进来了,轩辕承叡行至门口突然顿了一下,目光斜视看向侍女,低沉了声音道:“再让孤听见太子妃说什么以前以前,你就该好好想想如何在人头落地后还能保住性命!” 侍女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凉意飘过,忙慌慌张张地应了声“是”。 ————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似乎听到了雨声。 方婳渐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里,洞中点着火,外头一片漆黑,又是一个夜晚。 雨点的声音清晰无比,方婳侧目,见燕修坐在地上,他身上的铠甲脱下搁在一侧,他解开了亵衣,低头似在看什么。 她吃力地撑起身子,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下意识地拉紧了衣衫过来。 “醒了!”他的眼底分明是有笑意,俯身将她扶起来,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她没有挣扎,乖戾得有些不像话。 这个怀抱是她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缓缓抬眸看着他清瘦的俊颜,低语道:“你知道吗?潋光入狱后,刑部的人对她动刑,为防止她自尽,挑断她的手筋,拔光了她的牙齿,她实在忍受不住,求我杀了她。我把我的金戒指留给了她,她吞金死了。其实我也杀过人,我的双手也不干净。” 他沉痛道:“婳儿,你不要这样!” “我怎么样?”她的目光清和,就这样淡淡地望着他。 他一时间语塞。 她又道:“我不过是说出了一个事实而已,难道你还怕听见一个事实吗?” 他不是怕,她昏迷的这三日他既期待她快些醒来,又很怕面对她,她的每一句话都似利刃一刀一刀刺得他的身上心口。他却仍然舍不得放手,舍不得让她去燕淇的身边!他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脸,轻声道:“婳儿,留在我的身边,你想去哪里,我都会带你去。” 她的心中动容,手掌缓缓地抚上他的心口,她挑开了亵衣,他的心口处有一道新生的伤疤,却不是受伤所致,只因她认得上头缝合的针法。方婳的手蓦然一颤,眼泪瞬间漫出来,她的话语悲伤:“就连轩辕承叡带走阿昀也是你事先算计好的?” 原来不管怎么样苏昀都会被带走,因为苏昀曾说过能医好他的病! 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滚烫的眼泪快速在脸颊滑过,她的指腹轻缓摩挲在他的胸口,喃喃道:“其实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你的心里。” 他一怔,随即清弱地笑了。 她却又道,“只可惜我再也去不了了,因为你的心已不在那里。” 第122章 爱上他 - 嫡女毒妃 - 寐妤 眼前之人虽仍是她魂牵梦萦的样子,却早已不是她心里认识的那个燕修了。她望见他眼底的震惊,她刻意垂下眼睑回避他的目光。 他低低凝视着她,良久良久,才喃喃道了句:“他待你很好。” 她的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抬眸与他对视,他的瞳眸明亮似夜空星辰,连着一侧的火光也越发燎原璀璨。 她知他在说皇上。 方婳孑然一笑,开口道:“是,她对我很好。丫” “所以……你真的爱上他了?”他的话语轻弱,隐隐带着颤意。 她仰起脸望着他,咬牙道:“是!媲” 她其实好想问他,如今她爱谁,对他来说还重要吗? 他的眸光一黯,低头自嘲一笑,低语道:“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回到他身边,然后与我为敌吗?” 心突然很疼,仿佛有一只大手将她的一颗心撕成一片一片。泪水模糊了视野,她看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叹息。 她不说话,只是忍不住眼泪横流。他徐徐收紧了双臂紧抱着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他晶亮瞳孔中的目光飘渺不定,话语却透着释然:“婳儿,你终究是舍不得。” 她再抑制不住,蜷缩在他怀中嘤嘤哭出声来。他是她心尖儿上的人,她如何舍得与他为敌? 偶尔从洞外灌入的风也仿佛特别冷,即便燕修抱得她再紧,她还是觉得从指尖到心底都是冰冰凉凉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早上,燕修恍惚醒来,见怀中的女子已昏睡过去,一张脸上尽是苍白容色。 “婳儿。”他叫她,她似未听见,他又叫一声,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掌心贴着她的额角,发现她整个人烫得厉害。燕修的脸色大变,忙将她抱起来,她说她不想去西楚军营,眼下由不得她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出事! ———— 仇定与华年成坐在帐中愁眉苦思,忽而瞧见一个士兵进来禀报道:“将军,王爷回来了!” “在哪里?”华年成猛地站了起来。 士兵忙道:“回营帐了,王爷请华先生过去。” 华年成与仇定对视一眼,忙转身出去。 燕修仍是一身铠甲站在床榻前,闻得有人进来,他转过身,华年成疾步上前问:“王爷有没有受伤?” 仇定直直站在门口,沉声道:“王爷怎敢戴着面具上战场?若是有个意外……” “华年成,给她看看。”仇定的话未完,便见燕修侧身让开,床榻之上,赫然还躺着一名女子。 华年成吃了一惊:“她怎会在这?”他的目光从方婳身上转移至了燕修身上,怪不得他背着他们上了战场,是因为方婳吗? “先给她看看。”燕修的声音低沉,透着微微的怒意。 华年成只能上前把脉,外头传来西楚士兵的声音:“九王爷,我们太子殿下请您过去。” 仇定回头微哧一声,道:“西楚太子的消息真是灵通。” 燕修仍是目不转睛看着方婳,开口道:“告诉他,本王马上去。” 帐外的脚步声离去了。 华年成起了身道:“娘娘是染了风寒,喝几帖药,休息休息便无大碍。” 燕修紧绷的心弦终是松了:“你亲自去替她熬药。”他说着,转身走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道,“以后别叫她娘娘。” 华年成略微惊愕,抬头时,见那抹身影已出了营帐。仇定已经转身跟随他出去。 ———— 轩辕承叡慵懒地坐在矮桌旁,惬意地品茶。燕修掀起了帘子入内,他只抬眸一笑,话语却是对着仇定道:“孤就说不必那么着急,你看他不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吗?” 仇定不说话,燕修上前坐下道:“正好本王也有话要和你说。” 轩辕承叡浅浅一笑,轻呷一口茶道:“那可真是巧了,孤也是有要紧事要找你,才派人请你来的。” 燕修不理会他,径直开口道:“本王要见苏昀。” 轩辕承叡哧的一笑,伸手将杯盏搁下,蹙眉道:“真是不巧,孤想要和你说的,正是要婳贵妃离昀儿远一点。” 燕修的眸子略紧,闻得轩辕承叡又道:“这可是你我开始的时候说好的,孤帮你把昀儿带出长安,事成之后,人归孤,你也不必过问。怎么,事情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吗?” 燕修的脸上无笑,那一个接着道:“你我的合作还在继续,可别为了一个女人就伤了和气。孤看王爷风尘仆仆地回来大约也没什么休息过,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稍后再议。”他笑着起了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道,“孤约了昀儿散步,先失陪了。” 燕修蹙眉从营帐中出来,见轩辕承叡早已信步走远。耳畔传来仇定的声音:“王爷要见他们太子妃作何?” 燕修摇头道:“没什么。”说着,一面朝营帐走去,一面又问,“情况如何?” 仇定跟在他身后开口道:“沧州已被我们攻陷,梁帝已调集各封地的兵力,还听闻他要御驾亲征。” “是吗?”燕修的俊眉微蹙,“那袁将军呢?” “袁将军去了沧州了。” 燕修“唔”了一声,伸手掀起帐帘入内,仇定识趣地没有跟着进去。华年成早已出去,里头只方婳一人静静躺在床上。他缓步上前,命人打了冷水来,浸湿了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她悄悄嘤咛一声,他忙握住她的手,她本能地反握住,眼角竟有泪流出。 他看得心疼不已,张了张口,却仿佛是失了勇气。 方婳醒来已是半夜,他还守在床边。营帐里只有他二人,微弱火光跳动在他的脸上,轻薄里透出几分苍白虚弱,方婳微微侧身,伸手悄然探上他的脉。 脉象平稳有力,他的病真的好了。 有泪沁出,是高兴。 她连做梦都想着他能好起来,如今真的梦想成真了,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病了,他会守着她。他若受伤,她也会心疼。可她与他却早已经回不到以前…… 沉沉地睡了一觉,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方婳悄然起了身,轻声从床榻上下来。他的睡眠很浅,她一动他就醒了。 她行至门口,闻得他叫她:“婳儿。” 她的心头一跳,却没有回身,他起身走向她:“你要去哪里?” “去找阿昀。” “他不会让你见她的。” 她到底回眸看他:“那你会帮我吗?” 他的眉目幽深,直直地看着她。 她略微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她欲走,他上前一把将她扣在怀里,低语哄道:“若有机会,我会让你见她。” 她不怒也不挣扎,只淡淡道:“那我要见袁将军。” 他的眼底略有了诧异,片刻,才道:“袁将军去沧州了。” 什么? 方婳的眼底似有失落,她竟与袁逸轩又错过了! 燕修终是问她:“你见袁将军作何?” 她低下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咬着牙道:“那件事只能告诉袁将军一个人。” 他清浅一笑,没有逼问她,只低语道:“三日后,我带你去沧州。” “为什么是三日后?”她吃惊地问他。 他的话语淡漠:“三日后,我们会进攻越州。” ———— 越州军营。 袁逸礼望着径直入内之人大吃一惊,忙起身行礼道:“皇上怎突然来了?”他实在不可置信,皇上居然悄无声息地来了! 燕欢亲扶了他一把,低声问:“伤势如何?” “臣已无碍,多谢皇上关心。” 燕欢示意所有人都退下,这才转身坐下,问:“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袁将军怎会背叛我大梁?”话语问出口,藏于广袖下的手已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袁逸礼的脸色铁青,却也知道这件事根本没必要隐瞒皇上,压低了声音将他和袁逸轩的对话简短地陈述了一遍。 燕欢脸上的血色徐徐褪尽,她厉声道:“胡说!欢儿的死怎会与朕和母后有关!”袁将军竟会以为是这样! 她终于知道方婳急着冲进战场是为了什么,方婳是想告诉袁逸轩她没有死,死的是她的哥哥燕淇,只可惜方婳没来得及告诉他,沧州就失守了。 喉咙难受得很,她却不能放任自己哭出来。 “皇上……”袁逸礼忍不住低唤她一声。 燕欢猛地回过神来,她别开脸,深吸了口气才道:“朕的九皇叔已死,这么说来,袁将军是恨极了朕才同西楚的人联手?” 袁逸轩如此做,是为“死去”的她报仇,他仍是那样深爱着她,燕欢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她没想到他竟会这样糊涂,即便她真的死了,他怎能做出这种投敌叛国之事!那还是她认识的袁逸轩吗?还是她所爱的袁逸轩吗? 袁逸礼的脸色凝重,片刻,才闻得他开口道:“怕是我们都被骗了。” 燕欢的眉头紧蹙,回头看着他:“此话怎讲?” 袁逸礼略一思忖,关于先帝遗诏之事皇上不知道,眼下他也不便直说。想来想去,只好道:“臣觉得九王爷还活着。” “你说什么?”燕欢的神色骤变,定定地看着袁逸礼。 袁逸礼低下头不说话,他想的应该没错,大哥背叛皇上却不会背叛大梁,他不要皇位,那定是九王爷还活着!否则,又如何解释那具尸身上没有遗诏?还有那些被射杀在林子里的士兵,虽说地上有仇定的面具,可据他所知,仇定并不擅长射箭。 燕欢深吸了口气,未再说话,可谁都看得出她已怒不可遏。双拳狠狠地握紧,即便以为她是燕淇,难道袁逸轩先前和燕淇就不是好兄弟吗?他竟会选择相信九皇叔也不相信他们! 心口似撕裂般的痛,即便是当日得知他要娶亲她也不曾这样难受过! 沉沉吐了口气,她才又道:“还是没有婳儿的行踪吗?” 袁逸礼的心绪起伏不定,低头道:“臣正想和皇上说这件事。眼下皇上亲自坐镇越州,臣想亲自出去找娘娘。”他径直跪下道,“臣知道眼下情况紧急,臣只要三日时间,若是i没有找到娘娘的踪迹,臣一定回来与皇上一同坚守越州!” 燕欢回身注视着地上的男子,她眼底的悲哀缓缓又被一抹欣慰笼罩,她挥一挥手道:“去吧,朕原本也早打算找个机会成全了你们。” 袁逸礼吃惊地抬眸:“皇上……” 她却笑了,眸华中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开口道:“她不曾同你说过吧?她说要把苏昀带回来,要朕等到那时候再赐婚。” 赐婚…… 尽管知道这定是方婳推托的一个借口,可袁逸礼听在耳里似是有种恍惚,他多希望那是真的,哪怕带回苏昀困难重重,也给了他一线希望,骗自己她在等着他。 手臂一轻,眼前尊秀脸庞近了,燕欢弯腰扶了他起来,认真地开口:“答应朕,把她毫发无损带回来。” “臣,遵旨!”他郑重地应下。 袁逸礼退下了,帐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燕欢一个人。她站着站着,忽而缓缓地扶着床榻坐下去。 决定以哥哥的身份活下来的那一刻,她一直不曾后悔过。她看着柳家灭门,看着燕修被贬,她大仇得报的步子一点一点临近……可现在,他们却告诉她,她最爱的人投敌叛变了,这就是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吗? 后悔了吗? 眼泪涌出来,飞快地自脸颊流过,她想要抑制住,反而更像是打开了的水阀,一时间再也收不住。 为了哥哥和母后,她不会告诉袁逸轩自己的身份。 一旦说破,大梁根基不稳,必将血流成河,燕氏江山很有可能便会毁于一旦。 悄然颔首,任由泪水浸湿脸庞,记不清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只因她是大梁帝君,为帝者是不能有眼泪的。 走出这个帐子,她仍是燕淇,一个头脑清明的君主,她可以铁腕治国,却唯独不能儿女情长,不能流软弱的眼泪。 ———— 后来燕修出去商议军情大事,方婳被独自留在帐中,外头有人把守,西楚的人无法进来。他回来时已是月之中天,门口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 华年成道:“王爷大病初愈,还是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他应着道:“我知道,你回去休息吧。” 接着,有脚步声进来的声音,方婳假装已熟睡。步子行至床榻前才停下,他俯下身去,温柔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他轻吻着她的脸颊。 良久良久,方婳闻得他叹息的声音。 他在她身侧躺下,动作轻柔,生怕吵醒了她。她一动不动,任由他伸手圈住自己的身躯,他的脸贴在她的肩上,呼吸声渐渐均匀下去。 帐内的灯没有灭,方婳悄悄睁开眼,他的脸上疲态尽显,眉心紧拧着,睡着也似并不安稳,她心疼地抬手拂过他紧蹙的眉心,吻上他略带冰凉的薄唇……只有此刻,她才敢与他亲近,醒来,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想她仍是爱他的,却无法原谅他背着她做出的种种。 早上醒来,身边之人早已不在,好似昨夜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 他也在躲着她,他们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就像说好的一样。 ———— 相比方婳的处境,苏昀却快活得像只鸟儿一样。一大早轩辕承叡去了军帐她便无所事事,带着侍女去散步,天气转暖,远处山坡上的野花开了,难得的是竟还见了蝴蝶! 苏昀欢呼一声奔过去,侍女紧紧跟在她的身后道:“娘娘您小心点!” 苏昀回头瞪她一眼,道:“不许说话!吓跑了我的蝴蝶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你!” 侍女吐了吐舌头,她伺候苏昀也久了,自是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从没有真的收拾她过。倒是太子殿下是她不敢得罪的,那绝对是个言出必行的主儿。 苏昀追着蝴蝶绕至了山坡后面,隐蔽处,一道身影随着她们快速移动,不过前面二人都不曾注意到。 “嘘——站在这里不许动!”苏昀嘱咐一声,侍女听话地站住了步子。 苏昀猫着腰,一步一步朝那只蝴蝶走去,目光直直地盯住眼前的蝴蝶,她屏住呼吸,猛地扑了上去。 “哈,抓到了!”苏昀得意地转过身,“你看……” 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侍女竟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苏昀的脸色大变,才要喊人,只觉得颈项一凉,锋利的匕首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苏昀的心蓦地一沉,随即嗤笑道:“这里可是大楚军营,你好大的胆子!”她看不见身后之人的脸,也不知究竟是谁,手指一张,那只蝴蝶翩然飞了出去。 身后之人不说话,那只大手突然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颚,苏昀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强行灌入了一颗药。她的眼睛撑大,禁锢着她的手已经松开,她本能地欲将药抠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她惊愕道:“是你?” 这个人她见过的,那日在林子里,要不是他,她早就将东梁的婳贵妃带来了! 袁逸礼一路找来也不见方婳,又想着若是他的推断没错,九王爷真的还活着,那么方婳一定和九王爷在一起!他迅速收起匕首,低语道:“我给你喂了一颗毒药,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把婳贵妃给我带来,否则,你就会毒发身亡。” 苏昀抚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脱口道:“谁说婳贵妃在这里?” 袁逸礼冷冷道:“别和我装蒜,还不快去!” 苏昀咬咬牙,在心里碎碎骂着爬起来,才转了身,又闻得袁逸礼道:“昀姑娘别想耍什么花招,你不回来,我也会杀了你这侍女。” 苏昀的步子一怔,她不觉回眸看向他:“你也认得我?” 袁逸礼的神情复杂,其实准确地说他并不认得这张脸,只是那次在林子里,他问方婳那是不是苏昀,方婳却矢口否认。他后来想起来,方婳会否认也未必就说那不是苏昀,方婳否认的是苏昀要对付他们的事实。而方才他尾随她们而至,他分明是听得侍女称她“娘娘”,放眼西楚军医,除了太子妃还有何人?而皇上清楚地说,苏昀成了西楚的太子妃,所以她必然是苏昀! 虽然……他也不能解释苏昀的这张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心一沉,眼下没有时间和苏昀在这里纠结这个,便道:“还不快去?” 苏昀看了地上的侍女一眼,无奈只能转身离去。 袁逸礼松一口气,转身将地上的侍女拖至树后藏起来,自己则定定地望着苏昀离去的方向。 苏昀一路回去,她的黛眉却始终紧拧着,东梁的婳贵妃在营中吗?那为何轩辕承叡从不曾在她面前提及?甚至是她问他为何要把婳贵妃带来他也没有回答她。 她总觉得有时候,轩辕承叡像是在瞒着她什么,好像整个大楚的人都在瞒着她什么,那种感觉很奇怪,可是她却说不出来。 一路上,不断有人朝她行礼。在这里,她是口语随便走动的,轩辕承叡不曾规定她有哪里不能去。但她却从未踏足过这一片营帐,只因这里住着东梁的人。 若婳贵妃真的在这里,那必然是在这里。 目光直直看向正中的那个帐子,外头有士兵把守着,苏昀径直走去,看这架势,那个威胁她的人还真的没说错啊。 士兵见了来人,忙拦着道:“娘娘,我们王爷不在。” 言下之意便是也不能让她入内了,苏昀蹙眉道:“我不找你们王爷,我找婳贵妃。” 士兵们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似是不知道婳贵妃。苏昀不耐烦道:“你们让我进去不就得了!” 士兵却仍是拦着她道:“这……王爷说他不在任何人不得入帐。” “你……你们!”苏昀生气了,才要动怒,却见帐子自里头被人掀起,露出方婳的脸。 燕修说轩辕承叡不会让她见苏昀,她没想到苏昀会自己找上门来。她忙出来将苏昀拉进去,士兵欲拦着,但见方婳凌厉的眼神只好作罢了。 “阿昀,你怎么来了?”方婳的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 苏昀压低了声音道:“有人喂了我一颗毒药威胁我来带你出去。” “谁?”方婳吃了一惊。 苏昀耸耸肩道:“那天林子里把你带走的那个男人。” “袁大人!”方婳的脸色大变,忙问,“他在哪里?”袁逸礼疯了吗?这里可是西楚军营,他怎么敢来这里? 苏昀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别磨磨蹭蹭了,再不快点要出人命了!”她转了身,突然又想起什么,“不行,不能走正门,从后面走!” 方婳任由她拉着出去,士兵们谁也没注意到她们从后面走了。苏昀在营地里转得熟,知道怎样才能轻巧地避开巡逻士兵,很快便绕开所有的人出去。 袁逸礼老远就认出了她们,直到她们走近,确定没有埋伏,他才从树后出去。 方婳的眼眶一热,竟真的是他! 袁逸礼此刻来不及多说,上前拉住她的手转变便要走。 “喂!”苏昀见他们走了,她迟疑了下,抬步追了上去。袁逸礼的步子飞快,他头也不回径直穿梭在树丛中,沉沉地道:“不必跟着我们了,我没有喂你吃毒药。”那不过是他临行前军医给他准备调理内息的药,他当初想不出用什么来牵制苏昀,一瞬间想到的办法。 苏昀冷笑道:“得了吧,那药一入口我就知道不是毒药!” 袁逸礼的脸色一变,他回头看了苏昀一眼,手指蓦地按上了腰际的佩剑。 苏昀径直道:“放心,我没带人来,要不是为了保证我的侍女能活着,我当即就揭穿你的谎言了!不过……”她一顿,眼底闪着光道,“我也有事想问你们。”这才是她愿意帮袁逸礼的真正理由。 “你忘了一些事。”方婳的目光看向她。 苏昀的脸色奇怪,她想了半天,才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忘了一些事,如果你们真的认得我的话……”那便是轩辕承叡在瞒着她一些事。 袁逸礼朝方婳看了一眼,方婳点头道:“没事,她不会伤害我们。” 他本是不信苏昀的,但听方婳这样说,才道:“来吧。” 三人快速往前走了一段路,便见两匹马被栓在树干上,袁逸礼上前解开了绳子,剑鞘用力抽打在马臀上,马儿嘶叫着飞奔而去。 苏昀惊道:“你疯了?” 袁逸礼不说话,拉着方婳转至一侧的树丛后,方婳这才发现那里早就被提前挖好了一个不大的地洞,又有树丛遮挡,是绝佳的隐秘之处。 苏昀跟着上前,被袁逸礼一把推了进去。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她龇牙咧嘴。方婳忙上前扶她起来,回眸看向袁逸礼,闻得他道:“西楚的人若发现你们不见一定会派人出来追,等他们看见马蹄印,便会随着印记一路往前,我们暂且可以在这里躲一躲。”他带着两个人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他考虑得很周到,方婳松一口气,随即问:“你怎么会来?” 袁逸礼的目光掠过苏昀的脸,低声道:“皇上已抵达越州。” 方婳心头一跳,脱口道:“皇上来了?” 他点头道:“他要我务必找到你,将你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方婳黯然低下头,她却辜负了她。 片刻,袁逸礼才又道:“他还活着,是不是?你和他在一起?” 他不点明,方婳自然知道他指的是燕修。袁逸礼猜到,皇上大约也已知晓,不过眼下,他们即便知道燕修还活着也已无关紧要了。 苏昀见方婳点了头,便忍不住道:“我跟你们来可不是要听你们说这些的!你既说我忘了什么,那我到底忘了什么?” 袁逸礼冷笑道:“你怎不去问轩辕承叡?” 苏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要是轩辕承叡会告诉她,她还用得着巴巴地跟着来吗? 方婳顺着袁逸礼的视线瞧去,目光点点滴滴落在苏昀的脸上,她笑一笑,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忘了我们曾是那样好的姐妹。你说过你不想做轩辕承叡的女人,我也答应你一定想方设法留你在长安。只是……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没能守住我的诺言,让轩辕承叡强行带走了你,对不起阿昀。” 苏昀的眸子瞬间撑大,她说她们曾是好姐妹,她确实一点也记不得了。可是她竟说是轩辕承叡强行带走的她! “不会的,叡不会那样对我,你骗我!”她的眼底含怒,直直地看着方婳。 方婳略带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苏昀的心砰砰地跳个不止,她虽不信方婳说的,可冥冥之中似乎又有着什么在驱使着她继续问下去:“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强行带走我。” 方婳下意识地看了袁逸礼一眼,蓦地又自觉好笑,眼下都什么境地了,诸多事也已不是秘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这样一想,她也便坦然了,直言道:“只因你说能治好九王爷的病,而九王爷与轩辕承叡结盟。” 话不必说得再多,苏昀也是个明白人。 苏昀一张俏脸瞬间就苍白了几分,这么说来,轩辕承叡带走她是为了九王爷?心中有涩味蔓延,她咬牙道:“照你这样说,那他为什么还要娶我?” 这一次,方婳还未开口便闻得袁逸礼淡淡道:“因为九王爷想要带走婳儿,他却不能自己出面,唯有借用你才能引婳儿来沧州。” 这一点方婳自然也曾想到过,但她原本不想把话说得那样伤人。 她不曾见过轩辕承叡同苏昀相处,不知如今的轩辕承叡是否会对苏昀有一丝感情。 苏昀的脸色更加难看,明媚眼底尽是一片虚无苍茫的震惊,她恍惚中似忆起她曾多次问及有关婳贵妃的事,但轩辕承叡从没有一次回答过她。她所能知晓的,仿佛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同他打打闹闹,一旦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便不会再与她细说了。 原来是因为如此吗?因为他防着她! ———— 士兵见燕修过来,脸色有些迟疑,朝他行了礼,才支吾着道:“王爷,西楚的太子妃在……里头。” 燕修的眉宇微蹙,苏昀来了? 他大步上前,一把掀起了帐子,可里头空空如也,别说苏昀,连方婳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人呢?” 士兵听到声音都冲进去,他二人当即就脸色大变。燕修沉着脸转身出去,远远地瞧见轩辕承叡正怒斥着下人。燕修径直上前直声问:“太子妃呢?” 轩辕承叡吃惊看向来人,不悦道:“孤不是说了王爷不能见她吗?” “那为何她却去了我的营帐带走了婳儿。”燕修一句话说得波澜不兴。 轩辕承叡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上前一步脱口道:“你说什么?她去了你的营帐?”该死的,那些伺候的宫人是怎么回事,等他找到了人,一定好好严惩! 果然不出燕修的所料,苏昀去找方婳的事轩辕承叡不知道。看来他得叫人将整个军营翻过来了。 他转身正要离去,忽而听得有人的脚步声急促地跑来,燕修回头,见是伺候苏昀的侍女,她跑得匆忙,脸上尽是慌张神色,见了轩辕承叡便跪下道:“殿下不好了,娘娘被人掳走了!” “你说什么?”轩辕承叡额角的青筋暴起,一把将地上的侍女拎起来,“给孤好好说!” 侍女便絮絮叨叨地将她们去扑蝴蝶的事也说了:“奴婢被人从后面打昏了,醒来就发现娘娘不见了!奴婢该死,没能看好娘娘!请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轩辕承叡的大手猛地扬起,他略一迟疑,随即将她丢在地上道:“等找到了人孤在好好找你算账!”他说着,招手叫来了人。 燕修的心思纷繁复杂,照这侍女说来苏昀岂不是一开始就被掳走了?可他的士兵却说苏昀又去了他的营帐带走了方婳,这又是怎么回事? 燕修一时间想不明白,华年成闻讯赶来,低声问:“王爷,怎么回事?” 燕修缓缓摇头。 突然,也不知谁叫了声“娘娘”,众人闻声望去,见苏昀独自一人缓缓朝这边走来。轩辕承叡的眼底一喜,忙大步上前,伸手揽住了她娇小的身躯,低语问:“去了哪里?谁那么大胆敢掳走你?” 苏昀抬眸,恍惚的视野终于落在他的身上,那双黑如深潭的眸子定定地睨视着自己,是担心吗? 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低语道:“是东梁的袁大人。” 轩辕承叡的脸色一变。 燕修强按捺下恓惶,快步走到苏昀面前,沉声问:“婳儿呢?他带走了婳儿?” 苏昀却摇头道:“他没有带走任何人,婳贵妃是自愿跟他走的。他说,他们皇上来了,要婳贵妃回去……”她说着说着,竟是微微颤抖起来。 轩辕承叡拥住她道:“我们先回去。” 苏昀没有挣扎,乖乖地跟着他回营帐去。 燕修直愣愣地看着那两抹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他惶惶往前走了一步,心口蓦然一阵抽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 华年成大惊,忙伸手扶住他,忧急着问:“王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不说话,满脑子都在想着苏昀的话,她说她是自愿……婳儿是自愿随袁逸礼走的,因为燕淇来了吗?她就那样急着要回到他的身边去? 第123章 赐婚 - 嫡女毒妃 - 寐妤 帐帘一落,耀眼的阳光似隔开两个世界。 苏昀大步上前,径直推开了轩辕承叡的手臂。轩辕承叡的长眉微拧,快步跟上她,伸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臂,开口道:“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苏昀却不答,回眸瞪着他,吐出两个字:“你猜。” “昀儿!”他的话语里带着急躁,分明是没有耐心了。握着她的手指收紧,冷冷道,“除了孤,他们谁的话你都不能相信!” 她咬牙抽了抽,他的力气很大,她笑着道:“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当初引婳贵妃来干什么?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婳贵妃就在军营中?” “那是东梁的事,和我们无关!媲” “真是无关吗?那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是东梁的人?” 他的神色僵滞:“你不信孤?” 她赌气地别开脸:“那是因为你隐瞒了我太多事情!” 他若真的爱她,敞开心扉不好吗?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轩辕承叡的脸色铁青,他用力将她扣在怀中,紧紧地锁住,声音瞬间低沉:“你不必去问外人,你要知道什么,孤告诉你!” 她挣扎一番,闻得他这样说,到底是一愣,脸颊一片微绛胭脂色,略微喘着粗气望着他,启唇道:“我是婳贵妃的侍女?” 他的脸色不变,淡淡地答:“曾经是。” “是你强行把我从长安带来?” “是。” “为什么?” “因为孤喜欢你!”他低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如华,那样坚定丝毫不见动摇。 她原本是该信的,只是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他是天生的王者,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他见过他对待东梁人的样子,侃侃而谈的智者,转身之际便能剑拔弩张。 第一次,他让她觉得害怕,怕他对自己说的就是假话。 苏昀却蓦然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他道:“叫你的亲信侍卫进来,让我问他一个问题,他回答了,我就信你。” “好。”他毫不犹豫地应下。 苏昀何尝不知,他身边所有亲信都对他忠心耿耿,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他,可她就是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 侍卫进来了,笔直挺拔地站在帐子里。 轩辕承叡握着她的手,笑着道:“你要问什么就问,他都会回答。” 苏昀当然知道,飘忽不定的目光徐徐自轩辕承叡的脸上移开,她看向面前的侍卫,开口道:“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我数到三,你们就要同时给我答案,只问一个问题。” 轩辕承叡的脸色大变,瞬息之间他才知道落入了苏昀的圈套,他咬着牙正欲开口,便闻得苏昀道:“为什么把我带出长安?” “一。” “二。” “三。” 帐内,鸦雀无声,侍卫吃惊地看着轩辕承叡,轩辕承叡紧抿着唇,墨色瞳眸里分明是有怒意。 苏昀哧的一笑,她知道她若单独问那个侍卫,她便会得到一个她很满意的答案。他忠于轩辕承叡,便会替他编造一个谎言,这个谎言可以有千百种理由。只可惜,他们事先没有通气,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二人同时说出同一个答案。 除非,是那一个真正的答案! 而这,便是轩辕承叡要想方设法瞒住她的! 鼻子酸酸的,想要哭,她多么希望轩辕承叡的话是真的,他带她来是因为爱她,可显然不是!方婳说得对,他带她来另有目的,却不是为了她! “阿昀,你听孤解……”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说我不必问别人,想知道什么就问你,可你还是在骗我!”她大吼着从他的怀里逃出来,退口几步冷冷地看着他,“你告诉我,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轩辕承叡的目光冷冽,狠狠扫了侍卫一眼,那侍卫满额的汗,忙告退出去。他又重新看向苏昀,她眼前的迷雾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倏地滚落下来。她却不惧他,自嘲笑道:“我平时最恨一件事,就是被在乎的人欺骗!” 轩辕承叡竟是生气了,怒道:“就因为她几句话,你就用这种态度跟孤说话?孤对你难道不够好吗?你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孤也答应了,此生只爱你一个,绝不会再娶!你又何苦执着于以前的事!” “这么说来,还是我错了?呵呵!”她笑得越大声,眼泪流得就越多,“是你觉得以前不重要,不代表我也觉得不重要!” 若是不知也就罢了,如今她既然已经知道,她就不能释怀!他骗了她,根本不爱她,娶她也是别有用心,现在来和她说什么以前不重要?一派胡言! 苏昀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便要走,他冷声道:“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你管不着!” 他用力将跑至门口的她拽回来,丢在床榻上,她爬起来,含泪凝视着他笑:“不准出去闹,你又是要面子,是吗?” 他坐在床沿,按住她的削肩,一字一句道:“你是孤的太子妃,只能在孤的身边,哪里也不准去!” 她咬牙道:“不过是挂名的太子妃!你既没有下聘,也没有和我举行婚礼!” 他的声音冰冷:“那又如何?你也是孤昭告天下的太子妃!你出去,谁说你不是孤的人?看来真是孤太宠着你了!”他的眸子一紧,俯身压在苏昀的身上,低头吻住她甘甜芬芳的唇。 苏昀的眸子蓦地撑大,她狠狠地咬住他的唇,他吃痛地松开,闻得她大声道:“那就离婚!” 离婚? 她的话音一落,二人都愣住了。 轩辕承叡从不曾听过这样奇怪的词,而苏昀竟觉得是那样熟悉。 没有人教她,她是本能地喊出来,那便是她残存的记忆吗? 眼泪徐徐从眼角滑出来,她不再挣扎,不再动,如同一个玩偶呆呆地躺在床榻上。轩辕承叡的眼底闪过一抹痛,他猛地起了身,大步走出营帐。 苏昀在里面还能听到他吩咐人看紧她的声音,紧接着,她听见士兵包围营帐的脚步声,她若再想逃走,看来真是要挖地道了。 侍女见轩辕承叡出来了,微微颤颤地想要进去,轩辕承叡冷冷地道:“以后不必伺候太子妃了,给孤滚去生火!” 侍女吓得脸色铁青,急急朝伙食房去了。 所有人都看出他出离的愤怒,都噤声低着头。轩辕承叡回眸看了直垂的帐帘一眼,额角的青筋不自觉地跳动着,他还记得那时候他问她,倘若有一天他同方婳为敌,她站在哪一边。她曾毫不犹豫选择方婳,如今方婳竟还要把她抢走吗?他决不允许! “婳贵妃!”他缓缓念着这三个字,让他不舒服的人,还没有好好地活在世上过! ———— 面前便是幽深林子,燕修已站在面前半个时辰了。 华年成终是忍不住上前劝道:“王爷还是先回去吧,我们可以让仇将军派人去追,这里的地形我们比较熟,他们必然跑不远的。” “不必了。”他低下头,长睫投下的影掩住了如墨双瞳,她是自愿走的,他即便派人将她带了回来,她还是会走第二次。她的性子,他怎会不了解,她不想嫁给袁逸礼,便会有千百种方法叫袁家退婚,她不想爱的人,便有千百种方法自他身边逃离。 华年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却见他缓缓转了身,自顾朝营地走去。 “王爷!”他跟上他的步子,见他并没有往自己的营帐去,而是大步朝轩辕承叡的营帐走去。 “王爷想做什么?”仇定拦在他的面前。 “让开。”他的话语里轻易可辨出怒意。 仇定不让,燕修伸手将他推开,身后之人冷冷地道:“王爷莫非忘了柳家灭门之仇,在这节骨眼上您要感情用事吗?” 燕修不说话,径直闯入轩辕承叡的营帐。里头之人正铁青着一张脸端坐在虎皮毯上,见他冲进去,只淡淡抬眸看他一眼,随即阴鸷笑道:“难道九王爷不懂礼仪教条吗?” 他不理会,信步上前,低沉了声音道:“把解药拿出来。” 轩辕承叡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抬眸凝视着他道:“袁将军临到头想要个师出有名,九王爷却心软了吗?” 燕修的面色清冷,仍是道:“解药!” 轩辕承叡笑着起了身,负手道:“孤没有。” ———— 林子里的鸟叫声渐渐地少了,光线暗沉,他们在这里一直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追兵却一直没有出来。 方婳与袁逸礼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有些奇怪。 怎会没有追兵? 方婳欲起身,却被袁逸礼拦住了,他低声道:“再等一等。”既已等到黄昏,干脆便等到晚上再说。他拿出了一侧准备好的馒头和水给她,低语道,“先吃点东西。” 方婳接过咬了一口,实在没什么味道,咀嚼无味。 袁逸礼问她道:“你怎敢放苏昀回去?” 方婳自嘲道:“她已忘了之前的一切,就算强行带走她,她也未必不会想着逃走。现在你也看到了,她没有背叛我们,否则追兵出来第一个搜寻的地方便是这里,不是吗?” 袁逸礼点点头,低声道:“等天黑,我们就会越州城。”他没有再问她燕修的事,一个字都没有提。 方婳心中感动,无力地将馒头握在手中,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悄然道:“伤势都好了吗?” “好了。”他笑一笑,言语间隐隐有一抹苦涩,“皇上很挂念你,很担心你的安危。” 方婳低下头,半晌,才又道:“我不去越州城,我要去沧州。” 袁逸礼吃惊地问:“去沧州作何?” 她从容道:“我要去见袁将军。” 袁逸礼的脸色大变,呼吸声略显沉重:“他已选择背叛皇上,你无需再见他!” “我必须要见他!”燕修和轩辕承叡都在军营中,便只有袁逸轩一人在沧州,她要把真相告诉袁逸轩!西楚可以攻打大梁,燕修可以为柳家报仇,但袁逸轩却不能背叛皇上! 袁逸礼还想说话,却听得方婳道:“有条小道可以进入军营,我们可以进得去的!现在就走,再有两日,他们会攻打越州城!” 他吃惊地跟着她从洞内出来,周围静悄悄的,唯有他二人的脚步声。袁逸礼追上前,压低声音道:“你到底要和我大哥说什么?” 她略一愣,燕欢既然已经到了越州,袁逸礼仍是不知那个秘密,那她也便不能告诉他。她稍稍加快了步子,转了口问他:“能弄到马吗?”这样一路走去,等到沧州便是天亮了,等天亮再混入军营便是难上加难。 袁逸礼疾步上前与她并肩,问她:“你去沧州到底是为了谁?”她说要去战场上阻止大哥但没有做到,而现在,袁逸礼只知道大哥已与九王爷联手。 她回眸看他,昏暗光线下,他的神色未能瞧清楚,唯有那一双眸子仍然晶亮。她淡声一笑,开口道:“自然是皇上。” 是他想要的答案,却在听到这个答案时不免为之一震。 他下意识地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沉声道:“那便是与九王爷为敌,你真是要那样做吗?” 方婳的心口一沉,他到底还是问了燕修。强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深吸了口气道:“他仍然可以和轩辕承叡合作成就他的大业,但袁将军却不能背叛皇上!” “为什么?” 这一问,再听不到答案,她已拂开他的手快速上前。 袁逸礼追上去:“婳儿,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你不要问,我不想撒谎骗你!”他虽是袁逸轩的亲弟弟,但那个秘密她也不能告诉他,若是燕欢在这里,一定也会阻止她告诉袁逸轩,可她就是忍不住! 黑夜恰到好处掩饰住了她的哀伤,她尚且忍受不了被所爱的人欺骗,燕欢也不该承受被所爱背叛的下场! 没有坐骑,二人只能徒步前行,遥遥望见沧州城时天都已蒙蒙亮了。方婳喘息着小跑上前,袁逸礼的伤势未痊愈,体力也并不比方婳好,此刻见她跑了起来,他也只能勉强跟上。 在临近那条隐蔽小道时,忽而有一队人迅速包围过来,袁逸礼忙将方婳拉至身侧,抽出了长剑挡在身前,厉声道:“什么人?” 来人并没有亮出兵器,为首之人低声道:“袁大人,是皇上派我们在此等候大人。” “皇上?” 袁逸礼讶然与方婳对视一眼,方婳心中疑惑,开口道:“你凭什么让我们认为是皇上派你们来的?” 那人递了字条过来,袁逸礼打开一看,低声道:“是皇上的笔迹。” 为首之人侧身让开道:“大人请吧,皇上等着见您。” 方婳却道:“我们要进城!” 那人的声音略冷:“怕是进不去了,那条小道早已有人把守,袁将军怎会让你们有可乘之机?” 他的话说得方婳暗吃一惊,果真是她天真了,当初袁将军放任这条小道在此处是方便西楚的人进出,如今他都与西楚联手了,又怎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在这里? 到底是跟着他们骑马离开,却并没有直接去越州军营,而是在城外一处农户停下了。袁逸礼与方婳心中吃惊,便没有下马,只见侍卫们都下了马,为首之人敲门入内,片刻,门再次被打开,露出燕欢那张倾城熟悉的脸。 “皇上!”袁逸礼忙跳下马背朝她行礼。 方婳在侍卫的搀扶下下马,燕欢朝她走来,她屈了膝,已闻得燕欢压低了声音道:“朕猜的果然没错,你真的去了沧州吗?” “皇上……” 她轻声一笑道:“忘了你答应朕的?” 方婳摇头,她没忘,她只是忍不住。 呆呆被她拉进去,袁逸礼跟随入内,里面被简单收拾过,虽然简陋却是干净朴素的很。燕欢松了手,转身看着他二人道:“没见着苏昀?” 方婳摇头道:“不是,我让她回去了。” 燕欢笑一笑,道:“这么说是你主动让她走的?”见她点头,燕欢才继续道,“那朕也信守诺言,你不必跟朕去军营了,从此大梁没有婳贵妃,朕要为你和逸礼赐婚。” 第124章 表白 - 嫡女毒妃 - 寐妤 一句赐婚把方婳和袁逸礼都惊到了,气氛在瞬间凝住。 袁逸礼猛地反应过来,急着道:“皇上,此事……” 燕欢却浅浅一笑,径直打断他道:“此事婳儿还未开口说话,你着急什么?”她的眼底含笑,目光转而看向一侧沉默不语的方婳。 她的脸色苍白,垂于底下的手指早已颤抖得无法握拳。上回说等苏昀回来再考虑这件事纯粹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方婳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而这一次,再不能向上次那样搪塞推托了。 “婳儿?”燕欢见她久久不说话,脸色又这样难看,不免又唤她一声媲。 方婳的心口一抽,深吸了口气道:“皇上,我……臣妾有话要和您说。”她曾在心里发过誓,等沧州的事情解决她就把她与燕修的事告诉皇上,那时候她曾想,她是要去地下和燕修团聚的,如今……呵,方婳自嘲一笑,即便不能相守,她也要告诉皇上她爱的人是燕修,由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她不会嫁给袁逸礼的。 燕欢绝美的脸庞起了笑意,话语若扶风杨柳,散漫轻柔:“是什么话,连袁大人也听不得吗?” 方婳侧目看了袁逸礼一眼,见他也正诧异地看着自己。倒不是听不得,她是怕到时候燕欢一动怒,袁逸礼便会替她求情。她已亏欠他太多,袁将军叛变袁家安然无恙便是燕欢力保的结果,方婳不想让袁逸礼再背负一个欺君的罪名。 想到此,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袁逸礼的眉心微蹙,闻得燕欢道:“既如此,逸礼就先退下吧。” 袁逸礼迟疑了下,总是低头道:“是,臣告退。”袁逸礼起了身,才要出去,忽而闻得外头有马蹄声传来,紧接着,脚步声近了,门窗上映出了侍卫的身影。 燕欢与方婳亦是闻声望去,外头士兵急促开口道:“禀皇上,钱将军请您马上回越州,西楚军营有异动!” 袁逸礼已经一把打开了门,士兵急急赶了一路,发丝上还沾着雾水。燕欢的脸色骤变,疾步出去,随行的侍卫早已将她的坐骑牵过来。她拉住了马鞍,又回头看向方婳,略一思忖,又回过身来,将方婳拉至一旁道:“朕有要事要先回去,你的事等朕空了再慢慢听你说。”她随即压低了声音,道,“朕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去沧州之事就此作罢!朕已选择了这条路便不能回头了,朕与他已经……缘尽!朕还有母后和整个容家,不可能随性而为!你若当朕是朋友,就谨守这个秘密!” 方婳一愣,她已松了手上了马背,方才那种阴鸷神色已散去,她又看向袁逸礼,开口道:“你们不必跟朕回越州,逸礼,朕把婳儿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 袁逸礼的神色凝重:“可是皇上……” “朕的旨意你也要违抗吗?再说,你只是礼部尚书,行军打仗自有别人在,不必你挂心。”语毕,她再不逗留,马鞭狠狠一落,策马扬长而去。 随行的侍卫们快速跟在她的身后。 方婳呆呆望着马队离去的方向,燕欢同她说的,她又岂会不明白。开始她以燕淇的身份活下来的为了复仇,如今江山已稳,她却是为了太后和容家在谨守这个秘密。一旦被他人知晓,燕氏宗亲不会容忍太后和燕欢犯下的荒唐事,届时前朝后宫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朝纲不稳,百姓便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燕欢要为当初的那个决定弥补一生,如今,谁又能说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左不过就是,选择了,再也没办法回头。 金色的阳光穿透了厚厚云层将灰蒙的天色染起了光亮,世间万物仿佛也在瞬息之间开了眼。 几只流雀落在树枝上追逐嬉戏,很快又从这根枝头飞往那一边。 袁逸礼缓步行至方婳身后,低声道:“现在,你想去哪里?” 方婳回眸,柔和日光下,他的脸色不佳,薄唇上染着一抹不自然的苍白,她愧疚地垂下眼睑,开口道:“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说。” “婳儿……” “休息吧,赶了一夜的路,我也累了。”她自顾进去,袁逸礼终是跟进门。她知道他的身体没有完全康复,不过他的性子绝不可能会告诉她。昨夜是她自私了,一心想着要去沧州把那个秘密告诉袁逸轩,一点也没有顾忌他的感受。 坐下了,方婳才自嘲笑道:“皇上不让我回越州军营便是早有打算不会让我回宫了。” 袁逸礼的眸子一缩,目光悄然流连在她的脸上,直言道:“你选择跟我走,还会再回去九王爷的身边吗?” 她掩住心伤摇头,她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他紧绷的心弦却稍稍松了,仿佛她的犹豫便是他所能抓住的机会。他整个人蓦然坐直,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咬牙道:“那就让我照顾你,我没有你和他在白马寺朝夕相处的三年,可是我可以给你下一个三年,下下个三年,一辈子的三年!直到我的生命终结的那一刻,我都会保护你,维护你,袒护你,爱护你!我不需要皇上的圣旨,我要的是你一个心甘情愿!” 他一心想要将她推至皇上的身边,以为他想给她的一切就是最好的,可最终他才发现他还是错了!方婳就是方婳,她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不会为荣华富贵折腰,不会为虚名所累。现在皇上已明明白白告诉他想要成全他们,而她也离开了九王爷的身边,他再也不想压抑自己!大哥说的没错,珍惜眼前的,他却蠢得直到现在才明白! 方婳睁大了双眸怔怔凝视着他,他握着她的手没有很大的力气,竟是在微微颤抖。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很疼很疼,曾经那么骄傲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袁家二公子,竟肯为了她这样低声下气。她努力了很久才忍住了泛起来的眼泪,将手一点一点从他的掌心抽出来,他的脸色一白,蓦地再次抓住她的纤细冰凉的手指。 她的心口一跳,他悲凉道:“我已为我当初的骄傲小气付出了代价,难道你真的连一丝机会都吝啬地不肯给吗?” 她的眼眶到底是红了,却仍是咬牙将最后被他握住的手指抽出来,她大胆地与他对视,朦胧眼底竟是明镜一般的清明:“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在你我还有婚约时,我便已爱上别人,设计逼你退婚,你怪我是应该,连我自己都没办法面对你。你还那么年轻,有光明的前程,你还有很多选择,随便哪一个,一定比我好千百倍……” “我不要听这些!”他大吼着打断她的话,不是气她,是气造化弄人,要他们在洛阳分开,却又注定要在长安相遇。 方婳哽咽道:“袁大人……” “不要叫我袁大人,我不是什么袁大人!”他蓦地起了身,目光直视着她,“现下没有旁人,你不要叫我袁大人!” “对不起。”她低下头,除此之外,再说不出别的。 ———— 日光透过精美的雕花木窗照进来,斑驳影子点点滴滴映在藤木椅上、地毯上。偌大一个屋子内却无一扇窗打开,细细一瞧,竟都被人从外面用钉子钉死了。 华贵帷幔直垂,红玉珠帘后,一抹身影仰面躺在床榻上。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忽而灌入的风吹得錾金镂空香炉中飘曳的烟熏袅袅散散,宝琴扶着太后的手缓步入内。 容止锦听得声音这才慵懒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瞧清楚了来人,他又懒懒地闭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太后。 太后挥手示意宝琴退下,自顾在床榻边坐下,开口道:“你要抗议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用绝食来逼哀家,哀家就怕了你吗?止锦,你可是容家的人,是哀家的嫡亲侄子,你身上担负着容家的责任……” “容家是容家,皇位大统关容家什么事!”容止锦真是听不下去了,到底是坐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太后。 太后被他问得一噎,随即气愤道:“你大哥能想清楚的事,怎么你就想不明白了?” “大哥?”提起容止铭,他的眼底到底还有悲伤,却只是一瞬间,他又理直气壮地开口,“大哥他是没脑子!当个侯爷不好吗?皇家的事他瞎掺和什么!” “你!”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怒道,“什么叫瞎掺和?难道你愿意看着你的亲姑妈受制于人吗?皇上可是你的亲表哥……” “亲表姐。”他立马跳出来纠正,气得太后瞬间说不出话来,美眸用力盯住面前之人,连着三日不吃不喝,他的气色不佳,脾气倒是一点没减! 半晌,才又听太后劝道:“当年要不是柳贵妃害死哀家的淇儿,只剩哀家与欢儿母女二人势单力薄,欢儿也不必用淇儿的身份活下来。若没有哀家和欢儿,容家怎会有今天这一切?现下后宫无所出,难道你真的想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虎视皇位已久的王爷们趁虚而入吗?这几年,容家在朝中得罪了多少人,你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道?你也是容家的人,真若到那一天,谁又能够独善其身!” 容止锦却冷冷笑道:“所以姑母就想要我做妓女做的事?好歹做个妓女还能有名有姓,我堂堂平阳侯却要做这等隐姓埋名、偷鸡摸狗之事!” “你!”太后的脸色大变,挥手便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怒不可遏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一巴掌太后是用了十分力道,容止锦虽不是娇弱女子,可连日绝食身体虚弱,被一巴掌打得头昏脑涨,眼前是阵阵的黑,脸颊一直延伸至脖子根一片火辣辣的痛。他发狠地在心底想,他的太后姑妈难道终日在宫里掌掴宫人练手吗?否则到他这里怎打这般顺风顺水,一巴掌简直有点要把他打昏的趋势。不过他现在可不能真的昏了,否则就真的太丢人了! 他撑住了身子,嗤笑道:“既然姑妈那么想我去临幸后宫的那些嫔妃们,那我就选一个我喜欢的。您把婳妃叫来,我一定好好疼爱她,将来她生下皇子,就封为储君,日后皇上表姐驾崩了,婳妃的儿子登基,我让她做皇太后!” 太后华美脸庞褪尽了血色,盯住面前之人气得颤抖地道:“你……你……” “我又怎么了,这不正是您要的吗?”他知道太后不喜欢方婳,说这些纯粹就是为了气死她。大哥能做的事,他却未必会去做!其实太后说的那些话他不是不明白,容家兴亡他自然有责任,可君子爱财还取之以道呢,容家的荣誉也不该是这样去保住的!若要上阵杀敌,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却决不允许自己跟大哥一样哪天死了也不能说出来!他是纨绔不羁,却也有他的骄傲! 太后猛地站了起来,与他再无话可说,丢下一句“自己好好想”转身便要走。 容止锦却叫住她:“姑妈,我要见我爹。” “不可以。” “那我要见表姐。” “你没有表姐!”太后愤怒地回头看着他。 他瘪瘪嘴,一副不惧的样子,还理直气壮地补上一句:“我要见皇上表姐。” 太后的容色惨淡,终是叹息道:“皇上去沧州了,西楚与我大梁开战了。” “什么?”容止锦一下子挺直了脊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他忙道,“那婳妃娘娘呢?”皇上不在,婳妃岂不是会被他的太后姑妈整得很惨? 太后哼一声道:“也去了前线。” “为什么?”他的眼珠子撑圆了,皇上是表姐,她该不会需要在行军打仗时还需要带个妃子慰劳自己吧? 太后深吸一口气道:“西楚的太子妃是婳贵妃先前的侍女苏昀,皇上原本想要婳贵妃去谈和的,但没想到袁将军却叛变了。” 容止锦的脸色大变,苏昀、袁将军都倒戈向西楚了?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见太后的神色不像是骗人的,容止锦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忙跳下床,脱口道:“外头都变天了,您还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你让我去前线,苏昀的事一定另有隐情,她不会叛变的!” 太后低笑道:“止锦,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是想趁机哄哀家放你出去?” 容止锦皱眉道:“您要我留在这里无非就是想和那些女人上床罢了,可眼下皇上表姐也不在,我留着也是白留,您能安排今晚让我跟谁谁上床吗?”他见太后的神色尴尬,他暗笑道,“所以您还不如放我出去,至少让我在大梁危急时刻体现点人生价值啊!不然,万一国破了,连皇上表姐都没有了,您还要我作何?” “胡说!”太后厉声喝断他,道,“我大梁固若金汤,是不会被攻破的!至于你,花言巧语留着说给你自己听吧,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肚子里有几条虫哀家都知道!好好给哀家待在这里!”太后蓦地转身出去,房门马上被关上,接着是锁链的声音。 容止锦的面色凝重,脸颊的痛还没消散,他缓缓坐下,坚持了这么久,太后真是铁了心要磨练他的意志了,看来是时候找个法子逃出去了。 ———— 烛火光辉跳动在脸上,燕修蹙眉凝视着眼前的地图,仇定一双眸子溢着深邃的光,他正欲开口,便闻得燕修道:“越州与沧州一样易守难攻,如今又因燕淇御驾亲征士气大增,想来袁将军也觉得棘手。” 越州与沧州乃大梁与西楚交界的两道屏障,亦是大梁的双重防护城池,若没有袁将军的倒戈,这一场战事打起来还真是困难。 仇定的眸光一闪,沉声道:“既然如此,王爷便将先帝遗诏亮出来,让大梁上下都知道燕淇的皇位不过就是谋篡来的!” 燕修清浅一笑,凉凉看他一眼,开口道:“他当初未给我发丧,眼下该追悔莫及了。吩咐吓去,天一亮便出发去沧州城!” 第125章 掌掴 - 嫡女毒妃 - 寐妤 珠帘碰撞的声音传入耳中,容止锦眯起眼睛看了眼,送饭的侍女焦虑地道:“侯爷,求求您吃东西吧,否则太后娘娘会责罚奴婢们的!” 容止锦唉声叹气道:“吃东西能有什么用,成天把本侯关在这里,饿不死也闷死了,倒不如一边饿死一边闷死,你说这样去了地府阎王爷该怎么写我的死因呢?” 侍女错愕地睁大了眼珠子,真不知道这个小侯爷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那一个突然翻了个身,俊颜略微扭曲,看起来真是难受丫。 侍女与他保持着合适的距离道:“侯爷,您怎么了?” 容止锦愤愤地叫:“没看出来本侯胃痛得很吗?” 侍女涨红了脸,小声道:“那……那是您不吃东西。” “就你们这样把人关着,谁会有胃口啊!”他理直气壮地瞪着她。 侍女忙道:“您自个惹太后娘娘和国舅生气了,他们才会关着您,您日后听话了,自然就不会关着您了。” 容止锦翻了个白眼,太后姑妈把他关在这里的真正原因自然不会同他们说,不过容止锦想来也觉得太后给的那个理由应该很劣质!他继续翻了个身,呻吟着叫痛媲。 “那……奴婢给您请个大夫来。” 侍女说罢便要走,容止锦皱眉道:“请什么大夫啊,你是想找人把吃的给我灌下去吗?” 侍女摇头。 他又道:“那不就得了,你做点让本侯开心的事,本侯心情一好就有胃口了,有了胃口就吃东西了,吃了东西胃就不痛了!”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侍女倒是警觉了,咬着牙道:“小侯爷,您可别想着逃出去啊,这外头可有好几十的侍卫呢,您逃不了的。到时候,怕又惹太后娘娘和国舅爷生气!” 容止锦的眼珠子转溜了两圈,嬉笑道:“这么多天我都那么安分,也该给点奖赏了。你去找我爹,把我最喜欢的那柄金边折扇给我带来,我摸着它就开心了,开心了就有胃口了,不然,饿死了本侯,看你们怎么跟我姑妈和我爹交待!” 侍女在他床前愣住了,似在犹豫。 那一个呻吟得更欢快了,最后干脆在床上打起滚来,侍女到底听不下去了,只得答应了。 门一关,容止锦立马跳起来捧过碗就开始狼吞虎咽,绝食真不是人干的,饿肚子太难过了,他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 容止锦的嘴角一勾,他还要谢谢刚才的侍女告诉他外头有好几十的侍卫,否则他还真的打算硬闯了,眼下看来,他还真是得忍一忍。 吃饱喝足,侍女才带着他的宝贝折扇姗姗来迟。 “啊……”侍女看着桌上一片狼藉惊讶地站住了步子。 容止锦疾步上前就夺下了她手中的折扇,不悦地瞪着她道:“看什么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难道你要本侯把吃进去的给你吐出来不成?”他说着,伸手一抠,还真的做出要吐的姿势,侍女吓得立马收拾了东西跑出去。 听着锁链的声响结束,容止锦才松了口气转身坐在床沿上,他的拇指微微用力,折扇的扇骨轻易被推开,里面用薄如蝉翼的真丝抱着一样东西。他舒了口气,将东西拿出来小心摊在桌面上,正是他素来做面具的材料。俗话说的好,握剑者剑是命,他的本事在这里,做面具的东西自然也是要随身带着的。只不过那次事发突然,他被太后押来时折扇没带身上! 两个时辰后,里头又传出容止锦的叫喊声,一个侍女推门进来,隔着屏风问:“小侯爷您怎么了?” 容止锦坐起来,盯着那侍女看了会儿,突然脸色大变道:“怎么换你了?先前那个人呢?” 侍女低笑着道:“奴婢阿绿,阿彩肚子不舒服,如厕去了。” 容止锦瞥一眼身后的面具,哀叹道:有没有搞错啊! 他可只够做一张面具的材料! 容止锦咬咬牙,坚持道:“你叫阿彩来伺候我,马上叫她来伺候我!” “可是……阿彩在……在茅房。” “混账,那你就去把她叫来,难不成你要本侯去茅房找她吗?” 阿绿的脸色白了,咬着唇低头站着。 容止锦继续道:“还不出去叫人去?你也不回去照照镜子,就你这样子看得我更加不舒服了!” 阿绿“嘤”的一声哭着跑了。 阿彩果真很快就来了,径直绕过了屏风上前,见容止锦背对着她站着。 “小侯爷?”阿彩狐疑地叫他一声。 容止锦冲她招手:“过来,本侯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阿彩忙上前立于他的床边,低声问:“您要给奴婢看什么?” “就是……这个!”容止锦猛地转过身来,仰着脸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阿彩。 看着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一张脸,阿彩的眼珠子猛地一撑,随即惊叫一声吓昏得了地上。 “喂……”容止锦吃惊地跳下床来,他原本只是想小小吓她一下,然后把她打昏了出去的,那知道现在还省事了!弯腰拍拍阿彩的脸,果真是昏过去了,容止锦深吸了口气,低语道,“阿彩丫头,借你的衣服一用,得罪了!” …… 阿绿坐在廊下抹着眼泪,忽然见阿彩也哭着从里头出来,身上还披着容止锦的披风。阿绿吃惊地站了起来,叫她:“阿彩,你怎么穿着侯爷的披风?” 阿彩哽咽哭着叫:“他说我的衣服丑!”说着哭着跑开了,一路冲出府邸去。 阿绿愣愣地回头看身后的房间一眼,心情一下子就平衡了,原来那小侯爷看谁都丑呢,那一准是他的眼光有问题! “阿彩”一口气跑到了外头才松了口气,掀掉了面具露出容止锦的脸来,这侍女的衣裳也太短了,幸亏他有准备把自己的衣服也藏在披风下带出来了! 身上没有钱,他只能将金边折扇跟一个小贩换了一匹马,也不必多想,毫不犹豫是要去边疆的! ———— 西楚的军队连着攻打了越州两日也没有破城,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 方婳与袁逸礼休息了两日也不见燕欢派人来,心中不免忧虑起来。可燕欢又分明说得很清楚要他们不必去越州……方婳沉思片刻,才欲开口,忽而听见外头有脚步声靠近。她心中一喜,以为是燕欢,却见袁逸礼的脸色大变,他伸手拦住了她。 “怎么了?”方婳蹙眉问。 袁逸礼的话语低沉:“若是皇上的人,怎可能没有马蹄声?”况且,外头的脚步声分明是从四面八方来的! 方婳的神情紧绷,只听得“咻”的一声,一支玄铁箭矢已直直从窗户射进来,插|入内室的泥墙之中。 紧接着,外头的声音传来:“里面的人出来!” 方婳猛地与袁逸礼对视一眼,咬牙道:“西楚的人!” 怎么会这样?他们离开西楚军医的时候没有追兵,如今怎么会有人追来这里?他们因为笃定了不会有追兵,便是坦然地留在此地休息了。 袁逸礼的脸色很难看,他将方婳拉至身后,低语道:“一会儿你就躲在我身后,放心,我会保护你。” “不,他们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你不要和他们硬来,他们人多,你挡不住他们。”方婳说着,疾步冲至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 外头是西楚士兵早已悄然将这处屋子包围住,见她出去,为首之人开口道:“我们殿下有请贵妃娘娘。” 方婳的黛眉微蹙,是轩辕承叡吗?还是燕修?她有些弄不清楚了。 袁逸礼从里头追出来,厉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太子,这是大梁的地盘,她是我大梁的贵妃娘娘,岂是他说见就见的?” 西楚士兵冷笑道:“你们的地盘?只可惜你们皇上专注着防守越州,没功夫来管你们!贵妃娘娘若是不配合,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去请贵妃娘娘过来!” 他的话音才落,一众人全都亮出兵器围了上来,袁逸礼抽出长剑便与他们缠打在一起。方婳紧张地叫:“我跟你们走,你们别伤害他!” 轩辕承叡心狠手辣,她是真的怕了! 一个士兵过来拽住了方婳的手,袁逸礼的眸子一紧,飞身过来一脚踢开了那士兵的手,直接将方婳捞至身侧。她心跳如鼓,紧紧躲在他的身后,对方人多势众,他的元气尚未恢复很快就落了下风。 “你让我跟他们走,你忘了,他也在西楚军营,轩辕承叡不敢对我怎么样!” 他听得耳里,却仍是倔强地道:“我不会让你跟他们走的,除非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方婳张了口再欲劝,也不知是谁从身后拉住了她,她下意识地轻呼一声,袁逸礼回头护她,后背冷不丁已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他却仍是帮方婳摆脱了那个士兵,抱着她往后退了数步,长剑横在她面前,他锐利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眼前虎视眈眈的西楚士兵。 轩辕承叡看来是势在必得的,派来的全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袁逸礼别过脸咳嗽一声,唇齿间已尝出了血腥气。 方婳红着眼睛,低低道了句“对不起”,才袁逸礼诧异的眼神里,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鞘,狠狠地击打在他的颈项。他撑大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随即整个人缓缓地倒了下去。 西楚的人也都吃惊地看着她,她咬牙从袁逸礼的靴筒中抽出了匕首站了起来,匕首褪了刀鞘架在自己脖子上,冷冷地道:“我跟你们走,你们谁也别伤害他,否则我就死在这里!”轩辕承叡这般大费周章,想来是不会愿意看到一具冷冰冰的尸身的。 果然,为首之人猝然笑道:“那就请贵妃娘娘上马。” 方婳却不动,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先走,给我留下一匹马。” 那人皱了眉,方婳又道:“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我跑了吗?”她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为了袁逸礼她也不敢跑。 西楚的士兵到底是撤走了,方婳侧目看了地上之人一眼,深吸了口气,咬唇爬上马背跟随着他们离去。 ———— 经过上次的时间,西楚军营的守卫越发森严了,方婳跟随着他们一路进去。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燕修的营帐,眼下天色已暗沉,燕修的营帐内却没有点灯,方婳不免皱了眉。 “娘娘请下马吧。”马匹不知何时已停下,方婳依言从马背上下来,那人已替她拂开了帐帘,方婳迟疑了下,终是抬步入内。 轩辕承叡负手站在地图面前似在思索着什么,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他才抬眸看了一眼。他的眸色一紧,突然大步朝方婳走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手腕被他用力扼住,他的力气很大,直接将她甩在冰凉地面上。她吃痛地抚着手肘,那人已蹲下身来,用力钳住她精巧的下巴,冷冷道:“方婳,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他派人将她抓回来,现在他却来问她想怎么样? 方婳痴痴一笑,目光紧锁住他,忍住痛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什么殿下什么娘娘,大家都无需矫情了。 他扼着她下颚的手不松开,反而是再次用了力,深邃的眼底汹涌着怒意,他的话语冷若冰潭:“昀儿留在孤身边做太子妃不好吗?孤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荣华富贵,身份地位!你就那样自私,非要她忆起前程往事,再把她带去你身边做你的侍女叫她伺候你吗?” 方婳痛得脸色惨白,却在听到他这番话时不禁撑大了眼睛,她惊叫道:“你胡说!我不过是告诉她事实!” “事实?何为事实?事实就是孤喜欢她,事实就是她是我大楚最尊贵的太子妃!”他的双目赤色,忍住想要掐住那美丽白皙的脖颈的冲动。 方婳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推开他的手,她捂着下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若这就是事实,你怎不去和她说,来同我说有什么用!” “你!”他发狠地看着她。 她却不惧,仰起脸迎向他:“难道是我说错了吗?若这就是事实,你又何苦抹去她的记忆!你就是心虚,所以不敢要一个光明正大!” 轩辕承叡的脸色大变,扬手重重地打了她一巴掌,方婳整个人被他掀翻在地上,一侧脸颊用力擦过粗糙地面。 疼,仿佛觉察不到了。 她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叫个不停,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的轩辕承叡了,只依稀瞧见那抹身影近了,接着她整个人一轻,被他拎了起来丢在软榻上。 轩辕承叡看她的眼中丝毫未见怜惜,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学会了怎么跟孤说话再开口,否则下一次可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 方婳笑了,脸上麻木一片,可她确定自己是真的笑了。 轩辕承叡的眸子蓦地一紧,他俯身靠近方婳细细看了一眼,他的大手突然伸过去,拉住方婳脸上的伤疤用力一扯。扯掉的疤痕下,是女子细嫩的肌肤。他蓦地笑出声来,他就说这样一个丑女怎引得那么多人对她趋之若鹜,原来还真是装的! 方婳闭上了眼睛,她如今是阶下囚,命都快没了,自然也不在乎脸上这道假伤疤了。双手握了握,竟毫无力气,方婳便也坦然了,本就没打算逃出去。 轩辕承叡忽而又轻声一笑,道:“孤劝你也省点力气,你的九王爷出征去沧州了,不在营中,救不了你。” 难怪,他的营帐没有点灯。 方婳笑着道:“你既知道我与他的关系,就不怕你们之间的盟约毁了吗?” 轩辕承叡骤然靠近她,危险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话语里带着笑意:“孤怕什么?有你在孤的手上,届时九王爷想赖账,孤谅他也不敢。孤还要带你去沧州,孤倒是很想看一看,九王爷和你们皇上到底是谁更在乎你一些?” 方婳的眼眸蓦地睁开,她狠狠盯住他,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126章 密谈 - 嫡女毒妃 - 寐妤 脸颊突然感受到一丝冰凉,袁逸礼缓缓睁开眼睛,万千雨丝自天空落下来,天色早已昏暗。袁逸礼蹙眉闭了眼,片刻他猛地坐起身来,喉间涌起一股血腥味,他捂胸站了起来,婳儿呢? “婳儿!婳儿!”四周静悄悄的,分明是没有人。 袁逸礼四下查探一番,雨才刚刚落下,地上的痕迹还没有被洗刷掉,清晰的一队马蹄印,看来是往西楚军医的方向去了。袁逸礼咬着牙,他现在势单力薄,即便去了西楚军医怕也救不出方婳。依轩辕承叡的性子,一定会在上次的事情后加强军营的守卫,而他也绝不可能有第二次那样好的运气能恰巧看见苏昀出来。 怎么办? 袁逸礼思忖须臾,他飞快地转身,皇上说不要去越州,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办法了! ———— 风出奇的大,燕修已在沧州城楼上站了快半个时辰,远处天际已是乌云密布。身后响起了脚步声,细微处,闻得铠甲摩擦的声响。 燕修没有回身,闻得袁逸轩的声音传来:“王爷还是防着我,你派仇将军领兵去越州,却让我镇守在沧州。” 燕修笑一笑,低语道:“本王防的不是将军。” “哦?看来还是我误会了王爷?”袁逸轩近前,与燕修并排站在城楼上,他的目光远眺,话语徐徐沉下去,“王爷以为西楚太子会过河拆桥?”所以仍然派他留守在这里,为防止后院失火。 燕修侧目看了看他,脸上是清弱笑容,语声如风:“本王曾帮过他,这一仗他势必是要帮本王的,但他能帮到何种程度便不好说了。而将军要的结果与本王一样,本王以为你我最好不要猜忌。”他顿了下,随即又道,“况,本王安排将军在这里,也是怕将军与皇上对阵未免尴尬。” 袁逸轩自然明白他的用力,毕竟他与燕淇是君臣也是挚友,可就是他的挚友设计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剑,从知道的那一天起,他就发誓,那一个再不是他能无怨无悔追随的明主了媲! 袁逸轩随手搭在冰凉石砖上,似笑非笑地转口道:“先帝遗诏王爷打算什么时候拿出来?” 燕修已转身直面着他,淡声道:“等时机一到,本王便会昭告天下。” 袁逸轩的眉头微拧,他尚不明白他在等什么时机,却闻得他又道:“这段时日军务繁忙,本王差点忘了恭喜将军新婚大喜。” 袁逸轩的脸上无笑,话语更是冷漠:“这又算什么喜事!”他的新娘,他的夫人他甚至连一面都未能相见,若不是他正忙着与九王爷联手的事,他是必然要亲赴金陵阻止那场荒唐的婚事,如今……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可怜人罢了! 燕修的眸华淡扫他一眼,未再开口说话。 一个士兵自城楼下匆匆跑上去,见了燕修便急着道:“王爷,有密报!” 燕修的神色一拧,伸手接过士兵手中的信笺,打开扫视一遍,他的脸色骤然变了,猛地将信笺揉在掌心中。 袁逸轩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却不愿说,只略沉了声音道:“王爷有事,失陪。”语毕,他再不看袁逸轩,抬步匆忙离去。 袁逸轩却叫住了送信的士兵,直声问:“哪里来的密报?” 士兵答道:“西楚军营来的。” “下去。”袁逸轩一挥手,他行至城楼边,看着燕修疾步走进他自己的营帐。 ———— 华年成入内时闻得燕修在吩咐士兵下去准备行装,华年成吃惊地上前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燕修的呼吸声有些低沉:“婳儿在轩辕承叡手上!” “什么?”华年成一怔,随即忙道,“这不可能,她不是已经和袁大人走了吗?王爷还说不必派人去追,眼下也该是到了越州军营了!” 燕修的脸色难看,他也觉得奇怪,他特地算了时间,给了他们够到越州的时间他才来沧州的! “王爷……” 燕修转过身来,将手中的信笺丢在榻上。华年成迟疑了下,随即上前拿起来,燕修的声音传来:“我在西楚军营的暗卫探得消息,轩辕承叡带了一名女子回军营,还叫人严加看管。除了婳儿,还能有谁?” 华年成急声道:“可这信笺上没有明确说那女子的身份,也许根本就是别人呢?” 燕修冷笑道:“别人?轩辕承叡带一个陌生女子去军营作何?你别告诉我他行军打仗寂寞难耐!别忘了,苏昀还在营中!” 一句话,问得华年成再答不上来。 外头传来士兵的禀告,说一切已就绪。 燕修径直出了帐子,华年成忙跟着出去道:“王爷要回西楚军营吗?” 他“唔”了一声,步子未停,直直朝门口走去。 华年成拉住他的衣袖,未开口劝,便听他道:“越州有仇将军,这里有袁将军,就这几日,不会出事的。” “可是王爷……” 燕修凉凉看了他一眼,华年成叹了口气,只好道,“您若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可是王爷想过没有,娘……方姑娘她的心已不在您这里,她是不会感激您的!” 燕修的容色一淡,他随即低语道:“我和轩辕承叡也还有一点事要解决。” 华年成到底是松了手,他仍是跟上燕修的步子,开口道:“王爷定要去,那便带我一起去。我的职责,就是保护王爷。” 燕修点点头,伸手拉住了士兵手中的马缰绳。 袁逸轩站在城楼上定定地看着他们出城,他身侧的士兵上前低声道:“这个时候九王爷还要去哪里?将军您也不过问吗?” 袁逸轩嗤笑一声道:“他会有分寸的。” 他忍气吞声蛰伏了六年,袁逸轩相信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 整整三日过去,梁兵与仇定的人交战了四次,双方谁都没有占了上风,将军钱广延下令防守休整。 午时刚过,守城的士兵有些昏昏欲睡,忽而闻得背后有脚步声靠近,士兵猛地清醒过来,忙笔直地站好。 哨兵突然瞧见底下有一个人正缓缓朝城门口靠近,哨兵大声叫道:“下面有人!” 众人的目光瞧去,来人衣衫褴褛,步子有些恍惚,不是梁兵也不像是叛军。钱将军闻讯赶来,他探出身望下去,恰逢城下之人徐徐抬起头来,钱将军的眸子一紧,忙招来一个士兵道:“快去告诉皇上,是礼部尚书,问皇上是否开城门!” 士兵匆忙下去了。 一炷香后,城门被打开,袁逸礼抬眸瞧见两个士兵出来,他恍恍惚惚被扶进去。 燕欢疾步上前,蹙眉问:“你怎么弄成这样?婳儿呢?” “臣……罪该万死!”袁逸礼跪下道,“西楚的人带走了她,臣未能保护好她,还请皇上降罪!” “什么?”燕欢的神色一沉,她转身吩咐人送袁逸礼去营帐,又传了军医前来。 军医瞧过后,才禀报道:“回皇上,大人的伤势不算太重,连日赶路过度劳累才至这般虚弱,只需休息几日便可。” 燕欢松一口气,遣退了所有人,她才上前道:“不是一路都没有追兵吗?怎会突然又被带走了?” 袁逸礼摇头:“臣也不明白,皇上……”他从榻上起来,再次跪下道,“这是臣的疏忽,臣恳请皇上派给臣一队士兵,臣愿亲自前往把她救回来!” 燕欢低头凝视着底下之人,她未伸手去扶他,只淡淡道:“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去救人,倒像是去送死。” “皇上……” “歇着吧。”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出事,朕还怕到时候婳儿回来了还要责怪朕。” 袁逸礼一脸焦虑:“可是……” “不必可是了,朕会亲自去一趟。” 燕欢淡淡地脱口,袁逸礼心头猛地吃了一惊,忙道:“皇上,您在说什么?此行危险,您是皇上,您怎么能去!”他没能保护方婳已经很自责了,倘若因为这件事还要置皇上与危险境地,那他还配做一个臣子吗? “起来吧。”燕欢的眸华落在袁逸礼紧张的脸上,开口道,“你猜的不错,朕的九皇叔果然还活着,朕已派人去了一趟沧州……”攻打越州的将领不是袁逸轩,她原本是想派人去查袁逸轩的,却不想倒是还有意外收获。 此事袁逸礼早就知道了,不过眼下听燕欢说出来,他的脸色更白了一些,伸手撑住了床榻才勉强支住了身躯。她还说九王爷在西楚军营,轩辕承叡不敢对她怎么样,原来九王爷早就去了沧州了! 那,那婳儿她…… 袁逸礼狠狠地握紧了双拳,他怎么那么蠢,怎会被她有机可乘! 燕欢未注意到袁逸礼的异常,继续道:“九皇叔和袁将军都在沧州,朕正愁没个机会会一会轩辕承叡。”她的眸子一紧,低声吐字道,“想来九皇叔能给的,朕也能给得起。轩辕承叡是西楚人,他掺和这场战事,不过是看个有利可图吗?朕就当做是去赎回婳儿了。” 袁逸礼咬牙道:“轩辕承叡阴险狡诈,皇上怎能与他谈生意!” 燕欢笑一笑,道:“本就没有什么永远的敌人,想来他轩辕承叡也是这样想的。况且,再过三五日,各位王爷的军队也该到了,到时朕再好好收拾他们,反正出尔反尔朕也是跟轩辕承叡学的。不过当务之急,先见一见轩辕承叡,把婳儿救回来再说。朕离开沧州城的消息必须要严守,朕一会儿会和钱将军通好气,在这期间你就代替朕坐镇。” “可是皇上……” “你不必担心,这段时间朕也不常出去,你就整日待在营中,让他们知道帐中有人便可,剩下的一切,朕都会替你安排。”她转了身,走了几步,才又想起什么,回身问,“婳儿可有受伤?” 袁逸礼怔忡间却摇头:“不曾,她怕西楚的人杀了臣,便打昏了臣自愿跟他们走的。” 燕欢松了口气。 袁逸礼又道:“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还是让臣去,皇上留在这里!” 她却笑了:“你去?你能替朕做主应下轩辕承叡即将开出的条件?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朕答应把婳儿赐给你就不会反悔,除非是你不想要她。”袁逸礼的眼珠子撑大,她又道,“婳儿在心里和别的人都不一样,朕视她为挚友,却无男女之情。” 袁逸礼愣愣地尚未回过神来,便见眼前之人已大步出去。他缓缓在床沿坐下,皇上亲口对他说与婳儿没有男女之情……袁逸礼自嘲一笑,这一刻也不知究竟是因为高兴还是觉得讽刺。 是夜,玉策入内来送药,悄悄告诉袁逸礼皇上已经秘密出城。 “皇上带的人手够吗?”他急切地问。 玉策笑着道:“大人放心,皇上已安排好一切,不会有事的。皇上吩咐了,要大人安心养伤,她会将人给您平安带回来。” 袁逸礼茫然接过药盏,呆呆地看着里头褐色汤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 烛火跳动在脸颊,苏昀托着腮蹙眉看着眼前的晚膳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自上次大吵一架后,轩辕承叡就把她丢在营帐不闻不问好几天了,她也想了各种法子要逃出去,但最终都失败了。 她还硬闯过,士兵不敢和她动手,她还粗鲁地打断了人家一颗牙,到现在手还痛得很。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最后她实在不忍心,又灰溜溜地自己回来了。 盯着晚膳看了很久,她终是还是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饭。她原本想绝食来威胁轩辕承叡,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凭她对轩辕承叡的了解,他绝对会用伺候她的侍女反要挟她。届时她要是妥协了,那之前的苦也白吃了,她要是不妥协……她压根就不是那么心狠的人,看来她还真的只适合做个圣母玛利亚。 “圣母玛利亚?”苏昀蹙眉念出声来,之前也时常会有一些令侍女们都觉得奇怪的词,她还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如今她却是知道了,那些应该就是她残存的记忆。 那她在做婳贵妃的宫女前是什么人?她的父母是谁?家在哪里? 哎…… 重重地叹了口气,苏昀的心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抑郁得说不出话来。 她支颔专注地想着事情,殊不知身后早有一抹身影悄然靠近。那只大手轻抚上她的削肩,苏昀猛地吃了一惊,她下意识地转身,顺手就将手中的菜甩到了他的衣袍上。 轩辕承叡的眉心拧起,他嫌弃地低头看了一眼,眼底却没有怒意,仍是笑着道:“多日不见脾气还是这样大吗?” 苏昀生气地将筷子丢在桌上,开口道:“你想通了来放我出去吗?” 想通?轩辕承叡蓦然一笑,他还想问她是否想通了呢!伸手将衣袍上的菜弹去,他才开口道:“孤自觉避开这么多天了,你也该消气了。”他上前在榻上坐下,苏昀却不做,还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昀儿。”他叫她。 她不动,一双灵动的眸子试探地盯住他,只道:“我要见我爹娘。” 轩辕承叡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已故意不提之前的事,就是不想她再问,倒是不想她竟来了这么一句。 叫他去哪里找她的爹娘! 他尴尬道:“你没告诉孤你爹娘在哪里。” “没有吗?”苏昀顿感失望,那这么说来她的身世得去问婳贵妃了? 轩辕承叡见她安静了下来,忙趁机道:“孤来是想和你说,孤有事要去一趟沧州,你便留在这里,也有什么事等孤回来再说。” 她哼一声道:“你敢把我留下,就不怕我跑了?” 他到底的笑了:“你跑了,孤就把看守你的人全部处死,孤说到做到。” 苏昀狠狠地剜他一眼,轩辕承叡一脸盈盈看着她,若不是随行有方婳在,他是铁定会将苏昀带在身边的。现下,他不想横生枝节了。 “殿下,有信笺给您!”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 轩辕承叡命人进来,他看完信笺,半晌,突然笑出声来。看来去沧州可以缓一缓了,他倒是也有兴趣会一会梁帝。 第127章 混入军营 - 嫡女毒妃 - 寐妤 从长安出来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边疆,容止锦一脸的风尘仆仆。此时,他跳下马背,将马匹栓在路旁,走到溪边喝了几口水,溪水清澈见底,他定定望着水中的脸,摸一摸,得意地笑起来。 太后姑妈知道他逃了一定会派人到处追查,殊不知他早就买了材料换了一张脸,前几日才大摇大摆从那些人面前走过呢! 容止锦摸摸腰际的玉佩,眼下容氏掌握了半壁江山,拿着这玉佩随便找那些地方官员借点钱那都是他花不完的,如此太后若还能找得到他,那真是出奇了! 他又喝了几口水,坐在树根下啃起了馒头来。他已经赶了那么多天的路了,照理说沧州城也该到了,怎还是遥遥不见踪影?吃饱喝足,他牵了马才要走,迎面瞧见一个老农拉着一车柴火过来,容止锦笑着上前问:“老爹,这里离沧州还有多远?” 那老农一听,立马变了脸色,皱眉道:“这位公子还去沧州干什么?袁将军都投靠西楚了,难道你不知道?” 这事容止锦当然知道,他只道:“难道他没在西楚军营吗?” 老农摇头道:“他还在沧州守着,叛军都攻向越州城了!沧州那边能逃的人都逃出来了,你可别往那边去啊!” 老农劝说一番才离去,容止锦摸着下巴往前面看了看,突然又想起什么,忙转身喊道:“老爹,那西楚太子也在沧州吗?” 老农回头道:“这倒是没听说,应该没有吧!” “没有……”容止锦越发觉得疑惑,他也是见过轩辕承叡几面的,那家伙一副除了他谁也不信的样子,又怎么会放袁逸轩一人在沧州?容止锦飞快地翻身上马,加快速度朝沧州而去。 前面的老农停下了脚步,回头道:“哎……”他是才想起来沧州城应该过头了呀,他一听沧州有些闻风丧胆了,这才想起来那位公子岂不是走错了路!眼下他想说,那公子却已经远了,老农摇摇头,叹了口气继续往前。 …… 斜阳余晖映照着西侧天际橙红一片,容止锦的脸越来越黑,不该啊,怎么天都快黑了还是没见沧州城的影子媲? 他勒住了马缰跳下去,伸手狠狠地抓了抓头发,回头看着来时的路,懊恼道:“不是吧?难道我真的走错了路?” 他转了几个圈,发现一片茫然,完全就不知道沧州在哪个方向了。 “有没有搞错,刚才那老爹为什么不提醒我?我还看他一脸淳朴的样子,原来他的心那么黑啊!”容止锦一脸愤愤地坐下休息,他想了想,还是将马牵离了大道,在林子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天黑不好赶路,他只能先将就一晚,明天得找人问路了! 容止锦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树干上,要真如那个老农说的,那苏昀就铁定是在西楚军营里,方婳应该在越州了,那他……去哪里? “哎!”他叹了口气,翻身起来捡了一堆柴回来,才要拿出火折子点火,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容止锦忙将火折子藏起来,躲在树后悄悄地看着。 马蹄声近了,看起来是好大一队人马,容止锦将自己藏好,闻得那声音渐渐地慢了下来。接着,马队停下了,他听见有人道:“赶了大半日的路了,王爷在这里歇一歇吧。” “王爷?”容止锦心中疑惑,眼下这里的梁兵应该都撤出去了,大梁那个王爷会来这里?容止锦伸长了脖子看出去。 燕修下了马,士兵已经点了火把过来,火光一照,他的脸色若隐若现,容止锦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九王爷! 容止锦的心头一紧,他说呢,怎么那声音听着也耳熟,原来是华年成啊! 燕修接过水壶喝了几口水,华年成又道:“王爷不必急,就算人真的在西楚军营,暂且也不会怎么样,若要出事,西楚太子也不会将人带回去了。” 燕修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容止锦将探出去的身体缓缓收回来,他们是要去西楚军营?啧!他说呢,轩辕承叡在军营怎会放袁逸轩在沧州,敢情袁逸轩和九王爷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可是,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容止锦只觉得满脑子一堆浆糊,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过眼下,他倒是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了。不必想也知道自己真是走错了路,而这条路一路过去应该可以抵达西楚军营,那他就去那里!而他也想好该怎么进去了,还有比燕修的脸更方便的通行证吗? 他猫着腰,悄悄将马匹牵走,绕至前面的大道上,这才上马快速离去。 ———— 方婳逼着眼睛靠在矮桌上,轩辕承叡说要带她去沧州,她知道他说到做到。他没有告诉她他想做什么,但无疑是想渔翁得利。 整夜没有睡,外头的脚步声开始频繁起来,方婳知道天已亮了。 轩辕承叡大步从外面进来,方婳吃了一惊,他上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挣扎道:“放开我!你即便把我带去沧州也无济于事,你以为皇上会因为一个女人妥协吗?你太天真了!” “他不会吗?”轩辕承叡的眼底含笑,直接将她带出了营帐,嗤笑道,“他知道你在孤的手上,已经迫不及待要来见孤了,我们也不必去沧州,梁帝约了孤在前方二十里处相见。” 方婳的眼睛猛地撑大,怎么可能…… 外头早已准备好了马车,方婳被塞进车没,手脚被绑住,嘴巴也被堵住。轩辕承叡笑着道:“你就安静地待着,孤急着想知道梁帝为了赎你回去,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车帘一落,再看不见轩辕承叡得意的样子,方婳喊了几声,只能发出呜咽。 不多时,车轮滚动,马车缓缓出了军营。 …… 容止锦也从另一条路上到了,他躲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做了一张燕修的面具戴上,然后大摇大摆朝军营走去。 守卫的士兵见了他非常诧异,忙道:“九王爷?您怎么一个人?” 容止锦清了清嗓子道:“让开!本王有要事!” 士兵也不敢拦着,忙让至一侧。容止锦张望一番,楚兵和梁兵的营帐一目了然,燕修若在此营中住过,那必定会留下一些袁逸轩的人,他想了想,大步朝梁兵的营帐走去。 见了他的士兵忙朝他打招呼,他随便叫住了一个人问:“苏昀在哪个帐子?” 士兵惊诧道:“您说西楚的太子妃?” 太子妃?容止锦的眉毛一挑,好家伙,这才多久没见,那丫头往上爬得够快的呀!这么一眨眼就变成人家的太子妃了? “王爷?”士兵见他突然不说话,不解地叫了他一声。 容止锦回了神,一本正经道:“本王问的就是西楚太子妃。” 士兵虽心有疑惑,但还是伸手往前一指:“喏,就在那个营帐。不过,西楚太子刚出去了,守卫的士兵不会让您进去的。” “什么?你说轩辕承叡出去了?”容止锦懊悔地一握双手,早知道这样,他直接做账轩辕承叡的面具不是更方便?不过眼下是来不及了,他想了想,便道,“带几个人和本王一起去!” “是!”士兵应了声,回头召集了一堆士兵跟随在容止锦的身后。 苏昀的营帐外果然有重兵把守,容止锦紧绷的心弦却送了,轩辕承叡能那样对苏昀,足够证明苏昀没有和他同流合污,所以他一定要将事情弄清楚! “九王爷请留步!”楚兵拦住了容止锦。 容止锦负手看着面前的人道:“让开,本王要见苏……你们太子妃。” 楚兵的脸色低沉:“我们殿下说娘娘不方便见任何人,九王爷请回!” 容止锦看这士兵真烦,恨不得冲过去揍他几拳,不过眼下也只能忍住,扬声道:“本王和你们太子妃也算故交,有几句话要说难道也不行吗?你们就不怕本王和你们太子翻脸?”容止锦直逼着往前走了几步。 楚兵亮出了兵器,容止锦身后的士兵也忙上前护在容止锦周围。 外头瞬间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里头突然传出苏昀的声音:“让他进来。” 楚兵的脸色一变,忙道:“可是娘娘,殿下说……” “说说说,说什么说!他只说让你们看着我,不让我乱跑,可没说我不能见人!”苏昀的话语里有气,说得楚兵一时间语塞了。 容止锦的嘴角一勾,突然间心情大好,挑一挑眉看着楚兵,道:“没听见你们太子妃的话?” 楚兵终于无奈地收起了兵器,容止锦侧目朝身后之人道:“都回去吧。” 他抬步走进帐子,苏昀坐在床榻上抬眸朝容止锦看来,容止锦的眉头猛地皱起,他大步走道她面前,指着她道:“你的脸怎么不见了?” 苏昀不免愣住,什么叫她的脸怎么不见了?她的脸不就好好地在脸上吗? 容止锦见她愣住了,忙伸手撕下了面具,弯腰凑近她,道:“苏丫头,是我,是我呀!” 他撕下面具,露出面具下纨绔带笑的一张脸,苏昀吃惊地站了起来,脱口问:“你是谁?” 容止锦毫不拘谨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道:“这里又没人,你装什么装?我就是我,还能是谁?” 苏昀却上前一把按住了他手中的茶杯,认真开口道:“你认识我,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你告诉我,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我的爹娘是谁?”原本放“燕修”进来苏昀也是想问这些,现在问想来也一样。 容止锦凝视着她的眼睛,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抬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蹙眉道:“没发烧呀……” 苏昀深吸了口气,道:“我忘了一些事。” 容止锦的眼睛蓦地撑大,他激动地握住苏昀的双肩:“所以才说你背叛了大梁?是谁做的?轩辕承叡?还是九王爷?” 苏昀没好气地推开他的手:“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你做什么?你快说,我到底是谁?我的家在哪里?” 容止锦一脸懊恼:“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得去问方婳!” “婳贵妃?” 容止锦哧的笑出来:“你不是一直叫她婳婳吗?” 婳婳?她以前是那样叫方婳的吗? 苏昀缓缓坐下,容止锦也严肃了起来,从胸前取出了一包东西。苏昀低声问:“这是什么?” 容止锦开口道:“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得借轩辕承叡的脸。” 苏昀惊道:“你疯了!” 容止锦笑道:“急什么,他现在不在帐中。”他环顾了四周,指着软榻上的披风道,“是不是轩辕承叡的披风?” 苏昀点点头,容止锦心中有数,开始专注地做面具。 苏昀惊讶不已,亲眼看见一张人皮面具在眼前被制成。容止锦回眸看她一眼,浅笑道:“我也给你做过一张,不过你大约也不记得了。” 苏昀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怪他进来就问她的脸,她脱口问:“你为什么要给我做面具?” 容止锦耸耸肩:“这个问题你还是得去问方婳,你和她之间有太多的秘密,就算本侯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也猜不出来!” 苏昀被逗笑了。 容止锦重新戴了燕修的面具出去,四下无人时便换成了轩辕承叡的脸,随即披上轩辕承叡的披风去了苏昀给他指的营帐。轩辕承叡的衣服多得眼花缭乱,他随便选了一件穿上便出去。 苏昀紧紧握着双手坐在营帐内,不多时,便听得外头的士兵叫“殿下”的声音,很快有人走了进来。苏昀一怔,直到来人冲她眨了眨眼睛,她才笑了。 容止锦制作面具的手法其高,竟与真人一模一样! “走吧。”他拉了苏昀的手出去。 外头的士兵吃惊地道:“殿下,您这是要带娘娘去哪里?” 容止锦冷冷睨视他一眼,道:“自然是孤的营帐,怎么,你连这也要管?” 士兵吓得低下头,忙道:“属下不敢!只是……您不是出营去了吗?” “混账!孤出去了就不能回来了吗?”容止锦转身踢了那士兵一脚,士兵吃痛地跪下道:“属下知罪!请殿下息怒!” 容止锦哼一声,带着苏昀离开。他当然没去轩辕承叡的帐子,而是绕至营帐后,从后面大摇大摆地出去了,还顺道命人准备了两匹马。反正轩辕承叡是从前面的门出去的,这里的士兵就算知道他出去,这会儿又见一个轩辕承叡,只会以为他已经回来了。 苏昀皱眉问:“我们去哪里?” 容止锦笑道:“去越州,带你去找方婳!驾——” 一前一后两匹马迅速消失在林子里。 ———— 远远地有马队靠近,守营的士兵张目望去,几人面面相觑。 燕修已经勒马上前,淡淡道:“让开。” 士兵惊愕地问:“九王爷您刚才不是……进去了吗?”士兵说出口时,只觉得额角已冒出了冷汗。 燕修的俊眉微蹙,华年成已经上前道:“什么已经进去了?我们王爷才到,立马要见太子殿下,你们还不赶紧让开?” 士兵大约已想到出了什么事,此刻,只好道:“九王爷,我们殿下出去了。” 燕修的脸色骤变:“何时的事?” “大约快两个时辰了。” “他去哪里了?” 士兵却摇头:“属下不知道。” 燕修握着马缰的手指缓缓收紧,轩辕承叡应该不是去沧州了,否则他们一路过来应该会遇到。他低下头,见地上有着一排崭新的车轮印,轩辕承叡绝不可能坐马车,燕修的心口一紧,是婳儿! 轩辕承叡带走了婳儿! 燕修忙调转了马头,华年成忙问:“王爷,您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冰冷:“婳儿已不在营中!”语毕,他狠狠地抽下马鞭便朝前而去。华年成忙吩咐人跟上。 他们才离去,守营的士兵都慌乱了:“快派人入内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对了,太子妃!快去看看太子妃,不然殿下回来你我一个个都得人头落地!” 第128章 兵戎相见 - 嫡女毒妃 - 寐妤 已是回暖时节,风中带了暖意,撩动着树叶“簌簌”作响。燕欢披着团云风氅立于马匹旁边,钱成海上前低声道:“皇上不必着急,西楚太子既然愿意和您谈,便一定不会对贵妃娘娘做什么。” 燕欢略微笑了笑,道:“朕知道。丫” 不多时,小道尽头的尘土翻滚,车轮轧轧的声音传来,还伴着马蹄声,燕欢的眸子微紧,定定地朝前望去。 方婳被绑坐在马车内,别过脸,透过微掀的窗帘瞧见外头一片葱葱郁郁,她的心却止不住地紧张起来。车速渐渐地慢了,然后马车停了下来,方婳猛地回头看向直垂的车帘,外头有人下马的声音,接着她闻得燕欢的声音传来:“婳儿!” 方婳的眼睛蓦地撑大,车帘无人来掀,轩辕承叡的语声中带笑:“看来梁皇陛下真是心急,你放心,贵妃娘娘就在马车内,绝对毫发无伤。” 燕欢看着轩辕承叡的眸中蕴藏着怒意,她的脸上无笑,只开口道:“把她带出来给朕看到!” 轩辕承叡的长眉一佻,笑道:“不相信我吗?”语毕,他回头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行至马车旁,将车帘掀起。 方婳吃惊地看向前往,燕欢的脸色一变,冷冷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轩辕承叡瞥一眼,说得无可奈何:“贵妃娘娘生性好动,我也是无奈之举,还望梁皇陛下海涵。”他回眸道,“替贵妃娘娘松绑。” 绳索解开,手腕处还是觉得刺刺的痛,方婳将塞在口中的布条拿下,缓缓抚着手腕自马车上下来:“皇上……”她往前走了一步便被西楚的人拦住了媲。 燕欢的眉心微蹙,她的目光已看向轩辕承叡,低语道:“朕的婳贵妃生性怯弱,太子还不放人吗?” 轩辕承叡转身行至方婳身边,锐利目光流连在方婳的身上,他笑道:“放是自然要放的,就是不知贵妃娘娘在梁皇陛下的心中究竟有多重?” 方婳咬着牙道:“皇上,您不要管臣妾……” “贵妃娘娘!”轩辕承叡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微怒道,“孤放你下来可不是想听你乱说话的,否则孤也只好再帮你绑回去!” “你!”方婳心口愤怒,狠狠地瞪着他。 燕欢的声音已淡淡传来:“朕也想知道朕的九皇叔许了你什么?” 一句话,说得方婳脸色大变,她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是啊,轩辕承叡是何等人,他怎会无缘无故帮燕修! 轩辕承叡朗朗一笑,开口道:“西郡十二城,不过依孤看,梁皇陛下看来还能更大方一些。” 燕欢的脸色微变,一侧的钱成海已压低了声音道:“皇上,九王爷疯了吗?” 西郡十二城,这可不是一个小缺口,西楚人野心大,燕修为了皇位连理智也不要了吗?燕欢的美眸骤然紧缩,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压下心头愤怒,抬眸看向轩辕承叡,道:“朕是大梁皇帝,他能给爹起的,朕自然也给得起!” 方婳震惊地看着她:“皇上!” 燕欢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说话。轩辕承叡笑道:“和梁皇陛下谈事情就是爽快。” 燕欢点点头道:“届时你要答应把九皇叔和袁将军交给朕处置,并且退兵六十里。” “自然。”轩辕承叡黝黑的眸子闪着光,他随即又道,“不过既是和陛下合作,我倒是还有两个建议。我的皇妹柔福公主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和陛下站在一起那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陛下后宫不也缺少一个贤内助吗?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要了西郡十二城还不够,轩辕承叡还想要大梁的后位!届时皇后诞下皇子,西楚便有机会可以掌控大梁江山了。方婳震惊地侧目看着身边的男子,他的嘴角衔笑,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方婳心下却是冷笑,他若知晓大梁帝君根本就是个女的,那该作何感想? 燕欢绝美的脸上笼上了一抹尴尬,钱成海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燕欢清了清嗓子才道:“你今日大约也看到朕的所爱了,当真还要柔福公主和亲吗?” 轩辕承叡浅笑道:“我的皇妹可是大楚第一美人,陛下若是见到了一定会喜欢上她,这些自然不用我这个做皇兄的来担心。” 燕欢的眸华流转,落在方婳的脸上,她蓦地一笑。 方婳也笑了。 燕欢已出声道:“好,朕应了!” “皇上……”钱成海才开了口,便见燕欢横了他一眼。 轩辕承叡满意地点头道:“还有一件事,我知道陛下当日选秀时竟遗漏了容家大小姐,我也有幸见过一面,那样一个美人只在太后身边做个宫女未免太委屈,我想替我八弟承个情。” 方婳实在听不下去了,咬牙道:“你别太过分了!”他要容芷若去西楚和亲,根本就是用她来要挟容家! 燕欢的脸色微沉,轩辕承叡的野心可见一斑,要柔福公主和亲大梁,又要芷若嫁去西楚,互相掣肘,他考虑得果真很周全。她若不答应,他一定不会放方婳过来,她若应了,日后真怕后患无穷。 方婳见她沉默下去,知她在考虑,她此刻什么也不顾,大声道:“皇上,臣妾待您如何您心里清楚,臣妾不值得您这样做!臣妾死不足惜,您却万不可答应他这等要求!啊……” 手臂被狠狠地拧至身后,方婳忍不住痛呼出声。 “别伤害她!”燕欢的眸子一紧,咬牙看着轩辕承叡。 轩辕承叡的眉目幽深,他看了眼方婳,继而又看向燕欢,话语压低,却是对方婳说的:“怎么?梁皇还知晓你与九王爷的事吗?孤还真是好奇,既如此,他竟也不在意吗?” 话语悄然落下,如重锤直击在方婳的心口,她的美眸猛地撑大看着身侧之人,燕欢当然不知道她与燕修的事,她方才的话燕欢也只会以为她在说袁逸礼! 轩辕承叡见她苍白的脸色,蓦地笑一笑,轻声道:“你放心,孤是个生意人,知道这件事说出来会有损你们皇上的颜面,眼下东梁还有这么多侍卫在,这个面子孤还是会给他的。孤这次来,是为了和你们皇上谈条件,可不是专门来破坏你的形象的。” 方婳的牙齿“咯咯”的响,轩辕承叡既然意识到了,那么现在不说,日后也会说,不过好在她本就已不打算瞒着,一有机会,她就会告诉燕欢!她用力挣了挣,他握得她的手臂生生地疼,额角尽是冷汗,她的目光却不敢看向燕欢。 “皇上。”钱成海低声劝道,“娘娘是在提醒您啊!” 燕欢的面色铁青,她自然是知道,方婳在提醒她的身份,她不是燕淇,没必要在乎一个嫔妃的生死。况且轩辕承叡的这些条件的确苛刻,不过她今日来并非真的和轩辕承叡谈什么条件,她是想拖延一些时间,等各地王爷的军队抵达,届时也便不怕了! 这样一想,她才开口道:“朕答应你。” “皇上!”方婳惊愕地抬眸看去。 轩辕承叡笑着道:“看来他还真是在乎你!”他不顾方婳愤怒的目光,径直转向燕欢,道,“那就请梁皇陛下签了这份合约,也要让我留个凭证。” 他的话落,身后的士兵已经将一早准备好的合约递给梁兵,燕欢接过看了一眼,面色紧拧,好个轩辕承叡,原来他早早连这个都准备好了,空口无凭,所以要她立下字据……这若一签,日后她想反悔岂不是会落人口舌? 千算万算她也没想到轩辕承叡还有这一招!燕欢的掌心渗出了薄薄的汗。 笔墨被送至燕欢面前,楚兵笑着道:“梁皇陛下请吧。” 方婳张了口,手臂骤然袭来一波痛,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轩辕承叡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你们皇上都已经决定了,贵妃娘娘还有异议不成?难道你没听过后宫不得干政的话?” 方婳痛得浑身颤抖,愤怒地看着他。 燕欢迟疑片刻,到底是抬手握住了笔杆,她的手移至字据下方。 轩辕承叡的目光瞧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方婳大惊,目光顺着他的看去,眼看着燕欢就要落笔,这时,他们身后突然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方婳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人一骑疾驰而来,所有人都看过去。马背上的楚兵慌张地跳下来,疾步跑至轩辕承叡面前,急促喘息道:“殿下不好了,娘娘不见了!” 方婳一惊,果真轩辕承叡松了钳住她的手,大步上前,狠狠地揪住来人的衣襟,厉声问:“你说什么?” 那楚兵吓得两腿发软,颤抖地开口:“娘……娘娘不见了,属下们翻遍了整个军营都不见娘娘,他们说……说……” “说什么!”轩辕承叡瞬间怒不可遏。 楚兵咽了口口水,才道:“说有人冒充了您带走了娘娘。” 轩辕承叡用力将楚兵推倒在地上,那个楚兵滚了几个身才急急忙忙地爬起来。方婳忙都回过神来,她当下什么也不顾,拔腿就朝燕欢那边跑去。 “婳贵妃!”不知谁大叫了一声。 轩辕承叡回眸,已有士兵冲上前欲将方婳抓回来,燕欢的脸色一变,将手中的笔丢下,抽出靴筒中的匕首用力掷过去。 方婳只觉得楚兵的手已搭上自己的肩膀,她的心猛地一沉,伸手之人却突然又松了手,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把匕首直直插|入了那个楚兵的胸膛。 “婳儿!”燕欢厉声叫她,方婳这才又朝前冲去。 轩辕承叡大怒,双方的人直接起了干戈。方婳只觉得周围一片刀光剑影,她此刻什么也不去想,脚步收不住,埋头就往前冲。钱成海命人保护燕欢,她却一把推开了眼前的士兵,朝方婳来的方向走去。士兵们匆忙护在她的周围。 “皇上!”方婳眼看着燕欢步入战圈,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燕欢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一侧有楚兵攻过来,燕欢身后的士兵抽刀接招。方婳才松一口气,忽而余光瞥见一抹光亮,燕欢的脸色一变,用力将方婳拉过来,只听得“嚓”的一声,方婳惊觉回眸,燕欢的手臂已被利刃划破。 方婳轻呼一声,本能地伸手捂住她的伤口。 轩辕承叡明显已不恋战,双方交火,楚兵非但没有占上风,反而渐渐落败。轩辕承叡径直翻身上马,大喝一声朝西楚军营而去。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钱成海的声音急急传来:“军医!军医在哪里!” ———— 燕修沿着车轮印匆匆赶来,华年成的声音传来道:“王爷,方才那个士兵该也是去找西楚太子的,您不必着急,这条路没有错!” 他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马的脚程自然没有那个西楚士兵的快。 再往前行了一段路,迎面传来了大批马蹄声,燕修的眉心微蹙,他下意识地勒停了马匹,他身后的侍卫已警觉地挡在他身前。 不多时,便遥遥瞧见了为首的轩辕承叡。 轩辕承叡显然也没想到燕修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的脸色一变,前方道路被燕修的人堵塞,他一时间冲不过去,只能停下道:“让开,孤有要事要回营去!” 侍卫们纹丝不动,轩辕承叡怒看想燕修:“九王爷什么意思?” 燕修扫视了眼前的马队一眼,他的面色低沉,目光凝视着轩辕承叡道:“本王还想问太子殿下到底什么意思?把婳儿给本王交出来!” 轩辕承叡一愣,冷笑道:“你派人监视孤?”否则他人远在沧州城,又怎会知晓方婳在他手上的事! 燕修不想与他废话,开口道:“放人!” 轩辕承叡记挂着苏昀的事,心急火燎地想要赶回去,眼下亦是愤怒道:“都让开,否则别怪孤不客气了!” 燕修的眸色微沉,身侧的侍卫已纷纷抽出了长剑。若在营中他的人必然不如轩辕承叡的人,可眼下真要打起来,轩辕承叡也占不了便宜! 楚兵也已纷纷亮出了兵器,他们刚打过一场,兵刃上还沾着新鲜血迹。燕修略感吃惊,他们和谁交手了?那婳儿呢? “殿下……” 一个楚兵似是提请轩辕承叡,轩辕承叡咬着牙,他是秘密和梁帝出来谈的,若让燕修知晓此事,难免影响他们的合作,可眼下,他若不说出方婳的去向,看来燕修是不会让开了。他思来想去,只好道:“孤原本是想绕路去沧州,不慎遭遇了梁兵埋伏,他们还趁机调虎离山抓走了孤的太子妃,九王爷若还在这里和孤僵持着,怕是我们谁也救不了人!” 燕修的心口一紧,他略一思忖,伸手示意侍卫们让路。轩辕承叡朝他微微点头,随即带兵匆忙离去。 “王爷。”华年成开口唤他一声,他已经径直朝前冲去。 前方不远处,果真就见了打斗过的场面,一辆马车停靠在一侧,燕修翻身下马,疾步冲上前。马车内空荡荡的,他低头,却见了被丢在地上的长绳还有布条,他的俊眉微蹙,轩辕承叡竟是把她绑来的吗? 他还说什么不慎遭遇埋伏! 燕修拉住了马缰欲走,华年成用力拉住他,急着道:“王爷三思啊!我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您怎么能前去犯险?” “放开!”他用力挣开华年成的手。 华年成叹道:“她是自愿走的,王爷还要去吗?” ———— 梁兵往后退了数十里路,军医忙替燕欢包扎。方婳惨白着一张脸跌坐在她的身侧,颤声道:“臣妾不值得皇上那样做。” 燕欢冲她一笑,道:“朕原本也没想着能这么容易把你带回来,赔掉些东西是必然的,没想到这么一闹,他轩辕承叡什么也没得到,朕还觉得赚了!咝……”她微微蹙眉。 方婳心中五味杂陈,燕欢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手臂怎么样?他弄伤你了吗?” 方婳摇头,燕欢却道:“朕看看。”她捋起方婳的衣袖,军医等人已自觉转过身去,燕修看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 第129章 千娇百媚 - 嫡女毒妃 - 寐妤 她捋起方婳的衣袖,军医等人已自觉转过身去,燕欢看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 轩辕承叡想来是用了很大的力道,方婳白皙娇嫩的手臂上明显起了几处青紫,燕欢的指腹缓缓拂过,方婳吃痛地蹙了眉,她的手指却悄然落在方婳手臂上那颗完好无损的守宫砂上。 “皇上……”方婳有些不解地唤她一声,燕欢的脸色冷滞,撤了手径直站了起来。方婳落下了衣袖也跟着她起身,燕欢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见钱成海转身下去了。 方婳见她回眸望着自己一笑,心痛里半含着嘲讽,方婳一颗心下意识地沉了,她不知道方才那么短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燕欢看见了什么丫。 手缓缓地抚上被轩辕承叡捏得生疼的手臂,钱成海已朝她走来,恭敬道:“娘娘请上马吧,我们该起程了。” “去哪里?”方婳脱口问了句。 钱成海笑道:“自是先离开这里。” ———媲— 已离开西楚军营很远了,容止锦用轩辕承叡的衣服去附近的农户家里换了两套男人的衣服来,苏昀拉着马匹站在路边等着,容止锦将衣服丢给她,道:“去换上!” 等苏昀换了男装出来,容止锦直接丢给她一张面具,而他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换了一张脸。苏昀不免佩服他,便笑着道:“你爹娘给你的脸我看你都不怎么用嘛!” 容止锦倚在树干上轻笑着看着她,道:“谁说的?我爹娘给的那张脸在长安城可好使了,走哪儿都没人敢惹我!不过在这里就……嘿嘿,轩辕承叡知道我们跑了一定会派人来追,还是小心行事的好。” 苏昀点点头,一转身已经换上了面具,她笑着问他:“你怎么有那么多面具?” 容止锦耸耸肩:“还不是为了躲避追兵一路换着来的?”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了轩辕承叡和燕修的面具,咬咬牙,还是忍痛将它们丢入了眼前的河水中,眼下他的身上最好别再带着面具了,万一在路上遇到人被一搜查可就惨了。 苏昀坐下开吃啃馒头,容止锦跟着在她身边坐下,回眸问她:“轩辕承叡欺负你了吗?” 苏昀略微一愣,随即垂下眼睑道:“他对我还算不错……” “不错?”容止锦立马跳起来了,“苏丫头,本侯对你也很不错!你说要学医,本侯为了帮你去太医院都把太后娘娘也搬出来了!这次可也是为了你,本侯才风尘仆仆一路从长安赶来的!为了你深入虎穴啊!” 苏昀“哧”的笑出声来,微微一哼道:“真汉子可不邀功的!” “喂喂……”容止锦一脸的不悦,“看来真是方婳太纵容你了,叫你对我越来越不客气!” 听闻他提及方婳,苏昀脸上的笑容悄然黯淡了。容止锦咳嗽了一声,拍拍灰尘起身道:“走吧,我们得尽快赶到越州。” 苏昀点头行至马匹边上,低声问:“我们到了越州你能有办法让我记起以前的一切吗?” 容止锦却摇头道:“我不能,不过可以问问那边的军医,再说你去越州不就是想问方婳一些事情吗?” 苏昀沉默了,即便方婳告诉了她,她自己想不起来,又怎么能确定她说的是真的? 容止锦知道她在郁闷什么,便嬉笑着道:“别丧气,就算越州那边的军医都没有本事,我可以带你去找我师父,我师父最喜欢潜心研究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我想他会有办法的!” 苏昀的脸上终是有了笑容,爬上了马背看着他笑:“谢谢。” 容止锦先是一怔,随即欢乐地道:“啧,我要去告诉方婳,苏丫头居然和我说谢谢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哈哈,驾——” 苏昀好笑地看着他,难道她以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一个人吗?她笑一笑,策马追上他。 ———— 马队往后方撤退,却并没有一路往越州城而去,在上次轩辕承叡将方婳带走的那个农舍停下了。方婳有些吃惊,见燕欢等人都下了马,她也只好跟着下去。 这里还是空无一人,因前几日下过雨,地上的痕迹早已被冲刷干净。燕欢推门入内,方婳迟疑了下只能跟着进去,钱成海却没有入内,而是将门替她们拉上。 燕欢上前在床榻边坐下,她的眸华朝方婳看来,温柔里带着一丝阴鸷。方婳的心口略紧,却闻得她轻声笑了笑,开口道:“无论袁将军做过什么,逸礼在朕心里早已是君臣亦是挚友,不光是为了弥补朕与袁将军的遗憾,朕也纯粹想要逸礼好。所以朕派你西行前往沧州那一日便已早早下了决定,自此之后你便不必再回长安了,朕要成全你和逸礼,让你们至此永远相守在一起。反正朕一早便对外声称你染了疾病迁居去了龙山行宫养病,届时只需对外宣布婳贵妃病故即可顺理成章结束这一切。” 方婳的心一紧,不明白为何她在此刻又无端端提及她与袁逸礼的事,她不觉上前一步,才要开口澄清她与袁逸礼的关系,忽而闻得燕欢低缓一笑,她伸手拍了拍身侧的床榻,低言道:“过来,朕想说个故事给你听。” 她的脸上笑容轻浮,方婳却似在那一瞬间百种愁肠,总觉得似有什么压在心头,叫她说也说不出来。 依言上前在燕欢身侧落座,燕欢倾世容色里有了柔美笑意,窗外的风仿佛也在瞬间轻柔和煦起来…… 方婳侧目认真地看着她,她已笑着开口:“二十年前,曾有一个名叫梦卿的小姐,她生于望族,长于贵胄之间,她的美貌与才情征服了当时几乎所有的仕族公子,求婚的人络绎不绝,梦卿的父亲已早早替她择了一门好亲事,嫁于当朝储君为嫡妻。 而梦卿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梦云,她在太子初次登门时便对他芳心暗许,她便央求梦卿将自己引见给太子,称自己非太子不嫁,并且发誓即便将来加入东宫亦不会撼动梦卿太子妃的位子。梦卿的侍女得知此事便私下劝说梦卿拒绝梦云的请求,可梦卿不忍看到妹妹如见消瘦的样子,最终劝说太子纳其为妃。 梦云嫁入东宫后,使尽浑身解数争宠,她终于如愿以偿怀孕,但因梦云本身体质虚弱,孩子最终没能保住,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嫁祸于姐姐梦卿。 太子震怒,意欲废除太子妃,梦卿的侍女在大殿上当场撞柱以证明梦卿的清白。太子终于有了一丝犹豫,恰逢梦卿也怀有身孕,这才免除一死。梦云变本加厉,又意图谋害梦卿腹中骨肉,梦卿以牙还牙,将梦云送给自己的有毒汤药重新送去了梦云寝殿,梦云无知饮下,最终毒发身亡。 此后数年,乃至太子仙逝,东宫再无新晋嫔妃。梦卿凭借一对双胞胎儿女稳坐太子妃的宝座,更是赢得太子的心。” 燕欢含笑眉目淡扫过方婳错愕的眼,她继续道:“不错,梦卿便是我母后,梦云是我素未蒙面的姨母。十多年后,我和哥哥长成前往金陵求学,我与若曦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母后就曾告诫过我,亲姐妹尚能反目,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会有单纯的友情。 我素来便是不信的,若曦与我是那样要好,只可惜后来她受累于柳家叛变之事,此后我身边再无一人可以交心畅言。直到后来你入宫,你的坚强倔强像极了当年的我,太液湖初见,我便想也许你我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只是你却同我说,为帝者不需要朋友。 你已早早道出谶语,是我自己没有参透!” 方婳被她说得胸口一阵窒闷,之前她确实觉得皇上不必有朋友,可后来……后来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她的想法早就变了,当时她虽因燕修的死不愿面对她,可在方婳的心里早已将燕欢当做了不可多得的一个朋友! “皇上……” 方婳开了口,却见燕欢浅浅一笑,将方婳的脸色滴水不漏地看紧眼底,她启唇打断她的话,道:“我不如哥哥沉稳,小时候惹了事母后便会罚我抄写佛经,我也常将那句‘心不在佛,怕污了佛祖荣光’挂在嘴边,是以那日在紫宸殿,我听你到处这句话时,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要保护你。就如今瞧见了昔年的自己,可眼下想来,你大胆顶撞我母后,为的怕不是不信佛吧?” 掷地有声的话,令方婳的心漏跳一拍,当日她不愿抄写佛经的确不是因为不信佛一说,只因她一身才学都师承燕修,她怕一抄就叫太后与皇上知晓她的笔迹同燕修的一模一样! 方婳撑圆了双目怔怔望着面前之人,她猜到了吗? 她猛地站了起来,在燕欢面前跪下道:“其实这件事我一早就打算告诉您……” “你打算告诉我?”话语自唇齿间吐出,似有种钻心的痛,燕欢的晶亮瞳眸里带着哂笑,冷冷地道,“是因为被我猜到了你才要这样说吧?否则先前那么多机会你为何就不说!” 方婳的脸色煞白,摇头道:“不是,您听我解释……” 燕欢伸手用力挑起方婳的下颚,她自嘲笑道:“婳儿,朕曾是那样信任你,信任袁将军,信任逸礼!” 话语被她一字一句说出来,夹杂着怒恨,带着舌尖喋血的味道。 方婳的美眸狠狠地撑大,她忙道:“不,袁大人他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朕回去自会亲自审问!”她的指甲嵌入了方婳细嫩的皮肤,手背滑过她逛街白皙的脸庞,倏然笑道,“你曾在脸上贴上一道疤说是想引起朕的注意,当时朕还嗤之以鼻,眼下想来,你说的竟是实话!这一招欲擒故纵也是九皇叔教你的吧?” 方婳忙摇头。 她仍是笑:“九皇叔真是了解我哥哥,知晓他不是贪恋女子美貌的人,将你教导成这样,真是不辞辛苦。先用这道疤引起我的注意,再凭借你的聪颖吸引我的心…… 上阳行宫那次,你恰到好处将楚姜婉推出来,好迷惑我的眼光,让我丝毫不会去怀疑你和九皇叔的关系! 昌国一事,怕也是你们早早计划好,他根本不是被轩辕承叡掳去,而是故意寻了机会和轩辕承叡还有袁将军密谈吧! 之后你顺理成章让轩辕承叡带走苏昀,又安排九皇叔金蝉脱壳,就连我事后派你前往沧州与西楚谈和亦是你们一早设计好的,就等着我中计! 只是你没想到逸礼不愿放你走,又去西楚军营将你救了出来。你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借口待在原地等西楚的人来带你回去!” 方婳错愕地听着她数出的一桩桩一件件,心疯狂地乱跳着,她顾不得下颚的痛,猝然摇头道:“我没有,西楚的人会来我根本不知道!” 燕欢阴戾一笑,厉声道:“你不知吗?据我所知你可是打昏了逸礼自愿跟随楚兵离去的!” 方婳的心口一沉,她的确那样做了,但根本不是燕欢想的那样的! 眼前那双含泪的双眼是那样无辜地看着自己,燕欢定定望着,竟像是看到了当年姨母梦云欺骗母后时那副同样无害的样子。燕欢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唇角的冷笑更浓,“只是你千算万算没想到,轩辕承叡不安分,会趁着九皇叔远赴沧州之际接受我的邀请出来密谈。你遂又想将计就计,再次潜伏在我的身边,好为九皇叔窃取军情吗?” 燕欢的话语尖锐,似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刺入方婳的心口,眼泪忍不住流下来,灼热滚烫,分明是伤了心。 燕欢的目光丝毫不见回避,她讥笑道:“我还自作多情以为你去沧州是想告诉袁将军我的身份,其实你根本就是想回去!我却蠢到今时今日才发觉!” “皇上……” “不要叫我!”她的手上一用力,狠狠将方婳推倒在地上,她手臂上的伤口瞬间迸裂,殷红之色再次透过白色的纱布渗出来。方婳的眼底一痛,爬起来欲替她查看,一把扼住她纤弱的手腕,“还要假惺惺吗?你以为我还吃你这一套!” 她的眼泪流得更多,哽咽地看着面前之人,开口道:“我的确隐瞒了我和九王爷的事,可是事情却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深知您和九王爷之间的恩怨,但我却没有想过有一天要伤害您!您和九王爷,无论是哪一个受到伤害都是我不愿看到的!” 他们一个是她最爱的男子,一个是她珍视的朋友。 呵—— 燕欢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她扬起一手狠狠地落在方婳煞白的脸颊,随即半膝跪地,伸手将她的手臂拉起来,广袖顺着光洁藕臂滑落下去,燕欢的目光狠毒,咬牙指着她手臂上那颗光鲜闪亮的守宫砂道:“不曾想过要伤害我吗?那这又是什么!” 方婳一片茫然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喃喃地道:“什么……” 燕欢的眸光狠戾,带着一抹肃杀,望着方婳惊恐茫然的样子,话语似跌入冰潭湖底般冷滞:“此毒名叫‘千娇百媚’,种于处子身上,携毒之人的守宫砂便会艳丽无比。待与男子交合时,剧毒便会被引入男子体内,止铭表哥便是这样死的!你如今来同我说不曾想过要伤害我?婳儿啊婳儿,你那样聪明,临到头竟也便蠢了吗?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你得知我的身份,知晓这种方法杀不死我,才会要九皇叔借袁将军的手出兵的吧!” 燕欢后面的话方婳愣愣地似乎已经听不见了,她的眼眸狠狠地撑大,目光一动不动落在她的守宫砂上。 犹记得那时候苏昀还称赞她的守宫砂漂亮,她不以为然,只因记忆中,似乎从小便是这个颜色。 韦如曦的毒是轩辕承叡下的,可是她的却不可能。 她的瞳孔骤然瑟缩,是燕修! ** 上一章最后一句话我写错了,应该是“燕欢看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而不是燕修,给大家带来麻烦不好意思! 第130章 自作多情 - 嫡女毒妃 - 寐妤 轩辕承叡独自一人静坐再软榻上,士兵们说先是九王爷回了营,后来有见他回来……呵,他阴冷一笑,普天之下能这么快一人饰两角的人除了容止锦还有别人吗? 随即,他的拳头缓缓握紧,如此一来,他派出去找苏昀的人就麻烦了,容止锦一定会一路换脸过去,天知道现在他和苏昀变成了什么样子!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人掀起了帐帘入内,轩辕承叡本能地抬眸望去,来人一袭银色铠甲入内,见了他便行礼道:“末将参见太子殿下!丫” 轩辕承叡略微吃惊地皱了眉,定定地看着面前之人,疑惑道:“简将军?你不是在京师吗?” 简崇英点头道:“末将是奉皇上的命令领兵十万来助殿下一臂之力的!” “哦?”轩辕承叡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忙站了起来道,“你刚到大约还不太了解这里的局势,孤带你去军帐。” 简崇英却低头道:“末将已率先问过了,末将还知晓了娘娘的事。” 轩辕承叡的笑容敛起,闻得简崇英又道:“末将想劝殿下几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只是一个女人。等将来有一天殿下坐拥天下江山,还怕缺少一个女人吗?” 他的话音才落,便闻得轩辕承叡的声音蓦地沉了下去:“此事就不必简将军劳心了,军帐就在前面!”他冷冷地说着,再不看简崇英,大步朝前走去媲。 简崇英叹了口气,只能跟上。 ———— 燕修与华年成仍僵持不下,侍卫们警觉地查探着四周,绝不会让敌人有可趁之机。 燕修推开了华年成的手,他忍住心痛道:“即便……她是自愿的,我还是会去看一看!” “王爷!”华年成的脸色骤青,追至他的马匹边上,咬牙道,“六年前,自她踏入西厢小苑那一刻就早注定了!您到如今还不明白吗?” 他修长的手指蓦然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马缰绳,狭长的凤目低垂,他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苍白之色,华年成的声音还在继续:“事已至此,您就算心软也来不及了。王爷,回去吧!” “回去……”燕修的眸光茫然,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记忆中,母妃曾说因为爱了,所以就不会退缩,不会逃避,哪怕最后落得粉身碎骨亦是无怨无悔。可是为何他却那样害怕,那样害怕…… 也许华年成说得对,现在的结局早已注定,他早早做了选择,如今还来说什么心软!婳儿会选择燕淇也是应该,她没有错…… 华年成看他的神色淡了,他一颗悬起的心却是渐渐地放下了。 ———— 面前的身影徐徐站直了身躯,方婳仍是呆滞坐在冰凉地面上,她的目光怔怔地望着自己手臂上那颗刺目非常的守宫砂,脑中那些被深藏在心底的记忆如同一幅幅画顷刻涌出来……她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那么多的事,被她一点一点联系起来…… 燕欢说是她蠢,没有早早看透这一切,那她岂不是比她更蠢! 眼前之人不知何时已离开,身后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钱成海瞧见燕欢出来,忙躬身迎上去,他的目光看向身后,隐约看见方婳跪坐在地上的背影,他心中略吃了一惊,回头又看见燕欢手臂上的伤口裂了,他震惊道:“皇上,您的伤口……军医!” 军医闻言忙背着药箱跑过来,燕欢却铁青着脸色往前走了几步,眉宇间凝着一抹沉重,稍作思忖,才开口道:“你进去把贵妃的丝帕给朕拿出来。” 钱成海愣了下,见燕欢已负手背过身去,他忙应声入内了。 燕欢站了会儿,径直推开了另一间屋子的房门,又命人严守方婳的屋子。钱成海很快就来了,军医站在门口一脸踌躇,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进去。此刻见钱成海使了个眼色,他才深吸了口气入内。 他打开了药箱将干净的纱布等都取出来,燕欢却不看他,将手中的丝帕摊在陈旧桌面上,想了想,伸手蘸了自己的血飞快地在丝帕上写下几行字。她随即将帕子握在手中,叫了一个士兵入内,将丝帕丢给他,沉声道:“定要给朕送去九王爷的手中!” “是!”士兵郑重地应了退下。 钱成海也不知她写了什么给燕修,不过看着她的脸色他也知道不该问,忙招了手叫军医上前。 燕欢在桌边坐下,仍有军医上来替自己更换纱布。她的眸华黯淡,低头望着坑洼不平的桌面,突然开口道:“钱成海,你是否也觉得朕太过心慈手软了?” 钱成海皱眉道:“奴才的职责就是好好照顾皇上。” 燕欢笑起来,目光流转落在他的身上,冷冷道:“婳贵妃背叛朕,你觉得朕还如何做?” 钱成海去拿帕子时瞧见方婳的样子,他也便猜到贵妃与皇上之间定是出了事,他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贵妃居然背叛皇上!钱成海的脸色大变,闻得燕欢又道:“你说朕该放过她吗?” 军医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燕欢吃痛地皱起了眉头,军医吓得立马跪下道:“小的该死!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燕欢并未看他,目光定定望着钱成海的脸。钱成海的脸色缓缓平稳下去,他随即低下头,坚定地开口:“既然娘娘选择了背叛您,那您大可不必心软也不必觉得内疚。” 燕欢的嘴角一勾,浅浅笑出声来,不必心软不必内疚。不错,当年的柳贵妃如此!柳家如此!连前不久的潋光亦是如此! 拳头被骤然紧握,一路走来,她果真是不必有任何朋友的! 她曾那么信任的人全都背叛了她!她付出的真心岂是随便让他们践踏的! 军医仍是颤抖地跪在地上,燕欢踏入半跪下去,锐利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她笑一笑,低声道:“想活命,就给朕办一件事,朕让你将功赎罪!” 军医的脸色煞白,怔了怔,随即忙用力地点头。 ———— 天色渐入黄昏,一前一后两匹马驰骋在宽阔大道上,越州城已遥遥可见。 容止锦回头得意地冲苏昀笑了笑,苏昀喊道:“笑什么?” 容止锦大声道:“没走错路啊!哈哈——” 苏昀低低地骂他一句“神经病”,容止锦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咳嗽几声再次加快了速度。他可不想告诉苏昀他先前去西楚军营是因为走错了路误打误撞的,别看苏昀现在失忆了,可她诋毁他的功夫却是一点没减! 很快,守城的士兵便发现了他二人。 弓箭手齐刷刷地张弓对准他们,容止锦的眉头紧蹙,握着手中的玉佩道:“开门,我是平阳侯容止锦!” 士兵都是不认得容止锦的,一听是平阳侯,立马就变了脸色,忙派人去请钱将军。 钱将军很快便来了,往城楼上一站,看清了底下的人便沉下脸。 身后的士兵问道:“将军,开城门吗?” 钱将军冷笑道:“那根本就不是平阳侯!给我放箭!” “放箭——”士兵大声传令。 容止锦的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勒马靠向苏昀,却闻得城楼上一人大吼道:“住手!” 钱将军回头,见袁逸礼急着冲过来,伸手便按住了弓箭手手中的长弓。钱将军皱眉道:“袁大人这是作何?那人胆敢冒充平阳侯就一定不是善类!” “你怎知道他就是冒充的?”袁逸礼问着已经走到城墙边,低头朝下面看去。 容止锦未曾想会在这里看到袁逸礼,他二人素来看谁都不爽,不过今日容止锦见了那张脸竟是无端地笑了下,大约他这一辈子也就属这一刻看见袁逸礼最高兴吧? 袁逸礼的俊眉微蹙,钱将军又道:“本将军昔日在长安城曾有幸见过平阳侯两次,虽已隔了两年,可本将军以为我认人的眼光还没有这样差!” 袁逸礼却转了身,忍住笑拍了拍钱将军的肩膀,开口道:“叫人开城门,他是平阳侯。” “什么?袁大人这是……”钱将军不可置信地看着袁逸礼,他不甘地追上他的步子,“他分明就不是,袁大人为何要放行?” 袁逸礼没有回头,他径直走下城楼去,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难道将军不曾听闻过平阳侯曾师承云天大师吗?他的易容术普天之下可是无人能及的。” 钱将军猛地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回头,但眼下已看不见城楼下的人,他却仍是不解:“就算是这样,你不过远远看了一眼,又怎知那就是平阳侯?” 袁逸礼的步子未止,他淡淡道:“其一,若有人要冒充他,得算准了军中谁没见过平阳侯才可行,显然,此计不通。其二,容家人的势力都在长安,敌军的人即便要冒充谁,也不会傻到选择容家的人。这其三么,我也就不多说了。” 半柱香后,容止锦跟着袁逸礼一路朝营帐走去,在得知自己差点被射杀时,他的脸色不佳,显然是后怕,他见越州城就在眼前一时间兴奋便将脸上这茬给忘了!他抬手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他不顾钱将军错愕的脸色,疾步凑上前,皱眉问:“你刚才说了猜中我的两点,那第三点究竟是什么?” 容止锦挤眉弄眼,只因他根本就觉得袁逸礼在夸口,也许是想不出第三点了,才说不告诉钱将军的。 袁逸礼侧目看了看他,低笑道:“第三点是我见你看到我时那个傻笑的样子。”就是那一笑,让他确信底下之人就是容止锦。 话落,一侧苏昀率先“嗤”的笑了出来,容止锦的脸色铁青,咬着牙道:“傻笑?你竟说本侯那是傻笑!”他当时还觉得这次见到袁逸礼真是觉得美好,眼下才觉得果真是自作多情了! 袁逸礼的注意力却不在容止锦身上,他看着苏昀,目光中带着探究,眼前分明是一个男人,但方才那笑声却的的确确是个女的。虽然只是简单地发了一声,可他离得近,却听出来了。 他回头朝钱将军道:“将军请去忙吧,想来侯爷与我还有些话要说。” 钱将军见此便点头离开了。 容止锦的面色铁青,指着他道:“我不是有话要说,我和你有账要算!” 袁逸礼不理他,大步走进自己的营长,容止锦和苏昀跟着入内。容止锦才要开口,便闻得袁逸礼问道:“她是谁?” “啊?”容止锦一愣,随即才想起自己这次来越州的目的,他忙转了口道,“皇上呢?贵妃娘娘呢?快带我去见她们!” 袁逸礼不答,仍是问:“她是谁?” 不等容止锦回答,苏昀上前一步摘下了脸上的面具。袁逸礼的眸子不自觉地撑大,脱口道:“昀姑娘!”他随即又看向容止锦,“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容止锦没功夫回答他的话,只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赶紧去通知皇上和娘娘,说我要见她们!” 袁逸礼的眉头蹙的更深,余光有意无意地瞥过苏昀的脸,容止锦不耐烦道:“哎呀,你有什么就说,苏丫头没问题,她不会出卖我们的!” 苏昀也忙道:“我是从西楚军营逃出来的,你放心,我不会就这样回去。” 片刻,袁逸礼才开口道:“娘娘又被轩辕承叡抓去了西楚军营,皇上亲自带人去救人了,眼下还未回来。” “什么?”容止锦夸张地大叫,“那我去西楚军营的时候也没听说这件事啊!” 苏昀也疑惑地摇头:“不应该啊,我没听说婳贵妃被带回军营的消息。” 袁逸礼铁青着脸色道:“西楚的人可是当着我的面将她带走的,难道还有假吗?” 容止锦和苏昀面面相觑。 苏昀似想起了什么,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他为何又突然不去沧州的原因?” 容止锦才不管什么原因不原因的,他回头看着袁逸礼问:“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若是一切顺利,最迟今晚也会回来。”袁逸礼的话语有些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眼下已是黄昏,不过也就一个时辰天就黑了,他的心自午时过后便不曾松懈过。 他不知道皇上没回来他该如何,这是他不敢去想的事。 容止锦见苏昀低着头不说话,他随即笑一笑道:“别愁眉苦脸的,等一等她们就回来了,别急。哦,对了,叫个军医来给她看看。” 军医很快便来了,苏昀呆呆地坐在床上接受诊治。 袁逸礼与容止锦站在另一侧,袁逸礼开口问:“侯爷怎么会来边疆?你不是去云州了吗?” 听到“云州”二字,容止锦的脸色立马变了,他咳嗽一声道:“本侯听说苏丫头投靠西楚就觉得不靠谱,自然是要来看看,果不其然,是轩辕承叡那小子搞的鬼!” “那你就那么简单把她带出来了?” 容止锦的眉梢一挑,得意道:“我戴了轩辕承叡的面具将她带出来的,我去的时候他正巧出去。”他一顿,遂又补上道,“我可不想有些人只会用武力,本侯的脑子好,不费一兵一卒就马到功成!” 袁逸礼却根本没往心上去,他只愣愣地想着,居传轩辕承叡是极少会离开军营的,想来他应该是去跟皇上交涉了。 军医已经过来道:“侯爷,这位姑娘似乎没病啊。” “似乎?”容止锦的思绪立马被拉回来了。 军医被噎了一口,随即又道:“是……是呀,侯爷以为她有什么病吗?” 容止锦两条眉毛打了结,他跳起来道:“混帐!本侯要知道她得什么病还用得着找你吗?” 军医忙低下头:“是是……” 袁逸礼回头看了苏昀一眼,开口道:“轩辕承叡做事若能叫你这么快就查出端倪,那他就不是轩辕承叡了。” 一句话,说得容止锦吐不出字来。 “等等吧,皇上应该快回来了。”袁逸礼说着,人已急切地走出营帐去了。 第131章 赴约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迟疑了下也打算跟着出去,身后的苏昀忙站了起来:“喂,去哪里?”她起身跟上,容止锦出了帐子仍是回身又进去,他的目光落在苏昀的脸上,蹙眉道:“你就待在这里等着,万一军中有人认出你是西楚太子妃我怕到时候惹出事端来。丫” 苏昀一把伸手拽住容止锦的衣袖开口道:“你不会想就此把我丢在这里吧?” 容止锦两只眼珠子蓦地一撑,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苏昀瞧了半晌,他随即猝然笑出声来,凝视着苏昀道:“不是吧苏丫头,你还怕被我丢下呀?” 苏昀尴尬地一怔,那一个已经甩甩衣袖得意道:“放心,本侯不会丢下你的,虽然你的脾气暴躁了点,可再怎么说也算是个美人儿,谁叫我是个男人呢?” 他的话音才落,眼前忽然一花,紧接着腿上传来一阵痛,容止锦吃痛地弯腰捂住不苏昀毫不客气踢了一脚的地方,叫道:“喂!你别不知好歹啊!” 苏昀看也不看他,径直转身过一侧坐了,翻了个白眼吐出二字:“白痴!” 容止锦望着她的眼眸里没有愤怒,徐徐又染了笑意,他看了会儿,这才心情不错地转身出去。 苏昀抬眸看了看,瞥见他嘴角的一抹笑靥,苏昀不自觉地笑了下,那一瞬间,她莫名有想起了轩辕承叡的脸,脸上的笑容敛起,置于膝盖上的手蓦然紧握在一起。他对她还是不错的,只是她却不能忍受他隐瞒了她那么多事,更不能原谅他竟抹去了她的记忆! 容止锦出了帐子随便打听一下便知袁逸礼去了城楼,他当下未作多想也跟着去了。 钱将军也在,正个袁逸礼谈论他的事,钱将军以为苏昀是他的随从,容止锦便也不解释。斜阳西沉,天际最后一点光亮也收尽了,士兵已经点起了火把。 袁逸礼到底沉不住气,转身就下了城楼媲。 “喂!”容止锦紧随着他下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皇上还未回来,怕是出了事!” 容止锦蹙眉道:“也许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呢?再说,刚才钱将军不也说了,是皇上命你镇守在越州城,你若无故离开,岂不会让人猜出皇上已不在城中?皆是军心不稳可不是你能担待的!” 袁逸礼的步子慢了,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懂,只是…… 容止锦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拍拍胸脯道:“这样好了,你让我带人出去找!” “你?”袁逸礼一双黝黑的眸子盯住面前之人,显然是不信任。 容止锦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咬牙道:“难道你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你和钱将军都是不能离开越州的!” 内心纠结一番,最终袁逸礼还是答应了,给容止锦指派了一队精锐侍卫随行。苏昀又重新戴上了面具与容止锦一道出城。 ———— 士兵怀揣着燕欢给的丝帕一路朝沧州城疾驰而去,为防路上出现变数,他已早早换下了梁兵的服饰。 沿途却瞧见了很多楚兵,似乎是在找什么人,见他骑马过去,便拦下问道:“哎,有没有瞧见一男一女过去?” 士兵愣了下,忙摇头。 那楚兵却踏入又皱眉道:“也许不是一男一女,也有可能是两个女的,还有可能是两个男的……总之,你有没有见过两个人一起走过的?” 士兵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楚兵,一男一女,两个女的,两个男的……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见他愣住了,另有一个楚兵走了过来,唉声叹气道:“这么个找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是说东梁的平阳侯易容术超群吗?他要是一路换脸,怎么可能找得到?难道还要我们见着一个人先拉过来撕他的脸皮不成?” 方才和梁兵说话的楚兵也跟着叹气道:“不然还有什么办法,上头的命令难道你敢违抗吗?”他说着,目光再次回到梁兵身上,不耐烦地道,“我说你到底见没见着啊?” 梁兵摇头道:“大爷,我真没见过!” “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梁兵点了头,他的眉头拧起,他们说的是容家的那位平阳侯吗?可他没听说小侯爷来边疆了啊! 马匹往前走了几步,他正要抽下马鞭,却听见身后的楚兵又道:“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九王爷突然又回来了,好像跟殿下闹得不快!” “听说为了一个女人,那这合作还继续不继续啊?” “啧,它继不继续你我也得接着找太子妃!别废话了,去前头吧!” …… 楚兵的声音远了,梁兵吃惊地回头看着他们,九王爷不在沧州了?他忙勒停了马匹,略一思忖,掉头往西楚军营的方向而去。 是夜,西楚军营守卫森严,巡逻的士兵们随处可见。 夜幕中,马蹄声由远及近,守卫的士兵立马警觉地抽出了佩刀,来人利落地跳下马背,一手持着令牌,大步往前道:“奉我大梁皇帝之命有事求见九王爷!”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就被押住了。 他用力挣了挣,厉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个楚兵冷声道:“吼什么吼,没人说要斩你!不过你既是来了这里,自是要先见过我们太子殿下。带走!” ———— 轩辕承叡才与简崇英从军帐中出来便听闻了此事,他吩咐简崇英退下,自己则往前走去。那个梁兵被押了过来,火光照亮了他整个人,轩辕承叡的目光微微一缩,他随即冷笑道:“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孤很是好奇,梁帝要你来传什么密报?” 梁兵的脸色低沉,开口道:“我要见九王爷!” 轩辕承叡缓步上前,嗤笑道:“这是大楚军营,可由不得你!来人,将他带去孤的营帐,孤要好好审问他!” “住手!” 轩辕承叡一怔,回眸看见燕修大步走来,他的眉目低沉,却仍是笑:“九王爷车马劳顿,还不歇息吗?” 燕修的目光越过他的身体径直看向身后的梁兵,他的话语略冷:“放人!” 梁兵急着道:“皇上有话要我来转告!” 轩辕承叡的眼底含笑,话说得不紧不慢:“九王爷可别告诉孤,你要和梁帝和谈了。” 燕修低缓一笑,坦荡望向轩辕承叡,道:“本王可不像太子。” 一句话说得轩辕承叡的脸色一变,燕修已径直上前,厉色看了面前楚兵一眼,楚兵们悄然看向轩辕承叡,见他点了点头,他们才松开了押着梁兵的手。 燕修带着梁兵离开,帐帘一落,他才开口问:“他要你带什么话?” 梁兵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帕子递给他,燕修急着接过,女子的丝帕,是婳儿的!他的指尖有些颤抖,急急打开,上头是用鲜血写下的两行字:想见她最后一面,今晚子时前单独来越东谢村。 燕修的目光紧缩,谢村他自然还有印象,眼下因为开战那边的村民大约也早就搬光了。他狠狠地将丝帕紧握在手中,目光阴鸷地盯住眼前的人,沉声问:“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怎会有这么多的血,怎会…… 楚兵的面色不变,低笑道:“贵妃娘娘是九王爷的人,您以为皇上会对她做什么?话我已送到,九王爷好自为之!”语毕,他再看燕修一眼,随即转身出去。 燕修的脸色惨白,这么说燕淇他全都知道了? “王爷!”华年成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他听闻燕淇派了人来给燕修传话就忙来了。燕修愣愣站着,华年成疾步上前,脱口问,“他派人跟您说了什么?” 燕修侧过身去,悄然将手中的丝帕藏起来,他勉强笑道:“他大约猜到我手中又先帝遗诏,如今怕了,想和我平分江山,我又怎会愿意!” 华年成吃了一惊:“他真这样说?” 燕修转身坐下了,点头道:“若是容氏知道了,指不定是何种神色!哦,对了,你找本王有事?” 华年成跟上前道:“也没什么,我听闻那边派了人过来,担心王爷。” 燕修垂眉未答,暗黄灯辉照在他消瘦的侧脸上,华年成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便忍不住又问他:“王爷身子不舒服吗?” 他摇头道:“不是,就是觉得乏了。” 华年成上前替他把了脉,才道:“那您早些休息。” 燕修应了,又浅声道:“吩咐下去,今晚本王不见任何人。” 华年成看着他躺下在退出去,片刻,燕修却又坐了起来,他拿出了袖中的丝帕定定看了一眼,蓦地站了起来大步朝外头而去。 ———— 容止锦等人出了越州一路往西楚军营的方向而去。 走了一段路,便瞧见沿途有一个简易的茶铺,正巧在前面探路的人还未回来,容止锦便下令所有人都下去歇脚。 上茶的是个跛脚的年轻男子,容止锦一屁股坐下,目光在那男子身上流连,不觉开口道:“这里荒郊野外的,你们怎么会想着在这开个茶铺?能赚几个钱?” 跛脚男子笑着道:“爷,你们尽管用,多少都不要钱?” 苏昀吃了一惊,容止锦似是隐隐有了警觉,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毫不客气地当着跛脚男子的面将一枚银针插|入茶水中。跛脚男子显然有些尴尬,但他仍是腼腆地笑了笑。 被浸入水中的银针却并没有变黑,容止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解地看向面前之人,道:“不图钱,也不要命,我倒是还头一次遇见这样的!” 那男子给苏昀也倒上茶,这才道:“大梁如今跟西楚打仗,我一个瘸子也帮不上什么忙,这里却总会有大梁士兵经过,前后不着村,我和娘子商量着,便来这里开了个茶铺,好给军爷们歇脚。” 容止锦的眉梢一佻,淡笑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越州、沧州一带的人。” 男子点头道:“官爷好耳力,小的是利州人士,名叫徐仲显。” 苏昀看向容止锦,见他摸着下巴道:“利州离开这里可有一段距离,你真是有毅力!” 这时,一个士兵上前来,附于容止锦耳边小声道:“侯爷,小的是听从外头回来的人提过离开越州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个免费茶铺,应该没什么问题。” 容止锦抬手让他退下,闻得徐仲显又道:“我家娘子曾受过一位贵人的恩惠,但凡有用得着我们的,我与娘子都会尽我们的绵薄之力。” 容止锦笑了笑,他伸手便故意将茶杯推落在地,徐仲显忙弯腰去捡,容止锦起身扶了他一把,他笑着说了声“谢谢”,又给他倒满,随即转身地给另外的人倒水了。 容止锦缓缓坐下,自语道:“不会功夫,言行举止又像是读过书的,却愿意在这样苦寒之地开个免费的茶铺,这事儿倒是有趣了。” 苏昀却不以为然地喝了一口茶,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难道这年头连做好事都不可以吗?” 容止锦回眸瞪她一眼,道:“不是不可以,小心行事总不会错的。快喝吧,等探路的人回来我们便上路。” 苏昀却放下了茶杯站起来,容止锦忙拉住她:“去哪里?” 苏昀笑道:“你对那位徐老板感兴趣,我倒是对老板娘更有兴趣,到底是怎样贤惠的妻子才能跟随丈夫来这种地方服务梁兵呢?”她说着,推开了容止锦的手抬步往前。 容止锦耸耸肩,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对于他这种喝多了上乘好茶的人来说这的确算不上什么好茶,不过眼下这种钱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来说,能有一口茶喝就不错了。 苏昀径直走到后面,火堆旁,见一抹身影蹲在一侧烧水。她突然道:“仲显,是水不够了吗?等一等,很快就开了。” 她说着转过身来,见站在后面的是个陌生男子,她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身来。 苏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装束,她冲她笑了笑。女子局促地擦着手,低声问:“军爷是有什么事吗?” 苏昀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奇怪,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能甘愿忍受这么恶劣的条件随丈夫在此处开茶铺?” 女子的眼眸微微撑大,她讶然道:“您……不看着您还以为您……哦,民妇该死,说了不该说的!” 苏昀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因她虽戴了面具却没有隐藏自己的声音。苏昀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火光跳跃在她略带着泥尘的脸上,苏昀的眼眸微微紧缩,她怎么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吗? “军爷?”女子小声叫她。 苏昀回过神来,忙笑着道:“哦,请问你以前去过大楚吗?” “大楚?”女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她随即道,“军爷是大梁人,怎会这样称呼西楚?” 苏昀暗叫糟糕,她一时间改不过来,只好道:“哦,我开玩笑的,我是问你以前去过长安吗?” 女子的脸色突然变了,忙摇头道:“没……民妇没去过。” “阿昀,水开了吗?”徐仲显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女子忙道:“哦,好了,我马上给你拿出来!” 苏昀愣愣地看着她将水送出去,直到她回来,苏昀仍是呆呆立着,她下意识地回眸问:“你也叫阿昀?” 阿昀,阿昀…… 她若记得没错,她初次在沧州城外的林子里见到方婳时,她就是这样叫她的。 女子不解地点头:“军爷为何这样问?” “哦……我也认识一个姑娘,叫苏昀。” “真的?”女子先前的防备也卸下了,笑着道,“民妇也叫苏昀,是利州人士,军爷说的那个苏姑娘是哪里人?” 日后你便是苏昀了,利州人氏,家中只有一个病重的母亲。 恍惚中,似乎谁曾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苏昀的脸色苍白,脱口问:“你家中曾有个病重的母亲,你认得婳贵妃?” 女子惊讶地望着她,随即才道:“您知道?您是贵妃娘娘是人吗?当初我母亲病重,我有落选了,万念俱灰之际是贵妃娘娘帮了我,她帮我逃出宫,帮我得以能回家照顾母亲,娘娘是我的大恩人啊!” 恩人? 苏昀恍恍然往后退了一步,容止锦说不知道方婳为何要他帮她做一张脸,如今她算是知道了!方婳要帮另一个人出宫,然后叫她留在宫中以别人的身份活下来! 苏昀,苏昀…… 呵,她忍不住一笑,原来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名字!那她到底是谁?她是谁? 轩辕承叡骗了她,连方婳也还是在骗她! 面前女子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仍是低声道:“若非有贵妃娘娘相助,我不可能陪伴我娘到离世。后来我嫁了人,夫君虽不是达官贵人,对我却也是疼爱有加,我便每日都祈祷娘娘可以得到皇上的宠爱。如今两国交战,我和夫君没什么能帮上的,便千里迢迢从利州赶来,就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对了,军爷,贵妃娘娘她还好吗?” 苏昀心中愤怒不已,她咬牙就往前面冲了出去。 “哎,军爷……”女子皱眉叫了她一声,她的步子没有停下,不多时便消失在夜幕中。 容止锦喝了大半杯的茶也不见苏昀回来,他不觉起身走到后面。 女子仍是在烧水,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容止锦的眼睛直了,他大步上前道:“苏丫头,你……你怎么传成这样?这面具你从哪里弄来的?” 女子睁大了眼睛道:“小侯爷!” 咦?这声音分明不是苏昀。 容止锦呆了片刻,忽而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你是……苏昀?啧,利州……我怎么早没想起来!” 女子笑着道:“您怎么来了这儿?是皇上让您来的吗?” 容止锦眼下没时间说这个,便问:“之前来这里找你说话的那个人呢?” 女子转身往后面的林子一指,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他说着说着,突然就跑了。” “什么?”容止锦的脸色一变,“她问了你什么?” 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问我认不认得贵妃娘娘,我说认得,他后来就跑了。” 容止锦的眉头紧蹙,先去探路的士兵已经回来了,告诉容止锦前方十里也未能见皇上的踪迹。容止锦只能派了两个士兵去找苏昀,又嘱咐了徐仲显夫妇,倘若苏昀回来便要想方设法留住她。 容止锦咬着牙上马,低语道:“苏丫头又闹什么脾气!” ———— 月色正浓,静谧小道上,一人策马狂奔着。 前头两间矮屋依稀可见,燕修减缓了速度,周围传来一阵细碎声响,接着闻得一人道:“还请九王爷下马!” 话落,他清晰听到长弓张开的声响…… 第132章 蚀骨缠绵 - 嫡女毒妃 - 寐妤 火光瞬间照过来,燕修本能地眯起了眼睛,有人自屋子内出来,他模糊望去,记忆中这张脸仿佛已快要忘记。 燕欢看着他的目光骤冷,她冷冷笑着道:“朕还以为皇叔对待她会像对待潋光那样,呵,真是出乎朕的意料。” 燕修跳下马背,余光瞥向四周,看来他早已被包围了,眼下要突围是绝不可能。缓缓将目光收回,重新看着面前之人,他沉声道:“婳儿呢?丫” 燕欢浅声笑道:“自会让你们相见,你急什么?”她冷冷使了个眼色,一侧飞速冲出两个侍卫径直押住了燕修的手臂,利索地将它们反绑住。 “这是干什么?”燕修蹙眉问。 燕欢淡淡道:“不拿下你,朕又怎么知道跟随你来的人不会对朕暗下杀手?”她的目光锐利,冰冷中带着几分阴鸷。 燕修却是笑道:“我没带人来。” 燕欢笑一笑没有说话,他自然会说没带人来,但她却不信。能那么缜密地把一枚棋子这样悄无声息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做梦都想着能将她从龙椅上赶下来的人,又怎会真的那么听话独自前来?眼下她虽未曾发现燕修的人,但她却仍不能掉以轻心。 侍卫已将燕修押上前,燕修只道:“放她走,这件事与她无关!媲” 燕欢冷滞一笑,低语道:“九皇叔当朕是元白,那样好骗吗?” 燕修一怔,面前之人又道:“元白根本就没死在西楚人手上吧?可惜朕想通得太晚了。” 燕修抿着唇不说话,燕欢继续道:“有一件事朕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你还活着,那当日死在皇陵外的人又是谁?朕亲眼见过尸身,简直与你一模一样。” 燕修回眸看着她,低声笑道:“自然是用了易容术。” 钱成海的脸色一变,他忙看向燕欢,只听她倏然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把止锦也拖下水吗?你以为朕会信你?” 燕修淡淡道:“你错信的人也不少了。” 话落,燕欢的脸色骤然大变,她反手抽出了侍卫身上的佩刀,倏地架在燕修的颈项上。她疾步上前,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皮肤,一排血珠很快就渗了出来。 他的俊眉微蹙,燕欢冷冷道:“你以为你赢了吗?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她美丽的瞳眸里尽是怒意,连呼吸声也渐渐沉重起来。 “皇上……”钱成海在一侧小声劝她。 燕修仍是不惧地看着她,笑一笑道:“被信任的人背叛滋味不好受吧?” “你!”燕欢握着佩刀的手指一紧,她随即冷笑道,“你放心,就是要死,朕也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把他带进去,让你去见见你的婳儿,也要让你死得瞑目!” ———— “驾!驾!” 一队人马疾驰在小道上。 华年成的脸色低沉,他不放心才又去燕修的营帐看了看,竟发现他早就出去了!不必想,他也知道一定是往越州的方向去了,也许那个梁兵来传的话根本就不是燕修说的那样!是他大意了! 也不知行了多久,突然听见身后的侍卫大声道:“华先生,那边有人!” 华年成凝神顺着侍卫手指的方向瞧去,昏暗的林子里,的确似乎有一个人,没有火把,会是谁? 难道是王爷? 华年成的脸色大变,忙道:“快,上前去看看!” ———— 外头的说话声已经持续了很久,方婳被绑住丢在床榻上,外头的脚步声忽而近了,她下意识地抬眸瞧去,房门被人狠狠踢开,一个人被推了进来。他踉跄往前几步,才勉强站住了步子。 屋内点着灯,男子的面容瞬间落入眼帘。 方婳的心头一跳,她几乎是本能地咬牙撑了起来。燕修怔怔望了她一眼,忙抬步朝她走去,她却往后缩了缩,红着眼睛道:“你不要过来!” “婳儿……”他的眸中一痛,低声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她不知道,他在拿到那方丝帕时心到底有多痛,他以为那些血是她的,以为燕淇打了她。如今见她安然无恙,他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泪水弥漫而下,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看她的眼底似有担心,分明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燕修,倘若没有那么多事,她一定会很开心,开心在死前能见着他最后一面。 燕修瞬间说不出话来,他定定看着她,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淌下来,他的眸华低垂,不经意间便落在她半挽起衣袖的光洁藕臂上。内室灯火透亮,那颗守宫砂显得愈发夺目刺眼,他看得一愣。 她悄然低头睨了一眼,徐徐开口道:“轩辕承叡给韦如曦下毒是因为他深知她喜欢皇上,可轩辕承叡不会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在我的记忆中,它似乎一直这样艳丽耀眼。”她略微一顿,话语更是轻柔下去,“师叔,是你做的吗?” 自燕欢告诉她韦如曦身上带着和她一样的毒时她便怀疑了,不会是轩辕承叡,燕修既然与轩辕承叡,他能拿到便也不是稀奇的事了。 世间万物似乎也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去,也不知隔了多久,那道声音才缓缓地响起:“是。” 她已早早猜中,却在听到他亲口承认时,心痛弥漫。 方婳悄然别开脸,不想他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暗自深吸了口气,她才又道:“告诉我。” 既是问了,那便问个彻底,反正是要死了,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等去了地下,也要告诉阎王,下辈子不要再和他相遇! 燕修呆立在她面前,俊颜早已失尽了血色,他的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终是开口道:“凝娇露。” 凝娇露! 方婳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多少年了,白马寺的一切仍像是昨天发生的一般,时常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还清晰地记得那日,他轻笑着告诉她,他有一样东西要给她。他说擦了凝娇露,手就不会再粗糙,还特意嘱咐了她要藏好,别让刘妈看见。 她觉得自己得了一样宝贝,她曾是那样高兴,以至于他要元白替她干活的时候她还怕要把凝娇露给元白呢! 眼泪“啪”地滚落在衣裙上,她自嘲地笑:“所以你教我那么多东西,根本不是为了帮我嫁给袁逸礼,你一开始就想利用我,像我吸引皇上的目光……是不是?”自后三个字,她拼命地咬紧了牙关才吐出来。 燕修没有再往前,浓黑的睫毛遮挡住了眼眸,他轻声道:“是,那时的你还小,很单纯。还记得方娬抢走袁逸礼的那一日,你哭着说是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那时我便知道,你能为我所用。” 方婳的双肩颤抖不已,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后来方娬要入宫,你二娘再想你嫁给袁逸礼,我便知道依你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样的施舍的。而我能给你方家人无法给你的温暖,届时你势必会回来白马寺,所以我故意不认你,你那样好胜争强,最后一定会选择入宫。” 真相被他一点一点说出来,方婳的心早已痛得麻木,那一瞬间眼泪竟也再流不出来,她的脸上带着可疑的笑容,浅声道:“你果然很了解我,比我自己还了解我自己。” 当初她选择入宫,就是为了赌一口气! 只可惜,她太过稚嫩,完全不知道自己早早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嘴唇被咬破了,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她却仍笑得出来,低低开口:“你故意让皇上知道楚姜婉是你的人,为的也不是保护我,而是保护一枚棋子。你不认我,也不是为了我的安危,是不想你的棋子曝光……呵——”她笑出声来,话语苦涩不堪,“你在皇上身边安插了一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棋子的棋子,师叔,谁又能是你的对手?” 这个男人,他从不说爱她,却处处牵着她的线,握着她的骨,引她之血流向他所需之处。 燕修侧身对着她,低垂的眼底是谁也看不清的神色,半晌,才听他道:“可我没算到他竟然没碰你。” 他当然算不到,因为他不知道皇上不是燕淇,而是燕欢! 方婳哂笑着开口:“因为皇上以为我喜欢的人始终是袁大人,她不碰我是想有朝一日能成全了我们!”她深吸一口气,终是回眸望向门口的男子,“所以你们等不及了,才送韦如曦入宫?” “不错。”他简短而答,黑如曜石的眼眸随即缓缓看向床榻上的女子,颈项的伤口早已结痂,在泛黄的灯光下看起来仍是那样怵目惊心。方婳微微瑟缩,听他又道,“或许你会告诉我,燕淇为什么会没事?” 方婳笑着道:“这个问题你该去问皇上,而不是问我。” 燕修抿了抿唇,须臾,才低声问:“他想成全你和袁逸礼,你会同意吗?” “不会!”她将小脸一扬,坦坦荡荡望着他一笑。这一笑,温柔里带着爱慕,冰凉里淌出暖意。菱唇微启,她继续道,“这辈子我方婳始终只爱过一个男人,就是你。” 一个“你”字瞬间幻化成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入燕修的心脏,他痛得蹙了眉,嘴角缓缓又见了笑意:“不会变吗?” 她仍是笑着:“不会变,即使,你变了,我也不会变。” 面前的男人利用过她,她却不会后悔爱上他,爱情没有对错,只能说他们不合适。 如今真相大白,她才知一切不过是他运筹帷幄的一场赌局。 情为诱,爱为谋。 任凭她如何算计,都已早早落入他的圈套,生生世世,画地为牢!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燕修深吸了口气,才道:“那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你对燕淇真的就没有……” “没有,她是我朋友。”她的眸子晶亮,丝毫不回避地凝视着他。 他点点头:“所以你不会背叛他?” 她笑了:“我也不曾背叛过你。” 再得知他也参与了这一场战争后,她一直想要置身事外,唯一想过的事便是想告诉袁将军事实真相,她没有背叛燕欢,也从未想过要背叛燕修。 屋子里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良久良久,才听见方婳又道:“当我说想造个小房子,带个小院,搭上紫藤花架和你一起生活时,你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 他摇头。 她“哧”的一笑,径直问他:“那你有想过那样的生活吗?” 他缄默了。 方婳点一点头,她明白的,他是志向那么远大,怎会去想那样的生活? 她失望地低下头去,凝视着手臂上那颗可笑的守宫砂,低语道:“你敢来这里,一定想好了如何撤退,是不是?” 他毫不犹豫地开口:“是,如果我带你走,你愿意吗?” 她摇头。 “婳儿,为什么?” 她没有看他,低着头只轻声道:“我爱的燕修已经在我的心里了,我哪里也不会去。” 燕修的眉心紧拧,他抬步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的门忽而被人推开,他本能地回头,见燕欢冷着脸从外头进来。 她径直走到方婳床边,钱成海跟在她的身后。燕欢俯身亲自解开了绑着方婳的绳索,方婳吃惊地看着她,脱口道:“皇上……” 燕欢看她的眼睛里无笑,她负手直起了身子,低语道:“该说的都说完了吧?朕方才在门口听到朕的九皇叔说要带你走,婳儿,你怎不愿?” 方婳错愕地看着她。 燕修沉声道:“你放她走,她什么都不知道!” 燕欢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她回眸凝视着他,笑着道:“九皇叔以为你现在还有和朕谈条件的资本吗?贵妃是朕的妃子,朕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哦,你大约还不知道当初朕是如何对待叛徒潋光的吧?” “你!”燕修的脸色大变,他本能地欲上前,却见外头冲入两个士兵用力将他押住,他咬牙道,“她不是潋光!她没有背叛你!” 燕欢朗声笑道:“她不需要背叛朕,她只需要勾|引朕,九皇叔不就是这样计划的吗?”她回眸,目光落在方婳苍白的脸上,她俯下身,附于她的耳畔轻言道,“婳儿,朕最恨被信任的人背叛,别怪朕。” 方婳咬住唇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钱成海上前,将手中的两个小小瓷瓶放在床榻上。 燕修的眼睛猛地撑大,“这是什么?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燕欢不理会他,径直看着方婳,开口道:“左边的是忘情水,你只要喝下,就能把这个男人忘得干干净净,朕保证,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右边的是鸩毒,朕曾那么喜欢你,自然也不希望你死得太痛苦。”她的手掌缓缓地拂过方婳的脸颊,继续道,“婳儿,你自己选吧。” 燕欢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她蓦地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方婳的目光定定落在面前的两个瓷瓶上,她颤抖地伸出手,缓缓握住了左边的瓶子,眸华一抬,干脆落在燕修煞白的脸上,她勉强笑道:“其实我很傻,你从来就没有说过爱我,一直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一直喜欢你,追着你,幻想着自己才是那个能带给你温暖的人,可惜我根本不是。可是怎么办?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想忘记你,我要好好记住我对你的爱,希望将来见了阎王,他能可怜我,好叫我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你。” 说话间,她猛地扬起手,狠狠地将手中的瓷瓶摔在地上! 她快速握住了另一瓶,揭开了盖子仰头灌入口中。 “婳儿,不要!” 燕修的眼眸狠狠地撑大,眼睁睁看着她将整瓶毒药都喝下去,他却无能为力! 燕欢没有回身,她的拳头下意识地紧握,随即抬步朝外头走去。燕修只觉得手腕一轻,绑住他的绳索被解开,他疾步冲到床边,伸手将方婳扶起来:“婳儿!婳儿!” 方婳只觉得浑身一下子难受起来,张了张口,一口血溢出来。 燕修的心口猛地一沉,他小心放下她转身冲出去。 外头的士兵拔刀将他拦下,燕修的双目赤色,咬牙道:“解药!你把解药给我,你想要怎样都可以!让我替她死,我愿意替她死!” 钱成海扶了燕欢上马,她回眸淡淡望着底下之人,清浅笑道:“看来九皇叔还是放不下,朕又怎会放过你呢?实话告诉你,朕可不是轩辕承叡,朕的手上没有忘情水。” 燕修一怔,闻得她又道:“朕也没有‘千娇百媚’,可朕的好军医却有‘蚀骨缠绵’,如何?九皇叔还是好好回去疼爱你的婳儿,朕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她径直调转了马头,大喝一声朝前离去。 士兵们纷纷上马离开。 夜晚的风扑在面额,分明是有暖意,却叫燕欢却得浑身彻骨的寒。握着马缰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其实另一个瓶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不过是装了清水而已。方婳若没有那么爱燕修,她是打算放过她的!可现在,呵呵…… 她惨淡一笑,她的爱人已经背叛了她,她曾经以为的朋友也背叛她,她又怎会允许他们得到幸福! ———— 屋外的马蹄声已经渐渐远去,燕修脸色煞白地抱着怀中之人,他知道“千娇百媚”,自然也听说过“蚀骨缠绵”,它的药性猛烈,半个时辰内没有解药那方婳必死无疑。他是男人,他可以救她,但他却无法避免她体内的“千娇百媚”。 燕修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自嘲笑容,燕淇是想告诉他,他如何对他,那他就原样奉还给他! “嗯……”方婳难受得很,意识已经渐渐迷离,她是死了吗?在地狱吗? 否则为何会这样热,这样烫…… 胸口仿佛是要炸开般的痛,她呻吟一声,手胡乱地抓着,突然碰到燕修的手,冰冷如同冰窖,她却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地抓住他的手,整个人也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贴|紧他的身躯。 “撕拉——” 她肩头的衣衫被撕破,沾满着污秽的衣服从她的削肩滑落,露出女子雪白的香|肩,妩媚的锁骨,她的藕臂攀上他的颈项,上面的伤口传来的疼痛令燕修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手臂上那颗守宫砂此刻却像是长了眼睛,正嘲笑地看着他。 “婳儿……”他的声音略带着嘶哑与哽咽,在道出一句“对不起”后,终是猛地低头稳住了她红润诱|人的菱唇。 她宁可选择死也不远忘记他,他更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方婳瞬间从唇间传来一丝冰凉,那样舒服的感觉,她随即什么也不顾,扬起小脸就回吻上去,贪恋那上面的凉意还有甘甜。 他的喘息声徐徐急促,外衣已被轻易丢在地上,他紧紧贴着她的身子,望着她迷离的眼神,他的心却感到了惴惴的痛,也许她是不愿的,也许日后她还是会狠他,可是这一刻,再原谅他一次吧,仅此一次了! ———— 离开谢村后,马队一刻不停地往前移动,燕欢深吸了口气,眼角的泪已干,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泪流满面了。 正是月色朦胧,没有人会发现她哭了。 从这一刻起,她就是燕淇,再也不会有燕欢的心慈手软! 即便方婳会将她的身份告诉燕修也不要紧,燕修已经选择没有在袁逸轩面前说,那以后也不会说,燕修会独自来赴约,那他就一定会救方婳,方婳即便活下来,也不会去西楚军营,燕欢的秘密从此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皇上,前面有人!”钱成海的声音忽而传来。 燕欢定了神凝视着望去,夜幕中,有几个火把快速地移动,燕欢示意所有人都停下,不多时,来人靠近了,是梁兵。 众人都松了口气,为首的容止锦已经看清楚了他们,忙笑着道:“皇上!钱公公!”他说着已飞快地跳下马背冲过去。 燕欢没想到是容止锦,她吃了一惊,脱口问:“你怎么来了?” 容止锦喘着气道:“臣去了越州,袁大人和钱将军说皇上有事出来了,可等到傍晚也不见您回去,我就派人沿途来看看。咦,贵妃娘娘呢?”他说着才发现怎么没看见方婳的身影,不甘心地找遍了燕欢身后也没看到,他这才忍不住开口问了。 钱成海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回头看向燕欢。 她却是面色依旧,只淡淡道:“朕派人护送她回长安了,你找她有事?” “是吗?”容止锦有些惊讶,随即又笑了,“没什么事,本来我带了苏丫头来想问娘娘一些事,不过眼下也急不来了。” 燕欢闻言,忙沉声问:“你说西楚太子妃?” 容止锦点头道:“是啊,不过她半路逃了,我又急着来找您,就没找到人。” 逃了…… 燕欢的十指狠狠地收紧,指甲嵌入掌心,她却只尝出心头浓浓的恨意。 “皇上怎么了?”容止锦见她不说话,又悄然问了一声。 燕欢猛地回过神来,冷冷道:“没什么,回越州城!” 她说着已经骑马上前,容止锦还欲说什么,闻得钱成海低声劝道:“小侯爷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吧。” 容止锦叹了口气,只能重新上了马。他原本是想说要去找苏昀的,不过听燕欢先前一句“西楚太子妃”也知她对苏昀成见颇深,眼下又是两国交战的非常时刻,他还是不要在这种事上和皇上发生分歧。 ———— 简陋的农舍内,两具躯|体火|热地交|缠在一起,汗水顺着鼻尖儿低落在女子娇俏的脸上,她的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脸上渗着一层盈透的汗珠,看起来是那样娇美动人。 燕修清浅一笑,他没有想过和她在紫藤架下的生活,却不止一次地想过娶她进门的样子。她亦如此刻般娇羞明媚,宛若含苞绽放的花朵。 他伸手抱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目光柔情地望着底下之人,身子用力往前一挺。 “嗯……”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地叫出声来,指甲用力扣住他的手臂,她的目光幻离,看不清眼前之人,只隐约中,感觉像是她最熟悉的那个人,是燕修…… 这是她投胎转世前最后的一点念想吗? “师叔……再见……再也不要相见……” 微弱的话被一字一句从她的口冲吐出来,他却字字都清楚地听在二中。 眼底翻滚起一股热浪,他的嘴角仍有笑意,薄唇亲吻上她的额角,低低地应了一声。她说不要再见,那就不再见,从此他放手让她一个人走。 缓缓律动,这一刻他与她这般近的感受,他要好好记在心底。 来世,希望她不要再爱上他,他宁愿选择做她的父亲,从小呵护她,看着她觅得如意郎君,亲手送她嫁人…… …… 华年成带人一路找来,远远瞧见前面农舍路传出微弱的灯光,他忙示意侍卫们警惕起来。所有人都下了马,轻声沿着夜色近前。 周围没有埋伏,不像是有重兵把守的样子。华年成的脸色沉重,那两间屋子看着是农舍,但眼下这个时候这里的百姓早就都走光了,谁还会留在这里? 他叫上两个侍卫悄然上前。 房内似乎没有声音,身后也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道:“华先生,那不是王爷的马吗?” 华年成回头看了一眼,马匹没有被栓住,正低头在一侧吃草。华年成蓦然蹙眉,伸手推开了房门,只消看一眼,他的脸色骤青,伸手拦住了身后侍卫道:“在外面守着,谁都不许入内!” 他说着疾步入内,反手关上了房门。 里头一片狼藉,衣服都被胡乱丢弃在床榻上,地上…… 华年成忙捡起了衣服盖在方婳身上,又用另一件裹住了燕修的身子,他扶起他:“王爷!”指腹已探上他的脉,他的内息几乎为不可闻! “王爷!”华年成的目光落在方婳光洁白皙的手臂上,那里的守宫砂早已消失不见,他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从胸口取出一粒护心药丸给燕修服下。 燕修剧烈咳嗽一声,药丸伴着一大口鲜血喷出来,华年成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忙欲将他扶下床。燕修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他伸手抓住了华年成的手臂,嘘声道:“把药给她……服下。” 华年成惊慌道:“王爷不要说话,我这就带您回去!” “华年成!”他一字一句用尽了力气喊出来,抓着华年成的手始终不肯松,血腥气自喉间蔓延上来,他强忍住开口,“轩辕承叡当日给苏昀的药,我……我知道你也有,给她用!现在!” 华年成无奈,只能点了头,当初轩辕承叡拿出这药的时候,他偷偷藏了一些,原本是想给燕修用的,华年成觉得燕修对方婳的感情始终让他不放心。眼下看来,当初的他是对的!只可惜那时燕修大病初愈他不敢胡乱用药! 眼看着华年成将药丸塞入方婳的口中,燕修这才放心地笑了笑,气若游丝地开口:“留下一人,送她去……去白马寺。”随即,只觉得眼前一阵黑,他整个人直直地倒下去。 “王爷!” 外头的侍卫们只听见里面传来华年成惊慌失措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众人眼看着燕修被华年成背出来都吃惊地围上去。 “华先生,王爷怎么了?” 华年成阴沉着脸未说话,指了一个侍卫道:“你留下,等里头的姑娘醒来就将她送去白马寺,她若问你什么,你一概说不知道,否则,以违反军令处置!” 侍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眼看着华年成一脸郑重的样子也只能点头了。 华年成叫人把燕修扶上马,急道:“回营!” 他要去找轩辕承叡,他手中一定会有“千娇百媚”的解药! ———— 亥时降至,越州城外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燕欢趁夜秘密进城,袁逸礼与钱将军已早早在军帐等候。燕欢解下沾满夜露的风氅便快步入内,里头二人忙朝她行礼,她大手一挥示意他们免礼。 袁逸礼忙笑着上前问:“皇上,娘娘呢?” 不待燕欢答话,紧跟着入内的容止锦已笑着道:“皇上先送贵妃娘娘回长安了,袁大人就甭惦记了!”容止锦毫不客气拿起桌上的茶杯就猛灌了一口茶,这一路回来,他都渴死了,幸好眼下不必在奔波了。 燕欢只淡淡地“唔”了一声以示肯定。 袁逸礼悄然皱眉,这件事他怎么觉得有些奇怪,皇上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婳儿指给他的,还说他们不必回越州城的,可眼下,皇上既已经救回了婳儿,又怎会无端将她送回长安? 他低声问:“娘娘她……真的回长安了?” 燕欢从容回眸看着他,低笑道:“怎么,连朕的话也不信了?” 袁逸礼心中吃紧,忙摇头:“臣不敢!只是……” “那件事,日后再议。”燕欢适时打断他的话。 袁逸礼听了,到底是松一口气,原来皇上没有忘记。不过细细一想,眼下兵荒马乱,婳儿留在这里也的确不合适。 钱将军已经上前禀报道:“皇上不在的时候敌军也没有任何异动,他们似乎在等命令。沧州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燕欢满意地点点头,仇定想等燕修的命令,那可得好好等了! 燕欢的眸色一沉,转了身道:“朕和逸礼有话要说,你们都先退下。” 钱将军告退出去,容止锦却不乐意地道:“皇上,臣也还有话要和您说……” “那就等会儿再说。”燕欢回眸睨他一眼,目光里是容不得他拒绝的冰冷,容止锦心头一跳,只能转身出去了。 军帐内很快便知剩下他二人,袁逸礼低声问:“皇上要与臣说什么?” 燕欢转身闲闲坐下,伸手道:“坐。” 袁逸礼依言落座,见燕欢容色疲倦,他才欲开口,便闻得她突然轻声问:“袁将军背叛了朕,你会背叛朕吗?” 袁逸礼忙起了身,单膝跪地道:“臣绝不背叛皇上!” 是吗? 燕欢一双璀璨瞳眸定定地望着地上之人,他看起来是那样坚定那样忠心……就如同当年的袁逸轩,他带兵离开长安时曾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会永远替她镇守边关,永葆大梁安宁。又像那时候的方婳,她握着她的手答应她要谨守她的秘密…… 燕欢的嘴角扬起一抹笑,伸手拍了拍袁逸礼的肩膀,笑道:“很好,朕就把越州交给你了。” “皇上……”袁逸礼吃惊地抬眸。 她含笑道:“朕接到母后密函要朕速回长安,但朕又不像让敌军知晓朕离开越州的事,此事只能托付给你朕才放心。” 袁逸礼的眸华坚定,他郑重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好。”燕欢点头道,“你先回去休息,替朕传止锦与钱将军进来。” 袁逸礼起身出去,帐帘直垂,燕欢仍是呆呆望着,嘴角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一会儿,容止锦先来了,他冲上前就道:“皇上,您怎么叫臣来这里?” 燕欢笑着反问:“不然你觉得应该去哪里?” 容止锦坦然道:“当日是您的营帐或者是臣的帐子,臣有些话要私下跟您说。” 燕欢却道:“先给朕做一张面具,事成之后什么话都好商量。” “面具?”容止锦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荒郊野外的,您要什么面具?” 燕欢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容止锦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他害怕地跳开了数步,咬牙道:“您不会要我戴吧?不……不行!”他可是为了这个才专门从长安逃出来的,可不想千里迢迢到了越州还是一样的下场! 燕欢尚未反应过来容止锦什么意思,碰巧钱将军从外头进来,他朝燕欢行了礼,道:“皇上找末将何事?” 燕欢看一眼容止锦一脸后怕的样子,掩住笑意,回眸看向钱将军,开口道:“朕把这里的军队全部交给了袁大人,日后你可听他调兵遣将,不过倘若你觉得他又什么异常,便可先斩后奏。”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印信递给钱将军,“这是朕的私印,有了它,三军都会听从你的命令。” 钱将军怔了下,但仍是接过了燕欢手中的印信。 容止锦的眼睛撑得大大的,脱口道:“皇上在怀疑袁大人!” 燕欢的脸色瞬间沉下去,起了身冷冷地道:“你只需管好朕交给你办的事,别的什么都不必管!”语毕,她已大步出去。 容止锦忙冲出去跟上她的步子,尚未开口便被她堵了回去:“军机大事,容不得你插嘴!” 容止锦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片刻,才只好道:“臣若帮您做了,您得告诉太后娘娘,那件事臣不会做的!” 燕欢自是知道哪件事,她回头睨了他一眼,容止锦见四下无人,便大胆地拉住她的衣袖,轻声道:“表姐,求求你……” 他一句“表姐”叫得燕欢脸色大变,她下意识地站住了步子,狠狠地将衣袖自他掌心抽出,话语骤冷道:“那件事朕会再考虑,不过这两个字再若让个朕听到从你的口中说出来,别怪朕不近人情!” 容止锦一时间吓呆了,记忆中,面前之人无论是皇帝表哥还是公主表姐都不曾对他用过这样的态度和口吻说话,短短数月不见,他觉得眼前之人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他不认识,还有些可怕。 燕欢已转了身,走了几步,忽而有停下,沉声道:“明早卯时前送来朕的营帐。” 容止锦只恍恍惚惚听到卯时二字,再看时,发现眼前的人早已远去,只剩下一队巡逻的士兵正举着火把走过。 容止锦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很痛,不是做梦。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袁逸礼的营帐一眼,见里头还亮着灯,他原本想去袁逸礼的帐子里,可想了想,要是卯时交不出面具又得挨骂,于是摇头一叹,只能转身离开。 ———— 帐内灯火明亮,轩辕承叡仰面躺在床榻上,他轻阖双眸,贪婪地嗅着帐内属于苏昀的味道。 “你有几房妻妾了?” 记忆中曾有个声音问过他,他当时没有回答,他还记得她睁圆的双瞳,还有那略微颤抖的嘴角。他当时没说是因为觉得像他这样的男人至今未娶说出来会折了面子。 直至后来,她轻蔑地告诉他,要娶她就不准再娶别的人,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觉得这个女人很可笑,竟敢在他面前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那一晚,他把她骂了。 仍是为了他那所谓的面子,他可是堂堂大楚的储君,身边怎么可能只娶她一个女人?她不过是个侍女出身的女子,无法在政坛上帮他,他往后势必是要通过姻亲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的。 可后来的后来,他与她相处在一起,他虽没有说答应她的要求,但他在内心却已经认同了。 是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就好好爱,绝不让第三个人进来分享。 “昀儿……” 他做到了,她却走了,就那么恨他吗? 抹了她的记忆,两国交战她也便不必纠结挣扎,这不好吗? 哪怕他当初带她来是有别的目的,可她确确实实吸引到他了,他那样做,不过是想她好好地留在他身边,他错了吗? 轩辕承叡的脸色一沉,他猛地坐起来,狠狠地将手中的酒瓶砸在地上。 外头的士兵忙闻声冲进来,听得轩辕承叡冷冷地吼道:“滚出去!” 士兵的神色中带着惧意,却仍是低头道:“殿下,外头华先生来了。” “不见!”轩辕承叡踢了一脚,碎片飞在士兵的腿上,裤脚已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士兵忙转身出去,片刻,却见华年成径直闯了进来。 轩辕承叡怒得站了起来道:“华年成,这是大楚军营,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擅自乱闯!” 外头的楚兵忙进来打算带华年成出去,他却沉声道:“我来是问太子殿下拿‘千娇百媚’的解药!” 轩辕承叡的眸子一紧,他示意士兵出去,直直地看着华年成,皱眉道:“你要来作何?” “救人!”华年成的掌心全是汗。 轩辕承叡盯着他看了半晌,蓦然笑出声来,开口道:“你别告诉孤是九王爷中了此毒?为了方婳?”他的笑声不减,“你不是不知道,当初此计失败,孤一气之下将那人杀了,你如今来问孤要解药,孤何来的解药?” 华年成的目光落在轩辕承叡脸上,他上前道:“即便那人已经死了,凭殿下的谨慎怎会不留下解药?我今日来,可不是和殿下商量的!” “哦?”轩辕承叡猝然笑道,“这么说来,华先生是来命令孤?或者威胁孤?那就看你够不够资格了。” 华年成冷声道:“莫非殿下以为王爷出了事,袁将军的兵就供您调遣不成?” 轩辕承叡扬了扬眉,浅笑道:“孤倒是没这么想过,不过即便袁将军不肯听孤,难道他还能再次归顺梁帝不成?这一场仗是铁定会打起来了,东梁内乱愈烈,孤就越高兴。” “是吗?”华年成的话语一沉,“太子殿下果真老谋深算,像您这样顾全大局的人,想来也是不在乎一个女人的生死的。” 他说着转了身,轩辕承叡的声音自后面传来:“站住,你什么意思?” 华年成没有转身,只道:“贵国的太子妃,在我的手上。” 轩辕承叡的双拳紧握,随即又是一笑:“你以为孤那么好骗吗?” 华年成抬手一扬,轩辕承叡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丢过来的东西,他打开,见里头是一撮女子的头发。他的心蓦然一沉,他看着华年成的背影道:“孤怎么知道这是不是方婳的头发!” 华年成点点头,森冷开口:“倘若王爷有什么事,我便叫太子妃陪葬!” 掷地有声的话到底叫轩辕承叡动了容,华年成已经大步离去,轩辕承叡行至门口,冷着脸沉思良久,才开口道:“去把孤帐中的楠木锦盒取来!” 华年成迅速离开,幸亏他们在去找燕修的路上遇见了苏昀,他命人将其抓住,也是为日后好控制轩辕承叡,否则今日他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抬手掀起了帐帘,他大步入内:“王爷怎么样?” 军医叹息道:“情况不太好。” 华年成抬手附上燕修的额头,冰凉一片,脸上苍白似霜降。 军医颤声问:“华先生,你拿到解药了吗?” “他们太子会送来的。”轩辕承叡一定是在乎苏昀的,否则当日他也不会那样对她了! 这是华年成最后的赌注,一定要赢,一定会赢! 一炷香后,外头传来脚步声,接着又侍卫入内,呈上手中的锦盒道:“太子殿下要属下送来。” 军医忙上前接过了锦盒递给华年成,华年成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骤变道:“怎么只有一半?” 侍卫淡漠地开口:“太子殿下说,要想得到另一半,先让他看见太子妃。” 华年成的脸色沉的厉害,只得道:“回去告诉你们太子,就说我知道了。” 侍卫点头离开。 华年成吩咐着:“倒杯温水来。” 华年成小心扶起燕修,就着温水将半颗解药给他服下,他的俊眉紧蹙,呼吸声仍是微弱。军医欲上前查探,忽而听得华年成道:“去做一颗毒药出来。” “什么?”军医吃了一惊。 华年成的脸色难看:“毒药!我们若将他们太子妃交出去,轩辕承叡反悔了不将剩下的解药交出怎么办?给你两个时辰去制一粒毒药,配方尽可能复杂,让西楚的人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开,只有这样,才能叫轩辕承叡听话!” 军医的脊背一阵凉意,随即他忙应了声出去。 华年成仍是紧绷着神情,眼下仇将军远在百里之外,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王爷! ———— 起风了,林子里的树叶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万千阳光透过叶缝间洒下来,斑斑点点照在地上。 浑身都很痛,方婳蹙眉动了动身子醒来,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便不再有其他。 方婳下意识地怔住了,她……她怎么会来了这里? 从床上下来,整个人都软得很,她下意识地撑住了床沿才没有倒下。衣衫褴褛,她这是被打劫过吗? 还有,她……她是谁? 方婳的心口一惊,她下意识地冲出门去。 外头的士兵猛地按着佩刀从树根处跳了起来,方婳与他对视一眼,二人都愣住了。 片刻,才问的士兵皱眉道:“姑娘你醒了?” “你认得我?”方婳疾步走到他面前,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士兵一阵尴尬,只道:“不,我不认识你,这里在打仗,你救了我们副将,是副将要我护送你去洛阳白马寺找觉明大师的。” 觉明大师? 方婳惊愕不已,忙问:“是我要去?” 士兵点头。 方婳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为什么她一点都记不得了? “我……撞坏脑子了吗?” 士兵赔笑道:“不知道啊。” “那……” “我不知道啊。” 方婳诧异道:“我还没问你,你就知道你不知道?” 士兵不笑了,脸色冷了下去,一本正经道:“我是奉命送你去洛阳的,我还要回来打仗,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你瞎扯,走吧!” 胳膊被他狠狠地拽过去推上马,方婳本能地拉住了马缰绳,马儿已往前而去,方婳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农舍,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感觉整个人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也许真的得先去白马寺,找那个觉明大师问一问。 ———— 华年成刚从门口端了药转身,就见燕修似已醒来。 他忙快步上前,将药盏搁下,低声问:“王爷醒了?” 燕修费力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营帐中,他蓦地想起什么,欲撑起身子,奈何浑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华年成忙按住他的身子,劝道:“王爷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可起身。” “华年成……”他低弱道,“她呢?” “按照您的吩咐,派人送回白马寺了。”他转身取了药,“王爷先喝药。” 燕修清弱笑了笑:“华年成,这世上有你不能解的毒吗?” 华年成的面色难看,却没有说话。 千娇百媚便是他无法解的,眼下他喂他喝的也不是解药,只是一味温性良补的药罢了,另一半解药尚未拿到,华年成是担心他撑不住。 喂他喝了几口他却别开脸,摇头道:“很难受。” 华年成搁下了药盏,蹙眉道:“值得吗?” 燕修的神色黯淡,低垂了眼睑道:“是我欠她的。” 华年成的声音透着颤意:“可王爷若是出了什么事,谁替娘娘报仇?替柳家报仇?王爷都忘了吗?” 没忘,他统统没忘。 只是那一刻,他别无选择,他利用她,她却至死都放不下对他的爱,他又何尝不是! 胸口的闷痛突然席卷上来,他下意识地侧过身。华年成瞧出了他的异常,忙伸手将他扶起来,他痛得浑身痉|挛,鲜血源源不断自口中溢出。 “王爷!”华年成的脸色大变,慌乱抓上他的脉,是余毒发作! 他素白的手指无力拽着华年成的衣袖,急喘着气道:“若我死了,告……告诉舅舅,不必再与轩辕承叡合作……” 华年成死死地撑大了双眸,咬牙道:“您不会有事的!王爷,看着我!您想想娘娘临终前和您说的话!您想一想!您想想太皇太后冒险替您藏起遗诏!想想死去的潋光姑娘!王爷,您想想她们!” 他惨淡笑了笑:“是我害了她们。” 华年成的心头一颤,忙道:“不,是容氏害了她们!您要撑下来,不能让她们白死!” 他痛缩在华年成的怀里,意识渐渐迷离,他只喃喃道:“对不起华伯,我……又任性了……” “王爷!”华年成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 外头,军医急急冲入内,叫道:“华先生,我配出来了!” 燕修的脉象迅速微弱下去,华年成回头厉声道:“把他们太子妃带来!” ———— 行了大半日的路,又累又渴,方婳擦了把汗,抬眸瞧见前面隐约有一间茶铺。 方婳惊喜地叫:“看,有个歇脚的地方!”她拉了马缰绳欲上前。 士兵忙拦住她道:“姑娘,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去白马寺吧,这里……” “赶路也得休息啊,好不容易有个茶铺我们就歇一歇吧!说不定过了这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歇脚的地方呢!”方婳不顾他的阻拦,自顾朝茶铺而去。 士兵无奈,只能跟着上前。 徐仲显热情地出来给他们倒茶,方婳一口气喝了两碗茶,身侧的士兵却一直警觉地看着四周,面前的茶碗动也没动。 徐仲显拉住了妻子,小声道:“真是奇怪,这里在打仗,怎么会有女子出现?我看着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身上的衣服破得厉害了。” “是吗?”苏氏蹙眉探出脸去,方婳正侧面对着她,苏氏的脸色大变,脱口道,“贵妃娘娘!” 徐仲显忙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道:“阿昀,你说什么?” 苏氏这才定了神,认真道:“是贵妃娘娘没有错!显哥,那军爷看和那日小侯爷带来的人不一样,你觉得还不会是叛军?娘娘一定是被挟持了!” 徐仲显的脸色凝重:“看他们来的方向的确像,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氏沉吟想了想,咬牙道:“把贵妃娘娘救出来!小侯爷就在越州城,我们可以把娘娘送去越州!” 第133章 变数 - 嫡女毒妃 - 寐妤 卯时早已过了很久,容止锦却还在燕欢的帐内。 那一个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面具,容止锦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两条好看的眉毛纠结了良久,他才忍不住道:“皇上今日就回长安了,那……臣也要一起去吗?” 燕欢略一昂头,目光淡淡看着他,轻声道:“你不跟着朕走还想做什么?” “臣……”容止锦的眼珠子溜了几道弯,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道,“臣身子不适,可能不宜车马劳顿,所以还请皇上……” 他的话未完,便听燕欢猝然一笑,道:“得了,收起你的小把戏,这些也就能骗骗你府上的那些侍女们,朕可不是她们!马上回去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出发!” 她已下了逐客令,容止锦的脸色难看,讪讪行至门口,却又突然回身,径直在她面前跪下道:“臣不回去!媲” “止锦!”燕欢的眉头紧蹙,气愤地看着底下之人。 容止锦转念想,反正他的那些小伎俩也不必使,干脆就和盘托出了:“这次来边疆不是姑妈要我来的,我是自己逃出来的。皇上就算答应我不做那件事,可回去之后不还是姑妈的天下?皇上若还惦记昔日情分,就允了我!” 其实他说的燕欢大抵也猜出来了,她望着他浅浅一笑,问:“就算不回去,日后你打算怎么办?” 容止锦忙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也许到时候姑妈就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了!” 燕欢的脸色一沉,却不再多言,只转口道:“朕可以不带你回长安,但是你却不能留在越州,这里是军机重地……” “我知道我明白!”一听她不说要带走他,容止锦的脸上立马有了笑容,他忙道,“军机重地不适合我待,我也不想待在这里,您放心,您走后我马上就走。大不了游历江山,过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也不是坏事!” 他的眼底似有了憧憬,盈盈的载满了笑意,燕欢的心情蓦然大好,她笑着点了点头:“朕姑且应了,若让朕知晓你在外闯祸,你就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将一个大活人藏掖得不被朕找到。” “是是,臣遵旨!”容止锦心中得意,想着他的脸能千变万化,到时候皇上表姐能找到他才怪呢!他忙爬起来欲告退,燕欢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知道为什么不管你换成什么脸朕都能认出来吗?” 那抹行至门口的身影蓦地一怔,容止锦蹙眉回头,燕欢倾世脸上的笑容涌动,她的美眸流传,轻笑着道:“因为你的脸虽然变了,可你每次同人说话时眼睛里透出的笑意却从不曾变。”她见他徐徐敛了笑,便挥手道,“下去吧。” 容止锦悻悻地走了,燕欢转身将手中的面具搁下。 刚才的话自是骗容止锦的,不过她却是知道容止锦的一些小秘密,所以她才不怕他躲去天涯海角,只要她想,就能把他找出来。 ———— 容止锦出了帐子后立马命人找来了镜子,他坐下左看右看,眼珠子撑了撑,又笑一笑,随即紧蹙了眉头,真的是这样吗? 怪不得袁逸礼那混蛋还说他傻笑呢! 可是怎么办?他天生爱笑啊! 容止锦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冲出营帐去,远远地看见袁逸礼去了燕欢的营帐。 袁逸礼行了礼近前,见那张人皮面具就被搁在桌边,袁逸礼低声问:“臣听闻皇上今日就走?” 燕欢点头道:“不错,东西朕给你准备好了。” 袁逸礼点点头,燕欢忽而又道:“朕也知道要你在战场上对敌自己的亲哥哥很为难……” “他是大梁叛将,臣不会觉得为难!”袁逸礼的脸色铁青,咬牙道,“臣只希望皇上能好好照顾婳儿。” 燕欢寡淡一笑:“那是自然,朕等你的好消息。”她说着,拉过一侧的披风罩上,抬步出去,一面道,“止锦不随朕回长安,朕走后,你不得让他留在军中。” 袁逸礼跟在她的身侧一一应下。 外头,钱将军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 橙色光晕笼罩在头顶的茶棚上,方婳斜视了身侧的士兵一眼,蹙眉道:“你怎么不喝啊!这茶不错,很解渴。” 士兵见周围似乎是没什么危险,才终于放松了警惕,他伸手欲端茶碗,却见徐仲显笑着过来道:“茶都凉了,小的给军爷换一碗热的。”他过来端了茶碗就走,还不忘道,“眼下这个时节还不是很热,茶要热的喝才好。” 茶很快被换了上来,方婳笑着道谢。徐仲显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处,明显几处淤青,似乎是被绳索绑过,徐仲显不动声色一笑,转身走开。 士兵三口茶就放下了茶碗,取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起了身便催着走:“姑娘,走了。” 方婳皱眉道:“再等等。” “等来等去,你这是要等到什么时候?走!”他不耐烦地伸手将方婳拖起来,方婳轻呼了一声,讶然道:“喂,不是说我救了你们副将吗?哪有这样对待恩人的?放手!你……放手!” 士兵的脸色低沉:“姑娘请老实一些,我只答应送你去白马寺,却没说怎么送你去!” 那边沈氏见此,吓白了脸,徐仲显拦住她道:“先别出去。” 沈氏颤声道:“显哥你看到了吗?娘娘根本就不想和他走!” 徐仲显点头,但仍是拉住了她的手臂。 方婳挣扎不过,只能被士兵拖着走向马匹。却是这个时候,方婳只觉得拽住她手臂的手一松,眼前的人“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她捂住嘴尖叫了出来,苏氏已经冲上去,查看了地上的人,确定被迷倒了,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跪在方婳面前道:“让娘娘受惊了!” 方婳震惊非常,徐仲显也出来跪下道:“娘娘的大恩大德,阿昀和我一直记在心里,阿昀还怕这辈子没机会报答您,老天总算待我们不薄!” 苏氏见方婳愣愣地站着,忙起身扶她去桌边坐下,安慰她道:“娘娘您别怕,他被我们下了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小侯爷现在在越州,我和显哥马上送您过去!到了越州您就什么也不必怕了,小侯爷会保护您的!” 徐仲显已经简单地收拾一下,将马车拉了过来,道:“先别说这么多,路上再说。阿昀,扶娘娘上车。” 苏氏点头,方婳却道:“等等……你们认识我吗?什么娘娘?什么小侯爷?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氏清丽容颜上竟是吃惊,她回头看了徐仲显一眼,徐仲显皱了眉,但还是拿着绳索先将地上的士兵绑了起来。 “那个……”方婳忍不住站了起来。 苏氏这才忙道:“娘娘,我是苏昀啊!您不记得了?当年我在大选中落选,和您一起被分到尚宫局做事,是您帮我逃出来的啊!” 方婳的脑子一片空白,面前的女子说的事,她完全没有印象,一点都没有印象! 徐仲显已经做完了事过来,他伸手握住了苏氏颤抖不已的手,低声问:“阿昀,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苏氏惶然摇头,喃喃道:“不会……当年娘娘帮我逃出来,我心存感激,便想好好将娘娘的样子记在心里,我连娘娘耳后有一颗痣都记得,就是这一颗!我不会认错!只是当时娘娘的脸上有一道疤,如今没有了……我想可能是小侯爷的功劳!”她只以为方婳带着面具,是以也没有多想。 方婳下意识地摸了把耳朵后面,有一颗痣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她说她脸上原本有条疤又是怎么回事?她仔细地摸了摸,确定没有啊! 方婳摇了摇头,只得道:“我……醒来就不记得事情了,你真的认识我?你知道我是谁?” 苏氏惊道:“娘娘您什么都不记得了!怪不得!”她蓦地回头看了被五花大绑的士兵看了一眼,愤怒道,“他究竟对您做了什么?” 方婳哪里知道,不过那士兵似乎也没对她怎么样,她便拉住苏氏问:“你说你认得我,那我究竟是谁?” “您是大梁的贵妃娘娘啊!”苏氏脱口而出。 “贵……贵妃?”方婳差点就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忙握住苏氏的手臂道,“你说的是真的?” 苏氏狠狠地点头:“我怎么敢骗您?前几日小侯爷来这里歇脚,他还说了您之前被叛军带走,皇上心急火燎地带兵出来找您!娘娘,皇上很是牵挂您!” “皇上……”那一瞬间,方婳的心仿佛空了一半,那种奇怪的感觉她却怎么也说不上来,只喃喃道,“皇上真的亲自来找我?” “请娘娘上车吧!”徐仲显的声音传来。 苏氏点头扶了方婳上车,马车缓缓前行,她坐在方婳身边道:“皇上当然亲自来找您,您可是大梁最受宠爱的皇妃,皇上未册后,都把凤印交给您了!我出宫后日日祈祷,希望娘娘能得偿所愿,娘娘,好人是有好报的!”苏氏徐徐地笑了,望着方婳的眼底尽是安慰。 凉风吹得车帘不断摇曳,方婳却觉得心神不宁,可是又实在是想不起什么事来,她懊恼地问:“你还没说我叫什么?” 苏氏的脸色异常,沉思了片刻,才咬着唇道:“按理说像民妇这种身份的人是不可以直呼娘娘的闺名,不过眼下……情况紧急……娘娘乃洛阳人士,是首富方同的长女,单字一个婳。”她说着,拉过方婳的手,在上面写下了“婳”字。 婳,方婳便是她的名字。 苏氏见她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低声问:“您还是没有想起来吗?” 方婳的黛眉紧蹙,她突然掀起了车帘出去,朝徐仲显道:“掉头回去!” 苏氏惊道:“娘娘这是做什么?您不信我们吗?我们是不会害您的!侯爷就在越州,这条路一路过去就到了啊!” 方婳却道:“不是不信你们,我的回去问带我来的那个人,他一定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即便说的是真的,那位小侯爷人在越州又怎会知晓她如何失忆的事?可那个士兵却一定知道! 吁—— 徐仲显勒停了马车,与苏氏面面相觑,半晌,才闻得徐仲显道:“娘娘说的有理,可眼下如此回去怕有危险,毕竟您与阿昀都是女流之辈,而我却……”他面露难色,一手悄然地扶上瘸腿。 方婳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不必跟我回去,我自己回去,那个人不会伤害我的。你们的茶铺已经不能再去了,还是回家吧!” 她说着,提着裙摆便跳下马车去,苏氏吃了一惊,忙跟着她下去,急着叫她:“娘娘!” 方婳回眸对上她担忧的双眸,她浅浅一笑,道:“我不会有事的,谢谢你!” “娘娘!”苏氏急急跑上前拉住她的手,紧锁着眉心道,“您不懂!那个是叛军,是九王爷的人,他们一定是想抓走你威胁皇上!” “叛军?九王爷?”方婳的舌尖瞬间觉出了一种苦涩。 面前之人郑重点头道:“九王爷联合西楚攻打我大梁,倘若您再被抓回去,那会对皇上很不利,娘娘那样聪明,又怎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管怎么样,您还是先去见了侯爷再说吧!” 方婳犹豫了。 徐仲显也下了马车道:“娘娘若出什么事,我和阿昀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还请娘娘上车吧!” 缓缓将目光收回,方婳叹了口气道:“那好吧。” ———— 士兵的身影投影在营帐上,军医掀起了帘子入内,快步上前问:“华先生,王爷如何?” 床上之人仍是昏迷着,苍白额角尽是汗珠。 华年成替他擦了擦,喟叹道:“解药已给他服下,王爷中毒太久,脉象还很虚弱。”他抬头问,“那边的事处理好了?” 军医点头道:“是,给西楚太子妃的解药也已经配制好。” 华年成松了口气,军医又低声道:“你和王爷何时启程去沧州?” 华年成却道:“我们暂时不会去沧州,这段时间王爷需要好好休息,否则怕要落下病根。我会传信给仇将军,让他稳住那边的局面。” 军医面露疑色:“那……王爷还是留在这里吗?” 华年成冷笑道:“自然不会在这里。”他已经不信任轩辕承叡了,他心里有更好的地方供燕修调养身体。 此刻,轩辕承叡的营帐内。 他冷着脸听着军医的禀报,挥手让其退下,这才一掀衣袍落座在床边。 女子安静地躺在床上,清秀脸庞尽是苍白之色,不过几日不见,她像是整整瘦了一圈。轩辕承叡心疼地抚上她的脸颊,低语道:“在孤的身边孤就能保护你,昀儿,你还要去哪里?” 她没有说话,这一刻的她乖戾得像个孩子。 轩辕承叡的薄唇不经意间扬起,他俯身将她轻柔地抱在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樱唇,他又笑着自言自语:“既然你回来了,那过往的一切,孤都既往不咎,可好?” 她仍是不说话,他得意地当她是默认了。 外头,传来简崇英的声音:“殿下。” 轩辕承叡回过神来,将怀中女子轻放在床上,他才回身道:“进来。” 简崇英大步入内,开口道:“华年成带九王爷去沧州了。” 轩辕承叡冷冷一笑:“这么快?” 简崇英点头:“要拦着吗?” “不必。”轩辕承叡思忖片刻,才道,“怎么说孤和他之间的盟约还没撕毁,越州那边的战事也该打响了,我们暂且再等等。” 简崇英点头,他又取出一封信笺递给轩辕承叡道:“这是刚才士兵发现的,从信鸽上取下的消息,末将已看过,觉得应该告诉殿下。” 轩辕承叡疑惑地看了一眼,随即接过,打开,他的眸光瞬间一紧,他没想到那个人会给他来信! 第134章 意外相见 - 嫡女毒妃 - 寐妤 燕欢已秘密离开越州城半个时辰,容止锦很是自觉地牵了一匹马就出去。 “侯爷。”袁逸礼的声音传来,容止锦愣了下,见他朝自己走来,开口道,“你若回长安就帮我去看看她。” 容止锦蹙眉而笑:“我可不回去,长安有皇上在,你还不放心吗?” 袁逸礼的脸色有些尴尬,容止锦与他也没有过多的话说,耸了耸肩转身便走。袁逸礼原本还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口倒是噤声了,他浅浅叹息一声,看着他独自从城门口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袁逸礼回头,见钱将军走来,沉着声音开口:“三日后各属国的军队该到了,从今天开始,大人该换个身份出来了。” 袁逸礼点着头转身,一路朝军帐而去,顺道问:“袁将军仍在沧州吗?媲” “目前来看,是的。” 袁逸礼的步子一顿,随即再没有说话,径直往前去了。 ———— 马车平稳行驶在路上,方婳与苏氏一起坐在车内说着话。 提及徐仲显,苏氏略显出了羞赧:“他对我很好,事事都依着我。” “那他的腿……” “哦……”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低声道:“那是有一次给家里的屋顶补漏时摔了下来,大夫说他的腿以后都会不良于行,显哥原是个秀才,读过很多书,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他是仕途也算是无望了。可我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人活着,一家人在一起,是不是有荣华富贵我并不在乎!” 方婳笑了,从她的笑容里就看得出徐仲显对她是极好的,这是任何金钱富贵都换不来的。 皇上……皇上也会待她这样好吗? 她才想着,马车突然被勒停,方婳下意识地握住了车沿才没有扑出去。 外面传来徐仲显的声音:“侯爷!” 苏氏吃了一惊,忙起身出去。 容止锦笑着看向面前的二人,开口道:“你们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们呢!”他原来是想问苏昀后来有没有回去,不过眼下看来应该是没有,容止锦不免有些失望。 有人自苏氏身后出来,容止锦的目光一瞥,他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了,连忙急急跳下马背冲过去:“娘娘!” 方婳的黛眉微蹙,他也叫她娘娘,看来苏氏和徐仲显真的没有骗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容止锦站在马车边上直直地看着方婳,她有些衣衫褴褛,看起来似乎有些狼狈。不待方婳开口,他又一惊一乍地叫,“不会是半路又让人给抓回来了吧?不应该啊,皇上安排送你去长安的人身手不能这么差啊!” 他说着,伸手抓住了方婳的手腕,蹙眉道:“不行,我得送你回长安去,不然皇上回长安没见着你,一定会很着急的!” 方婳被迫被他拉着往前走了几步,见他蓦地又停下了步子,眉心拧得更深了:“还是不行!我万一被姑妈拦着关起来了,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哎呀,方婳,你倒是给说句话啊!你平时不是注意挺多的吗?” 听他突然直呼自己的名字,方婳不觉一愣,冥冥之中竟似乎有种亲切的感觉。 苏氏忙跟着上前,直言道:“侯爷,娘娘她失忆了!” 容止锦猝然回头看了苏氏一眼,复有重新看向方婳,分明是同一双眼睛,他却真的从里头看出了几分陌生。容止锦的心头震惊,脱口问:“失忆?连你也失忆了?” “也?”方婳咀嚼着他的话。 容止锦抬手一拍自己的脑门,哀叹道:“苏丫头也失忆了,不过你估计也不记得了。” 果然,听她问:“苏丫头是谁?” “苏昀啊!”容止锦想也没想便脱口道。 面前三人却都震惊地看着他,容止锦一个头三个大,只得道:“我知道,这件事非常奇怪,总之我说的苏昀不是眼前这位徐夫人,她是你的侍女。” “我的……侍女?”方婳只好问,“那她为什么没有和我在一起?还有,她为什么会失忆?” 容止锦咬牙道:“她成了西楚太子妃了。” “什么?”苏氏倒是惊愕了,她不觉回眸看向一侧的徐仲显,他同样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容止锦摆摆手道:“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正是在找她,不过眼下看来你的事也很要紧。”他转而看向苏氏,“她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苏氏忙答:“有个叛兵带着娘娘来我们的茶铺喝茶,我和显哥把娘娘救下的,侯爷您看,娘娘的手腕处的淤青分明就是被人捆绑过,想来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才会放了她。” 容止锦的目光落在方婳的手腕处,果真就见了上头的淤痕,他的眸子一紧,愤愤道:“谁下手那么狠!被我知道,一定饶不了他!” 徐仲显上前道:“先别说这个,眼下侯爷打算怎么办?” 容止锦沉吟片刻,才道:“去找我师父。”原本他就打算带苏昀去找他师父的,只可惜苏昀有无故走了,他只有让师父帮方婳恢复记忆才能知道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婳脱口问:“你师父是谁?” “你不认识,不过我想他对你的失忆会有办法。”容止锦说着将自己的马牵上前,他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朝徐仲显道,“你们两个也别回茶铺了,安全第一,先回利州吧。” 徐仲显点头:“侯爷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苏氏也开口道:“把娘娘交给侯爷我和显哥就放心了,那你们一路小心。” 容止锦应了,目光落在方婳的衣服上,才又问:“你们马车上有衣物吗?可否给她换一身?” 苏氏为难道:“有是有,可民妇的都是些粗布麻衣,怕损了娘娘千金贵体。” 方婳“痴”的笑出声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总比我现在穿得破破烂烂的好吧?我早就想换下它了!” 苏氏这才引她重新上了马车换衣服。 容止锦取下了自己身上的玉佩,递给徐仲显道:“日后有什么事,拿着这个去官府,谁都不敢为难你们。” 徐仲显低头看见上面的“容”字,惊道:“侯爷这是做什么?我与阿昀救娘娘不是为了求回报的,您的玉佩我不能要。” 容止锦笑一笑,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你就收下吧。若想求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 徐仲显直言道:“有些事就是命中注定的,我不在仕途,虽然家中清贫,可我与阿昀也过得很好,我们不想强求。” “我不管你们求不求的,总之这个你收好,大梁境内应该还没有人会不给容家面子。”容止锦不由分说便将玉佩塞在徐仲显的手中。 徐仲显还想说话,便见方婳与苏氏从马车上下来了。 换了一身布衣的方婳,简单地将满头乌发束在身后,她过来冲容止锦浅浅一笑,容止锦蓦地愣住。他还记得洛阳初见,她随不似现在这样穿着平凡,可他却还记得那时她的眼睛里那种单纯。后来入宫后,不知是什么变了,她虽仍是方婳,却终归是哪里不一样了。 而此时此刻,容止锦却又像是看见了当年的她。 二人目送着马车远去,容止锦跃上马背,伸手向方婳道:“上来吧。” 方婳径直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幽州,找我师父。” “你师父真的能让我记起一切吗?” 容止锦却转过头去,蹙眉看了她良久,懊恼地问:“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方婳摇头。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方婳还是摇头。 容止锦失望地叹了口气:“够可以的,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白对你好了!我叫容止锦,容、止、锦!这一次你给我记清楚了!” 方婳不免笑了出来,浅浅地问:“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啊。”他脱口说了出来,继而又邪笑着开口,“不过你若是想进一步发展发展也是可以的。” 方婳哼一声道:“你们不都说我是贵妃吗?你想和我进一步发展,就不怕掉脑袋吗?” “我怕什么,皇上那是……”容止锦一下子兴奋突然就说漏嘴了,幸亏他回神的快,转口就成了,“是我表哥!” 方婳未曾注意到容止锦脸上的尴尬,她的心情极好,追着他问:“那你是很了解皇上咯?那你和我说说,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长什么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容止锦清了清嗓子,得意地道:“这你问我还真是问对了,怕是普天之下除了太后姑妈,就没人比我还了解她了!她是个……男人!” 方婳一愣,随即笑道:“侯爷,你是在耍我吗?” 容止锦嬉笑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这是在……热身,热身……皇上她长得人模狗样,和我比呢总之要帅一点,她当然喜欢……女人啊,讨厌……男人!” “呵呵——”方婳笑得不行。 容止锦皱了皱眉道:“有那么好笑吗?” 方婳仍是笑。 容止锦却不笑,一本正经地道:“皇上若是回到长安发现你还没到,一定会很着急,等我们到了我师父那儿,先叫我师父送个信给皇上,好让她安心。” 方婳点点头。 容止锦忽而又道:“你刚入宫那会儿,我就和你说,皇上一定不是你的良人,可你压根儿就没听我的话。”他回眸,见她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容止锦忙道,“我知道,你不记得了,我只是想告诉你,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你不会真的喜欢那样的生活吧?” 方婳睁着无辜的眼睛望着他,开口道:“可你们不是说我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还说皇上把凤印都给我了吗?” 容止锦的眉心拧得更深:“话是这么说,可皇上她……她到底是皇上嘛,说不定哪天就不喜欢你了……” 方婳狐疑看着他,想了想,到底是压低了声音问:“你和皇上是不是有仇啊?” “啊?”容止锦郁闷之极,皇上的身份他决不能说破,看来和她说这些还真是失策了! 二人一路上闲聊不停,她的有些问题容止锦就选择性地回答,比如他给方婳所有的答案里,全都没有袁逸礼这个人。 反正他和袁逸礼从来就不对路,他正愁没地方打压他,眼下不正是个绝好的机会! 等他见了师父,他还想师父是不是有个办法,能叫方婳记起所有的人,唯独不记得袁逸礼,到时候看那小子怎么伤心! “哈哈——” “你笑什么?” 方婳的声音突然传来,容止锦反问:“我笑了吗?” “当然,还很不怀好意!” “我有吗?你一定是听错了,我没有笑,绝对没有笑!”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啊,我隐瞒了你什么?” “我要知道还问你干什么?” “那就是没有啊,没有,呵呵……” 他开始装傻充愣,关于袁逸礼的一切事情他发誓绝不松口! 抵达幽州已是三日后,容止锦在一线天外勒停了马匹,二人下了马,方婳见他将马匹栓在外面的树干上。 她环顾四周,不解地问:“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啊,你确定你师父在这里?” 容止锦笑一笑道:“那当然,走!”他伸手见她拉过去,二人穿过了一线天,很快便听到了瀑布的水流声,等出到那一头,果真就见了眼前的瀑布。容止锦回头道,“跟紧了!” 方婳点了头,容止锦拉着她快步冲进了瀑布里面,她吓得轻呼了一声,待睁开眼睛才发现瀑布后藏着一个山谷,竟是别有洞天! 方婳惊讶道:“这种地方也能找到?” 容止锦更加得意了:“不然怎么叫世外高人呢?走吧!” 她紧紧跟随在他身后,拨开了前面的矮木丛,不远处一栋木屋在林子间若隐若现。林中鸟鸣声悦耳,溪流声叮咚清脆,脚步踩在绵软土地上,心情格外舒畅。 容止锦却在离开木屋十余丈停下了步子,他轻声道:“我师父脾气比较古怪,你先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和他打声招呼,不然他又得生气。” 方婳听话地点头。 容止锦小跑着往前,不一会儿就进到了屋子里面。 “师父!师父!”他推开门就一路叫进去,前厅没有人,卧室也不见人,容止锦一路走去内院,各种奇花异草错落有致地被摆在内院中,容止锦的俊眉拧起,这老头儿,又跑去哪里了? “师父,你的小止锦来看你了!师父,你再不出来我可转身走了啊!我还带了你最爱喝的酒啊!”容止锦在心里着嘀咕:虽然带酒是骗你的,但我以后一定会补上。 他又走了几步,隐约似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嬉笑着道:“哈哈,我知道……”他的话未完,来人突然握住了他的肩膀,颈项出蓦地传来一阵凉意。容止锦本能地回头,看清楚了身后之人,他的脸色大变:“怎么是你!” ———— 容止锦已经进去很久了,方婳傻愣愣地等在外头。 这里的风景很好,她转身看了一圈,是她喜欢的地方,幽静雅致。 脚边突然传来“嗖”的一声,她低头,看见一只松鼠飞快地跑过,方婳心中好奇,转身就追过去。松鼠灵敏地跳过几棵树,很快便消失在林子里。 她却收势不住,脚下一阵打滑,惊叫一声就滚下坡去。坡下是便是波光粼粼的溪水,方婳心想这下准要成落汤鸡了,双手胡乱抓了几把什么也没抓住,她干脆闭了眼睛。 预期那种冰凉的感觉并未袭上身,她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方婳皱眉睁开眼,头顶是茂密的树冠翠叶,她的手一摸便触到了一片柔软,她忙飞快地做起来,回头看去…… 身下的男子容颜清秀,那双墨晶色的瞳眸正直直地睨视着自己,眼底似乎带着浓浓的震惊。 燕修诧异非常,手指蓦地收紧,她怎会在这里? 第135章 夫君 - 嫡女毒妃 - 寐妤 燕修诧异非常,手指蓦地收紧,她怎会在这里? 方婳的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那是种很讨厌很讨厌但是却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的黛眉微蹙,见面前之人诧异地盯着自己看,她才忙直了身子,低声道:“对不起啊!” 她竟对他说对不起…… 那晚她目光迷离地跟他说再见,他仍记得清清楚楚,他让她忘了他,特意安排人将她送去白马寺,发誓此生不再相见。却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果然忘了他,丝毫不记得他们之间的过往丫。 是上天在惩罚他吗? 她忘了,他却仍然要饱受折磨,时时刻刻记得是他伤害了她媲。 他不配得到她的爱,也不配爱她! 他的心口徒然一阵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与他的病无关,他知道这一刻,是面前的女子让他痛。 这个世上若还有一人能令他失态,那必定是方婳。 他的俊颜染着不自然的苍白,眉宇间尽是虚弱疲惫,方婳愣了下,才轻声问他:“你……病了吗?” 他缓缓坐起来,艰难地顺了口气,勉强笑道:“我病了,病得很重。” 不是先前的旧疾,不会致命,却无药石可医。 方婳忽然恍然大悟,脱口道:“你也是来这里求医是吧!” 燕修怔住,她继续道:“我听说这里有些神医,我也是和人一起来求医的!” 他清弱一笑,浅声问:“你得了什么病?” 方婳干脆在他身侧坐下,摘了地上的一根狗尾巴绕着圈,叹息道:“我忘了一些事,所以就来了。听说住在这里的大夫专治疑难杂症。你呢?你得了什么病?” 她绝美的脸庞尽是柔和笑意,灿若星辰的瞳眸里是那样单纯干净,没有恨,亦没有怒。时间仿佛再次回到六年前他们初见的那个晚上,她天真无邪的模样总会一遍遍出现在他的眼前,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他,是他毁了曾经那样美好的婳儿! 喉头泛起了浓浓的血腥气,他别过脸强压下去。 方婳见他不答,思忖着他们也不熟,人家未必肯将私事告知,这样一想也便坦然了。她回眸时,瞧见他身侧放着一根鱼竿,许是之前她摔下来时他因为救她所以连鱼竿都弯了,细细地看,连鱼钩都被拖到了岸边。 方婳却惊讶地发现鱼钩上没有鱼饵,光秃秃的钩子在日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 她笑着回头道:“这是愿者上钩吗?” 燕修不答,只开口道:“你走吧,离开这里。” 方婳震惊道:“为什么?” 他的话语清弱:“这里没有神医。” “不会的!”方婳忙摇头,“我那位朋友说他师父就在这里,他……对了,他怎么还不出来?”方婳不自觉地站起来,目光朝来的方向望去。 ———— 华年成的匕首架在容止锦的脖子上,他蓦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抵上腰际,不待他低头去看,便听见容止锦的声音传来:“华先生的身手不错啊,不过本侯也不差!” 正逢乱世,他身上可也是一直藏着匕首的! 华年成的脸色沉下去,只开口道:“原来是小侯爷,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多有得罪。”话虽这样说,握着匕首的手却没有松。 容止锦的眉毛一挑,浅笑道:“本侯倒是好奇的很,华先生来这里干什么?” 华年成反问道:“那侯爷又是来这里做什么?” 容止锦说得理直气壮:“我来找我师父,我师父在哪里?” “他走了。” “什么?”容止锦的眼珠子蓦地撑大,他随即忙道,“不可能,这里是他半辈子的心血,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你快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年成仍是道:“我说的是真的,侯爷若还不信,可以四处找一找,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容止锦咬着牙,思忖片刻,才道:“先把匕首撤了,这样说话不累死也憋死了!” 华年成点了头,二人一起撤了手,容止锦转了身仔仔细细将例外搜罗了一遍,真的不见一个人影! 他再转出来,见华年成仍是站在院中,容止锦忍不住道:“你和我师父什么关系?这个地方那么隐蔽,根本不可能被人轻易找到!是不是你把我师父抓起来了?” 华年成不免笑了笑,他的目光凝视着容止锦,开口道:“侯爷大约不知道我的本名叫年成。”华年成不过是个化名,他为了方便才加了一个“华”姓。 容止锦惊讶地半张了嘴,指着他道:“你……你就是我师父的大哥?”他以前听师父提过曾有一个大哥,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分开,他不知师父叫什么,但却知道他姓年。 但容止锦绝想不到,师父的大哥就是华年成! 华年成点头上前,他开口问:“侯爷还没告诉我你来找你师父做什么?” 皇上和太后对燕修深恶痛绝,不过他倒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恨意,此刻也不想瞒着,便道:“找我师父来研制一种能医治失忆的药,既然华先生是我师父的大哥,或许你也有办法?” 他的话音才落,却没想到华年成的脸色骤变,他蓦地转身冲出去。 “喂,华先生!”容止锦怔了下,只能跟着他出去。 华年成径直冲到了溪边,果真远远地就瞧见了女子娇小的身姿,他的心口一紧,疾步跑至燕修身边,低声道:“公子没事吧?” 燕修缓缓摇头。 容止锦也跟着跑来了,见方婳站在一侧,惊讶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方婳见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又看了眼华年成,便指着他道:“他就是你师父云天大师吗?” 容止锦的眉心拧起,才要否认,却闻得燕修淡淡道:“是,他就是云天大师。” 华年成也不明所以,愣了下,听他又道:“这位姑娘是来求医的,我同她说大师不会给她医,她不信。” 华年成这才恍然大悟,他的脸色一变,却是道:“既然姑娘是来求医的,那就先去屋子等一等,待我忙完了再给姑娘看病。” “喂,你们胡说什么啊?你……”容止锦的话说了一半,只见方婳身后某处闪着光,令他的眼眸不自觉地眯起,他定睛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是箭尖反射的太阳光! 容止锦的心一沉,九王爷在这里,他身边必定有暗卫,他怎把这个忘了! 他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可容止锦也清楚了,眼下他与方婳处于劣势,别说他单枪匹马都未必能逃出去,何况还带着方婳这样的一个弱女子! 他狠狠一咬牙,这口气也只能忍了! 方婳听见华年成这样说,忙笑着道:“那谢谢大师了!”只要他肯医,那总是个希望! 燕修不可置信地看着华年成,他用力抓住了华年成的手臂,压低了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华年成亦是低声道:“王爷,方姑娘虽然失忆了,可平阳侯却清醒得很,眼下我们可是在大梁境内,一旦走漏风声您就会有危险,所以万不能放他们离开这里!” 燕修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道:“赶他们走!” 方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靠近了容止锦,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容止锦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的黛眉紧拧,低声问:“为什么突然生那么大的气?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容止锦也不知道他们主仆这又唱的哪一出! 华年成急着扶住燕修的身子,认识压低声音劝道:“王爷请冷静一些,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他打断他的话:“华年成,放他们走!” 华年成垂下眼睛道:“这一次恕我不能听您的话。”那晚上他没能看住他已经追悔莫及了,他绝不会在疏忽第二次! 燕修的脸色较之先前更为苍白,他一把揪住华年成的衣襟,脱口道:“你……唔……”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粘稠刺目的液体仍是自他的指缝间缓缓流出来。 “公子!”华年成脸色大变,忙扶住他虚软的身躯。 容止锦也吓到了,方婳用手肘撞撞他,皱眉道:“愣着干什么啊,快去帮忙啊!” 容止锦极不情愿地被方婳推上前去帮忙背了燕修进屋。华年成随即将他们赶了出去,在门口他悄然拉住了容止锦警告他想活着出去就不许告诉方婳他们的身份,随即“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容止锦的脸色复杂,他握紧了双拳真想冲进去将华年成拖住打一顿,这叫什么事! 方婳步子慢,此刻才从外头进来,见容止锦站在外面,便道:“那个到底是什么人啊?” 容止锦咬着牙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富家公子,他老子给了我师父一大笔钱,要知道,我师父最是见钱眼开,自然拿他当宝了!你也真是的,干嘛非得叫我去背他,我心情很不好!” 方婳笑道:“我让你背了他,那我们不就算他的救命恩人了吗?你说那他还好意思赶我们走吗?” 容止锦愕然道:“不是吧?这么馊的主意你也想得出来!” 方婳笑一笑,忽而又正经地道:“那位公子似乎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毒。”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他吐出的血病不是鲜红色的啊。” 容止锦一脸纠结,他刚才尽想着被燕修让他很不爽,他才不去管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眼下他转了身,道:“走,去找医书去!” 方婳不以为然道:“找什么呀,我一定会让你师父医我的。” 容止锦摇头道:“你太单纯了,你不懂。”说罢,再也不看方婳,径直往后面去了。 …… 华年成替燕修把了脉,他中毒太深导致余毒未清,方才是气极才会急血攻心。 燕修尚有意识,眼前的景象有些朦胧,他的话语却清晰:“为她,我甘愿去死,你却想在我面前伤害她……这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华年成叹息道:“王爷,大局为重啊!” “大局……何为大局?”他自嘲一笑,“倘若连最重要的人都没了,纵然日后我坐拥万里江山,又有何用?” 华年成却直声问:“难道您日后还打算册她为后吗?” 燕修蓦地愣住,迷离眼眸里缓缓变得空洞。 册她为后…… 即便他想,她也是不愿的,她恨他。 华年成见他突然安静了,这才起了身道:“您先歇着,我去给您熬药。” 房门徐徐被合上,外头一个人也不在了,华年成不免喟叹一声。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地方最适合疗养,所以才带燕修来此处,万万想不到方婳也来了! 孽缘啊! 他又一叹,抬步离去。 华年成一走,方婳才总角落里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确定他没有回来,她才蹑手蹑脚推门进了燕修的房间。 燕修循声看过来,在看清楚是方婳时眸子一缩,他下意识地欲撑起身来。方婳忙伸手道:“你……你别起来啊。” 他的面色阴冷,话语似冰:“出去!” 方婳却不走,她径直道:“我有一些话,说完就会走。我知道你家很有钱,你爹惯着你,以致于你脾气那么差,但就算这样,也请你挤出点耐心来听我说几句话!” 燕修在闻得她评价他脾气差时嘴角略微一勾,她果真就开口道:“刚才在溪边你突然吐血知道多可怕吗?要不是我劝我朋友背你回来你可就危险了!所以说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就算你爹给了云天大师很多钱,你也不能赶走你的救命恩人吧?相反,你应该主动跟云天大师说要他医治我才对!” 这样俏皮会耍小聪明的婳儿他好久都不曾见到了。 悄然阖了双眸,他仍是冰冷地道:“出去。” “啧!”方婳瞪大了美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你以为我没有钱吗?我可告诉你,我夫……夫君家里可有钱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夫君”二字的时候心里怎的那么别扭呢? 燕修清亮眸子蓦地睁开,他侧脸望向她,启唇问:“你的夫君……是谁?” 听他问了,方婳一瞬间长了志气,定了定神道:“我夫君可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怕是你爹连我夫君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你……你可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那么嚣张肯定不信我的话,这回你要是执意不让云天大师给我看病,你就给我等着,我会叫我夫君好好收拾你!”她的双拳紧握,掌心尽是冷汗,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兴奋的。 他们都说她是皇上的贵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皇上总该是全天下最最富有的人了吧?她可不算撒谎的! 方婳的目光有些躲闪,她说不清为什么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话一说完,再不敢逗留,扭头就跑出去。 燕修愣愣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口中喃喃念道:“夫君……” 容止锦和她在一起,那她口中的夫君指的是燕淇吧? “夫君。”他又忍不住念了一句,从未想过她会在他面前称呼燕淇为夫君。她彻底忘了他,却说燕淇是她的夫君,夫君……他蓦然自嘲笑起来。 明明已经说好从此放手让她一个人走,为何听她说夫君的时候他心里那么那么的难过? 看着她跑出去,他竟有种想要追上她的冲动! 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之中,丝丝刺痛才让他略微清醒了一些。 燕修,还要执迷不悟吗?难道还觉得你带给她的伤害不够深吗? 够了,真的够了。 所以这一次,不要再犹豫不决,不要心慈手软,赶走她,一定要赶走她! 他们之间本不该再有交集,不该…… 心口的痛瞬间弥漫开来,他用力揪住了胸前的衣襟,久违的感觉让他几乎快要忘了自己的谁。 “婳儿。”意识迷离之际,恍惚中似乎叫出了那个连日来他都不敢触及的名字…… 第136章 坏脾气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去找容止锦的时候他已经将里面捣腾得乱了一地,她一面收拾一面道:“还真被你说对了,那个人脾气好坏!你说,是不是他不同意,你师父就真的不给我医治啊?” 容止锦埋头在医书堆里,头也不回道:“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真的。” 方婳一脸绝望道:“他爹到底给了你师父多少银子啊,他怎么那么听话啊!你不是你师父的爱徒吗?怎么你说话一点用都没有啊!丫” 容止锦咬着牙,他好想说那根本就不是他师父好吗? 方婳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身边,拿起地上一本医书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容止锦又将手中的医书飞至一侧,道:“我记得我师父以前有一本记载疑难杂症的书,但我不知道他放哪里了,说不定找到了我也可以治你的病。” 方婳皱眉道:“这还不简单,我去问你师父!” “喂!”容止锦转身就见她跑远了,他拂额叹道,“他会知道才怪!” 方婳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华年成,她有些丧气,无奈打算折回去找容止锦的时候看见华年成端着药进了燕修的房间,方婳忙跟着跑过去:“大师!云天大师!媲” 华年成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径直入内。 方婳加快了步子,却听见里面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她暗吃一惊,忙冲进去。地上打破的药盏还冒着热气,床上之人双眸紧阖,分明是失去了知觉。华年成急着拉过燕修的手腕,方婳见此不免惊道:“怎么会这样?刚才我和他说话的时候还好好的……” 华年成猝然回头看向她,语中带怒道:“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方婳的心跳略微加快,低声道,“也没说什么呀……就说……说他脾气差……”后面那句叫她夫君收拾他的话她可不敢说,别说皇上不在这里,就算真的在,他只要是个明君就一定不会为了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跟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置气。 华年成的脸色铁青,吐字道:“你出去。” “可是,大师……” “出去!” 方婳叹了口气,悻悻死出来。 容止锦找得满头大汗,正碎碎骂着从后面过来,见方婳傻愣愣站在外头,便笑道:“碰了一鼻子灰吧?” 方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你师父怎么那么势力啊?不就是给了几个钱吗?赶明儿我找皇上借一些,保证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容止锦“嗤”的笑出声来。 方婳气道:“你笑什么?难道你觉得皇上很小气不愿借我吗?” 容止锦的眸色盈盈,擦了把汗道:“你们方家可是大梁首富,你用得着向皇上借吗?” 方婳微微讶异,她似隐约想起苏氏曾提过她家里的事,不过她记不得,听过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瘪了瘪嘴,转身倚靠在廊柱上,目光悄然看了燕修的房间一眼,低声道:“那现在怎么办?” 容止锦倒是从容:“今晚先住下,你可以睡我以前的房间,我刚才去看过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那你呢?” “我睡客房,正好有四间房,他俩一人一间,我俩也一人一间。”容止锦拍了拍手,伸了个懒腰道,“本想给皇上送个信,现在看来送不出去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方婳垂下眼睑,容止锦行至她面前道:“走吧,带你回房休息去,我一会儿再找一找,我就不信找不到!” 方婳被送去了房间,桌面上摆满了书,方婳无聊翻了翻,全是有关易容的书,她看了也提不起兴趣,仰面躺在床上,躺着躺着睡意就上来了。 ———— 西楚军营。 帐内传出一阵刺耳破碎声,紧接着,两个军医吓白了脸退出来。 简崇英正巧过去,拦住一个军医便问:“殿下又发货了?” 军医低头道:“是……” 简崇英挥手让他下去,自己上前利于帐门口,开口道:“殿下,探子来报,东梁的援兵到了,梁帝亲自坐镇指挥,越州的梁军已和仇将军的人在越州城外开战了。袁将军想来是接到了命令,也打算率军前往。您看我们如何?” 片刻,才闻得里头传来轩辕承叡冰冷的声音:“按兵不动,袁将军若要相助自会开口!” 简崇英应道:“是,末将明白。” 帐内,轩辕承叡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苏昀的脸上,他看着地上还跪着的军医,蹙眉道:“你既说太子妃体内没有余毒,为何她仍未醒来?” 军医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地道:“娘娘身子虚弱,又连日奔波,这才会气血盈亏,一直沉睡不醒。” 轩辕承叡的眸华凛冽,冷冷道:“孤要听的可不是这个!” 军医颤声道:“是……小的明白。其实,有一味药,也许可以令娘娘醒来……” “那你还犹豫什么?还不去熬药?”轩辕承叡愤怒地看着他。 军医忙道:“是那剂药中需要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人……人血。小的们都是粗鄙之身,怎敢让娘娘喝低贱的血……” 他的话未完,便听轩辕承叡道:“用孤的。” “太……太子殿下……”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轩辕承叡大喝一声,军医吓得立马爬起来逃出去了。 他坐在床边,大掌缓缓轻抚着苏昀苍白的脸颊。自他被流放之后,只有苏昀能给他真正的快乐,也是他发誓不会放手的人。 帐外,斜阳徐徐落下,军医才端着药盏急急入内。 轩辕承叡握着匕首利落地一刀自腕口滑下去,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军医倒是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轩辕承叡的目光一瞥,望见床上之人的手指微微一动。 鲜血落入药盏的滴答声还在继续,耳畔已传来军医颤抖的声音:“殿下,够……够了,殿下……” 他撤了手,军医忙上前取了药和纱布替他包扎,他试着握了握拳,示意军医出去。 随后,轩辕承叡亲自端了药盏过去,一手扶了苏昀起来,他低头吹凉了药送至她的唇边。勺子触及她的菱唇,她却突然别过脸去。 轩辕承叡的目光直直看着她,片刻,他才伸手将药盏重重地落在身后的矮桌上。 “早就醒了?试探孤?”他的声音淡淡,却是不怒自威。 苏昀睁开眼睛,回眸大方地看着他,低笑道:“伤心吗?” 他狭长的凤目眯成好看的缝,拍了拍胸口道:“有点儿。不过……”眼前的身影一闪,下一刻苏昀柔软的腰肢已被他握于手中,他用力将她扣在胸前,笑道,“和看见你醒来相比,孤还是高兴多一些。” 苏昀挣了挣,愤怒地与他平视,道:“你干什么?” 他笑得安然:“还能做什么?孤很高兴,你有心思试探孤,总比偷偷跑掉一句话都不留给孤好。” 苏昀一愣,他蓦地俯身下去封住了她的嘴,她撑大了眼睛挣扎起来,他一手用力抓住了她两只手,将它们反剪在身后,深邃的眼眸里尽是笑意。 苏昀只觉得被他抓住的手上有什么东西流淌下来,她的心口蓦地一震,咬牙道:“你疯了!伤口裂了!” 他却满不在意地笑道:“为夫人流点血又算得了什么?”语毕,他仍是低头吻上她的唇。 “你神经病!” “你是神经病的夫人。” “你无耻!” “你是无耻的娘子。” “轩辕承叡!你混蛋!” 那一个终是停下了动作,低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嘴角一勾,笑道:“知道吗?孤就喜欢这样嚣张跋扈的你。” 他靠得她很近,温热的气息痒痒地喷洒在她的耳后,她的小脸一下子红了,咬着唇道:“还不放开我!” 他的眸华逆着光,语中带笑:“孤再也不会放手了,你是孤认定要相守一辈子的人。” 苏昀的心口仿佛碰触到一片柔软,她撑大了美眸望着他,一辈子,他说相守一辈子…… 她猛地凑上前狠狠地咬住了他炙热的薄唇,狠狠地咬下去! 这一夜,守在外头的士兵只听见太子妃咬牙切齿的辱骂声,而他们的太子殿下非但没有生气,他们还听见了太子殿下的笑声。 没有丝毫的诡异,便是那样寻常的笑声。 ———— 屋子里静悄悄的,方婳贴着柔软的被褥睡着。 她的梦很干净,梦里看见成片成片的紫色,像花又不是花,也不知是什么,她遥遥望见前头有一人站在那片紫色下,她欲看看那是谁,却怎么也靠不进。 她往前,那人就往后退,她跑了,那人退得更快。 忽而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她整个人往前一扑,猛地就醒过来。 方婳欲起身,屋子里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她屏住了呼吸,房门被打开了,外头的风被丝丝卷入,她背对着门,不知道来人究竟是谁。 那人在她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即又转身离去。 房门再次被悄然合上,方婳这才翻身坐起来,飞快地穿好了衣服追出去。 那人未走远,她偷偷地尾随上去。 今晚的月色盈透,奈何却被一大朵云遮挡住了,方婳紧蹙了眉心还是看不出那人到底是谁。 她跟着他入了林子,他的步子并不快,二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头顶的云朵散去。 月白的光清晰照在前面之人身上,消瘦的影,颀长的身姿,方婳心头一跳! 是他! 那个目中无人的贵公子! 方婳一阵讶异,想着这么晚了他偷偷出来干什么,却见前面的人手扶着树干,缓缓半跪下去。 方婳当下没有多想,径直就冲了上去:“你没事吧!” 一双手扶住了他无力的身躯,燕修下意识地回眸,皎洁月光拂照在女子美丽的容颜上,是他心中的那个人。 他蓦然一笑,他未睡,怎就入梦了? 方婳见他不说话,还突然笑了,心中忐忑,不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道:“喂,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轻盈绕耳,撞得他的心猝然一痛。 燕修的眸子紧缩,真的是她! 方婳感觉他的呼吸声微弱,面色仍和白日里一样虚弱,便伸手扶他靠着树干坐下。他却一直定定凝视着她,修长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冰凉的感觉愈甚。 他是故意支开了暗卫偷偷出来的,一旦华年成发现他不见便会急着派人找他,届时他就没有心思顾及容止锦了,容止锦不是傻子,一定会带着她逃走的。 可是婳儿,你为什么要跟着出来,为什么…… 掩住心头的痛,他别开脸,用力推开方婳的手:“走开!” “你!”方婳气得站了起来,她往后看了看,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了,完全看不见别院的屋子了,面前之人又这样,她要真的走了,说不定真的就出大事了。她咬着牙,不情愿地重新蹲下道,“下午的事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我不该说你脾气差,我哪知道这就把你气昏了?” 燕修自顾站起来,勉强向前走了几步,眼前一黑,他整个人跪倒在地上,手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他大口喘着气,身后的脚步声近了。 方婳扶住他,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啊!” 他不说话。 她的手却不松,良久,音色才算平和了一些:“到底谁给你下毒啊,为什么要害你?” 他却将眸华一阖,讥讽道:“是我自己下的毒。” 方婳心头一跳,脱口道:“你疯了!” 他浅浅笑出声来:“我不满父亲将家产全部交给我大哥的儿子,所以想下毒害他,却没想到不小心毒了自己,呵呵,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觉得我该死!” 方婳整个人却突然一震。 我二娘想下毒毒死我,被我无意间知道了,我干脆就故意拿错了燕窝,那有毒的就被送去方西辞房里了…… 记忆中,似乎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模模糊糊,她只记起一个大概。 缓缓摇着头,她凉凉看着面前之人,低声道:“你骗人。” 他终是睁眼看向她,清亮月色下,女子的眉目淡然,就这样不惧地与他对视。 六年前,她信他不是杀死公主的凶手。 六年后,她任选择信他。 他苦涩一笑:“你又不认识我。” 他的态度到底不再恶劣,方婳松了口气,轻声道:“你只是脾气差点,却没有那么狠心。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那里有不忍。” 他惨淡道:“你看到的只是一个假象。” 她认真地问:“那真相是什么?” “真相……”真相便是他想要她忘记的一切。 方婳不管他,起身道:“我扶你去树下休息会儿,等下就回去。万一云天大师以为是我把你拐出来就不好了,白天的事他还生我的气呢。” 他不再挣扎,由着她扶他起身,待坐下,他才问:“他为什么生气?” 方婳悻悻道:“我说你脾气差,把你气昏的事。” 他低头一笑。 她又道:“其实你也不算太坏,你就和大师说一说,让他给我治病吧!我忘了一些事,我想要记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为什么一定要记起来?也许有你根本不想记得的事。” 方婳略一迟疑,随即才道:“但也一定有我不想忘记的事。” 燕修的容颜透着苍白,那夜她的话,他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其实我很傻,你从来就没有说过爱我,一直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一直喜欢你,追着你,幻想着自己才是那个能带给你温暖的人,可惜我根本不是。可是怎么办?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想忘记你…… 她不想忘记他,他却不敢让她记起他! 意识有些模糊,他整个人慢慢滑下去,头枕在她的肩头。 男子的薄唇滑过她的颈项,方婳只觉得浑身一阵战栗,她猛地伸手,狠狠地将他推开。燕修猝不及防被她推到在地上,痛楚令他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听见她咬牙叫:“喂!你别这样啊!我……我可是有夫君的!” 夫君…… 她说得那样顺,他却是这样伤。 方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望见他被她用力推出去直接摔在地上,那一刻,说不清为何,她的心竟无端地难过起来…… 第137章 摊牌 - 嫡女毒妃 - 寐妤 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方婳到底是拗不过良心的谴责,上前又将他扶起来,他无力地半靠在她的身上,怪不得看他出来的时候走得那样慢,眼下这种情况再要他走回去是绝对不可能了。 方婳不免气道:“大半夜的,你到底出来干什么啊?丫” 他往树干上一靠,别开脸就不想理她。 方婳又道:“你别以为我想管你啊,只要这事儿和我下午说的那些话没关系,我才懒得管你!” 他终是开了口:“与你无关。” “那好!我回去了!”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往回走了一段路,悄然回眸看了眼,皎洁月光下,他就坐在那儿,目光轻柔地望着她。 见她回过头去,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忙又低下头去。 方婳的黛眉微蹙,树影掩住他半侧身躯,她远远地看着,竟觉得他这样孤寂。 她咬了咬唇,到底是折身回去:“我扶你回去。” 他不说话媲。 方婳蹲下去,伸手捉住了他的手,他猛吃了一惊,本能地欲抽出来,她干脆用两只手一起拉着他,喝道:“别动!我可不是要怎么你,我就是想给你把把脉,我和你可是清白的,你别想诬赖我啊!” 他乍一听她说清白,眸华一颤,匆匆扫过她愠怒的小脸。 呵,他们算不得清白吧? 方婳的指腹探上他的脉,他到底安分了,她的眉心狠狠地拧起,低声道:“这什么毒啊,竟这样厉害?” 他却顺口问:“你还懂医术?” 方婳一愣,随即讪讪一笑,道:“我不懂,我就是……好像懂一点。反正我忘了,我问你呢,这什么毒啊?” “嗯,很毒。”他却是答非所问。 方婳也见怪不怪了,反正这人就这样奇怪得很。她撤了手,圈着膝盖在他身侧坐下,抬头望着夜空中高高悬挂的月亮,“哎,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话语轻弱:“不管你的事。” 她斜斜地瞪他一眼,咬牙道:“臭脾气!” 他别开脸,却是偷偷地笑了。 方婳深吸了口气,头往后一仰,月光散漫树冠,她却在头顶的树上发现了好东西!她忍不住站了起来,笑着道:“有果子!” 她找了几根树枝敲下了几个来,果子圆圆地滚落在地上,她捡了揣在怀里,笑嘻嘻地递一个给燕修,道:“给你!” 他不接,她径直搁在他面前,自己坐在一侧,用衣角擦了擦,狠狠地咬了一口。 真甜! 燕修淡淡的声音传来:“檇李可不是这么吃的。” 方婳吃惊看着他,还以为他打算装哑巴呢!她却来劲儿了,哼一声道:“吃东西还有讲究怎么吃法啊?吃进肚子里不就可以了吗?” 他嗤笑一声,捡起了地上的檇李,伸手搓了搓,然后递给她道:“檇李一定要将果肉搓软,然后在皮上轻轻咬一个口子,就能将里面所有的果汁都吸出来。” 方婳愣愣看着他递过来的檇李,喃喃道:“真的?” 他低声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她伸手接了,在上头小小地咬了一口,一吮|吸,真如他说的那样。她笑着道:“这个办法果然好!檇李的皮还是带点酸酸的,你这个办法就可以不吃到酸酸的皮,只剩下香甜可口的果肉了!是谁教你的?” “我娘教我的。”他淡淡望着她,六年前,他就很想教她,只是他没有抓住那个机会。 方婳微微愣住,脸上的笑容也悄然敛起,她叹息道:“也不知我娘在哪里?她是不是在家里等着我?我看见她,还认不认识她?”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果汁,坚定地道,“所以我是一定要记起来的,我要回家去见我娘!” 燕修的俊眉紧拧,他多想告诉她,她娘早就不在了,世上没有她所留恋的人,她根本就不该记起任何事任何人! 可是,他此刻却无法说出口! “你不吃吗?”方婳将手中的檇李按照他说的搓软,递给他,“真的很好吃,很甜。” 他摇头道:“我不需要。” 方婳没有强求,她将剩下的几个檇李小心搁在一侧,打算带回去给容止锦尝一尝。 二人都不再说话,方婳心中思忖着是不是该回去叫人来背他,她考虑了很久,才欲开口,忽而觉得撑在地上的手背上滑过一阵凉意,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 “啊!有蛇!” 她惊叫一声,燕修蓦然回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抱住径直压在身下。 草丛发出细碎的声响,不多时,那声音渐渐远去。 方婳被他护在身下,她闻着他周身淡淡的药味一时间愣住了。 总觉得这一切都那样熟悉,但是却又说不上来。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你……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你……快起来!”孤男寡女独处,如今还弄得这样暧昧不清。 他缓缓起了身,冷冷地道:“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意思。我已经……已经娶妻了。” 方婳拉紧了衣襟,恍恍惚惚地道:“那正好,你已娶妻,我也嫁人,你我最好隔开些距离,这样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人来背你回去!”她说完,再不逗留,径直爬起来就往回跑去。 燕修直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低缓一笑。 多好,这便是他曾经认识的婳儿,这样单纯可爱的婳儿。 他已经毁过一次,不想再毁掉她第二次了。 ———— 方婳回去后,什么也顾不得只能去了容止锦的房间。 那一个正睡得熟,被她狠狠地摇醒,容止锦揉着眼睛朦胧道:“方婳你干什么?” “快起来跟我出去!”她将衣服丢给他。 容止锦这才一个激灵真正清醒过来,猛地扯过被子瞪着她:“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间!男女授受不亲你没听过吗?” 方婳识趣地背过身去,开口道:“我还听过人命关天,快穿衣服跟我去救人!” 容止锦无奈,只能拉过衣服套上,一面问:“这大半夜的你要救谁啊?” “还不是那个……”她说得起劲又差点转过身去,只能忍住道,“还不是那个臭脾气!没事儿大半夜的出去不知道做什么,他自个儿回不来,你得帮我去把他背回来。” 容止锦手上的动作一滞,他忙跳下床来,惊道:“什么?你是说九……救那个人?” 最后容止锦还是被方婳推着出去了,她一路上念道不止:“佛家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再说了,我还给你留了好几个檇李呢,特意给你留着的!” 容止锦早把先前的不快都忘了,直直地问:“真的是特意给我留的?” 方婳认真地点头:“当然是真的,快走了,我吃过了,可甜了!” 容止锦立马就热血沸腾了,不就背一个人嘛! 他二人一走,马上就有暗卫去了华年成的房间:“华先生,侯爷和方姑娘趁夜离开了!” 华年成猛地惊醒,忙道:“还不去拦下!” 暗卫正要走,却又见一人急匆匆而来,额角冷汗涔涔:“不好了华先生,王爷……王爷不见了!” “你说什么!”房门直接被打开,华年成的脸色铁青,“不是有人守着王爷吗?” “是……可王爷故意支开了人,说想喝水,房内没有温水,所以……” “一群饭桶啊你们!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华年成披上外衣便要出去。 “那,侯爷那边还要派人吗?” “不必分人手,让他们都去找王爷!” “是!”暗卫们飞快地闪身出去。 华年成深吸了一口气,忙也跟着冲出去。 ———— “那里!”方婳往前面一直,带着容止锦便跑过去。 容止锦大步走到燕修面前,很是自觉地蹲下身道:“上来吧。” 他却道:“不必背我,我自己可以走。” 见他自己起身,容止锦只好伸手扶住了他,他咬咬牙道:“求之不得,我也不想背你!” 方婳将地上的檇李揣在怀里,起了身皱眉问:“可以走回去?” 容止锦不耐烦道:“他说可以就可以,你操什么心啊,走吧!” 方婳瞪他一眼,扭头就往前面去了。 容止锦故意慢几步走在后面,他是此刻才有时间跟燕修说上话,遂压低了声音道:“九王爷莫不是来找我师父医治你的宿疾吧?啧,可不巧,也没遇见我师父?” 燕修轻弱笑一笑,却转口道:“一会,请侯爷去我房内一趟,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容止锦的眉梢挑起,冷冷道:“我却没话和你说。” 燕修的眸华一转,轻盈落在眼前女子的背影上,他低语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是怎么失忆的吗?” 容止锦的眼睛倏然睁圆,他狠狠地睨视着他,发狠道:“是你下的?” 他却不再回答,只轻声道:“你一个人来,不必让她知晓。” “公子!”“公子!” 远处传来了声音,还有挥动的火把。 方婳奇怪地回头看了燕修一眼,只听得容止锦高声道:“别找了,在这里!” 华年成带着人很快就来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公子没事吧?” 燕修摇了摇头,由他扶着松了容止锦的手。方婳愣愣看着他们离开,不免拉住容止锦的衣袖道:“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 容止锦这才回过神来,他撒谎道:“哦,这些是他家的家丁,瞧他那个财大气粗的样儿!我告诉你,你大半夜把我拉起来救他我心里很不爽很不开心!看看,分明是用不着我来!” 方婳的目光悄然收回,赔笑道:“好了,别生气了,你又不是臭脾气。给你,很好吃的。” 容止锦气愤地接过方婳递过去的果子张口就要咬,方婳忙拦住道:“这样吃就糟蹋了,来,我教你。跟着我做啊,先搓软了,再小小咬破皮,吸一下看看。” 容止锦照做了,他顿时眉飞色舞道:“哇,我都不知道檇李还能这样吃啊!” 方婳笑道:“我也不知道啊,那臭脾气教我的。” “什么?”容止锦笑脸立马垮了,也不管已经搓软的檇李,狠狠地咬了一口,吧唧吧唧嚼着吞下去。 方婳吃惊道:“干嘛呀?” 容止锦不说话,步子走得飞快。 方婳小跑着追上去:“你怎么也那么奇怪,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二人一前一后回去,除却燕修的房间偶尔有说话声传出来,外头竟然空无一人。方婳这才想起一件事,忙道:“你说他那些家丁都睡哪儿了?” 容止锦走得飞快:“柴房、外头空地上,哪儿不能睡,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方婳摇头。 容止锦理直气壮道:“那不就结了!回去睡觉!” 他径直推门入内,方婳愣了下,到底也回房了。容止锦却径直从后窗出来,拐了一个弯曲了燕修的房间。 华年成见容止锦进来吃了一惊,见方婳没来,这才道:“侯爷这是做什么?” 容止锦尚未开口,却闻得燕修道:“是我让他来的,我有些话要和他说,你先出去。” “王爷……” “华年成,你出去。”他重复了一句,华年成无奈,只能退下了。 容止锦的脸上无笑,他疾步上前,怒道:“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燕修的容色惨淡,低声道:“那便要从六年前说起。” 容止锦震惊无比地看着眼前之人,六年前?他和方婳在六年前就认识了! …… ………… 听完燕修的话,容止锦直接就上前揪住了他的衣襟,额上的青筋跳动:“袁将军背后的人是你?竟然是你!”他狠狠一拳打在燕修的脸上。 唇角磕破,齿间弥漫着血腥气,燕修仍旧低低道:“如今你知道了这一切,相信你同我一样不希望婳儿想起过往。” 容止锦的双目赤色,话语发狠:“她就该忘了你这样的畜生!” 燕修艰涩道:“华年成暂且不会让你离开这里,日后你别再让她接近我。” “你放心,你不说我也不会再让她靠近你一丈以内!” 燕修笑一笑,从枕头下取出一本书,道:“你要找的书在我这里,不过你一定也用不着。” 容止锦狠狠地夺过来,方婳是用不着,苏昀却未必。只是如今,也不知道苏昀在哪里。容止锦转身便要走,燕修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这几天要委屈侯爷屈居在此了。还有,别送她去燕淇的身边。” 容止锦到底动了容,他没有说话,大步离去。 回到房内,他在窗前一直坐到了天亮。 倘若燕修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皇上表姐跟他说已经送方婳去长安就是骗了他,他还骗了袁逸礼。他就说呢,怎么一转身就在越州城外碰见方婳了,原来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的指尖冰凉,皇上表姐要杀方婳,幸亏他没传信回长安! 那现在怎么办?他该怎么跟方婳解释他们不去长安,怎么跟她解释不能去见皇上?直接告诉她皇上是女的?不行不行,这样事情怕会越来越乱! “你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容止锦吓了一大跳,他捂着胸口道:“你不会敲门吗?” 方婳无辜道:“我敲了,你没应,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所以就进来了。” 容止锦舒了口气道:“这么早来找我什么事?” 方婳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道:“那个臭脾气绝不是一个富家公子那么简单。” 容止锦的心口一震:“你怎么知道?” 方婳眯着眼睛道:“你真觉得昨晚我们看见的是家丁吗?我看着也不像,倒更像是侍卫,你没看他们的眼睛吗?那么冷酷,绝对不可能是家丁!” 第138章 钻入他怀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尴尬地笑了笑:“你想多了吧?” 方婳哼道:“我失忆了,你还真以为我傻吗?咦——”方婳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医书上,惊道,“你找到了!” “啊……”容止锦还未开口,方婳就一把将医书拿过去,翻了翻,很快就发现其中有一页被撕下了,她吃惊地看向容止锦。 容止锦无奈地道:“喏,我想的就是这个,我们要的东西被撕了。” “撕了?”方婳震惊无比,再次前后翻了翻,“只缺了这一页啊!怎么会这样?谁会知道我们想要干什么?媲” 容止锦无关痛痒地道:“也不知道谁干的,哎,给我吧。” 他伸手去拿,清风入帘栊,一阵清幽药香气自鼻息见盈盈飘过,方婳的美眸倏然一紧,她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拿起手中的医书置于鼻下嗅了嗅丫。 没错,是书上散发出的药香气。 “这书你哪里找来的?”她回头问他。 容止锦一愣,皱眉道:“什么哪里找的,就……就是在书房找到的啊。给我吧。” 方婳却不给,目光定定地睨视着他,不客气地道:“你骗我。” 容止锦仍是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我得把这书还回去,若我师父回来发现它不见了,他会杀了我的。” 他伸手过去,方婳愣是推开了几步,回眸朝门外看了眼,低声道:“这书是那个臭脾气给你的。” 臭脾气……九王爷……燕修! 容止锦的脑子转了几个弯终于回过神来了,他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间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方婳又道:“书上有他身上的药味,我没说错吧?” 容止锦悄悄一拍额头,懊悔居然被她给猜到了,眼下也只能开口道:“也许……他看在我们救了他两次的份儿上才愿意帮我们,只是没想到我要找的东西却没了。” 方婳回瞪了他一眼,扬一扬手中的医书,骂道:“你怎么那么笨啊,一定是被他撕了!不然他怎么会那么好心突然把书给你!不行,我找他去!” 语毕,她转了身就跑出去。 容止锦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忙追出去:“方婳!喂,方婳!”他一边追,一边还不忘将撕下来的那页纸藏好一些,他不愿往她记起来,却还得留着那药房将来给苏昀用。哪知道方婳居然猜到了这书的来历,还误会是燕修给撕了去,这怎么越来越乱了! ———— 华年成服侍燕修服了药,嘱咐道:“王爷这两日暂且在屋内歇着,再有三五日便能启程回沧州了。” 燕修点点头:“你下去吧。” 华年成却不走,迟疑着道:“侯爷与方姑娘的事……” “可以留下他们,但是不能伤害他们。”他浅浅打算华年成的话,华年成略一思忖,到底是应了。 他才出去,片刻便已听见外头急急而来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推开,燕修回眸,见方婳气冲冲地过来,狠狠地将手中的医书摔在桌面上,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燕修惊讶地看了一眼,容止锦也来了,他忙冲燕修摇了摇头。 方婳上前,将医书翻开,指着那被撕下的地方道:“是你撕的吧?拿出来!”径直在他面前伸出手去,清亮眼眸中微微带着恼怒。 燕修见容止锦的脸色,又听方婳的话,自是明白怎么回事。他从容转身在床沿坐下,从容道:“不是我。” “你骗人!”方婳紧紧握着拳头,气愤道,“只有你知道我来医治什么病!我连云天大师也没告诉!不是你撕的还能有谁!” 容止锦讶然道:“你连这个都和他说了?” 方婳瞬间有些憋屈,咬着唇道:“我一时口快没克制就说了,我知道错了。”后面一句,她很不情愿地压低了声音,惹得容止锦差点笑出声来。 她狠狠瞪他,低声道:“你别长别人志气灭我的威风啊!” 他这才咳嗽两声,一本正经地道:“要真是你撕的,你就拿出来。” 却不想,那一个淡淡道:“可见知道这件事的也不止我一个。” “你!”容止锦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是做贼心虚,当然怕燕修这样说。 方婳咬牙道:“你别挑拨离间,真没想到你不但脾气臭,也品行也不怎么样!我的病医不好,你又有什么好处!” 容止锦一看她咄咄逼人的样子,怕再闹下去自己的马脚就要露出来了,赶紧拉住她的手臂道:“算了算了,看他的样子一定死不认账,我们还是回去吧。” 方婳认真地道:“不行,他必须给一个说法!” 容止锦无奈道:“给什么说法啊,这个世上赖皮的人多的是。”他故意压低声音,“现在咱俩势单力薄,你看,人家有那么多家丁护着,我们打也打不过,钱也没有他多……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方婳执拗地道:“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你没听过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容止锦睁大了眼睛:“不是……” 她用力推他一把:“你要卧薪尝胆,你自己去!”她随即大步走到燕修面前,眯起了明媚眼眸,低低道,“我知道你后台大,爹是大官吧?是官更好,你今天若是得罪了我,你回去就得要你爹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在大梁好好混而不被我发现。” 她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将威胁的话说得那样顺溜。燕修忍不住抿唇一笑,圈起手置于唇边轻轻咳嗽两声,浅笑道:“我爹在大梁混,还没怕过任何人。” 方婳当然断定他在说谎,生气道:“行啊,那你敢不敢告诉我,你爹姓甚名谁?” 他脸上的笑容微敛,眸华一瞥落在容止锦的脸上,容止锦哀叹连连,忙上前拉住方婳道:“你别和他废话了,我看他就是一骗子,骗子的话你也信啊,反正现在他是山大王他最大,你何必跟他较劲!药方虽被他撕了,这不还有我师……师父的吗?我这就带你去求我师父去!” 方婳恍然大悟,回眸道:“你怎么不早说呀!走,我们去见云天大师!” 她心急火燎地拖着容止锦就出去。 燕修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淡了,他蓦然又笑了笑,虽记着要离她远一些,可他却又想着能同她多说一两句话。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居然问他爹姓甚名谁,即便是当今皇上见了他爹,也得恭敬地叫一声“皇爷爷”! “臭脾气。”他低低念着,随即徐徐笑出声来,他的脾气当真那样臭吗?她小时候可不会那样说他。 他起身拿过了桌上的医书翻了翻,果真有一页被撕下了,除了容止锦还能有谁? 他清浅一笑,顺手将手中的书搁在柜子上。 两柱香后,华年成沉着脸来了。 “王爷在笑什么?”他不解地问。 燕修摇了摇头,开口道:“他们没去找你?” “找了,我没答应,方姑娘气得跑出去了,侯爷跟着她,我让暗卫尾随着。”他无奈地道,“直接将他们拿下,将方姑娘送去白马寺,侯爷就囚在这里,岂不简单?” 燕修却道:“不妥,依婳儿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王爷……” “此事不必再议。”他略一沉思,又道,“东边有棵檇李树,你派人去采一些檇李来。” 华年成以为是他想吃,忙应下出去了。 ———— “噗通——” 这已经是方婳往溪中丢的第十三颗石子了,容止锦终于忍不住道:“消气了吧?” 方婳憋着嘴:“没有!” 容止锦赔笑道:“那你和我说话啊,惹你生气的人又不是我,不能叫我跟着一起遭罪吧?” 方婳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怎么在你师父面前说话一点用都没啊,你不觉得委屈啊?” 额角的青筋在跳,容止锦心下想着,若是云天老头敢那样对他,他还不把他的脑袋当木鱼敲才怪呢!他真是有口难开,怎么才能告诉她哪一个不是他的师父啊! 方婳见他不说话,态度终是缓和了些,轻声问:“伤着你的自尊了?” 容止锦心中哀叹,眼下也只要顺着她道:“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我师父最讨厌我。” “为什么?”方婳好奇起来。 他叹气道:“我师父有好几个徒弟,每个徒弟有只学一种绝技,我学的是易容,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有一次易容成我师父的样子把所有师兄弟都整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当时我师父一直喜欢的一个姑娘,以为我是我师父,就……就觉得我师父没有师德,所以她和我师父的好事……黄了。” “啊?”方婳惊讶地道,“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啊?俗话还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倒是好,还把人家搅黄了,难怪你师父不待见你!” 她看他一副自作自受的表情,容止锦捶胸顿足地哀嚎两声,方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了。” 容止锦以为她打算放弃,眼睛一闪,却听她道:“今晚我们潜入臭脾气的房间去把药方偷出来!” “不是吧?”他忙道,“你会轻功吗?” 方婳理所当然地摇头道:“我不会,可你不是会吗?你去,我给你把风。” 容止锦趁机道:“我看那个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是离他远一点。” “怕什么,要说打架,他一定打不过你。而且,是他先藏起了我们需要的东西,那东西是你师父的,也不算是他的,真正意义上来说,我们也不算是偷,大不了看完了,再还回去。”她说得头头是道,容止锦一时间不好拒绝,只能另想办法。 容止锦回到房中,看见桌子上摆着一揽子的檇李,一个暗卫就站在边上,容止锦的脸色立马变了。 半个时辰后,容止锦带着那篮子檇李出现在方婳的房内,说是特意去给方婳采的,还不慎把脚给扭了,看来晚上的轻功是指望不上了。 方婳去给他找了药来,责怪他道:“谁让你去的啊?” “我见你喜欢吃嘛。”容止锦笑嘻嘻地自己卷起了裤管在脚踝上擦药,不免还龇牙咧嘴一翻。 方婳坐下道:“你不会把两棵树上的果子都摘了吧?” 容止锦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摘了一棵。” 见他擦好了药,方婳将药瓶收起来,低声道:“你先回房休息吧。” 容止锦听话地走了,行至门口还不忘道:“你一个人晚上可千万别去啊,等我的脚伤好了我去。” “知道了。”她乖乖地应下,见他离去,方婳才将房门关上。 她转身拿起了一颗檇李缓缓握在手中,分明只有一棵檇李树,所以这檇李不是容止锦采的,她一试探就试探出来了。容止锦撒谎无非是寻了个扭伤脚的好由头,他便是不想去偷药方。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容止锦知道那个臭脾气的身份,他忌惮他,所以不敢去! 可她却不怕,她答应他晚上不去,没说白天也不去! 径直拎着一篮子檇李径直去燕修的房间,他独自坐在木窗下,一手支颔靠着,一手握着书卷正在惬意地看书。 方婳的步子下意识地怔住,似是不忍破坏这种闲情逸致的氛围,他却抬眸望见了她。 “你来干什么?”话语瞬间冰冷下去。 方婳心中才生气的一丝好感瞬间散去,她大步上前,将篮子往桌上一摆,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修微微蹙眉,这容止锦怎么什么都同她说! 他将书卷搁下,淡声道:“没什么,就是谢你昨天帮了我的事。” “你真要道谢,那把药方给我!”她伸出手,看着他。 他嗤笑道:“都说了,不在我手里。” 方婳自是不信他,上前一步扬起小脸道:“那你敢不敢让我搜?” 他不说话,她径直就上前拉开了柜子的抽屉,燕修的眼眸一沉,抬手按住了她的手,不悦道:“不许动我的东西!” 她才不管他,用力推开他的手,伸手往抽屉里翻了翻,一面道:“我就是动了又怎么样?你想打我吗?你想打女人吗?” 她“啪啪”又打开两个抽屉,什么都没有发现,却在第四个抽屉里看见一个小巧的红木锦盒,方婳的眼睛一亮,忙伸手将它取了出来。 燕修的脸色骤变,伸手握住了锦盒,方婳的眸华一抬,笃定道:“在这里,是不是?” “不是!”他的言语间带着一丝咬牙切齿。 方婳却笑了:“一定在这里,臭脾气,你撒谎可不在行!” 她用力想要抢过来,燕修却要夺过去,二人你争我抢,方婳的力气到底不如他。他拿到锦盒见她又扑过去,燕修下意识地抱在怀中转身就走。 “你……你站住!”方婳冲过去,脚绊在桌脚上,她轻呼一声就朝前面扑去。她的手抓住了他的肩,又顺着肩膀滑下来,她本能地又拼命抱住他的腰身,结果压得燕修也一起摔倒在地上。 她倒是软软地压在他身上,他一侧肩膀直接撞在生硬地面上,方婳吃了一惊,抬眸见他蹙眉望着自己,便是那么一愣,她随即半爬起来就扑上去,径直钻入他的怀中去抢那只锦盒。 燕修被她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拼了命要她忘记一切,她却跟个懵懂的孩子似的非要想起来。 “你给我给我!”她伸手欲扳开他的手,他却紧紧将锦盒抱在怀中:“这不是你要的东西。” “我不信,你给我看了我才信!” “是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看?” “你心虚,这分明就是我要的药方!”她的眸子晶亮,断定了这便是她要的东西。 他墨色瞳眸凝望着她,启唇道:“这是内子的遗物。” 方婳心口一震,骇然盯住他,颤声问:“你夫人……死了?” 手上的力道散去,燕修抱着锦盒盘腿坐起来,轻弱目光看着她,丝毫没有回避:“是我亲手杀了她。” ** 里面是什么,你们知道的。 第139章 没穿衣服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紧拽着那锦盒的手蓦然松了,看他的眸光从愠怒渐渐地带了震惊与不安。她只觉得他脾气坏,品行也不端,却从未想过他还杀过人。 他倏地笑了笑,空洞寂寥,浓密睫毛覆下如墨双瞳,遮掩住眼底万千眸华星辉。他见她安分了下来,这才舒了口气从地上起身,红木锦盒被小心搁在床榻上,他垂目低看向地上的女子:“姑娘请回吧,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我又不认得你,你的病好与否,与我何干?” 他的言语轻淡,方婳这才徐徐回过神来,撑在地上的手略微有些颤抖。说不清为何,他说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夫人,为何她却无端地难过起来。 眼下,早把她此行的目的忘却丫。 惶惶然从地上起身,她却不走,凝眸直视着他,启唇问:“你不爱她吗?” 他如雷击愣在当场,未曾想她会开口这样问他。 昔日她心中皆是他,他却从未在她面前轻言一句爱,如果她全忘了,以一个旁人的身份来问他,他心中自嘲而笑,薄唇轻启,终是道:“我很爱她。” “那为什么……”既然很爱,未能保护她也算了,竟然还亲手杀她,方婳的心口惴惴一痛,她的脸色霎时苍白了一片媲。 他说的对,他又不认识她,那她也不认识他,但为何他此刻的悲凉无助她却像是感同身受? 燕修缓缓吐纳一口气,背过身去道:“你出去吧。” 他不愿同她多说,她亦不知还有什么理由能留下。恍然点了点头,转过身,她却又忍不住问:“那你会时常去祭拜吗?” 他没有回身,只留给她一个凄凉孤寂的背影,语声清浅微弱:“我没有安葬她,我让她随风逝去。” 随风逝去,不留骨灰。 她的心尖似芒刺触痛,他不葬她,不看她,可方婳却觉得那一个人并未在他心底消逝,而是永驻。 一路自燕修的房间回去,方婳都有些心不在焉。 浓郁的药味顺着清风徐来,方婳不免站住了步子,顺着味道前去,远远瞧见华年成站在药炉旁,他一手拿着炉盖,正弯腰闻着药味。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来,眉宇间似有踌躇,他蹙眉道:“方姑娘?” “云天大师……” 自容止锦告诉她他是怎么让云天大师和喜欢的姑娘好事黄了之后,方婳便对眼前的人很是同情。 可她往那儿一站,总觉得心里头怪得很。 熬着药的炉子,站在一侧的医者,就连他叫她方姑娘她都觉得熟悉得很。 怎么会这样呢? 照容止锦的说法,她也没来过这里呀,更没见过云天大师,奈何一句“方姑娘”她熟悉什么呀? 华年成不再管她,自顾将药倒了又重新去配药,想着给燕修配一剂补药,奈何味道怎么都不对,他正烦着,自然没功夫去看方婳。 方婳看着他忙,站了会儿便走了。 路过容止锦的房间,他趴在窗口叫:“方婳!方婳!” 她回眸看他一眼,他便笑着问:“你去哪儿?” “外面随便走走。” 容止锦忙道:“等等我,我也一起去啊!” 方婳却瞪他:“去什么去?你不是脚扭了吗?” 容止锦一阵吃瘪。 方婳见他的样子哼一声道:“难不成你没扭伤,骗我呢?” 容止锦忙摇头道:“谁……骗你,真扭了,疼呢。” 方婳不说话,大步从他面前走过。容止锦张了张口,眼下没理由叫住她,待她出去,他才懊恼地一拍大腿,咬牙切齿道:“好端端的九王爷送什么檇李!害我一时间头脑发热就想了那么个理由,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愤愤地转身在床沿坐了,悄悄地将袖中的药方拿出来,随即叹息一声,他知晓了燕修太多的秘密,燕修和华年成当然不会放他离开,他该怎么把这个送出去,最要命的是他连苏昀在哪里都不知道! 苏昀啊苏昀,她要是不走该多好,现下,好歹他们三人又都在一起了! 容止锦再次喟叹一声,整个人直接倒在床榻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头顶的轻纱顶账发呆。 ———— 越州城外的仗已打了两天了,叛军背叛退了二十里。 袁逸礼仍是燕淇的面孔坐在帐中,王爷们已抵达,袁逸礼并没有与他们相见,全都丢给了钱广延去处理。 此时,钱将军就坐在袁逸礼面前,沉声道:“我们人多,可叛军仍在死守,想来是在等袁将军的人。” 袁逸礼握着手中的情报,脸色低沉道:“最多两天,袁将军便会抵达。” 抵达之时,便是他们兄弟阵前对敌之日。 袁逸礼的脸上无笑,他蓦然起了身,开口道:“吩咐下去,这两日养精蓄锐,定要将叛军全部剿灭!” “是!”钱将军郑重地应下,随后转身出去。 帐子一落,他便瞧见一身墨青色长袍立于前头的晋王,钱将军一愣,晋王已朝他走来。 “晋王殿下。”钱将军与他见了礼。 晋王蹙眉朝钱将军身后的营帐看了眼,低声道:“我等来了这么多天也甚少见皇上出来走动,钱将军,皇上没什么事吧?” 钱将军忙笑道:“殿下多虑了,皇上只是略感疲惫,没什么大碍。怎么,殿下不在帐内休息吗?” 晋王“唔”了一声,低缓笑道:“本王觉得帐子里闷,便出来走走,将军若有事要忙,不必顾及本王,将军请便。” 钱将军点了头离去。 晋王又抬眸朝那边重兵把守的营帐看了眼,身后有脚步声急急传至,他略侧目,只见一个侍卫快步行至他的身后,低声道:“主子,有密传。” 晋王转身回到帐中,侍卫将手中信笺递给他,晋王打开扫视一遍,蓦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行至帐外。 侍卫吃惊地追出去,不解地问:“主子,发生了何事?” “毕风,你自己看。”晋王将手中的信笺丢给身后侍卫,目光却是怔怔看向前面那重兵把守的营帐。 毕风看完,眼底掩不住的震惊:“怎会这样?” 晋王冷冷一笑,这出戏倒是有趣了,他也很想知道那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是夜,月黑风高,袁逸礼的帐中却仍是点着明灯火烛。 这几日,他将边关的地形图看了不下百遍,一侧的桌面上隔着厚厚一叠纸,全是他用心记下的战略决策。 风从缝隙钻入,撩着烛辉晃动,袁逸礼蓦然抬眸,面前空荡荡,只剩一把冰冷椅子。 他却一愣,犹记得昔日在金陵,他与大哥一起研习兵法,时常深更半夜还一起待在书房探讨、争论。 他时常面红耳赤,只因大哥总能轻而易举地赢他。 后来,他终于赢了大哥一场,大哥未生气,看他的眼底尽是得意与骄傲。 袁逸礼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在战场上指挥作战,而要对敌的人,却是他最亲的大哥! 手指猛地收紧,将一张宣纸狠狠揉进掌心里。 眼前似又看见女子的音容笑貌,她曾信誓旦旦地说会叫他大哥回心转意,事到如今,他们仍是免不了沙场对敌的局面。 袁逸礼自嘲一笑,不管怎么样,她在长安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好就好。”他低吟一句,深吸了口气将眼前的东西有序地收拾好。 和衣平躺在床榻上,他的目光直直看向那盏烛灯,大哥很快将会抵达越州,他还有仗要打,必须休息,可是一闭上眼,满满的全是昔日他与大哥在金陵读书台时的情形。 他干脆翻身坐起来,呆呆坐一会,又突然讥讽笑起来。 自古忠孝难两全,他也是没得选了。 ———— 燕修醒来之时便见华年成坐在他的床边,他坐起身,华年成忙直垂的纱帐挽在床勾上,将软枕垫于他的身后。 他浅声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华年成说着,自袖中取出信笺递给他道,“仇将军的来信,一起都在掌控之中,请您不必挂心。” 燕修打开看了眼,随即还给华年成,华年成回身揭开了香炉盖子,将信笺焚毁。他将桌上的药盏端给燕修,他一口喝了。华年成又道,“我去给王爷打水来。” 伺候他洗漱完毕,他却起身要出去。华年成拦着道:“王爷身体还很虚弱,这几日不要出去走动。” 燕修莞尔笑道:“已经好多了,屋子里闷,出去也好透透气。” 他的眉目温然,言语间尽是漫不经心。华年成却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王爷像看方姑娘就不必了,从昨日开始她就安分得很,一直在屋内。” 燕修闻言,这才放了心。 华年成将空碗收拾了,才道:“晚上王爷泡个药浴,身体很快可以恢复。” 他淡淡应着,大战将近,西楚目前没有动静,可他却一直有些不安,他是该早些康复去沧州。 ———— 容止锦时不时便在方婳窗前晃悠着,见她一直在屋内才放心。坚决不能再让她接近燕修了,看他眼下又想不出逃走的法子,这才要命! 方婳见容止锦探头探脑,又不进来,她也不叫她,独自坐在桌前,一手支颔,一手执笔,思索着又写下一条。 容止锦无心害她,但也并非事事都与她说了实话。 她便将近几日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记下来。 容止锦和苏氏都说她是贵妃,这一点应该没有错。 容止锦的身份自然也应该是真的。 …… 一直到晚上,她已经记下了满满三大张纸,方婳伸了个懒腰,窗外天色已暗,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她打了个哈欠,用竹签拨了拨烛火,为了记东西,她才在桌上添了一个烛台。 脑子里全是零零碎碎的东西,像是什么都有关联,却又一点也连不起来。 容止锦是知道臭脾气是谁,还是根本就是认识他? “臭脾气……” 方婳将笔杆咬在嘴里,她靠在桌上有些昏昏欲睡。 ——你爹姓甚名谁? ——我爹在大梁混,还没怕过任何人。 倘若臭脾气说的不是大话,倘若是真的…… “啊!”方婳惊叫一声,猛地清醒过来,她本能地跳起来,衣袖滑过桌面,上头那盏烛灯却被她不慎推倒在地上,被她随意丢弃在地上的一堆纸瞬间就燃了起来。 她的眼睛猛地撑大,下意识地上前欲用脚踩灭它。 燕修正阖着双目靠在浴桶边上,忽听得女子一声尖叫,他猝然睁眼,猛地站起身,拉过一侧的长袍套上就冲出去。 寂静夜里,方婳的房间分明有火光掩映。 燕修的眸子紧缩,当下什么也不顾,径直冲进了她的房间:“婳儿!” 方婳的心口一震,飞快地转过头去,来人只套着宽松的袍子,衣带未系,只被他用手裹着,他如墨双瞳里的担惊受怕此刻再无分毫遮掩,在她面前一览无遗。 她却惶惶然想着,方才,他是叫了“婳儿”吧?是她听错了吗?为何他叫得她这样亲切? 她才想着,却见燕修突然疾步近前,她本能地退后半步,他一手伸过来径直将她拉过去,她欲挣扎,他已怒道:“别动,着了!” 方婳心悸地低头,这才发现她刚才站着踩火,竟连衣袂着了火都不知道! 他直接将她的外衣拉了下来丢在地上,燕修的袍子却也不慎沾上了火星,他的俊眉微蹙,方婳惊叫一声直接就伸手将他的袍子扯落。 丝织绸缎顺柔自他肩头滑落,方婳的眼睛瞬间睁圆,“腾”的一股热气直冲上脑门,他,他他……他怎么里面没穿衣服啊! “方婳!”外头传来容止锦的声音,接着那脚步声近了。 方婳心慌不断,也不知眼下是要先拦住容止锦,还是先找衣服给那个臭脾气……一踌躇,容止锦便冲了进来:“怎么回事啊?你房间这是……啊!他他……你们……” 方婳顺着他手指的房间一眼望去,她的脑子“嗡”了一声,他什么时候跑去了她床上!她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一定是他想欺负你!”容止锦的话落,直接冲到床边,一掀被褥打算将燕修拖下来,却被方婳拦住道:“不是……是我不小心脱了他的衣服……” “什么?”容止锦大叫一声,他诧异地看着方婳,又看看燕修,瞬间半个字再说不出来。 方婳忙捡起地上的衣服丢给燕修,转身推着容止锦就出去。 容止锦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可是有夫之妇!”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做对不起皇上的事,真的真的!”她的心凌乱无比,她不过是太困了,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而已,她怎么就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不过今晚要是看见的人再多点,她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她急着拉住他:“侯爷,你不会乱说吧?这可事关我的名节啊!” “名节?”容止锦气愤不已,“你若还知道什么名节就该离他远远的!” 方婳一愣,随即气道:“我都说了我和他没什么,这是个误会。你若说出去,才是诬陷我的清白!”她生气地推了他一把,转身进门,反手关上了房门。 目光淡淡一望,才想起屋内还有一人…… 他已重新套上了那件长袍,底下被火烧掉了一些,此刻露着小腿,一边长一边短,看着着实可笑。 方婳掩住如鼓心跳,低下头道:“你……快走!”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道:“你挡着门,我怎么走?” 外头,容止锦踢了踢门:“方婳,你给我开门!” 方婳不让开,咬牙道:“从窗户走!” 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却见她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燕修蓦然一笑,要真算起来,今晚吃亏的貌似也不是她吧? 第140章 叫她婳儿 - 嫡女毒妃 - 寐妤 窗户就在燕修的身后,他转了身,方婳的眸华一抬,悄悄看他一眼。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走过的地方竟有血印。 方婳扶着门的手一颤,她仔细看了看,见房间内到处都有印子,她这才发现他来时居然未穿鞋! “等一下!”她不顾外头的容止锦,反手将门闩顶上,抬步往前道,“你的脚……” “没什么事。”他看也未看,一手推住了窗户丫。 方婳咬牙上前拉住窗户道:“什么没事,都出血了!你等下,我有药!”那还是容止锦说扭伤脚的时候她去药房拿来的,什么都拿了一些。 将他推到在床榻上,没有纱布,只能先撕了他的长袍将他受伤的脚裹上。燕修的俊眉紧蹙,她低声道:“衣服反正烧破了。” 他不说话。 她低头替他细细地包扎,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叫我什么?媲” 他的指尖微颤,此刻才想起来情急之下竟然破了口!燕修的眉目幽深,却是道:“我没有叫你。” 什么没有叫呀! 方婳的眸华一抬,落在他略带着苍白的容颜上,窗台处的那盏琉璃灯照得半室旖旎,她见他脸颊稍稍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绯色,方婳的神色紧绷,憋着气道:“你叫了婳儿!” 燕修铁青着脸,一本正经地道:“没有,我说的是火。”语毕,他自顾站了起来。 方婳傻愣在了当场,是吗……他说火,她却听成了婳儿…… 天啦,还有比这更丢人的自作多情吗? 她的脸瞬间烫得更厉害了,像是整个头都被按在火上烤。方婳低着头站起来,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衣裙,她本能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燕修拉了她一把,她的另一手撑在他的身上。 掌心触及他敞开的衣袍内的肌肤,浑身似有激流涌过,掌心下,像是碰到了什么,她本能地睨了一眼,那是一道疤,整齐的切口,分明已是完全愈合,她却仿佛是见了汩汩而出的殷红之色! 就像是她握着利器刺入他的身体! 那样真实的场面和感觉! 方婳吓得忘了呼吸,森冷惊慌的感觉一直从脚底板爬上脊背,宛若被一双手狠狠地扼住了脖子,难受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眸华,他深邃墨瞳里闪着幽幽光亮,见她站稳,他松了扶住她的手,径自扯了扯袍子,未朝窗口走去,而是大步上前将房门打开。 容止锦仍旧低沉着脸站在外头,见他出来出拳就打过去,燕修伸手握住袭来的拳头,容止锦压低声音道:“不是你说要我看着她别让她接近你,你这什么意思!” “发生了什么事?” 暗卫见燕修大半夜衣衫不整冲进方婳的房间,挣扎着才终于去告诉华年成,是以华年成这才姗姗来迟。 燕修淡淡扫了他一来,一言不发地推开容止锦的手就离去。 容止锦欲追上前却被华年成拦住了,他气得回头瞪着看向方婳,方婳此时的脸窘迫得跟只红苹果一样,哪里还管容止锦瞪不瞪她? 那一个却冲进她的房里去,指着她的鼻子道:“你知不知道他……他……” “我知道,我自作多情可以了吧!”她头脑一发热,也不管容止锦要说什么,自己一心只想着人家分明是说火,她怎就无耻地听成了“婳儿”! 容止锦的眼睛蓦然撑大,什么?她还自作多情了? 他被噎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 华年成折回时,燕修已换了衣服,正坐在床边将缠在脚上的布条取下。华年成的脸色大变:“王爷受伤了?” 他淡淡道:“没事,出去的时候不慎划到了。” 华年成细细看一眼,幸好口子不深,他重新给他上药,一面问:“您怎么会在方姑娘房里?” 他显然不愿多说,只含糊道:“一个误会,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华年成却不走,半晌,又道:“王爷……” “我知道,不会再有第二次。”他的话语寡淡。 华年成无奈,只能点了头出去。 燕修缓缓躺在床上,回想着她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为何叫她婳儿的样子,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今晚要不是闻得她的惊叫声,他也不会慌不择路地跑出去。 他不应该去的,不应该去。 脸上的笑容瞬间敛起,他侧了身,目光瞥见内侧的锦盒,他的指腹掠过锦盒上精美的浮雕,随即将它抱入怀中,长长叹息一声。 方婳整宿都没睡,一闭眼就是燕修冲进来的样子。 还有他身上的那道疤,掌心下的触感那样真实可怖,如同一个梦靥,一次一次击溃她平静的心。 天未亮,她就干脆起来将自己着了火的衣服拿来改一改,将底下一圈剪掉,重新缝边。 窗外的天色开始蒙蒙亮起来,她探出头去看了看燕修的房间,没有灯,果真是睡了。她不免叹息一声,真是奇怪,人家都没记着,怎么她就那么别扭呢? 容止锦从房内出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方婳从厨房吃了东西回来。这几日厨房的东西一直不会少,想来是那些“家丁”的功劳,方婳不想去追究,抬眸就见容止锦办倚在她房外的廊柱下。 她远远站着,见他抬手欲敲门,又停下了,又抬手,又停下。 “你干什么?”她实在忍不住就开口问他。 容止锦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转身,尴尬道:“你想吓死我吗?” 方婳哼了一声,只问他:“吃过东西了吗?” 他摇头道:“不吃了,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方婳直面着他道:“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走吧。” 她转了身,他忙问:“去哪里?” “这里风景不好,去那边,我看见几簇花开了。”她伸手一指,容止锦果真见墙角边的花开得灿烂,却完全没注意到另一侧已是燕修的房间。 他跟上前,见她停下了步子转身,他忙一本正经地道:“我昨晚想了一夜,我就不明白他就那么好吗?你非得倒贴上去?” 方婳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话被他这么说出来,她的心情立马就糟了,咬着牙问:“你说谁啊?” 容止锦愤然道:“还能有谁,你别再我面前装糊涂。” 方婳似恍然大悟:“哦,你说王爷啊!”她特意将“王爷”二字拉得很长。 容止锦脱口道:“不是他还能有……呃,你说谁?” 方婳不与他拐弯抹角,从容地与他对视,道:“那个臭脾气是王爷。” 容止锦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谁说的?” “带着一群侍卫,出手那么阔绰,还说他爹在大梁就没怕过谁,你们真的以为我傻吗?不怕任何人的除了皇上,还能有谁?”方婳的声音说得尤其大,她知道那边房间里的人一定是听见了,她就是来说给他听的! 容止锦到底动了容,变了脸色道:“就……就算他是王爷,那又怎么了?” 方婳愤怒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分明就认识他!他是王爷你是侯爷,那你当初看见他为什么不说?在我面前演什么戏?” 容止锦被问得额角冒出了汗,忙解释道:“我那是……是……” “是什么?”方婳径直往前一步,掩住心口的慌张,大声问,“是因为我也认识他?” 容止锦大惊失色。 房门被一把推开,燕修一袭纳白长衫长身玉立在门口,他的眸华淡淡看向方婳,冷笑道:“是因为本王的身份,你该知晓大梁内乱,袁将军叛变,而袁将军背后之人就是本王。他故意不认本王自然是想保护你,你不说,本王还没认出他就是平阳侯。” 方婳一张脸瞬间变了,她还以为他们故意装作不认识是因为她也认识他,没想到完全不是这样? 她还想着事情闹大了,他们再想装也装不下去了,可怎么会是这样! 她下意识地看向容止锦,容止锦的脸色难看,他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燕修的话锋一转,厉声道:“既然真的是平阳侯,那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来人,把他二人给本王拿下!” 方婳这才恍然大悟,脱口问容止锦:“所以那个根本不是你师父?” 容止锦只好顺着她道:“当日在溪边,我见你被羽箭指着,我不敢说破。” 说话间,他们已被暗卫团团围住,方婳被钳住,容止锦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束手就擒了。 “押下去。”燕修的目光自方婳身上移开。 方婳和容止锦被带了下去,华年成从一侧出来,他之前提过多次要将容止锦看押起来他都不愿,如今他不惜自爆身份也不愿方婳知晓曾经与他相识。 “王爷这是何苦?” 燕修转了身,低声道:“让人收拾下,明日回沧州。” “可是您……” “我已经没事了。”他打断华年成的话,径直抬步入内。 ———— 方婳与容止锦被关在房内,暗卫前后门窗都把守住了。 方婳拉着他便问:“他就是九王爷?” 容止锦点头。 她又道:“所以,你昨晚本来是想告诉我他的身份?” 容止锦无奈,再次点头,顺便趁机解释道:“我与他见面不多,我以为侥幸他不会认出我来。” 方婳的脸上再无理直气壮,她的神色黯然,叹息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自作聪明!” 容止锦装作无谓地摆摆手,心下却是暗道:方婳,你这是太聪明了好不好! 竟然猜到她与九王爷相识! 容止锦此刻想起来仍是一身冷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方婳咬着唇,“他是不是想拿我们威胁皇上?” 容止锦一脸纠结,方婳是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不过他是容家的人,说不定还真会被拿来当做人质。 透过门窗都能看见暗卫们笔直地站着。 方婳低声道:“不然,你一个人先逃吧?” “我?”容止锦嗟叹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他们那么多高手在,哪轮得到我逃出去!” “那你师父呢?” “走了。” “那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容止锦迟疑片刻,觉得这种事也不必骗了,便道:“那冒充我师父的人叫华年成,是我师父的大哥。” 怪不得他们这样熟门熟路! 方婳不免起身道:“可这不行那不行,难道真的要留下来等死吗?” 外头,燕修突然来了,暗卫欲行礼却被他拦下,他静静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谈话。 容止锦挫败道:“暂时想不出法子来,你坐下吧,好歹保存点体力,别真要逃出去的时候你就没了力气。” 方婳听话地坐下,她猝然问:“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 容止锦忙道:“应该……不会吧,他没见过你呀!” 闻言,方婳才松了口气,她叹息道:“只是皇上回长安去了,我们却在幽州,他要怎么救我们?” 她的话落,房门骤然被人推开,她抬头见燕修疾步入内,他的目光却不看方婳,径直行至容止锦面前,脱口问:“燕淇回长安了?” 容止锦一怔,他蓦地想起什么,脸色骤变。 燕修快速转身出去,沉声道:“告诉华年成,叫他马上收拾,我们现在就去沧州!” 一个暗卫领命下去了。 方婳忍不住站了起来,她的目光回看向容止锦,她又说错话了吗? 看容止锦的脸色,应该是的。 方婳此刻什么也顾不得,直接拉住燕修的衣袖问:“你去沧州做什么?” 燕修不答,一侧的暗卫忙上前来推开方婳的手,眼前的男子已大步离去。 方婳重新被关在屋子内,她整个人紧张不已,抓着容止锦的手臂问:“是不是我闯了祸会害了皇上?侯爷,是不是?” 容止锦心里也乱得很,皇上是秘密回长安的,现在却被燕修知道了,他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总觉得不会有好事! 方婳用力绞着双手,她突然问:“你身上有兵器吗?” “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 容止锦这才想起来他有把匕首随身带着,刚才被关进来的时候那些人也没搜身,他拿了出来,方婳一把夺过去藏起来。 “你干什么?”他开口问一句。 方婳转身打开了房门道:“我要见你们王爷,我有话要说!很重要的话,你们要是不让我说,到时候出什么事你们谁担待得起?你吗?还是你?” 两个暗卫被她问得面面相觑,方婳咬牙道:“我有情报,来换我和侯爷的命!” 暗卫对视一眼,到底是默认了。 ———— 燕修正收拾东西,外头传来暗卫的禀报:“王爷,方姑娘说有情报要告诉您。” 暗卫的话刚落,方婳径直冲了进去。 燕修的俊眉微拧,她都失忆了,还能有什么情报给他?她却从容道:“这个情报只能告诉王爷一人。”说着,径直关上了房门。 她转身,见燕修的手中正拿着那只红木锦盒,她愣了下,随即大步上前。 燕修启唇问:“你想说什么?” “放我和侯爷离开。”她说着,飞快地从袖中抽出匕首,褪下刀鞘径直抵在他的腰际。 他吃了一惊,手上的锦盒“啪”地掉在地上,盒盖打开,里头的东西翻了出来。方婳下意识地看一眼。 竟是一方帕子。 又不似寻常帕子,这一块纯粹便像是从衣服料子上剪下来的一样。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似痛非痛,那种感觉却是无法言表。 手上一阵颤抖,匕首划破轻薄的衣衫,他本能地低下头。 记忆中,她拔出匕首刺入他身体的情景愈发的清晰起来…… 第141章 恢复记忆(转折,必看) - 嫡女毒妃 - 寐妤 耳畔,是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眼前,是汹涌不绝的刺目之色。 “啊——” 方婳惊叫一声从床榻上跳起来,半开的木窗外阳光明媚,内室纱帐轻曳,原来是个梦! 容止锦支颔靠在桌边,闻得她的尖叫声,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揉了揉眼睛才喜道:“你醒了!” 她自顾从床上下来,颤抖着声音道:“我……我刺伤了他……媲” 容止锦将她按回床上,蹙眉道:“没有,别瞎说,他好的很,眼下早在去沧州的路上了。” 方婳愣住了,目光飘忽不定。 容止锦叫了她几声也不见她回答,他心中不安,蹲在她面前道:“方婳,你怎么了?喂,方……” 他才说着,外头突然传来打斗声,容止锦的脸色一变,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快速行至窗口。 方婳也从呆滞中回过神来,跟着往前观望。 燕修走时留下了四个暗卫看着他们,凭容止锦的功夫是绝不可能带着方婳逃出去的。 来人一身玄墨色劲装,头上带着蒙纱斗笠,虽是看不清楚样貌,可单凭那身形也知是个少年。他出手干净利落,以一敌四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一柱香后,那四个暗卫均已败在他的手下。 随即,房门被推开,容止锦下意思地将方婳护在身后。方婳惊恐望去,少年手中的剑尖滴着鲜血,一路蜿蜒而来。 她又细细看一眼,这才惊讶地拉住容止锦的衣袖,想必他也已经看见了,来人手中握着的竟然是一柄木剑! 这番打斗非但没有断裂,反而越发喋血锋利! 容止锦沉声道:“玄木剑!” “什么?”方婳小声问了句。 他侧目道:“玄木剑乃取材北寒之巅的铁桦木所制,传闻此木坚硬无比,比玄铁更甚。” 持剑少年清朗笑道:“师兄好眼力。” 容止锦紧抿着薄唇,他自然见过这柄剑,当年他还在这里求学时,这柄玄木剑还被闲置在师父的房内。此刻容止锦凝视眼前之人一眼,蓦然笑道:“看来师父是为玄木剑找到了一个好主人了。” 少年笑着往前一步,容止锦却身手揽住方婳又往后退了几步。方婳疑惑地看向他,他们师兄弟之间有种近乎敌对的感觉,她的心不免提了起来。 容止锦的声音略冷:“师父让你来的?” 少年笑一笑,却是答非所问:“师父说我所见之人都能随我处置,倒是没想到师兄也在此,哦,这位姑娘是?” 容止锦不说话,故意侧身一步将方婳完全挡住。 那一个又笑言:“莫不是嫂子吗?” 方婳躲在容止锦的身后,拽着他衣服的掌心已然悄悄冒出了汗,纵然她不知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也已觉出了此时气氛的不妙,自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容止锦蓦地握上了方婳的手,将她拉着出去道:“看来师弟还有事要忙,我们先走了!”他的步子飞快,方婳回眸看了少年一眼,隔着直垂的轻纱,她仿佛瞧见那双精锐眸子正直直地瞧着自己,那种寒意不由得从脚底板升起,她迫使自己收回了目光。 行至院中,方婳才发现倒在地上的四个暗卫竟都已毙命! 每一剑都直刺心口,剑法精准狠辣,谁都不敢相信竟出自一位少年之手! 容止锦一言不发走得飞快,方婳小跑着跟上他离开。 面前二人已离去,少年这才抬手将头上的斗笠取下握在手中,他的目光空索,嘴角渐缓浮起一抹笑意:“嫂子……” ———— 容止锦带着方婳一路走出山谷,直到穿出了瀑布他才似长长松了口气,脚下的步子却仍是为止。方婳被他拉着走,这才忍不住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你怎么跑得这样快?” 他一面走一面道:“我承认我有些话骗了你,事关我师父和我的师兄弟,也只那句‘我师父每个徒弟只学一种绝技’是真的。” 方婳讶然望着他,他继续道:“我师父总共六个弟子,分别学习玄木剑法、布阵兵法、毒药、易容、暗器、巫术。我们师兄弟之间不会照面,更别提什么情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师父最得意的门生,所有人都想着能把对方击败。这也是我为何出了长安独身一人时几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方婳瞬间了悟,匆忙中却又忆起一事,脱口问:“想必你若不是瞧见他的玄木剑,也不会猜出他的身份,既如此,他又是怎知你的身份?”照容止锦的说法,他们师兄弟并未相见啊? 容止锦的眉头紧拧,似乎才想起这一茬来。 思忖片刻,他才道:“大约是我在长安高调惯了,早已名声在外。” 这话若搁在以前,他说的时候一定会眉飞色舞得意非常,只是眼下,连方婳也听得出其中的苦涩与不安。 二人跑得气喘不止,方婳无奈道:“依我看,他既肯放我们走,也一定不会再追上来了,歇一歇吧。” 容止锦的步子这才稍稍慢了,他心悸地回头看一眼,见果真无人追来,他悬起的心才放下了。 二人坐在树下,容止锦见方婳转过脸来正要和自己说话,他忙抢先道:“我看我们还是暂且先不去长安!” 方婳一愣,脱口道:“你也这么想?” 容止锦的眼底略有诧异,他是不能送她去长安才这么说的,原来她早有此打算?那她想去哪里? 才想着,便闻得她道:“我们去越州!” ———— 燕修等人快马加鞭终于赶在初晨时分抵达了沧州,城门开启,马队贯入。 “袁将军呢?”燕修顾不得下马便朝前来迎接的一名副将问。 副将忙答:“回王爷,将军已于四日前率军去越州了!” 燕修的眉目深敛,他未发一言,调转了马头便出城。 “王爷!”华年成忙叫人侍卫一起跟随出去。 燕修行得极快,华年成急追上前,大声道:“王爷,您再快也追不上了!” 他的目光冷峻,沉声道:“你难道还猜不出燕淇的用意吗!” 华年成一怔,身在其位,他又怎会猜不出燕淇的用意? ———— 皇陵内肃穆静谧,无风无动,树亦静止。 燕欢一袭龙纹尊袍立于墓碑前,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莹玉公主之墓”,她定定看了良久良久,才蓦然出笑,缓步上前,在它面前席地而坐。 她此番是秘密返京,除却朝中几个重臣在早朝议事时知晓外,其余人都尚以为她还在边疆战场上。 抬手自顾斟了一杯酒,她浇在墓前,低声道:“哥,欢儿很久不曾来看你了。” 她又给自己倒一杯饮下,侧身靠在冰凉墓碑前,颔首凝望着头顶蓝翠相交的画面,目光游离却带笑:“逸轩背叛了我,背叛大梁……我也确实不该有朋友的,倘若你还在,你会比我做得更好。可是我也很努力,为了大梁,为了母后,为了容家,为了你的大仇……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后悔,从不后悔。 日后,你若在地下见了他,替我说一句抱歉。我没的选择。” 身后传来脚踩在地上碎叶发出了细碎声,燕欢略侧过脸,钱成海疾步上前道:“皇上,飞鸽传书。” 燕欢的面色一冷,搁下了手中的酒樽酒盏接过钱成海手中的信笺,飞快地看了一眼,她蓦然起了身。 “皇上……”钱成海扶了她一把,她伸手推开,大步往前道:“回宫,朕要去见母后。” ———— 西楚军营。 轩辕承叡与众将军们在军帐内待了一整个下午,他从里头出来时,见苏昀远远地站着看他。他转身将手中文书交给简崇英,随即大步朝苏昀走去。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柔荑,转身朝营帐而去,一面道:“明早孤让人送你回大兴宫。” “为什么?”她抬眸看着他。 他未掩饰,开口道:“孤要上前线,届时怕顾不到你。” “你要攻打梁国?” 他略一哼:“恰恰相反。” 苏昀的脸色低沉,任由他拉着回至帐中。这段时间他们不再提她失忆的事,他对她是极好的,她刻意选择遗忘,只因她已不知道轩辕承叡和方婳她该去相信谁。 帐帘落下,她抬眸望着他,低声问:“梁国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插手?什么也不要管,回大兴宫做你的储君不好吗?” 果然,前一刻还有温和笑意,这下立马就沉敛了脸色,轩辕承叡不悦道:“这种事你别管。” 苏昀甩开他的手,径直在床榻边坐下了,垂下眼睑道:“打打杀杀何时是个头!将来你登基称帝,难道还不够楚国这延绵万里的江山吗?” 他“哧”的笑出声来,好笑地看着她道:“若只安于现状,孤就不配做大楚的太子!” 何为配?又何为不配? 苏昀懒得跟他计较,反正他们各持己见,这件事上轩辕承叡根本不可能会听她的话。 外头有人端了吃的入内,苏昀一言不发坐在床榻边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的忙碌。 ———— 马蹄声溅起尘土飞扬,容止锦与方婳共乘一骑一路往越州而去。 马匹还是方婳用耳环好说歹说换来的,为此容止锦一路都在愤愤不平,这若是搁在长安城,方婳那一对耳环换两匹马绝不在话下! 方婳没有说话,眼下她只盼着尽快赶到越州去。 容止锦自言自语了良久也不见方婳搭话,不免道:“我说你那么急着去越州作何?” 方婳未回头,只道:“九王爷对皇上回长安的事那么奇怪,是因为越州还有一个皇上,是不是?” 容止锦被她一口问得语噎了。 方婳略沉了声音道:“是谁?”这世上若除了皇上只有一个人知道,那这个人也必定是容止锦!没有他的面具,越州不可能出现第二个皇上! 容止锦终是叹息一声道:“说了你也不认得,是礼部尚书。”他这一路可都是刻意在方婳面前避免提及袁逸礼的,反正她失忆了,即便说出来,于她而言也不过只是个无关痛痒的人。 方婳拉着马缰的手指蓦然收紧,容止锦与她一同握着缰绳,不觉蹙眉道:“怎么了?” 她不答,只道:“我们快一些!” ———— 这一场战事连着打了多日了,袁逸礼换了铠甲呆坐在帐中,距离士兵来报说袁将军抵达越州已过去一个时辰。他一手缓缓摩挲着剑柄,眸子蓦然一紧,伸手将一侧的肉色物件贴在颈项处,试着说了句话。 他蓦地一笑,云天大师的弟子果真名不虚传,要说易容术,普天之下也并非只有容止锦能,可连声音都能做得出来的,怕也只有他了。 袁逸礼深吸一口气,取了长剑出去。 外头一众将军还有王爷们都在,见他出去忙行礼。 晋王上前一步劝道:“我大梁这么多将军在,皇上实在没有必要御驾亲征。” 袁逸礼的手指收紧,他必然是要去见一见他的好大哥,究竟要背叛大梁至何种地步! “皇上……” 钱将军打断了晋王的话:“晋王殿下的担忧我等明白,不过皇上有我等保护,自然会万无一失。还是殿下怀疑我的能力?” 晋王一愣,闻得身后陵王笑道:“就是,四哥还不信钱将军的能力吗?好歹钱将军也做了五年袁将军的副手啊!” 他在暗中意指若没有袁逸轩的倒戈,他钱广延还不至于能坐上大将军的位子。 钱将军的眉心紧蹙,见袁逸礼已经大步离去,他这才掩住怒意跟上前。 陵王笑一笑带着侍卫下去。见人都走远,毕风才上前低声问:“主子方才为何要阻拦皇上?” 晋王的目光望向远去的身影,嗤笑道:“毕风,你没听过激将法吗?”越是劝,他却越是会去。 毕风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笑道:“主子英明!” ……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众人拥簇着袁逸礼出去。 对阵军队中,袁逸轩与仇定一道坐在高头大马上,他远远望见那抹明黄色身影,握住常见的手蓦然收紧。 仇定冷声道:“他怕失去民心竟不惜御驾亲征。”他的侧目看向袁逸轩,“袁将军不会顾念旧情了吧?” 袁逸轩的脸色铁青,他凉凉看仇定一眼,遂又将目光望向远处的男子。 欢儿含冤而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与燕淇今时今日的局面,事到如今他又怎会心慈手软? 袁逸轩的目光掠过挂在马鞍上的弓箭,箭筒内仅插着三支箭,箭羽用孔雀翎制成,箭头以纯金铸造,这是他专门为那个人准备的。 欢儿绝不会枉死,他要燕淇与太后血债血偿! 目光再次朝对面看去,梁兵主动让出一条道,身着明黄铠甲的男子缓缓出来。 袁逸礼一眼便瞧见了对面的袁逸轩,他身着银色密匝铠甲,勒马立于千军万马前。他曾无数次地想象他的大哥在战场上是如何英明神勇,却独独未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一个梁兵策马上前,立于叛军阵前大声叫道:“袁将军,皇上有话要问你!” 闻言,仇定不屑道:“这是要临阵策反吗?袁将军,你可站稳脚跟了。” 袁逸轩的长眉紧拧,见对面军营中的人已策马从阵营里出来,他略一迟疑,终究还是一夹马腹上前。 双方身后都没有侍卫跟随,距离越来越近。 袁逸礼的呼吸声渐沉,目光凝聚在面前之人身上,他看他的目光里丝毫看不出熟悉,反而有种恨意在里头。 袁逸礼深吸了口气道:“你是忘了昔日的承诺了吗?” “昔日?”袁逸轩冷笑着望着面前之人,言语冰冷无一丝温度,“皇上事到如今再来同我说昔日情分不觉得太晚了吗?” “晚吗?你是大梁子民,现在却连同西楚人一起践踏我大梁国土,你这便是以下犯上,阴谋叛乱,其罪当诛!”袁逸礼狠狠地盯着他,双目因愤怒而变成赤色。 袁逸轩却是轻描淡写地一笑,话锋一转,指戳他的心口:“我不但不是以下犯上,恰恰是在匡扶皇位正统!皇上何以能成为皇上,天下人不知道,我却知道!如何?找先帝的遗诏找得很辛苦吧?” 袁逸礼的脸色骤青:“你当真要帮他?” 袁逸轩自然知道他指的是燕修,他却不答,径直调转了马头回去,朗声道:“你牺牲欢儿换来的龙椅也该坐够了,是时候换人了!” 袁逸礼本能地欲上前,伸手两个梁兵已上前来护在他的身侧,劝道:“皇上请回阵营!” 袁逸轩已经回至阵营中,他回身看着在梁兵的护卫下离去的人,眼底露出一抹肃杀,他一把抽出腰际长剑,直指向前,厉声道:“给我上!拿下越州!” 战鼓擂响,将士们大吼一声举着兵器冲出去。 仇定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调转了马头,双腿一夹马腹,退居后方指挥作战。 梁军的战鼓也跟着敲响,钱将军下令出兵。 袁逸礼的脸色煞白,他无法告诉袁逸轩他眼下的身份,可他没想到袁逸轩竟然已如此执迷不悟,丝毫不顾当日情分! 他咬牙拔出佩剑,喝一声冲上前。 “皇上!” 身侧的侍卫忙紧随其后。 钱广延眉头一皱,照理说该是“皇上”坐镇指挥的,不过看袁逸轩都上战场了看袁逸礼的性子必定的忍不住的,钱广延握了握腰际的佩剑,仍是站定在后方的指挥台上。 晋王与陵王负手站在城墙上远远地观望着。 晋王皱眉道:“皇上都御驾亲征了,你我站在这里似乎不太妥当。” 陵王笑道:“我们都已经出兵了还要怎样?好歹四哥与我人都在这里,可比不得八弟,还称病未出呢。” 晋王看了眼两军交战的场面,径直转身道:“身为臣子,还是尽一份绵薄之力的好。毕风,叫人开城门,我们出城。” “是。”毕风应声飞快地下去。 陵王回眸看一眼,闻得身侧侍卫道:“殿下,我们可要去?” 陵王冷冷道:“去什么,这不有钱将军吗?” ———— 方婳与容止锦一路前去,路上的难民似乎又多了,沿途都听到有人在谈论越州的战事,说叛将袁逸轩已抵达越州,与皇上的军队打起来了。 容止锦的脸色难看,低头道:“越州如今一定兵荒马乱,你去了能有什么用?” 方婳没好气地道:“你若是怕就别去,又没人求着你一起去。” “方婳!”他咬牙切齿地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吗?” 方婳紧咬着唇,低语道:“快点吧。” 容止锦用力抽下一鞭子在马臀上,心中却是不悦,她都不记得袁逸礼了,为何还这本匆匆地要去越州? 马匹奔至荆越边界终于因体力不支轰然倒下,容止锦下意识地抱住方婳从马背上跃下,滚出了五丈远才停下来。 他翻身起来,急着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方婳艰难地坐起来,一手按住右肩,摇头道:“我没事,你呢?” “没事。”他扶她站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开口道,“走吧,前面就到了。” 他们已隐约可以听到如雷的鼓声,还有凌乱马蹄声。方婳点点头,顾不得身上的痛,抬步就朝前面跑去。 “方婳!”容止锦咒骂一声,只能追上去。 二人翻过一个矮坡,前面已是硝烟滚滚的战场了!要从千军万马中找人,可谓比登天还难! 方婳心中短滞一念,一咬牙,猛地站起来冲下去。 待容止锦回过神来,她已半跑半滑着下了坡,他忙大叫着追出去:“方婳!你回来!方婳!你疯了!” 方婳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加快了。 ———— 燕修等人是从沧州绕道过来的,眼下才刚刚抵达。他径直从马背上下来,直冲上前,留守后方的副将见他过去,忙上前来行礼道:“王爷您来了!” 燕修越过副将的身躯望向前方的战场,他的脸色一沉,却仍是问:“袁将军呢?” 副将转身道:“在战场上。” 燕修下意识地往前而去,华年成忙从后面冲过来拉住他,紧张道:“王爷,您要做什么啊?” 燕修侧目看向副将,厉声道:“派人去将袁将军叫回来!” 副将惊道:“王爷,战事已起,末将就算派了人,也未必能找到袁将军。”他见燕修的脸色难看,忧心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燕修没有时间回答他,只道:“带上一队人,进去找袁将军,就说本王的命令要他下战场!” 他的话语森然,令副将不觉一骇,忙应声下去吩咐。 华年成抓着燕修的手未松,生怕一不注意他就冲进战场上去。燕修的目光直直望向前面,浓烟滚滚中,他知要找人的确不是件易事。 “燕淇的手段丝毫不逊于当年的容氏。”他启了唇,音色中带着一抹讥讽。 华年成蹙眉道:“不然怎说有其母必有其子?” …… 方婳跑出好远仍是被容止锦一把拉住,她咬牙甩着他的手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容止锦怒道:“我还想问你干什么?你知道这里在打仗吗?你以为是什么,能这样不顾一切闯进去,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吗?” “你不懂,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懂?我只知道你这一冲进去,我即便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救你!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丢了记忆难不成把脑子也丢了吗?跟我回去!”他说着,用力将方婳拽回去,他真是脑子有坑才答应带她来越州! 方婳死命挣着,眼看着无济于事,她只能惊叫道:“皇上要杀袁大人!皇上要袁将军亲手杀自己的弟弟!” 什么?容止锦的眼眸瞬间撑大,他下意识地看着方婳苍白紧张的脸色,手一松,她已抽出了手臂,转身就冲硝烟四起的战场冲去。 …… 方婳一路跑去,只听见自己沉重不堪的喘息声,可她却不能停下来! 抬眸望去,却见梁兵似乎在往一个方向聚集起来,方婳的脸色一变,她咬牙冲过去。 燕修派出去将袁逸轩叫回的人已出发,却是此刻,有人惊讶地道:“快看!那是不是个女人?” 他顺着士兵错愕大叫的方向望去,离开战场还有二三十余丈的地方,确实有一人正缓缓靠近,她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人。燕修的眸子蓦然收紧,怎么可能?他不是将他们囚禁在云天大师的住处吗? 华年成也认出了来人,他下意识地拦住燕修道:“王爷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啊!” 燕修自知他有心上场也无力救她,只能拉过一侧跟随自己的暗卫道:“你一人过去,告诉我们的人给那位姑娘开道!去!” 暗卫得令,飞速翻身上马就冲进战场去。 华年成惊道:“王爷……” 燕修冷冷打断他,沉了脸色道:“难道你非要本王亲自去才安心?” 华年成一时语塞。 燕修的掌心尽是冷汗,目光直直地锁住远处的女子,他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华年成跟着他走了一步,却见他站住了步子。 他紧握着拳头,呼吸声低沉,他的身体尚未复原,上战场只会添乱。 “拿弓箭来。” “王爷……” “给本王拿弓箭!本王不想在说第三次!” 他的话语冷滞,士兵忙呈上了弓箭给他,他伸手接过,抽出羽箭搭上弦。 …… 眼前到处是飞扬的尘土,方婳呛了好几口。身后传来容止锦的声音:“方婳你站住!” 她没办法停下,眼睛红红的,她几乎快要哭了! 她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在她握着匕首抵上燕修身体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她曾经就是这样误伤了他,不得已还将他藏匿在宫中十多日! 燕修突然离开前往沧州大约也是猜到了燕欢的用意! 她紧张不已,战场上马蹄声震得她的心跳个不止。一个士兵一瞥瞧见竟有人从外围冲进来,他也顾不得来者何人,直接挥刀便要砍过去。 方婳吓得脸色惨白,眼看着躲避不开,她本能地眯起了眼睛。那士兵举起佩刀的动作却是定格在空中,紧接着,方婳见他整个人直直地倒下来。 他的背后,一支羽箭正中要害! 她的步子一顿,随即又拔腿冲进去。 又闻得“咻咻”两声,两个欲对她动手的士兵又倒在了她面前。 华年成看着燕修飞快地抽取箭筒中的羽箭,连发五箭,他再次拉弓上弦,方婳已深入战场,他的俊眉紧蹙,他已几乎看不见她! 咬着牙将手中的箭矢射出,他终是抵不住,身子微微一晃,华年成已眼疾手快扶住他。他站的地方太远,若非催动内力推进,箭矢根本没有办法射得那么远。 强压下喉头的腥甜,燕修仍是凝神朝战场上望去。 最后一支箭矢只射中那士兵的手臂,他吃痛地低头看了眼,依然举着长矛朝方婳刺去。 “咔”的一声,他手中的长矛被齐齐砍断,方婳只觉得眼前一阵明晃晃的光,那士兵的颈项被割开,***鲜血瞬间喷射出来。 容止锦持刀上前一把拉住方婳的手道:“就不能慢一点吗!”他说着,又挡住了另一个攻过来的士兵,来时随便捡的兵器,他用着并不顺手,眼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他二人突然闯入,两边的士兵都视他们为敌,谁见了都会动手。 方婳顾不得其他,抬眸朝前看去,袁逸轩坐在马背上,她已远远看见! “袁将军!袁将军!” 女子柔弱的叫喊在战场上如雷声响淹没。 容止锦咬牙道:“别喊了,他听不见!” 咝—— 背后一阵刺痛,不必看也知他定是中招了。 一路挥刀过去,容止锦毕竟不擅长打打杀杀,很快觉得手酸无比,差点连刀也握不住了。他的额角冷汗涔涔,若是他打不动了,他和方婳一定会死得很惨吧? 想他平阳侯一辈子风光无限、风流倜傥,谁能想到死的时候竟是万人践踏、面目全非…… 容止锦正胡乱想着,一侧有马蹄声径直冲过来,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是燕修的侍卫,他认得! 容止锦暗叫不好,这一群虾兵蟹将他眼下都得靠体力和他们拼着,这会再来个真材实料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他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正打算对敌,却不想那侍卫大声喝道:“王爷的命令,给这位姑娘开道!” 容止锦吃了一惊,方婳猛然听到有人说话,这才回头看了眼,身后人影走动,她并未看见那个侍卫,自然也没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 前面的路瞬间留了空隙出来,容止锦二话不说,拉着方婳就往里头冲。 袁逸轩仍是骑马留在那里,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一处地方。 方婳高声叫着他“袁将军”,他却仍未听见。 ———— 锃亮的剑刃早已染满了鲜血,袁逸轩转了几个身终于看见了那抹明黄身影。他的眸子一紧,干净利落地将长剑入鞘,伸手抽出了挂在马鞍上的长弓,黄金羽箭上弦,直直地对准了十余丈外的男子。 欢儿去时他未能伴在她身边,也不知她去得如何凄凉,那一个凭什么安然享受那把龙椅带给他的荣华富贵!凭什么要他忠心以待! 袁逸轩的俊颜低沉,他的手指一松,羽箭离弦射出,擦着袁逸礼的肩膀而过,直直***土中。袁逸礼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远处闻得一个声音大叫道:“燕淇——” 袁逸礼勒马回转了身子,有什么东西刺破了空气飞过来,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之际,才见那支羽箭已直直射入他的胸口! 手中的长剑落地,鲜红色的血缓缓自伤口流出来…… “皇上!”身边的侍卫见此,忙靠过去。 ———— 此时,距离越州城外五十里处,西楚军队浩浩荡荡地行进。 简崇英开口道:“殿下以为梁帝的话可信吗?” 轩辕承叡冷声道:“届时记得给孤找出九王爷手中的遗诏,孤谅梁帝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简崇英点头道:“殿下英明!” 轩辕承叡策马上前,大声道:“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是!”简崇英调转马头时,遥遥看见一个楚兵骑马飞驰而来,看他的装束竟是信哨!简崇英的脸色一变,忙回头道,“殿下,您看!” 轩辕承叡闻声瞧去,那信哨近了,翻身下马,单膝跪下道:“太子殿下,司徒大人急报,皇上病危,要您即刻回宫!” “你说什么?”轩辕承叡的脸色骤青,他跃下马背,一把将地上之人拎了起来。 士兵急喘着气道:“司徒大人的飞鸽传书,皇上病危,要您即刻班师回朝!” 简崇英也下了马,他接过士兵手中的密信看了眼,这才变了脸色道:“殿下,顾不得东梁的事了,我们这得赶紧回去,一旦皇上驾崩而储君不在宫中,恐引发宫变!” 轩辕承叡的胸口起伏不定,简崇英规劝道:“殿下已等了这么久,万不能错过啊!” 轩辕承叡自然知道,可眼下…… 他的眸光一黯,转身道:“班师回朝!” ———— 这一战,双方几乎势均力敌,期间不知谁到处散播皇上中箭的话,梁兵瞬间军心不稳。仇定打算趁机大举进攻,却见位于后方指挥的钱广延高举着一枚印信道:“全军听令,谁都不准退缩!” 袁逸轩的眸子紧缩,他不会看错的,那是燕淇的印信! 怎会…… 身后有士兵过来,大声道:“袁将军,王爷请您回去!” 袁逸轩蹙眉回眸,士兵冲着他道:“王爷请您下战场!” 九王爷回来了?袁逸轩本能地朝后方望去,他隔得太远,自是什么都看不到。 此刻,方婳与容止锦也终于靠近,她见一群梁兵正围在一起,又听到谁在叫“皇上”,方婳的心口猛地一颤,她挣脱了容止锦的手拔腿就冲过去。 外围的士兵见她冲过去,忙举起了兵器对着她。 她大叫道:“全部闪开!本宫乃大梁贵妃,你们谁敢拦我!” 士兵一时间愣住。 容止锦也冲过来了,厉声道:“还不闪开,不认得本侯吗?” 容止锦在军营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士兵自然认得他,这才终于让开了。方婳直冲进去,袁逸礼已被人从马背上扶下来,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支深深***他胸口的箭矢。 “袁大人!”她惊叫着冲过去。 袁逸礼的眉心微拧,是他的错觉吗?为何像是听到了婳儿的声音? 方婳颤抖地半跪在他身侧,扶着他的士兵却不让开。晋王也来了,看了一眼才冷声道:“没见是贵妃娘娘吗?还愣着干什么?让开!” 士兵这才讪讪松了手,方婳忙扶住袁逸礼的身子,鲜血仍是随着他的呼吸少量流出来,可眼下却是拔不得箭!她将他抱在怀里,他闭合的眼睛艰难地睁开,朦胧中看见她的泪水,他艰涩一笑,话语几乎微不可闻:“婳儿……” 他其实还想问她怎会在这里?皇上不是说已经送她去长安了吗?她来了,皇上也来了吗? 他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她,可惜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那边的袁逸轩见他竟还活着,反手将箭筒中最后一支羽箭抽出,重新上弦。他身侧的士兵已是满头的汗:“将……将军,王爷说……” 士兵的话未完,便瞧见他狠戾的眼色,立马吓得闭上了嘴。 剑尖的反光照在方婳的鼻尖,她本能地抬头望去,见袁逸轩正用弓箭对准着她怀中的人!方婳的脸色大变,她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了袁逸礼,冲袁逸轩大叫道:“他是你弟弟!是你弟弟!” 握着弓箭的手猛地一颤,袁逸轩深邃的眸子骤然撑大,她说什么? 容止锦上前,一把掀掉了袁逸礼脸上的面具,狠狠地冲袁逸轩丢去,咬牙道:“看见了吗?” “逸礼……”袁逸轩愤怒的眼底瞬间染起了惊慌,箭矢一松,径直从马背上滚落在地。 方婳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落在袁逸礼的胸前,他却费力拽住她的衣袖,艰难道:“别……别求他!他已不是……不是我大哥……” “别说了!”方婳哭着打断他的话,她回头道,“还愣着干什么?送他回营去!” “逸礼!”袁逸轩策马欲上前。 晋王沉声道:“毕风,拦住他,来人,快送袁大人回营!” 毕风拔剑迎上去,袁逸轩的脸色惨白,见来人一跃朝自己刺来,他抽剑挡住。 “叮”的一声火花闪现! 毕风的眉目素淡,嘴角衔一抹轻蔑笑容,讥讽开口道:“袁将军未免太过天真,你都背叛大梁,背叛皇上了,还指望皇上能善待你们袁家的人吗?” 袁逸轩的心口一震,他的目光看向那边速速离去的一行人,心神一恍惚,猝不及防被一掌击中,他径直被打落下去,毕风欲再往前,却见敌兵蜂拥过来,他一顿,随即抽身离开。 袁逸轩顾不得胸口的闷痛,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径直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长剑便要上前。一个士兵拉住他道:“将军不可!” 他不管不顾,非要冲进去,也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仇将军”,仇定这才看见这边混乱的局面,他忙厉声道:“全都拦住他!把袁将军送回去!”他说着,一夹马腹上前。 袁逸轩用力推开上前的士兵,狠戾道:“全都给我闪开!”他不会走的!目光再次往那边看去,一行人已远了,他知再追不上,唯有让王师兵战败,他才能进越州城! 手拉住马缰绳,平地一跃,利落地翻身上马,袁逸轩的眸光犀利,很快便看见坐镇后方指挥的钱广延,袁逸轩的脸色煞白,举剑就朝他冲过去。 ———— 晋王才命人将袁逸礼送回营帐,出来时便见毕风回来了。 “主子,该说的话属下都说了。” 晋王淡淡一笑,道:“很好,皇上和袁将军这一个梁子算是结下了,本王就坐看好戏。”二人说着,军医匆匆背着药箱入内,毕风睨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里头怎么样?” 晋王负手转身,开口道:“不关我们的事,走吧,去城楼。” “是。”毕风应声跟上,才走几步,便遥遥望见陵王带着人心急火燎地赶来。 此刻一见着晋王他便拉住他道:“四哥,皇上中箭了?可是真的!”他分明就是从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眼下却还是要拉着晋王问一问才安心。 晋王面带微笑,抬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道:“六弟不必担心,皇上高瞻远瞩,原来早就秘密回长安了,本王也是才知道,留在这里的是礼部尚书袁大人。看来皇上宠信袁大人,想要他将功折罪,却没想到袁将军不知此事,一个不慎将袁大人当做了皇上。” 他一番话落,只见陵王的脸色变了好几层颜色。他还真的以为皇上中箭,正兴奋着,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 他忙赔笑道:“皇上没事就好,好……哦,四哥受伤了?” 晋王的铠甲上沾染着鲜血,他低头看一眼,这才道:“本王没事,战场上沾上些血也属正常,六弟没上过战场,看着自然也觉得心悸。先不说这些,本王去看一看外头的局面。”他说着,再不逗留,带着毕风往城楼去了。 陵王蹙眉回望他一眼,他这四哥素有城府,方才看他也并未似他般的不悦,便是提及皇上不在越州一事也不见他吃惊,莫不是此事他早就知道? 陵王心中震惊,不免回头看了身后的营帐一眼。 侍卫的声音传来:“殿下,要进去吗?” 他径直转身离开,里头又不是皇上,他与袁家也素无交情,眼下进去作何。 晋王走了一段路,这才回眸看了一眼,果真就见陵王也往这边来了。 毕风却是沉了声音道:“主子,方才在战场上,您可见了,贵妃娘娘与袁大人的交情可见一斑啊。” 晋王“痴”的一笑:“你也瞧出来了?” 毕风低头笑了笑,晋王的眸光幽深,话说得意兴阑珊:“看来真是不身在长安不知道,这些年竟出了这么多令人兴奋的事。否则皇上在长安,奈何贵妃却出现在这里?” 毕风接口道:“那主子是否该替皇上分忧?” 晋王认真点头道:“那是自然。” 正说着,见陵王带着侍卫近了,他主仆二人这才缄口,转身上城楼。 ———— 此时袁逸礼的营帐内已忙做一团,方婳帮忙将他身上的铠甲卸下,他整个人已陷入了昏迷。军医站在榻前脸色难看,容止锦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他医治!” 额角有汗低落,军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侯爷恕罪,这一箭已射断袁大人的心脉,我……我也无能为力啊!这箭拔不得,拔了只怕……去得更快……”话至后面,军医的声音颤抖不已,他悄然瞥一眼容止锦,见他的脸上虽有怒意,却咬着牙不再说话。 方婳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呆呆坐在床头听完军医的话,她才忙站起来,紧拽住容止锦的手道:“你师父呢?你师父是神医,他可以救他的,是不是?” 容止锦不忍去看床榻上之人,只反握住她的手道:“方婳!你清醒一些,没人说我师父是神医!我师父也根本不是什么神医!” 他师父只是喜欢研究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若论医术,他还比不上华年成! 方婳的眼泪流得更凶,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容止锦使了个眼色,军医忙诚惶诚恐地退下去。 她却突然又似记起什么,含泪道:“阿昀……阿昀可以救他!” 容止锦从未见过这样捂住的方婳,心中骤然一痛,他垂下眼睑道:“我把苏丫头带出了西楚军营,现下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 “找不到阿昀……那华先生!华先生的医术那样好,他一定可以救他!”她像是看到了希望,推开容止锦便要出去。 容止锦一把拉住她,沉痛道:“方婳,你别傻了!就算华年成有这个本事,他是九王爷的人,他会救吗?” 她哭道:“我去求他!我去求他!”只要燕修应了,华年成一定会答应的。 “现在外头在打仗,你怎么求?”他用力抱住她,苍白道,“你清醒一些吧!你也不想他醒来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吧!” 最后一面…… 容止锦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方婳的心,她蓦然回首,床榻上的男子仍是昏迷不醒,她的双腿一软,整个人突然倒下去。 “方婳!”容止锦抱住她,什么也不必问,他已知道她全都记起来了。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想不明白,可眼下他却懊悔非常,扶她过去床边坐下,他才悔恨道,“这段日子我从不在你面前提他,是因为我嫉妒。我总觉得你待他比对我好,我不说便是存了一点点小私心,对不起!” 方婳缓缓摇头,眼下这些早已无关紧要。 容止锦别开脸,低语道:“我去外头,你若有事就喊我。” 他转身行至门口,方婳突然叫住他:“侯爷,当初皇上要你做面具的时候,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容止锦整个人呆住,他的双拳紧握,脸色越发铁青,却是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 只因皇上说有急事要回长安,他只以为皇上为了稳定军心才要人假冒自己留在越州,他根本没想到皇上是留袁逸礼下来送死!他若一早就知道,即便他在讨厌袁逸礼,也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方婳不再说话,容止锦顿了顿,终是抬步出去。 战场上惊天动地的声响仿佛也在瞬间掩去,方婳的眸华缓缓回落在袁逸礼苍白容颜上,泪水湿了衣襟,她哽咽地拉过薄衾给他盖上。 ———— 钱广延坐在指挥台上,眼看着袁逸轩单枪匹马冲破了重围朝自己冲来,他下意识地起身抽出了长剑。 袁逸轩杀红了眼,他自己全身也有多处受伤,他却像是不知道痛,大叫着杀到钱广延面前。 钱广延足下一蹬,飞身下去与袁逸轩交手。边上的士兵们见此,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插手相助,便只能围着愣愣地看。 袁逸轩一路交战,体力虽比不得钱广延,可他被一丝执念缠着,出招狠辣,且招招毙命。钱广延起初还能招架得住,慢慢就落了下风,猝不及防间,胸口已被狠狠地踢中一脚。 他捂胸退后数步,低头吐出一口血,袁逸轩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提剑就刺上来,钱广延大惊,忙伸手去挡。 剑尖“当”的一声刺中钱广延的剑身,袁逸轩猛地上前,迫使面前之人一路后退,他运气上剑,细微处,已然可闻见剑身裂开的声音。 袁逸轩沾满鲜血的脸上掩饰不住的悲痛,他咬牙道:“你一早就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钱广延满口的血腥味,他低头吐了一口血沫子,冷笑道:“将军在背叛皇上的那一刻便该知道有此下场!” 袁逸轩悲愤非常:“可他是无辜的!逸礼是无辜的!即便我背叛皇上,逸礼对他的忠心他难道看不到吗?” 钱广延笑道:“袁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鉴,替皇上去死,是我们身为臣子的光荣!将军该替袁大人高兴才是!再说,袁大人的死也是将军的功劳!” “他私底下可也喊过你一声大哥!难道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我与将军各为其主。” “我不为九王爷!”手上的力道加大,袁逸轩的眸中一片肃杀,他失望道:“你跟随我那么多年,如今竟然也助纣为虐!”他大吼一声,“砰”的一声,剑尖刺断钱广延手中的长剑,直接刺穿他的身体! 钱广延低头愣愣看一眼,只闻得一阵兵器摩擦血肉的声响,袁逸轩狠戾将长剑抽退,钱广延的身体晃了晃,随即重重地倒在地上。 一侧的士兵见此,都吓白了脸,颤抖地叫道:“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主将一死,王师兵瞬间犹如一盘散沙。 晋王与陵王利于城墙上远远望见,二人脸色微变。 陵王道:“四哥,眼下是你去指挥作战,还是我去?” 晋王嗤笑道:“依我看,你我都不必去了,这一战我方必败,还是保存你我的实力要紧。毕风,下去准备。” 陵王朝毕风离去的身影看了眼,不免问了句:“四哥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晋王蹙眉道:“自然是逃命回晋国的要紧事,怎么,六弟难道还打算留下等死吗?” 一句话说得陵王脸色大变,眼下也什么都顾不得,忙带着侍卫转身下去。 ———— 外头瞬间似乎乱了起来,到处都能听到奔走的脚步声。 容止锦的声音传来:“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接着,方婳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掀起了帘子张望一眼,只见那边的士兵全都往城门方向去了,方婳的黛眉微蹙,才动了步子,便听得身后传来袁逸礼微弱的声音:“婳儿。” 她惊喜地回头,忙冲过去:“你醒了?” 脸上笑着,眼泪却仍是止不住落下来。袁逸礼勉强一笑,道:“哭什么,我……我没事。” 她狠狠地点头,紧紧握住他冰冷无一丝温度的手,哽咽道:“你没事,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的目光回转,瞧见插在自己胸口的羽箭,手指无力地触及箭身,方婳忙按住道:“你别动,侯爷……侯爷去叫军医了,军医来了就能给你拔箭,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点点头,微弱笑道:“我以为是在做梦,你……你怎会来?皇上呢?” 方婳的心头剧痛,他还想着皇上! 他不知道就是皇上设计让他留下来送死,设计要他大哥亲手杀他! 浑身颤抖不已,可她却不能将事实告诉他,不能让他知道不仅是袁逸轩亲手杀他,连他所信任的皇上都背弃了他! 她擦了把眼泪,低声道:“我求皇上让我来的,我担心你,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答应我好不好?” 他笑了,努力地反握住她的手,却实在是没有力气,方婳忙用力握住,冲着他笑。他的眸子晶亮,将她整个身影都映入其内。他不提袁逸轩,那她也不会提! 气息渐渐弱下去,他的目光仍是定定地凝视着她,随即轻声道:“皇上说要给我们赐婚,我知道……知道你不愿意,可是婳儿,我听他那样说,我还是很……很高兴,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方婳哭着俯身抱住他,在他耳畔低低道:“你忘了,我们很早就有了婚约,不需要皇上赐婚!” 他仍是笑,言语中带着方婳从未听过的温柔:“你才忘了,那婚约早就……” “洛阳花会是你悔婚的,你只要肯收回那时的话,我方婳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她急急打断他的话,颤抖地吼出来。 怀中之人却没了声响。 方婳紧紧抱住他,开口道:“你不肯吗?你还要再弃我一次吗!” “婳儿……” “你是不是还要抛下我一次!是不是!你还想抛下我一次吗!”她害怕得像个孩子,执拗地抱着他,一遍一遍地问。 袁逸礼的手徐徐抚上她颤抖的脊背,她哭得叫他觉得心碎。他怎舍得抛弃她,当年在洛阳是他不懂事,是他不知她的好。 他有快乐温暖的童年,却以为她也同他一样。 是以他把她的坚强倔强当成践踏他尊严的行为,他只记得自己的骄傲,却忘了她的。 视线开始慢慢变得模糊,他努力地撑起意识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 他舍不得丢下她,却不肯说收回那时的话。 倘若时间能回到过去,即便是死他也不可能做出当众弃她的事来,可是没有如果,过去的早已过去,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她心里爱上别的男人,他明白,更不会强求。 他不说话,方婳整颗心都觉得虚空难过,她松开了他,含泪双眸狠狠盯住他,咬牙道:“说话!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要抛下我,是不是!” 他苍白脸上却是有了笑容,话语如风般和煦:“皇上赐婚你不愿,如今……又是为何?” 她露出清浅笑容,半带着哽咽半带着笑道:“你不会骗我!” 他依旧笑着道:“这是感激,却不是爱。” “我可以学,我会努力……” “婳儿。”他摇头勾住她的手,“爱情学不会,也无需努力。” 她拼命地摇头。 他的语声更弱了:“我总想听你叫我的名字,不是袁……袁大人。” 她咬着唇,哽咽地叫他:“逸礼,逸礼……” 他深深凝望着她,目光却渐渐有些迷离,方婳用力握住他的手,闻得他轻轻地道:“世人只道洛阳牡丹甲天下,却不知金陵梅花亦是别具风味,‘别角晚水’、‘单瓣跳枝’、‘水红朱砂’……” 方婳仍有泪水打湿脸庞,忍住胸口的难受道:“等你的伤好了,你一定要带我去看一看。我没去过金陵,没见过你说的那些美景。不都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金陵花’吗?我不但要看梅花,还要看金陵的樱花、杜鹃…… 我还没去过袁府,你要带我参观,要去读书台,我要看你小时候念书的地方,看你的书房,你生活过的一切。” 他点点头,嘴角带着幸福的笑,眼睛却是缓缓闭上。 方婳惊道:“不要睡!你看着我,看着我!军医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不要睡,求求你不要睡!” 她下意识地扣上他的手腕,微弱的脉息几乎已经觉察不到!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婳儿,我今日……很高兴……” “逸礼!逸礼!逸礼——” 床上的男子静静躺着,睫毛掩住了双眸,他的唇边仍有笑意。 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不顾一切嚎啕大哭。 此事外头已乱成一片,有人掀起了帐帘入内,方婳丝毫没有察觉。那人大步上前,看了床上的男子一眼,随即抬手一掌劈在方婳颈项。她只觉一阵剧痛袭来,眼前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容止锦一路听他们都在说顶不住了,越州城要被攻破了,他不信,奔上了城楼往下一看,见他们的人果真已抵挡不住,大部分人早就弃械投降,只有少部分人还在殊死抵抗。 一个士兵跑过来,撞在容止锦的肩上,他忙道:“侯爷快走吧!您是容家的人,要是落在九王爷手里一定不会放过您!趁眼下越州城未破,您快从地道走!” 地道?容止锦的心头一跳,他倒真还不知道有地道! “还能坚持多久?” 那士兵苍白着脸道:“最多两个时辰!” 容止锦回头朝城下看了眼,叛军已抬着巨木用来撞破城门,他咬着牙,忙转身下了城楼朝袁逸礼的营帐跑去。 “方婳,不好了,越州城……”容止锦掀起了帐帘,里面哪里还有方婳的影子?他的脸色一变,“方婳!” 袁逸礼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容止锦于帐门口一站,不见他动,似乎连胸膛都没有起伏了。容止锦的指尖颤抖,他瞬间愣住了。 “小侯爷!”身后传来陵王的声音。 容止锦本能地回头看了眼,陵王大步过来,拽了他的手道:“你还不赶紧走!难道真的想等叛军冲进来被抓去挡人质吗?” 容止锦被他拉了出去,走了几步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我不和你们一起走!”他挣脱了陵王的手,他还要去找方婳! “小侯爷!”陵王大吼了一声,见他急急离去,陵王忙朝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疾步上前从身后将袁逸礼打昏,直接扛上肩。 “快走!”陵王说着转身朝地道的方向而去。他不免瞥一眼侍卫肩上的容止锦,冷冷一笑,这位可是国舅的儿子,太后娘娘的亲侄子,不管今日之后谁主天下,把他交给袁逸轩亦或是太后,那都少不了他的好处,他又怎会放任这个香饽饽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 耳畔是远处振聋发聩的声响,马蹄声骤然近了,随即传来仇定的声音:“王爷!” 燕修蓦地睁眼,他径直站起来,回头直声问:“如何?” 仇定一眼瞧见他的脸色大吃一惊,他忙看向华年成道:“不是说带王爷休养去了?他的气色怎还这样差?” 燕修却不待华年成开口说话,重新问了一句:“仇将军,那边如何?” 仇定不悦地沉声道:“赢了!” 燕修未有预期中的高兴,仇定继续道:“袁将军不知怎么了,突然杀红了眼,把对方的主帅都杀了。不过,若是钱广延没有死,这一场仗不会赢得这样容易。” 燕修的眉心紧蹙,仇定不知为何,他却知道。他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道:“给本王备马。” “王爷……” 华年成才开了口,已被燕修打断:“备马,本王要进越州城!来人,看着华先生,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他离开这里半步!” 接过士兵牵过来的马,燕修翻身上去,策马朝城门方向冲去。 握着马缰绳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他低头咳嗽一声,斑驳鲜血洒在胯下马背上,方才出箭用力过度,他全凭一丝执念强撑着。 可婳儿还在城中,他必须要去的! ———— 袁逸轩带人冲进越州城,士兵们蜂拥而入,缴械的王师兵全都软禁,不愿投降的全部处死! 士兵们挨个营帐搜索落网之人。 袁逸轩浑身浴血地走入军营,握着长剑的手颤抖不已,剑尖一路拖着入内,松散泥地被划出了蜿蜒的痕迹。 目光环顾,最后落在那明黄顶的营帐上。 袁逸轩的心口沉痛,原以为麻木了,可终究他还是个活人。 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惶惶然朝那顶营帐走去。 身后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淡去了,惨叫声、求饶声也都听不到了。 他颤抖地伸手掀起了帐帘。 床榻上的人安静躺着,双眸轻阖,仿佛熟睡。 他踉跄入内,那支黄金羽箭仍是直直插在床上之人的胸口。 …… 开平三十年仲夏,金陵读书台。 年仅十岁的袁逸礼低头跪在院中的刺槐下,烈日晒在脊背上,几乎要将人晒落几层皮。 袁向阳端正坐在亭中,训斥道:“果真是出息了!谁让你把考试的答案传给别人的?你以为你很聪明,就能无视规矩吗?” 十五岁的袁逸轩欲开口,却见袁向阳冷睨他一眼,“不必替他求情!”接着,一节赤鞭被丢过来落在袁逸轩的脚边,袁向阳道,“你身为大哥就该好好管教幼弟,今日你亲手抽他二十鞭,好叫他长长记性!” 袁逸轩缓缓捡起地上的赤鞭,立于袁逸礼的身后,小小的他倔强地道:“大哥,你打吧!” 他将手高高扬起,最终还是没有落下赤鞭,而是转身道:“爹要罚就罚我吧,答案是我给的,不关逸礼的事!” 后来,袁逸轩被抽了整整五十鞭子,三天都下不了床。 小小的袁逸礼拉着哥哥的衣袖哭道:“你怎么不打我,打了我也就二十鞭子!” …… 别说二十鞭子,就是一鞭他也舍不得打下去。 视线早被泪水模糊,袁逸轩单膝跪在床榻前,从小到大,他都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如今,却是他亲手杀了他! 猛地将床上之人拥入怀中,悲鸣声自他的胸膛发出,他的牙关紧咬,眼泪低落在袁逸礼冰凉的身体上。 他紧紧握住他无力冰冷的手,恨极的怒意自心口缓缓沉淀。 “燕淇,我袁逸轩必要你血债血偿!” ** 不要拦着我,我会很自觉地找个洞躲起来的。。。。 第142章 绞死 - 嫡女毒妃 - 寐妤 燕修一路策马而来,空气里到处可闻到血腥气,他的俊眉紧蹙,翻身下马,疾步往前。 “王爷!”仇定也跟着跳下马追上去。 燕修驻足一望,一眼便瞧见了眼前的明黄色营帐,他的薄唇紧抿,忙抬步过去。袁逸礼既然扮成燕淇留在营中,那婳儿一定和袁逸礼在一起丫!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行至营帐门口,抬手掀起了帐帘入内。 袁逸轩丝毫未注意到有人进来,黄金羽箭已被拔出丢弃在地上,一侧放衣服的木箱也被打开,那套袁逸礼的衣服被袁逸轩找了出来。他坐在床边,细细地给袁逸礼换上衣服。 “王……” 仇定也进来了,燕修抬手示意他噤声,仇定这才看见床上的男子,他的眸中掩不住的惊讶。怎么回事?中箭的不是燕淇? 在战场上时他隔得远,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眼下他才如醍醐灌顶,怪不得袁逸轩最后会杀红了眼! 仇定惊魂未定地看向燕修,见他的眉心紧拧,眼底却没有惊讶,仇定更觉疑惑,莫不是王爷早就知晓了媲? 那又是何时的事? 燕修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面前之人,袁逸轩正笨拙地替榻上之人扣上扣子。燕修垂于两侧的手悄然收紧,他张了口,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原本是想拦着的,可惜他来晚了一步。如今再多安慰的话,亦是枉然。 眉目低垂,他瞧见滚落在地上的黄金羽箭,箭尖仍沾染着触目惊心的血渍,他似恍惚中忆起袁逸轩与他合作时曾说过的话。 他说莹玉公主便是被一箭射断心脉而死,他定要燕淇也尝一尝这种痛。为此,他专门命人精心打造了这支黄金羽箭,既然燕淇觉得权力那么重要,那他定会打造一种配得上他帝王身份的兵器。 只是谁都没想到,被黄金羽箭射中,并且躺在这里的人并不是燕淇,而是袁逸轩最疼爱的弟弟! 燕修的脸色铁青,这种看着挚爱死在自己面前却又无能为力的痛楚他明白! ———— 开平三十九年七月,碧色蓝天,难得风和日丽的一个好日子。 燕修连发三箭都正中红心,引得一侧伺候的宫女们惊叹连连。他转了身,鎏金青顶华盖下,柳贵妃品茗着好茶微笑地望着他。 “殿下的箭术又进步了。”柳将军笑着起身上前,伸手接过燕修手中的长弓。 柳贵妃搁下手中的杯盏,浅声笑道:“那还不是哥哥教的好?”她的美眸转至燕修身上,低语道,“过来歇一歇,一会你的皇兄们就该来了。” 燕修依言落座,元白倒了茶水递给他,他接过抿了一口,突然问道:“今日父皇来吗?” 柳贵妃朝柳将军看了一眼,唇角似有笑意,言语轻柔道:“皇上不来,不过皇上让你今晚去紫宸殿,说有些话要同你说。” “什么事?”他抬眸凝着她。 柳贵妃又端着杯盏轻呷一口,低语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燕修点头,元白忙笑着道:“皇上定是觉得殿下长大了,也想着要赐个封号给殿下了!” 燕修笑了笑,柳将军的目光看向远处,开口道:“他们来了。” 昌王燕俦与陵王燕傲走在前头说笑着走来,晋王燕付与寿王燕仁跟在后头,二人走得极缓,正惬意地一路欣赏着美景过来。 诸位王爷近前与柳贵妃见了礼,昌王笑着道:“贵妃娘娘倒是好兴致,来看我们切磋吗?” 柳贵妃翩然笑道:“过几日便是太后娘娘的寿辰,皇上打算在行宫给太后娘娘贺寿,皇上信任本宫,将此事交给本宫准备,本宫正好趁着这机会来行宫看看。你们若是觉得本宫碍事,本宫离开便是,正好那边的事也没忙完。”她说着由宫女扶着起了身。 晋王上前一步,笑着道:“三哥不是这个意思,娘娘不必走,我等兄弟几个随意切磋而已,您坐着看便是。” 后面的侍卫已上前将弓箭呈上,各位王爷选了顺手的长弓便转身往靶场走去。 “娘娘。”宫女轻声唤一声,柳贵妃笑着正要回身坐下,一侧“当”的一声,杯盏落地的声响令她本能地回头看去。 燕修半垂下眼睑,扶着茶几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柳贵妃的脸色一变,忙拂开了宫女的手上前,忧心地问:“修儿,怎么了?” 燕修的呼吸声略微急促起来,他勉强摇头道:“没什么,不小心打翻了茶盏罢了。元白,把我的弓箭拿过来。” 元白应声去拿。 燕修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只走了一步,忽而觉得心脏一阵剧烈收缩的痛,他下意识地揪住了胸前的衣衫。柳将军眼疾手快对扶住他,急声道:“娘娘,殿下是犯病了,药呢!” 白玉瓷瓶自袖中取出,柳贵妃娴熟地倒出了药给他服下,美丽容颜上再无笑意,俱是心疼与担忧:“好端端的怎会犯病?修儿,很难受吗?元白,送殿下回宫!” 元白闻言,忙放下了弓箭跑过来。 燕修却摇头道:“不用,儿臣休息片刻便好。” “母妃不许!”柳贵妃嗔怒道,“你忘了华太医的嘱咐了吗?现下就乖乖地回宫去,母妃忙完这里的事马上回宫去看你。” 燕修无奈地抬眸看了前面的靶场一眼,柳贵妃了解他,叹息一声道:“母妃知道,不会同你的皇兄们说你身子不适,就说你有事回宫一趟。元白,扶殿下出去。” “是。”元白小心扶住他,低声道,“殿下当心。” 柳贵妃回眸望着他们离去,她的黛眉紧蹙,他从小便要强得很,最不喜欢别人拿他的病说事,她若不在身边,他只会硬撑着,这一点,像极了他父皇。 想到此,柳贵妃无奈地一笑。 元白扶着燕修出去,马车就停靠在行宫外头。 车帘落下,马蹄声自外头传来,燕修靠在车内软垫上,额角早已沁出了汗。这一次发病和以往似乎都不太一样,除却心口的痛,他仿佛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张了嘴欲叫外头的元白,马车突然一个颠簸,他的额角撞在车壁上,整个人缓缓滑倒在车内。 …… 柳贵妃携了宫女的手出了围场,与柳将军二人缓步行在回廊上。 阳光被云层遮住,不远处几只琉雀落在凭栏处叽叽喳喳地嬉戏着。柳贵妃的脸色低沉,柳将军低声道:“在担心殿下吗?” 她叹了口气,言语中难言担忧:“本宫如今是什么也不求,只盼着修儿能够平平安安。”她顿了下,抬眸看向身侧的男子,“哥哥可知皇上要同修儿说什么?” 柳将军笑一笑,道:“我怎会不知?皇上那样喜欢殿下,自然想委以重任。” 柳贵妃突然伫足,转身面向着廊外,幽幽一叹。 柳将军皱眉道:“娘娘不愿?” 她浅声道:“皇上虽不曾在本宫面前明言,可本宫亦是知道他的用意。他能有此想法本宫自该高兴,修儿确有惊才伟略,本宫却担心他的身体。太医说他的病只能用温药养着,不宜过度劳累。高位之上的人,如皇上,如先去的储君,哪个不是忙于政事,连闲暇时日都难得,本宫不是不愿,是实在不忍心。这几年多亏华太医,修儿的病也不见发作……”她的话语一低。 一侧的宫女鼓起勇气道:“自华太医接手殿下的病后,殿下尚未犯过病,娘娘可还记得最后一次,还是六年前的上元节。今日殿下出宫前才请太医诊过脉,太医还说,寻常骑射并不是问题,奴婢就是心里觉得奇怪,忍不住要说出来。” 柳贵妃的脸色凝重,她蓦然转身看向柳将军。柳将军沉下心略一回想,似乎也觉出了不对劲,他忙道:“我去看一看!” …… 燕修再次醒来发现自己仍是在马车上,他蹙眉撑起身子,惊讶地发现元白也昏迷着躺在车内,他推了推他也未见他醒来。 燕修掀起了车帘,眼前是郁郁葱葱的一片林木,他凝神望去,林间似乎隐约瞧见了禁卫军的服饰。他略一沉思,才想起这里是皇陵外! 这时,他看见那边的禁卫军突然都朝皇陵里冲进去,他下意识地从马车上下来,才往前走了几步,便闻得柳将军的声音传来:“殿下!” 他吃惊回眸:“舅舅?” 柳将军的脸色苍白,他一把扼住了燕修的手,沉声道:“出事了,莹玉公主在皇陵遇刺了!” “你说什么?”燕修的目光本能地朝那边看去。 柳将军将他带回到马车上,急着道:“什么也别说,先离开这里!” 燕修的心中混乱,似乎才清醒了一些,他忙道:“马车不知为何来了这里,元白被人打昏了丢在车内,舅舅又是怎么也会在这里?” 柳将军将怀中的字条塞给他,言语中已显沉重:“我们怕是被人设计了!” 燕修打开那张字条,上面清晰写着:舅舅,来皇陵。 字条是柳将军出行宫的时候有人用飞镖传给他的,他没看见人也知晓这不是燕修留的,他当时只以为是燕修被人挟持了,故而什么都没多想便策马而来。他是来了此处才想起今日太子妃携同皇太孙与公主在皇陵祭拜先太子,他自那边过时听闻有人大叫着公主遇刺,他当即下了马悄然绕了过来,果真就看见了燕修! 莹玉公主遇刺身亡,柳家专用的箭刺入了她的心口。 据太子妃容氏所说,刺客当时想杀的人是皇太孙,公主为了护住皇太孙才被羽箭射中。 皇帝龙颜大怒,先太子去的早,他所留下的两个遗孤一直是皇帝心头的宝,一来是宽慰先太子在天之灵,二来那两个孩子也确实聪慧非常,很是惹人喜爱。 很快,行宫里便有人供出燕修与柳将军无故离场的事,说起来,正与公主在皇陵遇刺的时间吻合。 诸位王爷也说柳贵妃是说他们的九弟有事回宫了,可事实上燕修并未回至宫中。 至于他与柳将军一前一后出了行宫去了哪里,他二人却说不出来。 公主之死与他们无关,他们却真的在那时出现在皇陵! 幕后之人算计得很精准,种种迹象都显示燕修与柳将军就是凶手! 皇帝震怒,当即便将他们打入天牢。 而皇帝也在第二日病重卧床,连早朝都歇了。 皇帝半靠在病榻上,愤怒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抽泣道:“一切都是臣妾的错,与修儿无关。当日修儿犯了病,这才提前离场,您是他的父皇,您最了解他,他从不愿在人前显露他的脆弱,是以才要臣妾那样对诸位王爷们说。他定是路上实在难受得紧,这才没有及时回宫!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全是臣妾与哥哥策划的,与修儿无关!” 皇帝端着药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看着她的眼底尽是愤怒与失望,在听到她说是她欲柳将军策划时,皇帝的面色一沉,抬手狠狠地将药盏砸在她的身上,怒道:“你伴在朕身边整整十七年了,朕一直以为这后宫之中最了解朕的人就是你!难道你真的不知朕为何要单独见修儿?即便有皇太孙在又如何,朕心中中意的人始终是我们的儿子!”当初太子仙去,他一时悲伤过度才会为了告慰太子在天之灵立下皇太孙,可他最喜欢的还是燕修。 柳贵妃不顾肩头的痛俯下身去,眼泪不断地流出来,她怎会不知道? 如今证据确凿,她与柳家已不能翻身,即便这样,她也决计不会让修儿卷入其内,无论如何她也要保住他! “无忧,你太令朕失望了!”皇帝的声音沉痛,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宫女忙上前搀扶,只见他一低头,床单被衾上,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之色。 五日后,沉重的锁链被打开,元白自牢外冲进来,扶起燕修道:“殿下,没事了,我来接您出去。” 燕修是那时才知道,柳将军将行刺皇太孙,误杀公主的事供认不讳。柳将军不过是一个外臣,师从无名,是以柳贵妃自然就成了幕后主使,杀了皇太孙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储君。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错杀了莹玉公主。 皇帝赐给柳贵妃三尺白绫,勒其自缢。 燕修匆忙回到宫中时,他原本想去紫宸殿求情,却得知皇帝病重昏迷。 景云宫的宫人们全都被逼退在院子里,燕修入内时,只见太子妃容氏的人守在寝殿外头,他不顾一切冲上去。 燕修推门进去,柳贵妃吃惊地见他疾步近前,“修儿,你怎么来了?” 他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转身看向太子妃道:“公主之死与我母妃无关,皇嫂断不可冤枉了好人!” 太子妃睨着他,冷冷地道:“证据确凿,贵妃娘娘自己也已经认罪,你现在来同我说无关也未免太好笑了!父皇信你无罪,可我却不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证据,让你给我欢儿偿命!” 柳贵妃慌张抱住燕修的身子,目光看向太子妃道:“与修儿无关,真的与他无关!修儿,你走,出去!” “我不走,您是无辜的,等父皇醒来,我去求父皇,他一定会听我的!他会信的!” 太子妃森然打断他的话道:“父皇英明不会让凶手逍遥,时辰到了,来人,将他给我拉开!” 侍卫上前来将燕修用力拖开,他拼命想要拉住柳贵妃的手,慌张道:“母妃,不要,不要!” 柳贵妃的眼眶红肿,她颤声道:“你们……你们别弄伤他!” 宝琴上前将托盘摆在她面前,开口道:“娘娘,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燕修的脸色苍白,摇头道:“母妃,不要!您是无辜的,公主的死和您无关,您为什么不和父皇说!您为什么要认!” 寝殿内,无人在意他的话。 太子妃阴鸷望着柳贵妃,开口道:“娘娘还不动手吗?” 柳贵妃含泪道:“你们带他出去。”她不能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自缢。 太子妃侧目朝燕修看了一眼,随即冷笑道:“依我看,九皇子并不想离开,娘娘还是动手吧!” 柳贵妃咬牙道:“太子妃,你也是做母亲的,你怎么能让本宫在修儿面前自缢!” 太子妃的脸色骤青,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我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你现在来同我说这些!你要顾及他的感受,那我呢?”她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广袖一甩,她抬手指着面前女子道,“贵妃娘娘不愿领旨,那你们就送她一程!” 另有两个侍卫领命上前,压住柳贵妃柔弱的身躯,强行将白绫绕上她的脖颈,一人牵住一头,用力地拉紧。 “母妃!” 燕修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至亲死在自己眼前。 两个侍卫的手一松,柳贵妃纤弱的身子宛若一片落叶,飘然落下。钳住燕修的人也终于撤了手,他苍白着脸冲过去,从地上捞起那具绵软身躯,他拼命地摇晃着她:“母妃,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母妃,您看看修儿……” 心脏处的剧痛蓦地袭上来,他低吟一声却仍是用力抱住柳贵妃逐渐冰冷的身体。 ———— “王爷。”耳畔,传来仇定的声音。 燕修蓦地回过神来,他的脸色苍白,目光再次看向面前床榻边的人。他曾亲眼目睹生母被绞死,时隔六年,那种痛在他心中分毫不减,每每思及,仍是痛彻心扉。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营帐,外头的士兵却说哪里都没有方婳的身影,也不见容止锦。燕修的眉头蹙得更深,袁逸礼的尸身还在这里,婳儿怎会离开? 心中微窒,他蓦然又自觉好笑,他怎忘了,她失忆了,又怎会记得袁逸礼。 “王爷!”一个士兵匆忙跑来,急声道,“在那边发现一条密道!” 密道直通越州城外,看来他们是从地道走了。 燕修缓缓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婳儿没事。她身边有容止锦在他也就放心了,容止锦一定不会送她去长安,一定不会。 ———— 马车缓缓行驶在小道上,毕风的声音自外头传进来:“主子,我们真的不回晋国吗?” 晋王低缓一笑道:“陈将军会将本王的军队安然带回晋国的。再者,你不也说本王身为臣子就该为皇上分忧吗?如今皇上与贵妃娘娘分隔两地那么久,一定思念得紧,本王急着把贵妃给他送回去啊。”他说着,低声一笑,目光回转,落在女子绝美的脸上。 晋王脸上的笑意更深,先前一片混乱,他倒是没注意到,方婳脸上的疤不见了,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神医吗? 不过说实话,这样的贵妃果真倾城美艳,难怪皇上和礼部尚书都对她爱不释手! 那他就更是期待了! 第143章 王牌 - 嫡女毒妃 - 寐妤 马车一阵颠簸,容止锦的后脑勺“砰”的一声撞在车壁上,他龇牙咧嘴地醒来。 这里是哪里? 容止锦的眼睛撑了撑,很快就看见了坐在他面前的陵王。陵王见他醒来,笑着道:“小侯爷可算是醒了,你若再不醒来,本王差点就要杀了那将你打昏的侍卫了,真是不知轻重!” 容止锦一手本能地抚上后颈项,怪不得还这样痛! 他随即咬牙道:“你的人把我打昏了?丫” 陵王并不想掩饰,点头道:“若不那样又怎将你从越州城救出来?” “我们已经出城了?”容止锦脱口问着,本能地转身掀起了车帘,外头一片绿色盈盈的原野,他们的马车此刻更行驶在官道上。他心中一个激灵跳起来,立马冲出马车去媲。 “侯爷!”陵王的脸色一变,忙跟着出去。 马车被迫停下了,陵王从车上下来,见容止锦的脸色低沉得厉害。他前后看了看,看来陵王带着自己的军队打算回陵国去。 容止锦回头见陵王朝自己走来,他忙问:“方……贵妃娘娘呢?你们有没有看见贵妃娘娘?” 陵王蹙眉摇头:“没有,后来就没见她了。” 容止锦立马想起当时他冲进袁逸礼营帐的时候就不见方婳了,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伫足片刻,突然又往回跑去。 陵王大声道:“拦住他!” 几个侍卫很快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容止锦厉声道:“滚开!谁敢拦住我!” 陵王的声音不紧不慢自身后传来:“本王也是为你好,眼下越州已经沦陷,你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容止锦用力咬着牙,袁逸礼死了,依方婳的性子一定不会离开越州的!说不定那时他进去,方婳刚好出去找他了!不管是哪种情况,容止锦都深信她还在越州! 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的! 陵王眼看着侍卫们拦不住,他的眉头紧蹙,千辛万苦把他带出越州了,他又怎么会允许他就这样回去!他使了个眼色给侍卫,侍卫会意,上前就又一掌劈在容止锦颈后,随即利落地接住了容止锦倒下去的身体。 重新被带上马车,车轮轧轧的声音传来。 容止锦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广袖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同样的戏码用两次,这陵王看起来还真不算个聪明人。可容止锦却学乖了,刚才那个侍卫的手劈下来的时候他稍稍转过了一点,是以那侍卫根本就没把他打晕,他自知面对千军万马硬闯不出去,只好暂时忍着。这陵王看架势是要将他送回长安去,他可不要回去! 果然在夜里扎营的时候容止锦就等到了机会,陵王留下一个侍卫在马车外看着他就带人离去。 容止锦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迅速放到外头的侍卫,转身就溜进了林子里。 等陵王发现时,容止锦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 长安,皇宫。 御书房内传出“砰”的一声响,钱成海站在外头摇头叹了口气,今天已是第四次了。 “公公,太后娘娘来了。”宫女在一侧小声提醒着。 钱成海回头,见太后扶着容芷若的手急急走来,他忙迎上去行礼道:“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必多礼了,皇上在里头?” 钱成海点头道:“是,自早上收到飞鸽传书后,皇上的心情就一直没见好过,也不见任何人。” 太后的眉头微蹙,开口道:“去开门。” 沉重殿门被打开,太后松开了容芷若的手独自入内。容芷若伸长了脖子朝里头张望了一眼,并未瞧见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她不免有些失落,忙拉着钱成海问:“钱公公,皇上还好吗?” 钱成海勉强笑道:“应该没什么事,姑娘不必牵挂。” 容芷若点点头,她随即又想起容止锦,甚久不见他了,也不知他在云州过得好不好。 太后缓步入内,见燕欢坐在敞椅上,一手扶额,脸上无一丝笑意。 “哀家听钱成海说前方来消息了,皇上怎么不高兴?” 燕欢抬眸看向太后,嗤笑道:“轩辕承叡未带人从后面堵截叛军,现下钱广延已死,越州失守,母后叫朕怎么还笑得出来!” 太后大吃一惊,忙上前一步道:“怎么会这样?皇上不是已经和西楚太子订下合约了吗?他竟然言而无信?” 燕欢愤怒地站起来,她的声音冰冷:“眼下不必考虑轩辕承叡,袁将军才是棘手的,越州失守,他便可一路东行,朕的那些皇叔们一定不会选择殊死抵抗折损自己的兵力!” 太后被她说得冷汗涔涔,颤声道:“那……那怎么办?”素来高枕无忧的太后在这一刻才又突然感到了危机。 自从柳家倒台,宫中再无人能撼动她们的地位后,这种不安的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了。 燕欢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咬牙道:“九皇叔还活着,他还活着……呵,看来感情在他心里真的不算什么!” 太后不知她在说什么,蹙了眉才要开口,却见燕欢抬步行至窗边,目光远远看向外头,低声道:“九皇叔若真越过湛江,那就看他怎么堵住悠悠之口,朕还健在,他这摆明就是阴谋篡位,即便他顶替朕坐上这把龙椅又如何?照样被世人诟病!” 太后紧绷的脸色丝毫未见舒展,手中的锦帕已被拽得褶皱不堪,燕欢见她的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不觉回身问:“母后的脸色怎这样难看?身子不适?” 太后摇头,挣扎了良久,才咬着唇道:“哀家有一事,一直未曾告诉你。” “何事?”燕欢见太后的脸色凝重,不觉皱了眉。 太后蓦地压低了声音道:“先帝……先帝也许真的留了遗诏。” “什么遗诏?”燕欢的眸子一紧,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太后沉着脸道:“当年先帝一直中意九皇子……” 燕欢的心猛然一震,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道:“不可能!皇爷爷当初分明已立下皇太孙!” 后来先帝驾崩,因为没有遗诏,按照惯例自然是有皇太孙登基称帝。此刻听太后这样说,燕欢完全不敢相信。 太后紧张道:“哀家也不能确定,只是怀疑,也许没有,没有才好……” 御书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燕欢愣愣地站着,她心中清明,倘若先帝真的留了遗诏,那燕修做这一切便是理所当然。她的牙关紧咬,不,他应该没有,元白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也不曾提及过,倘若他当年真的带着遗诏出宫,元白不可能不知道! 燕欢缓缓转身,她蓦然又记起一事。 太皇太后仙去前燕修曾秘密入宫来,他明知那段时间她对他心存戒备,那他为何还冒险入宫? 燕欢的指尖猛地颤动,莫不是……为了遗诏? 先帝的遗诏在太皇太后手中? 太后见她不说话,她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些,遂叹了口气转身,才行至门口,忽而听得身后之人又问:“母后怎知皇爷爷中意九皇叔?” 太后的步子一滞,她随即回眸道:“先帝宠爱柳贵妃,又钟爱柳贵妃所出的儿子,这些整个大梁的人都知道。” 燕欢脱口道:“那又如何?皇爷爷可以喜欢他,却未必要立他为储!是哥哥做得不够好吗?皇爷爷不喜欢哥哥吗?” 太后的眼底泛起了一层晶莹,她急忙摇头:“不,你哥哥做得很好,只是你父亲去的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 燕欢喃喃道:“那皇爷爷怎会……”她的话语一顿,似是猛地想起什么,眸华看向太后,皱眉道,“倘若皇爷爷真的有那种意思,那柳贵妃为何还要设计杀死哥哥让九皇叔成为储君?” 若真如太后所说,柳贵妃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当年替柳贵妃喊冤的呼声她不是没有听到,哥哥遇刺时,柳将军与九皇叔正好离开行宫,九皇叔声称是回宫却不曾回来,后来元白说他被人打昏了丢在车内,他醒来时发现他们在皇陵,只是当时碍于元白的身份无法出来作证。但仅仅只是这些便已足够,柳将军没有不在场证明,柳贵妃有动机! 而她与母后,只需要听到元白的话就断定哥哥的死于九皇叔和柳家有关! 这么多年她也一直这样认为,可她从不知道皇爷爷中意九皇叔的事,遗诏,当真有遗诏吗? 太后已再次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燕欢,她开口道:“即便当初先帝有此想法,想来柳贵妃也是不知道的,所以她才会做出那种令人发指的事来。你大约不知道,当日先帝召见柳贵妃,听里头侍奉的宫女说,先帝还把药盏直接砸在了柳贵妃的身上,可见对她有多失望。” 燕欢的眼底掩不住的讶异,她突然又道:“既如此,为何幕后觉得皇爷爷临死前可能留下了遗诏?您找过?” 太后没有否认:“是,哀家的确找过,但是没有找到。先帝驾崩已是柳贵妃死后两年,你们于他来说是孙子辈,隔了一代总比不上儿子来的亲,他早从失去你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再者,他该也信了柳贵妃的事与你九皇叔无关,他要改立储君也不是没可能。只有哀家始终觉得那件事和九王爷脱不了干系!” 燕欢的脸色铁青,看燕修如今做的种种,他不就是要皇位吗?她也愿意信母后所信,就是燕修害死了她的哥哥! 可眼下,若是没有遗诏还好,倘若燕修手中真的有遗诏,那事情可真就复杂了。 夜里,燕欢独自从御书房回至紫宸殿,她又收到了前线传来的密信。 信中确认袁逸礼死于袁逸轩的手上。 她的手指一颤,信纸飘然从手中滑落,轻轻落在地上。 她一手扶着木窗自嘲一笑。 本就是她设计了这个结果,为什么再听到确信的消息时心里还是那样难过。 袁逸轩一定会很恨她吧? 她又何尝不是! 他们兄弟,一个两个都背叛她,把她的信任无情地践踏! 她的心碎逸轩知道吗?她的失望逸礼知道吗? “哈哈——”她突然笑出声来,长夜漫漫,那笑声竟是这样凄凉悲伤。 玉策匆忙自外间入内,见她凄凉笑着倚在木窗边上。玉策疾步上前,低声问:“皇上怎么了?” 她回眸直直睨视着面前的宫女,突然道:“玉策,你后悔吗?” 玉策不解地看着她:“皇上,您怎么了?” 燕欢上前伸手握住了玉策的双肩,低低道:“后悔亲手杀了你妹妹吗?你后悔吗?” 玉漱…… 玉策的心口一紧,玉漱从高台上掉下去拼命抓住她衣衫的情形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还有最后玉漱口吐鲜血,睁大了眼睛死去的模样…… 她略低下头,掩住心慌道:“奴婢也曾后悔过,可在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还是会那样做。” “为什么?”燕欢痴痴地问。 玉策毫不犹豫道:“奴婢是皇上的人,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好,哪怕要奴婢的性命,奴婢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有些事不该世人知道的,他们就不该知道,天下太平是皇上所愿,也是奴婢所愿。” “你不恨朕吗?” “奴婢不恨。” “可是他会恨……” 玉策蓦地吃惊问:“谁?” 那一个却不愿再说,推开了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入内室。 玉策迟疑了片刻,终是转身跟进去。 ———— 光启二年五月,沧州、越州相继失守。 袁将军的军队一直横扫大梁整个西部,五月中,起义军打着匡扶大梁正统的口号往东行进,更是拿出了先帝遗诏。 沿途官员见此,纷纷归降。 消息传入长安,闹得人心惶惶。 未下早朝,太后便已早早在紫宸殿等候。 燕欢的脸色不见好,之前的担忧都成了真。 太后未开口,便闻得她道:“母后还是先回去吧,朕换下朝服便要去御书房召见几位重臣。当年皇爷爷也不过是错信了九皇叔,您也不必怕,这件事朕会解决。” “你打算怎么解决?”太后不甘心地问。 燕欢沉着脸,说实话她心里也没有底。 外头,钱成海匆匆入内,禀报道:“皇上,晋王殿下求见!” 燕欢吃了一惊,蹙眉看向太后,太后的脸上也有疑色,不禁道:“他来干什么?” 钱成海低头道:“晋王殿下说,带了一个人来见皇上,称皇上一定会高兴的。” “传。”她吐出一个字,随即转了身入内,由玉策伺候着更衣。 厅内,晋王见燕欢出去,忙上前来行礼。 燕欢虚扶了他一把,道:“眼下这个时候四皇叔怎会来长安?”藩王无召不得回京,晋王这个时候来,莫不是见她帝位不稳吗? 晋王却是笑着道:“臣在越州时遇见了一个人,臣知道皇上定是思念得紧,所以特意给皇上送来。”他拍拍手,一个侍卫将一人抱着入内。 燕欢的目光瞧去,侍卫怀中的女子紧阖着双眸,她早已一眼认出她来。 是方婳! 怎么可能?燕修还活着,他不是没有救她吗? 她的神色紧拧,疾步上前一把摞起了方婳的衣袖,手臂上的守宫砂早已消失。燕欢不觉讶异,片刻,她才暗自冷笑,她当时真是昏了头了,千娇百媚是他下的毒,他怎么会没有解药! 晋王见她的脸色大变,以为是她知晓了贵妃与礼部尚书的丑事,想着袁家是不能翻身了。他张了口正要说话,却听燕欢道:“四皇叔长途跋涉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来人,送贵妃回宫!” 她现下还想不明白既然燕修与方婳都没死,他们又怎会不在一起?不过眼下,她有方婳在手,无异于握住了一张王牌! 第144章 机智应对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自陵王手中逃出来后原本是想去越州找方婳的,后来听闻燕修已离开越州抵达了辽州,他郑重地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辽州,倘若当初方婳真的留在越州城,那燕修无疑会带走她。 他感到辽州已是五日后,连日的逃亡他身上早已分文不剩,自然也没有钱去买做面具要用的材料。 现在怎么办丫? 他有些懊恼地徘徊在军营外,凭他这张脸要混进去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这些的人谁不认识他? 没法子,他只能等天黑看看能不能趁机溜进去。 ———— 帐内一片静谧,袁逸轩静静坐在矮桌前。燕修掀起了帘子自外头入内,夜风撩动着一侧的烛火摇曳。 自袁逸礼死后,袁逸轩几乎都不怎么说过话。 闻得身后的脚步声,袁逸轩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王爷还不休息?明日大军便要过湛江,还有硬仗要打。媲” 燕修点点头,上前将一壶酒搁在矮桌上,他自顾坐下,开口道:“长夜漫漫,既然将军与本王一样失眠,不如小酌喝几杯。” 他将酒盏斟满,推至袁逸轩面前。袁逸轩没有拒绝,端起酒盏扬一扬手,然后仰头饮尽。他随即自己有倒满了整杯。 燕修低头浅啜一口,笑容轻淡道:“本王与将军上一回在一起喝酒还是开平三十五年父皇的寿宴上,。” 袁逸轩低嗤一笑,又饮一杯,道:“那时柳将军还在先帝面前夸我剑法好,日后必能成大器。彼时我爹还仍希望将来我能当个言官,希望我能像他一样接手读书台。” 到底是事与愿违了。 他心中暗自一叹,目光飘然看向面前之人。 燕修伸手与他碰杯,他脸上的笑容悠然,语声轻弱:“不能改变过去,那就创造未来。将军是聪明人,定能明白本王的话。”他说着,将杯中剩下的酒灌入喉中,随即起了身离去。 才掀起了帐帘,便闻得身后之人定定道:“我做这一切,并不为王爷!” 他与他会携手并进,只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仅此而已。 燕修的步子一顿,却仍是一笑离去。 天气渐热,纵使夜晚也微微感到了热气。燕修驻足颔首,夜空中已有疏星,闪闪点点,他阖了双眸深吸一口气,寒冬终是过去了。 站了片刻,不远处传来了打斗声,燕修蹙眉睁开眼来,见那边火光移动,有士兵拿着兵器往那边冲过去。 “发生了何事?”他伸手拦住了一个欲前往的士兵。 士兵忙低头道:“回王爷,说是营地里出现了刺客!” 燕修的脸色一变,士兵已匆忙跑去,他迟疑了片刻,到底也是往前面去了。 仇定早已赶到了现场,燕修过去时见一人被士兵擒住狠狠地压在地上。 仇定见他过来,伸手拦着道:“王爷当心,刺客已被拿下,但不知还有否别的同党。”他转过脸,朝士兵吩咐道,“下令全军戒严,加强巡逻,一有异常及时禀报!” 士兵领命下去了。 燕修的目光仍是看向被压在地上的刺客,他的脸在火把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燕修蓦地推开仇定的手上前一步,蹲下身仔细看了眼,随即惊愕道:“怎么是你!” 脸上虽然涂了一些泥巴,可燕修还是认出来了,不正是容止锦吗? 容止锦见这么快就被认出来,干脆也就不遮掩了,咬着牙道:“装什么装,我为什么来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放肆!”押住他的士兵大喝一声,钳住他的手用了力,痛得容止锦哼出声来。 燕修却道:“放开他。” 士兵们吃了一惊,仇定忙上前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燕修已负手站起身,开口道:“放开他,是平阳侯。” “什么?”仇定惊讶之余又将目光扫向地上之人,经燕修一说,他倒是越看越像了。 士兵们松了手,容止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揉着胀痛的手臂在嘴上碎碎地骂着。偷偷摸摸果真是比不上光明正大,他若是能做个十张八张面具带在身上,哪轮得到他们嚣张! 容止锦有些愤恨地擦了擦脸,抬头直直看向燕修,直声问:“方婳呢?” 他一句话,问得燕修脸色大变,他蓦地回身凝视着容止锦,脱口道:“她不是和你在一起?” 容止锦也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华年成闻声赶来了,见了他吃惊道:“侯爷?王爷,他怎么在这里,这怎么回事?” 燕修顾不得回答华年成的问题,伸手便将容止锦带回自己的营帐,帐帘一落,他才忍不住又问他:“我亲眼看着她和你一同进了越州城,后来你们不是一起总地道走了吗?” 容止锦的脸色苍白,他半张着嘴瞪着燕修看了半晌,才恍然回神,匆忙摇头道:“我没和她在一起,我是被人强行带走的,我以为她被你带走了啊!没有吗?怎么可能,她一定留在越州没走啊!” 燕修的目光微微沉下去,他的呼吸声也沉重起来,他很确定方婳没有留在越州城,他们的人入城后前是搜了军营,后来挨家挨户都搜查过,方婳一个人不可能藏得住!他以为她是同容止锦一起走了,怎会这样? 容止锦原本还以为燕修在撒谎,如今看他的脸色好像也不是假的,莫非方婳真的不在这里? 他短滞一念,一手握拳敲打在掌心,咬牙道:“糟了!” 燕修抬眸看向他,只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脱口道:“当日营中很多人都知道她是身份,她该不会是被人送去长安了吧?” 燕修的身子略微紧绷,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倘若婳儿落在燕淇手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他缓缓往前一步,在床榻边坐下,眸华回转落在帐内点燃的烛火上。 大军正要东进,眼下却又出了这样的事,他该怎么办? ———— 眼前似有人影晃动,方婳的黛眉微蹙,缓缓睁开眼睛。 鎏金凤尾床勾挽起降色纱帐,眼前珠帘晃动,琉璃青灯照得内室一如白昼。 是她所熟悉的一切,这里是……静淑宫!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越州吗?她守在袁逸礼的床边,看见他在她面前缓缓地闭上眼睛…… 方婳猛吃了一惊,捂着胸口坐了起来。 “娘娘,您醒了!”宫女忙来到她的床边,脸上是一片喜色,转了身便道,“奴婢马上去告诉皇上!” 皇上,皇上……不是梦! 方婳蓦地回神,脱口叫住了宫女:“站住!不许去告诉皇上!” 宫女惊讶地回头看她,不解道:“可是皇上很担心娘娘,皇上若事知道娘娘醒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方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她缓了口气,才道:“本宫这样也没梳洗打扮就冒失请皇上来,恐御前失仪。” 宫女恍然道:“奴婢该死,还是娘娘想得周全,那奴婢马上给您打水去!” “不必了。”方婳朝外头看了眼,才道,“眼下天色已晚,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还是等明早再告诉他,本宫也累了,还想再休息会儿,你先下去吧。” 宫女只好点头道:“娘娘说的是,您是该好好休息,太医说娘娘被喂了很多迷|药,也不知谁这么心狠!” 方婳的眉心拧得更深:“谁送本宫回来的?” “是晋王殿下啊!”宫女笑着道,“皇上很高兴呢。” 方婳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女退下了,方婳这才起身下床,用力咬下唇,很痛,果真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那袁逸礼是真的…… 想着他临终前的情形,方婳的眼睛不禁湿润了,怕他失望,怕他抱憾,她甚至都不曾对他说一句实话! 燕欢…… 那二字被她狠狠地在心底念出来,方婳的双拳不自觉地紧握。 她在对付她的时候她没有过怨言,可她怎么能那样对袁逸礼!他又有什么错! 还让他死在亲哥哥的手上,这实在太恶毒太心狠! 燕欢还不知道,袁将军是为她报仇才会背叛大梁,她却设计要他杀了自己的弟弟,那便是断了自己最后的退路! 窗户被悄然推开,夜里的热浪卷在自己的脸上,眼泪却冰冷。 燕欢要保住容家,要给燕淇报仇,这些都没有错。可她却不能为了报仇设计利用袁逸礼,这是她始终无法原谅的! 唇角被咬破,齿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方婳深吸了口气,轻阖上双眸,晋王自作多情将她送回宫中,殊不知便是将她推向了一个无比危险的漩涡。 那一个再不是能与她相依的朋友了,如今她早就成了一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折手段、断情绝义的狠心之人。 而她方婳知晓了她太多的秘密,知晓容家太多的秘密,如今再回来,还有她活命的机会吗? 她睁开眼睛,颔首看了看天色,此刻离天亮顶多还有三个时辰。天亮后,她已醒来的消息怕是再瞒不住,她必须在此之前想好应对之策! ———— 辰时一过,外头的阳光灿烂,纵使内室也觉得有些闷热。 几个宫女拿着团扇在窗前给方婳扇着,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了声响,方婳支起身子问:“怎么回事?” 宫女忙答:“大约又是哪宫的主子来看娘娘,不过皇上说了,娘娘身子虚弱,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您,等皇上忙完手上的事,他就亲自来看您。” 方婳笑一笑轻卧在床上,她猜的不错,燕欢禁止她与别人见面,便是怕她将她的秘密外泄。 她闭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似迷迷糊糊地睡着,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出去,方婳悄然睁眼,见一身明黄的身影入内,直直立于她的床榻前。 方婳的心口一紧,藏于薄衾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 里头的人已被全部遣退,燕欢上前,拂袍落座在方婳的床边,盈美如画的双瞳直直地看着她。 不待燕欢开口,方婳便低声问:“您就是……皇上?”她的眸子略微撑大,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燕欢的眉头微蹙,方婳坐起来,大方地看着她道:“他们都说我是大梁的贵妃娘娘,侯爷还和我说,皇上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还说哪天我见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燕欢终是忍不住脱口道:“你不认得朕?” 方婳从容点头道:“我把以前的事忘记了,不过幸好有侯爷在,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我知道自己是娘娘,还知道我是洛阳人士,我爹是天下首富方同。哦,我还有个妹妹也在宫里,是不是皇上?” 燕欢被她问得愣住。 她又道:“可我怎么会在越州?我又是怎么回宫的?皇上,您知道的对不对?” 燕欢蹙眉凝视着眼前女子,她的眉宇间坦荡,瞧着不像是装出来的。她记得当日袁逸礼曾对她提过苏昀失忆的事,看来燕修也给方婳用了那种药?这也便能解释为了他们两个都活着,却没有在一起。容止锦不知道燕修的事,自然在他的叙述里便没有燕修这个人了。 “皇上?”方婳见她不说话,又皱眉唤她一声。 燕欢站了起来,低声道:“你刚醒来身子还虚弱,先休息吧,这些事,日后再慢慢说。朕还有事,先去御书房了。”她说着转身便走。 方婳忙掀起了被子下床道:“皇上,我……” 燕欢转过身来,美眸落在她的脸上,低笑道:“日后,在宫内要自称本宫。” 她抬步出去,方婳愣愣看着她的背影远了,她才长长松了口气。暂时应该是把她骗到了,可是方婳心中仍然不安,即便如此,她也不安全,一旦燕欢想通了,便会觉得死人永远比活人更安全。她得想一个法子,一个能暂时确保她平安无事的法子! ———— 辽州军帐中。 袁逸轩的脸色大变,厉声道:“为何要延期?趁如今王师兵士气大减,便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仇定也劝道:“王爷,末将以为袁将军说的对,为何这个时候您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燕修仍是那句话:“等三天!” 婳儿若真的在燕淇手中,三日内他必会收到消息。他已伤害过她一次,决不能不顾性命再让燕淇伤害她! 他再不逗留,大步走出军帐,袁逸轩愤恨地将手中的旗标丢在地图上,抬步就追出去。 “我听说昨日平阳侯来了,莫不是他同王爷说了什么?” 燕修的步子未止,袁逸轩跟在他身侧又道:“是不是和方婳有关?事到如今,王爷却被感情所累,难道忘了我们付出的一切吗?这件事由不得王爷,我会下令东进!” “袁将军!”燕修侧目看向他,沉声道,“今时今日你肯出兵反梁,无非是为了给挚爱报仇,那么你更该理解本王!本王不愿若干年以后再来后悔今日做出的决定!不愿日后再来后悔当初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心爱之人!” 一番话,说得袁逸轩心中一震,片刻,他才冷冷道:“欢儿的仇,逸礼的仇,我早已等不及了!王爷无法体会我的痛!” 袁逸轩转身便要走,燕修回头看向他,嘲讽道:“本王怎会不懂?你看着亲弟弟死在眼前,本王也曾亲眼看见母妃被生生绞死!将军的痛,本王感同身受!” 袁逸轩的步子蓦地止住,他不可置信地回身看着他。他所知道的是柳贵妃被赐白绫三尺自缢,燕修却说柳贵妃是被绞死。 是容氏吗? 燕修转身朝他走去,眉宇间淡化了愤怒,渐渐露出了担心忧虑:“请将军给本王三日时间,三日后,全军单凭将军调遣。” 第145章 试探利用 - 嫡女毒妃 - 寐妤 刚下过一场春雨,叶尖上还挂着晶莹的露水,空气里浮起一抹清新的香气。 韦如曦扶着宫女的手从内室出来,燕欢着一袭金丝线织就的团云纹龙炮斜倚在桌边品茶。韦如曦忙上前朝她行了礼,道:“皇上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燕欢笑一笑,俯身扶了她一把,拉她在一侧坐下,道:“朕知道这段时间忙于政事忽略了你,日后朕得了空自会常常来看你。” 韦如曦低首笑道:“皇上日理万机,不必想着臣妾。”她顿了一下,才鼓起勇气问,“边疆的事……还好吗?” 她的话落,只见燕欢的笑意稍敛,再不是之前的惬意神情。韦如曦忙道:“臣妾……并不是要干政,臣妾只是……丫” “朕知道。”他淡淡打断她的话,眸子里染着笑道,“外面的事自有朕在,你不必担心。” 闻言,韦如曦才松了口气,她随即又浅声道:“臣妾去过静淑宫,可那边的宫人说是皇上的意思不让任何人去打扰贵妃娘娘。皇上,贵妃娘娘病了吗?媲” 燕欢的眉头微蹙,他随即起了身道:“其实朕不让你们去见婳儿,是有原因的。” “娘娘怎么了?”韦如曦紧张地跟着站起来,手指本能地绞着手中丝帕。 燕欢叹了口气,伸手抚上桌沿,道:“她失忆了,以前的事根本不记得了。” 韦如曦惊道:“怎么会这样?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失忆?” 燕欢摇头道:“朕也不知道。朕知道你同她交好,那便去看看。正好朕还要去一趟延宁宫,你就准备准备吧,朕有空再来看你。” 她说着,负手转身出去。 “皇……”韦如曦张了口,见那抹身影已出去了。宫女璃儿蹙眉道:“皇上怎来的这样匆忙,娘娘还专门命人下去准备点心呢,这点心也没吃上。” 韦如曦浅浅叹息一声道:“算了,这段时间皇上忙得很。你下去叫人把点心装进食盒里戴上,我们去静淑宫。” “是。”璃儿点了头下去。 ———— 从昨夜起,宫里便都在传,说婳贵妃其实不是去龙山行宫养病,而是让皇上偷偷带出去找了一个神医治病。 那位神医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令玉茎重生的本事,那区区脸上的一道疤自然算不得什么。 方娬立于窗前,暗沉着脸色听着外头两个小宫女叽叽喳喳地说着。 贴身宫女木芸小声道:“娘娘别听她们胡说,现在皇上不让任何人去看婳贵妃,惹得宫里头那些好事的人到处乱嚼舌根。哪里真的有那么高明的太医?” 方娬嗤笑一声,回眸看向她,低声问:“你之前见过婳贵妃吗?” 木芸先前是司衣房的宫女,是方婳出宫后才来玉清宫伺候的。她低头道:“奴婢虽不曾仔细地瞧过,可婳贵妃也来过六尚几次,奴婢远远地见过。” 方娬转过身,伸手拂开了珠帘出去,木芸说未曾见过方婳脸上的疤也觉得不可能,她倒真是好奇了,这些流言又到底是如何传出来的? 木芸扶着她在锦绣榻上坐下,才奉了茶给她,便瞧见外面一个小宫女飞快地跑进来,低头道:“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方娬的指尖一颤,杯盖“当”的一声撞在碗口,她的黛眉微蹙,目光直直朝门口瞧去。方婳很快进来了,她望着方娬的目光里尽是坦荡笑容,方娬一愣,木芸忙悄然拉了拉她的衣袖,方娬这才恍然回神,起身朝来人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方婳疾步上前,亲自扶了方娬起来,笑道:“这里又没有别人,你那么多礼做什么?” “娘娘……”方娬的眸中露出了错愕。 方婳忙制止她道:“哎呀,叫什么娘娘,我是你姐姐,你以往在家怎么叫我,现在也一样。” 在家? 方娬的脸色蓦地变了,她在家大多时候都是直呼她的名字,只有少许情况会不情愿地叫一声姐姐。 今天的方婳怎让她觉得这样奇怪? 方婳拉她坐下,却是朝屋内的宫人道:“你们都下去,我们姐妹要说些体己话。” 宫人们都退了出去,方娬的眼中越发的不可置信,她的眸华定定看向方婳,原本有一道丑陋疤痕的脸颊果真是光洁无暇,肤质细腻白嫩,就像是根本没受过伤一样! 这……这什么可能! 方婳注意到她在看自己的脸,她的素手缓缓抚上脸颊,蹙眉道:“他们都说我这里原来有一道疤,可是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好像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呢。如今连你也这样看着我,看来便是真的了。” 方娬心头一震,脱口道:“什么叫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方婳低下头道:“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什么?”方娬惊呼一声,怪不得这次见她回来她整个人这样奇怪!可是,她是怎么失忆的?方娬张了口,这才觉得好笑起来,她已经失忆了,问她又有什么用? 方婳却不顾她的惊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皇上又很忙没空去看我,我想在这个宫里,你才是我的亲人,有些事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亲人?方娬不觉暗自冷笑一声,大约在这个皇宫里,与她最不亲近的人也就是方婳吧!她倒是忘记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却来同她说什么亲人! 方婳接着道:“大家都说我是贵妃娘娘,那我为什么不在宫里,却去了战场上?” 她的话说得方娬一阵讶异,她脱口道:“你是说你去了战场?”这又是怎么回事?皇上分明是对外称贵妃染病出宫去龙山行宫养病去了,难道这段日子她根本没在龙山行宫? 方娬的脸色低沉,是了,这也便能解释为何好端端的是晋王将她送入宫来了。边疆起了战事她自是知晓,但具体情况如何后宫嫔妃是无从知晓的,照这么说,晋王该是也去了战场上。 方婳叹息着点头,表情尤为无辜:“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在战场上,但是那边的士兵却都不叫我娘娘,他们叫我方姑娘。哦,我一直和逸礼在一起,逸礼……”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逸礼说要娶我呢!可惜,他后来……后来战死在沙场上了……” 方娬的美眸猛地撑大,指甲不慎嵌入了掌心,痛得她皱了眉,她的目光仍是定定地看着方婳,心下思绪飞快。 逸礼,逸礼……她说的可是礼部尚书袁大人! 袁逸礼要娶?! 方娬惊讶无比,强压住疯狂乱跳的心深吸了口气。 皇上说她在行宫养病,实则她却在千里之外和袁逸礼在一起。 如果是皇上在撒谎,如果方婳是和袁逸礼私奔的呢? 方娬的手指狠狠地收紧,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方婳脸上的疤好了,皇上却到了眼下才来解释说去找了神医,因为神医根本不是皇上找的,是袁逸礼想要方婳改头换面,完全摆脱贵妃的身份? 她的掌心冷汗涔涔,思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当初她便怀疑方婳行为不端,可她却弄错了人,她怀疑容止锦……现下想来,此人若是袁逸礼也不无可能! 方婳去洛阳,有袁逸礼随行。西楚太子来大梁她去龙山行宫那一次,袁逸礼也是随行官员。 这么说来…… 方婳的目光淡淡扫过方婳美丽的五官,她的心蓦然沉了下去,方婳与袁逸礼有染! 皇上知道吗? 方婳起了身站起来,脸上的笑容淡了,低头道:“大家不是都说皇上最宠爱我吗?说我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还说皇上把凤印也给我了,可是我回来了,根本感受不到皇上对我的感情,她就来看过我一次,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我怎么觉得皇上像是有点讨厌我呢?”她回眸看向方娬,“你说,皇上讨厌我吗?” “怎么会?”方娬勉强笑着站起身,她的目光低垂,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看来皇上也知晓她与袁逸礼的事! 由此可见皇上是真的很喜欢她,她失忆了,袁逸礼死了,皇上便打算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可惜方婳太笨,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时机! 当初她失去孩子的时候,她曾求方婳帮她将凶手绳之于法,那时候她背弃了她,她们之间便再没有半点姐妹之情了! 方婳有些失落地行至桌边,她突然伸手摞起了蝉纱广袖,方娬忙问她:“怎么了?” 方婳细细朝光洁藕臂上看了眼,摇头道:“没什么,好像被蚊虫叮咬了一口。” “是吗?那我叫人进来把熏香换了。”方娬才要叫人,却被方婳拦住道:“不必了,好像也没有红肿,你看看。”她大方地将手臂伸过去。 方娬有些厌恶,她们姐妹素来不亲近,如今方婳对她这样,她还真是受不了。不过此刻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只能低头假装认真地看了看。 她的肤色很白,甚至比方娬的还要白,看得她有些嫉妒。 目光才要移开时,方娬突然瞧见方婳手臂上一个红色小点,看来真是让蚊虫给咬了。她的目光扫过,却是一瞬间,她脑中灵光乍现。 皇上如今还不揭穿方婳与袁逸礼的事,是因为皇上对她仍有旧情,她却想到了一个法子! 一个让皇上怒不可遏能狠下心来处死方婳的法子! 方娬的嘴角勾起,她忍住笑道:“没什么大碍,有个小红点,明日就会消退的。” 方婳点点头,唉声叹息地坐下道:“你不知道,记不起事情来的感觉很不舒服,不过好在宫里还有你在,日后你无事也常去我那走走好吗?” 方娬故作遗憾道:“妹妹又何尝不想去?只可惜皇上在乎姐姐,不让我们进去打扰你。” 方婳蹙眉道:“说的也是,不过好在皇上没说我不能出来,那以后我常常也看你。” 方娬笑着应声。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方婳才起身离开。 走了一段路,方婳才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玉清宫,手中的锦帕被不自觉地拽紧。 袁逸礼不在了,容止锦也没有回来,她如今在宫里可谓是孤立无援,方娬对她心存歹心,那也别怪她利用她! 一路回到静淑宫,便有宫女匆忙跑出来告诉她韦如曦起来,还等了好久。 方婳才入内,韦如曦便起身迎上来道:“娘娘可算回来了,皇上让臣妾来看看您,却不想您不在。” 方婳故作讶异地望着她,半晌,才道:“本宫不记得你了。” 因着早就知道她失忆的事,韦如曦也没有太过惊讶,便拉着方婳说一些之前的事,方婳一概表示不记得。 韦如曦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去,方婳折腾了一日真是倦了,早早便上床歇息。 轻阖了双眸躺在床上,燕欢不许任何人来看她,却独独准了韦如曦前来,她无非还是想试探试探,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方婳的黛眉微蹙,她只希望方娬那边能快一些,好让她暂时有一个筹码,让个燕欢即便想杀她也不能。 ———— 晚上,燕欢特意去了一趟晴梧苑,韦如曦欣喜非常,亲自给她泡了好茶。 燕欢轻呷了一口,才浅声问:“去了静淑宫了,怎么样?婳儿可有记起什么来?” 韦如曦叹息着摇头:“她真的什么都忘了,臣妾去的时候,她竟去玉清宫了!臣妾还听随同的宫女说,看见贵妃娘娘和妩昭仪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韦如曦又叹息一声。 燕欢的眉目幽深,她定定望着杯盏中翻滚的新茶出神。 都能喝方娬和好,看来还真的是失忆了。 那她暂且留她一命,先送信去辽州,看看她在燕修心里到底是何种地位。 ———— 夜已静,雨后的空气里带着丝丝凉薄。 一抹身影迅速越过玉清宫的围墙悄声入内。 木窗“呼”的一声开了,闪身间,那抹身影已立于内室的床榻前。 方娬自是醒着,她拉开了帘子看出去,角落里的夜灯照得窗前之人若隐若现。她下了床低声道:“在我面前还戴什么斗笠?” 少年轻声浅笑,将斗笠取下,昏暗光线下,仍能瞧得出他脸上尚未褪尽的稚嫩。他伸手将东西丢在桌面上,笑道:“这东西服下去容易,那十个月后你又打算如何?” 方娬抬眸凝视着他,笑着道:“谁说我要自己用?” “哦?”少年的眉梢轻佻,“你想对付谁?” 方娬冷冷一笑,指腹拂过桌上被锦囊包住的东西,沉声道:“那个曾对你下过毒的人。”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不自觉地紧缩,他下意识地转过身看向面前女子。她将锦囊紧握在手中,咬牙道:“那个仇我一直记着,总有一天会叫她偿还的!” 少年伸手拉过桌上的斗笠,提剑转身,言语略冷道:“日后这种事不要叫我做。” 方娬的脸色大变,她猛地转身,尖锐道:“西辞,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忘了那时候的事了吗?忘了她差点害死你的事了吗!” 方西辞没有回身,他行至了窗边,淡淡道:“不是忘了,只是觉得为了这种事我冒险入宫一趟不值得。” 语毕,他将斗笠重新罩上,足下一点跃出窗外,方婳追过去,院中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西辞!”方娬怒得大吼了一声。 外头守夜的宫女被惊醒,她忙推门入内,瞧见方娬站在床边,惊讶地道:“娘娘,您怎么了?” 方娬的脸色阴沉,狠狠地睨了她一眼道:“没你的事,滚出去!” 宫女吓得忙退了出去。 方娬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锦囊,方西辞离开洛阳这么多年,这中箭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46章 刮目相看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见燕修看完了手中的信,忍不住上前问:“如何?” 燕修的脸色铁青,沉声道:“婳儿的确在长安。” 容止锦“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他似略有迟疑,最终还是咬着牙道:“我去长安把她带出来!” 燕修的眸华定定落在容止锦的脸上,见他要出去,他忙起身问:“事到如今,侯爷还有什么瞒着本王?” 容止锦的步子一滞,下意识地回头看他一眼。 燕修径直道:“凭你跟婳儿的感情,你不该有所迟疑。而据本王所知,容氏疼爱你,也绝不可能会同意你来战场,本王倒是好奇,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媲” 容止锦会迟疑,便说明他不想回长安,但却应该不是讨厌回去,否则在当下的情形,他不该会犹豫的。 但燕修一时间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容止锦的眼底徐徐浮起了讶异,他没想到燕修竟然这样敏锐。不过他为何不愿回去的原因他当然不能告诉燕修,那是姑妈和皇上表姐最大的秘密,他是容家的人,不能背叛容家。 垂于两侧的手悄然紧握,容止锦脸上却是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我贪玩逃出来的。怎么,我说我回去你还不高兴吗?你不想救方婳?” 看来他是不会说了,燕修往前一步,蹙眉道:“本王比任何人都想救她!” 容止锦点点头,掀起了帐帘出去。 燕修行至门口,目光望着容止锦离去的背影,话却是对士兵道:“去请仇将军来。” ———— 从昨晚到现在,方婳躺在床上并未睡着,脑中一遍遍地想着自己的计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叫了宫女入内给自己梳妆打扮,不多时,外头有宫人说玉清宫的妩昭仪特地派人送了些点心了。 这么早就送点心? 方婳的嘴角一勾,彻底松了口气。看来方娬对她的恨意并未消减,不过如今是她也正是需要这个。 宫女扶了她出去,木芸站在桌边,朝方婳行了礼才道:“皇上吩咐娘娘静养,我家主子虽不方便过来但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今儿一早特地亲自做了点心让奴婢给娘娘送来。主子还说这些都是昔日在洛阳时娘娘最喜欢吃的点心。” 木芸说着打开了食盒,里头摆着小桃酥、芝麻酥、桂花糕…… 木芸细心地用筷子夹了一块小桃酥搁在碟子里,笑着道:“娘娘快尝一尝吧,新鲜的才好吃呢!” 方婳才要伸手接过,便闻得一侧的宫女道:“娘娘,皇上说了,您的饮食都要让人检验过。”她说着,示意一侧的太监上前。 方婳笑着道:“妩昭仪乃是本宫的亲妹妹,你的意思是本宫的亲妹妹会对本宫下毒吗?” 木芸的脸色微变。 宫女已经吓得跪下道:“奴婢不敢!” 方婳望着她一笑,伸手将她拉起来道:“什么敢不敢的,又不是什么大事。这是本宫的妹妹亲手做的点心,还有什么好验的?木芸,快给本宫尝尝。” “是。”木芸这才松了口气,将手中的小碟子递给方婳。 方婳未见迟疑,接过就放入口中。香酥松软,甜而不腻,味道真是好,不过方婳也知道这根本不是方娬的手艺,以往在家里,她可从来不下厨的! “真好吃,你回去替本宫谢谢她。” 木芸笑道:“是,奴婢一定转达。那奴婢不打扰娘娘了,先回去了。” 方婳点头,看着木芸匆忙离去,她松一口气笑了笑。 木芸回去复命时,方娬正站在院中赏花,瞧见她来,忙压低了声音问她:“如何?她吃了吗?” 木芸肯定地道:“吃了,奴婢看着她吃下去的。” 方娬冷冷一笑,伸手将花圃中的一根杂草连根拔起,笑着道:“这花园里的花早就该清理清理了!”她转了身,又道,“木芸,一旦静淑宫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盯着,本宫希望那个好消息,本宫是第一个知道的人,而第二个知道的,便是太后娘娘!” 木芸低头浅笑:“娘娘放心,奴婢谨记。” ———— 燕欢等了三天也未等到燕修的回应,倒是等来了叛军渡江的消息。 镇守在湛江对面的王师兵被迫与叛军开战。 燕欢的眉心紧蹙,她在去信中写得明明白白,倘若叛军过江她就杀了方婳血祭三军,难道方婳在燕修心里真的什么都不是,她已是一枚弃子? 蓦地握紧了手中的信纸,燕欢的脸色铁青,既如此,那她还留着方婳的命做什么? 她猛地站了起来,钱成海忙劝道:“皇上稍安勿躁,您可还记得那日,九王爷急着冲出来求您救娘娘,还说愿意拿他的命做交换?奴才以为九王爷心里是有娘娘的,他对于您的要求没有应也没有不应,只是不回信,那还不能说明一切,您不然再等等。” 燕欢冷声道:“朕觉得已经没有等的必要了,机会朕已给过他,是他自己不要。” 钱成海再欲说什么,但瞧见燕欢的脸色,到底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 方婳自一早起来就呕吐不止,宫女忙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 太医给把了脉,随即惊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 “真的?”宫女兴奋地问,“可是娘娘回宫时也有太医来把过脉,也没说起啊!” 太医略有迟疑:“也许是当时娘娘身体虚弱,才没有发现,但是这次绝对是真的,我已特地把了两次脉。” 宫女笑着道:“奴婢马上去告诉皇上这个好消息!” 她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 方婳的脸上带着笑意,眸华落在太医的脸上,轻声问:“不会错吗?” 太医奇怪地看着方婳,随即郑重道:“下官行医多年,绝对不会错的,娘娘这就是喜脉!恭喜娘娘啊!” 静淑宫上下闻得此消息都高兴得合不拢嘴,都在底下传,倘若贵妃娘娘能生个皇子,日后荣登皇后宝座便毫无悬念了! 方婳穿好了衣裳坐在桌边,倒一杯热茶慢慢地品着。 半个时辰后,外头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 方婳的指尖微微一颤,她深吸了口气将杯盏搁下,成败在此一举了! 起身款款迎出去,她朝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燕欢的面色铁青得厉害,她径直上前捏住了方婳精巧的下颚,话语冰冷道:“朕听闻朕的贵妃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方婳吃痛地蹙眉道:“皇上,您弄疼臣妾了。” “疼吗?”燕欢的眸子微缩,目光直直落在方婳无辜的脸上,她沉声道,“两个多月前你还在宫外,朕倒很想知道你肚子里的野种到底是谁的!” 她一句话,说得在场的宫人脸色大变。 方婳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颤声道:“皇上,您在说什么?” 燕欢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 方婳咬牙爬起来,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哽咽道:“皇上您怎么能这样说?臣妾腹中的孩子当然是您的!您怎么可以说他是野种,怎么可以!” “贱人!”燕欢狠狠一巴掌打在方婳的脸颊,厉声道,“你身为皇妃居然秽乱宫闱!” 她甩开方婳的手站直了身子,方婳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含泪望着她,她仍是冷冷看着方婳道:“贵妃方氏,品行不端,行为不检,即日起削去贵妃头衔,降为庶人,赐死!” 底下的人忙转身下去准备。 静淑宫众人各个吓白了脸,颤抖地瘫倒在地上,连求情都忘了。 方婳的掌心沁出了冷汗,这一次她是真的会要她死了。 前两次,她都甘愿赴死,而唯独这一次,她却想要活! 死得不值,那就活下来! 面前之人已不是她的朋友,她还设计害死袁逸礼,这是方婳无论如何不能原谅的! 宫女端着毒药入内,方婳惊恐地撑大了眼睛往后退去,两个太监上前狠狠地押住了方婳的身子,宫女一步一步走进。 褐色的汤药被送至唇边,方婳惊慌地看向面前之人,咬牙叫道:“皇上,这是您的骨肉啊!” 燕欢不屑看她一眼,冷冷吐字:“灌!” 方婳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宫女见此,不由得回头看了燕欢一眼。 一侧钱成海叹息道:“愣着作何,撬开她的嘴灌下去。” 宫女忙伸手狠狠地捏住了方婳的嘴,方婳拼命挣扎着,汤药近了,近了…… 却是此刻,突然闻得外头传来太后的声音:“都给哀家住手!” 燕欢吃了一惊,蹙眉回身道:“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的目光看向方婳,开口道:“哀家听闻婳贵妃怀孕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燕欢深吸了口气道:“方氏秽乱宫闱,朕正要处置她!” “秽乱宫闱?”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燕欢一眼,随即冷笑着道,“怕是皇上听信了谁的谗言吧?哀家虽不怎么喜欢婳贵妃,但也知道她从不恃宠而骄,要说她秽乱宫闱哀家是不信的。宝琴,扶贵妃入内休息。” 宝琴应了声,上前推开了方婳身边的宫女太监,伸手将方婳扶起来,低声道:“娘娘请小心。” 方婳惊魂未定地看了太后一眼,这才跟着宝琴入内。 燕欢的脸色大变:“母后这是干什么?” 太后径直转了身道:“哀家有话要和皇上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等哀家说完,皇上若还信婳贵妃对你不忠,你再处置也不迟。”太后说着,再不逗留,抬步出去。 燕欢咬着牙,须臾,到底是跟了出去。 外头,所有的宫人都远远地静候着,太后与皇上坐在八角亭中。 太后猛地转过身看向燕欢,冷声道:“皇上现在是要做什么?” 燕欢冷笑道:“做什么?母后难道看不出来?就算全天下的人不知道,难道母后也不知道?朕宠没宠幸她,母后最清楚!” 太后的脸色略微有些异常,她极快地调整,道:“现在不是和哀家置气的时候,皇上生气是因为贵妃怀了礼部尚书的孩子?” 燕欢惊道:“您说什么?” 太后笑道:“你别以为哀家老了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有了两个多身孕,那个时候她在越州和礼部尚书在一起,不是他的孩子又会是谁的?” 燕欢蓦然一怔,随即嗤笑道:“怕是九皇叔的!” “什么?”太后脸上的笑容倏地僵持,片刻,才闻得她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哀家怎么被你弄糊涂了,什么九皇叔,贵妃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她喜欢的人是九皇叔!”燕欢的言语里不含一丝温度。 太后的眸子微微撑大,竟还有这等事! 燕欢无视她的讶异,自顾转了身道:“所以朕才要杀了她,既然九皇叔告诉朕已不要她,那朕倒是很想看一看他知道她死后的表情到底会如何!” 语毕,她再不看太后,转身便要走。太后猛地回过神来,伸手一把拉住了她道:“那也不能杀!” “母后!”燕欢诧异地看着她。 太后沉声道:“当初哀家要止铭代替你跟妃子们同房,为此你一度跟哀家置气。哀家知道你想从燕氏的子孙里挑一个继承将来的皇位,可哀家一直不同意。倘若贵妃腹中真的是九王爷的孩子,那不正好是你所愿?” 燕欢睁圆了眸子睨视着面前之人,她厉声道:“母后您疯了!难道您忘了如今是谁要反了朕,是谁想当皇帝吗?” 太后凉凉看她一眼,冷语道:“那又如何?方婳现在是你的贵妃,她又正好失忆了,她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真若那么恨她不想她活着,等孩子生下来,你爱怎么样哀家绝对不拦着你!” “朕绝对不同意!” 太后跨步挡在她面前,开口道:“无论如何,哀家也绝不同意你现在去杀她!皇上,撇开一切不说,你得好好为以后想一想,止铭不在了,止锦那孩子又誓死不同意那件事,眼下人还不见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妃子怀孕,你怎么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母后……” “此事你不必再说!你现在要杀她,那就从母后的尸体上踩过去!” 太后愤怒地打断她的话,随即转身大步朝方婳的寝殿走去。 燕欢的脸色铁青非常,她握紧了双拳狠狠地咬唇,怎么会这样! ———— 太后步入内室时,见方婳蜷缩在床榻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太后娘娘。”宝琴起了身去迎她。 太后径直上前,一面吩咐道:“把贵妃的东西搬去延宁宫,这段时间贵妃和哀家一起住。”她说着,在床边坐下了,伸手拉住了方婳的手道,“你别怕,皇上听信谗言冤枉你与人暗通款曲,哀家却不信。哀家会叫人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眼泪自脸颊流淌下来,方婳哽咽道:“臣妾谢太后娘娘!” “不怕。”太后扶她下床,亲手拉着她出去道,“哀家就是要后宫那些人瞧一瞧,看看日后谁还敢去皇上面前嚼舌根!” 外头,燕欢早已不在了,不必看也知定是被太后气得不轻。 太后亲自送方婳上了撵轿,这才由宝琴扶着上了自己的轿子。 帘子一落,方婳布满泪痕的脸上缓缓有了笑意。 她深知在子嗣上太后与燕欢之间的矛盾,如今她想要活下去,不得不暂时利用太后。手缓缓抚上平坦的小腹,这若是只有方婳一人是绝对办不到的,假孕的禁药宫里没有,而她没有心腹又是无法从宫外索得,方娬果真是有办法,她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第147章 不在乎你 - 嫡女毒妃 - 寐妤 太后特意命人辟出了西侧的翡翠阁给方婳住,连容芷若也被指派到了翡翠阁伺候方婳。 宫人们前前后后忙完了出去,方婳这才松了口气在床沿坐下。 房门被轻轻推开,容芷若端着燕窝进来,搁在桌上道:“娘娘,这是太后娘娘特地叫人炖制的血燕,给您补身子的。” 她说着,上前来扶了方婳过去,方婳在桌边坐下,目光落在燕窝上,笑着道:“本宫现下没有胃口,什么都吃不下,你替本宫谢太后娘娘恩典。” 容芷若却是劝道:“即便是没有胃口也好歹吃一些,这对娘娘腹中的皇嗣有好处。” 方婳略一笑,眸华一抬落在容芷若娇美的脸庞,轻声道:“本宫何德何能,竟要芷若姑娘主动要求来伺候本宫。媲” 容芷若脸上的笑容微微僵持,她随即笑道:“娘娘身怀有孕,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气。” “芷若姑娘不愧是太后娘娘亲自调教的,让本宫受宠若惊。”她说着缓缓起了身,望见容芷若低头浅笑,她话锋一转,道,“不过本宫这十月怀胎日后还需得有劳姑娘,这碗燕窝是太后娘娘赏赐,必是上品,本宫就借花献佛,赐给姑娘吧。” 话落,容芷若的脸色蓦地变了,她吃惊地看向方婳,忙道:“这怎么使得?这可是太后娘娘专程给您补身子的。” 方婳依旧浅笑如花,话语轻柔道:“怎么使不得?姑娘照顾本宫也得有副强健的好身体,这碗燕窝给姑娘吃,同本宫自己吃是一样的。本宫把话说到这种份儿上了,你还要拒绝吗?” 容芷若的手指狠狠地收紧,菱唇因为用力而咬得有些泛白,片刻,才见她颤抖地伸出手,缓缓端起了燕窝,送至唇边。 苍白的薄唇已触及碗口,刹那间,眼前那抹华丽身影回转,只觉广袖如风,手中的燕窝瞬间就摔碎在了地上。容芷若吃惊地看着方婳,方婳的眸子紧缩,面色低沉道:“值得吗?” 容芷若的眼底分明有诧异,却仍是道:“奴婢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方婳冷笑道:“你不知吗?是不是要本宫现下禀报太后娘娘,要太后娘娘宣了太医来验验这碗燕窝里到底有没有毒!” 容芷若倏然抬眸与方婳对视,咬牙道:“是又怎么样?娘娘与人私通就是死罪,奴婢虽不知娘娘用什么方法哄骗了太后娘娘,可事实就是事实,皇上不会说谎的!您便是告诉了太后娘娘又如何,奴婢心甘情愿受罚!” 望着她坚定的神色,方婳心中不免一叹,她上前一步,低声道:“我知道不是你的主意,是皇上要你这样做的。” “你……胡说!是我自己要做的!”容芷若煞白着脸道。 方婳摇头叹道:“为了不让皇上与太后嫌隙更深,你竟甘愿至此……芷若姑娘,你不值得。” 容芷若心中一震,眼底缓缓浮起了一层晶莹,她忍住哽咽道:“对于你这样会移情别恋的人来说当然不会理解我!就算全世界都背叛皇上,我也不会背叛他!” 方婳听了心底难受,从当初容芷若处心积虑要楚姜婉流产,到如今下毒害她,容芷若都是为了皇上。可她却不知道她一心一意面对的人早已不是她的心上人。 好几次,方婳动了唇都差点说破这个秘密,可临到头终于还是忍住了。 很多时候,知道真相反而比不知道好。 当初她以为自己将死的时候拼命地要问清楚燕修是否利用过她,如今想来,倘若时间能回到过去,她宁可不知。 不知道便还能抱着一丝幻想,便能毫无顾忌地去爱。 方婳转了身,背对着她,言语中掩不住的怜惜:“就算你为她做尽千般事,她最终也不会爱你,不会纳你为妃。” 容芷若低着头,唇瓣被咬破,她仍是道:“我不信!” 方婳笑一笑,回眸凝视她道:“皇上若心中有你,便不会让你来做这种事,今日我死了,太后娘娘待你还会一如从前吗?你不会明白我腹中这个孩子对太后娘娘来说有多重要,所以皇上若真的在乎你,就不会对你有如此要求。” 容芷若的眸子徐徐撑大,血色褪尽的脸不似活人的样子。 方婳又道:“即便你今日担下所有罪责,你以为你死后皇上会追封吗?芷若姑娘,你是个聪明人,你活着皇上都未能纳你为妃,死了又怎么可能会封一个罪婢为妃?” 容芷若呆呆站着,眼泪早已打湿了脸颊,这些道理她其实明白,只是不让自己去想,不愿将它捅破。 方婳重新坐下,道:“你下去吧。” 容芷若仿佛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脱口问:“你为什么不向太后娘娘告发我?” 她的眉睫低垂,指腹轻轻摩挲着娘留下的那串和田手链,低声道:“我只是希望姑娘可以为自己而活,不该是你的就不要惦念着。” 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容芷若颤声道:“你是觉得皇上不爱你,所以你才要背叛皇上吗?” 方婳脸上的笑容尽收,她的声音冰冷道:“我从来就没背叛过她。” 她一字一句说得那样坚定,容芷若不免浑身一震,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方婳。 皇上可不是这样对她说的,可是为什么,她却像是有些想要相信眼前的方婳? 总觉得她是这样坦荡干脆,怪不得二哥这样喜欢她。 容芷若再是不发一言,默默蹲下身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退出去。方婳直直望着房门被合上,眼底笼起一抹忧伤,她若是知晓她大哥和二哥的事,还会对太后和燕欢更加失望。 但这件事,容止锦不说,还轮不到她来说。 ———— 翌日方婳独自在延宁宫的花园内散步,正巧见方娬向太后请了安出来,她远远地看见方婳,扶着木芸的手不自觉地一紧,脸上更是一丝笑意皆无。 方婳未躲开,反而笑着上前走向她,开口道:“妹妹知道我怀孕了不高兴吗?” 方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终是咬着牙道:“比起姐姐怀孕的喜悦,妹妹更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太后娘娘站在姐姐这一边的?”她思来想去也不明白,皇上都认定方婳不贞了,她特意让木芸去告诉太后,不过是怕皇上对方婳念及旧情不愿处置,她本想让太后去添油加醋的,没想到事与愿违,太后居然救下了方婳! 眼看着方娬铁青的脸色,方婳清浅笑道:“妹妹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怀了皇嗣,难道太后娘娘不该站在我这边吗?” “你!”方娬终是忍不住了,咬牙道,“你到底有没有怀孕,难道你会不清楚?” 方婳的眉梢一挑,笑看向她:“是吗?难道我没有怀孕吗?”她笑一笑,转了身,走出几步,忽而又回眸道,“哦,忘了,我还要谢谢妹妹送我的点心,很好吃,很补,最重要的是,还救了你亲姐姐的命。” 方娬愤怒地看着那抹身影渐行渐远,她狠狠咬住的唇角几乎要沁出血来了。 木芸亦是一脸惊讶道:“娘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娬怒道:“本宫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是一道催命符,怎么到了方婳手里竟变成了救命丸? 还有,方婳刚才说的话和那得意的态度,她事先就知道自己要对她下药?难道她失忆也是假的? 方娬的脸上露出了惊恐。 可即便如此,方娬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太后到底为什么会救方婳! 一侧,傅云和扶着宫女的手远远地看着,见方婳离去,她也转身离开。 方婳回到翡翠阁,见容芷若站在门口,朝她道:“娘娘,婉昭容来了。” 宫人们都遣退在外,方婳入内,一眼看见坐在桌边的女子。多日未见,她清瘦了许多,颧骨都微微有些凸出了,见方婳入内,她猛地站了起来,疾步往前道:“王爷的事是真的吗?” 燕修叛变的事如今已是总所周知,可自方婳回宫后,楚姜婉是直至今日才有机会来见方婳。 方婳本能地往后推开半步,漠然道:“之前的事本宫都不记得了,有关九王爷的事,昭容妹妹听到什么便是什么。” 方婳失忆的事楚姜婉自然也有所耳闻,如今见她如此,楚姜婉愣了片刻,才终是红着眼睛出去了。 方婳吐了口气转身坐下,眼下她的小命算是保住了,假孕一事做不得长久,再过两三个月显怀后她就瞒不住了,那她就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找机会逃出宫去。 ———— 太后侧卧在风榻上听着容芷若禀报方婳的情况,她满意地点头道:“哀家就知道让你去哀家就放心了,芷若,你先下去吧,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容芷若忙低头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太后笑着道:“等婳贵妃生下皇子,到时哀家再好好地赏赐你。” 容芷若仍是低着头:“奴婢不要赏赐,就是很久不见大哥、二哥了,届时想跟姑妈请个假,让芷若也去云州见见两位兄长。” 太后的脸色骤然一变,随即才又勉强笑道:“也好,那你先下去。” 容芷若告退了,太后脸上却无笑。宝琴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替她揉着肩膀道:“太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贵妃娘娘临盆还早,等时间一久,芷若姑娘就会忘了。” 太后却不说话,真要忘得了才好! 她深吸了口气阖上双目,叹息道:“叛军虽已被拦在湛江畔,哀家这心还是不能平静。” 宝琴劝道:“前朝有皇上在,您不必担心。” 说话间,一个太监急匆匆入内,附于太后的耳畔轻言了几句,太后的眸子猛地撑大,忙站了起来道:“那还不快叫他进来!” 太监应声下去了,不多时,身着华服的男子轻摇着折扇嬉笑着入内了。 “姑母。”他淡淡叫了一声。 太后的眼底涌起了泪水,她忙起身将他拉过,细细打量一番,才微怒道:“这段时间你到底跑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哀家很是担心!” 容止锦闷闷道:“也没去哪里,就是……随便兜了一圈。” “快坐下,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不由分说将他拉着过软榻上一同坐了,略带哽咽道,“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哀家派出去找你的人却都说没见着!你哥哥不在了,哀家好怕你也会出事!” 容止锦微微蹙眉:“姑母……” 宝琴递了帕子给太后,笑着道:“太后娘娘快别哭了,小侯爷这不是平安无恙地回来了?” 太后擦了擦眼泪道:“那件事你不同意,哀家会再给你时间考虑的,但你要答应哀家,一定不能再随便出走了!” 容止锦笑了笑,开口道:“我知道了,对了,芷若呢?” 太后道:“婳贵妃有了身孕,哀家把她接在翡翠阁,芷若过去伺候了。” “什么?”容止锦的脸色骤变,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太后皱眉道:“怎么了?” 容止锦立马缓和了脸色道:“哦,您又不是不知道芷若对皇上的感情,您让她去照顾有孕的贵妃娘娘,芷若一定很伤心,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说着,转身便冲出去。 “哎,止锦!”太后跟着站了起来,那一个早就一溜烟跑出去了,太后笑着摇了摇头,“还同以前一个样!” ———— 方婳独自坐在窗边,细细数着宫内能为她所用的人。方娬已经被她利用过一次了,决计不能用第二次。 找楚姜婉帮忙也不妥,一旦方婳要出宫,楚姜婉一定会以为她去找燕修,楚姜婉不落井下石就该不错了。 难道她真的要去找钟灵秋? 也不行,她找到钟灵秋该怎么说? “哎呀!”方婳懊恼地一拍大腿,算来算去竟无一人可用! 她正烦恼着,突然听得外头传来一声“芷若”,接着房门被人推开,方婳不由得起身出去。容止锦反手关上了房门,又是佯装叫了两声“芷若”,抬眸瞧见方婳站在珠帘后时,他整个人愣住了。 方婳面露喜色,破开了碧色珠帘冲出来,笑着叫:“小侯爷!” 果真天无绝人之路啊!她还想着没人可用,容止锦就从天而降了! 容止锦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方婳吃惊地道:“怎么了?” 容止锦低咳一声,道:“没什么,只是……现在在宫里。” 方婳也回过神来,她忙道:“我差点忘了,对了,你怎么会来?你就不怕再次被太后看住不让你走?” 面前之人神色微凝,只蹙眉道:“是一定要来的,我要救你出去。” 方婳心中高兴,脸上却尚有担忧:“那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容止锦的眉心紧拧,摇头道:“我还没进长安就让我爹给抓回府上去了,把我关了两日,我心里着急,只好说不管姑妈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这才准我入宫来。你……没事吧,我真怕皇上对你不利!”他有些咬牙切齿,垂于底下的手早已握紧了双拳,手背上寸寸筋骨分明,他真怕赶不及啊! 方婳错愕道:“什么?你怎么能答应!你……” 方婳才说着,外头传来容芷若的声音:“二哥!” 接着房门被推开,容芷若径直冲进来抱住了眼前的人,哽咽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二哥,我很想你!大哥好吗?他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回来?” 方婳略微侧过身。 隔了片刻,才闻得容止锦开口道:“大哥很好,我回来是有点事。” “什么事?”容芷若抬起头问他。 他侧目看了方婳一眼,径直道:“我要带方婳出宫,芷若,你一定要帮我。” 方婳的心口一震,她不可置信看着容止锦,这种话他也敢在容芷若面前说! 果然,容芷若变了脸色道:“二哥,你在说什么?” 第148章 放不下 - 嫡女毒妃 - 寐妤 方婳下意识地将房门重新关上,只见容止锦从胸口拿出一张面具,径直搁在桌面上,重复道:“我要带方婳出宫。” 方婳的目光本能地看向那张面具,她的眸子不禁撑大,那不是容芷若的面具吗? 容芷若自然也瞧出来了,眸子猝然紧锁,容止锦已开口道:“你去跟姑妈求个恩典,让她准许你和我出宫,今晚住容府。” “然后你让她扮作我的样子和你出宫?”容芷若抬眸望着他丫。 不待他说话,方婳便拒绝道:“不可以!事情败露就会牵连到芷若姑娘,侯爷,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容止锦的眉目幽深,他侧目看了方婳一眼,淡淡道:“放心,我有万全之策,不会连累芷若。” “什么万全之策?”方婳追着他问。 他的脸色低沉,却是低声道:“眼下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他转而看向容芷若,开口道,“芷若,你帮我这一次,日后,我许你一个愿望,不管什么我都会做到!媲” 容芷若微微吃了一惊,从她刚才进来抱住他的那一刻就觉得二哥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不过他看方婳的眼神依旧满是关心,甚至,较之先前的更深。 因为深爱,她能为表哥做一切事,这也是二哥突然回长安的原因吧? 手指不觉圈紧,她抬起脸望着他,启唇道:“她背叛了皇上,怀了袁逸礼的孩子,二哥,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帮她吗?” 方婳的脸色微变,只见容止锦的眸子闪动,长睫覆盖着双瞳,他的声音仍是坚定:“不惜一切也要带她出去。” 容芷若的心口一震,她的嘴角缓缓有了笑意,转过身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和姑妈说。” 她伸手触及门闩,闻得身后的声音传来:“我和你一起去。” 容止锦径直跟着容芷若出去,方婳往前走了一步,只能伫足先将桌面上的面具收起来藏好。 ———— 从太后寝殿出来,容止锦与容芷若二人缓步走在回廊上。 容芷若的脸上略带着笑容:“说起来,我真是好久没有回过家了。” “芷若……” 容芷若摇头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明白。二哥,是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无论何种境地都不会对她加以利用?” 容止锦的身子一震,长睫下的瞳眸微微撑大,他略转过身,于廊下站住,咬牙道:“是。” 容芷若的美眸中笼起了一抹阴霾,她失望一笑,回眸看向身侧之人,她蓦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快走吧,趁天黑前出宫才好。” 容止锦被她拉着往翡翠阁而去,他的目光落在女子娇小的身躯上,眸中渐有暖意。 方婳安静地待在寝宫内,见容止锦等人回来,她才换了衣裳,又戴上面具。容止锦行至容芷若身后,低低道:“抱歉了。”说话间,他抬手用力劈在容芷若颈后,随即飞快地接住容芷若的身子,小心将她放在地上。 “侯爷……”方婳才开了口便被他打断道:“出了这道门尽量不要说话,来的匆忙,没时间给你做改变声音的东西。” 方婳却仍是忧虑地看向容芷若:“真的不要紧吗?” 他抓住她的手,低语道:“不要紧,相信我。” 方婳深吸了口气,点头跟上他的步子。 外头的宫女见他们出去,忙低头推至一边,容止锦开口道:“贵妃娘娘要小憩一会儿,你们无事不要入内打扰。” “是。”宫女忙点头。 从延宁宫一路往宫门口而去,二人的步子飞快。 …… 燕欢与钱成海自另一侧过来,远远望见韦如曦扶着宫女的手伫足看着什么。她蹙眉往前,低唤了一声:“曦儿。” 韦如曦回眸看见她,忙笑着过来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 燕欢笑道:“刚来,看是看得这样出神?” 韦如曦忙道:“哦,也没什么,就是很长时间不见小侯爷了,突然见他进宫就多看了两眼。皇上是要回寝殿吗?” 燕欢的脸色微微一变,顺着韦如曦看的方向瞧去,此刻早已不见容止锦的身影,她不觉拧起了眉心:“止锦回来了?朕怎么都不知道?” “臣妾看那方向大约是去看了太后娘娘回来。”韦如曦一顿,才又道,“芷若姑娘也跟着小侯爷一道走了,他们兄妹也是甚久不见了。” “芷若……”燕欢一怔,忙抬步朝延宁宫的方向走去。 “皇上!”韦如曦见她的步子飞快,疑惑地看向琉儿,“本宫说错了什么吗?” 琉儿亦是不解道:“没有啊,不过看皇上那么急着去延宁宫,不会又要跟太后娘娘吵架吧?” 宫女说得韦如曦一脸紧张,她忙道:“快去看看!” ———— 容府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口,方婳出去一眼就看见马车边上的十几个壮实的男子,那绝不是家丁!她吃惊地抬眸看了容止锦一眼,瞬间便想起来了,一定是太后与国舅怕他再逃跑特地找来看住他的。 容止锦一言不发将方婳扶上马车,为首一人过来道:“小侯爷,小姐……也回府?” 容止锦“唔”了一声跳上马车,方婳才要说话,却被容止锦制止了。车轮滚动,容止锦开口道:“先不回府,芷若要去灵空寺进香。” 外头马上有人道:“可是小侯爷……” “可是什么?爹只说不准出城,可没说在长安还有哪里是本侯不能去的!难道你们这么多人也怕看不住我们吗?若真看不住,也要你们无用了!” 语毕,外头的人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容止锦松了口气,他回眸看向方婳道:“出来了总比在宫里逃走简单。” 方婳的心弦依旧紧绷,话虽这么说,可外头那么多人,要逃走也是不易的。 “不能回容府,我即便以你妹妹的身份也待不长久,顶多住一两日便是要回宫的。” 容止锦点头道:“所以在灵空寺一定要逃出去。” 方婳脱口问:“你有办法?” 他难得一笑,浅声道:“算是吧。”修长的手指将车帘挑起,他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蓦地似又想起什么,回眸道,“一会逃走你可以吗?你的身体……” 方婳明白他自是想起容芷若告诉他她怀孕的事,她将声音压低道:“我没怀孕,那都是骗皇上和太后的!不然我哪有命活到现在?” 他的眸子倏然紧缩,眼底似有后怕,用力握紧了车帘,才道:“那就好。” 那就好…… ———— 太后早早听闻皇上来了,自那次她强行将方婳带来延宁宫后,她与皇上还不曾说过话,这次倒是她自己主动来了。 母女终归是母女。 太后的嘴角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宝琴却是匆匆跑进来,喘着气道:“太后娘娘不好了,皇上去翡翠阁了!宫人们都不敢强行拦着啊!” “什么?”太后猛地站起来,脸色大变,“还愣着做什么?快带哀家去翡翠阁!” 翡翠阁外,一众宫女太监全都跪在燕欢面前拦着不让他进门。 燕欢铁青着脸道:“叫婳贵妃出来!” 一个宫女忙开口道:“皇上,娘娘正睡着呢。” “那就叫醒她!”燕欢厉声喝道,吓得那宫女缩了缩脖子,却仍是跪着不动。燕欢气得一脚踢在拦住他的人身上,欲冲进去。 “皇上!”太后的声音自后头传来,“你这是干什么?” 燕欢不理会,强行冲进去,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太后吓得脸色大变,忙大声道:“还不快上去拦住皇上,贵妃腹中的龙嗣若是有什么不测,哀家叫你们全都陪葬!” 宫人们都急急忙忙爬起来冲过去,在门口一站,却都呆住了。 里头哪里有什么婳贵妃,只见容芷若被人打昏了倒在地上。 太后喃喃道:“怎……怎么会这样?” 燕欢径直转身,泠然道:“钱成海,封锁长安城,一定要把人给朕找出来!” ———— 马车在灵空寺前停下,侍卫们全都跟随着方婳与容止锦入内。 二人先是上了香,随即转至后面的厢房内。两个侍卫跟着进了厢房,方婳坐下假装要抄写佛经,容止锦起身取了一炷香,飞快地在上面洒了一些粉末,随即走到那两个侍卫面前道:“有火折子吗?帮本侯点火。” 侍卫才将容止锦手中的香点着,只觉得一抹香气自鼻息间流淌而过,二人的眼睛蓦地撑大,随即倒在地上。 容止锦忙灭了火,这才吐了口气,回眸道:“没事吧?” 方婳亦是松开了遮住口鼻的手,点头道:“没事。” 容止锦径直上前解开方婳的衣带,将她的外衣脱下,随即揭掉她的面具,将手中一块东西递给她,道:“贴上。” 方婳吃了一惊,他给她的是一块胎记,想来真是匆忙得很,没时间做那么多面具,不过贴上这么大的胎记一时间也该无人能认出她来。她不禁有些佩服了,他一早想好了出宫还要换身份,所以才要她在宫里时多穿了一套容芷若的衣裳在里面。 带她贴好了胎记回身,见容止锦已经换上了侍卫的衣裳,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张面具,却是他自己的脸! 方婳微微诧异,容止锦将手中的面具和方婳换下的面具一起丢在矮桌上,回眸冲她一笑。 方婳愣住,原来这就是他说的万全之策,等有人发现他们逃了,再看见这两个面具,便会以为连容止锦也是假的,那容芷若自然不会受到牵连了。 容止锦将方婳脱下的衣服,连同其中一个侍卫一起藏在门口。方婳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问:“你怎么不戴一个面具?” 他答得从容:“没那么多时间做,我身上已经没有面具了。你也去门口藏好,快点!” 方婳无奈,只能依言做了。容止锦快步推开了后窗,随即冲至前门口,捂住口鼻叫:“不好了,有迷烟!他们从后面逃了!” 外面的人看一眼地上昏倒的侍卫,又见后窗被打开,当下什么也没多想,带人就追了出去。 “走!”容止锦一把拉住了方婳往反方向逃去。 眼下他们只要先逃出灵空寺,马车就在外面! 二人直接冲出去,方婳先上了马车,容止锦才要上去,便听见前面有马蹄声传来,接着又人大声道:“小侯爷呢?” 容止锦惊觉回眸,见来的居然是禁卫军!他这才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的侍卫服饰没来得及脱下! 方婳掀起了车帘却被容止锦一把按住,他伸手指着寺内,恰到好处地挡住自己的半边脸,大叫着:“侯爷往那边跑了,我在这里守着大门,你们快去!” 禁卫军纷纷翻身下马就冲了进去。 方婳偷偷看一眼,容止锦已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换马!” 马车的速度必定没有马匹来得快。 方婳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马,低头蹙眉道:“皇上一定知道了,城门大约已封锁,现在怎么办?” 容止锦低头沉思片刻,随即道:“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合适的时候去城西的陈记铁铺,后门,敲三下门,再两下,会有人帮你。” 方婳吃了一惊,才要开口,却见容止锦用力在马臀上抽了一记,马儿嘶鸣着朝一侧的小路冲出去。 “侯爷!”方婳猛地回头看他,却望见他淡淡一笑。 她已换了衣裳与容貌,即便被人看见一时半会儿也认不出来,可他却不一样,他没有面具换了。 倘若二人在一起,一旦被发现就谁也逃不了,不如分开走,还有一线生机。 容止锦的嘴角微微扬起,他随即驾着马车离去。 方才进去的禁卫军突然又折回,有人远远地看见马车,急着道:“大人,您怀疑的是对的,刚才那个侍卫不在了!您看那马车!” 为首之人面色一拧,厉声道:“那还废什么话!还不快追!” ———— 也不知跑了多久方婳才好不容易勒停了马匹,前后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有风吹来,到处都可听见鸟儿浅唱。 方婳蓦地回头看去,她来时的小道上静谧非常,没有马蹄声,也没有人影。 在他将她的马匹赶进小道时她就知道他的打算了,一定是怕两个人在一起都逃不了,所以想要她先走。 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颊,她易容了,禁卫军要找到她得费一些力气,可他却不一样。 容止锦素日张扬跋扈惯了,在长安谁不认识那张脸? 她该回去吗?还是就此去陈记铁铺? 方婳前后张望着,手指狠狠地拽紧了马缰绳,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虽然她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也许还会添乱,可是她若就这样走了,又实在放心不下! 眸光一紧,方婳调转了马头,扬起马鞭的手却又迟疑了。 也许,她不该回去,他的心思缜密,一定会给自己留好退路的! 眼前似乎又瞧见方才她离开时,他的笑。 那样温柔…… 方婳的黛眉紧拧,到底是大喝一声朝来时的路上返回去。 还是放不下,始终放不下…… 此时的灵空寺外,很多香客都站在大门**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方婳下了马冲上去,拉住了一人便问:“大姐,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大约被方婳脸上巴掌大的胎记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才开口道:“哦,好像听说在抓逃犯。” “不是不是,我听说是小侯爷!”一旁一个大妈听到凑过来说。 方婳径直问:“那人呢?” “往前去了,后面好多人追着呢!” 方婳的心一沉,当下便上马追去。 第149章 重逢 - 嫡女毒妃 - 寐妤 延宁宫内,太后沉着脸坐在桌边,燕欢亦是一言不发,指腹来回不停地摩挲着光滑的桌沿。 容芷若入内才飞快地跪在太后面前道:“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实在不知道二哥是打了这样的主意!奴婢……” “好了,起来吧。”太后冷着脸打断她的话,怒道,“那不是止锦,外头已传来消息称在灵空寺找到了两张面具,一张是你,另一张是止锦。” “啊?”容芷若吃惊地看着太后,宝琴上前将她扶起来,容芷若仍是愣愣地想着,那不是二哥吗丫? 燕欢的目光落在容芷若的惊讶非常的脸上,低声问:“身上有不舒服吗?” 容芷若乍然回神,忙低头道:“没有,只是被打昏了。” 燕欢抿着唇不再说话,容芷若的目光悄然在她的脸上流连,手中的锦帕不自觉地握紧。 皇上还是关心她的媲。 这样一想,她不禁又浅浅地笑了。 太后坐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来人不是止锦,那会是谁?他又怎么会有制作那么精良的面具?哀家可是和他面对面坐着,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都没看出来啊!” 容芷若也蹙眉看向燕欢。 她的手指仍是不停地摩挲着,片刻,才嗤声道:“想来止锦落在九皇叔的手上了。” 太后“啊”了一声,不觉站了起来,容芷若的脸色也变了,脱口道:“皇上的意思……来人是九王爷?” 太后立马道:“这不可能,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冒这么大的危险来长安?” 燕欢的脸上无一丝笑意,她缓缓站起身,负手行至窗边。将木窗推至最大,暖风涌入,燕欢微微眯起了眼眸颔首看着碧色蓝天。 她如今终于知道为了燕修会不顾她的信挥军过江,原来他人早来了长安,只是他没想到会被国舅关在容府多日,这才没有及时来宫中将方婳救走。 否则,怕是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杀方婳! 燕欢蓦地又想起什么,她猛地握拳狠狠地砸在窗台上。太后吓了一跳,容芷若忙冲上去握住了燕欢的手,急着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燕欢依旧紧握着拳头,心中怔怔地想着,这么说来,方婳失忆也是假的? 她竟被他们这么简单地耍了! “钱成海!” 太监闻声急忙从外面进来,听燕欢吩咐道:“传令下去,抓不住活的,必要时,格杀勿论!” 钱成海下意识地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呆呆站着没有说话,他这才应声下去了。 燕欢将手从容芷若的掌心抽出,容芷若只觉心跳加快,她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太后似乎已从失神中回转了心思,她上前几步立于燕欢的身侧,沉声道:“倘若皇上猜测的是对的,那必然不能让他活着离开长安。” 如今两军还在湛江畔僵持着,倘若这个时候燕修死了,那群乌合之众便无需担忧了! ———— 禁卫军追至城郊的山脚处,便见那两马车静静地停在山脚。 有侍卫上前查探了,回来禀报道:“大人,里面没有人,看来是躲进山里去了!” 统领一挥手道:“包围起来!” 一队人马很快便散开。 两柱香后,有马蹄声靠近,来人下马附于统领耳畔轻言一番,将一包东西叫至他的手中,这才由匆忙离去。 方婳躲在一个树后定定看着,只见那统领握着长剑大声道:“给我进去搜,皇上的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侍卫们齐齐应声,随即飞快地消失在丛林中。 方婳的掌心一片冷汗,确定人都进去了,她这才悄悄出来。从先前到现在又多了两倍的人马,这般地毯式地搜索过去,只怕苍蝇也难逃,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心跳加快,不过好在那些侍卫们以为他们两人都上山了! 方婳思忖片刻,才悄然尾随着上前。 这一片山林不小,侍卫们找了很久也没有看见线索。 天色渐暗,火把被点了起来。 方婳却是松了口气,敌在明我在暗,这总算也是个不错的局面。 侍卫们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了,方婳吃了一惊,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她悄然蹲下去,手扶着一侧树根处一块打石头,探出脑袋往前看去。 前面传来声音道:“前面好像有人!” 一人示意所有人都别说话,伸手指挥人都散开,小范围地包抄过去。 方婳暗叫不好,当下什么也顾不得,大叫一声,随即咬牙将那块大石头从山坡上推了下去。 那边有侍卫道:“听见了吗?有女人的声音!” “快快,一定在那边!” “好像有人滚下去了!” “愣着干什么!追!快追!” 一群人借着昏暗的光,举着火把匆匆朝石头滚落的方向而去。 方婳忙站起来往前冲去,月色暗沉,她似隐约瞧见有人从地上站起来,方婳咬牙冲过去。那人已回过神来,猛地转过身欲朝方婳出手,方婳忙压低声音道:“是我!” 掌风扫过了方婳的鼻尖儿! 方婳只觉得一阵凌厉的风自面额擦过,她随即已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方婳深吸了口气,一把拉住他的手便往前跑去。 那些人追下去发现是石头一定会马上折回的,他们必须在侍卫们回来之前先找地方躲起来! 今夜的月色适合躲藏,却也不利于逃亡。 也不知跑了多久,方婳只觉得身侧之人的步子略微缓慢,他一手扶了树干一把,方婳仍是低声道:“别停下来!” 再次勉力跑了好远,二人终于在一个矮坡下的树干旁找到了一处藏匿之地。 躲了进去,拉过了一侧的树丛遮挡一些,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一深一浅两道呼吸声交织着。 掌心的汗几乎要流淌成小溪了,他的腕口似乎滚烫起来,方婳蓦地松了手,大口喘着气,心底默默地盘算着他若问她为什么回来,她第一句话到底该怎么说? 继续陪着他装傻充愣,还是一下子揭穿他的谎言给他难堪? 然后他的声音并未传来,黑暗中仍是只有他们的喘气声,奇怪的是,她的声音渐小,而他的呼吸声却仍是沉重不堪。 心尖似被什么触动,方婳循声伸手扶住了他,掌心欲抚上他的胸口,却触及他捂住心口的手背。 方婳的眸子蓦地一撑,脱口道:“师叔!” 他的病不是好了吗?怎会…… 面前之人被这一声“师叔”惊到了,本能地回眸看过去,虽是什么都看不到,他却像是已经看见她满眼担忧的样子。 他突然一把推开了方婳的手。 她的脊背撞在背后的泥土上,浑身却似被凉水浇透,他不说话,便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来人根本就不是容止锦,是燕修! 他不是没有面具戴上,而是已经戴了一张面具,不可能在面具上戴面具! 他同她一样不想面对彼此,所以才要借容止锦的身份来救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在她面前说破…… 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她仍是记得那晚在农舍,他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承认利用她的一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得麻木便也不知道痛了,她终是开口道:“为什么要来?” 就那样结束,不要留念想,从此他争他的王权,她只愿找了机会远远地离开,那样不好吗? 他没有答话,良久良久,才闻得他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方婳简直气结,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在乎这个! 她咬咬牙,怒道:“你说你答应太后的要求时我便有疑惑,你知道太后要侯爷做的什么事吗!” 他显然愣住了。 方婳又道:“侯爷不可能对灵空寺内外的地形那么熟悉,只有在那住过的你才可能!” 他不说话,沉默以对。 有泪滑过方婳的脸颊,一直以为自那晚后,她会变得坚强,起码再次面对他时不会软弱哭泣,却没想到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其实之前她确实想过狠下心来离开,可是到头来,终究还是她心软了。 强忍住喉头的不适,她颤声道:“其实你早就想好了退路,是不是?你有退路的,是吗?” 他是燕修,城府极深的燕修,他会来救她,一定想好了退路,他一定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问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终是轻淡响起:“当然,我有缜密的撤退计划。” 话落刹那,方婳听见自己松了口气的声音。 身侧之人站了起来,低语道:“别跟着我,我不想被你拖累,这次救你出来,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他的步子跨了出去,方婳却猛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袂。 “放手!”他的声音骤冷。 她不放,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什么计划,你说与我听听。” 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却明显感到他的身子略微僵直,她拽着他衣袂的手更加不肯松了。 他到底又是冷冷地道了一句:“你没必要知道。” 是吗?来都来了,人都救了,现在倒是不肯对她说撤退计划了? 她用力将他拉过来,扑入他的怀中,哽咽道:“怎么办?即便知道你利用过我,即便知道我在你眼里只是一枚棋子,我还是放不下你,还是不忍看到你有危险!” 他伸手推住了她的身子。 她不松:“什么撤退计划,你根本就没有撤退计划!和我分开走,你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是吗?那你的大业呢,你的大仇呢!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这样!” 他低眉垂目,仿佛看清了她害怕颤抖的样子,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口一阵抽痛,他终是蹙眉唤她:“婳儿……” 这一声似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温柔似水,轻盈如风,熟悉若经年,那样深入她的心,击溃她所有防备顾虑。 胸前的衣衫似已被她的眼泪打湿,他轻阖了双眸伸手圈住她颤抖身躯,微微叹息:“傻丫头,你真傻,不该原谅我,不该回来。” 她流着泪咬牙道:“谁说我原谅你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不原谅,却依旧爱他,依旧舍不得看到他出事! 他蓦地一笑,那样恣意畅然。 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胸口,连耳朵也贴过去,忐忑地问他:“刚才是不舒服吗?” 他的大掌摸着她一头秀发,轻言道:“跑了半个山头,太累了。” “说实话!”她的语声里带着担忧与紧张,甚至还微微有一丝怒意。 他似乎从来如此,这样细细一想,这么多年,他在她面前到底说了几句真话! 他却道:“是真话。” 方婳心中有气,透过轻薄衣衫,掌心下已然能清晰地感受道拿到疤,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反正已逃不出去,他们即便夜里找不到,天亮了也一样能找到我们,就是这样了,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 他握住她贴在他胸前的手,将她紧紧都贴在自己的心口,低语道:“你是对的,你所感受到的这颗心已不是原来那一颗。对不起,你一直想去的那个地方,我没有留住。” 她的指尖颤抖,记得那时她对他说,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他的心…… “是谁的?”她紧靠着他问。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的迟疑:“是我母妃。”方婳的眸子蓦地撑大,他继续道,“母妃死后,华年成早就把她的心用千年寒冰封存,想来你也知晓,云天是华年成的弟弟,是他帮的忙。 云天有本医书上便记载过换心术,虽然听之荒唐,可我母妃却愿相信。我是后来才知,母妃那时候便多次秘密见过云天,云天说母妃的心可以治好我的病,但他却没有把握给我换心,所以那件事一直搁置着。 直到苏昀的出现,华年成经过多次试探才终于确定,我的机会来了。” 方婳震惊无比,当日在战场上,他以仇定的身份出现救她,那时他分明没有受伤,胸口却有血流出,想来便是苏昀留下的这个伤尚未痊愈。 他却为了救她强行拉弓…… 心跳逐渐紊乱,脸上的泪水更多。 方婳紧紧拥住他,他的言语中带着至深的痛:“当年容氏冤枉我害死莹玉公主,母妃在我入狱后不久便认下所有罪责,我是后来才知,她一来是想借机让我出宫,二来便是想用她的心来医治我的病,她知道这件事若被我知晓我一定不愿,便在容氏冤枉我时来了个顺水推舟……” 方婳惊呆了,燕修身为皇子是不幸的,失去至亲,还被贬被逐,没有尊严地活着。可同时他却又是幸运的,他有那样一个深爱着他,又那么伟大的母亲。 方婳很羡慕,真是羡慕。 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她突然用力推开了他,怒道:“既然活下来那么难,你又为什么要来长安!” 这一刻,她倒是宁可他还是那样她在白马寺认识的燕修,要利用她那就利用个彻底!最恨这种该断不断,藕断丝连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暖笑意,轻声道:“爱一个人很简单,要放手却是那样难。” 她的心口刺痛。 他……他说爱…… 他从来不曾在她面前说过爱…… 他又道:“你该知晓袁将军为何愿意同我站在一个阵营。从前我与他也谈不上有交情,如今却时常见他懊悔自责,悔恨当初没能陪在公主身边保护她。索性我们都还活着,我不愿让自己成为另一个袁将军。” 方婳蓦地回神,她忙开口道:“其实当初……” 话至一半,燕修突然捂住了她的嘴,方婳的眸子撑大,她自是也听到了夜幕中正在靠近的细碎脚步声…… 第150章 以吻封缄(甜蜜蜜哟) - 嫡女毒妃 - 寐妤 开平四十一年,冬,洛阳。 “啪嗒”,方婳轻呼一声捂住了头,一大团雪落在她的头上,接着传来元白不悦的声音:“这么大早的你来干什么?难不成刘妈在这种天气还要你出去砍柴、挑水啊?” 方婳狠狠地瞪他一眼,大步跨进院子里。 昨夜下了整晚的雪,积雪足足有四五寸厚,她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元白见她不理会,叉着腰站在屋檐下道:“喂,你听没听见我的话?丫” 方婳一抬头,脚底打了滑,哎呦一声就摔倒了,元白嗤的笑了。方婳咬咬牙道:“你那么闲着怎么就不清理清理这满院子的积雪啊!你混蛋!”她说着,抓起一把雪狠狠地就朝元白砸去。 元白灵活地一闪身,那团白色的雪球直接飞过去媲。 房门刚巧打开,雪球“啪”的一下砸在燕修身上。 元白“啊”了一声,方婳忙爬起来就冲过去:“师叔!我……我不是要砸你来着……” 她小巧的鼻子冻得红红的,说话间还呵着白气。 燕修好脾气地笑了笑,伸手将身上的雪掸落,浅声道:“不是元白犯懒了,是我不让他扫雪,推开窗户,这样白皑皑的美景一年之中可也见不了几次。” 方婳回头看了眼,只见长长一串脚印,院子正中还因为她的摔倒出现了好大一个雪坑,什么美感也没了。 她像是犯了错,低着头道:“师叔,我不是故意的。” 燕修却回头朝元白道:“去给我沏壶茶来。” 元白应声下去了,他这才又笑道:“我们去外头赏雪。” “真的吗?”她抬眸看着他,笑靥如花。 他点头抬步出去,方婳开心笑着跑上去,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侧目看她,嘴角噙着笑意,修长手指圈紧了她的手。 外头的雪早已让个寺内勤劳的小师傅扫干净了,就算一会元白追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方婳心里得意极了。 她拉着他的手,从西厢小院一路跑到了白马寺的后山,漫山遍野都是白色雪景,她搓着手呵着气,又回头看他:“师叔你冷吗?” “不冷。”他墨晶色的瞳眸里似也染着笑。 方婳吐了口气道:“其实师叔也不喜欢元白吧?”燕修蓦地一愣,闻得她继续道,“元白在的时候你都不怎么说话,他不在,你笑的都不一样。” “是吗?”他低低问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当然是真的!”方婳认真地点头。 他拉住她的手一路往前,清浅道:“有些话在元白面前不能说。” 她撑大了眼睛道:“我知道,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愿说!” 他抿唇一笑。 二人在林子里逛了很久,元白与华年成一起找来了,方婳拉着他躲在树丛后,听着身后两个人的叫声心中得意。 一直兔子倏地从身边窜出来,方婳下意识地欲叫出来,却被燕修伸手捂住了嘴。 ———— “别出声。”燕修悄声在她耳畔说着,方婳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远处再不是元白与华年成的叫声,黑夜静悄悄的,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是越来越近了。 看不见他的脸色,方婳却仍是固执地抬眸,扳开了他的手,她离得他很近,轻声道:“我出去把他们引开,你在这里别出声。” “婳儿!”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 她却故作轻松道:“你忘了我脸上贴着东西呢,就算被他们抓到了,我就说我迷路了。” 他的眉心紧拧,捉住她的手却不放。 她的掌心尽是冷汗,他的手上却徐徐传来了一丝暖意,她的脸上仍是笑,什么误会憎恨仿佛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略笑道:“既然不放我走,那就永远别放开,要死死在一起!” 他的心口一震,恍惚中似瞧见那双盈亮诱人的眸子,他轻启了薄唇道:“好。” 倘若这次能活下来,他就把一切都告诉她。 “准备好了吗?”她轻轻问他。 他“唔”一声,紧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气拉着她冲出去。前面是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树木的影子。 后面早已是成片的火把缓缓靠近。 有侍卫的声音响起:“快看!朝那边去了!” “追!快追!” 方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好多的火把朝他们靠近,她咬着唇,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我有一件事忘了问你。”她喘息得厉害,侧目看着他。 燕修微微一怔,开口道:“什么事?” 她急促地喘息着,尽量使自己的话听起来清楚一些:“小侯爷是不是在……在你手上?你……” 她尚未说完便被他打断:“放心,他好的很。” 好的很…… 这她就放心了,放心了。 手再次握紧了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往前跑去。 这么黑的夜,她也许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阳光了,最可惜的,是没能在太阳升起时看清楚他最后一眼。 “放箭!放箭!” 身后有人大叫着。 接着,“咻”的一声,有箭射入树干的声音。 燕修紧紧拉着方婳往前跑去,前面似乎能听到水声,恍惚中还有光亮。 箭矢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射去,有什么擦过方婳的肩头,她吃痛地蹙眉,脚下没站稳,直接往前扑过去。燕修飞快地接住她的身子,二人在坡上滚了下去。 突然,身子一空,迅速往下掉,方婳惊叫着抱紧了燕修。紧接着“噗通”一声,二人沉入了水底。 河水湍流得很急,方婳睁开眼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肩头是火辣辣的痛。双手胡乱挥着,谁的手伸过来,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臂,她的防线一松,蓦地呛了两口水。 意识徐徐散了。 她只记得有个怀抱紧紧都圈住她,不是流水的冰冷,恰恰如春天般温暖。 …… 禁卫军们追至山头,用火把一照,只见满地插满了箭矢,却不见人。 “听声音是掉下去了,大人,现在怎么办?” 为首之人眉头紧蹙,又有人道:“有血!大人,看来是受伤了!” 统领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下面湍急的河水,沉声道:“下去找!” “是!”禁卫军迅速分散找路下去。 ———— 耳畔,隐约似有说话声传来,燕修猛地睁开眼睛,头顶的阳光猛烈,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循声看一眼,发现是前面的路上有人走过。他蹙了眉,似乎记起来了,昨晚他与方婳落了水,索性的是那条河一直通至城外,他带着方婳一路游出城,终是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婳儿!”他撑起身子,见方婳就躺在他的身边,他半松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来,“婳儿!婳儿!” 怀中的人脸色苍白,脸上的假胎记已浸水时间太长,早有一小半已脱落,燕修只好将它撕下丢弃,自己脸上的面具也撕了。方婳身上的衣衫虽已干,整个人却依旧冰凉如水,燕修这才看见她受伤的肩膀,被箭尖擦伤,伤处居然呈现了黑褐色。 箭上有毒! 燕修的脸色大变,她此刻的脉象虚弱,怪不得怎么也不醒来! 怎么办?华年成不在这里,眼下看来也根本没办法进城! 官道不能走,也许附近的村庄会有大夫,这样想着,他忙将她抱起来。沿着官道旁的小路走了好久,逃亡了一夜,他眼下也已累至极限,手臂上再无法承受方婳的重量,他的身子一倾,忙反身将她扣在怀里,脊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臂已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燕修的俊眉紧蹙,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先知晓哪里有村落,不然这样盲目地找,他的体力流失得厉害,最终也救不了婳儿! 艰难地撑着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华年成嘱咐他不能太过劳累,他已不知自己还能再撑多久。 “婳儿。” 眸华落在怀中女子苍白的脸上,他伸手与她十指相扣,他答应她的,即便要死,也会死在一起。 这时,远远地传来有马车靠近的声音,燕修屏住呼吸拨开了长草望出去。官道上,有一辆马车正往进城的方向而去,赶车的是一位老者,另有一个少女就坐在他边上,手中把玩着狗尾巴草还一面哼着歌。 燕修凝视着那二人,衣着普通,看来是寻常百姓。 他正犹豫着,便听得长安方向传来大批马蹄的声响,燕修忙松了手,用长草遮挡住他与方婳的身躯,他下意识地抱住她压下身去。 禁卫军的人马与老者的马车相遇,燕修闻得侍卫开口问:“喂,有没有看见一男一女从这里过?” 少女细声细气地问:“大人,您要找的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呀?又或者是老的还是小的?” 老者拉住少女,呵斥道:“别胡说!”他转而看向面前的侍卫,赔笑道,“我这孙女不懂事,还请大人们见谅。我们这一路过来也没见着大人说的一男一女啊,这都是大早上,进城的多,出城的倒还真没有。” 侍卫哼一声,径直用佩刀挑开了车帘,见里面果真空无一人,这才挥手道:“走!” 一大队的人很快便过去了。 老者这才又道:“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出来不要那么多话,祸从口出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在长安城你更不能乱说话,天子脚下,保不准就是要掉脑袋的!” 少女吐吐舌头,亲昵地挽住老者的胳膊道:“爷爷,哪有您说的那样可怕!再说,您可是去悬壶济世的,怎么会掉脑袋呢?” “就你鬼灵精!”老者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 燕修的眸子蓦地紧缩,那老者是大夫? 竟有这么巧的事! 他忙拨开草丛望出去,禁卫军方才还盘问过他们,如今他带着方婳出去求救,他们必然会联想起来,倘若他们将追兵招致…… 他握着长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车轮再次滚动了,燕修却倏地站了起来,大声道:“等一等!”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要救婳儿,绝不会让她去死! 老者听到声音回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从一侧的草丛中跑出来,他的脸上还有污渍,看起来狼狈不堪。 少女下意识地往老者的身后躲了躲。 马车停下了,老者皱眉问:“大人这是……” 燕修一低头,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下,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些,径直上前道:“我是请老先生救人的!” 老者讶然道:“大人哪里受伤了吗?” “不是我。”他忙转身将方婳抱出来,少女惊讶地叫了一声,拉住老者的衣袖道:“爷爷,刚才那个大人是不是说找一男一女?” 燕修的眉心微拧,抱住方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老者看了一眼,略一思忖,终是道:“先上马车。” 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了些,燕修将方婳抱上马车,少女撑大了眼眸盯住车内的女子,又指着燕修道:“你们是逃出来的?” 燕修点点头,沉声道:“我原先是宫里的一个侍卫,她是一个宫女,我们相互喜欢违反了宫规,太后要处死她,我不忍心便带着她逃了。” 少女“啊”了一声,道:“喜欢也不可以吗?这算什么宫规?” 燕修的目光落在方婳的脸上,叹息道:“皇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是皇上的人,别人,自是连喜欢都不可以。” 少女同情地看着燕修道:“这也太苛刻了吧?” 燕修朝那老者道:“请老先生救救她,只要你愿意救她,要我怎样都可以!” 老者一言不发地调转了马头。 少女笑着道:“我爷爷仁心仁术,他愿意救这位姐姐了!哦,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燕修一愣,随即浅声道:“我姓柳。” “真的吗?太巧了,我也姓柳!我叫柳絮!”少女的眉眼弯弯,指着外头的老者道,“那是我爷爷。” 也是柳…… 燕修仿佛心口一暖,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柳絮盯着燕修看了好久,蹙眉道:“柳大哥,我看你的脸色也不好,你也受伤了吗?” “没有。”他摇头,握着方婳的手悄然收紧,“婳儿中了毒。” 柳絮闻言朝方婳看了眼,果真就见她肩头的伤口,柳絮低头细细看来眼,吃惊道:“好厉害的毒,不过才擦伤了这么一点点!” 燕修浑身一紧,脱口道:“能医吗?” 柳絮朝外头看了眼,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得要爷爷看了才知。” 燕修伸手将方婳拥入怀中,徐徐咬紧牙关,这一趟长安他不会白来的,一定不会的! ———— 柳大夫的家就在一处山脚下,独立的一座小屋,外头的院子里全种着草药。柳絮说房子选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上山采药。 柳大夫的儿子媳妇在外做点小生意,所以这里常年便只有他们祖孙俩住着。 柳絮下了马车便道:“柳大哥,你让婳姐姐住我房里!” 燕修道了句“谢谢”,小心将方婳从车上抱了下来。 柳絮与柳大夫走在后面,他听到柳絮缠着柳大夫道:“爷爷,柳大哥也姓柳,遇见了说明是缘分,您可一定要救婳姐姐啊!” 柳大夫沉默着跟进了门。 替方婳把了脉,他的眉头未见舒展,柳絮忙问:“爷爷,怎么样?” 他的目光看向燕修,燕修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闻得他道:“这位姑娘中的什么毒一时半会儿我也看不出来,不过照她的脉象来看,再不救治,最多也撑不过今晚。” 燕修的脸色大变。 柳絮已拉着柳大夫的手臂道:“爷爷,我们家不是有祖传的解药吗?可以解百毒……” “絮儿!”柳大夫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燕修脱口道:“老先生当真有祖传的秘药?”柳大夫的面色为难,他上前跪下道,“求你救救她!” 柳大夫叹息道:“不是我不救,实在是……” “爷爷!” 柳絮才开了口,便被柳大夫瞪了一眼,他随即弯腰扶起燕修道:“柳公子请跟老夫出去说话。” 燕修回头看了方婳一眼,这才抬步出去。 柳大夫伫足立于院中,回头看向燕修,为难道:“那个秘方是我们柳家祖传的,虽说可以解百毒,但却有种不可或缺的药引。正所谓良药易得,药引难求啊。” 燕修急着道:“什么药引?” “人血。” “用我的!”他往前一步,话语说得无比坚定。 柳大夫抬手捋了把胡须,郑重地道:“公子当真想清楚了?做药引可不是一滴两滴的事情。” 他已无须多想,心中重石似已落下,释然道:“我想得很清楚。” 柳大夫点点头:“那好,你随我来。” 屋子后面还有一间小屋子,进门就闻到扑鼻的药香,地上还摆满了药炉。柳大夫取了一口瓷碗,又见桌上的匕首退鞘,他伸手拉过了燕修的手,正要下手,却闻得燕修道:“等等!” ———— 因不知方婳所中何毒,解药全是温性药物所配,柳大夫说不能操之过急,得一点点将余毒清除才可。 已是喂下的解药的第三天,整整六碗药。 “婳儿……” 似乎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声音。 方婳的黛眉微蹙,缓缓睁开眼来。 入目的一切都是那样陌生,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环境。 这里是哪里? “婳姐姐,你醒了!”少女悦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兴奋。 方婳吃惊地看着出现在床边的柳絮,艰难动了唇,沙哑地问:“你是谁?我……这里是哪里?” 柳絮坐在床边道:“我叫柳絮,是我和爷爷救了你啊!你都昏迷三天了,爷爷今早给你把脉的时候说你体内的余毒清得差不多,很快就可以醒来,没想到这才过两个时辰你真的就醒了!” 方婳的眼底仍是带着诧异,她只记得她和燕修在一起,为了逃避禁卫军的追击,他们一起从山头滚了下去,最后掉进了河里。 对了,燕修呢! 她猛地撑起身子,脱口问:“和我在一起人呢?” 柳絮笑着道:“你说柳大哥啊!” 柳大哥?方婳拧着眉,随即很快便想起这是燕修母妃的姓氏,想来他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改了姓。 她忙点头道:“他人呢?他没事吧?” 望着方婳担忧的样子,柳絮握住了她的手,开口道:“你不用担心,他没事,在隔壁屋里休息呢。” 虽闻得柳絮这样说,可方婳的心却仍是紧张,她反握住柳絮的手,又道:“既然没事,他为什么不来?麻烦柳姑娘去告诉他我醒了,麻烦你!” 柳絮点点头,方婳吃力地坐起身,若不是实在无法下床,她一定会亲自去看一看,燕修到底有没有事! 手指不自觉地拽紧了被褥,片刻,便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方婳忙抬眸瞧去。 燕修一身布衣出现在门口,目光直直看着她。方婳细细打量着他,除了脸色不是很好,他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伤,她松了口气,开口叫他:“师叔。” 他“唔”了一声,淡淡道:“醒了?” 她点头,却是蹙眉道:“你为什么不进来?” 他仍是站着,语声里不带一丝温度:“觉得没必要。” 方婳吃了一惊,听得他又道:“身体好了就离开,我已通知了华年成,会在这里等他派人来接应。” 语毕,他转身离开。 “师叔!”方婳本能地掀起被子,却因身体虚弱,直接摔到在地上。床头的药盏也被她带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燕修一定听见了,他却没有折回。 方婳咬着唇将拳头紧握,为什么她仿佛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昨夜还是好好的,如今危险解除,他对她又恢复这样的态度。 真就那样讨厌吗? ———— 长安,御书房。 燕欢愤怒地将手中的信笺揉成团,整整三天了,没有消息,还是没有消息! “一群饭桶!”她厉声斥道。 禁卫军统领低着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太后担忧地道:“不会已经回辽州了吧?” 燕欢随即否认道:“不可能,如果他已经回去,指挥作战的人不可能仍是袁仇二人。”她的目光一凛,看向禁卫军统领,道,“给朕挨家挨户地搜!” 禁卫军统领不觉道:“皇上不是说他们该不敢向人求助的吗?” 燕欢将手中的信笺砸在他身上,冷冷道:“不然你告诉朕为什么各个关卡封住却仍是找不到人?”面前之人忙跪下去,燕欢负手往前道,“朕看总有几个不怕死的,连叛党都敢包庇!” 钱成海自外头进来,见禁卫军统领跪在地上,他愣了下,这才绕上前道:“皇上,晋王来请辞。” 燕欢一愣,似才想起把方婳带来长安的晋王还没走。她一个眼神示意禁卫军统领退下,这才开口道:“让他进来。” ———— 又在屋内休息了两天,方婳终于可以下床。 燕修再没来看过她,她从柳絮的口中得知他时常与柳絮在一起,教柳絮下棋、作画。晚上柳絮回来睡觉时便会和方婳说她与燕修在一起的事。 这日,柳絮与柳大夫出去采药了,方婳在房内思忖片刻,到底是去了隔壁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阳光照在地上,她望进去,见他坐在桌边惬意地喝着茶。 她将门推开,他的目光随之瞧来。 “师叔。”她低声唤他。 他放下了茶盏,蹙眉淡声道:“有事?” 她径直行至他的身边,眸华落在他的身上,那日只在门口远远看着,终究不似此刻般细致。 他看起来还好,就是面色略带着苍白,见她坐下,他伸手替她倒了杯茶。 方婳没有接,在他身侧坐下,仍是定定地看着他:“华伯伯的人还没来吗?” 他点头道:“差不多快到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心头微颤,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哽咽道:“愿意和我一起死,现在又为什么要叫我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将手从她掌心下抽出,低沉道:“我只是想通了,你说的对,我那么难才活下来,大业未成,不该儿女情长。我将你从长安带出来,也算对得起你了。你走吧,不要再连累我。” “我不走!”她固执地再次抓住他的手,撑大了眼睛看着他。 “放手!”他低喝。 她不放,他突然站起来,狠狠地将方婳推到在地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怒道:“听不懂我的话吗?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让我彷徨!不要再让我犹豫!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我救你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弥补对你的亏欠,我心里,根本没有你!还不明白吗?” 眼泪瞬间弥漫起来,方婳咬牙爬起来:“我不信!” 燕修嗤笑着摇头:“不信?你又何曾知晓我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不是也不信我说有退路吗?柳家祖孙就是我安排的退路,否则你觉得怎么会这样巧,恰好就有人救我们了?眼下禁卫军到处在搜寻我们,若非的我的人,又怎敢收留我们!婳儿啊婳儿,为什么你总这样天真,你当真以为我会为了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吗?” 方婳震惊地看着他,他继续道:“走吧,你白马寺,等我回辽州,我会安排容止锦去那里找你。” 他果真就决绝地不再看她,悄然别开脸去。 方婳撑在地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狼狈的声音。 再看他一眼,她才咬牙站起来,转身冲出去。 燕修回眸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扬,终是松了口气。 方婳一口气跑了很远,在溪边的杨柳旁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他一定有什么原因才要拼命地推开她,还可笑地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真的很想冲上去打他一巴掌,然后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她说一句真话! 可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做,除非她知道他推开她的原因,否则依他的性子,只会抵死不承认。 最终也只会难为他将谎言编造得更加彻底,伤人亦伤己。 她叹了口气,俯身喝了几口水。溪水清凉得很,还带着丝丝回味的甘甜。 方婳却是蓦地一愣,她似隐隐回想起这几日她喝的药中带有的血腥气…… 捧着水的手蓦地送了,溪水从指缝间流走,她已猛地站了起来,回眸朝来时的方向看去。 ———— 燕修才喝完两杯茶,房门被人狠狠地推开,他抬眸望去,那抹熟悉的身影沐着阳光冲进来。 他的指尖一颤,差一点握不住手中的杯盏。 方婳反手关上了门上前,他蹙眉道:“又回来做什么?” 她什么话也不说,狠狠地夺下他手中的茶杯,伸手便摞起他衣袖,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她的力气却很大。 两个腕口都完好无损,没有割过的痕迹。 燕修愤怒地握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方婳却是愣住了,错了吗?难道是她猜错了? 他扳开她的手,眼底是出离的怒意:“出去!” 她惶惶然退了一步,却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一手扶着桌沿站着看她,苍白容颜上掩不住的怒。 她又退一步,心口却是倏然一震。 似乎从开始到现在,他一步都没有移动过,她亦记得她刚醒来的那一天,他只站在门口与她说了几句话,他说没必要进来…… 她的眸子紧缩,疾步上前,然后蹲下,飞快地掀起他的衣袍。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本能地伸手去拦,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左脚踝处缠着厚厚的纱布,纵然如此,却依旧能看得出隐约透出的殷红色。眼泪瞬间涌出来,她抬眸看他,哽咽道:“我没有猜错,你以血为药引给我制药,是不是?” 他愣住了,再找不出任何借口来。 脸色似比之前更加苍白,为防她知晓,才故意割在脚踝处,却不想仍是被她发现了。 方婳站起来,生气地将他按在桌边坐下,怪不得他的脸色这样难看,原来他每天都在失血…… “你根本没有通知华伯伯,你是怕自己走不动,怕连累我,是不是?”她握住他双肩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的眉头微蹙,动了唇却被方婳打断道:“如果还要找借口,你就给我闭嘴!” 他的眼底似有微微的诧异,随即抬手握住她的手臂道:“趁柳家祖孙还未回来,你快走。” “他们真的有问题?”方婳也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燕修眼下来不及跟她分析,他只知道当初是没有选择了,不找他们,方婳便会死。 她扶他起身道:“我扶着你走。” 他摇头,他的左腿失了太多的血,有两日甚至都几乎没有知觉。 “师叔!” “他们便是算准了你不会丢下我……” “柳大哥!”柳絮大叫着冲进来,在看见里头二人时明显一愣,她随即上前半开了屋内靠墙的一个衣橱,后面竟有一扇门! 方婳与燕修对视一眼,柳絮已回头道:“你们躲进去,外头来了很多侍卫,一定是来找你们的!”她说着转身出去了。 方婳沉下心思道:“他们不是皇上的人?” 燕修低笑道:“但也绝不是朋友。” 这是自然,否则早该挑明了说。 方婳下意识地看了眼燕修的腿,柳大夫真心救人便不会任他失血过多,哪怕他与柳絮稍稍献出一些血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她咬牙撑住他,开口道:“那我们不躲进去,从后窗出去!” 他叹息道:“婳儿,我走不了。” 她却冲他浅浅一笑,低声道:“已经出了长安城了,眼下的情形总比那晚好,师叔,天无绝人之路,即便真的到最后一刻,你还有我。” 外头,已传来侍卫问话的声音,方婳推开后窗先翻了出去,然后伸手扶住了燕修。 后面便是连着上山的路,二人相视一笑,燕修道:“别这样看我,那晚爬了半座山,果真是别想有第二次了。” “先躲起来!”方婳将他扶去山脚下的树丛后,不过是短短三五丈的距离,她发现他的左腿果真使不上劲。 扶他在树丛后坐下,她这才掀起他的衣袍查看。 “糟了!”伤处又裂开了! 燕修的眉目幽深,那地方每日都要割开三次,伤口已很深,加之方才用力过猛,这才又裂了。 方婳用力撕开自己的衣服将伤处缠住,若再大量失血,他就算能保住命,这条腿也要废了! 她急得双眼通红。 他却握住了她颤抖的手,低语道:“没事。” 她担忧的神色里又忿然夹杂了怒意,转身用力抱住他,拳头落在他的后背,咬着牙道:“跟我说真话就这样难吗?真的这样难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抬手抚上她的背,阖了双眸道:“对不起,我从小……习惯了。” 宫中尔虞我诈,面对敌人,他不能说真话,面对亲人,他亦选择了假话骗他们安心。 这些她都明白! 她只是很心疼他! “不哭。”他温柔的抱住她,总想她可以远离这一切,总想着能帮她,到底是他没用,一次又一次叫她这样担惊受怕。 她却突然狠狠地将他推开,他蓦地睁开眼睛,见她胡乱擦了把眼泪,瞪着他道:“你若再编造那些有的没的来骗我,我马上就找个人嫁了!” 他蓦然一惊,随即温和道:“好,我会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方婳咬牙道:“我要嫁给你身边的人,比如仇将军,比如华年成!”她说得他怔住,她继续道,“我就是要每天在你面前晃悠,然后告诉你,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他用力扣住她的纤腰,沉声道:“要嫁就嫁得远远的!” 她仰着小脸不惧地凝视着他:“为什么要嫁得远远的?反正你不喜欢我,我嫁给谁与你何干?” “你!” 她干脆眯起了眼睛,挑衅道:“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 他直直望着她,眼底的笑意徐徐地晕染开,他一字不发,却是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舌尖似利刃,处处攻陷她的防守,席卷过一切属于她的气味。 她痴痴地笑了,泪水滑出了眼角,闭上眼睛回应他的吻。 掌心下,他的心跳那样快,正是她想要的那种节奏。 前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她却一点也不怕,还幸福地想,这一刻总比那晚上强多了,起码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眉眼,他的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边的声响淡了,燕修徐徐松开了她。 方婳回头望去,闻得他低语道:“一会记得躲在我的身后。”她诧异看着他,他浅笑道,“最后一次,让我站在你前面。” 她呆住了。 “柳大哥!婳姐姐!”柳絮的声音隔空传来,燕修蹙眉望去,见那少女翻过了后窗朝这里跑来。 燕修深吸了口气,来的禁卫军必然不会少,这番打斗柳絮却还能活着过来,看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不是燕淇的人,那他们祖孙俩还留在这里,一定是在等谁。 柳絮跑过来,很快就看见了坐在树丛后的两人,她似舒了口气,伸手拉住了燕修道:“你们怎么躲在这里?我不是……” 她的话未完,便见燕修飞快地反手,手指重重弹在她的麻筋上,柳絮吃痛地缩回手,皱眉道:“柳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跟我走,一会还有更多的人会来!” 燕修低声道:“婳儿,扶我起来。” 柳絮捂住手肘睨视着面前二人,“柳大哥……” 燕修略一笑,道:“我不姓柳,其实你也不姓柳。” 柳絮的脸色大变,他继续道:“的确是好手段,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还说是柳家的人来增加我的好感,降低我的防备,只可惜百密一疏,普通人家的女儿,手上怎可能会有那么多茧?” 柳絮悄然握紧了双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日,再你帮我扶婳儿下马车的时候,你的手不慎碰到了我,那时我便已经知道了。”他从容说道。 柳絮的眼眸撑大,不可置信道:“那你为何不走?” 为何…… 他侧目看了方婳一眼,那时她中了毒,他一个人带着她又能躲到哪里去?而柳家祖孙既然一路都没有杀他们,那便不会要他们死,他只能放手一搏。 柳絮的的目光流转,落在方婳的脸上,她不禁笑道:“九王爷果真是个痴情种,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装作不知道吗?” 话落瞬间,她突然朝燕修出手。 他的凤目微眯,飞快地伸手挡住她的攻击。 方婳屏住了呼吸躲在他的身后,她现在只需撑住他的身子,其他的,不给他添乱便是。 面前二人出手极快,方婳看得眼花缭乱,燕修的面色一沉,出掌击在柳絮手臂上,她吃痛地一缩手,他急速向前毫不迟疑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说,谁派你们来的?”他沉声问。 柳絮的小脸因窒息而涨红,她咬着牙却不愿说。 燕修越发用了力,又问道:“说!” 她却艰难地笑了起来,出声道:“素闻王爷温文尔雅,却不知王爷竟还有这样一面……其实我第一眼看见王爷就喜欢你这样的,不管……你是温和的样子,还是如现下般的咄咄逼人,我都很喜欢……” 她垂于底下的手蓦地翻过了掌心,方婳一眼便瞧见她掌心里的粉末,她心头一震,脱口道:“师叔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柳絮的掌风扫过来,燕修一掌将面前女子震开,他下意识地转身将方婳压在地上,二人本能地捂住口鼻。 柳絮稳住了身形趁势欲上前偷袭,却是这时,有什么东西自身后直飞过来,待她回过神来,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她吃惊地低下头,只见一柄长剑已贯穿她的身体! 鲜血自她的口鼻流出,身后的脚步骤然逼近,接着,那柄长剑被快速抽离她的身体,她喷出一大口血,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随即她的身子“砰”的倒在地上。 半截身子还压住了方婳的脚,她轻呼一声,睁开眼睛望见立于柳絮尸体旁的持剑少年,他仍是上次见过的样子,玄色劲装,头上戴着斗笠,他手中的玄木剑此刻还滴着红色的血。 “是你!”方婳错愕的撑大了眼睛。 燕修闻言撑起身子望过去,方西辞蹙眉看了地上的二人一眼,随即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方婳坐起来,闻得燕修问:“你认识他?” 方婳咬着唇道:“不算认识,我只知道他是云天大师的弟子,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方婳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柳絮的身上,她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伤处流出的血在沾上了她掌心的粉末时赫然变成了黑血。 方婳的神经蓦地紧绷,她想起来了,容止锦曾说过,云天大师的弟子们都想成为最厉害的那一个,所以到处追杀同门师兄弟。 难道说—— 柳絮便是那个善用毒药的人!若真是这样,那他们身后的人一定非比寻常! “婳儿。”燕修见她突然不说话了,不免叫了她一声。 她一把抓住了燕修的手臂,急着问:“师叔,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刚才将她护在身下,还不会中毒? 他蹙眉一愣,随即摇头:“没有,放心,我很谨慎,方才没有呼吸。” 她不放心,抓着他的手便替他把脉。 脉象平稳,真的没事。 他收回手,淡淡一笑道:“别闹了,我们得快离开这里。” 扶着燕修绕至前头,方婳才发现屋子前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尸体,全是禁卫军。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些禁卫军明显是自相残杀所致。 燕修的俊眉紧拧,看来全都中了毒。 回想起柳絮死前满手的毒粉,二人便都猜到怎么回事了。 柳大夫死在门口,一剑毙命,定是那少年的杰作。 此刻,他还站在院门口的树下,似乎在清理他的剑。 方婳下意识地靠近了燕修,压低声音道:“当初你留在云天大师住处看着我和侯爷的人也是他杀的。” 燕修的呼吸一沉。 她扶紧他的身子道:“不要和他硬碰。” 燕修自是明白,即便他完好也不可能会是那少年的对手,何况他眼下的情况? 那辆马车就停在外面,方婳扶燕修上马车坐下,她才爬了上去,突然感觉到车身的重量一沉,她回眸才发现那少年竟然也上了马车,不待她回过神来,他已一鞭抽打在马臀上,马车飞快地离去。 方婳习惯性地往后,一下子撞在燕修的怀中,他抱住她,目光看向外头:“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方西辞不说话。 方婳欲起身出去,却被燕修拉住了身子,他缓缓摇头:“他不是那两边的人。” 方婳仍是紧皱着眉头,燕修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怕,有什么事还有我。” 都死里逃生那么多次了,她倒不是怕,再说燕修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惧。她就是觉得那少年有点熟悉,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次在云天大师的住处见过吗? “师叔。” “嗯?” “你有没有觉得……”她侧过脸,却瞧见他脚踝处的伤口仍有血溢出,这才变了脸色俯身下去,伸手压住伤处,早把外面之人抛至了脑后,“一直没止住吗?你怎么不说!”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他早就没有知觉了,哪里还管有没有流血? 她咬牙又撕下自己的衣服裹上一圈,这样根本止不住,必须要用药止血才行! 她的目光看向他几乎失尽血色的容颜,他缓缓靠向她,嘴角挂着笑容。 她气急道:“你还笑得出!” 他轻阖了双眸道:“再差也活下来了。” 活下来…… 方婳的心头一跳,六年前他被贬出长安时他大约也是这样想的吧? 活下来了,活下来才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马车也不知行了多久,方婳模模糊糊地似乎也睡着了,等她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不是柳家祖孙的那个家,又是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眼前蓦地闪过少年持剑的样子,还有燕修…… 她捂着胸口坐起来,又是夜里了,屋子里空无一人,她忙跑出去,迎面一人提着灯笼过来,看起来是个药童。 他见方婳醒了,笑着道:“姑娘醒了?” 方婳顾不得客套,径直便问:“同我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脚上受了伤的那位公子!” “哦,就在那。”药童伸手一指,方婳转身便冲过去,身后之人急着道,“哎,姑娘,灯……” 她哪里还管什么灯,一把推开了房门冲进去,房内的桌上摆着琉璃青灯,燕修安静地躺在床上。她冲过去,抓起他的手腕把了脉,确定一切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那药童跟了进来,开口道:“我家掌柜的已经给这位公子上了药,血止住了,就是这腿日后能不能恢复便说不好了。” 闻言,方婳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燕修的腿。 伸手之人继续道:“你们就安心住下,掌柜的吩咐了,但凡你们要什么都可以随便提。” 方婳诧异道:“我们没有钱,为什么要帮我们?” 药童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有人送你们来的,掌柜的亲自接手的。姑娘放心,我们这里是药铺,什么药都有,药钱你也不必担心。” 是那少年吗? 方婳吃惊地站起来:“你知道送我们来的是谁吗?” 药童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去了。” “哎……”方婳还想再问,那人已经转身下去了,还顺带关上了房门。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就像燕修说的,好歹是活了下来。 坐在燕修的床边,才握住了他的手,却见他突然醒来。 “师叔!”她惊喜地叫他。 他笑一笑坐起身,见她眉宇间愁云惨淡,便问:“又怎么了?” 她不解道:“你怎么不问这是哪里?” 他淡声道:“我知道,离开长安七十多里的一个小镇,这里是家药铺。” “你怎么知道?” 他将她的手拉至身前,开口道:“我看着马车进来的,你太累睡着了。” 怪不得! 方婳忙道:“那你知道那少年是谁了吗?” 他摇头,却是道:“不过我在进来的时候在外头做了记号,我没有按照原来的时间回去,华年成一定知道我这里出了事,他会派人来找我的。” 终是他考虑得周到,方婳点了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左腿的情况,他知道了吗? 见她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他的腿,燕修不觉叹息道:“眼下是开始嫌弃我变成瘸子了吗?” 方婳大吃一惊,本能地捂住他的嘴,呵斥道:“不许胡说!” 他却从容笑道:“真若废了也是命,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不要我?” 她美丽的瞳眸不自觉地睁圆,他竟说不要…… 分明一直是他在推开她,是他不要她,现在倒像是她才是那个恶人吗? 她气得捶了他一拳,吼着道:“你是真的会怕吗?” 他蹙眉揉着胸口好脾气地笑。 她的鼻子突然一酸,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身子:“你若为我冒险,我宁愿你是那个只会利用我的卑鄙小人!” 他的心口猛地一震,片刻,才伸手回抱住她颤抖的娇躯,低头浅浅一个吻落在她的额角,他的语声轻弱:“我从来没有利用过你,千娇百媚也不是我下的。” 抚在他后背的手倏然一颤,她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错愕非常地盯住他墨晶色的瞳眸。他就这样坦荡地看着她,没有躲避,没有伪装。 眼泪模糊了他的容貌,她发狠地打了他一下。 他仍是温和而笑,低声道:“那些话是说给燕淇听的,那时我只想激励撇清我与你的关系,以为那样,燕淇会顾念旧情不会杀你,我只是没想到,他似乎很君子,没有听见我的话。” 他说他没有利用她时,这些她便已想到,可她却仍是要问:“凝娇露没有毒,是不是?” “没有。” “那是谁?” 这一问,他却不愿回答。 方婳亦是明白,他有他想要庇护的人。因为不管是谁,那都是为了他好,是想帮他报仇,帮他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可于她来说,这样便足够了。 含泪吻上他的唇,用力地吮|吸、撕咬,发泄长久以来心中的不快。 他吃痛地蹙眉:“婳儿……” 她气道:“听到我说没有怀孕时你松了一口气,如何,是不愿我怀上你的孩子吗?” 他的眸子一闪,怎会……只是那时并不是个好时候。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扳过她的身子,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 亲妈正名了,有木有!! 第151章 做他的腿 - 嫡女毒妃 - 寐妤 烛火灯辉渐渐变得旖旎妖娆,屋内两道喘息声交织缱绻。 他的大掌紧紧地扣住她的纤腰,将她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她的指尖滑过他性感的锁骨,指腹下已感觉出他身上渗出的密密的汗。 炙热的唇在她胸前落下一个吻,燕修艰难地深吸了口气,伸手将她推开。 她的小脸染着不自然的潮红,他略带苍白的脸颊亦有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绯色。 她娇羞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那次不是好时候,现在却不是好地方。” 在他面前,这丫头素来大胆得很,燕修的唇角勾起一抹笑,点了头翻身在她身侧躺下。虽说在这里他们暂时看起来没有危险,但是那个少年的身份不明,凡事还需谨慎些才好媲。 方婳识趣地下了床,坐在床边盈盈地看着他,纤长手指与他的手指相交,他浅笑着坐起来,望着她道:“婳儿,把窗开了吧。” 他自认克制力很好,眼下放着心爱之人在身边也差点把持不住,此刻整个人都还如火一般烧着。 方婳窘迫地起身开了窗,风马上吹进来,轻拂在身上,霎时舒服极了。 她听他又道:“晚了,回房休息吧。” 她却执拗地不走,蹙眉道:“怕一觉醒来是个梦,怕你又在我面前说各种各样的谎言。” “不会了。”他叹息着。 她瞪着他道:“你知道吗?每次你在我面前撒谎我都很想揍你!” 他终是忍不住笑出来,目光缱绻落在她带着绯色的脸颊,半似庆幸道:“幸亏你忍得住,否则我岂不是会被你揍得很惨?” 她哼了一声,嗔怒道:“原来你也知道在我面前说了很多谎话吗?” 他无奈地笑了。 她仍是过去在床边坐下,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她就算回房也不一定会睡得着。 “婳儿……”他的俊眉微拧。 她抬眸便问:“你困了吗?” 他一愣,随即摇头,先前是药物所致,他才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眼下有怎么可能有睡意? 方婳深吸了口气,俯身将他身上的被褥掀起,查看了他脚踝处的伤口,终于没有再出血了,她松了口气,随即伸手在他腿上轻轻捏了捏,道:“感觉怎么样?” 他动了唇,在看见她的眼睛时,到底转了口,摇头道:“不太好。” “没有知觉吗?” “嗯。” 他低低应着,方婳的脸色凝重,她又加重了力气,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她开始有些心慌。燕修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好好的,对我来说就值了。” 她的眼眶红了,如果她活下来的代价是他的一条腿,她宁可不要! 燕修瞧见她的脸色,黯然一叹,只好道:“我倒是觉得困了。” 她知道他只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勉强笑了下道:“那我扶你躺下。” 她伸手过去,他却笑道:“不用,别真的当我是残废。” 殊不知她的脸色骤然一变,脱口道:“你才不是残废!” 他一惊,见她转身便冲出去。 “婳儿!” 她跑得飞快,连门也来不及带上。燕修不免一叹,他就是怕她自责,奈何怎么说都像是错的。 他抚着左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果真是没有感觉。 方婳一路冲出来,再是忍不住,在凭栏处一站便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难道老天叫他吃得苦还不够吗?为什么现在还要折磨他! 一个人哭了很久,她似猛地想起什么,沿着长廊往前走去。 就像那个药童说的,这里是药铺,步入前厅就已闻到各种药香混杂的味道。她在又折回自己的房间拿了灯笼前来,打开了几个放药的抽屉,她才又失望了。 她又不懂医术,这么多药,能认出的也是寥寥无几,更别说医治燕修的腿。 要是苏昀在就好了。 “阿昀……” 方婳低头叹息,她已经很久没有苏昀的消息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她静静坐着,烛火将她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静谧中,似有声音自后院传来,方婳吃惊地回头,见燕修突然出现在通往内院的门口。她惊得站了起来,见他冲着自己笑,额角尽是一片涔涔的汗。 她忙冲过去扶住他,他一手扶着墙壁,另一手也不见有握着什么东西,他便是这样扶着墙走来的吗? 仅靠一条腿支撑着,不必想也知道他这段路走得多辛苦。 她哽咽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扶着墙壁的手一松,他整个人有些不稳,她忙撑住他的身子,闻得他笑,“这样就好了,我站不稳,还有你。只要你一直扶着我,我就不会倒下。” “师叔……” “婳儿,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对我来说你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以后,我怕是更离不开你了,所以你再不能像刚才那样不声不响地跑开,不然,我找你的时候,会很辛苦……” 他的话落,她的眼泪已夺眶而出,狠狠地一把将他抱住,用力抱住,咬着牙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任性,再也不随便跑开,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伸手环住她,嘴角是欣慰笑容。 ———— 才下了早朝,燕欢回宫更衣,便见一个侍卫已早早候在紫宸殿外。 玉策替她换下朝服,钱成海这才宣了人进来。 燕欢沉着脸色道:“又是人没找到的消息?”这段时间她已经听到了太多了,每回都要发一顿火。 侍卫却跪下道:“不是,是西楚来的消息。” 燕欢的眉头微蹙,钱成海已上前将侍卫手中的密函呈上。她打开,一眼就看见右下角轩辕承叡的私印。 西楚皇帝驾崩,如果轩辕承叡已是西楚新帝。 燕欢的目光缓缓看下去,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钱成海见她笑了,悬起的心这才松懈,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几乎都不怎么看见她笑了。 ———— 由于燕修迟迟未归,仇定与华年成派了很多人秘密暗访燕修的下落。 自长安解封后,华年成便知燕修已逃出长安,自然也就将目光转向了长安周围的大小城镇。 马队在一处亭子前停下,华年成下马喝了几口水,远远便听见马蹄声传来。 便衣打扮的男子下了马径直冲上前来,开口道:“华先生,属下在前面的镇上一家药铺门上发现了六个点!” 华年成猛地站了起来,六个点便是“六”,与“柳”同音。 “是王爷!快带我去!” 他迫不及待地上马,闻得身后的男子道:“我刚才来时,看见禁卫军往那边去了。” 华年成的神色一凝,厉声道:“快走!” ———— 药童来敲门的时候,方婳正打算出门,她一打开,便看见药童焦急地站在门口:“姑娘,掌柜的叫我来带你们从后门走。” “怎么了?”方婳紧张地问。 药童急着道:“有很多禁卫军进城了,听说挨家挨户在搜呢!” 方婳的脸色大变,忙朝燕修的房间跑去。燕修早就听到动静起了身,此刻见她进来,他已脱口问:“禁卫军来了?” 她一怔,随即点头上前,扶他下床道:“这位小哥说带我们从后门走。” 燕修的目光看向药童,低声问:“禁卫军一定会挨家挨户地搜,眼下城门大约也封锁了,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药童忙道:“公子放心,掌柜的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前头已经有几家店铺被搜查过了,你与姑娘先去那边躲着,等禁卫军查完了这里,我们自会接你们回来。” 方婳与燕修对视一眼,见他点了头,她才转头对药童说了句“谢谢”。 马车就停在后门口,方婳与燕修上车,那药童就上车赶了就走。 马车从后面绕过,直接在一处后门停下了。 药童上前敲了门,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方婳见他二人说了几句话,药童回身道:“请二位下车吧,阿勇会带你们进去的,我一会再来。” 那叫阿勇的人穿着一件破旧的衣裳,脸上、手臂上全是污渍,看起来脏兮兮的。他上前来帮忙扶了燕修下去,人倒是憨厚:“公子当心点,看着台阶。” 在发现燕修的腿脚不便时,他微微拧眉道:“公子的腿……” 不待燕修开口,方婳已道:“受伤了。” 阿勇忙道:“那还是我背公子吧。” 燕修按住他的手臂,笑着道:“不必了,我可以走。” 阿勇憨憨地笑了两声,将他二人带进内院,方婳见地上搁着很多铁器,有成品、半成品,仔细听,还能听见前面传来打铁的声响。 阿勇将他们带到一个房间,这才道:“二位先休息着,一会儿商陆会来接你们。” 他口中的“商陆”大约就算是那个药童吧,不然怎会连名字都用了草药的名字。 等他出去,方婳才道:“师叔,你歇着,我出去看看。” “婳儿!”他拉住她的手臂。 她轻笑道:“放心,我不是要出去,我就在里头转转。” 他却仍是不松,轻声道:“我知道你想找什么,不必找了,你是怀疑是对的。” 方婳的心蓦然一怔,她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过去,按在身边坐下,这才又道:“方才进来时,后院井边倚靠着一柄长剑,剑柄就有你们方家的记号。” 方家是除朝廷以外唯一能够经营战马与兵器的地方,是以刚进门燕修便注意到了。 方婳没想到他会这样细心,惊讶之余,终于缓缓地冷静下来。 兵器铺是方氏产业,那药铺看来与这里的关系匪浅,否则他们不知她的身份又怎会庇护? 她想起来了,那年方西辞中毒后体弱,爹就曾在洛阳特地为了方西辞开过药铺,起初是为了给方西辞调养身子而搜集各种奇珍异草,后来发现效益极好,便又在大梁各地开了分号。 莫不是…… 方婳的眸子一紧,眼前似乎又忆起那少年的样子,看着年纪,似乎像。 怪不得她会觉得那少年熟悉。 真的是方西辞吗? 她的指尖一颤,随即更加茫然,他不是和方娬一样恨她吗?那为什么要帮她,为什么…… “婳儿。” 燕修淡淡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方婳蓦然回神,她勉强一笑,道:“没事,就是……觉得那救我们的少年,是方西辞。” 在她心里,那一个从不是她的弟弟,大约在方西辞眼中也是如此看待她。 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伸手搂住她的身子,下颚抵在她的肩上,轻声道:“想不通就别想,他总不是想杀我们。” 照方西辞眼下做出的种种来看,还真的不像要杀他们。 ———— 华年成带人赶到时,正巧见禁卫军闯入那家药铺,华年成的脸色大变,急着要冲进去。 身后一人拦住他,低声道:“华先生不要轻举妄动,那掌柜的既然肯收留王爷,看来有心相助,我们且等一等,倘若王爷真的被他们发现,我们再进去救人不迟。” 华年成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面的药铺,心知是自己冲动了,眼下也只好忍着。 两柱香后,那些禁卫军出来了,却是径直走进下一家店铺里面。 华年成松了口气,忙带人走进药铺。 掌柜的抬起头来,开口道:“这位爷要点什么?” 华年成径直上前,低声道:“我知道掌柜的收留了一位公子,我等是那位公子的家仆。” 正在一侧忙着的药童闻言回过头来,掌柜的亦是皱眉,他悄然拉开了底下的抽屉,里面搁着一张画像。 他仔细看了看,又抬眸看向华年成,是这个人没错。 少爷走时给他留了画像,称若是画像中的人亲自来接人,那就说出实情,否则,任何人来都不要承认。 他朝药童点点头。 药童放下了手中的活,过来道:“请随我来。” ———— 方婳与燕修在房内等了许久,阿勇又回来,将手中的茶壶放下道:“二位先喝点水。” 方婳叫住了他,迟疑着问:“你们少爷……经常来吗?” 阿勇吃惊道:“原来姑娘认识我们少爷啊!他不常来,你别看我们少年年纪小,做生意可一点不含糊!我们都很佩服他!原来是少爷的朋友,怪不得我说怎么商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伺候呢!” 方婳被他说得有些尴尬,燕修淡笑着道:“那你知道你家少爷如今人在哪里?” 阿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燕修又道:“你若能联系上他,你就告诉他,说我有事找他,让他务必来见一见我。” 阿勇疑惑道:“公子要少爷去哪里找你?” 燕修笑道:“你家少爷自是知道。” 阿勇还是不明,才要开口,便听得后门传来敲门声,他忙转身出去了。 方婳看向燕修,只听他笑道:“看着我做什么?方家是做生意的,能为燕淇所用,自然也能为我所用。” 她就知道他打的这个主意! 阿勇很快又回来,跟在他身后的竟是华年成! 方婳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紧张早已散去。 华年成疾步上前,紧张地道:“公子如何?” “没什么。”燕修看向方婳,她忙上前扶他起来。华年成见他走了一步便变了脸色道:“腿怎么了?” 他仍是说得极淡:“不慎伤了,没什么大不了,先离开这里。” 华年成扶着他走了几步便已知晓严重性,他朝方婳看了眼,方婳咬着唇愧疚地低下头去。 燕修却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揽过方婳的身子,他看华年成的目光里悄然带了一抹犀利…… 第152章 黑手 - 嫡女毒妃 - 寐妤 回辽州已是七日后,两军仍对峙在江畔。 袁逸轩入营帐,第一句话便是:“轩辕承叡登基称帝了。” 燕修的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了方婳一眼,方婳的黛眉紧蹙,开口道:“当日皇上见轩辕承叡时曾与他谈过条件,轩辕承叡要两国联姻,并且还要大梁割西郡十二城给西楚。” 袁逸轩与燕修对视一眼,随即冷声道:“他应了?” 方婳点头,目光看向燕修,道:“只因王爷也曾答应过轩辕承叡西郡十二城的事。” 她的话落,便见燕修的眸子微微一缩,他下意识地脱口:“本王何时应过?媲” 方婳吃了一惊,闻得袁逸轩嗤声道:“轩辕承叡果真阴险狡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方婳这才恍然大悟,莫不是当日他开口索要西郡十二城根本就是他自己想要,燕修没有许诺过? 不过她不得不说轩辕承叡很聪明,很会拿捏机会,那种情况下,燕欢必然会相信,就连她也信了,当真以为燕修为了夺回皇位连理智都不要了。 愧疚地吸了口气看向燕修,只见他的眉目深沉,略低着头一言不发。 帐帘被人掀起,华年成从外头进来。 袁逸轩正了色,开口道:“王爷刚回便好生歇着,我先出去。” 方婳见华年成上前来,忙识趣地让至一侧。他半跪下揭开了缠在燕修脚踝的纱布,那伤口他只消瞧上一眼自是明白根本不是不慎割伤所致。 燕修却看向方婳,笑道:“现下倒是饿了,婳儿,你帮我去拿些点心来。” 方婳点点头出去。 华年成张了口,却被他打断道:“你不必说,该怎么医就怎么医,若医不好……就算了。” 华年成吃惊地抬眸看着他,他说算了竟说得这样轻巧!他抚上他伤处的手却是忍不住一颤,华年成的呼吸低沉,他起身扶他躺下,利落地卷起了他的裤管。 银针扎了整整一排,燕修的神色倦淡,华年成便知他是没有知觉。 华年成的心情沉重,取了最后一根银针在他的脚掌扎入,瞧见他的眉头微微拧起,华年成脱口道:“王爷?” 燕修蹙起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他浅浅一笑,道:“刚才有微微的刺痛。” 那一瞬间,华年成悬起的心瞬间落下了,他严谨的脸上也略有了笑,低声道:“三日内王爷不要下床,左腿不能使力,剩下的,交给我吧。” 燕修点着头,道:“你日后待婳儿,就需同待我一样。” 华年成一愣,见他已俯身将自己的裤管落下,低语道:“在我心里,她同母妃一样重要,所以你若不想我分心,就好好保护她。” 华年成转身拿了纱布重新替他缠上,他终是道:“我知道了。” ———— 方婳才出了营帐,便闻得容止锦的声音传来:“方婳!” 她转身,见果真是他! 身上不是锦衣华服,可那脸上纨绔的笑容却是丝毫不变。 她驻足站着,他已飞奔过来,前后上下都将她打量了一遍,见她真的完好,这才松了口气道:“九王爷诚不欺我,果真将你带回来了!” 方婳点点头,忙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他们将你抓来的吗?” 容止锦的眉头拧起,不悦道:“原来在你眼里本侯就这点能耐?要不是我自愿而来,就凭九王爷,他能抓得住我?” 她被他逗笑了,他却一本正经地问:“这次你回长安,皇上竟愿放过你?” 皇上…… 当日那个宫人强行要灌她毒药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方婳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 “方婳?”他又叫她一声。 方婳勉强一笑,低语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反正我好好地回来了,也不重要了。对了……”她不觉一顿,深吸了口气,才有继续问,“袁大人的尸身……” 听她提及袁逸礼,容止锦脸上的笑容也瞬息淡了,他沉了声道:“袁将军将他安葬了。”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时不时地刺痛着她,她记得他闭上眼睛的样子,唇角还带着笑意,可她却不敢去想袁将军看见他尸身时的情景,那该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 容止锦悄然上前,握住了她的肩膀,皱眉道:“若是想哭就哭吧。” 她却摇头,凝视着眼前的人道:“他走的时候很安详,我知道他不恨任何人了。” 不恨袁将军。 那一刻在袁逸礼的心里,有陪伴在他身边的方婳,还有信任他的皇上,所以他走得很安心。 容止锦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语道:“他葬在越州,你若想去,我带你去看他。” 方婳点点头,她是一定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深吸一口气,她才开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容止锦的神色有些黯淡,“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会回长安了。” 方婳不禁道:“即便九王爷和袁将军要攻打长安,你也不会回去吗?” 他终是愣住了,良久良久,才闻得他“嗤”的一笑,随即低头凝着方婳,目光清明含笑:“也许九王爷回长安也不是件坏事,他们皇家的事,谁知道呢?” 他说着,背过身去。 方婳急着绕至他的身前,望着他道:“可太后娘娘终归是你的亲姑母,皇上终归是你的亲……亲表哥!” 容止锦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道:“方婳,有些事你不懂!” 比如皇上表姐的事,女儿家又能将那把龙椅坐上多久?自他得知皇上的身份时,便细细想过,也许九王爷登基称帝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容家的人不必再为了太后姑妈的私心做出那种荒唐之事。 他的确有些话不便说,有些忙他也不便帮,但不代表他就没有立场。 方婳也被他说得语噎了。 他以为她还不知道皇上和太后那点事,可她却不想在他面前捅破,他虽有时候放荡不羁,终究还是个要面子的人,她宁可装作不知晓太后要他做的那些难以启齿的事。 二人静静地站了半晌,容止锦才又恢复了一贯的笑道:“你打算留下吗?” 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看向燕修的营帐,启唇问:“他待你好吗?” 方婳应着:“他对我很好。” “有本侯好吗?” 她笑了:“侯爷,那不一样。” 容止锦本就是个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可这一次,他却不愿问了。 笑一笑道:“我听说九王爷腿瘸了?” 方婳的神色一黯,艰涩道:“不会的,华伯伯会医好他的。” “那要真瘸了呢?” “那我就是他的腿。” 她说得毫不迟疑,那样从容不迫。 容止锦浅浅吐了口气,先前果真是不必问,他此刻就知道为何不一样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见华先生进去了,你怎不在里头陪着?” 方婳似才想起来,忙道:“他说饿了,我替他来拿些点心,还不知该去哪里拿。” “走吧。”他顺势拉住了她的手,转身往前走去。 她抬眸望着他的背影,言语中带着涩味:“侯爷,如果可以,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为什么?” “我……我又遇见你师弟了。” 他吃惊地回头看她,“又?” 方婳点头:“他杀了你师妹。” 他的眸子微微撑大,随即嗤笑道:“是师姐。”那是师父唯一一个女弟子,他虽未曾见过,却也听说过。 方婳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乎什么师姐师妹! 反手拉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低沉:“总之你这段时间不要出去。” 他破天荒地没有跟她抬杠,浅声道:“正好本侯还没想好去哪里,先在这里骗吃骗喝也不错。喏,前面就是伙食营。”他伸手一指。 方婳去了出来早已不见了容止锦,她拉住一个士兵问了,士兵说容止锦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她想了想,还是先去了燕修的营帐,有些想对他说却一直没有机会的话,如今是再不能耽搁了。 ———— 方婳回来时华年成刚好替燕修包扎完,他拿起药箱道:“王爷先休息,我去熬药。”他说着转身,见方婳站在门口,脸上到底有了笑,淡淡叫了她一声“方姑娘”。 待方婳回过神来,那人早已出去。 燕修笑看向她,开口道:“怎么,华年成叫你一声方姑娘能令你失神至此?” 她忙回身,疾步行至他的床边问:“你同他说了什么?”这段日子,因为燕修的事,华年成似乎一直挺讨厌她的。 他低咳一声,浅笑道:“我同他说你想嫁给他。” “师叔!”方婳一阵窘迫,小脸“腾”的红了。 那不过是她想气他的话,如今倒是被他拿来当做取笑她的笑话了! 方婳生气地将手中的点心丢在他床上,狠狠地瞪着他。 他轻笑着伸手拉她过去,低声问:“怎去了那么久?” 她生气道:“不是想支开我的吗?我去得久一些不正合了你的意!” 他倒是老实了,一手抚上左腿,道:“华年成说我的腿没事,他可以治。” “真的?”她的眼睛一亮,什么别扭也没了。 “真的。”他轻声道,“不过他嘱咐了这三日不能下床,所以你千万别躲远了,不然我会忍不住下来把你抓回来。” 她乖乖地坐下,瞬间就安分了。 他拿了一块糕点塞在她手里,笑道:“快吃,一路上你也没怎么吃东西。” 她接了,却不吃,回头看了眼身后直垂的帐帘,回头压低了声音道:“师叔,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却总没有好时机。” “何事?”他漫不经心地问着。 方婳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咬着唇道:“六年前被射死的并不是莹玉公主,而是皇太孙。” 他的指尖一颤,糕点顺着被褥直滚落在地上。墨晶色的眸子骤然紧缩,他脱口问:“你说什么?” 她干脆收起了点心搁在一侧,才又道:“我亲眼看见的,如今的皇上是女子,她就是莹玉公主!” 皇上是莹玉,死了的才是燕淇! 燕修的脸色骤青,他猛地坐直了身躯,略一迟疑,忙飞快地掀起了被褥欲下床。 方婳大吃一惊,忙拦住他:“师叔,你干什么?” 她用力抱住他,阻止他下床,华年成说了,三日不能下床,她是真的怕他的腿治不好! 她的力气很大,由于用力,脑袋直直撞在他的胸口。闷痛瞬间令他清醒了一些,是啊,他要去做什么? 告诉袁逸轩其实当年死的不是莹玉,而是燕淇吗? 那如今这一切又该怎么算? 倘若让他知晓是他心爱的女子设计让他亲手杀死自己最疼爱的弟弟…… 倒不如让他仍是以为那一个才是仇敌。 帐内静谧许久。 燕修的声音里隐着怒:“容氏她真的敢!” 方婳黯然,如今的太后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扶他重新坐回床榻上,见他没有再起身的意思,方婳推住他的手才徐徐松了。 良久,才听他的声音带着哀叹:“婳儿,这件事瞒不住。” 方婳又会不知道? 她低着头道:“皇上将袁大人留在越州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和袁将军之间的不可能,如今说出事实,除了增加伤痛早已于事无补。”她一顿,眼底含了泪光,“袁将军倒戈那一战,我出城就是为了告诉他皇上的身份,只可惜我当时自身难保,还连累你受伤。” “这不是你的错。”他紧握住她的手。 她苦涩一笑:“后来,皇上求我不能说出这个秘密,我答应了。” 燕修的眉目幽沉。 她又道:“再后来,袁大人死在袁将军的箭下,我更加不敢说。” “我找机会和他说。” “不可以!”方婳紧张地望着他,“当初他愿意和你站在一条线上是因为他信皇上和太后设计杀死公主以求自保,倘若他知晓公主未死,万一他以为是你在算计他怎么办?”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她不愿看到燕修涉险! 他蹙眉凝视着她良久,突然伸手将他拥入怀中,眸子缓缓沉下去,很多琐碎的片段在脑中闪过,仿佛在暗中有一张大网正徐徐朝他扑来。他的脸苍白无一丝血色,心跳愈烈,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师叔?”她匆忙推开他,瞧出了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他似才回过神来,蹙眉道:“她要联合西楚让我腹背受敌。” 西郡十二城他是不会应下给轩辕承叡的,燕淇也必然不会,但倘若燕淇不是燕淇,燕欢会为了皇位不折手段,她就会应! 所以当初轩辕承叡提出的条件燕欢事后未必不会应承! 眼下他所有的兵力都已聚集在湛江畔,就等着最后一击,后方已空,西楚军队此刻从后方袭击的话…… 燕修的指尖冰凉。 “师叔……”方婳亦是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吸了口气,低声道:“你先出去,帮我请仇将军和袁将军进来。” 仇、袁两位将军很快来了,方婳没有跟随入帐,远远地站着,心中忐忑不安。 容止锦见方婳独自在外头站了很久,他不免上前问她:“怎么了?不会是九王爷真的瘸了吧?” 方婳没空与他说笑,转身拉住他便问:“阿昀在哪里?是不是回西楚了?” 容止锦没想到她为何突然这样问,硬是一愣,随即蹙眉道:“我真不知道,不过轩辕承叡既然肯回西楚,我想大约苏丫头真的和他在一起。” 方婳回眸看了燕修的营帐一眼,咬着牙道:“如果是阿昀,你觉得轩辕承叡会不会听她的话退兵?” 第153章 天衣无缝 - 嫡女毒妃 - 寐妤 一句“退兵”说得容止锦的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脱口问:“退什么兵?”这一仗是大梁内战,轩辕承叡不是早就带人回西楚去了吗?这会又和西楚扯上什么关系? 方婳眼下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容止锦解释,只得简单地道:“皇上恐怕和轩辕承叡合作了。” “恐怕?”容止锦的脸色不佳,目光朝燕修的营帐看了一眼,随即冷笑道,“他说的你就信?如今大梁是皇上的天下,她也是燕氏子孙,怎会连这样的利害关系都不明白?方婳,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说什么,可你若是听信九王爷的一面之词诋毁皇上,别怪我会生气!” 容止锦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侄子,他会有偏袒自然也是常事,方婳不同他计较。叹息一声,颔首望着天空,喃喃道:“就算找到阿昀,也不知她是否恢复记忆了。” 容止锦回神看着她,想了想,才终是告诉她:“那个药方……在我手里。只要能找到苏丫头,应该就可以让她恢复记忆。丫” 方婳吃惊地看着他,药方何时在他手里? 容止锦被她看得有些尴尬,不自觉地别开脸去媲。 “是你撕的?”她脱口问着,他咬着牙不答。 她想起来了,那时候被撕下的一页纸,她还以为是燕修,还怒意冲冲地去责问过,那时燕修否认,她却是怎么也不信。 现下她是知道了,容止锦藏起来而不愿告诉她的原因,怕也是希望她永远不要记起燕修。 她明白他的苦心,自然不会怪他。 不过既然药方在他们手上,那事情就好办了。她上前一步道:“你找个机会将药配了,我……” 话至一半,方婳忽然见华年成端着药盏走过来,她忙缄了口,见他近了,只好道:“华伯伯,仇将军和袁将军在里头。” 华年成不觉愣住,目光看向帐帘直垂的营帐,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方婳见容止锦的神色不悦,只好道:“我也不清楚。” 说话间,仇、袁两位将军正从帐内出来,二人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沉重,各自朝各自的营帐走去。 华年成将药盏递给方婳道:“把这个给王爷送进去。” “哎……”方婳张了口,便见华年成急急朝仇定离开的方向去了。 回过神来,容止锦转身道:“进去吧,别叫药凉了。” “侯爷。”她回头看他,他已往前走去,抬手挥了挥道:“我去想办法将药配出来,事成之后,我再来同你说好消息。” 她不自觉地一笑,他即便是因为之前她的话生气也不会连累苏昀,容止锦虽然纨绔不羁,其实性子却是极好的。 掀起了帐帘入内,见燕修静静坐在床上,一手撑着额角,似乎在冥想什么。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声,他却仍是听见了,抬眸冲她浅笑道:“来了?” “嗯。”她径直上前在床边坐了,将药盏递给他道,“华伯伯叫我给你的。” 他接过喝了一口,突然又停住了。 “很苦吗?”她忙问。 燕修摇头道:“不是,只是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他忽而严肃起来,令方婳也不自觉地揪起了心。 他淡淡凝视着她,暗自吸了口气,才道:“燕欢想联合轩辕承叡让我腹背受敌,我想让袁将军将大半兵力调走,让他们绕至西楚大军的后方,届时,到底谁是瓮中之鳖还犹可未知。” 方婳震惊地看着他,随即蹙眉道:“先撇开兵分两路我们兵力够不够的问题,即便此计可行,眼下我们的人已经过了湛江,就算你把兵力调至西楚大军后面,中间隔了一条湛江也是个问题。” 燕修轻缓一笑,赞许地看着她道:“你说的问题我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个要解决不难,我让仇将军假装败退,我们再退回湛江对岸。待西楚大军来时,那与我们相隔一条湛江的便是王师兵,届时他们要渡江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这样便可弥补我军兵力上的弱势。” 他笑得从容,方婳到底是佩服他,竟能考虑得这般周全。 不过马上,她又紧张地道:“所以你想留下来指挥诱敌?” 他浅笑道:“没那么严重,我是主帅必然要留下,否则怕被燕欢瞧出端倪,这件事必须进行得小心翼翼,一旦走漏风声,我军再无机会扭转局势。再说,我如今腿脚不便,要转移也并非易事。” 方婳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毫不客气地道:“你打算要我跟随外调的军队去西楚大军的后方?” 他墨晶色的瞳眸微微一闪,她果真猜的没错,这才是他要跟她说的话! “我不去!”不待他开口,她便果断地拒绝。 即便燕修的计划周全,可此战仍然凶险。 就算一切都能顺利进行,他们的人也必须在王师兵渡过湛江来支援西楚大军时能速战速决,否则依旧还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可轩辕承叡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届时必然又将是一场恶战! 他怕根本不是要她跟着转移的部队走,他根本就是想安排她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看她的脸色他也知道她是生气了,他转身将药盏搁下,伸手握住她略微颤抖的手,笑道:“不是赶走你,我是不想分心,你在这里,我会分心,会有牵挂。” 她的指尖还是颤抖不已,心跳也微微加快了,他说的她都懂,可若跟随她的心走,她是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他的。 可是…… 脑中突然闪过苏昀的脸,于燕修来说转移兵力是唯一一次机会,而她要想去见苏昀,这恐怕也是唯一一个机会。 咬着唇挣扎很久,她才勉力开口:“要我暂时离开也可以,但我不去跟着袁将军走,我去越州看一看袁大人。” 他的俊眉微拧,摇头道:“兵荒马乱你独自一人我不放心。” “跟袁将军在一起,我会因为那件事愧疚,你不放心就叫侯爷同我一起去。”她径直开口,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你若不同意,那我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她的脾气他最是清楚,即便他眼下不应,真到了离开那一天,她也能想方设法地从部队里逃出去,难道还真的要袁逸轩将她五花大绑地带走不成? 思来想去,他到底是应了。 她低下头:“何时出发?” “明晚。”他淡声道,“要留下战败退兵的时间,再者,夜里行军才不会引起王师兵的注意。” 她不说话了,他自是能安排周详。 伸手将药盏端给他,低语道:“快把药喝了,都凉了。” 他点点头,接过就一口喝尽了。 “你歇一会儿。”方婳扶他躺下,拉过薄衾替他盖上。 他失血过多,军中又没有补品可供他调养,眼下脸色还很苍白,她见了,又不忍心埋怨他。 “我去和侯爷说。”撂下这句话,她转身便拿着空药盏出去了。 燕修复又睁眼,见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前,他不觉吐了口气。 去越州也好,起码这边若出事她不会在现场。 耳畔,回想起那日她紧握着他的手说要死也死在一起。他侧身,嘴角勾起惨淡的笑容,那是实在没有办法他才会应下,倘若还有一丁点的办法,他一定舍不得看着她去死。 这一战,他若有幸赢了,他定会亲自去将她接回来。 他若输了,有容止锦在她身边,他也不必担忧。 ——-—— 方婳将药盏拿去华年成的营帐,华年成还未回来。她径直去找容止锦,却远远地看见前面一名女子走过,方婳吃了一惊,忙拉住一侧的士兵问:“军营里怎么会有女子?” 那士兵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方婳。 半晌,她才意识到自己不也是个女子? 再回头,那女子早就不见了,方婳想了想,快步朝容止锦的营帐走去。 容止锦正坐在矮桌旁埋头研究那张药方,见方婳来,他抬眸看了一眼,开口道:“你来的正好,上头有几味药珍贵的很,军医里也不会备着。” 方婳径直在他面前坐下,道:“那去那边药店里买,我们明天离开这里。” 容止锦大吃一惊:“我可跟你说啊,我要走挺容易,可你要我带上你就麻烦了。我眼下没有面具,你叫我怎么带着你溜出去?” 方婳不觉一笑,道:“不必溜出去,我已经和师叔说好了,我骗他去越州看袁大人。” “什么?”容止锦睁圆了眸子,“他就这样答应了?” 方婳点点头,示意他将药方收起来,他又问:“万一苏丫头不和轩辕承叡在一起怎么办?” 她的心头一震,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容止锦见她愣住了,笑一笑拍着她的肩膀道:“那也到时候再说,也许就在一起呢,我这不是也随口说说。” 方婳勉强一笑,他起身倒了茶水给她,促狭笑着:“怎么,不陪着他,倒是愿意来我这里了?” 她横了他一眼,转口道:“我见营中有位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容止锦愣了下,才似想起来,浅笑着道:“据说是路上救下的难民,听说死了丈夫,家里只有她一人了,她哀求着袁将军将她留在营中,忙帮照顾伤员。” “是吗?”方婳微微蹙眉。 容止锦试探着道:“怎么?就许你能留在军营,别人就不能啊?不过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看陈姑娘也不像是会对九王爷上心的人。”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方婳低声喝斥他,他也不恼,自顾喝了口茶,悠闲地笑起来。 ———— 袁逸轩吩咐了两名副将下去准备,才转身坐下,便见有人掀起了帘子入内。 他抬眸瞧了一眼,不悦道:“我不是说了多次了,不必麻烦陈姑娘。” 陈宜宁快步上前,将手中的东西搁在矮桌上,转身道:“军医说将军身上的伤要换药,耽搁久了伤口会发炎。” 她说着,转身行至他面前,伸手便欲将他的铠甲脱下。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肩膀,蹙眉道:“我自己来。” 她却不松手,径直解开他身上的铠甲,嗤笑道:“将军行军打仗还拘泥这个吗?你放心,我也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身子。” 袁逸轩的脸色微变,虽说她是个寡妇,可这话说起来也太不知遮掩了。 他别开脸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才道:“你还没说过你丈夫是怎么死的。” 陈宜宁小心揭开他的亵衣,肩上的伤口恢复得不太好,她转身将帕子浸了水过来替他擦拭,一面道:“他是个军人,战死在沙场上了。” “我的部下?”袁逸轩不觉回眸看着她。 她的目光专注地看着他肩头的伤,却是道:“他是王师兵,战死在越州战役中。” 棉帕擦拭着他肩头的伤,明显感觉到他肩上的肌肉猛地瑟缩。 陈宜宁蹙眉看着他,低声问:“我弄疼将军了?” 他下意识地扶上肩膀,却是摇了摇头:“那你倒是肯留在这里,你就不恨我?” 她低下头,长睫挡住了眼眸,话语低低的:“这若算起来,将军既是我的仇人,却也是我的恩人。你说我到底是该报仇还是该报恩?” 袁逸轩微微吃惊,竟是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她已重新给他上了药,又缠上了纱布,才道:“伤口有些发炎,军医说若是换了药仍不好就请将军让军医来诊治。” 她说完,转身去收拾东西,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低声道了句“谢谢”。 她却回头问:“将军要离开军营?” 他的长眉微拧,她毫不掩饰道:“刚才我进来时在外头听见你和副将军说的话了。” 他拉过衣服披上站了起来,声音冷下去:“陈姑娘听了不该听的,刚才的话也是不该问的。若是没事,你先回去吧。” 她将东西拿在手上,朝他福了身子道:“那我先回去了。” 径直走出营帐,陈宜宁走了几步,远远地看见方婳从容止锦的帐内出来,她亦是看见了她。 方婳不觉站住了步子,见面前的女子毫不犹豫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笑,道:“这位就是方姑娘吧?” “你认得我?”方婳吃惊地问。 她笑着道:“久仰方姑娘的大名,就算不曾见过,却也时常听过。我叫陈宜宁,是留在营中帮忙照看伤员的。姑娘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去忙了,那边还有很多伤员需要人照顾。” 方婳点点头,侧身让开。 她快步离去,丝毫不见犹豫。 方婳却忍不住转身看着她的背影,虽穿着粗布麻衣,却仍是一副美人胚子,举手投足见尽是一派大家风范,看来她的出身并不低。 陈宜宁的背影已经不见,方婳才转身回到燕修的营帐。 悄然行至床前,只见燕修的俊眉紧拧,额上是一片薄薄的汗,方婳不免靠近,他已睁开眼来。 她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烧,她担忧地问:“怎么了?” 他低声一笑,开口道:“华年成说我的腿失血过多,筋脉不畅,他开了些药有助于疏通脉络,我喝了,只觉得浑身血脉流畅,眼下热得很。” 她握了帕子替他擦拭着汗,仍是不安道:“这正常吗?不然我叫他来看看?” “不必。”他拉住她。 方婳无奈,只好道:“那你等我,我去打盆水来给你擦擦。” 他点头。 打了水来给他擦身子,方婳一眼便瞧见他腹部拿到长长的伤疤,她下意识地抚上,这是她刺的…… “婳儿。”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回眸看他,哽咽道:“很难受吗?” 他摇头,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过去,伸手圈住,叹息道:“明日过后,又不知何时才能见你,婳儿,你抱抱我。” 第154章 明媒正娶 - 嫡女毒妃 - 寐妤 ——婳儿,你抱抱我—— 记忆中的燕修似从未这般同她说过话,方婳的心瞬间柔软了,他的逞强与坚韧在这一刻终是消失无踪。 却仍是她最初爱上的那个燕修。 伸手用力抱住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临到头居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燕修悄然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靠在她的身上,嘴角噙着笑意,喃喃道:“真想一直就这样抱着。” 她的脸烫烫的,取笑他道:“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媲” 他“唔”了一声,随即轻笑道:“以前我也不怕死,可如今却怕了。”她略吃了一惊,闻得他继续道,“真正有了牵挂,就舍不得放手了。” 她的指尖微颤,然后徐徐收紧,先前他总一味地推开她,想一个人过得毫无牵挂吗?她生气地推开他,瞪着他道:“你若敢放开我的手……” “你就嫁给华年成,我知道。”他说的时候脸上全是笑意,方婳被他说得哭笑不得,那句话她也就是气急了说了一次,如今倒是好,他说起来真是顺溜! 方婳的眼底压着愠怒,猛地站起了身,他拉住她的手却不松,墨晶色的瞳眸对上她含怒的美眸,笑了笑道:“你答应过的,不会躲开。” 她涨红了脸低下头去,咬牙切齿地道:“你再取笑我,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嗯。”他应得真是快,都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 身子再次被他拉过去坐在床边,方婳指了指一侧的水盆,微怒道:“你还擦不擦?” 他清浅一笑,才要开口,忽而见华年成从外面进来。 方婳吃了一惊,见华年成的眼珠子蓦地撑大,嘴巴也张大了,直直地看着他们。方婳猛地想起来,燕修眼下衣衫不整…… 她欲起身,一手却仍被他牢牢地抓着。 她只好回头瞪他,却见他一手从容地拉紧了衣衫,随即缓声道:“何事?” 一句“何事”才令华年成回神,他忙站直了身躯尴尬道:“哦,我是来替王爷把脉的。” 他点点头,这才松开了抓着方婳的手,方婳忙起身闪至一侧。 华年成上前把了脉,又细细地嘱咐一翻,这才匆忙出去。 后来送饭的士兵在外头禀报了好几次才敢进帐来。 方婳坐在一旁沉着脸医生也不吭,燕修却是笑着道:“你素日里不是很大胆吗?今日又是怎么了?” 她咬咬牙:“你知道的!” 他笑着坐起身,斜睨着望她,浅声道:“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你忘了那次洛阳行,你在客栈外都对我做了什么吗?” 客栈外? 方婳似乎突然变得有些迟钝,支着额角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 他见她一副呆呆的样子不觉一笑,伸手将她拉过来,扣在怀中低头就稳住了她的菱唇。 她的眼睛蓦地撑大,却望见他静柔的笑,清浅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闻得他低低问:“如何?现在可想起来了?”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是啊,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可望见他一副得意的样子,她干脆将目光一瞥,瘪着嘴道:“不知道!” 他的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利落地一把将她捞上床去,等她回过神来,双手早已被他禁锢住。 她这才恍然大悟,面前的男子何曾柔弱过,完全就是城府极深的狐狸! 她气道:“把你的手放开!” 他自顾靠在她身侧躺下,淡淡道:“是你自己说的,不准我放开你的手。嗯,婳儿,这才多久,你又忘了吗?” 她气急了,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他轻阖了眸子,语声中带着欢畅笑意:“你气什么?” 气什么? 方婳不自觉地一怔,仔细想想,她似乎也没什么好气的。当初确实就是她对他动手动脚的,他偶尔讨还一些好像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她心里就是说不出的不舒服,像是被他欺负了…… 他抓着她的手悄然松了,她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起身。 他的声音低低传来:“婳儿,日后再我面前无需顾虑,就像……就像以前一样。” 她的心口一震,蓦地转身抱住他:“我不在,你要乖乖听华伯伯的话,等我回来,你亲自来迎我。” “好。”他干脆应下。 “要好好保护自己,记得你同我说过的话。”她抬眸凝视着他。 他点头道:“我知道。”她的眼眶忽而就红了,他的俊眉微拧,指腹拂过她的眼角,“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没什么!”她钻入他的怀里,小脸贴在他的胸口,脱口道,“师叔,你有没有说过喜欢我?” “嗯?”他蓦地愣住。 她没好气地笑,抬手捶打在他的胸口,身子一倾,吻上他的薄唇。他墨色的眸子里沉满了笑,伸手抱住她回吻过去。 一粒扣子不知何时落下,燕修捏于指尖一转,只听得空气里传来细微的一阵风声,帐内的烛火忽然灭了。 一时间万籁俱静,黑暗中只闻得想到交织缱绻的喘息声…… ———— 这一夜仿佛是异常温暖,她紧紧拥住他,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翌日醒来,一睁眼便瞧见燕修低头望着她,方婳猛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原来昨晚不是一个梦! 她忙背过身去,脸上染着不自然的绯色。 后来仇、袁二人进来时,正逢方婳低头冲出去。 明明又是她主动,为什么如今倒是觉得羞涩了? 方婳用力咬着牙,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 三个时辰后,前线传来兵败的消息,大军迅速后退,渡江的船只早就已经备好。 方婳与容止锦远远地站着,见燕修被抬上甲板,仇、袁二位将军正在他身边说着什么。 容止锦的眉头紧蹙,终是忍不住道:“吃了败仗,我看九王爷一点也不失落啊。” 方婳心中吃惊,这才想起燕修的计划容止锦是不知晓的。她心中略一迟疑,还是不打算说,他们马上就要离开军营,她不知道一路上容止锦会不会给燕欢传信息,她实在不知道。 “怎么了?”容止锦回头看着她。 方婳忙抬眸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容止锦不悦地瞪着她,片刻,才摆摆手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你问九王爷要钱了吗?” 他们一路出去,免不了就要准备面具,不问燕修要,他哪来的钱买材料? 方婳的目光朝燕修望去,点头道:“嗯,拿了。” 容止锦转了身朝船舱走去,一面道:“那就去准备准备,不是说今夜就走吗?” 方婳点了头,回身下去时,见陈宜宁自前面走过,她的手中捧着一堆衣服,看着似乎是她自己的。方婳不觉一愣,她要随行吗? ———— 半个时辰前的飞鸽传书,太后很快便来了御书房。 “听说他们退兵了?”太后前脚才跨进御书房的门槛便脱口问道。 燕欢点点头道:“中了我军埋伏,眼下退至湛江另一边了。” 太后终是松了口气,双手合什道:“真是菩萨保佑,定是你父亲在天有灵在保佑我们!” 燕欢的脸色却不佳,徐徐坐下道:“朕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太后才松懈的心再次紧绷了起来。 燕欢却摇头,她就是心里有些不安,但是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她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来。 太后想了想,沉声道:“那皇上打算乘胜追击吗?” “不,朕打算按兵不动。”她的眸华一抬,眼中含着一抹犀利,“即便他们退至湛江另一边,等轩辕承叡的人一到,他照样得迎战。” 而她的人却不能追过湛江去,轩辕承叡也是只狐狸,他们虽是合作关系,她却仍然不信他。所以她必须派人守住湛江,决不能让轩辕承叡有任何可趁之机! 太后欲再问,却见她抬眸道:“止锦还是没有消息?” 太后摇头叹息道:“国舅已派人去查了,还是没有消息。”敌营的情况不明,不能确定容止锦是否在那边,可照燕修混入长安所戴的面具来看,必是容止锦制作无疑。 如今却突然音信全无,莫非他已经…… 太后的身子一颤,双眼中露出了恐惧,早已不敢再往下去想。 燕欢起了身,行至窗口,目光遥遥望出去,亦是一声不吭。 ———— 对岸仍留有一队士兵,早已将营帐都搭建起来。 陈宜宁看望了伤员回来,远远地瞧见一个士兵带着军医急匆匆地去了袁逸轩的营帐,她的眉心微微拧起,随即转身离去。 …… 华年成收了针,方婳上前替燕修将裤管放下,他已直声问:“王爷今日感觉如何?” 燕修点头道:“有一些感觉了。” 华年成松了一口气,方婳亦是不自觉地笑了。 这时,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王爷,陈姑娘求见。” 方婳吃了一惊,本能地回头瞧去。 燕修脸上亦有疑惑,华年成已开口道:“哦,那位陈姑娘是袁将军在路上救下的难民,家中只剩一人了,听说还略懂药理,所以袁将军将她留在营中帮忙照顾伤员。” “是吗?”他蹙眉与方婳对视一眼,这才道,“让她进来。” 华年成应了,背起药箱出去,不一会儿,陈宜宁进来了。 她上前规矩地行了礼,才开口道:“民女冒昧来见王爷是有急事想请王爷应承。” “何事?”燕修越发疑惑。 陈宜宁仍是低着头道:“袁将军的伤势不太好,刚才又请了军医去瞧,民女这条命是袁将军救回来的,想请王爷恩准让民女随行,也好一路照看将军。” 方婳惊讶地望着她。 燕修的音色略冷:“随行?如今正在打仗,你以为袁将军要去哪里?” 面前的女子脸上却无一丝惧意,依旧低着螓首,从容道:“将军已经同民女说了,是王爷的命令要带兵离营。” 燕修的俊眉紧拧,袁逸轩竟对她说了吗? 他欲开口,方婳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 燕修无奈地叹息一声,终是开口道:“知道了,本王允了。” “谢王爷!”她忙起身退了出去。 方婳往前走了一步,闻得燕修道:“为何就不让我问了?袁将军是何许人我自然明白,即便这一个是心爱的女子他也不见得会透露军情,她明显就是在撒谎。” 方婳一笑,开口道:“你让她跟着袁将军,怕她将消息外漏大可不必,袁将军自由防范的法子。你若是甘心她对袁将军不利,也可不比,她若真有那心,怕是袁将军早就出事了。嗯,先前侯爷还说这位陈姑娘反正不会对师叔上心,眼下我倒是知道真正让她上心的人是谁了。” 燕修的眼底缓缓有了笑意,他喃喃道:“英雄救美吗?” 方婳上前掀起了帐帘,远远看了一眼,随即转身,若有所思道:“若这位陈姑娘能化开袁将军的心,那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一顿,蓦地又想起什么,抬眸道,“让我去会一会她!” 不待燕修应答,她已转身挑起了帐帘跑出去。 陈宜宁尚未走远,方婳叫了她一声,她站住了步子回头。 “方姑娘,找我有事?”她一笑,静和从容。 方婳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找陈姑娘聊一聊。” 她的脸上有笑,眼底却淡然一片,蓦然转身道:“王爷应了我随军出行,我眼下正要去准备东西,怕是没有闲暇与方姑娘聊天。等我与将军回来,姑娘若还有这个心思,宜宁自当相伴。” 她说着便要走。 方婳浅声道:“陈姑娘的行李早就准备好了,难不成眼下是要去帮忙准备袁将军的吗?” 陈宜宁的脸色微变,她下意识地回眸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抬步上前,一面道:“早早地就把行李准备妥当,看来你是笃定了袁将军的伤恢复得不好。” 她的眸子微缩,到底是听出了些许端倪,脸上的笑敛起,她蹙眉问:“方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方婳上前两步,在她面前站定,毫不迟疑地开口道:“华伯伯说你略懂药理,什么药敷在伤口上好,什么药不好,看来陈姑娘一定清楚。” 陈宜宁的脸色难看了起来,她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语毕,她抬步便要走。 方婳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声音随之沉下去:“你那样做,无非就是要随军出行,是想留在袁将军身边,是吗?” 明显感到她的手臂一颤。 方婳继续道:“如果你只是这样想,那你之前做的种种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她终是讶异非常地望向方婳,她的眸子凝住她的:“看得出你的出身很好,也许你并不是什么难民。越州战役之前,城内的富商权贵早就举家搬迁逃离了,你又怎么会还留在那里?方姑娘真的死了丈夫吗?那请问夫家贵姓?” 陈宜宁的眼底闪过一抹光,她迟疑了,便是这一迟疑,让方婳断定了她心中所想。 眼前的女子是大家闺秀,她不是难民! 能这样千方百计接近一个男人,无非便是两种可能。 一是恨,二是爱。 倘若是恨,那么敷在袁将军身上的药早就能毙了他的命。 那便是爱慕…… 方婳握着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的眸子略微撑大,死死地顶住面前的女子,启唇道:“你到底是谁?” 她与袁逸礼相识那么久,只知与袁逸轩有交集的女子只有莹玉公主与韦如曦二人,她从未听说过还有第三人。 陈宜宁的眸色一沉,她深吸了口气,睨视着方婳,一字一句道:“我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 第155章 迎亲 - 嫡女毒妃 - 寐妤 国公府内外到处挂着火红灯笼,全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女子一身红色喜服端庄地坐在绣床边,陈夫人伸手握着她的手,哽咽道:“宁儿,嫁了人就是别家的儿媳了,日后有什么事也要忍着些。” 陈宜宁凝视着陈夫人,浅声道:“娘,我知道,您放心。” 陈夫人止不住的哽咽,她边上的丫环笑着道:“夫人您就放心吧,整个金陵的人谁不知道国公府家的小姐最是温柔贤惠,小姐不管嫁去哪儿都会招人喜欢的!” 陈夫人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就你这丫头会说话。” 廊外传来了脚步声,陈夫人本能地回头看了眼。陈宜宁的美眸微拧,门开了,却是陈国公亲自来了媲。 “老爷,新郎官来了?”陈夫人不觉站了起来。 陈国公示意丫环将房门关上,行至床边,迟疑片刻,才道:“袁将军人在边关未回金陵。” 陈宜宁略一吃惊,陈夫人已脱口道:“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不知道他今日成亲吗?老爷,这太过分了!虽说他们袁家伸手皇上器重,可我们陈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袁将军怎么能……” “夫人。”陈国公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望向陈宜宁,叹息道,“宁儿,爹知道今日之事让你很委屈,可你要知道袁将军是为了我们大梁才没有回来。眼下袁二公子已在门外等候,代兄迎亲,爹希望你能识大体,不要计较。” 陈夫人的眸中含泪,心疼地看着女儿。 陈宜宁略笑了笑,低语道:“宁儿明白,爹和娘先出去招呼二公子,我准备一下马上出来。” 陈国公欣慰一笑,伸手拉着陈夫人出去。 房门合上,丫环绮兰转身将一侧的红盖子抖开,正欲替她盖上,却见她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绮兰手中的红盖头,甩手一掷便丢在床榻上,拧眉道:“袁逸轩他好大的架子!” 绮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小姐的脾气又来了…… 人前她是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却只有与绮兰在一起时,她才会露出她的本性。绮兰吐了口气,要不怎么说她家小姐腹黑呢?连去岁的大选都能被她设计逃脱啊。要不这会儿,她估摸着都是娘娘身边的当红宫女了。 绮兰暗自吸了口气,停止了胡思乱想,勉强笑了笑,试探地问:“小姐……当初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 陈宜宁的目光犀利,半带着笑意道:“我原先是想着,袁逸轩常年驻守边疆,那岂不是管不着我?” 绮兰的额角悄悄冒出了汗,果然三从四德在她家小姐的眼里根本就是个笑话。 “那……您到底嫁不嫁?”虽说新郎官儿没来,可迎亲的人好歹也到门口了啊。 绮兰握了握拳,做好了跟着小姐逃婚的准备,却不想那一个竟然转身坐下,自觉地拿起红盖头盖上,道:“嫁啊。” 袁逸轩不来更好,她自逍遥! …… 绮兰扶着她出门,陈夫人哭哭啼啼的在门口为她送别。 头上的盖头遮得严严实实,陈宜宁只能从底下勉强看见眼前之人的靴子。 玄色长靴,靴头滚着红边,因是代兄迎亲,袁逸礼未着大红喜服,黑色压暗纹锦缎,衣襟与袖口镶着红色缎带,再配以正红腰带,身子挺拔立于花轿旁,看得绮兰差点丢了魂儿。 陈宜宁暗中拉了她一把,绮兰这才回过神来,忙小心地扶她上了轿。 欢庆的喜乐延绵了一路。 花轿停在袁府门口,陈宜宁才被扶下轿子,门前的鞭炮突然被点着,她离得近,火星子瞬间就滚到了她的丝屡上。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 眼前,一抹身影急移,迅速挡在她的身前,他的声音稳重而低柔:“让嫂子受惊了。” 方才点了鞭炮的家丁忙惨白着脸冲过来,道:“小的该死,忘了将鞭炮放远一些了!惊到了少夫人,小的该死!” 袁逸礼挥一挥手道:“不要紧,下去吧。”语毕,他才又回头,浅笑着朝绮兰道,“扶你家小姐入内吧。” 绮兰从惊愕中回神,结巴道:“是……是二少爷。小姐,我们进去。” 陈宜宁的嘴角一弯,低声道:“看来这袁二公子不错啊,能让绮兰也心神恍惚。” 绮兰红着脸,靠近她道:“小姐,二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办事稳妥,待人温和,幸好他和那位方小姐的好事黄了,不然,我们金陵的姑娘真是碎了一地芳心啊!” 陈宜宁促狭一笑,伸手拧了丫环一把,嗔怒道:“今天你家小姐我出嫁,你给我正经一些!” 绮兰忍住痛,悄悄侧脸看了走在她们身侧的袁逸礼一眼,眼底掩不住的笑意。 入内,循着规矩拜堂。 在那声高高的“送入洞房”后,陈宜宁瞧见那只手握着红绸带伸了过来。 袁家世代书香门第,他的手净白修长,握笔写字果真是好看。 陈宜宁淡淡一笑,纤长手指拽住了红绸带,他转身引她入内。 行至新房门口袁逸礼便停下了步子,将红绸带的另一头交给绮兰,这才笑着道:“嫂子请先行休息,逸礼还有事要忙。” 陈宜宁也未作逗留,在他转身之际已推门入内。 绮兰这才回过神来,忙跟着进去。 房门一合,那块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已飘然落地。 绮兰大惊道:“小姐,您怎么把盖头给揭了!这……这不吉利呀!” 陈宜宁望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袁将军远在千里之外,何时归来还是未知,你该不会要我一直顶着这红盖子等他来揭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绮兰一时间语噎了。 陈宜宁转了身,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一切。 床上的东西都换了喜庆的颜色,东侧窗台下的书桌上却仍是压着宣纸与书籍,想来便是袁逸轩的东西,下人们不敢随便移动。 她不自觉地上前,意外地发现上面那本被翻过的书却并不是兵法,竟是一本诗作。而那些摊在桌上的宣纸上有画亦有练字的痕迹。 她微微讶异,没想到众人口中称赞的袁将军也有这样书生气的一面。 “小姐……” 绮兰行至她身后。 陈宜宁转了身,含笑往前,一面道:“累了大半天,饿了。”她说着,抓起桌上的点心就吃。 绮兰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忙拉住她道:“小……小姐,夫人交代了,说晚上揭盖头前什么也不能吃呀!” 陈宜宁好笑地看着她道:“盖子不是揭都揭了吗?” 绮兰一愣,再是说不出话来。 待宾客都散去,陈宜宁也已吃饱喝足了,洗漱后正要就寝,忽然瞧见一抹人影出现在门口。 “谁啊?”绮兰脱口便问。 “嫂子,是我。” 绮兰的眼底一喜,回头看向陈宜宁,她套上外衣出来,闻得他又道:“天色已晚,逸礼不便入内,就想在此跟嫂子说几句话。” 陈宜宁的秀眉微拧,一言不发地站着。 袁逸礼低声道:“今日之事委屈嫂子了,爹娘也要我来替大哥给嫂子陪个不是。大哥他……实在是公务繁忙走不开,所以才怠慢了嫂子,还望嫂子不要放在心上。大哥在边疆保家卫国,是为大梁安宁,希望嫂子能理解他。” 屋内仍是静谧无声,袁逸礼又站了会儿,暗自叹息一声,随即转了身。 陈宜宁径直上前将房门打开,他一脚已跨出了廊下,此刻吃惊地回过头来。 廊下的灯笼摇曳,朦胧光辉洒了人一身。 眼前之人生得俊逸挺拔,性子谦和温纯,竟一点也不像是传闻中的袁二公子。 她自顾跨步出去,凝住他道:“给我讲讲你大哥的事。” 袁逸礼略吃惊道:“嫂子,今日天色已……” 她淡漠打断他的话:“那和你同我讲你大哥的事有关系吗?” 袁逸礼不觉暗吃一惊,素闻陈国公府的小姐秀丽端庄,娴静秀雅,他却如何也想不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此刻看她,盈若秋水的双瞳中丝毫未见柔弱,竟沉着一抹不屑在里头。 秀丽可见却无端庄,更别提什么娴静秀雅了。 这……就是陈国公府的小姐? 她已提着裙摆出来,身上早已不是那身繁复嫁衣,如今只一袭家常罗裙,径直走过他的身边往前道:“小叔若是忌讳叔嫂共处一室,那便光明正大地去外头聊。绮兰,去备茶水点心。” …… 就在府上的八角亭中落座,绮兰上了茶水点心,拿着托盘有些尴尬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陈宜宁清浅一笑,美眸回转在袁逸礼的身上,道:“就留下吧,免得孤男寡女在一起又叫小叔不舒坦。” 袁逸礼尴尬不已,别开脸咳嗽一声,道:“嫂子想听什么?” 她大大方方地道:“他所有的一切,从你记事开始,告诉我有关你大哥所有的一切!” ———— 一阵热浪卷过,陈宜宁猛地回过神来,眼前是方婳错愕不已的脸色,哪里是袁逸礼? 她苦涩一笑,那晚的情形一直徘徊在她的脑海里,她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 方婳见她突然笑了,似乎才想起来袁逸轩的确娶过亲的事实。 记忆中,袁逸轩那位素未谋面的妻子似乎在他们心里都不重要,谁都不曾去关注过她。他才又想起来,成亲时袁逸轩不曾去,还是袁逸礼替他去迎的亲。 抓着陈宜宁的手不自觉地一颤,方婳蓦地松了手。 陈宜宁却望着她,回转了步子对她对视,脸上的笑意瞬息散去了,方婳只闻得她道:“后来我问过逸礼,问他为何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弃了你。” 初见袁逸礼,她并不能想象那样温和的男子会以这般极端的手段叫一个女子颜面尽失,她亦是踌躇良久才开口问的他。 方婳整个人都紧绷了,撑大了眼睛望着她。 她深吸了口气,开口道:“他却告诉我,其实被弃的那一个,是他。” 指甲已嵌入了掌心,方婳的脸色惨白,那样骄傲的袁逸礼,竟然会在他人面前承认那个他最不愿让人知晓的事实。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必在洛阳花会上唱那么一出戏。 她的鼻子酸酸的,强忍住眼泪不让它掉出来。 脚步艰难地回转,她正欲离开,手腕却被陈宜宁捉住,她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我同逸礼相处不过短短数日,却也能感觉到他对你无法割舍的感情。方姑娘,为何你就舍得去伤他?” 她与袁逸礼之间早已不是一句两句便可以解释的。 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方婳忍着没有回头,不愿在陈宜宁面前展露自己的软弱。她咬牙挣脱了她的手,沉声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陈姑娘不必管!” 陈宜宁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她缩回了手,淡淡望着方婳的背影,启唇道:“既如此,那我与袁将军之间也轮不到方姑娘来管。从今往后,也希望方姑娘你不要插手这里的事。” 语毕,她再不停留,转身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徐徐远了,方婳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自嘲一笑,陈宜宁说得对,她是袁逸轩明媒正娶的妻子,谁也没有资格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 帐帘被悄然掀起,陈宜宁缓步入内。 袁逸轩正低头坐在床榻边,一手扶着受伤的肩膀在冥想着什么。 女子的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身上,耳畔,恍惚中又忆起袁逸礼提到他时的自豪与骄傲: “我的剑术是大哥教的,他可是历年读书台的学生中剑术最好的一个!” “大哥忠于皇上,才甘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大梁,嫂子,你会理解吧?” “他是个好臣子,好大哥……” 呼吸声缓缓有些沉重,陈宜宁的眼中闪了泪光。 那一夜,所有有关袁逸轩的话题中她都能感觉得出袁逸礼对他自顾大哥的敬重,他在袁逸礼心中是无可替代的。 她亦是憧憬她素未谋面的夫君是如何神勇的将领,竟还能练得一手好字…… 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终有一日,她要亲眼看着他跪在袁逸礼的坟前。 所以她来了,通宵达旦地熟读医书,只因她知道若想留在军中,必须要有能让她留下的理由。 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丝毫没有掩饰,却是不想她的夫君居然根本就没记得她叫什么。 陈宜宁,这三个字在他的世界里可笑的居然是白纸一张。 “陈姑娘?”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陈宜宁猛地回过神来,袁逸轩正直直看着她。 她将目光移开,闻得他问:“有事?” 她松开了握拳的双手,从容道:“王爷要我随将军离营。” 袁逸轩的长眉紧拧,他蓦地起身道:“不行。” 陈宜宁正了色,开口道:“王爷要我照顾将军的伤势,是王爷亲口吩咐的。” 袁逸轩仍是吃惊:“王爷怎会……” “王爷自是担心将军。”她打断他的话,温柔一笑,径直走上前,道,“我帮将军收拾。” 袁逸轩一愣,到底是未再说什么。 ———— 方婳独自在外头站了很久,待心情平复下去在抬步朝燕修的营帐走去。 才走了几步,便远远瞧见有人自营外走来。 方婳的眸子一紧,目光落在士兵身后那身穿玄色劲装的少年身上。 他怎么来了? 她的心思一转,似乎想起来燕修曾要阿勇传告的话,就这样简单,方西辞真的来了? 方婳愣了下,目光一瞥望见容止锦正朝她走来,那一个挥手笑着,张了嘴正要叫她,方婳忙转身急急地朝容止锦跑去。 要是被方西辞盯上他就惨了! 第156章 喂药 - 嫡女毒妃 - 寐妤 容止锦才走了几步便看见方婳急匆匆朝自己冲过来,还对着他挤眉弄眼,容止锦干脆好笑地站住了步子,瞪着眼睛看她,待她跑得近了,他才笑着道:“干嘛呀,你脸抽筋了?丫” 方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未见方西辞的人,只见了燕修营帐的帐帘微微晃动着,她这才松了口气,推着容止锦回到他的帐中,道:“你师弟来了。” 容止锦才坐下就又跳了起来,睁圆了眼珠子问:“他来干什么?” 方婳被他问得一愣,方西辞来找燕修无非就是谈生意,这件事她还是不能告诉容止锦。 想了想,她便道:“可能……来找华伯伯吧。” 云天大师与华年成的关系容止锦也知道,听方婳这样说,他丝毫没有怀疑。 转身摸着下巴坐下,他略蹙了眉道:“难道云天老头有什么事?” 方婳在他身侧坐下,道:“总之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免得被他看见,再说我们晚上就离开了,还有重要的事要办,这中间万不能再出现意外。” 容止锦深吸了口气握了握双拳,想她容止锦昔日在长安城如何张扬跋扈,如今却只能躲在这屁大点的营帐当个缩头乌龟,实在是有失脸面。 他的内心颇有不甘,不过闻得方婳这样说,也只好作罢。 二人坐了一会儿,便有士兵来这里找她,说是燕修要见她媲。 “王爷的客人走了?” 方婳跟着士兵走到外面,才问了一句,便见方西辞站在前面,与华年成在说话,他略一回眸,便瞧见了方婳。 方婳不自觉地一怔。 华年成似乎与他说完了,点点头抬步离开,只剩下方西辞站在前面直直地看着她。 士兵回过头来,疑惑地叫她:“方姑娘?” 她回神,勉强一笑,道:“告诉王爷,我马上去。” 士兵点头离开。 目光再次看向那边的少年,他的斗笠遮挡住了眼睛,可方婳却知道他一定也看着自己。 双脚像是钉在了地面上,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她一直有很多话好问,可是眼下面对面见了,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西辞抱着剑又站了会儿,风吹得斗笠上的黑纱飘曳,他终是转了身。 “方……方西辞!”她忍不住往前追了几步。 方西辞的步子一顿,他本能地侧目望过去,她又朝他走了几步。 他蓦地笑了笑,抱着剑转身对着她,冷声道:“你知道了?” 她蹙眉凝视着她,只问:“为什么?” 他的目光稍冷,再次背过身去,低声道:“当年的事我知道了。” 当年? 二夫人想毒死她,而她故意拿错了无毒那碗的事吗? 方婳的眸子微微撑大,眼前的人已离去,他走了几步,却又侧脸道:“我应了此事是要你知道,不管日后如何,我希望你始终记得姐姐与你一样姓方。” 语毕,他再不逗留,快步离去。 方婳愣愣地站了很久,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叹息一声转身去了燕修的营帐。 去了才知方西辞答应暗中给燕修提供战马与兵器,她才又猛地想起方西辞离去前说的那件事,原来是与燕修谈的事。 他是个聪明人,两边都不得罪,也以此来给方娬买一个保障。 不得不说,她心里真是嫉妒,娘去的早,未能给她留下兄弟姐妹。方娬再可恶,她也该庆幸她有这样一个好弟弟。 “婳儿,怎么了?”燕修低声问她。 方婳忙摇头:“没什么。” 他浅声道:“我见你去了那么久未归,心中担忧,才叫人去找你。” 方婳在他身侧坐下,想了想,还是打算告诉他:“那位陈姑娘是袁将军新娶的夫人,陈国公府的千金。” “是吗?”燕修略垂下眼睑,良久未闻得他说话。 方婳忽而开口道:“我和侯爷已经准备好了,天一黑就走。” 他本能地伸手握住她的手,才欲开口说什么,便被她打断道:“你什么也不必说,我都知道,你好好养伤。” 他点头将她揽进怀里。 二人静静地待在帐内,里头的光线渐渐暗了,因着方婳在里头,也没有人进来点灯。 她抬眸望着他,见他正温柔地凝视着自己,她的心头一跳,干脆闭上眼紧贴在他的胸口。 隔着轻薄的衣衫,她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 她现在都明白了,纵然这一颗心不是原来那一颗又如何,燕修仍是原来那一个燕修,这就足够了。 往后的事她不去想,眼下的战事已迫在眉睫,他不反击就会被杀,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帮他! 后来,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说是容止锦来了。 方婳深吸了口气推开燕修,起了身道:“我该走了。” “婳儿。”他不舍地望着她,勉强笑着道,“越州城门东侧有一个密道,若是事出紧急,你们也许用得到。” 她点头:“我知道了,师叔,保重。” 话落,她再不迟疑,转身就快步出去。 容止锦站在外头,身上背了两个包袱,一侧一个,显得有些奇怪,见她出来,他咧嘴冲她一笑,一甩头道:“走吧!” 方婳上前,伸手欲接她的包袱,他却适时转身,一面走一面道:“和女人上路我就勉为其难吃亏一些,谁叫我拿了九王爷的银子,哎,拿人家的手短……” 方婳听着忍不住就笑出来,追上去一把将包袱抢过来自己背上,道:“你拿他的,关我什么事,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容止锦的俊眉紧拧,追过去道:“他不是你什么人?不是你什么人?” 士兵将马匹牵过来,方婳二话不说上马便走,容止锦摇摇头,翻身上马跟上她,嘀咕道:“古人诚不欺我,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军营,陈宜宁从袁逸轩的帐子里出来,远远地望着。 听说方婳是去越州祭拜袁逸礼去了,可陈宜宁却知道她对九王爷撒谎了。袁逸礼在方婳心中也许很重要,但绝没有九王爷重要,她是个女人,她懂。 否则,她也不会千里迢迢独身一人去边关找袁逸轩了。 “陈姑娘,你还在这里啊?快去准备吧,大军要准备出发了!”士兵在她身后走过时好意提醒着,她回头说了声“谢谢”,随即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 在附近的镇子将药方上的药都买齐,方婳与容止锦快马加鞭赶去边关。 五日后,终于远远瞧见了西楚的大军,二人忙骑马进了一侧的小道。 方婳的脸色难看,燕修猜的果真是对的,燕欢真的同轩辕承叡联手了! 容止锦的脸色也不见好,他在一侧沉默良久,才道:“轩辕承叡不在,苏丫头也必然不会在。” 方婳点点头,如今轩辕承叡已是西楚皇帝了,他自是不会冒失踏入大梁国土,可按照他的野心,他人必然就在边关。 二人悄然绕过了大军,往前已是沧州,袁逸轩留下镇守沧州的士兵全军覆没。方婳狠狠地咬牙,这里是西楚大军进来的必经之地,镇守沧州的士兵必然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她与容止锦对视一眼,未说话,二人都加快了速度,必须快一些了,否则那边就该开战了! ———— 是夜,轩辕承叡的营帐内灯火通明。 守在外头的士兵时不时就听见里头传来皇上唉声叹气的声音,他们对视一眼,谁都知道一定又是皇上下棋输给了娘娘。 “你又输了。”苏昀将手中的棋摆在他面前,眉开眼笑地道。 轩辕承叡的脸色纠结得很,他一扬衣袖,生气道:“再来!” 她的棋艺分明还是他教的,这才多久,竟然都超过他了?他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侍女站在一旁捂着嘴笑,皇上只有与娘娘在一起时才能笑得这样开心,完全不似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苏昀却起身道:“不来了,很无聊,每次都赢。” 轩辕承叡的脸又黑几分,他每次都很努力地想要翻盘,她却说赢他很无聊! 边上的侍女忍住不敢笑出声来,一个士兵突然跑进来,紧张地道:“不好了,娘娘您的兔……兔子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苏昀的脸色微变,忙道,“我去看看。” 身后的侍女忙跟上,轩辕承叡起身也想去,恰逢此刻有士兵进来报军情,他只好止了步。 士兵引她去营帐,原本关着兔子的笼子门开着,兔子果真就不见踪影了。 侍女“呀”了一声,忙跪下道:“娘娘饶命,奴婢……奴婢好像喂它的时候没关笼子门……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苏昀低头看她一眼,随即笑笑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原本也是放它在这里养伤的,现在都能溜走了,看来是伤好了。” 侍女忙磕头谢恩,爬起来悄声问:“那……您还回去和皇上下棋吗?” 苏昀转身出去,道:“估计他现在也没这个心思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侍女终是忍不住道:“皇上已经登基了,娘娘为何不愿做皇后?” 苏昀的黛眉微拧,她随即淡淡道:“不知道。” 侍女鼓起勇气道:“做皇后娘娘难道不好吗?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苏昀的眼底闪过一抹淡漠的光,轩辕承叡对她很好,她也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被她忘记的那些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前面便是轩辕承叡的营帐,里头两抹身影清晰应在帐子上,苏昀忽而站住了步子,他有要事要谈,即便她此刻进去了,他也会哄着要她出来,倒不如她识趣一些。 侍女见她突然停下了,吃了一惊,眼下见她脸上无笑,到底是不敢在多问什么。 万一被皇上知晓她惹娘娘不高兴,那她一准儿吃不了兜着走! 苏昀转过身,不经意间往前不远处一个士兵正直直地望着自己,见她瞧去,那士兵这才转身匆忙走了。 她一愣,随即也没往心里去。 容止锦很快从军营里溜了出来,方婳就在不远处的树丛后等他。被他们打昏的那个士兵就躺在边上,此刻尚未醒来。 容止锦的面具也不揭,径直开口道:“我看见她了,她在营中!” 方婳这才松了口气,容止锦又道:“我还看见有信使进去,看来他们已经做好开战的准备了。” 方婳的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 容止锦却拦住她道:“你不能去,我们只有一套侍卫的衣服,你怎么进去?” “那就再去抓一个人来啊!” 他的眉梢一佻,上下打量着她道:“就你?估摸着我身上这身衣服套你身上你就该踩地了吧?得了,别拖后腿了。” 方婳被他说得有些气结,不过仔细想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苏昀身边是一定有侍女的,不过要容止锦去抓苏昀身边的侍女,再给她做面具,这也太费周章了。 想来想去,似乎她不进去才是最好的法子。 容止锦看她一脸纠结,干脆坐下道:“你去不去都不是大问题,现下我们最大的问题是,这药怎么带进去。” 他伸手指了指。 来的路上顺便买的药罐,先前他进去刺探情况,方婳便在这里熬药,一会儿他入内时也得溜进去,眼下难道要他抱着这药罐子进去不成? 被他这样一说,方婳的脸色也沉了。 他们二人都不会医术,别说把这么多的药材制成药丸了,能熬出药来就不错了。 容止锦回头朝营地看一眼,低声道:“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 那个侍卫在里头一待便两柱香过去了,苏昀显得有些不耐烦,转了身道:“去走走,你不用跟着我。” 侍女忙道:“可是娘娘,皇上说……” “说什么说,眼下他不在,你是听他还是听我的?” 见她认真了,侍女只好低下头不说话。 苏昀又朝那边的营帐看了眼,深吸了口气离开。 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很恩爱的一对,可事实如何,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宠她疼她,可该不让她知道的她一丁点都不会知道。 起初她很是不能忍受,后来渐渐的也习惯了。 他们在一起会说笑,会打闹,可在她心里却一直有一条沟,任凭她再怎么努力也跨不过去。这当中自然也有她自己的原因,有很多事她始终无法释怀。 更多的时候,她总在想,倘若当初她没有从容止锦身边逃离,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深吸了口气,苏昀颔首,今夜晴朗,皎洁的月光柔和照在她的脸颊,似水般温柔。 她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折了一支狗尾巴草捏在手中把玩。 这段时间她总想起方婳,想起她叫她“阿昀”的样子,她真的在骗她吗?真的是利用了她吗? 苏昀咬着牙,似乎时间隔得越久,她就越不能肯定了。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隐约传来了脚步声,苏昀的眉心一拧,她正要回头,那个身影却一下子压下来,她吃惊地转身,来人一把揽住她的腰身,不由分说低头就吻下来! 苏昀的美眸蓦地撑大,贴得太近,她看不清楚面前男子的样子,只知道他是个士兵! 这军营里还有胆子这么大的士兵吗? 苏昀心跳得飞快,没有酒味,他是清醒的! 她才回过神来,便感觉被撬开的口中有什么东西被度了过来,她吃惊地去推他,他的力气很大,苏昀当下什么也不顾,一拳头打在来人的肚子上。 男子吃痛地一松手,苏昀已经一脚把他踢在地上。 容止锦口中的药喷了一些出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嘴,却不想一个不慎,“咕噜”一声,全部咽了下去! 第157章 孬种 - 嫡女毒妃 - 寐妤 苏昀才要喊人,却见地上之人突然双手抚着喉咙在地上边打滚边道:“完了完了完了!吞下去了!完了完了!” 苏昀不觉愣住了,皱眉看着地上奇怪的人,分明是她被人抢占了便宜,他说什么完了! 容止锦摸完脖子开始摸自己的肚子,一副就要毒发身亡的样子,弄得苏昀都忘记喊人了。 地上之人还理直气壮地瞪着她道:“苏丫头你看什么看啊,我把药给咽下去了,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声音…… 苏昀拧着眉头盯住他看了良久,她猛地一怔,指着他脱口道:“侯爷?!媲” 容止锦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凝重:“不是我还有谁?快,快给我看看,快点!”他边说着,边伸出手去给苏昀。 苏昀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上前搭上他的脉,她沉吟片刻,才笑道:“没事啊,你一点事也没有。” “真的?”容止锦摸了摸自己的脸,庆幸的笑容马上就爬上了脸颊。 苏昀吐了口气,认真地看着他,问:“你想给我吃什么?”她现下还觉得口中一股的药味儿,方才反应快,被灌进去的她早就一口吐了。 “娘娘!”那边有士兵听到了动静赶过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容止锦已经站了起来,正儿八经的站在了苏昀的身后。 苏昀朝来人摆摆手道:“没什么,你退下吧。” 士兵应声退下了。 苏昀这才又看向容止锦,皱眉问:“说,你刚才想给我吃什么?不说我就喊人了啊。” 容止锦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和方婳两个人想了很久,最后他才想到这么个法子,没想到最后还给他自己吞了! 之前方婳还说不妥,这一不小心就是会自己吞下的事,他还偏信誓旦旦地说不会。现在好了,可真是没脸出去见她了! 苏昀见他不说话,她也不急,斜睨了他一眼,道:“要是让他知道我被你吻了,你觉得你还有命活着出军营吗?” 容止锦此刻正懊恼得很,也没听清苏昀的话,脱口就无辜地问:“他是谁啊?” 苏昀冲他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喊:“来……” “喂喂!”容止锦飞快地冲过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还来真的啊!我告诉你,我给你喝的解药,能让你记起一切的解药!” 苏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愣愣地望着他。 容止锦捂着她的首微微送了一些,试探性地道:“我放开你,你可不许乱叫啊。我放了啊,我放了。” 她点头,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容止锦低头想了想,深吸了口气,豁出去道:“我若再回去重新弄一份药进来,你还在这里等我吗?” “你有病吧?”她太无奈了,以前这么没发现这小侯爷说话这么逗啊。 他大半夜闯入敌营,眼下她与他怎么说也是两个阵营的人吧,他说话还真是一点不顾忌,他这么就真的她愿意在这里等他! 这样想着,苏昀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容止锦倒是难得的认真,脸上的笑影也收了,想了想,竟道:“那要不这样,我把药方给你,你让军医给你熬?”他正愁没法子带进来呢。 苏昀真是服了他了,干干脆脆地就道:“我和你什么关系?你和婳贵妃就是一伙的!” 容止锦皱眉道:“这是什么话啊,我和方婳当然是一起的。” “所以我不相信你!”苏昀哼了一声接过他的话。 “不是……哎,怎么就不相信我了?是不是轩辕承叡又给你灌输什么邪恶思想了啊?”容止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还没问你当初怎么就不声不响地走掉了呢!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不知道!”说来说去,苏昀像是有些生气了,就那样结束,以后大家都不要见面难道不好吗?她已经尽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失忆的事情了。 容止锦却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又耍什么脾气,他再欲开口,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动,他本能地回头看去,只见一队士兵举着火把就冲出去了。 苏昀的侍女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也不顾苏昀身边还有一个士兵,见了她便道:“娘娘,皇上让您回营帐去。” “发生了什么事?”苏昀往前一步。 侍女喘着气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在外面发现了刺客吧,听说我们的一个人都让他们打昏了呢!就在前面树林里!” 侍女才说完,容止锦的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地欲往外冲去,却被苏昀拦住了。 苏昀开口道:“慌张什么!” 侍女以为说的是她,吃了一惊,低下头道:“奴婢……奴婢是担心娘娘。” 苏昀回眸看她,道:“知道了,你去我帐内把灯点了,我马上回来。” 侍女急道:“可是皇上说……” “你能不能改改,别老是皇上说皇上说,不然你让他来和我说话!”这侍女心善,就是太循规蹈矩了一些,有时候难免招人烦。 侍女怕她生气,忙转身下去了。 苏昀回身看着容止锦,凝视着他的眼睛道:“还有谁也来了?” 容止锦咬着牙道:“你说还有谁?方婳啊!” “婳贵妃!”苏昀惊讶非常,“怎么可能,她来这里干什么?” “哎,我现在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楚,我得去救方婳,不然她死定了!”他急着就要走。 苏昀直接拽住了他的衣袖,沉声道:“现下你要是出去,你们两个才是真的死定了!” 容止锦的脸色苍白:“我就是不出去,轩辕承叡他也知道我来了。方婳在外面,他又找到了被我打昏的士兵,难得还猜不出我易容成那士兵的样子混入军营来了吗?” 苏昀仍是不放手,瞪着他道:“我说你是真的傻还是装傻啊,他就算猜到了又如何?他没找着人才不会对婳贵妃做什么!” 容止锦不觉愣住,苏昀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看来他真是乱了套了。 哎,全怪他一口气把解药咽下的缘故! 苏昀见他安静了下来,才道:“还不把面具给摘了?你戴着它是怕别人认不出你啊?” 容止锦不情愿地撕了面具,垂头丧气看着她:“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军营肯定戒严了,我溜是溜不出去,在里面也很容易被抓到。苏丫头你可一定要救我啊,别的不说,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地好吧?” 苏昀叹了口气,一面上前道:“去我帐中。” ———— 方婳的双手被捆住,她半坐在地上。 轩辕承叡负手行至她面前,略弯下了腰凝视着她,冷声道:“平阳侯也来了?” 方婳别开脸不说话。 他泠然笑道:“朕把你拉出去绑在营地中间,倒是不信他不乖乖出来就擒!” 方婳冷笑道:“那你怎么不去啊?阿昀也在帐中吧?你不是不知道阿昀和侯爷的关系,事情闹大了,恐怕也不能遂你的愿吧?” 轩辕承叡深邃的眸子一紧,他有力的手指捏住了方婳的下颚,她的小脸微微苍白起来,嘴角却仍有笑意。 他不免笑道:“朕真是好奇,如今你到底算是梁皇的人,还是九王爷的人?” “有区别吗?”她不惧地看着他,道,“不管我的谁的人,你都不会轻易杀我,留着我的命,将来说不定还能做一个要挟的筹码。” “好一个伶牙俐齿!”他狠狠地推开她,方婳没有坐稳,直接摔到在地上。他站直了身躯,沉声道,“拉下去,严加看管!” 两个士兵应声入内,一边一个押着方婳便走。 方婳回头看着轩辕承叡,嗤笑道:“你觉得幸福吗?觉得这样踏实吗?需要抹去她的记忆来将她留在身边!” 轩辕承叡的眸色一拧,垂于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外头,方婳的声音继续传来:“轩辕承叡,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你敢出兵攻打大梁,却不敢面对一个女人!你算什么男子汉,你什么都不是……” 那声音越来越远了,轩辕承叡的脸色难看至极,自萧氏死后,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胆小鬼……” 那个女人居然说他是胆小鬼! 他不过是想要留住所爱,想要对苏昀好,这有什么错? 轩辕承叡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出了帐子。迎面来了两个士兵,禀报说还没找到容止锦,轩辕承叡冷冷地道:“找不到就继续找!实在不行就把所有人的脸全都撕一遍!”他就不信找不出容止锦! 士兵们见他的脸色铁青,忙点头下去了。 轩辕承叡径直去了苏昀的营帐,才进去,便见苏昀气呼呼地坐在床边,侍女跪在角落里低着头在哭。 苏昀怒道:“不许哭出声来烦我!” 侍女忙捂住嘴,双肩抽泣着。 轩辕承叡环顾四周,帐内灯火通明,不可能能躲得下人。他上前在苏昀身侧坐下,低声问:“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苏昀推开他的手,气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他淡淡地道。 苏昀站了起来,冷声道:“你根本没把我当做自己人,什么事能瞒就瞒着我,她不让我出去,我现在罚一个下人你也要来管我吗?” 轩辕承叡的俊眉微拧,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这倒真像她的性子。 起身行至她面前,半笑道:“谁说我什么都瞒着你?你既想看,那就去看。” 这倒是苏昀始料未及的,她吃惊地看了轩辕承叡一眼,见他的面色不像是讲笑话,她此刻也不客气,转身就出去。 轩辕承叡亲自将她送到关押方婳的营帐外,他却没有跟随入内。 方婳不是说他胆小吗?那他就大大方方地让她与苏昀见面,谅她也没法子叫苏昀恢复记忆! 帐帘落下,方婳听到声音忙抬眸,赫然瞧见苏昀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她已然是西楚女子的打扮,窄衣箭袖,柔美里稍稍带着一丝英气,可那张脸却仍是她记忆中的苏昀。 “阿昀!”她惊喜地叫她。 苏昀震惊地看着她,方婳被关押在笼子里,这些本来关押需要审问的重要俘虏的,她没想到轩辕承叡会将方婳关在这里! “阿昀!”方婳见她不吭声,不免又叫了她一声。 苏昀缓缓朝她走去,见她双手握着笼子,目光直直的看着她。 她深吸了口气,低声问她:“我到底是谁?” 这一问叫方婳愣住了。 她冷笑道:“我已经见过徐夫人了,她说她叫苏昀,是你帮她逃出宫来的。所以你就叫我代替了她,是不是?” 她有些激动地上前,目光死死地盯住方婳。 方婳没想到她会误以为是这样,她忙摇头道:“不是,我不是为了帮她才要你代替她,我是为了救你才帮她出宫的!” “救我?”苏昀嗤笑地看着她,显然一副不信任的模样。 方婳略一沉思,借尸还魂的事还是暂且不要说,免得她又解释不清楚,于是道:“你是锦瑟,” “锦瑟?”苏昀喃喃道。 她的手缓缓握住了面前的笼子,锦瑟锦瑟…… 恍惚中,似乎也曾有这样一个场景,她与她中间隔着一道过不去的障碍,她在这边,方婳在那边…… ———— 容止锦确定人都走远了,这才从角落里站起身来,虽是拼命将面具赶制了出来,不过他的身高掩饰不了,亏得苏昀想得出,叫他跪着受罚,不然还真的瞒不过轩辕承叡的眼睛!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换上了士兵的衣裳出去。 想来轩辕承叡眼下正叫士兵们撕脸撕得起劲,他倒不如堂堂正正地以真面目示人更安全,反正这营中能一眼认出他来的,除了轩辕承叡那就是苏昀了。 轩辕承叡该不会那么无聊亲自来撕士兵的脸吧? 容止锦得意地点点头,抬步朝医药营走去。 这里不是战场,西楚的皇上在此,珍贵药材应该不会少。 ———— 所有的兵力都分散几个区在山头掩藏好,袁逸轩坐在树干旁,手中拿着这一带的地形图看得出神。 一个士兵快步跑过来,单膝跪地道:“报!西楚大军来了!离这里还有二十里!” 袁逸轩的眉头一皱,他本能地站了起来,手中的地形图交至一侧副将手中。 他有序地吩咐着:“传令下去,所有人按兵不动!” 士兵应声下去传话。 副将上前一步道:“将军,王爷虽说要我等带兵绕至西楚军队后方夹击,可末将以为,我军眼下占据有利位置,何不来个引君入瓮?” 袁逸轩往前几步,目光远眺,低声道:“我军的确有利于突袭,却顶多只是让西楚军队大惊退兵几里,不至于让他们全军覆没,那不正好给了轩辕承叡一个警钟吗?你要知道,我们的目的,不是来警告西楚的,所以这一次,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待西楚大军从这里过,我军再悄然尾随上去,待西楚大军与王爷的人交战,我们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副将忙点头:“是,末将肤浅了,这就下去打点一切。” 副将转身离开,陈宜宁端着药盏上前,递给袁逸轩,这才道:“到那时,我军必定能赢吗?” 袁逸轩一口将药喝了,淡淡睨她一眼,道:“凡是没有绝对。” 陈宜宁接药盏的手不觉一颤,她吃惊望着他道:“倘若败了,将军会如何?” 他说得从容:“败军之将,左不过一死。” 她震惊地看着他,他替九王爷效力,难得不是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吗?为何他却能将生死看得那样淡,把死说得这样简单? 她暗吸一口气道:“我听说将军已经娶亲,将军死了,可曾想过你的夫人?” 第158章 惯着她 - 嫡女毒妃 - 寐妤 袁逸轩回眸睨视了陈宜宁一眼,将手中的药盏递给她,随即背过身去,淡淡地道:“本将军没有成过亲。”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绝情和冰冷。 陈宜宁端着药盏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男子的背影,用力咬下了菱唇,他竟说没有成过亲…… 原来在他心里,他从不曾承认过她丫! 深吸了口气,她凝望着他惨淡一笑,道:“将军果真忠心,为九王爷都能抛却七情六欲!” 语毕,她匆忙转身,大步离去。 袁逸轩蓦然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微微叹息一声。 七情六欲,他早就不配拥有媲! ———— 容止锦很快便找到了几个军医,他握了握拳头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将手中的药方往其中一人手里一塞,开口道:“这是给娘娘补身子的药方,皇上吩咐你们赶紧将药配出来。” 军医低头细细看了看,里头很多都是大补的药,他自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疑惑地问:“这是谁开的方子?” 容止锦一本正经地道:“这我就不知道了,皇上没说。皇上只说要你们赶紧将药煎好,我好送去给娘娘。” 几个军医面面相觑,最终点头下去抓药了。 容止锦松了口气,他也不走,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在旁边坐下。 方才接他药方的军医突然问他:“听说抓了一个刺客?是不是真的?” 容止锦点头道:“真的啊,还是个女的!” “女刺客?” “那是,还貌美如花呢!” “啊?难道是美人计……” 容止锦忍住笑,开口道:“我想我们皇上定力很足,绝不会败在美人计下。” 军医闻言,自豪道:“那是自然,皇上心中只有娘娘一人,别的女子不管如何貌美都无法入得了他的眼。” 二人正说着,便见一小队士兵举着火把径直朝这边来了,容止锦依旧镇静地坐着不动。 为首一人道:“有刺客混入了营中,你们这里有没有可疑的人来过?” 军医摇头道:“没有啊,不是说已经抓住了吗?” 士兵哼一声,一面四处查看,一面道:“抓到一个女的,有一个男的还没抓到。” 军医惊讶道:“雌雄双刺啊?” 噗—— 容止锦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人当个军医真是屈才了啊,他怎不说书去啊! 士兵的目光朝容止锦看来,他盯住他看了半晌,才挥手道:“每个人都要查验!皇上说了,那个刺客精通易容术,我们不得以,得看看你们的脸到底是不是真的。” 容止锦从容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去,笑着道:“那可真得好好查验查验,万一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熟人就惨了!” 士兵点头道:“就是啊,满军营都在查呢!不过也没线索,我估摸着那人害怕,夹着尾巴逃了!” 容止锦的眉梢一佻,隐着怒道:“有可能!” 去里面查验的人都出来了,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可疑的人。 为首的士兵叹了口气,冲容止锦耸耸肩道:“哎,又是白忙活一场!” 容止锦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辛苦了。” 士兵哀叹道:“那也是没办法的,那我们先走了啊。” “哎。”容止锦拉住了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问,“听说抓住了一个女的,还说貌美如花,皇上他该不会已经在享用了吧?” 士兵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道:“哪儿啊,皇上就看了几眼,直接给拉去关起来了!不说了,我们还得赶下一个营帐查去。” 他说着抬步边走。 容止锦的脸上挂着笑:“慢走啊。” 他还真的朝他们挥了挥手,那士兵走了几步还回头道:“空了来喝酒!” 容止锦认真地点头:“好说好说,一定一定!” 他们走远了,容止锦转身,才发现里头抓药出来一个留着胡子的军医正直直地看着他,突然道:“娘娘身边不是有侍女吗?怎么皇上会派你来,我好像也没见过你啊。” 容止锦仍是笑着,面不改色道:“这营里那么多人,你没见过也正常,我前几天才调去看守娘娘的营帐的。再说,娘娘身边的侍女正在帐子里跪着受罚呢,惹娘娘生气了,皇上才刚去瞧过。” 他见那小胡子军医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继续道:“你不信我啊,哦,刚才带人来查验的那个就是我兄弟,他还叫我去喝酒来着,是不是啊?”他的目光看向之前与他聊天的军医。 那军医愣了下,随即道:“是啊,他们认识,哎,别废话了,药给我,快熬上。” 小胡子军医到底不再多问,转身去忙别的事了,容止锦暗自松了口气,再若问下去,他的汗都快冒出来了! 拔了根草叼在嘴里,容止锦背身坐下,目光警觉地看着四周。 不时有巡逻的士兵走过,但几乎都没有看过他。 果然大隐隐于市! 一个时辰后,药熬好了,容止锦才站了起来突然捂着肚子说:“哎呦,哎呦不行,我突然肚子痛!” 军医吃惊道:“怎么这个时候肚子痛?” 容止锦可怜兮兮地道:“一定是吃坏了,怎么办?这药一定要先送去给娘娘,凉了就没药效了。”他顺手拉过一个士兵,道,“兄弟,麻烦你替我把药送去给娘娘,一定要送到她手里啊,皇上特地交代的,说这药叫魏紫!不行了,我忍不住了,我走了!” 他说完,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士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听军医说了一遍,这才忙端着药盏离去了。 容止锦站得远远的,见那士兵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眼下他可算大功告成了,可不能去关押方婳的地方冒险,万一在路上碰到了轩辕承叡岂不是找死吗? 现下找个如假包换的士兵去,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问题了吧。 ———— 轩辕承叡喝了一盏茶还不见苏昀回来,他不安地起了身走出营帐去。 远远地瞧见苏昀的侍女狼狈地在前面跑过,轩辕承叡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忙上前将侍女带了过来。 轩辕承叡蹙眉看着她道:“怎么弄成这样?” 她的衣服染着泥土,脸上也脏兮兮的。 侍女一见他,忙跪下行了礼,道:“回……回皇上的话,娘娘要奴婢去抓萤火虫,可……可这个时候哪里有萤火虫啊?奴婢找了半天没找着,想……想回去领罚……” 她的声音本能地低了下去,谁都知道皇上最宠爱娘娘,难保她还没见着娘娘就先让皇上给罚了,她现下倒是有些后悔不该口快如实地告诉皇上。 轩辕承叡脱口问:“她没罚你在帐内跪着,叫你去抓萤火虫了?” “是……是啊……”侍女听他的声音里带着怒,答话间更是害怕了。 轩辕承叡的脸色骤青,怪不得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容止锦,原来如此! 他转了身大步朝关押方婳的营帐走去。 ———— 苏昀的心跳得飞快,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方婳,片刻,才道:“白尚宫既然是我的姑姑,为什么要把我关在柴房五年?” 方婳握着笼子的手指蓦然收紧,她咬着唇道:“此事涉及大梁皇室的秘密,我暂时不能说。” “你防着我?”苏昀的眸色一拧,话语开始不悦。 方婳苦笑道:“阿昀,你若还是那个阿昀,我自是无需瞒着你,只是我此行的目的……” 方婳的话说至一半,便闻得外头传来士兵的声音:“娘娘,您的药属下送来了。” 药? 苏昀本能地回头,见一个士兵端着药盏入内,低头道:“娘娘请用?” 苏昀凝视着药盏中的药,并不似寻常汤药的黑褐色,细细一闻,味道竟是似曾相识,她不觉蹙眉问:“谁送的?” 士兵依旧低着头道:“是皇上派人给娘娘准备的,还说这药叫魏紫。” “魏紫?”苏昀越发疑惑了。 方婳的心口微微一怔,她自是想起那年洛阳花会,她初见容止锦时的“姚黄与魏紫”的故事,这么说……是容止锦! 她忙道:“阿昀,你不是想知道白尚宫为什么关押你吗?那你就喝了它!” 苏昀震惊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方婳,她一脸认真地道:“你喝了它,也无需我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阿昀,喝了它你就能记得我,记得你从来不叫我婳贵妃,记得我们在一起时的一切!” 苏昀的脸色微微苍白了些,她回头端住了药盏。 士兵转身退下了。 她定定地望着手中的汤药,恍惚中似乎记起来了,容止锦想要从口中度给她的正是此药!难怪她觉得这样熟悉! 方婳紧张地看着她,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苏昀,她着实不知道她会不会将这碗药直接洒了。掌心有汗沁出,她不自觉地咬住唇,连呼吸也屏住了。 苏昀端着药盏的手颤抖起来,她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嘴唇才要触及碗口,外头一声“昀儿”冷冷地传入。 她抬眸瞧去,见轩辕承叡疾步冲进来,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盏上,厉声道:“你喝的什么?” 苏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咬牙,直接仰头便喝了。 “昀儿!”轩辕承叡的眸子狠狠地撑大。 苏昀只觉得耳畔传来一阵吼声,她睁眼望去,眼前的景色却突然模糊起来。她只瞧见那张惊慌的脸,还有他急急冲过来的身影…… ———— ——如今的东梁已不是你离开时的东梁了,你要回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倘若有一天,孤和婳妃为敌,你站在哪一边? …… ——好大的脾气。 ——我们娘娘喜欢,她给惯的! ——你怎知孤不喜欢?孤也惯着。 记忆中,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果真是惯着她。 白日里,他为护她翻进了荷花池里,这个季节的池水冰冷刺骨,她见他冷得牙齿都咯咯的响,对着她仍然是微笑。 苏昀翻了个身,她失眠了,脑子里全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样子。 细细算起来,那只花孔雀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嘛! 除了他不让她回大梁,别的事他仿佛都已经无可挑剔了。 高富帅起码都占全了,身边也没有一个半个的姬妾。 苏昀不自觉地一笑。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她猛地睁开眼睛望去,轩辕承叡拂开了珠帘入内,径直将直垂在她床边的帷幔挂在床勾上。 苏昀吃惊地坐起身,皱眉道:“你干什么?” 这么晚了突然来她房内,莫不是他想…… 苏昀才想着,却见轩辕承叡将她的衣服丢过来,开口道:“把衣服穿了。” “干什么?” “穿上孤就告诉你。” 苏昀愣了下,见他已背过身去,她也不矫情,忙穿上了。 “好了。” 他转过身来,俯身将她抱起来,径直出去。 苏昀勾住他的脖子,蹙眉问:“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夹着夜风传来:“东梁。” 苏昀的眼底一喜,笑着道:“你终于肯送我回去了?” 他不说话,俊眉微拧,只是脚下的步子飞快。 趁着夜色出发,一行总共就五个人,赶得也极快。 十日后,苏昀才知道轩辕承叡根本不是送她回长安,而是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穿过了瀑布才知里面别有洞天。 她的腿伤未好,一路都由轩辕承叡抱着进去,苏昀看得呆了,一时间忘了问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侍卫们都守在外头,轩辕承叡抱着她走进屋子里去,有人急急自里头跑出来,苏昀定睛一看,震惊道:“华先生!” 华年成的脸色低沉,他只看了轩辕承叡身后的仇定一眼,皱眉道:“来了?” 仇定大步上前,脱口问:“王爷如何?” 华年成摇头:“不大好。” 苏昀震惊地紧抓着轩辕承叡的衣襟,急着问:“九王爷在这里?” 轩辕承叡皱着眉点了头,仇定忽而转身从轩辕承叡手中接过了苏昀,苏昀似乎才想起来,等一等,九王爷怎么和轩辕承叡扯上关系了? 还有这位仇将军,他似乎与华年成认识啊? 乱了乱了,苏昀的脑子一片混乱,待她回过神来早已被仇定抱着穿过了里头的院子。 仇定低语道:“怪不得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你们来,路上怎会出现意外?” 华年成叹息道:“我也不知为何禁卫军突然出现了,幸亏我早有准备,否则只怕后果已不堪设想!” 仇定沉默不语,华年成已推开了房门,才入内,里面扑面便是一股浓浓的药味。 苏昀抬眸望去,只见燕修静静躺在床榻上,借着入内的光辉,他的脸色苍白胜雪,令苏昀莫名一阵心跳。 “九王爷的病……”苏昀下意识地看向华年成。 他示意仇定将苏昀放在燕修床边,脸色凝重道:“王爷的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换心的事等不了了。” 苏昀大惊,她的眼珠子差点就掉出来了,忙道:“华先生你……你不会是想我给他做手术吧?我……我不行啊!我早就说过了……” “你说的我们可以解决。”华年成低声打断了她的话。 苏昀到底是被惊到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脑中只嗡嗡地转着体外机都能解决? 华年成转向仇定道:“将军,你出去让他们准备。” 仇定点了头出去。 苏昀这才回过神来,脸色极为难看:“可……也不行,这里没有放大镜,就是能把看到的东西放大的镜子。”不然那么多血管她怎么弄? 华年成毫不迟疑道:“这个也可以解决。” 也可以…… 苏昀的眼睛越撑越大…… “可是……” 她又开了口,却见华年成突然回过头去,他的声音瞬间低下去:“王爷,您醒了?” 苏昀的目光随之瞧去,见燕修的目光也朝她看来,她一时间语噎了,闻得燕修虚弱道:“华年成,让我单独和昀姑娘说几句话。” 第159章 换心术 - 嫡女毒妃 - 寐妤 身后传来房门被合上的声响,苏昀怔怔地看着燕修苍白虚弱的脸色,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眼下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燕修的脸上徐徐有了笑容,轻弱道:“婳儿很好。” 苏昀的眸子一缩,几乎是脱口道:“真的吗?婳婳没事?” 他点头,随即目光低垂落在她的腿上,又问:“你的腿如何?丫” 她应着,开口道:“没事,修养一阵子就能下地站立了。”诡异的感觉好不容易散去,苏昀顿了下,忙问,“王爷怎会在这里?还有,你和西楚太子又是怎么关系?” 燕修吃力地坐起来,低喘着气道:“我和他没关系,不过是三年前我让仇将军助他夺回大权,他如今要将这人情还给我罢了。” “仇将军是你的人?”苏昀越发震惊。 他没有否认,忽而低下头去,右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苏昀吃了一惊,脱口道:“王爷!华……媲” “昀姑娘。”他伸手按住了她的手,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楚,声音带着颤意,“今日我……我若死在这里,你一定要回去找婳儿,告诉婳儿她身上有‘千娇百媚’的毒。解药……解药在轩辕承叡的手里。” 苏昀的美眸狠狠地撑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喃喃道:“‘千娇百媚’……轩辕承叡他怎会有解药……王爷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俯身过去抓住他的手臂,猛然觉得他的手臂倏地僵直,捂住胸口的手指用力地收紧。燕修的额角沁出了薄薄的汗,他咬紧了牙关,就像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握住了他的心脏般,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昀的目光一瞥,瞧见搁在一侧的药瓶,她忙倒出一颗喂进他的嘴里,转身时才发现水壶摆在那边桌上,她够不着! 燕修冲苏昀摇了摇头,他皱眉将药丸咬碎了吞下。 苏昀忙扶他躺下,他却拽着她的手不松,虚弱道:“昀姑娘一定要记得我的话,一定要从轩辕承叡手上拿到解药。” 苏昀的脸色难看,生气道:“告诉我,谁下的毒!” 他的呼吸紊乱,脸上仍有笑意:“我若无法挺过来,婳儿……婳儿就拜托你了。你就告诉她,就说是我……我下的,你告诉她凝娇露,她就会明白……” 他的脸上苍白无一丝血色,苏昀心中更加生气,咬着牙道:“王爷是要我骗她吗?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她!” 燕修艰难地笑了笑,呼吸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王爷!”苏昀的脸色骤变,忙回头大声道,“华先生!华先生!” 华年成破门冲进来,他铁青着脸上前搭上燕修的脉,略一沉吟,猛地抬眸看着苏昀,沉声道:“昀姑娘请准备一下。” 外头马上进来两个侍卫,小心将燕修抱出去,苏昀低头看着自己开始颤抖的手,这种手术在医学发达的现代都存在高风险,何况还是这个历史上完全没有记载的国度! “昀姑娘,得罪了。”耳畔也不知是谁的声音,苏昀只知道自己被抱了出去。 她的目光仍是愣愣地望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可那一个是婳婳的所爱,他若死了,婳婳一定会狠伤心很伤心,她舍不得。 她会救他,一定要救他! 救他,救他…… 脑中满满的全是“救他”,仇定抱着她穿过一道房门,苏昀回神之际才见房间内墙的书架后还有一道门,仇定没有迟疑,抱着她步下长长的台阶下去。 这是一个密室,墙壁上点着整齐的长明灯。 仇定径直往前,右侧有一道紧闭的铁门,他们虽未靠近,却仍能感到阵阵凉意。 “那是什么地方?”苏昀皱眉问。 仇定没有回头,抱着苏昀一直往前走去,低声道:“那下面存放着千年寒冰。” 千年寒冰? 苏昀心中震惊,她在宫中的医书上曾见过,传说千年寒冰可永远不化,其寒气冷于冰雪千百倍,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甚至都没有人真正见过。 没想到传说中的东西竟真的有! 她惊讶之余才发现前面一扇门已打开,燕修平躺在里头的床上,边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药材,她只消看上一眼亦是知道这些药材都珍贵无比。 更让她吃惊的是床榻边上还摆放着一张轮椅,华年成还真是有心了。 仇定将她放在轮椅上便退了出去,顺道带上了木门。 苏昀这才发现房内除了她与燕修、华年成三人外,还有另一个人,他套着宽大的灰色长袍,瞧着年纪与华年成相差不大,竟还有七分像了华年成! 他上前解开了燕修的衣衫,目光探究地回头看着苏昀,邪笑道:“听家兄说这位姑娘医术惊人,老夫倒是很想见识见识,连家兄和老夫都束手无策的病,姑娘竟可以医治?” 苏昀本能地看向华年成,这位是他的弟弟?她可从来没听说过华年成有弟弟啊,不过看他们的长相,果真很有说服力。 华年成的脸色并不好,他也不介绍自己的弟弟,只上前道:“昀姑娘开始吧。” 苏昀扶着轮椅的手一颤,她下意识地看向燕修,咬着唇道:“就这样开始吗?我什么都没有。” 灰衣男子行至床边,笑着道:“老夫会用自己的内力令他的脉络保持通畅,老夫从小以百草泡浴,内力中亦有良药,即便将死之人亦是可以延命,姑娘请安心医治。” “可是……” 华年成转身取了一样东西行至苏昀面前,低声道:“你在找这个吗?” 他手中拿着的像是玻璃瓶,在苏昀那个世界,玻璃最早三千多年前的欧洲就已出现,而中国使用却已是十七世纪,不过在这里,苏昀的记忆里似乎还没见过玻璃这种东西。 不过细细看来,华年成手中的玻璃似乎比一般的更纯更净一些,里头还装了水,透过它望过去,华年成的脸显得特别大,竟夸张地都可以看见他脸上的毛孔血管! 她讶然道:“这是……” 灰衣男子得意地接口道:“是离镜,中间加了千年寒冰水,在老夫这里,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哈哈——” 苏昀的眉头跳了跳,这位虽与华年成长相相似,可性格实在是天壤之别,分明有些年纪了,说话做事却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不过她紧张的心情却像是缓缓放松了一些。 很快,她又想起一件最要紧的事:“他要换心,心呢?” 华年成侧身让开,苏昀直视过去,眼前的桌面上搁着一块千年寒冰,周围徘徊萦绕着浓重的寒气,竟不见有水渍晕开。 而它中间正是一颗鲜活的心脏! 苏昀看得愣住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一直觉得这里什么都落后,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竟错得那样离谱! “云天!”华年成的声音一沉,苏昀随之回眸,见那灰衣男子已快步过去。华年成的脸色更难看了,“再不快些就来不及了,王爷的脉息越来越弱!昀姑娘!” 苏昀顾不得再问更多的问题,只能推着轮椅上前。 …… 从密室出来已是月之中天,轩辕承叡就站在院中等她。 他把她抱在怀里,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心疼,轻笑道:“累了?” “嗯。”她闭上眼睛毫不客气地缩在他怀里,确实累了,她记不清在下面呆了多久。只知道缝完最后一针她整颗心都落下来了,至少在她的手上没有任何差池,剩下的就交给华年成和云天,他们会照看好他。 婳婳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她多想看到婳婳知道九王爷病愈会是怎样高兴? 轩辕承叡见她闭着眼睛嘴角却是在笑,他也不免笑了笑,推门进入房内,小心将她放在床榻上,伸手捋开散在她眼睛处的发丝,低声道:“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 她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待他出去,苏昀才猛地回过神来。 回去?回哪里去? 她可不要去西楚! 睡意一下子全没了,她才又想起来九王爷说婳婳中毒的事,还说要她去轩辕承叡手上拿解药! 是啊,她刚才怎么什么都忘了? 哎呀! 苏昀懊悔地打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才想要叫人,外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紧接着是仇定的声音:“昀姑娘,华先生要我把轮椅给带了出来,他说也许你用得着。” 苏昀一阵惊喜,忙道:“快快,你进来帮我一把!” 要仇定抱着她出去,轮椅就摆在门外。 仇定皱眉道:“昀姑娘要去找太子殿下?” 苏昀点头道:“是啊,不过不必麻烦将军了,我自己去就好。” 婳婳中毒的事想来没那么简单,她了解轩辕承叡的性子,是以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问了轩辕承叡的房间,她自己推着轮椅前去。 轩辕承叡的房内果真还亮着灯,苏昀至于门口停下,她深吸了口气,一路上过来,她也没想到进去该怎么说,不过来都来了,先进去再说。 她抬手正欲敲门,却听得里面有声音传来: “今日之事多谢太子殿下,待王爷醒来会亲自言谢。” 苏昀的黛眉微蹙,是华年成?她下意识地放下了手,静静地坐在门口听着。 轩辕承叡的语声里带着笑:“当年九王爷要仇将军帮孤的情意孤记着,这算不得什么。” 华年成又道:“要不是太子殿下借口将昀姑娘带出长安,我等还不知该用什么法子把她带出来,不过就是委屈了太子殿下亲口跟皇上要了昀姑娘。” 轩辕承叡依旧笑着道:“既是华先生需要的人,孤自当想尽办法把她带出长安城。” 苏昀整个人僵住了,愣愣地盯住面前紧闭的房门,他说什么…… 他从长安带走她只是因为她有办法医治九王爷的病,只是因为九王爷需要她! 怪不得不管她如何无理取闹他都不会生气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原来竟是这样! 他根本不喜欢她,留着她只是因为对九王爷有用,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 至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拽紧了衣裙,她听见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现下倒是有件麻烦事。” 轩辕承叡问:“何事?” 华年成开口道:“她知晓了婳妃身上也有‘千娇百媚’的事,万一被长安那边的人知晓,会威胁到王爷的大业,那我们王爷许给殿下的好处自然也就危险了。眼下她既然算是殿下的人,那就交给殿下处置,我知道殿下会顾全大局。殿下若是不愿处理,那便将此事交给华某。” 苏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后忽然闻得有人叫了她一声“昀姑娘”,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西楚的侍卫。 房门被猛地打开,轩辕承叡震惊地看着外头坐在轮椅上的苏昀:“……昀儿。” 他本能地抬步出去,苏昀推着轮椅往后退了一些,她苦涩笑着看着他:“殿下还请自重,我算什么东西,果真入不了您的法眼!现在如何,我知晓了你们的计谋,还知晓婳婳中毒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苏昀的目光越过轩辕承叡又看向里头的华年成,笑一笑道:“华先生是要为了王爷的大业杀了我吗?” 华年成的脸色铁青,他似是挣扎良久,才淡淡道:“是。” 轩辕承叡的眸子猛地紧缩,他弯腰扶住苏昀的肩,苏昀用力推开他的手,含泪望着他道:“拿开你的手!要杀我,你来啊,放马过来啊!” “昀儿……”他的眸中沉着一抹痛,“孤带你回西楚。” 他固执地上前将她抱起来,她却咬牙对他拳打脚踢,冷冷讽刺道:“滚开!谁要跟你回西楚!你真的以为我也喜欢上你了吗?别自作多情了!我才不要去西楚!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大梁!你放开我你放开!轩辕承叡你放开我!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喜欢你,你混……” 她哭着大骂,忽而颈后传来一阵闷痛,随即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头仿佛同得要炸开,苏昀忍不住嘤咛一声。 轩辕承叡从床榻边惊醒过来,他忙俯身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昀儿!” 苏昀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脸渐渐地清晰了,是轩辕承叡。 她的心口蓦然一阵沉痛,忙坐起来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不待他开口,她已利索地翻身下床。 “去哪里?”他起了身问她。 她背对着他,咬牙道:“我要去见她,你如果一定要阻止我,今天就让我死在这里。” 他到底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帐内离去。 …… 方婳背靠着笼子坐着,目光定定地望着帐门处,她亲眼看着苏昀喝下了汤药,看着她倒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了,仍是没有动静。 阿昀,阿昀不会出事了吧? 她才想着,苏昀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方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行至笼子边上。 苏昀微微喘息着,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方婳急着抓住了她的手,皱眉问:“阿昀,你有没有事?” 苏昀的眼泪瞬间涌出来,她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婳婳!” “阿昀,你想起来了!”方婳喜极而泣,“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苏昀狠狠地点头,她回头看了看,随即靠近方婳压低了声音道:“你中了‘千娇百媚’的毒,你放心,我一定会从他身上拿到解药来救你!等我拿到解药我们就逃出去!” 方婳惊道:“你听谁说的。” 她略一迟疑,终是道:“九王爷说的,他还说他若死了就要我告诉你毒是他下的,可我知道不是他。” 方婳的眸华一闪,眼泪瞬间就落下来。 “师叔,你真傻。” ** 上一章苏昀说白尚宫关押了她五年,是我的笔误,是两年,抱歉。 第160章 她的立场 - 嫡女毒妃 - 寐妤 “婳婳……”苏昀见她突然哭了,她有些无措。 方婳抬手将眼泪逝去,穿过了牢笼握住苏昀的手,深吸了口气道:“我是太高兴了,阿昀,我真怕你回来仍是叫我婳贵妃。” 苏昀“嗤”的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道:“我才离开大梁多久,你爬得倒是挺快啊,都做贵妃娘娘了!” 苏昀并不知晓燕欢的事,眼下方婳也不好说,她勉强笑了笑,低语道:“这些稍候再说,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 苏昀用力地点头,她也是! “婳婳,你等一下。媲” 她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拿了钥匙进来,利索地给方婳打开了牢笼。 方婳惊讶道:“这样没关系吗?轩辕承叡……” “不许提他!”苏昀径直打断她的话,伸手紧紧地拥住方婳,哽咽道,“你说过会想办法接我回宫的,可是等我醒来却已到了西楚,你知不知道我当时真的快要崩溃了!” 方婳的鼻子一酸,伸手回抱住她,咬着牙道:“对不起阿昀,对不起!” “嗯!”苏昀吸着鼻子,道,“所以你要对我负责,一定要带我回宫去!” 回宫…… 方婳的心口一震,苏昀松开了她的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直直地盯住她问:“对了,九王爷起兵了,你现在到底帮哪边?” “自是帮我师叔。”方婳淡淡开口,眼底沉着一抹坚定。 苏昀呆呆看了她很久,才笑道:“嗯!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方婳望着她笑了,她紧握住苏昀的手,道:“我这次来,是真的想求你帮忙。” 苏昀吃惊地道:“我们俩什么关系,你说什么求啊?” 外头,正巧有巡逻的士兵走过,迈着整齐的步伐,方婳本能地抬头看了眼,火把的光将一排人影全都照映在了营帐上。有风掀起了帐帘,将外头尘土的味道一并带入。 方婳的眸华低垂,脸上的笑意散了,暗自吸了口气,才道:“皇上想要与轩辕承叡联手对付师叔,西楚军队已出发了,眼下能让轩辕承叡改变主意的人便只有你一个了!阿昀,你无论如何也得帮帮我!” 她握着苏昀的手倏然收紧,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抬眸看她,眼底带着一丝哀求。 苏昀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愣愣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阿昀……” “婳婳!”她急声打断方婳的话,隐着怒道,“你知道他欺骗我的事吗?我很讨厌他我也恨他!你要我去求他,我……我做不到!” 她蓦地松开了与方婳相握的手,飞快地背过身去。 呼吸声微微低沉,苏昀还清晰地记得她站在轩辕承叡房外的那一日,他与华年成在里面说的那些话,她无法说服自己去原谅他! 方婳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心中无比难受,她低声道:“都是我的错,当初我若没有误伤师叔,你就不会被轩辕承叡带走!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可是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我,皇上想对师叔赶尽杀绝,轩辕承叡亦有他的野心,我不想看到师叔腹背受敌!” 她往前一步,身子一矮,直接跪在苏昀身后:“阿昀,求求你!” 苏昀震惊地回头看着她,她忙弯腰扶住她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是你,轩辕承叡是轩辕承叡,他做的事和你没关系!” “阿昀……” 苏昀艰难地别开脸,不悦地开口:“你也说他的野心极大,就算我开口他也未必会听我的!” 方婳含泪道:“阿昀,那你试一试。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不想放弃!” 苏昀思忖片刻,才终是点了头。 帐外的士兵见苏昀亲自带着方婳出去,个个面面相觑但也不敢上前阻拦。 轩辕承叡仍是独自坐在苏昀的帐中,她挑起了帘子入内,他的目光朝她看来,再看向方婳时,那抹柔和之色骤然成了犀利。 苏昀徐徐走到他面前,深吸了口气才道:“你和皇上联手了?” 他深邃的眸子紧紧锁住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一言不发地看着。 苏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咬咬牙道:“请你退兵吧!” 她垂于两侧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言语里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目光更是锐利如刀锋,哪里有半点是来求人的样,倒更像是来打架的。 轩辕承叡的薄唇微微扬起,他认识的苏昀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苏昀见他不说话,强压下去的最后一点耐心也没磨光了,再是忍不住,盯住他便厉声道:“行不行你就说句话!给个痛快!” 他的置于膝盖的手指悄然一动,若不是帐内还有另一人,他估计就会无忌地笑出来了。 只是他的喜怒哀乐不太习惯在除了苏昀以外的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 轩辕承叡拂一拂衣袍站起身,目光盈盈望着苏昀,浅声道:“退兵可以,朕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永远留在朕的身边。” 苏昀的眸子蓦然撑大。 方婳亦是震惊无比地望着眼前男子冷峻的容颜。 指尖也似瞬间冰凉了下来,苏昀努力使自己冷静,眼前男子分明是一副认真模样,奈何她却像是在冥冥之中听到了他张狂肆意的笑声。 好像在说:昀儿,你始终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她也许真是逃不了了。 苏昀低头自嘲一笑,开口道:“只要你做到,我就答应你。” “好!”他毫不迟疑地应下。 “不可以!”那一刻,方婳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快步上前,伸手将苏昀呆滞的身子拉至自己的身侧,颤抖着手紧握住她的手,浑然不顾苏昀的挣扎,她只朝着轩辕承叡一字一句道,“她不会留在你身边的!” “婳婳!”苏昀拧着秀眉望着她,拉扯着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方婳仍是紧紧拽着她的手,莫名的哀郁怜惜瞬间涌上心头,她摇头道:“倘若今日没有任何约束你还想留下,我必不拦着你,我还会祝福你。可若是为了退兵之事他要逼你,就算你应了,我也不会应!” “婳婳……” “你不必说了,对我来说师叔虽然很重要,可你也很重要。”轩辕承叡即便不退兵,燕修已有了应对计谋,博上一搏也未必就会败。 这后一句方婳不能在轩辕承叡面前说出来,她是绝不会牺牲苏昀来赢得这一场战争的。 苏昀的眼看更红了,喉咙难受得她差点就要嚎啕大哭。 “啪啪啪——” 轩辕承叡重重地拍了拍手,冷声道:“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婳贵妃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你们眼下是在朕的军营里,只要朕不开口,就凭你们两个想要离开军营吗?” 方婳一昂头,目光泰然望着他,道:“来之前我就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最后我想告诉你,别在叫我婳贵妃,我早已不是什么婳贵妃!” “有骨气。”轩辕承叡嗤声一笑,淡漠地往前走了一步。 苏昀下意识地起身挡在方婳身前,蹙眉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似是未曾想苏昀会这般,不免一愣。 灯辉将她的侧脸打亮,晕开些许旖旎之色。 轩辕承叡猝然一笑,带着无奈:“记得朕曾问过你,倘若有一天朕与她为敌,你会帮谁。那时你毫不犹豫告诉朕,你帮她。” 他伸手一指方婳,将那个“她”字咬得尤为重,苏昀的内心不觉一怔,却仍是昂首挺胸看着他,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立场,如今还要验证吗?” 验证…… 自是不需要了。 只是为什么,他胸口的某处竟像是开始隐隐作痛,九王爷的病好了,他却是病了吗? 他若病了,面前的女子可愿为他医治? 他暗自一笑,大约是不会的。 苏昀见他再次走过来,她拉着方婳的手本能地往后退,他却一路走过来,苏昀只能与方婳一起退至另一侧。 轩辕承叡的步子蓦然顿住了,却只是一瞬,他竟抬步直接出去了! 苏昀与方婳对视一眼,二人都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片刻,苏昀才问:“现在怎么办?” 方婳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昀气愤地道:“刚才你为什么拦着我,我先答应了又怎么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答应了也可以跑啊!你怎么那么死板!” 方婳却是淡然一笑,道:“阿昀,你有你的想法,可我若眼睁睁地见你应下这种条件,那我还配做你的朋友吗?” “婳婳!”苏昀扑过去抱住她,跺着脚道,“你真讨厌,和你在一起后我的泪点直线降低啊!” 她的话方婳似懂非懂,她却满足地笑了,这才是她认识的阿昀,才是那个叫着自己不是锦瑟的阿昀。 二人抱在一起谁都没有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有人冲了进来,方婳与苏昀大吃一惊,回头瞧见一张陌生的脸,随即眼前之人开口道:“方婳,苏丫头,是我呀!” “侯爷!” “侯爷!” 二人都震惊了。 容止锦点点头,将手中的两张面具和衣服丢给她们,道:“别废话了,换上,快!” 苏昀却皱眉问:“你怎么进来的?外面的士兵呢?” 容止锦回头看了眼,道:“没有士兵守着啊,我还觉得奇怪呢,在外面盯梢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所以我就进来了。哎呀,别废话,赶紧的!”他说着背过身去。 方婳与苏昀开始换衣服。 容止锦又道:“士兵的衣服你们穿都太长,该卷的地方就卷吧,反正大半夜乌漆抹黑的谁也看不清楚。” 二人换好了衣服开始互相戴面具。 苏昀叹息道:“没想到我也被实验了。” 容止锦惊讶地问:“什么被实验?” 苏昀边替方婳戴面具边道:“以前有个人将蚂蚱放在一个无盖的箱子里,蚂蚱就会跳出来。后来他在箱子上面放了一块玻璃,嗯,你不必明白玻璃是什么,总是就是透明的,乍一看以为没东西。然后蚂蚱跳起来的时候就会撞到上面的玻璃,久而久之蚂蚱就不再跳跃了。后来即便把玻璃撤走,它们也不会再跳出箱子了。” 方婳见容止锦一头雾水,便接口道:“凭轩辕承叡的性子一定会在帐外安排人看守,所以他走的时候我和阿昀都自然而然地以为帐外有人把守,连逃跑都没有试过。” 容止锦咬咬牙,不悦道:“还是方婳好,苏丫头你就非得把一两句简单地话说得那么复杂吗?” 苏昀瞪着他,道:“走了!” 容止锦先溜出了帐子,左右看看果真没有人,这才引她们出来,熟门熟路地朝营地看守最薄弱的地方走去。 眼前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轩辕承叡从帐后走了出来。 月色下夜风涌动,吹得他的衣袍细碎作响,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 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 他深吸了口气,喃喃道:“昀儿,就真的那么想要逃离这里吗?” “皇上!”有士兵冲上来,急声道,“有人看见娘娘往那边去了。属下这就派人去追!” 士兵正要走,却被他拦住了,他的脸色低沉,蓦然背过身去,淡声道:“不必了,把朕支走的士兵全都放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再若出现差池,朕决不轻饶!” ———— 这一路从西楚军营里逃出来似乎太过轻松了一些,方婳总有不好的预感,觉得轩辕承叡是不是暗中派了人跟踪他们,害得她总往后张望。 直到天亮边也不见有追兵,方婳不觉好笑,正如苏昀说的,她真是杞人忧天了。 好在方婳与容止锦来时的马匹没丢,三人上马就朝辽州的方向而去。 苏昀道:“大军的速度必定没有我们快,我们不眠不休一定可以抢在他们见到九王爷的军队前截住他们!” 容止锦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苏昀,嗤笑道:“截住了又怎么样,难道他们会听你吗?” 苏昀深吸了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脸色,道:“我了解轩辕承叡,他一定不会把我的事告诉简崇英,现下不有侯爷这个百变星君吗?到时候他扮轩辕承叡,我就是我,婳婳扮成我的侍女,我们就要简崇英退兵!” 方婳策马飞奔至他们身边,大声道:“阿昀,这件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 苏昀笑道:“商不商量结果都一样,是你自己说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会放弃!怎么样,现在没有轩辕承叡,我们放手大干一场吧!” 容止锦早就按捺不住了,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我在西楚军营真是憋够了气,这下可要好好地出!驾——” …… 袁逸轩的人悄然尾随在西楚大军两翼,独独空出了中间的官道,如此一来,即便西楚有信使来往也不会被人发现。 西楚大军已停下开始扎营,袁逸轩亦是下马坐在树边的石头旁喝水。 眼前纤弱身影晃动,袁逸轩定睛望去,见是陈宜宁。 自那次谈话过后,她便在不曾同他说过一句话,他的伤口已痊愈,不必给他送药的她显得愈加清闲了。 袁逸轩略微一笑,回眸将目光看向远方。 一炷香后,探子前来回禀,称看见一队人马急速而来,人数不多,但定然各个都是精兵。 袁逸轩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眼下离开辽州仅有两日路程,轩辕承叡怎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 “再探!”他的声音一沉,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水壶。 ———— 有士兵站在帐外,大声道:“简将军,皇上来了!” 简崇英的眸子一紧,忙起身迎出去。 第161章 黄雀在后 - 嫡女毒妃 - 寐妤 袁逸轩的大军距离西楚大军后面二十多里远远地跟着。 夜里,袁逸轩卸下重重的铠甲,换上宽松衣袍静坐在帐外篝火旁。 陈宜宁扶着树干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火光照得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她却独独在他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孤寂哀郁。 这一路的行军,除却军机要事,她几乎甚少见他同士兵们说话。可她当日听袁逸礼描述的他,并不像是这般沉默寡言之人。 陈宜宁的黛眉微拧,他并不热情,反而近乎冷清,可要说他冷漠却也似乎不尽然,她越发地看不懂他了媲。 陈宜宁正欲转身,突然感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下来落在她的手臂上,冰冰凉凉的,她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袁逸轩的眸色一拧,飞速朝树下的女子冲去丫。 陈宜宁的身子软软地就倒下了,袁逸轩矮身滑过去,飞快地接住她的身子,顺道用捡起的石块重重打在蛇身上,蛇身猛地一卷,随即飞快地游离。 袁逸轩只觉得怀中之人浑身瘫软,面色发白,弄得他紧张道:“被咬了吗?哪里被咬了?” 方才匆匆撇了一眼,若是瞧得没错,那应该是无毒的蛇啊。 陈宜宁见他着急的样子,咬住唇别开脸,闷闷道:“我……怕蛇。”她从小就怕蛇,见到蛇浑身不自觉地就全软了,站都站不住,还会止不住地颤抖。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承认,她觉得有点尴尬。 袁逸轩倒是松了口气,将她扶靠着树干坐下,陈宜宁却是轻呼一声欲逃离,奈何浑身没有力气,直直就栽倒在袁逸轩的身上。 “将军!”有士兵过来禀报军情,见了这番清醒,虎躯一震,忙背过身去,“报……报告!” 袁逸轩回头看了士兵一眼,闻得陈宜宁小声道:“我不坐这儿!” 刚才的阴影还在呢,这个地方叫她觉得害怕。 袁逸轩的长眉拧起,他微微一愣,随即伸手就将她横抱了起来,目光却是看向那士兵,沉声道:“说。” 士兵依旧背对着他,昂首挺胸道:“前方探子来报,说又见几个人入了西楚军营!” 袁逸轩的眉心拧得更深,陈宜宁伏在他怀里连呼吸都几乎要停止了,她颤抖地攥着他的衣襟,抬眸怔怔地望着他。 他已然开口道:“到底是几个?” 士兵似恍然回神,忙清了嗓子道:“三个!” 袁逸轩思忖片刻,才点头道:“知道了,不要打草惊蛇,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是!”士兵郑重地应声,然后快步跑步离开。 袁逸轩这才低头看了陈宜宁一眼,她的脸早就一片绯色,几乎红了个透。手上已恢复了力道,她却不自知,手指用力攥着他的衣襟,唇角已被自己咬破。 袁逸轩低咳一声问:“陈姑娘可以下地走了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好似温吞溪水徐徐在她耳畔流淌而过。 陈宜宁蓦然心惊,急促道:“你放我下来!” 她略一挣扎,袁逸轩已弯腰将她放下。甫一着地,她下意识地逃来了数步,目光悄然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就跑了。 袁逸轩低头,见胸前的衣襟已被她握得褶皱不堪,他轻轻吐了口气,随即转身朝营帐走去。 ———— 简崇英带着人疾步走出营帐,见了来人便单膝跪下道:“末将参见皇上、娘娘!” 容止锦此刻已是轩辕承叡的样子打扮,他低头看着地上之人,大大方方地道:“简将军起来吧。” 简崇英依言起身,略低着头道:“皇上怎突然来了?” 容止锦道:“哦,朕有要事要同简将军说。” 简崇英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苏昀,这才点头道:“是,皇上这边请。” 容止锦点点头,一手负在身后大步往前走去,苏昀和方婳忙紧跟在他身后。 士兵挑起了帘子,众人入内,简崇英蹙眉道:“此处距离军营路途遥远,皇上怎可与娘娘独自出来,也不曾带侍卫吗?” 容止锦下意识地看了方婳一眼,方婳的眼睛眨了眨,他咳嗽两声道:“人多速度就慢了,朕急着与简将军见一面。” 简崇英讶然道:“何事需得皇上亲自前来?” 容止锦极为认真地道:“朕收到九王爷的飞鸽传书,他说倘若朕能与他合作,便能与朕划湛江而治。” “哦?”简崇英震惊的道,“此话当真?” 容止锦笑着道:“朕都来了,这还有假?所以我军先退兵,好彰显我们的诚意嘛!” 简崇英笑了笑,道:“皇上说的是,不过……末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九王爷给皇上的密信能否让末将看一看?” 容止锦伸手便将密信从衣袖中取出来递给简崇英,一面道:“朕此次来正是应九王爷的要求,需秘密前往辽州与他见一面,简将军就随行吧。” 简崇英的目光细细地看过手中的密信,昔日燕修还欲轩辕承叡合作时他自是见过九王爷的字迹,眼下看来,还真的是。 “看来九王爷为了皇位倒是也豁出去了,末将可还记得当初皇上开出割地时他还不应呢!”简崇英恭敬地将手中的密信交还给容止锦。 容止锦得意看了方婳一眼,方婳松了口气低眉垂目。 她一手字都是燕修教的,字迹自然与燕修的无异,幸亏他们早有准备。 容止锦转了身道:“事不宜迟,你让人带大军返回西楚,再安排一队精兵随朕前往辽州。” “是,末将领命!请皇上稍候片刻。”简崇英应声出去。 帐帘一落,苏昀才拍了拍胸口道:“太好了,一旦简崇英跟我们进去辽州地界,即便到时候他得知有诈,九王爷的人也能很快将其拿下。” 方婳点头道:“轩辕承叡丢失一员大将,此战再要打也困难了。” 容止锦嘿嘿笑道:“两位军事果然深得朕心啊!” 苏昀伸手拧了他一把,不顾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便道:“你还真上瘾了啊?” 容止锦捂住被她拧过的地方,跳开几步低声道:“注意点形象啊,我可还是他们西楚的皇帝!” 苏昀冲他吐了吐舌头。 方婳回头潮外面看了眼,才压低声音道:“别闹了。” 他二人这才消停。 一炷香后,简崇英进来道:“皇上,一切准备就绪,现下就出发吗?” “嗯。”容止锦一本正经地道,“趁夜走,朕可不像被梁帝知晓朕撕毁了我们之间的盟约。” 简崇英郑重点头道:“皇上英明。” 容止锦心中得意,大步走出营帐。外头一队精锐士兵整齐站在马匹前,容止锦与苏昀等人上了马,士兵们才都迅速上马。 “驾——” 容止锦狠狠地一抽马臀,直冲出军营去。 身后之人都陆续跟上,静谧月色下,一阵马蹄声渐渐远去。 ———— 月光浅华,幽暗中带着几分宁静。 燕修披着轻薄外衣颔首望着雾色月空,有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接着传来华年成的声音:“王爷的腿伤刚好,不宜久站,还是回去歇息吧。” 燕修却不动,只淡淡道:“华年成,她离开多久了?” 她? 华年成微微一怔,随即开口道:“大约有二十日了。” “十九日了。”他清浅话语里夹杂着淡淡的叹息。 华年成的脸色微变,他行至燕修面前,这才低语道:“方姑娘有侯爷照顾着,不会有事。不出意外,西楚大军两日便能到,王爷该养足精神迎战,我扶您回去。” 他却抬手道:“不必,我自己能走。” 目光徐徐收回,他径直转身,走了几步,才又道:“不知为何,这两天我胸口闷得很,像是要发生什么事。” 华年成忙替他把了脉,见他脉象平稳,这才笑道:“是大战将至,王爷忧虑所致,您不必担心,有仇将军呢。再说,袁将军应已在西楚大军后部署妥当,不会有什么事的。” 二人回至帐内,华年成倒了水给他,他伸手接过,浅啜一口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华年成点了头才要走,便闻得外头传来了声音:“王爷,有急报!” 燕修本能地站了起来,帘子被掀起,一个士兵踉跄入内,衣服破旧,身上多处伤痕,燕修的心口一震,这不是他派去越州城的人吗? 他脱口问:“怎么会弄成这样?方姑娘呢?” 方婳与容止锦走后次日,他思来想去不放心,这才又派了四人前往保护。 士兵单膝跪下道:“回王爷,属下们一路前往越州城也不见方姑娘与侯爷,他们根本就未去越州!属下们是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流民,这才弄成这般地步,属下有愧于王爷所托,请王爷降罪!” 指尖一松,茶杯猝然摔破在地上。 燕修的脸色大变,没有去越州?那她去了哪里! ———— 已离开西楚军营半个时辰,容止锦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下去,现在只要把简崇英等人带去辽州就大功告成了! 他不自觉地笑了笑。 这时一直跑在他们前面的士兵突然停了下来,容止锦等人也只能被迫停下。 他握着马缰绳怒道:“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停下的!” 士兵们都不说话,却突然走动,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方婳的脸色一沉,闻得简崇英笑着道:“这一趟辽州可去不得,去了怕是没命再回来了。” 容止锦厉声道:“大胆简崇英,你想抗旨吗?” 简崇英仍是从容笑道:“我就是不敢抗旨,所以才不能去辽州。” “你……”容止锦再欲开口,便被方婳拦住了,她目光犀利地看着面前之人,开口道,“不必装了,他已知晓我们的身份。” 容止锦“啊”了一声,苏昀的脸色也变了。 简崇英扬眉冷笑道:“若是猜得没错,这位是婳贵妃娘娘吧?不得不说,平阳侯的易容术果真是了得。” 方婳的黛眉紧拧,冷冷睨视着他,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来的路上他们前前后后计划了很久,照理说不该会被发现啊。 苏昀咬牙道:“是因为我们一行只有三人吗?” 简崇英却摇头道:“并非为此,皇上深谋远虑,行事不是我等能猜透的,他随行未带侍卫也并非不可能。你们还拿出了九王爷的亲笔密信,足以以假乱真。” “那是为什么?”容止锦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撤掉了变声的东西,露出自己本来的声音。 “因为朕比你们先到。” 轩辕承叡的声音自夜幕中响起,森然冷冽。 众人大吃一惊,忙都闻声瞧去。 他不知何时跟在了队伍后面,他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方婳悄然握紧了马缰绳,果真人一兴奋警觉就松了! 容止锦厌恶地揭下了面具,讥笑道:“你既然来了,还用得着看我们这一唱一和的?何不直接在营中就地解决了我们?” 回想起刚才他还扮轩辕承叡扮得起劲,眼下想来,他轩辕承叡指不定躲在那里边听他说话便嘲笑他呢! 容止锦这样一想,心中真不是滋味! 微弱火光下,轩辕承叡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苏昀。 方婳大约知道了,就像苏昀说的,轩辕承叡此人极尽自负,他怎会让那么多人都知晓他的女人背了叛他?所以他才会顺着他们来此处,而这一小队人马定是心腹,是绝对守得住秘密的人。 简崇英将马匹靠近轩辕承叡,低声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轩辕承叡的眸华瞬间一闪,随即厉声道:“把你们娘娘给朕带过来,其余二人,格杀勿论!” 容止锦因为扮成轩辕承叡,只得在身上带了一把匕首,此刻他飞快地拔出匕首,下意识地往方婳身侧靠拢。 苏昀在听到轩辕承叡下命令时惊讶得撑大了眼睛,感觉到身侧有人动,眼前似有明光闪过,她侧脸瞧见容止锦手中的匕首,当下未作多想,趁他不注意,一把多下了他的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苏丫头!”容止锦吃惊地叫。 方婳回头瞧见这一幕,也震惊道:“阿昀,你干什么?” 苏昀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轩辕承叡,握着匕首的手指紧了紧。轩辕承叡的眸色一凛,他的话语清冷:“你要做什么?” 她不惧望着他,从容道:“你可以把我们三个都杀了。” 方婳压低了声音道:“阿昀,快把匕首放下!” 苏昀看也不看她,目光依旧望着轩辕承叡。 简崇英见他的脸色难看,眼下也不敢下命令,只得在一侧静待等候。 轩辕承叡的马匹徐徐往前走了几步,他的目光冷滞,脸上冰得无一丝表情:“你当真就这样恨朕,为了她,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苏昀昂着头,狠狠地逼视过去。 他开始出离愤怒道:“朕对你到底有什么不好!该补偿的也补偿了!宠着你惯着你,难道这些也错了吗?她算什么东西,能要你为她背叛朕!背叛西楚!” 苏昀大叫道:“我从来就不想西楚的人!” “是吗?你就是这样认为的?” “是!你根本就不该把我带出长安!更不该强行将我留在你身边!” “所以你一直恨朕,就是死也要离开朕的身边?”轩辕承叡的脸色一沉,扬手道,“那朕今日就让你亲眼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不要!”苏昀大叫一声,匕首已划破皮肤。 “阿昀!” “苏丫头!” 轩辕承叡的心口一沉,他一跃而去,飞快地将苏昀从马背上带下来,二人滚落至草地上。苏昀下意识地用匕首抵在他的身上,颤声道:“不许动!” 他的眼底逆着痛楚,咬牙道:“就这样恨朕,为了她不惜要杀朕吗?” 苏昀一愣,却见他突然握住她的手,狠狠地用力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身体,目光瞪着她道:“这样,够了吗!” 第162章 他的嫉妒 - 嫡女毒妃 - 寐妤 温热粘稠的液体瞬间涌出来沾上她的指尖、掌心…… 苏昀惊恐地睁圆了眸子望着他,轩辕承叡的长眉微拧,薄唇颤抖着,分明是在强忍住痛。 “皇上!”简崇英大叫着跳下马背冲过去,轩辕承叡却抬手示意他不必上前,简崇英的脸色苍白,一声按住腰际的长剑,不情愿地停下了步子。 轩辕承叡的神色依旧冷淡,苏昀却早已心跳如鼓,她握着匕首的手指蓦地松了,他却再次用力连带着她的手握住刺入自己身体的匕首。 她吓得眼泪倏地流下来,哽咽地道:“为什么?媲” 为什么…… 轩辕承叡却被她这样一句问得愣住了,为什么……他竟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便是方才她用匕首对着他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胸口悲愤异常,握住她的手便往自己身上刺,哪里曾想过那么多丫? 想到此,他蓦地自嘲一笑。 苏昀见他眼下这种情况还笑得出来,心中不免一滞。 不过一瞬,她用力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随即撕下衣袂按住他的伤口,她飞快地回头,见简崇英一脸担忧地站在身后,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苏昀脱口便喊道:“简将军还愣着干什么?把他送回军营去!” 简崇英按在长剑的手指蓦地一颤,此刻闻得她这样说,这才疾步上前,回头叫来了侍卫帮忙。 容止锦仍是挡在方婳面前,不过侍卫们似乎再没有心思管着他们了。 方婳已从马背上下来,快步朝苏昀走去。 “方婳!”容止锦见此忙下马追过去。 简崇英小心将轩辕承叡从地上扶起来,苏昀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沉声道:“压着他的伤口!” 简崇英应着,一手用力压着轩辕承叡的伤处,轩辕承叡却一把抓住苏昀欲抽离的手,他的声音竟是平淡无波:“不许走。” “皇上!”简崇英沉着脸色道,“末将恳请皇上回营!” 他不动也不理会,目光仍是怔怔地看着苏昀,她的手腕被他用力握着,却并未回头去看他,只在暗中与他较劲,他的神色未变,手上的力道却不减。 “阿昀!”面前传来方婳的声音,苏昀吃惊地抬眸,闻得她道,“阿昀,你同他回营去。” 苏昀愕然道:“婳婳……” 方婳快步往前,压低了声音道:“难道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阿昀,我不想你以后后悔!”她伸手握上她的肩膀,这个世界已有太多的人做了太多后悔的事,她不想苏昀将来也会如此。 她虽也是不喜欢轩辕承叡的,可轩辕承叡对苏昀的特别她不是看不见。 苏昀对他,也并非只有厌恶,若只有厌恶,便不会恨他对她的利用。 这些没有人比方婳还了解。 当初她在误会燕修利用她时,也曾痛苦过恨过,所以她懂,她都懂。 容止锦也跟着过来了,咬着牙道:“方婳,你疯了!苏丫头若跟他回去,那还有机会再逃出来吗?” 方婳回眸睨视了他一眼,低声道:“侯爷不必再说了。” 苏昀一时语噎,低头片刻,才咬着牙开口道:“待他的伤口处理完,我便同你们汇合。” 方婳点头。 简崇英扶轩辕承叡坐起来,他手上的力道加大,一把将苏昀拉过去扣在怀中,话语冰冷道:“汇合?你觉得朕会放他们走吗?” 苏昀回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瞳,瞬间脸色大变:“轩辕承叡,你说什么?你……你放开我!” 她惊慌地挣扎起来,他仍是用力将她扣在怀里,伤处被撞到,痛得他脸色煞白,他闷哼一声,看向简崇英的目光又幽深几分,喘息道:“全部带回去!” “是!” 士兵们郑重地应声。 “轩辕承叡,你混蛋!你无耻你王八蛋!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 回去军营的路上,苏昀扯开嗓子骂了一路。 方婳与容止锦并未叫人绑住,只是由人看着关入了一个营帐内。 营地里一切照旧,哪里有半分要退兵回西楚的样子? 容止锦气愤地坐下道:“现在怎么办?真是功亏一篑,没想到轩辕承叡居然会来这里!” 方婳始终未曾说一句话,轩辕承叡心思缜密,当日他们从西楚军营那么轻易逃走时她便觉得心有不妥,平静了那么多天,果真还是栽了。 见她不说话,容止锦又道:“你也真是的,叫苏丫头跟他回来干什么!” 方婳这才淡淡笑了笑:“既然我不叫她回来,你觉得我们能走得了吗?凭轩辕承叡的性子,便是绑也会把她绑回来。” 容止锦似是恍然大悟,脱口道:“哦,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啊!说的是啊,不然你我不被五花大绑才怪呢!” 方婳回头朝直垂的帐帘看了一眼,她倒还真不是因为这样想才叫苏昀回来的。 ———— 简崇英的帐内,灯火明亮,气氛却凝肃。 苏昀独自站在角落里,因为有轩辕承叡的命令,她是出不了这个营帐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轩辕承叡的身上,两个军医在床榻边忙了两柱香的时间,血还是未止住。 简崇英瞧见轩辕承叡越发苍白的脸色,怒道:“你们还不快点止血!都不想活了吗!” 两个军医被他一吼,更是害怕,其中一个恐惧道:“皇上的伤口极深,我等……我等已经尽力了。” “混帐,你再说一遍?”简崇英伸手便抽出了长剑。 军医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士兵见此忙上前来拦住简崇英,劝阻道:“将军息怒,您若杀了他们,谁来医治皇上的伤?” 简崇英的目光冷峻地扫过地上二人,震怒的心情这才平息了一些,他将长剑收起来:“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军医们忙爬起来上前。 伤处的血仍是汩汩而出,压在伤口的一大卷纱布已被鲜血浸透,重重地落下来。 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模糊起来,轩辕承叡只觉得浑身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流走。 军医把了脉,脸色大变道:“皇上!将军,得送皇上回大楚,或许宫里御医能救皇上!” 简崇英的眸子闪过一抹厉色,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床榻上的男子。就算宫中御医能救,眼下他们离开皇宫千里之外,即便送回去皇上身上的血也早流尽了! 简崇英的掌心也渗出了冷汗。 却是这个时候,只见一抹小小的身影从角落里冲过来,一把将面前的两个军医推开。苏昀上前把压住轩辕承叡伤口的士兵也推开,将浸透了鲜血的纱布拿走,她蹙眉看了眼伤处,脸色蓦然沉下去。 努力只自己冷静下来,她重新取了纱布按住伤口,开口道:“给我找把匕首来,点一根蜡烛过来,再准备一坛酒。” 两个军医面面相觑,遂又望向简崇英:“将军,这……” 轩辕承叡恍惚中似乎听见苏昀的声音,他强撑着睁开眼睛,果真就见那抹身影晃动在眼前。他空出一手无力拽住她的衣袖,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 “皇上要说什么?”简崇英见此忙俯身下去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 他的气息微弱,话语却是字字清晰:“你……你终舍不得我死。” 简崇英听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侧脸看向苏昀,旁人不知他也该知晓皇上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他追随轩辕承叡是三年前,那一夜风雪尤其大,他永远记得皑皑白雪中,萧氏一族落败,那少年提剑一路走来。 剑尖的鲜血蜿蜒了一路,他的目光冷峻,睨视着他笑道:“我大楚是该换一换血液了,简将军,你要站在哪一边?” 简崇英收起了长剑跪在他面前,发誓从此效忠他。 这么多年来,他见惯了他的铁血手腕,却从不曾见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过。 简崇英朝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转身下去。 不然何以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简崇英将身上的匕首递给苏昀,低声道:“娘娘请当心,此匕首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苏昀不说话,士兵已将火烛移过来,她将酒倒在轩辕承叡的伤处,匕首在火上烫热,转身欲朝那伤口下手。 军医吓得拦住她道:“娘娘难道还要再刺皇上一刀吗?” 苏昀气得伸手就推开他,咬牙道:“不把伤口再切开我怎么知道出血点在哪里!” 军医被她一吼,直接愣在了当场。 ———— 自容止锦与方婳被带入这个营帐后便不见有人来过,容止锦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在帐子里来回踱步,忍不住道:“方婳,你说轩辕承叡那小子不会死了吧?” 方婳的脸色微变,低斥道:“你别胡说!” 容止锦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忙转身走到她面前,目光直直地盯住她的脸,道:“不是吧?你不也恨他,想他死吗?” 方婳叹息一声,抬眸道:“我是恨他,他若死了我也必不会有任何愧疚,可阿昀却会有。简单一些说,我也恨太后娘娘,倘若太后娘娘出事,我不会伤心,侯爷却会。” 容止锦的脸色一白,脱口道:“可苏丫头对他……” “阿昀对他并非没有情,只是侯爷不愿承认罢了。”她打断他的话。 容止锦蓦地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 帐内闲杂人等均已退出去,苏昀坐在床榻边愣愣地望着昏睡中的男子。 简崇英走时要她留下来,称怕轩辕承叡的伤情反复,她一言不发地站着,直到众人都退出去方回过神来。 简崇英也许真是怕轩辕承叡的伤势有异,可苏昀却明白,即便真的有事也不会是大事,军医们便可处理。 她却说不清为什么愿意留下来了。 他失血过多,俊逸如刀削的面孔上尽是惨白一片,她的目光低垂,竟不忍直视。 记忆中的轩辕承叡无论何时都是强悍霸道,她从不想有朝一日他竟也会这般虚弱的躺在她面前。 苏昀死死地咬着唇,她会救他只是不想他因她而死,对,只是这样而已!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视死如归地回头瞪着他。 瞪着瞪着,到底是抵不住困意,软软地趴在他的床榻边睡了。 …… 恍惚中,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他:叡,叡…… 是昀儿的声音,可在他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轩辕承叡吃力地睁开眼睛,他正躺在床上,那令他魂牵梦绕之人就趴在他边上熟睡,刚才果真只是个梦。 苏昀的小嘴微微嘟着,大约是听到了声音,他见她努了努嘴,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目光瞥见床尾的风氅,他欲起身给她披上,不慎扯到伤口,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苏昀惊醒过来,恰巧与他对视。 他捂着伤处的手未松,目光怔怔看着她,虚弱脸上染着笑意,喃喃道:“朕就知道你舍不得。” 可他醒来能看见她,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以他此刻的心情尤其好,哪怕她再要他去死一次他也甘愿。 苏昀尴尬地站了起来,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你因我而死,你要是想死,那就走得远远的,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与我无关!” 望着她气愤涨红的小脸,轩辕承叡心中却雪莹透亮,他笑着道:“既如此,你还巴巴地守在这里作何?” 苏昀握紧了双拳道:“我是为了婳婳和侯爷!” “哦?”他的俊眉微挑,脸上未见怒意,仍是笑道,“你以为你如此讨了朕开心,朕就会放过他们吗?若是朕告诉你休想呢?” 她的美眸蓦地撑大,几乎是用尽力气惊叫道:“你敢动他们,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皇上!”外头的士兵闻声匆忙闯入,却见床上之人的目光犀利,冷冷道:“退下!” 士兵们吓得忙退了出去。 轩辕承叡的心情依旧大好,伸手掀开了被子小心地坐起来,目光直直地凝视着她道:“你会杀我吗?” 他的话语轻微,这一次,终不再是“朕”,而是“我”。 苏昀见他扶着床沿站起来,她的心猛地漏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往后退步,道:“你疯了!不怕伤口在撕裂吗?” “不怕。”他盈盈望着她。 有一件事他从未对他人讲过,他轩辕承叡这一生遇敌无数从未胆怯过怕过,如今他贵为大楚帝君更没什么好让他嫉妒。 可他却嫉妒方婳,嫉妒苏昀对那个女人居然这样好! 然而这一次,他却非常开心,她终是没有丢下他离开。 他居然没有动怒…… 苏昀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直到见他步伐不稳地朝她走去,她这才本能地伸手撑住了他摇晃的身子。 他顺势靠在她身上,喘息道:“昀儿,你从未想过了解我,从未了解过我。” 苏昀的目光一呆,他说的对,她似乎从未主动去了解过他,可……可她却以为已经很了解他了,难道不是吗? 他有些站不住,身子重重地压着她,他徐徐开口,话语里带着三分寂寥七分哀痛:“永庆十三年,我父皇将我母后赐死,我随之被流放孤岛,从此之后,父母之爱于我来说再不可得。那时我便告诉自己,只有手握生杀大权,我才不会再受人欺辱。我现在做到了,大楚上下再没有人敢对我不敬……咳,咳咳……” 他压着伤口的手蓦然收紧,苏昀咬牙抱住他道:“去床上躺着!” 他摇头,目光转下盯住她担忧的脸,笑着道:“后来我遇见你,你和那些女子是那样不同,在你眼里,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我不必费尽心机去猜测揣摩你心中所想。”他一顿,继续道,“昀儿,其实在我心里,开疆辟土根本就及不上你!可你却一直不明白!” 苏昀震惊地瞪着他,半晌,才摇头道:“你骗人,那为何还要那样出兵,还要那样对婳婳!” 他的脸色一变,咬着牙道:“因为我嫉妒!” 第163章 退兵 - 嫡女毒妃 - 寐妤 自方婳同容止锦说了那番话后,他面上倒是不再那么烦躁,只是来回踱步得越发勤快,方婳知道他心情复杂。 她认识他这么久似乎也是初次见他的心情这个糟糕。 “侯爷。”她不免叫了他一声。 容止锦似有些挫败地在她身边坐下,挠了挠头发道:“真是这样吗?丫” 方婳被他问得一愣,他随即又道:“苏丫头对轩辕承叡,我竟没看出来……”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我大哥喜欢韦如曦我也一直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公主表姐。” 方婳直直看着他,他似乎亦是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咳嗽两声转口道:“芷若对皇上用情至深我也没察觉,只觉得那时她年纪小,长大了自然也就淡了……方婳,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笨?” 方婳浅浅笑道:“自然不是,只是比起这些侯爷更加专注于易容术上罢了。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在这件事上阿昀也未必就比你敏感。” “你说真的?”容止锦的眸子撑了撑,似是极度安慰媲。 方婳笑了笑。 容止锦有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拍了拍衣袍站起来道:“可就是这样,一想起轩辕承叡有可能平安无事我心里就不爽快!” 方婳见他皱眉的样子也跟着起了身,她敛起笑意道:“轩辕承叡若真的出事,那我们三个才真的谁也走不了了。这一次,唯有他没事,我们才有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容止锦咬着牙,到底心有不甘。 不知何时,外头有脚步声传至,二人警觉地朝门口看去,只见帐帘被士兵掀起,苏昀弯腰走了进来。 “阿昀!”方婳惊喜地叫。 苏昀的身上还站着血渍,脸上略显疲惫,精神却还好,方婳终是松了口气。 容止锦开口便问:“他死没死?” 苏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向方婳,低声道:“我和他说好了,你跟侯爷回辽州去,他会退兵。” 容止锦震惊无比地看着苏昀,方婳亦是吃了一惊,容止锦脱口道:“那你呢?” “我……我暂且先和他回西楚去。” 方婳大吃一惊,本能地握住她的手道:“你说什么?他又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拿我和侯爷的性命相要挟?” 苏昀摇头道:“没有,你别瞎想,这次……这次是我自愿的。” “苏昀……” “他说只求我陪他至伤愈,他伤愈后不管我是留是走他都随我。”苏昀从容地开口。 方婳却仍是不信:“阿昀,他的话……” 苏昀反握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次是真的,我相信他。你回去告诉九王爷,不必记挂后方,凭他现在的兵力,一举攻下长安已不是什么难事。”她略微靠近方婳的耳边,压低声音道,“等九王爷当上皇帝,而你母仪天下的那一天,我一定回来!” 她说得坚定,方婳心中仍然忐忑。 容止锦不知她们在说什么,便上前道:“苏丫头你别那么轻易相信轩辕承叡的话,反正我是不信!” 苏昀瞪着他,道:“那你连我也不信吗?” 那一个一时间语噎,半晌,才昂着头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你被他骗了!” 苏昀再欲反驳,便闻得方婳开口道:“你让我和他见一面。” ———— 方婳入内时,帐内只轩辕承叡一人在。 他只穿着宽袍亵衣,外面斜披一件湖水色单衣,他的脸色不大好,却含笑坐在矮桌边。 方婳行至他面前坐下,不知何故,她总觉得今日的轩辕承叡奇怪的很,从她进来后便一直望着她笑,究竟在笑什么? “要说什么?”轩辕承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淡淡扫向方婳。 方婳深吸了口气道:“阿昀说要跟你去西楚,她说相信你,可我却并不怎么信你。” 他倒是从容不迫:“你不信那是你的事,和朕有什么关系?若只是说这些就出去,朕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方婳不走,径直问:“你伤好了,真的会随她吗?” 他得意地笑了笑,道:“你若不信,大可跟朕一起回大楚去。”方婳咬紧了樱唇,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道,“怎么,是放心不下九王爷吗?也是,朕这里无事的消息是该早早通知九王爷知晓的,也要让他早点拿下长安。” 方婳就是这样想的,轩辕承叡这只狐狸,把什么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知道她没时间跟苏昀去西楚。 她低下头,心中有些凌乱,眼下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轩辕承叡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笔墨,低语道:“你可先写封信给九王爷,告诉他这里的一切,朕会派人用飞鸽传书送至。” 方婳回眸看他,脱口道:“你会这样好心?” 他别过脸低低咳嗽两声,随即哑声道:“朕若愿意,你和平阳侯谁都走不了,全都杀了,也就不必如此麻烦,朕……不愿再解释更多。来人。” “属下在!”两个士兵从外头进来。 轩辕承叡摆摆手道:“带她出去。” 士兵朝方婳走去,方婳自个起了身,她又看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忽而又闻得身后之人浅声笑道:“方婳,你到底没有赢朕。” 方婳吃惊地回头,见他谢倚在矮桌旁轻笑着看她,眼底再不是森然笑意,徐徐地淌着一抹暖意。 她略一怔,随即转身出去。 恰逢苏昀来给他换药,她见了方婳便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儿来找你。” 她推开了帘子进去,轩辕承叡冲她惨淡一笑,道:“昀儿,来扶我一把。” 苏昀没好气地将东西放下,上前吃力地将他扶起来,道:“我不是和你说要躺在床上休息吗?谁要你下来!” 他一手轻按着伤处,忍住痛道:“我不能输了气势!” 苏昀愣了下,随即“扑哧”笑出声来,他蹙眉睨视着她,干脆伸手抱住她,低声道:“你再笑,我就反悔了。” 她气结地瞪着他,从没想过,他竟一直在暗中跟婳婳较劲! 昨夜还那样恨过他,今日再看,怎就觉得他特别傻特别天真? ———— 后来方婳还是写了密信飞鸽传书给燕修。 苏昀给她和容止锦挑选了两匹上好的马驹,三人在营地就此别过。 轩辕承叡没有食言,当夜就命人拔营回国。 …… 脚步声碾过青草地的声响,未及人至,袁逸轩已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外头已传来士兵的声音:“将军,西楚大军朝我们这边来了!” “什么!”袁逸轩拉过一侧的外衣披上,人已出了帐外。 士兵低头道:“一个时辰前拔的营,顶多再有一个半时辰,大军便可抵达。” 袁逸轩的脸色沉得厉害,怎会突然拔营?莫非他们知晓了他带人在后方设伏吗? “将军,现下如何办?” 士兵的声音传来,袁逸轩思忖片刻,才开口道:“让副将们即刻去军帐!” “是!”士兵点头火速离去。 外头走动的脚步声瞬间多起来,陈宜宁忍不住走出帐外,只见士兵们举着火把来来回回地跑动,她不觉拉住了其中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士兵急着道:“西楚大军可能是发现了我军,眼下估计攻过来了,将军命我们做好迎战准备,陈姑娘还是回自己帐内不要出来的好。” 待陈宜宁回过神来,士兵已急急离去。 陈宜宁的心中徒然不安,倘若西楚大军真的发现了他们,那便有足够的兵力将袁逸轩的人歼灭! 她拉紧了衣衫欲往前走去,忽而见一小队士兵朝她跑来,为首之人道:“陈姑娘,我等奉将军的命令护送你离开,姑娘这边请!” 另一个士兵将包袱塞给她,道:“姑娘快走吧!” 陈宜宁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前看去,士兵过来引路,她却一把推开他的手,道:“我要去见袁将军!” 为首的士兵道:“陈姑娘,袁将军说……” “他说什么我不管,我只知道万一真的与西楚开战,我要留下照顾伤员!还有,袁将军不是我的谁,他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去留!”陈宜宁愤愤地道。 那士兵蹙眉道:“将军说若是姑娘执意不走,便可看一看将军交给姑娘的东西。” 东西? 陈宜宁拧着黛眉低头,信封的一角已从包袱内露了出来。她迟疑了下,终是将它取出来。 接着火光,她将信封翻过来,上面赫然两个大字——休书! 陈宜宁的眸子骤然撑大,握着信封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里头写着什么她根本已不必看。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他却始终装作不认得她! 那现在又算什么? 知道此处危险便想要赶走她吗? 她千里迢迢来这里,难道还怕一死吗? 她不怕的,更不怕和袁逸轩死在一起! 恨恨地将手中的休书撕成碎片,她一把推开面前的士兵就朝前冲去。 此时的袁逸轩正部署好了一切从军帐内出来,他一抬头便看见跑得气喘吁吁的陈宜宁。他的眸色一拧,站住了步子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径直上前,在他面前站住,目光不惧地望着他,张口道:“迎亲那一日你便没有来,就连红盖头也是我自己揭的。后来你明知我的身份却故意不认,在军中那么久,你也从不曾给过我任何优待,从来都是放我自生自灭,这些我劝都没有计较过!可是你凭什么觉得眼下我会愿意离开?又凭什么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 没有开场白,没有任何的前奏,她就这般劈头开始职责他。 袁逸轩的脸上无笑,只淡淡道:“军中本就不是女子能待的地方,如今我军将要迎战,你留下会拖累大家。” 陈宜宁冷笑道:“你真是太看得起我的,我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拖累大家?西楚大军真的冲过来,我挡不住大不了就是一死,不要谁护着我,更不会拖累谁!” “陈姑娘……” “陈姑娘?事到如今你还叫我陈姑娘,说出去真是叫人笑掉大牙,夫君!” 她咬牙切齿将“夫君”二字吐出来,把后面跟着的一队士兵惊得各个都瞪大了眼睛。 袁逸轩的脸色铁青,正要说话,便见一个士兵冲过来,禀报道:“将军,西楚大军靠近了!” “依计行事!”他沉声吩咐。 士兵转身下去,袁逸轩上前一把径直将陈宜宁拉至身后,开口道:“跟紧我。” 沉沉语声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陈宜宁不觉一愣。 所有将士全都隐匿在林子草丛间,不一会儿传来隆隆的马蹄声,远远望去,火把多如天上繁星。 陈宜宁的呼吸有些紧张,她先前虽也身处战场,但是如现在这样待在前线还是头一次。 身前的男子下意识地侧脸看了她一眼,她忙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大无畏地瞪着他。他抿了抿唇未说话,转身又张望过去。 探子隔三差五地来报: “将军,西楚大军的阵仗不像是来打仗的。” “将军,敌军中又马车,简崇英始终跟在马车边上,并未在前方指挥大军。” “将军,探子来报说远远看见敌军将士似乎边走边在聊天,半点没有要开战的样子。” …… 于是,直到大军从这里过去,这一仗都没有打起来,众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疑惑起来。袁逸轩爬上山头站了很久,只见大军渐行渐远才终是相信真的是走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 ———— 彻夜未眠,燕修已在帐中呆坐了整夜,拼了命地想知道方婳到底会去哪里? 方家、白马寺、长安……这些都不可能,莫不是…… 燕修的手指蓦然收紧,他直直站了起来。 他怎忘了,苏昀还在西楚!容止锦手中应有解药,怪不得她临走前执意要带上容止锦,他们一定是去西楚找苏昀了! 心口一震,燕修的脸色煞白,他怎没早想起来! “来人!” 华年成正巧在外头,入内瞧见他难看的脸色,便道:“王爷怎么了?” 他的额角急得渗出了汗,忙道:“派人去西楚,再找人通知袁将军,婳儿她恐怕……” “正是有方姑娘的消息了。”华年成笑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字条递给他,道,“方才收到的飞鸽传书。” 燕修一把夺下华年成手中的字条,细细扫了一眼,是她的笔迹没错。 上面写:楚帝答应退兵,我与侯爷速回。 他将字条紧握在掌心,她果然去了西楚!可是信上说轩辕承叡退兵,这又是怎么回事? 燕修心中忐忑,仇定大步从外头进来,大笑着道:“王爷,袁将军的飞鸽传书!末将看了,说西楚大军不知何故退兵会西楚了,他还说眼下正是攻打长安的好时机!王爷您看!” 燕修越发愕然,轩辕承叡真的退兵了? 仇定已正了色道:“末将下去部署,明早便进攻。” 燕修点头:“好。”在看了袁逸轩的来信后,他终是放了心,太好了,婳儿没事,她很快便会回来。 ———— 远方流云暗淡,很快像是要下雨,方婳与容止锦却并未停下来,反而更是加快了速度。 日前一别后,她只想尽快回到他的身边,她有很多事要解释,只盼他不要生气才好。 容止锦全然不知方婳的惆怅,总之从西楚军营出来他的心情便一直很好。 二人有行了一段路,突然迎面瞧见一行人骑马冲过来,见了他们也不让路,二人被迫勒停了马匹。 方婳已隐隐觉出了不对劲,容止锦正欲开口,便闻得面前之大声道:“侯爷让属下们好找,太后娘娘与皇上等着您回去呢!” 第164章 再见燕欢 - 嫡女毒妃 - 寐妤 窗外风拂影动,花香四溢。 燕欢铁青着脸负手立于雕花木窗前,目光定定地望着御书房外的一切,密件被她随意丢弃在御案上,有风入帘栊,瞬间就飘落在地上。 连着半月,前线接连来信,燕修的人再次越过湛江与王师兵开战。 信中关于西楚大军的事只字未提,而燕欢在前一日便收到探子来报,轩辕承叡班师回朝了。 她原先还以为是误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怎会这样媲? 她坚持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竟真的不能挽回吗? 天分明已渐渐炎热,燕欢却是在六月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仿佛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深潭,她拼命地想要往上游,却怎么也做不到…… “皇上。” 钱成海已前前后后进来了三次了,每回叫她都不见她应,他叹息一声,只得将点心悄声搁下退出去。 迎面瞧见容芷若款步朝这里走来,钱成海忙迎上前道:“芷若姑娘怎么来了?” 容芷若朝他身后紧闭的门看了眼,才道:“是太后娘娘要我给皇上送燕窝来的,皇上在里头吗?” “在在!”钱成海忙点头道,“你进去看看吧,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了。” 钱成海说着,伸手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容芷若深吸了口气入内。 那抹身影就站在窗边,负手背对着她。 容芷若轻声上前,瞧见桌上的东西一点未动,她担忧地看向燕欢,小声道:“奴婢听钱公公说皇上一整天未进食了,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好歹也吃一些,太后娘娘让奴婢给您送了燕窝来。” 她将食盒放下,果真见面前之人回过身来。 “放下吧。”她淡淡说了一句。 容芷若回头定定地看着她,她的容色略带着苍白,眼底再不复往日的神韵,黯淡里沉着一抹失落。 容芷若握着锦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低声道:“是不是前线的情况不太好?” 后宫女子素来不会知晓前朝的事,即便是太后也不会同她说这些,可她这段日子看见皇上的样子,心中已然猜出了几分。 燕欢的眸色又淡了几分,她终是蓦然出笑,抬步朝容芷若走去。她被她看得不觉往后退了一步,燕欢的脸色微变,嘴角淌出一抹暗笑:“芷若也怕朕吗?” 容芷若心中倏然一惊,她也说不清方才为何就退了一步,此刻才忙摇头道:“芷若不怕。” 纱影轻摇,映着燕欢明媚的一抹笑意,她启唇道:“守不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第二个人面前承认,即便是母后,她也未曾说起过。 容芷若美丽的瞳眸里骤然浮起一抹诧异,守不住……是那个守不住吗? 那皇上又何以……何以说得这样平淡出奇? 容芷若只觉得双腿一软,她本能地伸手扶住了桌沿,努力睁开眼睛望着面前之人。 燕欢一步一步走得从容,深沉地凝望着容芷若,笑容里夹杂着几分落寞,低语道:“湛江防线一破,叛军便会长驱直入,长安城破,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芷若,你走吧,离开这里。” 容芷若震惊非常地看着她,半晌,才狠狠地摇头:“芷若不走!” 燕欢叹息道:“眼下长安还无人知晓外头的局势,你此刻不走,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芷若不会走!”她惊叫着冲上前,跪在她面前,抬眸微笑望着燕欢,道,“在芷若心里,您永远都是大梁高高在上的皇上,就算国破宫倾,芷若也不会离开皇上!” 有泪自眼底弥漫起来,燕欢悄然别开脸,微微叹息道:“朕做得很失败,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 容芷若诧异地摇头道:“花无百日红,皇上又能要求谁做得十全十美?即便所有人都背弃皇上,芷若也不会!” 不会吗? 即便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吗? 燕欢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喟叹一声没有言语。 容芷若自顾擦干了眼泪站起身,将燕窝端出来,道:“皇上过来吃点东西吧,太后娘娘也跟记挂您。” 燕欢点了头,才往前走了一步,便见钱成海自外头进来,他一见容芷若不觉愣了下。 燕欢却径直开口道:“说。” 如今她大势已去,还有什么能叫她觉得害怕的? 钱成海这才开口道:“皇上,小侯爷回来了。” 不待燕欢开口,容芷若已喜道:“我二哥来了?” 见钱成海点了头,容芷若忙笑着看向燕欢,燕欢抿了抿唇,道:“去吧。” 此时的容芷若便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兴奋地告退便冲出去,她与容止锦甚久不见了,这一回……这一回真的是她的二哥吧? 她边跑还边想着,大梁出了大事,二哥回来也许还能帮到皇上也说不定。 这般一想,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 钱成海仍是站在御书房内,见容芷若行得远了,他才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和小侯爷一起回来的,还有贵妃娘娘。” “婳儿……”燕欢喃喃开口,须臾,才回过神来,明眸朝钱成海看去,低声问,“人在哪里?” 钱成海开口道:“暂且先送去静淑宫了,太后娘娘还不知道,皇上您看……” 她轻阖了双眸,道:“朕去看一看。” ———— 容芷若得了恩准径直出宫回了容府,穿过回廊,老远便听见容止锦愤怒的声音。 他的房门外果真部署着多名侍卫,看来这一回他是插翅也难飞了。 她上前一亮令牌,侍卫们帮放了行。 虽是白日里,门窗紧闭,内室免不了仍是要点灯。 容芷若拂开了珠帘进去,见容止锦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他一眼看见容芷若,两只眼睛猛地撑大,吃力地撑起头道:“芷若!芷若快快!快给我松绑!” 容芷若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情形,她忙上前道:“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绑着你!” 容止锦一脸的咬牙切齿,哼着声道:“说来话长,你先给我松绑,我的手都要断了,痛死我了!” 容芷若叹息一声,只得上前把绳子解开,他一溜烟儿就坐起来,跳下床冲至门口。 “二哥!” 容芷若才叫了他一声,就听见他一声痛叫,接着人被推了进来。她跑过去,见他捂着屁股站起来,又要往窗边走去,容芷若一把拉住他道:“不必去了,姑母铁了心要看着你!” 容止锦的脸色惨白,顾不得摔痛的屁股便急着道:“我若出不去那方婳就死定了!” “贵妃娘娘?”容芷若的脸色大变,“你真的同她在一起?那……那次去宫中将她带走的真的是你?可是……”她怎么觉得不对啊,她都糊涂了。 容止锦眼下没有时间解释这些,只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晃着她道:“芷若,好妹妹,你二哥眼下只有靠你了,你帮二哥逃出去,二哥求你了!” 容芷若一时间怔住,犹记得那次的“二哥”要他帮忙带方婳出宫,即便是请求时也那样冷静,她蓦然低头一笑,那一次果真不是她的二哥,她的二哥就该是这样的。 容止锦见她笑了,急着道:“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怎还笑得出来?” 容芷若推开他的手,背过身道:“你也不必求我,你就算出得了容府,也入不了宫,否则何以皇上会将你送来容府,而不让你入宫去见姑母?二哥,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再说更多。” 婳贵妃能被带走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这一次,不管来是的燕修,还是容止锦。 其实这些容止锦心中也明白几分,不过听容芷若说出来,他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上前握住她纤细的手臂,便道:“是不是因为皇上,你对方婳心有防范,你希望她死在宫里?” 容芷若不知他好端端何以就发了火,她的面色一拧,也不客气道:“如今都什么时候了,独你却还在这里儿女情长!二哥,太后姑母是姓容的,你也是姓容的,你怎就没一点忧思忧虑!难道你不知道大梁已经守不住了吗?” 她说得激动,明艳眸子里悄然滑出了泪。 容止锦抓着他的手猛地一颤,王师兵抵挡不住他自是知晓,还是他帮方婳去西楚军营使轩辕承叡退兵的…… 太后姓容,他也姓容,仿佛这些在之前他从未想起过。 “芷若……” 容芷若哽咽地望着他,道:“皇上说这件事未告诉过别人,并且要我离开这里,可我不会离开他,死也不会!” “芷若!”容止锦的声音一冷,容芷若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桎梏,他手上的力道加大,咬牙道,“芷若!我不能再让你糊涂下去了,其实皇上……” “住口!”房门被人自外头推开,国舅高大的身影沐着阳光入内。 容止锦骤然怔住,容芷若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 国舅缓步上前,低声道:“芷若,你先回宫去。” 容芷若在不看容止锦,扭头就跑出去了。 直至房门再次被合上,容止锦才回过神来,自他被告知大哥的事,并且被太后姑妈软禁之后,父亲再没有在他的面前出现过。 也许他是不屑,也许是愧疚,容止锦心中说不清楚。 国舅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儿子,沉声道:“太后娘娘同你说的事就是秘密,即便是死也要给我烂进肚子里!” 容止锦咬着牙:“难道爹就忍心看着芷若弥足深陷吗?您就看不到芷若的痛苦吗?” “你能保证她知晓了真相就不会痛苦了吗?”国舅的话语冰冷。 容止锦瞬间愣住了。 是啊,倘若芷若知晓了真相,真的会不痛苦吗? 他不知道,他迟疑了。 国舅悄然转过身,低语道:“你乖乖待在这里,别想着要逃。” 语毕,他再不逗留,径直出去。 廊外日光凄迷,国舅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容家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早已没有任何退路,若皇上不是皇上,容家在霸篡朝政的罪名后还得背负一个逆乱超纲,届时,止锦、芷若一个都逃不了。 倒不如现在这样,临到头,他们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国舅叹息一声,默默离去。 ———— 微微一动身子,颈项传来尖锐的痛,方婳猛地惊醒过来。 头顶是华贵的紫罗纱帐,床前一张水墨屏风,曼妙轻纱飘曳在后。 这里是……静淑宫! 方婳心中一沉,猛地跳了起来,头连着脖子一并痛着,她略一低头,只觉得胸腹间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她抚着胸口就呕吐了起来。 宫女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忙上前来询问:“娘娘哪里不适?” 方婳摇摇头,见宫女要走,她忙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宫女回头答:“娘娘是今日回宫的,来时一直昏睡着,奴婢不知您昏睡了多久。” 方婳的黛眉微蹙,只得道:“那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宫女道:“二十六了。” “二十六……”方婳喃喃道,这么说来,距离她与苏昀一别又过了半月了。 不对呀,二十六?方婳猛地似想起什么,怎会已经二十六了? 那她的月信一直不曾来啊! 方婳霍然一惊,她几乎是本能地搭上自己的脉,可是搭来搭去也没个所以然。昔年在白马寺她虽学过一些皮毛,可华年成终归是为治燕修的病,她又哪里懂得把什么滑脉! 才想着,又是忍不住一阵恶心,方婳捂着嘴干呕了好一阵。 宫女蹙眉道:“可要奴婢叫了太医来看看?” 方婳忙摆手:“不用!” 宫女虽还叫她一声娘娘,她可没傻到真的那自己当娘娘了。 眼下这可是虎口,能不能活着出去还是个问题,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 宫女正犹豫着,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方婳吃惊地抬眸朝外头看去,珠帘冰冰碰撞的声音传来,随即那抹身影轻缓入内。燕欢不看她,只朝一侧的宫女道:“没你的事了,退下。” 宫女恭顺地告退。 方婳下意识地往床内缩了缩,遂又撑大了眼睛望着燕欢。 她的目光随之瞧来,眼底似跳动着火光,方婳屏住了呼吸不敢开口说话。 这是第一次,她在她面前胆怯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燕欢的脸上无笑,她径直上前在床榻边坐了,目光直直地顶住方婳道:“朕不明白,你为何不将朕的身份告诉九皇叔?” 方婳的手指瞧见攥紧了锦衾,她明白,如今的燕欢无疑会用她威胁燕修,事情若真到了那一步,燕修之前付出的种种都将付诸东流,不复存在,她不允许! “怎不说?”燕欢骤然靠近她,目光灼灼。 方婳已退无可退,她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是真的想知道吗?” “说。”她说得淡而无味,唯有那双犀利的眸子仍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早在燕欢未来之前方婳便已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她必须为自己,为燕修赌一把。 将纷乱思绪全部收回,她从容看着面前之人,低声开口道:“我早将皇上的身份告诉他,独袁将军不知晓罢了。” 果然,在她提及袁逸轩时,燕欢平静的眸子里到底涌起了波澜。 方婳继续道:“不能告诉袁将军是因为袁将军起兵谋反的原因,是公主你。” 美如画的眸子蓦地撑大,燕欢不可置信地看着方婳,随即冷然道:“休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方婳干脆坐直了身躯,一字一句道,“袁将军以为当日死的是公主,以为是太后娘娘与皇上合计谋害了公主以图自己的利益。袁将军他是在为您报仇,是在为心爱的女子报仇!” 第165章 有孕 - 嫡女毒妃 - 寐妤 袁将军起兵谋反的原因,是公主你。他是在为你报仇,是在为心爱的女子报仇! …… 方婳的话恍恍惚惚回荡在燕欢的耳畔,她随即摇头,不是,袁逸轩是背叛了大梁,背叛了她和哥哥! 目光狠厉地望向床上的女子,方婳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广袖下的十指蓦然收紧,燕欢冷冷一笑,道:“朕知道你为了什么,怕朕拿你要挟九皇叔,是不是?可是婳儿,你以为你同朕说这些朕就会信你,就会放过你吗?丫” 她猛地又倾身,一把扼住方婳虚软的手腕。燕欢的指上发力,指甲似已嵌入方婳的肌肤,刺痛徐徐卷上心头,方婳的目光淡淡看向她,不躲不逃避,只低声道:“事已至此,早就无法挽回了,从你设计要袁将军亲手杀死袁大人的那一日起,你同袁将军才是真正的不可能了。” 原来以她会解释,会惊慌,没想到都没有媲。 燕欢听她从容地将这番话说出来,心口钝痛瞬间糜烂蔓延。从方婳开口说袁逸轩是为了她时,她心中首先想起的人便是袁逸礼,那个相伴了她多年的挚友。 是挚友…… 所以才无法忍受他的欺骗和背叛…… 眼泪在眼中氤氲浮动,燕欢死死地咬住了唇。 方婳却不打算放过她,挺直了脊背开口道:“袁大人从未背叛过你,只是你一直不信罢了。他到死都不怪你,一直觉得是袁将军的错,从未想过是你算计了他,他至死都对你深信不疑!”她的声音忍不住地颤抖起来,拼命地稳住自己的气息,才继续道,“是你辜负了他。” 扼住她皓腕的手猛地一震,随即松开,燕欢惊声道:“你胡说!” 方婳惨淡笑道:“如今人都死了,我还有必要在这里胡说吗?你九皇叔未将你的身份告知袁将军,是因为他一旦知晓真相,会怪责自己报错了仇,他更不会原谅自己因此而害死自己的亲弟弟。” 燕欢的眸子闪着光,她黯然往后退了数步,才喃喃道:“我不会信的,你说的一切我都不信!若不是九皇叔欺骗袁将军,他又为何会以为是开平三十九年的事与我母后有关!这分明就是九皇叔的阴谋!” “阴谋?”方婳兀自一笑,面前之人终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如今她眼底的害怕与隐怒终将她小女儿的心态显露出来。方婳到底不怕她了,干脆从床上下来,起身立于她的面前,一字一句道,“元白是你母后的人,当日你九皇叔是如何去了皇陵,难道你母后她没告诉你吗?” 燕欢如画瞳眸定定看着方婳,将面前容颜平静的女子映入眼帘。 开平三十九年的情形依旧历历在目,燕欢的脸上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她不自觉地抬手捂上心口。 哥哥被羽箭射中心脏的模样她仍记得,她惊慌扶着倒下去的他,还有满手温热粘稠的鲜血的感觉…… 方婳的声音再次传来:“是元白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药令他病发,是以他才会离开龙山行宫,待他再醒来,便已身处皇陵,伴在他身边的仍然只是元白。” 燕欢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方婳又道:“你当他是傻子,即便要暗杀皇太孙,又为何会用柳家专用的羽箭?” 昔日哥哥死时,她曾将一切的不合理全都选择无视,今时今日竟是怕被他人提及。 燕欢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手死死地攥紧了衣角。 ———— 开平三十六年,长安。 东宫上下仍是黑纱遍地,白灯高悬。 燕欢带着两个宫女路过书房,望见里头有灯光透出,还传来翻书的声音。 她以为是父亲,惊喜地提着裙摆便冲进去。父亲已去世一个月了,她却仍为能从他的离世回过神来。 “哥……” 在看清楚了里头之人时,她不觉愣住了。 燕淇手中握着书卷,望见她进来,疲惫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浅声道:“怎来了这里?” 她缓步上前,瞧见桌上已经堆满了各种书籍,不免拧眉道:“这几日你一直在这里看书吗?” 他笑一笑,道:“无事便回房吧,我再看一会儿。” 她的眼睛一红,上前一把将他手中的书卷夺下,哽咽道:“那你为什么就不回去休息?” 燕淇无奈看她一眼,叹息道:“前日皇爷爷问了我几个问题,我竟没能答上来,我是父亲的儿子,不该叫皇爷爷失望。” 燕欢瞪大了眼睛道:“你没答对,可皇叔们也答不出来,凭什么你就要这样辛苦!” 他眼中的无奈缓缓变了柔和,温声道:“因为我是储君,他们不是。” 燕欢一时语噎,手中的书卷再次被他拿走,他温婉声音传来:“送公主回去休息。” “是。”宫女应了声,却见燕欢转身推开她们便跑出去,一面愤愤地道:“谁也不许跟着我!” 寂静夜里,只听见她自己的脚步声。 一路往正殿而去,远远就看见守在外头的宫人们,似乎还有容府的侍卫。 太子刚殁,皇帝为安抚太子妃情绪,特地准许太子妃兄长容子聿自由出入东宫拌驾。 燕欢熟稔从小路进了内院,才要靠近,便闻得里头传来舅舅的声音:“皇上虽立了皇太孙,可似乎对九皇子更为喜爱一些。” 太子妃的声音未及传出,燕欢便已推门入内。 里头二人都吃惊地看过来,燕欢哽咽地冲上去扑进容氏的怀内,哭道:“为什么哥哥要那样辛苦,父王已经不在了,欢儿不想哥哥也那样辛苦!您去跟皇爷爷说,要皇爷爷不要问哥哥问题,让哥哥不要那样辛苦可好?” 容氏望着她的眼底涌出几分不忍,她伸手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低声道:“娘不会叫你哥哥一直那样辛苦的,一定不会。” …… 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在耳畔裂开,她记得哥哥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她更是记得母后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来时的那种失去一切的恐惧。 失去一切…… 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破碎了,燕欢的思绪瞬间拉回来,她的目光不由得涣散,苍白薄唇微动,喃喃道:“可是柳贵妃她自己也承认了。” 是以她更加深信不疑。 方婳不觉咬住了唇瓣,柳贵妃为何要承认,这当中又涉及燕修的病,方婳迟疑了片刻终不打算说出来。 他的病好之事相信燕欢与太后定然也是不知道的。 眼下这个时候,她不该将燕修的事透露太多。 这样想着,她便道:“她以为她认了才能保住师叔一命。我知道,如今我说这么多也许你仍是不信,你大可去问一问你母后,看看她是否真的与当年之事无关!” ———— 从静淑宫出来一路行至太液湖旁,宫女太监全都远远地跟着,连钱成海也不得上前。 燕欢独自在湖边站了良久,其实方婳那一番话她听得耳里,心中早已有了疑心。 她缓缓在岸边的石块上坐下,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出神。 韦如曦正巧扶着璃儿的手自远处走过,璃儿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娘娘,皇上在那边呢!” 韦如曦的目光不禁|看过去,数不尽多久不曾见过皇上了,她的步子一怔,随即抬步朝那边走去。 钱成海见她过来,忙上前拦着道:“娘娘,皇上说了,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不见任何人。” 原本欣喜的心情瞬间就淡下去了,她听闻皇上去了静淑宫,可那里不是早就人去楼空了吗? 关于婳贵妃,宫中早已流言四起,一说她已死了,又说她还好好地活着,被皇上圈养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 彻夜难眠的晚上,韦如曦也曾想起过方婳,她此生而无法取代那个女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只盼能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就好。 自静淑宫空后,皇上已不再召倖任何一个嫔妃,仿佛是那一个走了,连皇上的心也跟着走了。 韦如曦叹息一声,脸上苦涩一笑,默默地转身离去。 “娘娘,或许皇上会见您呢?”璃儿在身边小声说着。 韦如曦径直离开,没有再说话。 小时候她曾想,这辈子一定要陪在燕淇身边,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毫无怨言地守着他。只要能守着他,她心里苦亦是甜。 如今长大了,她才知道苦就是苦,哪里会甜? 只是,后悔吗? 她低下头一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想离开。 …… 也不知隔了多久,燕欢才闻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来人开口道:“臣参见皇上!” 她徐徐侧目,国舅换了朝服站在她的身后,她也已记不清有多久不曾见过舅舅了,似乎是她登基之后,舅舅便时常称病不朝,久而久之,她仿佛也已成了一种习惯。 从静淑宫出来后,她突然想明白了,有些事与其去问母后而得不到一个答案,不如问国舅。 倘若当年之事母后果真脱不了干系,那么舅舅一定也是知情人。 置于膝盖的手有些颤抖,燕欢蓦然抓紧了衣衫试图遮掩自己的慌张,她略回眸,重新望向微有涟漪的湖面,开口道:“这几年,舅舅的身体还好吗?” 国舅的话语轻淡:“多谢皇上挂心,臣还好。” “止锦……好吗?” “止锦也很好,臣让他好好待在府上,他哪里也不会去,请皇上放心。” 燕欢点点头,她终是起了身,又往前一步,半个脚掌已悬空在湖面上。 国舅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前道:“皇上危险!” 她并未回眸,只低语道:“开平三十九年那件事,真的是柳家所为吗?” 国舅伸出的手蓦地愣在了空中,他不可置信望着面前之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舅舅,你告诉朕一句实话,九皇叔中途离开龙山行宫是不是元白动的手脚?”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却在冥冥之中将耳朵尽可能地打开,生怕漏掉一个字。 然,身后之人始终未发一眼。 燕欢却不管不顾,继续问道:“舅舅远离朝堂就是因为哥哥的死,是不是?” 国舅不答。 燕欢的心却再是无法平静。 无声胜有声。 她的指尖冰凉透彻,亦如她此刻的心。 很多年前一直不愿去想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被她忆起。 她的声音颤抖不已:“因为是容家的人,你究竟要帮母后做多少事才算够?止铭表哥和止锦,他们都是你的儿子啊!” 猛地回神,目光如炬地望着国舅,他的脸色苍白胜雪,嘴唇微微抖动着。 那么多问题,他虽一个都不回答,但于燕欢来说,已经够了。 她失望地往前走了一步,国舅终是开了口:“皇上难道还不明白,人在其位身不由己吗?不出击,便只有等死的份。” 燕欢的美眸倏然撑大,她握紧了双拳道:“你怎知不出击就只能等死,也许他们……他们根本就不会对我们如何……” 国舅的眉头深蹙,开口道:“他们?皇上指的他们是谁?皇上又如何知晓他们会放过一个失势的储君?” 失势的储君…… 哥哥温柔的笑脸缓缓出现在眼前,燕欢的呼吸一窒,记忆中她解开自己的披风披上他肩膀的情形越发清晰起来。 也许……那时死的就该是她,母后是想牺牲她换得哥哥君临天下…… 是她害死哥哥,然后得到了本该属于哥哥的一切苟且偷生,报错了仇,还害死了逸礼…… 眸瞳空洞地望着前方,原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真相…… “舅舅,今日之事,请不要告诉母后。” ———— 皇帝已连着五日不朝,叛军与王师兵交战的消息再也瞒不住,大梁上下早已人心惶惶。 太后多次前往紫宸殿要求见燕欢但都被拒。 又是半月,方婳闻得宫里的太监宫女在底下私传,称王师兵已溃不成军,九王爷的人不出月盈定会攻入长安。 方婳长长松了口气,才起了身忽而又觉得恶心,奔入内室便扶着床柱一阵呕吐。 边吐,心里却是开心。 她一定是有孩子了,这是害喜,否则月信为何一直迟迟不来? 待燕修来时,她便要告诉他,她有他的孩子了。 平复下去,方婳才吐了口气转身倚在床柱上,她微笑着睁眼,却见燕欢不知何时站在她的面前,此刻正直直地看着她。 多日不见,她清瘦了很多,那双眸子里再不似往日的杀伐狠戾,到处弥漫着哀郁。 她往前一步,哑声道:“你有了九皇叔的孩子?” 方婳心口一怔,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往后退去:“没有!” “没有吗?”她淡淡道,“宫里女人怀孕我见过也不是一次两次,我还可以叫太医来证明一下。” 方婳的神经紧绷:“你想干什么?” 没想到燕欢却是自嘲一笑,上前几步,自顾在床沿坐下道:“如今的我还能做什么,也许留着你的命,届时还能要九皇叔饶我一命,不是吗……” 方婳吃惊地望着她,她笑得惨淡,侧身缓缓躺在床上。临到头,偌大一个皇宫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去,思来想去,还是来了这里。 而她同她却早已不再是朋友。 婳儿曾说,她不需要朋友,如今看来,根本就是她不配有朋友。 燕欢的嘴角一勾,蓦地起身离去。 “皇……”方婳动了唇,终究没有叫住她。 ———— 三日后的清晨,方婳闻得院子里头到处都有人奔走的声音,她不觉起身下床。 有人影进来,竟是玉策! 方婳吃了一惊,尚未开口,便见玉策上前拉住她道:“姑娘请跟奴婢走吧。” “去哪里?”她脱口闻到。 玉策低声道:“皇上命奴婢将姑娘送出宫去。” “皇上?她人呢?” “皇上亲自带兵出城了。”玉策的话语里没有波澜,她的眼底还有笑意,将一封信交给方婳,道,“这是皇上留给姑娘的。” 第166章 爱深恨切 - 嫡女毒妃 - 寐妤 有些茫然地将信踹入怀中,方婳讶然望向玉策。 似乎从方才进来开始她就没叫过她一声“娘娘”,她叫她“姑娘”,燕欢是要放她走吗? 方婳蓦然一阵吃惊,这才又想起燕欢托玉策给她的信来,她低头欲打开信件,玉策却伸手拦住,道:“皇上交代了,这信等姑娘出了宫再看。” 方婳脱口问:“为什么?” 玉策仍是笑了笑,道:“皇上没说为什么,只是要奴婢如此转达。姑娘请随奴婢走吧。” 方婳想了想,终是点了头媲。 ———— 窗外的牡丹开得明艳如斯,晶莹水珠顺着叶尖低落下来,容芷若伸出手接住冰凉的水滴,忽而一阵急促脚步声自对面匆匆传来,她的手蓦地一颤,目光已本能地回眸望去。 隔开一道回廊,若是瞧得没错,竟是父亲吗? 容芷若缓缓站直了身躯,才欲上前,已见宝琴从寝殿内退出来,将房门拉紧,领着宫人们静侍在门外。 容芷若不免呆住,自她落选来到延宁宫后,记忆中似乎还不曾见过父亲来这里见姑母。今日来了,却是连宝琴都被遣了出来…… 宝琴可是姑母最贴心之人,有些话姑母不能让她知晓的,宝琴也能听,今日是怎么了? 手指不自觉地握紧,指甲缓缓嵌入掌心,容芷若兀自又记得那日在御书房皇上对自己说的话。长安也要守不住了,皇上要她走,如今父亲也入宫了,真的要结束了吗? 呆滞双眸中似有氤氲水汽浮起,心中却无害怕之意。 她的目光又朝那边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垂手将掌心的水滴甩尽,她深吸了口气,抬步朝延宁宫外走去。 …… 薄薄的熏香自錾金香炉内升起,精美珠帘后,太后一袭华服端庄坐在敞椅上。她抬眸朝来人看了一眼,国舅已低头行礼。 太后动了唇,开口道:“哥哥坐吧。” 国舅谢了恩上前在她身侧坐下,他侧目看她,那精致粉饰的华美容颜下,终是有几道皱纹再也遮挡不住。 他垂下目光,幽幽一叹。 太后转身亲自沏了茶递给他,低声道:“哀家听闻哥哥前些日子入宫来了,却不曾来看看哀家。” 国舅端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颤,他随即低头抿了一口,才道:“是皇上召见,问了一些止锦的事。” “是吗?”太后的容色里带着几分笑,言语间却是从容不迫,“当真只是问你止锦的事吗?” 国舅“唔”了一声,仍是低头喝茶。 太后缓缓扶着指上的护甲,略带失望道:“不知何时开始,哥哥与哀家竟然生分了。” 静谧空气中传来黯然一阵叹息,国舅的眸华一抬,准确无误地落在身侧美妇的容颜上。圈着茶杯的手指蓦然收紧,国舅的气息一敛。 他是父亲的长子,从小父亲便望子成龙,从不允他同其他兄弟们一起玩耍嬉戏,自三岁起便将他单独隔在学芜苑读书。 此后数十年,衣食住行他从未踏出过学芜苑。 直到八岁那一年,有个女孩悄悄从外面溜进来,探出脑袋望着他,脆生生地喊他“哥哥”。他的生活从此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不知自己有个如此漂亮可爱的妹妹,从不知有个妹妹是何种感觉…… 她每隔三日便会偷跑进来一次,给他带他从未见过的零食和玩具,还会在他累的时候给他擦汗。 他是从那时开始喜欢她的吧? 只因无人告诉他,妹妹就是妹妹,哥哥是不能喜欢妹妹的。 他亦是从那时开始便在心里发誓,不论他的小妹妹要什么,他都会双手捧着奉至她面前。 开平二十年秋,他金榜题名,父亲很高兴,在容府大摆筵席。 那一日是十六,月亮却尤其的圆,他的小妹妹悄悄将他拉至一旁,指着席上的华服少年,羞赧地告诉他:“哥哥,我好喜欢他!” 那夜皇上驾临容府,而随驾前来的少年便是太子。 他的瞳眸闪着光,笑着道:“好。” 他因才华横溢,连太子都歆羡,他同太子很快便成了挚友…… 后来,他的小妹妹终于成了太子妃。 再后来,她有了皇太孙和公主。 后来的后来,他发现他的小妹妹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会笑着脆生生喊他哥哥的女孩了。 “哥哥?” 略带探究的声音骤然响起,国舅的思绪纷乱,他蓦然回神,杯盏已从指间滑下,“砰”的一声碎在了地上。 他忙站起来,低头道:“臣一时失手,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的目光望着面前之人,蹙眉道:“哀家见哥哥的脸色难看,是身子不舒服吗?” 国舅低眉垂目,点头道:“臣怕是不能陪太后娘娘聊天了,就先行告退了。”他施了礼,转身退出去。 身后传来长裾淌过地面的声响,紧接着便是她略带颤抖的话语:“哥哥终究也恨了我吗?” 他的步子倏然止住,广袖下的手顷刻间握成了拳,那道声音还在继续:“止铭的事我也很伤心,我同哥哥一样深爱着他,他是哥哥的儿子,亦是我的儿子,因为止铭的离去,哥哥也在心里恨我了吗?” 国舅的眉心紧蹙,片刻,才回过神低首道:“臣不敢。” “不敢?那你又为何处处躲着我,能不见面就不与我见面,长安城要破了,连我最亲的哥哥也要疏离我了吗?”太后似瞬间苍老了,眼泪仓惶自眼睛里涌出来,她晃晃往前,颤抖地拉住他的衣袖。 犹记得小时候,她时常这样攥着他的衣袖,踮起脚尖冲他微笑着撒娇。 她要什么他都能满足她,且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开平三十六年的那个仲夏夜,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不。 欢儿突然闯入,哭着求她别让淇儿那么辛苦,她抱着她哄了好久女儿才在她怀中哭累了睡下。 唤了宫女将欢儿抱走,她的眸华才又徐徐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深吸了口气道:“哥哥也说皇上虽立了皇太孙,但却更喜欢九皇子一些……我却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殿下已经不在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淇儿的皇储之位!” 他的眉目微拧,低声问:“你想怎么样?” 她紧拽着衣袍,咬牙道:“让九皇子无问鼎可能!” 面前之人惊恐地撑圆了双目,蓦地直起身子道:“不行!” …… 视线渐渐地再次落在他的身上,太后黯淡眸色里染着一抹哀恸,望着他道:“那夜在东宫一谈之后,我虽不愿承认却也感觉得出你同我疏远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变得可怕了?变得为达目的不折手段?那夜你走后,我在殿下灵位前哭了一夜,我知道你不同意是怕我再也不是你认识的妹妹……” 他的手臂悄然一紧,心口悲伤弥漫,阖上双眸道:“即便我不同意,你还是做了。” 太后的眸子顷刻间撑大,决然道:“我没有!” 国舅蹙眉叹道:“事已至此,你仍是连一句实话都不愿同我说吗?” 太后松开抓住他衣袖的手,失望地看着他,颤声道:“原来你真的从未相信过我,包括当年那件事一出你便来质问我……也许你忘了,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你冲入东宫时的眼神有多可怕,你说虎毒不食子,你说我不配做一个母亲……”眼泪再忍不住从眼角滑出,太后凉凉一笑,道,“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我吗?”她自嘲笑着,继续道,“你说不信,我便没有再解释,你既已经选择了疑心,那么我多说无益。” 国舅震惊地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太后的容色惨白,孑然道:“其实那段时间我也恨过你,在我和欢儿最孤苦无助的时候你没能站在一如既往地站在我的身边保护我。直到后来,你同意让止铭入宫,我以为你已经想通了,你相信那件事与我无关。没想到你仍然以为是我做的,那么,为什么后来又愿意帮我?” 后来…… 他就算恨极了,又怎能真的弃她于不顾? 他就算自己先死,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因为他是她的哥哥,那段感情他必须埋藏在心底,任谁都无法告诉。 所以即便知道她错了,既然知道她的心狠手辣,他依然义无反顾…… 直到止铭的死,让他有种幡然醒悟的痛,是以他放任止锦逃走…… 深吸一口气,他的语声低沉:“可元白是你的人。” 太后嗤笑道:“那两年若我说从未想过要杀九皇子便是骗你的,我的确想过,非常非常地想。尤其是在侍奉先帝时,见先帝看九皇子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慈爱与疼惜我就恨不得他立刻死在我的眼前!好让我的淇儿再不受任何人的威胁。于是我让元白将他带出龙山行宫,想要元白杀了他。那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我想起两年前你在东宫离我而去时的模样,想起温柔宽厚的淇儿,想着我可爱的欢儿,我最终没能下手。我放了他一条生路,可柳家却杀了我的淇儿!” 她的脸色骤变,话语似被咬碎了银牙才能说得出来。 国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脱口道:“怎会这样?” 太后冷声道:“哥哥是不信我吗?我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不止我有过杀心,原来柳贵妃她一直都有!否则那日柳将军何以会出现在皇陵!我只让元白将九皇子带去,却没叫他带柳将军!我好恨,好恨没能保护好我的淇儿!可我更伤心的是哥哥在那个时候没能在我的身边!今日我解释了,你还要疑心我吗?” 国舅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脊背地上冰凉木门,他的眼睛惊恐中带着悔意,脱口道:“欢儿以为那件事是你做的!记得她曾说过她将披风给淇儿披上的事,她……她定以为当年是你想牺牲她嫁祸柳家,除掉九皇子以换得淇儿稳坐储君之位!” “你说什么?”太后的美眸瞬间睁圆。 这时,外头传来太监急促的声音:“太后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御驾亲征了!” 房门“哗”的一声被打开,宝琴眼看着太后踉踉跄跄地奔出来,她忙上前扶住太后。太后的眼珠子死死地盯住地上的太监,厉声道:“你说什么?” 太监颤抖道:“皇上御驾亲征了!” “太后娘娘!”宝琴惊叫着扶住那具瘫软下去的身子,国舅的手臂伸过来,一把将她抱住,沉声道:“宣太医!” ———— 马车一路从宫内出去,待停下,方婳掀起车帘,抬眸便望见“容府”二个金边大字赫然出现在牌匾上。 方婳一阵吃惊便见玉策已下了马车,她只好跟着下车。 府上的人瞧见玉策手中的令牌无一敢拦着,唐蜜前脚才入内,后头又一辆马车停下,家丁瞧见来人,忙恭敬道:“小姐来了!老爷入宫去了。” 容芷若蹙眉朝里头张望一眼,开口问:“刚才进去的是谁?” 家丁只好道:“奴才不认得,不过拿着皇上的令牌。” 容芷若略一沉思,到底是抬步入内。 方婳与玉策一路过去畅通无阻,直至一个重兵把守的房门前停下了。玉策一亮令牌,侍卫们忙恭顺地退至一侧。 玉策低声道:“姑娘请进吧,小侯爷在里面。”她说着,将令牌塞入方婳的手中。 方婳吃惊道:“这是干什么?” 玉策笑道:“皇上说姑娘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方婳低头望着手中的令牌,她当然明白,燕欢是要放她与容止锦走,可是,为什么?她不明白! 玉策福了身,道:“奴婢不宜久留,先行回宫了,姑娘进去吧。” 语毕,她转身便要走。 方婳不免叫住她:“玉策!” 她回眸,闻得她道:“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玉策清秀脸上带着微笑,她浅声道:“奴婢不会走的,皇上说,这是她六年来最清楚自己该做的事,奴婢要在紫宸殿泡好茶等她回来。” 她到底是离去了,方婳驻足愣愣望着,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里头的容止锦听到声音推开门,果真就看见了方婳,他吃惊地道:“方婳!你怎么在这里?” 方婳蓦然回神,略一思忖,还是跨步入内,转身将房门拉上。 容芷若自廊柱后过来,侍卫见了她才要打招呼却被她制止,她悄声上前,静静地站在容止锦的房门口。 屋内,容止锦上下打量着方婳,见她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放心道:“我都担心死了,还以为皇上会杀了你!” 方婳摇头道:“皇上去前线了。” “什么?”容止锦的脸色大变,拉着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婳其实也还不十分明白,手指触及袖中的书信,她的眼睛一亮,这才道:“对了,皇上留了信与我!” 容止锦急道:“那还不打开看看!” 方婳点头取出,小心将封蜡割开,从里头有掉出一个更小一些的信封,上面写着“婳儿亲启”,是燕欢的笔迹。 二人不免吃惊,方婳见大信封中还有一张纸,她忙取出来,见上面写道:汝见此信,朕已离京。汝与止锦速离长安,执朕之令牌可畅通无阻。朕若归来,亦不再追究一切,汝当代朕将另一封信毁之。朕若不归,汝当亲启阅之,朕必不会携憾至九泉。昔日情形历历在目,前尘之故你我嫌隙横生,却实非朕所愿。 落款处却只有两个字——保重。 容止锦惊道:“皇上什么意思?” 方婳的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她一把抓紧了信纸,回头道:“我同皇上说了一些话,也许……是一些不该说的话。侯爷,我们去前线,马上去前线!” 第167章 羁绊 - 嫡女毒妃 - 寐妤 月华如银,冷白的光幽幽洒落下来,燕修负手静静立于矮坡旁,诸多心事萦绕在心头,如何都挥之不去。 袁逸轩的大军都已赶上来了,可婳儿却还没有来,是途中还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即便有,她为何不与他传个信好叫他安心丫? 从先前抱有侥幸到如今音信全无,燕修到底有些坐立不安了。 他私下也悄悄问过袁逸轩,他说不曾见过婳儿,他是信他的。 如今最后一战在即,他作为主帅的确不该再这个时候儿女情长,只是……他的嘴角爬起一抹自嘲的笑,喉间却似被厉风刮过的刺痛,将她的名字辗转念在齿间唇瓣,白马寺最艰苦的几年,他不得不承认,在被仇恨支撑的同时,也因为可以看见她的一颦一笑,他才能活得下来。 倘若到最后,他真的得了天下失了她,那他定会生不如死。 “王爷!”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回来了媲。 燕修急忙转身,脱口问:“可有消息?” 月色下,侍卫的眉宇间染着一抹踌躇色,迟疑片刻,才道:“属下在后方五十里处听人提过见过一个女子被当地的山贼带走,形容很像方姑娘,但属下们还未得到证实,留了人前往查探,属下先行回来禀报。” 燕修的眸子一紧,果真还是出了意外! …… 火光侧影,一抹身影快速步入营帐,燕修取了弓箭才出去,早已闻得消息的华年成恰好在帐门口拦住了他。 左右尽退,华年成才敢开口道:“王爷三思,大军明日就拔营,还剩下最后一战,您此刻离营就不怕将士们诟病?即便日后方姑娘安然回来,或者等您登上高位后母仪天下,那也会被人说成是差点危害社稷的祸水红颜。” 燕修知他会拦着他,眼下也不打算与他纠缠在此处,只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放心,明早拔营前,我一定会回来。母后与柳家的仇我没有忘。” 不过五十里,他办完事连夜赶回定能来得及。 华年成见他心意已决,自知劝不住,只得道:“那就让我一起去。” 燕修却道:“不必了,此事需要速战速决,人多反而误事。”语毕,他再不看他,疾步朝营外走去。 华年成在他身后跟了一路,直至见他策马离去,这才又极快地嘱咐了跟随的侍卫几声,这才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 星辰明月下,闻得华年成幽幽一阵叹息。 王爷再聪颖也始终是个凡人,凡人难免要有七情六欲,遇上了,再若想要抽身,哪里又是这般简单的事。 “难得见华先生没有拼命拦着。” 身后传来仇定淡淡的声音。 华年成不觉回头,再望见那张面具时,他自嘲一笑,道:“我已拦了王爷太多次了,也做了太多叫他生气的事,俗话说,事不过三,我也不是蠢笨之人。” 他说完,转身朝营帐走去。 仇定跟着回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语道:“华先生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至情至性? 华年成忍不住一笑,身后之人又道:“我听闻华先生也成过亲,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脚下的步子微微一滞,却只是一瞬,他随即又极快地离去,没有回答仇定的问题。 远处,陈宜宁端着茶水定定地瞧着,见那边的人都走开了,她才转身,便见袁逸轩长身玉立在帐门前,似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 她径直朝他走去,他识趣地侧身让开,待她入了帐子,他才抬步跟着进去。 陈宜宁将茶水放下,低声道:“将军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沏了茶转身递给他。 他一手接过,却又是朝外看了一眼,道:“九王爷连夜出营了。” “为什么?”陈宜宁的眸华一抬,震惊地看着他。 袁逸轩的剑眉紧蹙,他来时九王爷就曾问过他方婳的事,这段时间又总见九王爷时常心不在焉,他早猜到了,多半与方婳有关。 “是不是和方姑娘有关?”陈宜宁的脸色微变。 袁逸轩点点头没有否认。 陈宜宁讶然道:“九王爷也不像是没有分寸的人……将军也认为他鲁莽吗?” 帐内的灯辉跳跃,火光将人影拉长映在帐子上,袁逸轩背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营中唯独他最不会因为此事看低他。 当初他与九王爷联手的原因,说到底,也是因为他的儿女情长。 倘若今时今日公主还在,他亦如九王爷。 只可惜,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奢望。 身后的女子睁大了美眸呆呆地望着他,自他们回来后,二人谁都没有再提休书的事,她仍叫他“将军”,他多半时候是不叫她的,只是也不曾说要她离开军营的话。 有时候陈宜宁会恍惚中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变了,像是有些亲近,可是此时此刻,这种漠然冰冷的气氛下,她才恍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仍是那个遥不可及袁将军。 袁逸轩呆滞站着,突然只觉得手上一轻,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茶杯被人夺下,眼前是女子嗔怒的眉目:“既是不想喝就别喝了!” 她说着,自己仰头将杯中的茶水喝了,转身将茶具收拾完便端出去。 “等等。”她行至门口,却闻得袁逸轩叫住她。 她吃惊地回头,见他的脸色苍白,又是迟疑片刻,才开口问:“逸礼的死,爹娘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吗?” 陈宜宁端着茶具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关于逸礼之事,她很想问,却一直不敢问。 从未见他时的憎恨,到后来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隐藏,她变得越来越不敢在他面前提及这个话题。 却没想到,最后是他自己问了。 她回转了身子,目光低垂望着手上的茶具,出口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爹娘……什么都没说,娘……哭了整宿,我看见爹独自站在院中,手中握着一截短鞭……” 一直沉在胸腹间的气息仿佛在瞬间涣散,眼前人影一晃,袁逸轩退后几步跌坐在床榻上。 陈宜宁的秀眉拧起,目光直直地望着面前男子,想试图上前一步,却怎么也做不到。 她一直不明白公爹手中的短鞭是何意,可想来袁逸轩一定是知晓的。 那一个低头坐着,碎发遮挡住了眼睛,她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指尖转而冰凉,她的心跳飞快,低低道:“你不是真的要杀逸礼的,是不是?” 他的身子分明是一颤,却是抬起头来,话语淡而无味:“现在来说是不是真的也没了意思,就是我杀了逸礼,我不配做他的大哥。” 黝黑眸子里迸出的目光似要力透陈宜宁的心房,英武的俊颜上再瞧不出一丝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得很却又像是要苦苦支撑。 陈宜宁的心口暗自一紧,这个时候的袁逸轩看上去是这样令她心疼。 她忘了要离去的事,就这样呆呆地站在他面前望着他。 时间一点一点流走,天际已有微光闪现。 帐外有脚步声想起,陈宜宁才发觉双臂已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麻木了。 茶具从上面滑落下来,她惊呼一声,却被人飞快地伸手接住。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袁逸轩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面前,她的目光在他脸庞一扫,他已与她擦身而过,掀起了帐帘出去。 陈宜宁干脆将茶具放下,转身跑出去。 来人身后带着另一人,陈宜宁瞧见那人的打扮不免吃了一惊,是王师兵! 那人间了袁逸轩倒是从容,上前淡淡一施礼,道:“皇上让属下来传话,大战开始前,想见袁将军一面。” 陈宜宁的脸色大变,她忙侧目朝袁逸轩看去。 他的脸色也并不见好,目光犀利看向来人,没有踌躇,沉声道:“好。” “将军!”陈宜宁大惊,再欲说什么,却见他转身入了营帐。她忙跟着进去,脱口道,“为什么要去?皇上一定恨极了你,他不会放过你的!” 袁逸轩径直将倚在角落里的东西取过来,用藏青色布裹着,陈宜宁小跑着上前,见他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竟是三支黄金羽箭! “不能去!”陈宜宁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袁逸轩明朗的目光迎面射来,看着她坦坦荡荡道:“我打这一仗不为荣华富贵,我亦不怕死。” 他拂开她的手转身出去。 陈宜宁慌张地追上去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的步子止住,却没有回头,只低声道:“我要你留下是还有事要嘱托你。”她拉着他衣袖的手猛地一颤,闻得他继续道,“倘若我不能活着回来,就请你带我回金陵,爹娘还能原谅我,还认我是袁家的儿子,那便等逸礼的尸骨移回金陵后把我葬在他的坟前。倘若爹娘对我失望透顶,不想认我这个儿子,那你便将我的遗体火化,让我随风散去,不留一点痕迹。” 手臂上的力道加深,腰际徒然一紧,袁逸轩吃惊地低头,只见身后女子已紧紧将他保护。他感觉得出她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带着微颤:“那我呢?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我死了,你便自由了。” 她伸手狠狠地捶打了他的身上,哽咽道:“我的自由不是你给的,你也给不起!你以为你同我成亲就将我束缚了吗?告诉你,这不可能!从金陵一路走来,我一直都是自由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他却淡淡道:“自由便好,很好。” 她仍是不松手,咬着牙泄愤似地道:“你若死了,我不会将你火化,你也休想随风散去!我会带你回我们陈家,改掉你的姓,叫你做鬼也要变成我陈家的上门女婿!” 她的眼睛红红的,却没有哭。 袁逸轩的心口一震,他回头诧异地看着身后的女子,她瞪着他的眼底染着一抹晦暗不定的阴沉,有愤怒,更有坚定。 她果真叫他吃惊,是他以往所见的女子里从未有过的泼辣独特。欢儿机警聪颖,更有长与皇室的贵胄气度,说话做事自不会像她这般。 他若记得没错,逸礼的家书中似乎还提到过陈国公家的千金蕙质兰心,温婉贤淑…… 她竟然说要把他变成上门女婿?! 分明是视死如归的心情,他的唇角一扬,居然笑了。 陈宜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是第一次瞧见他这样的笑,仿佛所有伤心哀怨俱已褪去,只剩下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笑。 她抱着他的手臂蓦然松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又看她一眼,终是出去了。 帐帘重新直垂落下,陈宜宁这才如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她猛地冲出去,到了外头却止住了步子没有再追,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刚才那瞬间,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愿为了他那样的笑做一切事。 一切。 ———— 风卷起了尘土,落叶在空中打着旋,终是慢慢飘落在地上。 容止锦勒停了马缰绳回头看了方婳一眼,他随即蹙眉道:“休息一下吧。” 方婳摇头道:“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追上了,侯爷,我们……” “休息!”他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自顾从马背上下来。 方婳叹息一声,也只能跟着下马。 容止锦示意她坐下,将水递给她,脸色难看道:“不舒服?你的脸色很难看。” 方婳一愣,随即摇头道:“没有,就是累了,我没事。” 容止锦再欲开口,便听见另有马蹄声自他们来时的路上传来,二人的目光本能地看去,待来人近了,容止锦已忍不住站起来,大叫道:“芷若!” 方婳也震惊非常,容芷若不是在宫里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太后知晓了她与容止锦逃走的事,派人追来了? 可是,那也不能只有容芷若一人啊? 容芷若此刻也已看见了他们,她吃了一惊本能地勒停了马匹,容止锦已上前拉住缰绳,蹙眉道:“你来干什么?” 容芷若也不打算隐瞒,只道:“我要去前线陪皇上!” 容止锦的脸色大变,才张了口,又想起国舅的话,拉着马缰绳的手指用力收紧,他的脸色铁青,道:“前线有那么多将士,要你凑什么热闹!给我回去!” 容芷若一点也不惧,道:“那你们又去干什么?”她突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方婳的脸上,咬牙问,“你说你同皇上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到底说了什么?” 方婳不觉一愣,这么说容芷若是从容府开始就一路跟着他们?否则她何以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底下心思飞转,片刻,她才确定当日在容府碍于房外的侍卫她没有说太多不该说的话,容芷若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 思及此,她又看了容止锦一眼,关于燕欢的事,只要容止锦不说,她便不会破口。 她干脆别开脸不说话。 容芷若见她如此,便气愤道:“你不说我自己去问皇上!二哥,你放手!” 容止锦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攥下来,严肃道:“马上给我从这里掉头回去!” 容芷若的眼睛红红的,哽咽道:“我不回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心里有皇上!你不帮皇上我不怪你,但你没资格阻止我去!即便他的江山保不住了,我也要陪在他身边!” 她说完,狠狠地推开容止锦,翻身上马就离去。 “芷若!”容止锦往前追了几步,不过人哪能跑得过马? 身后传来方婳的声音:“愣着干什么?快追!” ———— 晨曦之初,一队人马前后入了军营。 华年成已早早在外等候,见燕修的马匹过来忙跑上前,接过士兵手中的马缰,亲自扶稳了马匹引他下马。 “发生了何事?”燕修见华年成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窒。 华年成未开口,便听仇定的声音传来:“袁将军出去见燕淇去了。” 第168章 杀心 - 嫡女毒妃 - 寐妤 分明是在营中屯着千军万马,却也似在仇定话落瞬间万籁俱静了。 燕修的目光从仇定的身上移回,再次落在华年成的脸上,望见他眼底的肯定,燕修的心头涟漪波动,回身便又上马。 华年成拉着马缰道:“王爷去哪里?” 燕修的话语稍冷:“袁将军往哪里走了?” 华年成的脸色一沉,忙道:“王爷是怕这个时候他还能策反袁将军吗?王爷大可不必由此忧虑,袁将军因为袁大人之死恨极了他,袁将军只想他死,不会背叛王爷!” 燕修的气息微敛,他怕是就是袁将军是去杀燕欢的媲! 仇定见他的脸色奇怪,不觉上前几步,闻得燕修道:“传令下去所有人按兵不动,他们约在哪里见面?” 仇定与华年成踌躇不定,一道女声隔空传来:“王爷,我知道!” ———— 风影树动,马蹄声里卷起了一片“莎莎”的声响,袁逸轩墨色的眸子紧拧,远远已望见前方那抹明黄色的影。 他深吸了口气紧握着马缰绳往前。 长安一别,细细一算,竟快两年了。 彼时他们是君臣,亦是挚友。 如今再见,却已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自认出现在视野,燕欢的目光便未从他身上移开过。 开平三十九年他离开长安前往边疆后,她曾无数次地想过他戎马沙场时的英武神勇,如今真是见着了,却是以这样敌对的方式。 她的心口短滞一念,嘴角却是浅浅地笑了。 人这一生到处都是选择,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当年选择以哥哥的身份活下来的同时,早就抛却了她与他之间的感情。 从此往后,天下再没有燕欢,只有燕淇。 马蹄声止住了,袁逸轩的目光深沉,燕欢却驱马上前几步,袁逸轩示意身后的侍卫们都待在原地,他径直往前,沉声问:“你找我来说什么?” 燕欢的目光丝毫不见回避,直直地看向他,言语间却带着一抹涩然:“朕早听闻袁将军在沙场上神勇无比,原先还以为是讹传,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看来逸礼的死似乎对将军丝毫没有影响嘛。” 乍然闻得她提及袁逸礼,袁逸轩的脸色骤青,他的眸光狠绝,厉声道:“是你故意设计要我杀了逸礼!” 燕欢轻缓一笑,挑一挑眉道:“是朕,那也是因为他有个背叛了大梁的大哥!袁将军别来同朕说你现在后悔了?” 袁逸轩没想到面前之人非但没有半点痛心惋惜之情,竟还可以将话说得这般绝情!他一手悄然按住腰际的佩剑,恨不得此刻就拔剑冲上去。 燕欢见他脸色铁青得厉害,又兀自笑了笑,这才道:“怎么,袁将军见了朕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有,他来此也只想再问一句。 “公主的死是不是真的和你有关?” 虽是知道当中缘由,袁逸轩却还是想听面前之人亲口承认一声。 燕欢的眸色微微一黯,婳儿说的果真是实话! 她暗自吸一口气,脸上仍是一抹轻蔑笑容,从容道:“是。所以,这就是袁将军背叛大梁,背叛朕的理由?” “这理由难道还不够?你根本就不配做大梁的皇帝!先帝早留有遗诏,传位于九王爷,你又算什么,居然泰然坐在那把龙椅上那么多年!”袁逸轩怒不可遏,手指松开腰际佩剑,反手抽出了背上的黄金羽箭,一手取过挂在马鞍上的长弓,拉弓上弦就一箭朝对面之人飞射过去! 燕欢如画瞳眸里微微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嘴角却有笑容扬起。 说时迟那时快,有什么东西穿破了空气飞过来,只听得“当”的一声响,那至黄金羽箭被撞落在地上。 袁逸轩吃惊地望去,只见黄金羽箭旁直直地插着一支玄铁箭矢! 燕欢亦是震惊张望,燕修一手握着弓箭正策马狂奔而来,陈宜宁伏在他的身后,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袁逸轩。 “将军!”陈宜宁担忧地叫他一声。 袁逸轩怔怔地看着燕修,满目皆是怒意:“王爷这是干什么!” 燕修至此才松了口气,拧着眉宇只好胡乱诌道:“本王是怕此处有埋伏,他岂会这样简单来见你?快跟本王回去!” 袁逸轩却执拗道:“我与王爷不过是合作关系,王爷不必管我的死活,即便我今日死在这里,我的人马也会供王爷调遣!” 他的话落,便闻得燕欢哈哈大笑道:“真是叫朕惊讶,没想到九皇叔也来了。果真还是九皇叔了解朕,朕既然来了,又岂会没有任何准备?袁将军怎就不回头看看,这周围全是朕的人,今日你们一个也走不了!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燕欢一声令下,无数士兵从林子里冲出来,迫使袁逸轩的人不得不与之交战。 袁逸轩的眸中含有一抹厉色,咬牙道:“你派人传话你我都不待过多人马,你言而无信!” 燕欢晓得恣意飞扬:“事到如今你还来同朕说什么信不信,岂非太过可笑!”她说完,再不逗留,调转了马头便离去。 “站住!”袁逸轩的俊颜近乎扭曲,他一夹马腹便要追。 “袁将军!”燕修厉声叫他,他恍若未闻,单人独骑已冲出重围去。燕修再欲上前,却被王师兵团团围住,他不得不出手应付他们。 陈宜宁的脸色惨白,喃喃道:“将军……” 犹记得在帐中他曾对她说过,这一战不为荣华富贵,他亦不怕死。 是以明知道前面形势凶险他也依然义无反顾…… 为什么,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耳畔,传来燕修低沉的声音:“抓紧了!” 陈宜宁猛地回神,茫然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了燕修。 眼前早不见了燕欢与袁逸轩的身影,燕修心中越发肯定燕欢今日引袁逸轩来此的目的,他已没有时间去想燕欢是怎么知道的,他眼下必须要阻止袁逸轩! 王师兵分明是无心恋战,次计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燕修与几人交手便感觉得出对方没有杀意。 他干脆收起了弓箭,双手稳稳拉住马缰绳,大喝一声朝袁逸轩离去的方向追去。 ———— 容芷若策马狂奔,眼前已瞧见军营,她心中一喜,忙加快了速度冲过去。 士兵们已架起了长矛对准来人,却见来人手中扬起太后的令牌,众人脸色大变,此刻也不敢拦着就任她直冲了进去。 方婳与容止锦也跟着入内。 容芷若已翻身下马,也顾不得眼前是谁,拉住人就问:“皇上呢?” 那士兵低头道:“皇上不在营中。” 容止锦已疾步过去,脱口问:“什么叫不在营中?” 士兵依旧低着头:“皇上去见袁将军了。” 什么? 方婳的脸上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心中忐忑不安了一路,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去了哪里?快带路!”方婳瞪大了眼睛厉声道。 士兵吃了一惊,见容止锦把燕欢的令牌拿出来在他眼前一晃,言语间已全是怒气:“快带路,否则本侯现在就杀了你!” ———— 袁逸轩一路追着燕欢出去,奇怪得是身后竟无人跟来,眼前的身影清晰无比,耳畔回想着之前的那些对话,他的面色铁青,又抽出了一支箭欲搭上弦。 燕欢却突然反身,也见一支箭射出,袁逸轩大吃一惊,惊险地躲过。 闻得那人笑道:“记得昔日在金陵,你曾与朕比试过一场,最终打了平手。朕还同你说过,希望有机会能再与你比一比,看来择日不如撞日了!” 袁逸轩满脸怒意,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燕欢的声音继续传来:“不过可惜你只剩下两支箭了,朕却还有九支箭!”话落瞬间,她飞快地又射来一箭。 袁逸轩轻巧避开,他的目光狠戾,扣住羽箭的手指用了里,暗暗提一口气将真气灌入指尖。 乌瞳中拧起一抹精光,屏息松手,箭矢刺破空气飞射而去。 电光闪石间,耳畔传来箭尖力透肩胛的声音,剧痛徒然席卷蔓延至全身,再是无力握住长弓,任由它翻落下去。燕欢的身子一倾斜,整个人直接从马背上坠下去。 半侧身子撞落在地面上,她闷哼一声,目光恍惚回头望去,见袁逸轩骑在马背上飞快地朝这边奔来。 “袁将军!”燕修此刻已追至他身后,他深知此刻拦不住袁逸轩,猛地回头目光落在身后女子的身上,他的面色一沉,低语了一句,“陈姑娘,得罪了!” 陈宜宁心中猛然吃了一惊,只见面前男子突然转过身来,伸手托起她的身子,用力一推,她惊叫一声被甩出去,待她回过神来只听见“噗通”一声,周身尽是河水的味道,陈宜宁呛了几口水,想要喊人,却早已是有心无力。 燕修侧脸冲前面大喊道:“袁将军,陈姑娘落水了!本王不谙水性!” 若说眼下这里还能有一个人让袁逸轩觉得亏欠的,那必然只能是陈宜宁。 果真,原本满脸恨意冲向燕欢的袁逸轩在听到这话时忙回头看了眼,只见边上的河中有人扑腾了几下,袁逸轩下意识地勒停了马缰,他随即掉转了马头冲过去。 脚下一用力,他飞身跃起,径直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燕欢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胛,愣愣地从地上坐起来。 马蹄声近了,她望见燕修自马背上下来,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她下意识地从靴筒中抽出了匕首,用左手笨拙地握着,她满脸污秽地咬牙看着他。 他在离开她一丈处站住了步子,目光淡淡看她一眼,随即开口道:“你走吧。” 燕欢惊诧道:“你不杀我?” 他淡漠道:“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你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来评断。” 他随即背过身,燕欢突然怒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拿起你的弓箭,我不怕你!”她摇摇晃晃在他身后站起来,用匕首指着面前之人。 燕修没有回身,他的目光望向被河水冲得有些远的二人,眼底掠过不明所以的复杂之色,话语骤然冷却:“我没有怜悯你,也不会怜悯你,倘若你心里对袁将军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今日你就不该来,更不该诱他杀你。你想死在他的箭下,想了却你的心事,以为这样才是赎罪,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他才是最大的残忍。” 残忍…… 燕欢的手猛地一颤,匕首重重落在地上。 她一心求死而已,竟也这般罪不可恕吗? 燕修又重新上马,正欲离去,却闻得身后之人又问:“你为什么要护着他?” 他的眸光低垂,冷声道:“我护的不是他。” 这个世界伤心的人已经太多,这一层纸捅破,便又会多上更多绝望之人。 婳儿这一生都觉得自己亏欠袁逸礼,那一个已经枉死,他只知道婳儿一定也不希望袁逸轩亲手杀了亲弟弟,再弑杀心爱的女子。 燕欢呆呆望着面前的男子离去,强忍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鲜血自指缝间汩汩而出,她的身子晃了晃,随即跌坐在地面上。 ———— 袁逸轩用力将怀中之人托出水面,陈宜宁喝了几口水已昏过去。他将她扶起来低头细细查探了一遍,确定她的身上没有伤,这才松了口气。 “陈姑娘!陈姑娘!” 他用手拍了拍她的脸,女子仍然双目紧闭,丝毫没有反应。 袁逸轩将她放在地上,伸手挤压她的胸腹,一下又一下。又水自口中喷出,陈宜宁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徐徐睁开,面前的男子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长发紧贴在脸上,身上的水滴还在不住地往下滴。 身子一轻,被他捞起来,闻得他的声音传来:“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她咳嗽了好久,才恍恍惚惚地摇头。 他点了头,陈宜宁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执拗道:“我不让你去!” 在陈宜宁看来,九王爷那么着急,一定是怕他入了皇上的圈套,眼下她更不可能放手了。 袁逸轩的脸色微变,二人站起来,他拂开她的手才要走,却见燕修骑马朝这边过来。他下马拦住他:“不必去了。” 袁逸轩愤怒睨着他,沉声道:“王爷杀了他,还是放了他?” ———— 方婳等人跟随着士兵一路而来,林子深处隐约似乎传来了声音。 容芷若大喝一声骑马冲过去,方婳与容止锦对视了一眼,听那声音,像是钱成海。 众人策马赶去,远远地瞧见王师兵围成了圈,手中的兵器俱已出鞘。 容芷若下去得匆忙,不慎直接摔了下去。 “芷若!”容止锦忙过去欲扶她,却见她自己咬牙爬起来就冲过去。 士兵们看见令牌忙让开。 方婳跟在他们身后跑过去,只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躺在地上,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浸透,黄金羽箭直直插在身上,方婳只觉得心口狠狠地一震。 最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吗? 钱成海跪坐在地上哭,容芷若的身形一晃,随即冲过去跌坐在地上,哭道:“皇上!皇上!皇上您睁开眼睛看看芷若,皇上,您看看芷若!” 容止锦亦是瞪大了眼睛一步一步走过去,他的目光落在燕欢的身上,蓦然一惊,忙回头道:“方婳!” 方婳闻言跟着跑过去,瞧见那支黄金羽箭的边上还插着一柄匕首,正中心脏的位置。 看来这才是致命伤。 她的呼吸一窒,本能地半跪下去,回眸看向已哭得泣不成声的钱成海,低声问:“谁杀了皇上?” 钱成海摇头道:“奴才们来的时候就见皇上躺在这儿了,是……是袁将军……” 钱成海的话语里显然也带着疑惑,方婳当即摇头道:“不是袁将军!”若是袁逸轩,那***心脏的一定会是羽箭! 容止锦的话语里带着颤意:“去查这把匕首的来路!” 钱成海的眼睛撑大,随即似是不可置信:“这是皇上的匕首,侯爷的意思是……是……” 第169章 遗书 - 嫡女毒妃 - 寐妤 钱成海的声音哽咽,再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容芷若更是哭在不能自已,身子软绵绵便倒在燕欢的身上。 方婳见此,猛地反应过来,用手肘撞了撞容止锦,容止锦也意识到了,忙弯腰将容芷若扶起来,低声劝道:“芷若,别哭了……”话虽这般说着,容止锦自己的眼眶也红了,不管面前这一个是皇上表哥还是公主表姐,总归是一同长大的人。 容止锦心中暗自一叹,伸手抱住了苦成泪人的容芷若。 方婳的话语里亦是带着哽咽:“钱公公还不把皇上送回去?” 钱成海似乎恍然大悟,忙擦拭着眼泪点头站起来媲。 容止锦却推开了容芷若,上前道:“我来。” 他弯腰径直将地上之人背起来,转身走了几步,却见方婳站着未动,他回头看向她,闻得她道:“我就不去了。” 她眼下的身份实在不宜出入燕欢的军营,再说,燕修的人就在前面,她急着想见他。 容止锦略一迟疑,还是点头走了。 钱成海主动留了一匹马给方婳,他将马缰绳递至她手中,含泪道:“姑娘走好,宫里之事姑娘不必担心,皇上俱已替姑娘安排妥当。” 方婳惊道:“公公这话什么意思?” 钱成海回头看了离去的一行人,这才道:“姑娘出了长安,宫里便有圣旨颁下,婳贵妃已客死异乡。”他说完,低头转身离去。 方婳握着马缰绳愣愣地望着,胸口忽而觉得沉闷难耐。 她蓦地又想起燕欢给她的信,第一封信中说倘若她死了,那就要方婳看第二封。指尖触及藏在胸口的信封,方婳想了想,还是打算先见了燕修再说。 她爬上马背,又朝容止锦等人看了一眼,这才掉转了马头。 容止锦一行人才走了一段路,便见前面一个士兵匆匆跑来,他一眼见了钱成海,便急着道:“钱公公,太后娘娘与国舅爷来了,急着要见皇上!” 钱成海的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容止锦。 容止锦亦是震惊了,爹和姑母怎会来? 背上之人已一点点冰冷下去,容止锦灰淡的俊颜再是笑不出来,恨恨地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地加快了步子。 容芷若在后头叫士兵搀扶着,她一路啜泣着,双腿发软,要不是被人扶着,怕是早就走不动了。 ———— 陈宜宁早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转身望着帐内静坐许久的男子,她深吸了口气上前道:“我原先以为王爷是怕将军落入皇上的圈套,可后来见王爷独身一人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我回头想想便觉此事蹊跷。” 若论身手,燕修定然及不上袁逸轩。 燕修闭着双眼坐在榻上,他的身上仍是先前的铠甲,胸前肩胛处暗泽的血渍还清晰可见。此刻闻得陈宜宁的话,他才徐徐睁开眼睛,淡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陈宜宁快步行至他面前,咬着牙道:“王爷明知将军与皇上的深仇大恨,为什么不让将军杀了皇上?” 燕修嗤笑道:“将军虽说与本王是合作关系,眼下却也是本王的人,本王有本王的做事方法,本王要燕淇死在战场上。” 陈宜宁的秀眉微拧,紧拽着衣袖道:“所以,皇上还活着?” 她的眸光直直地望着他,犹记得袁逸轩问他是放了皇上还是杀了皇上时,他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皇上的人马都来了,袁逸轩这才无奈只能带着她撤回。 陈宜宁心有恍惚,面前男子眉目清淡,似乎不像是在撒谎,莫非真的是她想多了吗? 燕修又微微阖上了双目,昨晚连夜赶去见婳儿,剿了那山贼窝才知道那个女子并不是婳儿,只是有些相似罢了。 他心中忐忑,却又像是有些放心,也许婳儿本没事,就在哪里候着伺机来见他。 也亏得他回来了,否则今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悄然暗吐了一口气,他复又睁开眼睛,见陈宜宁依旧站在帐内,他浅声笑道:“陈姑娘不去袁将军帐中吗?” 陈宜宁悠然一笑,缓缓回神道:“我同将军的关系,是方姑娘告诉王爷的吗?” 燕修点头,这件事实在没有瞒着的必要。 陈宜宁轻柔笑道:“方姑娘离开军营好久了,王爷想她吗?” “想。”他说得毫不迟疑,每时每刻都在想,醒时梦中都在想…… 眼下但凡有一点她的消息,他都会抛下一切赶去她的身边。 只可惜…… 婳儿,你到底在哪里? 他悄然握紧了拳头,外头却传来仇定的声音,他入内,见陈宜宁也在,不觉愣了下。 陈宜宁识趣地道:“我先告退了。” “什么事?”燕修望着那双面具都是眼睛,他好久不曾见过这样的仇定了。 果真,仇定的一句话令他瞬间愣在了当场——燕淇死了。 怎么会这样? 燕修的脸色骤变,他记得很清楚,他走的时候燕欢还好好的,虽然受了伤,可那伤在肩胛处,便是看过去血流得有些惊心,但那并不致死! “怎么死的?这消息又是从何而来?” 仇定不假思索道:“都在传是与袁将军见了一面后死的,说是被袁将军亲手杀了。消息是我的探子探的的,绝对错不了,容氏和国舅也已到了军中,眼下那边已乱成一锅粥了,王爷,是出兵的好时机了。” 燕修的俊眉紧拧,这么说来,竟是真的? “王爷,末将愿为先锋!” 耳畔传来仇定坚决的话语,燕修的心里却乱得很,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他还有些想不明白。 燕欢怎就突然死了,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爷?”仇定未见踌躇,“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犹豫什么?” 燕修仍是拧着眉心,他徐徐转过身去,低声道:“将军,让本王再想想。”他的额角渗出了细汗,仿佛一阵踌躇后,竟又怀疑起这到底是不是燕欢的阴谋诡计。 当年容氏与燕欢手段狠辣,心思缜密才至他与母妃不得翻身,如今越是离成功近,他心中反而越是不安。 仇定见他眼下犹豫不决,心中不免有了气,厉声道:“王爷难道忘了娘娘的仇,忘了柳家的仇吗?” “让本王想想。”他仍是这句话,目光也不看仇定,径直抬步从营帐内出去。 外头一队士兵见他出来,忙朝他行礼。他大步往前,才走几步,闻得外头一阵马蹄声直直传进来,他本不在意,直到不知谁喊了一声“方姑娘”,燕修本能地回头望去。 方婳亦是已瞧见面前的男子,她的眼眶一热,本能地勒停了马匹。 “婳儿!” 燕修快步奔至她的马匹边上,顾不得周围那么多士兵在场,伸手便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用力圈在怀里。 她消瘦柔软的身躯贴在他的胸口,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意,他才似相信这不是梦。 方婳被他一时间的动作弄得呆住了,待回过神来这才推他叫道:“师叔!” 他低下头,见怀中女子脸颊染着不自然的红,这般娇羞的样子不禁令他又心动几分,他这才转身拉着她回到帐中。仇定早已不在,他抓着她的手不放,拉她在床榻边坐下,蹙眉道:“这段日子你到底去了哪里?” 这要一一解释可就说来话长了,她冲他眨了眨眼睛,恰到好处地引开话题:“腿伤都好了吗?” 她问着,伸手抚上他的腿,只觉得他略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伸手握住她的手,点头道:“都好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方婳放了心,随即神色微拧,只道:“皇上死了。” 虽是先前闻得仇定进来说过,可这个消息自方婳口中道出,燕修仍是心头一跳,握着她的手指也不自觉地紧缩。 方婳见他如此,便继续道:“我亲眼见到的,那把匕首直直地刺入她的心脏,钱公公说,是她自己的匕首。” 经她这样一说,燕修倒是想起来了,他走时的确见燕欢手中握着一把匕首,他的呼吸一窒,目光黯淡道:“你说说她自己……” 方婳不禁低下头,咬着唇道:“当日我在宫里对她说了些不该说的,我将……将袁将军为何叛变,乃至逸礼的死都告诉她了,还说了当年太后设计陷害你与贵妃娘娘的事,也许因为这个她才一心求死。” 他伸手将她抱入怀中,低叹道:“这不是你的错。” “哦,对了。”方婳取出了燕欢给她的信,道,“这是她给我的,说倘若她死了,便叫我拿出来看。” 燕修闻言,便松开了她,随即起身背过去,开口道:“既如此,那你便看一看。” 虽与那边有仇,该有的礼数他也一样不少,说话做事从来都是君子之道,方婳不觉一笑,这才是她爱的男子。 目光随即落在信封上,她深吸了口气将信件打开,上面的字迹秀中带刚,宛然墨香: 汝见此信,已是天人永隔。朕穷其一生,终为声名所累,择选权力,抛却情感,高高在上为世人歆羡之地,实非朕所愿。世间女子看清看不清,唯有情字而已,婳儿至性,必与朕感同身受。朕唯有一事相求,愿往事随朕之死尘封此处。来生你我若能再见,朕必当竭诚以待,弥补今生之憾。 信末未见落款,字里行间她仍是沿用了皇帝的自谓,此信即便落入袁逸轩的手中,他亦是瞧不出什么端倪。 方婳恍恍又捧着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的脸色瞬间变了,猛地起身拉住燕修的衣袖道:“她不是自尽的,绝不是自尽的!” 燕修吃了一惊,回过神来扶住她因为紧张而摇摇欲坠的身子,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问:“她在信中说了什么?别急,你慢慢同我说。” 她伏在他怀中,听着他均衡的心跳声才缓缓静下心来,伸手将信件递给他,见他低头看信,她幽声道:“她在信中说要我严守她的秘密,那便是不愿要袁将军知晓的,她既是连死也要我守住这个秘密,又怎么会选择自杀?袁将军以为皇上当初为了皇位而牺牲公主,那样一个人,即便知晓会失败也不可能自尽!更遑论她会在战前约见袁将军了!” 燕修也已经看完手中的信件,他的脸色微变,低语道:“确是如此,否则她又该怎么解释她自尽的事?袁将军眼里的皇上不会自尽,不会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 外头传来士兵的一声“袁将军”,燕修蹙眉抬眸,见袁逸轩已径直冲了进来。 燕修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信纸揉成团,紧紧地握在掌心中。 袁逸轩未想到方婳回来了,他的目光一怔,随即才开口道:“他死了,王爷知道了吗?” 方婳惊慌地看向燕修,她暗中握紧了他的手,燕修点点头,话说得毫不迟疑:“本王早就知道,因为是本王下的手。” 仇定带来的消息说人是袁逸轩杀的,袁逸轩自己就清楚到底有没有杀人,与其让他刨根问底,不如燕修来认了。 果然,袁逸轩的眸色一拧,他似是不信:“王爷下的手?那我们一路回来却为何不曾听王爷提及?” 燕修在回眸间已不见了眼底的最后一丝看过信后的震惊,他松开了握着方婳的手,往前一步,道:“是将军自己说的,你我不过合作关系,将军有将军的处事风格,本王亦有本王的行事缘由。燕淇之于将军有不共戴天之仇,本王亦是。” 他一字一句说得从容,似乎没有半分能让袁逸轩怀疑的地方。 方婳屏息站在身后,认真地望着袁逸轩,他的神色未有多大的起伏变化,只道:“容氏也来了,我与仇将军已经商量好了对策,今晚就出兵,我与仇将军在军帐内恭候王爷。”他说完,又看了方婳一眼,随即转身出去。 方婳松了口气,开口道:“师叔……” 他侧目蹙眉开口:“此事暂且只能先如此,总不能叫他去问视权力为一切的燕淇何故会自尽吧?还是你去跟他解释燕淇不是自尽?” 方婳叹了口气,他说得对,这些谎话她圆不过去,若真要一一解释,那势必要牵扯出“皇上”的真实身份。 燕欢早已打定了不将那个秘密告诉袁逸轩的准备,她与燕修也不愿告之,否则亦不会小心翼翼守着这么久了。 逝者已矣,那就让它随风散去吧! “可是,到底会是谁?”方婳心中压着诸多疑惑,抬眸瞧见燕修的眼底覆疑,似是在思忖什么,闻得她开口,他才回过神来,开口道,“我得出去一趟。” ———— 燕修与方婳才入了陈宜宁的帐子,便见她正是要出门的样子。 “方姑娘?”陈宜宁惊诧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方婳勉强冲她一笑。 陈宜宁眼下也没时间去问方婳的事,她将眸光转向燕修,径直便问:“皇上不是王爷杀的,王爷为什么要认?” 果真他一承认此事就在军中传遍了。 幸得他来得早,她应未与袁逸轩说此事。 燕修上前道:“本王有本王的苦衷,希望在这件事上陈姑娘不要再刨根问底。” “为什么?”她仍是不甘心。 方婳上前握住她的手,郑重开口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为了袁将军好,剩下的你若再问,便是逼我与王爷在你面前说谎。” 来时她本想在陈宜宁面漆那承认一切,陈宜宁对袁逸轩有情,必会帮他们守着。可踏入这帐子的那一刹那,她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能不说,还是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从帐内出去,陈宜宁到底没有叫住他们。 燕修的脸上不见一丝笑意,自他看了那信之后便一直心事重重,她知道他是在想那个凶手的事。 她却一把拉住了他,燕修回眸冲她一笑,伸手抱住她,道:“什么都不必说,日后,再若骗我,我定不饶你。” 第170章 登基 - 嫡女毒妃 - 寐妤 帐帘被人飞快地掀起,容止锦急喘着气冲进来道:“爹,他们打过来了,快带姑母走!” 国舅回眸看了一眼,遂又看向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阖的太后,低叹一声道:“不必了,你带芷若离开这里。” “爹!”容止锦的脸色大变,疾步行至他面前,道,“你同姑母留下,九王爷不会放过你们,快走!” 他伸手过去却被国舅轻巧避开,他摇头道:“这半辈子我都不曾自己做过什么选择,止锦,你带芷若走吧。找一个无人认识你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会陪太后娘娘走到最后。你们还年轻,这一切本不该要你们来承担。丫” 容止锦的脸色铁青,忿然道:“芷若不走,爹也不走,好,那大家都别走!”语毕,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止锦!”国舅叫他一声,他的步子未止,很快便已经远去。 国舅喟叹一声,目光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他低低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媲— 帐内虽已点燃了烛火,光线却似乎仍是昏暗。 容芷若含泪呆坐在燕欢的床榻前,目光呆滞地看着她。 钱成海自外头入内她也全然不知,身后的脚步声近了,随之有一抹浓郁的香气自鼻息间淌过,容芷若只觉得视野渐渐模糊,接着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钱成海小心将她扶至一侧,随之掐灭了手中的迷烟,取下了面罩望向床上已冰冷的尸身。他的眼底含泪,哽咽道:“皇上,奴才来送您最后一程。” 他缓缓跪下,脸上早已是老泪横流。 容止锦从太后的帐内出来后心里说不出的烦闷,仰头望着天上的夜空,想着方婳此时应到了那边的营地了吧? 他长长吐了口气,转身欲往营外走去,却是这个时候,闻得有人惊叫道:“着火了!着火了!” 容止锦闻声望去,他蓦地一怔,那不是皇上的营帐吗? 飞快地折回,跑去救活的士兵却被拦在帐外,容止锦吃惊地看着里头已将兵器出鞘的禁卫军,厉声道:“你们干什么?还不快让开!” 禁卫军仍是一动不动。 “侯爷。”一侧传来钱成海的声音,容止锦震惊地回头,只见钱成海扶着容芷若站在一旁,他的眼底涌动着泪水,强忍住哽咽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钱成海缓缓上前将容芷若交给他,容止锦伸手抱住了昏迷中的容芷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钱成海回眸看向火光冲天的地方,悲伤道:“侯爷会理解皇上的。” 容止锦的心狠狠地一痛,皇上表姐是要将那个秘密带到地下,她至死都不愿告诉世人她并不是燕淇。 “皇上!皇上!”太后颤巍巍地从帐内冲出来,哭着欲冲进火场,国舅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圈在怀中:“太后娘娘,请让皇上去吧!” 太后拼命地挣扎着,哭着:“不……不!哥哥你放开我,放开啊……啊……”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国舅红着眼睛望着昏倒在自己怀中的女子,他抱住她,徐徐跪下去。 周遭一众禁卫军、士兵全都低着头跪在燕欢的帐前…… ———— 光启四年夏,帝君燕淇驾崩。 陵王与晋王打着匡扶燕氏正统的旗帜,先后参与兵变,与燕修的人一起抗击王师兵。 半月后,王师兵兵败。 燕修与两位王爷直入长安,后党以及容家的人全部入狱。 皇宫仍需整顿,各位王爷暂且先住在龙山行宫。 燕欢虽已昭告天下婳贵妃已死,不过方婳仍需要有个身份,是以为避免不必要的争端,自晋王与陵王来后,方婳都戴着面纱见人。 大军径直入了皇宫,将各宫各院的人都控制起来,嫔妃全都被安置在太后的延宁宫内,宫外派人监守。 方婳跟在燕修的身侧,低语道:“晋王与陵王观望了那么久突然出手相助,是怕你登上皇位后再回头来处置他们。眼下他们好歹也算你半个同盟。” 燕修笑了笑,道:“我手上有遗诏,他们此刻若再反我,无异于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们可都是明白人。” 方婳点点头,又问他:“你打算如何处置容氏?” 燕修脸上的笑容敛起,半晌,才道:“我听说她疯了。” “是,得知公主的死讯就疯了,她倒是好,眼下什么都记不得了,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底淌过一抹黯淡之色,手被宽厚温暖的大手裹住,她抬眸,见他正望着自己,却突然转口道:“我让方西辞带走了方娬,作为当初他提供给我兵器与战马的条件,你不会生气吧?” 方婳一愣,随即摇头,方西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置方娬于不顾的,眼下让他带走方娬,也省得她再与方娬碰面。 相信以方家在洛阳的威望,爹与二夫人给方娬寻一门亲事应该不会是难事。 “那么,楚小姐呢?”她凝神望着他。 他握着她的手指悄然收紧,遂低头侧目,坚定地望着她道:“你放心,我心里的那个人只会是你。” 她蓦地一笑,都已经历那么多,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师叔。” “嗯?”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 她的脸颊突然红了,踮起脚尖在他耳畔道:“你要当爹了!” 她一手拽着他的衣襟,脸更红了,心也跟着“砰砰”地跳个不止。 燕修清明的眸子徐徐撑大,他伸手抱住她,喜不自胜地问:“你说真的?” 方婳低头应了一声。 连日来乌云密布的脸终于带了畅然笑意,他视若珍宝般将她抱在怀里,激动地道:“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婳儿,谢谢你,我现在好幸福,真的好幸福!”他低头亲吻她的额角,低语道,“待一切都处理妥当,我便册你为后,我要我的婳儿母仪天下。” 她紧紧回抱着他,喃喃道:“我不要什么母仪天下,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他浅浅地笑,望着怀中女子娇羞的样子,觉得这一刻,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 六月中,九王爷燕修登基称帝,接受百官朝拜。 将光启四年改为庆和元年。 先帝女眷暂且全都迁居北苑。 ———— 方婳推开了牢房的门,容止锦已跳起来拉住方婳的手,道:“九王爷登基了?” 方婳点头,蹙眉道:“对不起,到今天才能来看你,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容止锦却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急着问:“那我爹他们呢?我姑母呢?” 方婳低下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容止锦叹息道:“罢了,我不为难你。” “侯爷……” 他“嗤”的笑了,脸上再不是沉闷表情,凝视着方婳道:“现在还叫我什么侯爷,我哪里还算什么侯爷。往后我见了你,估计就得喊你一声皇后娘娘了。” 方婳一时间语噎,竟说不出话来。 外头,隐约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方婳吃惊地回头看去,果真见燕修来了。他并未着龙袍,只一袭青色常服加身,身后所带侍卫不多,他走到容止锦的牢门外,开口道:“在外头就听说你来了,你同侯爷聊着,我去见一见国舅。” “师叔……” 方婳才开了口,便听他又道:“哦,差点忘了,聊完便同侯爷回容府吧,容府的人已在外等候。” 他径直离去,容止锦却是愣住了,方婳半晌才回过神来,突然闻得容止锦道:“他要放过我,那是连我爹和姑母也一起放过了吗?” 方婳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他与太后又怎可相提并论,无论如何,太后都是设计陷害了燕修与柳家的那个人啊! 是燕修心底最恨的那个仇人! …… 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国舅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燕修缓步入内,开口道:“芷若说,你想见朕。” 这一声“朕”令国舅一怔,他随即才似恍恍看清了面前之人。 目光穿过牢门看向后面的侍卫,国舅的声音略低:“我想单独与皇上说几句话。” 燕修的俊眉微拧,还是伸手示意侍卫都退下。 国舅的目光浅浅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他蓦然笑着道:“本该是属于皇上的东西,朝代更迭,江山易主,终逃不过您的手掌心。” 燕修负手上前,低语道:“父皇在世时曾不止一次地夸奖国舅天资聪慧,连我母妃也说你乃国之栋梁,朕真是没想到你竟会为了容氏的一己私欲,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国舅重重叹息道:“我一直以为错在我,是我当年没能拦着太后娘娘犯下滔天大罪,以至于这么多年来那么多人都陷入了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可到头来,还是我错了,是我不够相信她,误解了她。” 他转身淡淡看向燕修,继续道:“皇上定已猜到欢儿的身份,我便没有必要再隐瞒。事到如今,容家已成阶下囚,我并不想为谁开罪,只想告诉皇上当年的事实真相。” 燕修的眉心紧拧,话语也跟着沉下去:“国舅是想告诉朕,当年我母妃之死与柳家灭门与容氏无关吗?” 国舅怔忡下却是摇头:“这件事我不否认,我要告诉皇上的是,当年皇陵一事与太后娘娘无关。” 什么? 燕修的脸色骤变,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 国舅仍是从容道:“我知道也许皇上并不信,以为我是在为太后娘娘开脱,但她的确是绞死柳贵妃的凶手,我知道皇上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即便皇陵之事与她无关,也不能救她性命,今日我告诉皇上,只是希望皇上心中有数。” 燕修的呼吸低沉,燕淇不是太后设计杀死的? 还有这次燕欢蹊跷的死因…… 黑如曜石的眸子蓦然紧缩,这段时间他总觉得心里不舒服,像是在冥冥之中漏掉了什么,是因为这个吗? ———— 从容府回来已有半个时辰了,方婳呆呆地坐在窗前,有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回眸见是玉策端着茶水过来。 “姑娘喝口茶吧。”玉策将茶盏奉给她。 方婳接了,见她突然跪下了。 方婳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扶她:“你这是干什么?” 玉策低着头不肯起来,哽咽道:“奴婢知道姑娘是顾念旧情才将奴婢留在身边照拂,只是奴婢福薄,没有福气伺候姑娘,请姑娘求皇上放奴婢出宫去吧!” 方婳震惊道:“出宫?玉漱死在宫里,无论如何你家里人也一定恨你,你又如何还要回去?” 玉策摇头道:“奴婢不是要回去。钱公公随先帝而去了,奴婢只愿去先帝随风散去的地方,一生一世守着她。” “玉策……” 地上之人强颜欢笑道:“奴婢泡了好茶,还未叫她亲口尝过,姑娘定能明白奴婢的心。” 方婳呆呆地望了她良久,才终是点头道:“我知道了,会同皇上提此事,你先下去吧。” “谢姑娘体恤!”玉策抬手擦了擦眼泪,笑着道,“先帝在时常说奴婢泡茶的手艺好,就让奴婢伺候姑娘喝茶吧。” 方婳应了,目光却是看向窗外,她都已回来多时,燕修怎还不回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般想着,她有些坐立不安,才转了身,便见燕修自外头进来。 “参见皇上。”玉策低头行了礼。 燕修示意宫人都下去,方婳伸手拉住他的手,道:“方才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 “嗯?”他低头看她。 她又道:“我想提玉策求个情,放她出宫去。” 他有些心不在焉,只点头道:“这种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不必问我。对了,婳儿,立后一事,我想先缓一缓,等给你找个合适的身份。” 方婳笑道:“这件事不急,你怎去了那么久,国舅同你说什么了?” 他的眉目低垂,浅声道:“还能说什么,左不过是容氏的事。” 他拉着她坐下,伸手圈住她的身子。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 他答得毫不迟疑:“处死,我心意已决。” 虽是早已知晓的答案,不过听他说出来,方婳还是有些不安,她动了动唇,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不管如今说什么都无法消减当年他亲眼看着柳贵妃被绞死在眼前的痛。 燕修却又道:“北苑的女眷我想给她们加封了封号,就按先帝遗孀的待遇养在宫中,即便放她们出去,这一生也难得到好的归宿了,你觉得呢?” 方婳点点头:“我觉得这样很好。” 因为太后的一己私欲,那些妙龄女子都葬送在了深宫之中,原以为是得到了皇上的垂青,真相如何,没有人比她还要清楚。 他笑一笑,将头枕在她的肩上。 她低唤一声“师叔”,他轻弱道:“嗯,累了。” “那就睡一会。”她笑着看着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 六月二十七,太后与国舅被赐死,容家除容止锦外,其余人等全都驱逐出长安。 …… 城郊的小河边,杨柳沐着热浪恹恹地垂在水边,马车内,国舅缓缓睁开眼睛,他侧脸,望见容氏正熟睡在他的身旁。 国舅吃了一惊,忙起身掀起了车帘,见容芷若拿着水壶正要进来,见他起身,不觉道:“爹,您醒了?” “爹!”容止锦也跟着从后面跑过来,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国舅震惊不已,蹙眉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已经……已经……” 容芷若伸手将水递给他,低声道:“当日他入宫救走方婳时曾答应我的,只要我帮他,他将来就会许我一个愿望。”她的目光看向马车内的容氏,“他果真没有骗我。” 第171章 辞官 - 嫡女毒妃 - 寐妤 “皇上是个至性之人。”国舅低低一叹。 容芷若垂下眉目,轻言道:“他为了方婳当真什么都可以牺牲,我原以为我会很恨他,可是事到如今,竟也没有那样恨……” “芷若。”国舅伸手抚着女儿的脸。 车内,传来容氏的声音:“啊……不要,不要——” 国舅忙回身欲伸手,却见她惊恐地坐起来,拼命地缩在角落里,撑大了眼睛瞪着他,道:“不要过来!走开!你们全部都走开!走开!媲” 国舅拦住了欲上前的容芷若,低语道:“好好,我们都不过来。” 容止锦站在外头没有入内,只开口道:“爹,你们先走。丫” 容芷若吃惊道:“二哥,你不同我们一起走吗?大哥还在云州等我们呀!” 听她提及大哥,容止锦的神色黯淡几分,他勉强一笑,道:“还有些事,昨晚我就去云州跟你们汇合。” “什么事?”容芷若追着他问。 他却不愿答,目光定定地看向国舅,国舅点了点头,道:“自己多加小心。” 容芷若震惊道:“爹,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国舅回头看了容氏一眼,这才低声道:“没什么,芷若,我们走。” 容止锦远远地站着,见马车渐行渐远,他的明眸不由得一暗。他原本问爹时只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却不想爹却说当年表哥的死于姑母无关,那便是另有凶手! 容止锦的脸色低沉,便是那个人害得容柳两家反目,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 ———— 虽已是遮光背阳的西苑,风里却仍是带着难耐的燥热。房檐瓦砾上千光照耀,犹如明珠般斑斓彩色。 几个宫人侍在一侧轻打着扇子。 陵王笑着道:“皇上当真就这般轻易地放过容家其余人等?想当年容氏阴谋篡位,即便是将容家满门抄斩亦不为过!” 晋王接着道:“非也,皇上初登帝位,自是希望仁德天下。” 燕修略笑着道:“此次多亏两位皇兄相助,朕心中记得这份情,只不过朕初掌天下政事繁多,两位皇兄不如先回封地,待朕择了良日再召二位回京一聚。” 晋王点头道:“如此也好,就请皇上先专心政事,你我兄弟来日方长。” 陵王道:“那我便与四哥同行吧。” 燕修淡声道:“朕会派人护送两位皇兄。” 回廊上骤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即有太监的声音传来:“皇上,宫里来消息说袁将军在御书房外求见。” “哦?”燕修这才起了身,道,“那朕先回宫了。” “恭送皇上!” 晋王与陵王随即站直了身子,二人相视一笑,随即拱手道: “四哥请。” “六弟请。” 二人走出亭子,各自离去。 晋王却又回头,见直直看着燕修离去的毕风道:“毕风,我们走。” 毕风将眼睑垂下,应声跟上。 ———— 窗外的风似乎越发大了,吹得木窗“啪啪”作响。 方婳回眸瞧了一眼,便见一个宫女急急跑进来,低头道:“姑娘不好了,曦太妃自尽了!” “什么?”方婳脸色一变站起来,“人怎么样?” 宫女后怕道:“人是救回来了,可是药也不肯吃,话也不说,奴婢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告诉姑娘。” 皇上登基已有几日,虽不曾册封,可宫里人都知道这一位无疑便是将来的皇后娘娘,是以谁也不敢怠慢。 方婳迟疑片刻,终是道:“去看一看。” 一直不曾踏入北苑,一来是不知见了韦如曦该如何解释,二来她也确实有私心,不想见到楚姜婉。 宫女小心地挑起了帘子引她入内,琉儿坐在一旁拭泪,见方婳入内,才忙起身行礼。 方婳的目光朝床上女子看去,她呆呆望着帐顶,娇美脸颊无一丝血色,露在外头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细细看,还有殷红之色透出来。 方婳的心不由得一紧,她低语道:“你们都退下。” 琉儿随一众宫人都退下了,方婳这才缓步行至韦如曦的床榻边坐下。 她伸手揭下了面纱,低语道:“曦妹妹,是我。” 韦如曦的指尖一颤,她徐徐转过脸来,目光游离在方婳的脸上,见真的是她,她吃力地撑起身子,用力握住她的手道:“姐姐,真的是你!他们说皇上驾崩了,说皇上不会再回来了,这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 她的美眸撑得大大的,期待地望着方婳。 方婳悄然别开了目光,低语道:“是真的。” 真的…… 韦如曦的手蓦然一松,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她颤声哽咽道:“那为什么要拦着我,就让我去陪皇上,让我去陪着皇上……” 她挣扎着要下来,方婳伸手按住她,红着眼睛道:“就算你死了,先帝也不会活过来了!” “先帝?”韦如曦浑身一震,她怔怔地望着她。 方婳垂下眼睑,一字一句道:“九王爷已登基,你不是真的不知道。” 韦如曦缓缓坐直了身子,咬着唇道:“他篡位!” “他没有!”方婳厉声喝断她,随即话语又轻柔下去,“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要接受太难了,很多事我不便解释,我只能告诉你,九王爷手中有遗诏,他是堂堂正正的皇位继承人。” 韦如曦失望地道:“那姐姐便是说皇上才是阴谋篡位之人吗?姐姐,皇上他深爱着你,处处为你着想,你怎么能这么诋毁他!” “曦妹妹,我……” “我不要听!你走吧,你走!”韦如曦捂着耳朵,“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皇上爱错了人,我也看错了人!” 错?要说错,她韦如曦有何尝不是爱错了人? 燕欢曾同她说过,燕淇所爱也并不是她,而是容芷若,兜兜转转,她原也是个可怜之人。只是眼下这一切,她却不能同她解释一句。 哀伤地叹息一声,方婳到底是重新戴上面纱转身出去了。 外头的宫人见她出来,个个都不敢说话,唯有琉儿踉跄地跑上前,拉住她道:“姑娘可有劝娘娘吃药?娘娘愿意吃药了吗?” 方婳低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太嫔娘娘。”一侧传来宫女细声细气的声音。 方婳闻声瞧去,只见楚姜婉携了霁月的手出现在院门口,她正巧与方婳对视。那一刻,方婳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广袖下的手指微微地颤抖起来。 不可否认,面对这个女子,她心里始终是有愧疚的。 当日燕修手中无权,还是任人宰割时,楚姜婉对担忧燕修的心不会亚于她。她是真的爱着燕修,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男子成为皇帝,而她却背着先帝嫔妃的身份。 方婳在惋惜的同时,又深深觉得内疚。 楚姜婉已近前来,大方往方婳面前一站,她的脸上没有笑意,只淡淡道:“这位便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后宫之人都恭敬地称呼方婳一声“姑娘”,没有人知晓她从哪里来,亦没有人知晓她姓甚名谁,可楚姜婉却知道她是谁,她在瞧见那双眼睛时便已经知道了! 修爱的那一个人终不是她! 方婳终于从那一声“皇后娘娘”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将目光重新看向楚姜婉,她朝她行了礼,平静道:“娘娘既是来看太妃娘娘的,就请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语毕,她再不逗留,径直转身离去。 楚姜婉回眸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随之转身入内。 方婳的步履飞快,走出院子,她才暗自长叹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不愿意面对楚姜婉,想来燕修也是一样。 待前朝政事稳定,他势必会想起北苑这个也深爱着她的女子,他会怎么做? 方婳的心跳飞快,倘若他要补偿她,她会支持他吗?她猛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实在是不知道。 随即,她又不觉苦笑起来,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到如今她竟也害怕了。 她爱的那个人已成了大梁的皇上,往后,他势必也会有三宫六院,她此刻就已经怕了吗? 蓦然回身看向北苑的宫门,燕欢是个女子尚且还有这么多嫔妃呢,又何况是燕修,他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宫女上前来请她上轿,她摇头示意她们远远跟着,一个人呆呆地一路往前走去。 ———— 暖风穿过了半垂的帘栊入内,吹得御案上的笔挂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燕修望着面前低眉垂目的男子,心中不觉荡起一丝异样,他起了身道:“你要辞官?” 袁逸轩仍是从容道:“皇上该知晓末将当初起兵的缘由,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末将不求荣华,只愿能悄然离去。” “你要去哪里?” 他似挣扎了片刻,才哑声道:“移回逸礼的尸骨,带他回金陵。” “然后呢?” 然后…… 袁逸轩心中一震,他从未想过给公主报仇之后还会有什么然后,他本以为他不会从这一场兵变中活下来的。 世间却有太多的意外,他活下来了,还多了一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皇上,仇将军来了。” 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 仇定大步入内,见袁逸轩也在,他微微一愣,随即朝燕修行礼:“参见皇上。” 燕修示意他免礼,回眸看向袁逸轩,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仇定的真实身份吗?” 袁逸轩心中吃惊,本能地回头朝仇定看去,仇定抬手揭下了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半侧有着一道长刀疤的脸,袁逸轩的眼睛不自觉地撑大,这张脸他曾见过的,竟是当年的柳将军! “怎会?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他惊诧地问出口。 燕修淡声道:“平阳侯师承云天大师,而云天大师是华年成的亲弟弟,华年成拿到一张面具并不是难事。” 袁逸轩似一下子反应过来,脱口道:“所以仇将军手下的军队就是当年你入狱后,自动弃械离去的柳家军?” 眼下想来,那些当日被视为背弃柳家的叛徒根本就是为了保存实力!好日后东山再起! 袁逸轩震惊非常,没想到那时候他们便已有如此长远的计划! “既如此,那为何不连贵妃娘娘一起救了?”要一张面具不难,两张想来也不难吧? 燕修的眸色黯淡,他忍住悲痛道:“母妃她不愿。” 仇定恰到好处地替他接过话:“娘娘直至最后都还希望事情能有转机。” 袁逸轩摇了摇头,嗤声笑道:“皇上为何将这一切告诉末将?” 錾金香炉里的熏香依旧燃着,仿佛渐渐地将一室的沉闷也散去了些。 燕修的眼底恢复了一贯的平和,他开口道:“因为朕要将仇将军调去边疆,大梁刚刚平息内乱,眼下最是要防范边疆的时候。而朕更希望你能留下,长安需要你,朕也需要你。” 袁逸轩的眼底无一丝波动,他径直道:“这算是圣旨吗?若是,末将抗旨,请皇上处置吧。”他说着,单膝跪下。 仇定的眸子一紧,愤然道:“袁将军,你可是在和皇上说话!” 燕修伸手拦住了仇定,他的表情始终平淡如水,道:“仇将军回军营准备准备,即刻便动身去边疆。” “可是皇上……” “长安这边朕自有分寸。”他打断他的话,示意仇定出去。 仇定迟疑片刻,终是叹息着出去了。 袁逸轩依旧跪在地上,燕修未叫起,在他面前站定,低笑道:“你今日若真的为抗旨而死,你倒是图了清净,又叫陈姑娘怎么办?叫袁家二老怎么办?” 袁逸轩冷笑道:“皇上不必拿这些话来刺激我,我早就不该在活在世上了!” 燕修轻缓一笑,低头凝视着他道:“何为该,何为不该?要说杀戮,朕这双手上杀伐血腥也不比你少。可朕却还想活着,还有要守护的人。” “末将已经没有了!” 他答得倒是快。 燕修的眸华微闪,若真没有了,当日又怎会舍弃杀“燕淇”的最好时机转而去救陈宜宁?不管是处于愧疚还是别的什么,他终归是不愿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子去死。 他暗自松了口气,却是转口道:“若说为了袁大人呢?为了袁大人要守护的人,将军也不愿吗?” 袁逸轩心口一震,随即自嘲笑道:“方姑娘如今有皇上保护,还需要末将吗?” 燕修郑重地点头,道:“朕还有件重要的事未做完,所以需要将军留在长安保护婳儿,就当是朕为了袁大人恳求将军,你还要拒绝吗?” 他一字一句说得恳切,袁逸轩至于膝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当日洛阳悔婚一直是逸礼心中的痛,他明白的,比谁都明白。 他却抬头问:“皇上要做什么事?” 燕修不答,轻声转口道:“将军留在长安的时日便住在礼部尚书府,哪里还有袁大人的遗物,将军也可趁此机会收拾收拾。” 袁逸轩的脸色微变,半晌,终是应了。 ————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回到寝殿,方婳才踏进门,便闻得身后的宫女道:“咦,那不是傅太嫔吗?” 方婳吃惊回眸,果真见傅云和远远地站在外头。 她一愣,见傅云和已经疾步上前来,见了她便道:“我知道冒昧来见姑娘很失礼,可眼下我除了来求姑娘不知还能去求谁。” 方婳惊道:“何事?” 傅云和的眼底闪着泪光,低语道:“皇上刚刚登基,不允许宫里有信件进出,我家中只有妹妹一人,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我写了一封家书想要送出去,可如今先帝驾崩,谁也不会帮我了……姑娘就行行好,帮帮我。” 她说着,居然跪下了。 方婳忙叫人扶了起来,请她入内,说到底她也是先帝嫔妃,这若传出去,还以为是新帝苛责她们。 方婳请她坐下,命人沏了茶,才道:“帮你不是不可以,但我必须看一看信。” 172.第172章 黏人 - 嫡女毒妃 - 寐妤 霞彩铺满天际,内室熏香四溢,萦遍衣袖。 身后传来珠帘轻悄碰撞的声响,方婳睁开双眼回过头去,燕修独身一人入内,见她呆坐在窗边,蹙眉道:“听宫人说你胃口不大好,可是身子不适?我让华年成来给你瞧瞧。” 方婳略吃一惊,忙摇头道:“不用,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事情还多着吗?” 他“唔”一声,正巧见他身后又来了两个宫女,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出去。他伸手将她拉过去坐下,亲自盛了汤递给她,道:“我让晋王和陵王回封底去了,仇将军也已动身前往边疆,长安还有袁将军,你不必担心。” 方婳低头喝了口汤,闻得他这样说,这才松一口气丫。 燕修自顾倒了杯茶,喝了一口道:“去了北苑吗?” “嗯。”她浅声应着,不知为何又马上扯开了话题道,“傅太嫔想拜托我寄一封家书,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你要看看吗?媲” 他清浅一笑,与她挨得近了一些,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明眸里荡漾着笑意,道:“你都看了,我还看什么,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原本都已提及北苑这个话题,方婳便是想顺便说楚姜婉的,可是不知怎的,试了好几次,还是说不出口。 两人就像是故意的,谁也不点破。 起风了,朦胧纱窗外,树影摇曳,片刻,泠泠汀汀地竟下起雨来了。 天色骤暗,宫女们悄声进来点起了琉璃灯,只是内室碍于燕修在,没有传召无人敢入内来。 他看着她将整碗汤都喝了,这才笑着伸手将她抱入怀中,轻柔道:“你可有想要的宫人,我把他们调来你身边伺候。” 方婳的眼底似有萤火之光,却是瞬息之间又沉下去,太皇太后临终前曾留下遗言将潋光留给她,如今潋光已去,这偌大的皇宫内,除了燕修,她谁都不想要。 抬眸望着他,她却是问:“钟司正呢?” 他的眼底有笑意,不浓不淡,道:“等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自会封赏她。” “那……先帝之事呢?” 她凝视着他又问。 燕欢的身份如今知道的人并不多,世人眼里她仍是燕淇的身份,从一开始就不戳破,如今更不会了。 窗外的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着,细碎声响令一室的烦闷也消减了一些。 燕修点头道:“派人在查,还没有眉目。” 方婳的心里又不安起来,伸手抱紧了他,道:“即便是哪位王爷,可已明知道你手中有遗诏,在那个时候下手杀先帝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要说到好处,那也全是你占了,对方若是专门下手为你铺路,那又为何不言明身份?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可是想来想去总想不明白。师叔,我心里很怕,很害怕……” 仿佛幸福来得太简单太美满,她又怕一不小心又全都没了。 如镜花水月,到头来终成一场空。 燕修拥住她颤抖的身子,安慰笑道:“不用怕,我就在你身边,哪里也不会去。” 她似乎安心了些,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笑着道:“日后我让华年成每天来给你请脉,你要乖乖吃饭,乖乖睡觉,给我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她羞赧地靠进他的怀里,细如蚊声道:“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认真想了想,低头道:“男孩英明神武像我,女孩蕙质兰心如你。”温柔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我都喜欢。” 她将目光一瞥,道:“骗人!” 他却呵呵笑起来,起身将她拉至床边坐下,咳嗽两声,道:“日后就算我骗尽天下人也绝不敢再骗你了。” 方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说真的?” “真的真的。”他仍是笑,黑如曜石的眸子闪着光,道,“这帮丫头果然是想给我省烛火钱了,这么老半天也不进来点灯。” 方婳闻言回头便欲喊人,他却拉住她道:“都省了这么久了,便省到底吧。”语毕,方婳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他抱起来小心放在床上。 脚上丝屡褪下,他已过来轻躺在她的身边,与她十指相缠。 方婳心中淌过一抹暖意,却仍是本能地挣扎一番,咬着唇道:“你干什么?” 他干脆翻了个身抱住她,笑道:“天色已暗,夫人难道还不愿就寝?” 方婳的指尖一颤,夫人……他素来唤她婳儿,从未叫过她夫人。 心跳如鼓,她浅哼一声道:“谁是你夫人!” 他的嘴角一挑,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含笑温柔道:“你,方婳。” 若是此刻屋内点着灯,方婳想她的脸定是红得见不得人了,悄然用手背碰了碰,果真烫得很。不知为何,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她背过身去,他跟着贴在她的身后,她只好道:“你平时睡觉也这样黏着人吗?” 自他登基后,政务繁忙,总是来看了她便走,就今日这般夜宿还是头一回。 燕修听到这句话竟然笑了,在她耳后轻声软语道:“我从前是否这样,你难道不知道?” 方婳的脸有红几分,她眼下倒是庆幸今日未曾点灯,她抿着笑,执拗道:“我忘了!” “忘了?”他饶有兴致地一问,随即抱着她的手臂越发紧了些,感慨道,“健忘可不好,看来是为夫之过,今夜为夫要好好给夫人加深加深记忆。” 他直接将她的身子扳过去面朝着他,不由分说便将她拥在怀中,方婳轻呼道:“师叔……” 他颔首轻笑道:“还叫什么师叔,叫我的名字。” 她蓦地咬住了唇,记忆中,唯有一人是叫他“修”的,便是楚姜婉,那时她也曾嫉妒过,只是后来,她便再没有过叫他名字的念头。叫他的名字,她便会想起楚姜婉,总是会一遍一遍地想起她。 温顺地靠在他的怀里,她笑着道:“不要,我习惯了!” 他叹息一声,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每次听你叫我师叔,总觉得我这个老头占了你的便宜似的。不过,也罢,我也习惯了。” 她立马得了便宜又卖乖,道:“还不是你自己非要让我喊你师叔的,你这是自食恶果!” “嗯。”夜幕中,闻得他淡淡道,“那我就食了。” 方婳一惊,只觉得他的气息近了,接着唇上触及一片柔软,她尚未回过神来之际,他的舌尖已撬开她的贝齿肆意闯入进来。 她徐徐将周身所有的防备都卸下,柔柔地回应着他的一切。 帷幔轻缓垂下,榻上两具身体紧贴在一起,温柔恣意中,像是生出了一抹安宁,令之前的种种担心疑虑全部消散。 …… 后来,她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去。 梦中似乎听见了谁的呼喊声,起初是一声比一声高,后来又略显得杂乱,再然后便悄然无声了。 她往他的身上钻了钻,终是在这一片温暖中沉沉地睡去。 ———— 方婳是同燕修一起醒的,宫人们俱已进来准备伺候他起身,回头便见她也醒了,他温柔笑道:“天色还早,你可以在睡一会。” 她径直坐起身,接过宫女手中的衣裳,道:“我给你穿。” “嗯?”他的俊颜染笑,没有拒绝她,倒是从容地起了身。 从前燕欢还在时,她是不必伺候她穿戴的,自是也不知道朝服居然这般繁琐,花了半个时辰才勉强给他穿戴整齐。他低头望着她轻柔地笑,不顾宫人在场便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她下意识地推住他的身子,窘迫道:“还不走?” 他点点头,冲她一笑离去。 方婳的脸颊仍然滚烫如炉,待他出去,她忙转身钻入被窝道:“我还要睡一会儿,没事不必来叫我。” “是。”宫人们都应声退下。 她干脆用薄衾将整个身子都裹住,脑中怔怔地回想着燕修那温柔的笑,还有他深情凝望着她的样子。 她笑着笑着,便又迷糊睡去。 怀孕以来,她的反应不算大,却是爱睡了。 这一觉醒来竟已日上三竿了,方婳忙坐起身来,嗤笑自己居然睡得这样死! 自个穿戴了出去,紫宸殿的宫人都换过新的,谁也没见过婳贵妃的样子,也省得她在这里还戴面纱。 拂开了珠帘才出去,便见外头的宫女过来,慌张地道:“姑娘总算起来了,北苑那边传来消息说曦太妃……殁了。” 什么? ———— 昨日韦如曦伤心欲绝在她面前哭的样子她仿佛历历在目,如今再看居然只剩下一具冰凉的尸身。 琉儿跪在床榻前悲戚地哭,方婳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宫女忙谨慎地扶住了她。 宫女哽咽道:“是昨儿夜里的事,傍晚时发现太妃娘娘不见了,奴婢们便出去寻,在太液胡中发现了娘娘的尸体。奴婢们怕打扰皇上与姑娘歇息不敢禀报,今早去时皇上已早朝,姑娘还睡着……” 目光呆滞看着双目紧阖的女子,方婳的四肢冰凉,昨儿夜里……莫非她听到的声音并不是梦吗? 方婳一把抓住宫女的手,急着道:“就没有人跟着她吗?为何就没有人跟着她?” 宫女低下了头:“太妃娘娘一早就想自尽,奴婢们一时疏忽就让她自个溜了出去,姑娘饶了奴婢们吧!” 满屋子的宫人都害怕地跪下了。 方婳心中悲恸,思及昨日韦如曦还哭着说要去陪“燕淇”,她腕口的伤口甚至都还没有愈合,她果真就又自尽了。 琉儿忽而哭出声来。 身后的宫女又道:“姑娘,眼下天气燥热,太妃娘娘的尸身不宜存放太久,此事得早作安排才是。” 方婳点点头,道:“派人去禀报皇上,再知会六尚一声。” “是。”宫女哽咽应着起身出去。 琉儿却转过身,沙哑着声音道:“奴婢有几句话想同姑娘说。” 方婳将众人遣退,琉儿哭得眼睛都肿了,跪着上前拉住方婳的衣裙,道:“我们娘娘不是自尽的!” 方婳的眸子猛地撑大,脱口道:“你说什么?” 琉儿狠狠擦了把眼泪,道:“奴婢知道您是谁,昨日您走后,太妃娘娘很伤心,奴婢问了她好多次她才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奴婢,后来娘娘她又说姑娘素来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什么苦衷说不出口,她说她后悔对姑娘说了那些话,执意要同姑娘道歉。奴婢原先是同娘娘一起去找姑娘的,可是出了院子起风了,奴婢怕太妃娘娘着凉便折回来那披风,哪知道再出去就找不到太妃娘娘了!后来……后来有人在太液胡中发现了娘娘……”琉璃拽着方婳衣裙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继续道,“奴婢知道太妃娘娘不是自尽的,她未同姑娘道歉,尚未知晓姑娘有何苦衷,她一定不会自尽的!” 琉儿悲切的话语似碎片全都钻入方婳的耳中,她猛地回过神来。 目光重新又看向床上的女子,她推开了琉儿的手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若没有琉儿那番话,她也定会以为韦如曦是自尽的,既非如此,那又是谁? 据方婳所知,韦如曦性子温纯,从不与人结怨,要说后宫女子妒忌,那也是燕欢在时对她宠爱有加所致。如今燕欢不在了,自不会再有争风吃醋,那又是谁会要一个失宠太妃的命? 琉儿仍是跪在地上哭,颤声道:“太妃娘娘为人宽厚,待奴婢也是极好的,奴婢不想让她白死!但求姑娘念在昔日与娘娘的旧情上,一定要帮娘娘找出凶手!” 方婳恍恍惚惚,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心中莫名又想起一件事,她脱口道:“昨日我走之后楚太嫔来同太妃说了什么?” 琉儿一怔,随即茫然摇头道:“后来奴婢去太医院拿药,并不在屋内。哦,对了。”她似想起什么,忙取了一件东西递给方婳道,“娘娘死时紧紧攥着这个!” 琉儿递给她的,是一枚璎珞,方婳曾无数次见过的。 那是韦如曦的东西,曾是燕淇送给她的,与燕欢一人一枚。 她至死都还在想着心爱之人会出现吗? 胸口说不出的难受,她用力将璎珞握在掌心里,艰涩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凶手的。” ———— 因天气炎热,燕修下旨隔日便入殓。 方婳如今怀有身孕不便扶灵出宫,她独自站在城墙上,远远地望着离去的送葬队伍,眼泪不经意便落下来。 初入宫闱到如今,不过短短两载时光,她却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其实韦如曦很傻,长安早就没有她所期待的人了,她却还是来了。 肩膀上一重,她侧目,见一见披风被人披在她的肩膀。燕修的气息随即压下来,他轻声道:“难受就哭出来,我在这里,没关系。” 任由眼泪流下来,她却没有哭出声,削肩抖动着,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低声道:“曦儿死前她去见过她,没有人知道她同曦儿说了什么。” 他脱口问:“谁?” 方婳咬着牙道:“楚姜婉。”分明见他的眼底波光涌动,她继续道,“我派人去问了,她说要你亲自去审她才肯说。”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指微微一颤,似是怎么也想不到楚姜婉会牵扯进来。 他低垂了目光望着她,问:“你信是她做的吗?” 方婳的眼眸重新望向行远的队伍,漠然合上了眼睛,道:“我不知道。” 他沉默良久,终是点头道:“我去问她。” 同他一起从城楼下来,却见侍卫拦着一个人,那人见方婳过去,忙挥手道:“方婳!方婳!” “侯爷!”整日的阴郁在看见那张脸时终是一扫而光,方婳疾步上前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173.第173章 故人泪 - 嫡女毒妃 - 寐妤 多日不曾见容止锦了,虽是笑着同她打招呼,可他的脸色并不好,苍白中带着一丝忧郁。 这,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的。 方婳骤然一愣,突然心底莫名地痛起来。 就像是原本一直珍藏着的东西也消失了,面前这一个分明还是容止锦,燕修也不曾下旨削他的爵位,可到底有什么东西变了。 燕修握紧了方婳的手,她回眸勉强冲他一笑,道:“你先回去,我同他说几句话。” 燕修点点头,留下一队侍卫远远地跟着他们辶。 再回头,见容止锦笑得更深,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笑意,好似之前的那丝忧郁是方婳的错觉。 她心里蓦地又开心了,伸手将他拉至一侧,他却识趣地拂开了她的手,轻声道:“你现在什么身份,怎敢跟我拉拉扯扯?” 她吐了吐舌头,笑着道:“我一时间高兴就忘了!对了,你怎么不走呢?你让芷若一个人走了吗?澌” 燕修因她放过了太后与国舅之事方婳并不知晓,容止锦知道燕修是怕她有心理负担才不说,碰巧大约她也没问,他想了想,便道:“先帝的事还没有结果,我不想走,芷若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替她安排好了。” 听他提及燕欢,方婳脸上的笑容淡了。 容止锦却突然靠近她,细细地看了她几眼,这才又笑着道:“我发现我这么些天不见你,你好像胖了呀!这么看来,皇上果真没有亏待你!你说,你是不是把司膳房搬去你寝殿了啊?” 容止锦总有本事叫人立马喜笑颜开,瞬间的悲哀被很好的掩去,让她暂时忘却了是来送灵的,方婳的脸颊爬上绯色,她羞涩道:“我怀孕了。” “什么?”容止锦霎时间也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故意的,问话突然也大声起来。 方婳一脸窘迫道:“干什么喊那么大声,你听到的!” 容止锦果真呆呆地站了良久,见她往前走去,这才拔腿追上去,跟在她身侧道:“你说真的?” 她点头。 他又问:“皇上知道吗?” 她还是点头。 容止锦突然就生气了:“他既知道,为何还不立后?想叫你没名没分跟着他?” 他的声音瞬间又大了,方婳浅浅睨他一眼,这才道:“现下不是时候,立后是大事,动辄惊动朝野上下,如今他刚登基,前朝后宫一堆的事要处理,再者说,我也得找个合适的身份才可以。你也说先帝的事没解决……那件事一天不解决,我心里一天都放心不下来。前日夜里,曦太妃突然殁了……宫里都说她是自尽,可我知道她不是……” 容止锦颇为震惊,脱口道:“你说刚才扶灵出城的是曦太妃?韦如曦?” 方婳黯淡低下头去:“正是。” 他沉默了下去,低着头走在她身侧,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婳知道原先容止锦的大哥正是喜欢韦如曦的,想着他大约便是想起了自己的大哥,便转了口道:“你若一人住在容府觉得闷,我去同皇上说让你暂且住到上阳行宫去,我也可时常见到你。” 他侧目看她,眸子里晶亮亮的,笑着道:“不好,我是容家的人,你同我走得太近不怕招来非议吗?” 方婳嗤笑道:“我都是从鬼门关打过转的人,还怕招人非议吗?难道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他跟着笑了,随即又道:“其实这也不是主要的,我还是想查一查先帝之死,在宫里放不开手脚,容府还有人手,都是从前忠于爹之人,我要见你还不简单吗?即便皇上不让我进宫我也能进去,这天底下就还没有我容止锦进不去的地方!” 他说着说着,又自豪起来。 二人一路走去,不经意间便瞧见了前面的礼部尚书府,方婳的步子不觉停下了。 犹记得她初次来这里,还是同袁逸礼一起,他还问她要不要进去坐坐,她却冷淡地说不必。 她不是没看见他眼底的失望,她只是觉得既已退婚便没有再留恋的必要。 那时正逢潋光入狱的时候,因为袁逸礼是燕欢的人,她甚至还恨过他。 “怎么了?”容止锦也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她,见她的目光呆呆地望向前面的尚书府邸,他似恍然大悟。退回到她身侧,轻声道,“想进去看看吗?进去吧。” 方婳仍是站着不动,容止锦干脆伸手将她拉过去:“愣着干什么,走啊。” “侯爷……”她的手缩了缩,他的力气却很大,径直拉着她上前,道:“你在怕什么?既然怀念,那就去看一看。你在愧疚吗?方婳我告诉你,即便到最后一刻,他最不怪的那个人就是你,相反,他是一直觉得亏欠了你的,他一定不会怪你!” 她的眼看倏地红了,喉咙堵堵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能有你陪在身边,于他来说其实已经很幸福了。” 容止锦的话语轻柔地传来。 方婳呆呆地被他拉至门口。 尚书府外如今驻守的全是袁逸轩的人,他们一见容止锦过去,伸手就拦住他,讥讽道:“哟,这不是小侯爷吗?大白天的,小侯爷不会看错了字,走错了路吧?” 另一个马上挖苦道:“小侯爷莫非也是知道我们将军深受皇上宠信,怕容府从此没落来求将军网开一面的吧?” 容止锦脸上的笑意全无,他拉着方婳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两道眉毛紧拧着,分明是生气了却还得拼命忍着。 方婳的思绪猛地收回了,从前太后只手遮天,容家乃是皇亲国戚,天下欲巴结容家的人怕是多得门槛踏破,想他容止锦在长安城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方婳气得往前一步,却被容止锦暗中拦住了,他冲她一笑,方婳已看出了其中的勉强。他总这样替别人着想,知晓方婳如今虽在宫里得众人尊敬,到了外头,尤其是将士面前,她终归还是没有堂堂正正的名分。 那两个士兵再欲上前,方婳后面的禁卫军飞快地冲上来,亮出兵器挡在他们面前。 174.第174章 棋局 - 嫡女毒妃 - 寐妤 内室静谧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闻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有急报。 ” 燕修本能地朝楚姜婉看了一眼,只见她已低垂下眸华,悄然转过身去,并不再看他,他又迟疑片刻,终是转身出去。 ———— 方婳急急走进北苑,却被告之傅云和被燕修传去了紫宸殿。她心中略吃一惊,这才忙又折回去了紫宸殿。 一众宫人守在外头,见她过去,似乎是想拦又不敢拦着辶。 方婳蹙眉问:“皇上在里头吗?” 宫女低着头道:“在。” 方婳又道:“那进去禀报吧。澌” “是。”宫女忙闪身进去了,很快便出来恭敬地请了她入内。 原还以为里头一个宫人都没有,现下看来也并非如此,宫女太监一个不少,全都低头静侍在一侧。 錾金香炉里烟熏袅袅,方婳才进去,就见燕修端坐在桌边,傅云和垂首站在他面前。 他见方婳过去,不觉起身扶了她一把,低语道:“你怎么来了?” 方婳将声音压低:“我想起来傅太嫔家中并无姊妹,正想去北苑问她呢。” 燕修冲她点点头,道:“我已派人前去查探,的确如此,她所留的也是个假地址。” 方婳讶然道:“那封家书?” 燕修的话语索淡:“已叫人截下。” 方婳松了口气,回头看向傅云和,她已徐徐抬头朝她看来,清明的眸子里倒影着方婳的影子,傅云和开口道:“家书没有什么问题,娘娘不必担忧。” 方婳一怔,闻得她又笑道:“娘娘虽蒙着面纱,可我还是知道你是谁,正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才会来找你替我送家书出宫,娘娘恩怨分明,你我从前的情分虽算不得好,可也不算差。” 傅云和说得没错,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帮她。 方婳转身正对着她,蹙眉道:“既然你没有在家书里动手脚,那又为什么要撒谎?” 她的目光翩然看了眼燕修,继而又低下头道:“娘娘很快会知晓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方婳的心口猛地一紧,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傅云和的话语仍是淡淡的:“从前我想依附娘娘,你却不愿,我还以为你想明哲保身,并不是真的想争宠。如今我是知道了,原来娘娘也有一心想为之人,不过那一个不是先帝罢了。” “那么你又为了谁?”燕修上前一步,悄然将方婳揽至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傅云和终是笑了,目光清浅落在燕修的脸上,开口道:“皇上天资聪慧,自然早已猜到,又何须还要来问我?” 方婳震惊地看向燕修,只见他的俊眉紧蹙,那神情分明就如傅云和所说他已猜中傅云和的身份。 不过眼下,她不会拉着他问个不止,目光转而又看向傅云和,方婳深吸了口气问:“曦太妃之死是否和你有关?” 琉儿说她是回去取了披风才不见了韦如曦,不是有人叫住了她,便是她瞧见了谁。 当日韦如曦是要来找她的,而傅云和那时正是找了她回去的时候,也许她们就在太液湖边遇见了。 这些全都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什么能证实。却不想傅云和丝毫不想掩饰,点头道:“是的,我自以为大功告成,得意忘形地对着霞彩说话,却不想被她听见了,我没的选择,只有这一条路。其实娘娘不必为她难过,先帝走后,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了。我也算帮了她一把。” 原本听到这些话方婳该是怒不可遏的,可不知为何,她在愤怒里分明还夹杂着一丝怜悯在里头。 犹记得那时候,傅云和与池月影走得近,相较于池月影的口没遮拦,傅云和的话往往不多。如今她竟说独自对着霞彩说话,可见在这深宫里她过得有多寂寞。 谁也不敢信,谁也不能信,高兴伤心时都不能对谁坦言。 竟是谁,能叫她如此付出? 傅云和的神情至始至终都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皇上赐死我吧。” 方婳听到此话时几乎想也没想便道:“不能赐死她!” 燕修的眉心紧拧,瞧着也是方婳的意思,却不想傅云和轻笑道:“他没有皇上的仁慈与温柔,不会因为区区一枚棋子就被人要挟,皇上今日即便不赐死我,日后的结果还是一样。” 燕修到底没有赐死她,叫了侍卫进来将她押下去,严加看管。她被带走的一刹那,方婳忍不住问她:“为什么?” 傅云和回眸又看她一眼,嗤笑道:“我曾有个妹妹,是那个人出钱给我妹妹看病,虽然最后她还是走了,可那份恩情我会铭记于心,即便为他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方婳惶惶回眸,见燕修将傅云和的那封家书拿出来,她忙接过打开。 “吾妹亲启,分别两载,甚是想念。姊身居皇宫,此生恐再不能归去故里,望妹安好。待尘埃落定,便是无法相聚,相信也有再见的一天,勿念。” 很简短的家书,方婳曾细细地看过几遍,如今再读,字里行间竟全是绝望中生出的希望,无法再尘世相聚,便去天上再见。 这日夜里,北苑便传出傅云和咬舌自尽的消息。 方婳从梦中惊醒,见燕修早已下了床,她披着外衣出去,瞧见他将一卷明黄锦帛交予门外的太监。她疾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蹙眉问:“方才那是什么?” 燕修冲她浅浅一笑,道:“是楚太嫔病故的入殓的圣旨,我答应她,让她出宫,昨夜已派人护送她离去。” 方婳震惊道:“你怎不同我说?” 他伸手圈住她,道:“原是想说的,后来忘了。她说先帝嫔妃接二连三地死去,世人定会以为是我苛待他们,如今连傅太嫔也死了,这罪名我果真是要背定了。对了,你怎不多睡一会儿?” 方婳却伸手推开他,目光怔怔地盯住他的瞳眸,开口问:“傅云和是谁的人?你猜到了是不是?” 175.第175章 大结局(上) - 嫡女毒妃 - 寐妤 太医已来了两柱香的时间,拿着茶壶到处端详查探,丝毫不敢有所怠慢,方婳却是忍不住,起了身问道:“如何?是什么毒?” 太医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盖子,低首道:“姑娘,这并不是毒。 ” “不是吗?你再好好看看?”容止锦的声音里透着急,他干脆将方婳推上前,道,“看看她有没有事?” 太医略有吃惊,但还是给方婳把了脉,随即认真道:“姑娘的脉息平和,没有中毒的症状啊,这也确实不是毒药。” 听得他这样说,容止锦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方婳,她的脸色却仍然难看,他不觉叫了她一声,她猛地回神,疾步行至门外叫来了宫女,急着问:“皇上是在御书房吗?辶” 宫女怔了下,低语道:“大约是的。” 方婳未作停留,径直朝外走去,容止锦忙跟上她的步子,见她额角有细细的汗渗出,便安慰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也许本就没什么事。” 方婳勉强笑道:“嗯,我就过去看看。澌” 御书房的房门紧闭,太监见他们过去,忙迎上来行礼。 “皇上在里头吗?”方婳边问边往里头走。 太监拦住她道:“回姑娘的话,皇上不在里头,去礼部尚书府了。” ———— 陈宜宁瞧见府上一下子多了很多人,她吃惊地从房内出来,才欲前往袁逸轩的房间却见他从里头出来。 “发生了何事?”她追上去问。 袁逸轩的眉心紧蹙,回眸道:“看好府上的下人,别叫他们乱说话,我一会同你解释。”他说着,已急急转身朝门口而去。 陈宜宁呆呆望着他的背影,绞在一起的双手却像是松懈了一些,他说会跟她解释,这是他之前从未与她说过的话。 嘴角露出一抹欣然笑意,她转身吩咐丫环去召集府上所有的下人。 房内只留下两个丫环,还有华年成。 燕修半靠在软枕上,由着华年成将他的衣袖卷起,长针扎入穴位,顷刻间变成了黑色。他低咳几声,虚弱道:“先前略有不适,朕以为是这半年来行军打仗太过劳累所致,以为是旧疾。” 华年成一言不发地退出银针,直接弃在地上,从袖中取出一颗药喂他服下,回头道:“你们都出去。” 丫环们应声退下,华年成的脸色瞬间苍白,紧皱着眉头道:“是云天的毒,是……‘月食’,须用引子才能诱发毒性,皇上可是在尚书府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怪不得他要丫环们退下,燕修艰难笑一笑,道:“不是,和袁将军无关。傅太嫔是晋王的人,而朕的毒,早在当日救婳儿出长安时便已种下。”当初他为方婳割血做药引,那祖孙俩给他用过很多止血良药,他也不懂药理,那时他们要下毒害他便是再容易不过。 只是那时,已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他不救,婳儿便会死。 他略阖了双眸,轻弱道:“这毒你还是解不了吧?” 良久未闻得华年成开口,他才又道:“晋王想等朕死后登基称帝,婳儿的孩子还有六个月才能生下来,来不及了……” “皇上!”华年成的声音低沉,张了张口他竟半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燕修却又清浅笑道:“即便生下来也未必就是皇子,朕若不在了,也怕她一个弱女子罩不住前朝后宫,还是叫她离开的好……”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华年成吃惊回眸望去,见方婳红着眼睛冲进来,愤愤道:“你说过往后什么也不瞒着我,再不骗我,现在又想背着我安排什么?我不走,我哪里也不会去!” 燕修略吃了一惊,见她近前来,他朝她伸出手去,她用力握住了,哽咽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要死也死在一起!” 他温柔笑着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轻笑道:“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要好好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她才不要听他说这些,咬牙打断他的话问:“谁下的毒,你告诉我!”傅云和放的即便不是毒药也一定与燕修中毒有关,方才她就一直在想,若是这样,那燕修到底是何时中的毒,可她脑子很乱,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燕修的目光扫过华年成的脸,终是开口道:“那对祖孙。” 方婳的眸子猛地撑大,身后容止锦惊诧道:“我师姐?”他一顿,随即又道,“那就是云天老头的毒!” 方婳这才想起来,这么说来下毒之人已死,可云天大师还活着啊! 她忙转向华年成:“他不是你亲弟弟吗?你去求他,他一定会拿出解药的,一定会的!” 华年成始终站在一侧看着燕修,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十岁,摇头道:“此毒没有解药。” “不可能!”方婳惊叫一声,道,“他既能制出此毒,怎么可能会没有解药?即便他没有,那把他找出来,他也一定能制出来的!” 华年成愣愣地站着,只见他的脸上褪尽血色,却是再不发一言。 “华伯伯!”方婳欲起身,却被燕修按住了身子,他低喘着气朝她摇头:“婳儿……” 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不断地滚落在衣襟上,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蓦地收紧了手指,低语道:“华年成,你先出去,朕同她说几句话。” 华年成的眼神空洞,他犹豫了片刻,终是转身出去了。容止锦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方婳与燕修,也只好跟着出去。 方婳的瞳眸略略撑大,便是当初燕修病重时也不曾见过华年成露出这样绝望的神色……不会的,不会的! 她拼命摇着头,俯身抱住他的身子,嘤嘤地哭起来。 燕修伸手轻抚着她颤抖的脊背,倦声道:“不必再为难华年成。” “我不是要为难他,他和你的感情深厚,难道他就不想救你吗?为什么不试一试就放弃,他的医术那样高明,说不定就能制出解药不是吗?”她边说边哭出声来。 他低低叹息一声,勉强开口道:“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176.第176章 大结局(中) - 嫡女毒妃 - 寐妤 ?燕修低垂了眼睑不说话。 袁逸轩的声音冷淡:“果真如皇上所说,以往是我们小觑了晋王,今时今日的境地想来他已策划了许久。人在晋国,却能将长安的事控制得分毫不差!皇上,现在怎么办?” 方婳自惊慌中回过神来,她愤然道:“还有一个办法,你写下诏书,立陵王为储君!”无论如何也不能叫晋王得逞! 燕修清弱一笑,摇头道:“他算计了那么久,你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眼下陵国必定有晋王的人,我若真的那样做了,怕是连陵王也难逃……咳咳,难逃一死。” 他略一低头,嘴角已有血渍辶。 “师叔……” 他摇头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平阳侯。袁将军,不论生死,都要找到。” 袁逸轩看了方婳一眼,点头道:“末将知道。澌” 待他出去,燕修才又道:“你放心,即便我不在了,总有一人会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你不会死的!”她伸手捂住他的嘴,他的眼底噙着笑意,冰凉薄‘唇’‘吻’在她的掌心。 她将额角抵在他的额头上。 夜幕渐深,不知不觉已是月之中天。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方婳睁开眼来,见燕修并未醒,她悄然推‘门’出去。 院中诸多兵士都举着火把,方婳远远地瞧见有人过去说了几句话,那些人才都渐渐散去。方婳心中吃紧,便见一个丫环朝这边过来,见了她忙道:“将军请姑娘过去。” 西侧客房内,方婳才行至‘门’口便见谅袁逸轩的身影,她正‘欲’问话,视线越过他的身子不经意便瞧见里头的容止锦。 华年成正在‘床’边替他医治,方婳震惊地入内,见他整条手臂尽是鲜血,她惊呼道:“怎么‘弄’成这样?华伯伯,他的伤势如何?” 容止锦却还笑得出,扬起脸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被刺了一刀,手不会废掉。” 华年成点点头证实他的话,谨慎地替他上‘药’包扎好,他起身提了‘药’箱便出去,方婳看他一眼,只见他面如土‘色’,见她看他,竟有种‘欲’言又止的样子。 耳畔传来袁逸轩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平阳侯去了哪里?” 方婳这才回头看向容止锦,他蹙眉道:“有人用芷若引我出去,然后将我抓住关在一处暗室,我是拼了命才逃出来的。” “是晋王的人吗?” 方婳脱口一问,容止锦的眼底分明掩起了一抹怒意,他随之摇头道:“也许是,可我不清楚。” 袁逸轩冷声道:“即便是他,他也不会现身叫你看见,不过眼下你的手伤成这样,也做不了面具了。” 方婳却道:“你府上不是应该有很多面具吗?”她是知道他很宝贝他的面具,不是万不得已,他做的每一张都会留下保存着。 袁逸轩却接口道:“我派人去容府找他时,发现容府有被翻盗的痕迹,想来那些面具也不会在了。” 方婳“啊”了一声,回头看向容止锦,他的面‘色’低沉,点了点头,道:“都被毁了。” 看来晋王是算准了不能让容止锦从中‘插’一手。 良久,才闻得袁逸轩道:“明日暂且让皇上称病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却不想,翌日大早,所有重臣全都出现在尚书府外,直言要面圣。 一夜之间,晋王便已将燕修病重不久于人世的话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恰逢燕修称病不朝,在有心之士眼中无异于‘欲’盖弥彰。 三日后,晋王便名正言顺地进京了。 袁逸轩震惊道:“他不是在晋国吗?三日时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晋国来长安!” 方婳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她迟疑了片刻,蓦地起身冲出去。 这些天华年成总是独自待在厨房内研究各种各样的‘药’,此刻闻得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见是方婳,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回头看向手中的‘药’方。 方婳反手关上房‘门’,回身道:“华伯伯你老实告诉我,他的毒是不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是。” “你骗我!”方婳厉声道,“倘若是真的,当日我问你时你便不会有犹豫,倘若是真的,这几日你不会总不去看他,因为你心有愧疚,所以你不敢去见他!” 华年成的眼底悲恸弥漫,他适时转过身,一手紧握着拳头行至窗边,仍是不发一言。 方婳心中像是见到了希望,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救他!华伯伯,我求求你!” 她在他面前跪下,华年成不肯说,那定是因为救燕修的代价太大,可她不怕,她不怕! 华年成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她晶莹泪珠里带着一丝期待的光芒,他的脸上哀愁更浓,摇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研究‘月食’的解‘药’,可都没有结果。三年前,我确实找到了一个办法,但……皇上不会同意的,我不敢在他面前说。” 方婳的脸上‘露’出了笑,急切道:“那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告诉他!” 华年成叹息一声拂开她的手:“方姑娘你不要再问了,皇上会恨我的。” 方婳急着道:“晋王已经进城了,难道你真的打算眼睁睁看着他辛苦打下的江山落入晋王手中吗?你告诉我,就是我要救他的,他要恨便恨我好了!”华年成仍是挣扎不定,方婳哭着道,“难道你舍得看他死吗?你舍得吗?” 舍得…… 他如何舍得? 当年那个人去后,他因缘巧合来到燕修的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已拿他当做亲生儿子对待,他就是自己去死,也不舍得看他去死啊! 方婳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动摇,她趁机道:“你既然舍不得他死,你若真的爱他,难道还怕被他恨吗?” 怕,他当然不怕! 华年成的眸‘色’一凛,低头看着她。 方婳擦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认真地盯住他,道:“救他!” 厨房里安静下去,只剩下炉火中发出轻微的兹兹声。 177.第177章 大结局(下) - 嫡女毒妃 - 寐妤 禁卫军已将那二人团团围住,晋王与毕风显然还想负隅顽抗。 袁逸轩提剑冲过来,燕修脱口叫他:“袁将军!” 袁逸轩愣了下,疾步行至燕修身边,道:“皇上龙体未愈,还是先行回府,这里交给末将便可。” 他欲走,燕修忙拉住他的衣袖, ……《嫡女毒妃》177.第177章 大结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