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深宫(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云昭五年,八月十三。 烈日正是当头的时候,热浪翻涌,晒得那些草木奄奄一息。 御书房外的泛白的平砖上,慕汐瑶从天明时分跪到现在,已三个时辰有余。 “皇上虽下了旨,却没有将娘娘算在其中,动您分毫,可见对娘娘还是有情的,娘娘莫要再跪下去,触怒圣颜啊……” 旁侧,张嬷嬷随她跪住,苦口婆心的劝着,不时抬眸望了眼朱门紧闭的御书房,若要见的话,何须让人跪到此时。 粉乔早就哭花了脸,也跟着道,“娘娘,先回吧,再这样下去,您这身子哪里受得住。” 慕汐瑶纹丝不动,仿若字句都未听到。 她慕家含冤,明日午时三刻满门抄斩,难道她还能独活么? 人在似火骄阳下,任凭豆大的汗珠粒粒滚落,却是跪得腰身笔挺,表情倔强,眸色执着。 书房最边上的排门被打开一叶,太监总管刘茂德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才引得她有了反映。 刚泛起一丝期望的眸光,在看到握在刘总管手中的圣旨时,又不安了起来。 果真,刘茂德来到她跟前,不忍的望了她一眼,然后将那圣旨展开,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氏汐瑶,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慕家狼子野心,勾结外贼,通敌叛国,慕氏执掌后宫多年,亦无所出,今已难立中宫,遂黜其后位,贬为庶民,申时务必离宫,若有违,按罪论治,钦此!” 宣完圣旨,慕汐瑶只觉双眼昏花,天旋地转间,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张嬷嬷与粉乔连忙把她搀住,半拖半拉的想将人就此带离此处,刘茂德也对她道,“慕氏,回吧,皇上没有杀你,已经网开一面,你再纠缠下去,恐是得不偿失。” 若不是慕家突遭巨变,哪里会想到过堪称温顺的汐瑶皇后,也会有如此执拗的一面? 可那谋逆的叛国之罪已经盖棺定论,她就是跪穿了御书房前的这方地砖,也无法改变任何。 说完,他垂下眼帘等了片刻,见慕汐瑶没有任何反映,只得摇摇头,回去复命。 才刚转过身,便得一只手拉住衣袍,柔弱却固执得波澜不惊的声音继续重复道,“只要皇上见我一面就好。” 慕汐瑶不相信那个对自己呵护有加的男人,真的那么绝情! 刘茂德转过脸去看她,面上已多出一层难色,“娘娘,莫要为难老奴啊……” “废后的圣旨都下了,她还是哪门子的娘娘?” 轻快的戏谑响起,袁洛星迈着莲步,意气风发的出现,身后宫婢太监跟了一长溜,排场气势端得比昔日的皇后还要足。 血溅深宫(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贤妃娘娘吉祥。”奴才们跪了一地,请安声齐齐响起。 贤妃却不急让他们起身,自行绕到慕汐瑶跟前,像只骄傲的孔雀,居高临下的欣赏她狼狈憔悴的模样,“慕家犯下此等大罪,你既得苟活,怎还有脸出现在此?” 汐瑶不语,咬牙狠狠瞪向她,丧子之痛立刻涌上心头,可她才将被废,慕家岌岌可危,根本无暇与之周丨旋,只得又将眸光投向刘茂德,“刘公公……” “刘公公。”夺过话语权,袁洛星露出一笑,昂着臻首道,“本宫见今日酷热难耐,特亲手熬制冰糖雪耳红豆羹,想为皇上做消暑之用,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袁洛星!你我自小相识,就算不念当日姐妹旧情,在后宫中我对你亦处处忍让,从前是我软弱,以至遭你暗算,腹中孩儿不保,今日我慕家遭难,我也被废为庶人,为何你还要紧咬不放?” 含着眼泪,慕汐瑶心头已是恨极!! “紧咬不放?”袁洛星轻笑,靠近过去,压低声音道,“是你一心以为皇上只爱你一个,根本不将我们其他妃嫔放在眼里,呵……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皇上的妻了?不怕实话告诉你,是我亲自在你安胎汤药中落了一味藏红花,此事皇上也是知道的,谁叫你慕家与张家一道犯下通敌叛国这等该死的大罪,不过也幸得于此,否则妹妹我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登上皇后之位,妹妹这厢在此谢谢姐姐的再造之恩了。” 狠毒的话铿锵入耳,犹如汹涌恶浪,一重重的打来,将慕汐瑶震得不能言!! “他知道是你?” 他知道?!! 可是那日她失了孩儿,还哭到在他温软的怀中,还听他柔声安慰,他说,以后他们还会有很多孩子,只要她无恙就好。 原来他都知道!竟骗她!竟还要立眼前这毒妇做皇后!? 今日袁洛星本就是来落井下石,看到这女人如此惨象,心里痛快至极! 她杏眸渗出阴险凶光,再道,“若非先皇赐婚,怎会有你慕汐瑶在后宫独占皇宠的份?你可知,皇上每次去了倾凤宫之后,都要到揽星宫来与我缠绵至天明时分,你连龙体都无法满足,还没脸没皮的以‘最爱’自居,此事早就传遍三宫六院,是你固步自封,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外面早就变天了!” 猛地―― 汐瑶将袁洛星推开,不愿意再听下去。 那袁洛星早有准备,非但没被她推动,倒是汐瑶胸口一窒,往后倒退了两步,人还没站稳,再被一只手狠厉的揪住衣襟,拉拽了回去。 “敢对本宫动粗?贱妇!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身份!” 血溅深宫(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主子!”粉乔自小跟着慕汐瑶长大,又是练过拳脚的,哪里见得她被如此凌辱,抬步就要上前去护。 袁洛星大喝了声,奴才们一拥而上,废了番功夫,才七手八脚的将粉乔还有张嬷嬷押跪在一旁。 这两个都是汐瑶最亲的人了,看到她们跟着自己落难,汐瑶更是心痛不已,奈何连日受到打击,又跪了一个早上,此刻她连挣脱袁洛星的摆布都做不到。 一时间,御书房外闹成了一片。 见状,刘茂德擦着汗移步上前去劝说道,“贤妃娘娘,皇上正在批折子,恐怕这样闹……不好吧?” “刘公公说得极是。”袁洛星赞同的点点头,手心里攥着那毫无缚鸡之力的人儿,道,“既然慕氏已被贬为庶人,就让本宫代劳,将其撵出宫去可好?” 闻她言,刘茂德心叫不好,皇上有心要放慕氏,若这人被贤妃带走还得活路? 正欲再拦,却又听袁洛星极其嚣张的对慕汐瑶讥笑道,“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本宫还且尊你一声‘姐姐’,今日就让妹妹送姐姐最后一程吧。” 走? 还没有见到皇上,慕汐瑶哪里肯就此离去?!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间挣脱,再在众人猝不及防时,从袖间拔出把匕首来,挟过贤妃,将冰凉的刀刃抵上她的颈项。 众人惊! 御林军立刻呼啦啦的涌了来,将她们包围在其中,皇上就在书房内,刘茂德急得跳脚,忙试探着上前,“慕氏,勿要再执着下去,皇上已经对你格外开恩,就算你不顾自个儿,也得念及粉乔与张嬷嬷啊!” 偏那袁洛星似乎一点都不惧怕自己会被伤害似的,反变本加厉道,“是啊,姐姐,你可得考虑清楚,那四个与你自小相伴的大丫鬟,随你入宫历经磨难,如今就得一个,加上只剩半口气吊着命的张嬷嬷,你也人心让她们随你陪葬?” 她话中有话,慕汐瑶听出蹊跷,对她质问道,“嫣絨,雪桂,心蓝是你害死的?!” 袁洛星斜目望她,“汐瑶姐姐,虽你从没将星儿放在眼里,可星儿却视你为此生最大敌人,自得其乐的与你斗了许多年啊!若慕家的事再迟些败露,你那四大丫鬟定是一个不剩,给张嬷嬷下的药,也只差两道了,不过也罢,吃不吃,她也活不了多久,我就是要你万劫不复,你奈我何?” 听着她字字恶毒的话,汐瑶只觉身在噩梦中,这是梦吗?! 炎炎烈日晒在那女子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热的温度。 紧握着匕首,挟持着根本不怕她的袁洛星,汐瑶浑浑噩噩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的一阵阵发白,一阵阵的眩晕。 血溅深宫(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耳边,那将她逼到死角的女人再道,“索性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四哥哥前日去武安侯府抓人时,你那荒唐的三叔竟还在忙着将你父亲的填房关在房中蹂躏,那小妾还真有些节气,宁死不从,一头撞在桌角磕破头,当场咽气了。” 袁洛星说得口都渴了还不尽兴,叹息了声,“慕汐瑶,我还真不相信你敢杀我,你这么软弱,根本就不适合在这后宫生存,所以皇上这么多年都未让你怀孕,好容易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你慕家的人却不争气,哈!你恨我毒辣也罢,可你要牢记一点,皇上,只需要我这样的女人!” 皇上,会要一个毒杀自己孩儿的女人做皇后? 慕汐瑶不可置信的把头摇了摇。 那是她的夫君,与她朝夕相守九年,将她捧在心尖呵宠,甚至在他登基帝位后,知道她不愿面对一众妃嫔,免去那些女人日常请安,以免叨扰了她。 他允诺过今生今世都会对她好,除她之外再没有别的女人能融进他心! 而今却有人告诉她,自己多年无所出,全是他所为?! 她不信! 红了眼,烧了心…… “祁云澈!!出来见我!!!”她大喊当朝云昭皇帝的名字,撕心裂肺,悲恸天地。 话音方毕,御书房紧闭的大门终于被打开―― 身着龙袍的男子从里面行了出来,阳光沐浴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无法令人直视的金色轮廓。 他眉目如画,姿容无匹,墨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镶在俊容上的黑瞳更显深邃,龙袍上的龙纹攀附在他完美的身躯上,象征着绝对的权利。 随着他步步走近,头上的金冠则与阳光辉映,发出帝王威严的光芒来。 这个男子,曾经让她为之崇拜,为之痴迷,不管嫁与他多少年,每每望他,都会让她心动不已,可今日,慕汐瑶只感到钻心的痛! 祁云澈以为避而不见,她就会离去,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出来一望,却已乱成如此。 惊诧只在眸中一晃而过,快得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他走近她,周围的御林军则退开了一条道路。 显然他未想过,那柔弱得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女子,此刻正用自己送给她的匕首威胁着一条人命。 分明,他看到她全身都在不可抑止的颤栗着,明明害怕成这样,为何还要与他做对? “皇上,快救臣妾啊皇上。”袁洛星娇弱的唤着,与之前逞凶斗狠的模样判若两人。 没有理会她,祁云澈波澜不惊的深眸只凝着汐瑶,对上她难得倔强和反抗的眼神,舒展的眉宇慢慢向内靠拢…… 血溅深宫(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朕念慕家祖上数度护驾有功,才对你网开一面,何以你这般固执?” 祁云澈说时,俊庞毫无起伏,语气中透着丝丝冷漠的疏离,似与她就此划清界限,往日旧情,不过一场虚幻,全当她自己在做梦! 家族的血光之灾,奸妃的屡屡陷害,还有她得而痛失的孩儿…… 汐瑶不知该先问哪一件。 可笑的是此刻见了他,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柔情与呵护,心中又生出一丝奢念。 努力按压住颤抖的全身,深深吸了口气,她望着他道,“敢问皇上一句,这些年民妇不能生孕,可是皇上所为?” 见祁云澈不语,汐瑶哀戚一笑,通红的眼眶泛出泪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亏她还总是愧疚,这些年未曾为她心爱之人诞下一儿半女,却没想到这一切全是他所为! “为什么?!”她再问,得来的仍旧是无动于衷的沉默。 “慕氏,放了贤妃,即刻出宫,朕既往不咎。” 祁云澈原想,废后圣旨一下,依照汐瑶原来的性子,至多流着眼泪离宫,再如此下去,倒是他想留她一命都难了。 饶她不死…… 听着他无情的话语声,汐瑶心如刀绞。 明日午时,慕家满门抄斩,自小跟随她的四个贴心的丫鬟,如今就剩粉乔,还有看着她长大的张嬷嬷,早在她不自知时,只留有半条命! 是她太软弱,太自私,只顾着将一颗心都扑在了她的夫身上,等她全然醒悟,家破人亡,众散亲离,而她深爱的男人,最后给与她的是废后的诏书…… 青天白日,恍如隔世。 此生,她已无可恋。 “皇上,不必饶我不死……” 平静得让人揪心的话喃喃而出,敲击在祁云澈心上,像是预料到什么,还没来得再多言,却见汐瑶猛地将挟持的袁洛星推开,高举那冷光熠熠的匕首,刺进自己的心口!! “主子!” “汐瑶!” 祁云澈推开扑向自己的袁洛星,大步上前,等他反映过来时,那人儿已在他怀中。 柔软的身躯,轻盈得像是蝴蝶,不小心就会随风而去了似的。 她的胸口,独留一朵嫣红的花绽得汹涌夺目! 周围的喊声全听不见,祁云澈紧紧盯着慕汐瑶,那目光如何都移不开了,俊朗的眉间拧出深深的褶子。 她能感觉他身体的温度,怀抱的坚固。 那么,他在乎吗? 自幼年第一次得见当世俊美的云亲王,她便被他的相貌风度完全吸引住了,得到先皇赐婚,更是她做梦都未曾想到的。 回到十年前(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成婚之后,偌大的云王府只有她与他相守,他竟不曾纳过妾室,再迎侧妃。 倘若他没有登基为皇,他们定会只拥有彼此,就此老却。 然而这都是她的痴想。 “祁云澈……你从没爱过我,是吗?”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这般傻问。 终于发现,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夫君。 双眼缓缓合上时,那无情的答案响在耳畔…… “是!” …… 沉入无尽的黑暗。 这儿好安静,没有尘世的喧嚣,甚至连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听不见。 而那神思,却出乎意料的清明。 我……死了吗? 汐瑶这般想着,血溅御书房外的场景还回荡在眼前。 胸口的窒闷和疼痛未散,袁洛星恶毒的脸孔,祁云澈冷漠的神情,还有粉乔和张嬷嬷痛心的眼泪…… 莫非她要先赴黄泉,在路上等她被抄斩的慕家上下? 此生到最后一刻才幡然醒悟,什么爱,什么誓言,统统都是假的! 她,好不舍!好不甘! 若有来世,她定要为自己活一次,定要将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好好守护,定要让那些给与她痛苦的人千倍万倍的尝到她所受的苦楚!! 蓦地,身体忽然腾空,急急下坠—— “啊!!!” 伴随着惊心的尖叫,女子从床上弹坐起来!! 大口的喘息,心跳阵阵急促难平。 呼吸的感觉,活着的感觉,甚至连双脚冰凉的感觉都那么清晰。 眼前一片昏暗,她被安置在某个房间中?莫非自己没死? 可这里分明是…… 没等汐瑶想明白,外室的门便被人推了开,伴着个她熟悉的话语声在嗔怪谁,道,“你瞧了,安安静静,姑娘睡得实沉,我们这会儿来扰,不定又惊了她。” 这个声音! “嫣絨?”汐瑶不确定的向外唤了声。 虽她还没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这间分明是她的闺房,方才她弹坐而起,立刻就被周围熟悉的感觉所环绕。 纵使疑惑,却让她安心。 外室里,嫣絨听到汐瑶唤她,似是念叨了句什么担心的话,便携着另一人快步行了进来。 转过屏风,果真见那小小的人儿坐在床上,周身被黑暗笼罩,只得一抹孤寂得让人心疼的轮廓,单薄的肩无力的塌着,不由的心中一紧! “姑娘何时醒的?粉乔方才听到有谁大叫,可是姑娘发了噩梦?咦……姑娘,你……” 嫣絨正一面仔细瞧着汐瑶,一面给她掖被角,却见她忽然清泪夺眶,好一个吓! 回到十年前(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嫣絨?嫣絨……” 汐瑶先是抓住她的手,细细的去瞧她的脸孔,面上泛出丝疑惑,又往她身后看了看。 嫣絨也回首一瞥,猜着她的心思,反手握了握她的手,道,“这夜是我与粉乔陪姑娘,姑娘若想见雪桂和心蓝,我便去把她们两个叫了……” ‘来’字还没出口,汐瑶忽的一头扑到她怀里,伤心的大哭起来。 她没死,嫣絨没死,心蓝和雪桂都活着,都活着!! 真好,真好…… 嫣絨被她抱得紧紧的,又见她哭成泪人,心里又心疼又酸涩,柔柔的抚着她的背脊安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见状,粉乔也跟着红了眼,默不作声的掌了灯,再拿了铜盆出去打热水。 前日是老爷的头七,府上从天明时分就开始来人吊唁,二老爷和三老爷忙着待客,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几口,正午时,皇上更是由左相大人陪着,亲自微服来望。 自然了,老爷拼死护驾,以身殉国,当得起这份荣耀! 只是苦了她们家姑娘,出生时夫人就去了,而今老爷又殉了国。 消息传来到府上那天,姑娘当即便昏死过去,再醒来,便闷声不吭,随着两位老爷操办丧事。 直到这夜才痛哭出来,可想是忍了多久! 夜了时服侍姑娘睡下后,张嬷嬷特地把她们四个叫到跟前去嘱咐。 如今府上虽还有两位老爷在,亦是她们说个大不敬的私话,二老爷性格软弱,无论在朝中家中都不管事,三老爷就更不屑讲了,成日在那烟花柳巷之地流连,无所事事,瞧着也是个靠不住的。 姑娘到底失了至亲,左右都没有嫡亲的兄弟姊妹照应,今后还不晓得武安侯府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罢,她柔声安慰道,“张嬷嬷都仔细交代过了,大老爷去得壮烈,护驾有功,听王总管说,皇上来府上时还特别问起姑娘,冲着这份皇恩,外人也不敢欺到咱们头上来,退一万步说,就是我们几个拼了死,也不会让姑娘受半分委屈!” 听了这番话,哭得满面泪痕的汐瑶抬起头来,茫然的望住嫣絨。 昏昏黄黄的烛火下,嫣絨脸容虽沉稳,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方才汐瑶就在疑惑,她确实记得爹爹去时,皇上曾经亲自来过侯府,这都是天烨二十七年二月初的事了。 二十六年末,皇上陪病重的太后回吴广郡省亲,因决定突然,只有爹爹与左相大人伴驾左右。 岂料到吴广郡的第二日,便遭南疆王领了两万精兵突袭,身后三十万大军更是随后而至! 回到十年前(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那一战极其惨烈,太后本就病入膏肓,经不起折腾,半道上便去了,而汐瑶的爹爹主动请命,自留五万勇猛将士,死守巫峡关,以五万,抵挡敌军三十二万,为圣驾安然退离争取了宝贵的两日。 最后,不但南疆王没有攻破这道阻隔北上进犯祁国的天然屏障,援军一到,就被吓得落荒而逃了,武安侯却身中数箭,回天乏术。 此时的慕家嫡长女慕汐瑶,也不过十四岁的年纪。 所以她……回到了十年前? 见汐瑶望着自己,眼也不眨半下,更不说话,哭是不哭了,却瞧得嫣絨心头发怵。 也不知姑娘是否伤心过度,刚想开口询问,便听她声音哑哑的问道,“皇上来时,还说了些什么?” “当时我们这些登不上大场面的奴才也只得在外院候着,听王总管说,皇上闻得姑娘也到了议婚的年纪,当即便允了二爷和三爷,说定要为姑娘你指门好亲事呢。” 嫣絨回忆着说道,语气里是高兴的。 她们武安侯府,怎么说也为大祁鞠躬尽瘁了。 且不说老爷为国捐躯,就是太老爷当年随太宗皇帝御驾亲征,军功无数,更三度救过太宗皇帝的性命,这侯爵之位,来得实属不易。 大老爷只有一女,皇上重视也是应该的。 却不知在她说完之后,汐瑶又变了脸色,沉默下来。 若自己真的回到十年前,那么在这年十二月,皇上的万寿节上,就要指婚她与祁云澈。 想到那个名字,她心中就忍不住一阵绞痛。 “姑娘,莫要太伤心了。”见她脸上溢出悲伤之色,嫣絨又安稳道。 汐瑶眼睛酸涩,闻言冲她勉强笑笑,“哭了一场,我好似有些饿了,去厨房给我下碗素面来可好?” 听她想吃东西,嫣絨高兴还来不及,应声之后便踱了出去。 粉乔正好打来了热水,身后雪桂与心蓝也随着来了,围到床边给汐瑶擦洗了泪容,又好一阵关怀劝慰。 不一会儿,嫣絨就端来碗热腾腾的素面,上好缎骨熬治了好几个时辰才有的浓汤,洒上细碎的葱花,闻着都引人食欲。 汐瑶捧着吃了个底朝天,四个丫头总算松了口气。 心蓝高兴道,“还是梦姨娘有心思,吩咐我下午去守着火熬这骨髓汤来,姑娘可要再多喝一碗,将这些天掉的肉都补回来。” “姑娘才是好些,你又提来惹她做甚?”开口的是雪桂,她话不多,一说便是关键,平时看上去冷冰冰的,实则最会洞察人的心思。 气氛略僵,粉乔立刻打趣道,“嗳,心蓝是看姑娘吃得香了,她自己也犯了馋吧。” 心蓝忙道没有,却被粉乔和雪桂一道编排,嫣絨摇着头在旁边低笑。 回到十年前(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逗趣,往日熟悉的温暖点滴渗透在汐瑶的心,同时也想起那似梦的从前。 若不是袁洛星将实情告知,以此打击她,她都不知自己身边的三个丫头是如何死于非命,而张嬷嬷又是如何强忍迫丨害。 她们太疼爱她了,丁点儿烦恼都不让她知道。 即便她贵为祁国皇后,五载间,在倾凤宫不问世事,除了盛大的节日,连妃嫔都不愿意寒暄,外人说她清高,没有国母风范,她以为只要祁云澈真心爱她便足够。 没想到这都是自欺欺人。 当她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时,身边最亲的人却因为她而离去。 而今不同了,既让她重生回到十年前,这一次,她的命运便掌控在自己手里,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四个丫头,张嬷嬷,还有整个武安侯府! 夜入丑时,嫣絨见时辰不早,又得那三个插科打诨的,姑娘哭过一场,脸色也缓和了些,便再询问道,“姑娘食了面,可觉得舒服些了?” 汐瑶点点头,对她们露出温软的笑,“这夜难为你们为我丨操劳。” “这说的是什么话。”粉乔最是活泼,回头往张嬷嬷歇息的那屋的方向看了眼,吐吐舌头道,“还好没将张嬷嬷闹醒,不定我们几个合起来还劝不好她呢。” 张嬷嬷是沈家的家奴,随汐瑶娘亲入了侯府,心可实诚着,办事麻利,又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可就爱抹眼泪,刮阵秋风都要伤怀个半响,这会粉乔是趁她不在,拿来打趣了逗姑娘开心。 她说罢,果真屋里的人都齐声笑起来。 “好了,既然姑娘舒坦了,就早些安置吧,明儿个二夫人要来探望,汐婵小姐也是要来的,二老爷说了,这几日姑娘好好休息,国子监那边也告了假,且不去上学了。” 得嫣絨如此一说,汐瑶倒是想起慕家被灭门的源头来。 她那二叔母也是个软弱好说话的,就是在这年,二叔的平妻张氏被扶了正,这还不够她得意,更施计将二叔母与汐婵妹妹赶出慕府,使得那后院独她做大。 慕家得她做了当家主母,后来张家通敌叛国,武安侯府因此被牵连,落得齐齐被抄斩的下场。 那张恩慈乃是河黍正二品节度使张悦廉的庶女,当年她随父回京述职,不知怎的就与只做学问的木讷二叔看对了眼。 祁国国风开化,男人三妻四妾实为寻常,但汐瑶的二叔却是个难得的老实人。 天下皆知,慕府老侯爷有三子。 长子慕凛多次领兵抗击外敌,可算子承父业,是骑在马背上为大祁天子守卫天下的一员猛将。 二子慕坚,十三岁便小试夺魁,少年成名,如今年有三十六,已是当世大儒,身兼国子监祭酒一职,官阶虽不高,却花开遍地,学生满天下,这当中更不乏王公贵戚的子嗣,声望非常高,也极其受人尊敬。 算计,小试牛刀(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慕家侯门,有这一文一武的两个儿子,简直光耀门楣。 且不去提汐瑶那最不成气候的荒唐小叔,她祖父此生只有祖母相守,爹爹也只娶了娘亲一个,是后来去了,爹爹才纳了娘亲的陪嫁丫头做妾,可依她看,那也是相敬如宾,再说梦娇姨娘为人也是很好的。 所以落到二叔这里,他先已娶了二叔母过门,自个儿又是做学问的,心思里觉着断没有再娶的道理。 据汐瑶所知,起先二叔只将张氏安置在外,做了偏房,没多久就添了一女,取名慕汐灵,是与自己同年的。 按说这这样的日子过着也太平,可二叔母始终认为如此不妥,张氏虽为庶女,但她父亲身居要职,也不好得罪了去,闻得她又有了身子,便做主亲自去将人迎回府上,本该纳其为妾,也变成了娶平妻。 算起来,便是这几日的事了。 这张氏心大得很,行事又狠辣,没两年又就做大了自个儿,逮着二叔母和汐婵妹妹好欺负,更仗着自己为慕家添了男丁,最后干脆将那母女二人赶了出去,坐稳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当时此事在京城传得不甚入耳,二叔的大儒美名被贬得一文不值,更因此被监察御史参了他一个‘背信弃义’之名,若非皇上不得不顾及那张恩慈背后的张家,恐怕不是在朝上训斥两句便能作罢的。 回想完这些,四个丫头已经服侍汐瑶再度睡下。 明日二叔母与汐婵妹妹要来,她可得想个对策。 汐瑶是小辈,不能明着插手,只能旁敲侧击。 张恩慈又有了身孕,这一胎还是慕家的长男,放在外面不是个说法,依着二叔和二叔母的性子,早晚也要把人接回去的。 通敌叛国是满门抄斩的大罪,除非与他们张家断绝关系牵连,否则到那一日,还是会被波及。 反正张氏也不是个好东西,这一世,别怪她慕汐瑶无情在先了。 …… 次日,快过隅中汐瑶才起了身。 也不知是否与回到了十年前有关,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想到一切都可以重来,她的心便安稳又期待,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提醒自己,要珍惜此生。 张嬷嬷与四婢为她梳洗换装,因她还在热孝,穿戴都十分简单素净。 十四岁的汐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有了女儿家的娇俏与柔美。 做皇后那么多年,虽不喜外出,也还是每日都打扮得雍容华贵,单那繁复的头饰都时常压得她透不过气。 如今汐瑶总算领悟,笼中鸟也许并非真的适合她。 待过了午时,用了膳没多久,苏氏果真领着女儿来探望。 算计,小试牛刀(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苏月荷乃正五品观察使苏乔唯一的女儿,为人贤良,说好听了是和气,难听点就是软柿子,谁捏都是一个准。 辽阳是个富庶之地,每次苏大人前往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加之尽心为皇上办事,升迁的可能性非常大。 可一旦与张家相比,苏家自矮了一截。 到了河黍的地界,苏乔就得听张悦廉这个上司的,换言之,若苏乔要升官,按理说得先升了张悦廉。 自己的父亲如何都高不过人家,就算张恩慈是庶女,碍于门第高低,苏月荷对其自然也更为谦和,遇到个不善的,苦日子便来了。 这日她来侯府探望,母侄二人在珍华苑外屋里叙了好一会儿,说起那才将为国捐躯的慕家大老爷来,又是拭泪,又是伤感。 苏月荷安慰了汐瑶,特别吩咐张嬷嬷和四婢几个贴身伺候的,以后要更加用心,众奴才都一一应了。 想起方才进府时候的冷清,冬月未过,她握着汐瑶的手再道,“不如大姑娘随我回府住几日吧?还有汐婵陪着你,总好过自个儿在侯府,且说那三爷也是个不管事的,看到姑娘又消受了些,叔母心里好难过。” 一听叔母要接自己回慕府住,汐瑶高兴还来不及! 这样就能时时盯着张氏入门的事了。 但父亲头七刚过,她佯作迟疑道,“可是……” “姑娘,去吧。”张嬷嬷从旁温声劝道。 早上她就听粉乔说了,昨夜姑娘哭得伤心又伤肝,她睡得太实,竟没听见响动,如今侯府冷冷清清,左右没个兄弟姐妹伴着,随二夫人去慕府小住几日也未尝不可。 她知道姑娘在迟疑什么,便说,“虽热孝不能出门,可二老爷家不也是大姑娘家吗?自我们大祁入了中原,圣祖皇帝也不兴这个,姑娘若是不放心,老奴就留下,还有梦姨娘在,府里乱不了的。” 张嬷嬷把话说到如此,又有苏氏声声劝着,汐瑶非但没应声,反而面色更难。 见状,汐婵好似看出了少许端倪,便问道,“姐姐还有什么疑虑?母亲与我都不是外人,说出来我们也能给你拿个主意。” 慕汐婵乃慕坚与苏月荷唯一的女儿,算起来比汐瑶还早出生三个月。 这些日子,她心里也不好过,她知道外房的张氏又有了身子,父亲都不提,母亲竟主动说想将她们接回府中! 此事她还不能插嘴,但早就急得焦头烂额。 若不是大伯父去得突然,只怕张氏已经进门了。 继而她见母亲提出要接大姐姐回府小住,大姐姐却神情闪烁,便猜想她是否在疑虑此事,怎么说,一进一出,一丧一喜,是该避讳的。 算计,小试牛刀(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得汐婵开口,汐瑶暗自庆幸,看来还有个脑子清明的。 望了苏氏一眼,她欲语还休的拿捏到位后,才道,“前几日诸位大人夫人来吊唁时,汐瑶曾听闻二叔要将外室抬回府了,叔母千万别误会,汐瑶并非存心想要避忌,张嬷嬷也说了,我大祁开国来,就不兴这些,终归我一身热孝,张氏又是个有身孕的……” 话说到一半,她且不提了。 苏氏闻言,愣了一瞬,“瞧我,看了你之后就忘了那事,倒是大姑娘你想得周全。” 她顿下略作思绪,再道,“此事你二叔早与我说过,抬张氏入门的事推迟几天也不打紧。” 话罢,一旁的慕汐婵就嘟囔起来,“自是不打紧,父亲都不急,不知道母亲急什么。” 苏氏立刻恼了起来,“婵儿,怎么说张氏也为你父亲诞下一女,如今又有了身孕,怎还能留在外面容人非议?” 说着她竟从怀中抽出丝绢,在微润的眼角压了两下,心酸道,“你又不是不知,这些年我未能再为慕家添丁,既那张氏能生,自然要接回来,不然,还不知道外人要如何编排我。” 刚才再听汐瑶讲,抬张氏回府的事都被那些夫人们说与她听了,想来京城中那些好事的都睁大眼睛瞧着呢。 “叔母莫恼,这些顾虑确实不能少。”见她伤心流泪,汐瑶忙安慰她,“张氏乃河黍节度使之女,虽庶出,终归出身大户之家,而今她再有身孕,放在外面岂不是与人话柄?” 这番话亦是轻易点出张氏的父亲权位高过苏大人,汐瑶扫了慕汐婵一眼,但见她垂下头去,双手十指打着结,神情懊恼到了极致! “不过……”她黛眉浅浅一蹙,又道,“我听说叔母打定主意要与张氏一并做平妻,可有此事?” 她说完,立刻见苏氏神色间轻颤了下。 这些天侯府上置办丧事,来往的人也多,大姑娘听到些风言风语很正常,抬张氏做平妻是她与老爷商量的结果,可此事连女儿都不知,大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见她脸色有异,又疑惑的看向自己,汐瑶从从容容的回以一抹柔色,道,“我这随意一提,倒让叔母为难了。” 只得这一句,她收声,打住。 这屋里,就是那老实的苏氏,心里也会有个衡量。 既然此事她未与人说过,老爷更不可能拿出去讲,会传到大姑娘耳朵里,自是那心中有数的张氏宣扬的。 这都还没入门,就嚣张成了这样,以后还了得? 更别说刚得知实情的慕汐婵,一听母亲这般好欺,都允了张氏入门与她平起平坐,哪里还忍得住! 算计,小试牛刀(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母亲!” 汐婵又急又恼的从椅子上腾起来,攥紧了秀拳,杏眸中噙着泪水,闪烁着看向苏氏,道,“母亲顾念着那张氏的父亲是外祖父的上官,处处为之着想,生怕亏待了她,连累外祖父,这都情有可原,可张氏也不过是个庶出之女,自她做了父亲的外室,吃的用的穿的,哪样不是母亲亲自为她置办?她倒好,心安理得的受着,若真是个有良心的也罢了,可母亲仔细想想,这些年她何曾主动来探望过母亲?” 她一番话道出苏氏的心酸来,别人看不见,自个儿女儿的眼睛清亮得很! 外室说好听了是官家大老爷,还有那些有钱商贾圈养在外的女人,真正连个名分都没有,正室不打上门去,那是给夫家面子,哪里有正妻嘘寒问暖,体贴关怀的道理? 张氏真知恩图报的话,且不要她感恩戴德,至少逢年过节也得礼尚往来,有个交代。 偏人家架子端得十足,摆明了不屑府中正妻,若她进府做了平妻,往后还有好么? “哎呀,都是我不好,无端端提这些从外人那里听来的话,惹妹妹生气。” 满室压抑,汐瑶连忙起身,一边为汐婵拭泪,一边安慰道,“叔母都没表态呢,你倒急起来了,这些天来侯府走动的夫人太太们多了,我听她们嚼个舌头,说个闲话,京城里以讹传讹的事情你还听少了?今儿个就当你大姐姐我失言,你可别恼了。” 她开了口,张嬷嬷和汐婵的乳娘崔嬷嬷也在旁劝着,苏氏历来就心软,见女儿哭,也跟着红了眼眶,那委屈啊,苦楚啊,都在心里翻腾了。 “母亲怎么不说话了?” 汐婵瓮声瓮气的问,更拿泪眼扫了苏氏一眼,再红着鼻子道,“只怕汐瑶姐姐听来的是真的吧?张氏做平妻……” 她拖着哭腔闷笑了声,“母亲只想到与人周全,便委屈了自己,若张氏进门便与你平起平坐,只怕他日慕府的人只晓得当家主母姓‘张’!到那日,母亲当如何?我当如何?!” “二姑娘!快别说了!勿要惹夫人伤心啊……”眼瞧着苏氏埋首垂泪,崔嬷嬷急得跺脚。 却不想汐婵竟是个烈性子,擦了脸上的泪,握住汐瑶的手,眸光灼灼的道,“索性今日就把话说开了也好,大伯去了,这侯府以后便是姐姐说话,姐姐要给婵儿做个主!” 她们姐妹二人自来关系就好,今日的事全因张氏所起,断不会拿汐瑶来当靶子,但汐瑶也没想过妹妹会忽然叫她做主,真真意外! 心里头再不厚道的一乐…… 按捺住心里的那丝作恶的喜悦,汐瑶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二妹妹说的是什么话,不就是抬个外室回府,你乃嫡出,饶是她真要兴风作浪,也不敢委屈你的!” 算计,小试牛刀(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婵顶着慕府嫡亲小姐的头衔,张氏断不会拿她如何,可张氏自己就有个与她们年纪相当的女儿,再者,又有了身孕。 若她肚子里的是嫡长子,汐婵这个嫡长女到底稀罕不过。 此事不提也罢,经汐瑶这么轻描淡写的提起来,再得女儿如此一闹,就是苏氏不顾及自己,也不得不为女儿今后的利益着想了。 加之张氏身后娘家的背景,是人都会权衡,她又不是真的傻子。 想罢,苏氏起身来拉过女儿,亲自为她把脸上的泪渍擦干,柔声道,“是母亲没有顾虑你的想法,母亲答应你,此事回去与你父亲再议议,不过……” 她转而看了汐瑶一眼,略有所思起来。 大姑娘的性情她这个做叔母的还是了解的,平时说话柔声细语,见到生人都会红了耳根子,怎想今日突然变得有些……能言善道? 可又见她还在热孝期间,穿着一身素白的罗衫,发鬓便只得一朵白玉兰花做装饰,衬得那本就消受的身子越发柔弱,仿佛来阵风都能将人吹倒似的。 尤其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嵌在上面,精雕细琢的小嘴,色泽并不娇艳,晶莹剔透的透着淡粉色,嘴角两端有浅浅上提的弧度,看上去真真是个倔强的病美人。 唉,也是苦了她了。 或许张氏一事,真的只是她从那些来吊唁的夫人太太们口中听来的吧。 “叔母有话不妨直言。”见苏氏望着自己不说话,汐瑶会意道。 苏氏回过神来,对她露出柔缓的神色,不好意思的道,“我与你二叔确实想抬张氏入府做平妻,不过方才听你说那些,又觉得是我考虑不周,所以怕要委屈大姑娘你了。” 可算开了窍! 苏月荷不想抬张氏做平妻,但又实在拿不出个好的理由来,于是就想到了汐瑶,她带着一身热孝,若住到慕府去,张氏终究有孕在身,定要回避的。 这事自当能拖就拖。 汐瑶本就指着张氏来,阻止她进慕府是不可能的,只能让她进府后见招拆招,抓了她的错处将她赶出去,与张家断了关系。 这会儿苏氏想拿汐瑶当枪口使,虽过不去,但理由绝好,她便大方笑着应下,“叔母也是为这个家操持,瑶儿说那些话都是从别处听来的,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妥,觉着就算逾越了,也该给叔母仔细一声,那张氏对叔母与婵儿妹妹好也就罢了,可……” 她顿了顿,只语重心长的道了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言毕,她吩咐张嬷嬷和四婢为自己收拾些衣物,一会儿子随叔母回慕府小住几日。 苏氏闻言大喜,到底自家人靠得住! 幽若寺初见(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此番到侯府来,苏月荷本做来接侄女回府小住的打算,断没想过岔子会出在自家抬平妻一事上。 人已想通关节,再叫她将张氏与自己端平,她是不愿意了,可出师需有名,若问她,她确实毫无法子。 汐瑶只得又给她出了个主意。 佛教乃大祁国教,据闻当年圣祖皇帝登基之初旧病不愈,国师明觉大师言,大祁开国,杀孽太重,灾祸便降到了天子身上,需暂入佛门,清修三年,以平中土亡魂之怒。 可圣祖乃真龙,就算暂时出家,那也是不可能的。 于是这件差事,便由当时圣祖皇帝嫡亲的文亲王代劳了。 文亲王出家之后,果真龙体安康,四海升平。 便是经此,朝臣纷纷效仿,若遇武将出征,文官升迁,总会将家中的庶出子送到佛门清静地祈福,而往往被送去的那个人,必定会受到极高的礼遇和盛赞,地位都会一下子提高不少。 且三年之期满后,可自行选择还俗或者此生真正遁入空门。 这本是件仁孝忠义之事,到了如今,已经成为世家庶子出头的另一条蹊径,用三年换一个好前程,相当值当! 祁国历经近十朝,佛教随着大祁的日益繁盛,大小寺院,香火皆旺盛,僧人的地位也非常之高,若是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师,其言更能影响朝中重臣,甚至是当世帝王。 试想,有僧人说张氏入慕府只能为妾,那结果会如何呢? 武安侯府连出两位名将,家中自然早有准备,而在这佛门清修的,正是汐瑶的祖父慕展鹏的同胞兄弟――慕展翼。 慕展翼在其兄封武安侯时自愿皈依的佛教,法号:玄林,人一直在京城郊外的幽若寺清修,算一算也有八十高龄了。 汐瑶父亲头七刚过,她到寺中去祈福,人之常情,顺道见见这位叔公,更自然不过。 待她去幽若寺打一趟再上慕府,就道得了叔公玄林大师的箴言,家中大小适宜一切从简,降级而为,可保平安。 如此一来,本该抬张氏做平妻,她也不得不只能降做小妾,在叔父那里也好交代。 再者,有没有见到叔公,那话如何带,还不是汐瑶说了算。 就让张氏吃这个哑巴亏,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上山去问。 苏氏听罢,觉得此计甚妙,就是要劳烦汐瑶先去幽若寺。 事情定下来,汐瑶出侯府的时候,苏氏母女还在梦娇姨娘那房里说话,张嬷嬷送她上车,临行前不由多看了她几眼,满脸的舍不得。 外面天寒地冻,侯府大门外还挂着白绸,门前冷清,霎是萧索。 那张嬷嬷看了汐瑶一会儿,竟垂起泪来。 幽若寺初见(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我自去慕府小住几日,若嬷嬷放不下心,不如与我一道去吧?” 汐瑶只当她那伤怀情绪又泛滥了,便伸手替她抹泪,再柔声哄道。 岂料张嬷嬷避开那只擦泪的小手,吸了吸鼻子道,“我这老婆子老脸的,姑娘莫要碰了污手,老奴就是忽然觉着姑娘好似突然长大了,想到侯爷刚去,侯府上下顿失依靠,小姐又……” 她口中的‘小姐’,自是指汐瑶的母亲沈氏。 汐瑶闻言,也是鼻头微酸,看看身后站得整齐的四婢,心中却是暖的。 她们岂会知道,她已是历经一世轮回,得老天眷顾,重活此生。 对张嬷嬷安抚一笑,汐瑶宽慰道,“嬷嬷无需担心我,虽娘亲与爹爹都去了,圣上的皇恩还在,就凭这点,外人也不敢欺到我武安侯府的头上来,从前我性子太过柔弱,而今境况不能与之相比,自然是不能再糊里糊涂的过日子,嬷嬷放心吧,整个武安侯府,还有你们,我慕汐瑶定会守好的!” 此话说到一半,四婢已是泪光闪烁,张嬷嬷更没想到小主子会说出如此懂事的话来。 可想从前的汐瑶,安于闺中,是何等的天真无邪。 自侯爷战死的消息传来,张嬷嬷没日没夜都在忧心,怕慕家的嫡长女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如今好了,姑娘大了,心头有了自个儿的主意,她激动得整颗心都随之荡漾! 但再一想方才姑娘与二夫人交谈,那才绽放出的色彩又随之蒙上一层灰。 汐瑶见她神情几度转变,仿佛看出她忧虑的心思,便问,“嬷嬷还想与我说什么?” 张嬷嬷回神来,望见汐瑶平静恬然的笑脸,果真与从前不同了。 她索性定下神来,道,“姑娘懂事了,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必定欣慰,但那张氏做平妻,始终是二老爷自家的事,姑娘这番主动请命,又是为何?那张氏母家显赫,姑娘如今只身一人,何苦亲自出头得罪了她?老奴实在看不明白。” 张氏虽为庶女,然当年其父张悦廉回京述职时,特意将此女带在身边,就是想为她谋门好亲事。 虽只为汐瑶二叔的外房,抬入府都是早晚的事。 况且当年张家会容女儿名不正言不顺的跟了慕坚,看中的也是武安侯的两朝隆宠,想与中央政权拉近距离罢了。 张悦廉身居要职,手握重兵,为皇上镇守东北境,其妻更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堂妹纳兰沁! 此等望族,莫要说个庶出之女,就是张家的三等丫鬟站在如今的武安侯府门前,也得仔细小心着对待。 姑娘要去招惹那张氏,怎叫张嬷嬷不担心? 幽若寺初见(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祁国饱受战祸之灾,太宗皇帝更是戎马半生,费尽心血,总算稳定了中原的形势,废除分封制,地方设节度使掌权,可想这权利有多大! 天烨帝登基后立刻下令休生养息,充盈国库,战事自然能免则免。 年初南疆王进犯,险些要了皇上的命,由此,皇上更加重视这些手握兵权的重臣,指着他们守卫疆土。 朝中紧张气氛未消,人人都提着脑袋说话,这般时候,巴结张悦廉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得罪的道理? 汐瑶明白张嬷嬷的苦心,眸光流转少许,笑着侃侃道,“想来张氏对娘家的资本自信非常,可父亲在世时与我说过,自古的重臣,日子并非看上去的光鲜。巫峡关一战,余温方消,人人都做那一样的事,恐有成风之嫌,我觉着将张氏的压一压,未尝不好,再者二叔为人为官都过于刻板,若不插手此事,不定将来会生出什么岔子来。” 伴君如伴虎,当朝天子最怕什么? 臣子功高盖主,手握重兵,都不见得多好。 至于那‘人人都做一样的事’,便是暗指群臣巴结重臣了。 汐瑶说得已经相当隐晦,且又站在侯府门前,即便声音压得很低,还是将张嬷嬷吓了一跳! 她是沈碧君的陪嫁,从前生在南方,远离皇权,没那么多忌讳,而且沈家世代经商,门风不苛,鼓励下人们识字,才能更利索的为主子办事,但自从入了侯门,也就慢慢收敛了许多。 所以张嬷嬷是要比一般的家奴看得更远,对当今局势,心里有个大概的。 可她万般没想到大姑娘会突然说出这样……深谙的见解来! 惊吓之余,又深觉局势如此,没什么好辩解的。 故而对上汐瑶坚定的神情,她左思右想,只道,“就依着姑娘吧,凡事切记小心为上。” 汐瑶点点头,上车之前,想起前世袁洛星说过,小叔对梦娇姨娘的所作所为,便再回身嘱咐,自己不在时好生照顾梦姨娘。 张嬷嬷闻言又是眸色一亮,眼眶泛红,欣慰的加重了语气,“姑娘放心,老奴都省得!” 看样子,早就洞悉了一二。 话不多说,武安侯府的马车载着小主子,往那城郊幽若寺去了。 …… 日跌初时,马车出了城,行上蜿蜒的山道。 二月末的天,灰蒙浑浊,寒气正浓,加上南疆王进犯一事刚过没多久,饶是新岁的月份,反倒显得冷清。 汐瑶坐在车中,微合着眸子养神。 她身子自来就弱,动辄就是小病一场,想来天气暖和了,要学一门武艺傍身健体才行。 心中正打着算盘,忽而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不和谐的打杀声…… 幽若寺初见(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眼看幽若寺近在眼前,那阵与静寂山林极不和谐的骚动慢慢靠近了过来,同时马车不再前行,嫣絨正唤赶车的刘大快掉头。 车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心蓝探了脑袋进来,脸色有些紧张,道,“姑娘,前面不安宁,今日怕是去不成了,改……” 她还没说完,外面就听刘大惊慌的嚎了一声什么,接着是重重落地,车也停下了,兵器不断碰撞,真刀真枪的乒乓大作! 汐瑶怔了半瞬,连忙推着心蓝,不由分说的下了车。 京城郊外,这些个人未免也太张狂! 若说遇到了什么亡命之徒,汐瑶是不信的。 但天子脚下,平日在街上溜达一圈,随便抓一把里面就有几个王宫贵戚的公子哥儿,不小心冲撞起了争执,为了面子打伤打残,甚至打死,也是常有的事。 她不过一个路人,所以真没太担心自己遇到什么会丢性命的血光之灾。 且是退一万步说,真有个好歹,遇都遇上了,藏在车里连逃都逃不掉,反而不是上策。 外面,车夫刘大早就吓得摔下车,缩在马屁股后面僵成了石头,动都不敢动半下。 随行的两个小厮,跑得只剩两道影子,气得粉乔愤愤大骂。 马车掉头到一半,正好堵了路,把从幽若寺一路打杀而来的人隔在一端。 汐瑶和四婢站在另一端,暂且安生,盯着对面的激斗,不免心里忐忑。 七、八个身着深蓝色劲装的练家子,手握长剑,训练有素的将两个年轻男人包围在其中,一阵围剿,刀光剑影间,又留了余地,刻意避开致命的地方,攻击他们四肢各处。 被困于其中的两个男人,打扮与寻常的布衣百姓无异,若与之擦肩,不定还以为是香客,只此时表情带着狰狞紧张,一个提刀,一个用长鞭,瞧着绝非善类。 他们咬牙吃力应对,身上悉数长长的刀口都渗出血来,染得衣裳鲜红,就算死拼,怕也撑不了多久,局势已定! 既已见血,恐要折了人命在这里了。 一时,汐瑶也看不明白两边人的来路,倒有些恼自己行事冲动。 “姑娘……” 嫣絨焦虑的唤了她一声,是在提醒她这般情况,不如先跑再说。 武安侯府乃武将之门,四婢非泛泛之辈,但说到拳脚功夫,只有粉乔厉害些,叫人怎能不担忧? 可这城郊荒僻,汐瑶岂会不知,她们几个女的,能跑多远? “格老子的!敢在大爷还俗这日找事!” 一声狂啸响起,震得周遭林动鸟散,来人从那幽若寺方向健步如飞的疾驰而来,杀气腾腾,引人注目。 这位将军脾气不好(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将视线投送过去,人已到了眼前―― 他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高大健硕的身形,被一件极其单薄的淡灰色裟袍裹着,寒气逼人的天,非但不让人觉得他冷,反而热血沸腾,浑然天成的英气也不减丝毫。 他头发很短,一看便是被梯度过,而今只长了半寸出来,如此倒更显得精神,手里握着一根武僧用的黑色武棍,表情妥是凶狠。 偏那长脸,嗯……那张脸卖相又极好。 五官刀削般分明,坚毅又俊朗,浓眉大眼,眸中闪着璨光,好看的唇形随着他说话,便露出一口整齐的皓齿来。 虽话语有些粗俗,却不影响他整个人凌冽的气势。 就在汐瑶打量他这片刻,蓝衣人已利落的将那本就弱势的两人拿下,缴了他们的武器,押了双臂,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穿灰色裟袍的男子满意扬眉,捏着武棍的手腕转了一转,长长的棍子就扛在了自己肩上,空出那之手捏着下巴,冷笑一声,“打断他们的腿,拖回去好好审问,他娘的!” 话说得轻松,却无不透着狠劲。 几乎是在音落时,只见蓝衣人听命的将头微微一点,扬起剑鞘狠狠敲击在那两个男人的脚踝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和惨叫声齐齐响起! 汐瑶与四婢登时心惊肉跳!毫无准备就观赏了这样残忍的一幕。 刘大更是哀嚎了一声,像断的是他的腿一般,干脆晕厥了过去。 看样子,那后来的人应在幽若寺出家祈福,今日是他还俗之日,被寻了麻烦。 凭半会儿功夫,岂能看不出他也是个逞凶斗狠的? 今日怎么就遇上这般倒霉事…… 汐瑶心里才是想完,那男子竟尖锐的望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眸里,溢出怀疑和防备。 “你们又是何人?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要拿马车拦着这条路?” 一连串的问罢,许是他自己都觉得麻烦,不耐的道了声‘算了’,冲离得近的蓝衣人丢了个眼神,再道,“将她们一道带回去。” 闻言汐瑶瞠目,诧异到了极点! 那要不要也把她们的腿打断啊? “放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此生事也就罢了,冲撞武安侯府的马车,不要命了吗?!”雪桂厉声大喝,还真把欲上前来的蓝衣人震得顿住。 对付不讲理且凶狠的人,只有比他更甚。 四婢什么没有,就是输人都不会输势。 “武安侯府?”男子半信半疑,索性更肆无忌惮的把汐瑶看了个遍。 年前武安侯战死巫峡关一事早已传遍中原,若这是武安侯府的马车,那么眼前的女子就是慕家大小姐慕汐瑶咯? 这位将军脾气不好(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三年前,冷绯玉在边疆立下大功,回京述职。 没等皇上下旨升官,反倒被身为定南王的老爹先‘参’一本,以‘国之栋梁、家之嫡长’为名,打发到幽若寺做和尚来了。 他心里何其憋烦! 对武安侯的赫赫威名,冷绯玉更不陌生,曾经他还是一个小小宣节副尉时,就跟在慕凛身后驰骋沙场了。 而今他双十年华已过,身为嫡长子,家中岂能不为他的婚事多加操持? 年前,他那长随冷溟偷偷来告知说,王妃使了老婆子过武安侯府,要了那家大姑娘的帖子去合,此事未有着落,巫峡关便传来武安侯战死的消息。 慕凛之下倒还有两个兄弟,但一个是老学究,一个是不成器的,慕凛一死,武安侯府必定会跟着没落。 冷绯玉一方面为这位鞠躬尽瘁的侯爷叹惋,另一方面思忖着,这门亲事即便他不阻,也不会再有下文。 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碰上了慕汐瑶,就算不娶,他也忍不住多看两眼,好说这女子差点成了他的妻。 慕汐瑶而今应有十四年华,身材玲珑,五官也玲珑,模样不失娇俏,因年纪尚小,还没长开,憔悴的眉目间透着抹稚气。 她还在热孝,穿戴很是简单,加之皮肤本来就白皙,再穿身素白的衣裳,外面披着件白狐狸裘皮的披风,冷飕飕的天气,看着摇摇欲坠。 唉……怕是轻轻一碰骨头就会碎了吧? 也不知武安侯怎会养个这般柔弱的女儿出来,一点将门风范都没有。 素来冷绯玉对京城里的这些娇小姐就没个好感,看了半响,他妄自定论,只得四个字――不好生养。 心中才是如此作想,慕汐瑶忽然上前两步,迎上他的目光,淡声道,“这位公子的事既然已经办完,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们通过。今日之事与我们武安侯府无关,我自不会与人说了去,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我家下人久不见我回去,不定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哦,还有,方才我家跑了两个家丁,公子的人要是在附近寻到的话,烦请绑了送回武安侯府,他日汐瑶定亲自到定南王府拜谢。” 威胁和商量各自参半的话说到一半,冷绯玉已经暗生诧异。 他才觉着人家娇弱,却不想一开口就把他堵了个半死,到最后干脆点出他家府门,也就是说连他的身份,她也知晓了的。 不由,心里又很没原则的对其改观。 见他神色微有变化,汐瑶也觉得好笑,就许他放肆揣度,她不能猜测了他去? 老天给她机会重生,她不允许自己再糊里糊涂的过活。 本来她也只记得这十年间发生的大事,偏就是那么巧,方才在家中与叔母小叙时,提起定南王妃年前曾经使婆子来要过她帖子的事情,便也顺道说起冷家这位如混世魔王般的嫡长子正在幽若寺暂出家祈福。 眼下遇上这一出,又见他看自己眼神怪异,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姑娘我不是好欺负的(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冷绯玉是个有本事的人。 前世汐瑶就听过许多与他有关的事迹,纵然性子烈得像匹野马,但定南王府有此人在,必定更加繁盛。 他年纪轻轻就在边疆立下战功无数,姑姑又是当朝淑妃,一门显赫,尊贵无比,冷家让他这个嫡长子来出家,过三年吃斋念佛的日子,倒显得有些委屈他了。 不过,汐瑶转而再想,也许正因为冷绯玉锋芒太露,定南王才会请旨让他来做和尚呢! 既是曾经刀口舔血,边疆杀伐,有个把仇人实在太正常了,他这般遮遮掩掩,反倒让人生疑。 汐瑶有自己的事在身,才没精神管他这些。 见不见叔公无所谓,但一定要去幽若寺的,所以她才说了那番好坏参半的话。 明着暗里的表明了,今日他若阻了她,她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一听遇到的是定南王府的人,嫣絨也猜出那假和尚的身份,之前已经跑了两个没用的小厮,这会儿姑娘的面子还得由她们端着。 想罢,上前将汐瑶挡在自己身后,隔开那道放肆的目光,从容道,“我家侯爷头七刚过,奴婢们特随姑娘往幽若寺上香,寺中的玄林法师亦是我家贵亲,公子若不信的话,大可派人前去一问。” 冷绯玉一愣,继而笑了起来。 只看这武安侯府的丫头都如此犀利,当仁不让又护主,明摆着今天一定要往那山上去。 加之此前一番拼杀,是见了血的,他又命人打断那两个不要命的腿,换做其他家的小姐,早就吓得昏过去了,哪里还有姑娘丫鬟一起与他据理力争的份? 看来他真的要收回方才心中对慕汐瑶的评价。 斜目扫了那横在路上的马车一眼,冷绯玉嘴角上翘,道,“既是武安侯府家的小姐,实在要去幽若寺一拜,爷也不阻了,不过倘若待会儿遇上什么人,知晓什么事,惹了什么麻烦,爷概不负责。” 礼尚往来,他直接警告,罢了挥手让人把那两个断了腿的押走,再一回身,悠闲的往那山上长扬而去。 如何汐瑶也做了多年的皇后,养尊处优被人捧着成了习惯,当即被他那态度恼得跺脚,开口就是回击,“姑娘我不过是来上柱香,哪儿来那么多麻烦?倒是冷将军,佛前三年清修不易,勿要一个不留神,前功尽弃,误己又误人!” 言毕,她也倍儿气质的转身扬手,冷哼一声,转身就要上马车。 重活这辈子可不是来受气的! 冷绯玉那山似的背影明显僵了一僵,虽未回头,也气得够呛了。 四婢看得瞠目结舌,破天荒头一回见姑娘这么……凶。 半响才反映过来,忙把那晕过去的刘大打醒,往幽若寺去。 姑娘我不是好欺负的(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冷家乃大祁开国三大家族之一,将门世家,是如今祁国唯一的外姓王。 这一族繁盛了几百年,代代都要出几个不得了的人物。 当今长公主与十二皇子的生母淑妃,便是冷绯玉的亲姑姑。 汐瑶记得祁云澈登基时,煜王公然造反。 是冷绯玉亲自领兵平乱,表明了冷家的立场,后来便顺理成章的袭了定南王的爵位。 此时的冷家,因为淑妃的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加之嫡长子暂投佛门,定南王整日携王妃游山玩水,不理朝政,继而外人鲜少瞩目。 谁会想到最后,冷家竟拥戴了密旨里继承皇位的云王? 关于那皇储之争,倒是令人回味,不过此生,汐瑶已不想再牵涉其中,便也不做多想了。 前世她只在国宴上远远见过年轻的定南王几次,至多有个沉稳霸道的印象,今日一见,什么大祁英雄,简直就是个不讲理的狂放家伙! 心里刚腹诽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幽若寺到了。 嫣絨扶着汐瑶下了车,她才那么随意一抬眼,就与一对没好气且是嚣张的眸子对上,人是一怔,无奈之余不免感叹,这个冷绯玉不愧是打过仗的,脚程够快。 幽若寺不大,院落式的布局,简而言之,便是由几个大大小小的四合院串联而成。 自打慕展翼在此出家,这座寺院实则已经成了武安侯府的私庙,平时鲜少有百姓来进香,也不知冷绯玉怎么会在此,再见寺院门口先还停了一辆马车,今儿倒是热闹了。 汐瑶等人刚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从山门内急急行了出来,先是看了冷绯玉一眼,对他行了礼,再转而望向汐瑶,略作一忖,走到雪桂面前躬身道,“请问来人可是武安侯府慕家大小姐?” 四婢当中,属雪桂话最少,她也是个心高的,瞧着小厮穿戴不俗,行事有分寸,不由满意扬眉,对他也客气道,“正是,这位小哥家主子识得我家姑娘?” 小厮微一点头,“姐姐客气了,小的乃明王长随,今日乃冷将军归俗之日,王爷特来观礼,这中间出了岔子,遇到歹人借机行刺,幸得冷将军保护王爷,才免去一场灾祸,又闻贵府家丁来传,说小姐要来进香,车已到了山下,王爷怕惊吓了小姐,便吩咐小的出来迎接。” 明王也在此?! 那两个人是来行刺他的?! 汐瑶闻言色变,这事恐怕不会如此简单,她更没想到,明王会派了个长随来,把一二告知与她。 分明就是警告。 而冷绯玉先前那番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明王可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背后有皇后一派力挺,今日这浑水,汐瑶淌得好无辜! 姑娘我不是好欺负的(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到底汐瑶已经与从前不同了,听闻明王遇刺,虽震惊,但惊动之余,她的思绪迅速翻转起来…… 她这身子只有十四岁,内心却历经两世,少了份天真,多的是懂得思索的成熟心智。 明王刻意派来的小长随,现如今还真吓唬不了她。 大祁皇室中,大皇子永王祁永晨早已公开放弃皇位,乐得做个游戏人间的逍遥王。 皇后只得此一子,纵然恨铁不成钢,也毫无办法,只好转而辅佐由自己抚养长大的三皇子祁明夏,也就是今日出现在寺院中的明王。 天烨皇帝的子嗣虽多,真正有机会在将来荣登大宝的,统共就那么三、两个。 看着不好决定,其实由得皇子们争斗,也是祁国自来培养未来储君最直接的方式。 只要身份够了,任其发挥,皇上不会觉得自己的儿子在结党营私,反而让大臣拥戴你,那是你有本事。 再者,皇子们为王储之位展开竞争,互相压制,无论朝中大臣们分几派,真正的实权还是握在皇帝的手中,更有利于皇帝从中操控,权衡利弊,降低被自己的儿子威胁皇权的风险。 所以在大祁,不到最后关头,一般在位的皇帝不会轻易立储君。 皇子们越多越好,越争到最后,那脱颖而出的,定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明王遇刺,自然立刻会让人联想到太子之位最有利的竞争对手,皇贵妃袁氏的二皇子――祁煜风。 煜王多想他的三弟死啊,这样他在通往储君的道路上就少了一个极具威胁的阻碍。 可是呢,据汐瑶方才所见,倘若祁煜风要派暗人在此行刺祁明夏,那至少也得有个规模吧? 区区两人,能成什么事? 何况有鼎鼎大名的冷将军坐镇,几下功夫,来人的腿都给打断拖下去了,素有‘阴毒狠辣’之名的煜王真对明王起了杀心,少不了血流成河。 回想起来,刚才在山道上那一场,至多算是无关痛痒的打闹。 而这三人呢,又分别代表当今朝中三股最大的势力。 明王身后有皇后纳兰一派,煜王得母妃袁氏一族不遗余力的拥护,冷绯玉乃未来的定南王。 巧了正正将大祁开国三大家族一并显了出来。 皇后与袁贵妃早就势同水火,你来我往中,胜负参半,冷家自然也就成为两派拉拢的对象。 这些年冷家能保持中立之姿,只因冷绯玉在山里做和尚,定南王又常年不再京中,就是想拉拢,也寻不到人影。 而今日是冷绯玉的归俗之日,也就说明冷家不能再坐以待毙。 明王为何会来观礼,到底是谁刻意闹了这一场,汐瑶哪里参得头其中门道? 姑娘我不是好欺负的(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自认倒霉撞上了,还被明王指派身边的小长随来明里暗中的威胁,再蠢的人都知道要装傻求自保。 想罢,汐瑶鼻子一红,整个人身子一软,被嫣絨迅速反映半搀扶着,眼眶里泪如泉涌,哭道,“那……王爷没事吧?怎会遇到了刺客,太可怕了……呜呜……” 她一哭,最诧异的就是抱手在旁看好戏的冷绯玉。 他本意将她们赶回城中作罢,岂料这女子太刁钻,还非要来上柱香不可,索性也就由她使性子,想着自有明王收拾她。 哪知得长随三言两语,慕汐瑶竟反映得这般快,流着眼泪还演上了。 啧啧…… 冷绯玉再次在心里对其改观,小娘子心眼可真多! 四婢忙凑上去围着自家姑娘好生安抚,那长随也道,“小姐放心,有冷将军在,王爷毫发未损,只不过今日一事……” “今日一事?”汐瑶抬起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茫然又害怕的问道,“父亲刚去,我只想着到寺中祈福,万般未想到遇上此等危机,若被人知晓,少不了要议论一番,那时我当如何自处啊!” 虽然祁国国风开放,但女子卷入打打杀杀,总归有损闺誉,没人会高兴娶一个如此粗鲁的女子,这也是慕凛娇养女儿的主要原因之一。 那明王怕她把这事说出去,她还怕人家坏了自己的名声呢! 长随闻言一愣,好了,看来他的任务已经完满,武安侯家的小姐可是有朵七巧玲珑心。 恭谦着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安抚了那受惊的人儿,汐瑶恰如其分的止住眼泪,进了寺院,还没忘记今日此行的目的。 上罢了香,天色已晚,便又匆匆上了马车,往城中慕府去。 到了山脚,那冷绯玉骑着马从一旁窜了出来,说由他送汐瑶回城。 想来人是等在这里,汐瑶没有推辞的立场,只好应承下来。 但心里也清楚,好说又是被利用一场,让人瞧着冷绯玉与她在一起,总比与明王在一起好吧? 好在回到城中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街上冷冷清清,连夜市都不得多少小贩摆摊。 点了白灯笼的慕府外,苏氏不知站了多久了,见到武安侯府的马车,提起的那口气还没松懈,又注意到骑在马上,身材高大健硕的冷绯玉。 汐瑶只道遇上冷将军还俗,便一起回来,苏氏那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再听她说见着了叔公,登时满面的愁云消散,豁然开朗。 冷绯玉看她一套套的说话,哪里有之前在寺院外担惊受怕流眼抹泪的可怜样? 再想她今日非要上山去进香,这会儿对自家叔母说见着玄林法师,还不晓得这丫头在打什么鬼主意。 武安侯的遗孤,真真让他印象深刻! 心慈手软?不会了(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了,慕坚晚膳后才回到府上,眼见天色已晚,就没有到梨香苑去看汐瑶。 回了房,他先叮嘱苏氏,这些日子务必要把大姑娘仔细照顾好。 苏月荷是个沉不住气的,逐一应下交代后,便温声细语的把汐瑶去幽若寺上香的事真假参半的讲给慕坚听。 慕坚性格沉闷,守旧刻板,但恰是因为这一点,对嫡庶长幼,分得异常清楚。 在他看来,长兄如今去了,慕家上下最稀贵的便是嫡长女慕汐瑶,而玄林法师虽早早出了家,可那也是慕家最有资历的长辈。 既然叔父开了口,他未做多想,饮着茶就让苏氏照办。 张氏入府为妾的事,就此定下了。 …… 戌时刚过,梨香苑。 汐瑶卸下满身疲惫,泡浸盛满热水的木桶里,解乏! 粉乔从外面兴冲冲的跑回来,直接钻进水雾氤氲的浴室,笑着便道,“姑娘猜猜我听着什么好事了?” 在旁伺候的嫣絨立刻佯作嗔她,“既是好事就快说出来让姑娘高兴高兴,你还端上了。” “哎呀!我不说姑娘定能猜到半分。” 粉乔笑意更甚,脸上都要开出花儿来,“方才红妆姐姐特意过来,说二夫人已经将姑娘去幽若寺见了玄林法师的事告了二老爷,二老爷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二夫人又立刻派人到张氏住的稣桐巷传了信,那张氏竟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说一切以武安侯府和姑娘为大,她愿意做妾!” 闻言,在外室叠衣裳的雪桂就冷哼了声,道,“张恩慈想要进慕府就必定只有做姨娘的份儿,否则姑娘今日岂不白忙活一场?有什么好高兴的?没听出那话里的意思么?” 得她这一阵,粉乔才愣愣的回过神来,看汐瑶的眼神有些着急了,“那……” 意思便是梁子已经接下,张氏把她们姑娘记恨上了? “无妨。” 汐瑶摆摆手,被水汽蒸得红润的脸孔淡然得很。 “就算做妾,慕府也不会亏待了她去。” 她话一顿,不知想了什么,再道,“若是觉得委屈,她大可不进府,继续住在那稣桐巷的院子里,路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我。” 不知怎的,汐瑶说时神情中透着股让四婢感到陌生的狠劲,仿若姑娘等的就是张氏报复,好得机会将她碎尸万段似的。 私人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向她望来。 按照大祁律法,张恩慈虽未庶出,却出生富贵,加之已经育有一女,而今又有了身孕,早就有资格被抬平。 四婢不解,为何姑娘在此事上如此执着。 察觉四人的变化,汐瑶将复杂的思绪略作收拾,对她们展露一抹柔笑。 “嫣絨。”她轻唤,“水凉了。” 心慈手软?不会了(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日子轻轻一晃,五天便过去了。 说来有趣,仿佛苏月荷很急,张恩慈也急。 经汐瑶出其不意的使了那么一招后,一个是总算开了窍,意识到形势对自己不利,忙不迭的做防备。 而另一个,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进慕家的门,只怕那心里也早就布下棋局,等着入门后大展拳脚。 这天卯时刚至,天都还没亮,一队人从稣桐巷往慕府方向行去。 当先的两个丫鬟打着红灯笼,步履轻盈,容貌娇好的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让人一瞧便会猜想,定是哪家有喜事。 跟在后面的是四个小厮,那长得也是五官端正,身材高大。 其后才是顶红木造的宽轿子,轿身有金漆烫边,四角分别缀着四块比铜钱略大些的碧玉,虽精致,却通透,随着轿身轻微的摇晃,散发出若隐若现的光来。 一个老婆子始终行在轿子边上,看面貌已年过半百,体形微胖,一双短腿,跟在轿子边,迈得飞快。 她穿着身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深红色裙衫,盘发更梳得一丝不苟,因着队伍行得有些急了,使得她有些接不上气。 “乳娘。”轿中的人掀开纱帘一角,露出一张娇媚的脸孔,泛着涟漪的水眸看向那老婆子道,“唤他们行慢些吧,莫要累了你。” 这如水女子,便是张恩慈,而随行的老婆子,是她的乳娘宋嬷嬷。 张恩慈今年刚是三十有三,因平日就注重保养,今儿又穿得娇艳,就如那花信之年似的,也难怪能守住素以‘刻板’著称的慕坚的心。 得她软语一声,那宋嬷嬷窝心一笑,道,“不碍事,今日是夫人进府的大好日子,不可勿了时辰。” 说着她便主动将那纱帘用手顺平,再往后看去。 轿子后面有十八台鸳鸯箱,箱子上系着大红的绸缎,那是她们小姐的嫁妆,十八台,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身为张恩慈的乳娘,看着她长大,育女,宋嬷嬷一直为之无怨无悔的操劳着。 包括今儿进慕府的门,细至丫鬟家丁身上的穿着,都由她精心策划。 小姐本该为平妻,却因为那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慕汐瑶坏了事,降格为妾,她实在心里不服! 想想,她就对轿子里的那母女二人道,“小姐,少小姐,放心吧,一切有我这老婆子在,以后没人能欺得了你们!” 张恩慈坐在轿中,闻言先是垂眸望了望自己已有三个月身孕的小腹,再一手揽过身旁的女儿,什么也没说,只定神一笑。 …… 此时的慕府,梨香苑内,汐瑶正由四婢服侍穿戴,粉乔又从红妆哪里得来消息,原来苏月荷昨儿就派人到稣桐巷去盯着。 早先人来回了话,说那张恩慈排场大得很,红妆焦心自家夫人吃亏,便来梨香苑通气,粉乔道,“怕今日二夫人有一场恶仗要打了!” 心慈手软?不会了(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位张姨娘真真不简单,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携着小女和一众婆子丫鬟家丁,还带了十八台嫁妆入府。前日大理寺的李司直嫁女,嫁妆统共也才十八台,她一个庶出女,徐娘半老,从侧门抬进来的,也敢给自己添这个数!” 说罢,粉乔就冷嗤了声,唾弃得不得了! 这会儿屋里都是自己人,心蓝听得来了兴头,打趣她道,“你这是羡慕还是怎的?不服的话,赶明儿你要嫁了,让姑娘也给你添十八台如何?” 粉乔连呸了好几声,“奴婢可是要一辈子伺候姑娘的人,你这小蹄子再胡乱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她们两个打闹一阵,见雪桂还在为汐瑶上妆,粉乔接着又道,“我还听大厨房的陈婆子说,给张姨娘开路的两个丫鬟长得很是水灵,连走路都带着股狐媚劲儿,一看就是为二爷准备的,你们说说,还没进府就打了那般心思,以后还能有好么?” 这番话明着便是,她也觉得汐瑶压了张氏是件好事。 可嫣絨却越听越觉得不对,抢了她的话头说道,“好不好都和我们武安侯府没太多干系,二夫人也真是的,都不晓得维护姑娘,生生推出去做了靶子。” 昨夜张恩慈使人送来五千两银票,说做给汐瑶的见面礼,显然知道自己不能被抬平,背后出主意的人到底是谁。 这五千两,面子里子人家都占了,她们姑娘实在没立场搀和进来。 况且送银票来的人,不正是后院管家的小儿子? 可见张恩慈早就在府上收买了的自己的人! 这叫嫣絨怎能不担心? 说罢,侧眸看看汐瑶,她满面淡然,和平时毫无分别,嫣絨眉间的愁绪更多,索性也不说了,转身去了外厅。 粉乔和心蓝嚼出她话中的味儿来,便都住了嘴。 坐在妆台前,汐瑶凑近了那面椭圆的铜镜,望着自己那对被雪桂描绘得极好的黛眉,不由温软一笑。 那青黑的黛色均匀的沿着她的眉骨,完好的凸显出她标致的鹅蛋脸,现下四婢的疑惑她都懂,可就是为了能让雪桂一直为自己上妆画眉,有些事,她也一定要做啊…… 缓了一会儿,汐瑶才开了口,“这场恶仗,你们姑娘我也不能幸免其中,二叔虽成家后就自立门户,有了慕府,但说到底爹爹去了,武安侯府成了空壳子,以后少不得要依靠着,所谓‘一荣俱荣’,二叔母又是个心思单薄的人,就是当靶子,只要能把张氏镇住,我也心甘情愿了。” 说罢,外面的嫣絨又快步踱了进来,那眼睛‘唰’的便红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雪桂就道,“好啦,莫要讲了,姑娘怕我们几个担心才说了这些话,我们也都沉住气,今儿务必提起十二分精神,别给姑娘丢了脸才是!” 心慈手软?不会了(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卯时过半,天光微曦。 慕府上下点起了灯,各处也开始有下人打扫的声音。 这会儿子慕坚已经领着慕汐婵去国子监了,留下内室打理。 对二叔淡然处之的态度,汐瑶很是满意。 既然张氏进府做姨娘,就无需大办,老爷不在府中,把一切交给正室,更是对妻子的尊重和肯定。 倘若慕坚留下了,反倒有给人撑腰之嫌,那么将来府中的下人们,恐也不会把夫人太放在眼里。 去到正厅堂,苏月荷已经在正位右边那张太师椅上落了座。 不难看出她在装扮上是用了心思的。 单她头上的珠钗都比平时戴的要珍贵些。 而她上身里面穿的是上好缎料的紫色底衫,外面套一件紫红的束腰襦子,在腰间左侧开了大朵大朵的牡丹,大气又夺目非常。 至于下身的裙,与里衫同色,裙长而多幅,裙角绣着着一对金鹧鸪,与她头上的凤鸟钗相映成辉。 今日她刻意在眉心贴了花钿,加上那表情不知怎的很是笃然,像是下了什么守护的决心,显得整个人更加容光焕发,气势都要凌厉许多。 这般打扮起来,竟也比平日看着年轻了好几岁,让人瞧着眼前一亮,连刚走进正厅的汐瑶都在心里暗暗生奇,原来二叔母如此漂亮。 也或许是苏月荷入府多年,早已把心思放在夫和女儿身上,多为府上操劳,反而疏漏了自己。 晃眼数年,这个悉心经营的家还是来了外人,若不得人从旁提醒,怕是他日失去全部都还不自知。 见到汐瑶盈盈走来,苏月荷虽未起身,倒是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傻了! 汐瑶收到那眼神,略微怔了下,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想来二叔母也知道委屈了自己,不会再坐以待毙。 一切无需再多的言语,汐瑶在厅堂右侧第一把椅子上坐下,外面便来人报,“夫人,张氏到了。” …… 张氏由苏月荷的贴身丫鬟柳舒带了进来,身后宋嬷嬷跟着,左手牵着她的女儿,慕汐灵。 才是跨入厅中,她便先了柳舒,快步行上前,主动对苏月荷福了福身,再抬起头来,杏眸含泪,感慨说道,“今日总算有机会请姐姐的安!” 听她一言,好似前面那小半生都用来期待这一天,可再见她那身艳红如新娘的装扮,哪里有抬妾进门,这妾室穿大红的说法? 明摆着就在同正室示威! 偏她还不羞不臊,双膝半弯,交叠的手还侧在腰侧,等着苏月荷唤她起身。 懂得先发制人,果真好手段! 苏月荷到底是个才开窍的,张恩慈又比她生得娇艳,对上那波澜无惊,却有内带攻击性的眸子,立刻没了主意,动了脸容。 汐瑶看在眼中,不由摇头叹息。 也罢啦,梦醒前生,这一世,她也没打算做个好人。 下马威(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会儿的张恩慈看上去,是丁点杀伤力都没有的。 一汪含着春水的杏眸,柔柔的凝着苏月荷望,饶是百炼钢,都被化作了绕指柔。 再加上她那三个月有余的生孕,眼看苏月荷唇齿微张,就要唤她起身来,汐瑶蓦地从椅子上站起,笑呵呵的道,“这位便是张姨娘吧?都说‘大祁之美,尽在河黍’,今日一见,真真名不虚传。” 一面说着,迈开莲步走到她身前,打眼上下欣赏了个遍,再单手扶了她,“姨娘是有了身子的人,快起吧。” 得人夸奖,又是刚入府门,张恩慈以为是那五千两起了作用,顿时眉开眼笑,正想说两句客套话,岂料汐瑶接着甜甜的说道,“姨娘生得真好,尤其穿这一身大红,不但喜庆,还衬得皮肤极好,瞧着都不像有了三个月身子的人呢,咦,我说错话了吗?” 话说到一半,汐瑶故意往左右两旁看看,还回身瞧了正位上的苏月荷一眼,立刻露出疑惑又委屈的模样来。 其实除了张恩慈闻言后眸光略有微闪,这满厅堂的奴才谁有那个反映? 忠仆伺忠主,都是苏月荷调教出来的老实人。 半响总算想明白了,大姑娘在拐着弯料理张氏入门穿错衣这件事。 “姑娘。”嫣絨碎步来到汐瑶身边,凑到她耳边说,“新妾入府,没有穿大红的。” 话语声刻意压得很低,但恰恰是因她这一压,反而清晰得能让站在厅堂门边的丫鬟都听见! 张恩慈登时黑脸,汐瑶再着急的与她眼眸对上,仿似出错的那个人是自己,慌张道,“那……” 那……? 两道交织在一起的眸光,分明一道狡黠,一道忐忑。 任张恩慈有三头六臂,也不知汐瑶会使怎样的手段,可今日,她分明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奴婢的姐姐后日改嫁,若姨娘不嫌弃,就且先换上奴婢为姐姐缝制的衣裳吧。”红妆在这时候走上前来,大方请道。 她是苏月荷贴身的人,慕府一等大丫鬟,比那些小户人家的小姐还矜贵些。 按身份说,将她亲自缝制的衣裳给姨娘穿,那也不得什么打紧,她代表的自是当家主母,那些争风吃醋的小妾们得了,也会当作荣耀。 可张恩慈是何许人?论身份,即便是庶女也好,父亲也高了苏月荷父亲好几个品阶,穿她奴婢缝制的衣裳,不是糟践她么? 当即,宋嬷嬷拉着慕汐灵便欲上前说话,汐瑶哪里会如了她们的愿,就着方才扶张恩慈起来那只手,紧抓了她一把,先声夺人道,“二叔母勿恼,想来定是张姨娘想给叔母请安想得急了,才没顾上这些俗礼,红妆,赶紧送姨娘下去换妆。” 说罢就将人往红妆那边轻轻推了一把,红妆扶过张恩慈,笑中那已经不是藏刀了,简直要飞出刀来! “张姨娘,请先随奴婢到偏厅去吧。” 下马威(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张恩慈都快气炸了! 可此刻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到底自己入门是妾,穿这身红已是逾越,换做别人家,早就拖出去打死了。 她仗着父亲位高权重,将苏月荷的父家压得死死的,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哪里想到会被慕汐瑶这丫头片子连消带打,折煞了去! 一番为她好的话圆下来,错出在她这里,但慕府的当家主母性子温和,不会与她仔细计较,下去换了衣裳就好。 人家多体面! 瞧着她那张阴沉的脸,汐瑶就暗自感到好笑。 诚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张氏。 犹是方才她行来时,那一身妖娆,一身婀娜,好比白色淡菊里绽出了一朵娇艳的红牡丹。 无论那白菊有多高洁,在艳丽的牡丹面前,也瞬间失色。 就连曾经在宫中见惯了三千粉黛的汐瑶都不觉一怔,心里暗自为她的颜色感叹。 但同时,汐瑶也更加清楚一点,她是张家悉心养育的一朵毒花。 恐怕张恩慈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如此针对她吧! 但汐瑶时时刻刻都无法忘记,将来她慕家遭灭顶之灾,全是拜她所赐! 张家想借慕家在京城站稳脚跟,加以利用,她慕汐瑶偏不顺这些人的歹心! 今儿是张恩慈自愿送上门来,做妾哪里有不受气的道理? 再者,她本就目的不纯,入门的下马威受定了! 许是张恩慈觉着汐瑶年纪尚小,在红妆扶着她去偏厅时,转身之余,竟狠狠向汐瑶剜去一眼。 宋嬷嬷替她挡住了旁人的视线,就当是给个警告,何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汐瑶自是看得明白,不就是区区五千两? 武安侯府还没落魄到这般田地! 上辈子结下的仇怨,今生你同样不会放过我,既然如此,我自当迎头向上,不负你所望! “姨娘留步。” 叫住张恩慈,当着厅堂里一众丫鬟婆子的面,汐瑶从袖间取出银票来,在递到她面前,笑着说道,“前日收到姨娘送来的礼时,就已觉太厚重,五千两都足够在京城里置一处大宅了。” 说时,她已将银票塞进张恩慈的手里,再道,“那天夜了,我见着后院管事的小儿子被冻得不行,便没有让他再跑一趟,趁了今日,将这银票还与姨娘,若姨娘看得起瑶儿,不如就改送些别的小玩意儿,做个心意便好。” 五千两不是个小数目,听到汐瑶如此说,偌大的厅堂里,仿佛能听到众人的低叹声,而张恩慈的反映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 那张俏丽的脸庞,因着汐瑶的话轮番变幻颜色,简直精彩绝伦! 私下送礼也就罢了,为何会是那后院管事的小儿子来送钱? 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老实和蠢全然是两回事,经汐瑶一说,厅堂里还有哪个心里不清楚? 这位张姨娘没进门就收买了后院的王管事,竟明目张胆的让人给大姑娘送去钱财,笼络人心? 敢情这家里早就不干净! “姨娘可真是大手笔,想来夫人进门时,都才包了五百两的红包给大姑娘呢!”红妆不失时机的讽刺道。 她是个激灵的,昨天晌午到梨香苑送点心的时候,汐瑶就与她通了气。 今天放了大心要把张姨娘贬个彻底,替夫人出口气,免得她真当这慕府没有当家主母! 想必张恩慈正是知道这点,才气不过要去剜汐瑶那一眼,谁知道还被剜出个五百两的事情来。 这会儿苏月荷的脸色也不好看。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她若计较太多,反而会落得妒妇的坏名声。 但好歹这些年,京城里提到国子监祭酒慕大人之妻,没有谁不赞句‘持家有道’。 现如今后院被钻了空子,何时开始听命于一个今日才进门的小妾? 就算自己爹爹不如张恩慈的父亲居于高位,她心里也接受不了了! 气氛凝固到了极点,都在期待当家主母能发一次威,丫头婆子们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是哪里的话,让外人听了去,不定还以为我对姐姐不敬呢。” 张恩慈毫不介意的一笑,不愧铁了心要进慕府的门。 只顷刻间,脸上丝毫焦灼的情绪都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柔和。 她冲红妆善意的弯了弯嫣红的嘴角,转而望回汐瑶,神情立马变得怜惜,叹惋的说道,“家父早就听闻侯爷拼死护驾,战死巫峡关的事迹,本想亲自来祭拜的,却是你知的,不得圣上召见,节度使不得擅自离境,所以只好差人送来这五千两,让我置办些礼物送到武安侯府。” 张恩慈话语一顿,看看周遭,语气变得宽慰又亲热,“我想着堂堂武安侯府什么没有?不如直接送来银票活络些,大姑娘还能随心意添置自个儿喜欢的东西,家父派的人三日前才到,恰好慕府来人知会,让我得知大姑娘便在府上,我心一热,就使了宋嬷嬷来叨扰,也不知这中间生了什么误会,这事怨我,没有办好,汐瑶,你不会怪姨娘吧?” 她自说自话,不慢不紧,神色更是从容非常。 言毕不等汐瑶做答,侧身看向正位上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苏月荷,道,“今日是妹妹我第一次进慕府,怎会识得姐姐后院的人,错怪了我不要紧,切勿冤了跟随姐姐多年的手下人啊!” 她说得在情在理,宋嬷嬷又上前来圆道,“都是老奴不好,老奴有些夜盲,前夜来府上的时候,开门的说是后院王管事的小儿,老奴想,小姐始终没入门,若老奴贸贸然进去,被外人瞧见,不定惹出闲话来,就将银票托于他,让他送去给大姑娘,银票套了两个信封,老奴只说里面是信。” 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等宋嬷嬷把错责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张恩慈再扭头轻斥她办事有欠妥当。 主仆二人,可谓配合默契。 罢了齐齐看向那厅堂主位,等着苏月荷发话。 一来,张恩慈不相信她真的会把自己怎么样,二来她知道把自己的平妻之位压成妾这件事,乃是慕汐瑶这个死丫头的主意,所以那五千两,也当个试探。 人已经站在慕府的厅堂,官府里也登记了妾书,从跨进门那刻起,她就是半个主子! 自然有恃无恐! “既然是误会,妹妹不必往心里去。”苏月荷眉间淡淡的,声音听着也比平常冷,连眼都不眨半下,瞧着像是一切心中有数,那成效倒比她要当真计较仔细来得好些。 “时辰不早了,红妆,先伺候妹妹换装,再来把礼过了吧。” 有苏月荷这句话,间接承认张恩慈是这个家的人。 红妆听命应了声,抬手向偏厅,不卑不亢的对张恩慈做了个‘请’的姿势。 张恩慈不急,转把那五张银票塞回汐瑶手里,还温柔的拍拍她的手背,嗔怪着笑道,“你这丫头,心眼倒多,这般也好,该当家了,这些虽不多,也是家父一番心意,你且留着,勿要嫌弃。” 她这话,说得大方得体,不知不觉又把当家主母的身份往自个儿身上套了。 怎样都好,各人心思里拿捏着,不会在这里把脸皮撕破。 真要把张氏拒之门外,天晓得她会在外面起多大的风浪。 她主动示好,汐瑶便笑着应道,“今日是姨娘的大好日子,反倒是我小气了,姨娘莫怪,至于这五千两……” 黑瞳闪出灵动狡猾的光,汐瑶立刻有了主意,“这五千两就冲入库房吧,我借花献佛,以礼赠礼,叔母,你看这样可好?” 苏月荷含笑对她点头,“甚好,就这么办。” 送上来孝敬的,没理由拒绝不是? 这边厢的小风波总算平息了,待红妆领着张恩慈去换装,人刚离开正厅,苏月荷便冷眼扫向宋嬷嬷和慕汐灵。 经方才那一场暖身,此时该如何做,她总算悟出了门道。 慕汐灵生得一点不似慕家人,眼角眉梢间尽遗传了张恩慈的媚气。 见苏月荷望来,下意识的往宋嬷嬷身后缩,一看就是个没见识的。 大抵宋嬷嬷也觉得自家姑娘表现欠佳,便护着道,“夫人见谅,汐灵小姐自小体弱,极少出门,也没有去过学堂,性子有些小气,等来日熟悉了,懂了规矩,再让她来给夫人请安。” 性子小气? 汐瑶听着只觉好笑。 说起来,这慕汐灵上辈子也是个厉害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爬了煜王的床,做了他的侍妾,据说后来还相当得宠,煜王妃都不能奈何她。 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虎母无犬女啊…… 慕汐灵只比汐瑶小一岁,却尽得其母真传,骨子里哪里有她们慕家的忠烈果敢? “明儿让她与婵儿一起去国子监吧,这是前日老爷吩咐下来的。” 苏月荷根本不在慕汐灵到底大气还是登不得台面的问题上多做疑问,移开目光,接过柳舒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就将她安排了。 宋嬷嬷一听少小姐能去国子监,连忙拉着汐灵跪下,行大礼谢过。 那可是大祁一等一的学府,出尽国之栋梁,许多大臣家的公子小姐都在那儿求学,少小姐已经到了议婚的年纪,去了那里,不但能结交权贵朋友,说出去也体面。 苏月荷让柳舒待会儿吩咐大厨房,午膳的时候送多几叠小食给二小姐添个零嘴,罢了让婆子领着他们先往梅园去了。 那园子不比汐瑶暂住的梨香苑差,这会儿红梅还没完全凋谢,老远都能闻到那阵清香味儿,里面的大小物件应有尽有,齐全得很! 在这方面,苏月荷倒秉承她贤妻良母的准则,再怎么样也起不了坏心,真的去刻薄谁。 而今才是意识到形势,所以起了防范之心。 人呐,都是被逼出来的! 厅堂中安静了下来,似在酝酿些什么。 去换衣裳的张恩慈还没回,汐瑶坐在自个儿的位置饮茶,嘴角提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她也在猜想,二叔母到底会不会…… “柳舒。” 不及她猜度完,苏月荷便唤道。 柳舒此刻已经有了意识,面色沉稳的行上前来,福身请道,“夫人吩咐。” 她男人常年随慕凛在边疆沙场保家卫国,是个练家子,她自会些拳脚,并且绝不是绣花枕头,若苏月荷唤了她,那定是有人要遭殃了。 “你带几个人,到后院把那吃里爬外的那一家给我绑了,发卖出去了事。” 这袭话说得波澜不惊,甚至连怒气都听查不出,可足矣让人胆战心惊! 柳舒应了一声,眸光登时锐利无比,唤了厅中几个麻利的丫鬟,浩浩荡荡的往后院去。 那么多年了,慕府从未有主子将家奴发卖的事发生。 说难听些,体面人家的奴才犯了错,主子宁可将其打死了事。 若卖了出去,就等于向外人声张家中有丑事。 不过这可能也和苏月荷的性格有关,打死的事她做不出来,气到极致,也就干脆卖掉,眼不见心不烦吧。 通常二道伺主的奴才,日子只会过得更加凄惨,但话又说回来,若奴才安守本分,会落得那般下场吗? 主母待人谦和,平日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想来这次是真的伤到了心里去。 经此一回,正好给那些有异心的提个醒,看谁以后还敢造次! 议婚之年,亲事难定(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柳舒带人只出去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回来复命。 依稀还能听见王管事一家在哭喊求饶,声声传入正厅堂,怕是整个慕府无人不晓了。 平日苏月荷再好说话,她也是正主,就算张恩慈的父亲位高权重,拿着官府的妾书入了这个门,身份照旧半主半奴。 众人看在眼里,都晓得了好歹。 这边厢,柳舒正在禀告一二,那边在偏厅重新换了一身粉色衣裳的张恩慈由红妆领着进来,时间被拿捏得刚刚好。 苏月荷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又得汐瑶在旁恭维,说姨娘生得美了,穿什么都好看,不轻不重的讽刺她就是做妾的命。 喝了茶,行过礼,慕家从此就多了位姨娘,至于往后的日子,且行且看。 …… 汐瑶在苏月荷的夏荷苑里用的午膳。 母侄二人说了会儿贴心话,苏月荷更是留她在慕府多住几日,坦言若早先没有她压场,恐怕自己已经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个张恩慈,确实来着非善,叫人多忧啊…… 汐瑶连忙应了,有她在,要二叔母一切放心,她不会让张氏称心如意的。 回了梨香苑,未时都快过了,粉乔那鬼灵精,不知道又从哪里听来梅园的消息,兴高采烈的说了一阵,汐瑶倚在香榻上合眸小憩,听四个丫头打闹,不时,嘴角轻轻上扬出惬意的弧度。 今日张恩慈没讨着便宜,一场斗法,大家彼此彼此。 好歹让她知道这慕府并非她为所欲为的地方。 “今儿我算是长见识了,以往还觉得粉乔厉害呢,你们是没见柳舒姐姐,一拳砸下去,再加上一脚,王管事那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那会子心蓝跟去看热闹,可把她乐坏了,“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这样收拾!叫人看了都痛快!” “哟哟,小蹄子看了柳舒姐姐的威风,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前日姑娘还让我叫她拳脚功夫呢!” 粉乔和她贫着,两人素日就喜欢斗嘴玩闹,看着总吵,实则若其中谁受了委屈,那定是另一个最先冲上去出头。 对话里倒是提醒了汐瑶,她蓦地睁开眼来,道,“既然张恩慈能买通王管事,不定府上还有别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嫣絨立刻会意,“红妆姐姐早先说过,府中上下,她为二夫人打点着,心里清楚得很,奴才这就去寻她。” 红妆和柳舒是苏月荷的左膀右臂,就如汐瑶身边的四婢一样,绝对不会背叛主子。 况且此事只是猜测,不能打草惊蛇。 嫣絨说完出了屋子,正好苑子里又来了人,说老爷回来了,让大姑娘去书房,有话要说。 议婚之年,亲事难定(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慕坚是大祁极有声望的大儒,虽只官拜五品,但远播的盛名,是许多内阁大臣都无法比拟的。 他鲜少参与朝政之事,偶时皇上移驾国子监,却会单单问他一些国家大事,听取意见,而他也能不负圣望,说出独到的见解。 汐瑶猜测,若皇上没有在三十二年突然病薨,二叔被调任至翰林院的机会极大。 如此便能直接参与帝王机密诏书的拟定,成为天烨帝真正的心腹。 所以简单的说,慕坚是个极有才华,极受皇上倚重的文官。 而有才华的人通常分两种:洒脱随性,或固执己见。 慕坚是当仁不让的第二种。 就因为恪守己见,平时得罪了不少人,与他来往频繁的朝臣,用一只手都数的完。 再加上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总是没什么表情,眼神一扫过来,比监察御史还冻人!牛脾气上了头,宰相大人登门都拒不见! 这天国子监的学生都还没下学呢,二叔回来的这样早,汐瑶心里不作多想都不可能。 苏氏的温和软弱,自己来时插手了张恩慈一事,说到底都不该她多管。 二叔只是顽固,又不是傻,恐怕要对她说教了吧! 忐忑的去到书房,慕坚正站在阔绰的红木书桌前,手中提着笔,仿是在练书法。 他与慕凛有六分肖似,身材高大,五官粗狂,一点文人雅士的模样都无,若平日做寻常穿戴,在大街上一站,谁会想到他是花开遍地的大儒? “二叔。”汐瑶恭恭敬敬的对他作了个礼。 慕坚应了声,手中写字的动作未停,只问道,“你去幽若寺那日,遇到了定南王世子?” 汐瑶一愣,若不得二叔提,她都快忘了这回事,木讷的将头点点,“那天正好是世子归俗之日,瑶儿回城时,世子见天色已晚,便好心送瑶儿回来,二叔可是怪瑶儿礼数不周?” “无碍。”慕坚说话简洁,没有文人的啰嗦,这点到遗自慕家。 放下笔,他抬头看了侄女一眼,“我是问你明王遇刺一事。” 吓! 汐瑶脸色瞬僵,再听他不疾不徐道,“玄林法师在半个月前便去了西北,此事只有寺中几位僧人与我知道。” 他一顿,好像想听她自己说。 汐瑶暗叫不妙,总觉得今日这帐糊涂不了了。 二叔先提了冷绯玉,再提明王遇刺,接着是玄林法师去了西北至今未归,也就间接说明她耍的把戏在这位长辈眼里是毫无作用。 想到此,她干巴巴的一笑,无奈的问,“不知二叔……想先知道哪件?” 慕坚难得也笑了声,声音沉沉道,“抬平张氏是你二叔母的意思,你为何会闲插进来,此事我暂且不管,但明王那日会遇刺,你可知晓其中厉害?” 议婚之年,亲事难定(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二叔不管张氏? 也就是说他对自己假借玄林法师之名压低张恩慈之事,实则是赞成的? 那么这其中值得推敲的地方就太多了! 莫非二叔早就洞悉张家人不轨的心思? 再来他问自己可知道明王遇刺的个中厉害,听上去是想要提点她的,汐瑶思绪略作一转,便问道,“二叔,此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若他在朝中听闻,那么必定早就骚动,只怕这些天都能在院子里听到流言蜚语了。 “此事甚为机要,明王有心压制,这几日煜王等人一直在暗中探查,不过却没寻到蛛丝马迹。” 慕坚说时,又提笔开始写,转而他又道,“跑了的那两个小厮,定南王世子已经派人寻到,安了个罪名,充发到边疆去了。” 闻言,汐瑶眼珠子只有干瞪的份。 定南王世子好手段,那天借了她做幌子一道回城就罢了,转眼命人把她跑掉的两个小厮悄悄办了,再将消息送到二叔这里来,明着是好心,暗里却是威胁。 再来,前世她和二叔交集不多,在国子监时也难得遇到,心思里只有个苛严学究的形象。 今日总算真真见识何谓打太极,一句话够她品良久! 话说到这里,汐瑶也不便再装傻,只能慕坚问她什么,她如实答来。 索性她也摆出坦然模样,道,“二叔,您就直言吧,爹爹去了,而今汐瑶还要时时靠您提点呢,前日在幽若寺,我虽没见到明王,却在寺门口被他那长随暗地里警告了番,这其中门道,我全然看不通透,还请二叔明示。” 见她不同自己打马虎,慕坚轻点了头,再意味不明的一笑,不再和自己的侄女猜哑谜。 “明王在幽若寺遇刺,乃是他亲自安排,为的是试探定南王府的意思,自然不会声张出去,既然你晓得为你二叔母压制张氏,便能看清如今朝堂形势,为叔虽感意外,但想到大哥去得仓促,你会有此觉悟,倒也在情理之中。” 明王遇刺是他自己安排? 那么所有疑惑就都说得通了,若是其他人派来暗人刺杀,哪可能只出动区区两人? 明王在幽若寺警告了自己,不想让她传扬此事,这点她汐瑶是明白的。 而冷绯玉间接威胁了二叔,是否说明他不愿为明王所用?也就是说,冷家如今还不想参与皇位争夺中。 或者,定南王府也许早就暗自站到祁云澈的身后支持他,只是煜王与明王都不知道罢了。 想完,汐瑶连忙说‘是’,应道,“父亲在世时曾与瑶儿提过河黍张家,二叔母和婵儿妹妹那日来看望我,无意中得知此事,我知叔母是怎样的性情,再想到父亲说过的话,心一热,就……” 议婚之年,亲事难定(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我已说了,无妨。”慕坚摆摆手,这次是真的肯定了她的做法。 汐瑶也发现,似乎张氏的事放到二叔面前,就是无关紧要的,仿是一切都在他掌控,所以才不在意。 她越来越好奇,自己这位二叔,在皇上的身边,到底充当的是怎样的角色了。 思绪间,再听他道,“今日唤你来,只为一件事,而今你已到了议婚之年,大哥去得突然,头七那天,皇上亲自移驾前来,金口玉言,说会为你指一门好亲事,至于定南王府……” 慕坚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狭长扁平的楠木盒子推到汐瑶跟前。 她伸手接过,打开来看,里面只有红纸一张,上面写着她的生辰八字。 这是年前定南王府派人来取的,如今退还回来,就说明这桩亲事成不了了。 为此汐瑶倒不觉遗憾难过,只淡淡笑了笑就作罢。 对自己后来的命运,她再清楚不过,这也正是她要改变的! 慕坚见她神色淡然,不难看出她对定南王府并未上心,他们慕家的女儿,自该爽快利落些。 “这样也好,定南王府意向不明,若你真嫁过去,恐怕会卷入皇位之争。”他话语再一顿,道,“如今你只能等皇上为你指婚。” 指婚…… 祁云澈!! 汐瑶登时如身遭雷劈,同时反映过来什么。 “二叔,皇上的意思是?!” 他一定知道的! 不然怎会说得如此肯定? 那冷绯玉岂是等闲之辈,他的威胁,何以他连动容都不曾有? 明王和煜王的皇位争夺越演越烈,今日二叔却只把她唤来做了吩咐,显然是要她有所准备! 若他不知道皇上的心意,他哪里会是这个态度! 在汐瑶震惊的同时,慕坚也对这从来只有纤弱形象的侄女有了另一番认识,如此也好,往后少不得要让她知道得更多。 “现在不变与你多说,只要你知道,二叔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慕家好,至于你的婚事,皇上不会委屈的。” …… 走在回梨香苑的路上,汐瑶浑身冰凉,脸色惨白,连一向话多的粉乔和心蓝都不敢吭声。 只当姑娘在书房被慕坚训斥得太厉害,一时缓不过来。 慕府是仿造武安侯府修建的,抄手游廊的另一边是碧绿的荷塘,这天虽难得有暖阳绽出,却让人越发感到彻骨的寒。 二叔肯定的说,一切是为了慕家和她好。 若不得皇上的会意,他哪里会如此肯定。 也许慕家早就站在祁云澈那方,也许,就连父亲也是一样的!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就算她将来嫁给祁云澈,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不能改变慕家灭门的命运! 我命由我(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手中紧抓着那只装了她生辰八字的红贴,前生的回忆一幕幕涌现在脑海中。 只要想起那个对她呵护备至,总是给与她柔情与暖笑的男子,汐瑶心里只有阵阵绞痛! 他的誓言,他的厮守,他的笑容,他的体温,他的一切,统统都是假的! 最后…… 最后他给与她的只有满门抄斩的惨剧,和避而不见的冷漠。 如今父亲一去,武安侯府就此落败,像定南王府这般显贵的门第,对她更是避之不及。 皇上说要为她指门好亲事,听着皇恩浩荡,实则还不是看上她还有利用价值的身世!? 若无依无靠的她嫁了祁云澈,就是最好的障眼法! 谁会娶一个对自己权势毫无帮助的女人做王妃?! 除非他不想要皇位! “姑娘!” 眼见着汐瑶步子迈得急促,神色也愈发难看,粉乔忍不住出声唤停她,走上前去扶住她的臂膀,心疼道,“若是在这儿住得不舒心,不如就回武安侯府吧?” 心蓝也以为她在二老爷那里受了气,虽在张氏进门的事上,是她们姑娘擅作主张,可早有几日空闲,若二老爷真觉得不妥,为何不拦? 此时才来发难,算什么? 于是也附和道,“是啊,咱又不是无家可归,姑娘何苦要折磨自己?再者,今儿一早张嬷嬷派人来送了口信,说大公子已经从江南出发,再有半个月就到京城,可见舅老爷也是心疼姑娘的,实在不行,我们回烟雨城住一阵子,那儿山清水秀风光好,人住在那里,怕是心情也舒爽许多,何必管别人家的闲事!” “是啊,管了别人家的闲事,出力不讨好,这是何苦?” 一声风凉至极的话语声从游览转折处传出,话音还未散尽,张恩慈由宋嬷嬷扶着,缓步踱了出来。 粉乔立刻回敬,“张姨娘好兴致,这么冷的天都出来闲逛,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放肆!”宋嬷嬷厉色对她呵斥,“一个下作东西,怎这点规矩都没有,对姨娘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唷,粉乔只是关心姨娘,怎成了大呼小叫?”心蓝上前两步,笑道,“宋嬷嬷这是什么话?若关心姨娘是下作之举,那我们收回刚才的话,在这儿给姨娘赔不是了。” 说完,她人已来到那对主仆面前,恭恭敬敬的福身作礼。 早先张恩慈已经领教了汐瑶身边这几个丫鬟的厉害,此时脸色虽泛青,却忍了半响,硬是将火气压了下去。 “得你们几个丫头关心,我自是安慰,也全赖汐瑶调教有方。实不相瞒,我听闻大姑娘在此,才特意前来,这天寒气太重,梅园就在前面,不如姑娘去我屋里坐坐?” 听张恩慈说罢,汐瑶唇角微勾。 示好来了? 我命由我(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去梅园,汐瑶是不愿意的。 待粉乔、心蓝,还有宋嬷嬷退开出去,她与张恩慈顺着白玉石栏,走到湖心中央的八角亭中。 天依旧凉飕飕的,这会儿根本没什么风景可看,倒是个说话的清静地儿。 “若姨娘一心想要示好,那就免了,瑶儿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而已。” 张恩慈还在犹豫要不要往冷冰冰的石凳上坐下长谈,却听汐瑶一句话把她堵得死死的。 人先是一愣,再将那抹诧色化作浅笑,“做人要留些余地,如今姨娘回想年少时候的事,那些曾经以为绝对的,而今都觉得当时太武断。” “那是姨娘不坚定,瑶儿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她自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的身只有十四岁,心却历经二十四载。 “是吗?”张恩慈挑了挑眉,这会儿她早已换下红妆缝制的那身让她屈辱的衣裳,一身华贵的紫,衬托得她明艳动人。 “大姑娘,我不知以前做了何事,惹得你一而再的针对我,可今日我进了慕家的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连老爷都说教了你,你可还要一意孤行?” 汐瑶展颜一笑,“姨娘当真对自己这般自信,以为二叔专门唤我去书房,是为了你么?” 此话出口,张恩慈登时敛了神色,变得有些狞然。 她跟了慕坚多年,且不说她的家世,单她为他育有一女,而今又有了身孕,这份情义,难道还不能让他为自己说句话? “姨娘莫急,二叔找我却是要事,但也真真与你无关,你若实在想知道,大可去问个清楚,至于二叔愿不愿告知你,瑶儿就不确定了。” 言尽于此,汐瑶看了看愈渐灰暗的天色,佯作倦怠的皱了皱眉,“不早了,这外面寒气太重,恕瑶儿不能多陪姨娘。” 说完,她连向张恩慈作礼都省下,扭头便要走。 才转过身,张恩慈一把将她死死拉住,语气略带怨毒的问,“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何你要紧咬我不放?况且你已到了议婚之年,无论在这里争到多少都不是自己的,这里不是你们武安侯府!” 没有对不起她? 汐瑶脸容上泛出寒意十足的冷笑,今日她放过了她,将来野心勃勃的张家会放过他们吗?做了皇帝的祁云澈会放过他们吗?! “姨娘可别忘了,汐瑶是慕家的嫡长女。”一把甩开张恩慈的手,她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我说了,我向来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倘若将来真的觉得自个儿做错了,到时候一定来给姨娘赔不是。” 张恩慈非善类,眼见谈好不成,便也想速战速决,眼中绽出毒光,竟往亭边倒退了几步,道,“若是如此,你就别怨姨娘太狠心!” 我命由我(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姨娘打算行苦肉计?” 眼看张恩慈几乎靠近亭边,只消往后仰倒,就会掉进冰冷浑浊的池水中,汐瑶一脸兴味,甚至从眼中溢出笑意来。 就怕她不跳。 “想清楚了,你可是有三个月身孕的人,我们慕家还没有嫡长子呢,若这一胎如此滑掉,岂不可惜?” 不慢不紧的说着,汐瑶向前逼近两步。 她的话倒让张恩慈感到几分轻松,“那看来你还是怕的。” “我是为你考虑,毕竟姨娘才进了这个家门,虽为妾,也总算有了名分,而且我方才不是说了?二叔唤我去书房根本不是为你的事情,你觉得以身投湖,再诬陷是我迫丨害,你觉得二叔会信谁多一些?还有……” 来到张恩慈的面前,汐瑶的气势根本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妙龄少女,反而给人一种直接的胁迫感,让那满腹阴谋的妇人面对艰难。 “苦肉计不只你才会,瑶儿才将丧父,不过十四尔尔,哪里是姨娘的对手,如果我先从这里摔下去……姨娘,你要做什么?啊……” 话未说完,汐瑶脸色一变,身子一斜,就要往墨绿的冰水中栽下去,张恩慈眼疾手快,连多想都来不及,就伸手将她拽了回来。 却在将人拉近自己时,发现她根本没有惧色,更反映方才全然是她一场设计,登时气得一张花容顿失色彩,只剩铁青。 “慕汐瑶!”张恩慈咬牙愤然。 “看来姨娘怕我出事多一些。”汐瑶受用的笑了笑,忽然一手抓住她的衣领,目露凶光,恶狠狠的道,“张恩慈,教你一件事,若要行恶,千万别让我发现丝毫,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一瞬,她仿若换了个人,犹如那炼狱来的吃人恶鬼,竟骇得张恩慈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似是心底的秘密都被她看得干净,寒意从脚底腾升,迅速包围了全身,使她僵硬不能自己。 直到汐瑶离开许久,才恍恍然不支跌坐在石凳上,宋嬷嬷从石栏尽头跑了来,老脸堆满关切,“小姐,没事吧?” 张恩慈一手扶着跳得剧烈的心口,竟有些惊魂未定,“扶我回梅园,我要给父亲写信。” …… 心蓝和粉乔只知道姑娘在湖心亭上和张姨娘起了争执,但又着实不好细问,总觉得不知何时开始,姑娘的心思变得不如从前单纯。 这般好,却也不好。 偏到了梨香苑外时,汐瑶特地嘱咐她二人,“方才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粉乔忍不住了,点头之余问道,“就这样与张姨娘撕破脸……好么?” 汐瑶未做回答,只是笑得有些苦涩,再吩咐心蓝,“你们帮我准备下,十日后,我便回国子监上学。” 我命由我(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湖心亭的池水深不见底,汐瑶倒希望张恩慈一头栽下去,死了作罢,若要她行个举手之劳,她也是愿意的。 可心思一转,张氏只是张家的一颗棋子,折了她,收益并不大。 云昭五年,也就是十年后。 张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直系血亲按律立斩,旁系女眷九代为奴,男丁充军,发配边疆。 此案乃云昭年间最大案,牵连一万三千余人,震惊整个朝野! 汐瑶始终想不明,张家勾结敌国,动摇大祁根基,该杀的都杀了,慕家不过娶了一个庶出女,为何会落得满门抄斩的奇冤大祸? 先皇后纳兰岚的嫡亲堂妹还是张悦廉的正妻,岂不更加该死? 可当日身为皇后的汐瑶在御书房外跪求时,以‘贤德’著称的纳兰太后还在霏阙山的行宫颐养天年呢! 如今平复下来,她细细思索,父亲去后,慕家就此败落,唯有二叔这当世大儒能博个好名声,毫无实在用处。 至于兵权,早在她出嫁时被先帝收回。 再者,祁云澈登基为帝,若真有心对付慕家,根本不会立她为后。 对那个男人,她还是了解些许的。 即便是为帝王,也没有个惺惺作态的时候,他今日想做的事,绝不会拖过明日晨曦泛起。 君临五载,无论天下大事,还是后宫琐碎,倒不失为一个赏罚分明的磊落之人。 至于他对她的感情,汐瑶不愿多想,而今一心只想免去慕家的灭顶灾祸! 她有十年的时间来改变一切。 今世的命运,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究其所有,慕家被灭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参与到了其中! 这个想法最初萌生时,亦让汐瑶暗自心惊肉跳,但这却是最合理的解释。 现如今她没有确实的证据,一切都是猜想,所以退而求其次,从刚进门的张恩慈下手。 ‘张家一案’,前生的汐瑶翻阅查遍了所有卷宗,现在还能够倒背如流,她得尽早做准备。 因此顾不上热孝在身,更等不了百日。 国子监里有个人,她必须亲自再见,那就是当时奉密旨前往河黍,领兵围剿张家余党的云麾将军――陈月泽。 …… 十天里,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张氏刚入门就遭打压一事,早已街知巷闻,成为贵妇小姐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都在说,那张家在河黍有头有脸,庶出女也矜贵,怀着三个月的身子,硬是被压低了一截,不得不叫人叹武安侯府的大姑娘手段厉害,以后看谁还敢欺她纤弱! 外面的流言蜚语,被粉乔一字不漏的转述进梨香苑,说到怒时,气得她将地砖当张恩慈踩,恨不得跺出个坑来。 直骂梅园里那老妖妇不要脸,散了这些出去,不就想博个同情么? 汐瑶只笑不语,天还没亮,早早的起身,由着四婢服侍穿戴好,闲下许多天,该出去露露脸了。 月泽月泽,心向谁(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卯时过半,天色略有泛起之势。 宽阔的成贤街上,一辆辆的马车都在往同一个方向驶去,远远的瞧着,热闹非凡,弄个不小心就会堵在一起,有些家公子小姐觉着太慢,索性一身便装,提了书,骑马上学。 往往这个时候,整个皇城里唯大臣们上朝的定安街有这般景象,不过那边以软轿居多,骑马的反而只有个别。 这两条街,一条乃当世权贵之景,而一条,则为大祁未来之风貌。 早先,慕汐灵和慕汐婵因小事争执,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慕坚罚在家面壁思过三日,所以今晨反而只有汐瑶一个人坐在车上。 嗅着清爽的空气,听着外面越发热闹的上学声,倒让她在重生之后,第一次有轻松释然的愉悦。 活着真好,这辈子,她要好好活! 行了一会儿,估摸就快到集贤门,忽然马车停了下来,汐瑶睁开微合的眸子,正欲问车夫发生了何事,只见那镂空的雕花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车帘掀起的同时,利索的钻进来一道修长身影。 汐瑶微有一怔,那人已经在她对面坐定。 陈月泽‘嚯’了声,自顾低头去拍身上的雪沫,道,“这都几月了,竟然又在下雪!” 说时不忘抬眸望了汐瑶一眼,见她面露诧色,不知反映的盯着自己,倒是他先打趣起来,“才几日不见,就同我生分了?前天我家昕夫人还在念叨着你,说你现如今长大了,厉害得很,连张家都敢惹,这下马威传遍京城,如何,我们祭酒大人可有责罚你?嗳,怎么不说话?” 陈月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汐瑶才动了动眼珠子,嗔怪他道,“还不是你突然钻进来,吓得我!我若不厉害些,哪里挨得住你们这样惊!” “我们?”陈月泽往车后看了眼,拍了腿快意大笑道,“今儿有人非要与爷赛马,本就是个小短腿,她那坐骑也一样袖珍,你是没看见啊,乐得爷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笑,汐瑶也随着笑,话语字里行间,旁人听不明白,他们乐在其中。 看着眼前朗眉星目,翩翩洒脱的俊俏公子,汐瑶心中生出一丝怀念来。 若真要为自己寻个竹马,非他陈月泽莫属。 而说起陈家,又是一段热血故事。 天烨初年,北境长城一带,沙匪横行,陈月泽的父亲陈允便是那头领之一。 祁尹政下旨肃清,没想到五万精兵,与之周丨旋数月,你来我往,不见胜负。 当时边境吃紧,蒙国欲跃过长城进犯,军情十万火急,陈允为长城内的百姓率先请和,共同守关抗击胡人。 若非他此举,只怕等不到援军来! 月泽月泽,心向谁(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有了与大祁将领共同抗击外侵之举,沙匪登时成了义匪,且在那一战,陈允表现得有勇有谋,更受到亲率援军赶来解困的武安侯慕凛的赏识! 成功击退蒙人后,以慕凛为首的武将,联名请奏,恳求圣上招安。 这让先有肃清旨意的祁尹政犯了难。 一则,陈允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在长城境内为匪,确实遭家境所迫。 二则在外侵来犯时,首先顾了边境百姓,以国为先,可见其血性和忠义。 但圣意不可违,此人杀了可惜,不杀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么? 就在左右为难时,后宫中有一人为祁尹政解了这困惑,那就是与他同母所出的胞姐――祁昕。 昕公主乃当仁不让的女中豪杰,领兵打仗,不逊男儿,最得太宗皇帝之宠,当时太宗帝就曾放言,可惜了她的女儿身,否则这天下必定传与她! 有传后来祁尹政能够继位,多半是因他这位才智双全的嫡亲姐姐。 所以他对亲姐的话,也是相当重视的。 于是顺理成章,祁昕下嫁陈允,招他做了自己的驸马,先是封了将军,其后为国公,归顺朝廷这些年,亦是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而陈月泽,便是陈国公与祁昕公主膝下唯一的儿子。 慕凛与陈允英雄惜英雄,所以两家关系自来极好,不比京城中那些自诩身份矜贵的皇亲国戚,总是瞧不起他们这些草莽出身的粗人。 陈月泽比汐瑶长两岁,如今早也就到了议婚的年纪,只是陈允老来才得一子,极为看重,总觉得男儿不到沙场上磨练,就无法成气候。 于是今年五月宫中‘才子宴’过后,将他送到河黍,张悦廉的东北大军军营里去历练。 因他前往的地方特殊,并且一去就是五年,所以汐瑶才顾不上身戴热孝,也要在他走前见上一面。 可这口又要如何开呢? 正是汐瑶犹豫时,车门又被人从外面拉开,一抹亮丽的鹅黄身影闪了进来。 陈月泽立刻‘唷’的一声,笑得更盛,那来人便猛的将手中的雪球狠狠扔在他身上,怒道,“陈月泽!你欺负我就罢了,还要拿来与汐瑶姐姐说,你……你安的是什么坏心!” 说罢之后,一屁股坐在了汐瑶身旁,缠着她的手,一副要与她同仇敌忾的模样,那张因风雪吹冻而通红的小脸,只因那不似真怒的颜色,显得霎是动人。 “你怎知道我在说笑你?其实我说笑的是你那匹小马。”陈月泽兴冲冲的逗她,“赶明儿爷让小九儿给你牵匹好的来,就当赔罪了!” “什么叫‘就当’?!” 他二人争闹得不可开交,视线同时落到汐瑶身上,本想让她评个理的,却发现她神色极其平静。 在那平静中,却按捺着狂风暴雨。 怎会如此? 月泽月泽,心向谁(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姐姐,你……” 关心的话还没说出,汐瑶被这略显稚嫩,却熟悉的声线所吸引,蓦地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她―― 袁洛星! 上一世让她痛不欲生的女人,此刻正亲昵的缠着她的手臂,满脸堆满关切之色,望着自己。 仿佛只有她对她笑了出来,道句‘没事’,她才能放下那颗不安的心。 仿佛,她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是这样吗? 夺夫之恨,丧子之痛,四婢被她害死其三,就连一手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张嬷嬷都中了她的毒! 就在她举家遭遇灭门之祸时,眼前这个女人,将她取而代之,成为大祁的皇后,与祁云澈并驾齐驱,帝后同尊! 前世的记忆太过猛烈,排山倒海的将汐瑶淹没,让她不自觉攥紧了双手,看袁洛星的眼中,不受控制的渗出恨意。 袁洛星和陈月泽同时一怔,不知她这是如何了。 “姐姐,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何你这样看我?让我心里好害怕……” 此时的袁洛星只有十三岁,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尤其那张娇俏的脸容,杏眸含水,柔得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她楚楚可怜的看着汐瑶,不解的问。 饶是真的错在她,也不忍心去责怪了。 闻声,汐瑶迅速收敛了心思里谁也不解的复杂情绪,拍拍她的手笑道,“与你没有关系,是方才,忽然想起我们三个已经很久没有像这般在一起说笑,有些感怀罢了,你勿要多想。” 得她一说,那二人都松了口气。 武安侯这一去,眼看着慕家就要衰落了,慕汐瑶会有如此感慨,想必近来吃了不少苦,更看透许多人情冷暖。 否则,也不会有她刻意压制张氏进门的事,传得街知巷闻了。 想到此,陈月泽安慰她道,“你放心吧,还有你二叔在,委屈不了你,我听说皇上已经开了金口,要为你指门好亲事,就冲着这圣恩,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也不敢太张狂!” 他话中自有他的意思,武安侯战死,朝中有为之可泣者,更有暗自偷乐的。 陈国公每日上朝回来,都要与公主愤然许久,陈月泽岂会不听个一二? 汐瑶知道,他的安慰出自真心,就是在前世,她嫁给祁云澈,做了皇后,在私下,陈月泽也一直将她当妹妹看待,待她很好。 可他刚才的话,让袁洛星听了去,登时缠着汐瑶的双手就颤了下,羡慕而又有些不可思议的应声,说,“连皇上都要为姐姐指婚呢,看谁还敢欺负姐姐?不过就是不知道,哪家公子有福气能娶了姐姐去?” 月泽月泽,心向谁(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当日闻得定南王妃派家奴去武安侯府取了汐瑶生辰八字的红帖子,袁洛星不知道抑郁寡欢了多久。 定南王世子年纪轻轻就封了将军,战功无数,相貌品德兼备,是多少京城闺秀梦寐以求的良人? 况且若嫁了他,就是未来的定南王妃! 其后南疆王来犯,武安侯战死,慕汐瑶被退回红帖,与定南王府就此缘尽,袁洛星暗自松了一口气,岂料今日才从陈月泽的口中得知,原是皇上亲自私访,要为武安侯遗下的嫡亲女指婚! 圣意不可违,不是不愿娶,而是不敢娶,恐怕这才是定南王府退帖的真正原因吧! 当今皇子有那么多,也许皇上的用意是在此呢? 难道她袁洛星此生都比不过慕汐瑶么?! 她不会知道,从进了马车后,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另一双眼睛的观察中。 换做以前,汐瑶定心存感激,丝毫不会怀疑袁洛星方才的关切的问话,倘若她知道皇上有意将她许配给谁,也定然不会相瞒。 前世的她真是蠢啊,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步步算计着自己,她竟还以心相待。 然而此刻,清醒的她多么轻松的读懂了袁洛星的心思。 不由,汐瑶又想起上辈子临死前她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虽你从没将星儿放在眼里,可星儿却视你为此生最大敌人,自得其乐的与你斗了许多年!’ 要将她视为此生最大敌人是吗? 她成全她! 罢了,汐瑶面带羞怯的嗔了袁洛星一眼,道,“我哪里知道皇上的心思?你倒是会趁机打趣我,如今我还有热孝在身,你们就别在提此事了罢!况且……” 说及此,她垂下眼帘,清冷的脸容滑过一丝淡笑,再道,“娘亲在生我时难产,去得突然,我自小,爹爹就为我丨操劳所有,且是并未续房,虽皇恩浩荡,可我已经想好,我要为爹爹守丧三年,以报养育之恩。” 这是她早做的打算,如今先告诉这二人也好。 只是袁洛星和陈月泽听后,脸上表情不一。 在袁洛星想来,未料到慕汐瑶如此决绝,连皇上的圣意都不顾,竟要为父守丧三年,若在这三年之内,皇上给她指婚,难道她不嫁?难道她要抗旨? 而陈月泽却是真正替她担心了。 默了半响,他才故作轻松一笑,道,“我们大祁得天下几百年,从圣祖爷开始就不兴这些旧俗,你呢……要怎么说才好?原先我来时望到这马车,还以为看走了眼,没想到真的是你,身带热孝,却已来国子监上学,可这会儿你又说要为父守丧三年,汐瑶,我有点看不懂你在想什么了。” 月泽月泽,心向谁(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祁国先祖本就是北方一支少数民族的分歧,后来慢慢壮大,入主中土,像‘守丧三年’这样的前朝旧俗,如今早没多少人奉行了。 更何况慕汐瑶已得皇上钦点,到时候圣旨一下,莫不是她还想抗旨? “爹爹在世时希望我能像娘亲一样,做个有学识的女子,我来上学,是不想爹爹泉下有知,对我失望,至于皇上要为我指婚一事……” 汐瑶对一脸焦虑的陈月泽笑了笑,道,“你不是也说了么,我们大祁不兴这些,女子虽十四岁就开始议婚,可你看如今过了及笄之年,也有不少女子待字闺中,到了十七、八岁才真正行嫁娶之礼,况且我祖父与爹爹一生为祁国鞠躬尽瘁,皇上定会体谅我一片孝心的。” 太宗年间战乱不断,大祁看似强盛,实则元气暗伤,百户家中,愈半缺男丁。 祁尹政登基后颁布数条法令,其中一则便道:令壮者无娶老妇,令老者无娶壮妻,女子十七而婚,十八而育,其为最优也。 意思便是:不得老夫少妻,也不允老者娶年轻的女子,鼓励大祁的女子在十七岁嫁人,十八岁生子为最佳。 这是吸取了前朝‘女子过早成婚,十成有三难产而亡’的教训。 汐瑶的娘亲就是在十六岁时诞下她,引起血崩,早早的去了。 她如此说,一来是想让陈月泽安心,二来,也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有袁洛星在这里,她不想自己比她好,自然会找机会将此事传扬出去。 果然待汐瑶说完,袁洛星就道,“月泽哥哥,你如此为汐瑶姐姐着想,难道是长公主有意求皇上下旨,撮合你二人么?” 陈月泽斜眼瞥她那小样儿,眼中似有宠溺之笑流露出来,“你这丫头,只有拿我开涮时才唤我声‘哥哥’,我会中你调侃?” 他又看了汐瑶一眼,再道,“既然你心思已定,也罢了,慕家一门忠烈,皇上定会体恤的。” 汐瑶应声,只将头点了点,看看袁洛星,再看看车中那另一人,她嘴角了然勾起抹无奈。 其实陈月泽真心属谁,她早就知道。 三人在车上聊着,忽而马车又开始前行起来,陈月泽立刻唤车夫停下,说今日不必去上学了,定南王与世子亲临,恐怕整个国子监上下又要做些门面功夫,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他自小也是个顽劣的,外传陈国公最喜拿定南王世子给他做标尺,如今看他说这话是面露厌恶,想来不假。 想到上次在幽若寺遇到明王设计,还有那嚣张的冷绯玉,登时汐瑶心中也打起退堂鼓,便问道,“不去上学,还能去哪里?” 陈月泽诡笑,往马车后背上一靠,闲闲放话,“爷知道有个好地方,你们……可想去?” 何处觅良人(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裕德街乃京城东市最热闹之地。 非但夜不罢市,但凡好吃的,好玩的,稀奇古怪的,都能在这儿找到。 而因为此街的后巷连着龙蛇混杂的烟花之地,市井混混,还有粗鲁的胡人,都多爱在此游荡,偶不时,还能撞见几位朝中大臣,所以一般的千金小姐,根本不会想到来这里游玩。 带着两个女子,陈月泽自不会堂而皇之的放肆,他不知道从哪里听闻裕德街最大的酒楼近来有精彩的戏法可看,本身就是个会玩的人,这样的机会,怎可错过? 等到了凌翠楼门口,袁洛星钻出马车,发现已身在乌烟瘴气的裕德街,登时先侧目瞪了他一眼! 随后下车的汐瑶倒不觉得有什么,这里她来过,还是祁云澈登基之后,带着封后的她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为由,在这京城各处好好的玩乐了一番。 记得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起先瞒着所有人偷溜出宫,说好天黑前就回去,可到了入夜时分,谁都不提,心照不宣的逛了一条又一条街,最后来到这里。 她亦是像如今这般站在凌翠楼门口,听着里面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脚下如生了根似的,如何都移不开了。 祁云澈见她好奇得紧,便道进去看看无妨,那门口揽客的小二也上前来附和,说,难得这位公子疼自家娘子,别的爷出来玩儿,跪天求地的希望是一个人呐! 那话惹得汐瑶‘咯咯’的笑个不停,可她还没来得及应下,满大街寻他们的禁卫军便找了来,齐刷刷的跪在他们面前,惊恐万分的‘请罪’。 最后视线中能看见的人,全都跪下了,他们高高在上,接受众人膜拜,却,连笑都笑不出来。 自那之后,汐瑶再不同祁云澈提出宫的事。 有些事还最好不要去尝试,如同被囚在笼中的鸟儿,一旦它在天空中翱翔过,再回到那狭小的禁锢,任凭那笼子如何精致,也不会觉得外面的风景有多美了。 宫外多好啊,无拘无束,连空气都带着新鲜劲儿,闻着舒服,曾经,他是她自愿枯萎在深宫的唯一理由,如今,那些已成隔世的尘埃。 “姐姐,你在想什么?”袁洛星见汐瑶不知因何出神,便好奇问道。 她不自觉的弯了嘴角,沉浸其中的笑起来,那笑看似很甜,却又在甜中泛着苦涩,好复杂的笑,让人不自觉想探寻其中缘由。 正好那酒楼中爆发出一阵叫‘好’,打赏的声音接连不断,想是有精彩的表演可看了。 汐瑶定了定神,回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还是那么热闹罢了。” 说完先移步走了进去,也不管自己说的话旁人是否能听懂。 何处觅良人(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凌翠楼以前是个听戏的地方,后来改成的茶楼。 重新装潢过后,一层保留了中空的戏台子,戏台周围摆着四方桌,来坐的都是普通百姓,按桌算钱,越往上,规格越高。 据说逢年过节时,最顶层的雅间通常都会被那些会享乐的王公子弟包下,再从后街请来几名雅妓作陪,惬意得很! 平日里,老板会不定时请些吹拉弹唱的,在台上给大伙添个热闹,也有像今天这样,来人表演变戏法。 陈月泽便是冲着这个来的! 走进凌翠楼,一眼便望见那站在戏台中央的人,从衣袖里极干脆的取出一只盛满水的青花瓷碗来。 瓷碗比男子的巴掌还要大些,有坐得近的直接走上去瞧,再一看就大呼‘神了’,那水里竟还有两尾锦鲤在其中游得欢畅。 这还是早上天才刚亮,楼中客人至多坐了六成,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愣是没看出破绽来! 迎上来招呼汐瑶他们的是个激灵的小二,见到陈月泽,忙做了个‘请’的姿势,连吩咐都不用,便要将人往最高处领。 方才都见到台上那幕,一时好奇得移不开眼,再看台上的人,一个眨眼的功夫,又从之前取出瓷碗的袖子里再摸出只活蹦乱跳的兔子,陈月泽当即叫好,回头对两个女子道,“今天没跟爷来错地方吧?这戏法可精彩?”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娘亲说,裕德街卖艺的都是班门弄斧的玩意,不看也罢。”袁洛星自觉来此地已是有**份,贬低的话也说得特别大声,登时就吸引了周遭无数目光。 “我倒是觉得精彩极了。” 向前行进两步,汐瑶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上的人,道,“既然今日都把陈公子吸引了来,没准今后还有机会到皇宫里去表演,讨得宫中娘娘们高兴,兴许,皇上都能看见呢。” 此话方是说完,在上面变戏法的男子面上一喜,抱着自己刚变出来的兔子就大步垮下来了。 “这位姑娘,你说的话可当真?”来到汐瑶面前,他忙是认真询问,连周围的吆喝都顾不上了。 汐瑶将头点了点,又看看他奇大无比的袖子,末了道,“我自认瞧得仔细,可公子刚才的表演行云流水,难辨真伪,在我看来,就是精彩了。” “有趣,我是个卖艺的,你却喊我‘公子’。”那人自顾疑惑,心里已经在犯嘀咕,难不成……露陷了么? 汐瑶却云淡风轻的答,“或许是小女子习惯这般称呼了吧,若公子不喜,我改口便是了。” “不会不会,京城里的千金小姐果然知书达理!” 说着,他顿了下,看了站在汐瑶身侧的袁洛星一眼,又改口道,“不对不对,也不全是,不过刁钻的大多是丫鬟,小生明白!” 看他一副醒然的样子,想来袁洛星说他班门弄斧,也是被听见了,这会儿正恼羞成怒的与之瞪视,汐瑶暗自偷乐,她可记得,他们大祁的十二皇子,真真个睚眦必报的人啊…… 何处觅良人(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袁洛星被气得狠狠跺了一脚,率先上楼去了,陈月泽见她恼羞成怒,管不了汐瑶,急急的也跟了上去。 戏台正前方,只剩下汐瑶与这变戏法的俊俏男子相视。 蓦地,他便冲她咧出个毫无城府的纯真笑容,这到让汐瑶不觉一怔,忆起往昔来。 当今的十二皇子,未来璟亲王,虽样貌小了很多,可汐瑶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今日的祁璟轩,身穿一身蓝色戏袍,墨发束得一丝不苟,周身没有任何挂饰,看着倒真有几分江湖卖艺人的味儿。 但更多的,还是那股与生俱来的仙气。 据传璟王出生那日,天现祥瑞,国师道,十二皇子与佛有缘,极具慧根,在他六岁的时候,便将他带在了身边,一道周游列国,修禅养心去了。 也许常伴佛前,才让他多了份与皇家截然不同的纯澈。 再想,他乃淑妃所出,后宫如今斗得天翻地覆,但似乎,不管多激烈,从定南王府冷家走出来的这位淑妃娘娘都能独善其身,膝下得一子一女,安闲度日,皇权之争,与他们丝毫关系没有。 别说汐瑶活过一世才有先知,就是那些在朝堂上擦亮眼随时准备押宝的大臣们,也没想到冷家早就尊崇圣意,一心一意的拥戴祁云澈。 没准当年那谁也看不懂的祥瑞,还是淑妃自个儿捣鼓出来,皇子那么多,做皇帝的却只有一个,她这步棋最是稳妥。 因祁璟轩和汐瑶同岁,故而此刻年纪也不大,倒是那张讨巧的俊颜,还透着稚嫩之气,每次他一笑,就会露出两颗虎牙,实在可爱! 算一算,他是该在天烨二十七年回京,而后就封了王爷,只是汐瑶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 她知道这位璟王孩子心性,最不受皇家条条框框的束缚,莫不是才到,连皇宫都没进? 想着这些时,祁璟轩纯黑的眼珠一转,抓起她的手,道,“小生和姑娘有缘,不如姑娘上来搭个手?” 汐瑶愣住,搭手?是让她帮忙表演的意思吗? 璟王贪玩,还好捉弄人,前世她就亲眼见过他将先帝的妃子整得有苦难言,更何况是她? 不自觉往陈月泽去的方向看,希望他来为自己解围。 “你不愿意?”祁璟轩期望的问,余光往楼上某处扫去,转而没等汐瑶做回答,拉着她就往台上走,一边再大方的说道,“陈国公家的公子就要去东北参军了,没了三、五年回不来,姑娘勿要多看,他不是你的良人。” 汐瑶倒没推拒,笑着随他走到台上,等他介绍了下一个要表演的戏法,便笑着问他,“公子怎知道与我一道来的是陈国公府上的公子?又怎知道他不是我的良人?” 何处觅良人(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我会看相,你信不信?”祁璟轩毫无遮掩,霎是认真的对她说。 汐瑶又是一笑,把头点了点,“信!” 干脆的态度,倒让祁璟轩愣了一瞬,显然让他很是满意。 此时两个小厮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将一只与人高的箱子搬上台来。 他在台上走了半圈,向诸位看客道,今次要将人从这箱子里变走,之后不管人信不信,便命人打开了箱子。 祁璟轩已经绕回汐瑶面前,仔细端详了她的脸孔一会儿,忽而连他自己都不可思议的笑说道,“不知怎的,小生第一次见姑娘就觉得似是故人相见,请姑娘暂且到箱子里,放心,呆会我会把你变出来的。” 汐瑶对他颔首,不多言,扶着他的手便走进那箱子中去。 这戏法她见过,其实在底部做了手脚,连这戏台都是中空的,一旦箱子关上,在外面的人还好奇会如何的时候,人早就随着下面的机关,被领到别处去了。 再加上变戏法的是祁璟轩,想必周遭早就布满暗卫,所以她还是很放心的。 就在箱子闭合的一刹,黑暗将她瞬间包围,外面热烈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忽而她感觉脚下有少许松动,紧接着忽而腾空,她整个人便直直落下去,给她好一阵吓! 幸而下面早就准备得妥当,汐瑶掉进厚厚的垫子里,立刻有人将她扶起来。 “姑娘受罪了。” 闻声,汐瑶抬头一看,便有了想笑的冲动。 扶自己的人,单是瞧那身打扮都贵气,定是祁璟轩身边长随之类的人吧,看他亦是满脸堆着无奈,生怕自家主子惹出祸端。 “无碍,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汐瑶问罢,那人反映和祁璟轩之前一样,或许是她太坦然,反而让他们感到不自在。 他是个激灵的,知道自己这身装扮骗不过去,索性不瞒什么,想了想,说道,“戏法还没完成,小人要带姑娘去席上,突然出现,给公子爷圆个场。” “只要在席上出现就可以了吗?”汐瑶确定般的问,“那我自己过去就好,不劳小哥了。” 那人一听,眼珠子转了转,心想这才刚回京城,公子爷连宫都没进,长公主和七爷都在外面坐着,按照戏法套路,待会儿公子爷还要从上面下来,若他走了,万一又生别的事来可怎好? 既然这位姑娘如此来事,他便为她指了出去的道路。 汐瑶谢过,顺着唯一的通道行出。 她有自己的想法,在皇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自小跟到大的,心思比他们这些主子还多,既然他已在她面前称呼祁璟轩‘公子爷’,再由他领路,没准还会听到她不想听的。 此生与皇家,她已不想再多有牵连,至于那良人…… 嘴角才滑过一丝淡然的笑意,转过长廊,刚看见上楼的梯子,冷不防身后伸出一双手,极快的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黑暗中! 花楼梦惊魂(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猝不及防! 汐瑶在一阵惊恐中,被那人迅速蒙了双眼,堵住嘴,倒挂扛着往某处奔去,行事极其利落。 歹人步子迈得飞快,却轻盈无声,整个动作连贯毫无迟疑,像是等待许久,逮着机会,将猎物收网! 是谁要掳她?! 下意识的,她率先想到的是张恩慈! 毕竟知道她行踪的人并不多,况且今日是她第一天去国子监,出来便出了事,自然是身边的人最值得怀疑。 眼下四婢不在身边,她不会拳脚功夫,只能随机应变。 想到变戏法的人是祁璟轩,这酒楼周围岂会没个暗卫?若他发现自己不见,定会找寻,还有陈月泽,只能期望他们反映快些了! 翻飞的似乎忽而一顿,汐瑶到忽然佩服起自己来,这般时候,身陷陷阱,还能如此冷静分析,看来她果真变了啊…… …… 很快,凭身体的感觉,汐瑶知道自己被带出酒楼。 此时外面早已天光大亮,行的定是小路,雪还未停,些许落在她脸上,竟有些冻人! 旁边的步声又多了几道,均默不作声,只管往某处直奔! 七拐八转,他们似乎进了一个院落,耳畔边,她还能清晰的听到酒楼里喝彩声,还有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声,再来,周身的寒气忽的尽退,又不知入了哪里,之前的喧嚣再听不见,但汐瑶却嗅到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 耳边,另一种异样而嘈杂的声音取而代之。 这里是…… 未想完,忽然扛着她的人一顿。 “哟,几位爷是在玩什么花样?来花楼喝花酒,肩上还扛着一个,是觉得这里的花儿不如外面的香吗?” 这里是裕德街后巷的青楼!! 汐瑶心中突跳,恶骂张恩慈,好毒的心! 那被问话的人随手扔了袋银子给迎上来的鸨娘,威胁参半的道,“这里没你的事。” 鸨娘接住袋子,打开来粗粗点了点,立刻喜上眉梢,身子往旁边移开让路,再道,“三楼直走最里间,安静,方便诸位爷办事!” 这本就是个污糟的地方,黑心钱来往进出,只要能赚,谁会管谁的死活? 看来若她想呼救,恐是只会让自己处境更加艰难。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是因为这里就近才带她来,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入了某间厢房,那人便直接将她扔在坚硬冰冷的地上,怎么说她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这一摔,只觉骨头都要断了。 没等她喘过气来,嘴里的布条被扯开,她忙提起一口气斥道,“你们为谁办事?好大的胆子,竟公然掳劫朝廷重臣之女!” 花楼梦惊魂(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想,此事张恩慈暗中布局的可能最大,她得了机会,即便知道掳走自己的人很可能是认钱不认命的江洋大盗,也要先自报家门,将对方气势压一压。 岂料她说完,头顶上便响起几个男人阴阳怪气的笑声。 “小娘子,胆色不错。”得一人夸她之余,竟用手托起她的下巴,狠狠一捏,逼问道,“说,那日在幽若寺,明王遇刺,可与你慕家有关?” 汐瑶一怔,又是明王遇刺?! 怎和她慕家牵涉了关系? 不!不对! 汐瑶肯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捏着她下巴的手再一用力,几乎要将她下颚捏碎! 她吃痛咬牙,那人语气已比方才更加凶狠,“不知道?幽若寺早已是你慕家的私庙,定南王世子归俗之日,明王前去观礼,中途遭遇行刺,外传此乃煜王所为,依我看,定是你慕家从中作梗,嫁祸煜王,挑起两位王爷相争!” 欲加之罪! 汐瑶顾不得多想,指着他片面上的话反驳道,“我父亲才将战死巫峡关,祖父三度救驾,满门忠烈,一心为国,为何要从中挑拨明王与煜王?我一介弱女子被你们绑到此来,你们却连相貌都不敢露,可见其歹心!今日就是你们欺我慕汐瑶手无缚鸡之力,这白的就是白的,不容你们污糟成黑!但你们听清楚了,倘若我出了事,皇上定会为我亡魂做主,还我和我慕家一个公道!” 她说得字句铿锵,严声厉词,且这些人不管是谁派来的,既没打算以面目示她,恐怕她真要凶多吉少! “亡魂?”那人松开手,直起身,笑得更加猖狂,“你以为死是何等容易之事?” 死? 她又不是没有死过。 汐瑶冷笑了声,“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但要我认下那不白之冤,做梦!” “让你死了,岂不可惜?”又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尖利刺耳,话音中夹杂某种异样的调调,那意图不言而明。 “你们想做什么?”汐瑶登时背脊发凉,手心出汗。 感觉那人来到她跟前蹲下,靠近了说,“死是不会让你死的,不过你记住了,是你慕家作恶在先,害得煜王在朝堂之上连遭打压,我们看不过眼,为煜王出口恶气,你要怨,就怨当日不该去幽若寺!” 那人说完,倏的怪笑起来,露出好色本性,肮脏的手抚摸着汐瑶的小脸,“虽定南王世子不娶你,可有爷在,让爷好好疼你一番吧。” 说罢他就向汐瑶扑去! 汐瑶眼不能见,双手又被捆绑,只能蹬踢双腿,胡乱挣扎躲避,来人出手精准毒辣!只怕早就想好要毁她名节,让她生不如死! 花楼梦惊魂(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清白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 他们不要她的命,口口声声的说为了煜王出头,实则只想将她糟蹋彻底,让她一尝求死不能的痛! 事到如今,她还傻到相信是自己无意中卷入两王相争的漩涡中,那她上一世所遭的苦楚都白受了! 张恩慈!!! 汐瑶心里狂恨! 她太掉以轻心了,哪里会料到那毒妇狠辣至此,出手便要将她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要花几辈子才能修得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就此毁于一旦,她不甘心! 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饶是这会儿陈月泽与祁璟轩到处在找寻,又岂会知道她身在青楼中? 谁来救她? 谁会怜她? 就算那曾经对她海誓山盟的帝王,最后还不是背弃了诺言,今生,她还能相信谁? 终究,她有的只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那只肮脏的手再次触碰到汐瑶时,恐惧、愤怒、悲戚、不甘,还有深深的恨,统统化作猛啸的尖叫! 她恨!她好恨!!! 又在猛然间,不知是谁踢开了紧闭的房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 当即房中的几个歹人都惊了一惊,只得一人大喝道,“你是什么……”,那‘人’字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仿是就咽气噤了声,带着那疑惑见阎王去了。 随之,汐瑶那声复杂汹涌的厉声还未散尽,接连不断的惨叫叠加响起,纯粹的绝望,血腥味儿四溢,淹没了她…… 顷刻死寂,唯有那受到极度惊吓的女子在大口的喘息着,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时,又恍恍然好似暂且躲过一劫。 但同时,她能感觉得到,自己并非真正脱险。 若是陈月泽或者祁璟轩,定会出声唤她,且是早就上前来为她松绑,扯掉遮挡眼睛的布条。 可是…… 此时房间内静若止水,不!汐瑶这时才发现,整座青楼仿佛都空了! 她不管怎么努力都听不到别的声音,就好像之前来解救她的是飘忽的鬼魅,来去匆匆,不留痕迹。 剧烈的心跳还未平复,她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忍住几欲狂躁的不安,她努力提气发出一个略带颤抖的单音。 才将出声,屋子里的人听到她没用的发问,不由鼻息的笑了笑。 笑话她? “是谁?”汐瑶登时有了底气,既然是个会喘气的,那就是人咯?! 方才他以为劫数难逃,索性一刀杀了她没有痛苦,可辱了她清白传遍京城,她就是死了也难以面对九泉之下的爹娘! 到了那样的时候,乱了方寸亦是情有可原的。 你问我答,看心情(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想,自己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又不会拳脚功夫,这会儿得了喘息的间隙,就算对她施以援手的人不便露面,吭个气,随便说句什么,她也会感激不尽。 可人非但不说话,反而吓唬她,还笑她没用! “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她气急,气冲冲的张嘴怒道。 双手被反缚在身后,眼睛蒙得死死的,且因刚才那场挣扎,衣衫各处沾了灰,头发也有些许乱,惊魂未定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可她就是立刻强势起来,输人都不能输了阵。 这会儿见她坐在地上,别说有多狼狈了,气都还没顺平,竟又开始瞎嚷嚷。 若说她毫无将门之后的风范,好似又有些亏了她,要人夸她一句‘勇敢’,又太牵强。 后来进屋的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这武安侯的遗孤真是个…… 真是个特别的秒人儿?! 此时的屋内,被四溅的鲜血晕染得猩红无比,两个男子站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一人穿银白衣袍,身形略显纤瘦,但隐约透出种与众不同的灵动。 而另一人,则是一身深蓝色劲装,他离汐瑶近些,左手握着的那斌狭长的宝剑,还泛着猎猎寒光。 那剑身长而锋利,一连斩杀数人,却未沾一滴血,就如同宝剑的主人,即便站在此地,却无法让人察觉他的存在,并非他容易被忽略,而是他晓得敛去自己的气息。 这样的人,武功是相当高的。 得了白衣人眼色会意,男子刻意压低声音,沙而沉哑的对汐瑶嘲笑道,“命都差点丢了,还想见什么英雄好汉?” 冷不防的说话,又将无可奈何坐在地上的人儿吓了一跳。 他说话的声音怎么那么的…… 心中忽而一亮! “你也不是!”汐瑶把头撇开,故意要轻视他似的,淡淡然道,“你连面都不敢露,还要改变声音与我说话,与英雄好汉不沾关系吧?不过也罢了……” 转而,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露出不屑,“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就当还你救命之恩。” 她倒是大方! 白衣人无声的勾起唇来,盯着她的眸子越发兴趣。 不是都说慕凛这独女向来循规蹈矩,成日呆在香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个真真儿的大家闺秀吗? 怎么今日一见,舞刀弄枪定然不会,但也不如外界传的,什么‘娇弱’,什么‘仪态’…… 上下将她看了个遍,分明没有! 不由,他对身旁的人丢去眼色,让蓝衣男子再问。 这个丫头倒是激灵,恩怨分明,吓她的仇,她记得报,救她的恩,她知道谢,可转念又一想,他们从出现到此刻,何时说过要救她了? 你问我答,看心情(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我何时说过会救你了?”蓝衣男子仿似又笑了声,低哑的问。 “你是没说过,可你已经救了。”汐瑶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与人讨价还价。 “方才那几个无耻之徒若污了我的清白,等同杀我无异,你帮我杀了他们,就是救了我的命,现在我的命在你手里,而你因为变了声音,所以亦是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我相信你不会平白无故救我,我还想活,那么用我知道的来换我的命,如此可好?” “不好。”几乎是没有想,带着‘拒绝’含义的两个字便由蓝衣男子脱口而出。 白衣人忙伸出手捂住嘴忍笑,尽力不发出任何声音,可人已经艰难的弯下腰去。 他很清楚,任凭慕汐瑶有多能说会道,在他旁边这位的跟前,是毫无作用的! 而方才还说得头头是道的女子,也因为再次吃瘪,登时沉下脸色,干脆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今日她因张恩慈设计陷害来到此,此刻面前的人并非陈月泽,也不是祁璟轩,那来意就太值得推敲了。 张恩慈明显想借煜王之手除掉自己,之前那恶徒也说得很清楚了,要怨就怨她当日不该去幽若寺。 这话的意思是:她走了那一趟,害得张氏从平妻变成姨娘。 实则与她撞见明王遇刺无关。 那日二叔也说了,祁煜风因此事被对立的朝臣联名参了一本,可是祁明夏做事滴水不漏,想必寺中早就被他打点好。 汐瑶是那天祁明夏计划中的意外,煜王定想寻自己细细问上一番。 所以,今日自出了慕府的大门,汐瑶就被两方人马盯上。 害她的人是张恩慈,回赶在陈月泽和祁璟轩之前来救她的,当就是煜王人咯。 素闻祁煜风手段毒辣,心若蛇蝎,汐瑶可保不准自己能不能从他手下活命,于是先发制人,谢了再说,且表示来人不管想知道什么,她都知无不言,只求活命! 但是不是实话,就得凭他自个儿揣度了。 可没想到的是,煜王怎就派了个如此不知趣的,刻板专蛮,油盐不进! 她根本不不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就被那二人看透。 难道他们就不能是暗中盯着祁璟轩的人? 正巧碰上她被掳,索性跟上来瞧瞧,跟都跟了,顺便出个手而已,一来二去,反倒被这丫头片子给弄得复杂无比。 把他们想成煜王的人,还想谈条件,哈!实在有趣极了。 再者说了,慕汐瑶这般激灵,只有蠢人才会相信她会说实话,如此时候,还不是看她心情,哪句话保命,说那句! 你问我答,看心情(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白衣人越发来了兴趣,可他自己又不愿意说话,只好频频示意蓝衣男子询问汐瑶。 得了那几道接连不断抛过来的眼色,那人虽面露不耐,却还是压着性子问,“你觉得我会杀你?” 那声音冷飕飕的,连起伏都没有。 就算不是煜王的人,也定是哪家主子养出来的冷血暗卫! 碰壁得了经验,汐瑶没有立刻回答,想了想才道,“你不一定会杀我,不过若我看到你的样貌,或许就活不成了?” 这会儿她也不确定来人到底为何了,难不成真是碰巧路过? 那她今日可算是蠢到了家门口去! 看到他的样子就活不成了? 白衣人简直要笑疯掉,再望身旁的蓝衣男子,虽未有动容,也不难看出眉宇间有几丝微浅的笑意若有似无的在漂浮。 既然来了,既然救了,问问也无妨。 罢了,他盯着坐在地上气鼓鼓的女子道,“我确实有话要问,但我要听真话,你若说假的,我便会杀了你。” “若我说的是真的,你却当作假的怎么办?”这对她来说太不公! 蓝衣男子轻哼了声,“看你表现。” 汐瑶仍不死心,想要个保证,“若我说实话,你可会放我走?” 那人就回了三个让她吐血字,“看心情。” 她的先发制人在这里根本没有作用,不管打起多少精神,也敌不过这些从暗处冒出来的厉害啊…… 汐瑶又气又急,奈何此时受制于人,只能没好气的应声,“好,你问。” “为何你要刻意上幽若寺,把你二叔的平妻压成妾室?” “!” 千算万算,她都不会想到他会问这个! 这问题若是在王权争夺之前,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可却又关系到她的性命安危,既是来人对她连消带打,警告了她一番后才问的,定就会是他真的想知道。 他到底是谁?救她又有何目的?她该如何说才能自保? 要命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打破周遭诡异的沉寂,汐瑶再听面前不远处谁叹了声,“唉,人到了,算了,不玩了。” 谁到了? 他在玩什么? 这声音是那个人真实的说话声吗?可方向不对,更况且这分明是个…… 没等她想明白,后颈冷不防遭人重重的敲了一下,人就此晕厥过去。 …… 再次恢复意识时,耳边先有悦耳的说笑声传入,像是他们在谈论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那个‘他们’,是谁? 风流倜傥长公主(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鼻息间,汐瑶嗅到了一缕淡淡的檀香,不重,这味儿却能让她安下心来。 思绪里还存着晕过去之前的事,她睁开眼,想侧头往说话声的方向看去,才轻轻动了一动,随即就感到后颈酸痛得脖子要断掉似的,忍不住闷哼出声。 外面的人仿似听到,齐齐停下说话,不知谁道,“想来是醒了,我先去看看她。” 说着,那人从牡丹屏风后绕置床前,一个纯白挺拔的身姿,便映入汐瑶朦胧的眼帘中。 来人站在床前,玉面含笑,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毫不避讳的关切道,“如何了?可有哪里不适?” ‘他’问罢,汐瑶却不说话,眼睛里带着陌生,不停的瞧。 ‘他’虽身量不高,但欣长纤瘦的身形,穿上身白色的长袍,墨发高高竖起,倒显得文质彬彬。 那面相也是长得极其俊秀的,若不说话,定能让人赞一个翩翩公子,可‘他’话语声甘甜柔和,一点不似男儿,况且那娟秀的眉宇间…… 发觉她在打量自己,祁若翾索性摆了大方的表情,任由她看个够,想起之前在花楼里的事,深觉好笑,便同她打趣道,“你是个精明的,不若猜猜我是男是女,是何人?” 听‘他’一说,汐瑶又清醒了几分,张了口正欲说什么,那道屏风外,又传来个沉稳的女声,“人才刚醒,莫要再与慕家的大姑娘逗趣了,你们几个小的,不知轻重,差点惹出大祸来,今日此事算本宫暂且压了下去,倘若哪日传进宫里,被皇兄知道,我可不再保你们!” 话到一半时,汐瑶便努力将自己撑坐起来,这声音她认得! 不正是陈月泽的母亲,护国公主祁昕么?! 而站在她床前女扮男装的这位,眉眼间与祁璟轩有六分相似,方才又得祁昕唤她‘翾儿’,除了祁若翾还能有谁? 听昕公主的话语,显然有了怒意,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惹出来的祸端,却让祁璟轩替她背了黑锅,再由陈国公府的护国长公主收拾残局。 一下子见到两位长公主,想通了前因后果,汐瑶不知该得意,还是该失意…… 印象中,昕公主从前都亲昵的唤她‘瑶儿’,恐是要因为这件事与她疏远了。 祁若翾听了倒不在意,露出顽皮的笑,一面扶着汐瑶起身,一面回道,“有姑姑在,我们几个小的也不敢造次吖,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父皇就算知道了,也定会给姑姑几分薄面,不舍得惩我们的!” 说罢又对床上的人儿做了个鬼脸。 汐瑶应对无能,只得勉强对她回以复杂一笑。 朝臣之女,见到皇家的贵人,还要她扶着,这……这像什么话! 风流倜傥长公主(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出祁若翾撒娇,隔着屏风,祁昕佯作生气的说道,“如此说来,我就不该帮手,让你们自个儿尝尝苦果的滋味儿,才晓得收敛!” 话罢,她起身来,又道,“好了,既然瑶儿已经醒来,本宫也该回国公府,你们说会儿话吧。” 说完就唤了候在外面的奴婢,迈步行了出去。 汐瑶见人影远走,有些急了,她知那句话并非真的在说教祁若翾,而是暗里在训她呢! 探身想送,祁若翾将她轻轻拦下,对她摇了摇头,待祁昕走远,她才道,“我那姑姑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还不是刀子嘴豆腐心,听是你出事,片刻没拖延便赶来了,她方才说那话,亦是关心,若换个人,今日来都不来,还会在我这空荡荡的府上坐那么久么?” 闻言,汐瑶觉得在理,可是…… 再看眼前这位风流倜傥的长公主,登时为难。 祁若翾见她神色艰难,想她这么激灵的人儿,必定早就在说话功夫想起花楼里那回事,她越发开怀,这会儿长辈也不在了,索性放声好一阵笑! 笑也倒罢,她还要揶揄道,“你这丫头实在有趣得紧!明明被吓得,那眼泪留得楚楚动人,可一张口吧,却与我们谈起条件来,哈哈!” 汐瑶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任她这辈子活得伶牙俐齿,也不敢和长公主造次不是? 这祁若翾为淑妃所出,如今二十有二了,早些年嫁与镇军大将军孙鹤清,其后夫唱妇随,前往边境雁城保家卫国。 那雁城在长城最北,乃大祁边境要城之一,历来都由皇上最信任的武将驻守。 年前雁城将军府传来噩耗,镇军大将军突然暴毙,而其后,紧接着太后抱恙,汐瑶的爹爹因南疆王进犯,战死巫峡关。 一桩连着一桩,让人透不过气来。 皇上体恤身在边城的长公主,便下旨派亲信将其接回宫中,所以此时汐瑶见到的祁若翾,虽一身男儿装,却为白袍衣衫。 不过大祁贵族女子,素来喜爱男装打扮,这也并非什么鲜事。 有传孙将军身中奇毒而亡,汐瑶前世曾听陈月泽粗浅提过,最后不了了之,成了桩悬案。 可怜了祁若翾,对夫君忠贞不二,立誓永不嫁。 别看她此时一脸笑意,心里的苦楚,只怕非寻常人能体会的。 “慕汐瑶,你可不若传闻那样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对我口味!”祁若翾笑够了,站在一旁给自己顺气,对她看自己的目光,并未在意。 汐瑶见她是个直爽性子,也不在计较什么,回笑道,“今日得长公主出手相助,汐瑶感激不尽。” 祁若翾不知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本都停住了,得了一谢,反而又弯起眉眼来,“莫要只谢我,我可没出手哦。” 但求此生不相见(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她没有出手? 汐瑶刚醒,后颈还疼着呢,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只得呆呆的望着祁若翾,心里纳闷,不是她还能是谁? 皇家尊贵无比的公主肯定不会出手杀人,所以那刻意变换了声音的是她的暗卫? 细细回想,汐瑶又得一怔! 蓦地忆起她被击晕之前,那人对她的问话! 暗卫定是遵循主子的意思说话,那么祁若翾为何想知道…… “莫要猜了,我告诉你吧。” 见她眉间阴云愈渐浓稠,祁若翾素袖一挥,在床边坐下,笑道,“出手的是老七,我只在旁边看,不出声的动了几下嘴皮子,原是看你不怕,所以想逗你一番,没想到你那么有趣!当时你是没瞧见,老七平时就是个没表情的,也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了!” 听到‘七’这个数字,汐瑶心里就‘咯噔’了下,脸色也跟着瞬变。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口中的‘老七’是谁啊?” 祁若翾还在回味之前的事,清秀的眉眼间飞扬着动人的神采,看了坐在床上,神情变得很古怪的人儿一眼。 她那七弟素来不苟言笑,加之好些关于他身世的可怕传闻,在宫中时哪个胆小的宫女不小心与他对一眼,都能被冻成冰! 看慕汐瑶的反映,她也晓得怕? 祁若翾再故意逗弄她,装作好心叮嘱道,“今后若要遇到云亲王,记得躲原点,本宫记得你说过,见到他的样子,你就活不成了!” 说完,她扬声大笑,檀香四溢的厢房里,尽是大祁公主爽朗的笑声,实在开怀! 却不知,汐瑶放在暖被里的手,不知不觉的深深扣进那褥子里,力道大得五指都发麻了…… 她先是惊诧,跟着心跳忐忑难平,诸多情绪似在身体里翻涌起伏,满目回忆连番的跳转,却又极其混乱,太多了,太痛了…… 眼看所有都要倾泻而出,继而又得祁若翾调侃,她便狠狠的强忍,跟着憨憨傻笑。 只那笑里,有一丝极其隐秘的,且是谁也看不出,寻不到滋味的苦涩。 是祁云澈…… 原来在青楼里救了她,与她说话的人是祁云澈! 那么,她的狼狈,她的笨拙,她的丑态,还有她那点可笑的小聪明,竟是在自己毫不自知的情况下,全然被他看去! “欸,你这是怎了?” 说着说着,祁若翾眨个眼便发现汐瑶眼眶泛红,似是立刻要掉泪珠子似的。 她心思一转,语气收敛了些,说道,“外面虽然有些对老七不好的传闻,你勿要相信,他由我母妃抚养,我自了解他的性子,绝非那些人三言两语所能诋毁,再说方才,我都是同你玩笑,你怎眼红起来了?” 但求此生不相见(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当世云亲王,天烨皇帝的第七子,在他六岁时被祁尹政亲自带回皇宫,昭告天下,先封了亲王,再交由淑妃冷筱晴抚养。 这在祁国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汐瑶在前世时,对她曾经的夫君只有盲目而执着的崇拜,对他迷云一般的身世,从不问,他亦从不说。 外界的流言,无非传些祁云澈幼年时与狼生活,初回皇宫不能言,还有他生母实则为北方胡人死囚…… 诸如此类。 后来煜王余党为打击刚登基的云昭皇帝,更四处散布谣言,诋毁他是个嗜血成性的暴君,最离谱的,还有他逢月圆之夜会化身食人心脏的狼人。 这些或为无稽之谈,或为胡编乱造,随着岁月的辗转,便被人遗忘了去,直到汐瑶死在御书房前,都没有弄清楚过。 至于祁若翾会为他说话,那是因为他自小由淑妃抚养,与她还有祁璟轩在宫中自来要好。 这会儿汐瑶不小心被前世的记忆感染,外露了情绪,反倒让祁若翾以为自己也是个听信传言之人。 “公主误会了,汐瑶并非对七王爷的为人心存揣度,更没有相信外人言,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七王爷会问我……那件事。” 那件事? 祁若翾杏眸乌溜溜的一转,对汐瑶诸多顾虑的脸容,似是看出端倪来了。 想来这女子也是惹人怜,爹爹刚去,就遭了二叔那房姨娘的算计,这各种缘由,外人也只能凭猜。 但今日一见,祁若翾对这丫头打心底的喜欢,看得出她是个有主意的,那心思深得很。 如今这情况,明着风平浪静,暗中波涛汹涌,再想自己的夫婿与武安侯几乎同时赴了黄泉,对眼前的人儿,就更多了分天涯沦落人的怜惜。 罢了,她不再同她说笑,只道,“汐瑶,你实话同我说,你压张氏,是为了你二叔母,还是武安侯府?” 她问得直接,话出口又觉好似总窥探别人的家事不妥,就接着道,“今儿是璟轩回京的日子,母妃有两年未见他,心里念得紧,便命我去接,谁知他入城先去了裕德街,非要到凌翠楼去卖弄一番,说是要讨个满堂彩,才敢在母妃跟前献技,你也知道,老十二自幼跟随国师云游在外,心早就野了,我想着反正人已经到了,也不急在一时回宫,便依了他。当时你与陈月泽,还有袁家的姑娘一出现,便被我和坐在楼上雅间的老七瞧见,也是我闲来无事,就同他聊起你压张氏那一桩,后来你被璟轩拉到台上去搭手,我被老七激得不行,非要到后台找你问个清楚,倒因我莽撞,幸而遇上你被人掳走,及时救下,所以,老七才会那般问你。” 但求此生不相见(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祁若翾讲完缘由,汐瑶淡淡一笑。 今日本是为躲冷绯玉,她才应了陈月泽出来游玩散心,在凌翠楼看到祁璟轩时,汐瑶还暗自高兴。 她知道璟亲王素来就被划分在皇权争斗之外,不管宫里宫外,人缘极好,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自小跟在国师身边,虽未出家,但实则已经是今朝为大祁皇族祈福之人。 他身份高贵,性情温良,将来不管谁做皇帝,他都不会有太大的变数。 尊荣一生,已是注定。 能凑巧与他相遇,汐瑶立刻动了私念与之结交,却不想自己那身祸水反倒将人牵累一番。 最后更可笑的是,若不是有她亲自点的那把火在先,惹起祁若翾的好奇跟来一探究竟,哪里会阴错阳差救她一命? 否则她此刻就算没有死,也只能为自己寻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了! 算起来,今日所有皆因她而起,汐瑶抬眸看祁若翾,见她说完前因后果之后,面上似有愧涩之意。 毕竟议论她人是非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她身为长公主,能说出来,足以证明她的磊落! “既然公主对汐瑶坦诚相待,我也不与多瞒。” 定了定神,汐瑶诚然道,“打压张氏,于我有部分私心,但亦是对二叔母有益,我并未后悔。” 祁若翾应声点了点头,看她的眼中泛出些许欣赏,再道,“我曾听人提起过祭酒大人之妻持家有道,淑德贤惠,就是性子温良了些,那张氏虽为庶出,但她父亲恰恰是你二叔母父亲的上司,且她能隐忍诸多,做了那么多年的外室,若你不压她一压,待她进了慕府,与做了平妻,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再没有你二叔母的立足之地,况且……” 她欲言又止,显然想起了什么,可再望坐在床上的安静女子,又止住了。 汐瑶亦不多问,淡声附和的问道,“这么说来,公主也赞成我如此做?” “有什么赞成不赞成的?”祁若翾低眉掩去一抹不知缘何生出的怅然,眼角流露出一丝浅笑,道,“我自小生在宫中,比你这更复杂更机关算尽的事都见过,母妃如今的地位看似固若金汤,殊不知,在那人后付出了多少代价和苦楚。” 说到这里,她握住了汐瑶的手,感怀的叹了一口气,“你为自己打算,并没有做错什么。” 那只养尊处优的手,纤细柔软,手心有些微凉,正是那抹凉意,隔绝了她生在皇家,自我保护的最后心思。 祁若翾才二十出头,被皇上召回宫来,指婚的消息早已传得风言风语,而她还一身素衣,显然是忘不了逝去的夫君。 汐瑶太明白此刻她的感受,说穿了,莫不过四个字…… 身不由己。 但求此生不相见(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说起来,汐瑶与祁若翾倒真许多相似之处。 几乎在同时失去至亲之人,又都因皇上金口玉言,如今,一个是全京城的权贵之家盼着沐泽皇恩,想要娶回家的公主。 一个,是唯恐是避之不及,迎进门也是对仕途毫无用处的女子。 身份不同,际遇却不禁相似。 两人各自默然了会儿,不必多言,那心中早已感慨万千,共生默契。 良久,祁若翾忽而对汐瑶道,“你放心吧,两位武安侯先后数度救驾有功,父皇定会为你指门好亲事的,而我……” “公主勿要太伤神,将来的事还没有发生,只有到了那一天才会知道,我们只需过好此时,再多想,亦是杞人忧天了。” 汐瑶是轮回一生的人,她此刻能活着,就是为了改变命运,不受他人的摆布! 而闻得这番老成开解的话,让祁若翾不由一愣,转而指着她眉心点了一点,笑道,“你这丫头,竟来宽慰我,我可早有所闻,舅母听闻父皇要为你指婚,忙不迭的将你的帖子退了回来,说实话,绯玉与我同年,对他我还是甚为了解的,你可有为这桩未成的亲事惋惜过?” 汐瑶还在心里暗自汹涌,既然重获新生都能发生,逆天改命又有什么不可能? 哪会想到才眨眼功夫,怎长公主又开始拿自己开涮? “公主说的是什么话,我的婚事既有皇上做主,多想无益。” 祁若翾一扬眉,再斜眼‘唷’了声,“我与你一见如故,就没打算同你生分,今儿你这心里话我都掏定了,你同我打官腔也无妨,只‘点头’或‘摇头’即可,绯玉配你,年龄是长了些,但你武安侯府功勋赫赫,父皇定不会亏了你去,不若……我家十二如何?” 她想了想,还真帮汐瑶盘算起来了。 “十二性子有些野,不过我看他今日对你倒亲近,虽是初见,但人讲究个缘分你说对吗?” 汐瑶忙是摇头,到底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哪里能私下大张旗鼓的议论这些? 话从长公主的口中道出,怎就成了冷绯玉配她? 偏祁若翾这些年在民风开放的雁城呆得太久,早就不计较礼数之类,逮着个合她心意的,还不好好乐一乐! 见那女子不停摇头,躲避自己的目光,脸颊也羞得通红,她蓦地一愣,道,“该不是陈月泽吧?十二不是都说了,他再不久就要到河黍大军去历练,定不在父皇的考虑之中,我这个长公主,在父皇那里也算得宠,不定能为你挑个佳婿呢?” 算来算去,祁若翾意识到自己漏了一人,眼色一闪,再问道,“你觉得老七怎样?方才你不是还说,从未轻信外人言么?那个老七,看似冷面罗刹,其实是个心热的,你倒是说话呀!” 但求此生不相见(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今日一见,祁若翾看出慕汐瑶是个心思大的。 虽武安侯府现已呈没落之势,可那两代功勋还在,慕凛大将军才将为国捐躯,若不得他死守巫峡关,南疆王的大军一旦破了那道天险屏障,之后再想压制,免不了要打上几场恶战。 别说如今京城里各府各院的公子没人愿意娶慕汐瑶,就是有那重心思,也不敢贸然而行。 父皇金口玉言一下,这女子的婚事以后便是一道圣旨。 既是圣意,再念及慕家的忠烈,若许得差了,免不了折损皇家的声誉。 可若嫁得太好,恐是又会委屈了鞠躬尽瘁的朝臣。 譬如拿绯玉来说,他是未来的定南王,汐瑶做侧妃有些纡降,做正妃又缺了底气。 要均衡重臣之间的势力,谁也不能亏待,谁也不能过于拔萃。 祁若翾猜想,父皇有那么多儿子,她未来的夫婿,在那当中挑选最为稳妥。 大皇兄祁永晨已经有了正妃和两位侧妃,在年岁上也大了些。 而老二祁煜风,和老三祁明夏,身后分别有袁皇贵妃和纳兰皇后两大势力,早就为皇位争斗得不可开交,虽他们二人正妃之位空虚,但想来就算父皇有心,袁家和纳兰家一定会极力阻止。 况且她一直觉得老二太阴险,尽得袁雪飞真传。 老三过于沉稳,为人处事,有那么点正邪难辨,真假难分的意思。 听绯玉说,上次在幽若寺,他竟还派长随将汐瑶明里警告了一番,啧啧,真是不知道何谓‘怜香惜玉’。 老八祁成昊、老十祈裴元,都是袁雪飞抚养长大的,如今早就为祁煜风所用,那两个,前者有勇无谋,后者唯唯诺诺,都是不成器的,一并可以排除了。 细细推敲下来,祁若翾觉得平时深居简出的老七和她一母同胞的十二弟,最有可能做汐瑶的夫君,且在年岁上,也较为合适。 只不过…… 她还没来得及把心里的顾虑说出来,不想汐瑶先道,“公主生在帝王家,自知其中苦涩,汐瑶岂是那贪恋皇宫里荣华富贵的人?” 祁若翾面上闪过一丝诧色,她倒是直白了,他日面对父皇的圣旨也是如此? “你可知违抗圣意的后果?” “公主是个明白人,以武安侯府如今的形势,汐瑶配不起定南王府的世子,更不想卷入皇位争斗中,做一颗遭人唾弃的棋子,而陈月泽……” 想起方才昕公主的态度,汐瑶眉间有自嘲之意,笑说,“大长公主不喜欢心思太多的女子,就凭我自作主张压低张氏的辈分,她已经将我拒于陈国公府之外。十二皇子性情纯良,汐瑶与他配,实乃飞鸟与白莲,根本不沾边。至于七王爷……” 至于祁云澈…… 诛心最痛(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吗?” “是!” 随着脑海中不自觉漂浮而出的画面,耳畔边,那魔音隔世回荡而起,只一个字,仍旧能让汐瑶的心感到阵阵绞痛。 人非草木,她重得新生的时日太短,不足以让她全然忘了祁云澈。 但今生,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上辈子她将自己的所有都交托给他,得到的却是悲惨不堪的下场,连她腹中的孩儿他都忍心让袁洛星加害,还有何情可言? 既已注定,何苦纠缠。 心中疼痛难平,汐瑶的面色却没有任何异样,在祁若翾的眼里,只微有那么一顿,继而再见她嘴角弯弯,笑语道,“今后汐瑶见到七王爷要躲远些,免得小命不保!” 就当这是老天与她开的玩笑,开得正和了她的心意。 但求此生,不相见! …… 汐瑶与祁若翾如故人相见,长叹甚欢,眨眼就过去一个多时辰。 眼瞧着已近午时,祁若翾才唤人服侍汐瑶重新整理了一番,亲自送她出府。 此前祁璟轩是最想留下来的人,却被撵往宫里陪淑妃用膳去了。 陈月泽和祁云澈本在花厅喝茶,后来得大长公主看了汐瑶出来,得知人已没事,便也一道离开。 要说最有趣的便是袁洛星。 听闻汐瑶遭歹人掳走,又是惊又是怕,眼泪珠子掉得没完,陈月泽恐她真的被吓着,后来便派人将她护送回去,临了还让请了大夫看过,不知道的人,仿似还以为被掳走的是她! 在宫里时,祁若翾早就看不惯袁皇贵妃的嚣张跋扈,嘴里对袁家那位嫡出小姐自然没个好。 即便她不说,汐瑶也知道,袁洛星定会将这件事绘声绘色的传出去。 女子光天化日被几个男人掳进了青楼,那声誉自然是保不住了。 不过这样也好,且不说定南王府,饶是尊贵无比的皇子们,她也从来没消想过。 只留下话说,真心待她之人不会在意那些,有心介怀之人,她亦不会委曲求全。 祁若翾越发欣赏这女子。 做人当如这般,为自己活,此生才不算白来世上走一遭。 离了公主府,汐瑶坐在马车中养神,交到祁若翾这个朋友,她觉着今日自己赚了,故而心情好得很! 来接她的嫣絨和心蓝却不那么想。 早在收到消息时将张恩慈骂了个遍,好在她们姑娘此番没事,否则定要将那毒妇生吞活剥,不得好死! 跟在马车外,汐瑶听到嫣絨吩咐回武安侯府,她忙掀起车帘笑道,“别啊,回慕府去,你们姑娘我好得很,有人想把我往死里整,我偏不如她的意!” 诛心最痛(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大姑娘的马车刚在慕府外停下,管家忙不迭的跑到正厅堂去告知老爷。 汐瑶神清气爽的下了马车,才跨进二道门,红妆就急急迎上来,礼都顾不上行,一边随在她身边行,一边细语道,“姑娘出事没多久,长公主便派人来知会,只道有惊无险,留了姑娘在府上吃茶闲话,可张姨娘偏不依不饶,说侯爷刚去,就来人欺到姑娘头上,求老爷一定要为姑娘做主,将背后主使的歹人抓出来送官府严办!这会儿子,正闹着要去将大理寺的吴大人请来呢。” 迈开的步子生生顿住,汐瑶眼角扬起一抹笑,“为我做主?她的好意我可当真受不起!” 回慕府的路上,她又将事情来龙去脉理了一番。 觉着兴许自己的名声还丢不了。 今日所遇险局,乃是长公主和云亲王为自己所解,当中还牵涉了十二皇子与陈月泽,连大长公主都惊动了,袁洛星若为了折损她而将此事宣扬出去,只怕今后在这些皇族的眼中,袁家的嫡亲小姐也该丢了那淑德之名。 于她来说,得不偿失,所以她会把嘴闭得紧紧的,为了自己。 那么就只剩下设局的张恩慈了,她此刻已经失手,能做的唯有尽力抹黑,让可畏的人言毁了慕汐瑶! “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笑得出来!” 听红妆那袭话,粉乔只等主子一声令下,操起家伙去拔那张氏的皮了,汐瑶却神情轻松,眼带笑意! “好,我不笑了。” 难得一次,汐瑶应了粉乔,道,“我进去哭去!” 说完她先提了口气,黑眸深凝,汇聚成光,霎时间浑身多出层凌冽哀戚的气息,遂即不等红妆等人看个明白,便风风火火的往正堂闯去―― “二叔!!今日定要为汐瑶做主啊!!” 张恩慈正在与苏月荷争执不休时,忽而外面传来这样一声。 众人皆是一愣,同时往外看去,便见一道轻飘的白影快步行了进来,直挺的跪在厅堂当中,硬是不给人片刻缓适,她慕汐瑶就突兀的出现了。 正位上,慕坚一脸肃苛,双手放在腿上,宽肩纹丝不动,只见跪在正中央的侄女,脸上两行清泪簌簌落下,“今日汐瑶随陈家公子还有袁府小姐出行,未想在路途中遇上歹人相持,欲毁我名节!若非有长公主和云亲王出手相救,只怕汐瑶已经……” 说到这里,人已是垂下头去,泣不成声。 随后跟来的粉乔几个见状,心头都纳闷到极点,大姑娘怎么说哭就哭,但很快又都反映过来,如此只有一个可能,当然是在演戏了。 而张恩慈呢,见汐瑶哭得如此惨,起先还想今日这回即便她遇上贵人搭救,定也被吓得不轻,岂料就在汐瑶低头啜泣之际,乘人不备,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 那狡黠而森冷的眸光,让张恩慈心中登时升起一股凉意。 诛心最痛(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说慕坚相信汐瑶是真哭,那是不可能的。 这天定南王与世子亲临国子监,他却因家事先行回府,已经礼数不周。 再来张恩慈与苏月荷已经为此争执许久,他早已有些不耐,故而见到汐瑶哭天喊地,非但没有安慰,反倒训起她来。 “早先公主府已经派人来报,说你毫发未损,那几个行凶之徒被云王亲自手刃,大长公主也替你圆了此事,对外人道,乃是陈月泽在凌翠楼与人起了冲撞。” 他说着,又看了看前一刻还嚷嚷着要闹到官府去的张恩慈,大有警告的意味。 “既然此事已经作古,你们还想要老夫如何做主?” 慕坚平时就素爱板面,此刻严肃更甚,此话一出,再加上刚才汐瑶那记眼色,张恩慈当即收敛。 可汐瑶却不! 她抬起头来,流着眼泪道,“此事看似已经结束,实则却是有心人要陷我于万劫不复,倘若背后造谣生事之人一日不受到惩罚,我就还会遭到加害,而这个人就在府中! 汐瑶蓦地转头,目光凌冽的看向张恩慈,而她仿似早有预料,娇艳的脸容看上去还是轻松,“大姑娘,你可莫要含……” “她就是我的三妹妹慕汐灵!” 话音方是还回响在厅堂中,张恩慈骤然色变,厉声道,“慕汐瑶!今日的祸分明是你当日上幽若寺招惹了明王等人惹下的,与我的灵儿有何关系?!” “哦?”汐瑶带泪的脸庞露出不解,“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姨娘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张恩慈护犊情切,即便知道她有心引自己往那设局之人的位置上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上前便据理力争起来。 “大姑娘一出事,长公主便派了人来府上告知巨细,我知道又有何稀奇?倒是姑娘一口咬定我的灵儿为幕后主使,灵儿如今才十三岁,就是去国子监上学也不过数日,怎就能算计了你去!” 想来,张恩慈孤身一人在京城,跟了慕坚多年,为的也是张家的阴谋,根本无情可言。 只有最亲的慕汐灵与她相伴,自当是要在手心里捧着呵护。 若想诛人,必以诛心为最狠,要给做了错事的姨娘长个教训,当然要从她的心头肉着手。 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连蚂蚁都不忍踩死的慕汐瑶,今生宁可让他人怨自己狠毒,也不想再尝歹人送给她的恶果的滋味! “姨娘护子心切,汐瑶懂得,只不过……”从容的擦去泪痕,她冷静的说道,“是有心之失,还是无心之过,只消唤二妹妹出来一问便知。” 一听和慕汐婵也有关,本放了大心看汐瑶和张恩慈过招的苏月荷坐不住了,正想开口,就听慕坚吩咐候在门边的下人,“去佛堂把二小姐和三小姐带来。” 诛心最痛(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在稣桐巷时,慕汐灵被母亲捧着,被下人们供着,怎么说也是身骄肉贵的千金小姐,并且从未有人与她争抢过什么。 虽未去过学堂,那琴棋书画却从未落下,加之她清楚外祖父是如何的人物,张家又多显赫,故而她亦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 原本母亲被抬平,她也该为嫡小姐,哪知中间忽然被慕汐瑶横生枝节,她一下子变成庶出女,身份降了一大截,就是以后议婚,只怕也不能向权贵公亲看齐,想做人正室,唯有放低眉眼。 自第一天入了慕府,她就与慕汐婵势同水火。 今晨分明是慕汐婵嫌天太冷,不愿去上学,所以寻了她的错,故意闹大,借此被父亲责罚在佛堂抄经,将她拖累。 心里已经够委屈,不曾想才过晌午,下人来道,说大姑娘在外面被欺负了,闹着要老爷做主。 这与她有何相干?! 进入正堂,压抑的气氛登时让慕汐灵感到不对劲。 慕汐瑶笔挺的跪在正中,垂下的头,依稀可见那眸中有泪光在闪耀。 莫说她这位大姐姐出身将门世家,那身上却毫无彪悍粗鲁之气,单薄的双肩撑着银白的衣裳,玲珑的身段已初渐显露,青丝垂到腰际,尽显纤柔,那张细致且略显苍白的脸容,更惹怜惜。 不知她可知道,自己这副病美人的模样,很是动人。 只慕汐灵在随母亲入府当日,就见识了她颠倒黑白的本事,才不会被这表象迷惑! 心头不屑了一番,她再向主位看去。 父亲坐在造工大气精美的太师椅上,脸色一如既往的深沉,而他身旁的位置,却是那看起来就软弱毫无气质的苏月荷。 她的母亲,只能坐于右侧第一个位置,慈爱关切的眼神亦是望着她的,这让她心中定了几分。 止步于慕汐瑶身后,她从容和慕汐婵一道请了安,再问道,“不知父亲寻灵儿来有何事想问。” “灵儿,你大姐姐说,今日她在裕德街被人掳走,乃是你在暗中所为,事实究竟如何,你且仔细说来,你爹爹与母亲自有决断。”张恩慈温和的说道。 实则明着已经提点了她,今日是谁要拿她们母女二人开刀。 母亲…… 呵,她的母亲才不是那苏氏! 慕汐灵心里抵触的想着,面上波澜无惊的道,“父亲,灵儿自入府以来,从未和大姐姐说过半句话,虽显得生疏,但也不至于在背后谋算加害她,灵儿何德何能,又何故要如此?” 她说完,张恩慈心头甚感欣慰。 这些天对女儿的教导,和隐忍嘱咐的苦心,看来没有白费。 “何故?”与她并肩而立的慕汐婵闻言哼笑起来,斜眼看向她讽道,“不知谁在国子监里到处宣说委屈,把大姐姐贬成蛇蝎心肠的恶妇!” 诛心最痛(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我可从未同谁说过大姐姐蛇蝎心肠。” 慕汐灵经张恩慈一手调教,面对慕汐婵的指责,她显得不慌不乱,回头淡淡应下她攻击性的眼神,道,“灵儿初来乍到,在国子监确实结识了几位小姐,只姨娘本该被抬平一事,早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她们问起我,我只能如实所言。” 再看向主位上的慕坚和苏月荷,她低下头,再道,“这些话说来着实不妥,是灵儿逾越,不知有心之人借此做文章,诋毁大姐姐,还请父亲责罚。”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汐瑶跪得纹丝不动,发红的眼眶里还有泪光翻涌,细细听着慕汐灵滴水不漏的回话,她不反驳,自有人为她争辩。 “不止吧!” 慕汐婵不似苏月荷处处忍让,当年慕展鹏在世时,还在家宴上夸过他的小孙女有女将之风。 于她来说,张氏母女是心怀不轨的入侵者,她将她们当作敌人,寸土不让,抓到了把斌,自当狠狠敲打! “爹爹成日忙于公务,定不知道三妹妹是如何同人诋毁大姐姐。” 她脸上挂着鄙夷,字句精准的说道,“打压姨娘乃为小事一桩,这是玄林法师的意思,根本不值一提,三妹妹除了对人说此事,以彰显她委屈,其次最爱与人说起皇上要为姐姐指婚那一桩。婵儿还是从别人哪里听来的,她不指一次明话里暗示卫尉寺少卿宋大人家的五公子,说是若谁娶了姐姐,必定飞黄腾达,谁不知道那宋成远是个混得不行的!和他在一道那几个,即便婵儿不说,爹爹也了解其品性。” 听她提起宋成远,慕坚果真厉色。 那以宋成远为首的纨绔子弟,在国子监简直就是乌合之众! 去年正是因为一些不坐实的流言,害得崔大人家的女儿平白遭人设计,毁了清白,只好委屈嫁了。 嫁的人正是他们其中之一。 使的手段,无非与今日汐瑶所遇甚是相同,让人想不联系在一起都难! “婵儿,你所言可句句属实?”连苏月荷都听出了端倪,忍不住问她。 女儿平时是跋扈了些,但极少这般有根有据的针对谁。 “姐姐的意思是,指我的灵儿有心引那位宋公子以卑劣行径毁去汐瑶清白,强行娶她过门,借此高攀?”张恩慈眉一挑,针锋相对的回击过去。 苏月荷人是一颤,还没来得及解释,汐瑶先轻笑一声,大有自嘲之意,“难怪今日婵儿劝我不要去国子监,还故意与灵儿争执,让她在家中一道抄经,我自乘车在半道上,被袁小姐与陈公子拦下,想来他们亦是为了我好。” 她颤声叹息,听似心灰意冷,回首瞥了慕汐灵一眼,问,“今日我被歹人掳去青楼,对方扬言要借我登高,三妹妹,你可知可谓‘人言可畏’?” 诛心最痛(六)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大姐姐足不出户,竟说得如此逼真,好似亲眼看见了一般,那几个掳走姐姐的歹人已经做了云亲王的刀下魂,死无对证,倘若硬要将这罪名扣在灵儿身上,灵儿千万个不服!” 慕汐灵说完,索性走到汐瑶身边,和她并排跪下,对慕坚道,“求爹爹做主!” 她姿态凛然,态度不卑不亢,委实让人欣赏,可惜了她是张恩慈的女儿,是非与否,她都受定了! “大姐姐没看见,我看见了!” 汐婵最厌烦的就是慕汐灵那副清高嘴脸,那张娇弱的美人皮下,不知藏了怎样的狠毒心肠! 不过不打紧,眼色里流转着一抹藏了许久的快意,汐婵再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宋成远排行老六,还是四姨娘所出,要在家中选庶出子送进寺院祈福都轮不到他!裕德街上的地痞与他最为要好,在那里生事,容易至极!爹爹若不信的话,派人去将宋成远唤来一问便知。” 话罢,她眸光扫向张恩慈,人是提唇一笑,“姨娘也不想灵儿白白遭人委屈不是?哦,不对,应当先问三妹妹,五日前在夫子教音律时,你可同宋成远说起皇上要为姐姐指婚一事?我记得那不是第一次了吧?莫不是当时还是我又听错了?” 汐婵性情火爆泼辣,胜似男儿,平日是个粗心的,难得这番话说得条理分明,听着像事先早有演练。 可此时厅堂里的人思绪已经被她引向那处,哪里还顾得上计较于此? “灵儿。”默然片刻,慕坚沉肃的话语声响起,“你可有在国子监与人说过你大姐姐?” 只见慕汐灵神色间微有颤动,她说过! 张恩慈被压成姨娘,别说她肚子里还没出世的那一个被降了身价,连带慕汐婵都定上‘庶出’之名,说心里没有那口怨气是不可能的! 入得国子监,因她捡了母亲的美貌,更弹得手好琴,没几天身边就多了几个身份相差不多的小姐与之为伴,姑娘家在一起,哪里会不嚼舌根? 至于那宋成远,本就与之不熟,是他几次三番…… 忽的,慕汐灵心头一震!如醍醐灌顶,霎时扭头看向汐瑶! 那是她们两姐妹给她设的局! 汐瑶却淡淡避开她尖锐的眸光,对座上的慕坚道,“二叔,谣言可朝夕间将人尽毁,可杀人于无形,汐瑶自知因一心往幽若寺为爹爹祈福,机缘巧合得玄林法师箴言,让姨娘不能为平妻,让三妹妹降了身份,被怀恨于心,实乃人之常情,可今日若不得长公主与云亲王出手相救,那么汐瑶此生……” “爹爹!” “老爷!” 慕汐灵母女几乎同时反映,原是着了慕汐瑶的道! 清白是她的,出了事不遮掩,反倒比她们这些个看戏的外人嚷嚷得还厉害,就是看在慕府的门面上,也不可能让宋成远亲自前来,除非―― “老爷。”家丁在此时从外面小跑了进来,道,“卫尉寺少卿宋大人派人送来书函一封。” 红了荷花,故人来(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慕汐灵得去国子监上学伊始,已经惹得汐婵不痛快,而汐瑶早有打算,从她下手,给张恩慈彻彻底底的提个醒。 便在几日前,汐婵就暗示了宋成远,否则他也不会去缠慕家的庶出小姐。 本想的是等汐瑶去国子监时,再引个话头,将罪过迁去,人算不过天,张恩慈先使了毒辣计,就怪不得汐瑶拿她的心肝宝贝狠狠开刀了。 谁也不知道卫尉寺少卿宋大人的书信里写了什么,倒是来得恰是时候。 加上此前有大长公主出面,而今慕家若是深究下去,恐得不偿失。 家丑不外扬,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慕坚身为国子监祭酒,当世赫赫有名的大儒,岂能容忍女儿失言至此,更陷亲大哥的遗女于不义?! 当即就下了严令,让慕汐灵在家闭门思过,直到她学会谨言慎行为止! 国子监是去不成了,结交公亲权贵的算盘也再难打响,眼看慕汐灵到了议婚之年,张恩慈只能急在心里,更恨在骨子里! 出了正厅,已是未时。 汐瑶刚别了苏氏和汐婵,还没走进梨香苑的內仪门,身后张恩慈的叫嚣声便传了来。 “今儿个总算见识了大姑娘的本事,姨娘好生佩服。” 这会儿她倒是不装了。 汐瑶回头,便见挺着肚子气势汹汹的张恩慈站在拱门下。 若眼神能杀人,不知都被她千刀万剐了多少次。 抬手挡了想要开声的粉乔,示意嫣絨她们几个回避,她再淡声道,“见招拆招而已,若非今日有些运气,恐怕此时瑶儿哭都没用,只能寻个湖跳死作罢。” 听她语气,这结果仿是她占侥幸居多,可越是不在意,越是让在意的人牙痒至极! 张恩慈冷笑,甩开扶着她的宋嬷嬷的手,走到汐瑶面前去,狠厉的眼神直扫在她清秀的小脸上。 明明是个刚到及笄之年的丫头片子,却非但从她算尽的机关中寻到脱壳的法门,还倒打她一耙,当真是不能小看她了! “你——” 话都出了口,张恩慈蓦地想起追来的目的,继而又压下心头火,刻意平静道,“你要与我斗,那是你我之间的事,无需将灵儿牵扯进来。” “三妹妹乃姨娘所生,母女岂有不连心的道理?”撇开头,汐瑶看都懒得再看这个女人一眼。 当日她拿自己当靶子站出来时,就没打算放过张家任何人! “慕汐瑶,是你非要招惹我,今后别怪姨娘心太狠!” “哦?姨娘竟还有比毁人名节更犀利的手段,汐瑶真是……”她微一颔首,只吐出清冷的两个字,“佩服。” 张恩慈一窒,得宋嬷嬷上前来将她扶住,也不多话,只劝道,“夫人,回吧。” 目送那主仆二人拐出拱门,间隙,宋嬷嬷回头瞥汐瑶,灰白的眼珠里流转着异样的颜色。 恶主手下,岂会养善仆? 红了荷花,故人来(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连着几日,张恩慈都没踏出梅园半步,对外称静心养胎,难得老实。 园子里天天都有琴声飘出来,如何动听,如何婉转绕梁三日,私下里,下人们却都笑说,只怕三姑娘把琴弦都弹断,也飘不进国子监那些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耳朵里。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正是张姨娘! 再说那天宋大人派人传来的书信,不过是宋府喜添一个男丁,想请当世德高望重的大儒取个名罢了。 怪就怪来得太是时候,愣是连慕坚都被唬住,这事后无需再去追究宋成远,也知他是被利用了一番。 慕汐瑶自己都觉得运气太好,但同时回想那天的惊险,亦会冷汗潺潺。 若不得长公主好奇她压低张氏的缘由,一时兴起拉祁云澈到后台寻她问清楚,那么她来之不易的此生,不但会落得惨死收场,且是比上辈子更加屈辱! 运气再好也会有用完的一天,先汐瑶对设计慕汐灵一事始终迟疑,要是她想的话,即便足不出户,有婵儿在,照样能把她锁在府中,哪儿都不得去! 岂料张恩慈心肠如此歹毒,出手就要自己死。 如此也好,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有任何顾虑。 不过出街小半日,又赠京城茶余饭后闲谈一桩。 外面传的却不是她被人掳去青楼毁了清白,而是陈国公府的公子与才回都城的十二皇子在凌翠楼为慕汐瑶大打出手。 知情者听个笑话,不知情者传个热闹。 汐瑶闻得此一说只觉荒唐,深知自己又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 反正陈月泽已见,他要六月才离京,有的是时日与他慢慢谋算。 大长公主此番虽帮了她,却委屈了自己的儿子,必定不愿他们再天天见面,索性懒得出门,天天呆在梨香苑,闲来品香茶,读诗书,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是惬意的。 待天气好些了,汐瑶又让粉乔在院子里教自己拳脚。 柳舒几次来送糕点时,都见大姑娘似模似样的在练基本功夫,便当场耍了套剑法,且是不吝表示,若姑娘看得上,她全然相授。 汐瑶高兴还来不及,忙应下来,朝夕不倦的苦练。 没有一技傍身,哪儿能安心谋算别人? 便是在梨花开得繁茂之际,苑里多了一道舞剑的身影。 转眼清明时节,慕坚携慕家上下到幽若寺后山祭拜慕凛,玄林法师亲自诵经,对汐瑶假借箴言压低张恩慈一事,只字不提。 她哪里摸得透这些个长辈的想法? 反正不拆穿,就当是心里向着她了。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 四月末的天逐渐缓和起来,待汐瑶将从柳舒那里学的剑法练得流畅时,那故人,也从南方山水烟雨之城姗姗行来了。 红了荷花,故人来(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天刚至卯时,燕华城的朱雀大街两端,早已被凑热闹的百姓占据,连那从旁的小道,都人满为患。 碧笙阁五楼靠窗雅间内,慕汐婵借着渐明的天光往朱窗外瞄了一眼,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不由吐了吐舌头,以表惊诧! 接着,她又回头看端坐饮茶的汐瑶,小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道,“修文哥哥奉旨送绣品入京,竟也引得万人空巷,不过依我看呐,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聚了百名技艺精湛的绣娘,耗时三年所绣的四幅‘吉祥如意’图,寻常百姓哪里能看得到?说是为一睹沈家大公子的风采,早早爬起来给自己站位,我还信得多些!” “二姑娘说得极是!”心蓝接了话,兴致勃勃道,“刚才我同雪桂出去转悠那一圈,见着好些小姐都结伴出来游玩了,身边少不了有要好的公子少爷陪衬着,怕今日国子监的夫子们该头疼了吧。” “我看最该头疼的是梅园里的那位。”这儿没有外人,粉乔自在的从雅间的外厅闪进来,故作伤感,道,“墙院深深,琴音幽幽,人,已恨断肠。” 她说时,还将双手抬起,做抚琴的惆怅模样,连汐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嫣絨见她得意忘形,加之有慕汐婵在,便嗔道,“瞧你两个没出息的,姑娘差点栽了跟头吃了大亏,这么快你们就忘了?” 汐婵闻出话中提醒的意味,忙回过头来问,“嫣絨姐姐莫不是还把我当外人看?我与大姐姐可是同仇敌忾的!” 见她神色肃然,不想还真是计较上了心,放下茶盏,汐瑶正想宽慰她,外厅里却有人不请自来,推门而入的同时,扬起了声,“谁那么倒霉,招了你们姐妹两双剑合璧去对付?” 话音未散尽,陈月泽已经行至内门前,抬起长指将珠帘掀起,容随后的女子先走了进来。 自来与他在一起的,那除了袁洛星,还能有谁? 经过他身旁时,她故意顿了半步,抬眸瞥了他一眼,笑说,“再倒霉也不及被你几次三番要挟吓唬的那个来得惨,陈国公府的大公子,端的那叫一个好气势。” 说完也不管陈月泽有怎样的尴尬之色,笑盈盈的就走到汐瑶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半关切半打趣的说,“姐姐自那天出来一道,又打算回府上做深闺美人?不过今日再瞧你,气色好多了。” 袁洛星在人前一向八面玲珑,知她关心非真,汐瑶面上只露出淡笑,客套回道,“什么深闺美人,不过是不想出门招惹是非罢了,对了,你们方才说谁被要挟吓唬?” 只一问,站在珠帘外的陈月泽索性就在那儿站直,不肯进来了。 汐瑶细细追问,袁洛星才道,外面虽传得最盛的是陈月泽与十二皇子在凌翠楼争执出手一说,可也有极小的风声,指向那混不可耐的宋成远。 红了荷花,故人来(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宋成远在家中排行第五,母亲被抬入宋府前,是身份卑微的歌姬,故而连出家祈福都轮不到他。 也正因他母亲的出身,他在裕德街混得风生水起,人送绰号‘裕德小爷爷’,那一身痞气,官家公子不像,倒似极了只使下三滥的地头蛇。 平时在国子监有几个要好的庶家子喜欢与他一道,可谓‘乌合之众’,提之则让慕坚摇头叹气。 娶门好亲事,是他唯一的出路。 起先汐婵对他的暗示起了作用,他琢磨着慕家这两个嫡出姐妹定是一个鼻孔出气,不便多问,就想从慕汐灵那里打主意。 几次三番纠缠,果真知晓了一些,更起了那样的歹念。 没料到还没来得及付之行动,就传出陈月泽与才将回京的祁璟轩大打出手,为的正是慕汐瑶! 他有做恶的心,却无跟国公府公子还有大祁皇子争女人的胆,念头打消得倒也干脆。 哪知此事一波三折,沸沸扬扬间,隐约又传他也参与其中,人是满头雾水,缘由都没容他稍作打听,陈月泽为保汐瑶名声,仗着自己身份地位高,将他生生威胁了好几道。 待袁洛星将这一桩整齐讲完,别说不顾闺秀仪态扶在窗边疯笑的慕汐婵,就连四婢都几忍不住,喷笑出声。 说起来,宋成远宋公子在京城恶名昭彰,让他多认一件,那是脸上添光,可这不能认,不能问,连提都不准提,着实把他憋屈得够呛! 等这屋中一干女眷笑够了,陈月泽才走到汐瑶她们二人对面坐下,隔着偌大的桌子,卷手在唇边干咳了两声,才道,“那事到底是如何,你两个还不清楚?母亲说了,既然已经担下,岂有只担一半的道理?” “那照陈公子的说法,你只是奉了大长公主的命令,才如此做的咯?” 汐婵也走过来,在他左边的空位落座,俏皮的眨着眼,振振有词道,“我方才还想今日怎么也得让大姐姐做东谢你一回,而后我又觉得姐姐该去谢大长公主才是,可我再一想,似乎这谢都可免了,反正从小你与姐姐就不讲这些客套,若真谢,岂不显得生分?” 她与陈月泽的交情不比汐瑶的浅,两人都喜舞刀弄枪,每年国子监小试,在骑术和箭术上,分别为男女中的第一,说起话来,倒比别人更加随性。 且是自小到大,她说话都喜把他和自家长姐凑成一对,这点尤为让袁洛星不快! 从前汐瑶还会辩驳几句,今日她偏不作声。 陈月泽见火苗烧到自己身上,立刻提眉醒神,佯作讶异的同汐婵玩笑,说,“我岂敢与十二皇子抢人?慕家一门忠烈,你大姐姐现如今等着皇上指婚,就是十二皇子想娶,怕是都要暗地里去求好几回,唉……” 他叹了一口气,摇头,“我是没这个福气喽!” 红了荷花,故人来(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是没福气,还是不想娶,在座的几个心里自有想法。 大长公主与皇上乃一母同胞,若她愿开这个声,这桩婚事应当不难成。 况且汐瑶有言在先,要为父亲守孝,此一说也由袁洛星‘不经意’的传扬开了,而陈月泽此去从军,没个三、五年回不来,算年月正合适。 许是汐婵在国子监听到了什么,抓着此事竟有些不依不饶。 汐瑶见她还想说,便抢了先道,“你们再说下去,我还以为今日约在这里,专诚是为拿我打趣呢。” 她一转头,手撑在桌上,支着自己的侧脸,谁也不看,细声道,“我可是来见修文哥哥的。” 那眼神却直扫向四婢,示意她们这里不用伺候。 嫣絨几个恭恭敬敬的拘了礼,退出雅间。 侍婢们自有茶水房可以消遣,之前袁洛星和陈月泽没到,汐瑶也就由着她们几个,慕汐婵性子野,自小就不喜人跟,所以房中就得四婢,这会儿主子们互相开玩笑,汐瑶是不介意她们听去的,但有人会介意。 袁洛星一来就提宋成远的事,还不是心里早就泛了酸! 方才汐婵句句都要把汐瑶和陈月泽凑在一起,她脸色间的细微变化都被汐瑶仔细瞧着。 前世她使尽手段要陈月泽多看自己一眼,最后真让他动了情,说动陈国公和大长公主将亲事提上门,却硬生生被拒在门外,沦为京城一则笑谈。 直到汐瑶死时,陈月泽都未娶她人。 为了毫无意义的高低较量,却让一个有情有义顶天立地的男儿饱受情蚀之苦。 若袁洛星此生还想与她慕汐瑶斗,她定奉陪到底! …… 四人又坐了一会儿,话题很快就被扯远了,此时天光已然大亮,外面忽的有了动静,汐瑶她们几个移步到窗边去望,竟是羽林军在肃清道路! 登时陈月泽就摸着下巴沉吟起来,“还说担心你不得依靠,瞧你大哥哥入京这阵仗,多少大臣看了都得红眼。” 袁洛星也道,“我听父亲说,今日永王殿下会亲自出城相迎,不过沈大公子与永王素来交好,这也不得什么稀奇。” 汐瑶只听不语,面色中有淡淡笑意。 大祁有严律:官商禁通。 为官不能从商,而生意人与仕途更全然不相干。 这是稳固皇权的关键之一,平日皇上倚赖朝臣议政,到了需要出钱时,自该如沈家这样的富商出面了。 她母亲的母家沈氏一族,世代居于江南烟雨城,乃商贾之家,富甲天下,太宗年间战乱不断,如今大祁正值休生养息之年,无论做什么都要银子,皇上对沈家自然惦记得紧。 再说道此番沈家奉诏入京,暗地里又有一番讲究,但终归是汐瑶能够依靠的兄长,她心里当高兴。 想着,一直远眺正南方向的视线中,便有一队人缓缓的行来了…… 此女刁钻(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京城格局四方纵横,朱雀大街乃燕华之中轴,前后笔直贯穿整座京城,由正南大门一路通行,直入皇宫。 只有大军凯旋,抑或者皇上和太后移驾回宫,这条大道才会被羽林军肃清。 而今沈家长子奉诏送贡绣‘吉祥如意’图入京,得此隆宠,简直羡煞旁人。 不过汐瑶记得,就在这年中,外祖父沈禄捐了三百万两黄金,以充盈国库。 要知道一位亲王的岁奉银都才一万两,而且那是白银,她外祖父捐的却是黄金! 皇家的恩宠,都是有代价的。 汐瑶心里唏嘘,浩荡的商队已经快行至脚下,街两旁翘首以盼的百姓跟着沸腾起来。 且不提后面长得仿似没有尽头的队伍,只瞧那行在那最前面,骑着白马的俊俏公子,不正是江南沈家那位清绝奇才沈修文吗? 汐瑶一眼扫过去,便望见那当先的白衣男子。 她的表哥,当今富庶沈家的嫡长子,更是大祁无人不知的第一才子! 三岁成句,四岁成诗,五岁有佳篇,且过目不忘,真真能做到倒背如流,连当今皇上都夸赞沈修文,是天生的文人。 他不止诗词令人痴迷陶醉,其画更是一绝!当中尤以山水最为精妙,洒脱随意,意趣秀逸,实乃千金难求。 即便他人不常往帝京燕华来,那寥寥可数的画作和笔墨真迹,却早已成为京中权贵争相收藏的对象。 甚至有人调侃,笑说沈家有了沈修文,以后大可关门歇业,只需大公子每日一幅画,沈家后人衣食无忧。 拥有惊艳才华,已令人赞叹,他却又生得俊美,仿若那南方山水间的灵气都汇聚到了他一人身上似的。 若非他是自家表哥,就连汐瑶都要心生怀疑,到底世间可是真有如此无暇之人! 碧笙阁虽当街,却离经过的队伍尚有一段距离,即便站在窗边,仍只能望到沈修文的面貌轮廓。 眼见他就要行过,汐婵急得踮起了脚尖,只差没将半身完全探出去! “太远了,真真看不清楚!”她遗憾道,神情中尽是懊恼! 陈月泽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急个什么劲?沈大公子今次定要过了才子宴才离京,且他入宫面圣后,就住在你家府上,到时候可容你看个仔细,数他的头发丝都行!” “就是。”袁洛星也笑着帮腔,摇着汐婵的手臂哄道,“婵儿好姐姐,到时我想入慕府一睹沈大公子风采,你可别将我拒之门外哦。” 慕坚食古不化,油盐不进,但对沈修文却赞不绝口,陈月泽和袁洛星话里调侃,自有另一重意思。 慕汐婵被逗得面红耳赤,忙往汐瑶身边靠,“大姐姐就在这里,你们不央她,反倒来戏弄我,我才懒得同你们说!” 话罢她再看向别处,就听她‘咦’了声,“对面有人盯着我们看呢!” 此女刁钻(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应声,汐瑶、陈月泽还有袁洛星齐齐向对街的酒楼望去,就见等高的窗内,亦是站着三人。 那竟是长公主祁若翾,十二皇子祁璟轩,还有定南王世子冷绯玉! 而祁璟轩最先发现他们在这里,面上即刻扬起孩子心性的笑,纯澈如美玉,妥是通透! 汐婵从不曾与这三人打过照面,只见对面那俏公子在冲这里笑,她也乐道,“那是谁家府上的,这般有趣?笑得倒是好看,嗯……他旁边的女子也生得美,不过站在他左侧那个人看上去有些凶,而且他头发怎如此短!” 听她一股脑儿的将人都评价完,袁洛星忍不住低头掩笑,连汐瑶都弯了眉眼,把头摇了又摇。 陈月泽起了玩心,笑着同她道,“笑得好看的是祁家的十二公子,回京不久,所以你不曾见过,他旁边的女子是祁家大小姐,年前夫君染病而逝,如今也回来了,至于左侧那位,乃冷家嫡长子,才将还俗不久,你应当听说过的。” “喔……定南王世子……”汐婵还没明白过来,只想着那冷绯玉差点与大姐姐订亲,这会儿在这里见到,不知会不会让姐姐难过? 不过这京城里,有哪个大家是姓‘齐’的么? 齐……祁…… “好你个陈月泽!竟然拿长公主和十二皇子来糊弄我!” 汐婵总算想通关节,登时狠狠瞪了他一记,若不是有人看着,她定要让他吃自己的拳头! 陈月泽大笑,回身倒茶喝去了。 汐瑶正与祁若翾四目相接,两个女子眸光中都向对方露出坦然的欣赏和善意,祁璟轩更是兴高采烈的冲她挥手,喊,“汐瑶,汐瑶!!” 可这会儿街上正热闹着,只能从他口型判断他在唤自己,随即,汐瑶只好对他扬起一笑。 祁璟轩多年在外,早就习惯无拘无束,回宫几日,足以将他憋出病来,难得出宫一趟,自然开怀了。 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上,商队忽的停下,祁永晨骑着马从皇宫那端飞驰而来,与沈修文交谈了几句,队伍继续蠕动,浩浩荡荡的往皇宫去了。 今晨出街,汐瑶本就没打算在这时和表哥会面,权当凑个热闹,这会儿没什么可看了,她自然就再抬眸,向对街祁若翾她们站的那里看过去。 岂料才移了视线,朱窗边只剩下冷绯玉一人直挺挺的杵着。 巧了他竟也在看自己,那张英气十足的俊容上丝毫表情没有,深眸中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探视,好像想从汐瑶身上找出什么来。 如何她都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加之此前定南王府还要了她的帖子,故而此刻与冷绯玉对视,令她好不自在。 再想幽若寺那件事以后,他竟还暗里威胁二叔,不由心头火气盛来,横眉厉色的瞪过去一眼! 此女刁钻(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再次见到慕汐瑶,冷绯玉心里沉吟的全都是近来关于她的传言。 却不想她竟胆大包天的瞪自己?! 不巧这一幕被本想过去寻她们几个,却因街上人太多而折返回来的祁璟轩看到,他面有一讶,再望对面,汐瑶已经转身没入那道朱窗中了。 而冷绯玉的面色也不太好看,想他在外领兵打仗,发号施令早成习惯,即便出家三年,说是一心向佛,又能有多向? 见他吃瘪,祁璟轩乐和出了声,“玉哥,看来你得罪慕家大小姐了。” 冷绯玉收回淡薄的眸光,眯眼望他,回道,“我又不娶她,得罪了又能如何?” 他与祁若翾、祁璟轩乃表亲,凌翠楼那件事的缘由真相,他自然知道。 当时得知,只觉慕汐瑶是麻烦,而今再被她悍瞪一记,更觉刁钻! 听他话中全是不稀罕,更有嘲弄外面传言祁璟轩和陈月泽在凌翠楼为那女子大打出手之意,坐回桌边吃茶的祁若翾闲闲道,“老十二,汐瑶是要等父皇指婚的人儿,你若有意思的话,可要赶紧了,回宫央母后同你去说,兴许能成呢。反正舅父舅母是没这个想法了,绯玉自然也就不消,至于陈月泽,六月间他就要赴河黍大军去,你看,你可是机会最大的。” 她知道冷绯玉为和老三撇清关系,不惜利用慕家。 虽汐瑶被定南王府退帖子是舅母的主意,可这会儿听冷绯玉如此不屑人家,她身为女子,自是为之不平! 他不娶,人家还不愿意嫁呢! “不好,不好。” 祁璟轩连连摆手,面上惊动有余,“我与慕大小姐才见过两面,婚姻大事岂能草率?万一她有了心上人,我若横插进去,岂不造孽?” 冷绯玉像是有心和祁若翾暗冲,回头来接道,“有什么不好?你在凌翠楼为她一事早都传得街知巷闻,既然是皇上指婚,定不会亏待了她,我看你正好!” 再提凌翠楼,就是贪玩如祁璟轩都悔断肠! “我当日就该先进宫去!不对,若进了宫就救不了汐瑶了,可你们不都知道传言是假么?怎么还拿此事来调侃我?” 他自顾纠结,倒也看出皇姐和玉哥两个暗中较起劲来了。 他是最不喜兄弟姊妹间闹不高兴的,心思一转,那眼眸往雅间里始终没有说话的人看去,无邪的脸容上扬起坏笑。 “可七哥才是救了汐瑶的人,英雄救美,我看才是真真的相配,况且七哥早就过了娶亲之年,不能再拖了。” 那祁云澈闻言抬眸瞥他一眼,一言不发,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嘴角倒是微有上提,仿似在笑。 祁若翾见他脸上若有似无的表情,登时猜中了三分。 “老七,莫不是再见了面,你还能真要了她的命去?” 此女刁钻(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当日戏言,而今再嚼,滋味不同凡响。 就连秀外慧中的长公主都深觉慕汐瑶是个玲珑剔透的主儿。 这会儿子这三个人中龙凤都不愿意娶她,殊不知人家早把他们,连带那陈月泽一起拒于心房之外。 祁若翾好奇,究竟最后娶汐瑶的会是谁,她倒比任何人都来得期待了。 见祁云澈俊容沉凝,老成笃然的模样,估他也不会回她的玩笑话,她便起身来道,“十二,回宫了。” 言毕先展了衣袍,大步迈出去。 她外出喜男装打扮,身材虽不及祁云澈、冷绯玉那般高挑,倒显得纤瘦修长,洒脱不羁,气质不逊这几个。 长公主的风范,尽显无遗! 可祁璟轩听了她刚才那半句话,心中突跳不安,什么叫做‘真要了她的命’? 人的命就只一条,折了就没了,七哥是怎么回事? 他想问,眼扫到那张淡淡的冷面上,又觉得定是问不出什么,只好追上皇姐,看能不能从她哪里得知个所以然来了。 …… 朝食之时刚过,暖阳初绽,犹如柔软的金纱,将整个燕华都城笼罩于其中。 梅园里,照例从这时候开始飘出阵阵醉人的琴声。 今日里头的人弹的是首调调缓慢的曲儿,音沉而稳,似有静心安神之效。 宋嬷嬷候在偏厅的屏风外,不时瞥眼往里头瞅去,见少小姐姿态优雅的拨弄着琴弦,垂下的眼婕,长而纤密,当中随着琴声婉转,渗透出丝丝若有似无的如水眸光。 唉…… 少小姐天生遗传了小姐的美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亦不逊色,正当及笄之年,能到国子监去上学,图的不就是能寻个良缘么? 没想到慕汐瑶会走此一步棋,生生断人下半生的后路。 此番虽为小姐先出手,却亏得离奇! 心里叹息着,不知少小姐何时才能走出这园子,外面忽的响起个尖利的打骂声—— “你个贱蹄子!安的是什么心?明知道我最厌烦的就是荷花,专门折来惹我生气么?开得娇艳?多娇艳?那沈家大公子喜不喜与我何干?!哭!哭什么哭!?” 张恩慈是多自傲的人? 那张家一门显贵,她好容易赢得父亲信任,孤身一人在京城给慕坚做外室,熬了那么些年,总算有抬平的机会,只慕汐瑶去了趟幽若寺,就沦为做妾的命! 想这慕府不复杂,苏月荷是个任人捏扁搓圆的,加之她肚子里还有一个,便也忍了。 可是慕汐瑶! 一而再的与她作对,偏还时运好到这般程度,连那几个不常出现的皇亲国戚都能遇上,更救她于水火。 而今已经惊动了宫里的人,除了忍,别无他法! 她好恨! 此女刁钻(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张恩慈一边卯足劲往丫鬟凝香的痛楚掐,一边破口大骂。 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贱丫头玩弄于鼓掌也就罢了,这会儿慕汐瑶外出去迎她隆宠正盛的表兄,而她的女儿只能困在梅园,抚琴消闷! 连贴身伺候自己的丫鬟都要一大早跑到荷塘那边去摘花,说什么最受皇上赏识的沈家大公子要来了,摆些清荷应应景。 还真当那商家之子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了?! 她怎不气?怎不怒火烧心! 凝香是她入慕府前亲自到奴隶市场精挑细选带回来的,人老实,模样也生得娇俏,原想着若得机会,就送给慕坚做通房丫头,算做自己的人,可这却是个不争气的,连奉茶都能洒在慕坚身上,害她被训了一遭。 仔细从前在稣桐巷的日子还安逸些,自从进了慕府的门,事事被人压在头顶上欺,没半点顺心。 凝香挨不住她没留余地的重手,缩头缩脑的哭着求。 张恩慈越见越心烦,抄起石桌上实心的呈物托盘就要往她脑袋上挥去,凝香泪眼惊得一瞠,又得一声大喝道,“母亲!!” 慕汐灵快步行来,抢了她手中的托盘,再唤自己的小丫头晨儿带凝香下去上药,末了心平气和的劝道,“娘时常教导灵儿,小不忍则乱大谋,怎母亲今日这般暴躁,若传到梨香苑那边去,岂不让她们白捡个痛快?” 一句话,点醒了气急攻心,恶相毕露的张恩慈! 她看看神色淡然的女儿,再兀自回想了下方才的自己,烧红了的眼眸不巧又撇到落在地上被踩得稀烂的荷花上,蓦地鼻头一酸,掉起泪来。 “灵儿,我的灵儿,不管娘吃多少苦,遭多少罪都没有怨言,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她娇容垂泪,抬手伤心的扶上女儿的脸。 这张脸容虽未施粉黛,却比她当年娇艳动人了不知多少倍。 可生得美有何用,连这四道高墙都出不去。 “娘,大姐姐说得对,我是娘的女儿,自然母女连心,她对付我亦是应该的。” 拿出丝绢,慕汐灵为张恩慈细细拭泪,慢声细语的说,“但我也是爹爹的女儿,总不会在这院墙里困一辈子,此番遭算计,是我们棋差一着,怨不得谁,今后加倍的还回去便是了。娘有孕在身,莫要哭伤了身子,待娘生了慕家的长子,就算是庶出,那也是唯一的。” 她说罢,张恩慈的脸色总算有所好转。 宋嬷嬷也在旁苦口婆心道,“那苏氏连个呆瓜都生不出来,小姐千万要忍下这一口气,听少小姐一声劝呐!” 慕汐灵再道,“再者,娘无需担心灵儿寻不到良缘,大姐姐比灵儿还长一岁,皇上早晚要为她赐婚,待那时,这府上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此女刁钻(六)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当初入生生憋下被压为妾的屈辱,跨进慕府的门栏,张恩慈野心勃勃的来,就没打算如丧家之犬的让人欺! 她没有输,她也不能输! 想到此,张恩慈敛去面容上的乱色,顺了几口气之后,眸眼缓和的望向女儿,道,“你说得对,是娘太急躁了,这慕府终归会是我们母女的。” “小姐能宽心就好。”宋嬷嬷跟着放下提起的心,道,“老奴熬的汤还温着,小姐先喝一碗吧。” 说着便扭身去小灶房盛汤去了。 慕汐灵见母亲恢复常色,也笑着盯住张恩慈隆起的肚子道,“我这小弟弟应是个火爆脾气,不若怎会让最是稳得住的娘厉害成这样?” 提起这一胎,张恩慈脸上显出得意之色,又不乏深厚的期待。 玉手摸了摸那圆滚滚的肚子,笑道,“厉害些才好呢,以后我们娘俩就指望他了。” 女儿的话听似玩笑,内里却在暗示她要沉住气。 也许真是有身孕的缘故,她竟差点砸了凝香的头,若方才不得拦下她,闹开了此事,对她有害无益。 终归女儿长大了,比她年轻时更为洞悉人情世故,她想着,觉得心里有了依靠,又舒服了些。 “即便这一胎还生女,娘有你也足够了。” “顺其自然吧,娘。” 慕汐灵乖顺笑着回应,心中暗道,母亲为了这一胎煞费苦心,若是个弟弟,对她作用更大些,生个小妹妹,还不是拖油瓶? 枉费她入府时故作怯懦,想来慕汐瑶是不会放过她了,今后她得更小心着才是。 ……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贴心的话,慕汐灵便入花厅作画去了。 不能出府,她便加倍在才艺上下功夫,就算去不了国子监,待五月才子宴一到,她也能奉旨入宫,那亦是她表现的机会。 而张恩慈发了一通火,身上热气还未散,便坐在园中的石凳上休息。 不时,宋嬷嬷捧了小火慢熬的鸽子汤来给她补身子。 张恩慈用小勺舀起汤,凑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才试着送进嘴里,一连喝了几口,才见她紧凝的神色舒展了些。 再抬眼,就见到宋嬷嬷心疼的望着自己。 多年的主仆之情,只需这一眼立刻心领神会。 “乳娘,我方才……” “小姐莫要说了,乳娘都省得!” 宋嬷嬷将手放在张恩慈双肩上,对着墙角那两棵早就凋谢的梅树叹气,“小姐原先步步走得稳妥,而今又怀着身孕,被大姑娘突然横生枝节,是意料之外,加之她年纪不大,就没有放在心思里,看轻了她而已,这一次,确实是她运气太好!凭小姐的聪慧,真用了全力,大姑娘根本招架不住。” 此女刁钻(七)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张家在河黍乃第一大家,生生不息,世代为大祁皇族鞠躬尽瘁,论地位,不比京城三大家矮多少。 张恩慈乃张悦廉最得宠的妾室所出,奈何她母亲在她四岁那年便染上重疾早早的去了,留下她与宋嬷嬷相依为命,生在大家,住的却是喝风漏雨的屋,吃大厨房每日剩下的饭菜,过得连个最低等的丫鬟都不如。 若她未曾早慧,洞悉生存之道,早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待到及笄之年,终于在张悦廉眼前崭露头角,让他想起自己还有个可以利用的女儿,这才将她带到京城来施展。 给慕坚做外室,她心中千万个不愿意,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由不得她! 按照计划步步为营,原想借自己又有了身孕,入主慕府,将苏月荷母女打发出去。 岂料慕汐瑶硬生生杀出来,凡事都要与她做对。 说是为了苏月荷母女而压低她也就罢了。 起先她吃亏是因为毫无准备,二次在凌翠楼,是慕汐瑶运气好。 可人的运气终归有用完的一天,若以长久来算,就算那是武安侯府的嫡小姐,张恩慈也能毁了她! 但是,让她介怀的却非仅仅这些…… “乳娘,我们入府有些时日了,依你之见,慕汐瑶那丫头处处和我对冲,究竟是缘何呢?” 她一说,宋嬷嬷心里立刻清明,“小姐的意思是,大姑娘另有目的?” 问时,她那对尖明的老眼小心谨慎的瞥了瞥四下。 提及此,张恩慈面色里的狐疑越来越浓,“起先我想着觉得不应该,但她始终是武安侯府的,慕凛就得她一女,自是宠在手心,保不齐会同她说过些什么。乳娘你想,慕凛刚去,她就忙不迭的来对付我,连热孝都不顾,是不是真的知道……” “小姐。”宋嬷嬷轻声唤她,不让她再说下去了,继而隐晦道,“少小姐说得对,小姐如今有孕在身,仔细动了胎气,恐怕那正正落人下怀,就当不与她见识便是,即便果如小姐所猜测的那般,大姑娘如今已到了及笄之年,是等着皇上赐婚的,这府上,她呆不久了。” 赐婚? 才平复的心绪又翻涌了起来。 张恩慈又恨又不甘心! 她这小半辈子,因为庶女身份受了太多的罪,故而对自己的骨肉最为看重,心想着无论自己做什么,将来会生怎样的变数,也要为灵儿寻一门让她衣食无忧的好亲事。 那慕汐瑶还有圣上指婚,她的女儿却只能面对墙院四壁,且是还敢明着示威。 张恩慈垂在身侧的手不觉紧紧的捏成拳头。 那丫头害自己吃了这么多苦头,想不费吹灰之力的得桩好亲事,就这样干干脆脆的走人?! 她做梦! 此女刁钻(八)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姐妹二人与陈月泽、袁洛星一道在南城那头沁湖的芳馨小筑用了午膳,才归的慕府。 今儿满大街都在谈论沈家大公子的事,好不热闹,再想那才子宴就要到了,想必今年沈家要大出风头。 汐婵只在八、九岁的时候见过沈修文一面,对其温文儒雅的举止,还有谈笑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洒脱和风流,始终念念不忘。 总觉得京城里的男子都拘于各种框条中,被约束得就是那几个样子,且是生在天子脚下,还都有股子不可一世的傲气。 可沈修文就不同了,待人谦和,文质彬彬,相貌俊美,而他的才情,天下有几个人能相比? 故而别了陈月泽和袁洛星,回府的路上,她比那些谈论此事的百姓显得更加兴奋。 原因无他,沈修文进宫面圣后,就住在慕府上,可以和大祁第一才子朝夕相处,多少女子梦寐以求! 马车中的汐瑶却不似她这般悠哉。 对于沈修文的命运,她再清楚不过。 她的大表哥虽出身商贾之家,那腹中许是全装了墨水,生来只会挥洒才情,命里不乏如大皇子这般贵人赏识,然而成与不成,始终身不由己,命由他人。 这其中缘由,无非与个‘财’字有关。 如何说,沈家也是汐瑶母亲的本家,今生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和皇族全然断了关系,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表哥落入那漩涡中? 修文哥哥从不过问沈家的生意,故而偌大的家业,全由她的二表哥沈瑾瑜打理,而说起她这位瑾瑜哥哥,不但心思敏捷,经商一流,论起手段来,可不输这京中满肚子黑水的权贵公亲门,汐瑶倒觉得他是个可以委拖之人。 只是她记得今次瑾瑜哥哥不曾来,联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看来她回去之后要即刻修书往烟雨城才行。 回到慕府,汐瑶刚入了花厅陪苏氏坐得片刻,宫里就派来公公传话,说皇上阅过沈家送上的‘吉祥如意’图之后,龙心大悦,又感怀近来悲伤之事太多,于是在皇后与几位娘娘的建议下,将才子宴提前至十日后。 闻言,汐瑶大惊! 在她的前世,根本不曾有这变数,皇上怎会如此突然? 眼下才四月末,本她算过,修书送去烟雨城,虽时日紧迫,但才子宴在五月中,快马加鞭也能赶来,只十日,定是不够的。 更让她反映不及的是,此番从宫中来传话的人,竟是刘茂德! 她依稀记得,此人和祁云澈一样藏得很深,天烨年间在后宫一直做的都是些琐碎的事务,直到祁云澈登基,他才以总管太监的身份,初显于人前。 不管明里或暗中,帮祁云澈做了不少的事情,说他是云昭皇帝的心腹都不未过。 再看到那张常年阴郁不改的脸,惊心之余,汐瑶更清楚,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才子宴都是她第一次进宫。 难道刘茂德突然出现在此,是个暗示么? 还是老天已然发现太眷顾她慕汐瑶,洞悉她要逆天改命的先机,于是给了她个措手不及。 十日后…… 她开始害怕再见到那张让她曾经为之魂牵梦萦的脸庞,害怕自己不小心就跌进深宫的荆棘,害怕避不过有心之人恶毒的谋算,害怕…… 重蹈前生的覆辙。 险恶深宫,斗不停!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沁凉的夜风,摇曳着红烛,隔着那层半透明的红纱,她盯着那微微晃动的火光,等待,却不知自己等的是谁。 奇了,汐瑶暗自费解,眼前怎鲜红一片丫? 那被罩住的景致,几分熟悉,几分陌生,越想看清楚,那胸口却是有什么呼之欲出,令她憋闷? 抬手拉下头上的纱,垂眸一望,才发现那是块用金丝线绣着鸳鸯和牡丹的红盖头,精细的做工,柔软的触感,上面的金丝在烛火下焕发出灼目的色泽…… 她,在什么地方? ‘吱呀’的一声响起,谁推开了门,她应声寻望过去,心蓦地揪起媲! 默然伫立的男子,穿着与她相称的新郎官的华袍,宽袖,窄腰,衣廓随着两扇打开的门而随风扬起,英姿挺拔,举世无双。 他额头饱满,挺鼻坚毅,骄纵的面颊,毫不遮掩的透着王者的霸气。 浅抿的薄唇渗出丝丝无情,束起的墨发上戴着高贵的金丝冠,镶嵌在当中的黑宝石,却不及他的深眸明亮。 那是双怎样摄人心魄的眼睛? 与之相视一瞬,荡人心神,沉沦千年万年…… 他亦是望着她,隽容上带着难得一见的讶异,随即折起了俊眉,仿佛她不该出现在他眼前,错的,一切都是错的! “哎呀呀,新娘怎能自己接了盖头?不吉利,不吉利啊!!” 是谁在嚷嚷? 唬得汐瑶的心都颤了。 她站起来,红唇微张,却没机会说任何话,周围的一切随着她起身统统消失! 他与她一道旋如黑暗中,这世上仿若最后只剩下了她和他。 祁云澈…… 你是来带我下地狱的么? “姐姐。” 又得一声娇柔的轻唤,她转过身去,便见到了袁洛星! 她穿着和她一样的凤冠霞帔,双手捧着托盘,那盘中单单放了一碗汤药。 她走进她,笑靥如花,声声甘甜,“姐姐,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留。” 孩子?! 汐瑶瞠目,连连后退,下意识的用手护住小腹! 再回头,她想去寻祁云澈,她知道,他定不会让他们的骨肉被任何人伤害。 只因他说过会保护她,直至终老,不离不弃,此生他只爱她,下一世更要寻她,前缘不断,来生继续相惜。 可是当她转身,祁云澈却已先她背离,徒留一袭冷漠的身影,渐行渐远。 她张口想唤,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心口窒闷无比,痛苦得无以复加。 袁洛星步步紧逼,那话语声竟是让人甘之如饴,“姐姐,安心的去吧,这皇宫容不下你,皇上的心没有你,你是多余的,你的孩子亦是多余的,你们慕家的人,都该死!” 猛然间—— 汐瑶突兀的睁开双眼,手中的书卷随之掉落在地,再见到眼前房间熟悉的摆设,顿悟方才只是惊梦一场。 伸手在额上一抚,竟生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阵阵急促的心跳,慌得她呼吸都稳不住了,不由嘴角牵起自嘲一笑,瞧这被提前的才子宴将她吓得,仇人还没出招,她就自乱了阵脚。 怎能这般没出息? 平复了会儿,她再往外屋看去。 外面天色已暗,估摸戌时都快过了,里屋的灯别灭得只剩下一盏,香炉也奄奄一息。 晚膳后回到梨香苑本想看会儿子书的,竟然小睡了过去,还做了一场这样的梦。 她在……害怕么? “姑娘醒了?”嫣絨从外厅缓步行了进来,手中捧的托盘里放着一盅温补的汤。 上次发生了凌翠楼那件事后,宋嬷嬷特地从武安侯府来了一趟,嘱咐四婢要每天雷打不动的压着汐瑶吃一碗。 可联想到之前那梦,再看那托盘,她心底就生出抗拒来。 “汤先不喝了,放着吧,我吩咐的事办得如何?” 闻言,嫣絨把汤搁在桌上,走过去将掉在地上的书拾起来,再道,“心蓝和雪桂问管家要了辆马车用,说回武安侯府给姑娘收拾些衣物,所以应当无人起疑,姑娘给二公子的信已经在路上了。” 汐瑶点点头,四婢性格不一,但始终是跟在她身边长大的,要紧的事情绝不含糊,该做的她都做了,只希望瑾瑜哥哥能尽快赶来。 才子宴就在十日后,深宫险恶,皇后纳兰氏的堂妹乃张悦廉的正妻,虽是早已分家南北,几乎没有往来,但这点实在难以让汐瑶忽略。 加之数月来有关她和张恩慈的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如何都沾着亲带着故,岂有不护的道理? 想必她入宫就要先受个下马威,但好歹武安侯府还有皇上的恩宠在,最多让她于人前丢个脸罢了,这还是她能估料到的,至于张恩慈会耍什么手段,那才是她真真该仔细头疼的关键。 还有,她还得顾着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大表哥! 正想到这茬,又听立在身旁的嫣絨道,“对了姑娘,之前永王的长随亲自来传了话,说大公子这几日先在永王府歇了,才子宴来得紧俏,让姑娘好好准备着,明日会再派专人送上好的绸缎和珠钗首饰给姑娘挑选。” 听罢汐瑶就蹙起眉头。 永王…… 当今最是让皇后恨铁不成钢的大皇子祁永晨。 身为皇家嫡长子,却醉心诗词书画,放着皇位不要,十四岁时公然请奏皇上放他出宫游历天下,逍遥此生。 许是素来酷爱争权夺势的大祁皇族难得出一个不爱江山的,祁尹政反而对他另眼相看,不但封了他亲王,还允了他的请奏。 自此祁永晨在他的王府舞文弄墨,还聚集了一大批文人***客,建‘涵墨阁’,更在大祁掀起一阵追逐之风。 这于一个皇族出身的人来说,可以做自己欢喜的事,远离皇权争夺,实乃最大幸事,可正是因为他的惜才爱才,毁了沈修文的一生! 汐瑶记得太清楚! 上一世,才子宴上,沈修文不负众望力压群雄博得头筹,卓越风姿,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眼。 过后他本该就此离京,回江南沈家,谁想祁永晨为留他在京中,方便自己与之畅谈诗词,竟向皇后提议,招他做驸马。 纳兰皇后还有一女,乃当今九公主祁羽筠,奈何她性情张扬,刁钻跋扈,心胸狭窄且善妒非常,实在不是娶妻娶贤的上佳之选。 而纳兰氏看中沈修文背后财力雄厚的沈家,还有他在文人中的声望,当即就求了皇上下旨。 单这娶九公主的礼聘,就倾了沈家几代积攒的过半家产。 若说钱财散尽还能再赚,人的名声却如东流之水。 沈修文一生才学无双,却因娶妇不淑,被陷害身有‘断袖之癖’,祁羽筠为顾及自己的声誉,暗中设计,将他毒害身亡。 汐瑶知道他的命运,怎可能坐以待毙? 只修文哥哥是个痴人,与他是说不通的。 此生如何无论她都要与皇家撇离关系,沈家的财富处处遭人设计,她体内更流着沈家一半的血液…… “姑娘怎么了?” 嫣絨见汐瑶半响不语,眉头都皱起来了,可永王赏识大公子,这不是件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么? 汐瑶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淡笑,将头轻摇,“没事,可能坐得太久,有些乏了,我去园子里练会儿剑。” 练剑? 不是觉得乏了么? 但见姑娘已经起身走了出去,嫣絨不好多问,只能跟了上去。 …… 月芒皎洁,夜风唱晚。 空荡的园子里,一道身影,轻盈回旋跳跃。 她穿着淡黄的便衣,手握长剑,回身,挑剑,直刺!舞得逍遥自在,洒脱凌厉,一招一式,已经初具气势。 四婢站在旁侧,默不作声的望汐瑶练剑,几个女子脸上都带着欣赏和崇敬,如今的大姑娘,脱胎换骨,胜过当初。 周遭梨树花开,只消轻风拂过,纯白的花瓣,洋洋洒洒,不知是这景衬了那人儿,还是那人儿凸显了这景的美。 却,无人洞悉汐瑶的重重心思。 皇宫要进,才子宴要赴,皇后的刁难要忍,但修文哥哥绝不能娶公主! 张恩慈得滚出慕府,袁洛星的假面具要撕开,还有陈月泽,他是她为慕家平反的关键! 武安侯府的声誉要保,不能让没用的三叔袭承爵位,那么二叔呢? 他到底是个如何的想法? 随着心中所想,汐瑶的剑越来越快,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和决绝! 她全然不觉,全心投入。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来之不易的重生。 她要痛定思痛,洗白她窝囊懦弱的前世,保护惜她爱她之人。 这辈子,不要再受任何人的控制,不要再轻易看低自己,要活得坦荡随心!逍遥天下! 那皇家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不嫁! 蓦地!! 一个利落的半空回旋,落地呈掠燕之姿,同时汐瑶将手中的长剑迅猛刺出,定格—— 花瓣雨纷飞飘落,美得沉沦。 那顿在半空的剑刃,与粉乔的咽喉只差半寸,吓得她面色煞白,捧在手中的茶都微有颤抖,本以为小命不保,还好,姑娘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下了。 对上那对静若止水的眸子,她又觉得有些陌生。 可是下一瞬,汐瑶对她莞尔一笑,遂即将长剑收回。 粉乔心头的那抹莫名的落空跟着烟消云散,“姑娘喝口茶吧。” 汐瑶将剑递给心蓝,接过粉乔递来的茶,抿了一口,笑着问她道,“方才吓着你了?” “有一点……”粉乔实话实说,又道,“只因以前姑娘从不舞刀弄枪,奴婢还以为小命要没了,不过依着姑娘还是在意奴婢的。” 所以手下留情了不是? 粉乔美滋滋的说着,对汐瑶那个眼神虽心有余悸,但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就是姑娘要她的命,无需理由,她定会给! “瞧你这点出息!原是个不惊吓的!”心蓝逮了机会笑话她,“刚才谁没见到你那一脸失色的花容?” 粉乔跺脚,“你个小蹄子,还轮不到你来笑话姐姐我,看我收拾你!” 两人半句不合,又在院子里打闹起来。 看她们互相追逐玩闹,嫣絨摇头道,“姑娘太宠她们了。” 雪桂虽不语,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没想到汐瑶却道,“无妨,一生难得有几个可以让自己纵容的人,放心吧。” 她长长的叹,目光放得悠远。 心却不似之前那般不安了。 放心吧…… 听了这话的嫣絨和雪桂均是微怔,继而四目相接,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加茫然。 姑娘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 隔天一早,汐瑶才起身没多久,红妆便来了梨香苑。 据说张姨娘来找夫人,大概意思是前些日子因为三姑娘在国子监说了不该说的话,让汐瑶身陷险境,差点清白不保,如今三姑娘被罚在家思过,不便入宫赴才子宴,所以此次就不去了吧。 才子宴本就是设在宫中以‘吟诗作画’为名,实则供官家子女相识的盛宴。 更被民间称之为皇宫中的‘七夕’。 虽没有规定朝臣家的公子小姐一定要赴宴,可结交权贵,自来在大祁多多益善,慕汐灵丢了去国子监的机会,如此良机,她怎可能错过? 汐瑶一听就觉张恩慈要出招对付自己了。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她的女儿甘心呆在家中,不受将要发生的事的牵累。 但红妆又道,夫人闻言也嚼出了滋味,眼泪一流,使起了苦情计,说若三姑娘不去的话,恐怕外人要道她这个主母不慈,再者老爷也希望三姑娘能觅得良缘,故而以此打发了张恩慈,再派红妆来给大姑娘打个照面,今次入宫,定要加倍小心。 说到入宫,若张恩慈不设计自己,就是汐瑶都不相信! 让她欣慰的是二叔母总算不再似从前那样简单,毕竟她不可能时时都留在慕府,将她们照应周全。 晌午时,永王派家丁送来珠宝十套,连城的丝缎二十匹,给汐瑶以作才子宴之用。 看了那些奢美的物件,她只淡淡一笑。 想来不到才子宴,她是见不到修文哥哥了。 也许就连永王自己都不会想到,再这样下去,他将成为祁国有史以来第一位‘断袖’之癖传遍大江南北的王爷。 于此,汐瑶尽是无奈,唏嘘之余不免怅然感慨,饶是她想摆脱前世的宿命,都费尽心机。 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的改变,从而使得才子宴提前。 那么今后,还有什么是她始料不及的? 仅凭她一人之力,到底又能改变多少呢? …… 相安十日,眨眼便到了入宫之期。 宫宴从申时开始,皇后娘娘在御花园邀众公亲贵族的女眷赏花,当中吃些茶点,闲话家常,待入夜才移步莲台,与皇上,还有群臣以及公子们共享晚膳。 汐瑶对进宫本就心不甘情不愿,早晨拖到巳时才被嫣絨几个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推到梳妆台前做打扮。 四婢不知她心意,觉着既然是入宫,任何都要往最好的做准备。 色泽鲜艳的绫罗绸缎,眩目精美的珠钗首饰,汐瑶只看了一眼便吩咐她们换掉。 她早有言在先,要为爹爹守孝三年,此话已被袁洛星张扬了出去,皇上下旨赐婚是一回事,在人前,若她还穿得娇艳靓丽,岂不遭人话柄? 四婢听之有理,只得照做了。 于是待午后,慕家三位小姐都准备妥帖,出了府门,上马车时,才见着彼此今日的模样。 慕汐婵尽得慕家将门之风的真传,在同龄的女子中,她的身形算高挑的,但却不失匀称。 今日她上身穿的是富贵亮丽的紫色窄袖短衫,提高了腰线,看上去更为出挑,混色的长裙开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薄纱的肩披帔子上绣着混入银丝的图案,把她衬托得神采奕奕。 而直领的敞胸,让那条呼之欲出的沟壑必现。 平日里慕汐婵也是个喜男装打扮的,不若见她如此穿戴一番,才惊绝于她张扬强势之外的动人。 连汐瑶都笑着叹,后知后觉,原来婵儿妹妹已经生得这般标致了。 大祁风华比前朝开放许多,其中一个表现便是女子的穿着。 祁国贵族之女,更以适当的袒露胸前的美丽肌肤和线条为最。 每每到了盛大的节日,街上更是数不尽的衣香丽影,尤至盛夏时,有的女子仅用轻纱遮体,露出香肩和玉背,若隐若现的肌肤,亦是道赏之不尽的风景。 不过慕汐婵今日这番下了功夫的装扮,大有和慕汐灵较劲的意思在。 汐瑶与她互相打趣了几句,再去看那位原本连才子宴都舍得不去的三妹妹。 与汐婵相比,慕汐灵的穿着要随意得多。 同是小袖长衫锦半臂,以浅蓝为主色,下身的花笼裙,目测那裙裾至少也有八、九破。 如此穿来,掩去了她天生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媚态,多了分娇小可爱。 她本就是真真的美人儿,鹅蛋脸,柳叶眉,秀鼻杏眸,朱唇一点,这样的皮囊,随便穿什么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慕汐婵与慕汐灵,一个似绽放得艳绝四方的牡丹,一个似深谷独开的幽兰,怕是只消在宫中一亮相,明儿个来府上提亲的人,该把门槛都踩烂了吧? 由此汐瑶倒松口气了,她此生还没想好要嫁谁,最好谁也别先奢想,待她遇上了那良人,她自会去糊弄。 而今日,她的穿着愣是让苏月荷见了,都不加掩饰的皱起眉头来。 鹅黄色的月锦缎,连个妆点都没有,乌丝上独一支琉璃珍珠金步摇,发鬓左右两侧一对镂金的细钿花,这就叫打扮了? 汐瑶照样以热孝刚过为由,敷衍了过去。 临行前,张恩慈出来送,不到半月,她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一些,身材也略显得臃肿。 她穿着宽松的衣裙,挺着腰,摸着肚子来到汐瑶面前,笑盈盈的道,“大姑娘今日穿得妥是素雅别致,定能在宫中绽放不同的色彩。” “姨娘谬赞了。”汐瑶侧目望了站在马车边上的慕汐灵一眼,同是笑道,“我倒是觉着三妹妹那身打扮不错,不显山,更不露水,稳妥得很。” 张恩慈最恨的就是慕汐瑶拿她的心肝女儿来说事。 她碍着身份有别,没资格跟着去,又想灵儿初次入宫,于是挺着肚子,也要出来为之打点一番。 见慕汐瑶这一身,简直就是去宫里找晦气的,于是倒也轻松不少,眉一挑,狡黠道,“大姑娘无需同我打暗语,我专诚出来送,就是想同你说,在宫里头,我即便有法子设计你,今日我也不会如此做,至于往后,你想怎样同我斗都可以,但这天你可愿与我两相无事?” 又来示好? 张恩慈不想汐瑶在宫里生事,原因无非有三。 其一自然是为了慕汐灵。 其二,数月来传闻也够多了,就算背后有张家撑腰,她在京城里也只是慕府的姨娘。 而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想息事宁人,是因为张家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她不能栽在这里。 心里盘算着,汐瑶笑得更加抒怀了,末了才抬眼看翘首等待的张恩慈,她心思一转,道,“姨娘总算透亮了心思,明白‘嫡庶有别,高低之分’的区别了么?” 送上门来的奚落,她自当给足人脸面。 “不若姨娘你猜猜,今日我到底会做什么呢?” 言毕不理会张恩慈已然阴郁到极点的脸,回身扶着粉乔的手,钻进了马车。 心颤颤,好戏正上演。 …… 马车停在宫门外,由专门的宫婢引领,步行了许久,慕家的女眷齐齐才步入姹紫嫣红的御花园。 彼时芬芳四溢的园子里早已来了不少贵妇千金,三五成群的站在各处,赏花逗趣。 打眼瞧去,今儿个能站在这里的,无不是精心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尤其正直及笄之年的女子,穿着多以富贵鲜艳的颜色为主,佩戴的首饰一件赛过一件的珍贵。 些许容貌平平的,更在细节上下足了功夫。 香包,香囊,乃至随手用的丝绢上的花案,都是绣工极致,务必要做到让人过目难忘。 争奇斗艳,人比花娇。 慕家的三姐妹一到,慕汐婵立刻引来周围目光无数,有艳羡的,有不屑的。 谁曾想那平日一副男人相的野蛮丫头,摇身一变,惊艳四目? 再望那慕汐灵,端的倒是副好相貌,穿得也得体,可惜她亲母流言太多,身份又摆在哪里,就算今日被哪家公子瞧上了,也不得不考虑诸多。 对众人的目光,慕汐灵倒显得淡定自若,不慌不忙。 最后才是慕汐瑶。 关于这女子,近来风雨颇多,当真是京城的风云人物之一! 只她那身衣着,叫有心看戏的人见了都替她着急。 素得仿似入宫来奔丧一般,不知当真是要为她爹爹守孝三年,还是故作姿态! 汐瑶懒得理会那些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的异样眼光,独自站在一株叫不上名字的花前静立,没得多久,方听身后有个声音在唤她。 “汐瑶姐姐!” 来人是谁,不看都知。 面上扬起一抹淡笑,汐瑶正欲回身与袁洛星寒暄,忽听老远传来宫人的传话,纳兰皇后已摆驾御花园,随行的还有淑妃冷筱晴,皇贵妃袁雪飞,以及定南王妃关慧英,大长公主祁昕,长公主祁若翾和九公主祁羽筠。 闻声,园中立刻呼啦啦的跪下大片,凤驾转瞬便至眼前。 “都起来吧。”纳兰皇后声音温和的说道,“今日宫中盛宴,诸位夫人不必拘礼,务必尽欢,本宫便舒心了。” 言毕再回身吩咐贴身的公公,将在这里的所有未出嫁的姑娘们都赏锦绣玲珑玉佩香包。 其寓意不言而明。 刚见了皇后就得赏赐,这些年龄不大的小姐们自是满心欢喜。 汐瑶与已经到她身边的袁洛星一道起身,再向那中心望去,不想竟触了一人的眸光。 当今二皇子煜王祁煜风的生母袁皇贵妃,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那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似笑,又非笑。 袁雪飞是这宫中唯一能和皇后分庭抗礼的女人,这么多年来,屹立不倒,那手段自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别说她会这般瞩目一个人,就是扫眼而过,都不定将你望进心里去。 这一眼,让汐瑶先有一愣,再登时反映过来! 当日在幽若寺,不管祁明夏设计冷绯玉成功与否,对祁煜风来说都是损失,而今虽冷家仍旧没有站在他们其中任何一方,可煜王却白白担了派人刺杀明王的罪名。 汐瑶是这当中关键,非但没有解释任何,更在后来又被张恩慈借这名头来谋害她,那睚眦必报的煜王一党怎会不介怀? 袁皇贵妃身为祁煜风的生母,定是当仁不让! 难怪张恩慈特地来寻她表白心迹,人是早就算到自己不出手,汐瑶也逃不过这一劫。 到底是算计不过这狠辣的毒妇。 无奈之余,汐瑶又庆幸,还好出门时打了张恩慈的脸,倒让自己痛快一时了。 不若她要是心软应了下来,这会儿才叫胸闷! 刚想罢,就听纳兰皇后扬声询问,“武安侯府的嫡长女慕汐瑶可在?” 闻得此声,汐瑶连忙步履稳妥的行上前去,又跪下叩拜行礼。 纳兰皇后亲自弯身将她扶起,仔细端详那张惹人怜惜的脸容,绽出温慈笑容,侧头对大长公主祁昕道,“本宫从前只听你提起这丫头,今日第一次见,是个招人疼的。” 祁昕赞赏的望了汐瑶一眼,也道,“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这才是将门之女。” 转而,纳兰皇后的目光回到汐瑶脸上,对她宽慰道,“两代武安侯为国捐躯,忠烈仁义,定能流芳百世,你放心,皇上金口玉言,不会亏待你慕氏一门的。” 汐瑶听罢赶紧又要屈膝大谢,却生生被纳兰岚阻止。 站在身旁的太监,同时伸长了脖子,一股脑的宣赏,那连串繁琐的名字,好些连汐瑶都没听过,想着必然稀罕得很,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 由此看来,她心头的不安倒舒缓了几分。 如今纳兰皇后与袁皇贵妃势如水火,不管怎么斗,皇上才是最大的。 指着那份皇恩,皇后娘娘取巧赏汐瑶,借花献佛讨好万岁爷,她轻松,皆大欢喜! 哪知还没容她多得几分乐,袁雪飞果真开口了。 “武安侯的忠烈,感天动地,连本宫都闻之垂泪,叹苍天不公,夺去我大祁一忠魂,只不过……” 她与纳兰岚自入宫开始就在斗,对彼此早就了如指掌。 就这欲言又止,皇后娘娘根本没有动容,反而意料之中的问她,“妹妹怎还是不改这喜欢同本宫卖关子的俏皮性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袁雪飞是个性子爽快的,得了纳兰岚的首肯,便干脆道,“才子宴乃宫中三大盛宴之一,今次皇上也有意要热闹一番,本宫瞧着,慕家其他两个丫头打扮都喜庆,就是大姑娘太素净了。本宫也还听说近来宫外的一些传言……” 说到这里。 她冷冷勾了下唇角,丹凤眼直视汐瑶,问,“你可是要为你爹爹守孝三年?” 流言是早就随风而起了的,只谁也没想到袁雪飞竟当着如此多贵妇小姐的面说了出来。 全京城的人都知皇上要亲自为慕汐瑶指婚,其后她在放话守孝三年,是想公然抗旨,还是让皇上耗三年时间来为她寻个夫婿呢? 恃宠而骄的代价,可是很惨痛的。 不愧为大祁最厉害的女人之一,袁雪飞出手便捏了汐瑶的死穴。 别的事她都能撒谎敷衍,偏这件,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改! 还没等扶着她的纳兰岚出声询问,汐瑶干脆跪下,低头道,“皇后娘娘容禀,臣女有负圣恩,可武安侯府如今只有臣女一人,爹爹在世时教导汐瑶为人忠孝必两全,尊崇圣意是‘忠’,为爹爹守孝乃为‘孝’,臣女不愿更不能做个失信之人,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她说罢,不知皇后面色似有一怔,就连祁昕都讶色。 祁若翾就更不屑说了,早在识得汐瑶第一日起,就在担心今天的局面会发生,此刻为她将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独独定南王妃关慧英,面带零星笑意,做了那最为轻松的看戏人。 这会儿她倒是觉得急急退了慕汐瑶的帖子,自己有些后悔了。 一时,气氛僵凝,无人敢作声。 见汐瑶跪得笔挺,显然不会屈服,而她家二叔母此时一脸迟疑纠结,定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来为之说话,祁若翾耐不住了,刚稍稍抬了脚,身旁却被淑妃紧拽着手。 那眼色递过来,她登时明白,横竖这人儿都逃不过一罚了。 “今天是个大好日子,念在你有这份心意,本宫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纳兰岚扬起下巴,眼色间已经没了方才对汐瑶的柔和,做回大祁地位最高的女人,她冷声道,“果真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朝宗寺刚送来新的佛经,晚膳前你就去偏殿的佛堂抄写祈福吧。” 说完挥了衣袖,摆驾离去。 众女眷见皇后有了怒意,忙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汐瑶恭敬拜谢,心里呜呼哀哉,又要抄经了…… 祁若翾不甘愿的被淑妃拉走,大长公主经过那跪地的人儿身边时,恨铁不成钢的重重叹气,摇着头也行开了。 苏月荷在权衡中想走过来安慰她,却得慕汐灵在旁淡声提醒道,“母亲可要想清楚了,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这会儿过去的话,不怕触怒凤颜么?” “要你多嘴!”慕汐婵狠狠瞪她一记,再去看汐瑶,汐瑶也抬头来对她挤了个眼色,示意她们无需管她。 心里虽觉着对不住,苏月荷母女也只好照做。 宫里不比外头,走错一步兴许就是个死。 偌大的御花园,很快就散得只剩寥寥数人,慕汐灵真舍不得走,看见慕汐瑶受辱,她当真舒坦得紧! 再想到刚才袁皇贵妃经过她身边时,暗中递来的那抹眸光暗示,分明就是在告诉她,机不可失! “这位小公公。”叫住假山一角的小太监,慕汐灵笑容明媚的问道,“我有一件小事,想托公公帮忙,可否行个方便?” 说着,她褪下手腕上那只翠绿无暇的翡翠镯,塞进那人手中。 算计我?你还太嫩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离御花园最近的佛堂,是汐瑶前世最常来的地方之一。 云昭初年,煜王虽死,其余党却频频在暗中生事,后宫中百花争艳,以贤妃袁洛星为首,和冷家的二小姐德妃冷芊雅,为了一朝皇宠,斗得不亦乐乎。 而懦弱得连这群女人都不愿意面对的汐瑶皇后,成日最爱做的,就是自欺欺人的到这佛堂来抄经,为大祁和她所爱的夫君祈福。 夫君…媲… 这词曾是她一生的依靠和眷恋,可现在想来真是好笑啊…… 偌大的佛堂,女子站在宽绰的案前,执笔在长长的白色宣纸上安静的抒写着,唯有正中的金漆佛像与她常伴。 黑色的地砖泛着黯然肃穆的光泽,无声,甚至能依稀听到外面的声响,更显这处的与世隔绝。 许是这场景太相似,让汐瑶频频出神。 看到今日的纳兰岚与袁雪飞,她忽然想,若上一世的自己有而今一半的聪明,结果是否就会不同呢? 重获新生后,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亦是有所感悟。 人善被人欺,更之余她的无比懦弱。 而后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想朝夕霸占帝王的宠爱,却,又不可避免的其他女人分享这份宠爱。 争斗,历来凶残万千。 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 谁都想笑到最后,而最后,终将成为飘荡在这宫阙的一缕孤魂。 争到了又能如何? 上辈子的她死了之后,袁洛星定能如愿以偿的做皇后吧,可那样的她就能满足了吗? 这会儿细细品味,汐瑶倒觉得,那才是她痛苦与担惊受怕的开端。 有时候死,亦无不是种决然的解脱。 至于方才那丝关于自己前生若能果敢些的想法…… 笔尖微微的一顿,汐瑶眉头轻蹙,再无意识的将头摇了下。 那不是她想要的。 才子宴汐瑶本就不关心,让她在这里抄经图个清静,好过小心翼翼的伴着凤驾,明明不喜,还要装做八面玲珑的与人周丨旋。 从这点上来说,她倒要感谢袁皇贵妃的‘心意’了。 心绪几番回转,汐瑶总算真正平复下来,专注于笔下抄写的经文。 忽的,身侧那串赤色的排门隐有作响,似风吹,又似有人来。 汐瑶略微抬身偏头望去,就见最边上那道狭门迅速被人从外面拉开一条缝隙,继而那灵活的绿影闪了进来,行动之快! “宋成远?!” 看定,汐瑶心上才舒缓了几分的情绪,全随着来人的出现而烟消云散。 这会儿他不是该与其他大臣公子一起,在辉明殿与皇上同饮吗?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不难看出宋成远来时步履匆匆,继而他入内之后,先自行整理周身衣袍,对汐瑶的讶异不以为然。 罢了,他抬起头来,冲汐瑶邪邪一笑,移步走进。 “小爷爷一听说你冲撞皇后,被罚在这里抄经,就赶来了,如何?你可感动?” 隔着桌案,他站定,随手拿起那早就凉掉的茶饮了一口,罢了露出想一亲芳泽之意。 惊色只在汐瑶脸上晃过一瞬,见他喝了自己的茶,心头遂泛起丝厌恶。 转而,她却笑了起来,“我原先只知道你是个难缠的,却不想能在此时此地见到你,倒对你有几分另眼相看了。” 宋成远生在官宦之家,父亲官居要职,说起来也是个风流的,他母亲被抬进府时,家中都有好几位姨娘了。 不过他生母也算有几分本事,入府一年就生下他,为自己挣了个保障。 别说宫里的逞凶斗狠,就是在寻常人家有个两房妾室,都要为几亩田地争得不可开交。 宋成远知命认命,不能与嫡长子争高下,那至少要捡他能攀的山往最高处爬。 眼下显然他把汐瑶当成那座山,听她夸自己,更是露出舒坦得意之色,道,“你和陈月泽几个拿小爷我打遮掩,今日我来收些利息罢了。” 若是他做了还好说,偏他什么都没做,又没得任何好处,‘忍’这个字,向来不是他作风。 反正他本来有的就不多,索性做个亡命之徒,放手一搏! 所以一收到人暗中给他的信息,他便干干脆脆的寻到这里来。 汐瑶心中有数,纳兰皇后已经有言在先,当此时不曾发生过,那么就断没有派人告知皇上的道理。 是谁在暗中捣鬼,这并不难猜。 “把我这个人当利息?”汐瑶只看了他一眼,又当作恍若无事般,提笔蘸了墨,埋头专注的写了起来。 颔首,那语气清淡,波澜不惊。 “莫不是你想将那传言坐实,说不定皇上会赐婚,你就此搭上我武安侯府这条大船?” 汐瑶自嘲般的笑,抬头瞥他,“你真觉得我武安侯府这般好么?” 宋成远一怔,哪里想过这女子会淡定成这样? 他自认是个不善的,裕德街小爷爷的名号非虚,别人要将他当那三教九流,他能做三教九流的头头,也是种本事。 换做别家的小姐,别说与他独处一室,平日被他瞪上一眼都要吓得掉眼泪。 此前在国子监时,他虽和慕汐瑶不十分熟,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心思里有的也只是个弱不禁风的闺秀模样。 何曾想过她真性情是这般处变不惊,反倒让他不知进退了。 默然中,又听埋首写字的汐瑶自若道,“懂得放手一搏固然好,可人的命就只有一条,若丢了,就什么都没了。” 听出她的意思,宋成远脸上泛出狠色,“你要挟我?” “不敢,我只是站在宋公子的角度为你考虑巨细而已。” 扬声轻叹,汐瑶坦然道,“我武安侯府如今只剩下空壳一副,就算今日被宋公子你得逞,我至多就是从了你而已,反正身为女子,总要找个归宿,好与不好,我都认了,只你可曾想过,皇上要为我指婚的真正意图?” “我若知道还会在这里?” 宋成远是个只会耍狠的,今日有人给他暗示他就来了,哪里看得懂其中门道多深。 听他干脆道,汐瑶暗自好笑,同时觉得他看起来不若传言中那样卑鄙龌龊。 至少他敢作敢为,不失坦荡,就是少了些脑子。 “你会来此,无非想往高处爬,因你算准我清白被毁,为了自个儿和武安侯府的声誉,也只能认做是心甘情愿的,可你真如此做了,就算能娶我,也扫了皇上的脸面,今后别说你,就连你爹爹的仕途都忐忑,可谓得不偿失,再者……” 她往那紧闭的朱门看去,道,“你信不信用不了多久,这儿就会有别人来,被她们看到你我独处于此,明日你声名更加狼藉,在宋家更被人瞧不起,而我……” 汐瑶无所谓的一笑,“嫁你便是。” …… 祁若翾猫着缩进佛堂时,桌案上那半柱香还未烧完。 打眼寻去,就得那女子静静埋头书写的身影轮廓,真真人淡如菊,命比纸薄。 她叹着气走过去,道,“要我怎么说你才好?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迎头撞上来,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笑话,莫要说袁皇贵妃拿你当活靶子与皇后娘娘针锋相对,今日这一遭,我看就是你自找的!” 话语中多是责难,但汐瑶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了。 抬头与祁若翾四目交接了一瞬,便认命的勾出笑容,“我也没说不是自找的,依着我倒觉得这里清静。” “那可不是,还能借个机会看看这些个人的虚情假意,瞧瞧你被责罚,平日被你护在心里头的二叔母和你家婵儿妹妹可有为你说过半句话?为她们做那么多,连滴水的回报都没有,你到底图什么?” “我二叔母性情温和,婵儿又是第一次入宫,皇后娘娘要罚我,哪会是她们求两句情就能作罢的?” 自汐瑶决定那样做时,就没想过要得到谁的一句谢,她为的是慕家的未来,说到底亦是始于私心。 “况且强弱有别,如今我有这份能耐,自然要多做些。” “你心胸真够开阔!” 见她这样,似认命,又似早已洞悉先机,做什么都心中有数,祁若翾拿她毫无办法可言。 “难道你不是第一次入宫?难道你家二叔母不得你帮忙就会活不成?要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今日只是罚抄经,明日呢?父皇真的下旨为你赐婚的时候呢?汐瑶,为何你总要将自己往火坑里推,让人谋算你?我真担心,若有一日你万劫不复,你找谁哭去?” 万劫不复? 汐瑶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到过深渊最绝望的谷底,还会怕了眼前的刀山火海么? 若眼泪能化解一切,老天又何苦让她辗转此生,重活一道?! 她才不要哭! 祁若翾苦口婆心的说教着,走到她正对面去,也不嫌弃她,拿了案上那杯茶就送了一口。 “欸,别喝!” 汐瑶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瞧着她把宋成远喝过的茶灌下肚去,小脸跟着一紧! 真是……要命。 “怎么?”祁若翾根本不知内里玄机,瞪着她水灵的眸,直勾勾望着汐瑶道,“本宫都不嫌弃,还来看望你,连口冷茶都不给么?” 这天越发的热了,外面的日头竟有些毒,晒得她眼晕。 这佛堂确实好,凉快! “那个……宋成远刚喝过……” 先听到‘宋成远’三个字,祁若翾压根没想起这号人来,面上疑似一愣,再看看那茶,似有所想。 汐瑶她是不介意的,可宋成远是谁? 案前的人儿嘟囔道,“就是卫尉寺少卿家的五公子,长公主,你这动作也太利落了。” 卫尉寺少卿家的? 宋成远??? 祁若翾硬生生的打了个恶心,手里的茶盏差点就稳不住碎在地上。 “他什么时候来的?可有对你不老实?” 大祁端庄的长公主狼狈成这样还不忘关怀自己,汐瑶心里又感激,又忍不住觉着好笑。 “自是有心人的设计,不过他也不是真的蠢,我打发了他两句,便在这里继续抄经,就等你来了。” 闻言,祁若翾连心头那点作呕都顾不上,一扬眉眼就道,“就等着我来?好你个慕汐瑶,在宫外翻腾不够,连进宫都不老实,还把本宫拉上陪你一道玩!” 聪明人不说多余的话,汐瑶对她责难的话受用至极,“那也要长公主给这分薄面,这场戏绝对比晚上的筵席精彩,我若不找公主一道看,没准你还会怨我不将你放在心上呢!”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步声,乍听急促又琐碎,且是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人! “瞧。”汐瑶瞥了眼那方向,笑道,“这不开始了么。” …… 本在畅音阁听戏的纳兰皇后等人突然收到密报,说有人前往慕汐瑶抄经的佛堂与之私会。 那告密的是袁雪飞的人,纳兰岚岂会不知是她在暗中耍把戏? 可当着那么多贵族女眷的面,身为皇后,若不闻不问,堂堂大祁国母的凤仪何在? 宫中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又逢才子宴,纳兰岚只好领着众人来一探究竟,袁雪飞要生事,她陪她到底就是了! 那排朱门被当先的太监们一齐推开,佛堂内的一切全然置于来人眼底。 当中的汐瑶和祁若翾应声望去,先是呼啦啦的涌入大群手握长棍的公公,瞧着就与到端茶奉水的那些不同。 接着见到气势汹汹的纳兰岚大步阔进,继而随后的还是之前在御花园的人。 只皇后娘娘看到里面的是两个女子,紧绷的脸上显然松了一松,她也不想在今日平白无故担个治理后宫无方的罪名。 而袁雪飞看到她二人,眸里仅有一丝诧色闪过,转瞬即逝。 她皇贵妃的本事哪只这些? 横竖是随心一算计,成与不成,于她来说,有益无害。 “儿臣参见母后。” “臣女叩见皇后娘娘。” 相比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慕汐瑶和祁若翾的反映到出奇一致,两人均是怔愣过后,忙不迭的屈膝跪下,先行了礼数。 “你们起来吧。” 纳兰岚凤仪十足的冷声道,垂眸扫着她们两个,转而倏的从嘴边溢出笑来。 再启声,质问的却是袁雪飞,“来时本宫就觉着纳闷,朝中主位大臣与公子们这会儿应当在辉明殿同圣上饮酒呢,谁会如此不知礼数廉耻,偷偷来此呢?原来是翾儿,想不到妹妹亲手调教的人也会看走眼。” 祁若翾与汐瑶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茫然不减,演得入木三分。 看到那么多人浩浩荡荡的闯了来,再听皇后娘娘这番说话,见袁雪飞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意思,祁若翾索性上前道,“母后说的是什么话?” 她看看汐瑶,再看看自己周身上下,笑得颇为尴尬,“翾儿今日可没有做男装打扮,竟都被如此误会?看来翾儿要反省自个儿了。” 说着就移到了淑妃身旁去,挽了她的手,自顾撒起娇来。 “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就都散了吧。” 纳兰岚今儿个是断然不能在才子宴上出半点差错的,且是此番袁雪飞也没讨着好,就暂且容她放肆一回。 身后那行贵妇小姐们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只能依着皇后的话行事。 可这皇宫大成这样,来回折腾,晚宴还没开始,那腿都走得酸乏了,不由,有些都流露出无趣的表情。 早知道,还不如在自家府上呆着。 袁雪飞哪里会让那么多抱着看戏心情的人对自己失望? “慢!”娇艳的红唇只吐出一个字,掷地有声,荡在佛堂中,掀起风波。 已经转身的纳兰岚微一顿步,回过臻首来,不加掩饰的当着众人的面,递给她一抹警告的眼色,“妹妹,今日才子宴,皇上与众位大臣同乐,你可是想扫了这雅兴?” “妹妹怎敢。”袁雪飞眯着眼笑道,“姐姐知道,妹妹说话做事从来都讲个依据,若今日是妹妹的罪过,自当向姐姐和皇上讨罚,不过……” 她移眸往外面一望,厉声道,“将人带上来!” 众夫人与小姐们忙不迭的为后面来的人让开一条道路。 就见两个威武的禁宫侍卫,押着一男子行入佛堂中,这人正是宋成远! “启禀皇后娘娘,属下等在附近巡逻时发现此人在佛堂外徘徊多时,行迹鬼祟,故将其拿下,还请娘娘发落!” “这不是卫尉寺少卿宋大人家的五公子么?”祁昕一眼道出他的身份,视线不动声色的在汐瑶和祁若翾之间游移的片刻。 虽就知道她们是不让人省心的,不过总算不蠢,没被人当活靶子使! 宋成远一出现,窃窃私语声随之而起。 谁不知道他早就窥视皇上要为武安侯府嫡小姐指婚一事? 竟然都寻到这里来了,真够不要脸的! 见到他,汐瑶更是故作惊恐,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了半步,避之不及。 而此时的纳兰岚,再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显而易见的怒色,一身华袍拖拽在地,浑身散发出的是大祁皇后的凌厉威仪。 看了眼跪在跟前的宋成远,暗恨的是袁雪飞,沉声质问他道,“本宫责罚慕汐瑶在此抄经一事并未奏报皇上,说,你为何会寻到这里来?!” 一听这明显带着愠怒的问话,宋成远立刻颤了一颤,连回话都不利索了…… “回、回娘娘的、的话……奴才、哦不,臣子只是……” “想清楚了再回。”不及他吞吐完,纳兰岚又再道,“本宫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满口谎话的人!” 毕竟面对的是大祁地位最高的女人,那浑然天成的气势并非谁都可拥有,也许宋成远在裕德街可以横行霸道,可这里是皇宫。 得了那句告诫,他本要脱口的话也咽回肚子里去,颤巍巍的抬起脑袋,那眼珠子就转到慕汐瑶身上去了。 见到这一幕,站在众夫人小姐中的慕汐灵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虽在出门前,母亲一而再的嘱咐她要三思而后行,不求于人前显露,但求不出差错便好。 可这机会得来不易,慕汐瑶可恨至极,处处与她们母女做对,那么她就替她找个夫君,早早的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还没等她得意完,那宋成远不知怎的,竟又调转了方向,在人群中找寻起来。 他目光所到之处,无不如回避瘟疫般躲闪开,直至慕汐灵完全置于他的眼中…… 她自顾沉浸在那小聪明的算计里,忽而察觉自己在转眼间成为众人瞩目的唯一,连皇后还有皇贵妃等人都在望她,再看宋成远投过来的直白的视线,心猛然收缩!! 总算意识到什么…… “你……”她惊得失语,阵脚大乱。 那宋成远忽的跪直了腰板,说话果决起来,“灵儿莫怕!凡事有我在,皇后娘娘定会为你我做主的!” “你在说什么?!”慕汐灵大惊失色,心跳都快停止了。 明明是她施计引他去找大姐姐,怎这会儿扯到自己身上? 宋成远才不管她是什么反映,横竖这人他要定了。 高举双臂就将脑袋扣在坚硬的地砖上,向纳兰岚恳求道,“皇后娘娘容禀,臣子在国子监对慕家三小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只慕三小姐才貌双全,而臣子声名狼藉,故而只敢从旁暗中呵护,不曾有非分之想,今日臣子本在辉明殿伴驾,中途有位小公公给臣子带了一物还有一句话……” 说着,他就将慕汐灵买通小太监的那只价值连城的翡翠桌子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了出来,高举呈递给纳兰岚看。 “臣子一眼认出这是灵儿之物,又闻那位小公公说起慕大小姐在此处抄经,臣子想,慕大小姐乃武安侯嫡长女,又得皇上器重,说话定是有分量的,且是灵儿已经暗示了臣子,故才寻到此来,想求慕大小姐为臣子说话!” 话音毕,整个佛堂鸦雀。 连纳兰岚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久居深宫,即便能把这些人的把戏一眼望穿,这一时半会儿,也很难立刻想通理顺。 慕汐灵是张恩慈之女,算起来是与自己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的,此刻看她惨白如纸的惊慌脸色,若说是她处心积虑暗算慕汐瑶,那么定然是被反咬了。 她亦不介意这些丫头片子使阴谋诡计,使得利索,那是她们的本事,算不过挨了刀子,也是活该! 不过,凤眸一挑,纳兰岚再看向袁雪飞。 才子宴被提前,让她连日忙于此,从而疏漏了这位毕生劲敌,这个空子,她钻得可真是不废力气啊…… 想罢,她仰头脆声笑了一笑,对宋成远道,“你虽出身不高,就连本宫都听过你些许坏名声,但倒不失为个有胆色有担当的。” 听纳兰岚半讽刺半夸奖的说自己,宋成远又深深一拜,“谢娘娘赏骂!” “人言传言,大多不可信。”祁昕也看准了时机,踩着纳兰岚的心思道,“依我看这宋大人家的五公子,有情有义,模样嘛……生得也不赖。” 一直未开口的淑妃此事也从旁附和道,“今日本就是才子宴,瞧慕家的大姑娘被吓得,虚惊一场,总算没酿成大祸,既然被姐姐撞上了,不如成了这桩好事?” “本宫也是这个意思。”纳兰岚眼角眉梢笑意渗露而出,脸色缓和了不少,低头看着宋成远,笑问道,“你对慕家三丫头可是真心?” 宋成远为的就是这个来的,当即大喜,“臣子对慕三小姐情有独钟,至死不渝!求皇后娘娘成全,不若将臣子的心掏出来一看便知!” 他话说得讨巧,引得人连连发笑。 纳兰岚挥了挥袖袍,眉间搀和着喜色,笑道,“行了,若将你的心掏出来,你要慕三丫头嫁谁去?” “皇后娘娘!” 眼看火烧到自己身上,慕汐灵再忍不住,一阵发懵失措之后,断然沉声,这便要走上前去为自己辩驳。 让她嫁给宋成远,还不如让她去死! “皇后娘娘!” 又得一声,众位贵妇人忙寻望去,就见那懦弱的苏月荷走了出来,先慕汐灵一步跪在纳兰岚跟前,垂首道,“臣妇教导无方,让娘娘费心,请娘娘责罚。” “素闻祭酒夫人贤惠淑德,持家有道,若连你都要自称个‘教导无方’,那这天下间就没有听话的子女了,再者儿女情长,乃人之常情,否则也不会有这个才子宴,更没有七夕佳节,郎有情,妾有意,虽有些于理不合,不过此时就由本宫做主了。” “嫂嫂成人之美,哪有什么于理不合的?”祁昕也面带笑意的望着宋成远,心说既然这小子费尽心机往上爬,她成全了他,看看他最后能爬多高。 “我看,不如就由我做议喜夫人,择个良日,上慕府为宋大人家五公子说亲可好?” 一听祁昕要主动做这桩婚事的议喜夫人,周遭又是番低语声响起。 众所周知,议喜夫人在一桩婚事的最初,担当着重要的位置,议喜夫人的地位越高,这桩婚事越受人看好,可以说那对还没共结连理的新人,都要沾了光去。 祁昕向来说一不二,言毕更要刻意问慕汐灵,“三丫头,我给你做议喜夫人,你可满意?” 她根本没机会回答,苏月荷就先道,“臣妇叩谢娘娘恩典!” 罢了躬身一拜,这门婚事一锤定音! 而慕汐灵,晶莹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她再笨都知,若她敢说个‘不’字,就不止要嫁给宋成远这般简单就能算了的。 偏在这时,慕汐婵不知何时移到她身边去,细声的从旁敲打道,“三妹妹可要谨言慎行呐,下旨的可是皇后,若你拒绝的话,不怕触怒凤颜么? 早先的话被系数奉还,奈何她还发作不得,再三思索,终究是就地跪了下去,含着眼泪谢恩! 之余,她抬眸看向由始至终都没有说上话的慕汐瑶,风水轮流转,这会儿那心肠歹毒的女子,正示威一般的看着她,那眼色,怎一个洋洋得意。 算做半个知情人的祁若翾,将那两个人儿的神色传递看在眼中。 一场好戏,看得人脉络都通畅了,简而言之就得两个字——精彩! …… 入夜来。 皇宫中的莲池那端,隐约传来婉转悦耳的乐声,谈笑不断,欢声不断,才子宴这便开始了。 在佛堂抄完经文的慕汐瑶,揉着发酸的手臂,跟在一位宫婢身后,往那方向行去。 正走在一条曲折迂回的小道上,忽的从假山后窜出一人影来,惊得那宫婢失态的尖叫了声。 幸而此处离莲台尚有段距离,应当无人听到。 定眼一望,那不正是慕汐灵么? “我乃慕家三小姐慕汐灵,特在此地等我长姐,这位小姐姐可否容我们姐妹二人说几句私话?” 慕汐灵一身怨气,如鬼一般飘出来,别说脚步声听不见,就连她说话都语气平平,好似没有呼吸。 那小宫婢被吓得不轻,又因刚才失了态,缓了好一阵,又四下探望可有引来别人,确定之后才回首去寻慕汐瑶的意思,便得她道,“有劳姐姐先行一步。” 人走,这假山小道间就剩下从不亲热的姐妹两。 慕汐瑶抄了半天的经书,肚子早就饿了,根本没兴致和慕汐灵争执,寻了旁边一颗较为平整的巨石上一坐,闲闲的道,“你也怨不得我,今枉你母亲在日出门前还特地弯下腰来同我示好,要我提点着你,哪知你不识好歹,有这般下场,亦是你技不如人,唉……” 她摇头,颇为怜惜的模样,神色间却尽是淡漠,“本按着你母亲的手段,要给你寻一户门第不错的嫡出子嫁了,想来应该是不难的,偏你不安生,这宫里可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自在佛堂被皇后下懿旨赐婚后,慕汐灵简直生不如死,想到自己要嫁给宋成远那三教九流的窝囊废,心都被烧成灰了,更要忍受旁人频频投来的各种眼光。 眼下等到慕汐瑶,她一时心潮翻涌,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再得她不咸不淡的奚落,那心火噌的上窜,连话都不愿多说,几步走上前,扬起手便要打人! 汐瑶这几个月的功夫不是白练的,眼疾手快的抓住她扬过来的手,从而站起来,紧拽着那纤细的手腕,她再笑着道,“三妹妹何须动怒?你连那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都舍得赠给不识得的公公,求人办事,就没想过它会成为反咬你一口的罪证么?!” 算起来也是宋成远有本事,短短的时间内,能把那领他去佛堂的小太监找到,更将那手镯弄到手,今次也该他高攀,这门婚事是他应得的。 “是我算不过你,我认了,可是慕汐瑶,你别以为如此就能算了!”不顾手腕吃痛,慕汐灵红着眼道! “哦?”看她还有力气顶嘴,汐瑶笑意更浓,挑眉兴致的问道,“不知三妹妹还有何高招未使出来,姐姐我倒想见识见识,不过就是不知道可还有这机会没有,方才来时我已听说了,大长公主会择最近的吉日为你说亲来,妹妹啊,你可要赶紧些,莫要让姐姐失望。” 话尽,慕汐灵眼中不知转了多少圈的眼泪终是夺眶而出,美人垂泪,姿态不胜娇柔,叫人见了都心疼。 汐瑶取出丝绢为她擦拭,慢条斯理的说,“你母亲当日在凌翠楼设计毁我清白,与她恶毒比起来,我只为你寻了个略混的夫婿而已,且还是你自找上来的,你应当知道的,母债女偿,这很公平。” 母债女偿,确实公平。 假山后,被宫女那声尖叫吸引至此的冷绯玉和祁云澈撞见这一幕,再听此女沉着冰冷的说话,不由相视了一眼,各自眸色中萦绕不断,光华流转,心头不约而同的起了涟漪,似有些惊艳? 好一个有仇必报的慕汐瑶! 【铛铛铛铛~~~~~看到这里的各位,有没有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好戏还在后面哟,绝对精彩哟,不容错过哟~~每日保底六千字,永不断更!美人们,若鸢的超级千人贴心群已建,群号:8280520,敲门砖:本文中任意角色的名字。】 从今往后做个强者,不哭!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宫宴的喜乐声未曾间断过。 悦耳的丝竹声,跟随莲台初绽的荷花的清香,迎着轻风散开传至宫中各处,深邃的苍幕中,星辰闪耀,莹润的光芒,为这座冰冷无情的皇宫添了一抹柔和的色彩。 阴暗处,人心不胜伤情媲。 慕汐灵是没有道理对汐瑶兴师问罪的,本就是她使坏在先,而今轮到她嫁给宋成远,那也只能说那是自食恶果丫。 她怒气冲冲的等在这里,结果还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得了汐瑶毫不留情的奚落风凉后,饶是有多不甘心,也得流着眼泪转身走了。 收拾情绪,强颜欢笑,她可是才子宴还未开始,就得赐婚的第一人。 站在夜色中,借着月芒看慕汐灵的背影越走越远,汐瑶忽而觉得失了趣味。 她有颗二十四岁的心,却要和十三岁的丫头较劲,不是欺负人家么? 慕汐灵设计她故而不对,她反击也合情合理,可这会儿子瞧着那郁郁的身影,大抵前世仅存的善良作了祟。 竟真的生出了些许同情…… “唉……”直到慕汐灵的身影完全消失,汐瑶才长长一叹,连那单薄的双肩都垂下。 她何尝不是身心疲惫? “我也不想的。” “做都做了,还有何‘想’与‘不想’之说?” 她无可奈何的话才说罢,就在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倏的发出个声音来,汐瑶被惊得凭反映就回了头,转身的瞬间实则已经识出那平平音色的主人,可已经来不及了。 祁云澈就站在她的身后,抬手可触。 他一如从前,隽容上表情从不多,波澜不惊的深眸纯黑如凝墨,里面藏着怎样的秘密,也许这世上本就无人有本事解开。 无疑他也有着过分俊美的相貌,只不同于大祁第一美男沈修文的儒雅斯文,也不似冷绯玉的凌厉逼人,更与陈月泽的亲和柔软全不沾边,而他的弟弟祁璟轩的灵性和纯澈,在他身上毫无痕迹。 祁云澈有的,是与世隔绝的淡漠。 汐瑶眼前的他,是她心中十年前的那个他。 退回到十载之前来,祁云澈看上去显然年轻了很多,可岁月却不能抵消他神情中的凛冽和静淡。 卓越挺拔的鼻,张弛有度的眉,浅抿的薄唇勾勒出阴冷锐利的弧度,曾经就是这弯疏离,让汐瑶第一次见时,是打从心底的害怕他的。 那身华贵的紫袍,凸显出他高贵的身份和地位,寻常之人,连想都奢侈。 皇上为他二人指婚时,她忐忑着谢罢了恩,起身来,便与他保持着如此距离,两两相望。 撞进那一潭深泽,她第一瞬便是在猜想,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成婚之后,他惜她,爱她,呵护她,溺宠她,甜美得不真实。 她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全部,却忘记了指婚当日那一眼如此刻漠然的眼神。 终是恍然彻悟,由始至终,她从未走入他心。 此生再遇,是她意料之中,怎可能不见?怎可能躲得过?! 可是汐瑶万万没想到,他一出现就奚落了自己,将她当成个不相干的路人,清淡的语气,隔着无法横跨的距离。 他说了就说了,自来就将自己摆在了无人能够触及的云端,他高高在上,俯览众生,众生在他眼中只是蝼蚁。 皇位是他的,他黯然于心,任凭煜王和明王争得你死我活,他只需要做大祁的云亲王,然后等着密诏公之于众便好。 他当然不会知道她是谁,更不想知道,只由此经过,兴致一语,遂让她万箭穿心。 前生久远的痛楚从身体深处扩散开,随着筋骨脉络,将她完全包围! 最伤她,最让她痛的人竟嘲笑她。 呵…… 他竟嘲笑她? 汐瑶呆如木鸡的望着祁云澈,垂在双肩的手不自觉紧攥成拳,那双曾经只会向他投递去憧憬深情的眼眸中,慢慢的,慢慢的有恨意渗透出来,藏不住,遮不了,浓厚而炙烈! 她在恨他? 察觉她的情绪变化,祁云澈微有怔忡。 白日在辉明殿饮酒,他与冷绯玉都觉得无趣,索性去了演武场,这会儿从那面过来,无意中听到慕汐瑶与她庶妹的对话。 两个都是黄毛丫头,初次入宫竟斗成这般,慕汐灵被指婚的事也传开了,恐怕皇后都为之头痛,怎能不让他和冷绯玉另眼相看? 尤其慕汐瑶的语气,老辣如过尽千帆,得道成精,娇弱的身子骨一点看不出大家闺秀的淑和德。 联想初次在裕德街与她第一次打交道,虽伶牙俐齿,有几分狡猾,但说到底还是欠了些火候。 可遇上那样的事,也算处变不惊,表现上佳了。 祁云澈觉着自己是慕汐瑶的救命恩人,虽不需她对他感恩戴德,但哪有这般横眉红眼瞪自己的说法? 转而又忆起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与自己正面相对,不认识也是应该,但如何都不该是这个反映吧? 两相对视,一头哀怨冲天,一头却是只有茫然无解。 连后出来的冷绯玉都看出蹊跷,分明是路子不对。 瞧见慕汐瑶对祁云澈不加掩饰的怒目,他也想不明白,但这样直接的恨大祁的皇子,真真大不敬! 他走到二人之间,清咳了声,正欲道出祁云澈的身份从旁对其加以提醒,不想才刚起了念头,就听慕汐瑶不客气的问道,“你方才在笑话我?” 她话说得极其迅速,干干脆脆的质问,小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 仿若云亲王点个头,她都能张牙舞爪的扑上去与他拼命。 冷绯玉瞧不明白了,长公主前几日不是才说,应是慕汐瑶躲着祁云澈的么? 而向来祁云澈就是个随性的人,既让他遇到慕汐瑶在此教训家妹,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都遇上了,断没有藏着的道理。 且这条是通往莲台的必经之路,听到她自顾自哎的话,他觉得有趣,便那般说了。 “是。” 祁云澈似轻笑了声,亦给与她肯定的回答。 只一个字,火辣辣的打在汐瑶脸上,让她更加愤然,连眉头都拧了起来。 她到底在痛苦什么? 冷绯玉见情况不对,真担心她会动手,“慕汐瑶,你可知道……” “有什么好笑的?”汐瑶反问,声调又高了几分,连那瞪大通红的眼眶中都有珠光在翻涌起来。 祁云澈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这世上追悔莫及的事太多,再者是她妹妹先算计的她,反击回去无可厚非。 既然做了,又何苦感怀悲秋,多此一举? 再望慕汐瑶那一身戾气,如炸了毛的猫儿,利爪随时都会往他身上挠。 别说平日在自己的王府里被下人惧着,连个正眼都不敢同他对上,就是进到宫里来,也只有祁若翾两姐弟还有冷绯玉和他走得近些。 可这慕汐瑶竟凶他? 稀奇! 祁云澈只提了提眉,嘴角扬起一抹讥诮,“觉得好笑就笑了,何须理由?” 汐瑶闻言脸色蓦然僵硬! 是啊,是啊,此生他根本不识她,就算知道又如何?她能奈他何?! 这本就是祁云澈真正的样子吧? 不近人情,冷面更冷心! 他生来就是要做皇帝的,无需努力就可得到天下和所有,哪怕有朝一日她再不甘也好,都要对他俯首称臣,可是—— “你身边可有心肠歹毒的不得不防的人?你可尝过被亲友设计暗算的滋味?你又可曾试过被置于困境走投无路的绝望?你根本什么不知,你有何资格嘲笑我?” 她连番激烈的话不假思索的脱口,前世的伤,前世的痛,还有前世的情…… 许是她真的压抑太久了,唐突的重生,忙不迭的操持计算,她不允自己今生再出任何差错,每时每刻都紧逼着自己,却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纵然知道面前的祁云澈根本不同,可只要想到他是最能撼动她的存在,她还是忍不住向他宣泄她所有的不满和恨! 祁云澈俊庞久久的平静,只觉眼前这女子的无名火无故烧到了自己身上,更甚不可理喻。 他何时变得那么好脾气的容人欺了? “身陷险境,遭人暗算,那都是你自己太蠢,怨不得别人。” 云淡风轻的嘲弄声响起,言毕就见汐瑶面容一拧,咬着下唇的皓齿都发了颤,她似恨极了,僵了半瞬,扬起手便狠狠挥向他的侧脸—— 祁云澈纹丝不动,幽潭般的眸淡薄的望着她,像是刻意要容她这样做,更要以此加重对她的不屑。 那些痛,那些伤,对他来说算什么? 什么都不是。 可就在她那素白指尖几乎要触到祁云澈的脸颊时,亦是生兀的静止在那里,而后颤晃不止。 她胸口起伏,却不难看出,是在极力的控制情绪。 “慕汐瑶!”冷绯玉僵了半瞬,遂厉声大斥,“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对皇族大不敬可是死罪! 更之余祁云澈还救过她的命。 若这一巴掌落下去,她可真要将命抵给他了。 汐瑶当然明白,她太明白了! 只因今生的她早就打定主意,与他绝不会再有半分关系,所以连这样的交集都不要有。 “我在做什么,无需定南王世子焦心。”再开口,声已冷,凭空的怒意也顿时消散了。 瞥向冷绯玉,她收回了什么都没碰到,却已然发麻的手。 再望了祁云澈一眼,勉强的挤出一丝复杂非常,却要强装不在意的笑。 “汐瑶不过是好心提醒这位公子,如我这般粗野之人,公子还是远离些的好,不若被圣上指了婚,可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留下这叫人似懂非懂,又与之前发生之事全然无关的话,慕汐瑶转身往莲台去。 “你……以前识得她?”冷绯玉忍不住问。 那人儿情绪太激烈,又太冷心,若没有个什么,怎会如此表现? 祁云澈亦有些怔愣,望着那远去的人,一时无言。 她那身形太娇小柔弱,穿着身鹅黄的纱裙,随着她轻缓的步子,轻飘飘的扬起若有似无的弧度,让两个将她收入眼底的男子看了,不约而同的生出莫名的错觉。 本是她一场无理取闹,何以此刻瞧着却觉怜惜? 明明都要流下眼泪来,又生生给她压了下去,隐忍到了极致。 仿若这世间所有负了她一般。 尤是那对着祁云澈发的无名火,都师出有名了。 而她不哭,只因不值得哭! “不识。” 他淡声。 …… 莲台是天烨初年,集千名能工巧匠,耗费半年时间,在皇宫中最大的碧池上打造而成。 此台造工精美,清雅又不失奢华,统共能容下近三百人,其中又分九台五桩,从正高处往下看,成莲花图案,真龙天子位居正中,造型更有‘九五至尊’之意。 池子里的荷花经花匠的改良,能从四月末断续开过的八月间,但凡雨季之后,日头渐暖,每逢宫宴便在此举行。 良辰美景,君臣同乐,共饮佳酿,赏舞曲听美乐,再合适不过。 汐瑶刚步入禁军戒严的范围,就听见以莲台为中心,接连不断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她抬眸望去,便见到那当中靠近圣驾的池台上,独独得一清逸洒脱的男子孑然而立,他双手托举皇上赏赐的金樽,微仰着下颚,崇敬的正对绮璃宝座上的帝王。 即便汐瑶只能依稀看个身形轮廓,心中也能勾画出他此时的表情。 眉眼含着柔顺谦和的笑容,嘴角上扬出傲然的弧度,罢了再以那清荷,以那金樽,甚是以那风,那月,那星,那碧池中荡起的涟漪,即兴作诗一首,异彩大放,惊为天人! 那是她才绝无双的修文哥哥,时隔多日忐忑,总算见着了。 这会儿莲台上正热闹着,皇上开了金口,允这些朝臣家的公子小姐们随性作诗,作得好了便有丰厚的赏赐,甚至是求个赐婚,都是可能的。 汐瑶随等在那里的宫婢前往苏氏她们的坐处,因她在外台,离圣驾有些远了,那方又热闹得不得了,根本顾不上外面,故而连礼数都未使。 苏月荷母女先见到慕汐灵红着眼入座,才看到的慕汐瑶,看她脸色也不怎么好,顾及白日已经在宫里掀起不大不小的风波,于是也没有多问。 带人坐定后,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照样吃吃喝喝,跟着傻乐。 沈修文无疑在这夜出尽了风头,慕汐婵细细同汐瑶兴致勃勃的说,皇上已经连赏了他三次,就连一向在朝中争斗不合的左右两位丞相,都齐声对其赞不绝口。 沈家的大公子得蒙圣恩,就连沾亲带故的慕家都跟着沾光。 只坐了不到一个时辰,那些周遭看过来的目光都变化了。 谁还会惦记着慕汐瑶被罚抄经的事呢? 汐瑶听她说着,面色上淡淡的,瞧着就没精神,不时应和三两句,不管气氛如何热闹,总是提不起兴致来。 祁云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面前,立刻让她乱了阵脚。 瞧她那点出息,差点就素面挂泪,痛哭流涕。 都风风火火的开始谋算新生了,总惦记着前尘往事作甚? 她是该对祁云澈熟悉至极,可自己于他来说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她既然知晓将来会发生何事,怎还在这处跌一跤? 且不说她对他的粗浅了解,虽这些他不会计较,可他到底贵为大祁的王爷,明明她知道他将来是会做皇帝君临天下的人,她竟还对他撒野,实在是……找死! 再者,真要容她有个准备,她凭个三、五日就能坦然面对他? 汐瑶在心里一面责难自己莽撞,一面又想着今后尽量离祁云澈远些,就算避不过了,也不能再似今日这般莽撞无礼。 这边厢还在默默反省,拧着眉头交缠着小手纠结,懊恼得无以复加。 忽闻不知站在何处的太监提声长报,“云亲王,定南王世子到——” 瞧,人家地位身份尊贵的都有宫人通传,如汐瑶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只能悄声无息的缩在角落里仰望。 不过索性,现如今这样是她最想要的。 莲台是环形构造,故而冷绯玉和祁云澈差不多要顺着外台绕过半圈,才能行到里面去。 在经过离汐瑶最近的地方时,冷绯玉故意向她递去眼色,大有告诫她之意。 若说刚才她不识祁云澈,那么太监拉扯着嗓子喊得那么大声,她耳力再差也知道人的身份了吧? 收到他那抹意思明显的眼神,汐瑶心中一动,才将压制的抗拒之意又泛起。 真讨厌,她忍不住浅浅折了眉头,暗恨,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再犯就是。 罢了淡淡撇过脸去,谁也不看。 祁云澈她得罪不起,那利用过自己的冷绯玉她更不想搭理! 得她那淡漠回应,冷绯玉也跟着皱起眉头,合着他还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这个慕汐瑶真是——他没法说了! 祁云澈虽是天烨年间第一位被加封的亲王,其后在政事上表现平平,从未受到重用。 于是起初琢磨着是否要将宝押在他身上的众大臣们,在长久的观望之后,发现皇上对这个儿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甚至许多重大的祭祀和出行,都不带他,甚至到了忽视的地步。 故而朝臣们私下猜测,那亲王的头衔,也许只是皇上对他的一种补偿,他的生母不详,此点怕是要成为大祁永远的秘密了。 正因如此,祁云澈是没有资格争夺皇位的,且看他的意思,貌似也没那个想法。 也只有他和冷绯玉同时出现,不会引起众人的猜忌。 汐瑶坐在角落的位置,听邻桌的人交头接耳的谈论此事,那语气多为不屑,她依稀听了大概之后,只有叹笑。 将来的事,谁能真正算得准呢? 不过她倒是记得,皇上似乎是在才子宴上给祁璟轩封了王。 想着,她抬眼向莲台中心看去,不想又听太监向她这方高声传道,“武安侯府慕汐瑶,上前听旨——” 听旨? 她? 再移动视线仔细的寻看,汐瑶心头猛的一震! 就见到刚过去行礼的祁云澈还淡然的跪于那处,莫不是他也要听旨?莫不是—— 赐婚?!!! 欺我之人,反欺之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圣意不可违,大老爷在九泉之下定不想看到你因此受罪,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有了早先纳兰皇后在御花园责罚慕汐瑶在先,此刻宣她上前听旨的传话声一下,苏月荷忙在她起身时迅速低声道。 闻言,汐瑶侧眸看了二叔母一眼,见得她满面焦虑,她只回以宽慰一笑,便向圣驾所在行去丫。 在座众人看她的目光中多有羡慕,这夜她母家的表兄出尽了风头,加上她父亲与祖父的显赫功绩,只需瞧此刻在皇上身旁最近的皇子是谁便知,还笑她慕汐瑶无依无靠? 人家可是做皇妃的命媲! 只她每多行一步,心思里的挣扎就更多。 到底逃不过么? 那么老天让她重生的意义又何在? 莫不是前世今生都只能做祁云澈的陪衬,助他登上帝王宝座? 她不要这样活! 可若抗旨,必定会被赐死,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她好不甘心…… 来到莲台正中,她向祁尹政端肃跪下,臻首以臣服之姿,眼婕微垂,刻意忽视掉旁边的祁云澈。 静。 忽而方才高丨潮迭起的莲台,就这样安寂下来。 祁尹政未立刻让身旁的总管太监宣旨,而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步行到汐瑶面前。 明黄衣袍的一角映入女子垂下的眼帘中,她抬起头来矛盾的一望,便得天子威严问道,“若朕此刻下旨赐婚,你当如何?” 谁也没想到皇上会问得如此直接! 莫说下午她被纳兰皇后责罚抄经,就是这些时日,慕汐瑶要为父守孝三年一说,也早就传得街知巷闻。 皇上怎可能不知道? 所以,这只是祁尹政对她的一个试探。 汐瑶初次直面圣君,想到自己的生死全由眼前的男人操控,不免心中忐忑。 若无欲,便无惧。 遗憾她慕汐瑶是个贪心的人,她还想活! 天烨年间虽偶有外侵,可凭着祁尹政的手腕,这些年大祁国泰民安,周边诸国和部落皆有忌惮,皇子们在他的控制下你争我夺,实则皇权牢牢在他手中。 最后,那个结果汐瑶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样一位深谙的帝王,绝不容人挑战他的权威。 她若抗旨,那就是找死,若屈服,便是不忠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难道她绞尽脑汁去取悦了圣上,就能为所欲为了么? 想罢,汐瑶一言不发,沉沉的弯身叩拜下去,头颅贴着莲台冰冷的白玉地砖,在大祁至高无上的天子面前,臣服膜拜,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见她此举,祁尹政面上似有微动,继而还没有容任何人探寻明白,他便再度扬声,“慕汐瑶,你很聪明,但朕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如此刻一般想得通透明白。” 话罢,他回身走向至高的王座,信手一挥,总管太监再高声宣道,“成亲王祁成昊,裴亲王祈裴元,十二皇子祁璟轩,九公主祁羽筠,定南王世子冷绯玉,沈家长子沈修文,上前听旨!” 一连宣了那么多位皇子和公主,加上跪在这里祁云澈,还有冷绯玉和她的哥哥沈修文,那么这定与赐婚无关了! 汐瑶暗中松了一口气,便听被圣旨宣颂而出。 原是皇上有意在六月南下,被点了名字的,都要伴驾而行,这是无上的尊荣,同时亦是拒绝不得的。 领旨之后,汐瑶强作无事般从地上爬起来,往原先的坐上走去。 早已开始打颤的双腿,一步步行得飘然,同样的路,又比来时多出另一重身不由己的滋味。 她知命更想改命,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不管她做了多少努力,要与皇族撇清关系,这天下,这河山,是大祁一族的。 她想随心所欲,想守护她所珍视的东西,那么必逃不过一件事—— 颠覆这天下! …… 亥时,宫宴散。 这一天繁事太多,好在有惊无险,回去的路上,就连苏月荷都显得有些无力。 慕汐灵在宫中忍得太久,自上了车之后,便开始无声流起泪来。 对此汐瑶与汐婵只当作没看见,而苏月荷心中便多有想法了。 她身为慕家当家的主母,理应将一切操持在手,打理得井井有条,且不说汐瑶今日在宫中被皇后责罚,就是待会儿回了府,都不知该如何向张氏坦言慕汐灵得赐婚一事。 人心是肉长的,她生的也是女儿,若要让婵儿嫁给宋成远那般混得不像话的,对她这个做母亲的来说,岂止是剜心之痛? 张恩慈平日是厉害了些,但终归是一家人。 再看看汐瑶,苏月荷温淡的脸容上晃过一丝愁绪,忽的变得疏离了。 …… 今日的才子宴慕坚没有前往,他本就不喜这些,倒不稀奇。 回府后,苏月荷急着去寻他,将在宫中的事道与他知,便忽略了身后三个小的。 汐婵显然还沉沦在宫宴奢华唯美的气氛中,一路缠着汐瑶,小嘴就没有停下来过,四婢跟在后面,也图个热闹。 慕汐灵哭了许久,总算止住眼泪,孤零零的走在最后面,任凭她贴身的侍婢与她怎样说话,她都听若未闻。 刚跨进二道门,正是分道的路口,忽听那尖啸的咆哮声响起,众人望那方向同时看去,便借着暗沉沉的夜色,望见从梅园方向急急行来个身材略显臃肿的人。 张恩慈挺着肚子,几步飞快迈到慕汐灵面前,猛地顿步,双手捧起女儿那张被泪水咬红的脸,五官扯动,悲愤又心疼,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一看便知,是已经知道慕汐灵被指给宋成远的事了。 身后,宋嬷嬷和梅园的几个丫鬟,打着灯笼跟了来,一下子将此处照得通亮。 由是汐瑶才看清楚,张恩慈此刻竟然看的是自己,那张娇美的面皮上,一双瞪得奇大的眼睛,盈满了摧心蚀骨的恨,巨浪滔天的怒! 她恨她? 汐瑶才不怕! 扬起头来便奉还一记示威的眼神! 张恩慈不但应该恨她,还该怕她! 四婢纷纷提起心来,双眼定在那疯妇身上,瞧着她失态的模样,仿佛随时会扑过来伤了姑娘,她们可不允许! “母亲莫要难过,当心伤了身子。” 这般时候,倒是慕汐灵显得镇定淡然许多,连她说话的声音,都比夜风还温软。 哭也哭过了,眼下只能尽力补救,她不想嫁给宋成远,和慕汐瑶争辩几句能改变什么? 见女儿表现得这般淡,张恩慈心里又是狠狠的一揪,吩咐宋嬷嬷带汐灵下去,她自个儿气势汹涌的冲到汐瑶面前去!许是愤怒使然,竟大力得一把将挡在前面的粉乔推得往旁边移了好几步。 “哎哟哟,张姨娘打人啦!!” 粉乔不是个好欺的,还没站稳就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张恩慈却吼得比她更大声,“一个小小的丫鬟,还没碰破皮就叫嚷起来,我看是你家大姑娘没将你教好,半分礼数都没有,站出来只会给你家主子丢人现眼么?!” “姨娘莫气。”汐瑶从容迎上前去,与她面对面的站定,落落大方道,“是我平日疏于教导,劳姨娘费心了。” 就预料到会有此番牵扯,不过姑娘她今儿个心情好,就不同谁多加计较了。 早先宋府派人来传话时,张恩慈差点没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她的灵儿如此绝色灵秀的人儿,竟要嫁给宋成远那下三滥的玩意让他糟践? 不用说,这一切定是慕汐瑶捣的鬼! “别想同我笑过算了!”张恩慈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加上又有孕在身,体态早就走了样,这凶神恶煞的来兴师问罪,瞧着很是慎人。 汐瑶却不以为然,“我想姨娘对汐瑶定有些误会,若想同我算账的话,应该先去问问你的宝贝女儿,今日是怎样施计引宋府五公子来见我,又如何被袁皇贵妃利用,这前因后果,与我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宫里自有娘娘们做主,哪儿轮得到我这小小的臣子遗女说话呢?” 深宫自来是纳兰岚和袁雪飞的战场,不是谁都有资格上去叫嚣的。 她慕汐瑶是懂得识时务,看场合的人。 饶是她做足准备,进了宫,得了责罚,听之任之,可给她再大的胆子,也不会主动出手,在那个地方谋算别人。 再者慕汐灵如何都是她的妹妹,就算让她得了逞,日后外人少不了要给她按个‘毒辣’的恶名。 她才没那么傻! 听汐瑶一说,张恩慈脸色又变了一变,是灵儿自作主张?! 她知道女儿对事事心里都有个主意,偶时她怒火攻心还得她劝慰,可断没想到灵儿胆子大得在宫里生事。 若如慕汐瑶所言的话,那么今日可真是吃了大亏,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她迟疑间,汐瑶已是没心思和她耗下去,侧头与汐婵如闲聊般道,“婵儿,你亲眼得睹皇后娘娘的风采,可觉犀利?” 汐婵是个爽快性子,哈哈大笑了两声,顺风顺水的回答道,“今儿总算长见识了,平生第一次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瞧着分明是袁皇贵妃步步紧逼,皇后娘娘却能在拂手挥袖间,化腐朽为神奇,否则恐怕皇上怪罪下来,娘娘就要担上治理后宫无方的错则了。” 就连她这不善与人耍阴谋诡计的都看得出来,是袁雪飞随便借个名头对纳兰岚连番出击,那慕汐灵怎就那么蠢! 真把她的暗示当恩德,忙不迭的奉承上去,结果自己栽了跟头,能怪谁? “汐瑶知道,那宋家五公子是配不起三妹妹的,虽然同为庶出,可是三妹妹论才貌无双,找一门好亲事,嫁嫡长子做主母应当不难,可皇后的懿旨下来,大抵过不了几日,皇上的圣旨也该到了,圣意难为,只能委屈妹妹下嫁了,不过好在大长公主自揽下做议婚夫人的名头,三妹妹有这份荣光,倒也体面,姨娘,你可千万要放宽心些。” 汐瑶明着是安抚,暗中却字句不留情面,无不戳着张恩慈的痛处。 连消带打的话闲闲道完,张恩慈已然气得浑身发抖,她能有而今的一切,亦是她应得的,眼前这小chang妇非要找她的不痛快,她怎能容她得意? 想到这里,被怒火烧得理智所剩无几,竟不受控制的抡起手便扇了汐瑶一个耳光! 尖叫声登时响起! 四婢忙上前来把汐瑶护住,接着夜色去望她脸上伤得如何。 汐婵更是激动得跳起,顾不上身份咒骂起来,“你这恶妇!竟然敢打大姐姐!你以为自己是谁?!” 岂料那张恩慈非但无半点愧色,更露出快慰之意,吐了口恶气,道,“我乃慕府姨娘张氏。” 活动了下那只扇人巴掌的手,好似回味一般,她横过漫不经心的眼色去,再道,“打了就打了,你能将我如何?” 告到老爷哪里去? 她才不怕! 张恩慈这一巴掌下手极狠,此时汐瑶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连带那只耳朵都有些发翁,愣是半响都不能言。 先在宫里,慕汐灵会动手,是汐瑶有心激她,故而心里早就有所戒备。 可张恩慈这一记,她完全没有预料到。 因她觉得张氏再疯癫再恨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当着众人的面伤了她去,就少了这层防范,这夜色又昏暗,便是白白挨了打,此生的头一遭! 宫宴里她也没有讨着好,被罚在佛堂抄经,被慕汐灵设计,有惊无险的让她解了困局,还没缓过气来,祁云澈便在她眼前出现。 想起来,他说的那些话亦没错。 既然做都做了,她还有何好怜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什么都不做的话,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可怜她们,这些人可曾想过要放过她?! 今日张恩慈敢打她,明日就敢杀她,叫她怎忍?叫她怎让?让她怎能不铁石心肠?! “粉乔,去唤大夫来。”嫣絨扶着汐瑶吩咐道。 脸貌可是门面,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家丑了。 “不必!” 粉乔才往府门那方向走了几步,却听汐瑶沉声。 那两个字不同姑娘寻常说话,并非阻止,也不似她在顾虑什么,而是果决的命令,因此粉乔才会止步,忍不住回头来看。 就见那女子淡淡推开还在关心她脸上伤势的心蓝,如阵疾风般快步走到张恩慈面前,抬起手,狠狠在她脸上还以同样的巴掌! ‘啪’的一声,在夜色里听来清亮非常,更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恩慈被打得踉跄了半步,继而再抬头看汐瑶,全然没想到她敢打回来! 那张扭曲的脸上,吃惊,错愕,不可置信,慢慢化作更为炙烈疯狂的怒火—— “慕汐瑶你——” “是你女儿愚蠢至极,妄想引宋成远占了我的便宜,我乃武安侯府嫡女,比她尊贵千万倍,那样的下三滥,也就慕汐灵与之般配!回去好好教导你女儿,少看高自己!就凭那点小伎俩还想在宫中兴风作浪,该她被袁皇贵妃当傻子般利用!至于你,呵……” 一口气说完,汐瑶冷笑,曜眸中光彩流转,夺目非常! 果真有些人与她不能说理,只能动手。 还了这一巴掌,她心里痛快多了! “你不过一个张家可有可无的庶出女,有何资格同我斗?张姨娘,回去找块镜子照照,你何德何能做我慕汐瑶的对手?你,配么?” 阴冷的说完,汐瑶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戾气,别说张恩慈缓不过劲来,就连四婢做梦都不会想到,她们大姑娘会将那巴掌……打还回去! 罢了,她沉了一口气,淡声道了句‘走吧’,待她走出好几步,汐婵和四婢才反映她是在同她们说话,这才连忙跟了上去。 却见汐瑶再次顿步,回首望了僵硬成了石人的张恩慈一眼,道,“你张家与纳兰皇后本有些亲属之缘,慕汐灵竟然帮着皇贵妃来暗算我,更以此陷皇后娘娘于不义,你说,若此事传到河黍去,不知张大人会作何感想?念在你如今还是我慕家的人,给你句忠告,烦请你让你那愚蠢至极的女儿把宫中各位贵主的关系牵连弄个清楚明白,如若今后还有此等宫宴,她搭上自己就罢了,莫要害了我们慕家!” …… 荒唐闹完,汐瑶回梨香苑用冰敷了被打的侧脸,又涂了消肿化瘀的膏药,没有破皮,应当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细细想来,张恩慈的确不是她最大的敌人,更犯不着让她为之劳心费神。 她想要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一味的躲避与皇族的关联是不可能的。 真的要做到随心而活,逍遥天下,除非…… 她能掌控这天下! 这想来虽有些痴人说梦,她既没有权利,又没有兵马,可她有一样东西,就是沈家取之不尽的财富。 钱财能让人追逐,能让人疯狂,让人迷失本性,更能让大祁的皇族因此而折服。 由此,汐瑶更加的迫切她那唯利是图,奸商本色尽显一身的二表哥快些来燕华国都了。 …… 沐浴之后,虽快至后半夜,汐瑶再三思索,还是觉得该去给苏月荷回个话。 毕竟她和张恩慈是撕破脸皮动了手的,莫要说传出去让人笑话,这等山野粗妇才会做的事,而今让她一个武安侯府的嫡小姐做了去,她自己也觉得面上过不去。 问了掌灯的下人,得知苏月荷刚往汐婵的秋风苑去了,汐瑶没做多想,便独自行了过去。 到了秋风苑外,跨入院门,依稀见着外厅有两个人影被烛火映在窗上,一道依着一道,仿似在撒娇。 瞧着,便是那母女二人了。 汐瑶的娘亲去得早,虽爹爹对她疼爱有加,却还是希翼着再也无法得到的温柔呵护。 苏月荷真真是为慈母,婵儿有这样一个母亲,最是让她羡慕。 走到门前去,她才抬了手,还未敲门,便听里面那母女二人贴心的说话。 “娘,你方才没见到大姐姐对付张恩慈的模样!实在厉害极了!” “瞧你高兴得,莫不是觉得这样很好?” 苏月荷没有附和女儿,反而对她温声说教起来,“婵儿,许是你大伯父去得太突然,让你大姐姐性情大变,可依着为母觉得,这并非是件好事,她本是武安侯府的嫡小姐,虽也姓‘慕’,要长住慕府,我也是高兴的,可如今这府上被她搅得鸡犬不宁,她性子强硬怪异如此,唉……” 唉…… 这一声繁重思虑的长叹,叹碎了谁的心? 美人都有颗蛇蝎心(万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秋风苑外,柔风轻唱,汐瑶站在门外,望着里面昏黄却温软的烛光,心生向往。 那母女二人毫无间隙的对着话,和睦又温馨,无论前世抑或者今生,都在她心中期许过很多次丫。 可她出生便丧母,自知是不会有那样的福分了。 苏氏温婉善良,不但将慕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夫唱妇随,尤是对女儿关爱有加,汐婵是个蛮横性子,若不得苏氏从旁悉心教导,恐是唯有更甚。 京城中,无人不知她的淑慧之名,即便苏家并非什么名门望族,端庄的苏月荷站在大儒慕坚的身边,亦不显逊色媲。 在汐瑶的心里,那便是她憧憬的慈母的模样。 重生使她洞悉先机,处处先一步绸缪打算,设计张恩慈压低她身份,一则为了慕家避免将来的灭顶之祸,二则也是为了性情温良的二叔母着想! 即便她心知于理不合,顾不上百日热孝,凡事将自己推在最前面,为之遮风挡雨,担下那不善之名,逞凶斗狠,连番遭遇,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她都可以当作耳旁风,笑笑便作罢了。 却不想……自己在苏月荷的眼中,竟成了将这府中搅得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娘,大姐姐为了我们,差点连命都丢了,你怎能如此说她?”汐婵不解的同苏氏争执。 她和汐瑶自小姐妹情深,母亲软弱,她早就看不过眼了,有个人为她们母女出头,不心存感激也罢了,哪里还有说人不是的道理? 苏月荷见女儿激动得站起来,便又拉她坐回身前,继续用木梳为她顺发,再听她温声细语的道,“汐瑶为我们慕府做的,我自是在心里存着谢,要怪就怪我太过软弱,我亦明白,若此番不得你大姐姐出手,兴许此时张氏母女已经踩到了我们的头顶上。可是婵儿,既然张氏已经入了慕家的门,便与我们是一家人,而今她又有了身孕,无论她生下来的是男丁还是女眷,与你的血缘密不可分,我知你不情愿也好,这却是事实。” 放下木梳,苏月荷忧心忡忡的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下,哎天叹地的继续道,“再者,汐瑶行事过于刚烈,原就是我提出抬张氏做平妻,说到底,是我亏了她在先,若汐瑶能退一步,与她心平气和的相处,想来后面也不会生出那么多事端,今日入宫你也见到了,灵儿尚且年幼,遭袁皇贵妃的利用,做出那般混事,汐瑶早就洞悉,为何不小事化无,反而要倒打她一耙,将她推入火坑?” 伸手去轻抚慕汐婵还透着稚气的面颊,她眉目间流露出母性的色彩,“将心比心,若你被设计嫁给宋家五公子之流,怕是为娘这一生都会不安了。” 话罢,站在门外的汐瑶早就泪流满面,心痛如刀绞! 将心比心,将心比心…… 若她真肯让步,怕是早就已经死得不明不白了!! 屋内,慕汐婵粗鲁的打开苏月荷的手,愤然道,“母亲!你也知道将心比心,这番话让大姐姐听到该有多伤心?且不说之前她差点在凌翠楼被张恩慈毁了清白,今日宫里的事难道你没瞧见么?大姐姐不出此下策,嫁给宋成远的人就是她了!如若不然,皇后娘娘岂会罢休?袁皇贵妃岂会罢休?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嫁去宋府给那庶出子糟践?你当张恩慈母女是家人,她们可有当你是自家人?你只想着大姐姐出手太狠,于理不合,莫不是因为张恩慈的爹爹比外祖父位高权重,母亲便觉得自己矮她一截,处处都要以她为先么?不若你将慕家的主母之位也让给她算了罢!” 她话音方毕,一道响亮的掌掴声也随之响起,慕汐婵跟着惊叫了声! “你竟然打我……”她捂着侧脸,受伤的望着苏月荷,“母亲,你为了张恩慈母女打我?” “婵儿……”苏月荷下手之后才意识到做了什么,自己也是一阵恍惚错愕。 “为娘不是有意的,我……” “你走!我不要看见你!我娘是不会为了张恩慈那对不仁的母女打我的,你走!” 听到里面的响动,汐瑶忙移身到苑子角落的暗处去。 刚藏好,便看见苏月荷无可奈何的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步三回头,纵然于心不忍,还是踱出了院子,而慕汐婵则开始放声大哭,胡乱砸东西,好不委屈! …… 后半夜,月色正浓时。 四婢缩在梨香苑后院的拱门下,都望着远处园中坐在廊庭里发呆的女子,一个推挤着一个,想过去,却又不知过去之后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姑娘去见二夫人时发生了什么,自她回来后,整个人如失了魂丢了魄,只道想一个人安静会儿,便在庭中呆呆的坐了一个时辰有余。 四婢不敢靠近,汐瑶在那处呆坐多久,她们就在这面守了多久。 “方才我悄悄去秋风苑打听了一道,伺候二姑娘的霜儿说,根本没见着大姑娘,倒是二姑娘和二夫人吵得极凶,听说二姑娘还挨了一巴掌。”心蓝猫着腰,眼睛盯着远处的汐瑶,小声同其他三个道。 罢了她不得人应和,回头看了她们几个一眼,又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想不到二夫人也会打人呢!而且打的还是二姑娘。” 十指连心,何况那还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下得去手! “有什么好奇怪?”雪桂不以为然的冷冷道,“从前的大姑娘,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而今连张恩慈那等恶妇都要忌惮着。” 人会变,心会硬,那天上的明月都有阴晴圆缺,苏月荷出手打汐婵,那便是教训女儿,又何稀奇? 听了她的话,粉乔眨了眨眼,往那天上看,“我们姑娘现在厉害了得,老爷泉下有知,必定也安慰了。” 三个人说完,同是去看一言不发的嫣絨,就差她还没表示。 “你们都先去歇着吧,我去劝劝姑娘。” 说罢,嫣絨举步就向廊庭那边走去。 心蓝几个互相对望,不明所以。 夜深了,是该歇了,可姑娘为何要劝? …… ——汐瑶,为何你总要将自己往火坑里推,让人谋算你?我真担心,若有一日你万劫不复,你找谁哭去?—— 长公主的话回荡在耳边,使得慕汐瑶恍不自觉的从窒闷的胸腔里呼出一口压抑的气息来。 前生二叔母与婵儿被张恩慈赶出慕府后,结局凄惨,她正是知道,才极力想要改变。 她本以为上天给她机会重活,让她洞悉先机,那么就能改变那些错事,祸事! 然而事与愿违,不曾想人的心里是那般看她的。 自愿跳那眼前一个个的火坑,她无惧! 万劫不复,她更不怕! 可得知了二叔母忧心忡忡的真正顾虑,这整夜她都在想,难道是自己……做错了吗? “姑娘,更深露重,莫要愁坏了身子。” 嫣絨说时,已经走到她身后,将一件薄厚适中的锦缎披风搭上她的肩头。 汐瑶回首望她,就见她人交叠了双手在身前,侧立在自己身旁,一脸的沉静,仿似不管自己会在此坐多久,她都会相陪,不离不弃。 她再放远了眸光望拱门那儿瞧,视线刚移过去,就见几个影子极快的闪到门后去。 嫣絨也瞧着了,便道,“我都已吩咐她们三个去休息,姑娘心情不好,偏她们还跟着瞎起哄。” 汐瑶淡笑了一瞬,“由着她们吧,我知,我让你们担心了。” 无论前世今生,有四婢在她身旁伴着,都是她的福分,尤对此刻的她而言,更是最好的安慰。 “嫣絨。”收回眸光,汐瑶静淡的坐在庭中,神色间依稀透出对事实的无力,她问,“自爹爹去后,你觉得我可是与从前不同了?你觉得那般的我好,还是如今的我好?” “姑娘怎怀疑起自个儿来了?” 嫣絨是四婢之首,平日里另外三个都以她为中心,是个特别细心的人,又与汐瑶一起长大,私下说话也随意些。 加之她比汐瑶大两岁,偶时,更如她的姐姐那般。 “若姑娘非要问奴婢的话,奴婢只能说,不管姑娘变成什么样子,奴婢都会誓死追随,从前,如今,将来,对我们四个而言是不会改变什么的。” 汐瑶抬眸对她笑了笑,脸容如清风般柔和,却又在那眉眼间,混着无法遮掩的惆怅。 “那是因为我如何在你们心中都是好的,可若有一天,我做出了让你们意想不到,更甚是无法接受的事,那当如何呢?” 对此嫣絨不忍失笑,道,“有什么比姑娘回打了张姨娘还过的事吗?今儿我们几个已经大开眼界了,那张氏到底算个有些来头的人,奴婢们也不敢随意造次,怕多做了什么,反而给人留下话柄,可瞧着姑娘被欺辱,心头又急得不得了,这下好了,姑娘不再事事忍让,也晓得为自己争个一二,奴婢们心里别说有多痛快舒畅! 这话当真说道汐瑶心坎里去,她心里的委屈和担忧,能与谁说? 想到此,她心酸道,“那一巴掌挨了便是挨了,你们都见着张恩慈有多张狂,我不还回去,强忍下来,只怕她会更嚣张。我并非想与她争什么,我这样做,都是有原因的……” 一个掌掴而已,即便她侧脸还泛着淤青,连有风拂面都隐隐作痛,可不消几日,这痛会消失,伤痕不见,只张家的阴谋还未结束。 如果是挨一巴掌便能算了的事,打烂了她的脸她都能忍下来! 嫣絨默默在旁站立着,无需多言,都能察觉汐瑶夜不能寐的重重忧虑。 自老爷去后,她们姑娘恍如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不如从前娇弱,事事亲力亲为,哪怕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前…… “奴婢没资格知晓姑娘到底在烦恼何事,不过奴婢觉得,强势些未尝不好,人善被人欺,奴婢少小时,爹爹远走,母亲改嫁,奴婢被恶人欺过,自知其中矛盾,你不凶,便只能被人压在头上欺辱,可你若凶了,让人惧了,又会怀疑自个儿本性,这世间不公太多,今儿姑娘若退一步,明日张氏便能进姑娘三丈,事事哪可能全然称心如意?姑娘所做的一切,只要无愧于心,对得起自己便好。” 嫣絨对汐瑶安抚的笑,再道,“况且这会儿奴婢无论说什么,姑娘心里都有着计较,也不过茫然一时罢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完的。” 汐瑶眼波微荡,似有一怔,继而亦是笑了出来,“我虽未与你说烦恼之事,倒是被你瞧得仔细明白。” “那也要自小贴身伺候姑娘,才能练就出来这个本事的,姑娘,时候晚了,歇吧。” 应她全声,汐瑶也从那早就被她坐热了的石凳上站起,看看那越发皎洁的月色,再望着本不属于她的梨香苑,思索半瞬,她道,“嫣絨,这几日若缺了什么,都暂且将就着,过几日我们回侯府去。” 她说得淡,恍如只是在做寻常吩咐。 可这天发生的事太多,嫣絨早就在猜想,夜里二姑娘与二夫人许是因她们姑娘才起了争执,现下再听姑娘如是交代,更加确信她心中想法,只怕姑娘从秋枫苑那边听了什么。 “姑娘,若我们回府,那张姨娘那边……” 嫣絨并非为苏月荷与慕汐婵担心,说到底,她是武安侯府的人,更是汐瑶身边的大丫鬟,慕府如何,同她半点不相干。 只从主子那层面考虑,慕汐灵被指婚给宋成远,张恩慈定不会轻易作罢,姑娘在这时走的话,往日做的一切岂不都化作泡影,前功尽弃? 听她顾虑,汐瑶面色微顿了半瞬,转而,那眸色忽的凝聚在一起,启齿坚决道,“该做的事终归要做完,待结束之后,我便要与二叔分家。” …… 才子宴过后,次日清晨宫里就来了宣旨赐婚的公公,张恩慈带着女儿恭恭敬敬的领了旨,母女二人便利落的回了梅园,非但没闹,连半句话都没有。 圣旨已下,闹有何用? 慕坚从苏月荷那儿听来原委后,只道小女儿咎由自取,他身为其父也无能为力! 而张恩慈与汐瑶在二道门那处动手一事,他听后不曾说些什么,大抵心里也有个衡量,反正那两边都没占上风,任他去维护哪边都会显得不妥,索性懒得多言。 在家事上,慕坚从不关注过多,一门心思都投在国子监里,平日和几个老学究做做学问,才是他毕生最爱。 接着便安生几日。 接旨的第三天,宋家的主母亲自过府来与之商讨婚事,诚意十成十的足! 想必也是看在河黍张家的份上,理子面子都做全了,哪知在梅园里没有谈过半盏茶功夫,就被张恩慈几句打发,怒气冲冲的离开,还扬言就是慕汐灵乃国色天香的人儿,进了宋府也别指望过上好日子了。 对此张恩慈全然不屑,再得三天,就传来宋家庶出的五公子要出家三年祈福的消息。 宋成远一个庶出子,恶名昭彰,竟也有福气代他张家常伴佛前? 京城里热热闹闹的谈论了好几天,张恩慈果真手段非常,也不知她暗中是如何活动的,宋成远这一去就是三载,等他回来,众人早就忘了此事,而莫要说三年,就是三天,三个时辰,都可能横生变数。 总算,她为她的宝贝女儿将此事拖延下来。 汐瑶在梨香苑里养伤,听了这一说后,倒觉得那宋成远这次是得益最大的,虽他名声不好,但胜在敢作敢为,只消稍加磨砺,再长几分脑子,日后能成大气也说不定呢? 等他归俗回来,身份地位都不同了,倒是只怕慕汐灵想嫁他,他都要掂量下那门亲事对自己的仕途有益可否。 除却此事,京城中热议的当属圣驾南巡。 六月初六,皇上将携后妃与多位亲信大臣,皇族子嗣和大祁出类拔萃的年轻俊杰们,自国都燕华,行官道南下。 这是天烨年间圣上第一次向南出巡,重在体察多年来休养生息的成果,朝中上下,近来皆为此事忙碌。 但伴驾而行的皇子就有四位,加上九公主和定南王世子,此阵仗已不容小视。 沈家得沈修文从旁,盛宠一时,慕汐瑶作为此行唯一的臣子女眷一道跟随,更让人忍不住猜测,南巡的路上,皇上是否会为她赐婚? 才子宴后,她的归属越发扑朔迷离。 汐瑶前生不曾伴驾南巡,但心里也有个印象,总而言之,耗时将近四个月,一路平顺妥当,没出什么差错,对她们这些伴君左右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而待八月间前往烟雨城,皇上在沈家逗留半月有余,便在那是,她的外祖父向朝廷捐了三百万两黄金! 若钱财能消灾,折损些也无妨罢。 转眼五月已然过大半,春色褪去,盛夏袭来,这天早早的,汐瑶带着四婢乘了马车,往幽若寺去…… …… 还有整十日就要离京,汐瑶始终记挂着陈月泽。 前世的她只喜将自己困在深闺,就是才子宴都缺了席,根本没有伴君南下一说,此番她无论她准备有多充足,到底是与上辈子不同了。 变数难料,她必须要为自己和慕家早做绸缪! 去到幽若寺,庙中的诸位大师们刚做完早课,一位小沙弥领了汐瑶去后院早就准备好的静园,打眼看去,陈月泽便坐在杏树下的石桌边。 这天他穿了一身月华缎的锦袍,窄腰上束革带,尤显身形,下身是时下最流行的大口褶裤,黑靴沉沉的落在地面上,沉稳而有力。 他在后脑扣了镂金镶玉的发饰,将那墨发高高竖起,站在院门口只瞧一眼,都觉那人精神奕奕! 汐瑶顿步片刻,才笑着走进去,一边说笑道,“这是谁家的公子,俊成如此,不知可有娶妻?” 闻她调侃,陈月泽回过身来,时逢阳光初绽,金色的光芒隆在他温和柔软的俊庞上,他眯起眼回她一笑,“慕小姐还不知鄙人家昕夫人眼光刁钻,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倒是慕小姐可有为自己考虑,此次南下,更看中哪位皇子呢?” 皇上将慕汐瑶带着南下的用意,连傻子都知道,她那份荣宠,是用她祖父与爹爹的命换来的,着实不易。 而陈月泽四两拨千斤的说她,更有另一重意思。 才子宴那日,闻皇上宣她上前听旨,他都在暗中为她捏了一把汗,最怕的就是她抗旨拒婚,丢去小命。 两句话的功夫,汐瑶已经走到陈月泽对面落了座。 “你不用对我旁敲侧击,爹爹才去不久,皇上不会那么快下旨赐婚的。” 且那旨意在何时,她早就知道。 “倘若那天没见到你浑身发抖,小脸惨白的模样,许你今日还能把我糊弄过去。” 陈月泽为她倒了清茶,似闲谈那般说来,想想都自觉好笑。 他早就想寻个机会说教她了,奈何她成日在慕府呆着,连面不露! “明明是个怕死的,为何要忤逆圣意?此次南下,皇上有意将几位皇子还有定南王世子带在身边,随行的臣子女眷就得你一人,当中用意不言而明,你的夫君他日就算不是人中龙凤,也定位高权重,再差都是定南王妃,你还有何不满足?” 抬眸,汐瑶挑眉反问他,“你觉得我慕汐瑶是喜攀附权贵,贪恋荣华之人?” “可你没有选择,莫要说你的婚事,就是你的性命,都只凭天子一言。” “那如果皇上要赐婚于你,让你娶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子,纵使那人儿乃天资绝色,倾国倾城,你可愿意?” “……” 陈月泽哑口无言,只得瞪大了眼看她。 汐瑶得胜莞尔,再道,“只因她不是绽在你心中的那朵白莲,你自然不喜,那么你可明白我心中感受?” “好了,我说不过你,你是个主意大的。” 励志要到河黍边疆保家卫国,上阵杀敌的陈公子,自来在那口才上就不卓越,他干干脆脆的认输。 喝了一口只有幽若寺才能饮到的清茶,汐瑶惬意一笑,晒着清晨的暖阳,面色中露出舒爽。 陈月泽看她神色平和,气色也比早几个月好了许多。 想起那个张恩慈,还有前些时候她二人冲撞出手的传言,来时本想问个仔细明白的,可这会儿瞧她笃然自信,索性懒得问了。 如今的武安侯府嫡小姐,厉害着呢! 眼下她要随驾南巡,而他自己也要前往辽阳河黍,这一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了,京城中,也只有一事唯他牵挂…… “月泽,你可是一直钟情星儿?” 冷不防,汐瑶突然一语,将陈月泽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脑子里正浮出那女子的倩影,旁边的人便如看穿他心思一般,直白的问了出来。 正是他往嘴里送茶,出神之余,再被慕汐瑶一吓,就被那口茶水呛得咳嗽不止,眨眼就脸红到了脖子根。 “你……你……” “莫急,顺平了气再说话。” 汐瑶拿出丝绢递给他,让他擦擦洒在身上的茶渍,道,“我与你自小一同长大,你的心思,我还是能看透几分的。” 陈月泽将此事藏得极深,就是平日在国子监,明着和袁洛星保持距离,暗地里那视线却总离不开她,若非汐瑶和他青梅竹马,哪里看得出端倪? 他马上要去从军,一走少说三、五年才能回来,心里自是牵挂着那人儿。 可是…… 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对汐瑶,陈月泽亦不隐瞒诸多。 “我原想请求父亲与母亲允了我的心意,前往袁府提亲,可你知道,我是去参军,战场上刀光剑影,生死难料,我怕哪日不小心就……” 他话说到此,更摇了摇头,显出茫然之色来。 “平日相处,我自觉星儿对我也是有意的,可是我怕若这门亲事真的定下,而我又回不来,岂不辜负了她?可我又担心待我立下战功,回京那日,她已嫁作人妇,汐瑶,你说我当如何?” 见陈月泽神情几变,眉宇间尽是为情所困的苦恼,汐瑶心里叹他太痴,只求此番能帮他消除这情劫吧…… “你真想知道我的想法?”她问,全然没了玩笑之意。 若她没记错的话,即便她今日不提此事,陈月泽最后也还是会在离京前说动陈国公与大长公主,而后被袁洛星断然拒绝,沦为京城笑谈。 汐瑶与他青梅竹马,亲如兄妹,岂能坐视不理? 陈月泽见她神色肃然,加之连日来饱受情愫纠缠,此时红颜知己就在眼前,不与她说个痛快,只怕他人不知何时就被自己憋疯了! 放在石桌上的手握成了拳,他犹豫再三,才道,“我想听你真心所想。” 汐瑶勾唇莞尔,看他的眼色忽的变得成熟起来。 这眸色让陈月泽顿感陌生和不解。 分明她还小他几岁,可偏又让他觉得,汐瑶在顷刻间看尽繁华变迁,历经沧海桑田,那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就如迟暮老人在望一个涉世不深的懵懂少年。 为何她要如此看自己? 不,或者应当问,为何她会露出这般神情? “我只能说,星儿并非你想象中那般模样。”汐瑶没有明着道出,因她知道,光是说,眼前这痴情人是不会相信的。 “你知她在我心中是何模样?” 陈月泽有些急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饶是同汐瑶自小一道长大,他哪儿容得人诋毁他的心上人! 汐瑶将眸光移过他,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最后定在那墙院转折处。 那处是建造厢房时留下的空隙,与墙院有小段距离,藏个人是勉强可以的。 “若你不信,我可证明给你看。”她对他示意道,“你藏到那里面去,待会儿星儿会来,不过先说好,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能出来。” 闻言陈月泽立刻蹙眉起了顾虑。 他看看那院墙和厢房外墙的距离,再瞧瞧自己的身形,觉得好似能塞进去,可是和汐瑶一起设计星儿,套她的话,他躲着偷听,又非大丈夫所为,但仔细探究一番,他着实难耐! 见他扭捏迟疑,汐瑶激他道,“瞧你那点出息,还是妄想上阵杀敌的人,连这都不敢,他日你如何保家卫国?” 陈月泽被她说得一阵僵笑,起身便要照她所言藏去。 走了几步,他又转身问汐瑶,“今日你约我来此就是为了这件事?” 要是从前,陈月泽相信慕汐瑶是个愿意为人排忧解难,善解人意的女子,而今呢? 她事事都在心底打响了算盘,精明的让他瞠目结舌。 “我可没那么好心。”汐瑶果真没好气的说道,背对了他,自斟自饮,神情更是自若,“不替你解了心结,我也不放心将自己的事托付你去做。” 但见她一派从容,对事事拿捏在心头,笃然有数,陈月泽忽而觉得自己差了女子一大截。 “慕汐瑶,我真是服你了。” 汐瑶淡定饮茶,眸中透出一丝凉薄,“你莫要服我,只待会别怨我就好。” 陈月泽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权当她帮着自己设计闺中好友,到底心里还是有几分愧疚。 罢了,他不做多想,藏进那墙院中去。 …… 汐瑶不知袁洛星是何时起了凡事要与自己争较高低的心。 可上辈子,她费尽心机入宫为妃,迫丨害四婢和张嬷嬷,还有自己腹中未成型的孩儿,最后终于入主中宫,成为大祁万民敬仰的皇后。 所作所为,就是此生都无法让汐瑶理解。 她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母亲早逝,爹爹战死,她慕汐瑶无依无靠,与祁云澈成婚,也只是一颗助他登上皇位,暗护他的棋子。 她何德何能被袁洛星视为一生劲敌,且是非要将她置于死地,才方罢休? 这辈子她要忙着洗清慕家将来所受的不白之冤,更要为自己盘算,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陪她玩这些伎俩? 斜目用余光扫了眼委身藏着的陈月泽,汐瑶暗自叹息。 是她们对她不仁在先的…… …… 不多时,袁洛星便从那院门外跨了进来。 “汐瑶姐姐今日怎想约我来幽若寺?既然约了,也不叫上我一道前来,自己都到了半山腰,才想着使下人来知会我,害得我匆忙赶来,心都比平日跳得快些!” 说着撒娇的俏皮话,她站到汐瑶身旁去,并未急着坐下。 她今日特意穿了身粉色的纱裙,乃是京城里现今最流行的样式,裙裾像是盛放的荷花,缓缓行步都能荡出飘逸柔美的弧度。 而她的发饰梳得很是别致,配上猫眼石的金簪,还有与之匹配的花鈿,那双眉眼一笑起来,饱满的卧蚕随之凸起,一个活脱脱比花还娇艳俏丽的美人儿便端立在眼前。 她有心让汐瑶欣赏自己那身衣裳,若是能说几句夸赞她的话,就更称她心意了。 抬眸望了她一瞬,汐瑶并未夸赞她,反而露出忧虑神色,仿似心中千愁万绪,不知当如何讲起。 “姐姐,你怎么了?”袁洛星微有一诧,再左右四下里望,“月泽哥哥呢?怎没见他来?” 听她问起,汐瑶脸色更加凝然,竟深深叹息起来,“他……刚走。” 刚走? 袁洛星遂往院门那方向望去,心生疑惑。 她刚来,他刚走,怎会没有碰到? 若陈月泽走了,那她还来作甚? 还有慕汐瑶今日的反映怎那么奇怪? 见她张望过去,汐瑶不动声色道,“星儿,我有一事想与你说,唉……” 她又叹了声,眉间隆起道细细的褶子。 听闻陈月泽已走,袁洛星虽心里感到失落,但面上却未有显露,再见汐瑶愁云满面,忙坐到她身旁去,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贴心道,“姐姐有什么烦恼便告诉星儿吧,也许星儿不能为姐姐排忧解难,可说出来总比揶在心里要好。” 反手握住她,此刻的慕汐瑶全当袁洛星是自己的闺中密友,真诚的对她吐露心事道,“方才月泽他……他向我提亲了!” 言毕,汐瑶感到与她相握的那双手忽的一颤! 再看袁洛星此刻的神情,僵如木偶,惊若石雕。 是觉得自己输了吗? 不止今日要她输,明日,后日,哪怕是将来的每一天! 但凡袁洛星想与她慕汐瑶争抢的,她都不会让她如愿以偿! 莫怪她太狠。 前生的痛,至今难忘。 袁洛星,既然你要与我争个高下,我就让你一并尝尽我所受的种种割肉剜心之痛! 王爷们陪你喝个小酒啊……(万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本想着我下月要伴驾南行,月泽也要前往河黍投军,他这一去,我们几个少说也要三年才能再相见,我便想借着今日到此小聚一道,却未曾料到……” 汐瑶慢条斯理的说着,全不顾袁洛星已然僵硬难看的脸色,这时的她就如真被那突如其来的感情困扰的女子,只想与自己的好友倾诉一二丫。 欲言又止,愁眉不展,浓密而纤长的眼婕微微垂着,随着她说话而呼扇出为难的弧度。 袁洛星一颗善妒的心被她玩弄于五指间,话便只说一半,剩下的任由她自行思索,抓心挠肝的暗自纠结。 默然良久,清风阵阵寺院中,一声洪亮的撞钟声响起,但见她僵滞的脸孔忽的回过神来。 抬起头,四目相接,汐瑶眉眼间千愁万绪,瞧着便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媲。 “然后呢?”隔了小会儿,袁洛星故作平静的问,“月泽哥哥是如何同姐姐说的?全京城都晓得姐姐的婚事由皇上做主,难道他想央大长公主进宫为你请旨赐婚吗?” 大长公主与皇上一母同胞,是皇上自个儿的势力之一,倘若汐瑶嫁给陈月泽的话,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是极好的。 只不过…… “我不知。”摇了摇头,汐瑶凝着眉道,“星儿,你可知道我从未想过和月泽会有什么,我们是青梅竹马,我当他如哥哥般看待,忽然听他提及,我毫无准备,好慌张……” 捂着心口,她演得倒入木三分。 “姐姐慌张什么呢?”袁洛星强挤出一丝笑来,宽慰她道,“我倒觉得姐姐得月泽哥哥喜欢是件好事,大长公主与皇上有那重密不可分的血缘在,皇家的恩宠是少不了的,二来若皇上在诸位皇子中为姐姐指婚的话,宫闱争斗就必不可少了。” 自然,虽得知陈月泽钟情慕汐瑶,袁洛星当即便觉得受到了挫败! 而转念再细细思索,才子宴皇上下旨南巡前,离圣驾最近的可是云亲王! 大祁的皇子自来最喜追逐权利,故而婚姻大事多推到在花信之年才真正定下,那迎娶正妃,也必定精挑细选,对自个儿地位巩固有帮助的。 从这一层考虑的话,她袁洛星出生大祁三大家族之一,又为嫡女,婚事方面,娘与爹爹自来不曾对她诸多隐瞒。 她早早的便知道,将来自己的夫婿必定是众多皇子之一,并且还一定是皇位有力的竞争者。 而她,也有戴上凤冠,母仪天下的机会。 为此,她仔细暗中思量权衡过一番。 如今争得最凶的,当属祁煜风和祁明夏,瞧着今后做皇帝的可能性也比其他几位更大些。 袁皇贵妃是袁洛星的亲姑姑,对表哥祁煜风的为人,她有几分了解,也自知是内定的煜王妃人选之一。 可是爹爹说了,这皇储的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清楚。 袁家鼎立支持煜王做太子,和皇后一派便只有敌对的份,嫁给祁明夏的可能性微乎极微。 自然,若祁明夏将来君临天下,也必定会娶一位袁家的女子为妃,以作安抚,若是她入宫,后位就要看她手段了。 不过这是后话,可暂且不想。 大皇子已公开放弃皇位,祁成昊与祈裴元论母妃地位和身后势力,都可以排除了的。 十二皇子祁璟轩在才子宴上封了亲王,多年来随国师游历诸国,为人亲近博学,母妃系出名门,尊贵无比,皇上传位于他也有可能。 祁云澈虽母妃身份不明,但这么多年来,皇上说不上忽略他,对他也不曾亏待过。 加之当年他是被皇上亲自接回皇宫就立刻封了王的,这点相当值得推敲。 袁洛星是个心里有数的,她将来最差都能做个王妃,对陈月泽自是看不上。 平日在国子监与慕汐瑶暗中较劲争抢,不过玩个趣味练练手罢了。 真要让他娶自己,她定宁死不从! 至于慕汐瑶呢? 最初母亲让自己与她多亲近,是为武安侯府手中的兵权,还有两代武安侯承蒙的圣恩。 现如今慕汐瑶孤女一个,她本为了不被人看低,才勉强与她佯作从前那般要好,心里早就在嫌恶了。 得知皇上要为慕汐瑶赐婚时,她心里已经暗自吃味许久,再加上这次南巡,伴驾的同辈里,最差的都是定南王世子,袁洛星多怕被这无依无靠一穷二白的女子沾了便宜,抢了她的未来的夫婿和地位荣华! 虽听到她亲口说陈月泽表白心迹,袁洛星不是滋味极了!可一旦想到将来,她又抒怀不少。 倘若陈月泽心仪的是她,大长公主向皇上请旨,没准她这辈子就只能做个陈国公夫人…… 所以算下来,慕汐瑶倒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想通其中关节,她不自觉提起嘴角,自作聪明的抒怀一笑。 全然不曾发觉,在她为之‘排忧解难’的说完后,听的那女子根本没接她的话。 汐瑶只不动声色的淡淡望着她,刻意留了空隙与她思量清楚。 见她露出那样的表情,汐瑶眸光流转几许,这才接着用惆怅的语气说道,“你说的未尝不是个道理,可你也知道,皇上下旨准我随驾南巡,当中除了永王、煜王和明王三位,剩下几位年轻的王爷都要伴驾左右,再加上定南王世子……” 话说到这儿,她刻意顿了下,埋首下去,似有羞涩,再抬手抚弄耳边的碎发,举手投足,尽是女子柔媚娇羞。 那脑海里不知在消想些什么不得了的事了,望那神情,更仿似有些深陷于其中! 袁洛星随之一怔,心都跟着她那微小的变化变得忐忑起来。 下意识的,她想尽快结束这对话,然而还没等她出言阻止,汐瑶就再道,“我也能明白皇上的意思,你知道的,自我爹爹去后,武安侯府便已有了没落之势,而我左右没有兄弟姊妹,为今只盼能嫁个有权势的夫君,今后也有依靠,承蒙皇上眷顾,对我慕家用心良苦,我怎能辜负皇恩?” 她这一反问,袁洛星更觉惊心和威胁! 哪里想到那看着柔弱好欺的慕汐瑶,竟然还有颗攀附权贵,痴心妄想做凤凰的心? 而今她有皇上撑腰,要在诸位皇子中择个佳婿实在太容易了! 这还是名正言顺,奉旨成婚! 假使哪位皇子不愿意,也只能憋在心里,尊崇了皇上的圣意,将她娶回家供着。 袁洛星的脸就像那暴雨倾盆前的天色,黑色的乌云厚重的积压着,狂风都吹不散! “星儿,我这么说,你可会觉得我太过趋炎附势?”慕汐瑶小心翼翼的问她。 “怎么会!”袁洛星连说话的强调都有些不稳,脸容更错愕无比。 她极力掩藏着内心的顾虑,思绪飞转。 勉强维持着对汐瑶假装出来的姐妹情谊,安抚了自己片刻,又思索片刻,才道,“姐姐为自己多加考虑并非什么不对,只不过依星儿的拙见,月泽哥哥倒不失为良人之选,他乃陈国公府嫡长子,亦是皇亲国戚,自然,与皇子们没得比较,可姐姐想,就算姐姐得皇上指婚,做了王妃,且不想是哪位皇子,这自来皇权争斗,惨烈至极……” 她讲到这里,杏眸四下转了一圈,警惕的将周遭环顾了一道,凑近汐瑶细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姐姐不怕被卷入其中,白白丢掉性命么?” 闻言汐瑶好似惊了一惊,脸上的愁云登时散尽,又被那话中厉害取而代之。 她怕,她怎可能不怕?! 袁洛星的话虽出自私利,倒句句说进汐瑶心坎里去了。 前世她便是做了颗棋子,才被皇上赐婚嫁与祁云澈,今生她断不能再往那火坑里跳。 又是沉吟半响,袁洛星再度抓住汐瑶的手,对她恳切道,“姐姐,月泽哥哥为人性情如何,你我心中清楚,他对你一往情深,你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若实在放心不下武安侯府,将来多生养几个孩儿,过继一个继承武安侯衣钵,大长公主和陈国公必定也会体恤应允姐姐的!” 呵…… 听她说到这里,汐瑶便在心里乐了起来。 心说这袁洛星到底当自己聪明过人,还是真觉着她是个傻子,随心所欲的糊弄呢? 这种馊主意都说得出来,那大长公主是多要脸面的人,入了陈国公府就是陈家的人,哪里还有自家长媳时时惦记着娘家的道理? 想罢她配合的赞许点头,道,“我原先还怕你看不起我,待我说出顾虑,得你真心为我排忧解难,这份感激,我心里会一直存着的。” “姐姐说的是什么话。”袁洛星摆出不与她见外的神色表情,加重语气道,“你我相识多年,若连这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姐妹’!倒是不知姐姐心里可有了主意?” 在这件事上,她想得迫切。 只觉着自武安侯府去后,慕汐瑶是有了些变化,但论心思手段,还是敌不过她的。 最好今日能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下,撮合了她和陈月泽,那袁洛星便可高枕无忧了。 得她示意亲切,汐瑶心暖,垂首一笑,“我也不知道,容我回去想想吧,不过……” 她抬眸来瞧了袁洛星一眼,面上再露出抹不自在。 “其实若不得月泽今日同我表白心迹,我还以为……还以为他一直钟情于你呢!” 这话中有自顾的猜测,实则本意是汐瑶对她的试探。 袁洛星完全以为自己能够左右汐瑶的心思,哪里知道她自踏入这院子,已经被设计了。 而彼时,揶在墙根里的男子,心突跳得厉害非常。 他等的那个答案,近在咫尺。 “姐姐怎么会如此想?”袁洛星不可思议的冷声笑道,语气里更有刻意的疏离。 仿佛把她袁洛星和陈月泽凑成一对儿,那是多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没有吗?”汐瑶接着装傻,“可我倒觉着你二人总是在一起,连谈笑间都尽是默契,只没说穿那一层意思罢了,有好一阵我还想着少与你们一道,免得做了那不识趣的人,还……” “汐瑶姐姐!”不容她再说下去,袁洛星急得连忙打断她,精致的五官只差没拧在一起,“你可别再说了,我与他没可能的!” 她将头撇开,恼火的望着某处,当真是急了。 她怎可能嫁给陈月泽? 她是要做皇后的人! “怎会没可能?”把她明显不对的情绪视若不见,汐瑶继续道,“你也说了,月泽是如何的性子,你我二人心中有数,他自来温和,待人宽厚,必定是会心疼妻子的,再者他马上要到河黍军营历练,等立下战功,必定加官进爵,那也是一门荣耀。我记得有一年国子监的中试,你抚琴,他吹箫,你们琴箫和鸣,简直羡煞旁人,而你又是袁家嫡出之女,论身份地位都比我高贵许多,品性相貌更不再话下,故而今日得他表白,我当真吃了一惊,总觉着你才是他心里那个……”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终于,袁洛星暴躁的打断汐瑶心中那‘美好’的遐想。 她怒气冲冲的从石凳上腾起来,厌烦道,“说那么多飘忽不实的话作甚?你都知道我袁洛星乃袁家嫡女,所嫁之人必为人中龙凤,既然那陈月泽喜欢你,你觉得他好,索性嫁他便是,硬要将我与他扯上几分关系,是有心来挤兑他没将我看上眼么?” “我、我没有!!”汐瑶也随她站了起来,抓住她慌慌张张的解释,“你莫要生气,我并非说你不好,若我是男子,也定会钟情于你的。” 袁洛星冷哼一声,只甩开她的手,转了半身,气恼的与之背对。 此刻在她想来,慕汐瑶蠢笨如猪,别说做她的姐妹,就是跟在她身后做个侍婢,她都嫌她不够格! 陈月泽竟然看上了她? 就算袁洛星没想过要与他有什么,心里那口气怎咽得下?! 瞧着那发作不得的身影,汐瑶忍不住趁此机会露出一笑,斜眼瞥了瞥陈月泽的藏身处。 不得她这一试,谁会想到袁洛星是如此不屑他陈国公府的大公子呢? 既然已经至此,她不介意让他伤多一些。 也只有伤到最深,最痛,最麻木,才会忘了这情,忘了这本不该中意的无情人! “星儿……”汐瑶伸手去触碰她的肩头,眼色中荡漾着惴惴不安的涟漪,试探的问,“你吓到我了,我从没见你起成如此过,你……真的生我的气了么?还是……” 眸中软弱的闪烁顿时不见,汐瑶尖锐的望着袁洛星那找人疼爱的玲珑背影,巧笑嫣然的问道,“其实你本就是心仪陈月泽的呢?” 蓦地—— 袁洛星倏的转过身来面对她,眼睛里灼烧着无法平息的火焰,扬声失控的叫喊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慕汐瑶我告诉你,我才不会看上那般出身的人,我的夫君定是皇子的其中之一,别以为你有皇上指婚,就能做王妃,甚至是未来的大祁皇后!陈国公府的夫人,再好能好过亲王妃?!再说他马上要去军营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另当别论,你识相点,少跟我胡言乱语,如若不然——” 到这步,汐瑶懒得再演,有恃无恐的扬了眉,眯起眼淡声问,“你当怎样?” 就是这瞬息之间,慕汐瑶不再遮掩她自身本色,清冷的脸孔只得自若从容的色彩,别说站在她眼前的是袁洛星,就是滔天巨浪滚滚席卷而来,她亦无惧。 袁洛星被她逼出来的心里话,已经足够将陈月泽伤得体无完肤。 她那么恶毒的女人,那么不知好歹的女人,怎配他喜欢?! 这份全部收敛的泰然和愤慨,忽然让袁洛星觉得,自己在慕汐瑶的眼中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她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那么方才的种种表现又算什么呢? “你……”袁洛星不确定,同时更生出后怕。 如果之前统统是慕汐瑶在演戏,那么这个女人岂止‘可怕’能形容? 还有她所做这一切,是想给谁看? 脑中登时晃过陈月泽的身影,她更是一惊! “我?”汐瑶再赠她一抹浅笑,“怎么了?” 转身坐回石凳上,拿了茶于自己喝,在袁洛星满眼怀疑错愕的注视下,她才平静说道,“妹妹刚才还劝我不要参与到皇子中的争斗中,说得如个火坑般骇人,怎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要急着往下跳?” 侧眸扫过去,汐瑶笑,“还是妹妹觉得,姐姐我不配跳这火坑,只能与陈月泽为伴,你就这般看不起陈国公府么?” 她这一记眼色,极淡,极轻蔑。 其中想要传递的意思更加清晰。 她好像就是在同她说:你袁洛星算个什么东西? 若换做从前,袁洛星必定气焰嚣张的回击。 可今日这一遭她措手不及,总觉得自己被慕汐瑶算计了,而且更让她不安的是,也许……陈月泽此刻正在某处听着她们的说话,甚至连她的表情动作都看在眼中! 想到这里,她更是背脊发凉,不敢再继续深究下去。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心里止不住的恐慌,乱了阵脚,袁洛星手足无措,丢下这句话之后,回身落荒而逃。 看着她狼狈的身影消失在院外,汐瑶送到嘴边的茶却没兴致再饮。 也不知前世是袁洛星后来心性成形才奸恶成那般,还是她本就如此不堪一击? 今儿个汐瑶三言两语就让她原形毕露,反倒越发瞧不起前世软弱无能的自己了。 她反省得紧,吹着清晨怡人的风,自顾自的出了会儿神,罢了想起院子里还有一人,便道,“出来吧,已经走很久了。” 这话说罢之后,差不多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陈月泽才来到汐瑶面前,耀阳都遮不住他铁青的脸色。 汐瑶只与他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淡淡移开视线,容他自己整理。 却忽听陈月泽哑了声,从喉咙里溢出苦笑,道,“我都不知道是该先惊叹你与从前极不同过分聪慧,还是该先自怜从未被心上人看入眼的伤情。” 伤情? 为袁洛星? 有这必要吗? “她与你想象中不同,就算真让你娶了她,你也不会得到你期望的快乐,早点洞悉实情,从中解脱出来,我觉着不错呢。”汐瑶的话本也没有开解他的意思,倒像个老者在感慨自己曾经所经历的种种。 那些遗憾,错失,值得珍惜的不曾守好,不值付出的却一再执着。 人总是如此,诸多借口,不过为求一念心安。 本性就是自私的。 陈月泽往她身边坐下,眼前脑海挥之不去的都是袁洛星刚才的说话,故而人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汐瑶瞥他一瞬,问,“需我安慰你吗?” 她自己是个过来人,这情爱之事,若旁人能说得通,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人了。 陈月泽回眸与她相视,问,“我只想知道,若你对我无事相托,你会让我知道这真相吗?” 如今他认识的慕汐瑶,与从前大不相同。 难道这不是她对自己的试探吗? 陈月泽有点不敢想。 汐瑶对他勾出一笑,半开玩笑的道,“你对袁洛星看走了眼,可莫要迁罪于我,我有托于你是早就说了的,就算我此刻肯定的告诉你什么,我的为人如何,你自己心里也有判断,我又何须多言?” “汐瑶,你真的与从前不同了。” 那样的改变,连他这个自小与她一道长大的人都为之惧怕。 “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我会改变诸多吗?” 陈月泽合眸深深沉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来,问,“缘由为何?” “那可信我?” 陈月泽得她一问,反笑起来,“方才你还让我自己判断,你不说出来,我该如何判断?” 汐瑶冲他挤眼,又不得不露出佩服之色,“倒是我小看你了,还以为袁洛星能让你溃不成军。” “不过无论如何,我要托付你的事,只有你能做,我只能放手一搏。”为了消除他的顾虑,她又迅速道。 然后用手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写下八个字:河黍张家,密谋造反。 汐瑶再问他,“你可信我?” 只这几个字,陈月泽才恢复少许的脸色登时一沉,挥手便将面前的茶打翻,将那字淹没了去。 转而,他再蹙眉看向汐瑶,深眸中费解,怀疑,焦虑,复杂流转,不得其解。 汐瑶知道,事关重大,光是区区字,饶是她与陈月泽青梅竹马,也不足以让他信服。 “是我爹爹对我说的。” “武安侯?” “没错。”汐瑶点头,抬首远望,似在回想般,说,“我也不知爹爹缘何会怀疑,可我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加之这些日子我都住在慕府中,对那位新进门的姨娘试探诸多,所以我才会如此肯定。” 说起武安侯,那曾是陈月泽心目中憧憬的大英雄! 凛的话一言九鼎,在大祁威名远播,他自不会去怀疑。 那张氏家在河黍势力极大,这次他去从军,都要在其麾下听其军令历练。 再想自从武安侯战死,汐瑶便开始忙着打压张氏,做出连串与她从前性情完全不同的事。 若真如此,那么她所有的变化就都说得通了。 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加能让人为之惊觉震撼! 况且,他的青梅也不可能拿这么大的事来说笑戏弄他。 沉默了许久,这院中宁静致远,连谁的气息都被风吹散了,只剩成荫的树叶沙沙作响,人心,汹涌起伏,久久难平。 “汐瑶,我信你。” 闻声,女子红唇浅浅上提,勾出安然的弧度。 …… 虽幽若寺乃慕家私庙,但隔墙有耳,汐瑶也不便与陈月泽说太多,只那寥寥数语,他也该明白到了河黍,要做些什么。 两人又在院子里坐了会儿,各自沉淀着心事,消磨到巳时才起身打算离开。 到了寺庙正院,才见到一个穿戴不俗的小厮正站在树下阴凉处,急急的来回踱步。 他见汐瑶与陈月泽一齐走出,面上一喜,忙上前作着礼,急说道,“给陈公子、慕小姐请安!小的乃长公主府上家丁,我家公主今日特让小的前往慕府接小姐到鸳墨阁一叙,后又得知小姐已来幽若寺进香,小的急忙上山来寻,可那位玄林大师却不给通传,只容小的在此等候,小姐可算出来了,请快快随小的下山吧!” 直接打发一个小厮去慕府接人,的确是祁若翾才会有的行事风格。 不过才将解决了两件大事,这天晌午都没过,汐瑶忽觉自己也算个忙人了。 即便不得二叔母体谅,至少这世上,还有她祁若翾与她做个伴。 而陈月泽就没那么轻松了。 刚得知了个天大的秘密,他放心不下,便执意要陪汐瑶一同前往。 一路下了山,来到沁湖边,直到老远见祁若翾就站在那阁楼顶层的窗边盼望,才消除心中戒备,和车中的人儿招呼了声,策马离去。 收拾了袁洛星,又得陈月泽答应相助,汐瑶心情甚美。 回想之前那小厮的话,说自己是早就赶来了,只因玄林大师阻拦,才没有进那院中去叨扰。 这又不得不让汐瑶多加揣测,总觉着这位叔公是知道些什么的。 可他已是个出家人,不问世事多年,有些关系拿出来用罢一次,就再不能用第二次。 所以她只能在心中有个数,不能点得太透,否则丢了这相助也罢,兴许还会让有心人牵累了她慕家这位叔公。 想着这些时,便听陈月泽在外恍若寻常的道了句‘我回了,你与长公主聚吧’,便是一阵远去的马蹄声。 她掀起车帘往外看去,便得见一片湖光美景,伊人藏于不远处的阁中,亦是瞧着她了,便巧笑嫣然的冲她挥手。 …… 鸳墨阁乃京城一雅地,就座落在杨柳摇曳风光秀丽的沁湖边上。 因那小阁乃已故太后下令修建,长公主会约汐瑶在那里见,倒也不稀奇。 盛夏时节,坐在阁中纳凉饮酒,嗅风中清爽,自是件妙极的事。 已是五月间的天,翠绿的沁湖中,散落着许多大小不一的龙船,从船中又依稀飘来琴声歌声,还有那阵阵笑语声。 万丈金芒,映照在涟漪不断的湖面上,大祁的太平盛世,无需描绘,便呈现于人眼前。 只,若不得张家图谋不轨,不得人心做鬼,不得你争我夺。 这天下在汐瑶的心里,才是真真正正的太平吧! 下了马车,汐瑶迅速将那几许惆怅挥散得一干二净。 既然长公主邀她来此处赏玩,岂能愁眉苦脸的扫兴? 让她万般没想到的是,当她随着阁中女眷行入第五层,绕过竹屏,见到的人除了祁若翾之外,还有另外三位来头大得吓人的! 格内布置得闲雅舒适,长形的通间,中间用竹屏隔开,里间是没有座椅的,用最坚硬的竹,垫出高约两尺的平台,台上再放长长的矮桌一张,上面美酒佳肴,摆得不见空隙。 而来到此处的人,需脱了鞋子,坐在平台上,方才能围着矮桌,一边欣赏旁边窗外的湖光景致,一边享用。 盛夏酷热难耐,可阁内竹台丝丝沁风,自能使人凉爽。 若只有祁若翾的话,汐瑶定想也不想就脱了鞋子往那竹台上坐了,让她躺着打滚都行! 可今日这一番是在闹个什么啊? 祁璟轩在也就罢了,他和长公主乃一母同胞,一道跟来不稀奇,况且他性情开朗,也好相处,和他同处一室,汐瑶也不会觉得窘迫拘束。 但……那浑身散发阴冷之气的煜王,还有坐在他对面自若饮茶的明王呢? 这水火不容、斗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两兄弟,竟然同处一室? 还一起来这里小聚闲饮? 她慕汐瑶还有幸能够参与其中?! 只看了那么几眼,当真把她给惊得立在原地,半步都挪不动了…… 她今生最不愿意和皇亲国戚扯上关系,尤其这些个皇子们。 老天似有心同她玩耍般,非让她与之纠缠不清…… 祁若翾坐在方才与她打招呼的那道对角的窗边,懒洋洋的倚在一只孔雀蓝的金丝大枕上,眯笑着玩味汐瑶脸上的震惊。 刚封了亲王的祁璟轩热情的和汐瑶招呼,“可把你等来了!快来坐,今儿我们可都是沾了你的光,才能一品鸳墨阁的好酒呢!” 沾了她的光? 她何德何能啊…… 汐瑶连傻笑的力气都没了,真想晕死过去作罢! “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吧。”跟着说话的是祁明夏,他话语不温不淡,但不难听出个以礼相待的意思来。 往日不管在宫里宫外,他虽和祁煜风斗得狠,不过名声可要好多了。 ‘谦和有礼’、‘温文尔雅’,都是人前常用来形容这位非皇后亲生,却又由纳兰皇后一派鼎力支持的明亲王。 更有大臣将他和太宗皇帝的胞弟贤王相提并论,为其博个‘贤德’的美名。 汐瑶是被祁明夏威胁过的,才不会被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假象迷惑! 她还没在心里腹诽够,忽然感到周身一冷,双眸不自觉往那方向移去,就见祁煜风面色寡沉的盯着自己…… 煜王是出了名的阴损毒辣,被他看一眼怕是要折阳寿的! 这会儿他似乎也从汐瑶脸上看出些什么,转而冷森阴邪的瞥出一笑,揶她道,“不敢?” 汐瑶怔怔然,顿时觉得武安侯府的脸都被她在这几个眨眼间丢得一干二净! 来都来了,她有什么不敢的? 有祁若翾在这里,还能容她这两个逞凶斗狠的兄弟把她吃了? 再说她最不愿意见的那个又不在,她何惧?! 刚想罢,再听身后有脚步行近,继而停在她身后,接着脑袋顶再响起祁云澈无澜的沉沉话音,“来了?” 汐瑶彻彻底底后悔之前没在幽若寺上一炷香! 来了? 你等我??? 我和你不熟!!! ————————————————亲妈若鸢碎碎念。 在这里重新交代更正下更新时间。因为若鸢是个上班族,所以文文平时每天保持6000字更新,不会断更,通常每天晚上12点半更。如果要遇到加更,像这两天每天万字,就会晚一些发出来,亲们可以第二天起来再看。最近系统抽风,大家送的各种道具不能及时显现,不过请大家放心,若鸢在后台都能看见,谢谢你们-3-。 你的心意,我受了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祁若翾与祁煜风同岁,都为天烨五年生。 在整个平辈的皇族中,没有太大的利益牵扯,又能让他给几分薄面的,除了大皇子之外,也只有长公主一人。 今日鸳墨阁中聚集了那么多皇亲国戚,显然祁若翾别有一番用意。 汐瑶心里虽惊,面上也僵得不好看,可还是硬着头皮往那竹台上团坐了下去媲。 想来她着实不该是这里最不自在的人。 两位时时刻刻恨不得对方死的王爷都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她还有何拘谨可言? 再者幽若寺是她慕家私庙,被祁明夏借来设计祁煜风,她倒霉碰上,还被威胁,那是她时运不济。 才子宴上,袁皇贵妃将她当靶子使,经书也抄了,差点嫁给宋成远,那都是后话。 归根结底,在这二位面前,她不过路人恰巧经过,挨了乱箭。 捡回一条小命,是她够激灵,反映够快! 她是长公主请来的客人,他们断没道理扫了长姐的面,再为难她一个小女子。 至于今后皇位到底由谁来坐,就看王爷们如何各显神通了。 慕汐瑶是半点关系都不想沾的。 她被夹在祁璟轩和祁若翾姐弟两人中间,祁煜风和祁云澈则并排坐在她对面,而祁明夏一人坐在矮桌的左侧那端。 可惜了一桌的好酒好菜,气氛说不出的……僵! “来,今日且不去管你们那些个争来斗去,我从雁城回来这般久,还没与你们坐下来一道喝过酒,这里只有自家兄弟姐妹,还有与我一见如故的汐瑶妹妹,我们共饮一杯!”祁若翾把身边几个环视了一遍,先将手中的玉杯举起,爽快说完,她仰头先干为敬。 祁璟轩立刻随之笑着举杯,喝完了才道,“我与汐瑶也一见如故,我也才回来,哥哥们可要给我这个面子啊……” 他话里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撒娇。 说时那眼眸还不停在祁煜风和祁明夏之间扫来荡去,暗示的意思只差没明说了! 祁煜风是个说一不二的阴冷性子,他认定的事,不择手段也要按照他说他想来做,故而因此常在早朝的时候触怒圣颜。 祁尹政当着朝臣的面毫不留情的训斥他都不知道发生多少次了,可这也是他最最欣赏自己二儿子的一点。 有才干,又果敢,不动则以,动了必定血雨腥风,大局在握。 寻常阴损的招数,祁煜风根本屑使,若真出了手,那必定精准,既能干脆置祁明夏于死地,又能全身而退。 幽若寺一事,那到底是谁的布局,谁又得益最多,他比谁都清楚。 得慕汐瑶与他同在一席上,他也知道祁璟轩话里维护的意思,还有今日祁若翾特地攒局的真正用意了。 举杯,嘴角扯出抹天生自来的不羁,他道,“皇弟和皇姐的面子,我自是要给的。” 接着他冷眸再扫向规矩端坐的慕汐瑶,周身气息又在瞬息间与祁若翾说话的神色表情不同。 那是天生的贵气,他是皇子,是大祁尊贵的王爷,更或许是将来这天下的帝王。 他对自己的野心从不隐藏,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慕汐瑶对他而言,放过她又如何?他根本没将她看在眼里。 最重要的是,单将慕汐瑶忽略一道,就能卖祁若翾还有她身后冷家的情面,他何乐而不为? “前日本王的母妃在才子宴上刁难你,让你受了委屈,本王向你保证,今后无论你在宫里还是宫外,都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话罢,他也毫不犹豫的将杯中酒喝尽,倒不失为个痛快利落之人。 这下可将汐瑶吓到了! 她小小亡臣孤女,断没有让大祁王爷代他做皇贵妃的母亲向自己赔不是的道理! 急急忙忙的双手举杯,恭敬回道,“王爷说笑了,汐瑶能与几位王爷一齐于鸳墨阁饮酒,已是三生有幸,那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她才说完,就听到祁煜风疑似理所应当的冷笑了声,极其飘忽,却又清晰。 仿若他本就觉得她不该在此地,没有祁若翾,让慕汐瑶为他提鞋都不够资格! 汐瑶自然听出那意思,额角跟着轻轻抽搐了下,心骂这煜王实在太不给面子了,碍着她没他矜贵,也只能维持着脸上的僵笑,把杯中的酒喝完! 忍一时,再饮一杯酒,从今往后煜王一党再看得起她,也不会算到她头上,值! “这才乖。”祁若翾面上露出抹甜笑,满意的望了祁煜风一眼,再看向祁明夏。 说到明王,他与祁煜风是截然相反的个性。 祁煜风没有的,他全有! 内敛稳沉,藏而不露,犹如一个下棋高手,无论执的是黑子还是白子,只要到了他的手里,必定能被他运用发挥到极致。 哪怕是那天突然上山来的慕汐瑶,难道他就真的没做预料吗? 回想起来,当日祁明夏布了让自己‘遇刺’的局,主要目的是为了试探冷绯玉,那么其次呢? 自然是借此在朝堂上打压祁煜风一党! 汐瑶赶巧在那天上山,正正落了他的下怀,做了他的证人。 其后张恩慈拿这借口发难陷害她,又在暗地里助了明王一把,试想那天汐瑶真的被辱,甚至是一死了之,皇上正眷顾着慕家,对此事必定要严查! 到那时,祁明夏与其谋臣再借题发挥,将祸水源头引向祁煜风,煜王一党,包括袁家都必受重创! 由此可见,才子宴上袁皇贵妃护子心切,明知道可能会触怒圣颜,还是要在那天教训慕汐瑶一番,实则是在警告她,还有背地里再想拿此事做文章的人。 而那个人,便是祁明夏! 汐瑶是自己撞进他手里的棋子,于他来说正巧走那一步得益最大,他当然会落子。 得了祁若翾的眼色,明王表现得就比煜王要豁达得多了。 他举杯正对汐瑶,诚然道,“朝野争斗自来凶险,本王不该将慕小姐卷入其中,这杯酒本王自罚。” 他看似做得妥贴,苦了汐瑶,别说推拒了,连与他陪饮一杯的份都没有,生生受了他的‘道歉’。 杯子举在半空,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喝,喝了,又会引起什么后果…… 身旁的祁若翾好似看出她私下的纠结,干脆道,“让他自己喝!他二人最是讨厌了,整天玩弄那些权谋把戏,弄得我每次进宫都要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话都不敢大声说了。” 祁煜风扫她一眼,好笑道,“你还有不敢大声说话的时候?半响功夫,我和老三都要自矮一截与人赔礼道歉,下一个是谁?今儿个谁也别想逃过了!” 他说罢,众人齐齐看向祁云澈,唯独汐瑶把头埋得低低的,局促到了极点…… 又是一声冷笑,祁煜风再道,“我不是听说老七救了慕小姐一命么?要赔哪门子的礼?” 煜王是从不轻易吃亏的人。 他向慕汐瑶赔礼,多是看在背后大于弊的利上,况且有祁明夏和他一道,他自不觉得屈。 可不管怎么样,在座大祁四个王爷,要是都在这女子面前弯了腰,传出去脸面就没了,他和祁云澈又没仇,犯不着跟他过不去。 所以依着他看来,这会儿也该到慕汐瑶自罚一杯了吧? 闻言祁璟轩也抓头费解,“是啊,算起来七哥应该是汐瑶的救命恩人才对。” 汐瑶自知逃不过了,索性大大方方的抬起头来,给自己斟了杯酒,举杯对祁云澈道,“当日多得云王相救,汐瑶却有眼不识泰山,在才子宴上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莫要与汐瑶这等没见过世面的计较。” 说完她便欲仰头干杯,岂料祁若翾一手挡住她杯子,眼色横过去凝着对面的男子道,“老七,把我们大祁皇族的风范拿出来,谁让你那天吓唬人家的?我倒觉着在才子宴上汐瑶为自己讨个公道没什么不对。” 宫里就那么大,光是奴才都有几千,捕风捉影的大有人在。 那慕家姐妹如何争执,事后慕汐瑶又怎样冲撞了祁云澈,早就隐隐的传开了。 祁若翾当然知道对皇族不敬是个什么罪名,只她对汐瑶好感,便护着她多一些。 再说了,老七嘴毒,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汐瑶也不是个好欺的,不识他身份,他偷听她和慕汐灵说话,还出言讽刺,她不还击才奇怪了! “我吓唬她?”面若止水的云亲王俊眉轻扬,深眸中笑意若有似无,“可我好像记得,是皇姐授意我在先。” “皇姐,你……你……你不会……”祁璟轩单是听他们兄弟几个对话,都为汐瑶紧张了一道。 祁若翾见胞弟正对自己欲言又止,那双无邪的眸直盯得她愧疚感爬满全身! 她也知道那天亏了那人儿,做得有些过分,于是只得无言的眨眼,任凭她伶牙俐齿,也说不出话来了。 祁璟轩自小跟在国师身边,但对宫里的险恶,也是心知肚明的。 二哥和三哥针锋相对,并非鲜闻,可饶是他来这里坐到现在,听他们一来二去的敬酒给汐瑶赔不是,再联想这些日子京城里与之相关的传闻,总算彻底恍悟,原是汐瑶被无端卷入哥哥们的争斗中。 那她可实在委屈了! 还有在凌翠楼那件事,要不是他玩心太重,非要拉她搭把手,也许她就不会遭人算计,至少不会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被算计! 这一想,祁璟轩登时起了愧疚之心,连忙斟了杯酒,举向汐瑶正色道,“那天在凌翠楼是本王犯了混,你放心,本王以后会对你好的!” 那杯酒在自己跟前一晃,再见祁璟轩忙不迭的喝了,容人反映的功夫都没有,汐瑶满脸诧色,瞬息间反映过来,愣是死死抿了唇,才没喷笑出来! 本她还在心里沉淀着该说如何的话,把几位王爷的脸面挽了回来,至少不能让祁煜风和祁明夏把自己记得太牢。 不想祁璟轩横插了进来,当真意外又有趣! 横竖是她先去招惹张恩慈,那天不管她去哪里,稍露出空隙,都会遭殃,与璟王有何关系? 或者应当说,正是因为在那里遇上了这几个皇族,才让她得以借来依附,保全了自己。 可祁璟轩却先纡尊降贵的跟她道歉,纯挚的脸容是汐瑶从未见过的真诚,还有他说的话就更加有趣了。 他会对她好的? 怎让人听了那般别扭,就像是…… “哈哈哈哈!”祁煜风嚯的拍桌大笑起来,“老十二,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素以‘阴险’著称的煜王竟都忍不住爆发出真性情来,其他几个岂有不笑的道理? 祁云澈和祁明夏各自把脸撇向一侧,面上含着不同程度的笑意,摇着头,对这个弟弟,无奈得紧。 祁若翾更是干脆笑倒,抓着汐瑶不放,还要抽出空来揶揄,“十二啊十二,瞧着你平时是个老实的,原来心里早就有那般主意了,哈哈哈!那你可要记住今天说的话,以后,一辈子都要对汐瑶好啊……哈哈……” “怎么你们都在笑?我说错什么了吗?” 祁璟轩一脸不知,再看汐瑶,她脸为何那么红? 给自己押了一口茶,再清了下嗓,祁明夏附和着祁若翾道,“十二,依着你是这个心思,赶紧在父皇给慕小姐指婚前,央淑妃娘娘去请旨,我想父皇会允你的。” “老三,你说得没错,这回我和你想法一致。”祁煜风闲懒的仰坐,用一只手撑着自己半身,难得赞同了祁明夏一回,再洒脱的与之干了一杯。 长久来,都是他们两个在斗,这种局面虽然对方都想打破,但也只能由他们其中一人来破。 倘若兄弟里有其他的起了心要来争帝位,首先就会被祁煜风和祁明夏联手除之而后快! 老七没自个儿的势力,母妃身份不明,常年在他们两个的眼皮底下留心着,有什么风吹草动,自是看得清楚。 十二就不同了。 他身后有三大家族之一的冷家支持,长姐心思细腻,亡夫家的兵权握在手里,厉害得很! 祁若翾要他们给慕汐瑶赔不是,心里再不乐意,这面子也是要给的。 那淑妃呢,看起来不喜争这些,对权利淡薄非常,可你怎知她真正在想什么? 如果十二能娶慕汐瑶,那么这女子当真为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换个方面在想,慕家的功绩在那里,父皇定是要在自己的儿子们当中挑一个指婚。 祁煜风和祁明夏都不想娶对自己毫无帮助的女子。 慕家如今只剩空壳一副,祁璟轩娶了她,就等于和皇位绝缘了,那么他们就少一个竞争对手,消除了彼此的顾虑! 这怎能不让祁明夏和祁煜风齐齐赞成叫好?! 嚼出他两个的心思,祁若翾收了笑意,坐正来道,“平日你们怎么斗我都没所谓,就是把我和璟轩都拉了进去玩一道,我们两个身为皇族的儿女,那也是义不容辞的,可今儿在这里索性我把话说开了,武安侯府现在就得汐瑶一人,你们这些只晓得追权逐利的,只顾自个儿痛快的,还有不明事理的,你们不知道怎么疼人,我不怨你们,可她与我祁若翾有缘,我瞧着她就像瞧从前的自己,往后不许你们再欺她,利用她,对她坏,不然别怪我这个姐姐翻脸!” 看到祁若翾为自己出头,说出这番为她着想的话,汐瑶已是红了鼻子,感激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想她惨死御书房前,以为自己就要过忘川,饮那孟婆汤,忘却前生恩怨情仇,重新做人。 可再睁眼,老天却给她改变命运的机会! 是祸是福,到如今都不得而知,只能凭着那点先觉,小心翼翼的为自己绸缪计算, 仇人在暗,她在明。 张家势力大得可与朝廷叫板,要将其扳倒,谈何容易? 小叔不济,二叔不问世事,二叔母又对她不谅。 她步步行得艰难,委屈全往肚子里咽,偶时真怀疑这老天只当她是个玩笑来作弄,存着心要重新折磨她一道。 却不想得了祁若翾的眷顾,贴心至此! “公主,我……” 祁若翾根本不给她道半句谢的机会,按着她的手肯定道,“我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 “既是皇姐在意的人,我们几个以后留心着便是。” 祁煜风也从旁应道,虽他看不出慕汐瑶有何过人之处,不过祁若翾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今后真得长个心眼,莫要不小心又动了慕汐瑶的丝毫,犯了冷家的不痛快。 得他如此说,祁明夏也微一颔首,算是默允。 而祁云澈本话就不多,是个淡漠的,方才祁若翾口中‘只顾自个儿快活’的人说的就是他了,此时他懒得表示,反正从来他都不是先招惹别人的那个。 “唉!怎得半会功夫就僵了!?” 见他们各自沉吟,祁璟轩最受不了安静,把杯子一举就道,“来来,难得的机会,今天要喝个痛快!” 随他一闹,祁家另外三人和汐瑶,也跟着一道放开了,畅饮起来。 人生难得几回醉。 汐瑶小心翼翼的躲着避着,不让自己和皇族有过多的关系。 却又因为这些皇家的人算计她,利用她,更护她! 如今日这般与几个王爷还有长公主一起喝酒,恐怕此生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生在皇家,又岂是他们所愿? 你不争,别人也会逼你争! 就是现在还看似无动于衷置身事外的冷家,也早就在暗中尊崇圣意,成为祁云澈背后最强大的支撑。 而过了今天,毫不知情的祁煜风和祁明夏,又要在处处明争暗斗,彼此消耗,为他人做嫁衣。 祁若翾在一年后,将会被送去与契丹族的族长和亲,皇上借此收回了她亡夫孙家的兵权。 前世的记忆里,似乎契丹族长对长公主疼爱有加,更育得自己的儿女,在汐瑶看来,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可对于祁若翾来说呢?她可是真的愿意? 这些,她都知道。 可她不能说……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好自己,然后小心翼翼的……改变她前生悲惨的命运。 我心里不舒坦,会让你好?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女子倚在透着丝丝沁凉的榻上,一只手支在耳鬓边,双眸闭合,闲适自若的打着盹儿,任凭暖风轻拂,熏笼中蔓延出沉香的味儿,淡淡的,依稀漂浮在她鼻息间。 她听见不远处有水声轻响,船舶从湖面上划过,看似割开了碧绿的伤痕,却又在转瞬间,连荡开的涟漪都不着痕迹。 她听见杨柳沙沙,便在脑海中勾勒出那摇曳曼妙的弧度,树下,是哪个伊人在渐行渐远…… 她听见一个柔软温婉的声音在对自己说:汐瑶,对自己好些,勿要念我。 这是……长公主么? 神思在这疑惑中逐渐恢复清明,汐瑶感觉有一阵温暖将她周身笼罩,睁开眼,便先望见那一片落日余晖,碧湖连天的宁然景象。 黄昏,天边被红霞染得艳丽非常媲。 风很柔,飘在湖中的舟如羽毛般轻盈,岸边那排纤长的柳树垂着腰身,似个个正发懒的年轻女子,便是那么随意一站,娇身媚骨,风情万种。 远处那木栈道上,谁家的大老爷泛舟游湖归来,正带着他花枝招展的妻妾们逐一下船。 一个不小心,谁推搡了谁,谁又惊叫了一声,跌进那湖水里去…… 汐瑶的酒意还未散尽,昏沉沉的趴于靠窗边的竹台上,双手撑着自己,眯着眼望那处,然后随心咯咯的笑了起来。 有趣极了! 就是…… “一个人赏着真没意思,若他在该多好啊……” “他?” 继而,身旁有个声音随意问道。 那单音冷静极了,都不知这世上有什么能将其动摇,会出声,也不过顺口一问,那女子回不回答,并不紧要。 汐瑶根本没察觉这阁中还有其他人,却又得那人问罢,她真切的听入耳中,竟露出茫然表情,望着远处的静陷入思索中…… 他是谁呢? 脑海里好似出现了那么个轮廓,可饶是她用力得拧秀眉都拧起,却还是忆不清晰。 末了她只得回答,“我不知道。” “那你可知自己在何处?”那声音又问。 汐瑶只觉着有些晕,还有些飘忽,唇齿间残留着酒香的滋味,那涣散的眸再定了定,总算想起几分。 早先她在幽若寺,被长公主的小厮接来沁湖边的鸳墨阁饮酒……和大祁风姿卓越的王爷们。 她何时醉去的,是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那么……与她说话的人是谁? 蓦地—— 汐瑶惊醒!同时用手把自己推坐起来,拉开搁在旁侧的竹帘,便见到——祁明夏!! 这格内除了他与她,就再没有任何人了,她刚才全无防备的胡言乱语,他…… “放心,本王对你的事没兴趣知道。”看出她脸上眼里满满的防备,祁明夏转身正对她,缓声说道。 这个人和祁煜风给她的惧怕是相同的。 虽然他眉宇之间仍有似乎与他浑然天成的温和之色,而汐瑶知道,那都是假象。 在他们的面前,她只有任之宰割的命,更别说方才的失态,他刻意等在这里,是……为什么? “皇姐既然为你攒这局,我和祁煜风就不会再动你半分,所以你无需顾虑,这是她托我交给你的信。” 祁明夏语气平淡的说着,果真将一封信封递到汐瑶面前。 她低眸望了眼,虽她不认得长公主的字迹,不过上面隽秀的‘汐瑶亲启’四个字,一看便出自女子之手,她愣了愣。 “公主为何……” “看完你便知了。” 祁明夏淡淡的打断她,听不出语气里有多厌恶,但显然耐性不高。 汐瑶只得强忍着晕眩感,启封细细看来,第一句话便让她将心揪起! “汐瑶,今日一别,许是此生无缘再见。你看似温顺,实则性情刚烈,若想立足,单凭一己之力,恐那性子还得收敛些,至于皇家三两事,看得出你不愿多有瓜葛,我能为你做的,便也只有这些了。万语千言不足以表,珍重。” 珍重…… 她是要去哪里? 抬眸向祁明夏寻看过去,他似在等她一般,得了汐瑶询问的眼神,便再道,“父皇已经决定,将她送与南疆王和亲。” 和亲……南疆王…… “怎、怎么可能?!!” 零星的醉意随着这突如其来的逆转,犹如谁打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登时清醒得紧绷了全身!! 她记得上一世祁若翾明明嫁的是契丹族的族长,怎变成了南疆王?!! 那南疆王都快到古稀之年,数月前才领兵入侵她大祁,且还是害死她爹爹的罪魁祸首,皇上怎会有此决定?? 祁若翾不过二十尔尔,是大祁尊贵的长公主啊!! 她还在偷乐她慕汐瑶这辈子不知走了什么运气,得祁若翾看上眼,照顾诸多。 她还想在这充斥阴谋诡计的京城里能的一知心人相伴说话,是老天的眷顾。 她还琢磨着待他们聪慧优雅的长公主风光再嫁,定要央舅舅送份丰厚的贺礼。 怎才醉了一场,醒过来什么都变了? “不会的,我不信,我不信……” 汐瑶反复摇头,僵滞了眸光,整个人瘫在那竹台上,任由最后的余辉将她狼狈的身影笼罩,抓着信纸的手,随着心底腾起的恨意,死死收拢! “不管你信不信。”祁明夏冷静的凝视她,字句清晰的说,“这是皇上的决定,谁也无法左右。” 许是他语气太冰,太漠然,汐瑶猛地抬起头来恨住他,“为何你们不阻拦?她是你们的长姐,与你们有血缘之亲,为何——” 为何? 汐瑶前生自己都在宫中活了小半生,还需多问吗? 祁若翾手中有亡夫家的兵权,于皇上来说便是个威胁,她背后代表着冷家的势力,若要一起支持祁璟轩,无论是祁煜风或者祁明夏,都希望她远嫁的。 这还用问吗?皇宫里怎可能讲亲情? 皇宫里只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他们都没有心! 祁若翾与南疆王和亲,委屈了她一个人,却成全了所有的利益,谁还会阻拦? 或许这更是祁尹政为了保护祁云澈,怕他另外两个儿子怀疑诸多而走的另一步棋。 只有如此,才会削弱他们对冷家的防备,才会放心去斗! “皇位对你们来说有那么重要吗?”汐瑶自语般问,口气里充满不屑与讽刺! 她自然有资格讽刺,她是那个唯一知道结果的人,可更讽刺的是,她以为凭自己就能改变命运,却不想在这其中越演越烈,如飞虫堕入蜘蛛的网,越缠越死,再难挣脱! 祁若翾命运是因为她的改变而改变的吗? 她忍不住想,更忍不住恨! 为什么她们要成为权利争夺中的牺牲品?就因为她们是女人?! 祁明夏俊容中波澜不惊,对她激烈又大不敬的问话毫无追究之意,他所期待的结果已经得到了,眼前只是慕汐瑶无谓的挣扎。 “此事已成定局,无需多做忧虑,我与煜王亦不会再将你牵涉其中,长公主的心意,你莫要辜负。” 他留下来,只为了说这些话? 汐瑶苦涩的冷笑,凛冽的眸光扫向他,“不知明王还有何指教?” 总算这一言,让大祁最是沉稳内敛的祁明夏动了颜色。 惊诧只在他无匹的姿容上闪过一瞬,转而只有他更加无情的话语,对汐瑶忠告与胁迫的说道,“父皇早晚要为你指婚,我与煜王的意思,方是在酒席中已告诉你,你若能嫁给十二,是最好的结果,这也是长公主所期望的,你好好考虑吧。” 话尽,他便转身离去。 “你真以为如此就能高枕无忧,得到你想要的?” 连汐瑶自己都不曾想,她会说出如此尖锐的话来激怒那无心多做停留的男人。 只她心里有恨,只她太不甘心! “若我不愿嫁给璟王呢?若我执意要嫁给王爷你,或者煜王呢?皇上体恤我慕家,兴许能如我的心愿呢?哈……” 她笑,凄绝又悲凉,“为何我定要顺应你们的意思?不若今日被你们陷于不义的亲姐攒局设宴,畅饮一番,你们就真的把我放过了?我慕汐瑶还没有那么蠢!!!!!!” 喧嚣罢了,那耳边似有阵阵余音,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如此疯狂的话。 背对她的祁明夏如尊冰冷的神邸,纹丝不动,像是将她的悲鸣听进去了,却又像是全然忽略不计。 末了,良久的沉默,才听他启音淡声道,“你不蠢,却又很蠢。” 迈去了几步,祁明夏忽的又停下来,仍是没有转身,孑然而立的背影透出的是与他内心相反的正气。 这些人有何正气可言? 他们的心都是黑的! “这世上只有皇上可以决定所有人的生死,我亦不例外,你想求他让我们任何一个人娶你,都无所谓,断送的也不过是你自己的幸福,你该庆幸,你还有选择。” …… 梨香苑内消愁三日,京城中犹过三年。 长公主和亲南疆的旨意很快从宫中传了出来,而同时,汐瑶与几位皇族的在鸳墨阁把酒言欢的事也被诸多有心人听入耳中。 皇上的圣意不可违,饶是祁若翾那般刚烈都屈服了,那么她慕汐瑶能够凭一己之力走多远呢? 宋成远几乎是在万众瞩目中,风风光光的前往宝宣寺出家,梅园里的琴声每日照旧,所有人似乎都在等。 又得两日,长公主出嫁。 这天还未有天光,汐瑶便早早的起来了,嫣絨与雪桂按着平常她起身的时候走进厢房时,才发现她们姑娘坐在窗边的榻上,手里握着那封信,借着身旁微弱的油灯,反反复复的不知又是默读了多少遍。 “姑娘若念得紧,不若此刻出城去送,还来得及的。”嫣絨心里叹了声,便对她说道。 “不了。”汐瑶轻声回道,“想来她也是不愿在今日见到我的。” 又不是嫁给自己心仪的人,有何好送的? 她倒比她们想象得要干脆,且是觉着人心里是难过的,却没表现出来。 将信放下,汐瑶起身去浴室沐浴,想了想再吩咐道,“雪桂,帮我做个香囊,将信放在里面。” 回想当日在鸳墨阁的莽撞,祁明夏虽可恨,但他说字句都说中了要害,她也不过逞了一时之快而已,若他真要计较,到头来她还是要自尝苦果。 她要将祁若翾留给自己的信时时带在身上,当个提醒。 雪桂应了,走过去收好那信,又听她问,“那件事做得如何了?” 闻言,屋里两个最沉稳的侍婢均是一顿,姑娘总算下定决心了吗? 见她二人整齐的将疑惑的表情投降自己,汐瑶云淡风轻的一笑,“姑娘我今日不痛快,怎能容了她们的好?” …… 辰时刚过,用罢了早食,心蓝兴奋的从外院跑进来道,“姑娘!二公子到了!这会儿正在花厅坐着吃茶呢,姑娘快过去吧!” 瑾瑜哥哥到了? 他再不来,汐瑶真是不知该拿她那位成日和永王厮混在一起的大表哥如何是好了! 心头那是大喜,放下筷子便对四婢道,“走,随姑娘我一睹沈家二公子风采去!” 自从鸳墨阁回来,汐瑶就一直没出过梨香苑,片刻不怠的过了跨院,转进花厅便先听到个厌人在奢笑…… “哎哟哟,沈二公子真会说话,我这老婆老脸了,被你这么一夸,竟都如年轻了十岁那般。” 汐瑶闻声先是皱了眉头。 好个张恩慈,二哥哥来慕府,她自己都还没见上,她这半点亲缘关系不沾的,倒忙不迭从梅园跑了出来。 残花败柳一个,挺着肚子也能同公子哥卖弄风***? 最绝的是沈瑾瑜说起大话来连个草稿都不需在心里给自己打,那是张口就来,回道,“慕夫人说笑了,方才晚辈随下人来时,一眼瞧着夫人还以为是灵儿妹妹,还好不曾失礼,哦,晚辈此次从江南来,带了几份薄礼,待会就命人送到夫人院子里去。” 也许是张恩慈入了慕府就没受到过如此礼遇,于是笑得更加忘形了。 没等她礼尚往来,汐瑶便先扬声道,“不知二哥哥可有给我带来礼物?汐瑶最喜欢的水粉和丝缎可在其中?若哥哥没带,我可是要生气的。” 这话里有计较,也有俏皮,让旁人听着就知道即便是表兄妹,那关系也比这层来得更好。 言毕,她落落大方的跨了进来,面带笑容,直接忽视了那艳俗女人,看向坐在厅内左侧的年轻公子。 太宗年间,沈禄借故发了战祸之财,如今沈家乃江南数一数二富商之家,他膝下一双子女,女儿嫁到京城,与武安侯曾是一段佳话,而儿子沈海川则继承家业,其长孙为大祁第一才子沈修文,次孙便是这沈瑾瑜了。 见到汐瑶来,他便回以个许久不见,又应有的笑容和表情,道,“我家妹妹喜欢什么,二哥哥怎可能不记得?只我来得匆忙,又不知你在慕府,便都悉数送到武安侯府去了,你若现在就要,我派他们去给你抬来!” 听了他的话,汐瑶心里便踏实了几分。 沈瑾瑜是个绝对的聪明人,且那奸商的狡诈本质,在他身上彰显无疑。 所以在她给他的那封信中,几乎毫无保留的说了她在慕家的情况,他不来则罢,既来了,便是在明里暗中都要向着她的。 沈瑾瑜更是个地道的生意人,对谁都八面玲珑,他与张恩慈的话可以不予作数。 本汐瑶是不愿计较的,不过她今日心情不好! 一眼横扫向坐在主母位置上的张恩慈,再看看放在她身侧小案上的那盅她日日都要吃的补汤。 汐瑶心里冷笑,脸上也登时浮出抹不加掩饰的凉意,“方才我还没走近时,听着二哥哥一口一个‘慕夫人’,我心想定是二叔母在此,走进才知原是张姨娘,二哥哥没见过叔母,无心识错也就罢了,姨娘这是唱的哪出?我们自家人在此说话,且是可以不计较,若传了出去,不定让外人以为姨娘是个心大的,一个庶出来的,还想妄自尊大!” 话罢就见张恩慈脸色变了一变,不过她当真算是能忍了,转而就难看的赔笑道,“瞧我,听说沈二公子来了,便想过来一睹江南沈家的风采,一时疏忽了礼数,是姨娘的不是。” 说着她就在宋嬷嬷的搀扶下,吃力的起身,心头再不情愿也好,屁股还是远离了那刚坐热的主母之位。 还没来得及往旁侧第一把椅子上坐下去,汐瑶又道,“姨娘乏了,宋嬷嬷就扶你主子回梅园休息吧,我与二哥哥有些话要说。” 那一巴掌的痛还记在心里,她本没打算给张恩慈好脸色看,罢了直接侧了半身,更多的说话? 没有! “那……”僵了半响,张恩慈看看不作声的沈瑾瑜,再看看慕汐瑶那让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碎了的身影,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的僵笑着,说,“你们兄妹二人多时不见,姨娘就不在这里多扰了。” 这才随宋嬷嬷扶着,慢吞吞的移出花厅。 待她们走远了,汐瑶刚回过身来与沈瑾瑜的眸光撞在一起,便得他闷声一笑,不可思议道,“我的妹妹,才半年不见,你怎凶成如此了?” 武安侯去时,沈瑾瑜就放下手中生意,快马加鞭从边城赶来。 当时汐瑶还是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别说当日,就是从前,任何一个时候,在他心里,这人儿连说话都不会太大声,哪里像方才,像此刻,全然换了个人。 他总算不再怀疑那封信是他人借汐瑶之名写与他的了。 “我这么做可是为你好。”走到沈瑾瑜对面的椅子前落了座,汐瑶慢声道,“若我晚来一步,二哥哥可就要晦气上了。” 她自是知道的,生意人最讲究那些,尤其不能见血,更比如……孕妇小产…… 瞧她满脸自若,说话漫不经心,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狠劲,加之她话中有话,沈瑾瑜心头一亮。 还没容他问个所以然,外面便传来老嬷嬷歇斯底里的嘶叫—— “来人呐!!!快来人呐!!!!” 落毒之人,你该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梅园被凄痛的惨叫充斥。 下人们将自个儿的皮绷紧起来,走路都垫着脚尖。 大夫和产婆在屋里面忙活着,那一盆盆血水不断被端了出来,守在外头的人看了,便都跟着愈发暗沉了脸色媲。 闻声赶来的苏月荷坐在园中的石桌旁,每见门打开一次,她都紧张得想站起来亲自往里面瞧个清楚明白丫! 汐婵本想来凑热闹,愣是被柳舒按下,关在秋枫苑。 站在旁侧的慕汐灵无助的往屋子里望着,那未曾间断的痛呼声似敲在她心上,她害怕极了,不自觉就绞紧了手里的丝绢,眼泪也跟着簌簌落下。 母亲被抬回来时,下身被鲜红的血浸染,那么多……那么可怖…… 连她都忍不住在心里胡乱猜想,小弟弟怕是保不住了吧? 那么母亲的命呢? 若母亲死了,往后留下她一个人在慕府,她的日子怎会好过? 想到此,她被眼泪模糊的眼眸往坐在苏月荷对桌那端的慕汐瑶看去,只见那女子神色从容,端的是副事不关己的清淡架子,听着屋中震颤人心的喊叫声,竟是无动于衷,面不改色。 甚至,还能在她略微上扬的唇角找到一丝快意! 母亲虽有孕之后性情变得越发暴躁,可平日里都是极其留意小心的,加之还有宋嬷嬷帮衬打点着,哪里可能出那么大的岔子?! 越想,慕汐灵就越觉得当中有问题! 这府里谁最爱同她们母女过不去?谁最有恃无恐无事生非? 再看慕汐瑶那张过分淡然的脸孔,越发的让人横生恨意…… 是她,一定是她!! 许是察觉有道眸光放在自己身上,汐瑶侧首看去,与那对含着泪的眸子撞在一起。 见慕汐灵盈满仇恨的双眼狠狠瞪视自己,她嘴角的弧度索性张扬开来,是她又如何?她能奈她何?! “怎样了?”慕坚走入梅园,连官服都未换下,应该是刚从国子监赶回来的。 不管他平日对张恩慈是有多不咸不淡,可她怀的始终是自己的骨肉,自是在意得紧。 他一出现,整个园中变得更加焦迫。 慕汐灵见到他,眼泪掉得厉害,怯生生的唤了生‘爹爹’,那话音里只差没有明说求他为她们母女做主了。 苏月荷忙站起身,忧心忡忡的对他道,“大夫与产婆还在里面,说是……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闻言,慕坚眉间一蹙,明显有了怒色,话语拔地高了几分,怒道,“怎会如此不小心?府上那么多人是摆设吗?到底是怎么摔的?!” 家丁去国子监请他回来时,只在路上说张姨娘摔了一跤,恐是动了胎气。 慕家人丁单薄,大哥去得早,三弟又不成器,慕坚自己就得两个女儿,自是希望张恩慈这一胎能诞下个男丁,日后交由苏月荷带着,即便庶出,那也矜贵。 不想都六个月了,竟在这时候生了变。 他人有些急,说话语气没个把持,被他放声一吼,苏月荷心里委屈起来,眼眶‘唰’的红了,不言不语,只盯着他怔望。 那人摔时,她又不在场,况且慕坚的心情她实在太明白! 想她苏月荷嫁入慕府这么多年,且不说没有为慕家诞下长子,那不争气的肚子连个动静都没有,她比任何人都着急,可是有什么办法? 得知张恩慈又有了身孕,她主动要求将其接回慕府安胎,还自甘让她做平妻,试问,有哪个女人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那张恩慈又不是个善的,等她生下慕家的长男,恐怕自己的地位更不如从前,难道她就不矛盾,不害怕么? 这些她都忍了! 此时同床共枕的夫君句句有意指责于她,难道连这点信任都不与? “二叔莫要动气。”汐瑶见苏月荷几欲落下泪来,便上前扶着她,对慕坚解释道,“早先刚过辰时,我听闻二哥哥来了,便前往花厅去见,当时张姨娘也在,我想着早晨寒气未散,就吩咐宋嬷嬷陪姨娘回梅园休息,不曾想人还没走远,就听外面喊了起来,那会子二叔母并未在场,姨娘身边也只有宋嬷嬷从旁照料着,眼下救人要紧,至于其他的,等大夫出来再说罢。” 慕坚听她说得有理,又觉方才语气过重,沉了口气,再没有说话。 苏月荷早就心力交瘁,不愿解释什么,淡淡将自己被汐瑶扶住的手臂从她双手里抽离出来,与之疏远了距离。 这细节被伺候在旁的四婢见了,互相暗中交换眼色,不屑不诧极了! 大姑娘处处为她着想,她还不领情! 真真叫人冷心啊…… 汐瑶倒觉得无所谓,她早就知道苏氏的想法,而今收拾张恩慈全为她慕家的将来,再说直白些是为了她自己。 其他人要如何想,她是管不着了。 紧迫的气氛中,只听见张恩慈的痛喊声越发的小了下去,这更让人忧心,也不知道她还能挨多久,挨不挨得过去。 不多时,见正屋的门被人从里头打开,正用粗布擦着手的大夫满头大汗的走了出来,外面的人以慕坚为首,连忙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对慕坚叹声道,“哎呀,遭罪遭罪……慕大人,恐怕此事要报官府处理了。” 他刚说完,屋中便传来张恩慈嘶声哭喊,“我的孩儿啊――” 众人惊心望去,随着那不住的劝声和哭声,宋嬷嬷从里面跌撞着快步行了出来,老脸上眼泪纵横,跪扑到慕坚跟前,哭求道,“老爷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小姐遭歹人落毒陷害,已成型的男胎就这样胎死腹中,苍天有眼,定要将那恶人碎尸万段,为我家小姐讨回公道啊!!!” …… 成型的男胎足足已有六个月,被大夫从张恩慈腹中取出时,早就经没了呼吸,据大夫所言,因是误食了水银,才导致了小产。 慕汐灵闻言哭泼得厉害,与宋嬷嬷一道绝然闹着要报官。 下毒一说落实,不止苏月荷,就连慕坚看汐瑶的眼神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怀疑。 张恩慈失血太多,又悲愤过度,哭了一阵就晕厥在屋中,不省人事。 老大夫忙又折回去看,一时间慕府上下被搅成乱麻,人心惶惶,怕自己被祸及,下毒可不是件小事! 府上好些有经验的婆子当时都亲眼瞧见了的,没了气儿的婴孩因那水银毒,取出来的时候黑紫的通身还在滴着黑血,骇人得不得了! 有个丫鬟只看了一眼,当即吓得晕了过去! 祸不及无辜孩儿,无论下手的人是谁,那心可当真太歹毒! 慕坚命管家把下人召集起来,他要亲自审问,没多久花厅外便跪满了一片诚惶诚恐的家奴。 只令人没想到的是,此时沈瑾瑜还耐性的坐在厅中饮茶。 听闻梅园发生的事,他先是表以心情,又使了随行的小厮到驿站,将常年随他们一道在外的塞外名医请来府上给张氏姨娘瞧瞧,礼数都做周全了,见他没有要避讳的意思,又想汐瑶是他表妹,他留下来照顾也是应该的,便是顾不上那么多,开始严查下毒之事。 慕坚吩咐府上任何人不得善擅自出府,若有违此令,就当同谋送官府处置。 厅中跪着的都是平日贴身伺候张恩慈的人,还有早上与她有过接触的,一个个颤巍巍的埋着头,听候发落的受怕模样。 苏月荷坐在慕坚身旁,不时看向与沈瑾瑜坐在左侧的汐瑶,想来不止她,恐怕这儿多数人心思里早就将她当作凶手看了。 唉…… 默然叹息了声,苏月荷对自己气恼得很,她身为当家主母,怎能凡事寄希望于外人? 说到底,汐瑶也是武安侯府大老爷家的,不能因为她的软弱,就事事由着这丫头在慕府乱来,现今闹出那么大的事,她难辞其咎。 张恩慈这一胎若是女的还好说,偏是个男婴,此事一旦查出真相,真不敢想象那后果…… 可不知怎的,苏月荷这会儿的心情又极为复杂。 一方面,她对张恩慈丧子感到惋惜,可另一方面又无法忽略不知何时打了死结的心,就在听到她孩儿不保的那一刻……彻底的松动了。 由是不经怀疑起自己来,莫不是她始终都是那么期望的? 还是该说,女人的天性便是如此? 但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往后不管是张氏还是汐瑶,她都不能在听之任之,而且她必须快些在府中将她主母的声威树立起来才行。 想着,再打眼望了那群跪着的奴才们一会儿,苏月荷才严声问道,“今早服侍姨娘起身的是哪个?” 凝香立刻腿软的弯膝跪下,慌张的回道,“回、回夫人的话,是奴婢早先伺候姨娘洗漱的,之后姨娘听说沈家二公子来了,便由宋嬷嬷陪着来这花厅,前后未曾在园子里用过早饭,下毒的人绝、绝不是奴婢……老爷明察啊……” 得她唯唯诺诺的回话,苏月荷眼色一挑,当即露出厌恶,“又没说下毒的人是你,你慌个什么劲?” 凝香是张恩慈带入府最不成器的,当初打的是什么主意,府上无人不知,苏月荷对她毫无好感可言。 这么一吼,她忙连呼吸都要屏住,双肩颤个不停,只瞧那胆小怕事没出息的样儿,哪里有毒害主子的胆? “早上你们主子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宋嬷嬷,你来答。” 慕坚问罢,已经收拾好情绪的宋嬷嬷便跪直了答来,道,“回老爷、夫人,今早小姐只同往常一样,吃了半盅每日都要温补的鸽子汤,这汤每天都是老奴寅时起身,亲自煎煮,不管用料还是火候,都不加其他人手。” 大夫和沈瑾瑜的名医都在那盅鸽子汤验出少量的水银,便是那一丝毒性,让张氏小产,腹中胎儿被生生毒死! 宋嬷嬷乃张恩慈的乳娘,断不会加害于她,她却又对熬制补汤的过程说得极其肯定,当即让慕坚陷入深思,“你的意思是,这当中不可能被人落毒?” “这可就难说了。”宋嬷嬷话锋一转,侧头向汐瑶看去,“恕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前几日大姑娘因才子宴一事,与我家小姐多有冲撞,这在府上早就不是秘密,大姑娘身边尽是能人,手段又了得,许是……” “宋嬷嬷!你好大的胆子,自己伺候主子不周,竟冤起我家姑娘来了!你可有证据?”不及她说完,粉乔狠厉的喝了过去。 “是老爷要老奴回话的,老奴岂能有所隐瞒?”宋嬷嬷沉着的跪在地上,面无涟漪,却语气肯定的说道,“这府中都是熟脸人,大厨房中成日来去统共就那么几个丫头婆子,虽小姐所用的食材都是老奴在打点,也不可能时时紧盯着,会不会有人在当中做了手脚,真得仔细查上一查了。” “父亲,母亲!灵儿也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安定下心神的慕汐灵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厅中向主位上的那二人跪下,“灵儿也觉得大姐姐是下毒之人,自我与娘亲入府之后,母亲宽厚,视我与娘亲为一家人般悉心照料,只大姐姐屡次刁难,先是借幽若寺玄林法师的箴言压低娘亲的身份,再阻挠我前往国子监上学,才子宴上,设计我嫁与宋成远,灵儿实在想不出,除了她之外,还会有谁能有这般狠的心肠和能耐!” 宋嬷嬷一开口就将矛头直指汐瑶,更有慕汐灵不管不顾旧事重提,偏那女子全不为自己做解释,还抬手将欲为她辩驳的粉乔挡了回去。 这下当真让慕坚和苏月荷为难。 虽他们心里都觉着是她,可眼看皇上南巡在际,他慕家当真丢不起这个人,更不能在此时生出如此大的变数。 况且张恩慈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依着宋嬷嬷和慕汐灵一闹,若不深究,也许会惊动河黍张家。 真叫人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汐瑶,你可有话想说?”犹豫了片刻,苏月荷试探的问那人儿。 心思里想着,若是她能自己认了,他们也好从轻发落不是? “二叔母希望瑶儿说什么呢?”汐瑶淡声反问,早就对她这叔母不做期望。 转而,她看向满眼恨意望着自己的慕汐灵,从容的脸孔兀自溢出淡薄的浅笑,温声说道,“当日我前往幽若寺为爹爹上香,得玄林法师赐箴言,二叔与二叔母不也没有反对么?大师的箴言我怎可能刻意造假?” 事情过了那么久,就算是她慕汐瑶有意,不也是得了苏月荷的首肯的么? 再者,出于什么原因,她已不想多说。 “下令让三妹妹在家闭门思过的是二叔,也全因你当日在国子监口不择言,才会有此下场,汐瑶自认没这魄力,且是我说了不许你做的事,你就当真不会去做了么?至于才子宴……” 说起这件,汐瑶脸上的笑意更加深长了,“莫不是三妹妹已经忘记,是你得了袁皇贵妃的暗示,施计用翡翠镯子引宋成远来庙堂见我,我不过为求自保,让他在皇后娘娘与众人的面前说了那番心仪你的话而已。你外祖母与纳兰皇后乃堂姐妹,袁皇贵妃怎可能给你小恩小惠?你真以为皇后娘娘没看穿你我的把戏么?若我那天不这样做,待你那点伎俩被拆穿,就不止赐婚那么简单了,你连这点都想不通透,今日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过错都由我慕汐瑶担待了,那么张姨娘被落毒一事,还需所谓的证据吗?不若将我五花大绑,直接送大理寺查办,还省些功夫去。” 她盈盈起身,缓步走到厅中,正对慕坚夫妇,已然心灰意冷,面色清冷的说道,“既然宋嬷嬷觉着有必要查,那就请二叔与叔母做主,派人到大厨房查个清楚吧。” “老爷――” 厅外一声孱弱的娇呼,张恩慈由着两个婆子扶着行了进来。 她一身素衣,面色苍白无血,才半日功夫,连眼窝都深陷了一轮,瞧着便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得灰飞烟灭。 见她行进,慕坚与苏月荷都动了动身,慕汐灵更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她面前将她扶稳! 不料她却急急说道,“今日一事与大姑娘无关,老爷夫人莫要再冤她了!” “娘,你在说什么?!” 听张恩慈一言,慕汐灵简直不可思议! 她刚吃了亏,却又不难看出爹爹还有苏月荷,抑或者这府上的任何人,都已经将慕汐瑶当作下毒的凶手,为何娘却拼了命维护? “灵儿!你闭嘴!”张恩慈强忍不适,严声喝斥女儿,“快向你大姐姐道歉!” “不必了。”汐瑶淡淡然制止道,“事已至此,还是查清楚的好。” “无需再查!”张恩慈强忍着一口气,极力阻止,“此事乃我咎由自取,听人说将水银掺入胭脂中使用,可容颜常驻,却忽略它的毒性,以至于痛失孩儿,老爷,是我不好,你要责罚便责罚于我,莫要再冤枉大姑娘!” 说罢她便让扶自己来的婆子将她平日用的水粉呈给慕坚看,那凛然的表情更果决非常,突然之间就成了府中唯一对慕汐瑶信任的人。 她两个针锋相对,甚至才子宴当晚还动了手,这连京城的孩童都知道,这会儿得她为其辩解,实在太叫人费解! 慕坚接过那水粉,蘸了些在手中细细一捻,果真有水银的痕迹,所以这小产一事…… “晚辈不敬,敢问张姨娘使用这掺水银的胭脂有多久了?”久不说话的沈瑾瑜忽然在这时开了声。 张恩慈被他一问,登时心生忐忑,继而小心回答,“两载有余了。” “两载?晚辈常年在塞外做生意,倒是听说许多胡人妇女也常用水银养颜。” 他眼中含着诡谪的流光,一瞬不瞬的望着用防备之色看着自己的张恩慈,自若的说道,“晚辈曾好奇与人讨教,教晚辈配方的人道:水银乃双刃之物,长久用之,虽能使容颜常驻,可其毒性会从肌肤渗透入体内,起到避孕之效。既然姨娘用了两载……” 话说至此,他忽的收声不语,定定望着那惊恐不安的妇人。 她怎可能还能有身孕? 况且大夫们也验出那鸽子汤中有水银之毒,岂是一盒胭脂就能说得过去的? 归根结底,这有避孕功效的水银,恐怕不是为她自己准备的吧! 拉你下黄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兴许……兴许是我在食用的时候掉了脂粉进那汤中,加上我平日总是喜欢用这胭脂,所以才会不小心小产……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 张恩慈极力说服着厅中的众人,她才痛失孩儿,身弱体虚,脸色惨白,说着便以袖拭泪,好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 “姨娘不觉得这说法太牵强了么?”汐瑶才不会因她两颗不值钱的眼泪所动丫。 水银的效用她早就翻遍医书查得一清二楚! 无论是混在胭脂里擦拭在脸上,还是少量口服,作用都有天大的差别媲。 “方才瑾瑜哥哥也说了,将水银混入胭脂中擦用,久而久之便会起到避孕之效。姨娘是这般谨慎的人,况且天生貌美,依汐瑶看来,根本用不着这厉害东西。是诞下慕家的长子重要,还是以不育孩儿为代价保持容颜重要?孰轻孰重,姨娘会没个掂量么?” 她走上前去,正对慕坚请道,“二叔可否能让汐瑶看看那盒胭脂?” 慕坚这会儿看起来一脸深思,他是个做学问的人,对医术小有研究,水银的那些作用和其危害,他自是清楚。 单是掺入胭脂中的分量,即便口服,也不至于让六个月身孕的孕妇即刻小产,汐瑶问他要胭脂来看的用意,不言而明。 苏月荷见他不言,确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莫说宋嬷嬷与慕汐灵一口咬定是汐瑶下毒,就是她这个旁边瞧的,都忍不住在心里如此做想。 汐瑶与张恩慈水火不容,又在今晨有过接触,得机会下毒也并非不可能。 然…… 听了沈二公子的话,她这才醒悟,胭脂中的水银根本不足以毒杀张恩慈腹中的胎儿,不!应该说她用了两载,根本不可能受孕。 那因鸽子汤里掉入少许混有水银的胭脂而小产就更加说不通了! 而联想到水银的避孕效用,苏月荷便周身抑制不住的开始发颤,发寒,后怕不已,更在心头涌起源源不断的恨意! 张恩慈的目标是她,是她!! 她的肚子多年没有动静,肌肤却始终光滑如玉,与她同岁的夫人们以常此恭维她,说她保养得当,瞧着似双十年华,她还在心中暗自窃喜! 没想到啊…… 这一切竟都是张恩慈暗中毒辣的设计! 如若不然,她怎会强忍丧子之痛赶来这儿,非但没与宋嬷嬷一道指责,反而为汐瑶说话? 张恩慈也知自己的谎话诸多破绽,如今孩子已经没了,她即便心痛也再难挽回,让她更加恐慌的是她经营多年的阴谋在今日穿帮。 醒来之后,听闻慕坚在花厅追究她中毒一事,顾不上虚弱的身子,取了那盒早就准备好的胭脂赶来。 她不能确定这是否乃慕汐瑶所为,毕竟此事做得密不透风,知情的也仅仅只有宋嬷嬷而已。 只晕了那么半会儿功夫,赶来花厅时,就已闹到这般。 女儿与宋嬷嬷想将罪过往慕汐瑶头上扣,难道她不想? 可那丫头狡猾得过分,那件事她不知道也就罢了,若真是她刻意所为,张恩慈心惊这一关自己没那么容易能闯过! 掺有水银的胭脂不过是为将来做个不时之需,断没想到会在此时用上。 为今也只有以此强辩,更寄情于慕坚,希望他看在多年同床共枕的情分上,让她求个安生! “老爷,既然妾身已经说明,此事便……” “老爷,下毒一事非同小可,恩慈的孩子已经没了,凶手未找到,府中上下难免不安。”没等她说完,就听苏月荷果断的说道,“依我看,不如唤大厨房的人来问个仔细吧?” 听了苏月荷的话,汐瑶估摸着她这位善良过头的二叔母,这时应该清醒许多了吧? 遂即,她也附和道,“虽有姨娘为我说话,汐瑶心中感激不尽,可那三言两语,不足证明我的清白,此事看似复杂,但只要让大夫查查姨娘服下的那半盅鸽子汤里的用料,还有平日负责府中采办的是哪些人,真正的凶手应当很快就现出原形。” 张恩慈心中有鬼,本就少了三分底气,见苏月荷态度坚决,温和的面色却比平日看上去更加坚持,又得汐瑶与之一唱一和,越发贴近真相,她越是惴惴不安! “一场误会,何须劳师动……” “话不能说得那么轻巧。”汐瑶温淡的看着她,眼神里都是宽慰,“姨娘才将失去孩儿,难道不想将此事弄个清楚明白么?就当姨娘认为是自己误食了掺了水银的胭脂才导致小产,查一查,防患于未然也是好的吧?” 说到这,沈瑾瑜也倏的起身来对慕坚道,“堂妹性情温和贤淑,污蔑她是下毒之人,晚辈绝不相信,今日晚辈虽来得仓促,可遇上此事,自当出一份力,常年跟随晚辈东奔西走的那位塞外名医对毒甚为了解,不若就请他将贵府大厨房亲检一番,也许能找到线索,不知慕大人的意思……?” “沈二公子常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身边的名医岂是等闲之辈?”苏月荷身为当家主母,那风范总算是历练出来了。 既然她已洞悉那水银之毒最大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坐以待毙就只有死。 “若能得沈二公子从旁相助,是我慕府之幸,老爷,你说呢?”苏月荷征询的看向旁侧的慕坚。 话说到这般,张恩慈是何等角色? 她得了机会,怎可能不将慕汐瑶往死里踩?直觉顺藤摸瓜的查下去,远不止这些! “就照汐瑶和贤侄的意思去办吧。”窒息的默然中,众人终于听到慕坚如此说道。 闻言张恩慈整个人顿时失力,差点没再次晕过去。 …… 柳舒和红妆领着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丫头婆子出了花厅,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拿来棍仗,一副要做严刑拷打的慎人架势。 又见那位随沈二公子来的塞外名医捧着鸽子汤在旁细细研究检查,一个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听见了花厅里老爷和夫人的说话,不是只查大厨房吗? 好些人打着颤犯嘀咕,为何连问都不问一句,就似要用刑的样子? 红妆面上带着冷笑,打眼瞅着他们道,“毒害主子非同小可,你们好好回想,觉着有什么可疑之处,如何可疑,想清楚了再开口。” 柳舒也提着嗓子唬道,“大夫也说那水银下毒是长久之事,若此时说出来,兴许夫人还会看在多年的主仆情分上网开一面,要是等我们查出个仔细来,那就直接送官府查办,‘谋害主子’的罪名可不轻!” 她二人一搭一唱,罢了对视了眼,再去瞧那些面面相觑的下人。 毕竟慕府太平了多年,只上回刘大一家吃里爬外被发卖出去,入府时间最短的也有三、五年了,加上夫人宽厚,彼此间不像别家那样间隙诸多,为几许薄利勾心斗角。 这会儿让他们互相揭发,莫说真猜到了那下毒之人,若猜错了呢?往后还如何相处? “都没有想说的吗?”等了半响,柳舒又是一笑,面色再一凝,转而厉声道,“那就每人先赏十个板子,你们再慢慢想!” 话罢立刻有人开始求饶喊冤。 “那鸽子汤是从大厨房端出去的,与我们有何关系?” 说话的是平时照料各院里花草的王五,他一开口,他家婆子也跟着道,“是啊,就算真要扯个厉害关系,那也只采办与大厨房最可疑,我们平日连厨房都进不得的,用料和食材摸都摸不到,怎得机会行那歹毒之事?” 经他家两口子起了话头,其他人也跟着开了声,那板子打在人身上,棍棍下去都疼!谁愿意无端端去受那样的罪啊…… 大厨房那边的人也不甘示弱,纷纷互呛起来。 柳舒和红妆均不作声,只用双眼仔细在人堆里扫视,连他们的表情与动作都不放过。 蓦地,红妆似发现了什么,用胳膊肘轻轻推了下柳舒,示意她望去―― 人人自危,或极力辩解,或害怕得泣不成声,或因一句落到自己头上的话激动得面红耳赤,却只有一人跪在当中,深深埋着脑袋,一言不发,全身剧烈的颤抖着。 正在这时,在旁边检查那汤的名医走了过来,将一颗被白色棉布拖着的红枣核递来,道,“老夫肯定,鸽子汤中的水银毒来自这红枣。” 闻他一言,那群已经争得不可开交的更加激烈。 “这几年红枣这些温补的都是葛大虎和他儿子闺女在管,他家最可疑!” 闻言葛大虎立刻向泼自己脏水的人凶去,“去你个求的!老子的爷爷就在武安侯府伺候太爷,老子跟着二老爷过慕府,会害主子?瞎了你的狗眼污蔑老子!” 柳舒才不管这些,眼睛盯着人群里那一声都没吱过的人,她却对葛大虎道,“既然有人说是你,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 那葛大虎少年时就跟随慕展鹏身边打仗,后来在战场上丢了一直胳膊,便留在府里做些粗活功夫,他是个蛮人,媳妇当年因一场大病早早的去了,留下双儿女,如今都在府上跟着他。 他平时说话粗野,心肠又忠又直,哪里容得柳舒一个丫头片子质问自己? 当即跳了起来,口沫横飞的暴怒道,“你虎爷爷我一条命是太爷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我会做那等吃里爬外的事?” 柳舒却笑,面不改色道,“人会变,心更会变,我家男人还不是跟大老爷行过军打过仗?从前他还不会喝花酒呢,除非你拿出证据来,否则不管你是不是爷,今日甭想就这么算了!” 说罢就像旁边的人丢眼色道,“打他二十个板子再说!” 葛大虎青筋暴跳,作势与那向他回棍的人抢夺起来。 红妆立刻退开老远,大呼起来,“葛大虎要反了!我看他就是下毒之人,赶紧报官!” 由是这一喊,登时乱成了一团,忽听谁尖利的叫了声,众人被那声音引得同时看去,就见葛大虎的女儿葛青哭着扑了上来,跪挡在她爹爹跟前撕声喊道,“是我做的!是我做的!莫要怪我爹爹!他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招!!” 那极其清晰的喊声被花厅中的人听得一字不漏,对于张恩慈来说更是种缓慢而痛苦的折磨。 当听到葛青不经柳舒和红妆相逼,主动站出来时,她早已满头冷汗,一颗悬起的心更加不知所措。 天要塌了…… …… 外面闹了一阵,总算安静下来,葛青被五花大绑,由两个婆子押着走进花厅来。 柳舒和红妆随后而至,二人配合默契,亲密无间,都瞧见张姨娘滴着冷汗的脸是有多难看了。 她们夫人日日都要服一碗桂圆莲子红枣汤,以作补气养身之用,在这红枣上下功夫,目的是什么?夫人多年未有孕相,又是因为什么? 所有的疑团,马上就能揭晓了。 却不想就在葛青往厅中跪下的同时,宋嬷嬷忽然站了起来,冷不防大力的将站在她不远处的汐瑶拽到跟前,再从怀中掏出把锋利的剪子抵上她白皙的颈项! “姑娘!” “汐瑶!!” “乳娘……” “宋嬷嬷,你要做什么?!” 惊呼声四起,连始终放宽了心看戏的沈瑾瑜都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容人威胁了汐瑶的小命去! “既然事已至此,老奴也不再吊各位主子的胃口。” 宋嬷嬷老脸平和,丝丝沁狠,将汐瑶胁迫在手,看向惊得站起来的慕坚和苏月荷道,“老奴此生只认张家一门,我家小姐虽为庶出,论身份,却也比夫人珍贵,岂能委屈做个外室?设计葛大虎家闺女,让她在夫人每日所服的食材中动手脚,全是老奴一人所为,那些红枣里都加了水银粉,吃不死人,却能让夫人……绝育!” 她嚯的露出一笑,让苏月荷多年不能生,成了她了不得的功绩。 “原想夫人又有了身孕,能入慕府为平妻,老奴遭的孽也该到此为止了,岂想大姑娘处处刁难,小姐为了让少小姐和腹中未出生的小少爷有个名分,便也都生生忍下,可是老奴不忍!” 她用手臂死死紧箍汐瑶的脖子,怨毒的对苏月荷道,“不怕实话告诉你,你这些日子喝的汤,毒性比从前更甚,要怪就怪慕汐瑶不留余地,若她肯罢休,我也不会想置你于死地!” “你――” 苏月荷闻言一窒,满脸惊愕。 虽听沈瑾瑜说服食少量水银会有不孕之效时,她也猜到自己或许中了张恩慈的诡计。 却不曾想她们不但让她生不出来,更想要她的命! “笑话!”汐瑶不惧她真的伤了自己,反驳道,“你主仆二人蛇鼠一窝,居心叵测,我若留了余地,早在裕德街受你们所害,清白不保!你落毒害人,倒成了义举?!” “老奴没请大姑娘说话。”宋嬷嬷阴寒道。 言毕,她就将抵在汐瑶颈项上的剪子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轻轻一划,一道血痕随之而起,惹得四婢等人紧张得惊出了声! 有恃无恐的老奴才却越加嚣张,挟持着汐瑶,有恃无恐的再道,“你在裕德街受人劫持,是我当日随你出府,一路尾随,花钱买通了当街的混混,与我家小姐毫无关系。至于那水银毒,早在十二年前就按照我计划进行,我亦是怕有一日事情败露,你们以此大做文章,才以水银胭脂有美容之效,哄小姐使用。” “乳娘,你为何要如此对我……”听她说到此,被凝香扶着的张恩慈再隐忍不住,含着眼泪饱含痛楚的问道,仿佛她真真一个才得知实情的局外人。 “小姐方心吧。”宋嬷嬷眼光转向她时,通红狠厉的眸色顿时柔和不少,“小姐平日用的胭脂早就被老奴换过,根本没有水银,故而才能有了身子,只是没想到……” 那握着剪子的手一颤,刺进汐瑶颈项的利刃更深入了些,那血不断从伤口冒了出来,转眼就红了她胸前一片素色的衣襟。 四婢看得揪心不已,慕坚也紧绷着铁青的老脸,低声道,“宋嬷嬷,立刻放了我慕家嫡长女,你下毒之事可从轻发落。” “不必了!”她断然拒绝,又道,“慕汐瑶,你实在太毒辣,你对夫人多年不能孕心存怀疑,暗中调查,本可告知老爷,却将那掺了水银的红枣与小姐每日所用的食材调换,害得小姐小产,慕府的小少爷就这么没了,也有你一半功劳!!” 声声控诉,震碎了汐瑶的耳朵! 这宋嬷嬷真是厉害,黑白颠倒的本事登峰造极! “莫说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做了又如何?” 看向假装不支,又伤心欲绝的张恩慈,汐瑶尖锐的目光钉死了她,道,“张氏仗着娘家显贵,自是高人一等,入府当日就穿大红示威,远的且不提了,只说那近的,我乃武安侯府嫡女,她一个小小的姨娘竟敢对我动手!宋嬷嬷乃张氏乳娘,主仆情深,你胆大包天给二叔母下毒,她怎可能半点不知情?!” “你闭嘴!”宋嬷嬷没想到汐瑶被自己胁迫还敢与她叫板,她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老爷――”张恩慈倏的挣开了凝香的搀扶,扑到慕坚跟前去,扯着他官服袍角,热泪一涌,“一切都是妾身所为,老爷将妾身送往官府查办吧,求老爷念在妾身为慕家生下灵儿,留乳娘一命。” 说罢不顾她才小产的身子,不停将脑袋磕在坚硬的石阶上,三两下就磕破了脑门。 那慕汐灵被突然发生的一切惊得半响反映无能,见到张恩慈跪地哭求,以命相抵,闹不清楚状况,也跟着跪了过去,眼泪唰的落下,“爹爹,此事定与娘无关,爹爹莫要将娘送去官府,求你了……” 好一个苦肉计,汐瑶冷眼瞧着,差点忘记自己小命还在别人手里。 “小姐,少小姐!老奴贱命一条,不值你们以性命相换。” 最早听到花厅外面葛青喊招,宋嬷嬷就知道今日横竖逃不过一死,至少她一个人,能换小姐和少小姐周全。 不过此时她还挟着慕汐瑶,拉着她下黄泉,她也不亏了! 这场戏,王爷有心了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天还未到午时,城中因公主出嫁又得热闹一番。 十里红妆,半副銮驾,是皇上给自己的女儿最奢华的嫁妆。 然而这却无法阻止百姓们私下并不客气的议论:那南疆王不久前才率大军进犯大祁边境,且是与他们太宗皇帝的年岁相当,虽说长公主此为二嫁,可那也才二十出头…… 人谁无情媲? 饶是为了国之太平,皇上将貌美如花的女儿送给一个比自己还老的王,他不会难过么? 祁璟轩长久的站在正南城门上,望着皇姐的出嫁队伍越行越远,最后只剩下一条细微的红色的线,强烈的阳光从身侧斜斜洒来,混淆了视线,他眯了眯眼,垂在双肩的手紧握成拳。 净如雪莲的纯稚脸容,露出与往日不同寻常的成熟与愤慨! “十二,该回了。”身后,祁云澈淡声道。 那话语中更透着另一重意思,劝慰,提醒,还有……放下。 人已去,眼下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挽回,又何必做多余的事触怒圣颜? 祁若翾出嫁南疆,祁璟轩是最后被蒙在鼓里的人,他与她一母同胞,姐弟之情非其他兄弟姊妹能比? 昨夜才得知亲姐要出嫁南疆,嫁给那个垂暮之年的南疆王做王妃,他便在宫里大闹了番,却因此惹来天烨帝的一通训斥,若不得淑妃求情,今日连出城来送都不可能。 怎叫人不心寒?! “七哥,你说父皇当我们是什么?”满目金黄,视线中再也寻不到那一丝艳红的踪迹,祁璟轩问,失魂落魄的调调。 “这个问题只有他能回答你,但是答案,你真的想知道吗?” 闻声,他回头,和祁云澈对视。 多年不在深宫,继而让祁璟轩少了许多勾心斗角的机会,这对他而言是件幸事,可眼前的男子却不同。 大祁的云亲王,身在偌大皇族,却又如那可有可无之人,却又如那看得最透彻之人。 他这一言,倒点醒了祁璟轩。 清澄的眸子里闪烁着向往的光,祁璟轩再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不在乎,自然就做到了。”祁云澈依旧漠然得很,言毕再淡淡一声‘回吧’,自己先转身往城楼下走。 瞧着他那尘世不染的背影,祁璟轩忽的对他这位七哥更加好奇起来了。 以往母妃特地嘱咐过,不许他多问,哪怕是七哥入宫前在何处,他的生母又是何人。 而今他在外游历归来,身边除了皇亲国戚成日的争权夺利,也就七哥最是云淡风轻,说他与世无争,祁璟轩是不相信的,人怎可能无欲无求? 那么他到底想要什么?在乎什么? 愣愣的站了小会儿,他才回神来,忙不迭的追上去,孩童一般的缠着祁云澈。 “七哥,我们且别先回宫了,去你府上坐坐?唉……不好不好,你府上太冷清,不如我们去找汐瑶吧?!” …… 祁璟轩到底是孩子心性,那朵飘进心里的阴云,都无需谁多加开解,只消一阵风吹过,也就自行散得干净了。 马车一路到了慕府,这大白天的,却见慕府大门紧闭,一副冷冰冰拒不见客的模样。 祁璟轩本就心堵,他堂堂大祁王爷,这天下都是他家的,想找个合心意的人喝酒小聚还能遭一道门给阻了? 抓起铺首衔环就急急叩个不停,嚷嚷着叫里头开门,横竖在这里耗上,非要见到那人不可! 他的长随庆安见了,只得站在一旁皱着眉头向祁云澈求救。 庆安随着祁璟轩在外多年,宫里的规矩都快忘得差不多了,但到底是奴才,心里通透得很,昨夜他们爷才被皇上训了一顿,这会儿淑妃娘娘还在宫里等着,爷不回宫,跑来慕府找慕家大小姐,这要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由得他吧。”祁云澈淡笑道。 慕汐瑶与长公主有份情谊,虽今日没有出城来送,想必心里头也是不舒坦的,和十二能做个天涯沦落人。 半会儿,紧闭的大门总算有了动静。 暗红的大门只掀开一条缝隙,露出半张没好气的脸来,冲外面吼道,“吵什么呢吵?不知道这是谁的府上?都闹出人命了,今儿个咱家大人不会客!” 祁璟轩一愣,自己竟是被吼了?那人说‘都闹出人命’是何意思? “狗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来人是谁?!”庆安横眉大喝一声,抬脚狠踢在门上,那力气大得吓人!愣是将厚重的大门踢得大开来,连带里面的小厮都被弹得屁股向后,‘哎哟’了声,摔了个狠的。 门开,庆安先大步跨了进去,粗声粗气的道,“璟王爷与云王爷来访,滚去叫你家大人出来接!” 一听是两位王爷来了,那小厮连喊疼都顾不上,吓得忙是跪好了,再埋了头道,“小人拜见王爷,回禀王爷,我家大人确实不得空,王爷移步花厅便知……” …… 今日一早张姨娘小产,老爷也从国子监赶回来了,赵管家便喊了自己的小儿子赵多去守正门,不准任何人出入。 想来慕府平时也没什么客人来访,赵多自然掉以轻心,把门一关,就靠在旁边打盹儿、 闻得外面一阵急响,他被扰了清梦,开门一瞧,又是那么年轻的小公子,自然就没当回事,狗仗人势的冒犯了大祁的王爷。 幸而祁璟轩不爱计较这些,又听赵多道,这会儿人都在花厅,张姨娘的乳娘和三姑娘咬死了是大姑娘落的毒,他急得顾不上其他,就叫人带路。 赵多也只听到那儿就被使唤来守门,哪里晓得此时的花厅,早就是另一番危机! 刚跨入花厅的院子,便见得一群下人战战兢兢的堵在外面,脸上均是紧张成一团,眼都不眨望着厅内,连祁云澈等人行来都没发现。 而厅中更是乱! 那谁要了谁的命,谁在喊冤,谁又不肯示弱,祁璟轩就是看不见,也听得一清二楚。 偏赵多是个不会看情况的,只晓得他领了两位王爷进来,皇亲国戚,可比府上任何一个都矜贵,拉扯了嗓子就嚷道,“让开让开,老爷夫人,璟亲王与云亲王来访!” 闻得这一声,那些下人们已经被赵多拨往两边,还没让出道来,祁璟轩已经挤了进去,庆安听出里面危险,又担心爷被伤着,也紧随其后。 祁云澈最后走进去,看到那场面不免暗吃一惊。 慕坚等均是一脸焦灼,紧盯同一处,见到他们行来,眼中多有诧色,可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礼数? 人命关天! 厅内居中的位置,一凶神恶煞的老嬷嬷挟持着慕汐瑶,扬言要拖她一道去死! 察觉身后有人来,她带着女子转了半身瞧过来,这下,他们总算看清! “汐瑶!”祁璟轩见她受了伤,又是个被人胁迫的局面,禁不住出声喊道,想往前,跨了半步又生生停住,怕激了那歹人。 别说此刻命悬一线,就是今日风平浪静无事发生,见到这两个男子,汐瑶一时也是反映不及的。 由是不小心与那对云淡风轻的眸子对望上去,还能暗暗叹息,她这出丑的样子又被祁云澈瞧了去,真是……冤孽。 倒是祁云澈看到慕汐瑶那副过分处变不惊的表情,有种莫名的意料之中,她倒是比其他人来得镇定。 得汐瑶看了过来,眼神里尽是茫然,再见她颈项上被那锋利的剪子划出道冒血的伤口,不知何故,祁璟轩心头忽然翻江倒海,搅得极其不是滋味。 “你莫怕,本王……本王不会让你有事的!” 岂料他刚安慰罢了,便得宋嬷嬷猖狂应声道,“怕是老奴要让这位王爷失望了,慕汐瑶的命,在我的手上!” “乳娘,快放了大姑娘,莫要一错再错啊……”张恩慈跪倒在慕坚跟前,扯着他的袍角,回首含泪向这边哭喊道。 她也是万万没想到两位王爷会来的。 慕坚与苏月荷也急得焦头烂额,家丑不外扬,却被皇族生生撞上,这要如何收场?! 宋嬷嬷一脸凛然,痛心疾首的侧眸回了她一眼,“小姐,老奴已经回不了头了,如今能为小姐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杀了这蛇蝎心肠的人,以慰小少爷在天之灵!” 话罢正欲举起剪子刺向汐瑶,却在这紧要关头,又听她平静的闲说道,“想清楚了,你真以为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再把我慕汐瑶拉与你共赴黄泉,你家主子就能安然无恙的脱身?” “我清楚得很!”宋嬷嬷恶声恶气的回她,全然豁出去了! “是吗?”汐瑶自若的笑了笑,“我乃得皇上钦点赐婚之人,若皇上知道我是被一个小小姨娘身边的奴才所杀,再加上落毒一事,我就不信张恩慈能逃过一死!” “你大可多说些,我却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指望你放过我,只是笑你蠢罢了,今日得两位王爷在此,正好与汐瑶作证,张氏多年设计,以水银之毒害我二叔母久不能育,而今她自食苦果以至小产,竟要将此罪状诬陷于我,我大祁律法严谨,此案人证物证俱在,若汐瑶有个好歹,还请王爷如实禀明圣上,为我讨回公道!” 说罢,汐瑶竟抓住宋嬷嬷那只握住剪子的手,毫不犹豫的要往自己的颈项上深刺去! 厅中掀起一阵惊声! 却不想宋嬷嬷却及时收手,制止下来。 “你怕?”汐瑶反激她。 她不语,充血的双眼死死瞪着在场的每个人。 “莫伤她!”祁璟轩紧张得头皮都绷得发麻,得汐瑶刚才那番话,他也看出那歹人的迟疑,“你这不知好歹的老奴才,若不立刻放人,本王保证张氏脱不了干系,不止张氏,她河黍张家都要一并遭殃!” 闻言,不止张恩慈,就是慕坚的脸色都更加难看。 谁也没料到会闹到如此地步! 慕汐瑶就算真的死在这里,也不足以迁罪河黍张家,这话唬得了其他人,却欺不过祁云澈。 见十二又在犯浑,局面如此,他也只好淡声附和道,“本王亦可保证,若你放人,张氏可勉一死,从前罪过,概不追究。” 得他一言,宋嬷嬷更为动摇。 祁云澈继续道,“你若要杀她,就尽快下手,黄泉路上且等上一等,还能让你伺候你主子最后一程。” “乳娘!!!!”张恩慈惊了,放开抓住慕坚的手,连滚带爬的往这边跌撞靠来,连声的劝,“回头吧乳娘,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终究也是怕死的啊,况且给苏氏下毒已经败露,若因此牵连了到张家去,莫要说只是有惊无险,就算她还能得以苟活,也不如从前痛快了! 她这声嘶力竭的哭喊,分明就是在暗示宋嬷嬷放过慕汐瑶。 多年主仆,宋嬷嬷怎会不晓得她的意思? 见小姐拖着虚弱的身子爬来,她心里疼痛难当,即便多恨慕汐瑶,多想她死,却也不得不顾全大局! 她先望向祁云澈,“王爷莫要忘记刚才说过的话!” 罢了再高声道,“陷害大姑娘还有苏氏多年不孕全是我我一人所为,与我家小姐和张家断然全无关系!老奴这便去了!” 话尽,她猛的推开怀中挟持的人,将那剪子狠狠插进自己的心口,登时血溅三尺,惊红了众人的眼! 汐瑶冷不防被她重重推了出去,踉跄几步,也不知撞到了谁,只听到身后正上演惊心动魄的自尽,等再定过神,抬眼一望,竟看到祁云澈那张波澜不惊的脸,那么近……连个错愕不及的缝隙都没有。 转瞬,他冷冷一笑,淡声讥诮道,“你倒是会知人善用。” 汐瑶心里那一丝惊愕因此消失,转而回以理所应当的笑,不甘示弱的回敬,“那也多得王爷肯纡尊降贵,配合小女子。” 言毕她想凭一己之力站稳,却又不禁刚才那一闹,她自己都未察觉,早就绷紧了全身,近乎耗尽所有力气。 周身忍不住晃了一晃,被祁云澈紧捏的双臂感到那两只手将她抓得更紧,她双眉一锁,深蹙望他,便又得他讽刺,“本王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他也总算察觉,仿似这女子对谁都客客气气,却就是不愿意给他一张好脸色! “汐瑶,你没事吧??”祁璟轩靠了过来,见她浑身是血,有些不知所措,闹着要喊太医。 身后,那宋嬷嬷已经咽了气,张恩慈抱着她尸首哭得呼天抢地。 苏月荷同四婢顾不上两位王爷在此,全将汐瑶围在当中,止血的止血,关心的关心,一场劫数,吓出了多少眼泪。 而慕坚也总算定了神,吩咐管家先做打理,自己则暂请祁云澈和祁璟轩移步偏厅。 剩下个沈瑾瑜,又坐回他原先那位置,拿起早就冷掉的茶闲闲饮来。 虽又惊,但无险。 依着他瞧,表妹哪还需要他来帮衬,她自个儿早就在这京城混得风生水起了。 …… 正午,慕府终于恢复往昔的安宁。 祁云澈和祁璟轩没坐多久就先行离开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加之慕汐瑶已经安然无恙,他们也不好再扰。 倒是在走前,真让庆安拉来一位今日没有在宫里当值的太医过来,慕坚自然是谢了又谢,连他都小看了侄女的人脉,偏生凑巧,在她小命受胁时,来了两位王爷替她保命。 看来他们慕家,真少不得这位‘无依无靠’的嫡小姐了。 苏月荷亲自审了葛青。 自那女子口中所知,原来当年她去城外的寺庙为早去的娘上香时,曾遇上一群恶霸差点将她清白夺去,幸而遇到宋嬷嬷搭救,便生了报答之情。 现如今想来,她所遇之险,多半也是设计。 掺了水银的红枣,苏月荷已经服用了十二载! 沈瑾瑜身边那位塞外名医与她把了脉,倒说自己有法子替她清除体内淤毒,至于今后还能不能再有身孕,就看造化了。 经过此番好歹,苏月荷心里又是几回起落。 汐瑶所做之事无不是全为了她,在张恩慈小产时,她已然在心里认定那就是她所为。 如今再想,就算是汐瑶做的又如何? 张恩慈毒成这般,丧子之痛亦是老天给她的报应! 苏月荷心里又愤又亏,在府中绕了好几圈,午膳都没心思吃,不觉还是走到了梨香苑,却见四婢忙里忙外的拾缀,一问才知,汐瑶已经吩咐了她们,不时就要回武安侯府! 走进屋里,见那女子正侧倚在榻上,已经重新换了身衣裳,发饰也换了一个,长长的发丝,斜搭在肩头,挡住颈项上那被纱布所缠的伤口。 得她一侧身之影,瞧着清瘦又惹人心疼,苏月荷鼻子一酸,快步行上前去道,“汐瑶,是二叔母错怪你了!你莫要走,留下来让叔母好好照顾你!” 这会儿子汐瑶好不容易得了清静,撑着脑袋小憩,心里盘算今日得失。 她本就没奢想要除掉张恩慈,况且要了她的命,不但会得罪张家,这条既有的线索也断了,宋嬷嬷出来顶罪,倒是她意料之中。 少了这老奸巨猾的奴才,等同于斩了张恩慈的一只手臂,那么她随驾南行,也要放心些。 本她这些时日,天天苦练武功,虽在真正的练家子眼里还是花拳绣腿,实则她也清楚,要挣脱宋嬷嬷得以逃生,并不难。 只她还没将她激到死角,祁璟轩和祁云澈却来得突然至极。 好在她反映机敏,晓得随机应变,最后结果如她预计,也就不做多想了。 正想好好放松片刻,便听苏月荷那怜悯的声音响在耳边。 睁开眼,她连思索都无需多做,只与来人笑得疏离,“二叔母无需自责,汐瑶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自己,况且无需二叔母多言,汐瑶也觉得自己是个心狠之人,如今该做的事我都做完了,自不会在慕府多做停留,待汐瑶伴驾归来,便请大长公主来为我慕氏一族——主持分家吧!” 闻言,苏月荷已是怔然! 孤女难为,哭出来图个痛快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到‘分家’两个字,苏月荷被震得半响不能言,突兀的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与女儿一般大的人儿。 对汐瑶,苏月荷起初是怜惜。 想她年纪尚小就没了爹娘,身为她的二叔母,自然要对她多加照顾丫。 更何况亦是得她相助,压低了张氏的身份,苏月荷发自内心的感激,岂料之后接二连三的生变,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二叔母的心思,汐瑶明白的。”女子坐起身来,信手将三千发丝扶到身后,露出颈项上所缠的白纱,上面渗出些许血迹,瞧着都触目惊心媲。 她却恍不在意,又如故意要让苏月荷看到一般,自顾的继续道,“爹爹在世前,曾告知汐瑶张氏非善类,未等我告知叔母,就闻得她将被抬平入府一事,故而不管旁人说三道四,几番同她过不去,也将自己陷于危险之中,数月间她来我往,明争暗斗,即便汐瑶不说,如今叔母也看出她是个如何的人。自然了,我亦不是个好的,不若这般,也不可能与她平分秋色,将她次次逼得狗急跳墙。” 对张恩慈,汐瑶半点愧疚都没有。 刚获得新生那会儿,她还曾经犹豫过,倘若张氏只是张家的一颗棋子,本性善良,那么她定不会为难她诸多。 但偏张恩慈不但凶狠,更毒辣! 汐瑶只压低了她的辈分,她竟然一鼓作气就想毁人名节将人置于死地! 这样的人,留在慕府只会成为一颗毒瘤! “叔母想退一步息事宁人,只因看在三妹妹的份上,加之她又有孕在身,说到底……”汐瑶垂眸恍如不经意的一笑,万千愁绪不知想了什么,眉间透出抹苦涩来,“汐瑶是不及她们母女与叔母亲厚的,所以也少了那层顾虑。” 她说时,语气清淡得叫人品不出滋味,若不是心冷了,哪里能心平气和的将这些话笑着道来? 她可是顶着慕家嫡长女身份的人啊…… “汐瑶,是二叔母对不住你,你莫往心里去!”苏月荷愧疚难当,上前了两步,又不知要如何表以心情。 之前在梅园时故意与汐瑶疏远的动作,定伤了这人儿的心! 抓住她总是常年冰凉的小手,苏月荷含着泪道,“府上闹成这般,是谁在作恶,谁真心真意,大家看得清楚仔细,且不说传出去让人笑话,如今叔母只想好好照顾你,就是大老爷在天之灵,也定不愿意见到慕府分家啊!” 汐瑶避开她复杂的神情和目光,“分家不是上上之策,却是择优之选,若汐瑶告诉叔母,今日张氏小产,乃汐瑶一手安排,叔母还愿与我这样的同住一屋,同食一桌吗?” 言毕,她立刻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双柔软温暖的手颤了一颤。 她笑,无所顾忌,这世上已经没什么是她害怕失去的,“汐瑶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是我来前问过大厨房,是巧儿昨日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张氏那罐红枣,为避责罚,才想到取我那罐代替,因此张氏才……” “若不得粉乔撞了巧儿一下,那装食材的罐子就不会被摔碎,巧儿胆小怕事,平日又是个好吃懒做得过且过的,她不想被责罚,自然懂得偷梁换柱,叔母还有什么疑惑吗?” 听汐瑶说完,苏月荷眼眶里几欲涌出的眼泪瞬息间全都讶异得消退了去。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叔母,你可觉得汐瑶心毒?”侧首对上苏氏颤动的眸,她问,静淡的语气,冷静的神情,让人不觉心寒,惧怕…… 汐瑶却将她的变化视而不见,“我认定了张恩慈不是好的,即便她怀的是我们慕家的血脉,也下得了这狠手。可想三妹妹小小年纪,初次入宫都敢兴风作浪,当日若非我机敏,慕家一门还不知要受到怎样的牵连,张氏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不定是第二个宋成远,虽今日她小产乃咎由自取,但说到底,确是我有心陷害,二叔母,你可还愿同这样的汐瑶做一家人?” “那……那可是你二叔的亲生骨肉!”苏月荷诧异的半响才挤出话来,全身不知何故,颤抖得无法抑制。 太可怕了…… 她从不曾想,大老爷的生生女儿会厉害绝情到这般! 说到这里,外堂忽的响起个脚步声,慕坚缓步行了进来,看看惊恐不已的苏月荷,再望向神色自若,静如止水的汐瑶,道,“待你伴驾南巡而归,就照你的意思分家吧。” “谢二叔成全。” …… 午时的耀阳晒的人发奄儿,梅园里的气氛自不用多说,除了张恩慈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侍婢,其他人连正屋都不让进,喝口水都先要用银针试探干净,着实提心吊胆。 喜来悄悄去外面打听了一转,回来禀告道,慕汐瑶身边那四个丫头已经收拾好东西,正一件件的往候在府外的马车上抬,据闻待她伴驾南巡回来,就要分家。 闻言张恩慈紧绷煎熬的心宽松了几分,如此说来,慕坚应当不会再来问她的罪过了。 不久前,为了阻止女儿嫁给宋家那不成器的宋成远,张恩慈连给河黍的父亲写了五封信,信中字句恳求,声泪俱下,甚至还咬破手指,送去血书,总算求得他保全灵儿。 她知道,父亲并非因书信动容,只因她是他京中一颗必不可少的棋子,才暂且顺了她的心意。 而后成日忧心,盘算该如何表现,才能重新博得父亲的信赖。 慕汐瑶自是要对付,碍着她不多时要随圣驾南巡,又与几位皇族在鸳墨阁畅饮,风头正劲,张恩慈实在无缝可钻,于是只好盼着她快些走,转而先对付苏氏,她有信心,等慕汐瑶随驾回京,她已经在府中做大自个儿,任凭那丫头三头六臂,也不能奈她何了。 到那时,她再慢慢收拾这个该死的小贱人! 由是这般想通,便暂且将过往的仇抛之脑后,安心养胎。 这天早上听闻沈家二公子到了,张恩慈立刻来了精神。 沈家在江南的大名她早就有所耳闻,富甲一方,就算不能拉拢,多有结交也是好的。 当日沈修文入京是多大的阵仗和场面?白白让张恩慈防备了多时,生怕他会帮着慕汐瑶来对付自己。 岂料他是个不管事的,来京中多日,只前些天过府拜访了慕坚,小坐片刻,就随永王前往两百里外的牡丹城赴花宴,没准皇上的圣驾都离京了,他还没回来。 可这沈瑾瑜就不同了。 沈家虽为商家,在家风门第上甚为苛严,沈禄早有言:入沈家,非正室不得育子。 沈海川小妾无数,却都要每月按时饮那绝育的汤药,膝下两个儿子,都为正室所出。 沈修文是无需消想了的,将来沈家必定由沈瑾瑜打理。 如此良机,张恩慈不想放过,忙不迭的要往花厅钻,哪里知道,竟就在这时着了道! 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最信任的宋嬷嬷为保全她们母女也去了,屡屡在慕汐瑶的手里栽了跟头,抽筋拔骨饮其血都不够解恨! 张恩慈被恨意冲昏了头,如摊烂泥般,天旋地转的任由自己倒在榻上轻声哀嚎,口中还要有气无力的咒骂,“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慕汐瑶这个小贱蹄子,莫要让我得了机会,否则我一定——” “姨娘刚小产,切记要放宽心,勿要动了肝火。” 汐瑶走进厅室里就听见她在咬牙切齿的咒骂自己,不禁好笑,忍不住便扬声插了她的话。 得她蓦地睁开眼,惊恐而狠厉的瞪视自己,汐瑶更觉痛快极了! 往张恩慈对面的茶案前坐下,她再舒心的笑着宽慰道,“眼下姨娘的身子要紧,若不好好修养,只怕将来再想为慕家诞下一儿半女,唉……” 摇头,汐瑶叹息了声。 张恩慈惨白的脸再一紧,她视若无睹,侧眸看向用惧怕眼神盯着自己,话都吓得说不出来的凝香,淡声质问道,“梅园的下人连个奉茶的规矩都不懂吗?” 凝香得了她的话,忙要转身去奉茶,却又听张恩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准去!” 一时,凝香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姑娘到底是慕家嫡长女,得那个‘嫡’字,身份尊贵,连老爷和夫人对她说话都要客客气气的,加之连日来发生的所有,姨娘已经失势,再蠢的人都晓得在心头掂量,谁的话不能不听。 汐瑶交叠了双手放在腿上,懒洋洋的瞅着榻上苟延残喘的女人,“眼瞧就要到三伏天了,外面燥热得紧,姨娘连口茶都不让喝,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大姑娘存着心来找我的不痛快,喝了我的茶,不怕中毒么?!” 张恩慈恨不得立刻弹起来将她活活掐死! 不但语气十成十的凶恶,就连那胸口都起起伏伏,激动难平。 “人的命只有一条,折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怕死,却不怕你,这早在姨娘入府的第一天就同你明说过,难道你忘了?”汐瑶淡声提醒她,眸子里光华四溢,犹如一只正舒展翎羽的火凤凰。 她从不知原来做恶人是如此痛快的一件事。 从前的她真是傻,守着虚假的善良欺着自己活,从今往后她就算骗全天下的人,也不会再骗自己! 张恩慈怒目瞪着笑颜如花的汐瑶,自知输了便是输了,没得宋嬷嬷在身边,她若再不谨言慎行,不小心又被抓了把斌,这次就真没人为她顶罪了! “我知道姨娘不想见我,你园子里的茶,我也是不屑喝的。” 汐瑶慢条斯理的说道,话音柔得似最真切的关怀,“我呢,在回武安侯府前特意来此,也并非示威,我也早就说过,你不过是慕家一个小小的姨娘,做我对手远不够资格,你孩儿不保,乃是你咎由自取,亦是我给你的教训。” 站起来,走到榻前去,得张恩慈仰头向自己投来怒火狂烧的目光,她脸上晃过一丝不以为然的冷笑,“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颗棋子,不若仔细掂量清楚,如何做才对自己最为有益,我可以要了你腹中孩子的命,更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你。” 最后三个字,汐瑶几乎是用气息来说。 却因那阴寒至极的口吻,让张恩慈登时僵硬成石人! 那一瞬,仿佛她的秘密全为她所知。 何时被发现的,何时被察觉的? 张恩慈心惊得难以自拔…… …… 走出慕府,当阳正烈,刺得她双眼昏花,一时晕眩得视野里的所有都模糊不清。 恍恍然,汐瑶忽而想起前世在御书房外苦苦跪求的一幕来。 这天的阳光可真相似啊…… 呆呆的伫立许久,不知怎的,那些记忆莫名在心间涌动,亦真亦假,似梦非梦。 让张氏小产,让二叔同意分家,让所有前世她害怕的人都统统惧怕了自己,却为何……她丝毫未觉得轻松呢? “汐瑶。”马车那处,车帘被掀起一角,沈瑾瑜露出半身来唤他,见她向自己看来,他便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一侧,继而她便看见了坐在车中的另一人! 她的才子大表哥,沈修文! 就这一刹,眼泪便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豁然开朗,蓦然醒悟。 这还远不够……这只是个开始…… …… 车轮滚滚,前往如今只剩下空壳的武安侯府。 车中,无暇顾及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位风姿卓越的男子,汐瑶心生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掉,半会儿功夫连那丝绢都湿了个透! 沈瑾瑜与沈修文茫然的对望了眼,又齐齐看向自家妹妹。 若说从前的慕汐瑶哭个不停,他二人都不会觉得稀奇,可现如今就真真叫人意外无措了。 禁不住她的眼泪珠子,沈瑾瑜尴尬笑道,“我的妹妹,这天一早可是你对别人穷追猛打,十面威风,你哭得连个缘由都没有,为兄们就算想为你出头,都不知从何说起啊?” “是啊,你受了什么委屈,大可说来便是。”沈修文也道。 他才随永王从牡丹城回来,路上凑巧预见祁璟轩与祁云澈,得知慕府发生的事,总算晓得来关切,否则这会儿,人定是又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汐瑶抬眸来,一双泪眼直盯着两个表兄瞧,末了心冷的一笑,鼻音嗡嗡的道,“话说得好听,你们姓‘沈’,我姓‘慕’,我那信去了将近一个月,二哥哥才游山玩水般的来了京城,大哥哥就更不屑说了,自你入京后,我才见了你几面?母亲去得早,爹爹如今也不在了,沈家远在江南烟雨城,与慕家自是不相干,树倒猢狲散,我能不哭么……” 本该她扬眉吐气的日子,那心头非但不舒坦,反而一桩桩,一件件的交叠,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 眼前两位表兄,一个为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个从文,尽得天下才名。 可说到底和她慕汐瑶有什么相干? 她不过武安侯府一小小的孤女! 听了她的话,沈瑾瑜尤是哭笑不得,“汐瑶妹妹,你这么说的话,我可该去衙门击鼓喊冤了!远在收到你信之前,你舅舅便嘱咐我多加留心京城的近况,担心你一人在武安侯府被有心人利用,后来得知你随苏氏回慕府小住,又与张氏姨娘几番斗法,我瞧着你没吃亏,便索性只让人暗中护你周全,至于你大表哥……” 斜眸睨了沈修文一眼,他狡黠笑道,“我们沈家的钱财,皇上他老人家惦记得紧,你又得皇上指婚,若与你走得太近,龙心难测,眼下王储之争激烈成这般,不避个嫌,不止将来你会被利用,就是沈家都逃不过,你如今大了,自己心头有个掂量,你说,二哥哥这番话说得对么?” 沈瑾瑜这袭话着实说到汐瑶心坎里去! 她这位二表哥向来诡诈,只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早就被舅舅洞悉在先。 闻他所言,她便闷声不吭气了。 沈瑾瑜再道,“实则约莫半个月前我就收到你的信,不过因为些私事耽搁了,今日特来瞧你一趟,呆会儿便要走的,等我办完了事,就回江南去,为皇上南巡做准备,倒时我们兄妹几个再好好小叙,如今你知道实情,切莫再胡思乱想,哥哥们都是向着你的。” “你说得倒好听。”汐瑶嗔了他一眼,再把头撇开,“你们都顾着防范我了,怕我嫁给哪个皇子王爷,让沈家折去大笔嫁妆,可你也不瞧瞧眼下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公子是哪个?我早先就听到了消息,皇后娘娘欲招修文哥哥做驸马,娶了九公主,那可比我嫁了哪位王宫贵戚,更难得说清吧?” 她这赌气似的一说,沈瑾瑜和沈修文同时变了脸色。 “你说的可是当真?” “你怎知道的?” 沈瑾瑜对此丝毫不知,而沈修文在牡丹城时,才听永王提过一次。 不管他二人谁娶了公主,沈家的财富便与皇族有了若干理不清的关系。 无论他几代富庶,几代操劳,赚的银子也是要往国库里填! “别问我是如何知道的。” 汐瑶语气肯定,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这次皇上点了我与修文哥哥伴驾南巡,意思早就不言而明,要收回慕家的兵权,大祁尚在休养生息,少不得沈家的倾囊相助,哥哥们还是尽快想些对策吧,至于我的婚事,我自有想法,你们就无需操心了。” 话罢,车停,正到了武安侯府,汐瑶推开车门,还没等嫣絨上前来扶,就先跳了下去。 留那车中两人愁眉不展! 她以为能得一时清静,却不想抬眼先见自家门口早就先停了辆并不眼生的马车,车中帘子半开,里面的骄人儿正探头神情关切的向她这面瞧着。 见到汐瑶,她露出半愧半羞的笑意,似想主动下车来问好,又怕遭拒绝。 再见汐瑶颈项上的伤,那眉眼间登时又惊又在意,心思变化拿捏得精准到位,叫人看了都不得不叹服! 汐瑶心头冷哼了声,脸上憔悴的笑绽开来,对袁洛星道,“妹妹怎在我家门口,这是特意来的呢,还是刚好经过,这么巧与我遇上了?” 下下策,挑个顺眼的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武安侯府外,汐瑶站在赭色的马车边上,伊人消受,形单影只。 烈日将她小脸衬照得苍白,粉颈上的伤一目了然。 热风浅拂,青丝摇曳,纤柔得让人叹息丫。 加之她之前在车中对两个表哥掉泪埋怨,此时那对翦水瞳眸中还含着零星碎光,可是就在那光彩里,折射出无法扭转的倔强。 袁洛星从她所乘的马车里望了出来,就见到这样慕汐瑶媲。 那日在幽若寺,陈月泽有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袁洛星不敢亲自去问,只前些天在国子监里,他已不如从前那样对她,就是偶然相遇,他也会刻意避开视线,更别说两个人能好好说话了。 临近六月,他要到河黍投军,这两日已不去上学。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不愿放下身份去与他示好,这么冷着她又极其不甘心! 再说到这天长公主风光出嫁,她也是在城楼上去送了一道的。 看到璟王等人在,便想上前与之说话,岂料竟被璟王的长随生生拦下,只道他们家王爷今日心情不好。 她袁洛星乃袁家嫡出之女,要不是看在那储君之位悬而未决的份上,才不屑去搭理谁! 眼瞧着祁璟轩随祁云澈下了城楼,她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见二人策马离去的方向并非皇宫,就暗中派了小厮尾随打探,得到的回禀令她大吃一惊! 慕汐瑶…… 没想到这个自己从来不屑的女子,竟能让大祁两位王爷主动去寻了她去! 其后她更得知慕家这一早发生的骇人听闻的事。 联系才子宴上慕汐瑶化险为夷的表现,幽若寺中她给自己使的绊子,还有近来京城里各种与她相关的流言蜚语,袁洛星这才醒悟,原是自己太小瞧她了! 袁家乃京城望族,自小袁洛星受教善于变通,做不到长袖善舞,也定是八面玲珑。 既然慕汐瑶大有价值,更得大祁皇族的青睐,即便她们之间还有不快未解,她也能想尽一切办法与之重修旧好,加以利用。 所以,她才会适时应景的装出一副久候多时的愧疚模样,等在这武安侯府外。 慕汐瑶刚收拾了张恩慈,又在回府路上数落了自己的哥哥们一番,跳下马车,见到的是袁洛星,心中生出一诧。 今日她始终没放松警惕过,由是谁打上门来都能自若对待,见招拆招。 区区一个袁洛星,人家不屑她,她更没将其放在眼里。 既然来都来了,料想她能算准自己今日回府,分毫不差的等在这里,那也定是做了番准备的,汐瑶索性干脆问她来意。 袁洛星见她开口,忙整理了心绪,由下人扶着下了马车,快步来到她跟前,垂眸看看她的手,想如从前那般抓住,又不敢,犹豫片刻才惴惴说道,“汐瑶姐姐,我、我那日无端使性子给你脸色看,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她一脸自从那天之后,自己也过得煎熬的模样,眼泪已是在眼眶中打转,随时都能落下,让瞧见的人怎好再多责怪? “那日是哪日呢?” 汐瑶笑着问,全不与她计较了,主动去握她如玉的小手,柔声道,“瞧你,还跟我生分上了,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再者那天也有我的不对,你莫要同我计较才是。” 闻言,袁洛星拧巴的小脸舒展了些,对汐瑶挤出憨羞一笑,再低眉看着那四只握在一起的柔荑,酸着鼻子道,“姐姐不知,这些天星儿一直想来寻你的,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今日长公主出嫁,我在城楼上看着那送嫁队伍越行越远,便想起了姐姐,不知怎的,回府路上无意中见马车到了武安侯府,便命车夫停了下来。” 说到此她眼中尽是惆怅,对前路无可奈何,对自己的命数更难预料。 由是醒悟,眼前的女子实为与她同命相连的。 “想到我们姐妹二人有一天也会各自觅得如意郎君,若似长公主那样嫁得远了,将来想见上一面都难,现如今不珍惜在一起的日子,还尽找彼此的不痛快,实则你我的婚事,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做主的……” “你快别说了。”汐瑶打住她,又重重捏了她的手一下,仿似再多听几句都要感慨流泪。 昔日的好姐妹,应该算是重归于好了吧? 袁洛星果真听她的话,含笑不语,脸上尽是消除了顾虑之后的宁然。 实则,也是不想多多浪费口舌。 再仔细打量汐瑶透着憔悴的脸容,还有她颈项上的伤,眸光微闪了下,她正欲开口关切,余光中忽见汐瑶身后的马车又先后行下两道卓尔不凡的身影来。 定睛瞧去,竟是沈家两位公子。 “我还担心表妹一个人在京城,除了婵儿妹妹之外就无人相伴了,看来不然,不知这是谁家的小姐,瞧着便是秀外慧中,大家风范,表妹有此小姐做伴,我也放心多了。” 一番话,说完便让袁洛星羞得低下头,红了脸,那眼角眉梢却止不住的溢出笑意。 “见过沈大公子,沈二公子。” 她轻轻福了福身,却始终不抬眼来看。 那样的姿态,在男人们的眼中,也能当上‘含羞娇美’一词了。 汐瑶也同哥哥们道,“这位是袁家大小姐,袁洛星,与我自小便要好,想她多日未见我,怕是念得紧了,便来寻到府上来。” 闻言沈修文与沈瑾瑜又与之礼待了几句,全将她当作妹妹的交心挚友。 虽眼前的两位是大祁富甲一方的沈家公子,可袁洛星时刻在心中提点着自己,袁家乃开国三大家族之一,她身为嫡出之女,身份尊贵,商贾之家的儿子,受她一礼,已是她纡尊降贵。 既然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多言,关心了汐瑶粉颈上的伤,再识大体的同她道,她刚回武安侯府,怕是有许多事要打理,自己改日再来扰。 临了,袁洛星又似不经意那般提起一件事。 原是她祖父不日前得皇上口谕,命她也一道伴驾,这路上她们姐妹二人又能在一起,别说心里有多高兴了。 见她眉飞色舞,话语翩然,忘形的神色表情,又差点流露出与汐瑶暗中的较劲真实意图。 汐瑶只笑着应和,又暗叹袁洛星到底还是个孩子。 那点心计心眼,莫要说她们一道南下,就是天天同住同食,只要汐瑶想,也能让她过不痛快。 目送袁家的马车载着他们矜贵的嫡小姐远去,沈瑾瑜才道,“看来表妹此番南下,不愁没有余兴节目排遣解乏了。” 他们沈家虽未在京城落户,可现如今谁家不养几个暗卫? 况且做生意做要紧便是讲求个消息灵通,慕汐瑶和袁洛星关系如何,远在江南的沈家清楚得很! 嚼出他暗藏玄机的调侃,再想起他刚才的恭维,汐瑶便也笑着回道,“妹妹我哪里比得上瑾瑜哥哥,三言两语就能哄得袁大小姐心花怒放,这笔生意当真稳赚不赔。” 沈瑾瑜其实是认得袁洛星的,可他是个四海奔走的生意人,利益得失权衡已成天性习惯,既然恭维袁家小姐能让她高兴,他自然乐意。 说几句好听的话,总是百利无一害。 他在外多年,又怎会看不出来袁洛星是个怎样的? 得汐瑶不留情面的回击,沈瑾瑜朗声大笑,回首去寻沈修文道,“大哥,你看我们这个小妹妹,如今不但心思越来越多,连口才也快与你不相伯仲。” 却与此时,沈修文站在侯府门前,怔怔然出神,仿若连之前袁洛星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 亦是不知他成日里在想些什么。 见状,汐瑶只得与沈瑾瑜一道摇头,他们这位大哥,当真天下第一痴人! …… 数月未归武安侯府,得张嬷嬷与梦娇姨娘在,汐瑶自是放心的。 入府之后,沈修文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说有事,借故离开,反倒是沈瑾瑜要留下来用了晚膳才走。 至于他二人各自有何要事,都未同汐瑶讲来。 这些时日,武安侯府除了鲜有访客,从前相比倒也变化不大。 只汐瑶的小叔慕少隐,终日在城中最大的那家赌坊豪赌不归。 就是偶时回来,也只往库房钻,取几样值钱的便又走得匆匆。 汐瑶回了闺房,由着四婢给自己换装,一边听张嬷嬷心酸的感慨,“老爷在时,就是上门寻个酒喝的大人,一天都要来三两个,如今武安侯府落魄得半个月都没有苍蝇飞进来一只,三老爷又不管事,唉……” 她忧心忡忡,不时往半透明的双面绣屏风里看去,似是想用那双眼看出汐瑶有没有缺斤少两一般。 想起连月来的风波,传言,还有姑娘在慕府所做一切,那二夫人竟糊涂成那般…… 再望那女子颈上的伤,更加心痛难当! 见汐瑶不语,她担心道,“大姑娘就要伴驾南巡了,奴才们是跟不得的,到时候姑娘身边都是贵人,连端茶递水的宫女儿都稀贵,老奴知道如今姑娘让人省心,可老奴这心里真是……” 说着说着,她话音黯然下去,疑似又要落泪了。 汐瑶已经累了整日,知道她是个爱掉泪的性子,却又实在没精神再去安抚她,忙道,“嬷嬷勿要焦心,我人已经回了府上,谁还能伤了我去?再者,我已同二叔提出分家,二叔也是答应了的,三叔嗜赌便暂且由着他罢,等分家的时候,还能当个借口,把关系一并撇清,以后就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便也没有多难的。” 听到‘分家’二字,张嬷嬷表情也同苏氏最初听到时一样震惊。 可仔细做想,姑娘这个决定并非不好。 如今武安侯府只得姑娘一人,左右都无依附,今日虽有两位表少爷在,但毕竟不能时时留在京中照料。 这日子确实过得越简单,越顺坦。 罢了张嬷嬷自顾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然而思绪一闪,她再想,分家好是好,但听姑娘打算细致,语气果决,却全然没有提及为自己的婚事做考虑,若说是在等皇上指婚,瞧着也不像。 加之城中早有传言,说姑娘要为大老爷守孝三年,假如这是真的…… “嬷嬷,怎不作声了?” 换了身素净的半袖纱裙,汐瑶从屏风后走出来,凝着她细问。 张嬷嬷以前在沈家做事,心思慎密,神思清明,这些年将武安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小事务,连管家和梦娇姨娘都要时常过问与她。 所以汐瑶也想听听她在分家这件事上的看法,却不想她已经刻意避开,还是让张嬷嬷听出异样。 “姑娘,你实话同老奴说,你可有真心属意哪位公子?” 忽然得张嬷嬷直白的问,汐瑶愣了一愣,哑笑道,“嬷嬷怎突然说起这个来了?汐瑶是要等皇上指婚的人,哪里能与自己做主?” 说罢她心虚的背身转出外厅去,说自己饿了,唤粉乔去问晚膳准备好了没有。 听她语气,再见她回避,张嬷嬷更加确定心中想法,追出去道,“姑娘莫要糊弄老奴,姑娘的心思老奴都省得!只圣意难为,皇上特意将姑娘带在身边一并南下,已是对慕家最大的恩宠眷顾,若姑娘——” “好啦好啦,嬷嬷想什么,我都省得!” 将同样的话回了去,汐瑶也知道皇上真要赐婚,她避无可避,若抗旨,无非两个结果:要么横竖一死,或者大难不死! 重生之后,她虽因对前世的记忆改变了一些事情,可更多让她始料不及的变数也齐齐袭来。 一如这次南巡,上辈子本没她什么事,而今她却在伴驾之列中。 只消想到每天都要与那么多皇子还有袁洛星在一起,明刀暗箭,躲都躲不过来,哪里有闲工夫去考虑十二月万寿节的赐婚! 况且她已不再是前世那个软弱好欺的慕汐瑶,皇上在才子宴上当众夸她聪明,那么还会将她指给祁云澈吗? 抑或者……她会嫁给别的皇子? 到了这般时候,她也不知前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不走下去,哪里看得清晰呢? 今日在回府的马车上,听瑾瑜哥哥的话,沈家的态度早就明确,无需她多说,都自会与皇家撇清关系。 所以能不能与那囚笼彻底断了牵连,真只能看她慕汐瑶能使出多大的本事了。 沉思之余,张嬷嬷行到她身后来,止不住的劝道,“姑娘心里玲珑,即便老奴不说也清明着,这次伴驾机会难得,与其等皇上指婚,不如姑娘自个儿拿了主意,再请示了皇上,岂不两全其美?” 回眸望她一眼,汐瑶叹息,“真如嬷嬷所言,倒也容易了,圣意难测,就怕我当真钟意了谁,皇上却早就有了决断,倒时还不是竹篮打水。” “皇上将那么多位皇子和公子带在身边,当中就没姑娘看中的吗?” 张嬷嬷锃亮着老眼盘算着,皇上怎可能心头没个想法啊,可她们姑娘乃忠臣之女,皇上可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应允要为姑娘指门好亲事的。 先说此次伴驾的皇子,八皇子祁成昊与十皇子祈裴元母妃身份低微,连张嬷嬷这等市井老婆子都知道他们两个是煜王的人,这便无需多想了的。 祁云澈虽得皇上厚爱,可骇人的流言实在太多。 有一次张嬷嬷在街上遇到云王尊驾经过,远远瞥了一眼都觉冰凉,瞧着都是个不会疼人的,不好不好。 那十二皇子就不一样了,出身高贵,才封了亲王,淑妃又贤德开明,况且姑娘就算做了璟王妃,也不可能时时入宫,王府里还不是姑娘说了算? 就算这些皇子们没希望,那定南王世子总成吧? 那定南王妃原先也看上姑娘了的,要不是大老爷去得突然,要不是皇上开了金口说要指婚,没准都纳征下聘,就等择良日了。 现如今姑娘已有十四,眼看要到及笄之年,这些日子张嬷嬷除了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担惊受怕之外,心里琢磨得最多的便是这件事。 汐瑶见她想得深入,一会儿凝眉做拒绝状,一会儿又微笑,满意得不得了,也不知她将自己卖给谁了。 觉得好笑之余,又不得不重新认真考虑。 这人要积多少福才能再活一世? 权当自己上辈子抄了太多经书,感天动地,有此机会重新来过,她可真真不想死在抗旨赐婚的罪名上啊…… 真避无可避,不若真的要在此次伴驾的队伍中挑个对她胃口,顺她心意的,当作下下策……嫁了? 想到此,汐瑶感到可笑又失落,多少人奢想的隆宠,她丁点儿都不想要! 酉时都过了,外面的天被红霞浸染大片,像是这天饮了酒,醉得没了边。 粉乔去大厨房瞧了回来,告说可以移步偏厅用膳了,汐瑶借机遁逃,生怕张嬷嬷再多说什么。 且不提皇上指婚,上辈子她盲目痴恋祁云澈,那下场让她至今回想起来都还想狠狠刮自己两个嘴巴子。 到底何为爱,何为情?她似乎从未真正懂过。 此生才刚刚开始,张氏虽恶,她肚子里无辜的孩儿却是自己亲手送下黄泉。 这样的慕汐瑶,可还有人会爱?如何爱? 她无措。 …… 天烨二十七年,六月,芒种日,天子南巡。 此乃祁尹政登基以来最浩大的南下巡视,神策营精锐随行以护圣驾安危,随行之人近一千,历时三个月,将前往大祁二十余座城池,由北向南,看尽祁国山水风光。 而朝政则由煜王与明王共议处理。 由此,汐瑶不得不佩服天烨皇帝的诡诈睿智, 将他最在意的不动声色的放在身边,只有时时能看着才最安全,然后利用一颗颗的棋子加以堆积粉饰,最后这天下,祁云澈唾手可得。 那么她慕汐瑶呢? 随君南下,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花好月圆夜,心为谁动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转眼过去大半个月,御驾队伍已向南行七百里有余。 这沿途经过村镇无数,又在四座主要的城池均是停留了一到三日不等。 祁国屹立中土近千年,祈氏皇族的统治固若金汤,越是远离京城,越能感受到祁国子民对皇族的狂热和爱戴。 莫说御驾南行,就是平日哪处来了京城里的某位达官显贵,都会引起一阵不小的***动媲。 天烨帝在位已有二十七年,此番南巡,不出所料是第一次,也应该是唯一的一次了。 地方上使尽浑身解数准备,官员们都心知肚明,若能博得龙心大悦,不小心便飞黄腾达,可要是在自己的地界上生了岔子出了麻烦,兴许落在头上的就是灭顶灾祸! 战无不胜的神策营精锐为圣驾开道,银色的先锋军踏过寂寥大地,穿过锦绣河山,所经之处,连风中的气息都充满皇家的威严。 边远的百姓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翘首以待,只为一睹真龙之姿,顶礼膜拜。 汐瑶随行在这当中,虽比不上平日里的悠闲自在,却也没有想象中时刻伴驾左右的拘束。 自然,她乃亡臣孤女一个,不可能天天看到皇上。 多数时候,她都与沈修文、袁洛星,还有几个年轻、又崇拜沈修文才名的朝臣成日为伴,赏阅这一路上不同的风光。 无论他们去到哪里,都会被地方的官员们当作神仙般供奉着,缺不了好吃好喝,倒也逍遥。 在汐瑶上辈子的记忆中,这一年整个南巡坦荡无澜,祁尹政对自己登基后便下旨休养生息的决断更加满意和肯定,故而回宫之后,又再下旨大赦天下,以示仁德。 殊不知,便是因他此举,让被幽禁在冷宫的成亲王生母霍昭仪重见天日,从而险些导致一场颠覆祁国皇权的宫廷政变。 那场政变的结果是,祁成昊与其余党被乱箭射死在奉先殿前,才恢复妃位的霍昭仪,连同翊宁宫所有奴才,一并被押往西市口斩首示众,做了无头孤魂。 不过那也要明年初才会发生,汐瑶心里估算着,虽有很多事早已与前生不同,总归有备无患,横竖到那几天,她缩在武安侯府足不出户便是。 再者若真有个差池,她凭借的是前生推断,又没有预知的本事,也只能随机应变,自保小命。 会想起这一件,皆因贪玩成性的璟亲王! 他那才是真正伴驾左右的人,可偏又最不喜那些规矩约束,只消有空子给他钻,立马从队伍的中间,调转了马头跑到后面寻汐瑶他们玩儿。 他自个儿来便也没什么,还硬要拉上自己那几个兄弟和冷绯玉。 由此,这些日子里,袁洛星托了汐瑶的福,与几位王爷皇子混得极熟! 每每风流倜傥的王爷们策马而来,她最是高兴,恨不得成日都与他们呆在一起。 也得她分担了些许避不过的‘应酬’,让汐瑶图得半刻清静。 成日都能见着这些将来左右大祁兴衰的男儿们,再想起张嬷嬷孜孜不倦的说教,汐瑶对自己的婚事,就是想躲,那心里也忍不住仔细权衡了好几次。 成王乃当今罪妃霍昭仪之子,说起霍家,也曾在太宗年间盛极一时。 他外曾祖父霍池乃太宗皇帝的马夫,那年岁战乱不断,霍池随先帝征战八方,自己又有一身极好的武艺,也曾立下少许战功,天下太平后封官加爵,做了一个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 即便如此,霍家在京中仍被人瞧不起,马夫终归是马夫,是皇族最下等的家奴,连宫里的侍婢和太监都不如。 太宗皇帝又是个护短之人,怎能让曾经将自己的战马照料得细心有加的人被说三道四呢? 所以他下了一旨,让霍池的大儿子霍庆吉入宫做侍读。 霍庆吉打小就在宫里和皇子们混在一起,那身份一下就变得不同了,他又是个特别会审时度势的人,早早的在储君之争中,将宝压在祁尹政身上,为其暗中效力,更几度出生入死。 最后果如他所料,祁尹政真的做了皇帝,并且在登基的第二年,就将他的妹妹霍云芝收入后宫,封为美人。 再说这霍云芝进宫的时候身份卑微,相貌在三千粉黛中,只能勉强算个中等,可她就是能凭屈指可数的几次宠幸,怀了龙子,诞下如今的成王祁成昊,母凭子贵,晋封昭仪。 霍家总算不服先帝厚望,光耀门楣了。 然而人心岂有不贪? 天烨十五年到十七年间,后宫争斗最是凶狠。 在那四年里,德妃、贤妃还有祈裴元的生母李修仪,先后死于非命,四皇子与六皇子更无故早夭,妃嫔胎死腹中,无故小产,多达八、九宗。 若说这当中只有霍云芝在作怪,那是决绝不可能的。 后宫不安,祁尹政大怒,下令整治彻查。 纳兰岚与袁雪飞迫不得已,联手把霍云芝推出来顶罪,令其被打入冷宫,年仅六岁的祁成昊,还有李修仪的十皇子祈裴元,都交由袁雪飞抚养。 所以现如今,这两个人一直为祁煜风和袁家所用。 奈何祁成昊有勇无谋,还野心勃勃,密谋的那场政变,不但赔了自己的命,更连累祁煜风因此被祁明夏打压得好一阵子抬不起头。 故而就算祁成昊主动贴到汐瑶面前来,她也是不嫁的。 而祈裴元呢,虽他母妃李修仪是祁尹政一生最爱的女人,遗憾他却蠢笨如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让人怀疑他暗地里是明王的人! 也正因如此,虽他比祁璟轩还要年长些,每次皇上有意想封他为亲王时,都会被煜王和明王两党以诸多借口压制。 在汐瑶的上辈子,随着祁煜风夺权失败,祈裴元也被祁云澈下旨幽禁,只怕一生都不得自由了。 这样窝囊的皇子,汐瑶对他是有多远躲多远! 再来说祁云澈…… 重生许久,汐瑶连他的名字都要不想提及,更别说再次嫁与他,重演上辈子的悲惨命运。 她看透他虚假的温柔,却又不得不担惊受怕,皇上早就在心里做了打算,将她指给他去。 说到那情和爱,汐瑶此生真的淡薄太多,甚至从未有所期待。 她求的,只是一生安稳,随心所欲,痛痛快快为自己活一次! 之余她的婚事,早晚都要嫁,实非得已,她只能先下手为强,为自己打算。 撇开情情爱爱不说,祁璟轩和冷绯玉是这当中最好的选择。 假使自己能让他们其中一个先开口向皇上请旨赐婚,想来皇上顾及着冷家,应到不会拒绝的,从而就此避免她重蹈前生的覆辙。 祁璟轩是个孩子心性,但胜在单纯善良。 这些日子,南巡的路上,哪怕他见到某个穿戴盔甲闷热得汗流浃背的精兵,都会将自己的水袋递上去,让其一解酷暑之热。 汐瑶琢磨着,若嫁了他,虽还是皇家的人,也定不会受什么委屈。 且是祁云澈登基后,祁璟轩便继续闲游人间,逍遥自在去了,离那皇权十万八千里。 况且退一步自私做想,有一天她遇上个能够寄情的真心人,祁璟轩也定会洒脱与她和离,放她自由。 然而让她顾虑的,还是他的身份! 冷家到底是大祁三大家族之一,煜王和明王都想她嫁给祁璟轩,让冷家绝了争夺帝位的念头。 她若从了他们的心意,还不是棋子一颗? 且比前生更不值当! 但冷绯玉就完全与皇族无关了,他暗中支持祁云澈,最后承袭了定南王的爵位,领兵驻守雁城,与那繁耀的燕华国都,就此断得干净! 只他性情诡诈多变,强势霸道,极难相处,更不懂怜香惜玉,汐瑶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嫁了他之后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这思绪再三辗丨转,举棋不定,她自个儿也是苦不堪言。 “汐瑶姐姐!”一声脆生生的低唤,将她从那阵苦恼的情绪里拉回神来。 回身望去,便见袁洛星刚走进跨院,向她行近了来。 这里是距离京城八百里的中州腹地,乃祁国最大州,统共囊括十三个镇。 说起此地,就不得不提如今的中州刺史慕容绝了。 这位刺史大人可不简单,汐瑶对他再熟悉不过!他一早便得祁尹政之令,压制河黍张家,联系其他州,为祁云澈的帝王之路暗中铺垫。 慕容家人脉单薄,却个个似精打细算了才从娘胎里蹦出来,慕容绝年近五十,正室才生下一女,那慕容嫣便是日后响当当的慕容皇贵妃。 和当今手段了得的袁雪飞比起来,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多得她、袁洛星还有冷芊雅三个在后宫里你争我夺,从而疏忽了正宫的皇后娘娘,才让那个软弱的慕汐瑶多活了几年。 因此到了这中州,慕容嫣的目标那可是明确得很的,加之慕容绝为了讨皇上的欢心,足足花了三个月准备,将还有十日才至的珞瑜节提前到今日来过。 一方面能够彰显中州繁茂之象,另一方面,自然是方便慕容小姐向云亲王示好了。 所以早先随着圣驾入城时,汐瑶从马车中向外张望,已见城中张灯结彩,单是露天的戏台子都搭建了好几处,看是仔细布置过的。 想着这些时,袁洛星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晚膳方罢,还没得半盏茶的功夫,她已经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这天她特意梳了一个漂亮的双环发髻,那头饰和首饰看似不扎眼,细细打量却能发现都是花了心思的。 上身青碧色的诃子,正是那胸前正中,大朵的牡丹将她那对含苞待放的酥胸裹在那花里,外面罩一件半透明宽松的玉子色纱衫,香肩隐隐若现,半胸呼之欲出。 而她下身则配了一条同色的荷叶裙,裙上再加一层质地轻薄的花笼,裙摆处缀着熙熙攘攘的白色玛瑙珠子。 汐瑶只看了一眼,便能想象入夜后她行在斑斓的大街上,那一步一挪,轻微的弧度,都能让裙上的珠子折射出动人的光彩来。 洛瑜节是大祁儿女们最欢喜的节日之一,相传从前有个叫苏珞瑜的女子,为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不顾陈俗旧归,冲破重重阻碍,与心爱的人厮守在一起,终是成就了一段流传至今的良缘。 这中州便是苏珞瑜的故乡。 刺史大人将这一天提前到圣驾贲临时,可谓煞费苦心,只是不知袁洛星今夜费尽心机的打扮,又是为了谁呢? “妹妹可真美,就是那三月间的桃花见了妹妹,都要惭愧得凋落一地呢。”汐瑶将她望了一番,不吝啬的夸赞道。 袁洛星被她赞得眉开眼笑,娇嗔了一句,再奇怪,“姐姐怎还穿着白日里的衣裳?待会儿璟王他们就要来了。” 听到那几个的名字,汐瑶就脑袋疼。 更之余外面正热热闹闹的过着大祁最富盛名的情人节! 她实在不想挤到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面继续思想,到底是主动勾搭上谁,卖了自个儿求个安稳,还是随波逐流,听之任之…… 扶着额角一侧,她蹙眉做不适状,轻声装道,“许是连日舟车劳顿,我人有些乏,想留在刺史府好好休息,今儿个我就不去了,你们尽兴……” “那怎么行?!” 还没容她推辞完,祁璟轩已经说着话,同沈修文,还有祁云澈几人一起大步走了进来。 汐瑶忙是起身,和袁洛星齐齐将礼数先尽了。 祁璟轩才管不上那么多,行到她跟前就蛮横道,“我不管,你得和我们一道去,不然我就不去了!” 见璟王使了脾气,沈修文未劝,只开口关心,“表妹身子有何不妥?可要请御医来瞧瞧?” “你人在马车里,又不似那些奴才靠一双腿走的,哪里有那么娇贵?”没等汐瑶回答,冷绯玉便语气不善的质问。 这些天他可不轻松,要顾及圣驾所到下一处的防御,更要时刻留心路途中可能会发生的危险。 连祁璟轩都没有他陪在皇上身边的时候多,眼下好容易得了个放风的机会,听到慕汐瑶哼哼唧唧,故作姿态,他当真不快! 而且他话中的意思,更有刻意奚落她,便是如此一个弱不禁风的将门之女! 汐瑶一听大为恼火,凝眉便要与之争辩,祁璟轩忙挡在二人中间,推了袁洛星与她,催促道,“快快,带她去换身衣裳,这洛瑜节一年才一回,哪有到了此地闭门不出的道理?” 拗不过璟亲王,汐瑶只好随了他的心意。 有几位爷在,她也不敢让人久候,只换了身纱裙,在发髻上多加了一对鎏金蝴蝶纹簪,便又行了出来。 临了从京城出发前,张嬷嬷和四婢考虑得周详,为汐瑶可能出席各种场合筵席都准备了合适的衣装。 她此刻穿的纱裙便是时下京城最受少女追捧的水红色,虽上面没有丝毫装饰点缀,比起她平日里那些素得不能再素的,已经好了许多,瞧着倒是格外清爽飘逸。 不巧今日乃情人们相会的良辰佳期,祁璟轩只看了她一眼便一个劲的摇头摆手,说她和袁洛星还有慕容家那三位小姐比起来,都能找个尼姑庵做假尼姑了! 更扬言下回再在路上遇到此等佳节,一定要找几个老嬷嬷给她使劲打扮一番! 便是在他的连声叹息里,众人出了刺史府。 随行的还有慕容家嫡小姐慕容嫣,与她庶出的两个妹妹慕容娇和慕容青。 …… 彼时天已黑尽,街上挂满了彩灯,酒楼茶馆如火如荼,路边的杂耍瞧得人眼花缭乱,还有那街边的小摊子,卖的小玩意儿虽都不值钱,却精巧得很! 汐瑶同众人挤在人群里逛着,这些在自京城中来的贵人们眼中看来,大多已不稀罕,图个热闹罢了。 中州腹地的繁华,不比京城逊色,却又比北方的皇城多出几分南方特有的细腻与柔美。 这儿的男子身形欣长,长相斯文,女子多娇小,面容更俏丽,又因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洛瑜节,加上圣驾在此,谁都想沾点天子龙气,街上多是年轻翩然的身影,单是瞧着都心神荡漾。 而祁璟轩几个在出来前刻意向祁尹政请了旨的,身边只带了暗卫在远处保护,寻常人看过来,最多当他们是专为洛瑜节和圣驾远道而来,游玩赏乐的贵族公子小姐们。 一边走,慕容嫣一边同他们讲中州的风俗民情,以尽地主之谊。 她说起话来温和适中,不浮躁,也不会过于夸张,那态度端的是优雅大方,神情举止拿捏刚好,让听的人越发兴趣,就连不常与人说话的祁云澈,偶不时都会与她交谈一两句。 前世汐瑶就见识过她的手段,若非袁洛星仗着袁家势大,就凭她那点小聪明,早就被慕容皇贵妃当蚂蚁捏死了。 她那两个庶妹倒颇为老实,中规中矩的跟了一路,不去抢长姐的风头,也不敢抢。 可怜了袁洛星,今日明明有备而来,却被莫名其妙的排挤在外,她又不懂中州的那些个典故,话都插不上半句,可急得她暗中跳脚。 汐瑶默默瞧着,偷着乐。 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最复杂的是人心,那最奇妙的,更只有人心! 走了约莫快半个时辰,一行人来到城北集市。 这处乃祁国北上南下的商人汇聚之地,诸多生意买卖都在这个地方来往进行,若平日来望,便能见到另一番热闹的景象。 听闻圣驾将至,商贾们便开始着实准备,将这处改造了一番。 放眼瞧去,戏台子、比武招亲、杂耍……比比皆是,到处都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那叫好声更跌宕不断。 祁璟轩最喜这些,看得双眼发亮,忙不迭要往里面挤,却被慕容嫣拦下,说带他去瞧个新鲜的。 经她一语,这些在京城里见多了稀奇的皇族公子哥们,都不由来了兴趣。 独独汐瑶清明,心说这偌大一个洛瑜节就在眼前,未来的大祁皇贵妃怎可能不施展其厉害,为自己谋取私利呢? 你敢嫁,我就敢娶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先慕容嫣说过,中州城北集市多商人。 商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且常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玩的就是个新鲜有趣! 今年这洛瑜节办得热闹隆重,只因皇上的圣驾来了,你怎知道眼下他老人家是在刺史府,还是早就换了便装,真正出来微服私访了呢? 故而冒出这样的想法,虽然谁都没明说,可谁都想在自家门前玩出不同的花样来媲。 假若皇上真的经过,能博得君心一悦,这不没准就能飞黄腾达了么? 集市里的戏台子和大街上的比起来,那可谓种类繁复,有些是连游历诸国多年的祁璟轩都只耳闻过的。 还有那比武招亲就更有意思了,据说当中存了猫腻。 那坐在薄纱后的娇人儿,姿态华贵,轮廓玲珑,瞧着倒惹眼非常,挠人心痒。 八十八台嫁妆就堆在台上,吆喝着台下的爷儿们大可上来一试。 眼看那薄纱被晚风轻拂,不时掀起细微的缝隙,引得人擦亮双眼,想要看个仔细。 就是不爱美人的,那可以与京城大家闺秀媲美的嫁妆,也足以成为男儿们登台的理由。 反正慕容嫣三姐妹在中州长大,却没听说过这家有个貌美如花、国色天香的千金小姐。 经她说来,冷绯玉等人的心思里哪会没个掂量? 自古无商不奸,许那薄纱后的年轻女子,是从别处买来的孤女,甚至烟花女子都有可能! 集市上一圈走马观花的逛下来,和京城里比,还是差了些阵仗,加上慕容嫣抽丝剥茧的解了其中门道,众人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由是祁璟轩总算按捺不住,顿步站在人来人往的集市里,黑着脸,端起王爷架子对她发难,“起先你说带本王瞧的新鲜呢?要是没有,那本王可是要罚你的。” 慕容嫣虽第一次同这些王公贵戚打交道,暗地里却是早就将他们个人习性喜好打听得一清二楚。 她深知,常年随国师一道云游在外的祁璟轩自不用多说,其他爷们在京城富贵地长大,什么稀罕的没见过? 若不带大家先逛个没劲,怎能凸显接下来的那个‘趣’? “十二爷莫恼。”慕容嫣温雅的笑着便道,“好戏不都要留在最后么?且随小女子前往,一看便知。” …… 集市里的宅院不少,但生意往来多了,很多都被改建成商铺,里面多为三进三出的院子,还专门设有供客人喝茶歇脚的单间,尤其金银珠宝、古董之类的值钱玩意,都是掌柜的亲自与大户交易,在单独的雅间里,也相对安全。 穿过最喧嚷的地方,众人来到南面一大宅前。 那宅子看起来有些年岁了,门口两只通体墨绿的貔貅玉石雕,威风凛凛,价值连城,莫说整个集市,只怕走遍中州,也只此一家。 在大宅门口正中,还摆有一座造工精美的香籇钟,梅花形黄铜盘,盘子内梅花五瓣,各缭绕着一圈盘香,用以计时焚薰。 汐瑶一眼认出,这明堂叫做‘五孕熏云’,也是个矜贵之物,她儿时在沈家本家见过一次,被外祖父当作不得了的宝贝锁在地下隐秘的库房里,没事才摸着进去瞧上一瞧。 不过外祖父家那座与眼前的比起来,无论大小还是上面的装饰,都要逊色很多。 瞧着外祖父连看都舍不得给人看的,人就摆在自家门口,充门面都算不上。 可见这家是有多深藏不露,却,又有意让经过此地的人有个明白,他们连这些玩意都不放在眼里,随便当个摆设,定不是好招惹的。 慕容嫣带众人来的地方,便是中州第一商——颜家最早的宅邸。 说到颜家,汐瑶前生也有所耳闻,表面上做的是珠宝买卖,开有多家银号,实则却为祁国贩卖奴隶的最大家! 颜家在黑白两道都有广阔的人脉,行事低调诡秘,是真正藏得极深的巨富,江南沈家与其相比,至多胜在有个与京城贵地沾亲带故的关系。 就那点牵连,只为赚取暴利的颜家是根本不屑的。 且说回眼前的宅子,据慕容嫣所言,此处乃颜家的发迹之地,如今已经改建成中州最大的奇珍宝号,里面藏的都是从各国来的异宝,每隔一阵子,就由宅子里的独眼掌柜摆局,捧上一稀罕之物,价高者得! 生意做到这份上,设在此地的珍宝号早就不为钱财,纯粹平日给有钱的爷们找个乐子,更便于结交各路奇人异士、英雄豪杰。 宝贝多了,自然就被各路贼匪惦记上,故而颜家为此早早做了防范,用自家的工匠,耗时三年,借以奇门遁甲之术,将老宅修得是机关重重。 这些年折在里面的绿林好汉、江湖大盗多不胜数,可谓真正的有进无出。 还有人以此笑谈,只怕去皇宫里走一遭,都没那么难! 而今圣驾至此,颜家为添个热闹,以宅献宝,将里面那些要命的机关都撤了,听闻还留了些许宝贝在各个隐秘之处,供人寻找玩乐。 这三日内,但凡能在所限时辰内走出大宅,便赠以世间罕有的胭紫翡翠玲珑玉佩一对。 那胭紫翡翠乃翡翠中的绝佳极品,京城里能有个一两件的人,用一双手都数得完。 已故太后就曾有只晶莹剔透的胭紫翡翠镯,她老人家得来时便喜不自胜,连就寝都要带着,只在下葬时,那镯子也一并随着入殓,被压在断龙石后,再不得见天日。 如今颜家大而化之的将玉佩呈于宅院前锦盒中,通明的灯火一照,瞧着比太后的品相还好些,更宣称谁有本事,谁来拿! 周围除了那骨瘦如柴的独眼掌柜,身边十几个小厮也不似很能打的样子,可那气势,那气魄,绝非一般人能比。 颜家这宅子太骇然,相关的可怖传言又多,保不齐进去就出不来了,虽彩头诱丨人,横竖还是小命更宝贵些,往来行人驻足观望的不少,真正敢入内一试的却很少! 看到那香籇钟和玉貔貅,祁璟轩已经大感兴趣,再听慕容嫣说了规矩玩法,二话不说,迈了步子就要进去一探。 他倒不稀罕那对玉佩,就想去见识见识宅子里的机关巧术到底有多厉害罢了。 哪知刚走近,却见颜家穿戴整洁的小厮迎上前来将他拦住,原是还有一条规矩:洛瑜节当前,需一男一女方可入内。 听到这里,汐瑶总算明白慕容嫣将大家带来这里的真正用意。 说到奇门遁甲之术,那可是祁云澈的强项之一。 汐瑶初入云王府时,就曾在一个偏僻的房间里发现整整一屋的此类书册典籍,有些还是手抄,只怕是世上的独一份。 别人她不敢说,若让祁云澈走进去,哪怕是里面吃人的机关未撤,他也能全身而退。 想必慕容嫣早就知道他精于此,加之又要一双双的进去,她必然是要和他在一起的了。 自然,托他的福,汐瑶在前世为了能与他齐头并进,对此没少下功夫。 颜家造的是个声势,断不会稀罕舍去一对外人看来矜贵得不得了的玉佩,所以那宅院里的门道,应该不会有平日那么难,故而她也有兴趣进去一探究竟。 慕容嫣有此一步,肯定早就做过功夫,她那两个庶妹就不得而知了,瞧着表情倒与袁洛星有几分相似,都是茫然又无措,还没进去已经在心中忐忑。 祁璟轩见多识广,又喜偏门的玩意,还擅变些戏法,肯定懂得一些。 而冷绯玉本身是个杀将,兵道诡诈,说他没有研究,谁也不相信。 沈修文学富五车,汐瑶记得沈家在佩都的大宅还是他亲自设计的,这些门道都有些相关,对他来说该不成问题。 剩下祁成昊、祈裴元两个草包,真是……谁同他们一起进去,谁倒霉! 这边厢汐瑶自顾自的在心里乐和的想,那边已然争执起来。 因他们共有十一人,五女六男,有一人必定没得玩。 沈修文遂大方表示,他在外面等诸位便好,把那空缺的尴尬给解了。 接下来便是谁同谁一起进去的问题。 说起来妥是好笑,汐瑶哪里会想到自己是个香饽饽。 那祈裴元和祁成昊定在离京前得了煜王的命令,这一路上暗中明里,不止一次硬要将她和祁璟轩凑在一块儿,今日本想故技重施,岂料冷绯玉着实看不过眼,加之他本就和祁璟轩有表亲关系,便干脆道他要与汐瑶一起! 而袁洛星却又最想与得宠的璟王将关系打好,故而急得在旁边愁眉不展,却无人顾及她的想法。 祁云澈则一副冰山冷脸,想必和谁都无所谓的,也不知他可有察觉,慕容嫣由始至终都停留在他那张好皮相上的目光。 冷将军和两位皇子杠上了,祁璟轩急着要进去,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众人三言两语不和,平日里都是在京城里横着走的人物,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最后,还是颜家那浑身透着阴冷气息的独眼掌柜使了个小厮前来,将抓阄的竹筒奉上,请公子小姐们以此做个决断。 于是乎…… 片刻后,步入阴冷神秘的颜家老宅,与汐瑶一道的人却是……冷绯玉。 这下可称了定南王世子战无不胜冷大将军的心意了! 说他对身旁的女子萌生情愫,汐瑶听了都会捧腹。 她这些天反反复复的纠结于此,这会儿倒省下功夫,让老天爷做了主? 若这会儿和祁璟轩在一起的话,她应该能轻松些,但那轻松也只限于朋友之间,除此之外半点别的都不曾多有。 至于冷绯玉…… 侧目向上望过去,正巧他也一脸不耐的转头低眸扫过来,两对眸子撞在一起,迸发的那不是情愫,那是互看不顺最好一个不小心灼死彼此的火星子! “有劳世子了。”勉强挤出一个还算和善的表情,汐瑶隐忍说道。 罢了就先他一步,往正院里跨了进去。 并非她顾忌他身份,只此人气势实在太过凌厉,单独与他多呆半刻都是折磨,所以汐瑶只想快些走出去。 那知冷绯玉却没那么好打发,不客气的便直问她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怎么想? 汐瑶一时没听明白,回头来不解的望了他一眼,却见他眼眸深沉,不曾有半点玩笑戏谑之意,她人是神思一闪—— 他怕她被煜王利用,真的要嫁给祁璟轩么? 若她不嫁祁璟轩,难不成嫁祁云澈?或者说真的要嫁他呢? 真有趣,问她这问题的,竟是她在心中权衡再三,举棋不定的夫君备选之一。 于是汐瑶又朝他走了回去,来到他面前,仰头与他对望。 说起来冷绯玉倒是生得不错,眉眼五官似浑然天成,老天一不小心,几笔粗粗勾勒,便得了粗狂与精湛并重的他。 整个人一身英武正气,若去了那深山老林,连那鬼怪都要避让吧! 他会这般问,只怕早就在心里有了掂量。 就是汐瑶想糊弄他,也不太容易蒙混过关。 索性都撞上了,她也不能让他失望不是? 想罢,汐瑶抬头挺胸,大方干脆的回了他一字,“你!” 他? 这下该到冷绯玉发懵愕然了。 他很清楚,自己问的是有关皇上指婚一事慕汐瑶到底如何怎么想的。 没想到她直截了当的指了他,莫不是真要嫁他?还是他全然会错了意思? 却见她理直气壮,没有丝毫犹豫,就是驰骋沙场手下亡魂无数的冷将军也不免在心头打起小鼓。 在京城的几次遇到,让他深知慕汐瑶这丫头并非传言中什么安于深闺的柔弱女子,相反她作风大胆,思路清晰。 才子宴当日,虽她冲撞云王那会儿并未得知祁云澈真正的身份,可不知为何,冷绯玉就是觉得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的。 那为何还要放肆成那般? 她打压张氏也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张家在河黍横霸一方,兵强马壮,说句大不敬的话,张悦廉若回京述职,万岁爷都要顾忌他两分。 说她是个笨的,她能轻而易举的化解当日袁雪飞暗中借她慕家姐妹当靶子使的僵局,连皇后娘娘都在私下里同母妃称赞她。 可要赞她聪明,若只为慕家,这女子也没必要一而再的和张家犯冲。 眼下她说要嫁自己,难不成她还真暗自里权衡左右,真相中他了? 默然几许,冷绯玉扬眉,本就透着肃威的脸渗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张口便是质疑,“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话说得好像是在给她第二次回答的机会,将才那次,他就大人有大量的当她没说过。 汐瑶早豁出去了,轻松的笑了笑,反挑衅道,“你怕?” 那冷绯玉曾睥睨沙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可能会怕一个和自己说话还要仰着脖子点了脚尖都够不到他下巴的黄毛丫头? 这点自知者明汐瑶还是有的,所以不等他出言回击,她又再道,“成王与十皇子卯足劲要将我推给璟王爷,世子不也是瞧不过眼了,才出手的么?说穿了我在这当中根本没说话的分量,还不是随诸位爷摆布,若真要问我,我自然捡眼前的人说,今儿个可是世子自己选的。” 说完她把头撇开,闹了一脸不高兴。 早知道她牙尖嘴利,说起来还是冷绯玉的不是,闻言他眸光凛起,也问她,“那你怎不说云王?” 敢情他是这么想的么? 汐瑶转过脑袋来又同他仰视上了,笑道,“小女子同云亲王不熟!” “不熟?” 她小命是祁云澈救的,才子宴上也没计较她差点呼到脸上的巴掌,亏她厚脸皮说得出来! “是不熟还是不愿意?”冷绯玉眯了眯眼,全当她心思里的小算盘打得响亮,非问清楚不可。 “你可想听实话?”汐瑶也早知道这人不好对付,他要说清楚,那就说清楚嘛…… 如今身边这些爷个个都大有来头,她慕汐瑶什么都没有,横竖不就是嫁得不称心意? 损失断没这些人大! 见冷绯玉脸色沉到了底,她也不好再吊他胃口,提了一口气,直言道,“坦言我只当璟王爷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云王瞧着便是个不吭气的,不好相处,慎得慌。这次皇上南巡将我带上了,多少人等着机会把我当靶子使,世子不也都看出来了么?故而我觉得只有世子是上佳之选,反正定南王妃早先也要过我的帖子,若我真的过了府,想必也不会被刁难,再者倘若那天世子有了心仪之人,我也不会多有阻挠,大家各自相安,日子好生过,这不两全其美?” 听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冷绯玉那张阴森的脸虽没什么反映,实则心里早就大诧,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可她说得又全是道理,毫无可以反驳之处。 就因为母妃要过她帖子,就因为她自知煜王和明王都想拿她来压制冷家,就因为……他与祁云澈相比,是个比较会吭气的?! 冷绯玉简直要绝倒了! 没想到她考虑得万般周全,连他们婚后若他看上别家女子,要立个侧室什么,她都表示得相当大度!完全将未来定南王妃的那一套合着照搬在自己身上? 冷绯玉真没什么好说的了,若他此事再诸多顾虑,岂不打了自己的脸,更丢了定南王府的门面? “那看来我真不能让你失望了。” 丢下这么一句,冷绯玉连目光都不曾在汐瑶身上多做停留,越过她便先行远了去。 汐瑶刚因说了那番话,觉得字句珠玑,正自鸣得意,没想到冷绯玉也是个干脆得很的,应了她就走了。 那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还真就那么一锤定音和她说定这门亲事了? 人是忙提起裙摆追上去,“嗳,你慌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挖个大坑给自己跳……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犯了一个聪明人都会犯的错误,那就是过于自信! 那番话说出来倒痛快之极,可她却忽略了一点,大祁的男子自来三妻四妾,别说冷绯玉是个好色之徒,就是他不喜这些,定南王府里也早就给他准备了陪房的丫头。 她嫁了他,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情,加之他那么强势的一个人,她和那些小妾有什么分别? 自己的日子难过不说,于他还没有太大的损失媲。 逞了一时之快,却被反将一军,汐瑶后悔都来不及! 而冷绯玉也早就在转身的时候,思绪开始翻飞不止。 撇开世子身份,他老早就在外带兵,有了自己的战功,女人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多慕汐瑶一个不多,娶她进门,她至多是王府中相比其他妾室稍微贵重些的摆设而已。 定南王妃不过是个虚位,只要能配得起定南王府,随了父王和母妃的心意,他娶谁都是一样的。 加上慕汐瑶方才将种种可能都说了,思前想后他倒真是上佳之选。 相比祁璟轩娶她,和他娶她,两种不同的结果,前者对冷家造成的损失就要大得多了。 再退一步说,将来他真有个意中人,她不也大方表示自己不会横加干涉? 如此识大体的准王妃,他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说到云王。 不得不说慕汐瑶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早年冷绯玉在外带兵,回京之后被父王打发到和尚庙出家祈福,又在山里呆了三年。 还俗之后,母妃就暗中告知过他,别的什么都好说,只在祁云澈那里,凡事谨言慎行,有个权衡。 母妃的意思自然就是父王的意思。 那父王会如此顾忌祁云澈,指不定是得了皇上什么暗示。 由是如此,冷绯玉虽对与他有血亲关系的祁璟轩多加照顾,但对祁云澈,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心思想法了。 云亲王身份特别,之于他的传闻在大祁甚多,许多都是未经证实,却又并非空穴来风。 加之他是个冷性情,那云王府的闹鬼一说都能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可见祁云澈是有多让人畏惧了。 说到皇位。 冷绯玉脾气火爆,但头脑清晰,自知无论从前如今还是将来,他都是注定会载入大祁史册的风云人物。 将来不管谁做皇帝,都少不得他这个为大祁立功无数,更能征南讨北的定南王! 故而他的眼光从来都放得极高,看得也极远。 朝中的明争暗斗,两王针锋相对,他们冷家始终中立,不曾倒向任何一边。 在他看来,祁璟轩无论身份地位,都够格同祁煜风、祁明夏一较高低。 虽祁璟轩眼下玩心重了些,可相对城府少些,他天资过人,又有一颗仁德之心,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然而这么些年了,淑妃娘娘和父王仍旧按兵不动,他看在眼里,说不急是不可能的。 这王储的位置只有一个,若等大臣们都站好了队再去表态,那可就晚了。 冷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但眼下似乎全然没有把祁璟轩向上推的意思。 由此,冷绯玉心中便冒出一个和祁云澈相连甚密的想法。 眼下两王相争正是激烈,这想法他不能同任何人说,只能装在心里没事暗自琢磨着玩儿。 今日见慕汐瑶一口将祁云澈撇在她夫君所选之外,虽面上没表现出来,人自顾走在前头,也忍不住将所有牵连累加在一起暗忖。 祁云澈母妃虽不详,按理说更没有争夺帝位的资格,却是淑妃娘娘一手抚养长大的,又在众多皇子中最早封了亲王。 皇上对他虽未表现得太喜欢,也从不曾显示过厌恶,可谓中规中矩,甚至让人忽略! 有他冷家的支持,若真有那门心思,并非不可能。 或者该说,那是极大的可能! 论才智,祁云澈冷静淡漠,藏而不露,就是冷绯玉都拿捏不准他到底有多深。 论武功,他两个小时就常在一起舞刀弄枪,上次才子宴还打过几场,输赢各半,那实力,殿前武试必能在三甲当中。 最后再论个相貌,他与大祁第一美男沈修文站在一起也丝毫不逊色,只性子冷了些,但那绝对不可能成为慕汐瑶不喜他的真正原因。 再者冷绯玉自知脾气不佳,还利用过她,祁云澈是她的救命恩人,并非他怀疑自个儿的魅力,让寻常女子选,当然是嫁真正的皇亲国戚,做大祁的王妃来得更加尊贵! 她慕家因为武安侯战死,已呈败落之势,如今正急需一门好亲事来支撑着。 从此点来看,那也是嫁祁云澈的好处多! 皇上有意将慕汐瑶指给谁,冷绯玉根本看不出来,但若他或者祁璟轩去开这个口,想必娶了她也不难。 只单单在祁云澈这里,总觉得慕汐瑶是刻意在避,至于原因……难道这小丫头自己察觉了什么? 还是他将她想得太厉害? 越想冷绯玉就越觉得悬乎。 出神之余,闻得身后有个人貌似在急急的唤他,他倏的顿下大步往前迈的步子,还没转身,就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撞到自己后背上,接着‘哎呦’一声,他回头望去,便见慕汐瑶踉跄着倒退几步,险些摔得一跤。 他才在心里夸她来着,怎么转个身再看,人却蠢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汐瑶还惦记着方才冷绯玉那利落爽快的应声,她又没说非要嫁他,他答应得也未免太快了! 冷绯玉常年习武,在常伴佛前那三年,每日晨练那都是雷打不动风雪无阻的。 他也知道自己行太快,她小胳膊小腿的,追得吃力。 这会儿总算停下,她人已是略微微喘,那小脸也红得…… 不对,慕汐瑶分明就是在急他利落应下婚事的事。 那看来她还是在意的,不由,他提唇扬起嘲讽的弧度,“如何?这么快就反悔了?” 听他那语气,再见他那态度,一股子火气就从汐瑶的脚底板直窜上来! 往前迈了一步,她凶巴巴的瞪他道,“我可有说定要嫁你了?” “没有?” 冷绯玉脸上的笑意张狂了起来,先是谁想都不想就点了他? “合着方才是我会错了意?” “就是!”肯定的把下巴又抬高了些,汐瑶像只刚长出利爪的小狮子,明明咆哮得奶声奶气,还偏觉得自己挺厉害。 结果惹来的却是冷绯玉轻飘飘的眼神,杀将之气没有,瞅她跟瞅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儿似的,全不在意! 汐瑶更是来气! 好说她也是死过一回的人,瞧着是十四岁的模样,皮囊里裹着的那颗心早苍老过二十四,冷绯玉那几个漫不经心的笑是什么意思,她怎可能看不明白? 方才她也是抱着试他一试的想法,才干脆了然的道出心头所想,却不想被他拿来当笑话。 也全赖自己掉以轻心,怎就把她自个儿当筹码随意塞了出去,怨不得冷绯玉会将她看轻了。 由是他爽快答应,她也反映过来了,才忙不迭追上来补救。 “先是你问我要个说法,那其中厉害关系,你堂堂未来定南王,看得不比我透彻?虽说我有皇上指婚,可也正因如此,自己是做不了主的。现如今武安侯府空壳一副,我慕汐瑶更是烫手山芋,谁摊上了谁倒霉,煜王与明王都希望的嫁给祁璟轩,这是他二人无需多说都默然达成的共识,可煜王若得了机会,难道不想把我塞给明王做正妃,以此打压他?那明王何尝没这层顾虑?再者了,说个大不敬的话,若我有得选,我才不入皇家的门!去了哪边都不招待见,我又何必?你主动问我,定南王妃的头衔自然是好,这也只能算是个的下下策!” 一口气说完,汐瑶知道这堆找死的话足以让冷绯玉黑脸,索性她转了身去背对他,再决然道,“还请世子莫要想太多!” 无论她所说还是今后所做,全因一个‘身不由己’,这便让她和那些阴谋诡计,利益计较,连同她的小心思小权衡,统统撇清了关系。 最后还将定南王世子奚落得一文不值…… 听她说完,冷绯玉已是额角青筋暴突,双眼瞪得骇人,先前那张桀骜的黑脸,也因怒气显得有些红。 他自小在军中磨砺,自认粗人一个,可也从没生出过对女人动手的心。 更何况眼前那用后脑勺对着自己的也算不得什么女人,脸貌都还没张开的死丫头,说出的话怎就那么气人?! 两眼喷火的盯着她后脑瞪,他是她的下下策? 好……好…… “慕汐瑶,你主意倒是大得很!”冷绯玉咬牙切齿。 “谢世子夸奖!”汐瑶大大方方的应下。 素来在定南王府,他就是混世魔王,到了军营更说一不二,军令如山他最大!眼前这么个刁钻的丫头,难不成他没招了? 神思一闪,冷绯玉跟着气什么呢? 她说的话全然出于她的利益考虑,若换做是他,保不齐也一样。 而且她是没有退路的,对做皇家儿媳这档子事,自知者明还不浅,惹急了才抓了他来做挡箭牌。 换言之,他是她的救命稻草。 只不过端的态度不正,千万般不该把脸色使到他跟前来。 由是冷绯玉几个眨眼间就理清了思绪,却还是阴着脸警告她道,“既然你看得如此通透,我便只有一句话,倘若你有本事阻止皇上指婚也罢,否则爷这下下策还真能派上用场,就是你嫌定南王妃做得不痛快,哭天抢地也没用了!” 说完,汐瑶与他一道‘哼’了声,再齐齐迈步往前,走完这穿堂小院,眼前只得一条分岔路。 “走这边!” 两个人又同时道,指的却是不同的方向。 都在气头上,怄得凶狠,自然是谁也不肯听谁的。 吼完之后,只顾自己,头也不回,分道扬镳,简直求之不得! 待此地又恢复寂宁,唯有苍白的月光冷清的洒在那些假山,那些草木上,有个身影这才从从不起眼的暗角中,悄无声息的移了出来…… …… 颜家的老宅鬼气森森。 若非应着洛瑜节在各处挂了许多漂亮的花灯,只怕平日谁从那门口经过,都要被这阴冷的气息吓得抖三抖。 离了冷绯玉,汐瑶乱闯乱撞的走了好一会儿,总算平复了些许心绪。 再定神,才发现自己全然成了迷途的羊,不知身在何处了。 耳边夏蝉声不绝,倒将她那急躁不安的心跳声烘托得越发清晰。 唉…… 心里长长一叹,这颜家果然厉害,她原想仗着前世苦心钻研奇门遁甲之术,要想从此地脱身应当不难。 未曾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扫视周遭,仿似又窜进一个院子。 假山,流水,青松,角楼……瞧哪儿都眼熟,再仔细一望,便又全然觉得眼生。 别说她方才被怒气所扰,横冲直闯,就是此时静下心来,也定走不出去的。 想到此,她干脆就近一屁股往身后的大石头上坐下,懒得动了,心说等人来找吧…… 那冷绯玉虽气人,可汐瑶却很清楚,今日他并未做错什么。 他处在那高位上,每走一步都要权衡再三,冷家一脉相连,他肯定不愿意祁璟轩娶了她。 淑妃娘娘这么多年来明哲保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年过古稀南疆王,为的不就是假借此让煜王和明王误以为皇上真的在打压冷家? 他冷家早就选定了立场,圣意难为…… 若非她慕汐瑶是得机会重活一次的人,又怎能真的洞悉了难测的君心去? 如今好了,她竟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跳。 那些自来精打细算的人听闻皇上要给她指婚,一个个早就趋利避害,她还闲得帮冷绯玉长析一番,连他都觉得自己娶她是最好的。 那狠话也放出来了,她若没法子逆转形势,冷绯玉定会在皇上指婚前去请旨。 他娶了她,皆大欢喜,那些情爱什么的,身在明争暗斗的皇权漩涡中,就莫要提了! 只奇怪的是,刚才她口口声声说选他时,他却问她为何不选祁云澈? 倘若他知情,就算再在气头上也不会那样激她。 毕竟前生皇上为了打消煜王和明王对祁云澈的顾虑,才将她指给祁云澈。 假使他知道皇上真正的心思,便不会有此一说,所以…… 一阵诡异的凉风扫过,汐瑶不禁打了个冷颤! 冷家将来自要交到冷绯玉手里,他不知道也只是暂时,恐怕此事瞒不了多久,眼下还在南巡,待回京之后就说不准了。 那么她还真得再这路途中把自己的夫婿选定,否则让冷绯玉得知她只是皇上使障眼法的棋子,他对她又不得感情,自然会全力支持她嫁与祁云澈! 蓦地一怔! 她被这想法吓得差点停止呼吸。 莫不是果真觉得上辈子太软弱,这一世凡事便连锋芒都不晓得掩饰,事事争强好胜,嘴上坦图一时之快又如何? 慕汐瑶啊慕汐瑶…… “你怎么那么笨!!” 酸了鼻子,她垂下双肩欲哭无泪的责难自己。 哪晓得才说完,身后一道沉沉的声音便响起,平静无澜,不似嘲讽,更没有关心,只淡漠地问,“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她人是一惊,回头便看见祁云澈立在自己身后。 还是那张无匹的姿容,俊美的面容上刻着与这世间一切都疏离不亲的神情,比起映在她脑中十年后的模样,此时的祁云澈只静淡得过分,稚气之说,与他从不沾边。 这次汐瑶反映够快,忙站起身来对他福了福身,颔首道,“云王殿下。” 见她中规中矩的给自己行了一礼,祁云澈似有不适的愣了半瞬。 刚才还一副又委屈又苦恼的模样,怎一见他就老实成这般? 就像是刻意要与他拉开距离,独独对他生人勿进。 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见识过的,但为何偏在他跟前收敛,明显得竟是让他有些想一探究竟了。 不得他出声,汐瑶整个人还保持着同他作礼的姿势,双腿微弯,低眸看地。 等了半响,终是忍不住抬头去看,正撞上祁云澈微微挑起深眸,沉静的注视着她。 汐瑶对他这细微的动作太熟悉,每每他如此看人时,便是在思索与那人有关的事。 她心思里最不愿意引起他的注意,不想会在此时此地遇上,再看看周遭,不禁发出疑惑,“咦?怎不见星儿?” 得她一问,祁云澈仿佛才想起了什么,故而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四下清浅的寻望了番,末了只与汐瑶两个让她想吐血的字,“不知。” 不知…… 在进这宅子前,他们抓阄决定谁与谁一道。 颜家那抓阄的竹筒简直就是冷绯玉养大的,除了他得偿所愿偏要与她在一起找不痛快,其他人都不好过。 慕容嫣沉青了脸色随祈裴元最先走进宅子,随后是兴高采烈的祁璟轩和羞红了脸的慕容娇,祁成昊对慕容青没什么意见,倒是汐瑶没落下他与冷绯玉传递厮杀的眼神。 而袁洛星呢,虽想和大祁的皇亲国戚们将关系打好,但南巡途中不难看出她对祁云澈也是敬而远之的,奈何她时运不济,抓阄偏与那黑面神凑在一起。 这下好了,汐瑶没想到会撞见祁云澈,可本该在他身边的人呢? “王爷,你把星儿弄丢了?”她问,真真不可思议。 上辈子也没觉得他是个糊涂的人啊…… 听她的语气,再看她那张呆愕小脸,这会儿应当是真性情吧? 不知为何,祁云澈忽然觉得宽释多了,再度望了下四周,难得打趣道,“绯玉把你弄丢了?” 你是我的心结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难得祁云澈有心情说笑,可汐瑶却不知该怎样回应。 到底对他太熟悉了,只消他一个细微的动作,哪怕是他不经意的舒眉,她都能以此作为凭断,得知他此时是个如何的状态。 前世她太在乎他,因而无时无刻都以他为中心,仔细他的情绪,他眼角眉梢轻微的气色变化。 她始终都觉得祁云澈是个寡言的人,许多心中所想,她即便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说,只能靠猜的媲。 而她也最喜欢依偎在他怀里,问他在想什么。 现如今汐瑶对这反而感到释然。 无论是谁,倘若他愿意把心扉对你敞开,又何须让你猜得苦恼? 就像现在,这夜月色不错,他的心情不错,纵使从前她对他多有不敬,他也一样会与她玩笑打趣。 见慕汐瑶不说话,只盯着自己望得出神,祁云澈才消散几分的疑惑又有凝聚之势。 平日她和璟轩几个玩闹他看在眼里,就是对绯玉横眉冷眼,那也是有情绪变化的。 但只要是与自己有关,她总是三缄其口,他能察觉出她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甚至过于小心翼翼,总是不愿和他多有牵扯,到底是何缘故? 凝视她那张千愁万绪的小脸,他又问不出来了。 索性转身,淡淡道,“走吧。” 闻声,汐瑶回神过来,发现祁云澈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他今日穿了一件天青色的缎袍,没有多余复杂的修衬和挂饰,外面罩了件黑紫色半透明薄纱的大麾,每走一步都沉稳有力,衣廓轻扬出肃威的弧度,让人感觉他是个心纳百川,事事在握,却又藏而不露的人。 而他的容貌就自不必多说了。 哪怕让汐瑶闭上眼,他的每个表情,都早就深深的刻在她心底。 这是她耗尽一生去爱过的人,只望着那背影,那已经相隔了一生的期许和追逐还点点荡漾在心头,挥之不散。 哪儿有那么容易? 嘴边渗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汐瑶迈步跟了上去。 …… 月色过于朦胧,与祁云澈一路无话,保持着五步相隔的距离,他在前,她跟后,就这样走了一会儿。 有他在,汐瑶自不担心出不去的问题,只暗自调整着心绪。 对于她来说,他是她前生的夫君,过往种种的一切,现在都还不曾发生,而此刻他们只是互不相干的两个人。 她之余与眼前的祁云澈,也不过泛泛之交。 他是高高在上的云亲王,她是武安侯府的孤女。 她知道自己将来也许会面对的所遇,故而有所准备,甚至是改变! 那么等她真的做到之后,祁云澈便与她再没有任何交集。 想到此,汐瑶忽然发现,许是自己太执着于前尘往事,如今一切都是新的,她可以重来,带着从前的感情对任何人……都不公。 倏的,祁云澈蓦然止步,汐瑶余光所见,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再望四周,已经可见两道外院的高墙,依稀能听见外面熙攘的人声。 五颜六色的灯笼映着那月光,又衬合出此地另一番安宁却又如烟似雾的色彩。 一块琉璃屏风横于他们的正前方,上面是雕工精美的百鸟朝凤图,穿过这道石屏,便能出去了。 为何他要停在这里? 心里才泛出不解,便听那背影发出个平静的声音,带着少有的疑惑,“慕汐瑶,你很怕本王?” 怕? 她怕他吗? 她只是在躲…… 便是祁云澈都觉得这说法太过牵强,他转过身,已见她在自己转身之余惊动了脸容,睁着那双黑色的瞳眸似惊似乍的盯望过来。 满脸的防备。 若不是怕,那到底是什么? 汐瑶才在心里劝自己对从前释然些,却不想这一生对祁云澈避而远之,反倒引起他的好奇。 与他那双沉凝的深潭对视,她知道若不解释清楚的话,只怕没那么容易混过去。 “就……还不是上次在裕德街,虽得王爷与长公主搭救,却闹出那等乌龙事……” 撇开和他相触的眸子,汐瑶苦恼极了。 “然后?”他再问道,那语气不高,不难听出个审问的意思。 他救过她,那过程当中虽混有误会,可在他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不足以成为她再三躲避自己的理由。 自然,汐瑶不可能告诉他,他是她前世的夫君,未来的祁国皇帝,她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才对他有多远躲多远。 今日是被他逮个正着,对祁云澈这样的人,三言两语哪里可能糊弄就算了? 汐瑶没辙的把脑袋抬起来,苦脸反问他,“王爷,你不觉得你很可怕么?” 祁云澈闻言,当即沉了面色,“本王不认为你是个晓得怕的人。” “我不是指那些与王爷有关的无稽之谈,只王爷与汐瑶的感觉便是沉默寡言……不易相处。” ‘不易相处’四个字一出,祁云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连眉间都起了褶子。 汐瑶连忙道,“加上以前汐瑶冲撞了王爷,自知实在不该,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她说完,收声,担惊受怕的盯着祁云澈。 不知为何,连那背脊都绷直了,犹如初入国子监的学生,第一次被夫子提问,也不知道自己所答是否令他满意。 若他不满,可是会继续刁难她? 就见祁云澈阴云密布的俊庞上,神情似有闪烁,仿佛真的在权衡她话中真假。 对他,汐瑶还真拿捏不准自己能不能骗过。 至少上辈子她对他撒个小谎,立刻就会被识破,当然那时他已对她了如指掌,如今这形势反转了过来,她也只能期盼自己能长进些,别在他的面前,一而再的栽跟头。 片刻,祁云澈意味不明的冷笑了声,道,“你觉得本王不好相处,你可有认真和本王相处过?” 这话说出来,连祁云澈都暗暗感到不可思议。 依着从前他也不爱同人仔细计较这些,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偏和慕汐瑶过不去。 可说出去的话,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汐瑶听了也深觉无奈,人家王爷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再拒绝岂不是扫了大祁亲王的脸面。 于是极度不情愿也好,她只好苦笑着应道,“那汐瑶今后一定会好好与王爷相处的,若多有冒犯,还请王爷见谅。” 瞧她那勉为其难,又有些狗腿的模样,祁云澈心里好似舒服了些,又好似多了另一重感觉。 这感觉以前从不曾有,他以为听了她的解释后,便不会再有困惑,谁知现下更加说不清道不明。 没等他想透彻,又听面前有个不大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询问他道,“那……可以走了吗?” 深眸凝聚回慕汐瑶那张巴掌大的脸上,那神色表情真是…… 她到底有多怕自己?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虽汐瑶实在不愿拿他和上辈子比较,可这人在她的心里,深刻得并非朝夕就能泰然处之。 再者说了,上辈子也没见他话有那么多过! “还请王爷赐教。”憋着那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耐,她道。 祁云澈也瞧出来了,这丫头口口声声说怕他,实则是不愿与他多有交道。 他是大祁的亲王,虽平日极少端那些无谓的架子,可那份身在皇族中自来的高傲必不可少。 容人忽略,那根本是在挑战他的脾气。 她想躲,他偏要让她无所遁形。 “你可知父皇此次南巡,将你带在身边的真正用意?” 汐瑶一怔,方才无可奈何的小脸已全然换做惊悚! 他也问了! 可是他和冷绯玉的所问又大有不同。 祁云澈必然知道皇上的心思,他根本什么都不用做,由着皇上为他有朝一日能坐上龙椅布局绸缪。 那么他问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猜测她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就算真有,就算让他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可是能放过她?! “不知。”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汐瑶正对他,昂头肯定说道。 这话语听来清晰极了,哪里是不知,分明是在抵触他。 此时她的脸容也变换了一番,无惧,无畏,更大有挑衅之意。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慕汐瑶? 然而,祁云澈再没有多问,只在听到她如此回答后,眸中有一抹她看不懂的色彩一晃而过。 继而他转身,往这宅子的大门行去。 …… 汐瑶随祁云澈出的是颜家大宅的东门,外面早有小厮久候。 绕回方才的正门入口,除了一直等在那儿的沈修文外,还多出了一个活泼好动的九公主。 南巡第七日,祁羽筠便得了风寒,在沁城逗留数天。 皇上本都派了一队神策营的人马护送她回京,岂料才入这中州,她又快马加鞭的追了来。 祁羽筠性情跋扈,早就被皇后宠得无法无天。 就是皇上都拿这手中的掌上明珠没辙,于是一路上只好将她放在身边,时时盯着。 今日皇子们出行,单她一人被拘着,眼下看来,应当在圣驾前软磨硬泡了一番,才得了机会。 此刻祁羽筠像只快乐的小鸟儿,围在沈修文身边说笑个不停,对他的喜欢,毫不掩饰。 沈修文身兼大祁第一美男和第一才子的盛名,寻常女子都迷得要死要活,得公主青睐也不得什么稀奇。 而沈修文仿似因为上次汐瑶在马车里那声泪俱下的说法,这段日子对大祁国的九公主始终不冷不热,恪守礼数。 想来应当早就有了决断,不愿意,也不能做这驸马的! 由此,汐瑶又感到几分唏嘘。 倘若皇族不止为利用她,利用沈家,就是沈修文娶了大祁的公主又如何? “七哥哥,我就知道定是你先走出来!这家的把戏也没那么厉害嘛。” 来到祁云澈面前,祁羽筠开怀笑着道,眼睛里闪烁着流光华彩,全将他当作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说来也奇怪,她与祁云澈并非一母同胞,却偏最喜欢跟在他后面转悠。 比起在沈修文面前频频示好的表现,在祁云澈面前,她便只有全无保留的孩子心性。 祁云澈只与她一抹淡笑以作回应,“你怎跑出来了?” 问罢移眸看向她身边那两个不离身的侍婢,得了他询问的眼神,当中一个刚行上前,还没来得及回禀,祁羽筠就瘪嘴埋怨起来,“筠儿可是得了父……得了爹爹允许的!七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刺史府被侍卫围得想铁桶一样,就是她有那心思,也没那本事啊…… 见与他在一起的是汐瑶,她好奇道,“怎是你们两个一起出来的?” 她看向沈修文,方才明明听他所言,与七哥哥在一起的是袁洛星。 沈修文同是一脸茫然,望向自家表妹。 不得回答,祁羽筠再自言自语的高兴道,“不过这样更好!” 她向来看袁家的人不顺眼,最先走出来的一对儿会得那对胭紫玉佩,按理说定是一人一块了,虽大祁没这些相配的说法,可她也不愿意与祁云澈分享那对玉佩的人是袁洛星。 再加上她对沈修文有心,暗中母后也早允了的,若慕汐瑶能和七哥哥在一起,她们岂不是更加亲近? 她心里那些想法,旁人单看她神色变化都能猜出几分。 汐瑶苦恼得没法说,对祁云澈,她躲都来不及! 说话间,颜家那独眼管事已派了小厮入府去寻还在里面的人,他则捧着那盛了玉佩的盒子行来。 “我家主人有言在先,最先走出来的人,便可拥有此对玉佩,虽然这位公子与小姐并非进去时候相伴之人,不过兴许是种缘分,这胭紫玲珑玉佩,还请二位笑纳。” 说着他便规矩恭敬的将玉佩呈送上去,更同时用他那只明亮得诡异的独眼,打量着祁云澈和汐瑶。 什么缘分! 就算是,那也是上辈子的孽缘! 一块玉佩而已,她才不稀罕! 汐瑶心里腹诽不已,却见祁云澈已伸出手将那盒子接过,却在眨眼间,转而递送到她的面前。 她人是一愣,不解的望着他。 “若你不在那院中多有逗留,只怕会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人,这对玉佩,你当之无愧。” 都给她? “可是我……” “你就拿着吧!” 看出汐瑶迟疑,祁羽筠一把将盛有玉佩的盒子从祁云澈手中夺来,塞进她怀里,笑道,“今日洛瑜节,本就玩个新鲜,你莫要不好意思,待将来得爹爹为你做了主,你转将其中一块赠予你未来夫君便是,七哥哥,你是这个意思吧?” 祁云澈眉眼含笑凝着她,并未正面回答,只回首看了眼那森冷的颜家宅院,再回头来道,“若这宅子不得厉害,何以十二和绯玉他们几个还没出来?若让你进去走一道,怕是已经坐在某处哭鼻子了。” 他明显答非所问,即便让祁羽筠听出倪端,碍着他在心上人面前说自己爱哭鼻子,连忙不管不顾为自己辩解。 “我才没有!谁说我爱哭鼻子?”那一双大眼认真盯着沈修文说道,仿是在同他解释一般。 沈修文却只听着那宅院里如何,想得出神,反而愣愣问道,“公主怎么了?” 祁羽筠得他木讷的反映,急得直跺脚。 汐瑶一边笑着自己大表哥这妙绝了的反映,再低头看到手那两块价值连城的紫色玉佩,心里竟有些怅然。 祁云澈真是那个意思吗? 那么若她有一天求他放自己走,他可会答应? 当她听到祁羽筠说出那话,而他又并未反驳时,她分明是有些难过的,至于因何而难过,那也是才有的意识。 这一生,她与他尚未有那情爱的瓜葛,他有此一举,足以证明对她情归何处是无所谓的。 别说此生,便是上一世,他爱过她吗? 想她永远都没机会问,亦是再不可能知道了。 才是恍恍然,原来,他始终都是自己未解的心结。 …… 不时,有人从颜家宅子的正门走了出来。 当先的是一脸阴沉的冷绯玉。 自他在里面与慕汐瑶争执过后,冷静下来又觉做法不对,再怎么也不能将一个姑娘家扔在陌生的地方,于是便原路回去找寻,不想却被颜家这布局诡异的宅子给困住了,没找到那死丫头,反而遇到落了单的袁洛星。 这袁家小姐哭啼个没完没了,让他听着都觉狂躁! 慕容嫣的脸色比进宅子的时候还差些,祈裴元紧随她身后,瞧着灰头土脸的,不知二人可有发生不快。 最后出来的祁璟轩和慕容娇。 只怕璟王爷是玩得最投入的人,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宅子布局如何如何的犀利,他简直意犹未尽,慕容娇乖巧的行在他身旁,想来此生能与大祁的王爷有此一游,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祁成昊和慕容青还未寻到,应该再不久也会出来的。 众人见汐瑶得了那稀贵的胭紫玉,不顾自己高贵的皇族身份,围上去好一阵的瞧。 得知她和祁云澈撞在了一起,慕容嫣心里更为不快! 由此也引起她另一番心思。 慕汐瑶是要等着皇上赐婚的人,武安侯府虽名存实亡,可那数度救驾的功绩还在,而今皇上又将她带来南巡,莫非想把她指给其中一位皇子? 回想前不久在书房,爹爹要她趁此机会,一定要牢牢抓住云王的心。 饶是她现在都不知其中用意,但对祁云澈,便是望了一眼,就全然倾心于他了。 这个险,她万万不能冒…… 公子,你嘴好毒!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半,酒宴尽欢,刺史府内的歌舞声散去,重重森严的守卫下,皇上偕同此次伴驾的淑妃就了寝。 汐瑶等女眷被安排在慕容家另一处私宅丫。 远离了浓厚的朝政氛围,这处倒显得轻松自在些。 某个幽僻的小院里,暗烛随着穿堂的风轻有晃动,刚沐浴过的女子穿着淡粉色的透纱寝衣,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己那张还透着稚气的清秀面容。 在她的身侧,以屏风为隔,后面恭敬的立着两道修长的身影媲。 穿过那屏风望去,竟是两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年轻女子,且是无需仔细打量就能看出,那二人未沾脂粉的容貌都是绝佳的。 其中一个道,“颜家行事诡秘,不按常理出牌,对外素来称以中州为本家,如今日姑娘去的那般大宅倒有九处,不过依属下看都是虚设的幌子,他家由一对兄妹掌管,其兄有残疾,极少露面,对外大多由胞妹打理。” 至亲血脉,内外主掌分明,简单而又低调,可真够玄乎的。 汐瑶听罢,未曾动容,只问道,“与慕容家的关系如何?” “据属下们所查,慕容绝多年来一直存着笼络的心思,不过颜家油盐不进,而每年中州向朝廷所呈的赋税,有近六成全出自颜家,故而慕容绝也无可奈何,不过颜家偶尔也会卖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情。” 汐瑶轻笑了声,那‘无关紧要’的人情,自然包括能让慕容嫣畅行无阻的大宅图纸。 这些都说得通。 毕竟在别人的地界上做事,姿态不能放得太高,也不能摆得太低。 看来颜家很会吊人胃口,而且还有本事只给人瞧着这块有利可图的肥肉,不给吃。 见汐瑶沉吟不语,菱花与湛露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她们两个是沈家最顶尖的暗卫,自汐瑶住进慕府伊始,就在暗中保护她。 当日在裕德街那烟花之地,倘若祁云澈和祁若翾没有出现的话,汐瑶也不会有事的。 这次南巡,亦是她们在暗中跟随,方便随时差遣使唤。 “姑娘,可要以沈家之名登门拜会?”湛露征询道。 “不必。”汐瑶否决得干脆,“颜家与沈家不同,他们求的不是财,也不是权,深浅难测,贸然招惹的话,不定会有想不到的麻烦。” 此时正在伴驾途中,既然颜家同慕容家并非同道中人,那她大可不管,顾好眼下便可。 正思绪着,冷不防那困意袭来,汐瑶张嘴便打了个呵欠,眼泪星子含在眸中,才觉出自己乏了。 “还有什么事吗?” 闻声,菱花略作思绪,才道,“颜家的没了,只今日姑娘随众位王爷小姐回了之后,慕容嫣去袁洛星住的院子走动了半刻。” 今日袁洛星被吓惨了,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惹人怜惜,慕容嫣作为主人家去安抚下也不未过。 只不过依照汐瑶前世对慕容皇贵妃的了解…… “你们觉得这当中暗藏玄机?” “姑娘这几日都要在中州逗留,慕容嫣对云王有意,而此前……谁?!” 湛露还未说完,倏的变了音调,抚出腰间的弯刀匕首,疾风一般移到门前—— 同时,菱花已护到汐瑶身边,却在湛露将门打开那刹,见正门口站着一勾腰驼背的独眼老者,在他的左侧,立有一家丁打扮的小厮,小厮手中托着一物,瞧着像是来送礼的。 在这夜半时分? 两人如鬼如魅,饶是湛露的功夫不浅,也只在他们来到门前才有所察觉。 此时再望他们平静稳沉的态度,还有这老者的独眼,湛露懵了半瞬,立刻反映他身份。 “我家姑娘伴驾至此,不予江湖中事,不知颜家主人找我家姑娘有何贵干?” 独眼因勾着背,目光看似应当落在湛露腰身上的,可她就是觉得他那灰蒙蒙的老眼在窥视着屋中的一切。 这让她感到异常不适,不由握紧手中的利刃,绷紧了身心。 “老奴给慕家大小姐送来薄礼一份,望小姐笑纳。”独眼说话时,也是看着里面那屏风的。 这方森冷得毫无感情的声音,犹如钝锯拉过心房,里面,便传来女子如甘如饴的回应。 “无功不受禄,汐瑶不过随驾途径此地,受不起你家主人的礼,还请回吧,湛露,送客。” 只有湛露与独眼,还有那面部表情僵硬的家丁面对面,所以也只有她一人能直接感受到那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于是她觉得姑娘这做法对极了! 且不说沈家唯利是图,颜家行事不按章理出牌,贸然接受他们的好意,你怎知他改日会问你要什么? 岂料未等她开口回绝,独眼老者又道,“慕小姐勿疑,我家主人受故人之托,且有言在先,此礼小姐收与不收,都与颜家互不相欠,再者这并非贵重之物,老奴劝小姐收下,兴许很快就用得上了。” 他说罢,身旁的家丁便将手中之物送上。 湛露是见过世面的,低眉望了眼,那托盘中的物件被绣工堪称绝妙的紫色绸缎覆盖,表面有些凹凸,不乏规则,好像是……衣服? 单看这上面的盖布都精美如此,真无法想象里面的锦衣华服有多贵重。 出神之余,再听始终未露面的汐瑶道,“既然如此,烦请带我转告,劳你家主人奔波,这礼我就收下了。” 湛露接过托盘,独眼和随行的小厮走得干脆。 “姑娘才说颜家深不可测,避之则吉,为何还……”菱花蹙眉不解。 “那老者不是说了么?” 握着雕花木梳,汐瑶漫不经心的顺着自己的发,思量道,“颜家也是受人所托,我又何必扫了这份的脸面,况且老者将话说得太满,将我后路都堵死了,不接反而显得小气,这礼接了也无需还,傻子才不要。” “万一是诡计呢?”展露行了进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脸色也有诸多顾虑。 放下梳子起身来,汐瑶转身,一边道,“连慕容绝都要给颜家几分薄面,断没道理到了我慕汐瑶这里就故弄玄虚,能在背后驱使他们的人更加厉害。” 来到那托盘前,她扯起覆盖在上面的紫缎,呈现于眼前的是两套一模一样的桃红色衣裳,连那相同的首饰都备得齐全。 菱花与湛露稍有一愣,这分明就是哪个大府大院里侍婢才会有的衣裳和装扮吗? 却听汐瑶脆声笑起来,“果真不是什么贵重的。” 没隔多久,慕容嫣的贴身丫鬟被使来传话,说明日她家小姐做东,请皇子和女眷们去往汤山赏玩。 中州乃祁国第一州,圣驾到此,少说要逗留四、五天,也算做此次南巡长时间劳顿的缓冲。 她们这些小的不必时时陪在皇上身边,地方上也自会有人作陪,找乐子给他们消遣。 想不到慕容嫣这么快就出手了,汐瑶坐在窗边透气,再望那搁在桌上的两件衣裳,似有所想…… …… 次日,一众皇亲贵戚们轻装前往中州极富盛名的汤山。 随行的只有几个的慕容家丫鬟小厮,加上一队神策营的人马,算下来统共四十余人。 汤山距离州府仅二十里,因山中多温泉而得名。 早前慕容绝刚担任刺史时,便将中州最好的工匠都聚集于此,日夜赶工,在半峰上修建了一座格调清雅的山庄,以此享乐。 神清气爽的好天气,众人心情大好,沿着那清幽的山路,一边攀爬,一边赏阅当中的风景。 行了半个时辰有余,先前兴高采烈的祁羽筠等人便开始慢慢放缓步子,更忍不住怨声载道,走不动了…… 汐瑶看在眼里,乐在心上。 幸亏她在慕府居住那段日子,养了身体,又勤加练武,否则以她从前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只怕不比那些女眷好多少。 她脚程不拖,走在队伍中段,与祁璟轩等人离得不远。 就在她不经意抬眸间,见到冷绯玉正回头向自己望来。 那一瞬四目交接,他显然刻意停下来在寻她,也不知他那复杂眼色中掺了什么意思,登时让汐瑶想起昨天在颜家院中与他的对话。 她一时局促,想也不想便回瞪了他一眼。 冷绯玉得她一记厉色,面上未有表示,却也没同从前一样和她隔空开战,竟又转了身,继续大步攀行而去。 这反而让汐瑶感到诧异,心说难不成经过昨天,他那要娶自己的心思真的定下了? 这人也太过干脆了吧…… 吃味之余,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不免又叹,他倒不愧是武将,爬了好一会儿的山,步伐沉稳,连气息都没乱。 站在一群训练有素的神策营精兵中,定南王世子仍能够鹤立鸡群,貌似嫁他也是不错的。 才想完,汐瑶又闻有人在唤自己。 移眸寻去,见祁璟轩站在不远处一略显平整的空地上,笑着唤她快些。 今日无邪的璟王爷穿了一身月白长袍,墨发高高束起,俊颜上洋溢着亲软的笑容,比那初绽的阳光还要朝气。 站在他身旁的是祁云澈,他自来表情就少,这却不足以折煞他天生的俊美和清贵的气质。 有趣的是,他竟然用和冷绯玉看汐瑶的相似眼光看着她。 汐瑶微有一怔,却忽的生出感悟。 今生与前世早已不同,何苦纠缠,何苦难以忘怀? 她既要改变曾经,就该先抛弃曾经! 这般想着,汐瑶遂弯了眉眼,对他二人融融一笑,那少女明媚,温秀柔美,柔细的黛眉舒展出宽豁的情怀,如水的美眸,顾盼生辉。 只那一笑,不小心就让谁的心被惊鸿掠过,久久难以平静…… “七哥哥,你可有觉得今日汐瑶特别美?”祁璟轩目不转睛的看着汐瑶,他从不刻意掩饰,美就是美,连夸人都直接。 望着一步步向这面行来的慕汐瑶,祁云澈并未回答。 只见那女子身着素雅的鹅黄淡色纱裙,从装扮上来说,自比不上那些宫廷贵女。 可就是她这般淡,却能让人一眼就能在所有人当中寻到她。 莫非这也是她的本领之一? “或许……” 祁璟轩正欣赏着今日格外亮丽的汐瑶,忽听身旁发出这么个飘忽的声音,侧身去望,却见祁云澈已经走远了。 而离他们最近的袁洛星,好容易追赶上来,本先上前与之搭话,却听见祁璟轩在赞汐瑶,当即那心头便五味杂陈,滋味难明。 蹙眉回首向那女子看去,一团怨毒的火焰,腾然而升…… …… 又得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来到半山的庄子前。 此处已经很高了,故而风景极好。 站在山庄正门宽阔的平台前远眺,先是那层层绿色如被渲染了般慢慢的往山脚延伸下去,再望见那宽阔的通天运河。 通天河由西北面斜入大祁,经过几百年的修凿改建,如今在中州府可乘上大船,扬帆起航,五日后便可达烟雨城。 南巡到此,下半段该走水路了。 视线穿过波光粼粼的通天河,依稀可见白云下的中州府。 青山葱郁,泉水声跳跃,鸟儿在山间幽鸣,那鼻息里嗅的都是花香。 却与在这山中,水中,藏了这么一座庄子,实在妙极! 此时里面早就布置妥当,众人又因攀山流了一身香汗,慕容嫣也不拖沓,招来侍婢领大家入庄整理,享受天泉美妙,再用午膳。 …… 山庄内多有单独的竹舍,这些竹舍不规则的错落在山中,谁住何处,由谁伺候,都早经由慕容嫣做过周详的安排。 “姑娘请在此间浴汤,里面有换用的衣裳,若姑娘不喜欢,大可告诉奴婢,奴婢会为姑娘再换其他的款式。” 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裙的侍婢,将汐瑶引到她浴汤的别致雅间。 这竹舍不大,四四方方如小盒子般,里面除了崭新的换洗衣裳,容人小憩的贵妃椅,还有一套精美的茶具。 汐瑶将这些扫视之后,对那侍婢温和一笑,“不必这样麻烦,我很满意。” 心里琢磨着,没想到菱花扮个丫鬟也是似模似样,只不过像她这样国色天香的,如何都不该在这里伺候人这般糟践吧…… 所以她决定下山时定要将她一起带走,不过话说回来,湛露跑到哪里去了呢? 菱花替汐瑶更了衣,换上沐浴用的宽大的缎袍,“那么奴婢就在外面守候,姑娘放心沐浴。”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所有的危险都已尽除,而且保不准,待会儿汐瑶还能看场好戏。 说罢,便心照不宣的走了出去。 攀山不易,汐瑶早就想洗去那一身黏腻。 既然得菱花所言,她自然放了大心,赤脚从竹舍另一扇门走出,来到泉口边,褪下浴袍,将自己浸泡在其中。 耳边泉水声叮咚作响,丝丝缕缕的雾气将她环绕,那泉水比起平日沐浴的热水要烫热许多,不过由是如此,更能为人解除疲乏。 闭上眼,她靠在池口边缘,放松了所有防备,长长的,吐出一口不知紧提多时的气。 殊不知早有一人等在此地,正是她昏昏欲睡之际,蓦地扬声道,“肤如凝脂,发如墨玉。” 那话语声清幽如兰,高洁自傲,却着实将汐瑶吓了一跳! 惊醒! 她睁开眼来,双手护住胸前,甚至不确定方才那是她产生了错觉,还是真的有人? 全赖那声音太飘渺,她根本听不真切。 至少此刻全然清醒的她没有看见任何身影。 欲大声唤菱花,却与此时,那人又道,“我既能在此处,又可会怕你唤她们来?何况你那两个暗卫也不过如此,我一早就在这里,她们却没发现,看来沈家也不过如此。” 好狂的人! 出现便把沈家损得一文不值,不对……他似乎先夸了她的? 不对!!! 那他岂不是将她的身子看得一干二净了?!! “谁在背后做这等不耻之事,还妄狂妄自大上了,那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汐瑶一吼,就得一影从她右侧那块巨石后移了出来。 同时反驳她道,“本公子比你先到,却被你扰了清静,故而是你无礼在先,况且本公子夸奖你,也亏得你姿色不错,那副身子也还过得去眼,否则岂不扫了这天的雅兴,白白污了本公子的眼?” “你——” 这还是汐瑶重活之后,第一次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定睛看去,她才发现那人坐在轮椅上,且是侧对自己,根本就没拿正眼瞧她。 他大约二十左右,俊秀的面庞隐隐流转着浮躁的邪气,浅紫的华袍,衬托得他气质高贵、风度翩翩。 看第一眼是温文如玉,第二眼便让人觉得他冷漠清绝,不近人情,说起来倒与祁云澈像一类人。 只不过那张毒嘴,简直不是一般的…… “我?”转过头来,他一眼不善的瞥向汐瑶,“我在此等你多时,这一早上的大好光阴,全被你耗费干净。” “你方才不是说我扰了你清静吗?!” 汐瑶气得往那男子身上拂打水花,他却纹丝不动,都不知那轮椅是如何驱使的,就见轮子往后一转,被他轻而易举的躲开了去。 虽气急,汐瑶却没被冲昏头脑。 将自己颈子以下全部没入泉水中,她怒瞪着那凭空冒出来的刻薄家伙,再望了望他残疾的腿,眼中忽闪了下。 “我说是谁一早废那么大劲在这藏着掖着,原来是颜家见不得光的大少爷,莫不是得你两件破衣裳,昨夜辗转难眠,今儿个要同我讨回去?无论我们慕家还是沈家,待人都极其大方,不若找原样,多还你十套如何?” 说罢,却得他冷哼一声,那魅色流转的眼眸再度投射过来,罩在汐瑶身上,他毫不留情道,“你倒会现学现卖,只就这点小聪明了,依我看蠢得不像话,若不得他保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冷眼旁观,看她们生不如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他? 闻言汐瑶心头兀自一提!双眸灼灼的盯着颜家那毒舌公子,“他是谁?” 这个人能使唤颜家,必定凌驾在他家之上,且还帮了她,思绪转到此,汐瑶才反映过来媲! 昨夜得了那两套衣裳,菱花与湛露漏夜混进来打点一切,虽她没有明问,瞧着菱花的神情,也知今日必有事发生丫。 她只想着颜家那独眼老者说他们互不相欠,却疏忽了老者口中那句‘受故人所托’。 如此说来,她与颜家是无损无亏,却欠了他家口中那所谓‘故人’的人情! 颜家公子端坐在自己那把沉木轮椅上,不屑的看着慕汐瑶,冷笑一声,“礼都收了,现在想退?也不嫌晚了点儿?” 汐瑶一窒,黛眉紧锁,“那你来作甚?” 专为奚落她?也不嫌自个儿太无聊! “这汤山有一半是本公子的家业,本公子想来就来。”那扶在椅侧的手猛地一拍,轮椅随着原地旋了半圈。 他背对汐瑶,再态度高傲的提醒她道,“昨日你在我府上那些话不巧被本公子听了去,奉劝你一句,少做那些花哨想法,你,也不过只有这点利用价值罢了。” 说完,只听轮子声碾过陡峭地面的声音响起,接着他便消失在雾中。 也是这时汐瑶才发现,那后面似乎还有一条路,只这水雾过重,不仔细瞧根本发觉不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专诚等在这里,为的就是给她一个警告。 利用价值…… 汐瑶连发怒的心情都没了。 她到底欠了谁的人情?颜家到底帮谁做事? 昨个儿就寝时她就有此顾虑,与冷绯玉在别人家的院中争执时,竟这嘴毒又刻薄的人听了去。 片刻,此地只剩下水声作响,汐瑶心被搅得滋味难明。 依着人应当不在了,她才小心的从泉水中起身来,拉过浴袍迅速穿上,走回竹舍,刚唤了菱花进来伺候,却听远远传来一声真切的尖叫! 这声音…… “姑娘莫急,好戏开始了。”见汐瑶脸色不好,闻那惊声后神色又凝了几分,菱花便安慰道。 她脸上带着笑,更有几分得意和狠劲,一看就是清楚发生了什么的。 汐瑶知道她两个昨夜潜进来暗查后就做了番手脚,可她们哪里预料到那黄雀早就在后? “菱花,昨夜你们来后查到了什么?刚才那尖叫可是你们所为?” …… 昨夜菱花湛露上山时,便在半道上看到个行踪鬼祟的人。 跟着他入了庄子,见得那人在私下里吩咐一个侍婢,明日皇子贵女们到后,浴汤泉时,务必将慕汐瑶引到连月池,让她和成王共浴! 打点完,那人便下山复命去了,菱花湛露再去他口中所言的泉池查看。 那池子呈狭长半月的形状,两端共通,且是两端都有竹舍,若只将人带往其中一头,而不做解说,在那处沐浴的人定不知其中蹊跷。 按照原先的安排,连月池只有永王一人享用,慕容嫣的居心显而易见。 菱花湛露换上从颜家所得的婢女衣裳,将得了命令的丫鬟暗中绑了扔在个稀僻的地方,等今晨众人来,她们再把汐瑶与袁洛星所去的竹舍对换,于是方才那声尖叫,就是汐瑶不问,也知道是从谁口中发出的了。 “昨夜上山的人应当是慕容家的大管家,属下听得仔细,他道是大小姐见不惯姑娘你欺了袁小姐,所以要为之出一口气,想必此事那袁洛星也是知道的。” 她欺了袁洛星? 汐瑶沉吟了片刻,才回想起昨夜她遇到祁云澈,之后与他一道走出颜家宅院的那一桩。 袁洛星被偌大一个袁家娇惯得无法无天,却又是实实在在的纸老虎一只,小聪明有少许,大智慧莫谈! 颜家阴森诡异成那般,换做从前慕汐瑶被独自扔在里面,就算没被吓哭,也难免心慌慌。 可扔下袁洛星的又不是她! 怎不去怨祁云澈?怎不去算计他? 慕容嫣自己嫉妒心作祟,不但设计了那么一出,还想一石二鸟讨好袁洛星。 菱花湛露是沈瑾瑜一手培养出来的,行事干脆狠辣,怎会如了她的意思? 想到这里,汐瑶乐得笑出了声。 那袁家的嫡长女是将来皇后的大热之选,如今清白毁在祁成昊这里,慕容嫣还没入京就给自己招了那么大的死对头,她怎能不笑? 虽还不清楚是谁送她的大礼,不想收也收了,人情债已欠下,汐瑶再后悔也来不及,索性且行且看。 再者亏得那人出手帮了她,否则这会哭的人便是她了。 听菱花说完,汐瑶又坐了一会儿,估摸时辰差不多了,才慢吞吞的起身换了干净衣裳,出去凑个热闹。 …… 刚到连月池,便见慕容家两个庶出小姐与她们随身的侍婢站在外面,彼此敛着神色,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见汐瑶走进,忙收了声。 此时竹舍内嘤嘤哭声不断传来,简直伤心欲绝,悲泣难言。 这山庄建在清静幽僻的山中,袁洛星方才叫得那么大声,只怕半个庄子的人都听见了。 “两位姐姐怎站在外面?方才汐瑶正在沐浴,忽然听到一声惊叫,听着像星儿的声音,便来瞧瞧,不知可是出了什么事?”汐瑶话罢,关切的往里面瞧去。 慕容娇和慕容青均是一愣,不约而同的移了移自己的身形,像是想要挡住她视线,藏好什么一般。 “这是怎的了?”汐瑶眸色一冷,沉声道,“星儿与我情同姐妹,她若有事,你们可拦得住?” 如何她都是伴驾的贵女,叫声‘姐姐’已是给了面子,岂能容两个小小的庶女拦她的路?! “慕小姐莫要误会!”慕容青见她有些生气,急忙解释道,“袁小姐她……” 她话到此,不知该如何说起,汐瑶不想耗在这里,只冷着脸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娇有那点自知者明,看了看哭声不止的竹舍,再回过头来拧着眉小声说道,“袁小姐在沐浴的时候……撞见了成亲王……” 听到此,汐瑶佯装大诧,慕容娇见她变色,再急急道,“今日是我慕容家办事欠妥,此事……” 没等她说完,里面的祁羽筠听到来人,便扬声唤,“是汐瑶吗?你快先进来吧。” 懒得理会慕容家两姐妹,汐瑶迈步走了进去。 袁洛星已经换了干爽的衣裳,一头湿润的乌发还垂散着,人正伏在软塌上,眼泪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交错,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憔悴模样。 她听有人走进,便回身看了一眼,岂料看到的是慕汐瑶,刹那间,神思忽的清透! 若慕容嫣想嫁入皇族,相比慕汐瑶,她的威胁自然更大! 就是要对付,首先遭殃的也必是自己。 只她想不明白,既然慕容嫣算计的是她,为何昨夜还要刻意与她说的那番话? 莫不是示威? 存了心害她还要事先戏弄她一番,将她当猴耍? 一时,袁洛星也计较不来这么多,只觉得自己吃了大亏,见到慕汐瑶平安无事,由是哭得更加厉害了。 祁羽筠正在旁好言安慰着,心情悲喜参半。 她素来不喜袁家的人,那也因为母后在皇储之争上,与袁皇贵妃势不两立所致。 可此事关乎女子清白,此回袁洛星必定是要嫁了十皇兄。 十皇兄贵为亲王,横竖只能做二皇兄争夺帝位的左膀右臂,没有真才实学,人也窝囊得很,又非真心真爱,哪个女子愿意嫁他? 并且祁羽筠清楚,霍昭仪如今还被幽禁在冷宫,即便将来有望重见天日,父皇也不会再喜。 袁皇贵妃将十皇兄养在身边,为的就是以后给他寻一门好亲事,以此壮大她袁家的势力。 如今十皇兄在泉池里与袁洛星赤身相见,除了娶她别无选择。 袁洛星乃袁家嫡长女,方才她哭着嚅嚅说‘这次完蛋了’,祁羽筠一听便跟着难过起来。 她岂会不知这话当中的真正意思? 身为女子,且是望族长女,听来尊贵,实则还不是等着去联姻,以自身为家族换取最大的利益的命运。 皇长姐才被父皇送给南疆王,此事已让祁羽筠担惊受怕,今日见袁洛星有此遭遇,也明白并非‘偶然’。 她好害怕,怕父皇将她嫁到周边的蛮夷小国去,怕自己有一天也被人如此设计,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见袁洛星哭得凄惨,祁羽筠双眼通红,汐瑶前世就是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哪儿会猜不出这些女子的心思? 心里叹了声,不多问,上前蹲在袁洛星身旁,伸手抚着她的背,温声说道,“星儿,莫要哭了,事情既已发生,哭是没用的,若你实在不愿……今日在庄内的人并不多,若能将此事隐瞒下来,应该能有个转圜……” 她话说得断断续续,自然知道这说法太过牵强。 会这么说,只想给人一点点期望。 庄内统共就那么些人,皇上也不在,有心的话,还是能瞒过去。 不过…… 如今的慕汐瑶哪里还有那么好的心? 她只知道越是如此说,越能折磨袁洛星。 她只知道不得菱花湛露破坏慕容嫣的计划,要认命嫁给祁成昊的就是她! 她更还记得,前世枉死的三婢,失去的孩儿,御书房前歹毒的讥讽,那剜心蚀骨的痛如今回想起来仍能让她恨到极致! 忍让有何用?善良有何用?怜悯有何用?软弱有何用?! 这些她统统都不要! 她只要这些该死的人都痛不欲生,她更要看着她们痛不欲生!! 汐瑶心潮翻涌着,祁羽筠却真将她的话当了真,从旁应和道,“父皇不在此地,不若让七哥哥做主,先将此事给隐瞒下来,再修书袁皇贵妃和左相大人,请他们暗中拿个主意。” 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确是为袁洛星着想,祁成昊就算有心,也还是要听袁雪飞和袁正觉的话。 罢了,祁羽筠便得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袁洛星含着泪道,“姑母同皇后娘娘争斗得水深火热,难得公主还……” “这时候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祁羽筠又叹了一声,“你我虽立场不同,但早晚都要出嫁,至于嫁何人,我们都做不了主。” 看了慕汐瑶一眼,她接着道,“汐瑶也是一样的,如今大家同在一处,自然要互相照应,断不能让那有心人衬了心意!” 她这话指的便是慕容嫣! 近来她们所有衣食住行都乃她亲手安排,她不过一个地方刺史之女,简直胆大包天! 话刚说完,正是到了舍外的慕容嫣听之身形一顿,那心情根本无法形容。 按照她的设计,此时欲哭无泪的不该是慕汐瑶吗? 那声尖叫她也听到了,可当时她以为计划得逞,高兴还来不及,放了大心沐浴,由侍婢伺候着梳妆打扮,若不是慕容青派人来与她说,她还恍不知情! 匆匆赶到,就听到祁羽筠的说话,这下不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慕汐瑶却安然无恙,她这次真是闯下大祸! 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弥补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祁羽筠先冷色厉声对她质问道,“慕容嫣,你可真是个本事大的,设计我十皇兄与左相大人的嫡长女,你说!你到底居心何在?!” 慕容嫣自知闹到这个地步,她万般不会好过,心里憋气也好,现如今也只想着息事宁人,否则她定是最倒霉的那个。 想罢便挤出一丝讨好又歉疚的表情,上前道,“都是我不好,凡事都想亲力亲为,想为诸位爷与小姐安排周道,却不想还是出了错,酿下大祸,若说阴谋,如此做对我有何好处?嫣儿百口莫辩,只事到如今,方才来时我也听了慕小姐与九公主的说法,袁小姐还愿信我的话,后面的事我定尽心操办,这庄内的人若敢将此事向外透露半个字,我慕容嫣自当以死谢罪!” 她说着便看向袁洛星,那眼神里有祈求,有示好,更有旁人不易读懂的暗示。 显然她后面的话是在要挟袁洛星,她敢把昨夜她们相见时的对话说出来,那她的清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这里是她慕容家的山庄,无论她们这些皇城贵女再矜贵,到了此地,还得由她说了算! 袁洛星再蠢也不会蠢到那个地步,事情至此,她将昨夜的事说出来只会惹人非议,对自己的声誉更万般不好。 迟疑了片刻,便屈辱的将头垂下,细声担忧道,“九公主与汐瑶姐姐的想法固然好,若瞒不过去怎办?” 闻言,几个女子都僵了一瞬,不知要如何回答。 “这……”祁羽筠也没辙了,左思右想,试探的问她,“真瞒不过的话,你可愿嫁与十皇兄?” 如此也不失为皆大欢喜,对外大可称他二人情投意合,至少能保住名声。 即便父皇知道实情,这木已成舟的事,再盛怒又有何用? 慕容嫣遂跟着应和,“真是如此的话,这祸是我闯下的,今后袁小姐有用到慕容家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当赴汤蹈火。” 眼下她只想大事化小,小事能化了更好! 顿了下,她又道,“幸而成亲王为人宽厚,且是身份高贵,仪表……” “你知道什么?!!!” 蓦地,袁洛星疯魔般咆哮起来!! 她通红着双眼冲到慕容嫣面前,对她嘶吼道,“我袁家乃开国三大家之一,我袁洛星乃袁家嫡女,你一个小小的中州刺史之女能为我如何赴汤蹈火?我要你去死你可去?!” 祁羽筠安慰她,为她着想,即便她再有不愿,真到了那般地步,她也只能委屈嫁给祁成昊,可是慕容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倒想把错则推得一干二净,她想得美!! “那祁成昊不过只能在祁煜风身边打打杂而已,你可知他母妃犯下何种孽事,因何而被囚在冷宫?若不得我姑母庇护,早就成了一缕孤魂!我爹爹一个眼色都能让他心颤三日,身份高贵仪表堂堂?呵……若要你嫁他那种窝囊废你可愿意?” 谁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听着大不敬不说,更将皇族的丑事也一并宣扬开来。 还有她那失控的丑陋模样,瞧着哪里有望族闺秀的样子,简直比那些没有教养的泼妇当街叫骂还要可怕! 慕容嫣被她突然爆发的情绪弄得不知所措,但保持着那几分清明,自知受辱也不能与她争吵。 多说多错,人是干脆僵在原地,安慰的话再说不出。 祁羽筠见袁洛星狰狞成这般,一时有些愕然。 还有她那番出格的话,如何自己都是皇族中人,怎能容得下她放肆? 方才对她的那一丝丝同情,顿时也都烟消云散了,索性撇开脸去,眼不见为净。 汐瑶则静静的瞧着,什么也不说,这人要犯蠢,她可拦不住。 再者刚才袁洛星吵得大声,别人没留心,汐瑶却注意到外面的动响,只怕这话还不止她们几个听了去。 果不其然,那竹舍的门被人狠推开,惊得舍中几名女子又是一颤。 祁成昊盛怒伫立,咬牙切齿,眸中狂火翻腾,半响不语,只见袁洛星瞅着他阴郁至极的脸庞,越发的害怕,他却嚯地一笑,冷声道,“袁洛星,你还是早些收了你那攀龙附凤的心思,因为你此生只能跟着本王了。” 此话一出,袁洛星天旋地转,双腿更是再难支撑自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怎可能嫁你……我怎可能嫁你???我不嫁,我不嫁!!!” 她是要做皇后的人,她的夫君定是将来君临天下的天子,做成王妃?她想都没想过,这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祁成昊冷冷看着,眼中不得半丝怜惜。 那袁洛星的身份,他岂能不顾忌? 母妃如今还在冷宫拘着,这些年不得袁雪飞暗中维护,早就归西而去。 他身为皇子,却因为身份低贱,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委身为袁家还有祁煜风办事,心里早就不忿! 发生这样的事,实非他所愿。 难道他不想娶一个称心如意,又能对自己有帮助的乖巧女人? 才将听到袁洛星那狂妄的话,将他踩得一文不值,他堂堂亲王,怎能容她扫了脸面? 就是她不屑,那京城里照样有女子排着队想挤进成王府的大门! 转而再一想,这人的身子他都瞧了,娶了又如何? 有她这袁家嫡长女做成王妃,袁雪飞和左相也会对自己顾忌三分,加上稍后的那件事…… 既然她不愿,他还非认了! 这袁洛星他下定决定娶定了! 得祁成昊闯了进去,又听他气急决绝的话,祁璟轩等人站在外面进退不是。 原先听着里面几个女子的商量,觉得虽不是办法,但终归能平息就平息下去。 谁想那袁洛星是个不知好歹的,说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是他们几个皇子想出手,也没法了。 “七哥,你看这当如何是好?” 祁璟轩满面愁容的望向祁云澈。 他最是息事宁人的性子,巴不得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他便可逍遥自在。 回京数日,不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身边尽是心思大主意多的,一个个都不安生,饶是影响他心情。 那慕容嫣为何要费力不讨好的折腾,他自是想不通其中机要。 只觉此事不会那么简单,不过……闻讯后,他心里暗松一口气,还好出事的不是汐瑶! 祁云澈并未说话,俊庞平静一如往昔,看似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思素来难猜,但不失可靠,加之今日上山的人中,他是最大的,故而大家都在等着他发话。 冷绯玉则就轻松多了,这事无论祁成昊娶还是不娶,对他冷家那是百利而无一害,他没笑出来已经是给皇家面子。 于是洗去那一身汗渍,他来抱手看戏,才懒得关心袁洛星如何哭天抢地,祁成昊到底娶还是不娶。 反倒有些好奇,这会儿慕汐瑶那鬼丫头是个什么表情? 没准那心里已经乐傻了吧? 沉寂半响功夫,耳边只有那哭声不曾停止,就在此时,两名便装的侍卫匆匆赶了来,跪下禀道,“奉皇上口谕,元都传来急报,请诸位王爷、公主,小姐,速速下山乘船。” 元都急报? 众人皆是一愣,那处离中州府一百多里,乘船一日便能到,会出了什么事,让皇上急成如此? 放过,紧抓,谁救了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元都距离中州府近两百里,位于其下游东南方向,乘船从运河顺流而下,最多一天一夜便可抵达。 得了口谕,汐瑶等人匆忙整理,急急下了山。 到达渡口时,愈近正午,天烨帝早已率大臣们登船丫。 威武的神策营精兵,将向这处靠拢来的百姓格挡开,只留出一条约一丈宽的道路,容他们快马通过。 皇家的船队已呈一条线,整齐排在宽阔的通天河中,一共有十二艘,其中前后四艘为大祁最大的战船,每艘上均有百门火炮,威力无比媲。 这些战船是半月前从南海水师营沿河驶上,专为护驾南巡而来,今早才将靠岸。 许多内陆百姓从不曾见,就是汐瑶,也都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驰骋在海上横行无忌的霸王。 近侍太监吴公公正满脸焦灼的站在渡口一端,顾不上周遭百姓对自己投来的各种奇异目光,等得大汗淋漓。 直到听见马蹄声靠近,看到当前的祁云澈等人,那紧绷的老脸才稍微缓解了几分。 他迎上来,便对祁云澈等几位皇子道,“诸位爷、小姐们,快快登船吧,元都传来急报,旱灾百日,地方官员知情不报,皇上震怒,王爷们待会儿可得当心仔细些。” 元都旱灾百日? 听到口谕时候,汐瑶就觉奇怪。 依她前生所记,在两年后的天烨二十九年,确实爆发了天烨年间最大旱灾,可那也是西北境,与元都毫无关系。 只不过而今很多事情与她的记忆相差甚远,连她都无法预知自己未来的命运,就算她记得分毫不差,也只能做个借鉴罢了。 并且若旱灾提前到现在,只有元都受难的话,她反而还为之庆幸,因为当年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瘟疫也随之而来。 大批灾民向中南部逃离,很多来到京城脚下,却被挡在城墙之外,任由其活活饿死,病死,最后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净。 那场面,曾站在城楼上看过一眼的汐瑶,至今难忘。 …… 众人刚登上末尾第三艘船,前面便下令出发。 此行来得匆忙,吴公公也说了,他们若再晚半刻,皇上亦没耐心等下去的,看来对元都旱灾知情不报的事甚为恼火。 也是到了渡口,慕容嫣才知,皇上已经下了口谕,特此恩准她与其他皇子贵女一起伴驾南巡。 吴公公赶着乘小舟往前面的船去复命,也没忘记给她道了一声喜。 这次南巡罢了,慕容小姐便可随驾入京。 其用意已是不言而明。 大祁的皇子们,自来最早参与到争权夺利中,婚姻大事无不经过慎重考虑筛选,故而一般在弱冠之年前后娶亲。 如今除了大皇子祁永晨有了正妃,其他皇子如祁煜风、祁明夏,二人都已有双十之年,却只娶了侧妃,而那正妃之位,是要等着皇上下旨的。 此次南巡,有慕汐瑶、袁洛星伴驾,实则已经表明她们未来的身份,所以再多一个慕容嫣,旁人也看出了门道。 听到这消息,慕容嫣看不出有多欣喜,表现得那叫一个大方得体,倒是在山上被设计的袁洛星,当即忍不住又掉下眼泪来。 设计她的人也得了相同的殊荣,可她却要嫁与成王,以她的家世和身份…… 又因她此前那番话说得太难听,祁羽筠等人不愿再安慰她,她站在甲板上小声啜泣了会儿,发现无人理会,便红着眼,闷头钻进船舱去了。 而祁成昊那方面,众人都看不出他到底作何打算,虽那张脸始终阴沉得难看,可他心里也应该有个掂量,皇上正怒着,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若贸然去请旨赐婚,后果绝不堪设想。 午膳之后,皇家的船队顺流而下,一早的风波,仿佛就这样被压下来了。 …… 汐瑶独自在准备好的厢房内休息,平日所用的东西,早就在他们下山前,被女官们一件不落的搬到船上来。 这次皇上下令去元都来得突然,也不知道菱花湛露可有跟上。 只消想到那位刻薄毒舌的颜家公子,汐瑶蹙眉不展之余,又无法疏忽的顾虑着到底她欠了谁的人情。 显然他来便是为了告诫自己。 他说她只有那点价值,那么,他到底听命于皇上,还是…… 正思索着,房门被轻轻叩响两声,抬眸看去,便听到沈修文在外面问,“汐瑶,可在歇着?” 收了手中的书,她应了一声,他人便走了进来,在外间的桌前坐下。 隔着水晶吊帘,汐瑶半倚在软塌上,打量了沈修文一番。 心说,大哥哥平日就算有什么要紧事都不会来寻她,尤为此时她还真想不到他来意为何。 “哥哥有何事?怎脸色瞧着不大好?” 得她一问,沈修文俊庞又沉了沉,“汐瑶,你如实同我说,今日袁小姐和成王那件事,你可有参与其中?” 汐瑶愣了半瞬,遂即想起领自己去浴汤的是菱花,沈修文不会认不出来,人便坦然一笑,“哥哥觉得呢?” “事关袁小姐清白,若成王请旨,她便注定此生不得所爱,这对女子来说,过于残忍,我认为你不会轻易做如此不堪之事,这当中缘由为何,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神色凝然,语气严苛,却又不乏有为她开脱之嫌,汐瑶想了想,便将事情原委如实告知。 听罢,沈修文便蹙眉摇头叹息了声,“没想到慕容嫣心肠狠毒至此。” 见他置于桌上的那只手都紧捏成拳,汐瑶脸上露出浅笑,“这些都算是小把戏了,如今皇上开始为皇子们的婚事斟酌考虑,这当中藏了多少明争暗斗,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沈修文点头,不忘嘱咐她,“你身在其中,自当小心些,说来惭愧,为兄即便想出力,也不知当从何开始,幸而有瑾瑜在。” “哥哥言重了,汐瑶还对付得来的。” 大哥哥平日只喜欢舞文弄墨,痴人一个,在京中又得永王庇护,对这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事,自然不解了。 加上看他对此事的态度,她更加确信他是个磊落之人,心思简单,若他能避免卷入其中,自是好的。 至于她,早就身陷囹圄,是福是祸,本事和运气,各自参半。 默然了会儿,又听沈修文关切的问道,“众多皇子当中,妹妹可有属意之人?” 汐瑶又得一怔,诧异的看向他。 方才她还想着自己这大哥哥单纯,却不想他又偏偏能瞧出她最苦恼的事,所谓‘大智若愚’便是如此么? 不由的,伊人嘴角渗出抹苦涩,“有没有都只能等着皇上指婚,届时在做打算,倒是哥哥,平宁公主对哥哥情有独钟,依着我看,皇上似乎也有此意,哥哥的意思呢?” 闻言沈修文便无可奈何的轻笑了声,“若我娶了她,沈家会如何,这后果你我心知,只倘若皇上真要赐婚……” 实则汐瑶说这番话也是为了试探他,对尽得天下才名的沈修文,她还真真不曾太了解。 之前他进来问的便是袁洛星的清白一事,由此可见,他对那份难能可贵的真情看得很重。 可他哪里知道,京城权贵,谁会在乎那虚无缥缈的情,那抓也抓不住的爱…… “哥哥真对平宁公主真的不曾动心吗?” 沈修文正色向汐瑶望来,眸中光华清冽,道,“为兄早有钟情之人。” 素来沈修文在汐瑶心里,无论俊美的外表,还是才华洋溢的内在,都完美如神邸。 故而听到他毫不遮掩,并且神采飞扬的说,他已经有了钟情的人。 这给汐瑶心中带来的震撼,非言语能形容。 能被他喜欢的,到底是如何的女子呢? 而在这暗涌不止的漩涡中,还能喜欢一个谁,是件多美妙,又是多么奢侈的事啊…… …… 汐瑶一直呆在船舱中,连晚膳都使了女官为自己送来。 初夏多事,虽未与皇上乘坐同一艘船,她也不想出去与其他皇族多有交集。 却是入了夜,手中的书卷再也看不进去,又得夜间风大,船身多有摇晃,舱中窒闷不已,她便起身出去透气。 约莫快到子时了,甲板上除了守夜的侍卫,再无其他身影。 凉风阵阵拂面吹来,一扫困惑在汐瑶身上的那身闷气,河道两旁早已换了风景。 座座高山,被夜色勾勒出粗狂巍峨的轮廓,宽阔的河道被夹于其中,河水潺潺,抬头往上望,却是无尽的夜空,闪烁的星辰,与相望它的人呼应着。 汐瑶正大口呼吸清爽的空气,漫步行着,依稀,便听到船尾有哭诉声传来…… “成王已经驶舟去了半个时辰,星儿实在别无他法,只能请求王爷派人将成王请回……那件事……那件事……” 说到此,女子已泣不成声。 这是袁洛星的声音。 听她所言,莫不是成王此刻已经驶舟去请旨了? 在皇上对元都一事暴怒的当头,若祁成昊真在此事去请旨赐婚,那汐瑶可就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了。 话说回来,袁洛星又再求谁? 一面想着,汐瑶非但没避,反而移步转了出去。 在与祁云澈四目相触时,才恍然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他淡眸立刻将她锁住,汐瑶像是被隔空定住了一般,再动弹不得。 继而再听他淡声启音,却是对袁洛星薄情道,“此事关乎袁小姐清白,十弟既然肯娶,你可还有什么不满?再言十弟乃堂堂大祁亲王,难道还配不上你么?” 他本就是个凉薄的,站在她面前,被那盈盈月光笼罩,本就俊美无匹的脸容,却由此多了一层不近人情的冰冷。 他说话的语气也平如直线,连个抑扬顿挫的起伏波折都没有,让听的人更觉心寒。 “可是……可是……”袁洛星抬起盈满泪水的杏眸,祈求的看向祁云澈,“王爷乃成王的兄长,王爷的话他不会……” 说到这儿,声音也断了,因为她发现祁云澈根本没有在听自己说话,甚至他都没在看自己。 不由,袁洛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便见到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慕汐瑶。 迎着那两对情绪全然不同的视线,汐瑶暗自叫苦,骂自己蠢。 明明都听到声响,还跑来凑这不该凑的热闹。 眼下再装无事转身离开,那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抬步向前,先对祁云澈福身,再去关怀那泪人。 “妹妹这是怎么了?夜已深,外面风大,仔细着了寒气。”说着,汐瑶用丝绢去为她擦泪。 也许因为祁云澈在此地,袁洛星碍着不好发作,实则汐瑶在抬手时就发现她向自己投来的厌恶的目光。 “我没事,劳姐姐担心了。” 勉强道了这句,又得云王冷言拒绝,袁洛星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吹风,随便寻了个理由,人就离开此处。 只剩下汐瑶和祁云澈…… 两人站在船尾,看那暗色里的风景在视线中缓缓做着变化,看后面的战船紧随其后。 她心里为难,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心情,还忍不住侧目瞄了他一眼,还好,祁云澈眸光定定,看着远处。 汐瑶琢磨着时候也不早了,正想找个借口开溜,谁知旁边的人像是掐准了她心思般,忽而问道,“为何夜了还不睡?” “因为……睡不着。” 她本可以借故离开,但转念,只要想到颜家那毒舌公子的告诫,就算让她跑了这一时,缩回船舱中,只怕也是彻夜难眠。 索性在这里问个清楚。 “睡不着?”他可是给了她机会让她走的。 汐瑶点头,转而正对他,“汐瑶心中存有一惑,想听听王爷的意见。” 闻言,祁云澈饶有兴趣的扬眉,那便是示意她说的意思。 他自然不相信,她会傻到请他来排忧解难,但听听也无妨。 “前日在颜家老宅中,王爷问我可知皇上此行将我带上的用意,我想问王爷,依王爷看来,觉得皇上将我带来南巡,实则为何?” 她竟然将他刁难她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祁云澈轻笑了声,“自然是为你指婚做打算。” “那既然王爷知道,为何那天还要如此问呢?” 汐瑶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望,像是她真的不解,而其实,她只是在猜他的心思,且是她还胆敢把这心思毫不遮掩的表露了出来。 见祁云澈不语,无澜的脸庞,如静湖,如深渊,如桎梏她前生的囚笼。 她心颤,藏在水袖里的手都出了汗,却继续道,“皇上指婚,谁都没有选择,汐瑶真的不明白,王爷为何还要问,难道王爷觉得汐瑶是可以选的?” 倘若他说可以,是否代表放过她了? 那么若他说不可以,她该怎么办? 心如雷鸣…… 她在赌! 寂然良久,祁云澈始终用他那对波澜不惊的深眸注视她,无法洞悉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只得他冷削的面容上滑过一丝笑。 “你想本王怎么说?” 莫不是她如何说,他就如何做? 汐瑶有些急了,“我……” 没等她说完,面前的男子倏的变了脸色,极明显,极让人感到错愕。 疑惑只在她脑中生出一半,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她整个人已被祁云澈提起,纵身一跃,远离了船尾在不远处连打了几个滚才停下。 遂即不等人做任何反映,震耳欲聋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船身开始震荡不稳,汐瑶再去看方才他们所站之处,已经被炸出一个极大的缺口。 她心头一怔,后面的战船向他们……开火了? 再听远处,这山间,水中,硝烟随之荡漾扩散开来!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远的,近的,伴随那不知从哪里燃起的火光,登时混淆在一起! 不容人想通关节,连天的炮火落在船身各处,像是要一鼓作气将之击沉。 汐瑶被吓懵了,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再看周围,竟多出许多周身浸湿的黑衣人从船边徒手爬上,再从腰间抽出致命的兵器,二话不说,与侍卫拼杀起来。 因她与祁云澈在一起,故而侍卫们不顾凶险,先将他们围护在其中。 船舱那处,祁璟轩等人也闻声行了出来,见得眼前的景象,均是一脸惊色。 那袁洛星更是缩在角落里颤抖不止,哭得花容失色。 就在这根本不知缘何而起的厮杀中,忽闻一个声音大喊,“成王造反!!成王造反了!!!” 才闻言,一支利箭呼啸着破空而来,几乎从汐瑶侧脸擦过,接着便刺入站在她身侧后方一个侍卫的心窝! 鲜血喷涌,染红了她仓惶的眼眸,忽而再觉右手手腕被什么狠狠紧拽,痛感随之而来,她侧眸望去,竟是祁云澈将她拉近了身。 而他并未看她,俊容紧绷,镇着厮杀纷乱的场面,环顾周遭危险,稳稳下令,“放舟,先护璟王等人远离此地。” 却与此事,一枚炮弹正对他们飞来,祁云澈瞳孔微缩,大喝‘闪开’,同时将汐瑶重重推开! ‘轰’的一声—— 汐瑶被冲击得飞出三、五米远。 烟尘四溢,她急急抬首去寻,方才那处只剩下个窟窿,周边残肢断体无数! 刹那,难以名状的恐慌将她包围,比周遭最直接的杀戮更为让她害怕。 “祁云……” 那下意识的话语还没全然脱口,她再一眼瞥见就在那破损不堪的船侧边缘,一只手紧抓着折去一半的围栏,看得出是用了全身的力气,那手上没有任何装饰,她却一眼认出是谁! 就在那围栏全然断去时,汐瑶飞身扑出,死死将他抓住—— 【铛铛铛铛~~马上要翻月了,明天后天万字更,六月更有一连两日大更奉上,亲们记得给若鸢留张票票哟~】 月光光,心慌慌(万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喊杀声回荡在被黑暗笼罩的山水间,扰了原有的寂宁,鼻息里充斥着血腥味儿,月光和火光交织在一起,河水被鲜血浸染…… 汐瑶所在的那艘船里后方的战船太近,被摧毁得相当严重,更被炮弹炸出无数个巨大的缺口丫。 在靠近船尾左侧那方,参差不平的边缘,她几乎前半身完全弓探向下,呈直线垂直的双手,正紧抓着另一只手。 祁云澈整个人悬在空中,俊颜上溢满费解,若不得她抓住自己,定已坠入身下滚滚江水中。 可由始至终,她都与他保持着无形的距离,并且让他觉得,那样莫名难解的距离是无法跨越的媲。 那么为何她又会奋不顾身的救自己? 浑浊的风扬起祁云澈的衣袍和发,他高高悬坠,脚下涛水翻涌,随着船的晃动而摇摆不止,使这一幕看上去触目惊心,凶险万分! 他仰着头与汐瑶相视,深邃的眼眸只映入她那张惊惶得惨白,却又执着非常的脸孔。 她秀眉深锁,死咬的下唇都有些发紫了,甚至只消稍稍松一口气,便会前功尽弃,便会在眨眼之间,松开了手,让他跌落。 祁云澈更深知,单靠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将他拉上去。 纵然他能感受到那两只手的坚持,心潮更难以抑制的涌动不止,可他却还是对她吐出冷静的两个字。 “放手。” 放手—— 不然她也会掉下去,她也会死。 拼杀声中,汐瑶根本听不清他的话语声,只能凭他的唇形判断。 放手…… 她不是早就该放手了吗? 再望祁云澈,许是他也觉得她此举太过突兀,绝美的脸并未因周遭的巨变而有多余的动容,唯独那对映了自己身影的纯黑眼眸中,有轻微的涟漪在荡漾,至于缘何,她根本无法猜度。 不多时前,她与他对话字句都只流露出想要与之撇清关系的意图,却在彼时,竟是她牢牢紧抓他不肯放手。 由是本能的扑了过去,汐瑶才有所意识。 得他一脸疏漠的表情,她恍恍然觉得自己太没出息,太不值当!可人已经抓住了,哪有再放开由着他掉下去的道理? 她的双手根本不受控制的只想抓紧,脑中重复着一个声音,那就是不能松手! 可她抓住的人又是前生与她千丝万缕的,对她绝情绝义的,亦是从来没有真正懂过的…… 一时间,汐瑶内心千转百回,苦楚辗转,滋味酸涩,那眼泪不知怎的就掉了出来,直落到祁云澈的脸上。 触到那几滴热泪,祁云澈悬空的身子一僵,俊眉间隆起沟壑,眸中的不解更加浓郁。 她在为他哭? 为什么? 靠近船舱那处,此刻正厮杀成一片。 祁璟轩几个被船上仅剩的侍卫守护在其中,与一***涌上来的黑衣人厮杀成一片。 那面的危机被看他们在眼里,沈修文几欲要冲过去搭救,却被祁羽筠死拽着,况且他一介书生,不得侍卫的保护只有死路一条! 却与此时,黑衣人竟追随众人的目光,发现了垂在边缘岌岌可危的汐瑶和祁云澈。 没有迟疑,更没有犹豫,几个黑衣人默契的回身大步跃来,高举手中的利刃,直向那趴在船尾残破边缘的女子头顶劈去—— “汐瑶!!!!” 这一声惊呼还飘荡在混乱喧杂的肃杀上空,紧接着剧烈的撞击将一切都打断。 汐瑶只顾吃力的拉着祁云澈,所有精力都专注在他身上,在前世回忆的漩涡里,哪还能留心周遭变化? 当他们所乘的船与前面那艘相撞时,她只感觉全身跟着那撞击颤动,失控。 眼前的一切突兀的摇晃,还没等她再度看清,整个人便如凋零的落叶,跟着倾斜的船只从高空掉落下去,坠入湍急的河流中。 还含着泪水的眼眸,最后连祁云澈都找寻不到了…… …… “娘娘,那处冰薄,莫要再往湖心走了,快回来啊娘娘……” 依稀,她听到身后有那么个焦虑的声音如是说道。 她回首望去,见得一群奴才站在冻结成冰的湖面边缘,那些的脸孔她都认得,可同时又觉遥远,陌生如相隔了前世和今生的距离。 她再望周遭,冰天雪地,满眼银白,她忽的记得了一些,那年的皇宫被一场大雪妆点得晶莹剔透。 只那年,是何年? 再低头看,她站在湖心中央,脚下的平滑光洁的冰魄倒影出她俏生生的模样,还有那身极其臃肿却又华丽奢贵的衣裳。 戴在她额前正中的凤头钗上,那被栩栩如生的凤凰衔在口中垂吊下来的珍珠,正因她低头的姿势,轻微的摇晃着。 还有层层罗裙中露出小半截的明黄色祥云方口鞋,包裹着她一双小巧的玉足,使她稳稳的站在光滑的冰面上。 这一身衣着只有大祁皇后才能穿戴,所以,她何时成了皇后? 她是谁的皇后? 她的玲珑的鼻头和双颊被冻得通红,颈子上虽围着一圈上等的白狐裘毛领,身上也披着裘皮大衣,那四溢的寒气却肆无忌惮的将她侵袭。 她好冷…… 便在这时,远处那宫殿中缓缓行出一列人来,当先的男子穿着一身厚重的黑色蟒袍,那袍子上,金色的丝线堆刺出皇权的象征,那是他独一无二的陪衬。 他有朗眉星目,他有挺鼻薄唇,他刀削的面颊毫无多余的线条,他微微扬着高傲的头颅,修长挺拔的身形,每行一步,都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让人觉得他如天上闪耀的日月,绽放出灼目的光彩,且遥不可及。 而他身边的一切,因有了他的存在,更显得渺小如尘埃。 她认得他。 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刹那间那彻骨的寒冷竟烟消云散。 因愉悦而腾起的心在那一瞬飞扬了起来,她张开朱红小口,几乎要唤出他的名字,却…… 那脚下的冰面忽的发出碎裂声,不等她再低头多看一眼,整个人忽的落空,跌入刺骨的深渊…… …… 在冰冷和窒息中,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汐瑶睁开眼,困难的呼吸着。 胸腔碎裂的疼痛感明显得难以忽略,视线中浑浊暗沉,她感觉自己被人提携着,半身还浸泡在水里,人却在往岸边靠近。 不远处仍旧炮火连天,火光染红了她的眸,正在沉没的船只,密布的箭雨铺天盖地,谁也不会想到成王会在此地篡夺皇权。 而浑身湿透了的汐瑶,混沌的思绪不知为何会回到前世去。 她被人一路提溜着,直到完全走上岸去,才感觉那只横在腰间的手松开了来,随之,她毫无支撑的扑到崎跷不平的沙地上,那人便再不管她。 缓了片刻,汐瑶总算顺过气来,回想起刚才两船相撞,她坠入深不见底的河水里,几乎被淹死。 那么—— 脑中回荡着在船上最后的画面,她勉强撑起自己往旁边看去,便见到祁云澈静静的站在身侧。 他亦是浑身都湿透了,但看得出并未受伤,虽那衣袍全然熨贴在身上,却竟更凸显出他极富男性美感的身形轮廓。 清贵的气质任何时候都不会消退,一双冷眸低垂,不加掩饰的凝着汐瑶,想从她身上望出什么他想知道的答案来。 汐瑶僵了一僵,忙低下头避开他沉默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救他时的姿态实在是…… 又得几声震动山水间的巨响,汐瑶和祁云澈不约而同的往运河那方向看去,竟是一艘战船被击沉了。 硝烟杀戮仍旧不止,冲天的火光将此处照得犹如白昼。 此时站在远处,可以将那方的局势看得一清二楚。 开始便是押后的两艘战船最先猝不及防的发起攻击,他们所乘的船排在最后,故而受损严重。 而前面开道的战船似乎没有被成王控制,只调转了船头,与之互相开火,中间形成一条前后不通的死胡同,他们的船与前面的相撞,此刻已沉下大半。 除了战船外,还有无数水性极好的刺客,从两岸边的高山上用铁锁之类的武器攀船,见人就斩,定是得了杀无赦的死令。 那杀声、喊声,还有临死前最后的哀号声混在一起,远远的传来,真实得让人由心生出恐惧。 杀戮,竟离得那么近…… 汐瑶看着,心跳也越来越快。 不知修文哥哥他们如何了,可有逃了出来? 眼下看着,最前面的船似乎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损害,神策营的精兵可以将成王的人马压制下来吗? 她自顾想得心惊胆战,却听身旁一声淡淡然的声音,道,“走吧。” 再来不等汐瑶有所反映,祁云澈已经迈步向面前的深林中行去。 就这样走了? 她登时感到愕然而无措,“那……那边怎么办?” 祁云澈身形微顿,回首来道,“老十密谋造反,不会留下活口,成与不成,你我折返回去都是无济于事。” 说完,他便继续往前走了。 汐瑶爬在地上半响,小脸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是被他过于镇定的脸色冻到,还是被他所言震了心魂。 只惊恐的眼眸里,眼见他越行越远,她总算振作少许,强打精神爬起来,不顾湿透的身子,跌跌撞撞的跟了上去。 …… 南巡初始,汐瑶还在庆幸成王造反时自己已回到燕华皇城,无论那时外面打杀如何惨烈,那也与她没半点关系。 再者不然,她携着四婢、张嬷嬷,还有梦娇姨娘,一起乘船南下,回烟雨城小住几日都成! 哪知竟在这南巡途中,祁成昊竟在这时动手! 前世是宫廷政变,而此生却是密谋造反。 改变的太多,不同的太多,汐瑶甚至开始担心,毕竟那是她亲眼所见,况且运河上不比平地,祁成昊有备而来,倘若真让他弑了君…… 若皇上遇刺,天下必定大乱! 这边混乱的局势且就不说了,单京城中祁煜风和祁明夏的争斗只会更加激烈。 自然,他们定会先联手平乱,再一较高下,这当中便再无人能插手。 那么皇上心中真正帝位的继承者当如何呢? 汐瑶记得太清楚,天烨帝驾崩时,定南王冷世忠亲自取出密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那拟旨之日是天烨十五年,便是祁云澈六岁时被接回宫的第一年! 无论这些皇子们如何相争,皇上早就将祁云澈当作自己的继任者,为他暗中布局。 那么宣读密诏的定南王定也知晓,他身后的冷家也知晓! 无论祁煜风还是祁明夏想要继位,都不会那么容易。 手握重兵的冷家定也不会坐以待毙,汐瑶越想越觉得后怕,仿佛已经预见了一场在即的血雨腥风…… 若这一切全然改变,她慕家又会如何,她又会如何…… 麻木的跟着前面沉默的男子,一步步行在密林中,湿透的衣裳带着冰冷的温度贴合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冻得她脸容发白,全身颤抖不止。 然而,那心底的惧怕却将一切感知都笼罩。 就在她还陷入那可怕的想象中时,祁云澈忽然转身,在她略微醒神抬眼望向他时,整个人已经被他卷入怀中,同时一手捂住她的嘴,迅速的隐没在旁边的草丛中。 汐瑶根本不知他何故如此做,可又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只在惊动之后,很快让自己安静平复下来。 便在此时,从他们刚才所行的去路上,迎面走来一小队人。 那步伐声很轻,踩在堆了落叶和枯枝的深林中,窸窸窣窣,若不留心,根本听不出是人行走,可见这些人武功都不弱。 祁云澈见汐瑶反映快,也不闹腾,便放开捂住她嘴的手。 没了那制约,汐瑶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睁大了双眼,借着稀薄的月光,视线穿过茂密草丛的缝隙,只见到约莫十几双黑靴逐一行过。 这些应当是早先在船上肆意杀戮的黑衣人,是祁成昊暗中培养的刺客。 想来今日并非他即兴所为,必定早就绸缪许久,那下手的位置也极佳,只是不知此时情况如何。 越是远离通天河,那方的打杀也再也听不到了。 正想得入神,却见当中一双脚停了下来,那人问道,“你们方才可听见声响?应是此处发出的。” 闻他所言,其他人也都顿步,四下寻望。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许是山林野兽也说不定。”其中一个人道。 另一把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那更好!走了一晚上,饿得老子眼花腿软的,好久没吃野味了,也不让咱们去前面立功,尽丢些没有汤水的闲事来做!” 他一说,其他人纷纷附和。 横竖他们现在都成了祁成昊造反的同党,此事成了,他们便是功臣,自然是要按功行赏的。 若不成,终归难逃一死,那还不如那些真正做了实事的痛快值当! “都他娘的精神提起来!” 最先停下来说话的人斥道,“一个个本事没有,学娘们磨嘴皮倒有一套,老子花了多少银子才给你们争取到这不用去送死的好差事?还怨声载道,走走!别磨蹭,别说老子没给你们留油水,王武那队人奉王爷的命令,押璟王和袁家的千金小姐去元都,虽说璟王要毫发未损,那袁洛星可是得王爷开了金口任由咱们处置的,寻完了这儿,我们追上去,哥几个先乐一乐,野味算个屁!你们这些没出息的!” 得那人边说边骂,他的手下听了却淫笑起来。 京城望族的嫡女,谁不想去尝尝鲜? 这些人都知这造反要豁出性命,又岂会在乎自己多做几件孽事。 只听了他们的对话,那并也不难猜了。 恐怕元都有灾情是假,引皇上入那处加之迫丨害谋反是真! 原来在船沉之时,祁璟轩和袁洛星被抓了去。 祁成昊让手下将他们送往元都,那么这元都内外定早就已经唯他马首是瞻了。 更没想到的是,祁成昊还下了那样的命令,存心羞辱袁洛星,是想以此报他在汤山上被她出言不逊的羞辱之仇吧…… 汐瑶被张恩慈设计过,故而比常人更加深知那是种怎样的痛苦。 且是她在那之前便得救,想起仍后怕不已。 听那些说话的人的语气,也能想象是如何无耻下流之徒。 袁洛星若被他们糟蹋,莫说她无颜活于这世上,只怕袁家都会将她当作洗不清的耻辱来看待。 可这会儿要汐瑶对她生出同情,又是决然不可能。 有因必有果,谁让袁洛星不识好歹在先,她若能善待他人,只怕祁成昊也不会做出如此卑鄙之事。 汐瑶心里唏嘘感慨着,不知那行黑衣人早就走远。 等她慢吞吞回过神,无意识的抬眸,便无征兆的撞入一潭深渊里。 这距离—— 她微微怔愕,才反映自己的身子几乎完全在他怀中。 虽两个人的衣裳都已湿透,却因为彼此贴靠在一起,温度互相交替,这使她暖和了不少,故而也放松不少。 可就在和他四目交接时,她又完全紧绷,僵硬得像块石头。 而祁云澈那肆无忌惮默然打量她的眸光,简直让她无处可藏,他在想些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得出来。 “王爷,你可以放手了。” 轻声说罢,汐瑶试着想离开他将自己环绕的双臂。 岂料祁云澈并没有那个意思,两只手如铁钳一般,牢牢将她禁锢其中。 汐瑶蹙眉,只以眼色向他投以不满。 前世和今生,她分得很清楚。 即便救他是毫无意识的举动,趋势她那样做的,也仅仅只是过往的情。 如今,什么都没有。 “为何要救我?”祁云澈沉沉哑哑的声音响在她头顶,他低眸波澜无惊的看着她,像是想要看穿她心底所有的秘密。 “那般情况谁我都会救。”汐瑶干脆回答。 他却不信。 “那为何哭?” “你太重了,我拉不住,救了之后我又有些后悔,可若放手任由王爷摔死,我又于心不忍,又怕自己也跟着掉下去,怕极了,自然就哭了。” 她说得眼皮都不眨半下,发自肺腑。 祁云澈也终归对她有了些许了解,故而并未因这白目到了极点的回答感到吃惊。 但停留在她小脸上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 她飞身扑来救他那一幕实在太过震撼,饶是那时祁云澈已经做了等死的决心,却在眨眼间被一双小小的手紧拽住自己的性命。 那姿态奋不顾身,说是全然为他都不为过。 可再一转身,此时此刻,她却恢复寻常那只与他保持距离,生人勿进的防备模样。 尤其那被冻得发白的小脸上,满满的溢着全是有恃无恐,反正她救了他,她便觉着他断没有再为难她的道理。 可他堂堂大祁亲王,没事总刁难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 汐瑶无可奈何的同他对望,生怕那眼波少许震荡,都会引来他新的疑惑。 小心思里也有那么几分不忿! 心说上辈子她以为与他相濡以沫,却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固执过什么,无论在王府还是皇宫,日子都过得不咸不淡,安宁平和。 而今生她处处对他避之不及,反倒让他对自己生出兴趣。 她后知后觉,难道男人都是这般么? 不理他的,他才觉得稀奇,觉得稀贵! 罢了,祁云澈总算依言将她放开,起身来稍作整理,再提步继续前行。 眼下祁成昊造反,身后那运河上不知形势如何,汐瑶心里挂着的太多,又不知祁云澈到底要去哪里,有何打算。 她也只能跟着他,自己若落了单,再像之前那样遇上那些四处巡视的爪牙,她可要遭殃了。 于是想想便开口问道,“王爷打算去哪里?” 祁云澈头也不回,冷酷得要人命,“救十二。” 他行的方向,也是元都那面。 汐瑶一听便僵愣了下,站在原地不走了。 祁云澈没听到她跟上的脚步声,人是停下转身望来,“如何?” 他也知道,此时她是只能跟着自己的,幸而让她跟着,他并不觉得有多麻烦。 可她这会儿对他投来的眸光是个什么意思? 前生汐瑶是见过祁云澈习武的,刀剑枪棍,他都耍得有模有样,登基为帝后,在演武堂也见他和羽林军、神策营的总统领比试。 可那时他是皇帝啊,臣子与他对阵,定要悠着不是? 眼下他云淡风轻的说要去救璟王,若按照刚才经过的那队人来算,那至少也有十五人,他以寡敌众,对付得来么? 再者汐瑶自认虽然勤学苦练了两个月剑术,却没有真正作用过。 方才拼杀起来,立刻将她吓傻了,所以此行她不添乱已是帮祖上积德,这人要轮回多少次才能重活一回啊,她的小命可值钱了…… 做完一番思绪沉淀,汐瑶正欲劝祁云澈去搬救兵,她自然认为这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却一抬眼,正正看到他那张被月光晒得冷意十足的俊庞,那脸上就写得对她心中顾虑回应的两个字,只有——鄙视。 …… 月色越发的暗淡了,这夜却又过得太漫长。 祁云澈决定先救璟王,便再不做迟疑,快步往元都方向行去。 汐瑶心中也知,必须赶在之前那队巡视的人之前救了人,否则一场打杀,后果难料。 所以纵然她双腿早就毫无知觉,且是人又累又饿,也不敢放松警惕,牢牢跟在他身后。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发现前面有火光,依稀,还能听到话语声。 此时约莫已近五更,月亮已经落了山,密林中也泛起丝丝缕缕白色的薄雾。 汐瑶随祁云澈压低身子前行距离那方十丈开外,便不再靠近了。 借着那边燃起的篝火,可见祁璟轩被五花大绑,就近靠坐在一颗树边,瞧着周身虽狼狈,但那些血迹都应该不是他的。 而袁洛星则坐在离火堆较近的地方,她没被绳子绑起来,却被十几个黑衣壮汉围得毫无逃离的死角中。 她抱着双膝蜷缩在那处,那双水蒙蒙的大眼睛不停的掉着眼泪,看上去楚楚可怜,柔弱非常。 但看她衣装整齐,应该只是受了惊吓。 汐瑶默默细数,总共有十二名黑衣人。 彼时这些黑衣人已经将面罩取下,露出脸上纵横的狰狞刀疤,并且每个人的身形都魁梧壮硕,那不离身的兵刃武器,泛着森冷骇然的光,她又不禁侧眸看看身旁的男子。 心里忍不住琢磨,祁云澈正专注的盯着远处,似在思索着该如何动手。 那方橙红的火光将他纯黑的眼眸映衬得流光辗转,熠熠生辉。 他的容貌和身份自不必多说了,可她却从未见他杀过人。 即便之前在船上,他也由侍卫护着,只下命令便可。 尤为到了此地,汐瑶抑制不住的担心起来,就是此生没打算与他再多有瓜葛,她也着实不想看到他死啊…… 正是担心之余,前方传来一声惊叫,竟是有黑衣人起了色心,对袁洛星动起手脚来。 她当即吓得哭喊求饶,岂料那黑衣人动作更快,张狂的骑在她身上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祁璟轩被绑着,眼看她被轻薄侮辱,除了大骂他们‘畜生’,却是无能为力。 那围在一旁看的黑衣人一个个笑得淫丨荡至极,听到祁璟轩叫骂,抬起腿便狠狠他踹去几脚,他随即往旁边侧倒下去,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汐瑶看得触目惊心,直担心他骨头都断去几根! 耳边,又声声回荡着袁洛星那凄厉不止的惨叫声,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纵然她觉得她不值得同情,见成王的同党都是这般禽兽,可想若真让他造反得逞,登上大宝,这大祁江山,黎民百姓,将来定会水深火热。 不忍再望那方,汐瑶将头撇向一侧。 而祁云澈似乎已经考虑周详,又看似什么都未想,只淡声道了句‘你留在这里’,竟就起身向那边走了过去,她连拦都来不及! 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闭合的小嘴也张开了来,该说什么,做什么,全茫然得无措。 看着他赤手空拳的行了过去,每一步都压得极稳,极沉,又给人一种志在必得之感。 很快,黑衣人发现祁云澈的到来,再得祁璟轩激动的唤了声‘七哥’,立刻识出他身份! 不多言,当先那凶神恶煞的,扬起手中的利剑,跨步便向他杀去—— 只见那当头一剑,正正劈来,汐瑶被那幕吓得缩了脖子,又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 祁云澈身形未移,连躲闪的意识都没有,抬起手便精准的抓住那人举剑的手腕,再狠狠一捏,伴着一声吃痛的惨叫,骨头碎裂的声音响得清晰! 眨眼间,他夺过那人的剑,翻手横扫挥斩,甚至他都未侧眸去看,第二个近他身的黑衣人刚提起脚跟,整个人陡然一僵,前颈上鲜血喷溅而出,遂即倒了下去,便是见了阎王。 转而,那染血的剑回转刺向最先让祁云澈废了手的人的心窝。 利刃穿过热血胸腔,同是听到闷哼的声音,他再松开手,那断气的黑衣人失去支撑,倒地成了一具死尸。 其他人一见,均是愣住不言,就连只能望见祁云澈背影的汐瑶都被惊住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那一身肃杀,干脆利落,使的是最直接的杀招,一击即中,夺人性命毫不留情。 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浮华前兆,杀了便是杀了,他目标明确,就是要这些人死! 看着那背影,连丝毫杀气都不曾容人察觉出来。 却又明显的感觉因为他的存在,一切都便得不同了。 杀戮,血腥,残忍而直接…… 有他在,他要你死,你便无法活着。 那竟然是祁云澈,犹如一尊没有魂魄,只为杀伐而存在的石雕,他完美无匹,所向睥睨。 他举手投足,甚至是每个细微的姿态,都让汐瑶为她之前所起的担忧感到可笑……何曾想到祁云澈会厉害成这般。 僵凝了片刻,领头的忽然吆喝了声,众人一拥而上,势要将他斩杀在此。 然而,那些人在他眼前,连尘埃都不如。 挥舞的剑,连缭乱的剑芒都无,就见那猩红翻腾,薄雾被染得如血般灼目。 他斩断他们的手脚,刺穿他们的心窝,割断他们的咽喉,惨叫声凄绝的回荡在山野密林间,这根本不是他在救谁,反而看上去更似他是沉睡在此的恶罗刹,被突然闯入自己地界的人惊扰不悦,由此引得他挥剑嗜杀,已平心头之怒。 汐瑶被深深的震慑了! 她以为即便今生无那与他再续前缘的打算,也能凭着那点了解,对将来的云昭皇帝进退适宜,求个自保。 却不想眼前正发生的一切颠覆了她以往对他的所有认知。 就连本应庆幸自己得救的祁璟轩都惊愕得睁大双眼,吃惊的张着嘴望着祁云澈,不敢相信那是他平日不苟言笑的七哥。 而袁洛星更被骇得面色僵硬,一双空洞的眼睛,只晓得麻木流出眼泪,生怕那浴血的修罗将剑挥向自己。 片刻,寂夜再度恢复它本该有的宁然。 无风,鼻息里却能嗅到那隐隐飘散在此处的血腥味儿,以此提醒还活着的人,方才那一幕都是真的。 压抑着剧烈跳动得疼痛的心脏,汐瑶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来的。 这样使她能将那方看得更加清晰! 祁云澈站在血泊中,周遭残肢断体散落遍地,更有些人狰狞着面部表情,死不瞑目。 他往日的静淡,冷漠,皇族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全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杀。 在他的身上,她只看到了无尽的嗜杀…… 然而就在这时候,祁云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竟然回过头来,用自己那双冷眸望住站在远处汐瑶。 她瞬间被窒息之感包围,却同时,但见他犹如神邸的魅惑俊庞微有一诧,黑瞳微瞠,一把剑从汐瑶身后探上前来,驾在她颈项上。 那被惊吓得乱了阵脚的声音再响起,“别……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帝王宠,我要不起(万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相比此前祁云澈的森冷和肃杀,此刻从汐瑶身后发出的颤声来得更为真实。 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那人虽用刀胁迫着汐瑶,可看起来却更似将她当作了自己的保命符。 他完全躲在她的身后,看祁云澈的眼光如看待可怖悚然的兽,他害怕他,他身边的那十几个做相同打扮的黑衣人都怕他…… 汐瑶被胁迫着,却能感觉那架在自己颈项上锋利的刀锋,正难以控制的颤抖着媲。 命悬一线,已非初次。 相反她却能深切的体会背后来人对祁云澈的惧怕。 却,又比他们的感触更多,震动更大! 前世软弱幼稚的她曾经以为,能够拥祁云澈的宠爱,那便已生来无憾,除此之外,她再不关心任何。 将自己囚禁在只有他的一方小天地,自欺欺人,活得茫然又无知! 她将所受的罪,所尝的痛,失去的爱,得到的恨,全都归咎在别人身上。 哪怕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来到了今生,也没有半分长进,却竟是自鸣得意,以为真的洞悉了天机。 打击张恩慈,设计袁洛星,未雨绸缪,冷眼看着这些心怀不轨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以为能够主导这一切的自己,便不再是那无能脆弱的自己! 甚至,她一面自以为的悄然揣度着十年前的祁云澈,一面刻薄的质疑他凭何能做将来君临天下的云昭皇帝? 她对他念念不忘,却又要轻易菲薄,殊不知自己的渺小和可悲! 当她看到嗜杀浴血的祁云澈,看到他的强大冷静,他的高不可攀,还有那周身只令她感到陌生的气息。 她才恍恍然从不曾了解他,而曾经对他的濡慕和追逐又太盲目! 再想前世他登基之后,平煜王乱党,震胡人进犯,连那些起初对他继承帝位颇有微辞的大臣,也都心悦诚服。 云昭年间天下太平,他的后宫却因她的不闻不问,以至于乌烟瘴气,争斗凶狠。 她终于彻悟,前世的所有,都是她咎由自取。 若她没有将自己拘在那狭隘的天地,若她能走出倾凤宫,真正做到母仪天下,若她能对慕家多存心思加以顾及。 也许,那一切便不会发生。 她无用懦弱成那般,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凭何妄想在吃人的后宫生育孩儿?凭何在得以重活之后恨他,怨他?! 她简直傻极了,蠢透了! 那样的慕汐瑶,怎可能不被抽筋拔骨?怎有资格站在祁云澈的身边?! 就算他不爱她,而他又有什么错呢? 想到此,汐瑶已是双眼瞠红,盈盈泪水充斥在眸中,晕染模糊了所有,包括站在不远处,正望住她的祁云澈。 感受到她包含复杂情绪的眸光,他心中不解的为之一震。 她那样的望他,总让他有种被看穿了所有的恍惚感,竟是有些深情。 仿如她早就识得他,在他全然不知的某时,她已经将他熟知,而她却又要小心翼翼的藏好这悸动,始终与他隔岸相望。 为什么? 他的疑惑太多,此时局势又太急迫,望着她呆愕的站在那处,一条小命岌岌可危,惨白的脸容上尽是失措,无助与他对视着,自认寡性的祁云澈竟为之动了容。 更是因为此,在他胸腔中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暗涌不已,一种无法压制的烦躁之感随之腾升。 他知道,想要平息那暗涌,唯有她平安无事。 “放了她。”垂下手中的剑,他冷声。 那并非是妥协,只是种告诫。 若不依照他说的去做,他们便只得死一条出路。 那黑衣人怔忡了下,闻他所言时,真的去思索那可能,是否放了这单薄弱小的丫头,就能活命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通透,祁云澈居然迈步行上前来。 “你……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 枉这些黑衣人的人数众多,却早就输了阵势,被祁云澈步步逼近,更加乱了阵脚。 他们早就在半里外听见这方的厮杀声,本都是亡命之徒,听到有交锋声,连忙冲了来,都想在成王造反时立下大功。 没想看到的却是那虐杀的场面! 谁不怕死? 也因为祁云澈这看似冲动的一举,祁璟轩当即迅速的从之前惊心动魄的屠丨戮中回过神来,大声唤他,“七哥!” 汐瑶的性命要紧,他贸然靠过去,只会让那些惊弓之鸟更为慌张! 可,他却并未停下…… 他的脚步虽轻缓,却决然,谁也不能阻拦他。 他手中的长剑泛着森冷寒光,而那双摄人心魄的黑眸,定定的望着被挟制了的娇弱女子,邪肆的气息就此张扬肆意开来,无所顾忌! 黑衣人越来越恐慌,没有谁敢上前与他一较高下,悬殊太大了,甚至他们连杀汐瑶的勇气都已丧失。 汐瑶僵硬的站在那处,心绪激烈翻涌,只看着祁云澈,前世今生的种种不停将她缠绕,早就顾不及自身的危机。 就在此时,祁云澈却蓦地止步,在他逼迫下近乎窒息的人齐齐怔忡! 再听风中一道破空之声响起,‘咻’的一声—— 一支锋锐的箭头从祁云澈的身后掠过,正中用剑威胁着汐瑶的人的头颅正中,一缕鲜血从那人额上缓缓滴下,汐瑶随之瞠目!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凝固了,更无人再发出般点声响,哪里冒出来的箭? 还有眼前如睥睨杀神的祁云澈,他是从深渊来的吗? 未等那已经断气的人倒下,紧接着是一阵箭雨铺天盖地的袭来,随着沉闷的射击声,那十几个黑衣人在眨眼间被射成了马蜂窝。 形势在瞬间逆转。 惊愕之余,祁璟轩总算松了一口气,而不等他再提声关切站在一堆死尸中的汐瑶,只见那女子身子一软,虚脱的晕厥了过去。 …… 梦魇,依旧…… 她沉入刺骨的冰窟中,周身繁琐华丽的凤袍转眼成为约束她的负累。 那层层叠叠精美的衣裳,浸湿之后叠加了身体的重量,无论她如何挣扎,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冰冷黑暗的湖底。 她害怕极了。 至寒的湖水涌入她的口鼻,让她无法呼吸,更挤压着她的胸腔,还有她娇小的身躯。 她感觉全身每一寸肌肤犹如刀割,那是凌迟的疼痛。 她想……是要死了吗? 透过厚厚的冰层,她看见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他们站在冰窟外面,隔着那冰层表情不一的望她。 袁洛星希望她死,张恩慈在畅快的大笑,四婢却担心得不知所措。 二叔母和婵儿神情复杂的与她对视,到底救或不救,到底……她该不该死……? 到底,她回到十年前,她的重生,是为了什么? 慢慢的,耳边不在嘈杂,四周恢复宁然的静谧,她缓缓闭上眼,等待…… 就在她放弃对生的渴望时,忽然之间,她被一双手抓住,随之将她带出那片寒彻的地狱。 她被温暖包围,她的心口被焐热,一道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 这是个宽阔结实的胸膛,是她曾任最软弱的向往。 再睁开眼,汐瑶似乎被谁拥着。 她能嗅到那漫天的血腥味儿,朦胧的视线时而恍惚,时而清晰。 耳边有个有恃无恐的声音,回荡着说,“不过惊着了而已,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是…… 颜家那毒舌的公子? 她努力睁眼去瞧,想让自己的意识清晰些,却在视线清透的那刹看到了祁云澈! 他俊庞沉静,曜石般的深眸,倒影出她纤弱的模样。 他好似周身浴血,犹如杀场归来,又在阳光初绽时,汐瑶恍惚见到了穿着明黄龙袍的他。 纷乱的思绪,困惑的记忆,她分不清身在何处,终归是在昏沉中再度闭上了眼…… …… 汐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可她却清晰的想起了在前生时,那件被她刻意忽略忘却了的事。 云昭初年,偌大皇宫被一场吉祥的瑞雪所覆盖。 那时祁云澈登基不久,尚未选秀,后宫只皇后一人侍君。 她正为他的君临天下而感到高兴,那冰天雪地,她一身凤袍,坠入议政殿旁侧被冰封的莲池。 接着满朝文武百官,亲眼见到他们的云昭皇帝不顾自身安危,跳入那彻骨的冰窟中将皇后救出,满朝哗然。 当汐瑶醒在倾凤宫,只闻外殿群臣跪地,联名奏请废后。 大祁,不需要,亦是不能要一个会危机帝王安危的无能女人做皇后! 是啊…… 她思绪缓慢的想着,自嘲着,那皇后怎是她这样懦弱的人当得的? …… 再醒,人已安然。 颜家藏秀山庄,竟就建在那幽幽深谷中。 汐瑶因在河水里浸了一遭,又连夜过得惊动,故而得了一场急寒,睡却两天一夜。 待她能够下床,已是成王造反的第三日。 山中庄园与世隔绝,却每日都有暗卫带回消息来。 据闻霍昭仪被囚冷宫后,其兄霍庆吉便辞官回乡,暗中培养势力,那元都太守乃霍家同乡,而南海水师营中,亦有部署内应。 祁成昊比汐瑶想象中更为不济。 当夜与其同党便被冷绯玉领神策营精兵反扑,挟淑妃与祈裴元为质,向元都逃去。 未想这消息还未以八百里加急就近传与河黍,召张悦廉前来救驾,就在中州附近游玩的睿贤王祁铮闻讯,亲自领麾下三千银甲铁骑围杀元都。 睿贤王乃太宗皇帝一辈最后一位王爷,更是大祁最得百姓爱戴的贤王! 而今他已有八十九岁高龄,一生为国,在太宗帝登基时为表衷心,服绝子药,沙场征战,保家卫国,令长城外的胡人闻风丧胆,更有‘杀神’之威名。 如今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睿贤王,常年游历在大祁山水间,谁也不曾想他人就在此地。 说起来祁成昊的时运也实在太差,蓄谋许久的造反,却正巧遇到这位用兵堪称精绝的杀神王爷。 与此同时,祁尹政折回中州,连下数道圣旨,其中包括赐死霍昭仪,看来对其逆子造反,已是暴怒不已! 外面风起云涌,藏秀山庄内却鸟语花香,怡人非常。 汐瑶自得了一个小院,更有侍婢贴身照顾,只消她想要的,这颜家都能给她寻了来,真够稀奇又惊喜的。 而这几日,她也只与祁璟轩还有袁洛星见了一面。 三人都在修养中,祁璟轩要好些,听闻外面云开雾散的局势,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袁洛星身体和心绪都要差些,她身骄肉贵,被那般吓唬,虽是死里逃生,可也觉得受到不能容忍的侮辱,羞忿得成日缩在小院中,连汐瑶去看她都要回避。 更之余在庄内修养的第二天,颜家的暗卫又将慕容嫣救来,有她在,袁洛星更不愿意见人。 眨眼间,便得四日。 午后,汐瑶在庄中后山的湖心亭里纳凉,逗玩锦鲤,伺候她的那名丫鬟裳音,远远从前庄寻了她来。 “姑娘,元都已经破城,淑妃娘娘与祁成昊安然无恙,成王见势去,自城楼跳下,当场身亡。这是方才奴婢家主子收到的消息,主子让奴婢来告知姑娘一声,说是怕姑娘焦心。” 听到此消息,汐瑶撒鱼食的动作一顿,眼色里晃过一诧,再瞬间勾出一笑。 心说这颜莫歌怎会如此好心,得了天大的好消息,专派人来知会她? 转念,他与她还未蒙面时就互看不对眼,这毒舌的家伙会有此一举,怕是在暗示与她,外面大局已定,天下太平,她几个断没道理赖在他颜家的藏秀山庄,赶紧滚吧…… “我知道了。”汐瑶温声应道,又问,“裳音姐姐,不知这回可有我家修文哥哥的消息?” 裳音闻言,面上露出难色,“奴婢并未听到关于沈大公子的……” “他无恙,你可放心。”一道沉哑的男声响起,汐瑶回头,就见祁云澈已步入亭中。 裳音恭敬的对他福身,他便将她屏退了去。 见了他,汐瑶也欲起身来,却得他淡声,“坐着吧。” 连礼都不用行了? 汐瑶有些局促,碍着大病初愈,身子骨还乏,这天气又太好,反正是在藏秀山庄内,她便又规矩端坐,抬眸望着来到自己跟前的男子。 四眸相触半瞬,祁云澈忽的展袍,毫不避讳的在她旁边坐下。 这下,她更加如坐针毡。 那日在密林中所见,对汐瑶的影响远不止最直接的冲击。 她真正意识到与身旁男子的距离,并非前世今生,那是她自私的不甘,迁罪于他,实难说得过去。 如今的所有,早就不能用隔世的记忆来衡量。 至于祁云澈来寻她的目的…… “那天你在船上问我,对父皇与你指婚一事有何看法,如今你可还想听?” 这几日,祁云澈都不曾来望过她,并非将她疏忽了,相反脑中却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倩影,不时就会出现,扰乱他的思绪。 一开始,他只觉慕汐瑶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女子,只会投机取巧。 可是几番接触,又让他觉得她虽并非真的有大智慧,却能凭着丁点儿算不上高明的手腕,趋利避害。 之余她的指婚,似乎她早就知道自己在皇权争斗中是如何的角色,可偏她又不甘做那颗棋子,于是便正中目标的找上了他,连弯路都没有多行。 她话中有话,小心翼翼,又步步为营。 到底看穿了多少? 祁云澈好奇,故而不时随了心情,吊着她的胃口,玩个兴趣,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如何的程度。 她对他舍身相救,她望他眼光总是复杂多变,千愁万绪。 她对他避忌诸多,却又不得不与他诸多交集。 时而她对他流露出不知缘由的恨意,时而,又好像在那对明眸中看到了……情? 祁云澈因此而感到困惑。 倘若她真的能洞悉她自身将来的命运,那么全天下地位最高的女人,这个身份,她不想要么? 若说最开始,祁云澈对身边那空缺的虚位由谁来填补都无所谓,那么此刻,他倒有些希望是她了。 可是这时的汐瑶,早就不再将他当作命中的所有。 沉吟了许久,她轻呼出一口气,淡眉间,前生的惆怅淡淡飘荡了出来,她道,“不知王爷所说的,可是我想听的,所以请王爷不要说了吧。” 祁云澈侧过头去凝视她,“你确定我说的就是你不想听的?” 他在挽留么? 汐瑶的心随之一荡,嘴角边似乎尝到了丝丝苦涩,“王爷,想听实话么?” 祁云澈微微颔首,“你说。” 从来,他都觉得她是了解他的,这想法不知何时生出,可一旦有了这念头,就不曾再怀疑过。 而今终于见她不再伪装了,他既期待,又不由泛出忧虑。 困惑中,便听身旁女子轻声细语的慢慢道来,“大祁开国三大家族,三面牵制,只能消,不能涨。皇上纵容两王争斗,以此削弱他们,实则,煜王和明王是最没机会继承皇位的。而冷家早就看穿这一点,所以淑妃娘娘早早安排璟王随国师游历诸国,避开凶险,璟王天性纯善,不受规矩束缚,君临天下,本非他所喜所望,淑妃娘娘乃为他生母,岂愿意看到自己的骨肉抑郁寡欢,要趋利避害,要顺从皇上的心意,要保全家族安危,故而……” 汐瑶转头望向祁云澈,见他俊美的侧脸一如既往的沉静。 那是对世间任何都笃然的一种自信。 因为他知道自己将来会拥有什么,他会成为谁。 所以他毫无期待,更不需去争夺,那是他的宿命,他才是储君当仁不让的最佳之选。 言尽,汐瑶总算看到这尊贵如天神的男子动了容。 他怎会想到一切的一切,竟是被她这稚气未脱的小丫头看出蹊跷来? “你是何时洞察出来的?” “其实这并不难。”汐瑶起身,温软的风迎面拂来。 那带着荷叶清香的微风却不能挥散始终聚集在她心中的阴霾。 “旁观者清,煜王与明王身在局中,视彼此为眼中钉,若说要防备,自然对璟王诸多顾忌。而璟王的势力,就是王爷的势力,皇上越表现得对冷家不重视,越能让他们掉以轻心,包括长公主被送去南疆和亲,也是一样的道理。” 纳兰家和袁家斗得水生火热,这便给了冷家韬光养晦的机会。 等他们鹬蚌相争,最后得利的自然是听从皇上密令,做了渔翁的冷家。 自来大祁皇族中人,太蠢的都没资格活下来,天生便会使计谋手段,否则这近千年的皇权,哪儿能握得如此之稳! 祁若翾是牺牲品,她慕汐瑶也是。 说罢,便听祁云澈反问,“既你看得这般通透,何以还要问我?难道你不愿?” “不愿。” 她答得果决,让祁云澈毫无征兆的怔了一怔。 侧目,汐瑶用余光窥了他一眼。 亭外有金芒斜入少许,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淡金色,使得她无法看清他的脸容神情,可只那静坐其中的随意姿态,都让人觉得不可靠近。 这样的人,天生便是让人顶礼膜拜的。 她与他,离得太远。 “不愿的理由?” 听了她方才那番话,祁云澈也相信她并非是贪恋权势的女子。 从前她在他心里那几许古灵精怪和装腔作势,此刻也全然消退了,且是多了几分超然脱俗。 到底是小看她了。 自然,他也更不会用那虚华来挽留她。 挽留…… 他真是这样想的吗? 只撇开那些权势不言,若说她对自己不曾有情,那为何要奋不顾身的救他?为何要为他落泪? 他以为她若即若离的态度是对他使的小手段,他并不讨厌,也愿意与她周丨旋,若能娶个这样的女子,将来她做了皇后…… “因为太累了,汐瑶只想为自己活。” 这就是她的答案! “那如果我想要你呢?”祁云澈也站了起来,与她直面,深眸就此定在她身上,紧锁住,就不想移开了。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慕汐瑶超乎他想象的聪明。 她知道要挣脱皇家的束缚,他才是关键,可他高高在上,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只消等着祁尹政用双手将那君临之权捧到他面前。 只要他放过她,她便得自由。 可是,他不想放了。 “汐瑶恰恰有几分值得王爷欣赏的小聪明,我嫁与王爷,甚至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只王爷听了我的实话,心里有些不甘,其实,你娶谁都一样,只要能消除两王的顾虑。” 她说完,祁云澈便笑了起来。 他真是越来越欣赏她了! 连他自己都未觉,俊眉间已有神采在飞扬,“所以你在求本王放过你?” 汐瑶再不避开他直视的眸光,“王爷心里自有决断,岂是我求得来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 远远的,颜莫歌坐在他灵巧的轮椅上,看着湖心亭中正在对话的两个人。 他自是读得懂唇语,距离虽远,倒也看准了七、八成。 离去的祁云澈,那一脸兴味,一脸被将军过后的涩笑,他还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有趣的表情。 而再望亭中望去,慕汐瑶竟是伫立,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复杂的神色中,叫颜莫歌看出了不舍来。 既然不舍,又为何要拒绝? 那可是大祁未来皇后的宝座啊…… 嘴里‘啧啧’了两声,抬手招来匿在暗处的侍从。 “去库房里把那对玉佩给本公子取来,他们临行前,送给慕汐瑶。” 侍从闻言,额上登时冒汗,迟疑道,“公子,那可是世间仅此……” 没等他说完,颜莫歌不耐的蹙起眉头,微怒道,“叫你去就去,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我怎养出你这贪财的?他日你公子我早折,这庄中的所有都给你可好?” 侍从一听,连忙摆手道‘不敢’,老实敦厚的依言照办去了。 …… 汐瑶在那亭中独自呆了没多久,就得裳音又来告知,冷将军已在庄外等候,接诸位贵客回中州府。 既然冷绯玉来了,这便表示成王造反一事,已经真正被平息下来。 待她们回去之后,也不知南巡可是还要继续。 就算再南下,只怕不止她们这些做陪衬的,就是天烨皇帝,也没那重心思了吧…… 最让汐瑶气结的是,当她出了藏秀山庄,队伍都行出老远,庄内又追来一人,交给她锦盒一只,说是颜莫歌的礼物。 她自知那毒舌的不会送他什么好东西,打开一看,竟是对比当日在颜家所得那对胭紫玲珑玉更为珍惜的玉佩。 单那色泽瞧着都晶莹剔透,雕纹更是精美无双,堪称无瑕,且还是一对儿! 因这庄子建在山中,马车行不通,故而众人都骑在马上,所以都见了汐瑶的礼物。 慕容嫣还故作酸涩的打趣说她们都没得,故而只有羡慕的份。 想来不止是汐瑶,这几天住在庄中的人都应该察觉祁云澈和颜家的关系。 原来云亲王的母家乃为商,难怪他不去争那皇位。 即便汐瑶不再多问,也了然在汤山时,颜莫歌告诫她那番话,到底是为谁所言。 她欠了祁云澈那么大一个人情,又在祁成昊造反时把那对玉给落在船上,沉入河中。 本她就不想选,颜莫歌偏要看她的笑话,故意再送她一对玉佩,就是要看她举棋不定。 送礼的人把锦盒交给汐瑶后,眨眼就跑得没影了,好像知道她会把礼退回去一般。 但见众人看她神色不一,汐瑶犹如哑巴食黄莲,那苦涩说出来也是招人笑话! 当真命犯小人! 皇上到底会将她指给谁,怕这会是接下来南巡路上,最为叫人好奇的事情之一了。 一众人策马离去,汐瑶没精打采行于其后,根本无法再多看前面的人半眼。 湖心亭中与祁云澈的说话,只是她顾全自己脸面的要强说辞。 前生他到底是否真的爱过自己,无从探寻,更无从得知。 只今生她爱不起,更不能爱。 帝王之宠,从来不会之与一人,他是未来大祁的天子,后宫百花齐放,即便是花中之后,她也不愿做。 心中固有遗憾,也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罢了吧…… …… 天烨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日,成王造反,三日后,平。 祁尹政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成王被逐出皇室宗谱,霍家极其余孽灭其九族,霍昭仪赐死冷宫。 而在这过程中,天子的龙驾,继续向南而行…… …… 七月初一,南巡的队伍终于来到山水江南,汇聚大祁灵秀之气的烟雨城。 此城地处祁国南端,通天河入海前的最大城。 城在群山中,山中又有水,故而常年多雾,烟雨朦胧,美如仙境画卷。 而又因远离北方皇权中心,政治氛围并不浓郁,且为南方最大的商贸之城,故而街市繁华,热闹至极。 到了此地,则由江南首富沈家与郡守亲自接驾,这也是天烨帝南巡的最后一城,停留十日后,便启程北上归朝。 成王造反的风波渐渐平息,到了这如梦似幻的烟雨城,祁尹政心情转好,伴驾的众人,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再说来到烟雨城,最开心的非汐瑶莫属。 此地是她母亲的家乡,她也只在四岁时来过一次,但那时太过年幼,剩下的些许记忆也是模糊不清。 早在今晨还未入城时,祁尹政便下了口谕,特许汐瑶住在沈家别院,更给她一美差,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做个小东主,领着皇子皇女们四处玩乐,高兴一番。 沈瑾瑜在五日前回到城中准备,再加上沈修文,有两位表哥陪伴,她这差事并不困难。 虽成王造反给此行带来极大影响,但也因此,使得伴驾的众人越发小心翼翼,反倒疏忽了那些儿女情长,就是慕容嫣和袁洛星,也不敢再暗地里使绊子,耍些阴谋诡计了。 由得汐瑶偷了个闲。 她只求在回京之前别在生出岔子,让她措手不及便好。 …… 是夜,烟雨城正中的甲秀山上,迎接圣驾的筵席长长的铺展开来…… 若说想看沈家之富,到这甲秀山上来走一回便可见真章! 这山本是生在城中一方不大的湖泊,当年烟雨城还未有而今繁茂时,沈家祖辈便相中了此湖和其周围风水,以石填湖,堆出此山,又在山上建沈家府邸。 烟雨城本就被群山环绕,站在山巅上俯览,可见此城如明珠一般,静卧其中。 而沈家占据城内最中心之位,乃明珠中的明珠! 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个说法,即烟雨城与沈家相辅相成,江南第一家,当之无愧。 酒宴一开始,沈禄更先为国库贡上三百万两黄金,此举无意外的让龙心大悦,当即开金口,问沈家有何所求。 汐瑶坐在远离圣驾的角落里,如看客一般含笑观望。 外祖父此举,与她前世发生的全然相同,单说来到这甲秀山,见这些奇花异草,还有沈府里件件珍稀装饰,若显得太小气,弄个不好,皇上随便找个理由抄家,那便不是三百万两黄金就能算了的。 真真的花钱免灾。 见皇上笑得如此开怀,恐怕此时舅父说想做个官,那也是要给的。 正见外祖父与皇上说着话,便在此时,汐瑶眼角瞥见左侧一人站了起来,才是回头,就见沈修文已经离席,向那众目聚焦之处行去。 “启禀皇上,草民有一事相求!” 跪在圣驾宝座前,沈修文一身孑然,风度翩翩,那话语声更是朗朗,悦耳又悦心。 祁尹政才刚问沈家想求什么,他就行了出来,那便是有所求了?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第一才子,祁尹政那含威的眼中不乏欣赏之色,他大方问道,“沈修文,你想要什么?” 闻声,沈修文亦是干脆,“草民想求皇上赏个恩典,将平宁公主下嫁与草民!” 喝小酒,给他脸色看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丑时已过,甲秀山上的酒宴早就尽欢而散。 此时的沈家后山祠堂里,灯火通明,气氛却是说不出的紧迫压抑。 沈修文笔直的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任沈海川训斥了将近半个时辰,那清俊的脸庞却始终面不改色,连眼都不眨半下。 见儿子不得反映,沈海川怒急,握在手中的黑杖终究还是挥了出去,重重的打在他的背脊上媲! “逆子!那公主可是你尚得的?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说?!” 烟雨城常年有雾,正是眼下最为湿热难耐的首秋时节,人的穿着多以透气的纱绸为主,根本不顶什么事。 沈修文又喜穿月白衣袍,挨了杖责的背上登时泛出条条红色的血痕,可是要将崔氏急坏了。 刚开口颤颤央了声‘老爷’,却被沈海川一记极凶的眼色瞪了回去。 崔氏委屈,又没法子,只好求助般的望向汐瑶和二儿子。 沈瑾瑜常年呆在父亲身边,早习惯了棍棒,深知那点皮肉之苦是伤不了筋骨的,只得了母亲明示,便才意兴阑珊的开口劝起来,“父亲,皇上圣旨已下,你就是再打也无用,况且若真将大哥打死了,此事传到万岁耳朵里,保不齐再治我们沈家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那祖父的三百万两黄金也白捐了。” 闻他所言,汐瑶心里赞同之余又差点不雅的喷笑出来! 妥是攥紧了秀拳,让那指甲刺疼了自己的手心,才生生忍住。 沈海川气得额角青筋暴突,对他大声斥道,“你也不是好的!成日花天酒地,千两黄金买个无用的胡人歌姬回家杵着,碍你老父我的眼!” “是是是!”沈瑾瑜肆无忌惮的应着,眼色面色里,哪有个怕的意思? “我这就去把人撵走,连我也不在这碍父亲您的眼。” 说罢,人就往祠堂外走去了。 汐瑶双眸追随而去,瞧着他身形一闪,立刻没了影,心说二哥哥走得也太快太顺溜! 再收回视线来,向还跪着的沈修文看去。 到底是文人,才挨了两下,他如玉的面上已经布满细密的冷汗,脸色瞧着也不大好。 舅母心疼得在旁小声啜泣着,舅父却视而不见,眼下汐瑶哪里走得了…… “舅舅莫要动气了。”想着,她便劝道,“依着瑶儿看,成王造反时凶险成那般,公主却能以身为表哥挡箭,莫说她是大祁公主,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只怕也做不到,既已成了定局,仔细气坏了身子也不能让皇上收回圣旨啊。” 实则祁羽筠为他挡箭一事,汐瑶也是在颜家藏秀山庄里,从祁璟轩那里听来的。 真正是个怎样的情况,她却没亲眼见到。 再想前世修文表哥尚了祁羽筠后,头两年日子过得也算平和。 可后来许是祁羽筠对大祁第一才子失了兴趣,想借故和离,而纳兰皇后惦记沈家的财富,便诸多阻挠。 祁羽筠被逼得没辙,才生出毒计,陷害自己的驸马有‘断袖之癖’。 此举不但让沈家颜面扫地,更让沈修文才名不复,受人唾弃。 最后,再以一杯饮毒酒,送他赴了黄泉路。 本还没离宫之前,汐瑶提心吊胆的担心皇上下旨先与他赐婚,没想到此生却是大表哥亲自请旨。 而今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她也只能心存侥幸,期望自己这痴人哥哥会有个好结局吧! 她自是在心里想着,崔氏也抹着眼角的泪,对沈海川央求道,“老爷,汐瑶说得对,再者您从来就没打过文儿,你看他……” 还没说完,沈海川蓦地扔了手里的黑杖,斥了句‘慈母多败儿’,更罚沈修文在此跪到天亮,罢了拂袖而去。 崔氏前后顾及,迟疑间汐瑶与她递去一个眼神,她才安心追了出去。 湿闷的祠堂顷刻间静得仿若无人。 汐瑶回首看了看已是跪了许久的沈修文,走到他身旁,见那张温文尔雅的俊庞上,神情竟是执着坚定。 摇着头,心里叹了声,汐瑶不解道,“哥哥既已有了钟情之人,为何还要尚平宁公主呢?” 就算祁羽筠舍身相救,那情也只得恩情,断没有爱啊…… 沈修文甚至没有回视她半眼,只沉声回道,“汐瑶,你不明白,我与那人此生无缘,而公主对我有情有义,我虽无法回应,却能尚她,称如她心意,往后她对我好,我与她相伴,不也是各求所需么?” 无法与所爱之人相守,便只求一个爱自己的人么? 这念想听着自私,可是人呐,哪个不是自私的? 汐瑶不再问了,呆呆的默然僵立,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沉寂了会儿,便一言不发的转出了祠堂。 …… 夜深得暗无边际,连星辰都望不见,恍如明日白昼不会到来似的,叫人忍不住心慌慌。 可这傻念头才钻了出来,汐瑶便勾唇嘲笑自己。 明日怎不会来了? 走出祠堂,穿过后山一个小庭院时,忽见那园中八角亭下,得一人坐在那处闲闲饮酒,除了她那不羁的二表哥,还能有谁? “可要过来小酌一杯?”沈瑾瑜大而化之的对她邀请道。 素来他就是个混的,只凭心情做事,才不管什么礼数。 这天沉闷得很,汐瑶估着就算回了房也睡不着,索性依他言坐到那亭下,举杯便饮,倒也畅快。 “有心事?” 沈瑾瑜对她一饮而尽的姿态侧目,却一边问,手中又给她满上一杯。 汐瑶垂下头,有些丧气,“不知当如何说。” 相比之下,她倒不如大哥哥来得坦然。 沈瑾瑜瞧着她,有邪气流转的眸子含着笑意,“是在为难不知把玉佩送给谁?” 心思被他玩笑般的点开了,汐瑶有些气结,蹙眉便嗔过去一眼,“二哥哥若是喜欢,汐瑶把那一对送你都可!” 闻言沈瑾瑜爽朗大笑起来,“虽然为兄是很稀罕那玩意儿,可是为兄的相好这么多,也不知到底送谁比较好,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 “那么多想好中,就没有二哥哥最喜欢的?还是说,二哥哥自己都分不清何谓真的‘喜欢’了?” 得她较真的一问,沈瑾瑜脸庞上的笑僵了一僵,继而再道,“有些困惑是一时难以解开的,可等你不去想了,兴许某日豁然开朗,既然此时无解,又何苦庸人自扰之,况且那玉佩也并非你想送与谁,那谁人就定会称如你心意满心欢喜的接下,唉……” 他叹得天都快塌了,怜惜的看了汐瑶一眼,道,“等着皇上给你做主罢。” 兄妹二人接连又饮了几杯,却与此时,那新月竟从层层云朵中冒出头来,将这小院照得润泽明亮。 那白芒却不刺眼,直笼进人心里去,薄雾也渐渐散了,小景怡人。 趁着微醺的酒意,好似舒服些了。 “哥哥今夜去望外祖父时,可得他老人家示意否?” 之于沈瑾瑜,汐瑶同他说话向来简洁明了,他也不与她多有弯弯绕绕,这般相处,倒来得痛快。 问罢,就听他幸灾乐祸笑起来,说,“还能有什么示意?心疼那三百万两黄金捐得太早,怕今夜是睡不着了。” 他奚落起人毫不含糊,自家祖父也不能幸免,汐瑶闻之,也只有佩服得叹气的份。 沈瑾瑜再斜眸扫她,“不知妹妹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 她又不会做生意,只沈家如今的形势叫人担忧。 沈修文尚了平宁,沈家理所应当被归做皇后身后的纳兰一派,以后出钱出力的机会多不胜多。 这些,都是小事了。 他日万一荣登大宝的是祁煜风,以他那睚眦必报的阴毒性格,沈家苦难日子才是真正开始! 自然,汐瑶不会同沈瑾瑜明说做了皇帝的人是谁,再言说了他也不会相信。 酝酿了片刻,她才道,“圣旨都下了,外祖父往后心疼的时候多了去了,既然沈家让人为之惦记的是那点钱财,为何不反以钱财操控那些有心人呢?” 沈瑾瑜深眸忽的一亮,兴致的问她,“你倒是给为兄说说,要怎么操控?” “这还不简单?” 汐瑶上下打量着她这尽得沈家经商真传的二哥哥,道,“人总是会喜一样,有人贪色,有人贪权,有人贪名,有人则贪利,这些都少不得花银子,光动嘴,能说得百花齐放么?” “哈哈哈哈,我的三妹妹,他日皇上把你指给谁,谁就要倒霉了。” 那心思通透到了这个地步,她既然懂得要反过来利用皇权,又岂是甘心受制的人? 只怕早就琢磨到沈家来了。 汐瑶却也不反驳他的话,仰头来道,“我可没说娶我之人是三生有幸,我那玉佩不是还没送出去么?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的。” 沈瑾瑜笑得快接不上气,虽他未明说出来,如今大哥尚公主之事一锤定音,他心里也焦虑的。 见汐瑶比那吃了王母蟠桃的猴儿还要精,她对自己的婚事也定会权衡再三。 沈家将来会如何,彼时下定论还太早! …… 小酒一喝,又得半个时辰,汐瑶这才尽兴的往自己住的小院方向走。 上辈子她只觉瑾瑜表哥是个能言善道、又极其精明的生意人,却从不曾与他如今夜这般畅聊甚欢。 不过上辈子她怯懦又愚笨,怎与人交心呢? 先她还忧虑自己不得亲人依靠,想来陈月泽只凭她一面之词就答应替她暗查张家,而二哥哥看似放荡不羁,实则更是处处为她着想。 当日回了中州府,入夜见得凌花湛露,才知她二人在成王作乱后不眠不休找了她数天! 远嫁南疆的长公主祁若翾,临行前专为她设宴摆和局酒,解了煜王和明王以她为棋互相斗狠的困局。 她慕汐瑶走了如此好运,有巨富沈家做后盾,有祖父与爹爹两代功勋做荣耀,皇上的指婚又没明说! 眼下谁敢招惹她,她可是要随便把那玉佩送出去吓唬人的! 还有啊…… 修文哥哥说得对极了,求不得想要的那样,至少要求另一样。 要心肝来作甚?给人伤着疼么? 反正如今她也早就不是个善的,不如就一恶到底! 果真一醉解千愁,这般想来,前日的种种愁绪,也都烟消云散风吹尽了。 是夜,云开雾释。 汐瑶踩着月光,像只飘在天空中的纸鸢,且是那风称如她心意得很,她想往哪儿飞,那脚下如踩了流云,带着她往哪儿飞。 她知自己有些醉了,而且醉意不浅。 可这里是沈家,连日来伴驾的紧迫在这一刻再不能将她约束,她想横着走都行! 满心欢喜的转入母亲从前住的闺房小院,却在那朦胧醉眼投望去时,见得屋中竟然是有光亮从窗棂中透出。 汐瑶愣了半瞬,吹了一路凉风,醉意更加浓厚,哪里还能够多想? 蹙起眉头,人便风风火火的走了过去,推开门,晕晕乎乎的跨进外厅。 那在房中的男子早就听到外面有响动声,却只想着天将放明,以为是沈家的下人开始清扫打理,故而没存心思。 谁知接着房门硬生生的被人推开,慕汐瑶连看都不曾多看他半眼,就这样毫无顾忌的走了进来…… 说祁云澈没有讶然是不可能的。 可那扫进来的清风将她酒气带得四散,他登时明了何故她会行错地方。 只是,她与谁在一起饮的酒? 南方天气潮热窒闷,这夜祁云澈沐浴之后便躺在榻上心不在焉的看书,身上只穿了黑绸的寝衣。 这贴身的衣料质地单薄透气,将他身形轮廓完整显了出来。 莫要说这人儿已经不知羞,他竟还垂眸望了眼自己可是合着衣衫。 但见慕汐瑶视他如无物的从跟前晃过,都要走进内室的寝房去了,那小小的身形忽而一顿,再转过身来,飘到了桌前。 她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饮下,舒坦的叹口气,放下杯子,小脸上扬着他从没见过的傻笑,接着…… 原路折回。 这便打算就寝安置了?! “慕汐瑶。” 祁云澈沉声直唤她名字,刻意使那语调听上去有微怒之意。 虽说这里是沈家,可她这般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听到有人唤自己大名,汐瑶果真应声看来。 不看还好,一望发现竟是祁云澈站在自己闺房中,她一时想不明白为何,呆了一呆。 那双氤氲了水汽的眸子再瞠了下,看似像被惊着了。 祁云澈以为她酒意被驱散了些,正想要说些吓唬她的话,教训她几句也是应该的。 岂料她绯红的脸忽的沉下,瞪他道,“你怎在我房里?出去!” 那是些许商量都没有的语气,对他已是客气了,他再不走的话,兴许她还会动武的。 得她低声一吼,这会儿子堂堂云亲王岂止瞠目! 不等他发作出来,那小影就溜进寝房去,踢了绣鞋,往床帷中倒下,拉过丝被卷了自己,呼呼的睡去了。 祁云澈措手不及,又无奈至极! 这夜他本就没有睡的心思,可也从不曾想会有只醉猫主动送上门来……开罪他。 莫说平日在京城中那些大臣碍着他脸色,就是云王府上伺候他多年的下人也不敢如此。 可他又没法与一个喝醉了的计较。 且是最让他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没有真的动怒。 自那日有藏秀山庄那番说话之后,慕汐瑶未再对他诸多躲闪。 再南下而来,说笑照旧,她是那等着皇上指婚的武安侯府孤女,瞧着听话得很! 而祁云澈看得出来,对那指婚,她定要咬牙抗旨,宁死不从。 彷如别人都可以,但嫁于他做云王妃,绝不可能! 他知道她不在乎做皇后母仪天下,却不知他对帝位也不曾真正放在心上过。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随心所欲,她想为自己活,岂是说说就能做到的? 走进寝房,止步在那笼着芙蓉帐的床榻前,那当中的女子和衣而眠,已是睡得深熟了。 平躺的睡姿,丝被的一角被她攥在手心里,却没有盖着身子,脑袋也没枕在方枕上。 故而她的下巴仰着,小嘴微张,均匀的吐息,睡得倒是极沉。 她一直以守孝为名,穿得静淡,发髻也尽是以简单的为主,平日看,倒不失为清雅别致。 只此时,那细细青丝全然乱了套,对称的蝴蝶鎏金钗鈿,左侧的那支松垮垮的歪得快掉到耳下。 几缕碎发横过她的面颊,随着她一下下的呼吸,那发丝也做着轻微的拂动。 这样的慕汐瑶,在祁云澈那对沉如浓墨的眼眸中,怎么看怎么呆笨…… 明明那么小,心思却那么多。 旁人以为她傻,她又是精明早慧,以为她懂得藏拙,却总是见她横冲直闯。 再望那张还未长开的脸,娇俏是有几分,雪白的肌肤,因酒意而透着红润的光泽。 纤而密的眼婕,即便合眸,也弯翘着俏皮的弧度,每每她用那对带着些许无辜的眼眸望来,总让他觉得与她相识已久,而便是因为太长久了,她已不愿再认他。 思绪胡乱翻飞,祁云澈恍若不觉,想着若是这丫头真的长大了,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可若此时她已懂得权衡诸多,等到真的长大,可真了不得了。 故而至此,他又不太期望见到将来的她,便是觉得,这般已经很好。 伸出手,他想替她拨开面容上的乱发,可就在此时,忽见她小嘴微张微合,再听她喃喃了一句。 话音虽混沌,可祁云澈还是实实在在的听明白了。 她说,我才不把玉佩送给你! 俊眉倏的拧起,伸出的手顿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又是想起她那句肯定的话语,她想要的,他……给不起? 她到底想要什么? 而到底这世间,这天下间,有什么是他给不起的? 芳魂逝,佳人泪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汐瑶在睡梦中仿似听到有人在对话,像是下人给谁送来的吃的,那人便吩咐先搁在桌上,接着是门被合上的声音…… 奇了,她怎觉得那沉沉的话语声听着极其耳熟,可又想不起是谁? 南巡这一路发生太多事,又是伴在圣驾身边,又要提防袁洛星和慕容嫣使绊子,每天都紧绷着自个儿的皮,一到烟雨城,回了沈家,那满身防备便都松懈下来丫。 昨夜与二哥哥一道饮了许多酒,这会儿她整个人不但闷热不已,头更是涨痛,根本睁不开眼瞧个究竟,只半梦半醒间,有少许意识清醒了过来。 房内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汐瑶却嗅到一阵饭菜香味儿…媲… 她费解。 再来,耳朵里传入一阵靠近的缓步声,似乎谁止步在她的床榻前,继而又不吱声了。 聚精会神的听了半响,汐瑶实在疑惑得紧,便勉为其难睁开眼侧头看去,就得一眼,她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啥头疼啊,烦热啊,全都被眼前的惊惧驱散开! 祁云澈!!! “你——” 汐瑶被吓得撑坐而起,本下意识想质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寝房,可话才出口,又立刻让她发现问题所在。 眼前花梨木的床榻,淡紫金的纱帐,还有周遭的摆设…… 这根本不是母亲的闺房!! 那么…… “可还记得昨夜?” 心里正翻涌着,再得祁云澈目无表情的一问,汐瑶登时瞠目,惊心动魄的望住他。 昨夜,昨夜怎的了? 顾不上别的,她连忙低头去看自己周身,昨个儿穿的那身衣裳还完好无损,只这天太潮闷,她又流了许多汗,外面那半透明的纱衣被浸湿粘在皮肤上,里面无袖衫上的绣纹都清晰可见! 她又得一惊,忙扯了丝被去挡,却因这动作大了,她感觉头上好似掉了什么下来,眸光追随着看去,竟然是左边那只蝴蝶发钗落在了枕边,她再伸手去抹右边的,早就不见了。 拽着那只钗,汐瑶心里呜呼哀哉,即便不照镜子,也能想象出此刻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头顶上,祁云澈冷飕飕的嘲讽声响了起来,“还知道遮羞,那看来是清醒了。” 听了他不咸不淡的奚落,汐瑶连反驳都不敢。 这明摆着就是她昨夜饮多了酒,走错了地儿。 想起身下床去,偏祁云澈又堵在跟前,她只能老老实实的坐着,焦躁不安。 见他没有要移开的意思,她实在没有办法,勉强硬着头皮抬眼讪讪朝他看去。 相比昨天,祁云澈已经换了身清爽的衣裳,这是江南公子常做的装扮,样式简单,却不失飘渺风流,更有股子文人sao客的儒雅气息。 不过祁云澈的眉眼气质天生太强,那淡眸只望过来,无需说话都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压迫感。 上次成王造反,他在密林里的嗜杀模样让汐瑶映像太深刻,加上此时这尴尬的境遇,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欣赏云亲王那一身难得的温文尔雅。 别的都不消说了,有一件事是要问清楚的。 小嘴刚张开一丝缝隙,就见他扬起俊眉,道,“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 还好还好! 汐瑶暂且松懈了少许,没人知道就好! 见她小脸一松,祁云澈遂即不悦的蹙起眉头。 自在藏秀山庄与她长谈过后,虽没解开他所有的疑惑,但她不愿与他有诸多牵连,他也总算知道少许缘由。 要避他的是她,屡屡出现在他面前的也是她,祁云澈不知自己的脾气何时好到这般程度,能容个谁任来任去了。 这早晨十二和平宁先后来寻过他,虽无意,他却还是替占了他床榻睡得懵然不自知的人掩饰了下。 此时见慕汐瑶那庆幸的模样,若是让人看见了呢?若她嫁定了他呢? 她可会宁死不从? 听祁云澈肯定的说罢,汐瑶虽放心了几分,而又想眼下自己这不得体的模样,还有……他的脸色似乎越来越难看了。 正是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见他阴郁的深眸轻轻一荡,再听他极其不耐驱赶道,“还不走?” 他话语里不乏听出个厌烦的意思,汐瑶一怔,忙是溜下地去,快步往外面行。 还没走出内室,又听祁云澈沉冷道,“站住。” 她僵僵的定在原地,没有回头,脑海里已经浮出他冷峻淡漠的脸容。 此事错在她,她无话可说,然而被他厌恶,却是她从不会去想的…… “若你实在不想和本王多有瓜葛,以后最好谨言慎行。” 告诫的话响在身后,带着分明的疏离和凉意,比他平日与人说话时更多了几分威肃。 汐瑶无从辩驳,但心头不知为何,又是一震,连那无力的身子都发了麻! 强压下这丝不适,她轻声应道,“是汐瑶冒犯了王爷,今后……不会了!” 说罢,她迈开步子跑出了出去! …… 外面早就大亮,烈日照在头顶,强烈的光线晃得人眼前一阵发白。 空气里有阵阵湿热的风涌了来,汐瑶置身其中,压抑得呼吸困难,不得不止步下来,适应那阵无法控制的晕眩感。 就在此时,一人从院外踱步而来,她闻声想躲,却为时已晚。 抬头,便与刚转入院中的冷绯玉四目相接,两个人均是一僵,汐瑶更是吓得小手一松,手里的蝴蝶钗便掉在了地上。 “慕汐瑶,你——” 这是云王的所住的小院,她怎会在此? 如此也罢了,可她衣冠不整的模样实在是…… 得他那复杂的眼色投来,汐瑶更加羞愧,眉间一紧,低下头一言不发的快步与他错身,狼逃得狈。 冷绯玉被弄得满头雾水,追也不是,再进也不是。 神思闪烁间,忽而瞥见地上有什么被耀阳照得发亮,走进一看,竟是支做工精美的蝴蝶发簪,他弯身拾了起来,捏在手中望得出神。 慕汐瑶穿的还是昨天的衣裳,她和云王…… …… 正午刚过,又是日头最毒的时候,故而汐瑶一路跑回自己住的那院,一路上再没遇到任何人。 回了房,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隔绝了外面窒息的闷热,靠在门上,喘个不停,心跳更难平! 昨儿个她实在是太掉以轻心,虽皇上与淑妃娘娘在太守府,但沈家住的皇亲国戚也不少。 且不说进错了屋子,就是先三更半夜的与二哥哥饮酒,若让外人见了,那闲话是少不了的,待回了京城,还不知道会被编排得多难听! 还有祁云澈。 即便他给了她冷脸色看,但实在是她无礼在先,还平白占了他的床,也不知他昨夜是在哪里歇的,外厅的长榻? 汐瑶胡思乱想着,越发的气恼自己! 明着她就要与他疏远的,却趁着酒意糊里糊涂的钻进他的屋子里去,这不是自打嘴巴么? 正是在心里对自己暗骂不止,又得人往里推了推她身后的门,唬得本就不安的她差点没叫出声来! “表小姐可是醒了?” 一门之隔,崔氏专门从身边拨来伺候她的静儿站在外面温声问道。 听得来人是她,汐瑶忙整理了心绪,应了一声,问,“有什么事吗?” 静儿再回,“早先二少爷吩咐说表小姐昨夜歇得晚,不让奴婢们来扰,夫人见这天太闷热,就命奴婢送些冰砖来,给小姐震震暑气。” 闻她言,汐瑶猜想应该无人知道她不在房里睡觉,思绪一转,接着问道,“其他院子送过了吗?” “表小姐放心,都送了的。” 静儿是沈府的大丫鬟,办事稳妥得很,听汐瑶问了,料想她记挂着住在府上的王爷公子,公主小姐们,便细细答来,“一早夫人就细致打点过,因奴婢怕扰了表小姐,所以这院是最后来的。” “那璟王爷他们现下可出去了?” “没有,今儿早上二少爷本提议去游湖,先是平宁公主觉着太热,说要在屋中休息,待凉些了再出去走动,经她一说,其他爷和小姐也这般应和,故而此时诸位贵客都在各自的院里,只冷世子半个时辰前去了太守府,不知回来了没有。” 听她回了话,汐瑶总算安心了些。 昨夜大哥哥受了罚,祁羽筠应是担心着他才不愿出去的。 不过也多得烟雨城这潮闷的天气替她打了掩护,其他人应当不知她闯下的祸事…… 祁云澈定不会说,那么冷绯玉呢? 静儿说他先前去了太守府,却不知他已经回来了,之前他去寻祁云澈,许是有公事要谈,反倒撞上落荒而逃的她。 在洛瑜节时,她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嫁他呢,也不知他会怎么想她了,唉…… 叹了口气,汐瑶朝外吩咐道,“我起了,你替我准备下,我想沐浴。” …… 一番梳洗,换上干净清爽的衣裳,站在镜子前,又是焕然一新的慕汐瑶。 崔氏嫌她带来的衣裳都太素,昨天酒宴还没开始前就差人专为她忙活了一番,因此她这一身,是时下南方最受小姐们喜欢的款式。 高腰曳地裙,大带束胸,外面罩一件双面绣牡丹花的半透纱衣,脚上穿方口云头履,鞋面上缀满了大大小小的珍珠,而头上佩戴的首饰,也以珍珠为主,两相呼应。 这样瞧着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又别有一种婉约贵气的美感。 望着镜中的自己,容几个侍婢前后忙活整理,但见静儿从一个雕工精美的红木盒子取出支漂亮的钗来与她戴上,再听她笑说道,“这支琉璃钗是夫人的爱物,上面的东珠粒粒连城,夫人说这次表小姐伴驾南下,连咱们府上都沾了荣耀,所以特地命奴婢将这支钗送来与表小姐。” 对崔氏的好意,汐瑶并不推辞,抬手调整了下钗的位置,她却是心不在焉的想着自己那对鎏金蝴蝶簪子。 那自己刚入金钗之年时,爹爹特意请宫里的司珍为她打造的。 方才沐浴前她才有所察觉,她记得一支掉在祁云澈那院子里,还有一支只怕在他房中…… 这对蝴蝶簪对汐瑶来说意义重大,无论她去哪里都会带着,现如今却被她糊涂得丢在哪儿了都不知道,加之昨夜犯的糊涂事,她真是…… “表小姐,不好了啊……表小姐!!” 随着那阵由远及近的声音响起,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打断汐瑶懊恼不已的思绪。 “方才京城来了消息,说长公主的送嫁队伍在路上遇到狂匪,人已经没了,这会儿璟王爷正闹着要去找皇上理论,二少爷劝不住,命奴婢来请表小姐过去……” 那丫鬟还在不停的说着,汐瑶人已惊呆,那心忽的落空—— 长公主……没了? …… 盯着烈日,快步走在去祁璟轩所住的那苑。 汐瑶心潮翻涌不止,更忐忑得整个人近乎无措。 长公主在出嫁的路上遇到狂匪,不但送嫁队伍遭残杀,她人也从高崖坠下,连副尸骨都找不到!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比叫人亲眼见到成王造反还要措手不及。 汐瑶听了都觉得荒唐,那抹翩翩倩影还存留在她脑海中,不失风雅的举手投足,女扮男装的俊朗脱俗,还有她最不离手的折扇,只在手中一挥,比那些男子要俊俏千百倍! 祁若翾怎可能死?! 刚走近水云阁,就听到祁璟轩失控又悲彻的咆哮——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相信!我要去问个清楚!让我去见父皇!我要问问他为何忍心将皇姐远嫁给垂垂老矣的南疆王?!难道皇姐不是他的女儿么?难道我们生在帝王家就只能做任他摆布的棋子?他还有没有心!还有没有心!!!!” 闻声,汐瑶那迈得飞快的双腿如何都不听使唤了,呆呆的僵在外面,寸步难行。 他竟难过成这样…… “十二弟,莫要再闹了,父皇他也是难过的呀……”祁羽筠连劝声中都带着哭腔。 她何尝不痛,何尝不怕? 身为皇家的公主,即便昨夜才得父皇赐婚,可如果沈家并非江南首富,她又怎可能求得所愿? 随之,众人的劝慰声此起彼伏。 那些话语不单是在说与祁璟轩听,更是字句敲打在汐瑶心上。 明明那日在鸳墨阁把酒言欢的画面还记忆犹新,可此时那女子已不在世上,这是真的么? “我闹?”祁璟轩冷笑了两声,伤心欲绝,由是众人都不及反映时,蓦地爆喝,“今儿个我还就要大闹一回,看他能将我如何!!” 说罢,他便冲出水云苑! 见得汐瑶呆立在门口,他身形一顿,二人相视了一瞬,分明,两对眸子里都泛着相同的伤。 汐瑶从未见过近乎疯癫的祁璟轩,那张往昔纯澈的脸容,此刻只有盛怒,清冽的瞳眸已然被灼得通红,尖锐的光在当中流转,更有山雨欲来的爆发之势! 刹那间,汐瑶好似明白了什么。 宫廷之争的险恶,皇权之斗的残酷,祁璟轩并非不懂,只他想来喜欢简单,故而将那一切都抛诸脑后。 一母同胞的亲姐远嫁南疆王,他笑着站在城楼上相送,不忿藏在心里。 其实他都明白,皇族身份的风光背后有多少身不由己。 这疆土河山是他们祁家的,可他们也是父皇的儿女! 这天下间的父母,难道不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过得安乐幸福么? 如今亲姐芳魂已逝,他再也忍不住了! 定定的望了汐瑶一眼,才将与她错身,就得一只手紧紧拉拽住自己的袖袍。 祁璟轩回身一望,却是汐瑶! “你也要拦我?”他愤然质问道。 “王爷,逝者已矣……” 汐瑶并未看他,轻轻垂着眼帘说道,这话语声并不高,却能让他听个明白。 “逝者已矣?”祁璟轩提高话音重复了一遍,再嚯地大笑,清秀的脸容全无从前的洒脱。 “好一个‘逝者已矣’!慕汐瑶,你可还记得在凌翠楼你被歹人所掳,脱险之后,醒来见到谁守在身边?才子宴上你被罚抄经,是谁不顾礼数规矩,跑到佛堂来伴你?更陪你演一场好戏?!你不知所谓刁难自家二叔的妾室,惹了二哥三哥将你当棋子明争暗斗,又是谁专诚为你设宴摆局,解了这无妄之祸?!” 自初见,祁璟轩就总是觉得汐瑶与他有种说不出的缘分,加之皇姐也喜欢她,将她当作妹妹般看待,他与她之间便更加亲近。 他以为就算所有人都不懂,她一定会明白! 饶是谁都可以说他,拦他,但偏她慕汐瑶不行! 连番的质问,汐瑶无话可说。 她知道此时祁璟轩正怒火当头,他心里的怨和屈不比她少,故而连视线都刻意避开,只紧抓他的手不放,希望着他能平复下来。 谁知道自己的不言,反而更加惹怒他。 “不放手么?”他眯了眯眼,脸色更加冷冽,厉声对汐瑶讽刺道,“你觉得这样就是为我好了?正如你打压张氏,自以为那是为你二叔母好,暗中迫丨害她小产,实为此举却让慕家绝后!” “十二弟!” “璟轩!” 祁云澈和冷绯玉制止的呵斥声响起,同时,更有一耳光落在祁璟轩的侧脸上,那清脆的一声,登时惊了众人! 不止存了看好戏心情的慕容嫣和袁洛星等人瞠目,就连祁璟轩都一脸讶然。 而挥出手去的汐瑶,已是泪流满面。 “长公主玉殒,你以为我不痛?她对我的恩情,我与她的至交,你懂?而今人已不在,你闹有何用?你只顾及自己的心情,可有想过淑妃娘娘?这世上谁还没个身不由己?纵然我慕汐瑶歹毒,那也是我的家事,与你祁璟轩何干?!你以为只有你失了皇姐心中难受,别人的心都是石头做的?!!” 我要君临天下!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前世的汐瑶将自己困在小小的一片天地中,没有交心的挚友,故而也不懂得这份情谊能轻易将人伤害。 初时与祁璟轩结交,她确实抱着攀龙附凤的心态,想着璟亲王身份高贵,将来若自己有个什么麻烦,还能寄希望于他为自己排忧解难。 可过了那么久,对他早就没有那重心思,之余他们之间的相交,是她真正用心去对待的丫! 汐瑶喜欢他的简单直爽,身为皇族非但没有架子,待人更谦和温煦媲。 尤其看到那时常洋溢在他脸上,比暖阳还明媚的笑容,她打心底的不愿意将自己心头那些阴谋诡计使在他身上。 而他与祁若翾没有隔阂的姐弟之情,最让汐瑶为之羡慕! 她心中自也清明,长公主罹难的消息让他伤透了心,就是无理取闹都不为过。 他对她说的那番狠话,听着是叫她心头刺痛,可汐瑶根本不介意。 相反见他这般大吵大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此时平息,将来被有心人利用,挑拨他与皇上的父子之情,那也是不无可能的。 情急之下,她才朝他打去一巴掌。 祁璟轩总算安静下来,狼狈而怔然的盯着汐瑶看,澄澈的眸子里有不敢置信,也有孩童被训责之后的委屈。 见他挨打的侧脸登时泛出五指印,汐瑶又有些心疼。 唉…… 到底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 温下语气,她再对他劝说道,“汐瑶没有至亲的兄弟姊妹,不能理解王爷丧姐之痛的心情,但长公主泉下有知,定不希望看到王爷这般大闹,更甚淑妃娘娘痛失爱女,若王爷非要闹到皇上那里,触怒圣颜,无疑雪上加霜,还请王爷三思。” 说罢,她对他微微欠了欠身,移步离开了此处。 似火骄阳下,那道清影在潮闷的热浪中远去,姿态铅华,更绰有余妍。 汐瑶不知,此时身后有多少双视线将她注视。 不过那都罢了,即便知道又如何?她还能在意多少? 沈瑾瑜在佩服自己妹妹这可佳勇气之余,将众人的神色表情不动声色的纳入眸中。 祁璟轩是被打傻了,但总算清醒过来,知道闹到皇上哪里是千万般不该的。 祈裴元是个蠢的,此事过了作罢,想他也不会到处去说。 而祁羽筠昨夜才得赐婚,已经是半个沈家的人,自然不会声张,再者若不得汐瑶那一巴掌,事情还不知会严重到何种程度。 至于慕容嫣和袁洛星这两个丫头,虽面上毫无表示,看是沉得住气的,可心里不定已经在琢磨,要如何发挥汐瑶对大祁亲王动了手这件事了吧,不过…… 转而,他再移眸望向祁云澈和冷绯玉。 方才祁璟轩对汐瑶出言不逊时,这二人维护得最快,且是这会儿还紧紧注视着表妹远去的方向,怕是他们自己都恍不知,那目光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最有趣的是,两对看似只有淡薄的清冷眉眼中,都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欣赏之色。 沈瑾瑜玩味的扬扬眉,再含着笑把头轻摇。 那玉佩到底要送给谁,不知汐瑶想好了没有。 …… 东临州乃大祁东南边境最乱之地,虽有东长城将胡人等彪悍粗蛮的少数民族隔绝在外,常年来却始终无法杜绝横行无忌,更嗜杀成性的狂匪。 长公主的送嫁队伍便是在经过那里时遇袭,香消玉殒。 此消息一经传来,祁尹政当即罢了东临大小官员近十名,命中书侍郎温瑞立刻赴东临州暂且接管州内大小事务,更派宣威将军雷格领五万精兵随往,必要剿灭狂匪,以慰长公主在天之灵! 诸多大臣在场亲眼所望,皇上惊怒之后,眼眶通红犯泪,与淑妃相拥而泣,晚膳前,又下旨追封了爱女。 这些都是入夜后伺候汐瑶沐浴时,静儿悄悄说与她听的。 老来丧女,却是世间一大悲哀事。 可若皇上没有将长女远嫁,也就不会发生如此惨剧。 更之余那南疆王已是垂暮,将尚在花信之年,正值年华绽放之际的长公主嫁给他,这和亲手将她杀死有什么区别? 人都没了,到底是哭与谁看呢? 帝王心,凉薄得很! 汐瑶什么都没说,也不能说,心里的愤然却不比祁璟轩的少。 …… 入夜来,外面总算凉爽了些。 汐瑶命人在自己所住的后院里设了简单的祭台,摆上香烛来祭奠祁若翾。 眼看这日都要尽了,由是此时她才恍恍然有了一丝伤感。 屏退了下人,她蹲在火盆边,为那女子送去纸钱和元宝。 并未有太激烈的情绪,甚至,汐瑶总觉着那人并没有真的离去,满脑子都是她女扮男装的儒雅身姿,卓越飘逸,潇洒风流。 再者…… “你也不想瞧着我一脸哭相吧?” 将嘴角轻轻一提,汐瑶笑,寂夜里如个痴傻人一般自言自语,“说来你莫要怨我,我到觉着你这干干脆脆的一去,如此反而还轻松了,总比到了南疆那荒蛮之地,给那七老八十的老东西糟践要好……” 这话容人听去也无妨,要说她没良心更无所谓,她就是这般想的。 换做是她,定没有祁若翾这份忧国忧民的肚量,早寻杯毒酒,饮下作罢了。 一面在心底自嘲着,汐瑶手下动作稍稍顿下,再抬头往天上瞧去,像是想要寻个什么回应一般。 这夜月朗星疏,格外晴朗,耳边蝉鸣声不断,微风轻轻在空气里荡着,丝丝沁凉清爽。 夜空下,汐瑶却显得渺小如斯…… 不知怎的,这一望,竟让她莫名生出寂寥之感来。 想起祁若翾那洒脱的笑容,汐瑶鼻子一酸,忙定了定神,低下头去,继续将手里的纸钱往火盆里送。 她再道,“我知你不缺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儿,没准你已经在笑我俗气了,祁国举世无双的端睿公主,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定得人喜欢,前呼后拥。” 再苦再难,祁若翾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叫旁人看了都羡煞非常。 故而,汐瑶怎能哭着送她? 既然她觉着她一去未尝不好,不若说些应景的话,那人儿听了也能安心些啊…… 于此,汐瑶长长叹息了声,“若遇到你夫君孙大将军,便一起去投胎吧,下辈子……莫要再入皇家了!” 肺腑之言才将说完,身后便听一人道,“莫要再入皇家,说得好!” 这浑厚有力的声音…… 汐瑶起身来回头看去,就见冷绯玉从院外行了进来,他穿了一身便装,魁梧英挺的身姿在月夜里看来格外高大。 静儿随在他身后,为难的向汐瑶望去一眼。 她知道表小姐在后院私设祭台,却没将世子拦下,所以才露出那般苦恼的表情。 汐瑶吩咐她先下去,再对已经来到自己跟前的冷绯玉大方道,“世子可是来祭奠长公主?” 既然他方才都赞同她的话了,就肯定不会问她这罪责了吧? 冷绯玉见她坦荡,倒是在情理之中,看了那摆设简单却不乏心意的祭台一眼,人是一笑,“香肯定是要上的,不过得让一个人当先。” 说着他就回首往院门那头看去,再扬声,“还不出来?她连你都敢打,敢教训,还会真的小心眼同你计较那几句话不成?” 听了他这话,汐瑶忙不迭横眉,“世子是在夸奖我,还是有意来奚落我呢?” 虽如此说,她却没与他真的计较,反而斜眼瞄向那空空如也的拱门处,等着那个谁现身! 冷绯玉与她视线一致,等了半响不得反映,他忽的望回汐瑶,玩笑参半的同她道,“并非夸奖,也不是奚落,今日你对大祁的亲王动了粗,若我是来问责的呢?” “别别别!我不介意,玉哥,此事你千万别再说了!!” 祁璟轩急急忙忙的从那门后行出来,置于那二人眼皮底下,再得他们似笑非笑的相同表情,才是恍然大悟。 “你们——” 眼光不自觉和汐瑶相触,想起白日里对她的恶言,祁璟轩俊脸一红,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开溜! “来都来了还想往哪儿跑去?” 冷绯玉大而化之的伸手揪住他后衣领,跟拎小鸡仔似的将他提溜了回来,不给面子的笑话他,“不把话说清楚,你今夜睡得着?” 这人整晚在自己院里转悠,心结不解,连他都没个安生。 祁璟轩被迫站到汐瑶跟前,脸都快红到脖子根,抬眸怯怯看她,不知说什么好,但心里早就在愧疚,千不该万不该说那样的话。 人都来了,汐瑶岂会同他真的生气? 再者她可是动了手的。 “早先是汐瑶对王爷不敬,还请王爷恕罪。” 说着,她人作势福身与他作礼,祁璟轩连忙扶住她,从前初次见面都不得这样拘束,他又是蹙眉又是叹气,“唉……莫要说了,若不得你拦我,闹到父皇那里去,还不知道我要闯出什么祸,到时候母妃又该伤心了,我还说了那些话来气你,要不……” 他想了一想,傻傻道,“要不给你再打我一回!” 闻言汐瑶杏眸一瞠,冷绯玉已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就说这祁璟轩哪里有什么亲王的架子,脾气上来便成了小孩子,被汐瑶教训也是应该的。 经冷绯玉一笑,僵硬了整日的气氛也被化解了。 给祁若翾上了香,汐瑶又吩咐静儿去准备酒菜,想来晚膳大家都因此事没有多吃,这会儿月色正好,不把酒言欢,实在太不解风情! 谁说祭奠亡人一定要哭哭啼啼? 他们非得笑着,这样才对长公主的心意! …… 小院凉亭中,皎月繁星做陪衬,几叠小菜,好酒满杯。 祁璟轩有心求醉,汐瑶和冷绯玉知道他心里难过,便也不做阻拦,没得半个时辰,他就已经语无伦次,眼神飘忽。 本父皇让亲姐嫁与南疆王,这对他来说已是重打击,身在皇家,最是薄情! 再得知人在路上惨坠深崖,连副尸骨都找不到,祁璟轩简直如遭晴天霹雳! 他心里何其不忿! 那酒一杯杯的灌下肚去,上头的醉意引出他许多深藏在心里的话。 “我以为不争那皇位,母妃和皇姐就不会被危及,当年皇姐远嫁雁城,和孙将军守卫边疆,半句怨言没有,就算父皇要收回孙家的兵权,何苦将她嫁到南疆去?再者说了,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女,天下间有哪家的父母不想自己的孩儿好的?” 他冷笑了声,心都凉透了。 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行了几步,呆傻的望着天上那轮孤月,喟然长叹,“什么都不及皇权重要……” 听他一说,亭下安坐的二人不由相视了一眼。 心中苦涩,各人自知。 冷绯玉与祁璟轩乃表亲,他的利益得失便是定南王府冷家的得失,对他的说话,他心里更少不得有个衡量。 可是此时,他哪里会知道皇上远嫁长公主真正的用意呢? 由始至终,祁璟轩都是皇上用来保护祁云澈的障眼法罢了。 越是打压冷家,煜王和明王才能放下戒备,专注于两相争斗。 如今孙家已无兵权,对定南王府来说毫无意义,而祁若翾也去了,更让冷家失了一位得百姓爱戴的长公主。 接下来,只要皇上在万寿节时将慕汐瑶指给他云亲王,那么任谁都不会再怀疑祁云澈。 他们都会以为,他已经没有那个资格! 只是…… 太不公平了!! 南巡这一路发生太多事,汐瑶承认祁云澈是个厉害的人,更之余前世亲眼见到他治国有方,然而如此就能说煜王无能吗?那明王没有真才实学吗? 为何偏偏是他? 为何皇上要对他费尽心血,不惜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都罔顾?! 更可恶的是,这一切祁云澈都是知道的,他却只冷眼旁观。 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也要成为他的陪衬,任凭她用尽所有力气挣扎,在他眼里只是徒劳。 他甚至连手指都不用动半下,所有的一切,唾手可得。 汐瑶好不服气! 蓦地—— 她站起身来,一股热血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她现在就要去告诉他,这世间对他来说哪有那般容易,她慕汐瑶,誓死都不会遵从圣意,做他的陪葬!! 汐瑶突然的举动引得冷绯玉侧目,见她神色变幻无常,他心头隐隐也起了不好的预感。 然而,还没容他来得及问,忽闻祁璟轩倏的放声,“我决定了,我要做储君!” 这话音掷地有声,却又透着股子与他平时说话语气不相同的冷静和决然,实实在在惊了那听的两人! “十二,你喝醉了。” 冷绯玉想将他扶去休息,他本就比他年长,平日来往间从不拘礼于身份,可今夜祁璟轩这话说得太骇然。 在他眼里,璟王不过是个孩子,那皇位岂是他说要就能得到的! “我没醉!”打开他伸过去的手,祁璟轩厉声道,“玉哥,若将来不能君临天下,便什么都不是,就算我贵为亲王,也还是要听命于人,受人摆布,更不能保护我珍视的人,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去争?你说,难道是我没有这个资格?!” 得他铿锵有力的质问,冷绯玉不可回避的哑然。 祁璟轩乃当世为皇族祈福的第一人,为人更善良谦厚,更资慧聪颖,生母身份尊贵不逊于皇后,身后有定南王府冷家做支撑。 他想做皇帝,想和煜王、明王争个高低,凭何争不得?! 一直以来,不止冷家,就连冷绯玉都在按捺等待。 开国三大家族,其二斗得水深火热,他冷家不出头,不代表没那个心思! 也或许这多年的静默,为的就是这一天! 冷绯玉沉黑的眸中,重重涟漪荡得越发汹涌,心头一热,竟是沉声应道,“你有!” 闻声,祁璟轩似因为得了他的认可,才松口气般笑了。 这一笑,又如冰莲般澄澈华美,盈冷清贵的月色笼在他无邪的俊庞上,虽仍旧稚气未消,可就是经他有了那决定,所有都显得不同了。 “我就知道你定会这么说!”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做得到。”抬手按握住他肩头,冷绯玉对他投去期望的眸光。 而今除了表亲兄弟之情外,他们之间更多了一重意义非同寻常的关联,也许,这便是将来的君与臣! 汐瑶始终站在旁边默默观望,此事她断没有资格开口评断,即便她说了,也无法改变他们的任何决定。 令她没想到的是,长公主的死对祁璟轩打击如此之大,让一个毫无争权夺利之心的人,去争这天下最难奢求的东西。 而他会有此决心,又实乃合情合理,毕竟这天下,只有当世的帝王能主宰一切…… …… 子时尽了,祁璟轩喝得酩酊大醉,由侍婢搀扶回他的院休息。 走时,他不停喃喃着说,不会让他们失望,从今往后更不要再失去任何。 汐瑶听着,心里泛出难以形容的哀愁,他还没开始争,就已经注定了败局。 她知道,却是无法说,更不能说! 这是她一个人的无可奈何,也许,这更是老天让她重生的代价…… 目送祁璟轩被扶着远走,汐瑶回身,但见眸中多了一道人影,神色微微一凝,随即再恢复坦然相对的平静。 “夜深了,世子也早些回去安寝吧。” 大抵她也能猜出他会说什么,只不过现在,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那重多余的心思。 却料她刚刚与他错肩,就听他在身后问,“昨夜你在云王的房里?” 私定终身,不谈情(狂更1W5,求票!!)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冷绯玉与汐瑶的问话,不同于从前那样理直气壮,相反却多了一丝不难让人察觉的试探。 这刻意存了心思的探寻,是他素日与众大臣们打交道时常用的手腕。 听着仿似不经意的一提,你回与不回,都无伤大雅丫。 可此时他看汐瑶的眼神却早就有所改变,那是种至深的探寻,幽深的眸光全然罩在她单薄娇小的身躯上媲。 表面上淡若清风浮云,实则恨不能将她所有的心思念头看穿,再加以淋漓尽致的利用。 汐瑶抬头迎着他那不为所动的眸光,自然将他的意图洞悉得一清二楚。 从初时在幽若寺与他冲撞再三,这人在她看来,其实最多的是个霸道蛮横粗鲁又无礼的形象。 也正因为他对她从没个好脸,想了什么立刻表现出来,故而这时他忽然对她耍起心眼,还真让她有些难以适应。 心说这冷绯玉也太会审时度势了,而且还是个当仁不让实干的。 先祁璟轩表示要争帝位,他立刻焦心到她头上来,若皇上给她和祁璟轩指婚,那她就要给冷家拖后腿了。 他这人吧,还不明说,反倒先问起她昨夜可是在祁云澈房里过的。 早在中州府的时候,汐瑶就表示乐意做未来的定南王妃了,此时冷绯玉这乍听无关紧要的问话,反倒更像兴师问罪。 横竖都是她的不是,那她要不要向他斟茶认错啊? 夜漫漫,皎月下,汐瑶凝着他望了半响,心里细细掂量着。 而冷绯玉却没那么好的耐性,见她不语,剑眉慢慢向眉心隆了起来,“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认识的慕汐瑶还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 “世子想听什么?”汐瑶脸上端得那叫一个坦荡,“若我说与云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可相信?” “什么事都没发生,何以你会衣装不整,匆匆忙忙的跑出来?” 没发生什么,他自然是不信的,可若真的发生了什么…… 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不就不用娶这女子了? 一转念,冷绯玉总算明白过来,他在试探她,她何尝不是在给自己下套? 他问了,反倒显得他在意,还真有了非娶她不可的意思? 想通这一层,冷绯玉轮廓分明的脸容霎时有些僵硬,对着跟前这小矮子,忽然生出某种难以名状的无奈…… 直觉轻了敌。 再望她目不斜视的和自己对视,那小身板挺得直直的,他还需要思索娶不娶吗?推给祁云澈不就好了? 她愿不愿意同他有什么关系? 想到此,他干脆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汐瑶面前,“这是钗是你白日掉在云王院子里的。” 看到那支蝴蝶钗,汐瑶眸中忽闪,高兴得笑着便要去取! 可刚伸了手过去,这会子僵的人却成了她…… 那钗不就与她此时的处境一样么? 她若就这样接回来,岂不是被他推给了祁云澈? “怎么?不想要了?” 见汐瑶神色间有半瞬迟疑,冷绯玉根本不给她机会,再道,“也是,这本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说完那手轻轻以扬,竟将蝴蝶钗扔了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谁说我不要了?!” 汐瑶失色大喊,焦急的目光跟着追随出去,扭身抬步就要去找。 “跑什么?”冷绯玉哪儿可能容她将自己晾在一边,步子都没挪就将她逮住了。 “不就是一支又旧又普通的钗么?比得上爷和你说话重要?” 听他那全部当回事的语气,汐瑶气在心里,那可是爹爹留给她的宝贝! 一面想挣开他的挟制,一面她望着钗被扔出的方向,道,“你放手,那是我——” 又是不得她说完,冷绯玉不耐的‘啧’了声,“爷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你是怎么想的?如今十二有了争储君之位的心,你不是说过,自己不愿入皇家吗?既然如此……” “既然为何?如此为何?” 凶巴巴的抢了他的话,汐瑶怒瞪他道,“你不就担心我心思多,做了你们冷家的阻碍吗?谁稀罕?!我与璟王爷只有莫逆之交,莫说他身份尊贵,就是扪心自问,我也觉得他该有个家世门第比我好千百倍,更能照顾他的女子嫁于他。至于我,当日在中州府是你先问我想法,故而我才捡了于我最有利的说,这人谁不想自己好?谁不为自己好?可我也没有逼你娶我,你不愿意向皇上请旨就算了,反正我慕汐瑶无依无靠,大不了待指婚时,我抗旨就是了,皇上要发难我也跟你没有关系,我话说得够清楚了么?!” 冷绯玉被她一通话堵得胸闷,从来都知道她是个不怕死脾气大的,也没想过会大到这般程度。 他是定南王世子啊,未来的定南王啊,哪怕是祁煜风和祁明夏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他哪里受过这么大的气! 再者,从前她再怎么不屑也不会表现出来,今日吃了火药还是怎的?竟摆了脸色给他看! 不可思议的眸光上下的扫她,却见她小脸涨得通红,虽气急败坏,却无往日的有恃无恐。 那胸口也是起起伏伏,连一双秀拳都攥紧了,仿佛错不在她,是他真的开罪了她痛楚。 “怎么?” 昂起头,汐瑶豁出去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道,“定南王妃的头衔固然好听,可你脾气火爆、为人霸道、粗鲁蛮横、连‘疼惜’两个字都不会写,你真以为我还非嫁你不可了?!” “慕汐瑶!!你——” 冷绯玉被她激得额角青筋暴突,眼眸喷火,牙关都咬紧了。 谁说他不会写‘疼惜’那两个字?! 他虽然怒极,但那思绪翻转,却是反映过来自己被她迁怒的真正原因。 “不就是扔了你一支破钗,你那是什么态度,犯得着同爷这么说话?”他不是在同她商量着吗? “那是我爹爹留给我的,你觉得是个不值钱的玩意,我却觉得它比定南王妃这身份都值钱多了!” 汐瑶冲他吼得大声,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迟迟不落下,并非她不会哭,只她认为不值得,所以再难受也忍了。 冷绯玉僵而不语,总算明白。 说实在的,他还蛮欣赏慕汐瑶。 她出生丧母,爹爹虽去得轰烈,为慕家博了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可现如今的武安侯府,只剩下空壳一副。 外人不解她为何要打压张氏,就连十二犯浑时都以此出言伤她,说她不仁,而冷绯玉却全然体会她当中的良苦用心。 对自己的婚事,他深知处在这般高位,哪里还能谈什么儿女情长? 他觉得娶妻无非看着顺眼听话,能为冷家传宗接代,这些都是一定要有的。 加上他早年在外行军,自认是个粗人,受不了那些娇滴滴要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家闺秀。 所以他娶之人,必要能替他将家务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无后顾之忧,还要震得住场子,泼辣些,他都能接受。 最开始他还在寺中修行时,听说母妃要了武安侯府嫡小姐的庚贴。 他也清楚,母妃和父王看中的是慕家的兵权。 可那慕汐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娇弱! 故而他原有的想法,便是归俗下山之后,先将这门还没谈拢的婚事给想法子阻了。 没想到不得他出手,就发生了南疆王进犯一事。 更没想到,他竟在还俗当日遇到慕汐瑶。 而她给他的映像之深刻,那些矫揉造作在她身上根本没有半分影子,瞧着挺傲气挺有主意的小丫头。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会轻易与人难看,更不会让自己吃多余的亏,这点最对他胃口。 此番伴驾南巡,素日里大方得体,遇到凶险之情时,也不如袁家小姐那般慌张失措,哭个没完没了! 纵观如今朝中局势,对皇上的指婚,暗自在心中计较的并非冷绯玉一人。 在颜家时他也与慕汐瑶将话说开,更深觉她头头是道的分析有道理极了! 既然她不愿意嫁入皇家,而他又刚好觉着她方方面面当得起未来的定南王妃这头衔,那还啰嗦什么呢? 这不是一拍即合的事么? 方才是他鲁莽在先,扔了武安侯赠她的宝贝金钗,是他不对。 他是个知错擅改之人,内里已经在懊恼了,但慕汐瑶就这点不好,惹急了她,谁都不放在眼里。 抗旨拒婚,他相信她做得出来,可那后果,也许就是小命不保。 人都没了,还能再说别的什么么? 她勇气可嘉,却也是有勇无谋。 “我没说不娶你。”再开口,冷绯玉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可看她的神色也比之前严厉。 因这头一句过于坦白,让还在气头上的女子心上一懵,波光粼粼的眼眸生出不解。 再听冷绯玉道,“在中州府颜家的宅子里时,我已经与你说得很清楚了,我觉着你做我的王妃不错,你可愿?” 汐瑶听之,立刻怔怔然。 心说这人莫不是被她骂傻了? “你我互相不喜,你又何必娶我,将来大家成日相对,彼此添堵呢?”侧过头,她闷声说道。 到底她是女子,被直白问她亲事,她自会羞怯。 冷绯玉见她还晓得害羞,轻声笑了笑,说,“你我生在争权夺利的困局中,若你还存着要寻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的心思,我劝你早些打消,再说,我并不讨厌你。” “你不讨厌我?”移眸望回他的脸庞上,汐瑶更加不解了,“那你还……” 话到嘴边,得冷绯玉稍扬起下巴,再将俊眉提了提,摆明了他就是这样,别说什么怜香惜玉,对谁都一样。 她是个急脾气,那他就是倔脾气! “你无兄弟姊妹依靠,两位叔父都不成事,你又是个横冲直撞爱惹祸的性子,但胜在有主意,对朝中大小局势看得清晰透彻。早先我就说了,十二要争储君之位,断不能娶你,不管你有心无心,皇上要与你指婚,我不能不防,虽我不知为何你对云王避之不及,但若皇上将你指给了十皇子,想来你也不会应,至多是下了旨,你求杯毒酒,死了干净。” 冷绯玉嘴毒,却字句毒在关键。 这些话与别人说还不一定能见成效,可与慕汐瑶说,那真是没有半句废话。 “再者说——” 冷绯玉垂眸凝视她那张隐忍着,却又不得不认可他的不忿小脸,心里暗自好笑,继续道,“你不也说了么?我母妃要过你的庚贴,就算他日你入府也不会被多有刁难,加之你我对彼此都无那重心思,反倒更适于眼下的形势,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天下初定,大家各自心有所属,也好聚好散,谁都伤不了谁。” 他将算盘打得哗哗响,汐瑶听着虽什么也没说,心里已经认可。 然而再听他话语一转,原来也有那重心思,也不知怎的,忙不满道,“可你刚才不是还说,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最好别存那重心思吗?” 听她反驳,冷绯玉就骂了她一句‘笨’,“爷说的是将来局势稳定以后,做人要给自己留些余地,爷可不似你这只晓得横冲直撞的,蠢成这般!” 汐瑶觉得委屈,瘪了瘪嘴,愧得低下头。 那冷绯玉自小在权势争斗中耳濡目染的长大,当然比她厉害多了。 况且他说的无不是道理,她嫁他,他娶她,都是权宜之计。 难得他心思开明,把话说明白,消除她姑娘家那点小纠小结。 往后日子还长,她怎能预料到自己会不会对谁真的动了真心? 若那时候她已经是定南王妃,那弑情之苦,她却是不想再尝了。 真有那时,如今他也明着说了,他愿意放她走,这不是件天大的好事么? 也是难得,冷绯玉说了那么多,见这小妮子非但没再抵触自己,反而受用的低下头去,看来她还是会反省自个儿的。 嗯,孺子可教也。 之前憋在他心里的那点怒气,总算消散了些。 再抬眸往对对面方向望过去,那锐眸定在某处,不理会汐瑶抬头疑惑,大步行了过去。 来到墙根,他低身弯腰,拾起之前被他嫌恶着扔到此的蝴蝶钗。 此时,借着月光,见那钗头都有些变形了,想到这是武安侯留给慕丫头的东西,不由的,冷绯玉私下里生出些许愧疚。 身后,汐瑶却已经急急行了上来。 他才转身正对她,就听她急道,“这是我……” “我知道是你的。”他握着钗的手往上一举,那个头本就高出她许多,任凭她小胳膊小腿,跳起来都难得够到。 “既然爷答应娶你了,就留下这当做信物。” 汐瑶一听,自然不甘愿,刚想开口,他却再道,“这不是武安侯生前留给你的么?将来你入了定南王府的门,爷再还你便是。” 向来冷绯玉决定的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说他霸道,还真没冤他! 而他的意思,汐瑶再清楚不过了。 爹爹已经不在,故而留给她的头钗就多了重意思,再给他当作信物,自然合适不过。 这嫁不嫁,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不过是一支钗,又不是不还她了,能不给么? 想通之后,汐瑶再度低下头,就当是允了他了。 其实素日里,冷绯玉也并非真的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只不知为何,也许天生和这丫头犯冲,只要与她在一起,三句不和就要吵起来。 眼下她不同自己闹了,他真是通身的舒服。 而垂眸间,将她难得顺从的表情神态纳入眼底。 许是这会儿月色正好,巴掌大的小脸笼上一层朦胧的白芒,柔和了她平日满是戒备的五官,这会儿看上去只有玲珑娟秀,更多了几分他平时未曾察觉的柔软之美来。 那张泛着自然的樱红色的小嘴,因为他的教训而微微嘟着。 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服的委屈,不想她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想,若是能够再温顺些就更好了,不过现在这样他也不讨厌,更讨厌不起来。 就这样望了她片刻,冷绯玉觉出自己心思里的微妙变化,不禁怔了一怔! 再收回视线,局促的干咳两声,嘱咐她道,“眼下成王造反风波未过,长公主又不幸遇险,你且安心等着,回京之后,我自会寻个适当的时机向皇上请旨。” 汐瑶闻声便抬眸与他对上,他话语顿了下,看着应当是打算离开了的,可似乎想到了什么,再开口,语气比方才还认真。 “我既已决定娶你,往后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可来寻我商量,若是被袁家还有慕容家那两个丫头使了绊子,都可以同我说……还有,你那急躁的性子该收敛些,爷不能明着护你,但既然此事已经说定了,也不会让你受了谁的委屈,晚了,歇着吧。” 他说完就干脆转了身,这便是要走了。 听了他的话,汐瑶心里默默翻涌感激。 纵然他二人之间并无那情,冷绯玉已经将话挑明了说,今后她慕汐瑶便是有了定南王府这座靠山,不再形单影只了。 而之于他,先前那些埋怨的话不假,但此时此刻,说他没有为她真正考虑过,那句句话里都是为她着想的。 可再一想到被他拿走的蝴蝶钗有一对,其中一支,没准还是在祁云澈手中…… “你为何不问我昨夜?” 眼见冷绯玉要转出小院,她艰难的出声问道。 他身形微顿,似在迟疑。 汐瑶小脸随之凝住,果真他还是在意的。 “昨夜那是因为……” “以后饮酒适可而止。”她还没说完,就听冷绯玉话音沉沉的告诫她道。 在云王院里撞见她时,那身隔夜的酒气实难让冷绯玉忽略。 想到祁云澈的性子,还有那许许多多真假参半的传言,是个女子都避之不及,说慕汐瑶送上门去,刀架在脖子上都不可能。 他并非存着心要为难她,不过—— “爷不喜欢醉醺醺的女人,没有下次了。” 这厢说罢,人便真的头也不回的转出小院。 汐瑶呆呆的站在园中,不可置信他就这么算了? 再想他那句话,她捏着丝绢的小手不由绞紧,嘴里不甘的念道,“谁稀罕你喜欢!” …… 连着五日,烟雨城酷暑难消,加上长公主玉殒的消息才将传来,众人都没有玩乐的心思,皇上那边,也未曾召见过。 听闻京中也不安宁。 明王一派借成王造反之事处处针对煜王,两王相争越来越激烈,每日都有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送来,听闻祁尹政看过之后,龙颜再无多余的喜色。 沈修文因被杖责,又在祠堂跪了一夜,次日竟一场大病,躺了三天。 汐瑶亲自去墨香苑瞧过几次,气色方是好些了,倒是每次去的时候,都会遇到平宁。 看见她对大哥哥体贴入微,竟是连汤药都恨不得亲手伺候他服下,汐瑶不免对前世这部分相关怀疑起来。 祁羽筠虽平日嚣张跋扈了些,可她是皇上皇后的掌上明珠,自有那资本。 起先汐瑶对她暗自腹诽,全来自上辈子那些从未眼见过的蜚语流言。 倘若一个人真心喜欢了谁,单是从那眼中流露出来的眸光,都能看得出来的。 那么今生大哥哥还会落得声誉尽毁,惨遭毒害的命运吗? 发生那么多事,成王在南巡途中便造了反,长公主也如星辰般陨落,这一切都与汐瑶的前生大不相同。 若一切顺利的话,回京之后,冷绯玉就会寻个适当的机会向皇上请旨,她将会成为定南王妃。 如此一来,就与皇家真正断了干系。 想到此,她在松口气之余,又有一丝难以忽视的落空。 而对这丝丝感觉,她心里亦是清明的。 那座奢华而富贵的宫殿,是权利和欲丨望的象征。 那里面住着主宰世间一切的男人,而女人们在那其中争夺他的宠爱。 追逐与被追逐之间,癫狂的感觉总是让人痴迷。 一如曾经前世的她,沉沦在祁云澈的怀抱中,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至今,她都无法忘却那似会永远包容她的一切,宽阔有力的臂弯。 而她的命运,已经在向另一种不同的结果前行。 她,绝不回头。 …… 这天傍晚,汐瑶和崔氏一起用了晚膳,江南美食貌似让她贪了嘴,人是有些胀气。 趁着天还未黑,她独自到这后山来散步,消消食。 走在幽径的林间小道上,心中思绪着近来的琐碎。 祁璟轩决定争夺储君之位一事,住在沈家的诸位很快都知道了。 皇权之争,近千年来在大祁就不是什么忌讳,端的是各凭本事,为的是根基稳固。 看如今的天烨皇帝那手腕,便能想象当年的他是经过怎样一番激斗,才君临天下的了。 身在皇室中,也许纯真才是种福分。 只那份纯澈,不知经过权势洗礼过后的祁璟轩,今后还能不能拥有…… 袁洛星因此遮遮掩掩的试探过汐瑶的口风,她乃袁家嫡女,会有此一举实属应当,不过那口气和态度,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点倒让汐瑶感到意外。 经过成王一事,她这些日子老实多了,但她心里的皇后梦,始终不曾消失过吧。 昨儿个冷绯玉去过太守府后,专诚来同她说,近来京中不太平,两王相争令皇上诸多顾忌,想来应该很快就会下旨回京了。 是盐酸南巡离京,已近两个月。 虽大祁开国以来,这皇位都由皇子们凭本事争夺,但如今天烨帝正如日中天,也不能看着儿子们逞凶斗狠,做大了来威胁他自个儿, 还有一则,便是皇上在听闻璟王也有了争储君的心后,龙颜总算舒展了些。 这在冷绯玉看来,无不是件大喜的事! 至少眼下看,皇上不反对,从侧面也表示对祁煜风、祁明夏的不喜。 汐瑶听着只与他点头,什么都没说。 皇上的心意她太清楚!冷绯玉与祁璟轩有血缘之亲,自然希望他将来继承皇位,不过对此,他是失望定了。 转而她又想,祁云澈乃为淑妃抚养长大,与定南王府密不可分,将来他登基之后,冷家也没什么损失。 担心这些,不如想想那支还没找回来的蝴蝶钗! 与冷绯玉之间虽不曾生出那情,但他们也算私定终身了。 况且汐瑶与他心平气和的与之相处下来,觉得此人纵然霸道,而说出来的话却极有远见。 若非她经过上一世,占了先机,兴许他说的那些话,她都听不懂当中意思! 这堂堂未来定南王,越发让她佩服了。 由是如此,汐瑶更加在意那支掉在祁云澈院中的发钗。 先来这是爹爹留给她的宝贝,对她来说珍惜得不得了。 二来,冷绯玉将其当作信物,要是让他知道蝴蝶钗本有一对,有一支还极有可能在云王手上!那汐瑶真是百口莫辩。 就算冷绯玉不对她发难,她也觉得说不过去了…… 本想趁在沈家的这段日子,寻个机会问祁云澈,可那慕容嫣成日在他身边打转,她根本不敢靠近。 加之那日醉后在他面前失态又失敬,别说私下与他说话,就是二哥哥摆个小宴,不小心与之对上一眼,她都无从以对。 苦恼正上了头,踩着石子铺成的小道,汐瑶也不看路,刚转了个弯便撞上了一人! 她才是醒过神来,鼻息间嗅到那阵她前世就熟悉至极的檀香味儿,心头蓦地揪紧,忙不迭往后退,却因这石子小路本就不平坦,脚跟踩歪半步,身子一斜,就要跌倒了—— 祁云澈眼疾手快,稳稳将她托住,汐瑶顾不上别的,也随着他的相助,待站定后才发现自己两只爪子正牢牢抓着他的手臂。 太阳落山了,此处只剩下一片幽暗,昏昏沉沉的视线中,她只见得他那张沉凝的俊庞就在自己眼前,那么近…… 而他那对波澜不惊的深眸,此刻正钉在她身上,古井无波,心思一了难测。 汐瑶一阵局促,忙站直了来,同时得他放了手。 再整理心绪,正准备规矩恭敬的与他行礼,却听祁云澈沉声直问道,“你要嫁给绯玉?” 汐瑶微怔,暗忖这人问得怎如此理直气壮,她不能嫁么? 再有他是怎么知道的? 祁云澈好似看穿她心思,再道,“十二决定要争储君之位,绯玉定会为了他娶你。” 所以,这是他猜的。 猜得分毫不差。 这礼定是行不成了,汐瑶索性直起腰身,与他正对。 望他左右,不见慕容嫣的身影,正好,她也早就想寻他问问那支蝴蝶钗。 只在这里遇上了,祁云澈似乎还对她在藏秀山庄内果断拒绝他而耿耿于怀,唉……这是何苦? “既然王爷猜到了,那还有什么好问的。” 自然,她也没什么好掩饰的。 “为什么是他。”祁云澈再问。 平静的话语里叫人察觉不出一丝一毫疑惑的意思,可他就是要问个清楚。 愁绪登时从汐瑶的脸容中泛出,她拧了拧眉,回道,“汐瑶说过了,只想为自己活,皇族纷争太累,太复杂,汐瑶实在……不愿卷入其中!” 故而,冷绯玉是她最好的归宿。 “你可喜欢他?” “不。”她的回答简洁明了,怎可能喜欢?她与冷绯玉之间,更多是相互相成,那是与情无关的。 “那之余他,嫁与我有何区别?” 区别? 汐瑶不可置否的笑了声,抬眸看向祁云澈,他此时的神色表情,竟掺着抹平日不曾有的执着。 虽她与冷绯玉在一起时总是争执不休,可那却是能够宣泄出来的。 而面对眼前的男人,每每总是让她感到胸口窒闷,压迫得无法呼吸。 他让她透不过气…… “王爷,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王爷是将来要君临天下的真龙天子,而汐瑶没有那颗执掌六宫的心,更不想奢求,王爷若非要问个究竟——” 她深深沉了一口气,定了神,微合双眼,再道,“若我嫁于世子,即便将来想离开京城,即便那时他已身为定南王,而我更是他的王妃,他也不会对我多加为难,他会放我走的,而倘若我踏入皇宫,就只能一生一世都呆在那里面,直到老死。” 所以,她选了冷绯玉,冷绯玉也选了她。 他们除了彼此之外,更还有别的选择。 她说得多么实在,不愿意一生为那华美的牢笼所困。 可是…… 祁云澈却弄不清自己的心了。 自他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自他入宫交由淑妃抚养,对今后,对他的将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甚至无需他做什么,那一切,无论是他想抑或者不想,都唾手可得。 只慕汐瑶,她于他来说,从出现起,便与别人不同。 她恨他,惧他,躲他,又无法忽视他。 她对他的感情似毫无缘由,更似早就汇聚许久,如此强烈! 她为他流泪,更舍身救他,而又在他动了真正想要留她在身边的念头时,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祁云澈弄不清楚,慕汐瑶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甚至回荡在他脑海中的那张脸孔,稚嫩的气息都未褪尽,却已经深刻得连他都为之讶异。 他总觉得她早就识得自己了,更甚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可是,她却没给与他任何机会,就生生将他否定。 这与他将来的身份地位,与她愿不愿意做皇后母仪天下无关。 这是种复杂的情愫,有爱有恨,说不清,道不明,却久久将他围绕,使他困惑。 祁云澈的俊容始终沉而宁静,那双深眸却未曾从汐瑶身上移开。 她知道,那从前自己还不能从前世的感情里挣脱出来,故而对他做的那些缘由不明的事在困扰着他,于是再问道,“不知汐瑶如此说,能否消除王爷心中疑惑?” 而今她已不愿再去深究那些前尘往事。 就当她被伤得太深,太窝囊,以至于今生面对祁云澈,只有逃和躲避的份。 然而这无不是个办法。 如若不然,她还能怎样呢? “倘若继承皇位的不是我,你当如何?” 忽而听得此一问,汐瑶眸色晃动了下,心也跟着轻颤起来! 他要为了她放弃皇位吗? 怎可能…… 实则,就连祁云澈都是在说出此话后,才有所反映,难道这才是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不可能发生的事,汐瑶从不做多想。”她肯定道,决然的语气更如想要亲自斩断他所有的念头。 那坚定的眼眸直回视向他,无可改变! 当日他想要她的人,她都不愿意给,何况是她的心呢? “慕汐瑶,你想要的,这天下当真有人能给你吗?” “我不知道。”她笑,越发模糊不轻的夜色里,他只看到她脸容上那一抹清晰刻骨的惨淡。 转而,他再听到她问自己,“王爷,你相信这世间有真情吗?你可相信,两个人会真心实意的相爱,一生一世?” 这就是她想要的? 祁云澈深深的蹙起了眉头,若这是她真正想要的…… “你给不起,不是吗?” 她望着他,刹那间,情绪复杂逆转的瞳眸中,那并不尖锐的光华将他刺痛。 这世间有真情吗?谁与谁能相守一生? 那祁云澈这个人……算什么?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他都是不相信的。 他心潮翻涌,阵阵难平,汐瑶却未曾察觉,只自顾说来,“我不知这世上可有,就算有,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得到,但我所知道的是,若入了皇宫,便只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我想要的,连追逐都无从说起,而王爷你将来会拥有整个天下,后宫佳丽无数,她们都会爱你敬你的,你可愿意——” 放过我! 那三个字还未从汐瑶口中说出,却见祁云澈蓦地转身与她背对。 汐瑶惊了下,便听到他扬声,“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 不容她多问,他已举步行远了去。 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汐瑶苦恼不已,这‘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呆呆的思索了半响,人是恍然大悟的惊了一声,并非她想透彻他那句话,而是此时她才记起蝴蝶钗的事。 要命了…… 汐瑶闷声苦哼,没问那钗的事就算了,之余她与祁云澈,好似仍旧不清不楚着。 …… 这夜月色大好,汐瑶回小院的路上,经过锦鲤池时,又见那回廊尽头得一抹俊俏公子的孤影。 沈瑾瑜又在独自喝闷酒了。 居沈府多日,汐瑶也撞见好几次。 也不知二哥哥到底有什么烦恼,那苦闷的心情上了头,不管白日炎炎,还是露重更深,没喝到酩酊大醉,也要让酒意占个上风才罢休。 为此舅父发作了几回,可他全如未闻,谁也拿他没办法。 彼时他正懒懒倚坐在廊椅上,手中提着坛大老远就能嗅出纯香味儿的花雕,也不知当中还剩多少。 复杂的深眸,含着谁也瞧不出端倪的意思,远眺在某处。 银白月光,晒得他整个人清冷却又俊美,远远给人瞧着,倒是赏心悦目。 “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两日后移驾回京,此番你舅父舅母,还有我,都要一道前往,当中缘由,我不说你也知道吧?” 余光扫到汐瑶走近,沈瑾瑜便说道,言毕提起酒坛,又给自己灌下一口。 皇上下旨赐婚,大哥哥尚公主,沈家自然要北上了。 只汐瑶没想到那么快就要回京了,如此也好,她心里还记挂着张恩慈,不知自己离开这段时日,她可又起了什么风浪。 走到锦鲤池边,见坐在旁侧的男子神色阴郁,饮酒也不似往日收敛,大有要把自己灌醉的意思,汐瑶愣了下,“二哥哥,小饮怡情。” 听她劝说自己,沈瑾瑜斜目来对她调侃道,“你以为你二哥哥如你一般,喝几杯小酒,就醉得南北不分,连自个儿的屋都进错?” 闻言心惊! 吓得汐瑶忙四下探望,生怕这话被谁听去。 当日闹出这要命的事,她也只说给了他听,为的是让他使唤府里信得过的丫头,去祁云澈的院子里找她的蝴蝶钗! 这人心情不好也罢,竟口没遮拦的以此说来戏弄自己! 汐瑶又急又恼,环顾周遭确定无人,再回头瞋了沈瑾瑜一眼,扭头便走,懒得与喝醉的计较。 刚转了身行得两步,又听沈瑾瑜在她身后道,“这就生气了?那二哥哥给你赔个不是可好?既你不愿意再提,以后我都不会再提了……” 说完,他又继续喝酒,汐瑶却从他后半句话里听出别的意思来。 “二哥哥,你有何烦心事?” 到底是表亲,无奈之下,汐瑶再折返回去问他道。 沈家二公子虽不及大公子文采风流,可那洒脱却也是烟雨城一等一的,从没见他这么颓然过。 “烦心事?”沈瑾瑜喝得半醉,一双星眸懒懒瞅着她,笑道,“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 他眸里轻轻的一沉,登时流露出无以复加的苦楚,唇间吐出那最后三个字。 “放不下。” 他竟也有心上人,而且看似爱得极深,沉沦得更深! 汐瑶有些不可思议,只把眼眨了眨,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瞧出她心思,沈瑾瑜笑道,“我还不能喜欢一个谁?” 虽然汐瑶觉着此时笑话他实在缺德,可眼前的男子是风靡江南的沈家二公子啊…… 他那风流帐,给说书先生讲,那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 而今见他为情所困的落魄模样,汐瑶实在觉得……好笑。 “想笑就笑吧。”沈瑾瑜表现得大方极了,饮了一口酒,再问她道,“所以你已经决定做定南王妃?” 冷不防,汐瑶没笑出来,人又忙不迭的愣了愣。 半响脑子才转过弯,她以为二哥哥醉了,他就是醉了都比她清醒! “嗯。”她点点头,聪明人不说多余的话。 沈瑾瑜意味不明的哼笑了声,“好啊,我们沈家要大发了,有驸马,还有定南王妃……” 他继续喝酒,这些了不得的头衔由他说出,那都不得什么稀罕了。 说起来,汐瑶还不知他的打算。 虽眼下她与冷绯玉达成共识,可这时冷绯玉还不知皇上的心思。 更难保,他若知道皇上早就有意传位于祁云澈,会不会毁了她的婚,原本她两个就是私定的。 所以,汐瑶只能期望在冷绯玉洞察之前,娶了自己…… 而无论她嫁谁,大哥哥尚公主已成定局,故而二哥哥不会坐以待毙,否则沈家的财富早晚会被大祁皇族掏空掘尽。 “待大哥和公主大婚之后,我便启程去北境。” “北境!?”汐瑶惊动! 那泛指长城以北,被蒙国还有周边少数民族占领的荒蛮之地。 二哥哥要去哪里?!这是不要命了? “长城外的钱财更好赚,况且还有花钱便能使唤的雇佣军,而我沈家这些年的暗人也不是吃素的,你真以为当日在汤山,那颜莫歌出现在你面前时,菱花不知?” 汐瑶怔怔然! 她是如何都不会对此多做思绪的。 沈瑾瑜已经站了起来,虽身子有些晃动,但那话音却吐得清晰,“父亲已经允了此事,沈家这边,你大可放心,至于你为何要针对张氏,希望待为兄从北境归来,你能将真正的原因说与我听,你想做的,只要认为是对的,大可放手去做。” …… 两日后,龙驾自江南烟雨城出发北上,返回燕华皇城。 临行前东临州传来捷报,狂匪被尽数剿灭,内长城东境一带,局势渐稳。 祁尹政并未露出喜悦之色,无论怎样,他的长女因此而丧命,那温大人想以此讨好龙颜,怕是打错了算盘。 和亲的公主没了,于南疆那边不好交代,行得几日,又得京中送来左相袁正觉的请奏。 奏书中提议,将袁家一直寄养在慈心庵的女儿,既是袁皇贵妃的堂妹袁雪怡,送与南疆,完成两国交好之事。 当年袁家往佛前送去一对子女,袁雪怡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她才将二十,比长公主还小些,论身份,送去和亲也得体。 袁家此举并不难猜。 想来此时两王争斗已经激烈得水火不相容。 成王造反,实在给了祁明夏一个打击祁煜风的绝佳借口。 众人都知祁成昊是袁皇贵妃养大的,由始至终都被当作是煜王的人,而今他一造反,背后自有人大做文章。 接连弱势,袁家岂会甘休? 故而袁正觉请奏,一则试探了皇上的心意,二则也想为袁家扳回一城。 果不其然,祁尹政顾虑再三,为了让自己斗得凶狠的两个儿子继续彼此牵制,只将此事压了两日,便准了奏。 当即,他下旨命袁雪怡还俗,封其为静和大公主,三个月后出嫁南疆。 袁家又得一位公主,更为大祁安危立了功,明王一派自然也能从其中嚼出皇上的暗示,不会再拿成王造反的事,咬着祁煜风不放了。 此事定下之后,已是北上的第十五日。 …… 七月二十三,大暑。 龙驾又回到了中州府,这一天却无南下来时的歌舞酒宴。 只有悬在高空暴晒不止的烈日,还有一颗颗自危紧绷的心。 渡口下船时,汐瑶站在人群中,听着中州府众多官员的迎驾高呼声,人是有些恍然。 一个月前来到这座城时,有热闹的洛瑜节,还有汤山的暖泉。 即便这当中诸多不顺,个人的小心思算计未停,而至少那时她还有游玩的心情,长公主更安好尚在。 人生无常,纵然她前世她活过一回,而今发生的太多不同。 她双眸漫无目的的在众人中寻望,却在不经意间,看见同是在看自己的冷绯玉。 回京路上,他多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银甲,站在离圣驾最近之处,皇上对他的信任,肉眼可见。 而闲下来时,他也会对她不加保留的提点着。 想来,她没选错,冷绯玉是值得依靠的。 至于再说到那情,汐瑶并不确定。 如今没有,也许将来会有呢?而就算没有,她想走,他不也会欣然放手么? 她可以选择。 …… 入夜,这天热得太过,沐浴之后,汐瑶还坐在半开的窗边细细听了一阵,竟是鸦雀,连蝉都不鸣了。 她住的还是上次来中州府所呆的厢房,布局摆设清新雅致,还放了专为她小暑的冰砖,虽没多大作用,但有胜于无。 皇上急于回京,故而只在此地停留一夜,明天一早就要启程。 发了会儿呆,汐瑶便早早躺上床,合眼睡去。 待那夜深至极,冷绯玉才带着些许酒意,回了刺史府。 他刚与一个留任中州的故友饮酒归来,才踏进二道门,老远见东面有火光泛起,那滚滚浓烟,眨眼的功夫便弥漫开来。 他知道那方向是慕丫头几个的住所,只今夜他酒喝得有些过了,一时眼花也是可能的,故而他便问在前面领路的小厮。 “你看那边,可是有光亮?” 才问完,还没等那小厮看过去,宁然的刺史府,忽而响起激烈的鸣锣声—— “走水啦!!!快来人!!!走水啦!!!!!!” 喊声震天,惊了一众心肝。 走水?! …… 这夜汐瑶睡得很沉。 纵使那鼻息里已经嗅到不适,更觉周身越来越热,整个身躯更似置身火海,可不知为何,她却睁不开眼,无法动弹! 直到听见外面敲锣打鼓,走水的喊声不停,她才有了少许意识,难道自己身在危险之中? 可是怎办?!! 她……醒不过来?! 呛人的烟味越发的重,她能听见周遭家具被火焰吞噬发出噼啪的响声,更觉那火舌在自己的皮肤上起舞,灼得她疼痛不已,可她却连手指都动不了。 呼吸越发艰难,胸腔的疼痛感在啃噬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 被炙烤着,她无法再做更多的思索。 是梦吗? 若只是梦的话,为何她会感到巨热难耐,像是堕入了最底层的地狱,周身都要被烤化了…… 她思绪越来越清醒,却又越来越虚弱,连外面的喊声都快听不清楚。 是梦吗? 她想醒过来…… 谁能来叫醒她? 【我又要开始铛铛铛铛了~~~明天还有1W5哟~介个作者是不是很勤奋吖~~所以是不是很值得票票奖励吖~~嚇嚇嚇嚇,投个票嘛~明天更精彩】 救一命,亲一口,再挨个打……(1W5)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 ) 东苑走水,火势蔓延极快,冷绯玉刚察觉不得片刻,那面已是火光冲天,烧得通红!! 整个刺史府sao动起来,梦中被惊起的家丁下人,连衣衫都顾不上多做整理,拿起铜盆水桶往东苑涌去灭火丫。 “哎呀呀……怎会走水了?怎这火如此大……” 领路的小厮怔怔望了几眼,忍不住害怕的叹出声来。 大暑的天,不比南方潮闷,枯草干木一点就着,若不及时抢下,别说这偌大的刺史府,兴许条街都要烧毁殆尽媲! 冷绯玉的眸已被染得火红一片,身边不断有刺史府的下人拿着各种能盛水与他错身。 紧要时候,谁还顾得上谁? 只那个方向—— 被醉意熏染的深思缓慢的转动着,直到脑海里浮现出一道单薄娇小的倩影,他人蓦地震僵,继而再迈开大步,行了出去,那身形步伐,带着不易显露的急迫! 小厮见他往危险的地方走,忙追着上去劝,“世子,那处太危险,勿要过……” “世子!”未等那小厮劝完,又得一道鸣如洪钟的声音响起。 来人是宋神策营中护军方世林。 他从旁侧的小道上突然行出来,急步跟在冷绯玉身后就道,“世子,刺史府无故走水,只怕事情不简单,皇上那边……” “不是有你们神策营的人在吗?走水的是东苑,皇上与淑妃娘娘在南苑置寝,两边远得不相干,会有多不简单?” 冷绯玉目不斜视,深眸只盯着火势越发狂肆的那处,脚下步子越来越急,根本没心思听别的。 这会儿他酒已醒了七八分,此地又是慕容家的地盘,想不在意都难! 早两天他还特地嘱咐过慕丫头,慕容嫣是个阴狠的,入了中州要小心些,怎今日反而疏忽的是他? “世子,世子!” 方世林见他如魔症一般非要过去,心里也猜到了几分。 东苑安置的都是此次伴驾的京中贵女们,世子早就过了娶亲之年,会对那其中一个谁动了真心也实属平常。 只定南王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如今他在神策营担任副将一职,暗中更早已是冷家的人。 南巡前,王爷特意嘱咐过他,世子为人热血冲动,千万要将人看住了。 又因成王造反过后,世子救驾有功,极得皇上倚重。 回京的路上,特命世子跟在身边,比几位王爷都要看得重。 今夜东苑无故走水,虽离皇上所居的南苑相隔甚远,但若是有人声东击西可怎办?! 万一此时来了刺客,惊了圣驾,而负责皇上安危的世子又不在,这不是招人话柄么?! 想到此,方世林当机立断,快步跃上前,横身挡在冷绯玉跟前,“世子,大局为重!!” 定南王府将来还要指望他一人,若在皇上这里失了信任,那就什么都无需再奢想了! 然而他顾虑的这些,冷绯玉不知道么? 见东苑火势窜得极快,他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慕汐瑶。 虽他与她并未有那份情,可一旦他认定了她是自己要娶的人,怎能容她受人欺负,更之余要了她的小命去! 他早年在外带兵,以火攻敌的法子没少用,故而对这极其危险的东西比常人了解得多。 眼见那火势起得迅猛无比,当中必然是被人做了手脚的! 可是—— 看了眼挡在面前的方世林,他与自己年岁相当,父王早就在暗中将他收为义子,此时他满眼焦灼的盯着自己,那当中的意思,只差没明说了! 正是停在道路分叉,是去东苑救慕丫头,还是去南苑护驾? …… 热而窒闷,汐瑶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置身火海中,她如活死人,不能动,不能言,只能任由周遭火舌飞舞,一点一滴的将自己吞噬。 事到如今,她总算意识到自己身在局中,中了别人的设计! 是袁洛星吗?还是慕容嫣?还是别人? 此刻她已无法思考,似乎那火焰就在身上起舞,灼得她所有的感觉只剩下了疼痛。 她能想象被火焰包围的房间,熊熊烈火肆无忌惮的燃烧,吞没弱小的一切,包括她。 她……要死了吗? 这令她生惧的疑惑在脑子里打着转,但同时她又觉得讽刺和不甘。 好不容易,重生之后做了那么多,只要回了京城,冷绯玉寻得向皇上请旨,那么她就能成为定南王妃,彻彻底底的摆脱被囚在皇宫的命运。 只差一步而已…… 脑子里忽的想起这么个人。 他有高大的身形,坚定的眼神,脾气虽又臭又硬,怜香惜玉也不会,说话更如在军营发号施令,可是,却总有那几分道理。 他说,既然决定要娶,虽不能明着护她,今后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那么他会来救她吧? 她的意识也逐渐混沌,鼻息里吸入的都是令她胸腔疼痛的浓烟,她却连咳嗽都做不到,唯有等待。 等待谁来救她,抑或者,等死…… 忽然之间,随着一声清晰的响动声,汐瑶听见寝房内的窗被谁撞开了来。 那密不透风的房中,某处被造出了缺口,烈焰与热风登时呼啸乱涌,发出猎猎之声。 而似乎在瞬息间,肆虐在她全身的炙烈和挤压,仿似得到几分舒缓,这让她在生死间得到暂时的喘息。 接着,她被抱起。 那是个宽大坚实的怀抱,有力而稳重的臂弯,她的脑袋倚靠在他的胸膛,她听不见想要的心跳声,更无法在浓烟中嗅到他身上的味道。 只不知为何,就在这一瞬,汐瑶的脑中又出现另一个身影。 这一刻竟多希望救她的人是他。 而后恍恍然才是领悟,原来由始至终,他都没从自己的心里离开过…… …… 随着彻底逃离那犹如地狱的火窟,周身灼热感褪去许多,汐瑶虽仍旧不能动弹,却能清晰的明白自己活过来了。 那救她的人好像将她带到了某处,并未离走水的地方太远。 她还能听到那众人忙于扑火的声音,接着被烧成木炭的梁柱逐一倒塌,发出崩塌的声音…… 只是她,像是魂魄被困在了躯体中的幽魂。 唯能凭着一切感知去洞悉。 便在此时,她的嘴里被塞进一粒细小的药丸,那味儿苦涩得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再接着,一许沁凉落在她面上,这更又唤醒她几丝清明。 缓缓的睁开眼,映入眸中的轮廓还未清晰,她已心知他是谁…… “澈……” 她心里想着那个名字,无意识的却变成说话,可就连他的名字她都无法叫完整。 微张的嘴,只吐出一个没有声音的音型。 祁云澈因这饱含深情的依赖而怔忡,周身如被千万根细如牛毛的针穿过,不痛,却深刻,根本无法详说到底是何感觉。 他看着怀中连呼吸都无力的她,真担心会在下一瞬,她的胸口再无起伏,而他也永远不能听到她自以为是的在他面前说那些爱啊,情啊,阴谋算计的大道理。 那些话是他最不爱听的,可她于他,除了这些,再无其他。 更甚,每每众人一起,她和绯玉总是争执不休,他默然在某处望着,不知何时开始,竟然有种……羡慕? 她对十二温和包容,对绯玉即便讨厌那也是有所表现的。 只有对他时,她显得那么小心翼翼,那些刻意的小心,却又与常人因他那些流言而惧怕他而全不相同。 心底深处,他从不认为她真正害怕自己。 即便她冲撞过他,救过他,那些话都是实实在在从她口中所出。 而他却再难将她轻而易举的忽略去了。 独自费解了许久,祁云澈也有了些头绪,莫不是对这么小,又是这么没有心肝,理直气壮的说‘只为自己活’的丫头……动了心? 可分明他知道,她早就肯定将他推拒甚远。 想着这些,祁云澈再望回慕汐瑶,她正也看着自己,茫然无措的眼眸一瞬不瞬的将他紧抓,好像她也担心他会不见了似的。 既要躲,要避,为何还要让他察觉到这一丝不舍? “可好些了?” 他问,语气不高,细听之下,却能觉出当中复杂不解,又只能按捺的情绪。 汐瑶根本没法洞悉任何,只看着他,将头轻微的点了点。 然后她在转动瞳眸看四周,发现这里是她所住的厢房的后院,而祁云澈身后不远处,已是张狂的一片火海。 是他救了她。 见她恢复了些,祁云澈再抬眸看了眼面前后院的荷塘小池。 方才火势太大,他从旁侧的小院闯进来后,无法将她带出去,便在无奈之下,辗转退到此。 他精于机关密道,看了这后院的布局,便立刻察觉当中玄妙。 这池塘与外面是相连的,并且是修建此处时的刻意之为。 看来慕容家并不简单。 但这会儿没有太多时间思索这些,他再望回汐瑶,道,“要出去的话,需潜入荷塘中,你可会闭气?” 闭气? 汐瑶被薰花的小脸上登时溢满不解,祁云澈见了,星眸意料之中的浅浅弯起,“尽力压住一口气,不会太久的。” 说罢他就抱她站起,走到荷塘边,那色泽温软的眸再度垂扫向她时,她连忙深深吸气,屏住了呼吸,一双微瞠的大眼睛马首是瞻的盯着他。 这表情有趣极了,一不小心就轻易的取悦了他,总算不再只是躲避。 而他懵然不自知,而她更未意识到,此时此刻,因他的存在,她那颗心是多么的安稳而踏实。 …… 周身浸入那沁凉的荷塘中时,汐瑶完全清醒。 她有些惊愕不安,这塘中浑浊一片,不时还有水草之类的东西从她周身滑过,让她全身发麻。 而她又不能惊叫出声,以此舒缓这害怕的感觉,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憋住那一口气,牢牢抓住身旁的人。 祁云澈似乎察觉到她的变化,携着她的手亦是将她抱揽得更紧。 池底比他想象要复杂,这水中密道应当许久无人使用,又是深夜,即便借着外面冲天的火光,也只能凭他了解来找寻连接外面的出口。 幸而这荷塘并不大,没有耽误太久,他便带着汐瑶深入一条四方规整的通道。 耳边只有自身移动时发出的水流声,且是那压迫感不比先前在房内任由火烧要轻松。 这夜汐瑶全然体会了何谓‘水深火热’,小命还悬着,她连苦不堪言都顾不上。 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便只剩下与她紧靠在一起的祁云澈。 知道是自己得他所救,她那与前世脱不了干系的思绪又开始作祟。 明明要与他远离来着,上次成王造反时,她救他乃是下意识的反映和举动,而他呢? 他根本没有那些困扰人心的记忆,为何他会来救她? 再深的缘由,汐瑶不敢去想。 与之相比,眼前更有一尴尬事让她开始着急。 潜入池底前的那口气,她快憋不住了…… 这与被困在火中又是截然不同的痛苦,如何都呼吸不得,如何都是胸腔被挤压,她难受得只差一口气背过去就此晕死。 可那紧迫窒息的压抑感时时提醒着她,松口便真的要死了…… 而祁云澈却浑然未觉她此时涌动得越来越激烈心绪。 她开始怨念为何在水中移动得这么慢,明明他说过很快就能出去了,她本就不会憋气,还被人下了迷丨药,还…… 正是汐瑶脑中翻腾得厉害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她竟松了唇齿,立刻!混着些许湿泥和杂陈的池水,毫不留情的灌入她的口中。 她大惊! 想再憋回那口气是不可能了,越是想要呼吸,越呼吸不能! 她手舞足蹈,且是慌乱到了极点,这比将她扔在那炼狱一般的火场中更为让她无措。 便是此时,一只手不容质疑的掌控住她的小脑袋,薄唇随之覆上了她紧闭的小嘴,她无法反映,只能凭本能任由祁云澈撬开她的唇,接着,清新的空气便从他口中传给了她。 求生的念想完全将汐瑶占据。 黑暗无光的池底,她贪婪的接受他的给与,那是她并不陌生的唇,她曾经为之迷恋。 久违的气息将她完全包围,那是失而复得的温柔,仿佛他从未离开。 他说过会爱她,护她,他便是也做到了。 在她最危险的时候,他亦为她奋不顾身…… 祁云澈本是想给汐瑶渡气,却在触碰到她柔软的唇时,似乎一切都变了。 她对自己没有丝毫抗拒,甚至他能感受到她全然的接纳。 在他亲吻下的慕汐瑶是那么温顺,更让他觉得,她将他的给与当作理所应当。 带着她渐渐远离池底,从慕容家另一片宁谧的荷塘冒出头来。 这里远离了被大火包围的东苑,所有人都忙于救火,谁也没有发现有人打破了此处的宁然。 银白的月芒之下,他与她浸在宽绰的荷塘中,涟漪从两人身外不断荡漾开来,水波扩散,惊了周遭的静如水墨画般的荷池。 汐瑶和祁云澈相拥着,彼此的唇轻柔相贴。 她闭合着双眼,一双小手扶在他坚实有力的手臂上,夜色里,他清晰的望见她平静而沉醉的脸容。 那均匀的鼻息吹拂在他俊庞上,一下下的,若有似无,直挠得他心阵阵瘙痒,无法平静。 此时这亲密的举动,已与他要救她的性命无关。 他并非不知这情爱的滋味,只因为父皇与母亲,他是不愿意轻易碰任何女人的。 平日刻意接近他,想要爬上他床榻的那些,都带着不同的目的。 他认为她们愚蠢,更脏! 别说让她们满足他,供自己发泄,就是多看一眼,他都感到厌恶! 而此时,触碰到慕汐瑶的唇瓣,与她呼吸交替,他丝毫不反感,反而想要更多! 再望她那张小脸,全然没有与平日对自己的那份抗拒与疏离,看上去更似她还未反映,又似乎是也喜欢如此的。 故而祁云澈毫不犹豫的加深了这个吻! 他探出舌去,因怕惊醒了她,所以带着些许谨慎去深入。 然而汐瑶亦是清醒得极快! 在异物入侵时,蓦地睁开双眼,见到祁云澈近在咫尺的脸庞,她已是惊心,再察觉他正做之事,登时!她开始挣扎,想将他推离! 见她恢复清明,一瞬间,那眸里充满了对他的戒备和抗拒,又是那样小心翼翼的疏远。 分明他能感受到她对内心真实的情感,为何还要骗自己?! 不与汐瑶挣脱,祁云澈收紧了臂弯,一只手牢牢控制住她的后脑,同时启齿,咬住她的小嘴! 火热的舌不再迟疑,蛮横的深入,卷起她的丁香,迫使她与自己纠缠! 汐瑶心慌意乱的推拒他,胡乱挥动的双手拍打得水花四溅,哗哗作响。 她根本不知祁云澈会……趁人之危! 他犯险救了她,她心底感激,可也没说要赔上自个儿啊…… 再者她始终认为困扰自己的是前世对他的情,今生即便她多有放不下,与他也是没有关系的,为何他…… “你……放开……” 那‘我’字都说不出来,祁云澈猛地将她收紧揽住她的那只手,让她娇小的身躯完全贴覆与他,汐瑶只觉自己的纤腰要被折断了! 他吻得狂热又霸道,像是想从她身体里,将她的三魂七魄都吸走,又像是想向她要个什么困惑他许久的答案。 汐瑶全然无措。 即便是前生,也从未被他这样蛮横的对待过。 她识得的祁云澈,真的是这样的么? 挣扎间,忽而两个人都听到远处有人向这面靠近了来。 汐瑶被吓得立刻僵硬,祁云澈虽也停下动作,却始终霸占着她的唇瓣,俊容上明如曜石的双眼,更深深的望着她。 一刻都不会让她逃离自己的视线。 那几人很快走近了来,也是这时汐瑶才发现,他们在一座拱桥之下,四周荷塘月色,静得连微风都没有。 “快快!房子都要烧塌了,都紧跟上了!!” “周管家,烧成这样你说那慕家的小姐还救得出来么?”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那慕小姐在京中无人,死了也不得什么可惜,袁家那位小姐没事就好!大人已经下了严令,先将火灭了再说!!” 听着经过之人的对话,汐瑶心里真是不忿! 原来自个儿的小命在这些个人的眼里就那么无所谓! 听了这番说话,回想起她在睡梦中始终无法醒来的痛苦,而祁云澈在救了她之后,仿佛是与她吃了一粒药丸之类的…… 不容汐瑶多想,那牢牢含着她唇的人竟又有了动作! 她睁大了眼,眸中又是威逼又是狠瞪的,可祁云澈只当没看见,趁着头顶上有人,反复舔舐她的唇瓣,更无耻的用皓齿与她厮磨!! 他深邃的眼冷静与她对视,俊庞上却泛出享受的神情,仿佛她是什么美味佳肴。 接收到她羞愤交加的眸光,他只略微扬眉,狠狠的咬了她一记! 他就是知道她害怕与人瞧见,才故意要如此做! 汐瑶吃痛,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直到那对话随着脚步声渐远,她又竖起耳朵细细听了半响,确定此时再无人,才终于避开他的轻薄,想也不想,扬起手就狠狠甩向他的脸! ‘啪’的一声…… 在这片静得连风都没有的荷塘之上,格外的清晰刺耳。 祁云澈总算挨了她的巴掌,上次在才子宴被她生生压下了,这次,她显然再忍不住。 “你——无耻!” 汐瑶咬牙切齿的大骂,简直要气晕过去了! 祁云澈何尝不是第一次被人伤了俊庞? 那侧脸还在丝丝刺痛,他知道这丫头从来都喜欢动手,可是……可是见她这幅气急的模样,他心底里竟然是不恼的。 相反因为她怒极了,张牙舞爪的对付自己,这让他身体被一种说不出的痛快萦绕着。 让他喜欢看她和自己做对。 他无耻? “你的命是本王救的。” 亲她一下又怎么了?她这个人都是他的。 “我又没让你来救我!” 汐瑶眉头打了结,什么前世今生都顾不上了,泡在水里,都不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忙不迭的和他交锋。 生怕自己落了下风。 祁云澈相反不恼了,才占了便宜的薄唇,勾起一抹惬意且微小的弧度,“你没让我也救了,还不止一次。” 被他拿了痛处,汐瑶更为恼火,未曾多想就辩驳道,“谁让你自作多情了?被你救了就要给你轻薄?那我宁可死!!” 言毕,她似乎自己也意识到话说过了。 如何这条小命都得他救下,况且方才是她不济,在水里憋不住气,他渡气与她,根本算不上轻薄,实则亦是帮她。 至于那之后,之后的事确实是他过分,但她的话也实实在在的过于伤人。 果然,祁云澈脸上的笑意全无,转而森冷阴沉的望着她。 汐瑶被冻到,周身跟着僵硬,再得远处着火的地方轰然倒塌的声音传来,两人之间更加局促尴尬。 索性她推开了他,想自行上岸,可才离开他的双臂,整个人连预兆都没有就沉了下去—— 这池水不知有多深,更不知方才好长一阵子,他到底是怎么带着她浮了那么久的…… 汐瑶并非不识水性,只她先前被人下了迷丨药,脚下还使不上力气,只能自讨苦吃的扑腾着,连呛了好几口水。 祁云澈虽气,但这人他废了一番功夫才救下,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蠢得淹死在自己面前。 由得她难受够了,才伸手将她提起。 游靠上了岸,他更是没个怜惜的将她往地上一扔—— 汐瑶的小屁股先着地,那疼自是不用说了,心里又委屈,又有些发虚。 面对救命恩人,更是占了自己便宜的人,还是她上辈子的夫君,这滋味真是…… 没容她自怜自哀,祁云澈已经转身走远了去,连话都不愿与她多说。 “你——” “你可是想让人见到自己这副德性,与本王在一起?” 汐瑶想同他道个谢,才开口就被他冷飕飕的堵了回来。 全得他提醒,她这才有所意识,自己穿的还是寝衣,加之刚才在水里浸泡过,早就湿透了,裹在里面的身躯,月色下清晰可见! 若被人见到她这样与云王在一起,即便他娶了她,名声定也不会好听。 再说,她不愿嫁他,从来他知道的。 连忙伸手护住自己,汐瑶再望祁云澈,他顿步在数米开外,回了半身来与她说话。 即便身上还在滴着水,月光的笼罩下,他依然孑然挺拔,俊美无匹。 只那给与汐瑶的神色间尽是不屑和高傲,仿佛他只是路过此地,不小心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自己是丁点儿都不想与她扯上任何关系。 冻人的冰眸,立刻让汐瑶有种似是而非的领悟。 原来……平日里自己与他的就是这个感觉么? 怔怔然时,他人留下话让她在这等着,便不再回头,走远去了。 …… 大火毁了刺史府整个东苑,两个二等丫鬟被活活烧死,受伤的更有无数。 庆幸的是,住在东苑的贵女们,没有一个受伤。 最先是平宁公主得救脱险,本她那院初时也没被波及,而袁洛星竟是被半夜睡不着,闲游到此的慕容嫣所救。 至于慕家那位小姐就更离奇了。 东苑就属她的院子烧得最厉害,那火灭尽后只剩下一堆废墟,连半根横梁都看不见。 可她人就是有本事从后院的小池塘里游了出去,在临近北苑的花园里被路过的丫鬟找到救起。 虽连圣驾都惊动,也总算是有惊无险。 直到天明时分,一场暴雨忽然落下,形势逆转。 祁尹政见爱女受惊,遂下令休整两日再返回京都。 这场无故而起的火,因寻不到缘由,便由着慕容家找了个天干物燥的借口混了过去。 只要皇上平安无事,就是烧死个把京城贵女,又能如何? …… 次日天明时分,汐瑶等女眷被移往中州府颜家的新宅暂居。 惊魂一夜,再去到陌生的地方,汐瑶根本无法安睡。 况且颜家自来诡异,无论新宅老宅,只要闭上眼,她脑海里便自动飘出颜莫歌那阴森森冷飕飕的脸来…… 回想发生的所有,若不得祁云澈救她,此时她早就灰飞烟灭。 昨夜忙乱中,她听照顾自己的丫鬟道,救了袁洛星的人是慕容嫣,由此她更加确信要加害自己的是谁! 外人定不会将纵火之事怀疑到慕容家的头上。 毕竟圣驾在此,她的小命断没有皇上的安危重要。 也正因为这点,替慕容家洗脱嫌疑。 今日本该启程回京,慕容嫣昨夜偏无眠在外闲逛,那么巧救了袁洛星? 依汐瑶看来,这是绝好的一石二鸟之计,不但能将她置于死地,还能修补消除当日在汤山与袁洛星之间的芥蒂。 只不过…… 让她想不通的是,慕容嫣为何几次三番的针对自己? 汐瑶是奉旨伴驾的人,得皇上亲口承诺与她指婚,那么多皇子中,慕容嫣为防她被指给祁云澈,故而设计她和成王,更以此讨好袁洛星和袁家,这还能说得通。 而今,她却是要狠毒的将她烧死! 昨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若不得慕容绝默许,慕容嫣应当没那么大的胆子和本事。 汐瑶更看得出来,这女子自来心头清明,将祁云澈当作不二的目标! 但有一点,她绝不可能知道皇上的意思。 可她又甘愿犯如此大险,费尽心思的加害,难道是被觉出了什么,所以才将自己当作最大的威胁,欲除之而后快? 带着这些疑惑,汐瑶在颜家崭新的厢房中醒醒睡睡,午膳也没有用,这家的下人更似主子那般沉得住气,妥是真对她不闻不问。 直至这天过了大半,沈瑾瑜闻讯过府来望了她一道,见她安然无恙,只稍欠精神,没坐多久也走了。 申时尽了,汐瑶走出房门透气。 …… 晨曦时一场大雨突降,下了小半日,此时天已放晴,碧空如洗,湛蓝清澈。 汐瑶大口的嗅着混着泥土芬芳的清爽气息,正是舒展筋骨的时候,忽而,远处便传来争吵的声音…… “慕容嫣!别以为我袁洛星真的那么好骗好欺,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刺史之女,还想与我套近乎,慕汐瑶再不济,她在我眼里也比你强多了!” 闻得此声,汐瑶提唇,无声笑了起来,真真不可思议。 敢情视她为眼中钉的星儿好妹妹,竟然为她说话,教训慕容嫣? 不禁,她喜欢凑热闹的毛病又犯了,心头一乐,往前多行了两步。 反正这是谁都能来能逛的园子,青天白日的,敢说还怕让谁听了去? “说句不好听的,慕小姐虽贵为忠烈有加的武安侯的独女,可武安侯府如今早就不如当年,既然袁小姐都觉着她不济,又何必与她以姐妹相称?更之余拿她与我做比较?不知袁小姐是在奚落我,还是有心贬低自己?我慕容嫣虽只为地方刺史之女,却也不是个喜欢攀龙附凤的人,此番北上往京城去,乃是得皇上厚爱钦点,难道我还能抗旨不成?” 慕容嫣的话语声很淡,端着自来便与她气质相符合的娴静温雅,连辩驳都让人觉得动听悦耳。 话罢,立刻得袁洛星极为不屑的冷哼! 即便看不见,汐瑶也能想象出此刻她脸上是何种骄傲的神色表情。 “你以为昨夜救了我,便能得我袁家另眼相看?借此在京城站稳脚跟?” 袁洛星语气里的每个字都盈满了高高在上,那是大祁开国三大家族之一的袁家赋予她的资本,她也只有这样资本。 说到脑子,她差慕容嫣太远…… “我告诉你,京城可不是你这样小门小户的人随便能站得住脚的,你以为放把火,再演场戏,我就会视你如姐妹?呵,你别做梦了,就算要对付慕汐瑶,也轮不到你!如你这般,与十皇子倒还能勉强配上,那也是只能给我表哥煜亲王打杂跑腿而已,其他的,勿要痴心妄想。” 示威么? 汐瑶一面听着,一面想,若自己是慕容嫣该如何反驳。 不过袁洛星这通孩子气的说话,倒真称如她心意,不花银子看狗咬狗,怎样都是开心的。 假山后,慕容嫣仿似因为她这轻视的话有些恼怒了,再开口,显然那语气比之前阴冷了许多。 “原来你将慕汐瑶当作最大劲敌,可在我眼里,她什么都算不上,包括你袁洛星也一样。” “你这是什么意——” “我就是这个意思!” 慕容嫣蓦地起身,向趾高气昂的袁洛星逼近了去。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敌不过她的强势,没用的往后缩了缩! 还不等她退开,慕容嫣倏的伸出手将她扯住,拽进近自己,那张看似平和的脸容露出狠厉之色,冷而绝对的告诫她道,“袁洛星,你说话最好小心一点,祈裴元那种废物岂能配得上我?别以为成王造了反,如今人也没了,你就可以将失在汤山的名节给捡回来!你要怎么和慕汐瑶斗是你的事,哪日我不痛快了,且不说你袁家有多厉害,我照样能一把火将你烧死!我慕容嫣说到做到!” 狠话尽了,是步声沉沉远去。 莫要说袁洛星被慕容嫣那直白的狠劲给震慑到,就是汐瑶隔着重重假山在旁听了,都觉得有些发寒。 传说中的慕容皇贵妃,果真名不虚传! 既然她都说从未把自己放在眼里,呢昨夜又何必花尽心思要送她慕汐瑶归西呢? 看来往后的京城,可是消停不了了。 不时,袁洛星没用的啜泣声传进汐瑶的耳朵里。 这样就被吓哭了?真是没用…… 汐瑶蹙了蹙眉头,毫不犹豫的转身,没心肝的沿着原来的路,继续悠闲的逛她的小花园去…… …… 在芳香四溢的园里溜达了一圈,汐瑶便回了她暂住的厢房。 刚跨入院门,就见一道魁梧的身影站在不大的院落当中。 他穿着身天青色的便装,墨发高高竖起,只别了一支简单别致的玉簪,双手交叠负在身后,头颅微仰,像是在想着什么。 只瞧了那背影一眼,汐瑶想起的却不是冷绯玉的脸,而是昨夜被祁云澈白白占了便宜…… 说实在的,虽她对冷世子并无那重感情,可只要想起昨天,才将她还洋洋自得的没心没肺登时烟消云散,自觉自发的愧疚起来。 冷绯玉是她未来的夫君,人还是自个儿选的,出了那样的事,即便并非出于她自愿,似乎也有些……对不住。 听到身后的动响,冷绯玉回过头来望,四目交接的刹那,她跟着一怔,脸颊不受控制的烧烫起来,而他那张冷面看着竟也有些不自然。 两个人难得没有见面就吵,也正是因为如此,气氛说不出的僵凝。 静默了会儿,冷绯玉先开口道,“昨夜……没事吧?” 这句问权当白问! 他本该在东苑起火时立刻赶去救她的,可半道上被方世林生生截住,回了圣驾身边。 眼睁睁看着东面火势越来越大,他整颗心都跟着紧张不安,突跳得无法平静。 他连认定了要娶的女子都保护不了,算什么男人? 看出冷绯玉对自己的愧疚,汐瑶宽慰的一笑,走到他跟前去。 “我这不好好的吗?你若是来救我,不在皇上身边守着,反而招人话柄,再者说了,万一真的是有心怀不轨的使些声东击西的手段,你少不得要担个失职的罪名,这对冷家来说,有害无益,你做得没错。” 她这番话大方得体,更顾全大局,暗中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透。 试想冷绯玉在救她时与祁云澈闯个正着,她情何以堪啊…… 且是昨夜后来,她被小丫鬟用被褥裹着送到北苑的厢房安神,没多久皇上和淑妃便来看望。 当时冷绯玉跟在后面,那一脸的阴郁和显而易见的自责,别人看不明白,汐瑶却清清楚楚。 她知道若是可能的话,他一定会来的! 听了她的话,冷绯玉脸色更为沉肃。 低头凝视她,得那一脸的自若镇定,他眼色越发深沉。 明明这么小的一个丫头,懂得却那么多,他当初决定娶她不也正是因为不想将来内室给自己添太多的麻烦么? 而今她的表现正和他意,何解他心里有种莫名纠结,缠得他挣都挣不开。 只觉这人他认下了,却没有将她照顾好,那便是他的失职,更对不起为国捐躯的武安侯! “你可有怨我?”他问,瞧着不但人有些呆,那直来直往的语气更是傻! 若她心里有怨,他也能理解。 汐瑶知道他专诚为她来,既能来看她,心里已经感激了,何以言怨? 昨夜实脱险全赖祁云澈相救,让她难以启齿,对他的那份愧疚是决然不能说的。 再转念,若冷绯玉能不顾一切,先一步救了她的话,那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发生,她也不会如此为难,连想都不敢多想,所以…… 垂下头去,汐瑶低声,“你若觉得欠了我的话,以后知我遇了险,要快些来救我……” 冷绯玉凝着她的眼波轻有一荡,那心思就是在不觉中起了变化。 看来她还是需要人保护的,自然了,她为女子,又无依无靠,若都像袁洛星那般身后有个大家族支撑依附着,难道慕汐瑶还能任人宰割了去? 谁不想嚣张跋扈,任性妄为? 再让他如往日那般调侃奚落嘲讽她,怕是今后都说不出来了。 “好。” 这一个字,足矣。 …… 冷绯玉在院中坐了会儿,与汐瑶闲话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他问到她昨夜是如何脱险时,她只说自己歪打误撞,跳入后院的池塘,发现当中蹊跷,故而死里逃生。 中间过程能含糊的就被她稍带了过去,反正料想他也不可能一一去验证。 对被迷丨药所晕之事,只字不提。 冷绯玉似乎真的被她暂且骗过,听着只做点头,并未多有怀疑。 昨夜大火缘由,即便她不多说,他心里也该有数是何人所为。 离开前只道了一声‘放心’,那话中意味深长,只怕回到京中,即便汐瑶什么都不做,冷绯玉也会给慕容嫣一个深刻的教训。 便是如此,汐瑶更加觉得,之余他们之间,似乎有所亏欠的人,是她。 …… 天烨二十七年八月初九,天子归朝,文武百官在煜王和明王的带领下,出城跪迎。 至此,天烨年间最大一次南巡结束。 成王造反,长公主消殒,还有回时一场大火,让当权近三十载的祁尹政身心疲惫,更感世事万千,变化难料。 还未入宫,便下旨大赦天下,免税一年。 …… 回到武安侯府,接连五日,汐瑶都闭门谢客,呆在自己的珍华苑里,褪下她京城贵女的华皮,更不去什么国子监,只管蒙头大睡,醒来便有梦娇姨娘和张嬷嬷亲自为她准备的膳食。 南巡这一路,连她就都曾察觉有多疲惫。 回府那日张嬷嬷一见她便忍不住落下泪来,直心疼的念叨着‘姑娘消受了’,四婢也跟着犯泪。 那路上的惊心动魄,早传回京城,听得她们除了担心,却什么都不能做。 现如今好了,不但姑娘平安回来,就连江南舅爷一家都回了京。 大表少爷就要尚公主做大祁的驸马,这说起来往后姑娘在京城里也算半个皇亲国戚。 老爷泉下有知,也定能安心了。 …… 得闲五日,第六天,汐瑶早早的起了身。 走出闺房,外面天光正是微明,天边有红霞泛出,瞧着应刚到卯时。 站在珍华苑外,伸展双手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再定了定神。 回了京,亦是养足了精神,那么接下来该如何? 没得半个时辰,四婢来伺候汐瑶洗漱,得她问了,粉乔便将她不在这几个月,京城里发生的事细细说与她听。 要说那大事,自然只有两王相争。 据闻七月间成王造反的消息刚传回来时,那皇宫中气氛紧迫,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更盛传明王、煜王都在暗中调兵,准备真正拼个你死我活了。 这当中煜王始终被压制,眼瞧着似是兵败如山倒,哪知转而皇上圣旨传了回来,封袁雪怡为静和大公主,形势立刻逆转。 看着激烈的争斗,也很快消停得不似发生过…… 大事说完,再来说小事。 那也是粉乔几个最为津津乐道的。 自汐瑶伴驾南巡后,武安侯府不时也能听到些张恩慈与苏月荷在自家府中明争暗斗的琐碎。 如今的苏月荷可不如当年好欺,才不管张悦廉是不是父亲的顶头上司,那心不顺了,随便寻个由头都能整得张恩慈焦头烂额。 谁让她害得自己多年不孕,更窥视慕家主母的位置! 张氏母女起先因为理亏,也忍了些许时日,可那逞凶斗狠的本性难改,没得几天,慕府就闹得鸡飞狗跳。 据说有好一阵子,慕坚都黑着脸到武安侯府来过夜,根本不愿回自己家中。 这些汐瑶听了,也头无奈摇头,一笑而过,心里自有打算。 分家是早在她离开前便做了决定的,单是她回来这两日,依稀都能从张嬷嬷的话中嚼出小叔不争气的味儿来。 家宅不宁,她也无法再谈其他。 眼下有沈家为自己撑腰,所以此事当放在最先解决。 默默定了之后,汐瑶再问她回来这些天,外面有何新鲜事。 “慕容家的小姐,明日要在自己府上办茶会,已经给京中所有望族家的女子都下了帖子,咱们姑娘也是有的,不过去不去,由姑娘自己决定。” 粉乔许久没有在汐瑶跟前闲话,那真是通身的舒畅。 而且近三个月不见,她瞧着姑娘是越发的水灵动人了,这还是穿得素净的,若真要认真打扮起来,别说那什么茶会,就是入宫去晃一圈,也要将那些公主妃子给比下去。 “就只有这些?” 汐瑶坐在镜前,好笑的望了铜镜里的她一眼,“我才走了没几日,怎你这门技艺生疏了?” 听出她拿自己打趣的意思,粉乔嘴一瞥,“还不是姑娘南巡路上传回来的消息太骇人,奴婢都不敢上街打听,生怕听着什么不好的!” 说到‘不好’两个字,她连忙‘呸’了几声,再扬起小脸,得意的说道,“姑娘别嫌弃奴婢,这几日奴婢可是重操旧业,忙得不亦乐乎,姑娘可是想听来劲儿的?” 心蓝见她同汐瑶卖起关子,看不过她那得瑟劲儿,便道,“你就欺负姑娘在府上歇了几日,哪儿都没去,消息不灵通吧!” 把晨汤送了来,她也自得的笑了声,说,“你想说的那些我也知道,还不就是袁家嫡小姐在中州府丢了名节这件?如今早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虽成王已死,但这事是真发生过的,平宁公主、璟王爷都能做个证,这会儿袁家一定正苦恼着,嫡长女还没嫁出去就已经掉了价,看她以后还怎么在咱们姑娘面前绷个脸皮!” 她说罢,连正在与汐瑶梳髻的嫣絨都忍不住附和两句。 汐瑶听着,暗自偷乐。 她欣慰身边这四个丫头心思清明,虽袁洛星自小与她相交甚密,却也能看出她的虚情假意。 袁洛星与成王共浴一事,应该是慕容嫣声张出去的,她倒真有些佩服这女人,刚入京就把袁家得罪了干净,难不成只为了在自个儿的茶会上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转念,慕容家暗中得了皇上的密令,所以慕容嫣最大的靠山是皇上,她能怕什么? 也不知明天的茶会有多少女眷会应邀前往,汐瑶打心底不想走这一趟,由此不免怨起冷绯玉来。 他不是说一切都交给他么? 怎回京之后连个动作都没有,叫她如何放心? 唉,男人哪里真靠得住…… 汐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竟把祁云澈在刺史府救了她小命的事又再叹进脑子里。 还是回来好,至少在自家府里遇不到云亲王! “姑娘,姑娘?” 汐瑶想得投入,半响才听嫣絨连着唤了自己好几声。 她抬眼看去,原是雪桂从苑外走了进来,端端立在面前,同她禀告道,“方才二表少爷派人来说,皇上已经下了旨,大表少爷与平宁公主十日后大婚。”   云王的心思不好猜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平宁公主与沈修文的大婚之期,比沈家和汐瑶料想的日子都要早。 但细想南下,成王和长公主先后身亡,一个咎由自取,一个意外之祸,撇开君臣天下,最后莫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天烨帝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此次九公主与大哥哥大婚,多有一重想要热闹喜庆一番的意思媲。 婚事已成定局,没有转圜之想,比起来,让汐瑶为之头痛的是明日慕容嫣的茶会。 那女人倒痛快了,将袁家得罪彻底,估摸明日赴约的小姐们不会太多,没谁愿意得罪袁皇贵妃和左相大人。 可汐瑶是伴驾南巡的人之一,在旁人眼中,就算与慕容嫣的相交平平,那也是有交情的,不去恐会招人话柄。 慕容嫣已经存了加害自己的心,汐瑶也怕入她的府邸就成为刀俎鱼肉,断气在里面都没人知道,若不去的话,又没有个好的推脱。 正愁着此事,午时刚过,宫里就来了位小公公来传话,说东郊马场近来新到了几匹好马,平宁公主约明日她一道骑马游玩。 …… 东郊马场风景优美,地势开阔,是平日京城年轻的王公贵族们最喜来消遣的地儿。 又因这马场的主人与皇族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只供京中贵族,皇亲国戚游玩狩猎。 天子脚下,这些世故关系最是麻烦,也最是少不得。 次日,汐瑶与平宁在马场依约相见时,日头已快当中。 两个女子头一回单独相约,没有想象中的约束局促,不多话,换上骑装之后,跳上马背,扬鞭先跑上一圈。 视野开阔的马场上,两道娇俏身影如虹掠过,英姿飒爽,飞扬明媚。 远处青山远黛,绵延起伏,与白云蓝天连成一线,无拘无束的驰骋当中,更是心神开朗,洒脱淋漓。 大祁女子多文武双全,没前朝那些‘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国子监里更专为女学生设小试,不但考琴棋书画,连骑射都在内的。 汐瑶的骑术只能算个中等,和平宁水平相差不多,两人即便相隔也不会太远,彼此都抱着放松散心的心情而来,更不会想争出高低来。 平宁就要嫁与沈修文,那便是汐瑶的表嫂,她今日有心约她,即便什么都没说,替她解围的心思,汐瑶是知道的。 纵马奔腾直到尽兴,二人不约而同的勒停马儿,顿在一山口处。 再往前,便是天青山的猎场了。 那里面有些兔子山鸡,专供公子哥们狩猎。 若觉得这些不够刺激,马场的主人还会投其所好,弄一两只野猪人熊,也都是常有的事。 到此,即便知道此时里面不得危险,一般女子们都不会进到里面去。 “痛快!好久都没这么舒坦了!” 平宁大呼,抬手擦拭额上的汗珠,大口呼吸着。 这一场跑得欢快急切,她洋溢着笑容的脸颊上红晕未消,那双明眸璀璨闪烁,汐瑶在旁瞧着,心不由为之一动。 暗叹公主就是公主,千金之躯,连个擦香汗的动作都优美,那与生自来皇族贵气,不经意间便与她这等平民百姓拉开距离,到底是有区别的。 才想罢,就见平宁望着她认真问道,“你可介意我公主的身份?” 汐瑶微怔,倒是没想过她是个观察细致入微的,随即扬起抹笑容,“公主为何如此问?” 闻言,祁羽筠眉间就溢出淡淡的愁绪来。 “你与皇长姐还有十二弟交情匪浅,皇族的身不由己也见识过了,我与修文……外人看是沈家高攀尚公主,而我觉着,却是自己强人所难了,若非母后看中沈家的财力,我也不会得偿所愿,嫁与你大哥哥,这些……我不说你也知道吧?” 她说了‘得偿所愿’四个字。 汐瑶凝着她阴云密布的脸庞,神思忽闪。 南巡途中,若非她亲眼所见,怎会相信祁羽筠对沈修文用情至深? 而再想起皇上赐婚那夜,在沈家祠堂大哥哥与自己说的那番话,这会儿,她心里倒为眼前的女子不平。 有了几次与前世不同的改变,汐瑶不会再用那不作数的相干来约束自己,只问祁羽筠道,“公主对大哥哥可有真情?” “有!” 祁羽筠毫不犹豫的回答罢了,自又一怔,不可思议的笑了笑,“我都不知要从何说起,抓不到,看不见,但扪心自问,这情又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那便是了,既然公主对大哥哥是真心的,又何必为外人言困扰?那人云亦云,都要去相信,去在乎的话,多累啊……” 曾经汐瑶还想阻挠这婚事,不想大哥哥先在圣驾面前求了恩典。 且不论将来会发生什么,祁羽筠对他真心真情,而他却只想找个爱自己的人相伴…… 单这一点,汐瑶就觉得尽得天下才名的大祁第一才子不但自私,更有些……卑鄙。 她会有这番感悟的说话,亦是因为如今变数太多,更甚想拿来说服自己释然些的罢。 “汐瑶,你果真与众不同,难怪皇姐和十二弟喜欢同你在一起。” 听了她的话,祁羽筠更对她生出了一分欣赏,“希望今后,我们也可以像今日这般相处,至于二皇兄和三皇兄的……” 二人话正说到一半,忽闻天青山内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朗笑声—— “看来今日这头筹是我的了!王爷,承让!” 这声音汐瑶一听便识出是谁,只不知道她口中的‘王爷’是哪位。 移眸看去,就得天青山峡口那处先奔出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儿驮着一身艳红骑装的袁洛星,犹如一朵鲜艳的红云,向这面疾驰而来。 她娇媚的容颜含着巧笑,不时还回头张望,那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尽兴非常。 见到是袁洛星,平宁当即厌恶的轻哼了声,正想把脸撇开,又得一人一马闯入她和汐瑶的眼眸。 定睛一看,黑色高头大马上的男子竟然是祁云澈! 他神色如常,沉静的俊容不喜不怒,专注于策马,倒没有要与袁洛星决出胜负的意思。 本男女之间势力悬殊差别,真硬要说是赛马,当中暧昧的意味相反更加明显些。 也不知袁洛星话语中是何意思,还是今日就得他两个到东郊马场玩乐? 见她远远的策马奔来,显然也看到了这面的汐瑶和平宁公主,那脸上笑意非但收敛半分,反而更盛更嚣张。 就怕没人看见! 祁羽筠眉头一蹙,低声嘟囔,“七哥哥怎与她在一起?” 祁云澈的骑术出类拔萃,诸多皇子中他认了第二,无人敢当第一,眼下是要如何? 自降身份与她比赛?还让她赢? 就在平宁刚蠕动了嘴皮子不满之后,却见祁云澈抬头向她们这边看来,云淡风轻的一眼,随即那深眸忽的变得锐利! 汐瑶和平宁都觉是否眼花了,平日那么个自顾着自个儿的人,虽与众人在一道,而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仿似与他全不相干。 即便此时袁洛星和他一起从山谷中奔出来,也察觉不出他有半点在乎的意思,更之余忽然就要去较个真啊…… 疑惑中,他人已经压低身姿,整个前身近乎伏在马背上,双腿紧夹马腹,那鞭子再一扬—— 只听马儿嘶鸣,铁蹄飞踏,登时怒马如龙,眨眼功夫就超了袁洛星,他再抬身而起,勒住缰绳微侧了身形,稳稳当当的停在汐瑶和平宁面前。 英姿挺拔,卓越非凡。 这…… “七哥哥,你在与袁家小姐赛马?”祁羽筠愣了半响,才微有愕然的问他道。 这哪里是赛马,简直是不留情面的欺负! 袁洛星以为自己赢定了,却输在最后,输得那叫一个……难看! 先祁羽筠觉着扫兴,此时反而有些同情。 问话间,那输在最后的人儿也骑着小马来到她们跟前,撇着嘴对着祁云澈娇嗔道,“王爷真是欺负人,哪有这样与人比试的,星儿不服!” 管她服不服,祁云澈好像没听见她说话,连祁羽筠那句问话都忽略了去。 他黑沉沉的眸只盯着汐瑶看,都快将人望穿了,生怕旁人瞧不出他刚才动了什么心思,才忽然发的力! 自南巡回京后,汐瑶就缩在府中,自没有与他见面的机会,就算有,她必然躲之不及!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此时被他盯得紧迫,她心里也跟着打小鼓,心说你到底看个什么劲儿,你与谁来马场骑马同我有何相干? 为难的撇开脸,避开他深不见底的渊潭。 一旁,宁平瞧出蹊跷,讨巧的问道,“今日我约汐瑶一同来玩耍,却不知七哥哥也有这么好的兴致,碰巧在此遇上,不会扫了你的雅兴吧?” 说时,她还故意看了看因为被忽略而全无笑意的袁洛星。 “不。”祁云澈惜字如金,总算把他那要吃人的眼光从汐瑶身上收回。 转而他回身往天青山谷中看去,又得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接着,一行人分前后两拨从弯道中策马涌出。 当先的锦衣华裳,各个卓尔不凡,竟是祁家皇族男儿,外加一个定南王世子冷绯玉。 随后有数十名侍卫长随跟着,其中不乏些年轻大臣,还有其他家的公子。 这阵仗才对嘛,就说祁云澈怎可能与袁洛星单独出行? 一众人呼啦啦的来到跟前,汐瑶忙跟在平宁之后与他们逐一见礼。 见了她,最高兴的自然是祁璟轩,免了她的礼,先同平宁打趣道,“九皇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想同小姑培养感情,却用不着自个儿来啊,同我们大伙一起不更热闹么?” 这会儿汐瑶才想起来,今日十五,是进宫请安的日子,这些王爷皇子们会聚在一起却不稀奇。 而近日袁洛星被那蜚语流言困扰,到袁皇贵妃的跟前吐个苦水撒个娇,再遇上祁煜风,自然顺风顺水的跟着来马场消遣了。 算她还有点小心思! 眼下慕容嫣正在自家府上办茶会,据闻也给她下了帖子,去与不去都少不得被消遣,今她和皇子们来骑马,倒占了个上风。 人京城里,就得讲究个脸面。 说起来连汐瑶都要借平宁避开慕容嫣,明知道她恨不得弄死自己,心里却无法不周全掂量,仔细得她都觉得矫情! 见着煜王与明王以后,她登时就释然了。 瞧吧,这二位从生下来就势不两立,前一阵斗得京城天翻地覆,一转眼,这不又看着兄弟情深了吗? 汐瑶这边想着,平宁却把话头引到她身上来,同祁璟轩说笑道,“怎么?莫不是十二你也想同汐瑶增进感情?” 她说这话时,眼睛却在望祁云澈,刚才那定定的目光可不是作假的,是个人都能瞧出端倪! 祁璟轩被调侃了句,众人随之笑声不断,他早就不在意这些了,坦荡荡的回道,“我与汐瑶自来就好,还需要增进么?倒是玉哥——” 他明眸斜斜向身旁的冷绯玉望去,俊容上露出一抹得意,“南巡路上没少给人脸色看,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汐瑶欠了他几百两银子。” 莫名其妙欠了银子的人,面上笑得温和,心里早已叫苦不迭了。 这么多人在此,大有乐意做那话头的,偏她被抓来调侃,实在要命! 难得看到慕丫头局促无言的样子,冷绯玉暗自好笑,扬眉诧异道,“哦?我什么都没说,只觉九公主和璟王爷联手欺负人家,还要把错推与我,再说下去,那几百两银子可就要不回来了。” 起先汐瑶还以为他会替自己解围,谁知话到最后,竟还是和众人一起使坏。 虽这些天没有见面,但他二人心中有数,沈修文十日后迎娶公主,这便是个绝好的良机,料想冷绯玉向皇上请旨赐婚最好不过了。 今日被他撞见自己和平宁在一起,那莫须有的银子,从他话里说出来又别有意味。 她慕汐瑶的嫁妆岂止区区几百两? 冷世子实在太瞧不起人! 若汐瑶去辩驳他的话,相反显得她小家子气。 想罢,她只摇头做叹息状,“公主和诸位爷就尽管拿汐瑶打趣,开怀就好!” 谁让这里就属的她最好欺负呢? 见她落落大方,即便恼他也认了,冷绯玉又岂容旁人再将他的人给欺了去? 收敛了那喜色,抬起头望向袁洛星和祁云澈,“刚才是谁赢了?” 原来他们真的在赛马! 只不过由祁璟轩讲来,一行人在宫里请安之后,便到东郊马场来行猎。 许是天气太热,众人在天青山的深谷里绕了一个时辰,连只兔子都没见到,扫兴之余,便决定策马而归。 只祁璟轩心有不甘,便提议以山谷出口为终点赛马,赢的人可向其他任何一人要求一件事,不准拒绝。 有了这彩头,大家都来了兴趣。 试想若煜王赢了,让明王放弃争皇位,那该是如何的精彩啊! 而他们当中只有袁洛星一名女子,她也想博个彩头,亲口得大祁皇子们允诺个什么。 但她心知自己定比不过这些人中龙凤,便当即撒起娇来。 皇子们为表公平,准她先行一段,所以才有了先前平宁和汐瑶看到的那幕。 一听赢的人是祁云澈,连明王的神色间都泛起疑惑。 他这向来低调得过分的七弟,有什么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七哥,你可想好了?” 祁云澈应声,深眸微有一荡,那神情淡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只道,“若这世间想要什么,单凭赢了一场赛马就能得,倒是太容易了,小小比试,无需作数。” 他话中有话,不同谁提要求,不代表他没有想要的。 人怎可能无欲无求? 他如此说,正表明了这里有人也许能完成他一件心愿,只他知道若说出来就成了强人所难,索性懒得说了。 “那怎么行?” 赛马是祁璟轩提议的,七哥什么也不要,不是反而害得他失信么? “你们若觉没有尽兴,大可再赛一场就是。” 祁云澈的性子,要么多是寡言,只消开了口,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的脸面都不给。 这下气氛反倒有些僵。 “老七,你真不想问谁要个什么?”祁煜风对他试探道。 一直以来云王都远离朝堂,更不参与皇权争斗,可而今不同了,祁璟轩已经表示对储君之位有心,叫人不得不防。 过几日平宁嫁入沈家,皇后一派就有了江南巨富的支持。 袁家如今已经处在下风,这些都是祁煜风所担心的。 今日他特地带了表妹来赛马,为的就是将她和祁云澈促合。 本他就没有娶表妹做正妃的意思,如此一来更少了重顾虑,只是连他都知道,云王的心思……不好猜。 他这一问,没想到祁云澈连回都懒得回,英姿挺拔的跨坐在骏马上,直将他无视得彻底。 见祁煜风脸色倏的沉了下来,平宁忙打圆场,故意嚷嚷道,“再赛一回,再赛一回!方才我都没在,不然赢的人可就是我了。” 她那骑术,连祁璟轩都不屑。 祁明夏遂笑道,“再赛一回,我们几个还是让你先跑到半道才追么?” “不若我与公主,还有汐瑶姐姐赛一回吧?”袁洛星总算抓住机会,横插了进来。 原先她还以为自己赢定了,虽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但那总是个机会,不想祁云澈马术精湛到了那个地步,她心服口服至于,难免失落。 今日那么多皇子贵族在,怎能白白失了表现的机会? 此时又多两名女眷,慕汐瑶的骑术她是清楚的,她自己从小也精于此,若只有她们三个比试的话,她胜券在握! 得她说完,祁煜风阴冷一笑,“这个提议,本王觉得不错。” 马场惊魂,冤死人偿命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平宁闹着要赛一回,这倒没什么,可袁洛星却提议她们三个女子比试,汐瑶一听就觉别的味儿来。 她今日是随煜王一道来的,在众多男子里,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招摇非常,让人不做多想都难! 经过成王造反一事,袁家一直处于下风丫。 平宁就要嫁与大哥哥,沈家自然而然成了纳兰家的金库,有钱好办事,今后但凡遇到需要出钱的时候,那也就是明王在皇上面前加分之时。 而天子南巡后,祁璟轩在冷家的支持下开始频繁活动,这几日朝堂上风起云涌,变化莫测媲。 皇上对此甚感欣慰,还当众夸十二皇子长大了,更将今年的秋试交给他主持。 三年一度的秋试,为大祁选拨栋梁人才,若交给哪位皇子来操办,等同于他收揽自己的人才。 形势对袁家越发不利,祁煜风当然坐不住了。 自来,联姻无论用于国家还是望族之间,都是极好的手段,所以如此时候,总算轮到袁家嫡长女出场。 无论袁洛星嫁给祁璟轩还是祁云澈,拉拢的都是冷家,以二敌一,明王稳输! 祁煜风这一步,走得真是精妙! 汐瑶在心里暗自沉吟时,众人却定了个比方才更大更刺激的彩头,竟是秋试的主持大权!! 因只有她们三名女子比试,又因着各自家族利益关系,今日随祁煜风一道来的马场的幕僚看准时机,出言激了璟王。 祁璟轩毕竟才涉足朝政,不知深浅。 此时人更一心在这比试的兴头上,得那三言两语,冷绯玉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一口应了下来。 平宁和袁洛星分别代表明王和煜王,而汐瑶因为与长公主姐弟自来关系极好,她则代璟王出赛。 一场定输赢! 倘若平宁或者袁洛星赢了的话,祁璟轩就要将他主持秋试的大权让出来。 若汐瑶赢了,便能得到纳兰家与袁家应允一件事。 虽说历来皇权之争在大祁都是极为露骨的,如此的事以前也曾发生过,但要比骑术的话,汐瑶和平宁都不如袁洛星! 况且这是皇上第一次对祁璟轩委以重任,无论输赢与否,他今日轻浮的决定都会给祁尹政一个不好的印象。 故而还没开始比,他便已经输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祁煜风锐眸中流转着阴谋,笑得阴风恻恻,让人心颤。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祁璟轩急忙应下,神情间尽是稚气,仿如答应慢了,都会被人瞧不起。 祁明夏始终稳稳的骑在马背上,天资风雅,温文如玉,今次挑事的不是他,赛一回也无妨。 赢了的话,就能光明正大的为自己招贤纳士,若输了,也不过让慕家的小姐提个无伤大雅的要求。 况且慕汐瑶是个聪明人,谅她也不敢往那些要害的地方撞。 比试就这样一锤定音,众人兴高采烈的往马场视野最为宽阔的西面去,今日这场戏,注定精彩至极! 看着煜王等人走远,汐瑶焦虑得背脊都快要湿透了,怎能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她…… 偏那祁璟轩被人下了套还不自知,策着马儿来到她跟前,兴冲冲对她道,“汐瑶,本王相信你!放心去骑!” “若是输了呢?”想也不想,汐瑶便直问他道。 她抬头,视线正正与他对上,那眼中有说不出的严厉,对璟王,真是有苦难言。 他什么都有了,缺的却是旁人都不能于他弥补的,皇位,也许于他来说真的太难吧。 见汐瑶神色凝重,毫无斗志,祁璟轩人是一愣,“你……会输吗?” 在他看来,慕汐瑶乃将门嫡女,便是心智都高人一筹,就莫要说这区区骑术了。 “王爷真是太看得起小女子了。”汐瑶笑得无奈,连其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冷绯玉见他放了大心的模样,也是一脸沉肃,显然祁璟轩还未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说多少都是没用的。 再望回那有苦难言的女子,眸中敛下复杂的神色,只对她道,“尽力就好!” …… 马场西面地势开阔平坦,更在略高处设有供人休息的长亭雅阁。 到了此地后,王爷们则都下了马,移步亭下,再派人端上好茶,容汐瑶她们准备。 赛程由东到西,总共不超过三里,且这片草地本就打理来给门阀中初涉骑术的少爷小姐们学习所用,偌大一片地盘,更无半点阻碍,给三个贵女比试,倒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跨着自己毛色雪白的马儿,汐瑶心里忐忑得都快听不见任何声音。 艳阳高照,阔绰碧绿的草场赫然于眼前,视线尽头,依稀能望见一面迎风翻飞的红色旗帜,那便是终点。 “九公主,汐瑶姐姐,今日大家各凭本事,无论谁输谁赢,希望都不要伤了彼此的和气。” 袁洛星站于二人中间,微微昂着下巴,单听那话语声,都觉意气风发,胜券在握。 平宁还不知她的骑术,只刚才与汐瑶骑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没用全力,与她倒是不相上下。 再想大婚之后,沈家便是母后的势力,那慕家不也一样么? 故而她心里想,汐瑶虽代表十二弟,私下里却是自己的人,呆会儿马儿一旦跑起来,难不成她两个还比不过一个袁洛星? 随即,也是大方笑道,“袁妹妹说笑了,不管皇兄皇弟们怎么说,我们三个只当作寻常玩乐,尽兴就好。” 门面的话说是这般,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志在必得的凌厉气势,连汐瑶都无法忽略。 说到骑术,前生的汐瑶嫁入云王府后,在与祁云澈那段短暂相爱相守的日子里,也得他亲自教授过当中精要。 本她想将那一切都忘记,重新开始,因此无论是南巡路上,还是之前与平宁公主骑马,都没有刻意显露,只今日形势所逼,怕是必须要用上了。 按捺下心中不安,轻轻抚了抚身下的白羽,这是从小就跟随她的良驹,虽算不得什么马中极品,却也是爹爹专门为她挑选,它性情比其他马儿相比显得温顺了些,不过…… 随着小厮将鼓钹击响,只见袁洛星甩了鞭子,一马当先! 平宁策马紧逼,两人相隔不远,一前一后的冲出起点,随后才是汐瑶。 登时马场上红颜娇叱,马蹄声与鼓声叠加纷乱,四蹄飞踏,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祁国三大门阀望族。纳兰家祖上为开国圣祖身边的第一谋臣,开国以来出了七位相爷,乃大祁最显赫文臣之家! 而冷家一门忠烈,代代手握重兵,驰骋边疆沙场,刀剑铁蹄,保家卫国。 唯独袁家乃前朝旧臣,纵观时局,暗中为圣祖皇帝里应外合,助其打赢至关重要的一战,故而与前两者并列三大家。 但袁家始终介怀自己身份,因此对族内子女管教甚严,无论天资聪颖,还蠢钝不堪,都讲究个文武双全。 所以别看袁洛星平日无脑又娇气,她的马术在京城贵女中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这赛道刚得一半,她已经甩了平宁一大截,而跟在最后的汐瑶就更不用多说了,瞧着就是垫底的命。 平宁却也不逊色,此时已然全神贯注,飞冲急追! 她身下那匹是边国进贡的千里良驹,虽起始时略显落后,而随着鼓声擂动,骏马兴奋得嘶鸣,尽情驰骋,迅速追了上去。 汐瑶跟在最后,眼见平宁与袁洛星不相上下,呈僵持之势,她屏息凝神,专注于自身,压低身形,全然放松,双腿更不再紧夹马腹,将自己完全交托给白羽。 本该是人去驾驭马儿,她却不去限制身下的坐骑,只双手紧握缰绳,目不斜视的紧锁终点那面艳红的旗帜。 她这一举,引得亭下煜王等人侧目。 兴许她自己浑然不知,可在众人眼中看来,这时的她危险至极,那整个娇小的身子随着身下马儿的飞踏,每个起伏都几乎离开马背,稍不留神,就会重重的飞摔出去! 但与此同时,只见她速度越来越快,眨眼就拉近与平宁的距离,更在瞬息之间,将她超过!! 祁璟轩按捺不住内心的紧张与激动,从座椅上腾起,连手中的茶盏都未放下,走出长亭去,身后的人更是跟了他一同前往,只想离得再近些,生怕看漏少许。 只剩下不到一里,袁洛星如离弦之箭,急猛的向那终点冲去。 她身姿轻如掠燕,又如一抹舞动的水韵红绸,随着极快的速度,在众人眼眸中拉出一道优美柔软的红霞。 她以为自己稳赢,不想便是要冲过终点时,余光瞥见左侧突然多出一个稳健沉着的身影,她以为是平宁追了上来,移眸看去,心中一惊! 竟然是慕汐瑶!! 只一刹,那女子神情专注,眸色沉凝,仿佛根本没留心自己将谁超越过去。 而她却又是极快,让袁洛星始料未及,手中的鞭子还未再扬起,那心中胜负已定,追不上了…… 输给慕汐瑶? 叫袁洛星怎能甘心! 就在自己将被完全赶超的同时,抓住汐瑶扬鞭的刹那,她心一横,大叫了声,接着身形一偏,往右侧栽倒了下去!! 那娇小的人儿在草地上连滚几圈,随后赶上的平宁亦是一惊,勒紧缰绳想停下,否则袁洛星怕要折在自己马蹄之下!! 那疾驰中的马儿怎可能轻易控制住,被平宁如此一拦,立刻发出不满的嘶鸣,扬起前踢,狂躁不安起来。 落马的袁洛星就在她马蹄之下,左躲右闪,触目惊心!! 汐瑶根本不知身后发生的事,在冲过终点时,整个人全然松懈下来,任由白羽再跑出些许距离才回头望去,才见到那危险至极的一幕。 煜王等人已经冲出长亭,策马涌了过来。 祁明夏更是当先,凤眸微眯,擦过平宁身边时,探手将她从那被惊了的马儿背上捞走。 平宁已是吓得面色煞白,不发一语。 其他人再上前来制住那疯马,袁洛星才是得救。 幸而虚惊一场,人没有受伤,只不过她人就稍显狼狈了,那身红衣裳上沾满泥土,一张小脸更惊得花容失色,毫无动人之姿。 汐瑶掉马回身,来到她们这面时,风波已经平息。 祁煜风正扶着他那利用价值正盛的表妹,关切她可有受伤,这人是他今日带出来的,若有个磕磕碰碰,少不得要被左相扰个清静。 袁洛星看上去被吓坏了,颤颤发抖,半响不语,却在见到汐瑶时,忽然双眼通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汐瑶姐姐……你为何如此对我?!” 得她声泪俱下的质疑,汐瑶蓦地一愣,根本不知自己将她如何了。 众人也跟着不解,再听她哭着道,“若你想赢,星儿大可让你便是,为何你要用马鞭打我?” 听她说来,大家再回想方才,仿佛是慕汐瑶与她擦身时扬了一鞭,可他们所处离赛道太远,也只能依稀看个大概。 真为如此的话,那袁洛星为躲开而坠马也就说得过去了。 毕竟之前她与众人在天青山谷中围猎,那里面地势要复杂得多,她都能游刃有余,没道理来了这平地上,反而还摔得惊心动魄。 闻言,汐瑶又惊又诧,“我扬鞭打你?你身上可有伤痕?” 赢不了就耍赖,还陷害到她的头上,她才不依! “真要有了伤才能作数?”开声的却是祁煜风,听着话语中已有怒意。 见得袁洛星双眸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一众人反映也是极快,既然煜王要将此事坐实,便开了口纷纷附和。 只有祁璟轩为汐瑶辩解道,“不可能!汐瑶不是这样的人!” “那她是如何的人?”祁煜风将袁洛星扶了起来,对他咄咄逼人道,“十二弟,她是为你赛的这一场,不想输,自然会使些手段。” 听他说来,汐瑶登时怒火攻心。 原来在她超了袁洛星时,这些人的心思算盘就转了起来,她今日还真赢不得了?! “煜王真是高看小女子了,这比试的赌注如此大,谁不想赢?方才汐瑶一心御马,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再者汐瑶也不如煜王有本事,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放肆!” 当即有人大声呵斥,“小小将门之女,竟对王爷出言不逊,粗蛮成性,难怪会使出那等卑劣的手段!” 汐瑶闻声望去,见是个三十来岁的生面孔,不用想都知他是煜王的人,她昂首冷笑,反问道,“这位大人说小女子手段卑劣,敢问你可是看清楚了?” 却得她一眼,那人又不说话了。 袁洛星坠马这处离他们方才所在的长亭至少有半里之距,正是烈日当头,阳光强烈刺眼,哪里可能将这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得仔细清晰? 冷绯玉给那冲汐瑶出言不逊的人递去一记冰冷之色,再道,“依我看,只是一场误会,袁小姐的马术自然精妙,慕小姐也不逊色,这比试之间,难免有个磕碰摩擦,方才慕小姐专注策马,所用的骑术之惊险,是不可能有那空闲去加害旁人的。” 听他说来,众人又觉有理。 慕汐瑶那身姿惊险,大家亲眼所见。 况且当时就算她不使什么阴谋诡计,赢的也定是她,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去伤袁洛星? 然而先有煜王开口计较,他的人又怎会轻易善罢甘休? 祁明夏带着平宁掉马而归时,两方人已经争执得激烈不休。 要怪就怪这赌注下得太大,向来祁煜风都不是好惹的,如今袁洛星肯以身犯险,与他制造机会,他怎可能不借机发挥透彻。 见平宁安然而回,立刻有人将话头移到她身上。 “我们都没看清楚,那平宁公主离得最近,定是看清了的!” “没错!公主,你方才可望见了?” 一听众人全然将疑惑投向自己,才平复心绪的祁羽筠微有诧异。 之前她紧随二人其后,却是在看到汐瑶超过袁洛星时,心里还跟着紧张了下,就在那时,却见袁洛星没征兆的往旁边栽倒了去,连她都惊恐不已! 正欲开口为汐瑶辩解,却得扶自己下马的祁明夏重重按了自己的手臂一下。 得了这暗示,祁羽筠立刻醒悟。 此时二哥哥和冷绯玉等人争执不休,那之前她们几个女子的比试是要作废还是要将此……闹大了去? 若真要借此大做文章,这当中得利的又会是谁? 虽三哥哥并非母后亲生,却待她比至亲兄长更加悉心,所以今次只能对不住汐瑶了…… “方才我只顾着往前追,烈日又太盛,我也没有看清楚……” 小声说完,祁羽筠将头垂了下去,生怕再被多问。 她说罢,祁煜风满意的扬了扬眉,望向同是一脸冰魄的冷绯玉,“既然无人看清,这比试当如何算?” 他的目的便是主持秋试的资格,就算自己得不到,也要将祁璟轩第一次表现的机会给搅黄了,让他连出头的可能都没有! 看平宁的表情便知她说了谎,奈何她不愿将真相道出,谁都没有办法。 只不过想起之前才与她一道策马,交心而谈,汐瑶顿时觉得委屈,人情凉薄。 就在这时,马场上忽闻一声极其响亮高昂的嘶鸣! 众人随之望去,就见祁云澈骑着骏马,疾驰而来,他一手持缰绳,一手握着张大弓,直向那马场尽头立着的一排靶标奔去。 他这一举来得突然,祁明夏等人都瞧不出端倪,不由纷纷面露不解。 只见还离那靶标还有五百来米距离时,祁云澈已然拉弓搭上支羽箭,飞驰的马儿急急狂奔,那箭从弦上飞射而出,竟是正中靶心!! 登时立刻有人惊叹,云王这一箭射得妙绝! 那样远的距离,只怕让新科武状元来都做不到吧。 感叹罢了,又才反映过来这面的事还悬而未决。 祁云澈射出那一箭后便策马而来,人还骑在马上,一身桀骜,冷冷望着惊魂未定的袁洛星道,“是你自己摔下去的,本王看见了。” 此女,你娶不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祁云澈面色清冷,因他还骑于马上,垂下眉眼向那片人望过去时,高高在上的姿态与人压迫非常。 别说还在流泪的袁洛星,就是祁煜风都不自觉怔怔然,心道这好像是老七第一次站定立场。 以往无论身旁如何天翻地覆,他都恍如与世隔绝,高高挂起,自傲得很丫。 转念再想,他乃淑妃一手带大,与皇长姐还有十二的关系比其他人都好,如今十二要争储君之位,他出手也是应该的。 今日总算见了他的实力,果如所料,是个不俗的,看来今后要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加以防范了媲。 经祁云澈一举,所有人顿时思路清明,原来云王是这个意思! 算起来他射箭的距离,比长亭到袁洛星坠马的距离还远些。 那么远,又是艳阳高照的天,云王能一箭正中靶心,眼力过人不说,由此他肯定袁家小姐自个儿不留神摔下马,谁也反驳不得。 只他这一举来得实在突然,干脆利落的止了两方不休的争执,煜王那面的人中,仍有不甘心的小声咕哝道,“就算王爷能百步穿杨,难道就没个看漏的时候?” “云王看漏了,那你可瞧仔细了?”冷绯玉抓住说话的那人,眸光已是凛起。 他本就气质英武威肃,更知道此刻若让了半分,只会由得那些得寸进尺的嚣张。 得他一记胁迫和质疑参半的眼神,那人面上一僵,再听冷绯玉轻松笑道,“不若这样,你也照着云王方才那般射一箭再说?” 这事说来也简单,谁能证明自己眼神最好,谁便最有说服力。 冷绯玉说着便淡淡将煜王的人扫了个遍,间隙,更是点了几个他平日觉着功夫不错的大臣家的公子,邀他们上前一试。 虽祁煜风身边的人都不是花架子,可要人骑在马上冲刺着弯弓射箭,已是件难事,更要隔着老远的距离正中靶心,简直强人所难! 故而得此一问,果真没人开口了。 一个个均是默不作声的埋下头去,生怕被叫到自己的大名,丢尽颜面。 “没人想试试?” 冷绯玉走上前来,把急红了眼的汐瑶挡到身后,抱着手瞧那些缩头缩脑的,最后视线落到袁洛星身上,倏的,嘴角扯出彻寒之意,“那该到我问了吧?袁小姐,为何你要污蔑慕小姐用马鞭打你?” “我……我没有!” 袁洛星急急辩解,满脸溢着惊恐,更向祁煜风看去,希望他能力保自己。 “没有?分明是你自个儿摔下去的,何以坠马之后,要口口声声咬定他人对你居心不良呢?你可有证据?” 此事本没那么复杂,说穿了不过是一场赌注大得过分的比试,若一开始大家都干脆些,赢了便是赢了,也不会生出这些劳什子的麻烦来。 冷绯玉自认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自己占了理还退让的话,传了出去,京城里好事的还不都以为冷家是随便给人欺负的? 那璟王还要不要那储君之位了? 之前袁洛星得祁云澈冷冷一瞥,已经心颤,当头的烈日都没阻止她生出一身冷汗,再被质问,话语更加吞吐,“当、当时我瞥见汐瑶姐姐追了上来,心里一急,再见她与我近身……那鞭子忽而挥起……” “如此你就认定自己要被伤了么?” 她到底是被吓着的,还是存了心要冤枉汐瑶? 冷绯玉俊庞上一丝客气都没有,既然他们要来阴的,他奉陪到底便是。 “我……我……”袁洛星被他逼问得神情闪烁,双眸更是失措的四下张望,看便是心中有鬼。 祁煜风见她如此不顶事,加上老七那比百步穿杨更为犀利的箭术,心知再纠缠下去,对自己有害无益,便向身侧的祈裴元使了眼色。 祈裴元看了许久,人也总算反映过来,立刻就道,“依我所见,许是袁小姐比试时太过紧张,看到慕家小姐扬鞭,移身想躲,才不小心失坠跌马,而方才惊魂一场……” “被吓着了就能乱说话?”不待他说完,冷绯玉忽的提起话音,怒意更甚。 祁煜风眉间压出厉色,也问他道,“那你想如何?” 气氛忽的变得僵凝紧迫! 那二人眼神交汇间,杀气流转,针锋相对! 众人都知冷世子说一不二,为人霸道,却不曾料到他妄为成这般,与两位皇子争执不说,更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玉哥……”祁璟轩苦着脸轻轻唤了他一声,又看看骑在马上的祁云澈,希望他能出言相劝,大事化小。 谁想看过去才发现,云亲王那张脸庞看似风平浪静,眼角眉梢不乏由着冷绯玉施展的意思。 他才是意识到,似乎这里毫无自己说话的份,但又隐隐觉得,玉哥和七哥非要争这理子面子,真正为的是他。 别说祁璟轩了,就连汐瑶都对冷绯玉的做法微感错愕。 今日是她受委屈在先,顾及着对象是煜王,她也没想将此事闹大,解了围便可,没想到冷绯玉会抓着不放。 直觉冷世子板起脸吓唬人的模样真是……顺眼! 再望袁洛星仓皇失措,满口不知所云,汐瑶心里的舒坦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形容。 索性,她猫在冷绯玉身后,探出手趁人不察间,拽了拽祁璟轩的衣袖,小眼神默默递过去,暗示他什么也别说。 “好了,一场误会,你们还真想闹到父皇那里不成?” 僵持间,祁明夏才慢悠悠的站出来打圆场。 平宁看在眼里,早就急在心上,得他出声,忙也跟着道,“多大一回事,既然袁妹妹没有受伤,此事就罢了吧。” 她眼珠子一转,露出抹俏皮,“平宁寻常间是顽劣了些,可眼下这毒日头晒得我眼晕,哥哥们莫不是故意想我晒伤了脸面,待出嫁那日遭夫君嫌弃么?” 九公主插科打诨的拿自己开涮,面子是要给的。 汐瑶笑着与她附和道,“公主莫要担心,大哥哥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在酒宴上向皇上请赏的恩典,若大哥哥敢取笑公主的话,我第一个不依!” “九皇姐,虽我们大祁民风一直彪悍,可也不似你这般迫切的啊……”祁璟轩也一本正经的与她打趣起来,总算找到自己能插得上话的地方。 话头由此被牵开,祁煜风等人见气氛舒活了,随便寻了个开脱,又往天青山谷的围场那面去。 离开时,袁洛星还惊魂未定,跟在队伍的最后,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来时阵张狂劲儿已然全无。 不知出于不甘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偏她还走前还要斜目看向汐瑶。 正巧汐瑶也感受到投来的那道直白的目光,回头过去与她四目相触,再想到她假摔坠马来陷害自己,登时挑衅的瞪过去一记狠色。 袁洛星蓦地一颤,不可置否的别开了头,策马离去。 见状,正在与祁璟轩说笑的平宁暗忖,之前她没有及时替汐瑶说话,担心这女子会不会就此怨自己,随后又与她谈笑自若,还以为她不计较了。 才将一幕,当如醍醐灌顶,哪里会有不计较的? 换做自己,只怕心都凉去半截吧! “汐瑶,刚才我……” “公主莫要说了。” 没等祁羽筠表白心声,汐瑶便不咸不淡的打住道,“形势所迫,汐瑶不怨公主。” “如此就最好了!” 平宁豁然开朗,始终觉得她与沈修文大婚之后,不止沈家,就连慕家都要站在二皇兄那一边,由是想来,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想同汐瑶多说几句,又见冷绯玉几个还站在此,她人有些悻然,想了想,匆匆道别后,便跨上马儿扬鞭追明王去了。 最后只剩下能说话的‘自己人’。 祁璟轩这才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在自己那光洁的额头上做了个抹汗的动作,叹道,“真是惊心动魄,幸亏没事。”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赛马,哪里想过会闹到这步田地? 见他后知后觉成这样,汐瑶忍不住蹙起眉头,“璟王爷,你还没看清形势么?” 他差点就丢了在皇上面前施展的机会! “罢了,此事改日再说。” 冷绯玉早知他是这性子,哪是三五日就能改变得了的? 但他既有了那样的心,冷家必定全力支持。 汐瑶明白他的意思,故而与他共识的点点头,又再摇了摇头,一张清秀小脸,无奈得紧。 祁璟轩对朝政争斗中反映迟钝,那人与人之间细微变化,倒都被他看在眼里。 “你二人何时变得那么要好了?” 站在两人中,他左右来回的望,眼神端得神秘又探寻,哪里知道今日这一场硝烟弥漫的比试,唇枪舌战,皆是因为他! 冷绯玉一扬眉,好笑道,“我还不能和汐瑶好了?” 往那人儿望去一眼,眸间不自觉溢出难得的柔和,虽浅,却不难与人看出。 今日也算维护了她一回,由是此时冷绯玉才发现,自己好似很急于表现? 想罢,他倒不刻意纠缠这不经意间才察觉的心迹,意味深长的说来,“兴许以后会更好呢?” 平宁大婚在即,这桩喜事更让他动了在大婚那日请旨的心思。 想到寻常时候,自己和慕丫头每每针锋相对,旁人只有劝的份。 他心里也清楚,待那日忽然请旨赐婚,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索性从现在开始改善,也让身边亲近的人有个准备。 嗯……虽然还是晚了些。 汐瑶明白他的意思,此事确实没什么好扭捏的,只没料到冷世子说话那么直接,况且…… 她始终无法忽略那一人似冰又似火的眼神,忍不住就看了过去。 祁云澈一直没下马,他那坐骑来自塞外,身形比一般的贡马还要大些,性子刚烈彪悍,当时无人能驯,别说骑上去,就是摸一下都会发狂性,也不知他用了何种方法,将其驯得服服帖帖。 此时他跨坐于其上,更显高大,那黑色的骏马,偌大的蹄子悠闲自若的在草地上散漫的踏踩着,不时发出沉而浑厚的鼻息声,为它的主人增了抹肆无忌惮的狂气。 那马同人竟都是个目中无人的德性! 汐瑶心有一荡,端了她觉着合适的态度,对祁云澈恭敬道,“方才多得云……” “不必。” 祁云澈连客套都懒得于她,冷冷丢下两个字,掉马回身,绝尘而去。 祁璟轩和冷绯玉同是一僵,见那一人一马跑出老远,才反映过来汐瑶被云亲王下了脸面。 他这冷脸摆得毫无缘由,可又觉平日就是这个样子的,之前弯弓射箭时,不也冷冰冰,面黑黑么? “呵呵……”祁璟轩干笑了两声,对汐瑶道,“七哥他……你别在意……” 汐瑶也笑,杏眸眯成了一条缝,“我知道,我知道。” 她真是太知道了! 这人默不作声的杵在旁边那么久,要走不早都走了?偏要等她想起道个谢,开了口,再被他云淡风轻的添个心堵,王爷舒坦了,走得潇洒。 她当如何? 憋着!! …… 正午时,汐瑶别了冷绯玉等人,离开马场,回武安侯府去。 才得小半日,真可谓风起云涌,叫人承受无能。 眼下看来,煜王和明王都开始着手对付祁璟轩和冷家,偏这位心宽的璟亲王懵然不知,连又做一回箭靶的汐瑶都替他着急非常。 但又想将来继承帝位的人,反倒替心性纯洁的祁璟轩松一口气。 由此,脑中更自然而然的晃出祁云澈那张冷脸。 多亏他那一举才占了先机,故而冷绯玉将煜王当场狠压一回。 众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帮的是祁璟轩,可不知怎的,汐瑶心里始终惴惴难平,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越发琢磨不透。 尤其冷绯玉后来语意深长的说笑,祁璟轩听不懂,他却是明白。 汐瑶觉着心虚,不管怎么说,祁云澈也救了她好几回,加上这一次,这人情债越欠越多,最是她不愿意的。 马车轻巧的使在山间小道上,车中的人儿暗自沉吟,前生早已作罢,今生更必须与云王做个了断! …… 这天心情最好的,莫过于在马场春风得意的冷世子。 对在朝堂上自来逞凶斗狠的祁煜风,他早就看不过眼,而今名正言顺的与之正面较量,占尽上风,他心里痛快至极! 回想慕丫头与平宁还有袁洛星比试时,在马上身轻如燕的身姿,还真有些许将门风范,巾帼红颜的意思。 这人他是越看越喜欢。 更有她面对祁煜风咄咄相逼,非但没有怯懦,反而迎头向上,当时虽觉得她又犯了鲁莽的劲,事后回味,冷绯玉又想,他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王妃? 对他胃口! 如此这般,冷绯玉越想越舒坦,越想越觉得慕汐瑶与自己相配,策马跑了几圈都没将心头荡漾的点滴压制下去。 实则他也不想刻意去收敛,反而觉得若有似无的感觉挠得他通身舒畅。 转而,索性他干脆别了祁璟轩和祁云澈,一路骑着快马奔回定南王府。 正是用午膳的时候,管家见世子归来了,不但那脸色瞧着大喜,就连脚下的步子迈得也比往日开阔,跟在他身后就道,此时王爷王妃正在用膳,又吩咐下人去添副碗筷,再加几个小菜。 冷绯玉笑着点头,大步跨入膳堂,规矩的抱拳请安,“父王,母亲!” 近来冷家为璟王初涉朝政没少操劳,冷世忠更不落下每日的早朝,对外,也是活动频繁。 他知道这天儿子与璟王等人进宫请安后就去了东郊马场,本估算如何都要傍晚才归,却在午膳时见到他,再瞧那模样还有些高兴,问也不问,先教训道,“为父不是教导过你,喜怒不形于色,你这一脸喜色是想给谁看?” 闻言关慧英便暗自嗔了冷世忠一眼,“你是他父王,他对你笑还不好么?偏要苦大仇深的对着你,你可就舒坦了?” 罢了,根本不理会定南王的冷脸,对儿子和颜悦色的询问道,“用过午膳没有?来陪我再吃些小菜,与我说说你在高兴什么?” 关慧英年轻时随冷世忠南北西东的奔波,好几次劳累小产,膝下就只有冷绯玉一子。 虽说这王府里也养着冷世忠的通房丫头,更有为他生儿育女的,但连妾都未抬,那些子嗣自入不得冷家的宗族家谱,这也算给冷世忠给自己王妃的脸面了。 而偌大的王府,就得那么冷绯玉个混世魔王,更是关慧英的心头肉。 冷绯玉知道母妃宠爱自己,他要娶汐瑶的话,更要从这里下手,说服了母妃,那父王便只有点头的份。 既得问了,人便干脆在关慧英身旁坐下,如实道,“儿子高兴的确是喜事一件,不若母亲猜猜?” 听他这语气,关慧英岂会有不明白的,抓着他的手笑道,“我心里倒是一直有件放不下的,不知是不是你想说的,嗯……还是不猜了,免得失望。” 冷绯玉挑起俊眉,“母亲怎知道猜不中?万一中了,岂不更加高兴?” 那冷世忠见她母子二人打趣开怀,心里也跟着翻腾,粗声粗气的就道,“这有何难?你小子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说出来让你母亲和为父仔细掂量,配不配得起定南王府,当不当得住未来的王妃。” 关慧英还没回味够,忽然被不知趣味的丈夫捅破了意思,她气不打一出来,连翻他几个白眼才消了气。 转而,再一脸柔色的望住儿子,问,“快同母亲说,到底谁家的姑娘入了吾儿的眼?” 冷绯玉被她这迫切弄得微窘,连父王都饶有兴趣的紧盯不放,沉凝了下,才道,“这人说来也不生疏,年前母亲还取过她的庚贴,正是武安侯府的嫡小姐,慕汐瑶。” 武安侯府的嫡小姐? 此话一出,冷世忠当即沉黑了脸色,关慧英更是被震得愕然不语。 怎想到那女子的庚贴都被她退回,她的玉儿偏又莫名将她瞧上了心? “玉儿,这……” “怎么了?儿子看上的人不正和母亲心意么?” 冷绯玉见父王与母妃都露出难色,还以为他们介怀武安侯府如今的落魄之势。 还没等他再启齿将心中那些想法说出个一二三来,猛然间,冷世忠‘砰’的拍响了桌子,震天吼道,“逆子!那武安侯府家的嫡小姐岂是你能消想的?!” 触怒龙颜,心不甘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连日来,整座燕华城都在为平宁公主的大婚而忙碌着。 沈家一掷千金,从大名鼎鼎的睿贤王手中购得一处大宅,用做沈大公子尚公主之用。 说起此宅,就不得不提汐瑶的功劳了。 天烨帝的圣旨下得突然,驸马府尚在修建之中,平宁需在夫家住一阵子媲。 而沈家在京城的宅邸已经有些年头,虽一直有人照料着,可终究是陈旧了些。 近来崔氏一直忙于此,逛遍京中美宅,最后看上了沁湖旁的一处,细细打听才知,原是鼎鼎大名的睿贤王的私宅。 那一条街乃京城贵气聚集之地,住的多为王公贵族,而与崔氏相中的宅院一墙之隔的,便是定南王家。 沈家自不缺银子,可睿贤王难寻! 天烨帝南下途中,成王造反,得他忽然出现,平乱后,如今又销声匿迹了,到了这步,看似成不了,徒留个缺憾。 此事正好被汐瑶得知,便请了煜王和明王出面。 那祁煜风虽然难缠,却也懂个银货两讫的道理,马场一事次日,就派了长随来问慕小姐有何所愿。 祁明夏向来有君子风度,那天汐瑶离开前更亲口允诺过。 这关系在这里,是他们欠下的,不用白不用。 两位在京中叱咤风云的王爷动用关系手段,只一日探得睿贤王行踪,第三日便将沁湖旁的房契送到汐瑶手里。 崔氏大喜,忙不迭的开始布置新宅,该添置的一样都不能漏下。 又得几天,大婚近在眼前,这一早,汐瑶便乘马车到焕然一新的沈府来走动。 不过巳时三刻,给沈家送礼的人啊,车马啊……浩浩荡荡的,愣是将整个沁湖半边堵得水泄不通! 沈海川与沈修文在前厅招呼四面八方来的贵客,沈禄是两日前才到的,八十多的高龄,舟车劳顿,有些吃不消,人在后院休息,崔氏从旁伺候着。 汐瑶一来便去看过,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沈瑾瑜拉到一清静地下棋去了。 清幽雅致的后花园里,八角亭下两两对弈。 四婢端立在旁,表兄妹两人喝着闲茶,聊的话她们却不能全听懂,只觉气氛与寻常有些不同。 二表少爷身后那两名女子,瞧着是侍婢打扮,可周身气息却肃然又冰冷。 饶是活泼的粉乔和心蓝都提起心来,小心伺候。 “前日祖父一来就同父亲商量聘金之事,你猜如何?” 在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沈瑾瑜语气里不乏个无奈的意思。 前生大哥哥也尚了公主,汐瑶占先机,想也不想道,“商贾之子娶皇族贵女,已经不能再高攀了,大祁正休养生息,最愁银子的时候,那还不得倾家荡产,以表衷心?” 说着更是毫不犹豫的落子,眨眼间杀了他一片。 “倾家荡产倒不至于,不然平宁公主进了沈家的门,往后吃什么?” 沈瑾瑜面上笑得轻松,桃花眼盯着棋盘,心里琢磨,原先觉着三妹妹性情大变,没想到棋艺也精进成如此,好难对付。 手中的棋子迟疑不决,他人先道,“祖父和父亲已决定将北方的生意交给我打理。” 这意思便是说,今后他们兄妹二人见面的机会便多了,更利于……私下合眸。 汐瑶抬眸瞥了他一眼,眸子带着些许试探,“先在江南时,二哥哥说打算过北境长城去和胡人做生意,此事外祖父与舅舅知道吗?” 跃过长城后,是北方彪悍的少数民族,更有国力与大祁不相伯仲的蒙国。 那蒙国国风粗悍,八大部族野蛮凶残,茹毛饮血,可怖至极,又随时窥视着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的大祁。 两国间虽不乏往来经商者,从中赚取暴利,然而毕竟这路途中凶险非常,若非艺高胆大,或是走到绝处,放手一搏的,去的人,别说货物被抢了干净,连人都十之七八死在半道上。 像沈家这样的江南巨富,怎可能去冒这个险? 沈修文自生下来就只与笔墨做伴,而今崔氏又过了生育的年纪,将来沈家的所有必然会交到沈瑾瑜的手里,万一他出了什么事…… 汐瑶还没在心中思虑完,就听他不屑的轻哼了声,“太宗年间兵荒马乱,祖父年轻时差点丢掉性命,因此吓得一生谨慎,父亲在他的教诲下,也是步步行得小心至极,这些都罢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而今尚了公主,单是聘礼就挖了我们沈家一半的钱财,方才你来时也瞧见了,送礼的多是明王一派、还有与纳兰家交好的,明王和煜王逞凶斗狠,沈家出钱出力,这还是小处,大哥做了驸马,若将来国家有难,沈家更要当先以身作则,唉……” 他真担心这江南巨富之家会衰败在自己手里。 眼下都成了这个样子,就算他要去,沈禄与沈海川有心,也拦其不住。 听他说着种种,汐瑶跟着默然。 那么沉的担子压在沈瑾瑜一人身上,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回想前世,二哥哥似乎是在北境闯出明堂了的,他的能耐,汐瑶不得不佩服。 见她暗自沉思,沈瑾瑜不问也能猜出几分,“三妹妹,依着你看,哥哥我去到北境,该做个什么生意比较好?” “这还用问吗?”听出他故意要考自己的意思,汐瑶道,“长城之外,不外乎奴隶、珠宝还有丝绸,而这三者之中,沈家只缺其一。” “可那其一的利润,却是后两者总和的十倍!”沈瑾瑜黑眸泛光,意图明显。 汐瑶却淡笑,美目里光华流转,又给他刁难了回去,“遗憾这门生意被颜家占尽先机,二哥哥觉得自个儿凭什么能抢过人家?” 过了北境长城,先把命保住再说别的吧! “你就这么小看你二哥哥?” 沈瑾瑜刚侧眸,菱花就将茶水送上,他接过来抿了一口,再道,“亏得你南巡一路上,得我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贴身保护,你就没问过她们是从哪里来的?” 闻言,汐瑶略有一诧。 再去望菱花湛露,又得她们两个对自己盈盈一笑,神色间充满沉稳平和,更多的,是一种直接的暗示。 沈家能成为江南巨富,除了经商手段了得,常年走南闯北,就是犀利如颜家都时常被江洋大盗惦记着,那盯上沈家的人又会少到哪里去? 而菱花湛露的本事,汐瑶已经不会去怀疑。 得沈瑾瑜一说,这沈家培养暗卫的地方,自然是在北境长城之外了。 颜家的手段和名声,无需多言。 上次在汤山,若菱花是故意任由颜莫歌与自己见面,那么沈家和颜家,兴许暗中早有交手。 再想颜莫歌的性情,和沈瑾瑜到有几分投契。 想到此,汐瑶才晓意识到话里还有玄机。 “二哥哥到底想同我说什么,要打这么久的哑谜?” “为兄只想听听你的意见,赚北境的银子,那是早晚的事,可尚了公主之后的这个无底洞,该如何填?” 拖拉这么久,沈瑾瑜总算落子。 谁想汐瑶像是洞悉他心思般,干脆的截了他的后路,这会儿沈二公子有些沉不住气了,俊庞不由抽搐了下。 四婢瞧在眼中,偷偷窃笑。 汐瑶不动声色,“当然是反客为主。” 扬眉,沈瑾瑜见棋盘上胜负已定,心头呜呼了一声,虚心请教,“愿闻其详。” “哥哥自小经商有道,自然知道何谓‘防患于未然’,既然沈家少不了舍财免灾,不如做长远打算,占了先机,再漫天要价。” “那你说的‘先机’是?” 话到此,沈瑾瑜是个聪明人,汐瑶根本不必多说,知道这盘棋已到陌路,对方只不愿承认而已,所以才转移话题。 索性她也不动了,坐直来,抱着手对他道,“有天灾,有**,沈家早在北境外有诸多活动,就表示已经在为将来可能发生的战事做准备,皇上休生养息,为的不也是有朝一日能踏平蒙国,将我大祁疆土扩展到北境之外么?” 太平年岁,商人赚的都是小利,大财当在乱世得! 哪个商人不盼着打仗? 一旦两国交战,粮草不可缺,沈家明着捐个百万两,暗地里,做个假门面,将早就囤积的货物抬高卖出,那现在国库里的银子不都成了自己的? 如此一来,沈家当盼着大难,而并非躲了。 这也是沈瑾瑜为何急着要去北长城的原因,毕竟倘若真的发生这些事情,沈家不能出面,他这一去,北方必然要崛起一个新的家族。 “不过倘若发生战事,对民生不易。” 汐瑶回想着前生,仿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又道,“天灾就难说了。” 两年后,也就是二十九年八月,西北境发生天烨年间最大旱灾,此灾延续数年,当中更有瘟疫爆发,波及甚广,还出现人食人的惨剧。 直到祁云澈登基,西北地带还有几十个村镇荒无人烟,可想之凄惨! 见汐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说话的语气不似假设,更似忧虑,沈瑾瑜笑了笑,“三妹妹,本今日与你说这些,我先前只起了个想法,可听你一言之后,为何会觉得一定会发生,且就在不久的将来呢?” 汐瑶回神来,连忙掩去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思索神色,应他道,“我只是随意一说罢了,你莫要输了棋就故意同我扯远了去。” 沈瑾瑜随即面僵,讪讪服输,再环顾四周,道,“形势难定,今后事,今后言,为兄都还没谢妹妹将这么好的宅子给拢了来,不过转念,定南王府从此与我们沈家一墙之隔,近水楼台,也就没什么好谢的了。” 那些各种玄妙,别人看不透,沈瑾瑜可谓机关算尽,将汐瑶说得无言以对,硬生生扳回一城。 “你可知,冷世子巳时前进了宫?” 冷绯玉进了宫?难道他去请旨了么? 可这在她预想中,时机似乎早了些。 某种预感登时萦绕于心,汐瑶的面色也涌动起来…… …… 此时的太极宫内,祁尹政已经褪下龙袍,换了身常服,纵然如此,与生俱来的真龙之气,却始终环绕在他周身,令人感到威严无比。 纳兰皇后刚走,他坐在绣着龙纹的软塌左侧,传召求见的冷绯玉。 自南巡后,祁尹政对他的信赖与日俱增。 朝中得两个儿子争斗得厉害,背后两大家族的对立,他岂会忽视? 现下十二有心施展,他倒是乐意给个机会,况且让冷家参入其中,也到了时机。 入得太极宫,冷绯玉也不啰嗦,跪下后就对祁尹政请道,“臣有一事久缠于心,故而想请皇上做主,为臣与武安侯府嫡小姐慕汐瑶赐婚,了却此心愿!” 他跪得笔挺,话语沉声有力,俊庞更是坚决,丝毫不似意气用事。 祁尹政却是一愣,哪里想到他会看上那个女子了…… 实则进宫之前,冷绯玉已在府中与他那牛脾气的父王僵持多日。 当天从马场归来,他将此事说与父王母亲听过之后,岂料得知的是另一个惊天秘密! 皇上由始至终意属云亲王祁云澈,纵容两王相争,任由冷家支持璟轩表现,这些都是假象!! 连慕丫头都不能幸免,她是最最关键的一步棋,将来做云王妃,以此消除众人对祁云澈的顾虑…… 这一切对冷绯玉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祁云澈母妃身份不详,与冷家之间的维系,不过是由他的姑姑淑妃一手养大,仅此而已! 可是父王和母亲,还有淑妃娘娘也都早就知道实情,暗中听命于皇上,为其操持布局。 祁云澈的帝王之路,乃必然之势。 南巡时,祁成昊造反,祁煜风和祁明夏在京城中斗得天翻地覆,因为长公主突然消殒,十二下定决心扭转众人的命运,才要去争那储君之位。 身为冷家的人,更是将来当仁不让的定南王,在他心里,早就将十二看作储君。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明日平宁公主大婚,这本是冷绯玉向皇上请旨赐婚的大好机会,然而,事情早就非他所想,更非他能控制。 这些天,慕汐瑶的身影久久缠绕在他心里。 虽他还有疑惑,不知她是早就看穿了一切,才一心想要嫁给他,以此摆脱束缚在深宫的命运,还是形势所迫。 但…… 从约定之日开始,他就在心里将她认定。 那只蝴蝶钗还在他怀中,既然他答应要娶她,那她就是未来的定南王妃! 而父王为绝了他的心思,竟要在明日向皇上请旨,让他娶翰林大学士贾晟之女。 他才发现原来不止汐瑶,就是他的所有都被描绘得清清楚楚,且是身不由己。 他不甘心,更深深的体会了汐瑶的不甘心…… 祁尹政闻言后未语,先是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半响才笑了一笑,道,“慕家的嫡小姐却是不错,可人还未到及笄之年,与你来说也小了些。” 冷绯玉乃定南王独子,冷家为他办事,没道理这小子不知慕汐瑶将来会有何用。 但年轻就会气盛,祁尹政相信他对当中的厉害关系不会不知。 故而他这缓和的说话,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冷绯玉眉头都不颤,更未多窥圣颜一眼,“禀皇上,臣与慕汐瑶乃两情相悦,还请皇上成全!” 他说得直接,生生驳了祁尹政的面子,激得龙榻上安坐的人蓦地站起,“混账东西!” 宫中一干奴才见皇上大怒,忙整齐跪下,又整齐轻呼,“皇上息怒。” 天子也是人,哪儿能将火气收放自如? 祁尹政已是面色青黑,握紧了拳头,尖锐的瞪视冷绯玉,却见他就似那木头人一般,跪得端正,风吹不动。 那张气宇轩昂的脸,神情坚如磐石,虽是个违抗圣意的意思,却不乏恭敬。 片刻,祁尹政一挥手,屏退左右,再扬声问道,“你当真非她不可?” “是!”冷绯玉回答得毫不犹豫。 “只为情?” 情? 冷绯玉俊眉浅蹙,怎会想到天烨帝会跟自己这个臣子说起儿女私情? 一则他与汐瑶由互利互惠而生共鸣,他只觉着越看这女子越顺眼,听闻她将来是云王的人,替她不公不甘之余,更是恼火! 再者,他从来都不相信帝王有情。 于是沉吟后,他道,“皇上有心立云王为储君,步步稠密,虽慕汐瑶眼下看来毫无依傍,可终究是将门之后,臣并不认为云王娶了她之后,就能消除煜王等的顾虑。冷家衷心侍君,臣字句肺腑,还请皇上为云王另觅王妃!”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敢再向祁尹政请旨赐婚。 冷家从君之意办事,却知道太多皇家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已是危险至极,他无法再冒险。 而如今他能为汐瑶做的,暂时也只有这些了。 …… 午时,冷绯玉出了太极宫,外面烈日正盛,晃得他睁不开眼。 圣意难测,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否能让皇上动摇,可是明日…… 正在压抑深思之余,忽听耳边一阵请安声响起,再抬眸,便得一人向自己行来。 眨眼间,祁云澈已经来到他面前。 从前,冷绯玉只觉得眼前这人性子寡沉,倒不至于外人所言的难以相处。 只今日再度相对,他才发现,祁云澈的沉默并非性情,而是他比他们知道的都多,他已先他们行了太远太多步,故而才懒得说。 想到汐瑶会成为他成为帝王的一颗用之则可弃之的棋子,还有那日在马场他射出的一箭……当时他还以为祁云澈是为十二解围。 如今再想,他们无不是被玩弄于鼓掌。 双拳抑制不住的紧握,冷绯玉沉下脸色,质问他道,“敢问云王,是否非娶汐瑶不可?” 你和我,都是天涯沦落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闻得冷世子这般直白的质问云王,单单站在太极宫外的总管太监王福暗自替其捏一把冷汗。 王福是天烨帝身边的老人了,对皇上的心思,真要猜的话,十有八丨九能中。 也只有他知道,在众多皇子之中,云王的性子最是寡薄。 每次都是皇上亲自召见,他才会来,其他时候,那可以说是不闻不问媲。 隐约,他以前也曾听皇上同淑妃娘娘提过慕汐瑶,加之南巡路上他随驾其中,冷家如今处在什么位置,岂能容冷世子感情用事? 方才龙颜大怒,都将冷世子那丝念头给压下去了,没想在这儿同云王遇上,唉…… 心里叹了一声,王福正欲上前解围,却不想身子刚微有一动,就得了云王递过来的眼色。 他人立刻领悟,又只好缩回去站好,把眼神移开,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这面,祁云澈本不想入宫,更没想过冷绯玉会气势汹汹的质问自己,说到慕汐瑶,那女子每每对他避之大吉,真有那么抗拒嫁入帝王家? 如今还有人为她出头来了,那么冷绯玉又是以何种身份出这个头? 想到这里,祁云澈的眸中不禁凛起一道寒光,薄削的嘴角却扬起抹尖锐的弧度。 “本王娶与不娶,你当如何?” 闻言,冷绯玉也是一怔! 是啊…… 他有什么资格质疑祁云澈? 不管他多么心有不甘,在他眼前的却是皇上认定的继承者,是未来大祁的天子! 而他们冷家知道得太多,只能永远臣服,否则下场定比纳兰与袁家这两个家族更加凄惨! 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没有选择,更不能左右,还谈何汐瑶?谈何与面前的男人针锋相对? 祁云澈娶不娶汐瑶,都是他不能改变的。 亦是方才在皇上面前他就已经想通关节要害,至少现在,此刻,他不能冲动。 见冷绯玉脸色复杂紧迫,却在那当中,慢慢趋于平复,祁云澈不想与之多言,错身便想向太极宫内行去。 行得两步,又闻冷绯玉问道,“这是你想要的?” 祁云澈身形顿了一顿,仿似真的在思索这问题。 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 冷绯玉不愧是将来的定南王,有勇有谋,这么快就能以退为进,用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来探析他的真正想法。 十二也好,他也好,对冷家来说,圣意所属只能鼎力支持。 那么他祁云澈呢? 冷绯玉想知道,是否云王一样身不由己? 可是这个答案,他不会给。 同样的,大祁身世最为隐晦的云亲王,只嘴角微不可查的轻轻上扬,是自嘲,更是幽深的怅然。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 汐瑶陪外祖父用了晚膳才离开,暑天令人沉闷又乏力,晚上刚回武安侯府,她就立刻吩咐四婢为自己准备沐浴。 平宁公主与大表少爷大婚就在眼前,京城的达官显贵一个都不会少,到时候沈府蓬荜生辉,那袁洛星、慕容嫣之流岂会有不露面的道理? 四个丫头想着,绝不能让自家姑娘落下风,所以早就打点好一切,连那浴池里用的花瓣都比平日多。 汐瑶裹着纱衣走进时,只望了一眼便看透玄机,打趣说,“瞧这用心,啧啧,是想你们姑娘我明日卖力的招蜂引蝶一番么?” “明日大表少爷尚公主,今后姑娘与大祁的公主就是姑嫂关系了,也算半个皇亲国戚,穿戴上可不能太素雅。” 嫣絨伺候她褪下衣裳,一边寻思着说道。 见汐瑶没有反驳,她暗松一口气,再将那半透明的轻纱一撤,水汽氤氲的浴室中,便得一无暇女子,赤身站于其中。 她有这个年龄少女独特的美感,玲珑的身体已开始呈现玲珑有致的曲线,柔软的长发垂散至美臀之下,与胜雪的肌肤形成鲜明而夺目的对比。 更因室内有些潮闷,晕染得她通身的肌肤泛出粉色的光泽,并不诱丨惑妩媚,但只在水雾中望得这一身姿,模糊,却能与人患得患失的惊艳! 这让四婢齐齐一愣,同时生出道念想来。 南巡一去数月,没想到姑娘又是变了番模样,相较从前,更加的……动人了。 瞧着汐瑶将自己浸入池子里,闭上眼舒舒服服的享受其中,粉乔暗地里给心蓝使眼色,两个丫头又想拿主子来开涮。 还没付诸行动,忽闻雪桂道,“姑娘的心思哪里是奴婢们几个能轻易猜透的?有些事情,看着以为成不了了,谁知道突然就成了,当真叫人措手不及。” 她这话里的意思明得不能再明! 早先在沈府,二表少爷同姑娘下棋,提到定南王府的冷世子时,姑娘的神色变化尤为明显。 “话不能怎么说。” 憋了小半日,嫣絨早就想问个究竟,得雪桂开头,她跟着眯笑道,“我们几个是什么人?姑娘有什么主意还不得吩咐我们?叫谁意外,都不会叫我们吃那一惊的!” 粉乔也按捺不住,小眼色一扬,酸酸接道,“我说嫣絨,怎觉得你今日话中有话,意思特别不同?” 心蓝跃跃欲试想唱个双簧,趴在池边浸泡解乏的汐瑶连忙睁开眼,“好了,我自己招,再容你们几个打趣下去,干脆我一头闷进水里,羞死作罢。” 得她开金口,四婢连忙竖起耳朵。 见了她们那模样,汐瑶真是哭笑不得。 诚如嫣絨道,这事情瞒谁也不会瞒她们四个,沉吟了下,她干脆道,“姑娘我就是与冷绯玉看对眼了,若不得意外,明日他就向皇上请旨,今后你们就跟着我到定南王府过日子吧。” 闻言,四婢果真僵成了石头! 虽冷绯玉乃大祁英雄,战功显赫,又身份尊贵,而当日在幽若寺一遇,却只觉此人粗蛮霸道,一看就不会疼人。 谁想时隔数月,姑娘就转了心意,莫不是在南巡路上与冷世子互相看对了眼? 不过转一念,如今姑娘与从前大不相同,就拿幽若寺那次来说,也没给凶巴巴的冷世子好脸色,计较下来,可谓旗鼓相当。 定南王妃啊,一门显贵啊…… 四婢眼神交换够了,再同时回想冷绯玉那出众的相貌和挺拔英姿,忽然又觉得顺眼了。 待她几个神色平复了些,汐瑶才勾唇巧笑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来。” 粉乔咽下口水,一脸错愕,那脸上闪闪烁烁,欲言又止,终归是老实道,“奴婢只要尽心伺候小姐就好。” 其他的,再多知道些,只怕今夜睡不着了。 “瞧你那点出息!”雪桂嗔她一眼,再望住汐瑶,道,“奴婢大胆一句,此事可稳妥?奴婢倒不是质疑冷世子为人,只不过……” 事有突然,加之今日二表少爷说那话时,仿佛是有些不寻常的忧虑。 汐瑶明白她的意思,这也是她最为介怀的。 也不知冷绯玉今日入宫有何事,她本想派人去寻他来问个清楚,可又想此事若她表现太急躁,反而自降身价,于是才生生压住了。 得汐瑶默然,四婢互相望去,都觉出她淡眉间的愁色。 嫣絨只对众人摇了摇头,雪桂却继续追问,“若明日皇上不允怎办?” “雪桂!”嫣絨忙喝了她一声。 这一声倒将深思里的汐瑶惊了下,抬起头,她才发现四婢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轻松的一笑,她再道,“放心,姑娘我还有后招呢。” 见姑娘神情自若,压根没当回事一般,嫣絨几个真的被她糊弄了过去,安下心之余又开始忙不迭地商量着明日的事来。 汐瑶哪里有什么后招,不过是安慰四个傻丫头罢了。 她能说动冷绯玉娶自己,无非暂且让他觉得他们二人的婚事乃是顺应时局。 若他知道皇上真正属意的人…… 单是这么一想,都让汐瑶浑身发颤,她总觉着若是此生再嫁与祁云澈,那此生重活也再无任何意义可言。 心中淡思浅虑,觉着明日还是找个时机与冷绯玉单独谈谈比较好。 …… 次日天还未明,汐瑶已经起身,硬是在四婢的捣鼓下,弄出一身富贵显赫的意思来,才去到沈府。 那些大事小事自无需她去操劳,而接亲的热闹,未出阁的女子凑不得。 由此她只要乖巧的伴在沈禄身边,或是再陪崔氏与来见礼的京中贵妇们客套说笑,撑个门面就好。 这活儿看似轻松,得三、五个时辰过去,汐瑶那张小脸快笑得僵掉! 加之她心中有事,起先还有心思四处移眸寻望,眼下?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喘气! 未时才过没多久,总算被她抓得个机会,趁人不备,端了碟点心就溜往昨儿个和沈瑾瑜偷懒下棋的亭子里,一屁股坐下便再不想动。 四下无人,偷得这片荷塘美景的清静。 打早就没进一粒米,汐瑶把那桂花糕一块块的往嘴里塞,心里又是感慨又是唏嘘。 好歹自己也是经历过封后大典的人,怎今日竟把她累成这般狼狈德性? 冷不防,身后忽然发出个沉闷的声音,道,“瞧你这吃相,倒还有几分将门之后的风范了。” 汐瑶被他惊得噎住,没嚼碎的糕点卡在细细的喉咙里,登时疼得她眼泪都钻出来了! 偏她还逞强得紧,回身过去先忙不迭去瞪他,却又说不出话来。 再见他手里端着一杯茶,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新仇旧恨啊,伸手就要去抢。 冷绯玉可不是什么软心肠,得她一记狠眼色,觉得她竟然还有闲工夫和自己唱反调,那自然是没事了,于是将手一举,那茶就到了汐瑶根本够不到的高处。 这下可把她急的…… 他还闲闲训话,“爷自打生下来还没被谁这么瞪过,你胆子也是够大的,不过下次你在与人眼色前,最好先掂量自己底气可是足够了,否则……” 由不得他说完,见跟前的小人儿表情已经十分艰难,眼泪掉个不停,脸色都变了,冷绯玉好一个吓!忙把茶水送到她嘴边去,关切道,“没事吧?怎就如此不小心?” 还不是他先惊了她?! 顾不上那么多,汐瑶就着他的手,捧起茶盏咕嘟咕嘟的往嘴里灌,见了底才松手。 接着是默然…… 汐瑶心忖,得一口桂花糕噎死索性罢了,临死前再被冷世子揶揄一番,走黄泉路时,只怕阎王座下的小鬼都要嘲笑自己吧? 习惯性的想给他眼色看,岂料才抬头来,便见一只粗糙的大掌伸到眼前,在她小脸前略有顿了半瞬,再触到她的脸庞,替她逝去泪痕。 那手常年握剑,所以显得有些粗糙,指尖厚厚的茧子抚过她细致的脸颊,感触清晰。 忽而汐瑶那哽痛的心口,也神奇的舒缓了不少。 他好像有些自知,低眉望她的神色带着窘迫,还有些歉疚。 这又让她想,虽这人不知轻重,但终归铁汉柔情,知道疼人。 再来自己早晚也要嫁了他,便咽下都涌到喉咙的那些气话,侧开身子,再佯作生气道,“冷世子欺负起人来丝毫不含糊,我若是没几分胆子,将来这日子可怎么过?” 她这话说得极其隐晦,冷绯玉怎会听不懂? 自他与她相识以来,两人见面不吵的时候少之又少,而她对自己服软,更屈指可数。 冷绯玉打心底喜欢见慕汐瑶对他低头示弱的模样。 可是…… “抱歉。”他忽然道,弄得汐瑶小脸僵凝,一时没反映过来。 冷世子这是在同自个儿承认错误么? 真是孺子可教也啊…… 她还没乐出来,却见他俊庞上萦绕的窘色已然不见,转而汇聚出深深的愧疚。 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颜色,当中意味着什么,她从来都回避不提的。 汐瑶先是一愣,再跟着艰难的笑了笑,道,“你知道就好了,以后可别再如此吓我,否则……” “我不能娶你了。” 冷绯玉打断她,从怀间取出那支蝴蝶钗来,呈于她的面前。 这钗被他弄坏过,南巡回来后,忙不迭的暗中打听,才得知出自宫中单司珍手中,他又废了番力气,转了好几个弯,才让这钗恢复原样。 待这支蝴蝶钗再重新回到自己手中时,他的心情又不同了。 他觉着慕汐瑶就如同钗上的蝴蝶,翅膀浅薄,骨架却坚韧,而那花纹更繁复美丽得叫人心醉。 这是武安侯留给她的宝贝,她又何尝不是武安侯的至宝? 所以他早就暗中发誓,将来要好好待她,不再让她受一丝一毫委屈。 奈何时不与人…… 汐瑶怔怔盯着那钗,良久不发一语。 她看得出来的,这支蝴蝶钗被重新修补过,一定还是经由那位师傅之手。 想必从前,显得更加精致鲜活,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随时会展翅飞出这亭下,在空中翩然起舞,在耀阳下滑出绚丽的弧度。 但……这终究是个死物。 她最担心的终于还是发生了,怨不得谁,更恨不得他。 冷绯玉定已知道天烨帝的心思,冷家和她之间,他只能选前者。 赌局铺开时,注定就有两种结果:赢和输。 而今她也早已明白,赢了这回,只能算做新的起始,即便输了,也左不过垂死挣扎,未到末路。 接过蝴蝶钗,汐瑶沉默移身离开八角亭,再不多看冷绯玉一眼。 什么都不用说,他与她都是聪明人,都是天涯沦落人。 …… 夜至。 沈家亮起上千盏红色的灯笼,酒宴还未开始,祁尹政就携了纳兰皇后相至。 他二人穿着华贵的便服,身后只跟着王福,更在众人接驾之后,道今夜家宴,没有君臣之别。 可他们是大祁的帝王与皇后,主宰这片广阔疆土,更掌控所有人的命运,怎可能没有分别? 帝后的到来,让这一夜的沈府光彩夺目,羡煞旁人,自大祁开国来,还从未有商贾之家得到如此殊荣。 汐瑶同往常任何时候一样,安静的坐在属于她的位置,没有人能看出她的心思,她更不能表露。 只喜宴上的欢声笑语,仿佛全与她无关。 她好像正沉入深深的漩涡,而她却不知该如何挣脱。 要任由自己被绝望淹没吗? 前世的记忆不住的回荡在脑海,犹如锋利的荆棘,将她越缠越紧,让她遍体鳞伤,她透不过气,更不敢透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度跌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那样的窒息中,忽闻一声尖啸的宣唤声—— “传定南王世子冷绯玉上前!!” 随着众人的目光,汐瑶的视线无意识的往那孑然的身姿追逐而去。 整晚她都没留心任何人,包括才将断了她念想的冷绯玉,此时瞥见那高大魁梧身影,随着他步步行走间,才是觉出一丝冷漠的滋味来。 他虽是冷家的人,可那权贵门阀大家,受制于皇族,她怎会想到去希翼他的搭救? 汐瑶心中潸然,冷绯玉已来到圣驾前,笔直跪下。 王福得祁尹政的示意,走到冷绯玉面前,见面无表情,又想起昨日太极宫发生的事,便也不慌传达圣意,笑着弯下腰,温声对他道,“皇上方才同皇后娘娘说起南巡,世子途中救驾有功还未赏过,故而趁着今日大喜,宣世子上前来,世子若有什么想求的,尽管提来便是。” 虽他说得轻巧,更没有个宣旨的意思,可此话一出,离圣驾不远的人听了,无不吃惊非常。 冷绯玉是将来的定南王,他一人足以代表整个冷家,皇上对他器重,就是看中冷家! 有什么相求的尽管提来? 这句话真真惊人! 那么冷世子到底会要什么? 【从上架到今天,正好一个月,此篇文文也在大家的支持下升了红文,阿若在这里真诚的对大家表示感谢,没有你们的支持,无法成就向成功迈进的我╭(╯3╰)╮今后阿若会一如既往的讲好故事。然后再公布下阿若的读者群号:8280520。通关暗号:本文任何一个角色名。欢迎亲们入群八卦闲聊讨论剧情(允许温柔的催更)以上。】 我没看上你!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众人揣测着冷世子的心思,甚至比他还要焦急和期待。 那坐在左面的定南王早已脸色僵凝,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儿子,额角青筋隐隐颤动,像是在压抑又忧虑着什么。 就连前一刻还在与身旁大长公主闲话家常的关慧英,也绞紧了手中的绣帕,生怕冷绯玉在此时说出不该说的话,要了他不该要的…… 这在座的人中,有对此无所谓的,有艳羡非常的,还有觉出异样,坐等看好戏媲。 汐瑶将这些人的神色尽收,心下皆是感到悲凉。 不止她,些许人都看出这是皇上对冷绯玉的试探,更是对他明示的告诫——永远不要消想天子不会给你的东西。 “启禀皇上,臣下南巡护驾,边疆杀敌,乃义不容辞,职责所在!故而臣下愧不敢邀功!” 沉默良久,所有人都听到冷绯玉掷地有声的话语。 他是大祁的英雄,是未来的定南王,肩负冷家命运兴衰,他说的每句话都要深思熟虑,小心谨慎。 皇上希望他请赏什么,他心中清明! 早在今日赴宴前,父王再三嘱咐过,若皇上有所明示,他必要请旨赐婚,而他能娶的女子,只能是翰林院大学士贾晟之女。 分明是早有预谋,是别无他选! 汐瑶的命运他改变不了,连自己的竟然也…… “冷世子。”王福见他神情倔强,而圣上又脸色微有愠怒,只得再轻声对他劝道,“您是个聪明人,莫要执迷啊……” 他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偏得感恩戴德的收下? 抬起头,冷绯玉向祁尹政正视过去,年轻的俊庞在月色下显得坚毅而冷峻,对抗上至高无上的帝王,那张无情冷面,给与的只有绝对的命令。 无一能幸免…… …… 沈家的筵席要摆上三天三夜。 第一日接待王公贵族,第二日招呼八方远朋,第三日宴请祁国文人雅士、风流俊杰。 既然已经被看做是纳兰家的金库,索性沈瑾瑜便也暗中狠狠的利用了这层关系,为沈家的将来,搭桥铺路。 近子时,祁尹政与纳兰岚在羽林军的护送下回了宫,一起离开的还有左相大人。 也是这会儿,汐瑶才见到跟在袁正觉身后的袁洛星。 这天沈家宾朋满座,来的都是京中有权有势的人物,难得袁洛星穿着简单,头上的珠钗还没平日戴的多,连罗裙的颜色也不似以往鲜艳亮丽。 更在与汐瑶四目相触后,整个人仿是略有一颤,连忙躲闪回避开来,生怕再多有交集。 这倒让人感到意外,难不成那日在马场瞪了她一眼,将她吓到今天还没缓过神来? 如此也好吧…… 让她畏惧你,总比让她时刻想骑到你头上要好。 至于慕容嫣之流,汐瑶未曾见到,只白日时与二叔母小叙了会儿,当时远远的望见和慕坚站在一起的慕汐灵。 三妹妹看自己的眼神,探寻中不乏怨毒,想到南巡前的事,她恨自己,亦是应该。 而得此,也给汐瑶提了个醒,于张家一事,还远有纠缠。 佳酿飘香,美乐不绝,浮华身外,全与汐瑶无关。 待身旁众人尽欢时,她悄然离席,漫步到后院无人处寻个清静。 …… 酷暑的夜,连月光都是热的。 身后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喧嚣之声依稀传来,听似不真切,却又尖刺得难以忽略,那是京城权贵之所在。 只此时的那处,在酒意的熏染下,一张张最真实的脸孔,难以克制的毕露出来。 是谁说,人性本善? 沈家统共有四座院落,分为春夏秋冬,汐瑶望了望周遭的景致,凭那几颗光秃秃的梅树,心断这应该是冬霜院。 又想到二哥哥说过,冬霜院那道墙的后面,邻着的正是定南王府冷世子的凌风阁。 当日拿来打趣她的话,她含羞低头,笑着不语。 这夜想起来,唯有唏嘘。 沈瑾瑜懂她的心思,就连她为何会毫不犹豫拿着赢了赛马之事,使唤两王为沈家张罗新宅的真正目的,都被他看穿看透。 只不过眼下一切皆是竹篮打水,唉…… 拿出那支崭新的蝴蝶钗,汐瑶细细的将其端详,这也算冷绯玉有心了。 再想到他方才向皇上的请赏,哪里是要赏赐?分明将他逼到死角去,非要他认命不可。 这冷绯玉当真是条硬汉,什么也没要,反而讨了为静和大公主送嫁一职,以表其对大祁与皇上忠诚不二的决心。 静和大公主袁雪怡是袁家的人,他此举正缓和了冷家与之僵持的关系,也算称了祁尹政想互相牵制的心意。 故而,没有再强加任何,干脆利落的封了他一个策南大将军,率五万精兵为公主送嫁。 冷绯玉骁勇善战,名声早就远播南疆,只怕若他日南疆王再来犯,那个‘策’字,立刻就能变为‘征’。 他这一去,没有两个月定不能返,远离京城朝堂的是非,倒是落得轻松了。 汐瑶眉间疏阔出一抹淡淡的了然,无论那人的心有多强,都会有想逃避的时候。 等他回来,他便不再是曾经会感情用事的冷绯玉。 一番思绪罢后,忖着天色也不早了,汐瑶便是起了想回武安侯府的念头。 哪知这一转身,见到的是这日她最最不想看到,亦是此生最最怕看到的人…… “王爷怎不在前厅饮酒?” 她笑,面色清淡,连自己都对这平和的态度感到轻微的愕然。 只她这抹淡笑,却被祁云澈看出了无力。 “这处清静。”他一向惜字如金,说完之后,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无奈,汐瑶只能僵僵站着。 深沉的眸光,被她手中那夜色里泛出金属光泽的东西给引去,他垂眸看,见是支造工精美的蝴蝶钗,心有一沉,再望回慕汐瑶。 单是他眼光扫过去,竟都能让她为之一颤。 从前他只是怀疑,而今却能异常肯定,她并非不愿嫁入帝王家,只是不愿意与他。 为什么? 她在他心中的疑问太多,让他不时想起,更不小心就深陷其中。 可这些疑惑似乎永远都寻不到答案,难得她对他处之泰然,他不想打破这份宁和。 由此,祁云澈凝着她越发为难的脸容一会儿,便默然的移开了身子,往她身后的寂夜里行去。 就这样被放过了? 反倒是让汐瑶感到不自在。 再望见手里的钗,蓦地想起那另一支的下落,她忙不迭回身。 “王爷留步。” 祁云澈果真停下,转身来,再度与她面对面。 他俊庞静若止水,欣长的身姿并不显瘦弱,反而能让她忆起他骨骼粗狂的线条,还有月夜下挥剑斩杀的凛冽。 从来,他都强大得不可置否。 亦是从来,她都不曾懂过他的心思。 “有什么事吗?”祁云澈对谁都淡淡的,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将所有的激荡和起伏都深埋了。 汐瑶行上前去,启了朱唇,想问他那钗的下落。 可见他神情疏离,一副对谁都不在意的清冷之态,忽的,她又想起那夜自己所做的荒唐蠢事! 若他都忘了,她又何必再提? 再者,他怎可能收着她那外人看来毫无过人之处的蝴蝶钗? 她沉吟这半刻,祁云澈已经微微蹙起眉头,她见了那变化,不敢耽搁,忙是道来,“若将来王爷继……” 难得叫住他了,更难得自己没有惹怒他,汐瑶本想的是,不提蝴蝶钗,至少替十二谋个福祉。 毕竟前生今世不同,如今璟王要争储君之位,冷家却授皇上之意,扶持的是祁云澈。 祁璟轩那脾气不比自己会转弯,长公主生前待她亲厚真诚,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的亲弟弟自取灭亡。 可是啊可是…… 今日乃平宁公主大婚,她和祁云澈都能在此处闲闲遇上,保不准暗处还有别人。 于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忍下。 “你想问十二?”祁云澈竟会了她的意。 闻言,汐瑶表情略有一诧,没想到他自个儿看了出来。 不过那平日最闷声不吭气的,都是观察细致入微的,有什么好稀奇? 想到这里,她对他老实点点头。 不想祁云澈却笑了,轻轻的鼻息一声,若有似无,无棱无角,还有几许愉悦的温柔。 汐瑶又得一愣,就听他道,“因为你知道,故而才决心不冲本王使性子了?” 他虽知道她是何时洞悉的,毕竟连暗人遍布整个大祁的祁煜风都只查到他的身世可能与颜家有关。 他眼中的慕汐瑶,虽不太笨,却也没有那么聪明。 但她是如何得知的,至少此时他不想问。 心中意图被他看了个透,汐瑶不禁拧眉,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王爷,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她敢问,是觉出他今夜心情好似不错。 这是她前世就想知道的,为何祁尹政在那么多儿子中,偏偏选了他? 可同样是不论前世或者今生,她都看不出他真正想要什么,即便上辈子亲眼见他君临天下,把大祁治理得国泰民安。 然而那一切都太顺畅,让她怀疑……也许他也是身不由己? 若果真如此,是否她心中的不甘就能少一些? 那么,祁云澈真的和皇上其他的儿子一样,带着各种不同的目的,都想要那个皇位吗? “不讨厌。” 汐瑶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忽而就得面子男子的三个字。 不讨厌……? 她不觉一愣,再恍然大悟。 只是不讨厌,只是不讨厌…… 是啊,谁会拒绝那样的权利?做了天子,便可以拥有一切,他怎会讨厌?她问得真是傻! “不过——”又听祁云澈将话延展开了来,她忙是抬眸定定望他。 不过什么? 见汐瑶那一会儿凝眉,一会儿又不忿的表情,祁云澈不自觉的扬起唇角,好笑道,“本王却是有想要的。” 他意有所指,露骨得让她周身发麻! 尤其那双深如寂夜的眸,当中暗光流转,与平日又有所不同,他就是在同她说,他瞧上她了。 汐瑶登时郁结,之前那点恭敬和收敛都风吹云散去,莫说那神情,就是全身上下的气息都变了个味儿,张牙舞爪的回击他道,“你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只不过我对不屑,你心里不痛快罢了!” 对他不屑? 她还真敢说。 未怒,祁云澈看她的眸光反倒透出少许欣赏和兴趣,觉得憋了她半响,总算是将那真性情给逼出来了。 “你又怎看出本王心里不痛快?”王爷笑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只怕一年中都见不到几次。 汐瑶愤愤然盯着他,咬住下唇,不说话了。 她以为不与他争辩,他就没了那兴致,岂料他接着问道,“若父皇下旨将你赐给本王,你当如何?” 杏眸中倔强和绝然刹那间凝固在一起,汐瑶狠道,“那我宁可死!” 呵…… 不知谁在轻笑。 祁云澈未被触怒,俊庞笑意不减,反倒更浓,只话音清朗的建议,“那本王劝你回去想个体面的法子,自我了断,还能保住武安侯府一门忠烈的好名声。” “你——” 不等那人儿火起反驳,他人说完便转了身,视她如无物般行远了去,那脚下似裹着清风浮云,眨眼功夫就走了老远。 汐瑶气得半响不知反映,看着他走远又不甘心,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扬声便吼道,“少自以为是,我没看上你!” 更在吼过之后,将手里紧攥着的钗朝那背影砸过去—— 只见那支映了月光的钗,在空中抛出弧度,正中祁云澈的后脑! 随着金钗落地,他人顿步转身,汐瑶再触到那微凛的眸光时,吓得心顿时漏了一拍,小脸一僵,连忙提起裙子溜烟儿的跑了。 见她那狼狈的样子,祁云澈哭笑不得。 深眸再往地上撇去,弯下腰,探出手,捡起那支大不敬冒犯了他脑袋的钗。 …… 汐瑶一口气跑出冬霜院,直至藏身进了秋枫院的假山后,才摸着噗通噗通震个不停的心口喘气。 还没平复下来,又在暗骂自己冲动! 本她想为十二说话来着,祁云澈的性子太难琢磨,天晓得他做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将以前得罪过他的人都修理个遍? 汐瑶还记得当时煜王一党均下场凄惨,死前各个备受折磨。 更有在朝堂上与他唱反调的大臣,被他大手一挥,让御前侍卫拉出去乱棍打死了。 祁云澈的暴戾,她见识过的。 在想他刚才对自己的态度…… 即便前生她懵懂无知,更涉世不深,却也能看出他的心思。 真是越来越乱,越躲越坏事! 再瞧那月色,天又晚了些,她一边懊恼,一边也想着真的该回自家府里了,让她想个体面的死法?她才不! 真恨刚才那一下没将他砸—— 汐瑶‘啊’了一声,总算反映过来,她竟将那支好容易回到自己手里的蝴蝶钗扔了,还扔在祁云澈的……头上。 …… 一夜难眠。 第二天汐瑶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 外面的雪桂听到她唤,走进房来时,见到姑娘那一双青黑的眼,面色更是不好,还以为她仔细着了夜风,病了。 汐瑶没拦住,愣是让四婢去请来大夫为自己把脉。 张嬷嬷闻声从大厨房那边赶来,闻得大夫说,她这是思虑过多,体内还有些火气,许是天气太过燥热所致。 得知并非大碍,几人放下心来,将午膳的菜改清淡些,汤也要降火的,汐瑶见她们一阵忙碌,索性由着去了。 昨夜折返回冬霜院去寻她的钗,各个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没有! 为此还使人唤了沈瑾瑜来,从前厅酒宴拿出生生拨了十个下人给她找,只差没掘地三尺。 结果不但叫人失望,还给二哥哥借故奚落了番,她心里的火气怎能不大?! 罢了罢了,汐瑶烦躁的宽慰着自个儿。 她的孝心爹爹泉下有知便好,若真恼了她,尽管入梦里来,拿家法收拾她一顿吧! …… 在珍华苑里闲得小半日,总算有好消息来。 陈月泽的亲笔密函,犹如一场及时雨,灭了汐瑶那把烧心火。 此时的他已在河黍军营呆了三个月,从小小的陪戎副尉,升做致果校尉。 更多有时候,在张悦廉的身边做事。 而凭他的本事,和自身背景,不但河黍节度使张大人对他欣赏有加,据信上所言,他竟还被张悦廉的嫡孙女看入眼了。 提及此事,陈月泽焦头烂额,无奈得向汐瑶求救。 这远水救不了近火,慕小姐也只能借他抒个怀,图个开心,倚在软塌上乐不可支。 可看到陈月泽提起张家在河黍拥兵自重,更有暗中招兵买马之势,确实多有可疑,汐瑶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放下信,她暗忖,自古地方节度使手握重权,可皇帝却又不得不依附着他们为自己守卫边疆,抵御外侵。 撇开京城三大权贵之家,若去到河黍,只怕也是要对张悦廉礼敬三分,不敢怠慢。 太宗帝对张家亦是早有防范,未允张家任何一人留任京中。 由此想来,张恩慈这颗棋,虽不经意,更看似渺小,她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细细算了算,南巡后,汐瑶好像让那对母女舒坦太久。 如今大哥哥的婚事已成,是时候该把离开前定下来的分家一事办了吧…… 张氏之死,谁之过?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处暑后十五日,乃为白露。 眼瞧着就这样转凉了,那天色也阴嗖嗖的暗,风里尽是萧瑟。 沈家大公子尚公主已经过去十多天,两王相争暂且消停,京中最大事,便得璟亲王主持的秋试。 这些和汐瑶都不相干媲。 南巡回来后,她亲自去国子监告了学,再由大长公主祁昕做主,让从前在宫中陪伴自己的三位教养嬷嬷,去到武安侯府教她真正的贵女礼仪。 至于琴棋书画方面,更有慕坚为她亲自挑选先生,每日对她悉心教导。 虽不知皇上会在何时指婚,但对于汐瑶将来归属,众人心中都有了几分拿捏。 无论前世今生,他们都以为武安侯府的嫡长女能当个王妃已是祖上积福,却不想最后她还能成个皇后呢。 指婚的事汐瑶不得闲管顾,暗暗宽慰自己,放平了心,先把分家妥贴办完再言其他。 这天过得午时,再回慕府。 …… 大祁极注重仁孝,故而分家是件大事,为官三代、五品以上在任朝臣分家,更要上报大理寺。 慕家两代忠烈武将,第三代嫡长女如今正得圣宠,自然少不了走这步骤。 早在汐瑶伴驾南巡途中,慕坚就初拟了‘阄书’送大理寺少卿亲自审阅,阄书中将慕家的祖业、钱粮,门户债负仔细列出,更要详述分家原由等等。 一切经大理寺派专员核查之后,再翻黄历定下分家之日。 这过程说来繁琐,但有了官府的文书,便是重保证。 大祁法令中更有规劝曰:“自定阄书后,勿得争长竞短。” 对于顾虑慕家是否有参与张家谋逆的汐瑶来说,即便将来她阻止无能,至少能凭此试着求个自保。 慕坚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初拟的阄书汐瑶回来后也看过,对巨细分配甚为满意。 只现下还有一个问题,亦是官府为难的地方——武安侯的世袭爵位。 慕家两代武将,手中自有兵权,皇上在意,如今对储君之位争得激烈的皇子们也在意。 若在分家之前,皇上给汐瑶指了婚,这兵权自然也就收回了。 可而今圣意迟迟不下,按理说此时要分家,承袭爵位的人选就得先前定下,递折子给皇上定夺。 武将世家若想承袭爵位,少不得领兵打仗,沙场上保家卫国。 对于此,如今的慕家实在无人有那本事。 汐瑶一直想远离京城权利聚集之地,做个闲游天下的逍遥人,对爵位没有兴趣。 慕坚是个老学究,慕凛战死巫峡关后就当众表示过不会承袭。 剩下一个慕少隐,最不成器,嗜赌和好色,早就传遍全京城! 再说到带兵,就是他敢,皇上定也不敢! 由是汐瑶和慕坚更有共识,自个儿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能让慕少隐承袭了爵位,丢了慕家的脸。 …… 汐瑶带了四婢和张嬷嬷一道去,心想若真要在官府下文书之前先有商议,她身边有自己的人,底气也足些。 刚下马车,候在门外多时的柳舒立刻笑着迎上来,“大姑娘回来这么久都不到府上走动,不止柳舒时常想念姑娘,昨儿夫人都还提姑娘起来着。” 听这语气是有多生分! 单从柳舒对自己的态度,便能猜度出府上若干人是如何看汐瑶的,更别提柳舒是二叔母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了。 她也懒得点破,跨进府门,随着笑道,“还不是南巡数月,身子有些吃不消,回来又得大表哥尚平宁公主,少不得我帮衬着,这些日子才是喘过气来,我倒是也想来看二叔与二叔母,心里更惦记婵儿妹妹,记得我在府上小住的时候,夜里她可是不时就要跑来梨香苑,和我说一宿夜话呢。” 闻汐瑶不经意般提起她小住那段时日,柳舒略有一僵,总算想起她的手段和心思。 也才蓦然反映,自己之前同她客套那些,不正表示夫人与大姑娘的疏远? 又逢分家这尴尬的局面,当即,柳舒急得脸都***起来! 心里忙不迭的狠骂自己,再掩饰的一笑,对汐瑶恭敬道,“老爷与夫人去寻三老爷了,两位姑娘都还没下学,不如大姑娘先去花厅小坐一会儿?” 看柳舒神情变化,汐瑶只与她一抹大方的柔色,“不了,张姨娘可在?我到她园子坐坐。” 既然这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慕汐瑶是个怎样的人,她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这下柳舒更加为难,却又不能不从。 就连跟在汐瑶身后的四婢和张嬷嬷都心生疑惑:好端端的,姑娘又要去招惹那张氏作甚? …… 慕家长房和偏房的争闹,在京城里早就传开了。 张家固然势大,遗憾这里是皇城贵地,离河黍远着呢! 这些天张恩慈和苏月荷的宅院之争,不比两王相斗激烈,算起来一半一半吧。 听得多了,汐瑶有时候也会想,到底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原先苏月荷是个多慈善的妇人?如今变成这样,或多或少有她的原因在…… 梅园不失为个清静风雅之地。 汐瑶跨入,就见张恩慈安逸的坐在园中的摇椅上合眸小憩,更是懒洋洋的吩咐凝香去盛一碗桂圆甜汤来喝。 “姨娘这日子过得真是清闲,汐瑶见了都羡慕得紧。” 闻得那熟悉的声音,张恩慈惊得睁开眼,一双防备的眸子紧紧定在汐瑶身上! 也亏得她反映够快,面上的怨毒和惊恐转瞬即逝,跟着便勉勉强强的笑了出来,假作悠闲的问道,“许久不见大姑娘,气色瞧着越发的好了,这日不是与老爷夫人谈分家么?怎想到我这梅园里来了?” 说罢,她又吩咐已经吓得僵站在身边的凝香,“去盛两碗甜汤,再拿些小点心来。” 莫说如今沈家如何风光,就是汐瑶在南巡路上的事,张恩慈都听闻不少。 眼下这丫头风头正劲,更没准就是将来哪位王爷的王妃,凭她的本事,自然能爬多高爬多高。 硬碰硬对张恩没好处,再者,也没有那个必要,说几句好听的话能缓和关系,反正又不会死。 对她如今的心情,汐瑶还是明白几分的。 她腹中孩儿已经没了,除非能一鼓作气将自己弄死,否则她也只能笑脸相迎。 遗憾,汐瑶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让四婢和张嬷嬷在园外候着,汐瑶没在园中多停,直头直路的往前厅内行去,只道,“园中风大,我去里面坐。” 张恩慈对她这不客气的举动感到错愕又不满,不由撑起半身来,张了口想说些什么,忽的有念头在她心上转了个弯,忙也笑着站起来道,“大姑娘来得可巧呢,我在外面呆了小会儿也觉得有些凉。” 说罢就跟着进了屋。 汐瑶在前厅内落座,张恩慈后脚跟进,转身想和门,却被她制止道,“我就是来与姨娘闲聊几句,关门作甚?” 听这口气,已经不似刚才那么亲和了。 张恩慈是明白人,回身来笑道,“瞧我,不是想着姑娘方才觉得有些凉么?” “最凉不过人心。”环视这厅中布置,汐瑶如与她话家常般说道,又问,“姨娘,你说是吗?” 这会儿子,张姨娘不想笑了。 她盈盈走到汐瑶右面的香榻上坐下,一只手弯曲撑在小桌案上,前身微向汐瑶倾去,那张柔媚韵味十足的脸容上,阴狠的寒意毕露。 “自打我入慕府来,与姑娘几番交手,彼此的手段都见识了,我却是不明白,姑娘到底图个什么?如今整个大祁知道武安侯府的,都知道嫡长女将来是要当亲王正妃的人,姑娘这不依不饶的,不觉自降身价么?” 看到张恩慈现出原形,汐瑶回她一记清淡眼色,就将她无视了去。 “我又没疯,没事搭上自个儿的性命与你玩得这样大,张恩慈,你就没想过为何么?早我就说了,与我斗,你还没那个资格,我慕汐瑶从没将你放在眼里,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让我看得上的?” 得她一说,对面的女人果真敛下神色,沉思起来。 汐瑶不想同她打哑谜了,嘴角倏的一提,“河黍张家,居心叵测,都该死!” 这声音她刻意压低,却因此更多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绝狠。 张恩慈应声弹立起来,先向大门敞开的外院看了眼,接着又惊又骇的瞪住她,全身更难控制的颤抖起来,半响才从唇间挤出一字,“你——” “别问我如何得知,总之我已经知道了。” 才是转瞬,汐瑶恢复常色,前一刻在她稚秀脸庞上的那丝狠厉,再寻不到踪迹。 此时,她皆淡然。 垂下眼眸,将放在一旁绣得一半的丝绢拿在手中细看,汐瑶漫不经心的说来。 “你于张家在京城的作用,我一清二楚,这就是我助二叔母压低你的原因,不过……” 抬眸,她又再看了惊恐未消的张恩慈,笑了一笑,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对我的价值,也很大。” 收到陈月泽的信之后,汐瑶难掩心中之喜。 但同时她更不能忽略之前的那个顾虑。 到底慕家有没有参与到谋反中? 若有的话,是只有二叔一人,还是苏月荷也包括在内? 要知道她的父亲是张悦廉的下属,这种种牵连,让南巡途中的汐瑶联想起来后,惶恐得夜不能寐。 她将张恩慈逼到这步,自己未尝不是暗自惊心? 只有这个法子了,她今日要在梅园里得知她想知道的一切! “你什么都不知道。”忽然,张恩慈肯定说道。 汐瑶微怔! 几乎是转瞬间,张恩慈立刻占据上风,对那自以为的人儿坚决道,“或许是你父亲告诉了你什么,但你不过一知半解,你想把我逼到绝境,反利用我对付张家!” 她快活的大笑了两声,“大姑娘,你这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功力不够!” “你就没想过三妹妹么?” 轻轻的,只汐瑶这寥寥数字,足够断去她所有的念想。 手中的绣品精美细致,针针线线都充满了关爱。 慕汐灵还没这绣工,梅园里有这份巧手能耐的,唯独张恩慈。 想着,汐瑶望着上面只得一半的图案,道,“这是姨娘绣的么?真好看,是只凤凰吧?唉……望女成凰,若我娘亲在世,也定对我这般期盼,灵儿妹妹可是姨娘的命根子呢。” 提到慕汐灵,张恩慈的脸色果然如艳阳天突遭急雨,阴霾得无以复加。 “你想对我的灵儿如何?”敛下眉目,那杀意登时随着眼波翻滚出来。 “姨娘莫慌。” 汐瑶抬头望她,淡声道,“方才我不是说了么?最凉不过人心。张家所做的事,无非两个结果,成了还好说,若不成呢?姨娘就没想过那下场吗?再者如今这事还被我得知,你觉得我会说给谁听?” 她声声轻巧,声声都充满渗入骨髓的胁丨迫。 张恩慈自己会想,慕汐瑶与皇族的关系密不可分,她今日敢来,就定会留有后招。 别说此刻杀她难,就是等她出了梅园,动了她,恐怕是多有正中下怀! 再想,慕汐瑶说的话也不全无可取。 自从有了灵儿之后,张恩慈最放不下的还是这个女儿。 她也害怕,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自己死也罢了,她的灵儿怎么办? “这事有那么难吗?”断了她的念头,汐瑶冷冷说道,“就算姨娘不想想自个儿,也该为三妹妹打算,你只能选择我,也只有我能帮你,否则——” “大姑娘会无所不用其极,让我的灵儿生不如死,更要让我看着她生不如死,饱受钻心之痛是吗?” 从前,张恩慈根本不会相信慕汐瑶会有这等能耐。 可是现在…… “姨娘果真聪慧过人。”听她服软,汐瑶莞尔,心下却总算暗松了口气。 张恩慈脸色有些惨然,连说话都轻飘飘的,似又沉吟了片刻,再叹息一声,才又问道,“我知道今日大姑娘来慕府是为了分家一事,敢问一句,你是因为张家……才有的此举么?” “是,也不全是。” 事到如今,捏了张恩慈的软肋,汐瑶知道她如此问,也许是对她最后的试探,也许,是在为女儿今后的安危求个保障。 所以汐瑶也试探她。 听了这似是而非的回答,张恩慈难得对眼前这小丫头露出抹佩服之色,“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 “好。” 她快人快语,转而先望了眼外院,思量了下说,“隔墙有耳,我入房中去写,凝香也快回了,姑娘可到外院去吃碗甜汤,待我写好,亲自交到你手上,你拿着做个凭证也好,将来当作证据也罢,我张恩慈只求你一件事。” 无需她说,汐瑶默然,“灵儿是我慕家的血脉,只要你莫生非念,我会尽力护你母女二人周全。” “大姑娘不用顾我。” 张恩慈呵笑了声,她早就是豁出性命的人。 “我自认心肠歹毒,手下做过的恶事数之不尽,我要下地狱,佛祖都拦不住,只我此生唯一牵挂便是灵儿,她尚且年幼,对此事一无所知,无论将来如何,但求姑娘能在最危难的时候,保她一命!” “我答应你。” ……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甚至过于简单。 汐瑶在外面品着甜汤,一面寻思着,担心张恩慈会不会使幺蛾子? 可这里是慕府,自己的人就在园外,刚才凝香送了甜汤进内厅,出来后也同她说了,她们姨奶奶请姑娘稍坐片刻。 凝香是个胆子极小的,撒不成谎,再估摸张恩慈也不敢怎么样,毕竟自己还拽着她女儿的前程命运,如此,汐瑶便放了大心的坐在园外等。 便于此时,只听外面四婢和张嬷嬷启声请安,连唤了好些名字。 汐瑶随之站起,就见慕坚先跨了进来,步子不乏急促,身后跟着神色急切的苏月荷,还得两个家丁扶着酒气熏天的慕少隐。 “二叔,二叔母,三叔。” 汐瑶见礼时,慕汐婵欢快的奔了进来,缠着她的手臂便道,“大姐姐好久没来了,想得我!今儿个可要在这里住下!” “婵儿!”苏月荷低低的轻喝了她一声。 慕汐婵拧起眉头,有些不耐,“爹爹,娘亲!瞧把你们急得,大姐姐还能把张姨娘吃了不成?” 听她说来,汐瑶才反映,原来这行人神色匆匆,是怕她和张恩慈再生事端。 “大侄女,久、久不见你……仿、仿佛又……水灵了几分?”被家丁架住的慕少隐嬉笑着同汐瑶说浑话。 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难掩的脂粉气息,也不知道慕坚和苏月荷去哪个温香软玉的地方将他捞了出来。 汐瑶只望了那如烂泥般的小叔一眼,连话都不愿多说。 慕坚更是气得重重叹了口气,恨慕家出了这等不成器的,分家也好罢!! 苏月荷呢,先前来时脸容上神色表现太过,故而这会儿想说点缓和的话,又觉尴尬,终归是不可能再如从前那样对待汐瑶。 等这面沉凝了会儿,慕汐灵才缓缓踱了进来。 她一脸清高孤傲,直走到慕坚跟前,告了他,就往屋里寻她娘亲去了。 对汐瑶,那是此生最大的仇人!半眼都不多望! 粘着汐瑶的慕汐婵见不得她装模作样,当着慕坚就冲那清瘦的背影瞪去一记。 更稀奇的是,苏月荷竟只冷眼看着,什么都没说。 看来如今慕府内宅争斗,比想象中还激烈。 “既然来了,就到前厅去说吧。”慕坚看看自己的三弟,再看看汐瑶,对她说道。 总算是要真正分家了。 还未应声,忽而才将入房中的慕汐灵声嘶力竭的唤了一声‘娘’,那声音凄惨至极,如临生死边缘,众人大惊! 跟随众人涌入内厅一望,那张恩慈已倒在慕汐灵的怀中,胸口起伏得急促,口鼻中不断有黑血冒出,只剩下半条命! 那双同样冒血的眼睛,睁大到了极致,死死的盯着汐瑶不放…… 再见面,只觉冤家路窄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凝香一声尖叫,将所有骇然中的人唤回了神! “嚷什么?!”苏月荷强忍着低斥了她一声,惊惶中忙是接连吩咐,“红妆快去请大夫来!!夏儿,把二姑娘送回房去。” 虽她表现镇定,可那声音听着都被吓得不轻。 哪里想过这日日与自己斗狠的人,眼看着就这样奄奄一息了去…媲… 慕少隐的酒意登时散去七分,可他在惊吓过后,竟一面撇开脸躲避眼前这幕,一面哆嗦着道,“晦气!真是晦气!!” 罢了忙是让家丁将自己扶走,简直毫无人性可言! 慕坚定了定神,几步走过去,眼锐的从张恩慈手中取出一珐琅瓶,凑到鼻前轻轻一嗅,随即紧蹙了眉头,“是鸠毒。” 再探指细细把看她的脉象,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怕是晚了……” 他本就对药理医术有些研究,鸠毒这种东西,不过三滴杀人性命,更之余张恩慈生生服下整瓶! “娘!!娘……你莫要吓灵儿啊……娘……” 听了慕坚的话,慕汐灵颤抖的抱着七窍不停流血的张恩慈,眼泪簌簌狂落,更顺着她的视线,含泪看向同是惊愕不已的慕汐瑶! 是她!一定是她!!! “大姐姐……你好狠毒的心!”慕汐灵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汐瑶闻言,登时醒过神来,眸光凛起道,“三妹妹莫要含血喷人,方才我是在屋里与张姨娘说了会儿话,后来便到院子里小坐,当中凝香姑娘还往里面送去甜汤,前后不过半刻功夫,我能怎的?” 冷静的辩驳着清白,此刻她心中亦是翻江倒海! 如何都没想到没料到张恩慈会选择自尽,难道她算漏了什么? 不可能! 张恩慈这样做根本嫁祸不了自己,再言她死了干脆,留下慕汐灵在家中任人搓扁捏圆,更别说还有她慕汐瑶在。 况且方才…… “不是你还能有谁?!” 慕汐灵声泪俱下的哭诉,满满的都是恨,都是将要失去的害怕。 “母亲与你素未谋面,更无冤无仇!我们还没入慕府就被你压低一截,就连你伴驾南巡前,都还要……害了我那已经成型的小弟弟……慕汐瑶,我们到底,我们到底哪里……” “灵儿……” 未等慕汐灵说完,张恩慈忽而吃力的抬起手来将她握住。 得女儿移眸回望自己,那涣散的眸光登时变得柔软非常,开口,已是气若游丝,“与她、无关。” 这四个字一出,莫说在场的人恍恍然,就是汐瑶都不相信! “母亲!”慕汐灵将她更抱紧了些,眼泪倾泻而出,“母亲别再说了,灵儿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轻轻将头摇了摇,张恩慈对女儿笑,慈爱又怜惜,“是娘亲……自作自受……” 说着,她孱弱的用手指了一处,随即立刻无力的垂下,已近油尽灯枯之时。 顺着她所指看去,是桌案。 苏月荷命柳舒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案上留有一张写满字的宣纸,上面的墨笔都还未干。 柳舒刚将信交到慕坚手中,不等他将内容看仔细,张恩慈忽然剧烈抽搐起来!! 她美艳的脸孔因此扭曲在一起,惨白而可怖,眼耳口鼻涌出更多的血,黑色浓稠的血,腥味儿刺鼻恶臭,惊得慕汐灵又是一阵无助的哭喊。 屋中的人那心直被这骇人的一幕死死吊起,瞪着眼珠仓皇又惊恐的盯着她望,仿似是煎熬的等待。 这一刻竟都害怕她死,却又都知道,她死定了! 更在这最后的一刻,张恩慈生兀的停止了狰狞的抖动,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咽喉里发出‘嚯嚯’的声音,然后慢慢的……胸口的起伏不再剧烈,呼吸也渐渐消弱。 “娘……娘……” 慕汐灵绝望的声声唤她,哭声也跟着她愈渐细微的气息而压低了去。 屋内的人均默不作声,望着回天乏术的张恩慈。 京城的人都知慕家张氏姨娘向来心狠手辣,明着威胁武安侯府嫡长女的性命,蛰伏十多载,置慕府当家主母常年无所出,却又在所有人最最想不到的时候,亲手给了自己一个如此凄惨可怖的下场! 她让这繁华之地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河黍张家,对谁都心狠手辣,是狠绝犀利的角色! 慕汐灵狠狠哽咽,将脸上的泪拭干,“娘,你安心去吧,灵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闻得她强作坚强的话语,张恩慈毫无血色的面上渗出淡若轻烟的笑来。 女儿的心思她太清楚了,只这一切和慕汐瑶无关,这是她的决定。 “罢了,罢了……”她用气息轻声道。 勉强睁开半合的眸,那当中早已空无一物,放大的瞳眸却与此时极为浓黑,她仿佛找寻着什么,周遭的人几乎不确定她是否能看得到东西。 最后,那道寡淡而飘渺的视线落在汐瑶身上,弥留之际淡声呢喃,“与她无关……与她无关……” 临终之言,唯求女儿勿要与汐瑶争斗。 也不知慕汐灵真的听懂了,还是想在张恩慈死前给与她个安息,只拼命的点头,紧咬下唇,再不语。 望着汐瑶,那逐渐涣散的瞳眸中,已然全无恨意,狠意,还有那过往时时都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的怨毒。 终究是烟消云散了。 而那却又是道复杂至深的视线。 她望着她,光华点滴流失的眸里,有祈求,有慰藉,有嘲笑,有欣赏,有期望……更多是别人看不懂的暗示。 汐瑶全然明白! 张恩慈只能以死来保全她的女儿,更将慕汐灵托付于她。 她知道,自己能一死了之,而慕汐瑶的痛苦和苦难,才刚刚开始。 罢了,罢了…… 这结果于她来说太奢昂,死能解脱全部,唯有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 张氏的死,惊动了整座皇城。 祁璟轩在忙秋试之余,使了他那贴身的长随庆安去武安侯府关切了一道,亦是在庆安口中,汐瑶才得知,宫中连皇上都问起此事。 那张恩慈素来是个逞凶斗狠的,竟在家中留亲笔信一封,只道大夫早两个月前断出她身患劣疾,命不久矣。 故而顿悟此生作孽太多,有此下场,乃罪有应得。 可她实在放不下女儿,才强撑到汐瑶归来,与她长谈,解了彼此的仇怨,那之后,便干脆饮毒归西去了。 信里通篇歉疚,情真意切,也不知是谁将当中内容传扬出去,没得两日,全京城连小孩儿都能背诵出来。 于她那恶疾,后来确有大夫诊断而出,她不服毒自尽,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汐瑶并不知其中真假。 张恩慈有女儿牵挂着,不可能没有给自己准备退路,所以也许那大夫早就被她收买。 她将所有都押在汐瑶身上,更用自己的死来告诉她——张家之凶狠! 一命换一命,慕汐灵的安危,今后便落在汐瑶身上了。 慕坚修书与河黍后,便亲手为之操办丧事。 这当中唯有一件值得提起,那就是张氏终于被抬平,她的女儿慕汐灵成了慕家堂堂正正的二小姐。 分家一事被就此搁置下来,大理寺的文书也迟迟没有下发。 汐瑶老实的武安侯府避风头,又过几日,慕府那边更不曾来人知会她,不知是有心想回避,还是在等张家那边来人。 为此,动身去北境的沈瑾瑜,临行前还调侃她说,经过张氏之死,就是她那二叔从前没有分家的意思,如今也巴不得赶紧与她断了关系。 几场秋雨落下,城中满是落叶凋零,悲风瑟瑟,九月至。 这天一早,汐瑶醒来就得粉乔同她回禀道,刚亮起时,三老爷就派了人回府,约大姑娘午时到凌翠楼小聚。 说时,粉乔自个儿满脸堆着狐疑和不解,还有少许厌恶。 那凌翠楼何时成了三老爷扎根的地儿?竟使唤楼里的小二来传话,唉……还能有更荒唐的么? …… 对这难得的通传,汐瑶清楚得很! 想来二叔应当与他说了分家的事情,小叔游手好闲,人更贪得无厌,他惦记那爵位非三两日了。 慕家要放了这爵位,需有汐瑶与两位叔父共同请旨才行。 所以这一趟,还真非去不可! 只汐瑶想到凌翠楼不是什么好地方,上次还差点着了道,加上小叔故意约在那处,只怕是想借余惊唬她。 顾虑到此,便吩咐了凌花湛露先去打点,自己则带着四婢,于正午时分到。 刚下马车,候在门口的小二恭敬的跑上前来,与嫣絨报了自个儿的姓名,这便将人直头直路的领上顶层名为‘琼楼玉宇’的雅间。 行进去,视线前方正中,一道珍珠吊帘将里外的通间相隔开来。 慕少隐正侧躺在里间的软塌上假寐,脚边跪坐着两个衣着艳丽、媚态撩人的女子,一个为他锤腿,一个摇着手中的团扇为他扇风,画面实在旖旎香艳。 更在他身旁两侧,各端立着三名身形魁梧高大的男子。 汐瑶未有动容,不失礼数的敬了声‘小叔’,隔着帘子在他正对面的八仙桌边坐下。 四婢见那阵仗,心里哪会有不清楚的? 忙将不输人的气势给自家姑娘捧起来! 静默片刻,才得慕少隐懒洋洋的开口问道,“大侄女,你可知小叔今日唤来你所为何事?” 汐瑶饮着茶,提唇轻轻一笑,“不知。” 慕少隐似有不悦,抬手挡开正欲往他嘴里送点心的可人儿,坐起来清咳了两声,将自己长辈的架子端了起来。 “既然你不知道,我就直说了,分家一事可是你提出来的?” “是啊。” 将茶递给嫣絨,汐瑶不慢不紧的道来,“二叔早在外自立门户,更遍地开花,学生无数,爹爹去后,武安侯府名存实亡,我估着此时分家,也不至于落得外人落井下石的地步,再者……” “那武安侯这侯爵之位怎办?” 慕少隐根本不得闲工夫听她细说,满脸不耐打断她问道。 大哥去后,他就开始窥视世袭的爵位。 二哥早有表明不承,汐瑶乃女儿身,况且年纪尚小,皇上都打算将她指给自己其中一个儿子了,定没机会做女侯。 慕少隐的日子虽过得乌烟瘴气,心通透得很! 分了家,他就只能抱着自己那份坐吃山空,可若他承袭了武安侯的爵位,每年拿着朝廷的俸禄,逢年过节还有大赏,何其快哉? 他知道此事与食古不化的二哥说不通,故而今日把大侄女叫来此,只要她点了头,一切好说! 可若是她不应的话…… “关于分家,我与二叔提过,他亦是应允了,而这侯爵之位——” 汐瑶故意顿了一顿,脸上泛出难色,好似认真沉吟了下,再抬起头来询问慕少隐,“依小叔之见?” 说起关键,慕少隐神色都紧迫了几分,话音也拔地而起,“这侯爵之位,可是你祖父用性命换来的,自然要保住!” “可是二叔说过,他是不会承袭这爵位的,而我……” 说道这里,慕少隐激动得站了起来,像是要凸显他存在似的,汐瑶随之抬眸,眼中有光一闪而过,登时领悟,“小叔有此意?” “正是!” 他回答得沉声有力,坚决非常。 汐瑶眸里那缕淡淡的笑意跟着绽放而出,她咯咯笑着,嘲弄之意森冷吐出,“你……配么?” 慕少隐蠢到了家! 正等着她认可自己,故而汐瑶说完后,他竟把头重重点了两下。 罢了得了身旁女子的小声提醒,才是反映过来,忙做穷凶极恶之相怒喝,“死丫头!你说什么?!” 说着他便大步行出来,双手更是大力的掀起那圆润的珍珠吊帘,弄得垂帘摇摆,发出乱响。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汐瑶面前,便再听她温声细语的道,“既然小叔也知道武安侯这一荣耀是祖父用性命换回来,更得爹爹战死巫峡关,忠君为国,留下千古美名,你有什么能耐与祖父和爹爹相提并论?” 此时汐瑶的神态语气以前和之前不同。 她始终淡然端坐,语调也不高,周身却难以掩盖的散发出摄人的魄力,连那对灵秀的双眼都汇聚着凌冽坚定的光彩,让慕少隐怔怔然不敢再靠近。 “我慕家两代忠烈,都是在马背上挣得的显赫军功,小叔莫不是有心到边境施展一番,功成名就时,让我们武安侯府再光耀于人前?” 一听到打仗,那沙场上刀剑无眼,尸横遍野的画面立刻浮现在慕少隐眼前,他气急败坏的吼道,“边境立功?!你是叫我去送死吧!” 他才没那么傻! 若他死了,莫非慕汐瑶做了王妃,还想再当个女侯? “不然呢?”汐瑶鄙夷的凛了他一眼。 “你当我们慕家这爵位如此好得?” 蓦地站起,正对自己那荒唐至极的小叔,汐瑶厉声,“你知不知道皇上为我指婚的真正目的?一则安抚我慕家为国捐躯的两代忠魂,一则更为收回兵权!皇上正担心着慕家别有异心,我与二叔避都避不及,你竟然还想迎头向上?!我慕家如今已经没人有那带兵打仗、屡立奇功的本事,就是你想一试,凭你?哼……” 她不屑到了极点,尖锐的眼光将慕少隐看了个遍,真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更无解慕家怎出了这么个酒囊饭袋!自以为是的窝囊废! “莫说你不敢去逞能送死,皇上也舍不得把兵马粮草浪费在你这种废物身上,要么分家,要么就滚!你要送死,别拉着我们慕家上下!” 恶狠狠的说完,汐瑶再回到自个儿的方才坐的位上,那一只手还重重拍响了八仙桌,气势骇然得不得了! 慕少隐一脸讶色,显然被骂懵了。 他自己也纳闷,怎么以前没觉出大侄女的厉害? 被指着鼻子骂,那心里气不过,却也会想,侄女说的话字句珠玑,无不是道理。 加之她才伴驾南巡回来,别说能猜着皇上的心思,就是与那几位皇子的关系都是不错的。 他贪恋权贵,喜欢酒池肉林,可更怕死啊! 一听到皇上已经为慕家的兵权头疼,顿时他也觉得爵位要不得了,否则不是找死么? 再朝汐瑶望了一眼,他眼珠子又转了几转,顾不上计较那么多,人是诡笑了两声,“你说得确实在理,可若分了家,二哥有朝廷的俸禄,你早晚得皇上赐婚,身后又有沈家依附,而我却坐吃山空,你们当然想分家!” 得他让步,汐瑶顺着说道,“小叔可看过阄书?慕家的所有都均分为三,若小叔还不满意的话,汐瑶可将自己那份再分出一半来给你。” 说罢,不止慕少隐眸光锃亮,就连四婢都为之动容! 慕家偌大的家业,姑娘竟还要那自己的一半给三老爷?那简直亏得人心都要滴血了!! 汐瑶又何尝不知? 只不过为了分家,更弃了那爵位,保住祖父和爹爹的名声,那钱财乃是身外物,值得! “可以!” 慕少隐总算松口,却又无耻再道,“除了你的一半,我还要武安侯府和梦娇!” “你做梦!”汐瑶想也不想便回绝了他。 “我乃慕家嫡长女,武安侯府自当由我善管,而梦娇姨娘乃是我爹爹的妾室,小叔不怕与人话柄,连个守寡的妇人都要欺了去么?” 慕少隐已经拿准了汐瑶的心思,既想保住慕府名声,还要态度嚣张强硬的让他让步? 恐怕天下间没那么好的事! 罢了,他索性露出平日那下流的模样,吐出污言秽语,“莫说梦娇是大哥的小妾,就是大侄女你想爬了小叔的床,小叔都会满足你的。” “你这无耻之徒!!” 粉乔气急,捏紧双拳就要上去修理他! 慕少隐知道她会拳脚功夫,窝囊的往后退了两步,再示意那六个花银子雇来的人,“将她们拿下!爷今日要整顿家风,替我大哥教训女儿!” 才是说完,几乎在凌花湛露执剑冲入房的同时,随着一声巨响,那六个人还没来得及上前,身后的墙忽然被撞开,有什么从里面横着飞冲而出,重重落在地上,更将打手们撞得歪东倒西,自顾不暇。 定睛一看,从隔壁飞出来的竟也是人!! 众人大诧! 伴着飞散的烟尘,那几个撞进来的人忙不迭爬起来,抱头鼠窜。 被撞出个大窟窿的墙面里又得人纷纷涌入,对那似在逃命的人穷追猛打,一个都不放过! 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 无论汐瑶还是慕少隐,都只得僵僵站定在原地,看着这打闹抓捕,任由自己被他们生生无视了去…… 但显然,后来的人都做黑色劲装打扮,各个面色凝肃,身手不凡,看就是训练有素。 她暗忖,保不准是遇上官府办案了? 可再看那几个已经被刀架在了脖子上的,虽是寻常百姓的打扮,模样也不似那穷凶极恶的啊…… 犯得着用上这样的阵仗? 怎她就爱遇上这等稀奇事…… 也是这会儿汐瑶才望见,被撞出来的大窟窿哪儿能算做是墙? 不过几块木板相隔,糊上好看的画就作罢了。 刚才她与小叔争执得大声,更被无耻调戏,若让人听见,更传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汐瑶心里叫苦不迭,这方打斗也终于消停。 满眼飞扬的烟尘,四婢与凌花湛露既紧张,又摸不着头脑。 但女子们都心有默契,不敢轻举妄动。 可慕少隐却不,他那六个打手在乱中又爬了起来,整理了衣衫,装模作样的护到他身前。 故而,他的底气又回来了,扬起下巴,口气极冲的斥道,“来者何人?天子脚下,岂容尔等任意妄为?!” 才得他扬威耀武的一吼,离他最近的黑衣人蓦地朝他甩手掷来一物,极其迅猛! 只听‘噌’的一声,一枚冷镖已经正正插在慕少隐的发髻上,几缕发丝随之垂下,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已经面色苍白的他果断闭嘴。 汐瑶望在眼里,又暗吃一惊,这手法可比官府的人利落多了! 就在此时,总算从那窟窿里走出一人,单余光瞥见,都觉那身姿卓尔不凡,风度气质更与周围的狼藉格格不入。 只不过…… 迎着祁云澈准确无误向自己扫来的深眸,再见他唇角那若有似无的嘲弄之意,汐瑶心头一阵恶寒。 他刚才都听见了吧? 真是冤家路窄! 【大家端午快乐哦(*__*)虽然只多更一千字,小小心意,阿若今后会一如既往努力的~爱你们~MUA~】 去云王府还人情债吧……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祁云澈,第二次! 看情形,似乎隔壁的雅间刚发生一场压倒性的打斗,她们这边不小心被波及了而已。 再看那几个被黑衣侍卫架住,吓得瑟瑟发抖的……斯文人。 汐瑶立刻想起前不久庆安奉祁璟轩之命来看望她时,浅浅提到他们王爷近来头疼秋试考题泄漏一事媲。 如此也就说得通了。 看云亲王的穿着亦不似寻常那般皇族贵气,一身深蓝的布衣袍子,半束的墨发,只用一根造型简单的木雕的发簪固定着。 他的腰间除了块看似普通的玉佩外,周身没有任何亮眼的装饰。 那块玉倒是他的贴身之物,单眼瞧着,觉得许是放在寻常百姓家,也算不得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汐瑶记得即便前世他登基做了皇帝,那玉佩也不曾离他的身。 也许是他母亲的物件吧…… 心里这般想着,罢了缓缓回过神来,再抬眸,祁云澈已经来到她面前。 对上那漆黑无尽的深潭,汐瑶先有一愣,蓦地想起在沈府那天她用簪子扔了他脑袋的事! 当即,她整个人陡然一僵,眨巴了下眼睛,是有些语塞。 可这般时候,整个场面都尽在他的掌握,汐瑶心思里又觉着,此时应该没她说话的份儿吧? 祁云澈却也不语,只单垂眸盯着跟前的小人儿看。 方才在隔壁,他将这面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慕汐瑶还敢单独带着她那四个弱不禁风的丫鬟们,到这龙蛇混杂的裕德街来和她小叔对谈。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连他听了都不禁蹙眉,一门忠烈的慕家,仔细就毁在这个人手里了。 他再移开眼眸,扫了下汐瑶身侧两个看似懂些功夫的。 接收到他眸光的那刹,菱花湛露登时感到危险逼近,不觉抓紧手中的剑,神色也紧迫起来。 可分明,她们知道眼前的人是云王,下意识做了这动作才反映过来,此时姑娘的处境可比之前要安全多了。 气氛正说不出的诡异,那慕少隐突然开腔,对祁云澈道,“这位公子爷,大家平日都是在这条街上混的,江水不犯河水,您的事儿要是办完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莫要起了什么别的误会才好。” 他竟然不认得祁云澈! 汐瑶小脸上僵了半瞬,心道今日可算丢脸丢到家了。 无奈之余,即便不情愿也好,还是对祁云澈微微福了福身,恭敬道,“云王吉祥。” 才是见完礼,登时就听到他不经意的一声轻笑,好像知道她心里有多不甘愿似的。 而慕少隐闻言才知来人真正的身份,惊愕之后,忙是又迅速变了张讨好的笑脸,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之前用飞镖胁丨迫过一次的侍卫瞪去一眼,总算晓得闭嘴了。 汐瑶用余光瞥见这幕,不由暗恨得咬牙。 她慕家怎就出了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废材?若爹爹泉下有知,晚上报个梦给小叔,好好斥他一番吧! 更难忽略的是眼前这座‘山’,不知自己撞了哪门子的邪,怎每次出丑都被这个人瞧得干干净净! 心思里腹诽个没完,忽闻祁云澈淡然自若的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语气太过随和,如两人当街遇上,寻常招呼。 对他,汐瑶早就练就一身应付自如的本领,展颜露出一笑,就道,“天气不错,汐瑶来此与小叔饮茶……话家常。” “饮茶?”祁云澈侧头看了慕少隐一眼。 她这‘家常’话得可真是惊心动魄。 料想若不得他中途横生枝节,恐怕此时这边也动起手来了。 沈家给她那两个暗卫的功夫倒是不弱,只这丫头胆子太大,太过妄为,前一阵张氏之死还没消停,她又忙不迭为分家的事亲自操办。 见不到的那些时候暂且不论,可此时不想见也见到了,岂是容人省心的? 再想她连自己都敢冲撞冒犯,会敢再来裕德街,也不得什么稀奇了。 也罢…… 心中沉吟少许,他忽然扬起眉,眸中似有阴谋笑意,“巧了,本王今日在此办案,奉旨缉拿泄漏秋试考题之人。” 说着,他淡淡望了慕少隐一眼,再问汐瑶,“他是你家小叔?” 祁云澈平日就是个话极少的人,只消他留心到了谁,那人定要倒霉了。 先见他神色间有了轻微起伏,再听他语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汐瑶倒是暗暗觉得诧异,莫不是云亲王要为自己出头么? 送到面前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她老实将头点了点,道,“是啊,这位正是汐瑶的小叔,慕少隐,王爷还没见过吧?” 她说时,慕少隐不遗余力的向祁云澈笑得讨好。 虽这是他第一次见云王,可他也知道,七皇子是当今淑妃带大的,而璟亲王如今正得圣宠,假若巴结了他…… “你小叔参与秋试泄题舞弊,本王要将他交由大理寺查办。”祁云澈眸里淡淡的,语气更轻飘飘。 “什么?”闻言,汐瑶面露惊诧,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她这突如其来的反映饶是让四婢一愣,怎么说来就来,瞧着姑娘快要被吓哭了? 祁云澈没看她,淡眸盯着那一脸茫然无知的慕少隐,神色间似有疑惑,“慕家一门忠烈,本王也觉得不太可能,只不过……” “请王爷明察!” 不等他说完,汐瑶倏的低下头,诚然恳求他道,“秋试三年一度,泄题事关重大,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我家小叔虽不成大事,平日在家更游手好闲,可他生性胆小怕事,断不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祁云澈充耳不闻,冷漠下令,“带走。” 闻得事情严重,慕少隐顾不上大侄女故意在人前奚落自己,忍不住跟着哀嚎,“冤枉啊王爷!!什么舞弊泄题,小的毫不知情,求王爷明察啊!!!” “有没有冤枉你,去大理寺一查便知,你嚷嚷个什么劲?!” 得了祁云澈的命令,黑衣侍卫二话不说,过去便押了慕少隐与其同伙,一行人往外行去,那是半点都不含糊。 都走出老远,求饶声都未曾断绝。 这当中汐瑶倒极给面子,焦虑的目光眼巴巴的只差没追着出去,直到响动全然消失,她才‘不舍’的收回视线来,抬起绣帕,在眼角两处各压了压。 四婢还有菱花湛露解释目瞪口呆,分明知道姑娘在演戏,可这也实在是…… “演完了?”祁云澈也不得不对她生出一丝佩服。 看着小叔被押走的狼狈样,原先汐瑶还担忧他不肯就范放弃爵位,可中间生出那么一段来,秋试舞弊,多大的罪啊…… 这暗自是祁璟轩他们在办,将人往大理寺一扔,要怎么样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想来分家是稳妥了,连她那一份都无需再分出一半去。 虽又欠了祁云澈的人情,不过嘛,欠得她心里痛快! 以后再慢慢还他就是了。 想罢她就舒坦的对他又规矩的行了一礼,“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见慕汐瑶笑颜如花,祁云澈有些无奈,这会儿子她倒干脆大方了,那也得他帮了她的忙才行。 …… 走出凌翠楼,外面早已被冷绯玉带了兵马包围,慕少隐和那干涉嫌泄漏考题的都被关入了囚车。 往来的百姓们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连对街的杂耍班子都不做生意了,全跑来看热闹! 汐瑶只站在凌翠楼外便不再上前。 见冷绯玉和祁璟轩骑在高头大马上,那二人见了她,神色亦是各有不一。 一个如往常那样,想高高兴兴的上前来招呼,可再想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有来此的目的,也就收敛了那重心思。 如今的璟亲王,到底和从前不同了。 而冷绯玉许是还因为私下退了汐瑶的婚,故而看她的眼色有些不自然。 幸而此事正与办案中,否则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方才他两人一到,就有属下出来禀告,只道云王在缉拿要犯时,慕家小姐与其小叔就在隔壁的雅间,当中发生,也都巨细说明。 冷绯玉和祁璟轩闻言便会了这意。 慕家正逢分家,这又与爵位和兵权脱不了干系。 慕坚与汐瑶定都知晓其中要害,只那慕少隐是个不识好歹又贪得无厌的。 想来今日汐瑶会在此,少不了和她这混账小叔有关,再来云王为人沉稳,从没见他管过别人的闲事,更别说公权私用…… 祁璟轩听罢当即忍不住叫好,他早就在担心汐瑶了! 如今她小叔在他们手里,那家要怎么分,自然任由她心意做主。 冷绯玉的顾虑就要比他多多了。 而今他已知晓了皇上和冷家的真正意思,见到云王为汐瑶出头,他心中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暗自翻涌,久久难平。 到底因为祁云澈知道慕丫头会做自己的王妃,所以才出手,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真的非娶她不可么? 意识到这纠结时,冷绯玉不觉微怔! 他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了…… …… 秋试考题流泻一案,经由璟王云王,连同定南王世子冷绯玉一举查办。 此案牵连甚广,所涉贪污、行贿官员竟多达数二十几人,这当中包括了当朝右相! 朝中上下为之震动,更引得天子暴怒,当即革除右相职务,交大理寺审理,务必要严查严惩,更下令此次秋试作废,择日重考! 接连数十日,整个大祁的秀才们因此惶惶不可终日,唯独钻了此次空子的慕汐瑶,就是安寝是都笑得合不拢嘴! 起先被关入大牢的慕少隐在惊吓过后定下神来,心想他既没做过,又何可怕的? 可当与他关押在一起的那几个被用了大刑,只剩下半条命,他总算服软,自知一山还有一山高。 慕汐瑶找了两位亲王再加上一个世子给自己出头,他不想活活冤死,便只有屈服了。 很快,大理寺就下发了慕氏一族分家之期。 汐瑶与两位叔父共同拟书请奏,称慕家如今已无将才带兵,恳请圣上收回‘武安之爵位’极其兵权,以保慕家忠烈之名。 折子刚呈上去不得半日,便得总管太监王福亲自到武安侯府宣旨,慕家上下忠君为国,皇上体恤,虽今收回侯爵之名,却赐御笔亲书‘忠烈武安’四个大字,只要慕氏一族在,‘武安侯府’的府门匾额永不收回。 九月二十一日,在大长公主祁昕、玄林法师的见证下,由大理寺少卿周瓷主持,慕家一分为三。 汐瑶终于得偿所愿。 …… 走出大理寺,外面绵绵细雨,淅淅沥沥,天色亦是有些阴沉。 汐瑶却心情极好,祖父与爹爹,还有武安侯府的名声,她都保住了! 不觉,她跨出府门,任由那牛毛雨水洒在她周身,人是索性闭上眼,深深嗅了嗅空气里因小雨而显得清爽的空气,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候在马车边的嫣絨见了她,忙撑了伞向走过去,关切道,“这天不比前月,姑娘可要小心……” 还不得她说完,大理寺中忽闻一声大呼,语气极其不善的说道,“大侄女,如今你可算如愿了!” 慕少隐从里面行了出来,那满身久未洗漱的酸味儿,立刻熏得汐瑶几个掩鼻蹙眉,避之不及。 祁云澈那几个妥是心狠,愣是将他关到今日早上,才从天牢放出,而后就直接将他用囚车拉到此地分家来了。 当时慕少隐还以为自己要被处斩,一路嚎叫喊冤,吓得半死。 家已分,汐瑶不与他多做计较,只客套的对其笑了笑,连话都懒得说。 干脆的钻入嫣絨的伞下,淡淡道,“我们回府吧。” 慕少隐被她忽视的态度激到,想自己白白受了无妄的牢狱之灾,一出来就被强压着分家,他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怎能善罢甘休? “慢着!”喝罢,他无赖的懒挡在汐瑶跟前。 汐瑶眉头一蹙,再听他痞笑道,“大侄女,我们先前说好的,分家之后,你可要将自己那份分出一半来给我,莫不是你望了?” 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对付,十几日的天牢滋味,竟没让他尝够滋味。 这会儿还在大理寺外他就敢明目张胆的与自己胡搅蛮缠,只怕今日不将此事了断干净,将来慕少隐败光了他那份家业,第一个来找的就是自己! 想罢,汐瑶冷冷一笑,“先前分家时小叔怎不提?如今阄书已定,一式三份,有官府官印为证,小叔那么快就不认了么?” “那是我们私下说好的!”慕少隐强辩。 “哦?何时说的?”汐瑶佯作不知,“我不记得了。” “慕汐瑶!你可知——” “慕少隐!”汐瑶重重打断他,厉声道,“你别太放肆了!爹爹虽已不在,还有二叔为我做主,我没那么好欺负!你是个怎样的货色,你自己清楚得很!念在从前的情分上,我还敬你一声‘小叔’,望你今后痛改前非,好好经营自己那份家产,今后各自相安,你好与不好,都与我武安侯府无关!” 得她一斥,慕少隐面色跟着僵滞,遂即竟勃然大怒,扣着她单薄的肩头气急道,“好……好……既然你还敬我为小叔,我教训你也是应该,你不是有璟王和云王撑腰吗?今日怎不叫他们一起来?” 这话音还未落下,街那头便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此时清晨,又因下雨,街上行人都没半个,由是那飞踏的蹄声显得格外清晰。 汐瑶等人不觉回身去望,就见一骑人马转过街角,向这里疾驰了来。 当先的,正是祁璟轩和祁云澈! 他二人身后只跟着几个轻衣侍卫,来得有些急和仓促。 看到来人,汐瑶半响反映不过来,倒是慕少隐还没忘记自己被关进大牢的原因,忙是放开他那不好惹的大侄女,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跑了。 待那几人来到大理寺外,慕少隐已经没入一条小巷子,没了踪影。 冷哼了一声,祁璟轩瞪着那方向道,“算他跑得快!” 祁云澈则默然不语,还是那张冷面孔。 汐瑶定定瞠目,僵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问道,“两位王爷来大理寺办案?” 祁璟轩也没下马,像是还有别的事情,假意板起脸,他道,“汐瑶,本王可担心你那小叔胡搅蛮缠,才专诚来看你的!” 瞧瞧,已经计较上了。 分了家,汐瑶心情极好,笑眯眯的就跟他施了一礼,连带祁云澈也跟着受下,“多谢两位王爷关怀,现下已经没事了。” 听了她这悠闲的语气,祁云澈冷眸中有意味不明的光暗暗忽闪而过。 那秋试的案子早就办完了,若不是为她,谁要起这么早? 慕汐瑶就是慕汐瑶,这人在她眼里没了利用价值,她就立刻和你撇清关系。 “口头谢过就算了?”祁云澈面无表情的道,闻着话语里不缺个找麻烦的意思。 “是啊,你这谢得也太轻松,至少要有个表示不是?”祁璟轩也跟着不依不饶。 眼前二位是大祁的王爷,汐瑶哪儿能含糊,只得好脾气的问道,“不知璟王爷想汐瑶怎么谢?” 她却是不敢问祁云澈的。 “这简单!”来时祁璟轩就想好了,张口便不客气道,“下月初九是本王的寿辰,嗯……在七哥府上,到时宴请群臣和八方俊杰,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没准父皇都会来,汐瑶,你可要好好表现!” 说完,璟亲王两眼放光,喜上眉梢。 “王爷,能不能……” 不等汐瑶找借口推辞,祁璟轩忽然叫了声不好,像是刚想起什么要事,急急同她别了,扬鞭而去。 此事就此定下,她是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那祁云澈更为直接,走前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的睨了汐瑶一眼,也不知那心思里在沉吟,还是在欣赏她郁结到死的神情。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最不愿和自己扯上关系。 更因如此,仿似神情里有几分痛快之意。 “本王会吩咐府上的人候着,你得闲了就来为十二筹备寿宴吧。” 言毕,他也打马远去。 汐瑶呆呆目送,心里一阵翻腾…… 笑着哭,你可见过?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入秋的一场绵雨,断断续续的延续了好几日。 阴云密布的天,沁人皮骨的水雾将整个京城晕染成一幅水墨画,处处透着冷意。 走出慕府,汐瑶只感到一阵潮湿扑面而来,愣是让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 身后哀乐声不断,眼前更有马车往来停下,那从中走出的不乏位居要职的大臣,都是来吊唁张氏的媲。 自然,这大多是看在张家昨个儿才来的人的份上。 汐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同那识得的熟面孔见礼,心里却在唏嘘,人都去了快一个月,眼下入土为安才是要紧吧…… 谁来吊唁过,对张恩慈来说有何重要? 不过都是活人做给活人看的戏。 只汐瑶对慕汐灵过于淡然的态度有些意料之外。 今日来时,她本已经吃了定心丸,以为三妹妹要对自己大闹一场。 谁想灵堂内披麻戴孝的慕汐灵视她如无物,也不知是悲伤过度,还是想开了,抑或者憔悴的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早就将她千刀万剐。 这些,汐瑶无从得知。 张恩慈临死前不忘保全她,单凭这点,今后明里暗中,她对她少不得照顾一二。 至于人领不领这份情,也只有那时才知晓了。 慕宝好容易将别在死角的马车赶出来,远处的心蓝在低声咒骂着哪家堵着路的马车。 这来往的人多了,下人们也多,难免有个磕碰,嫣絨劝了好一会儿,二人才发现姑娘站在大门外吹了好久的冷风。 忙不迭的上前去,将厚度适中的披风与汐瑶披上,再撑了伞,将人一路护上车去。 关上车门,嫣絨唤了声‘回府’,却又听慕宝提醒道,“嫣絨姐姐,方才璟王爷出来的时候特别吩咐过,说务必让姑娘出来后去一趟云王府,他要的瓷器应是快到了,催着姑娘去盯着,说是那些瓷器……” “知道了知道了,待我问问姑娘。” 嫣絨不耐的打住他,生怕他再絮叨两句,被哪个有心的听了去,好一顿编排! 将车门拉开道缝隙,便得汐瑶淡声道,“我都听见了,去云王府吧。” 闻声,嫣絨再把车门合上时,忍不住将头摇了摇,没好气的吩咐慕宝,“去云王府。” 分家才得几日,姑娘里外的忙活,又给京城里的人招了个话柄。 都说武安侯府的慕汐瑶活得不是一般的招摇,就算皇上有意要将她指给其中一位皇子,也不待她这样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 那璟王爷就更不好说了,她们姑娘虽与他要好,也不至于要为他全权操办辰宴吧? 而且四婢都同时察觉出来,每次姑娘从云王府回来,虽极力掩饰了,那面色却仍旧不大好看。 也不知可是在南巡的路上与云亲王发生了什么不快,加上与云王有关的那些传言就更不好了。 第一次去他那王府时,莫说心蓝胆小,就是最稳得住的嫣絨都觉得慎得慌! 这些汐瑶又岂会不知? 祁璟轩正得皇宠,大臣们争相巴结,这次他悬弧之辰有意宴请八方,也算是秋试后经营自己势力的手段。 她为他操办辰宴,自然被当作是他那边的人。 刚在慕府撞见同是来吊唁的平宁公主,汐瑶还没上前与之招呼见礼,隔着老远就被大表嫂瞪得一眼。 唉…… 窘迫之余,她唯有作声叹息罢了。 如今太多事情与前生不同,她越往前行,越发难以掌控。 命数本由天定,窥视它的凡人,行的没准是自作聪明,万劫不复的路途。 一切随缘吧…… …… 到云王府时,府上的阿鬼已经等候多时,顺带还将送来官瓷的人,连人带货一道阻拦在大门外,说是璟王爷有吩咐,要得慕小姐过了眼才能作数。 阿鬼是云王的长随,年纪左不过二十,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模样很能唬人,办事却老道麻利。 平日祁云澈独来独往早成习惯,他便也难得跟着出去一趟,大多时候呆在王府里打理巨细事务。 祁云澈登基之后,还专诚赏了他一个禁卫军副统领的职位,再没两年,更把身边的女官赐婚与他,想来对他是不错的。 眼下王府里除了主子,一切由他说了算。 巧的是祁璟轩定的这批瓷器,乃沈家在荣县的窑口所出,那是出了名的精美精致,别人求都求不到! 再加上来人也知此次为璟王操办辰宴的是本家的表小姐,那管事亲自护送这些价值连城的瓷器北上,更有入京为才大婚的大少爷贺喜的意思,根本没想到会吃闭门羹。 汐瑶还没下马车,就听到人在外面嚷嚷—— “堂堂亲王府连这点礼数都不懂!我们大少爷尚了九公主,沈家如今也是皇亲国戚,有你们这样待客的?!” 闻言,汐瑶立刻蹙起眉头。 皇城根下与天子沾边的人多了去了,王公子弟大街上一抓一个准,这人当街大声嚷嚷,不小心招来的便是灭顶的祸灾! 阿鬼老远就见到武安侯府的马车来了,虽他才见过慕汐瑶两次,却知道此女厉害。 眼下沈家的奴才同他叫唤着身份,大家都是家奴,尽心伺候主子便好,还能比个高低? 他抱起双手,懒得说话,心道让你家表小姐来收拾你! “怎不说话了?”那人越发理直气壮,几乎要跳起来。 “狗东西!你算哪门子的客人?!”脚刚落地,汐瑶一记凌厉的眼色瞪过去,冲那口不择言的骂道。 由是这会儿她才看清楚,那突然遭她大骂的人头发已然花白,瞧着近不惑之年,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那人忽得一吼,愣僵之后见从马车里钻出来一个小丫头,竟想连她一道骂了去。 汐瑶有心要教训他,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稳步生威的行过去,她压着愠怒斥道,“小小一个瓷窑口管事,胆敢在堂堂亲王府门口撒野!你丢尽主子的脸也罢了,还出言不逊,招人口舌!慕宝,与我将他绑了,扔回沈府禀了舅母,先打一顿板子再处置!” 慕宝可是得慕凛在沙场上捡回来的孤儿,从小带他在身边磨砺着,主子就只认汐瑶,对她的话更当做军令。 闻声之后,利落的翻身下马车,几步到那管事面前,反手就将他扭了。 旁边抬瓷器来的下人见状,又听管事疼得一阵鬼哭狼嚎,情急之下真有几个想迈步上前来的。 “怎么?你们也想先回沈府去挨一顿板子?” 汐瑶人小,那气势却端得十足,再来她方才提到‘舅母’,这世上就得表小姐这么喊主母,仔细看她模样和穿戴,就连身后两个丫鬟都气质出众,思量下,再无人敢多言。 待那管事被押走,汐瑶再问他们当中还有谁能主事,末了吩咐那人将八箱瓷器都搬入王府,她稍后清点。 将这面料理完后,她才望向阿鬼,未开口,先得他请了声安,“这些常年不在主子身边的奴才都被灌出了毛病,谁家都有个别找死的,姑娘勿要放在心上。” 实则看汐瑶干脆的行事作风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自从武安侯去了之后,这慕小姐才渐渐在京城有了厉害的名声。 那些贵妇千金对其暗自不屑,觉着成日在外抛头露面,有损闺誉。 可依着他看,这样的女子那可是当家主母的风范,大事稳得住,小事不含糊! 别人说三道四,他倒希望自家爷的王妃能是这个样子。 况且京城里爱嚼舌根的长舌妇教导出来的贵女,一个个娇滴滴的,若入了他们‘鬼气森森’的云王府,不得两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 越想他越觉得此乃好女,皇上也明说要为她指婚,万一指给他们家爷呢? 一通暗思中,汐瑶见他定神不语,便道,“这瓷器已经搬进去了,你按照我前日吩咐的,先派几个心细的仔细过一道水,用薄棉擦干净,找个干爽的地儿摆放,千万别着了光,最好用一层纱盖上,把尘隔开。” 吩咐完,她再道‘回府’。 心下真真觉得冷飕飕的,寒意不知不觉就沁得她通身冰凉,只想回她那珍华苑,缩被窝里捂着! 还没与阿鬼错开,却得他蓦地反映过来,生兀的将她再拦住! 汐瑶愣了下,“怎么?” 阿鬼冲她露出一笑,“这天阴沉多雨,姑娘难得来一趟,宾客单子小的已经拟好了,不若姑娘进府喝杯暖茶,一边看,可好?” 说这话时,他沉吟的是之前翰林院那边来报,说王爷午时回。 这还是爷第一次将整个王府交给一个女子打理,这在阿鬼看来,就已经非同寻常了。 他是个实干的人,觉得既然慕汐瑶是个玲珑剔透的主儿,今日来都来到王府外,岂有不进去小坐的道理? …… 汐瑶在王府的碧水阁一呆就是近一个时辰,转眼巳时过了,她手里却还没忙完。 璟王爷生辰要宴请的宾客名单何其长,这当中还要顾忌个党派之争。 趋利避害是少不了的,更必须将那些随时会打起来的隔远些坐,否则出了任何岔子,都得她来担待。 转眼巳时过了,愈近正午,汐瑶感到肚子打起小鼓。 抬眸来寻了半响,才发觉之前吩咐嫣絨去沈府回禀那管事的事,人还没回来。 而心蓝,她知道这丫头不喜呆在这里,索性随便寻了个由头,让她回府换雪桂来伺候了。 看看手中重新整理还不到一半的名单,汐瑶长长叹了一口气,想这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完了。 走出碧水阁,此时外面的雨水又比早晨小了些,而视线中的薄雾却浓厚了许多。 眼前是一片醉人的荷塘之景,朦胧飘渺,似梦又非梦。 那碧水里养着成群的锦鲤,肥壮且色泽艳丽。 很久很久以前,她总是坐在一个亭子下,呆呆的望着它们出神,偶时还会同它们说话,以此消磨时日,等她的夫君回来。 她始终忘不了那些回忆,此时站在此地,已是隔世。 景还是相同的景,那些人也都还是一样的人,只她慕汐瑶变了…… 云王府是祁云澈依照五行阵法设计的,这当中的讲究不比颜家的宅子简单。 前世她嫁来许久都还会迷路,不知暗地里被下人们笑了多少回。 眼下左右无人,汐瑶忽然生出兴致,像是刻意想考考自己似的,迈开步子随意行了出去。 她记得水阁左面是华金楼。 虽为‘金’,却只有在炎夏特定的落日时分,余辉洒来时,远远看着那楼阁,犹如镀金般绚丽,五光十色,斑斓异彩。 这当中若站的地方不对,抑或者天色未到,都看不见。 偶次天烨帝驾临,得见此景都赞不绝口。 已入初秋,汐瑶心知见不到那景色,却还是忍不住向那处走去。 只因她记得初入王府,总算一日,祁云澈从她口中亲自证实,便同她说了窍门,从此她才在这地方畅行无阻。 以‘金’为正中,实则无论站在王府的哪个角落,都是能看见华金楼的。 说起来那八句口诀她竟生疏了。 脑海里唯独剩下祁云澈当时闻她不识路后,那一脸讶色,接着是朗笑,再望她时,已是满目柔光。 那一幕,对汐瑶来说尤为深刻。 她不知他竟能笑得那么好看,正如他的名,风淡云净,泓澈清澄。 再而他凝向她,微微扬起眉梢,一刹间,她面颊烧烫,红过漫天绯霞。 那是她第一次仔细的看他的模样,更是第一次将他柔和的笑映入心间。 直到此生都难忘。 想她上辈子刚得皇上赐婚时,伴着骇人听闻的传言,惊吓之余,跪地领旨。 颔首间,暗自里提心吊胆的偷望向自己未来的夫…… 那是止步深闺的她第一次见到云王,冲着那张俊美而冰冷的皮相,小小的期待在心底悄然萌生。 虽然,那时她亦是觉得,也许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表情。 说来说去,现今唯有无奈涩笑,世间美男何其多,她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心里头一面唏嘘,随着脚下步子,转入一片杏林。 举目直视,已经能依稀望见不远处高八层的华金楼。 这楼取名华金,听着都贵气,自然是用来珍藏贵重的物件,据汐瑶所知,云王府里的好东西可都摆在里面,若她是贼的话…… 蓦地!!! 汐瑶正不着边际胡思乱想,那眼前数十步开外忽然闪过一道紫色身影! 就只得一瞬,眨眼便没了,风似的……快得她以为自己青天白日横生错觉,可那人经过之后分明带起周围草木摇动。 且是看那纤俏身姿,分明是个女子! 黛眉狐疑蹙起,汐瑶思量起来。 想来祁云澈乃大祁亲王,莫说府上有女人,就是他养个十几房小妾也不得稀奇,将来他还有后宫三千粉黛呢! 再言前世的她虽没见过,可不代表那就没有,那也只是前世! 今生有没有,与她相干?! 罢了,汐瑶撇撇嘴,这便打算原路折返。 谁想才走了半会儿回头路,忽闻身侧是谁低声咒骂了句什么,再觉一阵劲风向自己狠厉扫来—— 她眼未看到,身体已经做出反映,侧身一避!那银色的九节鞭便从她左肩滑过,鞭子锋利的末端当即将她左臂衣袖勾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汐瑶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心疼得大叫,“这是我最喜欢的衣裳!!” 再抬眼对上那人,见她紫纱遮面,一身异域装扮,有些似裕德街那些妖艳的胡人舞娘,可她头发却不是褐色。 充满戒备的美目,如璀璨曜石,流光飞转,弯而柔和的眉却为她添了一份让人无法讨厌的神秘感。 凸浮有致的身段被比面纱更为亮眼的紫色裹住,曼妙曲线尽显。 冷飕飕的天,健美的蛮腰却裸丨露着,上面有黑色的油彩绘出藤蔓一般的图案,诡异而妖娆。 更有宝石垂吊在衣廓下,随着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摇晃,沉沉的天也能大放异彩。 迅速将她打量了番,汐瑶不忘夸赞,啧啧……面纱下定是个绝世的可人儿! 那冲她使暗招的人才不管那么多,怒瞪着她,又道了句她听不懂的话,手中九节鞭翻飞舞动,摩挲在空中,发出吃人的叫嚣。 望着便是要取人性命的狠绝! 见这势头不对,汐瑶怔愕—— 九节鞭是伤人的利器,她手里没有的刀枪棍棒使着,打起来太吃亏,大呼救命都来不及,转身一阵疯跑! 保命要紧! 她一边跑一边自觉窝囊又火大! 逛个小花园还能被神秘人举着鞭子追杀,这辈子活得可是太过多姿多彩了点儿? 话又说回来,不过陌生人‘偶遇’,犯得着动刀动枪吗? 她又不是来和谁抢那个谁的! 跑了好一段,又回到之前的碧水阁,汐瑶才回神身后早就没听到声音,她放慢速度往后瞄了一眼,果真早就没人了! 这到底是…… 站在碧水阁前面那块四四方方的空地上,面前就是一片荷塘景色,汐瑶气喘咻咻,心跳不止,更怒气难平! 不知那人从哪里钻出来将她狠狠吓唬,明明之前都不见了,突然又绕回来,仿似刻意要给她个一记下马威,好让她晓得好歹,却又不屑真的对她如何。 故而见她被吓跑,连追都懒得追。 汐瑶都能想象那紫衣女此时该有多得意! 气得她—— “谁稀罕!谁稀罕!谁稀罕!!!哼!” 接连狠狠的踩了面前无辜的草地好几脚,直到自个儿脚跟发麻,汐瑶才停下这幼稚的举动。 满眼飘的都是那女子魅丨惑的身姿,勾人心魂的眸…… 那些却都是她都没有的。 气急败坏的转过身,云亲王已然笔挺的站在她身后,此时正因她那连串匪夷所思的举动,面色说不出的……复杂。 “你——” 汐瑶咬了咬唇,又深深皱了眉头,本想骂他几句来解气,反正她粗野之名早就传遍整个京城了。 可转念,还不是她闲得乱逛才遇到这等古怪事? 回想自己刚才的反映,她不是没那意识。 到底气的是什么,计较的又是什么,回味来只叫人哭笑不得。 再望祁云澈那茫然的神色,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见了。 或者该说因为她对前生的情绪,总是让他困扰,算起来都是她的不是,她怎能用前尘隔世来看待他? 明明此生已不想与他多有瓜葛,她不是由始至终都那么想的么……? 莫说那用九节鞭的女子没追来,调换个位置,就是汐瑶看到逃得那般干脆的人,怕也没兴致追了。 真是没出息啊! 这一口气憋不住,竟是笑了出来,原来是这般,原来是这般…… 她登时彻悟,如遭雷击,胸口挤压郁结不止,更觉凄然! 笑自己痴傻,愚人自娱…… 她这一笑,把祁云澈弄得满头雾水。 本他老远见她呆呆站在碧水阁外,忽然就对他的花草发起脾气,那小嘴里纷纷不甘的念叨着什么,卯足了劲儿踩! 那背影瞧着都叫人忍不住摇头,直觉她是将那花草当作了谁…… 有没有那样大的仇恨? 再一转身,她见了他,气得通红的脸容分明盛怒,黑瞳里盈的都是火气,他连那个准备都有了,以为她会指着自己鼻子骂些什么。 反正原本的她就不爱讲个礼数,更任意妄为得很。 却不想她倏的笑了出来,咯咯的笑声越来越张扬,荡在这染了淡淡湿雾的空气中,再散开了来,霎是动听。 她笑得捂了肚子,弯了腰,止都止不住。 像是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让他见了她这笑,都忍不住想听听看,更想得那一乐。 又好像,她只是在对他一个人笑,由心而发,因他而笑,这欢愉独独为他绽放,开怀得不可言喻。 他不自觉随之弯起唇角,柔和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肃颜。 可是在下一刻,那眼泪就毫无征兆的从她泛红的眼眶夺出,伤痕毕露。 他怔忡,心被狠狠刺痛…… 我哭我的,与你何干?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 ) 如祁云澈那般平日闷声不吭气的,皇权争斗中,最叫祁煜风和祁明夏防得深! 他亦是有那份自知,任由旁人揣度自己,他默然,看似处于被动,实则是上佳的以退为进。 可是对慕汐瑶,仿似她永远无需猜他丫。 那感觉不知从何说起,也许正因如此,才让堂堂云王困扰至深媲。 一如此刻,他明明以为她会张牙舞爪的冲自己无礼,而不经意之间,那眼泪掉得他怔愕非常。 他心思里认为她的眼泪是因他而落下,但真正的原因又并非真的是他。 似是而非的情绪,是他,又不是他。 到底缘何而起? 只看到她由笑变哭,忽然小脸上全然被复杂的悲伤所取代,双肩随之抽动不停,难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云澈在一阵难解的莫名之后,不可置否的生出怜惜之情。 慕汐瑶这个丫头,人前非要装得精明强悍,躲在人后哭的次数,想必是多了去了。 “怎么突然哭了?” 他试着同她说话,那张冷冰冰的俊庞上,溢出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色。 未曾多想,他想替她拭泪,岂料那只修长干净的手还没触碰到汐瑶挂满泪痕的脸,就被她蓦地别开,倔强转过身去。 祁云澈深眸里暗光忽闪了下,看似有些无可奈何。 她拿背对着他,这是大不敬! 但他根本不介意,若他真要同她计较的话,从初次见面到如今,早就计较不完。 故而兴许换一个人冲他无礼,少则挨顿板子,多了是要掉脑袋的,慕汐瑶不会,他不知从何时开始……纵容她了。 “跟你没关系!” 汐瑶翁声说道,鼻音厚重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情绪。 环顾四下,祁云澈颇为费解,这难道不是他的云王府么?她在他的府邸哭成如此,怎叫与他无关? 才是想着,她再扬声凶巴巴的驱赶他道,“云王这么喜欢看女儿家哭么?不知道如此时候该避开么?” 说完,她略微回身来瞥他,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又含着眼泪瞪他一眼,“还不走?!” 祁云澈被她闹得不明所以,僵立着还没反映过来,汐瑶人已经又转身回去,仔细悲她的春秋去了。 她哭她的,与他有何关系? 他总算明白些什么,尬然站了会儿,带着那一脸错愕和无奈,无声走远了去…… …… 一连数天,闭门不出。 那天雪桂由云王府的下人领着到碧水阁外找到自家姑娘时,发现人在小声啜泣,眼睛也红红的。 虽雪桂没问,经此之后,非但汐瑶自个儿觉得难为情,更不知要怎么再上那儿去筹备了。 加上一波三折的秋试终于真正结束了,眼下最紧要的自然是璟王辰宴。 可祁云澈本就是个不喜外出凑热闹的性子,这段时日定天天呆在王府中,若汐瑶去的话,那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索性,她吩咐了四婢照自己的意思去办,有什么需要她亲自做主的,就带回府上来让她过目。 汐瑶不知,她这样做更让云王府的下人生疑。 怎这位慕小姐对他们王府熟悉到这般地步? 庸庸碌碌的日子流水般逝过,一去不返。 细雨下了多天,这日总算放得几许晴明。 清晨,珍华苑中。 汐瑶穿着身轻便衣裳,手持宝剑,正在做晨练。 这套剑招习得许久,她早已经烂熟于心,使起来更是身轻如燕,行云流水。 招式间,一个利落的飞燕回身,那间隙就见得两人从院外折转了进来,定眸,是云王府的阿鬼!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下人,不知那下人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神神秘秘,还用深色不透光的布盖着,单看外面的形状,是个……鸟笼? 见到来人,汐瑶眉间轻轻蹙起。 收了剑凌空扔给粉乔,这边阿鬼已经同她请了安。 “按照姑娘的吩咐,府上已经筹备置周全,这是辰宴当日的菜式单子,王爷让小的送来给姑娘过目。” 提到‘王爷’二字时,不知为何,弯着腰作恭敬模样的阿鬼,看汐瑶的眼色带着一丝藏得不深的窥探。 这重意思偏他还故意让她察觉。 接过那红色的帖子,汐瑶打开来只扫得一眼,眉间的褶子拧更加深。 上面分明是祁云澈的字迹! 既然他都决定了,还让人送来给她过个什么劲的目?! 心里嘟囔着,她面色如常,不再多看一眼就将帖子递回给阿鬼,笑得从容自若,“没什么问题,就照单子上的菜式办吧。” 说完也不多与他啰嗦,转了身便要走了,阿鬼又将她叫住,“姑娘留步。” “还有什么事么?” 顿步,汐瑶只回了半身去望他,脸上显然有些不耐了。 细细回想,且不说那天在云王府遇到神秘的紫衣女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这个阿鬼,她不是应当知晓那人如其名的性子的么? 前世入王府时,他就觉着汐瑶身份太低,性格又软弱,配不起‘云王妃’这头衔。 因此对她明着恭敬,暗里不屑得很。 汐瑶更知道,自来京城里精明的那些,谁心里没个高低比较? 奴才一门心思为主子,这是好事,可遗憾这又不是她家的奴才,她没必要给好脸色看。 此生他见识了自己的厉害,觉着她慕汐瑶能当得起云王妃,所以才刻意制造给她和祁云澈制造机会,偏她还不屑了。 阿鬼觉出眼前女子的情绪变化,但是奴才嘛,就怕脸皮不够厚! 舔着脸凑上去便道,“正事已经办完了,小的这里还有件是王爷特别吩咐下来的,前几日姑娘刚离了咱们王府,就在碧水阁发现了这么个小东西,王爷觉得有趣,就命小的趁今日给送来了。” 一边说着,他就给旁边下人使去眼色。 那人授意,像是早有预谋,废话不多说,直接将手里的物件塞进旁边心蓝的手里,几乎是与阿鬼说话同时进行的。 话罢,两人对汐瑶告了安,转身走得干脆至极,连那送来的‘小东西’到底是个什么都没说。 “姑娘,你看这……哎呀!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心蓝双手捧着那沉甸甸的玩意儿,还没问得汐瑶意思,忽然感觉里面似有一动,吓得她!扔不是,放也不是,只能把手伸得直直的,尽量离自己远些。 “既然是在姑娘呆过的碧水阁里发现的,想也不是什么吓人的。”雪桂猜想着说道。 况且想起云王那张不苟言笑生人勿进的脸,他给她们姑娘送东西? 这是在哄姑娘开心么? 也就是说那日果真发生了什么?! 正是在心蓝正又惊又怕时,雪桂趁她毫无反映,伸手就扯下那深色的布! 就在一声尖叫中,汐瑶总算望清楚她手里捧的—— 那确实是只做工精美的鸟笼,黑色鎏金的框架,顶端的把手还是精工的玉雕,玉的成色在天光下看上去还像是个值钱玩意。 只那里面藏着一团比巴掌略大的……球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吖?” 粉乔几个忙凑上去看个清楚,连心蓝也把眼睛睁开,偷偷瞄过去,一番打量。 汐瑶站在原地不动,由着她们先审视。 祁云澈能送她什么? 前世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其实她自己也好奇得不行,趁着四婢不注意,眼神递过去张望不住。 “怎么它浑身都是刺?看着都觉扎手!” 粉乔不解,脸上堆着的都是失望,“云王怎会送这个东西给姑娘?” “这个我见过!” 嫣絨睁大眼睛瞧了好一会儿,忽然清明道,“这是刺猬,我们家乡的山上就有,它的皮唤作‘仙人衣’,可值钱了!你们快瞧,脑袋露出来了!” 几个丫头围着那只小刺猬叽叽喳喳,妥是好奇。 京城里的公子王爷也时常送些东西哄贵女们开心,首饰自当为首选,若要送这些,多是兔子,孔雀,梅花小鹿也是有的,可是送刺猬的…… 还真是第一遭! 心蓝还是有些害怕,战战兢兢的问,“嫣絨,你说这刺猬它咬人吗?” “不咬的。”嫣絨说着就打开笼子,伸手去逗,“刺猬啊性子温,而且这只还没长大,它的刺还没到扎的时候,只外面这层皮看起来凶悍,肚子上都是软肉,外强中干,觉着危险就卷成一团,你们觉得它厉害,其实……” 话没说完,嫣絨便收了声,和另外三个不约而同的向汐瑶看去。 原先还不明白云王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这用意。 是在说她们姑娘和这刺猬一样么? 汐瑶得四婢的眸光齐齐向自己扫来,望得她好不自在! 早在听嫣絨说时,她登时就有了那意识。 加上这东西又是在碧水阁发现的,祁云澈不是明着借刺猬来取笑她么?! “看什么?!”脸颊烫得不行,汐瑶怒嗔她们几个,“什么刺猬,长得那么丑,我才不要!拿出去扔了作罢!” 说完她转了身就往屋里钻,身后的四婢却放肆笑起来,姑娘不好意思了。 …… 云王送刺猬给姑娘的事,没过晌午就传遍了整个武安侯府。 如今府上可不似从前了,自分家后,张嬷嬷便将那些平日有异心的发卖出去,只留下衷心侍主的,以后尽心齐心的服侍小主子。 正因如此,平日自家人关上门说私房话,上上下下都盼望着皇上能给姑娘指个如意郎君。 由是云王送这礼物,算不上贵重,但有意思得很! 虽有奚落姑娘之意,但换言之,不正是体会她的苦衷么? 武安侯府没有没落了去,汐瑶功不可没,外面的传言如何对她不利,可她不厉害些,早被欺到了头上! 谁又见过她藏着哭的时候? 午膳罢了,梦娇坐不住了,到珍华苑寻了那晓得羞了的丫头。 入了秋,天有些凉了,汐瑶正趴在外屋的窗边发着呆,听到身后有人来,以为是四婢,头也不会便闷声闷气的问道,“那烦死人的玩意儿扔了么?” 闻言,梦娇顿步露出一笑,神色里又掺着几丝忧虑。 沉吟了下才开口道,“那既是亲王送你的,若贸然丢了,不是与人话柄么?” 听出这声音,汐瑶回头来冲她苦脸,撒娇的唤了她一声‘姨娘’。 梦娇是汐瑶母亲的陪嫁丫鬟,更是张嬷嬷奶大的,平日从不管这些事,这会儿能来,定是张嬷嬷同她说了什么。 “你也是的。”走到她跟前坐下,握着那小手,对她说教道,“始终是堂堂王爷,你也不能太失礼。我见那小东西挺有趣,就先代你养在我院子里了,哪天得你想要了,再使嫣絨她们来问我。” “是他先戏弄我的!” 汐瑶撇嘴,一脸不高兴,“本我为璟王操办辰宴,已经被人说三道四讲了个够,他还来添乱,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她就是刺猬怎么了?谁招她,她就狠狠的扎谁!! 听得她毫不客气的语气,再望她那愤然的小脸,梦娇心道,看来真如张嬷嬷和四婢所言,这云王与汐瑶真有些什么。 有关云王的传言她听了不少,多是骇人至极。 可能送个刺猬来打趣汐瑶,说明此人并不似想象那般冷面冷情,没准心热着呢? 加之今早那鬼长随来时,她也匆匆瞥见一面,看就是精明的下人,做事说话拿捏有度,绝绝是个登得上台面处变不惊的。 这奴才是什么样,与主子多有关联。 所以梦娇来寻汐瑶,大有试探她心思的意味在。 想罢,她先是不慢不紧的一笑,再柔声缓缓说来,“我看即便是戏弄,那也要上了心才行,不然他废这力气作甚?” “姨娘,你想问什么就直说罢,莫要卖关子了。” 换个人都好说,可是祁云澈…… 汐瑶那是前生怨念,今生的死结,不知要怎么解! 凝着她的神色变化,从恼火到假意漠然,再愁云密布,若不在意,根本不会如此。 先前从四婢哪里得知,汐瑶在南巡中与定南王府的冷世子私定终身,只此事后来没了音讯,想必成不了了,她们亦不敢多提,怕惹她心里难过。 夫人去得早,将军也不在了,看到汐瑶在外奔波,还要受人非议,梦娇着实心疼。 眼看再过几月她就要到及笄的岁数,这般时候,哪家贵女不是由父母去为她操持这些?武安侯府却不行。 故然梦娇想,自己不能为她出面,私下听听她说法,替她拿个主意也好。 一通思索,她神色忽的凝重起来,“我知你有自己的心思……可若皇上指了婚,那就是圣旨,你那个性子,说刚烈如将门虎女,其实最像夫人!记得当年,老爷极力反对夫人嫁与将军,还将她关起来,岂料夫人绝食两日,把老爷吓得……” 说起着,梦娇好似回到那回忆中去,笑了笑,又显露出几许佩服之色。 转而,她望回汐瑶时,带着笑意的脸孔多出来几分担忧,“既然皇上有意将你指给皇子,我觉得云王是不错的,年近加冠,心性已经定了,相貌品德自不用多说,且是在璟王身边,无需去争那皇位,虽说璟王也很好,与你同岁,你二人也要好,可若璟王真做了储君,将来你少不得要在宫里争斗一番,所以……” “姨娘,你别说了。” 汐瑶淡声打住她,实在无心听下去。 祁云澈不争,是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这些她哪儿能说给梦娇知道? “你莫要想着我平时好说话,就与我插科打诨,别的都好说,只此事绝不能含糊,否则将来我怎有脸到地府去见将军和夫人?” 梦娇把长辈的架子端了出来,看着威严没有,倒有几分姐姐的亲切。 汐瑶懒洋洋的斜了她一眼,笑道,“姨娘,我估着你身子骨硬朗,模样更还水灵着,没个三、五十年是见不到爹爹和娘亲的,担心我,不若多为自己想想,要是遇到对姨娘贴心的,汐瑶定为姨娘准备一份丰厚的嫁礼。” 这番话把梦娇说得一阵脸红,她脸皮自来就薄,何况这话还出自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 她是连恼都没法恼! 汐瑶趁她反应不及,站起来就往珍华苑外快步的溜了。 来人不走,她走…… …… 仲冬月,初九日,寒意渐重。 这天是祁璟轩的十五岁生辰,束发之年,算起来,他只比汐瑶长一个来月。 早先刚过卯时,璟王爷就极有远见的派庆安送了衣裳和首饰来武安侯府,待辰时那女子起身,想按照平日的素净打扮,已经为时晚矣了。 四婢以此轮番在她耳边念叨,夸赞璟王实在知她们姑娘,送来那碧色的裙,还有成套的首饰,实在与姑娘相称芸芸…… 汐瑶完全没辙,只好由着她们梳妆打扮。 临了出门前,梦娇姨娘和张嬷嬷一路随出来,嘱咐再三,什么‘舍远求近’,只差没将话挑明了说。 依着她们担心的是皇上将家里的心肝儿指给煜王那等凶狠的,那才叫没法过! 莫不是她慕汐瑶此生当真逃不过祁云澈的手掌心,非他不可? 殊不知……她也急啊! 自己生辰与当今万岁乃同日,前生亦是在千秋节指的婚,她到底该怎办?! 一路担心到云王府,此时这处宾客纷至不绝,她才下马车,就扫了好些熟面孔。 慕汐婵刻意在府外等汐瑶,不时也与慕汐灵闲聊几句,自张恩慈去了之后,听闻她二人相处还算融洽。 可那与慕容嫣热闹说笑的袁洛星是怎么回事儿? 两个女子神情交换间亲如同胞姐妹,看得汐瑶心里不停犯迷糊。 直觉今日有大戏要唱…… 那抹柔情,最残忍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看到袁洛星与慕容嫣有说有笑,亲密无间的行入云王府,好些别府的贵女公子们,都差点将眼珠子瞪出来! “旁人都觉假,就她们好得跟打一娘胎里出来似的,造作得慌!” 汐瑶缓步行到慕家姐妹面前,就听汐婵不耻道丫。 她人是淡然一笑,“你最瞧不起人家的,恰恰是她们最厉害之处。” 说着也扫眼望那没入正门的一双背影,心道这袁洛星应该得了祁煜风指点,总算不再仗着袁家势大,莽撞行事了么媲? 恍恍然,汐瑶就想起自己曾经也傻乎乎的将袁洛星当至亲姐妹,对她挖心掏肺,结果反被利用。 上辈子的凄惨下场,不提也罢。 可慕容嫣就不同了,她们利益关系明确非常,如今联合起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应该是自己吧…… 想罢,汐婵的忧虑也随之而起,“大姐姐,她二人在一起准没好事!你可要小心些!” “放心吧,今日璟王辰宴,又是在云王府中办,弄不好就会得罪两位王爷,这风险她们还冒不起。” 汐瑶从从容容的说着,收回视线时,不经意落了少许在慕汐灵身上,四目交接那刹,慕汐灵极快的移开投向自己的眸光,像是有心避其锋芒般,迅速将头低了下去。 她神色表情间虽无怯弱,但从前的戾气已经没了。 加之她本就生得一张柔弱的美人脸,那低垂的眉眼丝丝透着才将丧母的凄楚,更惹人怜惜。 汐瑶看在眼里,觉得她这反映倒不似假装,可是…… “大姐姐,灵儿她——” “我都明白的。” 慕汐婵是个心热的,张恩慈死得这般惨,任谁都会动容,慕汐灵忽然没了依靠,但好在身份也高了些,只要她在慕家安分守己,想来苏氏也不会真的刻薄她到哪里去。 汐瑶对她二人宽厚的笑道,“一家人,少不得磕碰摩擦,那些过了不提也罢,晚了,我们进去吧。” 她柔色的眸里没有半点偏见,这让慕汐灵对她回以感激之色,而汐婵在旁看着,心里也默默高兴。 谁不想安稳的过太平又舒心的日子? 罢了,慕家的三姐妹一同跨进云王府。 慕汐灵行得略靠后些,经此一番,她暗自打量着慕汐瑶的背影,眼角眉梢间流露出一抹难以释怀的情绪。 她防备着她,她还不是照样悄然将她关注? 单这三言两语,就让她知晓了慕汐瑶的厉害。 母亲说得对,往日她的伪装都太过浅显,连苏氏都瞒不过,怎能与武安侯府的嫡长女为敌? 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往后的每一步,她都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 因为璟王的辰宴,被京城百姓私下称作‘鬼宅’的王府,这天可谓生机勃勃。 据说祁璟轩也觉得自家七哥的府邸太阴森,故而他命庆安逛遍整个燕华城,请了足足八个不同类型的班子来表演。 有唱戏的,有曲艺的,有弦乐的,还有杂耍…… 走进这骇人听闻的云王府,耳朵立刻被那热闹的声音塞满。 加上此前汐瑶按照璟王爷喜好做的喜庆布置,满目鲜艳的色彩,让人一个不留神间,还以为今日过的是上元节。 想必往后十年,不会再有如此热闹的机会了。 刚入未时,天还早,男宾与女客是分开着玩儿的。 除了寿星之外,王爷们已经到齐了,这会儿大多在锦木院饮酒赏歌舞,也有跟着冷世子在火璃台设擂比试的,图的就是痛快尽兴。 早先宫里的王福公公来宣了赏,更传圣上口谕,皇上和淑妃今儿个都不打算来了,有他们在,怕这些毛崽子们玩闹不开,只道明日一早璟王进宫陪膳便可。 领着两个妹妹在王府里走马观花的逛了一阵,汐瑶她们才去到女眷们聚集的碧水阁。 此时,这水阁早就被布置成另一番模样。 当日汐瑶站在水阁前哭得伤心伤情的四方空地上,临时摆放了多张红木精雕八仙桌,桌上都是女儿家最喜欢吃的小点心,而那些玉酿也是适合女子饮的。 周围多有鎏金的暖炉,里面燃的是祁璟轩专门入宫同淑妃娘娘讨来的贡碳,人近坐在此,丝毫不觉熏呛。 更有前半夜才从花都运送来的百花做点缀,远远的还没走进,先是嗅到一阵芬芳。 女眷们多坐在此处,由刚大婚不久的平宁公主领着行酒令,不时就爆发出悦耳的笑声,欢乐不断。 汐瑶才走近,立刻引平宁拿她说笑来,“瞧瞧,我们这都行了一圈酒令,慕小姐姗姗来迟,你们说可该罚她三杯?” 此言一出,坐在她左侧的秒人儿就跟着打趣道,“是慕小姐自个儿喝三杯,还是与我们一人喝三杯?” 开口女子正是翰林院大学士贾晟之女,名唤贾婧芝。 她今年已有十六,乃京城小有名气的才女,据说为人清高,国子监是从来不去的,更不喜外出结交,按说今儿个不应在此。 不过转念一想,她爹爹贾晟在崇文馆教授皇子公主们,她与平宁相熟些到也没什么了。 而最让汐瑶在意的,是此女在她的前世,那可是当仁不让的定南王妃。 当初把主意打到冷绯玉头上去时,汐瑶就刻意忽略了这人的存在,今日总算面对面的碰上,算一算,亦是明年初夏,冷世子就该迎娶贾府大学士之女了。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能改变些什么,而今却有些讪讪然。 大哥哥照样尚了平宁,冷绯玉早晚也会将贾婧芝娶过门,逃不过的是宿命,那么她呢? 来不及想这些,走到众女眷跟前,汐瑶对那与自己发难的女子瘪嘴道,“嫂嫂大婚时,我可没有去闹洞房,今日不过是来得晚了些,况且这会儿天色尚早,你们联合起来把我灌醉也罢了,别真应了外头传的云王府有进无出,让云王殿下难做。” 此话顿时引得笑语连连,这里除了平宁和汐瑶之外,其他女子都是第一次来这诸多外传的云王府。 自来祁云澈本身就带着些许神秘色彩。 他外表俊美,性格冷漠,偶尔在适当的场合恰到好处的显露一人所不能,最吸引京中贵女私下热议。 不是才有传,南巡之后,东郊马场那风起云涌的一小战,最后是云王堪称绝妙的一箭,定了输赢。 像别的亲王,如祁煜风、祁明夏,包括祁永晨都姬妾无数,可偏从没听谁说他收了哪个女子。 是他洁身自好,还是……不能人事? 总算沾璟王的光,得入此地一探究竟,除了那辰宴该有的热闹劲之外,不难看出真正的云王府,简单得可谓乏味。 由是如此,一众贵女们更加好奇,这祁云澈到底是个怎样的男子。 谁能掳获他的心去? 难道是……慕汐瑶吗? 提起不久前的大婚,平宁的双颊登时绯红起来,压低了声音佯嗔她道,“你这丫头就是嘴上不饶人,将我和七哥哥一并都编排去!好了好了,这酒不喝也罢,我在府上闷得不行,你改日多来与我做伴,否则再有这样的事,我可不帮你了。” 汐瑶眉开眼笑的应声,这边贾婧芝已经起身来,将自己的位置让与她坐。 看她待人处事不像那难说话的,京城里向来以讹传讹的多了去了,汐瑶落落大方的谢过之后,便入了座。 也是坐下后,她才得闲大致看了看这一桌的人。 除了袁洛星、慕容嫣之外,还有四位平时点头之交的大臣之女,但望见平宁右侧的两个女子却都是生面孔。 挨着平宁坐的,大抵与自己年岁相当,模样那真是一等一。 富贵逼人的穿戴,竟不显庸俗,反而与人一种大气雍容的感觉,那眉心点着牡丹花钿,衬出她一点隐隐丛生的媚态,更是明艳动人。 只叫人看一眼便在心中认定了是个美人胚子,看第二眼,便觉此女长大后,必能倾国倾城。 相比之下,她右侧的女子就显得逊色些,可她也有自己的特点,若单单欣赏的话,也能赞一个娇俏。 谁都有爱美之心,环视一圈后,汐瑶的视线自然而然的移回这桌最美的那个身上。 平宁看出她在端详那女子,神色间不乏欣赏,便乐和着笑调侃她,“这位美人儿,你可不认识了吧?” “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我这记性真是……” 汐瑶自责般的蹙了下眉,那美人嫣然一笑,接过话来,“怨不得慕小姐,清雅和小妹随家兄自河黍来,初到京城宝地,莫说清雅自己识得的人不多,要人人都识得我,岂不是强人所难了。” 一听‘河黍’二字,汐瑶霎时明了。 是说这女子眼熟,那眉眼间与慕汐灵竟有几分肖似,不正是声名远播的璃雅郡主么? 张恩慈去时,张家凉薄得只有张悦廉的一纸书信,寥寥数字,将所有都交由慕坚去操办了。 眼下听张清雅的话,她家三兄妹都来了,为的是什么? 汐瑶想不在意都难! 而此时心中比她起伏更甚的,却另有其人! 慕家三姊妹一道来,汐瑶坐到了平宁身边,慕汐婵在她们打趣那会儿就寻了素日在国子监要好的伙伴,到别桌说笑去了。 独独剩下慕汐灵,呆呆的僵立了会儿,才发现处事之难! 她自然是想与汐瑶坐在一起的,那缘由不言而明,更甚她还识出了本家的堂姐妹在座上! 可见她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全将她忽略得干脆,甚至张清雅连看都未曾多看自己一眼! 不由的,想到母亲惨死,外祖父和张家的态度,她那藏在袖中的双手,狠狠的捏成了拳头。 “这位是灵儿妹妹吧?” 正在她暗中饮恨时,张清雅终于向她递来一眼。 “你母亲的事我与哥哥早已悉知,只昨日半夜才入京,没来得及去慕府探望你,今个儿在这里见到,我心也安了些,改日我们再好好一叙。” 话虽如此说,更让听得人都觉大方得体,可那当中更多的是台面上的礼数。 张清雅说完之后,她右边那笑容十分喜庆的女子也站了起来,主动道,“灵儿妹妹,我是你清影姐姐,我可比你长了足足一个月,你定要唤我姐姐才行!来,到我这里来坐。” 得张家姐妹和慕汐灵说话,汐瑶才意识到不小心忽略了她。 却想这张清影刚让出位,慕汐灵也正往那处走,忽得旁边一个看似教养嬷嬷的老婆子低声道,“三小姐怎能随便与人让座!” 言罢众人都是一愣,这奴才莫不是在训斥主子? 稀奇的是张清颖还真憋了小嘴,露出一脸只能听命的委屈模样。 再看张清雅,脸容显得颇为尴尬,却是反驳不得。 苦了慕汐灵,进退不是,还要受着众人看向自己的各色目光,流光四溢的美目倏的就发了红。 她这会儿倒硬气,凭那眼泪不停的打着转,就是死死忍着! 张恩慈去得凄惨,留下她没了依附,怪是可怜的,远处慕汐婵见了这幕都替她不平,急得站起就打算过来将她拉走。 如何都是她家的妹妹,断不能让人在大庭广众下欺了去! “都是自家姐妹,还让来让去的作甚?” 关键时刻,汐瑶随和的说道,罢了也不等人反映,回身对后面的丫鬟吩咐道,“给这里再添张小凳,天冷了,挤挤暖和,灵儿,来与我一起。” “是啊,这礼数多了怪见外的!”平宁嗅出几丝不和谐,也跟着道。 得汐瑶解了围,慕汐灵总算有了一席之地,气氛没过多久又热闹了起来。 听张清雅所言,原来张家兄妹此次入京,特地为送小妹入道观修行,替张家积福积德。 自来祁国佛教与道教并存,除了东北境多信道,其他地方,包括京城皇族,信奉的都是佛教。 也因为此,自太祖皇帝开国后,佛教便渐渐兴盛,而被前朝视为国教的道教,便渐渐呈没落之势。 此番张家请旨入京,送小妹入祁国最大的紫霄观出家三年,今日受邀来璟王的辰宴,只是凑巧而已。 也正是得此,汐瑶忽然留心到这一点。 大祁皇族信佛,张家崇道,莫非这正是张家造反的真正根源? 毕竟宗教信仰的力量,自来都不容人小视啊…… 蓦地!! 汐瑶脑海里闪过慕府二叔从不让人进入的小书房! 那里面有成堆的道家典籍,墙壁上更挂起供奉道派真人的画像…… 那还是幼时婵儿贪玩,不小心闯入才使得她匆匆一瞥,为此,二叔大发雷霆,一巴掌将婵儿打得破了嘴皮,流出鲜血来! 实难想象平日性情平和的二叔会对亲生女儿动手,他凶神恶煞的癫痴表情,给与汐瑶的震撼太强烈!以至过了许久,她回避的强制自己忘却此事,而今忽然忆起,非但历历在目,更让她周身至寒,不可抑止的颤抖起来。 真的是这样么?!! 真的是这样么…… 所以慕家真的参与了云昭五年的造反? 所以祁云澈才会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将她贬为庶民,更抄斩了她全家?! 所以他没有……冤枉她?! “汐瑶?” 忽的,身旁一个极其近,却又似隔世之遥的声音唤自己,汐瑶惊醒!诧异至极的看向平宁。 平宁好似也被她的表情吓着了,一时僵僵的说不出话来,只睁大了眼睛与她对望。 坐在对面的慕容嫣恍若无事般淡声提醒道,“该慕小姐行酒令了。” 酒令…… 汐瑶总算回神,整个人已是一身冷汗,沁湿了背脊,该她行酒令了。 呵……真是天下太平! …… 入夜,宾客们把酒言欢,喜不自胜。 也是此时,有心人才得见璟亲王的真正实力。 这并非限于朝堂争斗,单是周围赶来贺璟王束发之年的领国来使都有十几个!当中,蒙国第一王爷的小儿子更亲自带着侍从乔装而来! 看着祁璟轩对众人举杯,侃侃而谈,虽那脸容中的稚气一如往昔,但到底是有不同了。 他说他想做储君,更要做将来的大祁天子,他便向着那高阶上的皇权宝座一步步的靠近,连祁煜风和祁明夏都感到越来越威胁。 可是啊,可是…… 这一切统统都是假象! 他越在众人眼前显露自己卓越的一面,所能成就的,是祁云澈那坦荡无阻的帝王之路。 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汐瑶始终不明白,为何将来君临天下的,是云王,是她前世的夫君? 为何,他明明可以连她一起杀死,却又只废了她,将她贬为庶民,赶出深宫。 难道真的只想饶她一命? 那么为何,他要给她那些美好的蜜语和柔情,更要亲手粉碎,连她腹中的孩儿都不放过…… 他说爱,那到底何谓‘爱’? …… 离了筵席,汐瑶忽然生出逃离的念头。 逃出京城,立刻就走!快马加鞭,再也不用管任何人,任何事…… 天涯海角,去她想去的地方。 可是走出喧闹的厅堂,得一阵凉风迎面袭来,她霎时清醒,再见眼前熟悉的景致,恍然自己置身在云王府…… 不知前路。 “姑娘可是乏了?”就在此时,那阿鬼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躬身到汐瑶身侧,难得贴着心窝关切问道。 侧眸望得他一眼,人还是一样的人,景还是相同的景。 她笑,似有凄凄然。 这世间,仿佛唯独只有她变了…… “去给我沏壶雨前龙井来,我去听风小阁坐会儿。” 说罢,也不管身后的人讶色爬满了那张诡异的脸,汐瑶便自顾迈步远去了。 深夜夺魂(万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云王府本就按照五行阵法所建,因此很多地方,乃至入府多年的下人,常年都只照阿鬼管事所规定的范围行事,别处,根本没那胆子探寻当中奥秘。 听风小阁藏在木锦院和火璃台相隔的花园里,那花园讲究一个‘奇’字丫。 当中假山流水,相互交错环绕,鸟语花香,怪石林立。 小阁建在假山最高处,人在其中,能望山,能赏水,还能远远的观望火璃台上的比试,若木锦院里有戏班子来唱,更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若人站在花园任何一处,无论怎样打量那假山,都无法看到上面的小阁亭,就连登上去的入口都藏得极深。 如此占尽优势却又极其隐秘的地方,这王府里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完,阿鬼在得了汐瑶那云淡风轻的吩咐之后,人早已经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媲! 她是如何得知的? 再者说了,雨前龙井……他们王爷每每坐在小阁内静思的时候,也必要饮。 慕汐瑶竟还能原样照搬! 望着她消失在夜色里,阿鬼半响才回神来,掉了个头,往茶坊那边走,泡茶去。 心说这个女子可真是奇了! …… 清风冷月,几颗孤星。 夜色里得远处热闹厅堂不断传来的声响,继而更加显得幽静。 汐瑶不费吹灰之力的寻到了那小阁亭的入口处,顺着并不整齐的石阶,攀到最高处。 上面视野开阔,凉意尤为明显,那记忆中的一草一木,此时只显枯败,掺了泥土味儿的薄雾,隐隐流动。 已是冬月的天了,前世在王府的岁月,她还从没在这时候爬上来过。 因为……他担心她着了寒气。 想到这儿,汐瑶撇撇嘴,清秀的脸容上晃过几许缺憾。 并非刻意要忆起,只身在此景,情不自禁罢了。 借着稀薄的月光,她将周遭环视了一遍,而后默默的走到夏日中最喜的那个位置坐下,双手交叠放于腿上,闭上眼,沉吟。 从前……从前…… 坐时是哪样,站立时又是哪样,走路步子迈出多远的距离,笑容如何得体……她对自己要求得近乎于苛刻。 每日都要背诵一篇名篇,三日完成一副画作,要能歌,还要善舞…… 所以后来,她成为了大祁最端庄的皇后,亦是有史以来最没有母仪天下风范的六宫之主。 她的才艺从不在人前展露,她更不接受妃嫔们的晨请,她只将自己当作一个深爱她夫君的女人,固步自封在那片狭小的天空。 但,那时候的她,蠢得很快乐不是吗? 她自私,以为只要拥有他的爱,之外的任何都不重要。 而他对她的纵容,宠溺,甚至成全她的痴傻,即便是骗她的,可那梦也实在太甜美,太真实。 让她一度的怀疑自己,莫不是真的错怪了他? 再有—— 她竟奢想,倘若慕家没有参与造反,她是否能在他的庇护下,自私的终其一生? 十年后的她,回到了十年之前,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过往将她改变,还是她改变了将来。 放下始终挺直的双肩,无形的压迫不知在那肩头堆积了多少重量,汐瑶深深的、微颤着呼吸,回想…… 前世的她是何时才开始幡然醒悟? 是痛失了孩儿?是被废后?还是慕家满门抄斩? 她最不耻的是袁洛星等人在后宫的争斗,偶时四婢也曾浅显的提醒她,并非她真的不知,她只是……都刻意的忽略了。 如今呢? 京城谁人不知武安侯府慕汐瑶的厉害? 阴谋算计,她样样在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袁洛星被她耍得团团转,慕容嫣多番设计都不曾要了她的性命。 张恩慈已死,更在今日,她抓到了另一条重要的线索! 她曾经发誓此生要痛痛快快的活,却不得不纠缠于逃离的桎梏中,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人的身影。 前世的他,今生的他? 更不知不觉,她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样的人。 到底,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最不甘的,又是什么…… ——祁云澈,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吗?—— 一阵清而寡淡的凉风袭来,汐瑶睁开眼,素白的月芒下,那个男人静静的伫立在眼前。 相比方才她脑海中他金袍裹身的天子模样,似乎眼前这副装扮,更入得她的眼。 慕汐瑶不得不在心里嘲笑自己,不论物换星移,沧海桑田,这人的喜好,一时间真是难以改变。 固然祁璟轩清澄无邪,冷绯玉英武俊朗,各有各的好,她始终觉得一般般。 甚至看惯了祁云澈这张皮囊,连拥有大祁第一美男的沈修文,在她眼里也不过尔尔了。 更何况,此时云王的手里还有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 祁云澈在听到阿鬼小声禀报与他时,他的诧异并不轻。 登上阁亭后,看到慕汐瑶端坐在自己正对面的那个位置,闭着眼,神情安然平和,似在感受着那风,那枯萎的草木,周围关于王府的所有。 这姿态委实融洽,几乎要嵌进了夜色里,和他的王府合二为一。 让他心生错觉,仿佛……她本就是属于这里的? 再而,她又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 默然的对望了半响,祁云澈才启了薄唇,淡声问,“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向来表情不多,话语声更从来平平无奇,连个问话都没有高低起伏,汐瑶眉间不以为然的轻扬了下,扬起一个狡猾的笑,“这里清静。” 回答罢了,她只盯着他手中托盘里的茶看。 料想云王府的主人家不会那么小气,此地又算不得什么禁地,不过想喝他一杯茶而已,王爷不会这么小气的。 闻她那语气,祁云澈便冷笑了声,竟拿他在沈府敷衍她的话来回击,世间竟真有如此刁钻的女子。 不与她多做计较,隔着石桌,在她对面坐下,再亲自动手,斟上两杯热茶。 那茶具用的是上好的紫砂,不夺茶香,造型素雅别致,茶壶底座略高,可放炭火,用于煮茶。 入冬的天,在厅内呆着太憋闷,外面坐又凉意十足,有热茶饮,便能抵消那丝沁骨的寒气了。 看着祁云澈不慢不紧的动作,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尔雅气质四散着,格外迷人眼。 汐瑶不客气的望着,眸光见毫无收敛,直至他将茶推到她面前,他亦是抬眉来与她回视。 总觉得今夜是有些不同的。 这女子好像突然不怕他了? 就在祁云澈生出此思索时,汐瑶已然淡淡的收回视线,自若的双手举起紫砂杯子,先放到鼻前轻轻嗅,在嗅到她期望的那阵香味儿时,嘴角不自提起,弯出惬意的弧度。 似乎这茶她从前也饮过,就在此地,如今回味无穷。 她每个神色表情都在他的眼里,不曾放过半瞬,她已经不再对他诸多躲闪避讳。 这转变,从何而来? 越来越多的疑惑在祁云澈心中涌动,答案呼之欲出时…… “不知嬷嬷唤灵儿来此,意欲为何?” 就在假山下方,忽得人声响起,是慕汐灵。 汐瑶应声,就着她的坐处,一手捏着那小巧的紫砂杯,一手扶在倚栏边,扭转了半身往下看去。 她坐的位置视野实在好得很,轻而易举就能将下面来往的人尽收眼底,祁云澈坐得靠内些,故而只能看她了。 假山边上,将慕汐灵叫来此处的,是白日里伺候在张家姐妹身边的那位嬷嬷。 因她当着诸多主子的面轻斥了张清颖,连那璃雅郡主张清雅都无话可说,想来在张家是个厉害的人物,故而汐瑶对她印象极深。 她在此时将慕汐灵单独唤来,恐怕没什么好话。 果真,老嬷嬷扬声便带着股子清高自傲的调调,“老奴在河黍本家,常年伺候于夫人身边,此次入京,夫人有几句话私下带给慕小姐。” “嬷嬷请讲。” “夫人道,慕小姐的母亲虽是张家人,可却为姬妾庶出。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更在去后被抬平,是个有本事的,但如今人已经没了,慕小……” “我知道了。” 没等她说完,慕汐灵便淡声断了她的话,语气听着也是个凉薄的。 “你知道什么?”老嬷嬷在张家伺候主母,那身份自不低,此刻被一个丫头片子打断说话,心里便有了几分不悦。 “老奴话都还没说完,你——” “嬷嬷自称‘老奴’,我甚为欣慰,至少你还晓得自己是个奴!”转过身去,慕汐灵昂着头,连正眼都不于她多瞧。 “你也说了,母亲嫁来京城,那是母亲的本事,她是不是姬妾所出,岂容你这个下人来说三道四?!你把我单独唤来此处,无非想将我与张家的关系撇清,呵……真是好笑,我姓‘慕’,与你张家何干?” 到底慕汐灵是张恩慈的女儿,加之母亲的死,张家那凉薄的对待早就让她心如死灰,不做任何想法了。 既她都没打算依靠别人,又何须平白无故受下这窝囊气? 老嬷嬷被她说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橘皮老脸在月色下煞是僵硬扭曲,想反驳都不知从何而起。 莫要说那张恩慈了,就是她那狐媚的母亲,以前都从没入过自己的眼!更别说眼前的—— 慕汐灵侧头回去,清淡的眼神直将她视若无物。 她不恼不怒,神情一派怡然自得,更在那秀丽精致的眉眼间,洋溢着零星轻巧的笑意。 “我想嬷嬷一个奴才,是段不敢来教训我的,我也不为难你,这番说话我已经知晓了,待你离京后,自可将我原话转告老夫人,就是告诉外祖父都可,我慕汐灵从今日起,与张家再无瓜葛。” 话毕抬步而去,单瞧那傲气不减的背影,汐瑶都想为她叫一声好! 正旁观得兴致勃勃,却又见她走得几步,人便顿了下来,转身对老嬷嬷诡异的笑了笑,再道,“对了,虽我是慕家的嫡小姐,有几句话还是想奉劝嬷嬷,就当我孝敬远在河黍的外祖父。京城贵地,凡事讲究礼数周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即便有错,也轮不到奴才来插嘴,嬷嬷是张家的老人了,这点脸面应还是会给主子捧住的吧?” 这厢说完,慕汐灵便真的张扬而去了。 静默片刻,下面再度响起一阵远去的脚步声,听着都觉愤然! 汐瑶这才‘咯咯’的放声笑起来,那老嬷嬷再不走,当真要将她憋死了! 慕汐灵这表现,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 让不小心欣赏了这幕的人暗生佩服,不愧是出自慕家,关键时候那气势,那铿锵有力的字句,声声都能叫人生不如死,恨得咬牙切齿! 一面笑着,汐瑶转过身来,看向坐在自个儿对面那面色冰冷的男人,问,“我家这三妹妹可是厉害?” 祁云澈淡然的饮下一口茶,才道,“与你比还差些。” 听了他算得上中肯的评价,汐瑶却忽然笑不出来了。 慕汐灵的表现已经够彪悍,与她相比,竟还差……那她岂不是京城中一等一的恶女?! 更之余此话还出自她前生的夫君。 以前她可再继续骗自己,假装毫不在意,可今夜无论如何都过不了那一关了。 “那是自然。” 收起脸上轻快的自得,她轻声一叹,不觉垂下眼帘,渗出的眸光中有一缕淡伤浅愁,久难化开。 那是自然…… 她也有小鸟依人,柔情似水的时候。 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都快想不起,前世的她是什么样子? 从石凳上站起来,她往远处眺望了去,月色朦胧,此地山水景色依旧,她再昂起头笑,轻声的。 没想到有一天,她还能站在这里,看那假山流水,赏这如梦似幻的夜景,更喝到云王亲自泡的雨前龙井。 祁云澈的眸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闻她幽长的叹了一声,再见她那娇小而单薄的背影,默然了会儿,他问道,“你怎知道此处?” 她给与他的疑惑太多。 好像只要慕汐瑶想的话,可以扳着指头系数与他有关,更是旁人所不知道的。 一条接着一条,直至他拜服为止。 他不解,何以这小丫头对他,包括他的府邸都洞悉得清清楚楚? 但她所知的,又并非是真正的他。 她像是早就站在了某处,独自观望了他许久许久…… “就算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我又何必说?”汐瑶肯定的说道,头也不回。 闻声祁云澈便笑了起来,“你怎知我不会信?” 她连说都没有说,莫不是她能猜着他的心意? “我就是知道。” 告诉他自己是十年后的慕汐瑶? 除非她疯了才会说,而她说出来的话,也只有他疯了,才会相信罢! 见这小丫头果真把嘴封得死死的,祁云澈并不坚持,转而,这亭下又恢复无人般的宁静。 两个人,各怀心事。 事到如今,汐瑶总算承认自己是放不下他的,可将来的一切她都可预见,是否能改变,她不确定。 而关于祁云澈,她更不知该从何说起,问他,他又怎可能把今后的答案给她? 委实强人所难了。 正与自己酝酿沉思之际,忽得身后有波澜不惊的问话声传来—— “你不想问本王那名紫衣女的事吗?” 汐瑶怔怔然。 他想解释?可还有那必要? “过都过了,没什么好问的。”佯装洒脱,冷飕飕的夜景看够,汐瑶又坐回原位,伸了手去拿早就被斟满的茶杯。 指尖连边缘都还没触到,祁云澈竟将杯子与她移远了去。 她登时抬眸对他报以不满,他视若无睹,沉俊的脸庞说不出的肃然,显然不把话说清楚,连茶都不给她喝了。 “那日,你为何而哭?”祁云澈再问,语气更多了重命令。 “我不想说。” “是你不想说,还是认为说了本王也不明白?” 祁云澈在心中不止默许过一次,他并不讨厌她的小聪明,只她再欲言又止,怕他真要对她不客气了。 拧起俊眉,深眸中暗光汇聚,逐渐流转成火,汐瑶看出他的不耐,却也实实在在察觉他对自己的忍让。 如何她身体里装的都是二十四岁的魂魄,男人对女人可有真的容忍,她怎会看不出来? 况且面前的人是祁云澈,她自认为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在那眼神的胁丨迫下,汐瑶一面想着,打了个哆嗦,再咽下口唾沫,而后带着少许的期待,吞吐的问,“倘若……我蠢得一无所知,而皇上与你我指了婚,王爷可会对我……一心一意?还是会找个机会将我……扫地出门?” 问罢,她登时觉得自己全然白问! 现如今慕家的兵权已经被收回,她精明厉害的名声也传遍京城,皇上还要指婚么? 思前想后,似乎除了她这现成的之外,也没有别上佳之选,即便自立门户,还是独守武安侯府,无依无靠。 再者,最让她为之困惑的,哪怕上辈子在慕家跟着造反前,他对她也是不错的啊,瞧着这人也不似个会同女儿家虚情假意的,她更还小心眼的悄悄偷看过云昭皇帝与妃嫔们私下的相处……无不是冷冰冰。 难得这辈子他对她生出兴趣,她也知道了慕家真正被满门抄斩的原因…… 可是,她死前又实实在在听到他肯定的说——是!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想到这里,汐瑶心中那刚萌生的那丝期待也被自己给打消了。 失落的道了声‘罢了’,她站起来绕过祁云澈就打算走开,这下可把那不明所以的人全然绕懵! 她被逼着说句实话委实不易,说句听上去还真有那么些傻傻笨笨的,更是难上加难。 眼看慕汐瑶就要走了,祁云澈根本来不及对她那句话多有思索,便急声喝道,“站住!” 那小小的背影果真蓦地僵硬,生了根似的定在与他两步开外的地方。 他乃将来真龙天子,莫说让她‘站住’,掉个头回来三拜九叩,她都是要照做的…… 汐瑶无话可说,更不想回身与之相对。 僵持间,忽而身后有阵无可奈何的叹息,她眨眨眼,再听祁云澈道,“不会。” 不会? 她微微侧头,递过去一记询问的眼神,这时才发现他脸色竟有些窘迫。 可她不明白啊,什么‘不会’? “本王不会将你扫地出门。”祁云澈话音清朗的说道,那深眸更压着愠怒,直瞪着她。 “那可会一心一意?”她再问,小声的。 这回却是叫他真的迟疑了。 同样的对话,在南巡的时候不已经有过了么? 只这次似乎又有所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了,他与她都说不上来,可是那结果实在显而易见。 纵观大祁历代皇帝的后宫,何时有过空设六宫,独宠一人的先例? 前一世王府中厮守时只得彼此,她就以为此生他真的会单为了她,连朝政大局都不顾了吗? 他怎么可能为她做个昏君! “算了。”汐瑶眉眼舒开一抹遗憾至极的神色,哀凄凄道,“我还是回去想个体面的法子自我了断吧……” 无论是两个人彼此相守一生一世,还是将来他赠她一纸休书,放她自由……都是不可能的。 “你想要的,这天下无人能给。” 祁云澈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漠,这话,亦是他第二次同她说。 得他凉薄一语,汐瑶似觉冰凉,转而淡淡笑了笑,“有的,只看那人愿或不愿。” 而他说没有,只因他不给。 既然不得全部,那她宁可不要! 人走远,祁云澈站在假山里的小阁中望她身影,凝眉暗思,这便是初时父皇打算对其加以利用的武安侯府孤女。 她不要至高无上与帝同尊的权利,却要他虚无缥缈的感情。 可她既想,又不愿意给他丝毫回应,到底在怕什么? …… 汐瑶回到乐声不绝的正厅中,宾客已退去了些,剩下的都是平日璟王爷交情匪浅的至交好友,今夜定要一醉方休,喝到天明。 如平宁公主与大哥哥早就回了沈府,连袁洛星和慕容嫣都告了辞,更如汐瑶所料,那二人倒还念着王爷们的面子,没有多生事端。 她暗自松口气,心生回府之意,却与此时,慕汐婵也是从前院的另一端急匆匆的行来,见了汐瑶,彷如救星,快步到她跟前便问,“大姐姐,你可有看见灵儿?我已经找了她一个时辰!” …… 云王府的某个内院中。 此处寂宁无声,隐约间,只有谁平缓而均匀的鼻息轻轻摩挲着空气。 未插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抹暗影没入,缓步来到那床榻前,只顿了半瞬,随即,伸出了略显颤抖的手…… 慕汐灵还是有些许紧张的,毕竟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事,可一旦让她得逞—— “你可是搞错了对象?” 祈裴元突然出声,语色平平的问,同时睁开双眼,带着几分醉意,在暗夜中打量那张惊惶失措的脸孔。 这是慕家的三小姐,名字好像唤作……慕汐灵? “我没弄错。” 定了定神,慕汐灵强迫自己和祈裴元对视。 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更知道此刻醉得不省人事的祁煜风就在隔壁的厢房休息。 若要在煜王和十皇子之间选择,任哪个有些许眼色的女子,都会选有权有势,更已封了亲王的祁煜风。 可她却说自己没有弄错,这引起了祈裴元一丝兴趣。 眯起微醺的眸,他似笑非笑,“说你的理由来听。” 又顿了下,他再道,“你只能说一句话。” 若一句不能说服他,他连让她爬上这张床的机会都不会给。 慕汐灵小脸又紧迫几分,浑身也颤得无法停止,可她已经站在这里,机不可失! “我知道殿下想要什么。”攥紧双拳,她肯定说道。 这话果真又让祈裴元笑意更深,兴致的重复她的话,“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呵’的轻笑了声,黝黑的眸中,光彩夺目得让人晕眩,他支起半身,大掌托起她尖而小巧的下巴,靠近了,再问,“就算你知道,那又能如何?” “娶我……”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近一个男人,他是大祁的皇子,虽不得宠,更看似无能,但他身上有她想要的。 慕汐灵在来前有过权衡,接近祁煜风,她最多能做他的侧妃,可她如今是慕府的嫡出小姐了,外祖母与母亲的妾室身份,让她倍感屈辱,祈裴元能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分! “娶了你,然后呢?” “大祁有律,皇子娶妃,晋封亲王。十殿下受煜王与明王两相怀疑,久未纳妃,更受压制不得封王,若殿下娶了我,不但可自立门户,更有河黍张家支持。” 她小心翼翼,一字一顿的说着,越道,祈裴元眉宇间揣测的意味就更浓。 待她言毕,他便露出讥讽之色,“可本殿下之前在花园散步,不小心听到一场对话,张家,你不是不屑么?再者,我娶谁不能封王?为何偏是你?” 慕汐灵微有一颤,没想到他竟然听到那对话了。 怔忡间,祈裴元已经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懒洋洋的躺了下去,淡声驱赶她,“走吧,本殿下酒意正浓,哪里记得起谁来过。” 他还是对她这痴心妄想的网开一面了。 慕汐灵咬了咬唇,忿忿不甘,脚下如灌了铅,根本不舍轻易离去! “即便不屑,于我却有利用价值,我为何不用?殿下娶了我,张家自会关注,更甚助殿下一臂之力。” “可我对帝位无兴趣呢。”那背影又轻飘飘的丢出这样一句。 他不要帝位? 那不正好? 委实慕汐灵也觉得,祈裴元去争那位置,实在太过牵强,若他别有所念,想是更容易些! 由此,她信心倍增,声音都明亮了几分,“不管殿下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倾尽一切!只要殿下给我裴王的正妃之位!” 祈裴元侧身来,又望了她半眼,“做了我的正妃,你想如何?” 慕汐灵闻声,双眸闪烁,几乎脱口而出,却又在那话涌到咽喉时,生生被她强压下去。 “殿下想知道的话,娶了我便知。” 区区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小女儿,敢只身入他房来,也算是种能耐罢? 望着那对灼烧的眼眸,祈裴元这才认真打量慕汐灵的脸貌。 一张标准的美人脸,纤细的黛眉,流转的美目,俊挺的鼻子,还有那能说会道的小嘴…… 他望着,再得她野心勃勃,更热情的宣告,那心头一股热流四下窜涌,搔得他心窝发痒,止不住蓦地伸手将她拽到跟前,翻身就将她压住! 慕汐灵没想到他会如此突然,惊得低呼了半声,嘴就被他封住! 顿时漫天酒气将她环绕,男人强悍而火热的身躯更是将她压得透不过气! 她心跳剧烈,一时懵然惊慌,却再下一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 祈裴元才浅浅尝到了她的滋味,今夜是她特来爬他的床,投怀送抱,这么快就反悔了? 眉头深深蹙起,不悦的话未出口,就听慕汐灵坚决道,“殿下想要我,请先向慕府下聘!” 他眼波轻轻荡了一荡,身下的娇俏人儿再道,“我想殿下也不想自己正妃的清白,无故与人话柄吧?” 祈裴元先是一僵,再嚯的闷声笑了起来,“有趣,有趣……” 先他还小看了她。 这笑让慕汐灵听了都发怵,心中更暗自惊动,只道看着祈裴元平时外表窝囊,不想骨子里实在狂放不羁,说动手就动手,连犹豫都不曾有。 他这般隐忍,又是为何? 不解中,他已从她身上移开,“三日后,本王向父皇请旨,回去等着吧。” …… 慕汐婵寻不到慕汐灵,急得只差没哭出来! 这天是她独自带了灵儿来璟王辰宴,云王府布局诡异,那叫人摸不透的角落多了去了,若真有个磕碰闪失,张家的人还在这里,她可真是难辞其咎! 汐瑶告知了阿鬼,让他吩咐熟悉王府的下人暗自去找,来来回回寻了好几道,却都不见踪影。 众人正一筹莫展,总算得那清淡人儿出现,只道觉得前厅太闷,她便随处逛了逛。 汐瑶二人见她神情无漾,倒觉是自己忧虑过多,眼看子时将近,不多言,告了祁璟轩等人,坐上自家马车,打道回府! …… 深夜时分,整个燕华城静悄悄的,只有车轮压过地面发出的单调的声音。 汐瑶心疼四婢,到云王府时,只留了慕宝差遣,他功夫不弱,暗中亦是有菱花湛露盯着,夜晚更有神策营的精兵往来巡视,哪儿会有什么危险? 因此上了马车,得那轻微的颠簸,竟有些困意泛起。 索性她靠在一侧,闭上眼小憩,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得听车篷顶上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清晰而明显的震感,让汐瑶蓦地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同时,外面驾车的慕宝紧迫大喝了声! 紧接着,与此前相同的撞击齐齐响起,汐瑶想拉开车窗来看,再听慕宝对他道,“有黑衣杀手,姑娘坐稳了!” 话语间马鞭已起,车速登时快了不少,而那不断袭击马车的声音更加急促! 这时汐瑶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石头砸来?分明是箭!! 马车越来越快,颠簸得更愈发厉害,汐瑶只身在里面,根本不知外面是何情况,密密麻麻的箭雨几乎要将车门射穿,依稀透过那些孔洞,果真让她看到有数个暗影沿着两旁的房舍对她们紧追不舍,只要得了机会,便弯弓射来! 菱花湛露各站一边,与之缠斗得激烈,可对方数量众多,她二人至多做到自保! 情急之下,汐瑶对慕宝道,“把车往皇宫驶!!” 哪里来的黑衣杀手,竟在京城来取她的性命?? 一场话别,何时再相见?(万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车轮飞滚,寂夜里发出极不和谐的隆隆响声,箭雨密布交错,房檐上暗影起落,杀机毕露! 眼看乱箭就要将车门砸穿,更有最为当先的两人从腰间摸出带钩的铁绳,同时在空中旋飞抛出,一左一右的定死在车框边缘,再用力一提—丫— 沉厚的雕花车门登时粉碎四散,将车中的人置于绝对的危险中。 那黑衣人更加猖狂,加快脚力,迅猛直追了上来! 汐瑶一见这阵仗和气势,心道这还得了?真当她是个只晓得等死的,提着刀剑便来取她的命了!媲! 惊动之余,那两人使出相同的招数,再度将马车用铁钩抠住,将另一端固定在身后的房檐上,接着整个人顺势滑下! 又在顷刻,左面悬滑至半空的杀手忽然被一把利剑从后穿破胸膛,当即高高摔下,气绝身亡。 汐瑶才是看清,原是站在远处房顶上的湛露惊觉她危险,掷出了自己手中的剑。 转而,她翻转间夺过近身杀手的武器,厮杀不停! 而那滑来的另一人,眨眼间已入车内,血红的双眼紧锁汐瑶,高举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向她当头劈来—— “姑娘!!” 命悬一线!慕宝强行将马头调转,车身蓦地倾斜,左侧的车轮高高抬起,再重重的落下,几乎要将整辆马车颠碎! 那人无法稳住身形,歪了一歪,汐瑶趁隙滚躲到车角一侧! 她两手空空,没有任何抵挡,情急中余光瞥见扎在马车内的羽箭,未有迟疑,扑过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拔出一支! 正是那杀手靠近自己的刹那,无法思考,汐瑶双手紧握羽箭,转身便刺向来人心窝——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是那杀手都未曾反映,不知她手中何时多出一支箭来,那夺人性命的刀哐当脱手,再望自己的胸口血流如柱,瞪大的双眼一阵惊恐之后,甚至连死前最后的哀嚎都没有就倒了下去。 汐瑶瘫靠在车中大口喘息着,亦是见他倒在跟前,才意识到人已经死了。 脑海至深一幕,还停留在那令她毛骨悚然的疯狂嗜杀中。 再低头见自己双手、还有面前的衣衫,统统被鲜血染红……甚至那面颊上都还残留着那样清晰的余温,她一时怔然!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 马车飞冲出小巷,驶入朱雀大街,巡夜的神策营侍卫军正闻声往这面赶来。 身后,菱花湛露已经将那群黑衣杀手料理得所剩无几,慕宝见危机已消,便慢慢将马车速度降了下来。 此时皇宫,只一街之隔。 …… 这夜负责城东守卫的正是定南王的义子方世林。 他知今日乃璟王辰宴,又是在云亲王府大办,入夜后往来的马车和软轿比平日都多,他也就特别吩咐了属下,打起精神,莫要生出岔子。 入了后半夜,自云王府离开的车马渐渐少了,一切恢复如初,连个异样的风吹草动都没有。 这京城虽平日少不得那些王公子弟磕磕碰碰,但真到了这般时候,谁都晓得收敛。 由此方世林也只按寻常那般,恪尽职守。 岂料刚入丑时,忽然出现几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极快的穿梭在房檐之上,像是刻意要吸引他们的视线,将巡视的几队人马引在城中狂追。 待人反映中了调虎离山计,那边已经传来武安侯府嫡小姐的马车遭袭的消息。 匆匆折返赶回,这面一场厮杀,已近尾声。 见到那几乎被乱箭射成蜂窝的马车,方世林心道不妙,连忙上去关切,直见了慕汐瑶安然无恙,才安下心来。 只此时那女子满身血污,何其狼狈,且脸色发白,惊魂未定,似是吓得不轻。 再望那死在车中的杀手,一支羽箭几乎刺穿胸膛,那处更是唯一的致命伤。 想必……应是慕汐瑶所为? 经过南巡,对此女,他或多或少多了几分留心,知道她于世子来说是有些不同的,更在沈家婚宴时,皇上对世子的试探,他也是看出来了。 他与定南王府的关系从未公诸人前,所以大多时候,只能暗中使上些不易为人察觉的小动作。 不过今夜一事,令人吃惊之余更生诸多猜测。 显然有人为了夜袭武安侯府的马车,才刻意引开他们这些巡夜的侍卫军。 更甚先前他带着部下一路追来,那路上拼杀过后的景象,说这京城太平了好几年,都快让人忘记随时会有危险发生。 若慕汐瑶身边没几个武功高强的护着,只怕此时她的小命已经没了。 那么看来,她对这些亦是有防备的? 武安侯府一门武将,有个把仇人并不稀奇,可照今夜这情形看来,更像是……灭口? “慕小姐可有受伤?”压住心中诸多疑惑,方世林只问道。 得他出声,汐瑶才算回神几许,定定望他,那凝得化不开的黑瞳中充满防备,像是在揣度他的身份,又像是在回想此前发生的事。 见她不语,方世林暗想她也许受惊过度,刚想再开口自报身份,却听那纤细的声音对他回应道,“多谢,方大人……” 虽那话音中还略带颤抖,可她竟还记得自己,足以证明此女遭逢巨变后,神思仍旧清明。 单凭这点,已经让方世林对她另眼相看。 想罢,他自知还有军务在身,只例行公事回道,“慕小姐言重了,今夜此事——” “今夜小女子突遇强盗,得方大人所救,口头言谢,有失礼数,只不过……” 她顿了下,沾了血痕的小脸还惊魂未定,她也不多看站在马车外的人一眼,垂眸轻声说道,“汐瑶这一身狼狈,实在无法站于人前,可否请大人护送汐瑶回府,改日我定亲自登门,拜谢救命之恩。” 汐瑶说话语速不快,每句都要间隔一小会儿,可她的意思,方世林却是听得清晰明白。 寥寥数语,她已经将今夜发生的一切说得清清楚楚。 是她不巧遇到了强盗,得巡夜的他所救,这话听来简单,可京城天子脚下,哪儿有那么多当街逞凶的歹人,且还都装备齐全! 然而顾忌到世子那边,方世林不得不多做思索。 先不论是谁要慕汐瑶的命,她想就此瞒过,并非不可。 他们这些常年负责皇城安危的,谁也不想在自己值守时横生纰漏,要说平日没半点差错,那是不可能的。 他当值多年,也帮平级和上司隐瞒过好几回,就是看在他这份薄面上,他想压下此事,最坏的结果无非被监察御史参一个‘护卫不力’的罪名,不痛不痒,无关紧要,但…… “护军大人!” 正是方世林左右权衡时,得一在北城巡逻的侍卫快步跑来,凑在他耳边对他细语。 汐瑶早就在暗中观望他神色变化,那番说辞连她都觉牵强,方世林肯不肯帮她,全看冷绯玉的影响了! 此时见他听了那人几句后,竟本能反映向自己看过来,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与她有关的事? 那人说完就离开了,方世林看汐瑶的目光更加复杂难解。 不禁,她只好试着问,“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慕小姐并非遭强盗所袭。”方世林肯定道。 这下,汐瑶真的摸不清他想法了。 “方才天牢遭劫,跑了两个涉秋试舞弊的罪臣,小姐正好与那批人遇上,我想……他们是见姑娘只有一辆马车,身边并无护卫,于是便打起这车的主意来。” 把这意图明显的话说出来之后,连方世林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心思里就是觉得若此女出了什么事,不定会对世子有所影响。 五日后世子就要护送静和大公主前往南疆,他可不想定南王府在这节骨眼上有所变数。 加上天牢遭劫为实情,只不过那两个罪臣已经死在天牢外的巷子里。 秋试舞弊案牵连甚广,保不齐还有背景来头更大的漏网之鱼,想要灭口,法子实在多得很!根本无需劳师动众将人劫出来之后再杀。 所以联系前因后果,这想要置慕汐瑶于死地的人,布局周密,也是不想将此事闹大的。 到底是谁…… 眼见方世林不住深思,汐瑶生怕他多问自己,忙道,“既然一切水落石出,还劳烦方大人护送汐瑶回府。” …… 又是一夜惊心动魄。 回到武安侯府,梦娇和张嬷嬷早就得了方世林派人来传报,故而见到汐瑶满身血污,狼狈至极,心头虽惊,却也按捺了不安,吩咐四婢为姑娘梳洗。 那辆不成型的马车,当夜梦娇就吩咐下人将其拆了烧干净。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难不死,隔天定要去幽若寺烧香祈福的。 珍华苑里的烛火亮通次日天光微曦,汐瑶服了碗压惊的汤才睡下。 却不想闹这一场,竟引她发了热病,浑浑噩噩躺了整整两天。 京城里早就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说这武安侯府的慕汐瑶,想让人忘记都难! 也不知她是运气太好,还是时运太差,好事坏事都被惦记着,虽每每能化险为夷,可总是拿自个儿折腾,哪里禁受得住多少…… 更有传她在南巡时惹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人到哪里,那人命案也犯到哪里。 这些,病中的汐瑶都是听不见的。 她虽有意识,知道自己着了风受了寒,可那半梦半醒间,一场场前世今生交替肆意,久久将她缠绕。 一会儿是那大婚,满眼红绸的云王府,她满身凤冠霞帔,只身坐在喜房中,内心那等待的忐忑竟如此生动。 一会儿,她又跪到了御书房前,顶着灼目的烈日,大汗淋漓,几近虚脱,那人始终不愿出来见她一面。 再接着,她仿似听到四婢焦虑的对话声,粉乔问,姑娘怎还不醒,都昏了两日…… 她多想醒过来啊…… 沉沉的眼皮如何都睁不开,她索性昏睡过去,任由自己被梦魇吞噬。 那画面生兀跳转,眨眼之间,她仿佛又回到皇宫。 这一次,见到的却是另一个她所熟悉的人! 漫天飞雪,那一身皇后打扮的袁洛星跪扑在太极宫外,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她模样不似如今这般稚嫩,柔媚的眉目间,多的是几分成熟女子的妩媚和柔情,那是前世的贤妃,不!是汐瑶死后,终于如愿母仪天下的袁皇后! 这倒是稀奇了。 见她哭得那般惨,汐瑶竟也顾不上自己是否在梦里,干脆走近了细细的瞧去。 可无论她如何走,却只能与自己看到的相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再多半分都没有了。 那袁洛星不停掉着眼泪,哭求着什么,站在太极宫外的奴才们视若无睹,一张张冷漠的脸孔,当真是这皇宫最好的陪衬! 她在求谁呢? 她又想见谁呢? 正是汐瑶疑惑时,依稀,从深宫里行出一人,是刘茂德! 他端立在袁洛星跟前,手里握着拂尘,微微低着脑袋,冷声说,“贤妃,回吧,您执掌凤印这两年,后宫不安,几位娘娘相继死于非命,比先皇后妃争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当中缘由,若深究下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如今皇上只废了您的后位,恢复贤妃之位,已是格外开恩,再纠缠下去,得不偿失。” 说完,他转身就走,比起当年在御书房外对汐瑶,这态度真是…… “不会的,不会的!!!”袁洛星拼命摇着头,精致的妆容早就不复存在,“皇上不会废我的,皇上不会废我的,我是皇后!!我是皇后!!!!” …… 睁开眼,眸中一片柔黄的光,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汐瑶拧了拧眉,又眨了眨眼。 她好像梦到了前世,自己死后……发生的事? 那梦太清晰了,每个画面,每句话语,包括刘茂德说的……袁洛星执掌凤印这两年…… 也就是说,那是…… “云昭……七年?” 她这一开口不要紧,才听得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更把睡在旁边的心蓝吵醒,抬起头来模模糊糊的看着她问,“什么云昭七年?” 罢了,汐瑶与她对视少许,两人眼神都各自说不清的呆! 半响,心蓝蓦地醒神,露出个笑来,“姑娘可算醒了!!” 也不管这是几更天,她站起来就出去唤另外三个,留了那女子自己躺在床上,对此前的梦想得入神。 云昭七年…… 汐瑶有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真的,还是所有都只是自己一场痴梦了。 依着她今生几次不费力的对付袁洛星,她那愚蠢性子,做了皇后岂不更加嚣张? 可慕容皇贵妃岂能坐以待毙? 那刘茂德说,后宫不安,比先皇后妃争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句倒让汐瑶深刻。 如今天烨皇帝的后宫,那风起云涌,无不与前朝政事相挂钩,连刘大总管都敢给袁洛星脸色看,想必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只不过……那些都是真的吗? 想到此,她才将舒展的眉头又深深蹙起。 那梦中声泪俱下哭求的袁洛星,与当日的她有何区别? 她这没有去争,去斗的,落得那般下场,可以当作活该,可袁洛星却耗尽一生去算计! 最后,她又能得什么……? 她们终究都不过是那座皇宫中的匆匆过客,那些情啊,爱啊……都是假的。 …… 四婢整齐的回珍华苑时,汐瑶已经自个儿起身来,披了件外衣安坐于外室的榻上。 榻边的那扇窗被她推开一条缝隙,有清新的风一缕缕的飘进来,她手里捧着暖炉,病过之后,模样虽还憔悴,但终归看着是要好了的。 再得她见了雪桂几个,开口便问有什么吃的,只这一句话,彻底让四婢安心。 不论可有前世,如今她只求今生。 病一场也好,倒是让她清醒了。 …… 这天未过午时,京城又被一大事闹开。 十皇子祈裴元入宫请旨,向皇上求了慕家三小姐,说是在璟王辰宴上,对其一见倾心。 祁尹政欣然应允,当即封了他亲王,赐裴王府,更命太史局择良辰吉日,估摸着最快,也要明年初才能完婚了。 全京城都没想到,这慕家最先做了王妃的人,竟是才被抬平的已故张氏之女慕汐灵! 就是张家还留在京中的兄妹三人,都不得不佩服其有手腕,这天正午就派了下人,先往慕府送去一份贺礼。 消息传入武安侯府,汐瑶免不了吃惊一番。 少不得又要拿前世来做个比较了么? 她可是清清楚楚得记得,上辈子慕汐灵爬的是煜王的床,做了他的侧妃。 许是这两人都是个阴险狡诈的性子,倒是不失为‘兴趣相投’。 故而慕汐灵极得祁煜风宠爱,更在煜王府使得一手好本领,将那煜王妃都差点活活逼死! 若不是祁云澈登基,祁煜风造反,只怕正妃之位早晚是她的。 怎汐瑶才病了三天,外面连天都不同了? 但又想成王作乱提前,连祁璟轩都要争个储君之位,张恩慈如今都死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寻思那祈裴元,对其汐瑶曾经也有过评价,无非生性愚钝,身份地位尴尬,在煜王和明王两面都是不讨好的人物,可是…… 虽说此人上下打量遍了都没个优点,模样在出尽美男的大祁皇族中更只算一般,可最后就是汐瑶死了,他人都只是被幽禁,换言之那仍旧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命还长! 慕汐灵会看上他,没准真让她发现他的过人之处。 现如今慕家三分,汐瑶自是吩咐张嬷嬷准备了贺礼送去,别人的事她根本没那闲工夫多想,再过几日就要到皇上的千秋节了…… …… 次日,静和大公主远嫁南疆。 应了祁璟轩的邀约,汐瑶与他,还有祁云澈,一道去城门外送。 本汐瑶是不愿意的,一则她病那会儿做的梦犹如一记重锤,敲得她七荤八素,心里滋味复杂难掩,心底里根本不想见到那人。 再来祁璟轩那点的心思,静和大公主是袁家的人,这次是她们袁家出风头,与你璟王爷何干?为冷绯玉践行才是真。 两个男人都是她最想避开的,这天偏不随她的心愿,真是要将她活活怄死了! 清晨时分,寒气逼人。 视线尽头的地平线上,只得一抹淡淡的橙红有泛起之势。 巍峨的群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当中,却有一片肃穆的军队将其遮挡,更凸显于其中! 那是正南城门外为静和大公主送嫁的五万精兵。 站在城楼上俯视前方,红色的嫁车在一片纯黑的铁甲包围中,显得异常夺目安全。 这不仅是大祁与南疆的联姻,更是祁国向周边诸国显示不容挑战的国力的一次良机。 五万精兵为公主送嫁,史无前例,更之余统领这支精锐的,是战场上从无败绩的定南王世子,而今的策南大将军。 冷绯玉位居当先,身着银甲,骑在黑色的骏马上,目不斜视,单那英武身姿,都叫人心潮汹涌不止。 如此看得几眼,竟都让汐瑶想收回曾经对他的不屑不敬。 想必战场上的冷绯玉,定是睥睨所向,战无不胜! 而悉闻定南王妃关慧英,也已经要得贾家千金的庚贴,来年不止慕家有喜,就是冷世子也该娶妻了。 唯她慕汐瑶即将得皇上指婚,做那棋子一颗,任由摆布,怎叫她抒怀? 正暗自息惋,忽闻身侧祁璟轩一阵怅然,伤怀感叹,“若得玉哥为皇姐送嫁,她就不会……” 听他欲言又止,无需说完,那心思自让人明了。 祁若翾……那不又是一个香殒多时,却仍值得人记挂在心的奇女子么? “可是我觉得,让长公主嫁给那垂垂老矣的南疆王,不若死了痛快呢。” 汐瑶没心没肺的道来,望了面上略显讶异的祁璟轩一眼,冲他露出一笑,表明立场,“我不是在安慰王爷。” 左侧,忽闻祁云澈言,“这就是你们女子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语气里不乏别有所指,更有冷冷讽刺之意,祁璟轩不懂,汐瑶一听就领悟了。 看着下面,她笑着道,“王爷所言极是,依着换做是我,宁可死得其所,那含笑九泉,总比郁郁而终强吧?” 祁云澈侧眸来淡淡扫了她一眼,倏的提唇而笑,“那你应该庆幸,父皇还没与你指婚。” 要是指了婚,就该她‘死得其所’的时候了。 这边厢才说完,汐瑶恨得咬牙切齿,当即瞪回他一眼! 那记眼色被祁云澈受用收下,俊庞上笑意更加疏阔,今儿心情真是不错。 难为了祁璟轩被夹在中间,明明听不懂,却又觉出两人的针锋相对,好不为难! 城楼上站了一会儿,他干脆建议下去同玉哥话别。 得他一说,岂料祁云澈淡眸便意味深长的看向汐瑶,再道,“我大祁男儿,从来没有男子话别的道理,十二,莫不是你想开这个先河?” 因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有断袖之癖,当年抗击祁国攻打时,那前朝皇帝每每垂泪为他心爱的将军送行,此‘佳话’流传至今。 由此即便祁国皇子出征,那皇帝老子都只敢站在城楼上,谁敢去话那个别啊…… 闻言,祁璟轩想起这一出,面上露出尴尬之色,不说话了。 许是被云王那记清淡又寡毒的眼色刺激到,汐瑶简洁有力的道了‘我去’两个字,登时迈步下了城楼。 那背影,啧啧……怎一个壮烈! 骑在马上的冷世子见得来人,心头也‘咯噔’了下。 见到她站在城楼上时,他已吃惊不小,再得她亲自走下来,冷绯玉那蛮横粗燥的心思,根本不会想到城楼上发生了何事,妥是愣了半响! 犹豫了片刻,他也下了马,迎上前去。 面对面,汐瑶也显得有些窘迫,可她人都来了,哪里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 这天冷世子瞧着煞是威武不凡,他身形本就魁梧高大,穿上这身刚毅的银甲,自能让人想象他在沙场上的无敌英姿! 再瞧他那说不清的脸色,倒没有平日与她针锋相对时的凌厉气势,反而……像是在等着她训话? 汐瑶昂着头与他对望了这么一小会儿,到底看出他在顾虑什么,忍不住扑哧一笑,“以前怎么听别人说冷世子是大祁的英雄,我都当是无稽之谈,今日得一见,总算相信了几分。” 对他,这可是难得的夸赞。 冷绯玉闻言亦是一笑,诚然道,“我以为你此生都不会与我说话了。” 自沈府他归还她蝴蝶钗之后,每次他见到她,心底总是有异样的情绪涌起。 他想与她说话,哪怕是和从前一样争执不休,也总比当个陌路人要好! 可再想到眼前的女子不久之后要成为云王妃,更是未来大祁的皇后,他怎敢再有逾越之想? 听他主动提起,汐瑶心中怅然,面上却尽量表现豁达,洒脱道,“你我皆是身不由己,我又怎能怨你?” 嘴角压出一丝苦涩,冷绯玉眼中不觉柔和,“我倒不知你还是个善解人意的。” “罢了,汐瑶在冷世子眼里,不一直都是个刁钻无礼的形象么?” 说完,他二人皆是低头笑起。 原来水同火是可以泰然共处的,只此时再言……晚矣。 彼此收起笑意,端详汐瑶那张精明非常的小脸,冷绯玉眸光凝了凝,道,“既然你有心来话别与我,可想听我忠言几句?” “若你想说千秋节上那件,大可不必了,我心意已定。” 听她肯定说来,冷绯玉又得一怔。 他知慕汐瑶聪明,却没想她能聪明如此,皇上决定在千秋节与她和云王赐婚,连他都是今早才从父王口中得知,她是…… “我猜的。”未及他想完,汐瑶断了他的思绪道。 而后又低下头,人是忍不住忧愁起来。 这让冷绯玉看了,更加自责难言。 出嫁吉时将至,他没有闲工夫多做愧疚,只问道,“我已命人告诫了你那三叔,他今后都不会来找你的麻烦,只不过……慕丫头,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要使那般缜密的布局,置你于死地?” 汐瑶没想过他会为自己私下去找了她那混账小叔,还……一番恐丨吓。 那心里说不感激是不可能的,至于他会知道那夜她遇袭实情,也是她早有预料。 对将来张家谋反,二叔从中参与,汐瑶深知,单靠自己一人之力,就是独善其身都不可能。 为今只能借助皇权之力,将河黍张家彻底扳倒! 抬起头,她眸光闪烁,“此事事关重大,这里不是能说话的地方,等你回来,我一定……一定全然相告!” 冷绯玉极少见汐瑶有如此激动又隐忍的时候,她虽鲁莽,但却不忘自保,没道理由人满京城大街小巷的追杀,她说事关重大,他信!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世林是我的人?”他接着问。 要说她只为掩饰当日发生的事而生硬的去和神策营的中护军谈,连条件都不提,除非她被吓傻,或者把神策营的人都当傻子了! 听他毫不含糊的问起,汐瑶神色里便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略微沉吟了下,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再道,“你还记得南巡回来时,慕容家走水么?事后我听人说起,当时你本直想往东苑冲的,是方护军将你拦住,你才去的南苑,我回想那一路上方护军与我们这些伴驾的从未多有说话,再者当时场面混乱,既然他都能想到可能有人使声东击西的诡计,对皇上不利,那岂不是立功的好机会?他自个儿不先到圣驾前守着,反倒来寻你,所以我猜想,他应当是定南王府的人,或者与你私交不错。” 实则回京后,她更暗中托付沈瑾瑜,请他动用沈家的暗人去细查了一番,当然这些,她才不会与他说! 言毕,汐瑶再抬眸看向冷绯玉,见他俊容沉凝,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只怕把她当作心眼奇多的女子了吧! 片刻,听他启齿,语气却无奈得紧,“我倒是好奇你说的大事为何,不知我回来时你人可还在?” 显然慕汐瑶遇到了麻烦,可她却在此时才与他说,那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加上方才他提到皇上赐婚,她言辞坚决,也就是说……已经铁了心要拒婚? 不由的,冷绯玉抬头看向站在城楼上的祁云澈,即便他心有不甘,然而身为臣子,更为冷家将来的支柱,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臣服而已。 “汐瑶,虽你我从前对彼此诸多误解,但正如你不能否认本世子领兵打仗的本事,我也不能忽视你叫人惊异的小聪明,既然……那是皇上的心思,为何你非要逆其而行之?” 抗旨拒婚,难道她真不怕死么? 她为自己绸缪这么多,连他都算计在内,难道不是为了活?! 他的心意,他为她着想劝解的话语,汐瑶字句在心,可是…… “你不明白。”她默然,凝眉将头摇了又摇,与此前那大义凛然的模样相比,那眼角眉梢间,多的是女儿家惆怅的心思。 冷绯玉,确实不会明白! 那个梦还环绕在她的心,无论是前世后来的袁洛星,还是今生此刻的自己,她不要再与那幽冷无情的深宫有任何关系,即便—— 她对那人,仍旧难以忘怀! 而在汐瑶身陷囹圄久难自拔时,冷绯玉却淡声道,“我只是觉得,兴许你会成为我大祁有史以来,一位能与帝王并行同尊的贤后,况且你说的那件大事……他比任何人都能让你放心依靠。” 他在说服她选择祁云澈? 他就是这般轻易的……妥协了? “此话,你可有半点违心?”汐瑶笑容惨淡,垂眸轻声问他。 “于私,有。”冷绯玉坦然相告,深幽的眸,坚毅难以撼动,却在那恍惚瞬间,似有一丝涟漪绽起。 “但,我不能只于私。” …… 五万精兵护卫着静和大公主的嫁车远去了,此一去,再见怕要来年二月间。 汐瑶站在城楼下心神飘忽久已,反反复复回想冷绯玉说的那句话。 不觉回身抬头,向那高耸的城楼上看去,时逢晨光初绽,将那道她所熟悉的轮廓镀上一层灼而炫目的金光。 她尽力想看清他的脸容,却无论怎样努力,终究是一场徒劳。 大祁有史以来,一位能与帝王并行同尊的贤后…… 她么? 囚,一辈子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十二月初九,千秋节。 彼时北方的燕华之都已然寒风沁骨,可唯独这一天,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金宫,却是人最心神向往的所在。 自祁尹政登基以来,每到这日,他都要携后妃在泠德殿的牡丹相辉楼前设千秋盛宴,更有排演了数月的歌舞,只为博龙颜一悦。 天子与群臣同乐,无上的荣耀,只武安侯府嫡小姐对此,光想想都觉生不如死媲。 十二月初九同是汐瑶的生辰,也正因为有如此微妙的相关,加上慕家两代忠魂,为国为君,祁尹政对她相当看重。 及笄之年,于千秋节指婚,再合适不过。 …… 辰时刚过,天色才将慢吞吞的显出些许光亮。 汐瑶还在暖和的被窝里捂着,闭眼假寐,想到今日的指婚,人是彻夜未眠。 不多时,外室里传来四婢私语之声…… “辰时都过了,往日姑娘这会儿子连晨练都做完了,怎今日还没动静?”粉乔说时,还踮着脚尖望内室里探望了下。 嫣絨拦了她一下,道,“上次大病一场,怎么也得好好修养,再说宫宴在晚上,未时出门还嫌早了,由得姑娘多睡会儿罢。” 粉乔乖巧的应了声,又听心蓝问,“你们说姑娘会穿咱们几个准备的这些么?” 她语气里都是不确定,问罢,难得雪桂叹了一口气,再听她开口,话中就多了分强硬。 “就是姑娘不喜,也不能依她平日那些素净得扎眼的,千秋节不同其他,再者今日还是姑娘的生辰,就是穿个大红也不算过!” 听着她们几个的对话,汐瑶心里默然。 难为了四婢,对她那守孝三年的说法顾虑担忧不停,更怕她有心触怒圣颜,连给她准备个穿戴,都要左右权衡。 她又何必为难这些真心实意对自己的人? 罢了,她扬了声对外道,“我醒了,进来替我梳洗换装吧。” …… 四婢被汐瑶准备的衣裳以宝蓝色为主,比那大红稍显含蓄些,但也足够惹眼了。 及笄之年,要等到来年三月三日女儿节才行成人之礼,但装扮上应有所改变。 心蓝虽平日咋咋呼呼,但那手却灵巧非常,汐瑶墨染的青丝在她手里,那是日日都不重样。 她将汐瑶前额部分的发用簪子固定在脑后,再选了一对造型精美的荷叶纹银钗与她戴上,那钗的一端坠有三排约一寸长的水晶珠,是金步摇的新款式。 上衣在胸口处得银线绣了祥云图案,当中更有粒粒饱满的珍珠缀在上面,婉约不失高贵,不俗不艳。 下身的裙色为水蓝,裙摆处颜色略深些,如此显得穿的人多了分稳重之感。 脚上是与上衣相得益彰的蓝色方口祥云鞋,上面同样缀了珍珠,一双秀足掩于长而多幅的裙摆之下,随着莲步,那珍珠焕发出若隐若现的淡然光彩,单是凭空想象,都觉婀娜。 足足耗了一个多时辰,再站在镜前,四婢启声感叹,她们姑娘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打扮。 而镜前的人儿,审视镜中的自己,那上了妆后的五官,得眉心一抹嫣红的花鈿,钟灵毓秀,将女子的妩媚和柔情全然牵引而出。 娇俏柔软的唇,嘴角总是有一点弧度轻微上扬,仿佛时时向人宣昭她的不同。 一念之间,她好像看到了前世的慕汐瑶,但又似乎,那眼色神韵早就锐利明亮,不再茫然。 怎可能与从前相同? 定了定神,她对镜中人莞尔,这一天,终是到了…… …… 申时,汐瑶先得了沈府派小厮来道,公主邀她一道入宫。 想来自马场比试后,平宁对汐瑶始终心存愧疚,既然她有心修补,汐瑶也不推辞。 不一会儿,那绘有公主纹章的马车就驶到了武安侯府外。 钻进马车,却只见盛装的祁羽筠一人。 汐瑶刚一愣,就听她嘟嘴怨道,“我两可算同病相怜了,自家那哥哥都是不靠谱的!天寒地冻,非要去霏阙山冬猎,怕这会儿正快马加鞭的在赶回来的路上,若耽误了父皇的千秋宴——” 她扬起脑袋哼了一声,佯作厉害,“定要让母后狠狠治他们一道!” 她口中说的,自然是永王和沈修文。 汐瑶听罢,还没出言宽慰,平宁已经主动靠过来,握住她的手,对她笑得沁甜,“不过还好有你陪我!” 听她说来,再看她神色平平,汐瑶暗道,看来肚子里那些未出口的废话可以省下了。 沈修文对她本非真心,娶她不过顺应时局,更只求一人相伴。 想必这些,就算平宁从前不知,而成亲之后,朝夕相处,那人与人之间的点滴,个中滋味,她又怎体会不出来? 由是如此,汐瑶将她上下仔细打量了番,末了啧啧叹来,“即便大哥哥不在身旁,嫂嫂一样明艳动人呐!” 以前总认为那些漂亮话虚假,如今可真真觉得,只有这漂亮话说来最是容易,还不招人嫌! 平宁闻言,果真娇羞的将笑意绽开了来,推了汐瑶一把,嗔道,“你这丫头,嘴甜也罢了,还不忘编排我,今日你这一番打扮才叫清丽脱俗,那心里已经期望父皇与你指婚了吧?趁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不若你悄悄告我,到底看中我哪位皇兄,还是……皇弟?” 她这‘皇兄’和‘皇弟’均是意有所指。 祈裴元都讨得圣旨,择吉日迎娶慕汐灵,皇上自然不会再将汐瑶指给他。 而这些时日,京中早有盛传,张家此行一则为送张清颖入道观出家祈福,那另一则,璃雅郡主也早到了婚配的年龄,这夫婿定是祁煜风和祁明夏当中之一。 也难怪慕汐灵会打起祈裴元的主意,与她在祁煜风哪里得了手,最多能做个侧妃,那还是好听的说法,其实还不是个妾? 可现如今她是内定的裴王妃了,身份地位一下子都高出不少,也不知这些天二叔母心里有何想法? 想到此,汐瑶才反映原是自己消息不够灵通。 故而平宁说的‘皇兄’唯有祁云澈,‘皇弟’也只可能是祁璟轩。 这当中又涉及一个尴尬的问题,平宁乃纳兰皇后所出,她与沈修文成亲后,理所应当的将沈家,还有与沈家有表亲关系的汐瑶当做自己人。 可汐瑶偏偏早与璟王等人交往慎密,她怎能不介怀? 再者成亲后这些时日,她也发现沈家的生意实则是交由沈瑾瑜来打理的。 对她这小叔子,她了解不多,却知道他偶尔会听汐瑶的意见。 即便她当初嫁与沈修文乃真心真意,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自是要为祁明夏争夺储君之位出力。 否则将来权势上落了下风,不止纳兰一家会有灾祸,沈家也不能幸免。 平宁知道汐瑶聪慧过人,母后单是听她说了南巡路上的事,也说她不逊男儿,将来必成大器,故而她下了决心,定要将她拉拢才行! 这玩笑参半的试探才说出来,身旁的人儿便默不作声了,想必心里早有决断。 索性,平宁再道,“汐瑶,其实……我三皇兄不失文武双全,才貌兼备,若你对他有意,待会儿我可先入立政殿请示母后,今日千秋宴,父皇为你指婚时……” “公主。” 不等她说完,汐瑶便轻轻唤了她一声,语气已不似之前亲热,这让平宁微有一怔。 再望她神色,那经过悉心妆扮之后的脸容上,只有淡笑一抹。 “公主自小长在深宫,见多了后宫中吃人不吐骨头的争斗,而历来后宫相争,又与前堂朝政脱不了干系,恕汐瑶直言……我不想加入任何一方,趟这浑水。” 祁明夏的正妃人选,恐怕早就由纳兰家内定,平宁是在劝她与明王做个侧妃么? 莫说嫁与明王,与皇家任何有关的男子,她都不原意! “那十二呢?”平宁激动起来,“还有七哥哥,你时常与他们在一起,难道你不曾对他们其中一个动心?” 原先汐瑶还有期望,马场那日虽有不快,但此前平宁也曾对自己坦然相对,若能一直那般相处,她乐意与这位嫂嫂多有来往。 不过此时听她说话,已然心凉。 “公主担心的是我将来为冷家所用,我对谁动心,这重要吗?” 被戳穿了心思,平宁唯有低头不语。 汐瑶瞧她那懊恼的模样,看是不知该如何同纳兰皇后交差了,不由笑了笑,“皇上指婚,哪里是汐瑶能左右的……” 她长长一叹,干脆闭上了眼去,再道,“我能左右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闻她言,平宁抬眸来,就见汐瑶合眸靠在车中,似是小憩过去了。 可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愿意卷入皇权之争,无法左右父皇的心意,对母后的好意更加以婉拒。 仿佛无论是皇兄,还是那位皇弟,只要与皇家沾了关系,她都拒于千里之外,她说只左右自己…… 难道?! 平宁心头一惊,脸上表情霎时僵凝,“汐瑶,你——” “生死由命,我心意已决,嫂嫂莫要说了,让我歇会儿吧。” …… 入了宫,时辰尚早,贵妇贵女们正随着纳兰皇后在畅音阁听戏。 汐瑶与平宁一起去到时,戏台子上正打得热闹,台下的夫人小姐们,按地位高低入座。 打眼瞧去,比那开春的花园还要缤纷艳丽。 正位上,纳兰岚正与袁雪飞交头说笑,俨然一副交心姐妹的亲近模样,而淑妃则面色温和如初,不时同她们二人搭上一两句。 平宁有一阵日子没入宫了,见到纳兰岚,顾不上礼数,快步先行到她身边,笑着便撒起娇来,而汐瑶由女官领近。 就在此时,纳兰岚、袁雪飞和冷筱晴倏的顿下各自的交谈,齐齐将目光投来,专注的望了她一眼。 却只一瞬间,都将视线收了回去,由得她跪下请安。 汐瑶得那三道一晃而过的眼神,扫得她心中发毛! 待她抬头来想再仔细看清,这三位在后宫叱咤风云的女人,又与之前毫无差别。 甚至纳兰岚只对她平平无奇的道了声‘起来吧’,就转脸握着平宁的小手说贴心的话去了,全没将她看在眼中。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的满头雾水,起身后,顾不上去寻相熟的人,赶紧找了个空位老实入座。 接下来就颇为寻常了。 台上的戏热热闹闹的唱着,台下不时得纳兰皇后等人叫好打赏,一切显得风平浪静。 可汐瑶越想越觉得纳兰岚的反映不对。 既然今日平宁特地来寻她一道入宫,更在马车上想说服她嫁与明王,这不问也知是纳兰皇后的意思,既然她已经留心到自己,那么何以会对她刻意忽视? 不由的,她再悄悄向那面瞥去,平宁仍在与纳兰岚说着话,看上去似母女间的闲聊。 然而两人没说多久,就见纳兰岚忽然蹙了蹙眉,遂回身招来身边的女官,耳语了几句,那女官就向畅音阁外行去了。 此举没什么稀奇,却莫名的让汐瑶更加不安,连台上唱了什么内容都没有听进去。 她入宫来,就已经打定主意拒婚! 但这并非求死。 她心中自有衡量,只因今日乃皇上的千秋宴,更是她自个儿的生辰,皇上断不会要了她的小命。 死罪是勉了,那难饶的责罚,她甘愿受下! 她只能以前生发生的来猜测一切,却疏忽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所有的一切早就不同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慕汐瑶,她的利用价值也绝非替只是祁云澈的帝王路做铺垫的石子。 纳兰岚看中了她,又岂会只让平宁来做个说客就作罢了的? 她是不是……算了漏什么? 忐忑的坐了约有半个时辰,眼看酉时要到了,千秋宴即将开始,畅音阁外,突见王福总管行了进来—— “皇上有旨,宣武安侯府慕汐瑶,太极殿面圣!” 一声通传,汐瑶彻底胆寒!! 前世,前世…… 离开畅音阁前,看向平宁,果真见她对自己一脸的愧疚。 纳兰岚却始终扬着她高贵的头颅,眸光之中,运筹帷幄,谁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旁侧的袁雪飞,面带娇笑,毫不收敛的将汐瑶揣测打量仔细,更不乏个看戏的心思,只她眼里的戏,并不在台上。 而冷筱晴,则赠与了她一抹同情…… 这深宫幽幽,汐瑶一心逃离,却忘记避开这些厉害角色。 她知道前世又如何?掌控不住的,只有今生…… …… 太极殿。 祁尹政坐在质地高贵的黑色龙榻上,那身明黄的龙袍,时刻昭显着他至高无上的天子之尊。 殿内,只有祁煜风、祁明夏、祁璟轩和祁云澈作陪,甚至连奉茶的宫女都被屏退。 气氛说不出的诡谪。 汐瑶跟着王福走入,恭敬的跪下道了安,却久久不得平身。 她自不焦躁,笔直的跪着,任由深谙眸光将自己笼罩,一旁的祁璟轩看得着急了,刚向前倾了倾身子,想为之说话,却被祁云澈暗中不动声色的拦住。 再闻这空旷而肃穆的宫殿中,响起帝王沉威的话语声—— “太宗十三年,蒙国由北境进犯我大祁,先皇亲自领兵出征,不料两个月后,十万蒙族猛将围杀廖城,是你祖父慕展鹏,为朕的父皇杀出一条血路。接着,太宗十四年,还有十七年,你祖父统共三次救驾,武安侯由此而来,这是你慕氏一门的荣耀。” 祁尹政说话不快,却每个字句都能容人一番推敲揣测。 汐瑶自然明白,皇上没事怎会独独宣她来太极殿,与她话这个家常? 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只能听着。 转而,祁尹政继续回忆道,“天烨初年,朕初登大宝,南疆看准时机,犯我东北境,是你父亲慕凛,亲自请旨平乱,更在乌兰山亲手斩杀南疆王三个儿子,哈哈!” 说道这里,高兴得大笑起来,伸出手指了指汐瑶,深眸中被某种迫切的期望充满。 可是转而,那期望如星辰陨落,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祁尹政痛心的叹息起来,“若你是个男儿,定能为我大祁开辟疆土,在战场上建立赫赫功勋,慕汐瑶,你可知道朕实在不想收回武安侯府的世袭爵位,可是,你慕家已经无人……” 汐瑶闻着,亦是心痛。 若她为男儿,定能如祖父还有爹爹那般,大杀四方,让长城外的胡人闻风丧胆! 若她为男儿,只要立下战功,继承世袭的爵位,娶妻生子,此一生,不必纠缠与这深宫中……多好啊! 遗憾的是……她慕家已经无人了。 唯剩下她慕汐瑶,仍旧是皇家待宰的羊。 沉下身去,她将前额贴于光滑而冰冷的地砖上,合眸,认命道,“请皇上,明示。” 自古威胁皇权的,无论是谁,都必将斩草除根。 她慕汐瑶先有定南王世子冒死请旨,今日更得煜王与明王同时开口要她,加上这一年传遍京城的流言蜚语,真假参半,祁尹政怎可能还将她当作无用之人,放到自己最属意的儿子身边? 可若要杀,她慕家一门忠烈,更是太宗皇帝和祁尹政的救命恩人!! 此女,杀不得…… 冷殿中,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住了。 汐瑶这时总算彻底醒悟,她为自己铺了一条只通死胡同的路,皇上决绝不会给她抗旨拒婚的机会,却早已经对她起了杀心。 “朕听闻,你有心为你父亲守孝三年,此话可否你真心?” “是。” “那么来年,你就为女官入宫,以此身份替你慕家的忠魂,为大祁尽忠此生吧。” 尽忠此生……? 汐瑶面虽无澜,心中却涟漪激荡。 还是逃不过么? 祁尹政看穿了她的价值,不管是他想利用的,还是被人窥视的,他杀不了她,故而只能将她困在深宫,一辈子! “谢主隆恩。” 王爷,请赐教……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祁煜风与祁明夏并肩走出太极殿,外面天色已暗,无边的天际却又未完全黑透,那是种深深的蓝,你知,它终归会被黑暗吞噬。 远处牡丹楼的方向,得一抹橙红突兀的染了那片天的角落,乐声和人声随着沁冷的风袭面而来丫。 吹不散的,是那阵阵叫人说不清,更道不明的绝望。 两人同时驻足,站在太极殿外静默片刻,互相猜度着对方的心思,抑或者……回味? 而后,祁明夏倏的笑了起来,俊逸的脸庞上,参杂了几许意料之外,“没想到二皇兄竟也想纳慕汐瑶为侧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祁煜风侧头尖锐的望了他一眼,毫不掩饰他的野心,“老三,你觉得父皇原本想将她指给谁?媲” “父皇的心思,你我若能猜得透,还需站在此比肩远望吗?” 意味深长的说完,祁明夏先迈了步,往牡丹楼那面行去了。 即便他知道,他又怎可能告诉自己此生最大的劲敌? 待祁煜风也随之离开后,汐瑶与祁云澈一前一后的行了出来,而祁璟轩则被天烨帝留下,也不知会同他说些什么…… 只此时,她哪里还有那闲情逸致去关心那些? 皇上宁愿担上戏言之名也不与她指婚了,可来年她就要入宫,女官……真的要做一辈子么? 那还不如—— 正埋头暗自苦恼,行在她前面的祁云澈忽然驻足,她根本不知,人一头撞了上去,连个准备都没有。 她自然知道撞到了谁,由是连眼皮都不抬,移开步子就想从他身侧绕过去。 却是刚动了身形,祁云澈看穿她想法,先移步,将她去路完完全全的挡住。 抬头,汐瑶紧紧抿着唇,拧眉瞪他,那副受了气的模样,瞧着都压抑又委屈,偏这里是皇宫,她不敢发作。 再者说了,将来君临天下的人是谁,她心里不比谁都清楚么? 凝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汐瑶越发心烦意乱,小心思不是不会想,怎她上辈子就一心扑在他身上? 此生任凭她做了那么多,最终竟还是逃不过,皇上分明就是要将她关在皇宫一辈子,直到老死! “不甘心?” 如此时候,祁云澈竟挑了挑眉,火上加油的问道。 汐瑶眉头拧得更深,还没出言反驳,再闻他道,“你可知十二今日到太极殿找父皇做什么?” “我又不是璟王爷,哪里会知道他的心思!”撇开头去,她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了。 祁云澈凝望她气鼓鼓的小脸,料想她这会儿心头堵得很,还不是自找的? 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他再道,“十二想为你向父皇说情,成全你和绯玉。” 一字一顿的说完,他转了身迈开步子就走。 汐瑶一听,才觉不对,忙快步上前将他挡住,“你说什么?璟王爷为何会……” 祁璟轩怎会有此举? 又怎会想不到?! 外人眼里,她和冷绯玉虽势同水火,见面就吵,可他也是为了她使了手段,让三叔不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此事怎会瞒得过一脉相连的祁璟轩与祁云澈? 再加上那天静和大公主出嫁,她站在城楼下与冷绯玉说了那么久的话,他与她本就先有私约,纵使最后未能如愿,彼此之间萌生的情谊,不过一线之隔,莫说这让心思单纯的祁璟轩看了出来,只怕连皇上都有所洞悉! 那煜王和明王就更不用说了,早得平宁明说暗道,她就该知道纳兰皇后看中了自己,袁雪飞岂会坐以待毙? 难怪她离开畅音阁的时候,淑妃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简直蠢透了!! 见她垂头不语,神色间几度变化,滋味难明,八成又在心底狠狠自省了,祁云澈便正色问她道,“那日你在城楼下,和绯玉说了什么?” 汐瑶抬头来回视他,满眼提防。 她和冷绯玉说了什么与他何干?再者还不是他激他下去的? 算起来还是他的错呢! 看出她那点怨念,祁云澈浅浅勾唇,不急不慢的说,“现如今你处处被人盯着,若不想再给自己添麻烦,最好与他保持距离。” “云王是担心我给你们惹来麻烦吧?”汐瑶恨极了,冲他厉色道。 “你以为你惹的还少了?” 没有记错的话,几次三番救她于为难的人,不正站在她面前? 汐瑶被噎得半死,他说的句句都属实,连个回击的余地都没有。 就算她一再嘴硬不稀罕他搭救,没他伸出援手,她根本没命站在这里叫嚣。 可圣意难违,保了命又如何? 来年她就要入这深宫来,纳兰岚、袁雪飞比起当年的袁洛星和慕容嫣厉害千万倍!她小小一个女官,生或死,还不是她们一句话的事…… 想到此,沮丧之情瞬间将汐瑶包围。 抬眸环顾周遭,此时她正站在太极殿外的广场的正中,宫闱深深,夜色勾勒出一道道冰冷无情的轮廓,寒风不住的刮来,扎得她的脸生疼。 而眼前,是祁云澈默然伫立,字句将她点醒。 明明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又为何偏是他来说…… 费尽心机做了那么多,竟是自己亲手把自己推到这一步,今后要怎么办? 紧攥着小拳头,汐瑶登时茫然无措。 一直以来她都凭着几分小聪明,还有前世来预知前路,入宫为女官是上辈子从没有发生过的事,今后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吗? “放心好了,即便入宫,你的小命也暂且丢不了。” 正是她懊恼非常时,竟又得祁云澈出言……安慰她? 她反反复复的低头又抬头,这次那眼眸再抬起,才发觉视线已经模糊,原是又没用的哭了。 小命暂且丢不了,那是皇上顾忌慕家的忠烈,若她这根独苗死在宫里头,将来史书上对天烨帝的评价里,许就会多一笔苛刻忠臣之后的败笔。 唉……哭就哭吧,她马上就要入宫为奴为婢任人宰割了,不委屈才叫奇怪! 让她干脆利落的去死,她着实不甘也不敢……可想到过的日子生不如死,她苟活着干嘛? 索性不如先哭个痛快。 “死不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要给人当枪使……” 翁声翁气的说完,那眼泪哗啦的不住往外冒,小肩头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她就是武安侯府无依无靠的孤女,谁路过都能踩上一脚。 原本祁云澈是想问她那日十二辰宴,到底是哪路人马设了那么大一个局要她的命。 眼下看她哭成如此,一张脸花得不像样,往日那张牙舞爪的凌厉劲儿也没了,再也没法逞强,想必也问不出什么。 好在太极殿外,广场宽阔,她就是放声大哭,传远了去,也被风声压住了。 只那模样,迷茫又无助,瞧着当真可怜,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他总觉着她做这一切,为的就是离他远远的。 可这会儿见她哭得伤心伤意,看来是真的不想入皇宫,怕是父皇把她指给其他人,没准她寻死觅活更加厉害。 思绪止于此,他心里到底是舒服些了。 再望回跟前这不顾形象的,人是觉得好笑又无奈得紧,眸中闪过几许幽芒,道,“事已至此,既你知道宫里不比外面,来年更要收敛你那横冲直撞的性子,今日得此一番,皇后与皇妃二人已经明白了父皇的心思,不会再对你多有刁难,况且……” 得他一顿,汐瑶使劲眨了眨下眼,把眼泪挤干,定定的盯着他瞧。 总算晓得要向他取经了。 看她虚心受教的意思,祁云澈才继续道,“你为人鲁莽,树敌无数,光凭那些小手段小聪明就想避开杀祸,根本不够,更别提你想要独撑门户。终归入了宫,外面的人手再长也伸及不到,你的小命自然也保住了,至于其他的……待绯玉送嫁回来,他若原意为你解围,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他一通话,汐瑶才反映过来,方才他问那天城楼下她和冷绯玉说了什么,原来是这个意思。 京城里多久没有闹出劫狱这样大的事? 偏又被她遇上,连自家马车都被射成蜂窝。 再者祁云澈和冷家本就是一道的,有些话糊弄个路人还成,怎骗得过他? 只不过事关张家造反,又与她慕家牵连无数,她自然要小心谨慎。 此事确实单靠自己寸步难行,她也想要借助外力,除了陈月泽之外,冷绯玉是她第二个愿意相信的人了,要告诉他的话,那么早晚眼前的人也会知道…… 沉默片刻,汐瑶思绪着,看祁云澈的眼神也变了一重。 那还含着眼泪星子的眸里,光华流转,也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想清楚了再说。” 就在汐瑶犹豫着是否要跟祁云澈坦言时,却得了他微沉一句,人是不禁‘咦’了一声,难道他看出自己的想法? 先前他还想知道,为何此时又叫她想清楚? “如今你最该担心的是入宫之后,先依附于哪宫,外面的事与你关系不大,况且父皇有言在先,早晚还是要与你指婚的,只现在时机不宜,便只能让你入宫做个女官了。” 早晚还是要指婚? 汐瑶一听,小脸忙是一紧,满身的刺又对祁云澈竖了起来。 见状,云亲王面子上哪里挂的住?说了半响于她有益的话,竟还是得个防备十足的脸色。 再望她爬满泪痕的脸孔,转而,他星眸眯起,诡谪一笑,“是不是本王就说不准了。” 言毕,不待她再多反映,他便转身行去。 汐瑶还低头沉思于他复杂的话语中,只想着皇上还是要与她指婚的,但那人是谁,而今连祁云澈都难猜度了。 说来亦是可笑,人生不易,竟还要原本将娶自己的人来提点。 只怕他心里也在得意,好端端的王妃不做,到头来把自己折腾进宫当奴才,待他将来登基,她还不是要在他眼皮底下三跪……九叩……?! 蓦然!! 汐瑶总算洞悉关键之所在,连忙提起裙摆一阵小跑追上去,顾不得其他,抓住祁云澈的大氅便问道,“王爷,倘若将来皇上没有给我指婚,而你……” 心底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她还没忘记这里正是杀人于无形的深宫! 可紧紧拽住他的衣袍,那手……怎样都无法松开。 “你想说什么?”微微侧头来瞥了她一眼,祁云澈语色清冷,不胜孤寒。 问他可是会放她走? 许是被他那不同此前的眼神冻到,汐瑶张了张小嘴,不知从何说起。 他对她的心思,在祁璟轩辰宴那夜也明了了,只再多的他不愿给,她也索性不要,而今他还只是亲王,将来继承皇位之后呢? 就是纳她做一个小小的妃嫔,关她在深宫一辈子都是可能的。 她怎会去奢想忤逆帝王?! 紧抓着那衣袍的手,也在想通了这些之后轻易的松开了,然而就在这刹那,忽闻祁云澈松动了唇齿,“我不知道。” 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以至于汐瑶还以为自己生了错觉。 抬眸寻看向他时,却见他俊庞上神色不定,眸光微闪,似是因为她的话而……困惑? 她还从没见过祁云澈这般表情,然而没等她仔细将那神色分辨清楚,他人已经决然回身,这次是真的大步远走而去了。 他说……他不知道? 呆呆站立了会儿,得一阵冷风把汐瑶吹醒神来。 打了个冷颤,她再定眸,祁云澈早就远走得只剩下一点轮廓,再四下望望,这偌大的广场只得她一人,周遭尽是漆黑,说不出的诡异。 不由的,汐瑶缩了缩脖子,又伸手胡乱将脸抹了几下,跟着快步往牡丹楼行去。 却始终没发现,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祁璟轩静静僵立了良久…… …… 天烨二十七年,十二月初九。 千秋宴上,祁尹政指婚祁煜风与璃雅郡主张清雅,故此,煜王一派势力大增。 而与此同时,传武安侯府慕汐瑶因‘为父守孝三年’之说,太极殿内触怒圣颜,来年入宫为女官,生生世世为皇族尽忠! …… 过完千秋节,京城中无论官宦之家,还是百姓,都开始为将至的年关忙碌起来。 因得了圣旨之后,汐瑶就在宫里狠狠的哭罢一回,故而这些时日她自个儿到不觉有什么,反倒是梦娇姨娘,四婢,还有张嬷嬷,成天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就连苏氏都憋不住来看了她一道,免不了念叨一番,分家也罢了,怎还要委屈自己守孝,将此生都赔进宫里去。 汐瑶只与来人客套几句,心里却顾忌着二叔,还有苏氏的父亲。 如今她能信的人不多了,当日她在城中遭明目张胆的夜袭,虽没有证据,但依着那缜密的行事作风,除了张家还能有谁? 在确信慕家参与了造反之后,汐瑶就打定主意,趁三王争储激烈时,将此当作功绩一件,依附其中一方扳倒张家! 条件,自然是保她武安侯府上下周全。 这当中首选,自是冷家。 只她从前过于鲁莽,以至逆转皇上心意,既然连祁璟轩都误以为她和冷绯玉有私情,皇上当然也会这般想,倘若此事还寄望于他们几个,不知可会引祸上身。 没准皇上真的会将她随便指给哪个可有可无的大臣,再找个借口外放出去,她此生的命运,更加悲惨! 祁煜风将娶张清雅,与张家的关系密不可分,加之此人阴险至极,论阴谋算计,汐瑶绝不是他的对手。 最后,就只剩下她根本不了解的祁明夏。 她思前想后,举棋不定,年关前唯独此事将她困扰,待到年关后,她蓦然忆起二月初开春来就要到西郊行宫学习女官礼仪,接着便是入宫,再想那宫中有纳兰岚、袁雪飞等人,之前那点忧国忧民的心思也都被打消了。 转眼,正月十五,上元节。 …… 这天一早,宫中与武安侯府来了好几道赏赐。 纳兰皇后,袁皇贵妃,还有冷淑妃,三大家族,一个都没落下。 汐瑶还没忘记祁云澈对自己说的那番忠告。 前世的她在深宫中虽过得无知又糊涂,却是知道那宫闱争斗,你想独善其身是绝对不可能的。 顾忌到如今沈家的立场,汐瑶心虽想往将来得势的冷家靠,人是不得不先从了纳兰岚。 况且除非将来当皇帝的人是祁煜风,纳兰家应该不会受太大的牵连。 坐在镜前任由四婢为自己梳妆打扮,汐瑶心里做着权衡。 她好端端一个王妃头衔都能被自己折腾成女官,那祁煜风手段狠辣,又得张家助势,为何做不得皇帝呢? 到那般时候,没准她还要调转头来,不耻向二叔一家示好呢…… 思绪罢了,她人是回过神来,再定眸审视镜中的自己,接着不由瞠目! 那镜子里的人儿珠围翠绕,通身珠光宝气,看上去真是……真是富贵逼人,吉祥如意! 是说觉得这脑袋沉得不像话,她压箱底的金钗和花鈿都被这四个丫头倒腾出来给她袋满了吧! 还有那妆容,虽算不上多浓重,但也比从前娇艳了许多,只稍一抬眼角,竟是说不出的媚和柔情! 重生之后,她就从未做过如此妆扮,由此汐瑶早就习惯清淡的自己,得这一见,倒先把她给吓到了。 打量完了,她才笑着对四婢打趣道,“你们这是担心姑娘我入宫之后被极尽刻薄,再过不上好日子,故而今日更甚从前,好吃好喝好穿好戴的伺候着吧?那衣裳呢?给我瞧瞧衬不衬得起这满头的宝贝。” 她慕汐瑶想不引人注目,也被死死盯上了。 许是最后一个在宫外过的上元节,她何不明艳一回,倾了这燕华城? 倾了燕华城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因着是入宫前最后一个上元节,以后会发生什么,那都是难以预料的变数。 早几日前,汐瑶就推了慕汐婵还有祁璟轩的邀约。 对她来说,真正的家人只有梦娇姨娘,四婢和张嬷嬷丫。 如何她都想自私一回,这天只与她们一起过媲。 晨起一番梳妆打扮后,汐瑶和梦姨娘一起给府里上下发了红包,预定的戏班午时到来,难得让消沉许久的武安侯府热闹了一回。 白日里都是各府各院走动送礼的时候,通常主子们都不出门的,单使唤了家丁丫鬟,将准备的礼物互赠便可。 待入了夜,张嬷嬷与其他府上要好同乡游百病去了,汐瑶和梦娇带着四婢上街观灯。 出了侯府,往最宽绰的朱雀大街那方向行,此时街上已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汐瑶同梦娇坐在马车上,由着慕宝慢慢打车。 不时,推开车窗向外看去,那满街华灯溢彩,人声鼎沸。 来往行人无不掌灯而行,好一个‘满城灯火耀街红,弦管笙歌到处同’! 得这阵仗,车再往前行,必会堵在般道上来去不得。 眼看也快到长乐街了,索性,汐瑶让慕宝将马车停在路边,她与梦娇下了车来,和四婢一起往沁湖那边一路游赏过去。 自上元节这日起,整个燕华城放夜十天。 酒楼棋社、赌坊茶馆,卯足了劲不歇业。 更有请来戏耍班子,就在自家门前搭设个台子,表演各种眼花缭乱的戏法杂耍,吸引往来的百姓。 而在这天里,各种活动缤纷多彩,那猜灯谜都只是路过大街小巷随性小试,真正让年轻的公子小姐为之疯狂的,是沁湖上的歌舞才艺和文武比试。 说起这比试的兴起就颇有意思了。 最初始于一生意人为吸引客源而所设,以两艘龙船为舞台,中间搭建两座跨桥相连,又称‘鸳鸯台’。 左边的船邀八方男儿进行文与武较量,而右边则由女子们做歌舞等才艺的比拼。 因着上元节又是大祁的情人节,由此这鸳鸯试极为受欢迎。 大祁在此方面极为开明,那每年上台一试的名门望族,公子贵女,不在少数。 甚至国子监和太学的学生还以此为目标,连大好佳节都要赛一回! 更重要的是,据说太宗皇帝和太后因此而结缘,那沁湖边上的鸳墨阁正是为此而建。 有了如此真实动人的故事,每年上元节的头一天,当属沁湖上最受万众的瞩目。 多日前嫣絨得了汐瑶的吩咐,早早定下湖边一处视野极佳的酒楼雅间,这会儿正向那面缓缓移动。 行在路上,粉乔已经雀跃不及,“皇上十日前就下了旨,说是要重赏鸳鸯试上夺魁的男女,故而今年跃跃欲试的人特别多。” 因为去年南疆王进犯,太后途中病故,慕凛大将军更战死巫峡关,莫说有鸳鸯试了,整个年关都沉沉抑郁。 到了今年,也是该好好热闹一番了。 心蓝和她手挽手并行在前,满脸堆着笑意,应声道,“依着我说啊,皇家的赏赐都是次要,这打眼瞧去,奴婢怎么觉着燕华城的年轻的公子小姐越发的多了,只怕那是心里急的吧!” 她酸溜溜的话一出,不止引来周遭好些红了面的贵女侧目,连梦娇都不住掩嘴笑起来。 单单汐瑶面露尴尬之色,向心蓝递去一道无奈的眼神,道,“依着你这么说,姑娘我也到该急一急的时候了?” 她正是及笄之年,若不得皇上的旨意,若不入宫,武安侯府的门槛也早有说亲的进出好几道。 没准她真的在当中挑选一桩普普通通,寻常平凡的成了亲,简单过完此生。 倒不说每年胜出的男女必会成为一对儿,但也还真有成了的。 加上小试夺魁便是个证明,那能脱颖而出的男子定是文武双全,女子当真歌舞绝佳,有了这彩头,来年上门提亲的都要多些! 拿着自己打趣,汐瑶可是从来不含糊。 嫣絨行在她左侧,闻言笑着道,“姑娘就是急也没用,不过倘若能夺个女魁,即便开春入了宫,奴婢们也跟着沾个光彩。” “我看前年那贾府的大小姐也没什么了不得,我们姑娘去了,岂还有她的份?” 心蓝扬着小鼻孔说完,粉乔忙问她,“哪个贾府的大小姐?” “你不知道?”心蓝满目得意之色,斜斜睨向她,“不就是贾大学士的掌上明珠贾婧芝么?” 但这语气里,却是浓浓的不屑。 说起此女来,连雪桂都忍不住要点评几句,道,“人家贾府的大小姐久居深闺,清傲得很,怎会来鸳鸯试抛头露面?” 心蓝没听出她话中真正的意思,却是急了,忙道,“你忘记了?前年老爷准我们四个出来看花灯,我与你们走散,在沁湖边上是我亲眼见她夺了女魁,当时另外一边也叫好不绝,夺魁的是定南王府的冷……” 那‘世子’二字没出口,她自个儿觉出不对劲,赶紧收了声,冲其他三个心虚的笑笑,却得了粉乔狠狠一记白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京城里都传遍了,武安侯府的慕汐瑶抗旨拒婚,那什么为父守孝三年都是扯谈,实则是南巡时候与定南王府冷世子忽生情愫,圣上不允,这才罚她入宫做女官。 当中亦真亦假,四婢也拿不准汐瑶心思。 只知道定南王妃已经向贾府要了贾婧芝的庚贴,两人岁数都不小了,又门当户对,想来这门亲事今年就会定下。 人家倒好,风风光光的嫁入大祁第一外姓王府,她们姑娘却要进宫去为奴为婢。 见她们几个这会儿子都不说话了,梦娇也是关切又小心的望着自己,汐瑶自知她们那些个心思,末了面上不介意的一笑,爽快道,“不就是个女魁么?今儿个我就显摆一回,让你们沾沾光。” …… 鸳墨阁中,丝竹之声婉转于耳。 纵然沁湖乃最喧闹之地,可谁都知道此处乃皇族贵地,即便远处的湖边再人挤人也好,都不敢挤到有羽林军把守的这面来。 自太后故去,鸳墨阁归了祁若翾所有,她在出嫁前又将这美地赠给祁璟轩。 故而今夜,他邀了平日要好的设宴于此,只长夜漫漫,华灯美景,掩不住心中久违消散的落寞和怅然。 还是那方竹台,当日对酒当歌的那些人已然不再。 隔着半透明的百花屏风,祁璟轩独自一人靠窗而坐,听着屏风内平宁等人行着酒令,不时笑语欢颜,却如何都不能将他感染。 闷酒一杯杯的下肚,昔日最是无邪的璟亲王,而今愁云满面。 “有心事?” 祁云澈来到他身边,见他手中只得一壶酒,整个人面上毫无神采,不时向远处湖心中央的鸳鸯台看去,那眉宇间,更显惆怅。 他早就察觉,自千秋宴后,十二就不如往日那般开怀。 “七哥……” 祁璟轩抬头望得身旁的男子一眼,不知从何说起。 千秋节当日,他被父皇单独留下,且不提当中所谈为何,可是后来,当他走出殿外,无意中听到的,却是将他困扰许久…… 汐瑶与七哥的对话,他闻得一小半,可只那少许,意思却极其明显了! 这些日子他想得太多,冷家、皇姐,包括他自己,难道父皇做这一切,都是为了—— 一阵突然爆发的笑声断了他的盘根错节的思绪,他和祁云澈同时往竹塌上看去,原是正在行花签酒令的平宁几个玩闹到了尽兴处。 那贾婧芝今日真是好手气,依得她又做得一手好诗,这令官一直是她在做。 此刻鼓声停下,花球正传与袁洛星手中,她便出了一刁钻至极的题与她,摆明了要替之前她家吃了亏的四妹妹出头。 袁洛星半响无法应题作诗,只能按她吩咐,办事一件。 贾婧芝便要她去鸳鸯台上小试,若能夺女魁最好,夺不得,那就回来接着罚酒。 这一整夜,她们女子间玩的就是心跳,比起隔壁只晓得饮酒的大皇子还有沈修文等人,可精彩纷呈多了。 要说鸳鸯台那边,此刻人早已成山海之势,看热闹的百姓多,上去一试的公子哥儿们更多! 加上袁洛星也到了及笄之年,她身份摆在那里,落到皇族女眷手中,哪有不被打趣的份? 在座的,平宁已是成了亲,贾婧芝与冷绯玉的婚事更在两家商榷之中,慕容嫣等着皇上赐婚,张氏姐妹,一个即将成为煜王妃,一个就要入道观修行。 唯独袁洛星还没个定数。 虽她和慕容嫣境遇无差,可单她今夜一而再的将那花球捧手,想不挨罚都不行! “快快,输了就要认!”手中举着金樽,平宁豪气的站起来,作势就要下榻去鸳鸯台那边闹个够! 张清雅早就看出她爱玩闹的性子,便也附和道,“我听说星儿妹妹舞技一流,今儿个可算有眼福了。” 坐在她对头的慕容嫣随之笑道,“待会子我就派个小厮去给袁府报信,连夜将那门槛加高些,好有个准备,不若待妹妹夺了女魁……” “慕容小姐,平宁。”不得她说完,一屏之隔的祁永晨却道,“我看你们莫要消想了,今夜女魁已有人选,你们再盼来年吧。” 他方是说完,阁中众人齐齐望沁湖看去,这才发现那处竟是安宁了许多。 且是在那两座鸳鸯台中间的一座跨桥上,得一抹魅紫伊影,宛若芊芊蝴蝶,舞得翩然。 那身姿并不妖娆,却有种难以形容的婉约之美,那舞步也并不华丽,一起一落间,衣袂飞扬,刚柔并济。 站在鸳墨阁中,平宁等人只能望得女子一道似紫纱绸缎般柔软的飘渺轮廓。 可单这般远远的望着,都觉那人儿必定生得一副倾城绝代,艳而不俗的模样。 配合那舞姿的弦乐声若有似无的飘来,见那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绫缎水袖舞天,莲步轻盈盛放,风姿傲骨,不胜惊艳。 然这还不够! 就在平宁正想为袁洛星抱个不平时,刹那间,众人视线之中,忽见那女子玉足登起,倏的跃至半空,那柔软的身回旋起来,一转,两转,三转,四转—— 竟是旋了五转,才落于另一座跨桥之上!! 阁内一干皇族贵女们,统统看得有些呆了,就连整个沁湖都为之而鸦雀! 那鸳鸯台本就设在两艘龙船之上,任这船再大,那也是飘在水上,摇晃不定。 加之这已是隆冬之月,哪个有如此胆子,在那两座跨桥上来回起舞,若不小心掉下去,便是刺骨湖水,弄不好,是要丢了小命的。 如此想来,又觉得这女子除了舞技卓越之外,那胆色更加令人钦佩! 一阵寂然过后,由得沁湖上爆发出狂烈的喝彩声,鸳墨阁中这些见惯了诸多倾绝舞姿的皇亲国戚,才是回过神来。 “精彩!精彩!!”祁永晨看得眼都不眨,忍不住击掌叫好。 那视线久久停留在已经空空如也的跨桥上,如何都收不回来。 徒得站在他身旁的永王妃,一脸尬色的陪笑,心中滋味复杂难明。 她也不知起舞的是谁,只怕那些有眼色,明日就会将人送来永王府也说不定。 平宁却等不及了,愣僵罢了,痛快大笑着唤来候在外面的贴身侍婢,“去给本宫将那人儿请过来!本宫要与她饮一杯!” 而失去一次表现机会的袁洛星,站在众人略靠后的地方,美目紧紧缩着祁云澈。 这叫好声本属于她,而他眸中那一丝不动声色的欣赏也该给与她! 却不知打哪儿钻出来个败兴的,抢了她的风头不说,还—— “哎呀!美,真是太美了……”张清颖感叹得没法停下。 她那小嘴上还沾着酒渍,哪里有个将要出家,六根清净的样子。 “我看那人儿岁数应当与我们差不多,那舞姿简直绝了,应是哪家的千金吧。”素来心高气傲的张清雅也忍不住对其夸赞。 平宁与她点头道,“我在京城这么久,还不知道谁家女子的舞跳得这样好,今儿个非要弄清楚才行!” 女子们你一言我一句,早把袁洛星忘到了九霄云外,更拿之前那一舞,与前年抚琴夺魁的贾婧芝比较。 任她贾小姐再是眼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逊色。 只是奇了,京城说大不大,每年宫中的盛宴都有不少,却从没见过有这样一人啊…… 听她们好奇得紧,沈修文便才淡淡的笑了笑,那面上不乏欣然之色,道,“公主,此人你也识得,正是汐瑶。” 闻言,众人皆是又惊又喜,更有心中暗自吃味,表露不得的。 竟然是慕汐瑶,竟然是慕汐瑶!! 这下不得了了,平宁佯作生气,先那自己夫君开刀,“你这三妹妹,左请右请的请不来,原是自个儿到那沁湖上出风头去了,不行!” 她当机立断,“我要亲自去好说她一番!” 这都还不够,她还要向祁璟轩几个怂恿,说,“我的皇兄们,这女魁已经被汐瑶取走了,身为大祁王爷,你们就不想做个表率,父皇可早就有言在先,要重赏今次鸳鸯台夺魁的人。” 经她一说,众人都来了兴致,这酒也吃够了,纷纷起身往外行出。 不一会儿,阁内就只剩下祁云澈与祁璟轩二人。 两个人始终望着方才那一舞倾城的跨桥,心中倩影依旧,久久不散。 祁璟轩亦是总算瞧出端倪,任谁都入不得他七哥的眼,并非他真是个冷情冷心的,只是那人儿迟迟未来,故而他心门不开罢了。 而有些东西,强求不得,比如……皇位。 “七哥。”默然许久,祁璟轩淡声唤他,脸容上那抹纯澈不再。 “其实,父皇真正属意的人是你吧……” …… 鸳鸯台就近的岸边,汐瑶刚走下来,就被四婢团团围簇,将白狐裘的大衣给她裹上,嘴里再夸个没完没了。 她们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姿更是卓绝,除了老爷之外,不曾在外人眼前显露过。 如今小试身手,单听那周遭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还有几个站在岸边傻呆呆望着的公子哥,若不得小厮在旁拉着,只怕这会儿人都掉进沁湖里捉鱼去了。 见四婢咯咯的笑着,满脸骄傲,汐瑶也跟着舒坦。 那鸳鸯台的老板又派人送来一盒礼物,打开一看,竟是以北斗星为名头造的七支做工精美的簪子。 汐瑶先将最华贵的那支给了梦娇姨娘,再分了四婢一人一支,罢了她向四周望了望,再做了个手势,凌花湛露果真出现再眼前。 那剩下的两支,自是留给她二人的。 分完簪子,她才对她们六个道,“好了,这舞跳罢了,更夺了女魁,姑娘也赠了你们上元节的礼物,待他日我入了宫,嫣絨,你带着她们三个好好服侍梦娇姨娘,张嬷嬷年纪大了,少让她操劳些,还有菱花湛露,宫里你们自是去不得的,就留在府中吧,你两个武艺高超,有你们在,我也放心些。” 一通叮嘱,四婢没有哪个不红了眼睛。 菱花湛露是沈家培养的暗人,即便能够拿捏住自己的情绪,跟在汐瑶身旁久已,主仆之情无法言语。 梦娇暗自伤怀,她是看着汐瑶长大的,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她却不能好好照顾她,那心中怎好过! 握了她的手,正想说些什么,却得汐瑶先道,“姨娘莫说了,姨娘还年轻,没有必要耗在武安侯府,若有对上心意的人,只要他拿真心待你,便改嫁吧!” 深宫险恶,她怎会不知?她比任何人都知! 能将府中上下安顿妥当,已是她最大心愿。 想来此生与皇族,皇宫……千丝万缕,难以抽身,这边汐瑶才叮嘱了至亲,那眼色里,却已经望到向自己行来的平宁等人。 此一去,勿要奢想返还日。 月下咏乐,北望佳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快瞧我们燕华皇城刚脱颖而出女魁,一舞倾城,实至名归,我这做嫂嫂的也面上增光了。” 平宁说着俏皮话走到汐瑶面前,又是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侧眸望了身旁的沈修文一眼,道,“原先我还同你埋怨来着,今儿个才发觉,倒是我错怪了父皇,想必父皇更加为难,不知道将她指给谁,只好先放在宫里宝贝着。” 千秋宴上流出的传言多着呢丫! 有说慕汐瑶为了定南王世子长跪太极殿,惹怒圣颜,因此而被罚入宫为女官。 还有说煜王和明王竟不约而同向皇上开口要纳她为侧妃,皇上左右为难,干脆将人收到宫里,慢慢权衡媲。 思前想后,众人大多信了前者。 她慕汐瑶何德何能,让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两王同时看上? 可时至今日上元节,但凡见了方才那湖上跨桥一舞的,恐怕都该自打嘴巴。 如此倾城的佳人,怎不叫人心动? 听着平宁动听的恭维,汐瑶冲她撇嘴,假装生气,“嫂嫂又拿我打趣了,就说今日不与你们一道过,还是被抓个正着。” 说罢,她往沈修文身边移,似想寻他做个靠山。 早在她们这行人走过来时,汐瑶就将那锦衣华袍的一众人统统望进眼里,光是慕容嫣和袁洛星都够让她头痛。 近来流言蜚语诸多,偏贾婧芝也在当中,加上张家姐妹,还有永王和其身边一风姿不凡的男子,应该就是张家嫡长子张清琰了。 汐瑶心里提醒了自己千万遍,半句话都不能说错,否则落在别人口中,还不知道会被翻出什么花样来。 只这来人中没见祁璟轩和祁云澈,反倒让她暗自感到奇怪。 沈修文得了妹妹求救的眼神,再看四婢和梦娇,便笑着同平宁道,“汐瑶就要入宫了,母亲想接她回府一道过节都不愿意,她们府上定也热闹着,不若明天我陪你过去看看?” 见夫君不帮自己,平宁干脆站到祁永晨身边,再冲汐瑶扬起下巴,她也有哥哥帮着说话的。 “慕小姐这一舞,必定能成为整个城中的美谈,如此轰动,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得永王开口,汐瑶才想着礼数未尽,忙是对他见礼,身后的梦娇和四婢随之一一福身。 她如此见外,平宁没劲的叹了口气,“你这还没入宫呢,急着摆这些劳什子的规矩做什么?” 一把将人拉过,她往那鸳鸯台另一边望去,娇俏的脸上随即扬起浓厚的兴趣,说,“走,随我们一道过去,看看今年夺魁的男子是谁,没准能替父皇解个围也说不定呢。” 众人闻言,低头各自掩笑。 汐瑶则苦了脸,自家嫂嫂逮看机会就调侃她,哪里禁受得住…… 众人本就冲着那魁首来的,由是在这说这一会儿的话,全然将有两个人忘记了,这时才得袁洛星浅浅提醒道,“璟王爷与云王不来了么?” 闻言,再望她人真向鸳墨阁看去,汐瑶才作了然,祁云澈不来还说得过去,这上元节的热闹,祁璟轩怎可能不凑个尽兴? 祁永晨使了两个侍卫去寻,众人决定先过鸳鸯台另一边看个究竟! 梦娇见这一行皇亲国戚,便打算带着四婢去别处逛,由得汐瑶同他们一起。 虽那人儿打心底不愿意,手却被平宁拽着,只能随了公主嫂嫂的心意。 待人都行向前去了些,平宁忽然在她耳边低声,“以前是嫂嫂不好,你莫要记在心里,我帮你做了些打点,入宫之后,你便在司籍司当值,这是个闲差,极少涉及宫闱争斗,你是个有主意的,断不会与人闲言碎语,只母后与袁皇妃相争时,你尽量躲远些就是了。” 她语气不高,却字句说得恳切,汐瑶抬眸望她,见得那满脸的亏欠和愧疚,真真感到意外。 “嫂嫂,你……” “谢我的话就不必说了。”平宁冷哼了一声,表情不太自然,仿似也不习惯与人示好。 “我可说不准哪日还会照母后的吩咐算计你,只你是修文唯一的表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由人摆布,这些都是我能做的,你只管受着便是。” 生在帝王家的女子,论薄情寡信,绝对不输于人,可是汐瑶入宫,平宁觉得自己也该担些责任。 由是过了千秋宴,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那日听了母后的话去说服她,虽猜到多半会被拒绝,却也没想到二皇兄和三皇兄会同时向父皇要人。 东郊马场赛马一事,她没有替汐瑶辩驳半句,之后再见面,她竟也连提都不提,全笑笑就作罢了。 她一而再的算计人家,算什么嫂嫂…… 故而想了这么多,不说平宁想要以此修补二人之间的关系,尽量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图个心安吧。 见她神色变幻不定,汐瑶莞尔,反手缠住她的手臂,凑近了撒娇道,“嫂嫂说的是什么话?既然都上了心,岂有关心到一半的道理,今后汐瑶在宫中当差,嫂嫂入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时,莫忘了来看我一眼,更随时提点着我才行!” 得大祁最受宠爱的公主出手相助,哪儿能就这么轻易机会放过? 听她这语气,平宁人是一诧,“你这丫头倒不客气,妥是会见缝插针!” 正说着,鸳鸯台的另一面忽然不可抑止的哄闹起来,两个女子纷纷侧目,许是那魁首被人拿下了。 平宁蹙眉‘哎呀’了声,望向鸳墨阁那头,担心道,“也不知十二和七哥哥来了没有。” 这会儿,她倒希望是他们中的一人能博得头筹了…… …… 不待她二人走到那边去,永王等人就折返了回来,只道他们去到时,魁首已被一个神秘男子博得。 据说那人气质不凡,穿得更是尔雅华贵。 他身形欣长,外穿黑色的裘皮大氅,里面是淡紫色的云纹锦缎长袍,腰间系雕纹复杂通透宝玉一枚,足以彰显身份尊贵。 虽然脸戴木刻獠牙兽面,却是话音朗朗,文得又武得。 那出题人才道出题目,他张口就来,一炷香烧完,竟无人能对上。 再说那武艺,无论是弯刀还是银枪,宝剑还是长棍,样样精通,简直花了下面一众看官的眼! 人在走时,还取了那张整夜都无人能拉开的大弓,一箭将挂在龙舟最高处的花球射了下来,之前汐瑶和平宁听到的那阵尤为突显的齐叹声,便是因为此! “你们去时他人已经走了?!” 沈修文寥寥数语,听得平宁直眨眼睛。 怎这魁首稀里糊涂的就被一个连面都没露的人取走了? “那他作的诗你你可听了?觉得如何?” 平宁急得对沈修文连连追问,祁永晨见她不愿服输,便道,“比起妹婿,自然还差上一截,不过本王倒是觉得那诗做得极其工整,且胜在简洁有力,意境充沛,是难得有英雄气概的佳作。” 他说罢,沈修文也似在回想的点头称是。 平宁看他二人不断交换意见,越听越不服气,瘪着嘴嘟囔,埋怨他们去得太晚! 依着她觉得,论文采,自家夫君天上地下无人能敌。 再说到单打独斗,七哥哥和冷绯玉在演武台比试时,她见过好几次,即便冷世子不在,要云王做到睥睨燕华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看明儿城里可要更热闹了。” 慕容嫣盈盈笑着,看了汐瑶一眼,说,“慕小姐一舞艳了国都,那夺魁的男子如此神秘,不知他为何要将面遮住,这当中也许有什么故事也说不定呢。” 说到此,张清颖眼睛一亮,“方才我听路过的行人说,那人离开前,设鸳鸯台的船主也问了他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只道了八个字,嗯……好像是‘月下咏乐,北望佳人’。” “北望佳人?” 站在她身旁的张清琰一听,唇边不置可否的提了提唇角,“兴许真是个痴情人,却没有得偿所愿吧。” 心中反复思量半响,贾婧芝忽而笑道,“可我怎么听都觉得这句话像是个暗号,不知想向谁传递什么信息呢。” “也许正因为他是个苦恋未果的痴情人,所以才以此方式向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慕之情!” 平宁猜测着,头头是道的说罢,再面露娇笑,对祁永晨道,“若真如此的话,这人真不该戴上兽面,良辰美景,要是知道他是谁,有大皇兄为他做主,也许能成了他的美意,唉……这个人可真笨!” “那他为何不干脆作一首情诗,反而描绘暗藏杀机,怒涛汹涌的战场?” 袁洛星一点,其他人都不说话了,皆是沉默,陷入深思。 今夜不但有舞惊艳,更有这般神秘的男子,一经出现,立刻将所有人都吸引住。 也许,他的目的因此而达到了。 看着眼前这些王孙贵戚露出难色,虽然汐瑶很想为他们解开谜题,但……那是她儿时就与陈月泽说好要保守的秘密。 月下咏乐,北望佳人。 全句的意思:今夜陈月泽在永乐坊可以看到北角的地方等汐瑶。 …… 子时方至,放夜的燕华城火树银花,灯火灿然,大街小巷仍旧人头攒动,喧嚣不止。 沁湖鸳鸯台的比试结束了,平宁闹着要到升平坊食胡饼,这节庆的日子图的就是痛快,众人都没有意见,便一齐往东市行。 得了陈月泽的暗号,汐瑶早就心猿意马! 永乐坊离朱雀大街不远,却与升平坊背道而驰,借着往来摩肩接踵的百姓,就在其他人一个不留神间,她人溜得飞快! 赶到约好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的永乐坊,依旧人声鼎沸,行人往来不绝。 寻到北角的位置,汐瑶站定后视线开始不住搜寻……黑色狐裘披风,内着淡紫色锦缎长袍,腰间系得枚连城宝玉…… 对由小一起长大的陈月泽,她自是熟悉的。 只消让她望一眼,莫说他戴了面具乔了装,茫茫人海中她也能将他捞出来! 自他去河黍投军后,他二人总共只联系了一次,而那独独的一次,她怕打草惊蛇,都没有回信与他。 加上自己就要入宫,待那时和他互通消息就更加困难,故而陈月泽在这日回来,令她意外之余,又不得不顾忌诸多! 可想他在自家门口都带着面具,足以证明他不便多留,更不能暴露身份。 用夺魁的方式将那八个字传开了来,便是希望她能听到。 而这当中,更不乏有碰运气的成分在。 可是随着时间点点滴滴的流逝,视线中来回都寻了个遍,戴着木雕兽面的男男女女多不胜数,若陈月泽在此,又怎会不出来与她相见? 焦虑的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既然他说的是‘月下’,那么便是要等她到月落才会离开,为何还不来? 莫不是他已经被张家察觉,身陷险境? 越想,汐瑶心里越发没底,怕他不出现,更担心遇上相熟的人。 恐怕这是入宫前最后一次与陈月泽见面了,也许正因为他闻得她在京城的变故,才特地赶回来与她一见。 这是唯一的机会…… 蓦地!! 就在她正前方十几步开外的地方,一男子身披纯黑色狐裘披风,内着淡紫绫缎华袍,脸上还带着一张极其狰狞的兽面!! 再望他身形,与陈月泽似极了!!! 此时他正也站定在那里,四顾环视,仿找寻着谁。 不巧的是,就在汐瑶看到他的同时,余光中瞥见祁云澈和祁璟轩从东面行了来,只他两人目不斜视,暂且还没看见她,但那是早晚的事。 她连忙硬从人群里挤过去,期间愣是将身边的人推得蹙起眉头,回身来望,见她是个穿戴不俗的小丫头,心中有个忌惮,才没有找她的麻烦。 好容易来到陈月泽的身边,这人自己约的长乐坊望北角,他竟还左顾右盼! 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回眸望向她时,汐瑶迅速低声说道,“我已查清二叔与张家多有牵连,你回去后可借信道接近张悦廉,不日我就要入宫,你自己多加小心,千万见机行事。若有生变,就去寻冷……你不是陈月泽?!” 与那双陌生且是带着诧异神色的深眸对上,汐瑶陡然一僵!! 这对眉眼…… 可是,再上下反复看此人,无论身形还是穿着都……穿着!! 汐瑶这才发现他黑色狐裘大衣内的淡紫色锦袍并非云纹,而是凤池图案,所以他不是—— “汐瑶,你怎一个人在这里?” 脑中轰然坍塌时,祁璟轩略显得疑惑的声音响在旁侧,“和……三皇兄?” 同一时,她抓住的那人不动声色的挣开她的手,揭开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尔雅清贵的脸容。 祁明夏只若寻常那般,姿态静淡的问祁璟轩道,“怎只有你二人?不是和大皇兄他们一道的么?” 每年上元节,都会有皇子站在朱雀楼上向百姓派撒写了吉祥话语的红笺,他正是从和祁煜风、祈裴元办完了这件正事,过来与他们汇合。 说罢之后,他又侧头看了身侧呆如木鸡的女子一眼,再道,“我也是才望见慕小姐,不知你可见到九皇妹她们?” 与祁明夏眸光对上那刹,汐瑶又得一怔! 硬生生的挤出抹不自然的笑,她道,“嫂嫂和大哥哥……还有永王在一起,离了沁湖后,说是要到升平坊食胡饼,我被人群冲散,又觉得有些乏了,所以……想先行回府歇息。” 她话说得极为不连贯,几乎字句都是看着祁明夏的脸色,一边确定着什么,一边缓缓道来。 “是么?九皇姐她们竟去了西市……”闻言,祁璟轩自言自语道。 他也早就发觉她脸色不对,权当人疲惫了,没有多加怀疑。 转念再想起之前沁湖上那一幕,他冲汐瑶咧出个欣赏有加的笑容,毫不掩饰的对她夸赞道,“汐瑶,你可真是深藏不露!那跨桥一舞精彩绝伦,本王多年游历诸国,都没见过能与你媲美的,对了,男子那边是谁夺了魁?可是我们识得的?” 闻他问来,汐瑶不自觉又去望祁明夏。 怎会是他,怎会是他…… 彼时她心中早就被搅成一团乱麻,哪里还顾得上回话? 自己蠢笨得连人都认错,更将如此重要的信息告知了明王!! 他聪睿非常,必能凭她的话推敲出所有来,偏此时正逢他和祁煜风争得你死我活,加之煜王就要迎娶张清雅,他岂有不以此打击的道理? 那么到时候她慕家……还有陈月泽知情不报…… 恐怕陈国公府都会被降罪! 怎办?怎办???!! 她呆呆僵立,不知所措,只觉脑子里嗡鸣不断,看着祁璟轩蠕动嘴皮,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祁璟轩连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恍若未闻。 祁云澈默然在旁,狭眸半眯,只见她死死盯着祁明夏,张开口来想问些什么,可人已如失声,半语不能言。 对上那双淡薄非常的眸,心中徒有颤栗。 他还能如何?他该如何?!! “汐瑶,你怎么了?” 祁璟轩总算察觉她的不对劲,还没来得及仔细关怀,从朱雀大街那边传来一阵极其吵嚷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话语声。 接着,随着涌动的人潮,先是一颗火球被人穿在长棍一端,戏耍在半空,来回张扬横扫,所过之处,火星跳跃,掀起一片惊叹叫好。 而后是一条百人撑起的巨龙,随着那火球盘旋婉转的向汐瑶所站在街口涌来。 人浪如涟漪,阵阵散开,一波推着一波,登时就将那女子与祁氏的皇族男儿们冲散—— 祁璟轩眼睁睁望着失魂落魄的汐瑶,宛如风中残叶,被巨浪卷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之后,消失不见…… 据说,小吵怡情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舞龙的队伍从城东一路耍了过来,将此时的永乐坊变得更为热闹。 一时间锣鼓喧天,来往百姓骈肩累足,都想在新年新岁讨个好彩头,沾沾巨龙的喜气。 周围酒楼茶馆的鞭炮声,跟了舞龙队伍彻夜的孩童的笑语声,还有那叫好和各种交谈之声,统统累叠在一起,喧嚣不止,人群如潮,眨眼间将汐瑶和祁璟轩等人冲散。 待那女子从那惊惶不安中回了神来,满眼都是陌生的脸孔媲。 周遭的人互相推挤着,汐瑶只能随波逐流。 明王已经亲口听到她的秘密,张家谋反是扳倒祁煜风的绝佳机会,他不会轻易放过,那么慕家该怎么办? 他是否会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就在这时,身前不知谁发出一声激动且是慌张的感叹,“往这边来了!!!” 那声音还未完全结束,汐瑶却忽觉周围不如之前那般拥挤了。 四周的人迅速往各处散开,她还没来得及反映这是为何,眼前已然豁的开阔,更望见一条比人还高大,色彩鲜艳鳞龙,由那火球引导,盘旋着向她这边快速移动而来! 汐瑶瞠目! 才发现自己站在街道正中,那些人早就向两旁避开,唯独她傻傻僵立。 火球在一身形魁梧的人手中翻转,只与她相隔几步,那人根本不曾发觉有谁站在身后,随着震天的锣鼓声,将火球往身后一挥—— 人群中齐齐惊呼,同时!一人突然出现在汐瑶眼前,将她惊愕视线中的一切挡住,强而有力双手将她臂膀钳制,再把她整个人提起旋即一转! 汐瑶只觉脚尖离了地面,自己亦是在空中转了半圈,再落地,那舞龙的队伍已擦肩而过。 徒留下未曾间断的热闹,和瞥见刚才惊险一幕的人的庆幸低叹…… 她,仿佛又死里逃生了? 可是却在这之前,她亲手把自己推进一条行往死胡同的路,怎么就……那么笨! 再抬眸,闯入一方平静的深潭。 她并不陌生,甚至已不会为此感到半丝讶异,祁云澈,每次都在她危难时将她保全。 汐瑶有些弄不清楚,是否因为前世她因他而死,所以此生他屡屡救她以此作为偿还? 还是因为她活得太糊涂,将自己的过失怨在他头上,老天看不过眼,罚她重活,不断被他所救,不断的欠他一次又一次…… “你在怕什么?” 祁云澈低头淡淡的将她凝视,那清淡的话语声丝丝沁凉,不容人忽视。 他轻易看穿她的紧张和恐惧,但那并非来自于他,这让他为之诧异和疑惑。 以往不论发生什么,即便南巡路上八皇弟的造反,生死之间,都未让她为之惊动如此。 他更能看出,慕汐瑶的害怕竟是来自祁明夏。 有什么是能真正而直接的将她威胁的? 她小心翼翼藏好的秘密,被发现了么? 被那道探寻意味十足的眸望住,汐瑶无言以对,她亦是很想向往常那样与他没好气的说笑几句,糊弄过去作罢。 她心底里是很清楚的,终归他不会加害于她,所以从何时开始放肆,连她自己都计较不清。 只唯独今夜,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片刻,巨龙盘旋舞过长乐坊,喧嚣之声随着渐渐散去,人群再度开始毫无规律的涌动。 正是汐瑶和眼前男子对望时,身后倏的将她一挤,她竟连个想法都没有,由着追随舞龙的人潮将她带走。 祁云澈只得再度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这次他抓住的是她凉透了的手,被那股温暖感染的刹那,汐瑶又得一怔,失措的眸中瞬间泛出防备。 可祁云澈全然将她会有的眼色忽略,继而转身,向武安侯府那方向行去,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却没有放开。 这下,就是她明知犯了难以弥补的错,也无法在去思索任何了。 …… 行,步伐均缓,不疾不徐。 穿过永乐坊的大街,是城南的灯市。 因着此前舞龙的队伍才经过没多久,倒把热闹多带走了,加之已入丑时,就是寻常百姓也大多归了家。 这会儿的灯市,足足比前半夜少了一半的人。 自然,也还有好些公子小姐们长久逗留,由着长随和侍婢焦心着时辰,舍不得与心上人分别。 两相情悦的人儿一年才得这么一次机会,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就是游到天明的都有! 故而汐瑶的视线中,尽是那一双双,一对对。 那些花样纷呈的小摊子前,有挑首饰的,有买灯笼的,虽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可图的就是那份心意。 瞧着那些打扮穿戴不俗的千金也不少,得布衣书生赠一支质地普通的玉簪,面上的笑都能停留好久。 汐瑶也常外出,更无人将她管束,倘若没有祁云澈的话,她一个人逛倒无所谓,随着他从永乐坊一路走来,他始终将她的小手牢牢牵着,他二人又不是那样的关系,这算什么? 南市离武安侯府两街之隔,可从永乐坊过来,根本不用经过此,分明就是被他带着绕了远路,这人还恍若无事,行得自若。 上元节在外面玩闹的人这样多,京城说大不大,此时还能逛的也就独独几处。 万一被熟人瞧见,她入宫前还要担个勾搭王爷的罪名。 再者说了,他心里又不是不清楚,即便皇上指婚,她也做了打算要抗旨的,大不了就是一死! 明着都不愿与他多有瓜葛,被他出手搭救多次也好,她可没说能容他牵个小手逛灯市做回报。 一通腹诽兼左思右想,汐瑶心一横,就想将手从他掌心里抽走。 那人行在她前面,后脑如长了眼睛般,她那小动作还没使出来,他抓她手的力道蓦地一收!更紧了。 汐瑶苦苦皱了皱眉头,咬着下唇恨得要命! 索性她反手将他往后拉了一把,强行止了步,祁云澈总算回身来,淡眸扫向她。 “王爷,你到底要去哪里?”汐瑶正色问他,小脸端的是一副大义凛然。 祁云澈目无表情的,闻她质问之后,稍稍环顾四下,再望回她,道,“逛灯市。”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汐瑶吃瘪,抿了抿唇,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已经不早了,我想回府,王爷若想逛灯的话,就……” 她一边说,一边费力的想挣脱他的掌心。 怎抓得那么紧啊…… 苦不堪言中,话还未尽,得他云淡风轻的说,“一个人逛没有意思。” 他就是要她陪。 “我不想和你逛!”汐瑶被惹急了,手中想要挣开的动作越来越大,眉头也不自觉越蹙越紧,“你快放手。” 得这四字,祁云澈俊庞忽的一凛,这才是真的使了力气,一把将她拽向自己! 汐瑶踉跄着撞上他胸口,恼火之余,却听他语色已变,戏谑又嘲讽,“本王碰你不得,祁明夏碰得?” 祁明夏? 汐瑶人是一愣,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抬眼来,见祁云澈脸色冰凉,薄唇抿成一条细线,当中意味,说不出的骇人。 那攥紧了她的铁掌,力道极大,抓得她柔软的小手,五根指头都拧在了一起,生疼! 何时招惹了这尊佛的不快? 汐瑶吃疼不住,忙细细回想,才忆起此前在长乐坊等陈月泽时,误把祁明夏认错,又是情急之下,还是她先莽撞的抓着他手臂的呢! 所以这幕被祁云澈见了,以为她故意亲近明王,这会儿子是在……生气? 他有何资格生气?! 登时,汐瑶是真的恼火起来,咬着牙冲他嚷道,“我认错人了不行么?什么叫他碰得?王爷当我慕汐瑶这这般轻浮的,见谁有权有势都想巴结?我怎不好好巴结你?!” 他可是皇上最看中的,不惜亲自绸缪,为他将前路的阻碍清除,而她呢? 她只能过着忧心忡忡的日子,每步都行得瞻前顾后,要不是因为他,皇上也不会动了那心思,还是为了保全他?! 想着,汐瑶只觉更加委屈,觉得他以前几次三番救自己,那都是为了将她摆在身边做个烟幕。 不提祁明夏还好,一提,她那才压制住的慌乱心绪又开始作祟。 命都快丢了,还要被这不相干的质问一二,她才不受这窝囊气! “我叫你放手!” 随着不耐的话语出口,就是汐瑶都没想那么多,抬腿来一脚踢在祁云澈的靴子上。 此举罢了,她才有了反映,冒犯大祁王爷,罪加一等! 不由悄悄倒抽了口凉气,再望祁云澈更是沉面瞪她,深眸中火星跳耀,随时会将她烧成灰烬。 若他没抓着她还好,可她人在他手心里,就是溜都溜不得,再被那横在腰上的手死死往自己身上扣,她本就矮他一个头还要多,这下整个人似要嵌到他身上去一般,弄得汐瑶又羞又急! “认错人?”祁云澈冷冷一笑。 是觉得往日他太好说话了,竟让她冒犯到头上,连脚都动起来了。 若今日由得她糊弄过去,他冷面云王的威名何在? “那就是说你等的另有其人?本王倒没看出来,还有谁能比本王更值得你巴结。” 闻言,汐瑶一窒! 所以他由始至终都觉得,能得皇上指婚,让她这武安侯府的小孤女做云王妃,更甚将来做大祁的皇后,都是她该感恩戴德的? 可要真如前世那样,得了指婚又如何?做了皇后又如何? 凭他满口戏言,说会护她爱她一生一世又如何?! 统统都是假的! 前生她蠢不堪言,想来最蠢的就是信了他的话,眼眶唰的一红,汐瑶恨极! 撇开脸去,声已淡然。 “且不说我今日等的另有他人,即便就是明王,与王爷你有何关系?放眼大祁,王爷却是我慕汐瑶最该巴结的人,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想与王爷有半点瓜葛,行吗?” 她不愿意……和他,有半点瓜葛。 总算是说出来了。 以往祁云澈总因此而反复不定,到底她不愿与他,还是不愿和皇族有牵连?抑或者,两者都有? 可是这里头终归要分个主次。 她对他有情,虽那情说不清道不明,更不知因何而起,他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得到。 若只因她在十二辰宴时担忧的那些,难道她对自己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帝王无宠,他确实无法为她将整个皇宫虚设成空,徒留她一人,这旷古至今都是不可能的。 自然,如今看她决绝的态度,早就不对他作此奢想。 但他并非没有想过,所谓的‘帝后同尊’,她是唯一让他起了那丝念头的人,想要与之分享的,更不仅仅只是这片河山。 可而今总算明了,她由始至终抗拒的都是他这个人,而并非他的身份,和他将来会成为谁。 她对他的感情至深宛若前世绵延而留,却在将他打动之后,又再告诉他,今生已无缘再续。 慕汐瑶的心,狠绝非常! 禁锢着她纤纤素腰的手,在这丝念头中默然的松开了去…… 得此,汐瑶忙移开几步,和他保持距离。 再去看他脸色,他正也望着自己,深眸中溢着和几分从未有过的缺憾和……嘲笑。 他在嘲笑自己么? 气氛僵凝沉重,汐瑶退开来后,也不知当如何,更不知为何就与祁云澈争吵起来,说到了伤处。 他这般落寞神色,她前生也是见过的,每次如此,她都觉他离自己异常遥远。 也或许,原本他们就没有走近过吧…… 深深沉了一口气,汐瑶道,“时候不早了,恕汐瑶无法作陪。” 言毕,便要规矩对其福身作礼。 谁料就在这时,身后就近的那卖灯笼的摊子走来一个老婆子,二话不说就将灯笼塞进汐瑶手中,笑呵呵的冲她说,“这盏灯送给夫人,不值什么钱的,添个喜庆吉利,大过节的,小两口吵嘴添个热闹,过了就罢了,莫要往心里去。” 她说完,站在摊子那头的男人对她粗声粗气的喊,“要你多管闲事,还不快回来!人家会稀罕你这破玩意?!” 老婆子回头瞪了他一眼,再眯笑着对汐瑶道,“夫人可别见怪,我刚出嫁那会儿子,和我家男人也是三天一大吵,刀枪棍棒都要使上了,我看这位爷愿意陪夫人逛灯市,想来是个疼人的,莫要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彼此的心才好。” 说完,她还宽慰一般的轻轻拍了拍汐瑶的小手,这倒把那二人给弄得反映不及,一时大眼瞪小眼,不知从何说起。 卖灯笼的老婆子见他们同时面露尬色,不由跟着‘哎呀’一声,忙活着给自己圆场。 “我就是这性子,刚才二位从我们摊子路过时,我还和男人说这夜来来往往那么多对儿,就属爷和夫人最相配,却见你们没行多远争执起来,我一时心急,就……” 她自说着又笑了一阵,那嗓门极大,末了也不管祁云澈是和反映,竟抓了他的手放在汐瑶那只提灯笼的手上,再重重的按了按,满意道,“这样才对吖,日子要吵,更要和和睦睦的过!” 想来竟被误会了,汐瑶开了口解释道,“我们不是……” “走吧。” 话未说完,祁云澈淡声道了句,拉着她便行远了。 那老婆子站在原地看着那对背影远去,满眼美滋滋的,不住念叨着‘合适,相配’,直觉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 离了灯市那条街,祁云澈便松开抓住汐瑶的手,这回倒干脆得很。 他走的是武安侯府的方向,她不得不跟着,转眼转入一条狭长的小巷,倒是得她手中那只绘了图案的灯笼照得些许光亮。 无话。 只有交叠的缓步声响在耳边。 离了市集,这处静悄悄的,连那皎月都被云端遮挡住了,更让人心随之怅然。 不过是个上元节,竟是过得几分曲折。 汐瑶已没力气去担心祁明夏会怎样了,而陈月泽呢? 不由,她往四下环顾。 也许在长乐坊时,正是他发觉祁明夏在附近才没有贸然出现,反倒是她鲁莽行事。 上元节确实是个见面的好时机,却也因此,大街小巷上,人挤人的,她又大出风头,只顾着想要见的人,不曾留心周遭可是有人认得她。 那么……他现在还在吗? 刚想到此,走在前面的祁云澈忽然顿步,这让汐瑶跟着停下。 他未转身来,只平静的问道,“你觉得你等的那人,现在可还在?” 汐瑶惊了惊,难道自己的想法被他看穿了!? 得她方才顾虑起人多眼杂,之前她与那么多皇亲国戚在一起,而那些人虽看上去行动自如,那身边周围怎可能没有暗卫? 如此一想,她更为恐慌,再仔细看向四下最漆黑之处,那当中可是藏着人? 或者从一开始,就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将她紧盯?! 祁云澈才是缓缓转身,至深的视线看的却不是汐瑶,而是她身后的某处,再道,“还不出来吗?” 还不出来吗?! 汐瑶跟着回身看去,得见幽深的小巷尽头处,那大街上的光亮几乎都快看不见,却在这当中,忽然得一人从旁边的转角移了出来…… 欣长的身裹着黑色的狐裘大衣,那里面正是淡紫云纹的锦袍,只这人已经褪下面具,露出他本来的面貌。 “陈月泽。”祁云澈冷森一笑,叫他的名字。 由是这一声,汐瑶忽觉身后有道劲风滑过—— 再定眸,祁云澈已如闪电之姿,杀气腾腾的向陈月泽疾步靠近,迅猛如暗夜中出没的兽,作势要将其撕碎!! 你舍得看她去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云王的冷漠众人皆知,看到他身如闪电的袭来,即便赤手空拳,可单那一身明显的怒意和杀气,足以让陈月泽暗自惊动。 再想这夜一路跟随在汐瑶身后,即便自己离京数月,也看出他二人之间定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否则不会…丫… 脑中思绪未罢,祁云澈已然近身! 陈月泽武功不弱,在军营这几个月,更是日日勤加操练,得来人杀到眼前,全凭身体反映挡去一招! 他和汐瑶自小一起长大,早就将她当妹妹看待媲。 如今武安侯不在了,就算眼前的人是王爷,也不能容他随便将人欺负了去! 杀上来更好,更称如他心意! 沉下此念,索性心一横,放开了手脚与之应战。 祁云澈见他躲过一瞬,面上闪过微诧,暗光涌动的深眸再一定,转而比方才更加迅猛,那一招一式,快得简直花了人眼,从侧面擦过的拳风,阵阵浑然有力! 转瞬间,陈月泽就被逼得只能抵挡。 说起来他二人还有层表亲关系,只因自己父亲出身草芥,由是从小他都与那些所谓皇亲国戚的不对路子。 他觉得祁云澈不过高在身份,哪里会知道他的真本事? 想到自己才夺了那鸳鸯台上的魁首,心里根本不愿承认敌不过眼前的人! 方才见他在灯市上对汐瑶举止轻浮,横眉冷眼,陈月泽更不服气,更想教训他! 而拳脚往来间,更像是祁云澈在故意诱导挑衅他,以此嘲弄他的不堪,且是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怒气上涌,心思闪烁间,一个不防疏漏,一记重拳击得他连连后退数步! “陈月泽!”汐瑶急得大喊了声。 可同时,有个比她还要紧张的声音将她的喊声盖住,连祁云澈都暗生疑惑,才顿步下来,就见方才陈月泽走出的那转角后,急急行出一个身形娇小的人儿来。 是个……女子? 这下,汐瑶也懵了…… 要说她和祁云澈在一起,那是迫于无奈,可这陈月泽是怎么回事? 那突然钻出来的女子周身被一件红色的火狐裘莲蓬衣裹住,单只望狐裘的色泽都价值连城,一看就是出身富贵的大家小姐。 再闻她快步去到陈月泽身边,对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这话语声霎是好听,如那四月间晨醒枝头上的鸟儿,脆生生的唱着小曲儿。 汐瑶忽然想起上次陈月泽在信中告诉她,张悦廉的嫡孙女对他心生爱慕。 张家的嫡出小姐统共两个,一个就要做煜王妃了,一个即将入紫宵观出家祈福,那这个是打哪儿钻出来的? 若不是张家的人,那又是谁? “民女拜见云王殿下,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汐瑶正想着,那边的人儿已经先一步走到祁云澈跟前,摘下了帽子,将自己俏生生的容貌赫然显于人前。 “你是何人?” 祁云澈淡眸清浅的将其注视,并未显得太疑惑,只又看了看陈月泽,而陈月泽,却是在望汐瑶。 遂即,祁云澈也转了身来,一瞬不瞬的盯着刚行到自己身后的女子看。 汐瑶一愣,忽觉尴尬。 这眼神间的相互传递,愈发明朗。 且不说这连她都不知身份的人儿是谁,单陈月泽擅离军营,此便是重罪一条,倘若祁云澈要深究的话…… 心里正打着小鼓,这狭长漆黑的小巷子,忽然响起一道清亮又无辜的声音—— “民女张氏清影!” …… 早先还真让汐瑶懵对了,她小女子一个,都得沈家两名暗卫贴身保护,那些皇亲国戚于上元节出行,身边怎可能连个随护都没有? 祁云澈早就知道她错把祁明夏认成别人,而那个人是否还紧跟其后,他故意带着她绕了几个圈子,也终于把陈月泽诈了出来。 那么…… 王爷要逛灯市是假的咯? 王爷在灯市上发作也是假的咯? 只有汐瑶真得不能再真了…… 回了武安侯府,已是三更天,以往这时候,张清颖早就该置寝了。 汐瑶将她安顿在自己的珍华苑里,顾忌着陈月泽和祁云澈还在花厅,担心那两个几句不合又打起来,便想快些过去。 岂料人都没来得及转身,张清颖从被窝里将手伸出来,一把将她拽住,道,“汐瑶姐姐,与我说会儿子话吧。” 见汐瑶面露难色的望了望外面,她再冲她清甜的笑了笑,“放心,方才云王只拿月泽哥哥出气,你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若真有情,早就有了,王爷不会不知道的。” 这小人儿实在冰雪聪明,但她说的这番话就…… 汐瑶没辙,只能在床边坐下。 自来封臣的子女出家祈福,必有两个条件:一则为嫡出,一则要留在京中的寺院或道观。 嫡出珍贵,放在京中更有做‘质’的意思,说来还是节度使权利太大的缘故。 可要让皇帝收回那兵权,又是谈何容易的事? 跟在陈月泽身边的张清颖才是真的,此女更是他信中所说,张悦廉那对他上了心的宝贝嫡孙女。 而代替她出家的,乃张家庶出小姐,名唤张清菲。 张家远在河黍,兵强马壮,连皇上都要时时顾忌着,张悦廉宠爱小孙女,加之本就有不轨的心,用庶出的冒名顶替,汐瑶倒不觉稀奇。 只她没想到真正的张清颖是个如此无邪的人儿,陈月泽于上元节出现在京城,竟借了她还出生到现在从没来京城看过的名头。 女子就是傻,你以为他因你生气发怒,他心思里打的却是另一番主意! 想罢了,汐瑶不觉怔愣,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脸上懊恼的表情不小心外泄,点滴被张清颖抓进眼里,她轻轻的笑了声,问,“你可是在想云王殿下?” 汐瑶垂眸望去,得见那一脸狡猾,明知道心思被点出来,却不想承认,反道,“我在想陈月泽。” 闻言,张清颖果真瘪嘴,“不许,他同我说,你们只是青梅竹马,他将你当妹妹看。” “他说什么你就相信是什么?若有天你发现他全在骗你可怎办?” “那我也不后悔。” 她说她不悔,连思索都未做,多勇敢啊…… 汐瑶身边没有至亲姊妹,汐婵性子要强,如男儿那般,固没有张清颖的玲珑和娇俏。 此时汐瑶望着她,再与之说着女儿家的私房话,那心思里不觉生出几许怜惜。 无知者无畏。 她对陈月泽用情至深,所以傻傻的相信他的每句话,更不怀疑他所做的每件事,一如他说带她来京城看看,她便满心欢喜的以为他真的是为了她。 倘若有一天,张家因密谋造反而被灭族,毫不知情的张清颖会如何呢? 她还会说她不后悔吗? 默然的叹息了声,仿佛,汐瑶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那……你喜欢他吗?”忽而,张清颖问道,那声音微不可查,听着都是毫无底气的。 她稚嫩的小脸上充满了忧虑和戒备,可是,她还是要问,即便听到那个令她伤心的答案。 对上那样一张与自己似曾相识的脸孔,汐瑶无法欺瞒,“我视他如至亲。” 得此回答,张清颖露出抹安心的神采,心里甜甜的,“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的。” 转而,她突然意识到表现得太过明显,忙红着脸收了几许神色表情,似模似样的唬汐瑶,“你可莫要笑我!” “不过……还好你不喜欢他。” 她长长庆幸了一声,眉宇间神色流转,似在回想什么,半响接着道,“在河黍的时候,月泽哥哥时常同我提起你,其实我知道,他并非只为了我才带我来京城,可是我愿意!我……更想亲眼见一见你,是否有他说的那般好……” 千秋节上,慕汐瑶得一旨,开春入宫为女官,继续替她慕家为皇族倾尽一生! 收到这消息,陈月泽如何都要回来见她一面的。 那心上人所关切的,她怎会不在意? 侧头来,张清颖清澈透亮的眸看向汐瑶,“你那支舞我看到了,跳得真美,我想哪个男子有幸得见,都会动心的。” 她语气里无不是羡慕和向往,甚至汐瑶能感觉得到,有那么一时半刻,她在期望能变成自己吧? “你也有你的好。”她对她安慰道。 “那是当然!”张清颖小嘴一翘,转眼又自傲了起来,“我的舞跳得也不差呢,是我们河黍独有的鼓舞,若你来了河黍,我亲自跳与你看。” 汐瑶失声而笑,不由伸手轻抚她耳鬓间的发,放空的双眸,仿佛回到许久以前。 良久沉默后,她缓缓回神来,这才发现张清颖竟是睁大了纯黑的瞳眸,期待的望着她。 汐瑶微怔,再对她柔软一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这一刻,忽而她有些害怕再有与她见面的那时。 因为再见,必是一场浩劫。 …… 武安侯府的花厅,朱门紧闭。 雪桂和粉乔守在外面,禁不住搓着小手,眼看那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而下,这地动天寒的,谁会想到今夜府上会来这么些叫人吃惊又意外的贵客! 自打云王派他家长随送来刺猬后,府上不止四婢,就是张嬷嬷都不时仔细着姑娘的口风。 这七王爷虽然性格孤僻了些,身份神秘了些,脸上表情更少些,但如此更好吖! 不吭气的人做的多是实事,没瞧见上元节是他亲自送了姑娘回来么? 本因在河黍从军的陈公子虽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可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着实让本存着期望的张嬷嬷心里郁闷! 粉乔一边想着,一边探头往花厅里看去,也不知云王和陈公子会说些什么…… 那脖子还没伸多长,冷不防后脑勺挨了雪桂一记闷敲,“还要不要命了?里面的人说什么话岂是你听得的?” 得了呵斥,粉乔抱头含泪的委屈,“你可要冤死我了,我不就好奇二位爷哪个真心实意的对咱们姑娘好吗……” 听她说来,雪桂也不言语了。 她们几个从小伺候在汐瑶身边,武安侯府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说句实在话,就是相府里的一等丫鬟,都不如她们几个过得好呢! 无论陈月泽也好,冷绯玉也罢,甚至是那冷面云王,姑娘无依无靠,能指望的只有将来的夫君。 四婢自是期望汐瑶能得不离不弃的一心人,白头到老。 想到此,就是雪桂都只有幽长一叹,“谁不是那般想的啊……” 可是这时局复杂,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哪里才是慕汐瑶真正的容身之所? …… 陈月泽和祁云澈在厅中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两个丫头在外面的话,这二人听得字句不漏。 想来武安侯府上下,都巴望着慕汐瑶有好日子过,只可惜……事与愿违。 “该说的我都说了,若王爷心存怀疑,待会儿汐瑶来了,便亲自问她吧。” 永乐坊时,那女子误将祁明夏认做自己,陈月泽远远看在眼里,急上心头。 怪只怪那明王的打扮与他相似至极,这巧合太过要命!加之当时人头攒动,汐瑶会认错也不奇怪。 他更加清楚,倘若张家造反一事被祁明夏得知,那结果自然是物尽其用,不遗余力的打压祁煜风。 汐瑶重在保武安侯府和她自己脱身,单凭陈家之力,绝不可能做到。 故此,仍旧得借助皇权。 于明王他并非没做考虑,只此人城府极深,心思难明,保不齐他会为了成事,连慕家一并斩草除根。 既然被祁云澈撞上了,索性告诉他也无妨。 多方牵制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 依着陈月泽看来,今夜确实中了云王下的套,可他套自己的原因,并非真因为朝中党派争斗,而是……汐瑶。 他问罢,又是长久沉默,桌案上两盏未动过的茶都快凉透了,祁云澈才问他道,“你们想如何?” 闻言,陈月泽面上晃过一诧,这不是在皇上面前立功的大好机会? 不巧被明王得知,怕是今夜做梦都会笑醒,怎放到祁云澈这里,人是淡漠到了这个地步? 当真是觉得事不关己么? 还是说…… “王爷当真要看着慕家被满门抄斩,看着汐瑶死?” “慕坚不过娶了一个张氏姨娘,如今人已死,就算被三皇兄查出,至多担个遭利用名头,怎可能被灭门?” 听祁云澈的口气,再看他神色间尽是无情,饶是陈月泽都有种眼花的错觉,难道今夜和自己交手的另有其人? 他在灯市上对汐瑶那醋意横生的表现又算什么? 陈月泽是个男儿,离京前陈府上更是早早为他挑选了陪房的丫头,男子对女子的心思他不会看不出来。 可祁云澈说得也不无道理,倘若张家只是借慕家安插眼线,就算将来查出此事,也不会多有波及。 只不过当日在幽若寺,汐瑶所言,她担心的是慕家也参与其中! 这……也要告诉他吗? 一番明思暗涌,陈月泽急得差点表现出来。 云王乃淑妃抚养长大,如今璟王更正得盛宠,祁璟轩与汐瑶交情匪浅,加之还有已经逝去的长公主那层关系在,只要祁云澈一句话,无论祁明夏会如何,慕家也不会受到牵连。 但眼下看他神色淡若止水,丝毫没有插手的兴趣,陈月泽又不得不怀疑,莫不是他猜错了? “王爷是觉得没有必要管,还是不想管?” 他这句问话情急之下出口,罢了竟有些佩服自己,问的不正是汐瑶么? 现在想来,他对明王不了解,对祁云澈又何尝不是? 加之相较下来,陈月泽反而觉得眼前的人更难揣测,保不准今夜他对汐瑶所做的,都是为了引自己现身。 他将所知的全然相告,求他办事,本就落了下风,人却未有点头的意思,他这厢淡淡然推拒了,回去之后与璟王等人密谋也说不定呢? 如此一想,他对祁云澈泛出戒备之色,暗恼之前说得太多。 不想这神色才显露出来,就闻得冷声一笑,“你既不相信本王,不肯将所知全然相告,本王为何要帮?” 刚才,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该说的都说了’? 可祁云澈要听的,包括他不该说的那些。 陈月泽恍恍然,吃惊非常的盯着他望,才反映过来,自己又落套了! 但同时,他更加彻悟,祁云澈并非不在意那人儿,而是……太在意? 两个男子莫名僵持间,花厅的门被推开了来,汐瑶从外面行入,转身将门合好,神色复杂的望住他二人,犹豫中定下心神,道,“月泽,莫要试探云王了,若王爷不肯相助,我慕家必遭诛灭大祸。” …… 汐瑶早已确定慕坚参与张家谋反一事,更之余,她今夜还错将此事告知了明王! 待她将事情原委通通说来之后,就连此前还始终淡然的祁云澈都皱了眉头。 “你怎……如此糊涂!”陈月泽从椅子上弹起,愁云压了满脸。 汐瑶闻他责备,只拧着眉低头不语,她早都在心里骂了自己千万遍…… 事已至此,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被祁明夏知道了去,他必定会等祁煜风迎娶张氏嫡女后出其不意。 倒那时,慕家遭殃,她武安侯府也脱不了关系。 最恼人的,竟是她眼力见差成这般,酿下了大祸! 汐瑶懊恼不语,不知怎的就抬眼往祁云澈望去,却不想他正也望着自己,眼角眉梢间说不出的戏谑得意,仿似等她这一眼许久了…… 祁云澈是卑鄙小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祁云澈走前留下话,既然祁明夏想对付祁煜风,为何不借祁煜风去对付他? 两王相争自来激烈,如今祁明夏从汐瑶口中得知了惊天秘密,即便有所动作,也必然在祁煜风迎娶张清雅之后。 得他提醒,汐瑶总算反映过来丫! 虽然在她前世,祁煜风的王妃并非张清雅,今生却乃皇上赐婚,当中值得推敲的地方就多了媲。 于天子来说,这是笼络地方节度使的手段之一,大局上,更为均衡三王鼎足的局面。 而之余袁家,虽得一位公主远送去和亲,却也不过为表面功夫。 煜王娶了张清雅,身后就有了张家的势力,形势立刻变得不同,他自然乐得接受。 张家谋反乃诛九族的重罪,汐瑶只无意中将此事告诉祁明夏,不代表祁煜风知道,他必然不知道! 或许该说由始至终,他都被蒙在鼓里,反被张家利用! 对于时时紧盯着储君之位的皇子们来说,与谋反沾个边都致命。 倘若让祁煜风得知张家的野心,他还敢娶张清雅么? 片刻功夫,汐瑶和陈月泽均是想明白,只消找个适当的时机将此事告诉煜王,祁明夏哪儿可能如他想的那般容易得手? 到时两王定会有另一番明争暗斗,这从中获利的又是谁呢? 原先汐瑶对祁云澈那句‘不肯相助,慕家必遭大祸’,只因她知道他将来是大祁的皇帝,实在没有法子,才寄望于他。 她心思里也觉得他不会坐视不理,服个软,他心里痛快了,出手相助自然也痛快。 没想到经他那句话,她才后知后觉。 即便祁云澈没存帮她的心思,就是站在自个儿的立场上,挑起两王相争,不于他最是有利么? 那算起来原本她手里的筹码最大呢! 她的歪打,却正中了祁云澈的下怀,真是要怄死人! 加上他最先咄咄逼人,之后却走得干脆利落,反倒让汐瑶和陈月泽同时生出一念,总觉得他目的似乎都达到了,人是走得潇洒至极。 可他与她没有洞悉彻底,而且……仿若今夜被诈了不止一次…… 花厅内,两人各自坐在太师椅上,久久不发一语,直觉需要回味的太多。 倒是夜太深,汐瑶禁不住困意席卷,张嘴打了个呵欠,眼泪都挤了出来。 索性就如此吧…… 张家亦不是三两天就能扳倒,慕家会不会因此而灭门,开春来她照样要入宫当奴才,担心也没用。 看着她全然放松的表情,陈月泽却另有所想。 “汐瑶,你与云王……是何关系?” 想到自己天明就要离京,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他思绪再三,觉得还是该问问清楚。 此前在长乐坊那处,汐瑶误把明王认成自己,虽当时她说的那些话他不知,可其后她的反映,他统统看在眼里。 那是从未有过的惶恐不安,以至于巨龙舞来时,她浑然不觉,若非祁云澈及时出现,他定已经从人群中冲出去救。 那之后呢…… 陈月泽一路尾随,由是亲眼所见,分明汐瑶与云王一起后,脸上显而易见的害怕消退许多,哪怕是在他们灯市上的争执,连旁人都将其当作小夫妻闹别扭。 莫说是他了,就连第一次见他二人的张清颖都由衷感叹,夸赞他们相配。 再言小巷中和云王交手,陈月泽并不认为这是他刻意设计。 他堂堂亲王,真有心引他现身,那法子实在太多了,更别提以身犯险,全然挑衅,招式中,散发的怒气回想起来还令他心有余悸…… 此番入京,在路上他就听说武安侯府的孤女是与定南王世子两情相悦,正因如此触怒圣颜,才罚她入宫做女官。 但眼下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被陈月泽疑惑的目光注视着,汐瑶无法撒谎欺瞒,想了想,低下头道,“你现在要问我,我也不知如何答你。” “那你可中意他?”他再问,简洁明了。 汐瑶心虚的眨眨眼,回避道,“我中不中意也马上要入宫了,还不知何时是个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见她那躲闪的反映,陈月泽闷声笑来,语气更加肯定,“可我觉得他中意你。” “那又如何?”汐瑶不乐意了。 “我问你,你可中意张家小姐?就算你中意她,你却也知道将来若张家定罪,她是个什么下场,而今你将她带在身边,这不是存了心利用人家么?” 陈月泽才起了个头,就被连番回击,这下就算他不愿多想,那都不可能了。 “我不借小颖怎么来见你?你反怪起我来了。那云王与我相同?你与小颖相同?再者说了,小颖性子单纯,我在河黍的时候总想着,倘若将来……我为此立功,一定在圣上面前保全她一命,倒是你——” 他一边说,一边假惺惺的拿手揉着胸口,“我看今儿这上元节,云王存了心思要和你一道过,方才小巷子里那一拳,我为你挨得何其冤屈。” “你自己没本事还回去,挨了打莫要来怨我。” 汐瑶把头撇开,沉了脸色,这会儿讲的是无情无义。 “有什么不同的?你借张清颖回京,他借我对付煜王、明王。” 抬眸,她向他凉飕飕的扫去一眼,在扬起下巴没心肝的道,“云王对我存了心思又如何?他还能为了我弃了大祁亲王的头衔去?小颖小颖,叫得真亲切,你能为了她,独独带她远走天涯海角,避开张家的祸事么?” “我说你们女人怎么都那么不讲道理……” 陈月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去和汐瑶互相瞪上,却见她那脸上都是委屈,忽然又明了了什么。 对张清颖,他心中愧疚,那也仅仅只为愧疚,别的,他不愿多有奢念。 方才他说的向皇上求情,不是没有想过另一种结果,若皇上不允呢? 他要眼睁睁看着她随着张家全家被处斩吗? 那结果,他根本不敢想。 故而他看出汐瑶将公私混淆,倒是不知该如何去说穿她了…… 直觉祁云澈并不简单,论城府,兴许比祁明夏还深,要说到阴险…… 饶是陈月泽都分不清楚,今夜这局,他到底为谁而设,汐瑶被他看上,是她之幸,还是她之不幸? 再望回那反对自己横眉冷眼的女子,他没辙的苦笑,“莫要再瞪我了,我还不是为你着想?知道你身不由己,但他真想要你,岂是你能拒绝的?加之如今你还寄望他将来保慕家周全,我觉着,若你对他动了心,左不过也将他的心牢牢抓在手里,别同我说你做不到,以前的慕汐瑶也许不行,但而今,我信你有这能耐!” 对他动了心,也将他的心牢牢抓在……手里? 陈月泽根本不理因他这番话而陷入沉思的人儿,自顾伸展了手臂,转动颈项舒活筋骨,再不客气的问,“天亮我就要带小颖回河黍,可有厢房给我稍作休息?” 止了思绪,汐瑶忙扬声唤雪桂进来吩咐,带他入东苑的厢房。 陈月泽都走出花厅的门,心中又闪过一念,转头来对她道,“我知道这么做,对她来说卑鄙了些,可是汐瑶,你要知道男人与女人不同,将来皇上真的不肯手下留情,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的。” 这话听得大半,汐瑶才觉出他真正的意思,不禁怔忡! 他竟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张清颖! 再定眸,陈月泽人已远去,徒留她独自坐在厅中,思绪飞舞不停。 数月前的幽若寺,那时他心中只得袁洛星一人。 不过转瞬,几番变迁,并非汐瑶觉着张清颖不好,只一个男人甘愿为那女子放弃性命,那人儿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是真如他所言,男人与女人是不同的,还是……承得她施计撕开了袁洛星的假面具,让陈月泽梦醒,不再痴迷了么? 汐瑶甚至弄不明白,他对张清颖是愧疚,还是真心? 他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相信她能抓住祁云澈的心,如何抓住?抓住了,就一生一世都在她手里吗? 且不说袁洛星为人如何,那曾是他想要娶过门一心一意对待的女子,只一转眼,不也照样与从前不同。 乱了,全然乱了…… 扬了眉梢,汐瑶与自己一抹自嘲,晦涩非常。 她怎能把这些都相提并论,混淆不分,明明她心底都是清楚的。 “姑娘,晚了,早些歇着吧。” 粉乔在汐瑶身边站了好一会儿,见得她心思浑不在此,清秀的眉间全是浓浓的愁绪,犹豫了好久,才唤她回神。 得她移眸望向自己,粉乔忧虑道,“外面雪下得可大了。” “下雪了吗?”汐瑶懵然向外望去,才发现门都已被关上。 起身来,她往外行去,推门而出,随着一阵刺骨的清新扑面袭来,吹散了她的困意。 满眼银白飘洒在视线之中,寂寥的小院,显得格外寂宁,人心,却***动不止。 不过就是一场雪而已,年年都会有,可待到明年此时,她已身在宫墙之中,谁来救她,谁能给她一处安身之所? 伸出手去,由得零星雪花落入自己手心,脑海中又浮出那人轮廓身影。 已经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那么她……抓得住吗? …… 这夜汐瑶根本没睡,不得两个时辰,天光微微明了,她便吩咐四婢去伺候张清颖起身,自己则到大厨房,为其准备了些可口的点心。 临了亲自送陈月泽他二人出府,经过上元节的热闹,又彻夜下了场大雪,彼时的燕华城银装素裹,寂宁得不可思议。 大街上连个扫雪的人都没有,家家户户贴着喜红的剪纸图案,挂在门外那些红灯笼,早就灭了。 待张清颖上了马车,陈月泽顶着一双青黑的眼,对汐瑶语重心长的嘱咐,“倘若你无意帝王家,千万要守好自己的心,更要提防云王,他不简单。” 听罢汐瑶先腹诽,她自然知道祁云澈不简单! 罢了再向陈月泽嗔去一眼,又不禁怀疑,“你觉得……我真抓得住他?” 这会子却是把陈月泽给全然问清醒了! 才是发现汐瑶身上的衣衫都还是昨夜的,那双眼周围无不压着青色,定没有休息过! 而她此时双颊泛红,得与他双眸相触,竟然羞得垂了眼。 陈月泽当即失笑,“汐瑶,你可知,自从武安侯去后,你如变了个人,你而今的表情,我以为此生都再也看不到了,没想到是他。” 没想到,她又何曾想到? 本都决心此生再不与他有任何瓜葛,可事与愿违,人心难守,如何守?兴许从未对他设防…… 得他救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早就还不清了。 前世孽缘,只怨自己太无知,所谓的帝后同尊,今生?也许吧。 …… 成事在人,谋士在天。 道了这八字箴言,陈月泽带着张清颖回河黍去。 许是定了心思,连汐瑶自己都觉不可置信,但那思绪却又清晰非常,回珍华苑洗漱后,正是用早膳时,沈家便来人告了消息。 沈瑾瑜在北境长城外一切安好,特地派人给她送来一盒颇具北方胡姬特色的首饰。 打开一看,确是件漂亮的,那大块的宝石,棱角毫无规则可言,但色彩缤纷艳丽至极。 红的碧玺,绿的猫眼,蓝的黄的宝石……再配上粗狂的银链子,单放在手中瞧着,实沉,又独具匠心。 看着看着,汐瑶就察觉出当中蹊跷来! 这足足四块比铜钱略大的宝石,怎底托好似刻有字? 她连忙坐端正了凑到眼前细望,口中随之念道,“小……心……云王?!” 汐瑶愣了愣,又再仔细看了一道,还真是这四个字! 心道稀奇了,二哥哥从不做多余的事,若让她提防祁云澈,那必然是被他发现了什么。 小心云王…… 莫不是他会加害于她? 这念头刚生出来,遂即就被打消,说是算计倒不少,可真正害她性命,她打心底不相信。 心思里正思索着,嫣絨从苑外行了来,将另一只雕工非凡的盒子送到汐瑶面前,道,“云王府的鬼长随奉王爷之命送来给姑娘的,说是……物归原主。” 嫣絨说来时,脸上闪烁着不解。 她们姑娘能有什么东西在云王那里? 这盒子又不大,端在手里更无重感,可单瞧着外表,又觉得里面放的必然稀贵。 汐瑶同样疑惑,接过来没多想便打开了盒子,那一只鎏金蝴蝶纹的金钗便赫然于眼前! 她眸光一颤,心里非但不喜,反先防备的望了嫣絨一眼! 那嫣絨素日里激灵,可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反映得过来?看到那钗,兀自‘咦’了声,同汐瑶对视上,见她眉头打了好几个结,好歹觉出味儿来! 连忙移开视线,不发半语的移出里屋,到外面透气去了。 莫要再提冷世子,新年新岁,那陈年谷子烂芝麻,不足以为人道。 说不准慕汐灵还没做裴王妃,赶明儿姑娘先入主云王府,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跟着升天…… 屋里就剩下汐瑶自己,她小心翼翼的瞥了眼外头,确定无人进来,才去望那支终于回到手中的发饰。 已经分不清楚这是其中的哪支,更不知可是两支都在他手里? 她几度想问祁云澈,几度无法开口,如今总算重获,那滋味儿……要如何说呢? 原是他一直都知道,却故意要憋她不说。 被下了套的感觉,更加明显。 直觉两支都在他手里,他这是存了心拿她逗个乐趣! 昨夜她先在灯市上说不想与他有半分瓜葛,之后呢……? 还不得指望着他保慕家上下周全。 想起这一桩,汐瑶直想打自己嘴巴,她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云亲王已经将心思送了来。 一支她的物件,反倒让她无地自容了…… 再转一念,汐瑶又觉得单是如此,好像太过简单,昨夜连陈月泽都挨了一记重拳呢,她还真不信他是那么会演的! 抱着一丝侥幸,向屋外扬声,“可还有别的事?” 这次回话的是雪桂,她平日就冷面,站在外屋,见嫣絨好一个羞,只得抱手如实回道,“鬼长随送来礼物时带了云王的话,若姑娘想称如心意,只管在入宫前寻来他吩咐便是。” 称如心意? 指的到底是钗还是人? 称她哪门子的心意?! 把人叫来正中下怀,不叫那是她小气,云王府的奴才给她使唤,不是存心让外人道闲话么? 汐瑶气不打一处来,果真让二哥哥说对了,小心云王!! 里屋里半响没有动静,嫣絨正竖起耳朵细听,忽闻里面沉淀许久,疑似想通之后,终于怒气腾腾的骂—— “卑鄙小人!!!” ……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整十日,燕华城最热闹的上元节随之过去了,徒留一片喧嚣后的颓然。 二月初一,裴王迎娶慕家二小姐,新落成的裴王府蓬荜生辉,大宴宾客三天。 这婚宴,汐瑶亦是去了的。 看到一身大红嫁衣的慕汐灵,她心中少不了几分感慨,似乎在那不久前,她们在才子宴上互相算计。 说起来,此时还在某座寺庙里潜心修佛的宋成远,恐怕并不知此事。 莫要说他了,就是皇上下旨之后,隔了许久才想起才子宴上,皇后早就做主撮合了这一对。 可圣旨又下了一道,李修仪更是祁尹政久藏于心的深爱之人,故而即便不讲理,这天下都是他们祁家的,强取个人儿又能如何? 据说宋家得了丰厚的赏赐以作安抚,就此作罢。 祈裴元再不济,却是宋成远理佛十年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之后,煜王的亲事也定下吉日,乃四月十三日。 待他迎娶了张氏嫡女,必是风起云涌,争斗不息不止…… 二月初九日,立春,汐瑶入宫。 好一个送上门的厚脸皮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虽已经过了惊蛰,燕华城的寒意却没有消退多少。 卯时的皇宫于一片夜色笼罩之下,只得几许幽暗的逛覆在巍巍宫殿之上。 那光虽淡薄,却凝少成多,勾勒出一道道沉肃有力的轮廓,无一处不是皇权的象征。 碧池上那层薄冰不知何时才会融去,深夜时分还会泛出白茫的雾,为这深宫徒添几缕冰凉媲。 宫人们往来于其中,低头,目不斜视,碎步,有条不紊。 日复一日的循环,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容下,藏着的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机警。 幽幽深宫,杀人于无形,不仔细留心提防着,那性命何时丢去都不知。 随着浑厚悠远的钟声阵阵响起,又到君王早朝的时候了。 此时藏墨阁中的灯火,一如往常那般,早已亮了个把时辰。 听到上朝钟声,坐在桌案前抒写的汐瑶抬起头来,侧身向菱格窗外望了望,天色还沉着,隐约有一抹淡色的橙红从天边延展开来,用不了多久,晨曦就会越过宫墙,将白昼带来。 祁尹政在位期间,几乎每日都临朝视事,风雨无阻。 也多得他登基以来的休养生息,使得天烨年间,除却二十九年爆发的那场前所未有的天灾,整个大祁,亦算得上国泰民安。 只如今汐瑶也不确定那场旱灾是否会同前世一样,或者也许根本不会发生呢? 将笔搁下,再就着收回的手放到眉心间按了按,对她来说,只要做好分内事便罢。 说起来还得多谢平宁,在司籍司当差的确是个闲职。 每日只消做些抄写,记录入库的经籍书册,别说被后宫的娘娘们利用了,入宫足月有余,除了御书房、藏墨阁还有自己的住所,宫里的其他地方,她根本没踏足过。 而就算去御书房,也都避开了皇上批阅奏折和与大臣商议政事的时候。 如今她也是个小小的八品女官,身居非要职,自个儿管着自个儿便好。 没事的时候,沏一壶好茶,点了淡香,再捧起书卷,不小心就消磨了时辰。 她的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倒比在宫外轻松许多,一个月下来,人竟是圆润了不少。 “慕掌簿。” 正放松心神时,随着一声轻唤,从门外进来个脸貌清秀的小太监。 这是在藏墨阁管事的公公之一,性情温和好相处,因为姓‘单’,单名一个贵,大家都管他叫‘扇子公公’。 虽人是才二十出头,却五岁就净身入了宫。 更曾在皇后身边当差多年,立政殿那边不时还会请他过去,所以是个说得上话的人。 他对汐瑶极为客气,也正因为得他开了头,连带着藏墨阁上下与之有关的宫人对汐瑶这初来咋到的都不差。 就算那心里再不喜,也会留三分薄面。 毕竟皇宫不比别处,不论你在宫墙外身份再高,进了宫来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们私下纠集着孤立、欺负你,你也没办法。 见到他,汐瑶连忙起身礼笑道,“扇子公公,有什么事吗?” 来到案几前,单贵脸上端着笑,亦是客客气气的。 “皇后娘娘刚传了口谕,明日河黍张大人家嫡孙小姐在紫霄观行入教之礼,按规矩,尚仪局得有两名女官前往,礼成后赠以娘娘亲自抄写的《玄珠录》,这当中一人是于掌言,还有一位,便是慕掌簿你了。” 汐瑶闻之将头点了点,“有劳公公传话,容我将昨天入库的经书登记入册,再去收拾一二。” 单贵看了眼她面前记到一半的典策,心思转了下,道,“这些就交由小慧子他们几个去做吧,九公主和驸马正在皇后娘娘宫里说话,已经为你讨了恩典,许你随着一道出宫,明日公主和驸马也是要去观礼的,我估摸着你这会儿去收拾,时辰正好能对上。” 对眼前的女子,单贵心中有数。 慕汐瑶不比宫中其他女官,慕家两代忠烈,九驸马乃她母家表兄,裴王妃更是她三堂妹! 而她的二叔慕坚乃响当当的大儒,花开遍地,连皇上都对其倚重有加。 已故长公主为她亲设筵席,煜王和明王都得卖这个人情。 璟王、云王对她照顾有加,慕家分家时,若不是他二人暗中出手,还不知慕汐瑶那混得不行的小叔得纠缠到何时。 再来说冷世子,年纪轻轻战功赫赫,将来当仁不让的定南王,与她亦是千丝万缕,说都说不清楚。 莫要看这宫里墙院深深,有些人更是进来了,一辈子没再出去过,可消息却灵通得很。 好多宫外不为人知的事,宫里却不算什么秘密。 此女可不简单啊…… 单贵默默叹着。 不管她因何缘由入宫,他私心里总是觉着皇上早晚还是会给她指婚的。 如此想来,他一面将出宫的令牌交给汐瑶,又关切道,“慕掌簿刚入宫不久,虽说在宫里当着差,可对宫外自家府上定多有放不下,趁此机会正好回去瞧瞧,皇后娘娘还是很体恤你的。” 接过令牌,汐瑶便也不多做推辞,谢了之后,出了藏墨阁,往自己的居所行去了。 好几日前平宁来见她时,就将此事同她说过,所以她丝毫不意外。 也多得公主嫂嫂的照顾,自己在宫中的日子当真能算得上惬意。 张家乃河黍第一大家,位高权重,嫡孙女入观修行颇受重视。 不过对汐瑶来说,这只是她出宫的借口罢了。 而单贵对自己的态度,她更是心照不宣。 宫里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为你端着,更顾忌你身后那些人,这亦是件好事。 莫说人会在背后对她议论不止,就是汐瑶也觉得自己不可能一生一世只做个女官,在这皇宫里呆着直到老死。 来日方长,暂且顾好当前吧。 走出藏墨阁,外面天光已渐渐明了,空气扑面的清爽。 想到马上就能出宫,回武安侯府见四婢,见张嬷嬷,还有梦娇姨娘,汐瑶心里美滋滋的。 往御庭苑方向望了望,这会儿走回去,少说要花上小半个时辰,她人是有些等不及了。 此次出宫只得两日,身上这身宫装,回了武安侯府就能换下,明儿个去紫霄观观了礼就要回宫,还有什么好收拾的? 这般想来,索性把头一调,往南宫门走去了。 …… 到了南宫门,已近辰时,正好遇到群臣散朝。 汐瑶忙退到一边,将头微微低垂下去。 余光中,远远望着诸位大人们从太极殿方向行来,有并肩说着近来政事的,也有不知何故沉着面色,连步子都带着怒气的。 朝堂如战场,当今三位王爷为储君之位争夺凶狠,太极殿内的明争暗斗每日都在上演,汹涌得很。 谁会想到最后得了天下的,是生母成谜的云王呢? 不过发生了那么多事,与汐瑶前世那些早已截然不同。 更许是入宫的原因,这些日子她总是不时做想,将来祁云澈还能如她前世那样君临天下吗? 与帝后同尊相比,她仍旧更想要一心人,白头偕老。 心中一面想着,那细碎而杂乱的步群声靠近,一道道穿着大祁官服的身影从她身前行过。 不经意的抬眸间,汐瑶就望到了并肩行来的祁云澈和祁璟轩,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穿朝服。 祁璟轩一身深紫色的华裳,栩栩如生的仙鹤傲然于身前,腰上金玉带十三銙,看上去倒多显老成。 也或许是因为涉足朝政,即便原先心性无邪,在着浑浊的官场来回磨砺,那份天性也都自然而然的被淡化了。 祁云澈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面,似乎在汐瑶的心里由始至终都没有多大变化。 那身孔雀绿的绫缎袍子,身上有银线堆刺的盘龙图案,窄腰上同样是十三銙的金玉带。 只比起身旁的祁璟轩来说,多的是一份大气沉稳,还有他一贯不近人情的冷漠。 在汐瑶将视线投过去时,那两个人也同时看到了站在宫门边上的她。 祁璟轩面上显然一愣,连带身形也顿了一顿,像是在犹豫可是要上前与之说话。 可他身旁的祁云澈却如寻常一般,深眸只在汐瑶身上停留半瞬就自若的移开,目不斜视的从她跟前走了过去。 恍若从不识得。 而璟王爷因为先有一愣,慢了他半步,视线里还有其他大臣,想忽略都没辙! 顾及到此,只能定了心神,再与汐瑶一抹抱歉的眼神,就追着他的七哥去了。 被落下的人儿眼光止不住的追随到南门外,直至那两道英挺身影消失,才忿忿不甘的把视线收了回来。 这足月来守的规矩妥是忘得一干二净,拧着眉头咬牙暗恨—— 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知道摆脸色,装模作样!! …… 待大臣们走得差不多了,平宁与沈修文未曾出现,来的却是平宁身边的侍婢花萼。 人只道公主和驸马被皇后留下陪膳,派了她来通传,说汐瑶乘沈府的马车出宫便可。 汐瑶归心似箭,见不见大哥哥都是无所谓的,应下后,便独自出了南门。 刚坐上马车,觉着还没驶出多远,那车门忽的被谁打开,接着一人极快的钻了进来,还没坐下就先对车里的人儿抬头一笑,讨好的。 见到来人,汐瑶哼了一声就把头撇开,气道,“我还以为是谁呢,璟王爷与我这小小的掌簿同盛一车,不怕降了自个儿身份么?” 听这语气,再望她脸色,祁璟轩往她对面一坐,心虚的笑道,“刚才……不是那么多大臣都看着,你也不想被人妄自非议对不?” “不对!” 转头来望回他,汐瑶眼色里的光尖锐得很! “敢情大祁的朝臣们都如市井小民那般喜好说三道四?敢情我慕汐瑶就不配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王爷见礼?” 说着她就是一声凉薄叹息,“果真入了宫就是奴婢!” “不是的,不是的!!”祁璟轩急了,摆着手解释道,“七哥说人言可畏,宫里不比外面,那些嚼舌根的闲人数不胜数,你身份又是那样,比普通的女官矜贵多了去了,那些人巴不得你犯错,我可是为你着想啊!” 闻言,汐瑶才反映过来,是说怎入宫那么久,除了平宁之外,竟然无人来看她! 难道她慕汐瑶为人差到这个地步? 那么祁璟轩呢?他可是最不在意这些的,为何他不来给自己解解闷? 听他说了之后,她总算明白,原来是祁云澈搞的鬼! 想到之前在南门那儿他视她如无物,汐瑶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无视她就算了,还撺掇着祁璟轩一起,他凭什么?! 那冷眼斜斜的扫过去,便道,“璟王爷可真听云王的话,如今正是几位爷争得厉害的时候,你就不怕被煜王明王拿此做文章,说你没有主见,说云王暗中摆布你么?” “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儿!!!” 祁璟轩被汐瑶这一通妄为的奚落,急得咬着牙直想伸手去捂她的嘴! 又得她满目厉色,只好讪讪把做到一半的动作收回,掀起车帘去看外面。 还好…… 马车正跑到一条极为热闹的街,外面早市刚开,满耳吆喝声,再者汐瑶那话语声也不高,应该没人听到的。 他人松了口气,望着眼前的女子,委屈得不行。 “怎才几日不见,你越发厉害了……” 哪里知道他是被迁罪的,连汐瑶都是发完了脾气,才恍然自己恼的是谁。 但见祁璟轩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心里强憋着笑意,道,“还不是深宫险恶,王爷你还不清楚么?若自己示弱,那些个小人非但不会退,反而更加得寸进尺。” 说是这般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日子过得是有多逍遥快活。 祁璟轩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感同身受的点点头,“说得是,百姓都觉得生在帝王家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气,也只有当中的人才能体会其中苦涩,我还是好的,跟在国师身边游历诸国多年,回京一年,犹如过了十载,你都不知道我多想过回以前的日子。” 尤其当他从祁云澈的口中得到证实。 父皇真正的心意,母妃还有冷家支持的到底是谁。 他算什么呢? 上元节后,这困扰久久围绕着他。 并非他真的如二皇兄、三皇兄那样渴望想登上那张权利至高的宝座,只是他不明白,如此大的一个局,到底为的是什么? 更是洞悉到此之后,他才真正开始关注他崇敬的七哥,他才发现之余他身上的秘密是那样的多。 他根本就不了解他,甚至在他质问他是,那回答都是云淡风轻,轻巧得不着痕迹。 “也许,我才是最不适合呆在这里的人。” 千愁万绪荡于心中,祁璟轩忽然生出感叹。 这一叹,倒把难得出宫一次,心情极好的汐瑶弄得满头雾水。 她可还记得南巡时,他那一番气贯云霄的话语。 不是说真的要祁璟轩去争个储君,有些人天性纯善,那心更是玲珑,他生来,他的存在,便让人感到美好。 倘若这样的人做皇帝,对大祁来说,也许是件比做梦还美妙的事呢? 想是如此,但汐瑶也明白朝堂之争残酷无情,哪里是祁璟轩这样洒脱随性之人能受得了的。 故而听他叹息,她只淡而恬静的注视他,心里再想起祁若翾。 若她还在世,他定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快乐。 起先汐瑶还担心他成为自己,成为一颗助祁云澈登基的棋子。 但细细推敲,冷家还有淑妃在暗中全力谨遵皇上的心意办事,为的不就是求个万全么? 长公主香消玉殒乃是意料之外,而今就剩下祁璟轩一人,那是如何都不会有事的。 “璟王爷,你还有选择。” 这世间上身不由己太多,能够自己选,那才是天大的福气。 忽闻一言,惆怅中的祁璟轩微有怔忡,对上她肯定的眼色,他唇角的苦涩却更深。 “汐瑶,你不懂。” 他早就做了那颗棋子,更深谙了身边至亲交错复杂的绸缪。 …… 没想到和祁璟轩小乘一段马车,都能被他那身那挥之不去的愁绪感染。 权利这样东西,到底能将人改变成什么样子呢? 将来祁云澈得到这天下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会多些吗? 莫名想到此,汐瑶又不得不嘲笑自己,她又不是没有见过当了天子后,他那万年不变的脸皮。 半道上祁璟轩就下了车,是被他的长随庆安求着走的,说是哪里还有什么事未办妥。 汐瑶瞧着,觉得诚如他言,这皇宫,这皇权,并非他真心所好。 也许他本就不该让自己深陷。 马车停在武安侯府门前,车内的女子收拾了情绪,露出笑容,不能让家中那几个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样。 可是不曾想她人还没下车,才留心到外面那热闹劲儿。 多而嘈杂议论声不绝于耳,直觉许多人围在她家府门外……看热闹? 才是将马车门打开,还没望清外面,就见嫣絨已经迎上来,刻意有拿自己身子把汐瑶挡去的意思。 “姑娘先莫要下车,来了个不要脸的东西,待奴婢们将他赶走再说!” 几天前平宁就派人来武安侯府知会过,由此张嬷嬷她们无不是精心准备了番,就为了等这天汐瑶回来。 没想到就在方才,一行人敲锣打鼓的堵了武安侯府的大门,说是什么颜家大公子亲自上门求亲。 看门的小九儿还没弄清楚状况,十八个媒婆呼啦啦围上来,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谁当前,准将他讲得头昏脑胀才罢休! 汐瑶听嫣絨迅速而简短的说完,隔着马车,这厢外面响起一道她早已经忘到九霄云外的声音—— “不知慕小姐可否赏个脸,让本公子入府喝杯小茶?” 一箭,穿的是谁的心?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也不知这慕汐瑶到底有什么好,前有世子、王爷纷纷青睐,今更得大祁第一富的颜家,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登门提亲! 长而喜庆的队伍,从城东一路吹拉弹而来,吸引目光无数丫。 那当先八人,用宽约三丈有余的红绸,从东城颜府铺到了慕家大门前,这当中硬是没有断过! 那红绸薄如蝉翼,却韧比蛛丝,自然的天光下,单凭凡胎肉眼,竟能看出里面掺着金丝! 那两百零八台聘礼,堆满武安侯府整条街,异乎寻常的惹眼媲。 据说,聘箱中尽是奇珍异宝,好些连皇族都未曾见识过,且,这不过区区冰山一角。 据说,颜家神秘至极,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官府奈何不得,只因,他们与皇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据说,这富可造一国的偌大家财,只由兄妹二人打理,其妹生得国色天香,美艳动人,看一眼就令人心醉,而其兄更是丰姿俊雅,温文如玉,只可惜……他身有残疾。 武安侯府外,金漆红顶的四方软轿中,依稀能望见那层层半透明的鲛帐内,得一静淡身影安坐其中。 更巧的是,这厢队伍刚至,那在宫中当差的慕家嫡小姐便回来了。 软轿里的男子扬声讨茶喝,单闻那话音清朗,再回味来,便让人觉出似酒醇香。 莫要说他不过双腿不能立,哪怕面目丑陋,性情粗野,都照样有如花似玉的女子趋之若鹜。 闻讯赶来凑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都想看看慕汐瑶到底会不会答应。 十八个媒婆你一言我一语,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武安侯府正门上那块皇上御笔的金漆匾额都快被说垮下来。 “呸!” 粉乔狠狠斥了一声,双手叉在柳腰上,指着那群花里胡哨的道,“我们姑娘乃宫廷女官,说白了是皇家的人,你们是活腻了还是吃撑了?敢跟皇家抢人!再不滚的话,待会儿神策营的官爷来了,将你们统统抓进天牢,关个十年八载,天光都莫要想见!” 得她一通犀利说话,媒婆们齐齐一愣,早先是因为收了颜家那亮瞎人眼的金叶子,被钱财蒙了心。 听武安侯府的大丫鬟言毕,才想起有这么一说。 这天下可是姓‘祁’的,颜家再有钱,见了皇族还不得? 见跟前的婆子们统统不说话了,粉乔抬起下巴轻哼,锐眸示威那般往颜莫歌的软轿看去。 由是这足月来,她们四个和菱花湛露混熟悉了,才得知姑娘在南巡时遭颜家公子冒犯过。 而今管他家有金山还是银山,既然送上门来,会给好脸色看才奇怪! 粉乔本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震住了媒婆们,上前一步,正想拿颜莫歌本人开刀,不想身侧忽的得人上前,竟是雪桂! 她可是当真名副其实的冷美人! 走到当先,霎时周围随之凝结成冰。 她先是轻蔑的看了看从门口延伸到大街尽头的沉木箱子聘礼,再鄙夷的盯住软轿里被摇曳轻纱挡住的颜家公子。 随即,眉梢间露出不屑到了极致的神色,轻笑,“我们姑娘身为沈家表小姐,该有的一样都不缺,想要的,自有人双手奉上,颜公子若真心想要娶,就先站起来,从软轿中走出,亲自以示诚意吧。” 她竟要颜莫歌站起来,这都不叫强人所难了,明着奚落折损,绝狠非常呐! 话刚落音,四周非议声顿起,更在同时!软轿内清晰的响起一声漫不经心的轻笑,像是在回应。 接着,便有了动作。 众目睽睽下,先是一只素净修长的手探出,将纱帐掀起,而后那人前倾了半身,自如的站起,从中洒脱尔雅的走了出来,将他清贵不凡的容貌显现于人前,当即激起千层浪! 四婢瞠目,皆是不作声了。 那颜莫歌将他勾魂的桃花眼轻轻一眯,“不知本公子可否过府一叙?” 别说四婢和四周闻声涌来的看客,就是透着马车缝隙向外望的汐瑶都不禁一怔。 好端端的非要坐轮椅,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有腿疾的…… 难道这人是身坚心残么? 料想他弄出那么大的阵仗,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再得嫣絨拧着眉头问,“姑娘,这可怎办?” 还能如何办? 无奈叹声,汐瑶毫不麻烦的挥手,“让他把堵在门外这些劳什子的玩意都撤走,带他进前厅坐吧。” …… 颜莫歌依言照做之后,总算进了武安侯府的大门。 外面的看官见东西都没抬进去,加之慕汐瑶头上还顶着浩荡皇恩,觉得特没什么可看了,没多久就散了干净。 汐瑶这才下了马车,进了自家府邸。 她知颜莫歌是个难缠的,说他真想娶她,鬼都不信! 人是连身上的宫装都没换下,就步进前厅,见那人已经坐在左侧下座的第一张椅子上,自若的饮闲茶。 “闲话就勉了,你有何目的,捡最紧要的说。” 丢下这一句,汐瑶经过他面前,在正位上落座,端的是主人家的气势。 颜莫歌视线直将她追随,骨子里都透着清高,“本公子不是说了么?娶你,难道不是紧要的?” “娶我?”汐瑶不可置否一笑,干脆道,“你该去同皇上说。” 若她婚事能自己决定……不,或者该说若她能随心所欲,她早就不在这京城里呆着了! 放下精美的青花瓷茶盏,颜莫歌语气淡淡的,“沈家尚公主倾了一半家财,你说我娶你,愿意拿出颜家的一半,皇上会恩准么?” “你疯了?”汐瑶对他笑得讽刺。 颜家一半的钱财? 只为娶她? 那这背后得有多大的阴谋,十个慕汐瑶都不够算计吧! “虽我不想要你,但有人想要,本公子见不得他称心如意,再者,颜家的银子,十代都花不完,何不给本公子买个痛快?” 他话指明显,不按常理的行事更是他风格。 故而他的话,汐瑶倒没怀疑多少。 自己如今处境尴尬,不管祁煜风这些人怎么争,那也是皇上的儿子。 莫说此时还会将她指给祁云澈,就是其他的几个都别消想,指给谁,弄不好就是一场明争暗斗,洞彻与朝堂息息相关。 可这时候偏偏颜莫歌杀了出来,说愿意用颜家一半的家财娶她。 天烨年间大祁休养生息,韬光养晦,一则为防范北境长城外,蒙国等大国进犯。 还有如张家这等狼子野心的内患,真的打起仗来,劳民伤财,用钱的地方自是多了。 巨富颜家,比沈家强不知了多少倍! 皇上也会在心里权衡啊,把慕汐瑶指给颜莫歌,换来军备粮草,更解了不知将她指给谁的围,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所以此事能成的几率极大! 可是在藏秀山庄时,汐瑶也猜到祁云澈与颜家有血缘关系,况且那时他还专诚出现,为了祁云澈对她一番冷言恶语的告诫。 怎如今又变了? “想问什么便问,本公子知无不言,只要能娶你。” 直白得让人脸红的话,硬是让站在厅中的粉乔和心蓝不禁汗颜。 汐瑶忍不住连声冷笑,今儿个可是他主动送上门来的! “你与祁云澈是何关系?” “同母异父。” “那你们岂不是……” “是又如何?”提起祁云澈,颜莫歌脸色骤然沉下,人已不快,“就因为是,我就得赔上自个儿,凡事以他当个先?” “那当日在汤山,为何你要为他说话?你不觉与今日所为,全然自相矛盾么?” 颜莫歌哼了一声,挑起眉来,“你确定本公子是为他说话?我可没说那‘故人’是他。” “所以你知道?”汐瑶问得隐晦。 “我当然知道!” 这语气简直肯定极了,谁都不能与他做比较,他是世上最明白的人。 他自信非常,眼中刻意大方精光,灼向那心中生出些许念想的女子。 “我知道,你们女子不最是喜欢那些看似面冷心热的,加之他一次两次的救过你,人非草木,哈……” 说起此来,颜莫歌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 “皇上原先还想将你指给他,可是慕汐瑶,本公子可以告诉你,这世上,兴许连祁云澈这个人都从没存在过,你可要想清楚了。” “你是什么意思?” 对上他那双狡黠的眼眸,汐瑶心不觉轻颤,诸多疑惑将她深深纠缠。 诚如他所言,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对她来说,祁云澈身上的谜团太多。 可要说他这个人从没存在过……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娶你不过想求个夺人所好的痛快,只因为他现在看上你了,将来就说不准了。” 颜莫歌翩然轻巧的讥诮着,果真是生意人,利落干脆,底价开成公布。 “机会摆在眼前,你最好牢牢抓住,这不失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待你离开了皇宫,我自会送你一张休书,若你想休本公子也可以,莫要等到他对你失了兴趣,你就只能一辈子困在那四面宫墙里,凄凄等死。想好了就差人送一块胭紫玉佩来我颜府,只要祁云澈心里一日还有你,本公子今日说话就一日都算数。” “不是我怀疑自个儿,可你确定我就是他之所想?” 她在祁云澈的心里,真有那么重要? 颜莫歌如此眼毒的人,竟不惜败这大笔家财娶她,着实让她受宠若惊! “人心难测,你本就身不由己,更不要奢想能将他一箭穿心,他连自己都不是,你?凭何能称心如意?” 说罢,他就起身来告辞。 汐瑶看着他转出厅中,淡没了步声,心思不可抑止的反复沉吟。 祁云澈的身世…… 皇上要将天下传于他的坚持…… 还有……那日托颜莫歌来助她的又是何人? 还是说,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场阴谋? …… 有了这突如其来的搅局,汐瑶难得出宫一次的好心情,全都风吹云散去。 午膳吃了梦娇姨娘亲自下厨做的一桌子南方小菜,色香味俱全,她却食之无味。 许是府中上下看出姑娘心不在此,便也不做多扰,这一天,反倒平平静静的过了。 次日打早,平宁与沈修文乘了马车来接汐瑶,到了紫霄观,已入辰时。 这道观乃大祁第一观,建成几百年,当中许多道教经书,就是连宫中的都是手抄本,而真迹,则藏于此。 祁国皇族礼佛,但不因此约束百姓。 也是这天汐瑶才生出一念,道家乃前朝国教,袁家更是旧臣,虽说每代都有送入寺庙庵堂祈福的,若祁煜风真的娶了张清雅,待哪日祁明夏以此打击他,更要他的命吧! 联想昨天突然造访的颜莫歌,似乎宫里与世隔绝的日子让她掉以轻心了,直觉不能再这样浑噩下去。 祁明夏定然在静待良机,可是祁煜风娶了张家的人,依他的性子,保不齐会顺水推舟,就此反得彻底! 真那到时候,无论成与不成,她武安侯府上下,包括自己,都难以洗脱罪名了。 一通思绪,汐瑶蓦然计上心头。 …… 道观内一切准备妥当,执礼的乃是当今道家德高望重的渺机真人,观礼的贵客更是不少。 除却平宁与沈修文,已经封了亲王的皇子们均是到齐。 裴王妃慕汐灵端庄的站在祈裴元身边,与之相对的是即将大婚的祁煜风和张清雅。 祁明夏与祁璟轩还有祁云澈并立一侧,再往右,是刚送静和大公主远嫁南疆而归的定南王世子冷绯玉。 汐瑶和他数月不见,只入了道观后,行礼的时辰快到了,她与自宫中来的掌言女官于婉儿忙着准备,不得闲与之交谈。 此时观中一派肃然,各司其职,她二人只得隔空交换几许易懂的眼色。 他人已回来,她还没死。 还有,她现在身在皇宫,谁的王妃都没当成。 不过再想指望冷世子相助自己,恐是难了点。 这会儿贾婧芝站在他的身旁,俨然与他出双入对,想来这门亲事就快近了吧…… 汐瑶这与他传得近乎街知巷闻的‘旧人’,总得避避嫌不是? 自得其乐的想着,身着灰色道袍的‘张清颖’步步稳沉的行了进来。 这入道之礼过程繁琐无趣,汐瑶都用来走神了。 那么多皇亲国戚来观礼,给了张家多大的面子,却不知这张清颖是个庶出女顶替的。 皇权,让人生畏,让人渴望,让人崇拜,只此时,不过是个笑柄。 过得约莫一个时辰,终于礼成,汐瑶和于掌言上前去,将皇后亲自手抄的道家经书赐与将在此观中修行祈福的莲影真人。 此一桩,便算是了了。 …… 快入午时,刚走出雷霄殿,平宁忍不住出声埋怨,“我还以为是多有趣的事,早知道就不来了,站得腿酸,中间那渺机真人振振有词,都不知道在念什么……” 她乃尊贵的公主,身后的张家兄妹听了她的话,张清琰是直接黑了面,而张清雅则无可奈何的笑笑作罢。 祁璟轩与祁云澈一道行出,正好听到,顾及璃雅郡主即将嫁与二皇兄,辈分上便是他们的皇嫂,面子可不是随便下的。 祁璟轩便顺口缓和道,“当年若跟随师傅游历诸国是九皇姐,今日皇姐可就不是这般的想的了。” 平宁当然知道他用意,可她偏不愿给这面子,斜他一眼,再道,“父皇要是真把我送去礼佛,随国师走遍大江南北,那能让我记住的,估计也只有路途上的美景,和各国各地好吃的。” 她说罢,走出祖霄殿的一众人均是笑了起来。 汐瑶和于婉儿最后才行出,平宁见了她,眼眸一亮,上前来拉着她欢喜道,“要我说紫霄观最让本宫惦记的就是素斋,午膳你与我一道用了再走。” 言罢汐瑶脸上便泛出难色。 出宫两日,非但没让她觉得痛快,反倒生出颜莫歌一事,她哪里还有心情应对这些皇亲国戚? 料想昨日经他大张旗鼓的一闹,祁璟轩必然会找了机会抓着自己问个清楚。 也多亏祁云澈几句提点了他,所以在那么多人前,他能按捺着性子没有立刻冲上前来,已是很克制了。 事情办妥,汐瑶便只想快些回宫复命,借以躲避一二。 她知道于婉儿曾经在袁雪飞身边当差,平时就是个仗势的,心里寄望着,希望她搬出那套规矩来压平宁,求助的眼色刚递过去,却得她笑着对自己道,“公主厚爱,慕掌簿就不要推辞了。” “是啊,慕掌簿难得出宫一次,今日舍妹入道祈福,皇后娘娘派了你出宫来之礼赐书,这当中用意大家不都知道的么。” 张清雅落落大方的走到她跟前,也是一脸和善的说,“清雅与家兄已经请道观准备了斋菜,你可一定要留下来尝一尝。” 祁璟轩见汐瑶要走,心里早就急得不行,跟着出声,“人都出来了,急着回宫做什么?” 看他那脸色,只怕即便她躲过这会儿,他人也要追进宫来问个究竟。 唉,也罢了。 汐瑶将头点点,“恭敬不如从命。” …… 离正午还有半个时辰,又因着身在道家,用斋前需各自前往单独的厢房,点上熏香,冥思静心。 实则方才张清颖行入道之礼,众人都站乏了,这也算午膳前小憩吧。 小道们带各人去早就准备好的厢房,走时,汐瑶还在想着祁璟轩那急性子,不知会不会中途悄悄溜来找她质问。 却在不经意间,与这一早都未有交集的慕汐灵四目相接。 更在那刹,忽见她动了动嘴皮,对自己道了两个字——小心。 为人狂怒,为谁泪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请慕掌簿先在厢房内清心冥思,茶是刚泡好的,午膳时小道会来告知。” 小道士将汐瑶带到紫霄观后院一间清静的房间后,便恪守清规和门离去。 这间房很小,当中格局一眼望尽丫。 灰色的砖墙,四壁空空,西面有一张实心的床榻,榻上有一小案,上面摆有紫砂茶具,和一只陈旧的香炉媲。 香炉还不若寻常人的巴掌大,当中丝丝缕缕的青烟,正袅袅散发而出,淡香的味道和道观中其他大殿里焚的无差,汐瑶是区分不出来的。 虽她不认为慕汐灵真的会那般好心提醒自己,可也不能太过掉以轻心。 这房中只剩她一人后,她便先回身去查探那门,伸手轻轻一拉,门便又打开了。 外面是四方小院的格局,左右都有厢房,只因身份有别,除了汐瑶之外,于婉儿的厢房与她最近。 而其他皇亲国戚,则在观内其他的院子里,离此处只怕是有些远了。 此时一片寂宁,因着这个时节,即便将至晌午,天色瞧着却是阴沉,远远有道家祈福声传来,显得静谧而肃穆。 汐瑶在门边站了小会儿,一切都似寻常,她反倒愈发不安起来。 举目望四下房檐高处寻望,不得片刻,菱花先从一至高的僻静处飞身而下,来到她跟前。 “姑娘,可有不妥?” 看到她,汐瑶心里平静许多,得祁璟轩辰宴那夜遇到暗袭,她入宫多时初次出来,有个提防总是要好些。 “你帮我看看房中有何蹊跷的地方?” 说罢,她移身容菱花进了房。 上次来的杀手不知受谁指使,但张家的嫌疑最大,今日又是张清颖行入道之礼,连斋菜都是张家准备的,汐瑶想不在意都难! 得菱花一通细查,竟是真的发觉问题所在。 可这关键,却似乎出自汐瑶的身上。 “姑娘颈上带的可是檀香珠?” 闻言,汐瑶便将那项链取了下来,递给菱花。 这珠链做工精美,统共有七颗檀香珠,外面用一层镂空雕花的银包裹,再混着玛瑙、珊瑚等珠子穿成一串。 虽珠子都并非材质极佳的,更不算什么值钱玩意,但将其戴在颈项上,檀香的味儿便会从雕空的缝隙里渗透出来。 这是汐瑶初入宫时,与她一道新升为女官的六局姐妹互相赠送,得来的礼物之一。 宫中往来繁琐,最讲究人脉,礼多人不怪,她也专诚带了沈家特有的绣帕赠与她人。 只不过这珠链格外别致,又独具匠心,与女官所穿的春装颜色搭配非常相宜。 因此,汐瑶非常喜欢。 而这次出宫,想到是代皇后向行入道礼的张氏女赐书,檀珠自来与佛道皆有缘,她自然将其当作饰物戴在身上。 “这项链本身没什么,只不过倘若姑娘饮了厢房内准备的热茶,再嗅入香薰,三味合在一起,不消片刻,姑娘定会深眠不止,外面天塌了都不会醒过来。” 菱花说罢,见汐瑶已是敛下眉目,沉了面色。 她与湛露清早便潜入道观,始终留意外面和周遭的情况。 姑娘进来后没多久就打开了门,里面的香已经散出少许,那茶亦是没有动过的,只不过这串珠链就大有来头了。 “不知送这珠链与姑娘的人是谁?只怕用心不轨。” 菱花一问,汐瑶便冷笑了声,看神色已是想通其中关节。 何止用心不轨?那是在她入宫时就将她算计得分毫不差! 早就料到张清颖行入道礼,纳兰皇后派来的两名女官她是其一,更估到礼毕后她会被挽留下来用素斋! 她的喜好,她的行踪,还有一众人见了她的反映…… 谁说她在宫中安全? 要是不得慕汐灵提醒,恐怕她已中了奸人的下怀! 汐瑶背脊一阵发凉,心头更是切齿的寒心! 害她家破人亡还不够,更要屡屡置她于死地!无论怎么躲,躲到哪里,这些人都不会将她放过! 眸中泛出狠厉之色,她道,“去把于婉儿打晕了,扔到这房里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黑了心的在背后处心积虑的给我使绊子!” …… 六局中的女官选拔,虽也有如汐瑶这样入宫的朝臣女眷,但多为宫婢经过层层小试选拔脱颖而出。 送给她珠链的,是尚服局的新晋掌衣卢翠翠。 对此人,汐瑶印象只得个温和好说话的印象。 因为是在尚服局当差,卢翠翠那一双巧手必不可少,当日她赠与大家的都是亲手做的首饰,耳环、头钗、手镯……没有重叠的样式,将哪样送给谁,看着像是随性所为,滴水不漏,汐瑶便得了这串檀香银珠颈链。 这便是设局人的第一步! 于婉儿和卢翠翠升做女官前都在皇贵妃所居的清未宫当差,所以极有可能是袁雪飞的命令。 加之派汐瑶前来的是皇后,两宫针锋相对,互相算计,再寻常不过。 这推敲看似合理,却太浅显。 汐瑶入宫遵从的是圣意,无论袁雪飞还是纳兰岚,都不会轻易再把主意动到她的头上来,否则就是和皇上过不去。 况且就算真让那歹心的得了逞,皇后最多得个办事不力之名,不痛不痒,根本不符袁皇贵妃的手段。 而此事慕汐灵却知道,且是她提醒了汐瑶! 那么今日设局之人,首先能使唤得了袁雪飞身边的,再者,更能让慕汐灵有机会得知一二,最后,还是要洞悉先机,总揽大局! 如此想来,汐瑶脑海里便有个身影,越发的清晰。 …… 刚过正午,小道士从膳房那面来,见汐瑶所在厢房的门微掩着,疑惑中推开来一看—— 才是一眼,登时面色震惊,整个人僵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半响反应过来,忙转身向大殿方向跑去,且是口中惊慌失措的喊着‘不好了’,一望便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再没多久,众人闻声而至。 也不知那小道是如何与人说的,听到与汐瑶有关,平宁和祁璟轩还有渺机道长行在最当先,脸上眉头紧蹙,端着急色,其他人陆续随后,表情不一。 来到厢房前,但见房门大开,几件艳丽的衣裳散落在地上,独独一件灰色的道袍混在里面,尤显扎眼! 莫说自小长在深宫的皇亲国戚,就是常出入宫廷的人都能轻易识出,那是女官的宫装! 一串做工别致的项链落在那团衣裳旁边,才入道的张清颖禁不住‘哎呀’了声,显然已认出那是谁的物件。 就是早先见到汐瑶的时候,她还夸过她颈上戴的项链别致,没想到…… 平宁心头一乱,倒抽一口凉气,还没从惊动中缓过神来,沈修文已先她一步而入! 祁璟轩更是顾不上什么礼数其他,铁青了脸色闯了进去,其他人随之鱼贯,登时将本就不大的厢房挤满! 一副香艳至极的画面,赫然于各自眼前—— 榻上的小案已被打翻在地,两具赤丨裸的身体横在其上! 那女子长发散乱,面朝内墙侧躺,浑身爬满经情事之后的痕迹,而那男人平躺于旁,一张橘皮老脸上,尽是餍足的淫丨靡! 碎了的紫砂茶具,还有翻了香灰的熏炉,与地上的衣衫凌乱做一团,绯色的气息旖旎流转,久久不散,惊骇了所有人!! 之后,是一片窒息的死寂…… 平宁眼眶霎时通红,松开的双唇颤抖不止,下意识的转头看沈修文,见他俊容无不是震动,在她看向自己时,本能的回与她一记怀疑的眼色。 是她央了皇后恩准汐瑶出宫,也是她往日时常在他耳边埋怨汐瑶与璟王还有冷家走得太近。 那么是她么? 设计这一切的人?! “不……不是我……” 平宁看懂沈修文眸中厉色,忙无力的将头摇了两下,想为自己辩驳。 她怎可能算计汐瑶?怎可能陷夫君唯一的表妹于不义?! 莫说沈修文了,就是祁明夏见得此景,都有一瞬怀疑到平宁头上。 可转念,此事蹊跷之处甚多! 上元节时,他从慕汐瑶口中得知张家的秘密,当夜就立刻派密探前去河黍细查,十日后回报来的实情,可比眼前发生更能将他震撼! 联想十二辰宴那晚,天牢遭劫,武安侯府的马车不巧遇袭,怕都是张家一手安排,只为取她性命。 今日乃张氏女入道之日,张家信道多年,与紫霄观的渺机道长渊源深厚,要在此处做手脚实在太容易不过! 只他想不通,若是张家所为,为何不是灭口,而是毁人清白? 这样做似乎对谁都没有好处,必定还会惹父皇大怒,而此事本与他无关,加之祁煜风与张清雅大婚在即,如何看都与张家、袁家脱不了关系,他何必多忧? 暗中望了祁煜风一眼,见他果然被阴霾笼罩,紧握的双拳都不住咯咯作响,恐怕这会儿想的是有人借此事来算计他! 那边冷绯玉同样面上阴冷不止,青筋在额角跳突,站在他身边的贾婧芝见状,貌似想出言说什么,可想了想,索性识趣跟着沉默。 倒是老七,表情神色毫无波澜,那对深眸淡得不可思议,与任何时候都一样,冷静得叫祁明夏都深感冷血。 待这一幕惊动之后,站在门边的慕汐灵才淡淡吩咐贴身的丫鬟,“还不快去看看?” 得她一言,屋中的男子才晓得移开眼眸,回身避讳。 平宁也强打精神,使了花萼也过去。 却在此时,祁璟轩忽然失控,蓦地转身来,带着一身狂怒质问众人,“是谁?定是你们当中的谁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今日不把事情弄清楚,谁也别想走!!” 他这一声极其悲啸,震得诸人那一颗颗心都跟着颤起来,别说那两个侍婢了,就是其他人都被吓得呆立。 望得他满脸忿然,极致的痛恨,像是将压抑许久的情感和不满都借以此刻统统宣泄! 长姐的死,母妃和冷家的谋算,父皇的心思,七哥的冷漠…… 他和汐瑶一样,都是棋子,所以他们的命运都一样!! 无论是生在皇族的皇子,还是武安侯府的孤女,没有被选上的,就只能任人糟践! 在看到榻上那赤身的女子时,他那颗被世人赞美的纯澈内心就此崩塌。 统统都是假的…… “十二……” 平宁从未见过他这模样,就是皇姐去时,祁璟轩都未曾如此癫狂过。 刚颤声唤他,想出言安慰,才靠近他半步,竟被他先伸手来,粗蛮的将她抓近面前,紧紧捏着她双臂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 那狰狞的面目,被仇恨和血丝充斥的双眼,骇得平宁嘎然失语。 他根本不需要回答,看到她失措的脸孔,倏的冷笑,“因你嫁入沈家,就觉汐瑶该与沈家一样归顺皇后和三皇兄!人前你想做她的好嫂嫂,人后却见不得她与纳兰家之外的人要好!别说你心里没有怨过,别说你是真心为她,只道当日在马场,袁洛星假意坠马陷害,你明明是望得最清楚的人,却不愿站出来为她说话!!你敢说你没有想要害她教训她的心思?” 说罢,祁璟轩猛力将她推开,似洪水猛兽般扑向祁煜风,拽着他的衣襟咆哮,“不若还是你!?我的二皇兄!” 他满脸凄然痛恨,死死瞪着跟前的人,竟让一向阴毒的煜王无法做出反映,半响才勉强挤出抹狠色,道,“十二,莫要再得寸进尺。” “什么叫‘得寸进尺’?” 祁璟轩松了手,跌跌撞撞的退后两步,看着他们所有人。 因悲恸而扭曲的脸容上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与你们争储君之位就是得寸进尺?哈!我若不得寸进尺,难道要随你们分食欺压,任你们利用摆布?!这天下难道不是强者生,弱者死!我的哥哥们,这个道理可是你们教我的!而今我与你们争,你们怕了?惧了?就说我得寸进尺?哈哈,哈哈哈……” 他原本视而不见,结果反倒被欺,被辱,被宰割,被算计! 那他为何要躲?为何要忍?! 见得此,无人再敢多言,均是默不作声的看着祁璟轩,生怕出言将他激得更狂。 冷绯玉心中的怒气不比任何人都少,可到底他要稳重些,更深知再由他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虽他也很想这般大闹一场,但,他不能! 望得祁云澈无动于衷,不知他作何打算,从来他的心思都由不得人猜度的。 而榻上的女子还衣不遮体,强压下心头一阵阵的绞痛,冷绯玉当机立断,对祁璟轩沉声道,“璟王爷,已经够了,还是先唤大夫,再将眼前之事先行处理了吧。” “唤大夫?处理……?” 闻言,祁璟轩回身看了那毫无知觉的女子一眼,许是那一幕又将他刺激,他转回头来时,灼灼的红目已然湿润。 那颗心,呵,被世人盛赞的美丽早就爬满疮痍,滴淌着鲜血! “玉哥,你认为她还能活么?” 这语调不高,充满哀戚,更清晰道与所有人知,慕汐瑶已是一颗被全然糟践的棋子,她的归宿,唯有一死! 冷绯玉怔忡当场,瞬间僵成了石人! 是啊……从开始望见这一幕到此刻,他一直在逃避,一直不敢想。 可是—— 已经毫无转换余地了。 平宁因为之前被祁璟轩猛推一把,人还跌坐在地上,无人去扶她,连沈修文也对她视而不见,她瘫软在那处,嘤嘤哭泣。 无人再言语,这些在前朝,在内庭,在京城叱咤风云的人物,统统成了哑巴,任由那不堪的一幕不停的刺扎着双眼。 至高无上的权利,值得所有人追逐,倾其一切,用尽了手段,然而……真正的赢家,只有那一个! 他们都输不起。 祁璟轩空洞的眸清澄不在,反复飘忽的游移在这些人身上,最后,定定望住祁云澈,他最敬重的七哥。 那疏阔的眉,慢慢收拢,变得纠结万分,更像是在酝酿着,那只消爆发出来,便是排山倒海,毁天灭地…… 留心到他神色明灭的变化,冷绯玉这时才惊觉! 十二是何时知道的?在他离京这段时日? 根本来不及收回心中激荡的情绪,更无法收回,祁璟轩的反映让他恐慌,那人儿已经没了,不能因此危及冷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后果……后果…… 要顾忌的太多,却没料到汐瑶的后果! 他总算发现,自己无不是被家族束缚着手脚,枉他自认不凡,是将来当仁不让的定南王! 当汐瑶将他视为救命稻草想要紧紧抓住时,他不慢不紧的摆出高傲,以为只要他愿意,就能救她于水火。 殊不知,他人从来都在荆棘中,挣脱不得。 “难道你想她醒过来时,这样见我们所有人?” 此生初次,他说话毫无底气,可笑的是,他连这毫无底气的话,都别有用心。 祁璟轩瞳眸一瞠,再度回身看去,那身形陡然一震,喃喃道,“反正她也不会活了,不如不要醒,不如不要醒……” 说着,在众人猝不及防间,他从袖中抽出贴身的匕首,迅猛的向那榻上女子的心房刺去!! 房中一片大乱,惊叫声四起! 房外,那心怀鬼胎自以为得逞的人静淡站着,冷眼旁观,心里别说有多痛快。 只不过略施小计,就将这群人弄得狼狈又混乱,哈!什么天之骄子?都是蠢材! 如是想着,张清雅几乎快压不住嘴角那丝隐忍到极点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冒出个清甜又不解的声音,道,“怎大家都在此?这……发生了何事?” 闻得此声,站在房外的人同时转过身来一望—— 慕汐瑶正站在眼前,像是不知从哪里溜达了一圈才将归来,那小脸上端的全是茫然,人却完好无损! 煜王发威,汐瑶应战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慕汐瑶?!” “你怎会——” 见到那女子,两重声音齐齐响起,前者唯有惊动,后者则要复杂许多,更显得阴谋重重媲! 望着张氏兄妹,张清琰的反映实属寻常,可是张清雅,亏她还能保持一丝理智,将已经到了嘴边几乎要脱口的话生生忍住丫。 汐瑶暗笑,恐怕自己出现在此,而不是赤丨裸裸躺在厢房的榻上,让未来的煜王妃很失望吧? “怎么了?”走上前来,她将众人逐一看了个遍,面上只有茫然和无辜之色。 “原来里面的人不是你吖!太好了!!” 因着那画面太香艳刺激,刚入道的张清颖只望了一眼就连忙回避出来,这会儿见汐瑶毫发未损,她一阵小跑来到她跟前,对其笑得无邪。 “里面的人?” 汐瑶满头雾水,移眸往房里瞧了瞧,只听到祁璟轩失控的喊声,再望回众人,神色里更加疑惑。 那房中如山崩海啸,根本没谁留心到房外的情况。 而站在外面的,一个个脸色上均是晦涩难明,无人想多言,更不知如何言! 沉了脸容上的神采,汐瑶拧了拧眉,与身前的人错开,抬步走了进去—— 那贾婧芝和慕汐灵站得最向外,和其他人一样,此时双眸定定盯着当中狂性大发的祁璟轩,又是不可思议,又是难以置信。 余光中忽见有人进来,侧眸瞧去,又得一惊! “你——” 贾婧芝难得露出抹惊色,倒是慕汐灵平静得很,本就知情,更深知大姐姐手段非常,既她已经提醒了她,又怎会笨到还遭算计? 故而见人总算肯现身,她便识趣的移开个空位,让她走到里面去。 接着,其他人同时望见汐瑶,无不是先诧异,又有那么一时半会儿反映不及。 “你没事?!” 祁煜风眸中厉色将她扫遍,话语一字一句的出口,切齿非常! 冷绯玉正死死扣着祁璟轩,紧拧的眉头都没来得及舒展开,目光定在汐瑶身上,半响一声失魂落魄的干笑,自嘲。 聪明如她,怎会有事?怎会轻易容忍设计了去? 就应该如此,也只有如此才对! 倒是他犯了蠢!情绪被十二闹这一场,搅得天翻地覆,连最初的判断都忘了做思索。 只知道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多不胜数,今日她万劫不复,明日他定要将张家每个人碎尸万段,亲手为她报仇! 此刻见她完整的站在眼前,全然不知自己是何面色,心中只由着那一阵狂喜跌宕不停。 她没事,真好,真好…… “三妹,你去哪里了?”沈修文话中全然是松了一口气。 碍着厢房本就狭小不堪,挤了那么多人,他身形向汐瑶倾了一倾,才发现过不去,只好僵立原地,温文如玉的脸上,尽是松脱庆幸。 闻他言,汐瑶只回与一抹宽慰的温色,再将这早已凌乱的屋中环视。 闹成如此,那榻上**之后的男女还未有一丝反映。 料想菱花给于婉儿下了随身携带的迷丨药,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 而那模样丑陋,头发花白的老道士,五官正缓缓流出血来,怕已经断了气。 只望这一瞬,忍住作呕的不适,汐瑶心里想法更多了。 堂堂璃雅郡主刻意给她安排这么个道士毁她名节,真真恶毒,煞费苦心! 避开不堪入目的画面,平宁正瘫坐在地上,像是哭得没了力气,布满泪痕的脸低垂着,谁也不看,许是因为沈修文的反映冷了心吧。 祁云澈如她所想,端的是波澜不惊,黑沉沉的眸,只与她云淡风轻的平静,就好像一切在他意料之中,他根本不感到意外。 那若在他意料之外呢? 暗暗腹诽完,汐瑶也懒得理他了。 她人能在彼时出现,已是无需多言,还有哪个瞧不明白的? 他们也知她不傻,只消转瞬,就都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武安侯府的嫡女岂是泛泛之辈? 她天生就有一颗机关算尽的心,想与她斗法,今天这一出还稍欠火候。 要怪就怪先前一幕太震撼,身边又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那会儿都去为自己绸缪打算去了,多说多错,冷眼旁观最安全。 这些人的心思,汐瑶岂会不知? 早先吩咐了菱花湛露之后,她人一直在院外的死角里藏着,一墙之隔,虽看不到,若这方说话稍显大声,她还是能听清楚的。 她可以无所顾虑的利用这里的任何人,却无法装出疏离和不解,藏着亏欠,去面对祁璟轩…… 与他仓皇的眼四目交接,汐瑶心里泛出一阵心疼。 根本还是个孩子,只因失去了心爱之物,被剥夺了无邪的天性,只能无助的哭喊打闹。 那身纯白的衣袍沾了灰,几缕发狼狈的垂在额前,瞳眸中光彩尽失,明媚不在。 在这污糟的囹圄之中,有一颗纯粹玲珑的心是多么弥足珍贵。 也正因他心似无暇琉璃,却是最最不适合与人争权夺利…… 他怔怔然回望汐瑶,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眼都不眨,生怕眨了眼,便是一场错觉。 继而,僵滞中恍然回神,那眼眸里倏的绽出一道精光,张了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得冷绯玉利落的在他颈后闷敲一记,昏厥了过去。 如此也好。 汐瑶没法在这么多人面前安慰他,这场戏,还没唱完。 整理了思绪,忽略去祁明夏了然之后的淡定姿态,直寻了煜王看去,眼中尖锐不比他逊色,开口讽诮道,“煜王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希望汐瑶有事么?” 素来她就不是好欺的,这在全京城都不是秘密,今儿个她连无辜都不装! 存心使坏的是你祁煜风将要迎过门做王妃的女子,她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讨公道! …… 实则今日最不想出事的便是祁煜风! 他将娶璃雅郡主,在张清颖行入道礼时生出事端,少不了他被牵连,更要与之担待着。 慕汐瑶如今是宫中的女官,此番更是奉皇后之名前来此书,她人有事,皇后定要问责,他怎会蠢到去动她?! 在见到厢房中那不堪一幕时,他却是最先起了怀疑,还以为人要算计的是他呢! 可那心思来回翻腾,这卑劣手段老三不可能使。 况且慕汐瑶与他还有价值,毁了可惜。 十二那几个就更不屑说了,平时都在玩在一路的,放在怀里宝贝还来不及。 慕容嫣、袁洛星也不在,就算在,那两个岂不会审时度势? 故而来回思索,就连祁煜风都想不通,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 那慕汐瑶本就刁钻不好惹,得理更不饶人! 得她出言相讥,他哪里还沉得住气?当即唤来候在道观外的护卫,将此处上上下下封闭起来,势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 半个时辰后。 雷霄殿前四方宽阔的正院中,一把沉木椅正正摆在大殿门前,祁煜风坐于其上,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厉色,闲闲的饮着茶,无视了眼前那一片正被杖责,鬼哭狼嚎的道士。 于婉儿被五花大绑跪在他椅子旁边,嘴也被堵了,连容她喊个冤求个情的机会都没有。 方才她先被浇了一桶凉水,再挨了一顿鞭子,才从疼痛中惊愕醒然。 此时人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衣遮住关键部位,长发凌乱,鞭伤累累,脸上只得个死灰,就算不得人告诉她,她也该知道发生了何事。 除了平宁和祁璟轩被安排在后院休息,其他人均站在一旁,亲眼目睹煜王狠辣本色。 用刑的都是他自家养的侍卫,那手起杖落,都打在实处,三五下就把平时清心寡欲的道士们打得血肉横飞。 不到半柱香时间,竟有两个已经咽了气。 渺机道长实在看不下去,刚开口叫了声‘王爷’,就得那眸中一道寒光射来。 勾了唇,祁煜风笑得阴冷,“虽是观中道士错食丹药,失了心性,才做出那等不耻之事,可此事疑点重重,加之那位已死的道长亦是德高望重,在道家声名远播,想来渺机道长也不紫霄观因此蒙上污名,本王向来公正,一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继续打,打到他们招为止。” 他话说得轻巧至极,却令人胆寒不止。 一时间哀嚎和求饶声交叠,紫霄观内阴云密布。 汐瑶淡淡望着,心道这哪里叫‘公道’? 把所有道士集结在此,问都不问就是一通棍棒,莫要说什么屈打成招了,招了是死,不招早晚也要被打死,她都替他们冤屈得慌! 祁煜风此举也不难猜,不过是想在动真格之前先立个威,顺道唬唬那作怪之人。 张家那几个,张清颖已经吓得面色惨白。 她定然也会想啊,若自己只为一个寻常的小道姑,免不了皮肉之苦,兴许一个不小心就死在这里。 看着看着,竟掉了眼泪,但或许是太害怕了,那泪才落下,她连忙抬手迅速擦去,生怕引起谁的注意。 入道第一日,她未来的姐夫就与她这么大一份见面礼,当真印象深刻。 那不爱吭气的张清琰脸色也不好看。 他乃张家嫡孙,尽得张悦廉真传,不显山不露水,城府深得很。 汐瑶一直怀疑,当夜遇袭乃是他一手安排。 不过今日应该与他无关,原因只有一个,他没那么蠢! 也不知当他知道了此事来龙去脉,可否会恼得捶胸顿足,露出丑相,让汐瑶开怀一下。 最后,暗中偷乐的人儿才不慢不紧的看向璃雅郡主。 张清雅已被眼前惨不忍睹的场面震得六神无主,她听过煜王狠辣的威名,却从没见过。 算计慕汐瑶乃她一手暗中安排,并无几人知,她只想为自己出一口气,免得让人笑话,道她这煜王妃的位置都没坐上去,夫君的心已经被勾走了。 望着那些无辜道士一个个咽气,心头颤抖不停。 更之余于婉儿还不时向自己递来求救的眼色,她怎能不怕?怎能不慌? 她已经岌岌可危,自身难保了!! 酷刑直至一个不堪痛楚的小道士咬舌自尽,才是终止。 祁煜风连看都不看,挥了挥手,命人将几具尸首拖下去,不过是几条人命而已,就是他今日一把火烧紫霄观,渺机道长也只有在旁发抖的份。 放下茶盏,他才启唇淡声,“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大可与本王说来。” 垂眸,他扫向眼前一片,那趴在地上的灰袍道士们,身上尽是刺目的血迹,却都埋着脸喘气,无人敢言。 “不说?”祁煜风扬眉,竟笑了起来,“还是你们觉得并无可疑,本王冤了你们不成?” 得他再道,有几个挨不住的抬头来望,似有话要说。 可还未等他们真正开口,祁煜风又兴趣缺缺的把头摇摇,叹声,懒洋洋的吐出一个字,“打。” 这简直绝了人的求生之念,连哀嚎声都比方才少了许多。 那棍棒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死气沉沉的味儿,汐瑶先还对张清雅幸灾乐祸,这会儿也觉得残忍了些。 这些道人什么都不知道,打死了都是冤魂。 看看其他人,惊的惊,怕的怕,更有祁明夏、祁云澈还有冷绯玉端着身架看戏,指望他们? 罢了吧…… “王爷就不怕担了屈打成招的罪名么?”汐瑶冷眼斜过去,自来她就与他不对路子。 祁煜风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所以非但不怒,反而期待的向她望去一眼,道,“全天下的人都知本王将娶璃雅郡主,今日乃张氏女行入道之礼,在这节骨眼上,慕掌簿被人陷害,险些毁了清白……” 他移眸瞥了跪地多时的于婉儿一眼,“加之此女曾在本王母妃那里当差,若不查个清楚,本王的母妃兴许都要遭人非议,在母后那里不好交代,更愧对两代武安侯对我大祁的忠烈,莫要说屈打成招,只要能查出真相,本王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 事已至此,莫说祁煜风了,恐怕在场的人多半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刻意做到这步,还不是为了自己? 如何张清雅都是脱不了身了,祁煜风不得不将立场摆明。 由此汐瑶也清楚,彼时任她开口,他定会全然应允。 但,机会是张清雅双手亲自呈上的,她一定不负所望,好好利用! “话是没错,可王爷就只会这一招么?” 面上先是露出怀疑,转而汐瑶再笑道,“其实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王爷是不可能与此事有关的,正因于掌言曾在皇贵妃娘娘的宫里当值,说句不敬的话,就算汐瑶真得罪了王爷,王爷怎可能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不瞻前,更不顾后,来陷害汐瑶呢?” 祁煜风理亏,即便被奚落个遍,他也只能咬牙忍下! “不知慕掌簿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汐瑶乐得都快忍不住仰天大笑了! 走到于婉儿面前,垂眸扫去,见她那狼狈模样,面无血色,心如死灰,当真罪有应得! “想知道实情,问她便可,不过——” 蹲下身来,迎着那恨透的目光,汐瑶与她平视,娇容上尽显风凉。 “我可以给你说话的机会,只要你开口,无论怎么说,说什么,我都信你,可你得清楚,你落得这般下场,并非我亲手所为,恶有恶报,善有善终,就算你想求个全尸,说了谎话,死后照样要下拔舌地狱,受尽苦痛的。” 罢了,汐瑶就将她口中的布塞扯出,而于婉儿看她的眼色也缓和了下来。 她能怨谁呢? 当日在宫中得了璃雅郡主些许好处,她利欲熏心,之后更不遗余力的想讨好未来的煜王妃,想为自己寻个依靠,便连此等丧尽天良的事都敢做! 先她得汐瑶那眼色,明明是一句话的事,只消她将规矩抬出来,平宁公主定会放行,那么此时她人都已经平安回宫! 想她与这女子无冤无仇,多少都有忐忑愧疚的,没想到就在自己坐立不安时,房中突然闯进人来,没容她望清,就被打晕过去。 再醒来,身边竟躺着一个死了的老道士,那身下异样之感极为清晰,是发生了何事,她岂会不清楚? 再叫她活是不可能了,还有什么颜面? 女官的仕途更不要消想,全是她自作自受! 诸位王爷连问都不问,更不先怀疑为何她人会在慕汐瑶的房中,显然有心偏袒。 是她算计不成,反遭殃! 慕汐瑶的话说得没错,横竖都是一死,不若将那真正的恶人道出,为自己积些阴德也好! 想罢,她定了定眸,看向张清雅—— “是璃雅郡主指使奴婢做的!奴婢房中的首饰盒里还有郡主赠的东珠耳环,奴婢愧对皇贵妃娘娘,愧对王爷,冤有头债有主,敢请王爷不要迁罪奴婢的家人!!” 就在众人将目光聚在张清雅身上时,于婉儿说罢之后,齿间狠狠一咬,尽断了舌头,自尽了…… 张清颖被吓得惊叫出声,她的姐姐却连喊都喊不出来。 怔怔看向祁煜风,张清雅脑子一阵发懵,但见他眼色杀机毕露,岂料怒极,他竟是对她点了点头,冷眸中倏的绽出冰凉笑意,“本王想不明白,为何郡主要加害慕掌簿,陷本王于不义呢?” “不……不是的!我怎会陷王爷于不义?” 怔忡之后,张清雅蓦地跪在祁煜风脚边,抓着他袍角哭道,“是雅儿一时糊涂,听信传言,以为王爷想娶之人乃慕府嫡小姐,才……求王爷原谅雅儿!雅儿是真心爱王爷的!” “清雅!你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张清琰总算忍不住,在惊愕中开口对她斥责。 一子错,满盘皆输。 张家筹谋多年,将清雅嫁与煜王都是计划之中,哪里想到她会因妒生变?! “一时糊涂?” 汐瑶端立,只望着祁煜风面露嘲讽,“单是传言就能叫郡主对汐瑶算计谋害,汐瑶福薄,死了也就罢了,此一举受害最深实为煜王,这便是郡主的真心么?” 这人还没娶进门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娶了之后呢?祁煜风还敢娶吗? 他不娶,谁最急呢? 说完,汐瑶余光暗自望向祁明夏,见他神色动摇,心头大快! 就怕不够乱。 冰凉的温度,却是珍惜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说来也巧了,早先来紫霄观的路上,汐瑶还在反复琢磨。 祁云澈话说得没错,两王相争自来激烈,谁也不让谁,就算得祁璟轩突然加入,搅了一局,他二人也早就将彼此视为劲敌,不但不允对方占尽优势,更想亲手将其扳倒。 利用他们去对付张家固然好,可是呢,汐瑶也不得不多长心眼丫。 祁煜风素来阴狠,看着就是不像会说血肉亲情的,再者,最是无情帝王家,若给他一个稳赢的机会,没准他反得比祁成昊还要彻底媲。 他娶璃雅郡主,看似皇上拢络地方重臣的手段,更是压制,还是看得起这个儿子,要他有本事震得住祁国权势最大的边境封臣,所以才把此女指给了他。 这些,祁煜风心知肚明。 娶了张清雅,就等于得到张家的支持,更多了一个被立做储君的理由。 可他并不知张家的野心,才乐得接受一切。 但他要是知道呢?更甚在他娶了张清雅之后才知道? 祁明夏走了一步绝妙的险棋! 他和祁煜风自小斗到大,太了解彼此,所以他能预料,若然祁煜风娶了张清雅才对张家谋反有所察觉,依着煜王的手段,张家兵强马壮,加之袁家在京中的势力,他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反了! 祁明夏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到那时将此事坐实,再领兵平乱,功劳是他的,江山也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由此,他才没有立刻找汐瑶问个究竟,甚至装作漠然不知。 她的忧虑,保全武安侯府上下的心,祁明夏也知! 更早就猜到她也在等那场大婚罢了,好傻乎乎的跑去告诉祁煜风一切,妄想利用两王争斗,钻这个空子。 所谓‘权谋’,比的不过是谁看得更远,算得更深罢了。 汐瑶洞悉至此,暗自庆幸之余,更叹祁明夏那最是沉得住气的深谙。 虽她得祁云澈亲口允诺,可那个人的心思更难猜! 她一而再的被张家的人谋算,再不反击,保不准哪天小命就没了。 这天璃雅郡主亲手把机会捧到眼前,汐瑶何其受用? 她那一番话语,字句都是挑拨离间,不但惊了祁明夏,更慌了张家兄妹! 张清琰当即向她投来不善眸色,“家妹虽错失在先,可一切有王爷做主,慕掌簿何以出言相激,挑拨家妹与王爷的感情?身为内庭女官,不是应该恪尽职守,安于本分么?” 才是眨眼功夫就被扣了个不安本分的罪名,再被他放大下去,她人身在宫外,却要‘扰乱内庭’了! 他想绕,她也乐得陪他绕个圈子。 “汐瑶与张公子并无深交,且入宫足月有余,在宫中,我自认尽职尽责——”话中停了一瞬,汐瑶呵声笑了起来,不急为自己辩驳,反道,“就算偶尔偷个懒,莫不是公子本事通天,还能瞧见了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若说的别的在京朝臣,望族门阀子弟都好,可偏偏是他张家! 他要是真的能看见,这说明什么?! “慕掌簿,祸从口出,话更不能乱说!”张清琰已然剑眉深蹙,隐有怒气,脸色都肃凝了许多。 “我张家对皇上对大祁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异心,今慕掌簿因舍妹受了委屈,本公子绝不偏袒,但若你要污蔑我张家,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算了的。” 话音方毕,冷绯玉挑起眉来,不咸不淡的掖去一句,“她可有说了什么污蔑张家的话?本世子怎未听出来?” 张清琰僵了一僵,见他面色沉得吓人,是有些不曾预料,但转念想来,入京数月,定南王世子与武安侯府嫡女的传言还少么? 他这边还在讶异中,祁明夏也道,“祸从口出,没有人怀疑张家的忠心。” 那语气里已然压着一丝不难察觉的告诫。 旁人只觉明王是不想将此事扩大才开了口,唯独汐瑶明了,他也快沉不住气了。 张清琰神色深肃,才觉自己说错了话,那变化不定的表情直惹得汐瑶失笑。 “公子会错意了,张家远在河黍,汐瑶不过与公子就事论事,公子又不曾入宫,怎知道汐瑶未尽职责?这头可是公子先起的,不过既然是个误会,那就只道眼前,我却是不知,自己何时得了煜王的青睐,引来今日的灾祸。” 无论是与冷绯玉私定终身,还是两王同时向天烨帝要人,都是无从追究的流言。 这当中藏着的要害牵连甚多,随便挑出一丝都能让人看出野心勃勃的一丝来,怎能承认? 汐瑶说完,祁煜风就断然应和道,“本王也不知。” 张清雅登时呆掉,神色间充满茫然,猛然回想起约是一个月前,应了慕容嫣的帖子,到她家府上品茗的事。 当日去的贵女们并不多,统共只有十几个,慕汐灵、袁洛星却是在的。 因着她与煜王的婚事就在眼前,女眷们说着好话,将她捧上了天。 那宗正寺少卿之女,好像是叫做宁思蕊,尤为话多!就是她道,煜王在千秋宴时曾向皇上请旨,想纳慕汐瑶做侧妃,语气说得真真的,罢了慕汐灵和袁洛星的表情都暗了下去,她们不说话,张清雅当然信以为真! 加之慕容嫣添油加醋的把上元节时那倾城一舞叙述得绘声绘色,听得在场的女子们都希望变成那人儿,仿佛只要如此,全天下的男人都会青睐自己! 张清雅乃堂堂郡主,来到京城也要让这些千金小姐阿谀奉承,岂能容一个不入眼的孤女抢了风头,夺了未来夫君的宠爱? 她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原本她想着收拾一个孤女算不得多大的事,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她的命,也不的什么稀奇,中间再有慕容嫣旁敲侧击,无端端说起什么宫中人脉,女官之间往来,还有清颖的入道之礼…… 那天还没出慕容家府邸,她便已经起了要在今日对付慕汐瑶的念头。 而直至此刻,联想所有,她才恍然中计! 一通思绪,张清雅刚止住的眼泪哗地落下,又恨又伤却不能言! 她的反复不定,汐瑶才懒得去琢磨。 只往地上已经断气的于婉儿看去,见那人还被绑着,衣冠不整,侧倒在旁,浑身遍布伤痕,微张的口中有鲜血缓缓流出,双眸狰狞圆瞪,像是想亲眼看真正的恶人受到惩罚! 霎时,汐瑶暗淡的面上露出一丝庆幸,更有死里逃生的后怕,只道,“倘若张公子觉得这不过是委屈,那汐瑶当真受不起郡主的这一份,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你——” “哥哥莫要说了!” 张清琰被抓了错处,得了冷绯玉和祁明夏的告诫,竟还想与之争辩,亏得张清雅反映迅速,回头来含泪喊住他,再对祁煜风求道,“都是雅儿的错,还请王爷责罚!” 这会儿子,她脑子总算清醒。 汐瑶冷眼旁观,面上端的是应景的颜色,转个不停的小心思早已不禁起疑。 先她还以为张家嫡孙是个不得了的角色,却不想一个冒名顶替,一个鬼迷心窍的想与那最无人情味的祁煜风谈情说爱,剩下最后那个,几番言语,竟是个惹火烧身的蠢货! 张家暗中布局多年,单说张恩慈这一步棋都小心翼翼,怎这一代各个瞧着都是无能之辈? 既然眼前这入道的张清颖是假的,那有没有可能张清琰也是假的呢? 可是上元节时,陈月泽没有提到此,莫非张家…… 想到此,汐瑶不觉心似一颤! 倘若这猜想是真的,那么十二辰宴那夜,设局加害她的人藏得可是太深了! 闪过此念,她再提醒自己,眼下还不是多想的时候,整理了思绪,再看那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张清雅。 无论她对祁煜风说什么,那阴王亦是面不改色,森冷之意十足。 毫无价值的眼泪,怎可能打动得了他? “责罚?” 狭长的凤眸渗出寒光,祁煜风含笑问那泪人,“郡主言,所做一切皆因本王,如今死的是母后派来的女官,郡主觉得,本王该如何做才能平息母后的怒气?况且郡主乃父皇指给本王的王妃,这错和罚,可是该由本王来承担?孰轻孰重,怎样才能还慕掌簿一个公道?” 闻言,张清雅浑然僵滞,睁着晶莹模糊的眼,不可思议的盯着未来的夫君。 她以为无论怎样,他也会为自己说话。 可得他清冷脸色,满目厌恶,莫要说她是他将娶的女子,恐怕就是已经身为他的王妃,今日都不会多得半分庇佑! 但见他锐眸看着慕汐瑶,唇角提着一缕邪肆,张清雅瞬间恍然,转而对那女子恳切道,“是我误信传言,使出卑劣手段加害慕掌簿,我,我……” “煜王!”张清琰忍不住请求般的喝了一声。 清雅乃堂堂郡主,未来的煜王妃,即便千万般错,莫非还要给一个女官赔礼道歉不成? “舍妹犯错,身为其兄,在下难辞其咎,幸而慕掌簿平安无事,此事我愿意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祁煜风深眸中阴谋的光闪烁灼人。 等的就是谁站出来一力承当! “本王并非不讲情面的人,念你护妹心切,不若你自己问问慕掌簿的意思吧。” 往来之间,被火烧红了的决定权又被推给汐瑶。 唬了祁明夏一道,更让祁煜风对张家起了怀疑之心,真要她闹到皇后跟前,只会得不偿失。 横竖死的不是自己,看张清雅那爬满泪痕的狼狈样,汐瑶心里也痛快了。 见好就收,她懂的。 想罢,端出一抹诚然,她道,“今日本是张家三小姐入道之礼,汐瑶与于掌言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观礼赐书,郡主虽有错,却是误信传言所致,也不枉对王爷的一片痴心了,说句凉薄的,现下误会已解,汐瑶未有任何损伤,并不想将此事闹得宫中人尽皆知,只不过……” 再度看看那具死相可怖的女尸,她又露出难色,“不知这该如何交代。” 此话另一重意思,那便是只要将于婉儿之死找个理由掩饰过去,让她回宫好复命,剩下的,大家随意吧。 礼尚往来,张清雅犯了错,祁煜风表现得大方,但不过做做样子,汐瑶卖他个人情,日后多的是让他还的机会。 罢了,见他脸色果真缓和不少,只差没开口夸她识时务了。 便是这时,平宁使了花萼来,说璟王醒了,人有些不对劲,所以想请慕掌簿过去瞧瞧。 汐瑶正好功成身退,留下的烂摊子,大有人乐意收拾。 …… 出宫一趟,又是死里逃生。 许是经历得多了,汐瑶竟已不觉得有多惊心动魄。 随花萼行在去观中别院的路上,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最让她不解的就是慕汐灵。 张恩慈的死多少与自己有关,她的女儿不暗中报复,已能让她拜天谢地,没理由还存着好心提醒,说不意外是假的。 加之有菱花湛露在暗中保护,即便她喝了茶,昏睡在厢房中,外面的老道士就是吃了金丹,也进不了她的房。 不过若是那样,她最多能做到明哲保身,也不可能占尽先机,倒打张清雅一耙了。 白白欠下一个人情,实在让她心里不舒服。 来到别院,平宁正形单影只的坐在院外的石凳上发愣。 听到有人行入,她回头来,汐瑶就见到那对哭红了的美目,还有一张憔悴的清丽脸容,人是不觉一愣,“嫂嫂……” “莫要说了。” 挥手让花萼退到院外去,平宁无力道,“做是错,不做亦是错,你说与不说,说什么,都难释我心里那个疙瘩,只能怪大家生不逢时,以后最好做个相识的陌路人,谁也不欠谁。进去看十二吧,眼下怕是只得你才能劝好他了。” 听她静而落寞的说完,汐瑶相信,有那么些许她看不到的时候,平宁是希望自己只为寻常人家的妇人,与夫君相依相爱,过着的平凡生活。 她所做的一切,除了嫁给沈修文之外,都是违心的。 最可笑的是,即便她的婚事能得偿所愿,也都还蒙着一层不纯粹的阴谋算计。 都是可怜人…… 汐瑶能说什么呢? 平宁对自己的好和坏,目的为何,个人心中自知。 即便重生,她都不能全然掌控自己的命运,举步维艰,拼命想要逃离这困境,不想那缠在身的荆棘越来越深,越来越紧。 谁不是自身难保?谈何宽慰别人?对别人好? 默然唏嘘,汐瑶抬步往房中去。 身后,平宁扬声唤花萼,“去把驸马寻来,我们回府了。” 只听这温和得过分的声音,风吹即散,哪里还是从前明媚活泼,无邪跋扈的祁国九公主? 到底岁月伤人,还是住在无情深宫的人在自伤? …… 房中见了祁璟轩,无不是个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先受了刺激,以为汐瑶被设计,故而失控发狂,不能自己。 转眼又见那人儿无缺无损的出现在眼前,还没弄清原委,就被冷绯玉打晕了去。 醒来之后,平宁前后与他说了好几道,才让他相信实情,汐瑶再来时,他已平静下来,安宁的靠在床榻上,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那一头墨发全然解开,如瀑般倾泻,灵秀俊逸的五官,看上去却更加稚气,也更加的……脆弱。 每每望见他,汐瑶心中就会描绘出祁若翾那飞扬洒脱,风流随性的模样。 她总觉得有姐如此,祁璟轩也该与之相同,活得纯粹。 可为何要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你没事了。” 见汐瑶僵硬的站在厅中,脸上颜色明灭不定,反倒是祁璟轩先与她清俊淡笑。 他只是单纯,又不是蠢人,经此一番哪里有想不明白的? 无非有人暗中使坏,汐瑶又化解一难,他这不知当中原由的,跟着惊心动魄一场,失了分寸,与人添加诸多麻烦。 素来,他都是个不叫人省心的。 “其实我已知父皇的心思,这样也好。”他笑,轻描淡写,脱尘脱俗,“我本就不适合。” “璟王爷——” 汐瑶心头愧到极点,快步到床前去,没未多言,祁璟轩便伸手来将她小手握在掌心之间。 那温度是让人心疼的冰凉,明明已经无力,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去珍惜。 随即,他闭上眼,由得那两滴清澈的泪珠滚落而下,纯净的面上恢复宁然和平静。 温润的嗓音,安抚的滑过她的心,“你没事了,真好……” 人心是肉长的,莫要说只重活了一次……就是十次,百次,前一刻她在不能退让的唇枪舌战中,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里。 接着,平宁的落寞,祁璟轩的认命兴叹,极端的反差,汐瑶应接不暇。 重重的迫丨害和算计,防根本不够,还要反击回去! 可是一旦见到了最无辜的祁璟轩,她心思里再多阴谋也使不上力气,全然松懈了下来。 只因她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加害自己…… 无需多言,就此心安。 手心之间的温度互相传递依偎着,默然相伴,只有此时是纯粹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或许是在祁璟轩的面前再无需伪装,卸下周身的防备,汐瑶靠在床榻边,睡了过去。 …… 前世的她又蠢又傻,可是只为一颗什么也不知的棋子,仿佛也是件蠢到极致,又庆幸至极的事情。 她总是忍不住想,祁云澈给自己的囚牢,是善意的吗? 每每生出此念,她又不得不嘲笑自己,那是不可追回的前世,无论怎么想,也回不去了…… 再清醒来,睁开眼,视线有些昏暗了,朦胧中见得祁璟轩平躺在床上,合着双眸,睡得深熟。 抓住她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放开了,而自己的身上却多出一件墨绿色的大氅。 只望了一眼,她就认出是谁的,还没回头,那不近人情的声音便沉沉响起,“二皇兄已经入宫,既然你醒了,也早些回宫去吧。” 【亲妈无节操小剧场】 冷风凄凄,两道清影默然相对。 “张家兄妹对我咄咄相逼,为何你连一句话都没有!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汐瑶含泪,咬牙质问! 祁云澈俊庞无澜,曜眸中暗光流转,晦涩道,“读者说,没有热吻,不送票,咱妈苦啊……” 汐瑶陡然一僵,大惊,“这么霸王!剧情不允许!” 云澈无辜眨眼,“亲妈说,现在是无节操小剧场。” “既然如此……”汐瑶大义凛然,深深点头。 美人拖入怀,捧脸狂啃,撕烂衣衫,滚进床单……以下省略1W字…… (请随便自由想象……) (亲妈颤抖的心声:是你们逼我的……) 好吧,来点实在的,今天还有一更,大概凌晨2点发?(我也不确定,你们早点睡,明儿起来看吧~) 打不过,我投诚!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天色有些暗了,房中的光所剩无几,祁云澈的声音响在耳畔边,清晰,飘忽,似梦亦真…… 有那么一刻,汐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丫。 厚重的大氅还在她的手中,满是让她倍感熟悉的味道,可不知怎的,心头莫名沉重。 好似从一场酣甜的梦醒来了,那些阴谋算计随之席卷而来,无论她多不想面对,身后的万丈深渊却逼迫着自己不得不继续往前。 祁璟轩还沉沉睡着,纯稚的脸容平静如初生的婴孩。 暗光下汐瑶静静看着半响,由心而发的对他生出钦羡媲。 如果能和他一样,如果没有重活的此生…… 流转的奢念,在渐渐清晰的思绪中淡然了去,汐瑶没有回头,宁然的脸上溢出浅笑,对身后那人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生来就不得多少情绪,还是……没有。” 祁云澈坐在内室桌边的青瓷凳上,姿态闲适,静得几乎要融进周遭中。 无论何时,他都只淡漠的看着,似个局外人。 周围如何天崩地裂,他总能毫发未伤,全身而退,就好像…… 就好像颜莫歌说的那样,祁云澈这个人,由始至终都未曾存在过? 这让汐瑶感到挫败。 前世爱过的人,今生难以忘怀,可是当祁璟轩因她而陷入癫狂时,祁云澈却毫无动容。 她不禁怀疑,是他早就洞悉,一如既往的大局在握,还是早就没有感情了? 若然真是如此,紧拽在她手中的衣袍,却又还残留着温暖她的温度,时时将她困扰。 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重要吗?” 就在汐瑶为这两世两生怅然得连眉头都无法舒展时,他的回答竟让她更为郁结。 站起来,她转身面对他,几步之遥,中间却有万水千山,从来都那么远。 “若我说很重要呢?!” 质问,带着她难得流露的情绪,认真又倔强。 这倒是让祁云澈意料之外的怔忡了下,他也知自己表现太淡,这便惹得她使了小性子? 可那表情与从前相同,她看他的眸色缱绻复杂,似他,又不似他。 他心中也有疑惑,亦是存了许久。 起身,他未靠近,只问,“为何重要?” 为何要奋不顾身的救他,不惜代价的远离他,更甚她所做的一切,所说的话语,竟都能让他毫无缘由的接受,连怀疑都不曾有。 她对他的言行举止,就似理所应当,连个循序渐进都没有,说来就来了,顺风顺水,何时又顾及过他的感受? 若非她在上元节自个儿看走了眼,她还会搭理他么? 房中越来越暗,料想正是天黑时,汐瑶看不清祁云澈脸色,反正就是那张木头刻出来的脸,即便看不见,心里想着都来气! 她还真就蛮不讲理,闷声闷气的道,“是我先问你的!” 祁云澈只差没笑出声,“我可有说要回答你?” 她一僵,气急之余,依稀能感觉他人是愉悦得很! 看了一天的戏,能不高兴么? 她就倒霉了,还得回宫向皇后复命,第一次出来就闹出那么大的乱子,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么? 汐瑶又恨又牙痒,要是她不知张清雅的诡计,菱花湛露更没有随着一道来,他还能这么悠哉自得? 思前想后,真那样的话,索性做祁璟轩的刀下鬼也求得痛快了,她和眼前这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暗自恼了一番,她狠狠瞪他一眼,起了步子就往外走。 却在与之错身事,祁云澈精准的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拽回来,靠近,他低头凑近她盛满怒气的脸,笑着问,“你在生气?因为本王没有为你说话?” 在他看来根本没有那必要,她从来都不是个好欺负的,三言两语逼得张家兄妹一个语无伦次,一个泪流满面。 唬了祁明夏,更点了祁煜风,人情手腕运用得何其自如。 他平时就是个不爱吭气的,那时候多了言语,不但与人怀疑,更显得多余。 至于先前的算计,她怎不先问清楚再同他计较? 被祁云澈一抓,汐瑶却是慌了,回头看看还躺在床上的祁璟轩,见那边没有动静,又看向门那处,也不知可有人在外面,忙急急的道,“你快放手……” “放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他还真舍不得,“方才是谁说我很重要,怎才是眨眼功夫就改了口,莫不是我听错了?”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汐瑶瞪他一眼,压着声音道,“是王爷亲口答应要帮我,结果呢?哼,不都是冷眼旁观,只顾自己。” “你倒是会扯远了去。”不留情面的戳穿她的把戏,祁云澈再问,“颜莫歌同你说了什么?” 说起这,汐瑶倒想起来了,笑着就道,“这不是已经传遍全京城的事么?颜家财大气粗,颜公子愿散尽千金家财迎我出宫,是个女子都会心动,王爷觉得呢?” 气话谁还听不出来? 祁云澈抓着她手的力道松了些,语气淡到了极致,“只要你觉得出了宫就能保住小命一条,本王自会在父皇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成人之美的心,他也有的。 那人儿秀眉一拧,转瞬眉头一展,如花般娇笑起来,“那汐瑶就先多谢王爷一番心意了。放手!” 房门被谁气急败坏的推开,怒气冲冲的步伐声渐渐远去,消失…… 床榻上的祁璟轩不禁松了一口气。 心头纳闷着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上次在城楼上给玉哥践行时他就察觉了,七哥根本不似平常的七哥,而汐瑶更甚从前的汐瑶! 两个人针锋相对,旁人根本插不上话。 更惊得他……躺在床上动不敢大动,气都快不顺! 这天发生的种种不堪,也都在不小心听了那二人的对话后变得没那么重要。 发泄罢了,祁璟轩反倒轻松不少。 思前想后,自己本就不喜皇家拘束的生活,相比之下,他更向往游历山水的逍遥自在。 父皇心属七哥更好,他不必去抢了,汐瑶也没事,那他还有什么好悲春伤秋的? 正是想着,早忘记房中还有一人,那人最是阴恻恻的,冷不防道,“醒了就起来吧,莫要再紫霄观逗留了。” 祁璟轩被好一个吓! 从床上弹坐而起,循声看向快消失在暗色里的那道轮廓,诧异道,“七哥,你和汐瑶……你……” “是。” 他都还没问就得了个如此肯定的回答,不禁一愣,全然哑了。 祁云澈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听他说话语气是平时的调调,不看也知,神色定也恢复如常了。 转而他就往外淡淡然的行去,还不忘吩咐,“此事先莫要告诉别人。” 祁璟轩闻言老实点头,心道……七哥说的‘此事’到底是什么事? …… 发了一通脾气,快过酉时,汐瑶才回了宫。 稀奇的是到了立政殿,皇后却未见她,还派身边的老嬷嬷赏了她一支玉镯,赞她办事得力。 这赏赐先让汐瑶心头一颤,转念她很快想明白。 自己出宫乃是平宁一手促成,出了事少不得要让皇后的掌上明珠担待着,到底是亲生骨肉,得煜王出面承担了去,纳兰岚当然愿意息事宁人。 再想袁雪飞那边,今夜定不会安宁,少不了要上下彻查一番,看看还有哪个敢再生异心,惹出劳什子的污糟事来。 两位手段犀利的娘娘自顾不暇,汐瑶趁机钻了空子,巴不得她们此生都别想起自己! 回了御庭苑,人还没跨进院子,就听几个老资历的尚宫局女官议论得停不下来—— “今夜清未宫热闹得很,依着我看,不到二更是没法儿消停了。” “那是自然,璃雅郡主还未与二王爷成婚就惹出这样大的事,皇妃娘娘能不大发雷霆么?这会儿事情是强压下来了,也只因为今日国师回京,皇上去了宝相寺,什么时候再闹开还没个准呢!” “可怜了宋妹妹,就因为在袁皇妃身边当过半个月的差,眼下还在那处跪着,她膝盖的顽疾久治不愈,寒气未消,要是多跪上几个时辰,那双腿不废也残了。” “这能怨谁呢?不该死的都死了,不该跪的,有何跪不得?” “说起来,这慕掌簿果真命硬,连这般算计都能化险为夷,我们呐,以后得离她远些才好,免得何时做了替死鬼都不知!” “你们不知道吧?慕掌簿可是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上元节时,跨桥一舞,全京城的男人都被迷倒了,几位王爷私下了可维护着呢!” “可不是么?今儿个还是煜王亲自上立政殿呆了一个时辰,说尽好话,你们说说,这以前何曾有过?” 几张嘴你一言我一语,没完没了,汐瑶本想站在院门外,等她们说够了,自然会走。 宫闱里,能够与人消遣的就是这些闲言碎语,她若出去,只会越描越黑。 可等了那么久,听得那话越道越过分,她还不知要在宫里呆多久呢,丢了名声也难得混下去。 抬步移身,那影子刚动了动,却在这时,院中响起一道含威的斥责声—— “既然都是怕死的,不知什么叫祸从口出么?” 那几人闻言惊起,齐齐收声,低下头对来人福身行礼,“李司珍。” 汐瑶也跟着一顿,把她露出去的长影收了回去…… “以后莫再让我听见有人说道长短,议论是非,下半辈子就到杂役房去过!” 李如意干脆撂下狠话,便将那几个女官赶走,罢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听似心事重重,便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了。 汐瑶是认得她的,爹爹送与自己的蝴蝶钗就是出自她那对精巧之手,故而听到她为自己说话,感激之余,好感更是倍增。 不过此刻太过尴尬,她不好出去道谢,偷偷探了脑袋瞄去,得见一道娉婷轮廓,晒着月光,坐于院中,单看那背影都觉恬静。 她更无法打扰了,只能继续猫在墙根…… 李如意年近四十,在宫中呆了小半辈子,为人自有一套规矩,主子们看得起她,手下的人也敬重着。 汐瑶入宫时日不长,虽与她见过几面,却从未说过话,有过真正的交集。 就是这会儿,她都不确定她可有发觉她在外面。 默了片刻,忽听院里的人又倏的开了口,道,“今夜这月色真不错。”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反把汐瑶弄得发懵。 正迟疑着刚要开口,再听她自言自语的嗔怪道,“只可惜这人就没月亮聪明,不知道阴晴圆缺的道理,避个锋芒又不会死,这爹是这样,女儿也是这样,真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完,李如意恍似轻笑了声,站起来就走了。 待那步声远去,汐瑶才慢吞吞从墙后挪了出来,院中已然一派清宁。 原来李司珍早就发现她了,更话中有话,将她训了一番…… 呆呆的站了会儿,汐瑶抬起脑袋盯着天上的月亮瞧,瘪嘴道,“怎连爹爹都一道骂了……” …… 没得几日,紫霄观的事到底还是传进了祁尹政的耳朵里。 这次袁雪飞和纳兰难得同气连枝,前后进得太极殿,说的话都极其相似。 无不是紫霄观的道士误食丹药走火入魔,毁了宫中女官的名节。 幸而煜王、明王行事果断,处理得当,未让此事影响诸多。 至于那外面传的,人多口杂,自来不都是这样么? 又得两日,纳兰岚杖毙了一个嚼舌根的宫婢,这才慑了那一干闲得只会说三道四的奴才。 那些怕死的东西,果真见到汐瑶绕道走,都将她当作瘟神,话更不愿多说。 眼看就要到煜王大婚之期,不想他忽然身染恶疾,厉害得下不来床,连着七日都没早朝,这倒是奇了。 祁尹政派了几个御医去瞧,均是束手无策。 也不知在煜王府被灌了什么汤,回宫来报时,一个个都愁云满面,妥是让人以为大祁的二皇子要就此归西。 这当中璃雅郡主入宫两次,都被袁雪飞拒在清未宫外避而不见。 明眼人瞧出端倪,汐瑶偷乐,知道自己使的小计谋得了逞,总算有些收获。 辗转至四月初十,祁煜风已病了半个月。 祁尹政见儿子没有转好之象,请来国师占了一卦。 卦象显示,乃是大婚之期冲撞了煜王的八字。 袁雪飞当即哭求,使得大婚重择吉日,延至入秋之后。 …… 四月中,正是十五,月最圆最明时。 汐瑶记着李司珍告诫自己的话,阴晴圆缺均有时,哪怕蚁虫都会在你不经意时咬你一口,忍一忍,避个锋芒又不会死! 近来她老实得过分,每日只往来于藏墨阁和御庭苑之间,有时一整天说的话多不过十句! 耳边太过清静,倒念想起粉乔和心蓝的呱噪,这宫里的日复一日,不知要将她消磨到何时…… 夜了,宫墙内一派宁和。 小太监见汐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为她掌了两盏灯,留得她独自抄抄写写,不小心就忘了时辰。 子时,打更的从阁外经过,听到那阵声音,才觉夜已至深。 匆匆整理几案,使了看守的小太监,汐瑶这才离开,往御庭苑方向走去。 深夜的皇宫,静谧而深沉。 远处不知在哪儿,总有御林军整齐的步声交织着。 这声音听来令人倍感和谐安全,走在暗夜的宫殿之间,汐瑶自若得宛如林间的鸟儿。 她惧怕这里,更想逃离,却又对这座宫殿万分熟悉。 无需在心中描绘,闭上眼,她都能准确无误的去到想去的地方。 尤为夜晚到来,淹没了白日里不安的***动,这时的皇宫,却是不让她讨厌的。 她不止一次想,若这座奢华的囚笼如此时看起来一般美好,或许她真的愿意心甘情愿的呆上一辈子呢? 岂料她今夜她这念头刚从心底生出,都没来得及欺着自己回味,一抹暗影悄无声息的从她身后极快的掠来! 汐瑶只感觉背后吹来一阵怪风,便得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拖进身旁的墙缝里。 几乎同时,急促交叠的步伐声随着火光,从汐瑶方才走过的宫道匆匆靠近,经过,急切而紧迫,像是在找寻什么,连周遭的空气都不由随着僵凝。 却,无人发现那夹在缝隙中的人儿…… 汐瑶的心狂跌不止,碍着挟制自己的人力气极大,从她背后将她紧锁住,根本挣脱不得。 莫要说他捂住她的嘴,即便没有,她也不敢喊。 浓浓的血腥味在鼻息间弥漫,‘刺客’两个字自然而然的钻进她的脑中。 不是说阴晴圆缺,懂得避让就好么? 惊吓之余心头呜呼哀哉,怎就那么倒霉?连这等事都能让自己遇上……老天爷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整她啊…… 等到羽林军远去,照得通明的火光也随之消失。 汐瑶越来越怕,不知这人是要杀自己灭口,还是做别的想法。 先发制人的道理她学得极好,打不过,投诚不行吗? 加之那人像是受了重伤,气息不稳,虽汐瑶看不见,嗅到的血腥却越来越浓。 也许见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宫婢,待此处再无人声,禁锢她的双臂也松开少许。 就得这空隙,汐瑶压着声音用气息道,“不管你为何潜入宫里,只要你不杀我,我就想法子帮你出去,你说可好?” 她语速很快,生怕还没说完就被一刀了结。 岂料方是话罢,直觉身后的人僵了一僵,接着竟是闷声笑起,“本王还从来不知你是个那么怕死的,今日当真见识了。” 本公子更想要你了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个声音!! 汐瑶恍然回身,果真见到祁云澈,只是…… 见他身上披着一件几乎将他整个人全然罩住的黑色斗篷,那斗篷里,明显能瞧见穿的是一件平时穿的月白色常服媲。 他在做什么丫? 难道刚才追赶他的御林军,不知是他么? 又在回身的同时,汐瑶之前闻到的血腥味更加浓重。 不由的,她下意识的掀起斗篷的一角,登时发觉异样! 就在他左面腰侧,一支断箭从后面刺穿,隐约能看见那泛着金属光泽的箭头,而周围的血迹,宛如正在怒放的花朵,鲜艳得刺目! 汐瑶小脸一凝,心都随之揪起了! 抬头向祁云澈望去,月色将他波澜不惊的俊庞照得苍白无比,深深的眸,骄傲的鼻,还有那弧度最是淡薄寡情的唇,都渗透着丝丝无力。 “你受伤了?”顾不上他之前的调侃,汐瑶脱口道。 言毕他就勾了唇角,“你在乎?” 清淡的口吻,嘲讽意味十足。 她在乎? 汐瑶蹙眉,松手放开他黑色的斗篷的同时往后退,像是要与他拉开距离似的。 却才退得半步,背脊已经抵墙,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被个闯入皇宫的‘歹人’拖到这墙缝中来。 她人是又恼又窘迫,再平白无故的向祁云澈望去,见他亦是依在身后的墙上,那慵懒的姿态,还有浅抿着的唇边含着抹戏谑的笑意…… 这皇宫是他自个儿家,他更是皇上老人家的心头肉,汐瑶还真不担心他会死在这里头! 罢了,她干脆堂而皇之的白了他一眼,话都不屑多说了,移身就打算离开,回御庭苑安寝去! “上哪儿去?”祁云澈将她逮个正着,“方才说的话这么快就不作数了么?” 听他道,汐瑶立马苦了脸,仿佛他真是被羽林军追得抱头鼠窜的刺客似的。 “我说不作数,王爷还真要杀了我不成?”她恶从胆边生,刻意加重了‘王爷’二字。 祁云澈应声冷笑,“慕掌簿入宫数月,似乎没怎么学好规矩。” 晓得称呼他‘王爷’,那她不该自称‘奴婢’吗? 实则他也没想到会遇见她。 先他就本意要将羽林军引开到此,这条路莫说深夜,就是平时白日里也鲜少有人走动,故而望见前面有个宫女,祁云澈的确起了杀心。 可靠近了才发现是这丫头,也亏得他反映及时,躲开是不可能了,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将她一道带起,藏到此处来。 暂且脱险,得以松懈,与之打趣两句,倒算今夜的意外收获。 说来又得许久不见,怎么瞧着她这身宫装打扮,比以前在宫外的时候气势还要凌厉些,看着就觉得扎手。 连着被掖了好几句,汐瑶心堵得不是滋味。 说来都觉冤屈,谁也没招惹,麻烦都能主动找上门! 转脸回去想与他死磕到底吧……却见那脸色越发惨白,更在眨眼间,饱满的额头也布满了细碎的汗珠。 他的伤要紧么? 想到那血迹,那箭头…… 垂了眼眸,敛去瞳中的尖利,汐瑶一边暗自往死里骂自己没出息,开口却软下语气,认命的问道,“……到底想怎样?” …… 祁云澈的确伤得不轻,汐瑶扶着他一路走走停停,避开羽林军的巡视,半个时辰后,才去到赤昭殿。 这是祁云澈在皇宫里的寝殿,自他行冠礼后,一年当中也只有几日会在此安置。 平常就得两个小太监看守着,当中清冷可与西冷宫媲美。 说起来,云亲王也算是个特例了。 六岁回宫便被封了亲王,可大祁的皇子们封王之后都要搬到宫外去住的,偏他因着年岁太小,交由冷筱晴抚养,这座赤昭殿,更是挨着淑妃娘娘的寝宫修建。 儿时祁若翾还未出嫁,祁璟轩也没有跟随国师外出游历,这座赤昭殿便是她姐弟二人与祁云澈的天下。 那是这儿最热闹的时候,宫女太监们跟着公主皇子玩闹,每天欢声笑语,无拘无束,没有而今的争斗和阴谋算计。 而那时她们亦都不知,自己早就被摆上棋盘,如何走,走去哪里,已成定局。 由始至终没有变过的,是祁云澈就这副没有表情的表情。 每每他只看着祁若翾她们嬉戏,从不屑与之一起。 这些都是前世是,登基之后的云昭皇帝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想起,然后当作趣事告诉给汐瑶皇后听。 不难看出,对那姐弟二人,祁云澈用了心去珍惜。 那么她呢? 扶着他跨入赤昭殿,汐瑶强迫自己收回不着边际的思绪。 眼前漆黑一片,阴冷之气充斥在寝殿的每个角落,无光,无人,无声无息,静得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忽闻宫殿深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缓慢靠近。 那人走得不急,更像是在悠闲的散步,一步,两步,三步……循序渐进的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步声沉稳笃然,清澈的回响在殿中,显得格外恐怖。 气氛随之紧张起来…… 汐瑶不禁放轻鼻息,暗暗咽下口唾沫,看了眼身旁的祁云澈,明明还将他搀着,这一眼更似确定他是否还在。 若不是有他,她也许会转身就跑吧…… 可今夜要不是遇上他,这会儿她早就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酣梦一场了。 想到这儿,黑漆漆的暗色里,她撅着嘴皱了皱眉头。 祁云澈好像觉出她此时心思变化,也微侧了头来看向她,却在这紧迫关头,只字不言,刻意存了心由得她怕。 倏的,那步声忽然停下! 汐瑶跟着陡然一僵,转瞬,不远处得几许火星忽明忽灭,紧接着一盏宫灯被点亮,昏黄的光将这人气散尽多时的宫殿充斥。 陷入莫名紧张中的小人儿送了一口气…… 面前数十步开外,刘茂德端立着,没有多余表情的脸平静得有些可怕,若非他手中掌着那盏灯,她定因为自己见了鬼! 而望见汐瑶,他似乎没有半点惊讶。 将她视如无物,移眸看向祁云澈,灰蒙蒙的眼珠在他身上扫了扫,沙哑开口,道,“王爷受伤了。” 真是奇了,汐瑶忍不住也向身旁的人瞧去,明明他身上罩着一件斗篷,刘茂德是怎看出来的? 对那伤,祁云澈并未显得有多在意,只问,“事情可办妥了?” 闻言,刘茂德低头,恭敬的回道,“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只不过……” 他话有一顿,祁云澈眉间立刻隆起褶子,举目往寝宫深处看去,“他还没走?” 刘茂德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奴才先下去准备,王爷的伤要紧。” 说罢,他先来到汐瑶面前,将灯盏交给她,而后就照着先前那骇人的步调,阴森森的行出宫去了。 接了灯,汐瑶更加疑惑了,忍不住去想祁云澈口中的‘他’是谁? 莫非今夜潜入皇宫的另有其人? 祁云澈只是代那人引开羽林军,才会不小心中箭? 无论如何,能让云王为之奔波操劳,可真算是有本事! 见她思绪辗转,小脸上一会儿不解,一会儿又露出好奇之色,到底在想什么,虽不难猜,祁云澈暂且也没那个兴致了。 “扶我进去。” 得他开口,汐瑶才愣愣的回过神来,听话的扶着他往里面走。 刚踱进内殿,借着手里的光,透过薄丝的屏风,便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人。 那人姿势何其肆无忌惮!双手交叠于脑后,跷得老高的腿一晃一晃的,只差没哼出一段小曲儿来了。 闻得有人进来,他看也不看,盯着那帷帐顶,冷言冷语,“怎么?来看看我死了没有?还是想一刀杀了我,了——” “颜莫歌?” 他话没说完,汐瑶疑惑的叫出他名字。 今夜竟是他把皇宫搅得天翻地覆! “慕、汐、瑶……?!” 颜莫歌从床上弹坐而起,连唤汐瑶名字的声音都抑扬顿挫。 走出屏风,他消遣道,“你还真没将她当外人。” 这句无疑是与祁云澈说,看来此女的重要,远远超出他的估料,莫要说把颜家大半家财都填进祁国的国库,就是全捐了,他都觉得值当! 转出来,将自己置于那二人眼中,他腰间别一把狭长宝剑,穿着一身夜行衣,只身一人,也不知进宫来做什么。 见汐瑶是扶着祁云澈的,那张邪魅的面上先有一愣,再转而坏笑,“你受伤了?” 实在少见,他得多欣赏一会儿才行! 祁云澈不曾动容,只问道,“为何不走?” 无澜的语气,不知怎的就让汐瑶听出丝严肃和教训。 也是,他两个是同母异父的兄弟,颜莫歌一看就不得祁云澈大,弟弟闯祸,让哥哥来善后,怎么也得训个话才能作数罢。 “我为何要走?” 颜莫歌脸上就写着‘捣乱’二字,慢悠悠的走近来,绽着光的幽眸盯着汐瑶,不怀好意道,“小爷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杀不了那老儿……” 他停下一笑,眸里狡黠的光流转不停,痞气笑道,“我看这宫女不错,我的好哥哥,她是你特意带来给我享用的?” 听这话汐瑶就气不打一出来! 先被祁云澈揶揄就算了,反正她与他也早就理不清楚,这个颜莫歌算个什么! 搬出哥哥弟弟套近乎,白白沾她的便宜,忒不要脸! 还没容她开口大骂,冷不防!祁云澈脸色倏的一沉,周身凌冽之气瞬时爆发,探手拔出颜莫歌腰上的长剑,肃杀的向他挥过去,多余的半个字都没有! 那颜莫歌动作也是极快,瞠目之余脚下已经闪开! 那空气被利刃滑过斩断的声音呼啸不断,汐瑶反映过来时,二人已经在殿中招呼起来。 她目光追随而去,只见两道身影交错往来,一个追,一个躲,快得几乎看不清! 又因为唯一的光源是她手里的灯,由此那但求保命的也不会离她太远,赤手空拳的被祁云澈追着,明明落了下风还要出言挑衅。 “不过是个宫女儿,哥哥还真上了心了?哈!” 音落,定在墙边上,颜莫歌不怕死的笑了笑,斜目看看自己左臂上方,才发现挨了一道口子,此刻正冒着血。 祁云澈就站在他五步开外的地方,面目沉肃得可怕,握在手的剑上,剑尖一抹新鲜的红,正随着倾斜的弧度汇聚成滴,落于地砖。 颜莫歌反倒更开怀了,“你我兄弟情分还抵不过这个小宫女?还是在你心中,只有那祁璟轩才是你弟弟?不若待我出宫,先将他的头砍下来可好?” 听他疯言疯语,汐瑶心里一急,维护道,“十二哪里惹到你了?!你要对他不利,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不想她这话又惹了执剑的那人,她是看不见祁云澈更为盛怒的表情,颜莫歌真真看在眼中,乐得心花怒放! “对他重要的,我都要毁掉,包括——你!” 猛地冲向汐瑶,颜莫歌脸色已变,眉眼间的嬉笑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度危险的杀机! 祁云澈紧随在他半步后,举剑向他心口刺去—— 却在转瞬间!他一把抓了汐瑶,回身与之对调位置,将汐瑶推到那杀气腾腾的剑前,更在那人儿惊得哑然失声的刹那,他紧按了她肩头使之顿步,同时得祁云澈收得及时,只得那灯盏一晃,再一停! 灯芯轻微的摇曳,将三个人的身影照得摇摇晃晃,汐瑶大口的吸气再凸起,惊恐无比的眼盯着祁云澈,还有那已经到自己咽喉前的剑尖…… 只差一点她的命就没了。 而起初到现在,颜莫歌都没想要汐瑶的命,他只是看到祁云澈真的动了怒,故而玩心大起。 “哈哈哈哈哈!!!” 静得片刻,他似回味够了,才是仰头大笑,抒酣得痛快淋漓。 汐瑶劫后余生,双手紧拽得指甲都抠进手心里了,疼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听到颜莫歌得意成如此,用尽了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大骂,“你这个疯子!” “那也得有人陪我疯才有趣。” 他说时,祁云澈已经收了剑,同样的,他也没有想要杀他的意思,只不过…… “还不滚?” 冷冷下令,字句里都是胁丨迫。 颜莫歌觉出别的味儿来,了然的呵声轻笑,尖锐的和祁云澈直视,在汐瑶耳边蛊惑道,“本公子更想要你了。” 说罢他就离了她,转身往外殿走,再道,“伺候本公子更衣。” 听他说了,汐瑶才发现那刘茂德不知在何时折返了回来,此刻站在外殿转折处,手里捧着一托盘。 也不知先前的惊险他可有看见,总之那脸上是不得变化的。 颜莫歌走到他面前,淡淡扫了一眼盘中的内容,事不关己的扬声道,“罢了,你还是去给他治伤罢,莫要让他死得那么容易。” …… 刘茂德为祁云澈取了断箭,幸而没有伤到内脏,否则经颜莫歌激怒,那一场打杀,这会儿人早就去见阎王了。 汐瑶因为要掌灯,不得不亲眼见了那取箭的过程,真真没法说清的……揪心! 倒是受了伤的人反而波澜不惊,好像都不晓得痛似的。 这中间阴魂不散的颜莫歌还进来转悠过一次,身上的夜行衣已经换下了,穿的是祁云澈的衣裳。 原先汐瑶还不觉得,只他做了那打扮,那眉目气息倒真有几分神似。 终究是血亲…… 看到那枚从祁云澈体内取出的箭头,颜莫歌更啧啧不断,还遗憾叹着羽林军为何不在箭上涂毒? 最后又得冷面的几个狠厉眼色瞪去,他才勉强收声,端起云王的架势,似模似样的由刘茂德送着出宫去了。 依着汐瑶看来,就是个性子顽劣,千方百计想要引起兄长注意的臭小子罢了! 祁云澈已然不想理会他了,随便他怎么闹腾,都冷着脸将他无视。 想到他说要定了自己,汐瑶还是心有余悸的。 一通胡想,殿外依稀传来打更的声音。 蓦然回神,汐瑶蹙眉望着外殿那面暗恼道,“已经丑时中了。” 再看回殿中另一人,祁云澈也是在看她,眸色深沉,无风无浪。 汐瑶早都不奇怪他这样看自己,闹到半夜,此时她心里忧虑诸多,每月过完十五,六局女官要听两位尚宫大人训话。 缺席好说,可前夜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这被深究的话定要被治罪的! 赤昭殿离御庭苑远着呢,一路上更有巡逻的羽林军,加上此前颜莫歌去行刺皇上,她回去的话得小心再小心! 否则被当成刺客,身上长满了嘴也说不清! 想了想,汐瑶便对祁云澈道,“不早了,王爷早些安置吧,奴婢退下了。” “本王可有喊你走了?” 祁云澈冷着脸把已经走了几步的人叫住,命令,“回来。” 汐瑶重重的呼出口气,面沉沉的回头瞪去,埋怨的还没说出来,又得提了几分话音,“有奴婢给主子眼色瞧的?” 慕掌簿恨得牙都快咬碎了,早先还不如在外面遇到她的时候把她了结了呢! 不情愿的折回去,瞅着坐在榻上墨发垂散衣衫半开的男子,那面皮似谪仙都入不了她的眼! “坐下。”他拍拍身旁的位置。 汐瑶板起小脸,防备之色溢了出来,狐疑道,“你……要怎样?” 三更半夜的,莫不是他还要与她促膝长谈? 不用多问祁云澈都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本他没那个意思,可是看到她那样的表情就让他不舒服,索性不可置否的冷哼了声,“你认为本王要怎样?” 【5、6号1W5大更,先求票票~来吧亲们~么么么么么~·~~】 王爷的逆袭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寅时。 冷寂的赤昭殿,只需一盏宫廷中独有的琉璃灯,便能将此处照得豁然明亮。 黑色丝绸的绒榻上,她与他相对而坐,中间被一张四四方方的沉木几案隔开媲。 案上有两杯热温方消了少许的碧螺春,可却不曾被动一口丫。 横竖交纵的棋盘间,黑白分明的棋子各占半壁江山,敌我双方,势均力敌。 沉寂少许,白子刚从那净而修长的手指间落定,那黑子甚至连多余的思索都没有,掷地有声的破了他的布局。 霎时,势弱显而易见,讶色鲜少从祁云澈的俊庞上浮出。 他诧异的并非是被识穿了那局,而是慕汐瑶的反映…… 深眸向对面的女子望去,此时她安安静静的盘坐于榻上,因着这宫中寒气厚重,对弈之前,他特许她去内寝殿取了绒毯来盖。 她倒不客气,盘腿一坐,肩头闲适的耷拉着,只在下棋落子的时候才会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 半个多时辰了,单是那小脸瞧着都困意十足,垂下的眼眸中,更没有平时算计得直打转的光彩。 她在凭直觉与他下棋。 可是无论他攻或守,或与她设套做局,她都能不做任何思绪,在最快的时间,无误的将他拆穿。 这实在是让祁云澈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随着月夜越深,他反而更加清醒。 那些自他与她相识起就桓横在彼此之间的东西,似乎在这盘棋子上愈发清晰。 对弈,对的是心。 她果如他所料,对自己了如指掌,熟悉到这样的地步,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用岁月来积攒的。 回想他们初次相见,裕德街后巷的花楼中,慕汐瑶并不知来人是他,所以才会堂而皇之的豁出去谈条件。 这和前半夜他将她挟制那会儿,她还以为他是个寻常的刺客所表现出来的反映完全相同。 然后第二次呢? 才子宴上她的表现叫他平生难忘。 刻骨的眼神,咄咄逼人的话语,激昂的情绪在眼中流转难平,有恨,还有……爱? 那并非他错觉,就连旁侧的冷绯玉都看出蹊跷,所以才会问他,与她是否早就相识? 分明旁人都觉得他们应该认识许久了,连他都不禁生出如是错觉,可挖空了心思回想,也不曾在过往的记忆中将这人儿的身影找寻出来。 再之后,无论是南巡路上,还是她对他的逃避,无法忽略,都是说不通的。 祁云澈看出了汐瑶的矛盾。 她在意他,却又要无所不用其极的远离他。 纵使她早就洞悉父皇的心思,每每被困局所惑,她也绝不会想向他求助。 而纵观眼前的棋局,祁云澈自认棋艺不差,就是与号称‘棋痴’的宋大学士对阵,胜负都是各自参半。 依着半局下来,他对慕汐瑶的了解,若换十二来与她对弈一盘,不定早就输得落花流水。 她的机敏,皆因对手是自己。 她对付的亦不是棋盘上的局势,而是他的心…… 浓浓的困意涌上心头,汐瑶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泛着眼泪星子的杏眼没精神的盯向思绪深沉的祁云澈,道,“王爷,你想好了吗?” 再等下去她就要睡着了。 懒得发指的调调,恍似连力气都没使上就轻而易举的将他打败了。 自然了,前一世她和祁云澈识得整整十年,那十年中,少说也对弈过上千次。 虽汐瑶不是云昭皇帝的对手,但光凭从前的了解,对付此时的云王也足够了。 小半个时辰下来,棋盘上局势显而易见,黑子连成一片,势大力强,白子散落周边,已渐渐溃不成军。 慕掌簿更加掉以轻心,只想快点下完这盘作罢。 并且……她还不屑品尝那旗开得胜的滋味呢。 这棋才下到一半,她就以为自己赢定了? 祁云澈眼色一厉,从千丝万缕的心绪里收回神来,不动声色的掷下一子,汐瑶随之将手中捏得温热的黑子举起,手提到棋盘上空,正想往她早就瞄准的那处放下,却在那一刹,她蓦地发现棋局与她想象中有了出入,不觉‘咦’了声,蹙起了眉头。 手中的棋子未能如愿以偿,总算轮到她愁眉不展。 怎么回事……不是应该…… “你觉得本王会走这里?”挑眉,祁云澈指着一处淡声问。 汐瑶随之看去,又抬头来不明所以的望了他一眼,那被困意充斥的眸里,满满的都是在问……难道你不该走这里吗? 疑惑闪烁在她眼底,看得祁云澈都觉得自己走错了。 便是这样一种不能再肯定的错觉。 从她出现在他眼前开始,她对他的言行举止所表现出来的就是那么肯定。 她了解他胜过他自己,可那又都是他愿意让她看到,看懂,看明白的。 诚然,倘若今夜只是借下棋作以消磨,祁云澈定不会想那么多,就走了那步,让她赢一回也无妨。 然而这却是他的试探,他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如何的地步。 收了手,祁云澈薄唇抿笑,“该你了。” 汐瑶不由愕然的张了张嘴,眸光死钉在棋盘上,看着那白子在眨眼之间逆转,对她的黑子形成围剿之势。 如此一来,最多再有几步,自己就会输得狼狈不堪。 而最让她不解的还是祁云澈,她根深蒂固的觉着他就是要那样下,故而她也如是对付。 谁想他不知何时存的心思,一面不停设着一个个看似用心,实则她都能轻易试穿的把戏迷惑她,一面,暗中撒下一张巨大的网。 她连看都不曾看见,待到收网时,她大彻大悟,奈何为时已晚。 仿佛,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已成定局的棋盘看得出神,汐瑶根本没在想要如何去破解。 便与这时,祁云澈了然的点穿道,“你是在想本王为何没有走那一步,是吗?” 好像对她那毫无规矩可言的行事作风,他总算摸清了些许门路。 大局她要顾,更要针对他这个人。 接连吃了好几次闷亏,祁云澈哪里会甘心? 虽他始终没弄明白她是怎样做到的,许久之后也释然了,看她反复不定,许是连她自个儿都没弄明白,他又何苦庸人自扰? 只他不愿再被动,更不想情绪一而再的被她牵动主宰,这当中不乏个较劲的意思。 总之今夜云王难得真正站一回上风,此时心里别说多舒坦了。 汐瑶也老实的放下棋子,并未心悦诚服,而是不甘道,“奴婢一个小小的女官,犯得着王爷布下那么大的局来对付么……” 她都不介意贬低自己来衬托他的大材小用了,这夜半三更的,劳心费神,他也不嫌累…… 祁云澈惬意轻笑了声,转而放松了坐姿,抬手倚靠在左侧那只又大又软的墨绿色袖枕上,屈指支着额侧,眯眸淡淡望住她,道,“我只想确定一件事情。” “什么事?”汐瑶拿茶来喝。 原先她想冒险回御庭苑,可祁云澈却道,今夜羽林军在皇宫里往来频繁,抓不到行刺的人,许会随便抓个行踪可疑的来交差。 再者闹得这样大,后宫更会禁闭三日,倒是她忘记了。 明儿个莫说六局了,不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都得老实呆在房中。 平时司籍司的女官也不爱与汐瑶往来,即便真有个什么,她说自己在藏墨阁便好,相信别人也真不会去问那边的管事公公。 消除了这层顾虑,她还真只能呆在赤昭殿,和祁云澈……下棋。 就是这夜太漫长,只能饮茶解困。 白白遭他杀得片甲不留,王爷好生无趣,赢了她有何好处? 确定? 她都活两辈子的人了,依着前世的记忆都无法确定今生,他能确定个什么…… 这边想着,再浓的茶都解不了她沁入骨髓的困乏。 就在她眼皮不禁支撑将要闭合的前一刻,耳畔边响起祁云澈淡淡然的吩咐,“去取龙涎香来点。” 汐瑶直打了个激灵,登时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澈明朗!别说那熬不住的睡意了,整个人如才将好梦一场,精神抖擞。 “王爷要就寝了?可是……这里哪里有龙涎香……” 她看看他,又看看殿外,不是说要下棋等天明,待早朝时他便从此处去太极殿。 他的意思她是懂的,这个时节上朝时候天都还没大亮,群臣各怀心事进殿,谁顾得上谁? 颜莫歌假装他金蝉脱壳出了宫,真正的云王根本没离开,况且昨儿个还是十五,连病了许久的煜王都来给袁皇贵妃请安了,后宫闹刺客,没人会将其与皇上的儿子联想在一起。 这都寅时了,祁云澈看着也不像很困的样子啊……再说他堂堂王爷,要安寝的话,此处就得她一个人,难不成让她伺候他宽衣解带? 她才不愿意! 拧巴的小脸神色一定,再得他启唇问,“你怎知本王入睡前要点香?” 并且还是龙涎香,他可什么都没说。 汐瑶再一僵,才是觉出蹊跷。 先是这棋局开始,分明他让了她也无所谓,可他偏要设那么大个套,故意要让她露出马脚。 接着是他不经意的话语,还是就寝这么私密的,他什么都没说,反倒她放松警惕,破绽百出…… 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汐瑶凝着祁云澈问,“你……试探我?” 他不答,一双幽眸含着阴谋,反问,“本王最喜什么颜色?” 天青色。 几乎是他问出口,那答案就在汐瑶心里出现! 饶是她心有一提,强制自己将嘴紧闭,才没有脱口道出。 “最喜的书是哪本?” “最喜食的是哪道菜?” “素来朝中最厌恶与哪个大臣打交道?” “逢下雨时,会在府上何处听雨,品什么茶?” “下个月淑妃娘娘生辰,你猜,本王会送她何物聊表心意?” 还需要再问吗? 别人的生辰她不清楚,可她实实在在记得此年淑妃生辰,祁云澈在华金楼内取出一柄价值连城的三色玉如意作为贺礼。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无关痛痒,在此刻却显得尤为突兀。 祁云澈察觉了,更将她试探得彻底! 见她僵愕不语,瞠目盯着自己怔怔然的望,他将自己半身支起,前倾了身姿,寻看过去,再道,“本王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你独独对本王了如指掌?” 汐瑶陡然一颤,像是内心深处藏得最好的秘密被他洞悉了机要。 那满脸满目的失措和惊慌,藏都藏不住! 反驳? 今夜分明是祁云澈存了心要试探,定不会轻易让她敷衍过去。 那要告诉他实情? 怎么可能…… 别说他不会相信,就是今生,连汐瑶都时时怀疑着自己到底有没有重新活过? 她到底在梦里,还是才将清醒? 但见祁云澈俊容上再无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至深的沉凝,他无疑在等待,更在猜度她的所有,不会再给她机会糊弄自己了。 怎么办? 在被识破了之后,一时间汐瑶什么应对的法子都想不出来,只因她太清楚,祁云澈肯花那么多心思为她布一局,这疑心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 单从他先前那慎密的棋局中就能看出,她恍然不觉就入了套…… 惊惶中她竟蓦地只想逃跑,哪怕是先躲过这一会儿也好,神思极快的闪烁着,她连他还受了伤都计算在内。 越想汐瑶越觉得可行,冷不防掀了盖在腿上的绒毯,侧身就打算开溜了! 那祁云澈岂是吃素的? 原本以为把她将了军,她就会老实交代,岂料这丫头把他当傻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轻重,在他眼皮底下想跑?! 不待她溜下榻,探身而起,那猿臂一展,拽了她回来就压上去! 汐瑶本能的反抗,却是无力得很,反而将那几案踹翻在地,顿时茶盏碎裂,棋盘翻转,白子黑子在冰冷的地砖上跳跃着,发出欢快刺耳的声音。 待这深殿再度恢复静然,祁云澈不但锁了她两只手,连同他欣长的半身,将她压制得动弹不得。 两双各怀心事的眼眸流光转动往来交错,鼻息间那潮热的气息更是轻拂在对方脸容上,这距离实在是……近了点。 汐瑶可完全不敢再乱动了。 心如鼓噪,直与对深渊似的眸对望着,随时不小心,跌进去就再难自拔。 “你觉得自己练那几天花拳绣腿的功夫,就能对付本王了?”祁云澈沉了声道,语气里都是危险的音色。 汐瑶不语,此刻他已然超出她所想,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实难再猜度。 可他非要她说的那些…… “我不会告诉你的。” 得她倔强的话语,祁云澈面色又暗了一瞬,都被他逼到如此,还不打算如实说来? 可偏她看着自己的双眼中,祈求和苦衷混淆不清,那是她一个人的晦涩难明,多说了旁人也不懂。 他真的不会懂? 他不甘心! 明明这丫头那么小,心思却深得一而再将他扰得心神不安。 她藏了那么多秘密,那还非要与他有关,怎叫他放过? “不说?”皓齿咬紧,连气息都不觉因那怒气而粗重起来,祁云澈当真拿她没有办法了? 撇开头,汐瑶还是那句,“我不想说的,谁也勉强不了。” 言毕就觉压着自己的男子僵了一僵,是气急的,没准一个不留神就朝她劈来一掌,索性把她了结了,他落得轻松自在。 她心里清楚得很,只因她还存着前世的情,迁罪了他,可这人不就是十年后的那人么? 有什么区别? 眼前这个还更加阴险狡诈,更咄咄逼人呢! 反正上辈子也是死在他跟前的,他真想要她小命去,诚如他言,逃得掉么? 想着汐瑶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端的是大义凛然的等死模样,直叫祁云澈怔怔然的一窒! 心和肺都要气炸了! 然而再望她巴掌大的脸容,那眉眼,那小巧玲珑的挺鼻,那嫣红又说话能气死人的小嘴,他就那么看得几眼,心竟是不觉软下。 到底不会将她怎样,她也早摸出门路。 不知不觉又回到最开始的对阵,她看着是怕他怕得要死,恨不得避而远之。 而真正的慕汐瑶,哪怕是堂而皇之的从祁云澈面前经过,将他视如无物,还是随着心情给与几个喜或厌的眼色,她就是拿准了他不会伤她一丝一毫。 生来就是要气他,恼他,激怒他,忽视他,把他搅得天翻地覆,再露出茫然之色,无辜得随时能一场眼泪,将他唬得好好的。 静默半响,汐瑶还真认真等死了,却倏的听脸上一声轻笑,“本王不会伤你,从来你都知道。” “可你要杀我,我也逃不掉。” 认命的说完,汐瑶睁开眼来,却见祁云澈星眸含笑,凝着她的眼色柔和了不少,转变快得叫她心生诧异。 “我为何要杀你?” 他下不了手,更没有那个必要。 “不说也罢了。” 闻言,汐瑶眼波微荡,他总算放过了她,又一次? 抬起置于她头侧的大掌,将她的发丝绕于指尖,祁云澈神色幽暗,唇角得一缕难得的兴趣,“你可知,正因如此,让本王由始至终都觉得,你本来就是我的。” 他为何要伤自己的东西? 更之余,慕汐瑶是能牵动他心的人儿。 既她愿死死拽着那秘密束缚着他,他乐得与她周丨旋到底。 终归是看上了…… 认定了,就是他的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五月十三,小暑日。 午后的藏墨阁静无人声,撑起的菱格朱窗外,花的香味儿随着一阵阵的暖风吹拂进来,沁入谁的鼻息。 不时,那阁外得宫女两两行过,嘴里谈笑着什么,清脆的声音若有似无的飘荡,消失…… 这天气实在是慵懒得不像话,不冷不热,不浮不躁,好不舒坦媲。 反正也无人来管,汐瑶唇角一勾,睡得更实沉了。 隔了不知多久,两个风姿儒雅的男子行入阁中,就望到已经换上一身新夏宫装的人儿正坐在案前,左手撑着脑袋,双眸轻合,偷懒打盹儿。 那只被她握在右手中的细毫,毫尖的墨渍都快干了…… 见状,前面给两位王爷领路的赵柯登时苦脸,正欲假意咳两声,却被捂了嘴。 祁璟轩冲他挥挥手,他人先一愣,再立刻会意收声。 心里却是讶异:两位爷难得来一次藏墨阁,见到奴才偷懒,定少不了一顿责罚了,没想到璟王爷竟然默许纵容。 虽慕汐瑶在宫外传言不少,可入宫之后,也只有平宁公主来探望过两次,经紫霄观那件事后,这些日子也再没来过了。 至于外面那些传言,他根本没放在心里。 宫里是个什么地方?最不消说的就是人情味儿! 如今亲眼所见,一边庆幸自己当初听了单贵的话,没有给慕汐瑶脸色看,一方面,又琢磨着今后要不着痕迹的好好巴结。 这边想着,恭敬的勾着腰退出藏墨阁。 待门被轻轻合上,祁璟轩坏笑着瞥了祁云澈一眼,蹑手蹑脚的走到案前,抽了汐瑶手里的笔,在她脸上画了起来…… 那好睡里的人儿也不知梦到了什么,面上还是挂着一抹甜笑。 忽觉脸上被挠得痒,她就用手去擦,同时模模糊糊的把眼睁开,还没看清楚眼前站了谁,就听那一阵朗笑爆发。 “璟王爷?!” 清醒之余,望清身旁的是谁,汐瑶忙站起来,得祁璟轩开怀大笑,她心里直犯糊涂。 再望他身后,那端立的不正是祁云澈么? 自上回颜莫歌大闹皇宫之后,又是差不多足月未见。 眼下深眸相触,他那占有意味十足的话语随即响在脑海里,汐瑶面上一烧,当即想叫苦。 只不过…… 见得祁璟轩笑成那样就算了,为何连祁云澈的唇边都含着抹忍俊不禁的意思? 好像他们看到了什么滑稽的事,并且是来自于她的脸上。 “你们……笑什么?” 汐瑶不解又局促,抬了手想摸摸自己脸上有什么,只见右手的指腹上均是沾着干涸的墨汁,而祁璟轩的手里,还不协调的握着一支极其眼熟的毛笔,那不是她的么? 思绪一转,再一僵,人是豁然开朗,眼中的茫然消散得干净,汇聚成气—— 怒气! 汐瑶眉头拧起,拿手捂着脸,咬牙气道,“好你个祁璟轩!一来就消遣我,你……我……” 恼得两句,不知怎的,她竟不受控制更不明就里的去看祁云澈的面色,还要抽出那么一点点心思来想……他的伤好些了没有? 见他脸容与平时无差,更在她向他看去时,得他暗中轻描淡写的回以一记疑似宽慰的眼色。 汐瑶不禁怔怔然,一时间那思绪何止混乱不堪,连生气都顾不上。 眼眸四下寻望,想找镜子看,想找丝绢擦,她的脸定然花了,要她怎么见人! 平日里祁璟轩就与她亲近,没有外人的时候,还冷不防被她欺负,那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他都只有点头的份。 眼下看到她慌乱的样子,怎一个快活无法形容! “别恼别恼,给你帕子擦,绫国的贡品呢,本王都舍不得用。” 祁璟轩笑着边说,取出精美的帕子递上去。 起先他只想给她画两撇胡子,却不想被她伸手擦了下,未干的墨迹被弄得一脸都是,在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尤为明显,简直要笑死了…… 汐瑶很是恼火,瞪他一眼才接了那不得了的丝帕,顺手沾了凉茶便整理起来。 “左边比较多。”祁璟轩忍着笑,好心提醒。 “要你说!” 从桌案的抽屉里变戏法一般的拿了面小巧的铜镜出来,汐瑶也不给两位王爷请安,坐下顾起自己来。 自然了,这两个专诚来看她的也不会介意。 等她收拾罢,祁璟轩才道,“我和七哥刚从母妃宫里出来,想着好久没见你了,顺道来看看。” 汐瑶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璟王爷是来整奴婢罢。奴婢可是听说了,前几日皇上和淑妃娘娘在御花园赏乐时,提起王爷的婚事,虽只是纳侧妃,不过——” 起了头,话一顿,容那人做个思绪,她才继续道,“也不知王爷看上了哪家的贵女?若有的话,可要早些跟淑妃娘娘通个气,免得娘娘猜错了王爷的心思,和心上人错失了缘分。” 经她一提,祁璟轩的脸果不其然泛出苦味来。 还没等他叫个屈,展袍在桌案对面坐下的祁云澈就道,“十二还需纳妃么?如今的璟王府里百花齐放,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 “百花齐放?” 这个意思汐瑶还是听得明白的,眸里绽出光,兴趣更浓,逮着祁璟轩追问,“那岂不是很热闹?就是不知这些花儿里可有王爷最喜欢的?” “本王记得十二喜好牡丹,就不知他府中到底有没有了。” 祁云澈那平平面色中,同样掺了几许不难察觉的调侃,仿佛他口中的花,真的只指的是那‘花’! “没有也无妨。” 汐瑶才被作弄,眼下使劲报复,“只要把这消息放出去,保准明儿个璟王爷家的牡丹花香,浓郁得宫里都能闻到,我这成日闷在藏墨阁的闲人,也能嗅着味儿,解个乏了。” “你们快别说了!” 祁璟轩满脸的急色,脸红到了脖子根! 自他在宫外有了自己的王府,那些大臣们一个个的扎堆把如花似玉的女子送了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午膳时母妃又提起为他纳侧妃的事情,他心性未定,冠礼也才行了不到一年,让他娶个人儿回来来管束他么? “父皇下令休养生息,颁律曰:女子十七而婚,十八而育为最优!我身为大祁皇子,自当以身作则!” 他煞有其事,早就打算母妃再提,就拿此做借口,汐瑶却笑道,“谁说皇上一定会给王爷指个同岁或者比王爷小的女子为妃呢?没准人家已经十七,如此更好,更能照顾王爷周全。” “我不依!!”祁璟轩刚坐下去,被这话急得又蹦了起来。 假意温了语气,汐瑶像是哄小孩儿那般,“璟王爷,这圣旨下来哪里有你不依的?估着七月初七乞巧节时,京中贵女群聚皇宫,淑妃娘娘定会为王爷留心一二,不过是纳侧妃而已,王爷应该高兴才是。” “二皇兄的大婚都在十月,三皇兄毫无动静,远的就不说了,七哥府上连个女人都没有,凭何本王丨刚过束发之年就要先纳侧妃?!” 说着,他还犯起倔来了,望向祁云澈,眼里不甘不愿,还有些妒忌。 那边汐瑶却得意忘形,脱口道,“你怎知道云王府上没有女人?” “你知道?”祁璟轩说罢了才反映过来,自己不小心占了上风。 彼时慕掌簿的脸容已僵,看起来被掖得不轻,璟王爷立刻重振旗鼓,俊俏的脸上露出坏笑,卯足劲一字一句的认真问,“汐瑶,莫非你知道?” 明显了他成天往云王府跑,他都不清楚,这个在宫里的人是怎么知道的呢? 汐瑶不敢接话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祁璟轩了然的长长‘哦’了一声,稳稳往椅子上坐下去了。 “本王先还纳闷七哥怎么忽然提起要来藏墨阁,原先是谁教我说……人言可畏的?” 发亮的眼在那二人之间来回扫荡,他呵声笑得得意,“敢情本王这会儿才悟到,原是有人假公济私,我家府上百花齐放,热闹得很!我当然不寂寞,来不来藏墨阁,见不见那个谁都是没所谓的,唉……” 祁璟轩叹得真切,再问汐瑶,“你在七哥府上看到女人了?” 那人儿吃了闷头亏,这话答不答她都憋屈,只好板着脸气,“你才是那个谁!” 心里却忍不住想,原来是祁云澈说要来的,所以他是专诚来看她的? 可也是这会儿说起来,她同是想起当日在云王府吓唬了自己一顿的紫衣女子。 谁说他府上没女人?! 汐瑶不觉出神,脸上神色不断变化,忽然眼前多了个人影,她一愣,原是祁璟轩窜到自己的面前,笑得那叫一个神秘。 “真的没看到?” 被他追着不放,她眉头和心一道绞紧,跺了脚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奴婢还有事要忙,两位王爷请便!” 迅速说罢,转身就往外跑去。 身后的一阵哈哈大笑,“本王待会儿出宫帮你去仔细看看啊……” 得那人儿跑没影了,祁璟轩还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中,能让汐瑶落荒而逃,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自打他洞悉父皇的心思,更经过紫霄观一事后,玉哥也告诉他不少利害关系。 无论是母妃还是冷家,还有将来…… 眼下他一心一意助七哥登上皇位,故而人轻松了,也看明白许多以前根本不曾留意到的。 就在他自鸣得意暗中起劲时,一道平和得过分的声音,这才不慢不紧的响起。 祁云澈意味深长的道,“十二,你想去本王府上看什么?” “……” 祁璟轩怔愣了下,缓缓回头来,见得他的七哥表情没有变化,可是那心思里起了什么念头……谁知道呢? 有些东西只自己碰得,别人多看一眼都会计较在心,更何况那还是个人…… 这个道理,璟王爷还是明白的。 无邪的俊容上堆出献媚的笑,他心颤颤道,“七哥,要不……我再把人给你找回来?” 祁云澈抬眼与他就是一记不温不火的眼色,只问,“你可有看上哪家的小姐?” 语气与平常无异,可叫人听出了个征询的意思,那是没有开半点玩笑的…… 祁璟轩当即怔忡! 七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已经在帮他筹谋物色了? 别人问的话,他定不当回事,可问他的是七哥!是父皇钦点的储君,以前他不知道,如今他太明白!祁云澈的手腕心思那实在厉害极了,说的话更有分量! “七哥……” 祁璟轩的讨好的笑,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说两句好话,祁云澈已然起身来,虽面不改色,说得却是语重心长,“本王会帮你仔细斟酌的。” …… 一阵小跑出了藏墨阁,汐瑶那心里扑通扑通的,突跳得没完没了。 做了几个深深的呼吸都平复不下来,正好给她跑到了藏墨阁后面的锦池这面。 此处景致不错,却离各宫各院都偏了些,平时鲜少有人来,汐瑶自是不担心会遇上哪个妃子娘娘,这会儿要回藏墨阁肯定还要被消遣,索性缓了步子,闲逛起来。 今日乃是小暑,风中早就没了寒气,那花啊草啊树啊,端的是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走在回转的曲桥中,脚下碧绿的池子里,一尾尾色彩艳丽的锦鲤汇聚成群,汐瑶靠近,它们还以为是喂食儿的人来了,忙不迭的靠近,有趣得很! 穿过锦池是一小片石榴树林子,这会儿正值花期,那大朵大朵的花开得娇艳非常,妥是好看。 来到这里,汐瑶倒想起个有趣的。 宫里为防刺客,所以只有几个特定的地方能种树,这里便是一处。 之所以种石榴树,只因它的果实多粒,寓意后宫妃嫔为皇族开枝散叶。 由此,偶尔会有些刚入宫的美人、才人来沾沾喜气。 可这里也与西冷宫相近,失宠的妃子怨忿难平,也会到此散步,派遣压抑。 新人遇旧人,那画面讽刺得很! 天烨年间,祁尹政的后宫并不太充裕,加之曾经有过一段争斗极其凶狠残忍的时日,德妃、贤妃先后死于非命,就连曾经独占专宠的李修仪也不能幸免。 这在宫中是个禁忌,被谁不小心提起,轻则一顿板子,重则命就没了。 汐瑶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作罢。 大抵因此,让祁尹政冷了心,之后对后宫妃嫔始终不冷不热,一视同仁了。 帝王宠,轻易要不得,更并非随便哪个女子都能承受得起的。 思绪到这儿,再联想方才祁璟轩对自己的调侃,汐瑶的心情随之一落千丈。 就像是那初入皇宫,期待皇宠的新人,突然变成西冷宫的旧人,同样的讽刺。 听祁璟轩的语气,他应该与冷绯玉连成一气,专心做祁云澈的‘幌子’,一心一意要将他的七哥推上皇位了。 这样对他来说无不是最好的选择和结果。 如今唯独冷家暗中听命于皇上,放任纳兰家与袁家相互争斗,彼此削弱。 将来祁云澈称帝,三大家谁也无法独占上风,这天下便紧紧的握在祁氏皇族的手中。 到那时,祁璟轩便可放心的做他的逍遥闲散人,冷绯玉是让北境长城外的胡人闻风丧胆的定南王。 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唯独她慕汐瑶的命运被自己亲手改变,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她的将来…… 若祁云澈登基的话,无非放她出宫,或者将她留在这囚笼里。 捡了最好的想,她还是皇后,少不了使着手段对付窥视后位,还有妄想独占恩宠的女人,叫她与她们分? 她才不愿意! 做妃子就更别不消说了,即便枕边天天有那人相伴,即便如冷绯玉所言,把那颗心抓在手里,可她能睡得踏实? 得以重生之后,她已经不止一次去想前生那又蠢又安然的日子。 她想过的是安之若素,静淡宁和的生活。 只求一位温雅知心的夫君,相守到白头。 深宫,实在非她真心所愿。 能出宫的话,便是回江南烟雨城,有沈家依傍,日子倒也不会难过,只那情……恐怕要抱憾终身了。 经那晚在赤昭殿之后,今儿个再见祁云澈,他看自己的眼神是越发的肆意了。 这让汐瑶暗地里窃喜,又更加郁结。 愁绪萦绕于心间,令她困惑不已。 难道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么?难道祁云澈非做这个皇帝不可? 脑中灵光一闪,汐瑶止了脚下的步子。 只为刚才那忽然生出的大胆念想…… 冷绯玉相信她能抓住祁云澈,她也看出他对自己动了情,那皇位又不是定要他去坐!说她自私也罢,她的心就这么大,再多的一粒沙都容不下,那么—— “你倒是同本宫说说,觉得老七怎么样?” “姑母……怎无端端的提起云王来了……” 两句对话,意图明显,不但断了汐瑶的思绪,更让她六神归位。 才抬了眼,正正望见袁雪飞与袁洛星手挽着手从前面左侧的小径绕了出来。 那二人几乎同时看到汐瑶,袁洛星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开了口想唤她,忽的又想起此前与亲姑姑说的私房话,人是一顿,犹豫起来。 袁雪飞却不以为然,一面带着她往前走,一面盯着汐瑶,只道,“本宫认为你与老七挺相配的,不过还没问过你爹爹的意思,我是你的亲姑姑,看着你长大,自然要为你多做打算,若你不愿意的话,这事也勉强不来,星儿,你说呢?” 【修正一个手误:第三卷第一章里面提到女儿节,当时阿若专门查过资料,也不知是那时正在看日剧的原因还是怎么的……就……写错了。我国的女儿节(也就是七夕,也叫乞巧节)是农历七月七日,而三月三日是日本的传统节日,虽然很多日本人也认为女儿节源自中国,但三月三号是人家的,故而更正手误,在此向大家道歉=.=】 毒,掐断那朵初绽的情花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偌大的御花园,百花开得正艳丽,袁皇妃偏偏带着袁洛星转悠到此处来,就算汐瑶没有在无意中撞见她们,只怕她们也会‘不小心’逛到藏墨阁去的。 况且袁雪飞这番话虽是对身旁的俏人儿说,可那含着暗光的凤眸望的却是汐瑶丫。 意图再明显不过了,试探么? “奴婢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心中作着沉吟,汐瑶面色如常,蹲身半跪了下去媲。 得她此举,袁雪飞仿似才发现前面有人,轻声发出疑惑,转而道,“本宫说这林子静悄悄的怎会有人?原是慕侯家的女儿,是从藏墨阁那边过来的吧?免礼了。” 汐瑶起身便移身站到小径旁去,颔首端立,把道让出来,不多看,更不多言。 见她守着规矩,袁雪飞不动声色,只管携着袁洛星迈步往前,一边道,“走,我们去前面看看,那处的花开得不错,你可知这片石榴林的意思?” “姑母……星儿哪里会知道这些。” 心不在焉的回着话,袁洛星注意力全在汐瑶身上。 她们原本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事,细想自己如今的处境,还有慕容嫣的虚伪,她早就想找个机会入宫,寻这女子解开心结。 只可惜见汐瑶目不斜视,根本不愿多望自己一眼…… 再闻袁雪飞自顾自的说道,“这石榴的果肉颗粒丰富,种下此树,有百子千孙的寓意,对了,你还没回答本宫觉得云王如何呢?” 云王? 提起此人,袁洛星就禁不住面红。 然而留心到一旁的女子,姑母刻意在她面前提起,当中用意显而易见,要怎么回答呢? 还没等她拿定主意,就在经过汐瑶面前时,袁雪飞像是恍然想起什么,倏的顿步,扬声笑起来,“瞧本宫这记性!你们在宫外不是对好姐妹么?难得见一面,岂有如生人错肩的道理?汐瑶,随本宫一道游园吧。” …… 得皇贵妃娘娘开了金口,汐瑶只得听从。 逛园子是小事,那话题却始终从祁云澈身上移开。 说起云王,袁雪飞滔滔不绝,兴致浓厚,“老七看着是个闷人,可是不失文武双全,相貌出众,加之他有了自己的王府后,也没有把小妾一房房的往府上抬,不像你那表兄,今儿个是胡姬,明儿个又是哪里的美妾,前日入宫一趟,竟把本宫身边的人也要走了,你说荒唐不荒唐?” “姑母嘴上嗔怪煜王表兄,心里不知多挂念呢。” 袁洛星好容易找到机会把那话头牵开,她打心底不愿当着汐瑶的面说此事。 心头动了一念,又道,“表兄大婚在即,姑母进来定多有操劳吧?” “我哪儿需要操劳什么?” 袁雪飞全不在意,笑容满面的道,“这些交给宗正寺去办就好,只要他平常进宫多来清未宫走动,我这做母妃的就心满意足了,倒是你这丫头,莫想糊弄本宫。” 含水的杏眸清明非常,同是袁家长女,这袁雪飞的段数可要比袁洛星高出太多。 “老七岁数也不小了,皇上定也暗自留心着,本宫就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对云王可有那心思?” “姑母你再问,星儿以后可不进宫来看你了!” 袁洛星则羞涩转了半身,恨不能找个洞钻! 别说那明眼人了,就是个蠢的也瞧出袁家小姐的心思,她的姑母更加不遗余力。 “你也到了及笄之年,早都该为此做打算,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都是扯谈,依着本宫看,自己喜欢才最重要,汐瑶,你说本宫说得对吗?” 袁雪飞这厢说着,竟忽然转脸问汐瑶意见。 她人眨了眨眼,得两对神韵极似的眸子注视,才确定皇贵妃问的是自己,连忙含笑回道,“娘娘处处为袁小姐着想,说的话自有道理。” 袁雪飞满意的点头,再问,“那你觉得老七和我们星儿可相配?” 相配? 汐瑶忍不住想起入宫前做的那场梦,虽她不确定是否就是自己上一世死后所发生的事。 但无论是前世,抑或者今生,哪怕是下辈子!袁洛星的命运和平宁大同小异。 袁家想要暗中拉拢祁云澈,与那一句‘自己喜欢才最重要’毫无关系,袁洛星喜欢便最好了,若她钟情的另有他人呢? 还能以她之喜好为要吗? 想是这般,汐瑶该如何回答,那也得按着袁雪飞的心意来。 众人都知道她曾经在云王府为璟王操办辰宴,加之自己与袁洛星的关系,这话她还不能说得太见外。 略作思绪,汐瑶垂眸笑道,“恕奴婢斗胆,七王爷诚如娘娘所言,虽看起来……沉闷些,可袁小姐生性活泼,如此正好能相辅相成,就是不知道袁小姐怎么想了。” 口说无凭,什么相辅相成,那都是形势所迫! 莫要说此话违心,再花哨的话她都编得出来,反正又不作数! 罢了,汐瑶就向袁洛星递去一记打趣的活泼眼色,只这一眼,当即让那女子误以为回到了从前。 这便是……冰释前嫌了么? “相辅相成,说得真不错。” 袁雪飞赞同得频频点头,看汐瑶的眼色也越发和气了。 “你与星儿自小一同长大,无论是在国子监还是南巡路上都相互为伴,嗯,本宫就信你一次!” 终于得皇贵妃正眼,小小的女官忙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附和道,“奴婢只是说了心中想法而已。” 她这想法正中了情窦初开的袁洛星,顾不上别的,娇嗔的推了她一把,佯作恼火道,“好你个慕汐瑶!一口一个‘袁小姐’,合着姑母来编排我,我看你是在宫里当着差,不想得罪姑母,才照着姑母的话说的吧?!” 汐瑶灵巧的避开了来,笑闹道,“我的星儿妹妹,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所言句句属实,孰真孰假,娘娘自有判断,岂是我能轻易糊弄的?难不成你心里有了别人,才几次三番的想瞒混过去?” “我——” 袁洛星急得咬唇,百口莫辩,那个违心的‘不’字,她实在说不出来! “不知如何回答了?” 汐瑶凑到她跟前去,小声又清晰的说,“方才璟王和云王去了藏墨阁,兴许这会儿子还没走呢,不如你同我过去瞧瞧?那些越是说不准的事,越要多瞧上几眼。” 料想袁雪飞不会无端端带着袁洛星到此处来,自己身份特殊,身边眼线何止清未宫有? 既然人都到了这里,不若她先大方的说出来,免得日后招人话柄。 一听祁云澈就在藏墨阁,袁洛星结实一僵,不小心就泄漏了心思,收回眼神忙于掩饰,道,“那我可得好好瞧瞧你!怎活到今日我才发现你这嘴如此伶俐。” “这就不对了。” 汐瑶面上闪过坏笑,接着道,“袁小姐应当找面镜子瞧瞧自己,这样才能把自己的心思看通透。” “你再说——” “好了好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袁雪飞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道,“本宫已经知道了,此事就交由本宫与你爹爹去办吧,至于藏墨阁那边——” 她转头望那方向远眺过去,再用余光瞥了那面红耳赤的人儿一眼,最后,定在已然恢复端立之姿,落落大方的慕汐瑶身上,“既然十二和老七是专诚来看你的,咱们就不过去了。” 玩味了少许,她才继续说来,“你在宫外就与皇族中人交好,这是缘分,可要好好珍惜,也多得此,想必你比别人都要了解老七多些,如今星儿这事,本宫无疑要瞒了谁,你得了闲,与这丫头好好说一说吧。” 汐瑶闻言只管低头应允,“奴婢省得。” 见她那么识时务,袁雪飞娇艳的红唇随即含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想着那祁云澈,还有他身后的颜家,她眸光流转,心思主意一重接着一重。 片刻,再望回跟前两个年龄相仿的娇俏女子,呵声一笑,“先着听那‘袁小姐’的称呼本宫心里还觉得奇怪,以为你二人许久不见,变得生分了,若是那般,倒这可惜了多年的情谊,弄了半天,原是因为本宫在这里才拘谨如此,这个年龄,就该活泼些,别被那些规矩约束了,反倒失了天性,如此,甚好。” 挑起柳眉,一身锦衣华袍的皇贵妃昂起尊贵的头颅,放空了视线,仿佛思绪去到了很久以前。 再开口,那语气里果真带着几许回味。 “刚才看你们一闹,倒让本宫忽然想起少小时候,皇后姐姐,我,还有德妃妹妹,我三个也是打闹嬉戏着长大,转眼间,我们一并入了宫,成为天子身边的女人,然后……” 话说到此,不胜尽然。 从小到大的玩伴,一开始总是以心真诚相待,从何时开始改变了,谁知道呢? 现如今,一个早已香消玉殒,而剩下的两个人,在宫中争斗不休,时时恨不得对方死! 要提起那纯澈的过往,怕是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当中真正的滋味…… 末了,她叹了口气,露出一缕漫不经心的疲态,又在转瞬间,将那抹不经意显露的神色迅速收敛,变回那个毫无破绽,高高在上的袁皇贵妃。 低头侧眸望回那两个女子,道,“本宫也有些乏了,星儿,你就在这里和汐瑶说会儿子话吧。” 说罢,她转了身,跟在后面数十步开外的奴才中,当先的一个老嬷嬷见状先行上前来,扶着袁雪飞离开了。 那背影何其华丽耀眼,身后众宫婢太监皆是诚惶诚恐,连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掂量有度。 全因她们的主子,是这天下唯一能与皇后叫板的女人。 可便是如此望着,隔世的愁绪轻易穿透了岁月的隔阂,将汐瑶久久萦绕。 她好像看到了将来的自己,为了在这宫中立足不择手段,想要活下来,活得让六宫臣服,只能毫不留情的将面前的阻碍彻底除掉! 纵然不甘愿,也要头破血流的去争! 否则,下场只能与德妃一样,死了便是死了,头顶上黄土一掩,碑文上写了什么,有多少人会用心去逐一细看呢? …… 许是因为袁雪飞走前的话太触动,两个女子站立在林间默然了好一会儿子。 经得一阵暖风拂来,摇曳树影,散了花香,人心更为怅然…… “你说姑母与皇后娘娘斗了一辈子,是为了自己,为皇宠,还是为了各自身后的家族,还是……连她们都说不清了呢?” 此时此刻,袁洛星所想,所忧,所害怕,竟然和汐瑶不经相同。 侧眸望了一眼身旁的人儿,那半边轮廓,标致灵秀,眉眼间却愁云密布,汐瑶与她笑道,“这些不是我们能乱加猜测的。” 得她疏离的眼色,袁洛星蓦地彻悟,所以刚才那些都是…… “你之前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你会问,便证明已不信我,既然不信,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真心? 袁洛星居然问她真心,实在太可笑了。 有心人已不在,顿时没了再演下去的必要,汐瑶看看天色,估摸着藏墨阁那边的人也走了,便起了回去继续抄抄写写的打算。 岂料还没开口,袁洛星先她道,“你可知今日姑母专诚为了试探你才来的。” 汐瑶愣了愣,不知她说这话是何意思。 袁雪飞要试探自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她也如了皇贵妃的心意,还想怎样? “汐瑶姐姐,皇上原想将你指给云王,你知道吗?” 袁洛星面色诚恳的望着她,秀眉浅浅的蹙起,挤出一缕难掩的愁绪。 身为名门贵女的傲然跋扈不见踪影,剩下的,仅仅只是一个对前路茫然,形单影只,却又不得不按捺着不安的女子。 她总算知道,从前的自己有多可笑,那些自以为的资本,还有旁人看了都不屑拆穿的小手段。 见汐瑶没有想要接话的意思,她忽而了然的绽出一笑,自嘲道,“姐姐心思比我通透多了,怎会没有察觉?我这般忽然来示好,也许姐姐心里已经在想,可是星儿又想使坏?但……” 她撇撇嘴,无力又无心。 已然不想与汐瑶再斗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斗不过的。 “姐姐从来都没把将星儿当对手,一切都是我作茧自缚,无论是从前对待月泽哥哥,还是南巡路上遭慕容嫣算计,姐姐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加害于我,否则凭我从前的蠢劲……” “以前的事过都过了,莫要再提。”汐瑶没那闲工夫听她悔悟,心思里还惦记着今日要做完的手头功夫呢。 袁洛星得她一脸敷衍,忍不住涩笑,“从今往后,最好再无交集,是吗?” 汐瑶叹声,“你我处境不同,注定各自为营,没有交集便没有争斗,这样不好吗?” 言毕,面前的女子竟是脸容一紧,神色复杂得晦涩难明。 她以前不知好歹,如今知道了,可是从前的真心待自己的人已经远去,她追悔莫及。 垂下头去,袁洛星捏着拳头,就像是潜心悔悟的无知孩童,“哪里可能再无交集,再无争斗……大家同样身不由己,只不过,汐瑶姐姐……你何时开始变了?变得这样厉害,不知为何,星儿最近总是想起从前那个你。” 那时候的慕汐瑶,温婉动人,说话的声音轻柔得不小心就会被风带走了去。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美好得让人生妒生恨,以为这世间不可能有这样无暇的人存在,想拆穿她假装的诡计,更想亲手将她毁掉! 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凌厉如斯的慕汐瑶。 她的强大让袁洛星打心底的惧怕,今日的示好,是为了回到从前吗? 不…… 她们都知,不是的。 从前的……慕汐瑶? 汐瑶已经不记得,也不愿意去回想,她只知道若自己还是从前那般,在这个深宫,在京城,在这世间上,不但保护不了身边的人,更无法生存。 她早就洞悉了这要害,没有心计,不懂手腕,一味的逃避,是没有资格活在这里的…… 更别说身为皇后,不尽六宫之责,她怨祁云澈没有好好保护自己,还有她腹中的孩儿,可是换到今日!她若为奸妃,面对一个享尽圣宠,却又无能的皇后,她会不动杀机?! 怎可能不杀! 只有强者才能选择,弱者唯有等死。 深深的沉吟,汐瑶对袁洛星笑了起来,那笑容温和如初,却藏着一丝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残忍。 “星儿,你真心喜欢云王,对么?” 袁洛星被点了心事,不由自主的颤僵了下,有那么明显么? 抬眸和汐瑶视线相触,便听她道,“南巡时成王造反,你得云王相救,我看得出来,从那时候起,你望他的眼神就变了,就像是月泽看你时那样。” “汐瑶姐姐,我——” “这有何关系?”不让她为自己辩驳,汐瑶话语中满是宽解和洒脱,“本来男女之间就要两情相悦,月泽如何喜欢你,你不喜他,这是怎样都勉强不来的。” 没有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不可能有这番领悟,而这番话语,多么深得袁洛星的心! “可是云王殿下不喜欢我……”说到这儿,就是袁家的嫡女都失了自信,唯有垂头落寞。 “你怎知他对你没有那重心思?” 汐瑶轻巧的反问,随即,得来的是一道带着期许的曜眸。 那是一种等待,是对真情的渴望,当中流光溢彩,炫目非常。 情花初绽,世间最美,叫人何其艳羡? 然而汐瑶永远都忘不了那根深蒂固的痛楚,前世肝肠寸断的一幕幕,皆因她的软弱,无法再心软,放过了袁洛星,无异于亲手将自己推上绝路。 分明她都知道已经变了,还要主动送上门来,为何要那么蠢呢? 心下悄然一叹:星儿,莫要怪我狠毒啊…… 人和心,都是我的(1W5)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汐瑶那般反问,袁洛星当真以为祁云澈曾经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出对自己的细碎点滴。 她不敢想多,哪怕是只言片语,都能让她暗自窃喜许久。 从前根本不懂何谓‘情’,何谓‘爱’时,她只觉云王心思难测,不好接近,却也无法忽略他洒脱的举止,淡漠的神态丫。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贵而神秘的气息,怎能轻易忽略媲? 无论他在哪里,无论周围发生何事,他皆是处变不惊,仿佛只要有他,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多么的令人感到安全? 因为他的冷漠,她便只敢远远观望,再者她也有自己的骄傲,总认为身为名门贵女,即便对方是皇子,也不能轻易放下身段去靠近,去探究他内心的秘密。 可是成王造反那夜,是他救她于水火。 袁洛星此生都无法忘记,在绝望将自己完全包围时,祁云澈如神邸般出现,手执利剑,毫不留情的将那帮狂徒斩杀。 那是种绝对的力量,不容置疑的强大! 他浑身浴血,俊庞上波澜不惊,甚至连气息都平和如初,可是每当他将手中泛着冷芒的剑挥斩而出,所过之处,唯剩下死寂。 袁洛星被深深的震撼了!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就此印刻在她脑海中,每每难以入睡的深夜,连双眼都无需闭上,那画面便会浮现而出。 红色的血雾在清冷的月色下弥漫,到处都是断体残肢,耳边被死亡前最后的哀嚎充斥…… 当中只一道挺拔桀骜的轮廓,世间无人能撼动。 因为她看到了他,由此,再不会感到害怕。 反而越是一遍遍重复的想起,越是心神向往,她崇拜那样的强大,更不受控制的想去追逐! 从此以后,只要有祁云澈在,袁洛星的眼里再也无法容下其他人! 南巡归来,回到京城最让她害怕的,竟然是以后不能每日都见到他…… 从不经意的接触,到挖空心思的靠近。 她第一次尝到相思的滋味。 那个藏在她心里的人,他有高贵的身份,无匹的姿容,绝世的武艺,风流的才华…… 他在人前静淡不语,沉默得与世隔绝,俊庞难得显露心境,所有都让她心神向往!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什么皇后,什么地位,她统统都可以不要! 想到深处,袁洛星猛然醒神! 强制自己收回那漫无边际的思绪,抬手摸了下烧烫的面颊,她情不自禁露出动情的羞涩。 心在突跳,像是揣了只兔子。 抬眸局促的向汐瑶望去一眼,但见她神色平和,面上浮着一缕浅笑看着自己,似在等待,丝毫没有取笑她的意思,她便安心了许多。 沉吟片刻,怀着几许忐忑,问,“为何你如此肯定?莫非……云王殿下同你说过什么?” 谁知道呢? 慕汐瑶和璟王、云王相交自来不错,那云王更是连王府都交给她打理了,虽只是为祁璟轩置办辰宴,也足够让袁洛星暗地里吃味许久! “我哪里会知道?” 汐瑶随性一笑,情理之中的让袁洛星失望。 “云王的心思从来都难猜,若你要问我璟王爷,我却能与你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自来祁云澈心里想法,就是煜王、明王都时刻揣度着,她要是在这儿认下了,岂不更叫人多疑? 袁洛星果如她预想的,虽有几分失落,但到底没往深处想,撅了小嘴,道,“我要听璟王的事做什么……” 她心里那个人又不是他! 见她拧起眉忧愁不停,汐瑶玩笑道,“方才叫你与我一道去藏墨阁你不去,又少了个见面说话的机会,那个人……” 难以理解的冷哼了声,她连话都懒得说了,好像由始至终,慕汐瑶从没对祁云澈真正在意过。 袁洛星望她态度如此,又得她之前大方说要带自己去与云王相见,不禁起疑,“汐瑶姐姐,你不知道原先皇上想将你指给云王吗?” 在她看来,祁云澈是天下间最完美的男子,就算不曾动心,也不该露出那种不以为然的脸色。 换做是从前的自己,即便还做着皇后的梦,被指给云王,想来她是不会太难过抗拒的。 难道眼前的女子有别的打算,或者她早就芳心暗许? 思绪到此,袁洛星猛地想起千秋节当夜,晚宴尚未开始,太极殿那边忽然传来圣旨,群臣哗然! 那之前汐瑶本在畅音阁,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皇上将她召去,更改变了原本的心意? 在家中时,她也曾无意中听爹爹与祖父说起此事,还提到了…… “汐瑶姐姐,莫非你属意的人是——” 袁洛星眸子忽的一亮,似惊动,但同时,更多的是想通关节的恍然大悟! 慕汐瑶喜欢的人是冷绯玉,绝对不会错! 早先定南王妃要了慕府嫡女的庚贴,只因武安侯战死巫峡关,皇上说要为其指婚,定南王府才将那帖子退了回去。 否则不然,两家兴许都已结亲,更没准慕汐瑶和冷绯玉早就相识! 南巡那一路,他二人只要在一起就针锋相对,旁人连话都插不进去,瞧着是水火不相容,可是实情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吧! 还有静和大公主出嫁当日,唯独那一人从城楼上走下来和冷世子话别…… 如若真如旁人所见,那么看不惯彼此,为何还要去送呢? 那时候一个刚得了来年开春入宫的圣旨,一个府上正与贾家商榷婚事,如今想来,更觉是对苦命鸳鸯。 莫要说皇上将慕汐瑶指给云王,兴许就是因为她抗了旨,才引得龙颜震怒! 袁洛星面上反复,拧起的娟眉久难舒展,汐瑶什么也不说,任由她猜度。 料想她此时已经被情情爱爱纠缠住,分不出再多的心思来想其他。 袁雪飞与纳兰岚的争斗就不消说了,个中要害,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千秋宴那夜在太极殿发生的事,四王定绝口不提,旁人单凭蛛丝马迹去揣度,她慕汐瑶至多得个身不由己的定断。 只要让袁洛星以为自己对她心上人没有非念,她在何处,将去哪里,有什么相干所谓? “圣意难测,如今我人在宫里,说再多也无用。” 背过身,汐瑶不肯定,也不摇头否定。 单薄的背影在开得嫣红的石榴花下,显得无比孤独寂寥。 “姐姐,你……”袁洛星不觉唤了她一声,亦是在此时,忽然就切身体会了她所有不为外人道的苦楚。 都是痴情人而已…… 汐瑶恍惚间轻笑了声,道,“你问我可知道皇上原想将我指给谁?这并不难猜,若没有皇上此举,今日皇贵妃娘娘也不会专诚带你来此地,就算没有在林中与我遇见,她也会带你去藏墨阁的。” 抬头去望眼前开得俏丽的红色花朵,那是种怎样的情怀? 明知道花期一过便会迅速枯萎凋零,而此时此刻,却仍旧不遗余力的燃烧它全部的娇艳…… “皇贵妃娘娘有两个用意:一则对我试探,一则,便是试探之后的告诫。无论我与云王相交多深,在她的眼中,便只有助你这点价值,要是我敢存有异心或是奢念,这宫里的亡魂还少吗?” 即便皇上想将她指给祁云澈,那也是从前,而今……谁猜得到? “星儿,你又以为,皇贵妃所说的字句,真的都是为你着想吗?” 回头去,汐瑶淡淡望她一眼,眸色中不尽凉薄,“若你今日心有他属,那个人并非云王,你还能称如心意吗?” 话罢,袁洛星不可置否的陡然僵凝! 不可能的…… 残酷的声音在心底最深处响起,近乎碎了她对祁云澈的憧憬和向往。 她都还来不及窃喜姑母和爹爹要为她全权操办此事,闻人道出她刻意回避,甚至忽略不计的真正意图,那恐慌随之而起,蔓延全身…… “可、可是姑母已经答应我了。” 移开视线,不敢和汐瑶正视,袁洛星音色颤抖,毫无底气。 汐瑶与之浅笑,眉眼里唯有时不与她的缺憾,“所以你为何还要担心身在宫中的我呢?” 那女子怔怔然,眸中瞬时被错愕填满。 她确实无需再害怕眼前的人! “你可知道,千秋节那天,我入宫之前,平宁公主也如今日袁皇妃劝你这般,希望我做了明王的侧妃,只要我点一点头,皇后娘娘便会为我在皇上跟前美言,而此事被你的姑母悉知,便暗中通知煜王进殿,向皇上要我。” “为何会如此?” 袁洛星问罢便反映过来。 武安侯府虽只剩下个空架子,可慕汐瑶的厉害,全京城皆知,她的身后,还有财富取之不尽的沈家! 所以她是因此才入宫? 点了这皮毛,汐瑶再道,“三大家族各自为营,你我身在其中,只能受尽摆布,但你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你是袁家嫡长女,诚如你曾经所言,嫁与陈月泽是委屈,将来,就算你不为皇后,也定能如你姑母一样,成为可以和中宫分庭抗礼的厉害妃嫔,想必最初,左相大人做的也是这个打算。” “你说的话,星儿不明白。” 单是听这几句,袁洛星一知半解。 在她看来,只要能嫁给祁云澈,成为云王妃,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也是在听慕汐瑶逐字逐句的说了那么多,她才越发觉得以前的自己多么愚蠢,竟妄想和精明如斯的人争个胜负。 除了身后的袁家,她还有什么呢? “你不会不明白的。”汐瑶肯定道,“袁皇妃想你成为云王妃,随你心意是假,拉拢云王和冷家,对付皇后与明王才是真!” 她定会得偿所愿,就算此前心中有诸多不确定,汐瑶也会帮她消除那重顾虑。 她要她相信,自己就是未来当仁不让的云王妃! 沉吟半响,袁洛星先是惊异于这当中惊涛骇浪般的牵连,接着开始难以抑制的后怕起来…… 她该庆幸自己还能得偿所愿,因为还有利用的价值,姑母和爹爹才会为她那般打算。 否则,将来让她做了皇后又如何? 而慕汐瑶身在深宫,举步维艰,皇上的怒气不知何时才能消去,冷绯玉也即将迎娶贾婧芝,她才是那个爱不得所爱的可怜人! “那么……你呢?” 她脱口问道,竟替这身着宫装的小女官担心起来了。 汐瑶随性一笑,洒脱得苦涩,“我还能如何?” 算来算去,她还是挣不开‘为情所困’的僵局,便只能如人所见,在这宫里苟且偷生了。 一时间,两个女子谁都不语,气氛就此嘎然。 袁洛星思绪翻涌着,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事,她也与以前不同了。 不再只一味的仗着袁家势大,嚣张跋扈,接连吃了慕容嫣的闷亏,她也懂得假意迎合,做违心的事。 她总算知道,只有那样才能自保。 “喜欢能算个什么?能心愿得偿已是件幸事,其他的,来日方长,这男人和女人之间微妙了去了,你以为他不会喜欢,你更觉得自己讨厌,可是呢……” 汐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说自己,在说冷绯玉,像是在说祁云澈……当中意味,非一时半刻能全然体会。 “我还有事未做完,你且趁着天色尚早,出宫去吧。” 话罢,转身之余,顺手掐下一朵石榴花,放在眼前一边欣赏,一边迈着步子,轻巧的向藏墨阁走去。 垂下的眼帘中,有身后那人不曾看见的尖锐。 “汐瑶姐姐!”袁洛星果真叫住了她,语气里端着急色。 “还有什么事么?” 汐瑶回头去,面上只有淡漠和疏离,仿佛今后怎样都不想与她有关,还能如何有关? 她是卑微的宫婢,而她,可就要成为高高在上的云王妃了…… 急急走近,袁洛星显得很犹豫,却也很坚决,“姐姐请小心慕容嫣,她屡番对姐姐不利……上次在紫霄观……” “是她先出言激了璃雅郡主,借此设计与我?” 汐瑶站定并未回头,反而扬起头来,给与身后女子了然于心的错觉,只道,“你猜她为何要如此?” 袁洛星一愣,她哪里知道? 汤山的陷害,慕容家那场大火,还有不久前紫霄观的惊心动魄…… 这些虽都成为虚惊,但却是实实在在将人陷于不义的狠辣手段。 为什么独独对慕汐瑶,她要毫不留情?! “既然袁皇妃有心撮合你与云王,我就告诉你吧,慕容嫣从一开始就钟情云王,她会先对付我,只因皇上要为我指婚,权衡诸位皇子之间,她担心我最可能成为她的阻碍。” “你是在知道的?可你现在不是在宫里吗?”袁洛星强辩! 即便这已成随风的往事,她也害怕的。 皇上要是将慕汐瑶指给云王殿下,她改怎么办? 挑眉,汐瑶反问,“你能保证皇上哪日不会心血来潮,再赐婚于我?” 袁洛星全然僵滞! 压根没有想得这么深,这么多…… 而慕汐瑶所言并无道理,更是太有道理!否则慕容嫣为什么不顾一切的要将她除掉? 那么…… “不过眼下,看来我是不用担心了。” 没等袁洛星把话锋指向自己,汐瑶轻松笑道,“你的姑母何其厉害,慕容嫣能顾忌到的,皇贵妃娘娘自然能想到,今日对付的是我,明日就该轮到她了,星儿,你大可安心等好消息便是。” 真的能安心吗? 她可没说多余的话去提醒,慕容嫣只身入京,胆敢肆无忌惮的与袁家做对,身后是何人在撑腰? 这一点,袁雪飞哪里会不知道? 想要顺利的自己的侄女嫁给祁云澈,袁皇妃得费好一番力气。 一步步不急不缓的走远,汐瑶沉吟着,再低眉看手中那朵红得正娇艳的花朵。 前世祁云澈登基,煜王造反,虽有袁正觉快刀斩乱麻,可袁家因此元气大伤,袁洛星入宫为妃,时局所迫。 慕容家早在暗中支持云王,长女入宫,实乃理所应当。 后宫与前朝从来都千丝万缕,一荣俱荣。 只慕容嫣比较聪明,懂得知人善用,制造良机,为自己出谋划策,她才是那个窥视后位野心勃勃的女人,看得何其远…… 想了一想,汐瑶便将手里的花随手扔掉了。 经她一番添油加醋,袁洛星那稳不住的急性子,会不主动对付慕容嫣就真叫人奇怪了。 这折花的人她做不了,也无需去做。 就让她们去斗个你死我活吧…… …… 入夏了,天气越发的燥热起来,宫中女眷们身上穿衣裳,也从厚重的绸缎,转而变成飘渺如烟的轻纱。 又到了争奇斗艳的时候。 各宫的娘娘,由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不遗余力的把自己的美展现出来,只为博帝心一悦。 日子一天天的消磨着过去,这期间发生了两件有趣的事。 先是六月初来,淑妃冷筱晴在近郊的行宫为自己办寿宴,邀了京中贵妇贵女同乐。 未曾想就在众人分别上前赠生辰之礼时,慕容嫣的礼盒里竟放了一缎白绫! 璟王勃然大怒!定南王妃关慧英更放言,小小中州刺史之女,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实在该死! 若不是皇后出言庇护,慕容嫣人定已在乱棍之下毙命。 有心人哪里会看不出这当中蹊跷? 可是落井下石谁都会,这雪中送炭……难啊…… 行宫此前袁皇贵妃才小住过,宫里的人大多都是她用剩下的,暗中做手脚,容易非常。 以而今袁雪飞的势力和手段,要捏死慕容嫣,连多余的心机都不需要使,那不过是个轻描淡写的告诫罢了。 真有心的话,盒子里岂止是段白绫而已? 此事过去没得几天,便到了群芳会。 此会乃大祁一位善骑射的皇后所创,每年六月中,无论皇家的公主,还是望族的臣妇,都可直接参与。 全程由皇后亲自主持,会上设骑射两相比试,胜出者能获得在立政殿与皇后娘娘共用晚膳的殊荣。 群芳会为期三天,最后一日更有阵容奢侈的马球比赛。 到那一天,赛场上红黑阵营里,放眼瞧去,全是国公夫人、王妃公主,门阀贵女……可叫人花了眼睛! 女子们马球场中较高下,还是慕容嫣!明明球被断去夺走,不甘之余,从中作梗,以手中球杆刺瞎了裴王妃坐骑的眼睛,因此引出大乱! 平宁公主和慕汐灵都坠了马,两人皆是受了不同程度的皮外伤,惊得纳兰岚从看台上冲下去! 之后,众人亲眼所见,盛怒的皇后娘娘将慕容嫣狠狠训斥一番,罚她在马场中跪足三个时辰! 汐瑶是第二日在御庭苑听几个女官谈论,才得知的此事。 据闻之后也不知哪里传出的风声,只道慕容嫣心狠手辣,争强好胜,害得裴王妃和平宁公主险些丧命。 这样的女子,莫要说皇上有意将她指给自己的儿子们,就是寻常百姓家也不敢娶啊! 前世的汐瑶皇后不问世事,这群芳会就交给球技出神入化、马术更是一流的慕容皇贵妃来操持。 每到那时,慕容嫣的气焰总是要比平常嚣张些,宫中妃嫔无不避其锋芒,连袁洛星都奈何不了她。 没想到今世,她竟然栽在自己的强项上,真真让活了两辈子的人叹一个世事无常。 一连将淑妃和纳兰皇后得罪得干净,想必这些天闭门不出的慕容小姐已经恨断了肠子吧…… 袁洛星惧着慕容嫣,就连汐瑶都不想与之多有摩擦,能避就避,放到了袁雪飞那里,也不过就是弹指间令其要生要死的轻松小事。 所以说一山自有一山高。 皇贵妃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做的,要对付慕容嫣,让将来的她去收拾,再合适不过。 这件算是了了。 另一件更为有趣,一经发生,全京城都津津乐道,谁还记得前些日子贵女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贾家小姐趁贾大学士上朝时,命家丁抬着定南王府的聘礼,亲自退还了回去。 如今连个三岁的孩童都知道,贾婧芝是个傲气的,无心攀龙附凤,更不屈于权贵。 也因为她这壮举,更无意中将汐瑶和冷绯玉那段不了了之的‘私情’坐实。 听闻当天冷世子刚巧在府上,见那几十箱聘礼被抬回自家府门前,二话不说,使人收回,可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 只不过…… 算起来冷世子岁数也不小了,身份地位在那里,冷家又手握重兵,将来不管哪位皇子继承大宝,都少不得军功显赫的他为大祁天下鞠躬尽瘁。 故而贾婧芝退婚的结果,便是此后每日都有人登门造访定南王府,为冷世子说媒。 有朝臣之女,更有商贾富豪千金。 再远的,听说邻边小国的公主不远千里的赶来,对其表明心意。 还当着关慧英的面道,只要能嫁入王府,定会孝敬公婆,繁衍子嗣,不介意冷世子与武安侯府嫡女的那段往昔旧情! 这事传进了宫中,天烨帝闻后大笑,下了早朝,特地将定南王留下,询问其可有中意的儿媳人选? 沸沸扬扬的传了好些天,眼看六月将尽,颜莫歌忽然出来凑热闹,放话说,只要冷绯玉愿意娶他妹妹,他愿把颜家一半的生意交给定南王府打理。 汐瑶在宫中听了,又是乐不可支的消遣了好久。 这颜莫歌当真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胡闹角色! 当初说要娶她的时候就豪言,愿出富可敌国的家财为聘。 单是听着,汐瑶都觉颜家真富贵! 虽她不知一半到底有多少,可剩下的那一半,至少够颜家子孙挥霍十代吧? 没想到颜莫歌铁了心要挥霍干净,难道就真没人管得了他? 还有上次他肆无忌惮的潜入皇宫行刺—— 亦是后来汐瑶才知,他竟然在太极殿的花园中对祁尹政放冷箭!引得宫中大乱,羽林军彻夜搜索,连金水河的河底都没放过。 然此事最蹊跷之处,在于不了了之。 按说惊动圣驾,祁尹政必是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而当时祁璟轩与祁云澈都在,没理由看着父皇遇刺,宫中禁严,云王的马车还能堂而皇之的驶离皇宫,漠然得连自己亲爹的死活都不顾。 刺客没有抓到,羽林军统领只被罚俸半年,按照祁尹政的行事作风,实在太温和。 思前想后,汐瑶觉得皇上是清楚行刺自己的人是谁的。 更可能祁云澈暗中得了他的口谕,才以身犯险,为其引开羽林军的追击。 以她当夜亲眼所见,云王应该很乐意亲手结果掉他同母异父的弟弟的小命吧…… 皇上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这天下交给祁云澈,还有颜莫歌恨到了骨髓的胡搅蛮缠,不禁让她猜测,至今仍未露面的那个女人……祁云澈和颜莫歌的生母,她到底是何人? …… 夏阳酷暑,流火七月转眼便到。 今日乃初七,是女儿家的节日,不过对于汐瑶而言,仅仅只是她入宫做女官之后,一年当中最忙碌的一日。 司籍司隶属尚仪局,统管后宫经籍、笔札,几案之事,每到乞巧节,便要与另外五局一同协理皇后,在后宫芳亭阁对皇族贵戚中还未成婚的女眷进行测试,更会为当中到及笄之年的女子行成人礼。 测试从辰时开始,午时前方毕。 两位尚宫大人为试官督促,琴棋书画,歌舞诗词,还有绣工等等……均在小试之列。 而汐瑶则和司籍司里的另外一位女官,将整个过程以笔墨记录在案。 待到三年选秀之期,便会先以此为准则,为皇上充盈后宫。 对于乞巧节来说,贵女们可谓忧喜参半。 当今皇上正如日中天,可人已到了那样的年纪,自己的小女儿平宁公主都嫁作人妇,女儿节上的贵女们,除非脑子当真进了水,或者被皇宫的奢华迷了眼,还想入宫做娘娘,其他的,大多都会藏了自己的所长,不愿意出这个风头。 加之明年三月就要大选,经过这年的女儿节之后,但凡未出阁的,没有在这之前订下亲事的女子,都不能再私下商榷婚事,一切得以选秀为先,否则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可是若对这小试随便应付了事,选秀过后,议婚时多也会以此衡量,谁家不想娶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而两位在宫中多年的尚宫大人眼睛可毒着呢!若被这二位看出谁做了假,最后的批言定不得好话,对今后的议婚影响深远非常。 这一早上,汐瑶坐在旁边的桌案前,一面欣赏着贵女们两面为难的纠结脸色,一面悠哉的如实挥洒笔墨。 像张清雅、袁洛星还有慕容嫣等待嫁的人儿,不过走个过场。 她们当中兴许有人将来会做娘娘,荣宠一生,甚至是六宫之主,但那也与如今的后宫全无关系。 但不如她们好命的,就该提心吊胆了。 比如宗正寺少卿家的宁小姐,她那一手好书法在京城早就街知巷闻,方才小试时,也不知是担心太过,还是存了心思,只那手克制不住的一颤,两滴墨汁便染了宣纸。 陆尚宫不过斜去一眼,就吩咐汐瑶记了她的过错。 还有才下了冷家脸面的贾婧芝,她的才名远播大祁,风风火火的退了冷世子的婚,却不知实为圣意。 皇上会不会恼她不识好歹,一气之下,今日就先点了她入宫为妃,关她一辈子呢? 汐瑶偷着乐,才不会告诉任何人,明年的选秀被皇上以‘后宫盈满’为由取消了。 谁也不曾料到,四年后天烨帝因一场恶疾突然薨逝,结束了他在位三十二年的统治。 继承皇位的,是他年轻俊美的第七子祁云澈,更是大祁史上第一位生母不详的皇帝,国号:云昭。 所以今日的小试,全然算做为云昭皇帝选妃做准备呢。 汐瑶笑够了别人,又开始暗嘲自己,后妃的位置也不知能不能捞到一个,就先亲力亲为的帮祁云澈的后宫操劳了。 …… 午时,小试方毕,女眷们被带到水菱斋用膳,一个时辰后,再回到芳亭阁行成人礼。 此时阁中尽是女官们进出忙碌的身影,汐瑶分内已经做完,只她也正逢及笄之年,皇后早有恩典,允她和其他女眷一起行礼。 走出芳亭阁,外面烈日当头,晃得她一时眼晕,脚下摇摇欲坠。 停下来缓释这阵晕眩之感,恍然之间,想起去年今时,正是南巡途中。 那一场接着一场的惊险,倒是不如现下的宫里安全了。 可那时她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入宫为婢,连尽头都看不到…… 思绪淡淡漂浮着,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声。 汐瑶应声寻望过去,一眼了然,抿合的唇也随之扬起笑容来。 芳亭阁外有一颗长了好几百年的连理树,如今长得枝叶繁茂,高耸入天,是后宫里的月老树。 是有这么一说,在红绳两端系上一寸长的竹签,期许之后,若能将竹签抛挂在树枝上,无论你心愿如何,都会得偿所愿。 不止宫女,就是好些妃嫔都来过此地,潜心一试。 这在后宫本是禁止的,但凡入宫的女子,哪怕是在浣衣局做粗活的低贱奴婢,都是皇上的女人,岂还能有二心? 故而曾经某位皇帝就下令将此树砍掉,不想那位皇帝薨逝不久,断木出新,两棵树从此相缠更紧。 之后的君主,便都将向连理树许愿的事默允了。 这会儿子,那处正有几个女官站在树下嬉闹着。 当中一个不知许了什么愿望,仰着脑袋往最低的树枝上抛着竹签。 可是这树长得实在太挺拔,单是汐瑶远远一瞧,少说有三丈高,而那女官试了好几次,都没把竹签成功挂上去。 旁边的人儿先笑着与她鼓劲,再过不久,笑声消退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嘤嘤啜泣之声。 汐瑶不禁一诧,竟然伤心得哭了? 正是午后,安然宁和的深宫,艳阳高照,不间断的夏蝉鸣叫里,穿插了以道尤为明显的哭声。 几个要好的女官围着那女子好一番安慰,没多久,便都远离了此处。 汐瑶呆呆站着,没心没肺的瞧罢,疑惑着就走了过去。 并非她想许愿,她早就不信这些,只是心头好奇得紧,不就是抛个竹签,有那么难吗? 前世那个傻乎乎的她也在此地犯过蠢,那都是云昭三年的事了。 比起现在,这树肯定不如几年后高吧? 那时的慕汐瑶,手无缚鸡之力,她才扔一次就挂上去了,刚才那女官怎么连上辈子的自己都不如…… 想着,她人已来到树下。 大片阴影将她遮挡,得一阵风拂来,倒是凉快了许多。 安逸的舒了口气,垂眸间,汐瑶发现跟前几步开外那处,落得一串竹签。 仿似刚才的女官留下的,也不知道她许了什么心愿? 走过去拾起那竹签,两片大小相同的竹签还泛着盎然的绿,红绳也编得精致结实,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唉…… 她再不明就里的叹息了声,自言自语道,“都是心意,怎那么轻易就放弃了呢?” 垂眸又是发了半响的呆,树下的女子忽而绽出一笑,昂首定眸望向那高不可及的树顶,选定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枝干,卯足了劲,脚下猛地登起,同时将手中竹签向上抛去—— 眼瞧着那由红绳系着的竹签在空中旋了好几转,就在快要挂上去时,那其中一端正正打在枝干上,落了下来…… 汐瑶目光一路追随,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眼中的期望,转瞬变成失望。 再听那竹签落地的声音,直叫她暗地里咬牙,气馁得要命! 她还没许愿呢,就失落成如此,也难怪刚才的女官哭成泪人。 不对! 思绪一转,她再想,先前还取笑人家来着,她还不是连前世的自己都不如? 这些日子她也没偷懒啊……怎的连个竹签都扔不上去? 那心思里不服输的劲都被小小的两枚竹签给激出来了! 弯下腰将其拾起,再倒退回之前的位置,屏息凝神,视线专注于树枝一处,就在她正想试第二次时,身后忽然冒出个平静得没有波澜的声音,道,“许了什么愿?” 汐瑶被吓得低低惊叫了声,弹开之余,手里那竹签也掉在地上。 回头,祁云澈独自一人站在那处,静若止水,不沾尘埃。 清风拂来,扬起他墨发与衣袍,树荫斑驳,摇曳的光在他身上轻抚,将他卓尔不凡的身姿衬托得英挺非常。 那身天青色的衣袍,更是为阴郁的云王增添了几分难得柔和的气息。 这般看起来,倒与人觉得,似乎比往常容易相处一些了…… 见了他,汐瑶又是一怔,什么规矩都抛诸脑后,先想起的是……这人莫不是望见自己刚才的举动了? 祁云澈早就习惯她看到自己的各种惊乍的反映,他人是不语,反而先垂眸去,似在寻着什么。 汐瑶立刻觉出他意图,更极快的先看到自己左侧脚边,那落在半步外的竹签! 赶在祁云澈将视线望过去之前,她僵硬的往旁边移了半步,把那小玩意儿挡在身后,才对祁云澈福身作礼,“王爷吉祥!” 罢了就闻那人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不屑得很! 没有拆穿她,他又向她行进了几步,才道,“起来吧。” 汐瑶依言直起身,抬眸望见一片大蟒图案的胸膛,不觉愣了一愣,心道……好近…… 可是叫她再往后退,她也不敢啊,以下犯上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王爷……怎会到这里来?” 对上那对不见底的深潭,汐瑶笑得僵硬。 祁云澈目无表情的低头盯着她,好像她的脸随时会开出花来似的,然后缓缓启唇,“路过。” 路过…… 汐瑶心中冷笑,看来这人也不善给自己找借口嘛! 刚想完,忽见他挑了挑眉,笑道,“失望了?”那语调何其不着边际,简直是轻佻! “我为什么要失望?”她才不承认! 祁云澈眼底的笑意又增了几分,微微扬起下巴,故意找茬,“你的规矩呢?” 她应该自称‘奴婢’! 汐瑶顿时拧了眉头,哪里会想到在这地方遇到祁云澈,给他看了自己傻得要命的举动,还被他莫名其妙刁难? “奴婢还有事要做,若王爷没有吩咐,容奴婢先行——” “有事。” 一连串生硬的话还没说完,祁云澈淡淡然的打断,仿佛这人出现在此,摆明了就是要找她的茬。 她是奴婢,她能如何? 死死憋着一口气,汐瑶对他笑,笑里藏刀,一字一句,“请王爷吩咐!” 祁云澈就像块石头,偏那刀刻出来的眉眼间,还蕴着一抹明显的笑意,对她无可奈何的言听计从,只得两个字——受用。 她越发的无力了…… 尤为这个时候,汐瑶无比的怀念在宫外的日子。 若是没有这几道宫墙阻拦,她想摆脸色就摆脸色,她立刻转身走人,更能走得潇洒坦荡! 祁云澈能奈她何!? 正被她腹诽着的男子,不费吹灰之力的看穿她心思,由得她自个儿默默撒泼,反正他听不见,她也不敢说出来。 相对的二人,就此静默。 风轻轻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安宁得不可思议…… 汐瑶觉出自己浮躁,便低头深深吸气,想平静下来,本在宫里她就弱势,和堂堂王爷较劲,不是自找没趣么? 再者……如今她的心意,她自己最清楚。 不敢说慕容嫣被袁雪飞恶整,全然因为她在袁洛星跟前挑拨,可这也正是她最期望的。 会这样想,是为了谁,出于何种目的?还需要再问自己一遍吗? 算起来也有好些时日没见他了,那些寂夜里的酣梦,前世今生交叠,她梦里的身影,始终不变。 既然难得见一面,不若好好说会儿话罢…… 心思一定,她正想开口,却在抬头时,祁云澈倏的先她一步有了动作。 他自如的抬起右手,在那人儿疑惑时,将一物插于她发髻中。 汐瑶不明所以的伸手摸去,刚触到一端,冰凉玉滑的触感,是…… “玉笄子。”祁云澈望住她道,眼色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层肯定之色,这是他给她的,已经在她头上戴着了,不容她多有推辞。 汐瑶登时犯难…… 这玉笄子是女子行成人礼时,由母亲为之戴上,她高堂已逝,长辈不在身边,让成年男子给她戴这玉簪,便是一种可能——他要娶她! 这怎么使得?! 她条件都还没同他谈,白白让他占去先机! “不行!”汐瑶断然道,脸色沉肃非常,抬起手就要将那玉簪取下来。 抓了她的手,祁云澈却是笑问道,“为何不行?” 他看她的眼色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占有,除了他之外,她还能与谁? “我、奴婢……”她言语吞吐,话都快说不清,实在措手不及。 祁云澈不慢不紧,耐下性子再问,“你当如何?” 莫非还不愿意么?莫非她听得绯玉被退婚,还想借来依傍? 站在芳亭阁外,随时都会有女官出来,汐瑶小手被他抓着,挣都挣不掉,人是又急又羞,若让人看见怎么办? 她却是没想到,祁云澈平时瞧着连个表情都不得的人,忽然对她使诈,耍起无赖,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难不成真要这样依了他? 她才不! “你放手!”汐瑶急了,恼了,面沉沉的凶了起来,“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逼出她真性情,祁云澈勾唇笑问,“那你说,有多不容易?” 那簪子不已经在她头上了吗? 这人他要定了,连她的心一起! 向他瞪去一眼,汐瑶不卑不亢,“我虽在宫里为奴为婢,可王爷想要我,也得我心甘情愿才行!” 不能称了她的心,横竖就是一死,又不是没有与他说过,他想来硬的,她才不吃这一套! “条件。”他干脆利落,等的就是这一句。 汐瑶也不同他客气,昂首理直气壮的狠狠道,“皇位和我,你只能选一样!” 话音散去,祁云澈眸底那一片漆黑之色,平静得风都吹不起涟漪,更叫人无法揣度其中深浅。 他的心思,向来都藏得极好。 而说了此话的汐瑶,见他面色无澜,底气更加不足,言毕,那心就无法抑制的突跳起来,紧紧盯着他俊逸的脸庞,等一个答案。 皇位,她…… 她可真敢说啊……若下一刻他轻巧的笑起来,再嘲讽她不自量力该如何? 断了此念,扳倒张家,让颜莫歌娶了自己,出宫,远离此地…… 这打算不是一早就做好的吗?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凝着她认真的脸孔,祁云澈倒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要求。 可这话听她说出,他却也不觉有多意外,相反她要是胃口太小,他还会怀疑她是否又在打别的主意。 皇位,她…… 他不是太明白,二者之间有何要害相干? 才是沉寂片刻,汐瑶心里也忐忑到了极点! 便在这时,忽闻祁云澈闷声一笑,舒展了俊眉,深眸中对她露出温和而包容的色彩。 这让她浑然轻颤,全身都发麻了,那眸光中蕴藏太多意思,是应允、认可……还是对她做了柔软的妥协? 她不敢胡乱猜测,却又忍不住去猜测! 就这样答应她了? 皇位和她,他选了她?!! 无法形容的雀跃之情在身体里肆意窜涌,几欲爆发出来……前世今生的情得到回应,好不容易……却又容易得让她不断的怀疑自己! 再望那两瓣薄唇轻启,还没说出半个字,汐瑶忙慌张的抢道,“等等!” 祁云澈面上一僵,好不局促窘迫,这人儿心眼也太多,莫不是还有条件没说? 看出他想法,汐瑶撇眼看向别处,为难道,“不是的……” 她别的条件了,只这一则已是地动山摇的了不得。 可她还忘不了前生那句决绝的‘没有’,朝夕相处都没能让云昭皇帝在自己死前动容,即便骗她也好,他竟无情的没让她求得瞑目。 更甚今生……他要为自己放弃皇位? 莫不是祁云澈当真喜欢手段狠厉的坏女人,因此她才将他的心牵绊住? “想问什么?”沉哑的嗓音响起,宽慰着她不安的心。 即便今生,他从未明白她的惧怕和重重顾虑缘何而来,可是此刻,他全然可以不计,更统统收揽。 汐瑶应声再度向他看去,还是相同的脸容,可,眼前的祁云澈,和前世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吗? 沉吟半响,她才细声问道,“我只想知道,当日在紫霄观,为何你能无动于衷,处之泰然?” 前世的事,她已经不可能再知道,更无从探究,她只能问他回答得出来的。 祁璟轩对她何其熟悉,都将榻上清白被毁的女子是自己,从而失控癫狂,更为她落泪。 那么祁云澈呢? 她只看到他从容的神色,还有任何时候都不变的冷漠自若,那样漠然的表情让她害怕,仿佛任何时候他都凌驾在众人之上,冷眼看着世事变迁,他主宰,只因他没有感情。 若是那样,她不愿与他在一起。 听汐瑶问罢,祁云澈沉沉的眸子弯了起来,继而放开她柔软的小手,修长整洁的指尖直探向她颈项那处,拨开右侧的碎发,眸中有微光轻晃,道,“这里有粒痣。” 被他轻触,汐瑶兀自僵滞,脸上霎时被戒备之色充满,先想到的是他这有些轻浮的举动,后才大彻大悟…… 竟然是她颈项右侧那一颗芝麻大小的痣! 可祁云澈的眼力是许多人都见识了的,她半信半疑,不禁再问,“真的?” “不信便算了。”王爷也是有自尊心的。 见他面有不悦,汐瑶得意的一笑,“那若那天是我,你会怎样?” 分明她早都没事了,却还要说来刁难他,是想看他如祁璟轩那般痴狂一回? 脑中才起了这点念头,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不想祁云澈极有耐心,认真回与她,“当日是本王疏忽,没想到煜王向父皇要你,惹了张清雅的不快,她布局缜密,本王毫无察觉,待那小道士来膳堂告知,去到厢房……” 说到此,他居然语塞了,像是不知该怎样去表述当时的心情,顿了一顿,索性就直跳了过去,对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女子道,“还好你没事。” 只这五个字,带着不经意的庆幸,他担心过她的,他也害怕过,更尝过差点失去的滋味…… 是这样的吗? 心动和心碎,一念之间(1W5)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在紫霄观那日,无论是谁在背后使阴谋诡计,都脱不了干系,得不偿失的事,这些历来在京城中呼风唤雨的人不会做。 疏忽的又何止祁云澈一人丫? 若不得慕汐灵提醒,即便汐瑶有菱花湛露护着,想必也只能做到自保,能脱身已是万幸。 她问他,自己真的中了计,他当如何? 这都已经是过去许久的事情,祁云澈丝毫不曾想过,她居然能计较在心头那么久媲。 可是当时随着那小道士去往厢房时,见到那一幕,除了与众人相同的震惊,还有一种怎样的感觉将他迅速环绕呢? 即便过了那么久,他都能清晰的忆起那无以复加的落空,还有近乎失控的狂怒…… 他甚至没来得及把心意弄清楚,只得那不堪入目的一眼,藏在心中弥足珍贵的东西被毁掉了,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顷刻之间,天崩地裂。 亦是在那一刻,他才恍然慕汐瑶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很快,脑中最后的理智迫使他先向厢房外看去。 他知道这女子身边有两个武功不弱的暗卫,加之紫霄观中满是张家的人,她不可能没有防备。 就算是个局,除非连她身边的人都计算在内,可,四下根本没有打斗的痕迹。 故而那时他心已定下少许,再望回房中,榻上的淫丨靡他实在不愿多看半眼,但那女子是侧身背对众人的姿势,他要确定到底是不是慕汐瑶! 由是细细一望,才让他发现那蛛丝马迹的不同。 就在众人各自讶异惊动得不能言语时,没人留心到情绪自来就少的云王,那暗中悄然的松口气的叹息。 慕汐瑶哪里可能轻易被人陷害了去? 接着,便是他一面在失而复得中庆幸,一面自嘲着后知后觉的反映,恢复漠然之色,看那一场好戏。 初时他只觉这人儿不可理喻,凭着小聪明横冲直闯,他每次驻足旁观,想看她一个人能做到怎样的程度。 见到她太过得意,他便忍不住出言呛声,明明想她栽个跟头,这样才晓得好歹,可……真到那时,又不明所以的出手搭救。 他漫长而注定没有波澜的一世,因为她的出现泛起久难平复的涟漪。 她让他知道这世上竟还能有如此没有缘由的理所应当,她让他觉得……原来除了江山,天下,阴谋,利用和被利用,有个人会纯粹的因他闹情绪,使着无理取闹的小性子。 并且那是非他不可的。 她让他尝到活着的滋味,让他对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将来有了期待。 可若是她没有了,她的小命因为肮脏的算计就此丢掉,连她的三魂七魄都污秽不堪,他当如何? 回想起来,竟是让祁云澈有些预料之外的后怕。 早已习以为常的将大局掌控于手,只有她是他唯一的不确定。 倒是多得张清雅的愚蠢,令他望清自己的心意,更是从那时起,他决定要将她留在身边。 闻得祁云澈一句鲜少外露情绪的话语,汐瑶的心结也解开了…… 原来不是他本性无情,是他发觉了旁人不曾留心的细节,认出那并非是她。 听他话罢后,再见他垂望自己的深眸,当中色彩从未有过的柔和,反倒让她有些难以应对。 回想当日惊的险,莫要别人,就是汐瑶佯作轻松从院外踱入众人视线中时,见得厢房中赤丨裸作呕的画面,她心下都忍不住惊颤。 施以毒计的人可是要害她啊…… 再说包藏祸心的张家,此番得三个嫡系兄妹入京来,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却也未曾出过风头。 看似中庸,可但消与河黍的张家联系起来,就显得太过不寻常! 当日璟王辰宴后对汐瑶的夜袭,那样的布局堪称周全缜密! 借以劫秋试囚犯之名,她只是深夜路经,遇上打杀丢了小命,是她时运不济! 还有呆在陈月泽身边的那个真的张清颖,汐瑶心中动了一念,对跟前的男子道,“你可察觉了?那天张清琰竟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他是张家嫡长子,怎么会那么无能?” 忽闻她提起张家,祁云澈随即愣了一瞬。 他们的事不是还没说完吗?怎忽然扯到河黍那么远去了? 可见她认真肃然的模样,他只好顺着她心意问,“你想说什么?” 汐瑶移眸四下看看,确定周围无人,才轻声猜测说来,“既然张清颖是假的,张清琰会不会也是假的呢?不过我觉得张清雅应该是真的,就是人蠢了点,看起来她不知道张家密谋的事,但肯定是安插在煜王身边的棋子,或许是张悦廉看中煜王,想将他拉拢也说不定呢……” 自从发生了紫霄观那件事后,这些日子她在宫里前后反复琢磨,想法满天飞,却连个说话商量的人都不得。 再不找个人倒苦水,她早晚要被那些阴谋调调憋得疯掉! 不等祁云澈回应,汐瑶继续重重的叹了声,“还有,明王殿下也太沉得住气了!” 她以为暗示了祁煜风之后,祁明夏定会寻个机会与她开成公布的说来,没想到等了两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是分明煜王和张清雅的大婚都被推迟了…… 颔首沉吟,她自言自语,“莫非我算漏了什么……?” 她就这样把眼前的这位有求必应的殿下给生生忽略得干脆! 祁云澈哪能容她无视自己? 不满的蹙起剑眉,抬手掂起她下巴,纠正她的视线,道,“你以为祁明夏和祁煜风真的会来求你?” 没有捏死她,已经是她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把小算盘打得津津有味,以为算进去了,就是她的。 不屑极了的口吻,让汐瑶小脸一沉,本想出言反驳,但事关紧要,毕竟那二人是祁云澈的兄弟,她只好服软。 “我……这么不济?” 虚心讨教罢,她低眸扫了眼那只还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想了一想,没有避开…… 她没回避,只因为正惦记着祁云澈点拨她,不然那鼻孔早就得意得朝天冷哼,眼前站的是谁,多的眼色都不会有! 这点小聪明,时时洞悉众人心思的云王怎会看不出来? 然她假谦虚的模样实在讨了他的喜,祁云澈自然心甘情愿的配合,道,“不是你不济,眼下老二和老三正彼此怀疑,还要留心着张家,根本顾不到你。祁明夏虽从你口中得知慕坚也参与其中,但究竟置于何种要害,他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轻举妄动,再者那日在紫霄观,你不止一次出言暗示祁煜风,你的意图再明显不过,祁明夏若主动找上你,岂不是要任由你漫天要价?” 汐瑶闻之不住点头,看来祁明夏比她想象中要厉害多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她再征询问他。 祁云澈露出一道浅笑,“什么都不用做,他们自会有想起你的时候。” 到那时,只怕她又要挨算计了。 只不过到那时,他也定会将她护个完好无损,不会再让紫霄观发生的事重演…… 听了他的话,汐瑶放心不少,原来在乎于火候,明王也怕太过主动掉了身价吖! 回神来,她直勾勾的对上他的眸,接着垂下视线,望向他的手,未开口,就听他先问,“本王可是该放手了?” 这语气,啧啧…… 汐瑶也不知自己这双眼睛是哪时开始势力的?这就被嫌弃上了。 转念想来,她手里捏着的本钱从开始就没多少,当然要省着点用。 “青天白日,王爷也不想让人看见吧?”她笑,讨好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祁云澈一挑眉,唇间的笑意是更加深长了,“本王就是想让人看见,你说怎么办呢?” 她怔怔然,这没脸没皮的话却是已经接不下去。 明着他想将她占为己有,要她出什么劳什子的主意? 推自己下坑的事,她才不做! 反正之前她条件已开,他真想让人看见,她正好将此事坐实,剩下的麻烦和烂摊子,由得他去头痛,她才不操那个闲心。 这边想着,祁云澈果真松了手,人却半身向她贴靠过去,汐瑶一怔,忙往后退。 却见他在她退开之后,他弯下腰,拾起方才被她刻意挡住的竹签,继而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之前许了什么愿?” 他竟还绕得回去! 汐瑶为难的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竹签。 分明他问的意思,就是希望她说自己的心愿与他有关,那脸容和深眸里的期望毫不掩藏的对她展露出来,只可惜…… “这竹签不是我的……方才王爷来之前,有个女官抛了好几次都没挂上去,得她走了,我好奇得紧,就过来……一试。” 若真在她许下心愿的时候,他出现了,那固然美妙。 但真实并非他所想,她也不愿刻意编造这些哄他哄自己开心。 话罢,汐瑶露出少许遗憾,早知道她随便许个什么也好,不过这竹签没扔上去,倒算不得多叫人失望。 想想她轻巧笑道,“倘若每个把竹签挂在树上的人都能得偿所愿,那这宫里就不会用那么多枉死的孤魂,被困在深宫里的女人更无需争斗,可她们如何不斗……” 前世她也曾对这棵树许愿,可如今想想,她觉得那真傻啊……眼前的不过是一棵树而已! “本王来抛,你许愿。”祁云澈忽然道。 “你说真的?”汐瑶不可置信,私心里觉得他是不可能做出那么幼稚的事的。 凝望过去,看到的是一张表情认真的脸,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他把竹签放在她眼前,给她看仔细,“它被你捡到就是你的,许吧,有什么愿望,我数五声。” 言毕他就开始数数,汐瑶却是慌了,摆手制止道,“慢着慢着,我不知道要许什么……” 祁云澈可没等她,只冲她柔柔的弯了星眸,五、四、三、二、一…… 那手重重一抛,天青色的衣袖飞扬而起,手中的竹签受力向上,汐瑶眸光紧追,不自觉踮了脚尖,想要与之一起高飞,随之脱口道,“我只求——” 话未说完,系着竹签的红绳正中无误的挂在高而密的大树上,且那位置当中,并不是最矮的枝干。 随着她拖长的音落,只见已然挂上去的竹签恣意的摇摆晃动着,仿是在与树下的人示好,她的心愿,已经收下了。 汐瑶仰头眼不眨半下的望着,久久舍不得收回眸光。 她看着高处,眼前的人却看着她。 稚气未脱的脸,那双黑瞳漂亮非常,由是每当她含恨瞪视他时,总能让他无言以对,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过错,却生生受了她的气。 此时她眼巴巴的瞧着,好像还没将心里的愿望说个够。 怎说得够,由始至终都是个贪心的。 明明这么小一个丫头,他竟愿意陪她胡闹,更,想知道她心里的秘密…… “只求什么?” 汐瑶抬眸,纤长浓密的眼婕像是蝴蝶忽扇着翅膀,眸光与他投去,不小心发现他俊庞中泄漏心思的痕迹。 他在乎么?他想知道么? 斜了脑袋,勾了红唇,再提起眉梢,她眼色变得狡黠,“这世上只有我知道。” 祁云澈不赞同的冷哼了声,“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的告诉我。” 她不甘示弱,“那你就等着吧!” …… 晌午烈日当头,热浪一阵阵的荡起,莫要说人了,就是鸟儿都没精神啼叫,可有人的心却是甜得沁凉舒爽。 慕汐婵用了膳,从水菱斋那面独自行来,就见着汐瑶站在颗大树下,一动不动的,好似在发呆? 这打早入宫,束手束脚的尽做些她不喜欢的事,且还没机会与大姐姐说话,这会儿见人就在远处,别说多欢喜了! 走近了才是发现,这人呆了就罢了,以为颔首能轻易掩去脸上的笑么? 那模样给人一瞧就是在想着谁吧? 使坏的心思刚起,慕汐婵就开口扬声,“哎呦呦,瞧我们慕掌簿这水灵模样,饶是穿着宫装都与别的女官姐姐不同,怕是在宫里晃悠这么一圈,不小心就把谁的魂勾去了吧?” 得这熟悉的声音响起,汐瑶连忙将脑子里那人的身影挥散干净! 转身来,长姐的架子即刻端起,“你这丫头,入宫来专诚为了打趣我的吧?这数月没见,嘴皮子倒是利索不少,姐姐我在宫里天天对着四面宫墙,能勾了谁的魂?” “是是!”汐婵早知道她会这么说,话锋一转,靠了过来,贼兮兮的打趣,“我应该问,姐姐的魂被谁勾去了才对!” 被戳了心,汐瑶恼火的瞪她一记,想来自己方才在树下那花痴模样被她瞧了个透! 可她是慕家的长女,还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姐妹之间的斗嘴怎可能输? 迅速整理思绪,她不恼了,反而轻笑起来,“我的魂还好端端揣着呢,不劳妹妹你费心了,倒是你这没出息的,如今也议婚的年纪了,二叔与二叔母没为你操持么?” 才是说完,慕汐婵苦脸立刻露出来,抓着汐瑶埋怨道,“你快别说了……单只上个月母亲就与我说了三家,一个长得歪瓜裂枣,面比马长;一个弱不禁风,命比纸薄;最后那一个……” 说到此,她悲切又沉重,把头狠狠摇了摇,再问汐瑶,“大姐姐,你可见过忠武将军家四公子?” 忠武将军楚行天与爹爹有些交情,亦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四个儿子个个出众,十八般武艺少有七八能使得上手。 汐瑶记得,前一世煜王造反,除了冷绯玉之外,他和四子也都平乱有功,得祁云澈金殿赐酒。 此时忆起,她哪里还想得起四个当中谁是最小的那个? 可统统想起来,只觉论模样身形都不差,加上将门世家,忠义勇猛,和汐婵的性子应该对得上的。 思绪方毕,望回妹妹,面上生出几丝诧异,“问题何在?” 慕汐婵像是如临大敌,咬牙切齿答来,“我打不过他吖!” 汐瑶疑似没反映过来的愣住,下一瞬忍不住喷笑出声,“婵儿,你是选夫婿,还是选家门口看门的武夫呢?只要那人疼你,呵护你,做你的依靠,与你相伴到白首够足够了,你明白吗?” “若我不想明白呢?” 汐婵笑不出来,连之前插科打诨的顽色都消失不见了。 眉宇间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愁绪,不知汇聚了多久,更不知多久才能散尽…… “婵儿,你怎么了?”汐瑶觉出异样,收敛笑容关切道。 也是这会儿,她才想起在前世慕家被灭门时,她的二妹仍旧待字闺中,没有嫁与任何人。 此事被京中贵族拿来说笑打趣不止三两次。 说慕家二老爷空有一身才学,女儿却性情粗蛮,没有半点书香气,这不变成老姑娘了么? 可想慕汐婵有一个做皇后的姐姐,她若想嫁,岂是多难的事? 眼下见她这般苦恼,也许早就芳心暗许,一念成痴也说不定呢? 二叔与二叔母正在为她说亲,听得三言两语,她唯有诸多不满,不知是未曾动心,还是…… 要怪就怪前生汐瑶对身边的人不闻不问,说起来,是她没有尽到责任。 默叹一声,她肃色问道,“你同我说,你可是心里有人了?” 汐婵还在哀叹前些日子与楚家四公子那惊世骇俗的一战,还有她视为此生奇耻大辱的失败! 忽听耳边这么一问,禁不住陡然惊颤,满脸泛出小心警惕。 “是谁?”汐瑶眸光聚起,不容含糊。 “这……”她缩了缩脑袋,没想到大姐姐会洞悉出来。 犹豫片刻,她忽然丧气,“大姐姐,你就别问了,也不想想我今日入宫是为什么?好容易给我躲过上个月母亲的追逼,你让我松口气不成么?再者,倘若明年选秀,指不定我还会入宫来做个小妃子,同你做伴。” 她说完汐瑶就不留情面对她冷眼,语气却故意软下,道,“我的好妹妹,你小试简直惨不忍睹,入宫当娘娘的梦,怕是只能在深夜时分自个儿藏被窝里消遣了。” 慕汐婵被她堵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憋屈得脸都苦成一团! “你就这么瞧不起我?没准皇上他老人家正少一个能陪他舞刀弄枪,锻炼身子骨的爱妃呢!” 她中气想来顶足,吓得汐瑶连忙去捂她的嘴,咬牙在她耳边道,“轻声点儿!你都唤皇上是‘老人家’了,这宫里是你想的这般简单?!” 还爱妃…… 这话传到袁雪飞或者纳兰岚的耳朵里,都不需等到来年,随便找个由头把她弄进宫,人被折腾死了都见不到皇上一眼! 汐婵也知道自己失言,瘪瘪嘴,小脸上尽是委屈。 瞧她没精打采,看来还是一场苦恋。 “老实招了吧。”汐瑶扬了扬下巴,尽显姐姐的气势,“你这会儿说出来,兴许我还能为你想想法子,你也知道,本掌簿与诸位王爷交情匪浅,还有你三妹妹,如今可是响当当的裴王妃,只消你看上了,就没有谈不拢的亲!” “真的么?” 片刻功夫,汐婵那点小心意晃似被说得死灰复燃…… 可转瞬,她又如烈日下的草木,奄了气息。 “还是算了吧,那人早就心有所属,况且……” “况且?”汐瑶挑眉,沉吟着她口中‘心有所属’的人。 她相识的人,她也该识得才对,这就更难猜了,谁呢?能被她家二妹妹瞧上,还惹来一身相思苦。 “唉……你别猜了。” 料想自己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汐婵垂下头一股脑儿的道,“我同你说吧,是那个去了河黍军营的,我也知道,他心里装的人是你,大姐姐哪里都比我好,模样生得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技更是……” 还没等她说完,汐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傻妹妹,以为陈月泽喜欢自己?还吃了自己的醋? “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快岔气,腰都直不起来了,只好伸出一只手搭在跟前傻子的肩膀上,借她支撑少许。 汐婵为情所困,根本笑不出来。 见汐瑶如此,她更失落,反而为陈月泽抱不平,“要笑便笑罢,姐姐心里不一定有他,可他却是一心一意对姐姐,我哪里都不如你,自然是——” “你怎会……怎会以为他钟情我?”汐瑶连忙打住她,再任由她说下去,恐怕今后姐妹都做不成了! 抬眼向那发懵的人儿瞧去,顺了口气,她道,“我与月泽只有兄妹之情,不想被你误会了去。” 汐婵瞠目,根本不信,“可为何他能不顾军纪,在上元节是偷跑回来看你?” 还能说是无情么? 一个以舞倾城,一个立刻当仁不让的拿下魁首,还有那‘月下咏乐,北望佳人’的话,别人认不出来,她却能一眼望穿! “怎么不说话了?”瞥了汐瑶一瞬,见她表情错愕得近乎震惊,汐婵更加确信,失落的埋下脸去,“我就知道,从小你们都觉得我是个不会多想的傻子,什么都不与我说,陈月泽……” “莫要说我心里的人是谁,只陈月泽对我有意的话,他在离京前就会说服大长公主入宫请旨,你想大长公主与皇上姐弟情深,会不允吗?加之自小你也是在旁瞧见了的,陈国公和公主对我偏爱有加,若她们定了主意,我有说话的机会?” 三言两语,汐瑶已经将她心头都坐实了的猜测打消去一半。 可汐婵眼中仍旧怀疑不停,她不知,让汐瑶心惊的是上元节那天,陈月泽暗归京城被她察觉! 既然能有一个人察觉,会不会有别人? 她知道了,那么二叔呢? 这当中牵连不得不让汐瑶心惊胆战,深深叹了口气,她慎重问道,“此事你可有与别人说起过?” 问罢就见她抵触不悦的板起小脸,反问,“难道我诚了心想让他担个擅离军营的罪名么?” “你先别恼!”汐瑶沉声,表情里已没了半点玩笑,乍看去,竟有些威严。 “婵儿,你听我说,他上元节回来,只为一件大事,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云王和冷世子也是知道的,不信的话,你大可向他二人求证,但你绝对不能将此事说与我们之外的人听,否则月泽性命不保!” 汐婵一颤,脸上布满惊色! “我们?”她眸色流转,疑惑油然而生,“姐姐,你何时开始与云王等人自称‘我们’了?” 三大家的明争暗斗越演越烈,她在国子监听了不少。 灵儿做了裴王妃,也就倒向了袁家,好在张家本家的璃雅郡主将要嫁与煜王,倒不得什么冲突! 反而是眼前这人,巨富沈家归在皇后那边,她都替大姐姐担心! 不曾想,原她早就暗中与冷家结成一致! 神思忽闪,汐婵凝色追问,“是为了冷绯玉?” 汐瑶语塞,有些后悔自己说太快。 她这反映倒给了汐婵与袁洛星想法相似的错觉,脸上了然舒展,道,“你放心好了,这些事情我没闲功夫掺合,况且事关你和陈月泽的性命安危,我不会对任何人泄漏半个字的。” 言毕,汐婵果真收声,半句都再不多问! 姐妹二人各自怀着重重心事,就此沉默下来。 汐婵会属意陈月泽,听着叫人大吃一惊,可细想下来,实在太寻常不过! 难怪前世她会迟迟不嫁,宁可被人说尽闲话,她在等他,而那人却守着袁洛星…… 这情爱之事,断了多少人的肝肠! 上元节一见,陈月泽并未向汐瑶问起袁洛星只言片语,只留下一语,道,他日张家满门抄斩,他愿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张清颖的。 都说女子的心思最难猜,男人的还不是一样? 张家谋反的事被明王知晓,煜王那儿是早晚的事,更或许,祁煜风已经知道了呢? 这二人定都在权衡怎样对付,怎样在皇上的面前把这件事办得漂亮又能独占功劳。 张家气数将尽,少不得一场战事。 到时候定血雨腥风,一心想历练儿子的陈国公就不说了,大长公主岂会容陈月泽力保张清颖? 就算陈月泽对那无邪的人儿动了心,这最后能不能如他所愿,看的不止是天,还得求皇上! 依着汐瑶觉得,与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竹马去送死,不如她伸手拉他一把,都是救,慕家只是参与其中,救得她的婵儿妹妹可能性还大些。 一通思索,她回神过来,定定看着眼前愁眉不展的俏人儿,冲她安抚的一笑,“待他回京,我会想法子让他娶你的。” 汐婵并未依言释然,反而回绝道,“他对我没那份心思,就算嫁了他又能如何?” “你这傻瓜!来日方长,先得到他的人,再占了他的心,你连这点想法都没有,还谈什么喜欢?平日瞧你横冲直撞的,怎的这会儿半点力气都不使出来?莫非你真以为眼巴巴站着他就会来喜欢你?” 以前汐瑶不知,现如今她可算开了窍,明白得很! 男女之间,尤其要说个情情爱爱,最是需要手段了…… 汐婵听得直瞪眼,她姐妹两都是未出阁的人儿,怎大姐姐说起这些跟话家常那般轻松自若? 汐瑶环顾周遭,见得贵女们以自水菱斋那面来,估摸时辰差不多了,就按了按她的手,“好了,我不同你说了,待会儿皇后娘娘来亲自主持成礼,我们先进去准备吧。” 说着就拉了她一道往芳亭阁走。 行出参天的月老树下,艳阳将汐瑶头上那支质地绝佳的玉笄子照得光彩夺目,晃得汐婵眼花。 她想了想,却是没问,不知这簪子到底是谁送的呢…… …… 午时罢,凤驾移来芳亭阁,众女眷早已按照家族高低,排列整齐,跪下相迎。 第一排的五个位置,分别被汐瑶、袁洛星、张清雅、贾婧芝和明月郡主祁紫涵占据。 这当中,汐瑶还得占了个便宜。 要不是先有慕容嫣连着开罪了淑妃和皇后,两位尚宫也不会把她安排在第二排中间,让身量最高的张清雅将她挡得看都看不见! 祁紫涵乃睿贤王祁铮义子祁姚之女,出生便被皇上封了明月郡主,身份高贵,更是将来祁明夏的正妃。 早先汐瑶见到这张略显生疏的脸孔,才想起有这一号人。 更在小试的时候,就将此女打量完全。 明月郡主可真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冰美人! 玉肤胜雪,唇红齿白,眼似琉璃,眉比弯月,时时都扬着轻微弧度的下巴,与生俱来的透着与皇家不尽相同的高贵气息。 那身上的衣裙普普通通,发上珠钗更不华丽,可她只站在贵女们当中,登时如花王盛绽,让她们显得逊色无比。 祁姚虽只为睿贤王的义子,却手握京城重兵,统管羽林军和神策营,是皇上最信得过的武将! 比较起来,煜王娶了节度使的嫡孙女,明王娶的却是天子脚下的明月郡主,高低亲疏,立竿见影。 看来皇上本就不怎么相信祁煜风这个儿子。 这些年来祁紫涵一直伴在睿贤王身边,行踪成谜,如今她回来了,是否代表睿贤王也在宫里呢? 想着这些的时候,乐声已然大作,纳兰岚站在阁前的高台上,仪态万方的微笑注视着脚下正是年华美好的女子们。 可是在汐瑶看来,这更像是皇后娘娘在为来年的选秀,先与这些俏人儿施的下马威。 她凤眸含威,眼光轻轻一扫,盯上了谁,立刻能让那人冻结成冰,杀人于无形。 看着她,汐瑶更忍不住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前一生。 祁煜风在宫外造反时,宫中,纳兰岚亲自将袁雪飞逼上死路。 纳兰家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再被卷入无情的深宫,被岁月摧残。 她的子女统统安然无恙,她的家族依旧繁荣,她更被祁云澈尊为孝盛德皇太后,退隐霏阙山,她是真正笑到了最后的女人。 多可怕啊…… 大祁需要这样的皇后,汐瑶扪心自问,前世的她无力做到,今生的她,更不愿做到。 “皇上驾到——” 就在礼毕之时,阁外忽然明朗清晰的通传让所有人都弯下膝盖,跪朝一个方向。 交叠缓慢的步声行进,当中混着愉悦的谈笑声,听不出谁在说话,只觉有很多人。 汐瑶与其他贵女宫婢一样,埋着头跪在地上不敢擅自抬头多望半眼,视线一侧,凤袍飘过,纳兰岚已经迎上前去。 “先见了涵儿,臣媳就在猜想皇叔定已回京,没想到心里正挂念着,皇叔便与皇上一道来了。” 她话罢,就听两人同时道,“给母后请安。” 汐瑶竖起耳朵,立刻分辨出是祁云澈和祁璟轩。 “都起吧。” 纳兰岚这厢说完,得一阵粗狂苍老,却中气十足的笑声震天响起! 久不回宫,祁铮心情大好,“本王离京多年,这次回来,看到皇后将后宫打理得井然有序,皇上专心朝政,国泰民安,若不是涵儿行及笄之礼,本王都没做回宫的打算,皇后娘娘可莫要怪我这个皇叔徇私啊!” 想来怕是他人已在祁尹政还有两个侄孙的陪伴下,在宫里绕了半圈,才逛到的这里。 “臣媳怎敢!” 在太宗皇帝胞弟的面前,纳兰岚都要谦逊的自称‘臣媳’,祁铮的地位,早已与太上皇无异。 “皇叔莫要取笑臣媳了,安治后宫,是臣媳的分内之事,倒是皇叔难得回来,得多住几日才能走!算一算,也快到皇叔九十大寿了!” 纳兰岚说着,又改口向祁尹政征询道,“皇叔的寿宴可要大办,皇上的意思呢?” 祁尹政随之点头,“皇后说得极是!” “皇后娘娘有心了。”祁铮也看了祁尹政一眼,道,“皇宫虽好,本王早就习惯无拘无束闲游山水,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宫里这些个规矩的折腾!十二,你说本王讲得对吗?” 祁璟轩是个什么个性? 他也不过才回京一年,想起从前游历在外的日子,只觉恍如隔世,艳羡不已,听祁铮把话问向自己,忙欢欣鼓舞的求道,“皇叔公,不若你这次离京把我也带上吧? “十二,你也受不了宫里的规矩?”祁铮语气里尽是与孩童的逗趣。 祁璟轩偏还当了真,不顾父皇和母后存在,硬是把头狠狠的点了点! 祁铮眼一眯,再道,“不妥不妥,你随本王走了,少说三五年回不来,到时候你的母妃岂不恨死本王?哈哈哈哈!” 听出长辈在与自己玩笑,祁璟轩苦苦哀嚎,阁中已被布置妥当,众人便一边谈笑着,移步进去小坐。 …… 原本这礼成之后,贵女们便可出宫,而汐瑶也可返回藏墨阁。 今日的小试还需她整理成册,归类放置。 可是皇上和睿贤王突然出现,就是纳兰岚都得相陪,至于众女眷,便只能规规矩矩的顶着烈日,站在阁外的空地上候着。 芳亭阁的正门高而宽绰,里面一间八角格局的大厅,内以百花图案装饰,皇族们在里面谈笑风生的内容,外面的人均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都到了此地,自然要说起小试。 两位尚宫分别向祁尹政略作禀告,该说的一字不漏,不该说的半句不提,毕竟是在皇后的手下办事,心里通透着呢! 许是祁铮担心自己的宝贝孙女被烈日所晒,便提议让小试中最出众的贵女入阁内展示一番。 祁紫涵的画技为最优,想必睿贤王正是有此自信才会那般说。 罢了几位女子得了传唤,在一片羡慕不已的注视下行了进去。 不多时,婉转的琴声响起,抚琴之人正是张清雅。 她人虽然蠢,可琴弹得倒是真不错!小试的时候就让两位尚宫频频点头,连汐瑶都觉得悦耳。 此时随着她琴声起舞的,是在上元节没来得及施展舞技的袁洛星。 只她早已没了当时想要倾倒城池的心思,能够在祁云澈的面前跳舞,恐怕心里早就雀跃得要疯掉了…… 在她舞得投入时,旁边两张长桌前,祁紫涵和贾婧芝各站一端,一个作画,一个作诗。 望族家的小姐们可都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也许不时就会传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流言,甚至丢了好名声,可她们当中无论谁站出去,都不会输于寻常人家的女儿。 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曲终,袁洛星沉下软腰,体态优美的完成一舞。 祁紫涵和贾婧芝同时搁笔,画罢了,诗也作好,谁也没有在皇族的面前丢了自家的脸面。 “好!好!!” 沉寂半响,祁铮击响双掌,连道两个‘好’字,感叹道,“看来我大祁女子不逊男儿啊!” 说罢又去夸赞纳兰岚,气氛甚是欢畅。 两个小太监把祁紫涵的画呈于众人看,短短时间内,她那画粗粗几笔,再画龙点睛的勾勒了细致之处,神韵意境皆有。 礼尚往来,纳兰岚对明月郡主更是赞赏有加,恨不得从头到脚都细细的夸一遍。 最后,贾婧芝的诗送了上去,七言绝句,诗中有画,诗中有琴,韵押得极妙,当之无愧的才女! 芳亭阁内尽是赞不绝口的话语声,可是让外面的俏人儿急在心里。 只因睿贤王拿着祁璟轩和祁云澈打趣,说是要亲自做主,在女子们当中为这二人选正妃。 听到了关键之处,偏生这时,皇后像是才想起外面的女子们,做主吩咐陆尚宫,陆尚宫领了懿旨,出来宣了赏,外面这些人儿就可退下了。 这瞬间,汐瑶仿佛听到了芳心碎落满地的声音。 早知如此,你们该好好表现才是啊…… 暗自乐和着,汐瑶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正准备退出去,忽闻阁内传来祁铮问,“哪个是武安侯家的?领进来给本王瞧瞧。” …… 芳亭阁内,祁尹政和祁铮分别坐在正榻两端,纳兰岚坐于祁尹政左侧,接着是祁云澈。 祁璟轩自来活泼,人是与明月郡主一道站在祁铮右侧旁的。 在他右手边,袁洛星、贾婧芝和张清雅站立成排,各自端着恰当适中的表情,汐瑶走进时,藏起刀光剑影,往昔瓜葛,全当与她不熟。 跪下又请了一道安,起身来,得祁铮把自己打量一遍。 视线相触,汐瑶不避不闪,神色坦然,宁和以对,祁铮看她的眼色里也逐渐露出满意之色,点头道,“是个有胆色的。” 祁尹政同是看着那女子道了句‘虎父无犬女’,再问纳兰岚,“慕家三女,最小的那个反倒先嫁于元儿为妃,不知慕坚家另一个如何?” 纳兰岚恭敬回道,“琴棋书画均是不错,不过听说这慕家二女儿,厉害的却是银枪功夫,不若臣妾使人叫她唤回来?” 还不得应声,祁铮就摆手道,“不必。” 盯着那俏生生端立的人儿,对她招手,“本王十三岁时,就与你祖父一起打仗,你且上前来与我说话。” 这是汐瑶第一次见睿贤王。 眼前的满头银发,气色极佳的老者,穿着一身深紫色绸缎的锦袍,袍上并无多余的装饰,却难掩他浑然外泄的霸气。 他是当今祁氏天下最年长的长辈,打个喷嚏,都会地动山摇。 上辈子固步自封,到了今日汐瑶才有幸得睹睿贤王风采,觉出他不讨厌自己,貌似还看得顺眼,她就大方应了声,走近了去。 “本王没记错的话,你已到了及笄之年,许了人家没有?” 祁铮问得多余,明明都看到汐瑶一身女官装扮。 加之早在去年千秋宴后,武安侯府嫡女触怒圣颜的事早就传遍大江南北,故而他一问,纳兰岚当即面露暗色,祁尹政就这么被皇叔下了面子。 汐瑶目不斜视,只答道,“回王爷的话,奴婢为父守孝三年,皇上体恤奴婢苦心,特恩准奴婢入宫,以侍皇家,为武安侯府延续忠义之道。” 这话祁铮却不爱听了,拧起雪白的眉毛道,“你小小一个丫头,宫里还能缺了个伺候的人不成?守孝也只守三年。” 他扳着粗燥苍老的手指头数,“这不已经算得一年,再过两年还是要许人的嘛……” 说完他还要看向祁尹政,像是要寻个赞同似的。 汐瑶不知他意图,只听这几句,已经暗自焦头烂额,心道莫不是老王爷与祖父打仗的时候,功劳曾经被祖父抢走过? 不然无端端来刁难她做什么? 真是为她着想的话,应该将她无视了去才对嘛! 他早晚还是要出宫游得逍遥痛快,苦了她还得呆在四道宫墙里,到时候皇上连女官都不让她做,她找谁哭去…… 太宗年间多战乱,能把蒙国的彪骑大军击退至北境长城外,祁铮有大半功劳。 在私,他更是祁尹政唯一的长辈,撇开皇家之说,他就是一族之长。 就算祁尹政自己身为天子,即便面子被扫,也得强忍着问道,“皇叔的意思是?” 祁铮等的就是他这句,不由满意的递了皇帝侄儿一记懂事的眼色。 再望了汐瑶,爽快利落的问,“你可是中意冷世忠家那小子?只要你点个头,本王今日就为你二人做主,你就是将来的定南王妃,本王说话算话,你说,可好?” “不好!” 冷不防,就在话音落下之时,祁璟轩条件反射的大叫一声,只差没弹到房顶上! 这一声不知道喊出多少人的心声,也只有他敢了。 汐瑶连惊动都来不及,就忙不迭的去为他暗抹一把冷汗。 这个祁璟轩啊…… “不好?”祁铮斜眼过去,巍然不动,“十二,莫非你也看上慕丫头了?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你且等等,让叔公先问问人家的意思。” 仿佛汐瑶今儿个点了谁,那谁就是她的,可是当着帝后的面,她哪里敢? 悄悄瞥了祁云澈一眼,七王爷是云淡风轻,面色无波,气定神闲,看得人气馁! “皇叔,汐瑶正在为武安侯守孝,在此时议婚,恐怕不妥吧?”纳兰岚猜着祁尹政的心思,更是为她纳兰家考虑。 慕汐瑶许了谁都行,这世上独独两个人许不得! 一个是祁煜风,还有一个就是冷绯玉! “有何不妥?”祁铮慧眼深锐,岂会看不透诸人的心思打算? “我大祁自来都不讲究这些,莫非在守孝之年议婚就是不孝?都是做于活人看的!那三年孝期守完,留下她孤女一个,无人照顾,不是更让九泉下的父母无法安心?这是哪门子的孝?皇帝,你也不怕与人闲话,道你苛待忠臣良将之后,若一世英明毁在此,得不偿失啊……” “王爷!” 眼看祁尹政脸色越发阴沉,汐瑶大惊,蓦地跪下,埋头求道,“奴婢暂无嫁人打算,更不想早早议婚,奴婢心意已决,还请王爷成全!” 他再说下去,恐怕自己活不过今日! 祁铮没想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干脆,不觉这芳亭阁内,已是杀机四溢。 慕汐瑶姿态决然,如临死期,皇帝侄儿的脸色难看,其他人经由着大气不敢喘。 身旁,他的宝贝孙女儿默默拧着秀眉对他摇头,是求他别再多言。 祁铮长叹,看来是他老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宫里风云变色,朝堂暗波汹涌,他明明早就全然退出,本今日只想趁人美意,全因回京路上听得太多。 奈何时局僵滞,凭他一把老骨头,哪里轻易解得开? “罢了罢了……” 摆了手,再饮一口茶,他给自己打个圆场,道,“本王才将回京就觉得乏味,也大抵是人老了,实在想有些喜事热闹一番,可本王又舍不得涵儿,眼前正好有个现成的,就起了心思,既然你不愿意,那就不勉强了罢。” 顿了一顿,祁铮略作思索,再对祁尹政道,“慕家一门忠烈,皇上定不会辜负。” 心中却是在想,莫要因他这‘好心’,害得眼前的丫头丢去性命,日后他哪里有脸面对当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展鹏兄…… 他松口,众人跟着松一口气。 嚯地,祁尹政沉声笑了起来,一脸的冷意,“原来皇叔做的是这个打算,王福!” 应声,太监总管王福向前行了半步,从旁边小太监捧在手中的盒子里取出一道圣旨,展开便高声宣读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翰林院大学士贾晟之女贾婧芝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七子云王年近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贾婧芝待宇闺中,与皇七子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七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宣罢,他合上圣旨,抬眸看向贾婧芝,还有难得显出惊诧之色的祁云澈,面色阴森得诡异至极。 “云王殿下,贾小姐,上前领旨谢恩吧。” 【呃……求个票票,然后捏,打个预防针,请跟我默念:阿若是亲妈阿若是亲妈阿若是亲妈……一点都不虐一点都不虐一点都不虐……真的,你们要相信我哟~(请看我泪汪汪的双眼,求票求花求荷包求咖啡,鸡蛋砸身上疼呢==手下留情……)】 碎在泥里,尘埃都不如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圣旨宣罢,这芳亭阁内连纳兰岚都是个错愕不及的神色。 皇上将贾婧芝指给祁云澈做王妃?这是何时决定的事?那圣旨莫非早就拟好?在此宣旨,是凑巧还是别有用意? 不……若是祁尹政的心思,这绝对不会是凑巧! 迅速藏好外露的情绪,纳兰岚思绪飞快转动媲。 她稳坐后位二十余载,自认手段非常,宫中别的妃嫔从没放在眼里,袁雪飞那些阴狠缜密的奸计,她统统都能化险为夷。 凤印,始终牢牢紧握在自己手中。 她可以在后宫呼风唤雨,可一旦面对她的夫,当今祁国的天子,她所有的招数都盘算不上。 只因……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这个男人。 深宫岁月,早就淡化了她和祁尹政的夫妻情义,她与他只为君臣,她要权利,他便给她,可是爱,那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也许年轻的纳兰皇后真的希翼过,如同那些怀着美好初入皇宫的女子一样,能得到君王的眷顾,在凶险的深宫上演一场轰烈专情的痴恋! 然而事与愿违,残酷的所见将她打回原形,哪里有什么情,什么爱? 祁尹政是没有感情,更没有破绽的铁血帝王,他只在意江山和皇权! 因此,他做的每件事必然与这两件有关! 贾家科举出身,四代在朝为官,贾晟虽为翰林院大学士,手中却并无实权,他的独女贾婧芝才名远播,论相貌品德,都能当得起王妃。 但纳兰岚打心底的认为,哪怕是将这女子指给老三,也不会是祁云澈! 这是没有缘由的猜测,更能说是她女人的直觉。 凤眸不动声色的轻轻移过去,见得那女子神色表面淡然,可眸光却止不住的攒动着,抿合的唇间更有一丝强压的倔强。 显然,贾婧芝的反映不像假装,也就是说她事先也不知道皇上会下旨赐婚。 再看向慕汐瑶,她站在阁内当中的位置,双手交叠于身前,头颅恭敬的微低,视线谦和的看着地砖,面色无波无澜,像是一个没有魂魄的人偶,周围发生何事,与她全然没有关系。 可是……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或者她该问,贾婧芝和慕汐瑶有什么相似之处? 千秋宴时,祁明夏早就将太极宫里发生的一切告知纳兰岚。 之余慕汐瑶,皇上权衡不定,给谁都无法称心,索性将她关在宫里。 但若没有发生之前的那些事,此女做云王妃的可能性最大! 到底哪里相似呢? 思绪在纳兰岚的脑海中一刻也停不下来,宣旨罢了的芳亭阁内死寂无声,给了她足够的清静去翻转猜测。 静…… 猛然清醒,纳兰岚惶恐的一怔,内心难抑的颤抖起来,余光,悄然的向身旁高高在上的帝王瞥去。 祁尹政安坐于龙榻上,沉凝的脸容中尽是旁人永远揣测不明的深谙和审度。 圣旨已下,贾婧芝和祁云澈都没有依言上前来领旨谢恩,阁中众人无不带着惊动诧异的复神色陷入深思,唯有天子,把所有人的反映都看在眼中。 是试探,是操纵。 只有猝不及防的出击,才会让人措手不及的露出最真实的情绪。 那么方才,自己的诸多猜测,也被他看在眼里了吗? 想罢,心惊之余,纳兰岚绽出极尽从容的笑容,温和道,“澈儿,还不快上前领旨?” 承得她出声,其他人均是恍恍然回神,祁云澈闻声向这边望来,仍旧是静淡漠然的眸光,可不知怎的,竟与以往有少许的不同。 他在迟疑? 难道他不想接旨吗? 难道……他早就心有所属? “父皇!”祁璟轩激动的大喊,语气里满是恳求,连带那脸色也焦灼得不能自拔。 七哥怎能娶贾婧芝?七哥娶了别人,汐瑶怎么办? 恐慌蔓延了全身,他想向那人儿看去,但就在刹那间,残存的理智强制了身体的反映! 他不能这样做,哪怕是半眼,她的命就会因自己愚蠢的举动而白白丢掉。 一道寒光向他扫来,祁尹政不怒而威,零星笑意,足以让他毛骨悚然,“十二,你又不同意?” 祁璟轩陡然一僵,分明看到父皇那对狭目中隐隐流转的杀光! 他心忽的明了,原来父皇知道…… “还是你又不愿意?”这一句,祁尹政是对贾婧芝说,刻意加重了那个‘又’字。 她已经擅自退了冷绯玉的婚,难道这一次连圣旨都要抗? 从外姓王妃到亲王的正妃,除非她真的疯了,一心想死,否则谁会拒绝? 得圣君问话,贾婧芝连忙诚惶诚恐的行到阁中,端正而笔直的跪了下去。 即便臣服如此,她清丽如寒雪傲梅的脸容,布满了未曾料到的不安,仿佛连她的人都是懵然无知的。 这道旨下得何其艰难? 所有人的心都为之悬起,被卷入了挣脱不开的死局,谁也不能幸免…… 最后,都纷纷向云王看去,这个从来不容人左右,更不允人妄自猜度的男子,在皇权的面前,他会如何决定呢? 由是在这个时刻,他们才发现正是无动于衷的云王其实长得异常俊美,只他往昔时候太沉默,实难引人瞩目。 虽他母妃身份成谜,可是……这也无法改变他身为皇族中人的事实。 他是大祁高贵的王爷,能嫁给他,是件多荣耀的事情? 单着片刻风云变化,在纳兰岚的眼里有是另一番想法。 无论怎样天翻地覆,祁云澈总能化险为夷,全然脱身。 他看似最没有威胁,是辅佐十二争夺储君之位的左膀右臂,只要斗垮了冷家,再厉害都无用武之地。 可他身后有财富能够动摇江山社稷的颜家,与之相比,沈家算什么? 纵使他任何时候对所有表现得漠不关心,那却是一种纳兰岚并不陌生的沉静,是帝王对眼底脚下苍生万物的了然于心…… 再问贾婧芝和慕汐瑶之间的相似? 无论性格、家世、样貌……她们都不相同!可一旦把她们任何一人放到祁云澈的身边,便就都是一样的了。 沉下一口气,洞悉了帝王心的纳兰岚,气定神闲的陷入更加深沉复杂的思索中去。 便在此时,祁云澈倾身向前,缓步踱出。 …… 这天早晨的时候瞧着还艳阳高照,岂料未时刚过,暴雨倾城。 漂泊大雨将整个皇城晕染在朦胧不清的水雾中,伴着那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仿佛天要垮下来…… 清未宫,女子嘤嘤啜泣飘荡不止,加上那不时打在头顶的响雷,扰得才将午睡醒来的袁雪飞不得安宁。 她慵懒的倚靠在软榻上,伸出芊芊柔荑,由得跪在榻边的宫婢为自己染上艳红色的蔻丹。 对铺在脚边那处哭了许久的人儿,看都不多看一眼。 炎夏窒闷燥热,她身上只着一件绣着牡丹的透明轻纱,里面那淡粉色的衬裙轻薄如蝉翼。 即便她早就过了徐娘半老的年纪,可长期养尊处优,加上保养得当,使得她如玉肌肤仍富有少女的光泽。 与纳兰岚不同,对祁尹政,她又是另一番心得。 无论皇上有多无情可怕,他始终都是个男人,都会好女丨色,这是她留住君心的手腕之一。 她不要皇上的爱,但她要帝王的宠。 过了好一会儿,袁洛星哭得人都快脱力晕过去,不得姑母半句安慰,她只好抬起头来,用那那红肿的泪眼巴巴的求望过去,抽泣不止。 对上那无力又无用的眼眸,袁雪飞实在抑郁,怎她袁家的嫡长女是个这般没出息的?! “哭够了?” 扬声,语气凉薄如斯,倘若这可怜见的只要说个‘没有’,那么放任她哭到死,袁皇贵妃娘娘的眉头连眨都不会眨一下! 感觉到姑母的不悦,袁洛星抽抽噎噎的挤了眼睛,委屈的娇唤,“姑母……” 虽她也知道,哭是没用的,可圣旨已下,她这辈子就算有机会进云王府,也只能做侧妃,和小妾有什么区别!? 袁雪飞应声叹息,倒没想到皇上会忽然给贾婧芝与老七指婚。 如此一来,她和纳兰岚的如意算盘都白打了。 横竖算不过她们的夫君,真是……输得喊都喊不出来! 想到此,眼角流出一抹锐利,袁雪飞道,“那个贾婧芝算什么东西?只要是我袁家看上的,就没有得不到的说法!” “姑母,您、您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么?”袁洛星傻傻的问,一脸憨态。 袁雪飞侧眸望去,那张哭花的脸虽不好看,眼睛也红肿得不像话,但略作收拾,也能算得个姿色出众的美人儿。 总算,她在自己蠢钝的亲侄女身上,看到了这优点。 探身起来,抬手轻轻抚去挂在娇嫩脸颊上的那滴泪珠,袁雪飞笑得狡黠奸诈,“傻丫头,君无戏言,眼下才是指婚,连婚期都未定,这当中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定的。” 话罢了,她又收回身,倚回软塌一端,支起头颅,合眸假寐。 袁洛星见姑母只说了一半,拿不准话中意思,便壮了胆子追问,“星儿不明,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她是真心喜欢祁云澈的,在芳亭阁听到赐婚的圣旨时,她差点没有窒息死去。 若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正是心如刀绞时,听得袁雪飞对她宽慰道,“莫急,夏猎不是马上要到了么?” …… 太极殿。 睿贤王与明月郡主出宫后,祁璟轩和祁云澈一言不发的伴了圣驾回来,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被倾盆大雨困在他们父皇的寝殿中。 此时殿内檀香袅袅,因着大雨,连光线都暗淡非常,气氛安寂得近乎诡异,呈上来的茶,谁也没有多动一口。 祁尹政坐在宽绰的桌案前翻阅奏折,王福四季如初的候在旁边。 不时,他抬起老眼瞥向坐在殿内左侧的云王。 得见云王神色和往常几乎没什么分别,心里便起了疑惑,莫非是自己真的老了,在芳亭阁时,把七王爷脸上闪过的惊动看走了眼? 可分明在领旨前,所有人都看出他的迟疑。 难得啊…… 大半生侍君左右,皇子公主们的性子均被王福摸透,独独对祁云澈,最是拿捏不准。 他还以为,皇上亲自选定的储君,同样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这边思绪缓慢的想着,忽而一声响动,竟是祁璟轩猛地站了起来—— “父皇,儿臣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可否容儿臣先行退下?” 他话里满满的都是抵触的语气,诚心找训似的,惹得祁云澈都向他递去示意的一眼。 祁尹政却未抬头,深眸只盯着手中的折子,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话,默了少许,才道,“下去吧。” 祁璟轩因此更加恼火,紧锁眉头看了案前那位帝王一眼,气急败坏的转了身,大步跨出去! 外面的大雨毫无消退之势,王福探长脖子,目光追随至他转出外殿,才听祁尹政再吩咐道,“去给十二皇子送把伞。” 老太监晃有一怔,接着听命的勾身退了出去。 皇上有这么多儿子,璟王爷被雨淋了又如何? 使他出去,只为与云王单独说话罢…… …… 待王福追出去,这殿中便只剩下父子二人。 沉默并未持续下去,祁云澈稀贵的先开了话匣子,直问,“为何是她?” 似乎他已经忍了很久,问话出口,就是祁尹政都心有一讶。 望向自己素来寡言的儿子,反映和他预料之中还是有少许差别的。 只此时祁云澈端坐在那处,情绪掩藏得极好,好得青出于蓝,连他这个父皇都要甘拜下风! 想他随他回到这皇城数十载,主动开口与他说话,是第二次么? 心中虽诧,祁尹政却没有表露出来,肃然着君王的脸色,试探道,“莫非你还想娶慕家的那个?” 这话是种只有祁云澈才听得懂的提醒,就算他是将来大祁的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 可是天子之位,他真的想要? “为何娶不得?”他仍旧是问,隐忍平静的音调,挑衅意味十足,他已经不止一次让众人为之畏惧的天烨皇帝萌生想要怒吼的冲动。 当然,那都是在旁人看不见的时候。 蓦地拍响桌案,祁尹政站了起来,青筋在额上突跳,咬牙斥道,“大祁天下由不得你做主,你生来就是为此,连朕都不能改变,若你不继承这天下,朕当初你带回来何用?!” 他有那么多的儿子,如若皇位传与谁都可以,祁煜风,祁明夏,祁璟轩……哪怕是造反的祁成昊,他都可以给! 偏生事与愿违,这是他无法选择的。 暴怒的吼声回荡在阴暗森冷的殿中,回应他的,是祁云澈不屑的轻笑。 “父皇。”他也站了起来,却是要离开的姿态,“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你要把我带回来?让我被狼咬死,岂不是更省事么?” 祁尹政闻言一窒,从没想过逆来顺受的七子会在此事上忤逆自己。 可他很快就意识到关键之所在,眯了眯深目,他问,“可是为了慕汐瑶?” 觉出那杀意,祁云澈反而更从容无谓了,转身去,留下一句大不敬,更淡到极致的话,“除非你想祁家天下亡。” 慕汐瑶死的话,祁家的天下就没了。 多么轻描淡写的要挟,祁尹政不能不当真! 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宫殿尽头,他起伏不定的胸口实难平静,可又无可奈何…… 这就是他和她的儿子,今后君临天下无可替代的人选! …… 狂风骤雨,将白昼变成黑夜,将皇宫变成死囚的牢笼,将她守好的心重重击成碎片,碾成粉末,再用混了泥泞的雨水冲刷得不着痕迹。 那么不如,连她也一切带走吧…… 芳亭阁外早没有晌午前的嬉笑人声,贵女们早早的离了宫,女官们也各自忙碌而去,只剩下慕汐瑶僵若木石,站在那颗参天大树下。 雨水浸湿了她的全身,点滴带走她身体的温暖,她却麻木不然,脑海里反反复复想起前世……今生……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让她重新活一次? 若为眷顾,那为什么要让她痛?! 站在树下,早前耀阳下的心花怒放恍如隔世,隔世?都说深宫度日如年,原来是真的…… “汐瑶!!!”身后,祁璟轩急迫的喊声近乎被淹没在暴雨中。 他冲出太极殿才想起这女子,藏墨阁……御庭苑……到处的找寻,这是过了多久了?他总算在最不愿意看到她的地方将她找到。 “跟我回去,莫要淋病了身子!”跑到她身侧,祁璟轩话中难得强硬。 可那人儿并不理会他,只痴傻的仰头盯着树上某处,看得眼都不愿眨,雨水浇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在他望来,仿佛都变成了泪水。 明明他知道,她没有哭。 “汐瑶……”抓着她纤弱的手腕,祁璟轩心疼的唤她。 表情僵滞的女子转过脸望了他一眼,拧了拧眉,问道,“是谁说,对树许愿,抛挂竹签,心愿就会成真?” 祁璟轩僵了僵,难道她许愿了? 不及他多问,忽见她倏的笑了起来,惨淡得无法形容,“想来真是好笑,这不过就是颗树而已,就算长得比宫里别的树高大,它还能生出脚来,从那高不过它的宫墙上跨过去不成?” 走不出去的。 我们都是深宫里最渺小的囚徒…… 与你断情绝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滂沱大雨,淹没了一切,却掩不住心伤。 祁璟轩从没见过这样的汐瑶,没有笑容,失了骄傲,往昔萦绕闪烁在她周身的光彩顿失,飘摇风雨中,只剩下一副没了魂魄的空壳。 绝望将她蔓延,包围,夺去她的所有…丫… 不经意的眨眼间,魂飞魄散媲。 她让他茫然无措,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说什么,是啊……她本就是个明白人,心里有何不清楚,还需要他这个时常犯浑的人来开解么? 尤为听了她喃喃自语的话,祁璟轩更加怔然惶恐,不觉望向那株连理树。 雨水混淆了视线中的一切,参天大树在昏暗的天光下,在雨水拍打中,巍然不动…… 挂满了竹签的树枝摇晃不停,这当中,哪一个是她的? 心愿? 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这样东西,可是诚如她所言,这……不过仅仅也只是一颗树而已! “汐瑶,回去吧。”祁璟轩语色艰难,“那些……都不作数的!” 皇宫,皇宫…… 宫墙比金子还奢贵,里面的一粒沙都胜过宝石,却都是空洞的虚妄!! 被它禁锢在其中的人是没有魂魄的空壳,她们只会互相争斗,彼此厮杀,除了利欲熏心,所谓‘美好’……她们懂什么?! 眉头深深拧在一起,他抓紧了汐瑶的双臂,“我会带你出去的,你相信我!” 他已经失去了最敬爱的皇姐,母妃更是此生都无法离开这座囚笼,可是汐瑶……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他一定要带她走! “出去……?” 汐瑶重复道,恍惚的神情微有颤动,似是在思索这两个字的意义。 她上辈子就被困在这里,心甘情愿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今生的她已经不是那个软弱无能的慕汐瑶! 什么权势熏天,什么棋子阴谋,去他的身不由己! “我要出去!” 攥紧双拳,汐瑶切齿恨道。 求人不如求己,不是早就决心为自己活?那为何她还要对他有所期待? 闻她所言,陪着淋了许久雨的祁璟轩总算放下半颗心,点头道,“对对,一定会出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先避雨吧,不若淋坏了身子还怎么出宫去?你说对不对?”他像是在哄三岁孩童,有些迫切,又担心她反悔。 汐瑶仍旧死死盯着树上的某个地方,不肯轻易善罢甘休,“我要把的心愿拿回来!” 她才不允自己的心挂在一颗破树上糟践! 说罢人就朝树干走去,祁璟轩被她干脆利落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把她拉住。 “别急……你爬不上去,树这么高,雨下得又这样大,我……我给你想法子!” 汐瑶看了他一眼,眸光里前一刻的决然心意消退少许,她当然知道自己爬不上去,可是就这么离开,她不甘心! 她犯了一件多么愚蠢的错事,只有这样做,才能挽回! 经她无力的一眼,祁璟轩僵了僵,当即犯难,璟王爷自小到大也没爬过树啊…… 可他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回身正准备唤站在远处,跟了他一路的王福去喊人来,却在转身时,见到烟雨水雾中,祁云澈撑着伞向这处行来。 “七哥……”忍不住脱口,随即就感觉那拽在手心里的纤弱手臂蓦地颤动了下。 回头再望汐瑶,她果真也看到那人了,且是眼色里恨意越发汹涌。 偏那缓步走近的男子,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漆黑的眸,淡漠了眼中的所有,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无动于衷。 即便行在狂风暴雨里,那欣长的身姿不为任何撼动,即便他在一步步的靠近,却与人一种青山远黛的错觉,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 无疑他每靠近一步,对汐瑶来说都是折磨。 可他就是如此自若的来到她的跟前,将手中的伞轻轻的送向了她。 霎时,雨水被隔断在油纸伞外,她被肆虐得冰凉了的周身获得片刻的缓释,水雾模糊的眼也明了几分,让她将眼前男子的脸庞看得更为清楚。 祁云澈…… 上一世,这一生,给了她希望,再给与她绝望的,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纵使他此时在她面前又如何?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个简单的举动,仿佛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难道她还期望他为她抗旨不成? 天…… 她竟然真的这样奢求过,哪怕一次也好,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不求结果,不顾生死……可能吗? 她竟还奢望有一天,他能放弃了这里的一切,和她远走高飞? 他说的那些话尤响在耳边,他让她许愿,她就以为一定会成真! 不,不是这样的…… 他根本没有应允过,她与这天下,他何时说过会选她,再弃了大祁江山不顾? 哈,她哪里可能大得过天下! “我怎么那么傻……”汐瑶失笑,狼狈得无所遁形。 她先是自言自语,再凝着他嘲讽的问,“我怎么那么傻?” 算计再深,深不过这宫闱,狠不过这人心,这些人都没有心! 眼角眉梢间又是那样的神情,包涵的太多,太复杂,太痛苦,这些都是他带给她,祁云澈不解,更由始至终都没彻底明白过。 要他如何回答? 她从来都对他有所保留,从来,看不穿的都是他。 “汐瑶,七哥也不愿意的。”见祁云澈一言不发,眉宇间被阴霾笼罩,祁璟轩笨拙的替他说道,“若七哥抗旨,你会死的……” “那我宁可死!”她大吼,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瞠兀的黑瞳中绽出刻骨的恨。 祁云澈只与她一抹轻而苦涩的笑,淡声,“可你还活着。” 他要她活着,活在他能看到的地方,这是他用手中仅有的权利换来的。 汐瑶怔忡,脸容上瞬间被愕然占据,但转瞬,更加决然狠厉的颜色把那抹恍惚取代。 她亦是笑,讽刺戏谑不屑还有痛恨,对他逐字逐句—— “王爷不是想知道我许了什么心愿?我希望今生,来世,下下世,无论轮回多少次,永远都不要和你有关系!” …… 乞巧节的暴雨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两天两夜,险些淹了半座燕华城。 大雨之后,阳光初绽,宫中上下开始为夏猎做准备。 祁国开国先祖始于山野林间,狩猎为生,故而大祁皇族子嗣,无论男女,三岁起便要开始学习骑射。 每年的七月中,皇亲国戚,还有机要大臣伴驾离京,前往祁国最富盛名的避暑之城——东都。 时间紧凑,宫里这些最少不得说三道四的奴才们,连私下议论云王婚旨的机会都不得,就忙着为夏猎做准备。 此次伴驾的名单下来,但凡诞下皇族子嗣的妃子都在随行之列,京中大小事务仍然交由煜王和明王共同协佐打理,每日八百里加急送东都呈皇上亲自过目。 眼看临行的日子就要到了,反倒是汐瑶偷了闲。 如今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女官,自然是不用跟着一道去的。 夏猎前后少说三个月,长得称如她心意。 待圣驾回京,定已入秋,煜王大婚一过,便是对付张家最好的时机。 经过那日在芳亭阁,她总觉得皇上知道的比他们任何人猜测的都要多。 更因为赐婚一事,让她如梦中醒然! 不能婚配祁云澈,做那颗掩人耳目的棋子,在皇上眼里,如今的慕汐瑶棘手又无用,莫要说祁璟轩了,就是她都觉出那杀意。 张家谋逆,慕家参与其中,这不正好给了祁尹政一个定她死罪的理由?! 想到这一层,汐瑶这几夜简直难眠!更毫不犹豫的做了逃离的打算! 待这些皇亲国戚统统离京,宫中分庭抗礼的纳兰岚与袁雪飞更是不在,依着自己那点小手段,便可出宫做些安排。 先让府中上下的人前往长城外,二哥哥一定会将她们安置妥当,料想大哥哥是驸马,皇上诸多地方得用着沈家的银子,不会伤了舅舅一家。 而她,对这皇宫,对京城,早就没了眷恋,是时候离开了…… ‘砰’的一声响起,接着是更加多而密集的掉落声,布满灰尘的书卷登时将藏墨阁的易娇充斥,生兀的惊回了汐瑶的神思。 她愣愣往发声的那处看去,一个穿着深绯色朝服的年轻男子止不住咳嗽着,勾着腰从最后一排书架那处钻了出来。 他一只手抱着几卷比汐瑶年纪还大的竹简,一手在自己如玉的面前忽扇,驱赶灰尘。 罢了自顾走到阁中左侧宽案前,吃力的把竹简沉沉一放,长叹一口气,“累死本官了!” 候在外面的赵柯听到里头响动,跑进来一望,就在人刚钻出来那处,书册已然堆积成山,尘埃还在漂浮着,何其狼藉…… 他拍了大腿哀嚎起来,“我的徐大人啊!那些可都是世间至此一本的宝贝,经不起摔啊……” 徐锦衣对他白眼过去,两手一摊,“摔都摔了,你要本官如何?去泡杯茶来!你们藏墨阁就是如此苛待朝堂命官的么?” 皇命难为,徐大人今儿个下午都要耗在此处了。 赵柯哑口无言,只得转身去泡茶,走的时候,那嘴里还不甘愿的念了两句,岂料被里面的人听到,不客气的声音再扬起,“既然珍贵,为何不多抄写几份?若不小心毁了,可是与本官半点关系也没有,你们藏墨阁的人遭罪啊遭罪。” 听他话说得优哉游哉,汐瑶眉头一拧,道,“徐大人以为我们藏墨阁的人都不用做事么?这些书册稍稍用力翻阅都会松落,再者几十年难得与人用处,这么巧被大人遇上,为何不善待?” 你把书随意扔在地上,以为那些书不会痛? 徐锦衣闻言,面带诧色向汐瑶看去,见得她坐在主案前,单手托腮,黑瞳直勾勾盯着自己瞧,当即了然。 这抄抄写写的活儿,都是这女子在做,他明白了! “也是。”拉了椅子坐下,他开始翻那些积灰久已的竹签,修长玉指逐行望去,自言自语说道,“想来本官这辈子也难得来几次,不如慕掌簿幸苦。” 汐瑶不明他话中意思,便也不与接话。 哪知再听他道,“谁会想到贾大人家的千金会有这等好命?当着全京城的面退了冷世子的婚,皇上当即就赐她婚配云王,钦天监才为煜王殿下的婚期选定吉日,眼瞅着今年都没好日子了,偏皇后娘娘使了人来吩咐,那话没有明说,本官还是听得懂的——” 说到这里,徐锦衣故意停下来,抬头向汐瑶看去一眼,勾勾唇道,“越快越好。” 触着他意味不明的眼色,汐瑶不禁蹙眉,这些他跟她说做什么? 可又忍不住多想,为何皇后娘娘会有此一举? 见她生了疑惑,徐锦衣又叹口气应和,“本官也想不明白啊!” 汐瑶被他几句话扰得心神不宁,抵触的问,“徐大人奉旨办事,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他不知道为官者少说多做的道理么? “想不明白的事情可多了。” 索性,徐锦衣放下竹简,转对汐瑶兴致勃勃的道,“你知道吗?就在皇后娘娘传话与本官当天,睿贤王亲自来了钦天监!本官平生第一次得睹老王爷的风采,实在三生有幸,毕生难忘……” 汐瑶也觉得,今日和这位才将就任没多久,话却奇多的钦天监大人相处半日,也足够难忘! 看出她不耐,更不接话,徐锦衣毫不扫兴。 起了身,走到那人儿案前去,压低声音神秘至极的道,“睿贤王竟然吩咐本官,将云王的婚期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你说,这不是与皇后娘娘的意见相左?” 睿贤王? 汐瑶一怔,脑海里便浮出当日老王爷与自己对话时,看自己的脸容神色。 这却是叫她费解了,难道说…… “本官真是为难啊!” 屈臂斜靠在桌案上,徐锦衣生生把思索中的女子拉回神来,不着边际的道,“不如慕掌簿替本官想个法子?” 这个人—— 汐瑶冲他一笑,正色道,“这不是大人的分内之事么?岂容奴婢一个小小的内侍女官妄加言语?还请大人回自己的位上慢慢查阅,汐瑶还有事,不在此多做打扰了。” 言毕她就起身往外走,不回头,却能感觉身后那道锐利的眸光在注视自己。 这个徐锦衣是个厉害的,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去年秋试一举夺魁。 殿试上得皇上开金口褒赞不绝,本要封他正四品上门下侍郎,直接参与朝政大事,没想到他天花乱坠的说了一通理由,给自己讨了钦天监的闲职,说起来,实在叫人唏嘘。 可就在云昭三年,此人突然向祁云澈自荐,做了大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右相,真真连跳***,令人侧目。 依着汐瑶想,徐锦衣实在绝顶聪明。 若他担了门下侍郎一职,就得立刻选择站在哪位皇子身后,助其登上大宝,可他现在只管着钦天监,天文地理,和皇位有什么关系? 避去一场大祸,待新君登基,才是他施展拳脚抱负之时。 他今日跟自己说这些话,句句都带着试探。 这般通透的人,又先与皇后的心腹,还有睿贤王打了交道,恐怕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他都一清二楚。 可他私下里听命于谁,汐瑶无从得知,只好暗暗告诫自己,今后此人再来藏墨阁,她尽量避开才好。 这厢刚想罢,走出藏墨阁便与来人碰个正着。 抬眸相交,汐瑶心里便‘咯噔’了下,眼前的不正是袁雪飞身边的贴身的人么? “知秋姐姐怎得闲来藏墨阁,可是皇贵妃娘娘想找什么典籍翻阅?” 大方问罢,便听人一笑,嗨了声,道,“娘娘就要伴驾离京,哪里有空看这些东西。” “那姐姐来此所为何事?” 汐瑶与她绕着弯子,越发苦恼,袁雪飞的心腹找上自己能有好事么? “是这样的。”知秋笑盈盈的说道,“此次夏猎少说要去三个月,前日袁小姐入宫时就同娘娘怨声载道,说是觉着不得意思,娘娘想起慕妹妹与袁小姐情同姐妹,虽是私心,但也废了一番力气,又央了皇后娘娘,为你求得去东都的机会,不就使了我来知会慕妹妹一声么?” 说着她已伸手去抓了那人儿的手,亲厚的捏了又捏,握了又握,脸上端的是你违抗不得的假意笑脸。 “东都的行宫有个藏经阁,名义上是让你去整理记录,但定会准备几个人给你使唤,到时候你只管与袁小姐还有平宁公主一道玩就是。” 除了感恩戴德,还能如何? “想不到娘娘还惦记着奴婢,还请知秋姐姐替奴婢向娘娘转达,奴婢会时刻记住娘娘这份恩情的。” 既然拒绝不得,就只能迎合。 若此时回绝了袁雪飞,圣驾离京之日,就是她小命到头之时…… “瞧你这话生分不是?” 知秋弯了眼睛,看她如看亲生姐妹,“今儿个你的话我可代娘娘先收下了,日后娘娘有需要你地方,你可要义不容辞才行。” “那是自然。”汐瑶谦和点头。 “好了,既然话传到了,三日后就要启程,你赶紧回御庭苑准备,东都入夜凉爽,记得带几件御寒的衣裳。” 寒暄了几句,知秋就回清未宫复命去了。 目送她走远,汐瑶心中极不是滋味,不去是死,去了只怕也活不好,难啊! 才是打算回御庭苑,转了半身,再见着冷世子从转折处移了出来,想必刚才的说话他都听见了,这人又是何事呢? 汐瑶耷拉了双肩,冲他怨声,“就不能让我歇会儿……” 得她一张苦脸,冷绯玉笑了笑,行到她跟前,抵上手中那巴掌大的盒子,道,“受人所托。” 七爷,本世子同情你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不用问汐瑶都知道,冷绯玉受了谁的所托。 那盒子里是什么呢?她的另一支蝴蝶钗? 这丝念头才钻出来,就听冷绯玉调侃道,“你是期望他把钗还你,还是怕他还了你的钗,你们就再没相干了?” 汐瑶怔愣了下,凝眉怨气冲天的向他望去一眼,仍旧是不说话,心道他怎么知道那支钗在祁云澈手里媲? 看出她疑惑,冷世子玩味十足的俊脸上笑意更浓,扬了扬眉,道,“你不知么?南巡回来后,本世子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托人在宫里打听了一道,请李司珍修好了那支钗,不过那是本世子弄坏的,倒也不得什么,巧了没过多久,你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 蝴蝶钗做工精巧,蝶翼镂空纤薄,加上被汐瑶戴了这么多年,哪里经得住摔? 先冷绯玉能寻到李司珍修好,是因为自己曾经与他说过,祁云澈拾到另一支被她砸了老远,肯定也有损坏。 只他是如何知道那支钗经过冷绯玉之手? 莫非…… “你说他为何会知道呢?” 捏着下巴,跟前魁梧的几乎把她挡进阴影里的男子,不以为耻演上了。 那副平日里有些凶的模样,佯作思索,瞧着妥是认真,“本世子先前又没同他说过,事关你女儿家的名节,当然不能到处声张的……” 汐瑶气不打一出来,“陈年旧事,你还提来作甚?!” 冷绯玉不理她,想了想才恍然大悟的抬起下巴‘哦’了声,垂眼扫跟前阴霾的小人儿,“莫非他早就听到我们说话?我记得那日十二拉着他到得挺早的。” “他他他!你当本姑娘真不敢提起‘祁云澈’三个字了?”慕掌簿面已黑,王爷的名字都敢直呼,世子的面子不给也罢了! “厉害厉害!”要不是手里拿着东西,冷绯玉真想击响双掌给她加油鼓劲。 他今儿个还真就是诚心来给她添堵的。 “方才皇贵妃身边的人明着不安好心,你怎不拒了?” 听他问得轻巧,汐瑶又死死瞪了他一眼,“我有那么蠢么?回绝袁娘娘的下场是什么?” “你就不怕到了东都,她诚心使你去做些更没好下场的事?” 这简直是一定的! 方才的对话只差没明说了,袁雪飞打什么算盘还不清楚,但肯定没好! 仰头望着冷绯玉,汐瑶觉着这人今日怎么老问些废话? “莫不是我脑子不晓得转弯了?她叫我去死我也去死?待皇上离京,煜王和明王与我又不熟悉,没准他们巴不得我有个三长两短呢!若随驾身边,至少有我信得过的人,莫非你还能看着我死?” 冷绯玉随之应和一笑,“自然不会。” 亦是自然,那个人也不会。 “那不就是了。”汐瑶的眼睛里的小光彩绽放得狡猾,“既然逃不过,就只能见招拆招,硬碰硬只会头破血流。” 她才没那么笨! “哦——”了然的话音拖得长长的,冷绯玉更重重点了点头。 转而,他脸上神色忽的一变,疑惑的问,“那你这处境,不也和当日皇上赐婚与七爷是相同么?怎的你既然明白避开厉害,迂回行事的道理,为何对咱们七爷苛刻如斯,本世子真是想不明白了!” 他那‘想不明白’四个字,故意顿开了逐个字说得极慢,言毕之后,汐瑶怎一个脸黑能形容? 他会有想不明白的? “冷世子。”汐瑶尊他道,“你——” “我还想不明白,从与你相识到如今,你对谁都从容应对,甚至没有心肝,连本世子都利用得眼都不眨半下,为何只消那人变成七爷,你就唯恐避之不及?” 今儿个来前,冷绯玉就打定主意要说个痛快。 断了她的话,和她那对目露凶光的黑瞳对视少许,他再移开视线看向周围,说,“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你想逃出这四面宫墙,远离京城,只为回避那一个人,为什么呢?” 话罢时,简洁有力的曜眸已回到汐瑶的脸上,当中光彩利落纯粹,望得她心里发虚。 为什么呢? 因为前世软弱的自己临死前都没有望清楚朝夕相守十年的夫君,他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因为,即便今生她对他有所保留,她说了谁会相信?而他身上的秘密又何尝少了? 她不确定,她害怕,她不想再受伤,她只能逃,越远越好…… “汐瑶。”看到她因自己的这番说话愁眉不展,冷绯玉沉声,“你逃不掉的。” 话罢,她无意外的怔忡! 难道她没有察觉吗? 那双眼里布满愕然和逃避,就算真让她逃到天涯海角,那个人仍旧在她的心里。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过了好一会儿,埋头苦恼的女子才动了动唇齿,轻声道,“逃不掉也没办法了……” 冷绯玉懂她的意思,她在意皇上赐婚! “婚期未定,还有转机。”他胸有成竹,“我与钦天监的徐锦衣有些私交,昨日已经同他说好……” “你和他?” 汐瑶回头望了眼远处的藏墨阁,冷绯玉和徐锦衣? “可他方才还试探了我一番,说皇后娘娘使了心腹要他把云王大婚定得越早越好,而睿贤王又与皇后娘娘意见相左,你确定这个徐……” 猜测的话说到一半,汐瑶不言了。 只望着跟前的男子,眼色里已然有了变化。 徐锦衣是祁云澈的人,至于何时开始为他效命,这恐怕是皇上都没有想到的! “皇后娘娘和睿贤王是何意思?”默然片刻,汐瑶再问。 “纳兰皇后稳居后位二十余载,与皇上乃结发夫妻,也许猜中了皇上的心思也说不定,至于睿贤王……” 冷绯玉想了一想,心中暗叹这女子反映之快,之余,觉得似乎告诉她也无妨,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据我所知,当年皇上微服出宫去寻七爷之前,曾与老王爷在御书房密会,所以我猜测老王爷应该知道七爷真正的身份,更或者先王爷游历于大江南北,都是为了找七爷,至于那天在芳亭阁的事,十二已经一字不漏的说与我听,也许老王爷发觉自己误点鸳鸯谱,想做些补偿吧,毕竟那是他亲自寻回来的人。” 这猜测合情合理,汐瑶细细回想来,也觉得睿贤王慈蔼,不似还想插手朝堂政事。 那么祁云澈的真正身份? “你是故意的。”汐瑶刚心动一念,立刻洞悉冷绯玉的用意,随之怨道。 将唇一勾,他笑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么?” 被他反问,她人一窒,又哑了。 可那思绪已然止不住的转动起来,按照他的说法,老王爷根本无需自责,皇上下旨赐婚是早就拿定主意的事,不容忽略的是纳兰皇后这一举。 “你觉得……皇后娘娘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问完,没等冷绯玉回答,汐瑶忽而再问道,“对了,你可知此次东都夏猎,河黍那边可有人来?” 东都位于黍河之西,横跨束河之后就是河黍境内,不过百里之隔。 本汐瑶没想到这一点,前世的这次夏猎,张家除了在京的两兄妹随之一同前往,夏猎结束后也回了河黍。 可今生煜王妃是张家的嫡长孙女,既然她在紫霄观暗示了祁煜风,他不查是不可能的。 张悦廉就要与皇族结为亲家,皇上传召他来东都理所应当。 祁煜风尽得袁雪飞真传,两人都阴险狡诈,最擅长一箭双雕甚至三雕之计,她不得不多长个心思。 “这我倒是不知。” 冷绯玉先没觉出汐瑶问她的意思,再见她满脸沉吟,联想之前袁雪飞身边的人与她的说话…… 他不禁又是一笑,“你可是与皇贵妃娘娘表示了什么,让她费这么大的力气将你带到那儿去,莫不是要帮她把袁洛星那蠢得没边没沿的推给咱们七爷?你也忍心。” “我能表示什么!?” 冷不防又遭调侃,汐瑶才平复的心情都被他激上了头。 不过这说起来确实是她自找的,反正都被冷绯玉识穿,人是飘忽着小眼神讪讪道,“我本想借袁娘娘之威收拾慕容嫣的,不管南巡路上还是回京之后,她一而再的加害于我,我回击实乃理所应当,只不过……” 说着她羞愧的低了头,细声,“我当然知道她也不会忘记我,可也没想到会……那么快。” 什么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罢,冷绯玉却没立刻接话。 汐瑶不习惯二人之间诡异的沉默,抬头来望向他,但见冷世子眸中盛着溢满了快要流泻出来的笑意,她登时会意,板着脸道,“想笑就笑!” 袁雪飞是个怎样的人物?莫要说她现在只开始算计她,就是折在她的手里,汐瑶也不会觉得自己丢人啊…… 还有她为何要挑唆了皇贵妃娘娘去收拾慕容嫣? 光这份小心思,冷绯玉一眼看穿! 末了果不其然,他仰头不留情面的大笑起来,笑声在这皇宫安寂的午后,简直震天了。 “慕汐瑶啊慕汐瑶,你真是——” 他全然找不到合适的词。 “还不是你送静和大公主出嫁前跟我说那些话!” “那就是说你也赞同本世子的话?” 她明明爱那个人爱得可以为他去死,去奋不顾身的救,去给自己找各种借口,打着小算盘让那些有可能嫁给他的女人明争暗斗。 只她算漏了高高在上的天子,乞巧节芳亭阁的赐婚,让她尝到绝望和挫败的滋味,然后,将败阵的火气都撒在了祁云澈的身上…… 冷绯玉忽然好同情他们家七爷啊! “我不赞同。” 不知为何,汐瑶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冷绯玉特别能明白,与他说话最不废力气。 故而她二人这对话中,说出来好像只有一个意思,也许里面包含了一个示意,一个试探,还有一个猜测。 最厉害的是,她和他竟然都能完全明白。 所以她说她不赞同,冷绯玉亦是懂! “你说你有不明白的事,我心中何尝没有疑问?为何——皇上非要选他!” 这处太清静了,汐瑶怕说话被别人听见,由是最后那一句,垂下了头,极轻极隐忍的语气,听上去更为纠结压抑。 难道她没有懊恼过么? 难道一场大雨之后,她冷静下来不曾想过,抗旨的下场是什么? 难道她重活就是为了等他为自己抗了皇旨,然后双双去死? 不,这不是慕汐瑶,那更不可能是祁云澈。 却是正因为她看到他的妥协,让她害怕,畏惧……茫然得连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都弄不清了! 就算等他登基为皇,君临天下,又与她期望的改变了多少? 说到底,这是宿命…… “为什么?”她正困惑的无法自拔,冷绯玉反而也这样问她,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眼里的慕汐瑶,聪明,狡猾,不论遇到怎样的谁的阴谋算计,不管旁人如何提一把汗,你竟是都能化险为夷,可一旦与七爷有关,你就变得再无理智,且是……他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是……对不起你?” 他不确定,但他分明能感觉得出来。 在沈家时,她可以平静的面对自己对她说‘不能娶你’这样的话。 也许就是那时,她不自觉流露出的疏漠和淡然,让冷绯玉将不知何时萌生,更真实存在的情愫生生的斩断了去。 也是在那时,他看清了真正的她,从前那些果敢狡猾,凌厉强势,全是看似毫无破绽的伪装。 “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是真的你。” 祁云澈,是慕汐瑶的破绽。 冷绯玉断言,罢了不等那女子反映过来,再道,“你托十二交还的那支玉笈子在我这里。” 汐瑶蓦地露出诧色,望他不可置否的扬起眉来,大有替祁璟轩讨公道的意思。 “你可知七爷那个性子,十二哪里敢去招惹他?”言毕将手里的盒子往她跟前一送,她继续僵愣。 “接着啊——”冷世子不耐了,又催促了句。 摆明了要还,你自个儿还去,把最无辜的那个扯进来是什么意思? 汐瑶理亏,心情复杂的接过那盒子,冷绯玉酷酷的道了句‘走了’,这便和她错身而过。 她站定在那处,腿都有些许麻了,明明被最不屑的人教训了一顿,她怎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再低眸看手中的盒子,她又‘咦’了一声,好像那支玉笈子比这盒子要长出一截吧? 忙不迭打开来看,汐瑶顿时怔得如个石头人。 这是—— “忘了说了。” 走出几步的冷绯玉站定下来回身道,“早先下朝有个人心血来潮的在宫里闲逛,忽然就被那颗树碍了眼,然后……” 他撇撇嘴,再摊耸肩,满面遗憾至极,语气却令人听出幸灾乐祸,“就命人把树砍了。” 所以这盒子里装的哪里是什么玉笈子!那是两片用红绳系在一起的竹签,其中有一块被那个女官刻了枚简单的花瓣记号,所以…… “本来有理的是你,经由你这么一闹,我倒要看你想怎么收场了。” 莫说汐瑶想不到,冷绯玉识得祁云澈这么多年,何时见他向谁低过头? “这关树什么事唉……” 汐瑶还在心绪翻涌的想着,那便悠哉的男子已然为树叹着气走了。 他没看见身后女子早就不觉流露出来的沁甜笑意,他也不想看见。 其实倘若—— 当日哪怕是她露出一丝丝埋怨,抑或者舍不得,冷绯玉觉得,自己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人罢…… …… 天烨二十八年七月末,圣驾离京,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前往祁国皇族的避暑山庄——东都。 东都乃祁国十大城之一。 东临黍河,南靠鹜莽山脉,因为独特的地势,在盛夏时分仍旧凉爽如春秋之季。 整个都城有半座城池被淹没在繁茂的密林中,皇家的行宫建在东南面的忘忧山上。 城中有三道用巨石修建而成的城门,由京城来自东门入,前往北境往北门出,若要行猎,出了南门便是鹜莽山脉。 此山脉绵延数百里,是祁国最大的天险。 据闻太祖皇帝定国都时,差点选了此处,后又在此修建行宫,一方面作为玩乐之用,另一方面,不管北境长城被破,胡人攻进,还是河黍封臣造反,易守难攻的东都都是最佳的军事要城。 庞大的队伍统自燕华城出发,缓而不紊,于第九日的傍晚抵达夏猎的都城。 一路上汐瑶都与其他高等女官跟在队伍靠后的位置。 几乎每日祁璟轩都会兴高采烈的来找她说会儿话,不时给她带些消遣解闷的小玩意来,但他邀她往前去,她便打死都不愿意了。 她也不想太过显眼,并且……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祁云澈。 自意料之外的重得那竹签,汐瑶全然寝食难安,她心里是窃喜的,可更害怕。 她可以输在任何人手里,被哪个谁施以多歹毒的奸计都行……偏生对祁云澈,说她刻薄不公也罢了……这世上有何公平可言? 她自私一点,难道真的错了么……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缓慢前行的队伍倏的顿了下来,同车的女官兴奋的掀起帘子往前看。 “到了到了!听说永王殿下与永王妃早半个月前就到东都做准备,眼下城里面可热闹了!” 汐瑶闻言散了思绪,兴致的看了过去。 和她同乘一车的女官也是臣女出身,名唤姚素素,年芳不过十三岁,小丫头一个。 “慕姐姐,我们也下去吧?” “再等等吧。”汐瑶懒洋洋的道,“我们的马车离了圣驾少说两里远,前面车上都没动静,你急着下去做什么?” 不管帝王之驾到哪里,繁琐的礼节总是少不了的。 姚素素赞同的点点头,继续往外张望,看了会儿,便自言自语道,“外面有人说张家的大人来了,是哪个张家吖?” “你说什么?!”汐瑶闻之一惊! 张家的大人?莫不是张悦廉?! 竟敢给本王下药!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谁也没想到张悦廉会胆大包天的以‘近来束河附近流民愈渐多杂’为名,亲率两百铁骑突至东都城。 据说当时永王还在忘忧山的行宫上,闻讯之后迅速调兵遣将,急匆匆的赶下山,将张悦廉截在北城门外后,倒也没有急于立刻强硬驱逐。 祁永晨虽不好权势,可终归是祁氏皇长子,自知道各中厉害。 张家嫡系三兄妹,除了最小的在京城侍道修行,嫡长孙更在此次伴驾之列,加之二皇弟将与璃雅郡主大婚,若此时张大人起了异心,带来的就不止两百铁骑了媲。 再者当时圣驾已至城外十五里,张悦廉此番显然有备而来,既然拦不住,索性让他与自己一同接驾。 于是傍晚落霞浸染天际之时,东城门外一片高呼‘万岁’之后,气氛随之焦稠诡异,连未散尽余热的风中都弥漫着说不出的紧迫。 “慕姐姐,你说那位张大人可会……图谋不轨?” 得知来人身份,姚素素不安的把脑袋收回来,转而去问汐瑶。 封臣不得天子亲召,擅自离境视为意图造反,这是祁国孩童都知道的事。 张家势大,爹爹也同她说过,眼下节度使擅离职守,带兵前来,莫不是真要造反? “不用担心。”平复下初时暗自惊动的心情,汐瑶笑着对她安慰,“东都距离河黍百里之遥,张大人面圣心切罢了。” 且不算此番护驾的神策营兵马,光东都的驻兵就有五千,对付张悦廉的两百铁骑可谓易如反掌。 她们的马车太靠后,听到的消息怕是半刻前发生的。 此时?没准队伍当头早已其乐融融。 张悦廉厉害,天烨帝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三品以上的大臣半数以上皆在伴驾之列,武猛将更有冷绯玉和楚家! 得打了大半辈子仗的睿贤王坐镇,张家在这时候造反?除非真的活腻了。 显然她轻描淡写的话没让姚素素安下心来,人反而更加愁眉不展,道,“话虽如此,我入宫半年未见爹爹,若真的有个什么闪失……” “姚掌馔。”汐瑶唤住她,面色已正。 “虽你年纪尚小,可在宫中当差半载,难道不知何时该说什么,何时不该说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更因此丢了小命可就不值当了。” 去年秋试舞弊一案过去久已,不想姚素素的父亲三月时被监察御史以此连参了几本,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还是惹了君心不悦,索性将其外放桓州做长史,她会入宫,多有此原因。 宫里可不会管你童言无忌,汐瑶实在看不下去,这一路上不知提醒了她多少道。 姚素素自知食言,吐吐舌头,道,“我不说了……不过慕姐姐!你板起脸训人的模样真有气势!比那陆尚宫都厉害呢!” “我若不与你同乘一车,才不管你死活,你说什么是你的事,莫要殃及我才好!” 她多想有人宠爱有人呵护? 可是没有,那怎么办? 自己给自己撑着呗! 说话间,前面来一人一马传令,下车整装入城了。 汐瑶同素素说笑着,心中却暗忖起来,看来皇上已赦了张悦廉的不召自来,接下来呢? 不知张大人可有惦记着她这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 在城门外的接驾只是繁琐的礼节之一,真正到达忘忧山行宫,戌时都快过了。 天早已黑尽,山林里的宫殿凉爽非常,宫灯大亮,忘忧殿中又是一场极尽奢华的酒宴。 原本汐瑶以为自己身为随行女官,没有资格坐在殿中角落与君同乐,自然,她也不想。 没料到纳兰皇后与袁皇妃同时在圣驾跟前将她提起,她有幸得以驸马之亲、裴王妃之长姐的身份赐座,位置紧靠祁璟轩与平宁公主等人,比她从前进宫赴宴时的境遇好了去了。 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亦是因此,她第一次见到了张悦廉本人!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动人心弦的丝竹乐婉转不绝,醇香飘逸的美酒香味儿萦绕在鼻息之间,君臣同饮,笑语连天。 那舞池红毯上的舞娘旋了一圈又一圈,直将人绕花了眼。 可汐瑶却能看得出来,无论周围如何醉死梦生,那与左相袁正觉相谈甚欢的河黍节度使张大人,眉眼之间的警觉和狡黠,始终不曾消退过,举手投足,更是霸气与锐气并重。 非他不懂掩藏,而是刻意嚣张。 他要让这些京城贵地所谓的宠臣看看,即便他不在天子脚下,仍旧权倾一方。 一旦与他们同处一殿,就连皇上都要纵容他。 而在祁尹政的眼里,他的表现又恰到好处。 对于一位贤明睿智更强势的帝王,对群臣的猜度之心绝不会比他人揣测他要少。 尤其对自家天下威胁最大的封臣,无论王者胸怀有多么宽阔,都不会看其太过顺眼。 若张悦廉极为恭敬,甚至惟命是从,反而会让祁尹政生出更多的疑心。 若他真的目中无人,本他先有擅离封地在前,皇上借机降罪,名正言顺。 可偏不是这样的。 这夜无论多少大臣与之恭维,张悦廉都会先借以先向天子拍一通张弛有度的马屁,而后在与来人共饮。 他的种种表现,让人觉得他心中是有皇上的。 故而此时此刻,他只是皇上的宠臣,他一切的威风都来自于宝座上高贵的真龙天子所给与。 不得不说,张悦廉这场戏演得入木三分! 谁会想到那头发花白,身形矮小,体态憨实微有发福,还有些驼背的老者,竟耗尽大半生密谋造反,誓要推倒祁家天下。 算一算,他早已到了花甲之年,黄土都埋到耳朵根了,折腾什么呢? 汐瑶不但想不通此,更对之前脑海中想象出的张家一代枭雄的形象感到深深挫败…… 不过这一夜,他连个正眼都没朝她递来,倒是她将自己高估了。 …… 子时,皇上下旨命永王带领众人一齐登望月峰点灯。 这是夏猎的习俗,每年入东都的第一夜,都得得人攀上行宫左侧最高的山峰,将峰顶祭台上的长明灯点亮。 此灯随时为深夜狩猎时迷途的人指引方向,并在夏猎结束的最后一夜,才会将其熄灭。 那望月峰虽不算太高,爬上去也得费一番力气,所以去点长明灯的,大多是皇子公主,还有年轻的贵族公子贵女们。 汐瑶既已在酒宴上出现,哪里逃得过? 一行人热闹的退出忘忧殿,每隔一段路都有熟悉行宫地势的宫人提着灯笼引路,清爽的月色下,年轻的身影三五成群,结伴前往。 彼时点灯倒不得什么重要了,游的就是个雅兴。 汐瑶独自行着,拐入一条狭长的小径,和前后的人拉开些许距离,正听见前面不远处的祁璟轩在大声唤自己,还没来得及应声,却得身后一把熟悉的声线飘忽而阴冷的响起—— “慕掌簿。” 她愕然一怔,耳朵刚识出是谁,来人从身后行上前来,往她手里塞进一物,同时极快道,“交给云王殿下。” 交给云王殿下? 顿步,还没来得及反映,知秋早已快步往前行去,没于幽色中。 整个过程快得好似错觉,这期间更有说笑的贵女公子们不断超过她前行而去,可再望自己右手,分明抓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她忙移到小径边上,一边佯作漫步闲逛,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 才是借了月光匆匆一瞥,心头跟着一颤! 这与当日祁云澈送回竹签时所用的盒子一模一样! 袁雪飞还是察觉了么? 这又有何难? 那颗树长了好几百年,云王素日里在别人眼中是个怎样不爱吭气的?哪儿会无端端跟一棵树过不去! 怪不得今夜汐瑶总觉得袁洛星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同。 又是吃味,又是不甘,还有少许隐忍不住,却与从前意味差别甚大的妒色。 那么此举是想作甚呢? 赶紧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让汐瑶大惊失色! 除了一个看上去做工精美秀气的珐琅瓶之外,还有一只女人所带的绿翡翠耳环,那是梦娇姨娘的心爱之物,是娘亲生前赠与她的!! 难道此时人在袁雪飞手中? 不,不会! 立刻否决心中的猜测,汐瑶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家中有菱花湛露在,要劫走一个人不会那么容易,只怕这早有准备。 这只耳环,告诫她老实奉命办事的用意居多。 那珐琅瓶中装的又是什么呢?下毒害祁云澈? 更不可能! 袁家还想拉拢促合他娶了袁洛星,以此得到颜家财富的支持。 那么…… 未等她将这思路理清,前面的祁璟轩等得不耐烦,依稀望见个轮廓似她的人儿一步三摇的行得缓慢,他大叹了一声,不知和冷绯玉说了句什么,便大步流星的往回走来。 就是得那叹声,将女子惊觉回神! “你在磨蹭什么?我们都落到最后了。” 走到她面前,祁璟轩没个避嫌的意思,大大咧咧的来到她面前。 正得一个随行的太监为他提着灯笼引路,这一照,反倒将她苍白惊惶的脸色照得清晰无比。 “怎么了?”冷绯玉见她不太对劲,便随口关切了句。 看到他,汐瑶眼眸里登时闪烁了下,启了唇齿,又碍得几个脚程慢的女眷还未走远,她便顿了一瞬。 就得这空隙,祁璟轩发现她手里的东西,疑惑出声,“你手里拿着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祁云澈也从远处鬼使神差的折返回来,刚好听到祁璟轩无邪那一问,跟着扫眼瞧去,就望到那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怎生眼熟? 立刻,云王的眉梢浅有一动,幽深的眸光转而锐利,直横向汐瑶混乱的小脸。 她头皮都发麻了,偏祁璟轩还好奇的紧追着她问,“汐瑶,这是父皇赏你的吗?给我瞧瞧。” 说着他还真伸出手去了! 汐瑶蓦地反映,一手把盒子护到身后,一手狠狠拍了他那只爪子一下,“什么都没有,你怎那么多管闲事!” 祁璟轩收回被打疼的小手,撇撇嘴,委屈还没喊出来,总算发现他家七哥脸色不对。 “有事?”冷绯玉又问道。 先见她脸色不好,他只有两个念头,要么这丫头舟车劳顿,累的。 要么……有人从中作梗? 可今夜该留心的他都留心了,就算张悦廉在此,也不可能立马要了她的小命去,当他们这些人是死的么? 望到她手里的盒子,加上这人儿的脸上明灭不定的复杂……怎么说呢? 明明和七爷有关,怎她却求救似的盯着自己,欲言又止的苦恼模样,他想帮,可也得看谁在啊! 况且十二不知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 就这片刻里,冷世子忽然为情所困,苦了他还不是为自己的情! 料想慕丫头这些时日还没想通,非要把竹签还给七爷,那他也不能掺合其中瞎搅和! 此念一定,拉着不明就里的祁璟轩,还有引路的太监,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汐瑶追着他几个远去,那叫一个念念不舍…… 人声远去,这片林中小径寂宁得能轻易洞悉谁不安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震碎了谁的胸口? 稀薄的月色将他与她的轮廓勾勒得朦朦胧胧,咫尺相对,竟都觉得对方有些不真实。 祁云澈向来话少,汐瑶正是心虚,先她想向冷绯玉求救,但思绪中飞转一念,袁雪飞拿梦娇姨娘来威胁自己,这周围会没人盯着她么? 她轻易将此说与任何人听的代价是什么? “没话说?” 见她怔怔出神,又得先前她盯住冷绯玉那一眼,祁云澈早就不快。 这会儿只剩下他二人,她反倒警戒起来了。 莫不是想再借由绯玉之手,把那盒子连同当中的物件再转还与他? 她的倔脾气,他还是清楚的。 汐瑶颤了一颤,觉出他眸中有火,忙摇头道,“不……不是的!!” “那是什么?”祁云澈又问,语气平地拔高几分,不难听出个怒气。 汐瑶说不是,不说也不是,还白白受他的气,心里憋屈得简直要滴血了! 她哪里知道盒子里那珐琅瓶装了什么不得了的毒药!反正毒的又不是她! 只不过要她亲手交给祁云澈的话,他定会以为里面装的就是竹签,若他打开来看,发觉内容不同,那瓶子里有什么,他会不仔细个究竟? 本想借着上山这一段人多嘈杂,找机会提醒他有所防备。 冷绯玉那个笨蛋!竟把祁璟轩一道拉走了,生怕自己搅进她和那个谁的浑水里似的! 这下好了,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要她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有话便说。”祁云澈耐心已尽,扬起他弧度高傲的下巴,冷眼扫得跟前的人儿心凉凉…… 不及汐瑶回答,他还伸出大掌来,道,“若你想还,就痛快些。” 乞巧节之后,他还没与她说过话。 虽命人把树砍了,取回竹签,把她那不像话的心愿退了回去,可这人非要将他拒于千里之外,他又何必再自作多情?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是他吧!! 从前汐瑶看不懂他心思,今夜当真开了窍,连他每个呼吸的意思都清楚明白。 想到暗中有人盯着,眼前的又咄咄相逼,她干脆咬牙,手里的东西往祁云澈怀里一塞,嚷道,“我就是不稀罕!你稀罕就留着吧!” 话罢更气急败坏的狠狠‘哼’了一声,抬步就走,气势足得十成十! 心里却在默念祈求:扔了吧,扔了吧,扔了吧…… 她这没来由的脾气,愣是激得云王连火都发不出来,杀气窜遍了周身,只差没化成烈焰烧了这忘忧山。 然,终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无处宣泄。 …… 诚然,汐瑶不信袁雪飞会借自己的手毒害祁云澈,那样于袁家无益。 若不是毒药,最有可能是什么,不难猜想的。 这世上,他不会怀疑的人只那么几个,汐瑶便是其中之一,她给他的东西,他定没有防备吧…… 登上望月峰顶,得祁永晨点亮长明灯,又得半个时辰过去了。 汐瑶发觉袁洛星不在,更印证自己的猜想,寻望了好几圈,祁云澈也没上山来,估料着知秋应当不会跟着她,才将此事说与冷绯玉听。 简短话尽,她还轻巧宽慰,道,“没事,就是多个侧妃而已。”前世的贤妃娘娘,后来的袁皇后,虽然,最后还是被废了…… 冷世子差点没一口鲜血窒出来!见她得过且过的模样,连重话都懒得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赶下山去! 剩下的人儿,三魂不见了七魄,愣僵的抬头望天,数起闪闪亮亮的繁星来。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她介意么? 就算今日挡了袁洛星,明日呢?后日呢?只要他与她一天还呆在这权势的漩涡里就逃不过的。 她脑子里每个名字都诸多诡计,包括自己。 算得完么? 一个接着一个,何时是尽头? 丑时刚过,回了自己的居所,没有想象中的激荡,心头终归是空荡荡的,可说到难过…… 深吸了一口气,汐瑶双手扶在门两端,仰脸对着天上的明月望了一阵,忽而自言自语,“慕汐瑶,你该死。” 她是何时没心没肺到了这个地步的? 末了合上门,转身,先叹出口的气,忧愁都没散尽,忽而房中一道暗影掠出!一双强劲有力的双臂从她身后将她紧锁,无需捂住她的嘴,手臂犹如烧红了的铁钳,箍得她断了呼吸! 男人炙热又燥怒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慕汐瑶,你确实该死!竟敢给本王下、药!” 把她欺负惨了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咬牙切齿的斥责,逐字逐句的惊了汐瑶的心! 祁云澈?他怎会在这里? 那么―― 没有多余的空隙思绪,那双禁锢了她的铁臂几乎要将她捏碎,立刻,汐瑶察觉他的异样媲。 严酷三伏,穿的衣裳本就单薄,此刻与他紧贴的后背,分明感受到滚烫得灼人的温度,还有他骤然递增的怒火,愈发汹涌。 若那只珐琅瓶里装的是……那种药的话,那么他现在岂不是…… 汐瑶心颤,自知他定恼火极了,连忙结结巴巴的开口,“王、爷,对不起,我……” 不待她说完,祁云澈浑身带着暴躁的情绪蓦地将她推离自己! 那似是他全部的力气,盛怒,汐瑶低呼了一声,不受控制的踉跄跨前冲去,若非对面一张实木桌案将她拦住,她定要一头撞在墙上了! 这一下,亦是让她吃痛又讶异。 不敢多有怨言,赶紧转了身惊恐万分的去看那人。 被暗色充斥的房间中,眼眸中只得一道高大魁梧的轮廓,怒火冲天。 他如鬼如魅的站在她正对面,缓而重的鼻息,随着起伏的胸口一下下的呼出,再吸入…… 汐瑶看不出来,不知他想要平复下切实的怒意,还是在酝酿如何将她撕碎。 可是,可是她也是身不由己的吖……那样的情况,她实在没有办法,明明她都激怒他了,他……他把盒子扔了不就好了? 这般推卸的想着,她心里又清楚极了,他不但没有扔,反而打开看过,发现那只瓶子,更―― “对不起什么?” 混乱的思绪中,忽听他沉哑的开口,干燥的声线滑过空气,是与他平时说话全然不同的声音。 汐瑶微怔,他已向她走近了来。 “你为袁雪飞算计本王?利用本王对你的心意,你好大的胆子!” 那语气如惊涛骇浪,每句都大有要将她淹没的意思,最后,更是充满直白的杀意! 杀了她。 在打开珐琅瓶,嗅到当中浓郁淫丨靡气息,更在早药效发作见到袁洛星推门而入时……这个念头便犹如魔咒般将祁云澈缠绕。 她竟然敢! 话罢,他已然行到她的面前,将自己置于她眼中,然后,他在那仓惶不安的瞳孔里看到一张紧绷得有些狰狞的俊庞。 他的狂怒,她总算晓得怕了。 “我、我……我不……”汐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若是换做以往,她相信他如何都不会伤害自己的。 可此刻她根本没有把握,更不知该如何平复他的暴怒。 只消他靠近,再靠近……他周身散发的难以形容的气息一点一滴的熏染得她晕眩得不能自己。 她好像知道有什么在折磨他,极其清晰的思绪却不愿承认面对! “你也不想?”祁云澈笑中都是慎人的凉意,尤为某种在他体内叫嚣的意图不断摧残他的骨髓,脉络……五脏六腑就要炸裂! 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原本近乎要让他失去理智的肃杀,在见到她的那一瞬,竟都使不上力气,转而变成另一种深切的渴望。 他原想杀了她! 但此刻…… 探出大掌锁住她后颈,他不知力道,也许很重,但他已经控制不了,蹙眉凝视她不安到极点的脸容,窒息的静默。 汐瑶颤巍巍的与他对望,全身僵麻得失去知觉,唯有被他扣住的后颈疼得喊都喊不出来。 恐惧,不安……竟还有担心,让她颤栗。 她本就不想的…… 对他的心思,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若当世不按着袁雪飞的意思办,也许她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人,那样多的巧合,那样多的意想不到。 她输不起。 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他不也没损失么?又不是真的要他的命,他却怒火汹涌的来与她问罪,她却是只有那任人宰割的份了! 不知怎的,越想汐瑶越觉得委屈,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子就滚落出来。 祁云澈一见,狂躁的心跟着揪紧,俊眉间沟壑更深! “你还有理了?”森森皓齿里挤出质问,他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她抽抽噎噎,又惊又怕,凝着他只言片语都吐不出来。 说解释的话,他会听吗? 却不知自己的沉默,被他误以为是她倔强的抵触。 她的言不由衷、身不由己,还有所谓的‘说了你也不信’的秘密太多,过往他能够纵容的每一件,都成为此时讽刺讥笑他的缘由起始! “不说是吗?”祁云澈嚯地对她笑了起来,竟有几分残忍,半眯的狭目绽出掠夺的精光,“那就帮本王消火!” 言毕,汐瑶大惊失色! ‘不’字刚道出口半个音,掌控住她后颈铁掌迫使她迎上他的吻! 火热的唇舌瞬间将她小嘴完全堵住,他粗暴的啃咬她柔软的唇,再将柔韧的舌伸探进去,卷起她的丁香疯狂搅动,吮丨吸得她舌根发麻! 男性魅惑的气息不断喷洒在她失措的脸孔上,庞大的身躯将她挤压在自己强硬的身躯和桌案之间。 四目相接,他灼烧的深眸看着她,她亦同样惊愕的睁大了双眼与他对视,那样近,却无法让他满足。 汐瑶的脑海中胆战心惊的全是他那句嗜血的话语,瞳孔里,是陌生的祁云澈…… 她下意识的推拒,却无法将他动摇分毫,无力和弱势的呜咽声时时在告诫她,逃不掉的。 不管是深宫,还是他! 吞咽的声音从他咽喉中不断发出,如同暗夜出没的兽,她是他口中的猎物,被他撕碎,生吞活剥。 没有感情。 烙铁般的手掌迫切的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搜寻着什么,所到每一处都是狠狠的揉捏,恨不能把修韧的指尖扣入她的血肉里! 扯掉罩在她外衣上的那层碍眼的纱,他总算松开那张被蹂躏得红肿的唇。 转而,一口向汐瑶光滑圆润的左肩! 她才从窒息中重获活命的新鲜气息,却不想肩头上剧痛随之传来,疼得她挤了挤眼,混了眼泪星子的眼只望见那颗沉重的头颅缓缓移动―― 一种无法形容的触感,冰凉又热烈,轻如薄羽,从肩头缓慢的撩到颈项间,再被他重重的一吮! 她竟是忍不住随之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暧昧的轻哼。 无疑,这让祁云澈整个人都为之兴奋起来。 抬起头来用通红的眼与她匆匆一望,魅色的光华几乎要跳耀出烧得滚烫的星火! 一时清醒,一时,又朦胧模糊得快要全然迷失。 他不知自己对她有如此深欲丨望,只是见了一眼,就想一直将她纳入眼中,少了半刻都是缺憾。 只是清浅的触碰,就想把她抱在怀里,嗅她迷人的体香,拨弄她柔软的发。 慕汐瑶,慕汐瑶…… 他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为何这死丫头会不停的在他脑海中出现? 时而冲他笑,时而对他哭,时而用责难控诉的眼眸一语不发的盯着他瞧个不停。 她有天大的委屈都是他的过错! 可她似乎从未顾及过他的感受,不知他也在乎,高兴是给他一个甜入心底的笑,不高兴连个正眼都没有,更要把她所受的苦楚都归咎于他。 他受不了她的忽视和疏离,往日强压的情绪完全被深入五脏六腑的药性击得粉碎。 狂躁的心在滴血,他好难受,他快控制不住了…… 猛地将她抱上她身后的桌案,推倒,强悍的身躯覆盖上去,埋首于她胸前,毫无怜惜的扯下她胸前的遮挡,随即就听到她喉咙里溢出害怕的颤声。 不耐而烦躁的深蹙了眉头,空出的大掌握住一只还未成熟的酥软,紧抓,揉捏,根本不能给与他渴求的满足。 他在低头下去含住另外一只,深吮,舔舐,不断留下一个又一个属于他的印记。 汐瑶双手被他锁住,高举过头顶,无力的又他被药性激发的兽丨欲肆虐,两只小腿被他劲瘦的腰强行分开,男性坚实的强硬狠狠抵上她敏感之处,碾压摩挲,找寻……好像是那里。 他重重的顶上去,隔着彼此的衣衫,想要进入令他丧失理智的销丨魂之境。 微抬起半身,祁云澈猩红的双眼突兀的盯住身下的女子,起伏剧烈的胸口里,包裹的是一颗跳动得近乎疯狂的心脏。 下一秒,残忍的撕碎她的层层纱裙,洁白亵裤,最后用手勾起她的双腿,暴戾的将她拖向自己,以此迎合他肿胀怒啸的坚丨挺! 几乎在瞬间,汐瑶感受到异物入侵的疼痛! 她实在太小太稚嫩,这副身躯都未完全成熟,根本禁受不住他被愤怒和药性趋势得狂暴的硕大。 只进入了少许,已经让她痛不欲生,干涩的甬道迫使他只能停下,他也痛苦,茫然,不知所措……唯独剩下占有的冲动。 也许,只要将她变成他的,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祁――云澈!!” 汐瑶泪流满面,逐个字的从颤栗的齿间愤恨挤出,“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若一个人真心爱她,怎会给她痛苦? 所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无论前世,无论今生,至于那下一世,再下一生……算了吧,已经够了! 刻骨的话语,仿佛将他惊醒了少许。 从没爱过? 他爱过吗? 到底……何谓爱? 再看眼前泪痕交错于面颊的女子,又是那样的眼神,恍惚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似是她与他第一次彼此相见,就是这样的…… 刻骨的恨,极致的爱,恍如她与他相识久已,他负她情长爱苦,今生注定偿还。 他爱过吗……她? 似乎又再清醒几分,她的脸也看得更加真切。 她在他怀中颤抖,弱小得只消他再用半分力,她就会烟消云散,抓都抓不住了。 可她纯黑的瞳眸却绽放着刺痛他的尖锐色彩,忽然就让祁云澈看懂了,她在赌,赌他对她的感情是真心还是假意,用她自己。 好狡猾的人,好让他咬牙切齿的人! 察觉这一层意图,祁云澈钳制住她的双手只差没将她腿上的皮肤抓破! 她眼泪不停掉着,却强忍不发出半点声音,而他粗气始终未停,下身的渴求随时会将他淹没。 放过她才能证明?证明什么? 短短几个瞬间,千万重思绪在脑海掠过,直让他想狂暴得一场屠戮,血染半壁江山。 见他静止不动,汐瑶紧凝着脸上决然的神色,不敢松懈丝毫。 那勃然大物正嚣张的抵着她稚嫩娇软的狭窄入口之处,灼热的熨烫得她生怕连呼吸都将他惊动。 她又羞又怕又窘迫!何尝想过会有此局面?若他不肯放过自己…… “你想我放过你?”倏的,祁云澈冷不防启声,危险的语气里没有猜测,那是种肯定。 她就是那么想离开他,生生世世都不见的好! “我……” 未曾与她说完,他突然退开她一些,又在瞬间粗蛮的将她拽下桌案! 汐瑶双腿忽然落地,心下刚以为他真的放过她了,不待站稳,他就把她调转背对,欲火狂怒的挤入她双腿丨之间! “不――” “闭嘴!”被压得极低的话语声沉沉的吼在她耳边,他竟是狼狈的伏在她背上威胁,“敢再多喊半个字……” 敢再多喊半个字,他会做什么,便是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了。 汐瑶才是后知后觉,让她深深惧怕的疼痛和撕裂并未将她侵袭,他只是……只是停留在她腿根那处,并未…… 颤着呼吸,侧头向他近在咫尺的脸看去一眼,登时被他曜眸里的火烧得体无完肤! 她陡然一僵,同时那在她双腿间的火热好似也突跳了下,骇得她面上跟着烧烫! 没等她来得及把脑袋转回,以此避开那道吃人的目光,祁云澈已先她一步,衔住她半开的唇,长舌直入,霸道的再度绻起她的,下身也用力发泄般的快速挺动起来。 扭曲的俊容上满是如何都消退不去的狂躁和恨意。 逃开他?一辈子都别想! …… 至深的夜,幽暗的房中流转着蛊惑的气息,旖旎飘荡蔓延。 沉而实的桌案,因为上面的人的动作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时会散了架似的,一面刺激着汐瑶的耳朵,一面又让她忧心忡忡,露出难堪之色。 紧贴在背后的男人不断重复着一个动作,无休无止的惩罚。 没有身体上的疼痛和伤害,却时时都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她,今生今世,她都别想在与他两清! 硬挺的火热还来回在她腿间摩挲,更让她感到羞耻的是,竟是因为这样……她跟着渗出滋润他的湿意。 前世与他欢好的记忆盘旋在脑中,一幕胜过一幕的清晰。 温柔的珍惜,极尽的宠爱,哪怕大婚初夜时的第一次,他都对她呵护备至。 那些却都不及今夜深刻! 祁云澈早已放过那张被他咬破的唇,此时只将自己半身沉重的重量施加于她,埋首粉颈之间,尽情宣泄。 不够,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够…… 甚至越是在那双细滑的腿儿间反复抽送,他开始怀疑到底是药性的趋势,还是这就是他心中真实所想? 他弄不清楚,却,不讨厌,哪里会讨厌? 再望她半边小脸,又是委屈,又是不安,憋着一口气大气不敢喘,不时还会移眸向他斜来一眼,像是在看他到底尽兴了没有,然后又被他一个眼神瞪回去! 这死丫头胆大包天的帮着别人来算计他,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能让他原本有了冲动的意识全然汇聚,再度坚硬,更加激烈的索求起来。 粗重的喘息,滴落的汗水,男性浑厚的气息阵阵散发开,将她包围其中。 即便只是如此,都已让他心若狂跌,不能自己。 爱吗? 他不知道。 松开深陷的十指,空出一只手抚摸她的肌肤,垂头去吻她的背脊,握住她贴在案上几乎快变形的柔软,指尖再坏心的故意去挑拨她还未成熟的果实…… 汐瑶失控的僵滞,回头之余撞进他邪肆流转的眸,他是故意的! “你――”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今夜她没有这项权利。 炙烈的吻了上去,堵住她的嘴,祁云澈猩目越发通红,下身的动作也趋于剧烈。 为何不能要她?这时他竟会在认真思索于此。 若非借她之手,他不会留着那盒子,更不会毫无防备的打开里面装了媚丨药的珐琅瓶! 药效还在吗? 他不知道。 从最开始的发泄到此时,身体得到纯粹的愉悦。 不甘的是她那句将他否定的话语,也罢了,这人早晚是他的,这夜不能完全得到,也要让她晓得好歹。 落下这重心思,祁云澈那只包裹住她酥胸的大掌开始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四处作乱,并非最开始的肆虐,而是种温柔的折磨。 很快汐瑶就察觉他的用意,很反映他人已没事,刚烈的性子蓦然被激发,不管不顾的扭动身体,和他做对! 奈何她唇被封住,人更被死死压制,只能‘呜呜’的闷声鬼叫,恨得要疯了! 祁云澈根本不管她,手掌已然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游移至与他那物相贴之处,掌心的温度顿时罩在她敏感上,一只手指浅浅探入,对她极尽挑丨逗之事。 听到她咽喉中的颤抖,气息越来越急促,他阴云笼罩的面容更加深沉执着。 有多恨,有多爱,越想逃离,身缠愈紧。 不停的律动,汐瑶被撩拨得浑身烧烫,就在放空了脑中所有一切的同时,忽觉腿上多出一股焦灼,背上的男人猛地停下,随之整个人都重重压上她,差点让她断了气! 粗重而松懈的喘息挠在她潮红的侧面上,还有他毫无笑意的话音―― “我不会放过你。” 撇清关系就走了,她亏!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寂夜如魅,宁和得让躁动的人心感到恐慌。 耳边粗重的喘息在逐渐变得轻缓,恢复平和,汐瑶也从那阵近乎崩溃的幻觉中慢慢回过神来。 那个男人还重重压在自己身上,方才,他对她做了什么? 空荡的神思,无力的躯体,还有彼此互相传递的温度……这一切无时不在刺激着那思绪异常清晰的人儿媲。 微张着小嘴,汐瑶一下下的呼吸,放空的眼眸,难以抑制的闪过先前他对自己竭尽所能的爱抚…… 这些在前世也曾有过,只是太久远,远到她几乎都全然忘却了。 却没想到已是重活一生,逃不过的,终究难以自拔。 身体的温度,粘稠的汗水,还有给彼此带来的无法否认的纯粹的愉悦,都在提醒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竟然在药性趋势下,第一个想到的是她…… 思绪止于此,汐瑶纤细柔和的眉毛拧成了结,她以为这夜最坏的结果是祁云澈要了袁洛星,明日皇上为了安抚袁家,再度指婚罢了。 现在算什么呢? 背上忽的一轻,他离开了她。 随之,汐瑶也费力的将自己支撑起来,转了半身,先去与他相视一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不止她,就是连祁云澈都有所回避,略微撇过头,不太想在这时和她多有正面的冲突。 窘迫得难以言语。 深得几欲将人淹没的眉眼,周围悉数布满细小的汗珠,每一滴似乎都带着不可收拾的愠怒。 那眼神她还是看得明白的,他恼火她,只因她亲手把他推给另一个女人,如此而已。 再想他那句还没在耳边散尽了余音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汐瑶胆怯。 更多的,是连她都没预料到的宽慰。 谁又真正放过了谁? 她带着前世的记忆回到十年以前,若真的不想与他有半分牵连,那法子实在太多了,何须庸人自扰,连他的心一道乱了? 哪怕是在他备受媚丨药煎熬的时刻,她一句胁迫试探参半的话仍能让他守住少许理智,没有残忍的将她当作发泄的对象。 唯一能说明的只有―― 忽然之间,院落外传来一道自若非常的声音,打破宁和得过分的夜晚。 “怎么夜了,没想到慕容小姐还记挂着大姐姐,这是……想来与她秉烛夜谈么?” 慕汐灵? 汐瑶神色一凝,才将松懈的神情登时紧绷得彻底! 来人是慕容嫣,那么慕汐灵又是何时来的?! 外面的人镇定自若,客气说道,“许是才到东都,有些不适应,本想来寻慕姑娘小酌一杯,没想到裴王妃先了一步,只不过……” 往那暗无光亮的屋内探望一眼,慕容嫣面上泛出疑惑之色,“怎的好似房中无人?” “慕容小姐还不知我那大姐姐的脾气么?”慕汐灵高傲的轻哼了一声,仿佛刚吃了闭门羹。 “都过了那么久了,本妃想着大家姐妹一场,特地好像来看望她,不想大姐姐只顾出言嘲讽,本妃又何必自找苦吃?” 这话说得何其心凉,叫旁热听了,都不知刚才这姐妹二人是发生了如何的争执。 莫要说房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暗色,就是紧锁了大门,佯装无人,都不奇怪了吧? 却叫难得端着小酒和好菜特意寻来的慕容嫣为难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本妃想大姐姐是没心情与慕容姑娘小酌了,不知可愿与本妃消遣这长夜?”慕汐灵提议道。 面对堂堂裴王妃,慕容嫣哪里有拒绝的份儿? 只得赔着笑,随王妃心情行事了。 待外面步声远去,恢复安寂,汐瑶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来不及多想别的,单双眸清浅一动,便又望见站在自己跟前那高大的男子。 他脸色已然恢复寻常的模样,连呼吸都难叫人听出来,可偏偏,波澜无惊的深眸单笼罩在汐瑶的身上,当中意味难以推敲,直叫她局促。 自知理亏,回避的垂了眸,跟着便低呼了一声,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得不像话! 想拉起垂在腰上的罗衫挡住胸前的春光,那裹胸早就被撕成条状! 左顾右盼,桌案上早就狼藉,哪里有什么能给她遮羞的东西? 她急都得快哭了,最后只能交叠了双手在胸前护住,脸上委屈的颜色早就显露出来,有苦难言,还要不明所以的向跟前的人瞧去…… 都这样了,他就不能回避下么?! 祁云澈什么也不说,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混乱一通,末了等她觉得自个儿挡完全了,才不屑的鼻息了声。 就好像在说,该不该看的都看了,该不该摸的也都摸了,管她愿不愿意,这辈子还想和他说清楚? 怕是没这机会了…… 那现在是要如何? 今时不同往日,慕汐瑶不蠢!事已至此,给自己谋些福祉才是要紧! “王爷,我……” “本王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没得她示弱的话说完,祁云澈意料之外的丢下那么一句,转身就要走。 汐瑶总算是急了,连忙将他拉住,“我有话跟你说!” 这夜可是他先跑来的,刚才说不会放过她的人也是他,怎么变卦就变得那么快?就算是她被袁雪飞利用,那还不是…… 转身,祁云澈低眉望了眼被她小手拽住的衣袖,淡薄的视线再顺势扫向她脸容,难得紧张的神色,他看得出来,是在担心自己多一些。 “你想问本王袁洛星怎办?还是想问,明日你该如何向袁雪飞交代?” 话都被他点了出来,她被堵得哑口无言。 祁云澈俊容上渗出极尽讽刺的冷色,轻启薄唇,淡淡道,“是你办事不利,与本王何干?” 只这无情一语,刺得她心抽疼! 不管她了? 看得他一脸绝情,好,不管就不管! 小手松开,汐瑶扬起下巴和他硬气,“今日是奴婢棋差一招,那日王爷落了下风,可别怨奴婢手段非常!” 祁云澈闻言便云淡风轻的笑了,他会落下风? “本王拭目以待。” 随着房门被轻巧的合上,晃死无人来过,汐瑶无力的软了双腿,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 他就这么走了?!! 都没容她把条件一二三的列出来,都没让他心甘情愿的认栽,连个字据都没有…… 岂是‘不甘心’三个字能贴切了她的心情?! 外面月色大亮,借着渗透到房内的少许,她仔细望了望了自己周身,如她所料,尽是青紫的痕迹,也不难怪他在走前那满脸‘想想你明日该如何自保’的幸灾乐祸之色。 汐瑶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抽筋剥皮! 哪里有那么无耻的人,占尽了她的便宜,一句话都没有就走了!! “混蛋!下流!卑鄙!!” 坐在地上,顾不上乱糟糟像乞丐一样的周身,她大骂。 莫要说先前他带给她的惊慌不安萦绕于心,怕是此刻给她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让她去刺杀好梦中的天烨帝,没准她都敢的! 呆坐了片刻,汐瑶渐渐平复下来。 往屋外望去一眼,估摸已是寅时中。 再不久就要天亮,且不提慕容嫣和慕汐灵在房外的‘巧合’遇到的对话,既是已经瞒混过去的事,她再不费神多做思想,明日怎样与人解释她这身斑斑痕迹才是要紧事! 脑中转了又转,倒真让她想到个不算法子是法子!只不过那苦头就免不得要吃下少许了。 定下心神,从冰冰凉的地上爬起来,把自己稍作收拾,再匆匆换了身衣裳,汐瑶贼也似得摸出房去…… …… 半个时辰后,沧澜殿灯火大作,通明如昼。 祁云澈坐在殿中麒麟宝座上,身着唇黑色蟒袍寝衣,腰间只系了一根宽腰带,胸前露出一片健硕的肌肤,墨发垂散,狭眸半眯,一副好梦被扰的不悦。 他姿态闲适,神色更为淡然,却,丝毫不像受到刺客的惊吓。 而坐在下面当头第一把椅子上的袁雪飞,唇边依旧含着那抹何时都不会松懈的绝对,眸中不着痕迹的眼色无时不锐利着,雍容的倚在一端。 难得夜这样深了,袁娘娘一身珠光宝气,锦衣华裳,更胜白日风光夺目,好不厉害。 就好像她早有预料,连妆都不曾卸下,等着云王出招。 值夜的奴才们无不是战战兢兢,勾腰缩脑的端立,大气不敢多喘,双眸更不敢乱看。 都知道云王殿下喜静,这得他每年都来住的宫殿,里里外外只有四个人当差,年年都一样,谁会想今年第一夜就出了岔子?! 说是有刺客也罢了,人偏偏是袁皇贵妃身边的知秋姑姑。 眼下知秋已经被云王一脚踢死,尸身都凉透了,堂而皇之的扔在殿中,该怎么算,算多大,岂是这些奴才们能猜得到结果的? 一个是皇上的儿子,一个是权倾后宫的宠妃,针锋相对,气氛分外僵滞。 诚然,由是到了这会儿,祁云澈还拿不准到底该谢谢袁皇妃,还是该公事公办,兴师问罪。 那已经被吓得惊魂未定的袁洛星不提也罢,这会儿人关在后殿花园的暗室里,身上的媚丨药足够把她折磨得要生要死。 王爷向来赏罚分明,既然她们把主意动到自己的身上,还是借由汐瑶之手…… 他堂堂大祁的云亲王,谁塞个人他都接着,有这样掉价? 默得少许,袁雪飞把放在知秋尸身上的亮眸移向祁云澈,轻松的笑道,“本宫还以为多大的事,就是个存了异心,想要攀龙附凤的***才,七爷将其踹死不足为惜!倒是本宫调教无方,扰了七爷安宁,让七爷笑话了。” 说完,她将自己尊贵的头颅向祁云澈浅浅一低,赔礼道歉都坦然无比,做得像是错不在她一样。 皇贵妃手段非常,寥寥数语就把奴才的罪过与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她身边的知秋是有几分姿色,平日在宫中仗着自己在清未宫当差,都哪里都鼻孔朝天,狗眼看人低。 且她也不止一次同人说过,待她年满二十五,袁娘娘就会为她寻觅个佳夫,送她风光出嫁,故而她今夜会来爬云王的床,倒不得什么稀奇。 反而王爷非说闹了刺客,显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死的只是个奴才,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何必大惊小怪? 淡眸漫不经心回视了她一眼,祁云澈勾了勾唇,道,“皇贵妃娘娘说得极是,本王并不想劳烦娘娘亲自走这一趟,毕竟夏猎第一日,惊动父皇是小,娘娘手下的人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毁了娘娘和袁家名声才是大,本王说得是吗?” 袁雪飞扶在椅子上的手拽得椅柄都快碎裂了!奈何她自知理亏,没料到云亲王连送上门的都不要,也就只能由得他奚落个够! “七爷在理。” 收了娇容上的笑意,袁雪飞佯作困倦,打了个呵欠,不愿与他多费唇舌。 身边的老嬷嬷见状,会意的行上前来,毕恭毕敬的对祁云澈道,“王爷容禀,娘娘在路上着了寒气,若不得别的事,还请王爷容老奴扶娘娘回宫歇息。” 闻言,座上的男子轻描淡写的扬起俊眉,“既是虚惊一场,本王请得娘娘来交代过便了了,至于另外一个痴心妄想的,就由全权本王做主,为娘娘清理门户可好?” 得他说罢,殿中顿时被猜测的心思所充斥。 此次随驾侍主左右的奴才哪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更何况知秋乃袁雪飞身边最得力的人,若不得主子吩咐,她哪里敢来勾丨引云亲王? 人死了也罢,竟然还有一个! 怎么这勾搭人的事还能成双成对的么? 袁娘娘是何其犀利风云的人,无端端派宫女来魅惑云王做什么? 行宫里的奴才可不比皇宫里的老实,经祁云澈大张旗鼓的一闹,还把人全都聚到此来,分明就是让他们都听着。 明日传成什么样子,那就要看沧澜殿当值的人功力多深了。 “不知七爷此话是意为何?”抬目,袁雪飞脸色已变,连话语都透出较劲的狠意。 先她即便知道星儿还在殿中,料想祁云澈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敢将人如何。 要她来赔不是,她也拉下脸来了,难道不该在她离开时,把她的侄女完好无损的悄然送回么? “夜已深了,王爷若不怕惊动皇上,本宫倒愿意陪王爷坐到天明。” 胁迫参半的话放出,袁雪飞是何等人物?何尝把祁云澈看在眼里?! 他想如何,她奉陪到底! “本王不是说了么?娘娘不辞辛苦深夜赶来,本王就没有想要惊扰父皇的意思。”坐在麒麟宝座上,祁云澈神情凉薄又戏谑,“只不过――” 斜目往后殿递去一眼,他笑,再道,“巧了今夜本王不止被一人所扰,既然娘娘茫然不知,看来与此事并无关系,阿鬼。” 混不在意的拂了拂袖,再一唤声,得一人蓦地从殿梁顶上无声落下,稳稳站定在祁云澈面前,眨眼间,已单膝跪下,做听命状。 这就是……阿鬼? 云王身边的鬼长随?! 他是何时站在殿梁上的?好几个宫婢忍不住好奇,已抬头去看,就是连袁雪飞都暗吃一惊! “主子吩咐。”阿鬼周身阴冷更甚往日,说话声都带着深渊来的死味儿,妥是吓人! 唯得祁云澈早就习惯,更满意他的表现,淡淡然道,“关在后花园暗室里的那个宫女,药性未散,把她送给神策营的将士们享用吧。” “遵命!” “七王爷!” 阿鬼领命应声的同时,袁雪飞已惊得从椅子上弹立起来,脸色霎时苍白! 那是不是宫女他与她心知肚明!再者前半夜她命知秋送星儿来时,根本没有给她服药,难道祁云澈把那瓶媚骨散与她服食了?? “娘娘想要回宫歇息了?” 祁云澈面不改色,大手一挥,转而对身后的老太监道,“送皇贵妃娘娘。” “慢!”袁雪飞哪里还走得了? 她若走了,明日她们袁家的嫡长女就会变成一个人尽可夫的Chang妇!! “娘娘还有话要说?”换了个舒适的坐姿,祁云澈居高临下欣赏她的失态。 由得此时他倒是想不明白了,就是这个手段不怎么样的女人,拿着一支耳环都能把慕汐瑶威胁了去? 那人他早就认定了,要挟了她不就等于下他的面子? 这口气叫王爷怎么咽得下啊…… 对上祁云澈从容淡定的脸容,袁雪飞心火翻腾,发作不得,藏在水袖中的手与丝帕紧紧搅在了一起,恨不得立刻将与自己做对的人碎尸万段! 她是能与皇后分庭抗礼的女人,她的儿子是未来大祁的帝王! 她怎可能输在这个连生母都不知是谁的野种手里?! 按捺下汹涌的怒火,袁雪飞抿合的红唇绽露出娇艳不败的色泽,“七爷与本宫都有想护着的人,何必给彼此添堵?” 她看了看两旁周遭的奴才,眼波所到之处,皆是狠辣的告诫。 绕得一圈后,视线与正对面的祁云澈对上,继而阴冷道,“不过是个宫婢,送给神策营慰劳士兵也无所谓,宫里还缺个奴才么?有些人入宫时候还好好的,不知何时就没了,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何妨?” 他今夜敢动了她袁家的人,走出这沧澜殿,她就敢一把火把慕汐瑶烧得灰都不剩! 话罢,果真祁云澈再不言。 怕了吗? 他怎有资格与她袁雪飞斗! “嬷嬷。”眉梢露出嘲讽之色,袁雪飞唤了身边的人,抬手与她扶住,“我们回宫。” 转身之余,忽闻人声再道,“本王对奴才如何确实不感兴趣,倒是娘娘方才提到了重要的人,不知那人是袁家嫡长女袁洛星,还是本王的二皇兄……祁煜风?” 那祁煜风此生所求是什么,这不是天下人皆知的么? 前世今生,道与你听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深夜的天空,明月的光芒直得将周围的星辰掩盖。 望月峰被夜色勾勒得只剩下一道巍峨的轮廓,若非山峰顶端的长明灯,实难将它与其他群山分辨出来。 左侧僻静处的半山间,汐瑶寻了一片略微平坦的空地怀膝而坐,轻风拂面,蝉鸣声为伴。 要不是冷绯玉自她出了院子就尾随在身后,哪里会知道这忘忧山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媲? 最令他吃惊的是,这人儿连多余的路都没有走便来到这里,巡逻的羽林军都遗忘的角落,她竟知道。 何解? 起初他也不知她的用意,直到虫隔着衣衫在他精壮的手臂上蜇出一个又红又肿更瘙痒不止的大包,冷绯玉对那丫头彻底拜服。 但似乎……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想到此处,他堂堂定南王世子也不禁面颊烧烫,独自没在草丛里局促。 “来都来了,藏着做什么?过来坐吧。” 蓦地,坐在前面的人儿忽然扬声,后脑如长了对眼睛一般,头也不会的说道。 冷绯玉僵了一僵,随即走到她身旁去。 “你怎知我在?” 汐瑶抬头望向他,借着月光轻易洞悉他复杂神色的来由,神秘的笑了笑,道,“瞎蒙的。” 扬了眉梢,她收回视线,依旧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脚前某处草地发呆,神色间尽是不经意的淡。 犹如一切都在她所料。 冷绯玉更加好奇不解,同样借了月色,只低头垂眸一扫,已见她白皙的颈项上那两抹刺眼的痕迹,印证了他的猜想。 多的,他不敢问。 得知袁雪飞奸计,匆忙下山,赶去沧澜殿,空冥的寝殿里,只剩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袁洛星。 阿鬼正在连接寝殿中间的花园里收拾一具宫婢的尸首,问他云王在何处,他回以的却只有更加莫名不知的眼神。 思索之下,冷绯玉才想到汐瑶。 可是当他再去往女官所居的偏苑,却见那慕汐灵诡异至极的坐在苑外的石桌边,又似纳凉,又似在等谁。 他不便即刻现身,只能藏在暗处伺机而待。 这夜太静了,那房中碰撞声还有东西的掉落声不时便会传出来,钻进谁的耳朵,里面正发生的事,着实会让人心跳加速想入非非。 再接着,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嫣端着酒菜出现,被慕汐灵三言两语打发着一同离开,苑外便只剩下快绷断心弦的冷绯玉。 “怎么不说话?” 彼此沉默了会儿,汐瑶淡淡然问他。 方才那一瞥,见他脸色不对,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已经够难为情了,加上在这里坐得不久,身上好几处更起了疼痒之感,只能靠说话来分散注意力。 冷绯玉疑似叹息了声,千愁万绪的不知从何说起。 冷不防肩上传来刺痛,他看也不看,挥手一拍,收回手掌放到眼前一看,一只被他打扁了的山虫血肉模糊的横在掌心,就是这个鬼东西蜇了他? “你为何会知道此地?” “同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身旁的小人儿回绝得干脆。 “你说都没说就肯定爷不信?”他冷世子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么? 向他斜去一眼,汐瑶眯眸坏笑,“好啊,那就告诉你吧,其实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带着前生的记忆回到十年前,也就是去年二月初,如今我活在现世,所以我知道。” 冷绯玉闷笑了几声,配合她道,“敢问慕掌簿前世是何高人,连这么个毒虫横行的地方都知道?” 单是听他玩笑意味十足的语气,都知道他没信。 信了才有鬼了! 不过无妨,汐瑶站起来,舒展双臂,兴致勃勃的同他说,“前世的我可厉害了,大祁史上最不尽皇后之责,最没有母仪天下风范的后宫之主。” 言毕,她大笑,有些得意,还有些不着边际的讽刺。 “敢问皇帝陛下是?” “国号:云昭。” 你猜呢? ‘云昭’这个国号,除了他,还有谁会用? 冷绯玉面上的笑从混不在意的打趣,变成连他都未察觉的探究,竟是顺着她的话断然,“那你惨了,他怎会要一个不管事的皇后。” 汐瑶咯咯的笑着,被月色照得清秀灵动的脸孔上,神采飞扬。 “这你就错了,我可是过了好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呢,你有见过独占帝王宠的皇后吗?大祁自开国来,你有听过哪位皇后拒不接受妃子请安,而皇帝还任由她为所欲为,横行六宫?” “你不认可她们?”啧啧两声,冷绯玉摇头,“太小气!” 但,这确实是慕汐瑶的作风。 她这说法太稀奇,冷绯玉第一次听,不想太快拆穿她,更想看她能编到何种程度,于是问,“那你上辈子活得如此滋润,为何会死了,还要带着记忆回来?” “张家造反啊。”汐瑶没好气的拿小眼色横他,“我慕家参与其中,株连九族,皇上下旨灭门……” 她口中的‘皇上’,不知不觉已经变成祁云澈。 “连你也一起斩了?” 那还叫什么‘独占皇宠’? “没有。”她道,神色似乎微微凝聚了下,继而泛出零星琐碎的哀伤,仿佛回到了她所说的那个‘前世’。 再开口,语调因此变得沉重。 “起初我还是我,是祁国的皇后,可慕家因河黍张家造反被灭门,当时与纳兰沁有血亲关系的纳兰皇后还在霏阙山颐养天年,纳兰家分毫无伤,为何我慕家就要被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留下我一个人独活?” 拧了眉头,她对身旁唯一的聆听者挤出一丝苦笑。 “我在御书房外跪了三个时辰,等来的却是一张废后的圣旨。” “他废了你,却还是没有杀你。”冷绯玉不可思议,同时脑中思绪不受控制的陷入汐瑶说所的那个‘前世’里。 疑惑太多,不解太多,可她说得那样顺畅,神情自若毫无破绽。 隐隐的,他觉得真是如此的话,便可以解释很多事! 看出他愈渐复杂的脸色,汐瑶转而一笑,再问他道,“爹爹未死之前,你可有听人提过武安侯府家的慕汐瑶是什么样子?” 久居深闺,温婉贤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技更是卓越得叫人惊叹,虽出自将门世家,却性情胆小,纤柔娇弱…… 这些,便是冷绯玉还在幽若寺出家时,他的长随冷溟悄悄上山说与他听的。 再想当日初见,慕汐瑶时时与他针锋相对的厉害模样从此定在脑海中,似乎自他二人相识,她就从没真正轻声细语的说过话。 就算冷溟道听途说,难不成全京城的人都看错了么? 既是如此,汐瑶这句反问他的话,用意就太明显了! 她分明是在为她口中那个‘前世的自己’辩驳。 那样的慕汐瑶,给她一张废后的圣旨,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可是—— 随着阵阵轻风吹拂而来,思绪至深的冷绯玉忽然从中拔回神来,朗声大笑,“汐瑶,你这个故事真有趣!” 他……不信! “我也觉得呢。” 忽略他动摇的眼色,汐瑶也绽露一笑,附和道。 从她打算说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没寄予期望他会真的相信,她只是太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如此罢了。 笑了一会儿,冷绯玉接着追问,“那后来如何了?” 他在问她,到底是如何死的。 既然不信,为何还要多问呢? 汐瑶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一记憾色,淡淡的,“前生,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自然就死了。” 前生,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自然就死了…… 说不出的痛楚瞬间将冷绯玉包围,狠狠痛击他的心,前一刻还停留在脸上的笑登时僵硬,再也笑不出来。 是真的吗? 所以回到十年后的慕汐瑶,才会对祁云澈若即若离,才会步步为营,为自己未雨绸缪,才会先对付了张恩慈,再分家! 她倔强得毫无道理,对任何事洞悉如斯,却偏偏在那个人的面前,偶尔显露真正软弱又难以解释的情绪。 只因她知道。 就在他都懵然未觉时,她早已带着隔世的记忆占尽先机。 冷家的立场,皇上的心思,祁国未来君临天下的人…… 他想问,却知道自己不能再问! 否则他真的会盲目相信她,怎么能相信?怎么可能是真的! 看着他明灭不定的脸色,汐瑶也知,无论冷绯玉内心多么的坚强,这对他来说还是牵强了些。 这本就是她重活的代价,理应她独自承受。 她还清楚记得,云昭初年的夏猎,无意中在此地被山虫咬了手臂,当夜那藕臂就红肿成一片,疼痛不止。 御医为她施针拔毒,连服了几日汤药,虽过后消了肿,却留下大块淤青,直到夏猎过半才完全复原。 所以她才会到此处来,借以掩饰。 “前世,我是汐瑶皇后,袁洛星为贤妃,慕容嫣是皇贵妃,你的堂妹冷芊雅做了德妃,后宫争斗,从来都无休无止,我却置身事外,自欺欺人……” 过往每个忆起曾经的夜晚,她明明想忘记,却反倒让这些人名清晰的印刻在脑海。 忘不掉的,这是代价。 “天烨三十一年七月,皇上病薨,云王奉密诏登基,国号云昭,当时殿上宣旨的是你的父王。其后煜王造反,明王与你领兵平乱,慕容家以外应响之,这件之后,你袭承定南王之位,封远征骠骑大将军。到了云昭五年八月,张家通敌叛国,勾结南疆王试图造反,我慕家牵连其中难辞其咎,满门抄斩。” 淡薄的眼神移到冷绯玉惊动的俊容上,汐瑶冲他抱歉的舒展了眉头,“不过那些都是前世,这一生变数太多,早就不同。” “有何不同?” 理智让冷绯玉不要再问,他却不受控制的开口。 “前世你的王妃是贾婧芝,今生她却与你无缘;前世我与长公主从无深交,她嫁的亦不是那垂垂老矣的南疆王,更没有因此而故去;前世我不在伴驾南巡之列,成王并未中途造反……前世的我,软弱无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而今生……我并非云王妃,如今只是深宫中自保艰难的女官……” 前世的祁云澈,将慕汐瑶护得很好,好到她一无所知,天真得只消他一个疏漏闪失,她便会枯萎在无情深宫。 最后,连帝王都无法将她保全,便只能由她死在自己眼前。 不同了,都不同了…… 她为此感到恐慌难安,不知所措。 可是除了沿着那条不确定的路走下去,她别无选择。 “汐瑶……”冷绯玉艰难启齿,言语晦涩的问,“你想我相信你吗?” 他觉得自己疯了,可竟然是疯得有理有据的。 “不必了,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 对他耸耸单薄的肩头,汐瑶眉梢间尽是疏阔散尽的愁绪,她只想与人说说而已。 一个人知道得太多,没有人懂,太寂寞。 “唉——”长长叹一声,叹出那些无力的忧愁。 她转了身,挠挠手臂各处,再道,“差不多了,明儿请个信得过的御医来给我瞧瞧,程御医吧,他话少,医术也高明。” 吩咐罢了,就在冷绯玉闪烁不定的注视下干干脆脆的走了。 小小的背影,何其洒脱。 可是忽然之间,他便是深刻的悟了又悟,直觉当日城墙之下,他不该与她说那些话。 什么帝后同尊、并驾齐驱…… 他寄予厚望的,只是让他看起来很强悍的慕汐瑶,与那座表里不一的深宫一样,根本不是真的她。 也许,他错了。 …… 次日,袁皇贵妃身边的宫婢潜入沧澜殿勾丨引云王一事,没过辰时就传得人尽皆知。 祁尹政连早膳都未用,便将袁雪飞传入静心宫,期间候在殿外的奴才们都听见里面怒极了的训斥声,之后,便下旨以‘皇贵妃身体不适为名’将其送返燕华城。 夏猎第二日,袁家真真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 始作俑者远离东都,汐瑶自然落得轻松。 她那身自讨的‘伤患’,对外人只道初来东都自不习惯,夜里出外纳凉散心,误入密林,被山虫蜇得满身是伤。 冷绯玉果真请了她‘钦点’的程御医来为她拔毒诊治,还为她讨来个静养足月的好由头。 平宁夫妇等人去看望了一番,无不是摇着头从她那小院跨出来。 巧了也不知何人故意放了风声,说裴王妃与慕掌簿不知因何在深夜争执得极为厉害,真切得似谁谁亲眼瞧见了一般。 故而一个寻了慕容家的小姐饮酒解闷,一个出外闲逛,逛出满身的毒包,都不知会不会破相! 袁家闹了笑话,慕家的二位也不甘落后,着实让人唏嘘。 便是在啼笑皆非声中,由一身戎装的祁尹政放出第一支箭,开始了这年的夏猎。 …… 午后,饭罢,饮着闲茶,汐瑶和祁璟轩选了行宫一清静的八角亭坐下,对弈。 还不得半个时辰,慕掌簿就兵败如山倒,瞧着棋盘上一片落败之势,直让她不敢相信! “璟王爷,你不该走这步,你应该走这里。” 四下只得两个在旁伺候的宫婢,汐瑶耍赖动手,把围剿自己的白子捡走,放到另外一处。 祁璟轩立刻变脸,“不行不行,落棋不悔,你怎么能动本王的?”说着就要拿回那颗白子就要放回原位。 “你让我一下不行么……”带着面纱遮丑,汐瑶拧眉不满,“都让你赢了还有什么意思?” “本王连打猎都不去,专诚来陪你,你不能恩将仇报!” “下棋而已,不要那么在意胜负。” 他再不让,汐瑶就要借佛理来说教他了。 “唉……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一番争执,祁璟轩拗不过她,只能让她毁了自己的棋。 “那可不是!”汐瑶洋洋得意,皇家的饭不好吃啊,瞧她这一身伤痛,只能靠欺负皇子来缓解一下了。 “我走这里。” 兴高采烈的落下一子,祁璟轩先是面有一讶,接着眸光骤然大亮,毫不犹豫的再下一子,“你输了。” “……”汐瑶面黑黑,她不服气! 怎么说她也能和祁云澈耗上两盏茶的功夫,何以与自己同岁的祁璟轩能把她杀得片甲不留? 再者说啊,她还是重新活过一回的人呢! “璟王爷,再让我一次吧?” 汐瑶厚起脸皮,冲正在喝茶的十二皇子笑得献媚又讨好。 祁璟轩斜眼瞥她,昨个儿的事,今早他也听玉哥说了少许,加上自个儿亲眼看到的,他人本就聪明,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挥手把旁边两个碍眼的宫婢赶到远处去,他凑近了那人儿坏笑着道,“让你也可以,除非你同本王从实招来,昨夜你与七哥……” 说着,他竟伸出手指,隔着面纱,在汐瑶肿起的左边脸颊上轻轻一戳! “怎得闹成这样,有那么……激烈?” 汐瑶疼得大叫,还被他带着颜色调侃,当即捞起袖子就要借长公主之威收拾动手动脚的胞弟! 今日这忘忧山上没得几个人,有气的都跟着圣驾出南门往鹜莽山的皇家猎场围猎去了,剩下这两个肆无忌惮的大闹,谁也管不着。 见汐瑶凶相毕露,祁璟轩自然是跑! 两人打闹着出了八角亭,一个满身伤患短手短脚的没处撒火,一个嬉皮笑脸上窜下跳。 直到汐瑶捡了根长树枝当武器,把祁璟轩逼到荷塘边踮脚站着僵持,二人才发现又得一人趁虚而入,占了他们的亭子。 “哎呀……这黑子真是惨,太惨!!” 棋盘前,一如玉男子颔首端详,自言自语罢了,随手拿起黑子落下,“不过如果这样的话……” 伺机心怀不轨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下棋的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当然是对弈当中突然不知打哪儿冒出个人来,对着他们的棋盘动手动脚…… 汐瑶和祁璟轩几乎同时放下彼此的‘新仇旧恨’,跑回八角亭内,阻止那陌生男子的无礼行径媲! “你走了哪一步?丫” “黑子还是白子?” 两人着火的眸子向棋盘上扫去,接着齐齐一愣! 不该黑子落败胜负已定?怎的才动了一子就势均力敌,大有还要再杀半个时辰的阵势?! 祁璟轩立刻不愿意了,黑亮的眼一瞪,还没来得及开口,遭汐瑶抢道,“下得好!下得太好了!!” “如何?”那人笑眯眯的附和,一副沾沾自喜乐在其中的模样。 并拢了干净修长的两指,他指在棋盘那处,对汐瑶道,“我也是走了这一步之后再来回味,觉得真是绝妙!” 听他自顾陶醉,倒把本在对弈的二人弄得有些尴尬,才想到去打量这个人! 他身着墨绿色绫缎袍子,外面罩一件水墨画的半透明纱衣,手执一把折扇,扇骨的雕花图案相当精致,尤为握在他素指中,霎是好看。 他欣长的身孑然而立,虽方才在远处望时,显得有些柔弱纤瘦,但不乏个文质彬彬,与人一种洒脱飘逸之感。 走近了来,见得他的模样,生得那叫一个俊朗! 鼻若悬胆,面若冠玉,明眸皓齿,猜测着不过弱冠之年,就那么举手投足间,尽显尔雅温文之气,再与人露出一抹青涩又自若的笑容,亲和得没法找词儿形容,瞬间把祁璟轩给比下去了。 “这位公子,以前有没有人夸你长得很好看吖?” 先汐瑶得他帮了一步,这会儿将人打量完,越发觉得顺眼,没脸没皮的套起近乎来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洒脱男子星眸浅浅弯起,顺风顺水的答道,“常有人夸。” “汐瑶,你这样不对。”祁璟轩苦了脸为他家七哥叫屈,“做人要有始有终,我们家……” “你们家的牡丹花开得真好看!”威胁兼具暗示的眼神使劲递过去,冲他又是挤眉又是眨眼。 来人是谁都没弄清楚,他着急帮祁云澈操的哪门子心? 祁璟轩及时会意,挺直了腰板立在一侧,不说话了。 汐瑶缓缓收回瞪他的眼色,看向那云里雾中的男子,问,“你……很喜欢下棋?” 他笑容和煦的把头点了点。 罢了,汐瑶也不管认不认识人家,拉了他按在自己位上,“来来,你帮我下!” 那人笑呵呵的坐下,连道两遍‘却之不恭’,随即就凝下神来望住棋盘,霎时间,表情都与之前不同了,周遭的尘埃都仿佛与他一并沉息。 好厉害的专注力! 汐瑶和祁璟轩暗吃一惊,不由对望了眼,似乎……有什么关键的被他们遗漏了? 可是这人已坐下,露出静待出招的诚恳模样,璟王爷只好硬着头皮奉陪到底。 八角亭内静了下来,来往间,只闻棋子落盘的声音。 两个人落子不慢,乍看水到渠成,各人都稳操胜券,可就在祁璟轩拿起第八粒白子时,他人一顿,恍然发觉已无处可放。 “我……输了?”他总算反映过来。 茫然的双眼看看那与自己对弈的人,他温和无害的俊庞始终端着暖如阳光的笑容,实在不像是那么……阴险狡诈的人啊! 再望向站在旁边的女子,汐瑶同是眉眼中溢满诧色,盯着棋盘看得出神。 这人的棋路可谓‘诡异’! 先那黑子就已经被祁璟轩杀得溃不成形,来人顺势而为,看似散乱如沙,暗中却分了四个部分做局! 别人下棋用心做好一局足矣,他竟一心四用,到最后四个局无论以哪边为主,都能将对方逼到绝境。 而最厉害之处,是他只用了七步! 看明白棋势,汐瑶心中暗道,观棋探人,眼前这位并不简单。 那边祁璟轩已然哀嚎起来,他棋艺师从国师,有生之年还没输得这样惨过! “你定没见过我七哥,有机会一定要让你们对弈一回!”他输得莫名其妙,急忙想要搬救兵,“宋大学士今儿个应该也没下山吧?” 这句,他问的是还在出神的汐瑶。 “这位公子棋艺妙绝,恐怕璟王爷真把宋大学士找来的话,今儿个可要在这里呆上一整天了。” 她淡淡笑着说罢,祁璟轩才觉有些失礼,而那人闻得与自己下棋的人的身份,连忙站起来作揖道,“原来是璟王爷,在下方才多有得罪,实在失礼。” 见他面露恭谦,却不知为何,汐瑶总觉得他是知道他们身份的。 若真如此,他的来意又是什么? 此人实在面生,按说伴驾的大臣里,哪家有个这样超绝的人,在京城是非地,不早该传遍了吗? “你是哪位大臣府上的?” 汐瑶正思索到此,祁璟轩便问了出来。 不想那人勾唇莞尔,神秘之际的道,“吾乃戴罪之身,不足为道,不过……” 他侧头看向亭中唯一的女子,“敢问姑娘可是武安侯府上的慕小姐?” 汐瑶一愣,“公子识得我?” 她脸上还罩着面纱,对这人丝毫不熟悉,他是怎认出她的? “在下本不确定,不过得知这位乃我大祁聪睿无匹的璟王爷,能与王爷对弈的女子,自然非慕小姐莫属。” “就凭这点?”汐瑶挑眉,故意对他刁难道。 男子露出狡黠的笑,“非也,在下与慕小姐一位故友有些交情,此番随家人入东都面圣,他还有话要在下转告你。” “什么话?” “他说——”靠近了那人儿,他一脸神秘,又一脸玩笑调侃不停,都快附到她耳边,才轻吐话语,道,“慕小姐千万要小心在下。” 拧眉,汐瑶诧异至极,望他目光的变得防备又探究。 哪里有这样传话的? 祁璟轩也觉出不对劲,正想问他究竟是谁,却被他抢先道,“王爷很快就知道在下是谁。” 话语一顿,他看向汐瑶意味深长的说,“不定慕小姐已经猜到了。” 说时,远处得一个小厮装扮的人慌慌张张的跑来,看上去已经找了他许久。 他更不在亭下多呆,转着手中的折扇走得潇洒。 待人远去,祁璟轩才不确定的问,“汐瑶,你猜到他是谁了?” 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汐瑶的眉间早已压出浅浅的印子,“他是张家的人。” 所谓‘戴罪之身’指的是张悦廉未得皇上传召,擅自离开封地。 他口中的‘故人’便是陈月泽。 只汐瑶想不明白,为何陈月泽会让他带这样一句话给自己…… 看他年纪,应该是张家孙辈中人,嫡系的她都见过了,莫非是庶出? “张家?”祁璟轩神色也沉凝起来,同是看着那方向沉吟道,“本王倒是听说,父皇已经下旨传召张悦廉的家眷来东都避暑,不过这人应是昨日入城,却没有出现在晚宴上。” 那么方才,他出现在他们两个的面前是故意试探? 想罢,抬眼见身旁的人儿愁眉不展,祁璟轩再度挥手,把亭外的两个宫婢赶得远远的。 “张悦廉统共有十七房小妾,子孙满地,怕是都站在他面前,那名字他都不一定叫得齐全。其中长子与四子为正室纳兰沁所出,十皇嫂的生母张恩慈是第七房小妾所生。嫡长子张文轩是个从五品游骑将军,张清琰和张清雅都出自他那一脉。本该在紫霄观修行的张清颖乃四子张文征的独女,不过……” 说到这里,他向汐瑶递去一眼,“你也知道那是个假货,实际上是张悦廉庶出二子张文翊的小女儿,名字叫做张清菲。” “张文翊?” 这个名字汐瑶依稀在哪里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祁璟轩提醒他道,“他未走仕途,如你我这般大时就独自在外经商,专门与胡人打交道,在长城外做贩马生意。” “那方才那个人是谁呢?” “哦,应该就是张清曜,张文翊的长子。” “你又是怎知道的呢?” “我当然知道,我——” 祁璟轩恍然大悟,混不觉汐瑶早在听他滔滔不绝说起张悦廉家族时,就对他生了疑心。 “我成天与七哥玉哥在一起,怎可能不知?再说此事不能单凭你一人之力,你放心吧,我们都会帮你的!” 说着说着,他反倒安慰起她来了。 汐瑶倒不怕这些被他知道,在自己心里从来都拿他当个孩子,哪里会想到经他说起张家,不但思路清晰,条理更加分明。 她刚才只提了一句,他就能立刻道出来人身份,到底从何时开始的? “你别这样看我啊……”挨着她胁迫的眼神,祁璟轩直想大喊‘救命’! 收了那道自知有些骇人的目光,汐瑶对他没个好气,“怎的这些我从来不知?” “你在宫里,七哥说与你见面太多会引人非议,受人暗中计算,七哥还说,这些事情告诉你也于事无补,不若有些实质进展再与你说,反而能让你宽心。” “那你七哥还说了什么?” “他说张家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贸贸然行事,他……” 这次祁璟轩学精了,话说到一半就发觉是汐瑶在试探自己,他连忙收声,改了口风,“其实七哥都是为你好!真的,我还是今早才知,原本皇贵妃不用回京,是七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她自个儿心甘情愿走的。” 想起早上行猎队伍出发前祁云澈那阴森得要吃人的表情,祁璟轩就下意识抬手去抹自己的心口那处。 唔……还会跳,他还活着,真好。 见他满脸乖张,汐瑶也不逼问他了。 看来在她入宫的日子,祁云澈和冷绯玉私下做了不少功夫,没准陈月泽不与自己联络,却与他们暗通消息无数次了! 还说会帮她,会帮她才怪,这些男人哪里靠得住! 恨恨想完,再向祁璟轩扫去一眼,人已意兴阑珊。 “罢了,我回房休息去了。” 就走了? 祁璟轩心头一急,抓了她就问,“你和七哥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汐瑶手腕上有个还没消肿的大包,被他捏到,他也觉着不对,连忙在她蹙眉瞪视下松手。 “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一字一顿的说完,她走,他不敢再拦。 …… 说起昨夜之事,汐瑶只觉自己亏得太大,就算是她被袁雪飞假手使坏,最后不也都报应在她的头上了么? 白白遭了祁云澈的冷脸,他还有理了?! 再想那会无故出现在院外的慕汐灵和慕容嫣。 前者身为裴王妃,祈裴元是祁煜风身边的人,平日也没少入宫给袁雪飞请安,故而慕汐灵知道此事没什么稀奇。 可慕容嫣是如何知道的? 思前想后,汐瑶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她会使袁洛星对付慕容嫣,袁雪飞当然也会! 多得云王手段厉害!送走了大的,留下小的,接下来的日子,汐瑶只许小心防备着那位未来的皇贵妃即可! 一场围猎至少七、八天,今儿个一早众人随圣驾出发,后妃们这几日都要住在鹜莽山外的离宫中,应是不会回了。 经昨夜那么一闹,按照惯例,忘忧山上理应消停一阵子。 换言之,眼下山上空空如也,祁璟轩还能算个说得上话的皇亲国戚! 汐瑶正好偷个空隙,静心养伤,顺带思索张家的事。 怀揣着心事,走回自己僻静的小院,便望见房门已被打开,透过雕花朱窗,依稀可见其中有一身影坐在当中。 客人? 走进一望,她顷刻变色,“颜莫歌!!” …… 东都北面,皇家猎场。 那阵阵浩荡蹄声飘荡在山林上空,似要震裂这巍巍群山。 围猎与平日狩猎大不相同,单是前者至少需百人参与,先拉开围幕,再收网将其中的猎物一齐围猎之。 前后需花上七、八天的时间,最后的收获,岂是一个‘丰富’能形容? 此番夏猎第一次围幕,由四支事先编排好的队伍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山谷中央包抄。 祁永晨、祈裴元领一队,楚家四子领一队,张清琰与去年的武状元领一队,剩下那队,便由祁云澈和冷绯玉带领。 祁尹政与众妃嫔和大臣们坐在离宫外早就搭设好看台上欣赏歌舞技艺表演,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队前先锋回来及时回禀。 而在等待的过程中,想要跃跃欲试的人随时可以入山谷加入其中一队。 外面更有天子攒局,诺下彩头,让众人押注,但求尽兴。 紧靠离宫的望月峰上,长明灯在白日里会在燃烧时会散发出红色的烟幕,这却并非战时的狼烟。 只要看到红色的轻烟随风袅袅,即便是途径东都的商人们都会知道,祁国皇族的夏猎开始了。 往昔幽寂的山林里飘荡着歌声,笑声,尽显大祁兴荣之象。 深远的山谷中,祁云澈与冷绯玉带着一队三十余人的人马向指定的位置拉网而去。 这期间若遇上个兔子狐狸,还能先猎了下来,图个兴致。 只他们这一队的人今日不约而同的起了共鸣,且不说平日话本就不多,阴郁成性的云王,怎的冷世子也似被阴霾笼罩,自晌午之后,除了下令就没说几句话…… 跟在队伍里的,好些都是曾经与他一道在边疆出死入生的英勇士兵,即便没有这机会,其他人也听过少年将军的赫赫威名,对他的仰慕之情无需多说。 在他们心里世子没有,喊一声‘将军’都能热血澎湃! 可…… “世子。”觉出士气不对,方世林小骑到冷绯玉身边,关切道,“有心事?” 虽围猎参与的人数众多,可却还是带着一定的危险,若领队的人分心,遇上老熊这类大型的野兽,指挥不力,很容易生出意想不到的变故。 这次他跟在世子身边,还是暗中得了王爷的安排,目的无需多说了,为的就是这一刻。 身为未来的定南王,肩负冷家几百口人的性命安危,那是一刻也不容分神。 闻言,冷绯玉未答,反倒先向左侧面祁云澈看去。 昨夜汐瑶同他说的话还萦绕于心,她只是随便说说,他听完之后却不能一笑了之了! 真的是那样吗? 他不想相信,本就不应该相信,可是私心里,他竟然觉得那才是真的! 否则慕汐瑶怎会突然性情大变?怎会时时先他洞悉了皇上的心思? 还有她说的那些什么前世的事,即便这一生已经有了改变,可是有些事情…… “世子?!”方世林见他心不在焉,深眸更盯着远处的云王看,无需多问都知道又是因为谁! 唉,真是冤孽! 他暗道了声,瞥眼四下,周围的人与他们还有些距离,他再小心与他说,“眼下世子只身一人,云王也得皇上指婚,那……慕家小姐孤身在宫中,世子若对她有心,不如趁此机会博得圣心一悦,围猎之后向皇上请旨!” 闻他突然说这番话,冷绯玉人是一怔,有些不可思议。 哪知方世林神色更加肯定,重重的道,“是王爷的意思!” 知子莫如父。 那女子给了哪个皇子都是麻烦,皇上只有放在身边,冷世忠又不是不知自己爱子心意,既是如此,将人讨来做了儿媳妇有何不可? 难道为大祁天下鞠躬尽瘁的冷家还要不得一个对皇权无用的人了么?! 关于如何折磨祁云澈……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父王准了?”冷绯玉不禁皱眉,这是何时的事? 可心思一转,他很快就想通当中关键之处。 初时他请旨赐婚遭拒,只因慕丫头早已被皇上看中。 将武安侯府的孤女点做云王正妃,不但能收回慕家的兵权,更能借此打消两王对祁云澈的猜忌媲。 然而汐瑶并非如传言中那样柔弱,为自己出谋划策,步步为营,直至慕家一分为三,兵权归还皇庭,这当中处处彰显她的厉害。 云王妃她自然是做不成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她有些许相似之处的贾婧芝。 千秋宴上,祁煜风与祁明夏同时向皇上要人,加上此前他的态度,三大家族竟因一个女子针锋相对,无疑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再者…… 皇上会不知道祁云澈的心思么? 帝王无情,更无心! 冷家自始自终都听于皇命,慕汐瑶何等聪明伶俐的人,身后还有巨富沈家做依傍,以前冷绯玉要不得,而今呢? 他开口要人,正正为皇上解决了一个难题,还是时局所致! “父王准了……” 冷绯玉哑声笑了起来,低下头轻轻摇了又摇,清俊的脸容上明灭不定。 “世子,难道这不正是你心中所想?”方世林看不明白了,当初为了慕汐瑶,南巡路上差点置圣驾于不顾,如今能得偿所愿,何以笑得这般……难看!? “我想娶,你可保证她还想嫁?” 反问了一句,向自己的坐骑挥了两鞭,支往祁云澈那面去。 身后,方世林急道,“世子要娶,她还能说个‘不’字?” 自来这婚姻大事与门第高低脱不了干系,当真这慕汐瑶把自己太当回事,来回在皇子之间挑花了眼,看不上他们世子? 冷绯玉自知他一板一眼成了习惯,懒得解释那么多,只道,“替我转告父王,好意心领了,我暂且没有娶妻的打算。” 莫说昨夜听慕丫头胡言乱语,他这一路看来,她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 起初他二人私定终身,互相看对了眼,却并无感情,只有互利互惠的关系,真是那般干脆的如了愿,也许就简单多了,也许,在往后相守的日子里,他真的能得到她的心也说不定呢? 只局势没与他这机会,今时更不同与往日。 这鬼灵精的丫头早已钻进他心里生了根,要他对她狠心,他做不到,称了皇上和父王的心意,他何其甘愿?! ――前生,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自然就死了―― 话都被她说得这般决绝,前世今生…… 冷绯玉是没精力也无法弄清孰真孰假。 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陪她疯一回,成全了她念念不忘,更总是望而却步的痴愿! …… 见冷绯玉阴沉着面容驭马向自己行来,祁云澈仿似有几分了然,吩咐了随行的其他人,“你们先走。” 一直以来,冷世子与云王的关系就极其微妙。 众人看在眼中,不敢妄加议论,私下里早就端着看好戏的心情,等着他们有一天大打出手。 纵观这片深寂广阔的密林,倒不失为好选择! 待队伍行远,两个男子稳骑于骏马之上,外面烈日强光将林中照得光影斑驳,几许洒在他二人身上,尤显得英姿挺拔,无论眉眼气质,还是与生俱来的难掩气度,都势均力敌。 四目相对,冷绯玉并未迟疑,开口便问道,“你打算拿她如何?” 他会问,是因为已经明白。 汐瑶不会甘愿做祁云澈的皇后,后宫争斗的日子,她不喜,更不会那般委屈自己! 而眼前的人是皇上认定的储君,即便冷绯玉不知其中缘由,却也隐有察觉。 皇上的态度太坚决,甚至让他不止一次怀疑,祁云澈生来就必须成为祁国的帝王,他为此而生,若不走上帝王之路,他就失去存在的意义。 那么汐瑶该怎么办呢? 情敌和情人,眼都红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贾婧芝穿着一身浅蓝的绫缎骑装,整个人被堵了嘴,蒙了眼,五花大绑,卷躯塞在座下,感觉有人打开了座箱,便挣扎得更加厉害丫。 顾不上别的,汐瑶连忙将她从中扶出来,给她摘下蒙眼的布,松了绑,“你没事吧?” 才是关切问罢,一旁的颜莫歌冷声讽笑起来,“本公子真想她有事,她还能喘气么?况且她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真真猫哭耗子!” 他刚说完风凉话,四肢松活了的女子娇容已盈满盛怒,杏眸里更要喷出火来,直望向伸手可触的玉面公子,眼中火光一定,毫不犹豫的从头上拔下发簪向他刺去―― 她举动突然至极,顷刻间锋利的簪子已刺向颜莫歌漂亮的右眼! 汐瑶大惊,伸出双臂从身后抱住她的软腰,硬生生将她拽回来媲。 贾婧芝浑身上下都释放着难掩的怒气,纤细的素手紧握发簪,张牙舞爪,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气度。 自然了,贾小姐出生书香世家,乃京城第一才女,更是未来的云王妃! 把她迷晕了塞在座箱之中,那是个什么地方?平日多少人的屁股在那上面停留过? 她被压在下面……奇耻大辱!! 始终是在马车内,又得汐瑶抱着她不撒手,无论再宽敞也不够她放肆施展。 两个女子扭成一团,反倒容得恶言相向的颜莫歌清闲的坐在一端,不时递去不以为然的冷色,更还从袖中取出把小巧玲珑的折扇展开,给自己扇风解热。 气死人不偿命!! “放手!我要杀了他!”她咬牙切齿,急火攻心,脸容都拧成一团。 “你……你打不过他的!” 汐瑶倒不担心她真刺瞎了颜莫歌的眼,就怕那疯子反过来伤了她,可哪里会想到她力气大得惊人。 惹急了,她大叫她的名字,“贾婧芝!!!” 这一声直对着她耳边震,总算让情绪失控的女子暂且安静下来。 气喘吁吁的寻了角落的位置坐下,之余,还泄火似的狠狠剜了汐瑶一眼。 那人儿何其委屈,拦着还有错了? “哈哈!”颜莫歌看在眼里,乐得开怀大笑,“你看看人家多有骨气。” 好一个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汐瑶吃瘪,咬了咬唇,靠在车壁上不愿再多话,气氛就此嘎然。 颜家这位主儿疯癫的本事直让人神共愤! 马车顺着官道,颠簸着向北而行。 车中三人,两个女子均是沉着面色,唯独颜莫歌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乐和得只差没哼出小曲儿来表以愉悦欢脱的心情。 偏他武功不弱,一根手指头都能轻轻松松把她们一并按死,也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来了。 苦了贾婧芝,由始至终都不知实情原委,就因为得皇上赐婚,从而搅进这滩要命的浑水! 而汐瑶则开始暗自焦虑,不确定若张家谋逆一事被她知晓会有怎样的结果,更之余此行之关键…… 心里正苦恼着,贾婧芝忽然忍不住开口问道,“无耻之徒,你到底有何目的?!” 先她恢复意识后,听到几句慕汐瑶和他的对话,什么‘性命攸关’,还提到了塔丹城,这些与她有何关系? 脱困之后,见到这女子穿着便装,还蒙了面纱,似乎身上各处受了伤,她更加疑惑。 总觉得自己被卷入事端之中,惹得一身麻烦。 颜莫歌摸着下巴,故意用好色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你都知道本公子无耻了,有什么目的还需要问吗?” 经他一说,贾婧芝面色稍有一滞,果真多了几分忌惮。 到底是名门闺秀,又是第一次随圣驾来东都,无端端被陌生人掳走,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怕了?”颜莫歌笑得不怀好意,坏心的接着道,“听闻贾家小姐乃京城第一才女,你可知那塔丹城是个什么地方?” 北境长城外的第一座异邦之城,更是奴隶买卖的最大城! 那座城不属于任何国家,只有一位从不在人前露面的城主,在城中,他就是律法! 每天有数以万计的奴隶在那里面被人买走,卖出,更有不计其数的被饿死,打死。 尸体被城中的佣兵抬到城外,扔在巨大的沙坑里,连掩埋都省下了。 到了夜晚,狼群出没,会将沙坑里的死尸啃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奴隶们都是从大祁还有周围各个国家最贫瘠的地方被拐骗,被父母兄弟贱卖,汇聚到那处,人命……低贱得连牲畜都不如! 在那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价,只要手中握有钱财,就能掌控一切。 这些对于贾婧芝来说,何其悚然!! 不由,她看向汐瑶,眼里充满不解,更多的是质疑。 她哪里想得明白,为何她要去那种地方! “勿要听他胡言乱语。”见她气色越来越差,汐瑶忙打住她脑中那些混乱的想法。 斜眼望向颜莫歌,心思一转,汐瑶反而轻松了,再说话,连语调都缓释下来。 “放心吧,他不会伤害你的,商贾世家颜家贾小姐可曾听过,这位便是颜家大公子颜莫歌。” 那男子配合的嘴角扯出一抹邪笑,道,“无奸不商,本公子确实是个卑鄙无耻之徒,你怎知我不会伤她?” “是吗?”挑了挑眉,汐瑶似不经意点穿他,“不过是没有得到兄长重视的弟弟耍些小孩子把戏罢了,大家都已同乘一车,我实在不忍心看你犯傻,你可别忘了,贾小姐乃皇上钦点,将来的云王妃,你还不赶紧叫声‘嫂嫂’,笼络笼络。” 说着示意与戏谑参半的眼神已经飘过去,颜莫歌登时沉面,俊俏的脸容上,之前那洋洋得意的笑不见踪影。 贾婧芝又不笨,听身旁的人儿说罢就有了几分意识,云王的生母一直成谜,没想到是贾家的人,更没想到她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知。 “没错了,这位便是云王的弟弟……” 话语稍有一停,汐瑶再笑道,“同母异父。” 说罢,贾婧芝已震惊的没法言语,同母异父……皇上竟然曾经与别的男人共同拥有一个女人! 这似乎也踩了颜莫歌的痛楚,只见他脸容上忽闪出狠厉,尖锐的反问汐瑶,“那你要不要再告诉她,我的哥哥,当今祁国云王,早就是他的父皇心中属意,独一无二的储君。” “你这不是已经说了么?” 看到贾婧芝的那一刻,汐瑶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横竖这人都被牵扯进来了,早些让她知道也好。 “颜公子,还不与你未来的嫂嫂见个礼。” 礼尚往来,颜莫歌扬起下巴,勾唇笑道,“本公子自知哥哥心上的人是你,你让本公子见哪门子的礼?” 扫了眼面容惊动的贾婧芝,只怕她这会儿自顾不暇,光是他与慕汐瑶三言两语的话,都够她消化许久。 “可你不是说过想娶我过门?我这会儿忽然又想嫁你了,你还愿娶否?你不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想激怒祁云澈吗?不若杀了他未来的王妃,再娶了我……他的心上之人。” 说到这里,她眼中恶意的光绽露得灼人非常。 “你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 平平无奇的语调,暗中却波涛汹涌,骇浪一个个打在颜莫歌心上,霎时让他面沉如死寂,周身都散发出阴郁森冷的气息,慢慢汇聚成至深的杀意…… “慕汐瑶,你以为我不敢?” 他说完,汐瑶就感觉挨着身旁的贾婧芝轻颤了下。 她知道她怕,可是自己呢? 她也怕!但更怕的是拿不到张家谋反的确凿证据,不能将功赎罪,偌大一片祁国江山,没有她武安侯府上下立足之地! 强压心中的不安,再对颜莫歌道,“可你并非真的这么想,不是吗?”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想?” 这小人儿同他玩心计,他会不知? 汐瑶当然明白颜莫歌是何等绝顶聪明的人,可他性情太古怪,对祁云澈憧憬又妒恨,她想得他相助,只能对症下药,软硬兼施。 沉了一口气,她软下语气,道,“此行对我相当重要,不管你是不是真心想帮我,我都已心甘情愿与你离开东都,若我能得偿所愿,之后无论你想怎样我都全力配合,如此可好?” 侧目看向贾婧芝,汐瑶与她的尴尬关系更无需多说了。 京城本就是个是非之地,那些满天飞的流言蜚语还嫌不够多,不够绘声绘色吗? “你绑了贾小姐,刻意让我与她呆在一起,当中用意,你我心知肚明,可是那人此刻正在鹜莽山深谷里狩猎,怎知山外事?况且此行凶险难料,现在将贾小姐送回去还来得及。” “送回去?” 颜莫歌冷飕飕的笑,意味不明的瞥看贾婧芝,“来不及了。” “你什么意思?”凝眉,汐瑶心头‘咯噔’了下,莫非他还有后招? 颜莫歌冲她轻一颔首,再往北行的方向瞧去,说,“我可没打算带着我这位束手束脚的嫂嫂去塔丹,等着吧,最多傍晚,就能见到你们想见的那个人了。” “你了派人入山?!” 只为告诉祁云澈,将他引来?目的又是为何?! 汐瑶哑口无言,这人的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成日胡搅蛮缠,火上浇油,恨不能天下大乱!! “怎的?本公子做什么还需知会你不成?” 天太热,颜莫歌说了太多话,已显得有些不耐。 他闭上眼,看似想小憩,可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忽而唇角向上扬起,睁开璨曜的眸,望着汐瑶道,“不过他会带走你们当中的谁,本公子可就不确定了。” 这方话刚道完,紧接着是他畅快淋漓的张狂笑声,生来就是为了让祁云澈不好过。 两个女人,只能带走一个,他怎么选? 岂料人是正乐在其中,全情投入在还未发生的情景里,马车却在此时蓦地停下。 颜莫歌蹙了蹙眉,向外不悦问道,“裳音,停下来做什么?” “公子。”外面驾车的女子话语吞吐,“云王殿下……” …… 听到裳音说话,颜莫歌的笑嘎然而止。 把身探出马车一望,果真见到一身冷冽的男子,挡在前方的道路中央,刺眼的阳光将他照耀得异常醒目,那双深沉的黑眸更是光华流转,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这才刚出了东都不久,何以人来的这样快? 他不是吩咐了手下那几个,一个时辰后再入山的吗? 颜莫歌心里泛着嘀咕,再回头看看车中两个女子。 汐瑶本就打算与他走,故而没有开口说话,难得的是贾婧芝竟也不语,他想象中呼天抢地的画面没有,平和得怎一个‘失望’能形容? 实则会在城外遇到这个不老实的,祁云澈是意料之外,又觉得情理之中。 先在山谷中与冷绯玉言罢,他要他回来与那丫头说清楚,虽他不知该说什么,却难得听话的绕了小道折返,打算回忘忧山见了她再说。 细想来,昨夜之事确实不能全怪在她身上,如何一个女儿家,事关清白,即便他没要了她的身子,似乎也……差不多了? 只这般想来,祁云澈都有些混乱,更之余她心里定有不安。 冷绯玉还道她被毒虫蜇得一身红肿,缘由为何,他怎会不明白? 哪知还没回城,就在方才他想得出神时,忽而听到前方有阵极其熟悉的猖狂笑声,抬眸望去,就先见到驾车的裳音。 “你要去何处?” 得颜莫歌探了脑袋出来张望,祁云澈脸色仿又沉凝了几分,语气中自有一种兄长的管束。 车上的人先有一讶,接着就全不以为然,厚颜笑问道,“我的好哥哥,你不该在狩猎么?这是要急着赶回城去见谁?” 说罢他再度回头,立刻得汐瑶一记狠瞪! 而那贾婧芝,也不知她做的是什么打算,这会儿看上去倒显得过分平静了,目不斜视的端坐着,好像下了决心要和他们去塔丹城游玩似的。 觉出车中似乎还有人,祁云澈眯了眯眼,神色更为凝然。 颜莫歌的性子他太了解,会安分就奇怪了,早在还未到东都前,他就已经在担心他会借机生事,眼下看来…… “王爷!公子要去塔丹,他还服了慕汐瑶的毒药,求王爷保公子性命!!”静默中,裳音忽然对祁云澈求道。 炎炎酷暑,北上于公子来说就是要命的!下山时裳昕悄悄与她说,他竟还吃了一粒毒药! 她护主心切,视祁云澈如救星,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要你多事!”心思败露,颜莫歌凶神恶煞的对她吼道。 转而,也懒得再诸多隐藏,哼笑了声,对车中的两个女子道,“又不是不认识,躲着做什么?” …… 顶着烈日站在官道上,身旁的是祁云澈将娶之人,再望得眼前不远处的他,汐瑶只觉自己好像多余了,不过…… 尤为此刻,她倒真心期望他把她忽略不计,带着贾婧芝走人就好。 没心肝的白目功夫练就得炉火纯青,昨夜被压榨又威胁的事,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你让他吃了毒药?” 相隔十几步之遥,祁云澈只在见到两个女子的那刹时,面上微有一荡,接着,仍旧是那张风雨难撼的平静。 闻他冷冰冰的问话,汐瑶怔愣了下,这语气分明就是哥哥要给被欺负的弟弟讨个说法。 她满身伤痛他视而不见,再者她与颜莫歌谁更厉害,手段更恶劣,不是显而易见么?! “是又怎样?!” 回以他作对的脸色,她理直气壮。 “把解药给他。”他命令,没有退让的余地。 “没有!”汐瑶回绝得干脆。 她压根就不相信颜莫歌还能被一颗小小的毒药丸要了性命,祸害不都能千年万年的活么?怎那么容易死! 两个字狠狠出口,祁云澈竟是深锁俊眉……他在着急? 与他相处这么久,汐瑶鲜少见他外露这样的表情,他竟然在紧张,甚至对她此举愠恼。 那毒药就算颜莫歌,她还能逼丨迫得了么? 她不过为求自保,他连问都没有,先责怪了她…… 心上便是倏的揪紧起来,难受了。 见他二人无声僵持,眼神里相互绵里藏刀的来往,颜莫歌不慢不紧的走上前去,幸灾乐祸的帮汐瑶开脱,“此事乃我自愿,与她没有关系,不过嘛――” 阴嗖嗖的向骑在马上的祁云澈邪笑了下,他耸肩道,“我们颜家有祖训:先发制人,出其不意。虽然本公子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慕汐瑶也不见得好,她体内也有我们颜家的秘制毒药,我与她,扯平了。” 她也中了毒?!什么时候的事? 汐瑶愕然,满脸不可置信。 “你不信?”颜莫歌可憎的面目如作恶得逞的坏孩童,“早上你服的汤药。”他早就命人在里面做了手脚。 奈何汐瑶真入了他的套,气得也像个孩子一样对他大骂,“你卑鄙!” “你也不差,我们正好天生一对。” 他美滋滋的,转头与祁云澈道,“汐瑶决定随我去塔丹,她还说想嫁我,待我们从塔丹回来之后,我就向皇上请旨,哥哥,你意下如何?可为我高兴?” 原先他绑了贾婧芝来,还想等这一刻到时,看他的哥哥要如何从中选择,借以捉弄一番。 眼下是不必了。 贾婧芝的表现不尽他心意,好在慕汐瑶铁了心要跟他走,这样也好,多个志同道合的盟友,前路才能畅行无阻! 淡眸先将顽劣的轻扫而过,再看向那蒙着面纱的女子。 祁云澈浅浅提唇,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疑似嘲讽,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缓踏铁蹄,向他们靠近,错身时,连看都不再多看谁了,只云淡风轻道,“你们有命回来再说。” 笃死了他二人此行要双双丧命,寡毒得汐瑶由头到脚僵滞得顿失感觉,连反驳都忘记。 接着,再见他已侧下身,探手顺势把站在一旁未曾说话的贾婧芝捞上马背,就这般……走了。 想念的滋味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看到祁云澈撂下句不轻不重的话,然后带走了贾婧芝,直至那两人一马在烈日下行了老远,汐瑶才算回过神来! 心窝里随着跳动,一下下的憋闷又梗得不舒服。 明明知道人已走,她就是看穿了都没用,况且他即便出声阻挠,她也一定会跟颜莫歌走的吖丫! 那么既然他没拦着,那几个轻描淡写的冷眼,以前又不是没尝过滋味儿,区区眼色而已,又不掉肉,她还顶不住么? 想是这般想,汐瑶还是难以自控郁结得头晕又眼花,胸闷更气短媲! 最后只能归结为――阳光太刺眼。 阵阵热浪下,颜莫歌如千年寒冰的声音冷飕飕的戏谑在耳边,假意关怀道,“很难受?” 那双依依不舍又受伤的眼眸全然将女子出卖,面纱下是一张怎样酸楚的脸容,不难想象。 汐瑶回神,侧眸依葫芦画瓢的斜斜扫他,“我要是不难受,那就该你难受了。” 这不就是他最想看到的? 颜莫歌依言笑起来,“看不出慕小姐的胸怀这么的……宽广。” 他更没想到祁云澈会走得那么干脆! 深呼吸,她也笑,“不若这般,能做颜公子的妻么?” “原是如此!”他做恍然大悟状,再看看马车,觉得里面虽闷,但好歹比外面强,遂拂袖邀请道,“那我们启程吧。” 话里的另一重意思便是:早些办完塔丹之事,我回来娶你。 汐瑶强笑点头,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心里早就恨得牙痒痒。 …… 不时,祁云澈带贾婧芝回了城。 两个人,一个素来深藏不露,一个则因突然知晓得太多,暗自惊动心绪难平,虽有皇上婚旨在身,却都没有与对方交谈的心思。 行在东都城最宽阔的街道上,周遭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周边的酒楼和临着街旁摆摊的小贩,生意源源不绝,好不热闹。 因着他二人穿着不凡,相貌出众,一路上吸引的目光更是不少。 大祁国风开放,男女同坐一骑倒不得什么,俊男美女与人瞧着更是养眼,只不过就是贾婧芝都察觉了,旁人看他们的眼色不对劲。 莫说别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对,甚至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她打心底觉着云王坐前这个位置……应当是慕汐瑶的。 何解? 疑惑才将生出,脑海中随之飘出那样一副画面…… 和煦的暖阳将那颗紧密相缠的连理树照得光影斑驳,树下便是站着一双人,男子俊美尔雅,温沉如玉,女子娇小清秀,绝世娉婷。 柔风轻拂,两人相对而立,彼此自生出相互融洽的气息,连言语都成多余。 男子抬手间,与面前的人儿带上一支玉质的发簪,那簪名为‘玉笈子’,乃厮守一生之物。 无意中的一瞥,贾婧芝由始至终都知道祁云澈与慕汐瑶两情相悦。 那个午后,她还同听多了京城流言蜚语的市井小民一样自顾讶异了一阵,原以为,慕汐瑶属意的应是冷绯玉才对。 白瞎了她好心成全,违逆父命,亲自退婚,还平白无故给京城那些长舌妇一个嚼舌根的话把子! 她只觉男人应有所承担,敢爱敢恨才算大祁英雄,纯粹见不惯冷世子一脸隐忍,莫说娶她了,她嫁了都觉得憋屈! 却不曾想,几番转折,自己竟被皇上赐婚与云王…… 暗自叹息着造化弄人,方才慕汐瑶一闪而过的落寞之色,她何尝不见? 只此时与祁云澈这般接近,想不脸红心跳都不太可能,男子身上的冷香不时飘入她的鼻息里,若有似无,说不出的蛊惑。 她哪儿可能心无旁骛?只能怪天气太燥热了。 不时,悄悄抬眸向云王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容看去,却只得一个弧度优美的下巴,还有俊挺的鼻。 至于他的深眸,她想一探究竟,可内心始终胆怯。 想到在马车中听到的对话,她不由锁了锁眉。 这个人是她未来的夫,更是皇上早就认定的……储君么? 思索中,周围嘈杂的声音小了许多,贾婧芝从中回过神来,发现已经来到忘忧山脚下。 再而,祁云澈忽然将马勒停,同时低头来望她,触及那静若止水的淡眸的瞬间,她蓦如浑身遭千万根细如牛毛的绵针穿过,扎得她发麻! 狼狈匆忙的收回眸光,她也知道自己对他探视的眼神过于失礼,正想开口,一只大掌已横在腰间,将她轻轻一带…… 全身紧绷的动作还没做完,她的一双秀足已然触地。 “自己回去吧。” 他淡声,毫无情绪的五个字,是吩咐,更是命令,就像是对待一件从未上心的物件,他带到了,连责任都谈不上,顺手而已。 至于贾婧芝先前还局促的那个眼神,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没有必要。 他的轻视和淡漠,着实伤人。 话罢他便调转马头,亦不知到底是要回猎场,还是去追慕汐瑶,反正那都是同一个方向。 身后两个宫婢带着心急火燎的脸色,刚从山上下来,看到她与祁云澈一道骑马缓缓而至,紧绷的脸容松动之余,忙唤着跑上来。 贾婧芝顾不上这么多,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蓦地拽住祁云澈的缰绳,“敢问王爷可是要去追慕汐瑶?” 她竟然问了,罢了,是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祁云澈面色平平的垂眼睨她,看不出厌恶还是不耐,极盛的强光将他周身镀上一层高不可攀的金芒,灼目非常。 单是贾婧芝仰头与之向望,都觉得吃力。 心底里,她知道之余他的距离是遥不可及,那她拦他做什么?她与他是不得,更不可能有感情的。 想着,头顶上飘来没有情绪的问话,“与你有何关系?” 她微微怔忡,连带握着缰绳的手也松了松,早听闻过冷面云王不易接近,也不曾料到他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贾婧芝回头对那两个已至几步开外的宫婢呵斥道,“别过来!站远一点,我与云王殿下有话要说。” 两个宫婢嘎然止步,难得被贾家温淑的小姐厉声,面上齐齐露出惊诧,片刻反映之后才连忙躬身退远了去。 转而,她再仰头望祁云澈,他的马儿太高大,饶是轻微的浅动,她握着缰绳的两手都感到吃力。 马上的男人无动于衷,眼底寒冰刺骨的冷意,不经意间便会将靠近的人冻死,不留情面。 慕汐瑶竟对这样的人上了心,真是自讨苦吃! “王爷别误会。”贾婧芝从容道,已然换了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说话口吻,“对王爷的事情,所想所做,我并无兴趣,我想王爷于我也是一样。” 三大家的争斗就是平民百姓都能揣测出当中门道,她成日随京中别的贵女在一起,耳濡目染,觉得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了。 身在局中,谁也别想明哲保身,她也还没厉害到哪个要非她不娶的地步。 现下皇上只是指了婚,很多事情,说不定的。 闻言,祁云澈略有一讶,诚然父皇赐婚到今日,他才看清她的容貌,从前,真真没有放在心上。 莫说他没做娶的打算,由是真的娶了又如何?还不是摆设一件。 可似乎听她说话,再见得她神色,恍惚间,与他心里的那个有几分相似。 这倒与他多了些好感,便是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见他俊眉微挑,眉宇中气息仿似多了些许人气,贾婧芝心道自己说话应是对了他胃口,弯弯绕绕虽她也会,但在此人跟前,全然没有必要。 索性,她直截了当,开成公布,“我的意思是,不论王爷将来会在怎样的位置,我自认无心相伴,若王爷与我所想一致,烦请时机恰当时,放我一马。” 逛是此前马车里听慕汐瑶和那个颜莫歌唇枪舌战,她直想落车跑了再说。 那声‘嫂嫂’她不想受,更有人比她想受! 言毕,祁云澈似乎看她越发顺眼了,这贾婧芝与他印象最深的便是退了定南王府的婚,不过…… “你喜欢绯玉?”冷不防,他再道。 贾婧芝不禁瞪眼,只觉这云王不说话是难相处,开了口却是要人命! “他们还说了什么?”不与她多想,他又问,末了也觉转得太快,便又补充道,“可说去塔丹的目的?” 颜莫歌一来东都就把整座城的消息里里外外掌控在手心,加之他毫无轻重缓急之分,这也是尤为让祁云澈头痛的一点。 “我只听他们说了……王爷的事。”贾婧芝脖子都仰得酸了,深觉自己无辜,“不过先前提到了慕小姐的二叔,慕小姐也道此行对她至关重要,所以无论颜莫歌如何要求她都会答应。” 说时,她也早就放开勒得她手心生疼的缰绳。 “至关重要。” 祁云澈玩味着这四个字,罢了轻声冷哼,潇潇洒洒的策马离去。 也不知怎的,贾婧芝好像看到云王俊容中深藏一丝无奈,那脑中再闪现车上慕汐瑶与颜莫歌的针锋相对,忽然就明白了那是种怎样的苦楚…… …… 夜了,酷热之感消退了不少,玄月当空,皎芒纯洁无暇,朦朦胧胧的将寂宁的大抵笼罩。 奔波了整日的马车停靠在荒野的河域旁边,此地已离东都两百里之遥,却离塔丹又近了些。 裳音先打水来与颜莫歌饮用,再生了火堆,去河中抓了几尾鱼收拾干净,烤着吃。 风餐露宿,汐瑶倒不太介意,食饱之后,她便捡了河边一颗平坦的巨石坐下,吹着河风,任由思绪乱飘。 身后的巍峨群山连绵起伏,而视线之外的北方,依稀可见一片豁然开阔的无垠之势,那里有她不得不去的地方,更有不得不做的事。 据颜莫歌所言,张家伊始,乃前朝一位大道国师。 此真人能观星象预知今后事,因洞悉了前朝被祁国所灭之天机,早早做了安排,才令得张氏后人在河黍横霸一方。 这位真人仙游后,金身被北胡一小国用药保存,千百年不腐,更传他身上有前朝传国玉玺! 但凡与前朝有关联,便是个难逃的死罪,更甚张悦廉还妄想借传国玉玺来反! 此次他亲自犯险到东都,为的就是吸引众人目光,给汐瑶的二叔足够的时间去塔丹。 不能让他们得逞,这是将功赎罪,扳倒张家最好的机会。 只不过……她原以为祁云澈将贾婧芝送回之后会追上来的。 没有原由,她就是这般死心眼的认为。 这一整天除了与颜莫歌没有意义争执几句,其他时候,她都会情不自禁的竖着耳朵,想听到那阵她所熟悉的马蹄声。 甚至,光是定下今夜在此地落脚,从傍晚到天全然黑尽,不时她就会往来路的方向有心无意的看,心里猜测着,兴许他就暗藏在某处呢? 是远处那颗大树下?还是左边巨石堆的死角里? “……” 止住思绪,耳边尽是河水轻快的跳跃声,汐瑶眨眨眼,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窝囊! 再向马车那边看去,颜莫歌则如大爷似的坐在铺了绒毯的空地上。 那处空地周围有巨石环绕,颇为阴凉,他倚着身后的大石,石头上放一盏小巧的灯,手里捧着书卷,清闲的翻看着,月色还有远处火堆的光,将他英俊的脸容映照得清冷高傲。 浅抿的薄唇,总夹着一丝与生自来的疏离,疏远了旁人,孤寂了自己。 不得不说,他这侧面的姿态与祁云澈似极了。 自然,都是汐瑶前生时候的映像。 多少个日夜,云昭皇帝在寝宫中偷闲看书,她端着亲自泡的茶,缓声走入,见到那一道宁和的轮廓,都不忍出声打扰,驻足,一望便不小心走了神。 待他察觉她的存在,就会笑她傻。 那是无知静好的岁月,而今想起,恨早就没有,也许那恨从不存在过。 记忆再与白日里与她漠然错肩的祁云澈重叠,汐瑶撇了撇嘴……好像知道他又在生气。 “小姐可是在想王爷?” 闻声回首,裳音蹲在她所坐的大石身后河边浅些的位置,将手中才将在火堆上煮沸的水壶浸入流动的河水中,以此让沸水尽快变凉。 她的问话汐瑶不知该如何答,但似乎也无需回答。 看她动作不缓不慢的凉着水壶,随着风,隐约能嗅到里面有一阵莲子的清香味儿。 那是烧给颜莫歌饮用的水。 这也是方才饭罢之后她与他争执的又一始末,直接导致她坐到离他极远的此处来,以距离表示不满。 想她京城贵女都不介意直接喝河水,他一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那么讲究做什么? “小姐莫要误会公子。”看汐瑶盯着水壶望得眼直直,不悦之色没掩饰的露出来,裳音便道,“公子自小身体不好,尤为每到炎夏……” 她话中一顿,犹豫了下,没有再说。 倒是让这边多想得不屑的女子明白了,原是颜莫歌不能将就。 收回侧转的脑袋,她淡淡应声,“难怪了……” “难怪什么?”裳音问。 想也不想,汐瑶脱口道,“难怪他又给我脸色看。” 若颜莫歌身体差到热一热就发虚,喝水都要用莲子煮开,矜贵到这个份上,得她的毒药食下去,即便死不了,损伤是一定的。 如此想来,倒是汐瑶的不对了? 给脸色看?她们公子何时对这人儿和颜悦色过? 裳音愣了下,遂才想明白,那个‘他’早就换了个人,是云王。 “唉,血浓于水啊……” 又闻蜷坐的女子望天对月的感伤一叹,裳音笑了笑,道,“小姐莫要多想,依我看王爷气的倒不是小姐与公子服下毒药的事。” 若她们公子不吃,谁也勉强不了。 再者为何要吃,也早就在见到祁云澈的时候堂而皇之的说了,你心爱的女人给你的弟弟服毒,折磨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种种令人发指的行径,连这个自小在身边的伺候的都忍不住摇头。 “我知道。”汐瑶应道,“他气的是颜莫歌说的那些话,可若不气到他的话,他也不会让我们走,让我们走了,都走到这里来,我心里便是不得舒坦,为何他不追来呢?” 她什么都知道,阻拦与否都非去不可,那为何,他不与她一起? 先还笃死了他会追来,因他恶狠狠的说过‘不会放过’,既然说不会放过,就一刻也别放啊…… 岂料云王殿下骑着马儿携着他未过门的妻,走得那般干脆,只差没祝她与颜莫歌永结同心。 比起来,上辈子明知道云昭皇帝去了别的妃子的寝宫,这还要令她郁结些! 早先东都城外,那过于无视的表现连裳音都深觉意外,她还以为即便先行离开了,之后也会很快追来,将公子拦下带回忘忧山继续静养。 在这一点上,她和慕汐瑶的盘算都落了空。 尤为她本就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事,相反只觉得打早被她掳走塞在座箱里的贾婧芝比较值得同情。 故而,见身旁的女子为情所困,她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汐瑶自顾闷了会儿,也知暗人情绪本就不多,裳音能与她说话,已是看得起她了。 “小姐为何期望王爷来?”默了小会儿,她问,“是担心公子再使诡计,还是……” 越往北行,越是酷热难耐,慕汐瑶根本不知这对她们公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家公子那些诡计都用在吸引那个人的注意之上,他没追来,相反他对算计我也不得什么兴趣,再者,真的伤了我,他们兄弟的感情怕是不会有好。” 这份自信她还是有的,至于为何而期望? 汐瑶笑道,“只我自小没单独离过京城,此行于我来说至关重要,且还要过北境长城,那是个我全然不知的地方,所以便是希望……” 只希望他能在身边罢了。 对自己的心意,她已经不想再视而不见。 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北行前往塔丹的三天,等不到期望的身影驭马而来,白昼里头顶的烈日压得汐瑶喘不过气,那颗心却冰冰凉,连带食欲不振,精神颓然…… 没想到祁云澈能绝情如斯,摆出要成全她与同母异父的弟弟宽豁姿态,当真不闻不问丫。 先她出城那日心存的侥幸全变成纠结,期望他带着贾婧芝走人,他就真的带着那人儿走了,头都不回。 自作孽,不可活啊…… 颜莫歌自然知道她不振,不时就出言刺激,道,长痛不如短痛,待自己娶了她,再待那个人登了基,她大可拿颜家的家财去撼动大祁江山。 到时候,让祁云澈哭着来求她岂不妙哉媲? 这天下再大,做个什么不要银子? 出了北境长城,花十两就能让一个彪勇的侉萁族游民为你出死入生,扔个五百万两出去,长城都给一并推了。 他这个准夫婿是相当大方并且善解人意的。 汐瑶听他信口胡诌,反问道,即使如此,他怎不直接用颜家一半家财建一支大军,兄弟俩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不更刺激? 说得是好听,长痛不如短痛,她都从前世痛到今生来了,莫要说放过祁云澈,这辈子她痛了也要让他的心揪着不好受,不然才是真的亏大发呢! 颜莫歌冷笑三声,遂回道,有什么是比娶了哥哥最爱的女人,再让那个女人去与他做对,更加痛快的事? 一番唇枪舌战下来,汐瑶甘拜下风。 看来做祁云澈的‘最爱’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这路上小吵小闹,倒是消除了她心中那些许小女子没底气的不安。 好些闪神的时候,还误以为回到某个宁好安稳的岁月,北行只是兴致使然,结伴去游玩而已。 终归颜莫歌不可能让她有事,否则还怎样娶她过门去祸害大祁天下呢? 相反她看得出来,这嘴上厉害不饶人的家伙,脸色却是一日比一日更显苍白了,这点尤为让裳音焦虑,马车的车轮也转得越来越快。 第三日将将入夜时分便出了北长城的关口,次日,天边尽头刚泛起一抹橙色的朝霞,塔丹近在眼前。 …… 也不知可是长途跋涉,又被酷暑折磨的缘故,这夜汐瑶昏睡得尤为沉。 模糊意识中听得有人不断的在叫她的名字,她识得那是谁的声线,清清亮亮,高傲又带着少许不耐。 喊着喊着,便开始动手不善的推她,仿佛她再不醒,他随时都会一巴掌呼过来。 “真是的……身子不好脾气还那么暴躁……” 不满嘟囔着睁开了眼,看到坐在对面的人,汐瑶却是不觉一震! 坐在眼前的分明是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她’墨染的青丝挽了简单而别致的发髻,两支对称的凤纹金簪插于头的左右两侧,其下那一寸长的芊芊流苏随着马车的行进而轻微晃动,为‘她’平添几分俏皮。 本单望着也不觉得‘她’有多大年纪,真真肌肤赛雪,无暇如美玉。 那张施了脂粉的脸容,是汐瑶极为熟悉的轮廓。 弯弯眉黛,朱唇一点红,轻易掩去平日尖锐的棱角,又柔,又媚,望你一眼都摄魂夺魄! 在‘她’左侧脸颊,杏眸正下方,一粒泪痣清晰可见,这是前生流了多少眼泪,直让人心生怜惜。 ‘她’穿着绛紫色的裙,外面罩着白色半透明的轻纱,那纱中又隐隐泛着金色的光泽,想必在织造的时候就添了金丝线,如此更显低调清贵,雅而不俗。 只消‘她’唇角微翘,便是潋滟芳华,祸国殃民的倾城…… 汐瑶完全清醒了! “你――” 颜莫歌一挑凤目,冷言冷语,“吓着了?” 识得这般久,他还从没见过这没心没肺的惊动成这样,至于连嘴都合不拢了么? 说话的声音还是他原本的声音,连嫌弃的调调都没改变,只望着他一身惊人的装扮,于汐瑶来说只得三个字:慎得慌! 见她半响不语,颜莫歌懒得多言,抬手拉过垂在耳鬓边的半面遮,与另一边耳朵上挂住,挡去下半边面容。 那面遮是用金丝线造的,细细密密,长度刚好掩至‘她’略尖的下巴,但平常说话,或者举动略大,必定还是能容人窥得面遮下几分姿色。 不戴还好,戴了更叫人浮想联翩! 努力平复了心绪,汐瑶又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各个细节都不放过,完毕之后吧嗒了两下小嘴,道,“所以你就是颜家那位不常露面,却国色天香的少小姐――颜莫情?” 也是识得这么久,她只知道他是个身坚心残的,却不知颜公子还有那么特别的……嗜好。 “正是小女子。”微一颔首,他便是用一把柔润的嗓音回答。 汐瑶听得全身发麻,小脸拧成团,“用意何在?以此彰显你颜家有人?” 看来他恨祁云澈入骨也并非无缘由。 一个在宫里好吃好喝,兄弟姊妹做伴,一个孤零零的长在颜家,生得一副扭曲性格实在有根有据。 颜莫情姑娘含蓄的白了她一眼,转而骄傲的扬起下巴,含着春水的凤眸微微眯起,只道,“你不知何谓‘美色惑人’?” 他端的就是‘我很美’、‘其他女人在我眼底都是尘埃’的高傲清冷姿态,不容人质疑。 “那敢问……莫情姑娘想去迷惑谁?”努力适应颜莫情的‘美色’,汐瑶虚心求教。 佳人神秘一笑,黛眉扬起,“当然是钦慕本小姐的人。” 看来‘她’的追随者不少。 汐瑶并不怀疑这一点,这番打扮虽令她毛骨悚然,也只是因为她习惯了男子身份的颜莫歌。 但若今晨她们第一次相见,她无疑会将她当作女子,还是一个拥有绝色之姿的女子! 这般想着,她又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心道她戴面遮,自己也戴面遮,怎的就差了那么多…… 料不到颜莫歌的嘴寡毒得过分,却是男女扮相都好看,莫名就想起祁云澈,他扮作女子可否也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脑子里刚钻出这无稽之念,汐瑶忙不迭掐死了去,她可不想此件真的发生。 兄弟二人比较起来,颜莫歌应长不了她几岁,身骨还未长开,扮女子要容易些,云王殿下就算了吧,他在她的心里还是很英武高大的…… 也不知他们的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两个儿子虽性格迥异,却无疑俊美不凡,天赋异禀。 就是论捣乱整人的功夫,颜公子也是出类拔萃,天上地下无人能及。 得汐瑶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脸上许久,眼眸不停打着转,那心思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莫歌懒得去猜了。 反正也定不得好! 由得她看了一会儿,他倏的笑起,道,“莫要担心,女子扮相只是权宜之计,无论内里还是外在,本公子都是真真正正的男人。” 汐瑶先未听懂,结实的愣了一愣,但转瞬便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我倒觉得你这打扮颇讨我喜欢,没准我们能做一对感情不错的姐妹,长夜促膝说话,交换心事,为彼此排忧解难,你说呢?” 话罢颜莫歌就面朝天骄横的鼻息了声,用女子媚入骨的声音娇嗔道,“你?只配给本姑娘做个随身的侍婢。” …… 起先汐瑶以为做侍婢只是他随便说说,不想入了塔丹城后,竟是直奔城主的金堡,连马车外城中街景如何,她都来不及细看。 颜莫歌只分出少许时间与她交代,张家那位真人的尸身如今就安置在金堡的地宫之下,只等慕坚带手下乔装入城取走。 好在他事先收到消息便开始着手布局准备,眼下慕坚被他下了绊子,拦在来路的半道上,要赶到塔丹,至少还有四日。 而他这位素来不喜在外抛头露面行踪诡异的颜家少小姐,机缘巧合之下与那位从不曾踏出金堡半步的城主结缘,极受待见。 如今只是途经此地,携带侍婢在堡内小住几日,不成问题。 听他将所有巨细都安排妥当,汐瑶甚是宽心。 做奴婢就做奴婢吧,这小半年在宫里折腾,早把她的铮铮傲骨打磨成一副趋炎附势的软骨头,颜莫歌扮女人都能扮得怡然自得,她做一回他的侍婢又何妨? 这塔丹城极大,各国来往的商旅众多,整座城都是集市,大小不同,买卖更不同。 大街小巷全是做早市生意的,马车行起来十分缓慢,汐瑶得此机会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这是她头一回出北长城,而这座城又太特别。 打眼瞧去,满街来自各国的人,高低胖瘦,头发肌肤,连眼珠子的颜色都不同! 街上最多是蒙国人,蒙国乃北境第一大国,蒙人的相貌粗狂,却有种特别的异国风情。 身形高大的乃侉萁族人,几百年前就被灭国,流民四海为家,天性善征战,不少祁国贵族喜欢买几个养在家中,给自己充门面。 这些,汐瑶在京城早就见得不觉新鲜了。 只不过颜莫歌说在奴市十两银子买一个,她真不信! “城主的父亲乃侉萁人,母亲是祁国人,堡内的侍从也多是在北境身份低等的下下族,有的早被灭国,待会儿入了金堡,你勿要乱说话。” 看到她神色里充满好奇,颜莫歌忍不住提醒道。 在祁国有门第高低之分,而出了北长城,北境外弱肉强食,自己的国家兵强马壮,喘气都要蛮横些。 若身为小国之民,抑或者亡国之奴,即便是自由身,也只会被人看得低贱无比。 难得听到他语色严谨的说话,汐瑶回头来,见那娉婷‘女子’坐姿平稳端正,面容当中那抹总是含着的促狭消失不见,沉沉的眸色多了丝忧虑。 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先出发那两日,她心里亦会不安,可也知道,颜莫歌虽恶劣,但心地不坏,不会有心真的要害她。 不过真到了关键的时候就说不定了,她信他,最多信一半,否则也不会叫他吃那粒毒药证明。 他利用她来激怒祁云澈,她又何尝不是利用他想与哥哥有交集的心情? 说起来还真真是有些奇怪呢…… “你怕我有事?”略作思索,汐瑶不确定的问。 “不。”他干脆,“你太笨了,本公子怕被你拖累。” 口是心非! 汐瑶心里道,自他答应帮她,他就已经被拖累上了。 …… 金堡建在塔丹城最南端,背靠一座褐色石山,有部分直接嵌入,与山连成一体。 下车时,汐瑶一眼望去,便觉得真是个造地宫的奇巧之地,难怪张家会借此来藏真人的金身。 一想城主从未露面,又与张家有所勾结,定不是善类,方才颜莫歌更没有多过多提醒,她只能谨慎行事。 才想罢,身后车中一道轻柔的斥责声响起,“阿笨,愣着做什么?过来扶本小姐下车。” 阿笨? 阿笨?!!! 汐瑶回头,怀疑的看向车里那娇艳动人的女子,瞳孔里都要喷出火来! 正逢堡内的侍从迎过来,走在当先的耳尖听到这一句,开了口笑道,“主人派小奴来迎颜小姐,这是颜小姐新收的侍婢吗?看起来……不笨啊……” 听这语气,显然与‘颜莫情’早就熟识,否则不会随便接了话玩笑。 “你家主人没教过你,欲观人先观心么?再者她带着面纱,脸貌都看不清楚,你是如何看的?” 随着清冷的话语声,车内伸出一只高贵无暇的素手来。 气归气,汐瑶连忙将其扶住,颜家少小姐缓缓下得车来。 罢了,她便站至他身侧的位置,做‘阿笨侍婢’…… 先开口的那侍从穿着比身后四个人要好一些,应是个管家之类的人物,看起来二十尔尔,长的就是一副奸猾的模样。 得颜莫歌下车来,他将右手捏拳至于心口处施礼,笑着附和道,“所以颜小姐也戴着面纱,不让主人看清小姐的心,才会对小姐一往情深。” 浑身散发着清贵冷艳气息的女子微抬臻首,“这是自然。” 那侍从也不多话,侧腰抬手做了个恭迎的姿势,道,“主人已命人准备好小姐的房间,请小姐先随小奴入堡休息,待正午与小姐一同用食。” “甚好。”颜莫歌将女人扮得似模似样。 抬步前,他忽然又顿下身形,移眸看了旁边的汐瑶一眼,见她低垂的小脸盈着火,两层轻纱都挡不住,一道恶念随即而起。 “对了,这个阿笨与本小姐住一起,她脑子有些不好使,蠢钝拙笨,本小姐要时时盯着才可。” 说时他光华流转的眼眸尽是厌恶,汐瑶却因为‘蠢钝拙笨’四个字,气得连他道要住在一起是何意思都没顾得上多想。 “既是如此……”那侍从听了,也望着汐瑶思索起来,“小姐已到塔丹,不如容小奴挑几个贴心的奴隶来伺候小姐?” 至于这个又笨又拙的,此地可是奴隶城,不同别处,主子那么看不惯身边伺候的,卖掉多省事? “不必了。”颜莫歌话音里都透着骨子说不出的懒意,“她乃家奴,胜在老实,本小姐不能将她至于不顾。” 说着他又抬起手来,轻飘飘的眼神递过去,示意汐瑶来扶自己。 那人儿急火攻心,暗自发抖,一时反映不及,颜莫歌受用得不得了,当即再笑道,“阿笨啊阿笨,金堡乃塔丹城主居所,你莫要在此丢了我颜家的面子,否则我就将你卖出去,嗯……或者,将你许给塔丹城最丑的奴隶!” 汐瑶连忙装出受惊吓的模样,按捺着接住他的玉手,低头磕巴,“小姐……奴婢不会的……” 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 东都。 不过四日,正是第一场围猎收网时。 幽寂茂密的深林上空,不时传出一阵阵兽鸣,当中马蹄飞踏,皇族最好的猎手纷纷发出特别的声音,以此为讯,相互传递。 网,越来越小。 刺眼的耀阳被参天高木挡在山林之外,山林中,与世隔绝的寂灭和潮冷。 一只成年的黑色猎豹正卧在丈高的树干上打盹儿,若不仔细看,委实难将它察觉。 它似深夜才将捕食,刚饱餐了一顿,任由几许光线洒在它纯黑富有光泽的皮毛上,懒洋洋的,更一动不动。 蓦地,羽箭破空,咻声从它侧面而来,在它敏锐抬头的同时,那箭已然穿破它的颈项! ‘砰’的一声,黑色的豹子沉沉落地,藏在近处的几人连忙夺身而出,拉网将它包困其中。 只中了一箭,豹子还没死透,虽颈上流着血,却还死死挣扎。 这是本能,人有,凶猛的兽亦是有。 方世林叹着云王箭术精妙,回首看去,两个男子骑在马上,并肩而立,放佛在……说话? 自围猎的头一日,云王折回忘忧山一趟,再返回之后,不止是他,就是世子都显得忧心忡忡,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中护军大人!”前方查探的侍卫断了他的神思,遂将两团黑漆漆的东西送到他眼前,“刚在树上抓来的两只小豹子!” 方世林一怔,眼前果真得两只黑色的小猫儿,正冲自己张牙舞爪,而他却忽然变了个脸色,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远处,祁云澈和冷绯玉正好见到他怔愣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这便是狩猎的乐趣所在,有时不但能一箭中了目标,还有额外的收获。 “大的剥皮献给皇上,留下小的,待汐瑶回来后送她,七爷觉得如何?”冷绯玉提议道。 祁云澈眯眼盯住那两只已经被方世林抱在怀里的豹子,片刻淡声,“与她?” 那性子本就够烈了,若让她将两只豹子养大还了得?况且…… 心思未定,冷绯玉再问,“七爷,你不担心吗?” 别期待,他不会来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你不担心吗? 自相识以来,似乎这还是慕汐瑶第一次离他那么远,明知道她去的是个什么地方,换做以往,他定不会放下她不管。 才是被冷绯玉问罢,她的模样就在脑海中浮现而出媲。 瞧着挺本事,真要计较下来也不过做做样子的纸老虎一只丫。 以为让她吃些亏就知道好歹,偏还是个撞破了南墙宁死都不回头的倔脾气。 默了默,祁云澈道,“担心有何用?”此时约莫人早已出了北长城,进了塔丹。 担心有用的话,就不会有‘担心’一说了。 冷绯玉见他态度淡淡然,心里更急。 慕丫头也实在太乱来了,趁着夏猎忘忧山上无人,说走就走。 塔丹是个什么地方?还有颜家公子,他知道颜莫歌与祁云澈的关系,单凭数月前宫中闹刺客一事,冷绯玉对其就不得好感。 “为何那日你不拦下她?”他再问。 他相信眼前这人想的话,就没有做不到的说法。 祁云澈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顿了片刻才道,“你认为她那个性子,拦下一次,她就会死心么?” 冷绯玉哑了半瞬,确实不会! 他看看正在前面收拾那头黑豹的方世林等人,又环顾了深林寂静的四周,道,“现在追去也来不及了。” 语气中颇有怨言。 就算没有拦,那么祁云澈随她一道去不行么?跟在他们手下围猎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只要在围猎结束前赶回来—— “绯玉。” 打断他的思绪,祁云澈眯起狭目对他笑道,“你觉得那两只小豹可是方才本王射中的那只的幼崽?” 冷绯玉不可置否,“必然是!” 窝就在那里,还有别的可能么? “那只成年的豹子只剩下半口气,你说那两只幼崽该如何?” 冷绯玉不言了。 祁云澈不急不缓,道,“张悦廉不惜以自身为饵坐镇在此,东都附近怎可能没有他安插的眼线?不止我不能去,你也不行。有颜莫歌在,她不会有事的。” 况且出了北长城,就算塔丹是座不受任一国控制的孤城,但北境之外,还有强者。 “就这么肯定?”不是冷绯玉多疑,正因为这次和慕丫头在一起的是颜莫歌,他才放不下心。 “我肯定。若我不去,他必会拼死护她回来,若我去了,就算他们能安然脱身,他也会再生事端。” “何以见得?”冷绯玉不解,这是个什么道理,他们不是兄弟么? “因为他恨我。” …… 诚然,祁云澈可以一生一世将慕汐瑶护在身后,纵然伤了自己也要力保她毫发无损,那也要她心甘情愿站在他的身后才行。 既然她没有做那样的选择,他多做阻拦便是禁锢。 倘若真有一日她要远离京城,去她所想,且是没有他的地方,那就真的只能靠她自己。 即便如此,他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担心得快要无法自持了。 …… 北境。 金堡无疑很高,且不同于祁国任何一座房舍宫殿,它完全由褐色的沙石堆砌而成,粗狂,坚不可摧。 堡内有无数大小相同的石柱做支撑,连她们落脚的这间房外都有四根。 房顶很高,外室连接着一片宽阔的平台,汐瑶正站在那平台阴凉处,远眺着半坐塔丹城的风景。 将至正午,颜莫歌正在寝房中补眠。 扮作女子后,他乖张的脾气倒收敛了些,也更加清高目中无人。 早先躺下休息之前,‘阿笨’姑娘就得了他吩咐,若正午他未醒,便推了堡主共进午膳的邀请。 都说人在屋檐下,却不见他有一丝丝低头的意思。 汐瑶没得办法,只好候在外面,一边等堡内的人来,一边暗暗揣度。 说来也奇怪,明明来路上热成那样,感觉自身都要被烈日烤化,没想到入了塔丹之后,只要站在阴处,吹来的风都带着冰凉之感,反倒与人丝丝清爽。 如此一来,只要不被烈日暴晒,住在这里倒也并非难事。 而这金堡的格局就相当值得推敲了,只因都是巨石所造,哪儿哪儿都相似,凭她前世看的那些奇门遁甲阵法的书卷,根本推测不出门道来。 加上又得一半造在山岩之中,如何去到颜莫歌所说的地宫,恐是得费些功夫。 汐瑶站着沉吟没多久,便听到身后有人行来。 “姑娘,小姐可醒了?” 回头去,裳音行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祁国装扮的人,穿的粗布衣裳上有颜家的标识,应该是颜家的伙计。 在他们手中,各自捧着厚厚的深蓝色册子,想来是颜家在塔丹的商铺的账簿。 东家难得亲自来一次,走个过场必不可少。 单看那厚厚的两摞,目测少说有二十几本,还只是这一座城的,汐瑶望得有些目瞪。 忽然就生出一念,不如就依了颜莫歌的意思,用自己换颜家一半家财好似也值得了。 不说推倒北长城,用银子砌出一道长城怕都可行…… 这般想着,她看了寝房一眼,碍着有颜家的下人在,但方才裳音又唤她‘姑娘’,权衡着语气回道,“还在歇着,已经说了勿要扰他,午膳也且先不用了。” “那正好。” 裳音面无表情,指挥那二人将成千上万的账本随意往手边的案台上放,再与她道,“奴婢出去收账簿时得了消息,蒙国第一王爷来塔丹买奴隶,眼下城主已经直接从奴市出城迎接去了罢。” “蒙国第一王爷?” 汐瑶略作思索,想了起来。 祁璟轩辰宴的时候,这位第一王爷的爱子曾经乔装入京,为他祝贺。 后来祁尹政得知此事,还当着大臣的面赞他交游广阔。 虽然大祁与蒙国历来交恶,太宗皇帝更戎马半生,与蒙国老汗皇争斗大半辈子,不过如今看来,似乎两国都没有开战的意思。 她庆幸,自己生在一个还算太平安乐的现世。 忽闻裳音问她,“姑娘可会看账目?” 汐瑶一愣,再望向那厚厚一摞,“你要让我看?” 她母亲出自江南沈家,她身体里留着一半生意人的血液,怎可能看不懂? 只不过,她是个外人啊…… 裳音先故意望那两个搬账本的伙计,眼中闪过狡笑,道,“时间仓促,小姐不可能看得了那么多,姑娘既已答应回去就与大公子成亲,便没有你看不得的。” 说罢再随意的叫那二人前来给汐瑶问好,只道她是大公子未过门的妻,姓甚名谁统统不说,这些下等伙计自没资格知晓,恭恭敬敬的见了礼,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站直身。 汐瑶不知裳音做的是什么打算,局促配合着,没有堡中的人在,她自不用时时都做‘笨婢’。 身后,便在此时响起个慵懒清冷的女声,“那些掺了水分的账簿不看也罢,免得让我未来的嫂嫂笑话了去,本小姐三年未回塔丹,不小心养肥了某些人的胆子,待年末让哥哥来收拾吧,他的手段可比我的厉害多了。” 音还未在这高阔的寝房散尽,一个身姿绝美的女子行了出来。 她修长玲珑的身只着一件纯白的素裙,头上没有任何发钗装饰,唯独金丝流苏面遮挡了半边脸容,饶是如此,却不难看出那婵目娟眉里不经意的生气。 显然,颜家对塔丹的掌柜们是不满意的。 “小姐您醒了。” 裳音迎了上去,行得两步,像是才想起身后有人,都无需颜莫情再开口,回身对那两个伙计道,“这次少小姐陪姑娘来塔丹游玩,账簿就不看了,你们且退下吧,至于各位掌柜想要拜访的好心,只怕少小姐不得空。” 冷冰冰的将人打发走,汐瑶也看明白了局势。 家业太大,委实不好打理,但这也不足以让颜莫歌扮成女子啊…… 看那二人的神情反映,好像他们还是怕颜家公子要多一些。 “蒙国第一王爷到塔丹来了?”伙计离开寝房,颜莫歌开口直问,似有些意料之外。 裳音应声,“城主怕这两日都不得空了。” 说着她转身麻利的倒了一杯水,同时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巧的盒子,再将盒子里的药丸融入水中,送到她面前,“小姐,酷暑燥热,喝杯水解暑吧。” 颜莫歌没有推辞,接过杯子前先古怪的看了汐瑶一眼,这才掀起面遮,一饮而尽。 末了擦着唇边的水渍,他笑,“不得空便罢了,我们明日就走,免得扰了城主做生意。” 明日? 汐瑶眉头一蹙,意思就是今夜动手? …… 这一整天果真都没见到城主半个影子,蒙国是唯一一个与大祁实力相当的国家,长城的修造,多是因此。 所以北长城外,第一王爷到塔丹买奴隶,即便是在这城中呼风唤雨的人都得惟命是从。 城主不在金堡固然好动手,可要如何进那地宫呢? 入夜来。 颜莫歌堂而皇之的在她们落脚的寝房触动机关,打开了一条密道,汐瑶看得瞠目,“就这么容易?” 看起来他对这金堡熟悉如自家一般,叫人好生诧异! “你想有多难?”不耐的斜她一眼,颜莫歌吩咐裳音,“我们进去后,将密道管关上,然后把马车驾到城外西面三里那处。” 裳音颔首,“公子小心。” 话罢,颜莫歌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不由分说的跨入那条漆黑的密道,汐瑶忙跟随他的脚步,一前一后的行了进去。 随着身后机关启动,密道的门再度被闭合,这条狭长的通道中,只剩下两个外来的闯入者。 …… 接下来的事情比汐瑶想象的更加容易! 进入密道之后,没走多久就遇到三条分叉,颜莫歌连犹豫都未做,提着灯盏直走入最右边那条,之后遇到类似的情况,亦是如此。 约莫平平静静的行得小半个时辰,没有汐瑶想象中的惊险,一路畅行无阻,耳边只有两人交叠错落的脚步声回荡着。 她实在憋不住了,边跟着他走,忍不住道,“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就算城主钟情颜家小姐,也不至于将自家老底掀给她看吧!? 颜莫歌语气里自带着不可一世,又有些孩子气的得意高傲,“没有来过,本公子就不能有别的法子了么?” 顿下半步,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向那心里早就提起紧张的人儿,问,“你是不是觉得此行事关张家,更是你慕家上下安危的关键,想要拿到前朝的传国玉玺,是件堪比登天的难事?” 诚如他言,无论是来前还是此时,她心中全无底气。 先她期待祁云澈能出现,他怎可能不出现?! 而他却迟迟未曾现身,难道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此事不提也罢了,只道眼前只有一个性情诡异的颜莫歌,若他要将她扔在这里,她就是死了,恐怕连金堡中的人都不会太早发现。 慕汐瑶总算意识到,最初她竟将所有期待都寄托在那个人的身上,可他不曾来,眼前的人无法全然相信,她便只有自己了。 叫她怎可能不紧张?! “祁云澈没来,你很失望?” 见她不语,被琉璃盏的灯光照亮的脸容忽明忽暗,颜莫歌干脆点穿了她的心。 “本公子知道的,他的也知道,说不定他知道的比我更多……呵,可是他却没有追来,看来你在他眼里也没有那么重要嘛。” 汐瑶本就不安,听他幸灾乐祸的一说,便是闷声没好气的哼了声,“他若来了,你就不会带我进来,而是捣乱的那一个了,废话勿要多说,此地不宜多留,带我去拿到那样东西,回了东都,你要娶我,我自会依你。” 颜莫歌黑沉沉的眸一亮,“此话当真?” “当真!”汐瑶断然应了他,神情是认真的。 “那走吧,还等什么?我未来的夫人。” 他又转回身去继续带路,窒闷绞痛的心,似舒坦多了。 二人没有再多言,继续向前行去。 不时,再无前路,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堵雕刻了繁琐图案的青黑色墙壁。 墙上的图案汐瑶第一次见,有些狰狞,有些血腥,是一只凶猛的狼,龇着尖锐的獠牙,仿佛在咆哮着,在它前爪下,尽是被刻意雕刻得渺小无比的人的断体残肢。 而在墙面的最上方左上脚处,有另外一行人,正在对那只穷凶极恶的狼顶礼膜拜。 这座浮雕虽毫无美感,却总让汐瑶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 她见过吗? 还没等她想起来,颜莫歌又触动了机关,随着震动的隆隆声响起,脚下在颤动着,整座墙向上抬起,露出里面地宫完整的样子来。 汐瑶只向前行了一步,映着那站琉璃灯的光线,心中难以抑制的被震撼…… 眼前实在太广阔,她与他站在入口前,再经由灯盏照亮四周,只见得地宫两侧被粗重的石柱支撑着。 每根石柱至少需要五个人才能完全环抱住,之余它有多高…… 汐瑶就着最近的那根顺势抬眼往上看去,竟然只有漆黑的一片! 再望他们正前方,尽头仍然还是一面墙,墙上的浮雕要比之前她看到的用作石门的更加恢宏庞大! 放眼可见,上面的雕纹全然与一种凶猛至极的兽息息相关。 不同形态的狼,整面墙都是…… 汐瑶只是站在十几丈外的远处,都只能见到那浮雕的冰山一角,可想这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她听说过北长城外的国家和部落喜好用猛兽来作为图腾,而云狼却是…… “发什么愣?” 颜莫歌打断她翻涌的思绪,抬手指了指远处一根石柱的脚下,“看见没有?倒在那里那个,你去瞧瞧,是不是你要找的。” 汐瑶顺着他所指看去,果真有具被灰色粗布裹着的干尸斜斜的靠在那里,头颅的肩侧没有遮盖完全,因而露了出来。 早已干枯的黑色皮肤,贴合包裹着骨头,几缕还没完全脱落的发丝垂在骷髅的脸前,森森白牙,看上去没有多可怖,倒与人一种凄凉之感。 “为何好像是……被随意扔在那里的?” 这与汐瑶想象的完全不同,她觉得既然是前朝一位了不得的国师,又是张家的祖先,还身怀传国玉玺,怎么也该造一张平台,将他供奉在此吧? 全然未觉,身旁的男子脸色越发凝重,连额上都泛出细细的汗珠。 强忍着胸口的剧痛,颜莫歌把她往前推了一把,“这又不是张家的地盘,肯收留他们已经不错了,还不快过去看看有没有玉玺,磨蹭什么?” 汐瑶被他推得往前踉跄了几步,不满的回头瞪他,“你急什——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差成如此?” 总算察觉他不对劲。 被发现了,颜莫歌懒得再强撑,就着入口的边缘斜靠着身,一只手捂在胸口处,另一只提着灯盏的手向汐瑶抬去。 “拿着这个,去把玉玺找到,快些出去的话,本公子兴许还有命能侥幸一活。” 他眸光错开那满面惊讶的女子,看向地宫右面一侧,嘴角再扯出个狡猾又邪气的笑容来,“出口就在那里,你不想嫁给本公子,由得我死在这里也成。” 话罢,他面容狠狠紧拧了下,艰难的喘息了几声,面色更加苍白,揪着胸口的那只手也愈发用力。 熬不过那钻心蚀骨的痛楚,颜莫歌不由闷哼了声,认输的道,“慕汐瑶,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明明在白日,他已经服下了解药。 我死了,他会难过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着颜莫歌左一句‘兴许还能侥幸得活,右一句‘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汐瑶满头雾水。 他脸色惨白如纸,她心里不禁慌了起来,连忙去到他面前,“你没事吧?我……给你吃了什么了?” 她也不知道啊。这一路压根没有碰过他的膳食,可见他好像随时会咽气一样,唬得她心慌慌丫。 颜莫歌对她冷哼,吐出两个字,“毒药。媲” 汐瑶再愣,瞬时反映过来,凝眉解释道,“我给你吃的是解药,才不是什么毒药!” 她并非时时刻刻都存着害人的心,哪儿会不离身带着什么害人的玩意? 藏在戒指里的那一颗,是沈瑾瑜离开京城之前亲手交给她,在她身陷险境时可服下保命,若中了毒,即便非对症的解药,也能缓解毒素蔓延。 颜莫歌也有所意识,他体内早就被巨毒侵蚀四肢百骸,沈家秘制的毒药算什么? 正因为不是,所以才起了排斥! “不是毒药,哈!原来如此。”阵阵痛楚绞心,颜莫歌咬紧了牙,埋头自顾自嘲,“罢了,罢了……” 莫不是天要亡他?活到这个份上,似乎也够了吧…… “你到底怎么了?” 见他面色越来越差,转眼细汗密布,唇与眼廓周围开始泛出紫黑色,犹如中毒一般。 汐瑶伸手想碰他,被他粗暴的挥掌打开,“啰嗦什么?!叫你去把东西取了,你没听见吗?我的死活与你相干?” 琉璃盏在他手中无力晃动,发自胸腔的低吼声来回飘荡在空寂广阔的地宫,又寂寥,又悲鸣。 他才不要她管,没有人是真心的! 由是想着,蓦地,被他推开的人儿再靠近了来,双手不由分说的将他臂膀牢牢搀扶住。 颜莫歌怔了怔,拧眉去望,看到她满脸倔强,竟然在瞪视自己! “你——” “不要闹了!”汐瑶真想照着他那张漂亮的脸皮呼两巴掌过去! “口口声声说要娶我的人竟然说我们不得关系,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根本舍不得拿颜家一半的钱财做聘礼来娶我?” 他愕然,“我没……” “若是没有的话,就与我一道出去!” 缠住他臂膀的双手又收紧了些,汐瑶表情坚决。 她像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吗?见他有事立刻划清界限,把人丢在这里任由他等死? 颜莫歌哑了又哑,愣了再愣,看了那两只死都不松的纤纤小手,再凝视她神情坚定的脸。 “若走到一半我就死了呢?”他问得毫无底气,脸色亦是足够吓人,转眼间已泛出青黑色,这一看就是中毒至深。 回望了他一眼,由对上那双染上一层痛苦之色的黑瞳,他分明就是害怕的。 不知怎的,汐瑶心头生出股子疼惜来,按了按他的手臂,“不会扔下你不管。” 就是半道上死了,她也把他带回去! …… 一通安慰,颜莫歌总算强撑起被剧痛折磨的身子,在汐瑶的搀扶下一步步往那具干尸所在行去。 他很沉,很虚弱,几乎将身体所有的重量都施加在她的身上,也不知这来路上到底忍了多久,难怪裳音会不时外露出担心的颜色。 地宫内部比他们想象中大得许多,连脚步声都要回荡许久才完全散去。 置身其中,渺小得犹如苍穹里渺小星辰,并且不时就会有若有似无的阴风拂面,估摸着这里应该是金堡后面岩石山的地底了。 好容易来到干尸跟前,两个人都是气喘咻咻。 “看不出你还有些力气。”颜莫歌向身旁足足矮了自己一个脑袋的小人儿斜去一眼。 汐瑶也不曾想他有那么重,“你想感谢我的话,可以直接说,不用那么含蓄的。” 话罢,他黑漆漆的面上又是讶异又是局促,说不出多别扭! 让他自个儿站稳了,她便弯身蹲在干尸前细细找寻。 前朝亡国近千年,这具尸身留在这世上少说也有那么长的岁月。 想来这位张家的大道国师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而被转移到此之前,尸身应当被保存得相当妥善,否则早就连灰都不剩了。 这个人,竟然就是张家的祖先。 汐瑶鼓起勇气,素指刚一触碰,那枯萎的肌肤就凹陷了一大片,连带左臂跟着脱落,掉在地上,手骨登时断成几截,再接着,只听‘咔’的一声,那头颅也直直滚落在他们面前,用那张已成骷髅的脸孔正对他二人。 两个人,一个胆小的,一个病弱的,同时一震! 眨眼功夫,这具尸身就变了个形状,原本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怖,此刻却狞然非常。 “你小心一点!”颜莫歌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叮嘱道。 汐瑶心里也有些发毛,“我不是故意的……” 就算她也是个死而复生的人,到底是京城里琼浆玉液滋养长大的将门贵女,从前哪里碰过这些啊…… 按捺着心头的恐惧,揭开盖在干尸上的粗布,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便安稳的放至在它的怀中。 “找到了!”她惊喜,拾起来捧在手里,沉甸甸的,打开了来,那雕工精美的墨绿色玉印在琉璃盏的昏光下,焕发出温润的色泽。 “应该就是这个,错不了了!” 但同时,她疑惑更甚,“竟然那么容易。城主答应帮张家这个忙,为什么他不把玉玺放在个安全些的地方?” “难道这里不安全么?”颜莫歌剧毒攻心,只能用有气无力的话语声轻飘飘的促狭她,“你当此处随便换个人都能来?” 一脚将跟前那碍眼的骷髅头踢开,他再道,“这副老骨头前朝遗民稀罕,不见得受其他人待见,既然拿到了就走罢,裳音那儿有药,现在出去,吃一粒还来不及死。” 汐瑶包好那颗玉玺,站起来将他扶住,“既然有药为何不带在身上?” 颜莫歌没好气的又白她一眼,“能不吃就不吃。”因为太苦了,他不喜。 汐瑶对他的随性使然感到深深的无奈,那是自己的性命啊,怎能如此随意…… 正欲带他离开,忽然身侧一道黑影猛厉袭来,猝不及防的夺了汐瑶手里的玉玺! 几乎在黑影贴近的同时,颜莫歌眼疾手快的就着汐瑶扶住自己的手,一把将她推开! 那人遂击来一掌,正中他胸口,琉璃盏碎落在地上,只剩下半点灯芯,光线霎时暗去大半。 颜莫歌受了重创,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便咽出一口鲜血,汐瑶大惊了一声,跑到他身边将他半身扶起。 再望他嘴角,那血渍竟是污黑! “走!”从牙缝里挤出一字,他面带艰难的盯着站在十几步开外的黑衣人。 玉玺已在他手中,他转身,不缓不慢的走到另一处,弯身拾起被颜莫歌踢到远处的骷髅头,捏在手里细细观望。 因是背对,汐瑶只看到他高大魁梧的身形,亦望不到他的表情,可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散发着杀气的身影有几分相似之感,以至于颜莫歌与她说话她都忽略了去。 这个背影她以往见过很多次,难以忽略的熟悉,不是她不确定,而是不敢! 此刻,那背影仿佛在想些什么,单凭方才那一击,他武功应是极厉害的。 半响之后,他将骷髅头珍惜的抱在怀里,转而才回身来,霎时,汐瑶对上他阴寒的眼眸,周身如遭电击! 那是二叔!? 即便他蒙着面罩,那双与爹爹似极的眼眸,汐瑶不会认错! 他竟然是会武功的,是啊……他乃武将世家出身,怎可能只会做学问? “两个无知小辈,竟对真人尸骨无礼,该死。” 沉而沙哑的声音飘散在无际的地宫中,没有怨怒,却声声肃杀。 冷眼扫过颜莫歌,再移眸与震惊得不能言的女子对望,一步步的靠近,每一步都是杀机! 怎么办…… 汐瑶不自觉抱紧怀中的人,慕坚看过来的眼神冷冽陌生,毫无感情可言。 彼时的他早已不是大祁名满天下的当世大儒,穿上黑色的夜行衣,蒙去半面,便只剩下真正的本性。 汐瑶并非他亲生,想曾经汐婵误入那间满是道家典籍的书房,他都能够残忍的挥去一耳光,更之余此时他们早已势不两立。 在道家的崇仰面前,根本亲情和血缘不值一提。 庞大的阴影将他两个一同覆盖,‘噌’的一声,冰冷的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泛着森森寒光。 那颗在慕坚手中的头颅,正用空洞的眼窟望着他们,龇开的两排牙齿,仿佛弯出了诡异的弧度。 “真是个笨蛋,叫你跑你不跑……” 依在柔软的怀里,颜莫歌无力的哼哼,“若你死在这里,他可真是要恨死我了。” “不应是你恨他吗?”汐瑶好气又好笑,“怎你忽然担心起这个来了。” “那倒是。”他释然弯了弯唇角,闭上双眼,“你回去要嫁我,回不去就与我死在这里,他定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甚好,甚好。” 大难临头,他却模样安然,汐瑶凄凄然,小声嘟囔,“可我不想与你死在这里。” 没有多余的话语,叔侄二人连对峙都没有,慕坚举剑的手高高扬起,再挥下,她吓得紧紧闭上双眼! 便是此时她都不相信自己会死的,怎可能那么容易? 生死一线,是谁及时出现,电光火石的挑开那夺命的一剑?! 兵器碰撞出激烈的尖啸声,劲风扬起,招式往来急促,待汐瑶半睁开眼,只隐约望见一道身影定定护在他们面前! 她心突跳。 “莫想了,不是他。” 不等她心头生出那丝期待,颜莫歌黑着面打击,“你们女人真真口是心非。松手,箍得本公子快喘不过气了……” 完全掀起眼皮,汐瑶才望清楚,那一身黑衣的竟是鬼长随! 阿鬼已将慕坚逼开距离,以身为屏障,将危险隔绝阻断。 慕坚没有恋战的意思,前朝的传国玉玺和张家真人的头颅已在他手,似权衡了自己与后来之人的武功,他迅速退没进身后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临了那刻,他向汐瑶望去复杂一眼,终于在眼神中溢出丝丝熟悉,而那熟悉,却仍旧充斥着毕露的杀心。 …… “小公子可是受伤了?” 慕坚走后,阿鬼单膝点地,半跪在他二人面前去查探颜莫歌周身。 撕开他的衣襟,在他胸前赫然被重击出一个深深的掌印,可汐瑶却被他心口黑紫色的脉络筋纹震惊! “这是——” “大惊小怪。”颜莫歌青黑的唇微张微合,不以为然,“又不是你下的毒。” 阿鬼却颇为诧异,往日动也不动的阴沉面皮紧绷了起来,“怎会这样?” 才离开东都短短数日,毒性不可能因为酷热蔓延得这么快! 颜莫歌不屑回答,半眯眼眸,“还不走么?真想本公子死在这里你们才满意?” 得他一语,阿鬼从怀中取出瓷瓶,将里面黑色的药丸取了两粒与他服下,再把他完全扛起,才对汐瑶道,“前面还有一段路,慕小姐请紧跟在下。” 汐瑶不敢多有耽搁,只将头点了点,随即摸黑跟在他身后出了地宫,顺着另一条狭窄平坦的通道快步而行。 老实说,出现在这里的阿鬼与在京城时候云王身边的鬼长随完全不同。 他的脸上不曾有那阴阳怪气的冷笑,取而代之的唯有严谨和稳重,这样的姿态让人轻易给与信任,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他。 显然他受祁云澈之命而来,能只身潜入此地,应了颜莫歌说的那句,他知道的,祁云澈也知道,不定知道的更多。 阿鬼唤颜莫歌‘小公子’,对他身体里早已渗入五脏六腑的毒也应该多有了解,否则也不会将与他吃的药随身携带。 可是,可是到底哪里不对? 汐瑶此行为得到张家谋逆的罪证而来,眼下已然失手,但为何心潮反而翻涌不止,好像隐隐洞悉了诸多。 那些全然与祁云澈有关。 亦是有了此行,她好像幡然所悟,前世就不曾了解的人,今生更是一无所知。 她过往看到的那些,哪怕是与他有所触碰,统统都模糊起来…… 出路的狭道与之前的完全不同。双眼适应了那样的黑暗之后,依稀能看到两旁的墙上有类似的浮雕。 上面刻着什么呢? 还是与狼有关的图案吗? 为何她会觉得有些熟悉? 前世的记忆猛然间闪回脑中,那是早已被她遗忘的一幕,那似乎是……解开祁云澈身世的关键! “你也注意到了吗?” 疾行中,前面忽然传来颜莫歌有气无力的话语声,他在同汐瑶说,语调里压抑着一丝丝‘终于’的兴奋。 即便看不太清晰,汐瑶也知道他此刻是望着自己的脸容的。 “你猜我为何会知道此处?你猜,塔丹的城主是否真的不知我们来此的目的?你猜……我与他的生母到底是何人。” “小公子!”阿鬼沉沉喝了一声。 “哈哈!”颜莫歌哑声大笑,仿佛又咽出两口毒血来,“不说也罢了,她早晚会知道。” …… 在黑暗中摸索了不知多久,快要走出那密道时,先得一阵山风吹涌来,视线里的光线越来越充裕,最后清晰的望见出口一片苍白的月色。 止步于密道边缘,汐瑶才发现他们站在一座山岩的中段,脚下少说有几十丈高,左右无路,只有一根细而坚韧的绳索固定在旁。 “在下先用绳索将小姐放下去,小姐尽可放心。” 阿鬼说罢又道了句‘得罪了’,便动手将绳索牢牢系在她腰上,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她缓缓放了下去。 整个过程怕要令汐瑶此生难忘! 身子随着呼啸的风不受控制的左右摇晃,悬空的脚尖触不到任何,她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绳索,一点点的望着自己与地面靠近去。 她不知阿鬼是用何种方法上来,但她相信颜莫歌定也做得到,何况还有武功高强的裳音在。 那么为何他要大张旗鼓的变换了身份,带着她从金堡正门走入? 目的何在? 心怀这疑惑,汐瑶总算落地。 阿鬼把密道的暗门关合,将颜莫歌背起,他下来的速度就快多了,之后的繁琐汐瑶已记不大清楚,三个人避开城中的侍卫,再潜入一处地下的暗河,点了火把走了许久,夜半时分,终于再踏上地面。 西城外三里,裳音早已等得心急火燎。 见到颜莫歌被阿鬼背来,由是松了一口气,不曾多言,兀自将他扶上马车,快马加鞭的往东都赶去。 …… 夜深深,车轮的滚动声都夹杂着急促。 颜莫歌躺在车内一侧,这一夜折腾,对他这副衰竭的身躯早就力不从心。 汐瑶坐在他对面,漫无目的的望着车窗外北境的夜色。 一望无际的平坦,只有褐色的石头起起落落,巨大的月沉了一半在视线的尽头,显得人心如此落寞。 她回首来看了颜莫歌一眼,他狭目微合,青紫的脸色似有缓解,只细细密密的汗珠覆在额上,拥有漂亮弧度的唇也有些干裂。 想了想,她拿起水袋,倒出一些在丝绢里,然后再探身过去,轻柔的替他擦拭。 她想这样做便做了,没有多余的顾及。 岂料却与这时,颜莫歌忽然闷声笑起,虚脱的问她,“你有没有怕我死掉?” 汐瑶略有一诧,顿了顿手下的动作,没有回答他。 他抬起眼皮淡淡望了她,无力的星眸微芒闪烁,再问她,“你说,若我死了,他会不会替我难过?” 当着他的面亲热一下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是不是人真的要到临死一刻,才会真真说出心中所想? 就如前生,无论多恨他,在利刃刺入胸口的刹那,剧痛缠身,生命迅速凋零枯萎,还是要问那一句……你从没爱过我,是吗? 那一刻,她多想他给与一个否定的回答,便是当作上天的恩赐,即便来生无缘,此生亦是无悔。 可他绝狠的说——是媲! 故而偶时汐瑶会想,莫不是执念太深,才会回到十年之前,继续纠缠这孽缘? 若她求的是来生不再见,结果会不会不同? 天晓得。 想罢了,收回淡淡的思绪,复而继续为颜莫歌擦拭汗珠,汐瑶柔声安慰他,“你们是兄弟,身上留着相同的血液,你死了,他当然是会难过的。” 言毕就听他一阵轻笑,涩涩的,“我们打个赌如何?” “你乃奸商,我才不与你赌。” 不赌的原因还有一个,她承认,虽到如今都从未真正了解过祁云澈,但她也是被狠狠拒绝过的。 方才那些话,也只是安慰而已。 颜莫歌自洞悉她的小聪明,扬了扬下巴,将眼皮覆上,道,“慕汐瑶,有时候本公子觉得与你很像,他是我的哥哥,是这世上我唯一的至亲,由此我才想与他多有交集,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喜欢他?有多喜欢?你们相识的时日也不长吧,‘喜欢’这种东西……” 他不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会有所反映实属正常,汐瑶也不可能告知他,自己有一颗二十余载的心。 只不过望见此时的颜莫歌,卸下层层坚硬的防备,看上去那么脆弱,那么需要呵护。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说实话了。 “我喜欢谁好似与你无关吧。倒是你,为何说他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至亲?你们的娘亲呢?你不是她带大的吗?” 状似不经意的一问,颜莫歌却爽快极了,“我们的娘亲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不提也罢了,我是睿贤王带大的。” “睿贤王?”汐瑶可真是万般没想到。 那么如此说来,绯玉的猜测是真的,老王爷定知晓祁云澈的身世。 “你是不是在想,老王爷知道他的身世?你想知道,怎不直接问我,你不都在诈本公子的话了么?” 颜莫歌被毒素折磨,脑子却清醒得很,说完又蹙了蹙眉,他咬牙,努力忍下那痛楚,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汐瑶蹲得腿有些酸麻了,索性坐在他旁边,折了湿巾盖在他额上,只问,“你这毒是何时中的,没有解法么?” 之前听裳音与阿鬼说,白日的时候她在城中收账簿时,特地去寻了沈瑾瑜要解药。 原来二哥哥也在城中,颜家大公子要的东西,他自然是给了。 颜莫歌身上本就有极厉害的毒,在东都时汐瑶给他服下的一粒药丸,加上那颗用不到的解药,两种混淆在一起,自与他体内沉积的毒素相互博弈抗衡。 当中的苦头,只有他个人知。 只汐瑶有一点不明白,为何他会中毒至深? 初初见时他坐着轮椅,后来又站了起来,她还以为他装模作样,如今想来,应是毒性所致。 既然中了毒,何以不解? 颜莫歌没有隐瞒的意思,反正他也不知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这夜对汐瑶知无不言。 “我娘怀我至七个月时遭人陷害,落了毒,我被勉强生下,那毒便自娘胎带来,融进五脏六腑,一辈子都解不了,名医道我活不过十岁……呵,可我却至今未死,大抵祸害就是如此,连阎王爷都不屑收吧。” 汐瑶笑了笑,“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祸害。” 有气无力的挑了挑眉,他回敬,“彼此彼此。” 他是个身染巨毒的祸害,而她竟还能把他弄成这副好死不死的狼狈模样,岂不是更厉害么? 汐瑶哑口无言。 也许他还真说对了,不然为何阎王爷也不愿意收她,非要让她回到十年前,再受一次罪。 默然中,颜莫歌再开口娓娓道,“在我九岁时,睿贤王请了祁国的国师来与我诊治,无论如何都要延长我的寿命。那时我还小,恋生惧死,早知现在是这个样子,还不如死了痛快。” 他面色不如早些时候青黑了,只不过仍旧苍白,毫无血色,就连汐瑶都暗自慌张,怕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没了。 他说话的声音也很轻细,全无素日里的趾高气昂。 闪神之余,汐瑶再与他黝黑的眸对视了一眼,好似他在等她问个什么。自然了,说故事的人也要有回应的,不然自己说来多没意思。 她忙问,“结果呢?” 国师便是祁璟轩的师傅,是个医术高明的神僧,连太宗皇帝都十分敬仰他。 这些她自小就有所耳闻,能得他医治,都可算三生有幸。 说起这茬来,颜莫歌虚弱的面皮立刻就露出极其不悦的表情。 “那个老和尚,为了在祁尹政面前力保我不死便出了馊主意,用另一种毒性极强、蔓延极缓慢的毒,来克制我体内无法清除余毒,害得本公子在往后几年活得苦不堪言。” “以毒攻毒?”汐瑶瞠了瞠目,这算哪门子的救命方法? “还有为何国师要在皇上跟前力保你不死?” 他与祁云澈不是同母异父吗? 先他说自己被老王爷带大,就已经让汐瑶感到吃惊。 南巡路上祁成昊造反,据说最后他见自己势败,从高高的城楼跳下,当场脑髓涂了满地,死状极其可怖,可皇上闻之,却毫无动容。 在汐瑶的印象中,祁尹政实在是个冷血帝王,自己有那么多的儿子都不在意,怎会关切颜莫歌的死活? 说到这里,那病怏怏的男子轻声一笑,不愿意再讲,“我累了,想歇一会儿。” 汐瑶言犹未尽,撇撇嘴,奈何不了他。 正欲作势起身回自己的位上去坐,颜莫歌忽的伸手拉住她,“坐我这边,车太晃了,把你的腿与我做枕靠一靠。” 他抓着她的手腕,力道不大,想挣的话还是能挣开的。 看着他惨白得慎人的脸色,汐瑶只犹豫了半瞬,没做多言,便起身坐到他头那端的位置,抬起他半身,让他舒服的枕在自己腿上。 之后,她又用水袋里的水重新润湿了丝帕,覆在他额上。 湿巾沁凉,他安逸闭上眼,浅浅抿合的唇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耳边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响在这寂夜里,格外的清晰。 又默得许久,汐瑶都快睡去了,忽听颜莫歌道,“你其实挺善良的。” 她也合着眸,闻言只勾了勾唇,“你是在夸我吗?” “你不喜?”难得他那么友善。 随着马车颠簸摇晃,脑海里又突兀的钻出前生被欺辱的一幕幕,遂让汐瑶折了眉头,“不喜。” 她沉声,果断的。而后睁开眼,不再让那些画面轻易扰乱自己。 岂料垂眸间,却见颜莫歌睁着他清亮的眸子正正望着她,那双眼似极了困扰她两生两世的男人,怎让她措手不及。 “你不是累了吗?”她有些不高兴。 “突然又不累了。为何不喜?”颜莫歌抓着这疑惑不放,“你喜欢做恶人?你做不来恶人。”否则她会任由他死在地宫。 “有些事情并非你‘想’与‘不想’就能决定的。” “所以你救我是为了他,你觉得若我是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死的,他也许会记恨你。” “你真是小人之心!”汐瑶气不打一处来。 “我救不救你和他有何干系?反倒是你自相矛盾,一面要拿我来对付他,一面怕我生出意外,故而你比较担心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会死,并非我。你既要招惹他,又害怕他不念兄弟之情。颜莫歌,你这个人很奇怪,你就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弟弟一样,理直气壮的同哥哥讲血缘亲情么?” “不能。”他回答得极快,眼皮都不眨半下,顽劣得很,“本公子是寻常人家出生的么?” 和他说话,直让汐瑶气馁,“那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颜莫歌疑似享受胜利似的笑了笑,“你越来越对本公子胃口。” “遗憾此行我没有拿到前朝的传国玉玺,不能扳倒张家,你娶不成我。”说罢,汐瑶又瞄了他一眼,半猜半诈的说,“你也不会真正想娶我,你只想激怒他。” 话罢就得他扬起神秘之际的笑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对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汐瑶颇为好奇。 前生她从不曾得知,但以她今生亲眼所见,似乎祁云澈对自己这个弟弟是相当头痛的。 “你为何恨他?”换个时候,她根本不会问,但今夜,她觉得或许能得个答案也说不定呢? 奈何颜莫歌是商人,兜兜转转,他又转回最初。 “你与我打个赌,我就告诉你。” “赌什么?”汐瑶郁结,可她着实想知道,由是有种尾巴被人捏在手心的无力感。 但她觉着因为祁云澈而在他弟弟这里服了软,又着实是件很窝囊很没骨气的事。 左右思量,在颜莫歌没开口之前,她诡辩道,“若是赌你死了他会不会难过,那时你都死了,他难不难过你看得到吗?” 要是如她那样,临死前弥留之际得一个否定,简直死不瞑目啊…… 颜莫歌明白她的意思,赞同的应了一声,道,“你说得有理。不如我们就赌,嗯……赌他娶不娶得成贾婧芝,你看如何?” “他娶不娶得成贾婧芝关你什么事啊……” “他娶了贾婧芝,便是我赢,你便嫁我。他娶不成,便是你赢,我帮你嫁他。” 挑起眼角,汐瑶眼色里只有怪异,“有意思吗?”不过听起来好像挺公平。 颜莫歌认真的点头,“本公子觉得有意思极了。” “那赌吧。”她爽快道,反正在这件事上,她似早已麻木,无论祁云澈娶了谁,她的日子都要照过,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稀里糊涂,更为他要生要死了。 可笑的是应承了这赌约之后,颜莫歌便会告诉她有关祁云澈的事,他是个信守承诺的奸商。 颜莫歌啧了两声,似在取笑她的小心思,而后把头撇向一侧,道,“我阿爹是个奴隶,长得似极祁尹政,所以我恨他。” 汐瑶来不及反映,只神色怔怔,心潮不禁翻涌起来,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在淹没她。 “不过——”他转回脑袋,又与她四目相接,“没有他,我就活不下来。” “为、何……”这样的说法不是很怪异么? 颜莫歌看出她想到别处,露出个疑似嘲弄的顽皮表情,“到东都你就知了。” 说完这句,他覆上双眸,这次是真的累了。 汐瑶却因他的话更为困惑。分明能察觉他很痛苦,这是他恨祁云澈的根源,却又事不关己的轻松说出口,把自己的伤口掀给她这个外人看。 “为何你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是他的心上人。” 一个人痛,多没意思。 “……颜莫歌,你真是个讨厌的人。” …… 从塔丹到东都,沿途只花了两天一夜。 看裳音与阿鬼忧虑的脸色,汐瑶也能猜出颜莫歌身子的情况有多差。 虽他从不喊痛,却始终平躺不曾坐起,面色也相当不好,唯有稍作休息的时候会下马车来透气吹风。 因着毒性作祟,不得一日他便发起热症,时而清醒,时而浑噩。 清醒的时候,他便会插科打诨的同汐瑶玩笑两句,或是说说他与祁云澈的事。 他的身世也颇为可怜,但从他口中说出,兀自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对于他和祁云澈生母的事决口不提,倒是当今大祁的天子比较担心他的性命安危。 他说,他的娘亲虽不待见他,却是给祁尹政下了死令,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定让天烨帝追悔莫及。 他生来就是为了辅助祁云澈登基,颜家诸多钱财,将来全凭云王一句话,便可尽数填入国库,他不随心所欲的败,那才叫奇怪了。 听到此处,汐瑶无不是赞同的点头,换做是她也会这么做,凭什么这天下的好事全让祁云澈占尽? 两个人全不自觉的达成某种共识,对彼此越看越顺眼。 直至第三夜,将要到东都。 彼时颜莫歌刚眯得一小觉,依稀听到阿鬼同裳音说他先回去禀告,便睁开了眼睛,由是开始在心里估算着。 又得片刻,忽而扬声对汐瑶道,“你猜待会儿我们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谁?” 连着赶了两天的路,那人儿早就满身疲惫,加之天气酷热,她自个儿闻着身上的味儿都觉得嫌弃,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 “当然是最先打开车门的人。” 心不在焉的回罢了,掀起车帘向外看去,已经能见到北城门的光亮。 汐瑶打了个呵欠,又听颜莫歌不依不饶道,“你大可猜仔细些。” 垂眸给与占据自己双腿的人一个不耐的眼色,“我为何要猜?”她的腿都麻得没有知觉了。 见他神色坚决,还有少许神秘诡诈,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御医?莫不是皇上吧? “是祁云澈。”颜莫歌肯定道。 听到这个名字汐瑶就不喜,遂皱了眉问,“为何是他?” 此行前往塔丹虽不得多惊心动魄,就算被慕坚举刀相向,那一刹她都没来由的相信自己不会死得那么容易。 鬼长随来得及时,她和颜莫歌小命得保的同时,她却自打了嘴巴。 自作多情的以为祁云澈会紧随而来,结果呢? 他的‘不会放过’只能做到如此吗? 先她还能说服自己,只道他来的话,颜莫歌会尽情捣乱。岂料阿鬼能够在金堡地宫来去自如,这当中能够推敲的就实在太多了。 算算围猎的时间,她们这一行来去还不足八日,没准云王还在山中猎山鸡猎兔子猎老虎,哪里有闲情逸致来管谁的死活? 颜莫歌恶意一笑,“你不信?” 她满脸嫌恶,气鼓鼓的,不问都知道在想什么了。 “我凭何要信你?”就算是祁云澈来又如何? 才是话罢,远处就传来一阵交错的马蹄声,无需细听都觉得来者很急,人数众多。 “这不是来了么。”颜莫歌那惨白的面皮上,笑得越发的坏了。 汐瑶想从车窗外看,刚抬手,又被他制止,“别看!他没来塔丹,要娶的人更不是你,你急急盼他作甚?没骨气!若我是你的话,就卯足劲气死他。” 这话真是字句扎人,字句寡毒,更深得那人儿的心。 可他到底如何猜到来人就是祁云澈呢? 半信半疑的低头看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情,汐瑶神情复杂道,“你倒是在此件事上毫不含糊。” 她指的是他激怒祁云澈的本事,且是不放过任何机会。 颜莫歌提唇狡笑,“你不想气他一回?你可别忘了,初来东都那夜,你吃尽闷亏。” “你怎么知道那天的事?!”汐瑶急了,这人真是无孔不入! 二人对话时,马车果真了停下来。 颜莫歌蹙眉道,“你倒是想不想占个上风?”他可是在帮她。 “你怎么确定是他呢?”汐瑶抓着这点不放,“若你猜错了怎么办?” “若是猜错了,我先送你颜家一半的家财可好?” 条件实在太诱人!汐瑶没法拒绝,竖起的耳朵已听到马蹄声渐近,再得颜莫歌不停催促,她防备道,“那你先同我说你是怎么猜的。” “好。”霸占了她的双腿,他对她招招手,“你靠近点,本公子头有些晕。” 汐瑶无可奈何的低头,将将弯下腰去,猛然间!颜莫歌那只抬起的手够到她的后脑,直往自己的面上压来,两张唇就此贴合,她愕然至极! 却在此时,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外面月色大好,祁云澈欣长的身上被覆了一层银润的月芒,朦朦胧胧的,极不真实。 是谁的心倏的一提,再听到谁心满意足笑得欢喜,紧接着是祁云澈从牙缝里挤出的字句…… “看来你暂且是死不了的。” 可为什么汐瑶觉得自己要死了…… 只对你心志不坚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颜莫歌奸计得逞,也不在那张柔软的唇上多有停留,汐瑶反映过来之后猛地一挣,他也就适时的松了手。 周遭气氛就此沉寂,陷入诡异的沉默。 这一下来得太快太突然,汐瑶全然没有防备,等她有所意识,纵使她打心底不愿意……也已经发生了丫。 怔怔与站在车外的男子对望了去。祁云澈穿着沉黑的劲装,身上各处束着软甲,一看就是从围猎中赶来,结实有力的小臂张开来扶在马车的雕花门边缘,将车中的人堵死其中,进退不得。 他整个人被银白的月芒笼罩得高大不凡,背光的轮廓英气非常,虽她看得不大清楚,但依稀能察觉有股子怒气在隐隐躁动着…媲… 汐瑶无言,默默咽了口唾沫。 这根本无需她说什么,况且他们本就没有关系,他要娶的人是贾婧芝,他生哪门子的气? 继而,颜莫歌悠悠然开口,“舌头都没有伸进去。”什么滋味,他根本没尝到。 说时他还故意动了下脑袋,在她软软的腿上舒服的蹭了蹭。 汐瑶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没死的话就起来,我的腿麻了……” 无意外,云亲王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 …… 到了忘忧山,行的是另一条汐瑶连前生都不曾去过的稀僻小路。 在半山上有一处岔道直通望月峰的山脚,正好可容马车通过,入口那处杂草丛生,瞧着像条不通的死路,也就被生生忽略了去。 约莫驶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停了下来。 一落马车,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 朦朦胧胧的月色下,一座竹舍靠山而成,统共有三层,大小不一,单看外观都觉得相当的别致。 左面不远处,一条不足丈宽的瀑布飞流直下,冲入底下小小的水塘中,再顺着鹅卵石堆聚的水径,蜿蜿蜒蜒的绕过竹舍,流向远处。 而在右侧最近汐瑶站立的地方,竟有个长形的花圃,里面开的全是紫色的鸢尾,色泽艳丽,仿佛不会败落,妥是美好。 水花泛起,形成如丝如缕的薄雾,飘浮在视线里,环绕在周身,格外与人清透爽朗之感。 没想到忘忧山的行宫下有这么个素雅安静的地方,而且住在这里的还不是皇族中人。 两个侍婢早就候在外面,穿着与藏秀山庄的婢女无异,面目沉稳,举止谨慎,不多言便上前将颜莫歌搀扶进竹舍。 接着,是一张汐瑶并不陌生的脸孔出现,那是假扮姚素素的女子。 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盘中陈放着干净的衣物,直径走到祁云澈面前,低顺的恭敬道,“王爷,一切已准备妥当,请容奴婢服侍王爷先入山泉沐浴。” 沐浴? 汐瑶听着糊涂,需要医治的人是颜莫歌,为何在这节骨眼上要让他去浸山泉?还让人伺候,唔……他是皇子,当然要人服侍。 再不自觉瞄了假的‘姚素素’一眼,颜家的暗人都是女的,而且模样无疑都生得很好。 岂料只偷偷瞥去半瞬,‘姚素素’反映极快的与她四目交接,绽出个她并不陌生的示好的笑容,“奴婢裳昕,见过慕小姐。” 原来她叫裳昕。 汐瑶局促的与她点点头,遂感到还有另一道不冷不热的眸光笼在自己身上。 她向祁云澈看去,果真望见他没有表情的凝着自己,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既然他要去沐浴的话,那么…… “不用你伺候了,你随本王来。”没等她开口回避,祁云澈先她一步冷冷道。 说完就转身往那小瀑布的方向迈步而去,留下一道渐行渐远,不停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的背影。 裳昕是个极会看脸色的,二话不说就把托盘塞到女子手里,“有劳慕小姐了。” 汐瑶惊了惊,满脸错愕,她去伺候他?凭什么啊,她是女官又不是奴婢! 求助的眼神四下乱扫,才是望得伫立在不远处的阿鬼,鬼长随竟面无表情的摸着鼻子,冷酷的转身,走进竹舍里去了…… “公子靠与王爷换血维生,每每换血之前,需要王爷浸泡山泉将身子冷下少许。”裳昕语气中充满了请求,“慕小姐……” “我知道了……” 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也好,救命的事是拖不得的。 汐瑶总算明白颜莫歌那句‘没有他,我就活不下来’是什么意思。 应声罢了,欲去随祁云澈的脚步,不想他已然静止在十几步开外,转了半身来,正用一种极淡却极具威胁的眼神静静看着她。 那黑沉沉的眸仿佛在问她:伺候本王沐浴很委屈你? 汐瑶连忙在心里哀哀道了两句‘不委屈’,拧着五官埋着头,碎步挪了上去,心肝都在滴血。 …… 原先听裳昕说过之后,汐瑶还以为祁云澈就在小瀑布那处沐浴。 诚然他也是往那方向走的。 即便要脱光了的不是她,看着那面无遮无挡,随便来个什么人都能望见,想想她都觉得怪不好意思。 哪知跟着他过了瀑布,再绕进后山一狭缝,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这里比外面又凉爽了几分,水雾也更加厚重,充斥在眼眸中,最多能望见自己周身四五米远的景致。 叮咚的水声响在耳畔边,抬眼可见一方半月形的泉,泉水清澈非常,映衬着头顶明晃晃的月芒,再无需任何多余的光亮。 祁云澈就站在泉口边缘,背身而立。 氤氲的水雾中,他修长挺拔的身被模糊了轮廓,单这般望着,有些遥不可及。 汐瑶忽然觉得先前自己的忧虑是多余并且悲哀的,显然此处不会有人路过,所以就不会有人看见云王赤身,可她在这里,她要服侍他更衣…… “愣着做什么?” 心里的纠结还未结束,祁云澈不满的唤她,“过来。” 没辙,她只得硬着头皮靠近,将托盘就近放置在旁边略干燥平坦的石头上。他将手向两侧伸展开,她便开始颤巍巍的动手为他宽衣。 泉水在耳边鼓噪着,看好戏一般,越发的欢快。 因为还在夏猎中,祁云澈的穿着与平日的常服并不相同,单是那两只繁琐的皮质绑手都难为了汐瑶小半响功夫。 她先尝试着解开了左边的,然后小心翼翼的解下右边的,接着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以前不曾觉得,而今才发现祁云澈身形亦是高大,与冷绯玉比不相上下,她扬着下巴抬高了手才能自如施展,颇有些费劲。 再将他周身扫了一遍,目光落到他腰间那处,该是将那块软甲取下,他的外裳才脱得下来。 那软甲与绑手的造型无异,中间有掺了银线的细绳交叉绑束,只比绑手大了许多,要解开也不容易。 低着脑袋,汐瑶根本不能做到专心。 离开东都去往塔丹,来回数日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她患得患失。 张家谋逆的罪证在她手里得而再失,可细细算着,这一趟却不是白忙活。 披星戴月的疲惫感依稀上头,面对的人又是祁云澈,脑子里乱飞的思绪最在意的还是自己此时的模样。 身上被虫蜇的淤青还未完全消退,最明显的就是左侧脸颊上那一块,没来得及戴上面纱就被他看了去,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丑啊…… 还有这么多日,她只在到塔丹那天沐浴过一次,回来的路上根本不得空当,身上又粘又腻,还隐约有酸酸的味道…… 不用找面镜子来细望,她都能猜出自己模样有多狼狈。 唉…… 直到祁云澈身上只剩下一件内着的黑色绸缎单衣,汐瑶停下她心思里那些纠纠结结。 抬眸,她与他对望。 祁云澈自始自终都在注视她,得她扬起头来,便与她一记不可置否的眼神,俊眉轻轻一折,“怎么停了?” 外面还有个半死不活的等他去救,在这里磨蹭下去,耽误了谁可与他无关。 汐瑶犯难。 虽说上辈子也不是没见过,但这是不同的,她还分得清楚。 “王爷,你不能自己……脱、么……”她细声,带着必死的决心。 话罢就闻祁云澈冷飕飕的哼了一声,“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汐瑶蹙了蹙眉,向他投以不满之色。 到底救人要紧,还是伺候他更衣要紧?颜莫歌又不是她的弟弟。 谁想这一眼还惹恼了他,探出大掌捏起她的下颚,掷地有声的质问,“与他碰得,我就碰不得?你还真铁了心要嫁他了?” 总算发作了…… 此前汐瑶就一直在纳闷,除了她早已习惯的要吃人的目光,总觉得好像还少了点什么,哦,原来是脾气,亏得他忍了这么久。 “王爷别误会了,我要嫁谁与王爷无关,至于你要娶的人――”她声声清朗吐字清晰的提醒他,“不是我。” 登时,祁云澈俊容一拧,隆起剑眉,幽深的眸绽出骇人的精光来。 他咬牙切齿,怒火冲天,人却森冷的笑了起来,“听你此言,我倒有些后悔。” 汐瑶呆了一瞬,不太明白,他后悔个什么劲? 他也在她小脸上看到了那丝不明所以,低下头去,又靠近了她些,接着才柔声道,“后悔,没有要了你。” 音落,祁云澈作势要去吻她,不曾想汐瑶的反映完全超出他所料! 也不知是真的被他那句话吓到,还是她不经思索的举动,‘哇’的大叫了一声双手蓦地用力向外一推,紧接着便是水花四溅…… 祁云澈措手不及,以为自己能稳稳妥妥的拿捏住她了,故而掉以轻心,真的被她推动,还推得重心不稳掉进身后的冷泉里。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自然也不是有意的。 汐瑶立刻反映过来再看做了什么,忙弯身靠近去关心,为时已晚。 又得‘哗’的水声响起,泉水里冒出颗湿漉漉的头颅,滴着水的俊庞上,那对深邃的眸此刻正释放着绿幽幽的可怖寒光。 意识到危险,她背脊一凉不禁打了个冷颤,才缩了缩脖子,整个人连喊都没喊出声就被粗暴的拽下水去! 这自地底钻出来的泉水比汐瑶想象中的要更加刺骨,她连连呛了好几口水,四肢不顾形象的乱舞动,没扑腾够,便被一只手从水里拎出来。 祁云澈将她挤压在泉口边缘,单手紧箍纤细的腰,再用一只捧起她的侧脸,张口精准的咬上她的唇! 火热的舌长驱直入,卷起她软软的丁香搅动得狂烈。 汐瑶又痛又惊,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只象征性的呜咽了两声,换来的是他更为疯狂的汲取。 瞠大的黑瞳,正正对上他看似冷静的眼眸,在那眸中,她又看见自己惊慌失措的表情,那么近,她喘不过气。 冰寒得刺骨的泉水沁湿了她周身,而身前却与他魁梧硬实的身躯紧贴得毫无缝隙,他肆无忌惮的撕咬着她的唇瓣,直至一丝腥甜融入彼此的舌尖。 他把她的嘴咬破了? 对上盈着盛怒的眼,汐瑶忽然觉得委屈。 颜莫歌的算计他岂会不知?这便也罢了,这几日她心头不晓得有多忐忑,若非没有此行,连她都懵然不觉,此生此世竟然那么少不得他。 都不是头一回恨自己没出息,怎的只要是与祁云澈相关,她就半分的底气都没有,任由他欺负得彻底。 她心里酸涩,眼眶也跟着湿润。 想到亲亲二叔当头挥来的夺命利剑,先那时她并不怕的,何解现在反倒心慌慌,后怕得停不下来。 见她又是泪流满面,轻易浇熄了祁云澈心头那把烧了许久的火。 纠缠中的舌不再蛮横,转而变得呵护,相贴的唇瓣也没了窒息的压迫感,他极尽所能的对她温柔,之前的都是惩罚罢了。 汐瑶不为所动,只管默默无声的由着眼泪珠子顺着面颊滑落,眼中再无波澜,直勾勾的盯着他。 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将他生生无视。 祁云澈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反复在她唇上舔舐了几下,再将她面上咸湿的眼泪都逐一吻掉,最后,用自己的前额贴着她的,沉哑的开口,道,“不准哭。” 她还有理了? 是她倔死了非要跟颜莫歌走,留下去与不去的难题与他,权衡左右,他唯有按捺着呆在林子里狩猎,心思没有一刻在自己身上。 慕汐瑶就是有让他手足无措的本事,他会放过她就奇怪了。 侧过头,避开他沉沉的眸,汐瑶闷声闷气的,“我哭不哭和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将她的面扳正了对着自己,祁云澈道,“只有你能影响我。” 她不以为然,板着脸道,“那是你心志不坚。”关她什么事? “只对你心志不坚。”他语态坚决,神情执着。 “……” 汐瑶无言以对,再度把头撇开,倒是没再想哭了。 “不要和颜莫歌成亲,他不是真心待你。”祁云澈温声细语,全如换了个人,璀曜的眸里只有她一个人,别的,一粒沙都挤不进去。 他话中不乏低声下气的请求意味,这是汐瑶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禁暗自一诧。 如此说来,只要她点头,颜莫歌必定能娶了她,是连祁云澈都无法阻止的? 望回他沉俊不凡的脸容,当中竟有些霸道的稚气,她不为所动,瓮着鼻子道,“早先我就说了,我嫁谁与王爷无关。” “有关,我要娶你。”他双手捧起她的脸,郑重的说道,“只有我能娶你。” 汐瑶清浅的笑了笑,眸底滑过一丝愁,“你要娶的人是贾婧芝。” 这已是她重复的第二遍了,可为何他就是要充耳不闻? 不待祁云澈多言,她赌气道,“你要娶的人是贾婧芝,你要娶的人是贾婧芝,你要娶的人是……” 听不下去她的喋喋不休,祁云澈干脆用最直接的法子,将缠绵悱恻的深吻继续。 汐瑶又得一怔,曲在身前的手刚用力去推拒,他便箍了双臂,把她完完全全环抱住了。 他抱得不紧,却很温柔,这吻亦不似方才那个霸道狠厉,没有持续多久,只那么轻轻一碰,她被咬破的唇又渗出血来。 尝到那味儿,他稍稍抬起头,只望了一眼,便用舌尖舔了舔伤口处,把淡淡的血迹拭去,那抹鲜红顺着唇纹固执的冒出来,他似不悦的皱了下眉,复再舔了上去,重复了好几次,直到不再流血,祁云澈才满意的露出舒阔的神色。 汐瑶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 从上辈子到此刻,她怎么才发现他那么孩子气呢? 四目相接,彼此心情都复杂非常。 “不要答应他,你等我。”祁云澈道,什么身份架子,都扔到一边不去管更不想要了。 见不到她的这几日,他反反复复的权衡,那些诸多的顾忌,每动一步所造成的后果,到最后只变成一句不确定:倘若她没了怎么办? 那一刹,他恐慌得不能自拔。 “我为何要等你?” 不知是否因他退让,汐瑶反倒底气十足,“你自己都说不确定,我等来一场空怎办?我又不是独独为你一个人活,你以为你是谁?” 移眸望向竹舍那边,想起颜莫歌,她又有些担心,“现在先不说这些,你……快去救他罢。” “救了他让他来娶你?”莫要说他小气不念兄弟情分,他当真不想救活一个情敌来同自己抢人。 单是那唇贴唇的相碰都让他狂躁不已,他的女人谁也碰不得,况且,区区毒素,暂且要不了颜莫歌的命,让祁云澈吃味的是眼前的人儿在为别人担忧。 汐瑶直白的瞪了他一眼,“我不喜无情无义的人。” 心胸狭窄,何以言爱?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我不喜无情无义的人—— 这句话果真让祁云澈在意。沾了透明水珠的俊朗脸容泛出沉凝之色,似乎在认真思索其严重性。 汐瑶亦是暗自微诧,哪里想过自己说的话被他当回事了媲。 又得他抬眸望来,她忙坚决了面上的神情,若他不救颜莫歌,那就是无情无义,那她说什么都不会喜欢丫! “好。”祁云澈干干脆脆的应声,遂从泉中站起来,用胸口对面前的人儿道,“救了他再说。” 他只是暂且放过她了。 汐瑶替颜莫歌松了一口气。刚耷拉下双肩,不想祁云澈又弓身凑近,她抬首,对上那张被放大的俊美脸皮,下巴被一只沁湿的手掂了起来,她轻轻一怔。 这个动作……莫不是还想占她便宜吧?她的嘴都被咬破了…… 看出她忐忑的小心思,祁云澈眯眸轻笑,又靠近了她一些。 顿时,汐瑶绷紧全身,连带面容也拧成团,双眼只留出一条狭缝,防备的瞄住他。 “你……你怎么还不去?”她催促道。 天晓得颜莫歌能等多久啊,他都不担心的么? 祁云澈没回答,用鼻尖在她面前嗅了嗅,然后是轻叹,“都有味儿了,你在这里好好洗洗吧。”每个字里都是满满的嫌弃。 汐瑶气得睁了眸冲他猛翻白眼,他更加正色,“本王不喜欢。” 说罢就神清气爽的离开泉池,报复意味十足。 汐瑶本想接着回击,却在他离开水面的一瞬,黑瞳中撞进一道精壮的轮廓。 早就湿透的黑色丝绸熨贴在他优美健硕的身躯上,胸前那处早就大开,露出的麦色肌肤,肌理修长而极富美感,散开的墨发被水凝结,一缕一缕的粘在结实的身形上,混淆着点点水珠,那简直是说不出的……诱丨惑。 羞得她面红耳赤。 深眸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祁云澈心情说不出的好,面上挂着满意的笑起身,更衣时还刻意提醒她,“不要偷看。” 没让她来继续服侍,已经是云王殿下开了恩泽。 汐瑶置身在冷冰冰的泉水里,头不敢回,直到他离开这处,她才由心而发的放松下来,何以觉得才几日不见,他似是变了个人? 有了之前火热的对峙,她倒也不觉得泉水有多冷了,反而开始担心那个人在这泉池里浸了一遭,有没有达到最初的用意…… …… 不得一会儿,裳昕便捧着崭新的衣裳来与她。匆匆将身上的汗污随意洗了洗,穿戴好,去到竹舍,又过去半个时辰。 此时夜已至深,银白的月光铺洒了山林里的一切。 万籁俱寂,水声在耳边哗哗作响,如涟漪一般向更远处扩散开,更显寂寥宁然。 竹舍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辆马车,汐瑶只看了一眼,心头便‘咯噔’了下。 马车上的金漆龙纹已经告诉她来人是谁,这是帝王的车撵无异…… 顿下脚步,才显出一丝犹豫,跟在身后的裳昕先说道,“夜深了,不如小姐随奴婢到厢房休息吧?” 汐瑶回身对她笑得感激。诚然她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圣颜! 颜莫歌所言非虚,比起自己众多的儿子,皇上真的很在意他的死活啊…… 离开东都前往塔丹的原因多少与她有关,若被问起,她该如何回答? 难不成将张家谋逆慕家参与其中的事全盘托出? 皇上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任由她这颗棋子多不安分,也都跳不出天子布下的棋盘。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想,也许皇上早就洞悉此事,没有点名道破,只是想看看几个儿子会做如何的反映罢了。 所以此时能避就避,待避不过了再说。 由是想着,刚走到竹舍外,里面便传来一阵轻松的谈笑声,依稀能听见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道,“原来是如此。” 不难辨出,这是皇上在说话,难得的沉肃中让人听出几分愉悦,倒是让汐瑶觉着奇怪了。 她只稍稍顿了半步,就见厅中有两人行出,其中一人是总管太监王福,而在他身旁的…… “国师慢行。”王福弯腰,伸展出一只手,将那位身着赤色袈裟的高僧送出厅门。 汐瑶见状,忙退到一旁低下头,将路让开。 当今国师乃德高望重的佛门大师,即便前辈子她都不得机会见多几面,没想到此生那么容易就遇上了,也不知祁璟轩可晓得自己的师傅就在这忘忧山上。 想着这些时,那道赤色的身影已经行至她身前。 “这位女施主有些面善。” 汐瑶闻言一愣,将臻首抬起,对上一张面容祥善的脸孔,国师竟然在和她说话。 见她呆住,王福小步上前来道,“正是武安侯遗女,名唤慕汐瑶。” 国师点点头,“原来是慕施主。”言毕又冲她慈蔼一笑。 汐瑶这才回神来,仍旧有些无措,磕磕巴巴道,“见过国师方丈,奴婢失礼了。” “慕施主不曾失礼,更无须自称奴婢。”国师话中仿佛另有深意。 她不解,“奴婢在宫中当差,自然当以‘奴婢’自称。” 此时皇上正坐在厅内,说话声外面都能依稀听见,那么他们在此攀谈,会不会也被里面听到呢? 有了这层顾虑,她也不敢太过肆惮。 “不,老衲并非此意。”国师十分肯定,复而重复道,“慕施主不是奴婢,至少今生亦不会是。” 说罢就移身离开了,怎叫人满头雾水。 今生亦不会是。莫非他看穿了她的前世? 没将那句话品味完全,移眸间,见得王福还没回身进去厅中,反而定定望着自己,橘皮老脸上是一成不变的恭维假笑。 “皇上吩咐,慕掌簿进去说话。” …… 竹舍里面的布置与沁湖边鸳墨阁的布局有些肖似,清爽素雅,淡风中还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竹乡味儿。 别致的瓷器摆设有几件,墙上再挂得两幅似一气呵成的山水画,便又多了几分书香气息。 在入偏厅的门前,竟摆着一件形状不规则的白玉瓷器,器口不高,最多三尺深,里面养着巴掌大的锦鲤,还得几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沉在水底,妥是好看。 汐瑶看了就特别喜欢,心想若有命活长一些,出宫之后也要在自己的屋里弄这么个玩意。 偏厅成长形,里面颇为宽敞。 祁云澈坐在最靠外的那把椅子上吃茶,人是目不斜视,安默如一座沉巍的山。 他才浸过山泉,故而只穿着天青色的缎袍,墨发毫无约束,长而顺的平铺直下,少许流泻在宽阔的肩头,比最昂贵的绸缎还美好。 单单一个侧身的轮廓,无匹的姿容,没有多余繁琐的修饰,却将汐瑶看得心砰砰乱跳。 即便他没有看向她,她心里却平静了许多。 她已不再抗拒,有他在的地方,她便能寻获一片安然。 颜莫歌正躺在尽头屏风后的软榻上,与坐在他旁边那张阔椅上的人……相聊甚欢? 汐瑶不觉因此生诧,将将听他口中说着什么‘虚惊一场’,朗朗的话音,如小辈撒娇。 他的旁侧,身着金袍的男人闻言叮嘱道,“这些日子好好静养,莫要再乱跑。” 那语态温和得不似素日里高不可及的真龙天子,甚至有明显的疼爱,直让才进来的人儿以为这些天太过劳累,生出了错觉。 颜莫歌乖顺的点了点头,隔着山水屏风向汐瑶看去一眼,因着屏风是半透明的,她也看不清他是何表情,想着皇上也在那后面,她视线不敢多有停留,匆匆一瞥之后,就低下了头去。 继而,听颜莫歌回道,“劳圣上费心了。” 这厢话罢,汐瑶走近,规矩恭敬的跪下请安,心里却在止不住的回想前一刻那幕。 一直以为帝君无情,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哪里会相信天烨皇帝也有如此和蔼的一面。 然而她正如是匪夷所思时,沉冷威严的声音响起,立刻令人恍如置身冰冷的金殿。 “身为女官却擅离行宫,慕汐瑶,你可知罪?” 祁尹政并未让她起身,扬声便是问责,汐瑶陡然一僵,袖子里的双手都不禁缩了缩。 “皇上误会了。”她还来不及开口,颜莫歌温温煦煦的揽下一切,“是草民硬要拉她走的,与她没有关系,皇上若要罚的话,便罚草民罢。” 说这番话时,他整个人还懒洋洋的倚靠在软榻上,听不出任何畏惧与恭谦,就好似他交谈的对象只是个寻常人,自然,那当中更无请罪的意味。 只听祁尹政疑惑了声,问道,“那你说说,为何要将她带走?” 颜莫歌闷声笑了笑,看着外面跪得规矩的女子,道,“去年圣驾南巡,草民与慕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始终念念不忘。诸多打听,才得知竟是已故忠烈武安侯之女,时隔一年,慕小姐为父守孝,实在是感天动地。在宫中当差,更得多位王爷爱慕,草民听在耳中,急在心里,加之皇上早已有言在先,草民估摸着,待慕小姐三年孝期一至,皇上还是要为她指婚的,所以……” “你喜欢她?”都不需他讲完,祁尹政就顺着他的心意问道。 这一问直让厅中的两个人急上心头。 祁云澈紧锁了眉头,按捺着,不知那根紧绷的弦何时会断裂。 而汐瑶默默汗颜之余,呜呼哀哉的心情无法言喻。 这夜天烨帝的冷酷形象已被完全颠覆,莫要说他会立刻将自己指给那顽劣的,就是让他们当夜行了圆房之礼,她都不会感到太惊异。 默得少许,屏风后刚捡得一条性命的玉面公子轻声呵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而夏猎见慕小姐随驾其中,草民实在是心急了些,掳了她就想逃到北境之外去。” 俏皮的说法逗得祁尹政哈哈大笑,直道‘年少轻狂’。 “慕汐瑶,你起身吧。” 金口一开,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再听圣言含笑询问,“与朕说来,觉得颜家公子如何?” 汐瑶僵了一僵,茫然的眸透过屏风向里面尊贵无比的帝王看去,皇上这是想给她和颜莫歌……说亲么? “皇上不用问了。”局促之余,还是颜莫歌‘善解人意’的替她解围道,“慕小姐在宫中当值,实为为父守孝,草民委实不忍在此时困扰她。” 这话听来汐瑶就觉得好笑,他说困扰就能困扰的,他当自己是哪根葱? “那你就不怕朕将她指给朕的儿子?”祁尹政玩笑道。 颜莫歌对应如流,“皇上体恤草民,既知道了草民的心意,就不会那么残忍。况且……” 他故意将话顿了半瞬,无需做多揣测,都知他那满腹诡计,定不会让人好过的。 “慕小姐未将心与我,就算得皇上赐婚,这段姻缘也是勉强得来的,无从谈情,未免遗憾了些。云王殿下,你觉得草民说得对吗?” 他竟还要去招惹祁云澈。 这厅中哪个不是心中有数的? 汐瑶叫苦不迭,双腿发软,还不如让她一直跪着。才发觉自己搅入一出好戏,且是只能唱个边角,对不上角儿们的戏就要倒大霉了…… 身后,祁云澈不改本色,冷言冷语道,“颜公子是性情中人,若你属意的女子并未倾心于你,到那一日,可要想开些。” 颜莫歌长长‘唉’了一声,“可是草民并非心胸开阔之人,只能求皇上给草民做主了。” 几乎是他音落的同时,汐瑶清晰的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碎裂声,难不成是祁云澈将他手里的茶盏捏碎了? 一时,一瞬,四下气氛诡异使然,说不出的压迫窒息。 颜莫歌变卦变得何其快。 汐瑶倒不怕皇上真的将自己指给他,想起在泉池里祁云澈无助的神情和请求的语气,事到如今,是那般结果的话,她也拒绝不得啊…… 他们都在天子的棋盘上,唯独颜莫歌仿是那不会被摆入局中,还能随心所欲的逍遥人。 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求皇上给草民一个机会,若在夏猎这段时日,草民能与慕小姐相伴朝夕,说不定她会看到我的好呢。” 闻得这请求声响起,得到的是祁尹政爽快的应允。 汐瑶忍不住酸涩一笑,再也顾不及万岁的颜面,隔着屏风死死的向颜莫歌瞪去! 你有好吗?! …… 圣驾离去,这厅中只剩下汐瑶和中毒至深的颜公子单独相对。 由始至终她都没敢回头向祁云澈多望半眼。 竖起耳朵细听,待外面的喧杂声全然消失,她总算松懈,往就近的那把椅子上一坐,便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颜莫歌仰头放肆大笑起来,笑声在这夜里猖狂无比,更是尽兴非常。 笑还不够,还要出声揶揄那自顾喘气的人儿,“你怎不回头看一眼呢?只要你回头去,就能看到他那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脸色了,哈哈,哈哈哈……” 汐瑶配合着干笑了两声,“若皇上也能这般迁就小女子,莫要说只是回个头,就是让我在此撒泼打滚,我也是敢的。” 别的且不说了,当今天子对颜莫歌的纵容,决绝出乎她意料。 “看来你的娘亲在皇上的心目中相当有分量啊……” 祁云澈是大祁未来的天子,皇上对他严厉些无可厚非。 而颜莫歌,就是最得圣宠的祁璟轩都不敢在圣驾面前这般放肆,汐瑶实在太好奇,他们的生母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相比起来,曾宠绝后宫的裴王生母李修仪,多半只是个幌子而已。 “你想知道吗?”安逸的躺在榻上,颜莫歌卖起关子,“可惜此时还不能告诉你。” 反正她早晚也会知道,到那时岂不更有意思? 汐瑶无奈一笑,“刚才多谢你了。” 若不得他插科打诨,皇上也不会轻易将那一行硬生生忽略。 并非帝君不知,只是当下不与计较,让她钻了空子,偷着喘息。 “谢我什么?”起身,走出屏风,他精神恢复不少,尤为皇上肯纡尊降贵,配合着他心情唱了一出好戏。 那张俊朗的面上虽不得多少血色,但笑意盎然,比花还娇,看着便是不会那么快气绝身亡的。 “你若真的想谢,明儿个我们在这里把亲成了,你看如何?”坐到她旁边去,他探身顽皮道。 汐瑶斜眼望去,“皇上主婚,再请祁云澈来观礼,对吗?” 回她一记赞赏的眼神,颜莫歌像是寻到至交,“你真是上道!” “勉了罢。”心惊胆战的过了一夜,她早已吃不消,寻了候在旁边的裳昕问,“我睡哪间房?” 不得回答,他再好心邀请,“你觉得我这间如何?” 汐瑶回绝得干脆,“极不顺眼!” …… 竹舍二层别致的雅间。 这竹子本就不隔音,躺在床上的人儿辗转反侧,听着外面的水声,无法入睡。 愈是夜,愈发的觉得凉意袭人。 汐瑶还来不及将匆匆一行消化彻底,今夜发生的一切再令她诧异非常。 皇上对颜莫歌的纵容超出她的想象,由是亲眼所见,她才体会了祁云澈在泉池中露出的无力之色。 当中诸多不解,恐怕要等到他们的生母亲自现身,才能将一切疑惑解开了。 她有那个机会吗? 神思忽而一闪,国师对自己说的话萦绕于脑海……不是奴婢,至少今生亦不会是。 那么今生,她的命运到底会是如何的?还是祁国的皇后?他的妃子?还要在那座幽怨的宫墙中了却一生? 从床榻上翻身坐起,越想越乱,越乱,越难眠。 便在这时,‘吱呀’的一声轻响,格外的清晰,是谁将外室的那道房门推开了…… 夜凉如水,我们谈谈心(万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风从门缝中灌入,吹散了寝房里丝丝缕缕宁神的檀香。 手心里紧攥着锋利的簪子,汐瑶坐在床榻上,床前的四扇琉璃屏风是实心的,只能依稀透过那缝隙看得少许。 方才她明明听到门那处的响声,可顷刻间又再没动静。 莫不是她听错了媲? 自顾诧异着,悬起的心还没全然松懈下,就见外室转折那处,一抹拉长的暗影悄无声息的没了进来。 “是谁?”她压低了声音警惕问道。 “我。”明朗清晰的回应,祁云澈完全移了出来,高大的轮廓,将将站至她能够望见的那一处。 见汐瑶还坐在床榻上,小小的身形屈成一团,双手揪着被褥,正对他的脸貌虽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她在怕。 “吓着你了?”他问。 沉缓的声线,乍听之下平平无奇,却叫她觉出调侃的味儿来。 她不能被吓着么? 发生这么多事,保不齐皇上宠着颜莫歌的性子,人前演戏,人后就命暗卫将她掳走亲自审讯呢? “这么晚了,你、你来做什么?”将身前单薄的丝被收拢了些,同时将那簪子掖在床垫下,汐瑶没好气的问。 “你还没回答我。”他说着,已然走进寝房,绕到床前,与她面对面。 先在泉池里他们就说好的,救了颜莫歌再说那件……事关她要不要等他。 四目相接,汐瑶仰起脸借着微弱的暗色探寻他的脸容,可房内太暗了,她望不清楚。 倒是他又重新换了身装扮,墨发用一个镂空雕花发饰高高束在脑后,五官因此尤为突出俊朗,即便只能看个大概,都令人觉得洒脱不凡。 穿着与最先在城外见到时的那身大同小异,软甲加身,瞧着便是该在幽谷深林中施展的,纵然这不是她的闺房,可也不能这样好闯啊…… 夜半三更,他怎说来就来,传出去她的闺誉就没了。 看罢了,又在心头一番嘀咕,半响,汐瑶才闷闷的冒出一句,“好晚了,不能改日再说么?” 说着竟困意上头,真切的打了个呵欠,眼泪星子都泛了出来。 她好困,虽然前一刻都不觉得。 显然她这呵欠太不识时务,祁云澈拧了拧眉,露出不悦,道,“等不及。” “可是我还没想好。”汐瑶亦不瞒他。 也是这会儿她脑子里才转过了弯。单说此事,她应该占个上风才对,没理由被他牵着鼻子走,处处被他欺压。 暗暗决定下,再抬首对上他沉黑无边的深眸,好心建议,“不若……王爷还是先去围猎吧?” 自来大祁的贵族男子们就是要在夏猎中尽情的表现施展自己,况且第一场围猎便在这两日结束,到时皇上会领着群臣亲自去验收成果,若不讨得龙心大悦,挨罚事小,丢了脸面才是大。 难道云王殿下不担心么? 岂料她话说完,祁云澈恍似不经意的轻笑了声,“猎场有绯玉在,无需多忧。” 说罢,他竟然向她靠近去! 汐瑶陡然一僵,揪着被褥就往床里缩,不想正如了他的意,倾了身形,稳稳当当的往床边一坐,脱下靴子,他竟然就……躺到她旁边去了! “你——” “慢慢想。”双臂交叠在脑后,祁云澈舒服的呼出一口气,他不急,他等着。 这床还挺宽绰,容他舒展之后,她缩在那角落里,二人之间居然还能拉开些许距离。 悠悠然侧眸望去一眼,见那人儿紧绷全身,思绪完全专注于他,生怕他会做些什么逾越之事,没来由的,祁云澈郁结的胸口松活了少许。 他也知自己不该在此,可只要想到她与颜莫歌共处一地,心就如何都放不下了。 更之余圣意已下,夏猎这段时日她都要在这里,伺候另一个人,怎叫他不吃味? 汐瑶从没见过祁云澈耍赖的模样,总算在他与颜莫歌之间找到肖似之处,果真血浓于水,是亲兄弟! 僵得片刻,她缩手缩脚的紧张出一身冷汗,夜风渗入竹楼,一阵阵凉悠悠的卷来,她又感到有些冷。 稍适挪了下四肢,睁大的瞳眸一瞬不瞬的盯住身旁那男人的脸容,她泄气,“你这样弄得我心绪不宁,根本想不出所以然。” 再者她也不相信他能一直赖着不走,天亮了,他定要离开的。只这会儿两个人共处一室,说不出的别扭。 她还没忘了初来东都那晚发生的事。还有前半夜在泉池里他亦真亦假的说的那些话,不曾料想祁云澈是个那么霸道的人,万一他真的做了什么,莫说她以死相抵,对他,她从来就无从抗拒…… 回想前一世,无论他笑容多么温暖,对她说尽多少柔情蜜意的话,她总觉得他内心某处自己从不曾靠近。 此时呢…… 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祁云澈,几近让她措手不及。 无法做到置之不理,而让她立刻给他想要的回应……她做不到。 “想不出来?”祁云澈根本不是为这个来的,眼下他只想和她呆在一起,只要移动视线就能看见她,伸了手就能触碰到,他就觉得舒坦非常。 “那就先躺一会儿,你不是困了么?”心事重重的在林子里穿梭了几日,他也有些乏了。 汐瑶不动,面上更加为难。 祁云澈知道她顾虑什么,继而再道,“我什么都不会做,躺下吧。” 她恍若未闻,像是陷入深思,直到他转头看向她,才听她问,“你拿什么保证?” 祁云澈蹙眉,“若我真要做什么,你可能阻止得了?” 她把他看成什么人了?诚然他想要她,怕是她想求个死都难。 语气不善的质问罢了,他感到身旁那一小团轻微的动了动,接着,就没有下文了。 “慕汐瑶。”他蓦地反映过来,不可置否的冷冷一笑,“你戒心竟是重成如此!” “不可以么?”靠在床榻的角落里,她眼眸逐渐适应了那片幽暗,亦将他的面容看得更加清晰。 早不如前生懵懂无知,更清楚最大的筹码便是自己,身子要是轻易给了他,她还有什么值当的? 她尖锐反问,祁云澈何其聪明的人,随即体味她话中的艰涩,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俊容上那层冷笑也化作无可奈何,“不愿意信我么?” 她的处境他从来都比任何人清晰明了,只不曾想骨子里这般要强,谁也不肯相信。 他何时背弃过她? 约莫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伤人,汐瑶才松口细声道,“不信的话你还能好端端的躺在这里……” 换做其他人,她定用那支金簪扎破来人的眼珠子! 说完,状似乖巧的在他身旁平躺下,都不等他彻彻底底的舒顺一口气,她又道,“但也不完全信。” 他真的珍惜她,就不会随意对待她。 可是明日的事情谁能预料呢?她有些……胆怯。 祁云澈权当她人小心思大。她话里的意思只差没明说这床上某处藏着她防身的利器,终归她还是信他的,所以没拿出来对付他。 不完全也好,只要比其他人多就足够了。 静…… 两人不再说话,却是齐齐睁着清亮的眼,任由思绪漫无目的的飞舞,毫无困意。 隔了好一会儿,祁云澈先出声道,“睡不着?不如与我说说此行。” “有什么好说的。”汐瑶虽睡不着,却不想说话,觉得就这样躺着发呆很好,“你想知道的话,去问你的长随不就都清楚了。” 他笑,“你怨我没有去?” “不能怨么?可是你去与不去我都想不开,所以干脆别说了罢。”谁还不会讲几分道理。 只她与他之间,计较下来还真是说不清楚。 最初时,祁云澈总以为她每每故意要和他叫板,时日长了才发现她是在与自己过不去,她让他困扰,何尝没有先扰了自己? 这夜正好,静静的,尤为适合谈心。 “既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信我一次?”分明连祁璟轩那几个都看出,她快守不住了。 “就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才不敢轻易相信啊。”越说汐瑶越是混乱了。 她知道前世,她看着今生。 她清楚身旁的祁云澈与那个祁云澈的相似之处、彼此分别,不能够混为一谈的。 那些确定,不确定,似真非假,可是…… 转过头轻轻瞥向身旁的男人,她茫然的脸容恢复几许清醒,“你真狡猾。分明在皇上面前,你身不由己,连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却要我十成十的与你信任,凭什么?” 凭什么呢? 没有立刻回答,他亦是转身来牢牢望着她,温柔的询问道,“你说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说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藏在她心里的秘密,直觉与自己有关,祁云澈早就想听个完全。 拉了拉被子,汐瑶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眸光却坚定了,“我不想说。” “好。”祁云澈干脆得很,“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 夏猎还长,她住在竹林里既方便又安全,他可以日日来,夜夜来,就不信她能每时每刻都守得固若金汤,密不透风。 许是彼此间往来过招太多次,汐瑶当即闻出他弦外之意,“对我步步紧逼,你觉得有用么?” “作用不大,但有好过无。”他何尝不是被她逼得唯剩下这个办法。 “与其这般……”别扭的向他递去一眼,得他示意的扬了扬眉,她才犹犹豫豫的继续道,“王爷不如想想自己的亲事。” “你在意?”王爷最会的就是举一反三,借力打力了。 他侧身躺着,单手做枕,狭长的曜眸眯成一条缝,幽暗的眸光在里面闪烁,犹如一条星河,薄削的唇浅浅抿合,上扬出十分惬意的弧度,汐瑶见状,明白她问进他心坎里,暗自感到好笑。 遂也侧转了身面对她,笑呵呵的道,“在意啊。前夜皇上才下了旨,让奴婢夏猎这段时日在竹林寸步不离的伺候颜公子,‘在意’是什么滋味,王爷不是最清楚的人么?” 话罢,她似听到谁的牙在咯咯作响。 他要是不在意,这夜就不会不顾礼数还有地位身份,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慕汐瑶不太聪明,却不是个蠢人,“我想好了。王爷先把与贾小姐的亲事妥善处置罢了,再说别的吧。” 说起贾婧芝,别人不知,祁云澈却是太知道她心里那个人是谁,故而语气因此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本王不想娶她,她想嫁的亦早有他人,在此事上,你应当承担些许责任。” “与我有何相干?!”汐瑶话音平地拔起几丈高。 她还能左右皇上与谁指婚么? “她原先与谁定了亲事?”祁云澈不慢不紧的问。 “冷绯玉啊。”这不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么? “那便是了。”云王煞有其事的将他尊贵的头颅轻轻点了点,汐瑶恍然大悟! 贾婧芝是何等清高的人儿,京城第一才女,那舞文弄墨的只看她那大哥哥沈修文就知道骨子里装的都是气节。 冷世子与武安侯遗女暗生情愫,两情相悦,早成旧闻。莫不是被贾小姐当了真,故才亲自退婚…… 汐瑶哑哑说不出话来,面色不停变化,很是不可思议。 容她想得差不多了,祁云澈才志在必得的轻声笑来,只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和他才是一对,若不是她自个儿卯足劲瞎捣腾,指不定她早已是云王妃,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对他所叹,汐瑶不以为然,“敢问王爷,若我是曾经传言中弱不禁风、懵懂无知的慕汐瑶,你可会上心?” “是你先来招惹我。”他提醒道,眸中泛出一丝狠厉。 他怎会预料,自己平白无故就被眼前的小丫头乱了心神。 再言,他识得她时,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从前那些传言对他来说重要么? 偏她白目得很,与他直视着便能做到没有心肝,“你可以不理的。” 祁云澈深深一窒,登时沉面,额上青筋也止不住的突跳起来。 好言恶语不是,威逼利诱不是,打……他又舍不得。哪里下得去手。 兜兜转转绕了好几个圈子,她和他都太清楚,即便没有和贾婧芝的亲事横于他们之间,她也不会轻易松口,对皇宫,还有将来那个后位,她不似别的女子那般向往,总唯恐避之不及。 今日被她糊弄过去,明日就说不准了。 “王爷,你很生气吗?”看到他上火的模样,汐瑶说不出的舒坦。生气也是一种情绪,因她而恼火,是她的本事。 “我生气能改变什么?与你一时痛快?” “那你到底想怎样?” 二人态度急转,看来今夜是谈不拢了。 僵持中,忽然房外响起个话语声,裳昕道,“公子,你怎在此?是担心慕小姐睡不安稳么?” 颜莫歌在外面?! 比肩躺在一张床榻上的那双人均是怔了一怔,说了那么久的话,不想有个偷听的,想必这会儿正不亦乐乎吧。 静了少许,才又闻颜莫歌讪笑,“本公子关心一下心上人都不可以么?啊,今夜月色不错,裳昕你觉得呢……你这是什么眼神?” 他装不下去了,索性板下脸,故意扬声道,“三更半夜的,有人都偷入闺房了,本公子觉着此处凉快,坐一会儿不行么?” 这竹楼是他的,他就是要正大光明的听! 闻言,汐瑶和祁云澈不明就里的对望彼此,同是感到无奈,但汐瑶很快觉觉自己还在与他怄气,立刻不甘示弱的瞪他一眼,转过身去! 再听裳昕道,“公子觉得慕小姐的闺房是那么好进的?明摆着两厢情愿,人家多日不见,被公子爷搅得不是滋味,还不能与个清静,趁着夜深交个心?” “是啊。”又一道声音传了来,约莫不在屋外,而是站在竹楼下面的。 接话的是裳音,拉着不着边际的调调与楼上的唱双簧,“我们公子爷何时变得如此不近人情了,皇上明明都允了让慕小姐夏猎这段时日在此,难道公子对自己没有信心?” “怎会?!”裳昕这声实在太抑扬顿挫,不见脸容,都能想象她惊乍,“奴婢对公子有信心!” 这句应是对着颜莫歌说的,音落汐瑶就忍不住扑哧了声。 好想出去看看颜公子被自己的奴婢恶整的模样。 “罢了罢了。”颜莫歌朝天冷哼,“要好早就好了。”他恶声恶气,更不看好,“得一个时辰天就要天亮,能说出花来?扶本公子回房休息。” 裳昕道了声‘遵命’,脚步踩在竹楼上发出与寂夜格格不入的响声,渐行渐远。 汐瑶竖着耳朵仔细听颜莫歌骂骂咧咧,半响才消停,心里正道那也是个孩子心性,顽劣的,身后,祁云澈忽而妥协道,“我们互退一步如何?” 多得外面闹了这么一出,他思绪反而清晰许多。 与这倔丫头僵持着不是办法,天一亮他就要回猎场,她又是个爱多想极善变的,这夜若然说不清楚,没准她明天就变卦,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素来祁云澈就是个务实行动的人,他看上的,即便不能立刻占为己有,也要尽最大所能将其拢络。 香粥在眼前,可以喝,他绝对不会只光看着,让他嗅嗅那碗里飘出来的味儿就作罢?决绝不可能。 “我为何要退?”汐瑶想不通了,她早就无路可退。 “你心里无我,可以不退。” 撂下狠话,更不给她反驳抑或者说违心话的机会,抓过她向外那只手,迫使她与自己十指相扣,他温言细语,“留在我身边,我只与你相守此生。” 云王不愧是将来要君临天下的帝王,连情话都说得如此高深。 诚然,他有尊贵的身份,无匹的姿容,颠时之权就在他手中,他说那满怀温柔今生今世只与一人,哪个女子不会心动? 可这是有代价的。 宫闱深深,她要耗尽一生将自己囚在其中,纵使得他万千宠爱,就算他长夜只和她共枕,那三千粉黛却不能不在。 她还能如前世一样生生视而不见? 但相比那不争却下场凄惨的前世,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他说的互退一步,着实动摇了她,因她心里的那个人由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你可愿意?”汐瑶沉默不语,祁云澈再问。 从前他觉得都无所谓,只消有皇后风范,能协理后宫事务,不太麻烦,身边的女人是谁都可以。 可是她出现了,只要与他有关,只要在他眼前,无不是理直气壮,没缘由也好,久而久之连他都深信不疑,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本该如此’。 怎他终于不再去追究何时开始深陷其中,又为何会深陷时,反倒她要竭尽所能的逃离? 他不允许。 扣住她纤纤素指的手不由又重了一些。于他而言,已经克制了许多,生怕不小心就弄伤了她。 察觉这微乎其微的举动,汐瑶更加纠结,思绪极为混乱,又清晰非常,连开口出声,自己说的话语都似不太真切。 “你一定要继承皇位吗?” 她没有上一世那么傻了,老天不会再多给她一次机会,她要珍惜此生,只为自己活。 今生的慕汐瑶,自私得想要拥有他的全部。 奈何不再有回应。 那只不断传与她温度的手掌久久僵滞,她的疑问已不需要回答,那是一定的。 大祁未来的天子,不是非他莫属,而是非他不可。 “怎么不说话了?”她轻轻的问,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她是个固执的人,前世就是了。 祁云澈拿她没有办法,将她完完全全揽进怀抱里,如实道,“对不起。”然后再道,“一定。” “真是太可惜了。”和她想的还是差了一点点。 他埋首在她后颈,深深的嗅她身上干爽的花香气息,被她柔软浓密的发淹没,“汐瑶,你在拒绝我么?” 他生来就不能只为自己活,此生若为情,只这一次就足够了。 拒绝,她不是不怕的。 好不容易可以重来,他不能和她一起么? “我想要一个人与我细水长流,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没有大风大浪,粗茶淡饭也能够很开心,我们静淡相守,一点一点的变老,晨曦而作,日落共息。平平无奇的午后,我煮茶,他捧书卷在旁边看,不时与我一眼,我就觉得那样很美。” 听她字句缓缓道来,祁云澈忍不住在脑中将那画面描绘出来,而后应声,“确实很美。” 但是她只要那样的?有所改变就不行? 汐瑶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我爹爹在世时曾与我说过,人无完人,事无绝对,要晓得知足。你很好,在我心里,只是和我想的有些许不同,你……容我想想罢。” 在她心里,所以不是无路可退,而是退了,身后便只有他。 总算肯说实话。 祁云澈松下一口气,“好。” 将她又抱紧了些,早就察觉怀中柔柔软软的身子太过冰凉,他担心她的心不知何时也冷了去。 汐瑶任由他抱着,能说出那番话已是鼓足莫大的勇气,言毕之后竟有些目眩脱力。 她先招惹了他,为什么他要应?他如果绝情一些,让她早早死了心,断了这孽情,从此各不相干,不是也很好吗? 哪里有那么多尽如人意。 夜太深,她真的困了,禁不住闭上眼,意识越发深沉,恍惚间,耳边仿似有人轻声,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你在,我的心就会跳得与寻常不同。” 她微微笑。 原来你也尝过这滋味。 …… 次日,汐瑶睡到日上三竿才勉强起身,且还是被自己饿醒的。 祁云澈早就不在了,只床榻上还留有他身上冷香的味儿,她嗅了嗅,寻到少许,便不自觉的溢出笑来。 白日里,此处更显清幽。 她走出去,灼目的耀阳全然被望月峰遮挡住,天光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中显得柔和无比,远处的群山层叠起伏,散不尽的薄雾里翩然彩蝶。 泉水声依旧在耳边跳跃着,还有颜莫歌喋喋不休的话语声,格外的舒爽。 置身隐没山中的竹楼间,误入了世外桃源。 …… 在竹林的日子很惬意,简直让汐瑶乐不思蜀。 颜莫歌自有大把奴婢伺候,端茶递水的活儿根本轮不到她,她留在此处,反而成了混吃混喝的闲人一个。 裳昕厨艺了得,又在御膳房耳濡目染过,连着数日,每天的膳食竟都不重样。 汐瑶摸着自己的腰,觉得好像是丰盈了些,但美味在前,她难抵挡,也就自欺欺人的不去在意了。 这几天祁云澈不曾来过,只派阿鬼送了一对黑色的小豹子,说是给她逗着玩儿,消遣个乐趣。 初时得来,她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喂养。 心思里也不是没道过稀奇,别人送女子都是些兔子小鹿,孔雀、仙鹤……怎的云王眼光独到,头一回送的是难看的刺猬,这一次竟然是两只养大了会吃人的猛兽! 颜莫歌兴趣浓厚,当即命暗卫去山里抓来野兔山鸡,只可惜小豹儿还在吃奶,根本啃不动那些,连着饿了两天,差点咽气。 对此颜莫歌急得上火,差点没派人去城中给豹儿寻个奶娘来。此混得不行的念头被汐瑶生生掐断,不能任他草菅人命。 后来多得裳音提议,说贫农家奶不起孩子便用米糊去喂,众人一试,当真可行,这才将两只小家伙救了回来。 身在山中,养猛兽,吃野味,过得比神仙还逍遥。 颜莫歌见她太闲,便命裳音取来颜家的账簿给她打理,当真摆出一副非她不娶的黑心脸嘴。 汐瑶并不推辞,趁此机会摸清大祁第一富的底细,于她来说极好。 好日子总是会到头,片刻安宁她珍惜,更隐有畏惧,若能躲一辈子固然好,可是躲不了那么长。 闲时匆匆,东都夏猎已得足月。 那双豹儿眼看着就长大了一圈,初初时候路都走不稳,扔只兔子在跟前还会缩手缩脑的躲闪,现下已会摸进颜莫歌的房,逗他养在瓷盆里那些价值连城的锦鲤。 而颜公子的脸色早已恢复如初,和汐瑶斗嘴连气都不用多喘,骂起下人来越发的妙语连珠,尖锐寡毒。 这段时日也并非不问世事,裳昕每日都会来往于山上的行宫之间,外面发生的事,住在竹林中的人尽数悉知。 实则夏猎时,忘忧山上鲜少有皇族长居,倒是鹜莽山那边的离宫每夜都有酒宴,热闹非凡。 这当中有两件值得一提。 张家嫡孙张清琰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第一回围猎时不慎从马上跌下,不但摔折了腿,还害得同队的武状元险些命丧黑熊之腹。 说起这件来,不止命妇贵女们当作茶中的笑谈,饶是那些有脸面的大臣们都会背着张大人的面说笑两句。 闻得此事,颜莫歌不改毒舌本性,一边嫌恶的对那张清琰冷嘲热讽,一边又命裳音给张公子送去上等药材。 何谓奸商,只消望他一眼便知。 其二件,还是和张家有关。 裴王妃有喜,身孕已得两个月,圣上龙心大悦,才几日功夫就赏赐了好几道,更命御医从旁小心伺候着。 无论皇权之争有多惨烈,对于孕育皇家子嗣,从来都不会闲多。 慕汐灵有了身孕,汐瑶听来微有诧异之余,还是为她高兴的。 毕竟自己前生也曾有过将为人母的感受,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再无那么亲厚的骨血。 她听得乐和,面上不觉露出宽慰的笑意,颜莫歌见了便骂她蠢,只道血缘不可信,那么快就忘了她二叔举剑相向的事了么? 汐瑶懒得与他争辩。这事与事之间哪儿能全做相提并论? 她都轻易不敢再拿上辈子和今生比,若要说不同,最先改变的是她慕汐瑶。 故而对于祁云澈,她既答应了好好想想,当作新的伊始未尝不好。 …… 这天午后,颜莫歌一改常态,让裳昕送汐瑶回山上的行宫小住几日。 望月峰下有竹舍一事相当隐秘,不得几个人知,她长此不见踪影,就算有圣意在,那些与她要好的皇亲国戚寻不到,找来这里事小,扰了清静事大。 先她不明所以,听着觉得理由正当,便应允了。 算算日子,才想起又逢十五,夏猎杀戮太重,帝后要在行宫的佛堂沐浴斋戒,诵经三天,为万物生灵超度。 皇上与皇后都回了忘忧山,其他人自然跟随,那些多在深林中狩猎的贵族男子们,正好趁此机会做休整。 汐瑶回去露个脸面,实在应该。 而颜莫歌会有此举,回山的路上被裳昕点破,道是国师和云王这夜要来与他过血,她们公子不想汐瑶和祁云澈见面,才有心将她支开。 那人儿听了唯有哭笑不得,她有许久没见祁璟轩,平宁和打广告应该也会来寻她,行宫中那座藏经阁也不曾打理过,想来琐事颇多,回去一趟也好。 山中一日,尘世千年。此话说得一点不假。 汐瑶在竹舍里住了一阵子,回到行宫,满眼飘入那些井然有序的宫婢的身影,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适应。 回到自己久违的跨院,还没坐得半刻便有人来,她那有孕在身的三妹妹,裴王妃有请。 …… 说起慕汐灵,即便不得颜莫歌提醒,汐瑶也不会太掉以轻心。 张恩慈的死多少与自己有些关系,纵使她得过她两次相助,其背后真正的目的,恐不会只是乐于助人那么简单。 找上门来亦是正好,她早已等了许久。 到了翎逑殿门口,才知张家主母前一刻刚到,还领了璃雅郡主一起,此时正在殿内的庭院中与裴王妃话家常。 宫婢进去通传,汐瑶在外做等候,心思里暗忖着张家的人,没顾着身后的连连唤了她好几声。 惊觉来,回身去望,不是慕容嫣又是哪个? 唉,汐瑶心里叹,面上冲那外表端庄的女子笑,只道是好久没与这些人儿斗了。 气氛很好,可我肚子饿了怎么办?(万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已入九月间,东都本就凉爽,这忘忧山上吹来的阵阵清风已带上萧瑟之味。 宫人们都换上了秋装,不想慕容小姐却还是一身夏裳打扮。 半透明的薄纱裹着圆润的香肩,内着的粉色绫缎衬得她肌肤光滑如美玉,体态看似丰盈了些,成熟女子的妩媚与美态尽显丫。 随着她迈开莲步,摇曳着纤纤柳腰,淡粉色的裙摆犹如绽开的花朵,温暖的天光之下,炫目非常媲。 才一阵子不见,便是看多了美人儿的汐瑶都忍不住在心头夸赞,这女子真是明艳动人,且是越来越有前世慕容皇贵妃的风范。 美得好生刺眼…… 行至面前,慕容嫣遂仪态大方的问候,“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她面上的笑容更端得恰到好处,仿佛她们是许久不见的姐妹般亲切。 汐瑶与她颔了颔首,“久不见,慕容小姐似变了个人,穿上这芙蓉韵水裙,我都看得有些呆了。” 说着,又上下左右的将她望了望,不住的流露出欣赏之色。 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喜这样钦羡的恭维,慕容嫣相当受用。 垂下美目看看自己这身华裳,才道,“汐瑶妹妹就是好眼力,一眼道出我这身明堂,多得皇后娘娘赏赐,才能让你夸上一夸。” “是皇后娘娘的赏赐?” 汐瑶如她所愿面露诧色,稍有一顿,又似很快察觉自己失态,忙再说道,“即便如此,这裙由慕容小姐穿在身上,才显得物有所值。” 芙蓉韵水,江南沈家的织造坊每年才出二十缎,自家都不敢留,全上贡皇族所用,她早就看出倪端。 明知道身上昂贵的绸缎出自沈家,还要刻意在她面前显摆,暗中示威较劲的意图不能再明显。 “瞧你这张嘴,比蜜还甜。” 主动拉过她的手,慕容嫣做得滴水不漏,“你我也相识许久,怎的还唤我‘慕容小姐’这般生分?我比你年长些,今后就以姐妹相称可好?” 好不好她都已叫了自己一声‘妹妹’,即便不喜,汐瑶面上却只能回笑,“妹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袁雪飞不在的短短数日,慕容嫣能将纳兰岚哄得赏赐这些,也算是她本事大。 如今局势越发明朗,这人更不止一次加害自己,真真歹毒,说起来…… 汐瑶往她左右看看,收回了视线再问,“怎不见星儿?” 她们不是一直要好得形影不离? 提起袁洛星,慕容嫣神色里反倒多出费解,“星儿刚到东都便抱了恙,连猎场都不曾去,一直在山上养病,你不知道吗?” 汐瑶僵了一僵,歉意道,“近来忙于整理藏经阁,倒是我的疏忽。” “无妨。”宽抚的握了握她的手,慕容嫣道,“改日我们一道去看望她罢。” 汐瑶点点头,“姐姐有心了。” 改日是哪日? 袁洛星于她而言已无利用价值,想必那一日是不会有了。 在翎逑殿外寒暄着,余光中见有人从殿中走出。 同时望去,一宫娥当先,姿态谦恭的送了二人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头婆子,阵仗不小,身份亦不难猜。 汐瑶和慕容嫣同时敛了面上说笑的神色,往边上挪了挪,并肩端立,待人刚行过跟前,齐齐福身作礼,“见过沁夫人,璃雅郡主。” 尊贵的绛紫色华袍止步于眼前,抬眼可见那袍上那象征身份的云鹤图案,总算见到当今皇后娘娘的堂姐,张悦廉的正妻,大祁一品诰命夫人――纳兰沁。 “我说是先前还在里面的时候就见到外面站着两个娇俏的,慕容家的我天天见着,不过这位……” 闻得这把略显老迈的声音,汐瑶应声抬首,在她面前的是个年逾半百的老妇人,身量不高,体态有些臃肿,一身奢贵的珠宝难掩面上岁月的痕迹,不美,不丑,觉不出有多特别。 只努力找寻的话,勉强还是能望出那眼角眉梢间,与皇后娘娘有个三两分肖似的。 不待开口,她身旁的张清雅看着那作恭敬状的人儿冷声道,“祖母,这位便是武安侯府的嫡小姐,慕汐瑶。” 她说时,语气里仍旧带着一股子尖锐的敌意。 显然紫霄观一事没给璃雅郡主长记性,也许她悔不当初的是没有做得更绝狠些,一鼓作气将她恨透的人杀了干净! 纳兰沁闻言,将打量的目光投与汐瑶,仔细将她望了一番,末了温和笑道,“是个水灵清透的。”又问,“你来看望裴王妃?” 不等她回答,张清雅竟然不屑道,“故作姿态!” “雅儿,不得无礼。” 纳兰沁温言轻斥,“你身为张家嫡小姐,又是将来的煜王妃,若不谨言慎行,怎对得起这两个身份?” 平日在河黍时,张清雅很得宠爱,故而被祖母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她一时怔怔然,僵了。 汐瑶反无谓笑道,“我与璃雅郡主有少许误会,原本没什么,多是人以讹传讹,说多了,反倒见面时有些无言以对。” 纳兰沁对她赞许的笑了笑,再沉声道,“我在河黍时曾听闻慕家两房有些磕碰,小慈虽命好入了忠烈将门,夫上更是有名望的大儒,可偏要随她那狐媚娘的性子,即便我没看见,也消想得出来。你宁可背负恶名也要护住自家叔母,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那些都过去了,你能放下成见与姊妹相处,可见有颗宽容之心。雅儿被我这老婆子宠坏了,对她,今后你要多担待些。” 听得祖母对慕汐瑶一番自谦之说,张清雅顾不上先前的教训,气道,“祖母人在河黍,根本不知京城里发生的事。” 冷哼一声,她又向慕容嫣望去一眼,眸中尽是鄙夷和怨恨。 “论心机手段,雅儿自认不如有些人高明,但也不至于每每都遭人利用,祖母尽可放心!将来的煜王妃,雅儿胜任有余,除了我,没人有那个资格!” 说罢她就拂袖离去,徒留这片尴尬。 最后那句显然说与汐瑶听,看来对祁煜风曾向皇上开口要人一事始终介怀啊…… 望着那气急败坏的背影远去,纳兰沁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只差没明着无奈,怎张家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 光彩淡薄的眸向汐瑶寻望了去,就得那人儿先她道,“沁夫人不必挂心,我们小辈年少气盛,难免有些摩擦,今日吵,明日就好了。” 闻她宽解,纳兰沁几分抒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们快些进去吧,莫要让王妃久等。” 说完,她便也由身旁的老嬷嬷扶着回身离去了。 汐瑶和慕容嫣作礼相送,得人走远才直起身来,难得,二人都没急着入殿,反而驻足少许,美目远落在一处。 各有所思。 “妹妹今日第一次见沁夫人吧,可有觉得与想象中有些不同?”片刻,慕容嫣忽然道。 她话中意味明显。纳兰沁虽与皇后纳兰岚是堂亲姐妹,二人无论在容貌还是年龄上都相别甚远,若非在此情况下得见,实难令人联想在一起。 这感觉就如汐瑶第一次见张悦廉。即便是世家仇敌,她觉着一个手握重兵能让皇上忌惮的封臣,如何都该霸气非常。 哪知……真身不过一其貌不扬的驼背小老头也。 “这也不得什么稀奇。”止了思绪,汐瑶淡笑道,“纳兰家有好几脉,彼此间早就疏远了,往来更是稀疏,莫说我第一次见沁夫人,没准皇后娘娘也是一样呢。” “妹妹说得是。”侧首望了她一眼,慕容嫣勾了勾唇。 那心思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半响语调一转,昂首说来,“不想璃雅郡主对妹妹误会至深,我看在眼里,觉得有些歉疚,不如寻一个好日子,我做东为你二人摆一桌合宴,解了彼此的心结,你看如何?” 汐瑶依言向她回望去,挑起眉梢,兴味道,“姐姐何出此言?” “妹妹有所不知,郡主此先并不知晓煜王向皇上请旨要你一事。是在我家茶会上,众姐妹们谈笑中无意说了出来,让她就此记挂上心,故而妹妹在紫霄观的遭遇,姐姐我难辞其咎。” 她从容说罢,无澜的面皮上笑得有些亏欠,“幸亏你没事。” 辛亏,她没事。这五个圆润清晰的字怎叫人听出阴寒之意? 露出不可置否的笑容,汐瑶悠悠然,“也许是我运气好吧。” 或许今时今日慕容嫣都不曾想通,当日她是如何解了张清雅歹毒的困局,否则也不会在此时说来试探她了。 终于到了要亲自对付她的时候了吗? 这个慕容嫣,毒辣的话当作关切来说,果真是个厉害角色。 “汐瑶总觉得这天是有眼的,好人的运气不会太差,而恶人自不会有善终,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我却与你想法有些不同。凡尘下众多苍生,纵然天有眼,也会有个疏漏的时候。再言璃雅郡主身份高你一截,妹妹还是顾忌些好。” “如此就有劳姐姐布一桌合宴了。” 两个女子相视而笑,早已是心照不宣。 …… 满池碧色,大片的莲叶几乎要将荷塘的秋水完全遮掩。 张清雅站在弯弯曲曲的回廊中,拧着细眉直勾勾的盯着池里成群畅游的锦鲤望。 身后一行人缓缓靠近,她闻声,忙收拾了脸容上的怨气,绽出明媚的颜色转过身,对来人甜甜唤了一声‘祖母’。 此处离裴王的寝殿不远,转个弯便是。纳兰沁见她使了性子就走,不想原是等在这里,当即也就笑了出来,“可算没白疼你一场。” 张清雅行上前去挽住她的手,本想撒娇了事,心里那股怨气实在压不下去,瘪瘪嘴委屈道,“祖母不知,雅儿初来京城就吃了那二人的大亏,煜王殿下差点不娶雅儿,都是她们害的!” 纳兰沁早就知道此事,却只做初闻,“你就没有自省过为何会着了人家的道?” “孙儿自然有了!”张清雅满腹牢***,说起来便恨之入骨。 “那慕汐瑶不知哪里好,迷得几位王爷晕头转向!煜王殿下还没娶我就向皇上要她,想纳她做侧妃,冷世子更为她连定南王都敢冲撞,可见她狐媚功夫了得!最可恶的就是慕容嫣,借刀杀人的本事炉火纯青,从前雅儿涉世不深,全把她们想得太简单,不过祖母放心,今后雅儿不会这般容易再上当受欺,遭人利用!” 她愤慨完,惹得纳兰沁呵笑连连,“我的雅儿啊,既你想得到这些,方才为何要负气离开?此处不比河黍,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只你痛快一时,却要担个粗野之名,值得吗?” “那……祖母先夸慕汐瑶的话,不是真心的?”她将信将疑的问。 雍容的老妇人嗔了她一眼,“傻瓜!祖母何时帮过外人?不过――” 她饱经风霜的脸容上露出一重清晰可见的忧虑。 思绪方毕,转而,才对张清雅语重心长,“慕容嫣与你一样远离本家只身在京城,她的八面玲珑你也见了,我听闻前一阵在京中,她接连得罪了宫中的娘娘们,吃了不少苦头。可是你看现在她将皇后娘娘哄得多开心?去到哪里都不忘将她带上,你可要多与她学学。至于那个慕汐瑶……” 说到此,纳兰沁神情更加深沉,也不知这一时想到哪里去了。 不等她多言,张清雅就自负道,“依着孙儿觉得她只是运气好,王爷们都喜欢她。倒是慕容嫣,满腹奸计,孙儿今后若得机会,定要她好看!” “你这丫头,就是沉不住气。” 纳兰沁简直要为她操碎了心,四下望了一周,见不得人影,才放心道,“你煜王妃的位置还没坐稳,切记勿要多生事端。” 她顿了一瞬,嘴角提起抹欣赏的弧度,“我看那慕汐瑶也不似你想的那般简单,眼下与慕容嫣姐妹情深,可莫要忘了袁洛星的前车之鉴,罢了罢了,她两个目前是顾不上你的。” “祖母,你的意思是――”张清雅可算反映过来。 纳兰沁冲她眯了眯眼,狭目中尽是深谙,端的是讳莫如深,“你只管当座上宾看戏,等着煜王来娶你,千万勿要搅进这滩浑水。” 现如今的晚辈们可是一个厉害过一个,她们家雅儿哪里会是这些人的对手。 安抚了孙儿,她再吩咐身旁的老嬷嬷,“去把曜儿唤来,我有些许话要叮嘱他。” 听祖母提起张清曜,张清雅不悦道,“无端端的,祖母见他作甚?他一年都不回河黍几趟,性子早就野了,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张家的人!” 说起这个孙儿,纳兰沁对张清雅就不如前一刻慈蔼了。 一改和悦之色,她厉声道,“我唤他来自有道理。虽说嫡庶有分,可他如何都是你的弟弟,将来万一你有个好歹,不定能帮你的人便是他,指望你那混得不行的哥哥?” 她摇着头重重叹息,再拉过那只细白的手,“走吧,与我去看看琰儿,也不知他腿伤好些没有,倘若落下病根就糟了。” …… 慕容嫣只在翎逑殿坐得小半个时辰,就借故宁泽园那边还有些许繁琐事,起身离开得干脆。 菊宴将至,从中州运来的各个品种的花刚到,纳兰岚要在佛堂祈福,分身乏术,这当中便想起慕容嫣正是中州人,索性叫她帮衬着淑妃打点一二。 但凡有表现的机会,慕容小姐都不遗余力,更不忘在该炫耀的时候,让人眼红一番。 无需多言,只一句‘皇后娘娘交代下来的事,我自当倾尽全力去做’,已向听者暗示得彻底,她慕容嫣是没那么容易被击垮的。 数月前她如过街老鼠,可眼下,娘娘们不都少不得她了么? 待她昂着臻首,满面春风的离去,汐瑶还真认真将她今日所言的每句话都寻思了一边,末了浅浅一笑,拿茶来喝。 袁洛星是个没脑子的,对付她从来都不需要什么准备。张恩慈虽有手段,更下得狠心,却毕竟有个软肋,正是她的生生女儿。 张清雅更是不提也罢,她都蠢得对祁煜风那等无情的男人动了心,早已万劫不复。 唯独这慕容嫣,心计本事容貌,样样都有了,还识时务得很。 明明都跌落了万丈深渊,给她一根细绳,她竟都能再爬上来,想不佩服都不行! “大姐姐可是对这慕容家的刮目相看了?” 芳香满溢的庭院中,慕汐灵坐在一张铺了绒毯的软塌上,身子斜斜的倚靠在饱满的方枕上,无声打量了身旁女子的神情一会儿,才缓声开口道。 “没有多刮目。”汐瑶回望她一眼,对她笑道,“慕容嫣从来都是个极其厉害的,忽视她的后果很严重,你觉得呢?” “这倒是。”放在小腹上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慕汐灵慵懒的应声。 虽才得两个月的身孕,她却已换上宽松的衣裳,头上也不得太多珠钗,柔软的发松散的用缎带绑着,反而显得气质脱尘。 恰逢一抹和煦的阳光斜斜洒进这亭子,笼在她娇小的身躯上,与人一种说不出的安逸美好。 以前汐瑶只觉三妹妹有几分病美人的柔弱之美,而今她有了身孕,她体态丰盈了些,气色也相当好,即便她脸容表情略显得淡薄,可果真女人要孕育孩儿才算完整。 想到此,汐瑶心中不经又有些羡慕。 “姐姐为何盯着我看,还看得目不转睛?” 冷不防的,慕汐灵与她弯了弯眉眼,柔和了先前她眉梢间的凉薄,这一笑,竟似如沐春风,轻易融解了曾经的种种。 “我看你,自然是因为你好看。”汐瑶没多想,伸出手便放在她还未有隆起的肚子上。 这却叫慕汐灵有些愕然了。她僵在榻上,眸光里又压抑又无措,不知自己该做如何反映。 局促间,听汐瑶道,“你且放心,如今你贵为裴王妃,又有了皇族的子嗣,今后会过得很好的。” 这番话出自她真心,更无过往芥蒂,全全为对方着想,更不难听出当中祝福的意味。 慕汐灵却不以为然,“姐姐是否觉得如今灵儿已然置身事外,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都能够安然无恙,毫发无伤?” 汐瑶一怔,对上她的美眸,“难道不是吗?” “不是。”她否定得坚决,遂挥手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侍婢,口中复而再道,“不是这样的。” 见状,汐瑶明了,是到了将话说开的时候,便也收回了那只放在她腹上的手。 在今日之前,她曾想过很多种可能,纵使她们是姐妹,身上流着慕家的血液,可彼此之间的仇恨早就交错不清了。 说她会真心帮自己,汐瑶不信。 “姐姐有何想问的?不若趁此时说个清楚罢。”也不知何时开始,当上裴王妃的慕汐灵就变得极淡,无论是性情,还是说话的声音。 这淡又不似假装,那是骨子里的凉薄,非经历过一些事,不可能有。 汐瑶定定凝眸望她,善意道,“你已有了自己的骨肉,更是高高在上的裴王正妃,连从前不屑于你的张家主母都要亲自来看望讨好,将来谁做储君与你影响无多,为何你不趁此机会明哲保身?” 不想她却道,“正因为张家又再重视我,我才能有相助姐姐的价值,不是么?” 接着,她再生兀的问,“姐姐可知,为何初到东都那夜,慕容嫣会鬼使神差的来你住的小院寻你,而我为何又能将她拦下?” “这有何难猜?”汐瑶浅浅笑了笑,眸中一片清亮。 “那夜袁皇妃命我促合袁洛星与云王***一度,她能掌控我,却不能控制云王,故而便多做一重布置。我曾借袁皇妃之手去对付慕容嫣,皇妃娘娘是何其精明厉害的人,她要用我,也不会全信我,所以反用慕容嫣来将我牵制。” 此局在情在理,滴水不漏。 “那么姐姐可有想过,为何我会替你拦下慕容嫣?”她只问此。 “和紫霄观那次一样,得你相助,是我意料之外,正好今日趁此机会,我便一齐向你谢了罢。” 言毕汐瑶端起茶盏,干干脆脆的敬了她一敬。 “我不是要你谢我。”蹙起眉头,汐灵越发沉不住气,“我是想你知道,皇妃娘娘信我比信你多,我更是半个张家人,我可以帮你!” “可是我不信你。”回绝声沉着有力,断了她那丝念想。 这回却是让裴王妃怔怔然了。 扳倒张家岂是件容易事?她不相信她一个人可以做到。 汐瑶语气加重几分,面上仍旧含着笑,“我知道皇贵妃待你不错,可万一是你出的主意呢?正因为你是半个张家人,你就当姐姐我小人之心罢。我的事你就无需操劳了,好好安胎,其他的勿――” “怎样你才信我?”粗蛮的打断她的话,汐灵不想再绕弯子。 蓦地一瞬,她忽然反映过来,垂眸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凄凄笑起,“你可是见了我有孕在身才生出同情?若是如此,大可不必,烦请收起你无用的善心!我娘的死虽多与你有关,但事有轻重,我还分得清楚。你真觉得我现下处境高枕无忧,我却活得不安心!说罢,我要怎么做才能得你相信?” 善心无用…… 真真让汐瑶措手不及。 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是从前错看了自己这三妹妹?竟是被她一席话轻易点破了心思。 前世的她尝过的苦楚还不够多么?那时又有谁来同情她?还是这一时过得太悠哉,忘了曾经的痛! 明明都发了誓,要随心所欲,要珍惜她之珍惜,善有何用?人善被人欺! “你若坚持……”恍惚中,她似想起有个人要对付,“我看慕容嫣很碍眼,今后不想再看见。” 慕汐灵深深的沉凝,“你等我好消息。” …… 落日前,汐瑶回了自己所居的小院。 也许是多天没与那么多人打交道,这半日下来,只觉疲惫乏力,晚膳都没吃,就倚在外室的榻上小睡了过去。 待她再有些许意识,覆上的眼皮已觉不到光亮,周围更加寂宁了,暗风有一阵没一阵的拂来,天该黑尽了吧…… 思绪愈发清明的同时,心下更显黯然。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远在京城的四婢。 初秋时节,张嬷嬷应该领着她们几个在酿梨花酒了,珍华苑外那两颗梨树与她同岁,是娘亲怀上她时,爹爹亲手种下的。 从她八岁开始,长成的梨树每年都开两季,春一季,秋一季,尤为秋季这个时候,她每日都能嗅着花香味儿从梦中醒来。 在年初入宫前,她还埋下一坛酒在树下,说是待出宫之后,刨出来与武安侯府上下同饮。 此时忽然想起这件,只觉那一天遥遥无期。 睁开眼,房中只有她一个,周遭黑漆漆的,静得有些骇人,汐瑶强打精神吸了吸鼻子,含着眼泪起身来。 肚子饿了,她待去给自己找些吃的。 才走到门前将门拉开,她和外面的来人同是一怔! 秋蝉叫个不停,月色也不如前个月美了,清清冷冷的把她眼前的男子镀上一层朦胧的白芒,似梦非梦,让人不敢轻易确定。 “怎么那么爱哭?”默得半瞬,祁云澈先冲她弯了眉目,柔柔一笑。 闻得他低哑的声线擦过耳边,汐瑶才确信自己不是眼花。 生生将眼眶里差点泛滥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她也对他笑,眼睛涩涩的,“我才没哭。” “那为什么眼是红的?”他追着不放,深眸闪过一缕精光,再与她玩笑道,“莫不是想家了?” 她一愣,没做多想就老实道,“你怎么知道的?” 换做从前,这人儿定要和他强辩,说,我想家有什么稀奇? 可今日却难得乖顺,很让祁云澈满意,更暗暗思忖,看来昨夜的深谈是有作用的,今夜来得也正是时候。 “真想家了?”他问,不乏个征询的意思。 仿若她点个头,他立刻就带她快马加鞭,回京城与府中家人聚上一聚。 汐瑶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下一瞬,她却勉强的把脑袋摇了又摇,垂下眸去,单瞧着都颇为落寞。 明明是想点头的。再听她底气不足道,“我只是……不小心睡过了时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边半个想见的人都没有,忽然觉得有些凄凉。” 她这话说得委屈,直让听的人心疼。 此前祁云澈来时见房中无光无亮,差点转身走了,可想她人不在竹林,除了这里还能上哪儿去? 那些能叫上她出去的,这几日早在猎场上累瘫了,就算要来寻她,也定待到明天。 故而他左思右想,正在犹豫之际,忽闻里面有了响动,接着门被打开,他如愿以偿。 她说,身边半个想见的人都没有。还用上了‘凄凉’二字。 祁云澈轻声一叹,凝着她问,“那现在好些了么?” 汐瑶遂点头,却是一副深思的模样,“好像还差了少许。” 她想说的是,她肚子饿了,可祁云澈却会错了意,牵过她的小手就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 入夜不深,才将过了戌时。 行宫中多有宫人往来,那些说笑声仿佛就在耳边,可汐瑶被祁云澈拉着手,在暗色中自如行走,愣是没有撞见任何人。 这一路就走了约莫盏茶功夫,离开了宫殿,往的是紧挨望月峰旁边的另一座山峰的方向。 不难察觉祁云澈心情是不错的,汐瑶想,也许是他见了自己的缘故。 牵着的手始终没有松过,彼此间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气氛却是说不出的好。 他想带她去的那个地方其实她是去过的,自然那是前世的事了,算了算距离,少说还要走上一会儿,汐瑶本想坚持一下,可越是多行一步,她越觉得无力…… 爬到半山坡时,总算强忍不住,顿步下来,扯了扯祁云澈的手,“王爷,我走不动了。” 从上辈子到此刻,汐瑶也从没体会过这样深刻的饥肠滚滚! 前面的男子回首来,就见她一张被月光晒得明晃晃的小脸上,那表情……别扭得难以言语。 他俊容上略显一讶,自认为很体贴的问,“走不动了?” 她摇头,神情变得凝重。 祁云澈不解,环顾四下,将将到半山,要半途而废是不可能的,这路上汐瑶也不曾反对过,应该不会是想下山。 聪睿的才思迅速转了几转,遂做恍然状,再问,“莫不是想小解?” 云王殿下觉得,或许在心上人的面前说这件事,她会觉得丢人吧。 若非实在憋不住的话,也不会那么为难,但是他不介意。 汐瑶看他的眼神从别扭转而幽怨。 “……那到底是怎么了?”祁云澈没辙了,直头直路的问。 无需她多费口舌,他才将问罢,她空空的肚子便叫嚣起来,空阔的山间,那叫人尴尬的咕噜声异常清晰刺耳。 …… 又去半个时辰。 寂静的山腰间,围着火堆团膝而坐,汐瑶抱着一堆叫不上名字的野果,一边啃,一边欣赏祁云澈……烤兔子。 亦是活第二次,才发现云王有这一手。 不但能在夜里猎到兔子,更利落的将其收拾干净,取火烤上。 她心里又是好奇,又是惊异,目光游移在已经半熟的美食和正在烤烹美食的男子之间,暗自叹个不停。 仿佛今夜特别顺眼。 祁云澈自然察觉她眼神不对,可他才不会同她说,只是好巧遇到一只送上门的蠢兔子,不然为保她不被饿死,他只能带她下山了。 想罢了,他移眸与她四目相接,见得那人儿难得一脸的呆相,兀自感到好笑,便和她打趣道,“你是在看我,还是在看兔子?” 汐瑶早就被那阵香味儿绕得晕头转向,野果越吃越觉得清寡,忽然被他一问,反倒寻回几丝清醒。 他这是……在拿自己与兔子做比较么? 她反映极快,小心思转得更快,扔了手里半个野果,撑起下颚,她冲他微微笑,“你当然比兔子好看,可是我现在很饿,所以兴许填饱肚子之后就会觉得你是独一无二好看的。” 祁云澈有些哭笑不得,“慕汐瑶,你知不知道何谓恃宠而骄?” 要拒绝他真的好难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祁云澈问得正色,汐瑶忽而意识到仿似有些得意忘形? 可见他投与自己的眸光,沉沉的,柔柔的,根本没有要与她真正计较的样子,而且,好像还很享受。 “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么?”她后知后觉。 祁云澈不言了,覆下眼,专注于快要烤熟的食物,修长浓密的眼婕在下眼睑上投出一小片阴影,掩住深眸里灼灼的异彩光华媲。 有时真不知她是没心没肺,还是大智若愚…… 诚然,活了两辈子,汐瑶还是第一次明白‘恃宠而骄’的真正意思。 前一世的她太乖巧温顺,她将祁云澈视为全部,生来便是为了爱他,故而说在他的面前使个小性子,真真是从不曾有的事。 而那一世无论在她眼中抑或者心里,他是尊贵的帝王,是无瑕疵的夫君。 哪会如今生这般,偶尔会给她眼色看,不痛快的时候亦会冷嘲热讽,仿佛她给他受的滋味,他也要让她一一尝过一遍。 报复心何其重…… 不过。心思一转,汐瑶转回了神,纯黑的瞳眸被面前火堆里的星火点缀得闪烁非常,看向身旁的男子,随即又扬起一抹肺腑笑容。 夏猎时节最让女子们心动。 只因大祁的贵族男儿们那英武不凡的软甲加身,腰间佩戴威肃宝剑,骑跨骏马之上,随时准备大展拳脚,连神情都与平日不同了。 汐瑶亦不例外。 她最喜祁云澈这一身装扮,素黑的衣衫,窄袖广袍,即便未曾亲眼得见,都能想象出穿梭于密林时,这道英姿有多洒脱,弯弓引箭间,墨发飞舞,衣袂飘扬,几分不羁,几分风流,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想着,再望此时,他阔腿而坐,一手翻烤着手中已呈金黄色的兔子肉,一手闲闲的放在膝上,姿态闲适优美,平静的脸容被火光晕染得温暖而柔和,毫无棱角。 他的唇角总是挂着一弯若有似无的弧度,有时嘲讽,有时深谙,而此刻却是完全舒展的安逸。 全因他身边有她。 汐瑶不能否认自己的眼光,祁云澈无疑有着一张俊美无匹的脸容,哪怕是相隔一世,仍能让她欢喜。 …… 饱食一顿之后,汐瑶便不愿走了,也不管干净与否,抱着肚子躺在柔软的杂草上,放空了思绪,盯着夜幕里那些闪闪烁烁的星辰看。 夜风一阵阵的轻拂而来,格外的美好舒爽。 她满足叹息,身旁左侧,祁云澈也躺了下来。 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他问,“现在好些了吗?” 这语气有些熟悉,汐瑶呆了半瞬,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淡淡的望着深寂无边的苍穹。仿似什么都没说。 她有不好的时候吗? 仔细想了想,才忆起先在院子里见到他时,酸了眼睛红了鼻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竟然还记在心里。 “已经没事了。”砸吧着小嘴,再不适应的眨眨眼,其实她还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觉出她话中勉强的意味,祁云澈沉吟了少许,又问,“可是因为见了你三妹妹的缘故?” 话罢,就感到身旁的人儿轻颤了下。接着又沉默了下来。 “不想和我说吗?”他还以为经过昨夜的长谈,能得她半分信赖。况且就在这之前,她还吃了他亲手烤的兔子肉呢。 实则只要与张家有关,汐瑶并不愿意与人说太多,尤其是祁云澈。 她宁可将前世的所有告诉冷绯玉,把武安侯府上下的性命交托给陈月泽,却不想让身边的男人知晓太多。 她是那么依赖他,故而才害怕。若然和前生一样,对他给与了全部的期望,莫要说到最后万劫不复,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落寞,只要是他给与的,她都承受不起。 所以冷绯玉说得没错,她对祁云澈……苛刻如斯。 这点于他尤为不公。然,这世上唯情爱最是不讲道理。 “不是不想与你说。”收回思绪,汐瑶说道,“是有时候不知道如何说。明明与别人说的时候都很利索……” 不明就里的话音还没完全散在风里,她就听到他一声深意十足的轻笑。 她猛地反映过来,说这个还不如说说张家。此念一出,立刻调转话头,再道,“今日见了三妹妹,比起在二叔家初见那时,我觉得她变了很多。不那么讨厌了。” “因为她此前帮过你?”他问。紫霄观那件祁云澈始终不曾想通,张清雅的计谋可谓天衣无缝,连他都疏忽了,那么汐瑶是如何得知,平安化解的? 直到夏猎第一夜,慕汐灵拦下慕容嫣,他才留心起当今的裴王妃。 细想下来,她的身份确实特殊,汐瑶担心的,他倒能猜得几分。 “若她聪明的话便不敢加害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说着,云王殿下又自若的抓住了那人儿放在身侧的手。 还是十指相扣,要与她缱绻纠缠生生世世的固执。 汐瑶垂眸扫了眼,见自己的小手与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交错着,彼此掌心的温度熨贴传递,无需再多余的动作,她就心满意足,归于安然。 这样的感觉,很久以前她曾经拥有过。 犹豫了下,顺了他的意,就当作吃人嘴软的回礼罢…… “我不是在意这个。”她答,思绪飘回血溅梅园的那一天,“张恩慈死前有足够的机会给三妹妹留个书信,我猜她也是这么做了的,否则三妹妹不会转变得那样多,接近裴王,做了王妃。” 由是之后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些,汐瑶早早的想过很多遍。 倒是祁云澈,听她说着,心思却全不在那上面,只见这人儿没有从前那么抗拒自己,他很高兴,不由又提了提唇。 空出的另一只手弯在脑后,舒舒服服的托着后颈和脑袋,他以前从不曾知,原来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也可以很宁和安好。 只要她在身边,他通身舒畅。 调整好坐姿,他再问,“那是为何?” 轻轻叹息了声,她道,“当日我对张恩慈步步紧逼,断了她的后路,绝了她的前径,最后为了保全汐灵,她唯有一死了之。是我想得太简单,也太激进,如今回望了去,那个与我争斗得头破血流的慕家姨娘,她的死与活对张家来说根本不得多重要。反倒是汐灵,因此失去了最亲的人。” 慕汐灵是应该恨自己的,哪怕是不择手段的报复,汐瑶都会当作理所应当。 可是…… 想到白日里的那番说话,她竟被她狠狠教训。 “今日我见了三妹妹。大抵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瞧着丰盈些了,气色也不错,我觉得她那样很好,虽然裴王殿下并不出色,但我觉着若有心,还可以更好。将来就算张家势败,皇上也会惦念她为人规矩,为皇族衍下子嗣的功劳,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去,至于这天下与谁……” 说到此,汐瑶又忍不住向祁云澈看去,触及他深邃无澜的黑眸,不待他说话,她就急着抢道,“你不会赶尽杀绝的。” 她理直气壮毫无缘由的自信又钻了出来,仅仅是对他。 祁云澈实在好奇得紧,“你就那么确定?” 可见她表情决绝,加之她此先的话,他又不免生出忧虑,道,“张恩慈的死,你愧疚?” “你觉得我不该愧疚?”汐瑶反问。明知道问得多余。 就连她的三妹妹都觉得着实不该。 “她失去了最亲的人,而今正在孕育另一个至亲,眼下是抽身的大好机会,何必搅进这滩浑水。”换做是自己,汐瑶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有自己找了坑往下跳的道理? 闻出她话中的意思,祁云澈拉过她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道,“原来是个心善的。” 蓦地想起才子宴那会儿,明明是她字句狠绝,却在把慕汐灵气得红着眼远走之后,望着那背影喃喃说‘她也不想的’。 这丫头性子虽烈,但回想起来,哪次不是与人先使了坏,她见招拆招? “你莫要把我想得太好了。”汐瑶闷声闷气的道,“张恩慈肚子里那一胎是我施计让她小产的。我想她心肠恶毒,生下那孩儿来只会将我慕家扰得更乱,索性就……那样做了之后,又才恍悟过来,自己做的何尝不是孽事,可做都做了,悔有何用呢?” 阴谋往来,明刀暗箭,她从来都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顾念了别人,莫要说等到明天,怕是下一刻,那个苟且得活的别人都不会留她半分情面机会。 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谁与自己一样,带着痛楚死去,积着怨恨归来。 她不知道那些有机会重新活的人可会赶尽杀绝,但……她就是做不到真的狠毒。 “我不喜欢自己那样。”汐瑶忽然道,她说过的,要为自己活,坦荡随心。 “三妹妹说袁皇妃信她多过信我,还有而今的张家也不敢再轻视她……我答应过她娘,不说护她周全,也不会害她诸多,所以我道我不信她。” “那么她信了吗?”祁云澈耐心的问。 汐瑶便惨淡的笑,“没有信与不信,她问我要如何证明,我便……让她去对付慕容嫣。” 这会儿想着,为什么她会那么担心呢? 望见慕汐灵明明都能置身事外,更还有了自己的骨肉,那是汐瑶求都求不来的,何苦如此? 都动摇了心智,分明可以拒绝得彻底,她却让她去对付自己讨厌的女人。 云昭皇帝的慕容皇贵妃岂是泛泛之辈?还敢说自己不在意! “你可有觉得我又卑鄙又虚伪?” “你给了她选择。”祁云澈淡声,继而松开了那只握了许久的小手。 离开他掌心的刹那,沁凉的风立刻带走好不容易积攒的温度,汐瑶怅然若失,可下一刻,他展开手臂,将她整个人都卷入了宽阔的怀抱中。 霸道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满满的都是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 她抬起睁大的眼眸,撞入他深寂的黑瞳,轻易就沉沦了。 心跳在骤然加快,每一下跳动得都比上一次剧烈,咚咚咚的撞击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说的话他都明白,连她自以为那些无情算计后少许多余的愧疚,假惺惺的矛盾姿态,皆被这个怀抱而容纳了。 其实―― 前世的慕汐瑶是那么美好善良,连她偶时回想起来都觉现世相距甚远,她很害怕他不喜这样的自己。 正是她懊恼不已时,忽见祁云澈开怀的笑了起来,说,“本王今夜很高兴,以后你有心事,也要这样说与我听。” 仿佛她同他说了自个儿的心事,就能取悦他似的。 汐瑶愣僵回来,呆呆的望了望他,才发现身上多出的重量,这人是何时压到自己身上来了…… “今夜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吃涨了肚子不想再爬山。”自然要找些话说,转移他注意力。 “好,不爬便不爬吧。”祁云澈干脆道,也早就没那心思了。 “那你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么?你好重。”汐瑶善意的要求。 遂就见他眯了星眸,道,“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你说。” “当初你先选冷绯玉时,可有像如今对本王要求这样多?莫提你与他一拍即合,即便将来你要走,难不成本王真的将你囚禁一辈子不成?” 他不确定,可是她肯定,她要走,他不会阻拦。因为舍不得。 汐瑶眨眨眼,再眨眨眼,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了。 “我……” “说实话。” 此处荒山野岭,撒谎的话,云王殿下也保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孽事来。 他的眼神胁迫参半,俊庞上的笑容循循善诱,汐瑶却越看越觉头皮发麻,任由自己纠结了会儿,总算松口细声问他,“王爷觉得……王爷和冷世子是、是一样的么?” 明摆着在她心里就不同啊,这个人怎么连那么久的醋都要吃! 闻言,祁云澈舒展了眉梢,安逸道,“这话不假。” 说完之后,他埋首就从容的吻了上去。 汐瑶见眼前的暗影完全向自己笼来,还没来得及怨他出尔反尔,嘴就被完全封住。 她睁大了眼眸,一时不知是要反抗,还是……从了他。只呆了一瞬,就容了他趁虚而入,灵活的舌不急不缓的钻进她口中,徐徐图之的自若。 他高大的身躯轻轻覆在她身上,清冷的龙涎香气息全萦绕在她鼻息之间,连他呼出的空气都充满蛊惑,湿热柔韧的舌与她的纠缠不分,汲取,吸允,每一下都霸道得不能言,却刻意制约了自己,有心细细品尝这世间美味。 她说了,是不一样的。 即便话语充满小心翼翼,还是被他洞悉天机。 换做另一个人她都嫁得,却没有情,何以言爱?这世上唯独对他祁云澈动了心,所以她才重重顾虑,对他千般刁难,百般试探。 可一旦卸下心房,此生此世,她的所有都是他的,别人再难求得。 原来竟是那么容易。 眸中蕴着一片柔情,将她愕然失措的模样纳入心底,再在猛然间,深深闭上眼,温柔的亲吻变得狂肆! 汐瑶这厢还在天人大战,忽觉他放纵了自己,加深那热吻的同时,炙热的双手不停游移在她的身,揉乱了丝缎的衣裳,所到之处不费吹灰之力的燃起火苗。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只此生,他不再高高在上,亦不再无暇无缺,在她的眼中,反而更加鲜活清晰,她好像更喜欢了。 这个人,她心无旁骛的爱了两生两世,如何拒绝?也许她从来都不曾拒绝。 理智渐失,汐瑶情不自禁伸手环住他的颈项,无法控制的回吻了去。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应,祁云澈的身躯似有一僵,原有的一丝顾虑因此烟消云散,压抑的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恍惚间,似乎是叫了她的名字。 微凉的唇流连于她的面颊,她的眉眼,难以自持的解开她的衣裳,在白皙的肩头留下他的齿印。 厮磨着身躯,意乱情迷,却与此时,忽然一滴冰凉的水滴突兀的落在汐瑶的额上,她惊得朦胧的美目霎时清明! 祁云澈亦是觉出不对,勉强顿了下来,撑起半身和她相望,难得神思溃散的俊容上端着古怪的神情,好像在等着什么。 接着,雨水一滴、两滴、三滴四滴的落下,越来越密集,转眼变作倾盆,将置身山林中的两个人笼罩在无边无际的大雨中。 衣裳立刻湿透了,身旁那簇火堆亦挨不住全然熄灭。 失去了那一抹温暖的光亮,这片天空登时暗淡,视线中的彼此,无不是在夜色里狼狈至极。 保持着暧昧的姿势,两个人呆愣得一时不能言,都有些不太相信,当真是天公不作美? “不如……我们先躲雨罢……”开了口,汐瑶才意识到雨下的太大,几乎淹没了她的声音。 凝着祁云澈深沉得无法形容的脸孔,她忽然生出一丝丝庆幸,多得这场雨,才让她守住了自己。 也许,还不是时候。 不是她不愿意。只她想更好一些。仅仅对于他,她的期待才那么多,多得贪婪。 “王爷?”见他不语,汐瑶又动了动脑袋,征询的唤了他一声。 他整个身躯笼在她身上,倒是帮她挡去不少雨水,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又在忽然之间,祁云澈低下头,在她冰凉的唇上啄了啄,然后叹息道,“你等我。” 至少不是在这里,他应该与她最好的。 【唠叨一小句:对于船的问题,近来大家都比较急切,不是阿若不会写=_=我认为爱有很多种方式,前一世的汐瑶与祁云澈太墨守陈规,也许是亲妈心理作祟,想让他们多些不同。这一章之后,我想大家都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希望你们能与我一样,觉得汐瑶值得更好的罢。】 163云王的好戏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大雨下了彻夜,直至次日天明十分才熙熙转小,却不见停下的意思。 听着外面淅沥的声音,一场好眠的人儿在安逸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眸,视线里的一切些许陌生,又倍感熟悉。 空阔的宫殿里,几缕暗淡的光线不知从哪儿投射进来,渺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漂浮着,使得置身其中的人更加恍惚,到底她身在何处? 里面的摆设每一样她都识得,每一样都别致且素雅,与人一种流畅稳沉之感,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在这儿度过了许多个日夜……和谁一起? 躺在宽绰的床榻上,汐瑶侧着身抱着柔软的薄被发了许久的呆,鼻息里满满全是令她倍感安全的味道,记忆点滴灌入她温暖的身躯辶。 总算是想起来了。 昨夜随祁云澈下山之后,他不允她回自己那个小院,所以这里是……璞麟殿。 寝殿内不见任何人,依稀的雨声传了进来,声声回荡开,更显此处幽寂澌。 因着天色暗然,她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何时,想来应该未过晌午。 床榻正面的屏风外,红色长几案上,洗漱的用具整齐摆列开,瓷盆里的水干净清爽,几案的在最左边,放置着合她穿的宫装,还有几件别致的首饰。 那些是谁的心意,她望一眼便知。 不做多想,起身来梳洗了一番,又得半响,铜镜前是焕然一新的慕汐瑶。 看着镜中的自己,汐瑶静静沉吟,身量比去年高了些,脸貌也张开了些,与多年后那个自己更加相似,褪去了少许稚色,瞳孔中光华灼灼,坚定不移。 哪里都好,就是……穿着变了。 到了今时今日,她在这座宫殿中醒来,身份却与前世大不相同。少不得会想起祁云澈那句调侃意味十足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不知前因后果,这话由他来对她说就多了重叫她哭笑不得的讽刺。 不过若她不为自己争取,今日她还是只能做那个任人摆布的孤女。 走到首饰盘前,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珠钗中,静卧在一个狭长桃木盒子里的玉簪显得十分抢眼。 汐瑶撇撇嘴,才发觉自己被冷世子摆了一道。 而被祁云澈再度的放在眼前的玉笈子,她想了想,将盒子拿起复盖上,揣入怀中。 …… 外殿的光线仍旧不太充足。印象中的璞麟殿便是这个模样,无论外面是如何的烈日酷暑,这殿中常年沉暗诡秘,一如它的主人深沉难测的心思。 祁云澈正埋首于桌案前,他身侧两旁点着漂亮的琉璃盏,将他和周身那一片照得温和明亮。 他的穿着也与昨日不同。长发毫无约束的流泻而下,垂散在双肩和身侧后背,分明的五官与之相映,融成一个时时散发着魅惑气息的俊美男子。 如水墨画的暗色轻纱层层加身,里面缎袍的紫色若隐若现,广袖中那只修长的手执着笔,不时便在跟前的册子上批注写画。 汐瑶站在远处望来,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上一世,直视在黑瞳中的是尊贵的云昭皇帝,而她…… “醒了?” 冷不防他抬首和她视线相撞,不经意间浅扬俊眉,对她露出一个柔和与关切的笑容,可不得半瞬,也不知他觉出哪里不对,遂面上一沉,“为何不戴?” 不戴什么? 汐瑶愣了下,才想起他指的是那支玉笈子。 “我可有答应你了?”她笑,眼角眉梢里藏都藏不住的得意。 闻言,祁云澈也阴谋的笑了起来,“那看来本王需将此事坐实了才行。” 说完他就向殿外望去,欲要扬声唤人进来,可将汐瑶吓到了,几步走到桌案边去,想阻拦他。 真到了他跟前,挡住他望向外面的视线,她又为难了,难不成让她去捂他的嘴? “你没有答应我?”故意调整了坐姿,仰靠在披着白色虎皮的椅子上,祁云澈闲闲抬目,似笑非笑的问那人儿。 汐瑶吃瘪。 昨夜雨下得太大,她的小院又偏僻,故而他将她带来璞麟殿。那时她见倾盆大雨,外面半个人都不得,也不担心被谁看见,便应允了。 休息的时候,他亦将床榻让给了她,自己在外殿的软塌上将就了一晚。当时汐瑶心里还存着感动,诚然自个儿对这个男人根本抗拒不了,他真要做什么,她真真难以控制。 岂料都过了一夜,云王殿下竟然得了少许便宜就开始卖乖,非要她说个一二三来,她若不应,难不成他真要喊人进来治她一个占了他床铺的罪名么? 如此时候,多说无益,与他相视这片刻,汐瑶思绪一闪,觉得走为妙! 想罢就转身,哪知祁云澈竟看破她落跑的心思,她才将将有所动作,他便蓦地伸手将她抓个正着,顺势一带,把人完全拉近怀里。 汐瑶惊得低呼了一声,眨眼过后已坐在他腿上,实在是…… “小声些。”结实的双臂环成圈,将她搂在怀里面,祁云澈坏心提醒她,“被外面的人听到就麻烦了。” 说时,他还故意往殿外门那处看去,好似随时会有谁进来不小心撞见这一幕似的。 “你这璞麟殿里平日就没几个人,我才不信会有谁来,你快放手!”汐瑶如坐针毡,又不敢大动,亏都亏死了。 “你怎知道的?以前来过?”王爷不记得何时邀请过她啊。 “我――不知道!”苦着脸,她对他怒视,以脸色相逼,可是全不管用。 祁云澈实在开怀极了,抱着这个柔柔软软又别扭的小东西,通身舒畅,再看那一张小脸上全是困扰,有那么在意吗? 啧了声,他道,“有一点倒是给你说对了,本王这璞麟殿确是不得什么人来往,不过……” 话到一半,他忽然捧起她半边侧脸,对准那张可口而柔软的唇娴熟的吻了一吻。 汐瑶愣僵了下,还没反映过来就被占了便宜,望他几乎与自己贴面的脸庞恶意一笑,“不过也有个例外的时候。” 什么意思? 深眸暗示般的向旁侧示意了下,她稍有一滞,总算察觉殿外有人来,且是余光扫去便望见两个轮廓! 164信不信本王打断你的腿(7000第一更)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完全乱套是有多乱呢…… 往翎逑殿那方向张望了一眼,再侧首看看身后深寂,却又一派宁和安好的璞麟殿。 阿鬼不知暗忖了些什么,继而将空洞的幽眸移向面前那名宫婢,道,“裴王妃滑胎有何好大惊小怪的,回去做事吧,勿要在这节骨眼上引人瞩目,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说罢他便转身行入殿中,徒留身后的人满头雾水。原来王妃滑胎……不算大事么? …辶… 此时的翎逑殿压抑至极。 正殿外跪了一片颤巍巍的奴才,湿雾萦萦绕绕,绵雨更沁湿了所有人的衣裳,也不知是寒气袭身,还是太过害怕,个个都难以自控的抖个不停。 人人皆自危澌。 半刻前裴王殿下赶回来,半句话都没有,先命人将贴身伺候王妃的梅儿杖毙!照顾主子不周便是死罪,求饶都无用。 先前一段日子,还有人羡慕能在王妃身边当差的,现如今哪里还敢多想什么?奴才命贱啊…… 一声‘皇上驾到’,加重了这片气氛的紧迫。 匆匆步声行进,当中还有谁在小心的道,“皇上,慢着些,雨湿路滑。” 有耳力的立刻听出那是皇后娘娘的声音。 接着便是天子龙威,怒声道,“慕容嫣好大的胆子,竟敢加害朕的孙儿!” 纳兰岚仍旧是半劝半慰的说,“事已至此,先去看看灵儿再说吧,她还年轻,虽说这头一胎没保住,但今后有的是机……” “今后是今后的事!”祁尹政竟然打算皇后的话。 有胆子大的奴才,悄悄抬起头来便望见了皇后娘娘怔忡的模样。只见她顿了半步,留在她视线中的却是帝王冷漠且焦急的背影,冷漠是给她的,而焦急的,已无需人多加提醒。 愣僵片刻,纳兰岚才低头去恭顺道了句‘臣妾失言’,忙不迭的随在帝君身后,行进翎逑殿。 宫中谁人不知裴王生母李修仪是为皇上最爱的女人?曾经艳冠六宫,日日专宠,连如今三大家族的皇后与两妃都不能与之相比。 偏裴王是个不成器的,母妃又去得早,皇上痛失爱妃,对此子态度极淡,只将其交由袁皇妃抚养之后便甚少过问。以至于十皇子封王,都是在他大婚之前匆匆下的旨。 可在那之后,众人才觉出些许不同。 每每早朝罢了,王公公总会留裴王入太极殿陪皇上午膳,逢佳节时的赏赐都要比其他王爷丰厚少许,而这次裴王妃有喜尤为明显,于是许多猜测纷纷开始流传。 圣意难测,永王妃早就诞下皇长孙,皇上都从来没有这样重视过,到底是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哪里会对他们的血脉无情无义。 帝后入内不得多久,忽然从里面传来一阵凄厉的求饶声。 慕容嫣被两个羽林军架住左右两侧拖拽了出来。人看是无恙,想来裴王殿下并未对她用刑,只那挂满泪痕的娇容煞是惨白,往日端庄的模样全然不见,不住的哭喊着她是冤枉的,求皇上明察,求皇上开恩…… 殿外的奴才们见状,弄不清楚是要将人斩了,还是如何定的罪。 今晨是裴王妃得了两盆培育得极好的富贵菊,便使下人请了慕容嫣来鉴赏。那时花厅中不得旁人伺候在侧,候在外面的几个分明听着里面不时都传出笑语声,如何觉着气氛都应是不错的。 谁知正与融洽时,忽听谁摔碎了茶盏,接着所有人都听见王妃大声呼救,还不停哀求‘别伤我的孩儿’。 众奴才们冲进去一望,厅室内翻了桌子,满地狼藉,连那两盆价值连城的菊花都混着泥败落在地。 裴王妃不支倒在一旁,下身刺目的红慢慢铺展开,而慕容嫣就站在她对面,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再接着,便是眼下这般叫人惶惶难安的情景了。 慕容嫣刚被拖走,王福公公随后行出宣道,“皇上有旨,中州刺史慕容绝之女慕容嫣心肠歹毒,因情生妒,妄加杀害朕之娴媳,更至朕痛失皇孙。故将其打入天牢,秋末发配边疆。慕容绝为其父,教无方,罚俸三年,当引以为戒,望今后善教子女。钦此。” 宣罢了,那先被拖走的女子早就不得踪影。 剩下一干战战兢兢跪扑地上的奴才,得王福老眼扫过,冷笑了声,“至于你们……翎逑殿众宫人护主不利,皇上说了,各赏八十大板,死活不论。” 此言一出,唯有哭天喊地的求饶声。 莫说他们这些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的奴才了,就是羽林军的侍卫都不一定能挨得住那整整八十个板子! 身子骨差一些的,杖责未过半就咽了气,还不如直接将他们斩了痛快! 听着这不住的哀求,王福面上毫无同情,看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转向旁侧的侍卫淡淡道,“将他们都拉下去吧,勿要在此吵嚷,皇上痛失孙儿,已经够伤心了。” 他说时音色平平,不带丝毫感情,但心思里也不是没有讶异。 想慕容嫣乃中州刺史之女,最多受些皮肉之苦再赶回中州作罢,岂料皇上竟把她发配边疆…… 那男子被发边疆修长城,做尽苦工过劳而死,女子则是去慰劳边境的将士,难怪她方才哭喊得那样凄惨了。 做着思绪,得眼前哭哭啼啼,拉拉扯扯,他这一生伴君,不知这样的场面还要看多少次。 长叹一口气,摇着头回身进殿复命去了。 …… 一个时辰后。 祈裴元恭恭敬敬的送了帝后离开,折回自己的寝殿,才发现往常伺候在身边的人已然换得干净。 环视一周他谁也不认识,才是想起都被父皇下旨杖毙了,不由因而拧起剑眉,挥了衣袖,将人都屏退。 慕汐灵今日这一出戏码他不曾预料,但欺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他。 “说吧,为何不要?”至内殿,他在正对床榻的那张长椅上展袍坐下,语气静淡的问。 只看他无澜的脸容,哪里像失去了什么,孩子……他根本不在意的。 165生气是一件很有气质的事情……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慕汐灵滑了胎,还是慕容嫣所致!! 竟然那么快,直让汐瑶措手不及。她不曾想到这三妹妹行事果断,连自己的孩儿都下得狠心。 不……她应该早有所料,心中最怕的亦是如此,可还是晚了。 身后祁云澈咬牙切齿的怒声回荡在空寂的殿中,她不敢回头,明知道又亏欠了他,然而叫她放任不管,她做不到! 唉,原来一直食言而肥的人是她啊…辶… 怀着重重心思,一口气跑到翎逑殿,殿外左右得八名羽林军把守,气氛果真沉肃异常,从殿中吹拂出来的淡风中都凝着风波褪去的紧迫味儿。 她缓步下来顺平了气息,才走上前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里面行出一道孤影,竟是祈裴元! 汐瑶连忙退到一边,福身作礼澌。 哪知道这裴王像是刻意出来迎她似的,见了她人之后,意味不明的笑着道,“来得不太早,也不太晚。” 也就是刚刚好的意思? 汐瑶抬头去看人,他步子已再迈开,“进去吧,她正在等着你。” 那身影远去,汐瑶面上得一愣,从前从没把祈裴元当一回事,怎的今日与他面对面,会有种他是个难得的明白人的错觉? 僵立了片刻,视线中早无人影,她才回过神来,向那幽幽深殿投望了去,心下尽是黯然。 …… 殿中一派安逸宁和,丝毫叫人察觉不出早先发生过什么事。 精美的炉中焚着安神的香,汐瑶刻意放缓了脚步轻声行了进去,里里外外竟无半个下人。 直至内殿,一眼,就看见那朵锦绣繁花的屏风后,倚靠在床的静淡女子。 “大姐姐可食过午膳了?”闻得有人来,慕汐灵甚至都未侧头来看,只浅浅扬起嘴角,如寻常般问候道。 汐瑶沉吟少许,站定那处冷声道,“若你觉得这样做会得我同情,那就打错算盘了。” 她确实后悔让她去对付慕容嫣,昨日一说之后就在心里悔青了肠。但不代表就能给慕汐灵这样一个机会,牺牲掉腹中的孩儿。 且是想因此而让汐瑶感到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姐姐何出此言?”倚在床边的女子垂眸浅笑,毫不在意的模样,“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你也知慕容嫣不易对付,要出手就需一击即中,让她再无翻身的余地。” 所以她做到了,一命换一命。 “伤害皇族的罪名不小,姐姐来得急,或许还没听说吧?皇上将慕容嫣关入暗牢,秋末发配边疆,你知道女囚去边疆是做什么吗?” “慕汐灵!!”汐瑶切齿,冲到她的面前对她怒目,“那是你的孩儿!” 说完这句,才望清她憔悴的面容,还有那对毫无悔过之心,直勾勾向自己回望来的无神美目…… 汐瑶微有怔愣,不确定道,“你早就有此打算?” 她怎如此狠?! “这个孩子留不得,或者该说,他的意义只为此。姐姐应该为此宽心。” 素白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在扁平的肚子上,慕汐灵缓缓说来,“原本,我是想用他来对付你的。毕竟我娘亲的死,你有莫大的关联。” 才刚滑胎使得她气色差得吓人,细若蚊蝇的语调声,更有种挤压久已的阴寒气息。直让汐瑶无言以对。 对张恩慈的死她始终耿耿于怀,昨日来翎逑殿之前就想过那种可能。真的见了以后,又被慕汐灵初初显露的孕相所扰,想起前世刚怀有身孕的自己。 那时的汐瑶多欢喜啊…… 有了所爱的人的骨肉,为他孕育子嗣,可是到头来只是一场伤痛。 她触景生情,竟心生恻隐,一时忘了防备。 “那你为何没有这样做?”沉默了会儿,汐瑶问。 慕汐灵本就没有隐瞒的意思,只道,“娘亲在死前与我留下书信,我是后来才发现的。她与我说只要我不招惹你,你不会伤我。也交代了张家一直以来都在密谋的事。如此想来,我娘的死并非全因你,而我猜想,你亦是为求自保,却是知道的不多,万般无奈下,才对娘亲处处紧逼。” 刚失去至亲,又得知一个惊天秘密,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慕汐灵害怕得寝食难安。 博学的爹爹城府极深,外祖父的张家狼子野心,当中厉害关系,她不是不会权衡。 那时的她自保都来不及,纵然对慕汐瑶怨恨未消,也不敢轻易找她寻仇。 “我想那种滋味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意味深长的一叹,她看向慕汐瑶。 眼前的人,她的大姐姐,何尝不是在只剩下自己之后才懂得绸缪打算? 谁不想一直活在庇护下,随心所欲的过想要的安稳日子?若时不与人,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全凭手段了。 “我害怕了一阵子,待娘亲入土为安后便开始做打算。我想既然无人依靠,紧要的便是给自己找个靠山,如若能摆脱那一切就更好了。” 京城天子脚下,当然要依附于皇族! 慕汐灵神情变得狡黠,“姐姐猜最先我看上了谁?” 她是张恩慈的女儿,毋庸置疑的美貌是她最大的资本,在这点上汐瑶毫不怀疑。 女子的美有很多种,有的只在刹那绽放,有的要靠妆容华裳。 而慕汐灵美得直接,标致的五官无需多加形容,最为特别的是她周身时时散发出的需要人保护的柔弱气息,连此时的病态都千娇百媚,招人疼惜。 或许正是如此,最能勾起皇族男儿的注意。因为他们是天之骄子,习惯手握权利,将美丽的弱小护于身后。 她这想法似极了汐瑶重生之初,只她们境遇不同,所想所虑亦诸多差别,她真不知她起先看上了哪个。 慕汐灵见她不语,便惨淡的呵笑两声,接着道,“云王神秘,性情也淡薄,我对他最没把握,且是他与璟王跟姐姐太相熟,这两位王爷都不在我考虑之内,明王与人感觉太过正直,若我去爬他的床,姐姐猜想他可会将我狠狠训斥一顿?” “你可是想嫁与煜王,做他的侧妃?”汐瑶自知不该问,却还是不可控制的开了口。 166慕汐瑶,我要你的命!!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相隔二十余步的距离,如烟似雾的幽径,汐瑶只敢呆呆的站立在原地,脚下生了根似的,如何都无法往前迈出半步。 纵使在这里看到他让她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但到底还是有顾虑的…… 两个人在相对僵持了半响后,天色又暗沉了一些,眸中的所有变得更加模糊不清,包括那道孤世而立的身影。 祁云澈穿得本就淡而清雅,再得手中一把伞为自己撑出一片隔绝的天地,与人的飘渺之感不言而喻,仿佛随时会消失。 作为第三个有些多余的人,鬼长随抬起他森冷的眼看看天,似想了一想,道,“小姐再不过去,王爷就要真的生气了。辶” 这句对那人儿果真有用,音落她便倾了身形,沉重艰难的向前移了去。 她心中藏了事,故而走得极慢。是说还是不说?不说的话哪里过得了这一关?那若是说……又说多少呢? 就在她想着这些时,短短的距离才行到一半,旁侧忽然得人不确定的喊她―澌― “慕掌簿?!” 汐瑶循声看过去,得一名宫婢急匆匆的跑来,那是在祁羽筠身边贴身伺候的花萼。 “奴婢可是一通好找啊!”几步来到跟前,她气都还未顺平就道,“公主和驸马请掌簿到平宁殿一叙,这会儿都在该布酒菜了,快随奴婢走吧!” 说完拉上人就要走,不想却没拉动。 “现在么?” 汐瑶看了远处的祁云澈一眼,他还静静站在那里,那伞挡住他的神情,只能望见抿合的薄唇,和刀削的下巴,至于表情…… 似乎是没有表情。 花萼也随着看过去,这才发现那一头还杵着个人,光看个轮廓有些像云王。 她自小随平宁身边长大,这眼力见自然有。可公主已经交代下来,晚膳前务必将人带到跟前去,否则就治她办事不力。 天色已经极暗了,雨势更渐大,花萼定心,就算是云王也不能让! 想罢抓着汐瑶的手更紧了,再开口话音也无端端高了几分,说,“我的慕掌簿,慕小姐!你就跟奴婢走一趟吧!公主和驸马有好一阵没与你见面,奴婢打晌午起就跑遍了整座忘忧山,从东边找到西,刚过翎逑殿那边跑来,总算――” 正是她喋喋不休时,汐瑶目光紧锁的那道视线已然有所动作。 只见那轮廓默然转身,举步,缓缓行远,转眼就消失在尽头转折。那无喜无怒的姿态,着实令她心头一急,本想追上去的,奈何自己被牢牢抓住,愣是不好动弹。 “好啦。云王殿下已经走了,你只能跟着我了!”花萼一松手,高兴道。方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故意的。 汐瑶回她一记无奈的眼色,很想同她说,云王殿下那是相当的记仇…… …… 入夜了。 行宫的暗牢空置了许多年,阴暗潮冷,霉味浸满鼻息,外面绵雨不断,沁湿了墙角,不时,还有几只老鼠堂而皇之的从眼前爬过。 天不知在何时黑了,蜷缩在墙根之下,慕容嫣颤抖的、小心翼翼的呼吸着。 才过了半日,多么的漫长…… 无边无际的暗将她包围,她双眸无神,衣裳凌乱,松垮的发髻难看的歪在一边,周身无一处完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努力的回想,努力想要忽略下身屈辱的痛感,可是囚室的尽头依稀传来污秽的话语声不断的在提醒她,她的清白已被那几个狱卒夺去,只要她闭上眼,那一张张令人作呕的脸孔就会出现在她脑海里! 他们说,反正到了边境她也要去慰劳大祁的将士,不如先让他们先为享用。 初初时慕容嫣根本不相信会发生那样的事,直到他们撕烂她的衣衫,凌迟她的身体,淫丨靡的笑声,她的哭求声,充斥在暗无天日的囚室……没有人听见,更不会有谁来救她。 然后呢…… 不可抑止的颤栗,思绪却越来越清晰。 她想起自己的身份,她的家世,还有她来京城为何。 她是那么小心,那么谨慎,每走一步都悉心盘算,将所有人算得滴水不漏。 她想,那慕汐灵有孕在身,只消加以利用就能将慕汐瑶置于死地! 怎料到……慕汐灵会调转矛头突然对付她,借的还是南巡她和祈裴元曾经同游颜府的名头。她哪里会看上毫无可取之处的裴王?! 她是慕容嫣,她知道将来谁会成为祁国的皇帝,而她要站在他的身边,做权倾六宫,万民敬仰的皇后! “呵……”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颤笑出声,极尽的凄哀讽刺。 竟然就这样被关进暗牢,竟然就被低贱粗俗的狱卒糟践,这仅仅只是开始么?今后她就只能过这样的日子么? 她颤抖得愈加厉害,心神在逐一崩塌,最后,她松开怀抱的姿态,探手在地上胡乱的摸索,终于找到一支掉落的发簪。 不如就这样死了罢…… “什么人?!”外面忽然传来防备的呵斥,同时也惊醒了求死的慕容嫣。 她才刚毫无意识的向那方向张望去,也只是一时反映,紧接着便是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那声响并未持续多久,血腥味就随着阴潮的风阵阵吹来,有人向这处走过来了。 那人的步子迈得不急不缓,沉稳且大局在控,每一步于那备受折磨的女子来说都复杂非常。 显然他已将那些狱卒统统斩杀干净,那么来意又是为何? 很快,陌生的轮廓出现在囚牢之外。 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没有蒙面,想来亦没有那个必要。慕容嫣并不认识他。 他手中的利刃还在滴着鲜血,另一只手中提着一个包袱。 “你是来救我,还是杀我?”慕容嫣心如死灰,收回了探视的目光,倚在墙边,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残破的。 “若来救我,大可不必了。”她一心想死,活下来也没有意思,“若是杀我……” 她笑了笑,看看手中那支锋利的金簪。 将它往咽喉刺去,应该会死得很快的吧? ‘砰’的一声,来人斩断了囚室的锁,将包袱就地扔下,道,“平宁宫有宴,去不去随你。” 167原来,你也需要我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了。冰冷的宫殿中有人在轻声对语…… “娘娘睡下了吗?” “睡了的,只和前几日一样,精神还是不太好。唉……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缓得过来的。” “皇上还在御书房吗?” “晚膳时我就让恩儿去请过了。几位大人都在,刘公公说怕又要到后半夜……辶” 话说到一半,稍得晦涩的顿了一顿,再道,“嬷嬷,这样好么?娘娘也太依赖皇上了,再这般下去——” “莫要讲了,娘娘才刚失去孩儿,未从伤痛中平复,过一阵再说吧。” “过一阵是哪一阵?心蓝也不在了,嬷嬷,我好担心,若哪天我们都没了,娘娘要怎么办?皇上根本不能时时保护她,她又那么……软弱!澌” “粉乔!”老迈的声音将她呵斥住,“我看着你们四个陪在娘娘身边,你们一起玩闹,一起长大,娘娘是什么性子难道你还不知?” “可是……”粉乔欲言又止,嘤嘤啜泣起来,“嬷嬷,我很怕……” “好了,莫哭,还有嬷嬷在。你还记得心蓝跟你说过什么吗?好好护着主子。外面雪大了,娘娘身子弱,去给寝殿里添两只暖炉吧。” 粉乔擦了眼泪,应声做事去了,只剩下老态龙钟的张嬷嬷孤身站在殿中,忧愁的长长叹息。 这一切被汐瑶看在眼中,她知道回到了前生,却不知自己为何又会到这里来。 只觉离她们很近,能够听到她们每一句话,望见她们的每个表情,又仿佛她只是个不该在此的局外人。 眼中的粉乔看上去有二十出头了,张嬷嬷也更加的苍老,那张被褶皱爬满的脸容全是愁苦,直叫她愧疚非常。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了。 汐瑶竟也能感觉丝丝渗入骨髓的冰凉。 待张嬷嬷离去,她移身走进内殿,一眼寻望到蜷缩在那张凤榻上的女子。依稀,仿若听见一阵若有似无的抽泣声,这感觉,似曾相识。 靠近,她步履极其轻缓,像是没有身躯的魂魄,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身的重量,更不知为何会来到这里。 这似梦非梦的场景,真实得让人无法怀疑。 待汐瑶来到那层层华贵的鲛纱前,终于望清那张泪水涟涟的面容。 唉…… 她轻轻叹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想替她拭去眼泪,然而指尖将将触及那人儿,立刻变得虚无。 汐瑶眼眸微有一荡,明白了些什么。 再静静凝视另一个自己。她才将失去腹中的孩儿,哀凄的哭容是那样的无助,彻夜以泪洗面,娇弱得连风都能将她吹散。 “哭有何用呢?” 她对自己说,和预想的一样,那个慕汐瑶看不到、更听不见。 若没记错,这是云昭五年初,大雪纷飞日,她像往常般食下那碗安胎的汤药,却不知那里面早已被落下一味藏红花。 她以为身子太弱才会滑胎,连太医都说虚不受补,她便傻傻的信了。无论粉乔和嬷嬷如何同她说,她都不愿再相信是有人暗中陷害。 想来,距离慕家被抄斩还有数月,原来在这个时候祁云澈就已打算发难,所以才纵容袁洛星伤了她的孩子么? 反正到最后,袁家终于出了一位皇后。 见她不停抽搐着肩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儿声音,汐瑶虽想不起这到底是何时的事,却似有所悟。 前世的她并非没有察觉的,只是太过自私,不愿面对。方才张嬷嬷与粉乔的话她都听见了,所以才会哭,可她是那么傻啊…… 初初入主六宫,四婢里唯雪桂对宫人们最厉害,甚至敢与四妃叫板。好几次汐瑶忍不住说教她,不曾想,她竟是最早离她们而去。 “主子怨我不要紧,只要莫让其他宫里的娘娘觉得主子好欺,奴婢做个恶人又何妨?” 那天雪桂留下这一句狠话,几日后,她无故从城楼上失坠而下,命丧当场。 接着是嫣絨,她是四婢里最稳重的,事事悉心,亲力亲为,要设计她并不容易。 还是袁洛星加以迫丨害,用了迷惑人心智的情药,毁去她的清白。 那一时,汐瑶皇后的贴身侍婢与宫中僧人苟合的传言沸沸扬扬,嫣絨顾全大局,为保皇后威仪,在揽星殿外鸣冤叫屈,更以死明志。 再来是心蓝,那便是在她滑胎不久前。 她曾同汐瑶说,找到了贤妃在宫中不矩的罪证,就算要念姐妹之情,不忍以此打击贤妃,抓着她的错处亦是好的。 心蓝素日看起来和粉乔一样,爱疯闹的性子,实则最有主意。 可是这些汐瑶统统都不听! 最终,四婢只剩下粉乔一人,而张嬷嬷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尤是此时此景,坐在床边伴着从前那个没用的自己,汐瑶又恨又担心,前世的她死了便死了,留下的粉乔和嬷嬷后来如何了呢? 想到这里,她心剧痛难当,到底该怎么办? 正是焦急难耐时,幽寂的深殿外又传来一阵沉稳的步声。 汐瑶对这声音熟悉极了,她不禁站了起来,回首看到一道欣长不凡的身影靠近。他身上夺目的金色何其耀眼,只那身衣袍,便向人昭示了他尊贵无匹的身份。 侧蜷在床榻上的人儿似乎听到了那步声,她一反常态,背过身去,忍住哭声,不愿去看他。唯那单薄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着,不胜娇弱。 祁云澈就这样来到床榻前,坐在汐瑶方才坐的位置,而那缕游魂,明知他们谁也看不见自己,还是自觉挪到了边上。 彼时在她眼前高贵的男子,浑身都自散发着帝王独尊的气息。他展袍坐下之后,静默的用深邃的眸光将她笼罩,满目都溢着温柔,眉宇间却隐有一抹愁绪在作祟。 是在担心什么呢? 他望着那娇弱的女子,不知那女子飘忽的魂魄却也在看他。甚至,那目光偏执的不肯放过他每一个表情。 汐瑶在探究着,她不懂,分明先前说过他要在御书房和大臣们处理朝政之事,分明在她死前,他曾说过从没爱过…… 168选本王,足以证明你有眼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她想成为将来祁国的皇后吗? 相视与她,那是一双能看似娇弱的翦水瞳眸,沉黑的眼波荡漾出异彩流光,重重交叠在一起,汇聚成一股强大执着的力量。 初时,他不曾察觉。 尤为记得清楚,那日在东郊马场,他们一群铮铮男儿中,唯得一个娇俏的女子显耀非常。 她是煜王的表妹,当今左相的掌上明珠,是真正的望族闺秀辶。 先他对她并不在意。纵使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可煜王的行事作风他太了解,不过想借此机会为她挑一个上佳的夫婿,助自己争夺储君之位罢了。 雷格只是个草莽出身的武将,能追随叱咤风云的亲王已是幸事,在他看来,袁洛星虽够美,却是一朵虚有其表的花。 这花生长在高崖之上,不该他去采摘,他也不曾动过那奢念澌。 然一场突如其来的比试,颠覆了她在他心中的模样。 看上去只是三个女子间在做较量,那赌注却下得太大!暗中,三大家的厉害关系一眼分明。 眼看煜王将输,他万万没料到,她不顾自身安危,宁可自毁也不容人轻易赢了她。 那比试于袁家来说输了亦没有损失,况且她乃袁家嫡女,何其矜贵,莫说她的身份如何,换寻常女子怕都难做到那一步吧? 事后不是没有人私下论说,他便在其中听得他们对袁洛星的嘲笑诋毁,身为女子,还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实在笨拙得可笑,雷格却不尽然。 他生在大祁边境最贫瘠的小镇,长于街边市井,从不知父母是谁。 为活命,乞儿、骗子,商贾的娈丨童他统统做过! 这世间污秽事看得太多,更做得太多,慢慢也就不当回事,与煜王所用,只因那毒辣之名与他相合。 当初祁煜风看上的,亦是他不要命的狠劲和卑鄙的手段。 别人的眼光他毫不在乎,那些对他投来鄙夷之色的大臣们从未经历过他之经历,为求一餐饱食,他可将人活活打死,然后再对着那尸首狼吞虎咽。他是个异类。 只他从不曾想过,竟会在袁洛星身上得到相似的共鸣。 眼前的人儿的确美,她的美恰恰将她真实而丑陋的本性遮掩,她并不为那丑陋感到羞耻,反而将内心的肮脏养育成一朵绽放得极其鲜艳瑰丽的花,只有他看得见。 “你为何不说话?”久久的凝视,雷格不发一语,他占有的目光让袁洛星感到不舒服,“我不喜欢你这样看……” 话未说完,他忽然双手托起她的脸颊,用力深深吻下―― 她只略感讶异的轻颤了下,接着,便是任他取舍,丝毫不做反抗。 唇瓣之间的挤压,汲取,反复蹂躏证明之后,他将她放开,问,“只要我帮你,随我怎样都可以?” “是。”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明明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怔怔小脸上显出不安,可转瞬,她很快恢复几丝狡黠,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对他道,“将军不用再为我的表兄效命,我要你做我的人。” “你的人。”雷格大笑。这个女人实在能激起他莫大的兴趣。 “莫笑我。”袁洛星确实不得底气,在一个能轻易看穿自己的男人面前,亦不需要有。 “我的星儿,你没有听出这是我对你的赞美?” 这世间的绝色女子多不胜数,可是能够美得无比丑陋的,她袁洛星舍我其谁? 捏了捏她透着纯挚气息的脸颊,雷格简直对她爱不释手。 买通狱卒,让他们将慕容嫣奸丨污,绝了她一切的念想,再在她求死的前一刻出现,给她一个绝望选择。是人都不会拒绝。 “你怎知慕容嫣不会来找你?”他很好奇。 侧首避开那只手的掌控,袁洛星冷声道,“她和我一样,都妒忌慕汐瑶得到太多。” 瞥向雷格一眼,只见他冷峻的面上尽是笑意,半戏谑,半回味,她目中露出狠色瞪他,再道,“你以为她猜不到做那一切的人是我吗?她知道的,只那时她只有一个机会,自然会杀她最想杀的那个。” 难道这些她不说,雷格就不知吗? 他都知道,他只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他们一样邪恶。 “慕容嫣想借我对付慕汐瑶,便将她所知的秘密都告诉我听。我不笨,这些自然不会全然告知我的姑母和表兄,他们都以为我爱祁云澈爱得发狂了,连神思都不清明,可我若糊涂的话,又怎样才能得到我想要的那个人呢?” “皇上真的有意让云王继位?”对此,雷格还是不太敢相信。毕竟祁云澈深居简出,身世成谜。 “你可以不信。”袁洛星回得极快,此一时,那表情坚决难以撼动。 望她半响,他眼中闪过一瞬阴鸷,“你到底想做祁国的皇后多一些,还是想拥有祁云澈多一些?” 她轻轻的笑了,几许猖狂,“若我说两样我都想要呢?” 这两样,不是由始至终都捆绑在一起的吗? …… 七日后,身在中州的慕容绝连接两道圣旨,一道训斥,一道降级司马,连容他面圣叫屈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想来自己女儿犯下的滔天罪行,就是给他十万个胆子,怕他也不敢贸贸然在皇上面前有所多言。 只慕容嫣到底如何逃出暗牢,那吃人的毒药何处得来,再无从得知。 “她加害裴王妃在先,大伙都以为她心系裴王,因妒成狂才做出那等恶事,岂料后却又跑去杀慕汐瑶。我有个在平宁宫当差的同乡,当夜就在殿中伺候,我听她说,慕容嫣在死前提起了云王,还恶狠狠的道:决不让他和慕汐瑶在一起!” “如此说来,慕容嫣钟情的是云王吗?那为何她要害得裴王妃滑胎?” “所以才叫人好奇得紧吖!” 这行宫到底不比京城皇宫,奴才们随便找个地便大肆议论主子的是非,且是那么准,一不小心就让身在是非中的人听了去。 这日小雨纷纷,天湿路滑,外面根本不得什么人。 169窥人至宝,乃我此生最大乐趣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宁闲的午后,久久不断的绵雨似有放晴之势。 置身清幽的林中雅亭内,饮着暖茶,再摆棋盘对弈一局,若能抛开那些琐碎烦恼,汐瑶心想,这也许就是她想要的吧。 抬眸瞥向对面的男子。他端坐于石凳上,无澜的隽容自有高贵与冷傲,纯美的乌发流泻满肩,只得一个造型别致的紫金雕花发饰束起少许,与他沉黑的瞳眸相映成辉。 这天他穿的是淡青色的衣裳,云袖广袍,外面照着层层晕染的轻纱,与他平添几分温雅的文人气息。 汐瑶便是望着,竟有些走神辶。 黑子捏在她手里半响不见落下,她眼睛盯着的也不是棋盘,而是祁云澈的脸。 “我好看吗?”温文如玉的声音响起,总算让她飘然的魂魄归了位。 眨眨眼,汐瑶回神,面不改色道,“比棋盘好看。澌” 那声音丝毫不为所动,无情无义的催促,“那还不落子?” 音落,只见她愁苦爬上脸颊,迫于无奈的看向棋盘,黑子被杀得七零八落,何其凄惨。白子洋洋得意的连成一片,留了少许空子给她钻,每次都一样。 云王的脸多好看啊,就是心太狠…… 汐瑶不会再上当了。 “你迟迟不痛下狠手,总留一条看似活路的契机给我,不就是想看我再垂死挣扎一会儿么?” 眼看彼此的棋子都快用完了,他定会在和局之前结束这场狐狸逮着兔子玩的游戏,怎叫人咬牙切齿。 把黑子扔近竹筐里,她板着脸动火气,“不下了!我的手都还没好,陪你下棋还要被你欺,你胜之不武!” 祁云澈狭目弯成玄月,笑得停不下来,“本王还是头一回知道手受伤了会影响棋艺,好,我胜之不武,待你好了我们再比试。” 他的话分明就在调侃她脑子长在手上。汐瑶说不过他,又输了棋,干脆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 “跑什么?”祁云澈手快,身形都没大动就将她抓住,“你不是说我好看么?给你多看一会儿消消气怎么样?” 她以为他很的了解他了,故而他邀她对弈,她就大大方方的应承下来。殊不知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下棋了。”上次在赤昭殿的教训还不够,加上这一回,汐瑶受教深刻! 占尽先机的男子眉开眼笑,心情大好的点拨她,“你觉得你了解我,其实你不如我了解你那样多。” “有吗?”她半信半疑。 若说她从没看透过他,她认了,本在上辈子就是一场痴恋。可说到自己,他知道多少? 汐瑶又坐回去,脸上端着刁难,“那你说说看。” “本王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云王那张深谙的面容上奸猾毕露,饮下一口茶,再不慢不紧道,“还送了你一只刺猬聊表心意。” “你——”汐瑶大喝,气急之下竟忘了自己手心伤口未愈,一手拍在石桌上,当即疼得她惨叫一声,眼泪都跟着流出来。 祁云澈这才是慌了,起身去抓她手来关怀,可又忍不住觉得好笑,一边替她查探伤处,一边揶揄道,“诚然拍桌子能助涨气势,但也要量力而为,知道吗?” 他春风得意,汐瑶欲哭无泪,“祁云澈,你离我远一点……” 林子里扬起一阵极为抒怀的朗笑声,裳昕站在不远处,听着身后令人哭笑不得的对话,无需回头看,都能想象出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 她亦是勾着唇,面露少许笑容。抬眸望天,雨总算停了,多多白云飘在空中,风一吹,湛蓝的天赫然于眼前。 静好岁月,无不是有个人陪着一起小打小闹,吵吵嚷嚷,这一日过了,这一生过了,身旁仍得彼此相伴。 如此,甚好。 …… 这厢正是其乐融融时,先去追颜莫歌的裳音又折返回来,说,小公子在牡丹园那边遇上了璟王爷等人,这会儿冷世子、宋大学士,还有张家的三兄妹都在那处。 一听这样多的人,又事关张家,裳音回来禀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未有多留,祁云澈和汐瑶遂过去凑个热闹。 因着慕容嫣作乱一回,裴王妃身子还未安好,平宁公主毁了容貌,皇后彻夜以泪洗面,圣心更是郁郁难悦,就算谁有心玩乐,也不敢太张扬。 众人自顾不暇,没事宁可闭门不出,免得沾惹麻烦,行宫早已全无初来时的鲜活景象。 雨后初晴,空气甚是清新。 牡丹园位于忘忧山东南面,是个极漂亮的园子,里面牡丹约莫有上百个品种。 每年的三、四月间,花香满园,甚至风吹来,整个东都城都能嗅到阵阵芳香。 过往也有祁国的国君,还没等到夏猎时就先带着后妃移驾赏花,只天烨皇帝是个贤明的国君,此事从未在他统治期间发生过。 已入初秋时节,并非牡丹花期,会绕来这园子的人不多。 祁璟轩亦是想图个清静才约了宋大学士来此下棋,冷绯玉早先去给淑妃请了安,午膳他们是一道用的,便也在一起。 不想半盏茶的功夫就遇到张家三兄妹。 而颜莫歌自来随心所欲惯了,他与祁云澈的关系早在这些京中权贵眼里心照不宣,由是闲逛到此,见得个故人,岂有不坐下闲叙一番的道理? 汐瑶和祁云澈来到牡丹园时,朱门大敞的雅园内,颜莫歌将将与张清曜和局一盘。 两张俊逸非凡的脸容上,均是当仁不让的锐气,谈笑风生中,厮杀得悄无声息。 其他人从旁闲聊观战,宋大学士眼睛几乎要钉死在那棋盘上,口中又是称赞又是称奇。 早先他就输给了张家这位公子半子,继而再来一人,没想到能与之战平! 他自是知道颜莫歌乃云王母家中人,那颜家乃商贾之家,传闻中大祁第一富。张家这位清曜公子虽是庶出,但也是在北境外做贩马生意的。 两个都经商,更听他们在对弈时的说话对彼此熟悉至极,应了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正因为他们知己知彼,势力又旗鼓相当,才让这盘和棋精彩绝伦,直叫人叹为观止。 170谁的小算盘打得哗哗的响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放肆!” 冷绯玉蓦地站起,瞠目怒喝!手中茶盏狠狠碎在地上,淡褐色的水珠随着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他吼声震天,当即让置身雅园里的众人心颤。 张清曜胆大包天,明知慕汐瑶都已经是云王心上的,人都已在璞麟殿住了许多日,此事皇上都没有说话,那便是默允了,他算什么东西,竟敢口出狂言冲撞! 再者他与慕丫头的交情,也不能让人随意当中将她羞辱辶。 这一怒唬了张家另外两个和宋大学士,连本欲出声祁璟轩都有些顾忌,犹豫了下,权衡了局势又没有出声的必要,索性缩在椅子上,看哥哥们施展了。 颜莫歌和张清曜则镇定自若,怕为何物?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将说出去的话收回。 他们就是赌定了,以慕汐瑶为注澌! 僵持之余,被当作彩头的女子面露尴尬,她又不是谁的,还能任凭这些左右摆布了去?若谁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祁云澈也不会…… “无妨。”没容她想完,忽闻一道轻淡的声音响起,她不可置信的侧身望去,祁云澈再道,“你让他半子。” 后面这句是同颜莫歌说的。且说得风清云净,与人便是两个感觉。 要么慕汐瑶在他心中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才任由人做赌注,他座上观棋。 要么,就是他太自信,知道颜莫歌一定不会输。 可无论那种,汐瑶都不喜欢。 她哪里会想到这样的话由他说出?不期望他如冷绯玉那般为之动怒,但如此时候,不管怎样他都该先维护自己不是吗? 怔怔然,也不知是气极说不出话,还是真的被激到痛楚,这一时倒真想看看颜莫歌和张清曜谁会赢。而那个赢了的,要怎样对她? “七哥,这……” 见汐瑶脸色霎时阴霾,眼中透出些许受伤来,祁璟轩欲言又止的看向身旁的人。 那男子却不语,手中握着漂亮的青花茶盏,俊容上神情温和平静,姿态高贵的等待一场棋盘上的对弈。 早先那二人之前又不是没有对过,平分秋色旗鼓相当,给足了对方颜面。若真的再比,是怎样的情况就委实不好说了。 冷绯玉也没料到祁云澈是这态度。他对他自是相信的,故而望得汐瑶的反映,他心头虽不快,还是关顾大局的将那丝情绪强压下去。 而汐瑶呢,她什么都知道,但却不能什么都一概而论。 纵使恼火非常,还是勉强扯出个笑容,“承蒙张三公子垂青,小女子也很好奇,到底是张三公子技高一筹,还是颜公子棋高一招。” 她话中不难听出赌气的味儿,说完便兀自寻了张椅子坐下,端着适中的表情,看上去便是气定神闲了。 “既然如此——”张清琰不知状况,迫于无奈得了妹妹的眼色暗示,唯唯诺诺的开口道,“清曜,你就与这位颜公子切磋切磋吧。” …… 半个时辰过去。 雅园内只闻棋子落盘之声,两个风姿卓越的男子面容上已再无半点玩笑之色,沉凝了思绪,无声无息的较量,暗涌不断。 棋盘上争锋相对,黑白分明各成一片,还是势均力敌,略懂棋的人都能看出当中紧迫。 两人的棋路实在太相似。仿佛能时时洞悉对方思绪,相互围追堵截时,再另辟蹊径杀出生机,可往往在那机遇绽出少许,又立刻被斩断。 牵制,被牵制,周而复始。 祁璟轩早就不顾仪态,起身去到最近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生怕遗漏半个细节。 其他人各怀心思,就不信还能和上次一样! 和局本就罕见,几百局都不一定有一次,先那场就是和棋,若这次还相同,那只能说下棋的人生来便是天敌,谁也容不得谁,总要斗到一方灰飞烟灭方才罢休。 纵横交错的格盘上,江山被一分为二。 却与此时,张清曜忽然放下手中的白子,抬首来道,“我认输。” 话脱口,张氏兄妹满目惊诧,这棋分明还能继续下去,为何他忽然改变心意?那云王不想得罪也得罪了,莫不是他以为这会儿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转而只看向汐瑶,他再清清朗朗的说道,“自上次有幸与慕小姐一见,难忘至今。提议将小姐做彩头,是想赢了颜兄之后,借此机会邀请慕小姐湖上泛舟,可这一局未完,在下左思右想,觉得此举实在唐突失礼,故而就此认输,希望能得到小姐的原谅。”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将祁云澈看在眼里,说他借其施展了一回都不未过。 至少云王眼皮都不眨,大方的将他口口声声说心爱的女人拿去做赌注,他却珍惜得很。 颜莫歌不可置否的笑得两声,“今次本公子还真是将清曜兄看漏了眼,不想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 “喔,也许是慕小姐曾夸赞过在下,而在下也觉得慕小姐确实——值得。” 万语千言都抵不过这两个字。 为她退了婚又如何?不顾礼数将她圈禁在身边,看似霸道专宠,名不正言不顺,难道不是陷她于不义么? 这才是张清曜真正的目的,他在公然和云王抢女人! 冷绯玉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一双被火烧得通红的眼含威扫视过去,唇边却含着笑,“张清曜,你胆子不小。” 张清曜温淡不语,像是根本没将他的话听入耳。 一旁的宋大学士眼见形势眨眼间就剑拔弩张,掏出手巾擦汗之余,巴巴的往雅楼外瞄了眼,真希望此时能有谁来缓解片刻。 可初晴的楼外,除了若干奴才候命,想是他期待的人,一个都不会来了。 祁璟轩同是紧锁眉头,不停在汐瑶和七哥之间张望,棋局是小,两个人真的因此生了隔阂间隙才是大! 那窝囊的张清琰早就不济,经冷绯玉一吓,只差没跌下椅子,连忙赔笑道,“误会误会……我三弟怎敢……” “这有何误会可言?”璃雅郡主站了起来,温和而客气的道,“汐瑶妹妹出身忠烈将门世家,为人聪慧,才德兼备,上元节时那跨桥一舞,本郡主至今难忘,这样的奇女子,我三弟青睐不得么?” 171投怀送抱都不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看似清淡的眼眸细细打量着慕汐灵娇弱的病容。与其说她脸上的憔悴让人怜惜,不如道正是那抹憔悴,衬托了她不可置否的美丽。 汐瑶打心底的佩服此女。 不管怎么说,而今的自己即便重活,往前的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不小心便跌入万丈深渊,怕是给她第二次机会的老天都要摇头叹息。 可她的三妹妹却不一样。慕汐灵方才满十五岁,小小年纪已做了亲王正妃,连祁煜风那等狠辣的角色都被她算计着用,只这一点,汐瑶自愧不如。 回想之前在牡丹园的雅楼内,张清曜的处处针对和试探,看来她对张家的暗示已经起了作用辶。 可是不知为何,饶是到了这个时候,汐瑶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她说不清楚,但这散沙一般的混乱局面…… “怎么?听到要只身犯险,姐姐就犹豫了么?”得她半响不语,慕汐灵冷着她易碎琉璃般的面容,出言讥诮道,“倒也是,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还宝贵呢?”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谁都可以说,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这世上,没有比让自己活着更重要的事,哪怕姿态低贱卑微,也总好过死澌! 汐瑶淡淡然一笑,“三妹妹的计谋无懈可击。我若去到河黍,事成与否,生死不论,都能算为大祁尽忠,将来慕家从应张家谋逆之事暴露,妹妹还能用我的死大做文章。只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身后另有其人?我真的嫁给张清曜,寻找前朝玉玺可有期限?那期限过了之后,挥军河黍的是煜王呢,还是你的夫君呢?” 若换做从前还是只身一人的自己,即便三妹妹不会让她活着离开河黍,她也会答应得义无反顾。 可而今完全不同了。 她心里还存着那一人,她答应他今后都不让他失望。错过了前世,今生她不想再轻易与他擦肩而过。 扳倒张家有很多种方法,即便拿不到传国玉玺,不能将功赎罪,汐瑶相信,一定还能另辟蹊径。 说她自私也罢。老天给她重活一次,难不成是为了让她普渡众生不成? “姐姐是在拒绝灵儿吗?”冷眸中显出几许意料之中的光泽,慕汐灵的话语声始终细若蚊蝇,幽冷非常。 “姐姐是否在想,灵儿的布局虽巧妙,让你去犯险,我尽得好处,你拒绝了也无妨,因为,你还有云王。” “是又如何?”汐瑶并不否认。 虽她还在恼他拿自己去做彩头,纵容颜莫歌赌棋,可他做这一切何尝不是为了她? “姐姐真是幸福,无论身在何处,都有人无微不至呵护你呢。” 缓缓将自己勉强支起身,慕汐灵意味不明的叹息,“你有没有想过,灵儿在绸缪这一切时,就已经将那些会护着你的人都一一算尽,是姐姐觉得我没有那个本事,还是根本没有想到呢?” 闻言,汐瑶脸色微变。 说这天下间,能助慕汐灵运筹幄,风生水起的人只有一个。 答案呼之欲出,不是她不信,而是不想去相信。 祈裴元,祁煜风,哪怕是纳兰岚或者袁雪飞,他们都要听从一个人的命令! “方才你不是问我,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么?”手中绕着自己柔软的青丝,慕汐灵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鬼魅的飘忽气息。 她从榻上起身,面朝偏殿里面的内室看去。 汐瑶同是与她目光一致,只见那东珠帘后缓缓移出一道轮廓,哪怕殿中光线黯然,也无法掩盖住他那身充满天子威仪的金袍。 他穿过珠帘,没有表情的面容叫人不寒而栗,冰魄般森冷的目光始终看着那脸色越发惶恐的女子。 直至来到她的面前。绝对的威严立刻让汐瑶感到窒息。 并非她没有想到,不过还心存侥幸。 “臣媳给父皇请安。”慕汐灵恭顺的跪下,请安的话语声清疏的响起,唯有臣服。 汐瑶怔忡半瞬,连忙避开她与祁尹政相对的视线,屈膝跪了下去,弯腰,前额贴上冰冷的地砖上。 又在那光滑的地砖上,她看到自己无能为力的脸容。 逃避一般的闭上眼,仍能感觉有一道洞悉世间万物的眸光将自己笼罩,而她只能为他所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那刹,也许耗尽了这一生,头顶总算响起君主无情的话语―― “慕汐瑶,你很想和澈儿在一起?” …… 祁尹政没有在翎逑殿停留太久,只消他出现,便是尘埃落定。 剩下的全权交由不知何时将一切告知于他的慕汐灵,如今那早已不容人小视,手腕了得的裴王妃。 她站在深寂的宫殿之中,幽淡的光将她纤弱的身影拉得极长,一头乌黑的发散落铺地,她回身来望住汐瑶,宛如一抹孤魂,用她没有感情的声音冷淡的叙述着…… “大姐姐只顾着自己与云王的情,却忘记了身在河黍,为你探查张家的陈月泽。他乃陈公与大长公主的独子,比起你我稀贵非常。若张家以他的性命要挟手握重兵的陈公,你说到那时当如何呢? “父皇暗中传旨二皇兄,由北境调兵,近日就会悉数潜入河黍境内。纳兰沁得了我的暗示,已派张清曜接近于你。五日后我与祈裴元在翎逑殿内大宴商贾,我会设法促成姐姐的婚事,在此之前,还请姐姐做成一件事……远离云王。” “待姐姐前往河黍,务必尽快找到前朝的传国玉玺,那是慕家戴罪立功的机会。而姐姐的期限,便是你成婚之日。到了那一天,不管你可有找到那样东西,我大祁的铁甲精骑必会踏平河黍,杀尽乱臣贼子。” 所有都算得分毫不差,将汐瑶自身利用得彻底。 是她一心想要立下功劳,抵偿慕坚谋逆的罪过,那么祁尹政就给她这个机会,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还有一件忘了说。”站在汐瑶身前,慕汐灵丝毫不带任何感情,徒有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姿容,却是不容人玷污和触碰的。 172勾搭有风险,坠河需谨慎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大祁不若前朝轻商,相反对商贸往来极为重视。 太宗年间,战事几乎未曾间断过,以至国库匮乏,天烨帝继位这二十余年,只专心做了一件,那便是休养生息。 祁尹政减轻了百姓赋税,再将商贸分类,把那部分欠缺税收分别加于从商之中,就是汐瑶年幼时在江南沈家,都听外祖父不止一次念叨过皇上举实在太狡猾! 而虽说为官不能从商,但现如今无论地方还是京中,许多几代为官的大家族里,总有一房与经商世家结有姻亲。 这在皇权的统治中亦是被默许的辶。 到了今时,商人的地位越来越高。 每年在东都夏猎将尽之时,皇上都会委派一名皇子在行宫宴请祁国有名望富贾,算一算,今年正好轮到裴王。 汐瑶跟在领路的宫婢身后行着,与湖畔边那只巨大的楼船还相隔一段距离。她举目远望去,宫人们正各司其责的忙碌着,船上已有不少人澌。 他们不论高矮胖瘦,穿着打扮均艳丽而嚣张,奢昂的宝石珍珠是最寻常的点缀,通身富贵,即便天光不明媚,晃眼看去也耀眼非常。 那满船的夺目闪亮,使得原本造型大气非凡的楼船都艳俗起来。 船内的人一个个忙不迭的攀比炫耀着,生怕过往的皇亲国戚不知船上载的全是大祁的有钱人。由此倒将衣着简单的张清曜凸显了出来,如富贵菊中脱颖的白牡丹,想无视他都不行。 经过昨日,汐瑶对他尤为在意。 只说她识得的生意人,一如自己的二哥哥沈瑾瑜,还有那阴晴不定的颜莫歌,怕是娘胎里就已经学会打算盘。这类人极为奸诈,不易对付,再言他还姓‘张’。 她嫁与张清琰那草包都还好说,可偏是这个张清曜,单单想到这一点都让她叫苦不迭。 也因他出现,倒是解了她些许困惑,纵使他乃庶出,张家想要成事,必定少不得此人。 往好的方面想,能时时与他相对,便能时时提防。 短暂思绪方毕,汐瑶已至船前。 几步之外,沈瑾瑜端着笑容,狭目微眯,透出淡淡光华,望着向自己行来的女子。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锦绣束腰衣,腰间只吊一枚质地极品的碧玉翡翠作饰,负手而立,姿态宛若挺拔高山,又似云端之巅,非凡的气度立刻将船上那一干富而大俗之流给比了下去。 汐瑶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真还是自家人顺眼。 “我的三妹妹,许久不见,你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身着宫装也十分好看,虽我人在北境,却时常能听到你的消息,为兄真是――”将负在身后的手放至跟前来,握着的折扇击打入空空如也的掌心,沈瑾瑜唇边含笑,字句珠玑,“甚感欣慰!” 听到意料之中的戏弄,汐瑶立刻露出涩涩苦笑。 这个二哥哥,要她说什么好?每句话都连带好几个意思,直让她无言以对。 还没开口与之寒暄,只见得他身后又来一人,且是那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不是颜莫歌又是哪个? “瑾瑜兄自该欣慰,慕小姐身在宫廷,时刻不忘本分,对皇家更是尽心尽责,连日都居于璞麟殿伺候云王左右,听闻昨夜才离开,不是吗?” 颜莫歌还坐着轮椅,纯白衣袍由显他清贵本色,刻薄本事更一如既往。 裳音将他推到兄妹二人跟前,听他一路说话,娇容已充斥忧虑之色,他们家小公子啊……真是什么都敢说。 这番话还故意说得极为明朗清晰,饶是那些许站在船边的人都听得清楚异常,岸上的宫人们就更不消讲了。 汐瑶不言。这在忘忧山的行宫早不是鲜闻,他爱说便说吧。 侧身向身旁的沈瑾瑜看去,他正眉开眼笑的瞅着自己,得她愁苦的眼色使来,他又去看颜莫歌,好奇问道,“那么……不知云王殿下可满意?”调侃意味十成十的足。 颜莫歌尖利的冷笑了声,“这就要问瑾瑜兄的好妹妹了。” 他昨儿个被她下了颜面,今日怎可能给她好脸看? 无奈的瞥向他,汐瑶本想说个实话,只道那与你血浓于水的好哥哥连本小姐投怀送抱都不要…… 但转而想了一想,碍着此处人多口杂,好歹她身为女子,脸面所剩无几,留下些备用无妨,便对沈瑾瑜哀戚道,“殿下都将我推出与人做棋盘上的赌注,可见妹妹我不尽他心意,故而我便识趣得很,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如此说来还是祁云澈薄情寡义。 沈瑾瑜扬眉,展开折扇与自己扇了扇,慎重宽慰她,“勿要太过伤心,我沈家的血脉要拿得起放得下。” 汐瑶点头,似不经意的瞄了脸色铁青的颜莫歌一眼,道,“是小妹不听兄长之言,早得二哥哥提醒过‘小心云王’,我却置之不理。” 她这一说倒让沈瑾瑜有些许意外,怔愣了下才道,“无妨。” 末了同是去看颜莫歌,笑盈盈的与之凑趣道,“颜兄身体可好些了?” 他话中意有所指,问的自是当日颜家那暗卫找上门来讨要解药一事。 北境长城之外,颜家贩奴,张家贩马,而沈家则垄断珠宝和丝绸生意,三家之间往来频繁,亦敌亦友,早就不陌生。 闻他假意问候,差点因此丢了小命的颜莫歌只对汐瑶怒目,“这就要问你的好妹妹了。” 汐瑶底气不足,下意识往沈瑾瑜那边缩了缩,小声嘟囔,“又不是我想去塔丹的,再说我也不知你是那样……” 依着她觉得颜莫歌有时委实讨厌得紧,但与深宫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相比,不失是个心善的,他做那么多不过想得到哥哥的注意,所以若他真因为自己而死,汐瑶心中定不会好过。 听她话中狡辩,表情里却不乏愧疚,颜莫歌脸色稍霁,冷冷哼了一声,“此事不提也罢,倒是瑾瑜兄,舍得放下你那囤积粮草的‘头等要事’现身忘忧山,实在叫本公子吃惊。莫不是终于察觉我大祁四海升平,没有战祸之财可发了么?” 173夜了,你最想见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慕汐瑶失足坠湖被张家三公子所救,此事不过晌午就传遍了整个行宫。 只打趣道,这人儿身边还真从不缺男子悉心呵护,从亲王世子到名门显耀的公子,莫不是武安侯在天显灵,誓必为孤落于世的女儿寻个良人? 午时饭罢。溯雪斋。 纳兰沁坐在中厅主位右边的紫檀木椅上,她这天穿着打扮比平常稍显隆重些,端庄不失大气,像是待会儿就要去赴宴。 在她身后端立着贴身伺候的老嬷嬷和四个大丫鬟,个个衣着光鲜,站姿挺拔,面色端得恰到好处,瞧着通身都是规矩辶。 左侧面依次是张清琰和张清雅。因着祖母在,二人敛色肃然,不敢造次,时时关注着正位上的一举一动。 张清琰身为张家嫡孙,早就知道张家的大事,只他聪慧有限,为人冲动自傲,常常忘了轻重,故而不得重用。 而张清雅是前日才得知这惊天秘密,连日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想到祁煜风,再想想自己家族的立场,委实难安,自顾不暇了澌。 在他们对面,坐的是张清曜,整个正厅中唯独他最为清闲。 早晨在莲湖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博了个美名后,人便离了席。 他早已重新换上淡雅的锦绣缎袍,享用了裴王妃用作答谢他救了家姐一命的午膳,此刻正勾着厚度适中的唇,怡然自得的饮闲茶。 静得片刻,纳兰沁轻一拂袖,身旁的老嬷嬷立刻会意,扬声屏退下人,末了她恭敬的一并退出,将中厅的朱门带上。 这时,纳兰沁缓缓开了口,向坐在左侧下位的年轻男子道,“曜儿,依你之见,慕汐瑶对我张家一事知道多少,所欲为何?她可是云王的人?” 不得张清曜回答,张清琰先不屑的忿道,“那慕汐瑶在京中素来与云王等人来往甚密,感情纠葛更是盘根错节,亲王们一个个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各个都想将她娶回去供着,我看她就是个伶牙俐齿的媚货!祖母何须为她多做操劳,要我说趁这几日忘忧山上往来频繁,要了她的……” 还没得说完,纳兰沁微寒的声音将他打断,“琰哥儿,莫不是你觉着自己翅膀硬了,就不将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 张清琰一僵,敛容埋下头去,“孙儿不敢。” 淡薄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好一会儿,心里直恨是个不成气候的,罢了,询问的向她最看中的孙子望去。 尔雅的放下手中的茶盏,张清曜回道,“依孙儿看,不管慕汐瑶为谁所用,有何目的,先娶过门放着不是件坏事。” “谁娶?老三你?” 才将闭嘴的张清琰冷冷一哼,“莫非你也被那贱丫头迷了心窍不成?” “我正有此打算。不过若是大哥想娶,三弟自当成全,就看那女子可否愿意罢了。”张清曜话中讽刺意味明显,慕汐瑶从没将张家大公子放在眼里,早不是鲜事。 张清琰闻之更为恼火,都起身到了一半,得身旁的妹妹咳了两声对他作以提醒,他向祖母看去,老太太脸色越发阴沉,向他递来眼色也越来越冷厉…… 默不作声,他又乖乖的坐了回去,这次是真的不敢再多言了。 纳兰沁连斥责他都没有心情,只换了脸色,眯笑着同张清曜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那丫头看似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但本身机敏得很,与皇族中人来往密切。皇上那边,也要顾及她慕家两代忠烈,加之沈家又是她表亲……” 若贸贸然将她杀了,不但不能斩草除根,恐怕麻烦不少。 “不过――”纳兰沁叹了一声,“她既然晓得去抢传国玉玺,还得颜家相助,实在不能放着不管了。” 说着,她又蹙着眉恼火道,“都是慕二那没用的漏了消息,让一个小丫头搅得鸡犬不宁,那狐媚家的去得突然,也不知可有同她好命的女儿交代过。” 当初她将那的下流胚货女儿送到京城去,看中的就是她那点似极她娘的小聪明,岂料张恩慈死得不明不白,张家丢了一颗重要的棋子,差点 这些说起来全是无穷的后患,祁氏皇家定也起了疑心,逼得她同老爷不得不将计划提前。 提及已是裴王妃的慕汐灵,张清雅若有所思道,“灵儿妹妹未必什么都不知,初初在云王府见她时,只觉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哪知她却爬了裴王的床,做了正妃何其风光,但对祖母与我都客气得很,这最不吭气的,没准心里最有数。” 听着她说罢,回想连日来的相处,慕汐灵话中无不带着暗示,不知是纳兰沁想多了,还是别的…… 沉吟了半响,收回思绪,老太太吩咐道,“就交由曜哥儿去办吧,正好你今日救了她一命,过几日裴王在翎逑殿宴请众商,寻个合适的机会向皇上请旨,灵儿那边我会先同她说。无论如何都要将慕汐瑶带回河黍去,她要是只为求个活路,在我张家安分守己定也亏不了她。若她有异心,再要她命也不迟。” 祖母心思复杂,张清曜素来揣测着办事,听出她话里的杀意,便随意道了句,“慕汐瑶能得颜家相助,云王对她用情不像作假,还有沈家的财力……杀了岂不可惜?” 物要尽其用。纳兰沁和颜悦色的睨着他笑,“待你娶了她,她便是你的人,要怎么办由你自己做主。” “谢祖母。” 对慕汐瑶那只小狐狸,张清曜倒是多生了几分兴趣,所以没将今日坠湖乃她自身所为说出来。 这个丫头实在有趣得很! 做了一番安排,纳兰沁心思疲惫的长叹,“好了,我也要去皇后娘娘那边了。” 言毕欲唤人进来伺候,张清琰似想到什么,蓦地站起身来,露出狞色,粗声粗气的问道,“祖母,那陈月泽怎么办?再容他妄为下去,颖儿的魂都要被他勾去了!” 看他杀气腾腾的样子,不问都知他目光短浅的心思。 沉下脸色,纳兰沁凝眉斥道,“你说怎办?还是杀了?他可是陈国公和大长公主的独子!” 174为慕汐瑶招个夫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戌时的光景。天刚黑尽,各宫中还灯火通明。 换上了秋裳的宫人们各自往来着,不时与汐瑶擦肩,嗅到她身上的酒气,无不是投去异样的眼光。 这女子身份特殊,虽在宫里当差,和寻常奴才还是有几分区别的,现下不过是初有醉态,出来散个步罢了,还真没人敢管。 只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去哪里,行宫到底不比皇宫,偶不时窜进来些野外长的小畜生是常有的事,若她遇上麻烦怎好?他们这些见过她的岂不是都要倒大霉了? 有想要借机高攀的想跟随去,却发现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辶! 祁云澈的步子极轻,与汐瑶只隔了数十步的距离,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就这样穿行在座座宫殿之中,任由人揣度了去。 他穿着一身紫黑色的锦袍,几乎要隐没再越发暗沉的夜色里,看似没有让前面的人察觉的想法,而那人儿,自顾自的走着,目标相当明确,若她不回头,定不会身后有谁。 云王为慕汐瑶退婚一事众所周知,却没得几日,他竟将她当作赌棋的主码,饶是哪个女子都会心寒澌。 那今夜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呢? 祁云澈也弄不明白这小丫头想做什么,跟了她一会儿之后隐隐觉得她想去的是上次他带她爬到一半的那座山。 那里稀僻得很,路也难走了些,就算是羽林军都不会想要到那里去巡视,但山顶有一处风景非常优美,尤为在夜晚。 可那夜他根本没有带她真正去到那里。且是他万分肯定,若只去过一次两次,哪里可能牢牢记住那条模糊不清的路。 但很奇怪的,半醉的慕汐瑶对自己志在必得。 她的每一步都迈得相当轻快,即便只看着她小巧玲珑的背影,也令人觉得她心情愉悦,只差没哼出小曲儿了。 就像是……她要去一个和他有关的地方,而那地方除了他以外只有她知道。 祁云澈很好奇,她究竟能不能真的去到。 有胆大的宫女递了他一只灯笼,他想了想便接了过来。默不作声的跟随着前面犹如踏青般的人儿。悄然窥探着她藏在心里那些与他有关的小秘密。 同时他又在怀疑,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也许她去的不过是望月峰罢了。 无阻无碍的行到挨着望月峰旁的那座小山下,汐瑶想也不想便舍弃了通往峰顶的那条极为平顺的石阶道路,转而沿着一旁杂草丛生的石子小路,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行。 这让祁云澈暗自松了口气,今夜来寻她的目的本不在此,但既然有意外收获…… 他勾唇,弯出惊喜的弧度,尾随而去。 接下来汐瑶果真没有让他失望,借着月色,她行得是那样悠然自若,仿佛在逛自家的后花园,她背影跳脱闲适,明明去的是在过往十年中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却因那样的姿态,让祁云澈有一种偷偷闯入她的私人领地的错觉。 无误的经过了上次他带她止步的半山,接下来的路越来越难走,她竟不曾走错半步,最后来到一个岔路前。 该怎么选呢? 他正想着,她忽然转过身来,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珠子不悦的盯着他看,祁云澈愣了一愣。 汐瑶走近他。他想,可是要寻他问路了? 哪知她来到他的面前,一把抢了他的灯笼,语气霸道,“云王殿下的眼神好,这个给我用。” 扑面的酒气熏得他微微蹙眉,她的脸上也只有一个直白的表情,那就是:跟可以,但别妨碍我。 祁云澈无奈一笑,“好,给你。” 她转身之前又瞪了他一眼,这才走回那岔路,还是和上次一样,连犹豫都没有就选择了左边那一条看似下山的小道。 她这蛮横的举动并非偶然,这座山里有个深谷,两旁的崖壁极高,足矣遮挡月光,汐瑶识得路,也知道他一直在身后跟着,她只是……物尽其用。 眼看就要到那片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幽僻之地,祁云澈忍不住好奇,边行边问道,“你怎知道这里?” 若说她之后瞒着他偷偷上来,时间短促,她根本不得那个机会。 汐瑶小鼻子朝天哼哼,“我为什么不知道?每年我都会来这里好吗?”她这语气分明就是不屑的。 每年? 这叫祁云澈更糊涂了,在他映像里,哪怕武安侯在世时,有几年的夏猎都留在京中负责皇城守备,她怎可能年年来? 疑惑中,随着她转入另一片天地。 汐瑶欢喜的叹了一声,眼前萤光星海,和与前世有关的记忆一样,还是那么美。 这山谷中空,抬头可见苍穹,也不知是如何形成的,而在苍穹之下,独独只有这里,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环绕,中间长满了与人齐腰的长长的草絮,在草絮之上,无数的萤火虫,犹如一条遗落人间的星河,静静的隐藏在这里。 无波无澜,唯有丝缕清风吹拂。 把手中的灯笼随意放在地上,她像个孩子,作恶一般跳入那星河里去,无数萤火登时被她惊扰,星星点点的飘散至半空,她咯咯的坏笑着伸手去抓,去戏弄它们,让自己置身其中,成为这方天地的唯一主宰,然后在他的眼中,激荡起阵阵惊艳的涟漪…… “怎么样?”她回身笑着看向他,问,“是不是很美啊?” 在过往每一次的夏猎他都会来此,寻一个舒适的地方躺下,获得片刻只属于他的清宁安然。 对于祁云澈来说,除了天下江山,活着再无意义。 他才是最难以自拔的傀儡。 而她,慕汐瑶,就如此刻一般,毫无章法的闯入他的视线,将他连同他以为跳动都是多余的心搅得胡乱不安。 眼中的风景早就换了,时时刻刻,只要能看到她便觉安好。 她就像是上天与他意外的恩赐。 “没有你美。”他目不转睛的看她,靠近,来到她的面前相对,让周围飞舞的萤火将他们包围。 他想和她在一起。他觉得,她的出现就是为了与他一起。 175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颜莫歌说话向来刻薄寡毒,不管有理无理,从他嘴里出来都能变成难听的,却又让人反驳不得。 偏生皇上无端端的宠他非常,他手中又掌控天下之大财,饶是出言讥讽了阁中的众人,谁有那胆子与他相争一二? 再闻他说慕汐瑶就在外面,一干人顾不上其他,纷纷向阁外张望了去。 “都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吧。” 拿起玉杯,颜莫歌优雅的抿了一口醇香的美酒,冷冷讽刺道,“前个儿楼船上都顾着巴结皇亲国戚去了,长什么样子怕是早都忘了,争?笑死人了!辶” 他这话黑了多少人的脸,包括门口转折那处的汐瑶。 就知道今天定会被他奚落得体无完肤,他骂了里面那群贪利薄情的商人,同时也骂了她。 唉…澌… 微微扬起下巴,露出适中的笑容,汐瑶抬步行了进去,边道,“人生在世,只有一面之缘便侧身而过的人多不胜数,今日能与众位大祁有名望的商贾再见,也算得上是种缘分了。” 给自己圆了脸面,来到阁中,她向主位上的慕汐灵与裴王轻轻一福,颔首下去。 余光扫视周遭,争辉阁无不宾朋满座,锦衣华裳,珠光宝气。 左面为众官员,右面则是富商们。因着每年的商宴都交由皇子主持,故而来赴宴的大多是当家的嫡长一辈,年轻面孔要多些,在这里招亲,再合适不过。 在她行入其中时,更未忽略四下随之而起的惊叹。 无疑,汐瑶已经许久没有做这么奢华精致的打扮,尤其入宫之后,女官的衣裳和头饰都有极为严苛的要求,连每天要做如何打扮的心思都省下。 昨日游湖时,满船的商贾们忙着互相寒暄,阿谀奉承,为自家的商路各打算盘,哪里顾得上她? 此时众目之下,当中的女子身姿婀娜,仪态端庄,五官精雕细琢,娇俏不失艳丽,静美不失婀媚。 她美目轻垂,纤长浓密的羽睫浅有颤动,像是纯黑的蝴蝶,兴许下一刻就会翩然而起,在半空划出优美的弧度。 那张樱桃小嘴,焕发着自然柔润的色泽,嘴角有轻微上翘的痕迹,提着点点羞涩,让人委实想咬上一口! 美人,真真是个美人!! 一时间,只闻争辉阁中低而赞赏的惊艳之声,就连祈裴元都看得有些呆了。 他当然知道慕汐瑶是个如何厉害的角色,自去年伴驾南巡伊始,他自认与她交集不少,却从没想到…… 身旁,慕汐灵见夫君怔怔然不语,一双眼只钉在大姐姐身上,目光和其他男子无异,心里虽微恼,却不动声色道,“大姐姐快免礼,来人,赐座。” 闻她出声,祈裴元才收回视线,面上露出几许来不及遮掩的尴尬。在座诸位亦是。 “大惊小怪!”颜公子满面不屑,品着美酒,字句都带着刺。 汐瑶懒得理他,直径在宫人的引领下就座。 她的位置就碍着慕汐灵,刚坐下就得三妹妹伸手来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裴王再挥手做了个手势,丝竹美乐一起,早间的宴商酒会继续。 接下来就比较随意了,敬酒的敬酒,攀谈的攀谈,只汐瑶这才发现,原来张清曜不曾出席。 不止他,就是张家的人都没有出现,这岂不怪哉? 一面与大胆对她献媚的人彬彬有礼的周丨旋,她一面环顾四下,冷不防与近处一男子的冷眸对上,当中寒气只差没将她冻结成冰! 颜莫歌自个儿占了一张雕工精美的长桌,正独独自饮着,那双狭长的眸始终看着汐瑶,当中示威颜色毫不掩饰,又霸道又不讲道理。 汐瑶苦恼得紧,当初她住在璞麟殿他摆脸色,今儿个得人与她招亲他又不痛快,这个小祖宗实在不好伺候。 将将避开他的目光,身旁的慕汐灵侧身来与她耳语,“姐姐对这场招亲宴可曾满意?” 汐瑶回望她一眼,只得她流光溢彩的杏眸里尽是妩媚入骨,细细探寻,便全成了故意的戏弄。 “三妹妹为我尽心尽力,身为长姐,我自是欣慰,只不过皇上的意思,无需我多言,妹妹也该牢记在心。” 低声回敬了去,暗着警告慕汐灵,不管她弄出多大的场面来折煞自己,她也只是奉命办事。 “姐姐真是好气魄,被人当作货品相争都面不改色。” 不动声色的扫了在座那些向此处投来的各色带着目的的眼光,慕汐灵娇笑了声,语气变得怨毒起来,“我就是仗着皇上将此事交托与我,借机羞辱你又如何?别忘了当初我们姐妹几个初次进宫,你是如何对我的!” “才得势就要算旧账吗?”汐瑶冲她怜惜的笑笑,“三妹妹,你不觉得太早了点儿?” “不早了,此时刚刚好。”忍了那么久,算计了那么久,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汐瑶能感觉扶在自己手臂上那只柔荑里有仇恨的劲道,时至今日,慕汐灵的棋局布得亦是极好的。 “让姐姐我来猜一猜,张恩慈在死前给你留下的书信里确实让你不要招惹我,不过只限于那时,没有说将来不可。她定嘱咐你,想要站稳脚跟,必定要权衡利弊,先消除二叔母和二妹妹对你的芥蒂,对付她们,只要装柔弱可怜就够了,接着再寻一座有力的靠山,煜王固然不错,但裴王正妃更十拿九稳,对吗?” 张恩慈是何许人? 宁可主动出击,将有威胁的人置于死地,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而慕汐灵又是何许人?第一次进宫就敢应下袁雪飞的暗示,想把汐瑶推进火坑!此举无不愚蠢至极! 就算是她的娘亲惨死,让她有所收敛,那心智也不可能成熟如斯,步步为营,将所有的人都算计在内。 “嫁给祈裴元,再借他勾丨引祁煜风,这些都在你计划之中。你用肚子里的孩子博取我的信任,是想把我顺利的推给张家,自然,也是看准了我一心想保武安侯府上下的心思。但这些都不够……” 176好一场峰回路转的大戏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也不知这定南王府的老太君是太久没出来不清楚局势,还是她的冥顽不灵、食古不化被利用了一遭,她说要把自己赶得远远的,实在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离得远远的?”睿贤王眯了眯眼望向老太君,面色看似笑着,语色却不让半分,“老姐姐说的是什么话?这园子游得好好的,无故对一个丫头片子发什么难?” 上次在芳亭阁,祁铮有乱点鸳鸯谱的嫌疑,虽事后他也明白是天烨皇帝早有准备,但私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武安侯家这小遗孤。 眼下也只有他能这么跟华容老太君说话了。 老太太一瞪眼,将手中那支鸣凰杖在地砖上敲了两下,“祁铮,你莫不是糊涂了?本太君何时做过有损皇家荣耀之事?辶” 早在京城她就听了这女子诸多风言风语,今次夏猎亦是许久没有远行,想看看孙儿在猎场上的英姿,才允了儿子和媳妇的三情四请。 岂料这个慕汐瑶走到哪里都不安生,到忘忧山的第一日就引起轩然风波,那袁雪飞虽她从不待见,可是让大祁亲王为了一个小宫婢逼得堂堂皇贵妃都要退让,这成何体统? 还有这些时日里,璞麟殿里主不成主,仆不成仆,实在是有违纲常澌! 深深窒了一口气,她望住汐瑶狠厉道,“一个狐媚皇子的女人,没有将她处死都……” “太君!” “皇上,请听臣女一言!” 不等老太君说完,两个声音齐齐响起,大长公主祁昕从人后行上前来的同时,汐瑶迎着华容太君的目光向前行了两步。 这么多年了,华容还不曾在说话时被人打断过,且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 她当即盛怒,直将正要为汐瑶辩驳的祁昕无视了去。握着鸣凰杖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毕露,“你这不知礼数的东西,这里可有你说话的份?” 难道等你们都说完了,好将我赐死了之? 汐瑶从容的笑了笑,淡声道了句‘不敢’,便只看着祁尹政,看他要不要给一个让她开口的机会。 由是此时她才惊觉,这么大的阵仗,弄个不小心,她的小命就要折在这里,连张家都不用去了。 在天烨皇帝的心目中,她竟然比前朝的传国玉玺还重要,真是……不知该让她自傲,还是自哀啊……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祁尹政极尽表现出一个贤明的帝王该有的气度,“你且说来。” 得了皇上的恩准,汐瑶才道,“我慕家一门忠烈,祖父追随先皇驰骋沙场,两度救驾,皇恩浩荡,得封武安侯。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亦是臣女的祖父应得的。” 此言一处,不少人私下质疑唏嘘。 两度救驾又如何?天大的恩德和荣耀都是皇家给的,这慕汐瑶未免太狂妄! 不理会非议之声,她继续道,“二十七年初,南疆王进犯,是臣女的爹爹以五万敌三十二万大军,死守巫峡关,最后身中数箭而亡。自古忠勇武将,哪一个不是血染江山,以性命捍卫大祁天下?外人只看到那一件件无上功勋,不知这背后是每次出征早已为天下和皇族豁出性命必死的决心。臣女祖父即便得封武安侯,却落下一身顽疾,先皇仙逝不久便也追随而去,臣女甚至不记得祖父是何模样,更从不曾在他膝下承欢,共叙天伦。而臣女的爹爹以身殉国,留下臣女孤身一人,难道这‘忠烈武安’不该我慕家应得所有?” 一席话,她已是红了眼眶,湿了眼角。 比起那些出谋划策的文臣,武将付出的是自己的性命,用血肉之躯保卫祁氏天下。 听汐瑶说罢,之前那些枉自非议之人都闭了嘴。 祁铮还有定南王等在战场上挥洒过热血的武将,已是毫不遮掩的对她露出欣赏之色。 尤其与慕凛称兄道弟的陈国公,早就听得热血沸腾。 一说武将建功立业,打一场胜仗便可受用终生,可那也要有命活着才行。 这世侄女儿真真说到他心坎上! 自慕凛去后,他对她关注甚少,如今想起来,不但心里有了愧疚,更生出护短的心来。 莫说什么定南王府门第太高,等月泽从军归来,命儿子将这丫头娶过门好好疼惜便是。 别人不稀罕,他陈国公府还是能给慕汐瑶一个容身之地的! 再看那被众目所包围的女子,面色沉稳,不卑不亢,更无丝毫自傲自骄,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想她武安侯府早已无人,小叔不仁,那慕坚又是个只会埋头做学问的,她若是不厉害些,早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谈何守护慕家两代用性命去换来的荣耀? “慕家衷心忠魂,臣女时刻谨记祖父之威名,爹爹之教诲,臣女不过是在危难当头时,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如今慕家上还兵权,臣女一介女流,不能像祖父与爹爹一样披上战甲,领兵保家卫国,唯能入宫侍奉皇族,以尽此忠,敢问老太君一句,何曾见过汐瑶以救皇子之名居功自傲?” 这是荣华老太君第一次见慕家汐瑶,对她认知了解全凭一双耳朵听着,真要问她哪时见过,她怎可能说得出来。 而此时老太太心里也在犯嘀咕,总觉得这丫头同她想象中有所不同。 单这袭话,说她没被动摇是不可能的。 况且慕汐瑶说得也没错,今儿个自己第一次见她,要不是先听了那么多,又多少与宝贝孙子有关系,她生了私心才想出言教训,将其打发得远远的,借此断了孙儿的念头。 这会儿见眼前的人儿姿态凛然,眼虽红,却着不落泪,倔强劲儿与那玉殒的翾儿有几分相似。 哦……她总算又想起一些。最开始时,翾儿不是与慕汐瑶关系好得紧么? 翾儿可是个性情中人,出嫁前还曾憾言,没有带汐瑶来给她请安,说她一定会喜欢那丫头的性子。 思前想后,老太君总算反映过来今儿个怕是自己被皇帝小儿算计了,借着他们几个老不死的当箭使。 177欠收拾?那就勉强治治你好了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约莫还有一刻钟便至午时中,散了早上的酒宴,汐瑶步履轻快的行在清幽小径中。 周围葱葱郁郁的树啊草啊,一阵阵的飘散着与人清新的味儿,她人是轻松舒爽得很。 仿若真正从皇上那里得来一桩她称如她心意的婚旨,而嫁入河黍张家,是她毕生所求,与那什么谋逆、造反,毫不沾边。 二十八名宫人勾首的跟在她的身后,手中捧着皇上的赏赐,绫缎锦袍,珍珠宝石,还有西川海底最深处的红珊瑚……据说,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还未穿过这段安静的小道,将将转了个弯,便见前面赫然立着一人辶。 汐瑶步子未顿,迎了上去。 “这不是凝香姑姑么?”她笑,从容自若,端庄淑雅。 凝香从前就在那母女二人身边伺候,只胆子小了点儿,但如今看来已然变了个人,举止神色都要谨慎许多澌。 想必张恩慈的死对她来说影响颇大,否则她也不可能成为慕汐灵身边最得力的。 看到所等之人,她规规矩矩的行近,先不忘礼数的福了福身,才道,“王妃有事相商,请慕掌簿随奴婢前往翎逑殿。” 她会出现在这里,全然在汐瑶的意料之中。 可惜啊…… 此时的慕汐瑶还需要顾忌她裴王妃么? “不巧了。”嘴角弯了弯,勾出一抹得体的笑容,汐瑶漫不经心的往身后看了眼,遗憾道,“凝香姑姑没见着我这里正忙么,况且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河黍,到时候在路上日日相对,有什么话那时再说也不迟。” 说罢也不等凝香反映,她自顾迈开了步子,与之错肩。 “慕――”凝香蓦地反映,忙将她拦住。 汐瑶微微凝眉,露出不悦,“你敢拦我的路?” 她一停下来,身后那些才将跟随的抬赏宫人们刚起步移动,又被迫勉强止步,一来一回的折腾,不禁纷纷向凝香投以不善之色。 平时这些行赏的公公宫女儿们都是相当得脸的,将皇上赏赐的东西搁下之后还要回去复命,哪里愿意多耽搁? 饶是裴王妃如今都要伴着慕汐瑶前往河黍送嫁,她身边一个的管事姑姑怎的这么不识抬举? 见状,凝香兀自一怔,立刻醒然,弯了膝盖便向那人儿跪下,再开口,语调都恳切非常。 “大姑娘,纵使从前千万般不好,您与王妃都是至亲姐妹,求您先见王妃一面吧!” 莫说等到明日,午时用膳的时辰一过只怕想见慕汐瑶的人就多了,哪里还有说话机会? 起初看着少小姐步步为营,一切都在夫人那封书信的预料掌控中,她想若少小姐熬到出头之日,那么自己也能跟着过上安稳的日子,哪知…… 就在这最后一刻,大姑娘竟能翻手为云,生生将少小姐拉入张家那个火坑! 凝香身为裴王妃身边的管事姑姑,推心置腹的人,哪有不更从的道理? 骨子里她还是贪生怕死的啊……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汐瑶面上露出一片讶色,四下张望了番,确定无人才笑道,“这要是让路过的人瞧见,还以为我将你与三妹妹怎么了,不就是见一面的事儿么?何必大惊小怪御宝天师最新章节。” “可是……” “凝香姑姑。”一字一顿的打断她的话,汐瑶倾身靠近。 顿时,强大的压迫感向凝香侵袭而来,旋即,她感觉自己的下巴也被不轻不重的抬起。 迎上那张褪去笑意,只剩下冷色的脸容,她陡然一僵! 那对犹如银狐般狡黠的琥珀色瞳眸里,她不但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还有那毫不遮掩的狠厉阴森的可怖气息。 不禁轻颤。 这才是大姑娘真正的模样么? “你可听好了。”汐瑶语调不高,似笑非笑的对她说道,“你家王妃要见我,就叫她亲自滚到我的面前来,休要以为嫁给祈裴元就真的高高在上做了主子,呵,她算个什么东西!” 言毕,捏着凝香的下巴狠狠用力,再将她往旁边推开―― 到不说汐瑶使了多大的力气,凝香几乎是被吓得顺势倒在一边,连哀嚎声都不曾发出,怔忡的看着她长扬而去。 …… 刚回了自己的小院,宫人们将赏赐逐一整齐摆放好,为首的公公告了汐瑶,领着手下回去复命,不得盏茶功夫,慕汐灵风风火火的闯了来―― “慕汐瑶!你这千刀万剐的毒妇,贱人!!自己去张家送死就罢了,为何要拉上我一起?” 怒气冲冲的闯入一眼便能望尽当中内容的外屋,站定在那女子面前,她便破口大骂。 先她使了凝香在半路上将人拦下,左等右等,等来的是凝香只身回去复命,更将慕汐瑶说的话完整的重述与她,简直要气死了! 这时看上去,哪里还有王妃端庄美丽的模样? 汐瑶懒洋洋的倚靠在长榻上,一边品着香茶,一边赏着身旁那道菱格窗外,点点秋日落寞的景色。 风清,云淡,天色不明不暗,却是不知何故,总让人觉得萧索悲凉得紧。 还没容她将这缘由想明白,眼前忽然伸来一只手,气势汹汹的将那窗放下! 汐瑶面上那少许的光亮被阻隔在外,接着是慕汐灵气急败坏的吼声。 “聋了吗?!你――” “三妹妹何须动怒?”轻轻断了她的话,汐瑶将茶盏放在旁侧梨花木的小案上,单一个扭身的动作都做得柔美非常。 依旧是靠回那张舒服得不想离开的软塌,美目流转,温雅的看向原形毕露的慕汐灵,不慢不紧的启唇道,“张家乃你本家,你的外祖母虽出身低贱,听说牌位却还是被勉强奉在二等祠堂里的,可想张大人还是顾忌你这个王妃的身份的,难道你不想回去看看,代你早逝的娘上一炷香?” “闭上你的刁嘴!” 慕汐灵气得周身发抖,一时间连叫骂的词都想不起半个。 她从未见过外祖母,却也知道外祖母不过是张悦廉花百两黄金从青楼中买回去的玩物。 刚开始仗着有几分姿色颇能哄张悦廉开心,有了身孕之后便被抬做姨娘,且是最低等的贱妾! 178冷世子啊,你情归何处?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眼下煜王和明王定在暗中活动,这些且是皇上默允的,祖母,行不行您给句话,不能让人把这功劳白白占了不是?” 冷绯玉在老太太耳边温言细语,也除了这一位,这世上怕是再难见到他同谁这样温顺过了。 可华容老太君连看都不看他半眼,瞧着便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冷世子等了一会儿,又暗自沉思了一会儿,心思里越来越急躁,也不知是老太太有心要磨他性子还是在想别的? 换做以往,好话说到一半祖母准会点头,今儿还真是难哄辶! 想罢,再开口,冷绯玉的语气再轻三分,“祖母,论打战当然是我们冷家最厉害对不?张家谋逆这么大的事,河黍近在眼前,您看……” “看什么?”老太君总算给了他一个正眼,却是没好气的,“给你虎符,你好调兵遣将,帮云王将他的心上人护住了?” 冷绯玉吃瘪,回望祖母的眼神就是:您怎么知道的澌? 老太君哼了一声,“莫以为我老了这对眼睛也花了,先在争辉阁的时候,皇上故意将我们这群老臣子叫上,不过是想借我这常年不现世的老刀替他杀个人,还好老太婆我精明。” 说到这,她又哼了哼,这一声比之前的多了几分嫌恶和记恨的意思。 祁尹政连她都敢利用,当真以为龙椅坐得太稳了! 若不是她的小儿子常年镇守西北边境,这天下能有那么太平么? 见老太太不说话,满脸嫌恶恼火,冷绯玉知道她定在腹诽皇上,正想趁热打铁旁敲侧击,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太太话风转得奇快,寻思着又道,“不过武安侯家那丫头有几分本事,我看皇上对她起了杀心,今日那局面,回错半句话便是小命不保,两代武安侯忠烈的功绩顶个什么用?就是……” “就是什么?”冷绯玉双手交叠在八仙檀木桌上,一只手撑着自己半边脸,大孩子似的问。 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这会儿倒是有些恼父王。 那老头子何其奸诈?他问他要虎符,那是大大方方就给了,犹豫都不多做,想必已经料到他会在老太太这边吃闭门羹,啧啧,这心眼…… 华容眯着眼望孙儿,忽然意味深长的问,“依你只见,你觉得武安侯家那丫头怎么样?” 冷绯玉一愣,心说祖母这个样子很是诡异,就像是要同他说亲一般,他忐忑! 打消了这丝想法,晃作不知,他如实道,“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如若不然武安侯府早就名存实亡。就是人小心思大,看着她瞎折腾也不是个办法,总得伸手帮一把不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也不容易。” “哟,我们玉哥儿还懂得怜香惜玉。” 想要在京城里站稳脚跟,谁是容易的? 华容笑意更甚,话语转而安抚,“我知道,慧英最先与你相中的就是她,要不是皇上说要为她指婚,恐怕现在老太婆我重孙都有了,你莫要往心里去,这人要是你喜欢,祖母就在这里做主了。” 冷绯玉听得眼都直了! 如何叫莫要往心里去?就算从前他心里有些什么,那现在也早就没有那什么了。 老太太这是叫他明着跟祁云澈抢人?在这节骨眼上?! “祖母,您在跟孙儿说笑么?”他心里发虚,俊朗的面皮上一扯一扯的。 没搞错的话,他谈的应该是国家大事吧? 老太太也笑,阴嗖嗖道,“你看我像是在说笑么?” 冷绯玉俊眉随之蹙起,沉肃道,“起先孙儿与慕汐瑶是利益使然,我觉着她这样机敏的丫头做世子妃不费事,而她也需要一颗好乘凉的大树,我与她一拍即合。南巡回来之后,我同父王母亲提过此事,当时皇上另有打算,孙儿便打消了此念头,后来您也是知道的。” 诚然,他那个时候是很喜欢慕汐瑶,但也没有到非她可的地步。 更多的只能说有种欣赏吧。 毕竟京城中的贵女个个身骄肉贵,站出来都是一个样子,慕汐瑶与她们都不同,身上多了一股子韧性,是男子自会对她多看几眼。 但那样的人儿,并非谁都能轻易驾驭。 若她心无所属,他愿意花些功夫与她周丨旋,可她既已有了所属,饶是他再多做什么,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了。 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 略作沉思,他云淡风轻的笑笑,“如今孙儿早就没那重心思了,您也看得出来,她与七爷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皇上今天唱了一出棒打鸳鸯,恨不得她死,连您都利用上了,您这会儿让我再横插一脚,不是更乱么?” 他这话里无不个挑拨离间的意思,老太太是个爱记恨的,既然今日被皇帝利用,就没有白白算了的说法。 “你也觉着皇上这样做,本太君不回敬他一下,不是本太君的作风?”华容扬眉一笑,诡异莫测。 冷绯玉状似老实的认真点点头,只差没明说:所以如此这般,您就把虎符给我吧…… 华容忽然板下脸,正经道,“所以本太君才让你娶了武安侯家的孤女,为本太君出一口气啊。” “……祖母,别闹了。”冷世子额角微微抽搐起来,“那丫头明日就要启程去河黍,再过一阵就是别人的媳妇了。” “所以啊――” 老太君摊手,满脸‘正是如此’的表情,“师出需有名,不然你瞎掺和什么?” 话罢了,冷绯玉恍然大悟! “祖母,您的意思――您,您真是――” 冷绯玉捶胸顿足,这老太太实在太狡猾了!!! 他借慕汐瑶之名出兵,把人抢回来,无意中发现张家谋逆,顺道灭了,师出有名,功大于过。 皇上对慕丫头早有杀心,他们都知道。 就算她将前朝传国玉玺拿回来,也最多算个将功抵过,她要与七爷在一起,只怕前路艰辛。 保不齐,皇上还会找别的机会借口要了她的小命去。 而冷绯玉就不同了,有了这功劳在,他要人,皇上定不会不给。 难得遇上,我们幽个会啊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如愿见汐瑶变了脸色,慕汐灵心里何其痛快,松开都快将指头缠得发白的丝绢,她得意起来。瞙苤璨晓 “大姐姐无需紧张,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情,你……” 不耐待她说完,冷不防!汐瑶倾身向她逼靠过去—— 眨眼之间,袖中那把只有巴掌大却锋利无比的匕首已经抵上慕汐灵光华如玉的粉颈,另一只手则轻轻掩住她的嘴,容她惊吓出声,却无法惊动外面的人。 两对神韵有五分相似的眼眸近距离的相触在一起。一对惶恐难安,不敢置信的放大了瞳孔,而另一对则冷静凌厉,看似无澜的琥珀色镜湖中,肃杀的涟漪层层泛起柝。 “你,你要做什么?” 慕汐灵启齿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戒备的望着慕汐瑶,她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骇人气息实难忽略。 可是才刚出东都城,她们同乘一辆马车,她真的敢在这里杀她肭? 如是这般想着,慕汐灵却不敢再出言相激。 “我的三妹妹,你很是让家姐欣喜啊……”汐瑶极怒,极恨,又极震惊,却反倒阴寒的笑了。 对付慕汐灵这样的,除了逞凶斗狠别无他法,于她温声细语,她只会得寸进尺。 “大姐姐莫、莫不是想在这里要我的命吧?”颠簸的马车中,慕汐灵睁大她翦水瞳眸,眼波颤颤的盯着眼前的人儿。 她对她还有用处不是吗?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我就割破你的喉咙,让你看着自己失血而亡。” 小巧而锋利的匕首,若有似无的在她粉颈上轻轻的滑出杀机毕露的弧度。 汐瑶说得轻飘飘的,却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汐瑶入宫前,沈瑾瑜派人赠予她的防身之物。 据说乃是用天上陨落的星辰碎石打造,轻便且削铁如泥,用来割人的脖子,再合适不过了。 “你不是说我还有用么?我是祈裴元的王妃,你若是在这里杀了我……” “废话!你以为皇上会在乎你的死活?杀了你又如何?对张家来说,我的利用价值比你可不只多出一些!” 不听她啰嗦,汐瑶只将贴在她脖子上的匕首压了一压,一道浅浅的血痕就此泛出。 甚至,慕汐灵还听到了自己皮肤破开口子的细微的声音。 她才是慌了,连忙道,“你想知道什么?那些都是我娘亲生前和宋嬷嬷说话时,我无意中听到的。” 无意中听到,那就是真有此事? 汐瑶心潮暗涌,面上并未显露,冷声接着问,“你还听到了什么?统统与我说来!” 慕汐灵垂眸扫了眼逼迫着自己小命的利刃,随着马车每颠簸一下,她都能感觉那刀子在啃噬她的肉。 是啊,慕汐瑶说得没错。离开行宫,没有皇族的庇佑,她便什么都不是。 眼下张家要的不是自己,哪怕她死在路上,随便找个借口都能掩饰过去,她实在是……太忘形! 想罢了,慕汐灵直望着汐瑶,道,“那时大伯父刚收到密旨,准备出发前往吴广郡的三日前。当时我与娘亲还住在稣桐巷,我听宋嬷嬷说,大伯父若是没了,爹爹便能顺理成章的成为武安侯,权利也要大许多,将来娘亲进了慕府的门,便是侯爷夫人,身份不同,办事更方便。” 所以张恩慈当即传书河黍,将此消息通知本家。 本来是想在太后省亲的途中暗下杀手,取慕凛的性命,谁知道南疆王突然进犯。 领兵救驾的张文轩在得知武安侯死守巫峡关之后,索性拖延了半日,导致关外战况激烈,慕凛被乱箭射死。 听慕汐灵颤巍巍的叙说完,汐瑶整个人都陷入悲恸中。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爹爹竟是因为张家蓄意而为才战死的! 背靠在马车边缘,慕汐灵能感觉汐瑶狂风暴雨欲来的咆哮,她更担心自己的小命折在这里,便试探着开口说道,“大姐姐,此事与我真的没有关系,你若要报仇,我……我会……” 那‘帮’字还没说出口,汐瑶猛地剜了她一眼,沉黑的眼底全是翻涌不止的怨恨,瞪得她又得一惊! “这件事可是二叔告知你娘的?”她一字一句的问,握住匕首的那只手,力道越发控制不住,眨眼间,慕汐灵的领口已被鲜血染红。 “不、不是的!”眼泪唰的落下,她低声哭道,“那时将至年关,爹爹每日忙于国子监的大试,我记得娘亲还埋怨过,说爹爹已有足月没有来。” “你怎知他们没有别的法子互通消息?” 汐瑶咬牙,想起慕坚在塔丹对她毫不犹豫的挥剑斩来,更恨的是她没有本事将他杀之而后快! 她凶恶的样子在慕汐灵看来,便是以为她要立刻杀了自己,那眼泪掉得越发厉害了。 “我只知大伯父过身之后,爹爹有一日曾来过,他对娘亲恶言相告,说她擅作主张,害死大伯父,当时我并不知爹爹为何那般说,终归后来……还是娘亲有了身孕,爹爹才对她温和许多。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信不信由你吧。” 看慕汐灵的表情,不像是还有胆子作假,也或许她知道的便是这么多。 冷眸紧盯了她一会儿,汐瑶忽然凄凄笑道,“我爹的死竟是张恩慈一手促成,如此这般,我倒是觉得当初不该让她了断得那么干脆。” 话罢,她收回身姿,同时扔给慕汐灵一个瓶子,还有一张绣了繁花图案的丝巾,淡声道,“用这个止血,包扎一下。” 言毕不再理她,只自顾靠坐,合上眼眸沉思。 慕汐灵回味着她最后那句话,再望自己还在淌血的颈项,此时才深知慕汐瑶是连和她绕弯的心思都不得了。 半响,她嚅嚅接道,“无论大姐姐如何想,不在的人终归不在了,我还想好好的活着,以后,我会听你的话的。” 汐瑶未睁开眼,只道,“如此最好。” …… 重生之后,对于爹爹战死巫峡关一事她不是没有心生怀疑。 毕竟当时的援军正是张悦廉的嫡长子张文轩。 先太后娘娘与太宗皇帝相识于战场,她的家乡在靠近南疆的一座边境小镇上,二十七年太后病重,天烨帝亲自陪伴她回乡,也算是有孝心了。只没想到南疆王突然来犯,三十二万大军转眼兵临城下,白白给张家当作取了父亲性命的刀。 慕坚再无情无义,那时爹爹的死对他来说百害无一利,不但皇上会收了慕家的兵权,之余张家,他更矮了一截,他断然不会那样做。 那么皇上微服出巡的消息,南疆王又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宫中有细作? 还是……这仅仅只是个巧合? 想着这些,马车在摇晃中向河黍慢慢靠近。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呢? …… 这日很快过半,慕汐灵被汐瑶要挟了一番后,显得乖巧了许多。意外的是张清曜忽然改变主意,决定在巫峡关留宿一夜。 听到这消息时,汐瑶以为他又想使手段来试探自己。哪知入关之后,张清曜只同她招呼了一声便带着一队人马匆匆离去,像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 正逢酉时与戌时交替时,天色沉沉渐暗,在客栈安顿罢了后,汐瑶道想出去走一走。 张家的人并未阻拦,张清曜的长随荣羡,领了八名侍卫伴她左右。 巫峡关地处吴广郡,是鹜莽山脉西北巅的起始,以城为界,往南五百里便是大祁与南疆的边界。 自二十年初后,天烨帝将巫峡关的驻兵增到十万之多。而周围不出百里,统共三十万大军,加上临近河黍,莫说抵御南疆王,就是要挥军南下都不是难事。 南疆苗域的苗人居于深山中,向来蛮横,茹毛饮血,擅长巫蛊惑心之术。 即便边界相隔了足足五百里,祁国也鲜少有百姓敢往那面走。 因为一不小心,被苗人抓去就只得两个结果:被当作食物,或是养蛊的容器。 整座城关在破开的山体之间,山体呈玄黑色,这样的石质尤为坚硬光滑,饶是苗人攀爬本事了得,也奈何不了这天然的屏障。 南面城墙,高百丈,厚八丈,站于其上,俯览脚下万物苍生,夜了,除了脚底下城门那儿驻守的侍卫军,还有几束燃起的篝火,再不见百姓。 迎面吹来的风中夹杂着独属于深山密林的神秘的味儿,举目远眺,在视线一片开阔,在那尽头处,群山巍峨,跌宕起伏,夜色将其勾勒出壮阔宏伟的轮廓。 久不语,汐瑶只身站在那处,仿佛望见了当日的情景。 万马奔腾,号角震天。 苗人的大军从那山中浩荡狂卷而来,攻城的战车当先,伴着苗疆特有的助涨气焰的怪叫声,势要破城门,血洗巫峡关,擒天烨帝! 而她的爹爹身披战甲,手握银枪,以五万,战三十二万! 然…… 枉送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你心里可有怨?”不知何时,张清曜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将手中白净的丝帕递给她。 汐瑶才发现,自己的眼眶早就湿润了。 只看了那帕子一眼,她便抬起头,将眼中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 见状,张清曜不可置否的一笑,“在自己的夫君面前,何需强忍?” “可是我却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杀父仇人。”张家的每一个人,都是! 闻言,再望身旁的人儿面目肃然,一双清眸直直盯着远方,在越来越沉寂的夜色里,她看上去是那样孤弱,却又倔强。 张清曜眼眸中略有一丝光芒闪过,继而开口道,“不管你信不信,害死武安侯的可不止我张家。” 他竟然如此大方的承认了?! 汐瑶侧眸,拧着娟眉,恨意至深的望他,恨不得从他身上生生剜下肉来! “别这样看着我。”张清曜轻松一笑,将那方没送出去的丝帕收回,“诚然,你不也是受皇上之命,入我张家取前朝的传国玉玺么?” 话都说开了,也就无需在掩藏了。 移开定在他脸上的眸,汐瑶冷声,“可是你还想物尽其用,不是吗?” 他不会那么早杀她,至少现在不会。 扬眉,张清曜与她见招拆招道,“我已知道你的计划,你从何而来的自信,能够全身而退?祁尹政能给你什么好处?你慕家为大祁鞠躬尽瘁,两代忠魂都不能保全一个你,不寒心么?” 怎会不寒心! “张公子,你可是在对我劝降?” 收敛了方才近乎要被悲恸淹没的情绪,汐瑶眸中露出尖利的锐色,只道,“我要前朝的传国玉玺有什么用?就算立下奇功也只能将功抵过,皇上早晚还是会寻个由头要我的命的。可我爹爹确实因你张家援军迟来而战死,让我为你张家所用?我怎甘心?” “如何才能让你甘心?”他问,眼前的女子,不早已是他手中之物了么? 越是危险,越能让他感到快意。 汐瑶与他狡黠一笑,“前朝轩辕氏,有一忠臣姓张,灭国之时,张家人带着轩辕家的传国玉玺远走,一块破玉而已,有什么用?” 让张家处心积虑谋逆的原因除了道家宗教信仰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 汐瑶忽而调转话锋,道,“听说张家子嗣繁茂众多,很奇怪为何你身为庶出,却极得重用。” “你是在夸奖自己未来的夫婿么?”张清曜不知皮厚的应了下来。 “不。”汐瑶目光灼灼的望向他,“我是在猜想,纵使过了几百年,或许轩辕氏还留有遗孤,交托于张家抚养……也说不定呢?” 默然…… 张清曜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深邃的眸中光华点点,像是随时要爆发出什么,而神色却没有她期望中的一丝显露。 半响之后,他才赞赏的说道,“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对她此前的疑问,不否认,也不承认。 不急。汐瑶露出抹欣然之色,暗暗宽慰自己,反正先也只是她忽然想起,一时兴起的试探而已。 “今儿个是太守的寿辰,不知你可愿赏脸,陪我一道前去?”遂,张清曜对她邀请道。 “不去。”汐瑶淡淡然转身,连他脸上少许憾色都一并忽略。 虽在张清曜意料之中,却还是不免感到缺憾,也罢了,谁让张家都是她的仇人…… “那就早些回客栈休息吧。”转身之前,他又看了那女子背对的身影一眼。他眯了眯眼眸,暗光有少许从眸中流泻而出。 “方才我说的,害死武安侯的不止我张家,至少不单是我张家。这句不是玩笑话。” …… 张清曜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想提醒她暗中还有人捣鬼,还是在为张家辩驳,让爹爹万箭穿心的是苗域的人,她该去找南疆王报仇? 带着疑惑,回到客栈。 许是边关军要之地,这家客栈就招呼了她们和要去南疆做生意的一队商队。 外面有两百精骑轮班值守,怕是苍蝇都飞不进来。 夜了,万籁俱寂,城中除了太守府的歌舞不尽,大街小巷均是空荡无人,只有往来巡逻的士兵每隔两刻便会经过一次。 整个巫峡关被夜色完全笼罩,静静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冷和森寒。 刚进子时,汐瑶神思才将涣散少许,忽然听到外室的窗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她登时防备的睁开眼,就见一道暗影悄无声息的移了进来。 这倒是奇了,外面有重兵把守,就算是贼人也不会独独选这里吧? 而那个张清曜…… 汐瑶不确定他是否会功夫,但他不似个会做出此等事的宵小之徒,那么她要大喊吗? 左思右想,她还是决定按兵不动,毕竟这情况以前也曾有过,她只是不敢太期待而已。 转眼间,那人已来到床前。 他不动,汐瑶也不动。 分明是能感觉她在看自己,她侧身朝外躺着,虚掩着眼眸,只能看到一团黑漆漆的轮廓,实在辨不出来人是谁。 屈在枕下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匕首,正犹豫着可要睁开眼看个仔细,不想那人忽然有了动作。 只听衣声窸窣,再觉他向自己靠拢了来,汐瑶一惊,顾不上那么多,蓦地睁眼,掀开被褥的同时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将匕首向那人刺去!! 她想,若是某个人的话,应当能应付得来,所以她还是放了大心去杀! 而事实上,那某人站在床边打量了半响,还真以为她睡着了,便还刻意放轻了手脚,怕惊了她。 哪知转瞬,这人儿连个气都没吭,冷不防将被褥掀向自己,视线被遮住的前一刻,祁云澈望到那冰冷的寒光一闪,凭本能反映先抓住了她的手腕! 却因此,他下盘不稳,直直向她压倒过去! 汐瑶定眸,只望见一个被被子盖住了头的人,在他还未完全倒下之前,她空出的那只手死命抵在他单肩,趁他身形不稳的空隙,强制咬牙扭身,硬生生的将自己与他调转了方向—— 一声沉闷的响声,还夹杂了谁吃痛的闷哼。 再接着,很快恢复之前的安静…… 层层纱帐掩盖的床榻中,汐瑶骑坐在那宵小之辈身上,忍着笑轻声戏谑道,“哟,这是从哪里来的笨贼?” 祁云澈的脑袋无误被床帷的木栏狠敲了一记,脸还被挡着,阻隔了呼吸,再听她洋洋得意的话语声,心下便恼火了起来。 “死丫头……”一道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被子闷闷发出。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谢谢柚子微微给阿若做的立体封面,乃的留言我看到了(ps:阿若对袖袖的后台系统玩不转啊……所以请大家在留言区留言,那个地方我一定能看到的,完毕。)】 180以后只能在我面前哭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不知从几时开始,每每汐瑶将祁云澈弄得恼怒,听到他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声音,她就心花怒放,欢快得很。 或许,这就是所谓‘在乎’。 今世不可同前生而语。那只先前还被他拽住的手腕,在听到她识出他,又洋洋得意的轻笑之后,也主动放开了。 骑在他身上,她却没有替他揭开那盖住他脑袋的被褥一角。 “想闷死我吗?”那颗脑袋出声以示不满辶。 “我只着了单衣,王爷,你想趁人之危?” 别说,祁云澈还真的想。但他不说话。 汐瑶自是明白他默然的意思,隔着被子横了他一眼,望着那片起起伏伏的胸口,她将匕首在那方比划着,漫不经心的审问,“你来做什么?澌” 听听她这语气…… “不想我来?”莫不是他自作多情了? 嗅着他话语里那阵酸味儿,汐瑶抿着唇忍笑,非还激他道,“我要是说‘不想’,你是不是马上走啊?” 被遮住的脑袋沉默了下,不难察觉在做思索,半响后非常有技巧的回答道,“你不起身本王怎么走?” 挑了挑眉,汐瑶当即就要起身。却在她刚有动作时,一双大掌稳稳的扶上她的素腰,将她牢牢牵制的同时,更无耻的顺着她的曲线往上摸了摸。 “这叫只着了单衣?”祁云澈每个字音里都是满满的质疑。 已经入秋许多日了,就是按宫中侍婢的常服来算,少说也有四、五层,他便是这般随手一摸,毫无触感可言,这丫头怕是和衣而枕的吧? 算她有几分戒心。 见他肆无忌惮,又出言戏谑,汐瑶好气又好笑,“我都说了你还要亲自动手,显然不信我。占了我的便宜还振振有词,堂堂云王殿下真是个没脸没皮的!” 带火的大掌漫不经心的捏着她纤纤细腰,人再顺口答来,“对你何须脸皮?” 难道不可以是听到她那样说了,才想趁机占个便宜的么? 如此想来,祁云澈还觉得自己有些亏。 他连脸皮都不要了,汐瑶自己的脸面都快被他一并扯下,简直……无话可说! 俯身贴靠下去,拉开薄被,一张与她期待中毫无偏差的脸容赫然于眼前。 夜静得出奇,早已适应了屋中暗色光线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打量着他的脸皮。 面前这个男人有一副足以令女子倾心的容貌,那是一种属于男子才有的魅力和美感。 俊美但毫不妖艳,分明的轮廓中,每一条曲线都似老天亲自用双手塑造,刚柔并济,风流不羁。 他慵懒的平躺在床榻上,将自己摆成予取予求的姿势。深邃的眼眸中被别样意味的暗光所萦绕,微微扬起精雕细琢的下巴,浅抿成线的薄唇勾出一丝轻描淡写的弧度,那弧度,对汐瑶来说更像是眸中邀请。 “满意吗?”容她看了一会儿,祁云澈轻轻一眯眼,挑丨逗般的问道。 这话无疑让姿势上绝对占优势的人儿感到心花怒放。 将那把被手紧握得都有些发烫的匕首放在一边,汐瑶直接覆上他的薄唇,蜻蜓点水的一吻,表以心情。 柔软的唇触碰在一起,冰冰凉凉的触感,只得眨眼的瞬间,又拉开少许距离。 “就这样?”也不知他是在抱怨她对自己的‘满意’只有这么点,还是这个吻敷衍得太让人伤心。 总之,祁云澈觉得大老远跑这一趟实在是――不划算。 “那你还想怎样?”瘪嘴,自上次在璞麟殿投怀送抱被拒绝,汐瑶始终耿耿于怀。 不待祁云澈多言,她又凑上去吻了吻他,这一次,她将小舌头伸了出去,不费吹灰之力的探入他口中。 他微有一怔,继而那对少许晃动的深眸很快平静下来,只将她凝望住,看她到底想要如何。 诚然对于这个男人,汐瑶并不陌生,也许她并不太懂他的心,但对于他的身体…… 沁香的舌尖肆无忌惮的缠绕着他的,辗转啃啄,唇间若有似无的厮磨,罢了,再探出来描绘他薄而优美的唇形。 湿滑柔软的触碰,是他无法抵抗,甘愿任其入侵五脏六腑的毒药。 她才发现自己是最容不得他挑衅的。 若他质疑一丝一毫,她必定亲自身体力行,让他甘拜下风。 缠绵悱恻的一吻罢了,她已将双手放在他头的两侧,上半身几乎与他完全贴合在一起,骑跨的姿势暧昧无比。 彼此的鼻息相互交替,汐瑶轻声问,“你有没有想我?” 那一场戏,演得她身心疲惫,胆战心惊。 即便做了无数暗示,多到她认为他必定能心领神会,更有大把机会暗中安排,也只有此时此刻,见到了他,她才真正松一口气。 弯起眼眸,祁云澈意犹未尽道,“我喜欢你记挂我多一些。” 这情情爱爱的,三言两语哪里能够轻易说清楚? 事到如今他也掂量出来了,谁在乎得多,谁便落了下风。他想拴住她的心,自然要让她总是想着。 “是吗?”汐瑶也觉出他话中真正的味儿来了,不甘心的转了转眼珠子,“那你何必要来呢?你不来的话,没准我在河黍呆两天就自个儿跑回来了呢。” “此话当真?” “你不信?” 说时,她已经支起半身,直挺挺的坐在他身上,看他的神情眼色无不居高临下,充满占有。 眼角眉梢带着挑丨逗,随着她轻轻沉身下压,彼此最敏感的部位瞬间如着了火一般,祁云澈陡然一僵,蹙起俊眉讶异非常的用视线将她钉住! 身下在她慢条斯理的摩挲下迅速起了反映,那么快!连带额角的青筋都跟着隐隐跳动起来。 若不是她这样,他都忘了自己忍了多久多难受! “慕汐瑶――” 才时隔不久,又听到他压抑狂躁的警告。那声音就只得两个意思:要么把她撕碎拍死,要么将她就地正法。 可是前一种,他舍不得。而后面那件,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都没占…… 汐瑶胜利的咯咯笑了起来,再度倾身下去靠近他,四目相接,没有半点遮掩。 181乖乖的,不然压倒伺候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北境长城外多民族,胡狄便是其中之一。?快来阅读网吧,.! 胡狄无国,族人四海为家,遍布整个北境,通常群居在有水的地方。与其他民族不同的是,虽然他们居无定所,人数却众多,对外尤为团结。 据说北境外每六个人就有一个是为胡狄,仅次于蒙国。 经过几百年的通婚,变迁,胡狄人沿留了他们善战的本领,更学到了祁国商人的聪慧。 胡狄王族赫连氏极其狡猾,他们懂得利用自身优势,在蒙国与大祁之间竭尽所能的捞取好处,而祁国亦需要胡狄牵制蒙国。各取所需辶。 这次,胡狄王子赫连鸿照例来觐见正在东都行宫享围猎之乐的祁皇,哪知刚过长城,就听到一个悲痛欲绝的消息。 才嫁到南疆不过半年的胡狄二公主赫连蕊,被鬼迷心窍的南疆王活活喂了百虫,做成人蛊,死不瞑目,极其的凄惨! “当世的赫连王族有四位公主两位王子,这次来觐见父皇的是四王子赫连鸿,他年岁与你一般,是个聪慧的,才德兼有,在部族中声望很高。他还有个弟弟,今年应当才两岁,所以赫连鸿是内定的王储。澌” 祁云澈不慢不紧的说着,汐瑶枕在他肩窝里,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此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要潜入南疆,助赫连鸿杀南疆王的事。心底里不是不奇怪的。 汐瑶觉着,云王虽武功高强,但也不会好心到不顾自己性命安危,搀和进胡狄与南疆之间的恩恩怨怨里去。 这胡狄人善逢迎,见祁尹政将静和公主送去南疆和亲,立刻紧随其后将他们的公主也送了去。 明着是讨大祁的好,实则还不是为了私利? 好端端的公主就这么没了,还是如此骇人听闻的死法儿,真真得不偿失。 只按理说南疆王虽老,应该还没糊涂到这个地步,明知那是胡狄王族直系的公主,还用其喂了蛊? “那胡狄的二公主脾性很差吗?”想了想,汐瑶问道。 “不。”垂眸去扫了她一眼,她正睁着那双好奇的大眼盯着自己看,祁云澈便扬起一抹笑容。 那笑颇有深度,在汐瑶看来便是意味不明,老谋深算。 “恰恰相反。”遂略有所思了会儿,他才接着道,“胡狄王妃的外祖母乃大祁人氏,现如今他们的王室礼仪已同大祁相当接近,在公主的教养方面尤其明显。三年前赫连弛赞曾亲自前来觐见父皇,还特地带上了他的三个女儿。我看那几位公主除了穿着和相貌有少许不同,姿态举止倒还胜过京中一些名门贵女,至于那个赫连蕊……” 说到这里,也不知祁云澈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记不大清楚了。 他停下来想了一想,仿似在脑中回忆胡狄二公主的模样,再道,“当时袁雪飞有意向胡狄讨要此女,让祁煜风纳为侧妃,拉拢胡狄,而他们这位公主性情着实温顺,好拿捏得很。” 按照祁云澈说来,赫连蕊因为性情而惹恼南疆王的设想不可能发生,汐瑶更为诧异。 可这会儿她已被他话的其中一句给迁怒了去,她也算名门贵女啊!怎么就不如胡狄的公主了? 眼珠子一转,她佯作无关紧要的说道,“胡狄王一生只娶一位王妃,以此方式维系王族血统的纯正,公主多用来和亲,王族中的权利争斗并不多,都是至亲的兄弟姊妹,据闻感情很好,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前世时她就听过胡狄王族,那都是她成为皇后之后,常年呆在深宫的四道院墙里,无意中从消遣寂寞的书中看来的。 在胡狄,只有王妃死了,没有留下继承王位的王子,胡狄王才会再娶。若此前已经有了王储,便一生孤独。 待到王薨逝后,与王后同葬一穴。 那时汐瑶还曾对这个对感情忠贞不渝王族心生向往。 同是王族,那从来被祁国人不以为然的皇族却能做到一夫一妻,白首到老,让身为大祁的皇后的她钦羡不已。 不过时至今日,一切都改变了。 到底胡狄并非大祁,祁云澈也早允她一生一世。 纵使他将来仍旧是云昭皇帝,无论她是不是他的皇后,她也要做他之最爱。 所以想到此,汐瑶又觉得方说的话显得自己有些小气。 见祁云澈还没表态,她便又道,“只这公主死得也太冤了,我若是胡狄四王子,也定要去南疆讨要个说法。” “是么?”他莞尔,浅浅低垂的深眸静水流深,暗沉沉的房中,汐瑶扬着头与他近距离的向往,格外看得清晰。 是么? 她蹙眉,气鼓鼓道,“想笑便笑!” 话音方落,祁云澈果真如她所愿笑了起来,夜深人静的,又身在虎穴中,故而他笑声十分隐忍,闷闷的从喉咙里挤出,却不难听出开怀。 云王殿下聪慧过人,怎会听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这就吃醋了?” 他没有同她说过,莫说她与京中其他贵女相比,哪怕是与这世间所有女子做比较,在祁云澈心里和眼中,慕汐瑶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行么?”汐瑶瞪了他一眼,见他自得自乐的模样,复又再多瞪了一眼。不施粉黛的小脸上,玲珑的五官每一处都是气。 还真与他恼上了。 “行。”祁云澈干脆应声。 何止是‘行’?实在太喜欢这个人为自己吃醋。 得了他的‘许可’,汐瑶只对他扬了扬下巴,似有示威警告之意。那模样别说多霸道。 臂弯里的小东西柔软又可口,不时故意板下的脸不但不讨厌,反而还很讨他欢喜。 偶时祁云澈亦会对此感到讶异,难不成顺从自己的人太多,独独一个喜欢与他做对敢于反抗的便是在意了去? 这人儿与他初初相见时,仿佛又有些不同了。 争辉阁一顾,她的装扮华美之极,宛如四月中绽放得火红的牡丹,娇艳欲滴,夺目耀眼。 上了妆容的脸庞也比平日看上去更加成熟美丽,直让人眼前一亮,他却不得机会仔细欣赏。 张家第一夜,谁来杀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太宗年间结束战乱后,任命张悦廉为节度使,以黍河为界,镇守大祁东北境,整个河黍尽在他掌控之下。 有此一举,只因开国以来,张家虽一直就任地方,却对河黍无比熟悉,尤为擅长与东北境外的胡人打交道,故而民间传言:祁之东北,非张氏族人不可安禾。 也不知这句话可是张家的人自个儿放出去的,倒是这么多年了,最不安宁的边境,如今已经鲜少听闻胡人来犯的急报。 张家在打仗方面还是相当有一套的。 如今整个东北境唯张悦廉马首是瞻,又不在天子脚下,如何都是他说了算,手中又握着兵权,换谁坐这个位置,久而久之都会生出异心妲。 更之余,此大家还与前朝千丝万缕。 大半日无需提及的乏味路途,在张家两百精骑的‘护送’下,将将入夜时分进了河黍最大的城――洛州。 北方燕华,南有烟雨,东北非洛州莫属。 宽阔的黍河几乎将整座城包围,想要进到城中,必须经过建于黍河上的桥。像这样的桥大大小小统共十七座,分布在城外各处。 而黍河宽阔,且水流湍急,深不见底,正逢秋日雨讯频繁时,之前过桥的时候,只听脚下阵阵水流,大有震颤骇人之意,哗哗水声响彻耳边,如同身在九天瀑布下,即便没看见,汐瑶也暗叹这条河了不得。 此城与巫峡关一样,易守难攻。 在城中没有行多久,走的应是避开闹市的路,两百精骑在入城前只留下五十人护送汐瑶姐妹。 也不知可是因为有他们这队人在的缘故,这一路上气氛说不出的沉重肃然,连慕汐灵都难得真正紧张起来。 她知,进了城,她们便成为真正的瓮中之鳖,说是待宰之羊都不为过。 本她想与汐瑶说几句话,可那女子一直合眸而憩,瞧着便是冷面冷心的模样,索性她也屏息凝神,留意周遭动向去了。 下了马车之后,身侧便是偌大的张家府邸正门。 夜刚至,依稀能听到几条街之外的喧嚣,却也正是不知何处的热闹,使得眼前此地更显沉寂阴冷。 连接着府门左右两侧的是长长的院墙,整条宽绰的大街便只得张家一座老宅,前后静无人声,发出丁点儿响动,周遭的人轻声说话,竟都能回荡这散开来,很是诡异。 而张府正门旁侧,除了一个老婆子领着一行七、八丫头候在外面,竟不见任何张家中人出来迎接。 这倒是在汐瑶意料之中,天高皇帝远,张家早有谋逆之心,又怎会对京城来的人迎合奉承? 看看被凝香扶着的慕汐灵,虽她努力维持着她自认为的高贵,摆出王妃的架势,可,这里谁会欣赏且来拜她呢? 那当先的老婆子先板着脸借了夜色将她姐妹二人打量了个遍,接着把目光自若的移开,冲正从马上下来的张清曜迎了上去。 “三少爷可算回来了,二夫人正跟二老爷念叨着您呐!”她笑盈盈的,与前一刻判若两人。 张清曜唤她‘刘嬷嬷’,对她态度颇为客气,“不知父亲母亲可用过膳了?颖儿呢?怎不见她?” 说时,他左右望了下,看似每次回来,都会有一个人出来迎接他。可今日他却落了空。 “三少爷莫提了!”说起这厢来,刘嬷嬷愁眉苦脸,“今儿个逢十,营中小假,颖小姐又去找那个陈月泽了!” 闻言,张清曜无所谓的笑了笑,淡淡然道,“许久不曾回来,不想我这颖妹妹都有了女儿家的心思,倒是为兄的疏漏。” 他话说得与一般兄长无异,汐瑶却见他方才听见张清颖与陈月泽在一起时,脸上仿若有一丝极深却又极淡的不悦晃过。 莫不是错觉? 那刘嬷嬷对陈月泽很是不屑,嘟囔着将人数落了几句,才接着道,“三少爷快去清风苑吧,怕是二夫人都等急了。” 寒暄罢了,两个大丫鬟在前面给张清曜打灯笼,这就要将人往府中迎,经过汐瑶二人时,刘嬷嬷似刚刚发现有生人一般,顿了半步,回身看已经停下来的张清曜,“少爷,这两位是……” 凝香已经沉不住气了,不想这张家丁点儿礼数都没有,就不相信来前没有人通传!那主子们打发个老东西出 来无视她们,下马威? 再者慕汐灵如何都算半个张家的人,如今身份尊贵,在东都时连纳兰沁都要温声细语的对待着,眼下算什么?! 凝香虽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之辈,到底也算见过大场面,她自会想,刚到张家就被压了一截,到了明日怕就更不被当回事了,她实在气不过,正欲开口撂几句狠话,忽觉自己的手在暗中被捏了一捏。 她眸光轻颤,再看自家王妃,慕汐灵一脸肃然,难得与她身旁的慕汐瑶神色一致,不卑不亢,却也不刻意要迎逢谁。 我就站在这儿,你爱来不来,要是传出去,丢了礼数的可是河黍张家。 “这两位正是慕家小姐。”张清曜言简意骇,话语清然道。像是有意要刁难慕汐瑶。 刘嬷嬷再度将两个女子打量了番,无论目光与她二人中的谁对上,只觉对方端的是泰然自若,毫无上不得台面的小气,纵使本想借机羞辱,也无从下手。 片刻之后,她才佯作恍然大悟,“瞧老奴这不识好歹的!” 领着丫鬟们,扭动着肥硕的身躯来到姐妹两跟前,她福身一拜,“给慕大小姐请安!给裴王妃请安!” 她拜了,身后的人也跟着拜,不怎么整齐的声音如何听都让人觉得刺耳。 汐瑶浅浅扬眉,“这位嬷嬷不必多礼,我既已得皇上赐婚于清曜,今后便是张家的人,至于我三妹妹……” 侧身笑着看看慕汐灵,第一次,她主动握住她的手,而慕汐灵也回她一抹知书达理的笑容,好一个姐妹情深。 刘嬷嬷忙会意接道,“前一阵老奴还听老夫人提起王妃,王妃头一次回本家都怪老奴准备不周,当罚,当罚!” “那不知该怎样罚?”汐瑶含着微笑,柔声向张清曜问道。 刘嬷嬷当即一怔,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还真敢问! 为何不敢问?! 汐瑶暗道好笑,这张家可是无人了,派来个作死的老奴才就想落她慕家的面子,也太小看她慕汐瑶了吧! “这……”刘嬷嬷犯了难,橘皮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张清曜根本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汐瑶便无谓道了句,“你不知么?”再看回刘嬷嬷问,“那你知不知?” 先她已经明说,自己是得了皇上的圣旨赐婚才来到此地,故而她自认张家之人,无人敢质疑。 而慕汐灵的外祖母是何人,想必这府上无人不晓,多问,只会显得他们太蠢。 无论在哪个地方,奴才冒犯了主子,轻则一顿板子,打死不论,重则一家发卖到长城境外做最下等的贱奴。 眼前这老嬷嬷妄自狗仗人势,让她得一回脸也罢了,还妄想替主子立威之后再假意奉承,汐瑶凭何要给她这个面子? “按我们王府的规矩,当行杖责一百。”凝香适时道,声音冷冰冰的,再看她穿着亦是富贵,让人拿不准她到底是哪家一道来的小姐,还是侍婢。 刘嬷嬷身后有胆子大的泼辣大丫鬟立刻上前道,“这位是谁?主子们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我乃尚仪局正六品女官凝香,奉袁皇贵妃之命贴身伺候裴王妃。”凝香面无表情,当仁不让的回敬道,“你又是哪个不知礼数的东西?可是想一道挨板子?” 她打眼将这一干人扫尽,神情更为不屑,“奴婢倒是稀奇了,这位嬷嬷何时成了主子,是能与我家王妃与大小姐一概而论的么?!” 正六品女官,尚仪局。 汐瑶私下琢磨,凝香是何时讨得这职位的?比她足足高了两级呢! 不过她将袁雪飞搬出来,倒是能将这群不知好歹的吓一吓。 提起眼尾睨了张清曜一眼,他正也在看自己,两个人端的都是看戏的神色表情……罢了,看三妹妹发挥吧。 一听袁雪飞,那可是大小姐璃雅郡主未来尊贵的皇贵妃婆婆! 他们早就知道裴王是跟随煜王的,加之慕汐灵就算贵为亲王正妃,她的外祖母,还有母亲曾经在张家连卑贱的下人都不如,又怎会容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当一回事? 却不想袁皇妃亲自赏赐一名有品级的女官放在慕汐灵身边,打狗看主人,毕竟他们 不晓得京中情况,今儿此举也是二夫人揣测着老夫人的意思办的,那眼下是要……真的让刘嬷嬷被责罚? “香儿,回来。” 气氛正是压抑时,慕汐灵笑呵呵的唤回了侍婢,“张家不同京城,在东都行宫时外祖母就同本王妃笑着打趣过,府中奴仆代代侍奉我张家,主子们亦是疼爱得紧,不讲那样多礼数,是你太拘礼了。” 这把声音犹如清铃,妥是悦耳,可话却难听得很! 张家主仆不分,她既是来了,只好入乡随俗罢,谁让她们人少,看着好欺负。 凝香显然不服,半步都不愿退让,“王妃乃京城来的贵人,王妃愿意息事宁人,将来传回京城,传入王爷与诸位皇族贵亲的耳中,便是对皇族不敬,便成了王妃的不是!” 话罢,那一干人被唬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三言两语就被说成对皇族不敬? 好大的罪名!谁担得起?! 怪就怪此处太清静,而凝香话语激昂,有种响彻天的气势,连汐瑶都忍不住想要夸她――演得好! “既然如此……” 得刘嬷嬷求助的眼神投来,张清曜这才不缓不慢的开了口,“刘嬷嬷下去刑房领板子吧,这儿就不用你伺候了。” 他利落说完,再不多看那老奴才半眼,连求饶的机会都没给,便与汐瑶解释道,是他回来得太急,没有命人通传,由此闹了个笑话。 末了命人赶紧将清风苑旁的流云阁收拾出来,又点了四个大丫鬟供她们姐妹二人差遣,舟车劳顿,有事明日再说。 这一件算是了了。 他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哪里会疏漏什么?汐瑶懒得点破,笑着便与他从张府正门行了进去。 坐上软轿前,张清曜弯身替她掀轿帘,趁此机会与她耳语,“没想到接连在你手里吃了闷亏的裴王妃是个耳聪目明的,如此时候,真真姐妹齐心,鄙人实在感动。” 乘上软轿,汐瑶似笑非笑的回了他一记狡黠又神秘的眼神,道,“那也多得公子给机会与她施展。我既已进了这个门,就没有轻易再出去的道理,你若想物尽其用,拿出点诚意来,莫要让这些个小事伤了彼此的和气。” 他与她各有所求,又还未将底完全掀开,她相信此举并非张清曜刻意所为,但他必定早有所知,不阻拦,只是想做个试探以防万一吧。 听她一言,张清曜松口道,“我会与母亲说的。哦对了――” 他本欲收身,忽而又想起一件,遂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今夜……莫要睡得太熟。” 这算是他善意的提醒么? 汐瑶心中冷笑,回道,“公子放心,汐瑶一向睡得浅。” …… 流云阁是张清曜儿时所居的地方,自他开始在外做生意,便鲜少再踏进去过。 偶时回来,也只是看望了父亲母亲,就回城中自己的别院去了。 张家二夫人是极其疼爱这个儿子的,流云阁定时有人打扫,无需多做整理,已是一尘不染。 那四个被指给汐瑶用的丫鬟都是府上的一等大丫鬟,梅兰竹菊,赐姓‘甄’。 伺候姐妹两在流云阁的偏厅用膳,期间甄竹说了几条张府人人必须遵守的大规矩,无非宵禁何时,府上总有个去不得的地方……之类。 慕汐灵本该住在其他院子里,汐瑶得她向自己递来的压抑紧张之色,索性道初来张家,怕是难眠,只好让三妹妹和自己做个伴了。 甄梅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在此事上多做计较,这裴王妃要和慕大小姐住在一起,倒是省去她们不少事。 将所需的物件一样不落的送到,流云阁外自有二、三等的丫鬟在外面候着,不得主子唤,是不敢轻易进屋的,那四个大丫鬟便告退了。 这会子,阁中只剩下汐瑶、慕汐灵还有凝香。 …… 这一时,汐瑶不语,坐在榻上淡淡饮着茶,许是在沉吟自个儿的心思。 凝香侧身候在慕汐灵身侧,模样瞧着规矩端静,反倒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淡定。 慕汐灵暗暗关切着汐瑶的脸色,见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思索了会儿,觉着张家的门不易进却是也进来了,有事明日再商讨也成。 若问多了,兴许还会讨大姐姐的不快。 “姐姐要是无事吩咐,灵儿就先唤人来伺候沐浴,先行歇了。” 她说时已然起身,凝香上前来扶了她,也是一脸‘无事告退’的表情。 汐瑶连眼皮都不抬,笑道,“三妹妹莫不是认为方才已经算是给自己立威了吧?” “姐姐什么意思?” 慕汐灵不悦蹙眉,“此地我不愿来也来了,姐姐想我助你一臂之力的话,烦请一次把话说完!” 放下质地玉滑古朴的茶杯,汐瑶顺手摸起系在腰间的那枚玉佩,只是长叹,“你这傻子,如何你都贵为裴王妃,他们对你至多奚落一番,暂且不会将你怎样,为何今夜你偏偏要与我住一道?不怕引火烧身么?” 摩挲着手里雕纹都模糊了的玉佩,她晃作不经意苦恼道,“这夜不宁,如何安睡,原先许我安稳的都不知在何处,我这心实在是……” 话未说完,冷不防从房梁上直直落下一影!除了扬起的一阵微风,甚至连落地时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眨眼间蓦地便单膝跪在汐瑶跟前,一身素黑劲装,蒙着半面,身形沉着,丝毫不动。 莫说被好一个吓的慕汐灵和凝香,饶是汐瑶都有些意外。 她只是随口一试,没想到真给她试出个活人来,这就是颜家的死士? 好……她貌似安心几分了。 “属下杀部,翼,小姐请吩咐。” 汐瑶想了想,又听他说话声音不高,却没有想要刻意遮掩的意思,想必外面无人偷听,即便有,他们也定能让那些人听不见。 “只有你一个?”不理会慕汐灵诧异到极点的神情,她好奇问。 昨夜祁云澈与她说过,颜家培养的死士统共二十八人,以二十八星宿命名,他就喊了一个来,未免太小气了不是? 话音方落,又是几道影子从房梁上悄无声息的坠了下来,纷纷落在地上,以翼相同的姿势,恭敬的跪在汐瑶跟前,听后差遣。 细细一数,统共七人,这下汐瑶乐了。 “你们是何时进来的?” “之前在府外张清曜吩咐时,属下闻得小姐会居于流云阁,便先入内打点。” “你们可有张家地图?”她再问。 翼颔首,回身看了身后其中一个,命令道,“去绘。” “不必麻烦了。”汐瑶道。她还是随口一问的,张家的地图她早就拿到,烂熟于心。 翼不免一愣,拿不准这位小姐到底想怎样。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命于大公子和二公子之外的人,并且还是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只这一路跟随,见大公子入夜相会,见慕汐瑶处变不惊,既然得了命令,那玉佩在她手上…… 迅速思绪罢了,他再度将头低下,道,“小姐放心,属下必护小姐周全。” “我知道。” 汐瑶微笑着把头点了点,眼中晃过一丝恶意的精光,“今夜必有人来,你们听命行事。至于三妹妹……” 她向那早就瞠目望着这一切不语的女子看去,“你且吩咐人伺候沐浴,晚上在三楼歇吧,若听到声响莫要慌张,我没事,你便也没事。” 至于来的是人是鬼,拨弄着手腕上宝石色泽各异的手链,汐瑶心里犹豫着,先用哪一颗好? 心里那一丝丝期待越发浓烈,总算要和张家正面斗法了! 我还想活,死的便只能是你们了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寅时一刻,寂夜深深。 流云阁内不再有丁点儿响动,淡香从熏炉中冉冉飘出,将混合了令人深眠的香,丝丝缕缕的沁入谁的鼻息,仿若都睡着了。 汐瑶等人藏身于一楼的房梁之上,静待来人。 慕汐灵闻得夜里有事要发生,说什么也不肯去就寝,汐瑶懒得与她多言,扬了扬手,命人将她与凝香一并提了上来妲。 房梁颇高,纵使藏下十余人是件易事,对于不会丝毫武功的人而言,却是种说不出的折磨。 移眸往身侧那根梁上看去,只见那主仆两咬紧牙关抖个不停,爬着又要紧绷全身的姿势实在滑稽,汐瑶唇角溢出丝笑意,对此不言。 诚然她也可以在二楼等着,可这个地方实在好,能将底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她不想放过任何细节。 没得多久,一阵窸窣步声靠近,房门被推开。 几个人趁夜溜了进来,一股淡淡的酒气随着清风飘上梁顶。 来了四个人,均为男子,没有刻意乔装,穿的一看便是常服,并且四人都非常之年轻。 “这么安静?”不知谁疑惑了句,听着便是个有贼心,贼胆略逊的软脚虾。 “屁话!”一声呵斥低低响起,道,“早我就命甄菊在香炉里加了迷香,不然能成事么?” “十七哥可是少数几个能使唤霜姨太房里的甄菊丫头的人,永思,你可要机灵些,莫要问些废话惹十七哥不高兴。”又一人阴阳怪气的开了口。 “使唤得了是爷的本事,怎的,永达你不服?” “不敢不敢。” 张永达讪讪避其锋芒,恭维道,“十七哥得了霜老姨太的青眼,在这个家谁敢同您造次?” 被唤作‘十七哥’的人正是张家庶出子之一的张永安。 他冷冷哼了声,不再理会他,转而吩咐身旁两个,“永思,先去外面守着,此事是老姨太吩咐下来的,交代过了勿要惊动二老爷和二夫人,这处离清风苑近,莫将那边的人引来,至于永彦……” 他顿了一顿,怪笑道,“你最小,别说哥哥们不照顾你,慕汐瑶可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可人儿,今夜就先让你享用如何?” “我?十七哥……我、我不行啊……” 张永彦的说话声纤细似个女子,身量也不高,估摸最多十三、四岁。 张永思将他往上房推了一把,“慕汐瑶不行?这儿还有个王妃娘娘你可喜欢?” 房梁上的慕汐灵听下头的人提起自己,脸都气青了! 就算她不想承认,身体里却流有张家的血液,这些人怎连禽兽都不如?! “那位王妃不是表妹吗,这怎使得?”张永彦同是道。 “不过是个表妹,她那贱婢都不如的母亲当年在张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可知道?二老爷都能娶二夫人,让她伺候你一夜凭何使不得?”张永思冷嘲热讽,极为不屑。 此话让张永彦连连变色,“十九哥,莫要乱说二老爷和二夫人的闲话,此事……只是个传言罢了!” 张永思不以为然。张永安见耽误了不少时辰,便催促他们各行其事。 听了他们几个的对话,汐瑶不禁沉思,如今张家的第三代清字辈除了张文征的一双儿女虽是庶出,却入了嫡系的清字辈,此桩先不仔细计较。 进来这四个永字辈的是连祠堂都入不了的小角色。 他们口中的‘霜老姨太’她曾听安插在张家的人在书信中提到过。此人乃张悦廉的四姨太,除了纳兰沁这个当家主母之外,后院当属霜夫人地位最高。 据闻她被抬入府就不曾给主母请安斟茶,且是纳兰沁对她颇为客气。 平日里深居简出,住在她的合霜小居,不主动招惹谁,谁也为难不了她,张文征便是她所生。 方才那句‘二老爷都能娶二夫人’实在让汐瑶在意,怎么张文征不能娶他如今的妻吗? 还是说这当中有什么不为外人道? 心里正想着,忽然脚底下传来一阵低声惊嚎,原是那出去把风的张永思将将打开门就说自己见了鬼。 真是奇了 ! 汐瑶扬眉一笑,楼上空空如也,不得半个人,她还在琢磨要怎么对付这四个色胆包天的狗东西,哪知他们倒先自乱阵脚。 张永安扬手便赏了他一巴掌,骂骂咧咧的出去看个究竟,那‘女鬼’见露了馅,便自己显身笑呵呵的走了出来。 “永珍?”张永安一愣,不想竟是自个儿家小妹。 张永珍背着小手,面上堆着讨好的笑,“十七哥、十九哥、达弟、彦弟,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 她踮了脚往流云阁里瞄了一眼,遂坏坏的笑,“我要进去看!” “闹什么闹!”张永安安轻声斥她,“谁让你跟来的?赶紧回屋里去!” “我偏不!”张永珍撇了嘴,倔强又阴毒的说道,“不就是个狐媚货么?让哥哥们沾了又如何?这儿可不是京城!那颖小贱人从陈月泽口中听了少许就时时夸她好,好?今夜我就要看看那个慕汐瑶能好到哪里去!还想嫁给曜哥儿,那也要霜老姨太看得过眼才行!” 说着她将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右手里竟然握了把明晃晃的短刀! 放在张永安眼前晃了晃,她再道,“听闻京城的贵女自来清高自傲,待会儿哥哥们完事了,容我在她背上刻几个字可好?” 闻言,汐瑶一晒,小丫头勾歹毒的! 借着稀薄的月色正好能看到那人儿的面貌,五官倒是端正,瞧着也不大,怎坏成这样? 张永珍和张永安出自张仲偲那一脉,张仲偲乃张悦廉庶出的第六子,据闻游手好闲,将近四十的人了,什么也不做,白让张家养着,不过张家的闲人不单单止他,多养一个亦是无妨。 听他们十七哥、十九哥的叫着,汐瑶觉得好笑之余,又暗暗庆幸住在竹舍那段时日从颜莫歌那里套了不少话。 颜公子一边恶毒的讽刺,一边数落,还真将张家嫡庶大小几十房,大宅里的,还有外面分出去的理得清清楚楚。 汐瑶没有完全记住,听进去的也够用了。 否则单是今夜来这几个,怕理个身份都要将她绕晕! 下面张永安赶不走妹妹,又听她道已经让丫鬟在外面守着,不好再耽搁,只能容她进去。 门再度合上,张永彦打头,颤颤巍巍的摸上二楼,其他四人在后面跟着,趁夜行凶。 梁顶上,汐瑶用口型对翼宿道,“要活的。” 对方点头,随即比了几个手势,张宿和柳宿便无声无息的顺着房梁往二楼移去。 轸宿则轻盈的从只打开了一般的窗棂窄缝里没出,约莫是去绑给张永珍看门的丫鬟了。 那边张永彦一只脚迈上二楼最后一阶,猛然间眼前突然闪来个高大的影子,定定站在他面前。 毫无征兆,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张永彦直觉眼花,看定后蓦地瞠目僵滞,连喊都没喊出来,眼皮一翻,直接晕倒了…… 他倒下的同时,跟在后面的张永思发现不对,扯着嗓子喝道,“谁?!” 柳宿一手提着张永彦,直挺挺站着,转头来向汐瑶望去,抱歉道,“吓晕了。”他也不想的。 听他突然开声,张永思才确定是个人,“你、你……你是……” 冷不防,柳宿伸出一拳头,又打晕一个,“废话多。”他最讨厌话多的人了。 言毕倏的掷出一物,只见有什么在暗色里一滑而过,极快,嘴张到一半的张永安接着倒下…… 这下,只剩下张永珍独独一个。 张宿早已鬼魅似的落在她身后,武器都懒得亮,抱着手,轻飘飘的端立着,如鬼似魅。 张永珍已经被眼前一幕吓道,或许是想落跑,回身来就见身后有个黑影伫立,鬼气森森的压迫感立刻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眼看她就要惊叫出来,张宿眼疾手快,一手将她的嘴捂住,另一只手接住她落手的短刀。 许是本能反映,碰了那短刀之后便将其在五指间利落的转了一转,冷森的模样和绽放着寒光的眸子直让张永珍惧怕得呜咽。 她压根不知发生了何事,无风无浪,门没开窗没动,平白冒出来两个人,转眼哥哥们都被放倒了,只剩下她自己…… 方才面前的人转刀的动作何其利索,像是要刮了她的皮…… 登时,张永珍耍狠斗恶的气势再不见,眨巴了下眼睛,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便掉留下来。 哭了。 不知谁嫌恶的叹了一口气,张宿领悟其意思,遂委屈道,“我什么都没说。” 翼宿惆怅的挤了下眼,再看看汐瑶,那眼色便是想请她多包涵。 今夜至此,任务很成功,表现很失败! …… 半刻钟后,流云阁内依旧黯然无光,却,一楼的厅堂热闹至极。 张永安四个男子被翼宿撒了把迷丨药,这会儿还昏沉沉不省人事,张永珍和她外面把风的丫头絮儿老实巴交的跪了许久。 人倒是不哭了,见到汐瑶两姐妹,倒是明白了些什么。 汐瑶懒洋洋的坐在她二人跟前,半响不语,秋日正好眠,她早就困了。 打了个呵欠,她又揉了揉眼,这才倾身向张永珍靠近,启声问道,“听说你想在我身上刻字,打算刻什么字呢?” 张永珍本打算来看戏,顺便将慕汐瑶戏弄一回,哪会预料到自己会反栽在这的人手里? 到底她是张家的人,就算暂时落了下风,心情平复过后也不觉得有多怕了,反狠厉笑道,“你让我刻了不就知道了?” “我怕疼呢。”汐瑶轻声道,移眸看了坐在旁边不语的慕汐灵一眼,再问她,“若给你个机会,你想刻什么?” 今夜慕汐灵被震撼了很多次,此时也淡定了,闻言便笑道,“我倒是想,只不过这点自知者明灵儿还有,便也只是想想作罢了,倘若大姐姐想给谁身上刻个字,那倒是极容易的。” 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这可是武安侯府嫡小姐的拿手好戏。 “三妹妹真是深得我心。”汐瑶忍不住夸赞她。 岂料还有那更阴狠的。轸宿站在一旁闲闲插道,“刻字这种小打小闹不得什么意思。属下看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用来做人皮灯笼最好不过了,若小姐想寻个刺激,属下保证她一张皮刮下来,人还活着,没准还能跟您唱个小曲儿呢,呵……” 他声音很细,带着一种独特的轻松调调,话音若有似无的飘散开,给人感觉更加可怖。 “轸宿!不得对小姐失言无礼!”翼宿忙呵斥他。 他们都是从颜家的暗人里千里挑一严酷训练出来的死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门武艺。 轸宿刀快,谁也比不上,可人就……略显血腥。 得了呵斥,他并未收敛,反倒扬声又冷哼了下,昂着头道,“老子就是专门杀人放火的,温柔点的活计从来不会,莫要同我说这夜不能见血,不能见血那老子来干什么?” 他说时,那双狭长的眼睛始终不离张永珍,眸子里泛出绿幽幽的光,无比渗人。 想了想,他竟对汐瑶讲起条件来,“要么小姐,这个小丫头赏给属下吧。属下的名字也有个‘轸’,和她名字同音呢。” “这主意听起来还不错……” 汐瑶犹豫着,她也盯着张永珍看,颇为不喜的脸色,但又显得两分迟疑,“可张家平白无故少一个人,若深究下来,查到我头上怎么办?我此行目的简单,顺带查一些事情罢了,没想闹出人命的。” 轸宿没事人一般道,“这还不简单,分明她今夜是自己跑来的,小姐放心,属下做完之后一定干净善后,不给小姐添麻烦。” 他说罢,从没开过口的星宿接着下巴接道,“轸宿善后确实干净。” 顿了半瞬,他阴森森的转问他,“你的化尸散能不能给我一些?” 轸宿白眼递过去,“化你的尸?老子考虑下,好像有点浪费。”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张永珍胆战心惊,身旁的丫鬟直接昏死过去了。 那边厢商量未果,她状起胆子向汐瑶求道,“慕……慕姐姐!方才是珍儿不懂事,你想查、查什么,珍儿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别让他们杀我!” 此前那硬气模样不得半分,心思里,她亦是认为慕汐瑶不敢真的动自己。 瞧她一副拿捏不定的样子,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武功高强的逞凶斗狠,待自己有命活着出去,定要她好看! 张永珍一边说,一边跪爬到汐瑶跟前,双手讨好的扶在她膝头上,仰起正对的脸孔无邪又稚嫩,哪里有先扬言要在谁背上刻字的狠辣? 汐瑶低眉睨着她,眼底露出怜爱,“那你说说,张文征与他的夫人是什么关系?” 张永珍一僵,谁料到她想知道这个? “你不知道?”汐瑶眼色冷了几分,“还是不知我想知的?” “我知道我知道!”强压下心中不解,张永珍咽了口唾沫说道,“霜老姨太最得祖父的宠,祖母都不能奈何她,对她恭敬得很!我爹爹说,老姨太入府不得半年就生下二老爷,祖父却欢喜得很,给二老爷只有嫡出才有的‘文’字辈取名。二夫人是二老爷弱冠时迎过门的,府中的人一直在传二夫人其实也是老姨太的骨血,还传二老爷不是祖父亲生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确不难听懂,且是每个字都出奇的肯定,不禁让汐瑶费解。 “你的意思是,二老爷与二夫人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可他们都不是张悦廉的骨血,是老姨太在外与人苟合所生的?” 张永珍忙不迭的点头,这在府中本就不是秘密,只大家都不敢说出来罢了。 “你凭何如此肯定?” “只消慕姐姐明日见到二老爷与二夫人便什么都明白了!” “是吗……”汐瑶扬眉似在斟酌,眼底一片令人无法揣透的暗光浅浅攒动着。 张永珍见她好像很好哄骗的样子,笑着正想再多说些,却听汐瑶意兴阑珊道,“我知了。” 她知了,但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知道了什么。 遂,她摆摆手,淡漠的对轸宿道,“她任你处置。” 轸宿眼放精光,道了句‘谢小姐’,伸手就拎过张永珍,同时不知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原本那人儿想要惊叫呼救,此一时却喊都喊不出来,只不住的挣扎,睁大一双黑瞳惊悚而痛恨的紧盯汐瑶。 “你想说我食言?”汐瑶冲她弯了眉眼,露出遗憾至极的表情。 她对她幽幽的道,“若我今夜没准备,就只能任那几个无耻败类糟践,然后再容你在我的背上刻几个侮辱我的字?你们不过是连张家祠堂都进不去的草包,死几个有什么所谓?还真当自己是了不得的货色了,你可知,我最恨张家的人!” 若不是张文征有意拖延,爹爹就不会死! 若非张家谋逆之心在先,她更无需费尽心机步步为营。 入险局,将自己变成一个恶毒的人,汐瑶着实讨厌!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本就没有选择。 若他们今夜没来,便也不用死了。莫怪她心狠手辣,她还想好好的活着,死的便只能是他们了。 言毕,汐瑶蓦地变了脸色,话音似冰魄,“把她做成灯笼,既然那位霜老姨太这样看得起我,我也总该回敬她一份薄礼才是!” 张永珍霎时惊愕,疯狂的扭动起来,可是在轸宿的拖拽下,她显得毫无反抗之力。 至于还晕做一团的那四个,移眸过去,汐瑶从自己那串特别的手链上取下一枚血红的宝石扔给柳宿,“这里交给你们了。” 接过宝石,柳宿捻在指尖细看,边道,“南疆媚蛊,无解,中者或在狂欲中死,抑或丧失人性,癫狂残生。” 这是好东西啊,他又看看汐瑶那一串手链,满眼都是稀罕。 由始至终慕汐灵都只看着,到此时她都太不相信,慕汐瑶竟是杀伐果决,如此的……毒辣? 正是她陷入浑然不觉寒颤,又暗自不可思议时,身前响起一道邀请—— “月色正好,三妹妹,可想出去走走?” 流云阁,满室绯糜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南疆苗域边境。 群山巍峨,在夜色里形成一道道沉黑坚硬的轮廓,峰峦叠嶂,仿若无法跨越。 深秋,这片对中土人而言神秘又到处充斥着可怕传说的疆土上,潮润阴冷的风肆意流窜妲。 幽寂而深密的山间,谁也不知有一队人沿着稀僻陡峭的道路,潜了进来禾。 落脚在两座高山中段的夹缝里,点燃的篝火连在远处高地的苗人探子也无法察觉。 夜已经很深了,祁云澈站在半山的崖边,冷风阵阵吹佛而来,纯黑的衣袂翻飞出隐躁的波浪,墨色的发丝随之舞动萦绕,使得他整个人的气息与人一种说不清的狂乱不羁。 素来淡定如斯的云王,竟然在担心。 “现在调头回去也来不及了。”一道比凉风还冰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接着,人便已来到肩侧。 看了看祁云澈那张俊美无澜的侧脸,颜莫歌挑起抹恶意的坏笑,“就算在她身边又能如何?帮她杀人?哼,笑话,原来你还想做她的刽子手。” 身旁的人却是不语,压根将他无视得彻底,只定眸望着远处巍巍群山,在那深处,是南疆王固若金汤的大王宫。 颜莫歌等了半响不得回应,面上显出一丝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他回首看了看围在两簇火堆旁的人,此次入苗域的人数不多,要杀南疆王只能巧取,然这些都不在他关切当中。 收回光华流转的眸,他再望住那状似波澜不惊的男人,笑道,“南疆王那老东西死了固然好,只不过……你确定为那丫头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么?若让赫连鸿得知赫连蕊之死的实情,他第一个对付的人可就是你。” 谁会想到那素来不过问大祁政事的云王会暗中设计,让人放出胡狄王族是养蛊圣品的传言? 这句话总算引得祁云澈向颜莫歌看来,凤眸含着柔和而胁迫的笑,他淡声,“你不说的话,没人会知道。” 至于值得不值得,做都做了,还深究这么多做什么? “没准此时慕汐瑶的小命都没了。多余!”颜莫歌不快轻斥。 “不会。”祁云澈肯定道,复而又加重了肯定的语气,“她不会。” 他刻意将暗部最残忍的一支朱雀给了她,就算汐瑶心存善念,轸宿等人也不会允许。 况且…… “到了张家就无法回头,她不杀人,便是人杀她。有杀父之仇,还有灭族之灾,她不会心慈手软。” 她无法心慈手软。 “如此说来,还要多亏云王殿下将给她这个机会?” 颜莫歌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最后干脆肆无忌惮的扬声大笑了起来,声声传远了去,飘荡在座座群山之间,似鬼哭,似兽啸。 那笑声惊得方是才睡下的胡狄勇士一个个从梦中幡然惊醒,翻身而起的同时将锋利的武器紧握在手。 循声望清楚了,才发现是跟随云王的那个疯子在不明所以的怪笑。 不理会那群胡狄人恼怒的叫骂,颜莫歌一门心思都放在今夜才后知后觉了祁云澈的用意之上。 先还是他错了啊…… 祁云澈哪里是在做慕汐瑶的刽子手?他只是做了那个亲自教她用鲜血把双手染红的人。 “我的哥哥,你和从前不同了。” 敛了笑意,颜莫歌耐人寻味道,“这样更好,实在太好了!待她亲手毁了张家,对于你来说,她就不再是个拖累,甚至,她还能在今后助你一臂之力。” 他曾经认为对付慕汐瑶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其锁在深宫,乖巧一些,便是只做‘祁云澈的女人’,就已经是最好。 没想到,他竟教她残忍,教她去杀人! “一个能够相助自己的女人是要有用多了,此行――很值!”极尽讽刺的话语从颜莫歌口中说出,似也就不那么狠毒了。 不想因而惹得祁云澈对他怒目冷声,“我从没想要利用她。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言毕,他转身走开。 “我被讨厌了?”颜莫歌自言自语,状似白目,眼眸中却藏有一抹狡黠的暗 光。 真是有趣极了! 他越来越好奇,将张家尽毁之后的慕汐瑶,姿态如何? 还有当她得知全部的所有,站在祁云澈的面前,她会是什么样子。 …… 洛州,张府。 离开流云阁,汐瑶并未走太远,只绕到相邻的一座小花园间漫步。 月芒清冷,凉风阵阵,伴着不知哪里的鸟在寂夜里怪叫,说不出的渗人。 她却看似神清气爽,娇容含笑,一步一步,走得自若极了,连哪里有颗杏树,哪里有座假山,她都了如指掌。 慕汐灵和凝香在后面跟着,不敢离她太远,却更不敢靠太近。她们知道,在暗处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必定有方才那些暗人随身守护。 权势熏天的张家,此时在她慕汐瑶的眼中,仿佛……也不过如此。 各怀复杂的心思步步随行,蓦地,前面的人儿停了下来,在她跟前,是一片不大的荷塘。 就着身侧的八仙石桌坐下,汐瑶回首道,“三妹妹可想过来歇会儿?” “王妃……”那方刚落音,凝香就忧心的唤了声,慕汐灵秀眉一锁,行上前去。 私心里她是不愿意的,可若不过去,岂非显得很窝囊? 在汐瑶身侧坐下,她先声夺人,真假参半的恭维道,“今夜灵儿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大姐姐如此气魄。” “你是想说我杀人不眨眼吗?”汐瑶淡淡然,连遮掩都懒得。 闻言,慕汐灵不禁怔了怔,瞬间死灰了脸色,不知当如何接话了。 张家子嗣繁茂,死几个庶出的根本不足为奇。 那位霜老姨太有此一举,多半只为试探,慕汐瑶身边的暗卫本事了得,将那几个永字辈的无名小卒杀了不为过,毕竟她得皇上赐婚才来到此地,只是…… “你可觉得我问张永珍那几句都是废话,她知道的那些,明儿个问谁不行?给了她一个希望,让她以为自己可以不用死了,却到最后,她是最惨的那一个。” 人皮灯笼,汐瑶活到此生都没见过呢。 既然都是要死,她为何要多那一举? 慕汐灵不接话,只睁着她一双美目,含着银润的月芒,直勾勾的盯着汐瑶看,内里逐渐被惧怕占据。 汐瑶对她笑,神色漠然冰冷,“我只想看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大小姐,张永珍真的会被做成灯笼吗?”凝香忍不住问。 她很害怕,可害怕同时被好奇所主导。 她和慕汐灵一样,都不相信大小姐会轻易断了一个人的生抑或是死,更别说拿那副血肉之躯做了灯笼! 可……事实仿若就摆在眼前,没有亲口听她说出来,谁都不信。 “为何你认为会是假的呢?莫非我在你眼里还是个心善的?”汐瑶弯了唇角,勾出一抹她自己都觉得淡漠的弧度。 凝香哑然。 汐瑶无所谓的扬了扬黛眉,眼底渗出比月光还稀薄的微芒。 “从前,我也觉得自己很善良呢,可是那时候的慕汐瑶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顿了一顿,她转而自嘲一笑,“因为没有人真正威胁了我的命,所以,我很善良?” 在生或死的选择面前,谁会以‘善’之名,只因不想伤害别人,就选了后者,成全所谓的大义? 更何况,张家是她慕汐瑶的仇人。 忍一时之后不会风平浪静,真正的腥风血雨会将你毫不留情的吞噬。 “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善呢?”她喃喃低声,犹如在问天。 颜家的死士会做到这一步,定是早就得了祁云澈或颜莫歌的死令。 她狠不下心,他们就帮她狠心! 那只名为‘善’的舟船已然从她心间飘远,不知何时早就静如止水,谁伤她,必反击之。 “这里是张家,莫要说我了,就是灵儿妹妹,方才他们想如何对待你,心里又是怎样看你,你还不清楚么?既 然已经没有退路,我只好人挡杀人,佛要拦我―― 定了眸光,汐瑶脸色一凛,“我便弑佛!” 默然少许,慕汐灵不自然的笑了起来,美丽的脸孔上神色哀戚,又有几丝认命。 笑着,她便起身站至汐瑶跟前,然后蓦地弯膝向她跪下,此举突兀非常,汐瑶受得理所应当。 凝香僵愣半瞬,见她家王妃神情坚决干脆,似也反映过来什么,忙跟着从旁跪下,低头臣服。 “大姐姐。”慕汐灵抬首望去,面容静淡诚恳,“灵儿这条命交给你了。” …… 寅时将尽,整个流云阁被一片灯火笼罩,明亮无比。 霜老姨太的猫不见了,那可是她养了多年的心肝宝贝,比自家的孙儿都要亲厚爱惜着。急煞了在合霜小居伺候的一干下人,打着灯笼到处寻,不知不觉便过了半宿。 然后有人说,见到那只猫钻进了流云阁。 伺候老姨太的王嬷嬷当下立刻领着大帮丫头婆子干脆利落的闯了来,叫醒了阁外小院子里二、三等的丫鬟,愣是要求见王妃和慕大小姐,找到老姨太的猫。 候在外面的都是本家的下人,个个耳聪目明,知道老姨太借机发难,纵使阁内的人儿矜贵,这里却是张家,离京城远得很! 有那胆子大想邀功的,挺直了腰板便走上前去,刚伸手在门上敲了一下,竟发现那门虚虚掩着,根本没有销死。 随着门被打开一条缝隙,里面飘散出来浓郁腐糜的气息,伴着若有似无的喘息交叠在一起,那丫鬟先是一愣,接着便低呼了声什么,红着脸跑了回来。 “王嬷嬷,那里面,那里面有人在……” “让开!”见那丫鬟抖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王嬷嬷奉命办事,岂会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一把将人掀开,她自提着灯笼,二话不说先走去将门推开,其他人神色各异紧跟其后。 方是将将靠近门边,里面绯色旖旎之气扑面而来,得灯笼的光亮一照,才看清外厅里满室散落在地的衣物。 男人的黑靴,各色的锦袍,里里外外的华裳,这绝非一人所有…… 有人立刻认出其中一件是永安少爷的衣裳。 更有人不顾场合,臊得惊叹起来,“那……那是慕大小姐的里衫!早些时候我伺候她沐浴,亲自见她换上的!!” 说话的是流云阁的二等丫鬟,她今夜伺候了未来的三少奶奶,还自觉得了脸面,可是这会儿…… 众人还不及细细计较她话中惊悚,偏厅里饱含情丨欲的呻丨吟和满足的低吼声不断传了出来,刺激得耳根子都发了烫! 都忘了自己原本仅仅只是来来老姨太寻只猫。 正在此时,偏厅中似有人走了出来,单听那沉重却不稳的脚步声都觉神志不清,便是待人完全行出,站靠前的丫鬟们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捂着脸尖叫!忙不迭的往后退出数步。 那人蓬头散发,周身不着寸丝,就这样赤身裸丨体的站在眼前! 且是……且是他下半身的某物涨得红肿非常,直挺挺的矗着,他每跌跌撞撞的走一步,那地方就跟着上下轻晃,震得所有人无法反映! 然而也容不得她们多做反映,张永思像是疯魔了一般,看到有人,猩红的双眼蓦地发出灼热的光亮,扭曲的脸露出个兴奋无比的笑容,迈开步子便向离得最近的一个老婆子靠近了去。 那是外院做粗活的赵寡妇,活脱脱的泼辣户,嗓门出奇的大,王嬷嬷就是看中她这一点,还指着她天亮之后到处去唱说此事才特意将她喊上。 不想张永思在众目睽睽下将赵寡妇压倒在地,不管不顾便开始撕扯她的衣服,想要将其轻薄了去。 那赵寡妇被吓得连哭带求,如何挣扎都没用,眨眼间身上的衣物就被撕得七零八落,露出她肥硕圆润的身子。 “十、十九爷饶命啊……王嬷嬷!!王嬷嬷快救……快救我……” 饶是听到她求救,震惊中的王嬷嬷才回神少许,忙吩咐身旁的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十九爷拉……” 没等她说完,只见偏厅里又行出两人,和张永思一样一丝不挂,周身上下 ,独独那地方肿大嚣张,看到满屋的丫鬟便兴奋得不能自己,恶狼般扑了来! “啊――快跑啊!!!” 魂飞魄散的惊叫四起,尤为那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们,一个个如见了洪水猛兽,争先恐后的往阁外跑。 那些老嬷嬷老婆子,不论见过多大的世面,老脸亦是挂不住的,赶忙跟着一并退出,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有个动作慢的被关在了里面,和那赵寡妇一样,声嘶力竭的哭求起来。 可是―― 谁敢去开门? 后走出来的两个是谁,她们都认得的,彦哥儿、思哥儿,加上一个十七爷!!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嬷嬷,怎……怎么办啊?” 听到身后的丫鬟颤声询问,王嬷嬷不知该如何回答,要去禀告老姨太吗?还是请二夫人来处理此事? 按照老姨太的意思,这夜十七爷和其他几位爷扮作醉酒进错地方,便将那慕家的姑娘当作哪个丫鬟强要了。 十七爷是个混的,平日里也没少做这样的事,那慕汐瑶虽得皇上赐婚,可没得入老姨太的眼,怎可能安安稳稳的嫁给曜哥儿? 但是她千万般没想到会是……会是这样一个情景! 气氛诡异,人心猜测不停,流云阁内哭喊的声音不曾间断。 “几位爷可是……可是中了邪?” “哎呀!慕大小姐和王妃娘娘还在里面!!” 得人一说,王嬷嬷非但没有忧虑之色,反倒舒了两分心。 那些庶出子莫说是疯了,哪怕是死了都没所谓,最重要的是办成老姨太交代的事,毁了慕汐瑶!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么多人?” 一道清朗的女声忽然响起,众人循声回首向阁外看去,就连半月形的拱门下站着两个亭亭玉立的女子,不是慕汐瑶姐妹两又是何人? “王妃娘娘,慕大小姐!”立刻,丫鬟们纷纷围了上去,为她们二人能逃脱一劫而发自真心的松口气。 十七爷几个在府上是何等的作孽,即便今夜是老姨太的意思,可刚才大家也见了,荒唐成这样,莫要说真的发生了什么,只方才的传了出去,张家的脸面也没了! 听到阁内那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声响,汐瑶微蹙眉头,脸容也在瞬间沉凝。 止步在外,她不愿意再往前多行半步,身旁,挽着她手的慕汐灵同是露出疑惑又不解的神情。 动人的杏眸盯着朱门紧闭的流云阁,半响,她眸光微微攒动,侧首向汐瑶征询着问道,“姐姐,你看这……” 慕汐瑶冷笑了声,看着面前的一众人,像是在对她们所有的人笑,又像是谁也没看,只以一抹不以为然的表情,仿若轻易看穿了今夜的把戏。 只是,她不会说出来。 “有什么好看的?” 朗朗纤细的话音从她红润的口中吐露而出,充满了嘲讽,“张家待客的方式真是特别,着实让小女子……叹为观止。呵……” 眼尾渗出少许不屑和傲慢,勾了唇角,汐瑶回以慕汐灵一记长姐才会有的柔和色彩,反对她宽慰,“倒是委屈妹妹你了,让你随我白来这一趟,既然贵府不喜,我们明日走便是,不,还是这夜就走吧,免得碍了人的眼。” 说罢她便转身,慕汐灵乖巧顺从,连凝香女官都不多言,一下子就让人看清谁才是做主的那一个。 王嬷嬷却是慌了,连忙冲身旁的心腹丢去眼色,呼啦啦的上前去将她们拦住。 “王妃娘娘、慕大小姐,还请留步,既然人都来了,哪里有……啊――” 没等她说完,一阵劲风扫来,王嬷嬷不知被什么重创,整个肥硕的身躯弹开数步,随之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那旁边的人可都看得清清楚楚,慕汐瑶身边多了两个人,两个魁梧阴冷的黑衣暗卫! 置之死地,而后生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天光微曦,张府上下皆已无眠。 清风苑内灯火通明,内设清雅别具一格的正厅堂,令人窒息的沉凝气氛压抑流转着。 汐瑶坐在靠右侧那排沉木椅的其中一张,慕汐灵乖顺安稳的坐在她身旁左侧,伺候在旁的凝香与之一个表情,倒让汐瑶省下些心思。 至少这会儿是不用分心了妲。 整个厅堂里最要显眼的,是她身后面无表情的翼宿和张宿。 现在张府上下都知道,慕大小姐有两个了不得的暗卫,人只出现连动都没动,单一道劲风便将平日仗着在老姨太那儿得脸的王嬷嬷震飞好远,腿都折了一只。 方才从流云阁来此的路上,看汐瑶的眼神里都是畏惧! 诚然,汐瑶本没打算让自己的暗卫现身。可转念想来,此行匆匆,她只身一人,慕汐灵身边就得凝香,阵势未免寒酸了些。 她是舍不得派人去京城将四婢接来和自己一起遭罪的,让翼宿和张宿露露脸随身保护也好,免得叫张家的人以为她真的空手而来,任人宰割。 张文翊坐在正中左边那把墨紫色的檀木雕花椅上。因着是被下人匆匆唤起,他穿着较为随意的深灰色蝠纹常服,头发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固定在头上。 他身形消瘦,倒不时精神,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腿上,四十来岁的脸容因为这夜发生的事而铁青成一片,含着隐怒的眸似在酝酿些什么。 坐在他身旁的是他的正妻,张家二夫人,名唤元黛蓉。 由是此时,汐瑶总算明白张永珍话里的意思。 她才落座不得片刻,单随意的往正位上看了两眼大概,都觉得……觉得张文翊与元黛蓉实在是太像了! 两个人的容貌虽还是有男女之别,可眉眼间的神韵,尤其唇线的形状近乎一致! 他们比肩而坐,看上去更像是一对孪生兄妹,并非夫妻。 元黛蓉保养得极好,标致的美人脸,轮廓比张文翊要稍显柔和些。 她皮肤十分白皙,身上穿着紫红色的锦裙,里面是混纺了金丝的黑纱,层层将她身躯包裹,便因此多出两分神秘幽怨之感。 在她的腿上则盖了一块白狐裘绒毯子,衬得她肤色胜雪,没有表情的精致脸孔宛如木偶,与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冰凉。 她坐在那儿不发一语,淡色的唇浅浅抿成一条与张文翊相差无几的弧度,眸色黯然,冷面冷心。 这儿正发生的一切,仿佛与她无关。 她……不喜欢张家? 除了这夫妻二人给汐瑶感觉像一对一母同胞的兄妹。其二,元黛蓉似乎是对身边的事物和人都漠不关心。 连汐瑶两姐妹进到清风苑,都没有多看她们半眼。 这不像假装,而是种连掩饰都嫌多余的厌恶,更不怕被她们任何人发现。 如今张悦廉与纳兰沁人在东都,大老爷张文轩和其夫人远在四百里外东北境长城关口,难得回来一次。 同是嫡出的四爷张文征多年前就任监察御史后,常年巡按大祁各地,官不大,却手握天宪,难得是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他返京告过谁的状,久而久之都快被人淡忘。 现今的张家由二房掌家,可元黛蓉横看竖看都像个恨不能把自己置身事外的,真是稀奇得很。 再不经意的轻瞥张文翊,莫非他们真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汐瑶心思里正疑惑着,忽觉一道目光笼在自己身上,随之向对面看去,便与张清曜四目相接。 差点忘了他。 曜公子穿着月白常服,青丝半挽,看着精神依旧,像是彻夜未眠,等着看好戏般,手中握着一盏茶,一口都不曾饮过。 他眼角眉梢间神情淡淡,唇角勾着一丝兴味,饶有兴趣的盯着汐瑶瞧,眸子里含着说不清的笑意,似乎很满意她今夜的表现。 需要他满意吗? 汐瑶当即厌烦的回瞪他一眼,转头不再多看。 清风苑外,低低的哭声交叠错落,一干大闹流云阁的丫头婆子,就在外面的空地上先挨了二十个板子,折了一条腿的王嬷嬷早已昏厥过去。 再往远处些,是被家丁押在外院的绑着的张永安、张永思还有张永达。 这三人仍旧神志不清,狂性不减丝毫,彼时不得人给他们泄欲,便只能发出欲求不满的哀嚎,糜烂的叫喊声传进苑中的厅里来,张文翊脸色更加沉肃,沉声向管家喝道,“去把外面那三个混账的嘴堵上关到柴房里去!” 管家擦着汗一阵小跑照办去了,厅中气息又沉了沉。 两个张家的大夫早就来看过,只说张永安等人服食了寻常催丨情的药物,等药效散了之后方能恢复清醒。 至于最小的张永彦,府卫进入流云阁时已经气绝身亡,想是抵不过药性,死时七窍流血,面目十分狰狞。 被他们几个亵玩的是张永珍的贴身丫鬟,年纪不大,据说拖出来时光溜溜的,下身还在不停流血,空洞着双瞳不住的哀求,就算没疯,人也毁了。 那哭爹喊娘的赵寡妇已被乱棍打死,最后被关在里面的是老姨太院里的二等丫鬟,那是个有骨气的,咬舌自尽了。 而住在流云阁的慕家姐妹两人因为初入张府,同是无眠,相邀出去闲逛了阵,在深夜里。 终归是逃过一劫。 待到府卫将张永安三人拖远了,清风苑总算安静了些。 四下人心鼓噪,更为忐忑。 “王妃敬请放心,此事张家定会有个交代。”半响,张文翊便沉沉冒出这样一句话。 慕汐灵不知在想些什么,怔怔然回神来错愕的望过去,一时不知该作何反映,便极为老实的去看汐瑶。 这一眼就令人看出慕家到底做主的是谁。 汐瑶从容一笑,安抚性的握住慕汐灵的手,转而对张文翊道,“我想三妹妹是被吓着了,不过二老爷不必挂怀,既然我们姐妹二人没事……” “二哥!!二哥!不好了!!!” 这厢汐瑶话未说完,外面响起个急躁的声音,接着急急忙忙的闯进正厅。 来人穿青蓝菱缎袍子,三十多岁的模样,矮个子,皮肤黝黑,微微发福,模样似极了张悦廉。 他手里还握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绣鞋,站定之后就嚷道,“二哥,珍儿不见了,我派人去找,只在流云阁外找到一只绣鞋!” 说时他环视周遭,目光精准的抓住汐瑶,几步迈到她跟前气急败坏的质问,“是不是你?!你把珍儿怎么了?” 此人正是张仲偲,张永安和张永珍的爹爹。 汐瑶掀起眼皮淡淡望他,脸上露出不解,“不知这位如何称呼,汐瑶并不知你口中的‘珍儿’是谁。” “你胡说!”张仲偲横眉怒目! 今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霜老姨太亲口允诺过,办成了这件,就给他们六房每个月多添三百两月银。 珍儿素来心高气傲,凡事都要与大房家的张清颖比个高低,对那陈月泽更是鬼迷心窍喜欢得紧! 悉知陈月泽自小有个青梅竹马便是慕汐瑶,这夜非要跟去看个热闹。 张仲偲管不住,只好由得女儿。 哪知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就传来事情败露的消息,连二房也被惊动,他听了一知半解,只知道死了人,张仲偲心头一慌,找了个由头冲来看个究竟。 实则他成天念叨着闺女是赔钱货,哪儿会突然转了性,为个‘赔钱货’大闹呢? 他手里那只绣鞋并非张永珍今夜所穿,莫说翼宿没有立刻证实这一点,死士的办事手法有多利落,汐瑶根本不会怀疑。 “我胡说?”稳稳坐在椅子上,汐瑶脸容上的笑冷下几分。 “汐瑶与三妹妹今夜初初入张府,身在异乡夜不能寐,故而相邀散步逃过一劫,否则此时还能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么?事出必有因,我想着许是哪里做得不好,没有入得府上贵人的青眼,那便走好了,可是二老爷将我请回来的。” 冷眼将张仲偲上下扫了扫,她露出不悦,“你又是哪个?一来便与我头上乱扣罪名,证据呢?” 汐瑶语气清淡自若,压根没将他放进眼里。 张仲偲一窒,正欲再开声辩驳,正座上张文翊蓦地起身怒喝,“六弟!你胡闹什么?!还嫌不够乱是不 是?珍儿不见了就派人继续去找,此事同慕大小姐有何关系?” “没关系?”这张仲偲是个毫无眼力见的,指着汐瑶身后两个端立的暗卫便猜度道,“我都听说了,这丫头进府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这两个是何时冒出来的?没准珍儿就是被他们掳走了!” 他猜得还真没错,更将张文翊的疑惑统统道出。 谁会想到慕汐瑶入府竟带着身手不凡的暗卫,眼下连藏都不让他们藏了,示威之意暂且不说,有此等高手在身边,她究竟想做什么呢? “原来是六叔。” 汐瑶缓缓从椅子上起来,对张仲偲盈盈一拜,罢了,又安安稳稳的坐了回去,抬首对他道,“敢问那位珍儿妹妹年岁几何?怎的三更半夜不在闺房歇息,反而四处闲逛?汐瑶与三妹妹是初到张府不太习惯,莫非珍儿妹妹也不习惯?方才外面那位十七少爷是六叔的公子吧,您说这只绣鞋在流云阁外找到,令公子一直在阁内呢,不若待会六叔问问他?哦对了,流云阁外,这儿可也算流云阁外?” 她话中意思分明在暗指张永珍和张永安几个一样,趁夜出来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至于我这两个暗卫,乃当年汐瑶的爹爹从慕家军中挑选出来予以培养,专护我周全,他们只管汐瑶与三妹妹安危,实在无暇顾忌其他。” 说着,汐瑶便回身问翼宿和张宿,“我与三妹妹在散步时,你们可见着周围有人?” “回禀小姐,属下曾见过。”二人白目,异口同声。 心里都在纳闷,他们何时成了慕家军的人…… 一番话,将张仲偲说得脸色青紫不堪,气得发抖,偏生这时,张清曜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将厅内沉肃凝重的气氛打乱,变得怪异而滑稽起来。 张文翊厉色递过去,都还没出生斥责他,却见他混不在意的扬手将周围的侍婢都驱散出去。 而后,再冲张仲偲笑道,“珍儿妹妹?我可是想了好久才记起自己有个妹妹名唤‘珍儿’,不想六叔何时如此看中此女,我记得……六婶可为您生了好几个女儿,您不是长念叨那是赔钱货么?” 张仲偲被他堵得瞋目,“你——” “莫要废话了。”打了个呵欠,张清曜意兴阑珊,“今夜胜负已定,再以小欺大,改日真的传了出去,叫外面的人听了,我张家定会沦为笑柄。” 几个庶弟再加上一个庶妹,人多却都是草包,怎可能是慕汐瑶的对手? 话到此,张文翊懂了儿子的意思,沉色对张仲偲道,“你且先回去,有事天亮再说。” 就这样算了? 张仲偲本还想多做唇舌,口张到一半,张文翊倏的凛目瞪过去,他陡然一僵,缩了脖子又恨了汐瑶一记,这才讪讪退出。 汐瑶最会审时度势,便也吩咐翼宿、张宿还有凝香,“你们三个去外面候着。” 待下人们都里面,厅堂排门紧闭,只剩下张文翊夫妇,张清曜,还有汐瑶和慕汐灵姐妹两。 静,却是放佛终于到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之时。 “既然如此——” 张清曜看向汐瑶,风流不羁的桃花眼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又是欣赏,又是喜欢。 娶此女,倒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你可真的心甘情愿嫁我?”他问,眉眼中尽是柔色,含情脉脉。 音落,汐瑶颔首一笑,“曜公子真会说笑,今夜凶险万分,汐瑶此时心跳还难平。那位霜老姨太,您的祖母,很是不待见我这个还没过门的孙媳妇,不知是觉得汐瑶家门败落,不配高攀,还是……” 眼波流转,她只凝向正位上张家真正能说话的人,淡语道,“还是不屑皇恩,另有打算。” 话罢了,连那无动于衷的元黛蓉都略有一僵,神情瞬间复杂,望着汐瑶讶异。 早在巫峡关的城墙上汐瑶就直面试探过张清曜的身份,索性她就将这个与前朝有关的猜测坚持到底。 一个老姨太太在张家竟然能有那么大的权利,莫说张悦廉和纳兰沁不在府上,即便是在,怕也不会多加过问。 张文翊同元黛蓉的面貌实在太像兄妹,再加上此前得张 仲偲做了比较,只会让她更加确定—— 前朝轩辕皇族,竟是以此方式在张家藏了几百年,延续了几百年!哈! 此行实在值得! “那份皇恩你很稀罕?”张清曜反问,不等她回答,复而再问,“你与祁云澈是何关系,可有真情?” 汐瑶面露遗憾,轻松作答,“有没有我都已经在此,难不成你觉得云王殿下为了我,还能来抢婚不成?” “哈哈哈哈哈!汐瑶,你真是冰雪聪明,让我张家上下皆惶恐。” 祁云澈会来抢婚吗?张清曜还真是怕! 汐瑶挑眉与他相视,“若我太蠢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那你可晓得,知道得太多,死得更快?” 得他冷声胁迫一语,慕汐灵忍不住颤了下,紧绷了全身!莫非死期将至? 汐瑶轻巧笑了笑,丝毫无惧,只道,“我知道得可多了,不止张家这些许。爹爹去后,汐瑶只身一人,步步走得惊险,求的只是余生安稳,谁想死呢?只要有大树好乘凉,管它是姓祁还是姓……轩辕。” “就这么简单?” 张清曜哪里是这么好骗过的人? 从见面那日开始他与她彼此试探不停,慕汐瑶和云王关系密切,加之此次得皇上圣旨嫁到河黍,其用意无需再揣测。 若能将此女收为己用固然是好,可她实在太狡猾,叫张清曜如何轻信于她? “你不信我就罢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反正——” 汐瑶四下左右的看看,边笑着佯作疑惑道,“外面怎忽然静下了?我猜那些下人已经不见,此时定换上万箭齐发的府卫,我那两个暗卫能顶什么事?只是苦了三妹妹,一心来投奔母家却落得这个下场,灵儿,看来我们这次赌错了呢。” 慕汐灵害怕得全身发麻,连呼吸都快不会了,却听汐瑶语气悠然,她也明白了她的意图。 何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强忍着周身颤栗,她咬牙道,“罢了,张家从未善待过我与母亲,留在京城是死,在这里也是死,但求痛快!” 说完,她干脆闭上双眼,满面凛然! 见姐妹二人如此,张清曜面露怜香惜玉之色,笑道,“我确实不想杀你,可你必须给我一个不杀的理由。” 他一向喜欢聪明人,更何况慕汐瑶又不丑,真真入他的眼。 “那你听好了。”略作思索,抑或者是狡黠的沉吟,汐瑶提起唇角,笑容极尽诡诈,“祁云澈此时人在南疆苗域。若我没记错的话,张四爷将将出巫峡关,巡视周边临城小县,你说若此时南疆王遇刺身亡,在这节骨眼上,这一笔算张家为大祁立的功劳,还是引火焚身的根源呢?” “你说什么?!”张文翊霎时变色。 她说‘在这节骨眼上’,这个丫头到底知道多少,察觉了多少! “我说,只要二老爷肯给汐瑶一个活命的机会,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但汐瑶有个小小的要求,当日张文轩拖延军务,害我爹爹惨死,我要二老爷为我主持公道,将其五马分尸,以慰我爹爹在天之灵,这……不过分吧?” 如今皇上猜忌张家,张悦廉何尝不知? 怕是张家要反了,不是前世的云昭五年,而是天烨二十八年——煜王大婚之期!!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容不得半分差池。 汐瑶在赌,赌她猜得对不对,赌自己的命! 故人,祈台之舞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到张家的次日清晨,东都行宫内,一道圣旨下。 二皇子祁煜风接旨后即刻往东都与河黍节度使嫡孙女璃雅郡主张清雅完婚,其母妃皇贵妃袁雪飞随同。 而在同时,十二皇子祁璟轩遵皇旨赶回京城,与三皇子祁明夏共同协理朝政禾。 传言自东都起,都说,这天下三大望族鼎立的局面,很快就要改变了。最先成为弃子的,会是哪一家呢妲? …… 七日后,忘忧山。 天已渐凉,置身花园假山顶的八角亭内,袁洛星看着宫人们往来忙碌,手里捧着各种煜王大婚的器具,这几日都是这般,越往后会只会越加忙碌。 虽说祁煜风是她的表哥,可是这些……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静静看了一会儿,她感到索然无味,遂收了身姿,转回去看石桌上爹爹离开前给她布的棋局。 那是个两军对垒、险情重重的局,只有一种解法,错一步,满盘皆输。 早晨的半刻钟爹爹叹息好几次,当中苦恼为何,袁洛星是知的。 祁煜风娶张清雅,喜忧参半。 喜的是今后在地方上有了张悦廉这等要臣的支持,忧的也是此。节度使手握重权,自古都是帝君心头一根刺,不动心疑,动了又担心被反刺伤。 当今天烨帝神武英明,表哥有心拖延婚事,他不会看不出来,既是这般势在必行唯有两个可能—— “星儿。” 思绪正是翻涌得激烈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唤了声她的名字,随之,雷格出现在她眼前。 见到来人,袁洛星不悦蹙眉,“你来做什么?” “怎么?”雷格左右看看,毫无顾忌的笑了笑,“我为煜王效命,无人不知,与煜王的表妹亲近些有何稀奇?” 她不反驳,略沉下厌恶的眸光,望着那张错落的棋盘,问,“慕汐瑶死了没有?” “你不是说想让她死在自己手里吗?”笑着在她对面坐下,雷格道。 袁洛星手中执着白子,举棋不定,却是自得道,“夜长梦多,她在张家定不会好过,她死了我便能安心些,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又何苦执着当中过程。” 虽眼前解不开的棋局让她苦恼,可只要一想到慕汐瑶此刻身在张家,没准已经受尽折磨而死,她就感到通身舒畅,释然了。 “只怕你要失望了。”见她眼底的笑快藏不住,雷格实在不忍当头与她泼冷水。 眼皮一掀,袁洛星费解望他,“你什么意思?” “派出去的探子回,慕汐瑶不但没死,还在张家过得风生水起。按照河黍的习俗,今日正是她与张清曜前往水神庙求良辰的佳期。” “没死?”讶色只在她明艳的脸容上停留半瞬,袁洛星转而露出欣然微笑,“也是,她哪里是这样容易对付的。” 不愧是她自小就当作对手的人,不愧是让她几次三番栽了跟头,恨之入骨的——慕汐瑶! 看着她神情明灭得飞快,雷格好奇问,“你是失望多些,还是开怀多些?” “都没有。”垂在棋盘上的手分明都要将棋子放下,顿了顿,袁洛星又收了回来,道,“眼下不得闲去管她,她亦是自顾不暇。等表哥大婚之后,她还有命回京城再说吧。” 雷格面色沉稳,却挑音疑惑的‘哦’了一声,“看你胸有成竹,可是料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将军耳聪目明,是为表哥护送迎亲队伍的不二人选,你会不得丝毫察觉?” “在下只是想听听小姐的见解。” “我的见解?”袁洛星目露狡黠,与眼前这个时时看自己都不掩饰占有欲的男人直视,道,“张家权势熏天,皇上轻易不会改变现今的状况,表哥娶了张清雅,看似对他和袁家有益,毕竟封臣只臣服于天子,可是……还有一种可能。” “愿闻其详。”雷格毫不犹豫的替她落下一子,霎时,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白子棋势明朗。 袁洛星意外的扬了扬眉,眸里忽闪出光亮,“没想到你还会下棋。”他此举显然讨得她欢心。 摊开双手,雷格让她欣 赏自己。 在袁家嫡小姐的面前,哪里还是曾经那个目光短浅,粗鄙卑劣的地方恶霸? 他和京中的达官显贵一样穿着绫缎锦袍,刀削的五官分明俊美,充满霸气,至于学识?将将他才为她的白子找到唯一的出路。 这个男人和她一样,拥有非常之多的可能性。 从石凳上支身而起,袁洛星倾姿靠近他,就像是在靠近一只危险的兽,继而,她探手抚摸他带着粗狂美感的面颊,投影了他身影的灼灼美目中,终于有了欣赏。 “那种可能,你不会不知。” 皇上赐婚煜王,许是将这天下交给了祁煜风,连同应对张家的对策。抑或者……借自己的儿子,对付威胁了大祁天下的封臣。 这场大婚,必然血雨腥风。 正是二人对视着,亭下看不见的地方,忽而得人轻轻唤了声‘雷爷’,毕竟人多眼杂,并非长久说话之地。 闻声,袁洛星松开手坐了回去,神情也冷淡了许多,“没事的话请将军先行离开。”她不愿意太多人见到他们在一起。 雷格并未显得多失望,只要是他看中的,那便是早晚的事。 走之前,他似想起一件,回首来对已经不再望自己的袁洛星道,“忘记同你说一件事,密探来报,云王这几日并非陪胡狄王子狩猎,而是去了南疆苗域。” 南疆苗域? 抬起臻首,雷格已经下了假山离开了,袁洛星却因他的话而拧了眉头,祁云澈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思索半响不得其解,她叹了口气,自作聪明道,“算了,反正不是去河黍就好。” …… 洛州,张府。 茗香苑中,汐瑶方才用了早膳,在梅兰竹菊四婢的伺候下换了装扮。 河黍得一条宽阔的河域贯穿始末,故而此地百姓信奉水神,按照当地习俗,望族子嗣成婚,是要前往水神庙请巫女占卜良辰吉日。 来到洛州多日,总算得个出门的机会,汐瑶自然是欢喜的。 因着是为自己求婚期,故而这天她的打扮稍嫌鲜艳富贵。 秋意甚浓,宝蓝色的绫缎裙正好将那败了的天色给点明几分,配以东珠为主的头钗和项链,别有一番小女子灵媚娉婷韵味。 “这是早上霜老姨太亲自吩咐奴婢送来给姑娘的。”甄菊一边说着,一边为汐瑶梳头。 旁边甄梅笑盈盈的搭腔道,“恭喜姑娘!这套东珠首饰是老姨太进府时老太爷所赠,相当名贵,老姨太年轻时候都极少拿出来戴,今儿个将它赠给姑娘,便是认定了姑娘是自家孙媳妇了。” “是啊,奴婢这厢给姑娘贺喜了!”甄竹讨巧的对汐瑶福了一礼,看她的眼色里全然将她当作未来张府的女主子。 初入张府那夜杀机重重,整个府上都笼着阴郁诡异的气息。 百名府卫将清风阁围得滴水不漏,齐齐弯弓,只等里面发号施令,便将那女子当即射杀。 翼宿、张宿还有在暗处的轸宿几个急得冷汗沁湿了背脊,他们都是一流的杀手,每个人都能以一敌百,可是要在那样的困局中将那女子救出来亦是相当难的。 然,就在都认定了慕汐瑶死定了,就在颜家忠心耿耿的死士欲强行闯入时,忽然风平浪静。 坐在鎏金打造的梳妆台前,汐瑶淡淡望了她一眼,“婚期都未定,这礼未免行得早了些,待我真的入了张府你再拜我也不迟。” 这话可要容人多想,仿若意思是这亲成不成得了,兴许还能另有文章? 甄竹几个齐齐一怔,哪里想到这慕汐瑶说话直接成这样。 她们好歹也是老姨太拨来伺候她的大丫鬟,打她们的脸不就是驳了老姨太的面子么? “姑娘,话不能这样说。”甄兰叠了双手在身前,状似恭敬,那话音却压根不客气。 汐瑶好笑的问,“那该如何说?” 甄兰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声便扬起下巴,正欲与她说教一番,哪知口都没开,就闻院外传来几个三等丫鬟的对话—— “这位慕大小姐可厉害着呢,瞧那 位裴王妃,虽说是慕家三小姐,可也是堂堂亲王正妃啊,在慕大小姐跟前还不是照样规矩老实。” “可不是吗?那天晚上流云阁多惊险!她都能逢凶化吉,这本事寻常人哪里有?” “还有啊,我听说府卫说,那夜他们进流云阁时,甄玉明明都咬舌自尽断了气的,十七爷还抓着她……那个!” 此话罢了,外面一阵胆战心惊的唏嘘。 而里面听着的人,汐瑶是淡然自若,梅兰竹菊早就沉了面,青了脸色。 “去把外——” “让她们说吧,管不住的。” 打住甄兰要说的话,汐瑶笑意浓了几分,对镜调整着头上的发饰,她再道,“我也想听听府里的下人到底是如何看我的。三妹妹,你想听吗?” 珠帘隔开的外厅,慕汐灵倚榻而憩,仿似还没睡醒的模样,闻言闭着眼回道,“我也好奇得紧呢,那夜闯入流云阁的奴才们发卖的发卖,打死的打死,且是听闻多是在老姨太身边伺候的,而今姐姐还得了梅兰竹菊四个,也不知合霜小居缺不缺人手。大姐姐真是去到哪里都不叫人省心。” 身在荆棘中,她便是甘愿做个听话的,唯有听话,才能活得好好的。 “也是。”近来汐瑶看自己这三妹妹越发的顺眼了,想想又回头问甄兰,“你们那位珍儿小姐可找到了么?” 慕汐灵再接着追问,“十七公子那三位……安好否?” 四个大丫鬟被唱和脸色一会儿青紫,一会儿发白,好容易想到回应的话,汐瑶却站了起来,懒洋洋的道,“好了,走吧,莫要让三爷等太久了。” …… 走出房门时,外面那几个嚼舌根的才发现主子没离开。甄兰还是没忍住,当即命人将几个绑了,押到刑房打板子去了。 张清曜早就等在府外,这天他也穿了宝蓝色的锦袍,玉面俊美,身姿欣长挺拔,风度翩翩。 汐瑶与他站在一起,不失为一对才子佳人,十分相衬。 “这般时候我可该赞你……美艳动人?”将眼前的女子仔细打量了番,张清曜才扬眉笑问。 “不必了罢。”汐瑶兴趣缺缺,“我却觉得你这眼神是想望穿我的心,心只有一颗,若穿了,人就没了,我还不想死。” 笑着说完似是打趣的话,她就上了马车。 慕汐灵跟随其后,上车之前不忘与张清曜一抹笑色。就像是不小心听到姐姐打趣她未来姐夫的小丫头,偷乐得融洽。 而张清曜只好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被他未过门的妻子欺负得好惨。 诚然大家心知肚明,张家第一夜汐瑶只是暂时博得张家人的信任,每过一日,人心便又多紧迫一分。 …… 洛州是个富庶之城,百姓安居乐业,大街小巷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水神庙便在城西集市,这天仿是个好日子,前来拜水神娘娘的人很多,早早的将庙外那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却在张家的车马来到时,听得那阵鸣鼓声,来往的人便主动让出道路。不一会儿,整条宽阔的街道显露出来,人都挤到两旁去了,掀起车帘向外张望,只见那酒楼茶馆,还有旁侧黑压压的人群。 汐瑶不禁勾唇而笑,看这样子,就算张家不反,皇上也不会坐以待毙了。 而今的河黍,单说这洛州,百姓只识张家,不闻京中贵地的祁家,这对皇权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威胁。 马车经过气派而古老的冲天牌坊,尽头便是水神娘娘庙。 远远的,汐瑶望见庙外早已拉开阵仗,尤其中间站了个通身红衣的女子显眼非常,想来那应该就是庙中供奉的巫女了吧。 就这样瞧着,单看那巫女的身形轮廓似乎年纪并不大。 虽然汐瑶比谁清楚自己不可能真的嫁了张清曜,可想到婚期由一个小丫头的占卜来决定还是有些气不顺。 洛州的百姓对水神的崇拜远远超出她之所想,并且看庙宇的外貌和庙外准备的人的穿着,都和道家极为相似,那所谓的‘巫女’,恐怕也是张家弄出来愚昧众人的。 随着马车行进,汐瑶眸光一闪,看清了红衣巫女,意 外和自嘲两种截然不同的神情一同浮在她面上。 她早该想到的,这巫女除了张清颖,舍她其谁? …… “汐瑶姐姐,终于见到你了。” 由凝香扶着自己下了马车,张清颖已经迎上前来。 她话音还是如此悦耳,清丽的面容纯如无暇美玉,精雕细琢出精致的五官,加之她特别的装扮,通身除了艳红,连多余的点缀都没有。 青丝挽髻,对称的金簪上流苏长至肩头,轻微的摇摆着,灵性十足。 汐瑶看了许久,才对她柔声道,“原来你就是传闻中水神娘娘座下巫女,不过依着我看,这巫女倒不似,反倒像真正要出嫁的人儿。” 张清颖被她调侃得红了面颊,道,“颖儿还小女,姐姐莫要说笑了。” 她羞得垂眸,却又忍不住悄悄移眸往左侧看。 汐瑶顺着她望的方向瞧去,立在那端的不是陈月泽还能是哪个? 自上元节,已有大半年不见,眼中的陈公子似变了个人,身上京中贵公子的矜贵气息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种成熟男子独有的魅力。 他穿着墨绿色的劲装,由显得身材高挑,因着在军营中磨练,皮肤变成了古铜色,看上去更加精神。 只不过这些于汐瑶来说都不重要。 看到他安好,她总算暗松一口气。 陈月泽懒洋洋的靠在墙边,见汐瑶望来,他便回她一记宽慰的眼色。 罢了,继而她才笑道,“许久不见,不知陈公子今日是特地与我这故人相见,还是来看……我们的巫女娘娘呢?” “难道不能是我将陈兄请来的么?”张清曜行上前来,与同时走来的陈月泽互相作礼。 末了看看汐瑶,再看看自己的妹妹,道,“你二人是何时认识的?” 张清颖是个不会说谎的,被这么一问,她立刻露出一抹错愕之色,不知如何回答了。 “这是我们女子间的秘密,为何要告诉你?” 汐瑶云淡风轻的话罢,唤来慕汐灵,拉了小巫女,一边介绍彼此,往庙里面走了去。 被留下的两个男子面面相觑,颇显得无奈。 “我还以为她许久不见你,会有久别重逢的感人画面,没想到……”张清曜遗憾得欲言又止。 陈月泽不以为然,“我与汐瑶自小一道长大,见不见都是一样的,有些东西不会改变,倒是张兄——” 他话语一转,意味深长,“你希望我今日来,是专为见汐瑶,还是家妹呢?” 张清曜微有讶异,可这神色却像是装出来的,他诧异问道,“为何陈兄会有此一问?” “没什么。”陈月泽表情淡淡,“忽然想到而已。走吧。” 待他行远了,身后的张清曜跟着慢慢变了脸色,阴沉的面容,渐露杀机。 …… 早在不知张清颖就是水神庙的巫女时,汐瑶就猜到她与张清曜成亲的‘吉日’必然早早被定下。 眼下看到这无邪的人儿反而令她欣喜。好歹今日一行不算无用功。 水神庙的主殿外是一大片四方空地,昨日便搭建好黑色的祈台。 台上南面放满了大小不一的鼓,统共十九张,鼓面上的彩绘各不相同,连着由西至东看去,便是水神娘娘如何救世济民的故事。 汐瑶等人坐在台下,一切就绪后,张清颖站到了祈台正中,随着第一声鼓声响起,她扬袖起舞。 这便是只有河黍才有,唯水神庙巫女才能跳的鼓舞。 痴情人,负谁的心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一声亢长的鼓声响起,黑色的祈台上,一身红装的女子向身侧两端长舞水袖。 紧接着,台下两排赤着半身,戴着彩绘面具的鼓手整齐的击响身前的大鼓。 咚――咚――咚―禾― 每一下都铿锵有力,震荡人心妲。 台上的张清颖脱胎换骨,以手和足击打不同的彩鼓以回应震天鼓声,成为动人心魄的气势中点睛的光华。 她的舞姿不同于大祁寻常舞娘那般婀娜,那是种无法形容的刚柔并济的美,肢体与鼓声合二为一,身上裙衫柔韧似水,她姿态傲然。 她的每个动作都像一幅瑰美的画卷,能让台下的人看得清晰仔细,却又无法猜测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裙似烈火,伊影渺渺。 鼓声越来越快,她神情始终如一,跟随紧凑的律动,她的动作也更加繁复,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最后再听‘咚’的一声齐响,她倾身下压,同时抬起足尖向后回旋,重重的点在台上最大的那只彩鼓上,鼓的边缘受到压迫,向四周喷出六道细而高的水柱,那便是水神娘娘的指示――慕汐瑶与张清曜成亲之日。 “初六。” 汐瑶还沉浸在张清颖震撼的鼓舞中,忽听身旁的张清曜喃喃自语道。 “这个月初六早过了,故是下个月?” 十一月初六,还有十三日。 他似陷入沉思,末了自顾回神向旁侧一望,对那正带着质疑神情的女子笑笑,“你不相信?” “信不信都不重要。”汐瑶看他如看跳梁小丑,“只要张公子想娶我,这不过就是个日子罢了。” “怎么你认为我不想娶你吗?”连日来张清曜最喜欢做的就是和这个女子说话,每句都别有用意,实在有意思极了! “不。”汐瑶淡声,遂挑衅道,“我怕你不敢。” 说罢闻得下了祈台的张清颖站在主殿外唤自己,她便扬起笑行了过去。 身后,张清曜又被还没娶过门的妻子奚落,愁眉苦脸的看向身旁的陈月泽,问,“自小都是这个性子?” 陈月泽自是将他二人刚才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想了一想,他道,“家父与武安侯情义深厚,我与汐瑶一起长大,视她如己妹,她幼时温顺乖巧,长居深闺与琴棋书画为伴,自武安侯去后才性情大变,成了如今这样,故而我觉得,一个人是如何的性子,周围的人和物必能将其影响。” 身在险局,太笨是活不长的。 “陈兄说得既是。”张清曜点头称赞,转而神情一变,好像想起什么,道,“我还有要事在身,水神庙的斋菜不错,你们好好小聚一番吧。” …… 拜了水神娘娘,又抽得一支上上签,汐瑶心情大好,接着,一行人前往准备好的雅院小坐。 离午膳还有半个时辰,张清颖离开换装,慕汐灵随便寻了个由头,让凝香伺候着到厢房休息,清幽的院中只剩下汐瑶和陈月泽二人。 自上元节后又快过去一年,此地再见,不甘之余,又有些意料之中。 陈月泽先往桌前坐下,周全的拿过两只紫砂杯,给汐瑶和自己各倒了两杯热茶。 “你在京中发生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他话语涩涩,有担心,也有为她松口气的弦外之音。 汐瑶接过精巧的茶杯,袅袅茶香萦绕于鼻尖,倒是有几分凝神功效,她面容静淡,同是叹息,“看到你没事真好。” 顿了一顿,嘴角勾笑的弧度又大了些,“我也没事,真好呢。” “你这是有多久没真情外露了?” 得她那个险境里偷着喘气的样子,陈月泽不知该庆幸自己是为数不多能见到她这幅表情的人,还是该跟着一叹,为这小女子生出几丝怜惜之情。 汐瑶不以为然,眨了眨眼,脑中不禁就想起巫峡关那晚,那个偷溜进她房的登徒子了。 “也……没多久啊。” 面颊一红,她同跟前的男子打哈哈,“好容易见一面你同我说这些无用的作甚,这里说话方便吗?” 说着她就开始环 顾四下,神情也不得之前那么放松。 陈月泽冲她一笑,“放心好了,知道你今日要来,我早做了安排,此地大可畅所欲言,如何?别告诉我你真的要嫁给张清曜。” 他可还知道她那两个极厉害的暗卫此时正在外面的某处候着,轻易无人能靠近。 “就算我真心要嫁他,你认为他会娶么?他心里早就有人了。” 小口小口的啜饮手中的香茶,汐瑶垂眸,半思绪,半忧愁,全不顾对面男子因她的说话动了容。 既然是个能说得了话的地方,她便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皇上派我来找前朝的传国玉玺,补我二叔参与谋逆之过。眼下张悦廉等人都不在,我们这处不过是小斗,真正的腥风血雨,在东都。” 张文轩手握二十万大军,一旦出兵,就算皇上早有所料,可这场仗要如何打,结果怎样,哪里是她们这些泛泛之辈能够预料得到的。 不得回应,汐瑶移眸望了他一眼,接着道,“你怎不问问我陈国公和大长公主可曾安好?” 陈月泽一愣,“我与父亲母亲常有书信,只不过……” “那你打算几时告知我张家的秘密?” 断了他的话,汐瑶已然变了脸色,恼怒起来,“陈月泽,我与你打小一起长大,而我也早就将你视作兄长,比我那两个表哥还亲厚,如今你在河黍数月,竟对我有所隐瞒,若非我亲自前来,你想瞒到何时?!” 她在张家住得几日,人就忍了几日! “汐瑶,你――”陈月泽是丝毫准备都没有,没想到这人儿转变得如此快。 “我有那么蠢么?”睨视与他,汐瑶眸中含着冷色。 本就知张家心怀不轨,前朝的秘密也告知于他了,那么在见了张文翊和元黛蓉之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早就知道他是个痴情人,不曾想他为情所缠,孰轻孰重全然罔顾了。 陈月泽避开汐瑶的视线,汐瑶却不放过他。 “我看张清曜与张清颖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吧,虽面貌没有张文翊夫妇相似,我也并不知道为何张清颖要与张清菲互换身份,但这当中必定有莫大的关联。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在张家这几日,元黛蓉足不出户,相当厌世,想必她早已恨透了轩辕皇族以血亲兄妹***来延续血脉的事实!” “怎不说话?” 她咄咄相逼,恼火得手中小巧的紫砂杯都快捏碎。 前一刻故人相见,彼此安好的欣然早已消退,有的只是失望。 汐瑶越说越气,人都从座椅上腾了起来,胸口起起伏伏,一双灼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最气的,还是陈月泽始终不言! “亏你还常与大长公主和陈国公书信,亏我在托付你此事之后日日替你安危担忧。你乃独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保住武安侯府上下又有何用,还不是要愧对大长公主对我的厚爱?可你倒好,白白辜负于我,说话!哑巴了?!” 她这一吼,倒将屋外将将换了衣裳前来的张清颖吓得颤巍巍的推门而入,来到她跟前细声道,“汐瑶姐姐,你……莫要怨他。” 见到此女出现,汐瑶丁点儿都不意外。 再望她满面心虚复杂,想必不问都知,这人儿定比自己知道得多! “不怨他,那该怨你了?”挑眉向她瞪去一记厉色,汐瑶寒心,“我是不是该叹红颜祸水?” 张清颖一怔,纤弱的眉眼间溢出无助和受伤。 “汐瑶!”陈月泽心急,忙是站了过来将人护到身后去,再对汐瑶道,“你怎么怨我都行,今日安排在这里就是想亲自同你说,我要带小颖离开此地,轩辕家的传国玉玺我们也会交给你,张家要怎――” “我们?”汐瑶听罢便笑了,激流跳跃的杏眸来回在张清颖和他之间扫视,“我却是不知,你何时与她这样要好了,怎的?这么快就把你的星儿妹妹忘了吗?” 原来不是不肯说,是早就换了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如若不是亲自走这一趟,怕是自己早晚要被陈国公府这位情深意重的公子给卖掉! 到来张家数日,没有与陈月泽见面之前汐瑶心中还存有念想,见 了之后是当头冷水,她反倒不知该做何反映才是好了。 情乃害命毒药。此话说得一点不错。 僵僵坐回位上,汐瑶自觉多余。 眼前一双人心意已决,无论她说什么都没用。 默得良久,她才缓缓启声问,“你们何时走?何时将玉玺给我?” 也亏得这人有心,还晓得要给她找来玉玺,不至于绝了她的后路。 陈月泽紧抓着张清颖的手,听得汐瑶松口便道,“下月初一是霜老姨太寿宴,玉玺在合霜小居的暗室里,小颖会去拿,之后……” “之后你们便远走高飞?陈国公和大长公主那里你要怎样交代?不闻不问,还是让我待给口讯呢?” 看着他们十指紧扣的双手,汐瑶发觉问得多余。 不等陈月泽说话,她又道,“皇上借祁煜风大婚引张文轩带兵来反,祁明夏半月前就已暗中离京部署,张清曜娶我之日,便是大军踏平张家之时。” 说时,她望了望胆怯的张清颖,“这些即便我不说你哥哥定也料到了,你可知他谋算如何?” 才是问罢,陈月泽横身一拦,断了汐瑶的视线,“你莫问她,她什么也不知道,但轩辕氏的传国玉玺一定会在走时交给你,至于我父亲和母亲……” 他想了一想,神情也更加凝重,反复思索不得其果。 “罢了。”汐瑶根本不想与他多言,“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是我的爹爹和娘亲。” 站起来转身向厢房外走,迈出两步,她忽然停下来,低下头,有些负气道,“原本我与他也可以的……” 这绵软的语气与方才完全不同。连垂在肩侧的双手都紧握成拳,是在懊恼什么呢? 原本,她与他…… 陈月泽和张清颖同是怔愣了下,不知她在说谁,可仿佛脑海里隐隐有那样一个轮廓浮现而出。 然就在那人影愈渐清晰时,蓦然间,汐瑶忽然回身,柳眉拧成了结,同时狠狠扬起手―― ‘啪’的刺耳一声,陈月泽毫无防备的歪了歪脖子,挨了一记的侧脸登时烧烫,瞠大了黑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子。 身旁的张清颖同是惊得半张着嘴,一时不曾反映,竟然动了手…… “这下是为我自己打的,从前是我错看你了!”眸中带火,汐瑶吼罢便长扬而去。 原本她也有许多机会可以和祁云澈逃离重重阴谋争斗,寻一处安乐地避世隐居,那里就是他们的世外桃源,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若能自私一些该多好啊…… …… 夜了。 入秋之后,即便白日里天光也是黯淡,夜晚来得特别早,晚膳之后,汐瑶坐在茗香苑内院里沉吟。 张清曜从没做过娶她的打算,十一月初六,煜王大婚一定比这日子早。 若张家反不成,可有后招? 今日见了陈月泽,汐瑶只肯定了一件,拿到传国玉玺之后,一定要离开此地! 走晚了,小命不保。 “外面风凉,姐姐多做烦忧无用。既来之,则安之,今日解不开的局,兴许明儿就解了呢。”慕汐灵说话声音自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疏凉,明明婉转动人,却没有感情。 如此时候,她倒淡然了。 手捧托盘坐到汐瑶身边,她姿态优美的将盘中的酒和杯子取出,看似要与谁对饮。 酒斟满推到面前,汐瑶不拒,唇角提起浅浅的弧度,拿起杯子将当中酒液一饮而尽。 这酒乃洛州独有的果酒,清甜甘爽,并不浓烈,用来抵御春秋时节难以察觉的微寒是再好不过,只是…… “能与三妹妹心平气和的在月下饮酒,着实是件此生都不曾想过的事。” 看着空空的酒杯,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汐瑶想的却是早先在水神庙打了陈月泽一巴掌。 事后回想,她觉得那时的她可真厉害啊,到底何时,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正纳闷着,慕 汐灵又与她倒了酒,一边道,“这世间难以预料的事何其多,初初我指望着与母亲一道住进慕府,做了慕家真正的小姐,将来再挑一门好亲事,当个正妻足矣。可如今我乃裴王正妃。” 说着,她自己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笑。 汐瑶扬眉望她,月光下,那无疑是张精致美丽的脸孔,却,眉眼间寻不到丝毫快乐。 “莫嫌我心思多,祁煜风和祈裴元,你比较喜欢谁?”她也是随口问问。 想起许久没有拿出来左右权衡的前生,那时慕汐灵先做了祁煜风的侍妾,后成为他的侧妃,那正妃之位,仿是她囊中之物。 今生这人儿嫁与祈裴元,暗中坏了祁煜风的孩子,将其利用得彻底。 虽裴王不济,可在汐瑶看来,这一世的三妹妹比上辈子厉害多了。 “我也不知呢。”慕汐灵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听得旁人问了,她美目空空,似乎正在比较那两个人。 片刻之后道,她倏的一笑,道,“从前我以为祈裴元是个蠢货,嫁了他之后才发觉他是个狡猾非常的。而祁煜风阴毒狠辣之名天下皆知,做他的女人固然好,他绝不会亏待,但这样的男人太专横霸道,不好控制,我觉得他们都好,又都不好,若能取长补短,合二为一,我便不会为此苦恼了。” “你苦恼过?”汐瑶随之笑了笑,亦将两人做了番比较。 祁家男子各个外表俊美,文武双全,若祈裴元如慕汐灵所言,那确实不太好选。 “别只说我,大姐姐你呢?”同是慕家出身的女子,哪个不是一身情债? “姐姐原本有机会做定南王世子妃,若真那般,而今也不会身在张家犯险,我瞧着那冷绯玉为人刚烈,脾性似脱缰野马,在姐姐面前,倒颇为温顺呢,何以……” 她话说得缓慢,抛砖引玉,最后问出她最想问的那句,“姐姐怎就对云王上了心?” 若是她,她定选冷绯玉! 音落,汐瑶便抿唇低笑,她也觉得她该选绯玉啊…… 可要是这情是世人能做选择的话,就不会有那样多烦恼了。 “你说得没错。”汐瑶认同,仰头看着天上的玄月,她再肯定道,“但是我不悔。” 绯玉很好,好到从不曾对她要求什么。他不说,不代表她不知。她只是装作不知。 有时汐瑶会想,突然有一天他说要娶她,一生待她好,那拒绝的话她说得出口吗? 可是在这之前,很早很早以前,她已经先遇到了祁云澈。 这是没得选的。 耳边,谁在幽幽的问,“那让你无怨无悔的那个人在哪儿呢?” “嗯……在他应该在的地方吧。” 对那个男人,如今想起,他仍能为她带来一份宁然。 …… 南疆苗域,大王宫。 苗王的宫殿内,死寂沉沉,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腐之味。 这儿的一切都与祁国不同,坚硬的岩石堆砌的宫殿,四周用动物的骨头和皮毛做装饰,处处带着死亡的气息。 没有精致的琉璃盏,唯独宽绰的床前,左右各燃烧着两团火把。 倏的,层层黑纱帐内有了动响,紧接着一双玉足先探了出来,落地,矫捷而婀娜的身形完全从那张床中移了出来,站定在旁边。 女装的颜莫歌拉起垂在一只耳上的面遮挡住面容,隐怒的锐眸向外殿看去,道,“已经死了,你们是要割他的头颅,还是拿他去炼丹给祁煜风贺个新婚,各自请便吧。” 再极为不屑的扫了床里那咽了气的老东西一眼,他恶心得斥了一声。 长得如此丑陋,竟妄想与‘她’欢好,再用‘她’做人蛊!扭断他的脖子都是便宜! 嫁衣为谁(晕车身世大揭密!!)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颜莫歌在内殿肆无忌惮的说话声,毫无意外的将外面等候的人引了进来。 当那道沉黑的轮廓进入眼帘,颜莫歌还是忍不住挑起眉,从眼角渗出戏谑的光,“不得不说,我的哥哥,你可真适合做蒙人的打扮。” 闻言,祁云澈顿了步子,向殿中那面摆放在床榻斜对面的铜镜看去—— 镜中高挑的男子身着黑色的锦袍,袍宽而长,暗金色的花纹大片的攀附在他身上,远远的看,似一种粗狂而古老的图腾妲。 他倾斜的领口和宽大的广袖边缘都缀了一层昂贵的紫貂毛,宽边锦带紧束他的窄腰,将他完美的身形构筑无疑,在他的侧腰间挂着一把半月形的弯刀,那刀做工精细,刀柄上嵌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奢昂得极尽招摇。 他脚踏黑靴,靴口边缘用金线缀以繁琐精致的纹路,靴底寸厚,与人一种实沉之感。 这一身比祁国贵族男儿平日所穿要更加霸道些,因此显得他身材更加魁梧,犹如难以撼动的山峦。 颜莫歌早就想看祁云澈穿着蒙人贵族的服饰会是如何的样子。 尤其他被改变了的发式,丢弃了华而不实的簪和发饰,摆脱了墨守陈规的约束,在发鬓两侧编起数根细长的辫,与墨发统共拢在脑后,高高束起,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容被完全凸显了出来。 深邃的眼,高挺的鼻,似墨的眉,抿合的薄唇带着不容任何忤逆的弧度。 就是在这突然之间,云王身上的阴郁和神秘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萦绕在他周身狂肆的王者气息。 这才该是他真正的面目,他本就不该是大祁的云王,而是——蒙国女皇的儿子! 颜莫歌坐在离床榻不远的兽皮大椅上,将他的哥哥仔细欣赏了一番。 遂即,娇美的脸容溢出狡黠,诱惑的语气,“如何?你也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自己,对吗?” 看着那张可以将自己身形全部容下的铜镜,祁云澈俊庞上的每根线条似在默然中逐渐变得疑惑,仿佛他心中也在思索,是否自己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很快,那丝迟疑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再不着痕迹。 他移眸看了看已经没有动静的床,黑色的血液从床头顺着纯金的边缘向下滴落。 南疆王已经死了。被颜莫歌假扮的美貌女子拧断了脖子。 可在这之前,他早已身中剧毒,而那毒,这世间仅祁国皇族所能拥有。 只看了一眼,祁云澈便扬声道,“心宿,将他的头割下。” 话罢了,一道暗影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石头堆砌的阔台外翻身而上,取下背在身后的方形盒子,直径向床那端走去,手中,锋利的匕首早已准备好。 苗人的大王宫建在陡峭的山巅之上,尤其南疆王的寝殿,阔台下是无底深渊,根本不用防御。 谁也没想到颜家的死士有这个本事,利用勾爪从旁沿着峭壁翻入寝殿,不费一兵一卒。 而在过往,祁云澈便是用这不为人察觉的法子,控制着为他所用的人。 “假扮蒙国商人赢得二王子苏克桀的信任,由他带入王宫,向南疆王柘德进献我这个养蛊美人,由我杀了他,再取其头颅赠与赫连鸿,让他祭奠亡姐,胡狄便白白欠了你云王一个天大的人情,说起来可真是——天衣无缝。” 懒懒在兽皮大椅上坐着,颜莫歌话音朗朗,一半忧虑,更多一半是嘲谐。 “我看袁雪怡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以为捏着她的心上人她就会乖乖听你的话?呵……” 那位被远嫁到此和亲的静和大公主从来都不老实,为袁家在庵堂里祈福时就已同护卫私通,做了苟且不耻之事,成为柘德的二王妃之后更是兴风作浪,不曾消停。 见祁云澈没有反映,颜莫歌不以为然,口吻轻飘道,“你让她给大王妃下毒,她却下给了那老东西,哈哈哈哈!!” 饶是他方才靠近时,嗅到那阵带着毒性的恶臭才惊觉,即便他不出手,不出五日,南疆王必死! 云王也有失算的时候,太好笑了! 正是说到兴头上,颜莫歌四下扫动的眸忽闪了下,起身来走向正对面挂着虎头的墙前。 捏着下巴,他盯着虎头看看,又仔细寻望了周围,像是 在找什么,嘴边却没停下,继续问道,“你就不怕赫连鸿看出蹊跷?毕竟你给袁雪怡的毒只有祁国的皇族才有。” “祁国的皇族只有本王一个么?”祁云澈冷冷反问。 纵使袁雪怡没有听他的话去毒杀南疆王,可若不是为了汐瑶,他也不会亲自前来,多布此一局。 早晚柘德都要死,如此也好。 “狡猾,你真是太狡猾了!哈哈哈!!” 单手扶在那只虎头上,颜莫歌笑得直不起腰来,“那接下来呢?你打算如何?” 他开始期待了。 祁云澈总算暴露了骨子里压抑许久的残忍,蒙人本性嗜血喜好杀戮,尤其是以他……这样的一身装扮。 谁敢说他从不曾想过君临天下? 若没有的话,何以早就暗中布局,连苗域都被他浸染至深。 南疆王有两个儿子,一个似猛虎,一个似真龙,龙虎相争,必有一损,可无论哪个称霸这苗域,对大祁来说都不妥。 所以—— “你想利用四大长老制约老东西的两个儿子,让小圣女掌权,柘德一死,大王妃殉葬,身为二王妃的袁雪怡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妃,加上这个女人早就狐媚了大长老桑托,真真本事了得,就看你能不能掌控得住了。” 颜莫歌猜测着,伸出手四处敲敲,而后定在墙上以处,蓦地运功深深一按,那地方竟然凹陷了下去! 随着阵阵巨石摩挲的轻响,原先的墙向两边打开,露出一方半米深,一眼可望尽的空间。 里面是个简易的木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各种颜色不一,大小不同的瓶子。 这些瓶子质地也不相同,有的是白瓷,有的是琉璃,还有上好的紫檀木,但每样均有一对,绝不会多,更不会少。 “找到了!”他惊喜道,修韧的指尖来回在瓶中搜寻,“哪个才是给轩辕氏用的蛊?” 他是知道的,轩辕皇族就是靠那个东西孕育子嗣,一男一女,男定比女长三岁,有趣得很! 且是体内被种下此蛊,终生无解,只能以彼此为伴,若与他人有染,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而这蛊更是轩辕家续命的良药! “当年祁国的圣祖皇帝灭了轩辕皇朝之后,后主轩辕奕向南疆圣女求来此圣物。 以血为媒,和自己的亲生妹妹繁衍后代,生生不息,以此杜绝轩辕血脉被他人沾污。可是轩辕奕不曾想过,那位圣女在血蛊里加了别的东西。” 颜莫歌笑说着,像是捏住了谁的把柄,飘逸俊朗的眉目间尽是使坏的颜色。 不,应该说这个秘密他早就得知,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来南疆一探究竟。 祁云澈侧身向他看来,深眸溢出一缕暗光,“这是你来的目的?” “不行么?”一时分辨不出想要的,颜莫歌索性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袋子,将那几十对瓶子全部不客气的拿走,还要信誓旦旦道,“南疆苗域不过如此,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带些战利品。” 不过如此?亏他敢说。 若没有祁云澈多年的暗中经营,他能在守卫森严巫术诡异的苗王宫来去自如? 瞥了瞥那一身桀骜的男子,颜莫歌眼珠子一转,又道,“苗域也就这些蛊毒入得了本公子的亲眼,一场兄弟,莫怪我没有提醒你,听说圣女手上还有一种可以操控人心的,慕汐瑶既不听话更不老实,你何不要些回去给她用上,将来省心又省力,那小圣女如今被大长老所控,若她真的有……” 祁云澈闻之一笑,“这世间若真有那种东西,你我今日还有命在此么?” 颜莫歌当即会意,倏的沉了面色向外殿厉声道,“滚出来!” 这方音落,一个苗人贵族打扮,周身被银饰妆点的蓝衣女子低着头行进。 她姿态看似唯唯诺诺,因为颔首而被阴影覆去小半的面容,尖锐的光芒被敛去许多,顺从和恭敬,不过是表面作态。 “云王殿下,颜公子。” 来到祁云澈面前,保持相隔五步的距离,她不敢再靠近。 祁云澈还没有她的 侄儿祁煜风大,可他周身的诡异气息,还有他难以揣测的心思,令她惧怕。 “方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颜莫歌兀自收了南疆之行的‘礼物’,走近来问她。 袁雪怡轻轻颔首,“虽今夜云王殿下以蒙国贵族商人向柘德进献美人,可是夜已深了,四周还有其他人的眼线,所以我才在外面守着。” “答非所问。” 莫要说她是袁家的人,颜莫歌向来甚少轻信与人,她不说便罢了,让她听到也无所谓。 直接从腰间取出一粒药丸,他递到袁雪怡面前,“本公子不信你,吃了这毒药,证明你的忠心。” 袁雪怡不发一语,连头都不曾抬,接过黑色的药丸送进口中。 这举动颜莫歌甚为满意,不悦的脸容稍作缓释,“很好,那你再告诉本公子,为何要擅作主张给柘德下毒?” “公子也知,只要南疆王一死,大妃必定殉葬,如今的圣女出自桑托的部族,我有十足的把握让他听命于我,所以才违抗了殿下的命令。” 她不慢不紧的答来,脸上不显慌色,说得亦在情在理,不露破绽。 “殿下要我挑起柘德两个儿子的争斗,削弱南疆的势力,暗中控制大局,我自认所做一切谨遵殿下的之意,绝无异心。” 所以,她吃下颜莫歌的毒药,连半分迟疑都不曾有。 说了这么多,祁云澈始终没有表态,袁雪怡抬起头向他看去,与袁雪飞有几分相似的脸容上只得顺从的表情,道,“况且,殿下拿捏着我心爱之人的命,我无法不听从于你。” 颜莫歌不可置否的冷哼了声,“那袁雪飞心狠手辣,在这点上你倒与她大相径庭,罢了罢了,真是无趣,本公子最讨厌什么痴情人,你的楚郎完好无损,没准过不久还会立下奇功,好好在南疆为云王建功立业吧,他不会亏待你的。” 走到阔台边,伸出纤纤玉手,脚下唰地抛来一根坚韧却纤细非常的锁链将颜莫歌缠住,再听他兴趣缺缺道,“走吧,本公子要回去沐浴一番,再补个眠,此行无趣得要命!” 话音还未散尽,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边心宿早已利落的割下柘德的头,放进四方盒子里,重新背回背上。 祁云澈同是走到阔台边,回首来对袁雪怡淡声吩咐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袁雪怡谦卑的低头,“恭送殿下。” 待这鬼气森森的殿中只剩下她自己和床榻上被剧毒侵蚀的无头尸身,她方是盈盈直起腰身,敛下眉目,幽幽的注视着远处北方暗夜里连绵的群山。 冰冷寒魄的眸光缓慢流泻而出,带着复杂的情愫,继而她启声哀戚道,“楚郎,你等我。” 既然他们不能在一起,那么早晚有一天,她会将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 幽夜深深,苗王宫里忽然响起谁尖利的惨叫—— “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刺杀大王!!!” 凄楚可怖的喊声回荡在整个大王宫中,紧接着王宫侍卫闻声而来,只见到二王妃哭着扑在王的床前,那方早已被黑色的血浸染,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赶来的苗人侍卫长是大王子侓克姜的亲信,对自大祁而来的袁雪怡他并不信任,看到那滩黑血,当即顾不上其他,走上前去掀开黑色的纱帘—— 一具无头的尸身赫然眼前,让他与身后的人惊愕僵滞,这是……他们的王?! 袁雪怡声泪俱下,将紧握在手中的一物摊开,“二王子带来的人是河黍张家的奸细,他们是来杀王的!” 侍卫长一眼就认出她手中的暗镖,他们常年与河黍张家明里暗中的交手,自是不会看错。 他也知道二王子与一群蒙国贵族商人往来,在今夜向王进献了美人,老王早已年迈,又沉迷于续命的巫术,会死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张家的人竟牵扯进来,更和二王子有关! 震惊中,他思绪飞转,迅速决定道,“封锁大王宫,请四位长老和圣女来,还有大妃娘娘!” 脚步声纷乱交叠,恐慌自此蔓延开来…… 谁也没留意到,就在阔台下,暗沉的夜色里, 祁云澈等人攀附在峭壁之上逗留,清楚的听着里面的***乱。 颜莫歌愉悦一笑,“这下总算称如哥哥的心意了。” 两个王子为王位争得头破血流,此时洛州的张府犹如空城,潜藏在河黍各地的苗人死士闻讯后必定前往,血洗张家! “不过慕汐瑶得了皇上的圣旨,按理说也算半个张家的人。” 凝着眉头,颜莫歌佯作困惑问,“怎么办呢?你说翼宿他们几个能将她完好无损的带出河黍吗?她还要那块没用的破玉。” 对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祁云澈连回应都懒得做,只问身旁将将攀上来的箕宿,“消息可传去了?” 箕宿谨慎的点了点头,“四日后必达洛州。” 颜莫歌一听,当即意识到祁云澈的诡计,“你要去洛州?那个赫连鸿怎么办?我呢?!” 他不辞劳苦扮作女人来拧了南疆王的脖子,那么—— “你想我帮你应付母皇?”没等他多言,祁云澈便道。 他话语中难得含了几缕轻巧的音色,让人一听就觉得他心情极好。 再望他被月色晒得发白的俊朗脸庞,常年笼罩的阴云早就消散开来,星眸中光华流窜,神采飞扬。 “你利用我?”颜莫歌眯起眼,狭目中绽出杀机。 云王殿下笑意渐浓,“本王何时利用你?” 这次南疆之行可是他自告奋勇,欢欣鼓舞跟着来的。 斜眼看看他肩上那一袋东西,祁云澈再道,“不是有战利品么?我的弟弟。” 这语气好像在哪里听过啊,十成十的耳熟! “你好……好!”白衣玉面的美人儿气得发抖,即便有面遮挡了半面,还是难以抵挡‘她’源源不断外溢的怒气。 挑眉,终该让祁云澈有恃无恐一次,“月色不错,你若不想走,我便先行一步了。心宿,把本王的礼物送给赫连鸿王子。” 这方言毕,黑色的身影沿着峭壁飞身向北攀去,暗夜里如鬼魅,如幻灵。 身后,无意外的响起谁愤愤不甘的嚎叫声,“我早晚要杀了那个女人!!!!” 这一声非但没让颜莫歌解气,反惊动了寝殿的侍卫。 “阔台下有人!” “刺客还在!!!” “放箭!快放箭——” “混账!”怒火烧了心,颜莫歌一跃而起,几个死士紧随其后,听他令,“给我杀!!” 气死人了,先杀一场再说…… …… 五日后,洛州张府。 昨儿个汐瑶睡得极好,梦里都是笑着的,醒然睁开眼时,那缕笑意还挂在唇边。 南疆王死了,头颅被割下,至今无所踪迹,竟还是张家的暗人做的,听闻那张文征还在苗域境内,这下可热闹了。 不知是张家的人先死,还是她慕汐瑶先死呢? 刚至辰时,天光昏暗,茗香苑内点了灯,王妃和慕大小姐都起了身。 正是用早膳时,张清曜突然而至,带着一干捧着凤冠霞帔的奴才。 “不知三公子所来为何?” 望见那些刺目的红衣,还有纯金打造的首饰,汐瑶心中不是没有意识。就连身旁的慕汐灵都有些错愕,不觉暗道,这么快就来了么? 张清曜只扬了手,让梅兰竹菊将昂贵的嫁衣和首饰放下。 “如你所见,当然是——娶你。” 我要你们都去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娶我?”汐瑶闻言,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眉眼浅浅一弯,笑了起来,“月尾都还没翻过去,三公子莫不是记错了日子?” 她人在这里,外有府卫层层把守,难不成还能插上翅膀飞了禾? “没有记错,是提前了而已。”张清曜的声音极为温软,看着汐瑶的眼神锋利得像是要剜下她的肉! 见他已是气急败坏,却还要努力维持着世家公子和前朝皇族的风度,也真是够为难的。 南疆王的死讯从苗域传来,河黍一带营生的苗人蠢蠢欲动,昨夜张府外就聚集了为数不少的人想要借机滋事,张文翊见形势不对,连忙从城外营中调派了自家的兵马来守着,才勉强得了一夜好眠。 外头的情况越来越严峻,眼下张清曜却说要娶她,这不是太突兀了点儿么…妲… 抬眼看着面前压迫感十足的男人,汐瑶微微一笑,“为何要提前?或者我该问,在这个时候娶我,对你,对张家有什么好处?” 估摸就在这两日祁煜风便可到东都,至于那大婚能否得成,就要看那各方权谋的本事了。 所谓水神娘娘示意的初六婚期,仅仅是个无关痛痒的拖延。 汐瑶问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若非张清曜被逼得唯出此策,怎可能在一切还没尘埃落定前忙不迭的娶她过门? 由此,只能证明一件!现今在张府的众人——阵脚乱了。 得她巧笑嫣然的问,神情轻松事不关己般,张清曜恼火非常,挑起眼角露出狠色,“我将娶之人本事了得,能让云王为之奔波操劳,娶你可是一劳永逸。” 汐瑶不以为意,“这不是我早就同三公子还有二老爷说过的事么?莫非你们没当真?” 那就真怪不得她了。 “无妨。”张清曜目光如炬,话语阴寒,“如何你都是我要娶的人,我应当高兴才是。” 这样想得开? 直视与他,汐瑶胆大问道,“我只是好奇一点,若三公子先娶了我,将来公子重登大宝,扬轩辕之威时,汐瑶可是你的皇后?” 张清曜闻之大笑,探手狠狠钳住她的下颚,“本公子就喜欢有魄力的女人,你有命活到那时,许你凤位又如何?” …… 盯着那身影远去,汐瑶没好气的哼了声,饮下几口温茶,这才将心头那股恶心强压下去。 暗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看谁活得长! “慕大小姐请移步浴室,容奴婢们为小姐梳洗装扮。”甄兰半句废话没有,面无表情请道。 “慢着!”坐在旁边,方才见张清曜气势汹汹,慕汐灵早就按捺不住,借机发作起来,“本妃的母亲和二姐姐还未到,大姐姐得皇上赐婚来此,匆匆忙忙成何体统!偌大张家连这点礼数都没有么?” “王妃莫恼。”甄竹早有准备,上前半步,徐徐答来,“慕夫人与慕二小姐早几日已至辽阳,昨儿个三少爷就派人去接,最多午时便到。” 甄梅再道,“至于礼数方面,霜老姨太也认为匆忙了些,委屈了大小姐。只煜王殿下与璃雅郡主尚未完婚,三少爷乃为庶出,故而不易张扬,老姨太特意让奴婢们转告,还请大小姐体谅。” 她说得极为生硬,简直似传达老祖宗的旨意,容得人不体谅么? “大小姐,不好了大小姐!!” 这厢刚说完,凝香一脸急色从外面跑进来,见屋里忽然多了几个人,凤冠霞帔大红嫁衣立刻将她目光吸引了去,人是愣了一愣,忙紧闭上嘴。 慕汐灵瞪她道,“天塌了还是怎的?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凝香颤了颤,满脸委屈,递与汐瑶的眼色急得要喷火。 “可是翼宿和张宿与府卫生了摩擦?”不慢不紧的喝着茶,汐瑶淡淡问。 凝香点头,愁色未消半分,看看并排端立一侧的梅兰竹菊,犹豫着道,“还有……还有轸宿他们。” 闻她一说,倒是慕汐灵跟着变了神情。 这些暗卫武功高强,可在人前只有两个现身,张清曜是怎知道有七个的? “王妃娘娘,慕大小姐勿急。” 听了这个消息,甄兰绷得僵硬脸 容当即舒展了两分,仿佛她亲自折了慕汐瑶的翅膀一般。 “二老爷说了,今日是三少爷和大小姐的好日子,虽一切从简,但小姐身边的人不能亏待,便是打算犒劳七位护卫,所以……” “我看我的样子很着急么?”汐瑶根本不想与她多费唇舌,“犒劳而已,我那几个护卫看起来不通人情,却是很好说话,既然是二老爷的心意,汐瑶在此谢过了。伺候我梳洗吧。” 说完她起了身,走前不忘给慕汐灵一抹柔和宽抚的眼神。 既然张清曜打定主意要对付自己,必定先料理她身边两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至于他们七个统统被一网打尽,想来这还是颜家的疏漏。 二十八星宿不可能都跟在她身边,这样目标太大,翼宿与张宿都属四神之一的朱雀,另外还有五人不难猜,藏身在偌大的张府更不难。 不管是死士还是暗卫,取个这样的代号,略懂星象之术的人稍动脑筋就能参透当中奥秘,所以曜公子定会觉得这可真是……败笔啊! …… 浴室里水雾氤氲,女子褪去罗衫,将自己完全浸泡在漂着新鲜花瓣的池水中,合着眼眸,面貌沉凝,似睡着了,又似在沉吟。 梅兰竹菊四个大丫鬟犹如牢狱中的守卫,列成一排站在左侧,不发一语,更无表情,单单用自己的眼睛牢牢盯着全然放松的慕汐瑶。 不得一会儿,外室中行来一人。 她穿戴不俗,看上去不超过二十岁,缓步来到池边,低眸望了眼水中的人,道,“见过慕大小姐,奴婢安娘,特来为小姐挽面。” 汐瑶合上的眼皮微有一动,却未睁开,懒懒道,“只管做你的便可,我这会子忽然觉得有些乏,想睡一会儿。” 罢了她再不多说半句,半躺半坐的任自己漂在水里,鼻息均匀,眼看着就是沉沉睡过去的模样。 安娘依言跪坐在旁,取过带来的盒子打开,动作轻柔的与她净面。 此道工序本该由儿女双全的美妇人为待嫁新娘完成,张家无心,汐瑶无意,便随她们折腾了。 半个时辰后。 “药效应当发作了吧?” 模模糊糊中,汐瑶仿佛听到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回荡在浴室里,响彻在耳畔边,带着阴谋独有的音调,格外的清晰。 她想动,才发现浑身力气尽失。 “应该是的。吸入这药便会四肢无力,连眼皮都掀不起来,即便听得见,人清醒着,却是无能为力。”又有一人说道。 这次汐瑶听得更清晰了,这是甄兰的声音,可是果如她所言,自己连眼都睁不开。 站在池台边,甄兰看了看浸在水中的人,眼底晃过一抹恶毒,“想不到吧,慕大小姐,你的好日子从此时开始就到头了,往后奴婢们可会好好的伺候你的!” 那后一句话说得别有意味,引得其他三个附和怪笑。 罢了,甄兰昂起首吩咐道,“老姨太说了,只管给她梳妆打扮,约莫到了吉时,她便能扶着出去行礼,想跑是跑不掉的。我还要去招呼裴王妃和她那个惊乍的贱婢,这里就交给你了。” “安娘知道了。”女子轻轻颔首,目不斜视,看就是个极其本分,心中有数的人。 对她,甄兰几个是晓得的。老姨太看得入眼,而她人本身不爱出风头,自知斤两,倒是叫人省心。 步声窸窣,等到外面的房门被合上,四个大丫鬟说着奚落的话走远,安娘抬起头来,此时脸容神情已变,不再如方才那般木讷约束。 她先行出去看了看,返回之后将浴池上的龙头塞拔开,让水流动起来,水声叮咚响起,充斥在真个浴室中。 接着,她把汐瑶从水里捞出来,拉过衣衫与她裹好,再把她头枕在自己腿上。 “小姐放心,这迷粉张家军人手皆有,奴婢早已配出解药。” 一边小声说着,她从妆盒底部取出一支小巧的瓷瓶打开,放在中了迷丨药的女子鼻尖给她闻嗅。 片刻之后,汐瑶先是动了动手指,接着睁开眼,逐渐看清上空的女子。 安娘,这就是她暗中安插在张家的人。 “原先,我还想派个武功高强的来呢。”汐瑶还有些乏力,只能勉强细声的慢慢说话,“张嬷嬷却同我说,在府院高墙里武功好不得什么用,重要的是善女功,懂得察言观色,讨主子欢心。” 故而最后,懂得医术,又极其心细的安娘被选中。 停下一会儿,细细打量那张清秀的脸容。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人的,为了她和武安侯府,心甘情愿将自己的死契卖给张家,做二等侍婢。 来了多日,汐瑶只派轸宿暗中与她互传消息,此时才见到其人。果如她所想,眼前的女子容貌静淡,沉稳从容,极为可靠。 想到她的出身,汐瑶又有些感慨,“这一年多来,委屈你了。” 安娘柔和笑笑,“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当年安娘的爷爷就追随老侯爷征战四方,而今能为小姐做事,是安娘的福分。况且安娘并未受苦,只张家对下人管束甚严,许多事情安娘不能立刻禀告小姐,唯有在老姨太出府去寺庙进香时,想法子在暗中将少许消息传与沈二少爷的人。” 她做事慎微,虽信得过沈瑾瑜,却不信他手下的人,故而即便早就得知轩辕皇族的秘密,也只能按捺静待。 这几日见汐瑶在张家随机应变,即便她不说,想必很多事情也早就被洞悉了的。 想着,安娘神思一动,变得沉肃了些,“沈二公子已被请来观礼,慕二老爷和夫人,还有汐婵小姐也到了。” “我二叔也来了?”汐瑶眸光忽闪,跟着便乐出声来。 也是,慕坚自然知道张家要对付自己了,才会堂而皇之的出现。 他定以为这里是河黍,她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 冷声笑了笑,汐瑶撑坐起来,“安娘,给我梳妆吧。” 来得正好,正如她心意! …… 安娘给汐瑶梳头上妆后,没得多久又来了一行丫鬟婆子,七手八脚的给她换上嫁衣,便将她锁在一间房中,之后,再无人来管她。 外面不时有人往来经过,不难听出是在为晚上的婚事而忙碌着。 只是新娘为谁,似乎对众人来说反而不得多重要了。 而此时张家的暗房中,二十个守卫早已被悄无声息的放倒,那锁也被利落劈开,靠在边上的轸宿最先见到来人,当即嗤之以鼻,骂道,“妈的,现在才来,你倒是会赶个凑巧。” 没等站在外面的开口,暗牢最里面又发出一个声音,委屈得不得了,说,“来得正好,老子又不是朱雀的,还要和你们几个一起丢脸被关,亏死老子了。” 他骂完,张宿立刻好心提醒,“阿角,是你自己同七爷说苗域没意思,你要和小姐来河黍长见识的。” 青龙部的角宿吃瘪,缩在墙根碎碎细语,“老子哪里知道张家会是这个样子,人都跑空了,杀没得杀,还要装孬!” 早知道他就回京城去了,再不济东都也行啊,两个地方都热闹,总比这里好! 柳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侧头去鄙视了他一眼,“现在去东都还赶得及,晚上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们朱雀部会办妥的。” “唉……我要找我的灯笼去了。” 轸宿也从地上弹起,寻思着他把那玩意藏到哪里去了,张家地方大,他记性又不太好,“小姐说晚上要送给那老太婆,找不到就麻烦了。” 说着就把某只无视了去,其他几人跟着鱼贯而出,剩下单个被孤立的。 “利用完就把老子甩了?!”角宿青筋暴跳,下不来台,横眉冷眼的怒瞪外面唯一没走的朱雀部小头头。 阿鬼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未来得及吱声,走远的其中一个声音懒散的传来—— “鬼长随贵人事忙,这儿不劳您费心嘞。” 他们朱雀向来只有六个人,那只鬼,可有可无。 “你看到了。”鬼宿话语平平,隔着铁栏对角宿抱歉道,“我们都是被嫌弃的。” 角宿双目垂泪,无语凝咽。 …… 夜至。 汐瑶被关了整天,虽说坐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做,可到了 这时候,实在腰腿酸疼,肚子更饿得响个不停。 再不来人拖她去拜堂,恐怕没有药迷晕她,她都要被饿晕过去! 门外几声响动,锁被打开,随即进来一人。 她忙调整呼吸,将表情放得自然,静静斜靠在床边,微虚的双眼,隐约看见一道魁梧的轮廓转进内室,来到她跟前。 这身影汐瑶认得,是她的二叔——慕坚。 “你这个样子与大嫂很像,我想大哥见到的话,一定会很开心。”沉沉的话音响起,是以何种身份对她说这番话呢? 这个人曾经毫不犹豫想将她斩杀,血缘之亲,汐瑶早就不信了。 慕坚自是以为她体内有药效作祟,只能听,不能言,更无法动弹。 外面天光昏暗,正是夜幕降临时,他走到几案前点亮了两盏灯,而后就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隔着屏风望向穿着嫁衣的小辈,沉吟了下才道,“还有半刻便到吉时,为叔会亲自送你到正厅去,也算对大哥有个交代了。” 交代? 汐瑶强忍心头憎恶,且听他又说,“虽然我不知你是何时察觉的,但你一定不明白为何我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可是在我看来,天下理应奉道,这才是正途!若当年我没有遇到玉真道长,我这条命早就没了。道家容纳百川,宽宏无量,更助人脱离凡尘世俗,有何不好?!我曾向皇上进谏,请求改道教为国教,不想皇上因此对我起了疑心……” 说到此,慕坚脸上痛恨讽刺之意甚浓,他冷笑着,一边回忆道,“汐瑶,你可知你的爹爹正是因为皇上的不信任才甘愿请命留在巫峡关,原本大哥不用死的,不,就算那次没事,祁尹政一定不会放过我慕家,就连你也一样。” 从一开始说要为汐瑶指婚,慕家便注定要消失。 祁尹政早就将慕家所有的人算得一个不漏,从武安侯留下的孤女开始。 慕坚长叹了一声,自责道,“这也怪我太过鲁莽,不听大哥劝告,若我没有贸然进谏,就不会引起祁尹政的猜忌,若大哥能早点带着你离开京城,也不会卷入此事当中来。” 爹爹是知道的?! 汐瑶暗惊,差点睁开眼对慕坚厉声质问!收拢的手指甲狠狠陷入掌心,才让她保持清醒。 慕坚坐得远,走到如今这步并不容易,他自顾沉凝,自顾说着,“大哥去后,这一年多来,为叔在暗中看着你的所为,包括你逼死恩慈,分家,归还兵权,那些委实都在情理之中。你终归是我慕家的血脉,我已经向老夫人求情,只要你听话,和我一起为轩辕皇族办事,将来夺回了这天下,你就是四妃之一。” 他越说越憧憬,一扫之前脸上的憎恶,期待起来,“汐瑶,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比婵儿稳重,比灵儿细心,为叔希望你好好考虑。” 顿了一顿,他语意深长道,“莫要想大哥一样,要顾及对祁家的忠义,还要顾及慕家的孝义,结果两难全,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死于非命…… 好一个死于非命!!! 汐瑶不能动,咬紧了牙关强忍,眼泪却从眼角溢出,如狂风暴雨的悲恸几欲将她淹没。 慕坚已经行到外室去等候,走进来的是慕汐婵。 再见到大姐姐,她百感交集,过往见面数次,她都想将这一切告知,只那顾虑太多,总算熬到了今日…… 替她拭去眼泪,汐婵对她安慰道,“大姐姐,莫要难过,你还有我们。” 你们? 听到这声音时,汐瑶心灰意冷。 我要你们都去死! 今夜,血洗张家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明月流光,湿露重重。 夜色沉寂在一片无法形容的诡谪中。 天黑之后的张府各处都挂上了喜红的灯笼。 没有大婚热闹的景象,没有往来的宾朋贵客,没有美乐流转飘散,甚至连下人们都提心吊胆,绷紧了自己的皮妲! 生怕惊扰了这压抑的静。 无声无息,敌不过萧瑟而清冷的秋寒之意。 一行人自茗香苑缓缓行出,当先的八名丫鬟均是穿着粉色的衣裙,手中提起鸳鸯灯笼在前领路。 紧跟其后的是扮作喜婆的王嬷嬷。 因着前些日子折了条腿,又被杖责一顿,故而此时还不能单独行路,需得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搀扶着。 她是霜老姨太身边最得宠的老奴婢了,流云阁事出那夜,但凡有关的奴婢都被发卖打死,零零散散收拾干净,唯独她依旧风生水起,今儿个还专诚做了慕汐瑶的喜婆。 明眼人都知道,是老姨太使了她来打那位慕大小姐的脸呢。 跟在她后面的是一副四台软轿,前后由八人抬起,轿子四面中空,得宝盖遮风挡雨,周围红纱轻掩,随着夜风袭来,依稀可见坐在当中穿着大红大金华裳的新娘。 只那新娘斜斜的倚在一边,动也不动,臻首被喜帕盖住,看不见容貌表情,若非随着呼吸,胸口均缓的微微起伏着,怕是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早已咽了气! 轿子后面是梅兰竹菊四个大丫鬟,慕坚压后,许是在他看来,这样做便是对他亡故的大哥有所交代。 慕汐婵随行在轿侧,她先抬眼向前面看去,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嬷嬷走得极慢,不时因为牵扯了身上的伤痛,还会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哀鸣声。 那呜呜声细若蚊蝇,却偏偏是沉默中唯一清晰刺耳的声音,叫人听了直觉可笑非常,哪里是什么出嫁? 简直如——送丧! 慕汐婵将手伸进轿中,拉住汐瑶的左手,感受到她手心淡淡的温度,她才稍微放心了些。 端着愁色,她对里面的女子轻声道,“礼成之后大姐姐便是张家的人了,我知道你心里定不痛快,可人生在世,不能如愿的事太多。让那卑贱的老货来羞辱你,实在是委屈你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待你在张家站稳了脚跟,今后有的是给自己雪耻的机会。” 她说罢,又盯着轿子里仿似静止了的人儿看了会儿,像是想要求得个回应似的。 半响,她才反映过来大姐姐被下了迷丨药,即便药效散了些,也只能勉强由人扶着走几步路。 她又叹道,“姐姐还记得乞巧节那日吗?在连理树下,你同我说陈月泽回京并非与你有私情,而是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当时我真想告诉你,我是知道的,更不会告诉爹爹。只我仍有计较,非要亲口听你否认。” 她是那样喜欢他,怎会舍得他死啊…… “可是你却疏忽了。他乃大长公主与陈国公的独子,陈国公手握重兵,陈月泽身在河黍,便是颗绝好的棋子,再者……” 慕汐婵笑了笑,眉间浮起一层过往从不曾有的忧愁,“再者他还痴情于轩辕氏的公主。” 听到长姐说那句‘我与月泽只有兄妹之情’时,她内心无比欣喜。 可同时,亲自确认了陈月泽也参与此事,她便知道,自己与他再无可能。 “你知道吗,曾经我比灵儿妹妹还要恨你。是你让月泽来到河黍,以身犯险,但后来我又暗自庆幸,正因为他如今身在此地,我才能时时见到他,即便……只能这样看着。” 说起陈月泽,慕汐婵面色泛出微微的红晕,俨然一副女儿家柔情似水的动心模样。 隔着半透明的红纱,汐瑶看着妹妹那张怅然若失的脸容,此刻她是否很矛盾呢? 是否一边庆幸着能时时见到自己心爱的人,而另一边,又落落寡欢,自知此生与那人再无可能。 既是得不到,每日看着,岂不是一种折磨? 既是如此,不若就让我替你斩断这孽缘情丝,让你早日超升吧。 送嫁的队伍如鬼魅般慢行在森冷的府院中,无人察觉软轿中姿态安静的新娘,那一抹浅浅弯起的诡异笑容。 …… 软轿停在张府宴客的院外,汐瑶在慕汐婵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行入院中。 跨入正门,通往厅堂的笔直道路上铺着昂贵的红色丝绸,尽头处,通明的大厅里站满了熟悉的脸孔,却是阴郁非常,毫无喜庆可言。 供桌上,喜烛红香间供奉着黑色的牌位,牌位上用丹金书写着‘华煜轩辕’四个大字。 左边太师椅悬空,穿戴雍容的霜夫人坐在右边,张文翊夫妇站在她身侧,再往左,是同样穿着红色喜服的新郎——张清曜。 宽敞的四方院落顶上交错吊着好看的喜庆的灯笼,在两侧各有三张造工沉厚的圆桌。 桌上美酒佳肴一应俱全,张家各庶出偏房,还有些许得看中的门客分别坐于其中。 没有喜乐和鞭炮声,更无人出声恭贺,一双双眸色各异的眼,紧盯着被搀扶的新娘从眼前行过。 便是在这令人窒息的寂灭氛围里,先是慕汐婵感到不适。 她只觉脑袋一阵怪异的晕眩,脚下也变得飘忽起来,视线中的景象跟着打旋儿,她身形轻轻晃了一晃,差点软倒下去,多得身旁的人将她扶着,否则…… 身旁?! 不是该她扶着新娘的吗! 她一惊,猛然侧头向慕汐瑶看去,却因为这动作太大,反倒令自己更为昏花,天旋地转的失了控。 “婵儿,怎么了?” 耳边关切的声音温柔而冰冷,如同锋利的兵刃,似要割破她的每寸肌肤,将她凌迟。 “我好晕,为何会这样?”汐婵张口疑惑道。 努力定了眸,她才发现周围的人与自己一样,皆已经无力瘫软在地,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低低的发出呜鸣,想动,却都动弹不得。 可彼时,神思和感知清晰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仿佛……中了谁的蛊惑。 “晕就对了。” 汐瑶甜美的笑了笑,将她顺势放在一边,同时让她看清楚自己的娇美清醒的脸容。 这对那些以为早就大局在握的人来说,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 不止外院,大厅中的人也一样,当然,除了那位在张家地位超然的霜老姨太。 察觉异样,她惶恐得站了起来,四下环顾不知所以。 除了自己之外,仿佛慕汐灵和沈瑾瑜也是没事的,她想要走出去,又发现外面仅有一个人孑然而立。 而这个女子,她惹不起。 数道黑影从外墙齐齐跃入,身形稳健的落在汐瑶面前,单膝跪下,颔首臣服。 他们均穿着黑色劲装,周身散发着沉寂而可怖的气息,魁梧的身形上,唯有锋利的武器作为装饰,苍白的月芒将他们笼罩,嗜血的瞳眸泛着幽森冷光,见者心颤。 当即,院中无人再敢发出声音。 其中一人将手中精美的灯笼向汐瑶双手奉上,道,“小姐,府中上下两百三十七人,一个不少。” “很好。”汐瑶满意的勾了勾唇,举目向厅中看去。 沈瑾瑜自得的正坐在自己位上,俊容含笑向外望来,得了表妹询问的眼神,他从容一笑,“妹妹放心,府中八十护院,府外两百精骑,为兄已替你清理干净。” “大姐姐,你——”听到这些,慕汐婵愕然瞠目,不可置信! 偌大一个张府,竟然就这样被她拿捏在手心?! “我怎么了?” 轻抚了下她的脸,汐瑶看她的眼色带着怜惜,“方才来路上你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我可怜的婵儿,陈月泽确实很好,然……” 一瞬间,眼底的怜惜灰飞烟灭,穿着嫁衣的女子翩然冷声,“你配不上他。” 只需这一句,慕汐婵面容死僵!死盯着汐瑶的眸子,眼波激荡流转,嫣红的唇启启合合,剜心的痛,让眼泪簌簌落下,疼得她叫喊不得。 “是不是很疼啊……”汐瑶叹惋。 不得善终的情,总是会这般的。 “你以为你赢了吗?!”慕汐婵含泪 恨道,“不过是今夜让你逞了威风,我看你能张狂到几时!” 汐瑶不以为然,神色极尽柔和的将她注视,“你说错了,我并非张狂,只是将你先前提及的雪耻……提前了而已。” 她是有仇未报,不过不急,今夜才刚开始,她慢慢同他们算。 罢了,她立起身来,一手接过轸宿托在手中的灯笼,一手提起裙摆,姿态优美的向正厅中走去。 夜色下,皎月中,她步履轻缓,周身刺目的红犹如燃烧炙烈的炎,又似浴火的凰,每一步都让人胆战心惊。 她能感觉到那些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惧怕,胆怯,甚至是祈求…… 这就是操控一切,高高在上的感觉么? 行至厅中,顿步在与她一样穿着红衣的男子身前,他倒在正中牡丹绽得繁茂的绒毯上,姿态何其狼狈。 汐瑶昂着下巴将睨视,得他憎恶的怒瞪,她欣然开怀,“想骂什么就尽管骂吧,你向来就是个蠢的,张清琰。” 被识破真身的男子极怒中一僵,还来不及反映,瘫坐在椅子上的张文翊惊愕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或者该问,她是什么时候看穿的?! 话音落,一道黑影蓦然向他逼近,‘啪’的一声响起,张文翊歪了脖子,挨打的侧脸立刻青紫。 “没让你说话就闭上嘴,不然——”柳宿森冷威逼,“割了你的舌头。”他们可不拜前朝的轩辕氏。 张文翊恼羞成怒,碍着自己已是刀俎鱼肉,又唯恐不知慕汐瑶接下来要做什么,思索再三,额上都泛出细密的汗珠,最终只得紧闭双唇。 方才他听得清楚,八十护院,两百精骑,连同府中上下两百三十七人。 这是张家留在河黍仅有的兵力,不想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拿下。 汐瑶弯身,揭下张清琰脸上那张做得精细的面皮,再凑到面前好奇的看了看,道,“若不得轸宿同我说,我还真不知,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一门手艺。” 把面皮随意扔掉,赏了张清琰戏谑一眼,她笑,“想问我是怎么察觉的?这还用问吗?你那么蠢,喜怒形于色,看我的眼神恨不得要将我生吞活剥,张清曜虽讨厌,但还不至于。你学他,学得着实不似。” “你这个贱——啊!!!!!” 张清琰还没骂完,数根两寸长钉深刺进他身体周身,巨痛噬心,他忍不住嚎叫起来。 “对小姐不敬,该死。”厅外又进一人,正是云王身边的长随,颜家朱雀暗部的鬼宿。 见到此人,倒是等着看好戏的沈瑾瑜先有一讶,“莫非云王也来了么?” 未等阿鬼开口,汐瑶便笑道,“张家的人可都期望他能来呢。如此这般,就能以我要挟祁云澈,以陈月泽要挟陈国公和大长公主,兵权在握,挥军东都,弑君夺位。而真正的张清曜则与张文轩一起直捣燕华,将皇城占为己有。我猜得对吗?” 一边说着,她将轩辕氏逐一扫过,最后目光落在霜夫人身上。 触到她惊惶不已的老脸,汐瑶扬眉,将手中的灯笼放在供台上,挡住那块‘华煜轩辕’的牌位,再顺手轻一拨弄,有六面的灯笼便灵活的转动起来。 灯笼的每一面都描绘着同一个女子的脸容,只那人儿面目狰狞,像是正在遭受莫大的痛苦,让看的人觉得她要死了,或者说……她已经死了。 不止霜夫人,就连张文翊和元黛蓉都认出来,这上面画的是老六家消失多日的——珍儿!! “小女初次得见霜夫人,小小礼物,还请笑纳。” 听汐瑶温软一语,霜夫人踉跄跌坐在身后的紫檀阔椅上,手指颤颤指着那还在转动的灯笼,“这是……这是……” “没错,这是那位珍小姐。”毫不客气的在左边高座上,眉间倏的冷淡了下来,“伤我者,便是此下场。” 话罢,厅中几乎齐齐响起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汐瑶仿佛听见他们正在心里骂自己恶毒,可是无人敢说话,他们看她的眼神明灭不定,复杂得难以言喻。 人都是怕死的啊!! 那么—— “先从谁开始好呢?” 端起桌上的热茶,汐瑶饮下一口,略作思绪,恍惚想起了什么,先看向同是坐在旁侧其中一把椅子上的苏月荷,问道,“我的二叔呢?” 苏月荷不语,沉凝着脸容紧迫的看她,如临大敌。 汐瑶全无所谓,放下茶盏,如素日话家常的口吻,“许久不见,二叔母气色不错。即便,中了沈家独有的‘沉香散’。” “妹妹不该多谢为兄么?”沈瑾瑜不时插话道,那样好东西可是他专为她所备。 拨弄着手腕上的宝石链子,一枚毒药,一枚解药,一枚媚丨药,为今还独独剩下一粒自救的没用,汐瑶不禁同他笑道,“看来天不想亡我,给我机会,今夜血洗张家。” “那还等什么?” 风流倜傥的沈二公子扬手一招,随着一阵清淡的桃花香气,劲风旋来,窈窕的粉衣女子恭候身侧。 她身形矫捷,不逊于颜家死士,是让轸宿几个都暗自吃惊! 而她身上近似花香的味儿,他们立刻察觉,是能让人涣散心智的迷香! 再听沈瑾瑜带着自傲说道,“你们都是慕家军的后人,河黍张府,祸心包藏,以至武安侯战死巫峡关,如今更想伤你们的少小姐。” 他轻顿,眼底掠过一丝残忍,“给我——杀!” 嗜杀的死令一下,院中哀嚎求饶声随之而起,粉色勾魂的身影交错往来,掀起一道道血光,血雾翻腾,惊心动魄! 无论身份地位——杀! 无论男女老幼——杀! 只要与张家有关,一个不留,统统杀!! 铁血杀机弥漫扩散,如火炼狱,如修罗场,哀求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少,血腥味愈发浓厚,染红了月色,染红了这寂夜…… 眼睁睁看着外面血流成河,张家的人一个个命丧刀下,成为亡魂,张文翊切齿,“你……你疯了吗?!!” “不然呢?”汐瑶反问。 她何尝想看到这一幕? 她何尝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会做到这一步! 回以他一记漠然的眼神,她诡丽的脸容显出凄然,“你是想告诉我,外面那些死了的,还有将死的,也许他们什么都不知,他们是无辜的?” 她呵声冷笑,拧起细细的眉,“可是轩辕文翊,若非今夜我早有准备,难道容你们将我任意宰割,才是对的吗?” 难道她不无辜? 她战死在巫峡关的爹爹不无辜?! 端坐在高位的正座上,汐瑶面目清冷无情,“轩辕氏藏匿张家数百年,苦心绸缪。利用道家,拉拢慕坚,京城中定还有你们的人吧?我猜若非我突然出现,对张恩慈步步紧逼,引煜王明王对张家生疑,你们还不会这么快反呢。” 她说得一点没错,轩辕文翊恨得不能言,都是她坏了他们的大计! 见他露出怨色,汐瑶笑了笑,接着道,“借璟王辰宴,欲将我除之,可惜我命大死不了,又入了宫,你们不好下手,便让我二叔暗中观察,想看我目的为何,借机拉拢。东都一行,我将计就计,入河黍张府,为的就是今天!” 外面的喊声不知在何时全然消失了,只剩下死寂一片。 汐瑶站起来,向外看去一眼,强压下眸底的怜愧之色,转而狠狠道,“剩下的待会儿再说吧,栽在我的手里,你们很不服气不是?外面景色大好,全赖你轩辕皇族所赐,将他们都搬出去——” 她一字一顿,“让他们好好的欣赏!” 繁华中,总有个人一世孤寂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行善的缘由有很多种,更可以不问根源初衷。 而为恶,却定要与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夜。 若轩辕氏和张家无谋逆之心,若慕家没有因此受到牵连,又怎会有这场血光之灾? 在张清琰的叫骂声中,轩辕文翊一干人等被拎了出去,夜风轻轻从外面吹拂而来,将死亡的气息卷入红烛并燃的大厅妲。 随后,苏月荷与倒在血泊里的慕汐婵也被抬往偏厅。慕汐灵借故身体不适,与那母女二人去了一处,凝香陪伴她左右,得张宿以‘保护’之名跟着,此时她该站在何种位置,拿捏得极好。 这厅中便只剩下汐瑶和沈瑾瑜兄妹二人。 厅外血红一片,再往更远处些的地方,不时传来谁临死前的惨叫,往往那叫声只到一半就再无声响。 凄惨断续的声音若有似无的交织,最后传递到这处,为这阴郁的厅堂平添一丝冷森鬼气。 汐瑶淡然的坐着,低头饮茶,对外面的杀戮仿如未见,纤长浓密眼婕低垂着,将眸底仅有的一丝怜悯遮挡得不露痕迹。 她一身嫁衣似火,自行扯下红盖头后,那张被烛火映照得娇媚动人脸容上,是应有的无情,和轻易难撼动的坚决。 坐在一旁的沈瑾瑜许是觉得血腥味太重,便兀自掏出一方绣了鸢尾的丝绢捂住口鼻。 他神情散漫,甚至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沉吟了会儿,他视线定在那盏早已停止转动的人皮灯笼上,方是开口笑道,“好在为兄猜到你要用‘沉香散’,事先服下了解药。” 毕竟张家这么多人,用那个最为稳妥。只消将手链上的宝石取下,让香味溢出,所到之处,百步之内,必毒倒所有活物。 沉香散最可怕之处在于,两个时辰内不得解药,中毒之人便永远只能如滩烂泥,生不能,死不得。 对沈瑾瑜假意的客套话,汐瑶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被邀入张府前就早有准备,哪里可能猜不到她会在此时下毒。 “这些日子劳二哥哥为我奔波操劳,我只是有一事不明。” 沉思罢了,她看向那边姿态自若的男子,问道,“来时我便告知张文翊,张清曜娶我之时,就是祁明夏带兵踏平张家之日。南疆王的死讯将将传来,城中的苗人蠢蠢欲动,周围定还藏有祁明夏的密探,何以在此时他们要匆匆忙忙的让张清琰那假货将我娶了。” 娶她的目的有二。 一则为拿她要挟祁云澈。再来她只消入了张家的门,将来轩辕氏复国不成,她即便拿到传国玉玺将功抵过,天烨帝擅猜忌,借故将她一并斩了也不无可能。 张家的人是要她慕汐瑶跟着陪葬呢。 她不但早就没有退路,并且定要先祁明夏一步,将此地灭得干干净净! 只她人在这里,要她的命何其容易?这当中有何变数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沈瑾瑜见她秀眉微蹙,她在顾虑什么,他一清二楚。 “你舅父和外祖父特别交代与我,此番务必要将你毫发未损的带回去,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为兄也不用再回沈家了。” 他说得委屈,话语调调里酸溜溜的,兄长不好当啊! 看了汐瑶一眼,却得她毫无笑意的扬了扬眉,黑瞳中已经明白了几分。 沈瑾瑜兴趣缺缺,只好认道,“我先你半日到洛州,发现张家的大营早就空了。接着我收到东北长城关口暗人的传书,张文轩派亲信领十万大军直往东都,而他自己亲领两万精兵向京城。” 燕华乃千年帝都,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现如今的祁氏皇宫还是尽毁了前朝的宫殿在其之上重新修建的。 轩辕复国,当然要先占据了燕华城,轩辕清曜登基为皇,再号令天下前朝遗民齐反之。 故而现如今在张家所控的洛州,与空城无异,沈瑾瑜探清了实力悬殊,便开始布局。 这两日洛州城早就戒严,进城容易,出城难。 汐瑶身在张家,怎叫沈瑾瑜不急! “要怪就怪轩辕氏与张家太贪心,要争帝都,要弑我祁国天子,留下形同虚设的洛州张府吸引祁明夏的注意,他们定以为只要你与张清曜一日不大婚,洛州城就能安然无 恙,他轩辕一家老小,加上张家上下便能安好,可如此时候,南疆王突然死了……” 沈瑾瑜立刻觉得是个机会,当即派人煽动洛州的苗人聚集在张府外。 “我命人放出消息,说张文征在边境受了重伤,幸而遇上云王与其人马,得以护送回城。你说,若这时祁云澈在城中,你的价值可否会大增?” 所以张家忙不迭操持这场婚礼,原是想逼祁云澈现身,哪知被汐瑶先发制人,再不坐以待毙。 说到兴头处,沈瑾瑜眉开眼笑,“三妹妹的表现真是让为兄惊喜啊……” 还有那盏人皮灯笼委实精巧得很!轩辕氏的霜夫人见后震惊不已的表情,都足够他回味许久。 此行总算没有白来! 汐瑶见他乐不可支,又因着看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外面满地血渍,说是尸横遍野都不未过。 余光闪烁着回避开,到底要做到真正的冷血无情,还是太难。 “莫要急着夸赞我。”她道,笑得并不好看,“方才二哥哥下令时,我可是暗自惊了一惊。” 那时片刻,她才暗暗缓过神来,而后告诉自己性命攸关,江山更替,权利争夺,最后的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更之余她还夹在这缝隙里偷生! 沈瑾瑜递她一记分担的眼色,道,“所以为兄不是来助你一臂之力了么?况且……” 他话语转了转,却是不说了,只用一种蕴含深意的眼神看着汐瑶。 “况且?”她讶异,难得二哥哥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沈瑾瑜卖着关子问她道,“你真想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打算?” 汐瑶勾起一笑,“既是从哥哥口中出来的话就没有说一半打住的道理,二哥哥既打定主意要说,便是要我这个做妹妹的认同你了。” “聪明!”站了起来,沈瑾瑜几步走到厅门中,转身正对那片绯红的惨景,默了默,不知他此刻表情。 而后倏的,他口吻变得深谋远虑,“今日不止张家与轩辕氏,就是你二叔一家都必须死,否则将来后患无穷。” “将来么……”汐瑶随之一想,望着那背影,觉得他说的那个‘将来’,她好像是能明白的。 “妹妹决意要做云王的女人,与他帝后同尊,为兄与沈家岂有不倾其一切相助之理?” 沈瑾瑜回首来,俊庞深沉而认真,对那身着嫁衣的女子扬起一抹从容温柔的笑,“所以不止今夜,从今往后,但凡需要双手染血的孽事,为兄替你来做。” 汐瑶一怔,这真真不像她玩世不恭的二哥哥会说出来的话。 她更没想到他会看得这样深,这样远,这样透彻…… “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沈瑾瑜太喜欢震撼别人的那一刹感觉。 汐瑶思索了下,只道,“看来哥哥在北境这段日子收获丰富。” 她不问? 连他在给与她的项链里藏着的‘小心云王’四个字都懒得提及,这意味这什么呢? 沈瑾瑜会意,从而神情舒展开来,自得道,“慕家与沈家一荣俱荣,我们是不会放着你不管的,云王对妹妹一往情深,加之你性子不弱,现下是沈家给与你依附,可将来,还指望你的关照。” 关照?这句话汐瑶听了只觉生分。 沈瑾瑜晓得她意思,再道,“后面一句是你素来抠门的外祖父让我转告你的。他的意思是,云王迎娶你时聘礼不能太少。他们颜家不缺银子。” 听罢汐瑶就笑出了声,温润的玉佩捏在手心,她若有所想,“见了他人,你亲自与他说罢。” 奸商果然无孔不入! 话说得半响,见魅妆和翼宿都已站在外面,而轩辕文翊等人,应该赏够了那一场精彩绝伦的死刑。 接下来,该到他们死了。 “此地不便久留,你今夜就要离开洛州。” 沈瑾瑜对她嘱咐道,“祁明夏的兵马就在城外,他城府太深,难辨明暗。这段时日丨你千万要避开他,不出三天,东都和京城必定大乱。” 汐瑶颔 首,神色不如前一刻那般放松,“我早有安排,翼宿他们会带我去颜家的山庄暂避,二哥哥你……” “无需担心我。”沈瑾瑜拂袖一摆,无谓得很。 “明日城门一开,消息散了出去,祁明夏想将这功劳要去,给他便是了。不想要,那张家遭一把大火烧尽,与我有何干系,我和月泽兄自会在府邸休息几日,看在大哥和平宁的面子上,他不会拿我如何。至于慕坚一家……” 说到此处,汐瑶脸色登时一漾,虽极其轻微,她掩饰得也够快,却还是被沈瑾瑜抓到蛛丝马迹。 来到那人儿跟前,他思索半瞬,才复杂的叹息笑道,“以前我并不太喜欢你,总觉着有妹软弱如此,任人揉捏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不过……” 这前一句已经让汐瑶沉面,她何曾想过绝顶聪明的二哥哥从前是这么看她的! “不过而今见你事事算计精明,又有些于心不忍,女子本该放在手心给男人疼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仰头与之相视,汐瑶感觉颇为怪异。 对自己这表兄,她无法不承认,此人真正是个诡变难测的。 看出她眼底防备,沈瑾瑜忽的扬笑,“为兄是想说,假使你当初未曾强硬如斯,皇上也不会急着把你送来等死了。” 汐瑶怔忡,被他将得措手不及。 沈瑾瑜脸容已沉凝,“去吧,莫要再耽搁了,这里交由我来善后。” …… 亥时三刻,偌大的张府一片死寂。 此时沈瑾瑜已移至上座,饶有兴趣的将人皮灯笼提起细细观摩,想留下来做个珍藏,又觉着此物不详,可又委实做工精巧美丽得很。 想不到颜家的死士还有这等手艺,他暗自吃味思忖,再扬眉看看端立身旁的魅妆。 魅妆得他古怪一眼,立刻肯定道,“奴婢虽不会做灯笼,但奴婢自认比这灯笼好看千百倍。” 沈瑾瑜一愣,再朗声大笑起来,“本公子的魅妆自然是个美人儿,这种醋以后就不要吃了。” 言毕随手扔了灯笼,正巧砸在倒在脚边慕坚的脑袋上,这一下,他人醒了过来。 “慕大人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可觉得好些?”俯下身,沈瑾瑜恍若无事般问。 可那被他‘关切’的人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塞着粗布,哪里能言? 移眸去看周围,身旁那极具轩辕家的尸首让慕坚当即一惊!接着露出无法形容的扭曲哀苦之色。 他此生尽忠的轩辕皇族竟然就这样…… 转而,他很快又发现身前还立着一人,抬头去望,元黛蓉完好无损,满面冰冷的站在旁侧。 她面无表情,平静的眼眸只看着他,望得他一阵心寒…… “意外么?” 沈瑾瑜嚯的扩大了俊庞上的笑容,压低了声音,他戏谑道,“这可是世侄我专为二叔所准备,就当是……还二叔去年璟王辰宴当夜,费劲一番苦心设计杀汐瑶妹妹的礼可好?” 闻他轻描淡写的所言,慕坚勉强扭动身躯,对他怒目! “不满意?”那他也不得办法了。 侧身看向元黛蓉,不,应该叫她轩辕黛蓉才是! 沈瑾瑜向她道,“依照与夫人当初的约定,这位名满大祁的大儒,在下交给夫人了。” 轩辕黛蓉表情极淡,一瞬不瞬的盯着慕坚看。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她每日都活在不得超升的痛苦中,然后想起曾经有个人说会带她走,许他一生一世。 那是一生一世啊……极长,极远,怎让她不多生念想? 谁想后来,他背弃了她,娶了张氏庶出的卑贱女人! 有多少年没有再开口说话?多少年没有露出过喜怒哀乐任何一种表情?更不知酸甜苦辣,每一种滋味…… 一切全因眼前这个男人而起,是她给了他丝丝期望,继而将她推入无尽深渊! 微微启唇,轩辕黛蓉全身都在颤抖,她等这天等得太久了,努力发出的声音,每个细微颤栗的 音节里,绝望和解脱共存。 “不求同生,只愿……共死!” 只想这样吗? 这个半生悲剧的女人忍受多年,最后竟只要求和负了她的男人一起死…… 沈瑾瑜感到几分索然,“在下可助夫人离开此地,寻一处安宁地避世隐居,若夫人顾虑颖小姐……” “不必!”决绝的两个字从轩辕黛蓉口中挤出。不可置否。 慕坚被她凛冽的目光扎得全身刺痛。 他对不起的又何尝此一人? “慕家一门忠烈,慕汐瑶得圣旨赐婚,本该为美事一桩,奈何张家勾结前朝轩辕氏造反,其罪当诛。慕大人深明大义,暗中查知此时,甘愿以全家之性命与张家同归于尽。” 说到这里,沈瑾瑜满意提唇,“这段戏,大人可满意?” 话音落,换来慕坚怒火中烧的愤恨眼神! “就这样决定了罢。”沈瑾瑜站起来,一脚踢开挡路的灯笼。 “有件事忘了说,慕大人派去南疆送信的探子不巧被我的人抓了正着。如今南疆王已死,苗域正是纷乱之时,大长公主和陈国公仅有一独子,哪里能送到那个地方去遭罪呢?故而此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陈公子与轩辕氏的小公主那段孽情,我想……” 他兀自认真想了一想,像是在掐算时辰,罢了才对慕坚挤出笑容,道,“这会儿陈公子应当毁掉轩辕氏的传国玉玺,挥剑断情丝……虽然,这于他来说痛苦了些。” 轩辕黛蓉已经心如死灰,想来对她那十分了得的女儿,应是不做任何期望了。 “至于大人你——” 从慕坚身上跨了过去,沈瑾瑜向端立的女人颔首以礼,以示最后的尊重。 末了大步迈得潇洒自如,一边头也不回道,“你就好好的陪黛蓉夫人去死吧。” 行出光亮如昼的厅堂,外面入目满是猩红,魅妆随即递上一只火把,沈瑾瑜接过之后,连犹豫都不曾有,扬手向后一抛—— 洒满火油的的房舍登时被火焰包围,火势狂猛非常,迅速向周围蔓延开。 感觉到身后热浪袭来,沈瑾瑜却并未急着走,反而站定看着宽绰院子里那些横七竖八的死尸,地砖都被染红了…… “公子,该走了。”魅妆在旁提醒道。 她总觉得公子今夜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向来他们公子的心思都极深。 沈瑾瑜脸容显出难得的落寞,蹙眉啧了声,道,“本公子忽然觉得好寂寞。” 连慕坚这等败类去死都有人相陪,他将将略作思索,才发现若他死了的话,仿佛是无人想要真心相伴的。 魅妆呆了呆,不知该怎样接话。 毕竟公子无所不能,她跟随多年,从不曾见他在何处栽过跟头。 无论哪时,无论何地,只消沈家二公子出现就能独占鳌头,连走路都行得风度翩翩。 他会寂寞吗? 为何不会。 “罢了——” 没等魅妆想明白,沈瑾瑜似乎整理好心绪,被火光照得橙红的俊容神采奕奕,前一刻的愁绪早就不知所踪。他向来是无需让人多忧的。 “走吧,我有些想她了。” 索性还好,即便无人陪他一起死,终归在他心里还能有个让他牵挂的女子。 【吼吼吼~~~今天这张算是沈二的番外吧,阿若很偏爱他啊,大家不妨猜猜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明儿个有月泽公子的戏,不出意外俺们多日没有登场的晕车同学也要出现啦~敏娜桑,票啊,花啊,咖啡啊啊啊啊~~28号1w5大更,你们的手在哪里~~】 我和他,你爱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合霜小居对于张府来说个特别的存在。 在府中的下人们眼中,被琼浆玉液供奉起来的霜老姨太,比起与当朝皇后有血亲关系的主母纳兰沁还要尊贵几分。 可就在这天深夜,整个张府陷入死寂妲。 子时了。行在亢长而深无边际的暗道里,陈月泽跟在张清颖身后,每行一步,他的心思便多沉一分禾。 心里估摸着时辰,这个时候,汐瑶应该已经离开张府了吧? 那么…… 看着行在前面那人儿小小的背影,陈月泽只在听到今夜汐瑶要成亲时略表现出应有的讶异,不等他开口,小颖便主动说帮他去拿传国玉玺。 “我知道慕姐姐的心上人是云王殿下,我们去拿到玉玺,趁前厅筵席未散,将慕姐姐送出去,然后我们也远走高飞,再也不理张家、轩辕家的事了,不管这天下将来如何,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闻她说完这句,他们便在入夜后,偷偷从合霜小居的后院溜了进来。 她的脸孔是那么无邪,直视他的黑瞳毫无心虚的颤动,连话语里的每个字都真诚得叫人无法质疑。 故到此时,陈月泽仍旧不想面对,明明,他什么都知道了。 她……真的只想和他在一起吗? “就是这儿了。”沉默中不知行了多久,张清颖停了下来。 陈月泽随之顿步,回神抬眸,将手中的灯盏举得高了些,借光环顾周遭。 此处是张府地下,至于有多深,他也拿捏不准,一路行来,整条通道几乎是粗粗打通的,没有机关暗器,颇显得安全。 而这里则不同。 这是间四方规整的密室,左右两面雕刻分别雕刻着麒麟和貔貅,这两只神兽曾被轩辕皇族奉为圣物。 大祁得天下后,太祖皇帝立佛教为国教,尊九爪金龙为万物主宰,自称真龙天子。 至此,麒麟和貔貅极少出现在宗教壁画和浮雕之上,只在新岁佳节时,民间百姓还会依照几百年来沿袭的旧俗,将神兽绘成年画张贴,早就远不及前朝轩辕时珍贵。 眼前的两幅壁画精美且栩栩如生,麒麟在左,貔貅在右,一个象征权利,一个象征钱财。全然按照轩辕皇族的规制精雕细琢而成,那么将传国玉玺安放在此,也就变成理所应当了。 放眼正对面,一扇纯铜打造的门厚实的闭合着,上面依旧有与轩辕氏有关的浮雕。 “玉玺就在这扇门后面吗?”陈月泽行上前与张清颖并肩,神情若有所思。 身旁的女子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应声答道,“是的。里面有我轩辕族的幻杀阵,懂得解此阵的只有祖母、爹爹还有曜哥哥和我。” 她含笑望了陈月泽一眼,从发髻上取下一支簪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灵秀的眉眼间漾着得意,“你要如何谢我?” 轩辕皇族擅奇门遁甲之术,幻杀阵乃秘阵之一,传言入阵有去无回,世间无人能破。而今却叫陈月泽在这里遇上了。 看着张清颖手里那支造型别致特殊的簪子,想来这应该就是钥匙了。 要如何谢呢?扬眉对她笑笑,陈月泽柔声道,“此生不离可好?” 他用自己做了谢礼。 张清颖微有一讶,紧接着忙掩去这慌色,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莫要欺我。” 说罢她将簪子插进铜门一个微不可查的缝隙中,周遭随之轻颤起来,发出沉重的响声,门向两边打开了。 里面空间并不大,四周空空如也,两旁光滑的黑色石壁上亮着万年不灭的灯盏,一眼望到尽头的石台上,传国玉玺静卧其上,静静的焕发着它独特而诡异的色彩。 “幻杀阵已经解了,对吗?”盯着那枚玉玺,陈月泽问。 “嗯,解了的。”张清颖答道。 “那你在这里等我。”他侧眸看了她一眼,满目柔光。 罢了如往常那般拍拍她的头,提步上前,在张清颖变色的刹那,他自若的向那间布了杀阵的暗室走去。 分明,他与她都知道,杀阵未消,那里面危机重重。 就在陈月泽 身形将要完全行入暗室中,身后张清颖忽然极其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索然无味道,“真没意思,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 她说话的语气与之前判若两人,趾高气昂甚至是跋扈。 望着男子背影的眸光再无乖巧,取而代之的,是尖锐,极其厌恶的尖锐。 “讨厌我?”陈月泽没有回头,只不再往前,停在暗室前,语气轻飘飘的,“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 “少自作多情!”张清颖怒道,“你千方百计接近我还不是想利用我?我为何要舍不得你?” “可是我记得,当初是你先主动与我攀谈,像只欢乐的小鸟围在我身边打转……许是我天生对看似无邪的女子难以抗拒,我以为你本性如此,舍不得伤你。” 甚至,他还因自己的目的对她起了愧疚之心。 只如今那回忆对于陈月泽来说苦恼沁甜皆有。 终归到了说穿一切的时候。 “此时回想起来,我反倒好奇当时接近我的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和我一样,开始很厌烦,又不得不承受,到后来却连自己真实的心意都快分不清了,是不是这样?轩辕颖。” 身后的人儿怔忡非常! 他说的每句话都――无法反驳! 疏漏间,陈月泽极其突然的取过背在身后那把精巧的弩,对准正对面尽头的玉玺射出一箭! 咻的一声,短箭破空,正中目标!! “你做什么?!!”轩辕颖猝不及防,大吼着快步上前去,又在将要跨进暗室的前一刻,被陈月泽拽了回来。 几乎同时,她眼睁睁的看着被一箭射中的玉玺显现出裂纹,接着从箭头处开始冒出白色的烟雾,她轩辕家的传国玉玺被迅速腐蚀,化为烟尘。 “如今天下尽归大祁,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为什么你们非要复国呢?” 耳边男子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冷酷,于他来说,那玉玺又非大祁皇族之物,毁了又如何? 他转过身来面对她,冷冷道,“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陈月泽!!”轩辕颖怒极,从腰间抽出玄铁软剑就向他杀去―― 陈月泽往后移身躲闪,手中的弩被她劈成两段,他知道她会武功,第一次看她跳鼓舞时便知道了。 单靠身体四肢蓄力击响钟鼓并非易事,她能灵巧自如的穿梭在不大的祈台上,以舞应鼓,足以证明她内力非凡! 由是那时陈月泽就可悲的发现,他似乎真的没有识清女子的眼光。 暗室里,两人打斗激烈不相伯仲。 陈月泽自小习武,陈国公对他要求甚为苛严,在京中贵族子弟里都难逢敌手,而轩辕颖是藏而不露,彼此对对方熟悉又陌生,这场交手本身已破绽百出。 若无情,为何不痛下杀手? 若情深,又何以兵刃相对? 她一招一式看似绝狠,手中寒玄剑削铁如泥,更何况还沾了剧毒!只要轻轻划破他的皮肤,半个时辰内,他必毒发而亡。 陈月泽从容的应对拆挡她的攻势,冷静的脸容上始终带着一种近乎平和的浅笑 而他的眸光,对她,亦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仿佛是得见她真正的样子,是让他失望的也好,他最不想见到的也好,可总算这才是她。 即便杀机四伏,随时可能命丧她剑下,他无怨无悔,因为杀他的那个人――是她! 一剑刺去,对准他的心口! 分明他可以躲过,却在此时,陈月泽蓦地止步,站定在她跟前,轩辕颖惊得瞠目,周身戾气倏的散尽开,转而被即将发生的事所震慑! 才是将将浮想,身体立刻强行扭转了欲杀之姿,执剑的手向外偏去,连她都未曾反映,剑刃已从陈月泽的衣袖擦过。 她还是舍不得的…… 杀他。 站定在他数步之外,轩辕颖满面错愕,再见他俊庞宁然,一瞬不瞬凝着自己的深眸里,璀璨光华萦绕流转。 他想证明的,已经无需多言。 这表情显然将她惹怒,可她无法否认,在将自己的剑挑开之后,她唯有庆幸。 没来得及松口气,陈月泽被割破的袖袍边缘,鲜红的血缓缓溢了出来,再由夺目的红,变成暗黑色…… “你……”她一惊,还是刺中他了! 对自己的伤,陈月泽视若无睹,只平静道,“轩辕皇族与南疆王室早有约定,若复国,便奉圣女为皇后,从此共享荣华。故而轩辕氏求得血蛊,用以繁衍纯正的皇族后代,这一件,你曾同我说过,你还记得吗?” 轩辕颖当然记得,在去京城回来的路上,她与他落于荒野,天寒地冻,彼此相拥取暖,差点不受所控因情相缠。 那夜她对他用了真情,说的那些话亦是真情流露,不掺作假。 他信了,暗中托付颜莫歌为她寻找解药。 见她不说话,陈月泽浅浅一笑,“我想问你,若我有解药,你愿意跟我走吗?” 问罢,轩辕颖愣僵! 但转瞬,怀疑之色立刻充斥她精致的面颊,她不信,更不能相信! 陈月泽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他仍旧是笑,温柔得无法形容,“张家助轩辕氏复国,南疆王室由始至终都与之相关,只是太不凑巧,慕坚派去苗域报信的探子被擒的。” 他们的计划早被识破,更是身在局中浑然不知。 “如今南疆王已死,他的两个儿子为争王位,必有大乱,所以我不能如你所愿和你去苗域了。” 但是她做梦都想得到的解药,他已经替她拿到了。 “汐瑶成婚之日,你依言将我诓骗去苗域,用我换取解药,让我成为南疆王族的阶下囚。你则带着解药赶往京城,将其交给你的哥哥轩辕曜。” 不顾血流不止的手臂,还有阵阵难以忍受的刺痛,陈月泽每多说出真相,心的痛楚就会淹没一切。 “你最开始接近我,只因我乃当朝大长公主独子,我的父亲陈国公手握重兵,母亲与皇上一母同胞,也正是如此,无论轩辕复国与否,至少换取蛊毒解药势在必行。而到那时,我于你们轩辕氏来说,就再没有任何价值,是这样吗?” 轩辕颖不知该如何回答,见他脸色愈发苍白,她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要担心! “你是如何识破的?”刻意沉下脸色,她充满敌意的问,“你怎知道在张家的曜哥哥是张清琰假扮?” 此事慕坚的探子根本不知,况且那张面皮做得这样像,连母亲都被骗过了,明明―― 倏的,陈月泽笑了起来,“因为你啊……” 她看轩辕曜的眼神是那么不同,根本不是妹妹看兄长的眼神。 即便张家在这一代已经极尽掩饰,甚至还将他们二人分开抚养,让外人误以为他们只是堂亲兄妹。 先是汐瑶察觉张清曜有些许不同,先她与陈月泽也并未互通消息。 那日在水神庙,他只是自身看出了不同,便试探了番,加上轩辕颖比往日都要冷淡,甚至看那个‘张清曜’的神情里不时难以克制的流露出不屑和鄙夷。 怎可能的? 除非这个人是假的! 轩辕氏复国,张家谋反,轩辕曜如此重要的人,怎可能留在只剩下空壳的洛州城? 一步步,一局环套着一局,众人都在相互算计,应着时局改变对策。 而他陈月泽,他们都以为一个轩辕颖便可将他玩弄于鼓掌间。 听他娓娓说来,轩辕颖也有所意识,不觉回首向来路看去,若他们的计划已经被识破,慕汐瑶便不会嫁给张清琰,那么此时…… “不用看了。”陈月泽轻声道,“今夜过后,再无河黍张家。” 她大惊!瞬间脸色惨白,周身跟着颤抖起来。 此时张家无人,更无兵马,只有爹爹还有祖母,娘亲根本不管事,张清琰那窝囊废能做什么? 那么,那么…… “小颖。”陈月泽忽然向她迈进两步,她似受惊,往后退了三、四步! 他脸色那样难看,额上布满细小的暗灰色汗珠, 唇和眼窝更透出青黑色,分明就要毒发而亡,她退什么?她怕什么?! “别怕。”这般时候,他对她勉强的挤出笑容,复而又问方才他问过的那句,“我只想知道,若我有解药,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和轩辕曜,她到底爱哪个? 对话时,沿着他们行来的秘道,四个穿着粉衣的女子悄然而至。 她们是受沈瑾瑜的吩咐来接陈月泽,见他脸色有异,当先的魅玉不多言,手中宝剑出鞘,直指轩辕颖,“解药。” 语气逼迫,不容片刻停留。 若她不将解药拿出来,那就先送她下黄泉! “没有!”轩辕颖被这几个女暗人态度激怒,火冒三丈回答得干脆。 握紧手里的剑,不由分说再度向陈月泽杀去! 毕竟魅玉几个离他有些距离,而他与轩辕颖之隔数步,眼看他要命丧她剑下,却见轩辕颖猛然飞身闪进了布有幻杀阵的内室。 她动作极快,整个身子完全没入之后再横剑触发机关,霎时里面乱箭齐发,烟幕四起,惊得陈月泽瞬间变色。 “小颖!!!!!” “里面危险,公子莫要硬闯!” 魅玉连忙将想要冲进去的陈月泽生生拦下。 纷乱中,视线已无法看清的暗室里响起轩辕颖不悦的声音,“没见过那么蠢的!” 随着她话音落下,从里面扔出一物,正正砸在陈月泽身上。 魅雪手快,那东西还没落地,她低了低身形便顺势捞到手中。 拿起一看,是个精致的琉璃瓶子,里面装的是……解药吗? “公子,这……” 陈月泽盯着那暗室看,微微勾起的唇挂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想来那丫头早就从里面某处逃了。 再看看那瓶子,应该是解药罢,到底她还是舍不得他死的。 这样已经很好了。 …… 洛州城五里外。 清冷的月色下,藏身在密林里的军队与周遭的林木融为一体,秋蝉鸣叫不绝,与人一种荒凉可怖之感。 “殿下,半刻后城中的探子会将东面城门开启,据回禀,张家已有火势。” 闻言,祁明夏从暗处行了出来。 他穿着青碧色绫缎锦袍,外着黑色贡绒斗篷,冷莹的月芒将他面容照得无暇白皙,俊美非常。 那张透着高贵尔雅气息的脸孔,内敛稳重,波澜不惊。 他站在地势略高的山丘之上,此处正好能望见远处在宽裕河流保护下的洛州城。 城中万籁俱寂,唯独张家所在的方向,依稀可见橙红的火光,且有渐大肆虐之势。 如此一来,足以说明慕汐瑶真的将张家扳倒了。 他沉俊如斯的脸庞溢出少许赞赏的笑容,不想他的七弟不但有为帝王的命途,看女人的眼光亦是不错。 见他不语,身旁的近侍道,“殿下,皇上有令,煜王已至东都,今夜必将张家满门抄斩!” “我知道。”祁明夏冷冷应道。 否则他此时站在这里,为的是什么呢? 近侍僵了僵,回头又看看站立在身侧不远处的一道暗影。 得那为难一眼,那人便行上前来,将自己也置于明月的光亮之下,对祁明夏道,“殿下,依照皇后娘娘的意思,今夜慕汐瑶当命丧张家,若云王现身……” 不等他说完,祁明夏不悦的轻斥了声,“纳兰大人,本王知道该怎么做。” 父皇有心立七弟为储君,他做了这把染血的剑,将来还有可能登上皇位吗? 若老七不出现,那么慕汐瑶,他要杀了她? 怎的这会儿想起来,心中会有那么一点迟疑呢…… 相见,又是一场惊心动魄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一个时辰前东都来报,煜王已至。今夜注定不宁。 张家乃至慕汐瑶都以为,只要她一日未成婚,祁明夏就会按兵不动,然,他们都估错了。 远眺夜色中安寂的洛州城,张家府邸那处的火光越来越明耀。 用不了多久,城中必定恐慌,若此时再不进城的话,那该死的人,今夜许会侥幸逃过一劫妲。 纳兰易心思深沉,收回视线,转而落在跟前拿道巍然不动的年轻轮廓上。 祁明夏……到底还是不能全然信任他,更不能将纳兰家的一切都押在他的身上,否则大哥也不会派他一道随同前来了。 只这个一直被他们纳兰一族推在风口浪尖、生母贵为德妃的尊贵皇子,还能为他们纳兰一族所用多久呢? 方才纳兰易只是浅浅稍作提醒,已听出他不悦,现下仍旧按兵不动,他到底想做什么? 身为纳兰家的次子,当朝皇后的叔父,亦是大祁皇朝权高位重的吏部尚书,即便祁明夏贵为皇族,纳兰易根本无法忍受他对自己的轻视。 德妃早已故去,李家随之败落,如今在京城毫无势力可言。 之余纳兰家来说,祁明夏不过是他们的傀儡! 人心隔肚皮,始终不是纳兰岚亲生的,他与他们这望门一族毫无血亲关系,太过聪明,不得不防。 更何况德妃的死…… “纳兰大人,你觉得今夜七弟会出现吗?”正是思绪中,祁明夏忽然扬声问道。 他话语沉而轻缓,叫人难以揣测其心思。 纳兰易揣摩片刻不得其解,只得拧了拧眉道,“探子来报,云王天黑前已入巫峡关,若快马加鞭,此时就算没有入城,也该就在附近。” 虽他不明皇后为何执意要慕汐瑶的命,更肯定云王会因她而来,但只要他们出现,则必死! 璟王随同睿贤王一道坐守京城,煜王假意奉旨前往东都,实则带兵剿杀张悦廉一党逆贼。 而明王此番率精兵来此,自是为了将包藏祸心的张家党羽一网打尽。之余,这还是一个除掉未来大祁储君的绝好机会! 云王早就进了巫峡关,难不成他还能赶去东都么? 那早就在祁云澈手里吃了暗亏的袁雪飞怎可能不授意自己同样手段毒辣的儿子,趁乱将其除之而后快! 祁明夏回首来淡淡望了纳兰易一眼,薄削的唇角扬起,道,“那么大人觉得冷世子会来吗?” 闻言,纳兰易先是不明所以的愣了愣,接着立刻想通关节! 他知道冷家并未有所动作,且是淑妃的心头肉人在京城,就算冷绯玉要动,首当其冲必去护璟王安然无恙。 可……陈国公和大长公主的独子还在洛州,昨日还得人送来大长公主亲笔书信,恳请祁明夏务必保她爱子周全。 陈国公本有一支极为骁勇的陈家军,既然祁昕担心如斯,何以不亲自前来? 中计了! 纳兰易登时变色,连忙往前方上多行了几步,向四处张望,唯恐见到另一队兵马。 身后,祁明夏慢条斯理的道来,“本王想,冷世子必定会向陈国公借兵,大长公主救子心切,岂有拒绝之理,陈府白白欠了冷家莫大的人情……” 说到这里,他抿唇浅笑,被月光晒得温文如玉的脸孔露出几丝赞许之色。 十二弟随睿贤王在京城剿杀轩辕余孽,祁煜风东都救驾,他奉命收回洛州,眼下如何权衡,都是冷家得益最多。 如此时候,若他杀了祁云澈,抑或者让慕汐瑶死在自己手中,待这场风波平息之后,下一个倒霉的怕就是他祁明夏了。 枉费他这么多年早为之所,还未到最后,纳兰家就要将他摒弃。 是已经想好拥戴的人选? “你早就料到会是这般情景?!”纳兰易站在高地上看了半响,恼羞成怒的回首来质问。 祁明夏尔雅一笑,轻松道,“若非纳兰大人早有打算将本王陷于不义,本王怎会不全然相告?” 纳兰易面目陡然僵硬,“明王殿下,老夫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想认吗? 也是,在此时认下对纳兰一族来说毫无益处。 他们早就知道何谓——养虎为患! 只如今才想将他的羽翼折断,未免太晚了。 仰头看那当空皓月,此时月色正浓,洛州城方是热闹起来,张家已经没了,祁明夏应该多谢慕汐瑶,替他立下一件大功! 至于此刻…… 酝酿少许,他饶有兴味的对说道,“大皇兄早已放弃皇位,此件让母后痛心疾首,却是无能为力。故纳兰家全力辅佐本王,委实让本王感动。然,本王虽未详查生母德妃的死因,如大人所猜想,若他朝本王能够继承大统,你纳兰家——” 他定了定,在纳兰易越发惊悚的注视下,温淡一笑,字句清朗深刻,“本王必诛!” 纳兰易浑然一僵,继而周身都颤抖起来,“你……你好狂妄的口气!!!” 他厉声大喝,引得祁明夏身后隐没在密林中的精兵齐齐涌动,以兵刃相对之,竟对明王不敬,该死! 见状,纳兰易又是大诧! 站在祁明夏身后的定远将军可是他纳兰家一手栽培起来的,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兵马何时只认他明王一人? “想来纳兰大人疏忽了一点。” 祁明夏说话始终有条不紊,语气沉缓,连面目都显得温善非常,一如他长久来的伪装,世人称他为贤王,难道他真的贤明吗? 他只是借‘贤明’这一词,来修饰妆点自己,待时机成熟,反守为攻,绝不心慈手软。 如此而已。 “无论纳兰家有几位宰相,出过多少皇后,这天下是姓‘祁’的。” 音落,一支暗箭破空而来—— 纳兰易正怒火中烧,还未来得及斥祁明夏忘恩负义,猛然间感到巨痛噬心,垂下头看去,锋利的箭头从他胸口穿出。 鲜血似火扩散,点滴消耗要了他的命,他不可置信的瞠目看向对面身姿挺拔的祁家男子。 他就这样死了……? 眼看着纳兰易倒了下去,在他还没完全咽气之前,祁明夏遗憾对他叹道,“本王也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只是暂且,本王还不想与冷家为敌。” “你……你……” 身后步声靠近,纳兰易血如泉涌,伸出手颤颤指着祁明夏,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时不与他,话未出口,人已归西。 “七皇弟来得正好,着实替为兄解决了一件难事。” 为了慕汐瑶,祁云澈定会赶来,可他同样深谋远略的七弟怎会疏忽了他? 故而祁云澈来此,并非先入城救人,而是来找他做个了断。 跨过纳兰易的尸首,来到祁明夏面前,祁云澈俊庞无澜,深眸无波,只问道,“你想要如何?” 知道眼前的人早有所料,连引纳兰易站在那般显眼的地方说话也是。 诚然,杀了纳兰易不但为祁明夏除去一个阻力,对他来说亦是省事,至少此时,他不想花太多心思在这里。 “七皇弟可是挂念城中之人?” 对方才发生的事,祁明夏只字不提,更将刚被折了性命的吏部尚书生生无视了去。 他淡容上挂着温和的笑,一弯星眸,俨然一副兄长的模样,好似他们兄弟二人只是在这处巧遇,并无什么特别。 可是他问罢了,回应他的唯有祁云澈的沉默。 多日不见,都忘了他的七弟素来就是个生人勿近,不善言笑的。 扬手屏退了身后欲上前来的护卫,再用欣赏之色将祁云澈这一身蒙人贵族装扮细细打量。 末了,祁明夏才道,“为兄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与你在这般情况下见面,与你——为敌。” 最后那一字出口,祁云澈身后暗流肆涌,杀机四伏,悄无声息的夜魅在周围徘徊,风吹,草动,夺人性命出其不意。 祁明夏俊容不惊,始终含着一缕笑,微微回首看看自己的身后,想得天下者,哪个不是早有所备? 只有时候行到某一步,不得不孤注一掷。 “倘若天下和美人,只能让你选择其一,你当如何选?” …… 洛州,城东。 身后远处的张家那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惊动了周围的百姓。 锣声、鼓声震天响起,秋日天干物燥,火星流窜,紧挨着的房房舍舍极容易被波及,弄个不好半座城都要遭殃。 站在东城门的小门外,汐瑶回首看了半响,眼见火势愈大,她的脸容也不自觉跟着沉了沉。 慕汐灵站在她不远处静静望她,时隔一年多,回想初见时,她只觉这女子虚张声势。 明明只长自己一岁,小小的便做了武安侯府的主子,来到慕府扬威耀武,偏生母亲等人对她皆毕恭毕敬。 那时,慕汐灵多想看大姐姐狠狠的当众出一次丑! 只后来想起,才恍然她是打心底羡慕她的。 而今物换星移,眼前的慕汐瑶何其明耀。 换下艳红繁琐的嫁衣,她着一身类似骑装的深紫色衣裳,青丝完全束在脑后,除了一根简单玉笈子之外,再无任何装饰。 她坚定的黑瞳中流光溢彩,比一年前更为成熟,浑然,周身都焕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英气。 臻首娥眉,倩影惊鸿。 淡风浅拂,扬起她的发,丝丝缕缕从她面颊拂过,为她卓越的身姿平添几许柔情,只站在那处空地上,稀薄的月芒笼上她娉婷身姿,将她身影拉得纤美柔和。 方是一瞬,她竟是变得遥不可及。 慕汐灵微微怔忡,暗叫奇怪,分明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却叫人见得一眼轻易难忘却。 也仿佛,这正是慕汐瑶的本事呢。 正望得怔怔出神,忽得那女子回身来四目相对,慕汐灵愣了一愣,局促的神色方是没有收住。 “三妹妹怎么了?”汐瑶对她盈盈一笑。 知道她看了自己许久,本不想理会,可转念想来,慕坚到底是她的亲生父亲,今夜与张家一齐葬入火海,而她…… “姐姐莫要用这种眼神看灵儿。” 避开汐瑶含笑揣度的直视,慕汐灵敛下眉目,清冷说道,“我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爹爹与张家一样,于我来说可有可无。姐姐觉得我凉薄也好,无情也罢,只要姐姐能让灵儿依附,灵儿保证不会多生异心,你若不信,大可将我斩杀在这里。” 听得她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站在一旁的凝香焦急得都快哭出来。 张家已亡,连她这个小小的侍婢都知道,她们王妃今后只能依附于大小姐。 “妹妹多忧了。”汐瑶淡声,神态轻松自若。 “我早就说过,我从未将你和你的母亲当作敌人,往事已矣,妹妹仍旧是高高在上的裴王妃,无人会伤害你。” “原来姐姐根本不屑杀我。”慕汐灵由衷的松了一口气,“如此灵儿便安心了。” 不知哪时开始,她便是有种毫无缘由的肯定。 此一生,和慕汐瑶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东面的城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吊桥放了下来,在张家被大火吞噬的同时,一小队人趁着夜色,离开了洛州城。 …… 城外夜色深沉,月凉光稀。 三里外的送别亭那处,早有沈瑾瑜为汐瑶等人备好的马车和千里良驹。 “轸宿,柳宿,你二人送灵儿回东都。” 汐瑶已跨上坐骑准备启程,将将吩咐完,忽然远处传来阵单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是急促。 这就稀奇了。 出城前她不是没料想过,此时是极有可能与祁明夏的人马相遇,那个男人深谙诡诈,不好对付。 但闻来人单枪匹马,说是明王又不太可能。 故而翼宿等人并未有所动作,只将手放在各自的武器上,伺机而发。 转瞬间,来人行进,阿鬼最先望清马背上的—— “冷世子。”他道。 话音落,冷绯玉已快马飞奔到跟前,却丝毫不减速度。 见到来人,汐瑶当即松懈几分,可又见他只身一人,便是心生古怪。 大抵冷绯玉也能猜到那女子心情,就在她莫名注视下,他倏的扬起一笑,迅捷的与她错身之际,探手将人横腰提过,再调转马头,大喝了一声‘走’。 寂夜里留下张狂大笑,人马早已飞奔出好些距离,委实让颜家的死士们满头雾水,愣僵半瞬才齐齐跟了上去。 …… 策马狂奔,冷风在耳边呼啸,汐瑶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搅在一起。 诚然能见到个让自己安心的人是件好事,可他一个人能顶什么事啊?还有这是要去哪里? “你——” “要到了。”冷绯玉直视前方,脸容上浮着一层冷冽的笑意,如炬深眸,似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汐瑶还想多问,余光中陡然察觉异样。 她移眸望去,左右两侧竟是铁骑大军,黑压压的一片,整齐的列队静待,巍然不动,中间空出容他们通过的狭道! “待会儿你可莫要乱说话。” 耳边轻飘飘的吩咐了这句,冷绯玉带她一口气来到半山才停下,颠旋感总算得以缓释。 暗夜深寂,面前宽阔而空旷的高地上,数丈开外对立这两个男子。 面对他们这方的是祁明夏,而站在他对面的人是——祁云澈?! 汐瑶自然是认得他的背影,只他的那身穿着打扮与从前格外不同,让她一时间无从适应。 而等她真正看清了眼前僵持的局势,又顾及不了其他,暗暗震惊非常! 在祁云澈周围,颜家的死士分布各处,每个人都占据了绝佳的位置,只需一声令下,瞬间可夺人性命。 祁明夏看似只带了小队人马,然再细细探望他身后的密林,映着月色,藏没在当中的银甲精兵不计其数,难以想象他们齐齐涌杀而出会是怎样的景象。 固然死士能在猝不及防间将祁明夏置于死地,可他死之后,必有一场血战! 僵持得叫人窒息。 汐瑶不禁冷汗潺潺,悄然向身后瞥去,唯有缩小的洛州城尽在眼底,城中某处光亮非常,尤显得此地幽沉。 翼宿他们根本没有跟上前来,想必是被方才的兵马拦下,那接下来是要如何? 掀起眼皮看了冷绯玉一眼,他直将她忽略了去,望着以一具尸首相隔的祁家男子,骑坐在身形高大的骏马之上,他挑起一笑,“敢问二位王爷,那可是……吏部尚书纳兰易大人?” “冷世子好眼力。” 祁明夏话语轻巧翩然,深眸直凝在冷绯玉怀前女子的身上,以同样的口吻问道,“与世子共骑的可是武安侯家慕小姐?” 他向汐瑶递来的眼神里含着深长的算计,甚至还有毫不吝啬的赞赏。 仿佛并未进入城中,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何事。 当今明王睿智过人,这点心思自是有的。 只冷绯玉此举就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与其说他是好心带着慕汐瑶来与祁云澈相见,不如说是——胁迫! 闻得这对话声,祁云澈转过身来向汐瑶看去,星眸深处蕴着一片幽暗的光,他缓缓启唇,淡声问,“绯玉,你在要挟本王?” “不敢。” 将汐瑶从马背上放下,她脚尖刚一落地,冷绯玉顺手从旁侧抽出银枪对准她后颈。 动作毫不犹豫,连眉头都不颤丝毫。 再听他说道,“本世子今夜的想法与明王不谋而合,如今明王已不需要纳兰家,而我冷家亦再没有用得上云王殿下之处,故而还请殿下——顺应时局。” 这大祁天下三大望族鼎足而立,淑妃娘娘的十二皇子身份尊贵,又是当今国师的爱徒,为何他冷家非要听从皇上之令,拥戴连生母都不详的七皇子呢? 红颜祸水,只祸你一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后颈丝丝冰凉传来,汐瑶从不曾想过有一天冷绯玉会对自己挥剑相向。 自然,相比受皇上之意拥戴祁云澈,冷家将祁璟轩推上皇位无可厚非。 且是来时他已先与她交代过,让她不要乱说话,故而汐瑶还是相信若非必要,冷绯玉是不会真是伤了自己的。 轩辕氏叛乱,大祁三大望族借这场风波铲除异己妲。 如此算来,密谋扶植前朝皇族的张家不知遂了多少人的心意! 听祁明夏的语气,想必早已深谙皇上想将这天下交给自己的哪个儿子了,他会放过这斩草除根的大好机会? 不,不对! 看向数步外的祁云澈,他神情淡然,望向自己的眼神里藏着几许不难察觉的安慰。 他与她一样,都相信冷绯玉不会伤害她。 思绪在不停的翻转飞舞,对权利和天下,祁云澈只说过他不讨厌,一直以来表现更似随波逐流。 并非他想要,而是不得不承担。 从前汐瑶不知道,可而今早已不同。 淑妃娘娘对祁云澈有养育之恩,若冷家真的一心想让祁璟轩君临天下,祁云澈不可能和十二争,更甚,兴许他还会欣然相助。 汐瑶想,就算冷绯玉不知祁云澈的真正身份,还有皇上定要立他为储君的缘由,对于此,他应当和自己一样是肯定的。 他做这一切,是在保护他们! 更是在以此告诉祁明夏,将来这朝堂之争,权利之逐,可以没有祁云澈,但,他不能死。 心潮暗涌,汐瑶心头滋味复杂难明。 若没有他先发制人的一举,恐怕用自己来胁迫祁云澈的人就要换做当今大祁受百姓爱戴的三贤王了! 见状,祁明夏果真扬眉露出诧色,“本王听闻冷世子对慕小姐一往情深,怎舍得对她痛下杀手。” 冷绯玉应声一笑,只答道,“时局所迫,明王殿下不会不知。” 祁明夏非泛泛之辈,他自会纵观局势权衡利弊。 眼下是冷家要保祁云澈,掳了慕汐瑶来演这一场戏,其用意他哪里会看不出来? 不过是想借此告诉他,假使他欲意为此,后果会是怎样罢了。 这便也是祁明夏一直犹豫不定的,一心想知道冷家的态度,如今看到了,心中难免缺憾,今日放走祁云澈,与放虎归山无异。 然而不放……想必横在慕汐瑶后颈的锋利银枪会刺进他的胸口。 僵滞的沉默中,祁明夏忽而轻声笑了起来,“罢了。” 散去了眉宇间那一抹决然的肃杀,颇感到遗憾。 冷绯玉在此,那么陈家的兵马也该就在不远处,加上颜家的暗人,真的动起手来,兵戎相见,少不得一场血战。 鱼死网破,不过是与他人做嫁衣,将这江山和皇位拱手送给祁煜风。 如何都不合算。 看向背对自己的人,父皇认定他,并非是因为他有帝君治国安邦定天下的才能,而是他的出生。 只要想到此,明王殿下的心里仿佛是要舒坦一些了。 “走吧。”同样转过了身,祁明夏不再看任何人,负手而立,他幽长一叹,“希望今后莫要再见到你,七皇弟。” 一直以来他和祁煜风视彼此为劲敌,却不知父皇早就有所决断。 原来帝王之位,并非拥有血统和能力就能轻易染指。 至于那一句‘天下和美人’,若可以的话,谁不想两者皆拥之? …… 待祁明夏撤走兵马,向洛州城长驱直入,今夜之后,大祁再无河黍张家。 半山之上,凉风徐徐,汐瑶横在两个英姿卓越的男子之间,看看左边的,又看看右边的,缓了片刻,她挤出一笑,恨恨的,“我是不是该叹自己是个红颜祸水啊?!!” 一个是一往情深,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 她这幌子做得真是——窝火! 冷绯玉紧忙侧开半身 ,避开她犀利目光,抬手挠头,沉俊的脸容露出僵笑,“这个……你二人许久不见,慢慢叙,我……先走了。” 大长公主再三叮嘱他要将陈月泽完好无损的带回去,若是人没了他不好交代。 将将转身,汐瑶手快将他后背的衣袍扯住,当即,冷世子苦了脸,暗叫不妙。 “我问你,若祁明夏执意要动手,你是不是要杀我?” 果真问了…… 向祁云澈斜去一眼求救,岂料那人早早将头转开,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避免被误伤。 无奈之下,冷绯玉只好再望回汐瑶,对上她凶巴巴的小脸,上面分明写着‘我不好糊弄’五个大字。 “我怎会杀你。”他笑,心虚之余又觉得窝囊。 不禁没来由的想起东都里那个见到他就不给好脸色的。 近来冷世子不是没反省过自个儿,怎的做了三年和尚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好脾气,争先恐后的来欺负他? 趁着汐瑶再度开口前,他忙抢道,“你莫恼!本世子做的可是好事一件,汐瑶,你扪心自问,难道你真的想七爷去争那个皇位?” 对女子而言,谁愿意呆在孤寂深宫,和无数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汐瑶僵滞了下。转而看了不发一语的祁云澈一眼,冷冷白芒下,他似风尘仆仆,深邃的眉眼间隐隐透出种无法形容的霸气。 尤为他这一身打扮,简直就在告诉世人,他母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怎么看都是当皇帝的命啊…… 汐瑶吃味轻哼,“莫非你冷家真的要把璟王爷推出去?” 依她觉着,就算让祁璟轩做了九五之尊他也不会开心,他是他们之中最不该呆在京城,呆在皇宫里受百官膜拜的人。 “十二虽然心性未定,如今不喜不代表将来不会感兴趣,再者——” 回首向洛州城看去,那队远去的兵马仍旧能看得清晰,冷绯玉心思沉了一沉,“没人说我冷家只有璟轩一个选择。” 回头来,他再道,“我觉得祁明夏也不错,七爷觉得呢?” 闻他相问,祁云澈浅浅眯了凤眸,含笑应道,“你该多谢皇后娘娘。” 是纳兰家低估了祁明夏,想要一并将他除去时,早就晚矣。 “这是自然。”沉沉目光轻扫了死在远处的纳兰易一眼,冷绯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洛州一劫,纳兰易大人不幸身亡。而本世子不负大长公主所望,将令公子救回,至于慕小姐与云王殿下不知所踪……如此可好?” 左思右想,他觉着唯有失踪是最恰当的。 彼时心宿已牵来马匹,祁云澈翻身跨上,同时探手将汐瑶捞了上来,低首对冷绯玉道,“随便你怎么说。” 言毕调转马头,沿着南面幽僻的山道向密林中行去,身后一干死士跟随,颇给人一种要去闲游山水,逍遥一世的错觉。 冷世子大诧! “……随便我怎么说?那我说你死了可好?!”他堂而皇之问。 若死了,可就再也回不了头。 祁云澈却不回应他半个字。 冷绯玉不依不饶,“不说话就是应了?唉……父王要怎么跟皇上交代?十二不情愿也不行了,还说不是红颜祸水……” 身后越发不着边际的话语声渐小,随着马儿远行去,进入深林,汐瑶抬首看祁云澈。 他似乎与她初初相见时并无多大改变,除了那身不同寻常的装扮,仍旧是俊庞无澜,眸底无波,如何都巍然不动的模样。 重归于她心心念念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只与她一人的温度,让她贪恋得不能自拔。 可是再回味冷绯玉的话,她不免庸人自扰。 “我们……就这样走了?” 远离一切,再不回京城,也不理会这天下归谁,从今往后只有他和她。 汐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低首来,将她不确定又带着几丝压抑期许的表情纳入眼底,祁云澈淡淡笑了 笑,“这样不好么。” 何来不好之说? 她惊愕得不可置信,狂喜自心间腾然而起,连抿合的唇都不自觉上扬起来,藏都藏不住。 见怀中的人红了面颊,自顾埋头窃喜,祁云澈将双臂拢了拢,恍做漫不经心道,“分明是想笑的,忍着做甚?难道真觉得自己不是祸水?” 听他云淡风轻的调侃,汐瑶羞得更厉害。 如何都好,他愿许她一生相伴,她何乐而不为? 伸出双手将他环住,枕于宽阔的胸膛,声音闷闷的,“那也只祸你一个。” 拉过偌大的黑色蟒袍把她完全裹住,祁云澈应道,“就这么说定了,莫要让我失望。” …… 半个时辰后。 张府走水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洛州城,大火染红了半片天际,刺史闻讯赶来时,早已回天乏术。 又在此时,正南城门被人打开,大队兵马有条不紊的进了城,当先的,竟然是当今三皇子——明王殿下! “下官拜见殿下!!” 火场前,混不知发生何事的洛州刺史忙不迭领着自己的人还有周遭百姓,对难得一见的皇亲国戚下跪。 罢了抬首来,却见祁明夏骑在马上,面容淡然,对身侧几乎被大火尽毁的张家,连看都不曾多看半眼。 在他的身后是不见尽头的银甲精骑,大祁最精锐的军队之一! 刺史浑然一颤,连忙埋下身去,“殿下容禀,张府无故走水,下官已极力派人灭火,不知殿下今夜前……” “可有活口?”不想听他废话,祁明夏扬声直问。 看眼前的情景,张府里该死的定已死绝了,这夜让他堂堂明王来善后,实在令人心中不悦。 活口? 刺史错愕的抬头来望了高高在上的男子一眼,分明在眼前的是大祁素有贤明的三皇子,可不知怎的,他唯能感到一种压迫,让他喘不过气来。 “回……回殿下,因着煜王大婚,故而张大人与其家眷多……多在东都,而今次大火不明,下官等惊觉时……” “河黍张家,勾结前朝余孽密谋造反,其罪当诛,王爷是问你火场中可有没死透的?!” 都不等他结结巴巴的说完,祁明夏身旁的近侍厉声再道。 此话一出,不止全不知情的洛州刺史,围在周围的百姓们随之哄然,张家竟然造反了!! 那刺史惊得长大了口,半响说不出话。 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张大人……造反?! 所以明王殿下是来奉旨剿灭奸党的? 他自认什么都不知,张悦廉正是看中他乃实实在在的草包,才让他做了这洛州的刺史,而今却传来这惊天动地的消息…… 瞬息之后,他如遭逢雷劈,猛然间清醒过来,无比清晰的回道,“先有百姓闯入,只救出一女子!” 说着他便指向一处,祁明夏顺势望去,果真在不远的空地上躺着一人。 策马前往,垂眸扫之。 那女子已然奄奄一息,周身衣裳被烧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裸丨露出来的几处肌肤被烈焰灼的狰狞可怖。 但万幸的是,她的脸容毫无损伤,不过沾了些许灰尘,头发略显得凌乱了些。 看了两眼,祁明夏似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她到底是谁。 身旁的近侍下马将她细细查探,末了回首来道,“王爷,此女似中了毒,周身血脉不畅,怕是要成废人。” 中毒却不死,祁明夏眸中忽闪,不想慕汐瑶下手如此之狠。 沉默中,那女子缓缓移眸,轻睨了过来,只这一眼,他认得了。 “救……救我……”慕汐婵几乎是用气息在哀求。 泪眼朦胧,心似刀割,明明什么都没有了,然而…… 她还不想死。 …… 恐防中途生变,祁云澈一行人并未多做停 留。 翻过半山,远离了洛州城,向东策马而行,直至月落时分,入得一迷雾重重的乱石阵,最后穿进山谷,来到又一座藏秀山庄。 在东都住在竹舍那小段日子里,汐瑶曾经听颜莫歌不经意提起过。 他颜家有数座藏秀山庄,皆建造在隐秘之地,外布玄阵,内有杀人机关,每一处都可以用来做避世隐居的世外桃源。 赶了一夜的路,粗粗估摸,此地离洛州最多三、四百里。 且是进来时她已能感觉地势复杂,绝非一般人能轻易闯入。 在山谷前下马之后,祁云澈一路都握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沿着只能勉强容两人并肩行过的一线天狭道走了半刻,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天光微曦,豁然开阔的视线里,几十丈宽的阶梯层层向上,尽头处是一座类似烟雨江南的大宅。 气派不凡的红铜大门,左右两侧各立坐两只栩栩如生的威武石狮,当先,六个穿着白色罗裙的美貌女子列成一列,见祁云澈等人登阶而来,齐齐福身低首,十分的有规矩。 “奴婢白芙,是临东藏秀山庄的大侍婢。” 一形容稳重的女子先移步上前,道,“两日前奴婢收到小公子传书,已为七爷准备妥贴,请随奴婢来。” 说着,白芙刚转了半身,又见站在祁云澈身侧的汐瑶,她眼底晃过一丝讶异,接着定眸在二人十指相扣的手上。 “这位是……”白芙身形和神色都显出迟疑。 “汐瑶。”祁云澈淡声道,“她与我一起。” 他语气不高,兀自含着护短的音色,那是不容谁质疑一丝一毫的。 闻言,白芙恭敬的对汐瑶低了低头,“原来是慕小姐,小公子并未在信上提及,是白芙疏忽了,请小姐原谅。” 先被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实让汐瑶不舒服,之后见她对自己毕恭毕敬,又觉得颜家真会调教下人。 正想开口与之客套,祁云澈却道,“走吧。”话罢就拉着她往里面行去,直将其他人视若无物。 白芙吩咐了身边五个美得似仙女般的人儿带心宿等人去各自的房间休息,之后便跟上来带路。 由始至终,她面容没有点滴起伏,心思温沉得很,脚下步履轻缓,想必武功也不弱。 天色正是将明不明时,行在偌大的山庄里,汐瑶只觉此处极为广阔复杂。 一座座深宅大院错落在山水之中,雕梁画栋,秀里藏巧,丹楹刻桷,飞阁流丹。 比起京城的皇宫丝毫不逊色。 未曾想颜家在这无人寻觅之境建了如此隐世的宅邸,委实让人叹为观止。 看起来祁云澈也是第一次到这座山庄,只他对四周环境并无好奇,脸容沉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之前听白芙提起颜莫歌,又让汐瑶记恨上。 分明他早两日就传来书信命人打点,却刻意将她疏漏,方才若非祁云澈态度坚决,只怕要被人当成不善的外来者对待了。 思绪胡乱的飘着,不时便来到一座水榭阁楼前,抬眼一瞧,外貌形状倒是与云王府的碧水阁极为相似。 “下去吧。”没等白芙多言,祁云澈就将她屏退。 而后,站在正门大开的阁楼前,他侧身低首睨了汐瑶一眼,道,“前几日在南疆,我与颜弟意见不合有些摩擦,牵累你了,莫要与他计较。这座山庄只有那六个侍婢,她们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对你不敬。” 汐瑶满是讶异,“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笑,“因为你在胡思乱想。” “我才没——啊……” 汐瑶还没诡辩完,祁云澈倏的将她抱起,惊得她低呼一声,他不理会,迈开步子直径行入阁中二楼的寝房。 这下怀里的小女子慌了,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结结巴巴道,“你……你做什么?” “就寝啊。”他答,看她的眼神里笑意朦胧。 言毕转入屏风,将汐瑶先放到床榻上,转而,祁云澈再动手替自己褪下外袍 ,脱了靴子,这便自如的躺上床来,接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闭眼……睡觉。 那被他挤到里侧的人满脸古怪又局促,缩手缩脚的坐在里头,苦着脸瞅过去…… 为什么直想喊救命! 心甘情愿做你的裙下之臣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已是深秋和初冬交替之际,在洛州时汐瑶已感到深深的寒意,可这会儿置身二层别致素雅的阁楼中,四周有清朗的风在流动,却丝毫不觉得冷。 隔着双面绣屏风向外看去,菱格窗外天光昏沉,看似永远不会天明一般,与人一种说不出的绝望禾。 然而再收回视线,宽绰的床榻上,眼前身着黑色里衫的男子几乎要与身下黑红色的绸缎融成一体。 只消看到他,她心中的不安就都统统被安抚。 张家已亡,更为爹爹报了仇,此时还有他在自己身边妲。 四周静得出奇,连鸟叫蝉鸣都不曾有,仿若能闻到花香,仿若能嗅到安宁的气息。 祁云澈放平了身姿,双眸自若闭合,高挺的鼻子做着均匀的呼吸,似乎沉沉睡却了。 汐瑶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毫无动静,许是被他睡容感染,不自觉的打了个呵欠,犯出困意,眼睛跟着酸涩起来。 抬手揉了揉眼,再取下头上那根玉簪,她便也乖巧的躺了下去,将手交错放在身前,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张侧脸看。 分明发生了很多事,这夜过得惊心动魄,可彼时,她却觉得那些都像是黄粱一梦。 而后再回想前世的一切,她有许久忘记去回想那些琐碎和深刻,甚至好些曾经认为重要的,都渐渐在消磨的时日里变得模糊了…… 那么,到底发生过吗? 还是如此时候,仍旧不过酣甜美梦。 冷不防地,旁边一只大掌探了过来,将她整个人卷进并不陌生的宽大怀抱。 随之,祁云澈已与她侧身相对。 可他仍旧闭着眼,弧度优美的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沉沉的吐息了一口气,道,“睡不着的话,就与我讲讲你在张家发生的事。” 多少他是晓得的,自武安侯战死之后,直至今日,她一个人委实不易。 而今张家已不复存在,她心里必是万千感慨。 睁大了眼眸,汐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搅得心神不宁。 但很莫名,凝着他起伏均缓的胸口,感觉他鼻息一下下的从头上吹拂而过,让她觉得就像是……原本一芳四处游荡的孤魂忽然被谁逮了正着,接着……便是这样了。 他总说自己让他不知所措。其实此一生,眼前这个男人未尝不是每每将她扰得心神不宁。 他是祁云澈,只不是与前世的她纠缠半生的帝王,更与旁人眼中的云王没有任何相关。 不知何时,他在她眼中早已鲜活非常。 会与她怄气,会作弄她,会在发怒的时候给她脸色看,唬得她一愣愣的,委屈得不敢怒也不敢言。 这样的祁云澈,着实让她……欢喜。 “不想说?”等了半响,祁云澈哪里知道怀里的人思绪都飞到天边去了。 掀起眼皮眯过去一眼,汐瑶才愣回神来。 “……你是不是很累啊?”她问得颇为小心,生怕话语太大声,惊了他的好梦。 祁云澈闷闷的‘嗯’了一声,“说吧,我想听。”又在她没开口前,追问道,“怕吗?” 怕吗? 纵使形势所迫,更知道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可让她只身前往张家,他到底还是不放心的,不然也不会日夜兼程赶回来…… “不怕。” 细微的两个字音断了他的思绪,他听到她一字一句清晰的说,“我想既然已到了这一步,若张家不亡,我便要死,可我还不想死呢。” 轻巧淡然的语气,却透着丝丝狠劲。 祁云澈勾起唇笑了笑,“大仇得报的滋味如何?”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从来就不喜欢如是争斗方式。 不过是被逼无奈自保所为,都被欺到头上来了,不反击,难道等死么? 这世间到底能有几人如她这般重活一次,她却是不知。 只她既然得了这机会,如何都不能负自己啊…… “不知怎么说?”祁云澈还以为他问了的话,至少她 会与他说说那些惊心动魄,张家的人如何狡猾,而她又是怎样见招拆招……诸如此类。 垂下羽睫,汐瑶幽幽叹道,“我觉得很累,很厌恶勾心斗角,时时算计,我想过回从前的自己,但若是那样……” 她必万劫不复。 无需说出口,祁云澈生在帝王家,身边危机四伏,这些不比她见得少。 “现今你就可以做从前那个慕汐瑶。” 对此他也很好奇,她不止一次含着眼泪质问的瞪他,每次都委屈备至,于是他便会觉得无论她做出多少大逆不道的事,都是合情合理的。 从前那个慕汐瑶…… 想了想,汐瑶忽然有些悲哀的发现,连那个女子是什么样子,她都快忘记了。 “回不去了的。”索性她也不想回去。 脑袋在那方胸口蹭了蹭,她温淡一笑,“这夜见了太多血光,死了太多人,可是最后能看到你,此时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这委实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原本她以为至少还需过得几日才与他相见,故而汐瑶心里是清楚的,“你有几夜没合眼了?” 听她问起,祁云澈暗暗抒怀算她有良心,欣然之余不确定的答道,“四日?” 好像吧…… 如此想想,那困倦之意漫天涌来。 “睡吧。醒来再说。”他道。 汐瑶赞同的点头,睁得老大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瞧,“那你能不能放手,这样我睡不好。” 才将覆上的眼皮勉强撑起一条狭缝,他轻睨向她,“睡不好?” 睡不好才奇怪了,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祁云澈的怀抱定然是慕汐瑶最眷恋的所在,对此,有人自信得很! 只不过…… 对上他灼灼凤目,虽不太忍心,汐瑶还是磕巴的老实道,“你不觉得……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置寝之前应当……先沐浴……么?” 他身上的气息味道并不难闻,只是比从前浓重许多,铺天盖地的将她包围,她总觉得自己无所遁形了。 好歹他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皇亲国戚,虽然同她跑了,但多年的好习性不能丢对不对? “你嫌弃我?”他逐个字逐个字问话的样子实在渗人。 “小的不敢……”汐瑶真的不敢。 狐疑的凝了她半响,祁云澈黑面道,“那就乖乖睡觉!” 她忙不迭点头闭眼,“……好。” 只是不敢,不是不嫌弃的。 …… 天明。 午时不到,这日的洛州城人影稀疏,大街上游动的小贩寥寥可数,许多酒楼茶馆更是闭门不开,生意都不做了。 张家造反,明王奉旨前来捉拿反贼,城中忽然多了三万银甲精兵,城外更还有冷世子领来的陈家军。 明眼人早就嗅到当作蹊跷诡谪,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趁乱相争,铲除异己? 人心惶惶,饶是城门大开,任由出入,这个时候根本无人敢去触那霉头。 大火直到辰时才被熄灭,据闻前半夜有两个胆大的闯了进去,偌大的张府满地死尸,活口?仿佛是只剩下独一个。 一夜之间,河黍再无张家。 城南,沈府。 送走了祁明夏的长随,沈瑾瑜坐在前厅,一边品着洛州一年只产百两的清茶,一边百无聊赖的……看账本。 正逢月末,难得沈家少东家在,洛州的几个大掌柜讨好了许多日,结果只讨得沈二公子的厌烦! 这厢刚安静下来,身旁的魅妆便道,“明王真真不客气,随随便便派个人来,开口就要沉香散的解药,哼!” 她冷冷嘲讽了一声,眼底绽出抹厉色,再道,“昨儿个表小姐用毒都是前半夜的事了,救得回来么?!” 都不知过了几个两个时辰,竟还堂而皇之的说是要去给慕二小姐服用的。 慕汐婵命大没死,今后也是废人一个,都不知祁明夏到底安 的是什么心! 听她愤慨非常,沈瑾瑜抬首来好笑的向她递去一眼,“那你到底是在怨明王派的人来得太晚,还是在恼火根本不该来?” 魅妆气不打一处,只觉得来的这个明王空有贤德虚名,实实在在是个伪君子! “老三素来就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即便要了沉香散的解药,也并不一定是给慕汐婵用,留作将来有备无患未尝不可。就算慕汐婵真的废了,兴许他还能找出其他医治她的方法,只要是对他有用之人,他不会亏待的。” 若非这声音突然冒出来,谁也不会察觉前厅正后方被隔出一小间内室。 层层金色的鲛纱帐里,依稀可见有个身姿婀娜的人儿半倚在长榻上,手里似还捧着本书,模样很是清闲。 外面已作乱世,不知这一早上她真正看进去多少。 听着她清甜悦耳的声音,难得她有兴趣开口说话,沈瑾瑜望向里面询问道,“午膳想吃什么?” “随便罢。”那人儿明显兴致不高。 吃什么不是吃,终归知道在沈家不会被亏待就是了。 见她又埋首书卷里,沈瑾瑜风姿俊朗的脸庞闪过一丝黯然。 遂即,他极快的将那丝情绪挥去,转而吩咐魅玉,“午膳照往常的,近来干燥,加一道珍烩血燕。” 魅玉摇着头出去了,走前还与魅妆交换了个眼色。 都一年多了,她们二公子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行? 冷世子和大长公主的爱子都在府上,他不去陪那二位,相反非眼巴巴守着个看都不多看他一眼的。 真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沈瑾瑜怎会看不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他心里酸涩,瞒不过身边的人。 只这两日瞬息变化,他能在汐瑶面前维持他兄长的翩翩风度,却欺不了自己。 身在京城的祁璟轩有睿贤王相助,想是不会有多危险。 冷绯玉也在天明时分来了府上,他将陈月泽带回去,就算不能拉拢陈国公府那一方势力,得了大长公主的人情,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眼下瞧着是冷家占尽上风,不费一兵一卒,可今后的形势却是大为不利。 全因为皇上看中的那个儿子——被他的表妹妹拐走了。 放下账目,沈瑾瑜侧身姿态尔雅的端茶来饮,佯作闲聊般问里面的女子,“你猜云王可否还会现身?” 前厅里静无人声,除了魅妆端正站在旁边,用同情爱怜的眼神瞄着她们公子。 想要个回应真是难啊…… 沈瑾瑜满面局促窘迫,埋头喝茶,细声地,“魅妆,你先出去。” 魅妆的眼神瞬间从同情转变成冷漠戏谑——活该你被无视! 她气冲冲的走远,沈二公子凄凄悲凉,深觉自己把身边的人都宠坏了。 稍作整理,沈瑾瑜并不气馁,接着自若道,“南疆王已死,他两个儿子争得天翻地覆,苗域自顾不暇,待百日后大丧,大王妃陪葬,袁雪怡就是太王妃,整个苗域尽在她之手。” “然后呢?”里面的人总算起了几分兴趣。 “云王都已决意隐世,不知袁雪怡还能被受制多久。” 他站了起来,忧国忧民的大叹,“违逆了皇上的意思,冷家和淑妃娘娘该怎办才好啊!” 将将说完,不斥之声和另一道话语声同时响起。 只见冷绯玉边从外面行来,边说道,“不想沈二公子将局势看得如此通透。” 他乃武将,又值气盛时,洪亮的声音即刻将那声不忿盖了过去,都没察觉里面还有个谁。 陈月泽随他一起,两人并肩行入,身后跟着刚出去的魅妆。 沈瑾瑜显然有些不悦,心道真的该管教这些个任意妄为的丫头了。 不动声色的移身挡了内室,他先看了脸色稍显苍白的陈月泽一眼,道,“陈兄身上毒性才解,怎不好好休息?” 陈月泽淡淡一笑,“小伤而已,并无大碍,况且——” 他侧首看向冷绯玉,眸中多了几分欣赏和敬仰。 曾几何时,每每父亲拿此人与他说教,着实让他忿然,早先醒过来与之长谈一番,总算承认自己及不了他一半。 成大事者,哪能顾及太多儿女情长? “先有探子来报,煜王与张悦廉的兵马在东都外十五里处激战彻夜,我担心父亲母亲安危,特来与沈二公子别过,昨夜多得照顾。” 说着,他拱手拘了一礼,便是打算离城了。 “陈兄客气。”沈瑾瑜与之客套道,“要言谢,也该鄙人多谢陈兄为家妹以身犯险。只形势紧迫,鄙人不做多留,日后有用得上我沈家的地方,陈兄尽管开口。” 稍顿半瞬,眼底掠过一抹狡黠,他轻巧问道,“不过看陈兄与冷世子如此合拍,今后陈国公府是要与冷家一起……拥戴十二皇子了吗?” 话问罢了,陈月泽和冷绯玉都齐齐一怔。 对此,一个是没有来得及多想,一个自然求之不得。 眼下时局非常,容不得他们在此事上多做思索,都想先回东都再说,可不曾想竟是被这个人点了出来,让他们如何回应? 僵默中,沈瑾瑜晃作诧异,“鄙人仿佛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话他是望着陈月泽说的,冷绯玉看出端倪,便做不言。 有人送顺水人情,他接着又何妨? 陈月泽才将得知皇上欲立祁云澈为储君一事,而今汐瑶和云王早跑得没影了,还是被冷绯玉放走的,当中微妙实难言明。 只消风波平息,祁明夏往御前煽风点火,私下里不知皇上可否会对冷家发难? 放眼祁氏皇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就连祈裴元都有几分本事,若不是皇上钦点的儿子,将来哪个继位不行,偏生定要是你冷家淑妃所生的? 这些弯弯绕绕,陈月泽自然想得通透得很。 他离京数月,根本不知父亲心思如何,依着母亲从前的态度,倒是乐得清闲,冷眼旁观,坐看那三家争斗。 故而在还没回东都以前,他要是将此事坐实,擅自做主把陈国公府归在冷家那边,而今立下的功饶是天大,只怕事后都要被父亲拔掉一层皮! 可若不应下,就此拒绝,眼前这两个可会看低他? 权衡半响,得两道深谙目光注视,他人是面露窘色,“瑾瑜兄,你当真给了我一个难题!” “很为难吗?” 沈瑾瑜奸诈如斯,轻巧说道,“如今形势如此,鄙人看陈兄与冷世子更是志同道合,莫非陈国公府还想坐以待毙?” 话罢,他身后传来一声不屑哼声—— “好似你有多关心国家社稷,祁家天下,说穿了还不是担心本宫会回京?你以为本宫成日呆在沈府就真的会倾心于你?唉,沈瑾瑜,早同你说过,本宫不喜比本宫小的男子。” 这声音!!! 冷绯玉和陈月泽同是僵滞,天下间还有哪个女子能用这样的语气自称‘本宫’?! 没容他们思绪激昂翻飞起来,金色的纱帐里先是伸出一只纤玉素手,接着整个人移身出来,将自己置于他们眼前。 “长公主?!” “翾姐!!” 祁若翾一身白衣胜雪,长发及地,步履高贵的行上前来,冷观睨着沈瑾瑜,姿容傲然说道,“你担心得没错,父皇要向冷家发难了,本宫不会再坐以待毙。” 没想到她真的走出来了,沈二公子心头滋味复杂难明,悔恨玩得太大! “那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认为长公主对自家饭菜还是很满意的。 长久相处,祁若翾哪儿会不知他心思,似笑非笑道,“偶时来坐坐尚可。” 露出放心的表情,沈瑾瑜再趁热打铁,“京城多危难,不若让在下相伴公主左右吧?” 听他一说,祁若翾就乐了,“好啊,不过本宫还是那句。”不喜比她小的。 “无妨无妨,在下心甘情愿做公主的……裙下之臣。” “如此甚好。”长公主满意的扬了眉,扫向旁边目瞪口呆的两 只,杏眸一弯,“月泽,绯玉,好久不见。” 不知这世间还有多少人记得她祁若翾呢? 谁宠的,脾气这样坏……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陈月泽和冷绯玉根本没反映过来!! 他二人的表情是一样的,两张气质不同的俊庞上错愕,震惊,不可思议,复杂得明灭不定,最后转为狂喜!! 而前一刻还站在云端俯览众生、佯作不经意间指点江山的沈家二公子沈瑾瑜……此时在风度翩然的长公主面前,俨然如同她最忠实的仆从妲。 祁若翾说什么,在他那里就是什么禾。 魅妆默默移到旁侧暗自嗤之以鼻,公子太没出息! “翾姐,你没事?!!!” 顾不上身份礼节,冷绯玉两步迈到祁若翾面前,将她整个人上上下下仔细的瞧了个遍,凌厉的深眸中光华流转跳耀,喜形于色! 当初在南巡途中听闻那噩耗,纵使没有表现出来,他心中未尝不黯然? 许久之后,祁璟轩在某个半醉的夜同他说,觉得长姐从未离开,当时冷绯玉一言不发,可也是那样觉得的。 只没想到祁若翾真的还活着!! “托沈二公子的福,本宫安好。”女子清淡一笑,如画的眉目间竟是风流丛生,千娇百媚。 说罢她便兀自寻了把椅子坐下,毫不客气的吩咐魅妆去奉茶,张罗午膳。 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她也没打算再继续装‘死人’。 闻祁若翾将自己活着的功劳都推给沈瑾瑜,陈月泽便向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公主‘死而复生’诚然是件好事,可实在蹊跷,若早有预谋,何以她要藏身沈家一年有余,瞒得这样严? 还有沈瑾瑜是何时与长公主识得的?此事就连汐瑶都不知道吧? 当时消息来得极为突然,皇上闻讯,南巡途中大为震怒,连下几道圣旨罢了东临大小官员十几名,又命中书侍郎温瑞和雷格前往剿匪平乱。 其后袁家主动献计,将嫡次女袁雪怡送往南疆和亲,此事便终了了。 此时回想起来,东临州为大祁东南境最乱最贫瘠之地,横行的狂匪只寻来往商队下手,从不曾主动攻击皇族。 再者那些狂匪多出身贫苦,偶时还会将劫来的财物分给无所依靠的老弱妇孺,此等情况维系了许多年,连当地官府都默许的。 何以长公主的送嫁队伍到了那里会无端端被发难? 如今又何以突然出现在沈家,看起来,和沈瑾瑜十分相熟的模样? 两双带着疑惑的眸同时向沈瑾瑜看去,他人是一僵,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这倒是稀奇了,一向巧舌如簧狡诈如斯的沈二公子语塞?委实可疑啊…… 见他哑了,祁若翾扑哧一笑,接过魅妆送来的茶,慢条斯理的嗅着茶香,轻松道,“你们也莫要看他了,不过就是个障眼法。” 斜眼睨向魅妆,她兴味扬眉,“沈家的暗人厉害得很,扮做狂匪,掳走本宫,唱得一场好戏,至于我与他如何相识,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本宫原想等风波平息之后再派人暗中告知母妃和十二……” 说到这里,祁若翾撇了撇嘴,责难的看了沈瑾瑜一眼,再露出个自嘲的表情,干脆往椅子上一靠,“怪就怪沈家的膳食太好,日子太清闲,本宫想反正也让你们白伤心一场,索性就先这般过一阵子再说了。” 不愧是洒脱随性的长公主,听她说完,陈月泽已是无言,冷绯玉无奈摇头,说得真是在理……白伤心一场,不能太浪费。 终归她人没事,莫要说当下的二人,都不知道将此事告知淑妃娘娘和十二时,他们该有多高兴! 默了会儿,冷绯玉略作思绪,继而再问她,“打算与我们一道前往东都?” “不妥。”陈月泽立刻蹙眉道,“长公主‘故去’一年多,且不说有心人会质问为何不即刻回京,偏生在此时才出现,只怕皇上那关也不好过。” “说得倒是……”沈瑾瑜捏着下颚在旁附和,他是最不希望祁若翾离开的。 若这女子回了京城,他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 陈月泽说完,冷绯玉的脸容也凝了几分,为此顾虑起来。 眼下形势紧迫,待张家被发落罢了,皇上定会问责他们冷家。 祁若翾在这时候出现,非但不能让皇上舒心,弄个不好,反倒会被人倒打一耙,火上浇油。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懒洋洋的倚坐着,祁若翾逐一将他三人扫过,狡黠的视线定在沈瑾瑜身上,红唇勾起,她问他,“那你有何见地?” 陈月泽和冷绯玉顾虑多乃理所应当,但这个人绝不会! 况且,她手里可抓着他的命脉。 沈瑾瑜自是读得懂她眼神里传来的信息,心中虽无奈,却只能呵声轻笑,张口如流水般应对道,“此事简单。轩辕氏早与南疆有所勾结,边境多纷乱,保不齐苗域王族中有人不愿我大祁浸染其中,暗自托付张家从中作梗,掳获长公主囚于张府中……” 如今张家倒了,假传死讯的公主殿下自然重见天日。 “此计妙哉!”冷绯玉大声叫好,俊容上神采飞扬,当即眼底滑过抹冷色,再道,“这个功劳就赠给三贤王吧!” 正好试探他心思如何! 祁若翾面无异议,唇角含着一丝沉吟浅笑,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便是赞成了。 她乃大祁举世无双的长公主,重现于世怎么说也该让亲王来迎接才够面子。 心思一转,想到她家美玉无暇的十二,母妃不止一次同她说过,不希望璟轩卷入帝位之争当中,父皇早早属意老七,不曾料到那是个爱美人不爱天下的。 明明她知道老七该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当中缘由,沈瑾瑜早就告知于她。 既然人都跑了,且不论他还会不会回来,眼下形势如此,总不能让祁煜风占尽好处。 绯玉的意思她明白,纳兰家猜忌祁明夏,依着纳兰岚那对父女的多疑本性,不是自己亲生的,岂会全然重托。 不信最好了,老三性子不错,又识时务,若能拉拢过来,借其牵制祁煜风和袁家一党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老七和汐瑶那丫头……暂且让他们过一阵逍遥日子吧。 真是该她冷家多忧…… 想着,祁若翾目光随意一动,不小心与正看着自己的沈瑾瑜对个正着。 看到他那狡猾的表情,不问都知正在猜她的心思。 尤为还要露出那与汐瑶有几分相似的神情,委实让她咬牙! 眼光一凛,祁若翾恼火的瞪了他一眼! 南疆王那等年纪,早就不能房事,她原想嫁去之后一不做二不休将其弄死,夺了苗域的生杀大权,母妃在宫里的日子也能安逸些,同袁雪飞纳兰岚说话,底气更要足三分。 半道生变,被横插一脚,这一年来一事无成,孙家的兵权也丢了,真真亏死!不瞪他瞪哪个! 沈瑾瑜遭了冷眼,满脸无辜,遂低眉顺眼下去,乖巧的让旁观者瞠目。 看着那频频互动,冷绯玉浮想联翩,只觉沈家实在和皇室的公主有缘分…… 气氛诡异乖张之时,陈月泽忽然沉色道,“公主,我有一事相求。” “我见了你母亲都要喊一声姑母,你与我还有绯玉姐弟一场,这里都是自家人,你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祁若翾自若道,她这句话,已是将陈国公府不动声色的拉做冷家一边。 言毕不等陈月泽多说什么,斜了沈瑾瑜一眼,她又补充道,“当然除了你之外。”与他才不是自家人! 魅妆负手端立,心里替他们公子腹诽:待云王娶了表小姐,那就是一家人! 沈瑾瑜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不说话,微微笑。 祁若翾态度坚决,陈月泽推辞不过,便笑说道,“此事我实在做不了主,若公主能说动母亲,往日在朝中我自不遗余力。只现下慕汐婵人在明王那处,还请公主见了明王,将人讨要过来。” “虽然老三定然已经得知慕汐婵所知,不过终归是慕家的人,放在他那儿还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这件本宫心中有数,你就无须多虑了。” 摆摆手,祁若翾神情也淡了,对他和冷绯玉吩咐道,“这儿的事你们大可放心,赶紧去东都吧。” 陈国公性格孤僻偏执,故而陈月泽自小甚少入宫,与 他们这些宫里长大的并不亲近,不过…… 见着那两道背影远去,祁若翾才是怅然一叹:乱世多情,这可不是件好事。 …… 一场酣睡,连梦都不曾做。 汐瑶睁开眼来,视线中依旧暗沉沉的,估不出是几时。 只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浑身的骨头都软了一般,安逸得她连动都不想多动一下。 甚至身在何处都忘乎所以。 耳边静悄悄的一片,仿若连尘埃都一并沉淀,依稀,她感到有谁对着自己的后颈一阵阵的均匀呼吸着。 她侧身对着床榻里侧,大掌从她腰间穿过,将她虚虚扣住,微微转动脑袋,便见到祁云澈平静的睡颜。 汐瑶眸光一颤,恍恍然,忽然有种前世今生难以分辨的错觉。 但几乎是同时,她立刻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再是那个软弱无能的汐瑶皇后,眼前的祁云澈更不是云昭皇帝。 这……是新的开始吗? 若是这样的开始,她会很欢喜。 尽量不发出声响,她小心的转了个身正对他,悄然凝视眼前那张安睡的脸容,有多久没这样欣赏过了? 她还记得前一生在云王府的那段日子里,似乎每天醒来,睡意朦胧时都能见到这张姿容无匹的俊庞。 祁云澈的帝王之路太顺畅,故而在他作为云亲王时,大多时候都呆在王府,半个月不出门都是常事。 每天她和他朝夕相伴,她抚琴,他作画,一本书卷,一壶清茶,这一天便轻轻淡淡,安安静静的消磨打发了去。 明明都是闲散琐碎之事,寻常百姓家也一样会有,她就是沉浸其中。 汐瑶一点一滴的想着,忽然很怀念那样的时日。 对前世的祁云澈她不曾真正去了解,如今想起来,非但已不再怨他为何会绝情得连个‘爱’字都不肯给…… 那样的慕汐瑶,于谁来说都是累赘,谁会爱呢? 思绪止于此,汐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便是后知后觉,竟觉得还有些对不起那位云昭皇帝。 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抹相隔一世的身影,金色高贵的龙袍,摄人心魄的深眸,高高在上,却对她温柔无边。 就在那轮廓将呼之欲出时,蓦地,眼前这一个忽然有了动作。 祁云澈先是将眼眸睁出半条缝隙,懒洋洋的睨着她看了一会儿,横在软腰上那只手倏的使了力气,接着她整个人便被他蛮横的拖进怀里,连脑袋都快嵌进那片胸口。 汐瑶随之动作微小的挣扎起来,嚷嚷着喊他松手。 将将见他睁开眼睛,还以为他醒过来了,这厢有人小女子情怀泛滥,都没来得及开口撒个娇,结果实在叫她——郁结! “不要闹……”祁云澈复而又闭上眼,沉哑的话音里透着说不出的困倦,“继续睡。” “我醒了。”汐瑶拼命用两手推着他,真真闷得快透不过气。 他想也不想就理所当然道,“那再陪我睡一会儿。” “为什么?”汐瑶诧异至极,从没见过这人赖床,还要拖着她一起。 “不为什么。”他就是要她陪罢了。 “我不。”半响,她憋出两个字。 静了静,祁云澈总算又睁开眼,身子向后稍移,将彼此间空出少许距离,容她透气,也方便他仔细瞧她。 好像是在问:你为什么不? 汐瑶连忙绷起面皮,一脸凛然,寸步不让。 她私心里想,好容易扳倒了张家,好容易给爹爹报了仇,又好容易,两个人一起来到这里…… 说他们会就此安宁的过下去,骗谁呢…… 两人无声对视,默默的僵持。 祁云澈面沉沉,似在思索,又似在发呆,片刻之后忽然弯了眼眸闷笑出来,懒懒道,“担心这么多做什么?父皇有那么多儿子。” 她心中所想,全都写在脸上了。 “但是 非你不可,不是吗?”汐瑶声音也闷闷的,有那么几许不是滋味。 与她相视,祁云澈深眸无波,沉吟了下才问道,“你知道了?” 他本想寻个适当的时机再告诉她。 汐瑶连眼都没眨,神情颇为严肃,“难道不是如此,祁明夏才那么想杀你么?” 知道的又何止她一人? 见她表情冷飕飕的,祁云澈笑着应答如流,“我不出现他就杀不了我,那些事情让他们去操心吧,乖,先陪我一会儿,呆会儿再陪你玩。” 说着冷不防就想把人往怀里带,大有要蒙混过关的嫌疑。 汐瑶又气又恼,又还想笑,趁他不备便跳下床榻去,从袖间摸出那枚玉佩扔他身上,道,“七爷您慢慢睡吧,恕小女子不奉陪了。” 祁云澈侧过身来,一只手曲在枕下,慵懒的俊容酝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诱惑,“不陪?” 那姿态神情实在撩人得很。 装妖孽? 汐瑶冷笑,示威的扬起下巴,“不陪!” “那好罢。”他翻身背对,拉过被子……继续睡去了!! 汐瑶瞠目,僵得呆了半响才迈大步走远,嘴里还愤愤不甘哼道,“谁稀罕你陪我玩!” 待那步声消失了,祁云澈眼皮都不动,似自言自语,又似梦话,说,“谁宠的脾气这样坏……” …… 汐瑶下到阁楼一层就见到白芙和另外两个侍婢。 三人端正的站在厅堂一侧,极有规矩的微微颔首,连表情和垂眸的弧度都是一致的,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 刚至未时,白芙和白琦伺候汐瑶梳洗换装,之后又布置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饱食之后,喝了半盏茶,又得一个时辰。 见楼上那位没有苏醒的迹象,汐瑶只好自己找乐子。 她想,许是前生将他当神仙憧憬,便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好。 回想起来,那时祁云澈懒洋洋的倚在榻上可以睡小半日,她捧着本书在旁边乖巧的看,看一会儿,又抬眼来望他一会儿,委实美妙得很。 现如今…… 汐瑶只想掐死当初那个呆傻非常的自己! 一面做着反省,她神清气爽的走出阁中。 先白芙道,此山庄平日只有她们六个女子打理,是打算带她四处逛逛,当作闲来打发。白蕊最小,对汐瑶很是亲切,还提议若觉得无趣,她们便可到后山去行猎。 外面天色不高,天光阴郁,还有丝丝缕缕白雾萦绕在视线中,确实是个打瞌睡的好天气。 阿鬼勾着背靠在不远处那颗枝叶繁茂的桑树下,黯然的双眼冷飕飕的盯着阁楼第二层,见汐瑶行了出来,他鬼气森森的脸皮微有一颤,但什么都没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汐瑶走过去问。 阿鬼只望着她,不说话。 瞧着模样不像是有事禀告,只不过将‘长随’一职尽责罢了。 汐瑶回头看看那座造型巧夺天工的阁楼,眼眸里忽然看见了什么,她一愣,向身旁那只鬼问道,“翼宿和心宿站在房檐上作甚?” 那二人站的位置正好靠二层寝房的窗边,之前她与祁云澈的对话他们岂不是都听见了? 阿鬼面无表情,沉沉答了四字,“保护七爷。” 一个没忍住,汐瑶喷笑了出来,这语气调调里,她怎么越听越觉得委屈啊…… “你觉得祁云澈武功如何?” “很好。” “你觉得山庄里可会有危险?” “没有。” “那不就是了。” 坏心的一扬眉眼,汐瑶笑着怂恿道,“你们是颜家的死士,又不是看门护院的侍卫,守在这里岂不大材小用?这样罢,我正好有事,你把大伙都叫上,我们到后山去——打猎。” 慕小姐啊,你诓人不倦(第一更)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此番跟随祁云澈入谷的死士只有青龙和朱雀两支暗部,统共十四人。 当中朱雀部早就在张家的日子中与汐瑶熟络非常,阿鬼就更不用说了,他常年以‘长随’的身份呆在祁云澈身边,自知这女子的重要性。 既然慕小姐诚心实意的邀请,他委实不好拒绝。 放眼山庄,怕真的没谁能闯得进来,再者七爷武功高强,留他一人倒不觉得有多危险妲。 而白芙是个极其会看眼色的,无需谁多言,早就在心里有了主意,往后只要七爷在庄子里住着,宁可忤逆他的话,也不能得罪了这位慕小姐。 偌大的藏秀山庄就得她们六个女子打理,平日养花种草,习武习文,闲散日子过惯,去打个猎也不得什么。 决定罢了,一行人连忙准备,再去马厩牵了马儿,干脆利落的往后山骑去。 此时的小阁楼中,正是好梦的祁云澈还全然不知,身边的人已被某个胆大包天的小女子笼络得一个不剩。 …… 因着山庄本身就藏没于深山密林中,地势稀僻,百年中只有颜家的人往来于此,不受外界侵扰,故而别有一番天地混沌的原始韵味。 骑马约莫行了十几里,再停下,站在略高的小山坡上远眺过去,眼前是一片更为茂密的深林。 深深浅浅的绿被白雾晕染成一幅如梦似幻的水墨画,尽头处青山远黛,宁静致远,将中间宁谧的湖泊包围于其中。 天光虽仍旧暗淡,却尤为凸显此处格外幽寂,仿若这儿是从不曾被尘世沾染的净土。 看得汐瑶都呆了。 骑在温顺的马儿上,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舒坦安逸得整个人都似脱胎换骨。 身侧,白芙见她展露笑颜,侧脸容貌虽然未施脂粉,却是清新自然,疏阔的眉间蕴着清浅的自信,恰是这抹神情,极为迷人。 早先见第一面不觉这慕汐瑶又何特别,此时是看出少许了。 “小姐喜欢这里吗?” “喜欢。”汐瑶不予掩饰,睁开眼尽情欣赏这广阔无际的美景,复而又肯定了一遍,“喜欢极了!” 看她高兴,从旁的白蕊双眼放光道,“沁湖里的鱼鲜肥美味,待晚上在湖边取火时,捉几尾来烤,白琦烤鱼最有一手!” “沁湖?”汐瑶一挑眉,京城里也有个沁湖,为何会重名? 白鸢瞥了白蕊一眼,笑着解释道,“因为有个人说,自个儿从没去过京城,但觉着咱们庄子里什么都好,不比那京城差,故此原本这绿水湖被她改名为沁湖。” “可不是。”说起这厢,白荷也乐了,“小姐有所不知,不止这湖,连庄子里的宅院花园都是照着皇宫宫殿景致的名儿套的。” 说着她就扳起手指头数起来,明华殿、清未宫、立政殿、御花园、莲台…… 一个个妥是似模似样,都是她们在庄里闲来无事的消遣,这会儿却说得白蕊一阵脸红,直想找条缝钻! 听她们互相打趣,汐瑶将六张气质容貌不同的脸孔细细看过。 白芙稳重,白蕊灵巧。白荷伶牙俐齿,白琦巧言善辩,两个人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颇像心蓝和粉乔两个斗嘴。 白鸢言行适当,应极会察言观色。而白茹则不发一语,貌似冷冰冰,和她家雪桂有几分相似呢。 这般边看边想,汐瑶就有些思念家中那四个丫头了。 又是数月不见,不知府中的人过得安好可否。 她因此沉吟下来,若有所思的神情被白芙见了,忙以眼色让那几个丫头收声,“小姐是否觉得奴婢们太闹了?” “没呢。”汐瑶回神来,含笑向白蕊看去,道,“我是在想,今日住的那阁楼可是叫做赤昭殿啊?” “对的对的!”白蕊洋洋得意。 这些她都打听清楚了,早就想着若七爷来的话,还让他住‘赤昭殿’!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 汐瑶被她那份稚趣逗乐,点头赞同,“依着我觉得这处比皇宫好呢,山清水秀,与世无争。” “小姐喜欢的话就多住几日吧!”白蕊欢心的盛情邀请。 虽这庄子里只有她们六个女子常年为伴,但玩的乐的花样多得很,保证能让来人流连忘返。 “好啊。”汐瑶想也不想就满口应下,望着远景的脸容都带着自得的神采。 略靠后些的暗部死士们是插不上这话题的,自然也没那兴趣。 外面都已天下大乱,七爷莫不是真要把江山拱手相让? 他们这些死士为了祁云澈做祁氏天下的君王而生,若要在这里呆一辈子,活着意义何在? 阿鬼亦是忍不住摇头叹息,那小座阁楼怎么能与七爷皇宫里的寝殿相比,女子家就喜欢搞这些没用的…… 这里固然好,然要待一生一世……简直痴人说梦。 闻得他那声叹息,汐瑶回首淡淡睨了他一眼,这才察觉那十四张不同的脸孔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一种深浅不一的相同表情。 这就后悔跟着她来了? 死士嘛……是不能缺乏斗志。 略微作了思绪,汐瑶勾起唇道,“既来之则安之。不若赛一场如何?” 不予人异议,调转马头她就吩咐起来,“青龙和朱雀各为一队,天黑时分,哪队的猎物最多,就算赢。” “敢问小姐,属下们若赢了有何奖励?” 轸宿方是问罢,青龙部的亢宿轻飘飘的横了他一记冷眼,“要输的人还问什么奖励?” 霎时杀气腾腾,周遭气氛随之肃然。 “奖励就是——”抢在他们互掐起来之前,汐瑶先声夺人,“下次出山庄时的第一个任务。” “小姐当真?”心宿脱口问道。 眼下外面兵荒马乱,各方人马都在为自己精妙打算。若下次出庄,必要为七爷扫清障碍,颜家的死士生来为此,对他们来说,便是求之不得的美差。 汐瑶神情端正,眯起杏眸,只反问一句,“你觉得我说的话不能当真么?” 话音落,众人皆是一僵,无人质疑。 别人的话兴许七爷不会理会,哪怕是小公子,但是对慕汐瑶…… “比吗?”见他们统统敛下脸容,苦大仇深不知进退的模样,汐瑶又问了一遍,遂不着痕迹的向阿鬼望去。 只一眼,还在太虚之境神游的鬼长随立刻洞悉她用意。 汐瑶要留在七爷身边,先得到他身边死士的认可是必须的。 不得不说她这一招极其高明,对这个女子的心思,阿鬼甚有心得体会。 只有一点他不明白,自己何时起他被看作是她可以使唤的人了? 一面怀着对兄弟们的愧疚,一面,身为朱雀暗部小头头的鬼宿对心宿挑衅起来,“莫不是你们怕输?” 心宿脸色一沉,眼底溢出狠厉,“扫了你们朱雀的面子,那多难看?” 两支暗部人马立刻针锋相对,一双双黯然无光的眼眸登时绽出精光,遂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无形中,两股不同的气息敌对碰撞,未战,厮杀已激烈。 白蕊忍不住感叹起来,“好厉害……” 纵使大家都是颜家培养出来的,她们和暗部的死士还是有很大差别区分。 “那就这样罢。”对现况汐瑶很是满意,“白芙她们随我去湖边生火,期待诸位的表现。” 说完,她先扬了一鞭,直往那片清澈宁然的湖泊奔去,徒留下身后被自己亲手点起的熊熊战火。 硝烟就此弥漫开。 …… 两个时辰后。 天已黑,宽裕的沁湖边上,几簇篝火冉冉而起,火光交叠相映,将这方天地照得明亮温暖。 温和的风轻轻徐来,临近的湖畔泛起粼粼波光,周围山野深寂,月色渺渺,美不胜收。 白芙几个早归置出一方略微平坦的空地,再铺上一层黑色的狐裘毯子,容汐瑶坐在上面发懒。 身后,经过一场较量的死士们,在天黑尽之际,青龙部以微小的失败输给朱雀。 这会儿两方人马各自围火堆而坐,一边欢欣鼓舞,一边死气沉沉,对比十分鲜明。 事情是这样的…… 初初时两队人猎到的猎物数量竟是相同,正与此时,众人头顶上忽然掠过一群向南飞去的大雁,氐宿心思一动,取下腰间的弩箭便射了出去! 几乎同时,井宿抬手将绑在小臂上的三钉暗器接连射出! 锋利的长钉一支打掉了氐宿的弩箭,一支落空,最后一支在其努力之下擦过一只大雁的翅膀,射下几片灰白色的羽毛来。 整个过程仅仅一瞬发生,堪称精彩绝伦,看得汐瑶叹为观止,直想鼓掌叫好,于是最后,青龙部的诸位就败在了那几根鸟毛上…… 胜败乃兵家常事,慕小姐温和的安慰了输的一方,然后以身作则,领着大伙挽起袖子收拾野味。 月光淡淡的,安宁极了。 汐瑶半躺在狐裘绒毯上,手中握着一小坛子白蕊酿的蜜酒,小口小口的饮着,这酒沁甜爽口,并不浓烈,很适合女子饮。 在她的右侧又摆放了许多不同的水果和点心,每样都盛在翠绿色的碧玉碟里,看起来精致得很。 日子就是要这样过才叫没有白活,不似某个人,这时候不知醒了没有。 只要一想到祁云澈醒过来发现山庄空掉了,汐瑶就乐得要笑出声。 远处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白芙、白蕊、白荷还有白琦在分别在烤野味的两个火堆前忙碌着。 白荷的厨艺非常了得,尤其她随身带来的行囊里,外表看似普普通通,里面的调料一应俱全,连收拾活物的刀具都有几把,看得汐瑶目瞪口呆,只觉今晚口福不浅。 夜渐深沉,这山野林间泛起雾来,心宿派了三人到周围巡视,剩下的死士们各自散落在四处,喝酒的喝酒,发呆的发呆,还有两个在更远处切磋武功。 这些颜家精心栽培的杀人工具,私底下与常人无异。 倒是经过这夜,汐瑶能确定他们都能容纳自己就是了。 “小姐,还有一会儿才能吃上野味,奴婢给您弹一曲解闷吧。” 汐瑶轻一颔首,白鸢从马背上取来一把琵琶,坐回到她身旁,素指撩起琴弦,炫音随即婉转而出,轻灵悦耳的琴声悠悠扬扬的响了起来,飘散在镜湖之上,回荡在幽林之间。 与人一种说不出的美好安逸。 更在这时,忽得一人应琴音唱道,“魂绻忘川,不渡。人隔两岸,穿心。双归去,难再续。今别离,千丝愁断难寻,来生无缘再聚。” 这声音柔美动人,天籁靡靡,似隔岸飘来。 寻望了去,汐瑶发现竟是坐在湖岸边的白茹。 她环膝而坐,静淡的脸容被湖光映照得晶莹无暇,看着远处的美目空灵无一物,仿佛思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只听她继续唱道,“不知今生所依,只求一世无寂,难追往昔,风吹花落尽。两世浮生,容颜改,泪无双,情难续……” 她唱罢了,白鸢的琵琶却没停下。 许是白茹所唱的词太悲伤,连那弦音曲调都变得有些哀凄。 两世浮生…… 莫说汐瑶听着有几分感触,就连那些杀人如麻的死士都不自觉静了下来。 即便大祁盛世,歌尽繁华,还不是有他们这些只为一事而生,只为一人而死的人存在。 那么汐瑶自己呢? 两世浮生,她身在此,又是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停了,四周的白雾仿佛又浓厚了几分。 抬眸望向坐于湖畔边的女子,均是被她词句感染,默然不语。 将琵琶放到一边,白鸢叹道,“小姐莫怪白茹,她乃侉萁族公主,父王与母后被臣下迫丨害,连心爱的人也命断深崖,国破家亡,流落于此,若非小公子将她藏在此处,只怕……” 闻言,汐瑶再细细打量白茹。 她长得确实与祁国人不同,虽然身形小巧,五官却有种与祁国女子截然不同的异族深邃之美。 侉萁族,她曾经在去塔丹的路上听颜莫 歌说起过。 此一族骁勇善战,在北境长城外却如同散沙一盘,地位十分低贱,连普通的牧民都看不起他们。 国已亡,失去君主,族人居无定所,任谁都能欺凌到头上。而那罪魁祸首,却逍遥在敌国,享受着荣华富贵。 难怪白茹小小模样,却能唱出那样忧伤的曲子。 沉吟了下,汐瑶提起酒来就向她走去。 身后,又听白鸢话语里端着几丝急色道,“小姐,白茹只开口唱歌,从不说话……”并且她脾气不太好,动辄就会与人挥鞭子。 可不等她说完,汐瑶已经行到白茹跟前。 见来人,白茹依旧未曾动容,只抬首与汐瑶对视。 她是知道她的,哪里可能不知道? 即便身在隐世庄园,颜家暗人中亦会互通消息,慕汐瑶在京城的所为,她无一件不知晓,可那些与她有何相干? 若是因为她随便唱了几句就要来与她说话,即便冒犯了也好,她不愿意开口。 对视了会儿,汐瑶在她眼底寻到几丝抗拒,随即,她友善的笑了笑,将手里那坛蜜酒递到她面前,道,“人活于世,哪个没有几件伤心欲绝的事情?若是心有不甘,就让自己强大起来,去报仇雪耻,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空在这里伤悲是没有用的。 话罢,白茹眼底似有涟漪泛起,讶异的凝着汐瑶,半响之后,迟疑间伸手接过蜜酒,凑到嘴边饮下一口。 这才对嘛,汐瑶笑意又浓郁了些,“为何不愿说话?是不屑还是不想?若连话都懒得开口说,你又如何报仇?” 此话一出,原本四周宁和的气氛变得紧迫起来。 轸宿是在白茹手里吃过闷亏的,那还是两年前他随小公子初入山庄,因着这庄子太大,他拦下她问路,结果被她不耐的抽了几鞭子,至今印象深刻! 明明瞧着那么小,竟然厉害成那样! 加之后来听闻她的身份,轸宿便只当吃了闷头亏,他身为朱雀暗部之一,打不过一个小姑娘,说出去委实丢人! 此时白鸢已来到汐瑶身后,拼命用眼神示意白茹不要冲动…… 连旁边正在烤着野味的白芙等人都捏了把汗,偏生这亡国的小公主是她们之中武功最好的,真担心她伤了小姐! 岂料静默片刻,白茹冷哼了一声,开口道,“我要如何报仇关你什么事?嫁与七爷么?女皇确实向我提过,但对不起,我暂时还没想好。” 她话语声与唱歌一样好听,纤细动人,带着骨子说不出的倔强和显而易见的示威。 她说的亦是事实,当初蒙族女皇肯暗中搭救她,为的不正是将来利用她号令她的族人,助祁云澈一臂之力? 实则在汐瑶听到她身世的时候就毫无缘由的想到这处,这会儿得她肯定,吃味是没有,直觉自己到底与前世不同了。 人都早已狡猾许多。 “怎么你觉得报仇只有嫁给祁云澈一条路可走么?”汐瑶貌似言笑晏晏,话里字句都不客气。 白茹蹙了眉头,面露不悦,“你想如何?” 方才她以为说自己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祁云澈的话,便能让慕汐瑶知难而退,不想她却咄咄逼人。 汐瑶和颜悦色道,“既你心中有恨,想要报仇,不论会不会嫁给祁云澈,你都该知道我是他的什么人。且是你已喝了我递与你的酒,为何就不愿意说话呢?我不过是想问你叫什么名字而已,白茹并非你真名吧?” 她是什么人? 汐瑶相信自己还没有入此山庄,她们早已对她知晓透彻。 之前闻她哀歌凄凄,国破家亡,还失去了深爱之人,那份情哪里是谁轻易能动摇的? 也许,汐瑶只是被她唱的曲子打动,抑或者在她身上看到一个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倔强身影。 反正今夜尚早,容她在晚膳前先顺手掐了某人的……桃花! 倘若白茹一心要与她作对,就算日后真的有那打算嫁给祁云澈,依附他为父王母后报仇,只慕汐瑶这一关,白茹就不好过。 孰轻孰重 ,她自己会权衡。 僵凝着,半响之后,白茹意料之外的低下头去,轻声道,“阿茹娜。” “什么?我听不见。”她说得太小声,汐瑶确实没听清。 白茹继而又抬头来望着她,像是被欺负到了死角的小兽,脸涨得通红,怒极了又不得办法,只好大声道,“阿茹娜!” “你的名字真好听,阿茹娜公主。” 阿茹娜一怔,再望汐瑶,早已是另一张可掬可善的脸孔。 “来来,与我说说你想怎么报仇?在此事上我甚有心德。” 一扫之前佯装出来的阴霾,汐瑶对她盈盈一笑,主动拉过她的手就往自己坐上走去。 阿茹娜有些不知所措,只得随她迈步前往,脑子里真在想着报仇的事。 顷刻之间,似乎这小公主自保的壳就这样被谁打碎了,周围一干人等面目僵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 啧啧,慕汐瑶真会笼络人心,防患于未然! …… 便是刚走得几步,忽而深林间响起谁一声惨叫,声音极为清晰,不难听出像是在毫无防备下被袭击,从而不自觉发出的叫喊。 之前心宿命房宿、氐宿、箕宿三人到密林中巡视,应是他们其中一个。 难道遇到了不测? 夜静如斯,不等他们多想,林间深处似有异动。 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留神根本听不清楚。 然而细细去听,再借着月色向那方寻看去,只见高耸的林木在静谧中忽的隐动起来,似乎有谁在当中穿梭,没等目光完全追随,便只留下轻微痕迹,极快! 冷不防地!只听‘砰’声响起,是兵刃碰撞发出的颤动声,只响了一下就再度静默下来,委实诡异得紧! 可那兵刃之声还回荡在耳边,但人呢?哪里有人,鬼影都不得半个! 湖畔边的众人心知,怕是三个当中又折掉一个…… 心宿额角扯了扯,沉了面色,他青龙部当真如此不堪一击? 阿鬼暗中向张宿、柳宿做了个手势,让他二人前去查探。 那两个将将欲行上前,正对面十几丈外,林中依稀有个人影向这处疾步而来,张宿定眼一望,古怪道,“是房宿。” 这家伙在山里长大的,到了这种地方身手尤为矫捷,怎见他那姿态好像是在逃命? 眼看他就要完全跑出密林,意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房宿整个人的前半身都已从林中暗处夺身而出,他脸色沉肃,眸色坚决视死如归,见到湖畔边上的一行人,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在此时他眼眸一瞠,整个人被一股怪力生猛的拽回幽暗深寂的密林中去,连半个音型都没发出。 莫要说挣扎了,他身后的仿佛是吃人的可怖妖兽,专门穿行于夜色里,凡人哪里能与之抗衡…… 众人大诧!!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汐瑶听见阿茹娜倒抽一口凉气,侧首看去,小公主的脸已经吓青了。 这深山老林,又逢深秋,他们这样多的人气势汹汹的闯入,怕是老虎人熊都找个洞藏起来了,怎会有胆大凑上来蹙眉头的? 要说外面有人闯入更不可能,这是山庄的后山,中间相隔大片深林,初入者不迷路已是万幸,别说要在里面袭击哪个了。 况且房宿等各个武功高强,能将他们够一击即中,让其发出惨叫,恐怕只有一人能做到…… 见状,剩下的人早已绷紧面皮,警觉的环顾着四周动静,张宿和柳宿也不太想进去送死了…… 唯独汐瑶小脸松懈了下来,喝了口酒,有恃无恐道,“莫慌,莫怕,你们想想,今日没有来打猎的是哪个?” 闻她一说,白芙不确信的猜道,“难道是……七爷?” 她亦是今晨第一次见祁云澈,以往只知道祁国云王冷面冷心,生人勿进。 若是因为醒来见庄中无人而恼火,将她们狠狠整治也不为过,但用这种方式,实在是……慎人得很! 阿鬼叹了一口老气,幽幽盯着汐瑶道,“是的。” 那语气里怎么听都有种悔不当初的计较,早知道就不跟她来了。 最先那一声叫得好惨啊,可想七爷下手有多重…… 罪魁祸首全不以为然,反而对死士们宽慰道,“这是你们七爷在考验你们。” “考验?” 心宿对汐瑶了解不深,只晓得七爷很喜欢她,自古帝王身边总有个得宠的女人,这慕汐瑶轻吹一股枕边风,那是相当厉害的。 故而他便老实巴交的问,“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看了巍然不动的深林一眼,汐瑶诓他道,“你看,七爷一直没出来,就是在等你们进去和他交手,这是个表现的机会!” 说完,她还任重而道远的把头重重点了点。 表现的机会? 天真的死士们一听就信以为真了,唯独阿鬼表以怀疑,“如果七爷不是这个意思呢?” 汐瑶当即横了他一眼,暗中递过去的意思就是:你已经没有选择。 要么征服他,要么被他征服…… 七爷啊,你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妖兽(二更)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望着暗沉沉的深林,连风都不曾吹过,清冷的月色为深寂的山间笼罩上一层诡密而狞然的色彩。 站在湖岸边,几簇火堆的光亮显得那样无力,置身光亮中的人,此时早已被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所侵袭。 听汐瑶说来,死士们都觉得是七爷无异了,那么他真的是想考验他们吗禾? 若不是,为何迟迟不现身妲? 这是以前都从不曾发生过的事,但想起来又觉得有几丝兴奋,毕竟能和七爷过招,机会相当难得! 心宿听罢了,捏着下巴陷入深思,今天先输了一场,这会儿手里已经折了三个兄弟,不把面子找回来,以后在其他三部面前哪里还抬得起头? 而阿鬼顾虑的就要复杂许多。 他怎会不知祁云澈的心思?恼火,不过是因为他们受了慕汐瑶的怂恿,跑到这里来吃喝玩乐。 形势已经骑虎难下,鬼宿大人心思机敏的转了几转,遂大义凛然对心宿道,“生死由命,栽在七爷手里,不丢人!” 见常年跟在祁云澈身边的鬼长随都决定了,轸宿第一个欢腾的鬼叫了声,欢欣鼓舞的就冲到林子里去。 其他人不甘示弱,争先恐后随之。 明着都是很怕祁云澈的,可谁不会想啊……要是能赢了七爷一招半式,这可是无上殊荣,诱惑太大,委实抗拒不了。 况且――他们人多势众! 望着十一位壮士完全没入林中,汐瑶拢手在唇边鼓劲喊道,“要全力以赴啊――” 喊话声以她为伊始扩散开,阵阵回荡在山间,微风吹过,将静如止水的湖面掀起流光华美的涟漪。 随之回应汐瑶的,是一声盖过一声的哀嚎,不胜凄惨…… 眼前漆黑得无边无际的深林里,仿佛藏着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兽。 方才死士们气壮山河的涌了进去,这会儿偏生丁点儿响动都无,然后不时某处就会突兀的发出少许动静,且是每处距离相隔甚远,却是在她们眼中看来,某人会分身术一般,如鬼似魅的将一个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悄无声息的放倒。 直至最后,此处再无声响。 架在火上已然熟透了的野味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火堆里的干柴烧得噼啪作响,彼此像是在对话似的,对刚才一场未曾见到的厮杀感到叹惋…… 你说为什么要这样不知好歹啊! “他们……不会都被七爷……” 白蕊直接举手并直五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她是六个人之中功夫最弱的,比起四部的死士就更不用说了,睁得老大的眸子里全写着‘我好怕’。 阿茹娜心里也打着小鼓,国破家亡之后她就被送到这里,女皇和颜莫歌对她的态度她亦是清楚。 她心爱之人已死,对她来说能够报仇最重要。 今晨初次见到祁云澈,第一眼只觉得如传言一样,不易相处,但面皮生得不错。 故而她真的在思索要不要应下这桩政治联姻。 但此时看来…… 扫眼望不见月光的林子里瞧去,阿茹娜立刻打消了那丝念头! 几个女子正是战战兢兢时,闻得汐瑶抱手叹息,“怎么这样不济……” 原想气气那贪睡的人,她心知肚明,祁云澈收拾死士只是顺便,最后遭殃的定是自己! 所以才急中生智,让死士们团结起来去对付他,哪知道……结果如此惨烈。 眼下周遭风平浪静,恍恍然与人一种妖兽已离开的错觉。 白芙纵观全局,迅速决定道,“小姐留在此处,让我们六个前去一探!” “什么?!”汐瑶和白蕊同时道。 白蕊是怕得腿软了,没容她推辞,只得白鸢极快的冲她挤了挤眼,她似懂非懂,但如此时候,跟着姐姐们跑就对了。 阿茹娜也反映过来,祁云澈要的是慕汐瑶,她们几个是女子,又不想挑战他,只是逃命的话不会被为难的。 六个人精儿思绪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共鸣!接着身形矫捷如燕,眨眼人影都没了。 汐瑶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放眼四周,只剩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孤零零的凄楚不能言…… …… 宁夜,皎月,凉风徐徐。 碧水沁透的湖泊边,几簇火堆,烤熟的鲜鱼,香气四溢的野味,还有美酒佳酿,还有汁甜肉嫩的水果…… 可是只有汐瑶在这里,她左右张望,寂寞不曾有,只深深的感到――恐惧! 静得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缓了。 此时林中再无半点动静,比起前一刻的热闹劲,与她有种‘世间唯我独活’的错觉。 站在偌大的湖泊边缘,她显得渺小非常。 也不知那个人要怎么收拾她?还是说他这会儿正在某个暗处盯着她琢磨呢? 这般一想,汐瑶蓦地颤了下,云静风清,她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警惕的环顾四下,寻思着要不要扬声示弱?可早先是他不愿起身,凭什么要她认错啊…… 正是思绪翻飞时,倏的,就在她正前方突然有了声响。 那像是有人一脚踩在错落在地的枯枝上,从而发出的挤压和折断声。 可是…… 为什么只迈了一步? 明知道暗处是谁,汐瑶却莫名慎得慌,不自觉身形都往后仰了仰,随时转身逃命的姿态。 接着又沉寂下来…… 数着心跳,紧盯这声音传来的方向,尽头处是望不尽的漆黑,犹如无底深渊。 过得一会儿,汐瑶按捺不住了,越看那黑漆漆的林子越心惊,更之余脑袋里钻出个想法……他会不会就这样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绷紧小脸,她试着开口道,“干嘛不出来啊?” 话罢了,才发现自己声音颤得不像话,什么骨气啊,胆量啊……全都没了。 弱弱的问话空幽的在湖面上飘散开,留下少许颤巍巍的音色,逐渐消失…… 不得回应。 汐瑶更慌张了。 她抬起脚步往那深林靠近了去,行得两步又停下来,那里面实在太黑,就是突然闪出道影子都能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再者万一……她走过去了他不在怎办? 所以她不走了,没用的站定在原地,拧着眉头欲哭不哭的样子,恼火道,“吓我很好玩吗?” 话罢了,里面终于有个沉沉的声音低冷的回问道,“丢下我一个人,你觉得很好玩吗?” 闻声,汐瑶不觉怔了怔。 这语气丝毫玩笑之意都没有,乍听起来沉肃得叫人无法再敢与之抵触。 果真待祁云澈从暗中完全行了出来,她便见到一张毫无笑意的脸庞。 他已经重新梳洗过,欣长的身穿着淡紫色的宽松锦袍,墨发流泻周身,沐浴着银白的月光,显得纤尘不染,如临凡谪仙。 他五官冷傲无澜,沉黑的眸平静的望着她,一步步的靠近,直至来到她面前,继而再启声,冷到极致的问,“怎么不说话?” 汐瑶轻颤了下,怎的被他望得心里发虚? “……你想我说什么?”梗着脖子,她挤出这一句。 祁云澈依旧面无表情,“我问你,为何要丢下我一个人?” 不该是他要睡瞌睡,不愿意起身的吗? 汐瑶张了张口,只敢在心里为自己辩驳。 他庞大的身影笼在她身上,将她置于自己的阴影之下,再得他居高临下的姿态,无形中让汐瑶压迫感遽增。 分明错不在自己,何以她会自觉罪孽深重? “不知道?”祁云澈稍适扬起俊眉,一脸淡色。 汐瑶努力想从他身上找到她所熟悉的气息和表情,可此时他给她的只有无动于衷的疏冷,弄得她错愕不及,不知当如何是好了。 仿佛忽然瞬息之间,他又变成那个冷血帝王,不会说爱,也不会爱了。 对视得片刻,她实在受不了他冷淡,索性使小性子嚷嚷,“你干嘛板着脸唬人啊!还不是你不肯起来,难道我不能自己找乐子么?我又不是你身上的佩饰,我――” 冷不防,祁云澈双臂一展,将汐瑶拉进怀里,死死的,牢牢的将她圈禁。 他力气奇大,一只手连同她两手全部箍着,一只手将她的脑袋往胸膛里按! 汐瑶整个人都要被他捏碎了,呼吸更是困难,却不敢动…… 头顶再飘来他咬牙切齿的话语,道,“我有不准你自行寻乐?我有说你是我的佩饰?” 他呵声冷笑,笑得她发寒。 “慕汐瑶,你连个字条都不留就跑得没影了,我醒来山庄里一个人都没有,你知不知道那是何滋味?!” 天知,慕汐瑶前世今生都没听过祁云澈用这种调调――教训她。 说是孩子气,却真的生气了。 他在担心,她听得出来,没留字条是她的错,可是……愧疚里又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想笑。 自然也只有天知,祁云澈醒来之后发现四下沉寂无人,脑海中最先闪过的念头是极其危险的。 但很快他就将丝顾虑摒除。 就算人破了阵闯进来,朱雀和青龙两只暗部足矣保护她安全,况且庄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更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他还能安睡不被惊扰。 所以唯有一种可能――庄内的人受了这个丫头的怂恿,不知去了哪处玩乐。 那时祁云澈已有了几分火气,可再想是他没有及时起身,便隐忍了下来。 自行沐浴之后,他在阁中从天明等到天暗,不见人归,心下又生起不安。 兀自寻到马厩那端,见里面只剩下几匹马儿,他人先有一惊,猜测她会不会出谷了,亏得及时想起颜莫歌曾经说过藏秀山庄最喜这处,因为后山广域,猎物多,还有一方镜湖。 如此,祁云澈才寻了来。 在林中是箕宿先攻击了他,而后他才将计就计,借机教训这些不听话的手下。 令他万分没想到的是,她竟鼓动剩下的人一齐挑战他的威严,怒火滔天之下,七爷当然反丨攻了! “你倒是会随机应变。” 见汐瑶不声不响,任由他拿捏,祁云澈声声冷冽,“我何时想看他们表现了?还全力以赴,你本事不小啊……” 之前他在林子里,对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越看就越气,越气就越想撕碎了她下酒吃! 小脸被迫埋在那片坚实的胸口,汐瑶闷闷的喊冤,“我是……让你全力以赴……” “是吗?”祁云澈乐得笑出声来,“见到我将他们都收拾干净,你高不高兴?” 问罢,他松了手,汐瑶狼狈的喘息着,忙不迭捣头,“高兴,高兴……” “可是我不高兴。” 字句清朗的说完这句,忽见他横眉厉色,沉声怒喝道,“还不滚?!” 这一下震得汐瑶双腿发软,若不得他手快扶着,定要坐倒在地上去。 她才发现,彼时在他身后大有鸟兽惊散之势,刚才不知有多少作死的在偷听偷看呢…… 得祁云澈内力浑厚的怒吼,心宿等人抱头鼠窜,敏捷的身形在暗林里穿梭,经过一处时,井宿眼睛一亮,顺手提起倒在地上痛得站不起来的轸宿的脚,拎着他一起逃命去。 真真兄弟情深! 一行人边跑边摸着心口后怕的总结经验―― “七爷太强,不适宜正面较量。” “下次我们要群攻!” “咦?怎么不见鬼宿他们?” “逃命要紧,莫要管这么多了……” 不远处深寂的一端,依稀听到那几人说话,阿鬼一边叹着青龙部的人薄情寡义,才是抬起头对围在身旁的柳宿、张宿、星宿,还有翼宿阴恻恻的小声说道,“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什么都不要管,跑为上策,七爷不会拿慕汐瑶如何,对我们绝不会手下留情。” 柳宿几个闻言深觉有理,默默死记这一条。 原本他们五个都要跟着轸宿热血沸腾的往里面冲了,却见鬼宿往与之相反的方向跑,脑筋稍适一转,便跟了来。 还好跟来了啊,不然不知道会被打断几根骨头…… 心有余悸间不知谁又叹了一句,“唉,心宿也太老实了!” 跟从七爷第二条铁律:慕汐瑶的话只能听一半! …… 待林中不得半点声响,汐瑶确定没有哪个再敢偷听偷看了,她才自行对上那双同是望着自己的眸子,酝酿了下,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以后……不会了。” 见她面容诚心实意,似模似样的,祁云澈表情稍有一松,再听她道,“你不要生我的气。” 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汐瑶很上道! 诚然她这幅表情放到以前定骗得了他,而今却没那么容易了。 他似笑非笑,“可是我还是很生气,你说怎么办?” 汐瑶瞅着他想了想,“我不知道……” 祁云澈冷冷的命令,“亲我一下。” 她随之一愣,紧接着便得他横了一眼,她气短,恹恹的缩了缩脖子。 “亲你一下就不生气了?”敢情他把人全部轰走,为的是这个? “嗯。”这声应得极其勉强,音色却是固执得很。 汐瑶毫无办法,犹豫了会儿子,便掂起脚,仰头正对他的唇凑上去。 谁想,刚碰及那冰凉的唇瓣,祁云澈忽然将她带入怀中,遂转了半圈,将她抵在就近的树干上,化被动为主动,狂肆的将她深深吻住! 汐瑶似不胜防备,又似预料到他会如此,不是向来都这样么? 扶着她的后颈,祁云澈先是含住她的唇瓣狠狠一允,再挑开她的唇齿,舌头探入进去,卷起她的一起纠缠。 他深眸似火,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汐瑶也不眨眼,一面配合着他的索取,一面默默回视。 望着他纤密的羽婕,当中透出幽深的暗光,略显得少许冲动的俊庞全情投入于她。 总觉得这次和从前的都不大相同,可是到底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他呼出的气息全然喷洒在她面上,很是蛊惑。 空出的另一只手从她单薄的肩头顺势而下,轻易滑入她的衣衫,温热的指尖若有似无的在她肌肤上游走,心口,腰间……四处点火。 汐瑶被他动情的吻着,唇瓣,面颊,耳垂,再到颈窝…… 身体和他紧密相贴,经由他触碰过的皮肤被撩起酥麻之感,四肢百骸腾升起某种她极为熟悉的渴求。 忍不住,喉咙里溢出一声轻颤,只这暧昧声音,拨断了他脑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 祁云澈身躯蓦地僵了下,深眸一凛,继而变得狂肆! 在她颈侧烙下深红的痕迹,同一时将她衣襟蛮横拉开,见他将头埋下,汐瑶目光追随了去,才看到自己锦衣大开,胸前一片春色。 祁云澈毫不理会她,张口便含住她一只绵软,舌尖放肆挑丨逗起来。 他一手拖在她腋下,一手似安抚般轻抚着她的身体,这让汐瑶无措得很,不知到底是要回应,还是……拒绝。 迟疑间,祁云澈倏的抬头来望了她一眼,半眯的眼眸里全是挑衅和嘲笑,只消他这样对她,她就没辙了。 汐瑶有些恼火,咬了咬下唇,兀自捧起他的面颊,报复般埋首回吻过去。 这举动简直正中他下怀! 他又完全直起了身,不慢不紧的索取她的香甜,再将她双手挂到自己颈项上,十分轻巧的勾开她腰间的衣带。 汐瑶总算醒悟他要做什么了…… 在这里? 将将丧失的理智全然恢复,惊慌时,祁云澈已半褪了泛着冷光的淡紫色锦袍,双手将她托起,凝视她的眸激荡出波澜,而后沉腰挺入―― 异物入侵的疼痛使得汐瑶哭哼起来,无暇的身子硬生生的被他破开。 …… “好痛……痛、死了!!”汐瑶眼泪盈眶,死瞪占据着自己的人,逐个字逐个字的从口中吐出来。 语气幽怨非常。 祁云澈并不好受,肿胀嚣张的火热在她娇软紧致的身子里,委实进退两难。 何曾想过会在这里要了她? 早为她准备好华美的嫁衣,早打定主意在此处与她成婚,哪知醒来之后身边空无一人,气疯了他! 见她在自己怀里打颤,他于心不忍,不想正是他天人交战时,听汐瑶恨恨道,“你……先出去!” 赶他? 祁云澈俊容霎时沉黑,眼眸里泛出一丝狠厉,口吻却温柔备至的问她,“很疼么?” 汐瑶没听出异样,含着眼泪看着他,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 岂料非但没得同情,反而祁云澈风情万种的冲她魅惑一笑,“疼就对了。” 这种事情怎可能不痛? 不痛她哪里记得住? 说罢毫不留情的堵住她的嘴,挺了挺身体,慢条斯理的动了起来。 汐瑶难过得要命,她当然知道痛啊,但是这次和前生的第一次绝绝不同。 此时她也不得那个闲心去细细比较,双手胡乱挠着祁云澈做渺小的反抗,换来他不时凶猛的撞击,她只得悲痛欲绝的呜咽。 彼此上身的衣物凌乱不已,裸露的肌肤相互摩擦,撕裂的疼痛钻心挖肺,他每每轻微的动一下对她来说都是蚀骨的折磨。 好容易得了空隙,汐瑶没来得及责难他,被他抢先一步道,“是不是又想问我爱不爱你?” 汐瑶小脸一僵,词穷! 魅色妖娆的光在他眸底流转,她眼中的祁云澈竟有几分妖异和执着。 不爱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若不爱,她还有什么理由牵制他,摆布他,让他失控? “那……那……” “那什么?” 汐瑶思绪呆滞,半天才翁声怒道,“你能不能怜香惜玉一点!” 她与他额头相贴,忿忿罢了,就得祁云澈闷笑出声,似染了醉意的凤眸愈发情深,先前的丝丝惩罚随即烟消云散了。 “好,我怜香惜玉一点。” 说完,他舔了舔她的唇瓣,然后从她的身子里退了出去,略微整理了彼此的衣物,再将她一把抱起,往湖畔那端铺垫了狐皮绒毯的地方走去。 【嗯……不要说阿若停在这里是丧尽天良,近几个月来,乃们催肉也催得毁天灭地啊!来来~票票走起!阿若终于可以喊那个口号了:亲们请凭票买肉啊啊啊!!!】 动情时,悱恻缠绵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湖边一片黯然静谧。 蒙蒙白雾从湖面上缓缓凝聚,继而不得片刻功夫,便越发的显得厚重起来。 祁云澈将汐瑶放在柔软的黑色狐裘绒垫上,随即笼上她的身,彼此间留了些许距离,足以让彼此看清对方的脸容和表情妲。 四周得簇火堆旺盛的燃烧着,暖热的温度阻挡了些许潮气入侵,正正将这处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禾。 野味已被火烤得散出焦糊的味道,然汐瑶身侧还放着甜美的水果,醇香的蜜酒…… 几种不同的味儿混合在一起,渗透进雾中,萦绕在鼻息间,给她一种正置身酒池肉林的恍惚之感。 再得祁云澈靠近来,他身上的冷香顷刻间将她包围,一并驱散了所有的嘈杂,只留下他的气息,纯粹得无法言语。 墨发从他宽阔的肩头两侧倾泻垂下,丝丝缕缕散落在她周身,似是与她生生世世纠缠不分。 见他悬在自己身上,眉目沉静的注视与她相视,汐瑶阵阵眼晕。 那张俊庞上还若有似无的漂浮着淡淡的情丨欲,深邃的凤眸里倒影出她的影子,她虽看不太清楚,但,能感觉此时的自己是有些不安的。 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祁云澈忽而启音,神情专注认真问道,“怎样才算怜香惜玉?” 汐瑶呆愣。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他伸手拨开她耳鬓间的碎发,埋下头来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啄,再抬眸相对,“这样算吗?” 还是不及她回答,他微曲的指背顺着她的侧脸摩挲而下,长指描绘她精美纤细的锁骨,接着,他咬着她的耳垂追问,“是不是这样?” 汐瑶被他弄的很是无措,耳边一阵阵传来他潮热吐息,令她不自觉绷紧了全身,颤栗起来。 将才的不适已经消退许多,可要让她立刻再承受那痛楚一次,她打心底的不想…… 磕磕巴巴的刚道了个‘你’字,祁云澈整个身躯已经完全覆到她身上。 他俊容被火光染得柔和了轮廓,对上她水汽朦胧的黑瞳,他抿合的薄唇清浅的开启,“为何不答我?” 汐瑶怔了一怔,眸中轻荡起涟漪,何谓‘怜香惜玉’,她也弄不明白了。 祁云澈根本没打算容她理清思绪,一手轻抚她的不安,细密的吻逐一落下,呵宠她娇小的身体,将她的理智分崩离析,她随之轻颤,情不自禁的伸手攀附上他的后背。 这动作无疑将他取悦,她却因为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更为紧张。 血肉里的每个骨头似乎都被抽离,让汐瑶使不上力气,头昏脑胀都快被迷得晕眩过去,再一想到就这样将自己给了他,她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恍惚之际,她忿忿呢喃,“就不能……” 祁云澈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沉息了一声,分开她小腿的同时,淡淡道,“等不及。” 那话音不知何时变得异常沉哑,不允抗拒的绝了她的后路,而后沉腰,将早就勃发的火热抵了上去,重新将她填满。 疼痛顷刻将汐瑶淹没,她紧绷玉足,弓起了身,还没有发出声音小嘴就被祁云澈衔住。 柔软的舌在她口中肆意搅动,像是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他动作并不猛厉,亦不放纵,缓慢得近乎煎熬,每一下如同要在她身上深深烙下只属于他的印记。 这只能让汐瑶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被撑开,她难受极了,朦胧的泪眼的望着眼前的男子,他却不曾停下。 “乖,太紧了。”祁云澈被迫停下来,暧昧的低喘声擦过她的耳边,半哄骗半请求的说,“放松些就不会太难受了。” 若慕汐瑶还是初初那个慕汐瑶,早被他诓骗得晕头转向。 闻言,她努力瞠起眼皮瞪了他一眼,含着哭腔嗔他道,“你要我放松我就放松,方便你欺负我么?” 说罢了不止祁云澈,饶是汐瑶也愣了愣,无意间似乎引出了几分露骨的意思。 她面上更为烧烫,再得他戏谑一笑,“你真是不时能让我……刮目相看。” 汐瑶不甘示弱,含着眼泪星子上下将他扫了扫,话中有话回道,“不如你——技艺高深。” 她与他早就老夫老妻,虽然不得前世那么的……含蓄。 可她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祁云澈似乎很满意她对自己的夸奖,低首在她面颊左右两侧各吻了下,又坏心的挺了挺腰,当即她便苦不能言,只想掉几串泪珠子表以心情。 继而,他俊庞蕴着一丝妖异非常的笑容,语气轻飘飘的说,“你知道么?其实不用放松,我也能很方便的……欺负你。” 闻出他话中异样,汐瑶一惊,他一双大掌已稳稳将她的腰托起,竟是在她毫无防备之下,狠狠将她贯穿。 她本想惊叫,岂料那声音从喉咙里溢出,连她听了都只觉更似诱惑。 祁云澈在她身体里恣意猛烈的撞击,禁锢的姿势让汐瑶只能伸开双臂缠紧了他。 她被卷入惊涛骇浪中,意识被击溃的粉碎,可如此时候,她却莫名努力睁大双眼,想将他看清楚。 映入她纯黑色瞳眸的俊庞执着无边,他竟没有丝毫笑意,看似冷静的脸容里愈加流露出真正的情绪……只想将她疯狂的占有。 早已失控了。 就在如是狂烈的爱丨欲中,让汐瑶难过的不适慢慢消退,她开始试着接纳他,小心曲起双腿,迎合他的入侵。 纠缠的身体越发契合,蛊惑的喘息互相交叠。 祁云澈蛮横而霸道,全然放纵了自己,禁不住他无度索取,汐瑶终是晕厥了过去…… 浑浑噩噩中,她好像听到他在耳边低笑,说,“怎么不问我爱不爱你了?” 这语气报复意味十足,真真还惦记着在忘忧山那夜被她质问的仇。 她闻言窝火,却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而昏沉沉间,再闻他幽幽而情深的说,“从今往后,此一生,天上地下,九霄碧落,鬼域黄泉,去哪里我都只带着你。” 汐瑶听着,想开口告诉他,她不想上天下地,也不想去炼狱黄泉。 还有……为何只是此一生? …… 汐瑶睡得不沉,迷迷糊糊间,恍似才将沉睡半刻,又自然而然的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身上覆着一件厚重适中的淡紫色锦袍,四周静悄悄的,几个火堆熄灭得只剩下离得她最近的一个。 暖暖的温度从那端传来,让她使不上力气的身躯感到舒服许多。 身后,衣声窸窣,汐瑶侧头去,就望见祁云澈紧挨着她身后一端,姿态舒展闲适的坐着。 他将外氅给了她,故而只着了一件同色的单衣,手中提着一小坛蜜酒,不时便提起饮下一口,举止洒脱随意,说不出的动人心弦。 雾已散去许多,他深邃的眼眸静静注视着那片镜湖,心思深沉。 清风徐徐,温柔的吹佛过他俊朗的面颊,褪去了情丨欲之后,淡眸无波,抿合的薄唇漾着一丝冷然,他又做回那个世人所知的冷面云王。 如是望着,忽然听他清淡的问道,“醒了?” 话音听上去有些凉薄,甚至他都未曾看她一眼,不觉,汐瑶心间略怔,空落落的鼻酸起来。 许是祁云澈觉出语气不对,才发觉这夜酒饮得有些多了,侧身低首看去,身旁卷曲着的小东西果真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正咬着下唇愣愣的看他。 “对不起,我方才在走神。”放下酒坛,他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冲她弯了眉眼,这句听起来就亲近多了。 得他解释,汐瑶好似放心了些。 枕着他的手臂,又凝了他好一会儿,她问,“先时,你有没有跟我说话啊?” “先时是哪时?”祁云澈明知故问。 “……没有说过就算了。”汐瑶软声应道,撇开头,不看他了。 她周身无力,轻轻动一下都会酸疼不已,这般时候还要被他调戏?她选择沉默。 见她闷闷的样子,委实招得他好心情。 尤为在被他疼爱时,明明毫无反抗之力,还倔强得连眼神都不服输,若非念在她初次…… 想着,一股热流又从祁云澈的心底烧腾起来, 他佯作叹息,不着痕迹的将那欲想驱散了去。 转而再对她笑道,“我说:从今往后,此一生,天上地下,九霄碧落,鬼域黄泉,去哪里我都只带着你。你说好不好?” 天上地下,九霄碧落,鬼域黄泉…… 汐瑶移眸望回他,凝眉不解,“为何只是此一生?” 她问得祁云澈颇为诧异,她觉得一生不够么? 可是在他眼中的慕汐瑶从不做多余的遐想,所以那下一世……即便他想过,觉得当作话语说出却华而不实,索性只字不提了。 想罢了,他颇为耐心的回道,“此生一逝,过了忘川要饮下孟婆汤,倘若有下辈子也什么都记不得,既是不识,我若许诺你,岂不是食言?” “你怎知道会不识?!” 蓦地从他怀中坐起来,汐瑶正对他的脸,“若是还记得呢?你会怎么办?” 祁云澈全然没想到她反映会那么强烈,僵直了背脊错愕了半瞬,怔怔然与她相视。 她眸光灼灼,里面似在激荡起伏,紧绷的脸容满是让他似懂非懂的执着,仿佛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绪被他不小心引了出来,孤注一掷的绝绝。 前一世,下一生…… 祁云澈倒是被眼前的小丫头给难住了。 他不明白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便认为是才将身子给了自己,使个小性子也不得什么,女子家不是都爱乱想的么? 如此想来,他又将她拉回怀里,沉吟了下,望着深寂的天幕若有所想,“倘若下一世我还记得你……” 顿了顿,箍住她的双臂紧了些,他再道,“不管你喜不喜我,你都是我的!” 汐瑶扑哧一笑,哪想会得他这孩子气又无赖的回答? “要是我十分不喜你呢?”她也伸手懒懒环在他腰间,下巴搁在他肩窝,说,“要是我看到你就笑不出来,还有喜欢的人,和你在一起宁可去死……” “想我收拾你么?”她未说完,祁云澈冷冷打断道。 十分不喜他,和他在一起宁可去死? 还没到下辈子,已经要气死他了…… 汐瑶起身来与他对视,恬然美好的脸容上巧笑嫣然,“假如而已,你干嘛这么认真?” “方才是哪个先认真的?”祁云澈板着脸对她怒目,又抢在她之前问,“换做是你,你当如何?” “我?”汐瑶眨了眨眼,只一瞬,她表情蓦地渗出丝丝狠劲,“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折磨你,莫说下辈子,就是下下辈子,往后十辈子,都让你不好过!” 言毕,她跟前的俊容无匹的男子就傻眼了。 以往祁云澈真的没有察觉,自己有这般招她的记恨啊…… 愣了半响,他扬眉笑出了声,“所以你便是还记得前世的事,今生来寻我报仇?” 她眸光微漾,却正色将头点了点。 祁云澈更觉有趣,可这似乎真的说得通。 从他与她相识,她便对他了如指掌,每每看他的眼神复杂非常,情绪更是激昂难平,他记得那时,她看自己的眼中是带着恨的。 而此时,她虽还是横眉冷对,甚至有些嫉恶如仇,然凝着他的眉眼间全是愤慨,装出来唬他的意思多些。 “那在前世,我是你的仇人,还是你的所爱之人?”他打趣的问。 汐瑶不笑了,反而露出些许受伤的颜色,与他相对的眼眸透出忧伤,语涩道,“我不知道如何说。” 她爱他,却也恨他。 曾经以为,能有此机会重新活一次,定要与他想离甚远,最好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 可她不是不明白,她恨前世的祁云澈,恨身为云昭皇帝的他……毫无底气。 一切皆因她太懦弱。 “怎么了?”察觉她真自浸于某种他无法理解体会的情绪里,祁云澈凑近了去吻了吻她,“莫要想那些没有的事。” 汐瑶回了神,轻轻睨了他一眼,遂笑道,“不过还好,这一生我不是那么无用,而你也没这么讨嫌。” “是么?”祁云澈依着她的小心思道,“我很高兴没有让你讨嫌。” 搂上他的颈项,她与他额头相贴,闭上眼便是缠绵悱恻的亲吻。 唇齿相缠间,汐瑶溢出声唤他的名字道,“祁云澈……” 他微颤,如受言灵束缚。 可下一刻她咯咯笑起,清晰非常的说,“我饿了。” 祁云澈很是无奈,两个人同时向早就焦糊,且火堆已熄的那处望去,静默…… “那……你会捉鱼吗?” 镜湖岸边,一个天真的声音清甜的响起,委实将无所不能的云王殿下给……难住了。 …… 东都。 深静时分,都城内外如修罗场般狰狞可怖。 暗夜里,不时有群鸦掠过,发出嚣张的猎食声,在高空成群盘旋,而后向血腥味甚浓的城外飞去。 在那儿,死尸堆积成山。 有交战军队的,也有无辜百姓的。 本该是亲王大婚,却变成奸臣谋反意图弑君,两天两夜的厮杀,城门破,忘忧山岌岌可危,正在危机关头,援兵至,剿灭反贼,将形势逆转。 张悦廉与其党羽被当场斩杀,当夜一场大雨,到此时不曾停下。 染血的行宫被雨水冲刷,顺着山势,血流成河。 几乎在战火被浇熄的同一时,河黍传来消息。 洛州兵变,明王奉旨镇丨压,张家一夜之间被大火焚毁,全家三百多口人葬身火海,而不知何故去往那处的云王下落不明。 陈国公与大长公主之子立下奇功,明王更在中途救回一直被软禁未死的长公主! 而在京城,生死攸关的厮杀还未结束…… 一件比一件更为震惊的消息传来,令人应接不暇,忘了悲喜。 深宫中,一盏孤灯照亮帝王阅览天下之大事的桌案,祁尹政坐在案前,一手支在耳鬓间,眼眸微合,敛去深谙的光华。 王福静默的端立在旁侧,微微勾着脑袋,恭敬从容的模样,许多年不曾改变。 过了许久,安静得仿佛一切都要在悄无声息中化作尘埃时,一道修长的身影行入殿中。 来人身形高挑,周身笼在巨大的黑色斗篷里,令旁人无法揣测他的身份,更窥探不到他的容貌。 他迈步的姿态极为雍容,每一步都似踏着祥云而来,与人一种高不可及的淡然气魄。 在他身后,浅浅露出的一抹紫色衣袍,边缘得高贵的金色作为陪衬,那是帝王才能独享的颜色。 闻得这步声,祁尹政睁开了眼,将坐姿摆正,略显疲态的面皮上闪过一抹期待。 那身影将将止步,站在大殿正中,与他相隔不少距离。 “你来了。”三个字,他说得几分涩楚。 已经有多少年没见?他极快的在心里算了一算,竟不得个准确的数字。 见那人影不动,祁尹政愣了下,连忙吩咐王福,“去沏茶来。” “不必。”来人冷声,随之将遮住头颅的帽檐放下,将她精致深邃的五官置于那双眼眸之中。 这一瞬,祁尹政再无法压抑心中激荡的情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似乎没有太多变化。于他的记忆里,还是那样绝美动人,姿容无双。 她是他此生唯一所爱,亦是当今北境之外,能与大祁势均力敌的蒙国的女皇——赛依兰。 “祁尹政,我是来要你兑现与我的诺言,澈儿将满二十,你该让位于他了。”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有肉就是好朋友~呐呐呐~~快来和阿若做好朋友哟~~~】 掐桃花这种事不需要矜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冰凉的大殿响起赛依兰无情的话语,她姿容非凡的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字句从口中吐出,只是来要一样原本就该兑现的承诺。 而情,那情早就在多年前,随着他们彼此的身份被知晓时候,就此风吹云散,连些许与人怀忆的痕迹都没留下。 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容,祁尹政再无法维持他身为帝王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仔细的搜寻了许久,直到身旁王福低低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禾。 “让位……是要让的。”只这一件,他从不曾动摇过。 这天下,这江山,大祁的一切,只能由他和她的儿子来继承妲! 其他人,没有那个资格! 赛依兰冷冷的凝视他,静若止水的美眸透着深紫色的光,无爱,亦无恨。 “那就做给我看。”她仅仅只是为此而来。 又在祁尹政尚未回应前,她尖锐的挑眉,“莫要说时机未到。” 在她看来,她的儿子早就羽翼丰满,足够强大,是该他君临天下了。 然祁尹政却不语。他直勾勾的望着殿中尊贵无匹的女人,神情竟是带着些许痴傻,旁侧的王福见了,唯有在心里默默叹息。 唉…… 都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惦记着这个不该爱的女人。 当年先皇在位时,大祁与蒙国交战激烈。 两国不惜倾尽国力想要赢得这场战争,战火烧了数十年,蒙皇在恶疾中死得突然,祁军士气大振,连夺十几城,直捣蒙国国都! 不想最关键的那一战,输在一个情字上。 王福有幸追随先帝身边,得见先帝如何征战八方,至今,他都还记得攻城那幕―― 当这个女人孤身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对大祁待发的万箭,高声道自己乃蒙国皇太女时,被穿心的,是他们年轻的储君。 那时皇上正年少气盛,更用情至深,不惜以死相逼,恳求先皇与蒙国停战退兵。 静得令人窒息。 王福收回飘忽不定的久远思绪,侧首眯了皇上一眼,见他迟迟不语,翻涌的眼波难以平静,哪里还似个素日里让朝臣和后妃畏惧的帝王? 想了想,他便自作了主张,试着道,“女皇陛下,如今我祁国内乱方平,诸位皇子明争暗斗,各有势力,皇上若在此时让位的话……” “王福!”祁尹政低斥了一声。 却见这忠心耿耿的老奴才只将脑袋谦卑的低了下去,似对自己的出言早就有了领死的准备。 他向来谨言慎行,而今会忍不住出声,祁尹政怎会不知他为何? 默了半瞬,遂对他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待这殿中只剩下自己和赛依兰,他才深深沉息了一口气,恢复少许本色,道,“这么多年,朕一直都未改变过,将来祁国的天子定是澈儿。” 听他亲口所言,并未让赛依兰安心,反向他质问道,“也就是说你不愿让位?” 祁尹政无奈一笑,“澈儿还有半年方才弱冠之年,依兰,你在此时前来,让朕实在无法不将近来张家谋逆,轩辕复国与你联想在一起。” 赛依兰面上微有僵滞,接着便露出抹狠色,昂首理直气壮道,“是我又如何?!祁尹政,要怪就只能怪你的儿子每个都野心勃勃!” 她虽身在蒙国,对大祁国势了如指掌。 三大家族越争越烈,冷家自有十二皇子,凭何定要支持她的儿子? 向他逼近几步,赛依兰冷声讽笑,“你可知单是近来三个月,有多少祁国的探子潜入我蒙国境内探听澈儿的身份?” 祁尹政闻之毫无所动,“所以你做出那么多事来,是对我们的孩儿没有信心么?” 我们的孩儿? 这话听起来怎叫人感到酸涩? 赛依兰不屑一顾,“我有很多孩儿,只澈儿刚好是同你所生,他身体里有我蒙国皇族高贵的血液,唯有他继承祁国天下,我蒙国才不会向大祁开战。” “朕知道。”可他想听的并非是这一句。 得那双深眸幽幽望着自己,赛依兰感 到浑身不自在,侧身避开些,她才生硬的问,“你打算何时让位?” 祁尹政垂眸淡笑,收回略带期许的目光,道,“你也知道朕的儿子每个都野心勃勃,总要让朕将他们……” 让他这个父皇亲自折了他们的翅膀? 每个儿子都太优秀,仿佛也不是一件好事。 “总之,明年朕一定会让澈儿登基,到那时……” “明年八月之前。”赛依兰丝毫不相退让,“否则你就准备好让你最骁勇的儿子来与我蒙军对战吧。” 说完这句,她断然转身离去。 望着那全无眷恋的身影,祁尹政忍不住道,“你就不想看看澈儿吗?” 他们母子有多少年没见了? 三年?五年? 那笼在黑色斗篷的身影只顿了一顿,接着便迈步远去,同时道,“莫以为我不知,他根本不在这处。” 直至赛依兰完全离开这处,偌大的宫殿又恢复它原该有的寂寥,祁尹政喃喃自语,“那么……我呢?” …… 不时,王福又从殿外行了进来,见他忠心侍奉的君主孤身站在大殿中,身上那光华夺目的金色龙袍,将他衬得绝世孤寂。 人都说帝王无情,然而若帝王有情时,又当如何? 来到跟前,王福勾首请道,“皇上,夜已深了,保重龙体啊……” 祁尹政不知意味的叹了声‘罢了’,再问他,“老七人在何处?” 王福如实回答,“云王殿下已去了临东的藏秀山庄。” 言毕,他斟酌着道,“依着老奴看,眼下的情况,云王殿下避一避也是好的。” 怕是七皇子的身份,煜王和明王等人都知晓了的,若此时出现,不定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祁尹政默然了会儿,转而再问,“慕汐瑶可与他在一起?” 王福欲言又止的低了低首,不回答了。 祁尹政将头摇了摇,深谙的眉目间浮出几许无可奈何之色。 负手在身后,他一边沉思,缓缓踱起步来。 王福随后跟着,猜度着帝王的心意,片刻后说,“老奴觉得,不如皇上就随了殿下的心意,老奴看那慕汐瑶不失为个聪慧的,加之她身后有沈家势力,又与殿下真心相待,若皇上成此美意,和殿下的关系也能缓和些许。” 他说罢,祁尹政不可置否的一笑,“朕与朕的儿子关系如何,还要靠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来调解?” 若非今夜,若非先见了那人,王福也不敢说这番话。 见祁尹政已有怒色,他不敢再多言,恭顺的埋下头去。 身前,那声音深虑道,“朕也想过索性成全了他们,慕汐瑶有些本事,将来做澈儿的皇后,定能为他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成为一代贤后都有可能,奈何慕凛的死……” 话止于此,王福便明白了。 若让慕汐瑶得知武安侯一死乃蒙国女皇从中作梗,将来七皇子的枕边人,就是他最大的威胁! “那要不要……” “先如此罢。”没等王福将那个杀伐的决断道出,祁尹政便打断道。 露出一脸疲态,他回头来睨了伴在身边多年的老奴才一眼,忽然问,“朕有那么多儿子,你认为哪个最似朕?” 王福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云王殿下。” 祁尹政沉凝的面上稍有释然,“暂且顺着他的意思。” 男女情爱,并非无坚不摧。 兴许不用他从中阻挠,澈儿与慕汐瑶之间也不会有结果。 …… 次日。 汐瑶在一片鸟语花香中醒来,睁开惺忪睡眼,面前男子沉静的睡容立刻映入她的眸。 她先怪异的怔了怔,遂即立刻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还有近来发生了什么,尤其昨夜…… 昨夜嘛……饥肠滚滚的二人在湖畔边坐了一会儿,双双决定回 山庄觅食,幸而白芙几个早就在阁中准备好一切,果腹之后,祁云澈便又拢着她歇息。 这闭眼再睁眼,又得一日,所谓避世隐居,真真清闲得她暂且无法适应。 但她想,比起外面那些纷纷扰扰,这样的安宁她必须要适应。 抬眸向外张望,比起昨天,这日天气似乎要好一些。 几许阳光从菱花格子窗中透了进来,并不刺眼,反倒与人一种温暖的感觉,鸟儿叫得清脆又欢腾,阵阵吹入阁中的清风里还夹杂着花的芳香,说不出的美好。 在眼前,是一张面皮极好的脸容,看得她这一早上便欢喜起来。 静静躺着凝了会儿子神,汐瑶正打算起身,祁云澈便毫无征兆的也睁开了眼,一双半眯的深眸含着朦朦胧胧的水汽凝着她,模样真是少见的……呆! “醒了?”他懒洋洋的问,语气里都是瞌睡。 汐瑶抿着唇笑,把头点点,道,“你接着睡吧,我不睡了。” 话罢她便作势起身,一只大掌将她里侧的手腕捉住,捏得紧紧的。 回首莫名的望去一眼,他已撑坐而起,揉着略先凌乱的发道,俊容上睡意散都散不去,他却说,“我和你一起。” 汐瑶不动声色的得意暗想:原来他也会黏人。 祁云澈则垂着眼皮悄悄叹:死丫头没事为何起那么早。 …… 洗漱之后,一道下到阁楼一层去。 庄子里常年不得人来,白荷的厨艺几乎没有机会施展,所以早早的,她就准备了丰盛的早饭。 有好吃的汐瑶自是高兴还来不及,只她看六个女子神色不一就察觉了什么,悄悄睨了祁云澈一眼,他似浑然不觉。 那她便只好装作没看到了。 因着阿茹娜身份不同,故而在山庄里也算得半个主子,入座时,祁云澈见她还站着,便顺口叫她一起坐下。 阿茹娜倒是有趣,闻言不应,反倒先看汐瑶的脸色,见她什么也没说,才小心翼翼的到他二人对面去。 有多远离多远。 入座,祁云澈先拿起空碗给汐瑶盛了一碗小米粥凉着,又给她夹了一块肉质白嫩的鱼,接着他抬眸在满桌美味前扫了扫,第三筷子伸向略远些那盘子,好在他手够长,故而成功的从阿茹娜的面前盘中夹了一筷竹笋,同样还是放到汐瑶的碗里。 连串的举动惊的房中六人瞠目结舌。 汐瑶却好久没逆来顺受一回,倒是颇为享受。 这些事在前世时他也常做,那时她便觉得自己很幸福,而今回想起,若一个男人不爱你,怎会为你做这些呢? 况且祁云澈也不似个会委屈自己来做戏的人。 她闷头想着,低头只管吃自己的,对面的阿茹娜如何都坐不住了。 “云王殿下,我有话同你说。”她忽然开口,捏着筷子的手都在抖。 祁云澈停下来望向她,沉着面。 许多时候他都是这般,脸皮虽足够俊美,却不见喜怒,真真渗人得很。 阿茹娜脸都涨红了,鼓足勇气勇敢道,“就算你是将来祁国的天子,我、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她心中早有她的太阳,无可替代! 闻言,祁云澈先面无表情的斜了身旁的小人儿一眼,眸中漾了一漾,有些许察觉。再望回阿茹娜,冷色道,“莫要误会,我也没有娶你的意思。” 此言一出,汐瑶差点没忍住将嘴里的鱼肉都喷出来。 就知道就是这个结果,不过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努力憋着笑意,她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一咽,哪知道鱼肉里有刺,趁她不备便将她结实的卡住了! 对面厢阿茹娜曾经贵为一国公主,虽他们侉萁民风向来彪悍,可是就这样被下了面子,她委实咽不下这口气,正想反驳,却见汐瑶眉头一拧,露出难受的表情…… 她诧异的张张小嘴,祁云澈慢条斯理的再道,“不过公主尽请放心,这不影响本王登基之后助你报仇雪恨。” 他话说 得冷淡且有条不紊,清俊的脸容平静极了,全然没有发觉身旁之人的异样。 阿茹娜本想提醒他,可闻他一说当即大喜,顾不得其他追问道,“你说的当真?” 祁云澈扬了扬眉,“本王的话何时作过假?” “呃……七爷……” 白芙看不下去了,慕小姐表情实在太痛苦,正忙不迭用手捶胸口,是被鱼刺卡到了吧? 她刚出声,见祁云澈已经在说话的同时拿过小瓶醋来,举止优雅的倒出小半碗,再用另一只手钳住汐瑶的面颊,强迫她打开嘴,将醋与她灌了下去…… 汐瑶自小就喜甜厌酸,一嗅到醋味儿,连卡在喉咙里的刺都不顾了,手舞足蹈以示反抗。 然她不似美观的挣扎在气度高贵的云王面前,尽是无力。 直到那半碗醋被她完全喝下,祁云澈才放开手,眯起凤眸促狭她,“就这点出息,怕是今后本王不能再让你吃鱼了。” 听出他话里戏谑,汐瑶不以为耻,白了他一眼道,“王爷放心,区区几根鱼刺,卡不死我。” “是么?”意味不明的睨着她,祁云澈语意深长,“本王由衷期望你下次表现更好一些。” 这语气,这话中深藏的玄机…… “听说王爷桃花很多?”汐瑶眼底渗出丝丝杀气,凌人得很! “好像是的。” 祁云澈应答如流,给自己也盛了碗小米粥,一口一口喝得心满意足,间隙,再停下来不着边际的问她,“你当如何?” 汐瑶连犹豫都不曾作,云淡风轻的肯定道,“来一朵,掐一朵。” “喔……”身旁淡淡叹息,什么都不说了。 也不知他这一声是在为自己惋惜,还是在为那些即将被掐死的桃花惋惜…… …… 食过早饭之后,祁云澈拉着汐瑶在山庄里闲逛消食。 走出阁楼,左面有一大片荷花池,池水上有曼妙曲折的白玉石栏,周围满是大片大片碧绿的荷叶,荷叶中又不时开着一两朵好看的粉色荷花,时逢暖阳初绽,河池上泛起层层薄雾,美轮美奂。 两个人行到中间便停了下来,汐瑶刚蹲下去,成群的锦鲤就靠了来,探出脑袋张着嘴吐泡泡,像是在同她要食。 她人是一愣,不禁道,“这些个鱼儿,一点都不懂矜持。” 祁云澈站在她身旁看着,闻言眼底就有了喜色,与她笑道,“这和矜持有什么关系?它们以为你是来喂食的,自然就靠过来了。” 汐瑶蹲着抬头虚虚的看了他一眼,阳光将将从他身后射来,将他身形轮廓镀上一层薄金,却刺得她睁不开眼,她闷闷道,“你是在帮这些鱼儿和我理论?” 见她抬头抬得幸苦,祁云澈索性也提起衣摆,不顾形象的在她身旁蹲下,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方才你说要折断我的桃花时,也不曾矜持,更何况鱼儿要食事关生死存亡,乖,你瞪我作甚?” 没人告诉汐瑶,她之前说那句话时有多么的慎人。 祁云澈早晚要君临天下,虽他没打算再将一分一毫的感情分给除了汐瑶之外的哪个,可是那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加之那种表情,他就会忍不住想,将来她身为一国之母,面对六宫粉黛三千会是个怎样的情形? 可是会像史书中描写的奸后那样,无所不用其极的将妃嫔们一个个除掉? 如此一想,祁云澈非但没有觉得有多残酷,反而有些好奇,且还觉得那画面兴许会很有趣。 真是那般光景的话,不知汐瑶会不会恼起来一把火烧了他的后宫? 左思右想,祁云澈认为还是不要选妃比较稳妥。 宠着她一人,最多落个昏君的名声,若是她祸害了哪家大臣的女儿,抑或是邻国的公主,他又不可能处置她,那就变成暴君了…… 他正想得投入,身旁隐隐传来个疑惑的声音,说,“掐桃花需要矜持吗?” 祁云澈想了想,遂肯定道,“不需要。” “嗯。”汐瑶点点头,“我觉得也是的。” 美酒只为心上人酿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两个人在荷花池那面逗留了会儿,便又继续散步。 穿过荷池是片清幽的梨树林,入冬的光景,林子里本该一片颓废之境,不想却是枝叶茂密,好些树上新芽初茂,大有再过一阵就会开出白色花朵的架势。 梨树对汐瑶来说意义非凡,她好奇的围着一颗颗梨树望了又望也没瞧出个究竟来。 祁云澈告诉她,山庄不同于外界,此地常年四季如初,没有烈日焦烤,不得大雪纷飞,往往梨树在外最多一春一秋两季,而在庄子里是四季错落,四季皆会开花结果妲。 “看样子再不久就会开花了。”手指触摸在一颗树上,汐瑶若有所思。 见她神情飘忽,祁云澈眸光轻漾,笑道,“你可还会酿梨花酒?” 她一挑眉,表情里露出几许诧异,“你是怎么知道的?” 珍华苑外那两颗梨树是爹爹亲手种下无疑,可那也是他们慕家的事,这个人如何知晓得那么清楚? 祁云澈卖关子道,“若是你每年都酿给我喝的话,我就告诉你。” “好。”她想也不想就答应,“那你快说。” “每年?”他重复确定道。 汐瑶认真的点点头,“是啊,你到底说不说?” 她人早就学精了,在前世时她也曾酿过梨花酒给他喝,如今再为他酿一回无妨。 只真是‘每年’的话,那也要他每年待她都一如既往的好才行。 看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得一下比一下还要灵巧,祁云澈就知她有所保留,也罢了,这丫头素来心思就多,他乐得陪她兜转些弯弯绕绕,权当增添情趣。 这般想罢,他便说道,“北方不适宜栽种梨树,即便种活了也不一定会开花,故而当年武安侯夫人方有身孕,武安侯便向父皇请旨,从御花园的梨树林里移了两株苗子过去。” “你怎知道这些?”汐瑶好奇。 祁云澈挂在唇角的笑意深了些,“有心自然就会知道。” 睨了他一眼,她也笑,“少来这套,你是不想亲口承认暗地里派人查过我吧?” 偌大一片梨树林里,立刻听到有人大呼‘冤枉’。 “难道不可以是本王请人帮你修蝴蝶簪时无意中听来的?再者除了宫里,还有哪个地方的花匠会闲得用北方的水土将梨树种活。” 闻得祁云澈打趣,汐瑶扑哧笑出了声,“宫里的花匠确实很闲。” “那本王的梨花酒,可是每年都能饮到了?”他追问,就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汐瑶张了张口,本想利落答应了,亦是多得他提醒,让她想起蝴蝶簪的事来,遂又问道,“我的簪子呢?你打算何时还我?” “你不是不要了吗?”祁云澈一本正经,“既是被你所扔之物,本王正好拾得,那就是本王的。” 听他说罢,再望他脸色从容不迫,俊庞上轻佻不止,一副‘我捡到就是我的,你再想要得看我乐不乐意’的表情。 依稀记得,当初二哥哥和平宁公主大婚,正是冷绯玉对她拒婚,还她簪子之时。 她心下怅然,独自在幽静的院子里徘徊,谁知好巧不巧,遇上了眼前这个,接着便是针锋相对,她不是对手,就…… 对上那双纯黑无边的瞳眸,汐瑶直撞入他眼底,狡黠问道,“我拿簪子砸你的头,你却不恼,反而把我的簪子拾走了,还请李司珍帮忙修好,莫非那时就有人心怀不轨?” “谁说我不恼了?”祁云澈诧天下之大异。 可想他由始至终都深知自己命运的人,置身事外看着他的兄长对那皇位虎视眈眈,争得头破血流,唯独他大局在握,深谙将来君临天下的人非他莫属。 岂料突然钻出个小丫头,饶是冲他发火都理直气壮,仿若他该的! 这叫他情何以堪? 诚然,他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有她在的地方,眼光忍不住有心无意的要去追随,但只消望着她就觉得……不会那么无趣。 故而即便被簪子砸了头,恼火是一回事,要不要把簪子捡了收为己有又成了另一回事。 究其所想,祁云澈颇为无奈对汐瑶道,“大抵我与 宫里的花匠一样很闲罢。” 话罢两人同是一笑,他又牵起她的手,慢悠悠的继续逛。 …… 当年武安侯对其夫人情深而往之,沈氏有孕后亲自进宫请旨,只为了两株梨树,这段往事还曾被当作佳话广为流传。 只这件并非祁云澈有心探听得知。 那时在他六岁时初入皇宫,与长公主和十二在梨树林里玩闹,看管林子的老太监怕他们伤了珍贵的树木,借故说故事,分散皇子公主们的注意力。 尤记得那时祁若翾听罢之后向往道,将来若能得武安侯那样的夫君,战场上所向睥睨,家中待妻子温柔如斯,不离不弃,一生理当如此圆满。 后来,端睿长公主真的嫁了将军为妻,原本也该很美满,只可惜…… 想起此一桩,终该归为他的不是。 而北方的燕华皇城中为何会有这南方才会开花结果的梨树,祁云澈未曾说,是因为他的母皇也喜欢梨花。 思绪正飘忽时,汐瑶同他说起酿梨花酒的步骤。 需先在梨花开得最繁茂时摘取鲜嫩的花瓣,碾碎之后放在坛子里发酵,之后用棉纱将花渣和酒水分离,再加入少许南疆深山里的野蜂蜜陈酿。 她说是并未看他,藏着星辰光华的眸子里兀自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仿佛只要她全心投入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就会变得很美好,听得他似乎都嗅到那一阵酒香了。 “……最好是将酒坛埋在梨树下的土里面,因为泥土里阴冷潮湿,还可以将梨花的香味原封不动的保留。” 自小到大,汐瑶最喜欢做的就是将半成的梨花酒往树下埋,如此一来就多了分期待。 “要等多久?”祁云澈倍感兴趣的问。 汐瑶道,“三个月就好,不过若想酒更香醇些,自然是越长越好了。” “也不是。”她很快又改口,舒展的眉不知为何蹙了起来,“最长长不过五年,过了五年,就算是埋在土里不曾开封,味道也会变。” 见她愁眉不展,思绪似乎飘得极远,祁云澈并未打断,只静静望着她,含着笑意的面颊里尽是耐心。 汐瑶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笑中带苦向他递去一眼,“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啊?” 如是时候,云王殿下充分表现出他的睿智,道,“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我非要问个缘由,兴许你会信口胡诌个答案来敷衍我,既是如此,我又何必问呢?” 汐瑶对他刮目,继而意识到一个问题,“所以并非你不想知道,而是你怕我诓你?” 祁云澈眯起凤眸笑得柔和,“你知道就最好了。” 她的秘密一向很多,他却从不曾对她动真格,总是认为待她想说的时候,无需他多问,她自然而然就会告诉他。 “可是就这样告诉你的话,我又会觉得有些吃亏。”汐瑶撇嘴,表情看似老实。 对他,她何尝不是一知半解? 祁云澈意料之中的笑了笑,“那你想怎么办?” 遂详略略思索了下,汐瑶提议道,“不如这样罢,我告诉你我是如何得知梨花酒为何不能长过五年,你告诉我一件我想知道的事情,怎么样?” 两人十指相扣,穿行在梨树林间,聊着旁人听来十分无趣的内容…… 祁云澈忽而顿步,回首向身后一片寂静中看去,淡然的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随着他话音出口,在汐瑶看不见的地方似有隐动在消散,她后知后觉,“阿鬼他们还真是随身保护你呢……” 可是明明他们都打不过他…… “是他们多忧了。” 祁云澈清浅的回了一句,身旁,汐瑶兴致勃勃的问他,“你到底想不想和我交换?” 言毕,正对她的脸容很快换了副存心与她打趣的表情,挑眉,他难得兴味,“我怎么觉得是你想知道我的事,随便拿酒做幌子?” “才不是随便的!”汐瑶瞪大了眼与他对视,分明在他说完之后她心虚的颤了颤。 “不是? ”他笑,眼神有点慎人。 汐瑶硬着脖子死撑,“倘若你与我毫无相干,我何必煞费苦心来诓你?” “原来是煞费苦心的。”祁云澈心里舒坦些了。 要是不在意,她定连个正眼都不给,是这个意思罢。 “好,你说。” 得他大方应下来,汐瑶不免偷乐,抿着唇藏了笑,才整理思绪,回忆着说道,“我听张嬷嬷说,娘亲酿花酒是一绝,她在世时,武安侯府有好些不同品种的花酒,只她很想为爹爹酿一坛只有江南烟雨城才出的梨花酒。” 大祁百姓皆知,梨花最美,非江南烟雨城莫属。 生在那儿的女子没有一个不会酿梨花酒,若能将自己亲手酿的酒给夫君喝,就会一生拥有夫君的宠爱。 “在怀有我的那年,娘亲暗自托付舅舅,请他用冰块镇了梨花瓣,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来,瞒着爹爹亲手酿造了一坛,埋在才将从宫里移到珍华苑外的两株梨树下,只是不想后来娘亲因为生我而故去,张嬷嬷担心爹爹触景伤情,这件事就不曾告诉他。一直到我四岁时,无意中发现树下埋了东西,才让那两坛酒重见天日。” 汐瑶说着,眉目之间溢着淡淡的柔和,她诉说的是母亲对父亲的绵绵爱意,每当她想起来,都会觉得很温暖。 “滋味如何?”祁云澈不禁问道。 既然她先肯定这酒长不过五年,必定是尝了那味道才这般肯定。 问罢,汐瑶跟着便拉下脸来,“又酸又涩,还苦极了!” 梨花酒本该味属沁甜,入口顺滑,口齿留香,当真如她所言,喝下那样一口,真真是种折磨。 祁云澈垂眸望着她苦哀哀的脸容,非但没丝毫同情,反而失声笑道,“谁叫你那么顽皮。” 她懒得理他调侃,复而再道,“最糟糕的是那是爹爹也在,他看我用手指头沾着抿了一口就愁眉苦脸,还问我味道好不好,我还以为他在同我使坏呢。” 怅然的叹息了声,汐瑶笑意里便多了一丝苦涩,“爹爹走了过来,提起酒坛豪饮一口,然后大呼‘好酒’,接着又连连灌下大半,之余,我便见到爹爹流下泪来。我那时还小,全不知他心情,还以为他与我一样被酸涩的味道弄哭的。” 所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为爹爹酿出真正的梨花美酒来。 那之后,每年春秋季她都会随张嬷嬷一起学酿。 又长大一些后,无需哪个刻意告诉她,她也知道那是如何一回事了,故而想要为爹爹酿出好酒的心情更加迫切深厚。 “有你这份心意,对武安侯来说已是种宽慰。”听她说罢,祁云澈轻声道,这句话对她来说亦有几分安慰之意。 面上滑过一丝释然,汐瑶回与他一抹暖色,清淡的笑道,“可是我觉得,无论我酿的酒如何香醇,都不及娘亲留下的那两坛。而对爹爹来说,那时娘亲已不再人世,或许梨花酒本该就是那个滋味吧。” 失去了挚爱的每个日夜都是苦而酸涩,这简直是一定的。 抓住她手的那只大掌似力道重了几分,祁云澈顿了步子,凝色对她认真道,“我想喝你为我酿的清甜可口的梨花酒。” 汐瑶一怔,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可以当作是:他想每天都与她在一起? 不想太酸涩,不想有苦楚,那么…… “你可要对我好一点。”否则就没有那么醉人的酒可以喝了。 祁云澈弯了眉目,深眸中只有一片柔光,他应她道,“好。” …… 走出梨树林,外面是一处别致的小花园。 假山流水,石桥拱立,不远处的空地上,还扎了一个秋千。 汐瑶欢喜的跑过去坐到秋千上,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便前后荡漾起来,长发和裙摆随着那弧度轻然拂动,格外轻灵,置于人视线之中,便是一道绝好的风景。 只这样并不过瘾,遂她又对祁云澈招手,喊他过来推自己。 不小心就被她使唤上了,祁云澈心里疑惑着,这小丫头似乎从来没真正怕过他。 脚下却不曾多留,走到她身后去,力道适中的推她荡得欢畅。 双手握住绳索,汐瑶看着前方的风景,道,“我的说完了,该你说了罢?” “你想知道什么?”今日是祁云澈自甘落网,自然配合到底。 “我同你说的是我爹爹和娘亲的事,那你觉得你该同我说什么?” 宽厚的大掌接住她的后背,没有推出去,他费解道,“你想知道父皇和母皇的事?” 回头来,汐瑶怀疑的睨他,“你不想说?” 不说岂不是就算失言了?失言那还有梨花酒喝吗? 祁云澈复再将她推出去,道,“没有不想说。”只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罢了。 容他少许沉吟,继而他缓缓开口叙述起来,“太宗初年伊始,祁国与蒙国交战不断,皇爷爷决定御驾亲征。父皇与母皇相识与战火中,不知彼此身份,之后汗皇忽然遭逢恶疾,去得十分突然,祁军分三路领兵,接连攻破蒙国数座成,只用了两个月,大军便压入蒙国皇都之外……” “停停停!”没等祁云澈说完,汐瑶就索然无味道,“你说得一点都不动人,大祁与蒙国自来对立,最后那一战,先皇与蒙国的皇太女签了停战的盟约,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我想听的又不是这些。” “那你想听什么?”祁云澈扬了扬眉,满脸费解,反倒无奈了。 “自然是别人不知,只有你知的事。”汐瑶回头,仰起脖子狡黠的看他。 她想听当今祁皇与蒙国女汗之间的爱情,就算问到祁云澈,想来他自来不苟言笑,不问得详细些,怕是他自个儿也不知从何说起。 “不如你告诉我,皇上与女皇可有真情?” 对上她晶晶亮的眸子,祁云澈真是…… 双手按在她单薄的肩头上,他如实道,“关于此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倘若我并非他二人所生,那皇位就不会非我不可。” “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彼此有情,所以才——” “就算那时有情,如今也不会有。” 这次是他打住了她,语气里说不出的肯定,“敌国之间素来只有成败,那场仗打得太久,两国消耗太多,有个借口停战未尝不是件好事。” “那你在意做那个借口吗?” 可是汐瑶总觉得,即便是借口,若不曾到那份情义上,也是成不了的呢。 祁云澈默了一会儿,浅笑着回答她道,“这是我不能决定的。” 也就是说,他在意。 西亚无意义的撇嘴,拍拍他覆在自己肩头的手背,“莫要难过,你有我就够了。” 真是情不自禁就想往自己脸上贴金。 祁云澈冲她温柔的笑笑,又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颇有些咬牙切齿,“那是自然。” 不得一会儿,几个死士从林子里冒了头,单膝跪在二人十几步开外之地,回禀道,“小公子回来了,正在前厅。” 颜莫歌来了? “你要与我一起去看看他吗?”祁云澈向汐瑶邀请道。 她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不去了,反正晚些时候也要见的,你有事就先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他兄弟两个在南疆才闹了不愉快,她这时候出现,岂不是与人当枪使? 祁云澈见她满脸无趣,也不勉强,留了轸宿在这里候着,便与其他几个沿着方才的来路离开。 待他走后,汐瑶坐在秋千上荡着,眯眼瞅向行动一瘸一拐的轸宿,末了笑道,“听说昨儿个你很惨?” 听出小姐的戏谑之意,轸宿叹了声,苦着脸刚开口,正在这时,忽然从假山后窜出一道紫色的身影,手中长鞭挥舞,呼啸着向汐瑶挥去—— 祁云澈,你真会给我添堵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紫衣,黑鞭!! 汐瑶眼眸微瞠,望着那矫捷身影气势汹汹的向自己杀来,她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惊异,接着忽亮! 是在云王府追着她打杀的那个人! 只她原先不是用九节鞭吗?怎换成寻常的鞭子了妲? 如此时候汐瑶也有些佩服自己,竟然还能稳稳当当的坐着任由思绪飞舞。 要避的话,她心里清楚得很,避不开了…… “小姐!!!”轸宿紧张万分!转瞬凝滞的神色里更多出分旁人不解的焦虑。 眼睁睁看着那抹紫影靠近,他脚下蓦地登起,还没来得及以身阻挡,却与此时,又得一道黑影蓦地从汐瑶左旁侧极快的窜了出来,抢在轸宿之前向紫衣女子扑了去,竟还伴着声震耳欲聋的野兽鸣啸―― ‘嗷’的一声,接着是谁被吓得尖着嗓子惊叫,哪里还能去偷袭那个? 轸宿挡了个空,站定后往那边看去,人也是……呆住了。 汐瑶仍旧坐在秋千上,紧抓麻绳的手绷得骨节泛白,乌黑的瞳眸瞪得老大! 不是被吓的,而是被电光火石间的转变弄得很……讶异。 她压根没动过,自是看得最清楚,就是觉得奇了怪了,今儿个怎么看什么都觉得眼熟啊…… 那只将紫衣女扑到的黑色豹子是她家豹儿吗? 何时长成这样大的体形了? 喔……算一算好似也有几个月没见,那还有一只在哪里? 紫衣女被黑豹扑压在地上哇哇大叫,说着汐瑶听不懂的语言,似乎是蒙语,但还好,看起来没伤着,只是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飞墨?”汐瑶望着,不确定的唤了那豹儿一声。 谁想从那黑豹方才窜出来的地方,复而又是一阵兽鸣,飞墨扑到她跟前,收了利爪的前掌直搭在她单薄的肩头上,欢天喜地的舔她的脸,好像是在同她说,它才是飞墨。 好吧,她认错了,将将帮自己扑倒紫衣女的那个是凌歌。 凌歌正在对付紫衣女,敢欺负它娘亲,看它不弄死她! 间隙转头来一望,见飞墨先自己一步冲过去,那对狭长的豹眼登时泛出怒光,嗷声大叫,再顾不上紫衣女,转而飞扑过去,一个劲的摇头摆尾,用它那偌大的脑袋往汐瑶身上蹭。 待祁云澈闻声折返回来时,就见到这样一副景象―― 汐瑶还是坐在秋千上,咯咯的笑着,乐不可支。 在她身前不知何时挤了两只站起来几乎与她齐高的黑豹,褪去本该有的凶猛兽性,如同大猫儿似的,争着向她卖乖。 豹子的尾巴缠来打去,互不相让,在她跟前倒是相当的乖巧。 轸宿呆如木鸡的站在自认为安全的角落,满头都是细汗,略带惊恐之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那两只豹子。 根本不敢靠近。 这种兽物一只还好说,突然窜出来两只……将他撕碎了怕是塞牙缝都不够。 在他不远处,身着艳丽的紫色衣裙的女子还仰倒在地上,双手支起半身,满脸怒色死死的瞪十几步开外的汐瑶。 她用蒙语大骂着,胸口气得起起伏伏,然两只黑豹闻得她骂声,有恃无恐的回首来对她嗷叫示威,谅她也不敢过来。 紫衣女简直要被气死了!! 她骂到一半,余光中似多出几道人影来,侧眸望去,原本盈着盛怒的眸子在看到祁云澈之后忽的绽出惊喜的光芒来。 “图亚!”她从地上弹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作势要向他拥抱了去。 这一声引得汐瑶不禁望来,紫衣女姿态如同此前两只豹儿那般,异常欢喜的向祁云澈靠近。 近乎同时,翼宿几个跨上前去,挡在祁云澈面前,对她单膝跪下,齐声道,“属下参见宝音皇太女!” 他们动作看似寻常恭敬的行礼,却无形中阻拦了她的举动。 宝音皇太女?果真是蒙国的。 汐瑶淡淡看着,由得两只大家伙对自己撒泼耍赖。 祁云 澈亦不曾看她,一双深邃的淡眸冷静的注视着被死士唤作‘皇太女’的紫衣女子,俊朗的眉间逐渐隆起不悦的沟壑。 他在生气? 汐瑶更疑惑了。 “滚开!拦着我的路做什么?” 再开口,宝音便说祁语了,调调里带着几许外国人才会有的音色,倒是不影响她美人的气质。 即便怒极了,她也很美。 死士们纹丝不动,保持单膝跪地、低首的臣服姿势,无需多问,这定是猜度着他们真正主子的心意做的。 她不服气,昂首看向祁云澈,深紫色的美目灼灼其华,语气里含着委屈质问他,“图亚,你做什么?为何让他们拦着我?” 她叫他图亚…… 是他在蒙国时的名字么? 祁云澈不答,疏漠的眸凝在她左手紧握的黑色鞭子上,倏的勾唇一笑,厉声道,“收了你的九节鞭就改用鞭子,你将本王的话当耳旁风不是?” 宝音怔了怔,满脸不可置信,“都过了那么久了,你还在生我的气?!” 嗯,确实是在生气的,汐瑶看得出来。 只她不知,除了自己之外,竟然还有人有本事让他……状似气了很久哦? 祁云澈俊庞冰冷,直视宝音的眸波澜不惊,仿佛谁也不能扰乱他,尤为这种时候,最让人受不了了。 曾几何时,汐瑶对他如是眼神熟悉备至。 不过眼下这般光景,她只是个旁观的人。 紫衣女上次在云王府对她穷追猛打,搞得她狼狈如斯,眼下祁云澈要甩脸色,她干嘛吭气啊,她要看好戏! 哪知下一刻,宝音就转身来用手指向她,恨道,“为了她吗?她算什么东西?!哪里配和我相比!” 汐瑶先有一愣,接着轻笑起来,“他不理你是你没本事,与我有何相干?” 早知道王爷桃花多,她这不还没打算伸手去掐嘛。 说完,两只豹儿像是听得懂她说什么一般,双双冲着宝音张牙舞爪,扬威耀武。 要怪就怪汐瑶的话太杀人,宝音被她话刺到深处,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园子中央的空地上,死士们对她防备有加,连她的图亚都不能靠近半步。 想对付慕汐瑶,偏这女人又得两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豹子护着。 她只身一人,孤立无援。 好气!! 眼眶唰的一红,还没掉下泪珠子,一道戏谑意味十足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说,“大抵天下的男子都不会喜欢凶神恶煞的女子,皇太女想要得到云王殿下的青睐,怕是今后要学会温柔。” 来人除了颜莫歌还能是哪个? 他坐在轮椅上,由裳音推了来,还有裳昕也从旁跟着,一下子,莫说这园子,就是整个藏秀山庄都热闹起来。 行近,颜莫歌将众人逐一扫过,视线落在汐瑶身上,俊容里透出抹促狭,再笑着改口道,“错了,不是温柔的,是牙尖嘴利的。” “要你多事!”宝音毫不留情面的斥他,“就算图亚不理我,你也不可能做我的王夫!” 留下这一句,她扬手将手中的鞭子砸到祁云澈身上,紫色的身影化作一朵伤心欲绝的云朵,含着眼泪飞远去了。 颜莫歌闻言大诧,极快的变了脸,冲她离开的方向吼回去,“谁稀罕做你的王夫!” 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看了好戏的汐瑶开怀笑起,她双手一边握着飞墨和凌歌一只肉肉的爪子,与他打趣,“蒙国的王夫,啧,颜公子真是好福气。” 她一副独乐乐的小人模样,颜莫歌少见的没有恼怒,反倒赠她一记意味深长的眼色,“用不着替本公子高兴,她可不是为本公子来的。” 遂他又定定望着两只身形庞大的豹子,沉了面色喊道,“飞墨,凌歌,过来。” 这两家伙自接到他的竹舍就一直由他养着,慕汐瑶才管过几天? 颜莫歌早就将它们视作己物,方才本该在前厅等祁云澈,听闻豹子跑了,他才追了过来。 飞墨凌歌双双凑坐在汐瑶跟前,闻得有人喊它们,只回头来看了一眼,琥珀色的豹眼中云淡风轻,递给从前饲主的眼神就是: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见状,颜莫歌折了俊眉,复又喊道,“过来!!” 音色里多出几许气急败坏,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荡然无存。 豹子兄弟纹丝不动,认娘认得欢腾,哪个还顾得上他。 加上汐瑶适时的对他做出爱莫能助的表情,颜莫歌气煞! “好、好……” 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不就是两只豹子?!他这就派人去山里捉,要多少没有?! 做着手势让裳昕将他推走,只朝祁云澈甩下一句话,“你要的东西都带来了,自己去点,少了的不管!” …… 待闲杂人等都走后,景色秀丽的园子里总算恢复几分原有的安宁。 阿鬼最识时务,见该走的都走了,他便悄悄没回身后那片梨树林里,轸宿几个见了,颇有经验的跟着他一道,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片刻,此地只剩下汐瑶和祁云澈,还有两只异常黏糊着汐瑶的豹子。 巳时中,正是午时交替之际,当空的太阳越发刺眼,灼人的光漫天盖地的洒了下来,将视线中的一切笼上一层金光。 祁云澈眯起眼望了望坐在秋千上的女子。 她埋着头,注意力全被那双豹儿吸引了去,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就这样将他生生无视了。 不禁,祁云澈狭目中露出几丝不悦,看来那两只兽也不能总放出来…… 这般想着,他刚抬步想靠近,忽听汐瑶开口道,“颜莫歌不是给你带了东西来么?你还不去点?” 抬首,她迎上他凝着自己的眸,嫣红的唇轻巧上扬,清晰的喊他道,“图亚?” 她知道蒙语里每个人的名字都有个意义,有的象征云朵,有的象征高山,还有的是最珍贵的宝石…… 祁云澈闻出她疑问,便道,“‘光’的意思。” “这么说,你是她的光咯?” 汐瑶拂手轻轻一扫,凌歌和飞墨便听话的坐到她旁侧去,她脚下再用劲一蹬,秋千再度飞荡而起。 在祁云澈的眼中,她离他更远了些。 “你生气了?”他问,往前行了半步,弯腰把宝音将将砸他的鞭子拾了起来。 汐瑶面容静淡的看着他,无喜无怒,“我还没想好。不过暂时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 她都不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因为在此事上你对我有所隐瞒,莫要说我没给你机会解释,在她出现之前你有大把空闲,可是你只字不提,分明就是有意的。” 看来颜莫歌说得没错,不但伶牙俐齿,还思路清晰,头脑冷静。 祁云澈无可奈何的笑笑,“好,我认。原先我觉得没有让你知道的必要。” 汐瑶有一下没一下的当着秋千,没表情的脸容对他指责道,“我已经知道了,是你没有瞒好。” “那你要不要听我解释?”他尽力弥补。 盯着他手里的鞭子,默了一会儿,汐瑶才问,“她原先使的九节鞭被你没收了?” “扔进熔炉里了。”祁云澈如同囚室里最温顺的犯人,慕大人问一句,他如实答一句。 “何故?” “你不记得了?”他反问。 汐瑶吃瘪,不是不记得,只是太丢脸,求之不得想忘记! 云王府的布局妙不可言,能在其中行动自如的必是算得上和祁云澈关系亲近之人。 再说当日,她和祁云澈不得什么关系,还是为了十二的辰宴才逾越礼节入府操持。 那时遇上宝音,她一个外来的,人家追着她打杀也说得过去了。 这边做着沉吟,汐瑶觉得有些复杂。 还记前世,祁云澈登基次年,宝音就作为蒙国的使节来 访大祁,她坐在凤座上远远一瞥,只觉这位皇太女美丽夺目,光彩照人,其他的,不曾多想。 若连续此时,原来她和祁云澈早就相识。 那么当时的汐瑶皇后岂不是个傻子? 而且据闻,在蒙国一直有传言,皇太女并非当今女汗皇亲生,明明女皇有那么多儿子,为何要单单将皇位传给她? 越想汐瑶越觉得此事蹊跷。 一方面,为十二办辰宴时,她和祁云澈并非很熟,那时候他就为了她毁掉皇太女的武器,这让她心里有一丝丝安慰。 可另一方面,宝音自由初入云王府,加之她方才对祁云澈的态度表现,再多的……她委实不想深究来给自己添堵。 说到发作使小性子,对着祁云澈那满脸好脾气,她实在觉得发火无理。 但是隐忍不发,她憋屈得慌…… “还有什么想问的?”见她不语,小脸阴霾成一片,祁云澈忍不住问道。 迷离的眼眸霎时驱散阴云,汐瑶伸手拍了拍飞墨的脑袋,佯作无奈的叹息,“你还是先去点颜莫歌给你带来的东西罢,容我先想想该怎么生气才显得比较有气质又有威慑力。” 顿了下,她捏着飞墨绒耳的手忽然用力,捏得飞墨低低的呜了一声,却不敢造次。旁边的凌歌只能眼巴巴看着,娘要打你,实在没得办法。 汐瑶语色很疑惑,“你说要是我喊它们来咬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 ‘恶毒’二字还没脱口,一阵清风扫过,祁云澈已经不见了。 汐瑶望着方才他站的那处,闷闷道,“那到底是怕我生气,还是怕你们咬他啊?” 凌歌舔了舔她的手,琥珀色的豹眼熠熠生光,像是在说:娘亲,你一点都不恶毒,你做得好!! …… 汐瑶本安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莫要多想受罪。 可她委实散不掉从前世郁结到今生的那股怨气! 宝音和祁云澈分明就是老相识,倘若她并非当今的女汗皇所生,更之余别的原因继承蒙国的皇位,那么他们就不是兄妹。 不是兄妹,就意味着很多可能。 并且那个可能时时嘲笑着前世傻瓜一样的汐瑶――皇后! 她气得呼吸不顺,快憋死了…… 在秋千上坐到正午时分,白芙来寻了她,请她去用午膳。 见汐瑶愁云满面,身旁还有两只伤人力气形影不离,那气势,那阵仗,山雨欲来的令人暗自慌张。 也是,皇太女到底还是来了,世间没哪个女子愿意在这件事上与人一起分享。 秋千荡得太久,汐瑶眼有些花,无力道,“给我找处清静的地方布菜,食了之后我要睡个瞌睡。” 意思就是不回‘赤昭殿’,也不同那个人一起食。 这般更好,白芙暗松一口气,她也没说要带她回那处用膳啊…… …… 藏秀山庄有个极妙的地方,北苑的湖心中央的两层水榭,需划船方才能抵达。 白芙领着汐瑶和她的两只小豹儿就去了那处。 午膳之后,她果真往二楼的软塌上一倒,似模似样的眯起觉来,飞墨和凌歌守在楼下,饶是哪个来了,没点本事是过不了它们这一关的。 大抵瞌睡和心情无关,原本汐瑶只打算合眸小憩,细细思索要如何生气,哪知闭上眼不得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何曾想,整个下午的时光便这样被她睡了过去。 夜色袭来,伴着荷花香味儿的风已渐微凉。 缩在榻上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有了几分清醒之意。 凉风阵阵,吹得汐瑶皱着眉头缩了缩肩膀,正是思绪朦胧时,忽然身上似被人覆上,一股幽冷的淡香把她包围,转而,将她变得温暖起来…… 【近来更新时间和原因阿若已经在留言区顶置,请大家一定要看一看哦】 别傻了,有些东西你抢不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一觉睡得汐瑶十分舒坦,若非感到丝丝沁凉之意,怕是都醒不过神来。 合着眼,她根本不想动分毫,任由祁云澈轻轻覆在自己身上,得他将身体的温度传了来,她就更想长眠不起了…… 反正,汐瑶记得她还在与他怄气禾。 “还想睡么?”默了一会儿,见她没有睁眼的意思,祁云澈在她耳边轻声询问妲。 也不知是昨夜真的将她累坏了,还是她仍旧气着,他拿不准,沉吟了下道,“那我抱你回去睡吧,此处入夜寒气太重。” 言毕,他将她抱起来的同时,汐瑶懒洋洋掀起眼皮,满脸不痛快的瞅着他,“不用陪那位皇太女了吗?” 酸溜溜的话刚一出口,汐瑶又醒了三分,顿时觉得语气不对,便把笼在他俊庞上的目光移向别处去。 祁云澈顿下步子,就这么抱着她不动,微微上提的嘴角含着一抹淡而柔和的笑意,似在沉吟,又似在借机享受她吃醋的表情。 明明知道彼此都是在乎的,但她这般表现出来,委实让他愉悦。 夜至,整个水榭中幽暗成一片,夹杂着冷意的微风吹得四面轻纱摇曳不止,明月却与此时静悄悄的爬了上来,将湖面上照得波光粼粼,从水榭中向外望去,别有一番景致韵味。 奈何景中的人无暇欣赏,也或许,她本身便是一道极好的风景。 流光攒动,不时晃过汐瑶气鼓鼓的面容。 她长得无疑很好看,大小适中的瓜子脸,下巴尖却有肉,不会与人过于瘦弱的感觉。秀气的鼻子挺挺的,尤为她要给谁摆脸色时,不自觉就会扬起脑袋,小鼻孔冷冷一哼,红润唇抿出不悦的弧度,灵动至极。 而那对翦水瞳眸最为吸引,仿佛任何时候都藏着一条星河,璀璨闪耀,流光溢彩。 只消她与人一眼,看似平平无奇,却如何都忘不掉了。 曾几何时,她就是这般一面理直气壮的使性子,又在他悄然未觉中,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静默让汐瑶浑身不自在,适应了暗色的眸子四下游移不定,最终不得不再望回祁云澈。 “你在笑什么?放我下来,我腿脚好得很。”对上他融了笑意的深眸,她决定继续生气。 “不放。”祁云澈干干脆脆道,“男人抱自己心爱的女人,与那个女人腿脚好不好无关。” 汐瑶垂眸看他的手臂,“你只有两只手,忙得过来吗?” 他笑,“除了你之外,你还想我去抱哪个?” 发难被轻巧的掖了回来,汐瑶语塞,答不是,不答就是认输。 莫说,世人都传云王冷面,就连参加宫宴,面对诸位大臣都惜字如金,可现下她和他三言两语,反倒羡慕起不得机会与他说话的那些大臣来了。 至少不会被他气上加气。 “好了,莫要生气了。”赶在她再开口和他怄上之前,祁云澈变出个卖乖的表情,“难道你不知,你不理我就已经很有气质,还很……嗯,还很有威慑力?” 汐瑶忍不住笑起来,“我不知的是云王殿下也是个如此花言巧语之人,真真叫我大开眼界。” “你以为爷对谁都花言巧语?”他展眉,露出抹玩笑之意十足的诧色,“这同你诓我是一个道理。” 她在意他才诓骗他,而他独独钟情她一人,也就自甘降低身份来哄她开心,面子算个什么? 人生活一世,有个人能让自己拉下脸皮貌似才算完满。 “你那位宝音皇太女怎么说?”汐瑶心情仿佛好些了,伸出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仰头打趣。 “莫要扯她。”听到这个名字祁云澈就隆眉,满面不耐,“她乃蒙国皇太女,与我这个祁国的王爷有何干系?” 汐瑶叹气,“莫非这便是百姓中流传的那句俗语:娶妻忘娘?” 祁云澈莞尔,“应该是的。” 说着便抱她往水榭楼下行去,道,“给你看样东西。” …… 水榭的一层已经点上了一盏琉璃灯,灯芯的光透过色彩艳丽的琉璃,折射更为炫目的光彩。 刚来下到木梯尽头,鼻息就被一种说不出的肉香味儿萦绕,伴着哪个狼吞虎咽咀嚼的声音。 汐瑶寻着望去,发现飞墨和凌歌正在远处角落那方空地进食,隐约可见它们吃的是……烤全羊? 她当即皱眉,“就说早先我睡瞌睡之前对它两个千叮万嘱,喊它们把门守好,不想被人收买了。” 真没出息! 望着相同的方向,那两只豹儿连头都不回,吃得十分专注。 对此祁云澈相当满意,眼底闪过自得的神采,“当初这两只小兽是本王送与你的,没道理而今本王被它们拦了去路。” 汐瑶干笑,“你送的礼太大,它们还小,定性不够,自然给你让路了。” 是说她总闻着一股子烤得香喷喷的味道,弄得她肚子里的馋虫都躁动了,遂即又道,“昨儿个打了小半天的猎,到头来什么都没吃到,你倒大方,一来就送上烤羊,我呢?” 问罢,汐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太有出息。可她真的饿了。 “你也想要烤羊?”挑起凤眸,祁云澈似笑非笑,语气里满满的遗憾,“可是我只带来一只。” 接着便听到她大叹,“要你何用啊……” “用处大得很,包赚不赔。” 祁云澈话音朗朗的答完,抱着她穿过当先的屏风,跨入内室。 里面较为宽敞,虽没有点灯,却因为外室的琉璃盏,加上水榭外湖光折射,斑驳成影,显得十分幻美。 空荡荡的四方格局,居中置放之物一目了然。 撑挂在紫檀木的衣架上衣裳华美艳丽,长袍广袖,红黑相间,边缘用寸宽的金丝绸缎包裹,又高贵又端庄,不正是一件造工精美的嫁衣? 因着没有桌柜,十二只托盘分别放在嫁衣两侧,每个托盘中陈放之物都不同。 有巧夺天工的成套的金凤簪,有价值连城的双环玉镯,有嵌了东珠的祥云方口绣鞋,有绣着栩栩如生鸳鸯戏水的红头帕…… 这些全然在汐瑶眼中,又得水榭外水光涌动,何其夺目。 祁云澈才将她放下,她便着了魔似的向那嫁衣迈进,伸手轻轻触碰纹案美丽的面料,柔软光滑的触感在她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这些都是他为她准备的?颜莫歌恶声恶气喊他亲自去点的东西? 她还以为这整日,他都在应付那个难缠的皇太女…… 身后,再闻他话语温润的问,“喜欢么?” 汐瑶却答不出来了,映着水光翻涌的眸子如何都无法从嫁衣上移开,恍如不曾听见他说话。 看出她心绪涌动,祁云澈闷声笑了笑,走过去展开双臂将她环住,颔首,将微凉的唇凑到她耳边,细细的说,“真是个傻子。明明都知道除了你之外,别人我不愿多看一眼,为何要与自己生这种闷气,憋坏身子。” 为何啊? 明明她都晓得的…… 汐瑶鼻子有些发酸,又有些恼自己,垂下纤长的眼婕翁声道,“可能真的是因为以前太傻罢。” 她说的以前委实太久远,以为将自己困在那方阻隔了喧嚣的狭窄天地,就能够避开纷扰,一世无忧。 然而,祁云澈就是她最难割舍的忧虑。 “以前都过去了,总记得的话,对我不公。” 纵使他真的不知从前有哪里对不起她的地方,但身为男人,尤其祁家皇族的男人,与她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眼下将人哄好才是最重要的。 汐瑶果真展眉一笑,释然道,“你说得极是,这份心意我便好好收下了。” 转过身与他正对,掂起脚,她想吻他,哪知还没碰到他薄削的唇瓣,水榭外忽然有了异响,两只豹儿也不再进食了,齐齐警惕的守在门前,仿是有人来。 不得祁云澈启声,阿鬼的声音波澜不惊的传进来,禀道,“七爷,皇太女殿下不听劝阻,闯进星斗阵。” 星斗阵? 言毕,汐瑶清晰见到祁云澈脸色变了一变,只与她泛着柔情的眼眸也瞬间被冷色充满。 这个阵法她才听白芙说起过,临东的藏秀山庄是颜家所有山庄中最为隐秘所在,不但近乎与世隔绝,还胜在一个‘险’字。 山庄东面有巍巍群山,乃天然屏障,南面得一线天峡谷,谷外随着时辰变幻,毒雾时涨时退,拿捏不好时辰,根本进不来。 而北面和西面各有两大阵法,最刁钻的是巨石阵,最危险的便是那星斗阵。 祁云澈会沉面便也说得过去了,毕竟那是蒙国的皇太女,与他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如何置之不理…… 外面,阿鬼等了片刻不得回应,再斟酌着道,“属下们已经入内去寻,不过……小公子道此阵当属七爷最为熟悉,皇太女殿下身份尊贵,星斗阵机关重重,多呆一刻都是危险,若七爷愿意进阵……” 难得鬼长随话语间犹豫不决,汐瑶见祁云澈冷着俊容,虽没表态,却始终都凝着自己,莫不是在猜她的心思? 没等外面的人说完,她倏的扬声道,“不去,你退下吧。” 阿鬼一愣,才意识过来是汐瑶在说话。 他登时无言,整个人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僵得很。 “不去?”祁云澈一扫俊容上的清冷之色,弯起眼眸问她,“你帮本王决定了?” “人要作践自个儿是拦不住的,你去了还与她希望,既然你不喜她,又将要娶我,不若狠心些,这样对她才好。” 让她劝他去救? 汐瑶才不那么傻! 他若去了,她心里又要憋屈,和他横生间隙,救回一朵烂桃花插在他们之间,得不偿失,她不允! 两两相望,汐瑶眸光坚定的说完,祁云澈笑容又沉了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放软了语气,道,“好,不去。” 他侧身对外面吩咐,“你且退下,命白芙准备晚膳。” 阿鬼默了默,兀自擦了一把汗,叹声过后摇着头原路返回。 方才汐瑶在屋中说的话他听得只字不差,说得大方得体,句句在理,看来这回皇太女要得不偿失了,苦情计根本不得作用。 …… 闻得阿鬼独自划小舟远去,祁云澈将嫁衣与饰物,略微做了思索,问她道,“你看看还缺什么,或是想要的,我让星宿占了个好日子,就在七天后。” 汐瑶遂也看了看,杏眸在嫁衣上流连不止,心思里还想着宝音闯入星斗阵的事,怎的他表现得漠不关心,反倒她在意起来? “没有了。”想归想,她自若道,“这些都好,我都喜欢。” “再添置两柄玉如意吧。”祁云澈提议。 汐瑶点头应下,只心想那玉如意要来有什么用?只能看不能吃,华而不实,空有个吉祥如意的美名。 且是她那张小脸上,怎么看都有些心不在焉。 祁云澈视若无睹,继而再说道,“玉器要明日才到,到时你与我去看看花样满不满意,还有……” “要是宝音被困死在星斗阵怎么办?”还是忍不住问了,汐瑶暗骂自己没出息。 祁云澈随之眉开眼笑,早知她不似那么无情的人了。 “生死由命。”他倒是看得开。 “可是这样的话蒙国就没有皇太女了。”那会不会和大祁开战啊…… “放心。”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去,祁云澈眼里尽是温柔,“只要我还活着就好。” 别人的死活,他不是那么关心的。 汐瑶受教,“看来比无情无义,我还是差你几许。” 他不可置否,“我的心就一点点,你想我装下谁?” “当然是我!”她瞪眼。只能是她,慕汐瑶! “那不就是了。”藏在俊容深处的似水柔情全给了她一人,这点是无需作假的。 “诚然那些大道理你都说得头头是道,为何能说服别人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我不介意你在此事上专横霸道,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在乎我。我很高兴。” “……是这样么?”汐瑶诧异,没想到会引出他如此一番 奇特的言论。 “那么如果将来你登基为皇,我在你的后宫横行无忌,迫丨害妃嫔,毒杀她们,你也高兴?” 祁云澈面不改色的把头点了点。 汐瑶沉吟了一会儿,方是将他的意思完全消化,后知后觉的叹息道,“还好我是被你喜欢的那个。” 探手捏捏她的脸,祁云澈最后神来之笔,“更还好,我没打算广纳后宫,有你一人足矣。” “咦?你说什么?”她稀里糊涂的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他不原意再说一遍,转身牵起她的手走出水榭,“用膳去吧,我饿了。” …… 连着过去五日,山庄内风平浪静。 宝音在她入阵当夜,不等死士们将她寻到,她便自己从阵中走出,手臂上有少许的擦伤,中了毒。 索性她对这些阵法颇为熟悉,有随身携带解药,昏睡两夜便无大碍。 之后她便赖在山庄不愿离开,虽没有再闹出什么事端来,成日抑郁寡欢,想靠近祁云澈与他说话,飞墨和凌歌却似心领神会汐瑶的意思,总不会让她有机可乘。 又因庄子里正在准备婚礼,颜莫歌那黑心的吩咐六婢,早早的在四处贴了大红喜字,更用水韵红绸做门面妆点,让人想忽视都难。 她堂堂蒙国皇太女,每天按时食饭睡觉,不哭不闹,瞧着真有些可怜。 然,哪怕是天下都可以与人共分,这情是最强求不得的。 幸而汐瑶和祁云澈难得在山庄多呆。 每天清晨他便早早带她骑马到附近游山玩水,带上些许小食美酒,过得如同眷侣神仙。 宝音跟去一次,据白蕊说,回来后就哭了彻夜,真叫人于心不忍。 可是这情呐,说穿了只能容下两个人,第三个想再分半杯羹,都是奢念。 这天一早,祁云澈说是有个重要的贵客,需他亲自出迎。 汐瑶再三确定不是他的父皇或母皇之后,以‘起不来,瞌睡多’为借口,让他带着朱雀部的死士孤零零的行去了。 一觉到日上三竿才起身,明日就要成亲,白芙请她移步水榭试嫁衣。 待嫁的心情终归有些许不同,汐瑶更不曾想,今生会是在这个地方与祁云澈完婚,命里的劫数,是他就是他,任她怎样躲都躲不开。 她,认了。 不想划船来到水榭,却见门早就被打开,她们几人兀自疑惑,行进去一看,众人齐齐一怔,当先的白蕊更忍不住惊出声! 能在山庄各处来去自如的,除了宝音皇太女还能有谁? “怎么?我吓着你了?”她站在室内正中,看着白蕊问。 罢了不等回答,她便将双手摊开,自若的旋了半圈,身上瑰丽非凡的嫁衣随着她曼妙的身形旋出娇艳的花朵,美丽不可方物。 为此,她还特地上了娇艳的妆容,粉黛娥眉,红唇似火,连凤钗都统统与自己戴上。 “别误会,我只是好奇想试试,没打算与你抢。”昂首,她一面露出享受的神情,一面锐眸凛冽的盯着汐瑶。 收回目光,她又将自己欣赏了一番,末了拉扯袖子那处,不满道,“只我身形比你高挑丰满,但是怎么样穿起来要比你好看,你说呢?” 白芙几个僵得目瞪口呆! 这新娘的嫁衣哪儿能随便与人穿上? 况且这些都是七爷亲自为小姐准备的,可眼前的人是皇太女殿下,要她们如何开口…… 相比之下,汐瑶反倒镇定多了,无喜无怒,甚至微微扬起的眉间有种‘总算’的欣然。 “你认为只要你愿意抢,就能抢得到吗?别傻了,唉……” 她不忍心的。 逞凶斗狠,寸土不让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嫁衣在还没成亲之前被人穿了,汐瑶虽愕然,却并不觉得有多生气。 相反的,望着眼前似个孩子般胡闹的宝音皇太女,她对她的同情还多一些。 汐瑶轻挥了素手,将白芙她们屏退,自若的走到厅室中的沉木椅上坐下,动作翩翩迁迁,何曾因为谁的举动而恼怒半分禾? 末了,她抬眸来向宝音看去,嘴角微微上扬,赞赏的说道,“皇太女殿下穿我们祁国女子的嫁衣确实很美,若你喜欢的话,这身衣裳便送你了吧。妲” 别人穿过的,她不要。 见她云淡风轻,宝音还真是觉得自己小瞧了她。 自然,慕汐瑶也将她看轻了,那样的代价是很惨痛的! 走到她正对面的位置坐下,宝音极具异域风情的五官在沉静时亦美得倾城绝世,她毫不避讳的与她相视,四目交接,有窥探,有打量,有无声无息看不见的刀光和剑影。 这世间最小气的就是女儿家的心了,更何况,她们看上的还是相同的男人。 方是静了会儿,宝音先开口道,“看到我穿了你的嫁衣,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用你们祁国的话来说就是‘荒谬’,甚至你有些同情我,觉得我虽贵为蒙国的皇太女,却得不到心爱的人……” 祁云澈确实是她心爱的人,只不过…… 敛下的美目中有晦涩的光在闪烁,宝音神情淡然,一点也不似初初时候的理直气壮,此时倒有了几分蒙国皇太女应有的气度。 她对汐瑶浅浅笑了一笑,接着道,“你会大方的将这嫁衣送我,是有把握图亚会再置一套新的给你,只要你原因,他会满足你想要的一切。” 言毕,汐瑶露出少许诧色,“既然殿下都知道,为何还要如此做?” 在她看来,不属于自己的嫁衣,就算是穿上了又有何意思?那根本都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穿了只会自取其辱,自欺欺人。 她以为宝音只是太过养尊处优,一时无法接受祁云澈要与自己成亲,所以才做出这等毫无意义的荒唐之事来。 可眼下看,似乎不是的。 “慕汐瑶,你很聪明。不是任何女子都能在这一时心平气和的说话。”宝音抬起一手,另一手拉起黑红相间的广袖,细细欣赏袖口边缘好看的金丝纹案,嘴上的话说得漫不经心。 如是赞美,汐瑶并不想回应。 她上辈子是做过皇后的人,偌大的后宫,那么多女人独独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就算她将自己禁锢,也免不了耳濡目染,更要劝自己心胸开阔些。 而今她捏着祁云澈的心,他许她独宠,她怎可能为此而动怒。 等了片刻不得回应,宝音依旧好奇的看着身上穿的嫁衣。 衣裳上的纹案看似普通,却与柔软光滑的绸缎融成一体,浑然天成,无需周遭光亮映衬,它自会若隐若现的散发出高贵淡雅的光彩。 不愧是地大物博的大祁,连一套嫁衣都能别出心裁,炫目得令她心神向往。 只可惜啊…… 这嫁衣不该她穿,她怎会不知? 短暂的思绪罢了,宝音美颜的脸容漾起嘲讽的笑意,说,“我堂堂蒙国皇太女,纡尊降贵穿你的嫁衣,真的是为了给你添堵,抑或者愚蠢到这个地步,用这个法子来消遣自己么?” “既然不是,殿下有话就直说罢。”汐瑶委实不喜欢绕弯子。 起身来,宝音昂首一步步走近她,眼角眉梢间都是自傲,“你要知道,我是未来的女汗皇,图亚是大祁将来的帝君,就算没有你,他也会娶其他女人为妻,为后,我如何阻拦都没有用,但是,无论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是谁,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来到汐瑶面前,她双手抓住她所坐的椅子两边,倾身的姿势,气势逼人。 靠近,宝音身上特殊的香味儿瞬间沁入汐瑶的鼻息。 那是种她说不出的异香,极为浓郁,她才嗅入少许就顿感恍惚,似在一瞬被轻易迷惑了心智,而又在下一刻清醒过来,患得患失的错愕。 这香与宝音的人一样,她看上去就是明艳动人的女子,一颦一笑都散发着极致的美,无需遮掩,更不用装饰,她本 身就是‘美’的化身。 尤为此时她穿着华美的嫁衣,红彤彤的一片充斥在汐瑶的瞳眸中,香气袭人,她话语蛊惑,“你可知,当今的女皇并非我生母,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生下图亚的孩子,并且让那个孩子成为将来北境的王。图亚,就是祁云澈。” 图亚,就是祁云澈…… 生下他的孩子,让那个孩子成为北境的王…… 错综的思绪从汐瑶心底滋生疯涨,伴着隔世的回忆齐齐涌出,孩子,孩子…… 没错,她记起来了。 前世宝音身为皇太女时几乎每年都会来访大祁,每次她都住在皇宫里,长有三个月,短则十天半个月,即便她后来做了女皇,这也不曾改变过。 犹记得在她登基的第二年初春,刚从祁国回到蒙国就有了身孕。 为此汐瑶不解过的,她同举世无双的云昭皇帝说,女皇来大祁并未带任何一位王夫,怎将将回去就有了身子。 而那时祁云澈是如何回她的呢? 他将她卷入怀中,笑语道,“蒙国的女皇一代胜过一代的风流,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论男女,都注定尊贵,若孩子的父亲乃祁国人,对他们大祁百利而无一害。” 他说时,丰神俊朗脸容上竟是带着丝丝捉摸不透的柔和笑容,汐瑶只当那是抹清浅的戏谑,而今想来,那该是期许。 是身为父亲,对他的第一个孩子的期许…… 再得数月,女汗皇诞下皇子,蒙国举国欢庆,祁云澈派了祁明夏亲自前往,送去奇珍异宝,稀世补药。 多么大的阵仗,多么丰厚的殊荣,因为那是他的孩子啊!! 想到这一点,汐瑶的心霎时落空,仿佛被谁生生掏尽了一般,疼得她连喊叫都不能。 她做梦都想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不曾想这背后还藏着如此大的秘密! 前世的她不但懦弱,还可笑,可悲! 不止因为她的渺小无力,还因为他早就有了自己的骨血,所以才狠心让袁洛星害了她的孩儿?!! 耳边,魔音清晰的响起,对她残忍的说,“不止如此,我和图亚的第一次都给了彼此,因为女皇和祁皇的关系,在男女之事上,他似乎并不太随意呢……慕汐瑶,你该感到荣幸,除了我之外,你是他的第二个女人……” 猛然间,汐瑶双手使出浑身的力气将宝音推开。 挣脱的姿态,痛苦的神色,魔魇般的记忆如同锋利的荆棘将她紧紧缠绕,越挣越紧,越疼…… 却是在宝音离开她的瞬间,她大口的吸气,喘息,才发觉自己差点窒息过去! “你――”不可思议的看着数步外的女子,汐瑶拧眉,“你身上竟然带着毒!!” 那毒差点乱了她的心智,将她拖入无法丨轮回的地狱。 被识破了? 宝音面上露出一丝遗憾,却又不得不出言多加赞赏,“能察觉得出来,算你有几分本事。” 倘若再晚半刻,就是想将她推开都难了,因为那时,她必死无疑。 平复着剧烈的心跳,汐瑶伸手在额上轻抚,竟拭出一把冷汗,不用看都知,此时她脸色必定差到了极点。 视线中摇摇欲坠,就连那袭红影都看不清楚。 “我说到哪儿了?”走会原先的位上,提起裙摆端坐下去,宝音兴致勃勃,“哦,你知道图亚为何身为身份尊贵的王爷,却不似其他亲王那样,偌大的云王府连个侍妾都没有吗?” 汐瑶不会回答,因为她根本没力气,更不想理会。 可这在宝音看来,就变成了不晓得如何回答。 难不成真的是云王生人勿进? “虽然他不曾说过,可是我看得出来,图亚很在意母皇与祁皇将他当作棋子摆布呢。他不愿承认他们之间有情,若自己的阿爹和阿娘是有情的,他又算什么呢?母皇有十几位王夫,身边的玩宠就更加不计其数,所以图亚讨厌她。” 宝音眉飞色舞的说着,脸上满是自得的色彩,不时,她就会向汐瑶递去示威的眼神,痛快极了。 这些都是她知, 而她决然不会知的! 长长叹了一口气,宝音继续道,“于是我想图亚许诺,在我还没有怀上他的孩子之前,只与他一人欢好。” 说道这儿,她狡黠的顿了顿,探身问汐瑶,“你猜,我们初次是何时?” 不待人回答,她扬起臻首,美丽的面孔尽是惬意,“好像过得太久,我也记不清了,只我时常到燕华来,图亚总会陪我,你才将做了他的女人,应该还不知在那方面他可是相当喜欢,图亚迷恋我的身体,每次都与我难分难舍,从入夜缠绵到天明……” 她滔滔不绝的说着,每一句都那么刺耳,那么剜心。 不知怎的,就与袁洛星的话重叠在一起…… ――你一心以为皇上只爱你一个,根本不将我们其他妃嫔放在眼里,呵……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皇上的妻了?不怕实话告诉你,是我亲自在你安胎汤药中落了一味藏红花―― ――若非先皇赐婚,怎会有你慕汐瑶在后宫独占皇宠的份?你可知,皇上每次去了倾凤宫之后,都要到揽星宫来与我缠绵至天明时分,你连龙体都无法满足,还没脸没皮的以‘最爱’自居―― 原先,原先她还以为那是袁洛星为了气恼她,故意编造的话。 如今想来,恐怕……不假!! “怎么不说话了?”见汐瑶脸色越发苍白,扶在椅边的手死死紧攥,恼怒吗?心痛吗? 宝音根本不是来与她争抢的,而是来告诉她一个鲜血淋漓的事实! 静。 榭台外被风漾起的湖面发出轻微的水声,一阵阵的传了进来。 宝音以为,她赢了。 倏的,一声极清极浅的笑声响起,全然是气息在嘲谑,仿若连开口都是奢侈。 “你笑什么?”看向慕汐瑶,她的表情已不如之前那么痛苦和愤恨,反而舒眉溢出淡笑。 这让宝音意外之余又有些不悦,权当她在强撑。 “不知皇太女殿下想我说什么?”将头无奈的摇了摇,抬眸淡淡望了过去,汐瑶打趣道,“谢谢皇太女殿下,嗯……不吝讲述您与云王之间的床第之事?” 她是很恼火,心间的疼痛更是挥散不去。 可她亦是清楚,那痛来自前生,至于而今…… 听出汐瑶话中讽刺,宝音冷哼了声,理直气壮道,“我们蒙人不似大祁有那么多规矩,男女之间相爱就会做那样的事,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相爱?”汐瑶笑了,不可置否,“祁云澈爱你吗?不,是图亚,你的,他爱你吗?” 她向她质问,静淡的眸中仿佛飞出无数锋锐的兵刃,登时就将宝音置于极寒之地,僵得她说不出话来。 爱? 爱是什么? 不等宝音多想,汐瑶语态平缓,不慢不紧的说,“上次在云王府有幸与皇太女相见,那时多有冒犯,殿下教训我亦是应该的,不过……请问殿下,您那条造工美丽,威力非凡的九节鞭到哪里去了?” “你――” “若一个男人爱那个女人,无论她做出怎样逾矩的事,男人都不会计较,甚至还会默默为她开脱。” 她还敢说那是爱吗? “况且――”低头掩去一笑,汐瑶全当作笑话来说,“那时我与你的图亚还不的丝毫关系。” 你的图亚,宝音怔得哑口无言。 汐瑶抬起手腕,将手链的最后一枚宝石揭开,露出里面浅浅的凹槽,那当中有固体的白色膏药,味道清涩微苦,是能够缓解各种毒性的良药。 她慢条斯理的嗅了嗅,顿时觉得通体舒畅些了。 不经意间,再扫向那僵滞的人儿,倒不是汐瑶于心不忍,从来她都觉得这样的事不得什么意思。 只来人咄咄相逼,她不予以回击,怕是别人会觉得她太好欺。 约莫想来,这宝音好似长自己两岁,莫提慕容嫣、袁洛星那等狠角色,就是张清雅她都比不过。 至少这人没与她在背地里使绊子,算个光明磊落的了。 她 和祁云澈,一个注定是北境蒙国的女皇,一个必然做大祁的国君,只能站在云端上彼此遥望…… 再者说了,祁云澈要不要和她对望,汐瑶还不清楚么? 从前他和哪个先有了肌肤之亲,她实在计较不来,只不过今日…… 即便她想忽略,那刺目的红真真让她火大! “殿下怎不说话了?”汐瑶貌似关怀的问,话语轻巧得像是展翅翩然的蝴蝶。 回应她的唯有宝音憎恶的怒目。 汐瑶欢喜的应下,她不想说,她却有满腹的话没道完呢! “你开不了口是因为毫无底气,你以为穿了我的嫁衣会惹怒我,至少在我心里留下一个结。你更知道,只要我一句话,他就会为我重新置来更美的嫁袍,诚然,我就是这样想的。” 别人碰过的东西她不稀罕,祁云澈会给她更好的。 “以前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无法阻挠,可是你来到山庄这些日子,莫说理你,他连半眼都不曾给你,还不够清楚吗?至于将来……” 汐瑶想了想,到底做不到那样大方。 遂,她直视宝音,坦坦荡荡的说,“我不愿意你生下他的孩儿,他就不会。即便,和蒙国开战。” …… 虚虚晃晃,这一天又过了大半。 汐瑶没想到自己会把宝音说得眼泪婆娑,掩面而去。 待她回了赤昭阁,翼宿跑来禀她道,皇太女殿下决定回蒙国了,他们青龙部的死士要送她到边境。 走了也好,免得大家互看生厌。 走得刚刚好,方便她安下心来收拾某个…… 嫁衣虽美,她是不愿意再碰半下。 白芙说山庄里虽有顶好的菱缎,却没有裁缝,短短的时日,也绣不出那样精美的刺绣,想来明日是成了不亲了。 加上发生这一件,汐瑶确实没了那丝兴致。 只不知道祁云澈去接来哪个贵客,倒是要远道而来的客人空欢喜一场。 吩咐翼宿好生送宝音离开,再唤白芙来,让她先将庄中那些装饰扯了,间隙,又得颜莫歌闻讯赶来逞口舌之快。 汐瑶不得精神和他多言,索性唤来飞墨和凌歌将他赶走。 之后,她便独自坐在阁楼里的小花园中,身旁一盏茶,一坐便是将近两个时辰。 …… 申时尽了,天色灰暗了起来。 也不知怎的,这下午的光阴她反反复复想起很多从前不记得的事情。 那些微小的细节,哪怕祁云澈一个恍惚间的眼神,在听了宝音的话之后,此时再回味,即便隔了一生一世,却清晰得仿若前一刻发生。 前世,他到底骗了她多少,多久? 如今汐瑶不恨了,无处可恨,忆起那一桩桩,一件件……体会他良苦用心。 而后思绪忽闪,回到今生。 其实哪个祁云澈都一样,貌似稳重可靠,可实实在在狡猾得很呢! 酸楚和可笑的滋味纠缠在一起,她哭不出来,更笑不出声,直到身后传来交叠的步声。 来人止步在她身后,大概有些许距离。 汐瑶听得出,却不想回头。 而身后的人似与她僵上了一般,她不吱声,他也打定主意不说话。 罢了罢了,想必他回来后白芙定将一切都告知,横竖今日没这心情与他怄气,人是懒懒用手撑在石桌上,支着脑袋,头也不回的说,“明儿个不成亲了,晚膳清淡些吧。” 话音刚落下,她就听到有谁差点忍不住喷笑的声音。 “想笑就笑啊,憋着多难受。”她闷声道,竟开解起人家来了。 祁云澈看看身旁的人,复再看看她,如实道,“我知道你恼我,不过你先回头,看看谁来了。” 有仇趁早报,我看好你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祁云澈的话语声温润低沉,有着不同于寻常的亲近,很是好听。 可是与所来之人有关? 汐瑶吃味的想着,胸口才散去的闷痛感似又隐隐发作,由是她更不愿意回头,加重了语气不耐烦道,“都说明日不成亲了,来人是谁与我有什么关系?!禾” 她方是低低的吼完,天光灰暗的院落里,一声愉悦的轻笑响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段子,委实忍不住了妲。 接着,便悲天悯地的叹起来,“我好容易来一趟,面都没见着就吃了闭门羹,勾三搭四的又不是我,汐瑶,你不想看到本宫么?” 祁若翾话说到一半,汐瑶已经转身来,借着并不明亮的光线,眼前的女子已闯入她的眼底! 那欣长娉婷的身形,谦雅不凡的气度,还有她时时挂在面上不逊男子的玩世浅笑…… “长公主……” 最后一个字,汐瑶几乎只发出一个音型。 她满脸不可思议,连张开的嘴都忘了闭合,更不晓得站起来,呆了呆,又扬了扬眉,想再说点什么话,已然被眼前人震得销丨魂。 长公主没有死?没有死!就知道她不会死!! 只她万般没有料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祁云澈要去接的重要的客人是她么?她竟没有一道去…… 一时间,汐瑶手足无措,思绪翻涌激荡,眸光闪烁的眼死死锭在祁若翾身上,像是要将她望穿一般。 见她那模样,祁若翾与身旁丰神俊朗的男子相视笑笑,直径行到汐瑶面前,伸手便去捏她的脸,打趣,“瞧你这幅小样儿,怎的同绯玉、陈月泽差不离了,我还以为你会有些不同。” 捏着那脸容的手忽而被什么一染,反倒把她弄得错愕了半瞬,“嗳,还哭上了,是见到我喜极而泣,还是被老七欺负惨了,正愁无人给你主持公道呢?” “我哪里哭了!” 站起身来,汐瑶兀自把眼泪胡乱擦掉,而后紧紧抓住祁若翾的手,碰触到她手心令人倍感安稳的温度,她心又舒展了几分,再道,“要哭也是喜极而泣。” 一面说着,她又狠狠剜了祁云澈一眼,“我哪有这么好欺负,就算谁真的欺了我,也无需劳烦长公主出面。” “甚好。”祁若翾满意的对她点头,流光溢彩的美目中满满都是欣赏,“我就喜欢你这性子,特别是方才给老七脸色看的时候。” 此话说完,两个女子同时向身后看去—— 祁云澈早已不自在的低了头,用手捏着自己的鼻梁,一副很没辙的模样。 祁若翾忍不住叹,“自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我们家老七低声下气,真是有趣。” 汐瑶不以为然,直瞅着他,冷飕飕的哼了一声,连话都懒得说。 低声下气?你家老七背地里的阴招使得可顺溜了呢! 那厢,白鸢非常适宜从前院行来,道晚膳准备好了,不着痕迹的替祁云澈解了围。 …… 晚膳自是尽欢得很。 祁若翾乃藏秀山庄当之无愧的贵客,有她在,明儿个成不成亲都没所谓了,美酒佳肴全然可以当作点缀,听她一人说话便是种享受。 因着她在这里,汐瑶便也暂且放下那件事,安安心心的与眼前的女子谈笑风生,反正宝音已经走了,接下来她多的是时候收拾祁云澈! 说起来真是有趣极了,没想到在送嫁途中从中作梗,将祁若翾劫下,这些都乃沈瑾瑜暗中操持所为。 回想那时,圣驾南巡,刚到江南烟雨城,汐瑶不止一次看到二哥哥独自在深夜里饮闷酒,仿佛心里真的有个谁的。 自然,就算沈家二公子时时摆出一副‘得不到芳心眷顾’的哀惨模样,也无人会想到他心中牵挂之人就是长公主! 祁若翾说,那个沈瑾瑜委实滑头,若非他擅作主张,南疆王早就死了,而她,身为苗域的太王妃,整个南疆也已尽在掌控! 说时,她语气里还带着浓浓的嫌恶,弄得汐瑶都替二哥哥感到惭愧了。 这便是大祁皇族真正的公主风范。 男子们强 ,她身为长姐,胆识谋略更毫不逊色。 听她妙语连珠,话语中充满智慧,连从旁的祁云澈都不时点头赞同,汐瑶想,也只有这样气度不凡的女子能让二哥哥心甘情愿的臣服了吧。 …… 晚膳吃了快两个时辰,汐瑶和祁若翾散步去山庄西庭的泉池沐浴。 庄子分为七个部分,西庭有单独的寝房,白芙早就命白荷、白鸢前去打点,还为她们准备了小点和蜜酒。 临走前,祁若翾吩咐祁云澈,今夜汐瑶便归她了。 在长姐面前,云王殿下自然不敢有异议。 …… 快子时了,露天的泉水中,两个女子各占据了一方泉潭,一边饮酒,一边闲聊。 柔和的水汽将四周包围,隐约露出头顶上那只明晃晃的月亮,白芒笼罩大地,为此处平添几分惬意之情。 “真是舒服极了。”默然中,闻得祁若翾轻轻叹了一声。 汐瑶笑着回首望去,清幽的月色下,她靠在泉池边缘,仰头伸展双臂,闭合着美目,一派闲适。 她神情自若,朱唇微微上扬着自得的弧度,让无声望着她的人自觉那抹恬淡的浅笑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不凡。 她的长发被全然捞起,盘旋在身后的池岸边缘,散乱中几分洒脱和随性。 乌黑浓密的发与裸丨露的肌肤互相映衬着,也不知是受泉水温度的熏染,还是酒意作祟,如绸缎般无暇的身体透着迷人的粉色。 将将没到她胸口以上的泉水欢快的跳跃着,不时,胸前玲珑的凸浮若隐若现,美好得不能言。 汐瑶呆呆看了会儿,不觉转回身来低头看看自己,遂即露出个落寞与遗憾并重的表情。 嗯……好像还是差了一点点,莫不是这幅身子还小的缘故? 转而,她又想起白日里宝音穿着她的嫁衣,对她扬威耀武,不吝展现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材。 脑海里接着闪现出慕容嫣,她虽体态丰盈,可人已经没了,想到此处,汐瑶拧了拧眉,将此女的身影挥散开。 最后便是与她身形差不多的袁洛星,她的胸仿佛也…… 没容那莫名的思绪漂浮太久,身后的人忽然懒洋洋的道,“幸好明儿个一早本宫就要走了,否则多留几日,真真不想再往外踏出半步,搅进那潭浑水里,作孽……” “我在想什么呢?” 回神,汐瑶低低的自语一句之后,才反映过来祁若翾说的话,忙又转身,“公主明日就要走?为何不多呆几天?” 祁若翾没答话,神色古怪的在她身上扫视了下,片刻似看穿了什么,勾唇问道,“方才你在想什么?” 汐瑶大窘,背过了身子将那道锐利的眸光躲避开,“没什么啊……” 她底气不足,苦着脸将舌头咬了咬,身后,祁若翾已经兴趣浓厚的靠了过来。 “我长出你八个年头,虽有成熟的身体,却不及你的年轻,没什么好羡慕的。” “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嗯,你的表情太明显。” “……” 汐瑶语塞,心道真的有那么明显么? 不想祁若翾继续道,“虽然在同龄的女子中,你算是比较,嗯……纤瘦。不过没关系,老七的心在你身上。” “公主,你快别说了。”汐瑶自惭形秽,整个人往泉水里缩了缩,却又忍不住道,“多少,他还是会在意的吧?” 这就好比身为女子,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表皮俊美,文武双全。 祁若翾漫不经心的‘嗯’声表示赞同,而后就听到谁心碎的呜咽声。 她笑,坏坏的,“不若这般吧,我看那蒙国的皇太女应当还没走远,派人把她追回来,我帮你去问老七,你和她,让他自个儿选一个,如何?” “我不与你说这些了。”垂下眼皮,汐瑶恍悟这女子存了心调侃自己。 祁云澈的心当然在她身上,只不过…… “莫往心里去。” 拿过价值连城的月光杯,祁若翾给她和自己各自斟了酒,又将杯子递与她,道,“虽我不知这宝音皇太女与老七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搞到你连亲都不愿成了,说到底她终归是蒙国的,不可能时时在眼前晃,见不到,倒也不觉多心烦。相比之下,他朝你二人出了山庄回京城,你要对付的何止袁洛星一人,更别提将来老七登基为帝之后的事了。” 一席话说得汐瑶愁上加愁,索性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祁若翾又给她满上,“来,一醉解千愁。” 汐瑶满面愤恨,闷闷道,“她同我说她并非女汗皇亲生,将来她要生下与祁云澈的孩儿。” 这样的关系,就算不能时时见到,却是剪都剪不断的。 怎叫她不在意啊…… 祁若翾面有一讶,倒是不曾想到这一层,“玲珑局么?” 她干干笑了声,斟酌着道,“老七是父皇与蒙国女汗皇的儿子,故而老七将来是大祁国君的不二人选,他本身便是盟约,只有他继位才能永保太平,作为回应,蒙国下一任的汗皇必须是老七的血脉……” 说到这里,她扬起一抹诡谪的笑来,“这与联姻无异,说起来还是委屈老七了。” “很委屈吗?”不知何时,汐瑶已转身来趴在池边,一脸的悉听赐教。 她眉头微蹙,红润的面颊透着重重忧虑,虽在意,却不能不讲道理。 祁若翾反问她,“你觉得父皇把我塞去南疆嫁给柘德那个老东西委屈不委屈?” “可是宝音又不老……”咬着杯子边缘,汐瑶愤愤然,“据说她时常都会来京城与云王殿下翻云覆雨,还许他没有怀上子嗣之前,不纳王夫,委实体贴得很。” 这话倒将祁若翾给惊到了,一口酒没顺下去,她咳了咳,“你说什么?他二人已经做了——苟且之事?” 长公主扶额痛惜,作叹惋状,“没想到老七如此没有定力。” 她拍拍汐瑶的肩膀,“你明天不同他成亲是对的。” “放心。”汐瑶得到支持,憋闷整晚的胸口舒畅了少许,“我已经同宝音放了狠话,哪怕和蒙国开战,祁云澈都不会和她生孩儿。” 祁国聪睿智慧的长公主心头一紧,迅速放眼了长远局势,再权衡当下,“你做得……好。”她违心道。 “不过本宫觉得此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应该找老七算账,是他不好,不该在遇到你之前勾三搭四。” 她语气真真的,加之汐瑶饮多了酒,这会儿正是酒气上头的时候,根本没顾上去细细思索她话中真正意思,便义愤填膺的将头狠狠点了点。 “打铁要趁热,你现在就去罢。”祁若翾趁机给她灌了几杯酒,而后虚虚的推了她一把。 汐瑶这便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岸,顺手勾起放在岸边的浴袍,将自己一裹,头晕目眩的找祁云澈去了。 见状,旁侧伺候的白蕊和白芹面面相觑,这个长公主怎么一来就挑拨七爷与慕小姐的关系? 方才不是说得好好的么,七爷和宝音皇太女有那个什么的时候都不识得慕小姐呢。 这样就将罪过怪在七爷身上,实实在在的让人想替他喊一把冤啊! 交叠了双手,祁若翾将下巴放在上面,目送汐瑶远走,她长长一叹,“长姐不易啊……” 旁边两个暗自交换的神情她不是没瞅见,可这肌肤之亲确实是要讲个先来后到,依着她看来,皇族里除了她家纯洁的十二之外,老七算干净了。 至于生孩子的事…… 想到此处,她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 看傍晚汐瑶倔强的样子,老七又是个爱闷声不吭的,这场气都不知道要怄多久。 她人呆一夜就要走,唯有略尽薄力,让他二人有个说话的机会。 闹一闹便没事了,汐瑶可是她看好的一国之母。 而将来蒙国女皇要不要孕育祁国国君的孩儿一事,对此祁若翾态度保留,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反正让汐瑶这样闹……挺好! …… 从西庭回到 阁楼中,已过去小半个时辰。 外面守夜的阿鬼最先看到有人来,看清来人,那张常年无波的脸上不觉颤了颤。 白芙提着灯笼行在前面,汐瑶靠后一些,她面颊红润,一看就是醉的,还有她那身装扮,那装扮…… 披散的长发,外面罩着一件大大的白狐裘斗篷,里面浅粉色的睡袍依稀可见,且是仿佛,除了那狐裘披衣,她里面就只得那一件寝衣…… 而那寝衣本就是要透不透的纱料子,她行近的姿态十分有气势,穿着绣鞋的玉足随着迈开步子不时漾起裙裾,小腿的皮肤都能看见了。 主子就是主子,他忙别开视线,弯腰勾首,同时垂在身侧的手暗中比了个手势,让轸宿几个赶紧撤了。 原想着今夜有长公主在,爷不会那么快遭殃,眼下看来——不然! 汐瑶刚走到格外,阿鬼冒死往她跟前一拦,对上她阴霾的脸容,他竟然讨好的笑,“小姐,爷已经歇了。” 话外之意就是:能不能先放爷一马,明儿再算也不迟。 阿鬼和祁云澈一样,自来表情就很少,因着常年面僵,突然发笑,除了与人一种难以忽略的阴森之感,还很委屈。 仿佛让他笑就是委屈的。 遗憾这套对汐瑶不管用,“你倒是个忠心不二的。” 一路走来,她酒醒了大半,方才老远就看到阁上有暗影向周边散远了去,那几个小的都晓得多,阿鬼还来挡一下,算他有良心。 听了赞赏,鬼长随由衷安慰。 哪知道…… “可是你对祁云澈忠心与我要进去寻他有什么关系?” 汐瑶干巴巴的问,阿鬼面上的笑登时风吹云散,露出那张面瘫脸。 “你要是还拦着,明儿个我就同你们七爷说,你不让我见他。” “……小姐请!”直挺挺的对她做了个‘恭请’的手势,阿鬼含泪让路。 直到汐瑶进了阁楼,白芙才同情的安慰他说,“鬼宿大人,你这份心爷是知道的。” …… 阁中一派安寂。 香炉中焚着祁云澈置寝时必然会点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的烟雾缓慢的腾然而出,静了谁的心。 二楼的寝房明着一豆孤灯,昏黄的光引人入睡。 祁云澈侧身躺在靠窗边的长榻上,一手支在耳鬓边,置于身侧的另一只手中还掂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自然的闭着眼眸,俊庞安然,吐息均匀。 不知是睡了,还是在沉吟。 他亦是沐浴过,顺长的墨发倾泻而下,直铺展在榻边一侧,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寝袍,云袖和衣摆边缘有大片的水墨画,与他铺展的发融成一体,这在来人眼中,就是一道绝然静美的画面。 闻得轻缓的步声靠近,祁云澈眼皮稍有颤动。 谁来了? 汐瑶吗?可她不是应该…… 未曾做完思绪,祁云澈那人挡了她的光线,接着顿觉身上一沉,他掀起眼皮,那女子已经骑坐到他身上,居高临下的与他相视。 她穿着一身半透明的粉色纱衣,昏幽的暗光里,纱衣里包裹的那副身体无法言喻的美好。 竟然是……只穿了这件! 手里的书不慎滑落在地,望着这样的汐瑶,祁云澈无法思考的——僵了。 【你们要不要告诉我不送票是想留到月末三天大爆发啊……往月这个时候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你们弄得人家都有一滴滴捉急了,快快……留个言安抚一下阿若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吧呜呜呜(泪目,装可怜)还有,小说天天有,我天天都会写,大家该工作工作,该读书读书。对阿若来说写文是兴趣也是半职业,对你们来说只是消遣,不要为此误了生活。】 今夜……算你狠!!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幽暗的寝房中,她背着光,以一种征服的姿势骑坐在他的身上。 温暖而昏黄的薄光将她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淡粉色的轻纱像是从她肌肤里开出来的花朵,薄而轻巧的一层晕染在玉骨冰肌上,患得患失的美。 她五官未施粉黛,却很干净禾。 色泽清润的朱唇,弯而淡的黛眉,娇挺的鼻子有种小家碧玉的玲珑俊秀,明媚的大眼眨也不眨的与他相视,安安静静的姿态,便让他迷失了心智妲。 不觉间,那对幽暗深沉的眼眸因此被蒙上一层淡纱。 再往下看去,白皙的颈项,饱满的肩头,还有……初显成熟的一双凝乳。 随着她轻慢的呼吸,小巧的胸口均缓的起伏着,半透的罗裳随之耸起,拥雪成峰,香浮欲软,似极了邀请,这让祁云澈很想伸手去用力握住。 而在她微微勾起的唇角上,则挂着一缕轻描淡写的狡笑,那笑像是天下间独独只与他一人的。 胜似奖励,又如同戏谑。 祁云澈不知自己看了多久,直至身体烧烫到难以忽略,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发现咽喉同样燥热不已。 眼前的这副身体于他而言充满了吸引。 自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一阵一阵的缠绕在他鼻息之间,混合了她先前饮下的蜜酒,沁甜而诱惑。 僵持了许久,忽然窗外一阵怪风拂来,灭了灯芯。 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取而代之的是明月赐予的白芒。 她与他依旧相望,不动声色。 夜很静,很深。 祁云澈自知今日的事让汐瑶万分不痛快,她要如何折磨他,他是没底的。 但好在人已经来了,总比与他不说话,闷在心里要好,所以沉吟许久,他决定先开口。 薄唇方式轻启,不想汐瑶抢先一步道,“我在司籍司当值的时候,曾经在一本有了百年之久的史籍上看到一段记载,很有趣,你想听吗?” 明明她知道,这时候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无法拒绝,可她就是要他心甘情愿。 听得她语气出奇平静,祁云澈更加拿不准,只好依着她了。 “说来听听看。” 汐瑶亦不多话,开始讲述起来,“曾经大祁有一位公主,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及笄之后与自小到大的竹马成亲做了夫妻,他们很相爱,驸马对她千依百顺,可是后来,公主慢慢变得寡言,闷闷不乐,你猜,何故?” 祁云澈并未多做思绪,凭着直觉道,“驸马移情她人?” “不是的。”汐瑶对他笑了笑,沐浴着冷月的脸容至真至纯,而那眉眼之间,却有连他都解读不出的情绪。 温润的指腹轻轻在他俊逸的面颊上摩挲,她道,“公主和驸马仍然恩爱如初,只不过偶时公主看到驸马与他的姬妾们耳鬓厮磨,她就会感到非常的落寞。” 是啊,这世间有哪个愿意与别的女子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 说到这里,祁云澈似乎明白了汐瑶的意思。 “依你所言,既然驸马与公主是相爱的,得知此事后,可是将他的姬妾都送走了?” 他将将说完,就见汐瑶笑意深了些,不屑和嘲讽更多了些。 “王爷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深明大义,对吗?” 祁云澈有丝丝愕然,“难道不是?” “不是。”汐瑶复又摇头,始终与他相望的眼眸中轻轻淡淡的,令人无从琢磨。 “公主觉得落寞,只因即便她身为天之娇女,也有无法完满的事。这世间男尊女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不能,否则就是不忠,会受世人唾骂。驸马若真将那些姬妾送走又能改变什么呢?难道那些沦为驸马玩物的姬妾就不可怜吗?” 这话真真将祁云澈难倒了,他俊庞上露出少许诧色,耐心的问,“那后来如何?” 后来的,才是她真正想要让他明白的意思吧。 “后来啊……”汐瑶挑了眉,兴味道,“这位驸马十分之体贴,他在听了公主的苦恼之后,便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大祁境内广而搜 寻,三个月后,他送给公主二十名姿色艳绝的男宠,以此排遣她在无边岁月里的寂寞。” 话止于此,祁云澈闷声笑了起来,“汐瑶,你不会想要本王效仿这位驸马吧?” 他原以为她只是不许他再与别的女人有肌肤之亲,哪怕是宝音。 哪知道她却做了如是要求,这番话传了出去,何其惊世骇俗。 更之余,她将来要做他的皇后,是母仪天下的女子。 “莫非王爷觉得许我六宫独宠,我该感到很荣幸?”抬起下颚,汐瑶垂眸睨他,喟然叹息,“你真是小看我了。” 祁云澈怔怔然,但很快他便也笑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盘旋在脸上的笑意是那么的……纵容。 “对不起,我小看你了。”哑哑笑着,他语色诚恳道,“可是我的心也很狭窄,不想看到你与其他男子欢好,更不愿那样做,所以,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至于说将来,他登基,她为后,这些此时都可暂且不谈。 他同她说的是心胸问题,这和天下社稷、满朝百官如何看待,都没有关系。 故而他选择让步。 汐瑶目光冷幽幽的,敛色之后,再无笑意,直盯着祁云澈望,说,“这样不是很好吗?大家各取所需,如此一来,你既能顾全天下大局,与宝音诞下蒙国的皇嗣,又能让我心头畅快,你说,这难道不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祁云澈哭笑不得,不知是被她压在身上才觉得胸闷,还是真真睚眦必报,寸土不让。 且是他知,她不是说笑的。 “为何你不像原先那样要求我,你怕我不答应?”祁云澈循循善诱道。 她口中所说的‘各取所需’他绝不应允,他根本不会与谁分享她。 光是随便想想,他都想杀了那些从未存在过的男人! “为何我要要求你?”反倒是汐瑶疑惑了。 她撇撇嘴,满面费解,“此前长公主与我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应该找你算账,是你不好,不该在遇到我之前勾三搭四。我觉得她说得不对,你遇到我之前,你又怎知会遇到我?难道要我逼你向我道歉,理当在我还没来之前,为我守身如玉吗?我可是这般不讲道理之人?” 完了…… 听她条理分明的说罢,祁云澈预感十分不妙。 诚然祁若翾一番顾全大局的好意,可是她应该想不到,汐瑶看似人小,却哪里有看上去的那么好糊弄? “那你觉得如何才算有道理?要不……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我们慢慢谈?” 祁云澈说罢欲想起身抱她换个姿势,岂料他彼时才发现,自己压根使不上半点力气,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你给我用了——” “沉香散。”不顾他惊诧的表情,汐瑶泰然自若的说,“放心好了,只是一点点。” 那还是她上次在张家用剩下的,先前到了楼下时,她才涂了少许在手腕上,方才顺手轻抚他时,让他中了招。 “汐瑶……”祁云澈对她怎可能有防备,这会儿只能由着她随心所欲的摆布。 “都叫你放心了。” 见到他无能为力的模样,整个人都任她宰割,汐瑶心情似乎愉悦了些。 俯身靠近了他,拈起他几缕发丝在他面颊上扫来扫去,弄得他瘙痒不止,又动弹不得。 这些都算罢了。随着她靠近,她身上的沁香与他来说又浓郁了些,还有她沉身的过程里,彼此相贴的某处少许摩擦,委实要命得很…… 祁云澈暗自道苦,怕是今夜要被这丫头折磨到半死。 汐瑶乐在其中,甜丝丝的说,“我那么稀罕你,怎么舍得让你变成废人呢?再者说了,还是你的皇长姐让我来找你算账的呢,我怎好辜负她一番美意?” “说吧,你到底想怎样。”祁云澈一改冷面,痛快认栽。 “我已经说了啊。”她一脸无邪,翦水瞳眸里忽闪的都是纯真,细看,却只剩下两个字——忽悠。 “只论大祁与蒙国的话,将来王爷必定君临天下,而宝音皇太女成为女汗 皇之后,诞下有你血脉的皇嗣,让那个孩子继承皇位,对两国来说百利无一害。就连长公主都说,这是联姻,委屈王爷了呢。” 纵使在泡汤泉时汐瑶喝了酒,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祁若翾明着帮她的腔,暗里却在为祁云澈开脱,她堂堂大祁尊贵无双的长公主,明日走出这山庄,回到京城,一句话便能让天下风云色变。 她睿智如斯,不说此事‘好’还是‘不好’,捡了小处让汐瑶去找麻烦,委实高招。 “这话——不是本王说的!”祁云澈气闷得胸都要裂了。 祁若翾算计汐瑶,到头来倒霉的是他。 “故而我也没有为难你啊。”汐瑶干脆将娇软的半身贴在他精壮的身躯上,弯弯的美目极具诱惑力。 两个人面贴着面,她每次呼出的气息里都带着蜜酒的熏香,洋洋洒洒的抚过祁云澈完美的面皮,让他不可控制的从内心最深处腾起渴望。 “你有没有想过今日过后,本王会如何收拾你?”他不委曲求全了,他沉着面问她。 汐瑶漫不经心的告诉他一个残忍的事实,“可惜现在是我收拾你,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因果循环,我懂的。不过我就只想图一时痛快,你奈我何?” 祁云澈深深一窒,不由扬声,“继续说。” 他听着! 她自得的‘嗯’了声,道,“我只是与你说,你要继续与宝音皇太女往来,我定不会阻拦,哪怕是生下孩儿来定苍生。” 瞧,她多深明大义啊…… “那你为何又要同宝音说,宁可大祁与蒙国开战也不愿?” 白日里发生的事,祁云澈回到山庄就得白芙全权禀告,只此事上他不曾想好对策。 于情来说,他自是不可能再给汐瑶之外的任何女子。 可他还是未来祁国的国君。他,宝音,哪怕是将来他们之间真的有一个孩子,没有情,更无需谈情,都是早就编写好的。 他自己是如此,能得天下又如何?仍旧有无法随心的事。 听闻汐瑶那般回答,祁云澈还有释怀。 哪怕是开战也好,他已受够父母的恣意操控。 可此时,汐瑶却轻巧道,“那只是气话,这你也相信?我想着,王爷要维系天下太平,我总不能阻拦吧。” 那样的罪人,她当不起。 祁若翾把这个难题丢与她,她真傻乎乎接着? “最多——” “最多?” “最多你顾你的天下太平,我不介意做大祁第一个光明正大出墙的皇后,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他们祁氏皇族的事,关、她、屁、事! 话尽,祁云澈脸色已然阴霾一片,死死瞪着汐瑶的深眸几乎要喷出火来,灼死她了。 “慕汐瑶,你用毒是对的。”他咬牙切齿。 “不然呢?容你此刻就掐死我?”她早就有所预料。 她确实‘深明大义’了,可到头来狠狠折磨的是他! “你敢出墙试试。”祁云澈字句说得慎人。 汐瑶乐不可支,“你莫娶我就是了啊。哦,先说好了,除了皇后,那些劳什子的四夫人啊九嫔啊,本姑娘看不上,你知我的,就是心特别贪。” 她说得真真的,看着她轻松之极的表情,恍然之间,祁云澈才将烧起的火灭得毫无缘由,只能怪自个儿烧不旺。 沉默…… 两人再不多言。 一个自得其乐,一个郁闷得无以复加。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了属‘狐狸’的祁氏皇族,汐瑶自当入乡随俗,对症下药。 祁云澈俊美如玉的面颊上几许阴兀,几许郁结,似在酝酿什么。 沉寂许久,他艰难的启唇,话音细若蚊蝇,“我不会和宝音再有什么。” “嗯?”汐瑶佯作没听清楚,分明她耳朵就贴在他面上呢,“也不知是不是被公主灌了太多酒, 这会儿我神思不大清明,王爷能否说大声些。” 瞬间,祁云澈额上青筋抽搐,风华绝代的脸皮跟着扯了一扯,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下,遂毫无风度的吼道,“从今往后爷只要你一个,生孩子也只同你生!同爷做不做皇帝,你当不当皇后无关,可听清楚了?!” 他切齿得很,染了怒气的字句都可震天破地。 死丫头越学越精!! 汐瑶得意的笑出了声,脸上都要开出花儿来,“听清楚了,那我们来说下一件吧。” 还有下一件?! 祁云澈瞠目,头皮都麻了。 汐瑶已坐起身,一脸寻思着什么的表情,不咸不淡的说,“听闻王爷,嗯……很迷恋宝音皇太女的身体,据说是次次与她难分难舍,缠绵到天明?” 勾开他的衣襟,小手在他健硕的胸膛上摩挲起来。 嗯……这触感是极好的。 说实在话,这件事汐瑶从上辈子记恨到现在了。 宝音是蒙国的皇太女,他二人有父母之命,要顾天下,这些都好说。 那袁洛星算什么东西?连她都要在自己跟前炫耀一番,身下这副身体,她慕汐瑶当真满足不了? 祁云澈觉出酸味儿,他又不能立刻将她如何,但经由她说起,他不能不做回应,于是非常有技巧的问道,“你也想与本王难分难舍……直至天明?” 他不曾想到宝音连这些话都跟汐瑶说,蒙国长大的女子热情奔放,他早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身体纯粹的愉悦,但是汐瑶…… 这样的话单是由她口中说出,已经让他血气翻腾,几近失控。 自那天在湖畔边要了她之后,他就没有再碰她,个中原因,只有他自己知晓。 谁想,反倒成了此时她拿来问罪的罪责之一。 “你才惹我不快,我为何要称你心意和你欢好?”她又不是傻的! 姿态傲然的骑跨在他身上,汐瑶冷冰冰的说,“我不过就是想试试……” 试? 祁云澈不明所以。 她已不说话了,倏的坐实在他腰腹间,让彼此的幽秘的地方互相贴合,然后前后摆动她媚软的小蛮腰,放肆的厮磨,对他竭尽所能的行挑丨逗之事。 只一瞬间,汐瑶就清晰的感觉到那个地方隆起庞然大物,勃发而火热,蓦地抵上她的娇软,若非两人都还有薄裳在身,怕是要将她贯穿了! 她先有微愣,面颊也飘了红,哪想他会……坚丨挺得那么快啊…… 实属意料之外! “慕——汐——瑶!!” 祁云澈咬牙怒道。他中了沉香散,动不能动就算了,身体的反映却过分老实,更之余对他做这些事的还是这个女子! “别凶嘛。”汐瑶心里也在发颤,可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她对他笑,媚眼如丝,“既然王爷都诚心诚意的表示今后只爱我一个,方才就权当我有心折磨你,将来有的是机会偿还,好了,夜深了,明儿个还要送长公主出去呢,早些睡吧。” 说着汐瑶还真打了个呵欠。 原本她想对他来个终生难忘的震撼,比如扯了彼此的衣裳,肌肤相亲才有真切,可是刚才那一下着实惊她一惊。 她哪里会想到啊,就在他身上随便噌两下他反映那么快,还那么大…… 真是——实实在在的让她有成就感! 如此足矣。 起身来,盯着云王殿下如兽般狰狞的骇然目光,随手往他身旁那个香炉里洒了解药,再贴心的拉过薄被与他盖上。 最后亲亲他的发鬓,汐瑶功德圆满,回床上睡觉去了。 夜深深,有人心在滴血…… 滴着滴着,身体里的毒性也就慢慢散了。 可是夜还很长啊…… 做皇帝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么?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寅时。 虽说正时逢昼夜交替之际,这冬日已来,哪怕是过罢了卯时,天都不见光亮。故而此刻,正是与人好眠。 赤昭阁外,约莫二十丈的远处,以鬼宿为首的朱雀一部七人勾腰蹲地,围成个颇具气场的小圈圈妲。 习武之人的耳力是相当之好的,于是乎……祁云澈在阁中气急败坏吼那几句,都叫他们只字不差的听了去禾。 大家正伙愁眉不展的热烈商议着…… 先是井宿十分男子气概的道,“七爷乃祁皇与女汗皇之子,许下这样的诺,委实有些窝囊!” 柳宿比较贴心,说,“好在没外人听到。” 轸宿阴恻恻的诡笑,“早晚也会天下皆知。” 七爷都许慕汐瑶那种话,怕是待他登基之后,第一件就是要与蒙国开战。 就连常年扮作长随跟在祁云澈身边的阿鬼都有些担忧,沉吟了下,他只对身边六个吩咐,“今夜此事断不可向外声张,青龙部的人也不行。” “为何?”星宿多了一句嘴,立刻被他递过来的寒渗眼色慑住。 这么多年了,阿鬼许久没有同这六个摆架子,不想难得认真一回,就被人问了个为什么。 他笑,一改装成习惯的刻板,寒气逼人,“你想知道为何?” 前一刻说笑中的气氛霎时僵凝。 鬼宿乃朱雀部之首,即便常年不与他们一起行动,也是他们的上司,武功更高出他们不止一点。 除了主子之外,他的话,他们只需执行,问即死罪! 星宿当即打了个哆嗦,“不想。” 将将他的失言,足矣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翼宿几个亦是结结实实的替他捏了把冷汗,若鬼宿下令,他们定要合力将他斩杀在此,多年的兄弟情义不讲丝毫。 岂料鬼宿在得他否定之后,转了转他鬼气森森的眼珠子,啧了声,说,“也不是不能说,你们想,朱雀部常年跟随在七爷和小公子身边,忠的是七爷。青龙部往来于大祁和蒙国,不时要在女皇跟前复命,如今七爷应了慕汐瑶,若传到女皇耳朵里,结果就不是你我能预料的了。” 白虎和玄武两部不消提。这两部直接听命于女皇,当初未曾让他们潜入大祁,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牵制朱雀,还有祁云澈。 这些即便阿鬼不说,那六个也心知肚明。 话罢了,沉默一阵,轸宿忽然间‘呔’了一声,“老子只认七爷,其他的不作数!”便是将态度摆明了。 “废话。”张宿拿眼色轻飘飘的斜他,接着是忧心忡忡,“不过七爷最后那一吼——” 咬牙切齿吼的是慕汐瑶的名字,真真叫人觉得性命堪忧啊…… “鬼老大,要不要摸上二楼房檐去瞧瞧?”井宿依旧很气魄,他总觉得爷不该太宠那个女人。 阿鬼一听就‘呵呵’的笑得奇寒无比,“你真是活腻了。” 这时远处白芙和白蕊走了来,说小公子体恤他们暗人辛苦,夜宵已经布置好,请他们去用。 朱雀部的死士们感激涕零,小公子终于长大了,不只一味的使坏心眼成天搞些整得人生不如死的事。 如此也好,免得在阁外白瞎担心七爷。 白蕊遂又再笑嘻嘻的道,“食完之后就请诸位到后山出口,马已经准备好了,小公子说,飞墨和凌歌不得野味食了。” 众死士黑脸…… 白蕊还道,“要活的。” …… 阁中,深寂无声。 香炉中的轻烟早已散尽。 冷月从窗棂中透入,恰好莹莹润润的洒在长榻上的男子身上。 他眼眸浅合,鼻息均缓,睡姿极其宁然静美,俊美的五官有了月色的衬托,更胜从前高贵不凡。 却在忽然间,他手指动了动,再而,那双会吸纳流光的深眸随之睁开,他从榻上起了身。 离开月芒的笼罩,祁云澈行入室内,他步履从容轻缓,丁点儿声音都不曾发出, 若非长久习武,根本不可能做到。 正是因此,即便中了轻微的沉香散,在嗅入解药之后,也比寻常的人恢复得更快。 待他绕至屏风后的阔绰的床榻前……止步。 床上的女子早已睡得深熟。 她的睡姿很是不安,侧身卷曲,双手拢在胸前,秀眉间细微的折皱,似她此时正在梦中,而那梦,并未太美好。 薄被覆在她肩头以下,却将她整个人罩成一小团,这般在祁云澈的眼中看来,与她身下过于宽敞的大床形成鲜明的对比。 看上去是这样弱小。 原本祁云澈是打算毒性散去后,趁天未明前,好好的与她缠绵一番的。 却是这一时在见了她这睡姿之后,不知怎的便软了心肠,连扰她瞌睡都舍不得了。 那个公主与驸马的故事委实让他映像深刻,她用心良苦,编了这么个段子来诓他,说她真的会出墙,他不信。 可让他再模棱两可的对待她,当真再做不到。 “要光明正大的出墙,坐拥男宠无数么?”祁云澈轻声自语,光想想他已受不了,望着汐瑶的眸色渐深渐浓。 然她不说,他又怎知自己的心只有那么点,既是这般,她的心又能有多大呢? 默默容下他和宝音的关系,以‘苍生’之名诞下一个责任重大的麟儿? 他早就知道,这对汐瑶来说,已是不公。 罢了…… 稠浓如墨的凤目敛住辗转的光华,他倾身躺下,动作温柔的将她抱进怀中。 而汐瑶在回到这怀中时,毫无知觉的蹭了蹭他的胸口,与他身体的轮廓自然的契合在一起,眉间的那股愁绪烟消云散。 仿若,她为他所生,为他而来,让他苦,让他忧,让他欢喜,尝遍世间情长滋味。 总以为此生无欲,帝君之路不过是他命里注定,他因此而存在。却从不曾想过,因为臂弯中的这个人,所有都被改变。 然后脑中,不知不觉想起最后她肥了胆子故意勾丨引自己使坏的模样。 祁云澈才反映过来,汐瑶心思里是在和宝音……比么? 不由,他不忍无奈轻笑,“真是傻子,她怎么能同你比。” …… 这夜祁云澈根本没歇,待天方明了些,他就悄然离开,留得汐瑶好眠,准备独自送祁若翾出山庄。 庄外,神清气爽的公主殿下看到来人形单影只,是有些意料之外。 只祁云澈看起来面色沉兀,喜怒难辨,祁若翾微有一愣,一时也拿不准昨夜所为到底是好是坏,她这名分上的弟弟可有怪自己多事。 一路无话,两人沿着来路步行,天色霭霭,寒气颇重。 都是冬月的天了,这庄子四面环山绕林还好些,感觉不出多大的变化,外面,早下了第一场大雪。 因此,祁若翾的穿戴要厚重些,她行在后面,气势上无疑就被压低一截,不时打眼向前面那一尊看去,委实不知如何启齿。 老七步子行得平缓而稳健,瞧着只是在与她带路,风平浪静,那心里没准早就算计开了。 不管他们祁氏皇族怎么内斗,大家都是有脑子的人,如何都不会伤了根基,动摇祁家天下,可而今事关蒙国,眼前这个又是父皇属意的…… 坐以待毙不是长公主的风格,沉吟了下,她忽而开口,说,“老七,你也太宠汐瑶了,虽这晨间天冷,好歹让她来送本宫一程啊。” 轻轻松松的语气只是打趣,她这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哪想…… “是我不让她来的。”祁云澈干脆道,连个思绪都没做。 祁若翾一愣,脚下步子忘了要迈,盯着那道卓尔不凡的背影,张了张口。 然而还没等她说什么,祁云澈再道,“不知皇姐对昨夜的所为,有何想法?” 这厢话罢,他也不走了,转过身来与之相对,祁若翾怔怔然,难得被谁弄得哑口无言。 只他这反映,已经无需 她再说话去套个结果了,无奈的摇头笑叹,“我倒是不曾料到,你真的会这样宠她。” 听似差不多的话,说第二遍已然全换了个意思。 起先不知父皇的打算,还有祁云澈母亲的真正身份时,祁若翾曾经十分好奇,将来到底会是个怎样的女子走进他心里。 而那样的人,到底存不存在? 即便是看着这个被谜题缠绕的男孩长成挺拔的男子,祁若翾不可置否,她真的看不透祁云澈的心思。 全因……太深了。 而初初时,他们一道在凌翠楼遇到汐瑶,祁若翾打心底喜欢上她。 或许是身为女子的直觉,说不上为什么,却一眼认定了她与他们皇家千丝万缕,那牵扯瓜葛是剪都剪不断的。 后来发生的每件事无一不印证了她的猜想。 在沈家隐居的时日,每隔三天就会有探子将京城的动向告知于她,那时的祁若翾虽已是众人心中消殒的一缕亡魂,她却按捺时机,暗中注视着他们所有的人。 慕汐瑶,在这场皇权争夺中究竟站在怎样一个位置呢? 知晓了一切后,祁若翾终于看清楚了。 从前她期望有一个那样的女子出现,无需柔情似水,哪怕是一无是处,只要,她是懂得老七的人。 看到汐瑶和祁云澈在一起,祁若翾打心底是高兴的,可是—— 心思辗转,望住跟前静若止水的男子,他是将来大祁的国君,而那宝音与他事关天下苍生,哪里是他们任何一个能随意决定,更擅自去改变的…… 祁若翾涩笑了起来,道,“我都不介意做一回坏人了,你竟不要我着顺水人情,老七,你要我这个长姐夸你对汐瑶情深意重好,还是骂你不顾大局好?” 汐瑶是什么性子,她还不清楚么? 昨夜那几杯酒根本不顶事,祁若翾是想汐瑶自己明白,她一个人让步,就能保整个天下太平! 做了这一局,只要祁云澈开口,汐瑶那么爱他…… “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祁云澈面色淡然的,像是晨曦间刚化开的雾,刚清朗的天。 “起初我并未想好,不知是该同她说,还是瞒过一时算一时。”他从没想过,这世间上竟能有个人让他无从以对。 “固然让她退步不是难事,可只是想想,我亦觉得不是滋味,更之余委屈的人是她。” 她是他心尖上的人,亏了她,他哪里会好过。 汐瑶太倔,太要强,生平唯独的一次他会想,若她不愿怎办?若她永远的离开她怎办?或者如她昨夜所言,他做他的明君,她只求痛快,不惧做一个红杏出墙的女人! 为何要彼此折磨? 祁云澈释然一笑,“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就算今后这天下都是我的,又有什么意思呢?既然我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只宠着她一人又有何妨?” 帝王之权,不正是如此时候才用么? 他们苦心周丨旋,自小深谙此道,为的到底是什么? 真的是天下苍生? 莫要傻了……身为人,哪个没有私欲? 若为国君,拥有这广阔疆土,却无法得到心爱的女人一笑,这皇帝做来何用?! 祁若翾毫无抵抗的被说服了,只因她亦是女子,只因她身在帝王家,比任何人都要懂! …… 走出一线天,穿过巨石阵,外面白雪茫茫,青山秀水在一夜之间被上了一层银装。 祁国的冬,特别的寒。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来接祁若翾的是沈家武功最为高强的暗人,在这方面,沈瑾瑜倒是安排得十分让人放心。 “好了,我这就回京了。” 站在马车边上,祁若翾心情复杂的同祁云澈道别。 她看他的眼眸始终闪烁,全因之前的对话,实在叫她…… “我既是心意已决,你又何必多忧?”冷不防,祁云澈凝着面前的人笑道。 闻言祁 若翾才觉觉自己多管闲事了,也罢,她道,“我知你凡事心中有数,不过我身为祁国的公主,有必要提醒你,汐瑶不是红颜祸水,你可别因此害她背负个坏名声,遗臭万年。” “母皇那边,我自会想法子应对。”祁云澈也实在厌倦被祁尹政和赛依兰当作傀儡操纵。 这些与汐瑶有什么关系? 让她去承受,太过委屈她。 祁若翾明白他的意思,遂点点头,“如此便好。” 蓦地她又想起一事,神色里便多了两分迟疑,难得吞吐的问,“那丫头……可有怪我?” “不知。”祁云澈干脆回她两字,当即让她面僵。 是不知,还是知道也不说? 祁若翾何其聪明,登时反映过来,再开口连语调都变了个味儿,“看来你昨夜过得不太好。” 祁云澈不否认也不承认,只为她掀起车帘,抬手与她做扶,道,“不送。” 见他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祁若翾摇头直叹没趣,也亏得汐瑶将他看上了。 扶着他的手上了车,她又探出头来道,“京城那边就先由我帮你操持了,若能拉拢老三固然好,拉拢不得,只怕你这安宁日子也过不了多久,好好珍重吧。” 随着车轮滚滚,马车渐行渐远,天空又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起片片纯白。 祁云澈站在原地目送,白芙和白鸢侧立在旁,直到那车转了出去,再也看不见,他却仍旧不动,心思早就沉到极深极远处。 已是十二月了…… “七爷,外面寒气重,回庄子吧。”白芙见他许久都没有回的意思,便壮着胆子上前来请道。 忽而,闻他淡声问道,“今日初几?” 白芙愣了愣,遂回道,“回爷的话,初八。” 初八,原来已经初八了…… 祁云澈舒眉露出浅笑,抬首望了望苍茫的天色,姿态闲雅的伸出大掌,让少许雪花落在自己手心里。 一片片白色的冰雪触及他温热的掌心立刻就化开,太脆弱的,这让他想起此刻身后庄子里的某个女子。 也不知可醒了。 无论旁人如何看慕汐瑶,无论昨夜她手段看似多干脆利落,在他心里,她始终都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只他实在舍不得欺。 “回吧。”收回了思绪,他转身,又对白芙吩咐了句,“给她准备些冬装,明日用。” 白芙不是很明白,七爷口中的‘她’自然是慕小姐,可是山庄里不如外面天寒地冻,准备来有何用?莫非…… 不等她问,就听祁云澈好心情的说道,“明日是她生辰。” 带她出去玩一趟无妨。 …… 河黍临东边界——苍阙。 此城乃大祁东面边城,出了苍阙两百里外,便是无边无际的东华海。 东华海上有一国,常年与大祁交好,故而苍阙作为临东最大的商贸之城,极其的繁华,与江南烟雨城其名。 连日来因为张家谋逆,整个河黍人心惶惶,城池戒严,对来往百姓商旅盘查得十分严厉。 西城门,一辆造型普通的马车被侍卫再三盘问后,终于入了城。 日中的天,大雪下了彻夜,连夜赶路的袁洛星早就被冻得手脚发僵,眼看到了城门口,不想却耽误了半个时辰,恼得她差点亲自与那不识好歹的侍卫理论! 幸而,被同样乔装的雷格拦下了。 他吩咐赶车的侍从找家干净的客栈投宿,罢了,才回身来对袁洛星道,“你方才想教训那个侍卫?” “不可以么?”她反问。她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城门兵能将她如何! 见她表情不可一世,雷格不禁讥诮,“苍阙的城主五年一换,由大祁和独孤家的人轮流做,我听闻如今的城主独孤夜是个六亲不认的,这里远离京城,你以为左相之女很了不起么?” 袁洛星拧了拧眉,本想两句回击过去,可趁了口舌之快对她似乎没什么好处。 故而即便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是忍了下来。 无所谓,只要能他能带自己找到那个人便好。 拐走他的媳妇……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宽阔的街道上人声鼎沸,除却两旁的门面,往来人中最多的便是小贩。 他们随身背着一种三面都能装上货物的箱子,一边沿着喧闹的大街行走,一边吆喝,成为苍阙独有的风景。 也因此,马车行得特别慢禾。 袁洛星缩在车中颤颤发抖,手中的暖炉丝毫不起作用,娇艳的小脸被冻得发白,她敛着眉目,咬着下唇,努力忍受从未尝过的受冻滋味妲。 天晓得苍阙会冷成这样,可是她又不得不来。 雷格坐在对面,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她的耐性早就用完,偏偏马车还不如外面的人行得快,雪越下越大,天色灰暗,难辨时辰。 灰蒙蒙的光线,越发冷冽的空气,无一不折磨着常年被琼浆玉液灌溉娇养的人儿。 这是袁洛星头一回擅作主张外出,自然是她以为的。 她所不知的是,雷格故意让随从选苍阙最拥堵的街道绕路,而这一切,全都是左相大人的意思。 东都之乱方平,祁明夏已在皇上面前参了祁煜风一本,奏他对张家谋逆知情不报,有意投机立功。 在这个时候,左相竟然纵容袁洛星出来寻祁云澈,还刻意叮嘱雷格,沿路上让她吃些苦头。 真是有趣! 这是否代表袁正觉也认为自己的女儿太过娇纵,不适合做帝王身边的……女人呢? 如此看来,袁家是否洞悉了圣意,要将祁煜风当作弃子扔掉? “还有多久?”思索中,袁洛星抬首来对上雷格阴暗的眼神,颤着声音问。 东都四季怡人,此次出行仓促,她穿的还是初冬的裙裳,连外面的袍子都单薄,刺骨的风不断从马车的缝隙穿透进来―― 冷,冷得她无法忍受! 闲适的靠在车壁中,雷格目光里渗出同情和戏谑,“这点就受不了了?” 袁洛星不语,钉在他脸上的眼色越发锋利。 出行三天四夜,他不断的与她找茬刁难,连说话都带着刺,她极力忍让,他却变本加厉。 最初他接近自己,她以为他是个没有脑子的草包,只想利用其一番,而今却越来越看不透他。 默得一会儿,袁洛星实在是忍不住了,冲他恼火道,“若是不愿帮我,在东都时你大可拒绝便是。答应与我随行却又处处与我难看,这算什么?!” 一通说话,怕是马车外靠得近些的行人都能听见,可雷格没有丝毫不悦,反倒倾身向她靠去,伸出大掌将她冻僵的小手包裹住。 “你是在恼这天气太冷,还是我给你难看?” 这动作让袁洛星错愕的颤了颤,灼目盯在他包着自己的手上,无法抗拒的暖源源不断的的传来,令她一时竟忘了要抽开。 再想他说的话…… “你什么意思?” 冰天雪地,在此地,他想与她调丨情?他配么?! 雷格像是看懂了她眼底泛出的厌恶和矛盾,倏的就将她的手松开了,同时,他对外面的侍从吩咐了一句,马车遂即停下。 失去了他掌心的温度,让袁洛星蹙了蹙眉,明明她是那样讨厌他,将他看得极其轻贱,可方才…… 车门被拉开,外面站着两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一个貌似妙龄的少女。 袁洛星不觉微怔,那老妪有些驼背,应该是个瞎子,睁开的双眼看不见眼珠,雾茫茫的一片,眨也不眨,很是慎人。 而她身旁的少女虽相貌不错,却面无表情,直勾勾的盯着袁洛星看,明目张胆的端详她,眼色诡异非常。 “老生见过雷爷。”老妪冲里面拘了一礼,兀自道,“这是老生的孙女儿,由她为小姐易容。” 易容? 袁洛星不解的望向雷格,老妪口中的‘小姐’应当就是自己了,那她为何要易容? “这都是相爷的意思。”到了苍阙,雷格觉得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他自行下了车,转身来,不顾那人儿费解,只道,“此行相爷一清二楚。相爷说,既是你自己的决定,总要吃些苦 头,长几分见识。这些日子你就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卖唱罢。” 罢了雷格扯出诡笑,不再多言侧首吩咐那对阴森森的祖孙上车为袁洛星易容易装。 她闻言大诧,忙扯住他衣襟追问,“让我去卖唱?!” 她堂堂相府嫡小姐,岂能受到如此糟践?! “不愿意么?”雷格回身来轻睨她,“相爷还道,若你不肯,我们就即刻返京,你自己选吧。” …… 藏秀山庄。 昨夜汐瑶睡得极好,连个梦都没发,睁开眼来,已至晌午。 外面天色昏沉,似乎比昨日又冷了些,她从床铺上撑坐起来,正是打着呵欠醒神时,楼梯那处便有了动静,似乎有谁上来了。 平日此处都要等她与祁云澈都离开了,白芙她们才开始做打扫,故而此时会来的只有一人…… 想起昨天做的……孽事。 汐瑶有些心颤。 虽然结果是好的,她也算师出有名,但到底祁云澈的身份摆在那里,当时她怒意酒意外加委屈搅在一起,顾不上那么多,先对他打击报复图个痛快。 至于那事后,她也说了事后他要收拾她,她认! 可一觉醒来,听着那阵不疾不徐的步声越发靠近,汐瑶着实惊了惊。 心慌之余,她就做了一件很窝囊的事――倒回床上拉过被子,闭上眼,继续装睡! 不时,祁云澈来到床前。 低眸扫去,床上缩着那一小团面朝里侧,被子捂过了头,一副不愿面对的模样,他委实感到好笑。 还以为她不晓得怕。 伸出手,他拈起薄被一角向外拉,汐瑶则死死缠着,和他死倔到底。 无声的较量,他自若的站着,一只手根本不费力,把被子往外拉拉,就见汐瑶拧巴着身子别扭的卷啊卷,然后他再拉两下,又够她忙活许久。 就这样来回折腾了一会儿,总算引得祁云澈忍不住笑出了声,道,“还不起么?午时都过了。” 汐瑶默了下,又权衡了下,觉得他好像没有要找自己算账的意思,便小心翼翼的探了头转了脖子费力的向他看去…… 床边,男子穿着纯黑菱缎的锦袍,身姿卓尔不凡,凝视她的眉目间含着令人舒心的笑意,状似十分大度。 “你那是什么眼神?”祁云澈眯着星眸问,莫说那张脸皮多温柔了。 闻他问来,汐瑶才觉自己太明显,忙眨眨眼装出刚睡醒的样子,心虚道,“长公主走了吗?” “已经走了。”回罢,祁云澈展袍在床边坐下。 这样离她更近了些,让她结实的一僵! 只见他仍旧是笑,那笑天上地下,只与她一人,换做从前,汐瑶定会为此开怀不已,而今此刻只觉好慎人! 无声的吞咽了下,她沉息,仿佛在安抚自己,而后老实巴交的道,“说罢,你想怎么算。” 该来的逃不过,早死早超生。 祁云澈做讶异状,“本王说过要找你算账了吗?” 不过是一把不够分量的沉香散而已,他又没缺胳膊少腿,怎会如此小心眼的和她计较? “来,起身吧,午膳已经备好了。”说着他就要去扶她。 汐瑶惊恐的往里缩了缩,“你一点都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祁云澈始终保持客套的谦笑,弯起的凤眸中不知藏了怎样的心思,“昨夜你说的话都对,我亦如你所愿,更心悦诚服,不是吗?” 她该是有理的那个,虚什么虚?! 汐瑶一想,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将信将疑的把头点点以示赞同,爬坐起来。 祁云澈也随之站起,作势要让她更衣。 却在她将将放松身心时,他背着身忽然意味深长的叹息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如此小气。” 这番话语里不乏叫人听出个委屈的意思,汐瑶禁不住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暗自里琢磨,是不是昨夜伤了这位爷的自尊 心啊! 但他自省,总比他折磨她要强。 “这也不能全怪你。”汐瑶揉着眼懒洋洋的开解道,“七爷您素来说一不二,有仇必报,敢忤逆你的人又极少,其实回想昨夜我也觉得有些冒险,不过还好,你总算晓得我的苦心了。” “那倒是。”祁云澈不可置否的点头,这世间敢忤逆他的人确实很少,眼前的人当真能算上一个。 “本王只是觉得,当夜就报复你的话显得太没有风度,这和谁占理不得什么关系,再说,我们来日方长,不是吗?” 云淡风轻的说完,他在汐瑶僵滞得无法言语中转身回来,于她额上落下一吻,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继续温柔笑,“乖,起来食午膳了。” …… 在白芙几人同情的目光下,汐瑶艰难的用完午膳。 面对满桌佳肴,她竟毫无胃口,并且每每祁云澈为她布菜,她就很纠结,生怕里面多了什么不得了的料。 那个‘来日方长’,着实让她生不如死。 饭罢之后,他照常与她十指紧扣,出去散步。 祁云澈心情很是不错,成日面上都挂着一缕显而易见的微笑。 只那抹笑在汐瑶看来可怖非常,全然没了赏心悦目的作用。 她猜想这人定是气疯了,心头越窝火,笑意就越浓越深,实在要人命得很! 如果他非要对她打击报复,她宁可来得果断干脆一些。 可这天过得风平浪静。散步之后祁云澈便去了书房,分别前还贴心嘱咐她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直至入夜时分他才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之后照常食晚膳,晚膳后歇了一会儿,各自洗漱,早早的睡了。 汐瑶不觉间绷紧了皮,连夜晚那个让她宁神的怀抱都成为折磨,惶惶中心惊肉跳的过罢了‘平平无奇’的一日。 …… 次日天未明,一宿被梦魇缠绕的人迷糊中被祁云澈拖起来,早饭都没用,稀里糊涂的随他出了庄子,塞进马车。 外面大雪初停,放眼满是银白,汐瑶只知道要去三十里外的苍阙城,却不知去做什么。 随行的有朱雀部的鬼宿、张宿、翼宿、轸宿,外加白蕊、阿茹娜和裳音。 他们七人扮成富贵人家的侍卫与丫鬟,鬼宿四人随祁云澈骑马,白蕊三个乘一辆马车,汐瑶则与颜莫歌乘另一辆。 瞧着颇有阵仗。 一路上汐瑶都心不在焉,颜莫歌见她恹恹的,连他说话都不怎么搭腔,不免开口询问,“为何哭丧着脸?不想出去?” 今儿个可是为了她才出的庄子。 难得颜哥儿出于真心关切,汐瑶长吁短叹,“倒不是不想出去,只我纳闷得很,明明一件事是我占理,为何他就能有本事让我觉得心虚呢?” 一句话,颜莫歌听出端倪。 前夜的事他略有所知,宝音那个不可一世的死丫头他早就见其不惯,故而汐瑶教训她,他只冷眼看着,不曾插手。 依着他觉得只要是和慕汐瑶有关,都能让祁云澈不讲章法。 加之他们的母皇过于强势,自小到大只会给他们下令,所以不论祁云澈要不要给宝音和蒙国一个孩子,颜莫歌都不会反对抑或者赞成。 眼下他的哥哥会让汐瑶心惊肉跳,大抵不是在意那些,反而正是因为自己没理,才虚张声势,维持面子。 别说,还真把人给唬住了。 撇脸朝车外瞄了眼,眼珠子再一转,颜莫歌笑道,“欲扬先抑你可懂?既然他存了心要让你心虚,那就证明他觉得自己没错,唉,你真是没用!” “他没错?”汐瑶懵了,“可他都答应我了吖。” “答应你是一回事,心里服不服又是另一回事。不然他给你摆脸色是为何?”颜莫歌一语中的,坐在他对面的人儿沉默了。 小脸难掩失落的布满阴云,覆下了眼婕,掩去眸中熠熠的光彩,简而言之――失望。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 “那今日去苍阙城是…… ” “哦,独孤城主与山庄下了帖子,请本公子赴宴。”颜莫歌言简意骇,不提重点。 有人把自个儿生辰忘了,那叫活该,他才没那么好的善心多做提醒。 “苍阙城主?”压下心底那丝低落,汐瑶想了一想。 对苍阙这个特别的地方,她是有些映像的。 城主五年一换,由大祁和独孤家的人轮流来做,这一任城主应叫做独孤夜,是独孤世家的长子,亦是将来东华海上的霸主。 前生时,她曾在宫中见过此人。 方是想着,又听颜莫歌道,“独孤世家与我颜家素有往来,城主将将喜获麟儿,在府中设宴,这场面上的事是不能少做的。” 东华海的船王世家,靠着无敌的造船技术称霸海上一方,连海盗都闻风丧胆。 汐瑶默然沉吟,前世独孤夜继承东华船王之后,携家眷入宫,祁云澈亦是摆宴亲自款待,对其十分重视。 那时他的小儿子独孤静已得七、八岁,生得俊俏,且聪明伶俐,且是哪个都不搭理,最喜同汐瑶亲近。 因此祁云澈还笑说,既然这般,将来汐瑶若生个小公主,就招独孤静做驸马。 这小家伙闻之还讨价还价,说那也要小公主生得和皇后娘娘一般貌美才娶。 颜莫歌口中所说的麟儿应当就是他了。 想到此,汐瑶不觉舒眉溢出笑容,脑中浮现出一个顽皮的小东西来,可再想到后来,想到她失去的孩儿,想到这些日子祁云澈的一言一行。 不知怎的,她就有些难过。 喜得麟儿啊…… 见她脸色越发不好看,颜莫歌皱了皱眉,“吃个喜酒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奔丧。” 汐瑶掀起眼皮来望他,吃味道,“我就是笑不出来,人家生儿子关我什么事,我和你们颜家又没相干,喊我去吃什么喜酒?” “那倒是。”颜莫歌大方应和她,清俊的面皮上已然盘算开了,“虽我们颜家和独孤家暗中保有往来,去串个门寻常得很,不过带上了你,还是为此事……” 他冷笑了两声,存着坏心道,“你猜我那好哥哥可是想借此向你暗示什么?你知的,他一向心思深得很,最喜做一劳永逸的事。” 如此说来,汐瑶心情正复杂,真没察觉颜莫歌话中破绽,眉间的折子拧得更深。 苦脸安静了会儿,她忽然道,“我想回去了。” “没出息!”颜莫歌不吝斥她,“苍阙你没去过吧?可热闹了,不想去吃喜酒,我们可以随处逛一逛,如何?本公子做东。” 最后那五个字,他靠近了她一字一顿说得极其小声,生怕外面的大妖怪听见。 汐瑶闻言有些犹豫,颜莫歌的意思她知道,进城则溜,让祁云澈干着急么? 可是不答应,她是不是真的很没出息? “你怕什么?”颜公子一扬眉,递给她一个白目的眼神。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大不了……留张字条好了。”他大而化之的说道。 诚然,和他私逃也不是第一次,至于那个喜酒,还有祁云澈阴恻恻的冷笑…… 汐瑶动摇中,鬼使神差的应了下来。 …… 入城刚过巳时。 守城的士兵对往来盘查依旧严厉,只不知何解,见到祁云澈一行人反倒不曾多有刁难。 这么些天了,难得见到行得这般坦荡的,连遮掩都不做,只道自京城来,入城办些事,京城来的,自然是贵气逼人,没准是钦差大臣呢? 问了几句就放了行,只谁也没料到,就在这停留的短短半刻,马车里的两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了…… 颜莫歌才不告诉汐瑶,喝喜酒是其次,带她去做嫁衣才是重点! 叫我阿朝,我送你份大礼啊……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正午,大雪之后的苍阙城人声鼎沸。 先见汐瑶还有些迟疑,颜公子变戏法似的给她在车里弄出纸和笔来,匆匆留下字条一张,道:我不想去独孤家赴宴,在街上逛逛等你。 遂,两人协同作案,趁人不备落了马车,没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祁云澈发现车中空空如也,看过那张字条之后,周身烧起来的青焰差点将苍阙城的积雪融成冰河…妲… 见状,白蕊和阿茹娜两个胆子本就小得不行的哪里还敢靠近? 站在城中最大的绸缎庄前,她们拼命的给鬼长随使眼色。 又让小公子逮着机会作了孽,阿鬼心头也颇感到不妙,这慕汐瑶被怂恿不止一两次了……怎的就不能坚定一点? 一面斟酌着,阿鬼凑到祁云澈身后,保持自觉安全的距离,询问道,“七爷,要去找么?” 按说苍阙城虽龙蛇混杂,商旅众多,但这些年一直在独孤家和颜家的控制之下,也就是说,满城都是他们的眼线,就算不找,小公子带着汐瑶玩儿,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不必!”生硬的音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 紧攥着手里的字条,祁云澈面色铁青,半眯的凤眸中渗出幽幽寒光,沉凝半响后再道,“去把朝王寻来!” 一听‘朝王’二字,阿鬼木讷的面皮不觉颤了颤,看来七爷要来真的了…… …… 雪后初晴,空气中透着一股醒神的清爽。 最热闹的主干街道上,汐瑶与颜莫歌并肩而行。 这二人均是穿着贵气,而这贵气却并非锦衣华裳穿出来的,那是骨子里透出的不凡,兀自又带着股不羁的洒脱。 男子面皮俊美,笑容无暇胜雪,天生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无意中向哪里轻扫了去,目光所到之处不无掀起被一箭穿心的低叹。 那女子相貌属于中上,乍看平平无奇,妆容也很淡,可只消看一眼,便让人想看第二眼,第三眼……只觉她周身自然,举止翩雅,不会与人矫揉造作的不适。 故而就是这般看着,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色目光,汐瑶不觉看看自己,心道这有些奇了,莫不是山中住几日,人也有了几分仙气? 在庄中过了一阵子与世隔绝的日子,这次出来,见到大街小巷的喧闹,她显得格外兴奋。 但凡繁华的商贸之城,新鲜有趣的事物自不会少,无论是吃喝玩乐,还是风化风俗,更比那些声名远播的古都开明不少。 “苍阙在百年前还是个只有几十人的村庄,后来独孤世家自海上来,打开了这条商路,从此与大祁诸国的生意往来愈加丰富,这座城也变成今日的风貌。” 颜莫歌说来,既是与做生意有关,自然和颜家脱不了干系。 虽近来风波未平,不过想到此地离京城十万八千里,故而跟着他在城中晃荡倒不觉得有多危险。 且是她人已经跟着出来了,担心已成多余,索性放下大心,撒开手脚,畅快淋漓的玩一番再说。 思索罢了,汐瑶侧首对颜莫歌道,“我们先找个馆子食午饭吧?” 见她如此想得开,颜公子对她展露欣赏的表情,“想吃什么?今儿个公子做东!” 大抵亦是破天荒头一遭,汐瑶和他互看对方如此顺眼,知道他银子多,她也不同他客气,“我以前就听过苍阙远近闻名的国色天香楼,不若我们去那里?” 早在前生汐瑶就听外出采办的女官说过,那楼十分有趣,不但菜肴美味,歌舞声色样样一绝,最重要的是,里面端盘子的小二个个貌比潘安,布菜的丫鬟更是如花似玉。 据说长得太丑的客人有钱也不能进去食上一桌,真真以貌取人,却又委实让人好奇,很是想进去开一番眼界。 “不好。”颜莫歌想也不想就凝色拒绝了,“那等庸俗之地有何好去的?” “庸俗?”汐瑶将他看看,再把自己打量一遍,遂笑着安慰他道,“莫怕,以你的姿色,不会被拦在外面的。” 冷飕飕的斥了句‘废话’,颜莫歌显得很坚决,“除了国色天香楼,你再挑一个其他的。” “我就想去那里。”到一座城,不去特色之地,岂不算白来了? 见他神情古怪,不似平时那般随性,汐瑶当即几分了然,“莫不是你去不得那里,而并非你不想去?” 他眼皮一掀,向她瞪了过来,“不选的话我们就直接去独孤家的府邸。” 那是丝毫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的。 要是平常,汐瑶定不会勉强,可她实在难得见到颜莫歌别扭的样子,像是在惧怕什么,又不好在她的面前表露出来。 这下,相比去国色天香楼,她更想知道他的秘密了…… “凭何你说不去就不去?”下巴昂起,她佯作犯倔,“别以为我不知,你怂恿我留下字条离开,定不只为如我的心愿,我亦是不想去吃那喜酒才同你一道,国色天香楼你不想去无妨,我自己去。天黑前在北城门见。就这样罢。” 说完她转身就走,颜莫歌不拦,轻飘飘吐出一句,“你身上可有银子?” 前一刻还底气十足的女子,这会儿腰板再也挺不直了。 她……没钱吖! 作死了,汐瑶心里暗骂,脸上已变出笑脸,回身去正欲开口对颜莫歌说些好话,二人身侧忽然传来一声极为清晰的叫骂―― “你这死小子!看你老子我不好好收拾你!” 这声音真是……够娇嗔,够要命!! 听得汐瑶诧异,刚转头想看过去,才将瞄到来人一个大概的形容轮廓,颜莫歌动作奇快无比,拽着她就疾步离去,像是遇到了瘟疫一般,避之不及! “别跑!给你老子我站住!!!” 快步穿梭在人流之中,身后不断传来叫停声,汐瑶不禁问颜莫歌,“熟人?” “不太熟!”他干脆道。 “那为何追着你跑?”这情形如遇上了债主,直让那人儿忍不住想偷个乐。 她该早点发现的,颜公子今儿个十分不同寻常! 颜莫歌目不斜视,神情沉重,光洁的额头上不觉间冒出细细的汗珠来,嘴上却刻意装得轻松,“他有些疯癫,我们离远些好,免得被误伤,快走!” “可他自称‘老子’,喊你‘死小子’,莫非是――” “慕汐瑶你再多说半个字我就把你掐死!”维不住面子了,颜公子气急败坏。 脚下越来越快,汐瑶有些气喘,哪想身后的人毅力非常,连着追了几条街都不气馁。 回首隔着人群看去,依稀可见追人穿着一身昂贵的紫袍,身侧还跟着一群着装一致的侍卫,颇有阵势。 再看看颜莫歌,他健步如飞,扶在汐瑶肩上的那只手有源源不断的的热流注入她的身体,怕是前路无阻的话,他都能带她飞起来…… 无意中,汐瑶好似摸到颜哥儿腰间的钱袋。 她心生一计,倏的对他笑道,“既然来人追的是你,你就好好同他们周丨旋吧,我不会武功你带着我是个累赘,还是那句天黑前北城门见。” 极快的说完,扯过他的钱袋,旋即一个转身,汐瑶身形矫捷的移到了旁边的小摊后面! 颜莫歌不得停留,只震惊的向她扫来一记‘算你狠’的眼色,顾不得其他,加快脚力逃命要紧! 汐瑶靠在小摊子旁边,抛了抛那沉甸甸的钱袋,对他做了个道别的姿势,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 也是这时,那紫衣男带着十几个贴身侍卫从她跟前掠过,间隙还很莫名的侧首来与她相视一瞬,但只有一眼,又义无反顾的追颜莫歌去了。 汐瑶总算看清那人面貌,三十岁出头,穿戴贵气逼人,长相更是…… “长得好眼熟。” 她自言自语,罢了抬手向对街看去,那栋六层格局的气派酒楼,居中金漆招牌‘国色天香’四个大字写得苍劲有力。 真真得来全不费工夫! …… 以汐瑶的‘姿色’,她是被站在国色天香楼外穿戴整洁、彬彬有礼的小二喜滋滋的迎进去的。 楼内格局与京城中的酒楼无异,装饰布局尽显奢华,大小巨细都能看出花了不菲的银 子。 中空的格局,一层留给闲散客,正东方向有一大红色的戏台子,在戏台左右两侧有各有跨桥两座,延伸至三楼,造型非常优美。 此时台上无人,一楼有几桌客人在用午膳,看起来不得多特别。 汐瑶要了五层的雅间,沿着纹案精美的雕花楼梯行上去,中途的雅间内俱能听见端着身份的谈笑声传出。 想来那些长得不错的富贵人家,大多都单独在这些房间里享乐。 生得好看的小二在前面领着路,嘴里顺溜的报出楼中特色,之后又问道,“姑娘瞧着面生,是头一回来咱们国色天香楼吧?” 汐瑶亦不藏掩,点点头道,“人人都说到苍阙必要进此楼吃上一桌,我自然要来开开眼界。” 小二是个懂礼的,忙笑着恭维,“姑娘言重了,咱们这楼讲究的就是个脸面,酒菜确实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只来往伺候的穿戴和长相具是好些,再而我们楼主自来爱美挑剔,事事精益求精,故而名声好坏参半,每日生意加起来过不了十,倒是足够清雅,一些喜静的客人多喜欢到此来坐坐,常客却不多,所以开眼界委实说不上。” 闻言,汐瑶不免绽出一笑,“你说的倒是实话。” 谈话间,走过四楼一雅间时,忽而里面行出个抱琴的女子,正正与汐瑶面对面,二人同时顿了一顿,视线状在了一起。 这人―― 汐瑶自觉一诧,这女子长得好生眼熟。 女子见了她,仿佛有些反映不及,小家碧玉的面容上闪过错愕之色,遂很快恢复平静,低下头对她谦谦一礼,抱着琴便错身下了楼去。 “这是昨个儿才来的琴姬,琴技堪绝,姑娘可想听她弹奏一曲?”小二看汐瑶的目光追着那女子,便道。 “暂且不用。”汐瑶淡淡道,并未太在意。 可当她回身来,不经意间,却见方才那女子行出的包间里坐得一男子,那人竟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沉黑的目光似盘旋着旁人读不懂的色彩,随着水晶吊帘晃动,又不太真切。 “姑娘,这边请。”小二有礼的催促了声。 那男子和她同时将目光收回,恍若他们视线相交,不过是个误会。 汐瑶心头怪异,怎的见谁都觉眼熟? 随着小二直奔五层,这时她才发现,这楼似有蹊跷之处。 每层的雅间都不大,透过吊帘可见里面看得清清楚楚,故而她发现一件怪事。 只因置身酒楼中,身在无论站在哪个位置,都能将四周和对面看得清清楚楚,每间厢房的布局都一样,除了摆设上略有不同,给人一种坦荡的磊落之感,更易与人视线造成迷惑。 既是都一样,那就没什么好遮挡的了。 因着她研习过奇门遁甲之术,按照雅间内的布局看,相隔的房间当中很可能藏有小小的一间暗阁。 常人可能看不太出来,哪怕是懂这门术法的人也不一定看破。 多得她沈家的银号正是按照这种简单却极其容易混淆的局所建造,所以汐瑶一走进来,就察觉了不同之处。 沈家银号里,这样的暗阁中专门容一人藏于其中,暗自单独记录大客的钱财,那么这栋楼里的暗阁,为的是什么呢? 再看那小二谈吐不俗,而之前听他称呼酒楼老板做‘楼主’,并未像一般酒家唤‘老板’…… 汐瑶思绪一转,问小二,“敢问你们楼可是颜家的产业?” 正是到了五层,小二掀起翡翠琉璃珠的帘子,闻她问来,那手下的动作一顿,继而神色古怪的奇道,“姑娘既然慕名而来,却不知这是颜家的产业么?” “那你们楼主可是颜家大公子颜莫歌?” 她再问,小二就不接话了。 做了个‘请’的姿势,他道,“待会儿会有人来与姑娘点菜,姑娘稍作片刻。” 看出他谨慎,汐瑶勾了勾唇,故意将颜莫歌落在钱袋里的玉佩捏在手中打转。 无视了小二惊愕的脸色,大大方方的行了进去。 …… 进了雅间,见小二走远,又环顾了前后四下,确定这一层只有自己,汐瑶才走到一面墙前细细端详。 这墙后面就是另一间雅间,看起来和寻常无异,不过…… 伸出手去敲了敲,立刻印证她的猜想,里面果真是空的。 接着,汐瑶就开始找破绽。 如何进去呢?里面可是有人拿着纸笔,等待她说些什么话,以此记录下来? 联想起来,这国色天香楼会以貌取人也就说得通了。 只让达官显贵进入,营造出一种高雅的环境,让人畅所欲言。 而每间雅间都无门,谈话者必定小声,他们以为隔墙无耳,却不知玄机就在墙中。 那小二也说了,每日生意不过十单,也就是说也许今日这五层也许只有汐瑶这个客人在这里用食,这样的地方,用来谈些秘事再好不过。 就算谁有心盯着哪个,料想真的有秘密之人,也不会到此地来谈事吧…… 国色天香楼做生意是假,有心窃人私密才是真。 想通了,汐瑶不觉心情大好的笑了声,“真是会窥人心思,投机取巧!” “此话我就当作姑娘在赞赏我们颜家了。”外面一人应她道,不等她请,姿态优美的掀起帘子,移身进来。 汐瑶转身,面色怔怔然,“是你!?” 面前的紫衣男已解了披风交给下人,又在桌前坐下,以手为扇,给自己扇着风。 他满脸都是汗,风姿不凡的脸庞微微泛红,像是将将绕着城外跑了一圈。 进来之后,他毫不拘谨,命左边的人去倒茶来喝,又命右边的那个吩咐厨房,把最好的酒菜都端来。 汐瑶看看雅间外,不见颜莫歌的身影,便笑着问道,“没有追上?”语气里丁点儿不得客套。 紫衣男一听就上火,拍了桌子怒道,“这个孽子,有本事跑,就有本事莫要让我抓到!” 啧啧,听这语气…… 汐瑶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于桌上,细细去望他的脸容,“敢问――” “嗯,我就是他老子。”紫衣男极有先见之明的点头,正色的。 汐瑶有些惊,不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个遍。 “可我听说他阿爹是个……奴隶啊……” 此人不按常理出牌,能追着颜莫歌满大街逃窜,她也只能和他直来直去。 “曾经是。”风流倜傥的紫衣男毫不掩饰,目中还有些骄傲,“做奴隶能做成蒙国的王夫,我是不是很了不起?” “……确实了不起。”汐瑶低下头避开他熠熠热情的目光,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蒙国的王夫…… “是最得宠的。”紫衣男又补了一句。 汐瑶更为局促,心里已经在暗骂颜莫歌。 为什么此前要将身世说得那么……惨?! 僵了半响,汐瑶感觉自己忽然成了件稀奇的东西,任由面前的王夫大人观摩。 “何以您不去……追令公子了?”她怯怯问。 紫衣男不屑的斥了声,“他既然进了城,老子就让他插翅难飞,倒是你――” 说到这儿,他语气变得多了几分兴致,“你比他重要多了,我当然要来讨好一下未来祁国的……皇后娘娘。” 汐瑶冲他笑得心虚,“可是我觉得你有一点可怕。” 她才刚发现这栋国色天香楼的秘密,又被楼主发现,这个楼主,还是蒙国女王最宠的……男人。 “莫怕我。”紫衣男抬手打了个响指,“既然你已觉出这楼的用意,我送你一份大礼可好?哦对了,请喊我‘阿朝’。” 娘娘,您万福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阿朝…… 汐瑶结实的打了一个寒颤,牙都咬紧了。 望着面前丰神俊朗,眼神讨巧,表情无害的男人,忽然萌生想问他‘今年贵庚’的冲动妲。 但这样委实无礼,故而她生生忍住了禾。 想来颜莫歌性情古怪,言行举止均是乖张,恐怕和他这位超脱了章法规矩的亲爹脱不了干系。 忍不住,她便又对其生出了一丝丝同情。 “那么不知阿朝……想给我什么……呃,大礼?”种种思绪在脑中乱飘罢了,汐瑶梗着脖子,强作镇定,和颜哥儿的王夫亲爹对话。 来时她已经察觉这楼的古怪,能到此消遣的定非富即贵。 而此楼声名远播,连她都晓得要来长见识,其他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异地客也一样。 若来人觉不出蹊跷,又顾周围客人稀松,指不定以为是个方便说话的好地方,由此,也不知王夫大人从中窥了多少秘密。 再者,他既知道她的身份,公然将她看作是大祁未来的皇后,证明女汗皇对他极其信任,不但给了他名,还给了他权。 他说要送份人情,汐瑶还真不好拒绝。 至于这人情是薄是厚,是真是假……那就相当值得推敲了。 “娘娘好像不愿受我这份礼?”心里方想毕,忽听颜朝问得委屈。 汐瑶怔了怔,心叹此人好尖的眼色,遂勉强笑道,“没有不愿接受,还有……我不是什么娘娘。” 接过下人送来的香茶,颜朝提唇,眸中露出狡黠,“早晚会是的。” 这一句的音色又与先前明显有所不同,相较起来多了几分笃定,打趣之意全无,更,他似乎想从她将来即得的身份里……图些什么? 无法反驳他的话,汐瑶浅浅一笑,便不再多言。 且先看看他的礼罢,反正又无需还,不要白不要! 可她太低估女汗皇最宠爱的王夫。 颜朝抿了口茶后,变脸似的换做满面疑惑,道,“咦?按理说娘娘不该生出疑惑,质疑我是女皇身边的人吗?” 汐瑶抬手压了压正在突跳的额角,“王夫大人心思通透,竟能看出汐瑶心存疑惑。” 既然他点破了,岂有不为之解惑的道理? 只她不会明问,说不说就是他的事了。 颜朝莞尔,“娘娘是聪明人,自该知道皇宠是有期限的。” 他将‘期限’二字咬得很重,凝着汐瑶的眸似含着一潭柔媚的秋水,“世间能有几个女子如娘娘这般幸运,能得与云王殿下相知相守,对你,花些心思很值得。” “可是依我拙见,王夫大人能有今朝的地位,靠的可不单单只是皇宠。” 不动声色的说完,再将他淡淡打量…… 颜朝无疑是个长相过于妖异俊美的男子,难猜年岁。若他不说,她根本不会想到他有个比自己还长几岁的儿子。 从塔丹回来的路上,颜莫歌曾经同她说过,因为女皇对祁尹政念念不忘,所以才宠爱了与祁尹政几分貌似的奴隶……也就是面前这个男人。 或许岁月能改变许多东西,此刻汐瑶无法从他脸容上找到和天烨帝相似的痕迹。 再有商贾颜家在祁国根基极深,颜朝真的是颜家的后人吗? 若他是,为何会变成奴隶,辗转流落到北境? “看了这么久,可有结果?”容她视线在自己身上放肆,罢了,颜朝温和笑问。 汐瑶意兴阑珊的眨眨眼,“不知王夫大人说的礼物是哪样?”她决定接受他的‘心思’了。 话罢,此时正有先前得了吩咐出去的下人行了进来,将一本蓝色的册子恭敬的呈给颜朝,他接过之后转而递给汐瑶,道,“昨日本王的楼中新收了一位琴艺非凡的姑娘,不知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王夫大人要送个会抚琴的可人儿给我?”汐瑶打趣。 颜朝佯作陪笑道,“娘娘先看看再说。” 翻开蓝色的册子,里面清晰的写着‘天烨二十八年,十二月初 八,未时三刻。四层东五间。人数有二,男女各一……’接着便是对话的内容。 不由的,汐瑶抬起眼皮向身侧那堵暗藏玄机的墙看去,虽起先已经料到里面有人在窥人秘事,却也不曾想颜朝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给她看。 颜朝大方的抬手,示意她往下看,同时厢房外的楼下,响起一阵悦耳轻灵的琴声,将此处清幽闲雅烘托到了极致。 汐瑶继续埋首。 先她还看不太明白,只从对话上,那对男女到这城中来是为了找什么人,为此,女的还易了容。 接着―― “你有把握在此一定能等到他?你也说颜家的藏秀山庄不易为外人找到。上次南巡之后,相爷命人按照你所说去寻,却是一无所获。” “据我所知,颜家的藏秀山庄有好几座,找不到是你们没本事,不表示它不存在。若是我的话,自然东南西北中各建一座,不能太隐世,也不能太显眼,否则与圈禁自己无异。临东与洛州相隔不远,苍阙乃东境最大城,故而这附近不远处定有座藏秀山庄。况且明日就是姐姐的生辰,他们极可能会露面。” “所以你决定守株待兔?” “机会小了些,但值得一试。再说你会帮我的对吗?雷格将军。” 看到这里,汐瑶已然心神通透。 对话中的女子便是袁洛星了,她口中的男子,汐瑶在脑海中搜索半响才想起来,宣威将军雷格,长公主假死那次,皇上正是派此人领兵前往剿灭狂匪。 因着前世对其印象不深,故而从来不曾注意,倒是知道他是祁煜风的人。 思绪再一绕,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抬首,汐瑶看向颜朝问道,“不知王夫大人可听闻一种毒,只消人触碰少许,就会皮肤就会被迅速啃噬肌肤,比燎原之势还快,即便伤愈,也会留下如火烧的伤痕。” “哦,娘娘说的应该是‘夜萤火’。” 颜朝果真晓得! 忽听汐瑶提起这,他颇感意外,“夜萤火乃一狂匪头子用苗域蛊毒和北漠的毒花所治而成,威力巨大,本王的商队还因此吃过大亏。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次之后本王雇了一支佣兵捣了他的老窝,夜萤火便绝迹于世。当时本王还有些后悔,这夜萤火稀奇得很,只怕此生都求不得了。” “不,还没有绝迹呢。”汐瑶凝色一笑,微微垂下的眼婕掩不住恨。 如此就都说得通了。 一定是雷格在剿匪时无意中得到夜萤火,慕容嫣亦是得了他的相助,才能从牢中脱困,跑到平宁的寝殿来杀她! 原来啊,原来是星儿…… 见汐瑶神色已变,颜朝不多问,只笑道,“娘娘觉得楼下的琴声怎样?” “不怎么样。”一挑眼色,是说她将将就觉得眼熟,不想竟是这般冤家路窄。 “那么本王这份礼物娘娘可喜欢?”颜朝含着笑,手指在桌上一下下的敲着,恰是在为那琴声作拍子,他又道,“娘娘还不知道吧,易容术也是近乎绝迹的一门技艺,虽本王不曾见过袁家小姐本来的面貌,今儿个也算长见识了,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一山还一山高。” 那个小丫头不过丁点儿大,竟随口一说,就将颜家造山庄的关键道了出来,按说,人是留不得了。 蓝色的册子里有提到‘藏秀山庄’,再看颜朝嬉笑的神态,盈着柔光的美目中已泛出杀心。 汐瑶料想,若她没有出现,袁洛星活不过今日。 这份礼确实深得她心。 也多得这册子上的对话提醒,原来今儿个是她的生辰,她好像……误会某个人了? 只楼下纡尊降贵弹琴的可是左相大人的爱女,就这样让袁洛星死了,未免太便宜。 “倘若王夫大人不再打趣我,喊我‘娘娘’的话,我就演一场好戏给你看,你觉如何?” “就这么定了。”颜朝爽快道,再纠正她,“喊我‘阿朝’。” …… 琴声再起,已从楼下换到五层一别致的雅间外。 隔着华美的珠帘,袁洛星看似专注的拨弄着琴弦,实则却竖 起耳朵,不想放过里面任何只言片语。 此时的帘中,慕汐瑶正与一个形容举止高贵的男子一面用着午膳,一面谈笑。 听楼中的人道,这男子正是楼主,是颜家真正的主人。 来到苍阙的第二日就如愿见到汐瑶,这是袁洛星做梦都没想到的。 方才无意中撞见,她暗吃一惊,可是没有见到祁云澈,又让她倍感失落。 “颜家家业丰厚,原本也是香火鼎盛的。我虽为正室所出,也少不得落个俗套,父亲去后,奸佞的妾室害死母亲,而我则被当作奴隶,卖到了北境。” 雅间内,颜朝优雅的用着小菜,慢条斯理的说着与颜家有关的事。 他举手投足气度不凡,翩翩尔雅,谈吐间,又恰到好处的露出与话语内容相称的表情。 “后来我有幸遇到此生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女人,她眷顾我,赏识我,给我崇高的权利和地位,我也因此夺回了颜家属于我的一切。” 说着,他为汐瑶斟了一杯酒,两人互相敬了一敬,将香醇的佳酿一饮而尽。 颜朝语重心长,“生在京中贵地,慕小姐应该明白,能得云王殿下青睐该是一件三生有幸的事,为何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使小性子呢?” 汐瑶长叹了声,眼角眉梢间愁云密布,“所以今日,王夫大人特地为劝说我,故才邀我入楼一叙?” 颜朝对她好言相劝,“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更何况那女子身份尊贵,对云王殿下将来继承大业有益无害,你既已得到他的心,何以不愿屈就少许?” “王夫大人您有所不知……”面上透出一丝苦笑,汐瑶神采全无,看起来竟有些憔悴。 垂着杏眸,她心灰意冷道,“一个也就罢了,待将来他登基之后,且不提后宫三千佳丽,三大望族里必有要立一妃。冷家还好说,那袁家如今拥戴的可是煜王……” 说是如此,颜朝却将她真正担忧的一语道破,说,“你在意的是袁家嫡小姐吧?” 汐瑶怔怔然抬起脸来,眼眶泛着红,“我同她自小一起长大,待她亲如姐妹,她却屡次加害于我,虽我暂且占了上风,却不能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只要想到今后要与她共侍一夫……” 说到此,她复垂下头去,小声啜泣起来。 见她模样可怜,同是身为蒙国王夫的颜朝感同身受。 “你心里不好过,本王明白。即便我贵为王夫,是那些只拥有姿色的男宠无法相比的,可每每看到女皇宠幸他们,本王总是彻夜难眠,心如刀绞。” 袖中取出丝帕为自己拭泪,汐瑶抽噎着道,“旁人见我有相府千金为伴,只有羡慕的份,哪里晓得当中苦涩?依着我与星儿从前的情义,共侍一夫也不得什么,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王爷竟还同我把话说明,将来四妃之首她必在其中,哪怕是皇后之位也――” ‘铮’的一声,谁的弦断了…… 汐瑶和颜朝同时向外看去,纷纷敛了前一刻的愁色,警惕非常。 “外面弹琴的女子是……” 隔着珠帘,汐瑶看着易容之后的人儿,一扫之前楚楚哀凄的模样。 视线相对的刹那,袁洛星兀自一怔,那眼中分明还含着泪,面上却已初露狠厉,像是随时要将她生吞活剥! 怪只怪听到的消息太震撼! 云王殿下做的是这个打算,四妃之首,皇后之位?!!哈!哈哈哈!! 强制压抑着周身的颤栗,她心中卷起狂喜! 还以为慕汐瑶本事了得,原来都是强装出来的假象,最后还不是要忌惮着她? 笑死了,笑死了啊…… 就在那样一双带着怨恨和杀机的双眼的注视下,她略作慌张的站起来,摆出惶恐不安的样子,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这看似卑微的姿势,恰恰替她掩掉得知原委后的兴奋! 颜朝只向外望了一眼,就对汐瑶道,“我国色天香楼的人出身俱是干净,况且她既然卖了身在此,一日不得本王的允许,就一日不能踏出此楼,若你仍放心不下,本王命人将她拖出去打死便是。” 话尽,颜朝向身后的随从挥了挥 手,人便要作势行动。 没等袁洛星开口求饶,汐瑶就阻拦下来,道,“王夫大人我自该相信,将将是我太多心了。” 到底是颜家本家的人,她不能得罪。 袁洛星是这样想的吧…… 颜朝似乎也对她这反映颇为满意,缓和了一下,便继续说道,“武安侯去得早,而今慕家遭逢巨变,只剩你一人独撑,说穿了,云王是你唯一的依附,本王劝你还是多为自己着想,将来的后宫,总会有你一席之地。” 一面说着,他做了个手势让袁洛星退下。 她不敢多做停留,抱起琴往楼下走去。 离开时,还听见慕汐瑶长吁短叹,说穿了都是心有不甘。 可是心有不甘又能如何? 由始至终都是一样的,慕汐瑶怎能与她袁洛星相比?怎有她尊贵?和她争的结果是什么? 离开雅间内的人的视线,她亦然昂起臻首,莲步如风,多日的担忧和害怕一扫而空。 想是她该离开这里,速速回去与爹爹从长计议,煜王表哥再厉害也不是皇上属意的储君,就算有那重血缘又如何? 还是她的皇后之位最重要! …… 人走,汐瑶和颜朝齐齐变了个脸,遂二人相视一笑,忽然找到共鸣。 “本王真是――” 颜朝话到嘴边,眉宇间拧起纠结,还是忍不住,道,“莫说云王殿下早就有了立你为后的意思,就算没有,你也是天生皇后命!” 合着演了一场好戏,他说到兴起,索性起身来对这汐瑶拱手一拜,“今后我颜家要靠娘娘提携了。” 有些话听多了,即便再大不敬,他不改口,更有资本不改口,汐瑶也没得办法。 她相信,在人前他是不会这样喊的。 说她有皇后命,这点当真不错,也算颜哥儿的阿爹有眼光了。 笑笑,汐瑶请他坐下,客套道,“难得王夫大人有心,我怎好辜负这一番美意。” 颜朝提袍落座,“本王尚有一事不明,既然娘娘都已提到云王与蒙国贵女,为何不干脆说破呢?” “王夫大人的意思是,觉得经过张家谋逆一事,祁云澈的身份早就不是秘密,我应该借袁洛星阻挠宝音皇太女?” 她才不会贸贸然说,这一件祁云澈已经许诺于她。 对颜朝,她还是有防备的。 “袁洛星不得这个本事。” 汐瑶肯定道,“再者今次我只想借她给左相大人带个话,让袁家弃了煜王,早些看清时局,毕竟捧出一位皇后,能百世流芳,可换做皇帝就没个准了,自古功高盖主,因此而被天子降罪,满门抄斩的例子还少吗?” 颜朝应和的‘喔’了声,挑眉笑道,“本王还以为是娘娘仍旧不信本王,所以才不愿坦然相告呢。” 就是不信你!汐瑶心想。 正与此时,外面又来人道,“禀楼主,小公子抓到了。” 抓…… 听到这个字眼,汐瑶就觉想笑,光是他逃命时候的姿态,都够她回味许久,笑话他许久了。 颜朝淡淡的应了声,转而寻思着对她道,“那么――” “王夫大人不用管我,放心与小公子一叙。”汐瑶识大体的说道。 罢了,她兀自拿起筷子,准备继续食午饭。 才将只顾着演戏,反而没吃多少呢。 看她气定神闲,心情似乎不错,颜朝吩咐了下人多上几道好菜,这才起身。 走出去之前,他忽而若有所想的问她,“对了,娘娘为何会只身在此?难道嫁衣已经做好了吗?” “嫁衣?”嘴里包着一块口感绝佳的肉,汐瑶满脸茫然…… 这是内人,我们正在怄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入夜。 苍阙城从晌午之后便开始化雪,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夜至之后更加清晰,满大街的泥泞,寒气逼人,饶是生意再好做,人影也逐渐稀松散去了。 走出国色天香楼,天色已暗,一股冷风铺面而来,吹得汐瑶不禁缩了缩脖子妲。 打眼瞧去,宽阔而平整的街道上只有三两行人和一辆远去的马车,那车轮滚过,发出单调的声音,为夜色平添几许凉到骨子里的孤寂禾。 满街的红色灯笼散发着柔和的暖光,难挡萧瑟。 出来整日,汐瑶才恍觉竟是自己一个人消磨打发到现在,忽然有些想那个人了。 不过此时他应该在生气吧…… 想到这,又望望那天色,她很是不知所措。 身旁,被狠揍了一顿的颜莫歌正揉着淤青的侧脸骂骂咧咧,哼唧声引得汐瑶同情的向自己看来,他蹙眉瞪她,“看够了没?你爹没打过你么?” “这……”自小到大,她当真没挨过打。 “算了。”颜莫歌骄蛮的长哼,摆正了脑袋,从袖间掏出一物递给汐瑶。 小人儿一愣,直勾勾望着他递过来的东西,没接。 那是个长形的檀香木盒子,看上去样式朴质无华,可却隐约透出一股淡淡的芬芳,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迟迟不接,颜莫歌又斜了一眼过去,没好气的,“今儿个你生辰。” “你送我的礼物?”汐瑶乐了,高高兴兴的道了谢,接过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块黑漆漆的令牌。 期待的面容稍有一讶,“这是什么?” 倒不是汐瑶觉得这块黑铁不得作用,相反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 颜家财大势大,世间罕有的胭紫翡翠玲珑玉都能随便送人,故而无论送她什么稀世珍宝,她都能平静且坦然的接受。 手中的令牌像是有些年岁了,不如半个巴掌大,上面有狼形图腾,捧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那图腾她在塔丹城主金堡的地下见过,象征着什么,汐瑶早就回想起来。 想必,这块令牌的作用更大。 “不稀罕就还来。”颜莫歌语气淡淡的,说着,手已伸出去。 汐瑶往旁边移了几步,躲过他的手,干脆道,“谢了!” 送她就是她的了,接着总归不会亏。 看出她那点心思,颜莫歌眼色依旧,绷着他被揍花的俊容,又是哼哼了声以示不屑。 “这可是个好东西。”颜朝从楼中行了出来,已经换了一身比白日更为华贵的衣裳,富贵的黑色水貂裘袍裹身,墨发晕染在肩后,看上去委实让人难猜他真正的年龄。 加上狠揍了他三年未见一面的不孝子,心头闷气已出,王夫大人面如冠玉,俊媚的五官神清气爽,贵气不凡。 瞄了眼那块他并不陌生的令牌,啧啧叹道,“有了它,慕小姐以后在蒙国境内畅行无阻。” 闻言,汐瑶笑着撇向颜莫歌,他凤目望着别处,满脸的不自在,想来是不好意思了。 她暗暗好笑,心说这家伙无非是个刀子嘴,心肠却不坏,虽总和自己呛声,这般时候却相当可靠。遂即复对他再道谢,“汐瑶定不负小公子一番心意。” “莫要急着谢我。”颜莫歌转头回来对视于她,露出本色一笑,诡谪非常,“今日有人本想送你一身嫁衣,你先穿上了再说罢。” 经他提起,汐瑶才不情愿的露出苦脸,“你说他会不会看在今日是我生辰的份上……不同我计较?” 或者少计较一些也行啊…… 颜莫歌反对她赞道,“听说刚入山庄时,你领着众人入山打猎,独独丢下那一个,搞到堂堂云王发火,慕汐瑶,你真有本事。” 妄想在他这里求同情,做梦! 汐瑶心死,望着被下人抬到跟前的软轿,心酸的说,“若他不生气的话早就来接我了。” 罢啦,山不来就她,她去就山也是一样的。 待她恹恹的钻入轿中,起轿往独孤家府邸行去,走远了,颜莫歌父子却迟迟不动 。 颜朝与爱子相视片刻后,刻薄的关心道,“老子好像没有打断你的腿吧?还不走?” 他话音冷傲,神态清贵,即便言语粗俗,都丝毫不影响他的雍容气度。 颜莫歌不以为然,“许久不见,你废话越来越多了。” 再不喜也好,做父子亦是种缘分,他停下来的意思,他不会不知? 颜朝了然的回首向国色天香楼望望,道,“娘娘的意思,放她回去给左相带信。她今日收获丰富,料想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动消失。” “你何时变得这么宽宏大量?” 颜莫歌眸子里忽闪着阴寒又嘲讽的光华,分明不愿就这么简单放过袁洛星! “会说话的人都能带信,就算断了舌头,不是还有手吗?莫不是你担心堂堂相府千金不识字不成?人都摸到国色天香楼来了,下的可是你的面子,万一让她歪打正着的找到我的藏秀山庄――” 话未说完,颜朝扬声唤来暗卫,“把人送到陈娘子那里去,明儿个随便起个价让那些恩客们好好照顾照顾这位京城来的贵女。” 做完了吩咐,他转头去问儿子,“满意没?” 陈娘子掌管着苍阙最大的花楼,在那里给袁洛星标个价,不亏她相府嫡女的身份。 颜莫歌脸上的冷色舒缓了些,转而露出与他老子一样的狡猾,“如此甚好。” 明夜…… 那个叫雷格的将军藏在暗地里不露面,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救人,他不救,就怨不得他们父子两了。 这厢颜莫歌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倾身准备上轿,却听颜朝忧心忡忡的长叹,“儿子,听说娘娘和云王殿下闹别扭了?” 那躬着的身形僵在轿门前,身后的老狐狸哀戚一声,他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怎么?这就开始担心你在母皇那里失宠,故忙不迭的要找下一个靠山?放心,你还没到年老色衰遭嫌弃的地步。” 一只穿着华丽墨靴的长腿狠狠将颜莫歌踹进轿中,王夫大人怒骂孽子,“你懂个屁!” “唉――”环抱双手,颜朝仰头看天上冷月,呼着白蒙蒙的雾气,道,“小打小闹是情趣,伤感情就麻烦了。” 颜莫歌缩在轿子里闷哼,“母皇不要你也还有我,你最好对我好一点,等你走不动的时候我才会对你好点。” 又在颜朝还没把他从里面拉出来再打一顿之前,他加快语速道,“此事我早有安排,还不快上轿!” 果真,闻言之后王夫大人脸色稍霁,不再多做停留,直径钻入另一顶软轿。 …… 戌时,灯火明亮的大厅中酒宴气氛正浓。 独孤家并未宴请太多闲杂人等,不过三桌宾客,有两桌还是自东华海上来。 除了颜家父子和阿茹娜,汐瑶一个都不识得。 自然,坐在左侧的男子她也很熟,只自她与他碰面,讨好的笑脸就遭逢冰山冷面,一句话都不同她说,冻得她抖都抖不起来,人家要装冷漠,她只好硬着头皮奉陪到底。 美乐飘飘,此起彼伏的敬酒和祝贺声不曾间断。 独孤夫妻就坐在汐瑶的正对面,身旁的人不理会她,她便兀自埋头吃菜,不时抬眼来欣赏眼前那对璧人。 独孤夜正值风华,他与祁云澈年岁相当,可而今已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容貌自是无需用华丽的辞藻堆砌形容的。 他虽举手投足都散发着王者霸气,沉暗的目光却十分内敛,是个极为懂得分寸拿捏的人。 这就是将来称霸东华海的男人,连堂堂云昭皇帝都要对他历代三分,实在不能让人忽视。 而他的妻子孟萦,端的是一副小家碧玉,乖巧的坐在他的身旁,成为他最温柔的陪衬。 偶尔她会恰如其分的夫君少饮一杯,同时再埋首逗逗抱在怀中方满足月的小儿子,与人一种持家有道,温婉贤淑的映像。 然而汐瑶晓得,这个女人厉害得很。 独孤夜给与她的目光柔和得几乎可以融化外面的冰雪。 男人征服天下,聪明 的女人晓得如何征服拥有天下的男人。 相较起来…… 不自觉的,她侧首偷偷瞄了祁云澈一眼。 他似乎与寻常没什么不同,在人前,永远是最沉稳的所在,深眸中静水流深,一举一动皆成为旁人顶礼膜拜的理由。 这是她头一回和他一起出席宴席,虽说自东华海来的人很有礼节,连半个多余意味的眼神都不曾向他们这处投来,可汐瑶还是觉得别扭。 先就是她不对,奈何没机会解释道歉已被推到上座,二则她已经坐到他旁边来,说句话会要他的命么? 此男人真真小气。 正心虚腹诽,蓦地,祁云澈像是有所意识一般,同隔壁的人饮了一杯之后,连杯子都没放下,就鬼使神差的转头来,和她盈着复杂眸光的眼对上。 汐瑶怔了怔,脱口道,“怎么?” 话罢才反映过来他不要理她的。故而自觉闭上小嘴,僵僵的与他相视。 坐在另一边的颜莫歌见了,忍不住呵笑了声,大有风凉她的意思。 这一声不高亦不低,足以让周围的人听见。 早就看出端倪来了,既然那是云王的女人,为何不理她啊? 汐瑶满腹苦楚,本这些陌生人无心理会她,得颜莫歌意有所指的哼哼,那些探视的目光悉数投来,看得她好不自在。 无法离席,她只能装作不知,埋头扒饭。 “不知这位是――” 不知谁发出的疑问,汐瑶已经没勇气抬头了。 心中默默黯然,同在一桌吃饭是种缘分,何必苦苦相逼? 经那闲人一问,这桌的人竟是都默契的不再言语,连独孤夜夫妻都看了过来,脸上眼中都是不解。 主桌就此静默,旁边两桌跟着安静,前一刻还满是笑语的厅堂中,此时静无人声,像是在等着云王表示一般。 汐瑶头皮都麻了,蹙着打结的眉毛暗自从一开始数。 她心想,若是数到十祁云澈还不…… “这是内人。”温润好听的话音自他口中道出,随即,与之回应的是众人惊动的低呼。 连那个被称作‘内人’的女子都满面错愕,带着和其他人相同的表情向祁云澈看去。 他无澜的俊容静如止水,仿佛将将那四个字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他早就不觉得稀奇了,说出来,却惊得一众人心肝乱颤。 内人……可是她好像记得,他们还没成礼吧? 方才发问的人站起来向汐瑶敬了一杯酒,“原来是云王妃,失敬,失敬!”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说着许多恭维的漂亮话,汐瑶一句都没听进去,心跳剧烈,她需要平复一下。 他不生气了?他没打算和她计较了?还是―― 好似祁云澈看出她不安,遂伸手夹了菜放到她碗里,本不得表情的脸庞忽然绽出一抹虚浮的笑,温柔的对她关切道,“乖,好好吃。” 汐瑶瞳眸微微一瞠,惊得心碎! 好了,看来她会死得很惨无疑。 …… 酒宴之后,众人欢散。 夜算不得太深,只正逢化雪的天,越夜越寒,独孤夜夫妻留祁云澈在府上住一夜,他并未拒绝。 身为他的‘内人’,汐瑶自是要伴在左右。 下人将他们领到一处别致的小院,房中所有置备得妥贴,且是与祁云澈在京中王府里的摆设有些相似,想必就是专门为他而设的。 除了外厅与内寝房之外,寝房还临着一间书房,书房外自得一个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小花园。 每间屋子都放了暖炉,故而置身其中,不会被外面的寒气所侵染。 汐瑶心头忐忑,偏生独孤府的丫鬟们太尽心,为她打来热水,还要尽心尽力的服侍她更衣沐浴。 待她慢吞吞的洗完行出,再待人都恭敬退出去,她在各个屋中绕了半圈,才望见半躺在书房长榻上看书的祁云澈。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寝衣,松散的墨发毫无约束,看起来应当是在别处沐浴过了。 在他侧面便是菱格花窗,外面依稀有凉风渗透而入,幸得屋中暖炉不遗余力的散发着热气,故而也不觉得有多冷,反倒还挺清爽。 明月悬空,冷芒从那窗中透了几许进来,正好洒在祁云澈沉静的侧庞上,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容罩上一层银辉,看上去美好得不能言。 却也将他笼得更加难以靠近了。 不知那些丫鬟们是否像服侍自己一样……对待他? 汐瑶僵僵站在与书房相连的转折处,默声看了他好一会儿,任由思绪乱飞,许久才闻他淡声道,“夜了,早点去睡。” 说这话时,祁云澈的视线根本不曾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开,那语气也平淡,淡得毫无感情。 明知道她就站在那里,他却连看都不愿她一眼。 汐瑶哪里肯甘心,脑子一热就走到他旁侧去。 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他说,“不想睡么?” 他顿了下,仍旧不给她半个眼色,轻描淡写的,“这里的书很多,睡不着就找一本你喜欢的吧。” 蓦地夺过他手里的书,她闷闷道,“想发火就发,这算什么?” 被夺了书,祁云澈总算肯抬首望她,与之前酒宴上相比,此时他眸中尽是冷色,近乎无情。 “发火有用么?”他轻声问,语气里听不出一丝责怪。 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三次! 汐瑶哑了哑,结巴起来,“可、可是……我留了字条的。这次不算!” 她强辩,自知不在理。 祁云澈勾唇浅笑,“好,这次不算,可以去睡了吧?” 说罢,他真的不再理她,自若的从身旁又取过另一本书,姿态闲适的翻阅起来。 汐瑶想说‘不可以’。她委实有些慌,十分受不了他这样,张了张小嘴,却很无语。 她早就忘了今日是自个儿的生辰,他不说,她又哪里知道今日到苍阙是为何? 不咸不淡的话语直让她心头落空,想伸手去抓,都不知该抓些什么。 原来他是可以将她视若无睹的,然而当她也想学他这般时,才发现早就做不到了。 “我几次三番将你晒在一旁是我不对,你有何不满说出来不就好了,难道我是无缘无故才要晒着你的吗?你这样实在很讨厌!” 攥紧两只小拳头,汐瑶愤愤道完,转身就走了。 身后的男人合上书,不可置否的自嘲了声。 所以照她所言,是他惹她在先,才让她故意而为? 那他可真是讨厌啊…… 小气的男人决定继续和她怄气。 …… 冲到内院的小花园,汐瑶浑身火气难消,外面阵阵寒气袭来,竟不能让她觉得冷。 她就站在跟前那一堆形状怪异的假山前,大口大口的呼出白雾,此举却不能助她排遣不快。 头顶上的月光明晃晃的,她抬头望了下,顿觉刺目得很,遂又瞪了那月亮一眼,低头的同时抬起右脚毫无大家闺秀风范的――狠踢假山。 气死她了! 识得这么多年,从上辈子到这辈子,总算见识了这个男人的……臭脾气! 若不是她今生要强,他会许她虚设六宫,只宠她一人? 若不是她察觉在先,他会应她再不理会蒙国的皇太女? 分明,祁云澈狡猾如斯,她不得不防,若她活得笨一些,哪里会得他青眼眷顾? 宠,宠个鬼! 亲都还没成,才不是什么内人! 汐瑶越想越是愤愤然,心里头的火旺得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她踹假山踹到腿酸得抬不起来,才猛然惊觉身子似有所异样。 忽的顿下,她先是眼前一晃,摇摇欲坠身子的便要软倒下去,她忙伸手撑于跟前的石头上,掌心仿佛在灼烧。 不止! 还有她的全身…… 【来啊来啊,猜猜汐瑶这是肿么了啊】 爱恨相缠,沉沦不休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已阑珊,国色天香楼内静无人声。 颜莫歌坐于一层红色的戏台上,他两腿闲闲的垂在台边,用一只手独撑着微微后仰的半身,方便他透过顶上那方小小的天窗,赏月。 他另一只手里抱着一坛酒,自独孤府回来之后,人便在此独乐乐的饮着。 俊俏的脸容不似平日玩世,也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平静得都不似他了妲。 清贵的神情透着丝丝冰冷,薄稀的冷芒将他整个人覆上一层半透明的光,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那是无暇的。 站在二层,颜朝静默的忘了他许久,随后薄唇弯起一抹引以为傲的弧度,那是他的儿子。 可在启声之前,他已然收起前一刻自然流露出来的真实表情,做回那个风流不羁的王夫大人。 “事情都办妥了?” 闻声,颜莫歌眯着微醺的眸,懒洋洋的侧头向身后看去。 只见他的父王站在正对他后背的二楼那处,穿着一身昂贵的银色缎袍,双手撑在扶栏上,昂着下巴,姿态何其尊贵。 仿佛他不是他的父王,更不是蒙国女皇的王夫,而是这世间唯一的主宰。 颜莫歌闭上眼,再睁开,将颜朝看清晰了些,才不客气的道了两个字―― “废话!” 颜朝额角抽了抽,很想冲下去暴揍他一顿,可是一看到儿子脸上还未消退的淤青,想起他体内一生都无法解的毒素…… 压下心头的火气,颜朝颇为语重心长,“将来这天下是祁云澈的天下,虽说他待你不差,但慕汐瑶才是唯一能动摇他的人,切莫要与之冲撞太多。” 颜莫歌将他的话当耳旁风,状似不经意的呵笑了两声,道,“是说这夜有些古怪,竟是有人端出父亲的架子来同本公子说教,你说,好笑不?” 说罢,他自得的转正身子,喝他的酒去了。 眼下再无第三个人,他连父子情深的戏都不愿和他多演。 颜朝覆了覆眼帘,拿他不得办法。 “你还在恨我当年将你扔在山上?” 当年是何年? 颜莫歌有些醉了,听着那略带歉疚的话语,他飘飘然想不起和自己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当年,王夫大人口中的‘当年’,他好像还不得四岁吧? 而今他又得多少岁? 颜莫歌仔细想了一想,放空的脑中寻无所迹,最后只剩下一袭说了无数遍,早已能够倒背如流的话。 他说,“如今我不是好好的活着么?当年,当年父王你没有夺回颜家,只能以色相皮囊侍奉母皇,和别的男宠有什么不同?我血中自有剧毒,回天乏术,不死,难道留下来苟延残喘拖累你么?” 要问他恨不恨? 那时还小得很,怎晓得那些。 至于而今,他过得这样好,呼风唤雨,连祁皇都宠着他,他何必总记着久远以前的事情,以此来折磨自己? 这夜,是他三年不曾见面的父王要问的。 “倘若你只是为了早早结束我的痛苦,兴许我会感激你。只可惜……” 想想,颜莫歌把喝空的酒坛随意往脚下一扔,随着清脆刺耳的响声,碎片四溅。 他费力的扭转身形,向他高高在上的父王看去,面上绽出乖顺无暇的笑。 “父王无意中发现澈哥对我照顾有加,由此心生一计,将我扔在狼峰引他上山救我。若成,此举必会引起母皇的重视。果真最后,你成了,我也活下来了,一箭双雕,不愧是我的父王。” 只那狼峰乃蒙国皇族禁地,入夜云狼成群,凶险万分,那夜,若非睿贤王与祁皇及时赶到,这世上再无颜莫歌和祁云澈。 他的父王走了一步险棋,却赢得漂亮。 事实,从来都鲜血淋漓,残忍得叫人痛心。 颜朝一直以为他不晓得,四岁的孩子怎会知道那么多? 可偏生,许是颜家的小公子天生聪慧过人罢…… “ 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为何澈哥会救我,可怜我身残?” 他笑,被月色笼得发白的脸庞泛着看尽人间百态的凉色。 但很的,那抹讽刺意味十足的笑容被他敛住,朦胧的眸色定了一定,他再道,“就算他是可怜我,也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既是如此,慕汐瑶是唯一对他好的哥哥心爱的女人,颜莫歌自当不遗余力的撮合,哪怕是当作……报恩也好。 至于他的父王…… “是你在三年前当着母皇的面亲口说我是个无用之人,你从没将我当作你的儿子,怎么您老人家如此健忘?不过你放心,父子一场,我说过会给你养老送终,定会做到。今后不必再说那些来试探我。” 说着,颜莫歌跳下戏台,人是晃了晃,差点因着酒意摔倒下去。 稳住之后,他摇摇欲坠的向外面走去,边道,“我说完了,希望你早些滚回蒙国。” 颜朝站在二层始终不曾下去,直至看着大门外,儿子被软轿抬走,他才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方才复杂的脸容早已重新换了一番颜色,变得更为深谙,更为犀利。 这个臭小子,懂个屁!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王夫大人一声长叹,再打个呵欠,上楼睡觉。 …… 寒意肆流的小院中,此时汐瑶正心热若焚,难以自拔。 一股极不安分的热流从心口开始蔓延,顺着她的脉络延伸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将她自我的意识挤压溃散,分崩离析。 取而代之的,是最直接的渴望和欲求。 难以抑制的煎熬中她的意识到,自己急需谁的爱抚,而那个人已在她脑中清晰成型―― 撑扶在假山旁,汐瑶一手揪着心口,大口大口的狼狈喘息,怎么会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 便与此时,身后响起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声音,带着怒气。 “慕汐瑶,存心想让我难过是不是?!” 这一整日祁云澈根本不得别的心思,在看到那辆空空如也的马车和她匆匆留下的字条时,素来精密的神思竟然顿时卡住,连毁天灭地的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又做不对了哪里,惹她三言两语就被颜莫歌撺掇落跑。 她不想的事,谁能动摇? 若说动了,唯能以此证明她早有所意。 方才听到她气冲冲的离开书房,他只因气急恼火没有来得及反映,待他追出来,看到她果真只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那是怎样的心情…… 她生在这世上是为了专诚折磨他? 听到那声毫无气度的怒吼,汐瑶很想厉声回击,可她实在不得力气,而且,而且还很没出息的想要靠近他,蜷到他怀里去,彼时他身上的冷香气息是她最渴求不及。 汐瑶觉得自己真是……放、荡! 蹙眉凝着她的背影,祁云澈先以为她在犯倔,但很快他意识到她不对劲。 “怎么了?”走过去,他抓住她的手臂,想将她身子扳过来正对自己说话。 汐瑶蓦地打开他的手,翁着鼻子骂道,“你走开别碰我!无耻!混蛋!下流!你竟然给我――下药!!” 还问她怎么了…… 被连串的骂完,祁云澈真真懵住,紧接着是怒到极致! 他、给、她、下、药?! 一字一顿的在脑中重复罢了,他胸口差点炸裂,冷不防听她难受的哼了声,就在他眼皮底下软倒下去。 祁云澈错愕,手快将她抱住,才看清她五官拧起的小脸上绯红异常,周身更是烫极了,连她阵阵呼出的热气不经意向他扫来,都能令他嗅到不同以往的气息。 当即,他火烧火燎的深眸里晃过一丝精光,转而冷冷一笑,“你确定是我给你下药?我在你心里如此不济,无耻下流?连给你下药都不敢承认?” 她本就是他的女人,他想要她,何需靠这种手段? 会做这 件事,且是有机会做这件事的人真的很难猜想么? 闻言,汐瑶就是脑子再糊涂也知道怪错了人,登时气短了下去,直视祁云澈的眼心虚的眨了眨,却,只能在他深眸里看到烧得旺盛的火光。 方才骂得过分了些,没捏死她已经很不错了。 她把头埋下,细声道,“对不起啊……” 复又抬头瞄了他一眼,见他表情毫无松动,面色僵冷,眸色凶得要吃人,她再委委屈屈的道,“那……你能不能别碰我,我好难受。” 被他碰,她更难受。 祁云澈简直被她搅得无所适从。 “被我碰难受,我不碰你你就不难受了?”他反问,语气仍旧冰冷,倒是没将她松开。 心似百虫挠心,汐瑶还护着一丝丝理智,拧着眉头看他,哀求道,“你去帮我要解药可好?” 她不知道是何时中的招,但这药肯定是颜莫歌父子给她下的无误! 祁云澈微一挑眉,“既然他有心要给你下药,你觉得这会儿他会还让人找到?” 这是一说,说来让她死心。 二来,他确实没打算去找,若他连自己的女人都满足不了,岂不惹人笑话? 颜莫歌亦是算到了这点才放了大心设计这丫头,至于用意,祁云澈不知是该好好感谢,还是该秋后算账。 罢了不再多言,利落的将她抱起来,走回寝房中去。 祁云澈一动,汐瑶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了,眼下这是最快的法子,况且他们本就有夫妻之实,她更早就受不了身体里的躁动,只……不知为何,心里某处会感到不舒服。 她不明就里抬眸向他寻望了去,他面色静然,无喜无怒,似在深深沉思什么,又似还在生将将的气,她根本看不懂。 也不知是否因为药性使然,很快汐瑶就在心烦意乱中无法再做多余的思索。 …… 将她化成春水的身平放在床榻上,祁云澈举止从容有度,在汐瑶眼中慢得如同折磨。 她不知人才中了这药之后会有这样古怪又强烈的反应,那么直接,让她又羞又窘迫,又……极度的期待。 要疯了。 看着祁云澈将床帐放下,换做从前,她一定会抱着欣赏的眼光将他尔雅不凡的姿态映进脑海里。 而此时,她小心眼的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在祁云澈转身欲去将灯盏灭掉时,汐瑶见他要走,毫无意识的伸手将他衣袍紧紧拽住,他愣了下,对上她难耐如水的眸,瞬间才晓得自己做了些多余的事。 遂,他对她淡淡一笑,胜似宽抚,而后俯身下去,贴近,慢慢的吻她,吻得有些迟疑。 汐瑶全身都在发抖,总算等来他的触碰,非但不能减退她的不适,反而让她更狂躁! 她能察觉他的小心翼翼,这在素日里,他偶不时也会不小心流露出来,可他掩饰得很好很快,让她抓不到痕迹。 但今夜,除了时时要将她折磨至癫狂的药性,她敏感的觉出他心底的犹豫不决。 无法忍受这若即若离的感觉,汐瑶猛地仰起身,滚烫的手心捧起他的脸,张口就把他温温凉凉的唇咬住! 祁云澈仿似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反而僵住,任由她胡乱作为。 她小舌头毫不犹豫的伸进他口中,胡乱又急促的搅了一通,又是咬又是啃,曲起的双腿摆成任由掠取的姿势,热情的与他的身体熨贴厮磨。 只有这样,她才感到好受一些,可是远远不够! 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淡香,她意乱情迷,纤细灵活的手指描绘他肌理分明的身形轮廓,她爱不释手,很快,与之相贴的身躯感觉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 拨开他的寝袍,小手从他胸口顺势滑下去,就在她要触碰到那里时,祁云澈忽然将她手腕捉住。 睁开迷蒙的眼,汐瑶努力看他,撞入一方平静得被寒气弥漫的深眸。 他在……拒绝她? “你……” 汐瑶开了口才发 现,自己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软媚和蛊惑,她顾不了那么多,他的拒绝让她心痛,而那作祟的药性让她失控! 她全身都在发热,偏意识却还清醒,前世连同今生,莫名的把她搅得天翻地覆,再对上一个沉默的祁云澈…… “我都这样了难道你不想要我?还是你觉得我真的不能满足你所以连碰都不屑碰我啊?” 拼尽力气说完这句话,她鼻子都酸了,眼睛湿漉漉的,视线中男人的模样逐渐变得模糊。 是不是这样? 那既然是这样,他何苦留自己在身边? “所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他总算应她了,低沉的语气里苦涩和无奈并重。 她听懂了一些,更多的是不懂,只好努力睁大眼睛瞧他,不想这样反倒让打转的眼泪淌了出来。 祁云澈最见不得她流泪的样子,并非她一哭就能代表什么,每每她在他面前落泪,这似乎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但是,要他怎么说她才会懂? 他从没想过要伤害她。 “慕汐瑶,难道你觉得只能你有顾虑我就不能有,是吗?” 一边冷淡的说着,他将她双手提过头顶,问,“我不晓得自己何曾说过你满足不了我的话,宝音说的?” 问罢不等她回答,埋首与她胸口落下重重一吻,她绷紧了全身,魂魄在七情六欲之间摇曳。 薄唇离开,她雪白的胸前已绽放出一朵娇艳瑰美的花朵。 继而,他再问,“是不是你想我像对宝音那样对你?” 他的话音宛如从天边传来,飘进她的脑海中,渗透进混沌的意识里,汐瑶张了张口,又听他在耳边道,“想清楚再回答。” 想清楚? 恍惚间她连宝音是谁都快想不起来。 但恍惚,仿佛就在瞬息之间,她恢复几许清明,死死压下近乎将她淹没的欲丨望,睁大了眼,向他寻求答案。 有那么些时候,她晓得自己羡慕前世的袁洛星,还有与他拥有彼此最初的宝音。 可他也是爱她的呀,只爱她一个,所以她决定不同他计较了。 那为什么……他好似不愿碰她? 褪去了衣裳,他同她一样不着寸丝,大掌在她光洁的周身游走,轻易撩起她本就无法平息的渴望,令她轻颤不止。 伴着他不慢不紧的动作,祁云澈继续幽冷的说,“我认为你是不同的,但,倘若你想我那样对你,也可以。” 也可以…… 话音飘散罢了,他轻巧的勾起她一只小腿,俊美的面庞蓦地变得阴兀,猛然用力挺入,将她狠狠贯穿! 汐瑶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登时断开了来,颤栗,放空……随之在他异常狂烈的撞击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 无疑,这样总算让她揪起许久的心得到缓解。 她的身体早就湿润,根本不得痛楚。 纵使不由自主的迎合着他的粗蛮,她并未感到一丝愉悦,是因为他方才的说话吗? 即便她被落了情药,需要与他**一番才能解脱,然而他此时对待她和对宝音一样……是一样的?! 她不愿意!! 祁云澈放肆的横冲直撞,双手从她腋下穿过将她紧抱住,把她死死固定在身下,再埋首于她颈窝,火热得似要将她狠狠钉在身体里。 他便是粗粗喘息,近乎在她耳畔低吼,“是不是要这样?” 他在报复,在怨她。 瞬间汐瑶仿佛都明白了。 她苛刻如斯的要求他,于是他变得小心翼翼,所以成了她的错? 怎甘心! 心口好像被生生剜了一刀,疼得她喘不过气,一口咬上他的肩膀,喉咙里溢出尖叫,发泄一般捶打他,这一切却敌不过他的强悍。 她气得肝颤,“你……滚开!” 祁云澈同样是回她三个字,“你做梦!” 爱,至死方休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丑时,苍阙宵禁。 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一行车马匆匆而来,想要在此时出城。 守夜的侍卫将将把那厚重的大门关到一半,加之近来不太平,便没打算放行。 哪想就在侍卫长与车夫计较盘问时,车窗里忽的伸出一只洁净修长的手来,那手上拎的不正是独孤家的令牌么妲? 未费唇舌,颜莫歌等人畅行无阻的离开苍阙,往藏秀山庄方向去。 车内,阿茹娜和白蕊都呵欠连天,白日里在城中玩闹,这时候早就倦得不行,都怪小公子作恶多端,诓了慕小姐也罢,竟还给她落了媚药。 虽入夜之后慕小姐老实的去了独孤府上,后她们在下人的苑子里用膳,自然看不到酒宴上是个什么情景,总觉得七爷又要发作了…… 下那种药能顶什么作用? 也难怪小公子要跑了。 做颜家的侍婢,总的就是一句――不省心! 外面的雪化了一整天,入夜之后更为寒冷,未来得及挥散的水又冻结成冰,故而马车行得极慢。 夜深人静,白蕊抱着暖手炉往阿茹娜身边缩了缩,阿茹娜又裹了裹身上的裘皮大衣,两张小脸上爬满疲态,偏生冻得眼都闭不上。 坐在她们对面的男子,清俊尔雅,自顾小酌,模样悠闲得很。 白蕊忍不住问他,“小公子,慕小姐同七爷是因为皇太女殿下才怄气的,你与小姐下了药……有用吗?” 瞅了一眼她怀疑的神情,颜莫歌毫不在意,悠哉悠哉的道,“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这男女之事,只要情分在,缠绵一夜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要是连缠绵都没有,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 白蕊果真不明白,只听到‘缠绵’还有‘一夜’这两个词儿就不禁红了脸,埋下头去再不吱声。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为何你要连夜跑走?”阿茹娜不客气的问。 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 叫上她和白蕊,还有外面的张宿翼宿,若七爷有心算账,明儿个也是一样的。 依着她看,小公子分明是心虚所为! “你懂什么?”颜莫歌神色肃了肃,“本公子用得着跑么?人多碍事,若非近来不太平,阿鬼和轸宿也该同本公子一道走。” 他是不得机会施展,否则绑了那两个人直接扔某处关着,让他们自个儿好好说话去,说罢了,还有什么心结解不开的? 只让他关祁云澈,他真没那个胆子…… 听他一说,阿茹娜脸上的怀疑稍适了些,难得赞同道,“这倒是,你们祁国的女子就是心思太多,七爷顾虑也多,非要成亲才行丨房事,罗里吧嗦没完没了的。在我们侉萁,哪个男人与女人看对了眼,扛进帐篷了事!” “本公子就欣赏你们侉萁作风够彪悍直接,来,赏你一杯。” 颜莫歌眯笑的说着,取出一只精致的白玉杯子准备给她倒酒,阿茹娜一把抢过他的白月玉酒壶,仰头给自己灌了个底朝天。 罢了,她再道,“你们祁国的男子……” 阿茹娜不语了,摇摇头作罢。 颜莫歌黑脸。 …… 独孤府,一场酒宴之后,该散的早已散尽,连最后收拾的下人们也都得了主子的特赦,天太寒,准许他们明日再做。 僻静清幽的雅苑中,绯色的旖旎气息满地流转盘旋。 屋内的暖炉不遗余力的温暖着各个角落,将沁骨的寒气阻挡在外。 寝房的那张被层层纱帐遮掩的大床上,肢体痴缠,香汗淋漓,不晓得过了多久,汐瑶时而浑浑噩噩被***淹没,时而又恢复几许清明。 每一次,只消她睁开眼,都能望见祁云澈的俊庞。 如此时候,他似乎与她是一样的,丝丝墨发仿佛沾染了魔性,无匹的脸容被情丨欲和汗水交织,深眸炙烈如火,只望着她一人。 厚重的喘息引着她心跳加速,他伏在她身上,不停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时快,时慢,时辗转无边,时又癫狂得将她一齐带往云端九天,悬了空, 飞了魂。 仿若整个世间只剩下彼此。 起先的挣扎和复杂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知是药性发挥了作用,还是情之使然,她开始迎合他。 双腿盘上他精瘦的腰,十指陷入他浓密的墨发,耳边是他蛊惑尽兴的低喘声,她便发出娇媚的呻吟回应,已然密不可分,早已失了控。 到最后,汐瑶以为自己将要窒息,却在那一瞬突然间天旋地转,似魂飞魄散,又似,重获了新生。 只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与她一起。 …… 寝房中那一豆孤灯燃烧殆尽,熄灭之后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激情才将褪去,祁云澈离开汐瑶的身,单靠着臂力支着半身悬在她上方,两个人都喘不停,意识却都恢复了许多。 暗色中,他的眼睛尤为明亮,像是指引她的星辰,只要他在,她就不会迷失。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那才是最蛊惑人心的存在。 看他一眼,一眼便是万万年,深陷不能自拔。 药性似乎解了,随之而来的是被抽空殆尽的无力,还有重新填满脑海的那些……凡尘琐事。 汐瑶平复了呼吸,又清醒的与他不明所以的对视了会儿,转而不等他再有动作,兀自侧转翻身,仿是在逃避他。 他看了出来,便在她身旁躺下,拉过被子与彼此覆上。 默…… 静得轻易就杀死了谁的心。 两个人在这一时都变得心事重重,夜长难眠。 而后又过了许久,祁云澈忽然闷笑起来,“为何每次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偏你就会让我觉得是实实在在欠了你的。” 这样的话因是他第二次说了,只消是与她有关,他真是连气都气不来。 汐瑶侧着身不说话,他等了一会儿,偏了头去看她,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不想说,若不说,他只好继续用强的了。 这丫头倔得他不得办法,但方才,他很餍足。 隔了小会儿,汐瑶才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难道他没错么? 从前她觉着许是前生的事困扰她了,但细细想来,若非她这样厉害,还不是会落得和前生一样被他糊弄的下场? “你想说哪件?”祁云澈觉出味来,她想好好算,他亦正有此意。 得他问罢,汐瑶脑中立刻飞转。 一开始,囊中之物的云王妃是她自个儿搞丢的,怨不得谁,且在此事上她不晓得与他深讨过好多回,不提也罢。 想说塔丹那件,他肯定会说拦不住,是成全她。 加之当时有颜莫歌在,目的就是为了招惹他不快,他去了,反倒会乱。 故而此一件不能说。 之余那位宝音皇太女,她狠狠报复了他,他也允了她诸多,提及起来,岂非显得她太小气? 还有这一日,她跟这颜莫歌落跑,只不愿无名无份的同他来独孤家劳什子的酒宴,可此时人都在此留宿,他更在人前从容大方的亲口认了她。 忽然,汐瑶发觉云王是多面面俱到…… 她横竖想罢,根本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真真应了才将那一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没有想说的么?”侧了身贴近那背对自己的人,祁云澈在她耳边低笑,“本王不觉得在你心里做得多好啊……” 若不是这样,她为何要几次三番的跑,搅乱他的计划? 汐瑶不答,绷着面皮,抿着唇,蜷在胸前的两只小手攥紧了被褥,看都不看他半眼。 祁云澈挑了挑眉,伸出手来在她露出的侧肩上轻抚,魅惑道,“倘若你觉得之前不够尽兴,那我们就……继续?” 哦,是了,她总算想起来,转头瞪向他俊美的脸,刚张了口,一个字都没蹦出来,忽见他沉了脸容,认真问道,“哪个同你说我不屑要你的?” 他变脸变得太快,汐瑶一时反 映不及,凶巴巴的小脸怔怔然。 怎的忽然变成他质问她? 没等汐瑶想明白,祁云澈冷笑了声,寒意十足的音调里竟有些委屈。 “我本是想先与你成亲,王妃的头衔你可以不要,做我的妻便好,你们女子不是最在意这个么?你倒本事,几次三番的跑,留下张字条就算万事大吉,我可该夸赞你有进步?” 做我的妻便好…… 汐瑶被这一句震得脑子发懵全身发麻,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但很快,她猛然清醒过来,动摇的眸色瞬间凝聚成光,狠厉回击他道,“你说得好听,若宝音不来,我不是嫁给你了?你将来要欺我骗我,我不是只能任由你拿捏?等到将来你与她孩子长大了我才晓得,除了接受,我还能如何?莫说你已经允我一辈子,我就是无理取闹又怎样?说得真好听,你想同我成亲,我还不――” 没容她说完,祁云澈自知理亏,扳过她的脸,对准她的唇瓣就吻下去。 汐瑶呜呜惨叫,手舞足蹈同他以示反抗。 堵着她的嘴,撬开她的香齿,强迫她和自己……舌、吻。 祁云澈不让汐瑶再发出半个字音,叽叽喳喳的在他耳边数落,没完没了……直觉男人和女人之间实在没有道理可讲。 反正他都答应她了,过都过了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 如前半夜那般少说多做才是好,云王殿下总算领悟。 两人才将欢爱一场,谁的身上都不曾有遮掩,经此一番,又是肌肤相贴,爱火一点就着。 汐瑶小女子一个,哪怕身怀绝世武功力气也不得他大,祁云澈便是仗势欺人,重新将她身子压下,分开她的小腿儿,蓦地沉腰顶了进去―― 她被刺激得长长娇吟了声,不禁全身绷紧,颤了起来,这一缩就让祁云澈打了个激灵,差点没有忍住。 两人同时僵愣,大眼对上小眼,汐瑶面上烧烫,就着抵在他腰上的手使劲拧他的软肉,疼得他闷哼着松了口。 “死丫头……” “你无赖!” 两人再同时恨着对方,咬牙切齿。 闻得她骂自己,祁云澈尔雅风度全无,索性黑着他的俊庞,压住她欺,“无赖你又怎么了?这世上爷还就只想无赖你一个,这亲不成也罢了,打今儿起爷只夜夜同你好!” 他忽的顿下,在她愤恨的眼神中妖娆一笑,缓缓道,“生孩儿也只同你一个人生。” 说完他就狠狠顶入她深处,根本不给她喊出那句‘不愿’的话,汐瑶叫苦不迭,却也不甘示弱,紧缩着身子去折磨他。 一番损人不利己的较量并未持续多久,二人便气喘吁吁的停下,谁也没占着好,只能将怒视继续。 她胸口起起伏伏,心跳得都快蹦出来了,眼却不眨半下,生怕眨了眼就是输! 他那勃发的火热还埋在她身子里,不动了,反而愈发气势汹汹。 也不知是在恼火什么,只凝着对方的脸,忽生想笑的念头。 瞳眸里,祁云澈同她一样,呼吸不稳,但像是被她恼的。 他俊容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晕红,头发也有些乱,一双透亮的深眸里,光华细碎不稳的闪烁着,这般看来,倒有些似哪个毫不稳重的毛头小子。 发泄罢了,心头的郁结仿佛散了,再想昨日,那些都是过眼烟云。 汐瑶扑哧一笑,拾起他一缕发,在他绷起的面皮上扫了扫,说,“方才你将的都要作数的,莫负我,不然……” “不然怎样?”他又开始坏心的动起来,却是缓慢得很,配合她一般。 长而柔滑的墨发顺着他修美健硕的背脊丝丝缕缕的滑下,如道屏障,将他们两个与世隔绝。 优美的薄唇半开半和,他低垂着深邃的凤眸,难掩的光华从其中婉转渗出,诱人得很。 汐瑶被他一个眼神杀得心神溃散,无声的吞咽了下,硬着头皮,扯着脖子,强装凶悍道,“不然就让你做大祁史上第一个公公皇帝!” 他闻言不恼,反露出一许困惑之色,轻佻道,“我若成了公公,谁来满足你?” 咦,她怪哉,原先该担心的不是他不得满足吗? 只这样出神一想,祁云澈稍动了动腰,将自己半身的重量都压了下去,在她身体里撩起火辣辣的充实感,将她填得满满的,以此驱散她所有的不安和忧虑。 汐瑶随着他缓缓的举动轻哼了一声,这滋味,实在令她爱极。 他与她密不可分,彼此的每个细微的颤动和呼吸都能感受得到,如同共生。 逐渐,她卸下满身防备,完全接受了他。 “喜欢么?”含咬住她的唇瓣,祁云澈哑声问,气息炙热。 她昏头昏脑的应,扭腰配合,又听他语气深长的道,“其实我也……喜欢得不得了!” 突然他猛地一挺,她早有准备,双手环住他颈项的迎接,情如狂潮,一***的涌来,将他们一起淹没,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极致的欢愉,狂热的爱丨欲,终究是要纠缠到至死方休的。 …… 隔天又是个颇为清爽的天气。 汐瑶根本不得睡,一次次的激情里,晕晕眩眩,便是天明了。 起身来勉强食了些早饭,这就打算回藏秀山庄。 独孤夜不曾来送,听孟萦说他天还没亮就去了城北,是有些要事处理。祁云澈并未多问,将汐瑶捞上马背,简短别过,这就带着鬼宿轸宿向城门方向去。 昨夜酒宴上汐瑶根本没底气乱扫,故这一早,待到离开时才将孟萦看清楚。 她抱着方满月的孩儿,身旁还站着两个灵秀标致的女娃,身后一大串丫头婆子,极有排场。 她目送他们远走,直到相隔老远都没有转身回府,端端庄庄的立在那儿,说不出的大气。 见汐瑶探着脖子看了好久都不缩回来,祁云澈好心低声道,“不累么?” 这话由别人说来是实在的关切,听他说来,则变了个味儿。 “你说呢?”她白他一眼,怨愤交加。 心里不是不纳闷的,昨个儿她被下了药,可是他没有啊,怎的那么……如狼似虎…… “累啊……”头顶上响起祁云澈状似沉思的声音。 汐瑶抬头瞥他一眼,忙不迭的点头,哪知他垂眸来不怀好意的睨她,说,“那今夜你怎么办呢?” 就像是在帮她苦恼,幸灾乐祸的。 她总算发现,这人恶劣起来,谁都敌不过。 …… 正逢初十,这天苍阙的早市特别热闹,人挤人,倒将寒冬的天烘得气氛热闹。 鬼宿和轸宿同样骑着马跟随在那二人之后,前面两个瞧着倒不再怄气了,亲热的说着悄悄话,对旁人视若无睹,至于那异样,丝毫不查。 出了城后,鬼宿刚驭马上前,得祁云澈移眸望来,给了他一抹了然的眼色。 原来,他一直知道的。 而汐瑶也在出城之后发觉不同,先在城中,因着早市人山人海,她并未注意太多。 可出了城门,视线豁然开明,这弯绕的沿路上,怎的……这样多衣衫褴褛、面目枯瘦的百姓? 看起来这些人是向苍阙去,少则三两挨在一起,也有落单的,多则十几二十人,看着颇为壮观,但给与人更多的是不妙的预感。 不少出城的人尽可能的想离他们远一些,谁也不曾多言,更尽量不同他们的视线对在一起。 气氛忽的变得诡异起来。 祁云澈一行四人与之逆行,因着骑在马上,看起来要高些,加之个个衣着光鲜,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七爷……”鬼宿忧虑的唤了一声。 这么多人,看起来更像是灾民,这根本不正常! 忽然离他们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上忽然传来孩童放大的啼哭声,接着是妇人撕声惊恐的喊,“别过来!别过来……我们没有吃的!!没有!!!!” 重生,只是为了与你重新相爱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尖叫声转破寒空,凄骇无比,转而混乱就从那方蔓延开来。 汐瑶刚循声望过去,那辆马车已被掀翻,里面穿戴不俗的贵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儿一起滚了出来,周围的难民如潮水般哄围上去抢车里的东西! 他们不顾摔在地上的人,刺耳的求饶声和哭喊声更充耳不闻,直接从她们身体上踏过,然后掠取他们想要的禾。 每张面孔从最初的麻木变为狰狞,一双双空洞的眼似在这一时忽然寻到了猎物,饥饿和寒冷让他们变得疯狂,后面的人推涌着前面的,人如巨浪,顷刻将那马车还有车内的一切淹没妲。 随行的家丁和丫鬟被吓得四下逃窜,拉车的马儿受到惊吓,不安的扭动着身躯,扬起前蹄想要挣脱,更可怕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一个身形魁梧的壮年男人高声大喝了声‘让开’,汐瑶一眼就望见了他! 他足比寻常人高出两个头,天寒地冻,他只穿着一件坎肩的袄子,手中提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几乎是用身体撞出一条路来。 话音未散,只见他人已来到马前,高举起手里的斩马刀,重重落下,其中一匹马儿的头被生生斩下,热血喷涌,将近处的人染得周身血红! 那男人并未停下,紧接着又再横刀向马身砍去,周边的人不但不躲,反而涌上前哄抢,生怕慢一步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有刀的就用刀,没有的就单靠自身的力气去撕扯马身,更还有人就着那血肉模糊的生肉咬下去,以此果腹! 不少出城的百姓被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僵滞之后,有反映快的掉了头就往城里跑,还有连媳妇孩子都不顾的,早不见了踪影。 区区一辆马车和两匹马根本不够争抢,很快出城的百姓成为难民们的目标。 他们争先恐后,沿着西南方向的官道涌来,骑在马上,汐瑶向道路远处看去,黑压压的一片,仿似没有尽头。 乱了,一切都乱了…… 可是这不对! 此地乃临东,大祁东边境,而前世明年八月先在西北爆发旱灾,故才有了灾民和瘟疫,一东一西,实在叫人难以联想在一起! 她早知道会有所不同,以为只要有所准备,就算不同也能应对自如。 可这样多的灾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若真是由西北迁移而来,何以这一路上无人知晓?是不知,还是有心隐瞒?! 不对…… 汐瑶暗自心惊,总觉得这场她盼了许久的天灾来得极不是时候,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刚刚好! “七爷,此地不宜久留。”见祁云澈深锁了眉头沉吟,人却迟迟不动,阿鬼不免焦急道。 他和轸宿早已绷紧了全身,各自移到左右两侧,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扶在腰间的武器上,对想要靠近的灾民予以厉色威胁―― 若靠近,杀无赦! 纵使那些灾民有所企图,也暂且感受到这行人不同寻常的杀气,只敢站在三两步外观望,人越聚越多,转眼将他们包围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 气氛紧迫,危机四伏。 饶是祁云澈如此深谙沉稳的人也没料到会遇到如此景象。 有灾民便证明灾荒发生,源头在哪里?灾荒之后是什么? “姐姐……” 一道细弱的声音就近响起,祁云澈和汐瑶同时看去,就在他们跟前两米处站着一个极其瘦弱的孩子。 那是个女娃,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穿着单薄,骨瘦如柴,形容十分可怖。 她眼窝深陷,漆黑明亮的大眼尤为突出,正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汐瑶,那声‘姐姐’正是在唤她。 “姐姐,我好饿,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赏点吃的?” 女娃的声音细若蚊蝇,仿若一阵单薄的风吹来,都能将她吹散。 她摇摇欲坠的向汐瑶走来,或许在她眼中,她穿得那样富贵,那样温暖,面貌又生得干净美好,心肠必定也会不错吧? 汐瑶和祁云澈均是怔了。 拒绝吗?要如何拒绝? 周围其他的灾民并未动,只望着那孩子步步靠近过去。 仿佛是想看看这些衣着光鲜的富贵人家是否铁石心肠,又仿佛,是在等待一个可以抢夺他们所有,将他们撕碎的时机。 眼看着那孩子就要来到跟前,当她向汐瑶伸出小手,破烂的袖子往下一滑―― 只剩皮包骨的的手臂上布满了无数铜钱大小的疮,有的鼓成淡黄色的脓包,晶莹剔透,里面却是致命的毒液!还有的已然溃烂,发出恶臭! 众人惊愕!!那是――瘟疫?!!! 就在女娃的手将要触碰到汐瑶的脚,几乎同时,祁云澈一手抱紧汐瑶,调转马头,果决道,“回城!” …… 一路狂奔,正是城门将要关闭之前回到城中去。 城内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因早先开城门时放进来少许灾民,不少地方亦是乱做一团,多是被饥寒折磨的灾民们争抢食物和衣衫。 诸多商铺闻讯赶紧将大门紧闭,街上早没了之前的喧闹繁华,能躲的都躲了起来,生怕被危机。 守卫被完全调动,一派乱世之相初显,委实令人心难安。 大街上往来着侍卫骑马口传城主令:城门封闭,各家各户不得外出。 折返回独孤府,府外已换上一批带刀护卫,独孤夜的心腹魏燕正抱手站在付门外,见祁云澈等人来,面上露出一抹宽心的笑意,迎上前。 “小人恭候云王殿下多时。” 闻言,祁云澈亦是冷冷一笑,“独孤夜可在?” 问话时他已下了马,汐瑶亦被他带下。 听着这平平无奇的对话,她怎觉得独孤夜像是早就预料他们出不了城,就算出了城,也会回来。 思绪再一转,此前孟萦不是说,他天还未亮就去了城北,想必那时他已察觉有异。 而在来的路上,汐瑶听闻北城门与西城门早就关闭,唯独他们出的那一道,直到守卫见他们折返而归,才在最后一刻关门。 分明就是――算计! 这独孤家未来的船王果真心思通透,临了有事都晓得要拉一个祁氏皇族一道在此挨着,以此显示苍阙不是他一个人的。 真真大方! 而祁云澈似也意识到这一点,难得被人摆一道,形势如此,他没那么多时间计较。 “主人前一刻刚回,此时正在书房,不过――” 魏燕躬身做了个请他入府的手势,说,“殿下刚从城外归来,还请先行沐浴,再商讨其他。” …… 汐瑶同祁云澈又回了昨个儿休息的那方小院,下人早就为他们在浴室备好沐浴的所需。 并未有多余闲话,二人除去衣物,浸入被药草味充斥的池水中。 虽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可那个身上伤患不同寻常的女娃…… 想到这里,还有将将在城外所经历的,汐瑶没好气道,“这个独孤夜委实狡猾,分明早有预料,却什么都不说,让我们出城亲眼看过,他在府上准备好一切,待我们回来先洗干净,再同他一道商议对策。” 不过一个时辰,发生了这么多事,继而此刻安安静静的泡在池水中,回想方才的惊险,竟是有些不真实。 没来由的,汐瑶就把火气算在了城主头上。 见她颇为恼火,祁云澈笑道,“苍阙并非独孤家独占,他这么做无可厚非,你我不过两个人,他一家子都在这里,设计让我心甘情愿的留下,确是万全之策。” 祁国以前也发生过瘟疫,实在不得阻扰蔓延的法子了,皇帝就会下令将疫情严重的地区少成灰烬。 独孤夜是城主,不能一走了之,当在应对这些时想自保的法子、 而祁家的云王,未来祁国的帝君,就是他的保命符! 诚然在城外开始***动时,祁云澈心中早就做了思索。 要强行冲出并非难事,若只有他一人就罢了,重要的是这丫头跟在身边,他不想让她有任何闪失。 故他等了一等,四下观望, 虽不知那么的灾民从哪里来,独孤夜一早就花心思算计他,不惜放灾民入城制造混乱,也要让他亲眼看上一看,到底为的是什么? 如果只是些被饥寒逼得背井离乡的百姓,不过是出银出粮安顿就能平息的事,祁云澈自放了大心带汐瑶先回山庄。 毕竟现下苍阙归独孤家管,他真要袖手旁观,谁也奈何不得。 遗憾,还是让他估对了。 有灾民必是哪里起了灾荒,有灾荒,瘟疫紧随而来! 京城与东都之乱方是平息,张家刚灭,其下党羽尚未尽除,偏生是在这个时候…… 听他说完就再不语,兀自沉吟了去,浮着水汽的脸容难得透出几丝显而易见的忧虑,汐瑶伸手在他微蹙的眉间按了按,说,“莫要太担心。” 之前进独孤府时,早不见昨日酒宴的松适气氛,下人们正有条不紊的在各处散着石灰和艾草水。 这倒能彰显出独孤夜的本事,虽城内有乱,城外危机重重,他应对自如。 对于此时,能有一个这样临危不乱的合作者,是该为此感到庆幸的。 抓过她的手,祁云澈深长的舒了一口气,对她嘱咐道,“这几天你就呆在此,不要乱跑,城中只有守卫一万,即便封了城,难保城中不会有异动。” 汐瑶点点头,她不知,实则她忧虑表情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你放心好了,我哪儿也不会去,反倒是你要小心些,如今已经有灾民入城,难保不会带了瘟疫进来,你……” “你可知这次灾情的源头在何处?” 不等她说完,祁云澈忽然问道。 罢了,汐瑶怔愣了下,连他都是面色古怪,仿佛自觉问得刁钻,但不知为何,他心底竟觉得她是知道的。 正如同从前她对他的种种预见。 沈家很早就开始囤积粮草,这似乎也是汐瑶的意思。 且是祁云澈不止一次听她同颜莫歌为此事争辩,每每她的神态都会有无法让人反驳的自信,而这一切果真发生了……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不知吗?”默了半瞬,他又问,实则他是希望她不知的。 若她说知道,那么,就超出了祁云澈对她的认知,怎叫他不古怪…… “我不确定。”汐瑶轻声。 不觉间,那样的顾虑又泛出面容,她与他有关的秘密,从不对他说,只因为……说了他也会不信? “是不确定,还是不知道?”祁云澈语气执着了些。 这次,他想知道全部。 闻出他话中的意思,汐瑶深觉瞒不过去了。 抬首与他深眸相对,她心底挣扎着,愁容愈深。 眼中的这个男人是祁云澈,却不是前世的祁云澈,不同了,都不同了…… 不断的提醒着自己,她定了心神,一鼓作气道,“我知道会发生,可我不确定是何时,正如我早就知道皇上在那么多儿子里最属于的人是你,而将来你一定会做天子,然而当中原因,那时我是不知道的。” 因为很多都改变了,包括她自己。 那么她说的‘那时’,是何时? 祁云澈还想继续问,汐瑶忽然靠近他,突兀的将他抱住了。 他微微一怔,再听她用从未有过的焦虑的声音说道,“这次是瘟疫从西北传来的,先有旱灾,接着是瘟疫,会持续很久很久,你一定要信我!” 祁云澈并非不信,她没有理由骗他,可是…… 眼中渗出柔光,他轻抚她的背脊,安慰道,“既然你早有预料,更让沈瑾瑜准备周全,何以会害怕成这样?” 难道不该是期待么? 若他没记错的话,沈修文与平宁大婚后,沈瑾瑜就去了北境。 那时祁云澈还在陪这丫头玩心计,不想她已远远的布了这一步。 目的,恐怕还是想借天灾为自己谋个私利。 而今老天如了她的心愿,怎她反倒不安起来了? 双臂缠着他的颈项,紧紧的,像是只消放手就会失去。 埋在他肩窝,汐瑶闷闷道,“你懂个什么,都说不一样了。应当是明年八月才会发生,西北境数月滴雨不下,百姓颗粒无收,土地寸草不生,饥荒,还有人吃人……接着是瘟疫……不对,我早就知道会不一样,只想不到会在眼前发生,那么快……” 快得近在眼前,从西面蔓延到了东面的边城。 成王在南巡途中便造反弑君,慕容嫣也早就死了,将来历史上不会有慕容皇贵妃。 还有她……慕汐瑶的命运,早已被她自己亲手改变。 她话语混乱,但祁云澈还是听了个明白。 竟如此肯定是明年八月,却又在说了之后自顾推翻,她知道当中有变数,无疑,和知道他的所有一样。 那么为何会变,因何而变? 祁云澈似被她拉入无尽的深渊,他亦是不解,“你还知道什么?” “你信我吗?”她只问。 他笑了笑,云淡风轻,“你是我的人,我自然是信你的。” 有他这句话,足够让汐瑶心安。 松开怀抱,她冲他莞尔,眸光定定,“皇上下旨赈灾,却赈出一批贪官污吏,下至地方官员,上至朝中重臣,包括后宫妃嫔,我让二哥哥早做准备,一来是想发笔横财,二则,待皇上彻查此事,就可借机操控朝臣后妃。” 祁云澈面露讶异,“想不到你野心这样大。” 汐瑶不否认,“因为那时我不想嫁你,更不想任人摆布,我要从皇权中挣脱出来,唯有操控皇权。” 只不过天灾需等时机,她求着它快些来时,它迟迟不动,又在她毫无准备,全然忘记时,突然降临在眼前。 天要她重生,她才有机会改变命运,而那些不同则用来告诉她,天意难为。 这上天,才是最最变幻莫测的。 “都是与我有关?”祁云澈笑了笑,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我早就想问,一开始你为何那么排斥嫁我?” 竟值得她深思远虑,布下这么大的一盘棋。 竟都是为了他…… 汐瑶只是叹息,脑中前世的记忆早就变得模糊而遥远,偶时她只觉那更像是一场梦,她不过如惊弓之鸟,惊醒来,不安于再做同样的梦,故才挣扎罢了。 捧起祁云澈俊美的脸庞,她望住他,流光攒动的眸渐渐恢复平静,她说,“这世上有许多人一生只执着一件事,一个结果。而我却被那个结果摆布,无意中改变了过程,以至于原本清晰的最终变得模糊不轻,几欲把我生生困住。但好在,我能确定此时得到的,都是我想要的。” “那为何是我?”真奇怪啊,她说的话他都相信。 祁云澈不能再肯定,他就是那个想被改变的‘结果’,却也是她的宿命。 既是宿命,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不会被改变。 汐瑶瘪起了嘴,眉间有细致的不满,更多的,是无法抗衡的顺从,“不是因为是你,而是刚好是你,我也不得办法。” 她想,或许老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只是为了和真正的祁云澈好好相爱一场呢? 毕竟前生的慕汐瑶,实在太软弱,太不食人间烟火。 彼此相望,祁云澈回味她所说的每句话,已经不想再追问她到底从哪里来,只因无论她是谁,自何处来,为的,由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人。 “慕汐瑶,我很高兴我是你的结果。” 【至此,此文的主旨终于写出来了。其实从一开始,阿若就只想写一个这样的故事,前世她并不是真的懂何谓爱,也许真的是上天的眷顾,重生,和那个人真真正正再爱一次。(其实啊其实,我真的在写爱情故事,和宅斗宫斗没啥关系,你们说呢?)最后关于前世,等正文完结之后,阿若会单独为云昭皇帝写 行善,发财,打妖怪……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正午,城中的***乱已被压制。 统共有三百余灾民进了城,除了刻意滋事的被关进特别的囚室,余下的都被送往城南千叶寺暂且安顿。 幸而经过仔细诊断,最先进城的灾民,身患瘟疫的仅有十几人。 独孤夜将城内的大夫召集在一起,把他们分成三列。一列钻研瘟疫的药方,一列跟随寺中医术高超的方丈主持照顾患病的灾民,剩下的一列则待命以备不时之需妲。 至于城外,而今城门紧闭,来到苍阙的灾民数量不能确定,若够铁石心肠,在这严酷的寒冬,不用废一兵一卒,他们就会逐一被冻死。 可他们是祁国的百姓,祁云澈不能袖手旁观。 这是独孤夜给他的难题,便也是给汐瑶的难题。 午时三刻。 彼时汐瑶刚用了午膳,人正坐在前厅的躺椅上,手中捧着热茶,沉吟。 刚从下人那里得知城内的情况,独孤夜反映迅速,应对更及时充分,接下来只要将城外的灾民妥善安置,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这些灾民到底有多少还无从得知,至于瘟疫,索性如今正值寒冬腊月,染病的人在极少数,还不曾到迅猛扩散的时候。 汐瑶记得这种瘟疫和前世是一样的。 初初时先从身体皮肤开始生出脓疮,形容极为可怖,接着皮肤溃烂,脓疮会变成毒素入侵五脏六腑,最后让人在痛苦中死去。 患病的人多为老弱身残者,尤为身上有伤口,只消在疫村里走一遭,七日内发病,足月必死无疑,可是体魄强健的壮年和妇女倒极少染病。 这一点让前世的天烨皇帝喜忧参半,眼睁睁看着子民饱受煎熬,孩童和老人多折在这场瘟疫中,却是无药可医。 而今灾荒和瘟疫提前,要把握住时机。 寒冬抑制了疫情,若能在初春到来前研制出药方再好不过,此时安抚灾民是关键。 正想着,便有人行了进来。 “禀王妃,您要见的人已带到。” 复命的丫鬟是孟萦身边的人,她恭恭敬敬的称面前的女子为‘王妃’,便表示是孟萦的意思。 前有王夫大人一口一个‘娘娘’的喊,汐瑶也懒得去纠正,倒是着实让那丫鬟身后的白发老者暗吃一惊。 这天高皇帝远的,祁境几处都在内乱,汐瑶和祁云澈都是‘查无音讯的人’,竟出现在这里,稀奇不稀奇? 纵使慕汐瑶乃沈家表小姐,可她何时做了王妃,委实让人想不明白。 “你便是沈家在苍阙的大掌柜郑先生吧?请上坐。”放下茶,不顾老者对自己眸色里的打量,汐瑶大方的请他在左侧第一把紫檀椅落座。 整个沈家不过六个大掌柜,均是至少五代为沈家打理各个地方财务生意的老人,尤其大掌柜的位置,德高望重,就是沈瑾瑜见了面前此人,都得将身段低一低。 故虽先前的小丫鬟唤汐瑶‘王妃’,她请郑九上座,他自当得起。 坐下后,又得下人上了茶,郑九才拱手道,“原来表小姐竟在此地,不知今日召郑九前来有何吩咐?” 说这话时,他心里已对汐瑶做了定断。 他语气不卑不亢,即便人上了年纪,却不乏精神,看起来硬朗得很。 汐瑶知道,沈家上下都要喊他一声‘九爷’,她只喊他‘郑先生’,礼待有了,更有一重提醒的意思。 当中这些门道讲究,少一步都不行。 他开门见山的问,礼尚往来,汐瑶也不绕弯子,道,“眼下城内城外形势紧迫,汐瑶请先生来自有要事相商,不知沈家在城中囤粮统共多少?” 郑九张口便答,“城西粮仓五座,每座各囤十百石。” 每座十百石,也就是说有整整五千石! 汐瑶面上无澜,心头一面惊异,一面哗哗的算计起来。 普通壮年男子一年最多食三十石,且把灾民数量往多的算,他们由西至东来,一路不能太引人注目,必不会太多,万人已是顶了天,五千石撑不了多久,省着点十天半个月足够。 这段时日,从别处将 粮食运来,就能暂且缓解饥腹之忧。 况且城中还有官仓和其他商家的粮库,只要独孤夜一句话,谁敢不出力? 想罢,汐瑶总算松得一口气,正打算再问郑九其他所需,却听他在这时不急不躁的说,“苍阙虽是商贸边城,表小姐应当知道,沈家做的是丝绸和瓷器生意,若非二少爷头年突然吩咐囤粮,城中根本不会有这么多需备,再者……” 灰白色的眼珠忽闪了下,他幽幽道,“这批粮原本要送往北境,因突降大雪耽搁,否则早就……” “囤粮一事乃我与二表哥商榷之后决定,不过――” 汐瑶兴致缺缺,不咸不淡道,“大表哥尚了平宁公主之后,沈家亦算半个皇亲国戚,而今被关在城门外的是祁国的子民,沈家若要眼睁睁望着他们饿死冻死,将来皇上追究下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颜朝步入小院时,就听到她这番淡定的话语,不觉击掌叫好。 “厉害厉害,不愧是云王妃。” 他笑呵呵的跨进前厅,不忘命身后的随从将门关上守在外面。 自顾寻了个座儿,展袍坐下,颜朝单手支着下颚,望着面有动容的郑九道,“沈家如今是显贵了,大公子尚公主做了驸马,二公子将生意做到北境外去……” 他将狭目移向气定神闲的汐瑶,眯笑,继续道,“眼看着又要出一位王妃,可惜啊可惜,云王在城中赈灾,表小姐想出一份力,沈家的人却不认,如此表现的良机却被人生生推出去,既然是这般,不若让我颜家代劳可好?” “不必。”汐瑶连犹豫都没有就拒绝了。 在囤积粮草一事上,她同颜莫歌不知争辩了多少回,就算心高气傲的颜公子不认同,多少也会暗自准备,以防万一。 颜家的财力,天要塌了都能用银子白白撑起来,她从没怀疑过。 只今日一事,她才不给机会让自己欠颜家父子的人情! “虽然我母亲乃沈家大小姐,可我呢,说到底不过与沈家只一层表亲关系,至于云王殿下要赈灾,我还没有嫁进云王府呢,你们要死,与我实在没什么关系,谁叫我姓‘慕’呢,你不愿为我所用也没得法子。” 说完,郑九总算意识形势严峻,抬手来擦擦额上泛出的细汗,这才将库房钥匙双手奉上。 “是小人考虑不周,还请小姐责罚,沈家在城中一切,均由小姐调配。”这下他连那个生疏的‘表’字都不敢加了。 汐瑶精练的笑了笑,扫了眼那串钥匙,并未接下,“郑先生是个聪明人,方才全当你办事小心,我不怪你。” 这个人性子古板,胜在愚忠,她还用得上。 遂,她对其安排道,“派人日夜把守粮库,莫要让歹人趁机钻了空子,更不要张扬沈家有粮一事,先择两百石送往千叶寺,余下的待我同城主商议之后,再听我吩咐。” 郑九得了吩咐,躬身准备退出,汐瑶又喊住他,“对了,把送去寺里那两百石一分为二,一半你亲自送去,要敲锣打鼓,弄得热热闹闹满城皆知。另一半乔装送去,切勿让人知道是谁送的,嗯……也不能完全不让人知道。” 她心思转得飞快,颜朝坐在旁边看着,含笑不语,像是很有兴趣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而郑九则被她之前的话唬得还没缓过神来,只得勾首听命。 汐瑶沉吟了很久才决定道,“这样吧,乔装送的那另一半,你让跑腿的下人换上同样的衣裳,在衣裳和车上绘上五瓣梨花标记,方便与人相传,去办吧,酉时来复命。” …… 待郑九离开之后,颜朝忍不住笑着赞道,“娘娘就是娘娘,心思缜密,顾虑长远。” 这会儿,他连云王妃都不喊了,又唤她‘娘娘’。 办妥了这件,汐瑶心安了些,转拿茶水来喝,同他闲闲道,“王夫大人莫要笑话我了,这点小伎俩你还看不透么?” 闹灾荒都闹到眼皮底下,沈家府上供着位身骄肉贵的公主,怎能不出一份力? 这力若忙不迭出太多,将来只会惹皇家企图更甚,汐瑶要赈灾,还不能赈得太明显! 所以她先让郑九以沈家的名誉送粮,聊表心意,而后身带梨花标记的‘大善人’,往后是要流芳 百世的。 祁云澈和她借张家谋逆藏起踪迹,终归是要回去,自然要风风光光的回!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半响,颜朝悠然说道,他当然晓得汐瑶的打算,故才对她赞不绝口。 “云王殿下身在苍阙,借赈灾显露行踪再好不过,以此得了民心,更是一箭双雕,娘娘用心良苦啊……” 汐瑶受用的扬眉,“王夫大人今日来此又是为何?” 虽她很想借天灾发财,可这情况与她想象不同,天变,她当然也要变了。 “自然是为了抢表现。”闻得颜朝笑着说,眼睛眯成了缝,弯弯的,俊美得难猜年龄。 “我那小儿昨夜离得及时,此刻怕已在世外桃源享用美酒,不知人间疾苦,身为人父,总要为其早打点,娘娘要赈灾,缺什么尽管开口,不要同本王客气,颜家所出,全算在那位……喜欢梨花的大善人身上,如何?” 他一而再的示好,汐瑶还真有些相信他是在为将来打算,不准备靠着女汗皇过一辈子。 正巧汐瑶也不喜欢那个女人,颜家有那么多钱财,她点点头,“王夫大人有心了。” “那也要娘娘给机会。”目的达到,颜朝是个爽快人,起身道别便要走。 临了他颇有些遗憾的叹息道,“难为了娘娘,早早洞悉天机,却无法施展,唉……” 天机? 汐瑶挑了挑眉,有些意外。转而,她很快意识到一点。 是了,也许是自己做得太过。 祁云澈没有看明白,是因为他和她一起卷入局中,当局者迷。 而如颜朝这样决绝顶聪明之人,在灾荒来时,也该注意到她早先一场准备。 “不尽然。”敛去眼中流转光华,汐瑶狡笑。 “舍得少许换个好名声很值得。再者说了,我在此行善,我那从不做亏本生意的二哥哥可不得那么好的心。” 灾荒在西北境爆发,能有多少流民从西跋涉而来呢? 想了半日,汐瑶唯一能确定沈瑾瑜定是知道此事的,只他巴不得天灾快来,高兴旁观。 那么其他人呢? 就算祁境有乱,也不可能都顾着打仗平乱,忽略了灾情,是谁从中作梗,将灾民引来,又是谁放任这一切? 恐怕不止她一个人想知道。 …… 颜朝走了以后,汐瑶得闲眯了一觉。 酉时刚至,郑九就老实的来复命,表小姐吩咐的他都办妥,人已然不得早先滴水不进的刻板,对此汐瑶很满意,交代了几句,眼瞧外面天色黯然,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入夜。 约莫戌时过了半刻钟祁云澈才从外面归来,汐瑶正在食饭。 二人对望了眼,她蹙眉露出个苦脸,“实在等不到你,我饿得慌……” 话语里不得丝毫歉疚,她哪里晓得他几时才能回来? 旁边伺候的下人为这位还未得明媒正娶的‘云王妃’捏了把汗,真没见过这样随性的。 祁云澈不恼,反而舒展神色,在她旁边坐下,眸色柔和,道,“只要本王每每回来最先能看到你,就倍感宽慰。” 他语带双关,汐瑶哪会不懂? 就怕她出去乱窜,跑得没了人影,心神不宁的滋味,某人是不想再尝了。 汐瑶笑笑,命人添了副碗筷,动手给他乘汤,一面问,“外面如何了?” “城中有灾民三百七十二,关了三十一个闹事的,其他都且放在千叶寺安顿,染了瘟疫的统共十九人,已被隔在病疫坊。” 说到这里,祁云澈刚拿起筷子的手又放下,俊庞透着丝丝忧虑。 灾荒与瘟疫自来密不可分,眼下虽为寒冬,却不知会持续多久,若不得药方…… 除了自己将他招惹得不要风度之外,汐瑶还从没见过这个男人为何事忧虑的模样,这般看来,倒真有了几许忧国忧民的国君风范了。 将下人屏退,她对他宽解道,“莫太担心,你今日可去看了那些染病的灾民?是不是多为老幼病残?” 祁云澈面有讶异,再想到早先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神色里的困惑就褪去许多,索性直接问她,“你可知道何种药能医治?” 汐瑶白眼他,好笑道,“倘若我晓得,我不就成了活神仙?” 想想倒是,祁云澈喜欢这个女子,却不希望她什么都知道,如此太诡异,他从不觉得娶个上知五百年,下通三百载的人为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面起筷食饭,他一面同她如闲聊般道,“城外有灾民八千,如你所言自西北来,这路上绕过京城和东都,走的多是荒凉山路……” 但,这么多的人,不可能无人察觉。 就算京城和东都有乱,沿路多有富庶的城镇,灾民为何独独要到苍阙来? 见他又停下不食了,汐瑶将汤推给他,“我爹爹说,食饭的时候心不在焉,会肚子疼的。” 祁云澈侧眸来看看她,她一手曲在桌上,撑着侧脸,面上端着正色,眼睛一眨不眨的凝着他,模样十分讨喜。 他笑,“既是岳父大人的话,本王自当谨记。” 说完,低头扒饭。 汐瑶食饱了,便在旁欣赏他比常人优雅些,却没多大区别的吃相。 他好像真的有些饿了,故而动作比平日要大一些,饭菜并不太可口,只能算作一般,他却吃得很香。 看了一会儿,汐瑶好似又有了些胃口,感叹道,“以前觉着云王殿下高高在上,是不用食饭的,而今见来……” “如何?”他弯了眉眼,问她意见。 状似松口气,她伸小手一下下的抚胸口,道,“还好我喜欢的是个人。” 等他回来,一起食饭,散步,看落日余辉,听他说朝政上的事,见他露出忧虑的神色,见他笑,这是件多美妙的事情。 祁云澈却是被汐瑶这句感慨弄糊涂了。 “怎么以前你觉得本王不是人么?” “呃……”她支吾道,“我觉得你以前太仙儿了。” “那现在呢?”他很计较自己是否为人这件事。 汐瑶努力想了想,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人非草木,你既钟情我,那自然就是人了,竟问我这么浅薄的问题,笨!” 祁云澈受教点头,亦是正色,“你既明白这道理,这些天更不能乱跑,莫让我分心。” 能让他分心的,只有她慕汐瑶一人。 只可惜啊…… 汐瑶给他夹菜,边遗憾的说,“王爷不知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外面有瘟疫,我又是个惜命之人,没事自然不会乱跑,你三番几次的嘱咐我,只能证明一样――” 把菜堆在他碗中,她假意愁眉,“来者不善,还是冲着我来的,对吗?” 喝汤的动作顿下,祁云澈僵滞,顿觉轻敌。 …… 千叶寺。 千年古寺中,一株银杏树长得枝叶茂盛,即便寒冬,仍旧枝叶繁茂,万物皆有生灵,这树亦然。 夜深时分,一个小和尚从东面跑了来,举止颇鬼祟,若不得那月亮将他一颗秃头照得发白,怕还不得这样明显。 待他跑到树下,向四面张望罢了,扯着嗓子学了三声鸟叫,这时,阴暗的角落里露出半个人影来。 见到人影,小和尚似有一惊,脸都吓白了,想起师傅的吩咐,他强忍着害怕低下头去,一股脑儿的道,“仙姑娘娘,师傅说都按照您的差遣准备妥当,只您下令了……” 有你便是安好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那被唤作‘仙姑娘娘’的半影隐匿在转折的高墙后,清寒的月色将她上半身投影在对面的墙上,与那株杏树错综的枝桠交织在一起,似妖似魔,似会吃人的鬼怪。 小和尚法号‘静念’,因着穷困,方是在这寺中出家不到一年禾。 他本就是山里没见过世面的,师傅见他老实才‘委以重任’,这会儿他把话带到了,却迟迟不得回应,不免心里打起小鼓。 回想师傅之前交代他时候的神情,惧怕又崇拜,甚至连话语里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那是他素来稳重的师傅,更是主持方丈最信赖的大弟子啊…妲… 寒风阵阵,刮得他手脚冰凉,周身颤栗。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冻结成冰时,那影子忽而发出一声尖利飘然的诡笑,像婴孩啼哭,像夜半鬼嚎,骇得他霎时绷紧头皮! 可是当那影子开口说话,它的声音竟带着几分婉转柔和,宛如少女清甜美好。 “很好,把这个交给你的师傅,回去告诉他,本座很期待八日后他的表现。” 影子愉悦的说完之后,从暗处抛出一物,紧接着那巨大可怖的影子倏的消失,再无半点风吹草动。 被抛出的是个木质的瓶子,直径滚到静念脚边,他弯身拾起,兀自思索起来。 八日后…… 那正好是苍阙三年一度的祭祀大典,那天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吗? …… 无需祁云澈多言,汐瑶自知有人暗中作祟将矛头指向自己,故而连日来她都十分乖巧,呆在独孤府清静的小院子里不曾踏出半步。 每日郑九都会来与她回禀巨细,有时一天跑三两趟,对这位有手段有心计的表小姐的越发服帖,汐瑶使唤着他也相当顺手。 简而言之,一切顺利,顺利得叫人越发的不安。 午后,颜朝照例来看望汐瑶。 此刻他手中捧着一支做工精巧的紫金雕花暖手炉,懒洋洋的靠在铺了白虎皮的椅子上,一身华而不俗的美裳,面上描绘着比女人还精致的妆容,整个人尽显雍容媚态。 才来得半刻,已经听汐瑶叹了好几次,他斜眼朝她轻睨过去,就见得一张拧眉的小脸。 这丫头向来心思多,怕是来人迟迟不出招,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近来王夫大人的立场摆得很正,为将来大祁的皇后娘娘排忧解难,便是造福天下。 “现下城中井然有序,城外八千灾民也得到妥善安置,‘花公子’的善举和美名满城皆知,用不了多久更能传遍大祁,娘娘怎的还愁眉不展,满面阴云?” 闻声,汐瑶亦是回神将视线移了过去,单颜朝那副神情松散不得兴趣的模样……哪里有真心实意关切谁的样子? 她不禁摇头,愁苦道,“这世间若所有事情都能用银子解决,许我应该很开心。” 颜朝登时展开双臂,向她展示自己身上造工都得花上半年的锦袍,“那本王岂不是该更开心?” 他比她有钱去了! 汐瑶冲他瞪眼,“难道你不开心吗?” 自灾民来到苍阙,颜朝出了不少银子,这些虚名都归在那位神秘至极的花公子花善人头上。 这些身外之物王夫大人自然不屑,花些银两替汐瑶消灾,为自己将来买个保障很值得,除了出钱,他不曾有别的担心。 汐瑶则不同了,那藏匿在暗中的人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可都这么多日,始终不见动作,拖得越长,越是不妙。 颜朝不认同她的说法,辩驳道,“话不尽然,本王将宝押在娘娘身上,便已经是登上娘娘这艘大船,若船翻了,本王命危矣……” “那你还不替我想想法子。”一来二去,与他熟悉之后,汐瑶近墨者黑,也不太注重礼节了。 “这有何好担心的?”颜朝笑道,“算计人当然要待时机成熟!” 放下他嵌了宝石的珍贵暖炉,姿态闲散的扳指数了一数,“这不才七日么?” 汐瑶那双黑宝石般的眸子瞪得更大了,“瘟疫七日内发病,今日最关键!” 她极 担心,背后捣鬼的人还不露面,可是会在这天生事? 为了不让祁云澈分心,她不曾踏出院子半步,却,时时都把心拴在他身上。 据被安排在寺中的灾民所说,西北境广禹州早有虫灾,天不作美,数月不曾降雨,秋末又颗粒无收。 灾荒的苗头将将显露,就在一个落魄的村子里,最先有人患上这种可怖的瘟疫,接着整个村的人都在一个月内死得干干净净,瘟疫更传到了周围的城镇里。 灾荒,瘟疫,人心惶惶,各种流言漫天四起。 不少人道,在梦中得了一位红衣仙姑的示意,让他们在寒冬来临前去往临东的苍阙就能保住性命。 许多人相信了,即便不得那梦,也跋山涉水的行来,但求不死。 这分明就是有人图谋不轨!! 欺哄了这样多的百姓,为的是什么呢? 汐瑶有诸多想不明白。 派出去的探子不曾带回消息,自然了,这才刚过了七日,不会那么快,但瘟疫七日内发作,所以今日甚是叫她多忧! 颜朝权当她太紧张,端的是一副气定神闲,捞起旁边的茶饮一口润喉,道,“该来的总会来,娘娘放了大心接招便是,我们又不是死人,总不会袖手旁观。” 话罢,他皱起眉头不满的‘啧’了声,“本王有没有说过独孤府的茶很难喝?” 汐瑶应声端起自己的喝了一口,反而舒展了愁眉,赞道,“清香扑鼻。” 转而她很快露出副吃惊又费解的模样,“咦?莫非王夫大人的茶和我的不同?这是何解?难道大人开罪了独孤城主,故而连好茶都不肯给了?” “得!我这就走!” 方才他来时就听下人来报,道云王殿下最多过了午时就回,这会儿小娘娘盼夫心切,他还是莫要打扰了罢。 颜朝识趣起身,整理衣袍的间隙,唤侍从把他价值连城的裘衣拿来,一边状似不经意道,“城中事杂,那孽子还不见来苍阙帮手,若娘娘见了他,莫要给我面子,往死里打!” 汐瑶掩唇低笑,心知他每天都来此,多有想见颜莫歌一面的用意。 只可惜小公子好似没有回城的意思,白费了王夫大人的苦心。 “我可打不过他,待他来的话,我派人去请你亲自来教训他好了。”汐瑶笑罢了,说道。 骨肉亲情,哪里打得散? 可惜老子和儿子都是一个样,口是心非。 颜朝不反对,别扭的看了看侧躺在软榻上的小丫头,那神态,那姿容,哪里是十六岁的女子会有的? 从最初听到那些与她相关的流言蜚语时,他就觉得沐侯的女儿不简单。 这厢刚转身准备走,身后又听她问,“忽然想起来,我那星儿妹妹近来如何?” “劳娘娘还记得她!” 提起这茬,王夫大人竟有几分扫兴,开口却兴致勃勃的说,“那日夜里本王就命人绑了她送到陈娘子的花楼去,若不是次日突然来了这样多的灾民,恐怕早都卖个了好价钱!” 汐瑶亦是晨间祁云澈出门前同她道,大抵今日京中就会有人来,这才让她想起苍阙城里还有位皇城里来的贵女。 按说颜家父子把袁洛星扔进花楼是想借此给她长个教训,颜家的地界不是那样好闯的,在暗处的雷格将军定会高价将她买下。 来都来了,怎好让袁小姐白跑一趟?这点映像是得留一个的。 只闹了这一出,一拖便得整七天了,也不知相爷家的千金在花楼住得习不习惯。 光是想想汐瑶都觉得有趣,便是漫不经心道,“城外的灾民已经稳定下来,城门每天都会开两个时辰,大抵花楼的生意该照旧了吧。” 颜朝立刻会意,“本王这就去安排。” …… 祁云澈归时,外屋的丫鬟道,王夫大人将将走得半个时辰。 闻言,他俊眉微有浅动,这个颜朝来得是否太勤了些? 末了迈入中厅,里面静无人声,汐瑶躺在榻上睡得安逸。 她有好几日没得出门,也没有必要出门,故穿得随性了些,里面着冬月间的单衣,外面罩一件天青色的宽松群袍。 这群袍还是孟萦的妹妹不曾穿过的新裳,样式华丽繁复,是时下贵女们最喜欢的,她亦并未按照规矩穿,连精华之处的腰带都不系,看上去无比慵懒。 而那一头浓密乌黑的青丝,素日只用他送她的那根玉笈子挽起,此时那玉笈子正安安静静的放在榻边的几案上,不着任何约束的发犹如黑色的绸缎,蜿蜒盘旋的散落了一地。 外面天色正好,斜斜的从菱花窗外投了进来,笼在她上半身。 最有趣的是,她的面上还盖着一本账目,以此用来遮挡雪后放晴的天光。 默默看了会儿,祁云澈会心笑了笑。 这丫头虽足不出户,却暗中做了不少事。 现在他成了满城皆知‘花公子’,那些善举都是她在背后一手操控,当中用意,他不问也晓得。 娶妻娶贤,他当真得到了至宝。 缓了步声走近,拉过羊绒毯子将她裹好,不想这就扰了她的瞌睡,面上的账目一滑,落在地上,汐瑶睁开眼对上他沉黑的眸。 她一小眠似乎睡得舒坦,眸子里都是迷糊,容得她望了他许久才恢复清明,朱唇一启,清晰的问道,“有多少人发病?” 祁云澈手里还拉着绒毯一角,闻她问来,微有些怔怔然,转对她轻轻柔柔的笑,“没有人发病。” “没有?!”汐瑶蓦地坐起来,神色完全清醒了。 她早就想过,八千灾民由西至东行得太过顺利,一定有人为他们引路。 中间染疫丧命的人不过一百,灾民们便说是仙姑显灵,可是依着她看,广禹州还没到要人吃人的地步,真正的灾荒并未开始。 那瘟疫,更像是――下毒! 见她眸里光华流转,祁云澈在她旁边坐下,淡笑问道,“有何高见?” “你都想到了何以还要问我?”汐瑶反问他,神态表情比早先对着颜朝叹气时轻松了不少。 若是下毒,那就好办多了。 狐狸尾巴慢慢露了出来,当下只要做个假饵将其引出,一切自真相大白。 取过桌上的玉笈子,祁云澈为汐瑶拢发,一边说道,“轩辕氏那对兄妹很狡猾,晓得张家势败之后,你我会藏身临东,在张悦廉还未发兵造反之前就有此安排,但他应该同袁洛星是一样的,只能猜测大概,故此――” 光滑柔顺的发丝在宽厚的掌心之间绕了几转,继而将簪子插进发中,替她挽了一个简单又别致的发髻。 汐瑶抬手摸了个大概,觉得他挽得好之余,又感到少许意外,不想他竟还会这个。 一面,她更不忘问,“故此什么?” 同眼前这人说话,得习惯一心几用,不小心便被他哄过去了。 祁云澈略感讶异,与她打趣道,“你不该先问本王,为何本王会挽发吗?” 汐瑶面色肃然,“身为大祁儿女,我觉得当先以国家大事当先为上,故此什么?” 见她坚持,他不得办法,只好接着道,“倘若你只知敌人大概行踪,你会如何?” 汐瑶立刻明白,“你是说他们也拿不准,索性广而撒网,想借此引你我现身?” “不止。”祁云澈不疾不徐说道,“张家造反一事还未平息,父皇正忙着剿杀余孽,又逢严冬,瘟疫不可能来得这样快,寻常灾荒要到年后才显危机,那些地方官员,哪个不怕丢了头顶的乌纱,自当能瞒就瞒。” 说着,他将她抱过,移身躺于榻上,舒展后背和身姿,让她靠着自己,而后合眸小憩,偷得几分闲。 汐瑶在他胸口蹭了蹭,便乖顺的不再动了。 微微抬起头顺着祁云澈下巴的弧度仰望他疲意明显的俊庞。 这七天中,最初两天城门紧闭,独孤城主拢着袖子站在城墙上略略安抚灾民,且是直接冷漠的表示他非祁国人,此事会上报祁皇,钦差大臣来前,他会竭尽所能予以相助。 只瘟疫非同小可,先又有城外一场***乱,故暂且不能容任何人进城,若他们要硬来, 他很高兴看着他们死,甚至不吝送一程也是行的。 其后让灾民先选出管事,自行将染病和未染病的人区分开,老弱病残等等统计仔细。 他命属下将东城门的小门打开,那小门一次只容一人通过,在那里粗粗设了关卡,灾民可以在那处排队领取食物和棉袄。 纵使如此,一脸寒夜里还是冻死了两百余人。 三日前东华海的商队才到,城门这才完全打开,除了受命出城的侍卫之外,亦是许出不许进。 城外十里处临时用帐篷建起了灾民坊。 八千灾民中,除却冻死的,染病的有近三百,这七天已经死了五十多人,剩余的安置在更远的十五里外。 独孤夜借故小儿才将满月,将所有的事都交给祁云澈操劳。 身为祁国皇族,祁云澈义不容辞。 对外,他是身份扑朔迷离的‘花公子’,如今那些自广禹州逃难来的灾民们认定的大恩人。 许是他们都将他当作了传言中红衣仙姑梦境里所说的‘生机’。 这般好,也不好。 细细思索来,轩辕兄妹布局缜密,借天灾引祸,搅得祁氏天下混乱不堪的同时,还给祁云澈一个难题。 只这样多的灾民,皇上不可能不知,而就连袁洛星都猜到他们会藏到临东来,初初时这场让她满心欢喜的躲避,如今想起来竟如孩童玩耍,根本毫无神秘可言。 “想什么呢?”祁云澈闭着眼,忽然出声问。 像是不明就里,就这样察觉她心思了一般。 “我在想,为何当初我们不走远一点。”汐瑶闷在他胸口前道。 这话中不乏怨意,都说他狡猾了,当初根本就没打算放下一切,偏她还…… 祁云澈赞同的‘嗯’了声,提议道,“现在走也来得及。” 那么,要逃吗?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只要她点头,他立刻带她出城,快马加鞭,随便寻个方向,头都不回。 身后的一切,既都抛到身后,还顾虑这样多做什么? 默了许久…… 汐瑶握起小拳头锤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幽怨和肃然,“跑,跑什么跑?跑哪里去啊?本姑娘是这么不顾大局的人么?有你这样说话的?推得干干净净,你怎么不说‘我这就带你走’,竟是没脸没皮的问我,当我不知你那坏心思么?” 每说一句,她就狠敲他一拳,实则没有用多大的力气,锤得云王殿下通身舒畅。 他笑,抓住她的手,“好了好了,是我错,不该太狡猾。” 罢了还将她手放到自己面皮上给她摸,且厚颜无耻道,“你看,脸皮还在。” 汐瑶扑哧的笑,委实没脾气了。 两人便这般拥在榻上,他抓着她的小手,她听着他的心跳。 走,还能走到哪里去呢? 都是贪心人,得了一样不够,还想要更多,更圆满。 然而没有那些陪衬,这世上,又哪里会有这样纯粹的祁云澈和慕汐瑶? 香炉中烟雾袅袅,混白的烟幕散落了满地,静无人声,一切安宁美好。 正是惬意时,屋外传来阿鬼生硬的请禀,“爷,十二爷到了。” 屋中的二人均是听出鬼长随话音里的深长无奈,素来扰主子雅兴这种事,他也十分不喜做。 听闻十二来了,汐瑶看了祁云澈一眼,得他点头肯定,她心头一乐,起身。 再往屋外看看,心思一转,她对阿鬼道,“下回这样的通传,你们抽签决定谁来罢。” 只他一个人苦哀哀的跑腿,多凄惨呐…… 绝世公子……挨算计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八千灾民来到苍阙一事,独孤夜早早的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东都,虽对祁云澈的行踪只字不提,但而今想来,这早都不算什么秘密。 只来的人竟是原本该与睿贤王镇守京城的祁璟轩,当中蹊跷,祁云澈和汐瑶心照不宣禾。 两人稍做了整理,一同去到中厅,十二爷已在独孤城主的作陪下饮得半盏茶。 厅中暖意融融,气氛颇为欢愉。 独孤夜的两个女儿似乎很喜欢祁璟轩,六岁的那个扯着他的头发玩儿,四岁的干脆爬到他腿上撒娇,咯咯的笑声不断,叫人丝毫觉不到外面的重重危机妲。 下人掀起纱帐,来人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祁璟轩被两个小丫头折磨得满面愁苦不知所措的模样。 在他身后,还站了两个随行的将士,将士面色肃然,目不斜视,更像袖手旁观。 “你这是——” 汐瑶和祁云澈同时一僵,都忍不住笑起来。 “七哥,汐瑶……”祁璟轩想站起来,碍着腿上压着一个,且是他起身到一般才发觉,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被独孤月在椅子后面打了个死结。 无奈,他又坐了下去,“嗳,你们别笑啊……” 他穿着与平时不同,里面还是月白色的袍子,边缘有白狐毛做点缀,只多了一副软甲护在上身要害处,如此少却他与生俱来的书卷气,平添了几分英武不凡。 墨发全然高高的束在脑后,任其流泻下来,这么装扮起来,似突然长了好几岁,人也更加俊朗了。 加之他本就生得一张讨人喜欢的纯澈面孔,也难怪会惹得独孤家两个丫头粘着他。 见祁云澈来,独孤夜便不再纵容女儿们,吩咐丫头婆子将小姐们带下去,是该说正事了。 反正方才只是拿祁璟轩无所适从的可怜样子来当个消遣。 汐瑶落座就与他贫起来,道,“十二爷,许久不见,你这一身虽风尘仆仆,却有大将风范呐!” 祁璟轩被两个俏丫头缠得满头是汗,这会儿总算被放过,拿起剩下一半的茶就灌。 到底是跟着睿贤王打过仗,举止不拘一格,终归和从前不同了。 “我哪里有什么大将风范!” 放下只剩得茶渣的青花瓷杯,他俊眉深蹙,“那个轩辕曜何其狡诈,若非有皇叔公几次三番提醒,我早就着了他的道!” “京中情况如何?你为何会来这里?”祁云澈面目不如汐瑶轻松,只捡了紧要的问。 昨个儿深夜他才得传令兵来报,说十二爷约莫今日午时后入苍阙城,闻言祁云澈就觉得不对。 十二本该镇守京城,东都离苍阙更近,父皇何以会放着那么多人不用,偏把十二调派来? 苍阙不过是灾民之灾,京城可是祁国腹地! 况且在时间上,也不太相符合。 说起这,祁璟轩才娓娓道来。 自汐瑶得赐婚去了河黍,他暗中领了密旨,表面上换了祁煜风前往东都大婚,实则是随同睿贤王搬兵马守京城! 不得多日,张家的精锐之师果真铁蹄铮铮的踏来,两军在据京城百里外的瓮城交战。 轩辕曜兵法诡异,声东击西运用得精妙自如,幸得祁铮指点,祁璟轩才与其周丨旋半月有余,始终不曾让叛军再向京城踏进半步。 “东都形势一定,父皇便命玉哥来助我,那时张家的叛军只剩不足一万,皇叔公回京坐镇,我则带兵追剿轩辕曜,我猜他想逃往南疆,便一路追了来。将将至东长城中,就在山里搜到十几个灾民。” 临东地形特别,由西至北是个‘凹’字的形状,东长城就建在那当中最薄弱处。 此地北近蒙国,南靠苗域南疆,东临东华海,中有狂匪横行,虽有繁华的苍阙,周围的城镇却常年饱受平穷之苦,是个不平地。 祁璟轩追到那处尽是深山密林,莫说平时了,常年都荒无人烟,见到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还自称‘灾民’,不禁起了疑心。 他一边回想当时的情景,一边道,“我起先以为他们是苗域的探子,经过拷问后才得知广禹州灾荒一事。” 又是灾荒又是瘟疫,八千灾民得了红衣仙姑的指引,自西向东前往苍阙城,祁璟轩深觉此事蹊跷,反正都追到这个地方,便来看看。 眼下苗疆正在内乱,或许轩辕曜会躲到苍阙也说不定。 听他说到在山中遇到灾民,独孤夜已然沉了面色,转而吩咐身旁的下人,请夫人带两位少小姐去沐浴换衣。 祁云澈闻言也是蹙了眉,“他们当中可有人染病?” 这瘟疫古怪,落毒只是种猜测,一听祁璟轩是这样来的,不免让他担忧。 虽至今日还不得人发病,可城中的大夫束手无策,连个缓解的药房子都拿不出来,只此,不得不多加小心。 祁璟轩晓得他的意思,便道,“那些灾民不假,因着来时走的多是山路,掉了队,才被我们在山里遇到。是一家祖孙三代,猎户出身,均不得染病,若非被我们遇到,怕是想在山中躲一阵子,没打算来苍阙了。”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精神奕奕的展开双手让祁云澈和汐瑶打量自己。 “这两个月来我可是天天骑在马背上操练着,来时我都问清楚了,这瘟疫七日则发,足月必死无疑,我审问那几个灾民已得九天,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一番解释罢了,独孤夜面色稍霁,汐瑶和祁云澈亦松了口气。 祁璟轩混不觉自己有多危险,反露出无邪神情,不解道,“怎的一个个都愁眉苦脸?” 独孤夜斜斜睨了他一眼,祁家的十二皇子早有所耳闻,这还是初次见面,倒是个无害的。 心中思绪一转,他笑道,“璟王爷追丢了前朝余孽,故而借机到我苍阙城来偷闲的么?约莫算来祁皇应当知晓城中情况,不日便会派钦差大臣来,璟王爷打算何时动身回东都复命?” 原以为他就是钦差大臣,结果不是,叫人好生失望。 祁璟轩自己来不打紧,问题是他那三千兵马已经在城外安营扎寨,苍阙再富庶,也要被吃空了! 故而听完这来龙去脉,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独孤城主忙不迭赶人。 “我不能小住几日么?”孤零零站在厅堂正中,祁璟轩凝眉摆出副可怜的小模样。 虽然他没有看汐瑶,却让她立刻想起自家飞墨和凌歌初初被送来竹舍时,那张嘴嗷嗷待哺,无依无靠的情景。 眼下的璟王爷如是。 她兀自一怔,侧首向祁云澈征询着看去。 祁云澈不语,平静自若的端出看戏的姿态,抿合的唇角有微微上扬的弧度,心中应当有数了。 “璟王爷想小住几日,我自不敢有所阻挠。”独孤夜话语温和,非常有技巧。 “只不过璟王爷有军令在身,轩辕曜固然狡猾,擒不到他,祁皇若要问责,少不了是一顿皮肉之苦,对冷家和淑妃娘娘也不大好吧?” 这一句,他问的是祁云澈。 他们在此地忙得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照顾这位办事不力的小王爷? 云王身为兄长,理当在此时劝其回去请罪。 哪想祁云澈还没说什么,祁璟轩倏的收起前一刻还如小猫儿般讨人喜爱的乖巧,遗憾道,“那真是太不凑巧了,本王得知有灾民身带瘟疫来苍阙,立刻派人去请本王的师傅来此为灾民医治,只可惜——” 他摇摇头,又叹叹气,十分的无奈,“师傅性情孤僻,若待他来到城中发现本王不在的话,兴许会掉头就走也说不定呢……” 才将是谁放任自己的女儿作弄他来着? 大祁三岁的孩童都晓得,璟王爷自小跟随国师游历大江南北,皇上都要夸他一句‘绝世’。 乖巧是天性,可若要使起坏来,绝不逊他几个哥哥。 抓过发尾看看,结已经解了,却皱巴巴的,祁璟轩心下有些难过。 “本王有军务在身,确实不能多留……哦对了,独孤城主应当晓得的吧?本王的师傅就是国师,不过现下说这些也没用了。” 说着他竟就冲两个将士挥挥手,转身就走,委实干脆。 身后,独孤城主极不情愿的开口,沉沉的声线里,是压抑得发指的窝火,“璟王爷……舟 车劳顿,不若留下稍适几日再说……” 汐瑶忍不住埋头掩笑,来了这么多天,祁云澈被独孤夜当手下人使唤,她早就不痛快。 权当十二在报仇了。 祁璟轩闻声欢喜的定步转回来,“那我不用走了吧?如此甚好啊……” 那轩辕曜早跑得影都没了,若能在这里将功赎罪,父皇应该不会打他板子了罢…… 坐回将才的位置,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张口没心没肺的问,“晚膳有什么好吃的?城主可否命人准备下,本王想先沐个浴。” 独孤夜黑脸,伸手捏眉心不语。 …… 这一天因为璟王爷的到来,仿佛整个苍阙城都暖热了几分。 晚膳时颜朝闻讯而来,独孤府上颇为热闹。 经过沐浴梳洗后,祁璟轩面皮干净的半响更讨城主家的两个女儿的喜欢,只看独孤夜似乎不太高兴,毕竟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干脆利落的给他使绊子了。 城里城外,一派安然,除了早染上恶疾的灾民,不得一人再发病。 夜来,同至深的寒气将这座繁茂的城笼罩。 城外十里处的灾民坊正好被祁璟轩带来的精兵安营拢在了里处,营火通明,远远的看上去倍感安全,连孩童的啼哭声都少了许多。 忽然之间,孤弱的百姓似被祁军守护,红衣仙姑说得没错,来到苍阙,便可不死。 …… 这夜众人饮了许多酒。 回到小院,汐瑶晕乎乎的随意洗漱了番,这便挪身上了床,卷过被子欲入梦乡。 她闭目默了会儿,才觉少了什么,勉强睁开眼来,书房那面隐隐有光亮透来,她扬声,“还不睡吗?” 那端传来祁云澈温润有加的声音,“你先睡。” 汐瑶撇嘴,卷了卷被子,“可是我冷,你不在我睡不着。” 不时,缓慢沉稳的步声行进,祁云澈来到床边望得她一眼,见她努力抬眸和他相视,熠熠闪烁的眸里带着祈求。 他拿这样的慕汐瑶没有办法,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汐瑶顺势钻进令自己窝心的怀抱,将他环住。 “我总觉得不太寻常呢。”酒意作祟,她仍感觉有些飘然,但这会儿心绪又很清明。 “无人染病,是对瘟疫所识不深有误,还是暗中的人在捣鬼?十二追擒轩辕曜到这里,是巧合,还是布局设计……” 她轻声喃喃,将祁云澈闷在心里的疑惑统统道出。 没有说的,是她不知这瘟疫和前世的是否有关联? 若是有人下毒,前世是谁在暗中操控这一切?还是轩辕氏吗?若只是巧合,一定有解药,那解药要如何得到…… 一下下抚着汐瑶的背脊,祁云澈从深思里抽离回来,低头望去,只见到她趴在自己腿上,面色有些呆愣,他笑笑,“明日有三年一度的祭祀,我同独孤夜都要去,你和十二不要乱跑。” 稍作缓释,他再加重语气正色道,“替我看住他。” “请问,王爷是在求我出手相助吗?”她得意,昂起臻首卖乖。 祁云澈宠溺道,“是。” 祁璟轩生性顽皮,偏还是头一回到苍阙,之前已经在饭桌上鼓动汐瑶,明儿个一起乔装出去玩乐,浑然不知这城中水深火热。 又闻得有祭祀,他那爱凑热闹的性子,刚打了胜仗,以为这里无硝烟便是太平。 “那你拿什么报答我?” 汐瑶爬坐起来,两只葱白玉滑的手挂在祁云澈脖子上,口齿间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吹在他面上,挠得他心痒痒的。 “你想我如何报答你?”他问,眉目已是了然。 “喔,就帮我暖床吧。” 汐瑶勉勉强强道罢,扯着他的衣襟,双双卷入芙蓉帐中…… …… 次日,祁璟轩起身来已是巳时中。 细细算来,他有将近两个月滴酒未沾,从东都到京城 ,又从京城追到苍阙,总算得闲,满身的疲惫混着隔夜的酒意,折磨得他哀声不断。 寒冬冷意浓厚,正院的偏厅里,孟萦同汐瑶饮茶闲聊,两个女儿见到璟王爷,一股脑儿的就扑了上去,将他缠得好好的。 “独孤夫人,有茶喝么?” 揉着额头,祁璟轩连抱着自己腿的小丫头们都顾不上了,直苦脸讨茶喝。 一面,他还不忘同汐瑶道,“待我休息休息,一会儿我们去千叶寺瞧个热闹去。” 他揉完了额头又按住胸口,兀自难受,“也不知是否太久没饮酒,我这一早心口好闷,喘不过气,不行……要找个大夫来瞧瞧才好。” 孟萦命人将女儿带下去,这便动手亲自为他泡茶。 汐瑶与她颇谈得来,嗔了祁璟轩一眼,再同孟萦道,“他那是娇贵病犯了,哼几下就没事,找什么大夫,眼下城里城外最缺的就是大夫,你莫要添乱了,国师到底何时到?” 她语色温和,却不难让人听出不容反驳的意思。 祁璟轩酸酸的睨她,捡了个自觉宽敞的位置坐下,折着眉头,“汐瑶,你还没过门呢就给本王摆嫂嫂的架子了,我是真的难受,不信你摸我额头,烫着呢。” “你还不是给我摆王爷架子?”汐瑶瞪他,不乏警告。 到底不是在自己的府上,独孤府的主人家还有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他们两个还不是真正的叔嫂,说这样的话…… 若被哪个迂腐些的听了去,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只祁璟轩脸色确实不大好,说话的声音也不如昨日洪亮,听着委实虚弱,就这样子还想往外跑! 孟萦听他两个对话,不动声色的看看周围的下人,温淡的眸里有清晰的告诫,罢了笑说道,“十二爷这是在跟未过门的嫂嫂撒娇吧,倒是比我夫君那几个弟兄有意思多了,我倒羡慕你们这相处,这般才像一家人。” 得了台阶,汐瑶感激的望了孟萦一眼,这才起身朝祁璟轩走去,说,“你可莫要无病呻吟,否则……十二,你这是怎么了?别唬……” 话还没容得她说完,祁璟轩脸色蓦地紧绷,俊秀的眉深蹙起,放在胸口上的手死死揪住,仿佛受了莫大的痛楚。 他强忍着,抬首来看汐瑶,想喊她不要过来。 哪想胃中翻涌得厉害,冷不防张开嘴喷呕出大口鲜血! 汐瑶正来至他跟前,那一口血悉数喷在她身上,手上,还有下巴以下,颈项……到处都是血点…… 汐瑶愕然僵滞,祁璟轩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屋中的下人被吓得惊出声,孟萦手中的紫砂杯子落地碎开,反映过来之后,她起身也想靠近。 “别过来!” 一声厉喝,汐瑶侧头看向她道,“烦请独孤夫人为十二爷请大夫,屋中的人立刻去沐浴,身上穿的衣服烧掉!找一处僻静的院落安置,七天后……不,暂且不要出来,更不能随意走动!” 她说完,才将一只染了血的手抬起给孟萦看,那血,是黑色的! 孟萦窒了窒,当机立断,对身旁的老嬷嬷道,“照云王妃说的办。” “汐……瑶……”祁璟轩浑浑噩噩,眯着眼望她,“我怎么……看不清楚了?” 不过瞬间,他怎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子其烫无比,汐瑶跪坐在地上,将他抱着,拉起他衣袖,结实光滑的手臂上分明没有脓疮溃烂的痕迹,怎会这样? 她细细的看,心中越发忐忑。 是瘟疫吗?还是中毒?还是别的??? 得孟萦站在身后远处提醒,“昨夜璟王爷饮了酒,许是火气攻心?” 顾不上其他,汐瑶扯开他衣袍一望—— 在他胸口那处,黑色的脉络清晰可见,且是在那周围,无数个晶莹剔透的水泡密密麻麻的泛起…… 谁和谁相拥取暖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刚至午时,千叶寺。 宏伟庄穆的大雄宝殿内,上百名僧侣端坐在蒲团之上,手里拨动着佛珠,口中吟诵佛经,为整座苍阙城祈福。 主持方丈身披赤色袈裟坐在当先,身后是他十个得意的大弟子,每个人都和着眸,神情沉肃而庄重,这场吟诵,已经从天光微曦十分持续到此刻。 再有半个时辰便到正午,当吟诵完成,百姓们就会进寺上香。 千叶寺乃大祁为数不多的千年古寺之一,正因如此,苍阙的僧侣众多,除了这座宝寺,城中城外共有寺庙几十座榛。 大祁兴佛教,苍阙不但是繁华的商贸边城,更极富佛教色彩。 每隔三年一次的祭祀,祈求风调雨顺,祈求国泰民安,是城中之余上元节最大的盛会。 在殿中不起眼的角落处,静念心中的不安愈深抑。 八日后,八日后…… 耳畔边是充斥了大殿的天籁佛音,可脑海里,红衣仙姑的说话久久盘旋。 将眼虚出缝隙,他向前面的师傅看去,仙姑说期待师傅的表现,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夜师傅在得到木瓶子后,笑得近乎癫狂,静念想起来就忍不住颤栗,而此刻,他竟是在极度的慌张中胸闷不止,全身还在发烫。 难受…… 莫不是太过紧张?还是吃错了东西? 不行不行,他心里颤颤的想着,这里是不能再留了,祭祀完之后,找个机会出城回老家吧…… 大殿外,城中有名望的人士被邀坐在临时建起的露台上座,当中城主独孤夜,还有那位神秘非常的花公子最为引人注目。 两个风姿卓越的男子,均是神态安然自若,听了一早上的佛经,并未显出丝毫不耐。 寺庙大门敞开,外面挤满了前来上香的百姓,只这会儿多是为了一睹‘花公子’的真容风采。 近来与之相关的传言越发离奇,感受到那些投来的各色目光,独孤夜目不斜视的同祁云澈打趣道,“都在传花公子出身祁国望族,游玩到此,遇到逃难而来的灾民,故此出手相助。这一点,倒猜得七八成的似。” 祁云澈未语,淡然的深眸始终注视着大殿内那数百名僧人。 昨日无一人发病,城里城外都是,实在太不寻常,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轩辕氏那对兄妹到底想做什么? “担心?”许是独孤夜坐得闲了,一而再的寻身旁的男子说话。 这苍阙虽由他们独孤家与祁家轮流治理,不过说到底,此地还是祁境,出再大的事,他携家眷回东华海便是。 他一身轻松,多有想看看这位未来大祁的国君会如何应对的看客心态要浓厚些。 祁云澈根本不想理会他,听着让人焦躁的佛经,预感却是不妙。 前朝崇尚道家,而圣祖皇开国便尊佛教为国教,倘若轩辕曜引灾民来此只为了打击他,可能性实在太小。 倒是这场三年一度的祭祀…… 忽然间,就在他眼皮底下,殿中一个位置靠后的小和尚蓦地站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嚎叫着,即便背对于殿外,都能让人感到他正遭受莫大痛苦。 独孤夜和祁云澈同时变色,站了起来! 小和尚疯魔一般抓挠全身,撕扯身上的灰色袈裟,众目睽睽下,衣袍落地,露出他干瘦的上半身,白皙的皮肤上黑色的脉络触目惊心…… 静念自己亦被吓得不轻,不可思议的低头望住灼烧得无比疼痛的胸口,那片皮肤已被他抓得血肉模糊,周围完好的地方,有淡黄色的水泡泛起。 这是—— 他愕然瞠目,猛然间喷出一口浓黑的血! 血雾犹如黑色的毒烟,彻底打断了吟诵声,取而代之的是不安和惊慌。 以静念为中心,僧侣们向四周躲避开,那是瘟疫啊…… 快步行入殿中,先听到方丈主持一声‘阿弥陀佛’,祁云澈蹙起眉,见那小和尚已不支倒地,勉强吃力的在殿中寻望,他问,“是谁?你在找哪个?” 独孤夜扫了那满地黑血,再看看如瘟疫症状的周身,断言道,“这不是瘟疫,有人下毒。8” 身后,侍卫从殿门两侧涌入,把想要进来的百姓格挡在外。 静念双眼空无一物,仿似已经看不见了,他颤抖着张开口,无力喃喃,“师……师傅……” 独孤夜向那群唯诺躲闪的和尚怒声大喝,“他师傅是谁?还不滚出来!!” 震天的吼声在大殿中回荡,回应他的是狂妄的笑声。 众人循声看去,正是静念的师傅,千叶寺方丈最得意的大弟子——惠彦。 哗然声四起…… 主持方丈看着变成害命凶徒的弟子,眼中溢出悲恸。 “将他拿下!”独孤夜冷声下令。 惠彦满面无惧,甚至神色凌然,张口就道,“慕氏妖星,祸乱大祁,天诛西灾,祸引东河,千佛难压,慕氏女不除,道宗不正,祁家天下危矣!!天丨怒了,天丨怒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胡言乱语方毕,冷不防眼眸暴突,同样是一口黑血从喉头喷出,当场倒地,死了。 那话语声在空阔的殿中长久不散,更让寺庙外的百姓满是哗然惊恐。 众僧侣中陆续有人以相同的方式暴毙而亡,之快,之令人毛骨悚然。 顷刻间,容了几百人的殿内倒下一片,死气弥漫…… 慕氏妖星……道宗不正…… 原来做的是这个打算。 按捺着狂怒,祁云澈周身泛出阴寒气息,好,很好! “七爷。”轸宿从独孤府赶来,好容易借寺庙外的大树跃墙而入,饶是他杀人不眨眼,也被跟前那死去的僧侣惊得微有动容。 收敛了心绪,他对祁云澈低声道,“十二爷有事。” 又得一人匆匆从外赶来,面色一改往日的淡定,显得十分急促,那是独孤夜的心腹魏燕。 “主人。”魏燕没给他松口气的机会,只道,“城外灾民瘟病齐发,连璟王爷带来的兵马也是。” …… 正午。 才将恢复平和的苍阙恐慌蔓延,城中除了千叶寺外,其他寺庙的僧人多身染瘟疫,忽然暴毙而亡,城外原本安好的八千灾民半数命悬一线。 还有昨日才随十二王爷到来的精兵也一样,听说……在独孤府的十二爷近乎在那个时辰发了病,是天要降灾吗?传言声四起…… 慕氏妖星是哪个? 惠彦一代高僧,竟口中道出‘道宗’二字,天要变了吗?祁氏江山真的岌岌可危? …… 独孤府上。 汐瑶平日住的那小院朱门紧闭,鬼宿抱手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时,轻而均缓的步声靠近,张宿和井宿从千叶寺那边赶来,见鬼宿脸色比平时阴兀,大抵猜到了些。 自城中来了灾民,小公子仍留在庄内,朱雀部早已齐齐回来候命。 今日除了轸宿和鬼宿在小姐身边,才将在千叶寺,其余五个都见了那惊动骇然的一幕。 “如何?”见七爷未归,鬼宿料想外面情况更为严重。 张宿探眸望了静得不寻常的屋里一眼,压低声音道,“不太妙,七爷已经出城,交代过勿让小姐知道,里面……” “十二爷呕血时染了小姐一身。” 只一句,张宿井宿神色又变了变。 自七爷被接进宫,即便封了王爷,也是淑妃娘娘一手抚养长大,和长公主还有十二爷的关系情分深厚,如今长公主死而复生,还没容人高兴多久,十二爷竟只剩下半条命。 而小姐就更不用说了,阿鬼常年跟随祁云澈左右,只有慕汐瑶在他身边时,他的笑才是发自真心的。 默了少许,阿鬼道,“国师正在从东都来的途中,心宿他们收了消息,应当快到城外,你二人先与他们碰头,再去接应国师,务必要将人带回来。” 国师能为小公子续命,也一定能替十二爷解毒。 …… 这天便在漫天恐慌的流言中,夜色如期而临,将人心惶惶的苍阙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中。 城外八千灾民竟死了三千有余,各座寺庙里的僧人去了大半,连同十二王爷带来的兵马,真真是天要这大祁信奉道家,否则便要降祸? 整座城中,仿佛都能嗅到死尸的可怖味儿…… 经过半日的揣测,都晓得那慧彦和尚口中的慕氏女是哪个。 不正是前年才战死巫峡关的那位忠烈武安侯的独女?! 这天下和她有什么关系? 然而这一切,守着祁璟轩半日的汐瑶是全然不知的。 夜了,屋内点得一盏孤灯。 祁璟轩睁开眼时,只见到身侧有个脑袋俯在旁边,着实将他吓了一吓。 “汐瑶……”半响,他才识出这颗脑袋,勉强出了声,又听出自己无力。 他怎么了? 大抵这一天太过紧张,晚膳少许吃了些后,汐瑶回到这里,不知不觉就有了困意,听到声响,她从半梦中醒来,抬首望见祁璟轩眼巴巴的凝着自己。 “你醒了啊。”她对他笑,满面柔光,“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想不想食东西?还是先喝点水?” 连串的关心,换得他虚弱笑笑,道,“从没见你这样温柔过。” 汐瑶斜眼佯作嗔他,“本姑娘就不能有个柔情似水的时候?” 十二缓缓转着眼珠子,打趣道,“嗯……不知道七哥会不会吃醋。” 他话说得很慢,很轻,每个字都要顿一下,听得人心疼。那脸容就更无需多了,面苍如纸,毫无血色。 早先鬼宿帮他换衫时,她亲眼所见那些毒疮爬满他的周身,才眯得一小觉,竟是那张俊俏的面容都有初显的痕迹。 看得汐瑶心头一哽,再闻他笑说道,“不过,七哥自来就疼我,如今我都这样了,他应当不会同我计较的吧。” “十二,莫要乱想!你会好的。”她不会让他有事,“昨夜我才允他要看好你,你可别害我食言!” 祁璟轩眼色淡薄,全无素日里的熠熠光彩,他应了她一声,反而安慰她道,“这是毒,不是瘟疫,你不用守着我。” 他人不好,心却明朗得很。 怕是这次戴罪立功不成,还给七哥惹麻烦了。 只望见汐瑶,似乎她守了自己一天,其他的事,仿佛还她没来得及想。 “我在这里就是守你了?再者这是下毒还是瘟疫,暂且言之尚早,你若是不想见我,我到书房去便是。” 汐瑶说着就站了起来,没有立刻走,只垂眸睨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用眼神欺负他似的,没好气问,“渴不渴?饿不饿?国师没到之前,你归我管。” 祁璟轩苦脸,“莫以为七哥宠你,你就同我摆嫂嫂架子,就算改日等我好了,你我同处一室的事传出去,对你不好……” 汐瑶无所谓笑笑,“那些等你好了再说。” “对了,是哪个帮我换的衣裳?”他问,轻飘的话语比刚才更显在意。 “是我——” “啊?” “喊鬼宿帮你换的。” 祁璟轩松出口气,“莫吓我。” 他心底清楚,自己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轩辕氏花了这样多心思引他来,接着,是该向七哥开条件了吧? 只他不能确定,除了这件,还会不会发生别的。毕竟眼前的女子对七哥更重要。 不过转而他又思量,她在这里也好,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如此一来,七哥便少一重顾虑。 见他还能和自己说笑,汐瑶兀自轻松了些,“我去喊鬼宿送些粥来,你食一些。” 祁璟轩点头,不忘贫道,“劳七嫂照顾,我想食甜的。” …… 汐瑶刚走到门边,见得一道身影笼来,投影在朱门上,那轮廓,她闭上眼都能描绘。 不等他推门而入,她动作极快的以身将门抵住,“不准进来!” 祁云澈愣了愣,“汐瑶,这不是瘟疫。” “是不是都不行。”她坚决,丝毫余地都不留。 有上一世的前车之鉴,汐瑶不能确定到底是落毒还是瘟疫,或者……两者兼有? 这个险太大了,她不能贸然。 外面就此静默,祁云澈并未离去,两人均是不语,隔着一扇不能开启的门,各自怀着不同的忧虑。 这夜连月都没有,暗夜深沉,寒意里流转着无际的不安。 “十二,我会照顾好的。”隔了许久,汐瑶先开了口,努力让她的说话听起来镇定非常,“就算不是瘟疫,我也不能让你进来,你对我太重要,所以……” 她侧首看看外面的身影,“快些找到解药,我在这里等你。”只因他对她太重要。 从前世到今生,好不容易有相守的机会,她不能因为丝毫差池再错过。 祁云澈深深屏息,仿佛经过剧烈的争扎,而后才应声,“好,你在这里等我。” 言毕转身行出院子,外面,鬼宿在暗色中待命。 他步子稍顿,“城中的传言不许向她说半个字。” 方才,方才…… 他只是借她的忧虑下了一步险棋。 幸好没有被她察觉出来。她在这里很好,让他很安心。 “爷。”轸宿从前厅行来禀道,“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到了。是陈国公之子,陈月泽。” 陈月泽。 祁云澈眉梢轻轻扬起,深眸暗光涌动了起来。 …… 东都。 夜深人静时,忽而飘起了白雪,洋洋洒洒的落下,在清冷的月色里将整个行宫点缀得晶莹剔透,宛如人间仙境。 这夜太冷,有情人相拥而眠,无情人亦都会为自己寻个温暖。 翎逑殿的寝殿中,层层叠叠的轻纱帐里,肢体相缠,暧昧娇喘。 慕汐灵被祁煜风压在身下狠狠掠夺,他汗水淋漓,她浅笑迎合,没有爱,只有欲。 “听闻皇上近来对王爷相当重视,偶时夜半时分起了兴致,都会派王福公公请爷去下一盘棋……” 可眼下他却趁着祈裴元回了京城,潜入翎逑殿,与她私缠。 慕汐灵字字清醒,婉转如夜莺,声声娇俏,还,带着比冰魄还寒冷的讽刺,对祁煜风来说,委实令他烦躁。 埋首在她颈项烙下嫣红的痕迹,他不断索取,闷声道,“父皇早就因为张家对本王起疑,你这样聪明,会不知道?” 因那疑心才将他放在身边,东都一战后,他就失了实权。 “我知道啊。”慕汐灵咯咯的笑,可她就是想说出来让他不好过而已。 佯装出来的轻巧浅浮惹得祁煜风内火烧得更旺,他动作愈发狠厉,对她切齿,“不过你放心,本王早有安排。” “嗯……让我来猜一猜,广禹州灾民东迁一事,和王爷有关?”弓起身,她将腿盘上他的腰。 身不由己,谁都是身不由己,既然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如好好享受这一时欢愉。 祁煜风顿了一瞬,显然曾经被他视作玩物的女人再一次让他另眼相看。 挺身,他不介意多对她说一些。 “那是轩辕曜主动献计,本王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会子轮到慕汐灵惊诧了,美目微闪,她绽出魅惑的笑,“王爷不怕我将此事告诉大姐姐吗?” 祁煜风笑得阴冷,咬了她尖尖的下巴一口,再一手抓住她胸前的酥软,用力紧握,“你不会。” 是的,她不会,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 祁煜风竟与前朝皇族勾结在一起,呵…… 愈加疯狂的情丨欲里,她轻声呢喃,“你真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 “只有你懂。” 她懂,所以这是对他最好的赞美。 .. 谁先看透了这一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国师比陈月泽晚到半个时辰。 深而静的院中,汐瑶在屋里点了许多灯盏,使得里面光亮如昼。 除了她之外,只得孟萦身边一个胆子颇大,性情稳重的丫鬟春忆伺候着,鬼宿和轸宿则守在外屋,相比府上其他流言暗涌的地方,此处倒显得平和无争得多妲。 祁璟轩自醒来之后思绪颇为清晰,食了些粥,还让找春忆来面小同镜把自个儿瞧了一番,反显得很轻松禾。 国师分别为他和汐瑶号了脉,之后并未多言,只道要到千叶寺看看其他染疫的人,这就匆匆离去。 之后,屋里又恢复宁静。 祁璟轩见汐瑶坐在内寝外的榻上怔怔出神,以为她在担心,便安慰她道,“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汐瑶回了神,隔着屏风看他,稍适一顿,道,“我知道我不会有事,同你一样,暂且平安。” 听她这么一说,祁璟轩无力把眼皮眨了两下,“太聪明的女子……不好。” 不想才半日功夫,她竟想了通透。 轩辕氏要复国谈何容易? 祁家天下固若金汤,并非拥有兵马就能争这疆土,民心才是天下,祁云澈才是天下! 见那女子不语,祁璟轩有些慌了,“你说过要在此照顾我,你可莫要食言啊……” 汐瑶拧眉笑笑,“原先我以为天灾和我不得关系,只要洞悉天机,还能借天灾一用,如今想来真真痴人说梦,高估了自己。” “洞悉……天机?”他听不太明白。 可他和其他人一样,都知道汐瑶与她的二表哥早早就在囤积粮草,只众人多以为他们这是为战乱而备,眼下听她亲口所言,仿佛……她是知道早晚会有这场天灾? “若我估得没错,想必在东都皇族宴请商贾时,轩辕曜无意中听到我与颜莫歌还有二哥哥谈论囤粮一事,他心思缜密,多疑狡猾,恐怕之后暗中命人查探了一番,好巧不巧让他发现广禹州的旱情。” 旱情多发在炎夏,地方官最怕的事情之一,自当能瞒就瞒,等到纸包不住火的时候,火势早就一发不可收。 她是得前世有所预见,故而沾沾自喜,以为稳操胜券,轩辕曜却是得她提醒之后步步谨慎! 汐瑶闭上眼,狠狠骂自己蠢! 又听祁璟轩道,“你是说,因你与沈二公子囤积粮草,故才引得他疑心?既然你知道有天灾,为何又比他慢了一步?” 说起这,汐瑶不禁轻哼了声,眼里灼灼光华,恨不得要烧死谁! “我不知,我那二哥哥一定知!” 那时她一心想扳倒张家,且是在与轩辕曜的周丨旋中分明暗示过他几次,囤积粮草只是为了防患将来有战乱发生,哪知他小心到如此地步。 而沈瑾瑜……论心思,她的二哥哥不比轩辕曜差,就算他晓得,也会装作不知,奸商就是奸商,只顾着赚银子! 她正越想越恼火,祁璟轩躺在床榻上无力长叹,“轩辕氏这后招真是绝妙,苍阙一事稍有差池,纵使父皇有意,皇位也不得七哥的份了,我若小命不保,日后冷家在朝中定会一落千丈。” 他说的,亦是这天祁云澈来过之后,汐瑶揣测出来的。 偏她半步都不能离开,除了祁璟轩,轩辕氏必定还会对付自己,不,兴许外面早就变天了。 现下关键在于瘟疫,只要解了这一困,其他的都不是难事。 可是这疫情太古怪,到底要该如何解…… “莫太担心。”祁璟轩安然合眼,道,“那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七哥一定能为我拿到解药的,在此之前,你好好照顾我。” 汐瑶‘嗯’了声,“这几天我在书房歇,外屋有春忆候着,你哪里不舒服要说。” 嘱咐罢了,她移身去了书房。 祁璟轩眼睛一路盯着她,直至再望不见,他虚弱的俊容才溢出个了然的笑来。 他这嫂嫂聪明时叫人目瞪口呆,傻起来也没边没沿……既然他们都能想到那一步,七哥怎会不知? 既然知,自是要步步为营,反败为胜了。 > …… 千叶寺,诵经之声彻夜不断。 这日寺中僧侣暴毙过半,许多出家不得几年的小和尚哭的哭,求的求,更多的生出了还俗之心。 惠彦师傅的话深深刻进心里,引起惊惶阵阵。 那瘟疫发起来比最初更为可怖,往往丝毫征兆都没有,先是身体发热,犹如感染风寒,一个时辰内定失心癫狂,呕血而亡。 僻静的偏殿内,佛灯长明,在座的每个人都面色阴沉,唯独颜朝嘴停不下来,长吁短叹道,“慕氏妖星……这好端端的一门忠烈,硬是被污蔑成祸国的罪魁祸首,这些愚民!!” 经午时惠彦那串疯言乱语,城中已然传遍,说慕汐瑶生辰八字与当今圣上相克,从而慕家人丁单薄,即便看着显贵,没得一年,也死得快差不多了。 天丨怒必罚,不止灾民和祁军死,满城的和尚更死了大半,轩辕氏这一步,走得果真狠辣! 这会儿,颜朝倒庆幸儿子没有进城,那小崽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叹得半响,移眸看祁云澈和独孤夜均是不语,而才将到的钦差大臣陈月泽,他早就有所耳闻。 “陈公子怎么看?” 闻声,陈月泽亦从至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回望话语意思不明的颜朝,他道得干脆,“和王夫大人一样,自是替慕家不值。” 他与冷绯玉刚到东都,不日就听闻苍阙被灾民所围,皇上派了他来,当中意思…… “七爷。” “不急。”没等他说完,祁云澈就阻止了。 他说,不急。是在等什么吗? 一阵步声行近,国师和主持方丈从病疫坊那面行来。 众人起身,面上带着迫切之色看去,陈月泽不失恭敬的问道,“国师,如何了?” “陈公子勿急,老衲肯定,这并非瘟疫,而是毒。” 将将得国师断言,偏殿外忽的响起应和的说话声,道,“不但是毒,且还是南疆的蛊毒,下蛊的人靠蛊虫掌控发病生死,毒性轻重,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怎的苍阙城那么多大夫竟不得一个看出来,真是——废物!” 颜莫歌坐在轮椅上,由着裳昕将他推进来,还不忘嘴毒本性,冷嘲热讽不停。 来到当中,裳音眯笑着将手中的盒子向祁云澈奉上,颜莫歌再道,“那是解蛊的药,至于毒药……” 抬起手,云袖滑落,露出他手臂上斑斑新痕,看得众人一惊! 他是用自己来调配解药?! 颜莫歌似在欣赏那些疤痕,恍若无事般道,“毒性比本公子平日食的那些差了少许,用雷公藤的解药混在里面试试,都是一日毒发,不过祁璟轩就说不准了。” 蛮傲的轻哼了声,他笑,“轩辕氏对他应该会有优待。” 说完,颜朝已然发着抖绕着他的轮椅转了两圈,怒叹,“孽子,孽子啊……” 谁都看出来,王夫大人有多怕他的儿子比他先死去。 “还有一事忘了说。”颜莫歌将亲爹生生无视,语气悠哉,“进城的时候,城外来了个红衣道姑,正在给灾民煎制驱除瘟疫的药,若那位道姑为人大方些,本公子这半吊子的解药不用也可,向她讨要些更好不过。” 他眸色尖锐的看向陈月泽,笑得更诡谪了,“那人儿,本公子觉得好像有些眼熟呢。” 等到了。 祁云澈俊眉轻轻扬起,“来人,将陈月泽拿下,关入水牢。” 命令委实下得突然,殿中却都是明白人,竟无人出声反对,哪怕是陈月泽都是笑着,只求自己真的有那样大的作用。 此一行,才不算白来。 …… 天光微曦,城外篝火亮了彻夜。 道家的红衣仙姑如神仙临凡,城外染疫的灾民服下她的药,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好转,看来白日那个疯了的和尚说的是真的。 道宗必须正,慕汐瑶必须死!! 是谁说的,那个妖星正藏在独孤府,继而才引来这一场浩 劫?城门外,灾民自发聚集在一起,齐声要求将她处死!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视线尽头群山起伏,天边逐渐泛出苍茫的灰白,旷阔的景致一览无遗,仿佛站在这里,只手便可遮天。 然而当头颅轻低,视线低垂,脚下是一片无知的百姓,轻易被蒙蔽了心,被人愚弄在鼓掌之间。 甚至,还有他们大祁的将士也在其中,不曾熄灭的火把的光亮将他们身上的铠甲照得熠熠发亮,尤为的扎眼。 看了会儿,独孤夜忽然笑道,“真是该死。” 祁云澈却道,“他们不是最该死的。” “哦?”独孤夜显得有些意外,“士兵为国捐躯乃天经地义之事,云王殿下何以会生出恻隐之心?” 侧首看了他一眼,祁云澈眼眸清静,唇边扬起一道浅笑,“本王只说他们不是最该死的,并非是不用死。” 事分轻重缓急,至少此时,脚底下被愚弄的士兵还能尚且多活一时。 独孤夜闻之闷笑起来,倒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和祁云澈是同一类人,没有这样多的人情可讲。 寒风猎猎,将两个男子的衣袍吹得涌动翻飞,那不断齐声请求将谁处死的呼喊搀和在风中,从底下传了上来,大多模糊了。 “我很好奇一件。” “你是在怀疑,单一个陈月泽是否能让轩辕颖动摇。” 天色渐明,远远的,他们同时看到一抹嫣红飘渺的魅影快马加鞭的向城门靠近来,来人正是轩辕颖。 祁云澈道,“本王并不确定,但值得一试,况且她要的很简单。” “故此你迟迟不动,一直在等她现身,轩辕氏以为他们在暗将局布得毫无差漏,可那不过就兄妹二人,再是三头六臂,失去张家的依傍,南疆又尽在你掌控之中……” 独孤夜说到一半,侧首吩咐随从去开门,放轩辕颖进城。 末了,他兴致勃勃的继续道,“你早就猜测到这‘瘟疫’和蛊毒脱不了关系,前朝亡国之后,轩辕氏就和南疆暗有往来,好像张家灭门之前,殿下才去苗人的大王宫游览了一番,应当收获丰富。” 这才是将来祁国国君真正的本色。 沉谙内敛,心思深不可测,更是无情的。 就在众人都恍恍然不知所措时,他早就看穿一切,却忍心看着那么多人死。 “还有令弟,颜小公子,他以身试毒是殿下的意思,我说得没错吧?” 至于说到祁璟轩…… 独孤夜眯了深眸,还没来得及多说半个字,祁云澈断然冷声道,“有战就会有人死,这一场灾祸并非本王而起。” 他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去解决,他没有做错。 望着玄黑的背影行下城楼去,独孤夜不禁扬眉,问身旁的魏燕,“你说此人将来君临大祁,我们东华海能有好么?” 聪明如魏燕竟一时语塞,答不上来。 又听独孤夜问,“假使东华和祁国开战,你认为我们胜算是多少?” “殿下……”魏燕已被他讲得背脊发寒。 闻他唤自己,独孤夜微微颔首,思绪略有一顿,半响反映过来,他也是殿下嘛,东华海船王之子。 许久不曾听人这般唤自己,差点都忘记了。 遂,他大掌一挥,“再叫一声来听,让我习惯习惯。” “……殿下。”魏燕恭敬俯身,按捺无奈。 头顶上,独孤夜复而道,“你还没说这战谁胜谁负。虽我们东华不擅在陆上作战,可是你看脚下那些祁军,风吹草动就被鼓动,论体魄和心智,哪里比得过东华的将士?” 魏燕听得越发心惊,然,哪个君王不曾有称霸四方的心? 他们殿下说得何尝不在理? 略作沉吟,他面色肃然,左右看了看,确定祁云澈和他的人已不在此,才诚心诚意道,“若殿下有此打算,恐怕不能让祁云澈登基。” 独孤夜斜眼睨他,狭目渐渐微合,当中有千万思绪在辗转。 魏燕触到他眸光,忙低头恭顺的回避,像是在等他忠心不二的君主一声令下,他必赴汤蹈火。 “可是这苍阙还在,祁云澈能否登基还是未知之数。”祁皇有这样多的儿子,恐怕他也很头痛。 负手身后,独孤夜昂首沉吟,“依我看阻挠祁云澈登基一事可暂缓,真要开战的话——” 他低了低首,这次看的是脚下这一堵厚又又高,看似无坚不摧的城墙。 “原本是有那样的机会的。”他语气中颇有扫兴。 这苍阙只要一天还在,祁国和东华便不会战。 机会就在眼前,他本做的就是冷眼旁观的打算,心想若苍阙守不住,他大可举家回东华海,上禀父王,准备攻打祁国了。 奈何八千灾民和流言蜚语最后反被祁云澈利用,这一次……当做他投石问路。 魏燕默了良久,顺着主人的心思揣测道,“云王确实不好对付。” “唉……”独孤城主悠长深叹,“再说小萦她们也很喜欢苍阙,先如此罢。” 他的时机还未到,祁家的天下最后归谁,值得他再多等一等。 …… 城楼下,轩辕颖独自前来,一身道袍艳如嫁衣,连手中的拂尘都是红色,无比的张扬。 “只有你一个?”祁云澈骑在马上,脸庞无波,深眸平静的注视她。 “我一个人就足够了,若非如此,云王殿下也不会亲自开城门迎接,不是吗?”轩辕颖孑然而立,不曾有丝毫惧色。 她甜美的脸上尽是自信,身后高耸的城墙无法阻拦百姓们拥戴她的喊声。 得民心者得天下。 祁云澈望着她,开口只道两个字,“条件。” 轩辕颖登时笑颜如花,“云王果真爽快,与璟王爷手足情深,可是……” 她撇撇嘴,露出难色,“慕汐瑶怎办?她乃天降妖星,我只能救十二殿下,却救不了她,不知云王殿下会如何做呢?” 张家被血洗那夜,她的爹爹和娘亲葬身火海,慕汐瑶是罪魁祸首,她一定要死! 这是他们兄妹二人回敬之礼。 冷家淑妃只有祁璟轩一子,长公主能死而复生,那是沈瑾瑜本事大,可璟王爷的命,却实实在在的捏在她轩辕氏的手心里。 祁云澈被逼到了死角,否则怎会放下身段来与她相谈? 她的条件很简单! “十二殿下娶了我,自然就能平安无事,我是道家的天女,你信吗?” 祁云澈勾了唇角,眼色里透出几分讽刺的欣赏,“本王相信。” 原来做的是这个打算。轩辕皇女嫁与祁氏皇子,这是在逼冷家造反! “是不是让你为难了?”轩辕颖轻快的踱步,浅拂手里的拂尘。 “璟王爷不娶我,他必死无疑,就算你能破这困局,就算祁皇不怪罪你,冷家也定会与你疏离,若娶了我,你觉得冷家会反吗?” “这是轩辕曜教你说的?”祁云澈笑得极冷。 “大不了就是一死,我兄妹二人能将天下搅得大乱,亦是死而无憾。” 言毕,轩辕颖直问他,“是杀是剐,还是为我风光大婚,云王殿下,你来决定吧。” 祁云澈连犹豫都没有,悠然自得的对张宿道,“给她一匹马。” 调转马头的同时,又淡淡道,“明日大婚。” “明日处死慕汐瑶!”轩辕颖站定,厉声。 祁云澈回首,平静的冷眸中有丝丝轻视溢出,太简单了。 “陈国公之子陈月泽与张家嫡女张清颖暗生私情,为其报仇,故肆意散布流言,本王已命人将其关入水牢,明日处死。至于你这位道家仙姑,因救灾民有功,不日本王会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璟王妃的位置,仙姑当得起。” 只要她想! 因情而伤,因情而逝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云王殿下该不会认为区区一个陈月泽就会让我动摇吧?” 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轩辕颖语气里蛮是不屑和嘲讽,他竟拿那个傻子来威胁她? 只她没想到,陈月泽会在苍阙城妲。 祁云澈已骑着马儿向独孤府缓缓行去,闻言头都未回,“既不会动摇,又何须在意?禾” 轩辕颖微窒,张宿已经将马牵到她的面前,“仙姑,请上马。” …… 随着天渐明朗,新的传言在城中掀起波澜。 听闻昨夜夜半时分,一位道家的红衣仙姑突然出现在城外,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染疫的灾民喝过她的药,便是踏过了鬼门关,无需见阎王。 听闻这瘟疫是假,有异心人从中作梗为真。 那陈国公与大长公主之子竟迷上了叛贼张家之女,故兴风作浪,肆意诋毁忠烈慕家,委实该死! 明日正午将其处死的告示一出,无人不叫好! 是啊…… 慕家铁血丹心,两代武安侯数度救驾有功,且说慕凛巫峡关一战,死守关口抵挡南疆王进犯,最后身中数箭而亡,如此忠义,他的女儿怎可能是妖星? 而彼时,独孤府上下里外正开始忙碌,说是十二皇子要娶仙姑,如此便可保命,更能平息天丨怒。 众所周知,十二皇子是皇家的祈福之人,自小跟随国师游历大江南北,有一颗仁慈之心,他,不能死! 近午时。独孤夜在外室中,听魏燕将这一早百姓的交谈巨细不漏的禀告。 魏燕得命退下,孟萦才从里屋走出,来到独孤夜的身边,道,“都说百姓为水,国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这水也太过愚昧,三言两语就被操控……” 话得一半,她眸光微转,遂即扑哧一笑,不言了。 见娇妻反映古怪,独孤夜从思绪中回神,问,“想到什么这样好笑?” 孟萦答,“方才我说百姓好愚弄。可那水本就是流动善变的。” 故而她不再说下去,免得被夫君笑话。 独孤夜眯了眼,露出少许柔色,“只要能引导水之流向,便能掀起惊涛骇浪。” 祁云澈再有通天本事,也不能与民丨意背道而行,否则失了民心,这天下就没了。 孟萦不解,“可是祁国的陈国公和大长公主只得一子,云王这样做不怕得罪了自己的亲姑母吗?” 不得不说,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外,祁国这位云王亦是她不能全然看透的少数人之一。 或许有君临之资的人本身就是诡异莫测的吧。 将妻子搂到怀中,独孤夜道,“这个陈月泽曾经在河黍军营呆过一段时日,听说当时颇得张悦廉重用,红衣仙姑正是轩辕颖,祁云澈应是他想借他们这段情来破局。” “倘若破不了呢?”她表示怀疑。 “倘若破不了……”独孤夜莞尔,俊容浮出诡谪,舒服的揉着夫人的蛮腰,他道,“破不了的话,我们便可以收拾东西回东华海,坐看他们打死打活。” 说着捏过孟萦的下巴,那一吻还没来得及落下,他就被推开。 “快午时了,被下人看见成什么话?” 孟萦起身来,略略整理衣裳,扬声命人去唤两个女儿来用午膳。 …… 幽僻的小院。 心中有事,汐瑶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忽而听得外面有人在对话…… “为何不让我们进去?” “我们要见十二皇爷。” 这两把声音一个赛过一个娇嫩,分明是两个女娃。 来看祁璟轩?真真有心了。 躺在书房的榻上,汐瑶听出来人是谁,嘴角勾了勾,连眼皮都懒得睁。 外面有鬼宿和轸宿守着,独孤月和独孤菡肯定进不来,只这两个小家伙乃独孤城主的掌上明珠,鬼长随和喜欢做人皮灯笼的轸宿也不能随便拿她们如何。 两两对峙的画面,想想都觉得有趣。 屋外,阿鬼牛高马大的堵在门口,低着冷眸面无表情的睨视独孤月和独孤菡,不语。 他向来话少,对主子都是一张冷脸,莫说对小孩子了。 轸宿干脆蹲在房檐上不下来,头皮亦是有些紧,这两个是独孤家的宝,打不得骂不得,他才不下去自找麻烦。 “他怎么不说话?”四岁的独孤菡咬着手指问姐姐,又见鬼宿没表情,她疑惑,“他是活的吗?” 大抵独孤月没见过死士,为显姐姐的见识,她伸手戳了戳鬼宿,软的,又捏捏他肩侧的手掌心,温的。 末了对妹妹郑重点头,“活的!” 噗的一声,蹲在头顶房檐上的轸宿没忍住笑。 阿鬼抬首瞪去,“信不信老子掐断你的喉咙?” 轸宿连忙把嘴捂好,示意:老大您继续。 “……十二爷染了重病,不易见客,两位小姐请回。”鬼宿冷飕飕的道,面上没表示,心头气闷。 这才丁点儿大,就晓得给自己找好看的男人了? 独孤月倒是干脆,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那请将这个糕点交给十二皇爷,是我们的心意。” 鬼宿低头看看,正是伸手接过的时候,独孤菡忽然道,“要是他吃了我们的糕点,能不能不娶红衣仙姑?” “我觉得那个陈月泽长得也好,不斩他行不行?”独孤月随之符合。 两句话道破天机,鬼宿和轸宿同时一僵! “什么红衣仙姑?!”话语声从屋内传来,接着是步声,汐瑶已走到门边。 独孤菡听出她的声音,踮着脚欢喜的喊道,“汐瑶娘娘,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啊?” “不能!”鬼宿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比先前凛得更深。 轸宿从房顶落下,双手提过独孤菡和独孤月,“两位小姐,小的送你们回去。” “什么红衣仙姑?在哪里?谁要娶她?!陈月泽是怎么回事?”汐瑶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拉门。 不想鬼宿竟把门抵死,不让她出来,还道,“小姐有染疫的可能,不能出来。” “混账!”狠狠踢了门一脚,汐瑶大骂,“有没有事我自己清楚,喊祁云澈来见我!” 不对! 她猛然反映过来,这儿敢斩陈月泽的只有祁云澈,还有那红衣仙姑,早她不就推测出是轩辕颖?!! 那么祁云澈的用意是—— “鬼宿,给我开门!!”死命想把门打开,汐瑶像发狂的小狼。 祁云澈想做什么?以陈月泽的性命来要挟轩辕颖?怎可能?怎可行?! “小姐,莫为难小的。”鬼宿寸步不让。听着里面那把声音已然恼火得不行,他心里也在发颤。 无论七爷事成与否,想来他要有段不太好过的日子了。 汐瑶不得出去,索性回里屋转了一圈,寻了一张实木的凳子来,抄起就要往门那处砸去,忽听寝房里传来祁璟轩轻飘的唤声,她身形滞顿,却听里面那一个唤得越发虚弱了。 “十二,你哪里不舒服?”汐瑶忙搁下凳子跑到寝房,见祁璟轩撑起了半身,像是想要落床。 他望见她,颤颤断续的问,“我胸口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苍白的玉面上布满点点淡黄色的水痘,绞紧的眉头如何都舒展不开,还有发紫的唇…… “别瞎说!”快步行了过去,汐瑶心头紧了紧,正酝酿着安慰他的话。 哪知刚靠近了去,冷不防眼前忽然多出一阵白色的淡烟,她眸光忽闪,紧接着毫无征兆的合眸,直直倒在床上,再无半点知觉。 她这倒下不要紧,正好打横了压在祁璟轩身上,他毒疾缠身,能撑起来已是拼了全身的力气,被她一压,他也跟着呜咽了声,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屋外,还没喘上半口气的鬼宿听里面有人虚弱无力的喊,“去把七哥找来……我的、我的迷粉只能顶……半刻……” …… /p> 未到半刻,祁云澈果真显身。 一见汐瑶软倒在床边,半身沉沉压在祁璟轩的胸口上,他还没说什么,就听十二有气无力的嚷嚷,“快搬开,我、透不过气……” 随后的轸宿和鬼宿只见了一眼就忙不迭往外退,除了杀人,他们还晓得何谓‘非礼勿视’。 待祁云澈将汐瑶抱起,祁璟轩总算得以喘息。 半响,他顺够了气才对兄长语重心长,“要瞒就瞒好些……” 看了眼怀中吐息均匀的人,祁云澈又眸色复杂的望向十二,见些许白色粉末洒在床边,“这是什么?” 祁璟轩无力的转了转眼珠子,“皇叔公给的迷香粉,给我防身用……” 许是他自己也觉这东西儿戏又阴险,更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说着便笑了起来。 当时他们受命镇守京城,虽觉得不是正人君子所用之物,但皇叔公一番心意,他就收下了。 “皇叔公说,兵不厌……诈。”祁璟轩委实累得很,一句话要分几段才说的完。 他满脸晶莹剔透的水痘,难看死了,偏生还手痒的去碰,刚摸到皮,立刻炸开了一颗,流出脓水来,痛得他龇牙咧嘴。 祁云澈见他一个人自得其乐,果如轩辕颖所言,暂且死不了…… 且是看十二爷气定神闲,仿佛是个明白人,否则也不会帮他把怀里的难题解决。 云王殿下便是不知说什么了,干脆往外行出去。 祁璟轩眼巴巴的看他冷酷转身,不禁哀嚎,“七哥……拿得到解药就快拿来,我疼。” 顿步,祁云澈好奇,“你怎不问我让你成亲和陈月泽的事?” “我信你啊……”他根本没有想太多。 余光里看到汐瑶垂下的手,他心思一转,笑着继续道,“汐瑶不是不信你,是不敢冒险,她同我们、总是不一样的,再说——” 祁璟轩卷在被子里哼哼唧唧,“不就是娶个人?我还不想死……” 他相信七哥不会让他真的娶了,更不会斩陈月泽。 祁云澈回首睨他,嘴角有笑意浮出,“不会让你死。”话罢,他阔步离开。 …… 有了红衣仙姑的药方,无论城外的灾民和祁军,还是寺庙中的僧侣,但凡染了病疫,在服过药后都有所好转。 独孤府内有条不紊的布置着大婚所需,人来人往,脚步声交叠在一起,都叫人听出喜事将近的紧迫感来。 拜堂的正厅,婚房的制备,该有的一样不少,仿若,这只是一场稀松平常的婚礼。 府外,许多百姓带着礼物要送给仙姑,近乎将独孤府邸外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依照轩辕曜的指示,轩辕颖只身一人得到了轩辕家需要的一切,只要她嫁给祁璟轩,就算冷家不反,祁皇视而不见,其他的皇子也会绞尽脑汁置祁云澈等人于死地。 就是要这样乱才够好呢…… 然大计将成,她却丝毫不能感到快活。 呆在独孤夫人亲自为她准备的待嫁闺房,轩辕颖坐立不安。 她很清楚是为何,可是独独为了陈月泽一人,她会蠢到将轩辕家这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真是痴人说梦!”嗤笑了声,她将心中千愁万绪一并挥散。 随即深深的默然。 灰暗无力的天光将人心衬托得愈发阴郁,光线一点点的黯然,消失,夜色将至。 她坐在妆台旁,周身被出嫁有关的一切环绕,只消将视线轻移,便能望见那套比她身上红色道袍还要刺眼的嫁衣。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曾几何时有人对她说,她乃尊贵的前朝公主,这天下,这偌大疆土,都该是属于他们轩辕皇族的。 如今,她只是将自己的东西拿回来而已。 随着门被推开,祁云澈行了进来,轩辕颖慌忙收起脸上失措的神色,可,还是晚了一步。 “什么事?”她强作镇定,“莫非云王殿下怕我临时反 悔?故特来确认?” 再望见他手中捏着的瓶子,她登时尖锐的大笑起来,“看来我还是逃不过一死,这样更好呢,我死了,你也不会安生。” “这并非毒药。”祁云澈面色沉冷,毫无情绪,“受人所托。” 落下这四字,他将那只纯白的瓷瓶放在妆台上,转身,还没走得几步,轩辕颖抓过瓶子问道,“这是什么?你受谁的托?” 这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紧迫有,不悦有,更甚厌恶。 她厌恶陈月泽对她好,这种厌恶之感在她心底盘旋许久许久了。 祁云澈轻笑,浑然周身都是淡漠,“他说应过你就不想食言。” 故而他做到了。他为她求得了南疆圣女的血,可解她身上只能与近亲合欢的蛊毒。 明明都知晓了她的身份,张家被灭那日,她真性情在他眼前暴露无一。 她没有他想象的单纯美好,那么为什么还要把这样东西为他找寻来? 祁云澈声线清冷如斯,恍如个看戏人,“就当做贺你大婚之礼。” 话音落,轩辕颖狠狠将瓶子砸落,碎裂声斥耳,暗红的血液和瓶身碎片一齐溅开。 是在发泄什么?是在拒绝什么…… 没想到的是,祁云澈竟然再取出第二支,稳稳的放在就近的桌上,道,“这是最后一支。” 陈月泽早有所料,为她设想周全到这个地步!! 走出房门前,他移眸轻视那身影一眼,天色愈渐阴暗,那身影孤弱无助,难以抑制的轻颤着,他淡语,“莫负他心意。” 这世间到底有多少痴情人他不知,但只消动了心,生了情,便是弱点。 他将他们的弱点牢牢抓在手中,如被线穿透控制的人偶,他是掌控者。 “他还说什么?”轩辕颖低声问,难得固执。 “重要吗?” 她一朝嫁给祁氏皇子,轩辕家的大业便完成了大半,陈月泽算什么? 呵声浅笑,轩辕颖连呼吸都在颤栗,“祁云澈,你很厉害!” 因为她问了,关心则乱。 原来只要一个陈月泽就可以打破这僵局,原来…… 就连她的哥哥都不可能想到,那个如月般无暇皎洁的男子早就在她心底生根发芽,此生难割难舍。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查。若不是被逼到这个地步。 深深的呼吸,收起她此前重重焦虑不安,起身,她走到桌前拿起那只白色的瓶子,紧紧的握在手中。 “水牢在何处?”决定如此轻易,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不过是一死,她也想为自己自私一次。 祁云澈乐得成全,“本王派人送你去。” “为何你这么肯定我会为了他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轩辕颖仰头凄笑,“我真的很好奇。” 他是如何看穿的? 他是祁国的冷面云王,不是……没有感情的吗? 倏的,轩辕颖似乎在脑海中搜寻出谁的轮廓。 “是慕汐瑶对不对?是她?哈哈……哈哈哈……你也会爱一个谁?”行至他的面前,借了即将消失的天光,她目光似火的在他脸上搜寻,望他如望个笑话。 祁云澈不语。 慕汐瑶是他的弱点,他自会不遗余力的守好。 以情相杀,才是最致命的! “马车就在府外。”留下这一句,他阔步行出。 轩辕颖快步追他,不肯轻易放过,她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样看出来的?告诉我啊……” 仿佛只要他说了,她就能再度否认。 遗憾的是,祁云澈不会说。 鬼宿和轸宿将她拦住,她无法再向前迈步,只能望着那袭冷漠至极的身影渐行渐远,她愤愤不甘心,唯能向他恶言,“祁云澈!就算你将慕汐瑶一生一世守护,也难保有一天你会因情而伤,她能轻易伤你,轻易要你的命! 她会的,她会的!!” 双生花,洒脱的去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戌时尽了,夜色里的苍阙城仿佛恢复如昔。 寒风抵不过繁华大街上的喧嚣,隆冬无法阻止百姓外出,酒楼、茶馆、棋社,哪怕是露天的戏台子……无不是热闹非常。 置身国色天香楼最顶端的一层,汐瑶站在窗边向外张望。 这楼本就建在苍阙最宽阔的大街正中,看下面人来人往,车马并行,那些背着箱子的小贩卖力吆喝着,一派国泰民安之景妲。 “小娘娘看了这样久,可有心得?” 身后,颜朝跪坐在四四方方的矮榻前,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问。 他的视线专注在眼前小桌上,云锦衣袖略微挽起,保养得细腻如玉的手娴熟的温茶器,洗杯,置茶,洗茶,注水…… 每一步都极其讲究和耐心,且是在旁人看来,他举止优美,神态清贵,单是这样看着,无不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以至于更像是这泡功夫茶的步骤专为王夫大人而制定。 待他将茶泡好,汐瑶都不曾回答,他侧过头去望那立在窗边的背影一眼,勾唇,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正对面—— 颜莫歌正侧躺在那端,以手做枕,眼眸轻垂,神态慵懒非常,在他另一只手中握着白玉酒壶,他想起来便饮一口,想不起,那白玉壶便是点缀他的装饰。 轻微的酒意衬得他面颊透着少许红晕,凤眸里光华熠熠流转,公子无双。 察得有目光投来,他懒洋洋的回视,用眼神告诫颜朝不要同自己说话,那茶,他也没兴趣喝。 遂,他也向汐瑶看去,见得那小小的背影兀自透着他能清晰察觉的固执,呵……女人的心思就是太多。 眼底滑过一丝戏谑,他启声道,“有些事情阻止不了,更无法改变,你能做什么?” 自然是只有——接受! 祁璟轩娶不娶轩辕家的小妖女,陈月泽死不死,和他都不得关系。就算他想管,要如何管? “外面那些百姓只想过太平安稳的日子,天下跟谁姓,他们没那么在意的。” 饮着酒,颜莫歌继续笑说道,“你看,大祁将佛教奉为国教,那又如何?解了苍阙之危的是道家的红衣仙姑,他们便拜她。” “可是总有人要争天下。”汐瑶怅然。 前世,她不就是助祁云澈得天下的棋子之一吗? 颜朝惬意的品着他的香茶,道,“小娘娘担心云王殿下不能将此事解决的完满?” “有完满的事吗?”她抬首望了那悬在天上的孤月一眼,“月都有阴晴圆缺,此事又怨不得他。” 十二与他自又一起在深宫长大,有至深的手足之情,他自是不能让他有事的。 而陈月泽,汐瑶与他青梅竹马,无不是亲如兄妹,祁云澈将她放在心上,岂会轻易夺他性命? 不过区区几日间,城中风言风语,民心,民心…… “既然不怨,不如就释然些吧。”颜朝劝道,举起一只盛了茶的杯子递向她,邀请,“可否赏脸喝一杯?” “你那茶顶什么作用?”颜莫歌毫不留情的拆他老子的台,“这时候她该喝酒。” 酒能消忧,一醉解千愁。 把玉壶里的佳酿饮罢,他向门外看去,懒声唤,“裳昕,给本公子再拿酒来。” 外面即刻拆了他的台,甜丝丝的道,“小公子才以身试毒,还是少饮些忌口几日吧。” 颜莫歌蹙眉不悦,却见汐瑶回首来,面无表情的凝视与他。 虽不见脸容有任何表露,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却不难看出关怀,恰好这种情绪是他最不喜的,更又恰好,他知道是她真心,故而实在难以拒绝。 看看手里空掉的酒壶,他意兴阑珊放到了一边去,以此示意他不喝了。 接着这间暖意融融,檀香袅袅的雅间里,又诡异的安静下来…… 颜莫歌知道汐瑶对他好,就如汐瑶同样知道,祁云澈做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他朝自己能够无碍的君临天下。 这次不过是小小的风波,若连一城之困都解不了,将来他成为大祁真正的国君,天下的重担他又如何担负? p> “有件事忘了说。” 不得酒喝,颜莫歌思绪繁复,总算想起一件能够让那人儿疏解心结的。 “以身试毒是本公子自己的意思,与澈哥没相干。那些毒素都不及本公子常年食的一半,就是留在身上的疤难看了些,你若实在要往自个儿身上揽,我也不得办法。” 她自在这里醒来,发生的所有都从眼前父子二人口中得知了。 天灾难料,最终躲不过的是人心险恶的算计。 蓦地,楼下的街上忽然传来***动声,由远及近,惊起阵阵涟漪。 汐瑶向下看去,正正望见一辆马车极快的掠过,向城门方向冲去,车后不远处,身着深蓝装扮的人马奋力直追,两方速度均到了极致! 只她看得那一刹,眼皮底下就有几个路人被伤,周围的摊子更被掀得底朝天,惊心动魄的追逐后,留下满地狼藉。 身后是谁在叫嚷:仙姑劫了水牢,仙姑劫了水牢…… 闻声,汐瑶眉间微蹙,竟是意外。那轩辕颖真的为陈月泽动了心? 颜朝看了儿子一眼,提唇狡笑,“好戏开锣了。” …… 劫狱,狂奔,出城,逃—— 有朱雀暗部死士的相助,轩辕颖顺利救出了陈月泽。 马车不曾停歇,疯狂的奔出城外十几里,颠簸在蜿蜒陡峭的山路间,直到轮子飞了出去,二人惊险中双双飞身而出,又顺着山坡滚了许多距离。 总算停下来,均是天旋地转,周身伤痛无比。 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半响说不出话来。 “没死就吭个气。”缓了片刻,轩辕颖先道。 她语气十分不悦,只因眼前这个将自己搂得死紧的人破坏了她轩辕家的复国大计,只因,她心甘情愿的救他,为他一人舍弃所有。 “没……”陈月泽闷声。 听这声音,像是还没从先前那一场厮杀里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她为会自己做这一切。 轩辕颖支起身,看了看周遭,再借月色细细望他。 他垫在她身下,方才滚下来时幸得他以身相护,否则那样的苦头她可吃不消。 想到这儿,轩辕颖娇容上的厉色褪去了些,“有没有哪里摔着?” 诚然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山坡险斜非常,两人身上衣裳被划破了好几处,她道姑的发冠也散开了,一头墨黑的发丝散落,配上那身艳红的道袍,竟是有些像待嫁的新娘。 陈月泽只是看呆了而已。 山顶那端有火光靠近,依稀传来说话的人声,轩辕颖回望了一眼,当机立断,将陈月泽拉起就往前面的密林跑去。 他随她扯着,像是一纸听话的风筝,线在她的手里,她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月冷风清,树影斑驳。 两双脚踩过堆积了落叶和枯枝的泥土,发出的声响在深夜里是那么清晰。 轩辕颖只管拉着陈月泽跑,漫无目的,却心怀期望。 “只要我们能躲过那些侍卫,就、就可以找一处没人识得我们的地方……”一边跑,她一边欢喜的说。 她像只刚学会如何飞的鸟儿,给与她的天际并不宽阔,但,只要能飞,她心满意足。 陈月泽并未应她。他跟在她身后,看她青丝飞舞,衣袂飘扬,朦胧的月光罩在她的身,红色的衣影直映入他心间。 一生难忘。 轩辕颖全当他还没回过神来,她咯咯的笑,头也不回,跑着,跑着,她仿佛看到的不是路,而是脑中织造出的种种美好。 “我们找一个不得人晓得我们的地方,过书上说的避世隐居的日子,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其他的人,天下的事,以后都不管了。” 原来可以这样不顾一切,原来只需迈出那一步,如此简单! 仅仅只追寻自己想要的…… 身后的男子却无声。 “你怎么不说话啊……” p> 轩辕颖气喘吁吁的停下来,转身正对他,先看看他们跑过的路,无人追来,这让她欢欣鼓舞。 “祁云澈答应过我,我们不会有事的。” 双手将陈月泽的手抓起,她向他许诺,“以后你只要我,我也只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你说好不好?” 黑曜石般的瞳眸里充满了期待,怎忍心拒绝? “小颖……”他向从前那样唤她,字字都是宠溺。 轩辕颖回应他甜美的笑容,却再听他道,“不行。” 不行。 不是不爱,也不是不愿意在一起,只是不行。 “为什么?!”她失措愕然,心在狂跌。他拒绝了她? 为什么? “只要……只要我们跑开就是了。”她满脸都是仓皇和不安,眼泪倏的滚落,根本控制不住。 她抓着他的手不肯放,“你不是说你心里是有我的吗?我也有你,所以,所以……” 所以她为他舍弃了前朝浮华的梦,身为皇族公主的责任。 “我知。”陈月泽对她笑,面色温柔,他抬手替她拭泪,姿态里都是爱意。 她仿佛意识到了,可她不甘,好不容易才下的决心,好不容易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好不容易……坦然面对自己的心。 “你看——”她放开他,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将祁云澈给她的那支装有南疆圣女之血的瓶子取出,呈到陈月泽的眼前。 “他答应过我,这是他亲自给我的,是你为我求得的对不对?你若不想和我在一起,为何要废那么多心思?有什么不行的,只要你愿……意……” 轩辕颖倏的哑了。 是了,是他不愿意。 那么这解药—— 垂头望去,捧在手中的瓶子沉甸甸的,它能解开她最后的束缚! 激烈起伏的情绪在瞬息间归于平静,有什么碎裂的声音,随之她的身体连同三魂七魄一起落空。 “这不是解药,对吗?”她眸光清然,泪如泉涌。 这是毒药,是祁云澈与她设的圈套。 而眼前她的心爱之人,只不过特地来送她最后一程。 陈月泽仍旧是不语。他蹙眉凝视她,眸光哀伤而情深。 是的,那不是解药,为她准备的两支都不是! “哈!哈哈哈……”轩辕颖后退了两步,喃喃自语,“所以是我罪有应得?所以……是我错过了?” 他只应她会为她找到解蛊毒的药,却没有说过会与她私奔,陪她到地老天荒。 她还以为自己仍有机会呢。 那也只是她以为…… 她一个人死,能换来多少?这很值得,这很公平,成王败寇,她该认命! 远处追捕的侍卫举着火把搜寻而来,陈月泽回首看去,还有一些距离,还未发现他们,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然再当他转回头来,轩辕颖已经打开了装着毒药的瓶子,举在唇边。 “小颖——”他霎时心惊,向前倾了倾身。 奈何他又想起了他的身不由己,脚步终是不曾向她靠近。 两两相视,不过伸手可触及…… “我不会让你为难。月泽,小心祁煜风。”她平静的对他说。既然他做了选择,而她唯有一死,何不洒脱些。 凄然一笑,将毒药一饮而尽! 又在陈月泽未曾动作前,她扔下一切将他抱紧!!再也没有顾虑,害怕,不安…… 合上眼眸,深深的嗅他身上的冷香,感受到他的回抱和自己一样深,一样重,她心满意足。 “你恨不恨我?” “你有没有爱过我?” “罢了,别说了……” 陈月泽哽咽,颤栗,失语,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她拥住,不放手,是不是她就不会 死? 忽觉侧颈刺痛非常,她死死的咬他,破了皮肤,穿了肉,鲜血淋漓。 “陈月泽,别忘记我啊……” 两生花,不求同生,但愿共死,这世间只有轩辕皇族才有的毒药。 一支是她的,一支是他的……原本他们可以一起死去。终究是她错过了…… 祁云澈,你好狠毒啊…… …… 下雪了,洋洋洒洒的从天空飘落下来,格外的好看。 远处酒楼里的戏台子上,敲锣打鼓闹腾得没完没了,一声声的叫好和打赏不断,又天下太平了。 苍阙的宵禁在这夜全然解了,居心不轨的仙姑身份被拆穿,根本没有瘟疫。 独孤城主命人在城中各处设点发放解药,每个人都可以去领。 那灾荒远在广禹,远波及不到这里。 至于城外剩下的三千灾民,不过才三千而已,城门已开,偌大的苍阙足矣让他们寻个谋生的活计。 原来那花公子竟是声名远播的云王殿下,原来,苍阙一直被皇族所庇佑着。 痛的,伤的,怕的,一切皆以过去…… …… 国色天香楼的顶层只剩下汐瑶一人。 祁云澈推开丨房门走进时,灯火已灭,站在窗边那道能令他舒心的身影却被外面更为明亮的光彩所笼罩成型。 白雪纷飞,点缀在窗外,将视线里的所有覆上一层洁白,掩盖住了就看不到那些丑,街影房檐都格外的好看。 他行过去,无声的从后面将她环抱住,深深的呼吸。 汐瑶覆住他的手,顺势向后倚靠,脸容透着温暖的笑意,说,“我能不能反悔,若此时我们逃开还来得及的。” 随便逃去哪里都可以。 就算让她先开了口,他爱她,她如是要求,为何不如她心愿一回? “我不想逃了。”他对她轻声诉说他的野心,犹如在讲述世间最动听的情话,“我要得到这天下,将所有人的命掌控在手里,这便是你我相守的一生一世。” 莫说狠不下心,一旦当你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想要厮守的人,牺牲和舍弃在所难免。 她懂。 “那……” “轩辕颖死了。” 没等她问出来,这个等了一夜的答案从祁云澈口中道出。 只是轩辕颖死了,一个前朝的亡国公主对于他们来说并无任何损失,她的死可以换来所有危机的消亡,很值得。 “为什么不放他们走呢?” 既然轩辕颖都肯为陈月泽放弃此生最初追逐,和她命中注定的宿命,为什么……陈月泽是那样情深的人,他一定会带她远走高飞,离开尘世纷扰,做到相守一生。 汐瑶的疑问里没有埋怨,她不解,明明有另一个选择。 还是说,祁云澈没有给他们? “是陈月泽决定的。” 一语,将汐瑶从繁华浮梦中惊醒。 “是陈月泽……决定的……”她呵的轻笑,一字一句的重复,意料之外,又是绝对的意料之中。 他终于顾全了大局,却是在她最期望他能自私一回的时候。 “你们男人是要心狠些。”仰倒在身后的怀抱里,汐瑶喟然叹息。 叫她如何不想逃?可是逃,能逃到哪里去? “为何你如此肯定?”汐瑶又问,他将将走了一步令她害怕的险棋。 祁云澈低首,轻轻吻她的额头,“她看陈月泽的眼神,同你从前望我的是一样的。” 有爱,有恨,爱恨相交,忘不了,舍不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这样?”汐瑶扬眉,又蹙眉。 继而她便笑了,摇着头,叹息复再叹息,难为了一个‘情’字。 …… 天烨二十九年末,河黍张家因勾结前朝余孽谋逆乱国被诛伐其九族。 此乱牵连甚广,战祸死伤十九万余人,风波渐平时,广禹的灾荒却越来越严重了…… 花楼为谁掷万金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十二月二十,苍阙城,刚入夜。8 在独孤府上修养了几日,祁璟轩恢复完全,明日便要启程回京。 独孤城主亲自设宴为他践行,两个女儿抱着十二皇子的腿哭得花了脸,场面委实惹人欢笑。 看来,东华海和祁国不止此一时,只怕将来很多年都无法开战了。 酒宴到了末尾,祁璟轩忽被两个黑衣人当众劫走,却……无人为之担忧榛。 …… 独孤府后门。 祁璟轩慌乱的喊着‘救命’,而后被扔进一辆马车中,待他望见车内的两个人,这车已经动了仪。 “七哥……”还有一个,他好似认得,又好似不认得。 祁云澈就坐在他的正对面,身上着的还是方才酒宴上着的深紫色锦袍,只外面多了件御寒的黑色裘皮大氅。 可是他旁边坐的那个是谁? 带着几分酒意,祁璟轩头晕眼花的盯着那穿白衣的公子看,车内没有灯盏,故他只能望个大概。 那身形,那轮廓,还有穿戴,似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难想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他是与七哥在一起,那就不得什么问题了。 罢了,他掀起车帘往外看,又问,“这是要去哪里?” “花楼啊。”那白衣公子轻飘飘的答他,话语里尽是笑意和浓厚的兴致。 “花楼?!!”他思索半响才反映过来,酒都醒了大半。忙努力摆出正色拒绝,“不可不可,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七哥,你更不能去,汐瑶会要你的命的。” “哦?”祁云澈也笑了,望了身旁娇俏俊朗的公子一眼,他道,“其实这不是本王的意思。” 不过他倒是想问问,倘若他去花楼,她是不是真的会要了自己的命。 “不是你的意思?”祁璟轩立刻望向那白衣公子,蹙起眉,如临大敌,“你是哪个?胆敢怂恿大祁亲王逛花楼,好大的胆子!” 祁云澈应道,“确实是个胆大的。” 汐瑶被祁璟轩大义凛然的样子逗笑,用手里的扇子敲了他脑袋一记,“傻子,你说我是哪个?别说有好事我不惦记你,今儿个带你去瞧个热闹!” …… 苍阙城有二楼其名,一为颜家的败金窟国色天香楼,一为陈娘子香脂艳粉的花楼。 这二楼只相隔了一条街,同样的热闹,不同的声色。 马车驶入闹市,大街小巷到处挂起红灯笼,人声鼎沸,各种吆喝声将这腊月的天烘得暖融融的,热闹至极。 快到上元节了,一年将至,来年又是新的起始。 不过短短数天,城中已恢复繁华之景,颜莫歌说得没错,谁能保着天下太平,百姓就供奉谁。 故这百姓才是最善忘的,祁氏皇族,离他们太遥远。 才落车,祁璟轩便嗅到一股扑鼻的脂粉香,门外早就被堵得水泄不通,打眼瞧去,尽是穿着富贵的男人,有老的,有少的,更有相貌丑陋肥头大耳的。 五层的花楼,衣着鲜艳暴露的女子们站在廊上,倚在窗边,不时伸出玉手,朝楼下的老爷们挥动绣了好看花纹的手帕,若是望见哪个男子生得十分俊俏,便直接将手帕向他抛去。 那丝帕造得极为精巧,在四个角上均缝制有豆大的铃铛,故好抛得很,单单祁璟轩双脚才落地,已经有两方铃铛帕落到他头上,盖了他的脸。 汐瑶与祁云澈随后下来,与他境遇不尽相同。 他们三个一出现,登时将周围其他俗不可耐比了下去,引得楼上的女子们连连娇唤,只求多看自己一眼。 “哎呀,想不到我也有。”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打量才到手的鸳鸯纹丝帕,汐瑶乐在其中,“本公子也算得仪表堂堂,玉树临风了吧?” 把帕子揣怀里,一会儿让那个姑娘来给自己倒酒喝。 祁云澈闻言斜目瞥去,见她入戏得很,不禁感到好笑,倒是她这一身男儿装清俊如美玉,虽不及祁若翾那般风流洒脱,却别有种阴柔韵味。8 勾了勾唇,他戏谑道,“就是矮了点。”话罢展袍先跨了进去。 汐瑶黑脸,忙不迭的翻眼皮瞪那卓越背影。 祁璟轩从她身后来,在与她并肩时不望伸手在她和自己之间来回比划了下,末了也是笑,“身为男儿,是矮一些。” 汐瑶气结! …… 不知道的人只当这座花楼是为了和国色天香楼叫板,故此其中格局与之相差不多,只装饰华丽些,氛围更完全不同。 入得这楼,满眼衣香缤影飘在身前,盈盈柳腰摇曳着婀娜风姿,酒色声迷,不小心与哪个姑娘望在一起,定会得一记将你化成水的媚眼,魂都被勾走了。 祁璟轩虽游历了大江南北,可始终是同国师在一起,大场面见了不少,但这样的地方,真真是头一回来。 既来之则安之,抱着如是心情,他一路走马观花,瞧得仔细。 别说,这些姑娘们个个精雕细琢,年轻美貌,只妆浓了些,并不比宫中伺候在主子身边的那些宫女差。 转而他又想到她们为了生计,又不觉唏嘘,为之伤感。 听他悲了几句春秋,直径上了三楼视线最阔的雅间,颜莫歌早就等在里面,酒都饮了两壶。 这雅间和国色天香楼是一样的,都不得门,面前垂着半道金粉帘子,透过帘直接可以望见一层阔台上的一切,里面放的竟是张大床! 床的两侧各有一张软塌和几把同样华丽的椅子和桌,看得祁璟轩连连叹声,不愧是青楼! 此时颜莫歌正横在居中那张看似铺了艳红绸缎的床尾,裳音和裳昕并站在他左侧,腰板挺得倍儿直,双眼含着火光,哪个不正经的姑娘敢往这里头钻,二话不说打出去! 见人来,颜莫歌先把男儿装扮的汐瑶打量了个遍,中肯道,“面皮是不错,只可惜——人太矮小!” 前半句让那人儿心花怒放,后半句……她只好继续掀眼皮瞪人。 祁云澈兀自在一张紫檀雕花大椅上坐下,问,“何时开始?” 闻他一说,祁璟轩这才反映过来,也问道,“我们来此地做什么?” 虽说这花楼是他头一回来,可里面有什么,来这里的人多要做什么,他岂会不晓得?怪就怪在汐瑶特地换了男装,七哥看上去是陪她来的,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待会儿你就晓得了。”颜莫歌呵笑了声,意兴阑珊的翻身背对,“到了叫我。”他要先眯一会儿。 …… 子时,寻常百姓家早就歇灯入睡,这花楼里才将将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因着前些日苍阙被灾民和假瘟疫肆虐,人心惶惶,饶是有银子也不得人出来多有闲逛,陈娘子特此弄了这场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香艳竞卖,据闻搜罗了大祁东境美女无数,引恩客们从四面八方赶来。 瞧着没有说的那样夸张,也算得上件热闹事。 这时祁璟轩才闻得实情,不禁大吃一惊,看向已经开始竞卖第一位女子的红色阔台—— “呆会儿……呆会儿袁洛星要被叫卖?是左相大人家的千金,那个袁洛星??” 顾不上什么皇族风范,他站在帘子里睁大眼望那人儿。 叫价声此起彼伏,台中的女子周身只得一匹半透明的红绸裹身,香肩和玉足尽露!生生刺激着他的眼。 无法想象袁洛星也会站在那里,并且还要被人——叫卖! 楼下活色生香的画面不断震撼着祁璟轩,“她……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们又怎样知道?” “还用问么?自然是她太蠢,送上门来找死,本公子礼尚往来回敬她罢了。”翻身,颜莫歌坐了起来,带着满面困意对裳昕道,“喊陈娘子把人放在下一个。” 这里委实太吵,根本睡不安宁。 听他口气,这个陈娘子该是为颜家效命无疑。 可祁璟轩还是觉得不妥,回身问汐瑶,“那我们是来买她的?” 汐瑶笑靥如花,“不买,我们是来抬价的。” “那谁买?”十二爷脸上写着‘无邪’二字,还真怕袁洛星被哪个粗鄙之人买回府上糟践。 汐瑶不回答他了,自顾笑得神秘。 祁璟轩询问的看向他的七哥,祁云澈悠然自得的饮茶,一派云淡风轻,只道,“别看我,我什么也不知。” 楼下哄闹声比之前更甚,第一位姑娘已经被买下,接着就该轮到相爷家的千金。 颜莫歌使了裳音到站在外面随心漫天要价,反正总会有人比他们价高,可若是那个人没有这样多银子,抑或者根本没那重心思…… …… 当被鸨娘夸做歌舞双绝、琴艺超群的女子被送上高台,祁璟轩发觉自己根本不识得那张脸容。 仔细端详,那个女子和先前的一样,周身只裹了一匹半透明的红绸,不同的是手里抱着一把琴,以此遮挡前身。 她脸上爬满惊慌之色,泛红的双眼……别说,这样细细望来,还真与袁洛星有几分神韵相似。 祁璟轩疑惑诸多,晓得再问也不得人告诉他,索性抱手站在帘后看个究竟。 这一望,又让他看见左侧对面正巧有个他不陌生的身影上了二楼。 “那人是宣威将军雷格?” “他来了吗?”汐瑶问。 她坐在祁云澈身旁的位置,不曾起身,今夜不过是来凑个热闹,出去喊价太***份,况且若被雷格或者袁洛星发现,上次的苦肉计就白演了。 “终归是颗大树,不能放着不管。”颜莫歌一脸的料事如神,转而道,“易容术这门技艺早已失传许久,哪怕是本公子都不得这样的人才,这个雷格倒是有些本事。” 经他一说,汐瑶登时想起张清琰与轩辕曜易容互换身份。 既然颜莫歌也道自己没有这样的能人在身边帮手,可见天下会易容术的极为稀少,由此便能证明一件事。 起身来,汐瑶行至祁璟轩身侧比肩而站,观望下面越发激烈的竞卖。 袁洛星死死抱着怀里那把琴,先还左右顾盼,想望个救星,可随着她身价的叠加,她仿似害怕极了,眼泪不住的掉,着实可怜。 即便带着面皮,她的表情仍旧生动, 看了一会儿,汐瑶已觉得没劲,又在祁璟轩的指引下看到了站在斜下方二层对面的雷格。 他还未开始竞价,应是想等最后一刻,前面的功夫都省了,是个干脆的人。 “不知这雷格与轩辕曜有关联,还是袁家早就存有异心。” 众所周知,宣威将军是煜王一党的人,轩辕颖死之前不是也提醒陈月泽,让他留心祁煜风了么? 说起来…… “汐瑶,你没叫月泽兄一道来么?”祁璟轩侧头问她。 汐瑶眼底闪烁,挑眉道,“此事他是晓得的,不过我想他应该没这个心情,故就没邀他。” 陈月泽是个心软的,轩辕颖刚死,且是汐瑶还没忘记当初他最先对谁动了情。 喊他来,不是见人伤心么? 在幽若寺时,她设计袁洛星让陈月泽看清其为人的事还尤记得清晰,去年的上元节,她还曾怨过他变心太快! 眨眼之间,他心里的人是如她心愿换了一个,这个却更加刻骨铭心。 汐瑶不知自己做得到底是对是错,兴许让他一直痴恋袁洛星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痛苦。 她为此伤感起来,身后颜莫歌哼笑道,“平张家之乱,解苍阙之困,陈家公子均有大功,这人还没回京城,皇上封赏他的圣旨已经到了,好像是个什么……侯?” “四方侯。”祁云澈适时应道。 听他语气都好似在作沉吟,正巧她们对话对了他的心思便多闲一句,外面台子上过了千金的叫价,他毫不关心。 云王殿下心里有数,这女儿家的心眼小得很,今夜他只是作陪的,千万不能表现多一丝兴趣…… 不想这心思被颜莫歌眼尖的瞧了个透,遂摇头调侃,“总算有个澈哥能开口的话题了,唉……” 祁璟轩回身予以同情,没说话,意思都在那对带着顽皮之色的眼眸里尽显。 祁云澈面无表情,默。 脚下的红色台子上高丨潮迭起,就在他们闲谈间,竟然已经喊到了三千两,且还在不断的叠加。 把三千两换成大米,可以养八千灾民半个月。眼见奢靡成风,璟王爷感叹,“想不到我大祁如此富庶。” 裳音亦开始同隔壁雅间的商人叫板了。 左侧那年过半百的大老爷加五十两,她就一本正色的加一百两,反正最后花的不会是小公子的银子,叫多少,全凭心情。 此举急煞了一干怜香惜玉的金主,吓傻了不知所措的袁洛星,更让汐瑶等人得一乐。 眼看就要过四千两,雷格终于扬声,利落的给出五千高价。 听到他的声音,袁洛星寻望了去,这才发现他站在身后的楼层上。 四下哗然,未容人喘息,裳音冷眼一笑,“六千两。” 哄声爆发得异常狂烈,陈娘子踉跄了一步,若不得身旁的人搀扶,怕已经坐在地上。 此时的袁洛星,仓皇的小脸复杂难言,分明是救星来了,可偏是这个人望见了自己最狼狈的模样,再者他哪会不知她被送到这里来,为何今日才来搭救?! 一时间满心被怨恨填满,最最让她寒心的是这一切爹爹定都晓得! 就算她是袁家的嫡女又如何?就算将来祁云澈登基后让她母仪天下又怎样? 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关心她…… “一万两!” 忽然一道清晰的话音响起,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去! 一万两,一万两?是谁?谁开了这天价?!! 偌大的花楼就此安静下来,雷格因这数字动了容,裳音则回首看向帘中的颜莫歌,征询他是否还要再往上抬。 她不确定,再加上去可还有人继续争,若没有,百花这样多的银子买个没用的人,太亏。 静默中,同样是三楼,就在汐瑶他们雅间隔空对面,得一男子从鲛纱帐后缓缓行了出来。 看清那人,当即让汐瑶和祁璟轩怔忡!! 他一身暗红色的华袍,发如墨染,面似冠玉,年轻而俊美。 他手中握着一支酒杯,仿佛他只是来这里饮一杯酒,遇到一场别开生面的竞拍,兴致所起,随便开了个价。 那人儿不是会抚琴么? 也许他正好喜欢。 他行了出来,至金漆的雕栏边,一手撑于上,嘴角噙着一缕浅笑向下望去,袁洛星正也看了上来,随即瞠目。 再闻陈月泽只对她一人道,“黄金,一万两。” 一万两,黄金!!!! 这并非谁都能轻易出得起的价,他疯了吗?可见他通身透着高贵的气息,也许会是皇族? 更有人已将他身份认了出来,是陈月泽!是那个平乱有功、解了苍阙之困的四方侯!!!他是当今大长公主和陈国公的独子! 短暂的静默后,这夜至疯狂的顶端。 耳中被鼓噪***动声充斥,仿佛地在颤,天在抖。 袁洛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生怕只是错觉! 是他,没想到是他,最后还是他……是专诚为她来的吗?仅仅只是为了她这个人!? 站在他正下方的雷格在闻得出了这高价的人是谁后转身走得干脆。 唯有汐瑶在难以形容的惊愕之后,隔着面前的纱帘与对面的男子相视。 陈月泽,你到底想做什么…… .. 公子多情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后半夜。 花楼里的竞买罢了,大堂灯火湮灭,只剩下一片旖旎绯色。 些许厢房里还会传出阵阵琴声和歌声,更多的,是暧昧的喘息。 在这座花楼的地下暗室,汐瑶和祁云澈被陈娘子请下来饮一杯闲茶。 暗室有两层,头一层里不规则的堆着数也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简直如同个藏宝库,却不难看出许久不得整理,以至结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榛。 汐瑶暗中吃惊之余,看向祁云澈,他亦是有些意料之外。 想来这花楼内大有文章。 下一层则与寻常的厢房无异,该有的一应俱全,只摆设与花楼风格相同,无处不昭显脂粉奢华也。 到了此处汐瑶才晓得这陈娘子的真正来历。 她并非为颜家效命,而是——沈家! 对颜家,陈娘子偶时会与其互通消息,私下来往虽频繁,却各自有所保留。 “这是大老爷吩咐属下交给表小姐的,今后陈娘子谨遵小姐吩咐。”请他们二人坐下之后,她把一册蓝色的书簿放到汐瑶的面前,语态恳切。 汐瑶低首看去,上面只得三个字:生死簿。 翻开来看,第一页仔细记录了沈家各处花楼的巨细,后面还留有几张空白用以填充,翻过空白页,她先看到了菱花和湛露这两个名字。 “是舅父的意思?”她愕然。 生死簿这种东西她只听过,还是头一回见。 说得难听一些,这都是‘下九流’才会用到的卖身契,不过这生死簿一旦写上自己的生辰八字画过押,那命便是拥有这本簿子的人的。 陈娘子年近三十,却是在这道上摸爬滚打二十载有余,颜家有藏秀山庄,沈家呢?花楼早就开到北境之外去!这不但是极好的敛财生意,更是各种消息的重要来源。 “大老爷听闻表小姐与云王殿下在苍阙,故做了这番打点。”她看了看坐在旁不语的祁云澈,想了想,又谦逊说道,“只要表小姐不嫌弃属下们。” 陈娘子晓得,云王身份尊贵,即便内有隐情,按理说是不待见她们这一行的,否则这么多年,沈家也不会大费周章掩饰。 可大老爷特别吩咐,这些话定要当着他的面与表小姐转达,故而她也委实没有其他选择。 “既然是沈老爷的一番心意,本王替汐瑶谢过了。”闻出陈娘子的顾虑,更听懂了沈海川的用意,祁云澈温温淡淡的开了金口。 汐瑶遂横眼望他,满目讶色,这人怎的一点都不矜持? 祁云澈从容道,“难道这不是本王应当表现的时候?” “你倒是不客气。”她颇为无奈,而后收下生死簿,望向陈娘子,“莫被那些传言蒙蔽了,宫外的事务他管不着。替我谢谢舅父。” 见祁云澈十分好说话,尤其不难望出对汐瑶千依百顺,陈娘子暗松一口气,稍适紧绷的脸容,她道,“属下们的命今后就交给小姐了,待属下将此处打点一二,便先往京城做安排,今夜……” 她神色凝了凝,才道,“还请云王殿下与小姐在此屈就一晚,明日城门开启,自有人接应出城。” 两人都明白陈娘子的用意。 苍阙之危虽过去,祁云澈的行踪却因此而暴露,这些天不晓得有几方人马在暗中盯着,如若不然,汐瑶早同他回藏秀山庄了。 年关将至,祁云澈回不回京不紧要,关键在于皇上对慕汐瑶的态度。 故这京城暂且还不易回去。 闻得陈娘子做了安排,倒令他们舒心。 “陈月泽可有在楼中留宿?”想起先前那轰动的豪掷万金,汐瑶又问。 陈娘子回道,“陈侯爷将顶层的雅间全都包下了,那女子是小姐识得的人吗?” 灾民围城的前夜颜家将此女送了来,任由她抬卖,先她只当是在国色天香楼里惹怒了颜朝的小婢,关在柴房好几日,又饿了两天,才消磨了那不得了的脾气,而后才觉出当中蹊跷。 今夜汐瑶不来,她明日定要亲自乔装往独孤府走一趟,哪晓得表小姐竟会为了那贱婢专诚而至。 抬卖中,颜家公子更使了贴身侍婢出去叫价,仿是刻意而为。 思前想后,陈娘子认定是那贱婢得罪了表小姐,早知如此的话,她该尽心将其招呼周道才是! 见她眉眼间有狠意渗出,汐瑶不问也该猜到近来袁洛星过得不会太好,她笑了笑,“不太重要,我随口问问罢。没事了,你且下去吧。” …… 待陈娘子告退,汐瑶一面打量着那本生死簿,一面问坐在身旁的男子,“不知王爷想何时回京?” “不急。”祁云澈心思沉吟着,道,“总会有人来请。” 他大局在握,举止神态十分安然,想来是心中有数了。 可汐瑶偏要追问,“谁会来请?” “自然是有求之人。” “那有求之人是谁?” “……汐瑶。”祁云澈被她闹得十分惆怅。 她眼色兀自变了变,懒洋洋的趴桌上盯着他望,“其实我就是想问你,到底那天你同陈月泽说了什么。” 为何会性情大变,为何会放过与轩辕颖唯一私奔的机会。 坐在她身旁,祁云澈伸出支手来托着侧脸,和她对视,道,“重要吗?都过去了。” 如今陈月泽乃当今显耀尊贵的四方侯! 要知道‘四方’这封号,大祁数百年只有一位骁勇善战、功绩显赫的侯爷享有,可见皇上对其重视非常。 汐瑶不知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毕竟最初时,她以为自己助他脱离情伤苦海,不想换了一个结果,是永远的失去。 心伤难愈,她怕他永远都好不了…… “你没有给他选择对不对?”相视了会儿,她蹙了眉。 轩辕颖必须死,只有她死了,才能化解一切。 祁云澈看似让他们选,实则却设了个圈套。 轩辕颖不可能嫁与十二,陈月泽更不能死,本就无从选择。 陈月泽看穿了,认命了。 那么今夜他救了袁洛星一命,是否还是一场早就预定好的戏? 保持着有些憨傻的姿势与她对视,祁云澈语意深长道,“你可知如此时候本王最想做什么?” 汐瑶眨眼,顶着男子沉甸甸的发冠,面容茫然,“打晕我?”这样他就不会再被她无休止的追问。“不,我想将你关在一个只有我晓得的地方,待我将天下太平,后宫无忧,再接你出来。”探出手去,他将她那发冠取下,青丝随之铺散开,女子的娇柔妩媚霎时尽显无疑。 祁云澈抱起她,步入寝房。 汐瑶遂用双手揽住他颈项,笑说,“你认为真的能将我关住吗?” 前生他都没有做到,今生莫提。 “关不住,也不舍得。”他诚实道。 若要关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岂不是也不能时时与她相见?光是想想都受不了。 汐瑶应了一声,遂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也不想与你分开。” …… 花楼顶层只有一间格调别致的雅间还隐有微芒渗出。 陈月泽躺在宽绰的床榻上,美酒一杯借着一杯,炉中焚着助人丨欲的香,一丝一缕的从炉口涌出,盘旋在地上久久不散。 ‘吱呀’的一声轻响,今夜被他重金买下的女子抱着琴行入。 经过一番花了心思的梳洗打扮,她重新描绘上精致的妆容。 被花瓣露水浸泡过的身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娇美的身体被半透明的粉色芙蓉纱裙包裹,长发垂泻,双鬓贴了一对桃红色的花鈿,妖娆而魅惑。 身后的门被关上,袁洛星抬眸望向珠帘后躺在床上的男子。 很奇怪的,她竟不得害怕,甚至还有……期待? 他知道自己是谁吗?他是专诚为她而来吗? 脸上假的面皮还未揭下,她可要在他面前显出真身? 心跳骤然加快。 “你会弹琴?”过于冷淡的话音将袁洛星的种种猜想粉碎。 他不识得她,只是刚好起了兴致将她买下。 未等袁洛星说出半个字,陈月泽又道,“给本侯奏一曲可好?” 他话音飘忽,不知是否清醒。 她努力睁着清眸,想将他看仔细些。 诚然,他在河黍近一年,今夜再见,无论是神情还是举止都变化许多,尤为此前他与她相望那一眼。 袁洛星有些失措,仿佛他望进了自己的心里。 叫她如何不信他早已认出她? 他仰躺在床上,垂于一旁的手里拎着只青玉壶,看似有些醉了,深红的锦袍顺着床侧铺了一地,暗光下苍俊的面庞轮廓竟有几分绝世。 正欲问他想听哪个曲子,他道,“奏你弹得最好的。” 袁洛星本想说句什么试探他可否能认出自己,可却又被他先一步,不得法子,她只好将琴摆在架子上,坐于前,沉吟了心思,十指拨弄琴弦,抚弄出一曲他最喜欢的《花流云》。 这曲子轻缓曼妙,清澈的琴音中暗藏凄美,仿佛在向听的人诉说一段不得完满的痴恋。 从前袁洛星是不喜这曲的,她总认为太过简单,不如那些指法华丽,能体现她琴艺超绝的曲子好。 可每每只要与陈月泽还有汐瑶在一起时,兴致上来,陈月泽就会央她奏此曲,只因他喜欢。 她从来都是晓得的,他想借此向她示情。 从前,从前…… 陈月泽不过是大长公主之子,陈国公一介草莽出身,论身份和地位,袁洛星由始至终都认为他配不上自己。 所以很久她都厌烦这支《花流云》,连听都不愿听到! 而今再奏,心境又有所不同了。 不知怎的,她随着曲调被她弹奏而出,脑海中不自觉交织出一副格外美丽的画面。 还是三个人,陈月泽总爱带着她与汐瑶逃国子监的学,京城里何处有新鲜好玩的,他定先发现。 那时他是出了名的纨绔公子,汐瑶连说话都细若蚊蝇,那性子更与如今天壤之别,她呢? 袁洛星细细回想来,是高傲不可一世,跋扈嚣张…… 从来她都知道的,自己若非相府千金,若非当朝得宠的皇贵妃是她的姑母,身边就不会有那样多的围绕,那样多的奉承,连初时慕容嫣都不得不对她千依百顺。 她自鸣得意,结果屡受教训。 谁的真心,谁的假意,看得太多便都麻木了。 袁家和煜风表哥将她当作可以换来利益的棋子,虽亲耳听到汐瑶说祁云澈愿意许她皇后之位,那也是为了安抚她身后的家族,而她痴迷上他,只因他的强大! 说到爱,他的爱早已给了慕汐瑶…… 琴声越发复杂,犹如袁洛星此刻的心境。 从前那个将她放在心上的男子近在眼前,时隔一年,她还在他心里吗? 忽然,袁洛星深觉自己悔不当初! ‘铮’的一声,弦断,她从千万愁绪中回过神来,房内霎时静然,令人窒息。 “真好听……”陈月泽笑着道,似睁眸望着床顶的纱帐,似在回味她未奏完的曲子。 醉意朦胧,他翻了个身,摇摇晃晃的从床上坐起。 酒壶始终在他手里,他一边饮,一边向她走来,一边说,“从前我喜欢一个女子,她性情活泼,冰雪聪明,她就如同天上最明亮的星辰,让我想将她摘下,放在手中呵护一生,后来……” 走到她的面前,以琴相隔,陈月泽倾身靠近,直视她继续道,“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她并非我想象中的美好,她嫌弃我的出身,嘲笑我与她不配,还……将我推给别人。你可知,我当时好伤心……” 袁洛星蓦地站起,僵滞了全身,眼眶蓦然通红! 心痛吗? 后悔吗? 陈月泽却对她温柔的笑了,语气轻飘的继续说,“我到军营历练,决心将她忘记,不想又遇到一个与她一样的女子……” 说到这儿,他露出自嘲的神情,浅蹙的眉间重重阴霾。 “许是先被骗过一次,故我一眼便望穿她在做戏,我并未点破,偶时甚至觉得她演得不错,欺瞒了众人,后来我望着,望着……发现了张家谋反的秘密,更发现,我爱上了她……” 袁洛星难抑的轻颤,抖声问,“那……从前那个呢?” 她们都骗了他不是吗? 他最先爱的那个人是她袁洛星!! “从前?”陈月泽的面颊染了微醺的颜色,他眯起深眸回想了许久。末了抬首与她相视,茫然的问,“从前那一个是谁?对了,她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她琴艺很好,她的名字里有个‘星’字,星辰的星。你看,我叫陈月泽,我原以为星和月是一对,岂料被她嫌弃了……” 说完,他转了身,仰头大笑起来。 笑声有男儿难言的苦涩,他那些苦埋在心里,永远都不会说。 他嘲笑着从前的自己和他爱着的两个女人,两个都骗了他…… 袁洛星越发的恐慌,她从没见过陈月泽这样,她能感受到他遭受的痛苦,可她心中还存着一丝念想。 倘若…… 鼓起勇气,凝望他孤寂的背影,袁洛星再问,“你可还爱她?” “爱?我不知。”回答如此绝望。 “那假使,她想与你在一起呢?” “你说的是假使。”陈月泽话音冷了下来,忽的,他轻笑着说,“她要的是皇后之位。仅此,我永远都给不了。回吧,有人在楼外等你。” 言毕,他毫不留恋的向内室走去,袁洛星想也不想伸手抓住他! “月泽……我想和你在一起,皇后我不做了,今后只和你一起,我不会像轩辕颖那样待你,更不会离开的,你相信我!” 他转身,她将脸上的假面皮撕下,真正的面容相对于他,泪落了满面。 “怎么你们都那么爱哭呢?”陈月泽帮她抹掉眼泪,疼惜地,“莫要哭了,走吧。” 袁洛星不动,他收回了手,骤然冷漠,“还想再骗我一次?此行,你是为祁云澈来的。” “我是为他来的,可我现在只为你,今后亦是!”她坚决。 陈月泽将信将疑,趁着酒意对她勾唇调笑,“你要如何证明?” 他早已不再轻信任何人。 蓦地,袁洛星将身上的衣袍除下,光洁无暇的身体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眼前,每寸肌肤都如美玉,她的眉目,她的长发,她曾经的所有都是他求之不得。 如今呢? 挑起俊眉,他眼中有显而易见的促狭,“纵使我已不爱你,你也愿意?” “你今后一定会重新爱我!”剧烈的颤抖着,袁洛星一生从未如此时这般清醒。 只要与他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 次日。 寒冬的天色并不高,出城时汐瑶还犯着瞌睡,她懒懒的缩在祁云澈臂弯里,小声埋怨他昨夜太无度。 马车将将行出没多远,得外面快马加鞭来人报,“殿下,侯爷请您放心,事已成。” 事成了,祁云澈眉目清澈了然,汐瑶古怪的望他,他便大方同她分享这件好事,“你不是担心陈月泽吗?他已经得偿所愿了。” 虽,那只是旧时心愿。 汐瑶一听就觉得蹊跷,又想昨夜陈月泽那一举惊天动地,稍加渲染便是出绝妙的英雄救美,以袁洛星那时的心境来说,不感动是假的。 “王爷,坏事做太多会遭报应的。”她合上眸,无奈的叹了一句。 祁云澈浑然不觉,只道,“不怕,有你陪我。” …… 这报应来得确实快,最让汐瑶汐瑶叫苦的,却是这报应落到她的脑袋顶上。 刚至藏秀山庄的石阵外,就听候在那处许久的白芙道,女皇来了…… 【我猜汐瑶有个恶婆婆,怎么破啊亲们~~~】 .. 我爱他,更不会做他的阻绊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得白芙传了话,祁云澈便带着汐瑶往山庄去,不曾有多言语,应当是心中有数了。 而汐瑶由他牵着手,边随他走,边作着沉吟。 大祁与蒙国各自称霸南北境,以长城为界,几百年来战祸断断续续,此消彼长,从不曾真正结束过禾。 太宗末年,蒙国大举进犯边界,太宗皇祁靖御驾亲征,同时命九贤王祁铮、皇太子祁尹政兵分两路,势要将北境最大的威胁连根拔除! 那一战持续数十年,祁军终于压入蒙国王城,却在攻城当日发生了至今还众说纷纭的转机妲。 有说打了这样多年的仗,国库早就空虚,就算得到蒙境偌大疆土又如何? 根本顾及不过来。 与其这般,不如留下这残局让蒙人自己解决。 终归祁军到了蒙国的王城,赢得这场战争的是大祁! 可在这世间只有寥寥几人知,一败涂地的是祁国尊贵的储君。 想到这儿,汐瑶不觉望向行在身旁的男子。 他神情自若,眉宇间汇聚着王者的气魄,深眸里萦绕着温沉和内敛,神秘感与生俱来。 从前,上一世,汐瑶只当他太过寡言,鲜少外露情绪,故才与人困惑之感。 如今却不会为此迷茫了,他是大祁国君和蒙国女皇的儿子,他拥有傲然于世间的一切资本,只,他不能让世人知晓他真正的身份。 也正是因为此,需要他承受的更多,皇位并非他唾手可得之物,而是无法推卸的责任。 天下得由他来睥睨,甚至……还要给蒙国一个孩子? “怎么了?”蓦地,祁云澈回视汐瑶问道。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看自己,比起以往直白大胆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丝……怜惜? 他不确定。 许是这丫头听到母皇在庄中,心里忐忑了吧。 “不用怕她,万事有我在。”他淡淡的,转了头看回前方的路。 汐瑶的视线并未从他侧脸移开,听他这一句,她抿唇笑了笑,“我并非怕她,只不过对于你来说或许她只是你的娘亲,可于我而言,她不但是我心爱之人的娘亲,还是蒙国的女汗皇。” 于私,媳妇见婆婆心里都会有几分不安,何况她还是个不受待见的。 往大处说就更了不得,那场惨烈的大战之后,赛依兰能够迅速建立起王朝固若金汤的政权,使得二十多年后的今日,蒙国和大祁仍旧是彼此最忌惮的存在。 不得不说,她是相当的厉害。 “那又如何?”祁云澈反问。 听这语气已凉,眸中更在不知不觉时结了一层薄冰。 自他们坦诚相待,汐瑶从不曾听他主动说起与蒙国有关任何,唯一的一次还是她半诓半骗才从他口中听得一知半解。 看来,云王殿下对自己的身世很介怀! 竟然都摆脸色给她看了…… 行在曲折狭长的山谷中,两旁是断开的崖壁,天光只得少许透入,为这似有沉重的话题平添阴郁。 汐瑶回头看去,鬼宿觉出她用意,当即顿下,默默与其他人退开。 二人不慢不紧的走在山谷间,彼此的步声轻重交叠,寒风阵阵刮来,她颤了颤,有些冷。 没往祁云澈那边凑,反而把手从他掌心抽离,然后往旁边挪开,与他相隔了约莫三步的距离。 祁云澈身形滞了滞,转头略睨了她一眼,见她缩在白狐裘斗篷里,双手拢在袖中,目不斜视的看着前路,一步步走得淡定如斯,脸被冷风吹得通红,颇有种凛然的气势。 不就是方才不小心迁怒了她? 默了默,他不动声色的向她靠近,汐瑶遂不着痕迹的移开。 两个人一躲一闪,一追一逐,让后面的人看了只觉得十分的孩子气。 最后祁云澈没了耐性,干脆探手将她整个人直捞进怀里,钳制得死死的,汐瑶大叫,“你耍赖!” “你力气不够大能怨我?”他笑,拧起的眉间总算舒展少许。 “那你将将凶我怎么算?”汐瑶仰头问,真真寸土不让。 眼光灼华的盯住他,轻扬的眉梢扫出锋锐的刀子,往他心里割! 祁云澈冷哼了声,带着厉色的黑眸映出她的模样,对视,谁也不让谁。 得半响,他嘴角一勾,捏了她下巴一记,“爷就喜欢你这耍狠的小样!说,你想怎么算?” “容我想想。”别过脸,汐瑶假装生气,又催促他句,“还不走么?定在这风口都要结冰了。” 祁云澈展颜笑得无双,干脆抱起她大步往前迈。 天寒地冻,二人穿着都显得十分臃肿,却不影响他行进,一步一步走得稳健非常,仿若在他怀中的是他最珍惜的宝贝,她说冷,便连路都舍不得她多行了。 汐瑶再不说话,安静颔首,唇角含着一丝沁甜的笑。 他对她的体贴和呵护,她统统都晓得。 走着,走着,仿佛就能这样一直走到地老天荒。真好…… 将将转出山谷,视野变得更加开阔,一座造工华美而大气的山庄静静的卧在山林之间。 这时,上空开始飘落点点雪花,一片片纯白落下,从视线里飘过,将孤寂灰暗的天色点缀得出奇静美。 祁云澈止了步,汐瑶摊开掌心去接那些分外可爱的雪片,沾到她的手心就化开了,她因此不满,伸手用蛮力去抓,引得他连声的笑,“这场雪应当会下到明日,待雪停了我们一道出来玩。” 他可没忘记,刚才她还嚷嚷着冷呢。 欲进山庄,汐瑶忽然对他道,“待会儿我去。” 待会儿她去? 祁云澈愣了愣,一时未反映她说的意思。 她再逐字清晰道,“我说,让我去见女皇。” “不行。”他严声,没有丝毫余地。 汐瑶没同他死倔到底,而是很有耐心的望着他,说,“是我小气,不愿你与宝音再有什么,女皇定是为此而来,由我去理所应当,难道你对我不放心?” 要知道,武安侯去后,全京城都知道慕家的嫡女不是个省油的灯。 想到这一点,祁云澈倒是起了几分兴趣,不知母皇会否被她气得怒不可言。 然这也仅限于想想。 慕汐瑶是他要珍惜一生的女子,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罢了,他对她笑笑,“既然你知道自己是个小气的,我不介意你继续小气,母皇一年也来不了几次,没有那样多见面的机会。” 意思便是——不见! 说这番话时,祁云澈才舒展没多久的眉头又向中间聚拢,愁色显而易见。 汐瑶用手指按上眉心,想将那褶子按下去,“且不说她是你的娘亲,你觉得堂堂女汗皇有这样好糊弄吗?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于私心,她得到了祁云澈的心,无论哪个母亲都要过问一番。 从大理,既然她爱上的是身系两国安危的男人,想要得到必然有所付出。 汐瑶坦言道,“我只是小气,并非不讲道理。我想女皇也一样,否则她就不会亲自来,而是派杀手来取我的性命了。” “你想说她在意我?”祁云澈听出她话里藏着的意思。 没想到这般时候,她先替母皇说话。 她狡猾一笑,“女皇陛下早已不痛快我迷惑了她的儿子,若让她觉得我挑拨你们母子关系,那岂不是连修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是宝音去告了一状罢,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太女还存着孩子心性,将来如何指望她定国安邦? 就算她得到一个和祁云澈共同的孩子,那么百年之后呢? 这个道理赛依兰不会不懂,她亲自来便是最好的证明。 再者说,血浓于水。 细细品味汐瑶的话,祁云澈看她的眼色逐渐露出欣赏,接着便闻她自得道,“你瞧纳兰皇后和袁皇妃斗了许多年,淑妃娘娘若不懂得明哲保身,只怕身后冷家再厉害,隔着一重宫墙,死活难 料。女人多了误事,你有我就够了。” 遇到个伶牙俐齿的,他还能如何? “你打算也如此对母皇说?”他笑问。 她瞪眼,“我有那么笨吗?” “嗯,你不笨。”不然怎能将他迷得团团转。 “那你可答应了?”抓着他心情好这一刹,汐瑶问。 祁云澈状似还在思索,她忙搂过他的脖子,贴上他冰冰凉凉的唇瓣轻轻一点,“答不答应?” 他僵了下,眼眸里闪过几许光华,心里已经应下了,只云王老奸巨猾,奸诈本性难改,故而他有所保留。 汐瑶望他神情已然松懈,那灼灼凤眸显而易见是在问她:答应你,给我什么好处? 收起讨好,汐瑶正色,“抵你方才给我脸色看。” “……好。” …… 山庄内,宽大似宫殿的正厅堂因落雪的天色显得有些许阴暗。 白芹端着热茶从外面走入,静默中,只听见她一人单调的步声。 随着她走进,余光中最先望见并排跪在左侧的朱雀部死士。 除了留在苍阙的鬼宿和轸宿,其他五个自早晨天还未明便跪在这里。 瞧正面个个跪得身姿笔挺,表情都是一个样,可只消绕到后面望,每个人的背上都血痕斑斑,可怖得很。 被罚跪之前,还先吃了一顿凶狠的鞭子。 在右侧白荷、白蕊同白鸢站列成一排,虽她们没被责罚,神色间无不是绷得紧迫非常。 平日的嬉笑全然不见,生怕连呼吸都扰了女皇的安宁,不小心就是顿要命的责罚。 不禁,连沉得住气的白荷都冒了细汗,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出错。 直至行到最里面冷风穿不进的内室,赛依兰坐在双榻左侧,阿茹娜因为身份不同寻常,小心翼翼的坐陪在右侧。 两个同样有着异域风情的女子被年龄区分开。 蒙国的女汗皇气度不凡,美丽已非她最吸引人的特质,举手投足都是王者之风,即便阿茹娜曾经贵为公主,她面前如同刚刚长出新芽的嫩枝,分毫不敢造次。 室中还有颜莫歌。 除了脸上明显的不悦,他似并不太顾忌自己的母皇,自顾横在张斜摆的贵妃躺椅上,低首翻阅着手中的账目。 不时,闻得有步声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像是想要刻意惹怒赛依兰一般,道,“阿娘这一来,把庄子里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是想说女皇太厉害? 谁说不是呢…… 无人接话。 白荷将托盘里的茶逐一奉上,赛依兰接过一杯,揭开茶盖吹散热气,小口的抿,雍容的姿态说不出的好看。 就在都以为她将颜莫歌的话听之未闻时,倏的,她转看向阿茹娜问,“你的魂可还尚在?” 阿茹娜正拿起茶碗想喝几口定心,闻言根本不知是何意思,吓得手一抖,茶都洒去大半。 “哈哈哈哈!!!”颜莫歌恶意大笑。 随性把账目丢开,他话说得直白,“还需要问吗?都写在脸上了,你还是快些走吧,身为女皇却出现在大祁境内,你是嫌仗没打够,还是想叫人知道你同祁皇那点——” 话未完,赛依兰蛾眉蹙起,只道了个‘打’字,只听有什么凭空呼啸,有鞭子无端端向他挥去,都不知道那人藏在哪处! 颜莫歌自不会由得人伤了,脸色蓦地沉下,偏开身形的同时从手中掷出一物,暗处里有人闷哼了声,从西角的顶梁柱后跪地倒下,露出半身。 几滴鲜血自那暗人肩头嘀嗒落下,他稳了身形,先看向赛依兰。 刚才那一击乃他全力,身为玄武部忠心耿耿的死士,纵使女皇要他杀了皇子他也不能抗命,只听闻颜皇子武艺非凡,没想到厉害到如此程度。 这仿佛在赛依兰意料之中,她连看都没多看,只挥了挥广袖,斗宿一言不发,低首没回不易察觉的死角。 “不打了?”颜莫歌根本没尽兴,“哦,阿娘要留着人对付慕汐瑶。你放心,她不得武功,空有一张嘴皮子,诚然我也不晓得澈哥何以被她迷得没边没沿,不过不打紧,待会儿将她杀掉便是。” 杀了就没了,一了百了。 “女皇陛下怎会杀我呢?” 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汐瑶笑着走进来。 兀自解下还沾着雪沫的裘袍,然后先给赛依兰谦谦有礼的福了身,才在双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颜莫歌冷斥,“她不杀你?她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见汐瑶独自前来,他心头暗叫不妙。 这屋内除了才将被他伤了的斗宿,还有六个玄武死士,只消母皇开口说一个字,她立刻身首异处,他根本无法顾及! 澈哥可真是放了大心。 汐瑶冲他微微笑,以此安慰。 来时就听到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实则是想把女皇激走吧? “将死之人莫要对本公子笑。”颜莫歌不领情,反恶狠狠道,“晦气!” 汐瑶混不在意,“那请小公子先出去可好?眼不见心不烦嘛。” 颜莫歌以为自己听错了,瞠目道,“慕汐瑶,你别不识好歹!” “女王陛下要杀我的话,就不会亲自前来,就算是想在年关时见见小公子和云王殿下,也不会容我行到此处。我说得对吗?” 后一句,她向是在向赛依兰征询。 经汐瑶点醒,颜莫歌发觉恍似她说没错,人是怀疑的向母皇望,见榻上稳坐的高贵女人姿容平静,回以小儿子的眼色里除却不怒而威,还有她不屑说的无奈。 显然,慕汐瑶说得没错,真要她的命,那法子实在太多。 可她是祁云澈爱的女人,是人就会动情,就会有所爱,即便如今没有,心里某处定存有曾经的刻骨铭心。 那是一定的! 赛依兰是祁云澈的生母,她哪里舍得杀了儿子真心之爱? 默然…… 外面忽闻一人云淡风轻的唤道,“颜弟,出来。” 除了祁云澈还能是哪个? …… 里室的人悉数退出,连同暗藏杀机的玄武死士一个不落,汐瑶与赛依兰在说不出的诡异沉默中各自饮着暖茶,谁也没有开口。 思绪在心间流转,不曾停下。 这是汐瑶初次见到蒙国的女皇,除了这重高高在上的身份,还是她所爱之人的生母。 赛依兰生得非常美丽,她的美来自于岁月沉淀的大气,权利镀上的光华,美丽已非她最夺目之处,她此生注定不会平凡,她是会载入史册的传奇。 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汐瑶自当先示好。 放下茶盏,她对她邀请道,“将至午时,不知女皇陛下平时喜欢食些什么?可有忌口?” 这话宛如寻常闲聊,不与人丝毫紧迫感。 赛依兰凝着汐瑶看,清冷而睿智的瞳眸里有审度也有猜测,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不用刻意讨好我,我并不喜欢你。” “可您最看重的儿子喜欢我。”汐瑶遗憾的扬了扬眉,“这一点,女皇陛下也不能否认。” 闻言,女汗皇似被冰霜凝住的脸容恍惚有了松适,她勾起朱唇,“你胆子不小。” “云王殿下也时常这样说。我亦认为,女子若不得几分胆魄,如何能在权势争斗中立足?”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汐瑶很高兴如今的自己能被祁云澈喜欢。 让她更欢喜的是,她终于能站在他的身边,并非永远躲在他的身后被他保护。 “既然陛下千里迢迢为汐瑶而来,就请将话直说吧。” 看出赛依兰并非是个喜欢拐弯抹角之人,汐瑶开成公布道,“是我不允殿下再与宝音皇太女往来,虽然陛下身为女人,自以国家大事为重。可汐瑶只是个小女子,我爱殿下,他多看别的女子一眼我都介意,也正因我爱他,更不会 成为他的阻绊,除了这一件,你要我答应你什么都可以。” 生死相依的谎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随着汐瑶将心底的每句话说出,赛依兰望住她的眼色就会变幻几分,那当中意味汐瑶并不清楚,最后言罢,女皇陛下难忍的笑出了声。 “没出息,真是没出息,哈哈,哈哈哈哈……禾” 摇着头,赛依兰挑眉质疑,“竟然为了一个你?” 初闻宝音说时她还不信,哪怕是过往从祁境传到她耳朵里的风言风语,她全未当作一回事。 不曾想,她最优秀出众的儿子竟是过不了情关妲! 竟然就那样自信,连面都不露,把人推到她的面前。这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莫不是身体里混着那血缘的缘故,一个赛过一个的痴情么? 可是‘痴情’对于身在帝王家的人来说,是一种奢侈的多余! “为何不可是为我?”汐瑶亦感到古怪,“是人皆会有情,难道女王陛下没有爱过一个人?还是说陛下认为身为王者不因有爱,那会成为君临天下的障碍和弱点,所以,您不允许您的儿子对谁动真情。” “小丫头,你在激我?” 暗光流转的眸向她扫去,赛依兰略敛笑意,打量她,“你说这些话,无非是想告诉我,世间唯有情和爱是无法阻止的,并且,你有足够的能力助吾儿登基。” 汐瑶心头一动,“正是!” “你可知,现如今的祁皇从前也如吾儿此时呵护你一样,迷恋着我,然……” 赛依兰将左手云袖掀起,轻易将新伤揭给她看。 原本该是雪白无暇的藕臂被层层白纱缠住,鲜红的血从骨肉里渗出大片,由手腕处延伸向上,是被刀剑所伤! 汐瑶微怔,再听赛依兰嗤笑道,“你想问我为何是吗?当年祁军压入我蒙境,兵临城下,他宁可为我一人央求太宗皇退兵,而今怎舍得杀我?人是会变的,帝王的心更难测。” “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 怎么可能呢? 她当然知道人心难测,可她也一直固执的认为皇上是爱着蒙国女皇的。 在宫中当差时她曾见过裴王生母李修仪的画像,在真正见过蒙国的女汗皇之后才确定,那个被世人看作是天烨帝一生最爱的女人不过是个——替代品! 再看看女皇的伤,分明才受不久,连血迹都是崭新的,那样致命,只一眼,汐瑶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惊心动魄。 痛吗? 还爱吗? 汐瑶神色复杂,表情忽明忽暗。她想以‘情’说动女皇,看来是不可能了。 “为何皇上要伤您……”过了许久,她失落的问。 “不是要伤我。”沉息,赛依兰垂下的美目像是在掩饰,继而淡声,“是要我的命。” 从前的誓言算什么?那是从前。 “我与他早有约定,澈儿二十之年,他将皇位让于他,可惜为帝王者,习惯操控人心和这世间的所有,祁尹政得到太久,不愿意放手。”自然在那日赛依兰离开忘忧山时,动了杀心! 什么爱?都是过眼烟云。 汐瑶听着,想从其中找出破绽。也许另有隐情呢? 倘若皇上与女皇有此约定,那么祁云澈来年就会…… 蓦地,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眉间霎时阴郁,赛依兰没有说错!! 前世的天烨三十一年七月,祁尹政病薨,祁云澈继位,并非是在明年! 而在那之前,蒙国的权利争斗异常惨烈,因为他们的女皇突然暴毙,王族之间展开内斗,汗皇之位空待将近五年,最后以宝音皇太女在第一王爷的扶植下继位而告终。 这内里有多少不为外人知的隐情?在宝音的身后,何尝不是白骨累累? 是否前世的女皇是被皇上害死的呢? 是否因为此,蒙国内乱不断,宝音才急于往来于祁国之间,迫切的需要一个有祁云澈血液的孩子? 翻飞的思绪让她越陷越深,到底还有多少被她误解,更将她蒙蔽? 忽然周身一寒,汐瑶从前世的束缚里挣脱,再与赛依兰相望…… 不曾察觉,她额上已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这样就吓着你了?”赛依兰笑道。 内室无窗,只掌了一盏小巧的琉璃盏,溢彩流光并不能将这处的阴霾驱散,她倚在榻上,得那好看的微光将身形笼罩。 她侧曲着双腿,惬意的饮着茶,自如的动作和恢复安然的神态根本看不出任何,包括她的伤。 女皇的威严依旧,却不知缘何,在那张平静都足以惊艳的脸容上多出一丝与寻常不同的随性。 受过的伤痛,绝不轻易流露。 而由始至终,她来这里的目的都不是要慕汐瑶的命。 “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汐瑶诚然笑笑,又问,“陛下想让我知难而退?” 她告诉她情爱再深,终可能会消逝,就算她不负祁云澈,祁云澈也许会负了她? 汐瑶不相信。 赛依兰一语中的,“澈儿与他阿爹不同,他想要的很少,得到了你就会珍惜,否则你怎敢在我面前造次?况且——” 她深谙的眼中流泻出淡然和认可,漫声的说,“为了澈儿,你敢与我单独相对,我很欣赏你的胆色,你那么爱吾儿,我为何要折杀一颗对他真心真意的棋子呢?” 故此,她此行只为一探究竟。 “宝音有没有澈儿的孩子没所谓,待她当了女皇会有诱惑无数,很快就会将澈儿忘记的。”这一点,谁有男宠满天下的女皇心得多? “至于你——” 汐瑶立刻了然,“陛下想要我如何证明?” 人心易变。 今日慕汐瑶为了祁云澈敢与女汗皇直面,明日呢?后日呢? 即便她此生为了他而来,为了他而生,这除了她知,他懂,之外的人不会了解。 女皇要她永远对祁云澈死心塌地,大抵不过就是一颗困住她性命的毒药罢。 心中才想完,赛依兰已将一支造型特殊的小盒子取出,她说,“很简单。” 望着那支盒子,汐瑶莞尔。她也觉得这很简单。 …… 被白蕊戏称为‘太极宫’的正厅堂外,祁云澈和颜莫歌背身站在掩上的朱门外。 面前是大雪飞扬之景,高阶上,两个姿容无双的男子并肩而立,不知是在欣赏眼前静好的景色,还是将心思放到了别处,远处…… “你那皇帝爹要杀母皇。”沉吟了会儿,颜莫歌语气不明道。 乍听像同母异父的弟弟在同哥哥告状,可里面又不乏含着一重提醒之意。 一个是祁国的国君,一个是蒙国的女皇,无论是相爱还是相杀,都不会太容易。 祁尹政终于下定决心要赛依兰的命,颜朝那位第一王夫怎会坐以待毙? 祁云澈略有动容,“何时的事?” 颜莫歌冲他白去一眼,冷飕飕的哼,“昨夜来的时候手上的伤还在淌血,你说祁皇怎么下得去手?一人退一步不就好了?依着我觉得你真要在来年登基不是件好事情,这会儿京城乱着呢。” 听他念叨了这么多,意思祁云澈已经明白了,遂正准备唤鬼宿来,却听身后的堂内有说笑声传出。 白芙白荷应声将正中的排门打开,汐瑶陪在赛依兰身旁,有说有笑的行出,宛如一对感情深厚的母女,望得将将还在担心她们死活的两个男子一愣愣的,顿时失语。 “陛下不在这里用午膳就要启程吗?” “孤出来已久,是该回蒙国了。” “那实在是汐瑶的遗憾。”谁都想与女汗皇共膳吧,即便,汐瑶的祖父和爹爹都是抗击蒙国的大英雄。 赛依兰对她温和的笑,“待祁国安稳之后,随时欢迎你来孤的大皇宫做客。” 汐瑶大方应下,“一定回来。” 这厢言毕,赛依兰再对沉默的祁云澈道,“你送孤出庄。” 这是命令,而非娘亲对儿子的请求。 颜莫歌哪里受得了自己被如此忽视,正要开 口冷嘲热讽,赛依兰这就将视线对到他脸上,慢声细语的问,“同阿娘回蒙国可好?” 这语调跟前一刻判若两人,连在旁没有闲话余地的汐瑶都纳闷,分明女皇对小儿子在意得紧,同他以前说的那些完全不符! 脑中又晃出王夫大人光芒万丈的轮廓,被骗的人只好默默叹息了…… 颜莫歌似被震住,僵僵的与赛依兰对视,过往那些无需在心里酝酿就能脱口的刻薄话语如何都说不出来,仿是真的在想到底要不要答应。 却在犹豫之时,女皇陛下锐眸里泛出狡黠的光泽,眯眼笑道,“想来你也不会同我走,罢了,就当我没问过。” 说完单手提起厚重华美的裙摆,走下石阶,离开藏秀山庄。 在旁的人没有一个落下颜莫歌那满脸的失措,祁云澈跟上去之前,意味不明的与了他一记眼色。 只那眼色在移到汐瑶身上时,就变成了担忧。 “我没事,你不也看到了吗?”汐瑶对他笑,平静道。 “没事?”颜莫歌斜目望她,尽是怀疑。 汐瑶对他做了个轻松的表情,又看回祁云澈,说,“他没事,我就没事。” 祁云澈安好,她便万无一失! “哈!”颜莫歌登时反映过来,“生死相依?” 那是蒙国皇族从前专用来逼迫与他人自己同生共死的毒药,是用养南疆子母蛊的方法,当中又有少许不同,主蛊亡,子蛊必随之而死。 他知道宝音早就食过这毒药,没想到今天轮到慕汐瑶。 原来母皇打的是这个心思! “生死相依?”汐瑶平淡的神色里才添了少许意外,她对祁云澈道,“这个名字很好听。” 不能与他同生,共死亦是她所求。 见她自若成那般,如同抱着必死的心去做某件事,结果非但没死,反而还得到意料之外的奖赏,颜莫歌讽刺道,“早就知道你求之不得!” “还不走?”不远处,赛依兰见人没跟上来,身形微顿,不耐。 祁云澈的深眸在汐瑶身上留连,眼色有些复杂,沉寂半瞬后只说,“等我回来。” …… 落雪纷纷,一行背影渐行渐远。 汐瑶先将赛依兰的背影望仔细,再去看祁云澈的,玄武和朱雀的死士跟随在后,而那母子两行在前,云淡风轻。 不觉,她自得其乐的笑出了声,“连后背都这样好看,我的眼光真是好到不行。” 身旁立刻响起颜莫歌的嘲讽,“见过脸皮厚的女子,没见过你这样厚的。” 故意找茬? 她侧首,眯眼睨他,“那也要看本姑娘同谁在一起,近墨者黑。” “牙尖嘴利!”颜公子娇蛮冷斥。 汐瑶眉目弯得更甚,细细瞧着他那张与祁云澈有几分相似的脸,得好一会儿,才道,“之前谢谢你。” 那张侧脸一怔,顶死不认,“谢哪门子?”他可没那么爱多管闲事。 汐瑶懒得点穿他,昂首道,“哪门子都谢。” 颜莫歌再绷不住了,松动脸皮笑了笑,语气缓和下来,“汐瑶,阿娘给你吃的不是生死相依,我说得对吗?” “你猜?”既是他问自己说得对不对,她不正面应,他大可去猜便是。 “我猜不要紧,你以为澈哥猜不到?” 扬眉,汐瑶很赞同,接着对他撇嘴遗憾,“猜到和确定有很大的不同。” 他又怎知她瞒不了祁云澈呢? 看穿她那点伎俩,颜莫歌摇头,“你不同我说,我如何帮你找解药?” 汐瑶连思绪都没做,干脆道,“不是叫你猜了吗?猜到了就把解药拿来便是。先谢过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女汗皇下的毒哪儿能这么容易拿到解药,颜莫歌是全然懂了。 “我阿娘还同你说了什么?”他根本放心不下,故一问再问。 “没了。”汐 瑶的脸容恍如无视般淡然,平静的眼底藏着听天由命。 他叹,“有时本公子觉得你比我还要傻。” “莫乱讲。”她望回离开山庄的方向,若有所思的表情变得肯定,“你阿娘疼你得很。” 颜莫歌不让分毫,“澈哥也疼你得很。” …… 还是那条必经的狭道。 赛依兰行在前,祁云澈随后。母子二人并未有只言片语。 沉默,一直到出了巨石阵。 阵外马匹和车都准备好,雪更大了,寒风有些猛烈,一阵阵的卷起雪花,漫天混了人的视线。 天色苍茫而暗沉,是那样的萧瑟,用来离别太合适。 赛依兰回身看了看祁云澈。这是她最在意的儿子,却也是她最不愿见到的儿子,只因他会让自己想起那个人,那段情。 朱唇开启,她不知要对他说些什么才好,他任何都晓得,从来无需她操心,他离开她身边的时候还不足六岁,即便是那之前,她给与他的也多是母皇的威严。 每一次,她见到的他都会有许多不同,又高些、壮些了,又与祁尹政相似些,但眉眼间还是找得到她的神韵…… 那是一定的,他也是她期待过的儿子啊…… 赛依兰失态的怔怔然出神,忽闻祁云澈道,“他派人杀你?” 近似寒冰的语气,脸容波澜不惊。 她愣僵了下,眼波流转,就当作是在关怀了。 勉强笑了笑,赛依兰对他安慰,“这是孤与你父皇之间的事,你不用理会。”稍顿,她再道,“汐瑶也没事。”如同一种保证。 “你给她下的不是生死相依。”祁云澈肯定。 溢着笑容的脸闪过几分讶异,她微有不悦,语气也加重了,“澈儿,我是你的亲母,难道我会夺你所爱吗?” 他不语。不说话就是不信。 赛依兰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抚向儿子年轻而俊美的脸庞,“你不信也罢,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也许,更多的是为了蒙国。” 有什么区别?他和蒙国是绑在一起的。 祁云澈无动于衷,溢出无所谓的淡笑,“我不死,她就没事?”他在意的只有那么多而已。 赛依兰望他的眸色柔和得无可比拟,像是想将近二十年的亲情补偿给他,“是。” 回答是肯定而绝对的。 那一瞬,她亲眼捕捉到儿子松适的神色。 只可惜她不能说实话,代价太大,她输不起…… …… 这年的雪降得大极了,连四季如初的藏秀山庄都不能幸免。 回到赤昭阁,听到里屋传来汐瑶和谁细声说话的声音,祁云澈才感到自己那颗不时会被冰封住的心又开始恢复跳动。 走进去,便见到那人儿躺在铺在地上那块厚厚的百花绒毯上,手中的握着一只八片鞠。 飞墨和凌歌像两只黑色的大猫,并排坐在她的跟前,熠熠的豹眼盯在那颗球上,汐瑶笑呵呵的将手一扬,八片鞠往她身后飞去—— 几乎同时,两道黑影从她身上掠过,争夺那颗球去了。 祁云澈却看得胆战心惊,大步迈过去就将那不怕死的从地上捞起,结实稳固的抱着。 汐瑶玩得正尽兴,根本未察觉他进来,直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了。 对上眼再望他那一脸怒色,不晓得谁招了他的不快。 她笑,没心没肺,“你回来啦。” 不知为何,祁云澈有些胸闷。 待飞墨衔着球折返,汐瑶已经换了个地方呆,没抢到的凌歌跟在后面,两只大家伙齐齐怒视凭空冒出来的人。 汐瑶伸手费力的把飞墨嘴里的球取过,又对它夸奖说,“真乖。”末了对抱着自己不动的男人邀请道,“要不要一起玩?” 一起玩? 是让他和这两只畜生一起抢颗球吗? > “你倒是自在。”他脸色蓦地沉下,“母皇给你吃的可不是生死相依。” 狂热一夜,安他心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他的话音前所未有的肃然,定在汐瑶面上的眼眸沉黑至极,仿佛,外面有万千大军压境,此时他们面对的是待发的万箭。 下一刻就要双双毙命了。 汐瑶对着他眨眼,复再眨眼,倏的喷笑出来,道,“不是生死相依,那是什么啊?我就真的不知道了,你这样沉着脸作甚?想要吓唬谁呢?来,给姑娘我笑一个。” 祁云澈哪里笑得出来。 两只豹儿半坐在他们跟前,因为他抢了它们的娘亲而发出不满的‘吼吼’声,压低着嗓子,一个比一个凶榛。 汐瑶瞧瞧抱着自己的大的那一只,恰恰祁云澈穿的一身黑色蟒袍,俊容无波,苛严沉肃中愠着一丝说不清的怒火。 她又低头看看那两只欲张牙舞爪龇着獠牙的小的……嗯,好似也小不到哪里去。 扬起手里的球,成功引起飞墨和凌歌的主意,再往外屋一扔—铱— 谁想这两只精乖极了,竟觉出她的用意,只探头探脑的用目光追随了一会儿,就……淡然了,贴地的屁股压根没动。 汐瑶一愣,笑骂道,“有你们这样无赖的么?都来盯着我,我脸上有花看?” 话方说完,祁云澈将她从怀里放下,她双脚刚落地,他便转了身,一言不发的行了出去。 她怔怔然,张口想唤住他。 唤住了,然后呢? 告诉他那些他想听的? 猜到与确定不同。不能让他晓得。 这厢,飞墨用脑袋拱了拱汐瑶,凌歌又舔舔她的手背,她低头来,满脸的怅然,对上两双散发着骇然幽光的豹眼,当中有似人一般的关切。 “还是你们乖。”汐瑶笑笑,摸它们的脑袋。 挥之不去的,是心中的愁色。 …… 女皇离开后,雪一直下着,片片白色的冰花随着寒风在空中呼啸肆虐,赋予了藏秀山庄冰天雪地的美。 这天过得异常安静。 颜莫歌呆在他的屋里,抱着暖手炉打瞌睡,浑浑噩噩将这雪天混了过去。 仿佛这场雪将他平日那些整人的坏心思都淹没。 汐瑶则在阁楼里和凌歌飞墨玩儿,午膳一个人用的,膳后亦小憩了会儿,醒来天已全黑。 房中不知何时点起一盏孤灯,摆放的位置离她有些距离,故并不刺眼。 不时,她能听见谁在翻书页的声响,那是谁,根本无需多问。 这一觉将她越睡越乏,在榻上翻了个身,覆在身上的薄被滑落,她伸手去拉,却没拉住,接着周身就被微凉的寒意侵袭。 蹙眉,汐瑶不想动。 身后有了响动,步声缓缓靠近,他沉身拾起被子,重新与她盖好。 就在这时,汐瑶蓦地睁开眼,和祁云澈望个正着。 他怔愣了下,整个人替她盖被的动作生硬,以为她还在梦中。 不知怎的,气氛变得很僵。 或许他们都以为,面对对方,应是再不会有无言的时候罢…… “那个……” 没等汐瑶说话,下面传来谁上楼的声音,二人向楼梯口看去,白蕊将将冒出个头来,冲他两个笑,“七爷,小姐,可以用晚膳了。” …… 这天的晚饭食得不好。 没打趣的说话,没眼神的交流,汐瑶自顾埋头扒饭,像是亏心事,祁云澈依旧姿态儒雅,举手投足都是贵气,只不曾给身旁那心虚的夹过半夹菜。 白芙几个面面相觑,好歹看出端倪。 夜了,汐瑶悄悄唤白荷给她送小食来填肚子。 晚膳她食不知味,如同嚼蜡,才扒了半碗饭,没得一个时辰就饿得心慌了。 后,她想央白芙给她另外准备间就寝的房,心想避几天也好。 这庄子大成这样,若不诚心去找,就是住上十天半个月两个人也见不到一面。 白芙哪能如她心愿,只道若小姐不想在赤昭阁里呆,其他地方任选一处便是,不过外面雪正大,炉子不多,棉被也不多…… 汐瑶不得办法,直磨蹭到将近子时才上了寝房。 彼时寝房内静无人声,灯早就灭了,黑漆漆的一片,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床沿边,见祁云澈已经侧躺在床上,仿佛睡得深熟。 到底哪儿不对呢? 要说吗? 双眸适应了屋中的暗色,她静静看着他的睡姿,心思里缓慢的想。 就算是说了他也没办法,就连她都不知赛依兰给她吃的是什么毒药,唯独知晓的是那期限…… 眸光忽闪,她定了定心神。不能说。 那该怎么办呢?骗他不容易,这无需颜莫歌说,她哪里会不晓得? 汐瑶站在床边想得出神,冷不防,祁云澈忽然道,“不睡么?” 吓—— 她愕然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静默,鼻息里有淡淡的龙涎香在飘散,他身形未动,连呼吸都均缓,又不理会她了。 汐瑶一阵失落,又有些不痛快,明明被落毒的人是她,她不愿说就罢了吧,凭何他要给她脸色看? 想着,她褪下外袍,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尽量不碰到他,睡到里面去。 寝房中太静了,随便轻微的举动都会带来极其清晰的响声,故当她一阵闹腾罢了,平躺好,再从胸口里呼出憋屈的气息,旁侧,她察觉有人疑似轻微颤了下。 忍笑? 汐瑶横了眉毛,恨意登时腾升。 “七爷,你没睡么?”侧过身,黏糊的贴上他的手臂,她问。 祁云澈亦是平身而躺的睡姿,闭合着深邃的眼眸,俊庞安宁,不搭理。 汐瑶不气馁,凑近他耳边吹了口气,小手在他掌心轻轻的挠,说,“我睡不着,你呢?” 七爷还在莫名的气头上,自然是装死了。 支起半身睨了他会儿,汐瑶也不恼了,作恶的心一起,她勾勾唇,干脆移身压到他身上,双腿骑跨在他腰间,暧昧的姿势。 霎时,祁云澈睁开了眼。 他仍不说话,与她对望的眼神里带着平静询问:你想做什么? 汐瑶眯了一下午的瞌睡,此时精神得很,冲他有恃无恐的扬扬下巴示威,哪想,七爷竟毫无反映的又合上眸。 见他将自己生生无视。 好啊,汐瑶斗志都被激了出来,既然他想冻死她,她就拉他一起——水深火热! 实则祁云澈根本不知自己该不该恼。她委屈,他何以要将她晾在一边? 母皇虽与他保证过给她下的毒是生死相依,但,直觉告诉他不是!这一整日,最让祁云澈后悔的是不该让这两个心思一样多的女人密谈。 他正悔不当初,骑在身上的人儿开始作孽。 她半身贴了上去,不容他有所反映,只觉唇瓣一湿,她的小舌头已经探入他口中,不痛不痒的与他纠缠起来。 纤细的素指从他寝袍的领边滑入,在他胸口上撩起一阵阵的热度的同时,下身缓缓的动了起来,似极了暗夜里他在爱她那样…… 身侧的手不禁紧握成拳,汐瑶觉出祁云澈僵住,精壮的身躯却难抑的滚烫起来,某个地方更是难耐的叫嚣起来。 她得意,遂,继续。 放开他的薄唇,转而在他面颊上落下数个温柔的吻,再咬住他的耳廓,娇声吐息,“七爷,你想不想……” 那一个‘要’字还没说出来,祁云澈猛地翻身将汐瑶压下,封住她的嘴,用最直接的方式斩断她那阵得逞的笑声! 他吻她,她迎合,双臂挂在他颈项上,随他如兽般撕扯啃噬自己,偏就要死死并着腿儿,不让他进去。 这夜的祁云澈不得丝毫耐性,在一通狂躁的深吻之后,他放过她红肿的唇,起身与她望了半瞬。 两人均是喘不顺气,他高高的支在她上空,寝衣滑至腰间,长发凌乱,丝丝与她的混淆在一起。 身下,那人儿的衣裳早被他扯掉,如玉的肌肤在朦胧的夜里焕发着致命的光彩,半启半合的红唇,仿佛有话语还没说完,那定是对他的邀请。 紧蹙的眉难舒展,在他漆黑的眸里,此时有惊涛骇浪在翻滚。 汐瑶脆声的笑,有意要将他惹得更恼火,“想问什么就问啊,憋着多难受,不过——” 她对他抛去如丝媚眼,挑丨逗得很,“同不同你说,就要看本姑娘心情了。” 无法无天! 祁云澈深眉近拧,粗暴的抓住她两只腿分开,毫无怜惜的撞了进去! 瞬间密不可分,她娇声的哼,都不曾有所准备,涩涩的,身体里的火热将她折磨得体无完肤。 他不管不顾,挺身抽动,每一下都好像要将她三魂七魄撞散。 “你……轻点啊……”汐瑶软声无力的喊,又嘟囔着埋怨,“怕我没了还这样……” 他怕她没了,多!怕!啊!! 祁云澈怔了怔,顿下身形向她看去,得她湿漉漉的眼眸望来,明知是她故意要装出这副模样讨他的可怜,心还是瞬间软了。 “既然知道我怕,那就告诉我,她给你下了什么毒。”逐个字的说,他大掌握住她的腰,倾身缓慢的将她占有。 总算让汐瑶好过些了。 她忙对他投以狗腿的眼色,诚恳的语态不乏委屈,“不就是生死相依,不然还能是什么?嗯……能不能快一些?” 祁云澈不语,无澜的脸色隐有怀疑,身体也并未依她言,反而停下。 这简直太遂汐瑶真正的心意! 她暗夸自己的小聪明,脸上还维持着丝丝可怜,说,“你不曾问你母皇么?她只同我说怕我有朝一日加害于你,所以让我吃下她的毒药,且还道你与皇上不同,想要的不多,得到了就会好好珍惜,否则,我哪儿有资格在她面前造次?”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是母皇的手段,祁云澈心中有数。 可是如何他都觉得不会这样简单,破绽又找不出来。 火气在胸口压着,半信半疑的望得汐瑶心里发寒。 她想了想,又问他,“你没从女皇那里试探出什么?若真是那生死相依倒无关紧要,若是其他毒药,早些知道也能请国师配出解药,但这日里我也细细思索过,女皇委实没有给我落其他毒的必要,她也说了……” “说了什么?”见她停下不语,祁云澈终于开声。 “说她没有必要折杀一颗对你真心真意的棋子。”汐瑶一口气说完,面露出少许的难过。 棋子,从前祁尹政也将她当作棋子。 仿似对于祁云澈的帝王之路来说,慕汐瑶的所有也只能做一颗任人摆布,为他铺垫的小石子。 他的心彻底软下来,埋首在她唇上烙了一吻,“你不是。” 这一动,两人紧密相连那处又引起若有似无的摩擦,彼此都望见对方神情略有松动,汐瑶垂眸又道,“是不是我还不晓得么?你火急火燎的给我摆什么脸色?难道我不想好好的活?难道我愿意吃一颗不知道为何的毒药,待你君临天下,我死了,好让别的女人趁虚而入?” 连番问话,祁云澈直答不上来。 整天的疑惑被她连消带打,让他不禁自疑,莫非真的是他太多虑? 这般想着,困惑之色在他俊庞上显露无疑。 汐瑶轻哼了声,讽笑起来,“依着我看这还是个通病,自古做皇帝的哪个疑心不多?怕是你这还不算太重,罢了,你起开,我自个儿找个窝去。” 她脸忽的冷下,写的就是‘爷您自个儿找乐子去吧,恕本姑娘不奉陪’。 言毕作势想将祁云澈推开,他微有错愕,沉黑的眼底瞬息间极快的掠过一道精光,劲腰一挺深深把汐瑶钉在床上! 伴着她不悦却又娇滴滴的媚哼,一扫之前的猜测,祁云澈字句都是柔情蜜意,又字句都带着狠劲,“我有说不信你么?恼什么?” “那你,嗯……”汐瑶被他飞快顶弄得说不出话来。 方才说了那么久的话,她早就适应他僵硬火热的存在,一点就着。 那他到底是真信还是不信? 汐瑶慌乱的想,随着他的挺动,身体里真真快丨感涌来,就要将她淹没。 她不敢看他,生怕多一眼都会露出马脚,可不看又要如何肯定? 与他过招,她从来都不是对手,于是只能铤而走险。 “你要是还不信,不若……就死一个给我瞧瞧,嗯……看我会不会同你一起死……”狂热中,汐瑶断续的说话,真假参半,用她一贯的口吻。 祁云澈动作越发猛烈,喘息也更粗重。他一手掌控在她腰上,一手穿过她凌乱的发丝,将她后脑托起,让她和自己面对面,戏谑的说,“如此死去,爷是愿意的。” 她半响听不明白,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唯有他的脸容是清晰的。 又在半响,她蓦地反映那句话的意思,霎时对他将眼瞪直,大骂,“你这登徒子!” 祁云澈勾唇,黑眸里妖冶的光在辗转,把她所有怒气全部化作欲火,带她共赴巫山,放肆**。 汐瑶在失去神思的最后一刹想,应该是骗到他了罢…… …… 深夜。 一场欢爱过后,阁楼里弥漫着混入龙涎香的春色。 身下的人儿在极致中晕了过去,继而昏昏沉沉的睡却了,祁云澈这才起身,拉了被褥与她盖好,勾起落在地上的寝衣,走到窗边时,已经将其穿好。 “鬼宿。”他平声一唤,外面悄无声息的闪出到影子。 “把母皇常用的、还有蒙国皇族中珍藏的毒列出来,十日内。” 音落,檐上的暗影再度消失。 雪还未停,只比早先小了一些,夜色慢慢恢复平静,祁云澈望着,无波的深眸缓缓流出微不可查的忧虑。 汐瑶在骗他。他确定。 …… 自一夜之后,再不提毒药一事。 汐瑶以为自己将祁云澈骗过,而他则恢复了淡然,陪着她把戏演得完美不露瑕疵。 转眼便过去近十日。 眼看上元节要到了,在山庄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便觉得日日都算上元节,那样的心情反而清淡了不少。 外面不时会有消息传进来,圣驾已经回了京城,张家一案在新岁将来时越发的被人遗忘,轩辕曜行踪依旧不明,沈瑾瑜无疑借广禹州天灾发了大财,且,这才是将将开始。 唯独最后这一件,最让汐瑶心花怒放。 而每每望见青龙部的死士从外面来,不由又令她紧迫几分,生怕是让他们出庄的消息。 人总是这样奇怪,分明不喜那件事,厌恶中,心里竟有期待。 既然晓得它早晚会来,时时提醒着她要珍惜当下的日子,却又盼着,不如早一些,如此就没有烦恼了。 只汐瑶不曾料到,入山庄来请祁云澈回京的人会是祁明夏。 …… 天色阴霾了许久,雪落了又停,复继续再下,这日总算显露出放晴之意。 雾蒙蒙的山庄难得有明朗的天光,暖阳在雪后从云端绽出,直照进人心,使得汐瑶的心情分外美丽。 午膳后,祁云澈提议去垂钓。 沁湖太冷,故而垂钓的地方便选在阁外那片碧池边。 蜿蜒的白玉石廊上,祁云澈和汐瑶都穿得颇为厚重,他二人各自占据一把矮凳,面前支着鱼竿,还似模似样的放着木桶。 再望他们两个的左右两侧,飞墨和凌歌懒洋洋的横躺,将路堵得人进退不得。 那阵势被颜莫歌见了,免不了又是冷嘲热讽,说,那池子里的锦鲤不计其数,还需钓这样麻烦?直接弄个网来撒不是更省事? 汐瑶回敬他不懂情趣。才是言罢,一道淡紫的身影映入众人眼帘,祁明夏踏着还未化干净的雪,一步步的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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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竖这位小爷才是真正的唯恐天下不乱,当今敢当着两位皇子的面称呼皇上为‘那老头儿’的人……怕是不多! 偌大的厅堂就此沉寂下来,各有各的心思。 汐瑶是想,这四道圣旨无异于将祁煜风推到了风口浪尖,朝中自然有大臣会见风使舵,故此,她与祁云澈的赐婚还成了无关要紧的陪衬。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纳兰萱是纳兰易之女,除了这重身份之外,别无所有。 前世她虽做了祁煜风的正妃,然而到最后还不如汐灵妹妹厉害。 那纳兰易死在洛州城外,如何死的,纳兰家稍做动作就能查到。纳兰岚从没信任过祁明夏,在彼时会选择祁煜风情有可原。 形势由此改变。 袁家和纳兰家联合起来拥戴煜王,冷家得睿贤王与陈国公府相助。 可是有一点汐瑶想不明白,冷芊雅乃定南王之弟冷世义捧在手心里的独女,极得华容老太君喜爱,前世她做了祁云澈的德妃,怎到了今生皇上会做如此大的变动? 就算是赐婚,冷家甘愿? “小姐?” 思绪中,忽闻谁在叫她,她人是愣僵了下,回过神来,望见白芙不解的看着自己,再左右瞧了瞧,落在她身上的竟有三道目光。 颜莫歌的戏谑,祁云澈如往常一样略有疑惑,但他的疑惑更加理所当然,他问,她必定会知无不言。8 而祁明夏,则是带着窥探。 “怎么都这样望着我?”汐瑶乐了,“那皇位我又不争,你们自个儿忙活去吧。” 大而化之的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起身来,茶也懒得喝了,吩咐白芙,“收拾收拾,准备回京了。” 谁也没想到她是最利落的那个。 “来年五月才成婚,你急个什么劲儿?”颜莫歌不咸不淡的讽道。 汐瑶已经转身,随性答,“急着回去数银子。” 身后,三个神色复杂的男子面面相觑,仿佛有所意识。 …… 说走就走。 藏秀山庄虽好,想将其用来避世,还是不够隐没。 临别时白蕊颇舍不得汐瑶,红着眼说,待开春来影匠到庄子做修葺时,让他们在沁湖边上也造一座鸳墨阁。只小公子、七爷还有小姐一定要再回来小住啊…… 哪个不晓得,这一别待他们回了京中,少不得刀山火海,尔虞我诈。 短暂告别罢了,一队人马轻车简装的向燕华国都行去。 路上走了许久汐瑶都没说话,颜莫歌嫌天太冻,故与她同乘一车。 他从来就不讲什么男女之间的避讳,在京城都没顾忌,这地离京城十万八千里,他就更无所忌惮。 默了许久,他耐不住枯燥的车轮声,主动开口问,“不知此番回京,云王妃是期待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汐瑶都不看他,一手支着侧脸,双目无神道,“我能说回京之后想先找个地儿钓鱼么?” 自家后花园的池塘也行呢。 在她脚下,两只豹儿慵懒的横在她与颜莫歌之间,长长的身,黝黑的皮毛,不动的话,恍惚让人以为是在这车里安置的昂贵装饰。 “你倒是安了大心。”又是句讽刺入耳。 汐瑶如他所愿的移眸相望,“所以你是在担心么?” 一句话戳中他的心思! 颜莫歌登时变脸,双眸四下寻望着,掩饰道,“本公子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死不死与我有何相干?大不了我回蒙国找阿娘,再者说这会儿回京,正巧赶上元节,本公子不能去凑个热闹?” “能。”汐瑶忍笑点头,借着马车颠簸,车帘摇曳,她向外瞄了一眼,正好望到骑在骏马上的祁云澈。他离马车并不多远,三步距离有余,且是汐瑶同颜莫歌说话没有刻意掩声,他定听见了的。 遂,她意味深长,“我们死还是活确实同你没相干。” 说罢就见云王殿下勾了勾唇,她笑意更浓,颜莫歌看出倪端,鼻子朝天极大声的冷哼! 汐瑶视线一撇,又望见行在前面些的祁明夏,随之,她神色黯然少许。 这个人藏得太深,虽此时看似一无所有,只能与冷家一起做祁云澈的左膀右臂,可这日子还长得很,长得难以预料。 外露的情绪被颜莫歌捕捉到,轮到他春风得意,“晓得忌惮他?忌惮他是对的。” 放下车帘,汐瑶端正了坐姿,给同车之人一记‘请出招’的眼色,长路漫漫,有个人闲磨嘴皮子倒是件乐事。 “小公子有何高见?”她问。 颜莫歌耐人寻味道,“不如你高见多。” “此话怎说?”她佯作不明。 颜莫歌忽的厉色,“慕汐瑶,你别同我绕弯子,就从远的说起,你是如何晓得会有天灾的?” 他那凤眸里火烧得旺盛,像是被某人蒙蔽许久而吃了大亏! 汐瑶把眼圆瞪,连声撇清,“我早同你说过,你自己不做准备,赚不到银子可不能怨我。” “谁稀罕那几个小钱?”大祁第一富的颜公子不屑冷斥,“本公子问的也不是这个,你心知肚明。” 此前在庄子里,祁明夏和祁云澈看汐瑶的眼神各不相同,但显然都意识到关键所在。 “你到底知道多少?”颜莫歌看她的眼色愈加深沉,仿似要将她望穿。 不止天灾,就是澈哥会继承皇位一事,当初还未走漏消息时,慕汐瑶却早早的预料到。 算起来,倘若不是她一而再的折腾,坏了大事,如今这棋局还不会这样乱。 越想他越窝火,说不担心是假的! 见他满面阴霾,汐瑶脱口道,“我会预知将来,你信不信。” “你——”颜莫歌一咬牙,作势就想过去拧断她的脖子! 她还真被他那凌厉气势唬到,但不怕,她还有飞墨和凌歌! 两只大猫儿在她紧绷的轻唤下蓦地腾起,磨牙霍霍的怒对颜哥儿,纵使她已将声音压低,可这豹子实在太大,稍有动静就让马车左右晃动起来。 外面,祁云澈觉出古怪,策马靠近问,“何事?” “什么事都没有!”里面传来汐瑶和颜莫歌的异口同声。 可那话语里,更不乏彼此顾忌的紧迫,就是鬼宿等人都好奇得紧,真想瞧个热闹。 祁云澈闻言就笑了,不看都晓得,这二人定要打起来了。 颜弟的武功这天下只有他和颜朝制的住,而汐瑶有两只猛兽,只能算做旗鼓相当,他懒得管,丢下一句‘好好相处’,轻快的向前去了。 车内,颜莫歌后背紧紧贴在车壁上,时时泛着慵懒的桃花眼,此刻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两只对自己龇牙咧嘴的黑豹子。 再往豹子后面看,汐瑶懒洋洋的抱着暖手炉,笑得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 他火冒三丈,绷紧了皮大骂,“小畜生,当初小爷就不该留你们!到了京城,你们还得跟着小爷,到时候……哼!找个笼子将你们一并关上,一天只有一顿肉!” 那预谋复仇的话说得是抑扬顿挫,逗得汐瑶乐不可支,飞墨凌歌好像听懂了,纷纷转脖子来看她。 安抚的拍拍它们的脑袋,汐瑶道,“放心,你们的小叔舍不得饿你们。” “谁要做这畜生的小叔?!”颜公子烦闷得不可言,转念恶意的光在眼底呼啸而过,他嗤笑,“你那预知将来的本事告诉你的?” 啧了声,汐瑶摆出神秘兮兮的模样,卖关子,“你还别不信,要不……我们来赌一把?” “赌什么,你说!”他爽快道。 “就赌祁明夏的正妃是哪个。” 颜莫歌一怔,全然没料到。 “你知道?”他没立刻应声,而是怀疑的问。 汐瑶眨眨眼,娇容上尽是俏皮,本想在同他说笑几句,可今日总是能觉出颜公子与以往不同,是真的担心了,故而她收了脸上的嬉笑,坦然望住他,“我不确定,我也无法同你解释,若你信我的话……” “少跟本公子来这套!”还没说完,颜莫歌拂袖不耐斥道,“你以为谁都能同本公子同乘一车?” 他早就觉得慕汐瑶有秘密,哪个都说不得,正是因为此,才能助她次次脱困。 回想起来,似乎是有些先见之明。 “你同澈哥说过么?”他再问,想起此前祁明夏看汐瑶的眼神,不免为之焦心。 留意到这一点的人还有多少呢? 这也正是汐瑶的顾虑。 那是她重获新生,太想摆脱前世的束缚,看得太短浅,留下这个致命的破绽。 “他自然是晓得。”覆下眼婕,汐瑶神色间的忧虑难掩。 “还有冷绯玉,再来便是你了。至于我二哥哥,我不说,他不会多问,其他人若要猜度我,我定瞒混过去。” “算你还没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颜莫歌恨了她一记,又后知后觉的狠辣道,“看来苍阙围城之困得记在你的头上了。” 他反映奇快! 那轩辕曜藏身张家做庶出子,即便生意上没有往来,也会留意其动向。 沈家大张旗鼓的囤积粮草,能不惹人注目么? 汐瑶自知此事上过于鲁莽,险些酿下大祸,故颜莫歌训斥她,她一声都不吭。 她这一泄气,颜哥儿又觉得训她也不得多有意思,还不如斗嘴来得痛快,罢了摇着头叹了好长一声,说,“宽心,本公子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她同他如实到的原因,自是期望他留心祁明夏。 “不过——”心思一转,颜莫歌笑得委实黑心,“回京后,他的用处大得很,就要看明王殿下会不会左右逢源了。” 汐瑶闻言了然,遂附和而笑,“祁明夏是把好剑。” 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颜莫歌提了提唇角,难得赞同她一次。 汐瑶再接着道,“我猜他的正妃是睿贤王的孙女,明月郡主祁紫涵。” 默…… 听她这清淡说来,颜莫歌连额角都不禁突跳了下,拿不准这个女人到底如何来的自信。 好似她对待澈哥也是这般,不讲章法,更……硬生生的搅乱多少人下得一盘大局在握的好棋! 长久的思绪挣扎过后,他恨恨看向她,咬牙吐出不服气的三个字,“赌什么!?” …… 整整行了十三日,在上元节的前一天,回到京城。 这些时日几乎不曾在途中多有停留,连夜里都在赶路,除了休息不好,倒不得遇上什么厮杀。 想来该对付的,要对付他们的,都想等到回京之后罢。 过了东都后,颜莫歌就没再与汐瑶同乘一辆车,孰轻孰重,他自有拿捏。 这日未时快过了,汐瑶倚在车内,暖炉几乎不曾离手,不知怎的,越近燕华,越觉得寒冷非常。 外面天色阴暗昏黄,看似一场大雪将至。 瑞雪兆丰年,明儿个就是正月十五,百姓们都盼着呢。 随着车轮转动,不时会有丝丝凉风渗入,沁入汐瑶没有裹好的颈子里,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从昏沉的瞌睡里醒来。 睁开朦胧的眼,正是思索着应当快到京城时,就在忽然间,嘈杂而纷乱的马蹄声在靠近,似来了万马千军,铁蹄铮铮,震耳欲聋,大有地动山摇之势。 而她同时亦感到车驶得比方才快些了,掀起车帘,只见祁云澈扬鞭前去,她再将视线放远,正逢官道一入弯处,当先有一人夺身而出。 马背上的男子一身暗红劲装,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正是冷绯玉! 汐瑶刚将他望清,紧接着在他身后多出一道无暇的纯白衣影,那是——祁璟轩! 更在他们身后,精兵们均是身着黑色铠甲,威武不凡,在这暗沉的寒日里令人为之一振! 继而,当冷绯玉与祁云澈面对面,他随之扬手,骑马的精兵齐齐顿下,竟是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且是第一列全然呈一条直线,身后的迅速排列跟随,转瞬间形成四四方方的阵型,与来人眼前一片肃然坚固的黑色! 这是冷家无坚不摧的军队。 众人下马,单膝点地,行云流水的动作无不是全然一致,再听他们齐声—— “恭迎云王回京!!” 这喊声震天,气壮山河,飘荡在广阔的天际久久不散。 而他们所效忠的男子,汐瑶唯能看见他清傲无比的背影巍然不动,宽阔的双肩足以担负所有人的期待,他跨骑在黑色的骏马上,睥睨着一切,还有远处尽头的王城。 终于回来了。 短暂的默然之后,是冷绯玉单调却猖狂无比的笑声。 汐瑶从没听过,更从没见过如此冷世子,犹如在释放从前许久的积压,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太久! 旁侧,颜莫歌从马车里探出半身来,符合他那阵阵狂笑闲适的击着掌,俊容上带着抹从容和欣赏,漫声道,“精彩!精彩……” 看到汐瑶,祁璟轩打马而来,还是相同的脸容,还是同样好听的声音,他自得的说,“汐瑶,你看,可觉得壮观。” 奈何那女子浅浅的笑,一语道破天机,“原来已紧迫到如此地步了。” .. 来,让爷撒个娇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嫡女策,素手天下》来,让爷撒个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光明正大的……偷香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大寒冬的天,祁云澈只着了件黑色的寝衣,他身形看似欣长,实则结实得很。8 汐瑶忽然得他撒娇,只好不明就里的将他回抱,那身躯早就凉透了,**的,冰得她难受,再加上那挥之不去的酒气…… “你……怎么来的?”默了会儿,她问,语气算得上柔和。 总觉着这位爷今夜有些不寻常。 汐瑶好像察觉到他心里有所不安,且是那样的不安,是她带给他的榛? 祁云澈抱住她的姿势不变,如个从酒坛子里爬出来的登徒子一般,说,“走进来的。” “走进来的……”重复他的话,她颇为哑然。 合着武安侯府这样好进,都亥时中了,竟任他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入了她的闺房宜。 纵使有皇上的赐婚,可这儿终归是京城,凡事都要讲个礼数规矩,尤为当下这时局,多少人等着他行差踏错? “不能来么?”祁云澈混不在意,酒气熏天的问。 不觉中就身体的重量往怀里的人儿身上施加了去,想是酒意上了头。 汐瑶哪里经得住他那重量!忙连声带哄的央他,再吩咐轸宿和翼宿把人进屋,明儿个就是上元节,打早还要进宫去,若是在这儿冻着了,怕要误大事! 待祁云澈入了屋里,她转身瞧了眼空荡荡的院子,依稀有几个影子猫在院门后面。 “没走就去泡醒酒茶来,莫不是你们藏那儿是专诚等着看姑娘我的笑话么?” 汐瑶刚扬了声,方才告退的四个丫头一齐钻了出来。 心蓝当前,眯眼笑着就凑上来小声好奇,“姑娘,云王殿下今儿个要在府上歇么?” 说时她还踮着脚往排门紧闭的屋里看,里面的灯也灭了,漆黑一片,若不是亲眼瞧见,谁想之前云王会从里面走出来,跟在自家屋里似的…… 粉乔也一阵小跑来,贼头贼脑地,“姑娘和殿下的感情真好!” 汐瑶气不打一处,似恼非恼的瞪她们两个,“七爷都是姑娘我的人了,感情能不好么?你们不就想听我说这一句,现下听到了,心里舒坦了,赶紧给爷泡茶打热水来!” 莫说武安侯府,京城里谁人不知慕汐瑶的厉害? 可心蓝粉乔也不曾想姑娘大大方方的就认了! 禁不住面皮上迅速爬满红晕,替姑娘羞了一把,扭身做事去! “姑娘,那今夜……”菱花欲言又止,带着忧虑。 汐瑶望望她和湛露,想了一想,遂对吩咐道,“明日是个好节庆,你二人好好休息,回屋去吧。” “不用巡夜么?”菱花又问。 云王殿下来得突然,那些风言风语只怕…… 汐瑶抬了下巴示意她两个回头看,鬼宿正跨进院子里,手中还捧着祁云澈日常的衣裳,她道,“今夜咱们府上最安生了,有的是人抢着巡夜,你们且安昕睡个好觉吧。” …… “今夜七爷酒饮得多了些,本来都已回府就寝,不知缘何,忽然命小的备马,披了件大氅就……来了小姐的府上。” 鬼长随说话想来不打结巴,他要在字句里停下来,便是容听的人自个儿琢磨的意思。 汐瑶抱手站在闺房门外,眯眼瞅他,“还有呢?” 对上那双清澈了然的眼,他默了半瞬,继续道,“小姐也知道,明日上元节,故而街上都是人,七爷早先回来时才露过脸,由此……” 也便是说不少人看到云王殿下策马直奔武安侯府。 汐瑶扶住额头,一时不语。 阿鬼晓得她在忧虑什么,“小姐不必往心里去,七爷行事向来有分寸。” 接过他手里的新裳,沉甸甸的,汐瑶道,“有没有分寸都这般了,还能如何?” 言毕转身进了屋,不时轸宿和翼宿就行了出来,三个人面面相觑,阿鬼往府门外那边瞅了眼,问,“守门的那个,好像叫做慕宝,谁打晕的?” 没等他二人回答,阿鬼接着道,“谁打晕的,今夜谁守门。” 翼宿看轸宿,他比他慢到半刻。 轸宿有苦难言,总不能说是七爷打晕的吧…… 吃下这闷亏,他守门去! …… 屋中暖意融融。 粉乔心蓝把热茶热水打来,占了汐瑶床榻的祁云澈早就沉沉睡了。 平生头一遭,汐瑶闺房里响起男子轻微的鼾声,她委实无奈。 将皇上与她的那两样东西从怀里取出,因着祁云澈在这里,她没敢看信里的内容,暂且安放在妆台里侧。 之后,她用热巾替他细细擦了身,才移步去浴室泡汤解乏。 等到她梳洗干净,已经入了后半夜。 吹灭了灯芯,汐瑶轻声爬上床,拢了被子,挨着身旁热烫的身,而后长长舒出一口气…… 再侧眸在暗色里望了望那沉实的轮廓,她叹,“大局都不顾了。” 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谁说爷不顾大局了?”蓦地,祁云澈忽然道,听那语气都在半梦中,不想竟还能听她说话。 汐瑶正讶异,他侧身来将她卷抱起,深深往她身上嗅,后满足道,“真香!” 她被他闹得啼笑皆非,闻得他身上酒气未退,之前她只为他擦了身,哪里能擦得干净? 不免无奈道,“既然要来,为何不洗干净了再来?” “来时没想这样多。8”祁云澈老实答。 那是什么心情呢? 回了自个儿府邸,冷飕飕的,他认为汐瑶也该同他在一起才对,或许是酒意昏了头,就算没有,难道他还不能放肆一回么? 耳边的人怨道,“那来了明明看到有热汤,你怎不先沐浴?” 将眼皮撑起一条缝,睨着她,“爷要是先洗了,你还能这样香?” 汐瑶嫌恶的皱皱眉头,“我是香了,你这一身酒气……” 见他已然醒来,这醉酒的人她是晓得的,睡不实。 四婢她们睡得晚,说要等着子时舞龙的过街。 想了想,她道,“不若我让人再烧些热水,你泡一泡也舒服些,可好?” “不好。”祁云澈干脆利落的把她拒到千里之外。 那手还不安分,扯下她的腰带就往里面滑进去,抓住一只酥酥软软的揉捏,前身与她后背越贴越紧。 汐瑶总算觉出他的意思了。这个人,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进了武安侯府也罢,入了她的闺房她不计较,这会儿子浑身都是酒气,还想同她…… 他做梦呢! 猛然间转身与他面对,汐瑶牙根都在发痒,“七爷,敢情您是来偷香的?” 话说到祁云澈心坎里,但有少许不对,动作熟练的扯下她的寝衣,他纠正,“本王素来光明磊落,行得正,站得直,需要偷香么?” 话到一半时,他已逮住她那只准备拧他软肉的小手,幽暗的眼眸里都是不屑,她这点小伎俩…… “汐瑶。”祁云澈略摇头,望着她怒气腾腾不得发作的脸,说,“你是斗不过本王的,乖乖束手就擒的好。” 说罢,他勾起她一只小腿儿,侧身相对的姿势,挺身将自己勃发的火热送入她湿意渐浓的娇软中,缓缓的律动起来。 不激烈,亦不算太温柔,总是蓄谋久已,得偿所愿,他今夜就是为这个来的。 只有在占着她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真实的安心。 汐瑶未曾反抗,如猫儿般细细哼了声,霎时瘫软成泥,任他鱼肉。 彼此相视,她望见他曜眸一片沉黑,当中透着幽深的冷静,根本就……没醉。 “你……” “亲我一下。”祁云澈没羞没臊的说。 汐瑶欲哭无泪,“你都没梳洗,连脸皮都不要了,我才不亲!” 他瞬也不瞬的看她,清醒道,“方才你不是同我擦过身了么?” “祁云澈你……诓我?” 稍稍顿了下,对上她越发狠厉的眸,他坦荡,“爷就喜欢诓你,怎么了?” 还没等她爆发出来,他把她完全压在身下,将她顶弄得娇喘不停。 带着酒香的唇舌封住她的嘴,坚实的身躯毫不迟疑的征服,汐瑶天旋地转,应接不暇,在他极致的烈爱里患得患失。 说祁云澈是借着酒兴恣意妄为,谁相信呢? 而后,他不再说话了,冲动的在她身体里驰骋,他将她双腿死死钳于腰间两侧,让她完全吸附着自己,汹涌的快丨感自紧密切合之处一下下的蔓延,淹没…… 不眠不休的痴缠,仿若不知疲倦。 她先是迎合,几欲晕厥过去,又在他的占有中恢复意识,只觉他的火热愈发肿胀,如何都不能够满足,继而,她禁不住啼声求饶,他却不停。 最后,她哭着怨他心肠发黑,他终于开口,幽幽的说,“谁叫你让我不安呢……” 是她的错吗? 被迫得来的情丨欲无时无刻不再侵染她,她想抓住那个对自己无度索取的男人,却不想反被他禁锢。 汐瑶想不明白,终归在无尽的爱欲中完全迷失。 …… 将至卯时,外面不得半点光亮,天黑得犹如一块凝墨。 祁云澈已起身来,上元节的早朝虽多是朝臣恭贺,皇帝赐赏,但终归是要去的。 窸窣的响声让床榻上的人儿微微睁开朦胧的眼,隔着一层轻纱床帐,她望见屋子正中的男子与她背对而立。 孤灯中,他周身不着寸丝,精瘦健硕的身体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墨发自脑后垂下,没至他臀中,他探出手勾起屏风上的衣袍,转身之间,已经穿好,一气呵成的举止优美得不能言。 正对了床榻上的人儿,他将衣中的发撇开,“醒了?” 轻轻柔柔的话音,两个字,蕴着漫无边际的宠爱。 汐瑶浑身都是疼,原先还沉浸在他那张无可挑剔的皮囊里,倏的想起昨夜,她撅起嘴,一言不发的转身趴着,将脸埋下。 那被褥里满是二人欢愉之后的气息,叫她好生气恼。 祁云澈走到床前,掀起纱帐,汐瑶趴着,散乱的发和露出的玉背生生惹着他的眼,尤为那张无暇的背面,布满他留下的爱痕,夺目非常。 闻她闷声道,“你昨夜那样……我不喜欢。” 他俯身,双手撑在她小小的身躯两侧,像只巨兽将她笼罩,他很想今后都这样将她禁锢在双臂中,无论是刀剑,是风雨,都为她挡下。 而后,他轻轻吻她的背脊,“今后的事,你且在我身后望着就好。” “那昨夜是何意思?”她转了半面,小心翼翼的睨视他。 祁云澈勾起浅笑,又在她侧脸落下一吻,“昨夜,自然是想要你。” 不然他来做什么呢? 汐瑶气结,连话都懒得再说。 他默然望了她一会儿,心思渐沉,还是不能将那件……说出口。 思绪止,他行出绯色旖旎的里屋。 四婢在外面窃窃私语都得小半刻了,祁云澈突然打开门,齐齐怔愣之后,四对眸子马首是瞻的盯着他望。 眼前的就是她们武安侯府的姑爷……不会错了。 汐瑶在里面听着,这人一会儿要热水沐浴,一会儿要早膳,真真不讲半分客气,她兀自气闷,便又在气闷中昏昏欲睡过去。 …… 昨夜的事即便府上还有人不知,到了天明时,谁都瞧见云王自珍华苑走出,上朝去了。 直至晌午过了,张嬷嬷才喊嫣絨去伺候姑娘起身。 这年的上元节不能再像头年那样过得随意。 因着赐婚的圣旨已下,汐瑶的身份今非昔比,入夜,她亦是要到宫里去赴宴的。 梳洗罢了,食过一碗粥,便坐在妆台前,四婢开始为她装扮。 梦娇坐在外屋饮茶,穿着一身富贵的红袄子,极其喜庆,和张嬷嬷还有安娘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闲话。 “虽说云王昨夜不合礼数,可他不遮不掩,反倒让那些想落井下石的没辙了。” “可不是。”张嬷嬷笑得嘴都快合不拢,“早先我在后巷遇到庄府赵管家那婆娘,她也向我打听这事来着。” 素来京城里的门第之家,下人对自己的嘴巴都管得极严,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那庄大人的府邸与武安侯府远着呢,又逢着上元节,谁会闲来无视跑到人家后巷来碰运气? 是谁指使的,都不屑多花心思揣度。 云王夜入武安侯府,清晨上朝时才出,这事打早传得街知巷闻。 汐瑶在里屋扮装,听姨娘几个乐呵呵的说笑罢了,张嬷嬷叹得一口老气,道,“自打侯爷去后,府上剩姑娘一人独撑,老奴就在担心,将来府上会有个怎样的姑爷,这要是太弱势,连姑娘都护不住,那有什么用?如今可好了,云王殿下一看就是会疼人的,绝对不会让人亏了咱们姑娘去。” 往常那些挂在她嘴边的礼数啊,男女授受不亲,全不听她提半个字。 汐瑶诧异至极,蓦地窜起来掀起帘子对她道,“嬷嬷,您这不是偏心么?经过昨夜,姑娘我的闺誉都没了,你们竟还夸——他?!” 她伸出手指着皇城的方向,发抖。 梦娇掩唇巧笑,“瞧你,恼什么?这般不好么?那婚期在五月中,近来京中看着太平,暗里那些风起云涌,你比我们明白,云王将你认下,谁也不敢再打你的主意,依着我看是绝好的。” 汐瑶说不过她们,转身坐回去继续梳妆。 身后,却听梦娇和张嬷嬷已在商议嫁妆的事了…… “姑娘,有什么不妥么?”嫣絨拿着一支钗在她头上比划,见镜中的女子愁眉不展,她问。 汐瑶蓦愣,在镜子里回视她,淡笑,“就是不妥心头也恼不过来了。” 她总觉着没这样简单,祁云澈行事绝不会鲁莽,当初她只身前往河黍他都忍得,昨夜怎可能忍不得? 还有早上他离开前他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何意思呢? 他……不需要她了吗? 不!绝对不是的。 微有蹙起的眉始终舒展不开,仿佛这天要发生什么大事…… …… 申时入宫。 即便是宫里,在上元节帝王家也只摆家宴,朝臣在正午陪君用膳后,便都回家与家人团聚去了。 故此,这还是汐瑶此生第一次以‘云王妃’的身份在宫里过节庆。 来到畅音阁时,戏台子上已经唱罢两出热闹的。 正南主位上,祁尹政并未露面,金色的龙椅空着,看上去颇显得突兀。 纳兰岚坐在右侧的凤座上,再靠右侧是袁雪飞与冷筱晴。 三个女人气定神闲的聊着,笑着,不会太亲近,亦不会太疏离,对此场面早就司空见惯,应对自如。 在她们身后望族的身影,是这后宫之中仿佛永远异常惹眼、又叫人望而生畏的风景。 坐在那一边都是些有封号的妃嫔,笼统看来有十几名至多,这些汐瑶认不全,也就懒得看了。 左侧,落座的都是皇族的男子,当中以睿贤王最长,封了王爷的几位皇子按照长幼依次入席。 越往后的,是些母妃地位不高,抑或者尚且年幼的皇子和公主。 永王看戏看得正在兴头上,永王妃则双眸不离到处撒欢乱跑的一双儿女。 祁明夏与祁紫涵陪着睿贤王说话,全没注意到周遭。 这当中独独不见祁煜风。 连想着那张空空的龙椅,看来煜王近来相当得宠啊…… 十二挨着祁云澈说话,人是神采奕奕,眉飞色舞,只他讲到了一半,他那本就心不在焉的七哥倏的将视线移开,精准的把来人锁在深眸中。 汐瑶正环视着畅音阁里的人,也是正巧看到他那儿,两人四目交接,她怔怔然,他则兴味的弯出一抹隐晦而餍足的笑意。 遂即,汐瑶恼羞成怒,狠狠剜了他一压,把脸撇开! 这一幕被不少人看了去,有向云王投去同情目光的,更有如睿贤王那般毫不给面子哈哈大笑。 阁中满眼的主子,更有许多奴才伺候着。 这天不谈国事,只话家常,气氛很是热闹融洽。 来到凤驾前,汐瑶规矩的行了跪礼,又说了许多吉祥话,纳兰岚笑意盎然的命身旁的姑姑亲自扶她起身,赏了她今儿个入宫的第一道。 “快瞧瞧慕丫头,刚说起你,你就来了。”袁雪飞朱唇启合,示好的话音。 她往祁云澈坐的那端望了望,笑得富贵又端庄,“方才我们都瞧见了,你剜老七那一眼真真厉害,可是还在恼他昨夜?” 笑里藏刀可是袁皇妃的拿手好戏,见到人就提这件,汐瑶毫不意外。 这里从来都不是她的战场,更用不着她开口为自己辩驳什么。 “赐婚的圣旨都下了,这也不得什么稀奇。” 纳兰岚温和的望着汐瑶,淡声,“张家一案,汐瑶立下大功,听上去无限荣耀,没有亲眼瞧见,不知当中惊险,本宫听说那夜若不得老七舍生相救,恐怕这世间就要多一对苦命鸳鸯了,皇上都成全了他们,妹妹你又何苦出言刁难?” 袁雪飞脸容僵了僵,明明是打趣的话,怎成了刁难? 她以为纳兰家而今拥戴了风儿,至少这点脸面是要留给她的吧? 况且祁云澈可是明着要争那皇位,就凭他?一个蒙国来的孽种?! 当下,这火便从心底烧了起来! “皇后娘娘误会臣妾了。”袁雪飞昂起臻首,目露寒光,娇容中笑得滴水不漏。 “臣妾不过说笑罢了,再者这是街知巷闻的事,我们祁家的男儿哪个不风流?皇上前些日子还纳了新的贵人,现下正在太极宫陪着下棋,故而老七夜入香闺也就不什么打紧了。” 这不就是怎么说的……上行下效? 惶恐这天下间,只有袁雪飞敢小肚鸡肠的吃新人的醋,还顺带将皇上都怨在话语里。 到底是在奚落云王作风不正,还是不惜自损旧人,借故发难那永远都不会是她一人独享的夫? 恐怕这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怜了汐瑶被当作话头,驶来就停不下了。 扑哧的一声,冷筱晴不禁笑道,“二位姐姐莫要难为慕丫头了,早朝时候皇上闻得此事还赞七爷一个‘敢作敢为,敢为敢当’,反倒将那些守旧的大臣堵得哑口无言。当年皇上不也有夜入清未宫的时候么?可让我们一众姐妹吃味了好久,这些可都是莲贵人一辈子都不得的,大好的日子,姐姐何必与自己找气受。” 她连消带打,温温煦煦,说得袁雪飞不好发作,只得假意嗔了她两句就作了罢。 末了冷筱晴转对汐瑶,眉目间满是温雅之色的说道,“好说老七可是本宫一手带大的,他那个性子,说穿了就是冷冰冰,他日要是欺了你,冻了你,你大可来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汐瑶得了恩典,又准备弯膝盖跪谢,在不远处的祁若翾大步行了来,随便找了个由头就将她拉到自己那一桌,总算让她喘口气。 …… “来,先喝口花茶,莫在意。”贴心的将茶碗推到汐瑶面前,祁若翾对她安慰道,“那面可是水深火热,早晨我给皇后娘娘请安时都不幸被当靶子使了一回,何其凄惨。” 汐瑶一听就乐上心头,“你不吭气任说,那是没有吭气的必要,我方才也是,这儿咱们说了不算,老实些好,才安稳。” 祁若翾挑眉,睨着跟前的鬼灵精,“好,我就喜欢你这机灵劲儿!” 她今日照旧还是男子装扮,宝蓝色的华袍,更显富贵,那束发的金冠尤为特别,汐瑶还没问,她就主动道,“昨个儿父皇赏赐我的,如何?与我可称?比你那玉如意好多了吧?” “岂止是好多了。”汐瑶饮着茶,自顾偷乐。 昨日皇上赏给她的东西也不差啊,只说出来太吓人,她还是淡然些的好。 将阁中再环顾了番,她问,“怎不见平宁公主和我大哥哥?” “你不知吗?”祁若翾眨眨眼,又道,“你不知也不稀奇,在东都时,平宁就同父皇请了恩典,与你大哥哥去了江南烟雨城,想是要开春才会回来。” 去了烟雨城? 汐瑶有些怅然。 她特意带来了祁云澈曾经说过治伤的蛊,那是他专为她寻来医手的,如今她手上只剩下两道淡淡的疤,不打紧,就想着带给平宁,不想人不在宫中。 “不在也好罢。”望着眼前的歌舞升平,汐瑶神情淡了些,“京城风雨太多,在烟雨城有大哥哥相伴,她应能开心一些。” “你也别太伤神。”祁若翾早就看淡世事,随手捻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道,“福祸两相依。就拿先前来说,近来皇贵妃娘娘对父皇跟前得宠的那位意见大极了,虽是人这般时候都还在太极宫陪父皇,又是个宠冠六宫,要什么给什么,指不准哪天人就没了。” 将将说完,汐瑶都没来得及问她那个莲贵人是什么来头,畅音阁外匆匆跑来一小太监,正是王福的徒弟。 咽下手里半块糕点,祁若翾有些发怵,“莫要给我说中了吧?这大节庆的……” 汐瑶却不知为何向对面望去。 祁云澈正端坐,俊逸的面庞安然自若,幽深的眸中,盘旋着静待…… 【第二更在白天,具体啥时候不定,但一定会更,国庆太忙,大家见谅……】 .. 宫乱,恶斗,不消停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还有半刻便到戌时了。 如此时候,家家户户都吃了团圆饭,这会儿正举家出游,满大街瞧个热闹去了。 太极宫的大殿内,一如往常的阴冷幽寂妲。 黑色的地砖,高耸的房梁,红色的梁柱……一切都透着高高在上的帝王之气,威严沉肃,难以抗拒的压迫禾。 王福手中掌了一盏孤灯从殿外的长廊里转了进来,循序而轻缓的步声是殿内唯一的声响。 随着他走近,那光亮所到之处才与人看清殿中其他的人。 以祁永晨为首,封了王且手中有实权的皇子们并排跪在左侧,直挺挺的身姿,无不是面色沉凝,视线轻垂,将眼中的光华敛尽。 即便眼前的男人是他们的父亲,可,他还是大祁的天子。 右面,纳兰岚、袁雪飞和冷筱晴比肩端立,神色一致,乍看之下平静,再看,早已风起云涌,暗自心惊之余,早就为自个儿盘算起来了。 今日乃上元节,这满殿的皇子后妃,穿得更显富贵华丽,若非这殿内气氛太诡异,若非……在他们面前正中还停放了一具略有余温的尸身…… 也许,这些平日里就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主儿们,早就将笑容堆上脸面,对坐在龙榻上的男人说尽好话。 可此时,无人敢言。 王福从边上行来,用手里的灯盏点亮了左边的宫灯,遂,他又照方才的来路,从后面绕了一个大圈子到右面去,亮起右侧的。 没得办法,殿中跪着的皇子太多,他不过是个老奴才,岂能从主子面前经过? 就是那皇后娘娘、袁皇妃和淑妃三人,都在这儿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终于驱散了些许无法形容的寒寂。 祁尹政坐在榻上,他将身姿往右倾,靠在层层叠加的金枕中,他穿着一身与这节庆极为不符的白色圆领衫长袍,斑白的发用玉带完全束起,将他沉毅的五官凸显而出。 他脸庞无血色,薄唇枯竭,整个人比起在东都时亦是消受了不少,加之他倚靠的姿态,不知只是乏了,还是真如传言……病得不轻。 刘御医和程御医小心翼翼的给突然暴毙的莲贵人细查之后,便告了祁尹政,到偏殿后商议。 又得片刻,偏殿里行出一小太监,将手里的字条呈给王福。 王福转奉到祁尹政的手中,他展看字条一看,遂合上,抬眸扫向面前一干人等,“谁想先说?” 静静的,该跪的跪得身板挺直,该站得站得仪态万方。 谁也没得回应。 “都没有要说的?”祁尹政恍似不经意的一笑,再道,“好好一个上元节,偏有人不安生,以毒谋害了朕的爱妃,搅得后宫鸡犬不宁,你们身为朕的儿子和妻子,就不想为朕排忧解难?” 这是多么好的表现机会,他们肯就此放过? 又是长久的静默,祁尹政先看向他最会享乐,亦是最无建树的大儿子,语调轻松的问,“永晨,你先说。” 大有让他给弟弟们表率的意思。 祁永晨从来不问朝堂事,对弟弟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更视若无睹,哪想今日上元节遭了殃,被父皇一问,紧张之感登时包围全身,结结巴巴道,“这、父皇……儿臣……” “你不知?”祁尹政挑眉,语气不明,“那谁知道什么?大可说来。” 看似,帝王的心情仿佛不错。 好像他等这一天许久了,甚至那眉眼间竟蕴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笑意。 可是谁敢说他知? 谁知道,谁兴许就是那下毒之人。 蓦地,祁永晨将头深埋了下去,情真意切的恳求,“父皇,此事与儿臣全然无关,儿臣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儿臣早就不过问朝政中事,对——” “对什么?”祁尹政笑意耐人寻味,“你想说你对皇位从未有窥探之心,是吗?” 祁永晨陡然一僵! 不曾想过,他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会先被质疑,一时间,惧有,寒心更甚! “皇上!”到底是骨 肉亲情,血浓于水,纳兰岚怎忍心看到自己的儿子被迁罪。 “晨儿天性纯良,只喜与诗词歌赋为伍,又怎会在上元节生事?”她护犊心切,故语色激昂,头上的凤钗摇曳不止,那表情更凝然非常。 “也许皇上觉得他不学无术,可是……这样不好么?” 不争,难道也是错? 祁尹政笑着问,“如此说来,皇后是在怨朕?” 他早就给了他们争的机会,不争,能怪谁? 纳兰岚微有一窒,低首,谨慎道,“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就好。”面上的笑意嚯地冷冽,祁尹政对大儿子斥道,“身为大祁皇长子怎能碌碌无为?” 他倾身,鹰眸尖锐的瞪视过去,“你觉得,不作为就是功绩?” “儿臣……儿臣不敢!!不不,儿臣不是不作为,父皇明鉴!”祁永晨大声道,已经语无伦次了,抖得也更加厉害。 “皇上。”袁雪飞温软启声,打断这僵局,“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还请宽心。” 她盈盈向前迈了半步,同情的望了大皇子一眼,再看向正中那具因毒而亡的可怖尸身,道,“眼下查出莲贵人的死因为要,皇上能否告知吾等,莲贵人中的是什么毒呢?” “爱妃倒是懂得体恤朕。”祁尹政先赞了她一句,转而却道,“你与皇后素来不合,怎今日先替她解难?真是让朕意外。” 袁雪飞意料之外的僵住,心里饶是费解得很。 拿不准皇上今儿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不得人与他排忧解难,可站出来一个,就被他折一个……谁还敢出这个头? 再者说了,好端端的上元节,她哪里晓得谁在兴风作浪?反正风儿是不会的。 思绪罢了,人是无所谓的笑笑,道,“臣妾是个泼辣性子,诚然在宫中得罪了不少姐妹,但对皇后姐姐敬重有加,姐姐亦晓得臣妾的脾气,几十年了,平时有几句言语不和是常有的事,只今日闹了,明儿个又好了,根本不打紧,姐姐,您说是吗?” 纳兰岚对她微笑,“妹妹说得极是呢。” 望过去的眸轻飘飘的赏去一记凌厉的眼风:多管闲事! 袁雪飞权当没看见,昂着首,一副未做亏心事的凛然。 僵滞。 祁尹政将她们往来间的细微看入眼底,自若的道,“既然后宫如你们所言,姐妹情深,何以莲贵人会身中鸠毒,死在朕的面前?” 鸠毒?! 众人惶恐! 这鸠毒多年前就绝于深宫之内,更是禁忌! 只因当年祁明夏的生母德妃正是因此毒命丧黄泉,只因……在宫里,如今这毒只可能一个人有!! 祈裴元冷笑了声,目不斜视,“鸠毒,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听他说来,似心中有数,更有冷嘲热讽之意。 “老十,你知道?”祁尹政和颜悦色的向他问去。 祁璟轩慌了,方才听到‘鸠毒’二字时,双拳都已紧攥,见矛头指向自己的母妃,忙道,“父皇,此事绝不可能是母妃所为!” 祁煜风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落毒之人不正在查么?十二,你慌着替淑妃娘娘开脱什么,莫不是做贼心虚?” 开脱?做贼心虚? 眼看罪名就要落实,冷筱晴兀自走上前来,端淑不减丝毫,道,“二爷真会同本宫的十二皇子说笑,本宫确实有鸠鸟的羽毛,这亦是众所周知的事,假使宫里头哪个被鸠毒害了命都要算在本宫的头上,本宫可真是无处喊冤了。” 素来宫里宫外都知,冷家淑妃温贤有加,不但一双子女教导有方,自己更是恪守陈规,可她是见过场面,经过风浪的。 眼下小小脏水,她根本没放在眼里。 来到祁璟轩身旁,她纤纤玉手轻抚他的脸颊,看他的眼色里都是爱怜。 她道,“冤了本宫不要紧,皇儿是个善良之人,本宫可不想让他以为自己有个狠毒的母妃,这件事情与本宫无关,倘若谁有心陷害……莫要怪本宫不客气!” 最 后那句话,冷筱晴直勾勾的盯着祁煜风,暗自里藏着的告诫,就是旁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有多少年没见到淑妃露出狠劲了? 利爪收得太久,许多人就以为她好欺。 然,能在这深宫长久不衰,有哪个是善的?软弱的? “妹妹恼什么呢。”袁雪飞笑呵呵的,如同个事不关己,只走出来打圆场的和事佬,“二皇子说话随我,一向直接,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那是。”冷筱晴都不曾看她,自顾说道,“皇贵妃姐姐快人快语,是个利落之人,先前在畅音阁时不是还当着众人的面道,皇上纳了新人就不待见我们这些旧人,不晓得姐姐这真性情的,还以为姐姐要发难什么了呢……” “本宫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冷筱晴,你莫要含血喷人!” 袁雪飞和祁煜风因她的话大惊失色,同时怒道。 冷筱晴满脸都是诧异,温温煦煦的疑惑,“咦?莫不是我记错了?当时皇后姐姐不也听见了么?” 她嗓音纤细,说话悦耳,宛如林间鸟儿,很是动听。 哪里像是在为自己辩驳? 听她一番轻巧说话,更像是……把祸水引向别处。 往纳兰岚那处求证之后,未等人开口,又直睨视向祁煜风,脸上的笑意倏的散去,她淡淡然提醒,“二王爷,本宫的名还轮不到你来直呼!” 祁煜风恼火万分,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正是你争我夺得不能罢休时,祁明夏忽然高呼了声‘父皇’,冷不防就向祁尹政求道,“当年儿臣尚且年幼,只知母妃因鸠毒而死,此乃更是宫中一桩悬案,如今莲贵人因此丧命,想必两者亦有关联,就算没有,那有心人分明想将淑妃娘娘陷于不义,还请父皇将此事交与儿臣彻查!” 交给他彻查? 祁璟轩紧跟着也求道,“此事关乎母妃声誉,请父皇给儿子机会,让儿子为母妃洗脱冤屈!” 这样大的事,那‘鸠毒’两个字一出,谁心里没个数? 毒到底是哪个下的,胆大包天到要在父皇面前把人弄死,又刻意选在上元节!为的不就是将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 呵…… 有心人,当真有心! “现在才想来为德妃娘娘沉冤,老三,你不觉得晚了点儿?”祁煜风话似戏谑,实则为提醒。 当年那档子事若真的要查,莫说他母妃袁皇妃,怕是在这太极宫里的三位娘娘都跑不了! 祁明夏无所畏忌,反问他道,“怎么?难道二皇兄你怕?” “本王会怕?”狠色尽露,祁煜风阴冷至极。 他向来就是个不怕死的,有人要将当年那些扯出来,就算要死,他不介意多拉上几个来垫背。 “老七,还闷着不吭气?” 祁煜风侧了身往那边上跪得沉默祁云澈的瞧了去,“淑妃娘娘对你可有养育之恩,你以为不说话,就能将自己摘干净?” “有这必要么?”祁云澈回视他,又看了淑妃一眼,眼眸无波,笑道,“正因为我为淑妃娘娘抚养长大,对娘娘自比旁人了解更深,我所识得的娘娘心地善良,温婉贤淑,对我更慈爱如母,二皇兄,你还想听我说什么?清者自清。” “哈哈哈哈!好个‘清者自清’!”不顾高高在上的龙颜,祁煜风猖狂大笑,声声打着众人的脸。 祁明夏也面带狠笑,逐个字的缓缓重复,“清者自清。” 生在帝王家,哪个是干净的? 哪个的手上不曾折个把人命? “二弟、三弟……” 弯腰跪在地上,祁永晨已经太久置身事外,太久没有卷入这惊涛骇浪中。 不禁,他早就汗流浃背,心慌慌。 身为皇长子,见自家兄弟争执不休,他时时得父皇的眼色扫来,如巨山压顶,透不过气,只好斟酌着开声,“莫要吵了,一切由父皇定夺!” …… 皇宫外。 夜色降临,上元节的皇城热闹非凡。 满街的花灯,耳朵里都是喧嚣的人声,打眼瞧哪儿,哪儿都是人。 汐瑶和祁若翾并肩而行,自宫里出来,两人便漫无目的的闲逛,彼此间也不说话,各自怀着重重心思,沉暗的面色与周围的节庆氛围极不相符合。 周围除了鬼宿等人在暗处护着,还有沈瑾瑜放在长公主身边的暗卫,加上穿着便装的羽林军开路,她二人倒是闲逛也逛得比其他人自如。 祁若翾身着男装,本就比汐瑶长个几岁,身量挺拔,面皮俊美,这一路行来,不知惹了多少女子倾心。 她身旁的小女子都被羡慕了几条街,饶是浑然不觉,忧心忡忡。 约莫是到了时候,二人齐齐顿步在人山人海中。 汐瑶凝眉道,“我怎么觉得这与你家老七有关……” 祁若翾则想得颇为简单,摇着头说,“我这张嘴何时变得这样厉害了,说谁谁死,真是罪过!” 她以为上元节,大喜日子,那几个兄弟也该消停些。 哪想…… 比起平常,反倒更甚,父皇罚他们在太极宫跪是该的! 想罢再斜眼看旁边同是满脸沉色的女子,“老七这会儿子同你亲过我,不信我们随便在街上找个人问问,好不?” 汐瑶一瞠,连忙摇头。 “我就是想不通,何以皇上没把你也留下?” 祁若翾笑,在她下巴上捏了一把,风流倜傥的道,“留下本公子,谁陪你啊?” 她都是嫁了两次,又死而复生过的人了,父皇再狠心也不会拿她开刀。 祁若翾早就看淡,哪怕今日把这事在她头上坐实,她都没半句怨言。 祁尹政相信她不会挑这时候生事,自然就没唤她去跪了。 说话间,两人身后跑来一便装男子,面目颇清秀,将将被侍卫当作可疑之人拦下,祁若翾一回头,笑着挥挥手,放行。 她宫里的眼线来报信了。 “怎么样了?还跪着吗?”她问得轻松,“若是已经起了,回头你替我转告父皇,就说老三他们几个不老实,应当跪到明日才算。” 那偷偷跑出来的小太监压着嗓子道,“哎哟,我的长公主,您这会儿还有心情同小虎子说笑,事情大了去啦,奴才出来那会儿,太极宫里吵得正厉害!” 这小虎子公公从前跟在祁若翾和祁璟轩姐弟两身后一道长大的,别瞧他眉清目秀,像是副软骨头,内里精乖得很! 自然,对长公主惟命是从。 和汐瑶对了一眼,公主殿下还是笑得乐呵呵的,“有多厉害?” 小虎子面上忽的一凛,正准备将来龙去脉细细道来,见状,祁若翾又改口道,“得了,你先同我说,那命薄的小贵人是怎么死的?” 问及此,小虎子神情警惕许多。 顾不上尊卑礼数,他近了主子些,再将声音放轻许多,几乎是用气息道出两个字,“鸠毒。” 鸠毒?! 汐瑶愣了愣,就连祁若翾都没了前一刻的轻松。 转而,瞬间爬满脸容的紧迫化作一丝寒笑,她咬牙,“好啊,都是主意大的,竟把本宫的母妃也拉上了。” “公主。”汐瑶将她唤住,捏了下她的臂膀,“这儿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小虎子连声点头,“慕小姐说得是,公主您莫急,有七爷和十二爷在,娘娘亏不了。” 环顾四周,正是逛到了闹市,思绪略沉,祁若翾吩咐,“你且回去再探,我到鸳墨阁去等。” 说罢,拉着汐瑶就向沁湖走去。 …… 几条街的功夫,愣是行了半个时辰。 好在祁若翾早有吩咐,让人把酒菜备好,暖炉也烘了许久,否则她和汐瑶到了,还得挨饿受冻一会儿。 撤了那扰人心绪的丝竹乐,阁楼上偷得几许安宁。 酒菜布好,她与汐瑶 对坐。 “来,边吃边说。”拿起筷子,祁若翾淡然不少。 像是在来路上已经有了打算。 汐瑶不同她讲客气,先饮下一杯酒,遂起筷横扫起来。 两个女子默契共识,天要塌下来,也得将肚子填饱再说。 远处的沁湖上,和往年一样,鸳鸯台那面的试练正如火如荼,聚集的人更比大街上还要多,不时就爆发出一阵阵哄闹声,传入鸳墨阁来,却引不起她们侧目的兴趣。 鸠毒…… 汐瑶记得,祁明夏的生母德妃正是因为中了此毒身亡。 那是天烨年间深宫最大的一桩悬案,前世直到她死时,都不曾将那凶手抓出。 这个莲贵人的死,会与德妃有关吗? 还有回京之后祁云澈对她的种种,这与他……有关系吗? 见她停筷,沉吟得连眉头都紧锁,祁若翾阔眉笑笑,道,“去年你那跨桥一舞,迷得整个燕华城七荤八素的,本宫也瞧见了,真是极美!” 汐瑶回神来看向她,“原来那时长公主就在京城,亏得在南巡路上我还曾替你伤心许久,烧了几把纸钱呢。” “我可是叫好叫得最大声的那个,你没听见,怨不得我。” 她坐的位置正对汐瑶身后的打开的窗,天虽寒,阁中有多个暖炉,倒也不觉得多冷。 眼瞧那边越来越闹腾,祁若翾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随即就扬声喊来人,“去给本宫打听打听,今夜的魁首出来没有。” 侍卫领命前往,又听汐瑶道,“那长公主可晓得去年拿下魁首的男子是谁?” “还能是谁?”祁若翾满目了然,饮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仰面的脸容似有出神,想到了很远去。 “我虽同月泽少有往来,但眼色可不似大皇兄他们那般弱,‘月下咏乐,北望佳人’,本宫一听就猜到是留给你的!害得我还以为你和他有私情,那莫说十二早没了机会,我家老七可怎办啊……” 汐瑶被她的风趣逗笑,“竟是那时就在为弟弟们担忧了么?” “这是长姐的烦扰,你虽也是长姐,不过那两个妹妹嘛……”祁若翾不讲了,把头摇了下。 并非谁都能体味长姐之忧,尤其生在皇家。 “那要是……”汐瑶望住她,小心的问,“要是此事与祁云澈有关……” 畅饮,聊聊那点小心思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沁湖上高丨潮迭起,那叫好声随着寒风传入鸳墨阁,将汐瑶细若蚊蝇的话语声轻易掩盖。 倘若此事与祁云澈有关…… 德妃之死,鸠毒,还是在上元节,他到底要做什么呢禾? “你是不是在想,淑妃娘娘乃本宫和十二的生母,对他还有养育之恩,倘若他与此事有关,你当如何面对我们,今后他在宫中又如何自处?妲” 祁若翾将汐瑶闷在心里的话徐徐道来,引她望向自己,那张小脸啊…… 要她如何说? 她闷笑,吃着小菜,浑然自得的轻松,“我不知道你和老七平日是如何相处的,或者他同你说了什么让你多想的话。不过……” 与汐瑶那双轻漾的眸交织在一起,祁若翾对她的那些担忧统统不在意。 “且不说老七的为人如何,既然他决心要争,既然我冷家早就站在他这一边,都到这个份上,能将他推上皇位,我想不止是我,我的母妃,冷家那边,外祖母,两位舅父,哪怕是绯玉……都已经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他的手里,是生是死,全凭他操控。” 取过汐瑶的青玉杯子,为她将酒斟满,祁若翾眉间清淡且平静。 生,她早就生无可恋。 死?却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那滋味也不过如此,是人总会死,她身为一国公主,享尽富贵荣华,承受寻常百姓不曾有的承重,死后还能风光大葬。 很值得! 汐瑶怔怔然。 莫不是她想得太简单,太美好了么? 故此,早先祁云澈才对她说那句……今后的事,你且在我身后望着就好。 原来是这个意思。 出神的盯着杯子里荡出层层涟漪的酒液,她凝眉,露出自嘲笑容,神色几分厌恶,对自己。 “别急着自怨自省。”好笑的睨着她,祁若翾是察觉了,这丫头倒是极会找自个儿的麻烦。 “你不是一个人,还有个呆子陪你一起犯傻呢。” 傻气些没什么,依着祁若翾看,傻些没什么不好,又得人保护,是种莫大的福气。 汐瑶想了想,脑中浮出十二的身影,他无邪的笑颜很是窝心,只……在这深宫,皇家,这明争暗斗里,委实太不相符。 想罢亦是附和一笑,自己竟是被看成与他一路人了。 既有人相伴,长公主都搬出了自家亲弟来安慰她,她便也释然了。 “南巡时,我们刚到烟雨城,你那……消息传来,反映最大的便是他了。” 汐瑶回想着,温声说,“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璟王爷,谁也拦不住,闹着要去找皇上理论,又逢成王造反的风波将将平息,若真让他扰了圣驾,于是我就……打了他一巴掌。” “我知。”说起来,祁若翾回味般的笑了。 “此事怨不得你,后来沈瑾瑜都同我说了,十二是个混的,他自个儿心头不痛快,却迁怒在你头上,他哪里晓得别人疾苦?你打得好,莫说我不在,我若在的话,决计打得更狠些!” “你若在的话,他哪里还会闹那一场?”汐瑶埋头掩笑。 不想堂堂长公主也会有说话不着边际的时候。 意识到话中破绽,祁若翾窘迫的假咳两声,“本宫帮你说话,你倒来拆我的台子!” “不敢。”她变出讨饶的嘴脸,佯作玩笑。 只说起祁璟轩,心中无不是多了份放不下的忧心。 笑罢了,忧虑再度泛上娇容。 祁若翾食得差不多了,筷子随性一扔,拎了白瓷酒壶,慵懒的往榻上靠去,而后再道出一句,“老十二那点心思,竟还想争皇位,真真该打!” 就算是因她之死有所悟,可那皇位岂是随便一个谁能去消想的? 听出她话语里的气恼,汐瑶默然不语,眸光清浅的凝视与她。 长公主最是喜着男儿装,那一身洒脱不羁,风流俊逸,微醺的酒意将她玉面染得略显红晕,更加的公子无双。 看起来与其他皇子王爷们不得区别,甚至更加出众,然而就是此一时,汐瑶才隐隐有所察觉。 人总是不得什么,就拼了命的去求什么。 眼前的女子生来便拥有尊贵的身份,享尽天下之荣华,可她永远都不可能像她的兄弟们那样,去争一个高低,去夺得这天下。 这是她今生注定的缺憾。 凉风徐徐,从外面涌入,混淆着阁中越发闷人的暖意,将半醉的人扯回几丝清醒。 远处的喧嚣仿佛与她们无关。 只为造就这一世繁华、歌舞升平之景,断送了太多人的性命,偏生那些人,她们都识得。 “紫霄观那件……公主可晓得?”汐瑶问。 祁若翾挑了挑眉,“知道,你们在京中的一切我都略有耳闻。” “那次是局中有局,我亦察觉得晚,只能随机应变,后来不但化险为夷,还将那作恶的张清雅揪了出来,只……” 说到这儿,她神色里多了不忍,眼色也暗淡了。 “唯独璟王爷,他以为我清白遭毁,中了迷香,众人各自默然但求自保时,是他为我出头,发了狂性,落了眼泪……” 那是汐瑶最最不曾想到的。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一个人,真心真意的为她。 纵使傻了些,更似个孩子,但他能在你开怀时为你笑,在你悲伤时为你哭,这样的人,应当珍惜。 汐瑶幽幽的道,“璟王爷天性是那般,从来就不喜宫里这些争斗,他会决心去抢,只因我们是他想保护的人。” 祁若翾毫不留情的说穿了她的话,道,“那也要掂掂自己的斤两!也幸好那时有绯玉在,不得出什么岔子,让那傻子吃些亏,他就晓得好歹了。” 冷家由始至终都捧着祁云澈,将来就算另外两大家被他捏成灰,这一族必定还能显贵下去。 哪儿需要祁璟轩去逞这个能? 汐瑶见她说起十二尽是嫌恶之色,其实是在担心吧? “祁云澈不会不明白,就算与你们不是一母同胞,他也会顾及那份情面的。” 淑妃娘娘有一双儿女,母家又是显赫望族,祁璟轩要争储君之位那是理所当然。 也幸好,他根本没那样的心思。 祁若翾递与她一记晦暗且狡黠的眼色,说,“你以为我冷家拥戴老七,单单只因他的身份,还有父皇的心思?” 京城三大望族里,纳兰家和袁家都是文臣,虽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可手中握有的兵权远不如冷家多。 真要兵戎相见,那些平时只会动嘴皮子的能顶什么事? 汐瑶亦是记得,前世祁云澈继位之后,第一件就点了冷芊雅为德妃,帝王权术,他深谙于心,那么…… 还没容她自顾将自己开通罢了,祁若翾倏的笑了一声,对着手里的美酒叹声,“老七的心思素来难猜,倘若他真要对付十二,抑或拿他来开刀,想来也只能……” “他不会的!”汐瑶被她的话惊的身板都绷直了,话音拔地而起,眼眸更是灼灼发亮,“下毒一事若真与他有关,他真的要伤了十二,我绝对不会” “停!”祁若翾猛然间抬起手喊道,再顺势一挥,拍上她的脑门。 汐瑶吃痛,抱头不解。 为何要打她啊,她都还没…… “老七最在意的就是你!” 心思通透如明镜的长公主一语中的,“别的都好说,本宫最怕的就是你为冷家任何一个出头,更甚同老七起了隔阂,你同他恼别扭没所谓,万万不可为冷家闹,那个黑了心的是舍不得委屈你的,对其他人……” 祁若翾冷飕飕的干笑了声,不说话了。 汐瑶细细品味她的话,脑中再度想起清晨时祁云澈对她的告诫。 是的吧…… 她不插手就最好了。 打量她变幻的脸色,看出她又在反省自个儿了,祁若翾大笑,“瞧,还觉得自己同十二不yiyàng么?” 哪里不yiyàng了?都想得这样简单,想着别人,反倒忘了自己。 汐瑶哑然,只好随她打趣。 “那依长公主之见,你觉得今日给莲贵人下毒的是谁呢?” “老三!”祁若翾想也不想就道,“别看他平时温煦平和,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他那心思手腕,真要动起来和祁煜风的阴毒不相上下。” 对此,汐瑶颇有心得,点头称‘是’,想起了头回上幽若寺被他的长随ēixié的那件。 祁若翾再接着道,“德妃死于非命,宫里人人皆知,只死的又不止他母妃,你看,老三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心里记恨着呐!” 天烨十五年至十七年,后宫最是不宁,相继有妃嫔遭到迫丨害身亡,但凡有了身孕,更加草木皆兵。 祁若翾说得没错,死的又不止德妃。 两位皇子接连发生变故而早夭,裴王的生母李修仪,还有怀了双胎的贤妃,一尸三命! 那会儿子夜里都是冤魂在飘荡,人人自危。 深宫犹如修罗场! 宫里的女人,都想得到帝王眷顾,恩宠三千后,又开始担心年老色衰被新人取代,想要长久而立,便无所不用其极的为皇家诞下龙子。 可到了那时,才方为开始。 一面要极尽所能的留住皇帝的宠爱,一面,又要提防暗算,期待着将来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皇位。 这是种多么复杂的心情? 不禁,汐瑶又想起前世。 她身为皇后,时时占据着云昭皇帝,祁云澈登基五年竟无一所出,饶是宫中的女人都要急疯了! 忽然传出皇后有孕,又恰逢是个软弱的女人,谁不虎视眈眈,恨不得将她置于死地! 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汐瑶已然一身冷汗。 怕被祁若翾瞧出端倪,她疑惑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德妃娘娘若还尚在,明王根本无需靠谁人之力,他有怨亦属人之常情,只他如今才发难,不知可是查到什么,还是想借此铲除异己。” 在上元节生事,是要有些胆色的。 祁若翾轻笑,“这就不晓得了。” 他们祁家的男子,哪个都是一身本事,藏而不露,若要是长得参差不齐些,恐怕父皇也不会为皇位如此多忧了。 “德妃死时,本宫发了一场恶疾,母妃不眠不休的照顾我半个月有余,连宫门都不曾踏出半步。” 整个芳华宫都在为祁若翾一人而劳碌,谁有空去管别人的死活? “至于那害命的鸠毒,这种毒本身藏在鸠鸟的尾羽中,需用水浸泡煮沸,方才能提炼得。母妃宫里的鸠鸟羽毛是二舅父在边疆狩猎所得,统共十七支,一支都不曾少。假若单想以此说事,那本宫只能笑那设套之人太蠢了。” 她说得条理分明,消除了汐瑶不少顾虑。 怕就怕简单之下藏着更复杂的阴谋,也不知此时宫里情况如何了…… 这厢话方停了一停,先前被祁若翾使去鸳鸯台那边看个究竟的侍卫折返了回来,站在阁楼入口的帘子后禀告道,“启禀公主,鸳鸯台的男魁在设台时就被四方侯赢得。” 又是陈月泽! 祁若翾大笑了声,看向汐瑶,“瞧这出息的,总算有个晓得在节庆里给自己找乐子,不似宫里那几个总想着阴谋诡计,本还想去看个热闹,眼下是没这个必要了。” 男魁无非就是比武功和文采,除却老三他们还在宫里罚跪,沈修文不在,这个时辰……绯玉应当陪贾婧芝去到进香的路上,思前想后,仿佛是没人能再比过陈月泽了。 她意兴阑珊,直觉错过了一场好戏,那侍卫又道,“女魁还无人得,公主若想去的话,属下觉得……比男魁精彩极了。” 听出蹊跷,再闻那沁湖上忽的响起叫好声,比之前的都要热烈得多。 祁若翾探身来,见汐瑶已经落了榻,移到窗边远眺去了,她故意问,“可有去年那跨桥一舞精彩?” 侍卫晓得去年的女魁是慕家小姐,如今云王青眼顾上的人,不敢多有冒犯,略作沉吟后道,“自是没有那舞精彩,只不过四方侯放了话,道今年哪个女子得了女魁,他就娶谁做夫人。” 闻言,汐瑶回头来说奇,“这个陈月泽到底在玩闹什么,昨夜我回了府上才晓得,他竟同我姨娘说,想娶二妹妹为妻。” 眼下又夸下这大话,难不成是打定主意要三妻四妾? 祁若翾笑了句‘果真精彩’,奚落道,“他这风流劲儿都快赶上父皇了。” 汐瑶汗颜,侍卫哑然,都不敢随意接她这句话。 她查觉出来,非但不收敛,还满不在意的笑问,“怕什么?本宫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未免她再语出惊人,侍卫只好颔首转道,“公主若想去鸳鸯台看比试的话,容属下为公主开路,此时左相家小姐正守着女魁头衔,琴棋书画的才艺还在比试。” 汐瑶与祁若翾不由一怔,均是始料未及。 袁洛星?! 就是方才还佯作正经的汐瑶也忍不住摇头叹息,“真是天有眼,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陈月泽痴心一世,今生该他胡来妄为,让女子为他肝肠寸断,落尽伤心泪! 为一个女魁,为与他能够成双成对,袁洛星竟能做到如此…… 想想,都让人觉得惨烈。 正是唏嘘时,回宫里打探的小虎子又来了,冬日的天里跑得气喘咻咻,面色红得如同饮下不少的酒。 “禀公主,诸位娘娘和王爷们已经散了,皇上下旨命永王殿下彻查鸠毒一案!” 鸠毒一案! 也就是说连德妃那桩一起算在内了? 只那办案的人……祁永晨? 祁若翾和汐瑶都没想到,又在闻得之后,觉得让永王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合适吗? 当今皇后可是他的生母! 沉默了,这一日的风波,吵闹,总算有了暂且的定断。 只那远处沁湖上传来的阵阵与节庆有关的喝彩叫好,终归与她们无关。 望住手中杯子里的酒,祁若翾再没饮的兴致,只道,“等了这样久,老三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 两个女子在鸳墨阁饮酒,直到子时三刻才罢了。 祁若翾还想邀汐瑶去她那重新翻修的公主府坐坐,结果……被婉拒了。 汐瑶想的是,昨儿个祁云澈就在她闺房里歇的,没准今夜还来,她念着他来,正好问个清楚。 不止她念,就是回到府邸,出来迎她的四婢也围着她兴高采烈的问:云王殿下来么? 全将他当作姑爷了。 那老奸巨猾的却始终没出现,汐瑶沐浴之后,趁着酒意卷了被子,闭眼便睡去,连梦都没做。 临了睡前她如是想,倘若祁云澈近来要避她的话,那院子里梨树下埋的酒就没他的份了。 …… 次日,打早汐瑶就被挖起来,宫里的封赏接连不断,她都不晓得跪了几道。 偶不时掺了几个其他府上送礼攀关系的,武安侯府忽然之间变得更加热闹,嫣絨说,裴王府早早送来拜帖,裴王妃下午要过来与姑娘小叙。 想起慕汐灵,汐瑶才反映,昨天在畅音阁时就没见她人,莫非这三妹妹也有通天的本事,晓得宫中的家宴办不成,索性迟来,再迟,就不用来了么? 外面不时有鞭炮声,孩童满大街的撒欢,上元节的节气未消。 她这准云王妃闲得发慌时,府外就来了贵客…… 相府家的嫡小姐袁洛星是也。 【如大家所见,嫡女策已经进入收尾阶段(请不要因为听到‘收尾’两个字就以为阿若马上就要结文哟,因为收尾如同解惑,阿若并不急躁,会保持原有的速度给大家一个美好的结局,所以别担心结文的问题,当然俺也不会拖文,阿若是五讲四美有道德的作者哈)最后……又到月末了,很感谢大家将珍贵的月票为我而留,谢谢你们的每一杯咖啡,每一朵鲜花,每一个荷包,祝大家节日愉快,有个好心情!么么哒~】 今儿个青楼里可真热闹啊!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晓得,只消回到京城来,无论多讨嫌那些个人,都不能阻止她们在眼前晃悠,并且,还得笑脸相迎。 不过今日袁小姐不是来找她的,真真意外。 据闻昨夜最后,袁洛星总算是守住了那女魁的魁首,按理说四方侯夫人的位置已是她手到擒来之物,那她又何须操劳这一趟? 在苍阙时,就算那会儿她不曾反映,送她去花楼竞卖的人是颜莫歌,事后她也该有所意识,这和汐瑶哪里脱得了干系? 明摆着不待见她,她却还是要跑来…橼… 花厅里,手中捧着张嬷嬷守着火候熬了一上午的汤,汐瑶小口小口的喝着,不时抬眼看向规矩坐在左侧面客位上的美人儿。 “要见二妹妹?”闻得来人意图后,她露出少许诧色。 袁洛星点点头,语气恰到好处,“有些话想当面与婵小姐说清楚,叨扰汐瑶姐姐了,万分对不住。啬” 说罢,她向她彬彬有礼的颔首,以示歉意。 上元节刚过,她的穿着略显清淡,连头钗的花样都比从前减少许多,委实与她风格不相符。 只这般望来,五官又长开了,变得更加清丽动人,确是无需其他外衬。 加之她神态温和,不亲热,也不太疏远,仿佛经过诸多之后,心境不同了,人也随之简单起来。 汐瑶面无变化,如常道,“妹妹不用太拘束,你我相识多年,串个门罢了,不打紧。” 不知道袁洛星这次又想玩什么把戏,她贪念太重,自小就做着皇后梦,说她已经放弃了,汐瑶不信。 岂料心里才如是想罢,袁洛星浅笑,朱唇里含着一丝苦涩,“早就不同了。” 早就不同了…… 从哪时起?她也说不上来。 或许初初时是她不曾珍惜,错过了一段姐妹之情,错过了爱护她的男子,错过了太多,但是而今—— 一声淡笑,断了她的思绪,汐瑶弯着眼眸望向她,道,“难道妹妹的只想得到四方侯的回眸一顾?” “你不信?”袁洛星凝了凝。 “我信与不信全不重要。既你都说早就不同了,你认为如今陈月泽还同从前一样吗?” 起身来,汐瑶向花厅外行去,“走吧,我带你去见婵儿。” 回来两日了,她身为长姐都没去瞧过,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见汐瑶一派安然自若,来时袁洛星酝酿的许多话语都派不上用场,此时才恍恍然有所悟,她将她当敌人,自己却从没被她放在眼里。 由始至终,都是她一人在台子上唱戏,动听也好,难以入耳也罢,都无人为她叫一声好。 她只是她自己心里的角儿罢了。 …… 西瑾苑是武安侯府较为偏僻的院落,用来给慕汐婵休养很是不错。 进了外屋,汐瑶就止下步,往椅子上落了座,转对袁洛星道,“她就在里面,你自行请便吧。” 冷淡的态度让随行的嫣絨和心蓝不觉诧异了下。 前夜四婢就疑惑上了,依姑娘的性子,最在意的便是可贵的亲情,回京来不管多累都会先看望二姑娘的,可是仿佛间她们都觉出在婵小姐这件事上姑娘不闻不问,很是漠然。 到了此时,姐妹两已在一个屋檐下,她连面都不愿露,也不知去了东都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得汐瑶是这个反映,袁洛星也有些不知所措,索性站在原地未动。 正是这时,里面传来一道冰冷的问话声,“大姐姐就这么讨厌我么?” 汐瑶兀自安坐,眉间漾起淡淡的笑意,“不讨厌,只是不想见。” “那你来做什么?”她又问,听着已有了几分不悦。 “偌大一个武安侯府有我去不得,来不了的地方么?”汐瑶轻巧回应,不乏强势。 慕汐婵冷笑,自嘲的说,“那倒是,如今的大姐姐今非昔比,婵儿在你眼中不过是只蝼蚁,是生是死,不过姐姐一句话罢了。8” “我为何要你死呢?”往里屋看去,汐瑶兴致高了几分,话语更刻薄了几分,“如今的二妹妹也不同从前,早已是生不如死,何须我多废心思?” 蝼蚁。 真会自比啊…… 既是这般,汐瑶已然高高在上,要做的事多了去了,何须理会她? 里面无声,仿是被激怒得无法言语,默了片刻后慕汐婵又问,“那你来做什么?带了谁来见我?” 一日复一日,日日都如年度过,她快疯了! 心中唯一的期待和牵挂,就只剩下那一人。 袁洛星正欲开口,却见汐瑶抬手制止,佯装疑惑了声,问道,“二妹妹还有期想?” “我为何不能有?婵儿在姐姐眼里是个废人,却有人稀罕得紧。”慕汐婵冷笑连连。 提及此来,仿如在这对话的较量里更胜一筹,她得意的说,“我慕家三姊妹里出了两位亲王正妃,还不许我做个四方侯夫人么?” 此言登时让袁洛星变色,还没来得及出声,汐瑶继续问,“陈月泽许你的?” “不可以么?”慕汐婵底气都足了三分。 “真是奇了。”汐瑶满面的费解,与她闲聊道,“昨儿个我同长公主在沁湖边上饮酒,闻得鸳鸯试上夺了男魁的陈月泽放话,说是哪个女子能得女魁,他便娶谁做夫人,真不知他许了多少女子……你猜最后谁是女魁?” 她字句如蝶,翩然飞舞,在谁那颗丑陋无比的心里划出优美而恐惧的弧度。 要折磨一个人,其实相当简单。 “你说的可当真?”再听慕汐婵启声,努力压抑的声线里掩不住的颤抖。 汐瑶未答她,自顾打算着说,“不管那女魁是谁,我觉着既然月泽许你在先,他定会娶。虽你身有残疾,也不晓得能不能再诞下一儿半女,难得月泽不嫌弃,而我身为慕家嫡长女,你的大姐姐,我定会为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让你风光出嫁,以弥补你和其他女子共侍一夫的缺……” “啊——啊——啊——” 逃避的尖叫声锐厉得如同千万把冰刃,直从里屋飞出,差点掀了房顶! 慕汐婵忽然狂性大发,挣扎着要起身,入魔似疯的叫嚷,“让陈月泽来见我!喊他来!!!喊他来!!他答应我的,他答应我的!!!!” 随之而来的是暴躁的作响,能摔的东西尽数被砸在地上,那屋中只有她一人,一个行动不便的废人,不看,都能想象出里面是怎样情景。 心蓝被吓坏了,愕然的瞠着眼看汐瑶,汐瑶却十分平静,气度更不同于从前,是何时变得不同的,她无从追寻。 听着慕汐婵痛苦的嚎叫声,那张她所熟悉的脸孔不为所动,甚至还透着丝丝怡然的笑意。 她不懂啊……为何姑娘要折磨婵小姐? 她想上前去问个究竟,蓦然间汐瑶向她投来厉色,又是让她浑然一僵! 嫣絨对她摇了摇头,遂将人拂到身后。 “答应你?”汐瑶越说越开怀,“他答应的女子可多了,你只是其中一个,不过,你应是痴恋他最长久的那一个。” “别再说了!!闭嘴!闭嘴!!闭嘴!!!” 撕扯着喉咙,慕汐婵粗蛮的尖声,接着,是悲恸绝望的痛哭。 “姑娘……”站在嫣絨身后的心蓝忍不住轻唤了她,求情之请不可言喻。 为何会变成这样? 慕家英姿飒爽的二小姐,当世大儒手中的明珠,更是武安侯府嫡女疼在心窝里的妹妹啊! “你也觉得我心狠了?”汐瑶向心蓝望去,眼中有不难找寻的柔和。 这一刻,她还是真心待她们好的大姑娘! 长长的叹息,像是在与里屋中的痛不欲生的呜咽做回应,汐瑶又看看僵立在眼前一时无措的娇俏女子。 得她眼神望来,袁洛星难抑的怔怔然,回望的眸色里有显而易见的惧怕。 怕她,总比时时想着去害她要好。 “可是我不狠,她们也不会放过我啊……” 汐瑶笑着,叹着,恍如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许多。 “在这儿的一个是与我有血缘之亲的妹妹,一个,是与我自小相伴到大的姐妹,我拿真心对待她们,可是呢?” 眉间微微拧起,汐瑶轻声细语,娓娓道,“她们一个,失心疯的将我当作敌人,一辈子都想将我踩在脚下,不择手段。另一个,不惜将我亲手送进火坑,只为了大逆不道的大义!大义?真是好笑,我在乎血缘亲情,反被她们利用!” 若非而今的慕汐瑶不是从前那个慕汐瑶,灰飞烟灭、心神俱碎的会是谁呢? 于是此一时,汐瑶淡然的笑了,胜利的姿态,强者的神情。 “这世间就是有那么多不安生的人,可是我没有那样多功夫陪你们荒废,你们一个是曾经被陈月泽放在心上的人,一个是将他藏在心中的人,只可惜……” 连慕汐瑶都会变,陈月泽为何不能风流多情? 站起来,她不想再多费唇舌,只道,“若他都要娶,谁做大,谁甘愿为小,你们好好商议着办吧,我的妹妹们。” 走出院子时,身后是慕汐婵撕心裂肺的咒骂,她大骂慕汐瑶恶毒,咒她不得好死,咒她与祁云澈不得好下场…… 汐瑶置若罔闻,全化作淡笑。 是该有个了断才好,如是结果,她很满意。 …… 步履轻缓的走在自家府院中,身后的骂声逐渐听不见了。 嫣絨同心蓝安静的跟在她身后,彼此互换着眼色,都在推搡对方先说话。 经了方才,都听出大概,姑娘重情重义,若非人伤她,她哪里会做到这般绝情的地步? 二人都有些心疼。 “莫担心。”汐瑶头未回,轻快的说,“就是不想同自个儿过不去,才说了那些话,将二妹妹看牢些,我是不会允她嫁到四方侯府去做夫人的。” 说归说,她心思里早就有了别的打算。 听罢,嫣絨和心蓝也放心了少许。 身后又得一阵快步追了上来,袁洛星在后面喊道,“汐瑶姐姐,可否听我说两句。” 汐瑶大方转身,对她笑,“这么快就商议好了?” 袁洛星小脸僵了下,可很快,她恢复平静,神情诚恳的说道,“在国色天香楼时,姐姐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不论怎样,我不想再同姐姐争了,对云王殿下……” 她顿了顿,仿佛在这一刻下定了什么决心,继而脸容坦然了些,再道,“我从未真心爱过他,对他只有憧憬之情,可是陈月泽……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她眸里闪闪烁烁,情真意切。 她已是陈月泽的人了,苍阙那一夜,是她自愿的! “是吗?”汐瑶略作一诧,扬眉,“恭喜妹妹了。” “我不需要你恭喜!”她有些急躁,但那神情是不容人质疑的,“我只是想……只是想已到了这一步,你信与不信早就无关要紧,我在乎的只有他!所以……请姐姐劝他一劝,你们不是……一直很要好么……” 盯着袁洛星,汐瑶眉间的戏谑不减,“劝他什么?” 袁洛星垂下头,语气里带着恳求,“劝他……莫要再折磨自己。” 话罢,她愣僵了会儿,又似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看汐瑶,终归不再多言,快步行远,离开了此地。 “袁小姐竟将身子给了陈公子,真是——”心蓝一时忍不住,盯着人远去的方向惊叹出声。 汐瑶弯眉向她笑去,问,“真是什么?” 伤风败俗?还是于理不合啊? 心蓝猛然意识到自家姑娘也…… 她忙是缩到嫣絨身后,低下头再不多嘴了。 用袁洛星一席话,汐瑶心里还是稍有触动。 她们所有的人都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好的,坏的,恶的,毒的……不过都是为了求个所得,图个痛快。 可是如今才来珍惜,晚矣! “姑娘,午膳想食些什么?”见汐瑶不言,嫣絨得心蓝推了又推,只好问道。 “不在府上吃了。”想起近来在京中炙手可热的四方侯,汐瑶也有些头痛。 “回珍华苑收拾收拾,姑娘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 裕德街生意最红火的地方当然是——青楼! 而新开张的国色天香楼更是近来京城中达官显贵最爱消遣的地方。 陈娘子一来,立刻占了这个名儿,大有要打颜家的脸之嫌疑。 听闻沈瑾瑜十分的高兴,开业就包了前三天,请八方朋友都来坐坐,功成名就的男人们哪个要是不来赏个光,恐遭同僚好友笑话。 下了马车,汐瑶立刻被眼前门庭若市的景象吸引。 严冬里寒风刺骨,花楼里外的女子饶是穿着艳丽的夏裳,轻纱裹着香肩,刺绣堆起酥胸,乱飞的眼波尽是媚骨的风情,白日里都能勾魂! 往来街上的行人,哪怕只是路过,都少不得多看几眼。 她哈的大笑了声,“真是寒风难掩香脂粉!” 这么个好地方,应当把长公主叫上一起的。 叹罢,将手里那把让粉乔废了许久的劲才给她找来的折扇一展,本该英俊挺拔,引女儿家尖叫的翩翩公子没出现,却惹得正对面的两个娇人儿……笑话自己? 没道理啊…… 汐瑶纳闷,今日自己这派头可谓十足,近身侍从有翼宿、轸宿、张宿和井宿四个,一看就是相当能打的,气势上都高人一等! 为何要笑她? 再低头一看,她脸就僵了,扇子上面一个大大的‘忍’字写得苍劲有力…… 哪个家的公子逛花楼要忍的? 回头埋怨的看向书童打扮的粉乔,粉乔还是平生头一回到这烟花之地来,心里忐忑得很,望出姑娘的意思,她苦哀哀的撇嘴,委屈。 武安侯府又不得少爷,只她一个宝贝,那扇子自然是从前老爷留下的。 汐瑶暗骂出师不利,收好爹爹的墨宝,清清嗓走了进去。 陈娘子正自楼上而下,望见头一回踱进来的美公子,她先面皮紧了紧,随即再舒展开,亲自迎上前,“这位公子看着面生,第一次来吧?我们国色天香楼刚开业,公子您真是选对了地儿!” 汐瑶晓得她认出了自己,只反映有些不太对,舅父已将沈家花楼的产业都交给她打理,她身为东家来逛逛不稀奇。 况且在苍阙时,陈娘子言行做事很是稳重,没道理换到京城脚下就生疏起来。 她刚才那不自然的表情若被有心人望见,没准会引人起疑,生出事端。 进了三楼的雅间,汐瑶落座就先道,“都是我的人,你大可放心。” 陈娘子往屋外瞧了瞧,两个侍卫模样的男子没有跟进来,而是谨慎的守在门外,另外两个面无表情的站在外屋,一看就是武功高强的暗卫。 至于跟在汐瑶身边的小书童,明显是个女儿身,想来应当是贴身丫鬟。 她没想到小姐会在今日来,来得这样巧,还特地扮作男装…… 想起在另一间雅间里的那位,她预感不太妙。 “属下不知小姐今日会来,有失远迎。”抱拳低头,她恭恭敬敬的说道,“请小姐吩咐。” 汐瑶把头点点,好笑的瞄了吃惊的粉乔一眼,问,“陈月泽可在?” 陈娘子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四方侯昨夜来楼里歇的,这会儿将将才醒,正在泡汤。” 她稍顿,试探的问,“小姐是来找四方侯的吗?” 汐瑶直勾勾望她,总觉着哪里不对劲,随口道,“莫不是还有我熟悉的人在这儿找乐子?” 一问,就给她问出端倪。 陈娘子头皮都紧了,常年混迹风月场的脸皮如何都绷不住,半响才支吾道,“云、云王殿下……也在……” .. 你当我想多管闲事?!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听罢还未有所表示,陈娘子又极快的说,“和永王一起,还有煜王!” 她表情显然有些着急,很是顾及着来人的心情,就连站在外屋帘子两端的轸宿和井宿的背影都有轻微的颤动。 这倒让汐瑶忍俊不禁了,“紧张什么?我都能来,还不许他来?” 况且这青楼是谁的产业,别人不知,祁云澈哪会不晓得? 就算他真的有这心思,也不会挑这个地儿啊…橼… 汐瑶不以为然,倒让一干人等看得心慌肝颤的。 “轸宿,我来这儿,还有晓得七爷来的事,不准同他说,知道吗?”扬声,她吩咐道。 轸宿不知道小姐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闷头亏吃得多了,也就有了经验愠。 背着手,他神情坚毅如石,说,“小姐放心,属下等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谁想掺合进七爷和小姐之间的事去…… 汐瑶暗自好笑,转再问陈娘子,“他们来得多久了?还有哪些人?” 这不难猜,祁永晨奉命查办‘鸠毒一案’,定是焦头烂额,没准昨夜都没合眼,他倒是有几分心思,晓得把祁云澈和祁煜风一道喊上,至于在密谋些什么…… “小姐不知么?”陈娘子见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亦是满面疑惑,“二月初二国寺有法会,由国师亲自主持,上百名各地的高僧都要一齐诵经,为大祁和苍生祈福,此事由永王全权操办。” 这件汐瑶略有耳闻,可是……她费解的笑笑,“这与他来楼中消遣有何相关?” 不等陈娘子说话,粉乔忍不住了,嚯地叹了声,“姑娘才将回京城所以不晓得思远和尚!他是西州凌城大华寺的主持,老早他还没来京城时,那恶名就传来了!” 她扮作书童的脸上大义凛然,“佛家的八关斋戒他全不当回事,嗜酒如命好赌成性,还最喜逛花楼!” “这样的人也能参与国师主持的法会?”汐瑶瞠目。 所以永王是陪那和尚来的?还拉上了祁云澈? 真是……太不像话! 粉乔眼色一横,哼了声,与她家姑娘同仇敌忾,“只这妖僧的箴语很灵验,听闻西州刺史对他惟命是从,那些达官显贵、富贾家的太太们最喜去拜他了。” 陈娘子看出粉乔是个心直口快的丫头,既是小姐带在身边的人,她也没太多避忌,笑着附和道,“你还漏了最要紧的没说,这个妖僧小姐也识得的。” “我识得?”这可让汐瑶想不明白了。 那厢井宿轻轻道了句,“是宋成远。” 怕她还想不起来,轸宿接着道,“卫尉寺少卿之子,差点做了小姐三妹夫那个。” 瞧瞧,死士都比她知道得多! 汐瑶呵呵的笑,意料之外,竟是当初被她略施小计差点捏死了的宋成远…… 前一年的才子宴时至如今,都还不到两年,他都做到名满西州的方丈主持了,真让她没想到。 说起来永王确实不喜朝政坦图享乐,只国师主持的佛法大会向来都由皇长子操办,他亲力亲为是应当的。 不过在这节骨眼上,昨儿个宫里的事没走漏半点风声,毕竟事关皇族的脸面。 如何想,汐瑶都觉得祁永晨是借了佛法大会查鸠毒案,可这和宋成远那酒肉和尚有何相干? 略作沉吟,她问,“永王他们那房里可有姑娘伺候着?” 陈娘子以为汐瑶想探听什么,如实道,“楼里姿色最好的姑娘都在天资一号房陪那思远方丈,魅玥也在里面伺候着,只不过……” 汐瑶明白她的意思,既是来此寻欢作乐,定不会把太紧要的事放在这里说。 再者想想连日来祁云澈还有昨夜长公主同自己说的那些话。 罢了…… 此事她管不着。 思绪一转,汐瑶再问,“陈月泽在泡汤?” 陈娘子点头,“侯爷在天子二号房,刚传了酒菜,还没送去,要属下命人通传侯爷一声么?” “不必!”汐瑶利落的站了起来,笑,“我就这么去见他!” …… 青楼就是青楼,连汤池的浴房里都飘着迷离的脂粉香味儿,实在撩人心弦,醉人心智。 陈月泽将自己浸在暖热的水中,双手交叠,墨发高束的头枕于其上,露出宽阔而健硕的后背来。 闻得有外面有步声行来,接着沉默的下了水,漾起阵阵涟漪,他未回头,只道,“给本侯倒酒。” 沉哑的声线极副男子蛊惑的气息,匹配上他如今的身份,饶是个女子都会心跳的。 身后的人儿却不动,靠在他对面的池边泡着,懒洋洋的开口教训他,“这青天白日的,侯爷就要喝酒,当真想醉死梦生?” 话说到一半时,陈月泽已经识出这话音,转身来,但见汐瑶和他泡在同个池子里,整个人一惊! 惺忪朦胧的眼眸霎时锃亮,“你——” “怎么?望见我很意外?” 汐瑶几乎完全泡在水里,那水面及她下巴处,加之这浴室里本身水雾缭绕,混淆着视线,她有没有穿衣裳,陈月泽一点儿都看不出。 他被她好一个吓! “你来做什么?”俊庞上复杂的神色极快散去,他冷声问。 她那胆子什么时候大到如此了! 汐瑶神情里都是闲适,面带笑意道,“来找你——叙旧。” “叙旧?”陈月泽眉眼间倏的阴霾,“我还以为你也要应个景,好好的云王妃不做,对本侯的夫人生了兴趣。” “那也不是未可啊……”汐瑶与他玩笑,瞧着就没个真。 说罢,对面的男子脸色更难看了。 他话说得不好听,可字句都是告诫,身为女子竟来这种地方,还……和他同泡一池,传出去怎得了? 两两相视,不语,各自都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坚持。 还不到半刻,陈月泽败下阵来,松懈了那张看似骇人的脸皮,认输道,“想问哪一件?” “捡你想说的说吧。”汐瑶痛快道,“依着你我的关系,当真以为我是来跟你逼婚的么?你又伤不了我的心,再者说了,你是如何的人,我还不清楚?” “是吗?我是如何的人?”自语一般的问,他将自己完全靠在身后的池壁边缘,昂起头颅,沉息,“汐瑶,所有都不同了,你是,我亦是。” “然后?”她耐心的望住他,哪里不同? 若他真的和从前不同,那为何不大方的走过来啊? 他连左相家千金的身子都敢要,对她这送上门来的,多看一眼又能如何? 然后? 陈月泽哑然失笑,“倘若你是受袁洛星所托,好意来劝我,那些劳什子的话就免了罢,而今除了遵照父亲和母亲的意思,拥戴云王,其他的……” 他仿佛想了想,再不羁的笑,说,“其他的事,你们管不着。” 人生在世,是要如正人君子那般活得受人敬仰,还是放荡风流,逍遥随性,谁能奈他何? 汐瑶觉得有理,便转问道,“那你想好婵儿和星儿,哪个做大,哪个做小了?” 听她这么一问,陈月泽不禁又笑了起来,末了撑开眼皮递与她一记风月无边的眼色,“本侯是应承了许多女子,可不记得何时说过要娶袁小姐为妻。” “昨夜的鸳鸯试……” “昨夜?”他愣了愣,似有回想,随后道,“昨夜本侯饮了许多酒,早就忘了说过的话,忘记了,就不作数。” 他对答如流,有理无理都非汐瑶能管的,哪怕是看在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义上。 放任由着他? 这样的陈月泽,真是让人觉着心疼了。 汐瑶默了会儿,“你就没有想过……” “没想过。” 她都还没说完,他已拒绝得彻底。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夕在说明夕的事罢…… 汐瑶气结! “那好,打算什么时候娶婵儿过门?我好准备。” 陈月泽反露出雅痞那般无赖的神采,好笑道,“如今我的话随便说说,不作数的,你莫太往心里去。且是这些都都同你不相干。” 他笑意淡去,变作不耐,干干脆脆的打发她,“安心等着做你的皇后娘娘罢!” 猛然间—— 水里的女子倏的站了起来,水花四溅,吓得他登时色变,身子往后缩靠,简直避无可避!! 可是再看清,她身上衣裳完好,还是……男儿装。 反映过来的陈月泽全然失了之前的从容,真正铁青了脸。 且听汐瑶慢悠悠的同他道,“你也莫紧张,这楼是本姑娘的,就算我与你‘坦荡相对’,也不会有人晓得,今日不过试你一试罢了,看来不管是婵儿还是星儿,你这**汤当得不错,将来我做了一国之母,定还为你向我那心眼奇多的皇帝夫君多多美言,走了!” 言毕,不理会恼羞成怒的四方侯,拖着湿透的衣裳,她费力爬上池子。 唉……这冬天就是不好,穿得太厚,行动不便。 陈月泽被她搅得心绪不宁,又听她最后这番话,看来变归变,他二人自小到大打暗语互通的本事也越发炉火纯青了。 眼下这般,他没必要再同她卖关子。 “汐瑶,自古的帝王之路都是用白骨铺成的,我要是你的话……” “闭嘴。”打住,汐瑶背对他站得直挺挺的,“我还以为你情伤未愈,结果闹半天都是戏,你们在谋算我不想知道,不过皇上正如日中天,天烨年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你们……算了……” 话到一半,她低眉笑笑,化去自回京之后就笼在脸上的那层阴云。 迈步离开。 …… 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出了国色天香楼,直径回武安侯府。 除了自觉被嫌弃之外,那些翻涌的思绪却是止都止不住。 陈月泽到底爱哪个,怕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回答了,他只是反利用了那情去牵制那些局中之人。 缘何,她不知,亦不该她知。 可皇上咳血的一幕不禁在她脑海中浮现,祁若翾意味深长的话尤响在她耳边,还有祁云澈暗示意味非常的那一句…… 汐瑶真的不敢再往深处想去…… 早就知道不能再以前世的一切来看今生,纵使她得到了想要的所有……是这样的吗? 为何她感到更加不安了呢? 大街上人声鼎沸,自上元节伊始,要热闹到二月二,放夜整整十日,百姓很快就忘了过去的事。 长公主出嫁南疆,南巡中途的成王造反,张家谋逆,轩辕氏妄图复国…… 又折回了京城,她守住了武安侯府、爹爹和祖父的威名,还有值得珍惜的人,身边,她与那个男人相伴。 长而煎熬的沉吟之后,汐瑶睁开眼,定了心。 等待吧。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汐瑶微有怔忡。 “怎么了?”她向外问去。 这会儿刚过了朱雀大街,人潮褪去了些,街道也相对窄了大半,只能容两车并行,而对面不管是来人或是车马,都能望得清清楚楚。 外面,听赶车的翼宿道,“小姐,是裴王妃的马车。” 慕汐灵? 汐瑶才是想起来,早先裴王府就送来拜帖,慕汐灵午后要到府上来,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倒是让这三妹妹白跑了一趟。 “小姐,裴王妃好像要落车。” 闻得翼宿说了,汐瑶只好下车。 刚从车后转出就见慕汐灵行出,由凝香搀扶着,向她这边望来。 又是许久不见,裴王妃的气色恢复得很好,就连体态也丰盈了不少,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与她美丽的脸容浑然天成,不似在东都刚滑胎时那般命比纸薄,也不如在河黍时刻小心翼翼。 她温和动人的眼波与汐瑶对上,继而嫣唇上扬,仿佛,她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说起来,她今日来武安侯府所为何事呢? 得了她那读不懂的眼神投来,汐瑶不明的愣了下,那样的眼神实在是…… “房顶上有刺客!!” 站在汐瑶身后的井宿猛然间大喝,众人随着他望的方向看去,就在他们身后左侧上方的酒楼屋檐后,穿着布衣的蒙面人正探出半身,一手弯弓,羽箭离弦—— “小心!!” 几乎是在同时,井宿手臂上的三钉暗器向那刺客射去,利箭已然破空,再听凝香大呼了声‘王妃’! 中箭的人是慕汐灵,那刺客的目标是……她?!“翼宿井宿,追!抓活的!” 留下这句话,汐瑶快步跑近慕汐灵,她人倒在凝香怀中,方才还红润的面颊瞬间失色,如水的杏眸半合着,光彩在逐渐流失。 “大姑娘……大姑娘快救救我家王妃……”凝香颤声的求。 周围因此躁动不安,有人张望,有人躲避,两个看似如家丁府卫打扮的人得令后竟是飞檐走壁,功夫了得! 裴王府的侍卫得了汐瑶的呵斥才反映过来,忙拉开了圈子,将主子护在当中。 “哭什么……”勉力看了凝香一眼,慕汐灵虚弱道,“好像是……死不了呢……” “话别说得太早了。” 汐瑶细细望她的伤,虽然幸得井宿的暗器阻挠,偏了方向的箭从她胸口下方,不至于当场毙命,鲜血从伤口蔓延开,猩红的一片,极为刺目。 “箭上应当没有毒,不过——” 这箭力道急猛,直穿了身,她也拿不准可有积下内伤。 慕汐灵的脸色苍白得难看,一阵寒风都能折去她的性命,又还偏是在遇到她这节骨眼上! 压下烦躁的心绪,汐瑶扬声,“裴王在何处?” 刚问罢,慕汐灵就道,“无需知会他。”人是气若游丝,却坚持得很。 汐瑶难看的笑了笑,“他是你的夫,你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还不告知他,要等你下葬了才喊他来哭丧么?” 愠怒的话引得那薄命的人儿忍痛低笑,“大姐姐……在意的是灵儿……死在你面前?” “进宫去把最善治刀箭伤的御医请来,这伤不易搬动,先抬到马车里,待取箭之后再说。”汐瑶懒得理会她,站起兀自吩咐裴王府的侍卫长,“将这条街封了,附近可有医馆?有的话就去把大夫领来,都愣着做什么?等着看你们主子怎么死?” 罢了,她再唤粉乔到对面的酒楼家去要几个火炉,还有被褥,热水,一样都少不得。 不知道是何人要慕汐灵的性命,既然被她撞上了,既然她也是慕家的人,就不能放在这里不管。 有汐瑶压阵,一扫慌乱,这方很快安静下来。 驱散了百姓,慕汐灵被抬上马车,光是这轻微的移动都让她身上淌血不止。 正是申时,不少人见了这一幕,想必天黑前又要传得街知巷闻。 汐瑶站在车门那段,一脸的沉肃,思绪都还没容她转开,里面喘过一口气的慕汐灵忽然唤她,轻声的说,“大姐姐,若我没死成……你可要对我……寸步不离。” “什么意思?” 对她寸步不离?汐瑶不解。 连日来的每件事都没有关系,但暗中,何以她总觉得都有紧密相连? 为何会有人光天化日当街要慕汐灵的命?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明明她都不想再管,可是…… 蓦地,汐瑶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宋成远! “总之……姐姐想晓得全部的话……莫将我交给……任何一个……”还没说完,慕汐灵脱力晕厥了过去。 她知道全部么? 汐瑶凝眉紧盯着车里的女子,便是又在此时,封闭了的街道两端,均是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两方人马闻讯而来,一边是祈裴元,一边,是先在国色天香楼的永王等人。 【近来各种忙,留言回得少,大家见谅,来个直接滴,2、3号万字更,以表心意。】 .. 祁煜风,你欠我一个人情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祈裴元刚出了宫门就见到自家来报信的侍卫,闻讯后立刻赶来,阴鸷的脸色前所未有,一下马,就唤人将慕汐灵带回王府,汐瑶岂能如他的心愿? 挡在马车前,她不动分毫,笑着对其从容道,“裴王妃身负箭伤不易搬动,我已命人准备,待御医一到就为她拔箭包扎,裴王殿下也不想王妃有事吧?” 一句话,将祈裴元的心思堵得严严实实。 再望见对面那端,祁永晨等人纷纷急至,祁云澈和祁煜风更是在其中,他冲汐瑶挤出胁丨迫的笑,“有劳慕小姐。” “殿下客气了,裴王妃乃我至亲的三妹妹,她在我眼皮底下遭了刺客,此时我定会深查到底的。橼” 端出那层关系,再不着痕迹的将事情揽上身,汐瑶面色温和如初。 慕汐灵是她的三妹妹,按理说,祈裴元是她的妹夫。 待汐瑶嫁了祁云澈,更是他的七皇嫂,这辈分如何都要比他高,加之…沣… “人怎么样了?”祁永晨走在当先,神情肃然,难得没有多余的闲话。 早在国色天香楼时,听到这消息,无不震惊非常! 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的还是慕汐灵! 祁永晨这才想起两年前才子宴,还没出家的宋成远可是得了母后懿旨的人! 汐瑶不忘礼数,对他福身,道,“三妹妹中的是箭伤,刚昏厥了过去,伤势到底如何,得等大夫看过才晓得。” “你没事吧?”祁云澈问她时,深眸早就将她扫了个遍。 但见她一身男儿装扮,乘的马车就停在回府的路上,像是刚去了哪里。 男子装扮,平时她几乎不穿,印象里只有一次…… 觉出他眼神里的探究,汐瑶将头摇摇,张了张口,又觉着没有要紧的话说。 回京之后,七爷明摆着皇位的事不要她操心,她在街上闲游一圈,穿男装还是女装,用不着向他巨细说明吧? 身后,祁煜风行上前来。 邪气流转的眸先扫向马车边上那滩还未干涸的血迹,转向汐瑶的视线直将她望穿,却,是在看她身后车上的女子。 末了他负手在身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缓声道,“近来老十可是得罪了什么人,光天化日与自家王妃引来杀身之祸?” 众人都晓得祈裴元是袁皇妃一手抚养长大,更是煜王一党的人,祁煜风当众责难他,怕是担心引来皇上不悦。 这倒是情理之中的。 谁想祈裴元竟不如过往那般对他惟命是从,沉得铁青的脸容难看的笑了笑,道,“旁人不知,二皇兄怎不清楚我可有得罪何人?” “是么?”剜去一记眼色,祁煜风语带双关道,“那本王可得好好寻思一番了。” “好了!闹什么?还闲不够乱?”祁永晨轻斥了声,再问汐瑶,“有没有望见刺客的模样,十王妃可是自你府上出来?” 问及此,祈裴元道,“本王倒是晓得灵儿今日要去武安侯府,拜帖早早就送过,只不知慕小姐这一身打扮是从哪里来。” 见那话锋又对准了自己,汐瑶无谓露出淡笑,坦然道,“我从街上来。” 摊开手望身上的衣裳,她略带诧色,“这……回京后见长公主一直这般打扮,我觉得新鲜便也想试试,祁律没有哪条是不允女子着男装的吧?至于拜帖一事,裴王殿下也该晓得,上元节一过,这天早上不论是宫里的打赏,还是各府往来都赶在一起,是汐瑶疏忽了,刚过午时就忙着上街凑个热闹,待三妹妹无恙,我亲自向她赔礼可好?” 指着对街房顶那端,她接着道,“那刺客将才就是在那儿放的暗箭,着深蓝布衣,蒙着面,除了我之外,许多百姓都望见了的,我已命人去追,毕竟那是我的府卫,论身手自不及禁卫军和神策营,追不追得上就难说了。” 稍顿,汐瑶将面前的四位爷逐一望了个遍。 祁永晨眉头深锁,想必正恼火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如何向皇上交差。 祁煜风和祈裴元难得生了分歧,但神态倒颇为相似,都如……心爱的女子受了伤害,正无处撒火的男人。 相比之下,祁云澈最轻松了。 这又不关他的事,只要汐瑶毫发未损,他乐得当个看客,估计这会儿想的最多的还是她穿着男装上哪儿去了吧。 暂且不理会他也罢。 遂即,汐瑶好心提议道,“此时是否该先紧着给三妹妹治伤,人命关天。” 后那四个字一出,最让当中两人变色,当即不再多言。就连祁永晨的脸色都不觉阴沉几分,当街被行刺的是王妃,这么多人看见…… 将将言毕,又闻一阵马蹄声急促近来。 细看去,神策营副统领护送着两位太医从宫里来了。 此时却听祁煜风道,“养了一群饭桶连个人都护不住,要来有何用?” 他脸庞带笑,阴冷至极,与人感觉压抑着怒色,连那状似轻松的语调里都是杀气。 这却是让汐瑶觉着稀奇了,她瞄了按捺不发的祈裴元一眼,心头似有所悟,她家三妹妹何尝不是个厉害的妙人儿…… …… 慕汐灵可谓命大! 那箭虽将她整个人射穿,却是从心口下方的胸骨之间穿过,拔箭之后,命是保住了,只那过程委实揪心! 尤为取箭时候那一声凄叫,就当是汐瑶不得长姐的样子,全在关注两个男子的神色变化,当真让她收获不小。 之后,御医嘱咐需卧床修养三、五个月,少搬动,否则动了伤口,又会伤及内脏,引来性命之忧。 汐瑶借故此处离武安侯府近,硬是要将慕汐灵带走,祈裴元自是不愿,二人免不得一番争执。 关键时,竟是祁煜风开了声,道,她们慕家姊妹情深,将人放在武安侯府静养未尝不可。 那话语里,听着像是他借故发难祈裴元无能,然有心人早已洞悉玄机,心里笑开花了。 而去追刺客的井宿和翼宿,这两个极其会看形势,刺客没跑多远就被他们逮住,抓回来时见多了几位王爷,当即将人拖到隐秘的后巷盘问。 罢了剜去刺客的舌头和双眼,挑断手脚筋,最后往神策营副统领跟前一扔,完事!裴王妃白日早行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许多都在叹息慕家多灾多难,纵使浩荡皇恩,都不能为其消除灾难,竟生出不少同情。 可是皇宫中,对此不闻不问,犹如不知。 对此又有存心看热闹的道,皇上终归是不喜裴王的,不但封王最晚,连王妃遭逢劫难都没有多过问半句。 入夜,寒气肆虐,大街小巷灯笼高挂,街边生意如火如荼,出游逛灯市的百姓比昨夜还要多,谁还关心皇家那点儿事? 与之相较来,还不如关切这晚上四方侯还会出什么奇招,让人更愿意津津乐道。 …… 夜深了。 武安侯府内静无人声,一片宁好。 虽下午汐瑶将慕汐灵带回时引起小小的不安。不过这府中上下早就过惯了头顶风言风语的日子,既不是大姑娘受伤,也就没多大碍。 反正已经多了个半残的二姑娘,即便慕汐灵贵为裴王妃,说到底还不是慕家的三小姐? 便是有了如是心情,府中随着愈深的夜一通入眠。 子时,东瑾苑。 那道黑影悄然从屋里行出时,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 冷月当空,汐瑶背身而坐,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套煮酒的器具,此时炭火正旺,已有了温度的酒液随之飘出香气来,溢得满院都是。 “既然来了,不若过来喝一杯吧。” 目光专注在酒具上,汐瑶煮酒的手法十分娴熟,对那不请自来的人连看都不多看一眼,但她知道,他是谁。 不得回应,她意料中的勾唇,又说,“煜王殿下是稀客,一来到此,我这武安侯府都蓬荜生辉了呢,汐瑶只想请你饮杯酒罢了,死不了人的。” 身着夜行衣的祁煜风意味不明的笑笑,沉声道,“慕汐瑶,你的酒就是喝了能延年益寿,本王也不敢随便饮。” “这说的是什么话。”转过身,汐瑶大胆与他相望,语态飞扬,“饮不饮,殿下欠我这人情也跑不了,若不是我将此处的暗卫支开,你以为我三妹妹的院子是这般好进的?” 她今夜只想赌一把,没想到押到宝,博得满堂彩! 堂堂煜王竟对慕汐灵上了心,汐瑶真想按着心口如实大叹一句……本事了得! 走近,祁煜风来到她面前,神情阴暗,“你想唤人还来得及,不过在来人赶到之前——” “你已杀了我?”收回目光,汐瑶都懒得看他了。 这般时候还想威胁她,不愧他阴狠毒辣之名! 只可惜,汐瑶还拽着他的软处。 “我若死了,煜王殿下今后想看三妹妹可就难了,再者此时要去我的命对你来说不得任何好处,你觉得可以杀,方才已经动手。得不偿失啊……” 转身提起温热了的酒壶,倒酒。 汐瑶与自己饮了一杯,温暖的救液顺着咽喉滑入胃中,醇香浓郁,冬夜里最是必不可少。 祁煜风未走,亦未动。 她自顾品着酒,心情很是不错,便不介意多说一些。 想了想,人是道,“在河黍时,我也与三妹妹对饮过一回,当时我问她,若要在二爷和十爷之间做选择,她会选谁呢?你猜她是怎么说的?” 将空杯盛满,汐瑶推到一边。 若祁煜风喝了,她就说,不喝,那就不说。 说与不说,对她而言都不得损失,老虎身上拔毛是件有趣的事,况且屋内的人儿还在昏迷,御医都拿不准多久才能醒来。 或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呢? 一声狂肆的嘲笑响起,祁煜风语气里满是戏谑,“你认为本王会为了这些虚无的东西喝你一杯人情酒?慕汐灵是你三妹,她若要死在你的府上,你的麻烦不会少。” 用这个来和他交换,未免太弱! “煜王就是煜王,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叫人不得不钦佩呢。” 他不饮,汐瑶只好继续自饮了。 “殿下也该晓得我慕汐瑶是个怎样的人,虽不够殿下狠辣,但之余亲情倒看得极淡,三妹妹红颜命薄,九死一生的事经过得不少,想来她早就有那准备,黄泉路上,说不定还能与她娘亲相……” “她死了,本王保证你也没有命活。” 话未尽,祁煜风断然道。 汐瑶侧眸望他,冷月将眼前男子的脸庞晒得无比阴森,仿佛只要她再说错半个字,小命就要没了。 她欣喜,“看来还是在意的。” 当初听闻三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是祁煜风的时,汐瑶暗自震惊。 可那时也只想是手段罢了,祈裴元不能生育,对祁煜风和袁雪飞又惟命是从,将自己的女人让出去,听似荒唐,细细计较起来又觉得实属当然。 没料到的是,哪怕佛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祁煜风一生都在追逐皇位,只怕能走进他心里的女人不多,若慕汐灵是一个,此时人又在汐瑶手里,她岂有不用之理? 重新倒上一杯酒,她站起来,将酒杯送到他面前,“一命换一命。” “你想换谁的命?”这句话果真引来祁煜风的兴趣。 “自然不是祁云澈的。”汐瑶冲他浅浅的笑,倒是叫他感到些许意外了。 “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谁能成为真正的君王各凭本事,与我没相干。况且对他……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哈哈哈哈!!”祁煜风大笑,“你们慕家的女人都很有趣,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酒他原本不打算喝,但此刻,是有些兴趣了。 “在河黍时,我原本大可将三妹妹放逐在那儿,由得她自生自灭,转而我又想起在东都,她不惜将腹中孩儿断送,祝我除掉慕容嫣,故此,我与她两清。” 她竟还提慕汐灵的孩儿,祁煜风不禁怒火中烧,“你真敢!” “不是殿下让我说的么?” 汐瑶全不惧他,继续道,“今日一事,刺客是谁派来的,只有我晓得,如今也唯有我保得了三妹妹,你信么?” 他要是不信,白天怎会发难祈裴元,让她如此顺畅的将人带走? 每一步,汐瑶都算得精准! “我的要求很简单,这自古以来,争权夺位的事哪朝哪代都有,能者居之,煜王殿下在意三妹妹,我愿意与你个人情,保她平安。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以她的安危换我自个儿的,殿下觉得,如何?” 该说的,她都说罢了,随后将美酒送上。 “你就不怕老七听了你的话伤心?”祁煜风嘲讽道。 汐瑶扬扬眉,“我觉得七爷应当高兴呢,找了一个这般会为自己打算的人,如此一来,他不是更省心么?” 这话中尽是扎人的刺,瞧瞧夜入武安侯府的煜王殿下便晓得了,红颜祸水,这‘情’字啊,轻易沾不得。 话已至此,祁煜风不再犹豫,接过杯便一饮而尽。 临了,他人已转身,不知为何又顿下身影,良久……终究还是留下一句…… “照顾好她。” .. 祁云澈,你太小看我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早就算准了。 祁煜风既然来此就不会空手而归,她给他的不算天大诱惑,但他能来,足以证明慕汐灵在他心中是有分量的。 照顾好她妲 不过寥寥四字,乍听起来语气更甚冰冷,她却觉得这是祁煜风活到此生说过最动人的情话了罢…禾… 可惜慕汐灵根本不晓得,就算晓得,会不会领他这样一份情还没个准呢。 眼见祁煜风就要走出院子,汐瑶忽然动了一念,毫无芥蒂的说,“河黍那夜,三妹妹道,从前以为裴王是个蠢货,不想嫁与他之后才觉出他狡猾非常。” 祁家的男子得尽天下好处,哪里会有蠢的? 汐瑶又道,“而煜王殿下阴毒之名天下皆知,做殿下的女人固然是好,因为殿下不会亏待她去,只……太专横霸道,不好控制。” 谁说只有男人才有野心? 闻言,祁煜风止步,鼻息里发出轻而愉悦的冷哼,慕汐灵竟妄想控制他! 但这番说话他并不讨厌,相反,能取悦他。 只开口,变成了质疑汐瑶。 “你想以此挑拨我和老十?” “有这必要吗?”坐回石凳上,汐瑶自斟自饮,整个人都轻松非常。 “你从来就没信任过裴王,无需我挑拨。告诉你这件,就当是我心血来潮。” 她无心,人却误以为她有意。 看来还是恶人好做一些。 “三妹妹还说了,她觉得你二人都好,又都不好,若能取长补短,合二为一,想来就能解了她的烦恼了。” 本来这一句,汐瑶是不想说的,只因够伤人。 凝着祁煜风的背影,她又觉得区区几句话,伤不了这个毒辣的男人。 因为,他在笑。 “如何?我这三妹妹可是个妙人?” 汐瑶不觉意外,毕竟初初时慕汐灵也给了她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让她另眼相看。 在这点上,她和祁煜风感触倒相似。 “本王让你照顾她,是在本王取得这天下之前。”祁煜风话语平淡,却有气贯云霄之势。 “老七是个本事的,你跟他不亏。假使到了那天,本王败在他的手下亦不会有悔,只不过,到那时,本王会让慕汐灵与我一道死。” 胜败乃兵家常事,就是他都不得不承认。 汐瑶也觉得,能听到祁煜风这一番话,今夜真是太值当! 礼尚往来,她也佯作说笑道,“煜王殿下是在讽刺我贪生怕死,还是只想在功败垂成那天给自己的狠辣之名再添一笔呢?” “本王不会输。”祁煜风很肯定。 他将才不过是打了一个不太恰当,又只能那样形容的比喻。 “不过你可以问问老七。” 他大步迈出院子,边说道,“死时愿不愿意一个人走黄泉路,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响在冷夜的武安侯府中,气煞了汐瑶,酒都没心情喝了,站起来瞪着那背影恶狠狠道,“要死也是你先死!!” 祁煜风无所谓,反大方留下句‘改日再来’,便是真的走了。 改日他还要来? 汐瑶气不打一处! 明儿个她就让慕宝去街市上买几条恶犬放府中养! …… 连酒具都没收,直径回了珍华苑。 但见那屋里有依稀灯火,鬼长随勾着背站在屋外,看似散漫,实则早就耳听八方,眼观四面。 谁来了,汐瑶问都懒得问。 拂了拂手,她道,“要守到院门外去守,想到有人在我院子里我就睡不踏实。” 说完进了屋,阿鬼回身看看另外六个,大家都是yiyàng的表情……被嫌恶了? 祁云澈在书房,汐瑶走进时,他正站在书架前,深眉微蹙,不知思索些什么。 余光中见她回了,便道,“竟是些兵法和奇门遁甲的书册,我倒是越发觉得小看你了。” 向来他说话,一句里有好几个意思,汐瑶都不觉得稀奇。 想到长公主还有陈月泽对她的告诫,盯着祁云澈,她冷飕飕道,“敢情七爷才发觉么?本姑娘厉害之处多了去了,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唬住的。” 走到她面前,祁云澈便嗅到她身上的酒气。 默了默,他问,“还在怨我前夜?” “怨有何用?”汐瑶满脸端的都是无奈,眉间挤着愁笑。 “你们兄弟几人指着一个位置争,与我确实不得关系,可那麻烦自会找上我,你说怎么办呢?祈裴元到底想做什么,你比我清楚多了吧。得,不关我的事,用不着同我说,我要去沐浴了,你自便吧。” 说完她就转了身,进了浴室。 在祁云澈眼里看来,怎样都是别扭的。 …… 除去衣物,将自己全然浸泡在池水中,汐瑶原以为自己没那么生气,不想见了他,这火气噌的上窜,竟有些控制不住。 下午回府安顿好慕汐灵后,翼宿便来禀告了那刺客的事。 哪个会想到裴王妃会花重金买刺客来取自己的性命?! 轻缓的步声踱进浴室,止步在汐瑶跟前,便是静默了…… 池水里的人儿闭着眼,等了一会儿,她先开口说,“当年那场宫斗,只因有二妃相继毙命,李修仪就被生生忽略了,毒害莲贵人的是裴王,目的是要为他的母妃报仇?或许还有别的,不过我也只猜得到这么多了。” 这本不难推测,不过在当下明争暗斗的局势中,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明王所为。 其实暗中,不止祁云澈,祁明夏还有祁煜风,恐怕连皇上都早就揣测出蹊跷。 正因为是在这个时候,实在太好与人发挥,摒除异己。 祁云澈在池边侧身坐下,靠近仰头靠在池边的女子,端详着她沉静的脸容,他问,“你觉得谁是害死李修仪的人?” 汐瑶抿着唇笑了笑,说,“暂时没想到。不过德妃和贤妃的死都是纳兰岚的手笔。” “何以见得?” 睁开眼,汐瑶望着俯在她正上方的那张脸,满眼的不悦,“你不是都见过那位声名远播的思远方丈了么?宋成远的三叔曾在太医院当差,贤妃因小产而死,德妃中了鸠毒,这之后,宋御医销声匿迹。” 还需要她在继续说么? 那宋成远是个什么货色,汐瑶早两年就与之交手,比谁都清楚! 他能沾着佛家的光回京城,不得不说是种本事。 但小人就是小人,有仇必报! 祈裴元从他那里探知宋御医的下落,更甚,用慕汐灵去交换,之后将此消息当作顺水人情推给给祁明夏,让他对付杀母仇人。 与之相较,裴王殿下的最终目的实在太让人期待。 是想打击纳兰一派的势力,还是真的想为他的母妃报仇? 哈! 太有趣了! 汐瑶将手从水中伸出,抚上祁云澈无澜的俊庞,她语意深长,“这次祈裴元让皇上都刮目相看了,他是在帮祁煜风打压纳兰一派?可是纳兰岚不是与袁雪飞联手了吗?这两个女人斗了一辈子,真的能平心静气的相处?或者说明王从来都没失去纳兰家的支持,由始至终,这都是一场戏,许你演,就不许他们演?害死李修仪的……是淑妃。” 也只有淑妃所为会让她得到那样多的告诫。 有得就会有失,不断的有人同她说,帝位之争残酷异常,也许这一局里,就会轻而易举的毁掉一个最是纯真无邪的祁璟轩! 也只有拿真心对汐瑶的祁璟轩,同样能换得汐瑶的真心。 祁云澈想将她挡在身后不让她知,祁若翾不允她多管。 他们都怕她受伤,更怕她会坏了大事。 “汐瑶……”祁云澈蹙眉。 “我猜的。”她对他笑,猛然间双手用力 就这样生生把他拽到池中! 水花溅得到处都是,祁云澈毫无防备,许是被她缜密的推断震惊了,也或许是被戳中了心…… 还没容他在水中稳住身形,汐瑶蛮横的将他抵到了池边,娇软光滑的身躯贴上他的身,她双臂搂着他,与他额头相贴。 “不过就是互相猜忌罢了。”她说,启合的唇几乎要触碰到他,若有似无的酒香从齿间飘洒出。 祁云澈有些目眩。 再听耳边,汐瑶轻巧的言,“翻出那件事,对谁都没好处,可皇上偏偏派祁永晨去查,你们都不想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又无法全然抽身,便只好静观其变……我说得对不对?” 这些,统统都是她猜的! 说罢了,她吻他,撬开他的唇,卷起他的舌,辗转缠绵,主动又自如,竟让祁云澈无措。 她的吻又落在了别处。 面颊,鼻子,眉目间,她咬住他的耳廓,轻微暧昧的喘息,挑丨逗…… 小手从他颈项间滑下,解开他的湿透的寝衣,一路往下,抓住他勃发的火热,当即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汐瑶”紧绷的语气,不乏警告。 又是警告。 汐瑶折了眉头,眼色里溢出恨。 她望回他,压着隐怒说,“祁云澈,你把我想象得太弱小了,你知不知,爱你,本就是我莫大的痛!” 他怔忡! 她已将双腿张开,把他的***拢进自己的身体,而后盘上他的腰,肆意的前后动了起来。 她动作暴躁,犹如自虐,纵使在水里,她却没准备好,报复一般的学着他从前爱她的节奏,将不甘和恨带给他。 祁云澈被这样的慕汐瑶吓到了。 小腹下紧致的快丨感和胸口窒息的闷痛交叠,他愕然失语,竟不知要如何对待她。 她说得没错,哪怕是猜的…… “好了,别闹了。” 大掌将她钳制,不再让她动了,他眸色温软下来,退出她的身,复将她抱入怀。 汐瑶被酒意侵袭,浴池中的烫水差点要了她的命,根本无法再做出反抗他的举动。 贴靠在那片胸口,听他涩哑的问,“……爱我,真的很痛苦?” 她只淡淡笑了笑,“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为他而生,为他而来。 只要他还活着,天下人都死绝了对她来说有何所谓?更不要提他生母的所为…… 许是汐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此,才那么痛恨自己吧。 …… 祁云澈将汐瑶从池水里抱起,替她将身上的水渍擦掉,换了寝衣,再抱她回床榻上。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丁点儿声响都没有,两人比肩平躺,无眠。 沉默了许久,祁云澈忽然道,“我会保全十二。” “他让不让你护着还是后话。”汐瑶清醒的说。 祈裴元这一棋落得太杀人,玉石俱焚的汹涌。 到底图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晓得了。 放空了思绪,明明她不想再想,那些前因后果却偏要来纠缠她,她只好道,“深宫恩怨,同他没有多大关系,横竖不过是那些言官夸大其词,要皇上赐死淑妃娘娘,璟王爷护母心切,替罪受罚……抑或者,皇上会为你将这些全然压下,不过都是我瞎猜的罢了。” 原本可以阻止的。 此时都来得及,只要杀了宋成远!随便找个谁去认罪,宫里不最时兴这些吗? 可是…… 莫要说祁云澈了,他们都不愿意放过这个削弱对方的机会。 而祁璟轩定会深明大义,遂了众人的心愿。 遭殃的,不会单只他一个。 “我只是在想,下个会是谁呢?”钻进祁云澈的怀里,他是她唯一的依附。 前生是,今生亦是。 汐瑶笑着,说,“祁煜风来看三妹妹,我换得他的人情,他说,假使他败了,亦要灵儿和他一起去死呢,他还要我问你,假使你败了,愿不愿意一个人走黄泉路,可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早就食下比生死相依更绝狠的毒药。 怎让她不觉得好笑。 “汐瑶。”祁云澈低头望了她一眼,将她抱紧,“你若死了,我不会独活。” …… 慕汐灵一睡便过去了七日。 这些时日里祁煜风再没来望过她。 汐瑶一面替三妹妹唏嘘,一面又暗自庆幸,还好没让慕宝去市场上买狗,省得浪费了银子。 祁云澈倒是每夜都来,快将武安侯府变成云王府了,故此,她便觉着这般便好。 他应了她,与她同死。 便是自私也罢,既是这天让她来与他相遇,汐瑶认命了。 鸠毒一案终归从宫里传了出来,七日里,风波不曾间断。 先是曾在宫里当值的宋家三爷现了身,金殿上供认当年为皇后娘娘毒害德妃与贤妃,引群臣震惊哗然! 之后,又牵出袁皇妃也参与其中,天烨十五至十七年间,毒杀有孕的妃嫔,陷害年幼的四皇子和六皇子。 而当年的罪魁祸首霍昭仪,不过是个被冤屈了的替罪羊。 朝中日日硝烟弥漫,深宫里人人自危。 第七日,慕汐灵醒来时,外面将将传来了消息,道,皇上废了纳兰皇后,将袁皇妃降为昭仪。 后,还有一则说,璟王爷要出家了…… 死不了,就与他耗着吧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午时过得两刻,饭罢连茶都还没饮得半盏,听闻慕汐灵醒了,汐瑶到东瑾苑去探她。 干净简洁的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这是安娘的主意,将宁神和止血的草药混在香炉中焚,太医也说了,这对受了箭伤昏迷不醒的人是极好的。 慕汐灵就靠在床头,单是几日功夫,那尖下巴都能瞧出消瘦了许多,她穿着一件藕色寝衣,大把青丝松散的斜搭在肩头,与苍白的脸色对比鲜明。 朱唇无颜色,伊人憔悴。 心蓝正捧着粥,小口小口的喂她喝橼。 汐瑶来了,便接过心蓝手里的粥碗和勺子,在床前坐下,慢条斯理的重复喂粥的动作,慕汐灵不拒,姐妹二人谁也没说话,谁也不同谁客气,气氛说不上融洽,倒也相安。 安娘、凝香几人都默默的退了出去,容她们单独相处。 慕汐灵醒来就问过安娘自己昏睡了几日,听闻是七日……七日……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宕。 这会儿见汐瑶神情淡然,若有所思,又似无言。 “大姐姐不想同我说说么?”她主动开口,因着才将醒来,说话的声音里都是纤弱。 她问,“谁赢了。” 握着勺子的手在半空中滞了下,汐瑶浅浅一笑,说,“纳兰岚后位被废,打入冷宫,袁雪飞被降为昭仪。” 这两件无疑是对纳兰家和袁家的重创。 国母歹毒,皇妃奸狠! 震惊的又岂止是朝野和整个京城…… “冷家呢?相安无事吗?”又听慕汐灵追问。 汐瑶眉间挤出‘怎可能’的折子,“璟王爷要出家了,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他本就是为皇族祈福的有福之人,表面上在此时出家,或许只是因为大祁出了这奸恶的一后一妃,实在有辱皇家体面。 然而内情恐怕更加难看。 而在大祁,普通的僧侣都有较高的地位,就莫说出家的皇族皇子了。 这是无上尊贵的荣耀。 祁璟轩出家,又为冷家博得了个好名声,保住了淑妃,民心更加所向…… 谁赢了? 自是众望所归的祁云澈,大祁未来的国君。 慕汐灵扬眉,喝下送到面前的最后一口粥,又道,“听起来,皇上还是护着冷家的。” 那也只是听起来的罢。 不论冷家对皇命如何遵从,也改变不了冷家淑妃诞下龙子的事实。 既是龙子,就对祁云澈有威胁。 这一局,不但削弱了纳兰家和袁家的势力,更将冷家的隐患根除。 只消祁璟轩出家为僧,今后定南王府只能对祁云澈忠心耿耿。 放下空了的粥碗,汐瑶淡声问,“那你呢?你又是为何要搅这一局?不甘就这样被祈裴元送给宋成远?” 因为不甘,所以花了重金买江湖杀手取自己的性命,且是要在汐瑶的面前,引起她的注意。 而后再让凝香将宋成远三叔在太医院当差的事告知与她。 这世上只有慕汐瑶最能动摇祁云澈,慕汐灵不甘寂寞,自是要掀起风浪,让人与她一起疯! “我还以为姐姐会阻止云王殿下呢……”她幽长笑叹,索然无味。 她还忘不了许久以前慕汐瑶将计就计毒害母亲和腹中成了型的小弟弟那一件。 她想,大姐姐重情重义,敢爱敢恨,若晓得了此事,少不得两肋插刀,哪知…… 结果是错看。 “姐姐竟能眼睁睁望着璟王爷出家,真是不得意思。”她语态清闲的说着,如同置身事外不相干的谁。 汐瑶安静的望着她,同样是回道,“此事你本可利落抽身,何须让人来取自个儿的性命,玩得如此大,这样,有意思么?” 慕汐灵闷声浅笑,“就是要豁出去才有意思呢,大姐姐,你说这帝位之争又不得他的份,他这又是何苦呢?” 他? 汐瑶眸里闪烁了下,霎时了然了。 她却不顺着她的意思回应,反而问,“可想同裴王和离?他对你无情,只将你当作棋子利用,好歹你是我慕家的人,只要你说一声,我便让张嬷嬷给宫里递牌子,请奏皇上,为你做主。” 祈裴元可谓明哲保身了,一生活到此,做得这一件大事。 只一件,不但博得皇上的欢心,更为自己的生母报了仇。 今后,谁还敢说裴王是个草包? 可是之于他的王妃,实在太令人寒心! 默然良久,仿似慕汐灵真的在想和离,可是良久后,她憔悴的脸容只浮出少许淡笑,道,“不必了。” “不必?”汐瑶抬眸望她,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 “是的,不必了。”将长发揽到脑后,慕汐灵神色黯然,认命道,“原想我与他不过彼此利用,不会再有其他。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 她努力搜寻着,终不得缘由,只好佯作释然的舒展了眉梢。 一旁,汐瑶闲适的坐着,与她话家常,“那看来祁煜风要失望了。” 他最看不入眼的兄弟,在这‘情’字上,竟占了他的上风。 既是做了选择,那么汐瑶觉着就没必要告诉她,祁煜风冒着极大的风险来看她那件事了吧…… 纵使不说,慕汐灵心底还是有所预料的。 便是这会儿功夫,她终于想起了起始,“还记得璟王辰宴么?在云王府那回。” 汐瑶点头,“自然是记得的,酒宴散了,婵儿却找不到你,想来应当就是那日,你借机接近了祈裴元。” 是祈裴元,并非祁煜风。 这当中的学问可大了。 “云王府布局诡妙,一般人置于其中极容易迷路。我得知祈裴元要娶你时,也以为她爬错了床,兀自唏嘘了一番。” 但那正妃之位,多少女子求之不得。 这般计较下来,汐瑶又觉得她的三妹妹聪明极了。 “这很简单,只要找个下人,打赏些银子,就能晓得几位喝醉了的王爷被安置在哪里。”慕汐灵回想着,眉目间溢出当时小聪明的笑意。 “那天祈裴元根本没醉,我打着颤摸上他床的时候,他忽然翻身来,眼眸清亮的望着我问,可是弄错了?” 人贵在有自知者明,显然祈裴元很清楚,在皇族中,他是怎样的身份。 慕汐灵却比他更肯定:没有错!“母亲留给我的书信里不但让我接近祈裴元,还告诉我当年妃嫔争斗的事,李修仪惨死,这个仇,他不可能不报。所以我对他说,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她以此为交换,祈裴元许她正妃之位,她许他的,是一切能够给他利用的所有。 至今时今日,他拿她去向宋成远换个人,很公平。 可是到底是何时开始的呢? 慕汐灵却不甘心了。 “姑娘,裴王殿下来了。”屋外,心蓝禀道。 正是诉说着往事的慕汐灵蓦然僵了下,她向汐瑶看去,淡薄的眸色里有少许惊动。 诚然,她还没有想好! “是我派人到裴王府去知会他的。”汐瑶比她想象中动作要快许多。 “如何你还是裴王妃,人醒了,我自当走个过场。那些陈年旧事,提不提都无所谓,眼下事已至此,要不要同他和离,你自个儿想想清楚罢,你念着他,他可不如你想的那般有情义,况且还有祁煜风……至少这些是我能做的,莫同我客气。” 淡淡说完,汐瑶起了身就往外走去。 身后的人极快道,“和离就不必了,我心意已决。死不了,就回去同他耗着吧。” 不愧是将门世家的女子,要的就是一个干脆利落。 汐瑶回身对她笑笑,还没问出口,再听她紧接着道,“我还不想随他回去,且让我在这里多呆几日。” 语调里,不乏让人听出个逃避的意思。 “好。”汐瑶想也不想就应了,“我去把他打发了,你好生养着,明儿个我再来看你。” 闻言,慕汐灵复杂的轻笑了声,“大姐姐不必做到这步,你我那些旧仇旧怨,我会记一辈子的。” “记是一回事,我如何对你那是我的事。” 她不领情的态度,汐瑶全不在意,“有些事,无论你还是我,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也许这结果已是最好。” …… 祈裴元很好说话,闻得慕汐灵要在武安侯府多留几日,他不曾多言就告了辞。 他走时,汐瑶并未起身送。 稳坐在正堂当家的主位上,她看着那道卓尔不凡的背影远走,心中毫无缘由的腾升起说不出的疑惑。 祈裴元为生母报了仇,然后呢…… …… 连日来风风雨雨,沸沸扬扬,京城就是京城,总是这般热闹,不会少了给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汐瑶将自己关在府中,哪儿也不去。 拒了长公主的相邀,必要不必要的请帖一个都没回,就是颜莫歌来她武安侯府串门,都被她三言两语打发干净。 每日,她照例去看看两个妹妹。 慕汐婵的脾气越发暴躁了,闲来无事就摔东西,越摔,越恨,对谁都恶言相向,她头发掉得极厉害,连面容也丑陋了许多。 相由心生,果真没有说错。 比较起来,汐瑶倒宁愿去东瑾那边小坐。 和慕汐灵相处得很是愉快,这是谁也不曾想到的。 东瑾里,姐妹二人时时都心平气和,闲话家常,汐瑶煮茶或者煮酒,都会请三妹妹小饮一杯,那些旧仇旧恨,都是旧的了,谁还记得了多少? 祁云澈每天都会来。 有时晚膳同汐瑶一起食,有时她睡下了都不曾见他,但隔天醒来,身边总不会落空,连慕宝都晓得要留门。 他从不对她说朝中的事,她亦不过问。 能够相安相守就好。 此一事被京城里守旧的那些闲话许久。更,还惹得倾向纳兰和袁家一派的言官几次上奏,妄图以此诋毁。 谁想祁尹政重重的赏了汐瑶,罢了那些监察御史,其用意已是不言而明。 祁云澈是君心之所向。 …… 日子过得清闲且浑噩。 不用想太多,多想亦是无用。 这天打早,她还在梦里睡得酣甜,人是被祁云澈从被窝里捞起,梳洗罢了,换了衣裳,府外,马车早就准备好了。 由是此时汐瑶才有所意识,神情里登时就有了防备,“莫要让我去严法寺观礼,就是到了寺外,我也不会进去的。” 她不知要用怎样的心情去观礼,更不知如何面对。 倘若可以逃避,避一世又何妨? “不是去严法寺。”祁云澈笑着说,早就将她看穿。 他替她将车门打开,抬手与她做扶,“走吧,莫要让十二久等了。” 汐瑶犹豫,许久不曾蹙起的眉头拧成结。 这些时日她和他闭口不提祁璟轩出家的事,只怕提来,她会恨他,恨自己。 贪心的人总是想做得面面俱到,千般美好,纵使有些事谁也怨不得,缺了一块就是遗憾,一生难安。 祁璟轩是汐瑶的不安。 迟疑间,忽听祁云澈对她说,“倘若实在觉得太难,就当作是在惩罚自己好了。” 汐瑶略有讶异,“故此你一直这般惩罚自己?” 他舒眉,笑意染了深眸,藏起的是诸多天不遂人愿的无奈,“是。” …… 清晨的大街格外安寂,有些许应早市的铺子正在开业,路上几乎不得多少行人。 没行多久,车就停了下来,汐瑶探身向外望去,只见大街上前后无比空阔,旁侧那一排临街的酒楼,唯独跟前的一家敞开了大门。 店门上悬着一块金漆招牌,上面得三个字——凌翠楼。 对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 楼中不得人声,但光亮异常,她直往里望了进去,便见到那四四方方的红色戏台上,站着一欣长身影。 男子墨发高束,着蓝色的长袍,那袍子里不晓得藏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如当初时。 当初……汐瑶是想巴结大祁才将游历诸国回了京城的十二皇子的。 “莫要在外面发愣了,进来看本王啊。”里面的人兴致高昂向外唤声,纯粹无暇。 仿佛,这只是他一时兴起。 汐瑶哭笑不得,心底深处难抑酸涩之情。 她晓得,是到最后了,这是祁璟轩与前尘往事的了断,那前尘和往事里,也包括她。 走进楼中,挨着台子的八仙桌早有客来。 祁若翾与陈月泽坐在一桌,身旁有汐瑶许久不见的二表哥沈瑾瑜作陪,贾婧芝和冷绯玉坐在另一桌,颜莫歌则独占了一桌,酒是时时都不曾离手。 见状,汐瑶勉强撑着情绪,同站在那高台上的俏公子打趣,说,“十二爷真是好兴致,把望得顺眼的人都请来了。”祁璟轩闻言呵呵一笑,不改本色,应道,“本也想过把仇人一道喊来,叫好声也要多些,可我又想,都到这时候了,虽不是生离死别,还是只见些顺眼的吧,人生无常,少给自己添堵为妙。 .. 不过是三千烦恼丝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人生无常,少给自己添堵为妙。 怎么这句听着像是祁璟轩在开解她呢? 不给汐瑶多作思索,她被请到上座,和祁云澈一起入了席。接着,是独属于璟王爷的戏法开演。 他一人站在台上,清俊的脸上始终带着出尘不染的笑容,手法利落,技巧娴熟的变出各种花样妲。 一会儿是承在青花瓷碗中的锦鲤,一会儿是兔子……还有不知从哪儿摘来的花束,那蓝色的长袍中不知藏了多少东西。 这次,汐瑶没有上去搭手,可她却是睁大眼睛仔细的瞧了,饶是想找出点破绽与他留下遗憾,都没钻到那空子。 陈月泽几个妥是给足了面子,叫好声不曾停过,颜莫歌还玩笑着问,能不能打赏? 这般作恶的念头,也只有他才生得出来了。 而戏台上,人如戏法,没有一颗洒脱至上好无旁骛的心,怎能做到行云流水? 早她就晓得,祁璟轩是雪山崖壁上的冰莲,世间纷扰,不适与他。 可他偏生在皇宫,长在皇宫,与险恶的争斗脱不了干系。 望见他在台上尽情施展,露出满足愉悦的笑,或许……汐瑶不想承认也罢,遁入空门,是他最好的结局。 待到戏法全然变光了,楼外仍不得天色,街上有百姓挑着担子往市集去,更多的方向,是打算出城到严法寺进香。 这天不但有百位高僧与国师一齐诵经祈福,更是璟王爷受戒出家的日子。 楼外人声窸窣,反倒是这楼里,装着这样多的人,却静得不同寻常。 “好了,本宫要回去睡瞌睡了,十二,你自个儿去严法寺吧,待本宫得闲了再来探望你。”最先开口的是祁若翾,她语态胜似从前,仿佛自个儿的亲弟只是到那寺庙里去小住几日,早晚都会回的。 故,她放了大心回去睡回笼觉。 随之,冷绯玉和陈月泽等人也起身,该到入宫上朝的时候了。 沈瑾瑜邀颜莫歌换个热闹的地方喝一杯,国色天香楼就在不远的临街。 这人便各自寻了借口离开,转眼,只剩下汐瑶和祁璟轩。 他还站在台上,汐瑶站在台下,两人方是对视了会儿,她勉强笑了出来,道,“该不是要我送你去严法寺?” 那个地方,亦是她最不想去的。 祁璟轩闻声扬笑,就着台边坐下,向她招手,“午时才受戒。我自个儿去就成了。” 悲欢离别,他也伤情。 汐瑶费力的爬上戏台,挨他边上坐,这楼里空荡荡的,大门紧闭,唯外面川流不息的人声越发嘈杂。 心境在何时改变了? 默了会儿,祁璟轩先道,“说来稀奇,当初第一眼望见你时,我就觉得你亲切得很,你可知,此楼并非是我第一次见你。” 汐瑶亦是点头,说,“此楼也不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地方,那天我随月泽逃了学,进这楼望见你时,也有些许意外,后我又想既然遇上了,又得你找我搭手,天都要我巴结你,我自当抓住机会。” 想起那天,那日,汐瑶的心思可不简单。 她又道,“最初连我待你都不是真心的。” “无妨无妨。”祁璟轩摆了摆手,眸色清亮,“虽我自小随师傅游历在外,但凡被谁晓得了身份,巴结的还少么?那时武安侯刚去,你为自己多盘算些,不是坏事。只你这人就喜欢把自己想得太坏,可是又与坏人委实不沾边,否则……” “否则你也不会邀我来看你变戏法?”汐瑶接着道。 随即,两人都笑了起来。 有些话不用明说,只,倘若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兴许就没有那么多的烦忧,兴许,就能做一世的挚友。 “汐瑶,你怪不怪……七哥?”这还是祁璟轩最担心的。 从他们来,到祁云澈去上朝,他都不见他们多说半句…… “若我说怪他,你不会连出家都不安稳吧?”汐瑶和他说笑,扬头随意环顾楼里格局。 怕是这是凌翠楼一年四季最空阔的时候,至此一日。 p> 视线在游移了一圈后,定在祁璟轩的脸上,“还是说,你想在出家前替我把心结解了,结了我的心结,就是你的成全。如此一来,你毫无后顾之忧的遁入空门,在往后吃斋念佛的时日里,偶时想起我们,便不得遗憾了。否则,你会觉得前生实在不圆满。” 他被戳中了心,眉头一折,笑得不好看。 他反问她,“你觉得若你阻止七哥,会有怎样的结果?” 汐瑶耸耸单薄的双肩,撇嘴道,“我哪里晓得,都没做过。” 那后果,自是难以预料的。 祁璟轩庆幸道,“还好你什么都没做,因为你晓得,多做多错。” 他们都身不由己。 既是身不由己,管顾着自己都来不及了,怎还有心去关照别个? “你同我一样,都想事事圆满,可这人生在世,不如意太多,就连父皇或许都会苦恼,为何他会有那么多的儿子,哈哈!你看,如今我未死,只是出家,佛门清静,那里更适合我。” 汐瑶不语。 若她有说的,定早就反驳了。 祁璟轩侧首看了她一眼,道,“佛门讲究‘因果’,当年宫中争斗惨烈,你知道是缘何而起吗?” 瞧瞧,还有几个时辰才出家,就开始借故说起佛理来。 汐瑶含笑,一脸的不得办法,只能听他说,“十五年,父皇将袁雪飞从贵妃升为皇贵妃,她天性善妒,又因为有了二皇兄,便不择手段残害其他有孕的妃子,只她心中有数,不得多猖狂,害的也多位品阶不高,没有实权,母家无势力的妃嫔。这当中霍昭仪也使了不少阴险的恶招。” 说到霍昭仪,祁璟轩对汐瑶心有余悸的一笑。 深宫是个可怕的金笼,可在无形中将人食得骨头都不剩,可将软弱的人变成恶鬼,日日夜夜的索取他人的性命。 “南巡回来后,我曾查过十五年到十七年的卷宗,在霍昭仪身边当过差的老嬷嬷与我说,当年昭仪娘娘入宫时天真烂漫,被害去一胎后才性情大变,后来她好容易留住父皇的宠爱,有了八皇兄,本该明哲保身,却见宫斗愈发凶狠,她生了多余的念头,也期望有朝一日八皇兄能够成为储君,便是豁出去了。说起来,她曾是让纳兰岚和袁雪飞都忌惮的女人,真真不可小视呢。” 祁璟轩说的,汐瑶全不陌生。 只每当听到这些,她就会忍不住叹前世自己的无能,又庆幸生得晚了些,天烨年间的深宫,是真正的炼狱! 再说回那往事前尘,祁璟轩道,“无论是霍昭仪,还是袁雪飞,都不曾动四妃的念头。也只有稳坐皇后之位的纳兰岚敢,贤妃一尸三命就是她最大的手笔!那时猜忌四起,同时宫里开始有了传言,说太宗年间战祸太多,这是天降灾于皇族,故此龙嗣不得延续,而后是德妃,三皇兄的生母,你猜她是如何死的?” 他让汐瑶猜? 不是鸠毒么?就连纳兰岚都在金殿上供认不讳了,莫非还有内情? 莫非…… 望着汐瑶越发紧张的脸容,祁璟轩便是笑了,肯定道,“毒害德妃的鸠毒,是母妃赠给纳兰岚的,或者当说,德妃的死,是母妃献的计。” 越是危险的做法,越难令人猜忌自己。 冷筱晴宫里装饰着十七支鸠鸟的尾羽,难道就真的只有这样多吗? “那为什么纳兰岚不——” 不在金殿认罪时,拉淑妃一起?! 汐瑶还没问完,就觉出她有多蠢! 当然是因为大皇子,当然是因为平宁公主,还有整个纳兰世家! 皇上命永王彻查此事,就已经对纳兰岚的暗示,他们夫妻多年,纳兰岚怎可能猜不到皇上的心思? 唯有以自毁,才能得以保全。 祁尹政要祁云澈继位,就不能容他的皇后和妃子们有多余的心思。 这对袁雪飞来说也是一样的。 祁明夏、祁煜风、祈裴元……他们哪个心里不明白? 都是揣测着皇上的心思拿此事大做文章,而到了最后,或损兵折将,或伤了元气,但终归是保住了 性命。 只有无辜的祁璟轩,白白断送后半生,只能与佛常伴。 呼吸难抑的颤抖,汐瑶竟觉得后怕,她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 “德妃死了,之后呢?” “之后啊……”祁璟轩回想着那天在芳华宫,母妃对他坦白的一切。 “两妃先后丧命,霍昭仪被推出去做了替死鬼,打入冷宫,母妃因为给皇后献了计,又因我尚年幼,威胁不了大皇兄,便被放过了。之后,卫国公元稹起了头,引群臣联名上奏,请求父皇在皇子中选一位送到佛门祈福,以平息天丨怒。自古无论在皇家还是望族里,能够代替整个家族入佛门修行,那都是无上的荣耀。” 祁璟轩眉头深锁,此一时忘了他是早就被选上的那个有福之人,忧虑道,“可是皇子有那么多,父皇该如何决定呢?” 汐瑶能察觉他的不安和无助。 那是天烨十七年的事,都过了那么久了,那时的祁璟轩是个两岁孩童,如何选上他的,根本不紧要。 自有人暗中摆布。 不觉,她将手覆在祁璟轩的手背上,抓紧,想以此安慰他。 他对她淡淡的笑,神态表情再没有无邪。 “皇子有那么多,大皇兄乃皇后嫡出的皇长子,太尊贵了,所以不行。三皇兄刚刚丧母,还在孝期,也不行。七哥连母妃是谁都不晓得,祈福只要三年,回来之后身份都会尊贵许多,此事自然不会轮到他,其他的皇子又太小,最合适的,就是二皇兄。” 袁雪飞怎愿意?! 况且出家三年,青灯古佛,庙里都是和尚,皇后歹毒如斯,定会派杀手除之,太危险了! 听到这儿,汐瑶心里也有些明白了,她道,“既是卫国公提出的,定早就有了一番计划。” 祁璟轩点头,继续缓缓说来,“时逢严法寺法会,就如今日这样大的气势,袁家在其中做了手脚,暗示众生,十皇兄是天定的祈福之人,六岁方可随国师修行。具体是个什么法子,母妃也没同我详说。” “李修仪是袁雪飞的人吧?” 汐瑶茅塞顿开,都懂了,“只消三年,待九岁的祈裴元回京之后,定能成为祁煜风无坚不摧的左膀右臂,无论在百姓还是在宗教中都有极高的声誉,纳兰岚肯定不愿意。” 那个女人身后有连皇帝都要忌惮的望族,有身份无上尊贵的皇长子,岂能容袁雪飞占上风?! 终于到此时,祁璟轩不得不认命了。 “纳兰岚逼迫母妃加害李修仪,否则,我命不久矣。母妃为了护我,买通李修仪身边的奴才舍命将其毒死,之后再凭空捏造了许多谣言,说我出生时天降祥瑞,让人散出宫去,没多久,父皇便下了旨。我在宫中长到六岁,六岁后被国师收为关门弟子,随他游历大江南北,全天下都说我是个有福之人,可是他们都不知,我的福,是母妃害了别人的命换来的……” 他说着,说着……先是笑了,之后轻声的叹息,喉结涌动,万分哽咽,连眼眶都红了。 汐瑶抓着他的手背,唯能感觉那纤洁的手都在颤抖,在悲恸,为他的命运! “我不怨十皇兄报复,若他母妃未死,若去祈福的人是他,那么他就不用求于袁雪飞的庇护,喝下绝育的汤药,沦为二皇兄夺储君之位的棋子,他原本可以更好……” “他是大祁的皇子,他有资本骄傲,可是为了活下来,他连自己的孩儿都不可能再有,甚至,宫里那些阉人都瞧不起他……” “我要如何怨他呢?我最是温婉善良的母妃是他的杀母仇人,我与他都一样,我又比他多得眷顾,如今他只是要我真正遁入空门,以此换来纳兰岚被废去后位,换来袁雪飞降为昭仪,而我的母妃却能成为一位贤后!哈哈,哈哈……” 他的母妃要做皇后了,他该高兴啊…… 那么为何,他却在哭? 他……哭了? 僵滞了半响,祁璟轩深深的屏息,说,“汐瑶,你知道么?我最恨的……是父皇!” 谁说他无邪?谁说他美好? 他也有恨,也有斩不断的孽障! “父皇什么都知,却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母妃 她们自相残杀。” “他高高在上,把权利揽在手中,他坐拥天下,却是最空洞寂寞的人,这是天对他的惩罚。” “有时,我又很羡慕七哥,可我又想,他得到的并未是他真正想要,如此,又觉得他和我一样可怜。之余这天下,他才是逃也逃不掉的那个人,所以汐瑶,你千万莫要恨他啊……” “我们都是可怜人,身在皇家,注定一生都要搅在权利里争斗,可我就要出家了,之后皇宫,还有你们,再同我不得关系,这样……很好罢……” 祁璟轩说着,说着,便真的落下眼泪来了。 汐瑶与他一起哭,从低声啜泣,到放声宣泄。 两个人如同被欺负了的孩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整个凌翠楼都是凄凄哭声,到底是为何落泪,竟都无从所寻…… 那是在凡尘最后的眼泪,哭罢了之后,断去三千烦恼丝,尘世再与他无关。 他心里的那个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还是送了祁璟轩去严法寺。 大哭过一场之后,两人都肿着眼睛,红着鼻子,祁璟轩笑说,待午时受戒时会有好些百姓能看到,不知的,没准还以为他舍不得皇族的富贵。 汐瑶就问他,可是真的能放下妲? 他道,能不能放下,也要走到那一步,何不洒脱些禾? 有舍才有得。他只是去做和尚,不过是没得肉吃,没得酒喝,每日念念佛教,敲敲木鱼,日子清闲非常。 因此换来今后的一世安宁,冷家再无后顾之忧,值得了! 靡靡梵音响起,青丝落地。 国师亲自为十二皇子剃度,后,赠法号:无戒。 无既是有。 祁璟轩生来便是桎梏,今朝入空门,求得解脱,再无戒! …… 法会了持续三天三夜。 这期间自大祁四面八方赶来严法寺进香的人络绎不绝,人人都想沾得刚出家的十二皇子的祥瑞,求得他的赐福。 三天后,天烨帝下旨,冷氏淑妃筱晴,钟祥世族,毓秀名门。孝敬性成,端方识礼,温恭素著,晋封宝立尔为皇后。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是冷家应得的。 …… 第三天,傍晚时汐瑶自东瑾苑出来,瞧着愈渐暗淡的天色,是有些怔怔然。 嫣絨随在她身后,见她动也不动,忽然僵立住了,也跟着不明。 她望向雪桂,眼色里都是担忧,不知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雪桂暗中指了某处与她看,那方向,指的正是云王府。 随即,她二人低头掩笑。 “又得一天了,这日子过得就是快,姑娘晚上想吃什么?”嫣絨笑问道。 汐瑶拔回神来,刚想道‘随意’,雪桂抢了先,说,“吃什么不是吃?来来回回都是那些,我瞧着姑娘近来不得胃口,赵婶子该着急了。” 嫣絨又问,“那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汐瑶转回身来看着她两个,哼笑了声,“别同我打哑谜,不就是想说那个人有三日没来了么?瞧瞧,这就是没做亏心事,人都觉着他心里有鬼,我自要去看看,嫣絨,去喊慕宝备车。” 雪桂对她心服口服,“大姑娘就是快人快语!” …… 天黑前,马车驶到了云王府。 祁云澈在宫里还没回来,阿鬼见着是汐瑶来了,半句多余的话没有,转身就去吩咐大厨房准备晚膳。 云王府中十年如一日,尤为才将立春,寒气未退,整个府上哪处都阴森森的,心蓝最是感觉慎得慌,可她们是姑娘贴身的四婢,只好壮了胆,硬起头皮跟着来。 赶巧了颜莫歌不在,这晚膳汐瑶还是一个人食的。 饭罢,她便兀自拿了茶具,去听风小阁煮茶喝。 虽然天早已不得前月那么冷了,周围的树干更冒出少许新芽,阿鬼还是在小阁里摆了两只暖炉,且说,七爷今夜回不回来都拿不准。 自鸠毒一案后,祁云澈每日都要在宫里忙许久,这三天只从宫里出来一趟,而后又回去呆在太极殿,为皇上分担政务。 冷家淑妃封后的圣旨一下,群臣都已将他当储君看待,缺的不过是一张圣旨罢了。 尘埃已落定。 这天夜色极好,一轮满月悬挂当空,珠圆玉润的焕发着盈盈光芒。 汐瑶坐在从前最喜的那个位置,听风煮茶,赏清月。 脚边,凌歌和飞墨各自盘踞她左右两侧,懒洋洋的趴着,打瞌睡。 说来好笑,四婢还是这天头一回与这两个大家伙照面。 见着毛色泛着光泽的大猫在面前恣意,张牙舞爪的往汐瑶身上扑,找她疼爱,就是雪桂都有些汗颜,越发的觉着姑娘行事彪悍了,竟养两只会食人的豹子做宠物! 当初云王送刺猬不对姑娘的胃口,她们几个还商量着不知姑娘喜欢小兔还是小鹿呢? 不想,总算让云王殿下蒙对了一回! 云王府的地势极好,尤其是听风小阁,置身此处能观四方,府外不远处闹市的灯笼还未撤,这会儿不少百姓外出赏灯,不时有笑语声随风传来,听着便是一派安然。 待汐瑶的茶将将煮好,假山下,祁云澈提袍悠悠的行了上来。 “怎起了这兴致?”他望见她,绽出一笑,毫不意外。 汐瑶莞尔,起了作弄的心,“不知王爷问的是我突然造访云王府呢,还是突然跑到你王府的听风小阁来煮茶喝?” 在她身旁落座,祁云澈反问道,“不能是起了兴致来探望本王?” 他的云王府……说得可真够生分。 说话间,两只豹儿倒是识趣,祁云澈是它们的饲主,见他一来,就起身下了假山。 “你姓‘祁’,我姓‘慕’,同你不得多大关系,来探你做什么?”说完,汐瑶给自己倒了茶,都不理会他。 哪想茶还没送到嘴边,祁云澈连她握杯的手一起抓过,就着她的手将茶饮尽,后赞道,“好茶!” 汐瑶瞠眼瞪他,“哪个喊你喝的?” 云王殿下诧异极了,“你人在我的府上,用的是我的茶具,煮的是我的茶,就更别说你的人……” “我的人如何?”汐瑶想把手收回,偏被他抓得死紧,她蹙眉恼他,“你松手啊,捏得我都疼了。” 祁云澈变本加厉,就是不松手,眯着眼耍痞,“天下间除了爷,还有谁能让你疼?” 闻出他话里那没脸没皮的意思,汐瑶倒提了一口气,“我就不该来!” 他好笑,“依着我觉得你这趟来得正好,若你不来,我也就回来换身衣裳” 放开她的手,在她下巴捏了一记,继续道,“再去找你。” 总是要去寻了她的,都三天没见了,天天七爷都觉着度日如年。 说罢他提起茶壶倒茶,她一杯,自己一杯,二人比肩坐着,便不再说话,静静的饮茶,闲闲的听远处传来的人声。 单是这样就已经很好。 片刻后,一壶茶尽了,祁云澈道,“待月尾二皇兄大婚之后,父皇便会下旨昭告天下,立我为储君。” 言下之意,之后他就更加分身乏术。 而这三天,并未是因祁璟轩出家他才刻意避着她。 立他为储君,这是大势所趋。 从思绪里回神,汐瑶对他静淡的笑笑,“你且放心去做该做的事,我会等你。”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凉风拂来,乱了她耳鬓边的发,他抬手替她抚开,道,“冷芊雅嫁给二皇兄是权宜之计,这段时日你莫要乱跑,住在这里也好,我安心些。” 汐瑶一听就qiguài了,像是无论如何都要与他分清楚似的,说,“哪个说我要在你府上住的?” 祁云澈直勾勾看着她,“那你今日来是?” 这厢话还没说完,阁下多了重脚步声,阿鬼没上来,止步在半道上禀告道,“爷,宫里来人请,是广禹州灾情的事。” 今夜看来就只能到这儿了。 “你快去吧。”汐瑶笑眯眯的对他好言好语,“难得王爷盛情邀请,我就在你府上歇一夜吧。” 祁云澈哭笑不得,“甚好,若是觉着mǎnyi,多留宿几日都行。” 言罢就真的走了,一刻都没多呆。 听着那步声渐行渐远,汐瑶心里空落落的,忙转身俯在亭边往下看,正好祁云澈转了出来,顿步向上望来。 四目相接,那方无波无澜的深潭令她微微颤了颤,对他,她自来都占不了上风,更好像因此举吃了闷亏,想逞强缩回去,好像又…… “有件事我忘了同你说。”就在汐瑶犹豫不决时,祁云澈又老谋深算的开了声。 他仰着头,英姿挺拔,脸容在月色下显得俊美非常,笑意浅浅的从他沉黑蛊惑的凤眸里漾开,他话语翩翩迁迁,状似不经意道,“蒙国那边来了使节,你猜是哪个?” 汐瑶闻‘蒙国’色变! 让她猜?还能是哪个啊??? 竟还搬出来吓唬她! 咬着下唇忿忿半响,汐瑶才酝酿着底气不足的哼了一声,“我今儿个就走!” 祁云澈摆出满脸的大方,“可要本王送你一程?” 去宫里的路上,他不介意绕些远路送自家未来的王妃回府。 汐瑶又不愿意了,趴在亭边不动,眸子里烧着火同他对视,随时都会扑下来同他拼命。 一旁的阿鬼几人见状,晓得两位主儿又闹上了,不觉想往后躲。 可愈是气氛紧迫,愈是横生些稀奇古怪的变数,那飞墨凌歌望见祁云澈离了小阁,一股脑的又钻了上去,从汐瑶左右两侧冒了头,有样学样的往下看,那阵仗,别说多好笑了。 朱雀部的勇士们忍着不笑,祁云澈犯不着忍,看那两豹一人齐齐对他瞩目,委实喜感,头都不用再扬了,薄唇一启就大笑起来。 实在是痛快!! 汐瑶耳边都是祁云澈放肆的嘲笑声,气得她直将手里的小紫砂杯子向他砸去! 云王常年习武,一身功夫了得,岂会中她小小暗器? 一抬手就把杯子接住了,低眸看看,他摇头,笑意不减,转而嘱咐她,“今夜这茶就不饮了,好好歇着吧,我办完了宫里的事就回来陪你。” 言毕将杯子抛给轸宿,这回是真的走了。 汐瑶凶神恶煞的瞪了他一路,许久才回身坐好,抓过飞墨的大脑袋乱揉一通。 飞墨觉出阿娘心情不好,饶是不舒服也只得忍着,后而得凌歌压着嗓子呜咽了声,那黑心的娘才松了手。 汐瑶索然无味,茶又喝完了,再想宫里的人是因为广禹州的事才来请的祁云澈,天灾啊…… 记得三天前在凌翠楼时,二哥哥说什么来着? 哦,他说:近来银子多得快要花不完,可要怎么办呐! …… 汐瑶不曾想在云王府一住就去了大半个月,真是比阎王殿还坑,有去无回! 祁云澈三天两日都在宫里耗着,回来也只是陪她用个膳,这便匆匆进宫,偶时多是鬼长随回府取些衣物。 偌大的王府,厨子天天围着汐瑶转,四婢也渐渐摸清了里面的布局阵法,走哪儿都熟门熟路,跟在武安侯府无异。 行动受限的也只有汐瑶一个人而已。 阿鬼除了替祁云澈跑腿之外,每天紧要的事便是领着他六个手下替他家七爷严密紧盯准王妃的行踪,不准她出云王府半步。 美其名曰:为了保护她。 汐瑶觉着祁云澈太紧张,她想说服他,却苦于不得过多说话的机会,想慷慨解囊,助广禹州度过天灾,顺带换个自由身,王爷却说……不缺银子。 挫败的笼中鸟这才恍恍然想起,颜家到底是谁的…… 而前一阵遭了她嫌弃的颜莫歌,都不屑多在府上呆着,这下,她连个斗嘴打趣的对象都不得。 幸得她来时掩藏了行踪,并未让京城中爱好说是非的人抓住蛛丝马迹,都以为武安侯家的嫡小姐,正呆在香闺里给自己绣嫁妆。 直到煜王大婚当天,汐瑶总算重见天日。 …… 严法寺的法会结束后,天烨帝不但立了新后,更颁布诏令,大赦天下,减赋三成。 接连两载都不安宁,又逢天灾,大祁天下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内患不断,那外忧……皆是恐其会紧随而来。 故此,外人纷纷猜测煜王大婚多有平内之嫌,紧随其后定在三月中的立后大典,更显得君心迫切,想用诸多喜事将过往冲淡。 这天的煜王府宾朋满座,热闹非凡。 听闻冷家送亲的是冷绯玉,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袍将军,丰姿俊朗,那一路可谓惹眼至极,虽都明白冷世子与贾家小姐婚事在即,不过是看看,不看那才叫亏! 纳兰家那面,虽纳兰皇后刚被废,且纳兰萱嫁过去也只是个侧妃,可在嫁妆那处还是下足了功夫。 两家的送亲队伍自清晨吉时到时,自城南和城北行来,有趣的是祁煜风并未去接任何一个,于是没过晌午,又有风言风语传开…… 煜王同时迎娶正妃和侧妃,巧妙的将三大家族融合在了一起,奈何这两个都不是他心上的人。 他们都说,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裴王的王妃,慕家的三小姐。 …… 沿路上,汐瑶听着马车外天花乱坠的传言,还没到煜王府,都觉得今儿个不会无趣了。 瞧着她神情一会儿一个变,特意描了妆容脂粉的脸庞上都是稀奇,同车里,颜莫歌忍不住毒舌,“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在自个儿府上绣嫁妆绣傻了。” 全京城哪个不晓得,慕汐瑶这个人同‘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这些词儿不沾边。 绣嫁衣?忽悠谁呢?! 放下车帘,汐瑶端正坐姿,望望身旁闭目养神的祁云澈,再看向颜莫歌,请教,“那知道的人呢?” 颜公子风流一笑,“自然晓得你被关出了毛病。” 看她的眼色里都是同情! 汐瑶洋洋得意,难得利用颜莫歌的毒舌攻击了祁云澈一回。 谁想,正在养神的男子闻言后睁开凤眸,望着身侧的人儿,绽出笑容,道,“所以外面的人都在谈论你在本王府中小住了一段时日这件事?” 他眼眸里尽是温和,可那温和之下,逐渐渗透出意味浓厚的ēixié。 仿佛,只消外面的人没在传这一件,他定让此事在明儿个落日前街知巷闻。 汐瑶被他含笑的眼神骇得背脊发凉,心虚道,“没呢……我是说,煜王的心上人是三妹妹……不知是哪个传出去的……” 大骂了句‘没出息’,颜莫歌鄙视的扫她的脸,“你说这种事还能有哪个会乱传?哪个够胆子传?” 裴王向来归顺于煜王,而今生出这样的传言,兄长对弟媳动了心,这于谁有害,与谁有益? 汐瑶再向旁侧看去,祁云澈坐姿挺拔端正,绝世的脸容稳重不失内敛,“本王可没有乱传。” 近来朝中的大臣多倾向于祁云澈,更以储君礼待于他,可祁煜风偏偏还不老实。 况且空穴不会来风,许人传云王的,还不许他回敬? 汐瑶以为不耻,“正人君子!” 心里无不感到有些奇妙,三妹妹还在武安侯府住着,不知今日可来,许是那段时日相处,消除了她们之间的芥蒂,这会儿她倒担心起她来了。 前世慕汐灵就和祁煜风纠缠不清,后煜王起兵失败,她也没落得善终,想想,着实唏嘘。 而此生她已承认爱的人是祈裴元,又做了裴王妃,那么……会有改变吗? 马车离煜王府还隔两条街就无法再往前行。 煜王大婚与三大家族都有相干,且不说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来自大祁四面八方的贵客,加上邻国使节,都在往煜王府靠拢去。 奈何不得,汐瑶他们只好落了车,由侍卫开道,步行前往。 他们本就来晚了,这时早都拜了堂,两妃各自送入洞房,依着颜莫歌的话来说,去煜王府喝喜酒,是给澈哥面子。 汐瑶则比较关心……不知祁煜风今夜会去哪个王妃的屋子。 是先给冷家面子,还是先给纳兰家面子? 走了约莫半刻,可算望见煜王府人山人海的正门,圣驾刚至,即将封后的淑妃娘娘也来了,煜王府外整整齐齐的跪了一片。 羽林军将百姓隔开,而在里面当中的,王爷公主、郡王国公、一品大臣……满眼都是,一抓一个准,场面颇为壮观。 皇上应当在行赏吧…… 汐瑶猜想,又觉得气氛似乎不太对,这样多的人,还是喜事,应当很热闹啊,何以越是往前靠近,越感到安静压抑? 彼时,祁云澈按住她的肩,暂且不行了,汐瑶踮了脚努力向凤辇那方向望去,刚见到中心一道有些熟悉的跪着的背影,就听颜莫歌不确定道,“那个是……袁洛星?” 我有了你的骨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袁洛星? 闻之,汐瑶定眼望去,这儿距离那面少说有二十来丈远,只能看个大概。 被堵得水泄不通的煜王府外,那一片神贵的明黄色久久不动,圣驾前,仿佛是有个人独独跪在当中那片空地之上妲。 她撑得眼皮发疼都没瞧出是男是女,旁侧,听几个同是在看热闹的兴致勃勃的谈论起来—禾— “不知袁洛星拦圣驾想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她也实在会拂相爷的脸面。” “我听说四方侯与她颇有渊源,没准是想求个赐婚。” “赐婚?可我怎么听说前日赫连王子入京,相爷已经亲口将袁小姐许给那位王子做侍妾了?” “你懂什么?赫连王一生都只能娶一位王妃,那赫连鸿怎可能有侍妾?况且陈家今非昔比,当然是入侯门更好!上元节那夜,袁小姐不是死守着女魁么?由此可见,那芳心早就动在四方侯身上了。” “动了心又如何?四方侯说那只是个玩笑,人家根本没打算娶,且是天天都在花楼里温香软玉,要是娶了相府小姐,就是看在相爷的面子上,今后也不得不收敛了,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所以这袁小姐只好来拦圣驾,当众求赐婚了?” “哈哈!真是有趣,只晓得京城里最泼辣的当属武安侯家大小姐,不想袁洛星也这般放得开!” “你不知道么?慕汐瑶和袁洛星可是一对闺中好姐妹。” “可是二人却差得远了,你看慕小姐那是浴火的凤凰,入了云王殿下的青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戏谑意味十足的话语,引得周围的人跟着附和而笑。 谁不晓得云王殿下就是皇上最属意的那一个了,慕汐瑶何止是浴火凤凰,将来母仪天下都不是不可能! 这样的话他们都敢乱说,简直胆大包天! 汐瑶听了这番话,更是早就恼火。 斜眼瞪看过去,谈笑连连的是四位穿着富贵的年轻男子,虽说的话不讨好,举手投足却见与其他百姓不同的气质,应当是哪家大臣的公子。 这些男人就是见不得女人比他们能耐,抓到机会就贬低,汐瑶为之不耻! 正想开口教训,却被颜莫歌伸手隔开,他先闲闲的插了话,难得客气的笑着道,“这位兄台好像很清楚高门里的那些事。” 当先的人立刻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态表情,但见颜莫歌打扮不似寻常人,便与他拱手道,“在下温羡。” “哦……”颜莫歌颔首,了然的看向祁云澈,“中书侍郎温瑞大人次子。” 一听他道出自己身份,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四人才望见一对处处不显寻常的男女,周围,更有穿着劲装的侍卫把守。 男子俊眉深眸,身姿挺拔卓越,通身说不出的贵气,女子娇俏的倚在他身旁,无疑长了一张动人的脸貌,却……对他们恼羞成怒的瞪视。 温羡好似意识到什么,忙给另外三个打了眼色,挪了步就往远处避开去。 祁云澈等人未拦,汐瑶心里也清楚,此地百姓太多,不易将事情闹大,反正已经晓得了他们的身份,今日过后再说也不迟。 待那四人走远,颜莫歌才冷哼了声,深意十足道,“那赫连王子是何时来的京城?我怎不知?” 他看看身旁青龙部的心宿,心宿自知失职,将头低下道,“属下即刻去查。” 年末时祁尹政才任命了新的东临州的刺史,温瑞则调回京城,他是袁家左相一派的人,既然与赫连皇族有关的话是从他亲儿子的口中道出,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这厢匆匆的了了,举目向煜王府那端看去,不知又发生了何事,竟是听一片哗然声齐齐响起,很是了不得! 遂,颜公子兴致勃勃的吩咐侍卫开道,愣是硬生生的挤到前面。 总算看清—— 站在当先迎驾的均是大祁举足轻重的人物,连祁永晨和祁煜风身后都是一干大祁有功有绩的老臣子。 而他们的目光,无一不是在望着圣驾,还有拦在圣驾前的女子。 刚才那‘非谁不嫁’的豪言壮语惊动了在场的每个人。 > 今日大婚的是煜王,可风头却被自个儿的表妹抢了去,真是精彩绝伦的好戏啊! 袁洛星跪得笔直,左相袁正觉黑着老脸站在女儿身旁,弓着腰,满面都是痛心疾首。 他怎会想到……怎会想到女儿会在此时做出如此有损袁家脸面的事! 祁尹政神情难辨,垂下的眼眸深深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半响后,他缓缓启声问,“你要嫁给四方侯?” “是!”袁洛星高声应道,想也不想。 “皇上!”肯定的回答和袁正觉的话语声同时响起。 只见左相行到女儿跟前站立,将她完全挡在身后,抱手对祁尹政沉痛道,“老臣管教无方,让皇上和众人看了笑话,小女的婚事老臣早有准备,还请皇上……” “皇上!”袁洛星异常坚决,跪着越过左相,直视祁尹政,“小女一心只有侯爷,还请皇上成全。” 她再看身旁不停用眼神威逼怒瞪是袁正觉,提了一口气,道,“除了陈月泽,无论爹爹将我嫁给谁,女儿宁死不从!” “你——大逆不道!!!”袁正觉气得青筋暴凸,周身发抖,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袁爱卿。”祁尹政轻声叫住他,眉目见浮出少许笑意,“不过是年少轻狂,自家子女,打在你手,痛可是在你的心上。” 袁正觉僵了僵,涨着通红的脸蓦地跪下,拖着哭腔高呼,“皇上!老臣有罪啊皇上!!!” 父女较量,还是在皇上面前,更有全京城的百姓为证,左相大人大半生在朝堂上横行无忌,今日可算栽了! 颜莫歌笑呵呵的风凉,“看起来皇上心情不错,经袁洛星这么一闹,没准真能得偿所愿呢。” 说着,他古怪的扫了祁云澈一眼,继续道,“不对,本来她也能得偿所愿,只让她闹一闹,更称某些人的心意罢。” 汐瑶立刻就听出蹊跷。 上回在国色天香楼和陈月泽面谈之后,她能肯定,陈月泽看似在玩弄袁洛星的感情,可暗中,不过又是借此打压袁家势力。 谁让她是袁家的长女呢…… 谁让她倾心的男子,如今早已没了心。 袁雪飞被降为昭仪,已经是对袁家莫大的打击,今儿个再闹这一出,对拥戴云王的人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 只汐瑶没想到,袁洛星会为了陈月泽做到这一步。 可怜了有情人,可悲了有情人。 闹到这地步,陈月泽人呢? 想到此,汐瑶双眸开始找寻。 这里站着的尽是她熟悉的脸孔,一张张的扫过去,看戏的,恼火的,不以为然的,唏嘘的…… 冷家有华容老太君,纳兰家有忠勇公,都来了,终归闹大了此事。 慕汐灵站在祈裴元的身边,姿态端庄,神情淡然,她知,今夜无需她来唱这角儿的戏。 陈国公的脸色难看极了,大长公主到底见惯了风雨,气定神闲的眼眸不咸不淡的打量着袁洛星,想来,就算容她过了门,也不会容她有好日子过。 可是四方侯在哪里? 当中,祁尹政向前迈了两步,便是笑了,“我大祁儿女就是要敢爱敢恨,让朕下旨赐婚不是不可以。” 刚说了这句,袁洛星决绝的眼中闪过惊喜,再听祁尹政道,“只要他愿意娶你。” 天子一言! 当即,众人连陈国公和大长公主都顾不上关顾,都去找寻四方侯的踪迹。 而后人群某处开始窸窸窣窣的有了涌动之势,大家都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足以容人通过的道路,在后面,更后面的地方,得一人慢悠悠的行来,不是陈月泽,还能是哪个? 数日不见,风流之名誉满京城的四方侯越发的英挺潇洒了。 他穿着浅凤仙紫的锦袍,外面一件纺入了金丝线的黑纱大氅,一路晃晃悠悠的走来,星眸半眯,醉意朦胧,微醺的面颊兀自透着说不出的飘逸。 全天下最得志,最英姿不凡的公子便是他了。 他一出现,那些真正的皇 子王爷算得了什么? 众目睽睽下,陈月泽迈着一步三摇的步子,总算来到圣驾之前,跪下,抱拳叩拜,“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稳不住的身形不停的晃悠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完全是副浪荡模样。 难得祁尹政面不改色的笑着受礼,一改往昔的沉肃,抬手唤他起身。 只听站在人群当先的陈国公一声清晰的呵斥,“逆子!” 陈月泽好似听见了,唇角不屑的勾起,转而侧头看跪在左边的袁洛星,轻佻道,“听说你想嫁我?” 袁洛星微有怔忡,黑沉沉的眸里剧烈闪烁着,有痛,有容忍。 半响,什么都没有说。 “四方侯喝醉了,都没看见么?还不快去扶?”身着大红喜袍的祁煜风忍不住了,阴着脸道。 他身旁的长随闻言,连忙跑过去将费力站起来、要倒不倒的陈月泽扶住。 大长公主也走了出来,与她的皇兄作了礼,慈眉善目的看向袁洛星,又看看袁正觉,温和说道,“袁小姐,你也看见了,吾儿今日饮了太多酒,不易商谈婚事,不若这样吧,明日本宫在国公府设宴,请左相大人也一并前往,这儿女的事,方是要细细妥商才是。” 有了这台阶,袁正觉顺着往下,不禁温和了语气,“大长公主说得极是,是小女不上台面,让陈国公和大长公主见笑了。” 说着他又用眼色嗔看女儿一眼。 就是在民间都没有女子做得那么出格! 莫要说陈月泽了,以后谁还愿意娶她?!! 祁昕面上尽是大度,说,“左相客气,皇上也道年少轻狂,本宫倒觉得袁小姐敢作敢为,性子刚强,倒能与本宫那顽劣子成一对儿。” 话都被她说到这个份上,总算是给周围看热闹的有个交代,唱戏也要唱出完完整整的。 况且祁昕早就晓得那逆子经过张家一事后心思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皇兄属意老七,陈国公府随着儿子支持云王无可厚非,既然横竖都要娶袁洛星,就别做得太难看吧…… “一对儿?”被人搀扶着,陈月泽像是忽然醒了酒,听了大长公主的话,他吊儿郎当的回头来道,“母亲,您也赞成这桩婚事?” 低低斥他‘闭嘴’,祁昕眉间有了愠怒,面上努力笑着,“醉了就少说话!今儿个是煜王的大好日子,你再在皇上面前放肆,可别怨本宫不讲情面!” “可是儿子已经先允了慕家二小姐,儿子要……娶她做……夫人。” 陈月泽一语惊人,变色的又何止祁昕?! 人群中已有人将汐瑶认出,诸多目光在此时向她望来,她暗自叫苦,只能默默往祁云澈身后缩。 同一时,看似扯着七爷后背衣裳的手,狠狠的拧他的肉! 来时不知,此时心如明镜! 不用再多问,虽她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可煜王府门口拦驾求赐婚,定是祁云澈的手笔。 推开了扶着自己的人,陈月泽又慢步摇晃回了祁尹政面前,抱手道,“皇上,男儿贵在一言……九鼎,微臣不愿做个背……信弃义之人,恳请皇上为、为微臣做主……” “你这混账东西!!!老夫是怎么教你的?以为立了小小功劳,封了侯就能为所欲为了?” 陈国公抽出旁侧一个羽林军的佩刀,怒气腾腾的冲了出来,“不如老夫今日就砍了你,权当没生过你这不孝子!” 言毕,他挥起手就要向自己的独子砍去—— 这一举惊得还在生气的祁昕连忙去拦,袁正觉衷心护主,女儿都顾不上了,横身挡在圣驾前,仿佛陈国公要来斩的人是皇上! 冷家的老太君偏还在这时候两眼一闭,晕厥了过去,冷绯玉连忙扶了她,一口一个‘祖母’叫得关切又担心。 场面霎时混乱,尽是众人倒抽凉气的声音。 汐瑶从祁云澈背后探了脑袋看来,就是她都忍不住折了眉头担心一把。 满眼的朝臣和皇亲国戚,满街的老百姓,都在看着呢…… 袁家可算丢尽脸面,陈国公府呢? “陈月泽!!!!” 纷乱中,一声气贯云霄的大喝让所有人怔忡僵滞。 众人的视线毫无例外的再度看向那始终跪在地上的女子,方才……她说什么? 就连陈月泽都为之茫然,这倒是叫汐瑶稀奇了,“他不知道么?” “他怎么会知道。”颜莫歌看得兴起,坏笑漾了满面,凑近汐瑶,他问,“你想知道?” 汐瑶点头。 颜莫歌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道,“四方侯是个深情之人,若让他晓得袁小姐有了他的骨肉,你还能看到这么精彩的戏么?” 他二人再往陈月泽那方瞧去,果真,左相闻言后大怒,连皇上都不顾了,扬手就要向袁洛星打去,而陈月泽呢?将将还说着不娶,拦下左相那一巴掌的还是他! 颜莫歌更加小人得志,忙同汐瑶道,“你看,本公子说得没错吧?” “那……你又是如何晓得?”她问,明知是些手段,却还是想知道。 “这还不简单么?本公子买通了袁洛星的贴身丫鬟,对她的事自然了如指掌,起初这丫头还想用药将这孩儿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掉,后来多得本公子对她一番劝说。” 汐瑶鄙夷了他一眼,“你定是同她说,月泽是个心软之人,纵使如今对她没了那心思,可一旦有了身孕就不同了。先用这孩子嫁入侯府,占了四方侯夫人之位,往后,来日方长,对吗?” 故而趁煜王大婚,越是人多的地方请求赐婚最好,闹得越大,越能成事! 颜莫歌不遗余力的对她夸赞,“慕大小姐真是聪明!” 所以陈月泽也是今日才晓得袁洛星因他有了身孕…… 总是要娶的,可这里面的讲究实在是让她……无言以对! 煜王府外,相干人等都向祁尹政跪下了。 不管如何闹,最后还是由天子定夺。 …… 天色在不觉中变得暗沉,煜王府外的人却越来越多。 祁尹政先是在人群中望到了祁云澈,他最属意的好儿子! 晦暗的眼色里藏着不得不承认的夸赞!他哪里会不晓得这场戏背后的主使是谁? 之后,恼怒的与跪在跟前的人留下句‘你们自己看着办’,这便拂袖离开,连煜王府都没有跨进去。 看了整场好戏的百姓们在王府侍卫的驱赶下渐渐散开,而来喝喜酒的达官显贵们,早就自如变换了应有的脸色,笑着对煜王说着可喜可贺的话,仿佛,什么都不曾看见。 对还长跪不起的袁洛星,还有一旁失态怒骂不停、劝都劝不住的左相如若未见。 越是当作没有发生,越是让祁煜风恼羞成怒! 终于还是没忍住,大声吩咐‘送客’,这酒宴办不办都不得所谓了。 最绝的是冷家,早在老太君昏厥过去时,就齐齐退场,这会儿早就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让人叹服老太君的深厚功力! 汐瑶等人也准备打道回府,得祁若翾使了个下人来,请他们去鸳墨阁小坐。 一干人等晚膳都没吃上,自然不会拒绝。 离开时,汐瑶见大长公主还在劝陈国公消气,而后伸手去扶袁洛星,就是不稀罕她的人,她的肚子却不能不管。 收回余光,不巧又望见站在王府门口的那个男人。 穿着喜袍的祁煜风实在太扎眼,此时他满身阴鸷,只差没咬碎了满口皓齿,拧起的眉目间充满憎恨,狠辣的看向他们这面望来…… 你猜,是在酝酿着怎样的毒计呢? 天色明媚,我们一起去骑马啊……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夜又是沸沸扬扬。 连娶两妃的煜王被喜宴前的闹剧弄得脸面全无,左相之女竟然怀了四方侯的骨肉!皇上当场拂袖离去,这下,怕是袁家和陈国公府很快也要办喜酒了。 晚了,汐瑶等人在祁若翾的鸳墨阁吃喝得尽兴妲。 间隙里自然少不了谈论此事禾。 这一日无疑重创了煜王一派。如今无论袁家还是纳兰家都元气大伤,难成气候。 待过了立后大典,淑妃母仪天下,接下来便册立祁云澈为储君,这天下,这皇权,就此定下大局! 至于被波及陈国公府,大长公主与皇上一母同胞,眼下只是与人做个话柄,闲说几日,淡忘了就罢了。 袁洛星有了陈月泽的骨肉是真,虽不好看,可毕竟也是相府嫡小姐,算起来,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 亥时中,汐瑶同祁云澈回了云王府。 有了袁洛星珠胎暗结在先,她还是得皇上赐婚的,故此,随夫婿回府似乎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了。 只刚回了王府,七爷就盛情邀请她一起共浴,实在是…… 浴室中。 祁云澈放松的靠在池子的一端,闭目养神。汐瑶则趴在另一端,逗非要钻到里面来凑热闹的飞墨和凌歌玩儿。 在汐瑶跟前放着装水果的托盘,里面有北境外小国刚进贡来的葡萄,她掐下一粒就往老远扔,豹儿们便争抢着去追,极为有趣。 也亏得两只猛兽被她驯化得野性全无,跟猫似的,对争抢的嬉戏乐此不疲。 宽大的浴室里除了水声,夹杂着谁咯咯笑得欢腾,偶时,还能听到一声不服气的兽鸣。 豹兄豹弟谁也不跟谁客气,对那甜得腻了心的果肉,仿佛情有独钟。 眼看着托盘里的紫葡萄没剩下多少,汐瑶身后忽的多出只大手来,拎起最后一串,再往她旁边一靠—— 祁云澈把葡萄往嘴里送,还不忘回首扫向怒视自己的豹子兄弟,一本正经的说,“这是与人食的,你们应当去食肉。” 凌歌飞墨并排在他跟前,一齐发出‘嚯嚯’声,攻击的姿态已经摆好,只等谁一声令下。 “就只许你又能吃肉又能吃葡萄,还不许它们也都吃?”汐瑶伸手拍拍它两个的脑袋,以此安抚,为之出头辩驳。 祁云澈面露诧异,竟将他和两只畜生相提并论? 再听那磨牙的声音,王爷一记带着杀气的眼风再度横扫过去,极同人性的飞墨和凌歌登时收声,硕大的两颗脑袋同时呆了呆,随后…… 夹着尾巴双双逃出。 汐瑶目瞪口呆。 她吃惊的看祁云澈风平浪静的俊容,半响才道,“你……它们……” 怎么那么听他的话,才是一个眼神…… 这样没出息,简直同她有些时候没差了! 祁云澈挑了眉轻睨她,“你可知这两个小畜生一天的食量?” 汐瑶霎时明白,转了身靠在池子边上,小声哼哼,“等我回府的时候也把它们带走,我自己养。” 不能因为吃的就委屈了她家小豹儿。 回府的时候? 把最后一粒葡萄塞进嘴里,祁云澈连话都懒得说了,只怕她是再没那机会。 “帮我擦背。”他转身,将自己健硕的后背对她。 听这口吻,啧啧……汐瑶心里不满,可反映就和那豹子无疑,老实的拿过湿巾,转回身便帮他擦拭起来。 祁云澈的背上有老旧狰狞的疤痕,一道一道,长长的,参差不齐,像是鞭子留下的旧伤。 回想前世,虽然后来她贵为皇后,他更是一国之君,他们也时常一起沐浴,她会像眼下这样为他擦拭身上,可她从来不会问。 如同禁忌。 重生后,许多让汐瑶触景生情时,她就会不自觉的问自己,会不会若是她早一些问,那么就会不同? 正如在临东的藏秀山庄,她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后 才小心翼翼的问这些伤的来历,不想他连犹豫都没有,坦坦然的就告诉她了。 不过年幼时为救被扔在狼峰上的颜莫歌,被狼群攻击所致。 他说时语气甚至有些随意,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伤痛。 可那时,他亦不过六岁吧…… 汐瑶六岁的时候还是爹爹手心里的宝,在烟雨城的沈家住着,有两个表兄疼爱,外祖父时时将她带在身边,舅母更视她如己出。 然而祁云澈不同,他自出生起就注定失去了很多。 这些,她今生才懂。 那么既然上世的她已经死了,此一时的云昭皇帝会是什么样? 有谁为他分担? 汐瑶出神的想着,手中擦拭的动作停下了,素指顺着他背上无法痊愈的痕迹轻抚,祁云澈将将觉出她不对劲,索性,身后的人不由自主的将他抱住,难以形容的依赖。 “怎么了?”他愕然。 早晓得女人心软,可他也晓得,自己家这个耍起狠来利落得很。 他背后的那些伤,早就不痛了。 “我觉得不妥。”汐瑶忽然真真的道,连语色都在深思,与她多愁善感的举动完全不符。 祁云澈摸不着边际,回身看了她那颗埋在自己后背的脑袋,笑着问道,“哪里不妥?” “祁煜风。”她寻思着说,“我觉得他不能留。” 眼底渗出意外,祁云澈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是有些始料未及,“为何他不能留?” 入夜前离开煜王府时,祁煜风阴狠的眼神他也看到了,只汐瑶不可能就此被吓到。 况且哪个不晓得祁煜风的阴毒之名? 她说话素来极准,近来还在让他头疼的广禹州天灾她可是早有准备。 眼下她肯定的说这个人不能留,意思祁云澈明白,但为何偏偏是祁煜风? “他野心太大,不像祁明夏会关顾大局,也不似祈裴元那样懂得站在如何的位置,他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在皇位之争上,不成功便成仁。” 放开圈抱住他的手,汐瑶又拾起湿巾继续于他擦背,说,“就算皇上属意的是你,哪怕你母亲是蒙国女皇的事他们早就暗中悉知,其他人有顾忌,祁煜风不会的。” 那个男人只会更加不择手段。 汐瑶本不想说这么多,曾经她以为洞悉前世的先机就能趋利避害,可一次次的教训让她知道,就算让她避过了她知道的,然而会有更多她难以预料的变数接踵而至。 最后的结果,有一样的,有不同的。 她开始害怕那些变数。 话罢后,见祁云澈默然不语,汐瑶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又怕自己的话会与他影响,忙道,“我不是说祁明夏和祈裴元就没有异心,我的意思是,若你要对付的话,应当将祁煜风放在第一个,而且……” “不能给他留下活路,是吗?”转过身,祁云澈对她莞尔。 汐瑶眨眨眼,遂即点头。 但见他星河闪烁的眸里都是了然之色,许是她多忧了吧。 都说不同了,前世皇上驾崩前,储君之争也没像如今这样激烈过。 祈裴元不能生育,单一则皇室内律就不允许他继位,他早就失去争夺的资格,而祁明夏虽深谙又厉害,可汐瑶有皇上留给她的杀手锏,必要的时候,她可以拿出来对付他。 别说冷家淑妃将要为大祁的国母,越是这般时候,越是让人心惊胆战。 故此,祁煜风是最留不得的了。 祁云澈兴许早就有所打算,而今夜,或许才刚开始。 面前的人从水中起身,同时将她也捞出了池子。 抱起她小小的身子,祁云澈带她到外室的长榻上坐下。 取过柔软的绵缎将她裹好,而后再细细为她将长发擦干,铺展开,由得放在旁边的暖炉烘烤。 做完这些,他才走往屏风那面,给自己换上干净的寝衣。 沐浴后,汐瑶有些乏了, 横倚在榻上眯眼看他穿戴。 以往见到他赤身还会回避下,如今那是毫无避讳,自家的,想看就看! 待到祁云澈穿好衣裳重新折返至她跟前,人已经闭了眼,作昏昏欲睡的模样。 内室还有水声不断传出,叮叮咚咚的,传入耳朵里,好似在催你快睡却。 隔间的灯盏光线昏暗,又有丝丝水雾,又得暖炉散发热气,薰得汐瑶脸颊绯红。 长发顺着脑后往下铺展开,还润着湿气,她卷着绒毯蜷缩,也不知在愁苦些什么,堵着柔润的小嘴,眉头似朝堂上那些忧国忧民的大臣那样,煞有其事皱出折痕。 祁云澈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她这副小样儿委实有趣,索性蹲下身段,凑近了去。 “你想在这里睡,还是我抱你回寝房?”他在她耳边小声问。 闻声,汐瑶努力撑起眼皮望了望他,只见得一张被放大许多的脸皮摆在眼前,她实在望不清,干脆又闭上,含糊着道,“我好似有些饿……” “那就起来,随我去书房,我命人备些小食。” 这夜他还有些琐事不得不处理,是不得早睡的,有她陪就更好了。 汐瑶不愿意,哼哼唧唧的说,“不想动,你就让嫣絨把吃的送来这边好了,容我眯一会儿啊……” 话罢蜷着身在榻上扭了扭,越发的安逸了。 祁云澈一愣,极不喜欢被她晾在一旁。 他默声,等了她小会儿,小会儿之后发觉这丫头没打算与他去书房。 “好吧。”七爷松口了,转而沉思着说,“你方才同我说要对付二皇兄那些话,都有道理。” 汐瑶勉为其难点点头,瞌睡连天的回,“觉着有道理就去做吧……莫吵我。” “好。”祁云澈笑着站起来,往书房走去,得了两步,他再回身同她道,“其实之余此事……你知道么?二皇兄胆大包天,竟敢毒害父皇,就算你不说,本王也不会留他。” 讲完这句,他总算是真的走出浴室去了。 汐瑶意识模模糊糊,却又将他的话全听了进去,在脑海中慢吞吞的转悠半响,蓦地睁开眼弹坐起来—— 她冲外质问,“你刚才同我说什么?” 听声音,已然清醒非常! “本王有说什么吗?”远远飘来祁云澈的回应,“本王不记得了。” “……” 汐瑶沉面,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 祁煜风大婚后的几日,风言风语都围着煜王府那天发生的事打转。 隔天左相亲自去了陈国公府,大抵应该是商议亲事吧…… 孩子都有了,能怎么办?! 接着便是册立皇后的嘉礼。 朝中皆在为此忙碌,礼部的人更是日日都焦头烂额,从其他地方调派多少人手来用都觉着不够。 立后一事尤为仓促,若按照礼制的话,还要寻吉日祭天祭祖,少不得要延至年中去了。 好在被立为皇后娘娘的淑妃本就是宫中的有威德并重的娘娘,膝下又得一双儿女,纳兰岚与袁雪飞一倒,这中宫之位非她莫属。 少的,也不过是个册封大典的形式罢了。 这些时日,连长公主死而复生都被吹捧成冷筱晴命带富贵,庇佑了儿女。 加之十二皇子、皇家的祈福之人祁璟轩出家在先,祭天的事就交由他在严法寺为大祁的帝后诵经。 祭祖之日则定在三月初七。 转眼间,这便到了初六了。 …… 汐瑶成日在云王府呆着,有好吃好喝的伺候,闲来无事还能听粉乔心蓝讲从外面听来的那些传言,过得不算乏闷。 只心中的担忧多少会有些,尤为那夜祁云澈在她睡得迷糊时说的那一件,简直成了她心里头的疙瘩,再问,他如何都不肯多向她吐露半个字。 祁煜风给皇上下毒…… 这胆子他绝对有!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想起回京时见皇上咳血,当中可有关联?但那血色鲜红,并无异样。 是假装的,还是真的中了毒? 还有……若按照和赛依兰的约定,今年八月前祁云澈必须登基,否则两国就会开战。 皇上同她说过,一个人死太孤寂了。是否表示他想和赛依兰同归于尽呢? 蒙国那边还未传来女皇任何消息,听闻使节到是在这两日入了京。 说起来,宝音不是也在其中么? 这天晌午用了午膳后,汐瑶坐在听风小阁看书,腿上搭着绒毯,飞墨和凌歌照旧盘踞在脚边,茶喝去几盏,书却是一页都没看进去。 明日太庙祭祖,诸位皇亲国戚一个都不能少,连陈月泽都是要随同前往的,听闻祁尹政有许多天没有上朝,也不知会不会生出岔子来。 心是如何想,如何不安。 便是在她正浮躁时,沈府来了人,说是平宁公主请汐瑶过府小叙。 …… 在祁煜风大婚的第二日她就回了京,只哪儿都没去,晓得的人也不多。 次日,汐瑶就派人把那盒存了许久的去痕蛊药给她送去。 有些人不见为好,只不见,不代表不曾挂念。 没想到今日她会专诚请她过去小坐。 纳兰岚后位被废,住进了冷宫,毒害妃子与皇家龙嗣,没将她赐死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祁永晨都因此受了牵累,因鸠毒一案,皇上训斥他不务政事,其后他想在朝中略作表现,却是屡遭打压。 相比之下,闻讯从烟雨城赶回来的平宁就要清淡的多。 一来她已经嫁入沈家,公主对朝政自来不得多大影响。 二则,沈家与汐瑶乃表亲,就算那些心存不善的人有微言,也会顾及这未来云王妃的脸面,对这位曾经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客气些。 到了沈府还是汐瑶与平宁两个女子坐下闲话家常。 大抵久不见,隔阂和芥蒂真的会自然而然的消逝。 二人说了会儿子客套话,平宁就同她打趣说,“如今我都要沾你的光呢,你也莫同我说那些面皮上的话,时局已定,争不争都是那回事,你我又何必介怀了去。” 她面上还戴着与衣裳同色的面遮,眉目温善柔软,仿佛看尽世事。 而今,只求安稳度日。 从前的凌厉和跋扈早就不见踪影,如同换了个人,看上去更加贤淑温婉了。 此时的祁羽筠全然不似纳兰家的任何一个人,反而更像……出了家的十二爷。 汐瑶来时,沈修文正陪着她在园子里晒暖阳,他们手牵着手,周围一片碧湖翠绿,春花开了满院,将他两个包围其中,倒是副胜似神仙眷侣的画。 收回诸多纷乱的思绪,她淡淡一笑,应和道,“嫂嫂说得是。” 又见平宁手里捏着那只装蛊药的盒子,她问,“这药你可用过?觉得如何?有没有效用?” 平宁眼眸弯弯,对她笑了一笑,“不知,不过擦上脸时冰冰凉凉的,还有些痒,大夫说,养是因为在长新肉,或许是能有作用的。这个……谢谢你了。” 闻言,汐瑶心里放松了少许,脸容总算不如之前绷得那样紧。 随后相对坐在花厅里,外面春光温软明媚,美好得不能言,不知怎的,她二人之间却有些窘迫。 沉默了会儿,连从旁伺候的丫鬟们都觉着明明都是有心想好好相处的,怎的如此别扭? 花萼先提议道,“不若公主与表小姐出去走走吧?” “对对!”粉乔附和道,“去东郊骑马可好?这天真好,不出去实在太可惜。” 提议立刻让汐瑶和平宁双眼同时一亮,再听花厅外传来个爽朗清脆的声音,笑着道,“骑马?算我一个行不行?” 音落,随着层层叠叠的步声行近,一身红衣的宝音大步跨了近来,在她身旁的,竟然是沈瑾瑜! 肚子的事儿,等不得啊!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见了来人,汐瑶面上平静无澜,心里是觉得古怪。 二哥哥是个什么为人她自比其他人清楚,说他与宝音为伍,她定然不信,但两个人又是一道来的,当中的蹊跷,也只能看看再说了。 而平宁不认得宝音,望这女子生得美丽,大大方方的跨步而来就说要和她们一道去骑马,反显得豪爽。 那一身红衣劲装格外惹眼,便是让平宁想起自己还未成婚前在宫里也尤为喜穿红色,莫名地,就对她生出好感来。 得宝音漂亮的眸闪烁着望来,她笑着开口道,“姑娘步履轻而稳,穿着打扮不似我们大祁人,应当是从北境来的吧?既是生在北境,马术必定了得,我也很想见识一下。猷” 说着,她转问汐瑶,“你觉得呢?” 汐瑶提唇一笑,侧首示意嫣絨奉茶,接过茶盏,她揭开盖子,这才不慢不紧的说,“能与堂堂蒙国的皇太女宝音殿下一同骑马,是莫大的荣幸呢。” 淡淡点了来人的身份,她饮茶曳。 平宁闻言愣了一愣,身为公主,又嫁做商家妇,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 如今七哥母家的传言,她或多或少听了些,望得汐瑶淡淡的态度,心道恐怕这位表小姐和皇太女不过招! 遂即,她恼火的瞪了沈瑾瑜一眼,苦脸道,“二叔真是的,有贵客来都不先知会我一声!” 害她担一个‘怠慢’的罪名是小,她可不想再与汐瑶生出不合。 沈瑾瑜大声喊冤,“大嫂,这可不能怨我。” 没落座,他站在厅堂当中最显眼处看着汐瑶道,“早先我在城北办事,巧了遇上王夫大人和殿下,二位远道而来,我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午膳之后,听闻嫂嫂和汐瑶在府上,殿下与王夫大人都说要来探个故人,这不……” 身为其兄,沈瑾瑜给表妹递去的眼色里都是:人我给你领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对她的本事毫不怀疑。 不过就是个情敌,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斩一双! 如蒙国皇太女这样坚韧的对手,最多就……多斩她几次嘛。 望懂他传递来的意思,汐瑶好气又好笑,诚然那次之后她再没将宝音的事放在心里计较。 莫说祁云澈亲口道这人儿会来京,眼下站在自己面前,汐瑶也没将她当回事。 反而…… “二哥哥刚才说的王夫大人是……?” “虽然女皇陛下是风流了些,不过在蒙国,除了本王之外,还有哪位王夫是小娘娘的故人呢?” 汐瑶将将问罢,就得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来,单听语调里都是难掩的潇洒。 这世间除了颜朝,再无第二人。 众人将视线向外看去,正正得一人大步流星的行入。 他穿着昂贵的碧玉色云水双刺菱缎锦袍,溢着笑容的俊庞焕发着成熟睿智又不羁的气息。 在他身后跟着七名神色肃然的侍卫,七人均着一样的银色简装,这是……白虎部么? 用目光将他迎进来,心中又略做了短暂思索,汐瑶主动打趣道,“许久不见,阿朝越来越容光焕发,光彩熠熠。” 忽略了旁人,颜朝直径走到她跟前,回以亲切笑容,“能得小娘娘盛赞,本王三生有幸。” 说罢他侧目用视线将宝音抓住,唇角一勾,眼底滑过一抹厉色,“殿下方才跑得太快了,燕华城始终不比蒙国,今后还请谨慎些。” 言毕,他身后侍卫装扮的死士上前两人,一左一右的将宝音看管得牢不可破。 当着众人,他竟向皇太女告诫,委实不给面子。 宝音虽恼怒,却无法发作。 就这小小的举动,汐瑶好似看出什么来了…… 有人是自身难保,还想大老远来找她的茬? 哈!自不量力! “不是说去东郊骑马么?这会儿天色正好,再不去要晚了罢。”起身,汐瑶心情大好的问在场诸位。 颜朝和沈瑾瑜表情一致,都是奉陪到底。 平宁随之站起,派人去把正在陪沈海川下棋的沈修文找来。 这日天光明媚,春色盎然,不出去走走实在可惜。 听到骑马,方才被下了脸面的宝音殿下立马斗志昂扬,马背上,那可是她的天下! 但……有没有人愿意将她当作对手较量,那就另当别论了。 ……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东郊马场。 时隔许久,上次汐瑶来时,还是应了平宁的邀约。 那日原先只有她两个,女子间敞开心扉说了许多话,结果被一场横生的变故打乱,最后变成赛马,三个人,三大家族。 而今袁家和纳兰家不复当年,冷家独大,朝中拥戴云王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势所趋。 想来以眼下的局面,应当很难再看到几位王爷同时策马奔腾的不凡英姿了。 换了骑装,牵来各自的良驹,汐瑶等人先在地势较为平整的内场绕了两圈。 果真是入了春,草地青翠嫩绿,远处群山连绵,在暖阳的照射下,几座高峰顶端还有散不开的浓雾,清风拂面而来,与人格外舒爽。 这般春光美好的时节,欣赏壮阔秀丽的景致,享受策马带来的快丨感都还来不及,哪里有那样多的较量? 宝音始终骑在当先,身后总有几只尾巴跟着,甩都甩不掉,她厌烦得很,又不太熟悉马场地势,只能换着花样时快时慢,时而迂回。 白虎部的死士最擅长的就是追踪,不过小小马场,默契十足的将皇太女殿下想要逃脱的去路堵死,气得她只能用蒙语大骂,骂声远远的传开,倒显得很热闹。 自东都之后,平宁却越发体虚,没骑多久就停了下来,沈修文派人去取药,扶了她到阴凉处坐下歇息。 汐瑶、颜朝和沈瑾瑜也停下了,索性骑在马背上闲话。 见远处的宝音无处发火,汐瑶看了一会儿,不禁乐出声,“先我听闻她要来,虽没太放在心上,也晓得是个麻烦,不过眼下看来,倒是我多想了,根本就是皇太女殿下闲着没事做,特意跑来我大祁找罪受啊……” 她连出手的机会都不得。心情竟是有些失落…… 颜朝亦是望着那方,看宝音的目光就如在看个还未涉世,不懂人情世故的孩童。 这儿只有他们三人,他不避讳,直言道,“女皇陛下回王都之后就与殿下说清了,这事上陛下不会管,言下之意,若殿下有那本事,就凭自己的能力将云王抢回,故而……” 他耸肩,一脸‘不得办法’的样子,“这不是来了么。” “王夫大人是来保护她的?”汐瑶一语中的。 说起这颜朝就头痛,皱了眉头对她道,“京城里的形势小娘娘再清楚不过,莫说祁皇的心思,那二王爷和三王爷都不是泛泛之辈,加之云王母家的身份……真到了说破的时候,只怕就是他们对付云王真正的时候。” 都紧迫成这样了,身为蒙国的皇太女,将来的女皇,竟然还敢往这个龙潭虎穴钻! 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到那时候,王夫大人是先顾自己的儿子,还是蒙国的将来呢? 难得见他愁苦,汐瑶体贴道,“阿朝,晚上到云王府,我请你喝酒。” 颜朝不同她讲客气,点点头又问,“我那不孝子在不在?” 汐瑶略作思索,露出抱歉一笑,“颜哥儿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看那几位银装侍卫追缉本事了得,不若……” “罢了。”王夫大人摆手,遂颇显得忧郁的抬头看着天,“那小子自来机灵,既然晓得本王来了,他定躲得远远的,不在京城更好。” 他总有些预感不妙,近来的燕华城实在是太静了。 “在下有一事不明。”盯着发火不消停的宝音看了好一会儿,沈瑾瑜满眼都是不屑。 颜朝与他温和道,“但说无妨。” 疑惑道,“这位宝音殿下除了容貌出众些,性子实在是……难当大任。听闻她不是女皇所出,女皇也并非膝下无子,何以立了她做皇太女?” 沉默半响,原来沈瑾瑜都在琢磨这件事。 在藏秀山庄遇到宝音后,汐瑶也对这件感到奇怪。 不过一来她实在不想问祁云澈,二来觉着与自己没太多相干,久而久之就淡忘了。 颜朝长长的‘喔’了声,神情一片混沌,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道,“本王听说……她是格尔敦王爷的亲生女儿。” “格尔敦王爷?”汐瑶听得一知半解,“是蒙国那位第一王爷么?” 颜朝什么时候会把听说的事随意讲出来?况且事关重大! 这不就与众人道听途说,都晓得云王的母亲是蒙国人,道理是一样的么? 汐瑶是记得的,前世宝音是在这位王爷的扶持下才登上女皇宝座之位。 头年十二做辰宴的时候格尔敦的小儿子还乔装入京与他道贺,皇上听闻之后还大喜。 而后东都夏猎,汐瑶随颜莫歌前往塔丹,入城当日那位王爷来买奴隶,连城主都去迎接了,证明此人在蒙国权势滔天。 “算辈分的话,格尔敦应当是赛依兰的叔叔。” 王夫大人直言不讳,“皇位之争不止祁国才有,依照这传言,让宝音继承皇位是赛依兰的妥协之策,所以……” 后面的,他不说了,由得好奇的人慢慢去猜度。 汐瑶已然深谙其中机妙。 正因为宝音并非女皇亲生,由此赛依兰才想让她怀上祁云澈的孩子,以此压制第一王爷的权利。 多方牵制,彼此有了顾虑,才能安天下。 想来,还是汐瑶小家子气,生生搅乱了别人的步调。 可是既然女皇答应了她,应该有办法对付格尔敦的吧? 再看宝音这性子,正如二哥哥所古怪的一样,最后竟是她做了蒙国的女皇,又是一颗棋子,只不过…… 举目远眺去。 那骑在马儿上的红色衣影虽时时暴躁,脆生生的吼着跟在身后的死士,然而,无知也是种大幸吧。 那厢,沈瑾瑜也极快反映过来,兀自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又知道?”汐瑶诧天下之大异! 祁云澈和宝音的事她没有同任何人说,知道的也只有—— 脑中刚浮出那个名字,沈二公子已得意上了脸,“你说我是如何知道?” 自然是有人告诉他,他才晓得内里实情。 汐瑶失声哑笑,再来是语重心长,“二哥哥,长公主都同我说了,她与她亡故的驸马夫妻情深,你……” “亏你与长公主如此要好,为兄过往白疼你了,好话都不会帮着说几句?”沈瑾瑜斜眼瞪她,酸得很。 汐瑶凝眉叫屈,“情情爱爱的事自来与别人不相干,两情相悦固然好,可是若求不得……二哥哥对长公主真的情有独钟,你就慢慢熬着吧……” 她说得又是关切又是风凉,难得将沈瑾瑜说得俊脸青白发紫,连个发作的由头都寻不得。 颜朝委实忍不住了,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刚传开,回应的是阵阵交叠纷沓的马蹄声。 三人寻望过去,只见一方人浩浩荡荡的向这面策马而来。 粗粗一望,少说有几十人,以磅礴之势压来,一时场面十分的震撼。 东郊乃皇家马场,明儿个就是祭祖大典,汐瑶实在想不到还有哪个王爷有兴致领着这么多人来玩耍。 却是定眼看去,当先那姿态洒脱的,正是近来风头一时无两的四方侯! 在他身旁能与他并驾齐驱的,唯定南王府,冷家世子一人! “哎呀……”见状,颜朝不禁感慨,“本王到底是老了,只能靠锦衣华裳来卖弄风***,四方侯与冷世子才是真的风流倜傥啊……” 汐瑶听了好笑,可算想起陈月泽说过要娶她家二妹妹的话。 见那一行人在宽阔的场中微微停滞了下,陈月泽回首说了几句什么,罢了和冷绯玉一道往他们这处来了。 身为如今武安侯府当家,汐瑶琢磨,四方侯也想效仿煜王,同时迎娶两位美人罢…… 对这些子事,她懒得多问多管,若他开口,她就应了。 再望冷世子,许久不见,他还是那样凛然霸道,听闻和贾婧芝的好事也要近了,京城啊……永远都不乏热闹。 心思刚刚定下,耀阳忽的从云端绽出,直刺得她眼花缭乱。 不知怎的,就连脑袋也跟着晕眩起来。 汐瑶一边觉着怪异,一边想稳住身形,可越是如此,越恍惚得紧。 眨眼间,两个姿容无匹的绝世男子已到她跟前,连对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没听清。 周身的人均是觉出她不对。 她张了张口想说话,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听陈月泽和冷绯玉那一声声‘汐瑶’喊得像是在空谷里回荡的传音,一声比一声模糊。 双眼一黑,她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渊去…… …… 再恢复少许意识,只觉耳边嗡声不断,缓释了许久才散开。 接着,是她熟悉的各种人声在对话…… “看来武安侯府也马上要办喜事了,这肚子的事儿可等不得。”这是王夫大人的声音。 接着是沈瑾瑜,他语气略有寻思,更有几分不可思议,“我这表妹,怎么说才好……自个儿的身子都不曾察觉,还敢来骑马!” 半响,他又似后知后觉的松口气叹,“还好没出大事。” “未必。”陈月泽的话音里都是忧虑。 “明日就是祭祖大典,淑妃娘娘未封后,皇上更没下旨道明了要立云王为储君,这节骨眼上,若让煜王的人晓得汐瑶有了身孕,恐怕不妙。” “那是自然的。”冷绯玉应道。 要换个时候,他早就派人先去给祁云澈报个喜讯了。 看来这件还是等汐瑶醒后,回了云王府,自己同她那人说吧。 不过转念一想,慕丫头有了身子,除了和陈月泽一样的忧虑之外,冷绯玉心里头莫名觉着欢喜,都是替她高兴的! 略远处些,平宁坐在沈修文的身边,沉思了会儿子,忽而开口道,“诸位放心吧,我已嫁入沈家,母后……不,是母妃,母妃她现今身居冷宫,我……” 她还没说完,沈瑾瑜已然打断,“嫂嫂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这儿不得人会怀疑你。” 沈修文同是对她宽慰,“平宁,莫要多想了。你是我沈家的人。” 众人正一言一语的说着话,汐瑶睁开眼,微微侧过头问,“你们在说什么……我有了身孕?”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 他们说的字句她都听得清楚非常,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可是…… “天大的喜讯呐!”离她最近的颜朝笑呵呵的道喜,“除了永王之外,其他皇子还不得子嗣,小娘娘肚子里的没准是——” 王夫大人今儿个玩的就是‘话到一半’,剩下的由着大家去猜。 冷绯玉和陈月泽同时走到床前,两人的神情难得一致,有趣的是看了她许久,饶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身后,沈瑾瑜轻松调侃道,“二位不必难过,世上绝色佳人多的是,若四方侯觉着相府千金和慕家二小姐不入眼,若冷世子实在与贾家的才女不过招,找在下,在下自有为二位排忧解难的妙招。” 王夫大人从旁扬声,“请问……可否为我家皇太女殿下寻觅佳夫?” 孩子都有了,大家伙是看着宝音红着眼跑走的,那背影如何的……凄惨可怜呐…… 汐瑶还晕乎乎,听他们互相打趣,乐在其中,她委实不得力气参与一二。 脑海中来回盘旋着那一句…… 她有身孕了。 .. 祭祖大典上杀了他!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在马场的别苑里,陈月泽和冷绯玉没坐多久就离开了。 对汐瑶有了身孕这件,均是默契十足,走出这间屋,绝然闭口不提。 颜朝急着去找宝音,就怕她情伤之余坏了事。 平宁好似吹了些风,脸色不太好,沈修文便带她回沈府。走前,平宁嘱咐汐瑶,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柔软的眸光里是难掩的羡慕妲。 叫她怎能不羡慕啊…… 她与沈修文成亲一年多,奈何身子越来越差,在东都时还中了毒,尤为这个隆冬,病病好好,药从没断过。 莫说汐瑶了,就是她曾经最最不屑,如今沦为众人笑柄的袁洛星,都比她能耐几分。 想来,无论是大祁的公主,还是沈家的长媳,她都做得委实没用。 …… 没得一会儿,本就不大的别苑里只剩下汐瑶同沈瑾瑜兄妹两。 总算得了说话的空隙,沈瑾瑜来到床前关切,“初为人母的滋味如何?” 看着坐在床上的小丫头,那张与姑母有几分肖似的脸容,不知怎的就多了几许成熟女子的韵味。 他心里到底是觉着妙哉的。 就是…… “你可是在想,觉得这孩子来得不太是时候?”汐瑶抬头,迎上他不自觉外溢了情绪的目光,她细声问。 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呢。 眼下看似风平浪静,没准下一刻就有惊涛骇浪打来,她竟然——有了身孕。 见她神色凝重,沈瑾瑜笑着开解道,“是不是时候都有了,方才大嫂的脸上藏都藏不住的羡慕你没瞧见么?多想无益,好好养着吧!你肚子里的这个不是长公主,就是皇长子,矜贵得很!我沈家今后还得仰仗你关照。” 汐瑶把脸撇开,避过他调侃的目光,“二哥哥,你就别在说笑我了。” 低头望自己平坦的小腹,初为人母的滋味如何? 纵使这会儿还有些云里雾中的不实,与她把脉的是颜朝,她真的有了祁云澈的骨肉,在这时。 该先自顾欣喜一番,还是该更多忧? …… 出了东郊马场,天色愈渐黯然,明儿个皇上在宫里领皇族子嗣和文武百官在太庙祭祖,想必祁云澈多半不回来。 天色灰蒙蒙的,又还是初春时节,太阳一落山,吹来的风都是冷飕飕的,倒与阴冷诡谪的云王府有几分贴切。 汐瑶忽然不太高兴。 罢了,她吩咐回武安侯府。 至少那儿有梦娇姨娘和张嬷嬷她们,有人陪着她才觉着心里舒坦。 左思右想,汐瑶打算先瞒着不对任何人说,至少等到皇上下旨立祁云澈为储君之后…… …… 许久不回自家府邸,一众人自是高兴。 听闻汐瑶在马场昏倒,张嬷嬷急得要安娘立刻给她把脉,得她撑着面皮强说是被太阳刺花了眼才勉强瞒混过去。 热热闹闹的食过晚膳,汐瑶如往常般和梦娇说了会儿话,听几个丫头互相打趣,热闹到戌时尽了,就回了自个儿的珍华苑歇息。 她吩咐嫣絨把熏炉撤了,又唤心蓝和粉乔给床榻多铺两层绵褥。 四婢都看出她不对,但姑娘不说,她们不多问,只照做。 约莫真的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汐瑶果真觉着比平日容易困倦,沐浴之后便缩进被窝里,可那灯芯一灭,没了光亮,她又如何都睡不着了。 唉…… 说起孩子的事来,前世到云昭五年初她才怀上,何以此生这么快? 若说在宫里有其他妃嫔在她膳食里做了手脚,那么先在云王府那几年,她的肚皮也没动静,闹得她还以为是自己不争气呢! 加之今生没同祁云澈成亲就有了夫妻之实,尤为回京后,每次让汐瑶想起这桩子事,期盼和忧虑皆有之。 她知现如今谈及此事真真不是时候,但要是将来四海平定,祁云澈许她后宫一人独宠,她要是生不出来可怎办? p> 那日见袁洛星在煜王府外高声道有了身孕,受尽异色眼光,颇让她感触。 谁曾想…… 翻滚的思绪随着屋外一阵靠近的步声而停止,接着,谁将外屋的门打开,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了。 汐瑶掀起眼皮往那方向看了眼,古怪道,“你怎么来了?” 外屋的人顿了顿身形,亦是疑惑,“还没睡?” 遂即,祁云澈将灯盏点亮。 原本他是要在宫里的,只听到阿鬼同他禀报,说汐瑶在东郊马场无故昏了过去,夜了也没回云王府,他就赶在宫门关闭前出来了。 走到里屋,见那人儿缩在被子,侧身向外,眼眸明亮而清醒,直勾勾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祁云澈更觉得不对。 “听闻你今日昏倒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问时,他褪去沾了尘的大氅和外袍,走到床边坐下,脱了靴子,这就钻到她焐热了的被子里,轻车熟路的把人揽入怀。 隔着里衫,他自外面带进来的冷气还没散尽,吐息间还混有少许酒气,也不知晚上在宫里和谁一道饮了酒。 汐瑶越发不舒坦,接连对他翻了两个白眼,埋怨,“你都不梳洗。” 祁云澈一愣,大而化之道,“爷三更天还要进宫,别瞪,快些睡吧。” 言罢了空出只手来,像哄孩童一样轻轻顺抚她的后背,他是专诚来陪她的。 汐瑶仍旧睁大了眼一个劲儿的瞧他,他索性由得她看,他俩对视。 就此僵持了一会儿,祁云澈失笑,认输道,“说吧,谁给你添不痛快了?明儿个祭完祖,爷帮你把人打发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 听他的话,汐瑶才反映过来,他以为自己在恼那位皇太女呢! “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撅了嘴,她牙都痒了,“七爷,请问你是在诋毁自个儿的人么?” 祁云澈佯作正色,“本王有诋毁你?” 不过她要将‘自个儿的人’这句搬了出来,那她有理无理,他都只能默默纵容了…… 汐瑶冷哼,“一则,这件事在藏秀山庄时咱们就了了。二则,我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若你要是食言,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闻她条理分明的数完,他眯着眼耐心问,“还有没有三则?” 不问还好,一问她更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威胁参半的说,“要是七爷还想有三则、四则的话……” 王夫大人的话不尽然她学到了精髓。 祁云澈可不愿意她在此事上与他奉陪到底,忙连哄带骗加不明就里的认错,才将她安抚得脸色缓和了些。 本来有些担心,见她精神头十足,思路比往常还清晰,想是多疑了。 “那你说说,何以在马场会忽然昏了?”他问。 汐瑶含糊道,“大抵是被管束得太久,难得出去骑个马,天光又刺眼……” 还没说完又惹得祁云澈笑了出来,“得!合着都是爷的不是。” 难怪她直接回了云王府。 “也不全是。”想起自己有孕的事,汐瑶又改了口风。 仔细寻思了下,她字句留心着说道,“今儿见了平宁嫂嫂,同她说了好些话,比起从前宫里嚣张跋扈的平宁公主,我觉得她似变了个人,温柔,贤淑,听舅母说,不时还会帮衬着打理府里的事,且她还同我一而再的说,她是沈家的人,虽她母亲纳兰岚被废后打入冷宫,现下她不会再管那些事,也管不了了。” 祁云澈听罢觉得是好事,不解她为何会闹别扭,只好表示疑惑。 汐瑶接着道,“我也觉得这样挺好,大哥哥本就是个读书人,诗书虽有风流,但人却着实木讷得很,从前总觉得平宁出自帝王家,嫁到沈家之后,少不了要把沈家推到风口浪尖上。幸而经过了这么多,她看淡了,只求安宁度日,就是……” 说到此,她故意停下来,真真儿的叹了口气,像是为人之忧所忧,吊足了云王殿下的胃口。 “她同我说,如今什么都好,就是肚子老不见动静,我大哥哥是长男,若她 不能为沈家诞下一男半女,实在说不过去,我听着觉得有些道理,可再想纳兰家再落寞,纳兰岚就算住在冷宫里,她也还是公主啊,连她都在意这件事,唉……” 汐瑶滔滔不绝,表情随之变化不断,还不忘同祁云澈找共鸣,“王爷,你知道吗?提起前日星儿当众以身孕请求皇上赐婚的事,她竟然满是艳羡!” 她要是不说,王爷哪里会知道这些啊? 听了半响都没听明白,祁云澈正想问她到底是在为平宁瞎着急,还是为她自己…… 冷不防汐瑶倏的坐了起来,黑亮的眼眸定在他脸上,摇着头,委屈着小脸,表情异常愁苦。 她忧国忧民道,“其实,我本没想过此事,可经平宁一说,我满脑子都在转悠,将来我要是也生不出来,罪过不更加大么?” 果真! 祁云澈嘴角不自觉勾起,一只手撑起头颅,懒洋洋的睨着她,风凉说,“原来你也有个担惊受怕的时候。” 还怕得这样坦白,可喜可贺。 汐瑶盘腿坐在床上呆愣愣的发牢***,“能不怕么?我忽然觉着自己身兼重任。” 祁云澈点头,应声,外侧的手撩起她一缕垂散的头发把玩着,已然心不在焉。 应下她不再碰哪个时,关于子嗣龙脉的延续,是他都未曾多想过的。 此时听她说来,倒真是个与国相当的大问题。 那么……到底生几个好呢? 汐瑶添油加醋意有所指的说完之后,默不作声的观望祁云澈的表情,见他真的陷入沉思,她知道是计谋奏效了。 “可是啊——” “还可是什么?” 她正想循序渐进的试探,哪想祁云澈蓦地把她整个人拽回怀里,翻身,压下,这就自发开始动手与她宽衣解带。 王爷坚信,行动比千万字句更加管用。 汐瑶慌了,“我……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一手凛然的护在前胸,一手推着他,她极快的说,“可我还担心要是这会儿子我要有了身孕岂不是更麻烦?再者我身子骨强硬能吃能睡,所以我觉着今儿个是我多虑了,今后的事今后再说,夜了,你明日三更就要进宫,祭祖大典诸多繁琐,赶紧睡吧,不然不得精神。” 言罢,她理理自己的衣裳,侧了身,拉了被子,调整了吐息。 仿佛就……真的在入睡中。 祁云澈着实僵愣半响才是真的懂了。 他哭笑不得,又见她好像真的想了很多。 前有袁洛星当着全京城的面承认有孕,后有平宁忧虑无法为沈家诞下长子嫡孙,汐瑶耳濡目染,又逢时局正纷乱时,怨不得她。 只似乎这小丫头怕自己在此时有身孕,多过怕她将来生不出来。 怎么会生不出来? 想罢,祁云澈调整了睡姿,还是要将她抱着才安心,后,他温声道,“放心,就算你有了身孕,我也会顾好你。” 谁也伤不了她,谁也不能。 不知汐瑶真的睡着了,还是假装的,只听她含糊的‘嗯’了一声,祁云澈又对她嘱咐,“明日你随我一道入宫吧,立后大典之前这段日子,我都要住在宫里,皇姐也在陪着淑妃娘娘,你去了,与她做个伴也好。” 省得成日在外面,加上一个宝音,他也实在放不下心。 得了他的宽慰,又听了这番话,汐瑶心想入宫正好,虽决定了不急告诉他,但同长公主分享是可以的吧。 随即,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很快就睡着了。 …… 直到第二天晌午,汐瑶睡足了精神,食罢了午膳,进宫的时候方是缓过那阵劲来。 坐在马车里,她这才开始抱着自己的肚子美滋滋的傻乐。 竟这么快就有了孩子,前世时曾经迫切的心情都随之忆起,她多欢喜啊,这是她和祁云澈的骨肉, 这一次,她要好好保住他,不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整个皇宫都在为祭祖大典忙碌,太庙在西宫,而钦天监占卜的吉时为日跌之时,故而此时应当还在做最后的准备。 进了宫,大部分的人都往西宫去了,好些宫女太监成行成列的从汐瑶面前一阵小跑而过,撩起一阵风,方向都是一样的,谁也顾不上谁。 她顿感无趣,方觉来得太早。 这会儿不管去哪宫,应是都没人招呼她,索性她决定先去寻几本从前喜欢的书,夜了有得消磨。 告了欲领她去芳华宫的宫女,汐瑶独自去到藏墨阁。 如她所料,这处平时就鲜少有人来,今日是连照看阁楼的公公们都被调去别处帮手了。 走进阁苑里,她却发现南院中仿佛有人在说话—— “你说什么?你竟然给父皇下毒?!!!” 这是压都压不住的恼怒声音是……祁明夏? 汐瑶暗自一惊,放轻了脚步走到墙根边细听。 与他在此的另一个人是祁煜风,面对指责,他丝毫愧疚不得,反而奸狠的冷笑,“是又怎么样?你以为父皇不知道么?” “我们早已有言在先,只要在祭祖大典上拆穿老七的身份,取他性命,至于皇位,今后你我各凭本事,你怎能加害父皇?!” 祁明夏知道祁煜风的手段,和他联手对付祁云澈是迫不得已之举,但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实在让他震惊愤然!! “我的三弟,你想得未免太简单!”祁煜风早料到他是这反映,否则也不会到最后关头才将实情告知与他了。 “父皇与那女人有私情,将皇位传与老七不单止是为了两国安危太平,今日之事势在必行,既然老七要死,蒙国要开战,迎战一事就交给兵强马壮的冷家好了。你要说我给父皇下毒,那些不过是致他心肺发热的燥火之物,少说三五年才会奏效,可方才你也听王福说了,父皇咳了黑血,那毒可不是我下的!!” “不是你?”祁明夏满满都是怀疑。 “我若告诉你是父皇自己服了毒,你信么?”眼里绽出厉色,祁煜风问。 这本就极清静的苑中霎时死寂,连汐瑶都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们竟然要取祁云澈的命,在祭祖大典上! 见祁明夏不语,祁煜风连连讽笑了好几声,接着狠道,“父皇连命都舍得陪给老七,为的就是助他借此之名,将我利落斩杀,我要是死了,老三,下一个就是你!” “故此你先下手为强,今日就打算逼父皇退位,是吗?” “你信不信都罢,皇位争夺,自来都少不得手段,我承认,假使德妃还在世,而今你定是我最想先置于死地之人,可你也知道,一旦和蒙国开战,不论是我,还是祁家的天下,都少不得三贤王的相助。” 祁煜风已然将自己当成储君,当成大祁未来的天子。 他孤注一掷,胜券在握。 眼下,他只是将一个结果抛给了祁明夏,答不答应,都无法改变他将要做的事。 窒息的沉默…… 祁明夏终是放低了姿态,再开口,连语色都黯然了许多。 “好,我助你。不过老七死后,你我仍是最想置对方于死地的人。” 祁云澈死后,祁煜风第二个对付的……是他! “老三,我相信你早有准备。”祁煜风期待的说。 从出生便斗到现在,他和他早就对对方了如指掌。 蓦地,他余光忽然望见外院边上露出少许衣摆,随着他目光,祁明夏亦是察觉,两人登时大惊!! “什么人?!!” 藏在外墙的汐瑶扭头就跑,不能让他们抓住!!! 【接下来……咳,你们懂的,要变天了哟~然后俺发现,原来汐瑶的肚子可以换月票啊,嚇嚇嚇嚇,谢谢大家,争取让她多生几个,嗯……】 今日,过往种种开始灰飞烟灭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在祭祖大典上取祁云澈性命之事机要紧密,祁煜风二人为掩耳目,近来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没带暗卫。 不曾想,反倒在这时候被人偷听了去。 几步追出外苑,没容汐瑶跑出藏墨阁就将她抓了正着禾! “原来是你!”祁煜风真是又惊又喜妲。 惊的是她会在此,喜的也是她来到此! 汐瑶满脸凛然,厉声厉色,对他咬牙怒骂道,“祁煜风!你好大的胆子,为了皇位不择手段,竟敢密谋在祭祖大典上杀害同族兄弟!” 凶是这般,心里急煞了又是另一般…… 她怎的那么没用,既是让她撞见了,何以不早些跑掉? “哈哈哈哈!”祁煜风狂肆大笑,毫无忌惮,“自古皇位之争谁讲过兄弟之情?再者,本王的母妃可不是蒙国的女汗皇!” 只一句,掖得挣脱不得的汐瑶哑然失声。 竟是被颜朝说得如此精准,说破祁云澈身份的那日,就是他们真正要对付他的那一日! “怎么?你很担心老七?” 将汐瑶拽在手心里,祁煜风望着她急迫的脸色笑问,不善的眼光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既然担心,为何要跑到这个地方?你说,莫不是天意如此!?”他笑,猖狂又阴冷。 瞧瞧,他手里捏着谁的软肋? 手腕传来的巨痛让汐瑶难以思索,只觉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一层冷汗铺上她的额,抵不过心急如焚。 逃不得,她只能寸土不让的回敬,“以你为你杀得了他?你以为就算没有他,皇上就会许你皇位?你是皇上最不待见的儿子,还消想皇位!” 看向神色复杂的祁明夏一眼,她故意挑拨道,“袁家势力再大,还有纳兰家分庭抗礼,哪怕今日叫你得逞,你以为冷家会彻底归顺于你?煜王爷,你的毒辣之名天下皆知,哪里比得过贤德的明王?” 才是言罢,祁煜风暴躁的呵斥她‘闭嘴’,再顺势将她狠狠推了出去。 天旋地转间,汐瑶已然换了个人掌控。 “不想立刻死的话,最好别再开口。”祁明夏对她淡声告诫。 诚然他始料未及,偏在这时候被她撞见,心思里,他是不想杀她的。 汐瑶反瞪了他一眼,此时闭嘴就能活命了? “两位王爷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么?宫里各方耳目众多,以为低调行事就能瞒天过海了?方才听二位所言,明王殿下是有的,不过想想就算事败,皇上定能体恤你母妃早故,留你条生路,至于你——” 汐瑶像只张牙舞爪的兽,颤栗着对祁煜风恶言,“祁煜风,那夜你入我三妹妹的房去探望她时对我有言在先,无论如何都会留我一命,你这么快就想食言?” 她想激怒他,甚至是让他们杀了她!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声音,不能让他们拿她去要挟了祁云澈! 下颚被狠狠的捏住,祁煜风眯起的眼眸里渗出骇然的杀光,“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很厉害,翻云覆雨,更能轻易就能惹怒他,是个有胆色的。 但在今天,她无法得逞。 “本王问你,赛依兰为让老七坐稳皇位,不惜迫丨害我大祁忠良你知不知?祁若翾的驸马是如何死的你知不知?你爹,忠烈武安侯是如何死的,你知还是不知?” 汐瑶浑然一颤,面目都僵了,“你说什么?” 怎会忽然提及爹爹的死? 还有长公主的驸马…… 她前世就知道那位镇军大将军是被毒害身亡,此时听眼前的人所言,难道都是赛依兰所为? 见她满脸无知,祁煜风又是一阵大笑,“敢情本王说得不够清楚么?老三,你告诉她!” 闻声,汐瑶回头望祁明夏。 她相信他不会说谎! “他说的是真的。”与她直视,祁明夏平静的回答。 从他口中道出的,是鲜血淋漓的真实! “你爹爹武安侯慕凛在陪父皇与皇祖母前往吴广郡时就已身中剧毒,他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故请命留在巫峡关,抵御外侵。南疆苗人的大军到关外前,他就已经毒发死亡。” “不可能!”汐瑶不信! 否认又逃避的将头狠命的摇,转眼间涌动的心绪全然变换! 她强辩,“我爹爹是战死的,不是被毒死的!” 祁明夏未有动容,连沉缓不徐的语气都透着无情,“武安侯去故前曾吩咐城中太守,待他死后,为他的尸身披上战甲,立于城墙之上,以此震慑苗军,鼓舞关中将士的士气。” 因此,才有了后来的万箭穿心,才有了武安侯领五万抵御三十二万苗军的美谈流芳百世! “此事父皇和七弟最清楚,只不过……” 看了祁煜风一眼,祁明夏默然。 怕是她没有机会再问。 “不可能,不可能……”汐瑶反复着这三个字,有什么在逐一崩塌,瞬间掏空了她的心,将她蚕食。 埋下脸,她脑中嗡鸣,连双眸都显出深渊一般的空洞。 懵了,傻了…… 仓皇的脸上全是无措。 前世,今生……死死紧抓在手里的唯一就像是流沙,从指缝中随风飘散了去。 她以为再世重活能做个清醒的人,能真正的去爱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 难道她又错了? 难道这一世又是她的一厢情愿? “有什么不可能?”受不了她的语无伦次,祁煜风毫无同情,落井下石,与人痛苦,那是他今生一大乐事。 尤为见她全没了往日那副理直气壮的凌厉,此时看上去就像只被拔了利爪的猫。 还用得着他们谁去顾忌? 还有她身后的沈家,算什么?! 他一字一顿,抑扬顿挫的说,“慕汐瑶,你一心向着老七,却不知你爹是因他而死,原先父皇想将你许给他,借此收回慕家的兵权,其后你闹的那些,是能让本王夸你一个女中豪杰,只可惜到头来还是瞎了眼,哈哈哈哈哈!!你放心,本王会留你一命,让你好好看看,这天下到底归谁!” 就在这时,外面又隐隐约约传来了说话声…… “咦?今儿个阁里不是有人当差的嘛!赵柯那小兔崽子,竟然哄本官!” 官?哪里来的官? 且是他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人是伸直了脖子同里面使唤,“还不快滚出来给本官招呼着!” 祁煜风二人当即警觉,再听另一个声音道,“你说这里就是慕汐瑶从前在宫里当差的地方?藏墨阁?里面藏了贵重的墨石吗?” 那官大人被逗笑了,说,“殿下有所不知,此处归六局的尚仪局所管,慕小姐得皇上下旨,入宫为女官掌簿,掌管宫中经书典籍、笔札……” “停停停,你就同我说慕汐瑶这官大不大,重不重要吧?” “呃……慕小姐乃正八品,其实……这个官职芝麻点儿大。” 随着对话声越来越清晰,汐瑶早已将来人识出! 两道身影转眼间转入苑中,同一时,她感觉桎梏着自己的那双手力道变小了……? 就在两边人目光将将相对时,汐瑶大喊了声‘救命’,猛地挣扎,竟然……真的被她挣开。 顾不得那样多,她奋力的跑,身后两个男人均是伸手去抓,祁煜风的手刚好被祁明夏挡了一挡,就此给她制造了少许空隙。 那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滴水不漏痕迹,祁煜风当即蹙眉,恶狠狠的扫向他的三弟,却得祁明夏自若不惊的神态表情。 将才? 失误而已。 宝音刚看清跑来的是汐瑶,是有轻轻一怔,那姿态,那神情,实在是——不对! 还没等她来得及想清,汐瑶已近眼前,她暴力的将宝音身旁的人推开!反手蛮狠的扣住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抵上她如玉的粉颈,胁丨迫! “都别动, 否则我杀了她! 那一个‘杀’字,汐瑶咬得特别重,临死的决然! 徐锦衣被狠狠推了一把,踉跄许多步,差点撞到墙上,待他稳住身形转身来望,苑中竟站着两位王爷。 而另一边,由他陪同着闲游皇宫的蒙国皇太女,已成了慕汐瑶的刀俎鱼肉? “这……”徐锦衣一副不明所以的呆傻模样。 拿不准是先对两位王爷施礼,还是先该劝那位即将成为云王妃的女子放下簪子,回头是岸? 僵滞—— “慕汐瑶,你可别乱来!”祁煜风沉声说道,行上前来。 同老三的帐,这会儿是没功夫急着算了! “我敢不敢乱来,你再上前一步就知道了。” 汐瑶咬牙切齿的绽出不逊于他的狠厉冷笑,“既然你们都打算和蒙国开战,不如我帮你们一把,先将蒙国的皇太女斩杀在这里,如何?” 此话一出,立刻让被挟制的宝音勃然大怒,“二王爷、三王爷,她说的话当真?!” 以她的功夫,完全可以反将汐瑶制住,只在刚才,这女子靠近自己的一刹,她清楚的听见她说——帮我! 那是请求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犹豫,更容不得犹豫。 慕汐瑶竟然求她帮忙,疑惑之余,她心里更抗拒不想答应,人却鬼使神差的配合了。 时逢祁国的祭祖大典,祁皇派了那个叫做徐锦衣的小官陪她游览皇宫,这个地方连宝音都觉得偏僻,恰恰两个王爷都在此,难不成在密谋什么? 这个祁煜风同图亚争皇位的事她早有所知,没想到他还联合了三王爷要向她们蒙国宣战! 祁明夏从容的解释道,“殿下勿要听慕小姐胡言乱语,本王想,慕汐瑶对本王与二皇兄有些误解。” 说时,他看向汐瑶的眼里尽是威胁。 “误解?”汐瑶尖锐嘲讽的笑,“是祁煜风给皇上下毒被我误解?是你们说要在祭祖大典上杀祁云澈与我误解?还是我爹爹真正的死因是我误解?” 随着她每句话出口,都让在场的人面皮紧绷几分。 而宝音更是随她一道颤栗起来,不可置信的问,“你说的是真的?他们要杀图亚?” 将禁锢在手里的人紧箍,汐瑶还是相同的语气,“是不是真的,殿下随我到西宫的祭祖大典上一看便知!” …… 有了宝音这个从蒙国来的挡箭牌,汐瑶挟持着她向太庙方向走去。 沿路上惊了一众太监和宫婢,羽林军闻讯赶来,将她们包围在狭窄的圈子里,想要伺机将人救下。 可没料到那皇太女是个极为怕死的,只消谁稍微多靠近半步,她就先惊声害怕起来,字句不离两国安危,实在让人难办! 挟着她小命的是云王殿下将娶的王妃,还有两位王爷随行在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敢多加揣测。 或许是因为这阵势拉得太震撼惊人,竟无人将此事上禀皇上。 眼看着,已至太庙前—— 九百九十九层的台阶,每一阶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雕纹,尽头,是气势威严恢宏的祁氏祖庙。 站在太庙最为当先的是皇族宗亲,还有德高望重的国公臣子。 而穿戴着朝服的百官以文武之别,分立两侧,广场上三万羽林军齐齐列阵,身上的银甲在阳光的照射下焕发着坚硬的光彩。 随着汐瑶大张旗鼓的走近,先是最后方因此起了***动,紧接着,她们来到那台阶前。 终于惊动了所有的人! “慕汐瑶!你疯了吗?赶紧放了皇太女殿下!!!” “慕汐瑶,亏你是忠臣良将之后,你想引起两国战乱?!” “慕汐瑶,祭祖大典上岂容你放肆!还不赶快放人!” “慕汐瑶……” 一声高过一声的指责如洪水袭来,众目中心的女子不惧! “我是疯了。”汐瑶笑笑,放眼,便看见了从高 阶之上走下来的祁云澈。 在他身边是冷绯玉和陈月泽等人,见了她这举动,无不是惊诧非常!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启声劝都不知该从何开口。 紧随其后的,是在淑妃和王福的搀扶下,举步行得艰难的祁尹政。 “慕汐瑶,你此举是意为何?”被毒素侵蚀的天子逆光晃晃而立,连话音里都是油尽灯枯的虚弱。 “汐瑶,发生了何事?”祁云澈亦是问。 他眸色一如往昔般柔和的看着她,在他沉黑的眸里,是那个从前令他心慌意乱,无从了解的慕汐瑶。 她的姿态决然而陌生,仿佛谁也不能将她动摇,而她,谁也不再信! 他不是不疑惑的。 怎的才一个转眼之间,被他捧在心窝里的人儿变成了一只扎人的刺猬,不但做了众矢之的,连望他的眼神里都是恨? 他不解。 他当然不解。 羽林军将她层层包围,万箭待发,只要一声令下,根本无需顾忌宝音的安危,那些神射手统统都经由他一手调教。 她在他最无防备时,以最惊人的阵势闯了来。 这一次,连祁云澈也不知所措了。 太庙的万寿台上,几万人僵滞默然,不得丝毫声音,压迫,沉肃……杀机隐隐显露。 “你……说话啊?”作质的宝音细声问汐瑶,这样的阵仗她还是头一回见。 不知何解,她不信汐瑶会真的将自己杀了,可身后的女子总给她不同从前的凛然,闹成这样大,然后呢? 来到这里,汐瑶便不说话了。 她知,自己不说,总有人会忍不住说。 她昂着头颅,胁丨迫的人不放松半分,她带着冷笑望着所有的人,等待一个笑话的开始。 宝音和周遭暗自捏着冷汗的人一样默了半响,却是全无回应。 想到之前听慕汐瑶说的那些话,她兀自叹了口气,大声道,“煜王和明王要在祭祖大典上杀害云王,听说煜王还向祁皇下毒,真是大不敬呐!” 此话无疑引起众人哗然,煜王的野心举国皆知,但不曾料,他狠毒到了这个地步! 眼见周围的群臣对自己退避开,祁煜风大斥了声,“宝音殿下,勿要信口开河!你听说,你听谁说?下毒的人是老七!” 来时他已想好将计就计,时辰一到,他的人自会从西侧门涌入,先将一干碍眼之人杀尽再说! “哈!你可真会颠倒是非黑白!” 宝音用蒙语说了句什么,扯着嗓子寻问着道,“那个陪我游览皇宫的小官大人也听到了,你和明王在藏墨阁密谋被慕汐瑶撞见,之后想害她灭口吧?不巧我与小官大人来了,是这样吗?” “父皇!休听她片面之词!”祁煜风移身向前,不想冷绯玉等人早对他有了戒备,岂能再容他靠近半分? 祁尹政未语。 站在石阶上,他由人搀扶着自己,瘦弱的身形只能将龙袍撑起一个骨瘦如柴的轮廓,灰色的眼珠泛着病态的黄,眼轮周围青黑无血色。 看上去,就像是没了三魂七魄的空壳。 早在祭祖大典这天前,皇上就有半个多月不曾露面,不止才见到他那些大臣在暗自惊动,眼下,此时,祁煜风和祁明夏早是另一番打算。 等不了了,就是今日! 见祁尹政不语,祁煜风只好向与他一道的祁明夏道,“老三,怎么不说话?” 他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祁明夏未再附和了,少许沉思后,他道,“事已至此,索性说清楚,未尝不是件坏事。” 言毕他就向祁尹政跪下,抱拳干脆道,“父皇,儿臣等早已查明,七弟他乃——” “哎呀,这是发生了何事?”没等他禀完,不远处传来谁惊乍的呼声。 颜朝闻讯从另一端赶来,推开了人群,他火急火燎的叫屈喊冤,“快放了我家皇太女殿下,你们是要和我蒙国开战吗???” 身后是悬崖,你我都无路可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正是紧迫时,见得颜朝领着一帮使节和侍卫风风火火的闯来,他说,挟持他蒙国的皇太女,是想要开战么? 偌大的广场上,‘开战’二字久久回荡,难以平息禾。 掀起的,是人心对战祸最直接的恐惧和惊惶。 烈日从厚厚的云层中显了出来,灼目的光刺得实难睁眼,混淆昏花了一片视线。 开战…妲… 太宗年间打得还不够么? 开战? 看看我现下的大祁皇族! 诸位皇子为皇位争夺得头破血流,成王因造反身亡,裴王不能生育,璟王索性遁入空门! 祭祖大典上,阴谋接踵而至。 而皇上…… 曾经神武不凡,被称作是大祁史上最是能文能武的天烨帝才统治这天下二十余载,本该正是如日中天时,眼下竟要两人搀扶才能勉强维持站姿! 还能期盼他再度指点江山,将这一切扭转乾坤吗? 百官朝臣们都望见了。 他们的大祁疆土,看似国泰民安,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岌岌可危……他们的皇上,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为何没人说话?”长久的沉寂之后,依旧是穿扮得华丽异常的颜朝大声质问。 他狭长的美目带着挑衅逐一扫视眼前人,每张脸孔都复杂得明灭不定,每张脸孔迎上他的视线时都带着防备和警觉。 武将们跃跃欲试,文官们同仇敌忾。 这里是大祁国都的皇宫,并非他们不说,而是天威在此,还轮不到他们说! 纵使都心中有数,却仍旧臣服。 颜朝了然了。 祁国的强大并非朝夕,此时一眼可见端倪。 迎着强烈的光线,他望向高阶上穿着明黄龙袍的天子,朗声问,“祁皇陛下,请问此事当如何解决?” 众人随之毕恭毕敬的看去,只闻祁尹政语意不明的道,“不急。” 他沉缓的说,还是同往昔yiyàng,帝王心,向来难以揣测。 “处理完朕的家事,你们的皇太女自会平安无事。朕说得对吗?汐瑶?” “皇上英明。”汐瑶淡然的恭维,平静的话语里渗透着丝丝令人胆寒的狠厉,“可是若不能如了臣女的愿,皇上和在座的诸位大人们可莫要怨我下手毒辣,祸害苍生了。” “哈哈哈……”祁尹政欣赏的笑了,沉哑晦暗的声线磨砺着每个人的心。 “众位爱卿,朕的儿子们,你们听到了吗?还不快畅所欲言,为朕排忧解难。” 缓了一瞬,他眼底狡黠的暗色缓缓流转,又道,“无论你们说什么,朕,都赦你们无罪。” 闻言,满朝文武官员齐齐将视线定在那女子身上,心里无不是疑惑的。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都知道,可皇上是什么意思呢? 琢磨着他的语气,还有对慕汐瑶的态度。 是在……纵容她? 面面相觑不得其解,各自为营的朝臣们又看向默然归顺的皇子,却见诸位王爷和自己yiyàng,都在云里雾中。 “还不明白吗?”拖沓着无力的嗓音,祁尹政连呼吸都在嘲笑这些六神无主的人,“朕问你们,汐瑶为何要挟持蒙国的皇太女?” 一语惊醒! 不是他们不懂,是他们不想懂。 先是卫国公袁稹哼笑了声,开口道,“蒙国皇太女污蔑煜王与明王,故才有此一举!” 话音未落,华容老太君杵着拐杖当先一步,“元稹,无风不起浪,方才皇上与众位王爷、大人们听得一清二楚,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没错!我为何平白无故污蔑你祁国的王爷?”宝音据理力争,被汐瑶押着都不老实。 她伸直了脖子,只差没挣脱控制,不服叫嚷,“我身为蒙国的皇太女,连这点信用不得么?那么将来待我统治了蒙国,不管你大祁是谁做皇帝,难道都要先将我怀疑一番?!” 忠勇公纳兰鹤为袁稹帮腔道,“云王殿下生母身份不明,老太君莫要急着落人口实。” 他看向牙尖嘴利的宝音,再冷冷一笑,“听闻宝音殿下与云王私交甚好,不止一次悄悄入我祁境与之相会,不知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话引得群臣低声哗然…… 都晓得这个宝音并非女汗皇亲生,加之与云王有关的那些传言…… 是否真如忠勇公所言,他们之间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暗自观察着周围人的眼色,颜朝默默叹息,又递了记眼风让宝音闭嘴。 遂,他才不以为然道,“素闻大祁的忠勇公德高望重,为何要污蔑我们殿下呢?难道殿下每次入祁境都要敲锣打鼓闹得人尽皆知么?况且格尔敦王爷的小儿子也与贵国出家的璟王有私交。” 颜朝眼色倏的尖锐,说似不经意,实则杀人于无形,“莫非在忠勇公的眼里,与我蒙国私下往来,都是不可告人的?” 纳兰鹤脸色一白,暗光在狭长的眼底闪了闪,不悦道,“老夫没有这个意思!” “那不知忠勇公担心的是什么口实?”大长公主祁昕含笑问道,“都是皇兄的儿子,我大祁尊贵的皇子,莫非忠勇公想要担个污蔑皇族的罪名么?” 纳兰鹤理直气壮,向祁尹政那方抱了抱拳,“老夫不过是听皇上之名畅所欲言,难道这也当罪?” 经他一说,冷绯玉便站了出来,走到华容老太君身边,道,“既是如此,先宝音皇太女道煜王与明王有所合谋,与云王的生母的身份一事比起来……皇上,微臣觉得谋害同族兄弟要重要些。” “这还不简单?”看着那一派人,陈月泽接着道,“只要派羽林军查探各个宫门可否平静,便有分晓。” “那四方侯为何不问问,明王与煜王有此一举可否与云王生母有关?”袁正觉语出惊人! 他这么说来,就等于是认了祁煜风和祁明夏合谋一事!! 霎时,太庙前尽是心惊动魄的吐息声,再之后,偌大的广场上,静得针落可闻。 哪个不晓得祁云澈的生母乃蒙国人,更有传,他是皇上和蒙国女汗皇之子! 算算云王的生辰还有太宗年间祁军攻入蒙国王城的时日,仿佛是可以吻合的。 那此前宝音为他说话也就成为了合情合理! 甚至慕汐瑶挟持了宝音,都能当作是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 为官许多年的朝臣还记得皇上刚寻回云王的事。 那时云王不过六岁孩童,虽是交由淑妃抚养,却早早封了王爷,在宫里还有自己的宫殿,这是放眼从前从不曾有过的先例! 这举动,更一度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定是储君无疑! 可是以转眼,皇上又将这个儿子放到了一边,不闻不问。 如今回想起来,再联系两年来几派之间的争斗。 由始至终,皇上到底站在什么位置?这一日,又是以如何的心情看他们继续斗下去? 更甚,已经有胆大的两朝老臣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他们的……万岁。 为何当年与蒙国交战,明明到了最后,只差攻破他们的王城,先皇和皇上却突然退兵,与当时还是皇太女的赛依兰缔结停战之约?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似乎整个祁氏皇族的秘密都要在此时一一解开。 就算皇上许他们无罪,他们也不敢问啊…… jiliè言辞的都是德高望重手握实权的重臣,就算早为自己打算,选择了阵营,然而皇上心中的储君到底是谁呢? 过了今日,明日这大祁是否会改了国号,一朝天子,一朝臣? 再望回跪在石阶下的祁明夏,颜朝王夫来之前,他是有话要说的。 “明王殿下,继续讲你方才想讲的吧。”一拂袖,纳兰鹤向冷家的人怒视过去。 袁稹也动之以情道,“煜王虽素来有阴狠之名,可是为大祁天下和百姓操劳的心,苍天日月可鉴!就算此事当真,老夫也相信当中定有隐情!” “那么煜王对皇上下毒一事怎算?可要找御医当面验毒?”有人又问。 无需在人群里找寻是谁说的,都晓得那是冷家一派的人。 立刻,得维护煜王的人高声回敬,“何以见得就是煜王下的毒?把证据拿出来!” “有没有下毒都另当别论,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其居心可见!” “刘大人,想说什么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老夫说这一切都是云王殿下和冷家所为,你奈我何?!” “荒谬!当着皇上的面,容不得你乱泼脏水!” 争论越发的jiliè,往日在朝堂上都不得这般精彩。 各自为营,各自而战。 不觉间口沫横飞,眼前的朝臣们吵成了一团。 挤压了许久,酝酿了许久,早就该如此,早就该有个了断! “莫再废话了!”华容老太君一声冷斥,驱散了那些纷乱的声音,不耐道,“明王殿下,请直言!” 偏生这时,祁永晨忽然抢先倾身而出,跪在祁明夏之前恳求道,“父皇!说与不说,众人早有判断,今日本是祭祖大典,时辰将至,还是先祭祖吧!” 说破一切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谁也无法预料。 祁尹政闷声笑了笑,看着自己第一个的长子,晦暗的眼色逐渐变得平静,慈善。 末了,才是语重心长的说,“永晨,你总算有了皇长子的样子,只可惜……” 已经晚了! “大皇兄,别在惺惺作态了!”行到他旁侧,祁煜风撩起衣摆屈膝跪下,昂头说道,“父皇,儿臣与老三已查明,老七是父皇与蒙国女汗皇之子,并且父皇与女汗皇暗有相约,将来把这天下交给老七,和蒙国便可永不战!儿臣说得对吗?” 铿锵有力的质问,把整个皇族推到了风口浪尖。 有人兴叹,有人紧绷,有人唯恐还不够混乱! 接下来会如何? 真是叫人越发紧张,越发的期待…… 其实,祁尹政并不如朝臣猜测的那样讨厌他的二儿子。 相反尤为在这样的时候,他极其欣赏他这一份果决的杀伐之心。 “你和老三既然都已查明,还问朕做什么呢?”便是在所有人的面前,祁尹政近乎无风无浪的坦然承认。 随后,他让王福单独扶住他向前走了几步,将自己置于盛烈的强光下。 那些刺目的阳光即刻将他病态的身形和脸容暴露得清晰无比。 枯瘦的身躯被榨干了血肉,只剩下脆弱的支撑,蜡黄的皮肤,只有临死的气息清晰的将他盘旋缠绕。 看清了圣驾的真容,不少人惊动得脸色骤变! 这……是他们的皇上? 得了祁尹政亲口所认,祁煜风深凝的神色稍霁,他望了祁云澈一眼,继而再道,“如此的话,儿臣不服!论才学,论武功,论治国,不管是儿臣还是三皇弟,都与老七旗鼓相当。就因为他是您与女汗皇所生,他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为我祁国的储君?难道让老七登基,将来,今后,就能与蒙国永不战?我皇族的血脉蒙人所染,能换来永世太平?还是说父皇你老了,不信祁国能再次将大军压入蒙国的王城?!” 说罢了,他再逐一的问他的兄弟们 “大皇兄,你身为皇长子,莫说你对朝政无心,父皇却从未将你列在储君之选,你可服?” “老三,你母妃德妃同样身处名门,百姓拥你为三贤王,你满腹经纶才学,深通治国之道,你可服?” “还有老十,就算你已服下了绝子的汤药,不久前被你捣鼓出来的鸠毒一案,可是让我们诸多人过了许久不舒心的日子,让老七做储君,你服吗?” 最后,是他的七弟。 “你虽是父皇的儿子,却也是蒙国女皇的儿子,你拿什么来让我们服?” 就因为祁云澈特别的身份,他就做定了未来大祁的天子? “父皇!”祁煜风索性站了起来,已然肆无忌惮的狂言,“儿臣等不服,所以才要他死!” 那一个‘死’字震破了人心。 没有谁再说话了。 祁尹政mǎnyi的大笑起来,仿佛很乐意看到这一幕,甚至是期待这这一天,许久许久了…… 他的笑声是那么孤寂,犹如悲歌。 谁都想拥有无上的权利。 “慕汐瑶,这个结果,你觉得如何?” 在大家都快将那挟持着蒙国皇太女的女子忘记时,祁尹政却忽然征询她的意思。 这场戏,好戏是他们两个人在唱。 何时开始的,旁人不知,更听不懂。 汐瑶神态轻松,笑里尽是彻骨的冷色,似个事不关己的看戏人,“这不是结果,至多被煜王殿下说了一半。” 她亦是看向祁云澈,他站在高阶上沐浴着金光,高不可攀的姿态。 大臣们,皇子们,都吵得不可开交了,他却是半个字都没有说。 自以为事不关己的,有何止她一人? “诸位王爷们争夺皇位与我有何相干?我只关心我爹爹是如何死的,若说不好,说得不够清楚……” 再听她温软的声音缓缓凌迟,“怕是储君未定,战祸已至!” 言毕,又是激起千层骇浪。 但见她将抵在宝音颈上的簪子稍一用力,众人的心紧随揪起! 就算祁云澈是皇上和蒙国女皇的儿子,这和她慕汐瑶有什么关系?这诸王夺嫡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凭什么要胁丨迫皇太女的性命,做出此等祸乱大祁安危的事?! 可是祁云澈懂了,她要他亲口说,而说出这些,没有先前的铺垫,又要他从何说起呢? 感觉到颈项上的刺痛,宝音满身都溢出冷汗。 不对啊…… 再这样下去,慕汐瑶不是要置图亚于死地吗? 这局势早已超出她所料,她拿不准可是要自行挣脱她的挟制,不安的眼眸在看到颜朝时,得到他的暗语,她霎时一僵! 之后唯有深深的沉息。 “你想知道什么?”沉默如金的云王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他抬步,一阶阶的行了下来,走向她。 汐瑶微有惊动,无法再维持之前淡然自若的姿态。 随着他的靠近,她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栗,她颤声的问,“我爹爹死,是否与你有关?是否如祁煜风所言,赛依兰为了逼迫皇上让位于你,毒害了我爹爹?还有一干为大祁尽忠职守的大臣?!” “不止!”祁煜风从旁添油加醋,一连说了十几个名字,都是祁国赫赫有名的武将!都在边境立下过汗马功劳! 都……在天烨二十五年起先后相继身亡,死得不明不白。 “这当中,还有皇长姐的驸马,镇军大将军孙鹤清!” “不可能!”祁若翾失声惊叫,与汐瑶刚得知时反映不尽相同。 “哈哈哈哈,怎么不可能!”祁煜风阴鸷的双眼紧锁住刚止步的男子,“本王说的话你们都不信?那就让他亲口说!” 来到汐瑶面前,祁云澈一双深眸温和的将她凝视,四目相接,汇聚成千言万语。 她等待。 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前世最后的时刻。 那天的天光yiyàng这么苍白,烈日同样刺眼,众目睽睽下,是她将他逼得现身,一如此时,她将他们彼此都逼到了绝路之上。 身后是万丈深崖,他们都无路可退。 “是。” 身心俱灭的回答,她再尝钻心蚀骨之痛! 面目随之扭曲,再也听不清耳边任何的声音,交错的恨,复杂的爱,前世,还有今生…… 猛然间推开了宝音,她扬起手,将那支他送她的玉笈子狠狠的刺入他的胸口 “祁云澈!我恨你!!!!!!” 乱,情逝之日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鲜红的血顺着被刺穿的胸口流淌,红了她的手。 惊叫声四起,有人在喊她,有人在喊着她眼前的男人,纷乱入耳,连他的名字都让她痛彻心扉! 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簪,汐瑶颤栗得厉害。 祁云澈根本未躲闪,他怎会躲闪?这是他欠她的,该他偿还妲! 她看着他,暗光激荡的眼眸汹涌起伏,恨有,爱亦有! 她恨他,更恨爱他爱得不顾一切的自己! “汐瑶!你爹爹的死同云王无关!”颜朝脸上再无玩世笑意,他不曾想到,那女子竟真的对祁云澈下得去手! 宝音心急如焚,大喊了声‘图亚’,就要冲上去,祁云澈却抬手制止,不许他们任何人靠近。 他始终是望着汐瑶的,沉黑深邃的眸看似平静极了,像是没有星辰的无边黑夜,像是不得尽头的万丈深渊。 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人,只看得到她一人! 他包容她,爱护她,宠溺她,无论任何时候,哪怕是……被她伤害。 “怎么不说话?”汐瑶恨极了他的不言,“还是你无话可说?!” 周围乱成了一团。 许多人还未从这震惊的一幕回过神来。 那袁正觉趁机道,“原来蒙国早有预谋陷害我大祁忠良!” 纳兰鹤更对颜朝厉声,“此事与云王无关?怎会无关?若非你们汗皇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染指我祁氏天下,哪里会有如此多的血案!” 说着,他一手指向祁若翾! 看看他们大祁坚强聪睿的长公主啊……已然哭倒在地,悲痛欲绝。 多少年风风雨雨,心酸苦楚,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哪怕委身出嫁南疆,哪怕看着同胞弟弟遁入空门,可现下,她竟才得知亡夫真正的死因! 造成这一切的是谁?! 你敢说与云王无关? 揽过宝音交给身后的死士,颜朝据理力争,言辞绝狠的回击,“两位大人莫要忘记了,祁云澈乃大祁亲王,更是你们皇上的儿子,你们口口声声唤着他‘云王殿下’,却为了王储之争以此落井下石,此举是忠国忠君,还是以为谋私呢?” “你这妖人王夫!竟还强词夺理!” “是你们蒙国挑衅在先!” “开战就开战!我祁军又不是没有打到过蒙国的王城!” 激昂愤慨之声此起彼伏,连广场上的三万羽林军都蠢蠢欲动起来。 没有人敢指责万岁,甚至连祁云澈都无暇顾及,生生遗忘不曾见到一般。 都将矛头指向蒙国人。 这里是大祁国都的皇宫,容不得外邦蛮夷在此撒野! 字句如沾了剧毒的利箭,箭箭穿射向当中不过二十余人的蒙国使节。 颜朝一人当先,大有舌辩群雄之势,巧言应之,笑语道,“若没有祁皇的纵容,我女皇要害你忠良谈何容易?” 众人齐齐怔忡! 他再道,“大祁先有八王爷造反,后有河黍张家勾结前朝轩辕氏谋逆,而今西北境广禹州天灾未平,你们可知,前日我入宫来时,还给你们的国库捐了不小的数目。罢了……我颜朝虽在北境有功名,但好歹算是祁国人,捐了的那些金子,就当作两清。” 颜家才是真正的大祁第一富! 事到如今,颜朝也不想再隐瞒下去。 眼下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袁家和纳兰家占尽上风,王爷们都不说话了,由得朝臣们将他们蒙国当靶子。 饶是他见惯了风浪,这会儿心里也有些着急。 祁云澈的身份败露,冷家顿失立场,那祁尹政看似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情况危机啊…… 想着脱身的法子,他面色从容继续道,“作据我所知,毒杀南疆王的正是袁家送去和亲的那位静和公主,柘德那两个儿子有仇必报,没准蛮人大军又要入侵了,内忧外患,竟想还与蒙国开战?” 昂起下巴,他半眯的眼神渗出轻蔑,“不怕死就来。” 这一番话虽刻毒,却句句让人反驳不得,还气得一个两朝老臣当场就晕厥了过去。 颜朝再添油加醋,嘲讽道,“为一个储君之位争得如此难看,依着我觉得,好像你们都忘记了,天烨帝还没驾鹤西归呢。” 话罢了,群臣如梦初醒,纷纷向高阶上的圣驾看去 又在众目未至前,袁正觉大喝‘放肆’不再允颜朝妖言惑众,当机立断下令道,“羽林军,将这干蒙国人拿下!” 若要开战的话,无论是皇太女还是王夫,都是筹码! 颜朝当即洞悉其用意,蹙眉高声道,“我们各个牙里都藏有剧毒,只要我一声令下,今日不过就是死了干净,休想拿我等性命作要挟!” 他冷冷轻声呵斥了声,诡笑道,“这本是祁皇与汗皇之间暗自约定所生之事,若我等死在这里,可就真的是覆水难收,不战,也得战了。” 先他已将利弊说得清楚了然,这帮朝臣舒心日子过得太久,祁尹政又不发话,开战,谁敢贸贸然担下这重责?! 话音毕,羽林军果真不再上前! 颜朝反而更加坦然了,一身的洒脱之气,他握着宝音的肩膀,似模似样的嘱咐,“身为蒙国的皇太女,身肩重任,要担起千千万百姓,而今蒙国比祁国强大,我们死在这里,来日女皇必定御驾亲征,毁了长城,将大军压入燕华皇城!” 他忽然肃然厉色,“众死士听令” 偌大的广场上,谁在惊心动魄的倒抽着凉气? 无法想象他们死在这里会是怎样的后果,真的要开战了么?! 就在颜朝欲下令咬毒时,那高阶上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皇上!!!!皇上啊” 王福老迈的声音穿破了九霄,悲恸非常!! 紧接着是淑妃失措又颤抖得不可置信地,“皇上?皇上?!!莫要吓臣妾……皇上……莫要扔下臣妾一个人……” 所有人仰头都向那处直视了去。 当空的耀阳愈发强烈,刺得人眼昏花。 谁也看不清楚,越是看不清,越害怕! 恐慌四溢…… 一声声的‘皇上’、‘父皇’……带着不同的情绪,或害怕,或不敢相信,或震惊,或骇然…… 离得近的都围了上去,他们的皇上,他们大祁史上最最英明神武,至高无上的天烨皇帝,莫非是……死了? 刚才还是众矢之的的颜朝等人无不错愕,他只想造个气势唬了这帮老东西再趁机离开,哪想祁尹政 “皇上驾崩了!!!” 得王福仰天悲声,回应他的是远处崩天震地的喊杀声! 一众人还没来得及投入到帝逝的悲苦中去,甚至顺着高阶那端,许多人都还没有跪下三拜九叩,那打杀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这就开战了?? 关慧英与冷世忠迅速交换了眼色,皇上驾崩,他们哪里有这个闲暇哭丧! 时机已到! 她扶着老太君往后退去,冷世忠压低声音唤儿子,“绯玉!” 冷绯玉立刻会意,站起向祁煜风质问道,“煜王殿下,那可是你的人马?” 陈月泽再问,“敢问煜王殿下,可是要造反?” 淑妃还抱着祁尹政温度渐失的身躯哭得肝肠寸断,周边得大皇子祁永晨,平宁公主还有一群的老臣和宫人跟着嘤嘤啜泣,剩下的大臣们跪不是,不跪更不是,一张张脸孔茫然无措。 皇上驾崩,储君未立,偏偏在这个时候…… 剑拔弩张,气氛紧迫万分! “父皇遭人下毒迫丨害,身为皇子,本王必要将此事严查到底!”祁煜风撩起衣摆起身,望着自北门涌入的五百精兵,索性供认不讳,“这些勇士随本王出死入生多年,他们不过是来助本王!” 没有传位的圣旨,每个皇子都有称帝的机会,他们都是名正言顺! 历史,素来由当权的王者来撰写。 “煜王,你好大的胆子!”祁昕挡在圣驾前,协同她的夫陈国公,义正言辞,“皇兄将将驾崩你就野心毕露,只要有本宫的一天,就绝不允许你乱来!” 祁煜风站在石阶中段,他将周围环视,最后视线落在祁云澈那处。 慕汐瑶还与他对峙着,面目的恨!那心口的血顺着玉簪缓缓滴落,看得他心下一阵畅快! 再望老七的神情,哈哈!竟还是个用情至深! 他问,“莫非姑母与冷家还想维护害死我大祁忠良的孽种!” 若此前还有父皇护祁云澈,现在谁还敢?! “不能放过!!” 谁也没想到,绝望的话语出自汐瑶! 祁云澈闻声苦笑,面对颤抖不停的她,他轻声的问,“有这样恨我?” 是不是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再挽回了? “慕汐瑶,你是不是疯了?你有了图亚的孩子啊!!” 宝音这一句,又是惊动了多少人?!! 祁云澈当即变色,“你有了身孕?” 所以在马场才会晕倒,所以昨夜她才会胡言乱语忧心忡忡?可是…… 眉目间闪烁的怀疑被汐瑶抓住,她心更冷,“与你无关!” 形势紧迫,祁煜风已高高将手扬起,沉声下令,“弓羽听令!” “祁煜风!” “煜王殿下!!” 惊声四起! 闯入的五百精兵和三万羽林军形成尴尬的对局,左右顾及不得。 “祁皇才刚刚驾崩身为二皇子的煜王就忙着谋害兄弟,此事蒙国本管不着,可云王亦是我女皇亲生血脉,今日只能由我带走了!”颜朝迅速言罢,吩咐白虎死士上前护人。 “父皇驾崩,祁国不得闲暇招待诸位蒙国使节,要走请便!不过” 祁煜风寸步不让,又道,“且不论大祁因七皇弟而损失了多少功臣良将,单他毒杀父皇,本王就不能将他放过!” “云王何时毒杀了皇上?煜王,说话要拿出证据来!”冷绯玉侧首对众羽林军道,“这与冷家是否拥戴云王无关!皇上中毒疑点诸多,不是凭谁三言两句就能定论!” 冷绯玉年少一战成名,在军中素有威望,他一说,本还面带茫然之色的众将士都有了定夺。 “废话!”祁煜风心急火燎,深知不能再拖下去,“还不快放箭!” “谁敢?!”颜朝大喝,“若祁云澈有损伤,蒙国必与大祁开战!” 两方人马争执不休,更开始有所涌动,场面越发混乱难以控制,大多人不知是否该听从煜王的话行事。 他们都知,此时听命于他,明日,他就会君临天下。 置身漩涡之中,死士们已来到祁云澈身边,却又见汐瑶与他始终僵持着,有些不知如何行动。 忍住心口的巨痛,他抓住汐瑶的手,“跟我走!” 跟他走? 离开这里? 曾几何时,这是她最期望的话,对她来说最动听的情话。 可是……还能再重新开始吗? 不断有人推挤着他们,他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捏碎,绝不松懈一丝一毫! 而她却攥着那根刺入他心的玉簪,血流不止…… “七爷,再不走就晚了!”毕宿向他恳求道。以他们十几人之力,怎可能在层层禁卫军中强行突破? 祁云澈不为所动,紧锁汐瑶的深眸越发的浓黑,复而再道,“跟我走!” 强迫、命令、请求……统统皆有! 跟他走? 四下乱成了一片,不知道多少羽箭与他们相对,走……和他去蒙国,请求她的杀父仇人庇护么? “不!”涣散的眸光霎时凝聚,汐瑶撕声拒绝,奋力挣脱,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玉簪随之断裂,一半在她手中,一半留在他心口。 汐瑶被推离,在祁云澈的视线里与他越来越远。 她看着他,再看着他,眷恋的,痛恨的……终于在这时,他宁若镜湖的俊庞有了恐慌,他害怕失去。 却,注定失去! 深深的相视过后,绝然转身! …… 太庙前,所有的一切都乱了。 众人推挤往来,抢夺,喊杀,争执,还有为将将崩天的天烨帝哭丧的…… 汐瑶刚离开蒙人相护的范围,几方人马立刻向她移动,都想将她先行抢夺! 她是忠臣良将之后,她是祁云澈心爱之人,她还有了他的骨肉! 颜朝一行人护住祁云澈,片刻不怠的向出宫的方向移动而去。 冲破三万羽林军,与雷格领来的五百精兵相撞,没有多余的话语,兵刃相接,血光四溅,转眼厮杀成一片。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要祁云澈死! 站在势高处的大臣们又慌了…… 劝的劝,喊的喊,有的干脆背过身去,先为皇上哭丧再说。 冷绯玉与陈月泽无法出手,只能为之捏一把冷汗! 五百精兵虽训练有素,却不敌能以一敌百的暗部死士,两边杀得浑然忘我,血染太庙前。 祁煜风气急败坏的叫喊,三万羽林军在亲眼所见群臣与诸王激辩之后,到底没有听从了哪一个的命令。 他们是皇家的直属大军,眼下皇上崩天,应当以大丧为先! 祁明夏得了他投来的眼神,那当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只是不过……为何他要出手呢? 混乱中,他忽然望见慕汐瑶,她 不再多想,祁明夏有所意识,拨开挡在面前碍眼的大臣,直径向她行去,她竟是真的冲着自己来! 却就在此时,让祁煜风看出端倪,他当即命侍卫拦住他们,然……哪里拦得住? 几乎是扑到祁明夏身前,抓住这一刹的机会,汐瑶对他耳语,“让祁云澈走,我助你登基,我有皇上密旨!!” 但见她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他微有动容,莫非先前都是在演戏?! 她说要助他登基? 为何是他! 重重怀疑在心中泛起,可祁煜风已在顷刻间近身,根本没给他细问的空余。 汐瑶看了出来,听着远处jiliè的杀声,她咬牙道,“信我!” 信她,她助他得这祁氏江山,君临天下! “慕汐瑶!”祁煜风只听到她对祁明夏说那两个字,信她? 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跟前,凑近她的脸,他阴毒的ēixié,“莫要跟老三说些不该说的话,否则就算你是功臣之女,就算你在众人前演了一场和祁云澈恩断义绝的好戏,本王还是可以杀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 他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戏! 汐瑶对他戏谑的冷笑,“真可惜呢,煜王殿下,悉心布局这么久,今儿个您是一点儿好处都捞不到了。” 祁煜风大怒,用力将她推给了近身的心腹! 转身,他正欲煽动羽林军连同他的精兵一起围剿蒙国诸人,祁明夏先他一步,上前高声道,“住手!难道你们真的想在父皇驾崩之日血洗皇宫?!” 血洗皇宫,以何为名? 厮杀暂且静止。 可,雷格等人哪里能轻易放过?! 抓住了这一时机,冷世忠怒声质问,“反了吗!以我定南王之名,众将士听我令让!” 他再看向纳兰鹤与袁稹,“是否将云王斩杀在此之后,就该轮到我们这些素日在朝中处处对立的人了?” 再然后呢? 可是真的打算和蒙国开战? 现下祁国连储君都没有!谁来指点江山? 纳兰鹤与袁稹相视了一眼,哪个不是老谋深算? 沉寂半瞬,袁正觉忽然高声,“以我左相之名,众将士听我令让!” 祁煜风还想说什么,得袁正觉凝眉,他便再心有不甘,也奈何不得了。 皇位还未坐上,他……不能不让! 别难过,我陪你吃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落日时分,整个燕华城笼罩在阴郁的氛围中,皇宫里不断有只言片语的琐碎传出,哪怕仅有的少许,足够让天子脚下的百姓噤声。 这一次,和从前的都不一样。 未时三刻时,原本该在祭祖大典上的云王与蒙国的使节一同骑马从皇宫里狂奔了出来,没有任何停留,直奔出京城,再无返回的消息。 有亲眼望见的人说……云王殿下是受了伤的。 紧接着,左右神策军从城外大营纷沓而至,城门就此紧闭,天黑后严禁百姓外出,违令者杀无赦轺! 至此,纵然还未有那件消息传出,可是京师戒严意味着什么,众人心中了然。 晚霞染尽了皇宫上方的天空,竟是叫人胆战心惊的血红。 窒息的静…胺… …… 后宫,赤昭殿。 这座宫殿格外安寂,香炉里焚着珍贵的龙涎香,满是汐瑶熟悉的味道,让她跌宕的心绪逐渐恢复平静。 偏殿的一间不大的小厅里,两盏宫灯已然亮起,她神情平静的坐在软榻上,面前,一位老御医正在专心致志的与她把脉。 祁煜风就在她抬眼可见之处,他背着身,负手而立,挺拔的背影与她的心爱之人有几分相似。 有那么几个出神的瞬间,汐瑶都要误将他当作那个人了,不愧是血亲的兄弟。 只是眼下,祁云澈到了何处呢? 他……脱险了吗? 心里刚止下思绪,再回神来望向跟前的老御医,见得他表情变化不定,且是愈显急色,汐瑶兀自好笑,“可是我身子有哪里不好了?关御医不妨直言。” 她身体里有毒,从前又中过毒,至于而今…… 祁煜风闻言转了过来,冷声问,“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何了?” 听到‘孩子’二字,关御医更加紧张,汐瑶则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祁煜风蹙眉,凌厉的眼风毫无怜惜的剜了过去。 她不以为然,连话都不屑与他多说。 满脸汗颜的转向他跪下,关御医颤巍巍的说道,“回禀煜王殿下,慕小姐她……她并未有孕。倒体内有某种隐毒潜藏于血脉之中。” “你说什么?!”伸手将那老骨头捞到自己眼前,他那张紧绷的俊容充满了杀气,连声音里都是骇然的怒,“你可是看仔细了?” 关御医抖得厉害,眯着老眼不看直视他,“微臣……微臣……” “关御医好歹是侍奉过先皇和太后的老人,煜王殿下又何苦为难他。” 汐瑶移眸扫向祁煜风,淡淡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当比谁都清楚,中毒是真的,身孕是假的。” “你——” “先别急着发火。” 对着人人都要畏惧三分的阴毒煜王,汐瑶神色如常,大有同他谈笑风生之嫌。 “由始至终我都没说我有身孕,此话是宝音说的,那时情况危机,她会有此一举,殿下你理应心中有数才对。” 她一脸的爱莫能助,反还宽慰他,“祁云澈走时对我有多念念不舍你也看到了,我想就算没有孩儿,我对殿下一样还是很有用的。” “慕汐瑶,你果真有种!” 她旁敲侧击的为自己的小命争取时日,祁煜风是听出来了,“你放心,本王有言在先,绝对会留你一命!” “我的性命只能留到殿下登基大典那一日吧?” 汐瑶由笑转为疑惑,“恕我大胆一问,倘若最后皇位不是殿下的,不知我能活到几时呢?” 祁煜风挑眉看她,狠厉的眼色里都是绝对,“休要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本王不会给老三这个机会!不管你手里有没有父皇的密旨!” 慕汐瑶随祁云澈回京的第一日,父皇只召见了她一人。 祁煜风早就在揣测那日父皇会与她说什么话,今日在藏墨阁时,她句句都针对他,肯定说父皇最不待见的儿子就是自己…… 除了想要激怒他,事后联系在太庙前她对老三说的那句‘信我’,推敲起来只有一种可能! 听他自个儿猜了出来,汐瑶顿觉没趣,讪讪收了目光,小手凑到嘴前打了个呵欠,既是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祁煜风怀疑的看着她,又问,“谁给你下的毒?是什么毒?” “让你知道了又如何?”汐瑶不领他情,这人情,他也给不起,“我自己都不知是何毒,只晓得暂时死不了。” 这是实话。 在藏秀山庄那天,她确实得知许多事。 赛依兰在拿出毒药时,只告诉她,倘若她一心一意跟着祁云澈就不会有事。 可说了此话后,她又神色诡异的改口道……或许会没事。 也就是说,她的生死与祁云澈息息相关,但又并非绝对。 所以体内的毒不是生死相依。 想到这里,汐瑶无所谓又无奈的笑了笑,继续对祁煜风道,“你且放心,虽我与冷绯玉、陈月泽关系素来要好,也不至于我人没了,他们就会同你拼个你死我活。” 皇上刚去,朝中各个派系为了新君一事,定又会有一番更为激烈的争斗。 冷家为了阻止祁煜风登基,除了拥戴祁明夏别无选择。 而纳兰家站在哪一边,此时还很难说。 就算汐瑶不立刻将密旨拿出来,眼前这人也还有场恶仗要打。 加上祁明夏深谋远虑,需不需要她的帮忙还是另一回事。 她是忠臣之后,又在祭祖大典上不惜伤了祁云澈表明立场,若祁煜风急着要她的命,无不是给冷家抓住把斌。 终归,她暂且死不了,但也活不了太久。 祁煜风的心思,她能猜测一些。 “殿下若没有要问的,大可离开了,不送。”罢了,汐瑶不给面子的赶人,“哦,晚膳时候到了,烦请殿下命人为我准备,若可以的话,最好再派两个信得过的宫婢来。”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了,她人被囚禁在赤昭殿,没理由事事亲力亲为吧? “我是不会想逃跑的,不过为了防止殿下戒备的人想来看我,建议殿下多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守门。” 一股脑儿的说完,祁煜风没有一掌拍死她可算天大的恩赐了。 他虽欣赏慕汐瑶,但也十分的讨厌她!人都将要行出了,又转身来道,“本王很好奇,你用玉簪刺老七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要他的命吗?” 汐瑶手里还握着早就被她手心焐热的半支玉笈子,她笑得漫不经心,“粗粗算来,应当还有半寸之距吧……” 不过那时是真的恨,她刻意不去想的,骗了自己假装不知埋在心底的,统统都涌了出来,她痛苦难当,不知是入戏太深,还是早就身在戏里而不自知。 母债子还,天经地义。 她多想不顾一切和他走啊…… 可是,赛依兰下了一步狠棋,她早就被逼得做了选择,她不能走。 再言此时想来也晚了。 “你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祁煜风深深蹙眉。 汐瑶对他笑得更为快意,“这叫‘有备无患’。” …… 祁煜风走得半个时辰,天黑尽。 整个赤昭殿除了汐瑶呆的小厅,其他地方黑漆漆的,静得连她的呼吸声传了出去,阵阵诡异的回荡开。 她坐在原处陷入深深的思绪,得外面交叠的步声响起,才醒然。 外殿霎时明亮,但闻有个女声在吩咐其他人布菜,随后一声‘大师,这边请’,倒是让汐瑶发了懵。 大师? 难道是祁煜风觉着她太过牙尖嘴利,找了个和尚来渡她? 听听佛经尚可当修身养性,别让她跟着一道食素……可就痛苦难当了! 待人徐徐行入小厅,汐瑶一望,便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还在想是哪个大师?还能是哪个? 当然是早先出家的十二爷,如今的无戒大师! 他本就是皇族中人,哪怕出了家也是,她不应该意外。 将他领来的是花萼,平宁贴身的人。 “慕小姐,公主派奴婢来伺候您。”看出她的顾虑,花萼又道,“煜王殿下允了的。” 她向祁璟轩所站之处望了眼,终是忍不住眼底复杂之色,“无戒大师在赤昭殿暂住。” 把他们两个关在一起? 汐瑶想不明祁煜风的用意,只将头点点,复看向祁璟轩。 他着一身白色的僧袍,并拢的五指上缠绕着108粒檀木佛珠,神色平静,连眼波都无丝毫荡漾,宛如无暇冰莲,七情六欲早与他无关。 不,应说这尘世早已与他无关。 而这皇宫更不该他呆,可是真讨厌啊……他还是不能幸免于难。 “到底还是把你这出家人给卷进来了。”汐瑶看了他一会儿,打趣的笑没得回应,就变成了苦笑。 移开眸,她不再看他,只道,“真不习惯你这颗脑袋,不过还好你没见着我就先‘阿弥陀佛’,不然我可太受不了了!” 这还是自他出家后,她第一回见到他的僧侣形容。 一时间心里的滋味真是……说不清楚! 祁璟轩被她苦中作乐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抬眼将递与她一道熟悉的目光,道,“如此时候还能谈笑风生,你可真不愧是慕汐瑶。” 她惊奇的‘咦’了声,转和他对视,说,“你不是应当喊我‘慕施主’吗?” 他遂回以无奈,“不知为何,许是又入了宫,也许是见了你。” 见了她,他在这凡尘里唯一的挚友,他仿佛又做回从前的祁璟轩,那个受尽天下之宠的十二王爷。 “这样啊……”汐瑶无比受用,“那正好,晚膳你陪我吃肉吧。” 祁璟轩当即皱眉,愁苦的劝道,“慕施主,皇上驾崩,需斋戒七日。” 这是宫规…… 汐瑶当然知道,她只是……如他所言,苦中作乐借以排遣面对他那颗光脑袋的不适吧。 默了会儿,她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皇上驾崩了,你……难过吗?” 祁璟轩神情似有一滞,后听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贫僧已遁入空门,自是无悲无喜。佛祖说:觉知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他竟在劝说她想开些。 “是吗……”汐瑶分明都望见他眼中的苦楚之色。 祁璟轩点头,将眼底的情绪收敛了些,低下头接着道,“佛祖还说: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他引用这些佛经,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汐瑶越发的难过,便问他,“那佛祖有没有同你说过: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真正的笑,单是笑声不足以表达,真正的大悟言语更难详述,而真正的痛苦……痛入了心扉,痛入骨髓脉络,眼泪哪里还掉得下来呢? 祁璟轩听了她的话之后将头抬起来,清澈的眼眸里是滚滚泪水,他忍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 那是他的父皇,他怎可能不难过…… 热泪顺着他出尘不染的脸庞滑落而下,他拧起眉头,痛苦从清俊的脸容浮出,手里,他开始一颗颗的拨弄佛珠,说,“原来是贫僧修为不够。” 汐瑶随他一并落下两滴眼泪,她抬手抹去,将眸低垂,“是我太作恶,心里难过得很,实在想拉一个人来陪,你莫恼我。不过……此时能望见你真好。” 祁璟轩又哭又笑,心中无不是沉重非常。 今日发生之事他也粗粗听花萼说了些,汐瑶哪里可能会伤害七哥呢? 她定有她的苦衷。 此时望来,正是他所猜想。 而他亦有自己的担忧。 本该在祭祖大典后,母妃就要被册立为皇后,他是想置身事外,更时时告诫自己身在空门,勿要心存杂念,可是父皇突然驾崩,母妃很可能会—— “你放心吧。”不等他想完,就听汐瑶安慰道,“有绯玉和长公主在,一定不会让淑妃娘娘有事的。” 祁璟轩轻轻一颤,不得不承认,“只有你懂我。” “那是自然的。”擦干净眼泪,汐瑶冲他笑笑,再开口,语气沉重了些,说,“你只要一日在这宫里,你就一日还是璟王爷,一日都做不成无戒和尚,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他在这里,也只能唯有让人利用。 十二爷自来聪明,怎会不知? 祁璟轩拨弄佛珠的手势停顿下来,他面目僵如石,半响沉沉的叹息了声,把佛珠递与旁边的花萼,“先替我保管好。” 既然不让他做无戒和尚,他就暂且做回璟王爷。 至少这般才说得过去,就连他都无法预料,将来的自己,或许就在明日,后日……他的双手就会染上别人的鲜血。 吩咐完后,他对汐瑶洒脱道,“我陪你吃肉。” “不是要斋戒吗?”这回换她错愕了。 祁璟轩顽皮的眨眼,“都还没对外公布丧讯,不算!” 好一个‘不算’! 正与这时,外殿来得个小太监回禀道,膳食准备好了,祁璟轩对汐瑶邀请,她忽然变了神色,扭捏道,“你先出去等我一下。” “为何?”难得他不顾戒律,更连祖宗家法都抛到九霄云外去,舍命陪君子! 汐瑶脸皮紧了紧,有些恼怒的嗔他,“喊你出去你就先出去!花萼,去给我找套衣裳来。” “莫不是你用膳前还要沐浴更衣?“瞪大了眼,祁璟轩怪异的望她,“别娇气了,先吃了再说。” 他果真是遁入佛门时日太短,心性难定。 幸得花萼看出端倪,忙移身连哄带赶的请祁璟轩,“璟王爷,您就先出去吧,女子家的事儿,您不懂!” 先她瞅着他那光头还有那没表情的脸,也暗自别扭了许久。 这下好了,听汐瑶三言两语说通了他,宫里的奴才们,哪个不喜欢这样的璟王爷? 待这小厅只得汐瑶一人,她两个时辰没离开软榻的屁股快生痱子了! 说起来,在太庙时她就察觉身子不对,到了赤昭殿,御医还没来她便确信自己没有身孕,因为她……月信到了啊!! 这件事很是蹊跷,再来回想昨日,在马场晕倒应该是有人刻意而为,至于颜朝为何要撒谎,还有闻得宝音说她有孕时祁云澈外露的让她十分想暴揍他的表情…… “为什么呢?”她苦恼得没边没沿,真是想不明白! …… 京城向北,三十里外。 地势偏僻的山路上,祁云澈站在高势向京城方向看去。 夜色愈渐浓郁,加之他一身黑袍,若不得身后的火光,他几乎都要融进面前没有星辰的苍穹里去。 手里是从他身体里取出的半截玉笈子,据说是还差半寸就能要他的命。 只恰恰少了这半寸,也就只能算作皮肉伤痛了。 这支玉笈子是他命工匠用寒玉所造,比普通的玉更加坚硬,若她当真有心,他此时早已进了阎王殿。 “图亚,不要看了。”宝音从后面跑来,将烤熟的兔子肉递给他,高兴的说,“祁国不留你,我们回王都啊……你还可以做汗皇,女皇这样疼你,一定会将皇位传给你的!” 做不成祁国的天子,做蒙国的国君也是一样的。 颜朝跟着走了来,打趣说,“殿下真是大方,连女皇之位和蒙国都肯拱手让与他人。” 宝音和他辩道,“图亚才不是随便的什么他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怕阿爹反对么?我自有法子让阿爹点头,你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望得她一脸无邪,祁云澈弯了眉眼淡淡的笑,“不娶你,你也愿意?” 没想到他这样直接!颜朝顿步,撇开脸强忍,要不是怕有追兵,他定放声大笑了! .. 汐瑶,你等我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寒意未退的冷风凄凄扫来,吹拂在宝音僵了的面颊上,她睁大了美目紧盯祁云澈绝世无匹的脸庞,多想是她听错了啊…… 可他是望着她说的,说得清清楚楚,还带着笑意。 那笑她从未见过,不,应当说她识得的图亚极少会笑! 尤为表情是如此温暖,缠绕在他周身不近人情的冰冷在她没有察觉时早就烟消云散,他有了真正的感情,他因一个人而改变! 此时她才有所意识,图亚真的与从前不同了轹。 然而痛心的是,让他为之有此改变的人……不是她。 慕汐瑶说得没错,就算他是图亚,也从来不曾是‘她的’。 “为什么?!!”心绪翻涌了良久后,宝音几乎是从胸腔里把疑惑和不解吼出来,“她那样对你!还伤害了你!你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女皇毒杀了她的阿爹,她恨你啊!!!!醅” “可是我爱她。”祁云澈轻声回应。 母皇害死武安侯是真,最先的开始,父皇想将汐瑶指婚与他,做他的障眼法亦是真。 而她何时停在他心上,是连他自己都不知。 只因此,他有了感情。他的感情是汐瑶赋予他的。 倘若要将她从他心里剔除,那么祁云澈在这世上的意义,或许真的就没有了。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宝音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她哭得像个孩子,抽抽噎噎的问,“那么……你对我就一点感情都没有?” 以前她以为能与他有身体的欲丨望就是所有,她不知道原来世间上有比这样事更深刻的纠缠。 她总算晓得问他要感情了。 可到底什么是感情? 感情是多虚无飘渺的东西,抓不住,摸不到,她的感情在他身上,在他的眼里,在他手中,只有他说有,那才算! 祁云澈回答得太干脆,太残忍,他说,“对不起宝音,对你,那样的感情是没有的。” 就连他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不冰冷,不疏离。有的只是看其他人一样的平静。 他对他们一视同仁。她在那个‘他们’里! “那若要是你再也见不到她呢?”她不甘心,哭花的脸上全是固执。 祁云澈只道,“会见到的。”淡然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 “那若她变了心,嫁了他人呢?” “她不会。” “假如她会!”一把擦掉脸上的泪,宝音非要问个仔细! 假如?汐瑶怎可能变心,还要另嫁他人? 祁云澈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道,“那我也不会变。” 宝音继而再度受伤的僵滞成木头人,才擦干的眼泪源源不断的涌出,模样何其可怜,就连旁边的颜朝都看不下去了。 “殿下,这情情爱爱的事……” “你闭嘴!!”她迁怒的吼了一声,遂对祁云澈狠狠的道,“随便你喜欢谁,随便你心里装了哪个,我也不会变!” 气壮山河的说完,便……大哭着扭身跑走了。 “唉……这回是伤心大啦……”王夫大人用目光将皇太女殿下的背影一路远送,使了眼色让两个死士跟着。 罢了,转看向祁云澈,想半天才讪讪说,“拖个一时半刻也好,她小孩子家家,意气用事,再说……” 他们是在逃命,要不要搞得这样僵! 祁云澈站在山崖边,幽深的视线又望回之前他所注视方向,道,“汐瑶同我说过,若不喜欢的话就早些绝了她的念头,这样是对她好。” 他给不了宝音想要的,至少要让她知道。 没想到他回的那么直接,颜朝局促的摸了摸鼻子。 对祁云澈,颜朝一直当他是未来的祁皇,加之他太藏而不露,论辈分虽自己比他高些,私心里还是几分莫名敬畏的。 闻得他方才和宝音那番说话,此时再与他相对,竟是觉得他多了分人味儿,反倒不得从前那种琢磨不透的神秘感了。 颜朝一面为心底这不明就里的想法感到困惑,一面,他又想,他连这小子统治蒙国的母皇都睡过了,还有什么畏惧的?! 喜怒不形于色就能唬了他?! 干咳两声,暗自将翻涌的心绪平复,行上前两步,和祁云澈并肩而立,长叹一声做个开头,颜朝问,“接下来有何打算?” 眼前的疆土今后不会成为他的天下,祁国的皇族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除了蒙国,祁云澈无处可去。 然而那个地方,与大祁又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并且法则更为残酷,他能不能得到认可,甚至能不能活下来,都另当别论。 祁云澈心里沉思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目不斜视,沉默了少许,淡声问道,“汐瑶有孕这件事,如何说?” 颜朝面皮一僵,仿似真的被唬住了…… “汐瑶有没有怀孕,你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么?” “我问的是为何她会有孕,你与宝音做过什么?”祁云澈复又道。 早从四年前开始,他一直服食南疆圣女亲自调配的秘药,从未间断。只有停饮三个月,才能让女子受孕。 故而在太庙前,听闻宝音道出此事后,他不小心外露出诧异的表情……对汐瑶。 这件事是他最为担心的。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汐瑶有孕在身,包括她自己。 且不说会遭祁煜风等人利用,想起昨夜她与他说的那些话,她是极其在意这件事,而他却对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天已黑透,她此时身在何处,心情是如何? 只要想起这些,都让祁云澈难以平静下来。 “此事说来简单。”见他只要是同汐瑶有关都要知晓巨细,颜朝觉着无可隐瞒的,便道,“宝音殿下非要我配合她,设计让汐瑶误以为自己有孕,如此一来,殿下就有了亲近你的机会。” 原本颜朝也不愿意。 一则,他晓得祁云澈有服用那种抑制男子在欢好时让女人受孕的汤药。 登基之前,子嗣对每个想要争夺皇位的皇子来说都是潜在的威胁,不小心就被人利用要挟,成为把斌。 看看祁煜风和祁明夏,后院里养着一干如花美眷,哪个是有孩儿的? 再者以祁云澈和慕汐瑶之间的感情,有了孩子恐怕只会更加亲近。二来,汐瑶那个丫头……有仇必报,若非必要,他不想因此得罪了人家。 可是燕华城危机重重,颜朝实在没有办法,索性与宝音打了赌,借此断绝了她的念头也好。 说到这儿,他为自己叫屈,“我怎会知祭祖大典上会出这么大的乱子,那祁尹政说去就去了……” 话讲到一半才反映过来祁尹政是祁云澈的皇帝老子,他就此打住,双手抱于身前,扬着脖子叹,“世事难料啊!!” 冷风一阵接着一阵的席卷而来,吹不走的是人心中纷乱的忧虑。 谁也没想到祁国英明神武的天烨帝死得如此突然。 他不是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将他的七皇子推上皇位么?怎的到了最后,却是一死了之,留下偌大的乱局,谁的死活都不管不顾了。 “说起来,女皇大概要伤心了吧。” 赛依兰的心里放着哪个,别人不知,颜朝是晓得的。 身旁,祁云澈还是无动于衷,双肩稳沉,深眸定定远眺。 王夫大人着急了,莫不是满脑子都在想着慕汐瑶?现下光是想着有个鬼用! ‘呔’了一声,他激动道,“我说你——好歹吱个声成么?!” 祁云澈总算侧首看向他,“王夫想说什么?” 得他满目清澈了然,颜朝眉间微微轻蹙,似有怀疑道,“莫不是已经在想,去到蒙国后该如何揽权了?” 蒙国皇位的主意不好打! 就算宝音不做皇太女,赛依兰还有其他儿子,最大的也只比祁云澈小一岁。 是能当重任了的。 旁系有格尔敦王爷虎视眈眈,八大部族,他与女皇各自统领一半,蒙国的实权实际上一直被两分! 如今的赛依兰年岁不过四十,真让祁云澈做了皇太子,也不晓得还要等多少年才能真正继位。 颜朝刚想出言打击,就听祁云澈道,“母皇始终是女人,再得百姓爱戴,也不可能真的身披盔甲,领兵出征。” 他眼眸忽的亮起,“你真要和祁国开战?!” 他们还站在大祁的国土上,祁云澈还未得到蒙国一兵一卒,没有任何权利,这话他真敢说! 可是—— 真真是奇怪,听了他说后,颜朝竟是相信他能够做到的。 祁云澈神态无澜,启声缓缓说道,“父皇突然驾崩,不算纳兰家会有何动作,冷家为了与袁家对抗,必定会极力主张祁明夏登基,省去那些无谓的过程,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 颜朝被他吊得兴趣昂然,“谁?” “祁永晨。” 听了这回答,颜朝先是怀疑的瞪大了眼,接着霎时想通,“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就是他错不了了!” 祁煜风和祁明夏都非等闲,两虎相争多年,若能将对方置于死地,那早就死了一个。 如今祁国内忧外患,当务之急是立新君,否则大行皇帝连发丧都不能! 失态紧迫如此,又没有圣旨,连争的时间都未与他们,那就只有退而求其次。 祁永晨乃大皇子,生母虽为废皇后,但那也是赫赫纳兰家! 他登基之后就是个傀儡,祁氏天下的争斗在短暂的平复后会变得更加激烈。 他们内斗得越凶狠,对蒙国发兵越有利! 此时不开战,更待何时?! 故,连多的话都不说了,颜朝这便盘算起来,“不算莫歌,女皇还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呵……在这点上不比祁尹政差,他两个倒是打了平手。” 笑罢,他继续道,“当中只有大殿下胡赫鲁能有资格和你争,你应当还记得他,他的阿爹是第二王夫。” 祁云澈闻言眯起眸笑了笑,“岱钦。蒙国第一勇士,在八部里声望极高。” 在他小时候的模糊记忆里,还留得个魁梧壮硕如山的印象。 颜朝和他可谓一文一武,这些年多得他两人替赛依兰牵制格尔敦。 否则……母皇的女皇之位哪里可能坐得那么稳。 “胡赫鲁仗着自己大皇子的身份,胡作非为的事情多得很,是个成不了气候的。”颜朝从未看他顺眼过。 “平时他与格尔敦走得很近,倘若你要争王储,他一定会与你抢。格尔敦不争的话,定会拥戴他,但是胡赫鲁那老子的头脑简单得很,是个老粗,只要你驯服了他,一切好谈。” 这般说起来,颜朝都想快些回蒙国,找岱钦喝一回酒了。 话到此,旁边的年轻人又没了回声,他大感没趣,说到兴头上心潮还澎湃着,真是…… “不如现在就启程吧。”冷不防,祁云澈忽然道。 精准的称如了颜朝的心思! 他忍不住拍他的肩膀,“年轻人,本王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祁云澈颔首微笑,“那今后还多有劳王夫大人关照。” 自然,待他称霸蒙国,他会更好的关照他。 王夫大人太上道,笑眯眯的转身吩咐众人收拾,把宝音找回来,准备启程了。 一想到回去又要把蒙国搅得天翻地覆,他就热血沸腾,激动得不能自己。 走时,祁云澈再度回望了身后那片旷阔的河山一眼。 寂夜深沉,将所有的一切隐藏在黑夜之中,他将视线远远投放,心中浮出一道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来…… “汐瑶,你等我。” …… 深夜,蒙国王城,大皇宫内。 颜莫歌坐在一并不显眼的高台上饮酒。 一改从前世家公子的翩翩装扮,他身着元清色的缎袍,上面尽是繁琐的花纹,金丝银线,珍珠宝石,统统都用上了,花哨得很! 墨发上也编了许多细细的鞭子,统统束在脑后,突出他俊秀无双的五官,既有祁国江南男子独特的阴郁美感,又有蒙国男人不羁的气息。 他来小住这几日,已经迷倒了不少女子。 谁也没想到当年差点在狼峰上丧命的扎那如今还活着,并且长得这样好。 扎那,他的蒙国名字,大象的意思。 想来真是可笑得很! 母皇怀他时遭人落毒,大夫说他会胎死腹中,结果他出生了。 名医道他活不过十岁,可是呢……被国师死马当活马医,他命长到现在,怀了一身绝世武功,若不经由着毒发,随便对付十几个蒙国最强悍的勇士,都不在话下。 “大象……”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他冷飕飕的忽然嘲讽道。 守在一旁的裳昕和裳音听了,不觉对视了眼,小公子怎的忽然说起这个? 他晓得她们不解,酒意使然,他道,“这是本公子在蒙国时候的名字,扎那,用祁语来叫,就是‘大象’的意思。” 说罢,裳昕忍不住笑出了声,“公子,你怎叫这个名字,实在太难听了!”与他的气质也不符吖! “你不懂——”颜莫歌话语里的调调都在调侃自己。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命太弱,瞧着像是随时会归西一样,阿爹呢,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希望我和大象一样强壮,借此讨个好彩头,兴许会活得久一些。” 扎那扎那…… 他仿佛又听到谁在他耳边叫着这个名字,不停的取笑他了。 裳昕的笑僵在脸上,还被裳音瞪了一眼。 她默默往后缩了缩,不吭气了。 她们都知道,自小公子来了王城心情就一直不好。 即便女皇很疼爱他,可昨儿个她们也都看见了,那位胡赫鲁大皇子说话十分的难听,字句正对小公子,不过还好,在此方面,小公子从没落过下风…… “小公子,夜里风大,不如早些安置吧。”裳音小心的询问道。 刚说完,就听下方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想进去看看,但我听说……” “千万别去!没有陛下的吩咐擅自进寝殿,是会被赐死罪的!” 这是赛依兰的习惯,她成为女皇以来,还因为此杀死了不少自以为得宠的男宠。 “可是……”那新来的宫婢担心道,“陛下晚膳都没用,这会儿还没有吩咐,不知是不是哪里……” “想要保住小命,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随着对话声消失,下面的宫婢走远。 颜莫歌忽然站起身来,裳音她二人还以为他打算回了,不想他回身道,“你们先回去,我去看看。” 他也有些奇怪,母皇说过晚上带他出宫去看个什么火神的祭祀表演,本他是没那么大的兴趣的,哪想傍晚被拦在母皇的宫门外,连人都没见到,把他好一个气! 蒙人的宫规关不着他,再说那是他阿娘的宫殿,他想去就去了,阿娘要斩他,那斩便是,反正他是她生的。 眼看他身轻如燕,踩着各座起伏的宫殿,几个纵步就去到老远,裳音裳昕根本放心不下,只好跟了上去。 片刻,三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汗皇所居的宫殿。 里面果真半点声响都没有,静得窒息。 高悬而漆黑的房梁里像是藏着吃人的妖兽,周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在盘旋。 眼前,无尽的黑暗不知通往哪里。 颜莫歌一步步走近,暗色里锐眸四下搜寻,不觉变得警惕了许多。 待他来到床榻前,看见层层纱帐里的轮廓,他松了口气,冷哼道,“母皇休息得可早,连说要带儿子出去看祭祀都忘了么?” 静…… 这殿中之后他可以与周围冷气媲美的声音在回响。 蹙了眉,颜莫歌似察觉了什么,不由又提高声音怀疑的唤,“母皇?” 猛然间掀起帘帐,他手直扣住赛依兰外侧的肩膀,人是陡然僵滞!! 这身躯早就凉透了!!! .. 活着看你几时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天光微曦,橙色的霞光从天边尽头泛起,先是将巍峨的皇宫镀上一层金光,再穿过宫闱的缝隙生机勃勃的绽放而出。 燕华城的大街上,只依稀见得几个行人路过,小贩拉着馄饨摊子从街头走到街尾,一碗都不得卖出去。 像往日这般时候,这条街早就人声鼎沸,可是现在,两旁的商铺统统挂着歇业的牌子禾。 戒严已足足半个月。 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从宫中传来,一会儿说煜王和明王逼丨迫淑妃娘娘殉葬,一会儿又道,冷家坚持要出了家的璟王爷登基为帝,冷世义大将军已带着兵马从西北边境赶来妲。 还有说云王是皇上与蒙国女皇的儿子,因为在祭祖大典上败露了身份,故已经逃出北境去了。 那么哪位皇子会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终归是人心惶惶。 更叫人奈何不得的是城门紧闭,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 辰时中。 赤昭殿内,汐瑶和祁璟轩早就起了,草草用了午膳,这会儿正相对而坐,对弈棋局。 被软禁的日子,两人都是这样过的。 祁煜风没有再来过,想来眼下时局紧迫,半分疏漏就是满盘输,只要不让祁明夏和汐瑶有接触,他很是放心。 而每天花萼都会将发生事告知他们,无非还是三大家族的利益争斗。 袁家自是力挺煜王,可又畏惧着冷家的兵马,纳兰家坐山观虎斗,等待时机将祁永晨推出。 一晃眼竟是过了十五天,连祁璟轩都没想到会拖这么久。 起初他最担心的是母妃被强丨迫殉葬,之后得汐瑶安慰,叫他理个先来后到。 说句大不敬的,国君未定,先皇他老人家只能秘不发丧,在棺材里等着! 如此,他又开始忧虑自个儿会不会莫名其妙当上皇帝。 那他可就是大祁有史以来第一位出了家的皇帝了,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他盘腿坐在棋盘前想得出神,汐瑶见状,干脆挥手命人把棋局撤了,再下下去,她准被杀个片甲不留。 “嗳,还没下完呢。”祁璟轩追着被拿走的棋盘,这才醒然。 汐瑶上下将他扫扫,笑道,“成天下棋,我一直输,你一直赢,不得意思。不然我们来打个赌。” “打什么赌?”他不解。 他穿着从淑妃宫里拿来的他从前的常服,原本光秃秃的脑袋在这十几天里冒出些许青黑,加之他一脸苦哀哀的表情,模样形容实在滑稽。 汐瑶忍不住又将他笑了一通,才道,“就赌新皇是哪个,你敢不敢?” “随便是哪个,只要不是我就好。”把手里的棋子往边上一扔,祁璟轩连被笑话都懒得反驳了。 她怎的到这时候还有心思弄这些。 “放心,绝不会是你,你想都别想了。”汐瑶脸上的调侃的笑专为神秘,“也不会是祁煜风。” “这我倒是知。”被软禁后,祁璟轩发现除了不能出去,每天得人好吃好喝伺候着,性命暂且无忧,便畅所欲言起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依着这情况看,大皇兄是最有可能的,若是他登基了,纳兰岚就能坐上太后之位,到时还是三方牵制,谁也不吃亏。” 汐瑶点头,“对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虽她人被关在这里,但祁明夏若真有那心思,定自有办法来找他,可是他没有。 重点在于这里。 到此时汐瑶才觉得祁国的三贤王果真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 他知道就算此时有先皇的密旨在手,也不一定能登基,就算登基,祁煜风岂能容他将天下坐稳? 既已让他晓得汐瑶手里有他想要的,只要她不死,他就有机会。 所以,祁明夏会将冷家和纳兰家联合起来,拉拢朝中保持中立的大臣,支持嫡皇长子继承皇位! 祁煜风此时看似占了上风,可是在祭祖大典上表现不佳,太狠,太不留余地。 那些守旧怕死的大臣,应当更愿意侍奉像大皇子那样温和的帝君。 而汐瑶自己呢,想她死的人和想她活命的各占一半,她暂且不用为此操心。 半个月过去了,没有听到有关祁云澈的任何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此时,他应该安然无恙的出了北境,到蒙国国都了吧。 不觉摸摸她平扁的肚皮,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踏实。 得知并未有孕时,虽心中空落落的,但反而更松了口气。 身体里的毒还未解,不知哪天就一命呜呼,没有也好,索性宽了心,静待大祁新君的佳音便是。 思绪正落在此处,忽闻祁璟轩满是困惑担心的说,“父皇驾崩太过突然,你有没有想过,二皇兄会先下手为强,将阻挠他的人统统斩杀干净?” 汐瑶惊愕,“这……很像他的作风!” 宫中虽有羽林军把守,可神策营有半数是尊祁煜风之命行事,真的打起来,胜负难定。 他们被关在宫里,消息闭塞,莫说冷大将军领兵从西北境赶来,就是到了城门外,里面不开门,难不成真的要攻打自家皇城的大门? 而冷家养在京中的兵马区区五百,是定南王府的私属护军,根本不顶事啊! “这就是近来我最担心的。”祁璟轩原不想说来吓唬汐瑶,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放了大心的那些他知道,可比她还要更多出远虑! “二皇兄此生只为皇位,你仔细想想,倘若七哥登基的话,可是会留他?” 汐瑶闻言就哑巴了,她还同祁云澈说过,千万不要放过祁煜风…… 祁璟轩再道,“不止七哥,无论谁登基,都会先对付二皇兄,若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那大皇兄早就登基,为父皇主持发丧了。” “那是要怎么办?”听了他的一番说话,汐瑶送到嘴边的糕点都不得心情食了。 遂,她又放回盘子里,叹道,“十二啊十二,就算你长得无邪无害,也到底还是祁家的人啊……” 论心思和权谋,她甘拜下风。 祁璟轩不得心思和她耍嘴皮子,凝眉又摇头,徐徐道,“眼下就是干耗着,除了让大皇兄登基,纳兰家和冷家绝不会让步了,希望二皇兄能想开些……莫要在父皇尸骨未寒前,就先急着斩杀我们这些至亲兄弟。” 混不觉,他已把汐瑶说出一身冷汗。 “我总觉得他好似在等什么。” “等什么?” 汐瑶刚问罢,花萼就从外面跑了来,连礼都顾不得施,喘着气就道,“十二爷,慕小姐!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她说完这句又警觉的往身后看看,再靠近了他两个些,放轻声音说,“奴婢刚收到消息,七爷已到蒙国王都,且就是那么巧!他们的女皇突然死得不明不白,如今整个蒙国都在传,两位王夫要拥戴七爷当汗皇!” 听完那最后一句,汐瑶露出喜色,祁璟轩已然站起问,“你说的当真?!” “当真的!”花萼以为他怀疑自己,又道,“奴婢知道公主与十二爷不亲厚,只此事许多人都晓得了,算不得什么秘密,公主也是怕慕小姐担心,才吩咐奴婢来的。” “哎呀!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顾不上什么‘出家人’还是‘男女授受不亲’,祁璟轩拍拍花萼的肩膀,“我对九皇姐可是从来没偏见的,莫多想!” 罢了他转看向坐在一旁的女子,咧出个心无城府的笑容,“这下你放心了吧?” 汐瑶反倒不如他激动。 喜色只在面上停留半瞬就淡淡然挥之而去。 他没事,在她心里是个定数。 只要离开了京城,祁煜风不得闲去追杀他,祁明夏更是不会,再者他还与颜朝他们在一起,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赛依兰。 “花萼,你可知道蒙国女皇是何时死的?” 花萼紧了表情谨慎答道,“这个奴婢不知。不过我听守灵的小太监说,他们听着探子向煜王和明王禀告时,像是也有好一阵子了,怕与…… 的日子差不离。” 被她省去的内容汐瑶听得懂。 是生死相依…… 在藏秀山庄的那天,赛依兰对汐瑶坦白了一切。 在那天,她就知道爹爹真正的死因,包括长公主驸马被落毒,还有祁国一干忠臣良将被迫丨害的事实。 这亦是赛依兰让她服下毒药的真正缘由。 爱她的儿子,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汐瑶早就做了选择。 见她表情怔怔然,祁璟轩看出端倪,“汐瑶,你知道些什么?” 她淡然笑了笑,不瞒他。 “你也知我爹爹的死是赛依兰所致,其实在临东藏秀山庄时,她就告诉了我这些。那时她还同我说,要恨的话,尽管恨她就好,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还说等到哪日闻得她的死讯,就将此当作是她罪有应得,拿她的性命抵还了我爹爹还有其他忠烈之士的命,她一代女汗皇,应该值得起这个价。” 一口气说完,汐瑶回想当日,心下只叹命该如此。 “我还以为她说这些话不过是诓我的,为了让我好受些,别迁怒了她的儿子,没想到……” 竟是就这样死了…… 恐怕连祁尹政都没有想到,这个和他作对一生的女人,早就与他服下生死相依。 且他是主,她的附。 她先死的话,根本伤不了他,可若他死了,你瞧,蒙国的女汗皇不也追随而去。 不爱,哪里可能舍得用一生去做对,也要纠缠在一起啊…… “原来你早就知道!” 祁璟轩是后而才听说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光是听都心惊动魄,其后又在她这里听了少许,他一直都怕汐瑶心底对七哥有怨,不曾想她早就知道这些 “那你还——” 话到此,什么都不用说了! “汐瑶……”祁璟轩蹙起俊眉,胸口里有千万情绪在翻涌,半响才轻声没底气的道出一句,“苦了你了……。” 她扬扬眉,抿唇浅笑,“有什么可苦的呢,情不过如此,都是自己选的。” 既是自己选的,怨也罢,苦也好,都得挨着。 她脸容平静,神态安然,祁璟轩除了佩服这份的勇气,实在无话可说,可…… 他向外殿看看,重重忧虑浮于面上,“方才我不是同你说觉得二皇兄在等什么么?” 汐瑶抬眸来望他,见他眸光定定,说,“就是在等这件了。” 祁煜风想知道,祁云澈去到蒙国之后是得到认可,还是会被蒙国的皇族所杀! 如今消息已经传来,他很快就会有下一步的举动,那就是—— 汐瑶立刻意识,“你是说我?” “不止。”就在这片刻,祁璟轩想明白了他连日来的所有疑惑! “汐瑶,二皇兄将你我囚在一起,就是为了防七哥。” 话音方毙,应和他的声音从外面飘进—— “不愧是连父皇都赞不绝口的十二弟!”祁煜风大步阔了进来,一身白色孝服称得他气质更为阴郁。 他先是冷眼扫向汐瑶,厉声厉色的说道,“老七真是不负本王所望,这么快就染指蒙境,将那边搅得天翻地覆,就算本王看不到,也不难想象此时蒙国的大皇宫里,硝烟不比此处逊色多少,哈哈哈哈!!” “皇位都还没坐上,就急着关心邻国,煜王殿下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 在听祁璟轩说了之后,汐瑶也很快想明白了。 把祁云澈从眼皮底下放走,只怕这几日煜王殿下合眼都睡不上好觉吧。 到底那是他们的父皇天烨皇帝心中选定的皇位继承人,放在谁的心里都是一粒梗眼的沙。 所以说到对付祁云澈,祁明夏不会反对,至于冷家绯玉他们,已是无力维护,更之余长公主的驸马因他而死。 “如今老七在蒙国夺权,要防他的可不止本王。” 祁煜风看了站在旁边神情肃然的祁璟轩一眼,话语一转,问他道,“十二,还俗之后,在赤昭殿与武安侯家小姐相处得可好?” “二皇兄,你是何意思?!” “本王的意思,你再明白不过了!” 他要祁璟轩娶汐瑶! 不,这不知是经过他们所有的人多激烈的几番商议之后,才得出的结果! 满口大仁大义,为国为民,他们多怕祁云澈一朝得势,明日就让蒙国的大军攻破长城,入侵祁境! 慕汐瑶是他的心爱之人,只要她一日在这里,只要让他死了心,绝了念,两国天下才能相安太平。 让汐瑶嫁给祁璟轩,他最疼爱的弟弟,这实在是……妙极了! “二皇兄,我身为出家人,是绝不会——” “莫同他说了!”未等祁璟轩辩驳,汐瑶就断声,“我嫁!” 狠狠拍响桌案,他恼火万分,“这怎么行?!我说什么也不会娶!” 汐瑶斜眼好笑的看他,开解道,“不行也得行,这事由不得你我,我说得对吗?煜王殿下?” 她站起来走到祁煜风面前,对上他满是危险和杀机的眼,倏的笑道,“怕是不得其他阻挠,我就得做煜王的侧妃了,唉……白糟了殿下一番心意。” 祁氏皇族的男儿,各个本事了得,就更别说祁云澈了。 他们谁也不会去怀疑他拿不下蒙国的政权,故才忙着想对策。 她慕汐瑶这么大的把斌,哪个不想捏在手里? 转眼间,她又成了香饽饽,只可怜了祁璟轩,还俗不说,还得背负骂名违了自己的心娶她。 祁煜风被她的话戳了死穴,告诫道,“你知道就最好。” “不止吧。”望见他已有愠怒,汐瑶故意要激恼他一般,说,“想来此时宫里上下应当在为永王殿下登基做准备了。粗粗算来,十二爷娶了我,也就是冷家得利,永王继位,纳兰太后威风定不逊当年,那袁家得什么?” 她满面不解,如何都想不通,“小女子真是好奇。” “既然你如此好奇,本王就告诉你!” 祁煜风一字一句从森森白牙里吐道,“大皇兄虽承嫡长继位,只可惜父皇在位时常年不理朝政,更早有表示对政事不喜,故此,本王将与老三一同监国!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两王监国?! 汐瑶瞳眸闪了闪,不可置信的埋头笑出了声。 天大的笑话啊…… 就连祁璟轩都痛心道,“自古只有先皇早逝,太子年幼,抑或者国君离京才会有监国,既然已是大皇兄继承皇位,何以你要和三皇兄担那监国之名与天下人做笑柄?!权利对你们来说真的这么重要?你们要父皇死不瞑目吗?!!” 祁煜风横眉扫去,“随便你怎么说。” 收敛神色,他扬声唤了宫人进来,再道,“登基大典就在午时,之后为父皇发丧,你赶紧准备吧。至于你——” 没给他多说的机会,汐瑶就道,“煜王殿下大可放心,若是有那必要,让我在先皇灵前哭七天七夜都成呢。”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对这些人来说,权利才是至高无上的。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她笑着悠悠说道,“倘若我做了璟王妃,祁云澈还是要开战,你说那时该怎么办呢?拿我去祭旗?” 祁煜风对她笑得阴狠至极,“你这么想知道,就祈求他赶快当上汗皇吧!本王也实在想知道,他会不会蠢到为了一个女人开战!” 汐瑶不惧,淡声,“只可惜到了那时,你煜王也还是煜王,你想留我活命看着你登基,可我活着,却是想看你何时死呢。” “哈哈哈哈!”祁煜风仰天狂肆大笑,随后道,“父皇大丧四十九日后,就为你们大办喜宴!” 生来就是做王妃的命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天烨二十九年,三月初七,天烨帝驾崩,对外宣称身染恶疾,不治而亡。 同月二十三日,皇长子祁永晨以嫡长子身份在柩前继位,年号:正宣。 纳兰岚由此贵为孝圣德皇太后,她只用了短短数月就从冷宫中走出,成为大祁地位最高的女人。 而原本该晋封皇后的淑妃冷筱晴,因性情上佳,先皇厚爱,得群臣联奏,特尊封为孝淑敏太后。 虽不得实权,但冷家有此名,已然足够攴。 百姓还没来得及叹这一朝竟有两位太后,随着两王监国的消息传出,整个燕华城再度沸腾…… 两王监国,天大的笑话啊…… 再加上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太后,足以注定正宣帝是大祁史上最没有实权的皇帝的悲剧脞。 随着京中寺庙丧钟齐鸣三万次,皇族宗亲,满朝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在新君的带领下,长跪于先帝灵前。 这一切,终于随着为大行皇帝发丧,真正盖棺定论! …… 夜了。 汐瑶在小宫婢的搀扶下回了赤昭殿。 才进得内殿,她就忙不迭脱下身上繁琐的孝服,吩咐人准备吃的与热汤,她要边食边沐浴,且是嘴上还要肆无忌惮的哼哼—— “这才是头一日,只跪了半天我就全身疼得不行,真真要了命了!” 爹爹去的时候都不得这样劳累过。 祁璟轩走在后面帮她捡孝服,笑说道,“早先是谁说要在父皇灵前哭足七天七夜的?” 汐瑶闻言陡然一僵,回身来指了一个小太监,“你去守着大门口,要是祁煜风来了就说我闹了肚子,站都站不起来!” 大丧首日她去了也罢,往后的日子打死也不再去。 新皇已定,那些心思多的人各个都捞着好处,就休要再喊她去哭丧了。 那小太监拧着眉头看向祁璟轩求救,好脾气的十二爷只好挥手让他下去,再对那女子求情,“这些都是往日七哥宫里的下人,你又何苦为难他们?” 汐瑶嗔了他一眼,“我看你是跪傻了,连打趣的话都听不出。” 祁璟轩被她讲得无言,索性闭嘴。 哪想先得了汐瑶的吩咐备汤的管事公公非但不动,反而站得笔挺,道,“浴汤早已备好,只不过……十二爷,慕小姐,煜王殿下有令,从今儿个起,十二爷与小姐无论是用膳,还是起居,都在一起,所以……” “沐浴也要一起?”未等他说完,汐瑶就掀起眼皮笑问。 管事公公还没点头,祁璟轩怒斥道,“胡闹!还在大丧期间,二皇兄怎能妄自下如此荒唐的命令!” 他从刚坐稳的椅子上站起,这就要出去找祁煜风理论。 守在殿中的一干太监们见状欲阻拦,汐瑶已先一步挡在他跟前。 “不就是一道沐浴吗?”她笑容满面,无所谓道,“那就一道洗便是,反正你我早晚要成亲,这有何稀奇?” 说完她就抓起他的手,大大方方的朝浴室那面行去了。 …… 得半柱香的功夫。 浴室里水声叮咚作响,雾气茫茫,充斥于其中。 宽大的池子里,汐瑶浸泡在内,手里捧着碟点心,吃得不亦乐乎,虽然大丧期间不能饮酒,但能这样已经让她十分满意。 一面享受,她不忘抬眸瞅向对面池边,背对她面壁盘坐的那身影,调侃,“你真的不洗啊?还是打算洗本姑娘剩下的水?” 祁璟轩连道了好几个‘阿弥陀佛’,手中的佛珠拨弄得更快,“男女授受不亲,都这时候了,汐瑶,你莫再捉弄我。” 汐瑶咯咯的笑得差点倒在池子里,“话不能这么说,佛祖没教过你,人生在世,要懂得及时行乐?” 他晓得她是个什么性子,无奈又觉好笑,苦哀哀的道,“就算你不顾我是出家人,好歹想想我父皇才将西去。” 看了整日的闹剧,他委实没想过回到寝殿会是个这样的状况! 身后忽然想起躁动的水声,再闻她的说话,已然近了许多。 “你真是个傻子,也只有你还惦记着先皇了。” 移到他身后的池边,汐瑶露出两条滑溜的藕臂,交叠于台上,看着他那道白玉的背影叹声,“罢啦,懒得欺负你了,知道你是不会乱来的。” 祁璟轩双肩往下沉了沉,好歹松口气。 便是这时,汐瑶又开始哼哼小曲,视他如无物般自顾泡汤了。 他紧蹙的眉间由此舒活少许,最欣赏的就是她这点了。 天大的事也能摆出‘无所畏忌’的神态表情来,再在危机当头时,随机应付。 长久下来,真让她活得顺风顺水,连二皇兄和三皇兄这等厉害之人都无法轻视她。 尤为今日在灵前,她虽是以‘璟王妃’的身份戴孝哭丧,却得纳兰皇太后亲自将她扶起来,祁璟轩晓得,大丧之后又是一场争斗,汐瑶会成为他们争先恐后拉拢的对象。 想到此,他又不免有些惆怅。 他们是挚友,虽他早就说过会对她好,但却不是将她娶了啊…… 尤为这种时候,在七哥的寝殿里,她是七哥的女人,而他却和她共处在——浴室里! 就在他思绪辗转时,全然不知身后的人已从池子里起身,来到他身后。 “祁璟轩。” 蓦地闻得后颈有阵风拂来,他登时僵若木鸡! “慕汐瑶,你怎能食言?你……你可别乱来啊!就算真的要娶你,我心向佛祖,你是七哥的女人,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七哥的事!” 名满大祁的出家人十二王爷祁璟轩连话语声里都带着颤抖。 汐瑶忍不住大笑,一巴掌拍痛他的木鱼脑袋,“你回头来看看我。” “不可不可!此等大逆不道有违伦常的……” “你不回头我就亲你了。” “……你千万别乱来。”他大义凛然地。 “先亲哪里好?脑袋?唉……你这脑袋上生了头发,刺得很,要不……脖子?还是耳朵?我亲了啊?” “你怎如此——” 不耐转身,祁璟轩黑眸一瞠,眼前的女子早就换了干净的衣裳, 她蹲在他的身后,满脸堆着笑意,眸色温软的望着她。 不用说,他所忧虑的她都懂! 是迫不得已,是身不由己,可是自得知他要娶她后,不知为何,祁璟轩实在难以面对她得很! “想说什么?”汐瑶问。 他又是怔愣,一脸的呆,“说什么?” 原本,他是想斥她不知羞耻。 可汐瑶是何种性情他岂会不知? 曾经为了摆脱这深宫,不惜为自己未雨绸缪,孤身与皇权对抗,而一旦与七哥相爱,她又变得义无反顾,无可动摇。 这世间唯有她想做的事她才会心甘情愿去做,若是她不想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见他脸色茫然,汐瑶无奈摇着头道,“我是同你说,你在别扭什么,说出来就好了。” 祁璟轩坐着,她抱膝蹲着,二人相对,周围池水跳跃得欢快非常,气氛在他看来就只得两个字——尴尬。 半响对视,他敌不过她直勾勾的眼神,只好道,“我就是……就是觉着你该是我嫂嫂,自打皈依佛门之后,我虽然喝酒吃肉,心里早就不想那些情情爱爱的……” 又是未曾说完,汐瑶扬起手往他刺脑袋猛的拍下去—— 他抱头呼痛,她义正言辞,“哪个要与你谈情说爱了?” “那你——” 还是‘啪’的一声,汐瑶不但断了他的话,更继续打他,“新皇初定,一朝有两位太后,两王监国,你却在想你我的亲事?你这没志气的,真真不该出家,人都变傻了!” “那该想什么?”祁璟轩像个犯错挨训的孩童,满声委屈,不知错在何处。 听他总算晓得问关键,汐瑶扬起眉,凑近了他些,小声道,“当然是如何——” 她示意他看地上,他听话望去,不知哪时,她已在他打坐的旁侧写下三个字——祁煜风! 纯黑的眼眸霎时锃亮,祁璟轩如梦初醒! “懂了?”汐瑶问。 他忙点头如捣蒜,是他被眼前业障所困,没有看到远处。 汐瑶往浴室外那方看了眼,道,“这四周到处都是眼线,他们会把你我的一言一行巨细不漏的禀告于煜王,你说,你的二皇兄真的有心要促成你我,我们吃的膳食,用的茶水糕点,可以下手之处太多。” 但是他没有。 祁煜风要的是汐瑶与祁璟轩顺利成亲,牵制祁云澈,更求之不得以此惹恼他迁怒冷家。 待到祁云澈真正当上汗皇,就算两国开战,那也是由冷家应战,伤的是他们的元气。 甚至,他还可以四处宣扬汐瑶是蒙国攻打大祁的主因,如此一来,祁煜风就是从中获利最大的人! 此乃一箭双雕之计,只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够了。 他知道慕汐瑶是什么性子,如今的形势,他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真的撕破脸皮,哪怕是她不顾自己性命也要和他玉石俱焚! 祁璟轩是聪明人,经汐瑶点醒,他恍然大悟! 这小半日他想的全是大丧后如何才能不娶她,看来恐怕是不可能了。 “那我们……” 对上他犹豫窘迫的脸,汐瑶坦然一笑,“你得习惯。” 他们的亲事连冷家都默许了,这是不可改变的定数! 祁璟轩闭上眼深深的呼吸,遂再睁开,清眸平静的注视汐瑶,“你且放心,我不会再拘泥这些。” “只是……”他看她的神情深了几分,眼光荡漾起来,又道,“汐瑶,你好勇敢!你是我见过最敢作敢为的女子。” 当他还桎梏在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里,她早已开始为自己另辟蹊径。 她知道,祁煜风要对付他们是早晚的事,故而她必须早做准备,哪怕是与不爱的人成亲! 最敢作敢为的女子么…… 汐瑶顺势往后,就地盘腿坐下,说,“很久以前我以为只要有人保护我,就可以一世无忧,或许吧……” 她无谓的笑了笑,神态里竟是流露出沧桑。 “后来我晓得,世间险恶太多,靠谁都不可,唯有将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免于被险恶所伤,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祁云澈不再她的身边,她更不能松懈。 祁煜风利用她,她就要先将他置于死地! 才想到此,十二的担心响在耳边,“可是若我们成了亲,七哥他……” “我没有跟他走,就已经料到会有今日,就想过也许与他缘尽,也许此生再不能相见,也许就此错过了,可是……我不悔。” 汐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向面前那同是仰脸与自己相视的人,坚定了脸容神情,“从此刻起,我将做的任何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 天烨帝驾崩之消息从燕华城向大祁境内遍传。 四月中,祁国还在大丧期间,蒙国皇权的争斗却愈发显出激烈之势。 北境以西,距蒙国边境五十里外,赫塞高原。 高原上的天气极为恶劣,白昼的烈日能将人活活烤死,而入夜后,呼啸的寒风仿佛是锋利的冰刃,每每穿梭于夜行的人群中,总会与人凌迟的痛感。 幸而,这是个极为少见的宁静的晚上。 缀满星辰的苍穹之下,蜿蜒广阔的赫塞河边,数不清的白色帐篷里亮起温暖的光。 自远处地高势向那里望去,无不是一副壮阔的风景。 不时,温和的风吹拂而来,将帐篷里粗鄙yin荡的声音传往更远处。 那是侉萁族人在北境最大的聚集地,在上一代王和王后被杀死后,他们现如今被一个叫做‘加古’的男人统领。 他操控着整个北境侉萁奴隶的买卖,他是阿茹娜的仇人。 相距十几里的山坡上,一小队人马正在静待。 在那队人马当先,有一人骑着黑色的骏马置于最前方。 黑色的斗篷几乎将他完全藏掩在黑暗中,更由此将他高大的轮廓勾勒而出。 他只露出一双深邃无波的眼睛,蕴藏着星辉的眸静静的将河岸边的一切注视。 静默中,他姿态如伺机猎食的兽,不觉间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仿佛他所望见的所有,都该被他征服…… 侧方,一道暗影极快的向这处掠身前来,随即毫不拖泥带水的定身在他面前,翼宿单膝点地,沉声禀道,“爷,死战士统共三百七十余人,老弱妇孺两百余人,天黑之后,死战士就将当日抢来的女人和俘虏囚禁在暗河里。据井宿传出的消息,暗河里至少囚了上千奴隶,其中五岁到八岁之间的孩童会被留下,用来培养成新的战士。” “暗河?”身后,闻他一一说来,颜莫歌骑着马儿上前。 看向那yin靡声和哭喊声不断的方向,他语调尖利不悦的说道,“本公子倒是没想到,他们竟会利用暗河藏身。” 怪不得上次蒙军扑空不说,后还被杀得七零八落,沦为笑话。 不过,那是胡赫鲁那个蠢材犯下的错,颜莫歌每每想及此,都忍不住扬眉乐一乐。 “不止如此。”阿茹娜也驭马与他们并肩,看着相同的方向说道,“父王在十多年前就无意中发现了赫塞的暗河,他花了许多心血,带领我族最勇敢的战士将河道绘制成图纸,其中有三条用来运送奴隶,有一条是通往大祁的,顺流而下,只需要三天,再骑马两日,就能到临东长城。” 颜莫歌挑眉望她,戏谑的问,“能不能进东华海?” 阿茹娜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如实道,“这我不知,但父王对我说过,往临东的暗河不但与黍河相连,按照河域走向,最后往西流出东华海。只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没有被证实过。”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颜莫歌暗惊之余不忘与他的哥哥调侃两句,“还好是做了这个打算,如若再晚几年,没准就从暗道里钻出一支无坚不摧的死战士大军,无论你做了祁国的皇帝,还是当上了蒙国的大汗,怕都少不得要为之头痛了!” 祁云澈哪会不知这当中的厉害? 他侧眸望阿茹娜,阿茹娜僵了僵,遂道,“你不能怨我不说,我侉萁族不得依附,常年流丨亡各国之间,地位极其低下,能依附的只有这些,况且自父王母后被害,我还得靠你们蒙国保护才能活下去,赛依兰女皇留下我的目的,你们不是比我更清楚么?要不是你答应助我报仇,帮我建国,我怎么可能轻易讲出来?还有啊!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否则侉萁真神是会降罪于你的!” 她一番话说得极快,分明还是个孩子,却要肩负起血海深仇。 看着她,祁云澈不觉想起另一个有些相似的人。 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宁死都要逞能逞强,到最后……竟然还真的能得偿所愿。 看了她半响,他倏的笑道,“你从前不说是对的。” 阿茹娜不明白他为何这样说,人是更加疑惑,“那你……” “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他允诺道。 颜莫歌忍不住放冷箭,“他应了你,你记着便是,待到明日,你做了侉萁国的女王,将来派使节前往大祁,可别忘了给慕汐瑶准备一份厚礼!” 提起慕汐瑶,阿茹娜早就想问了! “为何她没有和你们一起来?我与白芹她们出东长城时就听说了,京城乱成一片,你居然把她留下!唉!你就不怕你那几个兄弟利用她来对付你啊?” 她关切完,颜莫歌抓住了机会,十分疑惑的‘咦’了一声,“你不知么?那本公子告诉你,早先本公子的密探来报,说慕汐瑶要做璟王妃了,啧啧,慕家果真是一门忠烈,庇佑子孙多福,如何都是做王妃的命啊!” 开战这件事,坐稳皇位再说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说起近来祁国皇城里发生的事,颜莫歌如身临其境,亲眼所见。 话罢之后,再望祁云澈那双潜伏着掠夺的幽暗眼眸,前一刻是风平浪静,此时已然有了带着忧虑的涟漪。 他得意,遂昂了昂首,笑意愈发浓厚,继续说道,“这祁璟轩真可谓大祁最命途多舛的皇子,幼时随国师游历大江南北,常年不在生母身边,后而虽封了王,享天下美誉,得百姓爱戴,可惜生不逢时,命不逢地,出家也罢啦,折腾一番下来,皇帝老子刚归西就被抓回皇宫……” 调笑意味十足的轻哼了声,他落下重点,“还俗不说,还要背负骂名,娶哥哥的女人。” 祁云澈终于侧头来给了他一记淡薄的正眼,“你想说什么?攴” 颜莫歌不惧他眼色里暗藏的凌厉,嬉笑,“我知你疼这个弟弟得很,与其看着他受尽委屈,不如我做件好事,替你送他一程?” 全天下都知道慕汐瑶是祁云澈的女人,祁璟轩娶她的用意虽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这不是生生打了蒙国未来汗皇的脸么? 杀了他,皆大欢喜脞。 闻言,祁云澈如若未闻般将视线远眺向夜色中的赫塞河,漠然轻声,“随你高兴。” 随他高兴? 阿茹娜不明白了。 她没见过祁璟轩,但她晓得祁云澈是他的母妃带大的,在祁国时又得冷家拥戴,就连颜哥儿都说他们兄弟情深,难道真要因为他要娶慕汐瑶就杀了人家? “这样不好吧……”她生性耿直,想是什么便说什么,“倘若他真的死了,蒙国和大祁一定会开战,你们还不占理。” 到底是侉萁最后的公主,对政治的敏锐是天生的。 “面子的事情,不需要讲道理。”颜莫歌笑呵呵的说。 阿茹娜与他争辩,“实权都保不住了要面子来做什么?” 她望了祁云澈一眼,再扭头看向身后蒙国的国土,说,“就算七爷赢了与岱钦定下的赌约,这也才只是刚刚开始,岱钦知道他儿子是个草包,才用我们侉萁族为名,谁能将我族安定,就听谁的。这一战之后要怎样对付格尔敦,那才是你们该头痛的问题!” 在这时候去招惹祁国? 正好给了那内斗得水深火热的几人一个联合起来齐心抗敌的机会! 不仅如此,冷家定会因为祁璟轩的死亲自请命,挂帅出征,最后的结果与谁有利? 阿茹娜好容易钻了天下大乱的空子,得蒙国几方势力相助,若在此时生变,她的仇不知要等到几时才能得报了! 她说完,便听祁云澈目不斜视道,“到那时,我也只能将罪魁祸首交出,以平众怒。” 颜莫歌顺口应道,“真是冷酷无情,称如我心意!” 祁云澈笑了笑,“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怕我当坐上汗皇的宝座后,就立刻急不可耐的向大祁发兵么。” 心思都被点了出来,他索性追问,“那你是打还是不打?” 未等到回答,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远处赫塞河的对岸火光冲天,细细望去,竟是被火药生生炸出一个十几丈宽的大窟窿! 那窟窿极深,四周还在不断的塌陷,叫远处的人看了才恍然,原来这地下是空的! 响动声打破了寂夜的宁和与平静,这面岸边的帐篷里,还在纵情声色的死战士被惊动,纷纷钻出来看个究竟。 有警觉的,已经在用他们的语言喊嚷着什么。 随着弥漫的硝烟逐渐散去,***动从那巨大的窟窿里传来。 紧接着,无数衣衫褴褛的人从中爬出,一张张木然的脸在冷月的照耀下显得空洞森寂,如同鬼魅。 可当他们看到河对岸的死战士,那些脸孔霎时露出无比憎恶痛恨的表情,连犹豫都不曾有,以身体淌过雪山上消融汇聚流下的刺骨河水,咆哮着不顾一切扑去,最本能的厮杀在一起…… 转眼间,赫塞河边已成战场。 奴隶实在太多了,这当中更不乏同族的侉萁人! 他们连畜生都不如,常年关押在暗无天日的暗河的洞穴里,看着妻女被糟践,看着亲人病死,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训练成杀人的工具。 怎可能不恨啊……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能活下去! 那方战得惨烈,往往是十几个手无寸铁的奴隶一齐攻击一个死战士,颜莫歌还望见那死战士被活生生扯断了粗实健壮臂膀。 “不得了了,真是不得了!哈哈哈哈!” 他兴奋得畅快大笑,“可算没有白白枉费本公子那一支商队,此计妙哉!” 蛰伏数日,几支商队由此经过都没引起加古的兴趣,这次总算上钩了! 黄金,女人,还有混在其中的星宿死士,多好的一份大礼! 在他身旁,目不转睛看着那面战况的阿茹娜早已热血沸腾。 她等了这么久,就是这天了! “去吧,商队出发时,本公子在酒里下了不少蒙汗药。”抬起手,颜莫歌指向帐篷的某处,“你的仇人大概在那里。” 阿茹娜几乎要扬鞭冲出去,她眸子里光华攒动,请求的看向祁云澈,得他道,“四十八星宿死士,今夜为你所用。” “多谢!!” 她向后面待发的死士们做了个手势,又在身后一众黑影策马急啸掠过时,她三度对祁云澈道,“七爷,你放心,今日得你助我报仇,明日之后,我侉萁族为你所用!” 宝剑从腰间抽出,紧勒缰绳,胯下马儿像是感应到她激荡的心思,嘶鸣的同时,高高扬起前蹄! “杀——” 只一个‘杀’字,血海深仇,族人命运,全都寄托于其中! 看着阿茹娜领着死士如洪水猛兽般自山坡上狂奔而去,投入到河岸边的厮杀中,颜莫歌满眼都是笑意。 许久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场面了。 他不断啧啧惊叹出声,“没想到这个阿茹娜身手不错,性子爽快,长得也不差,胡赫鲁对她起了心思倒是在情在理。” 说到此,他忽然心上一计,坏笑了出来,遂道,“澈哥,不如等侉萁建了国,把胡赫鲁送给阿茹娜做王夫,你觉得如何?” 祁云澈眉眼间亦是有了笑意,难得附和他,“甚好。” 如此不但解决了一个麻烦,还能有益两国交好,阿茹娜这个丫头,他暗自里是很欣赏的。 转而,颜莫歌复再问他,“那你登基之后,真的要对祁国开战么?” “你很在意?”为兄长的男人反问。 他抠了抠面皮,寻思道,“也不是很在意,只颜家的产业多在大祁,打起仗来这商路就断了!” 阿爹那败家的,此行去大祁豪掷千金,赠了祁尹政无数,后而颜莫歌听了极其心疼,恨不得同他再断绝一次关系。 先前他说的那番话,全然是试探。 诚然,他比谁都担心祁云澈在做了汗皇后第一件便是攻打大祁。 劳民伤财不说,格尔敦时刻虎视眈眈,祁煜风那几个人,更是求之不得。 默然了会儿,祁云澈语气清淡而悠闲的说道,“出兵大祁,是为了让部族里主战的大臣和族长帮我对付格尔敦。” “……所以是不打?”颜莫歌忽而有些失落。 他没想到祁云澈奸猾到如此地步! 从前寡言也就罢了,而今竟是处处放狂言,前日在大王宫时对着三个部族的长老说的那番话,更让他……为之捏了一把冷汗! 颜莫歌还以为,自己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个。 身旁,听祁云澈一派自若的答,“坐稳皇位再说。” 他不禁嘲讽的干笑两声,调转马头,“得!本公子去准备璟王和璟王妃大婚的贺礼!” “颜弟。”祁云澈倏的唤他,语态宽慰,“不用担心,汐瑶会照顾好自己。” 被直截了当的戳了心里头的忧虑,玉面公子的脸色变了变,嘴上强辩道,“她能不能照顾自己,关我什么事!” “是么?”似笑非笑的向他看去,祁云澈再道,“以后有话不必同我绕弯,你是我的弟弟。” 也因为他是他的弟弟,他想什么,他怎可能不知? 认可的话,以前从不曾说。 颜莫歌因此不可思议的打了个冷颤,看他的眼色狐疑得很。 就像是在问:你真是我澈哥? 一阵卷着肃杀之气的风迎面拂来,将祁云澈身上的黑色斗篷吹落,随之,露出他真实的模样。 寂夜中,他坚毅俊美的五官与黑夜如此相称,巍然的身形与身后宽阔无垠的高原相得益彰,仿佛他天生就属于这里。 那双摄魂夺魄的深眸不再掩藏,光辉从内里深处绽放而出,带着绝对的野心和压迫感,他要征服属于他的一切。 “疯了,真是要疯了!” 颜莫歌改变了主意,调回马头就往河岸边冲去。 他要去杀一场,求个痛快淋漓! 祁云澈淡笑,随他身后一道前往,话语浅浅,只道是‘照顾’。 他是他的弟弟,这是理所应当。 兄弟两人身后再远些的地方,不知何时来了一队人马,当先有三人,在那三人之后,是一片黑压压的铁血军队。 竟是悄无声息,犹如暗夜里出没的鬼魅。 依稀,这面是能听到他们少许对话的。 等到再望不见半个人影,只能听见山坡下方河岸处激烈的喊杀声,当先最左边的男人啐了一口,道,“来了又不能打?那来干什么?” 八个部族最彪悍的勇士被他召集来到此处,结果只能看…… 他身材魁梧壮硕,连骑的马都要高大些,虽看上去约莫有四十左右了,却是神采奕奕,一拳能打死一头熊的架势。 在他右边,相隔着中间的人,同是骑在骏马上,穿得花里胡哨的颜朝身子往后仰了仰,斜目看向他调侃道,“岱钦,你是耳朵不好使了还是当作没听见?这场仗被那个小公主赢了的话,你儿子就要被送去做王夫了。” 岱钦闻言就蹙眉沉下面色不语,满脸都是不悦。 赌约显而易见,他输得心服口服,之后就要为祁云澈那小子所用了。 这时,在他和颜朝中间的人终于开口,语气里不乏维护,“侉萁族常年似散沙,就算建了国,也不至于要将我女皇之子送去给他们的新王做王夫。” 颜朝轻挑了眉,“王爷的意思?” 格尔敦左右将他和岱钦看了眼,老谋深算的说,“你们支持祁云澈是你们的事,本王还在考虑,他虽是女皇的儿子,但身体里也流着祁国皇族的血,光凭这一点,本王还是支持胡……” 他还没说完,岱钦蓦然抢道,“别废话了!胡赫鲁难当重任,你支持!他老子我不支持!” 儿子没用怨不得别人! 祁云澈是个有本事的,这点谁也不能否认,况且他们蒙国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讲究了? 岱钦是个粗人,直言问他,“莫非你还想和年轻人争天下?” 话毕,颜朝低头掩笑,“别激动,格尔敦王爷一心为蒙国社稷着想,只不过想女儿嫁得好些罢了。” 一语中的,北境上横霸一方的格尔敦王爷老脸沉沉,差点被噎死! 岱钦愣愣看他半响,嚯的大笑,伸出手拍了他后背两记,“搞半天你和我一样嘛,孩子大了管不住,由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宝音是格尔敦的女儿,蒙国族人皆知,只谁人都不曾说破罢了。 去了一趟祁国,回来之后,皇太女殿下就在王宫大殿里当中宣布自己不继承汗皇之位,近来,老王爷没少为此伤神。 要他自己去争那皇位,再早十年,他争定了! 可是现如今,他最小的孙子都会走路了,莫说他还有野心,那骂名他也背负不起。 不过祁云澈确实不错,短短时日,别说岱钦看他越发顺眼,格尔敦嘴上不说,心里也认了。 照此下去,蒙国养了许久的军队兴许就要有用武之地。 八大部族里,此举无疑深得最主战的岱钦赞成! 格尔敦知道他的心思,故有些恼火,“你别高兴得太早,让我蒙国大军以一个女人为名向大祁宣战,你不嫌丢人,本王丢不起这张老脸!” 这下,岱钦也哑了。 颜朝佯作不明,漫不经心的说道,“二位将才没听见么?那小子说‘出兵大祁’这说法是为了得到主战大臣和族长的支持……对付谁来着?” 格尔敦厉色瞪向他,“你们祁人一向狡猾,本王不得不防!” 在祁国传得漫天风雨的流言,还有那慕家之女,他虽人在北境,却从未疏忽。 “那么既然如此——”颜朝摊了摊手,“谁合适?” 女汗皇一死,周边附属的小国蠢蠢欲动,都想脱离蒙国的掌控,这两日,几座大城的奴隶还造了反。 形势堪忧啊…… 岱钦对祁云澈在祁国的事听得不多,但见格尔敦神色凝重,只好问颜朝,“真的被那个叫做慕汐瑶的迷得晕头转向?” 第一王夫白目道,“人家都要做璟王妃了,晕头转向有何用?” 话音落,格尔敦忽的驭马变了方向,道,“本王去祁国会会那群乌合之众!” 说完就带着他的人马向南而去,走得妥实风风火火。 岱钦未及反映,正向出言阻拦,颜朝先将他拦下,“让他去!” 格尔敦心里比谁都清楚,没有人比祁云澈更适合做蒙国的汗皇,他不过就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哪里不如汐瑶吧。 去了也好,让小娘娘给他个下马威。 思绪罢了,遂,他奸笑道,“他走了,我们好办事。” 岱钦继续蹙眉,“你们祁人果然狡猾。” 颜朝回以一笑,“所以我更欣赏你们蒙人耿直。” 不但耿直,更好诓。 …… 五月十一,出灵日。 寅时正,天烨帝的灵柩从正南门抬出。 浩浩荡荡几千人的队伍,当先是六十四个引幡人一路抛洒冥纸,将所去到之处铺上一层哀凄的白。 其后,是身着盔甲全副武装的神策营精兵,威武肃穆的踏出整齐震天的步子,在还未天明的夜色里,为先帝开道。 皇亲国戚和满朝文武官员,皆是披麻戴孝,恭敬的敛神跟在后面。 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总是要摆出沉痛的表情,国丧如此。 朱雀大街两旁,站满了百姓,随着灵柩而至,齐齐跪成一片,长久不起。 哭声和哀歌连天不绝,僧侣的吟诵不断,祁国的一代明君就此被送往东皇陵。 断龙石缓缓沉落,外面,又是谁的天下? …… 忙活整日,待到汐瑶和祁璟轩乘了车马回到皇宫,天色又快暗了。 祁煜风说到做到,次日就要为他二人在宫中举办婚宴。 白纱才将撤下,立刻换上喜庆的红,到底是在讽刺谁? 休要说应接不暇,这正宣初年太后有两位,更得两王监国,龙椅上的万岁形同虚设,那么…… 先帝大丧第二日,在宫中办喜事又有何不可? 因这荒唐大婚,汐瑶就近移步到淑太后的宫里去准备,明日一早从芳华宫出嫁,这还真让祁若翾给说准了。 只好笑的是她要嫁的人,变成了心爱之人的弟弟。 步入芳华宫,闻得太后娘娘身子不适,早早的歇了,她连请安都省下,宫人带她早就准备好的偏殿。 那处,有人等候多时。 汐瑶跨进便望到了她,人是笑道,“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与我再说话。” 还是做男装打扮,还是一样的洒脱神情,祁若翾笑得几分窘迫,“莫说,世事难料,我都不知该恨你瞒我,还是该谢你帮我夫君报了仇。” 大婚,所嫁非他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若要恨,毒杀孙鹤清大将军的并非祁云澈,而是他的母皇,祁若翾谈何恨他? 若要谢……沈瑾瑜都与她说了,赛依兰服食了依附祁尹政的生死相依,她的父皇一去,蒙国的女汗皇便舍命相随。 这和汐瑶有什么相干? 横竖算罢了,都是被设计了一道,逃不过遭人利用的命。 汐瑶将孝服换下,粗粗梳洗了番,出来时,酒菜已经布好攴。 两个女子相对而坐,又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仿佛不得什么变化,又仿佛早已面目全非,彼此都想努力的抓住什么,好让这份难能可贵的情义得以延续。 相对而坐,祁若翾先道,“母后并不讨厌你,只十二她疼得仔细,明明都出了家还被这样算计,她怕你嫁他做妃,来日老七做了汗皇会对十二不利。脞” 对面的女子刚张了张口,她伸手将她手覆下,宽慰的笑笑,继续道,“老七是母后带大的,无需我多说,母后也知自己多虑,可提心吊胆总是少不了,索性将明日的事全权交给我来操办了,你且安心准备出嫁,她对你不得偏见,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言毕,汐瑶露出无奈之色,“话都让你说了,得,我等着出嫁便是!” 先皇大丧这段日子,纳兰家和袁氏一族忙得没有停下喝口热茶的闲暇! 摒除异己,笼络大臣,连沈家都不能幸免。 而汐瑶与祁璟轩的婚事,早就远远的传出长城,传到北境之外去。 祁国大丧期间,一个是举国皆知的出家人,一个是本该成为他七皇嫂的女子,两人在赤昭殿里极尽缠绵之事。 鲛纱帐下,香艳旖旎。 活色生香的一幕幕传得活灵活现,如每个人都亲眼所见。 是谁沦为了笑柄? 对这些,汐瑶往往听了便是一笑而过,反倒祁璟轩要显得激动愤怒些。 斟满了酒,举杯相碰,她和祁若翾先干一杯。 奈何都是活得清醒的人,美酒当前,总不会醉。 “初初时,老七刚来宫里,成日阴郁寡言,十二见了他还会被吓得哭闹不止。”缓和了会儿,祁若翾没征兆的开始说起儿时的事。 “我也不知他是打哪儿来的,且是一来就被父皇封了王爷,母后对他别说多担待了,一度让我心里头也不好受,故而对他不太爱搭理。” 都是长在深宫的天之骄子和娇女们,忽然来了个比自己得宠的,心里说没计较决然不可能。 “最先那两年,莫说我们不理他,就连宫婢太监都对他有些惧,他背上那些伤你定是见过的,还有奴才传,说他满月时会变成狼崽,逮着人就咬死!哈哈哈哈……” 讲到此处,她笑得花枝乱颤,满眼都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汐瑶听了也是觉得好笑。 狼崽……宫里这些个人真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乱讲! 笑够了,祁若翾敛了神色,继续道,“可是有一日,照看十二的嬷嬷竟将他弄丢在御花园,此事惊动了父皇,羽林军和其他宫里的奴才将整个后宫翻遍了也没找他出来。” “不用说,定是祁云澈将他找到的吧?”汐瑶猜测道。 “莫要打岔,你听我说。”祁若翾挥手,脸上尽是忍笑。 “眼瞅天黑了,羽林军副统战战兢兢的道,会不会是遭人绑出宫去了?便是这句话,急得母后差点晕死去,就在这时,老七慢悠悠的拉着十二进了芳华宫。” 她指着身前那空地上,说,“喏,他两个就是站在这里,满身污泥,像是沿着朱雀大街乞讨的叫花子,父皇黑着脸问他们上哪儿去了,他们就说,是在御花园西边的浅塘那处捉王八!” 总算说完,她拍着桌子笑个不停。 汐瑶听得直瞪眼珠子,“怎么想到去捉那个东西……” 祁云澈入宫两年,也就是一个八岁,一个五岁不到? 抱着肚子,祁若翾全无长公主风范,笑趴在榻上,“我哪里晓得!” 她在宫里长了那么大,也从没想过要去池塘里抓王八啊…… “你说说,老七那冷面的东西,平时闷不吭气,怎会想到他会做此事,十二就蹲在旁边看了半日,天黑尽了才晓得回来!” 御花园西边的浅塘,汐瑶只有几分映像。 前生为皇后时,她近乎不去那里转悠,可以说是个死角,奴才们更不会经过,日子久了自会被疏漏去。 不过…… 想到少小时抓王八抓得脏了身上的祁云澈,汐瑶不禁也随着笑起来。 “那后来如何了?”她再问。 祁若翾就等着她问! 憋住一口气忍住笑意,她神色飞扬的说道,“后来父皇喊王福请来一根好长的棍子,且还是实木造的,一端雕着纹路,你可知那是什么?那是我祁家真正的家法!” 汐瑶闻言,不可思议道,“难道是太庙里供的那个?” 祁若翾点头,“还是父皇亲自打的!哈哈哈哈!!” 想起当时的情形,她笑得何其开怀。 “那是本宫此生唯一一次见父皇请出我祁家的家法来收拾人,真是要笑死了,我站在旁边瞅着,那一板子一板子的打下去,啪啪的响,听着都疼!” “打的是你弟弟,你都不拦?”汐瑶跟着笑,又兀自饮了一杯酒。 祁若翾展眉,染了绯红的面容努力正色,“是他们犯的错,我才不去说,男儿皮厚,不打不成器!” 她拂袖,顺势仰靠在身后的软枕之上,说,“老七是个有骨气的,如何打都不吭声,父皇先打了他,没个回响,打得也不痛快,便扬了手要去打十二,十二还不到五岁,身子骨软得很,母后吓得忙做求饶,那板子打下去,却是老七受着了。” 说到这儿,笑意逐渐褪去,回想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愁绪和疼惜。 汐瑶亦是不言了。 更在此一时,她没来由的想起颜莫歌在塔丹时说他儿时的事。 那时的祁云澈更要小些,才六岁…… 神思正是恍惚飘飞,再闻祁若翾语气深长的说,“老七就是这样,看似个冷面的,心热!他先在宫里那两年,我从未给他好脸色看过,连带母后宫里的奴才暗地里都不屑与他,我与十二还是一母同胞,父皇打十二,我在旁边看,老七帮他挡……” 眉目里泛出自责之色,她望向汐瑶道,“你说,老七小小年纪就晓得护短,爱惜幼弟,待他做了汗皇,怎可能真的发兵大祁?可是——” 翻了身,下榻走到窗边去透气,仰头看着天上将满的明月,怅然的叹,“明日十二就要娶你了,你是老七心爱的人,这不是剜心之痛么?” 害死她驸马的是赛依兰,与祁云澈有什么关系? 姐弟之情始终都在的,叫她狠下心去恨一个不该恨的人,她也做不到啊…… 见祁若翾面露痛苦之色,把汐瑶吓得! 忙是也下了榻,走到她面前去,笑道,“我如何说你都晓得,看你将哭不哭,我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冷家现下的处境令人堪忧,祁云澈不会不知,只消他出兵攻祁,迎战的定是冷家养在西北境的兵马! 更之余,迎战的不二人选是冷绯玉。 这仗打不得! “我和十二婚事里面的弯弯绕绕,说多了耳朵都要生出茧子,外面那些好听的不好听的早就传得天下皆知,脸皮的事,我全没所谓。” 汐瑶一面说着,又走回去各倒了两杯酒,再折回来将一杯递给祁若翾。 举手投足,倒显得比跟前的长公主要洒脱了许多。 “至于祁云澈……”提及这个名字,她的眼底翻涌着复杂。 “将来他是蒙国的图亚大汗,我是祁国的璟王妃,若是命该如此,我也已经……” “汐瑶!”祁若翾猛然打断她,紧抓住她的手道,“不许乱说,更不准乱想!” 长公主就是长公主,再怅然也好,顷刻间就能恢复清醒。 压低了声音,她对汐瑶沉声,“虽这些时日都在为父皇大丧忙碌,皇兄登基之后,两王监国,看似又平静了,可你知的,那个人早晚会反……” 祁煜风的野心太大! 一再退让,只会让他得寸进尺。 冷家要全心全意对付他了。 祁若翾在暗示汐瑶,要她等! 不止是冷家,祁煜风更是纳兰家在祁永晨登基之后,最该忧虑的威胁! 心中一动,汐瑶眼光神色里禁不住外露了情绪! 张了口,她压抑着颤声,几乎是用气息轻而小心的问,“何时?” 不是没有期待,只是不敢奢求! 才将问完,外面有步声靠近,二人同时看去,平宁已转了进来,笑容满面的道,“再聊些什么呢?算我一个可好?” 她像是刚回纳兰岚的立政殿,人也换了身素净的衣裳。 面遮已经不戴了,侧脸上清晰可见的疤痕她未曾在意,先皇大丧后,她倒像是精气神最好的那一个。 见汐瑶和祁若翾一人手执一杯,另外一只手彼此交握,二人均是眼眶泛红,她稍愣,“这是怎的了?” 顿下步子,她才觉来的不是时候。 抬手屏退了跟着她一道入内的奴才,平宁忙挤出一丝笑,牵强道,“是我太鲁莽,没得让人通报,要不我先回去了,明个儿早些再来。” 说着人就转身要走。 祁若翾赶紧将她唤住,笑骂她心思多,“我同汐瑶说的,没有你听不得的事,把你带来的好东西给我们瞧瞧。” 汐瑶也玩笑道,“你可不能走!这夜得捋捋清楚,今后我是随十二喊你‘九皇姐’呢?还是喊你‘嫂嫂’?” “出嫁从夫,当然是喊嫂嫂!”平宁笑呵呵的坐下,刚出去的人把东西都抬回来。 无非是些绸缎首饰,不问也知,那是纳兰皇太后的意思。 不管这桩婚事如何沦为世人的笑柄,在宫里,哪怕是做戏都要做得十成十的真! 三个女子说了会儿闲话,同饮几杯小酒,倒是默契得很,都不提明日汐瑶和祁璟轩大婚的事。 仿佛她们聚在一起只是兴致所致。 临了,祁若翾对汐瑶道,她那二哥哥早些时候得皇上下旨,命他与明王一道前往广禹州赈灾。 只有一句话要带给她,她的喜酒就不饮了,最迟七月初七时,他定会来看她。 …… 隔天刚到卯时,汐瑶就被一干宫女和老嬷嬷从被窝里抓起梳妆打扮。 她连酒意都还未散,浑身都犯着懒,索性由人随便折腾。 大婚非她所愿,自己憋屈着给人看个乐子也只能……忍着了! 片刻功夫,连带祁若翾都是强打精神,勉强爬起来,给冷筱晴请安之后,亲自来偏殿看这待嫁的人儿。 待到天明前,吉时将至,新娘子由老嬷嬷背出芳华宫,送上喜轿,没有吹拉弹唱,安安静静的把人抬入了赤昭殿。 如何拜的天地,哪些人来观了礼,她不知,佯作不知。 整个过程繁琐而嘈杂,比起前生在云王府的那场婚宴,好像是要轻松些。 脑子里唯一清晰的,这恐怕是赤昭殿最热闹的一天,她的大喜之日,所嫁之人却非他。 进了寝殿后,汐瑶自顾扯了喜帕,往撒了花生桂圆的床上一栽,卷了被窝,吩咐祁璟轩去守门,她继续睡。 此举弄懵了内殿里还没来得及说吉祥话讨好的奴才。 虽说先皇大丧才毕,这婚事不能大办,可是璟王妃也太不当回事了吧…… 祁璟轩见她摘了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是去睡了瞌睡! 他哭笑不得,心里那些堵得慌的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遂,不管那女子有没有听见,交代了她两句就老实巴交的去前殿宴客。 早先听皇姐语重心长的同他说,做样子也要认真对待,况且蒙国的第一王爷来了,不能在此丢了汐瑶的气势…… 刚娶妻的十二爷觉得皇姐说得很对。 …… 近午时的光景,赤昭殿的内寝房中安然宁静。 香炉里有她最喜的龙涎香在淡淡飘散着,这味儿让她倍感安逸。 奴才们全在前殿忙活,隔着小花园,此处无人顾暇。 不觉间,另一股奇异的香味混入汐瑶的鼻息,她在睡梦里刚觉出不对,努力想将眼皮撑开,却终是被那异香所侵袭,迷惑了神思,连仅有的意识都不得了。 …… 汐瑶好似做了个梦。 梦里仍是和祁璟轩大婚,只这次更为盛大。 她被十八台的大轿从武安侯府抬出,长长的迎亲队伍如同一条火蛇,浩荡而喜庆的向皇宫行去。 她心里哀嚎着如此阵仗,不知要忙活多久才消停,而后发觉轿子越坐越颠簸,何以她还听到车轮飞滚的声音? 呼吸里忽然被什么刺了一下,她惊醒坐起,再望清眼前时,已然惊愕! 此刻,她人真的在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中,身上还穿着那套华丽艳红的嫁衣,裙摆铺展在车中,显得生兀无比。 面前,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正用一双打量的眼,意味不明的望着她…… 他们只爱我一个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个男人少说也过了不惑之年。 他虽坐着,但不难看出身材魁梧高大,五官轮廓坚毅,红褐色的发,灰蓝的眼珠子,还有那身贵族蒙人的打扮…… 汐瑶立刻猜到他的身份,“听闻蒙国格尔敦王爷入京,小女子还未亲自拜会,承蒙王爷厚爱,不知这是要带小女子去何处?” 格尔敦端坐于她面前,闻言后眼底露出少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或许是欣赏她的胆色,也或许是别的…… 在这个人面前,汐瑶不敢随意乱猜度轹。 见他不回答自己,她便只好暗自留心别处。 马车的速度很快,汐瑶仔细听了听,外面除了车轮声之外,还有纷乱的马蹄声在交叠,想来应当是随行的侍卫,加之车内越发的颠簸,恐怕她已经被带出了城。 才想罢,格尔敦就道,“此处离燕华城已有十五里。箐” 十五里? 汐瑶微惊,他就这样把自己大张旗鼓的带出皇宫?!这太不可思议! 对上格尔敦鹰般的锐眸,她问,“今日是小女子与璟王大婚之日,王爷为何要如此做?” “本王可以带你回蒙国。”他亦不同她绕弯。 汐瑶浅浅笑道,“我乃祁国人,何以王爷要用‘回’字?” 格尔敦诧异的扬眉,低首给自己挽袖,说,“本王还以为你想见图亚,看来是多事了。” 听他一说,汐瑶进退两难。 她怎可能不想见祁云澈? 她在他面前应下,他真的会带自己去蒙国? 就算是,那么…… 不对!可格尔敦是何人?祁云澈登上汗皇之位最大的阻碍! 思绪只在脑海中翻转半瞬,汐瑶霎时清明不少。 “王爷勿要说笑了,我乃璟王妃,与王爷口中的那个人不得丝毫关系,况且王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将我带出城,不怕因此引起两国纷争么?” 汐瑶探手掀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车沿着官道向北而行,沿路上还能看见个把百姓,天色尚早,她回去还来得及。 不能不回去! 得她轻巧的把难题推给自己,格尔敦笑意更浓厚了些,“小丫头,是你真的不想去,还是你怀疑本王?” 汐瑶转回头与之正对,望见他面目里盘旋的都是阴谋,便是端正了颜色道,“两者兼有。” 在面对比自己更为厉害的人时,她绝不会动小聪明以求脱险。 更何况,此时她的小命在对方手里捏着。 带她回蒙国?带着她的尸首回蒙国也算呢。 “说来听听。”格尔敦像是夫子在考学生。 汐瑶晓得,兴许答得不称他心意,少不得一个……死。 屏息了一口气,她道,“王爷在蒙国只手遮天,到我大祁自由出入皇宫,皇上对您更礼让三分,您怎会不知我与祁云澈的关系?” 见他脸色不喜不怒,似有斟酌之色,汐瑶继续道,“如今天下形势无需小女子再多言,而我更知道宝音殿下乃王爷疼爱的小女儿,故此,我并不认为王爷会好心到专诚来带我回蒙国去。” 他不是好心,那就是坏心的咯? 格尔敦只听闻慕汐瑶不似祁国女子那般温婉,性情火爆直接,倒没想过她敢直接如此! “哈哈哈!”大笑了几声,他不加掩饰的赞道,“很好!本王喜欢有胆色的人。” “那我的小命是不是保住了?”汐瑶趁机问。 格尔敦眯眸打量着她,笑意不曾减少,半响后点了点头。 原本他想的是,若这丫头醒来哭哭啼啼,或者是哀求他,他定是没有半句废话,将人斩杀了事。 但不曾想,慕汐瑶非但不哭不闹,相反超出他预料的镇定。 留她一条命活着,是她应得的。 得了他的允诺,汐瑶彻底松懈,连绷直的双肩都往下松垮不少,格尔敦不惜降低身份对她嘲笑道,“原来怕死成这样!” 她摸着心口兀自安抚自己,回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蝼蚁尚且偷生啊…… 此举惹得格尔敦一个没忍住,便是笑了出来,没见她装神弄鬼,这副真性情倒是难能可贵。 再见她抬起头来,神情已然变换,更加镇定了。 小命保住了,汐瑶便再无顾忌,“那么……请王爷命您的人马停车吧,身为祁国的璟王妃,汐瑶认为送到这里已经尽了礼数。” 送? 格尔敦看她的眼神多出了怀疑,“你真的不随本王回蒙国?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不,这是王爷唯一的机会,不是我的。”她无比肯定。 “您一来京城就将我掳走,只因您知道我对祁云澈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我并不知您此举重在何意,所以我不会跟你走。王爷是掌控蒙国兴衰的大人物,理应明白我嫁给璟王背后的深意,若您坚持要带我回去,我向您保证,这一路必定腥风血雨!” 她的身边都是祁煜风的眼线,不管谁想将她带出皇宫,都是天方夜谭! 可她此时人已在城外,能说明什么? 简直正中祁煜风的下怀! 她人在祁国,就算祁云澈真正当上汗皇,以她为由开战实在太牵强。 莫说那些族长不会答应,祁云澈更不能如此糊涂! 但若是蒙国第一王爷死在祁境,还是为了将她带走,这一仗是打定了。 格尔敦不会不知,他只是在试探汐瑶,更甚是在提醒她,除了老实呆在京城,她哪儿也去不了。 由此,他来这里的目的,她晓得了。 为了让她对祁云澈……死心。 面上滑过一丝淡然的笑容,汐瑶合上眼眸沉息,嘴角继而弯出‘原是如此’的弧度,道,“我就知道,无论他去到哪里,都会让那方臣服。” 睁开眼,她正正看向格尔敦,语气是那样骄傲和肯定,“他是天生的王者,不是吗?” 蒙国的第一王爷,祁云澈汗皇之路最大的阻碍,他竟然亲自前来祁国一探究竟。 并非因为她慕汐瑶有多厉害,而是远在长城之外,北境将迎来一位新皇。 与任何国家的臣子一样,他们不允许自己的国君有任何瑕疵,尤为是外界的干扰。 格尔敦是个有野心的人,可他老了,他懂得审时度势,他知道,蒙国和北境需要一个年轻并且聪睿的统治者。 此人非祁云澈莫属! “停车。” 随着格尔敦下令,飞驰的马车停了下来,四周安静了许多。 外面的天色依旧灰暗,似极了谁的人心。 这天是她的大喜之日。 与他无关。 提起拖沓的裙摆,汐瑶躬身准备下车,再听格尔敦一字一句的说道,“从今往后没有祁云澈,他是图亚,我蒙国的汗皇。” 那艳红却渺小的身形顿了顿,扶在车门上的手不禁扣紧…… “王爷用不着三番几次的提醒,我心中有数。”不觉间,汐瑶说话的声音沉冷许多。 从前世得到赐婚与他纠缠,到今世得以重生。 从南巡他跌落时她奋不顾身的紧抓,到她一而再的改变心意…… 终逃不过这情。 这情却背离了她。 在藏秀山庄时,明知眼前的就是杀父仇人,却还要食下毒药,她哪里还是个糊涂人? 在祭祖大典上,是她伤了他,再亲手将他推开,众目之下,他们都看见了她对他有多恨! 种种过往直至此时,由始至终汐瑶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和他之间相隔的岂止是天涯?怕是此生都难再见一面了。 都已认命,身后的人却总要对她穷追猛打,紧追不放。 连渺小的奢想都吝啬的不愿给与她。 格尔敦的忠告再度响起,他对她无情道,“只有我的女儿会成为他的妻子,而你,你是祁国的璟王妃,要时刻谨记这一点,然后好好的活着。” 汐瑶回头看他,红唇轻轻上扬,眼底流泄出绝然的残忍,“原来你很怕我死,那很好。” 她知,在她身后有一个强大的男人,谁也不敢杀她。 “你的女儿会成为谁的妻子,这与我没有关系,可是祁云澈并非不存在,你们蒙国未来的汗皇图亚就是祁云澈,你记住,他们只爱我一个,这是你杀了我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 汐瑶下马车时,正好有一队人马从京城方向狂追而来,那是冷家的护卫,当先来人是冷绯玉。 他身着暗灰色菱缎劲装,十分附和他果敢的性格。 他双眸如炬,俊美的面皮死死紧绷,寸寸都是担忧。 看清楚了他的脸孔,汐瑶倏的一笑,竟是觉得有些脱力。 身后的马车在她站稳后,再度向北行去,格尔敦达到了此行的目的,自然不会多做停留。 待冷绯玉在她跟前落地,先是沉凝着神色关切道,“没事吧?” 怎样才算有事? 远眺看向那面远去的人马,他眉间深蹙,像是在犹豫什么。 看出他的心思,汐瑶无所谓的摇头道,“格尔敦王爷不太喜欢皇宫的气氛,故才邀我出来说话,身为璟王妃,我送他一程理所应当。” 她人要是有事,就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与他说话了。 依照冷绯玉的性格,不痛快是一定的,但他更知道,就算追上去也不可能把人如何。 收回视线,他将面前还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看了看,抬起的手想放在她单薄的肩上以示安慰,可终究……没有碰到她半分。 他带来的侍卫训练有素的以自身作墙,把他二人围在一个不大的圈子里。 此处离京城不远,正午刚过,不少车马往来,她这一身喜服,委实不易让人多看。 虽在大丧期间他们是有见面,但那都是远远的一瞥,真正算起来,自从临东回京后,都没有好好的和对方的说过话。 仿佛只是转身一刹,今时今日,又有诸多不同。 汐瑶淡笑,“还好来的是你,我已然觉着没力气,要来的是祁煜风,怕是想说几句寡毒的话来气他,都想不出来。” 此话叫正暗觉局促的冷绯玉哭笑不得,“都这般时候了,你还想着嘴上不饶人。” 自先皇去后,他和陈月泽的人马无时无刻不在留心着祁煜风和祁明夏的动向。 之前他也在赤昭殿内喝那杯无谓的喜酒,见格尔敦忽然起身告辞,他就察觉不对劲,便是抢先了祁煜风一步,带着自己的人追来。 这会儿听汐瑶说话的声音纤弱无力,一阵风轻轻吹来就散了,那是如何的滋味呢? 他知道,哪怕是她还有半分力气都能死撑。 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对他服了软,是真的撑不住了,还是……认命了?! 今日她的大婚,算不得什么好日子。 纵使他们话语只字不提,也不能免去心中总声音在重复。 回首往京城方向望了眼,冷绯玉忽然道,“不如……我送你走吧?” 人生难得冲动一回,尤其是对眼前的女子。 “说什么傻话呢?”汐瑶苦笑嗔他,“你把我送走了,然后呢?就不是你们冷家会如何了,我武安侯府上上下下的几十口人要怎么办?” 走,说得轻巧。 低眉将她拢在眼底,冷绯玉深长的叹息,“汐瑶……” “别说了!”她蓦地转过身背对,低下头,只与他一袭沮丧到了极点的背影。 逃避,若能一直避开不想。 “什么都摆在眼前,谁都是身不由己,要是能走的话,我怎可能还呆在这里?” 她又不傻! 这些,统统都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只是……”她深深蹙起了眉头,双手攥紧成拳,松都松不开。 “我不甘心,我好生气!我都已经留在这里任人摆布,他们竟然还要不远千里的来告诫我一番?” 她以为重生可以将所有都重来,原来重来,也不过是换个方式再去爱他。 可他现在不在身边,或许此生都不能相见,顿时,她就被无以复加的绝望所包围,爬都爬不出来了。 冷绯玉从未见过她这样,他僵僵的呆立,连安慰的话都不会说。 心里着急得不知所措,却见那肩头忽然开始颤动,他面上一怔,汐瑶她……哭了? “那个……慕丫头……”冷世子全然傻了眼,他最不会安慰女子了。 “闭嘴!”汐瑶恼火的吼他,又似惊觉他有所动作,再凶巴巴的道,“不准动,也不准看!” 她就是想哭,什么都做不了,哭一哭还不行了? “好好好,我不看,绝对不看!”冷绯玉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站在她身后,遂下令命手下统统策马转身,由着她去。 她先是小声抽噎,到最后哭声越来越大,她索性蹲下身去,将头深埋,双臂把自己怀抱,放肆的嚎啕。 谁给她委屈,谁让她痛苦…… 重要吗? 原来不是太要强,而是当只剩下自己时,不得不坚强。 …… 正宣初年,六月十七日。 北境有讯:前祁国七皇子祁云澈在蒙国登基,成为第一百六十六代汗皇。 一个新的时代由此展开…… .. 只是欠缺一个机会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又到烦暑六月天。 春暖花开时,皇城里的纷争正激烈,谁也没得闲暇去欣赏美景,待到风波平息,身上的衣衫已换成的夏裳。 时隔一个多月,汐瑶早忘了那日在城外当着冷绯玉的面哭得有多难看妲。 此件事却也不知被谁传开了禾。 只道先皇大丧后的第二天,冷世子带着自家的兵马拦下一新娘子,将人家欺负得抱头痛哭。 至于后来如何……仿佛是才女贾小姐对冷世子拒之不见,到了今日都还在生着闷气。 说到底,这些都是笑谈。 先皇大丧第二日,有胆子办喜事的人不多,皇宫里恰好有一桩。 那慕汐瑶心中属意的人是谁,祁国无人不知,她在大婚之日逃跑无可厚非,没有跑掉,得多少人为她叹惋可惜啊…… 如今一个是璟王妃,一个是蒙国的汗皇,莫说天涯相隔,中间还有一道高高的长城,此生还向奢望再见? 见面更伤怀,不如不见的好。 宫里。 畅音阁左侧的假山上修得一座凉亭,因地方偏僻,恰是在角落里,平日几乎被人遗忘得干净。 此处的树木长得高大繁茂,将烈日阻挡在外,又还能听到那阁中传来的阵阵乐曲,委实是个美妙的地方。 午膳方毕,祁若翾随汐瑶来到此,先她还不相信有这么个好地方,攀上石山后,一望这地势,这凉快劲儿,登时喜上眉梢。 唤宫婢给她拿了靠枕来,人将亭中一排椅子霸占,舒舒服服的侧躺着,等汐瑶煮茶来饮。 这年的夏日十分酷热,长公主再喜欢男儿装也不愿意多穿了。 她一身清爽的淡色纱裙,整个人懒洋洋的躺在长椅上,手中的团扇有一阵没一阵的给自己扇着风,闭目养神,竖起的耳朵细细听阁里飘出来的乐曲。 而后,她呵的轻笑了声,“你猜这会儿子是谁在畅音阁呢?” 坐在对面的女子专心的摆弄着她的茶具,闻言连头都不抬便道,“自然是皇上。” 她轻描淡写的语调里,有祁若翾听得出来的讽刺。 广禹州的天灾越发严重,自头年到现在,只下了屈指可数的几场小雨,据说土地龟裂,那口子都能容孩童掉下去! 天要降祸于大祁,可他们的万岁,仍旧每天歌舞升平,召集了文人雅士在宫中寻欢。 朝政? 朝政之事有监国的两位王爷全权做主,万岁爷才不担心! 早朝之后,这煜王殿下不还在太极殿内与左相等几位大臣商议天灾对策? 才将她们来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太监私下议论,说王爷和大臣们连膳食都没用,何其的操劳…… 团扇静止在胸口前,祁若翾睁开眼看向汐瑶道,“本宫今日听闻了一件事,你可想知道?” 她还是不抬头,正是将煮好的茶倒进紫砂杯里,**的回答,“不想。” 他们都一样,每次想与她说祁云澈的事,就会先问她想不想听。 听与不听他们都无法见面,时日消磨了耐性,爱是一回事,能不能在一起是另一回事,而活着,和前面两样全然无关。 如今她是璟王妃。 如今,天下人只晓得蒙国的新汗皇绝世睥睨,威震八方。 见她淡淡然的神态举止,祁若翾气馁,“你这样很不好!” 好歹是抬起头来,汐瑶回视她,“我没有逃避,也没有放弃,只是不想看得太重要。” 眼下时局才将稳定,不适宜谈那些飘渺的情爱之事。 “怎样才算不重要的?”祁若翾笑问她,又变换了语气道,“近来老二被广禹州的事弄得头痛不堪,不得闲心顾及你,纳兰岚和袁雪飞又开始争了,大皇兄登基之后,屈指算算,也就是这天灾作祟,百姓照样过自己的日子,监国的是哪个,他们才不会关心这样多。” 还有她这璟王妃的身份…… 说起这件来,祁若翾更是眉开眼笑,“十二在严法寺住得大半个月,先去的两 日,城里那些多嘴的闲说得热乎,你瞧瞧,这会儿不都消停了么?” 哪个是璟王妃,怕都被人抛到九霄云外,与他们何干? 再者她那天回宫时去自家府上取了两只豹子养在赤昭殿里,都这么多日了,不时还能听哪个宫在说,谁谁彻夜不归,恐是被那两个畜生吃得骨头都不剩! 祁若翾专诚去望过,虽她心里也有点惧,但还好,看似很通人性,且名字还听好听。 凌歌飞墨……这宫里禽兽不如的人多了去了,养两只豹子算什么? 汐瑶光听不语,气定神闲的品她自己泡的茶。 嗯……味道是不错的。 祁若翾习惯了她这副对什么都漠然的样子,她继续道,“我是想说,你看当下的形势,和父皇在世时不曾有变化,你手里那张密旨,老三连问都不问,你这样耗着自己的日子等下去,身体里的毒可怎么办?唉,本宫口都说干了,你能回我一两句么?” 口干了? 那正好。 汐瑶笑呵呵的给她倒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来饮一杯,保证甘甜解热。” 她身上的毒啊…… 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原先是有担心,可久而久之,不痛不痒,若不得人提醒,她自己都忘记了。 而想起来,身子毫无异样,直叫她怀疑是否被赛依兰诓了一道! 掀起眼皮赠予她一记无奈之色,祁若翾接过茶一口喝了干净,再道,“你莫嫌我多管闲事,老七也不知是不是在蒙国打天下打糊涂了,说他忘了你,我是第一个不信的,所以我想——” 讲到此处,她将自己支起半身,往汐瑶靠近了些,轻声说,“本宫同绯玉商量过了,寻个机会把你送出宫去。” 闻言,汐瑶平静的脸容总算起了涟漪…… 祁若翾眸色一亮,抓住她松懈的刹那,道,“这争权夺利,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敌动我跟着动的事。” 她自小看到大,说起来大道理一堆。 “如今老二他们都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强丨迫你与十二成亲是权宜之计,老七没有开战,你也就自然被他们疏忽了去,你说我说的可对?” 祁家的天下,向来都是三家鼎足,以祁氏皇族为名,互相牵制,此消彼长。 其他的,都是只能等着被利用摆布的棋子。 “我想的是,只要到了时机,摆脱了宫里这些眼线,沈瑾瑜自会把你安全送出北境,倒时候随便找个借口,说你病死了也罢,遭奸人暗算也行,敷衍过去,他们也奈何不得,我们也松口气。” 终归是冷家欠了慕汐瑶,不还上这份情,夜里没法入睡的又岂止长公主一人。 “还有你那些顾虑,我既有这个打算,定会为你着想仔细!” 一股脑儿的说罢,祁若翾再丢下一句,“别跟我说你不想。” “我没有不想。”汐瑶涩涩的笑了,神色间被迟疑充斥,“只是我觉得不合时宜,暂且不提也罢。” “哪里不合?”长公主殿下今日非要和她把话说清楚不可。 汐瑶坐在她跟前,耐心说道,“这不是明摆着么?敌不动我不动,二哥哥还未从广禹州回来,在此时说此事会不会太早了点儿?再者,就算真的叫我逃出升天,去到北境,他才坐上汗皇之位,也不知可否顺利,若我贸贸然去了……” “你不贸贸然的去,难不成真要等他领兵打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祁若翾都快替她急死了! “还是你想他潜入祁境,为你再犯一番险?!好让老二和纳兰家的人占个先机,将他置于死地?!” 被抓住的小手轻轻一颤,汐瑶被她惊住,“我……没有!” “那是如何?”祁若翾扬眉,字字诛心,“你以为你当着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的面和他恩断义绝,再拿捏着分寸用玉簪伤了他,就能真叫他相信你恨死了他?” 那场好戏瞒得了其他人,定不能骗过祁云澈。 祁若翾始终忘不掉那一幕,是谁的伤口还在淌血,都要汐瑶跟自己走! “可是我 和十二成婚的前一日,你不是同我说……” 那天饮酒的时候祁若翾暗示过汐瑶,最迟七月初七时,只消二哥哥回来,他们就要对付祁煜风了。 广禹州的天灾让多少中饱私囊的大臣落了把斌在她沈家手中? 还有轩辕颖在死前叫陈月泽小心祁煜风,祁国监国的煜王与前朝勾结,单这一则,只要找到证据,必能将他置于死地! 在这之前,祁若翾却要她离开京城…… 是否操之过急? “汐瑶,你听我的。”祁若翾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环顾四下,几乎是用气息道,“此事不能等。” 慕汐瑶留在京城的理由是祁云澈,现下他早已不在,她大可追随去! 剩下的是三大家族的争斗,和她全然无关! 只欠缺一个恰当的时机而已…… 等吗?还要等到何时? 一朝一夕都在变,你怎知沧海不会成为桑田? 这世间上女人是最等不得的了! 才是三个月,汐瑶恍然惊觉,连她自己都不急了,心里的那个念头在淡化,再听祁若翾在她耳边蛊惑的问,“你可还记得他的样子?” 他的样子? 她努力的回想……深邃的眼,高挺的鼻,还有厚度适中的唇……呼之欲出,可就是无法清晰的呈现出来。 祁若翾继而接着问,“你说,他会不会同你一样,抑或者不得人提及,就这样将你忘记了……” 猛然间站起来,汐瑶面上全是惊动得无法形容的颜色! 明明心底清楚得很,这些不可能发生,否则她也不会在格尔敦说,他只能娶他的女儿时,还从容的予以反击。 那么后来她为何还要哭呢? 是不甘,是生气,是被束缚捆绑在这京城挣脱不得,还是心底早就在害怕,曾经以为的‘不会’终将一一实现。 有些事等不得。 “我……” 汐瑶将将开了口,忽然从畅音阁里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几乎将她的话语声掩盖过去。 祁若翾被这一声震得弹坐起来,站定蹙眉向那边看去。 隐约间阁中里里外外开始传出吵嚷混乱的声音,脚步交叠匆匆,仿佛人人都心惊胆战,错愕不及。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乐声早就停了,发生了什么事?! “去看看!”汐瑶干脆道。 说罢她就转身欲行去,祁若翾一把拉住她,“我刚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莫要不放在心上。” 再往畅音阁看了一眼,她们都知道在里面的人是谁。 眯了眯眼,她话语沉沉,“也许这就是机会。” …… 畅音阁中,停下来的不知有乐声。 一声声‘皇上’喊得是颤抖无比,就在那红色的戏台上,半刻前血色的一幕发生时,让所有的人都应接不暇。 等到众人反映过来,那穿着金袍的男人,胸口已被一把银枪穿透。 再望银枪另一端,画着妖艳妆容的女子扭曲了狰狞的脸孔,咬牙切齿的憎恨着面前的男人,遂将握着银枪的手旋即一转,刺得更深—— 登时,祁永晨痛苦的哀嚎,从口中咽出浓稠的鲜血! 他被钉死在龙椅上,周身随着痛楚不断抽搐,他迎着她仇恨入骨的目光,抬起手想要说些什么。 她却是笑了,“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你死就可以。” 抽出了染血的银枪,她再度向他刺去! 疯狂而决然,不留分毫余地。 “皇上啊!!!!”顿时阁中的奴才们齐声叫喊道。 那些文人雅士吓得四处逃窜,不管不顾的跑出畅音阁。 疯了,平宁公主疯了!! 她杀了皇上!!!! 汐瑶和祁若翾才来到阁 外,听一个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宫女指着里面颤巍巍的说了半响也不的要领。 但见羽林军已闻讯赶来,她二人不再多做停留,直径闯了进去,随后被眼前血腥的一幕震撼得窒息—— 放眼所到之处,不显半分凌乱。 一切和平日看似无异,只少了热闹的乐声,少了戏台子上唱戏的角儿。 可再向正南上方的龙椅看去,那椅子上血顺势淌下,坐在上面的男人毫无反映,身上血迹斑斑。 他四肢摊开,任由一个穿着色彩鲜艳的戏服女子,双手紧握银枪,疯魔般不断的戳刺他的身体。 她呆滞木然的喃喃自语,“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然后,重复手中的动作。 整个畅音阁里只有利器刺入谁的身躯发出的声音,清晰的灌入每个进到这里的人的耳中。 那是…… “平宁?”汐瑶不确定。 开口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也在发颤。 涌入阁中的羽林军统领被吓得面色僵滞,瞠大了眼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所有人都被骇然吓住了,是这样突然,谁会想到平宁公主……刺杀了皇上!!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疯公主,怨深宫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血的味道随着缱绻在阁中的暖风飘散进鼻息里。 谁也不言语,只僵滞的睁大了眸,将血腥的一幕映入眼底。 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翻江倒海。 恐慌,震惊……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却由不得你不信! 汐瑶才将平复的心绪又被掀起惊涛骇浪攴。 还能用前世来衡量么? 前世……平宁公主祁羽筠是个怨毒的女人,她为改嫁迫丨害了大哥哥,不但辱他有‘断袖之癖’,更设计将他毒害。 那么今生呢脞? 汐瑶只看见她为情付出,甘愿沉沦在沈家,连纳兰一族都可以背弃,甚至连性命都弃之不顾。 纳兰家窥视沈家的财富才让平宁嫁给沈修文,成全了她的真心。 是幸?还是不幸?! 两载岁月,一路走来,汐瑶有眼见为实! 平宁并非前世传言中那样的恶毒,可眼下,她却将手中锋利的银枪刺穿皇上的身躯。 那是她的亲哥哥!! 到底哪里不同?到底哪里不对??? 前世祁云澈是祁国的天子,今生他成为蒙国的汗皇。 前世没有两王监国,没有正宣皇帝,没有那么多的血腥和杀戮,更没有她所看到的爱恨情仇…… 她还以为经历了波折和苦难之后,至少有人得到所爱,守得一个好结果。 那么为什么平宁会疯魔? 汐瑶被充斥在身体里的所有记忆牵绊缠绕着。 是命运摆布了他们所有人的人,还是因为他们的不认命,从而造成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不觉间,她倾身移步向前,她想去问个究竟。 也许平宁会告诉她。 身后,一只手蓦地将她拉住,汐瑶怔忡回身看去,得祁若翾沉默的对她摇了摇头。 晦暗的眼色里,是早就洞悉了先机的了然。 再想方才在凉亭内,她那句语意深长的‘也许这就是机会’,莫非……她知道?! 心头一惊!祁若翾将她的手抓得更紧,遂给了副军统一个眼色。 副军统心领神会,低声吩咐左右护卫将畅音阁封闭,该知会的一个也不能落下,又是一场好戏开锣了。 下次继承皇位的是哪个?朝中又有怎样的动荡? 别急,一桩桩,一件件,终归要慢慢来。 副军统把缩在柱子角落里躲避的小太监拎出来扔到祁若翾面前。 “说,是怎么回事?”她沉声问道。 对远处血流不止的龙椅那方,还未停下来的刺杀,已然无法顾及。 如何顾? 怕是九天神仙临凡,也不能将人救回来了。 反正是个不得实权的傀儡皇帝,而正好,这是一个机会! 那小太监是畅音阁的管事公公,得主子发问后,颤巍巍的细声道,“禀长公主殿下,皇、皇上今儿个心情大好,午膳后就……同一干文人在此听、戏。” 说时,他抬起头往侧面看去,见平宁还在用手里染红的银枪戳刺着皇上的周身…… 依稀可见,那具穿着龙袍的身躯已然稀烂得血肉模糊。 他结实的打了个冷颤,眼泪都吓出来了。 祁若翾将身子移了移,挡住他的视线,“你同本宫说,平宁公主为何会来此,起先与皇上可有争执?” 小太监小声啜泣着,把头埋得更深,担惊受怕的说道,“没有……九公主来时,只吩咐奴才们为她上妆,她要亲自为皇上唱一出戏。” 祁若翾再问,“这当中你们就没有看出异样?” 小太监面有一滞,老实道,“有的,待奴才们伺候公主穿戴好,公主说要唱……破怨歌。” 破怨歌?! “胡闹!”祁若翾闻言便斥道,“这是前朝禁曲,你们为何不拦?” “冤枉啊……长公主。”小太监哭哭啼啼的求饶。 “奴才们告了皇上,皇上还很高兴,说这曲子好,不该禁……” 再者祁永晨和祁羽筠同为皇后所出,兄妹之情不用多言,她说要为兄长唱戏,阁内的下人哪个会多想什么? 就在这时,‘咣当’的几声响动,引得众人再度望龙椅那端看去,平宁已停下了刺杀的动作,转身来与众目相对。 她身体沾满了鲜血,描绘着妆容的脸上也是。 加之她那身红艳艳的戏服,这使得她此时看上去如同一朵绽放得正妖娆的火莲花。 她诡笑了两声,用一种极其愉悦的语气问他们所有的人,“破怨歌,你们知道说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什么样的故事会被前朝所禁,直至今日的大祁都不允许流传。 可最稀奇的是,皇上却喜欢。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纵使,他们都知道那个故事的来由。 平宁又是呵呵轻笑了两声,空洞的双目回望了龙椅上她的皇兄一眼,说,“破怨歌,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为他的情人所写,那时我祁军由西北攻来,将轩辕氏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攻入皇城,轩辕皇帝派他手下爱将前往迎战,临别时,他亲自谱下此曲,在高墙上为之弹奏自唱,你们说,可否感人?” 相爱不能相守,世间最悲莫过于此。 战火覆灭了一个皇朝,可是那支曲子却流传至今。 就算仍旧被视为禁曲,这曲子却在民间广为流传,还被改成了戏。 “催人泪下的情,为何要禁?”平宁面露出哀凄之色,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晕了她面上的妆容。 “不就是男人与男人相爱,这都唱不得了?” 她说着,伸手轻抚祁永晨风采不再的侧脸,怜惜道,“我可怜的皇兄啊……这一生得到了世间多少人渴望的天下,却得不到最想要的,如此这般,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我决心送他一程。”转回头,她对汐瑶等人狞笑,“你们说,我做得对吗?” 直至她移开了步子,众人看清了祁永晨,又是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才登基帝位三个月的正宣皇帝,瘫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 他的胸口,身躯,四肢……尽是被银枪戳刺的血窟窿,没有一处完好,连身上的龙袍都再不能焕发出夺目高贵的金芒。 他那双凸鼓的双眼布满血丝,半张的口中不断有血溢出,最可怖的是,他的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他的双目还能转动,他还没死!! “放心,你们无需多做伤怀,我还留了他一口气。” 平宁全不以为然,在亲手将她的亲哥哥折磨得体无完肤后,脸容神态都显得异常平静。 她索性在龙椅边上坐下,抓起祁永晨浸泡在血泊里的手,犹如自语般说,“此事母后是晓得的,皇后嫂嫂也晓得,可是她们都不说,都当作不知……原本我也可以佯作不晓得,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扭过头,她这次看的是汐瑶,她问她,“那你猜,我为何要这样做?” 汐瑶说不出话,胸口像是被什么死死哽住。 一曲离经叛道的破怨歌,加上前世与大哥哥相关的断袖的传言。 猛然间,她就想起当日在沈家大哥哥对她断言,他与那人此生无缘。 故此够来,他选了平宁,娶了公主就能与皇族中人更近一步,就能和他心中的‘那人’正大光明的往来。 在前世,平宁与沈修文的婚事不也是祁永晨一手促成的么? 都是悲剧,只这个结果更加惨烈罢了。 而平宁这个女子,曾经被汐瑶误认为心肠恶毒的公主,她不过又是一个无法逃脱命运的可怜人! “皇儿!!!!”带着凄楚之色的哭啸响起,纳兰岚闻讯而至。 与她一道的还有祁煜风、祈裴元和左相等人。 见到眼前的情景,无不是惊动非常!! 无人敢上前,均是默契的止步在外,怔怔然的看着大祁尊贵美丽的平宁公主。 每双眼睛都满是不可置信! 纳兰岚当即瘫倒在地,痛苦的长大了嘴,连喊都喊不出声,都是她的亲生骨肉,什么权势,什么地位,都在这一刹被抛之脑后。 天崩地裂了…… 半响,祁煜风才尖狠压抑的质问,“平宁,你疯了不是?!还不快放了皇上!” 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全然被杀得猝不及防。 接下来又该如何? 天晓得! 周围的人都沉浸在难以名状的可怖中,竟无人回应他,他恼火得暴躁大喝,“还不快去请御医,都愣着干什么?!把九公主给本王拉下来!” 得这一声怒吼,总算有羽林军举步向前。 平宁却在此时一改之前失措怅然的神情,她重新拾回地上的银枪,将锋利的尖端对准祁永晨的咽喉,“谁也别过来,我的皇兄死定了,况且这并非你们真正关心的事,不是吗?” “平宁……吾儿……” 看见祁永晨还有气息,纳兰岚哭无力的求道,“你先放了他,他是你的哥哥啊……” “母后,母后……呵……”平宁予以她一抹复杂的眼色,受伤的说,“他是我的哥哥,可他也是我夫君的爱人,母后……你说该怎么办呢?” 止不住的眼泪在疯流,她终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皇族中最丑陋恶心的事实! 无人反驳她。 那双泪目四下找寻,又道,“为何不见我的驸马?” 她转脸似是征询祁永晨的意思,“哥哥,你也想见他吧?至少在临死之前。” “九公主,你到底在说什么?!”袁正觉阴沉的提醒她,“莫要耽误了给皇上救治的时机,莫做出让太后娘娘伤心的事!” 众人诚惶诚恐的带着各自复杂的颜色望着那对兄妹,事关皇家的脸面。 皇上与他至亲的妹妹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天啊……谁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而龙椅上,奄奄一息的男人竟是在沉默中将眼睛闭上,复又再睁开,便是以此认了,他想见他,想见他的爱人。 平宁胜利的一笑,“你们看见了吗?” 他认了。 “莫再胡闹,否则别怪为兄无情。”祁煜风说时,身后已有羽林军弯起弓羽。 纳兰岚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以身挡在她的儿女之前,“煜王!你要做什么?哀家绝不会让你借此机会伤害哀家的孩子!” 祁煜风冷面上浮满阴鸷,“太后娘娘,皇上的性命危在旦夕,难道你想我皇家的声誉被一个疯了的公主尽毁?” “疯了的公主?”祁羽筠听闻后不可置否的大笑,“二皇兄,你没有看见皇上眨眼么?他都认了,为何你还要固执己见?” 她的嘲笑声充斥在畅音阁的每个角落,她说话的语气里全是困惑和不解。 她才是那个最最想不通的人啊…… “你们以为你们一个个都很干净么?呵,我的二皇兄,你平日阴狠毒辣些也就罢了,偏你还占了十皇弟王妃的身子,在东都时,十王妃有了身孕,那是你的骨肉吧?” “你们以为,这些丑事谁也不说,就谁都不知道么?” “大皇姐,你与沈家二公子沈瑾瑜又是何关系呢?只消他入京,你就在鸳墨阁留宿,我一直为此甚感忧虑,若是你要嫁他,将来我与你该如何相互称呼?哈哈,哈哈哈……” “还有汐瑶——” 说到此,平宁眼泪汹涌,可那双灼灼美目里,全都是淋漓尽致的恨! “我曾为了讨好你的大哥哥刻意与你亲近,可每次都换来更多的伤害,你可知,其实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了!!” “明明是你慕家勾结张氏谋反,为什么七皇兄他们都帮着你,维护你?慕容嫣杀的是你,却要我陪上自己的容貌!连十二都要还俗了来娶你!你可知,你是这世上最可恨,最该恨的女人!” “平宁!”祁若翾叫住她,不允她再说下去。 “怎么了?”她的泪水花了脸上的妆,黑的,白的,红的,绿的……统统搅和在一起。 面目全非,丑陋比过戏台上的丑角儿。 哪里还是什么公主! 倘若这个公主要做得如此痛苦,如此的表里不一,她不做也罢了,她从来都不稀罕做! “我说得不对么?” 她问众人,众人却不应。 都无所谓了。 她只望着汐瑶,曾经她羡慕过的人儿,如今又让她为之掬一把同情泪的人儿…… “祭祖大典上最厉害的就是你了,别人不晓得,我是知道的。你爱七哥哥,爱到可以为了他去死,就如我爱沈修文。” “你演了一场好戏,骗了满朝文武,骗了皇亲国戚,你让他们都以为你恨他,其实,你是在救他。” “你真傻啊……” 她长长的叹息,随后垂下美目,幽幽的说,“七哥哥在蒙国登基做了汗皇,之后,他要娶格尔敦王爷的女儿了,你知道吗?” 言毕见汐瑶霎时怔忡的脸孔,她温软的弯起眉眼,肯定道,“你不知道。” 祁云澈要娶宝音了? 为何不娶呢? 他如今是蒙国的汗皇,而早格尔敦就与她说过,他会娶他的女儿,他只能娶他的女儿!! 而她,慕汐瑶! 她是祁国的璟王妃,她和祁云澈早就不得关系! 那个被众人都闭口不提的祁云澈,真如颜莫歌说中了,他连他自己都不是。 那个‘祁云澈’,只存在于慕汐瑶的心里,他爱过她,而她还爱着他! 见到汐瑶无声落泪,平宁像是达到了目的,她仰起头对天凄凄然的笑,“在这个皇宫里,没有哪个敢说自己是好的,就算做了皇帝……” 她复又同情的看了祁永晨一眼,“他,也不过是母后你们操纵权利的傀儡。” 如此,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们都惧怕七哥哥会带着蒙军攻破长城,你们都怕死,所以,你们逼丨迫十二和汐瑶成婚,可是他却要大婚了,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呢?” 也许,根本没那么重要。 “而我……”她收回了目光,紧握手中的银枪,“好累,我觉得好累……” 侧目,她将视线远望,看向从人后匆匆赶来的沈修文,她努力对他绽出一个与平日相似的温软笑容,绝望的说,“驸马,你来了。” “平……宁……” 沈修文无疑与每个刚到此处的人一样,他被眼前发生的所震慑了。 尤为当他看到奄奄一息的祁永晨,当即,无法言喻的痛苦之色爬满他的俊庞,他仓皇失措,深深的折了眉头,连呼吸都在颤抖。 他的目光和祁永晨的相对在一起,无声无息之间,迸发出地动山摇的悲恸。 那是……爱! 但听平宁在此时问他,“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爱人,那时你是如何应我的?” 良久,沈修文才从血腥的事实里拔回神思,他将闪烁的目光移到他的妻子身上,苦涩的笑道,“我说,你不能杀了自己。” “你说了个谎话。” 平宁好似也再回想那时,神情里有了美好的期许。 然而那时,她就洞悉了他的秘密…… “修文,你真的不爱我么?”她执着的问。 沈修文一步步踉跄的走近,回答却是肯定的,“不爱。” 只因,他的眼光始终不能从祁永晨的身上移开。 平宁望见了,心如死灰的淡笑,“也是,若你爱我,为何不碰我呢?你我成亲都两年了,我竟还是个雏儿,我竟……还执迷不悟……” 来到高高的龙椅前,沈修文顿下步子,他请求道,“放了他可好?” 平宁摇头,哭得愈发厉害,“不好,不好……我恨他,也恨你!!” “那……”沈修文从袖中取出一把尖利的匕首,“我们一起死可好?” 可我还是会害怕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当沈修文将手中的匕首毫无犹豫的***自己的心窝,在那同时,平宁用银枪刺穿了祁永晨的颈项。 她说,我的驸马才学过人,俊美无双,他能写出最美的诗词,他更能奏出最动人的乐曲。 她说,我的驸马乃大祁第一才子,名满天下,虽他出身商贾之家,可是,这世间我独爱他一人! 她还说,我的驸马与我的亲哥哥相爱了,我恨他们,却不怨他们,我觉着……他们是这宫里最干净的人呢…… 她还说了许多,可是许多话在谁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中被淹没轹。 随后,她已是伤心欲绝,悲痛万分。 毒药是在何时被她服下,无人得知。 只晓得纳兰岚还未从丧子的苦海中解脱,便是眼睁睁的望着她另一个孩子呕出黑血,气绝身亡筲。 哭声,喊声,慌乱声,纷纷扰扰,烦烦忧忧,重重交叠在一起,乱了谁的神思…… 时隔三个月,祁国又得一位皇帝驾崩了,这与她慕汐瑶有什么关系? 她在喧嚣吵闹中移身走出畅音阁,无人顾及她,她更不想理会任何人。 她一生都想逃离这座奢华空洞的宫殿,却只因那一个人心甘情愿的留下,可是如今,此时,他在哪里…… …… 这天格外安静。 置身在赤昭殿内,鼻息里依旧有龙涎香萦绕,一盏孤灯,身边得两只豹儿相伴,午时归来后,汐瑶便坐在内殿的窗边。 这一坐,一出神,涣散的眼眸因身后的脚步声而再度汇聚,窗外已然黑尽了。 夏夜的月色撩人得很,蝉鸣声不断,好像在唱歌与那月中的美仙子听。 汐瑶静坐着长久不动,连豹儿都担心了。 飞墨舔了舔她的手背,她便低头来对它柔柔一笑,遂拍拍它大颗大脑袋,凌歌见了就吃起干醋来,一个劲的用它的身躯往她身上挤,她却不得心情与它们打闹。 冷绯玉站在不远处看望了一会儿,待她把两只大家伙使唤走了,才靠近去。 他目光一路追随了会儿,末了才收回来看那女子,“才过了将将一年两只畜生就被你养得这样大了,难怪近来宫里总是传,璟王妃在赤昭殿里养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黑色大妖兽。” 汐瑶勾唇道,“那也是你们捣鼓来送给我的。” 顿了下,她似有出神的说,“再者这皇宫本就是会吃人的,我的豹儿从不咬人。” 在她对面坐下,冷绯玉沉了口气,忧心忡忡道,“我已命方世林带他的亲信在赤昭殿外连夜把守,你且安心睡个好觉。” 皇上驾崩了,这会儿太极殿那面,不看也知吵成了什么样子。 偏生明王人还在广禹州,这不是给了祁煜风一个君临天下的绝好机会么? 汐瑶出了会儿神,倏的笑道,“安不安心,该食的时候还是要食,该睡的时候照旧要睡……” 她抬目望冷绯玉,说,“眼下又乱成一团,你不必专诚费心来照顾我,我都知道了的。” 今日在畅音阁的时候,平宁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好听的,丑陋的……全都说得干净仔细。 蒙国的新汗皇就要大婚,娶的是第一王爷格尔敦的女儿…… 他的心里还有慕汐瑶吗? 怕是没有机会再问。 既是他都决定要娶别人,婚讯都传到祁国来,她对这些害怕蒙国开战,想借她来要挟图亚大汗的人来说,还有何意义? 冷绯玉最怕她这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漠然事不关己的样子! “就是你不信自己,也该相信他。”长久,他才憋出这一句。 汐瑶还是笑,清清淡淡的神情,眸色里全是安然宁和,“我没有不信啊……” 她与他过往的种种,经历的一切,都真实的发生过。 他们是相爱的,可这与他要娶宝音,要大婚,有何干系? “只是……我觉得好累……” 转过身,她将双手交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孤月,说,“我竟然有些羡慕平宁,至少她敢爱敢恨,可是我,我们……我们什么也不能做,我们只能顺应时局,不断的做出以‘天下大义’当先的选择。” 对的,错的,总有那么多的理由叫他们身不由己。 她已经尽力了…… “近来我时常在想,或许这真的是命,不管重来多少次。” 冷绯玉起身走近她,望住她单薄的背影,想起在东都,她对他说的关于前世的事…… 便是这个时节,她说时,他竟没有丝毫怀疑,更有而后亲口问了祁云澈,若他将来登基,年号为何? 云昭。 祁云澈的随口一说,惊了谁? 可这年号最终不曾现世,那个让眼前女子牵肠挂肚的男人,已成为蒙国的新皇。 不禁,冷绯玉忍不住问,“在你说的那个前世……” “平宁吗?”都不需他说完,汐瑶就心领神会。 她浅抿的唇弯了弯,眸光闪动,难得她说着自己都觉得不着边际的疯话,只说给一个人听,那人却深信不疑。 不知想到了什么,汐瑶苦恼的蹙起眉,却在下一瞬,展颜自嘲的笑了出来。 “前世啊……”她回想说,“最开始是一样的,纳兰家窥视沈家的财富,而平宁是真心爱上了大哥哥,这桩婚事便被促成了。” 只她到了今日,听平宁亲口说出真相,才如梦初醒,恍悟就连前世,都是她错怪了她! “我大哥哥自幼聪慧过人,才学无双,又生得一张极好看的面皮,连我小时都在心里悄悄想过,若能嫁做他的妻子该多好。” 沈修文无疑是大祁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无一不让人叹服! 两年前他奉旨送绣品入京,那万人空巷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他尚公主,不但无人说沈家高攀皇族,甚至,文人间有自来清高的声音道:莫让皇家的贵气,辱没了沈修文那一身超凡脱俗的才气! “前世,我与沈家来往并不频繁,只知平宁与大哥哥成婚后,没得两年就传出他有断袖之癖,平宁闹着要和离,还闹进了宫里,纳兰岚贪恋沈家的钱财,且是顾及大哥哥在文人中的深远影响,故而将此事暗自压下,没想到……平宁终以毒计将大哥哥迫丨害致死。” 初初重生那时,汐瑶担心沈家因此被拖入无止境的皇族争斗里,这忧虑同沈瑾瑜是一样的。 却不知,他们的兄长自甘沉沦,清贵漠然的脸容下,那颗追求所爱的炙热之心谁也无法阻拦! “你可有试着阻挠?”冷绯玉问。 依着他对汐瑶的了解,既然她洞悉天机,晓得为自己未雨绸缪。 那么这沈家的事,她怎可能置之不理? “你说呢?”她笑着反问,眼中溢出一丝苦楚,又道,“可你看我,白白忙活了这么久,如今是如何呢?” 祁云澈到底是要君临天下的,只换了个地方。 她终归要做王妃,可是,是十二王爷的璟王妃! “我倒是觉得稀奇了。”她破罐破摔,嬉笑的问,“莫不是我天生皇后命?冷家可是要将十二推出来?” “别乱说!”冷绯玉倏的沉色,有些恼火。 汐瑶便从他神色里看出端倪来,遂改了口,“也是,先皇的密旨我已交给了你……” 他定能擅用,在恰当的时机。 冷绯玉不想与她谈政事,缓和了半响,只道,“我来只有一件想与你说——” “别说了,我哪儿也不去。”断了他的话,汐瑶将他的好意拒绝得彻底。 她知道,这是个良机。 兴许都不用逃,兴许她这会儿就能正大光明的横着走出皇宫去。 正宣帝连灵柩都不得准备好,祁煜风又该头痛着和纳兰家冷家你死我活的权利争夺,加之平宁寻死前那番话,哪里还顾得了蒙国会怎样? 图亚汗皇都要大婚了,慕汐瑶算什么? 一个……他曾经爱过的女人? 真是要让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冷绯玉气恼的在她耳边低吼,“哪儿也不去?莫不是你甘愿在这宫里老死?我认识的慕汐瑶可不是这个样子!” “因为不同了啊……”她茫然的说,周身难抑的颤抖起来,连那张精明的脸容里都是无措。 正因今生和前世不同了,所以让她察觉老天爷与她开的莫大玩笑! 看似全然不得关联的种种,暗自里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前世平宁知晓沈修文和祁永晨的孽情,她便快刀斩乱麻,杀了沈修文,做回自私跋扈的公主! 今生,她不断的努力,不断的求那情,追那爱,卷入其中无法自拔,最后落得凄惨收场…… 汐瑶仿佛从她身上望见了自己。 “前一世,软弱无依的慕汐瑶嫁与云王,做了那颗掩饰他的棋子,他登基,我为后。可最后我还是死在他面前……就算后来我晓得他是爱我的,定然是爱我,否则怎可能将慕家满门抄斩还留下我的性命?若我不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兴许我还是他的皇后呢……” 她自语般说着,说得极快,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一幕幕,她在当中不断的找寻,无法控制。 “可是,可是……我那么傻,那么偏执,我把所有希望托付于他,他终于承受不起了,哪怕他是祁国的天子,哪怕这天下都是他的……” 所以她死了,她来到这一世。 她以为她占尽先机,能随心所欲的掌控,逆天改命,然而一切都是她的奢想!! “你还记得祭祖大典那日吗?”她问冷绯玉,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裳,像是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 这举动让他错愕。 她无比肯定的说,“是我亲手将他推开的,你知,我若不那样做,他必死无疑,也许蒙国都不会护着他……” 今生,还是她将他推上另一座至高无上的皇位。 “还有……” 还有…… 冷绯玉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想出言要汐瑶冷静些,要她别再多想,可她根本控制不住! 不让她说,她会被自己逼疯的! “在前世,你娶了贾婧芝,今生还是会娶她,总有些不会变,变的只是过程。宝音是给他生了一个孩子的,那是他唯一的孩儿,这一世她虽然不能做女皇,但她要嫁给他了吖……不管怎么改变,她还是会为他孕育子嗣,而我……” 说到这里,汐瑶从榻上滑下,她不敢再说。 而冷绯玉不需要她再多说。 ——前生,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自然就死了—— 他蹲下,扶住她的双肩,看着她彷徨不安的眼说,“他不会不要你,我保证!” “可我还是会害怕。”她垂下眸子,都不敢与他对视,逃避的低声喃喃,“我怕我还是会为他死去。” 她已经不会去怀疑祁云澈的真心了,纵使有了诸多的不同,哪怕他将娶别人为妻。 倘若她呆在这里,或许他们不能相见,但至少晓得彼此都好好的。 可倘若,她再为他死去,世间独留他一人,他该怎么办呢? 她都不敢去想前世的云昭皇帝。 她终归知道,她欠了他的情再也无法偿还了。 空寂冰冷的深宫,只能将人心的寂寞和无助放大,无止境的放大……然后用绝望将一切掩埋。 许久,冷绯玉只能默然的陪眼前的女子深陷桎梏。 背负了前生的记忆,这对活在此生的她来说必然是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折磨。 他很想反驳她那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早已对她深信不疑。 直至守在外殿的方世林轻声唤他,他才从复杂的思绪里回神。 深沉的眼眸定定看着汐瑶,他认真道,“你且听我说,他的大婚定在十一月初十,算时日还早得很,为何早早将风声放出来,你自己去想。莫要再拿你那些前世来折磨自己,我只知道,若你死了,他不会独活。” 向外殿望去一眼,他将声音放得极轻,“纳兰家已与我冷家站在一起,你不愿走也罢,好好照顾自个儿。” 说罢,他起身站立,由是他身材本就高大,居高临下的看汐瑶,发觉她更加弱小了。 冷绯玉摇头,眼睛里都是放心不下,便是接着道,“若不是皇上驾崩,陈月泽下月都要娶袁洛星过门了,她这辈子没做成妃子,那可是你的手腕,慕容嫣早死得不知道投胎投上哪家门户去,不提也罢。还有我堂妹冷芊雅——” 他顿下,扬了扬俊眉,“你可还想听我说下去?” 汐瑶抬起头望他,眼中是不解。 这个人,说了那么多没用的话,是在……安慰她么? 见她好歹有了反映,冷绯玉话语变得毫不留情,“你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爷看了就心烦,你说你怕,可爷瞅着,怎么怕你的人更多呢?” 汐瑶越听越觉不对,本就难舒展开的眉头深深拧起,看他的眼色里不自觉溢出怒色。 瞪他? 会瞪他就对了,就怕她连这点胆色都没了,他才叫一个头痛! “本世子识得的慕汐瑶可没那么窝囊,找面镜子好好照照去,你想和十二过日子,十二可不屑,他早就打定主意皈依佛门了。” 讲完这句,他转身大步行了出去。 …… 蒙国王都。 北境的夜空广阔无垠,星辰在天幕中汇聚成河,比珍贵的宝石更加闪耀。 大皇宫内,新皇站在整个王都的最高处,俯览着他的皇城。 白昼里未曾散尽的酷热随风吹拂而来,将他黑色的蟒袍吹得翻飞不止。 他身形巍然如山,风雨难撼。 单是望着那袭背影,都让人深信,他定是个强大得无坚不摧的男人,甚至值得一个国家去依靠。 可是他却始终望着南方,深邃的眸里藏着对一个人的思念。 身后,一双白皙的藕臂伸来,将他的劲腰抱住。 “别想她了,好不好?”宝音将头埋在他宽阔的后背,语气里都是心疼。 那个女人都嫁给他的弟弟了啊…… 逆风吹不散她身上奇特的异香,她将他越缠越紧。 “婚期都定了,就算你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可能真的看到她,放弃吧,我……一直都在。” 她竭尽所能的想将他说服,每天都变换不同的法子。 好比这夜,她穿上了祁国女子最爱的打扮,描绘了秀美婉约的妆容,还用上了蛊惑人心智的香…… 她想占据眼前的这个男人,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他连正眼都不瞧她,哪怕对她的付出如若未见。 默然的等候了会儿,宝音得不到半分回响,她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可她还是不甘心! 慕汐瑶与他相隔千万里,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继而,她加重了语气再道,“不管你如何想,就算是讨厌我也好,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要你一转身最先看见的就是我,我会在你身后一直守护你,等待你。就如我最初和你约定的一样,我会为你生下我们的孩子,我的心只属于你一个人!” 随着一阵热风迎面吹来,重重的话音被带离向远方…… 谁的心在一点一滴的被沉默瓦解。 就在宝音真正心灰意冷,松开了紧抱住他的双手时,祁云澈忽的转了身来,抓住她的手臂。 虽他的面容仍旧冰冷,可他的掌心有着与寻常不同的炙热,灼烧着她的皮肤。 对上他深潭般的黑瞳,宝音似看见了云开之后的明月。 她雀跃,满脸忍不住的兴奋,“你肯转身来看我了,你看到我了……” 她……终于等到了? .. 为一个女子鞠躬尽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正宣皇帝驾崩的消息没得几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明王闻讯后已在从广禹州赶回来的路上。对外,皇太后纳兰岚颁懿旨昭告天下:宫中突发瘟疫,皇上不幸染疾身亡。 寥寥数字,连身为母亲的悲恸都无法叫人看出。 瘟疫?哪里来的瘟疫? 这一次,燕华皇城不如三个月前那般沉寂轹。 质疑的声音频频不断,尤其那些对沈修文有着敬仰憧憬之情的文人们。 一场无中生有的‘瘟疫’,他们的新皇,嫁入沈家的九公主,还有大祁第一才子,命丧得离奇! 民间早就有传,皇上还未登基以前就与沈修文暗中有了私情,奈何世俗眼光,皇族的压力,才没有在一起篁。 后而沈修文尚得平宁公主,只是为了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 哪怕只是远远相隔,换匆匆一瞥。 谁还记得前朝被禁的那一支破怨歌? 眼前就有真实鲜活的怨歌,发生在刚故去不久的皇上和风流的才子之间。 你以为,将那日被邀进宫中的文人***客,将知晓此事的宫婢太监赶尽杀绝,真相就会被长埋于鲜血之下了吗? 朝中,皇长子尚且年幼,难当重任,仍旧是两王监国。 对此举,倒是难得的默契。 丧钟照旧敲了三万下,欲重建的畅音阁如今早被掀翻,原来的位置上只剩下残砖断墙,废墟一片。 孤魂野鬼飘不尽,深宫里晚晚都有新的可怖传言。 谣言四起,更有文人们联名请愿,荒唐的恳求两位太后和监国,将正宣帝与沈才子合葬! 第十日,神策营护卫军在京中各处以‘对皇族大不敬’之罪,缉拿大批文人,就地处斩,一时间血流成河,京城变成了人人自危的修罗场。 …… 七月初二。 这天沉闷非常,无形中仿似有什么在将人心不断挤压,着实令人无法自如的透一口气。 天光也不见好,昏黄黯然,瞧着像是要落大雨的前兆。 午膳汐瑶是与入宫的舅父舅母在赤昭殿一道用的。 她那素来眼泪颇多的舅母崔氏这次出奇果敢坚强,举止表现端庄得体,未容那些想落井下石的小人予以得逞。 中年丧子的沈海川,一夜之间苍老如迟暮老人,走在宫中时,把头埋得极低,早没了往日的风采。 沈家的重担,终归是落到沈瑾瑜一人肩上。 将人送走后,汐瑶便领着两只豹儿在御花园里旁若无人的散步。 大丧期间,宫里人来人往,穿的都是一身素白,虽看不到哪里在焚烧什么,可鼻息里就是挥之不去的香火味儿。 想必近来深夜,私下烧香火纸钱的人不在少数。 走过蜿蜒的白玉石栏,汐瑶在湖心亭内坐下,飞墨和凌歌随即守在亭外唯一的来路上,闲闲散漫的神情,和它们的主人一个样子。 不少宫女儿太监远远的望见了,无不是先打一个哆嗦,再小碎步跑远去,连给璟王妃请安的规矩都顾不上了。 这般倒是好,省得她耳根清静。 趴在亭边,合眸小憩。 微风将湖面上吹起涟漪,开得正盛的荷花香味与池塘里的泥土的清香,暂且将那些烛火味驱散。 她脑中兀自浮出一个人的身影,黑袍广袖,还有飞扬的墨发…… 近来无论是冷绯玉,还是祁若翾,他们各个见了她,都会先问她那一句……走,还是不走? 宫中气氛压抑,看似人人循规蹈矩,暗自里,外面已然调兵遣将,活动得频繁。 两王监国的局面不会长久。 而汐瑶,不得不叹宫里的人是最善变健忘的,眼下谁也顾不上谁了,蒙国会不会发兵与她还有何关系?将实权掌控在自己手里才是真! 不日前为正宣帝哭灵时,祁煜风从她跟前走过,如同未见,早就因为从蒙国传来的婚讯,将她看作棋盘上的废子。 恍恍然她和皇宫不知在何时起已不得关系了,可是说到离开…… 置身皇宫这座金雕玉砌的囚笼,她在忘不掉的前世和逃不开的今生里辗转不定。 总有个声音对她说,再想想吧…… 身后,轻缓的脚步靠近,将她从昏昏欲睡的意识中唤醒。 汐瑶觉得有些稀奇,明明两只豹儿守在亭外,它们知她的喜与不喜,不喜的定会龇牙咧嘴以示警告驱赶,喜的,又不得几个真的有胆子敢靠近。 故而,她连头都没回,直到那人壮着胆子来到她身后。 “奴、奴婢给王妃……请安。” 花萼? 掀起眼皮,汐瑶转身去,果真见花萼隔着石桌颤巍巍的站在跟前。 她身着白色孝服,头上只戴了两朵百花,脸色因着打扮更显苍白,双眼红红的,也不知近来哭了多少回。 看上去都命比纸薄,还得凌歌飞墨两个欺负人的小畜生磨着牙不时发出兽的低吼吓唬她。 心里叹了声,汐瑶向瞪了豹儿们一眼,那两只觉出她不悦,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到石廊中撒欢去了。 末了再看向花萼,道,“你家主子去得不冤,太后娘娘也允了将她与我大哥哥合葬在一起,她生前已是说了最是恨我,不知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不是的!”花萼急得向前迈了半步,眼泪忍不住唰的就落下。 她赶忙用袖子胡乱擦了一通,道,“公主决然没有此意,别人不知,奴婢的心里是最清楚的!” “既是如此,我也晓得了。”汐瑶对她淡笑。 人已去,说这些还有何用呢? 清眸随意扫向荷塘中那片开得正好的荷花,可惜了这美景无人欣赏,她道,“自来我亦是觉得自己多少对她有所亏欠,她要怨我也是理所应当。” “王妃,您千万莫要这样想。”花萼虽悲,神态却坚决,“奴婢早就知道公主有那番心思,只得从旁劝解着,毕竟那是——” 讲到此处,她自觉语气太过高昂,便硬生生将满腔悲情都强压了下去。 遂,从袖中取出一方粉色的丝绢递给汐瑶,“这是那日公主去畅音阁前留下的,她吩咐奴婢,找个恰当的时机交给王妃,您看了这个,自己会知道公主是如何想的了。” 接过了丝帕,汐瑶还没来得及多问,花萼对她匆匆一福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亭子。 看着那单薄的白色背影远去,不知怎的,竟让人觉得有些决绝。 没多停留,汐瑶打开丝帕,细细看起来…… “吾妹汐瑶: 如此唤你还是第一次,怕也是今生最后一次。 莫笑我,自入沈家门,我便真心将你当姊妹看待,你不屑抑或不喜,你我都无力改变。 我生在皇家,富贵荣耀一世,却求不得所爱,人生最苦不过如此。但嫁与你兄,我不悔。 提笔有书于此,是想告知你听,勿要被我那日所为惊吓,勿要为我已死之实而悲泪,我所言亦真亦假,你心中自有虚实分辨。 罢了,只有一句交代,你与七哥分分合合,诸多波折,真情非那些被权利蒙蔽双眼之人能看懂。 我心意决然,借机为你摒除顾虑,待皇兄崩天后,你大可趁虚逃离这无情地。 信我一次,他们已无心拦你。 此人情你不用还,放心离开便是。” 写在丝绢上的数句小楷,汐瑶反复看了几遍,眉间苦涩笑意终是淡淡漾开。 从不曾想,那始终没走进过她心里的人,早将她以真心对待。 是沈修文欠了祁羽筠一辈子,她慕汐瑶何德何能受下这一份情啊…… 风吹来,将她手里的丝帕吹落入碧波荡漾的荷塘中,上面的墨迹随着池水晕染开,连同着谁临死前诀别的心意。 …… 入夜后,汐瑶刚回赤昭殿,就听闻两个太监窃窃私语。 说,申时那会儿子,花萼给皇太后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一头装死在平宁公主的灵柩前,当场毙命。 太后娘娘体恤其伺主的心,已下了懿旨,将花萼收为义女,另备一副棺木,明日平宁公主和其驸马出殡时,将她也一并葬入东皇陵。 汐瑶听了竟不觉得意外,更多在意料之中。 深夜时,一场磅礴大雨落下,伴着电闪雷鸣,像是要将这天震裂,然到了次日,雨停,天又放了晴,唯留下地上少许水渍,以此告诉众人,昨夜有雨下得极大。 正如同的幽怨深宫,新旧交替,循环不息…… …… 次日,汐瑶未去送那薄命人儿最后一程。 她在赤昭殿呆了整日,直至傍晚时分,才又带着豹儿们出去散步。 正逢落日,她择了个能视野极佳角楼望向天边那处,兀自观赏余辉散尽前的美景。 便是这会儿,又得人来扰她的安宁。 徐锦衣提着官袍爬上角楼,望到汐瑶背身站在一端,他气还没顺平就先连连哀嚎,“璟王妃让下官好找啊!” 一听这声音,汐瑶又生出几丝诧异。 与她要好的统统不见人影,这常年累月不相干的,都一股脑儿的冒了出来。 怪哉! 盯着天边尽头的那片火红的晚霞,她头也不回,答道,“徐大人真会说笑,我自然是好找才能让大人找到,若不好找,你认为你真能见到我么?” 徐锦衣被她说得一愣,连脚步都不由顿下。 先他在赤昭殿时还专诚问过,管事的小公公不是说,近来璟王妃很是随和,并未因皇上大丧而太过悲痛吗…… 怎的他一来就被她言语所刺? “下官……没这么讨王妃的嫌吧?”走到她身后,徐锦衣摸着自己的面皮讪讪。 汐瑶不喜不怒的斜目看他一眼,道,“蒙国汗皇登基,徐大人奉旨出使,看这一身风尘仆仆,应是刚回京,前来复命吧?” “什么都瞒不过王妃这双……聪睿的双眼。”徐锦衣恭维道。 “大人既是进宫复命,来找我做什么?”她聪睿的眼睛委实不想看见他。 “话不能这么说啊……”红霞染得徐锦衣那张老奸巨猾的脸庞红润得像是饮了陈年佳酿。 可汐瑶却觉得,他是这世间少有活得清醒的人! 他仰头对天长吁短叹,“下官在回京途中才得知皇上驾崩,心下怅然得很。” 走的时候还在先皇大丧期间,不想回来,新皇又成了先皇,让他这怀着忠君报国之心的小官……情何以堪? 汐瑶眯起眼怀疑道,“你会怅然?” 此人在她前世时,被云昭皇帝视为左膀右臂,是大祁史上最年轻的右相,真真不容人小视! 再想祭祖大典那日,为何会是他带宝音四处闲逛,还逛到了藏墨阁…… “王妃为何这样望着下官?” 得徐锦衣笑眯眯的问,汐瑶回神来。 既然是送上丨门的,她便开成公布的问,“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只有徐大人能为我解惑。” 他似等这一刻已经许久,只道,“乐意之至。” 汐瑶直言问,“徐大人到底为谁效命?” 闻言,徐锦衣眼中毫不遮掩的溢出对她的欣赏之色,“吾皇……果真没有看错人!” 吾皇? 真不知道他心里的皇帝到底是哪个! 才是想罢,再听徐锦衣道,“下官心里的皇帝,自然是——” 他抱拳对着东皇陵那处深深一拜。 汐瑶霎时了然。 他拜的是天烨帝!! “所以那日你是奉命行事,把宝音引去藏墨阁,只没想到我先去了一步,我说得对吗?” 每每想起祭祖大典那天发生的事,汐瑶就觉得蹊跷。 祁尹政自来是那布棋之人,怎可能对两个儿子的密谋未曾洞悉? 又那么巧,他在时局最混乱时毒发身亡,赛依兰一死,祁云澈回到蒙国继承汗皇之位,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当中被动了多少手脚? 有多少是旁人不曾察觉的‘理所当然’? 徐锦衣四下看看,又对汐瑶躬了躬身,“王妃心如明镜,已无需下官多说。” 低眉看着他那颗状似臣服的脑袋,汐瑶冷笑,“徐大人,做摆布大祁史册的人,可觉得痛快?” 他不抬头,也不否认,“那也承得皇上厚爱,才委以下官此重任。皇上说,他有那么多儿子,不能独独偏袒一个,如此结果,对诸位王爷才是最好的。” 如此,祁尹政的每个儿子都可以为自己争,这才是各凭手段! “是么……”汐瑶不认同。 祁尹政将他本该继承皇位的儿子推到了蒙国去,让祁云澈成为汗皇,而后,这一盘散沙,将由谁来收场? 从袖中取出那封信,汐瑶将它交给徐锦衣,“我对这些事无兴趣,既然大人喜欢,又难得在回京后还惦记着我,这样东西我就交给你了。我想,你定能擅用。” 徐锦衣双手把信接过,只看了一眼,意外的颜色便在他脸皮上忽闪起来。 他忍住大喜,遂再卖乖的问,“王妃……是不是还漏了一样没给下官?” 汐瑶对他正以脸容,“为何你不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再问我呢?” 看先皇写给明王殿下的亲笔信? 徐锦衣有些汗颜。 汐瑶侧身看向远处,道,“别说你不敢。” “倒不是不敢……”他假装谦虚道。 二人正说着话,从角楼西面走来一行人。 他们停下交谈,同时向那处看去,就见一群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缓缓行来,那是今日为平宁公主出殡的贵女们。 看她们前往的方向,应当是皇太后的寝宫。 再过一阵子,兴许就要改口称纳兰岚为太皇太后了。 当先的两张脸孔,汐瑶有许久不见,两个都是她曾经的好妹妹。 而今她在高楼处,她们从下面经过,心中是怎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呢? 恍如隔世?还是想唏嘘一声便作罢了? 曾经…… 那些也都只是曾经。 徐锦衣眼色极尖,来人还未走到角楼最近处,他就先叹道,“慕二小姐的腿脚看起来应是好得差不多了,虽还有些跛,但不留心是看不出来的,着实不易,着实不易……” 言毕他再将脖子探长些,盯着慕汐灵旁边的女子,大惊小怪,“哎呀……没想到左相家千金肚子有这样大了,难为了四方侯,圣上这一去,怕是孩子满月了才能行洞房之礼吧!” 听他大不敬的絮絮叨叨,汐瑶听了只觉好笑,况且他说得也没错。 “这些时日徐大人不在京城,消息却灵通得让人心生佩服。” “王妃太看得起下官了。”徐锦衣闲闲的与她搭话,“只下官也有一事至今不明。” “说来听听。” “如今下面那二位对于王妃来说,要捏死实在太容易,为何还要委屈了四方侯,娶她们过门呢?” “徐大人,你真是好胆色!”汐瑶开始有些明白,为何祁尹政会重用他了。 她美目注视着下方经过的人儿,若有所想的说,“你不会不知我的用意。” 看,就在他们说话这会儿子,下面那干女眷不知缘何停了下来,还起了争执。 站在高处的人一目了然,那当中分成两边对立,一边是大祁尽忠,建功无数的慕家二小姐慕汐婵,一边是左相之女袁洛星。 吵什么呢? 皇上都驾鹤西去了,为一个陈月泽? 不,她们一生都只为自己! “我为何要捏死他们?”汐瑶好笑道,“看她们自相残杀不是更好?” 死对这京城里的是非之人来说,那都是天大的恩赐和解脱。 再说,她们还不想死。 徐锦衣眉目间满是清明,不禁又说起恭维话,“可惜王妃是个女子,否则下官真是……” “不用太失望。”汐瑶打住他将说的话,目光垂下定在他手里的信上,“你还有机会为一个女子鞠躬尽瘁。” 祁尹政最终选了他的三儿子?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 聪明绝顶的伪君子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徐锦衣还来不及揣摩汐瑶话里暗藏的意思,角楼下,贵女们已然越吵越烈。 慕汐婵怒视袁洛星身旁的女子,疾言厉色,“身在禁宫,话切莫乱说!袁四小姐口口声声道我慕家勾结张家谋逆,可有证据?!” 话罢了,她身后立刻有人连声附和禾。 张家一事过去许久,皇上又将将驾崩,在这会儿提及这些,不知人有何居心妲! 再者慕家一门忠烈,不然怎可能出了两位王妃? 不用细细思绪都知,慕汐婵能有这样多的人帮腔,无非是因为她的长姐,还有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现如今都做了亲王的正妃。 汐瑶闻声再度往下看去,一眼就瞧见了慕汐婵口中所指的‘袁四小姐’。 她是袁洛星的庶妹之一,具体叫个什么名字,汐瑶一时想不起来,只晓得此女虽是庶出,可因为外祖父在地方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母亲也很会为人,便是在袁家相当得脸。 否则袁洛星也不会将她带在身旁。 单瞧她此时端的就是一副存心找茬的好气魄,若背后无人撑腰,她哪里敢在宫里放肆。 再听她以言语相激道,“慕家出了两位王妃,这倒是不假,可这与慕二小姐有何关系呢?” 慕汐婵脸貌一僵,连带她身后的支持者都齐齐哑声。 是啊,慕家一连出了两位王妃,虽说是无限荣耀,可对如今慕家的二小姐来说,这才是致命的打击! 她花开遍地的大儒爹爹到底可有与张家勾结? 京城里早就传遍了,慕汐婵没有死在洛州,能从大火里捡得一条命来,都得多亏得现如今的璟王妃,她的大姐姐慕汐瑶够本事! 更有人云亦云,说武安侯正是因为得知慕坚与张家一起归顺了前朝轩辕氏,密谋造反,才反被设计,战死在巫峡关。 先帝体恤慕汐瑶,又欣赏她聪慧过人,故才有东都赐婚,让她亲自到河黍戴罪立功。 她将慕汐婵救回来,寻名医为其医治,那叫做不计前嫌! 就说前几日,性子生冷的裴王妃难得在王府办了个小小的茶会,不是没有叫上慕汐婵么。 还有啊,四方侯早就表示要娶了她做夫人,且不说生生横挡出来的袁洛星,那慕汐瑶有通天的本事,依着她与陈月泽的交情,何以不为自己的二妹妹说上两句话? 提起这慕家三姐妹,真是道不尽的稀奇,说不完的是非。 一双双怀疑的眼睛看向慕汐婵,那些流言蜚语兀自在人心里翻腾。 起先还帮着她说话的女子们都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假使那两位王妃并不待见她,那她们又何苦去得罪左相家的千金? 看看袁洛星那圆鼓鼓的肚子,纵使还没过门,纵使太公主不喜,这四方侯夫人的位置已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一下子尝到被孤立的滋味儿,慕汐婵眼眶霎时通红。 咬着下唇,忍着眼泪,她看着袁四小姐道,“我大姐姐和三妹妹身为王妃,是与我不得关系,要拿出来说的是你们,到底是何意思,有什么居心,不如今日索性都说穿了,说个痛快可好?” 她将在场的众女眷逐一望遍,见人都默不作声了,才是冷冷的笑了一笑,又道,“你们如何说我都好,借我两个姊妹奚落我更无所谓,可若是谁要再污蔑我慕家忠烈英魂,我就是死都要告到两位太后娘娘那里去!” 此话一出,果真吓煞了几张娇俏脸孔,连带那袁四小姐也颇惊。 慕家忠烈英魂…… 听到这里,汐瑶不禁勾起一笑。 这话说出来唬唬外人还尚可,却不巧被她听去,是连她都忍不住摇头。 倘若世间真有黄泉路,不知祖父和爹爹可有在路上等慕坚一等! 下方,袁洛星适时的责难了她的四妹妹两句,随后一手撑在后腰上,挺着肚子走上前去,对慕汐婵和颜悦色道,“我这四妹妹是个等不上台面的,你莫要往心里去。方才我说那话并非你想的意思。” 慕汐婵涩涩一笑,明知她在演戏,碍着那么多双眼睛,只好问,“那是何意思?” p> 袁洛星道,“我并非阻拦你去宁喜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只我姑母也在……” 说到此,她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更看了看周围的人,再接着道,“太后娘娘与我姑母自来不和,尤为近来更甚,就拿早先来说,刘小姐就因为她爹爹前日在朝中一番话,被……我不说你们也看见了,之余慕家……” 一门忠烈是没错,可也正是因为此,慕汐灵在纳兰岚和袁雪飞哪出都不讨好! 那慕汐瑶就更不用说了,就是孝淑敏太后望见她,心情都无比复杂。 毫无依靠的慕汐婵在新皇刚驾崩的节骨眼上出现,不是明摆着走出去做撒气筒么? 主动拉起她的手,袁洛星处处都似为她着想,“你身子刚好,我怕你去了之后无端端被牵累,才道不若你先行回避,不想被误会了意思,是我考虑不周,你可别要怨我啊……” 她说完,就有贵女出来圆场,“原来袁小姐是这个意思,误会,都是误会!” 那袁四小姐也对慕汐婵歉意道,“是我轻信外面那些荒唐可笑的传言,慕二小姐莫往心里去,茜儿在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罢了她就盈盈欠了欠身,规规矩矩的作了礼。 看到此处,徐锦衣不由叹道,“下面的诸位小姐们年纪轻轻,可这台阶摆得还真不错。” 他身为官场中人,或许在各派大臣之间游刃有余,可是对女人之间这些弯弯绕绕…… 能看出那袁四小姐以身做了台阶给慕汐婵顺着踩下去,已是他眼界非凡。 而汐瑶已见怪不怪。 想她两年前才子宴进宫时就危机重重,遭了袁雪飞一个随性的设计。 眼皮底下的,都是些惯用伎俩而已。 宫里那几位得道千年的老妖精,早就不屑用了。 望慕汐婵根本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汐瑶笑道,“我这二妹妹自小就是个烈性子,这还没完呢。” “没完?!”徐锦衣都已把目光收回,闻她一说,又把头伸出围墙向下看去。 果真,待袁四小姐起身后,慕汐婵不领情道,“许你家姐姐对我是好意,不过要说到你?呵……” 轻笑了一声,她根本没想与谁留半分情面,“哪个不晓得月泽要娶我为正妻?袁太妃因此怪罪于我,这我都认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庶出女,就想为你姐姐和她肚子里还不得名分的孩子出头?” 话音方落,众女眷无不愕然变色。 袁洛星更是茫然又委屈,她那近六个月的身子人人都望在眼里。 先有祭祖大典上先皇毒发而亡,她被告知婚事只能在大丧之后从简置办,这些她统统都应下,只因…… 肚子等不得了! 可不想平宁公主在畅音阁发了狂性,一年才将过半,接连崩天了两位皇上,外面都在笑话她,说她孩子出世都还‘待字闺中’。 爹爹成日见了她便只有叹气,恨不得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就在三日前,太公主亲自来相府见她,竟是要她答应和慕汐婵一起嫁与陈月泽! 迎着袁洛星酸涩的目光,就着她还握着自己的手,慕汐婵反手将她紧紧抓住,语气里尽是不善,“星儿,你且放心,将来你我入了侯府,大家平起平坐!” 她们都做陈月泽的四方侯夫人,平妻…… 想当初慕汐婵最是反对张恩慈入慕府,那平妻是意思,她还不晓得么?! 说出来好听,可终归有一个是妾! 转瞬间袁洛星就显出弱势,她标志的美人脸被身上白色的衣裙衬得楚楚可怜,眼泪在美目里闪烁着,道,“你怨我是应该的,我自知月泽心里的人是你,我……” “莫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慕汐婵一口打断她,道,“事已至此,我定会好好的照顾你!” 望她们红着眼眶,泪眼里明刀暗枪使个不停,徐锦衣不得耐心了,蹙眉道,“下官真想与那两位小姐一人送一把宝剑!” 让她们互相砍杀一番,都比眼下看着来得痛快! 汐瑶失笑道,“徐大人别急,正到了精彩之处。” 才听她说 完,忽然失措的尖叫声近乎划破这处上方的天空,随之,角楼下乱成一团!! 袁洛星已坐倒在地上,惨白的小脸只有痛苦的表情,周围的女子们涌上去关切的关切,搀扶的搀扶,眼看着鲜血从她身下溢出,染红了白纱孝服。 伺候贵女们的太监和宫婢们都被吓着了,这是动了胎气啊! 慕汐婵被挤到一边,此时再耍不起狠,也说不出刻薄话。 唯有僵滞的站立,听那一声声对她的指责。 “这……”徐锦衣在上面望得一清二楚。 将才就在汐瑶说完那句的同时,是袁洛星猛然间往后狠狠仰倒去,自个儿摔着了? 发生得太快,就是周围的人都反应不及,单一瞬间,像是她被慕汐婵推了一把…… 徐锦衣目瞪口呆,“这就是所谓的……栽赃嫁祸?” 汐瑶看他表情艰难,很是难理解,又很是无法不理解! 她淡笑,“大人觉得女子间的争斗,与朝堂上相比又如何?” 徐锦衣都没做多想就道,“自然是不能比的!朝堂上谈论的是国家大事,民生百态,才将……才将虽让下官长了眼界,只细细一想……” “你觉得也不过如此?”汐瑶问。 徐锦衣面僵僵,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便点了点头。 汐瑶与他见解不同,“可是这么多年了,太后娘娘与袁太妃也是这样过来的。” “太后娘娘与袁太妃的手段更要高明许多。”徐锦衣奸猾道,“王妃可是将慕二小姐与袁小姐抬得……太高?” “有吗?”汐瑶扬眉。 直至袁洛星被抬往太医院方向,她抬首来,再不看多看,娓娓道,“今日我会在这里,是因为赤昭殿里有个小公公同我说,此地看落日极美,想来徐大人也是从他那处得知,否则怎晓得来这处找我。” “王妃的意思是……你是被人故意引来的?”徐锦衣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汐瑶不否认,“我先没想那么多,奴才讨好主子的花样多得很。我喜在午膳和晚膳后出来溜两圈,宫里头人人都晓得。” 没想到竟然被利用了。 她亦是看着好戏,慢慢理清的思绪。 闻言,徐锦衣不免再探头出去多望一眼。 下方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慕汐婵一人孤身站立,在她旁边不远处,两个宫婢和一个太监安安静静的候着。 看起来像是等候她差遣,只刚才发生那么大的事,袁洛星肚子里的又是四方侯的骨肉,说他们是在盯着慕汐婵的行踪也不为过。 徐锦衣疑惑,“慕二小姐专诚引王妃来看戏?” 看她如何迫丨害袁洛星? “二妹妹引我来,是想让我看她受人欺辱的模样,以此提醒我,她是慕家的人,与我还有灵儿此生都脱不了干系。” 慕汐婵腿脚利落之后,忙不迭的想嫁给陈月泽,这当中诸多阻挠,她不得依附,慕汐灵断不会帮她,她自然会把注意打到汐瑶身上。 “至于星儿……” 说起她,汐瑶淡然的神情里多出一丝残忍,“她肚子里的孩子本就生不出来,算算日子也差不离了,恐是她自己察觉异样,借了这个机会对付婵儿吧。”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能看到一场风波暗涌的好戏。 一个赛过一个的机灵,一个比一个想得更加的深远。 如此这般,徐锦衣还敢小视她们么? “下官心悦诚服!”他惭愧低头。 汐瑶已是意兴阑珊。 看着这天色渐暗,这皇宫又将置于夜色之下,十年百年如一日。 变的,只有在宫里争斗的人。 她从未喜欢过这里,为何如今还要留下呢? 思绪不觉间又飘忽到远处去了,得徐锦衣又在耳边道,“并非下官怀疑王妃,只是……” 他露出费解,如同真的不明,“王妃为何会晓得袁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生不 下来?” 汐瑶斜目诡异的看他,那眼色刚扫过去,他即刻假装窝囊低头。 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伪君子! 对着这样一个十分动人察言观色,装愚钝看人心的朝臣,汐瑶都有些想过一把做女皇的瘾了! “告诉你也无妨。”她欣然道,“星儿最初得知自己有孕时,就曾动过不要的念头,只被一个人劝下了,那人同她说,四方侯是个心软的,借此机会告诉了他,加上左相的威望,就是顾及着这个孩子,太公主和陈国公也只能将人迎进门了。” 一边说,汐瑶回想起当日在煜王府外那一幕,还有颜莫歌告知她这些时候那极其得意的坏嘴脸。 不禁,她才察觉对那嘴毒的玉面公子甚是想念。 半响闪神,末了她才继续道,“只可惜劝解星儿的那个人别有用意,不是个心善的,故而在约谈她时,就与她的茶水里落了一些东西。” 袁洛星的孩子怎可能生得出来呢? 初初时候,是她不珍惜陈月泽。 而如今,陈月泽已经不会爱了。 “这孩子最多长到五个月就会变成死胎,算算时日,她这肚子该满六个足月了,再不想法子将其排出体内,她性命堪忧。” 汐瑶话音平静的说罢了,幽然叹息,“二妹妹千算万算,不曾算到星儿舍得拿腹中的孩儿来设计她,舍不得也要舍得的事,送上丨门的替死鬼,唉……” 前世她被人算计,今生她算计别人。 直至此时,光是看看都唏嘘不已。 有什么意思?就算争赢了,能得什么? 陈月泽的心? 他早就是个无心的人…… 见汐瑶神色眉眼尽是怅然,徐锦衣对她假装宽慰道,“王妃还请看开一些,宫里就是如此了,况且,离了这深宫,外面,人心一样险恶。” “徐大人言之有理,那么——” “那么?” 迎着慕汐瑶递给自己的诡笑之色,徐锦衣忽然觉得不太妙。 遂听她吩咐道,“既然徐大人知道了今日发生的来龙去脉,烦请多跑一趟,将此事巨细不漏的告知四方侯吧。” 徐锦衣默了默,摊上不想管的事,他忽然感到很苦恼。 还没等他想个说辞推拒,汐瑶再道,“对了,关于死胎一事,找关御医给星儿看看吧,他定能望出蹊跷。” 即便举世无双的陈公子已然不会再爱,汐瑶也不忍心让慕汐婵和袁洛星之流站在他身旁,将那些世俗苦恼带给他。 璟王妃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他拒绝不得。 左思右想,明知会得罪人,也只有咬牙应下,“下官定不负王妃所托。” “没事了,大人请回吧,莫扰我清静。”来人不得利用价值,汐瑶连官腔都不与他多打。 徐锦衣老实的转身,行了两步,才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骂着自己的记性,又折返回来。 汐瑶同时转身,与他一记‘早有所料’的笑,“还有何事?” 藏匿在先帝身边的红人碎步移上前,靠近了那女子,之余四下环顾,生怕被谁瞧见当成把斌抓去。 其后,他才鬼祟道,“王妃不想知道下官此次出行北境有何收获,或者……有没有受谁人之托吗?” “我想哪怕是祁煜风和祁明夏都不曾想到,钦天监的徐大人,芝麻小官,竟得先帝委以重任,更甚亲自插手祁国国运兴衰,谁主国君?” 汐瑶伸出芊芊素指,指向徐锦衣放她刚才给他的那封信的胸口位置,笑盈盈的威丨胁,“可是我是小女子,这天下兴亡同我没有丝毫关系,徐大人信不信,若我疯起来,比平宁公主还可怕几分呢……” 数步,已是天涯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不管徐锦衣可否有被汐瑶这番话吓到,但他知晓她的心思,他便能装出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如了她的心意。 自古没有哪个帝王会讨厌这样会看脸色,又聪明非常的朝臣。 大抵宠臣都是这么来的吧…… 对徐锦衣而言,当时秋试一举夺魁,殿试上得天烨皇帝的赏识,其后暗中被收为己用,一切都是他自愿而为。 身为先帝的宠臣,祁尹政更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他自行选择将来想要侍奉的英主轹。 由始至终,在这场祁国最高权利的争夺里,他都站在远处静观,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倘若要他冒大不敬一一评价之,眼前的这个女子,慕汐瑶,徐锦衣对她当刮目相看。 所以,当她挑起眉梢假意要挟,他所做的,不过是敛起锋芒,心甘情愿的臣服,道,“下官自是相信王妃的本事。篚” 一个能驯服蒙国汗皇的女人,本事到底有多大呢? 徐锦衣不敢妄自揣度。 他从袖袍里取出一物,恭恭敬敬的呈给她,“此番蒙国一行,下官有幸亲眼得见新汗皇的登基大典,之后夜宴对谈,汗皇托付下官,将此物转交王妃。” 在他手里捧起的是一支鎏金蝴蝶钗。 汐瑶定定望住,半响没有伸手去接。 脸容上神情早已在望见那钗的刹那僵滞,随后激荡不止,变化翻涌,平静的黑瞳深处,惊涛骇浪连连被掀起,再无法维持淡然之姿…… 这支钗她太熟悉不过! 这是爹爹留给她的宝贝,原本有一对,一支在冷绯玉那儿,一支在祁云澈的手里。 几番辗转,两支都被那一人独得,其后他只还了她一半,虽从未曾说过,可他们彼此不是将这钗实为信物,以此定情了么? 如今他让徐锦衣把这支带来交还,是什么意思呢? 当真要如此狠心?! 是她又算错了? 是她误解了他,还是太高估自己? 一时间,汐瑶僵若木鸡,定眼看着徐锦衣捧起的钗,不接,不敢接!空落落的心无处安放,他……是何意思? 都未等她准备好,更不及她开口,徐锦衣抬头来探视了她的脸容一眼,道,“汗皇只要下官将此钗转交王妃,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 是否已没有必要说? 是啊……他都将要大婚,她早已是祁国的璟王妃,他们是不相干的两个人。 这些她不是一直都晓得么? 既然她清楚明白,祁云澈是何等人物?他又怎不知?! 不觉,汐瑶仰起头往北方的天边看去,彼时天色已黯然,晚霞逐渐被那抹愈渐深浓的蓝所淹没。 视线穿过一层层错落的宫殿,尽头是即将来临的黑暗。 她望不见他,也许永远都无法再望见了。 静默了良久良久,她总算抬手伸向那支钗,竟是能望见自己的手在颤抖! 当指尖触及钗上的蝶翅时,冰凉的触感霎时刺痛了她! 她浑然僵滞,遂即眼底泛出决绝狠厉之色,强迫自己一鼓作气把蝶钗牢牢的握在手中,转身,她背对徐锦衣,深深的颤栗着呼吸…… 单薄的蝶翅犹如利刃,刺入她的掌心。 何为痛? 徐锦衣将她所有反映如若未见,连头都不再抬,只道,“若王妃没什么吩咐,那下官就告退了。” 出宫之后,他还要跑一趟四方侯府,都不晓得那位风流成性的侯爷在不在自家府上。 转身之余,忽而听闻那女子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来着?” 徐锦衣微微愣了愣,这回是真的不晓得她问的用意了。 便是如实作答道,“今日七月初二。” “七月……”汐瑶眼色涣散,连语气都飘忽得很,“原来才是七月啊……” …… 天色暗尽了,她领着两只豹儿回赤昭殿。 殿内光亮大作,孝淑敏太后早已恭候多时。 汐瑶行入,见得冷筱晴一身素白缎袍,端庄的坐在正中榻上,四周皆是伺候她多年的心腹。 尤为在她旁侧,一个老嬷嬷双手捧着沉木托盘,盘中独放置了一杯酒。 “不知母后驾到,臣媳有失远迎。” 定步在殿中,汐瑶只有嘴上的恭迎和歉意,身姿却站得挺拔,连礼都未行。 可就是这般落落大方,坦荡如初的模样,如何都叫人讨厌不起来。 罢了,冷筱晴本就不在意这些。 若非必要,她又怎会来此? 打量着与自己相隔数步的人儿,冷筱晴先望她不卑不亢的站姿,再看她得体的穿戴,最后温淡的眸光落在那张平静无澜的脸容上。 她看上去是那样年轻,虽不能称作国色天香,也不胜倾城之貌,可现下她正是最美好之时。 她有冰肌玉骨,肤白胜雪;她有明眸皓齿,明艳动人;更难得的是,她蕙质兰心,聪明过人。 也或许正是太聪明,太过于事事计较,于是才有了今日之苦果。 单是一张看似毫无情绪起伏的美丽容颜下,已有了与她年龄不相搭称的沧桑。 这深宫是最磨人心的地方。 活在这里面的,都是可怜可悲之人。 “汐瑶,你过来。”静得一会儿,冷筱晴向她绽出一抹平和的笑,伸手与她。 汐瑶应声往前,将手交到那只柔软却有了少许皱纹的素手中。 她坐到了她的身边去。 这下,两个人离得更近了。 冷筱晴缓缓的说,“哀家最初听先皇提起你,是在武安侯才将故去没多久,先皇说你虽出身将门世家,却是个难得秀外慧中的人儿,不会舞刀弄枪,也不喜多外出,这些都不打紧,你这样的性子,定是温柔似水,将你指给老七,他会喜欢的。” 喜欢? 汐瑶立刻溢出嘲讽之色。 若皇上不想收回慕家的兵权,没看中她孤弱无依,怎会有那样的念头? “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轻拍了下她的手,冷筱晴语态宽慰柔和,转瞬间,她忽然问,“你觉得赛依兰是个怎样的女人?” 这却是让汐瑶诧异了。 当今祁国的太后娘娘,问她对蒙国前一任女汗皇有何看法? 疑惑才流露出来,冷筱晴又狡猾道,“你知哀家问的是何意思。” 那是女人之间才能体味的醋意,虽淡,但是真正存在的。 汐瑶想了想,回忆着说道,“女皇十分的聪明,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还有呢?”冷筱晴继续问。 想起赛依兰对自己的杀伐果决的手段,汐瑶觉得她是个心肠太硬的女人。 可再想那日出了山庄后,她对颜莫歌的语色表情,与一般慈母毫无差别。 汐瑶展眉一笑,道,“我说不清楚,毕竟与女皇相处不多,可我自认不蠢,她却能精准的利用我软处,将我拿捏控制得极好,我觉得无论身为女人,母亲,还有女皇,她都极厉害。” 此话深得冷筱晴的心,她点头附和,“哀家觉得也是这样呢,如若不然,先帝怎会对她念念不忘。” “不过……”冷筱晴看着汐瑶的眼,笑道,“她对付你,只因你乱了她最在意的儿子的心,而最开始,先皇有意为你和老七指婚,只想把一个远离尘世的简单女子嫁他为妻,让他能在纷乱世事中,从你之处寻获一片安宁。” 京城里那么多的贵女,祁尹政在为他的儿子做选择时,何以偏生就看中了慕汐瑶? “要收回你慕家的兵权,法子有很多,若只是为此,犯不着赔上一位皇子。而单只是让其他王爷放松对老七的戒备,先皇大可随便指个大臣家的女儿,哪怕是庶女都可以,你知的,天子手握天下苍生,要做什么不行?” 既是这般,你还认为自己只是一颗用以掩饰的棋子? 更之余慕凛的死还和赛依兰有关! 汐瑶不言。 她才将将从徐锦衣那里取回了另一半蝴蝶钗,现下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冷筱晴不理会她心绪变化,接着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先皇最初打定的是这个主意,只后来才察觉你爹爹真正的死因,又在南巡时见你机敏非常,那慕容家的小姐,还有左相的女儿,几次三番对你施计,你都能够化险为夷,倒是令人有些许失望。最最关键是,你对老七无意,先皇也就由着你们去了。” 祁云澈是祁尹政深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儿,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他如何不为他处处都考虑周详啊…… 听了这些,在此时,汐瑶唯有叹息,“所以是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引得煜王与明王对我相争,我才会入宫为女官。” 早就变了,早已面目全非。 她曾为哪个所利用,又在她早就洞悉的命运里如何挣扎,都成过往。 “人算不如天算。”冷筱晴浅笑道。 “那日在祭祖大典上,你们打打杀杀,争执得激烈,谁也没注意先皇在弥留之际,一直在与我说话。他说他早做了安排,只要哀家耐心看下去便是,他还说,没想过最后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这一生,祁尹政有太多女人。 高贵如纳兰岚,妖艳如袁雪飞,后宫佳丽三千,三千颜色各不相同。 而冷筱晴,没有绝色的容貌,不得过人的智慧。 她淡得如同御花园中那朵最不起眼的白牡丹,虽品种珍贵,却无法在诸多色彩艳丽的花朵里脱颖而出。 “哀家在宫里二十年,和活死人无异。不知喜乐,不知悲苦,唯有一双儿女为伴,这算得是此生老天与我的最大恩赐了。” 回想此生,冷筱晴在母亲的提点下,于水深火热的深宫里步步小心,直至今日的位置。 再大的风浪都无法撩动她的心和眼,她是这座皇宫的过客,一直恪守陈规,完成她该做的事。 “哀家从不曾想过,先皇会将最大的期待寄托于哀家身上,现今,终于到了这一刻。” 说着,她放开汐瑶的手,站了起来。 微微昂首,视线望的却不是这宫殿的任何一处。 她看的是将来。 轻荡着涟漪的酒送到汐瑶面前,冷筱晴的话语变得冰凉,她说,“老七是哀家带大的,你是他的女人,不管他还要不要你,哀家也绝不允许你在十二的身边,这份苦心,你能否体会都罢了。” 在这场漫无止境的争斗中,真正的赢家,到底是谁? …… 汐瑶连问都不曾多问,毫不犹豫的饮下了那杯酒液。 是生是死,全然不得关系了。 耳边,闻冷筱晴语意深长的说,“走吧,往后这天下,是我冷家的天下。” 那酒顺着咽喉滑进腹中,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甘甜泛苦味道,还带着些许酸涩,她还没细细品味就失去了知觉。 在意识飘散的最后一刻,她不知自己是否会真的死去。 她不相信暗藏智慧的孝淑敏太后真的会要她的命,可,谁知道呢? 纵使人算不过天,还不是一样不服输的在这命中挣扎着么? 走? 而倘若她还能活着,她要去哪里,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属? …… 梦境。 满眼都是白茫茫的浓雾,她站于其中,不知身在何处。 “汐瑶,汐瑶……” 仿佛有人在唤她,那人是谁? “汐瑶,汐瑶……” 温润沉哑的声线,声声盘旋于她脑海,缠绕在她周身,竟是那么的熟悉。 她记得的,她快要想起来了,曾几何时,她和他相守相依,眷恋痴缠。 人活于世,最美不过如此。 眼前迷雾逐渐散去,她望见一人站在不远处,他穿着金色的华袍,高贵无匹的龙纹攀附着他完美的身形。 他负手于身后,唇角上扬,用幽寂而深沉的视线望着她。 看清他的面容,汐瑶差点脱口叫出他的名字,可是转瞬,她觉出不同。 那是一张过于成熟内敛的俊庞,他深邃的眼虽始终望着她,眼底深处早已是海纳百川,连星辰都要陨落于其中的包容。 他的眼能看透世间的一切,他掌控着一切。 只那一切,早已和她无关。 “你是……皇上!!”颤抖着话音,汐瑶行上前去,想靠他近些,再近一些! 可无论她如何走,彼此都只能隔着数步的距离,数步,已是天涯。 祁云澈对她笑着,透着眷恋的目光久久凝视她,久久之后,才道,“我一直在望着你,只是,你不知。” 他一直在看着她?在哪里看? 她又怎会知? 但她终究是认出来了,面前的人是云昭皇帝,前世的祁云澈!! 汐瑶混乱非常,“你……我……这是在哪里?” 她望向四下,除了他和她,周遭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这让她略感不安,不禁自语,“难道我死了么?” 祁云澈失声的浅笑,“还没有,你莫怕。” 没有? “你怎么知道?”她望回他,同时想起自己饮过一杯酒。 接着,由那杯酒开始,她想起冷筱晴对她说的话,想起角楼下发生的一幕,想起徐锦衣从怀中取出那支蝴蝶钗,替那一人送还了她…… 想到此,汐瑶脸容上显出落寞之色,又道,“我不怕,我不怕的……” 这世间有比死更可怕的,她早已不怕死。 出神间,祁云澈忽而问她,“汐瑶,重活一世,欢喜吗?” “你知道?”对上他明亮温软的眼眸,她又愣住。 对了,他说他一直在看着她的。 汐瑶想了想,依着心思诚实的回答,“起先我觉得好,后来,而今……” 她蹙起眉头,气馁得连眼前最妙不可言的存在都忘记深究。 祁云澈笑着再问,“那你甘心吗?” 甘心? 得这两个字,她立刻凝色,肯定的说,“我不甘心!” 分明是老天给了她重活的机会,为何又不让她得偿所愿?她明明做了那么多,难道那么多都是白费力气? “既是不甘心,就快些醒来吧,去找他。” 他? “他是哪个?”她又犯糊涂了。 望回那张近乎没有差别的脸,他对她笑得这样好看,这样窝心,汐瑶兀自奇怪,“你不是在这里吗。” 那她还要去找谁? “我是他,并非他。”祁云澈耐心道。 恍恍然中,汐瑶好似想起一些,那让她更为失落,“可是他要娶别人,他不要我了。” 她再看着眼前人,满腹委屈的说,“你也是。” 闻言,祁云澈微有一怔,暗黑无边的眸中有苦楚之色滑过,极快,转瞬不见,只是他笑意不再,“我没有不要你,他也是。” 她早就不信了,唯有怀疑,“如何证明?” “你去找他不就知道了。”他半哄半骗。 汐瑶将信将疑,“既然你说你是他又并非他,我去找他得到的答案,与在你这里得到的答案岂会相同?” “你果真和从前不一样了。”祁云澈有少许意外,随后意味非常的叹息,“这样……很好。” 遂,笑意再度盈满他暗藏流光的星眸,“我已不重要,他才重要。” “可我现在就想听你说!”她坚持。 他却比她固执,面对她沉默了少许,只道,“他在等你。” …… 再醒来,已是两天后。 先是轻微不断的颠簸感,晃得汐瑶头晕目眩,接着是谁熟悉的对话声,一如从前的带着俏皮的调调,相互打趣。 这情景令她好生怀念。 费力的睁开眼,她发觉自己置身一辆宽敞马车里。 车内被塞下一张柔软无比的大床,她人正躺于其中,旁边还有个固定的四方桌。 桌上的香炉内,凝神的淡香袅袅不断,炉子旁边放有一支锦盒,靠着车壁处,还得一坛……酒? 汐瑶很是不解。 这三样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怎的就放到了一处? 脑中一片空白,她仿佛做了一个梦,那梦让她辗转反侧,心如刀绞的滋味还残留在心间,好痛…… 【月底29号大更,下月8.9号大更,无意外下个月就结文了,权衡情节之后,关于前世云昭皇帝的《帝王传》会在正文里写,今天这一小节只是个开始,哦呵呵呵~下个月俺也攒不了月票了,这个月最后喊一嗓子:请大家把手中珍贵的票票留给我吧,月末三天等你哟~】 .. 你说他在等我,那你呢……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怎么……会这样?” 捂住闷痛不已的心口,汐瑶蹙起黛眉不明自语。 一时间,她想不起任何,连自己的名字也是。 缓释了片刻,才恢复少许思绪,而混乱复杂的画面仍旧不断闪现在眼前,在脑中,极快…… 许多张脸孔,还有那些如何都拼凑不完整的记忆,还未容她看清,弄明白是如何一回事,就消失得无从追寻甑。 她在何处,不,应该说外面驱车的人要将她带往何处? 她又自哪里来? 无意中,她被眼底一片艳丽的色彩所吸引伙。 低头望去,汐瑶发现自己身上的纱裙有些特别。 鲜艳的紫色,比青莲淡雅,又不似木槿的刻板灰暗,当中还隐隐可见闪耀的金芒。 配以云袖和裙摆处绣工超凡的美丽纹案,这些刺绣几乎融在细密的织纱里,层层叠叠,每一层都不同,极为惊艳。 而身在近乎封闭的马车内,穿着如此繁琐的裙衣,贴身处只有丝丝冰凉的舒爽,竟是丝毫不觉得闷热。 半响,汐瑶总算想起来了,这明堂叫做:浅凤仙紫。是江南烟雨城的沈家独独能染出来的颜色。 因着紫色本就不稳定,寻常的染坊就算染出来,只要浸了水,也定会掉色。 可沈家祖上为了染出鲜艳的紫,先从东华海的岛国上将品种珍贵的凤仙花引进,大量栽种,在花期最美时把花摘下,取其花汁,加入独门的秘方,反复浸染,耗时足年才能得个三两匹。 别人不知,但汐瑶还晓得一个秘密。 想要将紫色牢牢定在绸缎上,得加入金砂…… 祁国除皇族以外,无人能穿金黄色,违者以冒犯皇家之威严处斩。 沈家在借此发迹之后,便极少再染浅凤仙紫,至多家中有了天大的喜事,抑或者每隔十年八年弄一回,不至于将这门技艺完全遗忘生疏去。 她怎会穿这样一身价值连城的东西? 在……马车里?! 汐瑶诧异到了极点,连心痛都疏忽了,盯着那片华贵的紫,耳畔边回响起一个久远的声音,说,“三妹妹,待你出嫁之时,为兄送你一缎浅凤仙紫做嫁衣可好?” 出嫁? 她要嫁人了吗? 嫁给谁? 祁国,对了……这里是祁国,沈家是她娘亲的母家,她是武安侯府的嫡小姐。 她有两位表兄,长兄是大祁第一才子沈修文,他好像…… “死了?”随着无意识的回想,汐瑶将话脱口而出,随后被那个‘死’字惊得不由一怔! 她忙将盯在紫裙上的目光移开,逃避的乱望向某一处,正正看见了旁侧方桌上那支狭长的锦盒。 这盒盖是缎面造的,里面应当放着易碎的东西,直觉,无论是什么,都是属于她的。 怀着一种确定的心情,汐瑶伸手取过锦盒打开,才将望了一眼,她霎时愕然! 胸口方是消退少许的窒息感再度将她整个人侵袭,那眼泪止都止不住,如泉夺眶涌出,模糊了她所能望到的一切。 怎的这一对鎏金蝴蝶钗这般眼熟,这般叫她痛心? 她记得这是爹爹赠给她的,后来又被谁拿去了? 长启的唇齿间,许多名字呼之欲出…… 冷绯玉,陈月泽,祁璟轩,祁若翾……祁,对的,是这个姓氏…… 她快要想起来了,可越是这般,她越感到无以复加的痛楚,从心口开始蔓延,将她四肢百骸全然充斥,令她的每次呼吸都困苦非常! 紧接着,是谁在她的脑中说话…… ——汐瑶,去找他,他在等你—— 他是哪个? 他让她痛苦…… 抱住了头,汐瑶艰难的喘息着,脸容上都是艰难之色,她无法停止! ——我没有不要你,他也是—— 那为什么你们都不在我身边?!!! 熟悉的身影逐渐汇聚成形,她哪里会忘了他,怎可能忘得了他?! 便是此时,马车停了,车门被人拉开,汐瑶费力的抬眸用泪眼看去,得一人站在车外,身形被外面灼眼的强光镀得金芒闪闪。 是个男子。 她咬唇恼羞成怒的恨去,下一刻,沈瑾瑜意料之中的叹了声,称奇道,“这药效果真大,哦,我是你二哥哥,你可记得否?” 瞧她嫉恶如仇的模样,又狼狈,又愤恨,仿是将他当作……祁云澈了? 遂,他靠近了些,从怀里取出丝帕,替汐瑶擦拭脸上的泪痕,漫不经心的安慰,“莫哭了,淑太后让你食了假死的药,可还记得?暂且思绪混乱些,我们已经不在燕华城。” 顿了下,他复而再道,“自然,你也不再是璟王妃。” 听着他不着边际的话语,哪里有什么宽慰的意思? 得那两支合在一起蝴蝶钗,汐瑶已然清醒许多,只如沈瑾瑜所言,确实乱了些。 在他身后,两个丫头踮着脚想望个所以然,一面不住的关切。 “姑娘醒了吗?”心蓝问道,仿是被谁推得踉跄,她又恼了句,“粉乔,你莫挤我!” 更远处些,又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你们堵在那里凑什么热闹?给姑娘添堵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不用猜,那是雪桂。 沈瑾瑜回身道了句‘醒了’,再转头来继续对汐瑶笑说,“这次是举家出逃,整个武安侯府为兄都帮你搬走了。” 车里的女子从他手中抓过丝帕,勉强支起自己靠坐在车中,缓慢的,深深的呼吸。 听了他的话之后,显然心放宽些了。 外面天色艳艳的,应当是正午时分,得他把车门拉开,热流不断涌入,与人平添了几分烦闷。 半响,汐瑶才问,“我昏了多久?” 虽她话语无力,每个字里的语调都显苍白,但沈瑾瑜只听到了其中的冷静。 “没多久。”他淡淡的,“两日而已。” 两日,那么今日是七月初四。 她又问,“此处是何处?” 沈瑾瑜道,“刚到孝州,正午了,你且擦了脸,落车来食些东西,待会儿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汐瑶未应,继续问,“要去哪里?” 听他说整个武安侯府都被他搬走了,孝州,距离燕华已得四百里,离烟雨城更远了。 此处是北上的必经之路。 “当然是北上,过长城去塔丹。”沈瑾瑜理所当然道,“京城马上又要变天了,自要离得越远越好。” 汐瑶睁眸来笑话他,“这般时候,二哥哥怎的不在京城?莫不是也遭了嫌弃?” 沈瑾瑜脸色一变,她再道,“我不去塔丹。” 冷冷的语调,不得血色的脸尽是坚决,只消她决定了,哪个都改变不了。 先她那话就惹恼了沈瑾瑜,他不怒,反笑着刺她道,“只是出长城去个北境罢,又不是去蒙国,更不是他们的王都,你恼个什么劲儿?” 这还不算,他还要道,“离汗皇大婚的日子早得很,莫急着伤心。” “那倒是。”汐瑶不急不缓的应他,“没准我大祁的女皇君临天下更要早一些呢。” 侧头,她用那双红红的眼睛看向其兄,哭是不想哭了,就是想找架吵。 她故意道,“如此说来,我们去北境作甚?难道祁若翾登了基,你不去朝贺一番?” “慕汐瑶……”沈瑾瑜捏紧了拳头,阴着他斯文的脸咬牙道,“你信不信我真的会替姑父揍你!” 璟王妃都身染恶疾,随同正宣帝还有平宁公主夫妇一道去了。 无论是慕汐瑶还是沈瑾瑜,冷家早就介怀在心里了。 更甚先还有和正宣帝萌生禁忌之情的沈修文! 加之那慕汐婵做的好事! 呵,这些他都不屑讲了。 沈家在京城失了势,不走难道等人来灭个干净? “晓得你恨我。”汐瑶淡定如斯,靠在车里苟延残喘,不慢不紧的说,“想问我什么,现在问来,待会儿你北上去你的塔丹,我带我的人走,兄妹一场,我知无不言。” 她心意已决。 北上?一辈子都不去! 又在沈瑾瑜欲说哪样时,她散漫的补了一句,“先皇给明王的亲笔信你就别问了,我给绯玉的圣旨确实是将皇位给了明王,可那封信里也实在是先帝劝祁明夏顾及天下苍生,再者说了,长公主早就跟我说过,她不喜比她小的男子。” “你——” 沈瑾瑜瞠目,真是被她气得不行! 僵滞之余,旁侧有个汐瑶熟悉的脑袋钻了出来,是慕宝。 他眼巴巴的瞅着自家小姐,苦哀哀劝道,“大姑娘,别在同二公子斗气了,不是二公子定要你去塔丹,是二姑娘前一日在宫里胡言乱语,她说二老爷原本就与张家是一伙儿的,还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怕是这会儿三姑娘都遭了殃,兴许裴王都保不住呐,想跑都跑不掉了!” 汐瑶闻言后,对沈瑾瑜无所谓一笑,“敢情不是被放过一马,是逃命啊……” 偌大一个祁国不得她的容身之处? 孝淑敏太后的那杯酒没将她毒死,她真有些失望了。 沈瑾瑜早就没得耐性,脸沉得可怕,“你可以不走。” …… 唇枪舌战罢了,汐瑶唤嫣絨给她取来一身常服。 换衣裳时,梦娇来了车里,道与她听,虽对外说是璟王妃染了与正宣帝还有平宁公主一样的瘟疾,去得突然,可宫里都晓得是孝淑敏太后赐了毒酒。 她人没得意识后,梦娇进宫来收拾善后。 做戏也要尽善尽美,不与人眼皮下疏漏,她身上那身值钱的衣裳是沈二公子特地送来给她下葬用的殓服。 只因谁也不晓得那假死的毒酒到底厉害到何程度,故才不得人敢动她半分。 尤为这两天见汐瑶昏睡得十分之沉,也只有四婢不时来给她了下身子。 府上的人早在正宣帝驾崩时就在准备,将她人接出宫,一行人马不停蹄连夜就出了燕华城,赶到孝州来。 据闻那时,慕汐婵和刚失了腹中孩儿的袁洛星已经闹僵起来了。 后来的消息,都是京中的暗人飞鸽断断续续传书传来的。 慕汐婵早在洛州得祁明夏相救后就归顺于他,为的只是等一个机会把慕家真正所为全盘抖落出来。 这些汐瑶没有真凭实据,但也猜到一些。 回京后,慕家一门忠烈,好容易救回来的慕家二小姐被汐瑶照拂着,祁明夏又命手里那些门客大肆渲染歌颂了番。 汐瑶不得办法,只能将这如烫手山芋般的二妹妹留下。 多得祁云澈也觉出端倪,便使了美男计,让陈月泽从中搅和。 祁明夏这个人,用不着花心思对付,可也不能不防。 那日在宫里,汐瑶看了慕汐婵和袁洛星各自为谋的戏后,她前思后想,觉着既然祁永晨也归西了,祁云澈又已是汗皇,最后结果显而易见,不如借那二人做引子,引祁明夏出手。 徐锦衣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命他把角楼下发生的一幕全然告知陈月泽,看似只是让陈月泽对慕汐婵和袁洛星的真实面目清醒了然,暗中,陈国公府向着哪边,这不是明摆着通风报信的事么? 加之徐锦衣得了信不会不看,只消他看了,去了四方侯的府上,估计再来就直奔长公主府了罢。 一切滴水不漏,恰到好处。 只不过他们都被算计了,到头来,全都按照祁尹政的安排,走得分毫不差。 …… 换了衣裳,落车后汐瑶才发现他们是在孝州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正午时分,街上人来人往,骄阳似火,百姓各自忙碌,一派安家乐业之景象。 不过和京城只相隔四百里,此处却风平浪静,与人心宁和,真好…… 进了旁侧的老字号酒楼。 汐瑶环视一周,三层的格局,楼中五、六桌的人都在用膳,见她入内后,统统起了身,恭敬的喊她‘表小姐’。 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倒让那在宫里都散漫成习惯的人儿一时愣住。 沈瑾瑜坐在其中闲闲饮酒,未多看她一眼,只道,“这里我已包了,今天在此过夜。” 看似还在生气。 没见到张嬷嬷和安娘,她正想问,梦娇先她一步道,“张嬷嬷和安娘早一步随舅老爷他们先去了塔丹,二公子都安排好了,你且放心。” 说完暗中将她推了一把,刚才兄妹两个斗气,她们都是听见了的。 沈瑾瑜心在祁若翾身上,原先想着彼此岁数不成问题,毕竟那位孙将军早就故去了。 可沈修文一死,沈家只剩下沈瑾瑜独一个,留在京中给未来的女皇当王夫? 但他那复杂的身份都让冷家介怀,此生再没机会。 他心里堵了几日,汐瑶一醒来就给他火上加油,此时……也只有借酒来消消怒气就算罢啦! 眼下不能在祁境多呆,他却下令在孝州过夜,随行的人都慌了。 汐瑶被梦娇推得往前踉跄了两步,人是正好定在沈瑾瑜那张桌前。 她低眸,他抬头,兄妹两四目相接,不见善好,反倒不服输的互相恶狠狠的瞪眼。 “要在孝州过夜啊。”瞪视罢了,汐瑶满面堆笑,说,“大堂太空落了,我瞧着不舒服,既然是如此——” 她吩咐四婢,“弄些好吃的到我屋里,我还有些晕,先去歇一会儿。” 言毕,她一个转身,怡然自得的上楼给自己找了间房,事不关己的小憩去了。 待她走了,梦娇行上前对沈瑾瑜好言,“二公子勿要生气,依着我看,近来事情繁多,汐瑶一时缓不过来,又食了那古怪的酒……” “她哪是食了什么古怪的东西。”扯出一抹奸笑,沈瑾瑜吃着小菜,算计着道,“她心里那别扭,早就闹得许久了。” 一杯酒下肚,他招来魅妆,眼皮都不眨,说,“传书去塔丹,让魅玉到蒙国王都走一趟,把我们的行踪透露给四部星宿的死士。” 话语稍顿,他眼中恶意更甚,“最好是朱雀部。” 魅妆面有一诧,没多问,领命便出去放信鸽了。 这话却让梦娇急上心头,想了想,她温声开口,“二公子,恐是这般不好吧,汐瑶她……” “没什么不好的。”沈瑾瑜烈酒不断,连连饮下数杯,“我觉得好得很!” 他沈家在大祁无立足之地了,拿表妹去给汗皇买个人情,岂会不好? 实在是太好了! 见他神色坚决,梦娇不便多说,祁国不能再呆了,到了北境,若汐瑶能与那个人重修旧好再美不过。 …… 酒楼的客房中。 汐瑶随意挑了间厢房把自己关在里头。 心里头清楚得很!使小性子是她不对,可她着实被惊到了,无关其他,只是那个梦。 就在看到蝴蝶钗的同时,与祁云澈有关的全部涌进她的脑海里,前世,今生……每个瞬间都清晰无比! 再接着,她被告知要去塔丹。 怎叫她一时应变得过来! 云昭皇帝说,他一直在看着她…… 想到此,她不由莫名一颤,遂紧张的举目四下寻望去,觉出这间房和寻常无恙,又想假使他真的在看,若她能发现,早就发现了。 无法言喻的滋味萦绕在心头,她不能和任何人说。 祁云澈,祁云澈…… 前世的那个已然令她牵肠挂肚,而今生的…… 垂下眉目,汐瑶幽然一叹,“你说他在等我,那你呢……” 或许真是体内还残留着假死的酒在作祟,纷纷乱乱的思绪中,她竟又昏睡了过去。 睡意朦胧间,她想,或许睡着了又能见到他了也说不定呢? 倘若真的见到,这次她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可一个瞌睡醒来,天色渐晚,她睡得酣畅,哪里做了什么梦! 沈瑾瑜并未真的打算在孝州过夜,未及她完全清醒过来,四婢拥着她上了马车,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向北行去。 胆子不小,敢动本姑娘的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辗转路途中,过了八天才从北长城最大的关口入了北境。 汐瑶虽实在不想过长城,可大局总要顾,即便不得人同她说其中的厉害关系,她也知,带着府中上下的人逗留在祁境十分危险。 天烨帝的决定是对的,就算铲除了煜王一党,就算祁明夏能做一个英主明君,然他母妃故去太早,早朝中不得自己的势力,冷家对他能有多衷心呢? 恐怕他真的得到圣旨为祁皇,接下来,冷家没有动作,他亦会想方设法的削弱定南王府。 长此以往,伤的是大祁的根基轹。 之余蒙国,祁云澈做了汗皇,两国开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赶路的几日,汐瑶闲来无事,反复思索着这些。 离燕华城越来越远,她忽然有些想念那座城中的人羧。 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和绯玉、月泽告别,也不知十二在严法寺如何了?可是又梯光了他才长出寸长的墨发? 还有祁若翾登基为女皇的模样,她也好想看看。 只消随意在脑中构筑几笔,那画面都一定是威风八面,英武至极的。 在想起这些的同时,她又不免有些担心,祁煜风并非等闲之辈,要对付他谈何容易? 想必,在他们赶路这几日,京中早已掀起风浪血雨。 依着前世最后,左相袁正觉是弃了煜王,保下整个袁家。无论如何,袁雪飞是活不成了,纳兰岚也不会容她再有机会和自己斗下去。 纷复的思绪里,汐瑶还想起了她的三妹妹慕汐灵。 是要如何说呢? 这个人儿,起初从不得入她几分眼,便是随意一顾,心里留个‘是个小美人胚子’的映像,其后狠下心肠对付了她的娘亲,张恩慈的死,竟是让汐瑶想起来还有些介怀。 终归是她那时太过于心急,没有顾虑周全,将其逼得太紧。 如若不然,张恩慈也不会一死了之。 记得从东临回了京城那小段时日,汐瑶说起此事,慕汐灵只与她一抹淡笑,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了’,便是再也不提。 她曾经将袁洛星当至亲姐妹,无话不谈,对婵儿悉心备至,还一度想撮合她与陈月泽。 结果到头来,两个人儿都未曾对她真心。 而真心的那一个,还没好好相处,又不知何年哪月才能见一面了。 前世慕汐灵是跟祁煜风的,今生嫁与祈裴元,还是与其有牵扯不清的相关,偏是独独想到了她,汐瑶才反映自己又疏忽了一次。 人心就是变数。 而待她再后知后觉京城无论发生什么都和她再无关系时,出行第十一日,总算到塔丹了。 …… 这个时节的北境酷热得无法想象。 建在大漠上的孤城,北境内不属于任何国家的奴隶城,仍旧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异域景象。 入城时正是落日时分,汐瑶他们的车马队伍要去塔丹的沈府,得穿过南市。 错落有序的街道,沿路上都是生意摊子,卖什么的都有,包括——人。 穿着不同服饰、形容特征明显区别的人在街上穿梭着。 北胡的舞姬就着街边的鼓声起舞,蒙国的贵族成群行过,比想象中的更有礼节。 胡狄的勇士穿行在往来的人群中,身上最惹眼的就是造型不同,但绝对致命的武器。 还有刚建了国,有了女王的侉萁族人。 他们本就善战得很,听闻阿茹娜公主手刃仇人,在赫塞高原上自立为女王,带领族人重建家园,不少的侉萁游民顺着河域向西前往。 总之近来,哪怕是在没有法典的塔丹,也不再有人敢轻视他们。 街边的茶寮酒铺大多为祁国人所开,不时,还能在喧嚣中听到用京城口音揽客的话语声,不得不说,在此时听来是倍感亲切。 四婢和梦娇都是第一次出北境,进城来就看傻了眼。 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集市,买卖从城门口开始就不曾间断过。 还有建在最南端褐色石山上的金堡,映着落日的晚霞,那座崖壁上的城堡放肆闪耀着刺目的光辉,无比的夺目。 据说,城主将要大婚了。 …… 傍晚,沈府。 众人落脚后,各自被下人领到屋中先行梳洗。 沈家在塔丹的府邸几年前翻新过,扩了十几个院子,虽比不上烟雨城的本家,但却比京城的贵气了不知多少倍。 没有江南雕栏玉砌的秀美,也不得燕华的富丽堂皇,融合了北境的异域风情,使得沈家在此地的府院有种不逊于金堡的大气之美。 汐瑶住的院子大小适中,稍显秀美,后院还养着一方不太大的莲池,此时粉色的莲花开得正娇。 她的浴房造得颇特别,犹如一座四四方方的凉亭,四面有层层轻纱掩住,浴池就在其中。 沐浴的水有两处引子,一处是引了地底深处的热泉,一处从北部引沁鹜雪山上消融的雪水,无论喜热还是好冷,只消命下人调节便可。 这会儿天色正在渐渐黯然,汐瑶置身池水中,合眸歇息。 连日奔波,纵使人在车里,也快被颠出一身病痛来。 没得一会儿,早两天到的菱花与湛露便来了。 听到步声缓缓而至,汐瑶撑起眼皮,见是她二人,意料之中的一笑,转了个身靠在池壁上,顺手拎起一块蜜瓜,边吃边道,“有何要讲的,都说来我听听。” 她一副‘我晓得是二哥哥喊你们来给我添堵’的淡然神情,反倒让来人不好意思。 两个女子别扭的相视了眼,菱花先道,“既然姑娘都晓得,那不如一会儿亲自去寻了二公子说清楚,莫让奴婢们夹在中间难做吖!” “无妨无妨。”汐瑶眯笑道,“我也想知道京城都有哪些事。” 咬了两口蜜瓜,清爽的瓜汁登时溢了满口,她享受得很,“嗯……这瓜真甜!” 开始有些喜欢塔丹了。 身后二人再度对视,这次换湛露开口。 只她说的定会与人不痛快,故而有些吞吐,“姑娘,二公子未曾喊我们来同你说京城的事,不过你想听的话,待会儿奴婢们再细细与你说也行呢,不过……” 话说到这儿,汐瑶悠悠转回身来,趴在池边,一手握着一片瓜,昂首看着湛露。 她嘴里一嚼一嚼的,微微吊起的眼角里丝丝流露出清浅的胁丨迫。 望得湛露一阵恶寒。 仿佛她敢讲半个她不想听到的字眼,姑娘就把她当成那片瓜一起嚼碎了咽下肚去! 人是打了个激灵,蓦地垂下头,“姑娘,二公子只让我们说一句……” 菱花颇为艰难的接道,“一句只得四个字。” 汐瑶越听越明白,似同她们玩猜谜游戏,道,“那四个字是……他在此地?” …… 实则沈瑾瑜要菱花湛露带的四个字是:他在塔丹。 在又如何? 一连在路上行了数日,汐瑶虽不曾再在梦中遇到云昭皇帝,可心里终归平静了许多。 既是和前世不同,既她如今已是自由身,去哪里都好,与谁在一起都行。 她,不急。 壮着胆子把沈瑾瑜的差遣办了,菱花湛露心里打着小鼓,又同汐瑶说了近来京城里的些许情况。 算算时日,已到了七月十七。 沈瑾瑜曾有言在先,最迟七月初七,汐瑶推断那就是冷家等人对付祁煜风之时! 眼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方皇城,煜王以勾结前朝轩辕氏的乱国之罪被缉拿,关押在大理寺内。 其后党羽,作乱和逃窜的都有,定南王府连同陈国公府一齐剿杀余孽,莫说京中,整个大祁都人心惶惶。 袁太妃自觉愧对先帝,十日前就在自个儿的宫里服毒自尽。 她一死,袁家势力被削弱了大半,祁煜风勾结轩辕氏证据确凿,袁正觉当机立断,表明了立场,还在正宣帝的灵前上演了一场以死表衷心的好戏。 只不过没真的死成罢了。 大抵消息只有这些,帝位到底是祁明夏来坐,还是让祁若翾当女皇,半点儿没透出来。 沈家上下最担心的还是在半路上的老太爷! 沈禄自南方出发,都行得足月有余了,不想还没过长城,这两日急煞了沈海川和崔氏,先她们到时,舅父早已派了几个亲信折返回去找。 汐瑶听时也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经慕汐婵一闹,慕家的忠烈之荣算是毁了,不过沈家和那点姻亲关系同二叔家一脉无关。 加之大哥哥如何都是驸马,这点体面还得顾上,因此该不得大碍。 罢了之后她又问了些别的,奈何塔丹离得太远,她想知道的那些只能等沈家的探子再去打听了。 照着如今的形势,不管是袁洛星,还是她那疯得恨不能将所有人一起拉下十八层地狱的三妹妹,一时半会儿,怕是谁也不得闲关顾她们两了。 吩咐菱花湛露去打探慕汐灵的消息,之后,汐瑶又在池子里泡了会儿,天黑尽了才起身。 …… 汐瑶在浴室了磨蹭了近一个时辰,穿戴好走到正厅,才发现自个儿的院子里早没了半点人声。 多日的舟车劳顿,入府她就使了四婢去梳洗用膳,莫要管她。 她以为府上会有别的丫鬟供她差遣,哪想……二哥哥黑心成这般,不过先有顶撞几句,他就连伺候她的下人都不支两个来用了。 走在全不熟悉的院中,汐瑶自嘲自乐,说,“明儿个先跟舅父告一状吧……” 行出所居的那院子,她随意挑了条顺眼的路,走走看看再停停。 塔丹的夜极美,天上的星辰比燕华多出数倍,抬眼可见,更仿佛抬手可摘。 这无疑与沐浴之后通身舒爽的人儿一份广阔豁达之感。 事到如今,汐瑶也觉着自己超凡脱俗了,情情爱爱那些,若碰了心疼,大可不碰。 图亚汗皇要娶哪个王爷家的女儿,和她没得半个铜钱的关系。 本想撞个运气,想着若能碰上个把人,就能先去找舅母告一状了,不想让汐瑶遇到了更为有趣的…… 一座造工粗狂的花园里,她眼尖的发现有个人影背对她站在两座假山之间,其后再定眼一瞧,那不是心蓝么? 可是她的举止极其鬼祟,双手扶在那仅能容一人进出的石山缝隙里,探头探脑的看个不停。 不时,她还会转头来向身后四下看看,仿佛在给谁把风。 汐瑶忙闪到一侧避开,等心蓝再转过去,她才无声的走出,从旁侧缓缓靠近去。 心蓝胆子极小,当初白日里去一趟云王府都将她吓得魂不附体,初初来到塔丹,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哪里敢一个人闲逛到此来? 走进,石山里果真有人在对话—— “……都与你说了不可!你怎的听不明白么?” 这不是粉乔么? 汐瑶一诧,乐了,听她那语气,担惊受怕还为难,她是在赶哪个? 情郎? 接着一个男声响起,几分无赖,几分霸道,说,“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人在燕华就罢了,如今你都到了塔丹来,不跟爷走,难不成真想让肚子里那个没爹不成?” 这把声音…… 汐瑶这回是惊了! 不但因为这个人,还因为他说的话! 再听里面,粉乔俨然底气不足,“你乱讲哪样!我根本就——没有!” 那男人笑得邪气,“没有?你继续编,有没有再过几个月也藏不住。” “你这人——”粉乔话语里有了哭音,遂她愤然的向把风的那个瞪去一眼! 心蓝被吓了一跳,忙是颤着喉咙道,“你别怨我啊,此事可大可小,姑娘早晚会晓得,我也是为你好,先在京城你喊我给你买的藏红花,其实被我换成了补药,唉……我们自小玩到大,我哪里舍得看你生生把自个儿的骨肉给弄没了,你要不敢同姑娘说,先同嫣絨和雪桂说也是一样的,你说呢?” 她都有许多年没在这人跟前如此低声下气了。 没得粉乔应声,藏在暗处的男人就接着说,“好得很!不能再好了,我待会儿回去就跟七爷告了此事,明日大大方方的来提亲!” 罢了,他还不忘跟心蓝道谢。 真是有情有义! 汐瑶靠在一旁细细的听,都不觉摸着下巴点点头,动她的人,这小子真敢! 一听他要‘提亲’,粉乔气得哭了出来,“你敢来提亲,我当即就死在这里!我的命是姑娘的,我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她的鬼,肚子里的孩子,姑娘说留就留,不留也罢了,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姑娘身边,你走!莫要再来了!” 男人一面哄她别动了胎气,嘴上却很不饶人。 他慢声细语道,“你一口一个‘姑娘’,你家姑娘还不是我们爷的?” 这句惹得心蓝也不乐意了,“话不能这么说,你家爷都要娶那什么劳什子的王爷家女儿,我们姑娘被摆在哪处?” “都说你们女人目光短浅,七爷可是你们想的那样?”男人为他家主子争辩,“七爷定不会负你家姑娘!” “那就等你家爷没辜负我家姑娘那天再说我两的事!”粉乔坚决道。 心蓝狠狠的点头,附和罢了才反映过来,更为苦恼,“那……你这肚子等不得啊……” 粉乔一噎,那男人也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在此时,汐瑶身后行来两人,正是出来找寻她的菱花和湛露。 一听到有人声,心蓝回首看去,侧眸却是望见汐瑶懒洋洋的倚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假山边上,笑眯眯的盯着自己。 星疏夜朗,夜色下,蓝幽幽的光将那女子照得十分鬼魅,尤为,她还在笑…… “啊……姑娘!!!” 心蓝这一声喊得好似她见了鬼,惊了假山里的两个人,更让菱花湛露为之警觉,快步走上来。 吓瘫了一个,汐瑶还惦记着藏起来的另一个。 见了菱花湛露,她登时厉色,大声命道,“假山里有贼绑了粉乔,给我将他抓出来!” 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从那当中闪出,身手异常敏捷,接着花园里的乱石,几步就纵身腾空而起,眨眼的功夫就靠近了高高的院墙! 菱花湛露拔剑紧追,袖中暗器密密麻麻的向黑影投掷去,拦了他的逃路。 双剑合璧,杀上前去—— 男人见无路可逃,只好同她两个周丨旋。 一时间,偌大的花园里利刃相碰,打得激烈。 粉乔从假山里移了出来,先是望见那三道相杀的影子,她心一紧,来到汐瑶面前就求道,“姑娘,饶他一命吧!!” 汐瑶睨了她一眼,再将目光沉在她肚子上,说,“饶他?你是本姑娘的人,他动了你,不是打姑娘我的脸么?饶不得。” 粉乔哭得脸都花了,事已至此,姑娘是怎样聪明的人,她心中有数。 况且,那人也是跟在姑娘身边听过差遣的,之前藏起来看不见,眼下还认不出来么? 但见他对菱花湛露处处避让,刀剑无情,眼花缭乱的剑招晃得她心惊肉跳! “姑娘!”她蓦地弯了膝想跪下去,汐瑶先一步将她扶住! “不急。”对她温温和和的笑,汐瑶语态宽慰,“我晓得你心里苦,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待我惩治了这无耻之徒,我再好好为你打算一番。” 粉乔脸上挂着泪珠子,此刻只想那人安好,哪里晓得汐瑶要为她做什么打算。 打斗声引来诸多人,远远的瞧着,连沈瑾瑜也带着他魅字打头的死士出现了。 见这阵仗,二话不说扬了手,魅部七八个艳丽的女子风风火火的杀了去—— 如此,那只身潜进来的男人哪里还有活路! 粉乔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汐瑶扶了她,转手交给心蓝,再望向被追杀得无所遁形的轸宿,嘴角扯出淡淡的笑,眼底泛起狠色,“你真有种,敢动本姑娘的人。” .. 君要臣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眼见粉乔晕了过去,轸宿急得上火! 可他眼下被那么多人围着,再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讨半点便宜,况且他哪里敢来真的? 憋手蹩脚的抵挡众女眷的杀招,他狼狈的向汐瑶讨饶,“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也不想自个儿心疼的丫鬟死了夫君,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爹吧?” 一听他这番话,菱花湛露还有魅部的女杀手们都齐齐怔愣妲! 来人是祁云澈的死士,她们都晓得的,只不想他和粉乔姑娘竟是——连孩子都有了! 虽谁也没多言,可不由的,手下都留了半分情面。 连那沈瑾瑜都不慌不忙的在旁边寻了个地儿落座,喊人拿酒来,明摆着看好戏。 心蓝扶着粉乔,听轸宿对姑娘出言不逊,连讨饶的话都不会讲,她窝火得很,放声对他道,“你这登徒浪子!粉乔都没允你,你还不快先向姑娘认错求情!你若是……若是掺了半分虚假,我第一个不饶你!” 诚然汐瑶也没想把轸宿怎么样,毕竟在河黍时他还追随过她。 这小子不但办事手脚利索,那让人畏惧的狠辣劲儿正是汐瑶最欣赏的。 可惜他并非真正是她的手下,如今又惹了她家粉乔,不羁的性子好说要给她磨一些才行。 再加上之前听他为祁云澈说的那些话,不给他立个下马威,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所以汐瑶不言也不语,无论是对菱花湛露她们的手下留情,还是心蓝暗中帮腔,统统不予置评。 刚到塔丹,她闲来无事,有的是精神收拾这偷香的小贼! 哪想轸宿是个硬骨头,七爷的心思他们这些死士哪个不晓得? 今儿个他是自己要来的,和七爷无关,若他在慕汐瑶这里服了软,改日七爷来就落下风了,遭了口实。 由此他这张脸皮他还不能全放下。 迅速关顾局势,他觉着自己的小命丢不了,索性豁出去对心蓝回了一笑,邪里邪气的道,“心蓝妹妹,你别忙着恼我,你家鬼哥哥还喊我给你带了话,问你想不想他。” 被他这么一噎,心蓝先去看汐瑶的反映。 果真,她家姑娘寒慎慎的眸光已经扫了来,她打了一冷颤,扶着粉乔默默往旁边挪远了些。 那厢轸宿说完,从旁饮酒观战的沈瑾瑜遂闲闲的附和,“三妹妹,看来你平时对手下的人太疏于关怀,你看,她们都去为自己寻觅如意郎君了,只不过……” 葡萄美酒送进口中,他惬意的叹了一声,再道,“如不如你的意,为兄还真有些好奇。” 言罢再一挥手,撤了自己的人,魅部的女子齐齐收敛,回到沈瑾瑜的身后。 只剩下菱花湛露和轸宿对峙,趁着空隙,轸宿猛一往空地上弹开,再悬空抛出随身的抓钩勾住墙头,借以臂力将自己极为灵敏的拉到墙上去。 依依不舍的看向粉乔,今日是没法将人带走了。 但正儿八经的跟慕汐瑶求饶服软? 绝对使不得! 打定主意,他悠哉的蹲在墙头上道,“烦请小姐好好照顾粉乔,小的改日再来。” 他又望向视自己如大敌的心蓝,“改日来时把你鬼哥哥一道喊来。” 心蓝愤慨!没来得及开口,汐瑶缓缓行上前两步,笑说,“你和阿鬼改日不用来了。” 闻言,轸宿愣了愣,小姐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威胁他么? 再看小姐的样子又很和气啊,丁点儿没个怒色。 他知道她是绝不会拿四婢里的哪个来开刀的,最多把刀子对着他使,所以他才说下回把鬼头头叫来,多个人,多个分担。 汐瑶笑意不减,道,“粉乔是我的人,自小跟着我一道长大,我待她如亲妹,当然会照顾好她,不过你嘛——” 说到此,她面露不满,蹙起眉头。 轸宿觉出她在打量审度自己,忙把胸口挺起来,尽量做出英武的模样,只遗憾他始终是蹲在墙头上的,表现受其所限,怎么看怎么贼! 汐瑶眼色一冷,连语气都倏的冰凉,“你 乃死士出身,论杀人手腕定是了不得,可是哪里会疼人?单说你那做人皮灯笼的手艺,我是很欣赏,却也着实可怖,太血腥了,我不会允你和粉乔在一起的。” 她话说得干脆,不怒不恼,一听就是心里做了打算,且是难改变了。 罢了,汐瑶回首对心蓝道,“你也是,阿鬼那个人没表情就算了,人如其名鬼气森森,哪里懂得女儿家的心思?你胆子又小,怎会看上了他?” 心蓝也不知道啊…… 虽然阿鬼成日板着脸,但他板着脸的木讷样子还挺讨她的欢喜。 自然,心蓝没敢说话,闷闷的低了头,违心道,“我没看上他!” 轸宿帮同党据理力争,“小姐,鬼头怎会不懂善解人意了?!小姐没同七爷识得前,鬼头头最是懂七爷的心思了,要不下次我喊他来,小姐亲自问问他。” “不用喊了。”汐瑶明白他在打什么算盘。 “粉乔你自不用担心,我会认她当义妹,收她腹中的孩儿做义子,还会为她说门好亲事,天下间憨厚老实,还不油嘴滑舌的男子多的是,若那人真心爱粉乔,定会善待她的孩儿,实在不行,我就将孩子先养在身边,照样一辈子衣食无忧,你且放了大心去打打杀杀,这里就不要再来了,我不喜,你知我为何不喜。” “……”轸宿笑不出来了。 “作孽啊……”沈瑾瑜在旁叹了一声又一声,“你家主子惹我三妹妹不高兴,你还来与她添堵?” 话似风凉,实则为提醒。 轸宿一点就透,连忙自打两个嘴巴,又改口道,“小的下次带七爷来!爷就在城里呐!” 提起祁云澈,他底气特别足,望着汐瑶两眼放光,权当自己说中了谁的软处一样。 汐瑶呵声轻笑,“你以为把祁云澈叫来本姑娘就要看在从前与他那点旧情的份上买他的帐?他是他,你是你,哪个来了我都是那句话,不送。” 说完,她转身,亲自去和心蓝一起扶了粉乔,这就要回自个儿的院子。 这下轸宿才是懵了! 他原想小姐既然都来了塔丹,人在北境,那不论早晚定是要和七爷重修旧好的,主子们好了,他和粉乔自然就更好了。 谁曾想慕汐瑶的态度决绝得不留半分余地,瞧着根本没把七爷当回事! 念头再一转,恍然想起先他出门时就问过鬼头头要不要一起来,鬼头头是怎么同他讲的? “爷还没把小姐哄回来之前,你最好别轻举妄动。”说时,鬼宿面无表情的脸有一丝阴寒狡诈晃过。 “不过——”他慢吞吞的又道,“你去回来后,跟我讲讲来龙去脉就行了。” 轸宿以为他惦记心蓝才这么说,也是到了此时,他才觉着鬼老大不仅善解人意,还很阴险啊! 明知道他来撞南墙还随意打发他两句,让他来白白送死,试这龙王潭到底有多深,小姐到底有多气七爷! 他是试探出来了,可媳妇没了,兴许孩子都要喊别个做‘阿爹’,他亏大发了啊! 眼巴巴看着粉乔被带走,院子里看热闹的说风凉话的都打算散去,小姐喊他以后别再来,他今日一走,怕是真的难再见到粉乔一面。 一不做二不休,轸宿心一横! “哎哟!!!” 一声惨叫,外加重物落地的声音,仿佛还有什么断了。 汐瑶等人齐齐回头向那方看去,轸宿已从几丈高的墙头落下地来,抱着一边小腿在地上打滚。 看似……不小心失足摔断了腿? 见状,魅妆忍不住了,打趣道,“唷,阿轸,马有失蹄就算了,你还失足啊。” 他的苦肉计也太蹩脚了! 这些暗人死士过往都交过手,虽各为其主,可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哪些是真正要防的,互相调笑几句不得什么。 只轸宿顾不上那么多了,盼得汐瑶留步回头,他没脸没皮的喊着疼道,“小姐,小的不小心伤了腿脚,行动不便,能不能先借府上歇一晚?” 汐瑶不近人情,“这是沈府,又不是慕府,你问我,我哪儿做得了主?” p> 轸宿只好看向沈瑾瑜。 一晚就好,有了第一晚就有第二晚,他坚信小姐不会真的冷酷无情! 奈何沈二公子不再胳膊肘往外弯了,把空了的酒壶和杯子递给下人,人是站起来,大手一挥,“取顶轿子送这位轸宿回金堡,莫让汗皇以为我们沈府对星宿死士有非分之想,这个墙脚我们沈府万万撬不得。” 汐瑶再吩咐一旁的下人,“还愣着做什么?轸宿行动不便,你们去扶他一把,送他上轿子,务必要安安稳稳的将人送还给汗皇。” 言毕,早就聚在此处的家丁一齐涌了上去,拎了轸宿的手脚,环住他的腰,呼哧呼哧的就往外抬。 沈家养在塔丹的下人可不比在大祁那些,都是实打实从奴市里买来的,各个五大三粗,力大如牛。 轸宿今日才晓得粉乔有了他的孩子,他反抗无果,委实不想走,最后只得卖主求荣,扯着嗓子真正求起来—— “小姐,七爷回蒙国后没有一天不想你!小的也天天想粉乔!” “七爷来塔丹就是为了带你回王都!没有你在身边七爷饭都少食两碗。” “小姐!!宝音真的不算回事儿,你莫往心里去啊……” “小的是无辜的!!!” “小的以后再也不做人皮灯笼了!!!” 哀嚎声逐渐飘远,汐瑶快绷不下那张黑面脸了。 身旁的心蓝一个没憋住,扑哧的笑个不停。 随后,汐瑶和她一道笑,边笑边又要瞪她,问,“只是你二人?那嫣絨和雪桂呢?” 她哪里舍得轻易对这四个丫头多怨半句。 这点心蓝亦是再清楚不过,汐瑶问她的语气里,已经有在为她们打算,更有成全的心思。 方才那样对轸宿,一则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更紧要的,也是为了粉乔将来着想。 这主子为下人端架子的事情要花几辈子才修得来? 心蓝笑着笑着鼻子眼眶都红了,道,“嫣絨和雪桂不得我们两个混,姑娘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和粉乔定不会——” 她都没表完忠心,汐瑶就道,“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姑娘我还真要棒打鸳鸯不成?” 心蓝一愣,汐瑶再正色问她,“那你和阿鬼有没有……” “没有没有!!”心蓝把头猛摇不停,脸都红了,“奴婢才不会做那等……那等于理不合的事!” 她话一出口,倒把还没走的沈瑾瑜给惹笑,说,“再多于理不合的事你家姑娘也早做过了,粉乔这叫做上行下效。” 汐瑶横了他一眼,“二哥哥现在要回祁国去争个王夫还来得及,就是不知舅父舅母可想得开。” “罢了,为兄先想开了。”沈瑾瑜到底是男子,喜欢不一定要得到,更何况那还是未来祁国的女皇。 真让他去做王夫,哪怕是如颜朝那样的‘第一’,也要被女子驾驭。 他打心底其实是不愿意的。 听他如此痛快,汐瑶一时词穷,只听沈瑾瑜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问她,“为兄甚感好奇,假若今夜来的是汗皇,可否会换得三妹一顾?” 正说完,嫣絨与雪桂闻讯赶来,扶过粉乔回去照顾。 另一边崔氏也差了人来,唤汐瑶过去一道食晚饭。 她顾不上和沈瑾瑜口舌之争,便是气鼓鼓的走了! 堵在心里的话憋闷得很! 祁云澈来了又如何?两只腿摔断她都不顾!! …… 戌时刚过。 金堡里的酒宴还在继续。 塔丹城主炎碧在十日后大婚,这次宴请八方贵客,除了东华海的贵客,连汗皇与侉萁女王一同前来,他实在高兴。 对从前那颜家失踪久已的少小姐,便也释然了许多。 炎碧的父亲乃侉萁人,母亲是祁国人,说起来他同阿茹娜还有些许血缘相干,他娶的,便正是不日前对彼此一见倾心的白蕊。 > 夜渐渐深了,金堡里歌舞不绝,酒香不散,和此时动荡难安的大祁相比,胜似人间乐土。 在金堡为汗皇准备的寝房中,祁云澈姿态闲适的坐在露台边,身侧一端,可将半面塔丹的风景尽收眼底。 而他所望的,正是沈府的方向。 风浅浅的吹着,将他少许发丝轻轻拂动,柔和了他俊削的脸容,夜色永远是他最好的陪衬,然,只有在想着那一人时,他眼底的寒冰才会融化。 在他的另一侧,刚从沈府狼狈而归的轸宿直挺挺的跪在最宽敞,亦是灯盏照得最明亮那处。 人是双眼含泪,满腹委屈,攥紧了他的大拳头,将自己的惨痛遭遇由头至尾点滴不漏的说了一遍。 罢了不忘求七爷做主,为他把粉乔讨过来做媳妇。 祁云澈不语,连个眼色都没给,看似正出神,心里正在是哪个,明眼人看了都不会去扰。 随后,只有两人的阔绰寝房中,先是响起一声落井下石的嘲讽,“阿轸,你个没出息的,去一趟沈府腿都搞折了,真给我们朱雀部的丢脸。” 轸宿黑着脸看向角落一暗处,“滚!是老子自己弄折的,沈家的魅部你可有交过手?七八个打老子一个,你以为那群女人占了好?” “不就是个女的?明天井哥哥带你到城里的花楼去耍耍,包她们个个都愿同你生娃儿。” 轸宿抬起头对着房梁,“滚!那些货色不配和粉乔比。” 接着是翼宿笑话他,“你以为折了腿就能博个垂怜?” 和翼宿一起并肩蹲在外面房檐上的张宿接道,“就是,你当你是哪个,还跟小姐使苦肉计?” 许是今夜太过风平浪静,而祁云澈又未表态,一不小心,他就说了实话,说,“小姐的心肠比普通女子硬了一滴滴,不然咱爷早就先你一步去……啊!!!” 他还没说完,轸宿也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一个‘滚’字,冷不防,祁云澈沉稳的双肩都未动,那手已不知将什么掷了出去,张宿蹲站的那处蓦然垮塌,他整个人也跟着滚落下去了。 ……那下面是陡峭的崖壁。 众朱雀部死士默默的汗,唯有轸宿乐了,马屁道,“爷,内力好浑厚!” 祁云澈总算转头来,半眯着星眸睨视他,他遂立刻扮出可怜样,恨不得七爷当即就领了他们去把沈府掀了。 七爷掳回小姐,他抢回自个儿的媳妇和孩儿…… 皆大欢喜! “你说你被赶出来了?”祁云澈淡声问,觉不出话音意味。 轸宿可怜巴巴的点头,“是啊,爷,小姐说要给粉乔找个夫君,还不允她肚子里的孩儿认小的。” 慕汐瑶对他多有狠,对祁云澈只会更狠。 这点,有人深谙于心。 “如此的话……”长久沉吟,祁云澈神色沉吟,好像在为他的部下绸缪。 ‘如此’了半响,他却道,“你明日再去。” 轸宿登时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 寝房里响起其他死士的低笑声。 轸宿不明,“可是小的去了也会被拒在门外啊……” 他腿都折了一边了。 祁云澈冷冷瞥他,“你可知何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轸宿很想说他不晓得,可他不敢顶嘴,更不敢喊七爷‘滚’,便只能装哑巴了。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罢,他脚好痛…… 默了默,祁云澈忽然道,“阿鬼,你和他一起去。” “爷……”鬼长随从一根柱子后面闪了出来,侧立在他身旁,低着头,满脸愁苦。 慕汐瑶的脸色,他真的是……不想看! 祁云澈起了身来,随手委以重任的拍拍他的肩,“你不是看中了心蓝么?” 轻飘飘的说完,人已行远。 心里是在思绪,看来今夜去不得沈府了。 坐拥整个北境的汗皇陛下真的是……好惆怅! 良久,轸宿才从地上爬起来,对阿鬼道,“怎办?”摆明了七爷要送他们两个去做出气筒。 阿鬼瞪他,面目大义凛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哈哈哈哈,这章写得阿若笑shi了,乃们说当了汗皇的祁云澈是不是机智啊……下一章儿子和闺女就有对手戏了哇,不要在桑感了,乃们在留言区桑感,】 魂牵梦萦,大漠重遇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第二天打早,轸宿按照鬼宿的吩咐,将自己一身行头换上,背了他保养得极亮堂锋利的武器,一瘸一拐的跟在鬼宿身后,二人整整齐齐的堵了沈府的门——求见! 之后顺理成章的被拒之门外。 他两个是硬骨头,不见就不走,直挺挺的立在正门外,面色诚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加之汗皇有命,那句话如何说的来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整个塔丹都是集市,天亮后,在沈府门前不乏做生意的小贩经过,加上路人,也能算得上一个热闹觐。 蒙国的汗皇刚登基不久,他的一言一行包括身边的人,都被人时时望着。 所以很快,有人眼尖的认出了沈府门外站的两个人是图亚大汗的近身侍卫。 这可了不得了…芷… 天下间哪个不晓得图亚大汗是祁国的七皇子,蒙国女皇与祁皇所生,血统高贵无比,而在祁国时,和慕家嫡小姐那段姻缘街知巷闻。 只奈何天不遂人愿,最后两人天各一方,一个成为北境的霸主,一个嫁了十二皇子祁璟轩,缘分就此散尽。 听说近来祁国动丨乱不已,皇宫里忽然传出瘟疾,慕汐瑶不能幸免,香消玉殒了。 但又有个说法流传出来。 只道冷家那位太后十分介怀亲儿子王妃的身份,索性借故赐了毒酒,眼不见心不烦,了去此心结。 如今十二皇子在严法寺出家,对皇权之争不闻不问,恐是一心斩断凡尘,不知与慕汐瑶的死有没有关系。 至于沈家,也因此受了波及,举家连日出了长城,赶到北境来。 塔丹的百姓们眼都不眨的盯着呢。 沈家的人昨日才悉数到整齐,还差着一个老太爷呢,今日图亚大汗的两个侍卫堵了他家门。 炎炎骄阳下,侍卫装着整齐,站姿笔挺,面无表情,身上的武器杀光惹眼,令人望而生畏。 但,他们堵的是沈家的门,丝毫不影响周围来人旁观。 未过正午,此事就在整个塔丹传开了…… 传闻这些侍卫个个都精于杀人,单看这两人身上背负的武器造型都不同,尤是那刃口十分薄削锋利,是杀于无形的真家伙! 他们身上的墨紫色劲装,能御严寒,能抵酷暑,映着烈日的光,当中隐隐泛出暗金色。 有识货的人一眼认出,道,那是刀枪不入的金刚纱! 两人从天亮站到此时,连眼皮都没多眨半下,实在是——厉害啊!!! 就是不知此举为何…… 旁边看了许久的人耐不住寂寞与好奇心,纷纷猜测起来。 有说大汗在怨怪沈家不力保慕汐瑶,做出此举只为告诫沈家。 又有说,若真如此,而今整个北境都是汗皇的,干脆灭了沈家,再发兵大祁,一统天下岂不更痛快? 随后人群里还有人道,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汗都要娶格尔敦王爷家的女儿了,对这旧情怎能太张扬?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点头,觉得甚是有理。 将周围的无稽之谈听入耳,轸宿纹丝不动,连嘴皮都没颤,道,“鬼头,照他们这扯下去,明儿个会不会传咱爷怕格尔敦那老东西?” 阿鬼正在担心此事,轸宿实在说到他的心坎上。 斜目看了他一眼,轸宿尽量维持着他冷酷的样子,继续道,“这些都是小事,别传乱了,变成咱爷惧了宝音,你我岂不是更遭殃?” 言毕,身后窃窃声不断,冷不防—— 鬼宿猛地侧身,左手已经扶在腰间那柄狭长的剑上,霎时周围的人心肝儿一颤,整齐的连连后退好几步。 酷热中,沈府外的气氛冷如严寒突临。 鬼宿眯起的眼绽出腾腾杀气,逐一扫过将他们和沈府大门一齐围住的人。 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皆是回以惊恐惧怕的眼神。 就此对峙半响…… “滚!” 一声不高亦不算太低的驱赶,被惊吓的塔丹百姓如鸟兽散,连路过的小贩都吓了一跳,拖着摊子跑得贼快。 人群散去,轸宿怪笑着道了句‘鬼头好气魄’,接着再骂道,“他娘的,谁说这衣服水火不侵,热死老子了。” 旁边,鬼宿吓完了人,又端正笔挺的站好,风雨不可动摇的石头模样。 轸宿百无聊赖,抬眼看天色,约莫不过巳时。 他在朱雀部里排行最小,亦是最没耐烦心,再者昨夜才得知粉乔有了身孕,一宿都没睡好。 在这里站着,站到那时才能守到门开? 遂,他眼珠子一转,煽动鬼宿,“要不直接杀进去,抢了小姐送到爷面前!多省事啊……” 话音才是落下,面前的大门竟被人打开了。 轸宿大喜,眼睛里都写着‘机会’两个字,但喊他真的去掳慕汐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大门完全打开,雪桂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是四婢中最不近人情的,外面二人见是她出来,之前脸上那点期许也就散了。 想想都知道她同他们没好话说,人便也懒得凑上去找不痛快。 雪桂站在门槛后,并未跨出,冰冷的面容不为任何所动,眸光无澜的盯了他们好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抬出来。” 她身后两个家丁各扛了两把椅子放到轸宿和鬼宿面前,外加上一壶消暑的凉茶。 “我家姑娘说了,二位是汗皇的贴身侍卫,不能怠慢,既然你们执意不走,椅子和茶水是姑娘吩咐的,午时会有人将膳食送来,二位请便吧。” 说完她就转了身,顺带喊家丁把门关上。 轸宿一看这还得了啊,他又不是专诚来堵门蹭饭蹭茶水的,这架势,十天半个月怕是嫌站少了。 他想上前去问个清楚,阿鬼却伸手一拦,冲他摇摇头。 哪想就在此时,雪桂忽然又抬手让关门的家丁停下,她没转身,只道,“你们见是我出来,就连求都不求,问也都不问半句了?” 认定了她什么都不会说么? 闻言,轸宿连忙机灵道,“雪桂姐姐,您人美心肠好,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啊?” 雪桂好似笑了笑,又说“不能。” 轸宿不依不饶,“那……” 他还没说完,雪桂再厉声道,“虽然我家姑娘天还没亮就出府去接老太爷,但沈府也不是你们想闯就闯的,劝你们早些回去,不要在此多做纠缠,招人非议!” 慕汐瑶出城接沈老太爷去了?! 大门被紧关上,被拒在外的两人心领神会。 轸宿捏着下巴笑,“雪桂姐姐真是善解人意,不要便宜外人了,我觉得和阿星就很配!” 鬼宿向他斜去眼色,促狭道,“因为昨日只有他没有笑话你?” 轸宿默。 天下间鬼长随才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个…… …… 出塔丹五十里,大漠风光一览无遗。 一行二十余人策马狂奔,沿着赫塞河疾驰,看似去势十分紧迫,又像在找什么人。 马蹄声急促交织,引得在河岸边放牧的游民连连相望。 在那当先领头的是个生得俊俏的年轻公子,他面相斯文隽秀,神情清冷高贵,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岁! 他在马背上飞驰的姿态优美而洒脱,那一身淡紫色的袍子和高束的墨发在身后扬起,极为引人注目。 大漠上的女子全将他当作风景欣赏,有胆子大的甚至还跨上马与他追逐。 奈何他对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得兴趣,搭话不理会,哪怕是多余的眼色都没有。 女子们悻悻而归,果真祁国的男子就是薄情,不如北方的豪爽! 马队在离河岸不远的地势略高处停下,抬手遮住强烈的阳光,汐瑶将四处寻望了一番。 金黄的沙连绵起伏,如月如钩层层叠叠,尽头处与碧蓝的天相连,形成奇异壮丽的色彩。 宽阔的赫塞河蜿蜒盘旋其中,向着东面流去,一些稀奇古怪的草木依附河边生长,还有成群的野骆驼悠闲的停驻饮水。 沿着河域,不时能望见蓝白相间的帐篷,那是大漠上最纯朴的游民。 只可惜,没有她想找寻的人的身影。 身后,魅妆见汐瑶满脸都是忧虑之色,取下水袋递与她,“姑娘放宽心,老太爷几年前还在这片大漠上往来行商,身边又不乏得力的人帮衬着,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汐瑶闻言对她笑笑,接过水袋喝了一口,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这大漠多险,沙丘容貌易变,阿公年纪大了,那的沙暴起得凶猛,我们从旁行过都险些迷途,不想阿公他们竟受其所困。” 魅妆听后不语,将唇抿了抿,不由担心起来。 昨日后半夜沈家收到消息,老太爷的车马过长城的第四日遇到了一场沙暴,百来号的人只有十几人先回到塔丹。 偏那沙暴汐瑶他们来时也遇到了,只沈瑾瑜先有警觉,一行人绕了些许远路避了过去。 当时他们还庆幸躲过一劫,不料老太爷中了招! 两日,沿着这河域还尚有一线生机,倘若迷失在茫茫沙漠中,白昼骄阳似火,入夜寒意彻骨,实难让人不敢再往下多想…… 收到此消息,沈瑾瑜连夜带着人马往西面去找,沈海川顺来路向南,汐瑶则领着魅部还有熟悉这片沙漠的下人,沿着赫塞河向东寻去。 说起外祖父沈禄,汐瑶年幼时与他十分亲厚。 虽她这阿公极其财迷,又嗜酒如命,但对她却疼爱非常。 重活一世,汐瑶早已有所悟,这世间除了男女情爱,还有更多的可贵之情。 眼下,她只想将阿公找回来。 看向东北面连绵不绝的沙丘,汐瑶略作沉吟,抬手指道,“我想往那面去找看看。” 她话一出口,魅妆和魅玥立刻异口同声,“万万不可!” 魅妆道,“昨夜二公子出发前一再吩咐奴婢们,姑娘只能沿着河域来去,落日前就要回附近的小镇歇脚,若然出了差池,奴婢们实在担当不起。” 魅玥再道,“入夜后沙匪横行,天气诡变,要是姑娘急着找老太爷反将自己陷于险境,就算奴婢们追随姑娘一道涉险,可叫在城中等消息的夫人如何是好?” 汐瑶就知道她们会反对。 没得法子,她们在理,虽是跟着她出来找阿公,多更有保护她的意思。 可是…… 汐瑶不愿放弃,盯着那方向道,“你们不是也说了吗,阿公常年在这片大漠往来,倘若能走出来的话,这四日早就脱险,故而我想阿公他们或许被困在深处。” 领路的管事也说过,出塔丹南城门,东西两边深处最为凶险,人烟罕至,沈瑾瑜去的就是东面那处。 汐瑶只能沿河找寻,这河两边每隔十几里就有游民栖息而居,都问遍了,无人看到。 再言,从了一辈子商的沈家老太爷怎么可能在这条偌大的河边迷得不知方向? 一时,魅妆和魅玥面面相觑,不敢轻易答应汐瑶,但她们又知她的脾气。 正是这时,魅玉骑马从后面奔来,将手中一紫色的物件呈上,“这是奴婢从一个游民手里取来的,他说昨天傍晚时他在一处乱石堆处捡到,听他说仿佛无意中近了鬼城边缘,那时天将黑尽,便是没有进去看个仔细。” 汐瑶接过一看,大喜! “这是阿公的胭紫玉烟斗!” 她又问,“鬼城在哪里?” 这下,魅部的女子全然不言语了,连魅玉都十分后悔,不该口快将那地方道出来。 旁侧领路的老管事眯着眼道,“鬼城随沙流动,位置飘忽,日日都在变,去不得啊,有去就无回啊……” 汐瑶岂会被他的话还有那骇人的名字吓到! 定了神,她语气坚决,“要么你们把我绑回去,还要时时将我关在房里,不与我跑出来的机会。要么,现在就去准备,半刻后出发。” 默得半响…… 还是那老管事先开口,他话音缓缓,很是悠哉,“要去的话就得赶紧些,若然那游民昨日傍晚去到过鬼城外边,兴许此时出发,入夜前我们也能到。” “你确定?”汐瑶眼眸闪烁,问道。 老管事捏着长在下巴的白须,颇像个不修边幅的老仙人,他道,“老朽一辈子在这里摸爬滚打,去过鬼城也有得几次,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汐瑶总算听出来了,这老头儿方才玩的是假谦虚。 “那若是天黑前到不了怎办?”她再问。 老管事顺风顺水的答来,“前日沙暴虽大,吹开了许多地方,老朽记得此去向东就有两处,到不了的话,捡一处歇一晚就好,只是不知小姐可否吃得住这苦头。” 汐瑶一口应道,“自然是吃得住的!” 魅玉等人拗不过她,只好去准备。 在老管事的指示下,众人拿随身并不急需的物件跟河岸边的游民换了足够四、五日的食物,将一半的马儿换成了骆驼,专门用两匹来驮水,还有其他御寒的,帐篷,全都制备齐全。 少一样都有小命不保的危险。 半刻之后,一行人向鬼城找去。 …… 北方大漠最酷热的季节。 离开宽广的河域,火舞黄沙,阵阵热浪拂面而来,窒息的燥闷将人周身包围,吸进胸腔里的都是炙焰。 一座连着一座的沙丘,景色虽绮丽,看多了便觉哪里都相似,翻过这一座,总会让人渴望能看见绿洲。 老管事说这是初入沙漠的人都会有的念头,但那是奢念,要杜绝,想多了会出现幻觉,害了自己的性命。 由是走了小半日,莫说汐瑶这样头一回来的人,就是魅部的女眷们都有些吃不消。 身上裹着阻挡烈日的黑纱,汐瑶不敢多饮水,她眯着眼看着前路,直觉眼皮越发的沉,而随着身下骆驼每行一步,她就感觉自己摇摇欲坠。 全不知,她已中了暑气。 老管事讲述着他年轻时候在大漠上的所见所闻,两个侉萁族的家丁不时附和几句,有说有笑的。 汐瑶用心听了些,觉得不大感兴趣,又开始期盼快些找到鬼城。 恍恍惚惚间,身后传来一阵交叠纷沓的蹄声,那声响震荡,极为浩大,引得他们的坐骑都有些不安了。 汐瑶还因为生出幻觉,正暗骂自己太不济,听见不知哪个说了句‘莫不是遇到沙匪了罢’…… 老管事嗔了那家丁一眼,很有经验的说,“这么热的天,你见过沙匪出来打杀掳劫?” 众人一齐停下,回首往去。 只见她们将将越过的那座沙丘上已是有一大队人马顺着斜坡策马本来,粗粗扫去,少说也有几十人,且是不断还有人从沙丘后翻过,形容阵势十分壮观。 他们骑的虽是马,但那马匹却比一般的要高大许多,驾驭它们的人更是身形魁梧,着装一致,一众靠近了来,气势实在不凡。 汐瑶被烈日晒得发晕,眯着眸望了半响还没瞧出个所以然,得魅玥惊了一声,道,“是图亚大汗来了!” 闻得那四个字,她如梦初觉,神思霎时恢复清明,再定眼看去,汹涌如潮的来人中,那最当先的不是祁云澈还能是哪个? 他一身黑色蟒袍,姿态如豹般俯在马背上,逆风将他的发扬吹的狂乱不羁,赋予他一种霸道野性的气息。 仿佛他是生来就注定这片土地的主宰。 而他如炬的深眸,只精准的钉在一人身上,纵使她裹着纱,他也能一眼将她识出! 心便是在那一时倏的悬空而起,说不出的滋味。 已经有多久没有再望见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容了? 汐瑶努力的回想。 可是在他渐渐靠近时,才将归于平静的心随之掀起不安涟漪,前世,今生,命数…… 统统都在这一刻卷土重来,买天盖地的将她包围。 若是早晚都要失去,那么就算一时得到,又有什么意思呢? 才刚相见就要一起共浴啊……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靠近的一刹,重遇的期待被患得患失的忐忑取代。 汐瑶蓦然惊动,将坐骑调转方向,扬了鞭子,狂奔—— 原本平静的骆驼受到鞭打后,四蹄在广阔的沙域里飞踏起来,漫无目的,亦不需要目的,只用逃离。 缠绕在她身上的黑纱因此被吹落,似火的炙炎将她的面容照得无比苍白。 纵使她做的是男儿打扮,那神情中,那眉目里,柔软得近乎无力觐。 滚滚热浪毫无保留的将她侵袭,身后有无数个声音在喊她,她分辨不出谁是谁。 但她知,不能停下来。 眼前是漫漫黄沙,层叠起伏,远无止境,刺眼的强光灼伤了她的眼,她仿佛看见了前世的每一幕,今生的每一时芷。 不同,更胜似相同! 却在她深陷其中时,一只手凌空横来,牢固的截住她的腰肢,再一提,她整个人在悬了空,眨眼之间,已换到了哪个的马背上,谁人的怀里? 祁云澈几乎是咬在她的耳边问,“想逃到哪里去?” 沉哑的话音,无可奈何的语色里暗藏着重获至宝的狂喜。 逃去哪里? 她懵了一懵,露出茫然的神情。 暂且还没想到,容她再思绪下罢…… 她想这样说,但张了口,才发现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不得了。 马儿要比骆驼跑得快许多,祁云澈不做约束,汐瑶因此被颠得两眼昏花,连这副身子都快不是自己的。 “怎么不说话?”他问,双臂将她完全禁锢在怀中,贪婪的嗅着她颈间的味道,心在疯狂跌宕。 随便她逃去哪里,他都不会放手了。 心下才是如是想罢,就听汐瑶轻声道,“你能不能先放手啊……” 数月不见,她第一句话竟生分如此,不悦爬满祁云澈的隽容,怎还可能放手? 他报复的将她缠得更紧,不管她身上被汗渍弄得多么粘稠,张口就在她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休想我放!” 闷闷的声音里都是负气,还有……只与她一人的孩童般的霸道。 汐瑶听后欲哭无泪,连痛都喊不出来,只得无奈的说,“可是我快透不过气了……” 讲完这句,眼前的一片都是昏黄,再专为发白,白得她天旋地转,继而完全晕厥过去。 …… 不知晕了多久,更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又是漫天的迷雾,她休想从这里走出去。 “汐瑶……” 那个声音又在唤她。 “皇上?”她焦急的四下找寻,这次总算有了意识,“你在哪里?出来见我啊,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快出来啊……” 穿着龙袍的男子却并未如她所愿现身。 他藏在某处看着她,温软的笑容不觉流露而出,说,“这样就很好。” 他的话语里有岁月静好的安稳,似乎只是如此,他便心满意足了。 这样就很好? 汐瑶停在苍茫的白雾中央,眉间拧出细微的折子,“可是我觉得不好。” “哪里不好?”他耐心的问,不难听出当中的笑意。 能这样与她说话,他已觉得足够好。 汐瑶低下头,苦恼的说,“我不知道何以会变成这样,我应该是死了的,我以为只要努力去改变就会不同,后来才发现原来我回到的这个十年前,早就不同……” 连她都不是那个慕汐瑶,怎还可能相同?! “可是——”她再道,生怕祁云澈抢先要说什么安稳她的话。 “可是又不是全都不同……” 她被说不出的沮丧所萦绕着,困惑盘旋在她苦恼的脸颊上。 长久之后,她毫无底气的问,“倘若最后我还是会死在你的面前,该怎么办呢?”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这下是连无所不能的云昭皇帝都不知怎样回答她了。 之前的笑意从他俊美神威的脸上点滴散去,不远处的女子从未离开过他的眼眸,并非他要刻意借这雾障藏身,而是他尝试靠近过她。 却发现彼此之间,永远都会相隔无法再逾越的数步。 “皇上,你还在吗?”久不得回应,汐瑶又开始不安的四处环顾。 也只有在面对这个男子时,好似她便也是前生的慕汐瑶,虽笨,虽傻,虽善得无药可救,可那也是她。 “我在。”兀自隐忍,祁云澈安慰她道,“不会的,你要相信他。” 至少这一世的祁云澈,已摆脱了前生的束缚,可以真真正正的做自己。 成就这一切的,是汐瑶。 却与此时,那人儿犹豫不决,“可我不信自己呢。” 雾中的男子淡声的笑了,“他不会允你不信,莫再与他生气,快些醒过来,此地不是你该长留之处。” 话罢了,他再不言。 汐瑶又唤了他几声,不得回应,便以为他已不再。 她颇有些不尽然,低垂的脑袋始终没抬起,“我何时真的生气了,你们真是什么也不懂。” 雾中,那袭巍然而立的身影屹立不动,不答,亦不离开。 沉默的注视,早就失去光彩的灰暗深眸里尽是贪恋。 不是不懂,而是失去了说出的必要。 不管是君临大祁,还是称霸北境,哪怕把疆土扩展到东华海上,更甚染指这世间的每一寸…… 然而让人为之心痛的是,汐瑶,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在任何一处再找到你。 …… 汐瑶再醒过来时,睁开眼便望见仰坐身旁的男人。 他静静的坐在她的身边,姿态洒脱自若,神情沉静内敛,淡淡的注视着远方,一边漫不经心的出着神,一边将她守候。 只他尚未察觉她已清醒。 天已经黑了,头顶便是缀满星辰的苍穹,深邃无边,似极了他的眼。 余光里,依稀可见此处还在大漠中,不过周遭多出些许残砖断墙,当中不乏人影在走动,耳边亦能听到细碎的交谈声,只那些声音离他们有些距离。 汐瑶被安置在平整的地方,身下还垫了柔软的皮毛垫子,头上的发饰被取下,连腰间的玉带也被松释了些,再无任何束缚。 褪去白日的酷热和窒闷,她感到吐息轻松了许多。 清明异常的神思里,梦中的全部她都没有忘记。 可是…… 她又错过了一个问他的机会。 真笨! 将将暗骂完,汐瑶感到有视线投来,她掀起眼皮迎上去,便见到与梦中极为相似的那双古井无波的眼。 他们是不同的。 “总算是醒了。”他说。 这个祁云澈对她说话的语气里,没有那样多的沧桑。 而那一个,云昭皇帝,他总会让汐瑶感到悲伤和难过,放佛有什么是他再也无法追回,他无力挽回,只能自我放逐着。 “何以这样望我?” 见她不语,只眼都不眨的盯着自己望,祁云澈几分莫名,遂俯身靠近了她去。 他抓住她肩侧的小手,五指与她交缠,掌心紧贴,再问,“想我了么?” 汐瑶怔愣了下,他已快要同她面容相贴。 彼此的鼻息在相互交替着,这感觉令她万分怀念,看着他蛊惑的双眼,她不受控制的快要将那个字说出口…… 祁云澈却未等待,他倏的向她凑近,又静止。 这动作使得她不禁僵了僵,微缩的瞳孔自若的放大,他的唇瓣就要触碰到她的了,甚至隐约间,若有似无的摩擦让她忍不住轻颤起来。 他饮过酒,气息里残留着芳醇,一下下的吹拂在她带着几分懵然表情的脸颊上,轻易醉了她的心。 她渴望被他触碰。 想象中的吻却并未发生,沉默的相视了会儿,祁云澈先开口说道,“你中了暑热,晕了过去,还记得吗?” 忽而闻他说话,缠绕在她耳畔边的话音对她而言都是致命的。 汐瑶局促的避开了他的视线,把头点了点,“我好多了。” 闻言,祁云澈浅淡的笑,眼眸始终不离她,继续道,“你方才说了许多梦话。” 这一句,又让她重新望回他,睁大的美目里明显多出紧迫感,生怕他觉出了丝毫。 得她这反映,祁云澈挑起眉梢,更加确定,探究的神情也更为浓厚,“你在梦里喊一个人。” 汐瑶心蓦地突跳了下,“谁?” “我哪里晓得。”他不快道,眉眼一瞬不瞬的凝住她,“我不是在问你么?你在喊哪个?” 汐瑶露出几许难色,“你都知我在做梦了,我怎晓得在喊谁?” 话罢,他蹙眉,俊容都冷去几分。 她又是小小的一惊,细声道,“你移开些,容我坐起来,我胸口还有些闷。” 便是说完,祁云澈不甘心的看了她一会儿,才松开那只与她十指交扣的手。 魁梧的身躯刚从她身上偏移,下一刻,他直接将汐瑶抱了起来,阔步向拴马那处走去。 汐瑶忽而悬空,再被抱起,全然不得准备,心下一慌,忙用手圈住他的颈项。 也是此时她才望清了周遭,满眼的断墙残桓,而在身侧,是一座庞大的废城! 他们所处的不过是这废城的最外面,另一侧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漠。 这里莫非就是—— “是鬼城。”祁云澈先她所想道,“我已派人进去找,不时就会有消息,你且等等。” 他早就晓得了她出来的目的。 得知他已经下了令,汐瑶便无话可说了。 如今整个北境都是他的,他肯为她找阿公的踪迹自是再好不过,只是…… 想起他的身份,还有……汐瑶心里越发的郁闷了。 身后远些的地方有许多处篝火,更有许多的人,看到他们这面的动静,无数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还有反映快的还抓起了放在身边的兵器,直径跟上前。 他们的大汗走一步,当真就誓死追随的跟一步。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汐瑶很是不自在,连说话的调调都古怪了,“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你不是说闷了么?”祁云澈自若的走着,没有要放下她的意思。 而后他觉出身后的异样,便顿下步子,刚一转身,后面悉数跟上来的蒙族勇士全都在这一霎齐齐跪下,愣是多余的半句话都没有。 一双双焕发着刚毅眸光的眼,恭敬的看着他们的汗皇陛下,随时听候差遣。 赴汤蹈火,生死无惧。 他们一跪,倒是把左侧边还围着火堆坐的魅部和老管事一行人给凸显了出来。 诸多人的目光来回交替,这场面静悄悄的,却是说不出的震撼,汐瑶无法形容此时心情,只无声的咽下口唾沫。 祁云澈垂眸将她细微的表情望在眼底,嘴角微微勾起,才是昂起首说了一句蒙语。 那些勇士们听了之后,或多或少有些迟疑,但还是退了回去,没有再跟。 随后,祁云澈取了马,带着汐瑶离开此处。 …… 马儿往东面略高的沙丘向上攀去,身后,留下一溜儿深深浅浅的蹄印。 这夜的大漠很是安静宁和,连一丝风都没有。 月亮极大,繁星缀满了天幕,照亮了视野中的所有。 祁云澈驭着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他怀中的人也似乎藏着心事,自顾出神。 这使他不太安逸。 她梦里头说的那些话,他是听了个大概的。 什么生不生,死不死,听似疯话,却更像是在梦里面和哪个对话。 之所以问她在喊谁,是因为她叫的并非是谁的名字,而是——‘皇上’。 她口中的‘皇上’不可能是父皇,那实在太牵强,最让他在意的,是她的语气分明像是在叫他。 且,还有‘你们’。 她最后那句是说:我何时真的生气了,你们真是什么也不懂。 祁云澈本就担心她生自己的气的,毕竟他还回那支钗的用意她并不知,还有数月后的大婚。 但何以她会说‘你们’,这当中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他委实是不解了,莫非才离了祁境一段时日,还能有人将她的心占了去? 如此说法连祁云澈自己都不相信。 可她醒来之后他对她小有试探,得她十分警惕的模样,当她只是在做梦? 怕是没那么简单。 漫无边际的想着,不得其解,祁云澈暗自无力,他好像真是……不懂。 此时的汐瑶怎会洞悉他的思绪,只在马儿完全攀上这座高高的沙丘时,眼下的景致便将她完全吸引住了—— 那是一座藏在沙漠里的湖泊,并不很大,但水色十分的清澈。 月光盈盈洒下,使得湖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铜镜,将夜空全然无波的倒影其中,星辰在里面点点闪烁着,与上面那些遥不可及的相映成趣。 从高处放眼望去,这湖如同一块不小心掉落的天幕,它就静静的被遗留在此,等待有缘人将它找到。 祁云澈带汐瑶来到湖边,抱她下了马,又从马背一侧取出一张披风递给她,“去洗洗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说她难受,他就带她来了,洗一洗终归会舒服些。 “明日这湖怕就不在此处了。”他又道。 意思不乏是在告诉她,这是个机会难得的事。 汐瑶抱过黑色的披风,看看一丝涟漪都没有的镜湖,再看看祁云澈那张与湖泊一样无澜的脸容,脚下没动。 脸色显出犹豫。 “不想洗?”他倒是稀奇了。 她不是最喜好干净的么? 汐瑶闻言更为艰难,拧着两条眉毛闷闷道,“你不觉得……这湖太安静了么?你说湖里面会不会有些个什么……” 她不是不想洗,她是不敢下去! 说完,祁云澈眉目间已然有了隐忍的笑意。 汐瑶有些恼,“不准笑!” “好,我不笑。”他宠溺道,但却是笑着说的。 罢了他先向湖泊走去,“我和你一起洗。” 撂下这句,他站定在湖边动手开始宽衣。 汐瑶又僵愣住了。 一起洗啊……这怎么好? 可是,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没有这样过。 可是……她就是觉得别扭啊,是因为许久不见,还是因为…… 她忍不住向四下张望,像是在找寻什么……明知道看不见,但却是很可能在看着她的那个人。 这厢汐瑶在天人交战,忐忑不已,面前不远,一阵清悦的水声想起,她闻声看去,毫无准备的看到一个背对她的身体,正一步步的走进湖水里去。 泛着光泽的墨发垂至他臀下,将他后背上狰狞的疤痕遮挡。 那副不着寸缕的身体肌理分明,柔韧而优美的曲线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不太粗犷,亦没有过于的单薄,每一丝每一毫都是恰到好处,精雕细琢而不失大气。 纯白的月光染了他周身的皮肤,此时在汐瑶的眼里,宛若那光华是自他身上散发。 患得患失,又美得不可言喻。 湖水正随着他的深入,从腿踝处慢慢将他淹没。 她就这么傻傻的看着,一面浑然忘我,一面开始担心他会被那湖泊吞噬。 直到祁云澈让湖水没到他的腰间,他转了身,自若的向她伸出手,展露一抹温软的笑,说,“汐瑶,来。” —————————————闲话一下,此段不计费—————————————— 第一次涉及‘重生’这个题材,不瞒大家,当时大纲里主线和少部分支线剧情,还有人物设定,七七八八写了五千字,单里面的人名,我粗粗算了下,没有两百也有一百有余了。这确实是个复杂而庞大的故事,在我的理解中,重生是很复杂,背负两世记忆的主角,宫斗,宅斗,权利争夺,每一样都不简单。加上我身为作者一部分责任感作祟,我想,不能把读者当白痴,不能乱搞几个狗血的宫心计就算了。要好好的写。 对这个文的用心,我不说相信大家也能感觉得出来。 近来催结局的人越来越多,实在要问我结局,那就是主角们在一起了,皆大欢喜了,要是我明天草草结局,只怕会引来骂声一片。 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每个人都在盘算,应着时局改变心思,要我怎么说呢……一个昨天还被问题困扰的人,能在一时想通吗?前一刻还聪明绝顶的人,下一时会变成傻子吗?一个习惯用复杂的方式思考问题的人,要怎样变得简单? 还有的读者说不懂,那也许是我还没写完,也许要靠自己去理解。就好似慕汐灵为什么会喜欢祈裴元呢?大家都觉着她该喜欢祁煜风吧?感情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东西。一个相同的故事,换一个人说可能味道就不同了,主题也不会一样。 而我是说这个故事的人,你们是看故事的人,世间不会有十全十美,我更不可能按照你们的心意去改动自己的东西,在这点上我是很固执的。 幸而它快要结束了,不管你们认可还是否定,我带着满身疲惫,心意尽然。 放手,那他就真的变成‘孤’了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月色皎洁,水光粼粼,眼前的画面美轮美奂。 祁云澈就站在汐瑶视线的正中,涟漪自他线条流畅的腰间扩散开,打破了湖泊的静谧。 他向她伸出手,姿态是邀请,接纳,包容,一切她渴望的。 她心动不止,几乎要融化在他充满柔情的眼神里。 可是…觐… 望着面前男子的那双深邃的眼,她无法不在意还有一双与之相同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若要说他从前都在看的话,那么…… 一时,汐瑶心底无比的复杂,脸上的迟疑之色更甚芷。 她这一犹豫,祁云澈显然更不悦。 对她梦里那些话他都还未深究,她有事瞒他是一定的,而眼下,才数月未曾见面,连和他共浴都不愿意了? “还不下来?”他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这会儿是柔情万丈,待会儿就没个准了。 汐瑶回神僵僵的又向他递去茫然一眼,连她站在这里是为何都忘了。 复而又听祁云澈再道,“还是要我上来抱你?” 觉出他语气里的危险,汐瑶不敢再磨蹭,走到湖边,磨磨蹭蹭的动手解了衣衫,总算是在那对要吃人目光里,一步一步靠近他去。 湖水比她想象中要冰凉许多,随着她深入,丝丝沁凉的水慢慢没过她的皮肤,引起她轻微的颤栗。 好容易走到祁云澈的面前,并未让她如释重负。 平视的眼眸正好能望见他宽阔健壮的胸膛,过往她最喜欢撩拨的在那处画圈圈,此时想起,直让她觉得……难为情! 她只好将眼垂下去,这又不免令到视线从他的胸口看下去。 无论是后背还是前身,祁云澈的身形完美得无可挑剔,分明的轮廓每一寸对她而言都是诱惑。 而湖水恰恰盖过他腰间略下的地方,再往下就…… 汐瑶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连面颊都烧烫起来,她似是自持的绷起脸皮,又强迫自己抬眸。 这下先望见的是他的下巴,再向上看去,是他绝世无匹的脸容,清澈无波的眼,还有微微勾起,像是在笑话她的薄唇。 “喜欢吗?”他低声问,语气里染了情丨欲。 汐瑶蓦地转身,周边的被她的动作激起水花,她道,“你真狡猾!故意引我来此处……” “我一片好心,你不领情就算了。” 祁云澈说着,并拢了右手的五指,以手做容器,取了湖水从她肩头淋上去。 汐瑶被凉得缩了缩,不小心惊得‘哇’了一声,不想此处太过安寂,竟还有回声在飘荡。 她忙闭嘴,小声道,“你容我自己来。” 刚说完,身后的男子左手横在她身前,将她两只手都圈住,右手为她淋洗的动作不停。 他在她耳边说,“我想帮你洗。不过——” 祁云澈不否认他的狡猾,又道,“我确实想和你独处。” 一边说,他一边舀水与她,不时大掌作恶般轻抚过她的皮肤,湖水的冰凉和掌心的炙热反复交替,让汐瑶越发难安,思绪更愈陷混乱! 她抬起双手想将他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扳开,可没想到,他乍似虚虚的环抱却是难移动半分。 察觉她身子在轻颤,祁云澈贴近她,状似关切的问,“你冷么?” “你让我自己洗,我不……” 那个‘冷’字还没出口,他捧起一捧水,从她颈上浇下去,汐瑶浑然一僵,登时连牙齿都在打颤! “不冷?”祁云澈笑了,“可我怎么觉得你冷呢?” 她晓得他打什么注意,索性放开抓住他的手,咬唇倔强不语。 祁云澈玩起了兴致,岂是她不回应就能算了的。 “你刚到塔丹,连日路途奔波,不好好的休息又跑到荒漠来,你可知此处有多危险?” 听听,他字句里都是对她的关心。 汐瑶闷声笑了笑,不领情,道,“少同我来这一套,我好不好与你何干?!” “你我无关?”换祁云澈不解了。 不提过往他们已有了夫妻之实,此时他二人赤丨裸相对,一起共浴,这叫没相关? 她又不接话,他勾了唇,一面耐心的替她清洗身子,笑语,“我知你在恼什么。” “知道还不放手?”汐瑶霎时发作,丁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徐锦衣已经把钗交给我了,陛下的意思汐瑶明白,今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谁也不碍着谁!” 她喊他陛下? 祁云澈闷声失笑,还真端起汗皇的架子,“孤不把钗给你,能将你引来?” “原是要引我来?”汐瑶假意一笑,“可我当真了呢,放手!” 她回首瞪了他一眼,又挣了几下。 自然是挣不开的。 祁云澈反而完全与她贴靠在一起,咬了她的耳朵道,“放手?休息小半日恢复少许精神就忙不迭开始同我作对了?” 放手,那他就真的要变成‘孤’了! 汐瑶在不给他好脸色。 凭何要给好脸色?! 他不提也罢了,这来来回回的一思绪,她觉着自己才是占理的那个,怎的还得小心翼翼的指着他的脸皮过日子了! 还了她发钗的人是他,要同别人大婚的也是他,他是哪个? 堂堂北境霸主,蒙国的汗皇! “我可没同你作对的兴趣。”由是想得清楚明白,汐瑶底气十成十的足,“眼下我已经不得大碍,不劳你费心了。” “好了?”他只问。 汐瑶转头去又狠狠向他瞪去一眼,“好得不能再好了!” 气势如虹的答完,见他漆黑的深眸里溢出某种模糊不清的幽暗之色,“既然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环住她的手往下滑去,祁云澈将她臀部往他身上挤压,他在顺势挺身,汐瑶还没反映过来,只觉腿间有火热的异物入侵,直抵入她的敏秘之处! 没有任何准备,他已将她完全填满! 汐瑶牙关一松,不禁轻哼出声,却是紧绷起全身。 酥软的声音直撩得他兴奋,浑身的血液都往小腹涌去,祁云澈无法控制,肆意将自己抽送。 一时,水花声声溅起,盖过她支离破碎的话语。 他硬是将她强占了去,得了便宜更要卖乖,抓住她左边绵软不住揉捏,暗哑道,“汐瑶,你心跳得好快。” 是因为他么? 自然是因为他。 汐瑶又气又恼,还只能任他鱼肉,她想骂他,张了口却都被化作酥媚入骨的呻吟,这无疑令到他更加畅快,一下比一下更加用尽全力。 数月不曾有过欢愉,她这副身子养得极娇嫩,此时又在水中,简直与他如虎添翼。 巨大的灼热在她身体里猛烈进出,每次都似将她撑开,狭窄紧密的相连,汐瑶很快就溃不成军。 便是这会儿,祁云澈全然占了上风,一番激烈之后,他放缓了动作,由她回个神。 他亦是有些微喘,却还精力十足,笑问道,“怎不说话了?” 汐瑶失了力气,大口呼吸着,若非得他一手揽住,怕是要直直的往前扑栽进湖水里去。 听他得意耳语,她不回半个字,只得他一下下进出,像是刻意作弄她那般,感觉清晰无比,心里想的是他在不久要娶她人,鼻子便是酸涩了。 “你……放手。”启齿一言,都是哭腔,天地间瞬时黯然。 哭了? 祁云澈僵了僵,不敢动了…… 贴靠住她的背脊,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打量她的脸颊,她把头埋得太深,他只好伸手强硬的扳过她的侧脸。 目光望去,沾了湖水的清丽脸容上,两行热泪自眼眶滑落,望得他心里立刻跟着抽痛起来。 祁云澈有些怔然,擦了她的眼泪,他安慰道,“莫哭,有我在。” 汐瑶不应,睁大了眼和他直视,泪珠子随便他如何擦都擦不干净。 他不得办法,意犹未尽的从她身子里退了出来,将她转过半身正对自己,然后展开双臂将她完全圈抱住。 下巴搁在她脑袋上,他从胸口长叹出一口气,“你信我会娶别人?” 这会子,语气里没了此前的轻佻,听着倒是冷静正常得很! 汐瑶直挺挺的站在水中,任他抱,半响冷清的吐出两个字,“不信。” 语气虽淡,不乏让人听出她笃定得很。 那便是了…… 祁云澈沉声笑起来,“那你同我生哪门子的气?” 要是真的恼那支钗,他都先主动送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人给她下自个儿的脸面。 现下是塔丹的百姓知道,过不了多久定会传遍整个北境,传到祁国给他那些兄弟姊妹笑话一番都是可能的。 不过都没得关系。 谁要笑便笑罢,也是做了汗皇之后祁云澈才觉着在哪里当皇帝不过都是如此而已。 身边没有她,讲什么都是空谈,做什么都索然无味。 默了一阵子,汐瑶迟迟不语,祁云澈又默默做了番思索,遂道,“母皇她……” “我不记恨。”她闷在他胸膛那处,说,“在藏秀山庄时她就与我说了,我早就知道。” 况且赛依兰已死,她且就将她的死当作是为爹爹偿命吧! 祁云澈听她说罢了,心间隐隐泛起疼,“委屈你了!” “有何好委屈的。”汐瑶淡淡的笑,“是我自己选的,我谁也不怨。” “想怨就怨。”他搂紧了她,全无顾忌保留的纵着她的性子,“今后你做什么我都陪你。” 后半生,他愿将他的性命交给她来操纵。 汐瑶仿佛轻颤了下,但没说话。 祁云澈又握住她双肩看了她一眼,见得她脸上神色复杂而忧虑,他只好再道,“心里还有何不痛快,都与我说来。” 不管是怨他,还是恼了哪个,为她杀戮一场都可以。 汐瑶听了,直在心里笑他是个暴君。 罢了,都罢了,她担心那些都是多余。 真的不想见,真的要躲,祁境偌大疆土,祁若翾登基之后,接她回京城常住都尚可,怎会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可她到底还是来了这里。 深深的做了几个吐息,再昂起首对他,她的表情已换了一副,心中更像是已有了主意。 “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不痛快。”她对他笑,轻松了许多。 祁云澈不信,更狐疑,“你有事瞒我。” “瞒你又怎了?”汐瑶理直气壮,转瞬间恢复如初,倒是让她面前的男人摸不着头脑。 他们才将再见,诸多心结将解不解,彼此间方是缓和了些,祁云澈不想闹得太僵。 如此一想,他只有顺着她的心情道,“好,不想说就不说了。”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他又问,“方才弄疼你了么?” 经他提起,汐瑶立马想起那双‘眼睛’来! 人是不由向四下看去,明知道看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忍不住。 又见她这古怪反映,祁云澈问,“你在找什么?” 入夜后她醒过来就一直这样,似是疑神疑鬼,又好像在忌惮着谁。 未等他想个明白,汐瑶道,“我们上去吧,水里浸太久,我冷。” 她直勾勾的盯住他,小眼神里多有请求之意。 祁云澈不动,被月光晒得清俊的脸庞满是猜度,她瞒着他的事,正是这件! 迎着他揣测意味浓厚的眸色,汐瑶大抵晓得他做何思索,更晓得这时她要是神情松懈丝毫,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定不会轻易将她放过。 遂,她正以脸色,先声夺人,“怎不动?” 闻声,再凝视她神情坚定,莫说别个对他用同样的招数都不管用,汐瑶他是太熟悉不过了! “我倒是很想动。”祁云澈闲淡的说,冷峻的脸上慢慢盘旋起一层邪气,“不过和你想的……” 话没说完,这会汐瑶反映够快!可祁云澈早有准备,在她伸手想将他推开前,已把她整个人托起,一手强行勾起她的小腿儿,腰间用力精准的往她身子里挺入—— 随着一声愤愤不甘又凄惨又暧昧的声音溢出咽喉,他得逞大笑,对她为所欲为。 汐瑶被他猛力一顶,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原本要推开他的手只好去环住他的颈项,连同双腿都被迫的盘在他腰间上。 固定住自己之后,却是才恍觉他多狡猾! 彼此的身体紧密吸附相连在一起,尤为这样的姿势,祁云澈连力气都省下许多。 “你不想我么?你看,我肤色可是黑了许多?身体可是结实了许多?” 他眸色里流转着绯糜的光华,话语里每个音都在吸引她与他共沉沦。 “不想摸一下么?”便是每当到了这个时候,祁云澈最喜说些羞得她发慌的话。 每多说一句,她表情就更动人半分。 诚然,无论他如何都是让她欢喜的。 大掌移到她的软腰处,脚踩在湖底的泥沙中,他挺腰,深入,将她撞得要飞出去,又说,“我可是夜夜都在想你。” 汐瑶如同水中的浮萍,随他起伏摆动,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去回答,更不得多余的心思去留心谁人在看…… 莫说一夜又一夜,她想他念他,一时接着一时。 祁云澈越发凶猛,她只能紧致的将他吸附绞紧,血液都往欲丨望相连之处涌去,她后颈被他一手托住,贴近便只有至深炙烈的吻。 唇齿相依,软舌相缠,晕眩跌宕的窒息感买天盖地的席卷来,跃上了云霄,沉入了深海,除了彼此,哪个都顾不上了。 …… 同一时,鬼城外。 被祁云澈派入城的勇士从中退了出来,并未找到人,但却带回了一些遗留下来的物件,看上去还很新,大抵才离开不足两天,且是借以推断,这批人马少说有三十来人。 老管事和魅妆几个听后喜忧参半。 喜的是见了那些被丢弃的不得用的东西,确定都是沈家人留下的。 忧的自然是来晚两日,不晓得老太爷去了哪处。 算下两日加上这夜,若老太爷他们能走出大漠,天亮前定能到塔丹。 可是他们就是自那方来,莫不是错过了? “勿要太慌。”白虎部的头头奎宿对他们道,“里面不得死尸,可见都平安无事。远处那方小湖与这鬼城一齐移动,你们的人应当补充后趁着夜色离开,近来星象极清,略懂的人都能走出大漠的鬼域。” 他说罢,老管事附和的点头,“坐以待毙不是老太爷的作风,不定明日就能遇上了。” 魅玉和魅妆高兴得相视了眼。 魅玥道,“应将此事先告诉姑娘!” 说着众人就往之前祁云澈把汐瑶带走的方向看去,没得多想,抬步就要去找。 一旁的鬼宿拦得快,道,“既然你家老太爷没事,可否容小姐与陛下独处一会儿?” 魅妆一听就不乐意了,“汗皇怎的如此霸道,都将大婚了还缠着我家姑娘作甚?” 魅部的女眷打小跟着沈瑾瑜,个个口无遮拦更胆大妄为,自大祁一路到北境,都看着汐瑶是如何为祁云澈吃尽苦头,早想为她出一口气了! 继而,话说得有些难听,故意的! 奎宿是蒙国勇士出身,见她们过河拆桥,还诋毁陛下,当即就要动手,轸宿坐在高处的断墙上看现成的,乐和得很,“阿奎,你让她们去,看看待会儿是她们家小姐回来了是要吼哪个。” 阿鬼晓得他用意,便也和他好言道,“你以为容人搅了陛下的兴致,我们会有好?” 轸宿面皮抽了抽,单脚跳下来,稳稳落地,腰后弯刀抽了出来扛在肩上,对魅玥几个道,“来来,哥哥陪你们玩儿会。” 两方人闹腾得正欢,就是这时,从东面缓缓行来了一队人马,当中,伴着谁与谁悠闲的对话声…… “老太爷,怎的城外有那么多人?” “莫慌,是来找我们的。” “你怎晓得?” “老子看到自己的人了。” “……” 乖,爷带你去私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着远处那滑稽的对话,众人寻望了去。 只见那行人刚刚自视线尽头的沙丘上翻过,饱满的明月将每个人的轮廓姿态都勾勒得清晰无比,其中一人竟还是坐在一台造型轻简的轿椅上! 两个魁梧的家丁一前一后的将其举肩抬起,随着他们每走一步,轿椅上的老头整个人跟着上下轻轻颠晃,这更显出他的惬意和舒适。 哪里有被困在大漠鬼域走不出去的样子? 剩下的人以他为中心,散而悠闲的向鬼城方向徐徐行近轹。 对话还在继续—— 沈禄人在高处,最先望见老管事等人。 但见周围更多的是蒙国装束的勇士,他这一生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一眼就瞧出了端倪糇。 遂,人是哼了声道,“绕了两天又他娘绕回来了,早晓会有那么多人来找,老子哪儿也不去,等着人来接多安逸。” 老太爷年轻时候就放荡不羁,在北境上与各路人马打成一片,和手下人称兄道弟,生意能做开,全凭他的豪爽性格。 如今人虽老,脾气却一点没变。 跟在沈禄旁边的是郑九,也是一把老骨头了,只可惜他没轿椅坐。 这两日走走停停,他早就吃不消,听主子发话后便怨道,“小的们都说了老爷和二少爷会出来寻的,这几天烈焰似火,命都去了半条,真是造孽!” 沈禄老眼一斜,嫌恶的睨他,“你还有半条命?” 黄土都埋到耳根的人了! 郑九十岁出头就追随沈禄,二人主仆情义深厚,越老越爱在最上逞几句痛快。 便是这老刁仆太讨嫌,才被沈老太爷扔到苍阙城去打理沈家的生意。 头年苍阙灾民围城之困,汐瑶多得他帮手。 这么个老仆从,到了举家逃命时,沈禄自是不会忘记要带上他。 见到那么多蒙国人,还有几个是苍阙就跟在祁云澈身边的死士,郑九人老心明,更晓得要在众人前给主子留脸面,便故意道,“为何不见老爷,二少爷也不在……” “提那两个没出息的作甚?” 沈禄把烟斗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哪个都不得老子的外孙女靠得住,只不过——” 他清咳了下,犀利的老眼把眼前一片蒙国勇士扫干净,“就是心肠太软随她娘。” 郑九顺着他的话故作不明,“您这话的意思是?” 视线对着站在当先的鬼宿、奎宿他们那方向,沈禄语气颇为伤怀,“郑老九,你真是老了!当年二丫头非要跟慕凛去京城,没活得几年害老子白头人送黑头人,可怜我的小孙女儿一个人在京城摸爬滚打,如今还要逃到北境这鸟地方来,这些都罢啦,耳根子还薄,被谁随便诓两句就都不计较了,傻啊!真傻!” 全天下的百姓都晓得图亚大汗要娶妻了,更以为慕汐瑶已不再人世间。 她这会儿来北境,纵使得偿所愿跟了汗皇,那也是没有名分的。 郑九恍然大悟,呔道,“这还不简单?!三姑娘有您照拂呐!您怎把自个儿忘记了?到了塔丹,给三姑娘招个长得顺眼又听话的好夫婿,实在不行,去奴市买他十个八个回来调教,要是这些三姑娘都不喜,咱们沈家何时缺过银子?不都随着三姑娘的心意来?” 沈禄听后满意的舒展他皱巴巴的脸,笑,“还是你懂老子!” 这番话说得极大声,显然刻意讲给祁云澈身边的人听。 他身边的人听了,自然也就会转述与他,哪怕这些人都瞒着……不得关系!沈老太爷亲自当着汗皇的面多讲一遍! 些许蒙国人听不懂他们的说话,只晓得这群人由远及近走来,絮叨个没完没了,着实厌烦得很。 星宿死士个个听得仔细,尤其轸宿已是为自家爷沁出一身冷汗。 昨夜他去沈府找粉乔,被撞破了之后,小姐也同他说过差不多的…… 慕汐瑶哪里心软了? 捡了沈禄一身硬脾气,今后可有他们爷受的了! 他不由向鬼宿看去一眼,小声地,“莫不是麻烦来了?” 魅妆先对他笑应道,“是来了,且还不小!” 鬼宿盯着沈禄看了会儿,粗粗略作思绪,只道,“看看再说。” 他打小以长随的身份跟在祁云澈身边长大,对祁国皇族里的每个人都熟悉非常,单一个沈家老太爷……直觉此人不简单。 莫说七爷不好受,这沈禄愿不愿意给七爷受的都另当别论! 几方交谈之余,沈禄他们来到鬼城外。 众人高高兴兴的迎上去,谁也没说出讨巧的吉祥话,沈禄抬手阻拦,再顺手往一方指去,下令,“那边方有个小湖,去打水来,我要先清洗一番。” 他话一出口就先难了众人! 这是料定了那一对儿往湖边去了还是如何,上来就提这个? 魅部的女眷们均是不语掩笑,这下好了,有老太爷在,万事大吉! 奎宿行上前去,刚对他抱了拳作出恭敬的模样,半个字没说出口,沈禄先声夺人,诧异的‘咦’道,“你要去打水?好,看你身形高大结实,力气定不小,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罢了不忘同身旁的仆从补一句,说,“汗皇手下的人倒是晓得守礼节,不错,不错。” 奎宿坚毅的脸上泛出难色,这水他要是不去打的话,可是会有辱国体? 就在他迟疑这半瞬,郑九一面将沈禄从轿椅上扶下来,转了头就盯着他问,“这位壮士,怎的还不去?” 奎宿又得一愣,郑九目光已不在他身上,而是恭敬的望住沈禄,斟酌的说,“太爷,人家是汗皇的手下,您这样使唤好像于理不合。” “不合?”沈禄挑起抹不自知的眼色,自语道,“我还以为‘敬老’在哪里都该合啊,那要不……” 那奎宿是个只会听主子命令行事的,哪儿懂大祁奸商话里的弯弯绕绕,就是方才轸宿差点和魅部的女子动手,他到此时都不知是为什么…… 他全然不得反映,鬼宿连忙应了声,“合的合的!” 一改阴森可怖的脸容,笑呵呵的凑上去,“小的这就带人去打水,太爷还有什么吩咐?” 沈禄垂眸将他打量了下,显然将他认了出来,人是不动声色,装作不识,只道自己的人饿了,要他们准备吃的,其他一概不问。 鬼宿领着自己部下的人,连同奎宿的白虎部一起去。 走前,他任重道远的交代青龙的头儿心宿:陛下回来前,这位沈老太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 约莫过得半个时辰。 死士们根本不敢接近小湖去扰祁云澈…… 鬼宿命手下人三分成对,把湖泊东、南、北三个方位守住,他和奎宿的白虎部则站在西面,若有人要从鬼城那处来,这里必经。 对着偌大的月亮,参宿蹲在地上抓着沙子玩,很是百无聊赖。 此处静悄悄的,爬过身后的沙丘就是那小湖了,来了之后他竖起耳朵听了半响也不得动静,都不知道陛下在不在。 在他旁边,娄宿干脆往沙子上一趟,打起了瞌睡…… “奎首,不是要去打水么?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半响,参宿忍不住问。 那位沈家老太爷多难缠他们都看到了,这都过了半个时辰,再不把水打去,天晓得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奎宿其实也不知,但又好像有那么些许了然,得手下一问,他面露窘色,只好像鬼宿看去。 二十八星宿的死士里,阿鬼无疑最深得汗皇的心。 “这个……”鬼长随抱手站在略高处,面对白虎部众疑惑的目光,有点儿不知如何解释。 只暗自庆幸,还好当年抽签抽去了朱雀,不然自己如今也是这副木纳的傻样…… 思索罢了,他才道,“虽说我们是来打水的,可来的时候哪个都没拿桶子,那老太爷也没说什么。” 经他提及,其他人才有所意识。 是啊,沈禄是多精明的人! 阿鬼再道,“且是也没问慕小姐在何处。” 明明一路走来的时候,开口闭口都对小孙女儿在意得紧。 白虎部的死士们面面相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就在这刻,他们几乎同时察觉身后有了动静。 同是回首看去,就见自湖泊方向依稀传来马蹄声,接着,祁云澈驭着坐骑从那面翻了过来,慕汐瑶正在他怀里熟睡。 死士们即刻起身,各自收拾了面上的散漫。 见到手下人守在这里,祁云澈丝毫不觉意外,只问阿鬼,“才将可是你说来帮哪个打水?” 阿鬼面无表情,正色,“小的没有,莫不是爷听岔了?” 他竟敢说陛下听岔了…… 祁云澈不疑,眸色淡淡的望他。 阿鬼便又道,“小的说的是,进鬼城搜寻的人已归,沈家老太爷的人马确实在城中有所逗留,不过在两天前离开了,还留下了字迹,怕是这会儿已经回到塔丹城。” 他话语平平的说完,祁云澈心领神会。 低首望了眼怀里安睡的女子,似有一笑,“既是这般,你说眼下当如何?” 阿鬼面色极严肃,负手在身后,答,“小姐此行意在找沈老太爷的下落,既然老太爷已平安无事,小姐又中了暑热,小的认为陛下自然是该带小姐离开此处,不易在大漠多加逗留。” 祁云澈听罢后可谓和颜悦色,“那就依你的意思行事吧。” 奎宿等人看得一愣愣的,总觉得陛下和鬼宿在打暗语,他们听得似懂非懂。 莫不是这会儿就要回塔丹了? 那鬼城那边的人马怎么办? 这厢,阿鬼转首来对他道,“你且回去牵马。” 奎宿开窍少许,不由问,“是否要秘密行事?” 阿鬼眯眼点头,神秘一笑,“莫带太多人,免得惊了小姐。” 他的意思是,让奎宿避开沈老太爷一行人去牵了马,走前定是要给心宿他们招呼一声的。 只后面那句他没明说。 心宿和其他勇士能不能平安回塔丹,全看奎宿能领悟多少。 毕竟彻夜不见陛下身影,大伙儿少不了会担心,会去找…… 汐瑶睡得迷迷糊糊,依稀间仿佛听到他们的对话,便勉强撑了眼皮,含糊的问,“找到我阿公了?” 祁云澈低首望了她一眼,语态是奎宿他们从未听过的柔和,“你阿公已回塔丹,你可放心些了。” “是吗……”汐瑶软声道,“回了就好。” 她心思里觉着阿公不会有事,加之这一天盯着烈日在沙漠上奔波,她确是吃不消,之前又…… 祁云澈晓得她乏得厉害,道,“你中了暑热,我带你去个舒适些的地方可好?” 汐瑶还保浅浅的意识,闭上眼眸,她问,“去哪里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祁云澈用披风将她拢好,手掌宽慰的抚过她的脸颊,说,“好好睡。” 她闻言果真再不言语,听话的睡了过去。 哪里还有闲工夫去思索他口中说的‘舒适些的地方’是哪处。 遂,祁云澈将马头一转,方向与塔丹背道而驰。 …… 汐瑶这一觉睡得极为安逸。 不冷不热,鼻息里又还有令她感到安全备至的味道。 当她完全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一顶偌大的帐篷里。 外面有些光渗透进来,倒能望出这天天色不如昨日炙烈,阴阴凉凉的,颇为舒爽。 耳边依稀能听到水流声,这帐篷应是靠河边搭成。 不时,当中孩童追逐嬉笑声与水声搀杂在一起,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羊儿的咩叫。 即便不看,都能想象那画面定甚是安宁。 帐篷里没有床榻,她直接平躺在动物皮毛的毯子上,周身被黑色的丝被覆盖着,上面有暗金色的复杂图腾,乍看不出描绘的是什么,却与人一种王者的霸道之气。 再移眸,祁云澈正睡在她的左侧。 平和的睡容,均缓的呼吸,那长俊容无疑摄人心魄。 他还未醒。 细细回想昨夜,离开那湖畔后,她清晰的记得他说,阿公已经平安无事的回塔丹的。 这是她能够安睡的原因之一。 接着,好像他是有说过要带她去一个舒适的地方。 汐瑶继续环视周围,在她的右侧放着用冰镇住的甜瓜,囊饼,大块的熟牛肉,还有一壶果酒。 她觉得有些渴,便坐起身想去拿果酒来喝。 伸出手时,才是望见自己光溜溜的手臂,再垂首看周身,她竟然……一丝不挂!! 瞠目! 汐瑶浑然一僵,移眸望见自己的衣裳在那处,还没来得及去拿,祁云澈被她扰醒,连眼都没睁,长臂一展,将她重新卷回怀里。 后背贴靠上他热烫的皮肤,他亦是什么都没穿。 汐瑶全然清醒了,“这是哪里?” 质问的话音里有了狐疑之色,昨夜是她太放松警惕! “你不觉得此时才问有些晚了么?”祁云澈毫不瞒她,“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 陛下,莫要孩子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 祁云澈语态虽懒,偏生能让汐瑶听出他音色当中的安逸和放心。 莫说他是何时打定心思主意带她走,这会儿已是定局,再多计较都没用。 于是思绪半响,她只得气鼓鼓的问,“我阿公真的没事了?” 就是静默了这一小会儿,祁云澈仿佛又睡了过去,汐瑶久等不到回应,还被他抱得死紧,不觉气闷又心烦轹。 他那副身躯自来就宽阔又热血,无论四季都烫人得很。 若是冬日都还好说,可这暑夏如此相拥,再是多久不见她也不喜。 正是她要发作,只听身后的男人极懒散的闷声道,“没事,孤同你保证。暨” 只消他用到‘孤’这个字眼,那就是抬着整个蒙国和他汗皇的身份来说事了。 对别人或许有用,汐瑶才不吃他那一套。 “你保证的不算,我要眼见为实!”她坚决。 祁云澈策马赶了一夜的路,途中还怕颠着她,来到阿尔山下,天都大亮了,才歇得两个时辰,身旁的人又开始闹腾…… 横在汐瑶身上的手臂动了动,大掌制住她想推开自己的小手,他叹了口气,缓声道,“你阿公在鬼城逗留两日,昨夜我带你去湖畔时,他们又绕了回去,我已留话,让心宿等人天明护送他老人家回塔丹,可放心了?” 闻言,汐瑶蓦地翻身与他正对,怒目而视,“你怎能——” “我如何了?”睁眸,祁云澈望住她,俊庞上几许恼火,“你阿公说要带你回塔丹为你招个听话的夫婿,还要给你养十个八个男宠,你是要在这儿同我一起,还是回去给他尽孝道?” 汐瑶听后,先是没想到的一怔,接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阿公同你说的?” 昨夜后来的事她记不太清楚了,不过祁云澈应当没有和阿公见面。 若是见了,他哪里还能带走她? 祁云澈与她直视不语,脸面上盘旋着一丝欲发不发的异样。 明摆着这气不能随便乱发,他懂的! 光是看着他脸皮上的神情变化,都足够让汐瑶乐许久。 既然阿公是在祁云澈带她离开后才折回来,那些话自然是由人转告。 依着阿公的性子,不止能当着诸多蒙国勇士下他们汗皇的脸面,待祁云澈亲自与他面对面,阿公说的话会更不会留情。 这般一想,汐瑶又觉着祁云澈实在是没得办法了,带她离开实属下下策。 和他相视了会儿,她啧啧出声,为他着想般说,“你就没想过擅自将我带走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阿公更为难你多些?” 沈禄是慕汐瑶的阿公啊,世间就这么个外祖父,可疼她了。 说完,大汗的脸愈发阴兀沉沉。 他这副表情实在有趣,汐瑶紧抿着唇忍笑,默默翻过身去继续与他背对,不忘说,“你再睡会儿吧,我不吵你了。” 她刚转到一半,祁云澈倏的起身将她拖回自己身下,霎时彼此亲肤相贴,定在她小脸上的漆黑蛊惑的眸子里漾起层层绯色。 压住她的那一副坚实的身躯,仿似又比之前火热了几分。 汐瑶僵滞,吐出的话音里都是紧绷,“你别乱来,我不想……” 得她心惊胆战的一句,他眸光微有闪动,仿佛是在做着争斗,片刻后才道,“昨夜弄疼你了?” 问罢低首在她额心落下一吻,便又侧躺回去,算是放过她了。 尤为这样的时候,汐瑶乖巧得很,定不会与他顶嘴,每句话都在脑中做过打算才会说。 枕在他手臂上,她不言。 回想昨夜在湖中……祁云澈很是疯狂,虽他在此事上从没节制,但之余昨夜实在是不同。 汐瑶不知是否她太在意真的会被那个人看到,不自知的做出了怪异的举动,故而引得他的不快。 想到此处,她又不得不移眸四处向这帐篷周围看去。 分明心里最清城,就算他在看,她也找不到啊…… 环视罢了,望回面前的男子,祁云澈正用一种像是在等待,又更多探究的眼色静静的看着她。 “你在找什么?”他笑意融融的问。 她找的东西与昨夜是一样的,或者她找的是哪个人? 强忍住身板一震,汐瑶眼皮都不眨的说,“我什么也没找!就是不知道这是哪处。” 她自认圆得毫无破绽,未料到自己疑神疑鬼的神色表情早就露了马脚。 祁云澈不点破,笃定了她要瞒到底,转而问她道,“为何你不问我,母皇给你下了哪种毒?” 他话语换得太快,汐瑶呆愣了下才想起这回事,遂眼神变得茫然。 过得太久,她都不确定赛依兰是否真的与她下了毒。 可当时的形势,说此举只是虚晃一招,决然不可能。 但听祁云澈提起,她猜测,“你知道了?” 他点头,唇角浅浅的弯起,侧身在外的那只藏在被褥里的受,无声无息的勾起她一只小腿儿往自己腰间挂上去。 汐瑶立马变得戒备,“你刚才……” “我刚才什么都没应你。”祁云澈抢先说,与她的脸容上尽是柔色,喜怒难辨,与她亲热的动作亦是没有停下。 他一手将她揽近,把腰送上,用勃发的欲丨望徐徐沉稳的抵住她敏感的娇软,登时感觉到汐瑶轻颤。 若不是她紧咬牙关,怕是都轻哼了出来。 祁云澈对她笑得更加温柔了,“母皇给你下的毒,你可知要如何解?” “我哪里知道……你若是知道的话就说啊,何以要……故弄玄虚……” 汐瑶胆战心惊的盯着他望,生怕不小心眨了眼,他已换上副骇人的脸孔,而后对她做更可怕的事…… 心在突跳,他热腾腾抵着自己,撩人的感觉实难忽略,再听他问,“真的不打算同我说你在找什么?” 汐瑶被他话语弄得晕乎,隐约意识他是故意的。 可要怎么同他说? 说此时或许有另一个祁云澈正在看着他们? 单是这样想,汐瑶都觉自己犯了痴傻病! 就在她脸色越发迟疑艰难时,祁云澈没了耐心,带着说不出的郁结沉闷的舒了一口气,揽住她的手臂用了力,将他早已肿胀的欲丨望犹如惩罚般缓慢挤入她的身子。 昨夜欢爱之后的疼痛还残留在体内,阵阵灼刺的酸涩立刻遍布汐瑶全身! 她咬着牙轻哼出旖旎的声音,随后恼火瞪他,话还没出口,却觉出他眉眼中浓浓的思虑,像是……像是怕她随时会跑没了一样。 祁云澈肯定的说,“从前你同我在一起,无论在何处,你都只看着我一人,现在不是。” 这语气如何听都是酸味儿。 他怕了,可是又实在不知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在她心中占去一席之地。 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行。 汐瑶哭笑不得,那些怨恼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除了你我还能看哪个?” “这就要问你了。”他只信看见的,故而他非要占着她的身子,否则心里不安。 缠着她的腿,他一下下的将自己挺入,再退出少许,反复以往。 他对她了如指掌,自是晓得如何逼出她的话。 没得一会儿的功夫,汐瑶已是浑身瘫软不得力气,偏他将她强占着,撩得她欲罢不能,又偏无法尽兴。 他们身在何处她都不知,恐怕她今日不和他说清楚,他多的是空闲对付她。 汐瑶暗自叫苦,盯着那张与她梦中相似无几的脸,是觉得无奈,更还真得好好理清思绪,把此事说出来狠狠的笑话他! 想罢,她对他放撂下狠话,“我不想说的事,你就是要了我的命我都不说,再者除了你这张脸皮,其他人的本姑娘也再难看入眼了,你在意的那些于我而言并非很重要,只我还想确定一些事再把来龙去脉告诉你,到那时你可别不信!” 祁云澈果真停下,浅浅眯起的眸里满是不解的雾水。 她对他说的话,他何时有过不信的时候? 见他无波的俊容还是没个好看的颜色,汐瑶挑了眉,对他丝毫不惧,“你实在要对我这般我也不得办法,不过烦请节制些,我是你的女人,不是你的仇人,莫孩子气了,陛下!” 认认真真的一番话说罢,祁云澈失声笑了起来,“你在教训我?” 汐瑶翻了一记白眼,“自古忠言都是逆耳的。” 在床事上怎样都是要落个下风,她也只好干脆认了,可倘若能让她在梦里快点遇到那个祁云澈,她不但要问清楚,还要像此时一样教训他才解气! 该说的都说完,信不信由他! 回味她很有气势的话,尤其‘你的女人’这四个字,汇聚在汗皇陛下心里那点阴霾便都云开雾散了。 诚然,他也不晓得自己到底介怀什么,可这丫头既然大方认下,总算是稍适松了他心里的疙瘩。 二人侧身相拥,汐瑶还被他牢牢霸占,看出他脸色稍霁,她再一鼓作气,“还不……出去!” 祁云澈回神,那股让他压抑的怨气散了,只另一件…… “母皇与你下毒的时日,你可还记得?” 兜兜转转,他绕回此,汐瑶兀自愣住,想了一想道,“大抵在我去年生辰后。” “那便是十二月末,一月初……”祁云澈语气里有斟酌和计算,而后勉勉强强道,“看来要快些才行了。” 快些? 这下汐瑶是真正不解了。 她还没问,他竟猛一挺腰顶入她深处! 汐瑶猝不及防的呻吟出声,欲要骂他失信,对上的却是祁云澈一张堪比正人君子的脸。 “母皇给你下的毒有些特别,孤可是在为你解毒。”他好言好语。 她愣住,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信?”祁云澈又问。 汐瑶咬牙,缩紧了自己,“鬼才信你!” 他面露无辜,不信也没法子了,总不能看着她死。 重新被他压下,汐瑶两手推着他哀嚎,望他的满眼都是惊悚,“等一下!有事好商量,你……你诓我?!!” 庞大的身躯开始激烈起伏,祁云澈随心所欲的迫使她和自己纠缠,语气自若更理所当然,“等不及了。” 原本陛下想睡个好觉再将此事从长计议,都是她自找的。 …… 打早,汐瑶云里雾中被祁云澈狠狠折腾一通。 之后他抱着她继续睡瞌睡,她许久许久都愤愤不甘,更想不通! 不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诓她…… 约莫过了午时,见他迟迟不醒,汐瑶便将自己收拾穿戴好,走出去透气。 离开帐篷,先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风将清爽之感带与她,之后看清眼前的景致,是难以形容的震撼…… 早已远离绝望酷热的沙漠,面前弯曲盘旋的河流相互交错,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帐篷。 孩童在河边嬉戏,纯白的羊群多不可数,每一只都犹如天空中漂浮的白云。 在这幅画卷之后,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山巍然矗立,为这个在雪山脚下栖息的部落挡去可夺人性命的酷热。 这是阿尔山,蒙国最高的雪山。 这座雪山绵延百里,连蒙国王都的狼峰都是它的一部分。 仰头望去,山峰上环绕着长久难消散的白雾,烈日的光从其中穿透,将峰顶的积雪融化,数道宽窄不一的溪流顺势留下,在山脚下的左侧汇聚成一方湖泊。 湖水倒影着澈蓝的天空,湖岸边有青葱草绿,更有积雪覆盖。 粼粼波光折射出绮丽的光彩,一道彩虹横跨其上。 汐瑶站在帐篷外看呆了,恍然想起昨夜祁云澈说,他带她去一个舒适些的地方。 对于严暑的北境而言,这里实在太好不过! “喜欢么?”身后,祁云澈不知那时走了出来,立在她的身后,笑着对她问。 墨色的长发无拘无束的垂散在他身后,几缕跟随倾斜吹来的风在他俊美的面颊上飘扬,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慵懒而又高贵。 他身上穿着一件花案反复的厚重袍子,上面颜色诸多,红的,蓝的,紫的……数都数不清。 广阔的袖口和衣领边缘缀着白色的狐毛,明明是不修边幅的,一眼望去还会觉得很旧,可被他随意裹在身上,仍旧气质出众,浑然天成。 仿佛他天生就该生在此处,他属于这里。 而今,他将她也带到这里来。 汐瑶对他绽出宁然的笑容,说,“喜欢。” 无法不喜欢。 听了她的回答,祁云澈莞尔,走上前将她一把抱起,单这举动,引得湖边还有各处的人都望了过来。 他们不似祁国的百姓晓得避忌,一双双纯朴的眼睛里含着善意的笑,都好奇的想知道,他们的陛下会如何对这个他亲自带回来的女子。 “你抱我作甚……”汐瑶别扭道,“我可以自己走。” 她不知,方才被这片景色吸引的时候,祁云澈也看了她许久。 将她带来北境他最喜欢的地方他固然欢喜,可看了半响,总是觉得还欠缺少许。 遂,他道,“我叫他们给你准备别的衣裳。” .. 带你去照镜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蒙国有八大部族,分别有不同的图腾,最尊贵的便是云狼,阿尔山脚下的纳古斯部族则将牛羊融合在一起,单是看这图腾,都能猜到这个部族的蒙民有多温和。 祁云澈同汐瑶说,他重回蒙境后,纳古斯是第一个拥戴他做汗皇的部族禾。 这点倒是令她有些诧异,就多问了一句为何。 于是俊美无匹的汗皇陛下告诉她,只因为第一王夫颜朝大人捏着他们生死存亡的命脉,不支持他的话,今年入冬御寒的粮草就都不给,等着牛羊牲畜统统被冻死吧! 听罢,汐瑶笑了好久。 当真与权谋有关的事就不会太美好妲。 而不管是哪里百姓,哪朝哪代,只要能过得安稳富足,统治者是谁对他们而言都是没所谓的。 在祁云澈的吩咐下,几个女子捧来他们的服饰给她换上。 她们为她编上细细的发辫,在她头两侧戴上髻钗,这在汐瑶看来是相当大的首饰了…… 链坠上每颗宝石都可以拆开来单独做一支祁国女子用的钗。 从前在京城偶有见到穿着贵气的蒙国女子,她都会觉得沉重。 不过好在只是看起来很沉,戴上后尚在她承受之内。 蒙族衣裳的色彩多复杂亮丽,贵族穿菱缎,汐瑶这一身以红色为主,鲜艳富贵,配以玛瑙、翡翠这些宝石,实难想象站在阳光下该是如何的耀目。 长袍的裙摆多幅却不似祁国女子的长裙那样拖沓,穿戴之后,汐瑶赤脚在帐篷里走了两步,那长度正没过脚踝,却又不会在行动是踩到,实在方便! 三四米的绸缎上绣着不逊江南的纹案,竟是只用来束腰的腰带。 只因她的柳腰太纤细,缠上去后胀鼓鼓的,倒是把在旁侧欣赏她穿衣的祁云澈好一个乐。 没得办法,女子们又到处去给她找短些的腰带。 忙活了一阵,最后将做工细致的红色薄靴套上脚,看起来厚重,穿上却相当柔软。 一个会讲祁语的老妇人说,汐瑶的脚实在太小了,这身衣裳是她十一岁的孙女儿穿的,靴子也是。 她还没来得及怨祁云澈霸道,老妇又道,这是她孙女的福气。 汐瑶不好讲客气了,便说过几日定将衣服归还。 老妇人听后十分的高兴,连连说了许多句蒙语,这才恭敬的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帐篷。 汐瑶听不懂她的话,看向姿态懒散躺在一旁的祁云澈,他好兴致的说与她听,“是祝你早日为孤生下小皇子的意思。” 说起这件来,心中还有困惑的人儿瞬间沉下脸色去了。 他知她的烦恼。 …… 待祁云澈也换了身衣裳,两人一起走出帐篷,外面天光大好。 碧蓝的天空只有几朵厚重的白云漂浮其中,那云朵被耀阳照得发亮刺眼,蓬松柔软,看上去很是可口。 灼热的风吹来,经过雪山,就会带上一股清新的冰雪之气,令人心沁凉舒爽。 入眼是淳朴的部族,远望了去是旷阔的草原,左侧的雪山和湖泊绝美非凡,胜似人间仙境。 汐瑶仰面对天,将双手舒展开撑了个大大的懒腰,再是侧身问祁云澈,“我好看吗?” 问后不等他回答,她苦脸道,“好看我也看不到。” 帐篷里没有镜子! 想之前帮她穿戴的那些女子们,她们身上的服饰不比她的简单多少,她又好奇问,“她们都不用照镜穿戴上妆吗?” 望她一副为人担忧的愁苦模样,祁云澈解释道,“纳古斯部族的人认为铜镜是不详之物,会将人魂魄摄走,所以这里没有。” 言毕,汐瑶的眉头打结了。 她难得打扮成这样,连看都看不到,委实遗憾得很。 正说着话,轸宿从一边跑来,乐呵呵的道,“爷,小姐,再等半刻全牛宴就准备好了,这会儿可以先过去,大伙儿都想看看未来的汗妃。” 他话中不乏讨好汐瑶的意思,说完还不停冲她眨眼再眨眼。 祁云 澈晓得他的心思,便故意道,“听说你再也不做人皮灯笼了?” 轸宿点头如捣蒜,说,他要当爹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狂野不羁,他要好好爱护粉乔和他们的孩子。 拍着胸脯发誓完后又保证,最后求七爷为他做主。 然而…… 祁云澈牵了马,先跨上去,再将汐瑶捞入怀,冷冰冰的对轸宿道,“你要当爹与我有何关系?” 轸宿霎时被冻住,张了口说不出半个字。 某处看不见的地方,飘出几个不同的嘲笑声。 汐瑶抿着唇冲他笑,又看看他状似利落了的腿脚,诧异的‘咦’了声,说,“你的脚好啦?” 轸宿很郁闷,不知是翼宿还是井宿帮他答道,“要是小姐同意他和粉乔妹妹在一起,立马再让他断一回他也是愿意的。” “不过嘛——”又有个声音冒出来,是张宿。 他贼贼的道,“咱们爷当父汗前,怕是你都没机会了。” 言罢,其他人都不接话了。 他这句里有好几个意思,重在调侃轸宿,只不小心拉上不该拉上的人。 别人不知汐瑶身上中的是什么毒,除了祁云澈,颜莫歌还有颜朝外,朱雀部的死士们也是晓得的。 故此,这亦是祁云澈最忧心之所在。 前日在塔丹金堡,张宿口不择言被从崖壁上打落下去,还不汲取教训! 这会儿无端端提起这件,实在是……找死得很! 轸宿反映极快,见祁云澈脸色沉了,他才喊了声‘爷’,祁云澈便是会意淡声,“若表现好……” 话未说完,前一刻还站在他们坐骑边上的轸宿已没了人影。 转而,在汐瑶身后一座帐篷旁,打斗声和兵器撞击声铿锵大作。 她回首去想看个热闹,祁云澈却驭了马儿行开了,回到她脸上的视线变得温和如初,说,“。” …… 离开部族中央,祁云澈带汐瑶向雪山西面绕去。 视线里没了那些大小错落的帐篷,变得更为开阔。 满眼深深浅浅的绿,有雪山,有河流,但这些都只能算做是细微的点缀。 草原的尽头处,天地连成了一线,无边无际的宽广,让人十分想策马畅快淋漓的狂奔一番。 汐瑶初来乍到,对哪里都好奇,都恨不得看个遍。 祁云澈刻意将马儿驾驭得很慢,容她细细的瞧仔细,而后问,“这里可是比东都好?” “那是自然的。”连想没想,她就答,“天蓝地广,无拘无束,而且……” 抬起头,看着他弧度骄傲优美的下巴,她满足道,“还有你。” 祁云澈莞尔,低首在她唇上印下轻柔一吻,“以后的夏暑我们在这里过。” 他也觉得这里很好,只他的‘很好’是因为有了她。 只要她在身边,他才觉得哪里都是好的。 行了一会儿,转入雪山的西侧面,又是另一番景象。 冰雪覆盖了许多地方,马蹄下许多浅浅的河流被冻结成冰,在最酷热的炎夏都不曾化开。 汐瑶看着,忽而想起张宿和轸宿玩笑的话似乎惹恼了祁云澈,还有早先时候…… 死也要死个明白,她敛下眼色里的笑意,问,“我中的是什么毒?早上你可有诓我?” 见她露出戒备的神情,祁云澈颇为意味深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她,“汐瑶,你想为我生儿育女么?” 只一句,羞得她低下头,脸都红透了。 他贴近了她些,在她耳边问,“想还是不想?” 尤是他们分开这段时日,祁云澈发现有很多件事是不完满的。 他想一件件的弥补,让原有的变得更好。 记得在祭祖大典的前一夜,汐瑶以为自己有了身孕,便问了他许多话,那时他并未有多想。 p> 后来察觉她那些小心思时,他已经不能立刻回应她了。 故而眼下终于有了机会,祁云澈双臂将她环住,道,“那次你误以为有孕,此事待你见了颜朝,让他自己同你解释,我只是想与你说,这世间上,我只想你为我诞下孩儿,我们的。” 莫再提什么其他女人,除了汐瑶都不行。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儿都好,他都喜欢,只要她愿意。 听到此处,汐瑶心跳得快极了,想要偷着乐都藏不住。 侧头向他望去,学着他方才那样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她应道,“好。” 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只要他想,她就会为他倾尽一切。 “不过……” 听他又道了个‘不过’,再好的气氛也被搅和没了,汐瑶忍不住朝他瞪了一眼,“你有话可否一次讲完,绕来绕去存心逗我么?” 她耐心快耗尽的样子确实很有趣。 祁云澈没说,只道,“这不是正说着么?母皇给你下的毒有些特别,需在你服下后整年内,若能怀上我的孩子,毒素就会变成保胎的良药,在生产时,余毒也会排除体内。” 一年为期,若怀不上就糟了。 所以当时赛依兰才会对汐瑶说,或许会没事。 这‘或许’其中得需要多少运气才真的保得住性命? 怀上祁云澈的孩子她便可活下去,赛依兰算得实在太厉害! 她怕她的儿子栽在汐瑶手里,先用毒药试探,中有一年之期的考验,最后,是一个孩子做为束将汐瑶紧紧的捆绑在祁云澈的身边。 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儿便不再是真正的自由身了。 即便是赛依兰死了,也大可死得瞑目,一年足够。 汐瑶深深的为女汗皇的手段所折服,但同时,她又为另一人大彻大悟! “这药是为颜莫歌专门治的,对吗?” 祁云澈扬起一笑,“母皇性情刚烈,就算我不说,你也定猜到她与父皇吃下了生死相依。” 汐瑶将头点了点,提及此眼中都透出为谁人悲凉的颜色,“皇上还曾想取她的性命,不知自己死了,她也会随他而去。” 生死相依,听来美好得叫人心动,可真正做到了,却又是那么残酷。 赛依兰到底是女人,是女人,只要有自己的孩儿,只要心中有牵挂的所爱,都是心软的。 其实汐瑶并不恨她。 那样的人,委实让人恨不起来。 “这是母皇的心愿,不用为她伤神。”祁云澈宽慰了她一句,继续道,“颜弟身上的毒是她心里的结,虽她从未说过在意哪个孩子,不过对颜弟……” 说起颜莫歌那别扭的家伙,祁云澈只有摇头苦笑。 汐瑶也是笑道,“对于他,你和女皇都是一样的,随便他做出多讨厌的事情,你们都会容忍。” 这样的宠爱与那份亏欠无关。 颜莫歌总是做那些出格事,不也是想引得哪个更在意他多一些么? 说起来都是让人心疼的。 “那他晓得这件事了吗?” 回想初初时候的塔丹之行,颜莫歌与她说起那段往事时,绝望溢了满眼,看得她感同身受。 以至于后来他在对她毒舌,想到他身上的毒,汐瑶竟觉得懒得同他计较了。 哪想祁云澈难得冷哼了声,答都懒得答了。 汐瑶闻出他哼调里的不对味,面皮一绷,“莫不是他早就晓得?” “他第一个晓得。”祁云澈肯定道。 汐瑶默了默,再问,“那是多久的事?” “大抵有两三年罢。” “……” 两三年…… 那上回在藏秀山庄时…… 汐瑶还是不甘心,正想问有没有别的解药,祁云澈已猜测了大概,遂道,“解药倒是没有,所以……我 们不要同他计较了。” 低下头默了小会儿,她闷闷的‘嗯’了一声,为人嫂嫂要有气度。 说话之余,祁云澈勒停了马儿,“到了。” 汐瑶抬头一望,这面的雪山常年不见阳光,无论地上还是山体都覆盖了坚硬的冰层。 尤其在她眼前的那面山体上,肉眼无法看穿的冰将山脚完全包括,形成纯粹的冰蓝色的冰墙。 些许光渗透其中,随着天色变幻出不同的色彩,与人一种诡异绮丽的美。 最为特别的是,冰墙的中间有一条由上至下极为明显的裂缝,看起来好似这山会随时向两边裂开一般,说不出的巍峨。 缝隙最宽处可容一人行进,汐瑶探头往里看了看,竟没有望见山石。 下马,祁云澈牵了她的手就走进那缝隙里。 走了十几步,再转入一弯,里面又是另一个与外面全然不同的天地。 这是个冰窟,他们已然走到了尽头,虽置身此地冷极了,更不得任何光照,却有淡淡的蓝光充斥其中。 汐瑶被左边的冰墙所吸引。 或许该称之为‘冰镜’更加合适。 一整块完整的冰显然被打磨过,变得光滑平整,可以照入来人影子,连相貌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走近了两步,满心欢喜的对着照,将自己前后左右瞧了个遍。 冰镜里的女子穿着蒙国的服饰,红衣惹眼,人面娇俏。 在她的身后,得一男子沉静站立,他穿着厚重的黑袍,身材魁梧伟岸,气质洒脱出众,他如她此生最大的靠山,无论何时,只要他站在她的身后,谁都无法再欺她。 汗皇是用情专一的男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置身冰窟中,汐瑶看着面前那面影出她和他身影模样的冰镜。 这是她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她红衣似火,跳耀活泼,乍看是此处最显眼夺目的存在,而在她的身后,他黑袍无双,沉稳如山,无论她做什么,他都能全然包容,对的,错的,她喜,她悲的。 汐瑶原本是想看自己,却在入内后目光不觉就盯在冰镜里的祁云澈身上,久久都不移开,那是如何都看不够的。 这让他觉了出来,便是道,“总望着我做什么?轹” 汐瑶对着镜中的他笑,“不用转身就能望见你,你有没有觉得这样很好?” “不好。”祁云澈两步走上前,长臂一展就将她卷到怀里抱住,说,“让我在你后面看你的背影,不痛快。” 他一手极霸道的捧起她的脸颊,薄唇覆上她的唇,软舌相缠,深深一吻,末了抬首道,“这样才好。翥” 汐瑶瞠大了滴溜溜的眼眸喜忧参半的打量他,“陛下的心胸太狭窄了,你应当像你统治的国土一样,宽阔些……” 不知可是她的错觉,自他们二人再见面,祁云澈总是在担心她会跑掉一样,对她的举止也愈发占有。 且是不论人前还是人后。 祁云澈面不改色,“心里就只放下你一个,你有多重多宽阔就……” 话到一半,意思带到就行了,这事还真不能赖陛下。 她恼得握拳捶他,“我才不宽!我也不重!你休要乱讲。” 祁云澈失笑,“你们女子就是在意这些,孤就喜欢丰盈些,难道你怕我抱不动?乖,莫再打了,你手不痛么?” 他着想的稍稍侧身,很享受汐瑶的小拳头。 诚然他不说她也早就发现,祁云澈比在祁国的时候魁梧了许多,整个人除了与生俱来的英气之外,真的是越发更显王者霸气。 或许他天生就属于这里,属于这片草原,大漠,还有无边无际的天空。 依偎在他强大的臂弯中,看镜子里恩爱相依的两个人,不知为何,汐瑶忽然生出莫名的伤痛来…… 这令人难过的感觉她浑不知因何而起,她得到了最想拥有的一切,就算是喜极而泣,也不该有怅然若失。 仿佛某种永远不可弥补的缺憾长存于心,就算不会时时想起,可时时,哪怕有相似发生,那根锥在心里的刺就会开始隐隐作祟。 她还以为刺早就被拔掉,不想原是完完全全的锥进了心里。 到底还少了什么? 到底什么是她放不下的? 不解的思绪在他的怀抱中胡乱的飘散开,回到了很久很远的某一种。 那里有无休的争斗,那里有可怕的相杀,可那里也有一个与此时全然相同的宽阔臂弯,那个人…… 汐瑶将目光定在祁云澈的脸庞上,这一刻,霎时如从梦中惊醒! 见她神情变得忽然,像是受到惊吓,祁云澈不由古怪道,“怎么了?” 怀中的人轻轻的怔了怔,她在冰镜里看到了自己露出马脚的神情,尤为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深刻! 她在看他,又并非在看他。 “汐瑶。”祁云澈察觉出来了,光华攒动的深眸中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蓦地转身将他回抱住,紧紧的,用尽全身的力气,连头都埋在他的胸口,想要将自己嵌入他体内一般。 “不准问!” 别问……在她还没想好如何说之前。 祁云澈随之愕然。 她在发抖,在难过,好像是因为他,但又不是这时的他,甚至,那个他连祁云澈都无法确定,真的存在吗? 她不准他问,是想要保护什么? 望着深埋在自己怀中的人儿,祁云澈只得深深的屏息。 伸手在她背上轻轻的安抚着,他俊眉中溢出不解和忧虑,“汐瑶,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对你而言是不重要的。” 至少,没有此刻她在乎的那一样要重要。 回应他的是她双手更为用力的抱他。 祁云澈担心她憋坏了自己,便强制将她分开了些,注视,充满柔色的眸中,对她只有包容。 汐瑶与他相视了会儿,忽然问,“倘若,我说的是倘若,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挫折,而我也并不似现在的模样,我软弱,自私,时时都需要人守护,假使你做了祁皇,我做了最没用的皇后,还……死了。” 说到此,她感到祁云澈捏她手臂的力道都大了些。 可她实在不知要如何表达了。 在前一生,她死了,那个祁云澈后来是怎样的呢? 汐瑶无法再假装不在意。 她是在意的! 看着面前这张与之相同,而又截然不同的脸孔,她在颤抖中吐息,“那个人就是你。” 祁云澈神情倏的一凝,却是困惑的笑了起来,“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 他没有在祁国登基,她也没有做他的皇后。 此时他们身在北境,他们可以一直相守,拥有彼此剩下的岁月。 汐瑶只是摇头,“我知道皇上有意立你为储君,并非是我过早察觉他人所不察的事,而是我——” 话到此,外面忽然传来人声,硬是将她的话打断。 “图亚就在里面吗?”来人随意问了一句,这便要走进去。 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是宝音。 井宿几个连忙将她拦下,好言道,“郡主,这可使不得,陛下和小姐在里面,您这般闯进去……” “有什么使不得的?”宝音脾气自来不好,到此还故意将嗓门拉得极大,“人我都让给她了,她还想怎样?!” 说罢就站在外面吵嚷起来,着实让死士们头痛! 冰窟里,汐瑶因为那响动便再不言,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告诉他这件事,偏生凑巧……仿佛又不是个时候。 她挫败得很! 祁云澈当真听不懂她的话,见她眼中泪水在打转,那种痛苦难以言喻。 他连阻扰都无法做到。 “世间没有那么多倘若,假使……”他望住她,逐字逐句的说,“你有我便够了。” “那我……” “先出去吧。”不允她在此事上纠缠下去,祁云澈移眸示意她宝音来了,“你也不愿意让她见到你哭鼻子吧?” 这招对汐瑶很管用,她立刻卯起精神,露出当仁不让的凶相,“想都别想!” 刚才的话她可是听见了,什么叫做‘人都让给她’? 把眼泪憋回去,努力将心头那些愁绪压下,她瞄着祁云澈问,“她说她将你让给我了?” 汗皇陛下勉强笑了一笑,“有个人同孤说,若不喜欢就要早早拒绝,莫回应,这样很不好,孤只是照做罢了。” …… 二人携手走出去时,宝音已是黑鞭在手,准备和死士们打起来了。 在她身后,站列着七八个威武非凡的蒙族勇士,粗狂的五官里都是‘主又在惹事’的愁苦之色。 见到祁云澈,她脸上登时浮出欢喜,可再望见他身旁的慕汐瑶,顿时眼色都变得嫉恶如仇! 尤其看到汐瑶一身蒙族装扮,与她一样都是红衣,她扬起下巴哼笑,“来了我蒙国还不是要学我的打扮?我以为你能穿出什么花来。不行!整个蒙国只有本郡主穿红衣最好看,大汗!你要下令,除我之外不准别的女人穿!” 祁云澈未语,回视她的眼色颇不得法子。 这个无理取闹的,才是真真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格尔敦王爷应该才是最头痛的人。 宝音急道,“你不同意我就跟阿爹说!阿爹定也会同意的!” “若是因为我的话,待会儿回去换下这身衣裳便好。”汐瑶初到蒙国,不想因此和她多生瓜葛。 况且她知道格尔敦王爷的厉害。 祁云澈虽不会娶她之外的任何人,也不能因此将人得罪彻底了。 “你换下来也不行!”宝音双手环抱,理直气壮,看就是来找茬的。 汐瑶没辙,摇头道,“那你请便吧,真的颁了这样一则法令,看到时谁才是得不偿失的那个人。” 一旁的鬼宿煞有其事的适时补了一句,“此事……格尔敦王爷对他的部族恐怕就不好交代。” 好像他已然望见那后果有多严重了似的。 红色是多么美丽的色彩,蒙国没有哪个年轻女子不喜欢,若独独为哪个下了禁令…… 宝音自觉理亏,又不愿轻易认输。 再看看他们身后的冰窟,她坏心又起,道,“你可知这个冰窟是当年图亚为了方便本郡主,专诚命人造的!” 汐瑶一来,全都捡她剩下的,她怎能不乐? 鬼宿和奎宿站在一旁看着,难得心思都一样, 既然以后都是要要当姊妹的,和睦些不好么? “是吗?”汐瑶迎着宝音那写着‘我要赢’的眼神,眉间漾开淡笑,“那真谢谢你了,很好用。” 她才不生气! 宝音气得咬牙又跺脚,还没继续再言,汐瑶忽的先声发问,“你专诚来此处就是为了给自己添堵么?” 她愣僵了下,又眨眨眼,很是为难的模样。 没人帮她说话,她竟是看向鬼宿他们几个。 找茬是为了给自己添壮声势,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再开出条件,就很容易胜利。 阿朝王夫就是这么同她说的。 可是她两次找茬不果,那还要怎么开口啊! 跟随她来的蒙族勇士在得了她的眼神后,齐刷刷的把头低下,全如木头人般,喊他们去打一架定不在话下,眼前的事,只能由郡主为自己张罗了。 汐瑶也觉着宝音表现奇怪, 按着她的性子,不会管祁云澈在不在这里,上来就要先动手的。 这么扭捏倒更像是来找她讲和? 想到这二字,又觉得委实太不可能! 但见祁云澈在旁忍笑,是个知情人,且实情应当于自己有益,汐瑶放了大心再问她,“既然不是添堵,那是何事?你不说我就先走了。” 言罢翼宿已把马儿牵到她面前。 祁云澈的坐骑彪悍得很,形态更比普通的马儿魁梧许多,汐瑶抓住马鞍,硬是单凭己力,巧劲和蛮劲并用,貌似很轻松的跨坐上去。 看得奎宿都想对她伸大拇指。 陛下那匹马,不知道摔了多少勇士…… 她这一举,同样让宝音暗吃一惊。 连图亚那匹性子暴躁的坐骑都允她骑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更之余—— 想到阿爹前日同她说的那些话,宝音岂止不是滋味?更加不服气! “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你休想做我宝音的阿姐!” 说完,她跨上自己的马,扬鞭远去,只留下一袭决然的背影。 “我……何时说过想要做她的阿姐……这种话了?”汐瑶骑在高头大马上,将剩下的人环视了一圈,脸上尽是茫然的表情。 她胯下的马儿发出重重的鼻息,宛如回应:就是!哪个稀罕做宝音的阿姐了?! “小姐,是她不想做你阿妹,你怎么样都要做她阿姐的。”轸宿嬉笑,当真难得见到慕汐瑶无解一回! 祁云澈翻身上马,坐到她身后,牵起缰绳,他笑,“我慢慢说与你听。” …… 北境蒙国的汗皇陛下是个用情专一的男人。 当初在藏秀山庄,祁云澈既已答应汐瑶此生非她不娶,便是她嫁不了他,他也不会另娶。 在此事上,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 赛依兰死得十分突然,颜莫歌最先发现便连夜通知了岱钦,先联合了四大部族与格尔敦分庭抗礼。 宝音乃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可她脾性如何,有没有治国的本事,部族的长老们各个为之堪忧。 若然她做了女皇,实权等同于落进格尔敦的手里,这又让许多人不甘。 可是放眼蒙国,有皇族血缘,又有能力的,实在难寻。 便是此时,祁云澈来得刚刚好! 先有宝音在大王宫放言不继承皇位,而后,众人都见识了女皇这个儿子的本事。 登基乃顺理成章,至于娶宝音…… 经由祁云澈如此一说,汐瑶才恍然大悟,由始至终,关于汗皇的大婚,说的只是他要娶格尔敦王爷的女儿,并未说是哪一个。 汐瑶先入为主,自然想到的是宝音。 祁云澈将大婚之期定在十一月,一则为了让祁煜风等想要借控制汐瑶来要挟他的人放松警惕,一则,自是给自己留下余地。 后来,也便是顺其自然的变成这么一回事了。 寥寥数语,祁云澈说得轻松明了,某些关键刻意不提,汐瑶却不会放过。 “你说得倒是简单,难道你说要娶我就能娶?” 她张嘴就数落不停,清脆的话音回荡在冰封的山体间,回声里都是计较。 “格尔敦王爷亲自到京城来试探我,宝音对你更念念不忘,哪个晓得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你都让徐锦衣把钗带来还我了,若祁永晨未死,宫里没发生那么多的变故,我怎会来北境?” 这当中得要多少巧合,多少运气,她而今才能安安心心的与他同坐一骑,享受汗皇陛下的柔情! 跟在他们身后,死士们不约而同的令马儿走慢些,再走慢些…… 小姐在同爷算账了。 此时此地极危…… 她连番反问全在祁云澈意料之中,憋了两天,已能当她有能耐。 原本他还以为一见面她就会先质问他,待到十一月初十是打算同哪个大婚。 哪想汐瑶没问,陛下颇感遗憾。 “听说格尔敦没在你哪里讨得任何便宜。”那一行的前因后果,后来格尔敦在一回酒宴上同颜朝说了,王夫大人自然会转述祁云澈。 所以他是晓得的。 “宝音是个聪明的女子,我心不在她身上,就算我娶了她又如何?” 与其说是他对她怎样的无情,不如说是她终于恍悟,真爱非他,何苦强人所难? 再是不甘心,也放手了罢…… 对她,或许祁云澈是有愧疚的。 他的深情,也只对汐瑶而言,对其他女子,便是残酷得无情。 祁云澈不疾不徐的说,“让徐锦衣将钗还你是权宜之计,你不会连这个都要同孤计较吧?” 哪怕是演戏都要有人帮衬附和着,慕汐瑶不对祁云澈死心,哪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没想到大皇兄会和沈修文有禁断之情,平宁为此发了疯,宫里又再遭逢大变。 那般时候,谁还有心思顾及汐瑶? 再者她身上的毒太过特殊,虽祁云澈离开祁境时就停服了汤药,可生儿育女保命的事,自当越早越好。 祁国皇宫里动荡着,蒙国这厢,宝音忽然主动同格尔敦说不嫁图亚,也不愿意做汗妃了。 “那婚期又如何解释?”汐瑶不甘追问。 “我同格尔敦打了个赌,若你能在婚期之前主动入北境,他就收你为义女。” “若我不来呢?” “就在他众多女儿里随便选一个。” 他不瞒她,如实道。 汐瑶听后正欲再言,陛下忍无可忍的白了她一眼,“你不来找我,我就不能来找你了?” 只他这一句,她没忍住笑,“那你不就失信了?” “失信就失信罢。”祁云澈俊庞里只有无所谓,连语气都淡薄得很,“要是格尔敦也想蒙国的皇位频频换人来做,他大可在此事上同我争论下去。” 骑马走出雪山西侧,阳光顺势洒下,晒得汐瑶睁不开眼。 她刚不适的蹙起了眉头,身后的男子已将手抬起来遮在她额上。 这一幕恰恰被在不远处游荡的宝音看见,她骑在白色的坐骑上,耀阳下那身红衣与她匹配非常,果真是最适合穿红衣的女子。 看到祁云澈以手为汐瑶遮阳,她不但不避开视线,反倒恨了过来。 汐瑶心头一乐,道,“格尔敦王爷收我做义女,也要让我做最大的那个,只有这样,他们那一族才更显得尊贵,对吗?” .. 你的最爱不是我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格尔敦入祁境对汐瑶那番威逼告诫的话,她如今都还忆之犹新。 那一句‘只有我的女儿会成为他的妻子’,更令她一度怀恨在心。 可是千万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他的义女,且还要做蒙国第一部族里最尊贵的郡主。 如此一来,往日闷在她心口里那些不顺,就也都风吹云散尽了。 迎着宝音恼火不善的目光,汐瑶觉得自己浑身都舒服极了,懒懒靠在祁云澈怀里,说,轹“ 北境外的人都说祁国人太狡猾,依我看格尔敦王爷也毫不逊色,陛下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让我做了第一部族的郡主,不怕助涨他的气焰和实权么?” 毕竟蒙国与大祁不同,权利三分,汗皇若威望太低,也会被臣下压制,反而变成坐在皇位上的空壳。 祁云澈挑眉道,“你是担心自己太重要,还是怀疑孤的能力?糗” 汐瑶笑笑,“都不是。我只是在叹,大抵是习惯了做长姐,还好走到哪里都是长姐。” 眺望着远处骑着白马儿开始在草原上奔驰的女子,宝音姿态飞扬洒脱,自如美好,像是一抹曼妙的红云,在天地一线上掠过,极美! 她那性子横竖计较下来,算得上一个真性情,可再想她与祁云澈初初时候的关系…… “还记得南巡到中州的事么?”汐瑶忽然问祁云澈。 他想了想,不得其解,“何以忽而提起这个?” 在中州发生的事颇多。 去时汤山上阴谋重重,汐瑶险些被暗算,出中州当夜祁成昊造反,也是在那里,祁云澈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子对自己的……情。 虽不管是在那时,还是今日,他仍不知为何她对他那般。 思绪由此又回到方才在冰窟里,汐瑶露出与从前相似的表情。 她说那个人就是他,可祁云澈却觉不出来。 汐瑶对他的情他从不曾怀疑,只最开始,她的种种表现缘何而来?蓦然想起这些,祁云澈后知后觉,那初始是毫无踪迹可循的。 他虽怀抱着她,他更拥有她,但这并非全部。 她藏起来的那些情绪,给谁了? 汐瑶浑然不觉他的思虑,转了转翦水眸子,笑道,“你我是第一个走出颜家大宅的,你忘记了?” 闻她再言,祁云澈不着痕迹的收回思绪,想起那时。 他对奇门遁甲,机巧暗器颇有钻研,颜家是他本家,无论是哪里的宅院,自如往来都不在话下,要说到那一次…… 立刻,祁云澈眸中闪过明了之色,“你想把那对胭紫凝玉送给宝音?” “没错!”汐瑶笑得眼睛弯弯的眯成了一条缝。 “宝音可是格尔敦王爷的心头肉,我既要做她的阿姐了,应当是要表示一下的,不过那对玉佩放在塔丹,改日得了机会再送她吧。” 话音刚落,祁云澈还没来得及取笑她的小心思,旁侧冷飕飕的飘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话音,道,“你那哪儿是什么心意?本公子看你就是在意宝音从前和澈哥那些芝麻事,故意送对玉佩给她,祝愿她早知另觅佳婿,莫要再对澈哥多有奢想,我说得对吗?汗妃娘娘?” 能一语中的把话说得寡毒又气人,更喊祁云澈做‘澈哥’的,天下间除了颜莫歌能有哪个? 循声望去的同时,汐瑶与之争锋相对,“亏你来得及时,我都快忘记还有个难缠的弟弟,成日变了法儿的想做坏事,只为引得哪个的关怀。” 也是侧首去,入眼望见做贵族打扮的颜莫歌。 他穿着墨绿色的宽大锦袍,袍子上用以金丝银线描绘了繁复大气的图案,支着下颚的手上,五个指头都戴满了大颗的宝石。 模样要多富贵有多富贵! 常年白皙病态的脸容上,那散漫的眉眼间透着淡淡的清贵,姿态慵懒得惬意。 他没有骑马,而是懒洋洋的侧身倚靠在一张布置得十分华丽宽阔的轿椅上。 怪不得汐瑶与祁云澈说话间隙,未察觉有人靠近。 轿椅后方左右两侧各站着两个婢女,手中高举遮阳的金纱帐,四个角由八名身形壮阔高大的奴隶抬起,他们上半身几乎赤丨裸,只穿了一件动物皮毛的褂子,像是要刻意露出身上健壮结实的肌肉,配以颇凶悍的眼色,不知是想要唬哪个。 每个人的耳朵上都戴一对大得夸张的象牙玛瑙耳环,上面有颜家的雕纹,仿佛,在北境做颜家的奴隶,是件很体面的事。 在颜莫歌的身后,跟着一溜儿长长的、长长的队伍。 有侉萁族的带刀护卫,有捧着鲜果美酒的娇美侍婢,有手持各种乐器的乐师,甚至还有能歌善舞的胡姬! 每个人都是锦衣华服,且粗粗那么一扫去……长得都还不俗。 形容阵势,那真是相当的威武! 我的老天…… 汐瑶看得一愣愣的,半响才不可思议的笑道,“这……这是打哪儿来的土皇帝呢?!” 说罢笑得前仰后合。 就连祁云澈都没得办法的浅笑摇头,对这个弟弟……随他的心情罢…… 颜莫歌仰面冷哼了声,“本公子想怎样就怎样,你有何意见?” “不敢不敢。”汐瑶避其锋芒,伸手做了个‘请’字,“你先行!” 颜莫歌继续以不可一世的冷哼回应,抬手慵懒下令,“走。” 他华丽得耀眼的队伍便缓缓向一端行去,总算是等到午膳了。 …… 待他全然走远,汐瑶的笑也收敛了许多,转而长叹了声,眸光定在那倚在交椅之上的背影,忧心忡忡。 祁云澈知她的忧愁。 “近来颜弟都住在纳古斯,北境其他地方太热……”顿了一瞬,他才说,“对他身子不好。” 多不想承认,这都是事实。 汐瑶方才也望见了的,颜莫歌的脸色较之数月前,不止苍白,更隐隐透着股子憔悴。 虽他极力想要掩饰,可若然能够骑马,他定不会选择坐交椅。 亦是因为此,汐瑶不忍多与他有言语上的较劲,真怕一不小心就将他气得…… 强制自己不许胡思乱想,她问,“就没有法子将他体内的毒完全解了么?” 她见过他毒发时候的模样,更深知颜莫歌对这世间的所有都眷恋非常。 他害怕被亲人忘记,他还想好好的活着,他渴望活着…… 短暂沉默,祁云澈才道,“你也知一年中我需得与他渡血以此保他性命,只不知这法子还能撑多久,他体内的毒素在母皇怀他时就有,要全部根除,并非易事。” 若真的有那样的法子,赛依兰早就替他配得解药,而不是只命人研制出那样的以毒攻毒的药让汐瑶服下。 “女皇是在乎颜莫歌的。”汐瑶肯定的说,宁和的脸容上滑过一缕云淡风轻的浅笑。 “这毒药看似毒辣,实则只是为了弥补她孕时被人算计,让她的小儿子出生后尝尽苦楚的遗憾。” 是害命的毒药,更是保命的良丹! 赛依兰的苦心,汐瑶太明白! 撇开一年之期不谈,只消她心甘情愿的为祁云澈生儿育女,在孕中若有人居心不轨,向她投毒,先有了这毒药在体内,又怎伤得了她? 而退一步再言,要是能够有真正为颜莫歌解毒的药,赛依兰也不会捣鼓出这样的东西来。 “颜弟早就不怨母皇了。” 同是看着那一行在耀阳下散发出无比夺目光亮的队伍,祁云澈淡淡笑着,道,“我已下令向四海八方广寻名医,此生无论耗多久,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保他性命,许他真正活得痛快无忧。” 至于汐瑶…… 低下头去,大掌放在她柔软的小腹上,他眸色极尽柔和,对她耳语期许,“你要快些怀上我们的孩子,让我放心。” 如今已近八月,这日子没得多少了,他心中暗急。 汐瑶抬手轻抚他的侧脸,露出乖顺的笑,俏皮道,“你大可放心,我还不想这么快去见佛祖,不过……” “不过?”他眼中流窜的光华忽的一沉,变得狐疑。 还有不过? 见他霎时紧张,汐瑶闷笑,重重的道,“我也想快些有孕,可是我饿了!” 饿着什么生孩子啊…… 祁云澈恍然大悟,面上露出几许歉意的窘色,忙是策马回营。 想来吃的早就准备好了,她应该会喜欢的。 正是此时,西侧山坡上得一群人骑着马儿奔来,当先的是留在塔丹待命的玄武部死士。 汐瑶认得死士们的衣着,虽为第一次见,也能将他们的身份猜出来。 转眼玄武部众人来到祁云澈跟前,利落下马,单膝点地,为首一人抱拳道,“陛下,祁境有讯,三日后大长公主祁若翾登基。” 闻言,汐瑶向身后的男子看去,只得他一抹极为深沉的颜色,道,“兴许我们大婚前,还能回燕华游玩一番。” 祁国史册上并非没有女子登基的先例,那皇位由祁若翾来坐太合适不过! 便是汐瑶都不能否认,祁尹政落这一子最为精妙! 如此打破了祁家天下多年来三大望族鼎立的僵局,且是祁若翾做了女皇,祁国与蒙国如何都不会开战了。 就是不晓得徐锦衣能不能如愿以偿,做成史上最年轻的宰相。 …… 祁国,燕华皇城。 大理寺看守最严密的囚室。 说是囚室,实为一方看似普普通通的院落,院中林木繁茂,鸟语花香,与人乍看去,怎样都不会与那个‘囚’字联想在一起。 将将过午时,偶有蝉声鸣叫,热浪随微风缓缓摆动,说不出的热。 不时,外面响起真真往来巡逻的侍卫的脚步声,可在那院子居中的厅堂内,却有个人在拨弄琴弦,奏出婉转动人的乐曲。 一曲罢了,祁煜风将手中的玉杯放下,双手击掌,对那抚琴的女子赞道,“好曲。” 与从前相比,他的穿着清淡了许多。 白色是他平生几乎不会选择的颜色,无论是发冠还是腰带,都尽量以简单为主。 作这样一副打扮,就连他本人都缓了几日才习惯看镜中的自己。 并非他只能如此穿,而是为了给他才将‘染了恶疾’不治而亡的皇兄守孝。 今时不同往日。 祁煜风是夺权的失败者,现下他只能任人摆布,死活不论。 相较之下,这屋中另一人却是浓妆艳抹,衣裳华贵,又因正逢炎夏,她身上艳丽的衣裳甚至有些暴露。 这使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 慕汐灵收回悬在琴弦上的双手,对他浅淡一笑,“王爷喜欢就好。” 她语气中有明显的凉薄,并非作为当今的十皇妃委身为阶下囚弹奏而不悦,仅仅只因为不喜。 这一点让祁煜风看了出来,他不点破,转而继续倚在软榻上,移开凤眸,淡声,“继续弹。” 他还想听。 除了听她弹曲子,他已无事可做。 慕汐灵却不动了,笑容不减,“王爷并非最喜欢我的琴音,弹再多有什么用呢?” “哦?”他似有兴趣的看回她的脸。 她被迫来这里陪了自己四日,每日的相处都了无生趣,交谈更是甚少。 眼下她主动开口,祁煜风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毕竟,他只有她了。 “说来听听,那本王最喜欢谁的?” “我想你会错意了。”慕汐灵看着他的脸容,平静道,“我指的是,王爷喜好的全部,并非睡的琴抚得最好,这天下间,倾城佳人,富贵荣华,在王爷的眼里都抵不过一样。” 那是权利。 祁煜风最想要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从纤细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嘲讽意味十足的浅笑,她肯定道,“可惜你没有。” 回应她的是杯子被狠狠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祁煜风脸色骤变,盛怒的站了起来,几步靠近她,一手拂开那把价值连城的古琴,再锁住她的颈项,粗暴的将她拖拽到自己面前! 古琴摔在地上,弦断,音破,坏成了两截。 外面的侍卫听到响动,警惕的鱼贯入内,见得祁煜风锁了裴王妃的脖子,恨不得要了她的命,那侍卫长面色稍有一遍,还没开口,却听慕汐灵道,“都下去吧,二爷不会对我怎样的。” 她若死了,他就真的没人陪了。 祁煜风暴怒瞬间散去,仰头大笑。 那笑声震天,当中含着一丝不甘的戾气,一辈子都化不开,哪怕是他死了! 他笑着,一面缓缓的收紧钳住慕汐灵颈项的大掌。 仿佛想要以此举动将她折磨致死,放佛想要听到她痛苦的求饶。 然而…… 慕汐灵像是个木头人,双手垂在肩侧,连反抗都不屑。 她只用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注视他,可怜他,对他只有悲悯之情。 随着她面颊泛出苍白,唇色开始发紫,祁煜风忍无可忍的松手,任由她软倒在地上,他对闯进来的侍卫爆喝,“滚!!!!” 她咳个不停,趴在地上喘息。 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退去,真是稀奇了,他竟舍不得杀她? 半响,总算是勉强回神,但见祁煜风已就地坐在她的面前,毫无从前的王者之风,更不消提当年那个让人闻之色变的阴毒煜王! 他颓然不振,一日复又一日的等死。 见慕汐灵眸中恢复平静,又是平和的看他。 她虽在看着他,却更像是在无视他。 祁煜风愣愣的问她,“老十以为将你送我身边,我就会告诉你轩辕曜的下落?” 他眸中仍不乏厉色,他怎会容他们真正松下那口气?! 慕汐灵无所谓的笑,肯定道,“你不会同我说的,兴许此刻连你都不知轩辕曜在哪儿呢。” 祁煜风哑声闷笑起来,“不愧是本王最宠爱的女人。” 当初祈裴元将自己的王妃如献宝一般送到他面前时,他连正眼都没有,只将她当作一般暖床的贱婢,哪知真正纠缠在一起,她竟是最让他难忘的。 “既然你知道我不会说,那又为何要来?”长指掂起她娇俏的下巴,他靠近她脸,靠近她的眉眼,还有她的唇。 这个女人无疑美得惊心动魄,她的心,其实比这天下有趣。 慕汐灵不答,只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明明那个答案就在他心里,真的让她说出来,他就一无所有了。 “老十到底有哪里好?能够让你对他死心塌地?” 他终归还是问了!越问才越会在意,因为慕汐灵和这天下一样,他都得不到! 一串宛如天籁的小声盘旋在他耳边,面前姿容倾城的女子巧笑嫣然,“你可知,我曾与你一样从未将祈裴元看入眼过,故而他要我伺候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可是祁煜风,你实在太骄傲太毒辣!你还记得第一夜么?你明知我是个雏儿还对我那般狠!当时我便想,我死都不会对你有感情,其实你不知,祈裴元从未碰过我,你是我唯一的男人。” 她要爱上祈裴元,如此就是对祁煜风的挑衅! 你看,我宁可选你身有残疾的弟弟都不选你! 慕汐灵终于有机会说这番话了,她真痛快,哪怕是将自己也搭进去。 “那么他爱你吗?”祁煜风戏谑道。 言罢就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撑大的眸中,眼泪被巨大的悲痛引了出来,滑落面颊,无声无息。 最后,他们都被祈裴元玩弄于鼓掌之中。 【死士小番外,鬼长随和心蓝妹纸的初遇】 事情要追溯汐瑶在云王府为十二办大寿的前一日。 四婢奉命来阴森森的王府做准备,只因府中有阵,地势诡异,于是很悲剧,最胆小的心蓝妹纸迷路了…… 眼看天色渐暗,心蓝妹纸一手拿雪桂描给她的地图,努力求生! 秉承‘迷路不慌,听声辨位’之准则,终于找到出路,望见碧水阁的光亮,妹纸大喜!不禁加快步伐,恨不得飞奔—— 正与此时,蓦然觉身后有响动,回首一望,一张鬼脸相对,她小心肝儿一揪,白眼一翻,昏厥。 阿鬼浑然不觉,咦?怎么晕了? 【关于番外的投票顶置在留言区顶置了哈,亲们快去投一票吧~~】 .. 听说她人尽可夫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身在帝王家,莫要轻易碰‘情爱’。 只因……太难求! 由始至终慕汐灵都知道,她游走与祁家两个男子之间,早就被世人不留余地的嘲笑尽了。 人尽可夫的chang妇王妃,连青楼里卖身的姑娘都不如!更是皇族的耻辱! 她,不屑以对轹。 那些光鲜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平民百姓向往奢华富贵的皇族生活,是因为他们不曾望见过当中的丑陋和险恶。 慕汐灵觉着,做不了最干净的那个,无法明哲保身,哪怕不计代价也要做成一件事,才不枉此生。 最初时她一心想将慕汐瑶置于死地,为娘亲报仇,后来……心境到底是何时开始改变的呢綮? 如今再叫她回想,她却是无法想出来了。 只因祁煜风一语中的,比用匕首戳了她的心尖还要疼痛,无论情,还是这天下,他们都是求不得的那个人。 抬首来,她用模糊的泪眼望住眼前的男人,绽出极其艰难的涩笑,“他不爱我。” 因为祈裴元不爱她,故此,她才答应祁明夏的请求来此陪伴祁煜风。 从他口中套出轩辕曜的下落是假,想要祈裴元后悔才是真! 可是,已经过去四日了…… 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并未出现,她日复一日的留在这里,不时闻得院外的响动,便会忍不住看,期盼! 她以为,凭着他们曾经的朝夕相处,她能在他的心里占去少许的位置。 然而她算错了。 祈裴元和祁煜风是截然不同的。 便是此时,慕汐灵甚至能猜想出裴王府中,某个院落里,有歌舞,有欢笑……他和往常一样,拥着成群的姬妾作乐。 她的死活,与他无碍。 “我真不甘心!”攥紧了衣袖,卸下了满身防备伪装,慕汐灵笑容苦楚,啜泣道,“我任他利用,他却连碰都没有碰过我,呵,在他的眼里,竟连一个暖床婢都不如……” 泪如断线珠,她连哭相都楚楚动人,跌坐在地上的体态更是柔弱曼妙,惹人怜爱,奈何这样一副天生的媚骨,如此一张撩人的皮囊,引不起祈裴元的兴趣。 闻着她隐忍的哭声,祁煜风这才是觉的自己彻彻底底的输了。 这大祁天下,祁永晨身为嫡长子,天生就拥有继承的资格。 而祁云澈,他乃父皇和蒙国女皇之子,单凭这一点,在他六岁时入宫便得密旨一张,更是天经地义。 可是祁明夏呢? 他母妃早故,更不得依附,那另一张圣旨凭何要让他做祁皇?! 还有祁若翾!她不过一介女流,成日只好玩乐,从未参与朝政!为何父皇会在那信中劝解祁明夏,让他将皇位拱手相让? 因为她身后的冷家? 那么他祁煜风呢?! 他出身高贵,母妃乃三大家族袁家长女,更是这深宫多年,唯一能和纳兰岚抗衡的女人! 而他,他乃堂堂煜王!祁国尊贵无匹的二皇子,令人闻风丧胆的煜王! 无论才智谋略,抑或者真的要攀比家世,他哪一样输给其他的兄弟? 那么为何父皇从不曾正眼望过他?为何在众多的儿子中,从未将他列入皇位继承者的所选? 闪烁的视线再度望回眼前垂泪的女人,就连她!一个他曾经当作玩物的慕汐灵,她在他和祈裴元之中,选择的是他视为‘废物’的后者。 到头来,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 应和着慕汐灵的哭泣,祁煜风启唇笑出声,尽是嘲讽,尽是悲凉…… 到底他算什么呢? 在他失去了一切之后,连这个唯一肯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求的亦是一己私利,是为了利用他! “那么……”捧起慕汐灵绝美的脸容,祁煜风的眸色前所未有的柔和怜惜,“你认为选择同我一起死,就会让他后悔?” 她应声破涕为笑,单这一抹纯邪的神情,又让她展露出不逊世间任何无暇之物的美好,“后悔谈不上,可若是与你死在一起,至少会让他记住。” 这样的慕汐灵,祈裴元为何不喜呢? 祁煜风却越发的钟情于她了。 他漫声再问,“那纵使如此,他还是无动于衷呢?” 慕汐灵弯了美目,眼泪不落了,她话音芊巧翩然,宛如彩蝶在飞,“那时我已经死了,哪里还晓得这么多?” “那还等什么?”祁煜风迫不及待,俊庞因此兴奋得扭曲。 继而,她从袖间取出两支盛了剧毒的瓶子,一支与他,一支与自己。 饮尽瓶中毒,断了肠,了结这繁繁复复浮浮华华的一生。 两支空瓶接连落地,她不支倒入一个怀抱。 这气息慕汐灵识得,遗憾不是她渴望的那个。 耳边,她听见那个声音在问,“是何滋味?” 死的滋味么?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她无力的抬手擦了擦,才觉不是眼泪所致,脑中思绪齐齐涌出,一时清醒,一时混沌,她想起了很多…… 合上双眼,慕汐灵宁笑得宁然安逸。 “我好像望见了儿时,在稣桐巷,有我,我娘亲,宋嬷嬷……偶时,爹爹会来看我,我对他从来都不熟悉,只爹爹来时,娘亲就会很高兴……” “我好像望见大婚那日,揭开喜帕,满目的喜庆,红烛燃尽了,天色也亮起了,他却未曾来……” “我好像变轻了,轻得要飞起来,周围,真安静……” 话语声断续而缓慢,渐渐的,越发轻盈,无力得不着痕迹。 她知,她即将求得解脱。 纷乱的过往交叠浮现,不时是这件,不时又是另一件。 仿若她置身其中,那些人,那些脸孔,她都熟识,而她之余他们,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过客。 随后她便想起一个人,极清晰的…… 她的脑海里有如梦如幻的美画卷一幅,他站在她眸光当中,身姿挺拔高贵,衣着风雅淡然,便是一回首,竟是对她柔柔弯出了笑,向她伸出手。 她大喜!忙是迈步向前,就在这刹那之间,她猛然从高处坠落,三魂七魄重新跌回温暖渐失的躯壳! 黄粱一梦,慕汐灵惊醒,瞠大了眸,再看不见任何。 身在何处,被谁拥着,霎时不能再明了。 她怔怔然了会儿,用尽最后的力气道,“祁明夏的毒药,真厉害……不得什么痛苦,却叫人知道,很快就要结束了……” 死的滋味,她品尝得清楚非常。 “他给了我一支,要我毒你,我又问他多要了一支,没想到,最后是死在你的怀里……” 祁煜风听着慕汐灵的喃喃自语,感觉她气息在点滴流逝,他便也怅然的笑了起来,“本王也没想到……” …… 慕汐灵清楚的记得,初时随娘亲入慕府,忐忑、期望、兴奋,还有委屈…… 她的身份原本可以更高一截,不想中途杀出个慕汐瑶处处与她们母女做对,后来宋嬷嬷去了,娘亲也死了,那时,她恨极了她! 接近祈裴元,只为报复。 嫁入裴王府那日,她一个人坐在冰冷宽绰的喜床上,透过半透明的红纱看高台上的喜烛慢慢燃尽。 她的心都是高傲的,她想他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皇子,若非娶亲都不会封王,凭何还与她端起架子来? 后而相处,他比她想象更清冷疏漠,甚是无情,这与他身上流淌的皇族血液是无关的。 他从不碰她,只喜与养在后院的美妾花天酒地,作乐无边。 他将她赠给了表面效忠的兄弟,自己从不碰她。 深夜难眠时,他会借着酒兴写出壮阔震撼的诗篇,次日又当作废纸命人烧尽。 他深藏不露。 哪怕是她闲来抚琴,无心错了一音,他远远听之觉出,毫不留情就点了出来。 这样的事,太多了! 嫁与了祈裴元之后,慕汐灵得到了更多的挫败! 她愈发不甘,愈发不愿被他轻视,到底是什么时候沉沦的,她不知。 东都时,她借腹中孩儿暗算慕容嫣。失去血亲骨肉,她竟丁点儿不悲。 相反望见祈裴元隐怒又费解的脸容,他在猜她此举为何,是一箭三雕,是除掉慕容嫣?是要让祁煜风记住丧子之痛?要博得慕汐瑶的相信? 然后呢?还有别的理由吗? 那一刻,当真痛快! 只因,这孩子不是你的,留来何用? 真正的缘由,她在没机会对他说。 罢了,人之将死,莫说对哪个善言,至少不该再骗自己。 …… 三日后。 正宣初年,七月二十二,祁氏皇长女祁若翾登基,年号:永泰。 女皇登基后连下三道圣旨。 一则任命钦天监监正徐锦衣为右相。女皇此一举,可不止让他连升***! 二则,封祁明夏为‘镇国贤睿明王’。 三则,封无戒僧人为国师。 至此,无论是后宫还是前庭朝堂,再无三大望族鼎立之势。 大鼓乐声齐奏,礼成后的永泰女皇站在城楼上接受她的子民的膜拜,百姓随着文武百官高呼‘万岁’,响声震天动地,盘旋燕华皇都久久不散…… 而此时,裴王府的后花园中,慕汐灵恢复了少许意识。 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死是活,一种说不出的安逸感将她包围,似乎将将从好梦中醒来,不得丝毫痛楚和苦恼,安逸极了。 她听着远处那不时传来的激昂的高呼声,有些遥不可及,却又是实在听得清楚,想忽略都难。 暖暖的阳光笼了她周身,不同服毒后的周身冰凉麻木,她…… 努力将眼睁开,入眼是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几朵白云悠闲的漂浮在其中,大气洒脱之美。 再而,她发觉自己身在一座花园里,周围的假山,林木,花儿,哪怕是鸟儿的叫声都令她异常熟悉。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长榻上,而这里是裴王府的——后花园? 她没死?! 兀自古怪着,慕汐灵想自己撑坐起来,努力半响却无果。 欲唤人,张口又才发现干涩的喉咙里只能发出钝哑的单音。 她妥是没辙,到底是哪个将她扔在这里的?! “醒了?”忽的,旁侧近处响起个男子清冷的话语声。 接着,他走了过来,伸手从她后背将之扶起,手中的温茶凑到她嘴边,她迟迟未动。 “怎么了?”映着慕汐灵诧异又愕然不可思议的目光,祈裴元眉眼间溢出难得的笑,语气淡淡的,“我只是找不到理由,让自个儿的女人陪了别个一道去死。” 所以他将她救了回来。 闻言,慕汐灵不可置否的一笑,垂下眼婕,安然了。 都是不愿说个真心话的人,不过,且是先如此罢。 【今天和明天每更只有四千,后天恢复更新,容我休息两天哈。关于三妹妹的故事就是这样了,至于老十到底喜不喜欢她,充分发挥乃们的想象力吧~】 .. 这夜极美,我们定个情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那纳古斯委实是个好地方。 雪山将炎炎酷暑阻挡在外,湖水与天一样蓝,羊群像白云一样柔软,策马在旷阔的草原上驰骋,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安逸极了! 小住几日,汐瑶已彻底喜欢上这个地方,且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挪窝的打算了。 对此,祁云澈甚为抒怀,想来格尔敦也该和沈家那位刁钻的老太爷将该谈的都谈妥了。 他和她的婚事犏。 只对不住炎碧和白蕊,原本他们的婚期就在七月二十七,被汐瑶这么一耽搁,汗皇无法为他们主持婚礼,不得不往后无限的推迟。 说起塔丹城主,整个奴隶城尽在他一人掌控。 贩奴隶的生意,要他亲自点头,你才能得这条财路,他不愿意,跪他面前磕破头都没用啸。 北境内外无人不晓,此人铁血残暴,杀人无数,手下雇佣军无坚不摧,极嗜血。 可天下间,唯独颜哥儿最懂他铁骨柔情。 当年城主为博颜莫情小姐一笑煞费苦心,虽最后成了无疾而终的一段旧情,在这当中,‘颜小姐’的胞兄颜莫歌始终站在城主那边,以此博得极大好感,生意便也水到渠成,财源滚滚…… 这些都是后话。 自然,世上晓得颜莫歌一人分饰两角把戏的人……没那么多。 早些时候,炎碧听闻汗皇出城寻人,以为是三、两日就能回来的事,不想陛下一去不返,还进了大漠鬼域! 大婚在即,阿茹娜女王又不允身份太低的人为他和白蕊主持婚礼,人是急得肝火旺! 打听下来才得知陛下去了纳古斯部族,一不做二不休,带着手下得利的人,在七月的最后一日,赶到阿尔山西脉。 婚礼便打算就地择佳日举行了。 这几天的纳古斯部族十分热闹。 不但先有汗皇陛下携着未来的汗妃亲临,塔丹城主带着他未过门的妻,连同侉萁国的阿茹娜女王也一道来了。 之后,准备参加城主大婚的宾客都往这面赶来。 尤为北境内外在塔丹做生意的商人们,捧着厚礼,不远千里也要来表示心意。 起初沿着湖泊与河岸边搭建帐篷,三四日后,花花绿绿的帐篷将阿尔山西侧的山脚占满,穿行在其中,可见到来自不同国家的百姓和族人。 骑着骆驼的,养着大蟒的,只穿用鸟羽做成的衣裳的,稀奇古怪,霎是有趣。 甚至还有商贩趁此良机,相互结识,广阔商路,婚宴的味道少了许多,此地俨然被变成第二个塔丹! 汐瑶也是在炎碧城主他们来之后,才晓得的新娘是白蕊那丫头,心中是又愧又惊喜。 愧的是因为自己误了人家的婚期,喜的是白蕊竟这么快就结得良缘。 据说,那还是互相一见钟情。 待到大婚八月初七这天,入夜后各处都燃起火把,将夜空照得红彤彤的明亮,民族风情的歌舞和鼓声从天黑就不曾断绝过,实在喜庆。 湖泊左面宽阔的平地上,背靠着阿尔山,婚礼就在此举行。 整个过程对汐瑶来说无疑很新奇。 新人需在众目之下一同入湖中洗礼,之后由二十二名少女为各自换上婚衣,一齐来到祁云澈的跟前,接受他的赐福。 先说在众人眼皮下入湖,对白蕊就是件难事! 到底她是在祁国长大的,不得北境外的女子豪放,加之藏秀山庄的生活与世隔绝,炎碧会被她迷住,更多的是她身上不食烟火的独特。 颜莫歌是较为护短的人,硬是派人快马加鞭从东临州运来足足七里长的红绸,中间不得一丝一毫连接缝隙的,将整个湖泊边缘围了起来。 里面的人是觉得不得什么了,可在汐瑶看来,当灯火将红绸映照,那湖中相依共浴的人儿却更显清晰。 炎碧身材健硕结实,白蕊娇小依人,从入水洗礼到起身换衣,那对在绸缎上影子的轮廓美轮美奂,合衬极了。 岸上的宾客互相交谈,品着美酒佳肴,不时望向里面,眼色中不带丝毫异样,汐瑶粗粗扫去,大伙儿对新人只有真挚的祝福。 要是换做在大祁,都不知次日那闲话要传得多难听。 人言可畏啊…… 她越发喜欢这里了。 不过……希望她与祁云澈大婚时,莫要在水里往来一遭就好了…… 在她乱飘的思绪中,新人已穿戴完毕,携手一齐行了出来。 这时盛装的祁云澈手执一只由纯金打造,镶满宝石的杯子放到他们跟前,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将他们的左手掌心割破。 取二人的血液与酒、还有雪山上的水融汇在一起。 酒需要女子来酿,而雪山上的水则靠男子去取。 两样都需要用心去完成。 酒象征着‘爱意’,雪山上的水则表示‘纯洁’。 最后,新人将杯子中混合了彼此的纯洁爱意共同饮下,发誓会与对方相爱相守一生,仪式就算完成了。 因为祁云澈是主持这个仪式的人,他的心爱之人必须赠送新人一件礼物,这是北境的规矩,这里的人都相信以此祝福,会稳固自己的姻缘。 汐瑶花了两日,亲自编了一对如意结,配上漂亮的宝石作为贺礼。 这亦是她初次在北境的显贵面前亮相,以格尔敦王爷的义女,图亚大汗未来汗妃的身份。 祁云澈给她取了一个很好听的蒙族名字——赛菡。 ‘美好’之意。 其中的‘菡’字应为‘罕’,汐瑶不喜欢这个字,他便换做‘菡’,又多了个荷花的意思。 当真雅俗共赏了。 …… 夜深。 湖岸边燃起熊熊篝火,宾客们斗酒、斗舞、斗摔跤……不亦乐乎。 炎碧被灌得大醉,还是颜莫歌好心命人将他抬入帐篷休息的,看样子,今夜是不能洞房了。 北境外的婚礼实在太热闹,汐瑶闻所未闻的习俗更多。 譬如:只消参加了哪对新人的婚礼,这夜便要狂欢到天明,否则姻缘神是不会给你好姻缘的。 祁云澈看出她露出疲态,又被大胆的贵族女子敬了不少酒,便带她离开湖边,策马到外面透透气。 …… 离开那片天空,马儿驮着两个人,恣意的漫步在旷阔无垠的草原上。 汐瑶有了几分醉意,懒洋洋的倚着身后的男子,美目半睁,欣赏越发明朗的星空。 夜是如此祥和,又如此美不胜收。 那些星辰悬在天幕上闪闪烁烁,好像在同你说话。 她看了一会儿,傻乎乎的伸了手去,五指在半空收拢,什么都没抓到,人是不悦的蹙了眉,对天嗔怪道,“徒有其表的东西!” 祁云澈闻言闷笑了两声,并未说话。 她听出他笑声里是针对哪个,努力做正色,道,“莫笑话我,我虽有些晕乎,还不至于傻到这般地步,不过呢——” 话到此,她竟不说了。 吊足了汗皇陛下的胃口。 “不过什么?”他宠溺的问。 不难看出近来这丫头的心情很不错。 汐瑶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知可是这里的天太旷,地太宽,从前那些约束不知不觉就不想再理会。” 他懂。 若在祁国,她刚才那句怨骂星辰的话让别人听了去,定会笑她疯傻,可是在这里不会。 祁云澈也很喜欢这里。 “你说长公主他们看到的星星和我们望见的是一样的么?”她忽然问道,又在说罢后想起什么,遂改口,“不对,应该唤她女皇了。” 言毕,她抿起唇淡淡的笑,脸容上喜忧参半。 和先前一样,她的心思,祁云澈都懂。 “依照皇姐的性子,宫里那些规矩莫求她遵守,她不废除已是万幸,至于其他的,有冷家在,况且二皇兄已死,不要担心那么多。” 他将大掌放在她绵软的小腹上,语气变得慎重,“这才是正事。” 汐瑶转脸对他无奈的笑笑,连话都懒得多讲。 他却对她摆出一张颇为肃然的脸容。 但见他凝重的表情,仿佛他在和谁哪个谈论事关蒙国国运兴衰的大事! 汐瑶不禁失笑,“我知你担心什么,不过此事急不来,那些大夫为我把脉后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调理身子的补药每日一滴都没落下,有些事还是看天吧。” 近来不曾再梦到云昭皇帝了,她也没有向此前那样疑神疑鬼,平和了心境,珍惜每一日便是。 况且连日来缠绵之事不少,她这把骨头哪里经得起大汗的折腾…… 祁云澈望了她许久,才道,“无妨,许是我太心急了。” 大夫们说汐瑶身体容易受孕,这也是他亲耳听见的。 只有一件他没告诉她,祁煜风死前并未说出轩辕曜的下落。 如今天下大局已定,他要复国如痴人说梦,汐瑶屡次坏他好事,恐其会见机报复。 祁云澈心思里兀自沉吟,他得将她看得寸步不离才行。 自然,这也是他最想做的事。 “怎么不说话了?” 醉意缠绕在头,汐瑶一直昏昏悠悠的。 耳朵里不得那些鼓声乐声,这会儿静极了,她好想睡,惦记着那要命的习俗,她不敢,便只能和身后的人说话了。 祁云澈回神来,正欲开头,又听她问,“你怀里放了什么呢?嗝着我的后脑不舒服。” 他随之将那物取出,递送到她眼前去,道,“本就是给你的,还没在你跟前亮眼,倒是先把你开罪了。” 汐瑶垂眸看去,发现是一把做工精细的蒙古短刀。 “这是……给我的?” 她接了过来,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借着月光细看去,刀鞘是用紫金打造,上面刻着粗狂却不失美感的花纹。 这种金属极为珍贵,只有火山边缘才有,十分的坚硬,要在上面雕刻并不易。 汐瑶霎时反映过来,她抓起祁云澈右手看他的手掌,五根指头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指腹上更还有新鲜的水泡。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 她霎时心疼起来,“要给我防身的兵器,随便挑一件就好了,为什么要自己做?” 这匕首确实好看,刀鞘上不止花纹美丽,还镶嵌着珍贵的宝石,刀柄上裹着动物的皮毛,正合她的小手握住,就算不出鞘来看,她都晓得定是锋利无比,可是…… 祁云澈听后便忍不住笑了,“傻瓜,方才你看了炎碧和白蕊大婚行礼,怎不问问我蒙国的婚礼是如何的?” 哪种感情都需要培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想起此前婚礼的仪式,汐瑶最记得的就是要把炎碧和白蕊的手掌割破,她一颤,疼起自己的肉来,“莫不是也要割手?” 刀子是祁云澈做的,如此才显得诚意禾? 头顶上只响起连串的闷笑声作为回应,“那是侉萁的婚俗,和蒙国的不大相同。” 怀中的人看似果敢,其实祁云澈知,她怕痛怕死怕受罪,天生爱享乐。 若非他先将她带来纳古斯,让这里的美景迷惑了她,只怕她早就惦记要回塔丹,去见她还在和格尔敦商议婚事的阿公了妲。 淡淡打住思绪,他道,“蒙国的婚俗并不复杂,早先连婚礼都没有,男人看上了哪个女人,就将自觉珍贵之物送给她,若女子接受,就表示求亲成功,若拒绝,就狠狠给他一鞭。” “原来是这样啊……” 汐瑶猛然想起,前日早晨她在外面策马时,无意中见到宝音抽人鞭子,还以为她又在发小姐脾气。 想来她这小郡主妹妹在草原上颇受欢迎,身为长姐,是不怕她嫁不出去的了。 “所以你送我亲手做的匕首?”将这一物翻转打量,汐瑶爱不释手。 堂堂北境的统治者亲手为她做的,心意难得,她怎会不喜? “不,还有个故事。” 祁云澈懒洋洋的将下巴搁在她肩窝里,任由马儿恣意的走动,一面说,“从前有两个草原上的勇士,他们同时爱上一位聪慧的女子,便向族长要求决斗,活下来的那个便娶心爱之人,族长命他们各自准备一件礼物,若女子接受谁,谁便娶她,时限是三个月。于是一人独自上雪山采得百年冰莲,另一人则亲手做了一把匕首。” 说到这儿,他问汐瑶,“若是你,你如何选?” 她看看手里的匕首,笑道,“恐怕陛下要换个人来问问了,只要是你送我的,我都喜欢,没得可比性。” 这会儿她拿着他的赠礼把玩着,心中自然也就晓得故事的结局。 祁云澈对她的回答甚为满意,打趣,“其实孤觉得匕首好做一些,真要孤上雪山去找那种冰莲,不晓得三个月能不能回得来……” 雪山冰莲是种极为稀世的珍贵药材,可延年益寿,可常驻容颜,连汐瑶都只听过没见过。 还好习俗流传下来是要做匕首,若真要去找冰莲,那蒙国的男子们不得从小为此忧心,媳妇难讨! 身后这位陛下不正是在庆幸么? 她咯咯的笑,“那你快接着说,为何那女子选了匕首?” “因为送匕首的勇士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假使有一天我对你变了心,你就用这把匕首取我的性命。” 用他亲手做的匕首,要他的命。 汐瑶愣愣的回味了半响,道,“真动人!” 这是她此生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了。 握紧沉甸甸的匕首,她扬眉笑了笑,“也就是说,陛下的性命从此刻起交给我了?” 他伸出大掌将她那只手全然包裹住,“只交给你一人。” 汐瑶眉间舒展出满足且惬意的笑容,转而又道,“可是我却觉得,假使那个男子有一天真的变了心,她也不见得舍得用匕首要他的命。” 祁云澈长长的‘嗯’了一声,像是在思索她的话,良久才懒散的说,“那也要看是哪个女人罢……” 闻言,汐瑶侧脸向他看去,冷飕飕的笑,眼色里都是‘你知道就好’。 就在这时,从远处飘来一阵婉转的歌声,将两人吸引了去。 说是歌声却又无词,阵阵音调温软飘渺,高低起伏,曼妙非常。 而那旋律舒缓空灵,盘旋不断,几分洒脱,几分随意,还有几分散不开化不去的愁绪。 光是听这旋律,都让人无限遐想,唱歌的女子定是位多愁善感的美丽的草原姑娘。 “是谁在唱歌?真好听?” 汐瑶到处寻望,可这茫茫草原,一旦有声音飘散开来,委实难辨方向。 “是宝音。”祁云澈抬手指向雪山脚下,“她在那里。” 远眺过 去,巍峨的雪山静谧在夜色里,半山遮了明月,只露出少许牙尖儿,银润的白芒照样扑洒而下,将那座山笼罩得无比神圣。 说起宝音这人儿…… “送我过去,我去看看她。”思绪罢了,汐瑶对祁云澈道。 他倒不觉诧异,这便是她的作风。 驭马向雪山行去,汗皇陛下善解人意的问,“要酒吗?” …… 宝音将将随性哼唱完一曲,余光中就见一人向自己靠近来,她侧头看去,面上不得波澜,心里已经怨恼起来。 真是不想看到哪个偏要来哪个! 汐瑶走进,站在她旁侧笑道,“你唱得真好,老远就听到了。” 宝音闲适的坐在一片微微倾泻的平整冰面上,她一身红衣,半仰躺半坐的身形姿态美丽妖娆。 在她面前是部分被常年冰封的湖泊,因着这面雪山脚下背着月光,冰魄在无形中映照了月芒和夜色,相互生成冰蓝的淡光,使得此地如梦似幻。 置身在此的人,更被覆上如是光彩。 而宝音,方才那一曲已为她增色不少,况且她本就生得貌美,有少女纯稚的神态,更有成熟女子妩媚的风情。 这样的一张动人的皮囊,加上她高贵的身份,无疑是草原上的明珠。 汐瑶正用欣赏的目光将她注视,心里赞美着自己最漂亮的阿妹,可惜,人却不领情。 宝音收回淡淡的眸光,望着面前那片被冰凝结了几百年的冰湖,道,“闲来无事罢了,你来做什么?” 她又斜了她一眼,望见她手中提着两坛酒,嘴角翘出戏谑,“找我喝酒?就你这点酒量,算了罢。” 她不屑。 “喝酒一定要喝醉才作数吗?”汐瑶才不管那么多。 不理会她不耐的神色,不请自来在她身旁坐下,将一坛酒放在彼此中间,随她喝不喝。 另一坛,她揭开蜡封纸,一手放在身后支撑着自己,一手拎坛,昂头就豪爽的灌了一口,道,“祁国有句话:小饮怡情。” 宝音眼中防备和不快丝毫未退,冷笑,“那也要看和谁一起饮才算怡情。” 稍顿,她改口强调道,“你已经入了我族,是我阿爹的义女赛菡郡主,以后少提祁国。” “这样啊……”汐瑶仰面望着星夜,笑道,“那你还不叫声‘阿姐’来听听。” “你做梦!”这三个字宝音吐得极重。 汐瑶厚脸皮的邀请,“要不就一起喝酒吧,不然你想同我针锋相对到何时?” 她故意把头撇向一边,“我才不同祁国女喝酒!” “咦?你方才不是要我少提祁国?我是你阿爹的义女了吖。” “你们祁……” “我们什么?” 汐瑶笑眯眯的看着宝音,她火大得很,胸口的起伏都明显起来了,可妥是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好气鼓鼓的抓起那酒,揭了封条给自己猛灌下几大口! 放下酒坛,她道,“慕汐瑶,别以为我输给你了!倘若我坚持,嫁给图亚的人还会是我。” 对此汐瑶并不否认,只轻松的问道,“那你为何又不嫁了?” 宝音嗔她,“你当我傻么?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我嫁给他也不会开心,他更不会开心,那有什么意思?!” 说到后面,她语调都平地拔高不少。 随后,却又是兀自怅然的一声叹息,继续喝酒。 她喝酒的模样很豪爽,仰头就要干到底,谁来找她斗酒都不惧似的,颇有蒙族男儿的气势。 沉默许久,那一坛也快要见底了。 宝音耷拉着眼皮,发了一会子呆,像是想到了很远处。 良久才说道,“我出生就被女皇带在身边抚养。懂得记事的时候,只晓得两样,一样是我乃蒙国皇太女,未来的女汗皇,另一样,就是图亚。那时我们都很小,许多我都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有一天图亚不见了,我撒泼打闹,还不肯食饭,那时……我有五岁吧。” 五岁为何时…… 不刻意仔细的回想一番,她都快弄不清,哪些是真的发生过,哪些,又从来不存在。 “我长大一些后,原本都将图亚忘记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女皇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她要我去祁国寻他,与他在一起,还说……若我不听她的话,将来不止我不能继承皇位,就连我的阿爹,我的族人,他们都要死。” 她看向汐瑶,神情里有显而易见的伤。 那都是赛依兰的手段,她是她的棋子。 “你与女皇只见过一面,知她手段,不知她性情。”宝音对此可是体会最深之人。 “她高兴的时候,可以将你宠上天,不高兴时会将你所珍视的一切毁掉,更会让你生不如死,所以我很听她的话,她便很疼爱我。” 由始至终宝音都明白,她的所有都是赛依兰给与的。 她想要长久的拥有下去,只能乖乖的听她的话。 “所以我依言去了祁国,见到许多年未曾蒙面的图亚,那时,我的十分开心。” “他长得比过往我在蒙国见到的任何男子都好看,虽他对谁都冷冰冰,但亦是此最吸引人,我与他最开始……谁也不知情爱是何东西。” 她口中说的‘最开始’,自然是肢体上亲密的纠缠,只有欲,没有情。 “我们都贪图一时的快意,时常我去祁国数月,在他的府上和他**,什么都不用去想。将来我成为蒙国的女皇,而他会君临整个大祁,我们会有一个孩子,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 宝音看汐瑶的眼神中慢慢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恨有,不甘亦有。 “我以为那便是情,结果又是一天……” 汐瑶忽然出现了,先是祁尹政要与她和祁云澈赐婚,后又被她闹出这么多的风风雨雨。 裕德街的偶遇,才子宴上的冲撞,南巡的共患生死…… 宝音的图亚,不知何时慢慢变成慕汐瑶的祁云澈。 情爱,当真是世间最难让人把握的东西。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女皇同我说,你只是颗棋子,哪个都能做的。况且将来,我也不可能到祁国做妃子,图亚更不会来蒙国给我做王夫,可是真讨厌,如今所有都变了。” 宝音不再可能成为女皇,祁云澈却做了大汗,他的心只有慕汐瑶一个人。 “那时……” “我还没说完!” 汐瑶刚开口就被她打住,暴躁不耐的,“明明我比你年长,凭何要喊你‘阿姐’?” 真是要气死她! 见她有了醉意,又一副极想找人诉个苦的模样,偏生这些话,听似不过情情爱爱,当中太多事关天下,轻易不能与哪个乱说。 她定憋得惨了。 汐瑶继续默着,听她言。 宝音叹息连连,酒意上了头,她索性躺倒下去,侧了身背对旁边她根本不愿多看的女子。 “记得祁璟轩的辰宴吗?那时我已在燕华逗留数月,图亚忽然喊我回王都去,说过几日云王府上会有许多人,我没当回事,大不了到那几日我在房里不出来就好了。可是你来了,像女主人一样进出,我心里难受,得一日见你一人在碧水阁附近乱转,就想吓唬你。” 她语气里满腹委屈,说到此处狠力吸了两下鼻子,好像是在哭。 这倒将汐瑶弄得坐立不安。 十二辰宴前发生的那件她还记忆犹新,只回想起来,那时她还一心一意的想着要摆脱皇宫,离开燕华,对祁云澈除了敬而远之,说起来还真没个好脸色。 不想就是那时候,已经惹了宝音的不痛快。 其实那时汐瑶也不痛快。 许是饮了酒,又听她对自己诉苦,她不当回事的安慰道,“过都过去了,还提那些作甚?你既已决心和他做个了断,多提只会让自己更伤心。” 转过脖子来,宝音用发红盈泪的眼睨她,“就为那个,他把我最喜欢的九节鞭都扔进熔炉去了,那是我阿爹送我的第一件礼物!那时你与他才识得多久?他竟为你做到 这步!” 汐瑶哑了哑,有些无言以对。 宝音撇嘴,强忍着哭意,“我晓得你来是为了什么,讲和么,对大家都好,他不喜欢我也不得办法,阿爹还有我的部族将来还指望你,不过如此时候竟是你听我说,真是……” 复而把身子转过去,她瓮声瓮气道,“讲和就讲和罢,草原上喜欢我的人多的是,我定能挑个中意的,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好了。” 见她伤心透了,又听她说了和祁云澈的种种,汐瑶有所感同身受。 犹豫了下,她伸手为她拨开耳边的碎发,“我与他在一起,也是经过许多苦难的。你得不到,只能说之余你他不是对的那个。” “那自然了。”宝音细声道,“他要是我对的那个,还有你在这儿跟我说话的份么?” 汐瑶闻言扬起一笑,“那看来你还是看得挺通透的。” 她答,“在藏秀山庄时,你同我说的话虽不中听,其实你没错。” 情情爱爱的事,从来都只和那两个人有关,其他的,都是多余。 翻坐起来,她用袖子胡乱揉了揉眼,再正对汐瑶,说,“我欠你一件嫁衣,待你大婚时还你,往后和你也两不相欠。” “好。”汐瑶一口应下,“你喊不喊我阿姐都无所谓。” 宝音登时沉下脸色,“我不想做的事,哪个都勉强不了,你且回去吧,我想自己坐会儿。” 说罢她又躺下去,一手做枕,背对汐瑶侧躺。 那背影闷闷的,又委屈非常,本这事就并非一时半会儿能真正释然。 既已下了逐客令,汐瑶不多留。 站起来刚行得两步,忽然又听身后那人儿用极其细微的声音,愤愤不甘道,“不过……你虽年纪不得我大,可行事作风、手腕算计,都略胜我一筹,图亚又这样喜欢你,算起来,你肯做我阿爹的义女已是我族之幸。” 格尔敦不知,宝音却知。 就算慕汐瑶没有来到北境,就算她没放弃,到不了大婚之期,图亚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在她还没松口前,阿爹已然在暗中布兵备战。 那般局势,再想到图亚心不在自己身上,宝音才硬生生的逼自己断了情! 看出她心思,汐瑶道,“机缘巧合,说不上谁幸与不幸。你阿爹不收我做义女,我又拿什么身份去站在他身边?” “你这笨蛋!”宝音蓦地恼起来,“我的意思是,也只有你能嫁给图亚,做阿爹的义女,还有我……阿姐。别人没那个资格。” 她认可她了。 她们讲和。 汐瑶莞尔,默默看了那别扭的身影一会儿,笑着转身,边走边道,“过几日送你份见面礼。” …… 炎碧与白蕊大婚三日后,众人一齐回塔丹。 颜莫歌身子不大好,只能留在纳古斯继续休养。 汐瑶见他成日上哪儿都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逍遥自在,倒比许多人过得安逸,最先的担心也都烟消云散了。 临走时,国师秘密到来,为他换了一次血,还将一个消息带到。 祁国一切安好,兴许不得多久,女皇便就亲自初访蒙国。 汗皇陛下欣然。 不日回了塔丹,格尔敦王爷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摆平了沈老太爷。 据说而今两人每天都在一起饮酒,加上另外两位王太夫,七七八八的将大汗的婚事商议妥当。 汐瑶取了胭紫玉佩,又寻来巧匠和有名的兵器师傅打造了一条九节鞭送与宝音,‘姐妹’之情仿佛又更近一步。 之后的时日,祁云澈带着她在北境到处玩乐,待到八月末,转归蒙国王都——呼奇图。 睡过女皇的男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十月末的呼奇图,入夜后竟开始飘落点点白雪,寒意沁人皮肤,白霜爬上无坚不摧的城墙,将这座刚毅的王城妆点上银装。 次日汐瑶从温软暖和的被窝里醒来,睁开朦胧的睡眼,便是见到石窗下已然堆了一堆白雪。 隔着整块半透明的屏风,中央的四方凹槽里,取暖的炭火烧得通红,火堆上面悬挂着一只铜壶,壶里沸腾的酒液正飘出醉人的香气,盈满整个寝殿。 她裹着绒被,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实在安逸极了。 既然这天落了雪,长住纳古斯的那位小土皇帝也快回来了罢榛。 两个月不过眨眼之间。 当初刚来到呼奇图时,汐瑶对什么都倍感新鲜。 一望无际的高原上,一座白色城静卧最旷阔的中心,王城背后是巍峨的阿尔山,高耸的狼峰正好位于城的正中肄。 远远望去,那座上千年都无人攀到最高点的山峰像是一根矗立在天与地之间的支撑,壮丽非常。 这里的城墙比山还要高,这里的房舍厚重坚毅。 连宫殿都仿若是用巨大平整的巨石累叠而成,随处可见神秘古老的图腾和雕纹,穿着银甲的蒙族勇士有条不紊的来往巡视其中,尽显磅礴之气。 眯了一会儿,再度将脑中那幅画面重温罢了,以此告诉自己,此刻她身在北境,蒙国的王城,与所有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样很好。 睁开眼,汐瑶翻身坐起。 一双赤足将将落到床榻边的地毯上,菱花和湛露像是早有所料般,捧着衣裳和洗漱的用具从外殿走进来。 见只得这二人来,她心花怒放,都不用谁言语相哄,笑盈盈的站起来,舒心道,“外面落雪了,真好,待会儿去找梦娇姨娘和四婢,我们到城外透透气,顺便去接女皇。” 半个月前,收到祁国女皇的亲笔书信,她都快高兴疯了! 粗粗算下日子,虽下了雪,可定迟不过午时就能到。 这几天大王宫里到处都在忙着准备,里里外外喜气洋洋,堪比盛大的节庆。 昨儿个下午汐瑶在外面闲逛,遇上三个族长,难得大家都面带笑容,一团和气。 比起她刚来时的横眉冷眼,如今对她亦是不得成见了。 真是天下太平万事兴。 就连祁云澈在晚膳时都不停对她说起从前在宫里时的趣事。 她在他那张俊容上望见飞扬的神采,和她初识他时,有着天壤之别。 由着菱花湛露给自己换装,汐瑶心情雀跃。 两只豹儿在后花园玩耍,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撒丫子的跑回来,见它们的娘亲在妆台前坐下梳头,忙不迭蹭上来讨宠爱。 挤得菱花都没法为汐瑶好好梳头了。 忍不住,她怒骂道,“这两个畜生,来了呼奇图之后越发放肆,宫里宫外的乱窜,坏透了!” 湛露拖着其中一只的尾巴,将它拉开,应和道,“就是!成天只会到处撒欢,瞧这一身的肉,再不听话就将你们拔了皮,拿来做袄子过冬正好!” 飞墨好似听懂她的话,说它胖便算了,还要剐它的皮? 它被湛露连拉带拽的赶到一边,委实不甘愿得很,却又晓得她是不怕自己的,只好佯作攻击的形态,露出獠牙嗷两声。 汐瑶斜目警告的望了它一眼,它和凌歌才消停。 来了王城后,豹儿们竟还晓得出去溜达,入夜前再回来。 起初汐瑶担心它们吓着城里的百姓,不放心的跟出去看了一回,亲眼望见四、五岁的孩童趴在它们身上玩闹,旁边的妇孺们做着手里的活,哪里管得了这样多! 众人似乎对未来汗妃这两只黑豹子是又新奇,又喜欢得紧。 祁云澈同她说,蒙国人生性胆大,最好驯凶猛的野兽为宠,越是这般,越能得到其他人的敬重。 想到此,她颇为得意,梳好头后,她再对两只老实坐在一边装乖的豹儿道,“好吧,看在你们那么乖的份儿上,一会儿带你们一道出去。” 凌歌飞墨登时龇牙咧嘴的嗷叫,两只大猫在地上打滚耍赖,好生有趣。 汐瑶没辙的摇头,站起来在镜前照了照。 里面的女子做一身蒙国贵女的打扮。 紫红的裙袄称得她肤白胜雪,圆帽两侧,珍珠和玛瑙珠帘长长垂下,修饰了她越发丰盈的鹅蛋脸。 那帽子上绣着蝴蝶和石榴的图案,据说,石榴寓意多子,蝴蝶象征着多产。 她伸开两手,扭腰照侧身,与祁国完全不同的袖子,全然贴合着手臂。 袖口似马蹄,放下来可将手完全包在其中,这样天冷时策马就不怕被冻坏了手指。 这样的别出心裁,倒比那些累赘要清爽利落许多。 穿戴罢了,汐瑶连早饭都不想食,高兴的一转身,就连凌歌飞墨都跟着肃然起敬。 遗憾‘走吧’这两个洒脱的字还没出口,雪桂板着张冰山脸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药。 未来的汗妃娘娘登时愁眉苦脸。 菱花湛露撇过头去,掩笑。 她以为她今天躲过了,所以才这样高兴? 看着雪桂杀气腾腾的朝自己走过来,汐瑶双手贴合向她求道,“难得今儿个他要和族长商讨国事,这药就少喝一天吧……” 都不知道是谁捣鼓来的求子良方,每天换不同的飞禽炖着药材,闻着味儿都想作呕,孩子还没怀上,她腰上的肉都钻出许多来。 打早她醒来见祁云澈不在身边,心里乐和得都快笑出声了。 不想,还是没逃过。 站定在汐瑶面前,雪桂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姑娘也不看看这都是哪月了,真是皇帝不急,先急死了太监!你就是不想想自个儿,也得想想陛下、老太爷,梦姨娘还有张嬷嬷,还有……” 没容她数完,托盘里的汤药被端起,汐瑶捏着鼻子一口闷光,放下只剩下药渣的空碗,冲豹儿们挥手,报复的说,“走,不带雪桂去了。” 雪桂哭笑不得,才不管那样多,姑娘喝了药就好! 她假意黑面冷哼,“外面雪大,梦姨娘她们都不愿出去,奴婢和心蓝还得照顾粉乔,倒是嫣絨就在殿外。” 汐瑶顿了步子,回首问她,“你真的不和我一道去?” 雪桂正色,“陛下走前吩咐过,望姑娘信守诺言,午时前回宫。” 汐瑶没劲的叹气,转身边走边伤心的叹道,“你是我的人啊……” …… 在呼奇图小住近两个月,祁云澈白日里有无数政事要处理。 几乎每天,各个部族的族长,还有边境小国,还有居于蒙国的其他少数民族的领头人,总会带着无数琐事来找汗皇。 自然他们除了事务之外,还会带来不同的礼物。 富裕的大多呈上奇珍异宝,普通的就牵着牛羊。 商议的事情中,大至部族牲畜过冬,小至谁和谁闹了不快的鸡毛蒜皮。 先几日汐瑶跟着祁云澈早起去见识了一回,清早各自入座在最大的神殿中,一边喝酒,一边商讨每样事的对策,实在……无趣得很。 不过和祁国的早朝比起来,倒显得轻松许多。 图亚这个汗皇,做得相当亲和。 过了这阵新鲜的劲头,汐瑶变得与豹儿们一样游手好闲,只她还不如它们自由…… 今日逮着祁若翾以女皇身份亲自来访蒙国,汐瑶身为未来的汗妃去迎接她再合适不过。 出了大王宫的南门,马车早已备好。 见到轸宿坐在车夫的位置,两手牵着缰绳,满面讨好的冲自己笑,其他朱雀死士骑着马,俨然成了自己的护卫,汐瑶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一个雪桂,换一个朱雀部,很合算…… 就是不知将她许给哪个合适。 雪还在零星的飘着,汐瑶做着思索钻进马车,却见到二哥哥早已在里面坐得安稳,手里提着一壶小酒,独乐乐。 她人是微愣,“二哥哥也要去?” 还着一身祁国男子装扮的沈瑾瑜淡淡睨他,“为兄去不得?” 汐瑶讪笑,“去得去得。” 只要他觉得无碍,怎样都使得。 四匹马儿拉动起坚固的马车,向南城门行去。 在蒙国,仿佛所有都与汐瑶一种厚重之感。 就拿这辆马车来说,里面为实木所造,但支架和外面统统都有铁皮包裹,宛如勇士身上的盔甲,无坚不摧。 车内比祁国用的马车宽敞许多。 中间有个四方的凹槽,用以放上炭火,取暖或是温酒,哪怕不嫌呛人,烤肉都是可行的。 此时沈瑾瑜正靠在左侧的车角,他穿着蓝色锦袍,墨发上束着紫金冠,一只臂膀下垫着两只柔软的枕头,修长干净的长指捏着白玉杯,无事般一杯接着一杯。 看起来,面色已显出红晕,越发的公子无双。 才到辰时中,他这么个喝法,诚心想将自己灌醉不成? 汐瑶缩在一旁望了他半响,心下拿不准可要开口劝劝。 至于自己这大小道理都通透在心的二哥哥,真要她劝,她当真不知从何讲起。 却与此时,他先意味不明的笑了声,道,“真当为兄是在烦恼女皇的事?” “难道不是?”汐瑶不敢乱猜。 长长叹息看声,沈瑾瑜放下酒与杯子,“是,也不是。” 她眨眼,不太明白这话,难得听二哥哥模棱两可,“那你且说‘是’的与我听听。” 掀起眼皮,他冲她展颜一笑,“世间所有烦恼,皆因有得选,若没得选,便就淡然了。” 汐瑶似懂非懂,想了半天,恍惚是领悟了些。 也就是说他可以选要不要同祁若翾在一起。 之所以两难,是因为祁若翾已贵为祁国女皇,此生不可能只有他一个男人,她的二哥哥顶天立地,是沈家如今唯一的依附。 他手执富可敌国的家财,怎可能甘愿屈膝,效仿颜朝? 可他说因为有得选而烦恼,足以证明是真正动了心的。 “你怎么看?”见她不语,沈瑾瑜忽然望住她问道。 汐瑶眸光微颤,还真被难住了。 “我怎么看不重要,在乎你啊。” 罢了,她蹙起眉梢,转而笑道,“不过我觉得二哥哥并非是会甘愿与他人分享的人,更何况还是和天下去分。” 沈瑾瑜点头,“说得不错。” 略作沉思,他忽然又道,“倘若想要独得她,只怕该先建起军队,争这天下了。” 状似轻描淡写的一言,骇得汐瑶变了脸色,“二哥哥,你在同我说笑吧?” 他弯了眉眼,“为兄是在与你说笑。” 换别人,汐瑶会觉得那个人定是在痴人说梦,可若是她的二哥哥就没个准了。 祁国广禹州的天灾刚过,国库里的银子大多入了沈瑾瑜的私囊,要是他那会儿心狠些,朝中大臣大半归他摆布,祁若翾能不能顺利登基都是个问题。 亲手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上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种心情,一般人根本不能体会。 他又是如此争强好胜,再言汐瑶更知,祁若翾对他也并不得…… “听闻祁国的女皇有了身孕。” 倏的,汐瑶还在纷扰的思绪中,闻得沈瑾瑜不着边际的一语,她一时不曾反映,只抬首和他相望,接着是陡然僵住! 张了张口,话没问出,见他面色清淡,一双锐眸中千愁万绪的烦恼。 “二哥哥,是不是……” “不是我的。”沈瑾瑜浅笑,笑中苦涩。 摇着头,他又伸手去拿酒来饮,道,“若是我的,大抵我是会心甘情愿护她一生。” 可惜不是。 他更没有做选择的必要了。 “那你出城是去……” “回塔丹呆几日,不见为妙,你说呢?” 汐瑶语塞。 都说二哥哥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如今这般,自是不见最好了。 “与你相比起来,为兄这些都是芝麻小事了。”沈瑾瑜说着淡话,垂下的眼眸只盯着手里的酒,问得更轻松,“近来可有动静?” 本就在语塞中的汐瑶听后,眉头间的折子便多了两条,她也苦笑,“还没有。” “竟然还没有……”玩味着她的话,丰神俊朗的沈二公子不禁替她忧虑起来,“这事可要抓紧了。” 一行车马出了南城门,缓缓往祁国车马的来路相迎去。 车中兄妹两人,各怀着心思,一时无言。 已快到十一月的大婚,汐瑶本该高兴的,然只消想到身体里的毒,心里就一阵忧愁。 明明大夫说过她的身子不错,受孕并非难事,可日子一天天的数着就过去了,就是不得反映! 夜里,祁云澈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暗自跟着着急上火。 她以为老天会对她有所眷顾,天下都太平了,不会对她多做刁难,哪想…… “你就当作好事多磨吧。”走了许久,沈瑾瑜对她安慰道,“不知如何说,为兄觉得你是没那么容易死的。” 汐瑶笑了笑,“我也觉得该是这般。” 只不过…… 她也不知如何说。 梦里再没有与云昭皇帝相遇过,她总觉得前尘未了,今生,老天会许她圆满吗? 不觉,她又沉到前世的回忆里去,许久才反映过来,沈瑾瑜正用他那双尖锐深沉的眼眸望着她。 “二哥哥怎如此看我?” “为兄在想,你是何时变的。” 汐瑶暗惊。 沈瑾瑜道,“数月前国师借我商队入北境,为颜莫歌换血续命,那日他同我说,你命数里有一劫,便是在这年就会发生,你知为兄向来不信这些说法,没有将这些说与你听,不过……”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未见起色的肚子,“如今有些信了。” 汐瑶遂低头望去,她的肚子就是那一劫么? 祁国向来有一说,得道高僧能望国家兴衰,能看人的前世今生。 又在此时,她猛然想起头年在东都,忘忧行宫下的竹舍外。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国师,她自称‘奴婢’对其施礼,却被免礼,还十分肯定的说,她不会是奴婢,至少今生亦不会是。 今生……亦不会是…… 汐瑶大诧,差点忘了自己身在马车中,人就想要站起来。 “那国师,他会一道来吗?”她急急问。 沈瑾瑜不知她想到什么,反映这么大,只微微瞠了眼皮,道,“这为兄就不晓得了,对了,如今的国师乃你从前的夫婿十二王爷祁璟轩,下回再见,当叫他无戒国师了,这次他并未来蒙国,想来是有避嫌的意思罢,你想见他的话,对祁若翾说上一声,她定会如你心愿,只他能不能如从前那一位那般会看人命数……” 经他一说,汐瑶霎时了然,“要找到无名大师谈何容易。” 这位国师乃祁国史上唯一一位连法号都没有的神僧,历经三朝,据闻太宗皇帝当年就是得他指点,才坐稳天下。 这样的人,他想见你容易,你想找他却难。 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汐瑶还是懂的。 “罢了,随缘吧。”她左思右想,淡语道。 老天想她活命,送她回十年前都可行! 老天真不想她活了,就算此时她想要的应有尽有,独独那孩儿不与她,她又能如何? 沈瑾瑜赞她道,“有志气,不愧是我沈家的表小姐,就是不知你一命呜呼去了,英明神武的汗皇当如何是好?” 汐瑶气结,“机关算尽的二哥哥还不是有退而避之的时候?我要一命呜呼也是快得很的,就不知道你这一躲,能躲多久?” “你真的觉得为兄在躲?”一挑眼色,沈瑾瑜扬起抹邪气非常的笑,“比起‘女皇的男宠’而言,为兄更喜欢他们叫我‘睡过女皇的男人’。” “……不愧是我二哥哥!” “承让。” 兄妹两耍着嘴皮子便过了半刻钟,依稀,远远听到对面有一阵马蹄声行进,来人了! .. 祁皇VS大汗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随着马蹄声靠近,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中的二人停下打趣,彼此面色都略有不解,总觉得刚离王都没多久,会不会来得太快了? 汐瑶推开车窗往后看了一看,被缩小了的王都赫然置于眼中。 他们出城最多向外行了二十里不到妲。 沈瑾瑜刚仰起头,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车外鬼宿道,“小姐,二公子,前面来了一队人,着祁国神策营打扮,领头的仿佛是方世林。” 方世林? 汐瑶和沈瑾瑜都记得他。 此人乃定南王的义子,和冷绯玉私交更是不浅。 闻得来人是他,汐瑶不由高兴起来,迫切的问,“只有他?可见其他人?” 这次大祁女皇亲自来访蒙国,阵势十分庞大,伴驾的多是汐瑶相熟的人。 陈月泽就不用说了,冷绯玉更是得了钦点,封为骠骑大将军,与女皇随行护其周全。 鬼宿知她问的意思,远眺看向行近的人,她道,“属下未见冷世子与四方侯等人,像是方世林先行一步,随行十余人,看似来报信的。” 汐瑶大喜,“那就是快到了!” 她人忙不迭将前面的车门打开向外看去,果真见一行人策马靠近来。 驱车的轸宿早就跳下,抱手站在一旁,见汐瑶钻了出来,满面欢喜,他不由向她使眼色,示意:沈二公子还在呐! 汐瑶这才想起情场失意的二哥哥,回头见沈瑾瑜还是那副闲散的坐姿,酒不停,对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就当为兄不在好了。” 这话听似体贴,可是…… 她们的马车后面还跟了一队车马,沈家的标识一眼望见,真要和祁若翾来个面对面……汐瑶怎觉得是二哥哥受伤多一些?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从天空飘洒而下的白雪,辽阔无拘的草原上,两方人马在地势略高处相遇。 方世林老远就见车中的人是汐瑶,勒停马儿后,下来便对她行了个单膝的跪礼,抱拳道,“末将奉皇上之命,特来接小姐出城,不想能在此相遇。” “接我出城?”汐瑶诧异,他们是专诚为她来的? 方世林沉苛这脸容应声,随即奉上一方亲笔书信,“皇上知道小姐想见一人,小姐看过皇上的亲笔书信后便知。” 轸宿将他手里的信函接过,转交汐瑶。 字如见人。 信奉上‘汐瑶亲启’四个字虽娟秀,却有力,虽看得出是出自女子之手,但又不乏霸道洒脱之气。 汐瑶展了信纸再望内容,眉间的疑惑登时散尽,喜不自胜! 十二竟然也来了! 自然,他怎可能不来! 只在这信里,祁若翾语带调侃的道,无戒和尚委实不知如何面对祁云澈,故只敢在城外停留,邀汐瑶一见。 一见怎行?! 她定要将他带回王城,让图亚大汗也见见才行! 迅速思绪罢了,汐瑶抬首就道,“走吧!我随你们去见那人!” 她再看看鬼宿等人,心中多作思索,又吩咐道,“你们就不用跟我去了,免得那个脸皮薄的以为汗皇陛下亲自去接他,吓得他不敢现身!” 说罢她就要跳下马车,轸宿反映极快,拦下她笑道,“这可不成,小的们得了爷的死令,若小姐离了咱们的视线,就要自挖双目。” 井宿也肃然道,“自挖双目事小,属下们决不能让小姐深陷危机中。” 死士们表情各个如临大敌,看方世林皆带着怀疑。 见状,阿鬼都不用说话了,近来他这群小的们越来越激灵,当真让他省心。 井宿的话一出,方世林的人马中立刻有了反驳之声,他们大老远从祁国来,可不是专诚为了与人怀疑的。 那方世林也道,“末将虽与小姐不得相交,可小姐就算不信末将,也该相信皇上和定南王府。现下国师就在西面十五里的索跟部族里,半个时辰后,他就要和索跟部族一起跟随无名大师离开此地,只怕拖延下去,小姐连这一面都见不到了!” 索跟部族很小,统共只有几十人,随季节沿着赫塞河迁徙,是唯一一个信奉佛教的部族。 汐瑶听方世林这么说更心急! 她知道无名大师离了纳古斯后一直在北境周游,未归祁境,不想是在等祁璟轩! 要是此行十二跟他一道走了,将来想要见面更是难上加难! 此时她也更明白祁若翾的用意,她想让她将人留住! “真是好笑。”车里,沈瑾瑜忽出声道,“索跟部族在王都以此十五里停留半个月,怎的无名大师在其中,我会不知?就算我不知,那索跟的族长昨日进宫向汗皇陛下请辞时,他竟也没有说,实在大胆,该死!” 方世林视线向打开车门的马车里望去,里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他只好问道,“车内的可是沈二公子?” 沈瑾瑜淡淡应声,“本公子正是沈瑾瑜,不过你是不是方世林,本公子就不知了。” “沈二公子何出此言?”方世林不禁失笑,“难道这世间还有个假的我不成?” “本公子不是说了么?有没有假的你,本公子可不知。” 车中的人没得闲工夫与他多费唇舌,转对鬼宿道,“劳烦鬼长随派一人快马加鞭回王宫,只要放出蓝色狼烟,索跟族人自不会立刻走。” 这是北境都知晓的事。 狼烟分七色,黑色为守,红色为攻,当中的蓝色就是停! 不管在何处,只要放出此烟,看到的蒙国人都会照做,更别提是在王城附近的部族了。 鬼宿心领神会,却没有让他们中的哪一个回去报信。 就连汐瑶都觉出不对。 刚才是她太掉以轻心,加之连过了数月无忧无虑的日子,脑子都不灵活了。 这个方世林——很可疑! 沈瑾瑜置身舒适的车中,方世林看不见他,他却将来人瞬间变化的神色望进眼中。 “要留个人还不简单?三妹妹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连手边的权利都不会用了吗?” 他笑,语气里尽是不以为然,“待狼烟放出,我们慢慢过去相会也不迟,昨夜将将下了一场大雪,不管是无名大师,还是无戒国师,都不可能离开索跟部族单独行动,为兄同你保证,你定能见到想见的人,进车里来吧,外面凉。” 眼皮不眨的凝视方世林,汐瑶未点破,更不质疑,只同沈瑾瑜应了个‘好’字。 便是这字出口,她人还没来得及转身,但见那‘方世林’目露凶光,口中竟骂了她一句‘不识好歹’。 她人微讶,方世林已就地想旁侧滚出距离,将自己和马车拉远。 几乎在他稳住身形的同时,抬手对准汐瑶! 那藏在袖中的暗器三寸钉连番被放出,针针夺命!! 饶是在沈瑾瑜与他一番对话后,死士对他有所防备,却不想他会变化如此之快,众人皆是以为他只想将汐瑶带走,不想带走不成,便利落的下杀手!! 轸宿就在马车旁,手中软剑抽出便扫向暗器,砰砰砰的撞击声发出,接连挡下数枚! 又得沈瑾瑜反映极快,起身就将汐瑶往车里拽回去,连门都来不及关上,以身为盾,把她护在身下。 其他跟随‘方世林’前来的杀手皆已下马,与周围近身的死士缠斗起来。 沈家的魅部女子闻声,纷纷拔剑,从后面上前来。 一时间杀声大作,血光翻腾,回荡在这方天地,无比空旷! 那假扮的方世林武功了得,鬼宿与他独斗,竟不能将他完全奈何。 其他人则稍逊一些,且是来人本就不多,占不了上风,不得片刻,已倒下一半。 车中汐瑶完好无损,只方才被沈瑾瑜猛地拽回,头不小心被磕了一下,她头晕目眩,缓过来时外面已杀城一片。 见沈瑾瑜整个人支在她上方,紧绷着脸色,就这半会儿功夫,额上布满细汗?! 她焦急问,“二哥哥,你没事吧?” 沈瑾瑜只对她勉强一笑,那神态表情说不出的无 所谓,还没来得及出言,正与此时,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奔踏之声,比之前这队假货来时更要势众。 那声响由远及近,似万马奔腾,似惊涛骇浪,转瞬震耳欲聋,大地仿佛都因此而颤动起来。 再听谁高昂的喊了一声‘杀——’。 这个字着实将汐瑶唬得不轻,到底是要杀哪个? 可这如洪钟般的声音,怎的听来很是熟悉? 见她又是蹙眉,又是疑惑不解,沈瑾瑜笑道,“是那第一眼被你相中,可惜与你有缘无份的冷世子来了。” 汐瑶一听,如闻援兵来救! 都全然不理会那话里的调侃了。 喜色刚泛出脸容,她望见沈瑾瑜吃力的移身坐起,就在他左侧腰腹间,被血染红了大片! “你受伤了?!” 顾不上外面是如何的情景,汐瑶连忙细细去望他的伤处。 一根纤长的三寸钉从他身后的腰腹那处穿破,鲜血淋漓,更血流不止。 “死不了,没毒。”沈瑾瑜靠在一旁,有气无力的答她,又吩咐,“应当没事了,你把车门关上。” 汐瑶不知他话里用意,眼前发生一切太快太突然,她过了两个月的安逸日子,连反映都变慢了。 转身到车门处,望清外面,她又僵愣住! 眼前已然如换了个相处之境! 仿佛有万马千军,他们被包围于其中,身着黑甲的神策营侍卫各个都威武不凡,骏马因为之前的捕猎显得异常兴奋。 烟尘四起,混淆着漫天飘落的白雪,呼啸的风助涨着他们的声势。 这是真正来自祁国的军队!是祁皇身边的精锐! 前一刻还妄想取汐瑶性命的那行人,早被踏成了肉泥。 朱雀部的死士和魅部的女子们站在离马车最近处,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不甘愿,更无法不甘愿! 哪个都不想被踩得连骨头都碎成渣渣。 轸宿猫在一边小声对鬼宿道,“老大,你看他们这扬威耀武的,都到咱家门口来了,好过分!” 鬼宿斜了他一眼,“不服气的话,你可以去同他们打。” 神策营铁骑的威力,他们这些在祁国生活多年的人怎会不晓得? 没瞧见刚从马车里钻出个头来的小姐都傻眼了。 纷乱的蹄声渐渐平息,一骑从当中怡然自得的行出,坐骑之上的男子身着银甲,以此将自己与其他人区分开。 他手中握一柄造型特别的银枪,锋利的枪刃间暗暗闪着寒光,上面鲜血未凝,都不知是哪个的。 他眉目俊朗,英姿洒脱,一身霸道之气。 直径来到马车前,与车上的人儿面对面,他笑,“汐瑶,莫不是认不得我了?还是说太久不见,忽然觉得我比你家汗更要顺眼许多?” 这天下间,敢将自己和图亚大汗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胆大妄为的冷家世子冷绯玉一人了! 得他一语调侃,汐瑶回了神。 她晓得自己这模样狼狈得很,索性靠在车框边上,叹息,“真是要命,怎的就让你见到我这落魄样,在自家门外差点中了计,你说是要我感激你来得及时好呢?还是要我先恼你没将该斩的斩了干净,放了漏网之鱼来迫丨害我小命?” 慕汐瑶就是慕汐瑶,嘴上是从来都不饶人的。 再笨也好,她极快理顺才将发生的事。 心里一派了然。 尤为见到伴在冷绯玉身旁的方世林,刚才那假货定用了易容术。 天下间还想打她注意的人是哪个,并不难猜。 冷绯玉拿她没辙的一笑,昂首道,“得!此行来访蒙国,本世子有要务在身,不同未来的汗妃娘娘争执,你赢!” 他干脆极了。 摆明了大丈夫不和小女子计较。 汐瑶扫眼望满地面目全非的死尸,她再冲他笑道,“ 虽说如此,我还是会好好尽地主之谊的,你家皇上呢?” 冷绯玉回首向身后望了眼,又转对她问,“现在就要见?” 意思是人被护在后面了。 这一路上祁若翾每日都要同他念叨两句汐瑶,仿佛她们才是两姐妹,他这表亲关系都不作数一般。 又见她的马车结实牢靠,他当即就要下令命人去请皇上了。 汐瑶忙制止,“不必了,祁皇一路辛苦,回城稍作休息再续不迟。” 言毕不容哪个再多言,转身钻进车里,还神神秘秘的将车门也关上。 冷绯玉觉着自己吃了闭门羹,不晓得她玩的是哪出,放眼看到沈家的人马,他眼色里滑过几许清明之色。 继而向大军下令,“进城!” …… 祁国女皇的龙驾刚至呼奇图正门外,祁云澈闻讯,领着十大部族的族长亲自来迎。 两国君主相见,城外百姓潮涌,军队开出宽阔的道路,场面十分震撼。 因着血缘相近的身份,穿着金袍的祁若翾被祁云澈扶出车撵时,竟先毫无国君风范的对他叹道,“老七啊,我怎觉得这一趟更像是我在省亲?” 她这一句话,差点让素来表情甚少的汗皇陛下当众喷笑。 将她周身打扮望了一望,祁云澈亦不与她客气,道,“假使皇姐真想当做省亲,那我真不知该给你挑个怎样的夫婿了,不过……我定不负你所望便是。” 她在暗示想要个蒙国的王夫么? 这件好办得很。 祁若翾似有一诧,对他转转眼珠子,“真是近墨者黑,当初朕觉着你太不苟言笑,而今随着汐瑶丫头久了,竟学得油腔滑调。” 祁云澈不予否认,“那也要皇姐给孤这个机会。” “罢了。”她扬眉笑笑,向身后的人示意,小虎子公公双手捧着一物向前行来,恭恭敬敬的呈到汗皇面前。 托盘被锦帕盖住,只能大概断出里面是一圆物,且有寻常人头大小。 祁云澈不明微愣,没说话,也没接。 面对素来自小到大就爱使损招整人的皇姐,他预感不太秒。 “不接?”看着他神情中细微的变化,祁若翾乐在其中,“老七,你胆子怎么变小了?就算是哪个的项上人头,也定能称你的心意,你不相信皇姐么?” 祁云澈不给面子道,“自然是不信。” 祁若翾佯作恼火的骂了句‘没趣’,拂手揭开盖在那物上的锦帕,当中放着一盅矮矮胖胖的青花瓷瓶。 小虎子公公用他圆滑清润的嗓音甜甜的说道,“这是吾皇为大汗准备的小小见面礼,用以芡实、金樱子、阳起石、莲子肉等珍贵药材浸泡逾百日,每日小饮一杯,保证大汗生龙活虎,精力充沛,夜战不停!” 他说完,大汗的脸阴沉沉的黑得如同暴雨前的乌云。 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送他壮阳的补药! 祁若翾差点要笑倒在地上打滚。 冷绯玉扶着她,对祁云澈无奈,“我拦过。” 奈何没拦住。 谁叫现下这个女人是祁国权利最大之人,谁能奈何她? 汗皇陛下先是回首用眼神警告那些在偷笑的族长,随后才面不改色的鬼宿收下这份‘大礼’! 这厢相互寒暄着,汐瑶和魅玥在马车里给沈瑾瑜粗粗将伤料理,又找水净了手,才姗姗迟来。 她人一出现,便将祁若翾的视线引了去。 女皇向她伸出手,笑言,“瞧这可人儿是从哪里来的?怎生来同你家陛下说说,方才在城外发生了何事?唉……还好朕来得及时啊。” 祁若翾早就打定主意,要好好挫挫老七的锐气。 如今大家都是一国之君,没道理她这当姐姐的逊他一筹去。 汐瑶来时正巧听到她用补药奚落祁云澈,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小手握住她指尖,甜笑,“说来惭愧,我二哥哥因此受了 伤,正要送去医治,皇上来得当真及时,赛菡在此先谢过祁皇了。” 祁若翾闻言僵面,倒是让她忘记这一出,结果反被倒打一耙。 寒风呼啸凌厉,冷绯玉在旁扶额,“冤冤相报何时了,能不能坐下来喝杯暖酒慢慢叙?” 女皇犀利无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正午时分,外面暴雪突降,风霜漫天。 王宫最大的万兽殿内,宫宴如火如荼。 汗皇和祁皇比肩而坐,高阶下是两国的要臣和权贵禾。 祁国人多风雅俊秀,眉目生得精致风流,而蒙国的族长和勇士们则粗狂不羁,对比亦十分鲜明妲。 乐舞声不断,众人举杯畅谈,其乐融融,一派安泰之相。 大殿正中凹槽里的炭火烧得通红,专用的铁架上架着整只烤羊,架子两端由人不停的转动着,随着恰到好处的火候,香味慢慢向四周弥散开。 比人还高的酒坛是四个身形壮硕的勇士一齐扛进来的。 想要品尝到里面的美酒,需先在酒坛边缘搭一木梯,由手脚灵活的人攀爬上去,再用竹筒乘出。 看了取酒的过程,祁若翾对赛菡郡主打趣道,如她这般这样个头矮小的,掂了脚,伸长了手都碰不到坛口。 之后,又说大汗委实太小气,那坛子瞧着是大得了不得,可是这么多人,哪里够喝? 汐瑶当即起身,亲自爬上木梯,为女皇取来一杯名为‘三步倒’美酒。 祁若翾接过手便仰头干尽,洒脱随性,不但天子气度非常,更多出一股女子独有的卓尔不群的风韵。 只果真三步就倒,才是两杯下去,女皇就不胜酒力,败下阵来。 随后,汐瑶陪她到安排好的寝殿去休息。 …… 琅沁阁是半个月前才完工的,就建在汗皇寝宫旁侧的花园里。 阁中里外均依照汐瑶在祁国所居的珍华苑摆设归置,虽不十成十的一样,虽祁若翾从未去过汐瑶的闺房,只刚跨进院子里,就已经让她倍感亲切。 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装饰了视线。 站在宽敞的前院中,心下有那么几分感慨。 人非,物还在。 哪怕不是燕华城武安侯府里的,这份心意却是难能可贵。 再看身旁做蒙族女子打扮的汐瑶,她会心一笑,“从前还担心老七性子太冷,生在帝王家,又是连母妃身份都不明的皇子,待成年后,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不想后来遇着你了,那表情才渐渐多起来,你看,而今多有趣,不枉我来时煞费苦心为他准备的那坛补药。” 汐瑶扑哧了声,点头道,“皇上在祁国日理万机,还不忘亲自为大汗准备一份见面礼,赛菡在此先替大汗谢过了。” 她福身就要作礼,膝盖还没弯下去,祁若翾一把将她托住,“唷,我都不跟你自称‘朕’了,你还同我来这套,真的要分那么清楚?” “我说着玩呢,瞧你还认真了。” 汐瑶笑呵呵的反手拉住她往屋里走,“外面风大雪大,先进屋吧。” 顿了下,她古怪的看了祁若翾一眼,又故意说,“都怨我不好,方才不该拿酒给你饮,忘了你有孕在身。” “慕汐瑶,你是当真要朕把架子端出来才作数啊……” 祁若翾站得直挺挺的,不摇不晃,眼眸明亮,面目清醒,哪里是醉酒的样子? 她身高在女子中都算高挑的,要睥睨汐瑶,简直轻而易举。 “别同我说你没猜到,那种酒宴我是最厌烦的了,装个醉躲一躲而已,再言,你以为我不晓得么?老七那酒坛子,一个个的抬上来,不把所有来客喝倒,便是叫做没有尽礼数。” 故而,女皇先识趣的倒了。 反正有眼前这个陪她就好,至于万兽殿里,怕是喝到天黑都还没完! 汐瑶听她一本正色的说完,道,“既然你晓得,何以还先酒少?” 祁若翾‘啧’了声,“这你还不懂?他们都喝醉了,咱姐两才得空闲叙旧,你是不知,登基之后光每日的早朝都能要我的命。” 她实在是起不来啊…… “那……”汐瑶边笑边看向她平坦的肚子。 女皇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瘦瘦高高的清贵,哪里有孕态? 被她旁敲侧击的追问,祁若翾顶不住了,往院外瞄了一瞄 ,确定下人们都守在远处,才贴了汐瑶耳边小声道,“这数月祁国乱成什么样子了,我哪里得那个闲情逸致,不都是为了不上早朝编出来诓那几个老匹夫的!” 汐瑶先有一愣,接着忍不住笑得弯起腰。 天…… 用怀孕躲早朝的事,怕是也只有永泰女皇做得出来了。 见她笑得肚子疼,祁若翾一副‘早有所料’的认命模样,随性摆摆手,兀自往她屋里走,嘴上是酸楚得没完没了。 “你怎会知我的苦楚,早就知道这皇位不好坐,也没想过要去坐,哪想偏偏还让我摊上了,多大一便宜,老二、老八他们几个争得命都没了,没准阴曹地府里正眼巴巴的望着我呐,我还不知好歹得很,真想让位给老三啊……” 念叨个不停,那一抹被飘雪混染了的金色背影钻进屋中。 汐瑶笑够了才跟进去,祁若翾已寻了软塌,懒洋洋的侧躺在上面。 茶和点心都是热的,暖炉也在她们来前备好。 这会儿,女皇正品着茶,吃着点心,何其悠闲。 龙靴早被她踢到榻边,头上束发的金冠也被取下,一头柔顺的青丝垂在脑后,映衬着她因酒意而绯红的面颊,千娇百媚,极美! 汐瑶走过去将她那绣着龙纹的靴子拾起,放在一边,这才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这茶不错,点心也好。” 祁若翾有滋有味,还不忘感慨,“别瞧我上哪儿都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私下里连绯玉都敢教训我,说我成日只顾着玩乐,陈月泽更气人,竟劝我想开些,将国事当作乐事,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我本觉得不太痛苦,听你说之后就……” 汐瑶对她投以同情之色,忽而话锋一转,“知晓你有孕后,就真的没再上朝了?” 祁若翾在做长公主时,府中后院就有一干养眼的男宠,这在大祁的贵妇人中早已成风。 加之她尊贵的身份,那些守旧的朝臣也不敢拿她如何,最多在私下议论几句作罢。 如今她贵为一国之君,没有大肆充盈后宫,已是给了满朝文武臣子莫大的面子。 只不过事关天下,单是用‘有孕在身’,也只能最多让她躲过一年啊。 汐瑶百思不得其解。 那厢,祁若翾一拍大腿,愁眉苦脸道,“这帮男人,比女子还要话痨,好比那陈尚书,我记得父皇在世时,他一个月最多上三两张折子了不得了,怎到了我这里,他是日日上奏,日日都要来烦我,真想摘了他的乌纱帽,赶他回老家去!” 她苦大仇深,满腹委屈,不知憋了多久,一说就停不下来。 汐瑶坐在旁偷个小乐,这些终归是和她不得关系的。 “你莫笑。”瞥她一眼,祁若翾道,“我这假装你可学不来,你以为我想一见老七就送他壮阳补药?” 女皇十分忧愁,“都过了两个月了,如何没个动静,我可不想白白少个知己。” 回想城门外那一幕,当真是一绝! 汐瑶只有服气,“皇上就是皇上,事事想得周全,此一举不单损了我大汗的面子,更表关切之意,连拒绝都没法儿。” 祁若翾坏笑起来,一面回味,一面赞赏自个儿,“我也觉得妙极了!” 说了一会儿的话,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便奇怪问汐瑶,“你怎不问我沈瑾瑜了?”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笑道,“上回在藏秀山庄不是问过了吗?” 既已问过,她对她坦诚相待,喜与不喜,立竿见影的事。 “我觉着你不讨厌我二哥哥,但也不十分喜欢。” 伸出手,她用小指头比划,“你能给他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许还不如这点,他要的却是你的全部,怎可能?” 故此她便是最明白,二哥哥那一句听似刁钻无比的‘我喜他们叫我睡过女皇的男人’,只是他为自己找的说辞而已。 “只有这么一点点?” 祁若翾也学着汐瑶的样子比了两下。 她也觉得好像少了些,想说两句 冠冕堂皇的话,又发现委实无话可说。 确实……只有那么点! 汐瑶字里行间已然将此事翻页不提,索性就将她撒的谎当真,断了沈瑾瑜的念想也好。 想了想,她又问,“他的伤如何了?” 汐瑶照实答道,“虽说刺穿了身子,但只伤了皮肉,要害却不得事。” 闻言,祁若翾看似无所谓的面皮松络了些,“说来这是我的疏忽了。到底没从老二口中将轩辕曜的下落探出来,留下这个祸害潜入北境殃及了你,而与他相干的那些,死的死,逃的逃……” 说到此,难得露出几许真正的愁色。 打从在王城外与老七见面,到方才在万兽殿饮酒,他没有说起此事只能算给她这祁皇留了脸面。 不提,可不表示不在意。 祁若翾好似庆幸的叹了一句,“幸好你安然无恙,如若不然,我这一趟大老远的来,恐是有去无回。” “我不是好好的与你说话吗?”汐瑶轻松笑了笑,全不以为然。 祁云澈在听闻城外发生的事后,已命人去查。 那假的方世林虽带着面皮,却不是轩辕曜本人。 其余十三名刺客,被冷绯玉带来的兵马踩成肉泥,依稀可辨是道家中人,都是从祁国来的。 汐瑶道,“算起来轩辕曜最恨的应该是我,他来找我的麻烦理所应当,只我估摸祁煜风不一定知道他的行踪,既然他已出手,只管等他现身便是。” 祁若翾赞同的点头,“你说得不错,待此行回了大祁,也该好好将那些以宗教为名生事的孽障好好清理一番了。” 她说此话时不觉间露出极威严的气势,汐瑶看得不由假装击掌,“吾皇万岁。” 罢了,她唤来菱花湛露,悄悄去取些酒来。 万兽殿那方饮酒作乐,她们这里怎能少得了? 两个女子谈天说地,好生痛快。 祁若翾虽贵为国君,还是不能做到严谨有君威。 尤为提及国家大事,只道偶时坐在太极殿的龙椅上,听下面百官喋喋不休,真想脱鞋砸去…… 做皇帝之余她而言,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以大欺小。 她同汐瑶说,自打祁煜风饮毒自尽后,袁家势力被削去大半,袁正觉仿佛很想表现一番,有事没事都要进宫来觐见。 她也烦呐,皇帝也得有个喘气的时候不是? 得一日祁若翾实在烦了,拂了他的折子,喊他立刻滚出皇宫,除了早朝,其他时候不准来烦她。 偏那袁正觉极不会看脸色,跪下就倚老卖老,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祁若翾脸色一沉,直接赏他一句:那你就去死吧! 听得汐瑶莫说多欢喜了。 实难想象一身傲骨的左相被祁若翾如此一语,那到底是死还是不死,真真为难啊…… 再提起袁洛星,那一胎死胎没赖给慕汐婵,名声败尽,太公主当中放言,不允如此歹毒之女嫁入陈府。 事到那般,陈月泽也不得说什么了。 来蒙国之前,听闻左相将袁洛星许给了广禹州从五品安抚使,那人已年近三十。 袁正觉对其有提拔之恩,娶了相爷家的千金,听似风光,京城里那些口舌都说,就当是报恩了。 而那慕汐婵,人似有些疯癫,自然是没做成四方侯夫人。 祁若翾将她交给祁明夏,命他将人妥善安置,看的是哪个的脸面,不问心中也知晓了。 至于后来,女皇成日忙于躲避国事,哪里还想到要关切那么多。 汐瑶问起慕汐灵,祁若翾想了会儿子,只道还没死,和老十慢慢耗着,若她想念这三妹妹,大可与她通信。 两人的酒一杯接着一杯,闲扯都是开怀。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渐暗,风雪却越来越大了。 待到祁云澈来时,暖烘烘的屋子里小酒坛子横七竖八的散落在各处,祁若翾醉倒在榻上,睡得深熟 。 汐瑶就不如她安逸了,人是缩在摆在地上那块雪白的绒毯上,一手坐枕,口中还振振有词。 两只豹儿不知从哪儿钻了来,老实巴交的正对她趴着。 貌似没见过娘亲的醉态,稀奇得很。 飞墨伸了脑袋靠近,想如往常那般去添她的脸颊,不想汐瑶冷不防打了个酒嗝,冲得它连连后退,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祁云澈忍俊不禁,走过去一把将人抱起。 吩咐下人照顾好女皇,他带着汐瑶回寝殿歇去了。 …… 走出琅沁阁,虽身上裹着厚厚的袍子,那刺人的冷风迎面吹来,汐瑶登时就醒了几分。 她睁开醉意朦胧的眼,先是望见一片熟悉的胸膛,只觉自己是被抱着。 什么也没问,脑袋在那胸口上拱了拱,小手伸出来,勾着他的颈项。 “许久不见,你家长姐的酒量不见涨啊……” 这语气是有些得意的。 祁云澈笑了笑,道,“不是她酒量未涨,是你变厉害了。” “是么?”汐瑶眯着眼,享受他抱着行路,一颠一颠的,舒服极了。 风雪凌冽,却与她几分清爽。 祁云澈应了她一个‘是’字,说,“醉了就别再说话了,好好睡。” 依稀可见天色黯然,想来应不早了,北境的冬月将将才来,竟已那么冷。 偏她不老实,含糊不轻的问道,“她送你的补药,你可有试过啊……” 祁云澈步子一顿,低眉向她扫去威胁的目光,却见她睁开眼,眸子里盈着亮堂堂的光,是醉还是醒,有些难辨。 “莫恼。”她被风吹得冷冰冰的手拍拍他的脸皮,语态宽慰,“我是想同你说,此事怨不得你,勿要放在心上。” 说完,她闭上眼,手也缩回去了,抓扯着他的衣襟,像是很快就睡着的模样。 祁云澈不明所以,愣了半响才是有所意识。 祁若翾拿不知所谓的壮阳补药奚落他‘不行’,无法让汐瑶受孕,虽只是她惯用作恶的手法…… 没想到这小丫头竟先当成一回事,放到心里去了。 已进冬月,离母皇与她下毒的期限越来越近,怎叫他不放在心上着急? 当初母皇为将她绑在自己身边才下了那毒药,却不曾想过,若这世间没有慕汐瑶,无论他是图亚,还是祁云澈,都没有意义。 “怎么还不走啊……” 顿步少许,汐瑶蹙眉酒气熏天的哼哼起来,“冷死了,快些走……” 祁云澈没辙的失笑,但见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模样,老天怎敢轻易收她,让她到别处去祸害。 …… 次日,汐瑶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头痛欲裂,因着昨日晚膳前就醉倒了,肚子还饿得不停打鼓。 唤来守在外面的嫣絨,只道,天刚亮,祁云澈便带着部族里的勇士和显贵,邀冷世子四方侯他们外出往狼峰狩猎去了。 算算时辰,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 雪已停,万籁俱寂的安宁。 再问及祁若翾,连素来沉稳的嫣絨都笑了起来,说,女皇仿佛刚醒,半刻前之前心蓝从殿外来时,望见宫婢们把吃的送去,那醒酒汤的味道,浓得都要飘进这方寝殿来。 汐瑶听后软绵绵的往床上栽倒,真是四海升平安乐无边,每日醒来都能听到如此消息,实在舒服得很。 遂,她挥着手喊嫣絨把吃的先拿来,她饿得没力气。 将将说完这句话,得一人从外面走进来,伴着忍无可忍的数落声,“你怎能懒到如此地步!竟不梳洗就在大汗的床榻上进食,你真是……” 汐瑶卷着蓬蓬的被窝,用小眼神把宝音迎进来,认命的求饶,“阿妹,阿姐晓得今日要试嫁衣,先待我吃饱了成不?” 【大概8.9号大更的时候写帝王传,也就是前世的故事,和正文剧情衔接的, 然后……番外的投票顶置在留言区,亲们去为自己想看的故事投上一票吧~】 跪神台,我和你互不相欠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许是外面落了大雪的缘故,宝音穿得比往日厚重些,靴子的边缘还沾了正在融化的雪沫。 她一路走进来,踩了连串湿湿的脚印,成群的宫婢跟在她身后把贵重的地砖擦干净,整个寝殿霎时变得热闹起来。 在王城呼奇图这些时日,汐瑶与她相处越发亲近禾。 起先众人都以为这位看似柔柔弱弱,还不知打哪儿来的赛菡郡主会被草原上的混世女魔王欺负得很惨妲。 哪个不晓得宝音对大汗一往情深,那汗妃之位简直是她囊中之物! 谁知道…… 连日来瞬息万变,这个面目如何看都似极了祁国人的赛菡郡主十分得汗皇宠爱,与宝音的关系愈发的好,连嫁衣都由宝音领着部族里的姊妹做。 换别人,不被她那根新到手的九节鞭抽花脸才奇怪! 对于汐瑶将宝音治得服帖一事,祁云澈觉得在情理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 或许女子间的往来相交,他们这些男人是不会真正懂的罢。 这会儿子正是隅中,汐瑶缩在被窝里不愿动,见宝音风风火火的来到床榻前,用她那双明亮有神的漂亮大眼怒视自己…… 以眼色相逼。 默得片刻。 汐瑶不情愿的挪了挪身子,一手撑起脑袋,仰头把她从上到下扫视罢了,眯着惺忪睡眸夸赞,“阿妹穿红衣裳真好看,且是还能把那么多不同样式的红衣裳都穿出各种风采,阿姐真是……” 宝音恨死她一副懒到极致的骨头,咬牙道,“你若再不起,我便连你的嫁衣也一道穿了!” 她真是想不明白,图亚怎会喜欢这样邋遢懒散又不知收敛的女人! 睡到这般时候还不起也就罢,竟还要在床榻上…… 心里还没腹诽完,汐瑶勉强坐起身,问她,“食过早饭了吗?没有的话就一道食吧,嫣絨做的小菜可好……” 那‘好’字还没出口,宝音蓦地从宫婢手里取过拧干的热巾,不耐的给汐瑶擦脸。 她力气自小就大,才不顾哪个哇哇大叫,拎小鸡似的再将人提起,雷厉风行的对身旁的侍婢道,“给赛菡郡主穿衣。” 凌歌飞墨站在旁边对她舞动爪子,得她一记凶光,竟是被瞪得缺了几分豹子胆,不敢向从前那样上前与之较高下。 整个寝殿里只有宝音无情厉声,“晚起贪懒的人是没资格食早饭!” 被宫婢围绕着穿戴的汐瑶呜呼哀哉,她这个阿姐做得真是没有威严…… 这厢热闹非常,祁若翾身边的小虎子公公从琅沁阁行了来,说是皇上将将起身,请赛菡郡主过去一道用早饭。 宝音一听,不仅没有放人,更凶神恶煞的冲大祁皇宫里的总管太监吼了一通。 她知道祁若翾没当女皇之前与汐瑶私交甚好,可从前她也是皇太女,再者这里是蒙国,不兴她们大祁那一套。 还要小虎子转告女皇,身为一国之君,更当有国君的风范! 字里行间倒与那干让祁若翾头痛的大臣没差。 小虎子虽自小到大只认祁若翾一人,可在宫里的时候,亦是在不少妃嫔宫里当差,论泼辣,那袁雪飞也未曾这样厉害过。 他被训得灰头土脸,便向汐瑶投去求救之色,却见她自身难保,只好猫着腰,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汐瑶大叹阿妹在人前不给自己面子,心里记挂祁若翾初来蒙国,吃不惯这里的食物,使了嫣絨和雪桂过去伺候,只道她午时再去琅沁阁。 …… 穿了衣,梳洗方毕,又匆匆果了腹,汐瑶带着心蓝,和宝音一道前往跪神台试嫁衣。 建在王宫东面画星湖上的跪神台,乃呼奇图王城的最高处。 初时此台共十层,每层有不同的用处,再往上,只有功绩显赫的汗皇在死后,会以九丈为准向上堆建,每层的浮雕纹案各不相同,记载着那代帝王生平大事,故而说它是帝王的丰碑亦不未过。 如今,跪神台已有上百丈,据说不管站在王城的何处,只要向那方看去,都能望见它高耸矗立,风雪无撼。 站在高塔上,自能俯览整个国都。 然,也只有每代汗皇与汗妃能去到最顶端,欣赏这浩瀚天地的旷阔。 汐瑶初来呼奇图时,祁云澈曾经邀请她一道上去。 奈何她粗粗望得一眼,就被那高高的架势吓到,要靠两腿走上去,爬到顶非断了不可! 遂,人是委婉拒绝了。 汐瑶相信,祁云澈也会在蒙国建立丰功伟业,死后以九丈筑台,流芳百世。 跪神台不似禁地,除却第十层专为汗皇登基所用,不允哪个随意上去,以下的每层都有别的用处。 祭祀,宫宴,内侍官的训练,还有重大的活动等……统统在此举行,偶时还会在节日里打开王宫大门,放百姓们进来一起享乐。 大婚行礼在第九层,之后的酒宴在第五层,近来各个等级不同的宫婢们上上下下的忙碌,十分的热闹。 幸好这天不过是试嫁衣,汐瑶只用和宝音去到第七层便可。 醉酒外加早起,对她那一身懒骨头来说,自是少爬一层是一层。 本昨日她邀了祁若翾同来,可宝音却阻挠了。 她道祁若翾毕竟是祁国的国君,今时不同往日,汐瑶是要成为汗妃的,祁云澈还没看到她着嫁衣的模样,怎能让别国的君主先看了去? 此说法弄得她哭笑不得。 一路说笑着来到跪神台,已有不少内侍官往来忙碌于沿途。 下了整夜的雪,无风,每次呼吸却都能吐出浓浓的雾气。 汐瑶站在画星湖前,向远处的神台仰望,内心说不出的震撼。 画星湖是极为规整的圆型湖泊,边缘以白玉石镶嵌,上面雕刻着精美静谧的花纹,湖面上毫无涟漪,静得如同一面镜子,将头顶苍茫的天空倒影其中。 而跪神台,像是一根直顶如天的针,巍然的定在这湖泊的中央。 单只站在湖边向上望去,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壮阔和神圣之感。 从湖岸通往神台有九条道路。 其中三道为宫婢和百姓所走,三道给贵族和大臣所走,余下的三道只有登基、祭祀大典和汗皇大婚才能通行。 这九条道路的造型又各有不同,汐瑶跟着宝音走贵族专行的那一道,由黑色的岩石所建,古朴厚重,直渺渺的通往跪神台底层九个入口的其中之一。 跪神台,顾名思义,是用来向天神膜拜的高台。 大抵蒙国的皇族认为,用历代皇帝的功勋筑高台,离天越近,心便越诚恳。 可是九天之上真的有天神存在么? 若没有,汐瑶又是如何回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十年前,重新活着一遭的呢? 步入高台时,她忽然在心里这样想…… …… 接下来就比较顺利了。 从一层登上第七层,每层的布置都不同。 一层是内侍官和女官、宫婢学习礼教的地方,故而桌椅许多,看起来像个学堂。 二层和三层用以各个部族的族长议事,蒙国并非只有十大部族,若真要算起来,尤其开春和入冬前,这两层可谓人声鼎沸。 越往上,人越稀少,往来的宫婢穿戴都变得高级了许多。 来到第七层,这一层中间宽敞,边缘有无数个房间,是贵族女眷,公主郡主行成人礼的地方,由此,各种摆设装饰色彩艳丽,有几分女儿家闺房的意味。 宝音将汐瑶带到其中最大的一间,走进去,便先看到支在木架上的艳丽非凡的嫁衣,和嫁衣后,整片露天的阔台。 那嫁衣融合了蒙国与祁国的特点,鲜艳得夺目的红上,栩栩如生的金凤翱翔其上,像是随时会从中飞出,穿破九霄云天,又或者,带着穿上这件衣的人一起涅槃。 绣工精美的宽腰带上,百花齐放,绽尽天下之美。 马蹄窄袖的边缘用质感略硬的布料翻了边,上面同样有好看的刺绣雀鸟花纹。 那几只灵性十足的鸟儿姿态各异,像是在朝贺那只凤凰似的。 裙摆看似与寻常蒙族女子穿的并无分别,但只消绕到嫁衣后方去看,才发现裙摆后足有几丈长,寸宽的金边如同画框,把绣在红绸上用金丝堆刺的锦绣河山框裱于其中。 汐瑶看得怔怔发愣,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嫁衣,无法想象自己将它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她将会在与祁云澈成婚的那天穿上它…… 她要嫁给他了…… 见她整个人都看呆了,宝音得意的扬起笑容,“如何?可是比你在藏秀山庄那件好多了?” 冷不防,汐瑶忽然将她抱住,激动的说,“谢谢你!谢谢你!!我实在是太——喜欢了!阿妹,阿姐好喜欢你啊……” 不知可是经历的太多,也许前世就嫁过一次,抑或者是因为时时想着体内一年之期的毒,更或许她比谁都知道祁云澈对她的感情,所以…… 所以她对大婚始终看得很淡,淡得近乎没有任何过多的期待。 直到这一刻,她被这袭华袍所惊艳! 这让她想立刻将它穿上,想从镜中看到自己出嫁前的模样,更想让他看到。 宝音被汐瑶熊抱,她极不习惯,嚷嚷着把她推开,面上尽是嫌恶。 罢了唤来宫婢吩咐,“帮赛菡郡主穿衣。” 她语气冷冰冰的,板着长俏丽的脸容,之后又看看嫁衣后那大片露台,上面还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犹豫了下,她才对汐瑶说,“这里就是这样,有些冷,要怨就怨图亚把大婚定在冬月,我在外面,待会儿叫人再拿几个暖炉来,好了叫我。” 说完就转了身,不近人情的模样,生怕别人看出她的心思。 汐瑶开怀对心蓝道,“你看她害羞了。” 以心蓝的身份,自不会对宝音品头论足,只笑容满面的点头偷笑。 心里早就对她们姑娘从前的情敌释然许多了。 起初四婢都极其讨厌她的,身为蒙国的皇太女,嚣张跋扈不说,还屡屡来到祁国,出现在姑娘面前示威。 明明七爷心中只有姑娘一人,就算她是蒙国将来的女皇又如何? 可是几番波折,辗转变化。 只道那慕家姐妹三人,最侠肝义胆的二姑娘却是最藏而不露,祸心深种,在河黍张家差点反咬了汐瑶一口。 而慕汐灵却看淡世事,为自己活得坦荡,不为前尘那些纠葛恩怨所扰。 世事难料,人心难料。 那么宝音呢? 无人看到,她在将将转身背对的那刹,眉间不经意露出的苦涩和恨…… 痛的并非是就这样将心爱的男子拱手于人,而是她对他的情,换来的只有难以言喻的伤害。 …… 狼峰下。 白雪皑皑,群马奔腾。 猎鹰盘旋再苍茫的空中,然后发出尖啸的叫声,以身划出优美的弧度,为它的主人指引方向。 马蹄飞踏,所到之处生生将厚厚的白雪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来。 羽箭在手,置于弯弓之上,对准落单的白狐。 松手,破空,正中目标。 侍卫飞快的前去将那只猎物捧回,送到祁云澈的眼前,他低首望了一眼已经断了气,身上插着两支箭的白狐,再看看左侧远处的冷绯玉。 二人是心照不宣。 陈月泽不羁的调侃道,“从小比到大,还好没看上一个女子,不然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近处的颜朝听了,亦是笑语,“是吗?可本王怎么听过一个传言,有个妙人儿最初是先看上冷世子的?” 和他策马并肩的岱钦一听就觉出蹊跷。 他五大三粗,不想这会儿倒是心细,诧异道,“还有这一说?!” 没等祁云澈开口,冷绯玉立刻变脸,俊容上爬满惶恐,“诸位莫拿我打趣了,我家有只千年醋坛,再说下去,怕是酸味会飘到北境来。” 此话 引得众人大笑,格尔敦问道,“冷世子不是明年二月初才大婚么?” “是啊。”陈月泽接道,“不过这个惧内的毛病是早早就落下了的,且是没得治。” 冷绯玉不反驳,由得他们笑个够,只看着祁云澈,昂首说,“惧内有惧内的好处,再言本世子也并非一人。” 他有伴同行。 祁云澈含着淡笑,摇了摇首,猛地抽出一支羽箭,驾于弓上对准冷绯玉就放出—— 冷绯玉只比他慢了半拍,瞬间神色微凝,同是弯弓放出一箭! 两支箭竟是在空中相撞弹开,谁也没伤着谁,一刹的惊心动魄,叫其他人看得心惊胆战,半响回不过神。 有的人,如第二部族刚继任的年轻族长,嘴都不觉张开,忘了要合拢。 刚才那幕,是玩笑,是巧合? 终归是生死一线,惊动非常! 就连颜朝都被大汗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后怕的想,还好没事…… 祁云澈和冷绯玉相隔约百步的距离,相互对望,谁也不言语,气氛忽而变得怪异。 偌大的狼峰脚下,几十人的狩猎队伍,鸦雀无声。 半响得陈月泽大笑声打破这方安宁,他轻松道,“莫慌,他们早习惯这么玩儿了。” 闻言,蒙国一众人马首是瞻的看向他们的大汗,见他亲自御马靠近冷世子,二人看对方的神情里只有英雄惜英雄,才是松了口气。 天空中一声陌生的鹰啸由远及近,贯穿云霄,划破天际。 抬首看去,除了祁云澈的鹰之外,居然不知从哪里又飞来一只。 鹰素来是天上的霸主,岂容同类擅自闯入? 眨眼功夫,两只猛禽已在高空中激烈的争斗起来。 天光苍白,却有些刺眼,颜朝以手遮目,向上看去,叹道,“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格尔敦也道,“大汗的鹰虽体态小些,却灵敏矫捷,行事沉稳,眼下虽落下风,但其实是在消耗那只鹰的体力。” 他头头是道的说完,却听岱钦不确定的说,“我怎觉得那只鹰有点像胡狄大王赫连弛赞那只,你们看,它只有左翅一端是白羽,真是越看越像。” 话刚说完,只听又一声长啸,祁云澈的鹰竟啄瞎了那只鹰的一只眼。 颜朝这才注意到那鹰爪上抓有一物,忙道,“不好,是来送信的!” 祁云澈俊眉一折,遂将自己的猎宠招了回来。 同时,赫连弛赞的鹰把爪中的密信扔给他,挥动着翅膀在空中悬了两转,才是不甘远去。 格尔敦冷哼了声,“小小胡狄,一只来送信的鹰也敢向我陛下挑衅。” 真是不知死活! 照他的性子,应把那畜生用箭射下来才好! 祁云澈却在看了那张字条后脸色大变,道了声‘回宫’,人已先往王城方向狂奔而去。 “怎么回事?”陈月泽古怪道。 莫说他,其他人哪个都没反映过来。 胡狄大王的来信…… 冷绯玉仿佛想起了什么,复杂的眼色不经意与颜朝撞在一处,见他神色与自己无差,心下陡然! 忙挥鞭赶回! 能让祁云澈如此慌乱的只有一人,而之余胡狄…… …… 跪神台上。 汐瑶换好了嫁衣,描眉上妆,做好这一切准备,再站在镜前,犹如换了个人。 镜中人乌发挽髻,金色镂空花案的额饰,层层叠叠的掩覆在她额头上。 那一身红袍如为她量身而裁,除她之外,无人再能穿。 静好无双的脸容上,明眸皓齿,红唇诱人,煞尽人间芳华。 周围侍婢们不由纷纷惊叹起来,连心蓝都忍不住道,“天啊,姑娘,你美极了!!” 是啊,美极了…… 宝音 站在最角落处,双手怀抱,像是在保护自己,又像是在抗拒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溢着笑容的面上再也控制不住的伤痛起来,这是她送她的嫁衣,她和她终于互不相欠了。 结局篇(一): 假意骗真情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姑娘!你实在是太好看了!!” 心蓝围着汐瑶打转,两眼放光,嘴里啧啧个不停,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半响,她才美滋滋的说道,“粉乔没看到实在太可惜了,哈哈哈,我待看仔细些,回去巨细不落的说给她听!妲” 汐瑶闻言假意嗔她,“粉乔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子,你莫要去惹她,若是不小心动了胎气,轸宿定会找你拼命。禾” 心蓝张口贫道,“怎会?!大夫说了,她这一胎气足得很,娘俩都能吃能睡的,要不是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今日就是姑娘不许,她都要挺着肚子跟来。” 她边说边笑,开怀非常,“再者说了,轸宿那边,姑娘不一直都没给个准信吗?” 冷不防,她脑门吃痛,不由伸手去抱住。 汐瑶弹了她一记爆栗,道,“自小跟着我,你还不知道我不给他准信是为何?” 那个轸宿,在祁云澈回蒙国后趁着她在宫里,悄悄跑去和粉乔私会,***一夜后就走了。 粉乔就是只纸老虎,嘴上厉害,心里软得很! 可想她当时多害怕? 汐瑶从纳古斯回了塔丹,听她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道,讲到无意中察觉自己有孕在身,要不是心蓝撞见她偷偷的煎落子药,那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是一切安好,可假使没有发生这么多的事,她们没有来蒙国,抑或者在燕华就有了三长两短,那当怎算? 汐瑶是发了狠要好好惩治轸宿,叫他晓得好歹。 然,又不可能待到粉乔生了孩子,还不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不禁,汐瑶叹了口气,看着委委屈屈的心蓝道,“我不给轸宿准信,是想将他性子压一压,这话你和千万别在粉乔跟前说,免得叫她乱想不过——” 吩咐罢了,她话语一转,打趣,“四婢里你和粉乔自来就要好,,虽你家鬼哥哥是阿轸的头头,你也不想将来拿这一层关系,以大欺小吧?” 这一句,妥是把人说得脸红心跳,直想找个地缝钻! 半响,心蓝大叹,“姑娘的心思深如海呐!” 四婢里别看粉乔平时爱同她斗个嘴上的乐趣,那丫头心里最藏得住事也最爱多想。 这四人里,也就心蓝真真是个单纯无邪的,也不知怎会和阿鬼看对了眼去。 主仆说话间,先为汐瑶穿戴的宫婢在宝音无声的屏退。 之后,她就始终抱手倚在一角,听着她们的说话。 美目里含着连她都不曾察觉的复杂之色,什么痛,什么恨,都不足矣形容,连她都快宁不清楚了。 心蓝向汐瑶再三保证粉乔生产前不欺负她,且是任她欺负,再看向四周,发现只剩下三个人了。 “咦怎么人都走了?”她左右看看,忽然觉得这间屋子空阔起来。 “赛菡阿姐,我可以和你单独说几句话么?”宝音只看着汐瑶问。 她的眼神里,已经没了来时的笑意。 汐瑶干脆应声,“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心蓝,我昨儿个就听谁说梦娇姨娘着了风,你先替我去瞧她,待会儿我忙完了这处就过去。” 话罢,心蓝却没动,只盯着面色静淡的宝音看,总是觉出些许怪异。 见她没反映,汐瑶再在她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笑骂,“你这丫头,口口声声说我好看,怎盯着宝音阿妹发呆?” 心蓝实打实挨了两下,见宝音也在笑她,和前一刻的神态又不大相同。 恍惚让人觉得是花了眼。 不敢多留,心蓝抬步往外挪,道,“虽然宝音郡主生得美,可是在奴婢心里姑娘最好看啦!” 说完,她放了大心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踪影了。 汐瑶无法,待确定人走远了,才是转对宝音说,“这个丫头心思简单了些,平日我对她们四个管教也不严,让你看笑话了。” “这里不是大祁,没人会拿此来说事。在蒙国,下人做错事就得挨鞭子,不过我看你也没把她们当下人看。” 房中再 没了别人,宝音神色转而变淡了很多。 “那倒是。”汐瑶应声,看回镜中难得美艳动人的自己。 这面镜子颇大,宝音也被照进一角。 有趣的是,同样的镜中,却有两个穿着红衣的人。 在大祁,只有出嫁的女子才会这样穿,可是宝音天生就能将这种颜色穿得十分好看。 再听她说,“其实我很羡慕你们,我自小在女皇身边长大,连亲如姐妹的侍婢都没有,也可能同我的的性子有关吧,知道的人觉得我心直口快,不得心机,不知道的……” 那便是认为她暴戾得很了。 不仅如此,她更善妒小气,却……怯懦不堪! 甚至在汐瑶送回她一支新的九节鞭时,她竟想,是否汐瑶还想看她挥鞭抽花哪个的脸,以此让她恶名广传? 但心底里,她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回四婢,她满眼的羡慕,继续道,“我尤其羡慕,你与图亚相爱,跟在你们身边的人也成了一对对,一双双。” 好比刚才,光是听汐瑶和心蓝的对话,她就心生向往。 那朱雀死士她个个都熟悉。 轸宿嗜血,鬼宿冷冰冰,可是一旦遇上了汐瑶那四个丫头,百炼钢都化作了绕指柔。 “就好像是宿命一般,有些东西,有些人是注定的,强行改变,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伤害。” 宿命吗…… 听了她的话,汐瑶从镜中望向她,问,“你还没放下吗?” 宝音钱笑,眼底有伤痛的光流出,“何谓放下,从来都没有真真正正的握在手中过,我就是想放下,也无处可放啊……” 大婚之期将近,每日望着慕汐瑶过着悠哉淡然的日子,她竟是越发的心浮气躁起来。 那婚期是要来了,却不属于她。 从来都未曾属于过。 “慕汐瑶,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在藏秀山庄的对话吗?其实,是听了你那番话之后,我才渐渐体会何为‘爱’,何谓‘情’,我一直以为情爱就是拥有,可拥有也要彼此心甘情愿才行,你看我如今,用你们大祁的话来说,便算做单相思。” 到头来都是她一个人的事,与图亚有什么相干? 低下头,她一脸的落寞。 “我想,正因图亚认识了你,才有了感情,他的温柔和笑,世间也独与你一人。” 求不来的,除了慕汐瑶之外,哪个都求不来。 早汐瑶就察觉她有些不对劲,只这会儿还当她只想与自己倾诉,便道,“你记得藏秀山庄这样远的事,那可还记得那天你我在雪山下,冰湖前,我是如何同你说的?” 宝音弯出一抹苦涩,“你说他之余我而言,不是对的那个。” 无需哪个说,她早就知道了。 经由她一手证明。 “你在祁国做璟王妃那时,我还心心念念的想嫁给他,将你从他心里取代,有一天,我为他换上祁国女子最喜的衣裙,挽了发髻,就在这高台的最顶端将他寻到。” 那夜真美啊,繁星闪烁,明月当空。 那是宝音第一次爬上跪神台的顶层。 在她心里,她始终认为自己会和图亚并驾齐驱,也只有她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所以她对那些禁忌毫不在意。 仰起头,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一切,直看向神台最高处,笑说,“确实高得很,我爬得腿都发软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但她不悔,她心中有爱。 奈何,当她走出神台时,那份爱就变成了彻骨的恨! “我不仅做了那样的打扮想讨他的欢心,还用了迷香。我从他身后将他抱住,许他一生相伴,许他一世相恋,后来,他终于对我转过身来,你猜是如何?” 说到此,宝音故意停下问汐瑶。 同时她自己漫声笑起来,自嘲极了。 汐瑶站在镜前不语,心下已有了不 好的预感。 起初她以为宝音只是一时伤感,还暗恼自己不该答应让她为自己缝制嫁衣。 这情情爱爱的事,哪里可能这么容易好? 可这会儿她却在宝音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当初祁羽筠的神情。 有些迷茫无措,那恨意在不知不觉中早就根深蒂固。 等到她自己察觉,早就不受控制了。 “你……恨他?”汐瑶不确定的问。 宝音莞尔,每个神态都淡淡的,好像她人会消失一样,好像,她从未存在过这个世间一样。 “你还没猜呢?” 那一夜在这跪神台的最高处,她们最爱的图亚对她做了什么。 长叹一口气,汐瑶转身走到宝音面前,劝道,“我猜的不重要,莫要在拿过去的事来折磨自己。” “折磨……这却是种厉害的折磨啊……” 将头摇了摇,宝音笑中眼眶已湿润,“他抓住我的手,凶狠的告诫我,别在对他做任何事,除了你之外,他不会再碰任何女子,而这世间的任何女子,在他心里都敌不过一个你,说完那些话,他在冰池里泡了整夜,真是痴情,可这痴情,对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是绝情,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痴痴的笑着,绕开了汐瑶,兀自走到那片积雪的阔台上。 随着时辰推进,外面天色明亮些了。 天光将厚厚的积雪照得发白刺眼,宝音一身红衣站在其中,她望着天,望着远处层叠起伏的宫殿,只是笑…… 却更甚悲哭。 汐瑶见她就这么走了出去,那露台周围不得任何阻拦,她情绪不稳,若是做出傻事…… 不敢再多想,她忙也一道跟了出,将将靠近,又听宝音说,“你怕我做傻事。” 见她笑容诡异,汐瑶一僵,有些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还是你又想,我不做傻事的话,可是要将你从这里推下去?” 这一刻,宝音反将她揣摩透。 说着,她又向边缘迈近几步,一面再用言语激汐瑶,“还是说,其实你也是个无情之人,而我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命是我自己的,我要跳下去,你也无动于衷。” 汐瑶无言以对,本想出言激她回来,不想她将她后路都堵死了。 起风了…… 缓缓带动了寒气,将两个女子周身萦绕,为谁的心平添一丝绝情的冰凉,肉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不恨他,因为他是我唯一爱上的人。”宝音幽幽的说,“慕汐瑶,我也不恨你,我们是一样的,只你得到他的感情罢了。” 她站定在阔台的边缘,脚跟再往后倒退半步,就会失足。 那下面是冰凉刺骨的画星湖,且不说湖水冻人,只这么高,轻易就能要她性命! 见她满眼绝望,已无求生之念,汐瑶不由向前靠近,一心想将她拉回。 那神情她太熟悉! 和当初的自己一样!! 明知恋无可恋,想要挣脱,那执念却越来越深! 她不恨她,不恨祁云澈,她只恨自己! “你别傻了,除了恨还有爱,不单只有男女之间的情爱,你还有你阿爹,你的族人,莫不是你真的想死么?还要在我面前!既然你不恨我,那就别当着我的面做傻事!” 汐瑶每说一句就向她走近一步,直到来到她的面前。 四目相接,宝音先是怔愣,随后放声大笑。 一扫脸上苦楚和阴霾,她欢快异常,仿佛刚才都只是她在演戏。 唬得汐瑶愣僵,半响不能反映。 “慕汐瑶啊慕汐瑶,到底该说你善良,还是骨子里就会假仁假义?”收敛了笑容,又是另一种表情的宝音。 “先我还不信,你竟然真的走过来了,你想要救我,不如先想想如何救自己。” 话罢,汐瑶神色微凝,顺着她目光所望转身,一人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她 身后。 “如何?我未过门的娘子,对我可有想念?” 来人对她绽露一笑,虽身着蒙国男子的常服,却是那张卓尔不凡,尔雅俊美的面皮! 汐瑶怎会不识得! 轩辕曜!! “你怎与他勾结?”汐瑶回望宝音,厉色质问。 就连之前那场戏也是他们说好的么? “我何时与他勾结了?”宝音轻松道,“我早就与他相识,比你还早,还记得么?当初你和颜莫歌去塔丹,为何张家先人的尸骨和轩辕氏的传国玉玺会被放在金堡的地宫里?” 汐瑶蹙眉,“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故而那时第一王爷会突然大张旗鼓的入城,想必就是为了给她善后。 宝音提醒她道,“我哪儿有这么大的能耐,那时,都叫你好好回想那时,你我都是棋子,我们各为其主。” 汐瑶切齿,“赛依兰!!” “对了,是女皇的安排,她能要你爹爹的性命,轻而易举的派人毒杀如今祁国女皇的夫君,为何不能与张家和轩辕一族有所往来呢?我以为你会自己想明白,谁知道你只顾你的情情爱爱,倒把这些显而易见的疏忽了,还需要我继续说吗?这件事图亚也是知道的,只他顾忌我阿爹,所以才没有对我下杀手。” 结局篇(二): 美妙的解脱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shomn3; 嫡女策,素手天下,结局篇(二):美妙的解脱(第二更) 回味了她的话良久,汐瑶凝视她问,“你觉得那么大的一盘棋,从一开始你就没有选择是吗?” 惨淡的笑容挂在宝音的脸上,她反问,“难道不是?” “那此刻呢?赛依兰死了之后呢?” 汐瑶竟又向她逼近了半步,目光灼灼,“你所识得的图亚真的是看在你阿爹的脸面上才不杀你?” 宝音微讶,不知是她气势所迫,还是心虚,不由自主的,她身子向后仰,脚也想向后退榛。爱睍莼璩 可是脚跟刚挪了一寸不到,猛然才发现身后再无退路。 她心惊肉跳,露出仓皇失措的表情。 汐瑶却冷笑,“你太让人失望了!毅” 失望? 让谁失望? 图亚?阿爹?他们对她有过期待吗? 一个爱的人不是自己,一个全心全意的为了蒙国,何时会真正想过她?! 至于慕汐瑶!她更不需要她的期待! “少来这一套!你以为你真的配做我阿姐了么?”宝音恶狠狠的凶了回去,想将她从面前推开,可更怕她先把自己推下去。 莫名的压迫感,将她挤压得透不过气。 轩辕曜等得不耐烦了,他知道宝音的功夫比慕汐瑶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催促道,“把人交给我,按照我们先前说好的,我将她带走,这一切就结束了。” 她确实已经无路可退了。 “先前?”汐瑶根本不惧,连头都不回,丝毫不怕轩辕曜在背后放冷箭。 原以为宝音和自己的前世一样,眼里心里狭窄得只想得到爱。 或许那个人有苦难言,或许时局不允,但汐瑶都没有真正想要害过任何人! 更甚,她说的那番话都是为了试探她,看她的笑话? “亏你口口声声说爱他,你可知,若他不认可的事,不愿意做的事,宁与天下做对都不会答应,并非只对我一人才无任何道理,他要杀你,现如今整个蒙国都是他的,你阿爹能奈他何?可是——” 侧身指向自若走进王宫的轩辕曜,汐瑶咬牙恨道,“这个人,他乃前朝皇族,为复国不惜一切代价,你竟想将我交给他,让他以我要挟你爱的人,还有蒙国?!” “我……” 那个‘没’字没说出口,宝音兀自收回。 当她做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嫁衣,眼看那婚期近在眼前时,茫然无措,怅然若失…… 这时,轩辕曜突然出现了。 他巧语花言,说会帮她把慕汐瑶带走,永远不会再出现。 轩辕氏的复国? 宝音根本不曾想那么多,或许是有想过的吧,可她还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他了。 为什么呢…… “你想说什么?”看出她反复不定,汐瑶心下早就拿定主意,于是问,“你真的要把我交给他,你认为这样做,图亚就会对你回心转意吗?” 轩辕曜擅于蛊惑人心,既然是他一个人来,这应该都是宝音的安排。 倘若能说动宝音,不但自己能抱住一命,兴许还能将此人擒获! 毕竟到了这一步,她真的舍不得死了。 “不,他不会对我回心转意的。”宝音时而困惑不能自拔,彼时又清醒异常。 “我不是说了吗?他从来就不是我的,没有被我握在手中,又怎么叫我放下?” 如何去放下? 更谈何让图亚回心转意? 她抬眸望汐瑶,复杂的情绪盘旋在脸上,“没错,我把你交给轩辕曜,若他用你来要挟图亚怎办?” 她只想着让她消失,大家都得不到,她心里才不会那么痛。 其他的,她都不愿意再多想一丝一毫了。 见她动摇了,轩辕曜扬声道,“你忘了女皇给慕汐瑶下的毒吗?时日不到,她若不能受孕,一样要死,到时候你爱的图亚大汗照旧会肝肠寸断,没准会随她一起赴死,你想一辈子都见不到他?” 汐瑶回身鄙夷的看过去,“原来你是这样与她说的。” 轩辕曜不否认,“我只在乎结果,过程是如何无所谓。” 好一个只在乎结果! 汐瑶笑了笑,道,“抓了我又如何?难不成你以为只为我一人,他会拿这天下与你换?就算与你换,你凭什么把天子之位坐稳?轩辕曜,你如今一无所有,你的爹娘葬身火海,你的胞妹为陈月泽甘愿服毒自尽,祁国那些伪装成道士四处兴风作浪的余孽只会让百姓对前朝深恶痛疾,你却始终不明白,百姓才是天下!前朝,那是几百年的事了,你连一国之君的觉悟都没有!你有什么资格夺天下?!” 连番质问,她一身凌然之气大盛! 这些人个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满口大仁大义,谁都有他想要做上皇位的理由,可做皇帝究竟是为什么? 在汐瑶看来,那是天下间最可怜可悲的位置了。 高高在上却孤独,拥有绝对的权利,却被所有人忌惮。 看看祁尹政,看看赛依兰,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不惜用这天下做局,以这天下之名互相伤害。 在她那里没那么多大道理可讲,更不得多余的仁慈之心悯天悲地。 可是,她好恨这些打着夺天下的幌子,只为满足自己私欲的人! 正因为他们,才让她一次次的沦为棋子,让与她一样只想好好活着,只为一世安宁的人不得不卷入其中,去争,去夺,去抢! 最后,他们都不再如从前的自己,连初衷都忘了。 这世间,谁都是可悲的。 “好,说得妙极了!”短暂交锋,轩辕曜从汐瑶眼底看到至深的恨。 他知她向来聪明,更有着一双能够看透世事的双眼。 可惜她爱错了人。 事到如今,他早就不可能再复国。 他只想报复! “宝音,把她交给我,送我出去,我会按照事先说好的,将她交给赫连鸿,否则,你也不想你年迈的阿爹亲自领兵,和胡狄开战吧?” 胡狄? 汐瑶眉头拧起。 这个轩辕曜果真了得,怎把北境外仅次于蒙国的胡狄牵扯了进来? 见她猜测,轩辕曜索性道,“我一人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要怪就怪祁云澈太有野心,在祁国还未登基,就将权利染指南疆,慕汐瑶,你因为祁云澈和我们其他争夺天下的人有什么不同?一开始,我们都是一样的,有些事情由不得你做主,他亦是。若今日并非他得这天下,谁也逃不过一死,成王败寇!历朝历代对帝王歌功颂德的史书都是他们自己编纂的!” 汐瑶接道,“便是你这个早就注定要一败涂地的人,愤愤不甘只想报复,我说得对吗?” 他猖狂大笑,“那也要图亚大汗给我这个机会。” 回头看了身后的宝音一眼,汐瑶问她,“你看,他不过是另一个‘赛依兰’罢了,还是想利用你。哪怕你现在恨图亚,可曾经却是爱过的,你要和这样的人为伍吗?” “别忘了祁云澈是如何开罪了胡狄!”轩辕曜大声提醒道。 宝音攒动的眸光霎时僵凝,露出一丝哀色,“汐瑶,他是为你啊……” “慕汐瑶,胡狄二公主赫连蕊根本不用死,若非你要插手张家之事,祁云澈也不会用计将她迫丨害,在南疆和胡狄之间从中作梗,声东击西。”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轩辕曜狞笑得可怕又快意。 不管是祁云澈还是图亚,他有多在乎慕汐瑶,宝音就有多恨! 那他还怕自己成不了事? “笑话!”汐瑶冷斥,到底与他交过手,知他非善类。 “假使张家没有包藏祸心,一心效忠大祁,会引出连番的祸端?你轩辕氏早就衰落,倘若这世间每个姓‘轩辕’的都要自诩前朝皇族兴风作浪,这天下还谈何太平?!” 轩辕曜与她激辩道,“故此你只身前往河黍戴罪立功也是无可奈何?真要追究,何以你不问问身后的人,你阿爹的死和她有没有关系!” 只这一语,天崩地裂! 汐瑶不可置信的再度转身望向宝音,却得她满面哀戚。 “早就说不清楚了。”她凄凄道,拧起的眉纠结不已,有悔恨,有无助。 她努力强迫自己看了汐瑶一眼,轻声的说,“那时,我哪知他是你阿爹……” 一句那时她不知,就能将所有推得一干二净么? 登时一股热流在汐瑶体内宣泄开,脑中嗡鸣一片,“我爹爹……你是……” “是她杀的!” 看着两个女人彼此痛恨,轩辕曜添油加醋,好不痛快。 “武安侯先是察觉慕坚的异心,对其屡番劝阻,此事传入张家,张家又送密函至蒙国,后而宝音郡主得女皇之命,在京城借机对他下毒。” 那后面的事,不用说汐瑶也知道了。 一桩桩,一件件…… 正因为慕凛早就知道自己身中剧毒,自请留在巫峡关,抗击南疆进犯。 他那时就预见了慕家的命运,唯能以身殉国,但求忠烈之名换皇上开恩。 汐瑶却不知。 她蒙头撞进这重重困局,以为凭一己之力,凭前世的记忆,就能扭转乾坤。 谁想…… 她竟与杀父仇人结成姐妹?! 垂下头,宝音轻声的说,“我恨你一来就占了图亚的心,你教会我何谓真正的爱,可当我想好好爱他时,他却除你之外,再不多看谁一眼了。” 她连补救都来不及。 早就来不及。 因为他……不想要她为他做的一切。 “我时常想,若是这般,我宁可不会爱,最好图亚也不会,这样的话……至少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 她时常想,慕汐瑶到底是从那里来的,一出现就抢占了她的所有。 后来宝音晓得了,原来她的阿爹是自己亲手落毒害死的…… 那么,她将图亚抢去,可算是报应? “你现在还能让自己想心胸和天一样宽阔,与我做姐妹吗?” 不可能了…… 杀父之仇,夺爱之恨! 汐瑶无言以对。 紧紧攥起了双拳,十指蔻丹如荼蘼,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 不知疼的滋味。 良久,她才开口,“你还爱他的,对不对?” 宝音绝望的笑,“爱又如何?恨又如何?都到了这一步……” “让我带她走!”轩辕曜不失时机的说道,“既然你还爱你的图亚大汗,慕汐瑶又身中剧毒,你也不想看他饱尝失去的痛楚吧?我将她带走,你还能和他长久的在一起,就算回不到从前,至少能够朝夕相处。” 冷不防,汐瑶抓住宝音的手! 这举动将她吓得不轻,差点忘了所有向后栽倒去。 “莫要被他迷惑了,他并非真的想将我带走,他带不走我!他的目的是你!” 音落,轩辕曜面色诡异至极,似笑又非笑,看汐瑶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的心,她的眼都挖出来。 还想把她的皮也剥了,看看到底是个怎样剔透的人儿,能把他的一举一动揣摩得如此精准! 笑够了,他倏的变色,歹毒的看向站在高台边缘的女子。 “宝音,是你助我进的王宫,如今你下毒与武安侯一事又被捅破,慕汐瑶不死,难道你以为她会放过你,祁云澈会放过你?!” 汐瑶也道,“宝音!我知你并非真正心肠狠毒之人,你亦说不知那是我爹爹,你我当时各为其主,我……不怨你!” 话罢,宝音颤抖得厉害。 她愈加惶恐,不知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她究竟该相信谁? 是轩辕曜吗? 把汐瑶交给她,再扮作重伤,今日之事当作丝毫不知,反正……慕汐瑶身上的毒不知能不能解,她消失了的话,至少图亚就不会独独属于哪个人了! 可是,她杀了慕汐瑶的爹爹,阴错阳差也好,让她失去所爱,这是报应,是老天给她的惩罚! 看出她极为混乱,汐瑶紧抓着她的手,正欲再言,就在这时,一行人赶来,当先的正是祁云澈!! 两个女子同时一惊! 只见他望到轩辕曜,没有再多的话,手中弯弓,羽箭离弦,破空而来!! 轩辕曜同时张开双臂,欣然相迎—— 刹那间,谁的胸口被穿破…… 结束了吗? 轩辕曜心口正中一箭,倒在地上口吐血沫,四肢不断的抽搐着,一时无法咽气。 临死前的一刻,他努力仰起头,用一种极怪异的姿势,看向站在高台边的两个女子。 是慕汐瑶,还是宝音? 但他知,他的目的达到了。 祁云澈小心翼翼的向她们走来,不知为何,这一时谁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他脸庞依旧俊美,神色却十分凝重紧张。 他一步步的靠近,为谁? “慕汐瑶。”宝音忽然唤她的名字,小声得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她说,“谢谢你不怨我,可是,我怨我自己……” 话已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那个男子绽出动人的笑,紧抓住汐瑶,仰身栽落…… 不管是图亚还是祁云澈,她都恨,却又都爱。 让汐瑶与他相守,无论是一时还是一生,她都不能接受。 反正已经回不去了,她又是那么自私,带着他心爱的人一起死,这是种多么美妙的解脱啊…… 结局篇(三): 深宫断前缘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云昭五年,八月二十四。 入夜,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仿是想洗净不久前被鲜血染红的邢台。 河黍张家暗中勾结前朝轩辕氏,密谋造反,上至当朝皇后一家,下至遍布大祁的道观和西北境周边小镇,牵连多达十二万人!举国震动!此乃云昭年间最大案。 龙颜震怒,下旨命定南王冷绯玉领兵前往河黍剿灭逆贼,又命三贤王祁明夏彻查妲。 宁可错差三千,绝不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人心惶惶,到处都肃杀而死寂。 然,这才是刚刚开始…… 深宫,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森与寒意。 建在太极殿旁侧的琅沁阁内,白纱飘渺,说不出的冷情,正厅被设为灵堂,一副棺木置于其中,独独不见灵牌。 哭得双眼红肿,面容憔悴的粉乔披麻戴孝,跪在棺木旁侧。 她一边小声的啜泣,一边往放在面前的火盆里烧纸钱。 “姑娘,嬷嬷的毒已经解了,我也无事,虽然府上,还有二老爷一家都去了,不过你放心,行刑的大人们手很快的,他们……” 话到此,她哽咽得犹如哪个掐了她的脖子,半响再说不出多的字。 他们怎会不得痛苦啊…… 这世间,最稀贵的就是人命了,只消人一死就什么化作泡影。 假使姑娘真的能在头七这日回来,她也实在说不出谎话骗她。 至少她和嬷嬷还活着,她们活着,对她而言就是安慰了…… 抬手胡乱的擦干净脸上交错的泪痕,抽噎了一阵,粉乔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道,“姑娘,你若在的话,就好好看看粉乔,好好看看这宫里,你最喜欢的琅沁阁。” 这里是祁云澈初登大宝那一年,下旨独为慕汐瑶一人所建。 深宫五载,她们主仆几人呆在这里的时日,比在倾凤宫还要多。 深宫无情,可这处是皇上许给姑娘的安生之所。 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姑娘却还要紧抓那一丝执念,问皇上到底爱不爱自己呢…… 粉乔一阵心痛,一阵怅然。 擦干的眼泪又再度湿了眼眶。 满腹的委屈,失去的苦楚,她孤身跪在灵堂中,双肩颤抖得厉害,越发的哭得汹涌。 外面大雨瓢泼,电闪雷鸣,轻易淹没她所有的悲恸。 仿佛,不允给那香消玉殒的人儿一丝逝去的怜悯。 她哭着,说着,“姑娘,你可见到嫣絨,雪桂,还有心蓝了?你莫自责,她们不怨你,若是你能见到心蓝,就替我转告她,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姑娘身边的人,一起伺候你,每日斗斗嘴,养养花,只是……” 只是千万都不要再与帝王家沾上半点关系了! 过了良久,手中最后一张纸钱烧完了,粉乔泣不成声,“姑娘,伤心地无需多留,早些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记这一生,下辈子投一户普通人家,过平平凡凡的日子吧……” 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她宽慰的一笑,道,“也莫要恼皇上,你看,我还在琅沁阁,张嬷嬷也在,若不得皇上庇佑,我们定活不到今日,你放心去吧,皇上……他心里是有你的!” 便是这一句将将出口,头顶上倏的扯出闪电,亮如白昼,将雨水晕染的深宫笼罩在诡异的白芒中。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掩盖了所有,像是要将这天撕裂。 粉乔被吓得颤抖不止,下意识的抬头向上看去,余光却见一行人缓缓迈入阁中。 当先的是四个宫婢,她们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着花伞,步步行得安稳。 丝毫未曾因这狂乱的雨夜所影响。 接着是八个太监抬着轿撵转了近来,轿撵上,一身凤袍的袁洛星端坐其上。 在她身后,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止步于外院,无需他们出刀,如今这阁中只有任人宰割的一老一小。 落轿,袁洛星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盈盈起身,身后一个奴才为她打伞,两个小心翼翼的提着她长长的裙摆。 “大胆贱婢!活腻了吗?胆敢冲撞娘娘!” “活腻了?” 粉乔凄凄的笑,看向说话的那个宫婢,“你想死吗?这宫里有哪个是真正想死的?哪个不是被活生生的逼得走投无路!” 她再望回胆战心惊的袁洛星,又问她,“我放了你,你会给我活路吗?” 要是会给,今夜还会来? “哈哈,哈哈哈哈!!!!” 与雷声媲美的尖笑愈刺穿人耳。 将锋利的剪子握在手,众人霎时心惊肉跳!! “你要做什么???” “莫胡来!!还不快……快放开贤妃娘娘!!” ‘“放她?”粉乔连拖待拽的把人拉到那副棺木前。 袁洛星根本不知她力气如此之大,整个人娇弱的扑在沉黑的棺木上,吓得她花容失色。 那剪子架上她的颈项,粉乔在她耳边轻声吐息,话却是对那棺木里面的人说! “姑娘,你看,谁来探望你了?看到她,你开心吗?奴婢知道,你定是不开心的。” 夺夫之痛,杀子之仇,害命之恨! 她要替她的主子慕汐瑶一并讨回来!! 粉乔呵笑,满目厉色,“你口口声声唤着我家主子‘姐姐’,你们姐妹情深,既然她去了,岂有你替代她座上皇后之位的道理?” 望见她手里握着剪子,袁洛星才是慌了,“你,你要做什么……放我了,不然……我叫你不得好死!!” “放了你,你留我好活吗?”粉乔笑问。 尖利的剪子缓慢的刺入袁洛星的脖子,血液顺势而流,吓得她惊声尖叫。 满屋奴才不知所措,滚滚雷声,震得要天崩地裂般。 “袁洛星,你记住!”粉乔高声喝道,“皇上心里只有我家主子慕汐瑶,这琅沁阁,这五载深宫庇护,即便着了你的道,我不杀你,早晚有一日,皇上不杀你,也不会容你好活!” 话罢了,她猛地将她推开! 杀了她? 太便宜她了! 就在将才粉乔忽然通透。 “而我,我确实是被你逼死的!”她望着被奴才们七手八脚扶稳的袁洛星。 转眼间将剪子对准自己的胸口。 “我可是皇上最在意的女子的贴身侍婢,你害死了我,只会让皇上更加多恨你一分!” 她在那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孔上看到了挫败,害怕…… 哈! “心蓝,你看见了么?今日的我有多威风?”含泪悲泣,粉乔心意已决,“莫怕,莫觉得孤单,姑娘,奴婢现在就下来陪你!!” 言尽于此。 高举那剪子,在一片惊叫声中,向自己的胸口狠狠刺去! 袁洛星总算反应过来,尖叫道,“莫让她死了!!” 众奴才一拥而上,近乎同时,一道黑影从粉乔上方倏的落下,将上前的人齐齐弹开,撞得桌椅歪东倒西,器具碎了满地。 厅中混乱狼藉,谁也没看清楚那人是如何出现的,犹如从天降。 而在他身后,还得一人牢牢抓住粉乔寻死的手。 这一时,那人正嬉皮笑脸的凝着其他人。 好像他才刚看了一场好戏,时机到了,便出来制止。 他一手轻松的抓着粉乔,一手竟还提着一摞纸钱。 对此人袁洛星压根不识得,可是站在前面这个,她太熟悉了! 故作轻松的扬笑,她道,“原来是禁卫军统领——鬼大人。” 鬼宿一身黑衣劲装,手握一柄狭长的佩剑,望见袁洛星却不行跪礼,只随意的对她抱拳道,“末将见过贤妃娘娘。” 这就算请安了! 他是从房顶上落下来的,也就是说由始至终他都在? p> 是皇上的命令? 忍不住再移眸多看了他身后那男子一眼,一看就是武功极高的人,偏还是个生面孔,却是一副对她对宫里所有人了如指掌的模样。 她听说皇上有暗卫,没想到今日才是头一回见。 还是为了慕汐瑶!! 袁洛星咬牙暗恨! 可碍着阿鬼直接听命于皇上,根本不敢真正发作出来。 只得保持着面上的假笑,开口正准备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阿鬼却先她一步道,“时候不早了,贤妃娘娘既然有心来祭拜慕小姐,祭完了就回宫歇了吧。” “你——” 鬼宿继续对她抱拳,面不改色,“不送。” 罢了,冷冰冰的对奴才下令,“还不扶你们主子回去?” 宫里哪个不晓得鬼大人是皇上的心腹,就是左相平日见了他都要礼待三分。 他的意思,多是皇上的意思。 想到此,谁也不敢再多言,颤颤巍巍的如众星拱月般拥着袁洛星,在大雨中狼狈离开。 人走,这琅沁阁恢复死寂般的安宁。 仿佛阁中不得半个人。 粉乔胸口起起伏伏,她一心求死,却刚到了鬼门关前,被生生拦下。 不禁,她瞪了还抓着自己不放的人一眼,“放手。” 轸宿呵的一笑,和他打趣道,“不死了?你这丫头有点儿意思。” 这些年他们星宿死士都在暗处保护她们主仆,哪个都不待见慕汐瑶,也不知为何爷会把她当宝。 不过真难得,四婢的性子个个不同,尤其这粉乔,今夜真让他们大吃一惊。 【没错,这就是帝王传的开篇=,=】 结局篇(四): 帝王有恨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雷雨大作,更加凶猛,仿佛有条巨龙在天空咆哮撕扯,被湿气尽染的风肆意在琅沁阁内流窜,秋意不止一点凉。 朱门被风吹得摇晃不止,鬼宿走上前去,一扇扇的关好禾。 整个灵堂内霎时安静了许多。 再回头来,见得慕汐瑶的棺木旁,轸宿还捏着粉乔的手,满脸的玩味,像是抓到了有趣的猎物。 “别闹了。”他出声制止,“七爷有吩咐。妲” 轸宿可没那么听话。 他拎着粉乔,凑近她的脸用鼻尖嗅了嗅,在她眼中望见了惧意。 “你还会怕?才将不是挺厉害的么?” 粉乔在他手心里挣扎了两下,未曾脱离钳制,只好怒视他道,“我死还是怕跟你无关,就是要死也轮不到你插手,至于说到‘怕’,你是哪根葱,我凭何怕你?!” 袁洛星虽然走了,可是这两个人刚才自哪里出现,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再者鬼大人是皇上的贴身侍卫,眼前此人至多是他手下。 她连死都不怕,会怕了他?! 碰了一鼻子灰,轸宿不快的蹙眉,眼中杀气登时外溢,得鬼宿真正低斥他一声,才讪讪收敛少许。 “蹲房梁上守了三天两夜,就看她一个人在这哭哭啼啼,真是要了小爷的命了。” 一边说,他一边转身往最靠近门边的椅子上堂而皇之的落了座,还将一只脚搁在椅脚上。 罢了,再向粉乔望去,见她警惕的盯着自己,便是扯出抹诡谪阴冷的笑来,把手里提着的那摞纸钱扔了过去。 她下意识顺手接住,听他道,“接着烧,烧完了哥哥再出去给你买。” 其实,她这几天烧的纸钱都是他们几个轮流去出去买的。 宫里忌讳多规矩多,烦得要命。 原想慕汐瑶死了,他们哥儿几个也落得轻松。 哪知还要给她身边的丫鬟当保镖,这还不算,还得跑腿! 接住了纸钱,表面上还有些湿润,粉乔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天自己给姑娘烧去的那些是从哪里来的了。 若不得他们即使出现,怕是她这会儿已没了小命,更不用问他们是谁派来的。 可大家都死了,她虽说不上求死心切,也不想独活了。 一时,粉乔不知是该道谢,还是遗憾自己不得死成。 见她神情闪烁犹豫,鬼宿面无表情道,“不用多想,继续做你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粉乔回过神来,才想起今夜是姑娘的头七。 眼看要到子时了,顾不上别的,重新跪回灵前的蒲团上,燃了纸钱,失魂落魄的送姑娘最后一程。 鬼宿料想袁洛星不会再来了,便又交代了轸宿几句,话里明着暗着无非是让他老实些。 之后,匆匆离开。 他人一走,轸宿就像脱了控制的风筝,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粉乔虽然看似专心的烧着纸钱,余光却一直在打量他。 见得他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右手上下一翻,方才鬼大人出去时打开的那扇门蓦地就自动关上了。 吓得粉乔不禁一颤,小心翼翼的说,“可否……” 都还没说完,轸宿就不耐烦道,“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外面雨大成这样……” 不想她也是照样不等他说完,凶道,“你关着门,我家姑娘若是来了怎进来,若是已经来了,又如何出去?” 轸宿愣了下,眼底滑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寒光。 知道她是个不怕死胆子大的,没想到鬼老大走了,她还敢和自己叫板。 有意思! 一拍大腿,他站起来去开门,拖着懒声无气的调调,饿死鬼似的,“粉乔丫头,看在哥哥保护你这么多天的份上,有什么吃的没有?” “是我求你来的么?还是你奉谁之命来的?终归同我没关系。” 她埋着头,不近人情,专心给姑娘烧钱。 轸宿不恼不怒,开了门后走到她旁边去蹲下,拾起纸钱一张张往火盆里送,道,“我家爷喊我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想,不过,你好像不愿买我家爷的帐?” 白色得像雪的纸钱递到一半,粉乔将他挡了下来。 一双哭得发肿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瞪着他,“我不知你家爷是谁,但若是我以为的那个,他的帐我是不想买!” “你真是……不识好歹!” 轸宿身形一闪,快得叫人无法看清他动作,已经回到方才坐的那张椅子上,连姿势都没变过。 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挑起的嘴角还有笑意。 可却是不难叫这厅中另外一个人察觉,他身上泛出了杀意。 粉乔偏在老虎身上拔毛,闷声道,“我为何要识好歹?” 就因为他是皇上么? 就因为他派人在将才救了她一条小命? 明明她都不想活了! 看出她这重心思,轸宿冷冷的笑,“真是什么主子养出什么样的奴才,一个比一个更不明事理,这些年……” 这回他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反倒把粉乔引得望过来。 泛红的眼睛冲着他眨也不眨,那缕芳魂未至,她倒更甚七分厉鬼。 “这些年如何?” 还就是要听他说个一二! 反正都是早晚要与她知道的事,轸宿干脆道,“你以为这些年七爷为慕汐瑶花了多少心思,要不是我们几个昼夜不分的在暗处守着,她有命在宫里活这么多年?就凭你们四个丫头,还有一个老嬷嬷能做什么?” “如此说来你还劳苦功高了?” 粉乔忽的站起来,攥紧了拳头死死瞪他,含着泪哭啸说道,“不管皇上对姑娘花了心思,不管你们在暗中护了多少年,而今姑娘都去了,说这些有何用?姑娘还能活过来感激你不成?!” 话音落,轸宿面色一凝,犹如一道劲风向她卷了过去,抬手就把棺木顶盖掀开一半! 先粉乔见他恼怒,以为他会过来杀了自己,谁想那风从身侧擦过,再得一声闷闷的响动。 她大惊,转了身魔症似的对他拳脚相向,“你竟敢对姑娘不敬!你……” “给我好好瞧清楚了!!” 一把将她后领揪住,几乎是单手将她提起,送到那口棺材上方给她看! 粉乔还在挣扎大骂着,再一定睛,发现那里面是——空的!? 她心倏的悬起,“姑娘……” “人是没了的。”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轸宿语气平平道,“七爷命人将慕汐瑶秘密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 安全有何用,人都没了。 望见里面是空的,她还以为…… “那处至少可以保你家姑娘尸身不灭。”轸宿没好气的说完,将她放了下来。 粉乔失去支撑,顺着那口空棺滑跌在地上。 目光空落,心如死灰。 保姑娘尸身不灭。 皇上为何要这样做啊…… 是不舍么? 可是—— “你以为七爷做了祁国的皇帝就能事事称心了?慕汐瑶何德何能做他的皇后?” 说起那个女人,轸宿从来都是不屑,“之前我听你对袁洛星那番说话,既然你能体会七爷对你家姑娘的一片心意,为何心里还有怨?慕家勾结河黍张家密谋造反,天大的事,要不是慕汐瑶长跪御书房,她这会儿就算不能舒舒服服的再做皇后,也早被七爷送出宫去,安稳一世。” 他真是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柔柔弱弱,风吹就倒!小家子气! 偏七爷把她捧手心里宝贝。 如今人去了,留下他们七爷伤身,这定是还没缓过来,丫鬟又闹起来了! > 不识好歹,太不识好歹!! 没好气的睨着粉乔,轸宿又道,“你是个识字的,自己去翻翻史书古籍,历来那些意图不轨哪个不是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又有哪个皇后做得像你家姑娘那般?七爷已经给她开了天恩,是她不识好歹!跪就罢了,那么多的人,非要逼得七爷废她皇后之位,白日青天,我们几个有三头六臂,她要寻死,谁拦得住?” 唉…… 他们想死了也好吧! 结果见七爷脸上表情更少,阴沉冷漠,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 于是这几天,虽然哥儿几个都没说,却又在心里开始怀念起慕汐瑶没死的日子。 真是作孽! 累赘就累赘吧,好歹七爷有个人样…… 听了他的话,粉乔不哭也不闹了,仰头来呆滞的盯着他看。 姑娘去了那么多天,都不知道这个人打哪儿出来的,却对她们都熟悉非常。 他说得也没有半分错。 遂,粉乔又低下头去,心酸自语道,“姑娘,是奴婢们不中用……” 轸宿听她自怨自哀就一阵烦躁。 想说,你们再中用也不如你家姑娘自己中用。 关键是慕汐瑶那软性子脆骨头,有大罗神仙指点都没用。 听粉乔一个劲的恼自己,他忍不住道,“你这是愚忠,愚忠啊……” 粉乔凶巴巴的吼他,“不要你管!” “好好!爷不管,你慢慢折腾。” 轸宿摆摆手,走出去这纸钱烧得漫天呛死人的灵堂,出去淋雨都比呆这儿舒服。 …… 夜深了,雨还在下。 不时就扯过一道闪电,那滚滚雷声随之而来。 粉乔依旧守在慕汐瑶的灵前,一想到这夜发生的事,还有那个人对她说的话,她更加茫然不知所措。 在此消耗了许多日,她身子早就撑不住了,不知不觉就靠着那副空棺木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冷风一阵阵的从外面扫进来,将她从模糊的意识里扰醒。 孤灯早已熄灭,外面的雨仿佛小了许多,也不再打雷了。 粉乔才是睁开眼,忽而发现灵堂中已然多出一个人! 她吓得低低惊出了声,不由往后缩了缩。 来人低首淡淡望她,无双的凤眸漆黑深沉,浓如混沌的夜色,世间谁也看不透。 可是不知为何,粉乔却能感觉到他那一丝伤痛。 借着幽幽昏暗的光想,她见他的穿着和平日不同。 换去那一身金色的华袍,他着了素白的衣裳,墨发用一支玉簪固定住,几分出尘不染,几分洒脱随性。 素净而整洁,宛如一个途经此地的谪仙人。 又,似哪个失了心爱之人的孤魂。 飘飘转转,来到此地,一袭白衣,只为祭奠。 明知道是副空棺,人早已被他移到了别处去,竟还站在这里发呆…… “你醒了?”默了一会儿,祁云澈启音,声音冰冷入骨,没有半点感情和温度。 粉乔被他一语惊醒! 连忙收回大不敬的目光,低头想把跪姿端正。 不想许是跪了太久,她双腿早就麻木得没有知觉,才是一动,就不受控制的往旁边侧倒了去,不禁如此,她还不小心发出‘哎呀’的狼狈声。 她是人懊恼不已,恨自己给姑娘丢了脸面。 终于跪稳了,她脑门贴在冰凉的地砖上,请罪,“奴婢不懂规矩,请皇上赏罚!” 高高在上的男子却是笑了,道,“朕罚你做什么?” 她最心疼的四婢就只剩下这一个,若他还罚,她岂不会怨他? 粉乔微微一愣,明白了他话中之意,规规矩矩的再道,“奴婢谢皇上不罚!” 又是一句恪守陈规的话。 祁云澈眉间浅蹙,什么也没有说。 粉乔未得恩典,不敢擅自起身,只得老实的跪着。 她伴在姑娘身边,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识得十年了,可每次都不敢与之直视。 真龙之威,并非哪个都能承受得起的。 半响,她沉浸在兀自的小心中,忽听祁云澈问她道,“粉乔,你可想为她报仇?” 粉乔又是一惊! 恍恍然抬起头来。 皇上竟然叫了她的名字! 他问她想不想为‘她’报仇,她自是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可是……向谁报仇?那即将被他立为皇后的袁洛星么? 还是屡屡使出狠辣手段的慕容嫣皇贵妃? 抑或那些胆大包天,跟随她们一起在暗中捣鬼的其他妃嫔? 更,有曾经派杀手害过姑娘性命的朝臣!! 这些人中,有的是他的妃子,有的是他的臣子,还有他奉养以尽孝道的纳兰皇太后…… 粉乔思绪飞转,极清晰。 猛然她又发现,原来想要害她们姑娘的人有那么多,原来……之前那人说得没错。 未容她多加感伤,祁云澈复而又问,“想还是不想?” 他站在她面前,俊美的脸容波澜不惊,犹若冰封千万年的镜湖,轻垂淡视她的眼,眸色清然,她在他眼中如蝼蚁。 但这一刻,粉乔知,他需要她这只蝼蚁的相助。 不管是要如何报仇! “奴婢愿意,只要能让那些伤害过姑娘的人不得好死,不……是生不如死!!皇上让奴婢做什么都行,求皇上成全!!!” 一道惊雷响彻夜空。 祁云澈莞尔,恨意在他纯黑无边的眼底蔓延开,他一字一句,阴鸷狠厉的说,“很好,你随朕一起让那些人——生不如死。” 【推荐阿若的现代文:《总裁是匹狼·老婆,请二婚》,大宠小虐,主打温馨,坑品保证,放心跳吧~~http:///a/747274/】 结局篇(五): 浮生若梦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 慕汐瑶的头七之后,粉乔就被秘密送出宫,次日祁云澈下旨封了琅沁阁,擅闯者死。 没人看到皇上为哪个发丧,这宫里也再不见那废后身边的任何一人。 传言不断,有人说琅沁阁里,那口棺材始终停在里面,阴魂不散,夜里有人经过,还会听到嘤嘤的哭泣声妲。 直到封后大典顺利举行,众人看到绝世无匹的帝王站在高阶的顶端,向他的第二位皇后伸出了手,他俊容上露出了罕见的温柔和爱意。 日月可鉴,天地为证。 谣言不攻自破。 而帝王,自来寡情。 袁洛星虽如愿母仪天下,以凭凤仪顺理成章的执掌六宫,可许是那夜粉乔的话句句成了她心里的刺,于是她几度派人夜探琅沁阁。 然,无论她派去多少人,总是有去无回。 小太监,小宫女,最会随机应变的嬷嬷,武功高强的暗卫…… 无一例外。 甚至有一次她亲自将人送进去,在外面站了足足两个时辰,任何回应都没有。 那进去的人只消进去了,没有哀嚎,没有惨叫,亦听不见哪个呼救,半点声响不得。 莫要说尸骨了,就那么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死寂得叫人毛骨悚然的可怖气息将那曾经秀美玲珑的小阁包围。 淹没了往昔的笑语欢声。 袁洛星真的被吓到了,连连卧床七日,入夜后要一直点着灯,还要睁眼便能望见人,否则就不能入睡。 祁云澈每日都来探望她,犹如什么都不知。 那缕看似温柔的淡笑依旧挂在唇边,似乎是要将世间所有的情都与她一人。 得知她夜里无法入眠,他竟是拥她在怀,一拥就是一夜,呵护备至。 她胆战心惊,又实在找不到破绽。 祁云澈深不见底,明明他在对你笑,却只是皮相的表面,眼底毫无笑意可言。 而那样的虚伪,袁洛星能感觉得出来,他是故意要让她看出来的。 那像是种提醒。 当中的意图,她似懂了,又似不是真的懂。 七日后,祁云澈送了她一座倾星阁。 比琅沁阁大,比琅沁阁精雕细琢,比琅沁阁的所有都要好! 阁内华贵万千,随便一件摆设都价值连城。 五光十色,珠光宝气,彻底安了袁洛星的心。 她终于相信自己高高在上,相信自己母仪天下,她不用做云昭皇帝最爱的女人,她只要做他最宠的。 她也总算明白了,他是想告诉她,他给的她才有,不给的,莫要存奢念。 那一时,宫里最风光的就是袁皇后了。 慕容皇贵妃在言语上与皇后娘娘争执了几句,皇上淡淡一语,赏了她八十个板子,命都去了半条,一年都不得下地。 德妃在牡丹宴上穿了与她颜色相近的裙裳,皇上罚她到佛堂抄经,连抄四十九日,因此落下手腕上的炎疾,连定南王亲自求情都没用。 哪个不知皇上最宠的就是皇后娘娘? 要什么给什么,比从前那位废后,不知要上心多少倍! 很快,谁都忘记云昭年间第一位皇后是哪个,百姓只识袁家皇后——袁洛星。 …… 如白驹过隙般,很快就到了云昭六年。 盛夏,东都。 这天午后,祁云澈做了一个十分奇妙的梦。 在他醒来后,唇边还有笑意未曾散尽。 慵懒的侧躺在卧榻上,他一手支着头颅,双眸浅合,回味着那个清晰的梦境。 笑容在他俊美的脸庞上逐渐扩大,化作真正温软的柔和。 清冷的璞麟殿内,十年如一日。 这是他住惯了 的寝殿,就如他这个人一样,不管外面耀阳如何炙烈,哪怕是热浪侵入,也会变成拂在面上不痛不痒的凉风。 可是这会儿,不近人情的帝王竟是在笑。 守在旁侧的鬼宿见了,忍不住道,“爷午时这一个瞌睡貌似睡得极好。” 跟随多年,慕汐瑶在世时,他还能在七爷面上看到许多表情,虽淡,却有血有肉。 可慕汐瑶死后,这样的表情就变得稀贵无比,尤其今日的笑,略做一算,近一年快没见过了。 他还以为,以后都不会再见到。 侧卧于榻上的男子身着象征他身份的金袍。 袍子上的龙纹华丽而高贵,寸寸贴合在他完美的身躯上,是他得天独厚的陪衬。 他神态安然,宛如丝缎般的长发丝丝缕缕的散落倾泻,无意间,他已成为这世间至高无上的主宰。 绝世,却注定要品尝着一世的寂寞和孤独。 祁云澈回味了半响,难得回答道,“阿鬼,朕做了一个有趣的梦。” 鬼宿不觉微怔。 七爷自来话少,纵使自小追随在他身边,除了面对大臣处理国事时祁云澈会说得多些,其他时候,有时是一日都不发一语,人就那么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说是闭目养神,其实…… “爷做了什么梦?”揣摩着他的心思,鬼宿试着问。 祁云澈好像就在等他似的,嘴角向上扬起,“朕梦到汐瑶了,不是从前的任何时候。” 不是从前的任何时候? 鬼宿不解,未接话。 祁云澈睁开深邃的凤眸,眸中伴着些许模糊,他回想着说道,“在那个梦里,汐瑶并没有真正死了,她回到十年前,那是……天烨二十七年,武安侯刚战死巫峡关。” 他的话鬼宿听得发懵。 明明慕汐瑶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尸身这会儿还安置在云王府的暗室里,难不成还能起死回生? 可七爷又说是回到……十年前? 略作思索,他不得其解,只好看向祁云澈。 得那一记眼神投来,原来早就知道就算是说给他听,他也不会明白的了。 鬼宿默了默,又抬头往高处的梁上看了眼,心道,莫不是七爷疯了罢? 房梁角落里,井宿和翼宿并肩蹲在哪儿,对话是听到了,可是他们也不懂啊…… 于是在鬼老大望来的时候,二人面面相觑,心中一齐道:莫不是七爷疯了罢? 祁云澈坐了起来,顺手将发捋到身后。 他神情间还若有似无的出着神,不管哪个的茫然,许久自言自语道,“若真是那般可以重新开始,对她而言不错。” 闻言,鬼宿面色一凝。 见祁云澈脚已落在毫无温度的黑色石砖上,一步步走向后面的花园去。 他举步要跟,却见那背影稍顿,飘出个淡薄的声音问,“人到何处了?” 鬼宿凝色,回禀道,“约莫应该进城。” 祁云澈似在沉思,又道,“不用跟了。” 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 园子里艳光明媚,炎夏的热流肆意涌动,连蝉虫都被炙烤得无法鸣叫。 祁云澈负手漫步在假山间的小径上。 回想的尽是梦里的画面。 无尽的回味,一遍又一遍,生怕忘了半点细节,又像是在做着深深的考究。 那个梦对他而言太真太真,梦里的人是他朝思暮想。 由是有了一梦,他才发现自己快要忘记汐瑶十年前的模样。 那张脸孔娇俏稚气,不见丝毫成熟韵味,她从噩梦中惊醒,接着四婢便挨个出现,她抱着她们痛哭流涕,失而复得的狂喜。 每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每个表情和眼神的闪烁更被他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中。 不同了…… 他的汐瑶变得不同了。 他亲耳听见,更亲眼看见布满她眼底的愕然和不解,可那之后,是坚决。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汐瑶,明明神色表情里还有不知所措,却是不露马脚的从四婢口中套了话。 最神奇的是,那一梦,对他而言只是半刻,对汐瑶来说,却有好几日。 她只用了三言两句就动摇了苏氏,还亲自前往幽若寺,遇到了还俗的冷绯玉和观礼的祁明夏。 张恩慈差点没进慕府的门,身份也从平妻变成妾室。 也是这梦真得令祁云澈感到匪夷所思。 原来最初时,张家和苏家并未通气么? 还是说苏氏和张恩慈都只是棋子,各为其主,又在家事上相互争夺,正好给汐瑶钻了这个空子? 那么,她想做什么呢? 凭自己一人之力扳倒张家? 她定不相信慕家会真正造反,可事情又哪里如她想的这般简单。 天烨二十七年初,武安侯刚死,父皇亲自去了武安侯府,回宫后,秘密召见了他,问他觉得慕汐瑶如何。 那时他哪里会晓得慕汐瑶是个如何? 连问都没有多问,丢下句‘凭父皇做主’,便是草率的将她的一生都改变了。 随后那一年的年末,千秋节上,指婚,来年成亲,都在他的所知当中。 唯一没有预料,亦是无法预料到的…… 然而在他的梦里,汐瑶却把开始逆转了。 显然她还记得自己的惨死,记得十年中发生过什么。 到底是他日久成疾,还是真的呢? 止步在安静的花园深处,谁也没有听到帝王的叹息声。 若为假,朕宁可自欺欺人,信以为真。 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 通往忘忧山行宫的路上,不断有马车往上而去。 这天是商贾宴,每每到了这一日,皇上都会指派自己的儿子去接待来自祁国四面八方的商人。 只天下人都知道,云昭皇帝当朝六载,无所出。 这商宴,他也没有派亲信大臣,或者亲王,而是由他亲自主持。 未时中,争辉阁内笑语欢颜,众人相谈甚欢。 除去头年西北境的张家作乱,圣驾未至东都消暑狩猎,这几年来,皇上都亲自现身酒宴,与他们这些商人共饮,实在令人受宠若惊。 不同的是,今年,皇上身边的那位皇后已经换了个人。 谁都晓得这位皇后比前面那位废后身份更加非同寻常。 她乃三大家族之一袁家,当朝左相袁正觉的爱女。 光是一个袁家,已是让她光彩照人,更何况还生得那般美,贵气十足。 如今奸佞已除,四海升平,商人们早就在来前做了各种准备,舞曲罢了,纷纷借机向皇上皇后进献奇珍异宝,以尽衷心之意。 这当中,大多借花献佛,明里暗中,无不是对袁皇后拍尽马屁,说尽恭维美话。 到颜家公子时,他神秘的将一卷轴奉上。 刘茂德将其恭敬的送到祁云澈的面前,两个小太监将画卷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拉开时,却只见里面不过画了一个稀松平常的美人。 堂堂祁国第一富,奴隶生意风生水起,莫说进皇宫得礼待,就是去到蒙国的王城,也能得到女皇的亲自召见。 他竟只送了一张美人图? 算什么东西! 把他们皇上置于何地? 有人正欲质问,颜莫歌已主动起身,来到阁中,笑呵呵的对祁云澈抱拳道,“草民敢问吾皇,对此礼物可曾满意?” 玩世不恭的脸皮上都是放荡不羁的笑。 他居然还敢问,居然还有脸问?! 结局篇(六): 此生执一念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shomn3; 嫡女策,素手天下,结局篇(六):此生执一念(第三更) 画中的女子袁洛星认得,那是—— “皇后。爱睍莼璩”身旁的祁云澈温淡的唤她,问,“你觉得如何?” 这声轻唤极尽柔情,极尽呵护。 世间的所有爱都付诸在她一人身上了,单是语调都和之前祁云澈与其他人有明显的不同。 他问得云淡风轻,音色令人如沐春风,就好像是在让他最心爱的女人来拿主意榛。 而袁洛星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她开始轻颤,心跳骤然加快。 望着画那张熟悉的脸孔,犹如来对她索命的冤魂,更可怕的是,将她带到自己面前的人是她的天义! ——是皇上!! 冷不防,她的手被祁云澈抓住,掌心淡淡的温度传递与她,她胆战心惊,连呼吸都差点屏住。 无意识的转头看去,祁云澈正满目温软的看着她,深邃的眸里无数繁星陨落其中,将那些光华毫无保留的统统给了她。 太抢眼,太沉重,压得她透不过气。 “皇后的手怎这样凉?”他关切的问,眉梢再一挑,另一只手已经抚上她的面颊,“为何连脸色都不好了?” 皇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皇后体贴,言罢就要宣御医来,又是引得众人心思暗涌。 看来颜莫歌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 类似情深款款的画面,伴驾左右的宫女太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说来也稀奇,皇上一个人时总不大爱言语,常常一个人坐在榻前,摆上一盘棋,命人上两盏雨前龙井,一呆就是小半日。 他也不下棋,亦不邀哪个一起下。 他就自己坐在一旁,或者躺在侧边的软榻上,手捧书卷出神。 不时回神来,就会向棋盘那处看去,然后露出一个谁也看不懂的表情,好似在笑,又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手里的书卷,往往个把时辰都不见翻页。 或许帝王向来都是高深莫测的吧。 在祁云澈看似情深款款的注视下,袁洛星勉强挤出笑,应道,“许是,许是昨夜着了风,不得大碍的,不用宣御医了。” 祁云澈轻微颔首,复再看向那副画。 这次袁洛星比他想象中表现更好,虽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颤得越发厉害,她极力控制着,说,“臣妾觉得这个美人儿虽乍看相貌寻常,可娟眉和鼻眼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越看越觉得亲切。” “皇后也这样认为?” 祁云澈用了一个‘也’字,就是说他对画中女子感到亲切? 颜莫歌面上忽闪出狡黠之色,盯住袁洛星道,“皇后娘娘觉得此女眼熟,并非巧合。” 她倒是会做顺水人情,约莫都是顺着祁云澈的心思说的话。 如何她而今都是皇后了,谁能动摇她的地位? 况且,这画里的女子,从前不过是她手下败将的婢女,身份卑贱非常,怎入得了她的眼? 可她不会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在做着一件怎样可怕的事。 闻他一说,袁洛星强忍心中不快,和对祁云澈那份难以揣摩的忐忑,道,“听颜公子说来,莫非本宫和画中人还有渊源?” 片刻功夫里,她心虽慌,却未停下思绪。 她想的是,都过了这么久了,粉乔消失得突然,出现得更突然。 或许皇上有心维护,毕竟是慕汐瑶身边的人,睹人思人?还是依旧念及着往日的情分? 这些她无从得知,也可以不去计较。 反正宫里女人那么多,容粉乔那命硬的贱婢回来也不得大碍。 故而,她才会有那一番说话。 颜莫歌像是对她的回答早有所料,于是笑意更深。 他忽然弯膝跪地,向帝后俯身大拜了去,“草民斗胆向吾皇进言,两个月前,皇上南巡,途中至烟雨城,留宿颜府,使得草民府上蓬荜生辉,可是皇上可否还记得,那夜您宠幸了一名女子?” 言毕,有哗然声随之而起。 莫非被宠幸的就是画里的女子了? “朕记得。”祁云澈轻飘飘的道。 平缓的语气,难辨情绪。 埋首的颜莫歌勾起薄唇,“此女正是草民的妹妹——颜莫情,如今她已有两个月身孕!” 此话一出,四下响起的就不是压抑的哗然,而是由心而发的惊叹! 竟然有女人怀了龙种,这可是云昭帝的第一子,就算生下来是个小公主,那也是尊贵无比的! 颜莫歌话罢了,弓着身向阁外看去,只见画中女子盈盈迈着莲步走来,不卑不亢,更无矫揉造作,丝毫不惧阁中众人眼光,还有正中帝后的威严。 她身上穿的和画卷上的一模一样,当真人在画中,人从画中走来! 而她的表情冷若冰霜,静若止水,真人要更加鲜活,又更与人一种难以接近的高不可攀。 众目下,她来到颜莫歌的身旁,举止端正的跪拜下去,“民女颜莫情,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时无声。 袁洛星的眼睛眨都不眨下,犹如利箭般丝丝钉在粉乔的身上。 她美目轻垂,浓密的婕羽如同蝶翅,遮住她眸中光华。 她面色无漾,竟是让片刻失神的袁洛星望见几分与慕汐瑶相似的……那种不可一世,自觉拥有了谁无尽宠爱的高傲神情! 这绝对狠狠的刺激了袁皇后! 连其他人都察觉出她眼底有近乎毁灭的恨意在流转。 两个月前的南巡,去到烟雨城时,皇上刻意没有选沈家,当时袁洛星还暗自窃喜,没想到就是那夜…… 她翻江倒海,心潮翻涌不止,倏的,只觉小手一凉,祁云澈放开了她,亲自走上前去。 她就这样被生生的忽视!! 许久没有尝到过的滋味了? 怎的只要与慕汐瑶有关,都能让祁云澈不断的开先例,连一个贱婢都比她还重要?!! 他只是向把人留在身边,她都是皇后了,做得大方得体以此博得美名何乐而不为? 可是啊可是…… 粉乔居然怀了龙种!! 眼睁睁看着祁云澈走去将粉乔扶起,边道,“听说,你有了朕的骨肉?” 声音还是凉的,虽有疑问,却听不出到底是质疑还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询问。 因他背对的身形完全将粉乔挡住,袁洛星根本看不到她此刻是何表情。窒息的沉默中,放佛那人儿将头轻点,祁云澈忽的大笑,十分愉悦,连连道了三个‘好’,一声赛过一声的高昂,众人无不惶恐。 谁见过皇上如此大喜?! 回身,他唤刘茂德,“传朕旨意,封颜氏女为淑妃,回宫后即刻行册封之礼。” 说完也不及哪个缓释,更不顾谁人不同的眼光,拉着那女子的手就走出了争辉阁,将身后的所有抛到九霄云外,包括僵滞得不能言的皇后。 眨眼工夫,刘茂德见皇上已经走远了。 他便才转回身,招来他的两个徒弟耳语吩咐。 商贾宴还没结束,皇上突然封了一位妃子,还是身怀有孕的……如此雷厉风行。 袁洛星藏在广袖里的双手忍无可忍的握紧,周身更是颤抖得停不下来。 淑妃,淑妃…… 四妃之一,尊贵无比! 他竟然封慕汐瑶的婢女做淑妃!!! …… 半个时辰后,又回到璞麟殿。 祁云澈坐在龙椅之上,俊庞没有丝毫的情绪,还是那副冰冷得谁靠近不得的之姿。 颜莫歌找了机会离了酒宴,人是刚刚才来,兀自寻了把椅子坐下,眼眸里含着不怀好意的笑,盯着跪在殿中的那双人看。 哎呀呀…… 刚才一场好戏,此刻又一场好戏,今儿个可真是看得痛快。 反正他只是负责在这一年里教导粉乔。 那些京城里的贵女会的,她都会,贵女们不会的,她也会。 不过他也没想到就在这一年里,她会和轸宿暗生情愫,还……有了孩子。 所以他将计就计,在争辉阁时,本照原来只是以画献人,他那么信口胡诌,岂料澈哥一不做二不休就封粉乔做了淑妃。 比原先的昭仪要好吧? 算起来这还是他灵机一动,不小心立功一件。 实在是有趣极了! 来了这里后,像是前因后果皆被跪在地上的二人说完。 剩下的,便只有鸦雀无声的死寂。 此时殿中只有他和朱雀死士,阿鬼抱剑站在一旁,肃然望着轸宿,鲜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只要龙椅上的男子一个眼神,他定当场将有了私情的两人斩杀! 默然许久,粉乔实在忍不住了,目光灼灼的望着祁云澈求道,“是奴婢有负皇上所托,请皇上赐奴婢一死!” 她刚说完,轸宿也接道,“七爷要斩就斩小的,还请七爷念在小的追随您这么多年的份上……” 那话语里没有求饶,是他一贯的性子。 未说完,暗中忽的飞来一暗器,瞬间穿破他左臂,鲜血顺势而流。 那是井宿的三寸钉! 他也知道这番话实在该死,井宿向他掷暗器是为他好。 可事已至此,他跪得纹丝不动,继续道,“求七爷放过粉乔和她腹中孩儿!!” 至于他,随便将他怎么样都行! 粉乔眼泪汨汨,扯了扯他的袖子,求他别再说了。 他回望了她一眼,觉出那眼神里的意思:要死一起死! 两人无声对望着,其他死士看在眼中,叹在心底。 他们虽为死士,命都是主子的,可……毕竟是血肉之躯!怎可能真正杜绝情爱? 气氛怪觉又压抑,颜莫歌见进度缓慢,便假惺惺的叹了口气,看向祁云澈道,“眼下,你说怎么办?” 他是皇帝,是他们这些死士的主子,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这时,刘茂德从殿外行了进来。 他抬起垂着脑袋,匆匆把众人一瞥,无视僵局,兀自走近,向祁云澈道,“皇上,诸位大臣在殿外跪请皇上收回封颜氏女为淑妃的圣旨。” 说罢,他眯起的老眼斜斜向跪着的人看去。 心里是道,活不活得过今日都难说,苦了那些不知情的大人们,顶着酷热的天在外面受罪。 祁云澈问,“哪些?” 刘茂德回首去,淡定的报了一长串的名字,当中以左相袁正觉和吏部尚书纳兰易为首。 他说完,颜莫歌就嘲讽起来,“这个袁正觉该不会觉得自家出了位皇后,就忘记早先时候他那祸国殃民的奸妃长姐,还有那造反不成的外甥了?还有那纳兰家来掺和什么?莫不是惦记着选秀时把自家的女子送来?” 只怕此生澈哥是不会在有孩子了。 当然,除了远在北境的那一个。 刘茂德转向他意味不明道,“看来小公子对祁国朝堂之事颇有见解。” 颜莫歌冷笑,眼睛学着他的老眼眯成一条缝,懒得接话! 早就知道让粉乔顶着他曾经的女子身份入宫不是件易事。 三大家族里,只有冷家可信。 这几年祁云澈一直利用纳兰家和袁家相互牵制,他把袁洛星抬得越高,纳兰皇太后就越是不快,这两家就斗得越凶狠。 突然杀来一个身怀龙种的女子,把那两大家族联合在一起了,莫说皇长子了,再出一个长公主,不知道是要便宜哪家! 良久,祁云澈凝着粉乔和轸宿,像是做了思索,才道,“既然有了孩子,莫要在地上跪了,起来吧。” 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当中的关切之意举世罕见! 殿中的人诧异至极,颜莫歌差点没被一口茶水呛死! 再听祁云澈自若的吩咐,“无论是男是女,朕会收你腹中孩儿为义子,为你家主子报仇之后,你便随轸宿出宫去吧。” 天大的恩泽!!! 他说完了,不等他们任何一个反映过来,起身向偏殿行去。 酉时到了,每每从前晚膳前,他都要与汐瑶对弈一盘。 这个时候是谁也打扰不得的。 见他要走,刘茂德忙追问,“那外面那些大臣……” “让他们跪着吧。” 此言一罢,人是真的走远去了。 颜莫歌乐和的站起来,击响双掌,对面色僵滞的轸宿和粉乔道,“皆大欢喜了?可喜可贺!” 毫无心意的道喜罢了,悠闲转身找其他乐子去。 空落落的大殿中只剩下几人。 翼宿他们从各个暗出走了出来,看着还跪地不起的两个人,皆是一阵默然。没杀粉乔,那是看在慕汐瑶的份上。 便是如此,她哭得更加汹涌了,不住的喃喃,怨自己有负姑娘,有负皇上所托。 鬼宿来到他们跟前,注视了一会儿,说,“无需自责,七爷根本不在意,你们若心中有愧,接下来好好办事便可。” 粉乔一个劲的点头,“奴婢一定会谨遵皇上的所望……” 把那些该死的人折磨得体无完肤,把他们给姑娘受过的苦楚百倍千倍的奉还! “没想到七爷竟然还允我们离开。”这会儿轸宿顿失底气,直到今日之前,他都觉得此事上自己和粉乔是没有做错任何的。 鬼宿看出他那点儿心思,苦笑了下,摇了摇头,道,“我若是你们,最好祈求自己永远都离不开。如今七爷心里只剩下这一件,此事一了……” 祁云澈再无生念! 结局篇(七): 鱼目混龙珠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跪在璞麟殿外的群臣到底没有让祁云澈收回成命,这一跪,太阳都快落山了。 红霞将忘忧山的行宫染得红彤彤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大臣早昏厥了好几个,剩下的,亦是看在纳兰和袁家的面子上梗着脖子死撑。 便在这时,袁皇后现了身禾。 她道自己虽身为皇后,入宫多年没能为皇家育得一儿半女,未起到六宫表率之用,已是失职妲。 再道南巡时,皇上与淑妃妹妹相互钟情彼此,更有了龙嗣,这是天大的喜事芸芸…… 一番含着眼泪的苦口婆心,终于把诸位大臣劝了回去。 颜家女颜莫情被封淑妃,并且身怀有孕一事,便是很快就传开,传远,穿回燕皇的皇宫里去。 …… 是夜。 璞麟殿内静悄悄的,孤灯将偏殿一方角落照亮。 祁云澈沐浴之后,换了寝袍,闲适的靠坐在长榻上,在他左侧四方的小几案上堆了厚厚一摞折子,他逐一翻阅,之后放在一旁。 刘茂德如尊石雕,勾腰,低首,候在他的旁侧,连呼吸都听不见。 阿鬼抱着剑倚在偏殿和正殿相连的门的一端,早已习惯安寂得令人压抑的沉默。 空落落的殿中只有偶尔会发出的纸张声,以此证明这处是有人的。 十年如一日都是如此。 自来云昭皇帝就喜静,不管去何处身边只得一个老太监还有一个侍卫军统领跟着。 那些暗卫死士总在看不见的地方,便也不为外人知,便也……被祁云澈都忽略了。 很快他就将这几日群臣上奏的折子看得一半,整个过程中不见喜怒情绪,也没有任何能引起他丁点儿兴趣。 罢了,他拿过茶盏,刘茂德适时的转脸对他恭敬道,“皇上……” 话还没出口,祁云澈已说,“不必了。” 言罢揭开茶盖,随意饮了两口早就凉透的茶。 喝了茶后,继续翻阅奏折。 虽他此刻做的事都是他职责所在,可是不经意的,帝王孤寂,由是在他身上可见得淋漓尽致。 这一天,殿中还多了一个人。 粉乔坐在祁云澈对面的椅子上,说是对面,这中间至少隔着三十步。 无疑,她也被生生忽略得彻底。 这夜对她来说十分难熬。 先她想得简单,就算是做皇上的妃子,那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在她的心里,皇上还是主子,更是姑娘的夫君! 她一心想着报仇,这一年她在颜家的藏秀山庄接受了严苛的训练,不管文的武的,她能不能的,都咬牙坚持走过来了。 又回到皇室里,这次,她定要那些曾经伤害过姑娘的人血债血偿! 可是—— 从晚膳后就坐到此刻,皇上竟然还在看那小山似的折子。 她天性好动,哪怕是从前姑娘还在生时,她也没这样在圣驾左右做过石头人呀! 那鬼大人和刘公公一看就是各种高手,她得多学习学习。 让她干坐着也不是不可,但她有孕在身,小解频繁,都三个时辰了,再憋怕是要憋出毛病来…… 又想早先皇上得知此事后不但没有为难她和轸宿,竟还愿意收她腹中的孩儿做义子,天大的恩德,她无以为报…… 心中一阵坚定,轻轻松松被内急打败了。 这不是用陪着静坐就能报的,虽然她也很想! 粉乔实在不得办法,对着自己一通暗骂,后,愁眉苦脸的看向房梁某处,求救。 她晓得阿轸身在那处。 梁上那端,轸宿、井宿还有翼宿三个人见她愁苦的看来,一脸‘我要咽气’了的表情。 井宿和翼宿立刻双眼放光,他们和张宿、柳宿还有星宿打了个赌,就赌粉乔妹妹今晚能撑多久! 看样子是坐不住了。 就 连轸宿都没看出她内急,只默默摇头,无可奈何得很。 这一年来,唯独他一人陪在粉乔身边,他自比别人更清楚这丫头对慕汐瑶的衷心,可也晓得她喜欢热闹坐不住。 依着七爷淡漠沉寡的性子,才头一日呢,她要是连这都撑不过去,回宫还怎么助七爷成事? 想到下午鬼头头那句话,他越发觉得自己对不住主子…… 再一抬头,直望见远处对面的张宿洋洋得意的笑着对他夸张的比口型:小爷请你们去喝酒。 意思就是他认为自己赢定了。 也是,子时都未到,七爷哪夜不是丑时尽了才勉勉强强在刘茂德的劝说下置寝的? 他被笑话就算了,这几个缺德的东西拿他媳妇打赌,委实该死! 就在张宿双手倒立在房梁上,灵活得跟只猴儿似的逗大家乐和时,冷不防轸宿向他掷去暗器!! 张宿下意识想避,心念一闪,避不得啊,避了暗器打在别处定会发出声响,扰了七爷可怎好? 便是这般犹豫了半瞬,那细如牛毛的夺魂飞针整齐的刺进他周身各处,痛得他差点嚎出声! 若不得星宿将他扶了一把,恐怕他就要成为星宿死士里第一个摔死的人了…… 房梁上正沉默的热闹着,下面,忽听祁云澈轻轻唤了声,“轸宿。” 上面的死士们即刻消停,均是低首望向他。 站在门边的鬼宿抬眼待命的望去,还以为七爷是在叫自己。 再听祁云澈淡声吩咐道,“你先带粉乔下去,暂且在西殿安置。” 说完这一句,众人才明白七爷话里的意思,却是哪个也没动作,像是知道了,可是没反映过来。 这可急煞了粉乔,屁股都离了椅子,是要走还是不走啊…… 刘茂德抬头往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谢恩?” 当真以为皇上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哪个都不顾了么? …… 去净房小解后,粉乔一路对轸宿好一个骂! 连皇上都看出她憋不住了,他竟都没看出来! 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将来还怎么指望他做个好爹爹? 轸宿碍着她的肚子,只能垂着头任骂。 来到西殿,鬼宿已经等了一会儿,乍看还是面无表情,可那双直勾勾盯着粉乔和轸宿的眼色里,不难与人看出一丝恼火。 见了他,先还打闹着的二人即刻收声。 鬼宿将手中的一只比巴掌略大的瓶子搁桌上,对粉乔交代道,“这些时日你且暂住在此,不用向皇后请安,回宫也不用。你有孕在身,在人前你是淑妃,这个孩儿是皇上的,是皇长子,说漏半个字,谁也保不了你。瓶子里的每隔七日服一粒,回宫之后南疆那妖女定要向你施以毒手,防不胜防,按时服下这些药,无论她对你下什么蛊都无用。” 一席话罢了,他顿了下,再冷魅的一笑,“你们要是没了那重心思,不如早些向七爷坦诚,好歹能留个全尸。” 粉乔如遭雷劈,僵滞得不能言! 鬼宿留下句‘夜了,臣下告退’,不再多半个字就离开。 将将走远,轸宿对着他去的方向没事般大而化之道,“鬼头就是这张脸唬人,我不说你也晓得,莫在意。” 刚说完,听得身后的人一阵抽泣声。 轸宿转身一看,粉乔真的哭了,低着头,肩头不停抽搐着。 他跟着发懵,“好端端的,哭什么?别伤了孩子。” “孩子孩子!要孩子来做什么?!” 手里握起那只瓷瓶,她红着鼻子和眼睛,恼极了自己,“我是来为姑娘报仇的,不是来同你打情骂俏的!” 轸宿被她吼得大气不敢喘,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见粉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整张脸孔又是另一张肃然的表情。 “我是皇上的淑妃,我肚子里的孩儿是龙子!而你是皇上身边的暗卫,大家各司其责,你可懂?!” 这番 话,说与他听,更是在提醒自己。 粉乔全身都在发抖。 她的一切都是姑娘给的,她是为了报仇才会在这里。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皇上对姑娘的那份情义! 良久的沉默。 轸宿眼底先是愕然,直至慢慢恢复平静…… 他向后倒退了几步,拉开自己与她的距离,随后跪下,沉声道,“属下告退。” 粉乔转身,把脸上的眼泪胡乱抹去。 不能哭!不要忘记为何在此。 垂眸,她望着手中装药的瓶子。 上忘忧山短短半日,皇上不但赦免了她和轸宿私情的死罪,更容了她的孩儿。 才将若非皇上先察觉,她已然被内急憋死,实在可笑至极! 还有这保胎的良药…… 先帝赐婚,她们四婢随姑娘入云王府,诚然一开始,她和心蓝暗地里不晓得对那时还是云王的皇上有多大意见。 皮相生得好看又如何? 不苟言笑,沉闷无趣,这样的姑爷,怎能将姑娘照顾好啊…… 当日姑娘含恨自尽在御书房前,粉乔也是打心底恨过皇上的。 为何不把她保护好? 可而今,粉乔不会再怨了。 她知,那五年已是她尽心竭力,哪怕最后力所不能及,最痛苦的,难道不是他么? 皇上对她的宽容,皆是因为她的主子慕汐瑶! 姑娘,其实皇上是个很温柔,心地很善良的人呢…… …… 半个月后,圣驾自东都启程回京。 短短十几日,风言风语,沸沸扬扬。 风口浪尖的无疑是身怀有孕,刚得封淑妃的颜莫情。 她一来就住到皇上的璞麟殿去,日日夜夜都伴在君王左右,羡煞旁人。 逢了个十五,却是刘茂德亲自到皇后那里告知,淑妃有孕,皇上替她免了请安,今后都免了,末了还道,望皇后体谅。 袁洛星又没有身孕,还是六宫之主,她怎能不体谅? 那天清晨,妃嫔们都望见袁皇后铁青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都说帝王薄幸,这才宠了新后多久?龙床上就换了个人。 不过说来也怨不得颜莫情,她才得宠幸一夜就有了龙种,对于没有子嗣的云昭皇帝来说,何其重要? 都能当作大功一件了! 正因为此,又有了些许质疑淑妃肚子的声音。 为何这么多年,妃嫔们谁也不见动静? 一些胆子大的猜测是皇上那方面不行,立刻被反驳,那前皇后的一胎又如何说? 传来传去,最后竟变成后宫有人意图不轨,暗中在各个妃嫔的膳食里做了手脚,以至难孕。 那些闻讯的妃子们,有些都在自己宫苑里安了小灶,御膳房送来的一滴水都不喝! 圣驾还没回京,已是满城风雨。 …… 路上走走停停,耽搁了将近一个月。 这段时日粉乔平静了许多,摒除杂念,一心为回宫后做准备。 和祁云澈的相处不似想象中的难。 他在她心里是姑娘的夫君,是主子,可他认了她肚子里的孩儿做义子,由此,粉乔擅自逾越身份,暗暗把皇上当作亲人对待。 反正从前,她和心蓝也一直将姑娘看作是姐姐的。 东都里跟随鬼大人和刘公公伴驾左右,她体会到皇上是个很孤寂的人。 以前他还有姑娘陪在身边,而今正如鬼大人所言,除了报仇,什么都没剩下了。 回京的路上,粉乔一直和祁云澈同乘一车。 天子的车驾极为奢华宽敞,她自是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有这个 荣幸。 不过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消再回来,身份便是占尽天下恩泽的宠妃,后宫势必要给她搅得天翻地覆。 如此一来,又觉得不可思议。 沿途相安无事,大多数时候,祁云澈倚在一处看书,看折子,粉乔就规矩的坐在一边,不惊扰就好。 很奇怪的是,他好像不用睡觉,而粉乔是孕妇,一日里大多时候都在睡。 起初她不太自在,怎会想到怀孕会如此辛苦,后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偶得一日,祁云澈难得与她闲聊,问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粉乔道希望肚子里的是女孩儿,如若不然的话…… 要是男孩儿,难不成皇上还要立他做太子么? 对此她委实不敢多想。 得了机会,她忍不住问祁云澈,哪怕他要她将这孩子落掉,她也心甘情愿! 到底事关皇族子嗣繁衍,就算她要报仇,也不能用鱼目混龙珠! 那时祁云澈连回答都没有,只笑了一笑,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无所谓。 这更让粉乔想不通了。 他连自己的帝王身份都不顾,连皇族一脉的血统都生生忽略看淡,那么慕汐瑶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呢? 为什么御书房前,姑娘临死前,他连一句让她安心大去的话都不愿给? 明明是爱的…… 又在她深陷那些说不出口的重重困惑里时,忽然听祁云澈道,他也喜欢女孩儿。 那时粉乔似乎洞悉了什么,他定是想到了姑娘,想起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他对那个孩儿是期待过的。 …… 这天午时刚刚过,已到京城十五里外。 粉乔打了个盹儿醒来,发现车马都停下了,鬼宿在外面禀告,说,定南王率群臣前来迎驾。 她连忙爬起来坐好,却发现皇上竟然……睡着了!! 在她心里,祁云澈等同于神仙一样不可冒犯的存在,同车多日,这还是她头一回见他睡姿。 脑子里只得一个声音:原来皇上是会睡瞌睡的…… 鬼宿等了半响不得回应,又道了声,“皇上?” 不想车门开了一寸缝隙,层层纱帘被一只女子的手掀起少许,露出粉乔的脸来,她对他难色道,“鬼大人,皇上他睡着了。” 睡着了? 就连鬼宿都是一愣。 七爷每天只消两个时辰足够,是连御医都道这是顽疾。 只心中有疾,哪里轻易能治好? 此刻听粉乔一说,又见她那副表情,鬼宿相信她是不敢说假话的。 思索之后,他道,“臣下知道了,有劳淑妃娘娘。” 这厢见鬼宿策马往前面去,定是去告知定南王,做别的安排,粉乔便也放下车帘,缩了回去。 再一转身,见祁云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绝世俊容风平浪静,盯着她不发一语。 吓! 粉乔以为自己做错事,连忙转身要对他跪。 他先她一步,抬起手稍作阻拦,而后出乎意料的笑了起来。 虽是笑着,深邃无边的眸却染了丝丝伤痛。 虽是痛着,在那样君临天下的无匹姿容下,满是眷恋和想念。 “粉乔,朕梦见你家主子了。” …… 云王府。 皇上回京哪儿没去,却是先去了他曾经做亲王时候的府邸,且是说了,要在此歇几日。 谁知道天子在想什么呢? 尤其是当今这一位。 自祁云澈登基之后,云王府一直被闲置着,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再归,甚是清冷萧索。 他独自一人穿行在融汇了奇门遁甲之术的园子里,来到听风小阁下,兀自触 动了隐秘的机关,石门打开,他沿着漆黑的通道走进。 身姿轻盈而决绝。 门再关上,将他与外面的世间隔绝开。 倘若可以的话,他愿意一直呆在那里面呆着,与她一起。 ———————————— 《大话西游》里有段台词: 菩提: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至尊宝:不需要吗? 菩提:需要吗? 至尊宝:不需要吗? 菩提:需要吗? 至尊宝:不需要吗? 菩提:唉,我只是跟你研究研究,不要那么认真嘛。 【留言区太多人太多问题,太多我看了之后不知道怎么回答,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我们研究研究嘛~】 结局篇(八): 不枉与你恨一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漆黑的密道彷如通往修罗炼狱,曲折伸手不见五指,当中只有沉缓的脚步声在回荡。 可若是去炼狱的路,叫人听到了这阵不疾不徐的步声,又难免觉得太自若了些。 或许对祁云澈而言,尽头是刀山是火海,是人间最可怖之境,然,只要有她在就足够了禾。 其他的并不重要妲。 行了一会儿,眼前略微有了光亮,再往前行,走出了密道,豁然开朗。 入眼是间冰造的密室,不大,如寻常百姓家的房舍,一眼便能望尽当中内容。 朴素的桌椅,简单的字画,连挡在床榻前的那扇屏风都无任何描绘和绣纹。 却是一应俱全,什么也不少,尤为桌上被用过许多次的那套茶具,尤为下到一半的棋局,尤为那些书卷…… 好似有谁住在这里。 只还是有不同的,满眼的冰蓝,寒气登时毫不客气的将来人萦绕。 四面墙,地砖,还有石顶,都是用世间罕有的稀世寒玉所造。 尤其那张床榻,颜莫歌花了不知多少人力和钱财,才将那整张寒玉床从东华海运到此来。 汐瑶死的第二日,他将祁云澈喊到这里,引以为傲的说,澈哥,你看,我早就知道慕汐瑶活不长,特地为她准备了寒冰冢,以便你随时能够……睹尸思人。 祁云澈不可置否。 这确实是他的好弟弟这么多年来,唯一做得称他心意的孽障事。 可他早已没心情同他计较。 甚至那一刻,祁云澈是庆幸的。 至少能保住尸身。 至少…… 站在门口许久,一时间心绪辗转,繁复万千。 犹记得千秋宴上,她连一眼都不敢看他,头快低到尘埃里去,不止说话的声音在抖,连全身都在抖。 他就那么垂眸静静望她,也不应。 心中无不是有些诧异,怎武安侯生养出一个如此胆小的女儿来? 对他而言娶谁都是一样的,终归这女子除了软弱些,说话声音小些,看似单薄些…… 之余其他,还好。 就是那么一个‘还好’,到底从何时起将他困住了? 祁云澈想了许久都不明白,除了‘还好’她一无是处,连她身边的四婢都比她强些,怎会就能让他心烦意乱,让他开怀一笑,让他忧愁烦扰,最后,让他痛得难以自拔。 耳边好似有个雀跃呱噪的声音,带着些许怯懦,从最初那时,一声声的唤。 云王殿下,王爷,皇上……接着是那声歇斯底里的祁云澈。 她逼死了自己,逼疯了他。 强制将脑中血淋淋的画面打断,猛然回神,他深深的往胸腔的吸进一口凉到骨子里的寒气—— 深眸再看向被屏风遮住的床榻,遂,迈步靠近。 她平躺在寒玉床上,双手交叠身前,身上浅凤仙紫的华裳艳丽极了,五官未有一层多余的妆,只这素面已足够美丽。 她面颊微有红润,平静的脸容上寻不到一丝情绪。 往昔令他倍感温暖的笑意,使了小性子时刻意的不快,哪怕细微到临境小国供奉来古古怪怪的酒,他非要她尝一口,她只尝半口,结果差点没难过的哭出来。 那些都没有了。 此刻眼前的人仿佛只是睡着了般,就算没了那些祁云澈无比怀念的表情,可那娇艳欲滴的唇,浓密纤长的睫羽,小巧挺立的鼻子…… 怎么看都是他的汐瑶。 恍恍然,她好像会随时睁开眼睛望住自己,再像从前随便的哪时,依赖的唤他一声‘皇上’。 纵使祁云澈知道,那都是含在她口中那片冰莲的功效,他还是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 她始终没有睁开眼来,如他期望那般再唤他。 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静默的站立了许久后,祁云澈缓缓蹲下身, 靠近了她一些,他张了张口,努力了半响,才是用连他都听不清晰的声音,道,“朕近来又梦到你了。” 一次是在商贾宴那日,一次为方才入城时。 这两个梦真真奇怪,竟是前后相连。 他如同置身事外的局外人,看着她入住慕府,和张恩慈明争暗斗。 即便他试过想告诉她,慕坚才是她最该提防的人,他想让她知晓危险就在身边,她深入虎穴全然不觉。 他看到她随陈月泽逃了学,还有袁洛星一起去了裕德街的凌翠楼。 他看到十二穿着一身蓝袍,站在台上变戏法。 他还看到当年的自己和祁若翾坐在楼上,将下面的一切均是望得清楚仔细。 花楼里的惊心动魄,他为她捏一把汗,见到那个不苟言笑的‘自己’在祁若翾的怂恿暗示下,与耍着小聪明的她一问一答,甚为有趣。 最后,她醒在公主府,两个女子一见如故。 得父皇将要赐婚却不知花落谁家,祁若翾以此打趣起来。 冷绯玉、十二、陈月泽…… 他望见汐瑶一时不语,神色里分明是计较,她侃侃而谈,说到祁云澈,他,她只玩笑道……以后要躲远些。 便是句玩笑,他知不止是玩笑。 以后要躲远些…… 他又证明了一次,她是记得他的。 可她到底在何处? 十年前? 那个十年前,与此时的大祁毫无关系,与他更没有关系。 一梦不过半刻,她那里又过去许多日。 许多画面匆匆一瞥,他却看得极清晰,那些与从前相同,却又略有不同的过去,在她的那一边不疾不徐的缓缓推进着。 他开始相信她没有死,而是去了另一个……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才子宴,她将袁雪飞的奸计化为了了,如换了个人般教训慕汐灵,随后,那个‘自己’又出现了。 他们争执—— “你方才在笑话我?” “是。” “有什么好笑的?” “觉得好笑就笑了,何须理由?” “你身边可有心肠歹毒的不得不防的人?你可尝过被亲友设计暗算的滋味?你又可曾试过被置于困境走投无路的绝望?你根本什么不知,你有何资格嘲笑我?” “身陷险境,遭人暗算,那都是你自己太蠢,怨不得别人。” 她扬手向他打去,临了又生生顿下,急得一旁的冷绯玉变了脸色。 那一巴掌真的打下去,伤了皇子,怕是她要那命去抵吧。 故而她没有,她只是又说,如她这般粗野之人,他还是远离些好,若得圣上指婚,后悔都来不及了。 一句让那个祁云澈满头雾水的告诫,让此生的祁云澈哭笑不得。 思绪从遥远而真实的梦里抽离,他看着躺在冰床上的女子,一字一顿,“身陷险境,遭人暗算……朕以为,或许有一天你会晓得反击,就算不会,朕以为,可以保护好你。” 然而这些也不过都是他的以为。 她总算知道‘人善被人欺’,总算明白活在天子脚下,与皇族千丝万缕,只有狠下心肠,才能保住性命。 可那个慕汐瑶对他来说已是遥不可及。 恨他吗? 定然是恨的。 恨得那一生都不想再有一丝一毫瓜葛。 其实,祁云澈也是恨她的。 恨她来到自己的身边,教会他喜怒哀乐,带给他柔情温暖,又先绝情离开。 他已经用尽全力了,为什么她能回到十年前,得以重新再活一次,还是要那么恨他? 为什么她不懂……当她求死心决,哭啸的质问他,是不是由始至终都没有爱过她? 他说:没有。 佛说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前面四样,祁云澈皆不怕,不想一个慕汐瑶,只是一个慕汐瑶,与他爱后别离,让他怨恨长久,求再难得,更,放不下…… 既你都决心一死舍我,不若恨着,一直恨着,哪怕只是这样,也是不会忘记我的。 …… 云昭六年十月,颜氏女的封妃大典之后,四妃已齐。 分别是皇贵妃慕容嫣,淑妃颜莫情,德妃冷芊雅,还有在袁洛星执掌凤印后,晋封为贤妃的金珠妮。 在这些女人动作,粉乔最先要对付的是贤妃金珠妮。 南疆王的小女儿,在祁云澈登基之后,南疆把她送来和亲。 先为昭仪,暗中归于袁洛星麾下,擅以蛊毒害人性命,极其狠毒。 嫣絨便是被她落了合欢蛊,被迫与宫里的僧侣淫丨乱一夜,毁了清白不说,后而为顾全大局,一头撞死在揽星殿外,以死明志。 而雪桂是被慕容嫣的心腹从高高角楼上推下,活生生摔死的! 那日粉乔听闻后不信,非要去看个究竟。 于是她便看见了……看见雪桂死后极其可怖的惨状,全身的骨头都碎了,成了肉泥,面目全非,脑浆和血涂了一地…… 还有冷芊雅,就在姑娘滑胎不久前,心蓝去找袁洛星与雷格将军私情的证据,却是被冷芊雅设计谋害。 找到心蓝的时候,她早被投进西冷宫的枯井里,尸身都发臭了…… 德妃虽是冷家的人,可宫里宫外哪里会相同? 虽她向来对那些勾心斗角能避就避,却是一出手,心蓝因她而死。 粉乔绝不放过她!! 当颜氏女一身华裳站在帝王的身边,许多宫里的老人,还有那三妃都识出了她的身份。 可是能如何呢? 她是皇上亲自带回来的。 这又意味着什么? 册封当日,祁云澈又下了一道圣旨,将那座尘封许久的琅沁阁赐予她,却没有给她置身的宫殿。 这说明了什么呢? 所有人都知道琅沁阁是为谁而建,所有人都不由开始胆战心惊。 仿佛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到来,谁能生?谁会死? 当夜,粉乔哭倒在阁中灵位前,上面‘慕汐瑶’三个字,足以让她肝肠寸断。 雪桂、嫣絨和心蓝的死历历在目,满腔仇恨随同泪水呼啸而出。 “姑娘,你的粉乔回来了,这一次,一定要让该死之人血债血偿!” …… 接下来的日子里,后宫变了天。 皇上再也不去任何妃嫔那处,连皇后都不理,每日除了早朝之外,不是在太极殿,就是在琅沁阁。 而不管他在这两处的哪里,身边总有一个人陪着——淑妃颜莫情。 没得几日,贤妃的宫里突然被暗人闯入,宣了她谋害皇嗣的罪名,连罪证都未拿出,便就地行刑,活生生的将她半边皮削去。 最可怖的是,她竟未死! 随后,祁云澈以南疆圣药将她命续着,把她的宫变成了修罗场,命六宫妃嫔前往督刑。 金珠妮那被剜眼割舌,挑断了手筋脚筋,皮肉尽毁,乱发披散的模样,在那一时夜夜闯入每个人的梦中,搅得天翻地覆。 总算见识了云昭皇帝暴虐的一面。 慕容皇贵妃与德妃冷芊雅几乎不约而同的向皇后请告,想要前往庵堂斋戒祈福。 两人都被袁皇后拒了。 她如今自身难保,既是要死,自要多拉上几个人。 …… 十七日后,早朝。 外面天光依稀,大殿中已然争执不休。 原因无他,南疆的使节闻讯赶来,还未张口为他们的公主求情,不想,贤妃 在百般非人折磨下,于前夜三更天,咽气了。 使节大怒,要求祁皇给个说法。 天子坐于金芒闪闪的龙椅之上,神态自若,一言不发,由得脚下激烈争执,无休无止。 那南疆使节的祁话讲得委实不错,慷慨激昂,配以变化丰富的表情,时而痛心疾首,时而捶胸顿足。 横竖是他们公主错在先,可罪不至死,更之余是受尽折磨而死! 左相袁正觉有庶妹在南疆做大妃,自有些偏袒,道,“虽贤妃有错在先,诚然皇上在此事上急躁了些,可事已至此,勿要因此损伤两国之交,凡事皆可商量。” “商量?”那使节愤愤然,“我尊贵的金珠妮公主都死了,要如何商量?!” “听使节大人的话就是不想商量?”右相徐锦衣是另一派,闲闲的插了话进来。 双手拢在袖中,他皮笑肉不笑,“不过好像确实不得什么商量的余地。” 定南王冷绯玉与他想法一致,遂附和道,“若是没什么好说的,那使节你道,你们南疆是想如何?” 使节僵了僵,气得脸红筋涨,“我族公主惨死,你们祁国竟是来问我南疆想要如何?!” 徐锦衣诧异,“贤妃既已是吾皇之妃嫔,那便是我祁国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若无害人之心,又怎会得此下场?” 冷绯玉摊手,笑容不减,“吾皇罚得是重了些,不过使节实在想不通,可当作‘以儆效尤’之作用,毕竟谋害龙嗣,实乃大逆不道,若哪个都像你们公主那般心胸狭窄,毁我大祁皇族根基,使节你道是严重不严重?” 罢了,徐锦衣对他投以赞赏之色。 定南王真是能文能武,右相佩服啊! 僵持中,不知哪个提议,先把贤妃尸身送回南疆,以慰在天之灵。 祁明夏当真是忍不住,回首警告的望向说话的大臣。 把尸身送回? 怕是这些人都不知金珠妮早就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送回南疆,借这个引子开战么? 望向龙椅之上,那穿着龙袍的男子对下面发生的所有不闻不问,眼眸浅合,神态静淡,单手支着下颚怔怔出神。 神思都不知云游到了哪处! 他是越来看越不懂自己这个七弟了。 分明父皇临死前交代他登基后第一件是杀祁煜风,第二件便是除河黍张家。 可张家勾结前朝轩辕氏谋逆,他却拖了足足五年才下定决心。 这一切都是因为慕汐瑶么? 以为只要她一死,祁云澈过了那阵伤痛的时日,就会将心思放到朝政上来。 却不想,慕汐瑶死了,祁明夏非但没有松口气,自他这七弟开始无度的宠幸袁皇后,他便更加紧张。 日复一日的等待,终于等来一个淑妃颜莫情——慕汐瑶身边的婢女! 那一刻,祁明夏总算明白他的七弟到底要做什么了。 江山天下,皇权王土,在他心里还不如一个女人! 慕汐瑶已死,难不成他要毁了整个祁国不成?! 众使节与群臣争执许久,僵持不下。 南疆要拿回他们公主的尸身,要那个淑妃血债血偿,要多少座城池做偿还,越说越离谱过分,连袁正觉都逐渐变了脸色,与其寸土不让的吵了起来。 直至那使节头头高声大怒道,“既然祁国毫无诚意,两国自此交恶,战场上见分晓吧!” 一语响彻大殿,惊了多少人! 众目纷纷向高阶上的天子望去,发现不知何时起,祁云澈便望着眼皮下的一切。 他俊庞清冷,略微上翘的唇角上含着一丝促狭且满意的笑。 促狭的是他的臣子,还有南疆使节的丑态。 那么他满意的又是什么呢? “请皇上定夺!”袁正觉抱拳向他跪下。 徐锦衣不甘落后,随意的跪下,如同料定了结局般,悠悠道 ,“请皇上定夺。” 祁云澈不理会他二人,漆黑的深眸犹如一潭死水,看尽世间喜怒哀乐,世间再无令他可喜可悲。 此时,他看着殿中南疆一行人,带着期待问,“南疆使节,你的话可能作数?” 飘渺淡薄的话语飘荡在大殿内,空灵如神邸。 使节一时忘了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但见帝王呵笑出声,站起,他负手在身后,高高睥睨,“那就开战吧。” 结局篇(九): 但求醉梦三千年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祁国与南疆开战了。 定南王冷绯玉亲自挂帅,麾下忠武将军楚行天和他的四个儿子跟随左右,加上一个当以足智多谋、诡辩难揣的右相徐锦衣。 铁血的三十万精锐一路南下,大败迎击的苗人大军,连连攻下数座苗人赖以生存的主城,肃杀之气不可挡。 垂垂老矣的南疆王命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迎敌,谁能击退祁军,谁就是下一任王的继任者。 大王子律克姜有勇无谋,得大长老桑托怂恿,以长子身份号令苗人,领二十五万大军正面和祁军交战辂。 结果,是开战不得半刻,便死在冷绯玉的长枪之下。 那一战对南疆来是致命的打击,二十五万大军只余五万,其他死的死,俘的俘,四大长老有三个被生擒。 一场雨落下来,染红了河流,群山深岭之间,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妲。 藏在苗王宫的南疆王被吓破了胆,连忙将王位让给小儿子,逃到南面更加深郁的山林里去了。 苏克桀继位后,带领麾下将士在山岭间与祁军交战。 因南疆多山,地势复杂诡变,祁军失去优势,唯能与之慢慢消耗。 这一仗一打就是七个月,当生擒新王苏克桀还有苗域圣女的捷报传回京城时,皇宫内,粉乔在琅沁阁诞下了一名女婴。 …… 五月鸣蜩。 一声啼哭声响在琅沁阁内,在外面院子里打转的轸宿登时顿步,抬起那张不知所措的脸来,往阁中看去,这是—— 生了? 井宿勾了他的肩,笑呵呵的道喜,“听着动静,定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子!恭喜恭喜!” 他们朱雀死士七人,不想竟是最小的轸宿先做了爹。 这声‘恭喜’委实不太甘愿。 蹲在墙根边那颗梨花树下的张宿抠着脸皮计较道,“阿轸,以后你儿该怎么喊我们?” “鬼大伯,井二伯,柳三伯,星四伯,张五伯……”翼宿扳着手指头数得乐和。 当然还有他,翼六伯。 轸宿从狂喜里稍微回过神来,转脸望向倚在墙边的翼宿。 见他脸容诚恳,表情憨厚,想了想,他肃然道,“按照辈分,是该这么叫的。” 翼宿嘿嘿的憨笑两声,圆满了。 那厢张宿坐在石阶边,双目望天,眼泪汪汪的大叹,“唉,我这一身本事后继有人了!” 星宿点头称‘是’。 这娃儿以后要好好栽培啊,定得极其他们朱雀死士之长,将来打遍天下无敌手! 大伙儿聊得高兴,轸宿还有些担心粉乔,又不好败了其他人的兴致,只得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半响过去,白芙和白蕊从屋里走了出来,死士们一起涌了上去。 白蕊见轸宿难得这样紧张,紧张吧,还傻愣愣的,不由转了个弯子,打趣道,“你想先问孩子,还是先问粉乔啊?” 那井宿比哪个都急,拧着眉头就道,“白蕊妹妹你忒不厚道了!粉乔妹子好还是不好,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速速报来!将来你还不得有个生娃儿的时候,真是瞎胡闹!” 白蕊还是没出嫁的小丫头,虽说三个月前塔丹城主入宫就与她看对了眼,临走时更提出要带她回去成亲。 她舍不得其他的姐姐妹妹,且是现下有要务在身,就婉拒了。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了,今后不做其他奢想,哪知那炎碧是个痴情的,三个月里连番与她传了许多书信,竟愿意等她! 其实炎碧最早倾心颜家二小姐,这次入宫就是为了一探究竟,那人是哪个,他看一眼便能分出蹊跷。 这世间有没有‘颜莫情’这个人都另作别算,他在颜莫歌那里吃的亏,也只能当作闷亏! 谁让他对他们女王有收留之恩呢。 幸而来祁国,让他和白蕊相互倾心,歪打错着。 这会儿子琅沁阁里外没得别人,哪个不晓得白蕊是内定了的塔丹城主夫人? 说起来,正逢死士中有家眷生产的紧要关头,有人借机调戏怎么办? 星宿一蹦一跳的上前来道,“白蕊妹妹,那塔丹城主长得五大三粗,面目骇人,可是他这次来吓唬你了?要是如此,你莫怕,哥哥们帮你出头,只要你说一句,点个头也成。” “阿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张宿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你与那城主又不熟,只知他面目骇人,万一人家是铁血柔情呢?” 井宿坏心的跟着附和,“万一人家和白蕊妹妹相互钟情呢?” 白蕊被他们讲得耳根都红了,一跺脚,只道,“母女平安!” 说完转身溜回屋子里去,讲不过这些嘴巴坏的?! 柳宿大笑,“看!人家不稀罕我们出头!” “好了,你们莫再讲笑了。”白芙见气氛融洽,也就容他们多说了几句。 走到轸宿面前,她对他嘱咐道,“话是粉乔让我带与你的,她让你安心,勿要多想,她……” 没等白芙说完,轸宿便乐呵呵的说,“我知,白芙姐姐,莫讲了,好好照顾她,我都晓得。” 七爷肯让他在这里等着,他已然感激,哪里还会生出别的念想? 转身,他寻望向倚在院门那端未发一语的鬼宿。 得他眼神,鬼宿道,“我去同七爷复命。” 似是动了一念,又再走道,“七爷会同你们的孩儿取个好名字,况且,那是他的义女。” …… 鬼宿到太极殿外时,不想遇上袁正觉、纳兰鹤,还有兵部侍郎刘钟偲刘大人等。 将将过了申时,单是看他们愁苦无奈的脸孔,都能想象又是这样都了许久。 殿外的太监和宫婢早就见怪不怪,一个个昂首挺胸的端立着,反正皇上不见你们,你们也没得办法。 跟在祁云澈身边多年,鬼宿从云王府云王的长随变成禁卫军统领,算是做为官之人,虽他不喜,却是少不了周丨旋客套一番。 袁正觉等人见他行来,纷纷围了上去,端的都是有口难言的神态形容。 他们一心忧国忧民,皇上却…… 互相礼待了番,纳兰鹤先开口问道,“鬼大人有事来向皇上禀告?” 到底是三朝老臣,好容易抓住了机会,不会立刻把难处道出来。 鬼宿面无表情,淡淡应道,“淑妃娘娘才将诞下一位小公主,末将来向皇上复命。” 听他一说,袁正觉等人先有一怔,继而无不是松去一口气。 还好是个小公主,这若要是皇子的话…… 见他们神情都是这般,不用问都能猜到是在想些什么。 纳兰鹤又道,“皇上喜得公主,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其他各怀心思的人遂也反映了过来,连忙跟着说了几句好听的漂亮话。 与南疆一战打了足足七个月,终于传来大获全胜的军报,这无不是振奋人心的消息,可是…… 只要一想到后宫妖妃祸君,朝中上下哪个笑得出来? 单是这七个月,后宫妃嫔先后惨死的足有十余位之多。 往往是突然就被随便安了个罪名,就地施以可怖的酷刑,把人百般折磨而死。 有时,那颜莫情那妖女不但亲自督刑,还会邀其他妃嫔一起观看! 前些日子,宋婕妤早料到自己会被施以毒手,早早的做了安排。 她费了一番心思把皇上请到鹜栎宫,在颜莫情来时从中套取她自认蛇蝎心肠的话,以为她认了,就能得皇上保全她性命。 岂料祁云澈不但未曾保她,反而丢下一句‘朕就喜欢看淑妃残害你们为乐’,便是这般离去了。 后宫惶恐,朝野震动! 皇上为何纵容淑妃残害妃嫔,当中的蹊跷,袁正觉再清楚不过! 死的全是初年选秀时,他精挑细选,为女儿的皇后之路铺就的垫脚石。 包括那金珠妮,都是他与远在南疆的庶妹废了一番心思送进宫来的假货! 最初在东都皇上要封淑妃时,他就极力阻拦过,可是女儿太心高气傲,以为皇后的位置已经坐稳,谁也威胁不了她的位置。 然而眼下,能不能保住她的命袁正觉都没有把握! 淑妃这一胎虽为公主,皇上纵她宠她,保不准很快就又有孕。 就算没有,退一万步言,祁史上也不是没有女皇当权的先例。 颜莫情这个月生产才消停了些,怕是待她恢复精神,后宫就要变成人间地狱,他袁家的皇后性命堪忧啊…… 正想到此,忽而得鬼宿问,“诸位大人一道等候在此,可是有事要奏?” 他会问,是早就在前日就得密报,南疆这一仗大获全胜,只等定南王凯旋了。 这些人守在这里,不过是想借个由头去烦七爷。 想说的那些话,不问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阿鬼心思一转,索性将人都打法回去算了,这才开口问。 听他出言,纳兰鹤忙将南疆新王和圣女被生擒,祁军正在凯旋途中的事道与他听,之后…… 阿鬼只把头点了点,面上毫无笑意,“果真是件大喜事。” 在一双双老眼期盼的注视下,他淡声,“末将会替诸位大人向皇上一道禀告,不早了,大人们还请离宫吧。” 说完再不多费唇舌,转身就往太极殿里走。 这些可把人弄得慌了神。 自与南疆开战以来,皇上每个月至多上朝三两次,每次只要听到几句不合心意的言论,索性就挥手散朝。 那些守旧的老臣长跪不起,求皇上顾及天下苍生,祁云澈便由得他们。 最后真真跪死了一个八十多高龄的大学士,换得一道风光大葬的口谕。 还有以罢官相逼的,祁云澈欣然应允。 大祁人才济济,还怕找不到几个栋梁? 如今,要见皇上一面谈何容易?! 纳兰鹤连面子都顾不上了,横身就挡在鬼宿面前,“可否请鬼大人为老夫几人通传,我等有要事想向皇上当面请奏。” 想他三朝老臣,追随太宗皇帝征战沙场,落下满身顽疾毫无怨言,眼下为见皇上一面,拉下老脸来求一个禁卫军统领! 阿鬼哪里会卖他面子? 他常年追随在祁云澈的身边,比起主子近来越发阴晴不定,甚至越发暴虐的性情,他始终如一,看似风吹过都不曾漾起涟漪,可是谁晓得,那湖中可藏着食人的凶兽? 双臂怀抱,他长剑握在手中,面上常年阴兀沉沉,给靠近他的人一种诡异之感。 逐一将这些脸孔扫尽,他道,“诸位大人来向皇上请奏的事,可是与淑妃娘娘有关?” 一语道破天机,话尽了,那一张张的脸皆是露出不同的神色表情。 还未等哪个说话,鬼宿鼻息轻笑了声,道,“大人们都回了吧,其他事皆可商量,独独在此事皇上是不会允的。” “皇上就忍心看妖妃为祸后宫,生灵涂炭?”纳兰鹤忍不住道。 兵部侍郎刘钟偲也做痛心疾首的模样,道,“我等不日前收到来自各方的万民请愿书,皆是求皇上……” “万民请愿书?”鬼宿略有一诧。 没想到这些人连万民都愚弄上了。 “纳兰易大人。”他看向他道,“你方才说妖妃为祸后宫,以至生灵涂炭?敢问一句,是哪里生灵涂炭?你口中的妖妃,可是将将为皇上诞下小公主的淑妃?” 纳兰易怔怔然,一时哑口无言。 定南王丨刚大败南疆,想以此说事,然追究起始,还不是那贤妃活腻了,想要谋害皇族子嗣在先? “万民请愿书。”鬼宿冷冷的笑了起来,“皇上在位六年,先平煜王之乱,再解张家勾结前朝谋逆之危,眼下天下还不够太平?” 又有人道,“可后宫——” 鬼宿直望向袁正觉,“后宫自有皇后娘娘替皇上分担,众位大人莫不是管得太宽?大人们实在有心,不若多与皇上几分清静。” “依鬼大人所言,如今的后宫皇后娘娘还能替皇上分担?”不知谁不怕死的说道。 鬼宿轻哼,垂眸过去抓到那人,“这就要请左相大人为你解忧了。” 袁正觉霎时僵滞,想也不想就抓住鬼宿的衣袍,什么身份礼数都顾不上了,恭恭敬敬的请求,“还请鬼大人明示!” 阿鬼乃皇上身边的人,那颜莫情分明就是当年慕汐瑶身边的婢女之一! 还有闯入各宫行刑的暗卫又自哪里来?这一切根本无需言明! 都是皇上的意思…… 鬼宿扯回自己的衣袍,对他诡笑道,“左相大人言重了,末将哪里能与你什么明示。” 事到如今,早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 偏殿的小书房里,宁神的轻烟从香炉中袅袅飘散而出,满室梨花淡香。 祁云澈侧身躺靠在卧榻上,身上金袍裹身,未束腰带,墨发散在脑后,与金袍相叠,铺展了半边长榻。 书房里静静的,鬼宿走进时,只见得他的主子一张姿态慵懒而随意的后背。 止步在十几米开外,他等待。 默了良久,才听祁云澈启声问道,“外面在吵什么?” 轻曼的话语声像是自天边飘来,说不出的荒凉飘忽。 鬼宿答,“不得什么,纳兰鹤等人来报定南王大败南疆一事,小的已将他们请回。” 依稀,仿佛听到祁云澈轻轻淡笑,似有了然之意。 一主一仆,又再无话。 鬼宿那双沉沉无光的眼盯着祁云澈的后背看得许久,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许久后,他天生自带阴郁之色的脸上倏的勉强挤出一丝颇显得滑稽的笑,道,“爷,今儿可梦到了?” 自东都那日起,偶不时阿鬼他们就会听祁云澈说起他梦里的事。 那些统统与慕汐瑶有关,亦真亦假,如梦似幻。 像是侵入他们主子五脏六腑的毒药,一点一滴摧残着他的皮肉和骨血。 他丝毫不抗拒,一日复又一日的沉沦于其中。 为了能入睡,甚至想尽了各种法子。 他让自己长久的独处在一处,只想能沉尽在那些抓不到,更无法触及的醉梦里。 有时三两日会梦到少许,有时又一个月都梦不到一回。 这让祁云澈越发寡言。 也只有在他求得一梦后,才会展露少许浅笑,道与身旁的人听。 他太需要谁与他一起分享,需要一个听他诉说的人。 鬼宿问罢,就听到祁云澈满足的一笑,“梦到了。” 又梦到了。 还是和往常一样,与上一个梦为之相连。 他由始至终都如个不该存在于她那一边的局外人,只能看着。 看着她对另一个自己的抗拒,看着她不信命的挣扎,南巡一路的艰险,暗中算计她的,还是那几个人。 思绪止于此,他问,“如何了?” 阿鬼自知他问的是什么,拱手禀道,“淑妃娘娘诞下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恭喜皇上。” 这么一声音色单调的恭喜,天上地下,也只有祁云澈听得出他这长随的心意了。 他缓声笑了笑,“小公主,好啊……” 女儿贴心,不是么? 鬼宿已经许久没见他这样开心了,虽不是他的孩子,但也算是他的义女不是么? “皇上给小公主赐个名吧。” “名字的事……”稍有一顿,祁云澈笑着的俊庞上晃过一抹思绪,遂道,“让他们自己去操劳。” 虽是他祁云澈的义女,他却不想夺人乐趣。 阿鬼没想到七爷会如此决定,想到阿轸那没见识的,让他自己给女儿取名…… 结局篇(十): 谁念痴心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纵使阿鬼是个知情人,更明白祁云澈的用心。 让轸宿那没见识的给自己的女儿起名字理所应当,可不能忽略的是,粉乔如今是淑妃颜莫情,那个孩儿更是云昭年间的第一位公主! 如此尊贵的身份,就算轸宿有那意识,任他肚子里的墨水,抓破头恐怕也想不出个等得上台面,又不有辱国体的名儿吧? 左思右想,阿鬼露出几许难色,犹犹豫豫的说,“爷,阿轸那小子……喊他杀人他可以杀出千八百的花样儿,喊他给小公主取名字……” 话未讲完,他听到祁云澈一阵阵的闷声笑起来辂。 虽那声音略显沉哑,听似慵懒更不如说是无力,但终归是笑了,由心而发。 “你不觉得如此才甚有趣么?”祁云澈说道,难得起了几分兴致。 不用亲眼看到,他已经想象出轸宿那副抓耳挠腮,急得上窜下跳的模样了屮。 阿鬼默了默,也觉得那副情景有趣。 又见祁云澈这日心情仿佛不错,便提议道,“不如爷亲自到琅沁阁看看吧?” “不必了。”他连思索都没有就拒绝。 阿鬼欲再劝两句,祁云澈斟酌的说道,“既是朕在位年间的第一位公主,又是朕的义女,也不能太含糊,赐她封号……云珍。你看如何?” 云珍,云珍…… 阿鬼埋下头,想了一想,这固然是好的,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遂依心中所想而答。 七爷将他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赏给那孩子,还赐了一个‘珍’字。 奇珍异宝,稀世之珍,更……视如珍宝。 只一个‘云珍’的封号就够了吧。 再看看那道侧躺在榻上毫无动作之意的祁云澈。 他不是说今天梦到了么? 既是梦了,何以不出去走走? 鬼宿欲言又止,主仆二人由是又默了片刻。 “七爷……” “淑妃的身子如何?” 每每祁云澈用这个称号唤粉乔时,阿鬼就知,宫里又有人要遭殃。 只这回语气尤为冷寒,算一算,该到慕容嫣皇贵妃了…… 很多时候阿鬼很想出言劝阻,然,都只是在心里作想,就打消了这丝念头。 “回爷的话,淑妃生产顺利,休养足月方无恙。” “很好,你下去吧。” 鬼宿对那道冰凉的,亦是高高在上的身影低了低首,退了出去。 步声远去。 榻上,祁云澈依旧是侧躺的形容,正对的窗外有光渗透而入,淡淡笼在他清贵静冷的面容上。 他缓缓睁开深眸,浓密的眼睫下,幽暗的光随之倾泻而出,满是杀机。 回想这天的梦,慕容嫣真的很该死。 …… 阿鬼自小跟在祁云澈身边长大,是个对主子了如指掌的忠仆。 从他晓得记事的第一天起,女皇便对他说,他和星宿死士们皆只为一个人,一件事而生。 他们的主子祁云澈是未来祁国的皇帝,继任皇位的必然是他。 之外的,都不重要。 阿鬼牢记了这一点,除了主子的安危,只要能让主子继承祁皇的皇位,之外的,都不重要。 晃眼那一幕仿佛昨日才发生,如今云昭年间,天下太平,祁云澈如了两皇的心愿,做了这天下的主人。 可是…… 古人都有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们这些为了祁云澈而生的死士,哪个不晓得七爷心不在天下,天下却桎梏了他。 先被送上黄泉路那些妃嫔都是左相袁正觉的一手安排,死千百个都不足为惜,那慕容嫣母家远在中州,她在朝堂无依附,哪怕是死了,也没有哪个为其多言。 只南疆一战费了七个月才结束,定南王立下莫大功劳,慕容嫣死了,下一个便该轮到德妃…… 走出太极殿,鬼宿步子顿了顿,不远处,纳兰鹤那行人才是将将走没多远。 落日的余辉将大殿外的那片开阔的广场染得红彤彤的,斜阳把他们的背影拉得极长,诸多怨言随着温淡的风传了回来。 说得好听是国家大义,细细计较下来,各人心中都只装着私利。 这些人从来没想过,七爷除了在慕汐瑶的事上心有执念,却是从未负过天下人。 …… 不时,鬼宿折回琅沁阁将祁云澈的心思转达后便又走了。 这会儿粉乔已醒过来,得知能为自己的孩儿取名,当即下地对着太极殿那方磕了三个响头。 轸宿守在院外寸步不离,自那日在东都后,他就没有再逾礼半分。 平日他虽不着调,轻重还是晓得分的。 白芙把孩子抱来与他看了,粉粉嫩嫩,胖嘟嘟的,缩在襁褓里像个小肉球一样,十分的可爱。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瞳眸极大,亮晶晶的冲着逗她的人看个不停。 井宿和翼宿已经在那空荡里去御膳房弄了些酒菜来,这天是个好日子,当庆贺一番。 落日夜至。 淑妃为皇上添了一位小公主的消息早已传遍六宫,封赏的圣旨已下,那‘云珍’二字,让颜家的淑妃更加尊贵,无人能比。 死士们同往常一样守在琅沁阁的四周。 外面更有鬼宿亲自训练的侍卫每半刻巡视一次,连只苍蝇都飞不进阁中去。 子时刚过,任这宫中白日里如何闹腾,此刻万籁俱寂,安宁得想个在夜色中酣然甜睡的婴孩儿。 粉乔却无心入睡,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最后索性披了衣裳到后院去,兀自摆上简单的香台,蹲在地上烧纸钱。 这是她回宫后最常做的一件事了。 每杀一个人,每报一次仇,她夜里就会香烛纸钱,烧得整个琅沁阁都是散不去的烟味儿。 白芙她们都不拦她,死士们更不多言。 只这天夜里…… “明明是件好事,为何?”轸宿在暗处看了许久,见没人来劝她回去歇着,他也猜到白芙几个是故意的了。 不得办法,他只好亲自出来。 粉乔蹲在火盆前面,脸色有些苍白,闻声没有回头,道,“你就随我吧,不这般我心里堵得慌。” 夜深深,反正也不会有哪个看,她也不想再在这个人的面前端那假娘娘的架子。 重复着把纸钱往火盆里送的动作,她平铺直叙的说,“鬼大人来时带了皇上的口谕,待我将身子养好,下一个就该轮到慕容嫣了。” “马上可以为雪桂报仇了,真好啊……” 喟然一叹,叹出多少心酸和恨。 轸宿静静站立在她身后,没有接话。 她便也无所谓,做着她该做的事,继续道,“金珠妮是袁洛星手里的一把剑,为她所用,她死了,等同于斩断袁洛星的左膀右臂,嫣絨泉下有知,该瞑目了。接着是慕容嫣,我等这一天好久了,她是四妃中最有心机的一人,袁洛星的许多所为,都是她在暗中推波助澜,也许是一句话,也许就一个动作,总之她的心其实是最歹毒的,不过……” 说到此,粉乔轻呵了一声。 这轻笑里夹杂着几丝意料之外,还有几丝对自己的嘲讽。 “而今宫里最狠毒的是我,真是世事难料。” 原来在后宫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 弱肉强食,你不想死,就得想尽一切办法先让别人死。 “可惜这道理姑娘以前不懂,若她懂得……”话止于此,粉乔又笑了笑,将那些愁绪化作烟云,“倒是若她懂得,兴许七爷对她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这亦是她在这深宫里用尽各种可怖非人的手段对待他人后,才恍恍然悟出的道理。 有时,连粉乔都会从噩梦里惊醒,一身冷汗的在黑暗无边的夜色里被满身罪孽压得喘不过气。 姑娘又怎可能成为她这样的人? 听了她的话,轸宿良久才开口说道,“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和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她停下动作,回首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不过是比谁更残忍罢了。假使我没有仇要报,假使我还是一个宫婢,我想继续活着,她们要我的命,我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是同归于尽,也不会任人宰割。” 当日为慕汐瑶守灵时,轸宿是亲眼看见的。 粉乔的气节和心思,连同她说的那些话。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她继续笑,冷冷的,凄凄的…… “也只有我家姑娘那么傻,把自己困在一方小天地,自欺欺人。也只有七爷那么傻,护不住了,便用这种方法惩罚自己。” 她开始相信鬼大人那天说的那句话。 等到这些该死的人一个个的都死绝死干净了,是不是就该轮到祁云澈了? 都是痴情人。 越听她说下去,轸宿也跟着堵得透不过气。 想到她将将诞下孩儿,白日里那一声声叫得撕心裂肺,他忧在心里,便转了话道,“七爷允我们给孩子取名,你晓得我不会这些,你给孩子想个好名字吧。” 粉乔望他的眼色总算柔和了些,目光中的哀色却未减少。 祁云澈给她机会为姑娘报仇,容她生下与轸宿的孩子,赐了她如珠如宝的尊贵封号,还允他们为这孩儿取名…… 天大的恩赐。 侧头回去,她淡淡的说,“就叫‘念儿’吧。” 念儿,祁念儿。 这是粉乔和轸宿的孩子,更是慕汐瑶和祁云澈的孩子。 “念儿,念儿……”轸宿反复叫道,很是喜欢,更知道名字里的意义。 攒动的火光将粉乔侧面的脸孔照得发红,而那眉目间的神情却与从前大不相同。 从前…… 轸宿记得初时四婢随慕汐瑶嫁给爷后,一齐来了云王府。 相较那位他不怎么待见的大方得体的云王妃,他更厌烦成日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四婢。 原本轸宿想,小姐的丫鬟大多都要许了人家的,慕汐瑶早点将她们嫁出去,便能落得耳根清净了。 谁想后来七爷登基,慕汐瑶做了皇后,这四个丫头竟也一道入了宫。 再后来发生的那些…… 强制自己收回思绪,定眼望住那小小的背影,看着她手里的动作反复继续,轸宿晓得她心里堵什么,慌什么。 她觉着不这样做的话,想带给谁人的心意便都到不了了。 她时时都记挂着慕汐瑶,还有那三个惨死的姐妹。 她说七爷在折磨自己,她又何尝不是? 一个慕汐瑶,将这么多人害得痛苦不堪,到如今,轸宿还是讨厌那个女人,更加讨厌! 可是提起另外三婢…… “粉乔。”轸宿沉凝了好大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你们入宫时,七爷有吩咐,命我们几个将你家主子看好,我便从来不喜她,就……” 就把慕汐瑶身边的人都生生忽视了去。 七爷是要他们保护皇后娘娘,她身边的人是死是活同他们没多大的关系。 反正,奴才啊,下人啊……这宫里最不缺了。 所以他就…… 捏紧双拳,轸宿低头道,“雪桂和心蓝……是我袖手旁观……” 粉乔的手停在那烧得通红的火盆上,一个不留神,手中那张纸钱被点着了,顺着往上烧,火苗灼痛了她的指尖,她应痛松手,指腹上却不觉灼烧疼痛。 背后有双复杂的眼眸注视着自己,愧疚的,亏欠的…… 有什么用呢? 人死不能复生。 罢了,都罢了吧…… …… 一个月后,祁云澈在宫中为他满月的女儿大摆筵席。 许多朝臣已有数月未曾见到云昭皇帝,不过这次他们都学乖了。 谁的心里都掂量着,小心翼翼的陪笑,哪个都不同皇上提他不爱听的那些。 自然了,淑妃的出场方式太震撼耀眼,众星拱月,连皇上都成了她身边最尊贵的陪衬。 她穿着一身鲜艳华丽的裙裳,上面那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招摇而夺目,引百鸟朝凤,连皇后都只能视而不见,对她笑脸相迎,好言相恭。 六宫只能,谁能与之争锋? 在她的怀中抱着才将足月的云珍公主,那是云昭年间第一位皇嗣,身份尊贵,更得皇帝万千宠爱,云珍,云珍…… 祁云澈姓名中的一个字,再加上‘奇珍异宝’的‘珍’。 同一日,定南王率大军凯旋。 …… 太极殿。 与热闹纷呈,歌舞不绝的牡丹相辉楼那处比较,这殿中实在太静太冷。 祁云澈在酒宴上坐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回到太极殿,宫婢和太监们齐齐跪下三呼万岁。 没有汐瑶,一天,一时,一刻,一瞬……对他而言都了无生趣。 再抬眼,却见冷绯玉还跪在殿中。 他一身威武的盔甲还未褪下,岁月将他的轮廓磨砺得更加内敛沉稳,人是跪在那正中的一处,宛如座不可撼动的山,随刘茂德对他说尽劝解的话,他只听不应。 轻轻挥了手,宫人们立刻默默退了出去,祁云澈止步在冷绯玉身后十步开外,看着他穿着戎装的挺拔背影默然不语。 正午时分入宫复命,他想以战功换冷芊雅出宫,保她一命。 总算是察觉了。 祁云澈不应,他就跪到这个时辰。 这冷绯玉的性情倒是十年如一日,又臭又硬,承袭他父王之后,还是没变多少。 仿佛只要祁云澈不答应他,他就在这里跪到底,跪成一块石头,跪得咽下最后一口气。 否则是哪个都劝他不动。 却与此时,祁云澈想的是一个月前他做的那个梦。 汐瑶去到的那个祁国里,南巡一路上发生的种种,祁成昊造反时,船上她对‘他’的舍命相救让他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是不是不管如何重来一遍,她还是会爱上自己? 祁云澈看得出来,纵使她千般想摆脱,和父皇做对,和老天做对,可她到底还是不能轻易放下他的。 他看到了她的纠结,还有那个‘自己’的在意。 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甚至有一时半刻,他认为让汐瑶回到一个他所不知的十年前,仅仅只是为此。 那个汐瑶不同了,懂得反击,懂得保护自己。 她比他想象中更聪明,虽行事上时而鲁莽,但总能化险为夷,让他替她捏把汗,又松一口气。 他看着她和十年前的自己有了越来越多的交集,有些高兴,又有些伤怀。 毕竟那是他,又不是他。 在他还未弄清楚这莫名不清的情绪时,梦里的最后,他的汐瑶竟同冷绯玉有了私情…… 无法形容的异样感顿时充斥了全身。 他在吃醋吗? 纵使祁云澈很清醒,知道汐瑶只将那个冷绯玉当作救命稻草,可要他如何说呢? 尤为此刻,看着与他活在同个大祁,同一时……根本可以看作是不同的两个人。 “朕听闻定南王妃在三月前为你诞下麟儿,你不打算回去看看么?” 说这句话时,祁云澈明显察觉,他好似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眼前的这个冷绯玉和汐瑶半点瓜葛都没有,他的王妃乃贾氏,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而他二人夫妻情深,是为一对典范。 也只有祁云澈自己晓得,他小气了。 冷绯玉跪地不起,回话也十分刻板,“皇上一日不答应臣,臣就跪到皇上答应为止。至于臣的妻儿自会体谅臣的苦衷和用心!” “你要挟朕?” “臣不敢!” “那还不起来?” “臣有言在先,除非皇上答应臣!” “冷绯玉!”祁云澈一字一顿,语气里有了不悦之意,负在身后的手也捏成了拳。 都不知道是在恼火他为德妃求情,还是因为…… 刘茂德从殿外走了进来,步子相对以往急了些,开口,话语虽稳,还是不难听出几分迟疑。 “禀皇上,皇贵妃娘娘在牡丹楼上,像是想要……往下跳。” 结局篇(十一): 盛宠之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慕容嫣一身白色的孝服出现在牡丹相辉楼最高处,惊煞了众人! 无人晓得她是如何站到那高高的楼台上,一袭白衣飘渺,晚风轻轻浮动衣袂和裙摆,如鬼似魅。 一个正在弹奏弦乐的宫婢最先望见,便是惊叫了一声‘有鬼’,吓得当即昏厥过去。 之后,众人才是依言望去,那哪里是什么鬼,那是慕容嫣皇贵妃!! 不消片刻,百官和妃嫔们大多退去,留下空荡荡的桌宴无数辂。 慕容嫣要挑这个日子想不开,谁也拦不住,更……不想趟这滩浑水。 禁卫军将四周严密把守,楼下剩的人不多。 徐锦衣是个天生喜欢看热闹的性子,本就觉得小公主的满月筵席无趣,无非就是给了众人一个说是非的机会,眼下突然生变,他暗自高兴还来不及,自要看个圆满邈。 袁正觉虽心知慕容嫣闹这一处与女儿无关,但见袁洛星身为后宫之主,走又走不得,他只能坚持留下,以防万一。 还有难得回来一次的睿贤王祁铮。 距上次一见又过了几年,老王爷看上去依旧神采奕奕,坐在单独的一张桌前,品美酒,吃佳肴。 那楼上将跳不跳的人和他全无半点关系,他是在皇上离席没多久时突然出现的,袁皇后借言处理后宫之事,想将他劝到别处去。 谁想祁铮道,他今日入宫,见皇上一面就走。 横竖那位慕容皇贵妃要跳楼,皇上定会出现,他人老了,不想挪地方,就在这里等等罢…… 他喝酒吃菜,何其自在。 更反过来劝袁皇后,无需管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袁洛星闻言只暗自好笑,心道皇上会不会来都另当别论,再仰头看向姿态绝然的慕容嫣,作无奈一笑,“今日乃是云珍公主满月的大好日次,妹妹有何想不开,要做这般傻事,可是有难言之隐?不若先与本宫说说,你我姐妹一场,相识十余载,你有难处,难道姐姐会袖手旁观么?” 谁人都听得出她话里已然有心无力,可谁让她是皇后,样子总是要做的。 一旁,粉乔坐在丝毫不逊她皇后的华丽座椅上,怀中抱着粉嫩嫩的云珍公主,面上笑意温软,极有耐心的逗弄呵哄自己的孩子,浑身都散发着母亲的柔软。 开口,语气却凉薄胜冰寒天剜人皮肉的风。 “皇后娘娘说话真真有趣,慕容皇贵妃自是心里不痛快才会有此一举,她说与不说,人已经在此,终归是要言出必行的,她未曾急着往下跳,只因皇上未来,不过……” 抬起头来,粉乔往高楼上的慕容嫣看了一眼,笑得轻描淡写,“妹妹我倒是好奇,假使皇上不来,你是跳还是不跳?” 若要跳,那就早些跳了吧,这戏想要演与谁看呢? 虽然她是不想她死得这么容易,也定然不会允她死得这么容易! “淑妃!”袁洛星一声冷斥。 她好歹是一国之后,今日风头被抢尽都算了,眼下岂容一个妃子踩到自己头上说风凉话! 再者眼前的人哪里是什么妃子,哪里是颜莫情?! 袁洛星早就派人暗自查明,那颜莫情根本就是颜莫歌的另一重身份,粉乔不过借了这身份入宫来。 由始至终,她都只是慕汐瑶身边的贱婢! 不日前,她才派了身边的人将此事告知慕容嫣,希望与她联手。 没料到她选在这天大闹宫宴,简直找死! 现下,袁洛星只求她要死就死干脆点,莫玩太多花样,更别将她拉进去陪葬就好! 沉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皇后的威仪,她道,“本宫知道小公主的满月酒因此被中断,妹妹心中不快,可事关人命,莫非你要眼睁睁看着她自寻短见不成?” 粉乔满面都是诧异,“皇后娘娘真会说笑,虽说这天是我小公主的满月酒宴,不过她小小的人儿还在襁褓中,懂个什么呢?无非借了她的名头与百官与宫中众姐妹乐和罢了。命是自己的,皇贵妃自己要轻生,谁能拦得住?你说是吗?” 她侧首望了望坐在身旁不远处的冷芊雅,笑着继续说道,“今日除了是我小公主的满月宴,更是德妃姐姐家兄定南王凯旋,与大败南疆此等功绩相比,我小公主算得了什么呢?德妃姐姐都不计较,我又有何好计较的?” 冷芊雅入宫为妃,牺牲小我,成就家族权势,那些情爱,同她没有关系。 她虽是皇上的妃子,却对争宠毫无兴趣。 争与不争,德妃的地位是不可动摇。 再往上,那皇后的位置哪怕是祁云澈要让她坐,她跪死在太极殿外也断不敢坐上去。 冷家已然有功高盖主之势,是不可,更不能再出一位皇后的。 素来她不愿参与后宫里的是是非非,奈何她人在其中,已是是非之人。 她晓得,堂兄在回京前就修书镇守边城父亲,信中让他放心,无论如何都会力保自己出宫。 定南王功绩显赫,先有平河黍张家之乱,而今又大破苗疆,这让冷芊雅在心中抱了一丝期望。 要说到笼中鸟,她何尝不是? 淑妃这番话暗自里对她便是番告诫,分明是让她死了这条心! 说起手段还有毒辣心肠,入宫以来她步步行得小心翼翼,倘若不是那一回中了袁洛星的奸计,又岂会助纣为虐? 她知道淑妃本是慕皇后身边的婢女,原名粉乔。 更知道被她害死那宫婢心蓝与她自小就是极其要好的。 事到如今,后宫人人自危,都把矛头指向淑妃,然而只要是心思清明通透些的,都该明白—— 要她们死的是皇上!! 既是皇上要做的事,谁能阻拦呢? 如此想来,倒是冷芊雅觉得自己可笑了。 都斗成如此血雨腥风,她哪里逃得过这一劫? 止住翻涌的思绪,她浅浅垂眸,轻叹了一口气,温淡的面容上笑意恰到好处,认命道,“事已至此,还请皇后姐姐做主吧。” 她当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才是讲完,挤压在她心口的郁结之气都没得由她悄悄的舒展出去,牡丹楼上传来慕容嫣尖啸刺耳的嘲笑声—— “做主?德妃妹妹认为如今的皇后娘娘还能在这个后宫做主吗?”此言一出,袁洛星登时色变! 仰头望去,她怒视慕容嫣,“且不说妹妹一身白衣搅了小公主的满月筵席,眼下到底是有心求死,还是借故发难,挑拨我宫中姐妹的关系?” “无需再故作姿态,假惺惺的废话了!” 慕容嫣比她想象的更要癫狂些。 她站在高楼上,轻风将她衣摆扬起,随时都与人一种要往下掉落的惊动感。 然她面容却是毫无惧色! “宫中姐妹?” 她冷声嘲笑,轻蔑的睨视脚下快要仰断了脖子看自己的人。 “这宫里的女人向来只有一种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有何好挑拨的?” 看着那些脸孔,暗自紧迫如袁洛星父女,座上宾看戏如徐锦衣,如老王爷祁铮…… 最后是慕汐瑶从前的贱婢,如今被人恨在心头,恨不得她灰飞烟灭的淑妃! 她笑声似哭,幽幽的道,“袁洛星,你的皇后之位是迫丨害了前皇后才得来的,你以为你事事亲力亲为,尽心竭力的为皇上打理好后宫,就能取代慕汐瑶的位置吗?” “你闭嘴!!”袁洛星恨极了谁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那人已经死了!她才是皇后!! “这便动怒了?”慕容嫣怎可能会闭嘴? 早晚都是要死的,她不过是给自己选了个比较体面的死法。 “左相到底是没有教好啊,身为皇后喜怒形于色,真真致命!皇后,哈,你扪心自问,你配么?” 袁洛星气得发抖,脸色都铁青成一片,正要上前走近去与她争辩,袁正觉横手一挡,先道,“老臣教女无方是老臣的罪过,可若慕容绝大人今日也在此的话,叫他看到皇贵妃娘娘如此疯癫之相,会作何想法?” 慕容嫣不以为然,轻挑起眉梢,任由自己在风势越大的高楼上摇摇欲坠。 她笑颜,“所以本宫庆幸,这京城上下,宫中里外,本宫能有今朝的一切,都是本宫凭自己的手段得来,而今我将欲死,非我失心癫狂,那句‘君要臣死’,左相大人莫非不懂?” 逼死她的人是皇上,是祁云澈!而非下面的任何一人! “皇上来与不来,我无所谓。” 她只是不想任由自己的性命被他人拿捏,故才有此一举。 做不了他心爱的人,至少要做从他掌心里飞出的鸟儿,不让他摆布! 把目光放在那身着华袍,贵气雍容的女子身上,慕容嫣高傲的唤她,“淑妃娘娘!不,我当叫你粉乔,慕皇后身边的四婢之一。” 粉乔坐在嵌满了宝石的宝座上,闻声轻轻的抬首向高处望去。 不应,亦不否认。 她面露微微浅笑,如个置身事外的人,怀中襁褓里的婴孩儿不时发出几声咿呀细语,她听了便又低首,伸出手指逗逗她。 满身柔和与慈爱。 可当她把小公主交与身旁的侍婢,抬手,宫人连忙将她的手托起,她起身,微扬了下巴,眸中含着笑,笑中带着刺,对慕容嫣轻言细语,“是与不是,重要吗?如今,我是淑妃。” 她竟然大方的承认了。 连袁正觉都没想到的怔然!随后才恍然想明白了什么…… 她认了又怎样?这里的人都不能奈何她。 宫中的禁卫军任她调遣,连派人将此时禀告皇上,都是得了她开口,那刘茂德才迈步前往。 瞧,这些深宫里被琼浆玉液滋养的女人们,她们成日围绕着一个男人争斗,可是呢…… 仅仅因为她粉乔是慕汐瑶的婢女,她就能以这样尊贵的身份卷土重来。 她回来,是为了给她的主子报仇。 而在背后主宰这一切的,是皇上! 慕容嫣受伤的僵滞,眉间深深的拧成了一团,继而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淑妃?哈哈哈哈,敢问淑妃可还记得一个叫做心蓝的婢女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坐在席上的冷芊雅不受控制的轻颤了下。 再听慕容嫣猖狂怨毒的话语声响在头顶上,“那个心蓝,死得够痛快了,只奈何死后凄惨了些,扔在枯井中尸身长蛆,溃烂发臭,可怜啊可笑,哈哈哈哈……” 她恨恨的盯着粉乔,目光中都是挑衅,“淑妃你说,那个害她性命的人何以蠢成这样?既给了她个痛快的死法,为何不尽善尽美,莫非是为了存心让谁不痛快?” “慕容嫣!” 冷芊雅惊叫她的名字,蓦地腾起,咬牙切齿。 罢了,都罢了…… 才将大败南疆而归的绯玉堂兄还在太极殿跪着,倘若皇上还念冷家这些年为祁家天下鞠躬尽瘁,为他祁云澈肝脑涂地,岂会置之不理? 入宫乃她自愿,只要入了这幽怨深宫,是死是活,那都是她的命! “心蓝是我害死的!” 她认得铿锵有力,无怨无悔! “无论我因何而入宫,如今人站在这里,头顶德妃之衔,容不得你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女人诋毁!” 冷芊雅灼灼瞪视慕容嫣,之后向粉乔看去,眼底带着一丝愧疚。 “就算我不说,你当知晓她因何而死,是我下的手,我亦没什么好辩解的,只我命人将她送出宫安葬,不想半月之后,有人在西冷宫发现她的尸首……谁在背后捣鬼,一查便知。” 害一人性命,与害十人性命没有区别。 纵使这般,冷芊雅自认与慕容嫣、袁洛星之流不同。 将头上以示四妃的那支宝钗取下,她无怨无悔的跪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我自认不配当‘德妃’之名,还请睿贤王做个公断,芊雅愿一命偿一命!” 话毕,她紧握那钗,狠狠向自己的颈项刺去,便是眼不眨,手不疑!! 旁侧的婢女随之惊叫,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就连祁铮都没想到她性子刚烈至此! 一道暗影猛然从不起眼的角落里闪出,谁也没看清楚冷芊雅是如何被制止,那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已站定在她跟前,一手将她紧抓。 死是不得死成,冷芊雅亦被吓住。 “莫慌。”抓住她的男子彷如鬼魅,对他阴冷笑道,“还未到你,勿要心急。”粉乔淡淡的看着她,无喜,无怒,仿佛并未被她此前那番说话影响。 那是自然了。 早在回宫之前,鬼大人就将这一切查明。 运送心蓝尸身的那两个都是雷格安插在宫内的人,听的便是袁洛星的命令。 是她心生连环计,派人把心蓝扔到那枯井中,半月后,再命人假装途径,发现那一事,给当时痛失孩儿的慕汐瑶一记重创! 这些女人,好歹毒的心肠…… 默默按捺下心中痛楚,粉乔强挤出一丝伪装的笑,“德妃姐姐肯认罪,我佩服非常,只宫有宫规,国有王法,并非你一句‘一命偿一命’就能算了的,你求老王爷做主,不是与人为难么?” “宫规?王法?” 慕容嫣站在高处轻视的望着眼下发生,冷冷嘲笑,“若真有王法和宫规,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粉乔回视与她,不再遮掩。 “是你们咄咄逼人在先,不与人活路,你们夺了皇上所爱,皇上让我为我的主子讨回公道,天经地义。” 她是粉乔,但她也是淑妃! 她戳破了这天窗,把话讲得明明白白,她们能奈何与她?! 慕容嫣哑住,粉乔收回淡薄的目光,先是望了心如死灰的冷芊雅一眼,再看僵愕得不知所措的袁洛星,还有她身旁同样满面惊愕的袁正觉。 徐锦衣起身来,对着老王爷拱手一拜,再做了个请的姿势,只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老王爷,不如随下官出宫小叙一杯吧。” “好一个‘清官难断家务事’!” 袁正觉勉色嗤笑道,“右相抽身的动作倒是快。” “不然怎办?”徐锦衣还对着睿贤王作躬身的动作,闻言勉强回头来满目惆怅道,“下官不得左相大人那么多顾虑,左相想把所有人拉着趟这浑水,那还有句话道:冤有头债有主。” “你——” “老王爷,请吧。” 徐锦衣不理会袁正觉了,执意想将祁铮带走。 若再有人拦他,恐怕他连那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都讲得出来。 这些年宫里的恩恩怨怨,朝中哪个不是耳清目明心中清楚? 如今时候到了,皇上要你们填命,与他相干啊…… 祁铮又怎会不晓得袁正觉的心思? 他会回宫这一趟,全是在这半载之余,他的乖孙女儿,明月郡主祁紫涵多番修书于他。 祁紫涵身为明王妃,每日见祁明夏忧虑皇上所作所为,不得已,才想把祁铮请回来主持大局。 可今夜,将将闻他入宫,祁云澈就先行一步回了太极殿,有心躲避,已是给足他脸面。 当下见这一幕,朱雀暗卫亲自现身,禁卫军归那名不正言不顺的淑妃调遣,更在众人面前亲认,她就是慕汐瑶身边的婢女又怎样? 她就是要为主子报仇又怎样?! 祁铮唏嘘,摇了摇头,对袁正觉道,“本王已是有心无力。” 那个祁云澈,已非他当年踏遍天下找寻的七皇子了。 而这大局,更不可能凭他一己之力扭转。 放下手中杯,他起身来,环视了众人,最后对粉乔道,“你主子得皇上一世独宠,就是死也瞑目了。” 可那故去之人早已不在世间上,杀光了世间人,又能如何呢? 结局篇(十二): 血债当以血偿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嫡女策,素手天下》最新章节... 祁铮与徐锦衣一走,这偌大的牡丹相辉楼前,大局竟是由昔日那废后的侍婢所掌控。 成排的灯笼散发着温润的光,绘在灯笼上的牡丹花盛放得各有姿态。 四婢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曾经粉乔还笑言,将来伺候姑娘的婢女都取一个牡丹花的名字,让姑娘成日都被花儿们团团围住,不闻花香,却闻花语。 可如今,只剩下她一人了…辂… “烦请鬼大人向皇上通传一声,老臣要面见皇上!!”袁正觉还不死心,看向执剑在手的鬼宿恳求道。 求他有用吗? 是他下令将此封锁,他此生就只听祁云澈的命令行事娌。 是皇上要她们的性命啊…… 袁洛星笑得惨淡,兀自按下袁正觉躬身抱拳对着鬼宿的手,“爹爹无需为此烦忧,横竖不过一死,我终归是大祁的皇后,没有给袁氏一族蒙羞!” 她的爹爹乃两朝宰相,为官几十载,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岂能对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低声请求? 袁正觉得女儿搀了一把,又闻她话语凛然,少不得老泪纵横,“有女如此,为父甚是欣慰,只不过——” 转眼死死将目光定在粉乔身上,他道,“自古立后当以‘贤德’为先,你为主子报仇没错,可平心而论,能者居其位,说句自谦的话,假使老臣没有能力做这个宰相,定会亲自向皇上请辞!试问,慕汐瑶何德何能当得起大祁的一国之母?” “我家主子当不起,你的女儿就当得起?” 粉乔盈盈转身,轻慢的冷笑着,悠闲的漫步起来。 “我主子慕汐瑶,是当年皇上还为云王时,用八抬大轿迎进王府的。因为你们一句‘当不起’,就生生忽视于此?就因为她在你们眼中不具‘贤德’之名,才给你们借口对她屡屡迫丨害?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当朝左相对她苦口婆心,她粉乔又何德何能?! “左相大人对我这一番说话,也不过是因为你袁家尊贵无比的嫡长女小命捏在我的手里,依着我看,她也不具皇后之能,左相大人,你说这当怎算呢?” 站定在那张凤座前,她毫不犹豫的坐下! 整片楼前响起谁倒抽凉气的窒息声—— 那些伴在各位妃子娘娘身边的宫婢早就被这一幕骇出一身冷汗。 奈何她们走不得,只好硬着头皮候在此,除了在心里祈求主子平安无事,别无他想了。 可这淑妃,不不,这前废后的侍婢,她竟然如此大胆,她竟然……坐在了皇后娘娘的凤座上! 袁洛星立刻被她此举激恼得凤仪全无,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你这贱婢!!那岂是你坐得的位置?!” 她张牙舞爪的就要扑来,却不知又从哪里窜出一人,极快,极迅猛,蓦地挡在她跟前,众人连他是从何而来都没有机会看清楚。 再定眸,人已站至皇后的跟前,宛如难以攀越的山。 毫无表情的脸,身上无法令人察觉一丝一毫的生气。 与人只有一个讯息:再向前一步,死! 他与那拦住德妃求死的人穿着一样。 他们,都是祁云澈的暗卫! 粉乔面上泛出畅快之意,儿戏一般的享受着坐在凤座上的乐趣,对她挑衅道,“这个位置本该是我家主子慕汐瑶的,如今她不在了,哪个坐不是一样?你都坐得,我凭何坐不得?” 袁洛星气得周身抖个不停,楼前只闻她一人怨毒的尖叫和咒骂声。 处心积虑想要坐上的凤位,这份至高无上的殊荣只能属于她! 一扫片刻前的端庄之态,皇后的风范荡然无存。 粉乔乐不可支,再问,“左相大人,你望是我似皇后一些,还是您的女儿更似?” 袁正觉顿时无言,复杂的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像个疯子,想要出言劝阻,开口却无声。 还要他说什么呢? 他原还心存一念,若能见得皇上,或是…… 可倒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眼前这个淑妃是皇上亲自封的,她做的所有,都是皇上的意思。 “左相大人没有话要说了吗?” 见他神色间忽明忽暗,沧桑的老脸上变化何其精彩,两朝宰相?! 粉乔对他嗤之以鼻,“分明是你们一个个自私自利,竟冤我主子一个‘不贤德’的罪名,就要她死?!莫不是在这宫里心善便是罪过,那好,恶有恶报,如今我得机会为她报仇,我够毒辣,你们终于晓得怕了,便来同我说大道理?!” 起身来,她步步走到袁正觉的面前,昂首对他冷然道,“左相大人,枉你为两朝重臣,难道你还看不明皇上的心思?” 凑近到他耳边,粉乔得意又阴森的说,“世间除了我家主子慕汐瑶,谁都不是祁云澈心目中的皇后,那是他最爱的女人,他唯一爱的女人,你们害死了她,必当是要千倍万倍,血债血偿。” 袁正觉如遭雷劈,怔忡又震惊! 耳边一字一句更是清晰,他简直避无可避!! 眨眼的功夫,粉乔又作端立的姿态,任由身后的袁洛星发狂发癫的对自己咆哮,她不理会,只漫不经心的对着满面惊恐的袁正觉言道,“索性,今日还没轮到你们。” 就是他们想死,那都是不可能的。 罢了,她一挥衣袖,“皇贵妃患了失心疯,吓坏了皇后娘娘,倾凤宫的奴才们是怎么做的?还不把你们主子扶回去好生安抚伺候?” 那些素日里伺候在袁洛星身边的人这才闻声反映过来。 匆匆忙忙,又小心翼翼的绕过那拦着他们主子的暗卫,不管不顾,连拉带拽,嘴里说着劝解的话,将人往倾凤宫那处拥。 这会儿人心里已然在为自己打算,明日该往哪个宫里钻,该向哪处送上银子,以求活命。 拉扯中,袁洛星的发髻也松散了,往日娇美的面容上只剩下憎极,恨极,仪态全无的叫嚣着。 以为如此就能将她摆布,如此就能让她怕?! 她才不怕! 慕汐瑶已经死了,只于此她是赢了的,她是祁国的皇后,祁国的皇后是袁洛星,是她袁皇后!! 袁正觉望着女儿疯癫的模样,怎叫一个痛心疾首……难道是他错了? 先帝病薨,密旨现世,谁也没想到先帝属意的皇子竟是祁云澈。 那一时冷家的大军围了京城,提及阴狠毒辣的祁煜风,莫说其他文武百官,就是袁正觉都不得不在私心里承认,贤明如祁明夏,深谙如祁云澈,都比祁云澈更适合继承帝位。 大局已定,他不能让袁家衰败在自己的手中。 故而他毅然弃了长姐与同他有血缘之亲的二皇子,转投天命之所归的祁云澈麾下。 尽管如此,袁家仍旧受了重创,难均三大望族之衡。 将女儿送进宫是上上之选,谋夺后位势在必行,一直以来,他都不觉得这是错的。 他一心想让袁家立于不败之地,却忽略了最关键的…… 龙心难测。 得淑妃一语,他才恍然大悟。 竟是他一手推波助澜,助女儿除掉了皇上最心爱的女人。 都说帝王无情,可若是帝王有情呢? “淑妃娘娘!” 猛然顿步,袁正觉向粉乔笔直的跪了下去,苦苦乞求道,“谋害前皇后,以至后宫不安,一切都是老臣的罪过,老臣愿意一力承当,还请娘娘向皇上转告!” 说完,摘了官帽,他深深的大拜下去。 这一举总算让袁洛星安静下来。 她目瞪口呆的望着她的爹爹,先是无法反映,便是在顷刻后,她惊声尖叫,怒火冲天的咆哮,“父亲!左相!你怎能对她跪?她何资格让你跪!给我起来!我以皇后之名命令你!!不准跪她!!!” 袁正觉心意已决,脑门贴着地砖,转过脖子哀哀看向女儿,他只得摇头。 是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粉乔面色冰冷,毫无动容与同情,这些人怎听不懂她的说话呢? 而今他们能做的只有等死而已,没有皇上的允许,就只能在恐惧中活着。 “你们有什么资格讲条件?你们的命又能值几个钱?还是你们认为,只要效仿皇贵妃,闹一出一心求死的大戏,就能解脱了吗?” 回身仰头向高楼上看去,粉乔对那白衣飘渺的女子诡谪一笑。 “皇贵妃娘娘一举勇气可嘉,可惜有勇无谋,你以为你真的能死的这么容易?你以为你纵身一跃,便可以逃过所有?” 慕容嫣站在上面许久,是有些累了。 形容如疯的袁洛星,屈膝下跪奢想求全的左相,还有貌似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冷芊雅…… 她和他们都不同。 “我累了。”她轻声的说,“落不下眼泪,不晓得惧怕,对这世间也再无眷恋。” 放眼将这被夜色笼罩的恢宏华丽的宫殿望尽,慕容嫣神情里只有厌倦。 倏的,不知她想到了什么,随之呵声笑了起来。 那婉转却如同谁在低声悲泣的笑被风逐一吹散,苍白如纸的脸容上漾起凄凄鬼魅的表情。 她道,“我知道金珠妮是袁洛星的人,狗儿将将入宫,急需做些许事讨好主子,我便对她暗示了一番,让她给嫣絨下了合欢蛊。那个叫做雪桂的冰美人,是我亲手将她从城楼上推下去,呵,她当时竟还想与我同归于尽,简直自不量力!还有那叫做心蓝的,她的死本与我不得什么关系,不过德妃妹妹的把斌是我做了顺手人情,随心情给了袁洛星,哦对了,你们可知道素来端庄得体的德妃妹妹落了什么口实在我手里么?” “我自己说!”冷芊雅站了起来,姿态傲然,哪怕是错的,她也错得无怨无悔!! 她环顾周遭,那一双双向自己望来的眼,目光皆是不同。 夜色甚浓,弦月极美,只可惜如今再没有人与她琴箫和鸣,笑谈风生了。 “我爱上了一个人,这有何稀奇的?哪个规定宫里的女人都要爱皇上?”冷芊雅理直气壮,语气里都是质问。 “他是我爹爹手下最得力的大将,是这世间我唯一爱的人,我本可以与他私奔的……” 可她是冷家的人,入宫为妃不过时局所致,谁也无法改变。 “我入宫不久,他便娶了妻,将当日我与他互换的信物退还,不想就是因为此!” 红了眼眶,冷芊雅含泪瞪视慕容嫣,“不想因为此,被你紧抓不放,毁我清誉,更重伤冷家!” 抬手左手,她将云袖掀开,露出那粒刺目的守宫砂,“我自认清高,既已选择入宫,此生必是为我冷家而活,儿女情长不过烟云罢了,根本不足成为要挟我的把斌!想要要挟我冷芊雅,你们配么?” 她说着再向粉乔看去,道,“心蓝那一事我本可拒绝,皇上迷恋你家主子与我本无关,后宫争斗不休,时逢慕家涉与张家一同作乱,皇上若极力保你主子,怕是会激起民怨,我便纵了一纵……罢了,终究人是我害死的,人人都将他当作皇上,当作天,可他是个人……” 纵使她心系天下,将自己当作后宫里唯一的对祁云澈臣服的忠臣,却疏忽了去保护他最爱的人…… 所以,她也该死。 说完了,冷芊雅惨淡的笑,“我知,今日还未到我,既还未到我,我便不再此打扰诸位的雅兴了。” 一身孤绝,她往自己的宫殿步步行去。 不过就是等死而已。 待冷芊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高楼上的慕容嫣发出厉鬼般快意的神采,“所以今日该我死?” 她早已等之不及! 不想粉乔却道,“今日乃吾儿大宴,皇上有心容你们多活几日,你们却不知好歹……” 话音落,慕容嫣蓦然惊动,双眸随之瞠大! 皇上不允她死在这天?她偏要逆他的意思! 命是她自己的,她想哪时死就哪时死! 纵身轻盈的一跃,众人揪着心亲眼望见她身子已悬在空中,白衣飘摇,残酷而优美,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道把她拽住!!! 只见她腰间如同被什么锁住,整个人身形向后拱成弓状,连她自己都未及反映,便被拖拽回去。 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声!啊——啊——啊—— 一声声令人听则毛骨悚然。 她死了吗? 不,不会死的,因为皇上没有允许啊…… 黑夜将所有都淹没了,骇然了人心的尖利哀嚎很快就消失,再无半点回响。 静默。 只有毫无感情的禁卫军将这里严守,只有左相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只有袁皇后越发颤栗得厉害的等待,只有,淑妃冰冷的笑意从唇边淡淡漾起…… 谁也不敢用力呼吸,谁都不敢将视线从高楼上移开。 一定不会结束,可同时,谁又在极力渴望祈求着结束。 就在这无声无息的反复折磨里,终于!伴随着铁锁摩擦的声响,慕容嫣被人从里面抛了出来—— 像是一只失去骨架的白色纸鸢,胜似孝服的白衣上染了斑驳血迹,她被抛出,坠落,却因锁骨两端被铁链勾住,从而高高的悬吊在楼上,轻微的摇摆不止。 众人心惊胆战着这一幕,再睁大眼看去,慕容嫣双臂脱臼,如此看上去如同不得肩膀,诡异又丑陋。 她的下颚也被捏碎了,口齿难以合拢,像是被扔到了岸上的鱼,难看的张着。 原本她已痛得昏死了过去,得这一落一扯,伤口处鲜血汨汨,她被巨大的痛楚摧残恢复意识,发出痛苦的哀嚎…… 痛过之后,她极力挣扎着,扭动着,可随着她每次轻微的动作,更巨大的痛楚就会将她淹没。 如今连咬舌自尽都难。 最后她能做的,便是用那双流出血泪的眼狠狠的瞪着高楼下的每个人,用她怨毒的目光诅咒她们…… 粉乔将念儿重新抱回怀里,一手逗着她胖乎乎的脸颊,逗得她咯咯直笑。 小公主哪里会晓得才将发生了是可怖的事,对她而言,世间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袁正觉仍旧跪在地上,闻得那阵纯澈无邪的笑声,叹息道,“娘娘已为人母,何苦造这杀孽……” 粉乔头也不抬,将他的说话置若罔闻,她轻声慢语的说,“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违抗圣意的下场,左相大人,袁家乃三大望族之一,支系繁多,光是本家上下就过千人,我在此奉劝一句,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理应做好表率之用,君要臣死,臣才能死。” 袁洛星实在想效仿慕容嫣,只会陪上灭族之灾,比她更加凄惨千百万倍! 最后,粉乔向挂在楼墙上那残破不堪的人望去一眼,她眼底晃过一丝索然无味之色,“将她挂回自己宫里去吧,放在这里委实碍眼了。” …… 一场大雨毫无征兆的降临,伴着滚滚惊雷,雨水放肆冲刷着巍然的皇宫,掩去所有被血染过的砖墙和痕迹。 太极殿,冷绯玉仍笔挺的跪在外殿,是连刘茂德都有些焦心了。 他自作主张拿了碟点心,跪在旁侧请定南王少许用些。 冷绯玉目不斜视,声如洪钟道,“刘公公且放心,本王常年在外行军,七天不食都是小事一桩!” 他哪里那么容易死?就算他要死,自会死到远出去,不会脏了这地方。 鬼统领复命之后,已过了两个时辰,依着他杵在这里,貌似皇上不也没有用晚膳么?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牡丹楼那边传来的消息他也晓得了,可他就是有这点倔脾气,非要皇上放了他冷家的人! 殊不知,此时的祁云澈正被梦魇所扰,而一行黑衣人自雨夜中来,呼啸着,只为一个目的—— 弑君!!! 结局篇(十三): 朕用一世太平来换…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嫡女策,素手天下》最新章节... 嫡女策,素手天下,结局篇(十三):朕用一世太平来换… 外面一片电闪雷鸣,他却在梦里。爱睍莼璩 祁若翾在和亲途中命丧东临州,消息传到江南烟雨城,十二说,他要争皇位。 冷绯玉对汐瑶讲的那套道理,字句珠玑,她委实受用。 遂,他取了她一支蝴蝶钗做信物,却不知,另一支亦早就不在她的手里。 祁云澈静静的看着,他就那儿,然而谁也不知他的存在,包括那个世间的‘自己’辂。 时日如流水,在他眼底如白驹过隙,如走马观花。 是连他都觉得,这一梦太长,太久…… 他竟有隐隐的担心,可否还能从梦中醒过来婀。 原本,他是沉醉在这个梦里的。 可当他逐渐望着汐瑶不断做着与那个他背道而驰的决定,不断的……想要远离他…… 难以言喻的窒闷将他久久缠绕。 分明耳边听得见大作的雷声,分明他知晓有谁闯入了太极殿,外殿已然兵刃相接,杀得激烈。 他努力撑了撑眼皮,却是被桎梏在与她有关的那一处,醒不过来,逃不出去。 逃? 他竟然想逃了? 不是的,他只是不想见到她远离自己,哪怕他人在这处,和那个‘祁云澈’毫无关系。 她重活的那一世,真的要与冷绯玉在一起? “你相信这世间有真情吗?你可相信,两个人会真心实意的相爱,一生一世?” “你给不起,不是吗?” “我不知这世上可有,就算有,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得到,但我所知道的是,若入了皇宫,便只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我想要的,连追逐都无从说起,而王爷你将来会拥有整个天下,后宫佳丽无数,她们都会爱你敬你的,你可愿意——” 放过我!! 傍晚的斜阳染红了那片山林,她与他相对,他站在远处,总是相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再也无法靠近。 最后,他看到‘自己’转身,说……我知道了。 是不是该就此放弃? 够了,够了…… 是谁在对他这样说?或许就是他自己呢? 祁云澈好像不太了解那一个‘自己’,他在梦中愈发矛盾,愈发无可奈何,就算让那个自己得到了汐瑶又如何? …… 太极殿的正殿外,冷绯玉是没想到,他来这里长跪不起,会跪得一群胆大包天的刺客来刺杀皇上! 几番交手,他发现眼前这十几个执剑的全都为女子,招招诡异,倒也不似要杀他,她们的目标,是他身后内寝殿的男子。 偌大的帝王寝宫里,是连半个伺候的奴才都没有,仿佛刻意给谁留下可以钻的空子。 越是与这帮刺客缠斗,冷绯玉越是察觉蹊跷。 这殿中里外均有皇上的暗卫,外面雨再大,这厢动静亦不小,却始终不见鬼统领现身。 深宫内把守重重,想要混进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刘茂德就更加淡定了,恍如无事一般端正的立在两殿相连处。 放佛只要这群女刺客过了自己这一关,那老东西还能为她们通传一声不成? 再者,他们皇上的武功本就不弱,这几个女人能成什么事? 到底冷绯玉久经沙场,试探过来人之后,很快他就夺下当中仿是领头的剑,反手横在那女子颈间,取她性命轻而易举。 其他人皆不敢大动了。 “哪个派你们来的?”他冷声质问。 便与此时,外殿有了窸窣步声,鬼宿带着羽林军来得刚刚好。 冷绯玉不点破,斜目轻睨了他一眼,这太极殿,里里外外都是古怪! “定南王只管取我性命便是,问这么多做什么?我既来了,就已将自己当成死人!”那女子说话硬气,挑衅的看了鬼宿一眼,娇笑起来,“若我不死,我还要来,若我死了,也还有人来,你们能如何?” “好个牙尖嘴利的。”冷绯玉是听出端倪。 合着这皇宫似她家一般,来了不止一次了,还次次都被放回去? “鬼大人,身为禁卫军统领,你可有话要说?” 鬼宿不闪不避,挥了手让属下退出殿中,才是一眼淡薄的望过去,道,“末将护驾不利,自会请罚,至于这些刺客乃定南王亲自抓获,王爷按律处置便可。” 他早晓得这夜有人来,再想冷绯玉还在殿中不依不饶的跪着,索性由他们打斗。 经他没所谓的一说,刺客里有女子略慌了神,道,“鬼大人,这回总算让你抓住机会见死不救了?!” 众女眷七嘴八舌,纷纷附和起来。 “我们因何来此,你且心知肚明,你主子既已废了我家三姑娘的后位,人也去了,理应将我家三姑娘的尸身送还,好让我等回去与老太爷交差,如今这算个什么事?” “莫不是你家主子还顾忌着身份,非要做个样子,以为不伤我们分毫就会得感激?” “这夜可不是鬼大人亲自设计,让定南王出面?” “哟,能死在所向睥睨的战神王爷手里,奴家倒是不觉得憋屈,只你主子总是缩在背后不现身,到底晓得自个儿理亏?” “就是!躲在背后,算什么英主明君!” 听这些个女人一人接一句,没完没了的,冷绯玉真是恨不得都杀了干净! 再听她们竟诋毁起皇上来,怒不可遏的吼道,“放肆!太极殿内,圣驾之前,岂容你们这些妖女胡言乱语!” “我们胡言乱语?”被他用剑抵着的女子挑眉轻哼,“你不信,问这位鬼大人便知!” 冷绯玉怒目看向阿鬼。 先听她们说话,他是明白了几分。 废后,说的不就是慕家汐瑶那位前皇后么? 又是她! 与南疆一战,还有宫里的腥风血雨,皆因为她一人而起,人死不能复生,枉那慕家两代忠良,最后犯下谋逆的大罪,皇上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何时?! 他在这厢暗自恼火,只听阿鬼淡淡然道,“你家小姐既已嫁了我家爷,莫说尸身,就是她的三魂七魄,都是七爷的。劝你们别再白费力气,宫中禁地,七爷谅你们乃沈家的人,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才几次三番留你们活命,切莫不知好歹!” 又有女子笑道,“不知好歹?你家七爷乃真龙天子,他的妻多了去了,管得过来吗?”阿鬼不与她多费唇舌,“慕汐瑶的尸身就在云王府,你们有本事就去取。” 一言,激得众女眷咬牙切齿。 那云王府的阵法实在太厉害,这半年来闯了无数次,要是她们有法子,还会来皇宫闹吗? 冷绯玉闻言诧异。 鬼统领称皇上为‘七爷’,便是连皇上都不喊了,他今日搅合进的算是什么事?! 外面得一道惊雷劈下,天都要裂了,正好暂且止住争执声。 冷绯玉狠辣一笑,道,“不是让本王来处理么?这简单,冲撞吾皇,罪该万死,只待会儿劳烦刘公公命人将残局收拾,勿要惊动了皇上,至于今后,来一个斩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便是。” 反正如今这皇宫已面目全非,区区一个禁卫军统领,胆敢利用他冷绯玉!? 他哪里有这份闲心在此纠缠? 眸中杀光乍现,手起,刀落—— 便是要先取了就近这女子的性命! 鬼宿面无表情的望着,刘茂德老脸惊愕,还有众女子低呼的声音,内殿便在这时传来祁云澈清淡的话语声…… “放了她们。” 闪着寒光的剑霎时静止在魅玥的颈项上,锋利的剑刃割破了她的皮肤,暖热的鲜血顺势流下,却听一个没有高低起伏,略显疲惫的声音命令道……放了她们。 冷绯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并未松手,“皇上是要放虎归山?” 当真和慕汐瑶有关的都宝贝得很,他堂妹的性命还有他忠心耿耿的冷家都可以视如不见? 假使祁云澈想把此当作私人恩怨,那么他断不能再容这些人在宫中胡来! 更不能让阿鬼口中的‘七爷’将整个朝堂颠覆! 遂,他再问,“不知皇上是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命令臣,还是以‘七爷’的身份同本王打个商量?” 刘茂德不禁为他擦了一把汗,阿鬼抱手在旁,眼底盘旋着意味不明的浅淡笑意。 内殿飘出男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像是在笑他勇气可佳,又像是在笑他莽撞。 夹在在雷声当中,清晰可辨。 “你想保德妃性命?” 一语,直让冷绯玉脸色难看至极! 他还能同里面的人打什么商量? 吾皇万岁是祁云澈,七爷也是祁云澈,有分别么? “进来,你只有这一个机会。”再听这一句,明显是在命令了。 冷绯玉无比火大,又发作不得,僵在原地半响,才是扔了剑迈进内殿去。 …… 幽暗的内殿中,一股含着梨花味儿的香丝丝缕缕的萦绕漂浮在地面上。 冷绯玉走进,祁云澈正立于右侧靠墙的书架前。 他欣长的背影绝世而立,几乎要垂散及地的墨发,还有那一身在任何时候都象征着他身份的金袍拖拽了一地,将他与芸芸众生拉出许多远的距离。 他便就站在那里,手中仿佛捧着一物,此刻正望得出神。 这就是他们至高无上的天子,仅一袭背影,都孤绝得让人唏嘘。 以前,冷绯玉从不曾这样觉得过。 那么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他承认云昭帝冷漠寡言,哪怕是在天烨年间,他们时常相处在一处,偶有切磋武艺,可是了解都不深。 这一年来,祁云澈的性子越发阴晴不定,听闻近几个月,更是连早朝都极少。 但纵使这般,国事却没有被耽搁。 而后宫的那些,说到底是因果循环,善恶有终。 连南疆一战,金珠妮本就是个假货,由是这几年,南疆王看准了大祁为百姓不愿开战,屡屡提出无理要求,以冷绯玉为主的这些武将,早就想金戈铁马,踏平苗域了! 想来,还是借了后宫之争为名,才总算开战。 虽说对待贤妃的手段残忍了些,谋害皇嗣其罪当诛,也就不得什么好抓着不放的了。 实在让冷绯玉想要以忠臣之姿对国君劝说,他真真无从开口。 心里正五味杂陈,祁云澈转了身来,将手中的盒子合上,放在旁侧的书桌上,抬首望向他问,“你觉得朕可是个好皇帝?” 这疑问,恰恰是冷绯玉心中所惑。 他虽为武将,但在官场上死素来有自己的一套,更何况问话的人还是当今天子。 “皇上觉得是,那就是。” 大祁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宫里的是非,君臣的恩怨,只是民间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 一代帝王的功过,只能由后人来评断。 祁云澈知他心里怎么想,又问,“你身为冷家定南王,认为三大望族鼎足的局面,如何?” 如何? 冷绯玉怔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还是不好? 若真的那么简单就能全以概论,当中的明争暗斗,汹涌起伏,还有无数的牺牲品,委实太冤屈了。 最后,祁云澈再问,“你想保德妃一命?” 听皇上的语气,像是要与他做个交易? 冷绯玉无法猜度,只好继续默着。 祁云澈移眸示意他,“这个盒子,你且好生保管,总有一天会用到,至于德妃,还有你冷家上下……” 冷家上下…… 冷绯玉无法再无动于衷。 他入宫本只为给堂妹求情,不想皇上别有用意,三大家族,皇上想要改变这局面么? 谈何容易! 他颔首去,抱拳沉声道,“请皇上明示!” 只听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诡谪涌动,却又波澜不惊。 祁云澈道,“冷绯玉,你和你父王一样是个忠臣,朕以一世太平和你冷家上下周全,换你为朕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 云昭七年,六月,慕容皇贵妃大闹云珍公主满月宴,云昭帝盛怒,将她终生囚于清未宫。 这是广传于民间的说法。 宫里的人都知道,被强行服下保命的灵药的慕容嫣被铁勾穿了锁骨,长长的铁锁一端被千斤巨石压着,另一端拘着她。 因着下颚骨完全碎裂了,每日只能吃流食,不能说话,脱臼的双手也没得人给她医治,便吊在两肩,时日一长,就完全废了。 她的宫里还是那群奴才,小心翼翼的将她照料着。 只因淑妃娘娘一语,你们的主子和你们同生共死,每日十二个时辰,慕容嫣身旁都有人寸步不离的守。 哪怕是贱命一条,活下去,却是人之本能。 她的宫里摆满了明亮的铜镜,无论她看哪里,都能望见自己比鬼更可怕的脸。 日日饱受煎熬,真正求死不得。 没人敢说出去。 先,粉乔偶有兴趣还会到清未宫看看慕容嫣的惨样,可是见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死于她而言太轻易,这只是她应得的下场。 十日后,圣驾向东都。 此次除了疯癫被囚的慕容嫣之外,美人以上妃子们都去了,这要是在往年间,一个个不知会得意成什么样子。 可落到今日,光是那路上都足够她们提心吊胆。 之余袁洛星,不得祁云澈的吩咐,谁也不会动她分毫,此时哪怕不理会她,她已然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 …… 圣驾抵达东都后,平平静静的过去了一个月。 淑妃依旧占着皇上的宠爱,那些私下里怨毒的诅咒并未让人心期许的‘恶有恶报’应验。 回想一年前,颜氏将将被那颜家公子以画为名,献给皇上。 谁也没想到,后宫妃嫔的噩梦由此开始。 如今皇后娘娘都要对淑妃退避三舍,德妃更深居简出,每日只吃吃素,念念经就过去。 先众人把祸事都归于那颜莫情,可经过这一年,哪怕是大家都晓得她乃前皇后身边的侍婢,也没有那个够胆子讲出来。 众人总算是弄明白了,皇上在为慕汐瑶报仇。 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呢? …… 转眼流火七月将尽,这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天烨二十九年起,广禹州大旱,天降灾祸,瘟疫接踵而至。 直到今时,西北境仍有许多空城,到处荒无人烟,百姓流离失所。 为了解灾,祁云澈在这些年派去数位钦差大臣,各种法子都用尽了,银响更是填了无数,到这天,总算牵扯出一桩因此而生的贪污大案! 忘忧山行宫的一处地势偏僻的花园里,几个侍婢压根没望见林子深处亭中对弈的二人,七嘴八舌的聊得欢畅…… “私吞赈灾的银响,受贿行私,皇上最恨的就是这个,这回纳兰家这次可真是遭殃了!” “方才我去奉茶,三贤王正在列举纳兰家的罪状,旁侧右相手里那厚厚的名册里,全是牵连的人,忠勇公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脸都吓白了!” “唉,这一把年纪了,三代朝臣,还缺这点钱财?” “你们不知道了吧?这本和选秀有关,可现下后宫里淑妃一人独大,纳兰一族哪个愿意把自家姑娘送到宫里做娘娘?后宫无人,朝前势力单薄,不就只能在钱财上为自己谋个利。” “我听闻皇太后已经闻讯从霏阙山赶来了。” “有什么用?!罪证俱在,这岂是求三两句情能算罢的?!” “那左相大人就没有说几句话?” “谁敢呐!避都避不及,况且啊……” 那诸多‘听说’的婢女讲到此,便将话音压得低低的,饶是颜莫歌耳力再惊人,也只能听到她话中提到‘煜王’相关。 八成是想说,当年煜王造反,袁正觉都能撇个干干净净,往年和纳兰家也不是没有争得你死我活过,如今袖手旁观又如何? 对话声越来越小,颜莫歌收回思绪,手中的黑子都捏得发热了,再往棋盘上一扫,坐在对面的沈瑾瑜道,“又和局了。”推荐本章到:←→ 结局篇(十四): 伊人何处来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世间,唯颜莫歌和沈瑾瑜坐在一处对弈,会时时下出难得一见的和局来。 旁侧煮茶伺候的魅妆笑盈盈的道,“无奸不商,二公子和颜公子的路数太相似。” “我却不然。”把那粒黑子一扔,颜莫歌不用她的茶,反让身后的裳音把酒送来。 连饮三两杯,他才道,“瑾瑜兄多年不来商贾宴,今年的宴会未始,你却早早的先来了,用意太明显。” 沈瑾瑜笑着接过魅妆递来的茶,小品一口,反问他,“颜兄觉得我到这山上来还能有什么用意?辂” 莫非独独为了沾皇家的瑞气? 他沈家长子惨死,家中母亲如今想起还会垂泪,只这当中端倪蹊跷,不提也罢了。 可说到他表妹汐瑶,纵是顶着‘祁史上最不贤德的皇后’这一头衔,慕家参与谋逆,其后死也死了,何以皇上不将尸身归还婵? 若非祖父一而再的催促,沈瑾瑜根本不会跑这一趟。 他沈家,躲着大祁的皇族都躲不及! 颜莫歌难得见他神色反复,是有些好笑。 今日在棋盘上,自己仿佛占了不少便宜。 沈瑾瑜长自己两岁,却见多识广,神思沉谙,独撑沈家不见逊色,那头脑更是让颜莫歌嘴上不承认,心底也几分佩服的。 他自懂得有求于人要低头的道理,故而这棋如何都赢不了。 只这头低到一半都不低完全,和局算个什么? 彰显棋艺卓越超群? “又是为那个慕汐瑶。”说起这个名字,颜莫歌就兴趣缺缺。 “要是她的话,你且回去吧,来了也是白费心思,澈哥心中已有打算,没听着刚才那几个小宫娥的说话么?” 慕汐瑶死了,皇上便也欲疯不疯。 国家天下事虽处理得一如既往,百姓安居乐业,那宫里和朝堂可是水深火热。 不但封了慕汐瑶以前的侍婢做淑妃,逮着作恶的妃嫔惩治毒辣,连哪个大臣只要敢上奏说半句不是,都只有一个下场:拉出去斩了。 云昭皇帝情深意重啊…… 沈瑾瑜讽刺的一笑,“这说法诓一般人是可行的,眼下遭殃的是纳兰家,下一个就该到袁家了,皇上以替我表妹报仇为由,做的却是安他祁家天下的大事,这算盘打得……” 何止够响亮? 他笑而不语,摇头再摇头。 天下人都叹祁云澈痴情,他表妹算什么? 红颜祸水? 如何让他沈家咽得下这口气?哪怕享尽一切法子,都要把汐瑶的尸身要回去安葬! 早就料想此行不易,沈瑾瑜不急,喝着茶闲闲道,“我来便是打个照面,莫以为云王府的五行阵天下无敌,若皇上实在不允,我只好飞鸽传书,让京城里的人动手了。” 颜莫歌挑了挑眉,眼中精光毕露,“你敢同皇上抢人?” “不是我沈家上上下下都不想活。” 听出他话里暗暗威胁的意思,沈瑾瑜更加淡然,“早就凉透的尸身一具,早些让她入土为安不好么?再者……” 话停在此处,为他命薄的表妹唏嘘了声,继而嗤笑,“汐瑶人都不在了,做这些还有何用?” 此言一毕,颜莫歌眼底渗出一抹狠厉,面上仍是笑的,笑谈风生般自若,道,“沈瑾瑜,你上这忘忧山来,若非澈哥命我好生款待,将你晾着你又能如何?你若不想沈家在你手上玩完儿,最好回去劝劝沈禄那不识好歹的老头,早点打消这个念头,慕汐瑶不姓‘沈’,与你沈家更不得太多关系,想要搭上整个沈家,你大可派人去云王府把那一副尸身带走,因此遭逢了灭顶之灾,别怨我没提醒过你!” 起身来,他一拂清袖,正准备走,却听沈瑾瑜不轻不重的笑语,“假使吾皇实在要为此灭我沈家满门,落下个暴君之名,倒是我沈家的能耐了。” 颜莫歌侧身向他睨去,当真动了杀心! 沈瑾瑜再道,“后宫佳丽三千,如花美眷无数,逢三年便要选秀,我表妹一介废后,何德何能?” “慕汐瑶是个废后,更不配做大祁的皇后,不过——” 讲到此,连颜莫歌都满面嘲讽,“说来也是稀奇,你表妹确实没什么能耐,倒把祁云澈迷得神魂颠倒,本公子虽不屑,可好歹记得他没赠过她一纸休书,她生,人是他的,她死,尸是他的,哪怕她是缕魂,想要魂飞魄散,也得问祁云澈可不可!” “颜兄,你当真言重了。” 沈瑾瑜还是今日才了,他那性子懦弱的表妹这般得皇上重视。 想起家中时时怒火冲天的老祖父,人活一口气,就算是赔上整个沈家……那就赔上罢…… 止住思绪,他轻佻一语,“听颜兄一说,莫非皇上做这些有违天理之事,都是为了百年后能与我表妹合葬不成?” 宫里美人何其多? 随便抓一把来调教,饶是粉乔都能做淑妃,一个废后而已, 一掌拍响棋盘,盘中棋子被震得向四方溅落,颜莫歌大笑,“还真让你说中了,你表妹真是何德何能!” 撂下一语,他走得干脆。 沈瑾瑜僵坐在亭中,半响才是有所反应。 寻望向身旁的魅妆,他问,“为了同表妹合葬?” 魅妆同是一脸迷惑,不确定道,“好像是的吧……” 这皇帝……疯了不成? …… 纳兰一族枉为开国功臣,结党营私,徇私枉法,以至朝中上下贪污成风,置百姓于不顾,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今,证据确凿。 落日前,一道圣旨下。 纳兰家在朝为官者皆连降***,十年内不与重用,其下牵连官员押入大牢,为首的纳兰鹤被削其爵位,软禁大理寺,回京后交由三贤王与两相共同审理此案。 至于那位还在赶来东都途中的皇太后,圣旨上只言片语未提。 光是这一道圣旨,从今往后,京城三大望族只余其二,再无纳兰鼎足。 九月圣驾回京,三贤王祁明夏偕同两相立刻开始彻查审理,前后历时数月,直至年末,京城以至地方,涉嫌官员多达千余人。 此,为云昭七年举国轰动最大案!任凭纳兰岚操碎心,也没能力挽狂澜。 …… 转眼已入年末。 夜里异常冷,却又不似往日有凛冽的寒风肆虐,平静得叫人心神难安。 这天,是慕汐瑶的冥寿之日。 要是放在天烨年间,这天还是千秋节,皇上的生辰,曾经因为此,慕汐瑶得尽天下隆宠。 看啊,慕家两代忠烈,慕汐瑶沾了皇家的恩泽,皇上为她指婚,将自己的七儿子匹配与她,莫大的殊荣。 这千秋节到了云昭年间便没有了。 无人晓得祁云澈的生辰是何时,晓得的人,也不会想要与他庆贺一番。 曾经那个女人在世时,只有她傻傻的问过,他笑而不答,她便壮着胆子打趣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且还是块万年被冰封住的石头,否则,这人的表情何以会那样少? 后,她又善心大发,将自己的生辰分了一半与他,扬言如此每年到了这时候便可一道乐和,两全其美。 只如今慕汐瑶已死,同她有关的都变成了伤。 琅沁阁内,粉乔哄得念儿睡了,便坐在外院的石椅上饮酒。 月色分外的美丽,清冷的白芒仿佛将世间一切都笼罩住了,薄薄的一层银光,染得视线里的所有都变得几分模糊。 这样冷的天,这样恍惚的夜,用来回忆往昔,彻底伤怀,再合适不过。 正是她半醉半醒间,白鸢自阁外走进,神色颇沉肃,“清未宫来报,慕容嫣怕是熬不过今夜。” 倒酒的动作一顿,粉乔瞬间醒然,问,“可派人去太极殿了?” 白鸢回禀道,“不知,不过我看来报信的小太监还跪在外头,浑身都在打颤,怕是没那胆子去太极殿的。” 粉乔点点头,思索了片刻,道,“今日是姑娘的冥寿,七爷定不好过,让白蕊跑一趟,先告诉鬼大人吧。” 随后她起了身,面上晃过一丝狠戾,“走,我们去清未宫瞧瞧。” …… 走进清未宫,浓重的药味混着一股说不出的腥腐气息,弥漫在这座宫殿的各个角落。 粉乔下意识的抬袖掩住口鼻,直径来到正殿。 清未宫的三十多个奴才统统跪在左侧,有的已经忍不住嘤嘤低泣起来。 刘太医半个时辰前为她们的主子号了脉,说是……说是今夜难过! 慕容嫣一死,她们也活不成了,怎不哭啊…… 那殿上尽头有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黑色巨石,石上两索铁链缠绕,顺着那铁锁向另一端找去,便见一榻,面目全非的慕容嫣正躺在榻上。 她乱发干枯如草,与脸相近处污垢不堪,因为下颚骨被捏碎,使得她的脸变了形状,下巴不见下巴,凹凸歪扭,丑陋至极。 她的嘴只能永远的张着,鼻子也歪了,配以一双被血丝充斥又无神的眼,空洞凄凉,比鬼还可怕。 那双臂膀和肩头处只得一层皮相连,可笑的是她身上穿的还是她昔日华丽的绛紫色华裳。 无疑,那身衣袍是对她绝佳的讽刺。 虽说那日在牡丹相辉楼上她几乎成了废人,命就剩下半条,可得淑妃一语,清未宫的奴才们却将她伺候得极好。 硬生生的拖着,能活一日算一日,生怕她一命归西。 粉乔站在殿中对她远远一瞥,看到那副尊容,随即露出作呕的表情,不再上前半步。 要不是得人来报,说慕容嫣要死了,她都忘记宫里还有这个人。 算来自五月到今已过去半年多,如今见到慕容嫣的惨样,粉乔竟不觉得快活。 便也是了,他们都晓得报仇没用,便是没用,却还要去做。 执念如此。 报仇,也只是给自己找个活着的念想罢了。 刘太医还没走,见淑妃前来,便与她禀道,“入冬之后,虽清未宫上下仔细着,可任凭再小心,寒气难挡,以至皇贵妃娘娘锁骨伤患处起了炎症,止不住的流脓溃烂,药石无灵,故而……等不到天明了。” 这番话不失为清未宫的奴才们开解,且是说话时已向跪地的奴才那边看了好几眼,想来是里面有他想保的人。 粉乔心思沉了一沉,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想保哪个?” 刘太医先怔忡望她! 他都还没开口求情,就…… 粉乔只道,“做人要晓得记情,本宫不会忘记曾经刘太医的照拂,如今本宫卖你一个人情,你想保哪个,只管带走便是。” 她说的‘记情’,就是刘太医自己都不晓得。 他哪里会晓得,当年嫣絨被下了合欢蛊,太医院群医各个避重就轻,只道她失了身,不是雏儿,也只有刘太医说了句公道话。 或许是他初入官场,不懂规矩,粉乔倒记在心里了。 得了她的恩典,刘太医忙不迭从奴才里领了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出来,双双跪在她面前,道,那是他自幼失散的弟弟,他入太医院当值,就是为了找他。 粉乔听后淡笑不语,挥了手,放行。 末了,她再看向瘫在榻上的活死人。 慕容嫣正也望着她,毫无生气的眼底略渗出嘲笑之意。 就好像是在讽刺她方才的假仁假义。 粉乔道,“人生百态无常,今日乃我主子冥寿,太医道你活不到明日,乃是天意。” 天意如此,让她在这天为慕汐瑶填命! “至于你们——”再看向那群颤颤发抖的宫人。 “淑妃娘娘……” 还没等她说完,跪在地上的人里忽然有个小宫婢爬到她脚边,对她求道,“娘娘,奴才还不想死,娘娘,您给奴才一个活命的机会吧娘娘,求求您了!!” 她一求,其他人也跟着求饶起来。 都是家中有老小,等着这点奉银养活,哪个不得苦衷?哪个想死? 粉乔不语,面上一派冰凉绝情,“这是命,谁也无法违逆,你们有什么理由让本宫将你们留下?” 她是这宫里人人惧怕的淑妃,她心狠手辣,怎会放过这些人? 言罢,一脚踢开抱住自己的宫婢,不想那宫婢妥实倔强,翻倒在地,又立刻爬起来复又将她的腿抱得更紧! 她抬起泪痕交错脸来,对粉乔嘶声,“奴才好不容易逃过家乡瘟疾,奴才也有个失散的妹妹未曾找到,她也被卖到京城来了!!奴才也想找到她啊!!!”这一抬头,粉乔大诧,尤为看到她的脸之后,更是惊愕! 为何她长得这样像—— …… 慕容嫣到底还是死了。 那夜里粉乔不顾她最后变得哀求的眼神,撤走了清未宫所有的侍婢,灭掉所有的灯,只留她一人在漫长难熬的黑夜里,饱尝最后的煎熬。 次日,几个小太监将那尸首用草席一卷,扔到城外西郊的乱葬岗。 从此世间再无慕容嫣。 至于后来慕容绝闻讯自中州赶来,祁云澈才下旨昭告天下,皇贵妃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仙去了。 造在皇陵里的贵妃墓是个厚葬了的衣冠冢。 还没下葬前,也不晓得是从哪里传出了风声,引得盗墓的狂徒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得两个月,那座墓便因为盗洞太多垮塌了,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再往后,时日长了,对此人便也渐渐淡忘了去。 …… 云昭七年末,十二月二十四。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这日晌午祁云澈又发了个与汐瑶有关的梦。 一如以往,像是老天在同他说书,和五月间那个雷雨夜所梦到的相连。 已经不会再去惊异和怀疑真假,他控制不了。 梦里汐瑶在南巡回京途中,遭慕容嫣的暗算,幸得那个祁云澈出手相救,月夜下,荷塘中,他吻她,她却给了他一个结实的耳光。 其后那梦境时快时慢,可于他而言,仿佛与她一起经历般,他都能记得清楚非常。 平宁与沈修文大婚,冷绯玉将蝴蝶钗归还于她…… 再入云王府,她在其中行得安然自若,最后被宝音用九节鞭追着跑得狼狈……最后,是她在他面前哭得恼火又愤恨。 还在恨着…… 十二辰宴,她命悬一线,险些遭逢毒手,将祁云澈惊出一身冷汗。 他想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也被禁锢在那当中,挣脱不得。 最后是千秋宴,父皇本该与他们赐婚,结果…… 终于睁开了眼,胸口一阵窒闷,祁云澈撑坐在宽绰幽寂的寝殿里,连呼吸都有回响。 …… 阿鬼晓得七爷又发梦了,他和其他死士都望见他在梦里时的苦楚和桎梏,身陷囹圄,最可悲的是,这世上无人敢扰他。 无论他的梦是美,抑或者恶。 一梦后,祁云澈起身离了太极殿。 落雪的天,交错的宫殿间不得多少宫人往来,大雪迷了眼,地上厚厚的积雪没过脚踝,许多年不曾下得这样大了。 他漫无目的的行着,脑中不可控制的想着那梦境,庆幸汐瑶又逃过了一劫。 可是来年她便要入宫做个小小的女官,真是…… 不觉叹息,摇头苦笑。 是他多忧了,在那里,有那个祁云澈为她排忧解难。 停下思绪,同时止步,人已站定在太极殿旁侧结了厚厚冰层的湖岸前,他记得登基初年,汐瑶曾跌入这湖中,大抵也是这个时候,大抵,这雪也下得这般大。 抬眼间,他向湖中看了过去,便是这时,他望见那方那一人,一影,何其熟悉…… 结局篇(十五): 她不过是个替代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她就站在被冰完全封住的湖面上,一身水蓝色的宫装罩住她单薄的身形,她勾着腰,低着脑袋,像是在找什么。 一步,两步,三步…… 凛冽的风雪吹得她衣袂翻飞,摇摇欲坠,发丝都快要乱做一团,可便是这般,远远望去,得她脸貌轮廓,似极了那一人。 只是晃眼一刹,祁云澈的心猛地揪在一起,冰冷的俊庞上都是惊动。 但也仅仅不过一刹,他极快的有所意识辂。 “那是哪个?” 水蓝色的宫装…… 他不记得太极殿何时有个这样的宫婢嫜。 跟在他身后的鬼宿闻言,暗叫了一声‘不妙’,心知瞒不下去了,只好道,“幽若,原先在清未宫当差,慕容嫣死后,是淑妃娘娘将她……暂且安置在太极殿外殿做些杂活。” 鬼统领可是一年到头说话都没个迟疑的时候。 淑妃娘娘…… 祁云澈侧头轻飘飘的睨了他一眼,“你在帮粉乔求情?” 鬼宿颔首不语,就当是吧。 外殿的杂活无非是打扫,不得机会见到祁云澈,谁想就是那么巧,大雪纷飞的天,这个幽若不在屋里呆着,反跑出来受冻。 慕容嫣死那夜,除了刘太医将他弟弟带走,其他的宫人都被处以极刑。 偏生这个人却被留下了,还带进太极殿。 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明知该让她一道随慕容嫣死了最好,也许是因为那张脸,让他们这些时时脑子清明的人,都生了恻隐之心。 说话间隙,鬼宿已挥手让翼宿去把停驻在冰面上那人儿逮了回来。 幽若还在埋头在冰面上找着她的东西,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身手矫健的人,拎着她几步就回到湖岸边上,明明她已经望见站在前面的人是哪个,却控制不住身形,硬生生的往前踉跄了几步,脚底一滑,扑进厚厚的积雪里—— 阿鬼无言的递了翼宿一个眼色,怨恼他为何不把人抓稳。 翼宿很愁苦,从没见过这么笨的宫婢,奈何自己有口难辩,干脆默默向角落移去。 摔了一下狠的,幽若扑在雪地里哼着疼,刚抬起头来,只见一双黑色的靴子近在眼前,靴子上还有金线堆刺的龙纹,她一惊,又把脸埋进雪里。 “奴、奴婢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 她整个人摆成一个‘大’字……请安。 寒风在耳边呼啸,回应她的是祁云澈止不住的闷笑声,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委实忍不住了。 这笑声沙哑低沉,但确是由心而发,与人一种难得的畅快之意。 皇上竟然在笑。 幽若感到不可思议,她再度把头抬起来,面前的男子已然蹲在她的面前。 天…… 她第一次那么近看皇上。 世人都说皇族里出尽天下美男子,眼前的云昭帝,怎生得气宇不凡,俊逸风流,尤为浅浅勾起的薄唇,尤为弯成玄月的星眸,分明的五官可与风雪媲美,可堪日月同辉…… 俊朗的面庞,隐隐透着高高在上的贵气,清冷,仿佛一尊神袛,谁也逾越不得。 他是这个世间上最高贵,最无匹的男人。 不觉,幽若就看呆了。 她在看他,他也打量着她。 两双眼眸相对,这样近,近得让旁人见之暗自惊心。 已经太久没有人如此胆大妄为的盯着自己看了,而她这张脸容,与祁云澈方才那远远一瞥猜想无差。 真的很像。 只这张脸要稚嫩许多,一如十年前的她,一如,他梦里的那个她…… “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长得很似一个人。”他缓缓启唇,问。 声如寒冰,含着丝丝沁入骨髓的沁凉疏离,与他方才笑时截然不同。 幽若这才回过神来,想起眼前男子的身份,看他的眼神收敛了许多,更透出少许惧意。 怔愣了半响,她后怕的将头点了点。 祁云澈仍笑着,轻一挑眉,“你像哪个?” 幽若不知他用意,更听不出问话里是喜是怒,想起慕容嫣可怕的死相,想起老宫人同她说皇上的阴晴不定,她唯有求救的看向鬼宿,希望鬼统领救自己。 阿鬼得她望来,却不语,站在祁云澈身后,很是默然。 这会儿他心底也有纠结,那天他赶去清未宫时,正好看到这小宫女祈求粉乔饶她一命,不想那张脸很是惊人,之后呢? 粉乔哪里还下得去手,他竟是鬼使神差,没有出言反对。 把人安置在太极殿外是刘茂德的意思,对此他们都三缄其口,没有哪个敢说不得存有私心。 明知道不可能,却又存着一点期念。 此时人终于被发现了,结果如何,她是生还是死,已不是他们任何一人能够决定。 “朕在问你的话,你看阿鬼做什么?”祁云澈淡淡的,冰封的俊庞上不乏笑意。 幽若确定鬼统领不会说话了,才低声道,“回……回禀皇上,皇贵妃娘娘说,奴婢长得像、像先皇后……” “那你自己觉得呢?” 她觉得? “……奴婢不知道。” 她神色艰难,答得也艰难,拧着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满脑子想的都是眼前的帝王暴虐的事。 祁云澈继续问,“你在清未宫当差?” 幽若老实巴交的点头,“奴婢年初才入宫,负责打扫清未宫的后花园,先也常有宫里的老人私下议论奴婢的样貌,可是奴婢问了,她们又不说,后来有一天,皇贵妃娘娘发现奴婢,就把奴婢留在身边……” 那时她还以为自己得了主子的赏识,什么红人啊,吃香喝辣啊…… 皇贵妃娘娘对她可好了,不但不让她再做粗活,还亲自教她读书识字,连琴棋书画都不吝相授。 她以为在宫里的五年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哪知小公主满月宴上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 想到此,幽若不禁伤怀起来,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问祁云澈,“皇上,你为什么要囚禁皇贵妃娘娘,还要对她用……” “放肆!”不容她说完,阿鬼怒斥,“这些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婢问得的?” 祁云澈不恼,淡声到了句‘无妨’,又问她,“慕容嫣对你很好?”幽若不假思索的点头。 “那你曾有想过,她为何对你好?” 这倒把她问住了。 幽若只是呆了些,并不笨,想了一想,她小心翼翼的望着祁云澈说,“因为奴婢长得像……先皇后?” 说完,她‘咦’了声,像是察觉了什么,又兀自说道,“难道因为我长得像先皇后,皇贵妃娘娘才对我好?那她对我好岂不就是另有所图?可是……” 她呆头呆脑的说着,再望得面前的男子一眼,他的身份提醒了她,于是后面的话死活被她咽回去。 祁云澈都听了一半,哪里肯会将她放过? “可是什么?” 她小脸苦哀哀的,哭都哭不出来。 入宫不到一年,清未宫里天翻地覆,皇上暴虐,淑妃狠毒,究其前因后果,都与那位先皇后有关。 那日淑妃要她们为皇贵妃陪葬,只因她不想死,无意中想起前日听几个姐姐私下说起淑妃的身份,她急中生智,利用自己的脸貌,才冲出去放手一搏。 结果真的让她活下来了。 那时她只求活命,事后怕还来不及,都不敢多想其他,其实,她无形中就有了意识。 也是到了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她的这张脸可以保她一命,也可以让她丢掉性命! 难怪那日第一次进太极殿,刘公公会特别叮嘱她,让她要懂得比别人安分守己,如若不然,会死得很快。 难怪,鬼大人不会帮她求情。 她死还是活,都由眼前的人来决定。 心里默念了一遍‘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幽若细声的问,“皇上,你会杀了奴婢么?” 祁云澈微愣了下,反问她,“你很想死?” 她陡然一僵,“不不不、不想!!奴婢不想死!!” “你犯了宫规?” “没没没……没有!奴婢入宫来一直尽心侍奉主子,连老嬷嬷都说奴婢很听话。” “那朕为何要杀你?” “……” 她哑了。 祁云澈笑意更盛。 对话进行这里,阿鬼看出七爷对她起了那么几分兴趣,她的小命应是保住了。 不,应当说多得她长了一张与慕汐瑶六七分相似的脸。 只这几成似,能让七爷在这一时的笑,比一年的还要多,已经很了不得。 罢了,他也向她问道,“外面雪这么大,你在这里做什么?” 幽若还沉浸在莫名不知生死的对话里,直觉她刚才在自掘坟墓,但听鬼大人一问,她才想起一事。 别扭的转过脖子往身后冻结成冰的湖面上看去,委委屈屈的说,“她们把我的玉佩扔到湖上去了,我要找回来。” “她们?”阿鬼疑惑。 她这一身宫装已向其他宫人昭示,她乃太极殿当差的奴才,自要比其他宫里的矜贵些。 听她这番说话,竟有人欺负她? 祁云澈再问,“什么玉佩?” 此前来时,确实望见她站在湖中找什么。 幽若不敢隐瞒,道,“奴婢乃广禹州成县人,原本还有个妹妹,奴婢与她一人有半块玉佩,是爹娘当年定情之物,西北大旱,奴婢的爹爹为了活命,把小妹妹卖给一户人家换了两石粮,后来奴婢的娘遭疫病去了,奴婢就逃了出来,听说那户人家来了京城,奴婢就……” 听她做一个‘奴婢’右还是一个‘奴婢’,战战兢兢的,如同望见初时的慕汐瑶,似又不似,委实变扭得很。 阿鬼替她说道,“她一路乞讨入京,涉世不深,就被囚了,险些卖去北境,就在那时,皇太后下旨彻查她身边的老嬷嬷贩人那件案子,机缘巧合,与她一道被骗的女子都侥幸得救,其后宫中选婢,皇太后又开了恩典,索性把这干险遭毒手的女子都收入宫中,调教后分到各宫各院。” 幽若则去了慕容嫣的清未宫,之后便这样了。 阴错阳差,冥冥中注定了般。 鬼宿能允了粉乔,将她放在太极殿,也是早就暗自将她身份查了好几遍。 这点,祁云澈不问也知。 年初与纳兰岚有些相关的那件案子,他还记得少许。 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利用职务之便,对外道招入宫伺候妃嫔主子的宫婢,实际是将那些如花的妙龄女子卖去北境。 纳兰岚素来看重脸面,祁云澈便顺手卖了她个人情,此事全权由她做主,最后倒是了结得漂亮。 凝着幽若,他若有似无的笑笑,说,“你运气倒是不错。” 她也干巴巴的笑,老是想问,皇上到底会不会要她的命。 既然都说她运气不错了,她应该不会死了吧? 鬼宿接着问她,“将才你说‘她们’把你的玉佩丢到湖中去,她们是哪个?” 听语气像是要为她出头般。 自然了,她在太极殿当差,虽等级一样,身份却比其他宫人高出好几截,胆敢有人欺她,与冒犯皇上无异。 这群胆大包天的***才! 说回玉佩的事上,幽若又犯难了,低下头支支吾吾,“是奴婢不小心……” “想好了再回话。”阿鬼看穿她有心隐瞒,故意唬她,“欺君可是死罪。” 听到那个‘死’字,幽若吓得魂都快丢了,再不敢隐瞒。 “是与奴婢一起入宫的秋儿,我们入宫前同是落难,她有个结拜姐妹和奴婢一样在清未宫当差,皇贵妃娘娘仙去后,只有奴婢还有小东子不得殉葬,秋儿心里有怨,所以才……不过她没有坏心的,她只是生气,等她消了气就没事了。” 她还为别人求起情来了? 鬼宿冷笑,“把你的玉佩扔到湖中,你要是掉进湖里,命就没了,你还怎么找你失散的妹妹?她那叫没有坏心?” 幽若没话说…… 她向来安分守己,在清未宫时皇贵妃娘娘虽对她好,也不得与她说太多话。 以往宫里那些老资历的姐姐们也常有说起鬼大人,都说他沉默寡言,她却觉得他问题好多,唉…… 正哀怨着,鬼宿还问,“那个叫秋儿在哪里当差?” “罢了。”未等她说开解的话,祁云澈从她跟前起身,淡声吩咐,“去帮她把玉佩找回来。”他说‘罢了’,就是不追究了? 幽若大喜,忙不迭再度把脸埋进雪堆里,“谢皇上开恩!谢皇上开恩!” 祁云澈垂眸望她那趴在雪地里难看的姿势,又见她手指冻得紫红紫红的,意味不明的问道,“你不冷么?” 幽若懵了懵,皇上在关心她? 抬起头来,却只得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在风雪中越发变得模糊。 鬼宿探手把她拎起来站好,没表情的盯着她看了半响,道,“从今日起,你不用打扫大殿了。” 幽若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要被赶到别处去,刚张口,鬼宿道,“往后你就在皇上身边伺候。” 说罢,替她将肩头的雪沫拍了拍干净,他转身,之余也不知是在命令哪个,说,“去把她的玉佩找回来。” 她还没反映过来,凌冽的寒风里似乎听到有人极其不情愿的叹息声。 再向湖中看去,不知何时,那冰冻的湖面上多出三道黑色的身影,身形矫捷得无法形容,极快的交错掠过,他们在帮她找玉佩…… 那些是传说中皇上身边的暗卫吗? …… 那日天黑之前,果真有人将幽若的玉佩找回交还她。 之后,如鬼宿言,再没有人喊她去打扫大殿了,而是伺候在圣驾身边。 平时只消端茶送水,粗活与她毫不相干,就连淑妃娘娘来,对她都温和有加。 她知道这一切都与她的脸貌有关,但又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们待她不似其他宫婢,看她的眼神依稀透着半分恭敬和探究,恭敬是因为先皇后,探究是好像担心她有什么不轨之举。 鬼大人私下答应过她,会帮她把妹妹找回来,她心中感激,之余,又害怕…… 可是怕什么,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皇上不似传闻中的暴戾,寡言倒是真的,对她仿佛比对其他人多一些。 闲暇的时候,皇上偶会与她说几句话,隔三差五的晚膳前,还会纡尊降贵的与她下一盘棋。 她很笨,总是落错子,皇上不责怪,耐心的教了她一遍又一遍,还……允许她悔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慢慢的觉得,其实皇上是个很温柔的人,虽喜怒甚少,不表语言,却对他人宽容有加。 他很怀念先皇后。 而她,只是先皇后的替代品。 宫中由此起了流言,往她院子里送礼的人越来越多,都说她要做娘娘了。 这日雪后初晴,梅园绽得极美,刘茂德命她挑几只开得好的,送到琅沁阁去。 粗作一算,自上回在湖上遇到皇上,已过去将将半个月。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到上元节了。 琅沁阁与宫里的其他地方都不同,这是先皇后所居之处,幽若对此想不明白,皇上根本不曾让淑妃侍寝,别的娘娘就更不消讲了。 那么为何会把他最看重的先皇后的故居赐给淑妃呢? 还有小公主,若淑妃娘娘真的是先皇后的侍婢,那她又与皇上有了公主,这…… “这年梅花开得真好。”思绪被一个和煦的声音打断,说,“你且起身回话吧,莫要跪着了。” 幽若应声站起,置身琅沁阁的正厅堂,抬眼间,淑妃颜莫情坐在正中的阔榻上,一身富贵,手里握着一支她亲手摘的红梅。 她微微笑的望她,“幽若,你是不是心中有很多疑问?” 结局篇(十六): 第二位废后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疑问? 看向居中而坐的华贵女子,她是当今高高在上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淑妃。最新章节,/百度搜索.小mm阅! 宫中的人都怕她毒辣,百官恨她迷惑皇上,但其实,并非是传言中那样。 原先幽若知她乃大祁富商颜家小姐,唤作颜莫情,皇上南巡时,她幸得一夜恩宠,因此怀上龙嗣,那颜家大公子又有通天的本事,商贾宴上以画献人,据闻皇上十分高兴,当即就封了她淑妃…… 云珍公主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辂。 幽若听那些女官们私下说得还少了? 小公主身份尊贵非常,没准将来要做她们大祁的女皇! 然而凭她在太极殿当差这半个月见来,皇上夜夜独眠,淑妃娘娘偶去请安,也只有君臣之礼,不曾逾越半分娴。 要说疑问,幽若满脑子的想不通。 颜家二小姐只是淑妃的另一个身份,小公主满月宴那日,许多宫人都亲耳听到她说,她乃先皇后身边唯一活下来的四婢之一,名字叫做粉乔,她回到宫里是为了给先皇后报仇! 可是啊可是…… 幽若为之困惑的实在太多了! 淑妃娘娘既是先皇后的婢女,为什么会有皇上的孩子?难道为了报仇?为了一个淑妃的身份? 假使是这样,先皇后泉下有知,一定不会为此感到好过。 而凭她在太极殿侍奉皇上这些时日,她也不相信皇上会真的宠幸淑妃,那么—— 蓦地!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幽若脑中形成,将她吓得一身冷汗…… “怎么愣着不说话?”座上,粉乔一直望着她表情不断变化,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不禁,她笑着问。 这个幽若来来回回被阿轸他们查了好几道,看似清清白白不得问题,但终归是她擅自做主将人留下,有些话,她不得不先同她说明。 “是疑惑太多不知从何问起?”粉乔可谓和颜悦色。 幽若却吓得苍白了小脸,忙不迭重新跪好,浑身打着颤道,“娘娘、娘娘,奴婢没有疑惑,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知道,求娘娘不要杀奴婢……” 刚求完,站在粉乔身侧的白蕊忍不住笑起来了,“你这丫头片子怎么胆子小成这样,动不动就以为哪个要你的命。” 白芙暗暗用眼色嗔了她一眼,道,“想在宫里活命,胆子小些是件好事,光是‘不想死’还不够,还要尽心伺候主子,心里拿捏好分寸,不该知道的,哪怕是想都不能想。你知道了吗?” 她的话说得严厉,听似教训白蕊,明着是讲给幽若听,她全都记下了。 白蕊看看地上跪得发抖的人,又冲白芙吐了个舌头,嘴上乖巧道,“奴婢知道了。” ——奴婢知道了—— 幽若亦是在心里这般道。 粉乔起了身,亲自将战战兢兢的她扶起来。 她抬头,只见得一张神色温和的脸容。 自从生产之后,粉乔体态更为丰盈,虽她长相可谓普通,然而在气势上,总是凌厉的。 或许这与她心中的仇恨有关。 那么幽若呢? 她以前不知慕容皇贵妃晚上对自己那么好,教她识字读书,教她闺秀礼仪。 自打入了太极殿,伴在皇上身边后,她总算都晓得了,因为她的脸…… 可她是幽若,不是先皇后啊! “淑妃娘娘。”她轻颤着,祈求着,“您告诉奴婢,奴婢该怎么做……” 被恐惧和茫然充斥的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声音:活着,活着,我不想死!! 粉乔对她柔柔的笑了,“你只要记得四个字——安分守己。” …… 幽若离开琅沁阁时,粉乔允了她两件事。 一件,为她找寻失散在外的妹妹。 一件,保她在宫中五年平安无事。 只要她安分守己,这两件还是能为她做到的。 待那人儿几番保证罢了,心惊肉跳的回太极殿复命去了,白蕊在旁没劲的叹,“胆子怎小成这样?我看就算粉乔姐姐没有特地吓她一吓,她也不敢生出风浪来。” 阁中不得外人了,白芙再不收敛放开了训斥道,“主子说话的时候哪儿轮得到你插嘴?我看你就是胆子太大了,先那一举都够杀个千刀!” 白蕊不以为然,往粉乔身旁凑了凑,如找了座靠山,狐假虎威的故意气她,“白芙姑姑,消消气,有些事情按着规矩来行不通!” 若事事都得讲宫里的规矩,这淑妃娘娘当不当也罢了。 她说在理上,白芙想不认也没法,只得道,“就你生了一张利嘴,也罢,待下次塔丹城主来是,求七爷做主紧要的把你嫁了,我们都落得耳根清净!” 粉乔应和,“说得不错,让你在宫里委实屈才了。” “可不是么。”端茶进来的白鸢逮着机会也跟着笑话白蕊一回,道,“宫里可最容不得心直口快的人了,你要不得这琅沁阁照拂着,小命早丢了千八百回。” “我又不是别人。”白蕊洋洋得意,“深宫幽怨,不过嘛——” 她绕到白鸢跟前,主动把茶具接来,先给粉乔倒了一杯,又不害臊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吹着凉,说,“我想来就来!” 她就是要在这里放肆! 其他女子只好摇头笑她孩子心性。 不得外人时,琅沁阁里便是如此相处,宛如宫里的世外桃源。 饮了半盏茶,粉乔忽而幽长的一叹,眉间都是惆怅,“想来就来……我怕的是有些人最后却是不想走。” “你担心幽若?”白芙问。 几个小的看不出,她看得出。 那个幽若看似呆头呆脑,可当粉乔问她心中可有诸多疑惑时,她只暗暗想了许多,最后定是想到了关键。 否则,怎会求人不要杀她? 她有那样一张脸,把人摆在七爷的身边,不说要取代了哪个,那是全然不可能的。 只纳兰家倒了,最后就该到袁家。 等到仇人都死光了,七爷要怎么活呢? 放下茶杯,粉乔叹息声接连不断,“这件是我自作主张,我想假使姑娘泉下有知,定不想七爷过得这样辛苦,有个替代当做念想,缓一缓,或许就……” 或许就不想死了呢?七爷来望过念儿一次,从他眼中,我看得出是有期想的,姑娘与他从前有过一个孩儿……” 只要坐在这琅沁阁内,粉乔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曾经的日子。 饭后品茶,闲话家常。 七爷与姑娘下棋对弈,嫣絨在旁伺候着,雪桂总会端来亲手做的爽口的点心,她和心蓝则在一旁插科打诨,张嬷嬷便笑骂她们没大没小。 回不去了。 因为回不去才痛苦。 “这个幽若除了脸貌,连性子都像姑娘,总让人想护着她,听阿轸说近来七爷开怀了许多,可是我又怕物极必反。” 替代,终归只是个替代。 故而她才特意对幽若说了那番话,只望她做到心中有度。 “莫要多想。”白芙安慰粉乔道,“慕小姐在天之灵,定能体会你的心意,况且现下,幽若的生死已经无法由你做主。” “怎能不多想,且不说她还有四年就能出宫,怕到了那时,她要出宫,七爷不允,我心里又要替我家姑娘难过了。” 千愁万绪都化作淡淡一笑,最后粉乔自嘲了自己。 希望她没有做错。 …… 太极殿。 才是未时中,天色却沉沉的,像是下一刻就会完全黑尽。 幽若从琅沁阁回来,一路上都失魂落魄的,也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被她自个儿揣度出来的那些给惊到了。 刚迈进光线黯然的大殿,刘茂德勾腰驼背的站在靠外面的那处,满面端着急色,见她来了,立刻唤身旁的小太监把热茶交给她。 “皇上醒了,快去上茶。” 幽若愣了下才应声,接过托盘,就麻木的往里面的寝殿走。 自她来之后,端茶送水的活儿便都成了她的分内事,因为她张了一张和先皇后极其相似的脸…… 一个人行在宽绰的宫殿里,只有脚下的步声做伴,冰凉而孤独。 这是作为帝王需要背负的么? 可纵使他是一国之君,却连心爱的人都无法拥有,这个皇帝做来有什么意思呢? 刚想罢,她又恍觉这想法太大不敬,忙摇摇头,打消了去。 实则也怨不得她,四季如一日的帝王居所太冷清,外殿的宫人虽多,可是真正能够常年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只有鬼大人和刘公公。 如今,多了一个她。 哦,不对,前些时候的晚上,皇上看了一张折子后,忽然启声唤了个名字,话刚出口,房梁上就落下一人来,足尖点地,丁点儿声响都没有发出,轻盈的跪在皇上面前,候命。 当时幽若都看得傻掉了,这就是传言中那些隐在暗处的暗卫么? 许是她太闲得慌了吧,思绪到此,她莫名抬了脑袋往头顶看去。 这一看,发现高高的殿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如最死寂的深夜,如稠得要淹死人的浓墨,压抑,窒息,还有说不出的诡异,登时将她包围…… 那殿顶的梁上正好是有人的,只幽若根本看不见。 井宿蹲在一处懒洋洋的打呵欠,见着她从外面走进来,心神恍惚的样子。 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紧了面皮,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这会儿子,她干脆还停下来了,仰头朝他这里看来。 发现他了么? 应该不是。 她在下面傻愣愣的看,他在上面不明所以的望,越见她那张脸,越觉得别扭。 一个慕汐瑶已经够让七爷伤怀,死了也就罢了,现在又来一个,脸长得似,性子也似,又傻又笨,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又要来祸害七爷一次? 也不知道阿轸那媳妇到底在想什么! 望得半响,他起了作恶的心,故意用飘忽阴冷的语气对下面的人轻声的问道,“你在找什么?” “啊——啊——有鬼!!!!” 伴着惊天动地的尖叫声,托盘反倒,祁云澈用了多年的青瓷茶杯被打碎在地,茶水四溅开,染了黑色无情的地砖。 幽若被吓死了!脸色发白全身发抖,蹲在地上连呼吸都在抽搐。 井宿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心道不妙,才是跳下去补救,“你别怕啊,我不是鬼,你抬起头来看看,你看看就知道了。” 跟前的人儿哪里还听得进去,往后仰倒坐去,连连倒退数步,直到后背抵在梁柱上,才停下。 她把脑袋死死的埋下去,怀抱双膝,不停的重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奴婢会安守本分的……救命……” 井宿急得大汗,上面传来翼宿风凉的声音,“吵死了,打晕扔出去作罢。” 又有哪个好心提醒他道,“七爷来了啊……” 闻得这一声,井宿什么都顾不上了,看看被他吓傻的小宫婢,再看看身后的寝殿,一阵均缓的步声已然靠近。 顾不得那么多了,绷紧了自个儿的皮,脚底抹油,转眼跑得影都没了。 等到祁云澈来到幽若跟前,她还缩在那处,不住的哀求,她还不想死。 是了,这世间上除了生无可恋的人,哪个都还想活着。 近来他梦境频繁。 深宫险恶,皇族之间的争斗无休无止。 汐瑶在宫里亦不可避免。 好在得平宁暗中安排,给了她一个司籍司的闲差。 宫内有袁雪飞、纳兰岚,任凭她不似当初,也不够这两个女人算计,宫外有慕容嫣和张家,紫霄观一劫,没把那个祁云澈吓着,反倒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看着他们走得越来越近,就像是老天一早的安排,是命中注定的。 他宽慰,又怅然失落得无以复加。 无数次想逃开,那些梦将他牢牢桎梏,他已经无法再拥有了,就算让他看到又能如何? 可是看不到,他却挂在心上不能释怀。 回想梦里的一切会让他痛苦,而每次梦过之后,又难以抗拒的期待下一次是何时。 日复一日的以此折磨自己。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思绪被这阵颤抖的哀求声打算,他定眸看向幽若,不曾多想,抑或者在这一时想了许多许多,开口不假思索的说,“有朕在,没人伤得了你。” 是的,他是祁国的天子,君临天下,难道还护不了一个人?听到这个沉哑的声音,幽若抬起头来。 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金色的龙袍像是会发光,只要他站在这里,周围都跟之明亮起来。 他是世间的主宰,他的强大无人能敌。 他会让人有心而发的想要依赖。 谁能将他依赖? “可是……”她哽咽着,明知道不该,还是艰难的说,“皇上,你看清楚呀,奴婢不是……先皇后。” 祁云澈错愕的怔忡,俊庞上露出鲜少的惊动。 望着哪张被眼泪交错了的脸孔,他努力的找寻,甚至是怀疑,终归在相似中望出不同。 “你不是。”他淡声。 几分失落,又几分遗憾。 慕汐瑶只有一个,她而今在哪里,他怎会不知呢? 转身,他向殿外走去,幽若忽然扯住他衣袍一角,如同挽留。 祁云澈回身垂眸望向她,听她跪在地上诚恳的说,“奴婢只是奴婢,奴婢会尽心竭力的服侍皇上,陪伴皇上!” 她想安慰他,告诉他并非什么都不曾有? “只要朕不杀你,是吗?” 幽若僵若木鸡…… 唯一的心思竟然就这样被看透了。 祁云澈摇头,淡薄的笑意是苦涩的,“放心,朕不会杀你,只要朕活着的一天,你都不会死,你是幽若,不是她。” …… 正逢冬日,芳亭阁外那株连理树光秃秃的,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枝桠上只得稀疏的枯叶点缀,说不出的凋零。 祁云澈站在树下默然而立,久不曾移开半步。 鬼宿站在远处候着,宫中日子十年如一,无论祁云澈去到哪里,他所要做的便只有跟随。 刘茂德则不同了,此刻他站在他的旁边,左右叹着气,堆满褶皱的老脸上忧心忡忡。 “唉,皇上成日沉浸在梦里,这可如何是好啊……来请平安脉的关太医说,皇上常年郁结,心疾成病,倘若再这样下去,不出三五年,定会有咳血之状,再后而……” 鬼宿闻言不语,心里也跟着叹了一声。 若然是哪个能劝好的事,又哪里有那么轻而易举…… 抬步向前,他走到祁云澈身后,“爷,外面寒气重,回吧。” 这一声倒引得祁云澈发笑,“你们都担心朕会早早登天?” 他还以为,他忠心不二的长随会先问他,这日发的梦是怎样的。 伸手扶上面前粗糙状似枯竭的树干,裂开的树皮里,藏着不易让人察觉的生机。 就在这颗树下,汐瑶怨恨的说,我希望今生,来世,下下世,无论轮回多少次,永远都不要和你有关系! 她恨的是他,永远失去了她的祁云澈,而非陪在她身边,时时将她保护,又时时藏着自己心意的祁云澈。 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这份心意。 那个祁云澈早就与他没有关系。 他预感那天很快就要到了,到那时,她就会拥有她向往已久的情,他相信那个与他无关的祁云澈做得到。 而身在此处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 “传朕旨意。”思绪间,他缓缓开口,“袁氏执掌封印两载,恃恩而骄,忠奸不辩,有失妇德,难立中宫,特黜其皇后封号,贬为贤妃,谪居揽星宫。” 做皇后很容易么? 然而要废掉,更容易。 结局篇(十七): 世间最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废后的圣旨下得十分突然,怕是连近来极其安分的袁洛星都不曾想到,皇上到底还是对她发难了。 恃恩而骄,忠奸不辩,有失妇德,难立中宫…… 明知她今日在宫里举办赏梅宴,六宫妃嫔齐聚立政殿,那刘茂德捧着圣旨当中宣读,连这点脸面都不曾留…… 说她恃恩而骄,还不是他假意对她盛宠?倾星阁亦非她求他所建,这宫里的女人无论拥有什么,都需他给,她们才有! 他是她的夫,是她的主宰,他对她好,难不成她还要不知好歹的拒绝么猷? 皇后之位是她应得的,这两载她何曾忠奸不辨?难道任由奸妃祸乱后宫是她的错?! 最最让她伤心的是那则有失妇德。 执掌凤印后,袁洛星事事亲力亲为,自认比那总是藏在琅沁阁的慕汐瑶能耐千百倍,祁云澈对她百般宠爱,她以为那都是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努力让他回心转意蕖。 谁曾想一张圣旨,她成了大祁第二位废后! 顾不上妃嫔们对她投来的各种复杂目光,要笑就在心里笑吧,她会记住的! 直奔太极殿,她要找他说个清楚! 她没有恃恩而骄,没有忠奸不辩,那有失妇德与她有何相干? 她乃袁家嫡长女,嫁与他多年,皇后的位置乃她应得,除了她之外,还有谁有资格?粉乔那个贱婢吗?!! 太极殿外,漫天飞雪,面前巍峨的宫殿却大门紧闭。 袁洛星声嘶力竭的喊着,求着,守候在殿外当差的奴才们将她视如未见。 心中的委屈和惧怕齐齐上涌,她不相信祁云澈对她没有半分情,她不相信纳兰家被连根拔起后,如今到了她袁家! 同时,她不相信的一切都让她惧怕得无以复加。 她害怕,她爱了多年的男人会对她绝情绝义,害怕自己落得与慕容嫣一样的凄惨下场。 她害怕,慕汐瑶死了那么久,这世间却无人能取代她在祁云澈心目中的地位。 尤为此,只要想到此,她就恨得咬牙! 随便谁都好啊,哪怕他不屑于她,只要不是慕汐瑶就好,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吗??? 她在殿外哭求着想要见祁云澈一面,她想当面问他,他对她可是真的半分情都没有? 莫非立她为后是为了今日的报复?她不信,她不敢信,更不想相信!!!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冻得她爬满泪痕的脸刺痛非常,这些却都不如心痛! 依稀,从深宫里行出一人,是刘茂德! 他端立在袁洛星跟前,手里握着拂尘,微微低下脑袋,灰眸对她扫去。 她便是仰着头,眼中带着祈求和期盼,皇上终归会来见她…… “贤妃,回吧。”刘茂德冷冷的说,“您执掌凤印这两年,后宫不安,几位娘娘相继死于非命,比先皇后妃争斗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当中缘由,若深究下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如今皇上只废了您的后位,恢复贤妃之位,已是格外开恩,再纠缠下去,得不偿失。” 说完,他转身就走,袁洛星蓦地将他衣袍拽住,哭腔凄凄,“既然刘公公也道皇上对我格外开恩,可是对我还有情分的?” 刘茂德回首轻睨她,笑,“那是自然了,娘娘乃袁家嫡长女,左相大人一生为大祁鞠躬尽瘁,这点情分是当有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哪里是什么情分?不过是念在她身后的袁家,才对她网开一面? 如若不然呢? 她颤得更加厉害,连呼吸都断续不连贯,她摇头喃喃,“怎会呢,怎会?” 再抬首看向刘茂德,确认般死死的将他盯住,想从他那张垂垂老矣的脸貌上找出他说谎的蛛丝马迹。 可是看了许久,她只望见他平平的神色,还有淡色眼珠子里对她的同情和可怜。 她竟也沦落到被老太监同情的地步? “不会的,不会的!!!”袁洛星拼命摇着头,精致的妆容早就不复存在,“皇上不会废我的,皇上不会废我的,我是皇后!!我是皇后!!!!” 她撕心的喊叫声被身后大作的风雪掩埋,往日伴在她身边只会阿谀奉承的奴才们一个劲的叠声劝着。 只是废后而已,有何稀奇啊…… 再说做不成皇后,还可以继续做贤妃,主子为何这样想不通? 这可比清未宫死状可怖的皇贵妃好得太多!再这样闹下去,若皇上改变心意,将主子打入冷宫,底下的人都要遭殃。 于是一群不成器的乌合之众软硬兼施,想把人拖走,便在这时,从琅沁阁那方向,缓缓来了人。 袁洛星余光望了少许,便下意识侧首去看。 只见到那一行人各个穿戴不俗不艳,素雅清冷,贵气不凡,却是能与傲冷无双的风雪比个高低。 这让她木然被泪水咬得刺痛的脸有了几许与伤痛不同的表情。 她细细的看过去,想将来人看得更加仔细些。 当先的人外面披了一件白狐裘的披风,随着她迈近的步子,那裘披下隐隐露出橙黄的裙裾,边缘用五彩的丝线绣着盛开的百花,花上翩蝶飞舞,与这冬日带来一抹盎然的春意。 这罗裙袁洛星甚是熟悉,这曾经是慕汐瑶自小最爱的花案,她的裙裳里最多姿态各异的花了,尤其是牡丹。 花中之王,一国之后,当如慕汐瑶是也。 这是云昭初年,睿贤王祁铮在百花群宴上亲眼赏了皇后的一舞后,留下的惊天褒赞。 那一时,全天下都以为慕汐瑶会是个贤德的皇后。 哈! 天大的笑话! 猛地推开想要搀扶自己的人,袁洛星站了起来,对来到跟前的粉乔绽出一丝森冷憎恨的笑,“妹妹来给皇上请安么?” 粉乔双手合拢端立,没有立刻回答,她与她正面相对,气色绝佳的面容上云淡风轻。 身旁,白芙出言淡声提醒道,“恕奴婢逾越,贤妃娘娘乃为四妃之末,理应唤我主子‘姐姐’。” 袁洛星怔了怔,按照她以往的性子,早就命人狠狠掌这贱婢的嘴了。 可是如今,她已不再是皇后,她又做回了贤妃,在她眼前的是慕汐瑶的侍婢……淑妃。 在妃位上还高了她半截! 僵滞的沉吟了片刻,粉乔像是在等她改口般,高傲的站在她面前,袁洛星恨极! 是来看她的笑话么?以为这样就能羞辱她? 慕汐瑶都被她一只手捏死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婢而已,能将她如何?! 纳兰家一倒,朝堂上众大臣不得不靠向爹爹,就连皇太后而今都要仰仗着,皇上要动她袁家谈何容易? 她与慕容嫣可不相同! 想那般折磨她?简直天方夜谭! 思绪罢了,她对粉乔轻声笑道,“倘若是报仇,不过是将本宫打回原形罢了,看来你的能耐也不过如此。” “不然呢?”粉乔淡薄的反问,面上眼中全是冷色。 对袁洛星,她何尝不恨?何尝不想她立刻死! 可是死对于她来说都太容易了! “你以为皇上真的动不了你袁家?你可知世间最痛是为何?” 话止于此,她倏的绽出诡异的笑,抬起手温柔的替袁洛星擦拭脸上的泪痕,“切莫心急,这才是开始而已,后面会如何,等下去便知了,贤妃妹妹,你可要好好的活着啊……” …… 太极殿厚重的大门被打开,殿中的奴才们将粉乔一行人迎了进去,再重重的合上,把袁洛星拒绝在外。 冷风呼啸肆虐,谁的心如死灰? 爱么?恨么? 袁洛星抬起手望向那发白的掌心,纤细的五指尖端被冻得异样的红,曾经他也是紧抓过她的,他握着她的手,拥她入眠,让她以为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为了一个慕汐瑶,他可以忍受着假装与自己做戏,只为了今日的报复。 袁洛星忽然明白了粉乔说的那句话,何谓世间最痛? 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她才恍恍然,她真的爱着那样一个男人…… “娘娘,回吧,莫要在殿外逗留了,仔细着了寒气。” 身边的人小心翼翼的对她细语,总算因为她之前的话反映过来,就算只是贤妃,她身后还有袁家,还有权倾朝野的左相! 罢了,两个宫婢是想上前扶她,她却粗暴的一呵,“本宫自己走得动!” 如丧家之犬的脸容重新振作,眸色里一抹狠厉重新显露出,她不会就这算了的! …… 不过数日,废后风波便成了旧谈,私下里那些爱嚼舌根的奴才都不屑找个隐蔽的角落畅聊了。 贤妃被皇上晾在一边,不伤不死,不痛不痒。 皇太后从江南休养归来,当先将贤妃唤到自己的宫里去,赏了许多东西,嘘寒问暖,突然变得十分亲密。 淑妃也不曾再出狠招刁难哪个,皇上还是冷冰冰的形容,身边倒多了一个长相与先废后几分相似的宫婢伺候着。 正月十五,上元节,京城放夜十日。 难得这天祁云澈来了兴致,与群臣午宴后,换了便装,出宫。 算起来,除了南巡与每年前往东都,剩下的日子,都被耗费在宫中。 那座皇宫万民敬仰,于他而言,却是难逃的束缚。 行在大街上,满眼的人。 酒楼茶楼里的生意如火如荼,当街的杂耍吸引众多脚步驻足,小贩吆喝着自己的生意,不时还有舞龙舞狮的队伍路过。 到了子时,沁湖边上会放烟火,怕是这会儿去,都不得好位置观赏了。 祁云澈不疾不徐的走在当先,身后得张宿、翼宿、井宿、柳宿和星宿形影不离的跟随。 加上幽若与白芙白蕊,不俗的穿戴和相貌,自朱雀大街来,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当中,只有幽若最是兴奋好奇。 满街的新鲜热闹,看哪儿都是看不够。 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伴驾左右,一起逛这繁华的燕华城。 本来她最害怕的淑妃娘娘也一道出了宫,因着淑妃时刻都离不得小公主,大街小巷上人来人往,夜间尚冷,皇上便开了金口,允她先去往云王府,命鬼大人和另一个唤作‘阿轸’的侍卫随身保护。 故此,她轻松了许多。 白芙虽沉稳,但不可怕,况且还有俏皮的白蕊和她做伴。 她发现自出宫后,大家都较为随意,唤皇上为‘七爷’,一如哪个名门的公子出游,她们这些平日在身边伺候的奴才便得了恩典随同游玩。 中间不时插科打诨,皇上亦还会笑谈几句,这让幽若感到无比的自在。 一路走马观花的逛着,众人跟随祁云澈顿步在一家酒楼前。 幽若抬眼望去,这酒楼气派非凡,与周围的比起来,硬是高出许多,里面人声鼎沸,正中宽大的戏台子上正敲锣打鼓的唱说得精彩,再看那招牌—— “凌……什么楼。”她识的字不多,中间一字委实不认得。 听她自言自语,拧眉苦恼的模样,好像是在怨自己:你为何这样笨啊,连个酒楼的招牌都认不全。 白蕊笑呵呵的缠着她的手道,“凌翠楼,那个是‘翠’字,‘翡翠’的‘翠’,有碧绿华美之意。” 幽若点头,盯着那字用手指虚虚的跟着画了画,认真的记下了。 见她这般勤学,白蕊不免向祁云澈叫唤,“七爷,求求您给幽若找个先生吧,让人晓得您身边的人连字都识不全,可是会被那些老顽固笑话的。” 她口中的‘老顽固’指的自然是朝中那些食古不化的大臣。 难得出宫,祁云澈心情不错,闻言笑着应道,“好,既然如此,那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因为身边的人不识字,堂堂一国之君就会被大臣笑话,事关国君威仪的大事啊…… 白蕊一愣,幽若已然反过来缠着她的手,献媚的喊她‘先生’,请她好好指教自己。 白芙侧头去掩笑,只道,让她教,怕是诲人不倦。 幽若听出些许端倪,还没问个仔细,白蕊已经作势张牙舞爪,要和白芙一较高下。 众人闹着就进了凌翠楼,小二是个眼尖的,接了井宿扔去的银锭,放光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转,领着人往最上等的雅房去了。 …… 雅房统共有三间,并排相连,正对一楼中间的大戏台,坐在里面居高临下,戏台上的一切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居中为主,布置也华丽些,两侧的小间专门供随行的下人休息。 祁云澈独自坐在正中的雅间,只要了一壶上好的茶,幽若和白芙白蕊分得左边那间,好酒好菜摆满整整一桌子,连上菜的小二都道,你们家公子对你们真不错。 楼中叫好声接连不断,戏台上精彩纷呈。 来自北境外的胡人舞娘跳水蛇一样的舞蹈,那暴露的穿着看得幽若脸红心跳,可又实在妖娆美丽,想要移开视线都做不到。 还有间隙的店小二分别上去讲一个好笑的段子,据说能引起客人们笑声最大的小二能得东家红包一封。 好些说得幽若和白蕊笑到肚子疼,眼泪都流出来了,连白芙都端不住沉稳的架子,跟着笑得东倒西歪。 可是呢,当她隔着珠帘向皇上那边悄悄看去,每次,她都只能见到那一张淡然不变的侧脸。 不管戏台上有多引人入胜,无论那些笑话多有意思,皇上总是一个表情。 无大喜,亦无大悲。 他平静的坐在那里,品着香茶,淡眸好似注视着楼中的一切,又好似谁都没看。 俊朗的脸庞高贵得难以接近,同在一层出来玩耍的望族小姐们早在他来时就见着他了。 中途还有胆子大的使了丫鬟来,想邀他待会儿一起前往沁湖,泛舟游湖,欣赏一场盛世烟火。 可是她们谁也不得眷顾,统统被侍卫们拦截在外,冷言冷语的赶了回去。 唉…… 幽若在心里轻叹。 皇上不管去到哪里,再是热闹的地方也无法将他感染,孤寂似他与生俱来,这就是一国之君么? 她不小心外溢的落寞表情被白芙白蕊看在眼中,尤为还是在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七爷时! 白蕊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幽若惊回了神,见两个女子那样看着自己,她自知失态,羞愧得低下头去。 “你们别误会……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到底这两位姐姐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人,她心里还是有半分顾忌的。 压低了声音,她小心的解释道,“只是我想,上元节这样热闹,皇、七爷也会高兴些,方才我与白蕊姐姐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百姓们都在这天出来游玩,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可是他们都不知……” 他们都不知,他们的天子并无所乐。 听了她的话,白蕊白芙对望了眼,同时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幽若想的这些,曾几何时她们也都想过,难受过。 跟随七爷久了,便也晓得他是这样一个人,情绪不多,想要的也不多,得到了定会珍惜,而失去了……也只会恨自己无用。 白蕊很能体会幽若此时的感受。 她趴在桌上向她凑近过去,小声同她道,“以前七爷和小姐单独来过这里,你就当是,嗯……我们做下人的,陪主子故地重游。” 幽若不解,又偷偷瞄了祁云澈一眼,“那岂不是会更伤怀?” “不得办法,咱爷就是这样。”白蕊摆出很老道的样子,指着下面的戏台,说,“不用想那么多,我同你说,待会儿下面有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要来变戏法,你可要睁大眼睛仔细瞧着,千载难……唉唉!来了来了!!白芙你快看!!” 话才讲到一半,众目中,那戏台上出现一道亮堂堂的蓝色身影。 结局篇(十八): 楼中遇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白蕊兴奋得不能自己的语气,能让时时跟随在天子身边的人两眼放光,那来人定很是了不得。 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幽若也很好奇啊…… 急忙看向戏台那处,上面空空如也,方才妖艳扭腰的胡姬们撤得一个不剩,此刻,只独独站着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男子禾。 男子身形欣长,长相颇为斯文,翩翩儒雅,气质不凡,墨发全然束在脑后,如玉般的五官轮廓分明,贵气萦绕与面上,与人说不出的亲和温柔妲。 “长得是很好看,可是……”幽若望了半响,颇为失望,“只见他的行头就知道是个戏法人呀!” 这里是京城,今日乃上元节,满大街的新鲜,变个戏法而已,有何稀奇的? 鉴于他长得好看,幽若又说,“不过他倒是有自知者明,知道天子脚下,老百姓们见识广多,所以才说谁能看出他戏法的破绽,他就赠谁一锭金子。” 白蕊就知道她会这么想,眼神横去,提示她道,“你再多看看,既然他能赠金,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钱多啊。”幽若想也不想。 白蕊有些急了,一扫先前的洋洋得意,再道,“要只是个变戏法的,七爷会专诚来此一会?” “可你不是说七爷是因为先皇后才来的么?” 那‘先皇后’三个字,幽若几乎是用气息来讲,说时,她还小心翼翼的往祁云澈那处瞄去,生怕他听到,更触景伤情。 白蕊得她反映,也和她看向同一处,见那男子俊容无澜,一袭侧影淡然自若,品着茶,貌似专注的看十二爷变戏法,这才放下少许心。 望回不明所以的幽若,顿时她卖关子的心情也不得了。 “算了算了,我同你说吧,下面那个你觉得长得很好看的人,他是璟王爷。” “璟王爷?璟王爷……”幽若喃喃重复。 京城里达官显贵如此多,她怎记得清楚。 原本白蕊还以为她说完之后会引起她一阵惊叹,哪想她还是这么呆,根本不知道璟王爷是哪个,不由挫败得连连捶桌。 白芙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一会儿,才对幽若道,“璟王乃先皇的十二子,冷家淑太妃所出,亦是长公主的同胞弟弟。” 连串说出来人的身份,幽若总算恍然大悟,“我大祁的有福之人?!!” “是祈福之人,国师的关门弟子。”白蕊纠正道。 幽若再看去,正见那蓝跑男子正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欢蹦乱跳的兔子,顺手就送给就近趴在台边的女娃儿。 四面的客人们眼睛都睁得老大,明知道被他变出来的盘盘碗碗、花草飞鸟,还有兔子和锦鲤都藏在他那蓝袍里,可偏生谁也没看出他是怎么取出来的。 就这么探手之间,一伸一转,活物已在他手里了。 越简单的戏法越是考究,不令人叹服都不行。 于是叫好不断,后而都忘记了金子的事。 幽若亦是看得眼直,同时心里疑惑,“为何璟王爷会在这里变戏法啊……” 白芙道,“十二爷幼时随国师游历大江南北,天性无拘无束,深得先帝厚爱,记得是天烨二十七年,他学成归来,未急着入宫,便是先在这楼里变了回戏法,当时还请了长公主与七爷一道来看,说是回宫前的演练,自从太妃仙逝后,他每隔两年才回京一次,回来都要先在这里变个戏法,算是对先人的怀念吧。” 这种怀念方式真特别…… 幽若没说,只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继续看下去。 虽她生在广禹州的穷乡僻壤里,自从进了宫,对皇族的事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 十二爷母妃是冷家嫡女,当年皇上能顺利登基,全赖定南王的支持。 皇上六岁时被先皇带回皇宫,是交给淑太妃抚养的,与十二爷还有长公主一定比其他皇子亲厚许多。 说起来,外界对皇上身世的猜测至今仍未停止过。 世人对当今天子崇拜又好奇,殊不知他只是个失去所爱,每日沉浸在无法自拔的痛苦中的普通人。 正想着那些被传得神乎其技的闲言碎语,下面忽然有了***动之声。 一行黑衣刺客公然闯入,手执利剑,二话不说就向戏台正中的祁璟轩杀去! 幽若出神之余,眼睁睁的看到这一幕发生!! 她与白蕊一起急得惊叫出声,就在这眨眼间,井宿和翼宿已落到下方,一人挡去那致命的杀招,一人将祁璟轩护在身后。 藏在周遭暗处的侍卫齐齐现身,和刺客拼杀得ji烈。 满楼的客人因为这突生的变故,皆被吓得往楼外逃命,尖叫声四起,桌椅不断被掀翻,茶碗盘子碎裂不断,满地狼藉。 好在刺客是从一层的窗户外涌入,幽若她们身在楼上的雅间,未曾受到丝毫影响。 一波又一波的刺客疯也似的向祁璟轩扑去,不夺他性命誓不罢休,幸而井宿和翼宿功夫了得,近身者皆诛之! 他们被困在戏台上,周遭早已血流成河,残肢断体随处可见,触目惊心,刺客攻不上去,却也无法从这困局里脱身。 见状,祁云澈示意身边的张宿星宿,“你们下去帮忙。” 他声音清淡,全不为此刻动容,茶盏在手,形容更像是在欣赏这场打斗般。 星宿和张宿同是变色,道,“不可!” 今日出来七爷身边就只带了他们四个随身保护,眼下井宿翼宿护着十二爷,十二爷的侍卫和刺客旗鼓相当,纵使他们下去可扭转局面,七爷便落了单。 “不可?”祁云澈显然不悦自己的意思被忤逆。 望见十二被困在戏台正中,随时哪个放支冷箭,井宿翼宿可不一定能护得住。 眉间深蹙,他道,“朕喊你们下去把十二带上来!” 得他微怒的语气,星宿张宿不敢多言,咬牙纵身跃下,加入到纷乱战局中。 这下,祁云澈便只一人独坐在雅间中。 方才简短的对话幽若听得一字不差,白蕊白芙都会功夫,此时纷纷从腰间把寒铁软剑取出,随时做好迎击的准备。 独独她什么也不会,紧张非常的看了下面惊心动魄一眼,又担心的看看皇上。 “你放心,下面那群乌合之众很快就被会被斩干净!十二爷不会有事的。” 看出她眼色里的焦虑,白蕊道,“至于咱们七爷嘛,咱七爷可厉害了,鬼大人他们全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真的吗?”幽若诧异。 原来皇上这样厉害? “不过今儿个你是不得大开眼界的机会了。” 白蕊正准备多夸上七爷几句,岂料她刚说罢,忽闻头顶上轰声作响,有人竟用火药生生将房顶炸出个大窟窿! 皎月当空,数名刺客从上面滑入楼中,直径来到她们所在的最高层,准确无误的向祁云澈所在之处杀来—— 幽若心都悬到嗓子眼了,但见那男子稳坐如山,当先那两个刺客刚来到他正对面,相隔一道半透明的纱帘,他手中轻轻反转,茶盏被他轻易捏碎,碎片化作暗器飞出,无一例外的击中刺客眉心正中。 举刀的姿势才做到一半,刺客咽气倒下,死得干脆。 幽若看得目瞪口呆,白芙瞪了白蕊一眼,骂道,“乌鸦嘴!” 音落,更多的黑衣刺客从那窟窿里落下,白芙对幽若道了一句‘呆着别动’,协同白蕊一道迎上去,在廊外厮杀起来。 如是危机,幽若哪里敢动? 站在角落里,她双腿打颤,瞠大的眼睛里布满惊色。 长这么大,即便在家乡时见多了瘟疫和死人,可这是不同的。 另一种与死相关的恐惧就在眼前,来得如此突然,前一刻还是热闹欢喜的上元节,这会儿鼻息里都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仿佛随时,她就会命丧当场。 祁云澈仍坐在雅间里巍然不动,心思略有沉吟,先他以为是为十二,可从房顶上进来的刺客显然另有所图。 莫非意在杀他,借十二引开他身边的暗卫? 未想罢,身后忽闻破窗声,刺客随之鱼贯而入,他回身一望,不止自己身后那扇窗,雅间左右两边的小间同是有人闯入,他们要杀的人是—— 移眸向左边看去,幽若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喊救命的力气都没了。 在她正对面,刺客高举手中弯刀,当头向她劈去! 看着那明晃晃的刀挥向自己,幽若缩成一团,紧闭双眼!! 她……要这样死去了? 娘,对不起,我找不到妹妹了…… 电光火石,只闻刀刃刺入血肉之躯的闷响声,几滴热血溅落在她脸上,睁开眼,她却看到一个墨紫色的宽阔背影。 这背影她何其熟悉啊…… 祁云澈单凭右手握住斩向幽若的刀刃,鲜血从他指缝中流出,红得炫目。 “皇上……”她仓皇失措,不禁出声,眼泪跟着掉下。 面前的男子头未回,只淡声道,“朕说过,只要朕活着的一天,都不会让你死。” 言毕,层层骇人的杀气自他身上泛出,幽若不曾望清,近身的数名刺客皆被一股巨大得可怕的力量弹开,还未倒地就气绝身亡。 楼下,身着黑甲的精兵赶到,冷绯玉下令,“斩杀刺客,保护皇上与璟王爷!” …… 丑时三刻。 皇上微服出巡,在凌翠楼遇刺的消息早传遍了京城,放夜被中断,全城戒严,连沁湖边上的烟火也不准放了。 这个上元节,幽若过得惊心动魄。 脑海里反复都是在楼中祁云澈大开杀戒的狠厉模样。 暴虐的杀意震撼了所有人,以至于最后那些刺客只顾着逃命,然,哪里会逃得出去…… 直到刺客全都命绝于他手,他才停下杀戮。 离开凌翠楼时,璟王爷和定南王都用一种相同的眼神看着幽若,复杂得难以言喻,重重忧虑,似望她,又似在望另一人。 依稀,她仿佛意识到今日的祸事是自己引来的…… 之后去了云王府,不见淑妃娘娘,倒是鬼大人早就闻讯,派人去就近的关府把关御医接来。 因为替幽若挡下一刀,祁云澈的右手血肉模糊,上药包扎许久后还血流不止,怕是一个月不能握笔。 定南王雷厉风行,无需多做交代,已派人细查此事,制止丑时尽了,府中无人再进出,该走的都走了,耳边总算静下少许。 起先幽若跟着众人来到此,就自个儿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不敢乱走乱动。 但见个个都有事做,她帮不上忙,至少别再添乱了。 心里到底是对自己有所埋怨的,不会武功也罢,第一次出门就闯了大祸,还害皇上受伤…… 夜深,鬼宿命众人退了,她正欲跟着白蕊一道走,却听祁云澈语气淡淡的叫道,“幽若,你留下。” …… 正厅里只剩下幽若与祁云澈二人。 她站在靠近门边的角落里,与侧靠在榻上的男子相隔几十步,远得连脸貌都快看不清。 祁云澈还穿着那身带血的锦袍,右手上缠着纱布,掌心处渗出少许鲜红。 合着眸,他似在小憩。 幽若不知他留下自己的用意,只当她闯祸了,索性走到厅中跪下请罚,“皇上,对不起……” 睁开眼,祁云澈睨向她,“你反映倒是快,不过朕不觉得你有哪里对不起朕。” 她满脸都是歉疚,“要不是奴婢,皇上就不会受伤。” 说罢,祁云澈无奈的笑起来。 他说她反映快,还以为她猜到今夜的刺客是谁派来的了,看来是他期望过高。 “你可知那些刺客因何而来?” 他问得突然,幽若一呆,凭预感不确定道,“因为奴婢?” 见祁云澈眼眸一弯,她更加茫然,“为何啊……” 罢了她立刻有所意识,“难道是奴婢长得像……先皇后?” 如此就要杀她?! “你先看看她吗?”祁云澈忽然问道。 她微微一僵。 见谁? 先皇后?! 未与幽若缓和片刻,祁云澈起身直径行了出去,经过跪在地上的人时,道,“跟朕来。” …… 这个上元节过得委实不得意思。 皇上和璟王爷在凌翠楼遇刺,京城不但不得放夜,还戒严了正正二十日。 弄得人心惶惶,晚上大街上除了比往常多出数倍的巡逻的神策营侍卫,那些华美的花灯全成了孤芳自赏的装饰,任凭人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去赏。 待到戒严取消,已是二月初六。 都立春了,腊梅凋零,寒气渐退,刺客风波逐渐平息,到底是那个要刺杀让百姓安家乐业的皇上,背后主使还未被揪出来,已然被淡忘…… 清晨,难得皇上这天想起要早朝,幽若不用在跟前伺候着,便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睡懒瞌睡。 这院子是刘总管特地分给她的,离太极殿极近,还有几个平日在外殿做打扫的小宫娥伺候她,人前人后脆生生的唤她一声‘幽若姑姑’,她年纪本不大,说没有得意,那是骗人的。 卷着被窝,她半梦半醒正安逸,忽而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接着是对话声。 同住在院里的柳儿正在打水,见来了一位面生的姑姑,看穿着比自己等级要高,便上前施了礼。 来人颇和气,话语声里都含着笑意。 自报了来处,原是揽星宫里贤妃的人,名唤莲初。 一听这大名,莲初姑姑宫里谁人不知?当初袁皇后身边最得力的红人,倒是把柳儿惊了一惊,忙重新作了礼。 莲初道,因着上元节那件事,贤妃娘娘心系龙体安危,又自知两载未尽其责,不敢贸然求见皇上,于是只能使了她来,希望能从幽若那里得知一星半点,安了主子的心也好。 柳儿却道姑姑还没醒…… “柳儿,我起了的。”屋里传来幽若的声音。 说来真巧,这一天她等得不长不短,总觉着该是这几日了,人来得正好。 …… 莲初兀自进了屋,打眼瞧去,这屋里一应俱全,件件摆设都精致不俗,且都不乏贵重,心里已有计较。 再见着幽若披了件外披就行出,本是该笑盈盈的与她客套寒暄,一见她那外披比自家主子用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即有些不快。 “姑姑对我的外披有什么想法?” 幽若开口直接,说着话走到软榻边坐下,一身慵懒。 罢了又对外扬声,喊柳儿沏茶来。 通身都是主子的派头,看来传言不假。 听她口气不善,莲初常年跟在袁洛星身边,自早习惯嚣张跋扈,索性也不假客套了,“幽若姑娘这外披瞧着珍贵,倒不像个奴才用的,我自是多看了几眼,你莫见怪。” “姑姑眼色当真不错,不愧是贤妃娘娘身边的红人。” 淡淡的回了一句,幽若又先开口,毫不客气,“姑姑是想替贤妃娘娘打听皇上?若是这般,还请姑姑回了吧,我身为御前女官,要是人人都想借我的人情,我的脑袋就没处搁了。” “我家娘娘不过是想知道皇上龙体可好,你……” “皇上龙体自有太医院精心呵护,贤妃娘娘该使你去太医院问才对啊。” “幽若!你莫目中无人!” 三言两语,莲初被她激怒得彻底,“小小一个御前女官,娘娘问你话是看得起你,你倒还给自己端上了。” “承蒙娘娘看得起。”幽若轻笑,支起身子来,她满面都是不屑,“劳烦莲初姑姑特地走这一趟,我若不把自个儿端得高些,怎对得起那些太看得起我的人?” 莲初一疑,“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烦请姑姑代为转告,承蒙贤妃娘娘关照,让她提醒了我,我这张脸用处何在!” 结局篇(十九):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一天打早,皇上都还没下朝,莲初姑姑已经来回在宫里绕了大半圈。 她莲初奴随主贵,即便袁洛星如今不再是皇后,那身后还有袁家,还有连皇上都要仰仗两分的相爷,哪怕是去到万寿宫,皇太后那儿都对她和颜悦色。 不想,一个小小的御前女官敢给她闭门羹吃! 气冲冲的折回揽星宫,袁洛星已经起了身,此时她正坐在华美的妆台前,打量镜中素颜的自己。 她身上穿着半透明的红色寝衣,广袖和裙摆边缘开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点滴岁月令她体态不如成婚那时纤细苗条,却又因着丰盈,多出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腼。 披在身后那一头墨发如丝如缎的垂过腰间,她五官仍旧精致,含着秋水的眼眸碧波荡漾,润泽的樱桃小口是她最满意的地方,可,那个男人却从未吻过她…… 曾经,她还以为得不到他的心,至少要让他迷恋自己的身子。 这么多年了,起初她与慕汐瑶斗,入宫后与慕容嫣还有其他女人斗,而今她最忌惮的两人都死了,她活了下来,然而那凤位,祁云澈却只让她坐了两年揍。 辰时刚至,天才将蒙蒙灰亮,渐有起色。 原本袁洛星也是喜睡个懒瞌睡的人,毕竟自祁云澈登基后,就先荒唐的免去六宫妃嫔向皇后请安这一则,生怕她们任何一个会惊了那胆小认生的慕汐瑶似的。 可后来,轮到她做皇后,两载间每每都在卯时晨起,不曾哪天有过纰漏。 而今她又被贬做贤妃,六宫无主,她起得甚早,连与人请安都不用,难免觉得有些寂寞。 近来纳兰岚对她极好,不时就会唤她去万寿宫闲话小叙,得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定不会忘记她。 经过粉乔那贱婢一折腾,些许还能入眼的妃嫔死的死,疯的疯…… 权衡计较下来,她重新坐上后位的机会极大! 爹爹私下与她过,只要她在宫里安稳度日,莫掀风浪,莫让人抓到把斌,等到恰当的时机,朝中就会联名上书请奏,连皇太后也会帮她说话。 怕是就连祁云澈都没预料到,他自己打破三大望族鼎立的局面,成就了她袁家势力渐大,连纳兰一族也不得不依附过来。 只上元节他在凌翠楼遇刺一事袁洛星根本不知情,但依稀,她也知道自己的嫌疑最大,就算不是她做的,难保人不会想到她的头上。 那件之后,她始终惶惶不安,宫里到处都在说,伺候在太极殿那位御前女官乃先废后的转世,皇上在遇刺当日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保她,由此可见对她有多珍视。 袁洛星只闻其传言,未曾见过真人,听到这说法,心下是有些慌了。 想来祁云澈为给那女人报仇,连她的侍婢都能想尽一切办法变成高高在上的淑妃,以此方法折磨她们。 哪怕是立自己为后,再废后,都是报复! 这些袁洛星心知肚明,可是过了两年了,金珠妮身首异处陨在异乡,慕容嫣死无葬身之地,冷芊雅将自己幽禁寝宫中,常伴佛前忏悔,而纳兰家更被他亲手毁掉。 最后剩下袁洛星,她求死不得,为了袁氏一族苦苦垂死挣扎,与之抗衡,又要依附他而活。 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么? 接着便是这个从慕容嫣宫里死里逃生,叫做幽若的宫婢了。 袁洛星根本不相信什么先废后转世的说法。 若从其他宫里出来的还好,偏生是慕容嫣宫里的人。 经她多番暗查,那慕容嫣没死的时候,也重视过那幽若的,还亲自教授她琴棋书画,想来多想寻个机会把人献上去讨得龙颜一悦吧!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皇贵妃倒先稳不住,在牡丹楼大闹了一场。 接着,幽若在慕容嫣死的当晚用那张和慕汐瑶几分相似的脸唬了粉乔,保了自己的性命。 留在祁云澈身边如顺理成章,现而今各个都晓得这幽若姑姑极为受宠,什么风言风语都在传。 为了立她做皇后,皇上打算让她与定南王结拜成异姓兄妹?! 猛地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袁洛星眸色一厉,抬首看向镜中,端立在她身后的莲初问,“怎么样了?” 莲初满腹委屈,回来的路上就酝酿好说辞,得主子询问,她立刻滔滔不绝,添油加醋的描述一番。 那幽若住的院落竟有几个太极殿的宫娥随时伺候,洗脸水都有人打! 她屋里那些摆设就更不消讲了,件件珍贵,随便挂在墙上的字画都出自名家之手。 还有莲初去时,她未起身,懒洋洋的披了件价值连城的外披出来,像是刻意炫耀似的,态度何其嚣张! 从她口中那些不客气的说话,莲初统统讲给袁洛星听,抑扬顿挫的声音,末了还要加一句,“娘娘,奴才可是您身边的人,她这样跋扈,目中无人,俗话说得好,打狗还需看主人,她……” “够了!!” 未道完,袁洛星蓦地站起来,回身之余信手将握在掌心里的钗狠狠砸过去,怒骂道,“***才!哪个喊你来跟本宫煽风点火的?!” 莲初被吓得连忙跪下,低着头轻声道,“奴才、奴才都是按照娘娘的意思……” “我的意思?”气势汹汹的走过去,几步来到跟前,袁洛星探手将她拎起,恶狠狠的,“本宫喊你去打个照面,你倒好,就会挑拨生事,到处招惹是非!!” “娘娘……”莲初打着颤眼泪汪汪的抬起脸看了她一眼,小心道,“您、您是怕得罪……那贱婢么?” 得罪?得罪?!!! 怒火中烧!! 袁洛星爆喝‘我没有’,猛然将人推开,再向她踹去两脚,绝狠道,“打狗看主人,好一个打狗看主人,看来本宫养了一条只会乱叫的狗啊!来人!把她拖下去,杖毙!” 莲初凄厉的求饶声远去,天还未亮,这宫里又要多一缕亡魂了。 寝殿中静悄悄的,其他伺候的宫婢大气不敢喘。 袁洛星气急败坏的大口喘息着,忽而望见镜中的自己,那面貌何其丑陋狰狞,饶是她暗自惊动,眸中波涛汹涌得可怕。 不是这样的…… 她曾经美得倾国倾城,她自以为能得尽天下宠爱,她该拥有世间所有的宠爱,包括祁云澈的! 他是如此睿智的人,怎会不知道幽若和慕汐瑶的不同? 就算他不知,他身边那些能人会不知?那粉乔把人送到他的面前是何用意? 不,不对…… 心中忽然生出一念,蓦然将她全身刺痛。 祁云澈知道!他知道!可他宁可看着那张脸,看着那假货,睹物思人…… “哈哈,哈哈哈哈……”袁洛星笑了起来,凄惨不堪,狼狈悲戚,倒是将殿中的宫人好一个吓。 那面目似哭非哭,似笑又非笑,空洞的大眼流转着诡异的光,因为方才的暴躁,连带她垂散的长发有着几许癫狂的散乱。 难以言语的可怖。 “你们以为本宫疯了么?” 她喃喃自语,无人敢应。 她才没有疯! 她只是恨! 她对他恨之入骨!!!! …… 下朝,祁云澈将将来到殿外,就见袁洛星着了一身盛大节庆才会穿的礼服,跪在太极殿的正殿外。 二月的天,寒气说退却未真正褪尽,地上冰冷,宫里的妃嫔各个金枝玉叶,怎禁得起如此折腾。 起先还有几个宫人对她好生劝着,见龙驾而至,纷纷跪下请安。 祁云澈正行到她身侧,他面无波澜,低眸,算是给了她一个正眼。 袁洛星抬首,双眼略显通红,像是哭过,苍白的脸容不喜不怒,难得没有对他笑着讨好。 “贤妃,你派人去了幽若的小院?” 只这启唇一语,足以证明他心中孰高孰低。 袁洛星朱唇轻颤,对这个男人到底还是抱着期望的,“皇上可容臣妾解释?” 这宫里死的死,疯的疯,面目全非,满是疮痍,至少她还活着,至少他一时动不得她,那么……可否再容她为自己争取一二? 这次不用任何手段,只凭她一己之力。 她不相信她还比不过长相与慕汐瑶几分相似的那一张脸!她不相信自己爱祁云澈,会比慕汐瑶少! 至少,莫要让他将自己想得那么坏。 然…… 祁云澈对她何其绝情?抬步便迈入殿中,冷漠的背影只留下一语淡语,“没有必要。” “皇上!” 跪地的袁洛星倾身想追,被鬼宿正正拦住。 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只要是他的,都会对她绝情绝义。 “本宫不会回的,哪怕是跪死在这里!”她拒绝任何人相劝。 鬼宿仿佛冷笑,同情?嘲笑?皆有,又皆没有,因为于他而言,亦是没有必要。 刘茂德从偌大的殿中行出,“传皇上口谕,贤妃居心叵测,今后每日,除未时外,不允踏出揽星宫半步。” 袁洛星先是黯然伤神,继而想明白了什么,面容上绽出惊喜的笑来。 他囚了她,终归给了她一丝期望。 …… 自那日之后,贤妃每天未时都会跪在太极殿前,风雨无阻。 为此,袁正觉心痛的煽动群臣联奏,为女儿求情,为此,纳兰岚以太后之名相挟,祁云澈皆不为所动。 她那一跪,便跪了数月。 每日的未时,午膳罢了,总会看到一道身影坚定不移的跪在那处,宛如一尊石雕,未时一过,无需哪个多言,她便自觉的回了揽星宫,明儿个再来。 时日一长,进出于太极殿的宫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先几日袁正觉还来陪女儿跪上一跪,做个样子,不想袁洛星将他劝走,她心意已决。 无论哪个与她说话,她都听不进。 不管祁云澈有心折磨她也好,至少她每日来跪,他亦可感受到她的真心。 那个幽若她也见过了,长得确实像,但像又如何? 慕汐瑶死了,她死了! 天下除她袁洛星之外,还有哪个能与祁云澈比肩? 皇后哪个去做无所谓,她只想要他!! …… 云昭八年,六月,圣驾前往东都避暑。 临行前的一日,天将暴雨,尤为未时下得最猛烈。 瓢泼大雨狂肆而来,势要将整座城池的污秽冲刷洗尽一般。 袁洛星笔直的跪在太极殿外,还是那个位置,雨水早已将她周身淋湿,飘摇的风雨中她看上去渺小脆弱非常。 为她撑伞的奴才被她轰走了,雨太大,四下不见人影,只有倾盆的雨声交叠,雨滴不断打在身上,竟有些痛感。 她倔强的跪着,身上温度渐失,越发的觉得冷了。 自小,她从来没有为哪个这样轻贱自己,可她认为值得。 哪怕留存一丝念想也好。 她总是期待着有一天能以诚意将他打动。 就在这时,殿中有一影缓缓行出,闯入她的眸中。 袁洛星惊觉抬头,却见是个穿着宫装的女官,那女官姿态轮廓于她早就熟悉,来人竟是她…… 只见幽若举步优美的迈出高高的门槛,把手中那柄绘了彩绘的油纸伞撑开,提着裙角,走到她的面前。 蹲下,同时以伞遮住袁洛星,为她挡去片刻风雨。 “贤妃娘娘此举实在感天动地,幽若见外面暴雨不绝,都心疼了。” 听听这语气,再看她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孔,袁洛星冷笑,不语。 幽若出来就是为了奚落,见人不开口,她接着再道,“奴婢方才在陪皇上下棋,对弈一回悔了好几步,最后还是没赢,唉……” 她佯作自恼的叹了口气,眼波流转,又露出笑意,“不过还好,皇上说来日方长,只要持之以恒,总会有所精进,奴婢便求皇上每日都与奴婢对弈一次,你猜,皇上可应了我?” 袁洛星还是不说话,只与她相对的眸子里,慢慢的渗透出恨意。 幽若淡淡的撇嘴,觉得她不说话是很淡然无味。 不过不打紧,她自得其乐,“想来让皇上与奴婢下棋,可比让皇上原谅贤妃娘娘要容易多了,故而皇上自是应下了,娘娘,您说您这是何苦?毕竟……” 她抬手自傲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娇笑,“您没有一张与先皇后相似的面皮呢。” 说起这张她曾经主宰她生主宰她死的脸容,此刻她兴趣尤为浓厚。 她好奇的问袁洛星,“听说娘娘与先皇后一起长大,不知娘娘看来,奴婢与先皇后到底有多像呢?是眉眼还是神态?可奴婢又听淑妃娘娘说过,先皇后性情与奴婢全然不同,她说了许多,依着奴婢觉得,一言蔽之,便是太软弱了,其实奴婢先在这宫里也害怕得紧的,可适者生存,奴婢只能狠一些,娘娘您觉得奴婢做得对吗?” 言罢,袁洛星不恼,反倒不屑嗤笑了声,“你以为皇上不知你的心思?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仗着一张和慕汐瑶张得相像的脸能得到皇上一时宠爱,那份恩宠却不是给你的,你永远都只能做个替代品!” “聊胜于无啊娘娘。”幽若温言细语,状似极有自知者明。 “奴婢自然晓得,可皇上喜欢纵着奴婢,连奴婢说想出来透透气,看看贤妃娘娘,皇上都将这把伞交给奴婢呢。” 他都知道,可他愿意。 他宁愿纵容一个长得像慕汐瑶的贱婢,也不愿多望每日跪在太极殿外心心念念的袁洛星一眼! 何其可悲! 说着,幽若望见她有了痛苦之色,摇头啧啧出声,“上元节那日,娘娘若没有对奴婢赶尽杀绝,奴婢又怎会死死抓住皇上这根救命稻草?” “那日的事不是本宫做的!”袁洛星激动起来,压抑在胸口的窒闷几欲呼啸而出。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幽若下意识的往后退避半分,却丝毫不见惧色,“就算不是娘娘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今皇上宠谁。” 攥紧了双拳,袁洛星咬着泛白的唇瞪视她。 幽若一诧,“娘娘在恨奴婢?” 早知今日之事,何必当初所为? “幽若,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咬牙切齿,袁洛星不知是被她惹怒,还是在嫉妒。 她浑身都在颤抖,先前还觉周身冰凉,此刻胸腔里却是要烧出让世间一切灰飞烟灭的炙炎来! 恨不得把所有积怨都化成诅咒! “你所得的一切皆因你的脸貌,要让本宫说,你比慕汐瑶差得太远!连她的丝毫都不如,还妄想做本宫的对手,打击本宫?” 她昂首一笑,虽还跪在雨水浸没的坚硬地砖上,姿态却高傲如云端的神。 “本宫身来高贵,千万宠爱于一身,你有什么?你也配和本宫比?!” 幽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凝视她,眼色里尽是怜悯,“纵使娘娘万千宠爱,可皇上不宠你,你也只能算做是后宫里的可怜人,仅仅是奴婢一张似了先皇后的脸,就已经将你比下去了,否则,今日陪皇上下棋的人就是娘娘,而不是奴婢了。” 袁洛星一阵虚脱! 只是这样一张脸,只是这一个假货,足够将她比下去。 那么慕汐瑶呢? 她在祁云澈的心中到底有多重?! 盈盈转身到一半,幽若想起了什么,“忘了告诉娘娘,奴婢出来还有一事,明日东都之行,不得娘娘的份,你可知为何?” 袁洛星抬脸看她,被雨水冲得发白的脸上狼狈不堪。 她嚯的开怀笑道,“因为奴婢不喜。” 她不喜,故而祁云澈便将袁洛星从伴驾的名单中除去,便是这样简单。 你可知世间最痛是为何? 生不得?死不能?还是执念太深,求却求不得所愿…… 结局篇(二十): 不爱我,就去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七月流火,暑热却不见消退,东都皇族的避暑圣地忘忧山上,不闻夏蝉鸣叫声。 月中,自圣驾到来数十日,除了次日皇上在入猎场前露了面,之后就一直呆在璞麟殿,几乎不曾出去。 流言漫天,私下里沸沸扬扬。 都说女官祸君,成日在殿中还不知道是如何勾丨引皇上的。 又多人为左相鸣不平,贤妃娘娘接连数月跪在太极殿外,却因为那女官一言,皇上就将她从随驾的名单出除去腼。 痛心疾首啊…… 山下,自京城来的车马将将过了侍卫军的严查,这是自京城来的最后一队车队,里面全是与皇上备用的物件,其实是很少用上的,但规矩在这里,历代先帝都一样,不能轻易坏了。 这便也给了袁洛星乔装前来的机会揍。 她打扮成六局女官坐在马车里,等待一个机会。 而此时,山上帝王的寝殿中,祁云澈正陷入久违的梦境。 自冬月那此以来,已相隔了半年之久,曾经他对频繁的梦厌倦抗拒过,可当他再不发梦,一天,两天,一月,两月…… 他开始渴望重回梦中,甚至在梦里的无力,心口的揪痛感,都让他怀念。 至少在那里能望见一个鲜活的,敢爱敢恨的慕汐瑶。 他想知道在权利的争斗中她能否得偿所愿,是否她与另一个自己再度相爱,一定会的……他相信那个祁云澈不会轻易将她放过。 吃味和计较,期待和抵触,反复的情绪中,梦却迟迟不来,他越发焦躁,不愿见任何人。 直至这天傍晚时分。 先是在宫里,冷绯玉竟做了说客,把汐瑶许了愿的竹笺亲自送还与她,还……替云王说了不少好话。 之后便到了忘忧山,第一夜,她就遭了袁雪飞的算计。 不过这算计说来实在太称了哪个人的心意。 漆黑的房间里,一场对峙,那个祁云澈险些强将汐瑶的身子要了去,关键时,身在戏外的他听到她声泪俱下的说,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那一刹,剜心的痛楚在他体内蔓延开。 他知,汐瑶的这句话是在对哪个说。 后来发生的那些,祁云澈只能看着,嫉妒着并非是他的那一个自己,品尝着被她痛恨的滋味。 曾经一时,他以为让汐瑶回到那个十年前是天注定,天要送她回去与他重新再爱一次,以此证明他们如何都会在一起。 然而祁云澈亦是深深的恨着她的。 恨她死过一次之后才晓得争取,恨她没有在与他相守时坚强果敢些,更恨自己没有将她保护好,亲手把她送给十年前的自己。 画面继续翻转,深夜星空辽阔,她坐在静谧的小山坡上任由山虫啃咬,她对冷绯玉说起前世。 他还在的这一世,却是她回不去的那一生。 她脸容平静,连语气都没有太大的起伏,最后她说,前生,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便死了。 …… 猛然惊醒—— 睁眸,高而深的殿顶赫然入眼,一片至深的漆黑,周遭沁冷的微风拂过他爬满细汗的脸颊,胸口的窒闷令他每一次呼吸都是痛! 他醒来了,冰凉的榻上,他还是一个人。 梦境里的画面盘旋翻转于眼前,耳边是她不断的重复……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便死了。 他不要我了……我便死了…… “汐瑶……”睁着空洞的双眸,祁云澈喃喃自语,沙哑晦暗的声线在空气中摩挲着,轻轻的回荡在无情的寝殿中。 无人应他。 体内气血再翻涌,无形中有什么将他挤压得窒息,难以强忍,喉头忽地腥甜,他撑起半身,冷不防猛地呕出一口血! “皇上!!!” 立在远处的幽若被吓得惊出了声! 自祁云澈入梦后,她就一直在这里候着,刘公公有过交代,切莫扰了皇上安神。 便是听到他梦呓连连,望见他紧闭双眼痛苦得如同困兽,他想从爬满荆棘的囚笼里挣脱,却只挣得满身的伤痕。 他在梦里吗?那些梦都是真的吗? 汐瑶,那是先皇后的名字。 她分明听到他说,不要恨我…… 不要恨我。 语气里满是请求和不舍。 不要恨,他是那么爱她,可不可以不要恨。 举步靠近去,他顺势向幽若望来,一眼,俊庞上先不可思议的惊动,继而是抗拒,不确定,害怕……恨有,爱亦有! 祁云澈的嘴角还有鲜血,分明的五官俊美无匹,却也苍白得近乎脆弱。 幽若被吓到了,在她心里,皇上是这样强大的人。 她见过他嗜血成狂的一面,便打心底以为他无坚不摧,强大得足以肩负整个天下。 然而她错了,他只是一个失去所爱的可怜人。 偏生这时刘公公去布置御膳,而鬼大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其他的死士都在外殿,只有她在此处。 望着他受伤又防备的模样,疏离的眼神里满是不确定,幽若仿佛被他的痛所感染,汨汨的流下泪来。 她小心翼翼的走近,试着解释,“皇上,奴婢是幽若,您刚才做了噩梦,不要怕……” 不要怕,他并非一个人。 蓦地,祁云澈眼中清明了少许,蹙眉间渗出一抹极狠厉的颜色。 幽若被骇得止步,僵滞在他数步开外不敢再靠近。 热泪不断的从她眼眶里涌出,止都止不住。 她想,这时候他应该是不愿意见到她的吧,毕竟她不是先皇后,而这张脸,她终于知道单是一张这样的脸容,已经足够让他万分心痛。 转过身去背对,抬手胡乱把脸擦干净,虽大不敬,但她知道,彼时如此要好些。 “皇上,您方才呕血了,奴婢去请关御医来好吗?” 呕血可大可小,连她都有所意识,怕是心疾难医。 不得回应,她心急火燎又不敢表现出来,想想再道,“要不……把淑妃娘娘请来?” 僵默了良久。 祁云澈再开口时,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他冷而绝对的下令,“出去!” 冰冷的驱逐让幽若噤若寒蝉,僵僵的迈着步子往外走,不敢多耽搁片刻。 又在她走出没多远时,再身后警告的声音响起,道,“朕咳血一事,不准与任何人提起,明白了吗?” 若说了,下场无非是她小命不保。 虽他未明说,这重意思幽若也从他话语里听了出来。 幽若欲言又止。 劝?她怎可能劝得住。这世上怕无人能再劝得了他了。 呆了一瞬,她低首,“奴婢知道了。” …… 夜至。 鬼宿自山下归来,与祁云澈禀告了些什么,晚膳时刘茂德照样伺候着,无人晓得傍晚发生的事。 祁云澈安静的用完膳,一边饮茶,一边翻阅奏折,看似同以往不得两样。 幽若心里记挂着他呕血的事,却哪个都不敢说。 直至夜深,子时。 祁云澈忽然有了动作。 他起身来,刘茂德还没来得及问他可要用些茶点,已见他直径往殿外行去。 见状,鬼宿默默无语的跟上,从不多问。 谁想祁云澈轻一抬手,只道,“不用跟了,朕想一个人。” 众人皆微怔。 这么多年,鬼宿犹如他的影子,不用跟随的时候少之又少,终归是发生了什么事,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蹊跷。 可祁云澈怎会与他们多有回答?留下一语,兀自离开璞麟殿。 他刚走,殿梁上就有人奇道,“爷是怎么了,竟然连鬼头头都不让跟?” 另一个放了大心的声音道,“大抵是人都有想要自处的时候,爷神功盖世,你们说呢?” 上面众声音纷纷‘嗯’声附合。 幽若听着,晓得他们也和自己一样以为皇上身为天子,身为一国之君,就真的有铁墙铁壁,就真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恍然回身间,没征兆的触上鬼宿那对淡薄冰凉的眸子,她一惊! “你知道什么?” 话将问罢,幽若怔忡。 说出来?还是要保着自己的命? 想起皇上痛苦的模样,她几乎要哭啸起来,跪地便道,“鬼大人,刘公公!皇上早先时候……咳了血。” …… 顺着山路,挨着望月峰旁侧的另一座山峰,这条路不得太多人知晓,就算晓得,也定不知那个地方。 祁云澈有许久没走了,这一夜,他缓缓的走在路上,竟然发现记忆变得有些模糊。 上一次来时,汐瑶还蹦蹦跳跳的走在他的前面,催促他快一些。 她心无城府的笑容对他展露无疑,离开了皇宫的只顾,离开禁卫军的重重保护,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她快乐得如同在林间飞翔的鸟儿。 止步在道路的分支,他犹豫了许久才想起是该走哪一边。 他忘记了很多事,却记得他要去的那个地方有漫天的萤火星海,美不胜收,曾让她十分喜欢。 那么,回到了十年前的汐瑶,那个祁云澈可有带她去? 她定知道那里,又是一个与她故弄玄虚的机会。 那个她,也已经与他记忆里的慕汐瑶不同了。 他一边行着,过往的回忆和梦境相互交织,虚实难分,仿佛他去到了那里,兴许就能真正见她一面,就能触碰她。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纵使,而今只有他一个人去。 可当他走入,再转近那方空幽的天地,期待中的一切都没有了,原本蕴藏在他眼底的唯一的光瞬间黯然。 黑。 眼前一片漆黑,没有星海,没有萤火虫,他心下一阵刺痛,抬头看向头顶的苍穹,这夜无月,仍旧是黑暗无边。 寂寥而空幽,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被遗弃了。 置身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无止境的沉沦…… 霎时心中再无念想,仍旧是早就习以为常的绝望漫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将麻木的他包围于其中,霎时,他又好似有所意料。 汐瑶没有了,这里自然也就再没有了。 他呆滞的站着,许久许久没有再动,怕是无人再来的话,他会变成一块石头。 直到身后尾随的人再沉不住气,主动现了身。 “失望吗?”袁洛星笑着问,语气里不见得意。 她早就知道这里,因为她悄悄的跟随过。 或许那一次有慕汐瑶在,故而祁云澈没有多加计较,也或许是他身边有了那个女子,任由一身绝世武功,眼里一旦只有她,就再不想看别人。 但今夜,袁洛星敢肯定,他一早就知道她跟了来。 不得他回应,她又自嘲的笑了声,道,“你不想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里的美也曾震撼过她,只可惜无人与她分享。 她像是个窥探别人秘密的无耻之徒,只有在夜色最深时鬼鬼祟祟的来到此孤芳自赏。 自欺欺人的安慰,不过是一片萤火虫罢了,她也晓得了,就不再是只属于祁云澈和慕汐瑶两个人的秘密。 后来慕汐瑶死了,再来东都,她是皇后,她想他那样宠自己,每日都盼望着他会带她来。 可是她等了一天,两天,等来的却是粉乔那个贱人做了淑妃! 于是那夜,她一把火将这里烧得干干净净! 望着眼前背对自己的男子,袁洛星眼中痴迷不减。 然,由始至终,他留给她最多的也不过是这令她一再憧憬的背影罢了。 任由她如何努力,哪怕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结果,显而易见。 祁云澈终是不语,全在袁洛星的意料之中,她不靠近,只自顾的开口道,“我自小和汐瑶姐姐一道长大,我自认比她貌美,出身比她好,家势比她大,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到爹爹与娘说过,将来我是要做皇后的。” 不管皇子是哪个,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袁洛星始终这样相信着,她与生俱来就不同寻常,国子监里围着她打转的公子哥她一个也看不上。 因她成痴成狂的陈月泽,她更没多与他丝毫机会,哪怕是她那表哥祁煜风,她都嫌他性子阴冷了些。 只有皇后的位置让她向往。 “天烨二十七年,先皇在千秋节上赐婚你与她,那时我还在心里自得其乐过,你母妃身份不详,自与皇位绝缘,我一直以为继承皇位不是明王就是煜王,或者璟王,说来……是我目光短浅了。” 朝中瞬息万变,她哪里参得透。 “可是没想到,皇上驾崩,京城戒严,老定南王搬出先皇遗诏,竟是在你回宫那年就有,之后,我才晓得你乃蒙国女皇与先皇所生。” 两皇之子,无比尊贵。 那时,袁洛星虚荣心作祟,猛然察觉了云王的好,猛然,她反映过来,他为帝,那慕汐瑶便顺理成章的做了皇后,抢了属于她的宝座! 一开始,她并不爱这个男人的。 “我自认哪里都比她好,却只能以三大望族之一的身份入宫为妃,还是四妃中最低的贤妃!你说,宫中五载,她哪里有母仪天下的样子?她哪里有资格坐上凤椅?!” 说到此,袁洛星情绪有些许激动。 她向那背影走近了几步,目光中带着急切,只求一个答案。 于是在音落之后,祁云澈淡然,不可置否,“她确实不该做皇后。” 可他是祁皇,有什么办法呢? 得他一语,袁洛星面露一丝喜悦,在她还没继续说时,祁云澈倏的主动道,“假使她一开始不是皇后,或许……” 或许…… 他在自语,并非问任何人。 假使汐瑶不是皇后,他没有纵着她的性子,假使他只给她一个妃位,再无度的宠她,或许她的欲加之罪就不会那么多,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想要她死! 袁洛星冷笑,“你终于发现了吗?汐瑶姐姐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 “是吗?”他无意义的应声,自责?或是别的什么,已经说不清…… 既是无力挽回,说这些早已无用。 袁洛星一步一步的走进,每走一步她就多说一些。 “你本就不该立她做皇后,不过就算她只是你的一个妃子,她也逃不过一条死路!”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爱她,而她又太软弱,深宫是会吃人的,人心那么险恶,你护得了她多久?” “你越是保护她,她就越招妃嫔妒忌,连大臣和皇太后都想她死!” “你以为与她修了琅沁阁就能许她一世安稳?你错了,那是她的衣冠冢,是她自取灭亡的坟墓!” 来到祁云澈的身后,袁洛星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触碰。 可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就静止在那里,她知道,就算触碰到了也不是她的,永远都不是。 转而,她神情变得哀伤起来。 “我以为她死了,你就会多看我一眼,你如愿让我做皇后,其实是在报复我,对吗?” 祁云澈不答,连与她说话都是奢侈。 她知道的,擅自离开京城来到这里已是死罪,他要杀她太容易,然而,他偏要将她留着,只因……活着才能品尝痛苦。 沉默。 这里实在太静了,人心的空洞被放大,痛苦被放大,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然后在失神间,她听到祁云澈问,“袁洛星,你很爱朕?” “你叫我的名字了……”她雀跃,心在瞬间死灰复燃。 “可是朕不爱你。” 一语,一字一顿,他何止将她拒在千里之外? 袁洛星霎时清醒,眼色变得怨毒。 “是的,你不爱我,所以,你应该去死!!” 高举手中的匕首,她要杀他—— 结局篇(二十一): 但求死同穴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袁洛星恨极了祁云澈。 他娶了慕汐瑶,就不该做皇帝!他得到这天下,就该弃了那个女人,把皇后之位赠与她! 为何他要如此贪心?! 不仅自己当了祁国的国君,还要给慕汐瑶做那个皇后,皇后之位是她的,应该由她袁洛星来做!难道那两年,她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难道,这世间他只爱那一个人,他的皇后便也该由那人来担当腼? 可笑,可恨!最贪心的人是他!! 高举匕首,对准他的心脏,既然他那么想念那个人,不如就去死—— 可是就在锋利的寒仞将要从后面刺破祁云澈的心脏时,猛然间,袁洛星用力迫使自己停了下来揍! 千钧一发的醒然,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的刺杀,又几乎是耗尽此生所有的强制。 面前等待死亡的背影绝然而平静,让她瞠大的眼眸有什么一闪而过,忽然她就懂了,是的,他在等死。 他死了,便能与慕汐瑶在一起了。 垂下臂膀,松了掌心,匕首随之落地。 袁洛星凄厉的笑了起来,“你想死?我不会如你的愿,只有活着的人才最痛苦,你说对吗?皇上。” 重重的咬着最后两个字,宛如恶毒的诅咒。 只因‘皇上’二字时时提醒着他,有了这样一重身份,永远都不能为自己而活! 转身,祁云澈脸容平静的与她面对,漆黑的深眸比过最寂寥的黑夜,谁能看得懂深藏在其中的心思? 就是这样一双古井无波的眼,在袁洛星初时入宫时与之四目相接,将她深深吸引。 封妃大典上,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得到他的心,要做世上唯一一个能看懂他眼底深处的人! 可如今想来,都是一甘情愿罢了…… 讽刺的冷笑了一声,她低下头,“皇上,请治臣妾不敬之罪。” 言罢,却见他倏的弯起薄唇,俊庞溢出一丝波澜不惊的诡谪,“无论朕是否身死,结果都是一样的。” 话止于此,他迈步与她错肩,离开此地。 袁洛星的目光紧追他,“皇上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要怎样?!置我袁家于死地?让我在深宫过一辈子?这些都不及你痛苦!你才是最痛而不能言的那个人!!” 他根本不回头,连步子都未停顿少许,帝王的心思哪个能轻易揣度? 不知怎的,一股莫名可怖的预感油然而生,将袁洛星彻底充斥! 总觉得有哪里错了,难道他在算计她? 想到金珠妮和慕容嫣的下场,而自己是亲手将慕汐瑶推下万丈深渊的人,祁云澈怎会轻易放过她? 还有方才,且不说他武功绝世,就算一心求死,她将他杀死在这里,谁会发现? 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吗? 既是这般,那慕汐瑶根本不会死! 他心里还是有天下的!! 那么他的笑是何种意思…… 沁凉的山风吹来,激得袁洛星一阵寒颤,眼看那袭背影就要消失,她连忙举步追上去! 祁云澈行得很快,身形稳健,步伐却飘忽如鬼魅,任凭她怎样追赶都不及。 可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忍不住猜测……他要去何处?他到底怀了怎样的心思? 放过她?太不可能!! 阵阵从外面吹入半山深处的风带着与往昔不同的味道,仿佛死气在蔓延,而随着她跟从那背影行出,耳边依稀能听见从远处穿来的打杀声,激烈,真实,但…… 这怎么可能?! 但袁洛星完全走出山体的狭缝,远处正发生事将她惊动得目瞪口呆…… 祁云澈不再往前多行半步,他止步在山崖边,淡眸注视着脚下已成火海的忘忧山,艳丽的火光将天空染得通红,如同朝阳的霞,又似傍晚落日的余辉。 连这处的草木都被映照得清清楚楚。 利刃相接,哭喊连天,是谁杀上了忘忧山,是谁在生变? “怎么会……这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袁洛星往前踉跄了两步,下意识的相信这是祁云澈一手所为! 难掩心头震惊,她全身都在发抖! 眼眸被那火海染红,接着,她听到山下传来的更为汹涌激昂的震天喊声。 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向行宫涌来,细细的听去,那战鼓擂动的声音是……冷家的兵马!! 可是到底为何,只怕唯有祁云澈知道。 就在这时,袁洛星听到他沉缓的启音,问,“朕的孩儿是你害死的,对吗?” 他的孩儿? 袁洛星怔怔然,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问她这一件? 怨毒的眸光深深一定,她阴毒道,“是又如何?难道时至今日,皇上还想为你痛失的孩儿报仇不成?” 以为她会怕么? “还是说云珍公主也是个替代品,与那幽若有异曲同工之妙?”仰天大笑,袁洛星多怕他不在意! 大祁的天子疯了,祁云澈疯了…… “汐瑶姐姐有孕,皇上定高兴极了吧。”笑够了,她得意的问,“你可想知道我是如何发现的?” 祁云澈未回头,只淡道,“因为你也有了身孕,只不过不是朕的。” 袁洛星面皮一紧,眼中几分颤动,“原来你知道。” 他就是知道又如何? 很快,她恢复常色,甚至比此前更为自若,道,“说来也巧,我自认在后宫中得你玉露不少,每次你来,我都会用上胡人所用的催情的香,我以为我会是最先有孕的人,可整整五年,宫里无哪个妃嫔有动静,所以我派人暗中去查,后来的那些即便我不说,皇上也该猜到了。” 她知他与众人不同的身份,知他的母亲是哪个,便是轻而易举的得知他服过绝育的汤药。 但她查来的,早就经过他之手! 她以为自己嫁的男人一生不可能有所出,这也是他没有登基前也未能让慕汐瑶受孕的原因。 可偏生那时候,袁洛星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怎叫她不惊!! “是你让我派出去的人带回一个假的消息与我,那时我怕极了,怕我身败名裂,怕事情败露连袁家都要同我一起遭殃,我便命莲初为我从宫外带来落胎药。” 说到这里,她凄凄冷笑,“诚然到了今日,你要我自己说,我都不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你的,还是雷格的,可我知道,慕汐瑶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你的!” 若非纳兰岚趁着早朝时强闯琅沁阁,恐怕还不知大祁的皇后怀孕数月! 喜讯传遍整个皇宫时,袁洛星正在自己的寝殿里将将服下落子汤,饱受苦楚,血流了满床,险些丢掉半条命! 想起过往的种种,对袁洛星而言何尝不是痛? 一步错,步步都是错! 是祁云澈要对她赶尽杀绝,是他害她的!! 曾经,她也有个孩儿啊…… 血气上涌,袁洛星走到祁云澈身旁,抓住他的手想让他面对自己,“你以为你能保护她一生一世?她安胎药里的藏红花是我亲手放的,我的孩子没有了,她也不能有!” 蓦地—— 祁云澈侧首目光紧锁与她,满眼都是杀戮。 袁洛星快意的一笑,“你恨我?哈,哈哈哈,你竟然恨我?那你岂不更恨自己?” 伸手指向忘忧山的火海,她怨恨愤然,“我袁家历代为大祁鞠躬尽瘁,慕汐瑶算什么?她是罪臣之女,早都该死了!是她慕家自作孽不可活,纵使你乃千古一帝,纵使你今日让这处生灵涂炭,她也永远成不了与你比肩的贤后!由始至终都是你太贪心!” 只有她袁洛星生来就有起母仪天下的资格,不选她,那是他一生的错! “是吗?” 回应她的只有祁云澈清淡如风的一语。 收回视线,他再不多看她,转而望向脚下一片绯红,似喃喃自语,“朕贪吗?” 平静的眼中慢慢地渗出化不开的执念,他眯起眼眸,轻易的对那执念俯首称臣,“或许……” “七爷!”伴着不乏焦虑的唤声,鬼宿等人自山下寻来。 又见袁洛星也在此,鬼宿不由蹙眉。 今日事出突然,早些时候七爷命他待京中最后一队车马到时告知与他。 便是午后不得多久,车马来了,鬼宿依言回禀,祁云澈派他暗中送一书信与猎场上的定南王。 后而入夜,任何一人都没想到雷格会有胆造反,就在将才他们上山时,救驾的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 一切都算得刚刚好。 然而这些,虽然身在祁云澈身边的人都隐有意识,这是他所布的局。 可到底是何时开始,他们无人知晓。 眼下终于见到祁云澈安然无恙,悬起的心总算踏实,跪于他身侧,鬼宿报道,“雷格将军造反,四处点火,残杀宫人,定南王闻讯赶来救驾,已将局势稳住。” “雷格造反?!!” 鬼宿还未说完,袁洛星已惊叫! 雷格那样沉稳狡诈的人,祁煜风反时他都能够从那滩浑水里全身而退,没理由到了这时他才以自己那少许兵力以卵击石。 “为何会这样?是你对不对?!”不管不顾,袁洛星对祁云澈质问。 她竟在质问他。 山中杀声高涨,烈焰疯狂的吞噬着其中的宫殿,祁云澈的声线里都是漠然和无情,俨然做回站在云端,万人之上的帝王。 “雷格居心叵测,本就是煜王的人,在朕的身边安插密探,与你私通,收买皇太后身边的女官,以此关系将我祁国如花女眷卖到北境去,赚取暴利,他会造反有何稀奇?” 抬首,他被远处满山炙焰染得血红的脸恢复了与昔日一般的冰冷,“让他反的不是朕,是你。” 袁洛星浑然僵滞!! “你是不惜以身相许,博取雷格信任,窃得先皇后一家蒙冤之实情,今而事情败露,朕灭他满门理所应当,你身边自有他的人会去告密,他不得不反。” 话尽于此。 不惜以身相许博取雷格的信任,窃得先皇后一家蒙冤实情…… 他利用她为慕汐瑶一家洗脱冤屈?! “不,不是这样的……”袁洛星颤栗不止,不敢相信他会做到这一步。 慕家参与张家谋逆,勾结前朝轩辕氏,其罪当诛其九族,满门抄斩!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他凭一己之力,想以此逆转?! “我本就和雷格有私情,早就有了!才不是为了帮慕汐瑶洗脱冤情,她有什么冤情?!!” 袁洛星失控的喊叫,扯着心肺,仿佛有什么要将她撕裂了。 是真相,是祁云澈未雨绸缪许久的布局! “你故意的是不是?慕容嫣她们的死都算不了什么,你故意这样折磨我是不是?!!” 明知道她最恨的就是慕汐瑶,恨不得那个女人生是痛不欲生,死是碎尸万段,还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升。 她怎会为了慕汐瑶去与雷格私通? 心神恍惚之余,她又想起那日倾盆大雨,太极殿外幽若对自己那番说话。 要不是她将她激恼,她根本不会冒充宫婢来东都! 若她不来,雷格怎会轻信,怎会放手一搏,自取灭亡? “你都算计好了……” 不可置信摇头复再摇头,袁洛星不死心的追问,“你根本就知道幽若不是慕汐瑶,更未对她迷恋,你只是用她来激怒我?那报信的人是谁?你说!你也在我身边安了密探对不对?你还是提防我的对不对?” 至少防着,那也是种在意! “是莲初。”祁云澈漠然的回答,绝了她唯一的念想。 是莲初…… 她明明命人将她杖毙,那么他暗中救下莲初一命为自己所用,皆是水到渠成。 祁云澈再不多看她了,在她眼中那道孑然而立的侧影从来不属于她,他更从没把她真正看进眼里过。 一早就该知道,这个男人的温柔和感情都给了慕汐瑶,其他人对他而言都是多余。 霎时周身瘫软,袁洛星狼狈无力的坐倒在地上。 依他所言,她竟还立下奇功? 可这是用她的身体换来的,比直接与天下人知道她和雷格早有私情更叫她生不如死! 她身为左相的爹爹自然会知道实情,到那时为了保住袁家的声誉,必是什么都要答应的,更之余不过是为一个死了的先皇后——平反! “你好卑鄙,你好卑鄙……” 十指陷入身旁两侧干涩的泥土中,揪的是心,连骨髓深处都在抽痛! “你可以一死了之。”祁云澈寡淡无情的说,垂眸无喜无怒的看向她,残酷如魔鬼,“但朕知道,你不敢。” 他卑鄙吗? 俨然无所谓了。 他们都说汐瑶不能与他比肩,可他偏要让她与自己一起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这是他唯一生念,如今他终于做到了。 …… 云昭八年,七月十九。 经查,宣威将军雷格实属煜王旧部,其助纣为虐,诬陷忠良,残害百姓,当属祁国最大患! 事败后,雷格举兵攻忘忧山,烧毁行宫,意图弑君。 定南王平之,生擒逆贼,将其五马分尸。 贤妃袁洛星为此立下奇功,众人却不知她功在何处。 八月末圣驾回京,贤妃出家,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为此后世众说纷纭,最广为流传的,便是她曾因先皇后得宠,妒意大起,时逢张家勾结轩辕氏谋反,借外力安了慕家莫须有之罪名,其后荣登凤座,饱受良心谴责,献计为云昭帝除去心腹大患,就此归隐,注定一生不安。 而实则,袁洛星怎会有愧? 她越是无愧,祁云澈越要让世人当她在忏悔! 忘忧山行宫的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七日,七日后一切灰飞烟灭,先废后慕汐瑶冤情得以昭雪。 九月京城,群臣联名上书,复‘忠烈武安’之名,云昭帝当即下旨,追封慕氏为昭宗文德皇后,并言,慕氏乃朕之最爱,世间再无任何人可比。 举国上下皆为痴情的帝王潸然泪下时,没人知道,左相家从此多了一个疯子。 …… 九月十六,云王府。 不管外面怎样风起云涌,此处不变。 这夜月色极好,男子一身墨色蟒袍,独坐于听风小阁煮茶。 耳边自得清静,脑海里却总有个声音在念叨,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话说得真是不假,你说呢?王爷? 祁云澈淡笑,弯起薄唇透出丝丝柔软。 转身抬首,看向亭外高悬于空的明月,诚然,果真是又圆又明,只可惜一个人独赏,太寂寞。 饮下一杯茶,茶味苦涩,觉不出丝毫甘甜,他先有微怔,继而淡然。 早就该知道了,没有她在,任何都是索然无味的。 自天烨二十七年的千秋节,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如今想做的都已做成,汐瑶,已经再没有任何事能阻拦你我在一起。 依稀,亭外石阶那处传来隐隐的哭声,祁云澈不曾看,只笑道,“哭什么?你家主子一个人未免太寂寞,我去陪她,难道不好么?” 听他一言,粉乔更是泣不成声。 在她的身后七名死士默然而立,夜色掩去了他们每个人沉痛到了极致的面目表情。 他们一生只侍奉一主,若主子死了,定要殉葬。 许是觉出那重凝结不散的气息,祁云澈又吩咐道,“我死后,你们不必追随,与我和她一个清静。” 至于别的…… 此时冷绯玉守在亭下,他一心求死,自然是早就打算好了。 结局篇(二十二): 爱你成痴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晴空朗朗,皎月盈盈,听风小阁这处气氛很是叫人哀伤。网 粉乔声泪俱下,双肩颤得不停,道,“皇上,您的一片心意姑娘定会晓得,姑娘也不会想你死的,你信奴婢!” 她已换回一身寻常百姓的装扮,看似与一般年轻的妇人没有多大区别。 念儿在她怀中安静的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轸宿站在她身侧最近的地方,一家三口,和乐美满。 只消待祁云澈饮下毒酒,他们走出这云王府,从今往后,无主可侍,与天下纷争,祁氏皇族更没有任何关系腼。 他们以寻一处安乐之境,重新生活,忘掉曾经发生的一切。 可……纵使有情人身死能合葬于同穴,叫人眼睁睁望着祁云澈追随慕汐瑶而去,实在是件艰难痛苦的事。 粉乔这番话并非只为阻止他一心求死揍。 只因她相信,倘若姑娘泉下有知,一定会期望他好好活着。 死士们皆默然,自来他们便是杀人的工具,听从主子的命令行事,而今忽然获得自由身,除了心情沉重复杂得无法言喻之外,更多的是茫然。 就连向来最有主意的鬼宿也无计可施,他最早洞悉主子的想法。 坐在厅中饮茶的男子心意已决,阻止,是错,不阻,亦是错! 最后只能僵僵的站在此处,送七爷最后一程么? 刀山火海,血雨腥风都闯过来了,哪个不是条硬汉?唯独这场景,却是他们都想逃避的。 置身亭中,祁云澈始终一派闲适淡然,连那张自来冰冷的脸容上漂浮着少许明显的笑意。 褪下刺目的龙袍,他如今只是一个平凡人,终于……他可以做一个随心所欲的平凡人! 深眸看向被暗夜轻易掩去的那一行人,他勾起薄唇,轻松道,“这世间上我想做的事皆已做成,再无任何留恋,你们该替我高兴。” 面前的茶具有许多年不曾用,这夜他一来就先去书房将其取出,用滚水洗了两道。 同样的雨前龙井,同样的煮茶步骤,茶水入口,苦涩萦绕在舌尖齿间,和过往的回忆一起纠缠,继而他更加确信,已经到了他期待许久的这一时。 不做云昭皇帝,更不肩负天下,只做汐瑶一个人的祁云澈,陪她永生永世。 待云昭帝病薨的消息传出,冷绯玉就会将继位的遗照取出,辅佐新君继位。 是璟王,是明王,抑或长公主,都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那是他和冷家交换的条件,新君由冷家来决定和辅佐,他只要汐瑶与他一起被后人记住,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 此时听风小阁下,冷绯玉闻讯前来,若说要以少数几个知情人来送祁云澈最后一程,他自觉尴尬。 说不太熟悉,他们也能算做一起长大的。 可真的计较起来,少小到如今,冷绯玉都没法否认,无论是对儿时寡言的他,还是身为一国之君的他,自己都不了解。 谁能想到一个坐拥天下,有着至高无上权利的男人,他最终的夙愿不过是陪心爱的女人长眠地底呢? 而他仅能做的,是在他死后以忠臣之名,为那一副华美的空棺送葬。 唏嘘?叹慨?感动? 终归是别人的情感,他无法体会太多。 远处,一个女子缓缓行来,抬眸望去,是幽若。 冷绯玉对她映像颇深,她长得极像慕汐瑶,曾经他和其他人一样,以为祁云澈会将她当作替代。 现下想来,除了会因此自嘲自己,更是他们低估祁云澈对慕汐瑶的情。 这真正的结局,无不在时时刻刻嘲笑着他们世俗的眼光。 幽若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白裙飘渺,头上只有一朵百花做装饰,她面色凛然,双手捧一托盘,盘中玉杯里乘着夺人性命的毒。 由她来送这毒酒,委实再合适不过。 经过冷绯玉,幽若直径走上假山去到听风小阁,跪在祁云澈面前,她将托盘高举,“容奴婢送七爷一程。” 人一生能求得所愿,死而无憾,亦是件幸事。 眼前这个男人,她曾与天下人一样畏惧过。 可当那夜他带她前往那座冰室,见到传言中最不得母仪天下风范的汐瑶皇后,再听当今指点江山的天子讲那一个令她潸然泪下的故事,才是知道,不过又是个痴情人罢了。 幽若与慕汐瑶确实像。 连她都感到不可思议,要说那相似,是五官之间,表皮之上,或许还有几分胆小怕事的懦弱性子,莫要说她有胆将其取而代之,哪怕是个替代品,都是决然不可能的。 她以自身给了那些做此想法的人狠狠一击。 痴情人都该成全。 祁云澈从石凳上起身,没有犹豫,举过那杯穿肠的毒酒,毫不迟疑的仰头饮下。 亭外众人到底没能忍住连声低唤,却在这时,见他垂眸对幽若道,“多谢。” 罢了错身离开,他知,汐瑶在等他。 多谢…… 听他说这二字时,连鬼宿都未曾想明白,幽若何德何能担得起祁云澈的一句谢? 又在猛然间恍然大悟! 哪怕慕汐瑶还在世时,这些常年跟随祁云澈的死士都打从心底的认为慕汐瑶懦弱无能,哪里配得上身为一国之君的主子? 他们不懂那情那爱,可是幽若懂。 这多可悲啊…… 自命一心为主,却从不认祁云澈最爱之人,他们侍奉的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寂寞? 随着假山下的石门缓慢而沉重的闭合,冷绯玉单膝跪地,执剑抱拳,高呼,“臣,恭送吾皇!” 寂寥的声音顷刻间散在幽冷沉暗的云王府中,对大祁而言,许是少了一位谜样的明君,而之余祁云澈来说,不过是求得了解脱。 …… 步入暗室。 来到那张冰蓝的床榻前,眼中的女子静静的沉睡着,那样美好。 那片喊在她口中的冰莲常年滋养着她的身体,使得她看上去面色竟还显有红润。 微微上翘的嘴角挂着一抹甜美的笑容,似乎她正做着一场酣然好梦。 是因为回到了十年后吗? 是因为……可以重新开始,再不用与他纠缠了吗? 祁云澈贪恋的望着那张宁和安然的睡颜,曾经他怕见她,又时时记挂着独自留在这处的她。 无数个在深宫难眠的夜,反复回想着那个与她后世重生相关的梦境,只是一个偶然的恍惚,他就会突然发作,趁着夜色悄然出宫,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自私的期望她已睁开眼睛,回到他身边。 哪怕是这一次,他仍旧如是期待着。 汐瑶,你看,我已为慕家平反,你永远都是我的皇后,只要你醒来,再也不会有人伤你。 长久的等待,眼中的她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祁云澈将手伸出,悬在她交叠的身前的手上时,先是略有犹豫,随后强迫自己般将她紧抓住! 冰凉彻骨的皮肤瞬间使他眸色黯然,也许是毒酒在这时起了作用,令他感到乏力,再难维持住身形,昏沉而狼狈的跌坐在她身边,紧抓的手始终不放,他自觉这副形容怕是要令她失望了,只好对她勉强的笑,想要以此遮掩。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软,他说,“不怕。” 不要怕,有他在。 不醒来没关系,这次,他会陪她,永永远远。 靠在床榻边,他视线不离她,被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仿佛被他焐热了些,也或许是他变凉了。 如此也好,如此就能与她一样。 身体里有什么在点滴流逝,意识也逐渐模糊。 恍惚中,他好像想起以前的很多事。 千秋节上赐婚时,他们第一次见,比肩跪地,他知她在偷偷的看自己,不过一眼,羞得她红了整张脸,头都快低到尘埃里去,闪烁的眸子霎时可爱。 那时祁云澈想,这世间怎会有那么羞怯的人,这人,竟还要成为他的妻子。 大婚当日,红烛之下,他一手揭开她的红盖头,继而望见她正也睁大了眼睛对视过来。 她紧张极了,全身都在发抖,一双手十个指头死死的纠缠在一起,像是永远都分不开了似的。 张口,用颤得不行,又细若蚊蝇的话语声向他请安,“王、王、王、王……王爷……” 一连道了五个‘王’字,祁云澈下意识挑眉,好笑道,“你很惊?” 她摇头,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只当她听多了外面那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大抵怕他月夜真的变成兽,将她当作每餐果腹吧。 对着她一张怕得要命的脸,好笑,又有些无可奈何。 那夜他并未要她,就连祁云澈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他并不讨厌她的,否则也不会将她揽在怀中和衣睡了一夜。 他还记得她小小柔软的身子服帖乖巧的卷曲在他怀中,连呼吸都秀气得妙不可言。 仿佛就在那一天,他成了她的全部。 将将成婚的些许日子祁云澈是很闲的,连上朝都不用,死气沉沉的云王府却与从前再不同。 时常他能听到被汐瑶带来那四个丫鬟里,有哪个笨拙的打破了这样那样,他的死士们便在暗中嫌弃的叹声不断。 怎会那么……笨! 往往还没等他开口说出半句‘公道’的话来,他就会听到他的小王妃担惊受怕的喊自己。 王爷,王爷……你在不在啊…… 她又在府上迷路了。 一个人总会钻到一些死角里,有时他也不大爱理。 坐在听风小阁里,看她绕了一圈又一圈,总是会绕回他的眼皮底下,那时他心情就会很好。 后来,他总算大发善心教她怎样在五行阵中来去自如。 她亦不如他想象中笨得无药可救,他说的每句话她都牢记在心,甚至私下悄悄的钻研奇门遁甲之术。 她的琴扶得十分好,清澈干净的琴音很是能让他放松。 她博览群书,偶然间还能语出惊人,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解去他心中多年的困惑。 她的棋下得不太好,时日长了,便也会与他耍赖悔棋,再在他连蒙带骗下,不自知的答应他很多无礼的要求。 她总是能让他在旁人从不察觉的彷徨中找到一丝归属感。 是的,他彷徨。 生来便知道将来他要成为一个什么样人,皇位纷争愈发激烈,再激烈都与他无关,但,那皇位早就是他的了。 他不知自己可是真的能担当一国之君的重任,甚至不知他想不想要。 他的父皇和母皇怎会管他这些,想与不想,终归已统统算到了他的头上。 一如他的大婚,娶谁不是一样? 而娶了汐瑶,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顺带收回慕家的兵权。 但后来,无数此想起这一件,也唯独只有这一件令他万分庆幸。 已经不记得是何时了,大概祁煜风与祁明夏为秋试争得水深火热,朝中局势紧迫,阿鬼来与他回禀时,让汐瑶听去两句。 他们在听风小阁。 祁云澈坐在靠花园那边看书,汐瑶坐在一旁煮茶,她难得问他,期望哪个兄弟做储君? 她会那样问,以一种与己不相干的旁人姿态,是因为不知她的夫君早就得了天定。 祁云澈反问她希望是谁,她想也不想就答,祁明夏。 他诧异,再追问为何。 汐瑶一边娴熟的煮着茶,一边答,虽然明王与煜王旗鼓相当,都有治国之才,可煜王事事不留余地,假使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希望自己的国君能宽容一些。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简单了些,但许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祁云澈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未说,心中却清楚,哪怕在他将来登基之后,祁煜风也绝对留不得。 之后他不动声色,闲谈般和汐瑶绕着‘储君’二字兜圈子。 反正在偌大的云王府,与世隔绝,谁也扰不了他们。 汐瑶自没什么顾忌,只道,璟王年少,成王无才德,裴王平庸,算来算去自然还是该明王。 祁云澈乐了,终于问她,为何不将她的夫算进去? 汐瑶微怔忡,好似才想起她身旁之人也是皇子。 她看向他,如水般柔软的眼眸里多了一层小心翼翼的窥探,好像在探视他可想坐那皇位。 可祁云澈实在藏得太深了,含着笑任她看了半响,她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汐瑶气馁,耍着小性子道,她以为他是不想的,况且他做了储君,就要卷入是非争斗,将来登基,后宫有无数妃嫔,除了天下之外,还有那么多女人与她分享夫君,她才不愿意! 难道这样悠闲宁和的日子不好吗? 就因为可以消磨的时日太安逸,太完满,她就以为他与那皇位无关。 祁云澈大笑,将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同她打趣,其实不做储君,也可能会有别的女人与她分享自己,但,他不愿意。 这一句是真心的。 最后,汐瑶捧着他的脸,深深的爱慕他一个人,说,“我不希望你做天子,并非全是怕天下与其他人将你抢去,因为那个位置太高,太冷,你性情如此,若有朝一日真的与你站在那处,你会变得很寂寞。” 她一语成谶。 先皇驾崩之日,太极殿内跪满了人,群臣面前,定南王取出早就立好的遗照当众宣读,新君是——祁云澈! 掷地有声的话语出口,尘埃落定。 饶是不甘,不愿,还是震惊…… 当祁云澈站在高阶上,接受众生跪拜,高呼万岁的声响从大殿传出,无人晓得他忽然恐慌。 望向汐瑶,她站在离他最近的那处远远的相望来,对他绽出一抹与从前相同的微笑。 那时他还是庆幸的,庆幸还好有她在。 只是后来…… 到底从何时开始失控? 祁云澈不知哪里错了,让她做皇后?是因为她太软弱?还是自己不够强大,或者……他本不该为天子? 若要在她和皇位之间选一样,他会选她。 只奈何根本没有与他选的机会,没有。 或许她没有当过一日称职的皇后,或许她不曾尽过国母之责为天下百姓做过任何,可自她嫁与他开始,没有一日停止过爱他,呵护他。 他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混沌的思绪被周身难以忽略的冰凉唤醒了少许。 祁云澈努力睁眸,虚弱的往身旁床榻上的女子看了一眼,他想起了什么,光彩逐渐流逝的眼底渗透深深的依恋和不舍,还有……无法摆脱的痛苦。 对了,他的汐瑶已经回到十年前。 那是一个他从不所知的十年前。 她带着这一世的记忆在那里重新开始,而此处,只留下一具冰凉没有心跳的空壳。 他贪婪的想,若他死了,可会借此机会,魂魄占据了那个祁云澈? 如此便能与汐瑶继续在一起了。 可他又想,分明汐瑶已重新爱上了他,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与他全然不得任何关系。 既是如此,既然如此…… 逃避般的闭上了眼,他靠在她身边,苦笑,“汐瑶,我好不甘心。” 原来他才是被丢下的人。 耳边,谁在不甘愿的说话,与他此时的心境如此相符? ——前生,他是我的全部,他不要我了,我自然就死了—— ——我希望今生,来世,下下世,无论轮回多少次,永远都不要和你有关系—— ——你可相信,两个人会真心实意的相爱,一生一世—— ——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但求此生不相见—— 好一个但求此生不相见…… 因为不甘吗? 原来她竟也不知,他爱她爱成了痴。跪求分享 最快更新 最少错误 请到网 结局篇(二十三): 我的汐瑶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意识刚恢复了一些时祁云澈就知道,自己并没有死。网 身体还很无力,晕眩非常,将闭合的眼皮轻微挣扎了下,守在旁侧的人察觉他这轻微的动作,便开口道,“醒了?大夫说至少要过五个时辰,这会儿天都还没亮,不愧是武功盖世的祁皇。” 稍顿,那声音继续,讽刺地,“看来想死也不是这样容易的。” 说话的人是…… 祁云澈俊眉微微蹙起,显然识得,名字在唇边呼之欲出,可又在这一时半会儿,他实在想不起来腼。 见状,来人也从他由心而发的表情里看出端倪,不禁自嘲,“才几年不见,连孤的声音都认不出了么?真是狠心,不过也是了,煞费苦心为慕汐瑶报了仇,让她能和你一起流芳百世,你得偿所愿,还会管哪个的死活?” 刚言罢,又一个声音响起,奶声奶气的,还有些惧怕,“母皇,阿爹是不是醒了啊?你不要凶他好不好……” “不准喊他‘阿爹’!”宝音凶巴巴的瞪了将满四岁儿子一眼,语色尽是严厉,“他没资格做你阿爹,你有母皇就足够了。揍” 许久不见母皇生气,巴彦被吓得大气不敢喘,轻轻的‘哦’了一声,接着一阵小跑,衣声窸窣。 祁云澈睁开眼,只模模糊糊的望见一个矮小的身影跑到外面去。 再看床头,身着暗红色华袍的女子坐在旁边刻意搬来的椅子上,姿态高贵,神情冷傲的望着自己。 浑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看清了她的脸容。 “宝音。”祁云澈沙哑的喊出她的名字,带着少许疑惑,且是陌生得连他都自觉不可思议。 “祁皇还记得孤的名字,是孤的荣幸么?”她冷冷一笑,艳绝的脸容更加动人。 五年了。 她还以为上一次见面,会是此生诀别。 若非必要,她根本不想踏入祁境半步! 在她眼前的男人曾经是她命中最爱,很久以后她才发现,原来人活一世,最爱何止这一个? 尤其,她还是蒙国至高无上的女皇。 她比他晚登基一年,云昭三年以汗皇的身份亲自出使大祁,表面上是为了两国邦交,暗中,许是为了一段从没有属于过她的情吧。 年少时总是无知的,如今的宝音恨极了那时的自己。 强制将纷乱的思绪打断,她冷色看着床榻上无力的祁云澈,挑眉,“不想问我为何来?” 还是他以为,她当真舍不得他死,千里迢迢赶来阻止? 她对他,早就死了心。 祁云澈原本是忘记了,可只消见她出现,便立刻醒然。 生死相依…… 他若死了,她必定随之。 “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他淡道。 宝音依旧是冷笑,一声接着一声。 “一句‘抱歉’能顶什么事?祁云澈,其实你是个极其自私的人,你说过你想要的不多,可从一开始这天下就是你的了,你还想要什么呢?哦,你想要慕汐瑶,结果她死了,这三年你就一心一意的为她报仇,我早就猜到了,你这么自私,就是死也要把她绑在身边,至于我的死活,你早就忘到九霄云外。” 先前夜半时,她带着青龙部的死士强闯云王府。 进入暗室之后,见祁云澈趴在那张冰床边,那慕汐瑶都死了足足三年了,他竟还舍不得,竟还要与她十指相扣。 他不语,那副失魂落魄,更甚憔悴的模样她何尝见过? 许久以前让宝音彻骨寒心的郁结感又开始隐隐作祟。 垂下浓密纤长的眼婕,她又是气恼,又是怅然,语气不由软了下来。 “你我如今都身为一国之君,纵使你失了她心里再苦,你一心求死,谁也不会拦,只我蒙国与你祁国境况不同,你母皇死时就留下一个烂摊子与我,你也知道我能登基废了多大的力气,现下局势总算安稳了些,我不能轻易有事,我儿还小,他不能失去我这个依靠。” 言下之意,她现在什么都不求,祁云澈要死,至少得把他们身上的蛊毒解了再死。 一番肺腑之言,说罢了,她复再叹气。 望着他消受的身躯,当初让她为之迷恋的俊庞早就风采不复。 尤其那双空洞无边的眸,失去了世间最夺目的色彩,早在失去了慕汐瑶之后,他的心就死了。 叹气罢了,宝音见他面无表情的在看自己,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失声笑了出来,“真没想到,有一天我来寻你,并非为了要求你与我私奔,只爱我一个人,而是为了完全弃你独活。” 祁云澈闻言亦是淡笑,“宝音,你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子,狭隘的一颗心里只有他。 她说他自私,可其实他是懂的。 纵使她心胸狭窄,而那狭窄的心里完完全全只装了他,祁云澈自知有所辜负。 只他既然不能回应,便唯有对她绝情绝义,彻底断了她的念头。 五年不见,而今她是心怀天下,独当一面的女皇,相比起来,一心求死的祁云澈自叹不如。 沉默了会儿,他道,“我会派人去南疆寻解蛊的方法,放心吧。” 有他这句,意思便是在此之前,他暂且不会死了。 宝音松了一口气,“如此最好。” 两人又僵了下来。 祁云澈才将‘死’了一回,整片天地都在旋转着,又因着从前和梦境里的画面不断盘旋在脑海,一时反映不及,需要静下来缓释。 他知道幽若给自己端来的根本不是毒酒,而是迷丨药,可这假死一次,心境到底与从前不同了。 默然中,忽然宝音主动提起,“不想问问我刚才还有谁在说话么?” 回神,他看向她,犹豫道,“我可以问吗?” 他自然知道是谁。 依稀这几年间,阿鬼和刘茂德都会在自以为他不经意的时候闲话两句,蒙国那位叫做巴彦小皇子如何如何了。 那是他的儿子,他不想承认也好,是他与汐瑶之外的女人所生。 对那个孩子,他从来不闻不问,如今怎有资格说起? 宝音失笑,“你也变了,以前你从不会问可以不可以。” 罢了,不等他多说,她站起来道,“我会在这里逗留一段时日,你得闲就陪陪他吧,终归你是他的阿爹,我不想我的儿子留下任何遗憾,兴许这是他见你的第一次,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难得的,但见祁云澈微有动容,宝音睨着他淡淡道,“莫多想,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可当我在蒙国得知纳兰家一事,就猜到你在为慕汐瑶报仇,我便开始等,期望你记起我,在你求死之前派人给我送来生死相依的解药……” 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青龙部每日都会将祁国的消息呈与她看。 祁云澈不动则矣,一动便是出其不意。 最后,他总算如愿了,却早把远在蒙国的她忘得一干二净。 “从前我以为能与你服下这样的蛊毒是件很幸福的事,那时我多傻啊,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转身背对,她一袭拽地的暗红色华服高贵无匹,气度更是逼人。 “最初我们都不懂何谓‘爱’,我以为爱就是与你成日缠绵在一起,我觉得你虽好,在蒙国却也有一样能让我心动不已的,直到慕汐瑶出现,我发现我好像更爱你了,或者该说我真正爱上是因为她才改变的你,可由始至终,你是为她而变,与我从不得关系。” …… 宝音走出没多久,鬼宿便行了进来,与他一道的还有幽若。 她身上已没再穿着白色的孝服,重新换了平日的宫装。 祁云澈未死,她还能给哪个披麻戴孝呢? 自己? 一言不发的跪在屏风外面,铿锵有力的求道,“奴婢欺君,请皇上降罪!” 迷丨药的效力未散,祁云澈平躺在床上连翻身都有些许困难,哪里还有精神治哪个的罪? 黄粱一梦,虚虚实实。 纵然他对汐瑶一死相陪的心从不曾变过,也恰是这变故,反倒让他清醒了许多。 “是哪个教你这么做的?你没有这个胆子。” 幽若一怔,把头埋得更低,“是……明王殿下。” “祁明夏。”祁云澈一字一顿。 没想到是他!又除了他之外,怎可能是别人? 鬼宿听出祁云澈语气里的意思,道,“三爷收到密报,传位的遗诏在定南王手中,恐防自己压制不住冷家,唯有出此下策。” 这怨不得祁明夏,要怪只能怪祁云澈给了冷家太多权利! “密报?”他语意不明,再问,“你们放出去的?”此事他做得极隐秘,统共只消的不过那么几个。 鬼宿面无表情,答,“爷给小的千万个胆子,小的也不敢。” “那就是冷绯玉了?”祁云澈问罢就断断续续的哑笑,根本没打算再追究。 寝房内只听他粗糙沧桑的笑声回荡着,龙涎香徐徐飘散,如人心释然。 许久之后他收起笑意,吩咐道,“派人去南疆,朕要生死相依的解药。” 鬼宿大喜!顾不得什么君臣有别,蓦地抬头看向床榻上的人。 只要得一句,只要这一句—— 祁云澈戏谑道,“不想朕死的人还真多。” 鬼宿默。 这要他怎么说呢?总而言之,七爷还活着就好。 没得人应声,祁云澈兀自冷笑,唤他,“扶朕起来。” 在他暂且不能求得一死之前,还需见她一面。 他的汐瑶。 …… 岁月倾城,浮生一世。 蓦然醒觉已是云昭十九年。 十一年过去了,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边境许久没有传来急报,没有灾荒,更无战祸,百姓都说,能活在云昭年间,无疑是件天大的幸事。 平内乱,除忧患,治天灾,安民心。 云昭帝开创了大祁史上少有的盛世,祁国空前强大,四海无不臣服,繁茂兴荣延续不绝。 初春的天,早朝。 刚至二月末,卯时快尽了,太极殿外那片天还灰蒙蒙的,不见大亮。 右相徐锦衣拱手将蒙国使节此次来访的巨细禀告之后,龙椅之上久无回应。 不禁,他抬起头打眼往正面高阶尽头瞄去,却见那身着龙袍的男子,他们的万岁眼眸轻合,面容安宁,貌似……睡着了? 徐大人无言。 虽说天下大兴,可他们的皇上对国事向来兴趣不浓厚。 早朝是每个月能有一次,已是让那些满腔热血无处挥洒的老臣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其他大事要事,皆呈折子,或由两相到御书房请奏,他和袁正觉这请奏,还七日才能得一次。 七日过了逾期不候,七日还没到,天塌下来都不管。 群臣心里苦啊! 偏生这位云昭皇帝治国有道,是千古都难得出一位的明君。 他为先皇后慕氏痴情一生的故事早就在民间流传成佳话,云昭八年后,索性连往后三年一度的选秀都取消了。 后宫清静,前朝更清静,连个天灾**都没有,众大人们这官做得太悠哉,腰都粗实了。 今日乃月末,怕是下次早朝已是四月天的事。 蒙国使节眼看就要入京,别的可以不管,这件却定要让皇上立刻定夺的。 可徐锦衣仰头望着那位正在打瞌睡的千古一帝,心中很是无奈。 叫醒? 他自认不怕死,却还没有活够。 不叫? 皇上这个瞌睡不知道要睡到哪个时。 右相早已不似年轻时候身骨硬朗,这么勾腰驼背高举双手的姿势,他当真不知自己能维持多久。 斜眼向两旁看去,袁正觉那老匹夫正一脸幸灾乐祸的看他的笑话,而明王和定南王等人,对他这模样颇感兴趣,那眼中是一致的……欣赏? 其他大臣就不消讲了,举足轻重的几个不发话,他们自是装作不见,最多一起罚站。 都知道吾皇沉闷,不得太多乐趣,发梦是一件。 也不知这一说是何时传开的,多年前有一次,那新科状元强闯御书房,扰了皇上的午觉,结果惹得龙颜大怒,当场下令把状元郎拉出去砍了,连容人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自此以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真要算起来,此件还能当作英明神武的云昭帝,在位年间唯一一道不痛不痒的败笔。 故而小命要紧,倘若徐锦衣因为此而丧命,家中成群的妻妾碎了芳心,他就是做鬼都做得不安逸。 刚想罢,空寂的大殿里忽然响起一阵沙哑却愉悦的笑声。 群臣莫名,齐齐向龙椅上发出声响的那处看去,个个都面色茫然,他们的皇上……在笑? 祁云澈许久没有梦到汐瑶了。 是一年前,自他那夜在云王府醒来,再度去往暗室见她,告诉她自己暂且还不能去陪她之后。 这个暂且一直持续到今时今日。 与她后世有关的梦也在往后的五年没有再发过,直到云昭十三年的夏猎。 一日,他夜不能寐,兴起前往有萤火虫的空谷,发现那儿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萤火星海,美不胜收,被大火焚尽的花草重新长了起来,明月朗星,美极了。 下山回到璞麟殿,当夜,他又梦到了。 重归梦境,还是与他最后的那一次紧密相联,分毫无差。 汐瑶仍在忘忧山,仍是那个危机重重的夏猎。 只这次,祁云澈已然平静许多。 他看着她无谓无惧的自请到河黍张家,看着她一点点成长,终于懂得运筹帷幄,步步为营。 自然了,他还看到她与那个世间的‘祁云澈’重修与好。 她爱他两生两世,即便那是他又非他,但如何都是祁云澈,不是任何一个别人。 如此,他心满意足。 这梦来得不易,有时接连三两天都会发,有时,譬如云昭十五年,还有十八年,整年都不曾有。 如今已到了十九年,祁云澈早没了从前那样的冲动,人也愈渐平和。 他老了,虽念儿总笑呵呵的哄他,说他是世间最俊美的人,也终归过了不惑之年。 而他的汐瑶在那个地方不过还是年芳十七的女子。 在她身边的祁云澈正意气风发,足够将她守护,足够与她匹配。 这些年他始终在她不知的某处看着,望她经过风风雨雨,也经她看到那里与他所处境遇的不同。 他梦着她,眷恋依旧,爱意依旧。 这梦好似天意弄人,不会给他痛快,他怨过,后又恍悟,许正是老天对他的恩赐。 否则漫长年月,他要如何度过才不算太无趣呢? 他在梦里看着她向她所求的一生一世越发靠近,看着她终于去到了北境的塔丹,终于要与那个祁云澈见面了。 他有预感,这一次,他们应当再不会分开。 汐瑶,你将如愿。 …… 缓缓回了神,祁云澈才恍惚身在早朝大殿中。 面对满朝群臣,他高高在上的将他们匪夷所思到极点的神态和目光尽收眼底。 连他自己都知道,此刻他面上带着怎样的表情。 只他未时忍不住了,万万是没想到另一个阿轸也是个胆大妄为的,暗中与粉乔有了私情,人刚到塔丹就趁夜相会,还当汐瑶是这一世的汐瑶么? 不被狠狠的惩治才奇怪了。 回想方才梦里发生,他摇着头笑声连连。 【不得不说,写连载文要扛的压力实在太多,绞尽脑汁想的情节不可能应和全部的人,当然了,没有人谁十全十美的,但也请别对我这个人的自身做质疑,我的文不好大可提出来,我人怎么样和电脑前看文消遣的你有什么关系?你很了解我?你认识我?不认识就凭我故事对我主观揣测个什么劲?闲得蛋疼了?(抱歉,语言粗糙了)我也实在累得很,每天还不时有那些挖空心思看霸王文的读者跑到文下来留言,非常心灰意冷,别催了,很快就结局了。】跪求分享 最快更新 最少错误 请到网 结局篇(二十四): 此生不离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早朝因为祁云澈没来由的愉悦,沉肃压抑的大殿由此变得松释了几分。 百官们望着坐在高高龙椅上的帝王,从来都仰断了脖子才能膜拜,却在这一时,听着天子由心而发的笑声,原本紧绷的表情也随之化作轻松。 能生在云昭年间入朝为官,侍奉千古一帝,更亲眼见证一个王朝达到顶峰,在殿上的诸人都该暗自万幸。 可是要说起云昭帝祁云澈,屈指算算,这么多年了,他像这样笑的次数寥寥可数。 自从先皇后仙逝,他们的皇上一直如是寂寞着腼。 底下,冷绯玉和祁明夏互望了眼,皆心照不宣,天下间能让祁云澈开怀如斯的,就只有慕汐瑶了。 半响过去,高阶上那绮麓宝座上的男子总算勉强敛住笑意,低眸给了还摆着‘鞠躬尽瘁’姿势的右相一个正眼,道,“此事就全权交给爱卿去办吧。” 全权交给他去办揍? 徐锦衣努力抬着眼皮向上看去,实在想问一句:万岁爷,微臣方才上奏所为之事是……? 奈何他狗胆还没那么大,便是福了福身,恭敬响亮的道,“臣遵旨!” 七日前他前去御书房时就发现了,皇上那天的心情相当好,比起寻常的喜怒不形于色,笑容竟是漾在脸上,人都和气了许多。 显然那抹和气延续到了这天早上,连皇上打这个瞌睡前,都是淡笑着走进大殿的。 难道真的是年岁磨人?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不大妥当。 毕竟计较下来自己和皇上年岁相当,且还早来人世三两个月。 右相大人是不服老的。 早朝尽了尾声,得祁云澈一笑,底下的群臣也跟着笑容满面。 就在刘茂德准备高声宣退朝时,龙椅上尊贵无比的男子剧烈的咳嗽起来,正欲跪下三呼‘万岁’恭送的臣子们见状,之前那点笑意都变成了紧张。 到底是岁月催人老,这龙体已然一年不如一年,这咳嗽更是常年缠身的顽疾! 听着那阵惊动的咳声,最是让冷绯玉闹心。 可想当年皇上与他在演武台上不分上下,此时他们应当正是如日中天,却…… “皇上。” 他将将抱拳,连再多的半个字都没说出来,祁云澈抬手制止,俊容已恢复不近人情的冷漠,淡道,“散朝吧。” …… 天色渐明,红曦自东方泛出,缓慢的将那片天空染红。 祁云澈在御花园中缓慢的踱着步子,他神态安然,面容平静,姿态轮廓透着几许悠闲。 过去的十一年在他的俊庞上刻下了痕迹,再不需要时时刻意隐藏住自己的锋芒,如今的他身上,兀自沉积历经世事变迁的内敛和气息。 他已不再年轻,却比年轻时更加气度不凡。 他一手操控着芸芸众生的所有,却因此比任何人都心怀仁慈宽容。 他成为了一个真正受世人膜拜的帝王。 在身后约莫二十步之外,先是鬼宿和刘茂德默默跟随,他们两人后面更远处,才拖着一行长长的宫人。 对于身世成谜的天子,连百姓都知道,痴情,喜静。 自云昭八年之后,后宫无新人,更显孤寂。 云昭七年风波诡谪,继那之后,德妃一心向佛,深居简出,这两年更是连盛大的节庆都不再露面了。 贤妃去向成谜,众人都晓得皇上不喜她,她的名字几乎成为宫里的禁忌,连左相来时都只言不提,权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一般。 到了云昭九年中,皇上一纸诏书诏告天下,原来淑妃乃先皇后身边的婢女,为了替主子平反才入宫为妃,那身份自然也是假的。 而今她求得圣恩恢复本名,自愿卸下妃嫔身份,在太极殿当差,宫里新人老人都要尊她一声‘粉乔姑姑’。 至于她那一女,还未等好事人多加揣测,祁云澈就言明将其认作义女,公主身份不变。 祁念儿。 单是听名字就晓得是在想念哪个。 单是仆从一心为主报仇,就知祁云澈的心里除了慕汐瑶之外再容不下任何人,又怎可能宠幸她的贴身侍婢? 有关云珍公主的生父,祁史后记,说法最多的乃为云昭帝身边近身侍卫之一,诸多无从考证。 在此时的云昭年间,传位于明王的遗诏早是祁国内外皆知的事。 祁云澈不愿意纳妃嫔,没有子嗣,都不足矣影响百姓对他的爱戴和宽容。 园子里逛了半刻钟,刘茂德斟酌着上前道,“皇上,晨露未散,不如回吧?” 本他不想多嘴,可皇上在早朝时又…… 只消冷热变化差异大些,夜里总是能听到整个太极殿都回响着咳嗽声,止都止不住。 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身疾易愈,心疾根本无药可医。 祁云澈顿步看向他,面上还浮着温和的笑意,是问,“今日是初几?” 刘茂德略有一诧,低头答,“回皇上,是二十七了。” 二月二十七,月末。 祁云澈这一问,好似才刚到月初似的。 他好像也意识到问得不妥,便又笑笑,“上次巴彦来,是四年前的事了吧。” 刘茂德反映过来,以为他在想念自己唯一的儿子,遂附合道,“是啊,巴彦殿下已到束发之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这些年祁、蒙交好,两国使节走动往来频繁,早没了太宗年间的剑拔弩张。 四年前巴彦皇太子亲自前来,在御书房时,屏退了外人,对祁云澈那一声‘阿爹’叫得发自肺腑,反倒将龙椅上常年波澜不惊的男子弄得面露尴尬之色。 作为为数不多可以亲眼望见这一幕的人,刘茂德自觉三生有幸。 今日早朝时说的大多与蒙国使节的到来相关,血浓于水,尤为皇上龙体抱恙,能有儿子伴在身旁再好不过。 一番思绪,刘茂德再道,“想必如今的殿下定更具皇上当年的风范。” 当年的风范? 祁云澈笑而不语,早就想不起那个当年的自己是何模样了。 “你们先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言毕他就独自行远了去。 刘茂德老脸上僵得不行,非但没把人劝回去,还被完全支开了,他不解,明明自己是顺着圣意说话的啊…… “鬼大人,你看这——”他向身旁的人求救。 鬼宿与他视线一致,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不少疑惑。 他能肯定七爷在早朝时那笑是因为谁,可这会儿忽然问起巴彦殿下,能说是忽然记挂起这个儿子了么? 连阿鬼都觉得,世间除了慕汐瑶之外,七爷可以对任何人无情无义。 真的要比起来,他能与儿女的宠爱都给了云珍公主,天下皆知。 巴彦殿下深得宝音女皇的喜爱,根本无需祁云澈多加关怀,这一点,无需哪个说,他心中自有权衡,无端端的提起来,反而叫人生怪。 罢了,阿鬼摇摇头,誓死跟随的男人向来都难以琢磨。 …… 深入花园静谧处,祁云澈都能察觉来自身后的忧虑和疑惑。 他们担心他每况愈下的身体,疑惑他为何忽然问起巴彦。 所想所动,祁云澈了然于心。 只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他终于在梦里和汐瑶有了交集,他和她说话了。 亦是那次‘死而复生’后,每每他入睡,总会在毫无意识时去到另一个地方。 那里白雾霭霭,挥之不散,并非汐瑶所在之处,只有他一个人。 他恐慌过,更试着想要走出去,可无论花费多大的心思,哪怕连精通的天象阵法之术都用上,还是如困兽。 久而久之,祁云澈在梦里置身迷雾的时日越来越多,他渐渐安于呆在那里,亦发现在那处,能给他清醒时所求不得的平静。 就在七日前,他又梦到了汐瑶,亲眼看见她服下冷筱晴赐的酒,假死。 之后,她竟来到他的梦! 那一刻,看似平静的他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狂喜,试着叫她的名字,汐瑶,汐瑶,汐瑶……有多久没有再唤过她了? 这个名字他每天每时每刻都要默默咀嚼千遍万遍,期待着在哪个时候得到回应。 她闻声便开始四处找寻,她听得见! 对于他而言已经过去十四年,可对于汐瑶来说,尔尔三载,他们都变了。 幸而,她还记得他的,在见到他的那一刹就将他认了出来。 不是在她身边的那个祁云澈,她叫他‘皇上’。 他们终于又能说话,他能望见她眼中激荡的情绪和面上的不可思议,她对他亦有深深的、以为永远也解不开的困惑。 他看了出来,几乎同时想起她曾在忘忧山说的那句话…… 不是不爱,更不是不要,哪里舍得不要? 他想解释,想和她说起在她离开他之后,他所做的一切。 他还想触碰她,再紧紧将她抱住,只要抱住了就再不放开了。 可是他又是胆怯的,生怕不适宜的举动打破了他们之间的维系,他太清楚,他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最终,祁云澈仅仅只是站在她的面前问:重活一世,欢喜吗? 可以重新求得所爱的一世,能够心愿得偿的一世,没有云昭皇帝的一世…… 好与不好,都没有他。 汐瑶全然未查他的失落,只道,起先觉得好,后来似乎又不如她期望的那样好,因为,他们都一样。 怎会一样? 他对她开解,要她快快醒来,然后去找那个祁云澈。 能够与她说话他已心满意足,更知道那里不是她能久留之处,依稀他有意识,每当他又去到那迷雾中,都如同人死前的弥留之际。 他这副身子越来越差,夜晚胸间愈发严重的绞痛令他连呼吸都不能,咳血频繁,而每当到那时,他在入睡后,去到雾境的次数也更多。 或许在那里,他是个一脚踏入鬼门关,一脚贪恋的站在人世间徘徊的鬼魂。 汐瑶不该在那儿,更不应死。 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许是她命数未尽,很快她就消失在他视线中,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等待她的是称霸了北境图亚汗皇,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慕汐瑶与身为云昭皇帝的祁云澈的缘分,早在多年前就散尽了。 思绪在止步之余收回,不知不觉,祁云澈走到了芳亭阁。 阁外那颗连理树在云昭七年被他负气下旨砍去,此时只剩下凹凸不整的树根,上面长出的那些许新芽再也惹恼不了他。 求而不得的心也早就淡了。 负手在那树根前,祁云澈仰头向高处看去,仿佛在他眼前的是一颗参天大树,身着凤袍的女子蹬足跃起,往那高高的枝上抛竹笺的一幕历历在目。 他还记得,她在竹笺上写的是:此生不离。 此生不离…… 到底是他离了她,还是她弃了他呢? 或许都有,又或许都没有。 不过是生不逢时。 重活的她也对着这棵树许了愿,只太绝狠,还是未能让这一株连理树逃过被砍的命运。 再想起他们的对话,想起她醒后只消到了北境……一切就该尘埃落定。 那一世,她必能得偿所愿。 祁云澈默然沉吟,断断续续十几年,这个延续着他的性命,让他依赖的梦,或许快要结束了。 …… 十日后,蒙国使节入京,宫中盛宴。 此次巴彦皇太子带来了许多珍贵的礼品,朝中大臣皆有。 徐锦衣笑言,殿下实在会笼络人心,不但记挂着大祁在朝为官的众人,更赠他们万岁珍贵的雪山冰莲一朵,就是不知女皇可知否。 他打趣的言下之意便在说,巴彦对祁云澈如父了。 不说还好,经他一言,一些老臣子恍恍然发现,这位将年满十五的蒙国皇太子,面貌与年轻时候的皇上相似极了。 再一推断,当年宝音女皇正是登基次年来访大祁,回去之后就传出有了身孕,女皇身边男宠不少,王夫都排了七八个,至今未对外人道巴彦生父是谁,莫非真的是—— 猜测在答案呼之欲出的前一刻,被生生的咽回肚子里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只要两国交好,不生战祸,足够! …… 巴彦在宫中一住就是半个月。 先前十天几乎日日都出宫玩耍,身边得美其名曰:见多识广。 除了他身边自己的侍卫,阿鬼使了一队亲自训练的禁卫军贴身保护,除了祁念儿对他不大善意,其他人皆以礼相待。 他并不粘祁云澈,私下里也不再像上次来时那样一口一个‘阿爹’的喊了。 面皮生得极好,因为是在北境长大,皮肤黝黑,却有种超出年龄的刚毅,武功文采都不差,尤其诗词,据闻女皇专诚请了祁国有名望的夫子教的,不禁如此,还精通音律。 按说有着这样的身份和脸貌,走到哪儿都该极受欢迎,可性子偏随了父亲,整个人都冷冰冰的,不爱笑,寡言得很,压根不似宝音少小时活泼。 那刘茂德当真是老了,得空总爱盯着他望,一个劲的低叹:像啊,真像…… 偶有两次父子一道用膳,期间交谈的话语不超过十句,巴彦瞧着就是什么都心中有数的模样,极少会让人担忧。 而祁云澈也淡定的不对他多做忧虑。 男儿自有该承受的担当,说与不说,以后总是会晓得的。 这天打早,祁云澈没有上朝,他不喜上朝这一件,将来定会被载入史册。 若要排个顺序,最不喜上朝,却又是最治国有道的皇帝,云昭帝定能名列前茅。 辰时,演武台。 祁云澈慵懒的坐在龙榻上,半眯的眼眸似盯着对面高台上比试的两道身影。 一个是巴彦,一个是祁明夏的长子祁墨玄。 两人年岁相当,武艺竟也相当,打了半盏茶的功夫,难分胜负。 祁云澈面无动容,心里不免有些想法,依着他在束发之年时,貌似是难逢敌手?就连冷绯玉都要输他半招,怎的他出了一会儿神,巴彦还没赢? 嘴上未说,站在他旁边的小人精早就嚷嚷起来,却是在帮祁墨玄呐喊助威。 “墨玄哥哥加油啊!把他打下来,对对!就这样踢他的胸口!!小心他的手,哎呀——” 随着祁念儿一声惨叫,演武台上的两人几乎同时落地,胜负难分。 祁墨玄从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回头来对她笑道,“就属你嚷得最大声,好像摔的是你一样。”话中倒是全无责怪之意。 末了他再对站在对面的巴彦抱拳做了一礼,“下次一定分出胜负!” 看起来,他很想赢。 巴彦淡淡笑道,“世子承让。” 虽没多言,全写在脸上了。 下次定是要分出胜负,不过是他巴彦赢,祁墨玄输! 不禁,继承了明王那一身儒雅气的三世子一讶,不知怎么接话了。 祁念儿蹦蹦跳跳的跑到祁云澈身边扯着他的袖袍摇,撒娇,“父皇,他们都没赢,把你的宝剑赐给念儿吧。” 比试之前说好的,谁赢,谁就能得到随了祁云澈二十年之余的佩剑。 可惜没有分出胜负来。 祁念儿贪心的一说,立刻被候在旁边的粉乔瞪了一眼,能要的不能要的她都要贪一贪,这小财迷鬼,真是要气死人了! 祁墨玄也和她打趣道,“云珍,你又不会舞剑,你要宝剑来做什么?” 哪个不晓得皇上宠她,她开了口,那宝剑肯定是她的了。 “因为我觉得好看。”祁念儿答得理所当然,又讨好的对祁云澈道,“父皇把剑赐给我,我就学剑术,学会了就可以表演给父皇看,父皇,你想不想看念儿舞剑啊?你想不想嘛?” 她不贪的话,宝剑就要给巴彦了,宁可在她手里暴殄天物,也不给他! 结局篇(二十五): 血浓于水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祁念儿插科打诨,撒娇耍赖都用上了,闹得祁云澈乐不可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像是在做斟酌。 但见他对云珍公主笑意融融的宠溺态度,众人都觉得再由她缠下去,那宝剑必定是她囊中之物。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明明是蒙国皇太子和祁国的三世子比试,怎的最后反而渔翁得利了? 就因为她一句‘觉得好看’? 刘茂德见祁云澈许久不表态,便上前来道,“公主,您看巴彦殿下与三世子虽胜负未分,只这奖励若给了您,于理不合啊。腼” “有什么于理不合的?”全然无视了粉乔告诫的眼神,祁念儿一门心思盯着祁云澈,“父皇说的就是理,我不管,我就要那把剑,父皇父皇父皇……” 经她霸道的一说,演武堂里的诸人都有了掂量。 帝王的贴身之物都是宝贝,且是大多都来历不凡揍。 祁墨玄乃明王府嫡长子,行事作风一贯稳健,这次受父王之命入宫作陪巴彦,一切都以国礼相待,半分错漏都不能有。 皇上的佩剑已经随身二十余载,乃是如今的东华海船王独孤世家所赠,携带此剑入东华海,可向船王借兵马,光凭这一点,即便他自知武功不敌,对于方才的比试也是尽了全力。 这个巴彦与他同岁却藏而不露,面上表情极少,是个油盐不进的。 一想到此人是将来的汗皇,不免,他就多了几分提防。 倘若再打一场,他定会输。 想到此,他对祁云澈拱手道,“皇上,既然云珍公主如此喜欢,就将此剑赠予她吧。” 再而他看向巴彦,不着痕迹的将他拉到自己这一边,似同仇敌忾般道,“看来这打早,本世子与殿下都白忙活一场了。” 不得办法,谁让他们遇上的是宫里最横行无忌的女霸王。 那厢,祁云澈实在禁不住祁念儿的软磨硬泡,已然开口笑着问,“这么喜欢?上次你看中了陈大学士那把焦尾琴也说喜欢,朕向陈大学士要了个天大的人情才把琴给了你,结果你学了多久?” 祁念儿讪讪不言,阿鬼在旁笑道,“不到足月。” 说完,鬼大人仿佛是往某处看了下,到底是那谁家的亲闺女,上窜下跳的本事不弱,真要精学个什么,怕是要拿棍棒在旁边伺候着才能成材。 只不过有七爷纵着,有那么多人护着,她成不成材倒真不得什么紧要。 祁念儿不依不饶。 她晓得阿鬼刚才那一眼在看谁,私下亦是要喊他一声鬼大伯的,为了不让宝剑落到巴彦手里,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蹭到鬼宿跟前,“这次我一定坚持,就……就让鬼统领做我的师傅,监督我!” 祁云澈当即闲闲的补了一句,“那朕的禁卫军统领可是要头痛上好一阵了。” 听他有了松口的意思,阿鬼万年没表情的脸上溢出苦涩,“皇上,君要臣死……” 千百个不愿,他也不能抗命啊…… 宝剑到底给哪个,仿佛就要在这三言两语中定下了。 却在这时,就连祁墨玄都以为巴彦赞同了自己的间隙,巴彦却忽然淡道,“云珍公主当真喜欢此剑?” 诚然,他不是很喜欢。 那剑看起来十分沉重,与蒙国的弯刀相比,实在不符合他的眼光。 但…… 祁念儿善与自己争抢也不是一两次了。 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祁云澈宠她的原因,就因为那个原因,她要什么都给? 更因为那个原因,她事事都要与他做对? 不知今日哪里不舒服,或许巴彦浑身都不舒服,委实不想有个好气度! 闻言,祁念儿正色看向他,“我喜欢啊,不喜欢为什么会求父皇把剑赏赐给我。” “有多喜欢?”他问,语气咄咄逼人,“如那把焦尾琴一般起先很喜欢?往后就不得多大兴趣了?” 被他言语一堵,祁念儿的小脸也垮了下来,“宝剑是我父皇的,他愿意给谁就给谁,你管得着么?” 给谁都行,就是不能给他! “公主!”粉乔忍不住对她厉声呵斥,“你怎如此不知轻重!” 巴彦乃七爷亲生骨肉,念儿事事与之做对,连日来宫里的人都看在眼里,那父子二人再疏离,骨肉亲情也是打不断的! 况且将来巴彦要继承汗皇之位,身份何等尊贵。 就是往大处想,与他在祁国留下不快,轻则他迁怒念儿,重则未及两国将来的交好,粉乔怎不心急! 不想巴彦更又道,“粉乔姑姑莫动气,祁皇如此宠爱公主,公主性子霸道些实属寻常,只小王觉得有些不妥。” 祁念儿闷声闷气的问,“哪里不妥?” 不就是他看着父皇宠她,心里不痛快么? 哼,就是要让他不痛快! 巴彦笑笑,语态轻松,“方才小王听祁皇言,公主对任何事都不过几天兴趣,那几天之后,无论是焦尾琴,还是宝剑,都只能被放在一处积攒灰尘,失去本身的用处,委实可惜了些,恕小王冒犯,倘若有一天公主突然看上这天下,祁皇给了不要紧,只给了之后,公主又是三两天兴趣,祁国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演武堂里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响起。 巴彦竟对他们祁国皇储多加妄言,横竖他是蒙国的皇太子,这与他有何关系啊…… “你——”祁念儿亦是被他话惊住了,跺脚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天下间哪个不晓得云昭帝的遗诏? 只消他一崩天,就会由当今三贤王祁明夏继位,祁墨玄乃祁明夏长子,尽得真传。 真要细细的论身份,那便也是不逊太子的尊贵,故而才让祁墨玄作陪巴彦。 此时他也在场,脸色几分尴尬局促。 说是巴彦小题大做,替他们大祁百姓担忧,他是不信的。 明摆着两个人怄了孩子气,连日来祁墨玄是看在眼里,说来奇怪,念儿平时不得如此不讲理,自从巴彦来了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僵局中。 他暗自苦笑,看看愁眉不展的祁念儿,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巴彦,正欲出面劝解做个和事佬,忽听祁云澈扬声,“既然云珍喜欢,这把宝剑朕就送给你了。” “父皇……”祁念儿为难的轻唤。 事态至此,说真的,她也不是很想要了。 谁想要把宝剑都能惹出天下百姓的来,事情要是传出去,待改日左相大人进宫定又要教训她淘气。 祁云澈摆手,“无妨,你只要好好学就是,莫让蒙国的皇太子看了朕的笑话。” 巴彦先有明显怔忡,后而冷声一笑,“是小王逾越了。” 说完这句,他随便找了个由头就离开演武堂。 沉甸甸的宝剑落到念儿的手里,她心里极不是滋味,苦恼的看了祁墨玄一眼,三世子笑而不语。 再看她的父皇,祁云澈神色淡然,又似乎若有所思。 其实,其实…… 她以为就算自己怎么闹,父皇也不会真的把剑给她的呀。 …… 这一天还未过晌午,祁念儿就被粉乔逮回琅沁阁狠狠的揍了一顿!朱雀的叔伯们都出面了,却是谁也没拦住…… 之后宫里异常平静,巴彦皇太子也难得不曾外出,而皇上则难得心情不错的在御画舫逗留了半天。 入夜。 晚膳后巴彦被刘茂德亲自请去太极殿。 他本不愿去,又不好拂了老总管的面子,他也晓得,早上的事是他太沉不住气。 一路上只有刘茂德在前面领路。 他人老了,话也有许多,便是絮絮叨叨的念了巴彦小半个时辰。 “殿下莫要同云珍公主怄气,公主还小,被宠坏了,殿下乃蒙国储君,将来要成为北境霸主,莫与她一般见识。” “皇上并非不愿赠宝剑与殿下,男儿嘛,皇上定觉应当严厉些,希望殿下能体谅皇上的一番苦心。” 最后走进了冷冷清清的太极殿,殿中半个人影都没有,刘茂德前后左右都望遍了,这又凑近了巴彦许多,对他低声,“殿下与皇上年轻时一个性子,血浓于水。” 巴彦微怔,道,“刘总管在安慰小王?” 刘茂德眯起老眼笑,“哪儿的话,殿下是个明白人,对云珍公主,皇上只有宠,但对殿下,皇上可是一直期待着。” 毕竟,巴彦是祁云澈唯一的亲生骨肉。 …… 经刘茂德一番话,巴彦似舒坦多了。 走进偏殿的书房,祁云澈并未如他所想的坐在宽绰的书桌前批阅奏折。 相反,他穿着宽松的蟒袍,墨发披散,倚在长榻上,姿态非常闲适。 坐在他旁侧的是叫做幽若的女官,二人隔着一桌,正在对弈。 一盏琉璃灯将这不大的偏殿照得柔和而温暖,那画面实在合衬,都让看的人快忘记对弈二人的身份了。 鬼宿十年如一日的站在门边的位置,存在感极低,若不留心,经过的人轻易就将他当作一件‘像人’的摆设。 见人走近,幽若欲站起施礼,却被祁云澈抬手制止。 因为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幽若不明七爷意思,而之余巴彦,方才被刘茂德找回来的好心情都被打消得一干二净。 站在殿中,他中规中矩的对祁云澈作了一礼,随后冷冷问,“不知祁皇唤小王来所为何事?” 祁云澈转头看向他的同时,将一物放在桌上,道,“这样东西,你带回去交与你母皇。” 说完,他的视线又专注的放在棋盘上。 幽若与他下了这么多年的棋,已然成为个中高手,现在要赢她已经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了。 顾不得那比自己更凉薄三分的语气,巴彦定眼看去,发现那是一只墨紫色的瓶子,还不如他的巴掌大,他要他带回去给母皇,那这个东西是…… “生死相依的解药?”他脱口而出。 祁云澈亦不与他绕弯,“是,记得要亲自交给她。” 巴彦又问,“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祁云澈落下一子,再度移眸看去,反倒是他先不解了,“不然你认为朕还有什么事?” “皇上……”幽若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早上的事她听翼宿说了,皇上对巴彦殿下太冷漠,难道不怕伤了他的心么? 祁云澈压根不理会她,复道,“算算时日,你在祁国逗留已有半月,该回去了。” 捏紧了双拳,巴彦眼中溢出恨意,“请问祁皇是在赶小王走么?” “你乃蒙国皇太子,总在朕的宫里呆着做什么?” “因为早上我和云珍有言语争执?” “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难道我说错了吗?还是说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真的那么入你的眼?!” “朕宠朕的女儿,你很有意见?” 父子二人谁也不让谁,你来我往剑拔弩张,此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就连原本挨门边站着的鬼宿都无声无息的移了出去。 那盘棋还没下完,幽若进退不是,只能被夹在中间。 僵默半瞬,巴彦负气道,“小王今夜就走!” “甚好。”祁云澈由始至终都寡淡非常,“阿鬼,你领一队人送蒙国使节出京。” 殿外传来不情愿的应声。 “不必如此劳烦!”巴彦沉声,目光如炬的盯着手中握着棋子,似正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落子的祁云澈,“只在离开前,小王心中还有一惑想请祁皇赐教。” 祁云澈连理都不理他,他胸口深深一窒,兀自强势道,“那个女人到底有哪里好?是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让人至今念念不忘?还是你天生无情无义,厌我成这般?!” 那个女人…… 白色的棋子从幽若手中不小心滑落,弹跳在坚硬光滑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禁,暗自为巴彦担心起来。 “那个女人?”祁云澈面色无喜无怒,幽幽的望着笔挺直立的巴彦。 半响后失声笑了起来,指着幽若道,“大抵长这个样子罢,并非倾国倾城,但朕喜欢。” 他答得简单,就是因为太简单了,与问的人一种被轻视的感觉。 只要是他喜欢就可以,而你,他不喜欢,无论你是死是活,还是他的亲生骨肉,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带着怒火的步子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幽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早不得下棋的兴趣了,不解道,“明明巴彦殿下在来之前,皇上还与奴婢说起他,何以见了面不能好好的与他说会儿话呢?” 四年前巴彦不顾女皇的命令前来与相认,那一声‘阿爹’,是让祁云澈眼中起了涟漪的。 为何四年后再见要表现得这样疏离? 他们是父子啊…… 祁云澈只是笑,那抹若有所思,却又是旁人哪个都看不懂的神情,已经在他略显疲态的脸庞上盘旋了许多日。 “巴彦自出生起朕就从未对他有所关怀,他是将来要成为汗皇的人,朕不可能将他留在身边,像对待念儿那样对待他,他有他的担当和责任,不能因为这几日,朕就将宝音悉心教导出来的储君毁于一旦。” 有些东西,既然他一开始就不能给,那就索性永远都不要给。 这样就没有期望,不与他期望,他就永远都不会失望。 祁云澈预见,汐瑶这一次与那个自己再相见后,就再不会分开了。 他的梦将至尽头,活不了多久了,认了这个儿子又能怎样呢? 与人徒添悲伤吗? 看见被落在桌上的解药,再淡淡的吩咐幽若,“把这个给他送去吧。” 今夜就回北境也好,祁云澈越发不敢肯定自己还能撑到几时,能在死前见到他的儿子一面…… 心满意足。 …… 太极殿外,刘茂德见巴彦气冲冲的走出来,他人老了,根本追不上,眨眼就被拉出老远的距离。 幸得念儿听闻,抱着早上才得的宝剑兴冲冲的赶来,将他拦住。 “你要去哪里啊?你……”她人小小的堵在巴彦面前,借着月色仰头看他的脸,不可思议道,“你哭了?” 他眼睛好红! 巴彦恼火的瞪了她一眼,凶狠的吼道,“管你什么事?” 话罢又再道,“我才没哭,你看错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罢。”祁念儿恹恹的,晌午那一顿被粉乔揍得太厉害了。 她的眼睛也是红的,自小一哭就双眼充血,太医说,是那个什么……体质不同寻常。 出神之余,听巴彦恶声恶气问,“你来干什么?同我炫耀到手的宝剑?” 祁念儿一愣,“你误会了!呐,给你!” 不等他推脱,她不由分说的把宝剑塞给他,老气横秋的叹气,苦哀哀道,“我被我娘亲揍得可惨了!都是它害的,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抢了,再说我是闹着玩儿的,你犯得着生那么大的气吗?你可是父皇的——” 讲到这里,她蓦然发现他们站在太极殿外广场的正中。 忙是收声,再开口来用气息道,“你是父皇亲生的,跟我一般见识什么。” 说完她就气馁的低下头,很委屈。 回去之后她先被揍,再被阿爹揪到房顶去训了一下午。 苦得都没法形容了…… 巴彦哭笑不得,“可是他只对你好,根本不认我,我连叫他‘阿爹’的机会都没有,我嫉妒你,你知道么?” “你别嫉妒我啊……” 祁念儿就服她老娘的棍棒,被打之后明事理多了。 她对他安慰道,“你看我的名字叫祁念儿,念儿念儿,我娘亲是先皇后的四婢之一,都是托了先皇后的福,父皇才这么宠我,你不是在这宫里长大的,当然不知道在背后那些***才怎么嚼的舌根。” 巴彦冷言冷语,“你倒是有自知者明,我可真是好奇那慕汐瑶有哪里好,死了那么多年还能让你沾她的光。” 结局篇(二十六): 不过是苦茶一杯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巴彦在自己面前明目张胆的直呼先皇后的名讳,吓得祁念儿缩了脖子往身后隐没在黑暗中的太极殿看去。 幸而他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此刻正正站在广场中心,除了靠得近些的刘茂德仿佛在应和般忧愁的长叹,四下静得寂灭。 “你小声点呀!”祁念儿胆战心惊的提醒巴彦,却换来他嚣张的冷眼。 是了,他才不在意那个女人,就算叫了她的名字又怎么样? 这名字取来便是让人叫的,他高兴腼! 见他一脸刚毅,理直气壮的样子,祁念儿扑哧一声,狡猾的笑话他道,“我应该带面镜子来与你照照。” 此话惹得巴彦恶狠狠的向她瞪去一眼。 有些心思容人洞悉已够难为情,再被点出来,皇太子殿下情何以堪…揍… 祁念儿白目的冲他吐了吐舌头,在他发作前抢先道,“你这么好奇,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吧!?” “看什么?”他蹙眉,下意识问。 “汐、瑶、娘、娘!”她贼贼的,逐个字逐个字的说。 言罢,巴彦不言,用怀疑的眼色打量她,像是在考虑,又像是再猜测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什么。 祁念儿背着小手等他开口,远处的刘茂德也跟着把心悬到了嗓子眼。 这两个小祖宗,千万别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啊…… 半响,巴彦不屑的冷哼了声,“我才——” “你才不去?”他还没说完,祁念儿接道,“你不去是怕因此惹恼我的父皇,你的阿爹,是不是?” 那‘阿爹’两个字她吐得极轻,还把‘她的父皇’也要带上,刻意拉关系。 伸手不打笑脸人。 祁念儿又道,“你看,你是知道的嘛,父皇心里只有汐瑶娘娘,可是不表示他不认你这个儿子,你为他着想,所以我说带你去,你会犹豫,父皇为你着想,所以才……赶你走。” 巴彦的心思被完全点穿了,他紧紧抿着唇,如兽一般瞪视跟前的小人精。 为他着想才赶他走? 一时半会儿,他是想不通这么多的。 可是连祁念儿都知道祁云澈要赶他走! “让开!”良久,巴彦生硬的低吼。 啧啧啧啧,真像啊…… 祁念儿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漆黑的明眸滴溜溜的在他身上打转,“你知道吗?你生气的样子最像父皇了。” “那又怎样?” “只你沉不住气,不过沉不住气也应该,姜还是老的辣。” 沉不住气? 顾不得祁念儿把祁云澈比作老姜,想起方才的对话,巴彦火从心中烧起。 诚然,这世间哪个有祁皇沉得住气?! 把手里的宝剑重新塞回给她,绕开她大步走远。 “嗳嗳,你要去哪儿啊?”祁念儿捧着剑对他追得契而不舍。 巴彦脚下如踩了飞云,恶声恶气地,“别跟着我,我要回蒙国了!” “啊?!这么快?!!”本着来握手言和的祁念儿大吃一惊,晌午才娘亲一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 天空中冷飕飕的飘着一阵带着寒意的话音,“不是正如你的心意么?” “我原先是这么想来着,可是现在没想了呀。” “……” “天都黑了,城外有食人的野兽,要不明儿个再走吧?” “……” “好好好,你要走也成,把剑带上,嗯……就当作皇太子殿下这次出使祁国,云珍送给你的礼物!怎么样?” “……” “唉,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句话,你这性子和父皇真是像,一言不发要把人活活憋死,我……” “闭嘴!” 巴彦快步朝自己暂居的宫殿走去,他步子越来越快,祁念儿却像尾巴一样小跑跟在后面。 “我送送你吧!来时万人空巷,走时连天都污漆嘛黑的,怪冷清。” “……随你!” 眼看着人一前一后的走远了,刘茂德站在广场上含泪长叹,“小公主终于长大了……” 才将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意思他明白了,是想让他想办法劝服皇上亲自送殿下一程吧。 …… 戌时快尽了,一队车马行不疾不徐的从西城门行了出去。 这次巴彦来时就轻车简装,身边跟的都是岱钦亲自与他挑选的勇士,二十九人的队伍里,没有一个不会武功。 阿鬼领了轸宿和井宿一道出来,加上一队五十人的禁卫军,还有祁念儿专门乘的马车,夜本就不深,未至宵禁,到底是引来不少百姓的注意。 出了城,周围响动渐消,天地间只有马蹄声和滚动的车轮声交织在一起。 远离京城,向北而行,巴彦心情五味杂陈。 得身旁的侍卫唤了他好几声才回身,后面,马车里的云珍公主已经喊了他好久。 不耐的调转马头来到车边,祁念儿抱着宝剑,从车里探出半身,对他招手再招手,兴致勃勃,“上车上车,我们好好聊聊!” 巴彦骑在高头大马上,气势都高了许多。 都出城了,眼下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想听,人便婉转拒绝道,“如何你都是祁国的公主,直截了当的让小王与你同乘一车,如此不妥,小王还是骑马吧。” 说着,他还故意看向轸宿那处。 祁念儿不高兴道,“你不上车我怎么同你说你想知道的事!” 巴彦闷了闷,他确实……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事! …… 马车是专为祁念儿所造,里面宽绰舒适,一应俱全。 怀着复杂的心情进去后,巴彦与她隔着中间的矮桌,相对而坐。 祁念儿正在专心致志的捣鼓桌上的茶具…… 才等了一会儿,巴彦就不耐烦了,折眉问道,“你喊我进来就是为了看你泡茶?” “耐心点。”祁念儿心平气和,低着头专注煮茶,繁琐的做完后,推了一杯到他面前,“试试。” 他虽面带怀疑,还是举起小小的紫砂杯,把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之后就是…… “死丫头你给我喝的不会是毒药吧!?”皇太子殿下没风度的大骂,苦得他舌头都麻了! 抬眸,却见祁念儿自己也在‘苦中作乐’,双手捧着小巧的杯子,喝得愁眉苦脸。 缓了半响,她才慢慢道,“这个叫做雨前龙井,是父皇教我煮的,他煮的更要苦些。” 还没等他说出那句抵触的‘那又如何’,祁念儿道,“父皇就像这杯茶,很苦!” 或许比这一杯更苦一些。 “什么意思?”巴彦不明白。 放下杯子,祁念儿老成的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她自己的故事。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不是父皇亲生的,至于我为什么会在宫里,为什么会有公主的身份,这都全赖一个人,就是汐瑶娘娘。” “我娘亲是汐瑶娘娘身边的四婢之一,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听说,当年后宫的妃嫔各个都似吃人的猛兽,汐瑶娘娘天性软弱善良,最后……被害死了。” “可是那些跟我没什么关系啊,最开始我不懂,听到宫里的奴才私下议论我的身份,说我不该有父皇宠爱,更不该做祁国的公主,我难受极了!那时候我和你一样,全天下最讨厌的就是汐瑶娘娘!” 一个死了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左右主宰天下的帝王? 只要想到自己的宠爱皆因那个人而得来,包括自己的名字,祁念儿就耿耿于怀。 她和巴彦是一样的,只巴彦的不甘和恨要多一些。 他是祁云澈的亲生儿子,却又并非祁云澈与心爱之人所生,他的存在是祁云澈负了慕汐瑶的证明。 他们多无辜啊…… “就在两年前,我做了一件事情。” 祁念儿低着头,陷进回忆里,继续道,“我悄悄跑出宫,进了云王府,我知道汐瑶娘娘在里面。起先我只想找到她,后来我在园子里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就想……放一把火……” 烧了干净! 说到这里,巴彦不觉动容。 两年前的事,那么祁念儿不过十岁的年纪,她竟然有胆想烧了慕汐瑶的尸身! 扪心而问,就是换做巴彦,他也不定有这个胆子。 世人都知祁云澈的痴情,她若真的做到,只怕性命不保,她做了他想过,却知道自己不会去做的事! 不得不说,此举委实太绝狠,更之余她小小年纪,可巴彦又比任何人都明白祁念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恨极了。 不是慕汐瑶的错,难道是他们的错?迁怒也好,只要慕汐瑶再不存在,他们就能摆脱这个桎梏了吧! “后来呢?”他忍不住问。 “后来当然没有烧成。”回想那时的情形,祁念儿讪讪的,更多的是后怕。 “当时你是没望见,这么多年了,我爹娘难得有个一样的念头,要是父皇没有拦着,我肯定会被打死的。” “父皇把我带到一个叫做‘听风小阁’的地方,他问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说,我讨厌汐瑶娘娘,因为她,父皇才宠我,才对我好,可是父皇根本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叫轸宿,我娘叫粉乔,我不该是祁国的公主。” 那身份压得她喘不过气,宫里宫外的流言蜚语字句都轻易伤她的心。 她还那么小,哪里懂从前那些恩怨纠葛,爱恨情仇? “父皇听我说了之后,丝毫没有责怪我,反而笑了起来,他对我说,或许开始宠我是因为我的娘亲是汐瑶娘娘身边的人,或许我的名字叫做‘念儿’,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真正的喜欢我,想对我好,把我当作他的孩子一样疼爱。” 抬眸看了看巴彦的表情,祁念儿笑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信不信?我那时也说我不信,父皇就说,那我们走走看看,我再做他的女儿一阵子,要是之后还觉得不好,他就下旨恢复我本来的身份,再也不强迫我做任何不喜欢的事了。” “那时我根本不懂,我认为父皇是天子,是掌控整个天下的人,他没有保护好汐瑶娘娘,却要我们那么多人陪他一起难受。” “幽若姑姑说,人是最善变的,她最初入宫时,父皇满身的仇恨,一心为汐瑶娘娘报仇,那之后差点追随而去,但如今,你看,祁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还有……” 巴彦打断她道,“他没有死成,那是因为他饮下的根本不是毒药,而我母皇在那时赶到,要他配出生死相依的解药,你知道这些么?” “我知道啊。”祁念儿比他想的要知道得更多,还反问他,“那你可知道,父皇在四年前就得到生死相依的解药,可他也没有在那时交给你,对了,那时候的你比现在好相处多了!” 巴彦杀人的眼光又从那对似极了祁云澈的眼眸里凶神恶煞的溢出。 祁念儿梗直了脖子抵触道,“你瞧你瞧,人都是善变的,你不也同四年前不一样了么?!” 只一句,车内气氛僵默。 过了一会儿,巴彦先打破僵局,低垂的眼眸盯着桌上的茶杯,问,“你说他像这杯茶,是个什么说法?”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啊……”祁念儿睁大了眼睛,苦苦的大叹。 “倘若父皇当初选了汐瑶娘娘,就不会有你我,就不会有国泰民安的天下,父皇没有负这天下,没有负我们任何人,他只负了汐瑶娘娘和他自己。” 巴彦不予赞同,讽刺,“照你这么说,他可真苦!” 听出他的嘲谑之意,祁念儿不悦道,“你不快活,无非是因为你觉得父皇没有正眼瞧过你,你不知,四年前你回蒙国后,每两个月的一封信,父皇都会细细的看,看完就保存在一个盒子里,他不在意的东西,根本不会这么对待。” “你是不是还想说,既然他在意,为什么连信都不回?你怎么那么笨啊!你是蒙国的皇太子,你的身份若让有心人得知,就会被利用,被伤害。” “你只想他是你阿爹却对你不闻不问,你没想过为了不负天下,为了两国永结太平,他负了自己最心爱的人,可你又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哪里会真的舍得讨厌你?” “我不知在你们蒙国是怎样的,只在祁国皇室,天子用膳的时候有一条铁则,那就是吃的菜,无论多喜欢都不能超过三筷。你知道为什么吗?满满的一桌山珍海味,再喜欢也不能食过三次,至高无上的天子是不能有喜好的。” “他对你的喜欢只能放在心上,轻易不会说给别人听,这与那时他对我说,再做他女儿一阵子的话,道理是一样的,这世间许多事情说没有用,要靠自己去感受。” “他以为只要不给,就能绝了你的念头,你就不会在意,今后还有更多你在意,且是在意你的人。” “他在保护你啊,你懂不懂!” 祁念儿的每句话都重重的敲击在巴彦心里,这就是成为一个帝王所要承担的一切。 在巴彦的面前,也有一条帝王之路要走,正因为祁云澈是走过的人,故而他更加明白如何做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看似无情,实则全是情! “你若是还不相信的话,我再同你说一件事吧。” 祁念儿掷地有声,“从前你写信来,父皇总会立刻拆开来看,我不喜欢父皇读你的信时露出的表情,都是慈爱和期望,纵使他从来没有说过,可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从没有那种期望。” “我缠着父皇也要看你写的信,上面满满的都是蒙语,我看不懂,父皇就念给我听,你在蒙国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别以为他念给我听是宠我,或许有吧……但一定不会全是,他太需要一个人陪他分享了,可两年前,你的信断了,我反倒成了习惯,有一日我忍不住问父皇,为什么你不继续写信了?是不是因为他不与你回信,你生气了?父皇说,这样很好,他终究给你了你想要的,他说,天下间最对不起的是汐瑶娘娘,然后就是你!” 天下间最对不起的是汐瑶娘娘,然后就是你! 一个是他此生唯一所爱的女人,他没有保护好她。 而一个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从未对他尽过一天为人父的责任。 天子,天子…… 一国的兴茂,百姓的安乐,都是牺牲了天子的所有,成就了这一切。 一人担负着整个天下,他失去的都是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千古一帝,不过是一杯苦茶。 “我……” 捏住被斟满了的那杯只剩下余温的茶,巴彦欲言又止,心中如同被一块巨石哽住,长久说不出一句话。 把宝剑重新递给他,祁念儿的神情慎重,“把它带上吧,父皇心里是想把它给你的。” 巴彦一怔,“你说他原本就想把剑……给我?” 说起此事来,祁念儿不禁撇嘴,嘟囔道,“谁叫你不争气,没有赢墨玄哥哥。” 罢了,她把精美的宝剑再度塞给巴彦,物归原主。 只有她察觉那时祁云澈眼底一扫而过的失望,浅淡不惊,却真实的有。 她想,巴彦这么没用,那宝剑还不如给了自己,这才胡搅蛮缠,非要把剑弄到手。 而巴彦到底年少气盛,一激他就火起,更叫祁云澈暗自伤神,方才把剑赐给念儿,算做是……赌气之举吧。 儿子是他亲生的,却也是宝音那个女人的。 一半似他,一半,似的却非他爱的那个女人。 这重矛盾的心思,恐是连祁云澈自己都无法弄明白。 车马在山间不疾不徐行着,无人发现,山崖上早有一行人等候在那里。 祁云澈骑在马上,立于山崖边缘,宽大的黑色斗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完全罩住,清风徐徐,扬起披风一角,露出内里些许金色的锦袍。 他淡淡的注视着下面行过的人,一如往常,将所有的话语沉淀在心里,独自品尝。 身后,幽若叹道,“来都来了,爷却只派人把解药送过去,唉……” 祁云澈勾了勾唇角,“朕觉得,如此甚好。” 心已安然。 却是这时,冷不防一股猛烈的痛楚在他体内卷起,他猛烈的咳嗽起来,重重的咽出一口浓血。 幽若等人大惊!马背上的男子已往下栽倒了去…… 结局篇(二十七): 贪念成灾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祁云澈做了一个绵长的梦,梦里很美,因为有汐瑶在。 他又见了她。 这一次,他身在重重迷雾中,任凭如何努力都走不出去。 她在他的注视下,连站姿都显得失措,一声声的唤着他,不停张望四下找寻,她知,他就在这里。 到底对他还是不甘的腼。 他很享受她那一丝情绪,至少如此便可证明,那个祁云澈并没有将她心中的自己完全取代,还能留在她的心里,还能这样与她说话…… 真好。 可是同时,他又是那么矛盾揍。 耳边还能听到身旁的人焦虑的低声,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呕了血,衰弱的从马背上跌落,送回宫里的途中,颠簸之感清晰非常。 曾经的他所向睥睨,战无不胜,可是而今,他骑在马背上,连维持身形都做不到……单是此都让祁云澈无法接受。 再被雾境里的人唤回神来,视线触及她时,不安的心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至少她已摆脱了这一世的痛苦,至少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她不会看见。 继而,他又庆幸方才没有走出去。 ——你在哪里?出来见我啊,我有好多话想问你—— 我就在你身边,从不曾离开过。 ——我不知道何以会变成这样,我应该是死了的,我以为只要努力去改变就会不同,后来才发现原来我回到的这个十年前,早就不同—— 是不同了,祁云澈庆幸这种不同,庆幸她回到了十年前,又心痛她回到了十年前。 只因,那里不属于他。 祁云澈知道这雾境不宜久留,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劝解她的了,纵使他想过,倘若她能留在这里,那么他也不要醒来,一直这样,什么天下,什么社稷,他已然可以再无所顾忌。 可他却又知道这样委实太寂寞,她理应得到更好的。 最后汐瑶说……你们都不懂。 她在他的眼中连低垂的眼婕都委屈极了,无助得让他想立刻将她抱住。 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不是不懂,是没有再言的必要。 醒来,那个祁云澈会好好的守护你,陪伴你,一生一世,至老至死。 …… 不知在那里呆了多久,不知那里到底是哪里。 祁云澈断断续续的梦着汐瑶,随着她赏了纳古斯的美景,随着她观了一场侉萁的婚礼。 他想告诉她,在这一世粉乔同轸宿也在一起了,或许白蕊和炎碧早晚会修成正果。 他想告诉她,他也为她做过一把匕首,亦是在很多年以前,只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不过完成了一半。 他在想着许许多多时,耳边时而会听到细碎的人声。 念儿哭得伤心伤意的问,“父皇到底何时醒啊……” 徐锦衣听了御医的回话之后淡然自若的叹,“生老病死,人之所经,千古一帝也逃不过。” 随后被袁正觉恼火的低斥。 刘茂德的焦虑则被反复的踱步声取代,他来回的走着,甚至祁云澈都能想象出他踱步的位置和姿态。 背一定要勾着,皱如橘皮的老脸上,每条褶皱都压着重重忧心。 还有朱雀暗部的死士,这几日藏在殿梁上闲话的次数少了,让没有如梦的祁云澈感到颇为无聊。 这几日,到底过了几日? 完全清醒过来时,蒙国那边刚传回巴彦皇太子回到王城的消息。 将近一个月了。 巳时,幽若像往常那样进寝殿来点香时,欣喜的见到祁云澈正站在书架前。 他身上披着深紫色的外披,里面还着着寝衣,墨发垂散,看背影消瘦了许多,面对着书架,微微低着头,手里不知拿着什么,正在细细的看。 “皇上,您醒了!!”幽若半响才确信不是自己眼花。 她还端着载满温水的铜盆,打算为祁云澈擦拭,惊动至于,那盆里的水都溅出许多。 皇上醒了,该去叫御医,告诉鬼大人,还有刘公公,还有这近一个月来每日都在外殿守候的云珍公主…… 身子转到一半,她又猛地想起什么,复又再端着水盆颤颤巍巍的转回去盯着祁云澈看,满眼对着关切。 外面的刘茂德听到她的声音,也在这空档里迈着步子行进来,看到主子醒了,便是站在那里,脸容说不出的苍白柔和,一时几欲老泪纵横。 醒了,终于醒了…… 多少人担心他醒不过来。 “朕没事。”祁云澈转身看向她二人,淡声道。 末了又低头看看被他取出的物件,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上面完成了一半的雕纹,眸色渐沉,思绪渐深。 刘茂德眼尖的认出那是什么,不知皇上为何会在醒来就将它取出,心底将将生出这个疑惑,又似恍然大悟般。 是不是……快到那个时候了? 心中一痛,他连忙低下头去,“皇上,您昏睡了将近足月,太医说,乃是常年乏症所致,加上天有寒气,略咳血……待您醒后,需服温补汤药,为龙体蓄气。” 心领神会的缓缓说罢,刘茂德面上已恢复了太监总管该有的稳重。 这袭话已然是在婉转的告诉他们的万岁,如今他的那副身躯药石无灵,想要再延缓些时日,就只能靠药物来维持。 祁云澈没有丝毫惊讶,只淡声道,“去煎药吧。” 余光中又见刘茂德未动,他抬眸,想了想再问,“蒙国那边可有消息?” “回禀皇上,前日来讯,巴彦皇太子殿下已安然无恙归了王城。” 祁云澈轻轻点头,略作斟酌,最后在书桌前坐下,吩咐,“召明王、定南王还有两相入宫。” “奴才遵旨。” …… 很快,药煎好了,祁云澈看到幽若专诚用玉盘盛的蜜饯,竟还好心情的与她说笑,道,他又不是云珍。 难得爽快利落的把浓黑的药汁一饮而尽,那些西域番邦进贡的蜜饯还是留给吃药怕苦的人吧。 这过往的十几年中,至少幽若是不曾见祁云澈服药的。 便是因此,在后来漫长的年岁里,她曾经与普天太多世俗的平凡人一样,以为帝王真的无坚不摧,药石之余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来说,都是俗物。 直到她亲眼望见祁云澈在她的面前从马上摔下…… 那一刻,仿佛望见了祁国天下的崩塌。 胆战心惊。 服了药之后,祁云澈用了些御膳房送来的小点,没得一会儿,两相、明王还有定南王先后入了太极殿。 幽若与刘茂德一左一右候在殿中的书房外,清晰的听到祁云澈下了哪些旨意,俨然如交代身后事。 不知不觉她眼眶就红了,抬眸之余望见阿鬼从殿外行来,沉缓的步子迈得好似比以往沉重些。 已无需哪个再多言,他们都知道,那个时候快要到了。 午膳是念儿来陪着一道用的。 她眼睛红得像兔子,见到了她昏睡多日的父皇后却是强迫自己笑了出来。 祁云澈换了闲适的天青色常服,倚在榻上,姿态虚弱。 他向疼爱的义女展开怀抱,淡笑道,“过来。” 念儿猛地扑进他怀里哭得毁天灭地,一口一个‘舍不得’。 她亲耳听到七日前在琅沁阁里,御医沉痛非常的说,“哪怕皇上醒来,日日服药,也只能勉强再拖延一个月。” 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了…… 可是她实在舍不得她的父皇,要怎么办呢? 那一时,整个寝殿里除了祁念儿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不知殿梁上哪个死士在陪她一起抹眼泪。 唯独祁云澈是笑着的,很是开怀,打趣众人说,原来他竟是这样讨人喜欢。 …… 这夜帝王安眠,再不被纷纷扰扰所困。 次日,云昭帝上朝,下旨退位让贤于兄长明王祁明夏,结束了他在位十九年的统治。 他交到祁明夏手中的,是一个坚不可摧,正值盛世的皇朝。 又是正午。 太极殿里难得往来匆匆,宫婢们有条不紊的做着整理和打扫。 粉乔和白芙等人在内殿将祁云澈常用的物件都拾缀出来,安放到搬来的楠木箱中,本觉得不会太多,不知不觉都装了满满四箱。 这会儿,当唤他一声太上皇了。 退位之后本还可住在宫里,众所周知,他心中仍有唯一的挂念,回云王府度日是最后的心愿。 小书房那端偶尔传来阵阵哭泣声,还有祁云澈颇无奈又哭笑不得的叹息,说,你们女子怎么这样爱哭。 之后又听他一通好言相劝,安慰的话说得都叫人觉得啰嗦了,白蕊才是点了点头,答应风风光光的嫁到北境去,嫁给炎碧。 她将一点头,祁云澈就立刻下了口谕命人飞鸽传书,让塔丹城主务必要给他这个身无实权的太上皇一个大些脸面。 他身边的人,哪个他都在意得紧。 之后是幽若。 这个在他身边恪尽职守伺候了自己十余载的宫婢,终归是有些不同的。 云昭十一年,鬼宿就找到幽若的妹妹。 说来很是巧合,幽若的妹妹算得个命好的,先被京城一家膝下无子女的粮商收养,其后在一年的上元节遇了右相徐锦衣,两人彼此瞧上了眼,这便做了相爷第十七房小妾。 大祁有一笑谈,为妾当入相府。 只道那徐锦衣是个怜香惜玉的,对府中成群的妻妾一视同仁,姐姐妹妹们相处极好,从不曾听说哪个争风吃醋。 渐渐的,也就成了三妻四妾中的典范。 得知妹妹平安无事,还嫁入相府,徐锦衣也曾提过,倘若她愿意,随他回府,由他做主为她找一门好亲事,抑或养她一辈子都不是难事,幽若只道容她想想。 这一想,就从十一年想到了十九年。 徐锦衣是个明白人,兀自看出端倪,从此再也不提。 书房里还未等祁云澈开口,幽若先道,“七爷不必多言,奴婢都明白。” 该她离开了。 祁云澈平静的注视她,她端正的站在他的面前,双手交叠于身前,那张曾在过往的时日里为他解了无数相思的脸容漾着一抹自若和包容的笑意。 眼前的女子早就没了当初身在皇宫的彷徨和不安。 她是那样气度,宛如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将她放在众多宝石里也掩盖不去她自身的光芒。 最初他自私的将她当作一个替代的陪伴,而后呢…… 无数次,祁云澈在心底问过自己,在他漫长的帝王生涯中,幽若于他而言到底该算做是他身边怎样的位置。 这仿佛始终都没有答案。 就在他如是做想时,幽若忽而道,“因为七爷心里只有一人,而幽若胆小怕事,唯一的优点便是有自知者明,七爷需要一个陪伴,陪伴在七爷身边,幽若能保住性命,故而,是幽若利用了七爷。” “是这样吗?”祁云澈失笑。 她眸色清明,笑容溢在脸上,终归被他望出了和汐瑶的不同。 怎会相同? 原来竟是这样的…… …… 天光渐暗,一列马车自皇宫正南门而出,向云王府驶去。 右相徐锦衣携着他的十七夫人站在旁侧默然注视着,车马远去后,一身着寻常女子穿戴的人端正的面朝皇宫行了一个跪礼。 她跪的不是帝王,更不是这座深宫,而是她耗尽了的美好年岁。 她伴君身侧,换来一世太平,很值得。 徐锦衣见她这一拜,难得佩服,“这世间心思通透的人已经不多了……” …… 回到云王府后,祁云澈每天过得简简单单。 晨起看念儿习剑,或听白鸢弹个琵琶,白琦的厨艺比御膳房还要高明几分,众人都望在眼里的,近来七爷的胃口很好,笑容也多,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十分和气。 他在华金楼里找了许多闪闪亮亮的宝石,每天午饭罢了,一边饮着闲茶,一边做匕首。 在位时他就不爱动手批折子,这门技艺更生疏了不少,他做得极其慢,但总算是个消遣。 每个三两日就会有人来看他。 爱棋成痴的宋大学士,成日花天酒地的陈月泽…… 至今仍未成家的十二将将从东华海回来,眉飞色舞的同他说起那处的所见所闻。 看着他,祁云澈忽然想起汐瑶在的那个地方,他这十二弟似乎不太圆满,一语状似不经意的问他可想出家,反倒把祁璟轩好一个吓! 那佛门清静地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祁国的有福之人,还是只管享福享乐为妙罢。 消磨着时日,祁云澈每夜都会梦到汐瑶。 他不知这是回到了云王府的缘故,还是自己大限将至。 始终没有到暗室里去见她,因为匕首还没有做好。 在梦里见到她在王城外被袭,让他跟着惊魂一场。 醒来后便又召了冷绯玉入府,交代了有关道家和轩辕氏的隐患。 一天天,一时时,天上的月由弯变圆,月圆了,人何时才能全? 这夜,祁云澈总算将匕首做好。 借着琉璃盏的光,他捧在手中细细的看,细细的回想,之后意料之外,又合情合理的笑了出来。 他在梦里见过的,那个祁云澈送给汐瑶的匕首,与他此时手中这柄一模一样,并非刻意所为。 冥冥中自有注定。 他在意那个祁云澈,可他到底也是自己。 旁侧,趴在榻上睡着了的念儿听到他沉哑的笑声,揉着眼睛坐起来,见他手中翻转着一精巧之物,眸里霎时清明,“七爹爹,匕首做好啦?” 他都不是天子了,她自然随着改了口。 只唤一声‘爹爹’,倒比那个‘父皇’要亲近许多。 “是。”他应声,语气里不乏并未刻意掩饰的愉悦。 念儿一蹦一跳的来到桌前,伸出她的小手,“能不能给云珍看看?” 祁云澈抬眉瞥着满脸期待的小丫头,却正色道,“不可以。” 外屋,不知是那个‘扑哧’的笑,但凡是同慕汐瑶有关的,在七爷那处都没商量。 祁念儿撇嘴,嘟囔了声‘七爹爹真小气’,讪讪地,“不可以就不可以罢。” 亏她还陪了他这么久,这个爹爹没良心! 回到云王府后,祁云澈虽面上病态未消,却很少再咳血了,整个人轻轻淡淡的,再不穿那一身叫人难以接近的金袍,柔和了不少。 他渐好,念儿心里也高兴。 这些,祁云澈都看在眼中。 打量手中的匕首,回想连日来的梦,就要大婚了,他不知可否能见到她穿上嫁衣的模样,人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贪念。 得到了一些馈赠,就还要再求更多。 他心满意足的望着精美的匕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雕纹和漂亮的宝石,多想亲手交给她。 收回思绪,他不动声色,对面前气鼓鼓的小人儿道,“去煮茶与我喝吧,若煮得好,我就勉强给你看看。” “是勉强的啊?”祁念儿摆出狐疑,昂着下巴,“我待考虑考虑。” 屋外传来粉乔低斥,“喊你去就去!七爷白疼你了!” “哎呀娘,我同七爹爹说着玩呢,爹爹要喝茶,念儿怎会不从?” “那你还不快去?!” “就去就去!娘最凶了……也不知道汐瑶娘娘是不是真的最疼你……” “祁念儿!!” 母女二人拌着嘴,屋里其乐融融,混然未查,坐在书桌前的男子便在这时悄无声息的渐渐失了意识,手中,匕首紧握。 是到了时候吗? 耳边分明还能听得见去到外屋的念儿被粉乔拧了耳朵,是哪个在笑,哪个在求饶,哪个在劝解…… 你看到了吗? 汐瑶。 最后,脑中只剩下这个名字,他的身子仿佛变得很轻,他又置身梦里,看见那座北方的王城,看到高耸入天的跪神台…… 结局篇(完): 那样很美,很美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坠落…… 有一刹汐瑶以为自己定会粉身碎骨。 要死了吗?会就这样结束吗腴? 眼眸里最后映入的是祁云澈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想对他笑,对他说安慰的话,然而已来不及,她已然从高塔上失坠缉。 脑中有无数的疑惑在盘旋,接着她想到了很多,软弱不堪回首的前世,挣扎想要逆转的今生,历历在目。 一幕幕飞快的掠过,那些身影她无比熟悉,那些名字在她唇瓣里呼之欲出,那些记忆如潮汐起起伏伏。 最后,那些纷乱繁复渐渐化作一个身影,祁云澈,祁云澈…… 一个名字,两世缱绻。 过往解不开的心结,而今舍不去的爱恋。 她想用手将他抓住,可是眨眼间,那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骤然消失,归于了永恒的平静。 …… 十一月十五,夜。 寒风混着鹅毛大雪呼啸不断,肆虐着北方尊贵的王城呼奇图。 威武沉肃的大王宫被阴霾笼罩着,任凭风雪再大,也难将那一缕汇聚在人心深处的愁绪吹散。 那件事已经过去整二十日了。 天意弄人,宝音终是因妒成恨,与轩辕氏的亡国余孽和赫连王子串通,想要迫丨害汗妃。 结果是轩辕曜被汗皇一箭毙命,而那两个女子双双从跪神台的第七层坠下。 宝音摔落时,头部正正撞到建在湖面其中一道用坚硬的红岩所造的桥上,血和脑浆迸得到处都是,面目全非,死状极其可怖。 汐瑶是不幸中的万幸,掉进冻结成冰的画星湖,虽被当即救起,身上骨头也折断了十几处,自那日后,一直昏睡着。 至于有仇必报的赫连鸿,依照原先的计划,他该等在王城外,只消宝音的人把汐瑶送出,他就可将她带回自己的部族。 手中握着汗皇心爱之人的性命,是要如何为他的二姐报仇,还是怎样让他们的赫连小国摆脱蒙国附属的命运,由他说了算。 当初天烨帝要对付张家,身为云王的祁云澈为替汐瑶免除后顾之忧,声东击西,施计南疆王,让赫连二公主赫连蕊被活活做成了人蛊,无辜惨死。 赫连王子誓要为二姐报仇,祁云澈便借机斩杀南疆王,从而引起苗域王权相争,无暇再顾忌张家。 后来张家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祁云澈却留下了一个与赫连皇族脱不了干系的隐患。 在汐瑶等人入呼奇图安置,婚讯将至时,轩辕曜才将实情告知赫连鸿,加之宝音求不得所爱的不甘,一切被他利用得滴水不漏。 谁也没想到,轩辕曜早就另有打算,潜入王宫就没有打算再活着离开。 在神台上他施以诡言迷惑宝音,让她与汐瑶同归于尽,才是他真正本意。 赫连弛赞得知此事忙以飞鹰传信,希望能阻止儿子的冲动行事,可到底是晚了一步,随后,赫连鸿也被王宫的守卫军生擒。 听说,不日前汗皇已下令将其释放。 纵使赫连乃为小国,要将此国灭掉对于蒙国来说易如反掌,可终归是祁云澈不仁在先,汐瑶性命暂且得保,于情于理,他无法也再不能多做追究。 将近子时,一辆马车在愈发迷乱人眼的风雪中缓慢的驶进了大王宫。 …… 连日来,祁国与蒙国近乎被翻了个遍,只为寻找一位神僧。 起初这些,祁云澈连一个字眼都不相信。 尤其当冷绯玉告诉他,一年前在忘忧山上,汐瑶就与他说的那些与前世有关的记忆时,祁云澈更加只觉得荒谬。 这要他怎么相信呢? 假若这个汐瑶从前世而来,今生又是个怎样的说法? 那‘云昭’的国号不过是他随口一说,倒成了日后印证她的凭证。 回想他们的相识,回想最初才子宴上一眼恨极爱极的复杂眸色,并非不是有迹可循。 否则,汐瑶怎会总让他感觉自己对于她而言,似是又而非? > 武安侯刚战死巫峡关,操办完丧事,她就忙着对付张家,以入了慕府的张恩慈为当先。 可若慕汐瑶还是曾经传闻里那弱不禁风的女子,她的父亲怎会将如此紧要危机的事告知与她听? 凭这一说,她竟在父皇那里瞒混过去,那也只是因为他们不够了解她! 她早就知道他在将来会成为祁国的国君,故而对他避之不及。 可她对他却又是万分熟悉,哪怕是在棋盘上的对弈,不用动任何心思都能将他步步牵制。 广禹州的天灾,她以毫无缘由的先见之明让沈瑾瑜拥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一言一行甚至能颠覆整个大祁! 而对于祁煜风,她更早早的就对祁云澈说过……此人留不得。 太多的破绽,而这些‘太多’又被她掩饰得如此之好! 朝夕相对,祁云澈最初对她疑惑也随着时日淡化。 他总以为拥有了她,那些她不愿提及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才子宴的初见,她质问他,“你身边可有心肠歹毒的不得不防的人?你可尝过被亲友设计暗算的滋味?你又可曾试过被置于困境走投无路的绝望?你根本什么不知,你有何资格嘲笑我?” 一直,他总是无解她为何坚持的说他什么也不知,哪怕是说了他也不会明白,不会信。 只因她自那一个不为所知的十年前来到此,说与谁听都会被当作疯话罢…… 十二的生辰,他们在听风小阁,她问,“倘若我蠢得一无所知,而皇上与你我指了婚,王爷可会对我一心一意?还是会找个机会将我扫地出门?” 只因,她看破了将来。 假如她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慕汐瑶,就算嫁他为妃,将来为后,也终逃不过命绝深宫的结局。 在苍阙,提起过往的种种,汐瑶对他说,“我知道会发生,可我不确定是何时,正如我早就知道皇上在那么多儿子里最属于的人是你,而将来你一定会做天子,然而当中原因,那时我是不知道的。” 只因……不同了。 这一世没有云昭皇帝,没有汐瑶皇后,更没有后来深宫里的尔虞我诈。 不同的一切让她茫然不知所措,她逃避过,是他对她步步紧逼。 唯有一样相同,无论身在何处,不管历经几生几世,慕汐瑶都爱祁云澈。 “倘若,我说的是倘若,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挫折,而我也并不似现在的模样,我软弱,自私,时时都需要人守护,假使你做了祁皇,我做了最没用的皇后,还……死了……” 那日在纳古斯的冰洞里,若不得人来扰,是否她会将后面未曾说完的话告知与他? 如此说来,最后她会因他而死? 就算真的有那个他从不所知的前世,她更早已有言,她不是当初那个慕汐瑶,又怎还会难逃一死? 止住纷乱的思绪,站在寝宫正殿里,祁云澈背对寝殿,忍住数次想要回头的冲动,深深的往胸腔里吸入一口被炭火烤得有些熏呛的气息,眉目间的忧虑又被加深了些。 自汐瑶从跪神台坠下,随后的日子他越发坐立不安,连情绪都遮掩不住了。 殿中其他人看在眼中,冷绯玉刚张了口,却又恍然说与不说都无用,除非那女子醒来,若醒不过来……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祁若翾坐在矮榻的左侧,眼眸跟着才入宫的十二转。 但见他穿着一身褐色的袈裟,来来回回的踱步,面上尽是焦躁,那颗光秃秃的头委实惹眼得很,晃得她心烦意乱。 “十二……”祁若翾忍不住喊停他,“莫再走了,过来坐下。” 祁璟轩顿步,呆呆的侧首望了她一眼。 半个时辰前,他随师傅一道入大王宫,只道了个‘阿弥陀佛’,就被皇姐骂得狗血淋头,这会儿他是没纠正他乃无戒僧人,不再是什么‘十二’的心思了。 想想,他默不作声的走过去坐到祁若翾的右手边,接着一声长叹。 沈瑾瑜的人马找到他与师傅时,他们正准备乘上前往东华海王岛的船。 p> 那时只听得事情的一知半解,来的路上又因为风雪耽搁许久,将将入城,方才得知汐瑶自高台坠下,昏迷不醒。 即便师傅的医术出神入化,能为毒入骨髓的颜莫歌续命至今日,可只消将需要医治的人调换了个,不管是无戒和尚还是曾经的十二,他心里都揪成一团,关心则乱。 再者,自小到大,师傅何时与人把脉这样久过? 只这比旁人多出一层的担心,他是不敢当着祁云澈的面讲出来的。 听他一声忧虑忡忡的叹,祁若翾刚端在手里的茶也不想喝了。 她大老远的来,原本是想亲眼望到汐瑶嫁给老七,哪知遇上这糟心的事,莫说她如今身为祁国的女皇,就是自身这长姐当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 重新把茶盏放回桌案上,她语色平静的宽慰道,“汐瑶吉人天相,前日大夫不也说了么,伤得最严重的那几处都见大好了,体内的淤血也在渐渐消散,这般福大命大,加上你师傅在,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倒是众人都一致的向祁云澈望去。 既然没事大好了,为何还不醒呢? 祁若翾浑然觉出合着是她多了话,面露一抹尴尬之色,转而又端起才放下的茶,闷闷的饮下一半。 冷绯玉见她自己都是手忙脚乱的,无奈把头摇摇,蹙起的眉头多日不见舒展。 陈月泽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光是无名大师来这一会儿,他坐下又站起都不知多少次。 而颜莫歌看似懒洋洋的倚在侧边一张软榻上,和寻常没什么两样,手里没精打采握着不知是飞墨还是凌歌的尾巴,到底是担心上了! 只气急败坏的责难一句……慕汐瑶真真不叫人省心!! 沈瑾瑜闻言淡笑不语。 谁能说不是呢? 他这三妹妹,哪怕是放多几双眼睛牢牢盯住了,都会生出闪失来。 不多时,无名自内行出,外殿的人和豹子齐齐涌上去,只见他对祁云澈作了个佛手之礼,道了‘恭喜’二字。 祁云澈不明的一怔,面上更为不解。 唯一没动作的颜莫歌很是生奇,“人都昏睡了整二十日,不知大师在恭喜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立刻被颜朝横眉瞪着低低的斥责了声。 若不得无名为颜莫歌换血续命,他早就去见了阎王爷! 此处这里哪个不关心里面的人?唯独他轻重不分,尽得罪不该得罪的! “颜小施主向来心直口快,颜施主勿要责怪。”无名早就习以为常,罢了才对神色紧张的祁云澈道,“恭喜大汗,汗妃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他字句简单,却震慑了所有人! “你说什么?!慕汐瑶有孩子了?!!”颜莫歌从榻上弹起,惊喜连连。 转眼,他又想到了什么,兀自古怪道,“王宫里日日都有大夫来请脉,何以不曾看出?” 无名不急不躁的答来,“汗妃自高台坠下,体内积有淤血,故而滑脉之象不显,老衲” “那孩子可有事?”颜朝追问。 有了这句话,连光了头的十二都大喜于色,忙看向祁若翾,像是想要求个同喜似的。 竟然有孩子了,总算有孩子了,可—— 诸人的心思一转,刚喜上眉梢,又很快黯然了去。 偏生在这节骨眼上…… 祁云澈亦在听后,眼底不过微有轻漾,随后眉头折起,沉声问道,“可是因为有了身孕才久不见醒?” 若是这般,要叫他怎办呢? 无法在母皇下毒的期限之内受孕是死,假使昏迷是因为怀着这个孩儿,她要何时才能醒? 看出他的担忧,沈瑾瑜道,“汗皇莫要心急,既然无名大师未道汐瑶有性命之忧,自然是不得紧要了,至于汐瑶一直不醒……” 话到此,他望向无名,语态诚恳,“大师曾与在下说过,汐瑶这年命有一劫,可是此劫?” 无名点头,“正是。” “此话怎讲?”祁云澈是个不信这些的人,只事关汐瑶,他不得不谨慎。 还有她说的前世的事,莫非与那些有关? 很早以前他就在汐瑶眼中察觉端倪,她明明看着的是他,却又不是他。 尤为在她来了北境之后,与他独处时总是疑神疑鬼的往四处张望,连祁云澈都觉得,可是在暗处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抑或者该说……只是她? 那个人又是谁? 无名缓缓道,“老衲在多年前曾在江南烟雨城与幼时的汗妃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望出汗妃面透国母之相,头年忘忧山竹舍再见,却发现汗妃的面相已然不同。” 冷绯玉想起汐瑶对他说过,在前世,她就是祁云澈的皇后。 且是婧芝对相术略有钻研,后而也同他打趣过,说汐瑶生得一副国母的好样貌! 而今细细想来,如果当初汐瑶安于听从圣意,便不会生出那么多枝节,那么结果定与她说的那个前世不会有太大分别! 就是连她自己都道:这一生变数太多。 “如何不同?”冷绯玉问,心思里直觉这是关键。 只听无名再道,“汗妃虽自身命数不同,却窥得先机,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因她有国母之相,心系之人定能成为一方霸主,如今汗皇大业已成,便是汗妃应劫之时。” “怎的大师越说越玄乎?”颜莫歌费解,“澈哥成就一番大业本就是天命所归,与慕汐瑶有何干系?就算有,那她当是有功之人,为何要应劫?” 无名和颜悦色,淡笑道,“汗皇虽贵为蒙国女皇之子,却也是祁国的七皇子,祁国皇位当非他莫属,只如今不是变了么?颜小施主仔细想想,倘若没有汗妃从旁推波助澜,今日的祁皇是谁,今日这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局面?而汗妃的应的劫,乃是前生就种下的因,今生得了不同的果,如此罢了。” …… 前世因,今世果…… 回味着无名大师的说话,祁云澈只身行入内殿。 便于此时,只想守着她,等她醒过来。 汐瑶静静的平躺在宽大的床榻上,乌黑富有光泽的长发像丝缎一样铺散开,她的双手置于身侧两端,眼眸闭合着,面目安宁,无喜无怒,鼻息轻缓均匀…… 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已经不记得在心里说过多少遍这句话,她也仅仅是在安静的睡着。 比起前些时日,她的脸色好了许多,双颊上隐隐透出少许红润,只这少许,足够令祁云澈松释一些。 她就近在他的眼前,可为什么,却让他感觉她在离自己无比遥远的地方? 汐瑶,你想离开我么? 沉下身,他就这么不顾形象的坐在床榻边缘的石阶上,探手将她外侧那只小手轻轻抓在掌心里,深眸时刻不离她的脸庞,眼底总是带着一丝期待。 一丝便足够,他不敢要求得太多。 僵默了良久,祁云澈张口来,用连他都感到讶异的声音,沉缓的对安睡的人儿说,“你体内积下的淤血渐消,多处折伤的地方也在慢慢恢复,不过所有的大夫,还有无名大师都说,怕是醒来后,腿脚会有些不便。” 言罢顿了顿,专注在她脸上的眸色又仔细了几分,像是想用这番言语将她吓唬醒来。 从来他都知道,如她所言,他是个狡猾之人。 确定了不会有回应,祁云澈局促的溢出抹笑,继续道,“不过无妨,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一定会寻遍天下名医为你医治,顺带把颜弟的毒也解了罢,你说可好?” 连为颜莫歌解毒都成了顺便,由此可见,他的心是很小的,装下慕汐瑶一人刚刚好,可要是没了她,就会变得很空很空。 整个寝殿独独他的话语声苍白的回荡着,听上去无力,更似他在自言自语。 “无名大师说,你命中有一劫,是前世欠我的,你信么?” 那便是前世,与今生有何关系? 祁云澈竟是在恨那个从未见过,更不相信存在着的自己! “我原谅你了,你拿一生来伴我,如此好不好?” /p> “你可知,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你有了我们的骨肉。” “待你腿伤痊愈,为我诞下孩儿,之后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 “如果得到天下要你的性命来换,就算得到了又有何意义?” “汐瑶,只要你醒来……” 她好像还有许多话没有对他说过,他们还有许多事没有一起完成。 她怎能如流沙一样,在他越要紧握时,流逝得越快? 他不允许。 ——若我是曾经传言中弱不禁风、懵懂无知的慕汐瑶,你可会上心?—— ——我想要一个人与我细水长流,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没有大风大浪,粗茶淡饭也能够很开心,我们静淡相守,一点一点的变老,晨曦而作,日落共息。平平无奇的午后,我煮茶,他捧书卷在旁边看,不时与我一眼,我就觉得那样很美—— ——这世上有许多人一生只执着一件事,一个结果,而我却被那个结果摆布,无意中改变了过程,以至于原本清晰的最终变得模糊不轻,几欲把我生生困住。但好在,我能确定此时得到的,都是我想要的—— ——不是因为是你,而是刚好是你,我也不得办法—— 既然是不得办法的事,既然你逃不开我,已然选择与我一起,那么为何还不肯醒来? …… 汐瑶在那座深宫里辗转往复,漫无目的游荡着,沿途一个人都不见,出奇平静的心底竟连疑惑都没有。 仿佛本该如此。 天光明媚,暖阳洒在身上,舒服极了。 她悠闲的踱着步子,走哪儿都熟悉。 这里是赤昭殿,那里是太极殿,还有立政殿、万寿宫、倾凤宫…… 绕过藏墨阁,穿过茂密的石榴林子,御花园里的假山哪里可以攀爬,她一清二楚,西苑的那个荷花池,夏末开得最好看。 畅音阁外有个假山凉亭,不得多少人知晓,却是乘凉的好地方,从前,她和谁在那里一起闲坐闲话来着? 还有眼前这处…… 止步在那诛高而繁茂的连理树前,相隔着十丈有余的距离,她眨眨眼,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她知道树旁有个芳亭阁,每年的乞巧节,都会有无数如花少艾的女子在里面行成人之礼。 可为何,看到那高高的八角亭,她心里会这么难过? 似乎曾经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叫她痛彻心扉,叫她毕生难忘…… 就在这时,是谁笑着行了近来。 汐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富贵的年轻女子向那颗连理树走去。 她生得娇俏,看起来不过二十,头上珠钗耀眼,穿着也略繁琐了些。 那一袭长长拽地的华袍,连迈步都显得颇费力。 尤其,身后的袍尾竟还绣了整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异常的夺目,光芒万丈。 若没有看到袍尾还好,还与人觉得那女子生得几分俏丽动人。 可只消见了她身后的凤凰,她自身的光彩便再无从寻起,统统都被遮掩了。 在她手中握有一支竹笺,是用红绳将削得方正的竹片穿在一起,可以在上面刻字的那种。 她似乎正为此雀跃着,在她手里握着的并非普普通通的玩意儿,而是她的心意。 汐瑶兴致勃勃的站在原地远远的看她,已猜出她的意图。 但见她来到树下,将竹笺置于合拢的双手中,闭上了眼,那副虔诚的表情……怕是有神仙打头顶上路过,都会被感动得掉下来。 待她许好心愿,睁开眼定了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蓦地跃足而起,同时卖力的扬手,竹笺从她手心飞出,顷刻便挂在了树枝上。 汐瑶一乐,替她高兴起来。 瞧着是个身形小巧,面目也生得弱不禁风的,竟给她扔上去了。 见树枝上还来回摇晃的竹笺,像是在回应树下的人,汐瑶忍不住想,她的心愿可否会成真? > 那么,她又许了一个怎样的愿望呢? “这么快就挂上去了?” 又闻一声,说话的是个男子,声线缓而低沉,形容不出的好听,尤是让汐瑶感到熟悉。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去寻,男子已主动走进她的视线,走向树下的人儿,旋即伸出双手将那女子呵护的抱起。 他把她抱在怀中的那一刹,又是不知为何,汐瑶心头猛然悸痛,连呼吸都好难。 男子穿着金色的衣袍,那袍子上的龙纹倒与女子的相得益彰。 他也是长得极其好看的。 俊美的脸容不会太过阴柔,亦没有十分刚毅,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美,眉目如玉如画,轮廓柔和无边,星眸里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这乃他最迷人之处。 而那笑虽难揣测,可也实实在在的温柔。 汐瑶感觉得出来,他的温柔只给她怀里的那一个人。 被抱的女子飞快的脸红了,嘟囔着要他放下自己,“大白天的……像什么话?” 他不依,宠溺的问她,“同朕说,你许了什么愿?” “说了就不灵了啊……” “可是你不说,朕如何帮你实现呢?” 那话将一脱口而出,他仰起头颅,轻易吻上她的唇,汐瑶看得一阵晕眩,一阵心痛,呼吸都快不能了,不知不觉酸涩了眼眶。 她好像记得了,曾经在这里,她也许过愿的。 那后来,实现了吗? 还是说有哪个会像眼前那男子一样,将她也捧在手心里,应了她的期许? 泪眼模糊时,她听到一个温柔而细小的声音在说话,只道了四个字…… “此生不离。” 此生不离…… 男子仿似愣了愣,笑道,“只有此生么?那下一生,再下一生,以后的每一生怎办?你舍得同朕分开么?汐瑶……” 汐瑶,汐瑶…… 他叫她什么? 站在远处,汐瑶满是不可思议,回忆如泉涌,宛如发芽的种子在心底滋生,眨眼瞬间,她的身体里遍布蔓延,开枝散叶。 她记起了全部! 原来祁云澈也有过那么傻的时候,原来,他也说过与她一样的话。 只是后来,她不小心忘记了,只是后来……在那个她不小心忘却了的某一天,她把相同的疑问再拿来刁难他。 “我说:从今往后,此一生,天上地下,九霄碧落,鬼域黄泉,去哪里我都只带着你。你说好不好?” “为何只是此一生?” “此生一逝,过了忘川要饮下孟婆汤,倘若有下辈子也什么都记不得,既是不识,我若许诺你,岂不是食言?” “若是还记得呢?你会怎么办?” 他被她问住了。 因为汐瑶是那个记得前世的人啊……她一直以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祁云澈都那么容易! 前一个他让她爱不得,爱到赔上性命,后一个他什么都不知,她还是傻傻的爱,她好不甘! 纵使此生不离,然,在她想起自己是谁,更为巨大的悲伤将她彻底包围。 “可是……”她啜泣着轻声的说,“我还是觉得不好,不完满。” 身后,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为何会这样想?” 她倏的惊愕,忙转身去,祁云澈近在眼前,伸手可触! 汐瑶瞠目,浑身难抑的颤抖起来。 委屈,辜负,愧疚,想念……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全然崩塌,深深拧起的眉几欲变得扭曲,莫大的痛楚如同心被狠狠的撞击! 一下又一下,自她前生嫁与他那刻开始,回忆涌现,直至血溅御书房,命丧他身前。 “皇上……”汐瑶唤他,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用一抹与往常一样的浅笑对她回应,俊庞看似波澜不惊,眼底 早已汹涌起伏。 满满的不舍得! 对她,他从未舍得过。 他还穿着龙袍,身形依旧魁梧高大,与他面对面站着,她总要仰起头才能将他看清。 他仿佛苍老了许多,俊美不凡的脸容上有了细纹,那双蕴藏了这片星河的眸子里,光彩不胜从前。 他被点滴流逝的光阴改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他望住她时的眼神。 忍不住,汐瑶抬起手颤颤的触及他的侧脸,只在触碰的一瞬间,有什么疯狂的灌入进她身体空缺的部分! 甜美的,痛苦的,想念的,漫长的…… 统统都与她有关。 那是他的记忆!! 她亲眼所见,极快,极清晰,每一幕都如亲身经历,那是她离开之后,他的力所能及!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哽咽,她的神态表情随着涌现在脑海里的画面不断变化。 又,为什么不会是这样? 祁云澈没有回答她,能再见到她一面,已是他毕生最后一念。 他为她擦着眼泪,粗糙的指腹摩挲过她的面颊,淡淡的,不着痕迹的贪恋。 他可以触碰她了,这叫他欣喜若狂。 他笑着说,“粉乔与阿轸有一个女儿,很可爱,她将我认做义父,成日在我耳边吵闹,我不觉得烦,相反,甚是有趣,我想,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像她一样。” 汐瑶泪如雨下,如何都停不下来,唯有不停的点头。 她知道,她都知道,因为她看到了啊! 云昭五年,她身死,他将她放在云王府的冰室里,尸身永不灭。 云昭六年,粉乔以颜莫情的身份入宫为妃,开始为她报仇,只因……帝王有恨! 云昭七年,金珠妮死,慕容嫣疯,袁洛星被废去皇后的头衔,六宫只因她一个慕汐瑶变了天,只她不曾看见。 云昭八年,纳兰家失势,袁家被削弱,祁云澈做完他以为的最后一件,便剩下求死之心。 还有往后的云昭九年、十年、十一年……直到十九年! 他没有一日不在想她,没有一日不在为她而活。 他为她报仇,为他们失去的孩儿报仇,哪怕是做了千古一帝,他的心里也只有她。 她怎么能恨他?怎么可以恨他?! 蓦地将他抱住,死死的紧箍双手,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声嘶力竭,再无回天之力。 是她不好! 倘若她不要那样软弱,倘若她不要那样对他依赖,倘若她不要那样任性,倘若她没有那么固执…… 可是早已没了那样的‘倘若’,在他所活着的前世,只剩下她的尸身一具,他便是守着那副躯壳渡过了漫长煎熬的一年又一年。 是她背弃了他,是她先辜负了他…… 她怎么还能恨他那么久! 他任她抱着,这一刻心满意足,“下一世仍旧与我在一起,何以会觉得不好?” 汐瑶抬起哭得昏花的脸来,茫然的看着他良久不语。 那是他吗?还是他吗? 为什么她看到的会不同? “汐瑶。”打断她的疑惑,他说,“这样很好。” 如此便足够了。 祁云澈知道,他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上天待他不错,并且,他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周遭的所有不知何时消失,他们置身在永远也散不开的迷雾里,在这里,只有她和他。 “回去吧。”主动将她从怀抱里分离,祁云澈声音冷淡下来,“此处不该是你多留的地方。” 深深将她凝视着,想到此前最后的梦境,他眼中难抑的渗出柔软的眸光,说,“汐瑶,你可知,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是的,那个祁云澈不也是 他么? 她有了身孕,腹中的孩儿便是他们的。 汐瑶怔忡,她有了身孕? 可,何以此处是她不该多留之地?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说的,那么为何他又会在? 双眼时刻不离他的脸庞,仿佛连眨眼他都会轻易消失,仿佛,她已从他的话中悟出了少许。 汐瑶下意识的摇头,抗拒,“我还有很多话没有与你说,我还有很多事想问你……” 那个祁云澈也是他吗? 为什么在自己面前的他,会这样的苍老,这样的衰弱?他会一直留在这里吗?寂寞吗?恨她吗? 可是祁云澈就是祁云澈,狡猾本性不改,默然了片刻,他忽而漾起纵容的笑,说,“只可以问一件。” 他只答一件,那件之后,前生决绝,来世再见。 可好? 由不得她说不好! 汐瑶斟酌着,纠结在心底反复。 一时所有的疑惑盘旋在心底,一时又任何都想不起来,只能问一件,他只答一件,委实难住了她。 止住眼泪,再度与他相视,最后一次与他相视,她心里有了主意,或许那疑问早就在心间,或许该说,从来没有消散过。 那是语无伦次的,“你……可有爱过我?你从没爱过我,是不是?” 他爱她吗? 若不爱,怎会耗尽余生为她倾其所有? 若爱,又怎会宁负了她,也终不去负天下! 闻她一言,了然于心的笑从祁云澈的唇边扩散开,继而汐瑶也随他一起笑了,苦涩的,却又是心知肚明的。 慕汐瑶也还是那个慕汐瑶,无论哪一世都如此固执倔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非要逼他亲口说出来。 罢了。 他的身形开始一点一滴的消失,从脚下开始…… 她看着他恍如光阴般破碎,片片化作无数彩色的蝶,每一只都带着缤纷绚烂的光芒,在空中翩翩迁迁,逐渐远去。 汐瑶紧抓住他的手,紧蹙的眉间难以舒展,她只求一个答案,快说! “真的有那么重要?”他不解的问,换来的是她更加执着的眼神。 在她离开他的后来很多时候,他曾后悔过那一句,可是说到如今,眼下…… “是,从没有爱过。” 他可以与你细水长流,陪你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没有大风大浪,粗茶淡饭也能够很开心。 你们静淡相守,一点一点的变老,晨曦而作,日落共息。 平平无奇的午后,你煮茶,他捧书卷在旁边看,不时彼此相视一眼,那样很美 他,便也是我。 汐瑶,我觉得,那样确实很美很美。 …… 梦醒,云王府。 祁云澈虚弱的睁开眼眸,嘴上的笑还未散去,他梦到了,那是最后的。 身旁,哪个在断断续续的哭着,还有哪个在安慰着……不哭,不要哭,他就快求得解脱,应当高兴才是。 动了动拢起的左手,他还能感觉手中被他焐热的匕首,这下,更加心安。 “将我……与……汐瑶……” 忽然听到微弱的话语声,鬼宿倾身靠近至他耳边。 许久,鬼宿神色闪过莫大的悲恸,“七爷放心,属下晓得了。” 生不同时,但求,死同穴。 …… 云昭十九年,五月十六,云昭帝薨。 七日后,祁明夏登基,沿用‘云昭’国号三年,大赦天下,随后为大行皇帝发丧。 便是在绵绵阴雨之日,安置了祁云澈和慕汐瑶的巨大石棺被送入皇陵,断龙石一下,新帝携文武百官跪送。 他和她,终于可以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 先是身体苏醒了过来,汐瑶感到有些燥热,接着,她自然的睁开了眼睛。 前一刻的种种还完好无损的存留在心间,而彼时,眼前那与她梦境里似极了的脸孔上,那双深邃无边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半下的凝望着她。 祁云澈,祁云澈…… 她能看见他轻微不可控制的颤抖,看见他眼中流转的狂喜,他与她梦中的男子相似却又不全似。 而后她听到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汐瑶,我们有孩子了。” “我知。”她冲他笑,手才将将抬起就被他握住,放到他显得几分憔悴,又难得狼狈的脸庞上。 “我知……”她重复,是喜极而泣,是万千感慨。 可是不管你是谁,都狡猾如斯。 前世的生怕他不再爱了今生的自己,硬要说不爱,今生的担心她不小心就撒手离开,在她醒来时,忙道……我们有了孩子。 是了是了,反反复复,纷纷扰扰,总是逃不过一个他。 …… “祁云澈,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吗?” “是!” …… “你……可有爱过我?你从没爱过我,是不是?” “是,从没有爱过。” 不过是一直爱着,如此而已罢。 ————————我是正文终于完结分割线———————— 将近六点,我流眼抹泪的敲完最后一个字,很酸很酸的被自己感动了。既然正文完结,就容我唠叨几句罢。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的开始并没有想太多,定大纲,想书名,弄出简介,发文,我没想到会写出这样一个故事来。 我自认是个急性子,可是总写慢热文,只是要虐死自己了-_-……然而一天天的过去,看着文中的人物渐渐变得鲜活,得到你们的认可,真的相当有成就感。 那些大虐不断误会纠结到死的东西我实在……不会写,在我的认知里,有些感情可以虚伪,可以被利益趋势,更可以不停的变化,可是主角一定要忠贞不渝,因为我觉得最好的爱就是相信。 虽然这种相信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和苦心,但很值得,人总是在得到和失去的过程里成长起来。 一如汐瑶,失去了,经历了,才恍然醒悟,而我的汐瑶又是幸运的,因为她可以重来,或许这就是重生文的魅力所在吧。 说说番外,容我缓一天,大概4号会开始写,先是续接正文剧情的晕车药组合南疆之旅(=_=考虑到阿若是个懒人,或许颜哥儿的番外揉在里面一起写了哈)还是那句话,保证阅读质量。 最后是新文,古代的新文在筹备中,如果说嫡女策有一部分情节是我有时想着就会冒眼泪的故事,那么新文就是我想着想着,就会喷笑的那种……12月啦,2013年要结束了,愿大家同我一样,今年静然结束,来年徐徐安好。 【南疆篇】 来,容我说个风凉话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永泰三年盛夏,临东苍阙。 原本五年一换的城主之位,只因老船王将将故去,身为东华海少船主的独孤夜要赶回王岛继位。 边城要地不可一日无主,时逢祁国女皇正与东都避暑,闻讯之后,移驾苍阙亲自坐镇。 此番举动当真叫人赞叹一个‘吾皇仁德’,凡事以国以民为先,实乃大祁之福啊! 当街生意最红火的茶楼里,尽是议论此事的话语声…腼… “当初女皇登基时,城里不少人家吓得纷纷离开祁境,生怕女子不会治国,昨儿个我瞧原先西街卖米醋的那户诸葛家也迁回来了,只生意定不会如前。” “那诸葛家做了三十多年的米醋生意,身在苍阙哪个没食过他家又香又浓的米醋,结果瞧瞧——” 接话那人手心拍手背,面目里都在帮替着叹息揍。 诸葛老头都年近八十了,生意还得自个儿站店铺外吆喝,惨呐! “女皇治国有道,如今天下太平,四海通商,连蒙国人都要到大祁来做生意,谁还会往外跑!” 此言一出,其他人无不点头称‘是’。 一个个大老爷们儿,面上端的就是心悦诚服,谁说女人就不能做皇帝,治天下? 苍阙易主,女皇驾到,这几日最叫百姓津津乐道。 虽说不比京城,但好歹是个商贸繁盛的边城。 独孤城主回东华海做船王,女皇却来了。 还有天烨末年,灾民围城之困是如今的蒙国的汗皇所解。 一连三位君主都与这城有这般缘分,苍阙就算不是宝地,也绝然是个福地! 能生在此,无不是前辈子修来的造化! 彼时,楼上一间雅室里,沈瑾瑜站在东珠垂帘边,把方才的说话一字不漏的听入耳中。 末了良久,他俊眉浅扬,露出个索然无味的表情。 依着那面上流露出的神情便是在嘲笑众人无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永泰女皇生性好乐,哪里热闹有趣爱往哪里钻,逛到苍阙来有何稀奇? 再者独孤夜早就想携妻儿回东华海,到底不是祁国人,不见得多爱戴城里的百姓。 方是想罢,他嗤笑,“这些个愚民,尽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音落,就得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回他道,“那是他们不知当今天下的安乐太平,有多少是二哥哥用数之不尽的银子换来的,这也委实不得办法,百姓就只认国君,天下是祁家的天下,他们是祁家的子民。” 说话的是一个温文如玉的美公子。 他懒洋洋的侧躺在沈瑾瑜身后靠墙的软榻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握着把精致的白羽扇,缓缓给自己扇着风。 姿态形容不疾不徐,泰然自若。 他的长相斯文俊秀,眉目如画,兀自透着股阴柔之美。 那身淡紫菱缎锦袍柔软服帖在他的身骨上,又与他平添一股子俊逸洒脱之气。 望着沈瑾瑜后背的美目里流窜着点点动人的光华,静淡的脸容细腻光滑,吹弹可破,白皙中又透着仿似小酌后的红晕。 这般看去,实在公子无双,绝色倾城。 沈瑾瑜哼笑了声,不留情面,“照这么说,这里是大祁王土,你乃蒙国汗妃,没事跑这里来做什么?” 手中的羽扇一滞,身作‘美公子’装扮的汐瑶面上溢出坏笑,故意气他道,“我同女皇关系好,她邀我来做客,不可以么?” 沈瑾瑜气结,蹙紧了眉头转身瞪了她半响,才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可以!” 汐瑶不亦乐乎,不但不为那个谁掬一把同情泪,反变本加厉的说风凉话,“唉,这百姓还能说个痛快,可有的人偏口是心非,放不下,忘不了,还说不出,真真憋死自个儿。” 就是她也没料到啊,大祁第一富的沈家公子,竟还是个痴情的。 沈瑾瑜被妹妹说得脸色铁青,“那你倒说说,为兄当如何?” “忘不了么,就大大方方的站出来表以心意,你前头又不是不得先例,如今阿朝可是蒙国逍遥自在的太王夫,就是我们家汗皇陛下都要以礼相待的。” 说到这儿,汐瑶狡笑,口风一转遗憾道,“可惜你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那好,那就娶妻生子罢,巨富沈家的公子爷想要怎样的如花美眷,倾国倾城不行? 沈瑾瑜总算醒悟,“所以你是在劝说为兄?” “我也不得办法!”汐瑶起身,头和羽毛扇一起摇。 “近来不止舅母,连舅父都在我临行前专诚入宫,苦口婆心的嘱咐我,若在祁国见了你,哪怕你不回塔丹露个脸面,也要早些将沈家的香火之忧解了。” 说罢捞了旁边的凉茶来喝,伺候在她身旁的菱花夺了茶碗,对她笑眯眯道,“临行前嫣絨姐姐也专诚唤了我到跟前去,苦口婆心的嘱咐,姑娘的身子还需调理,需忌口,奴婢看这凉茶就少饮些吧。” 正是三伏天,汐瑶热得没边了,伸手就要抢回来,“几口凉茶而已,不碍事的。” “怎会!”菱花轻巧躲过她的手,瞪大了眼道,“姑娘来之前不是都同七爷讲好的么?莫要难为奴婢们呀!” “可是我渴……” 言毕,外面的井宿极会来事的喊掌柜的,“我家主子要的蜜枣枸杞莲子养身汤呢?怎么还不上?生意要不要做了?” 嘈杂的人声中,楼下传来掌柜孙子般的讨笑声,说是马上就送,还连道了好几个‘小爷爷您海涵’。 光是听那一溜绕口的名字,汐瑶都脑袋疼。 三年前自跪神台一摔,骨头断了好多根。 初初痊愈后,连路都行不了几步,将她吓得不轻。 幸而经过调理,腿脚总算能够自如,也就慢慢忘了当时成天忧心自己再不能走路的恐惧。 此番是她嫁人后第一次出行,回大祁更是时隔三年后。 思乡情切,恨不得能留一日算一日! 虽然祁云澈要明日才到苍阙,沿途足月,她却被手下的人管得好好的。 算了罢,明儿个大汗就要来了,忍一时为妙。 免得被他以此为由逮回蒙国去,那她才将答应祁若翾的事情可就办不成了。 见汐瑶面色一会儿一个变,沈瑾瑜笑道,“如何?你我彼此彼此,谁也别数落谁。” 言语中的意思便是:她都是被人管着的,就莫要替他多忧了! “这哪里是一回事!” 汐瑶混不以为然,继续苦口婆心,“我润儿都两岁了,二哥哥却始终不成家,倘若真有入宫做王夫的心思,倒能安了舅父和外祖的心,论沈家的实力,第一王夫的位置非你莫属。” 这两年在朝堂中,沈瑾瑜可谓呼风唤雨,和徐锦衣二人志同道合,说什么便是什么。 幸而他两人不得异心,否则,哪日汐瑶在呼奇图听到开战的消息,都不知道该先帮那边…… 见他不言,她又道,“若你委实觉得憋屈,那就早日成家吧!眼下只是我同你说,你还能选个合称自己心意的,等到舅父和外祖有所动作,那时你才叫天天不应!” 方才祁若翾来时,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沈瑾瑜同祁若翾谈笑风生,泰然自若,汐瑶还以为他留在大祁只因此处不得舅父他们的约束而已。 哪想那人一走,他便是站在帘内,先眼眸追逐,罢了久久沉吟。 眼皮底下的说书人正眉飞色舞的讲着女皇陛下与众男宠们的风流韵事,形容夸张绘声绘色,俨然如亲眼望见了一般。 我大祁越发放得开了,女皇仁德,不会同小老百姓斤斤计较的。 汐瑶的话已让沈瑾瑜憋闷,下面的内容更是越听越恼火,面色一沉,扬了声就唤人去掀说书人的台! 哪想魅妆几个才将将应了声‘是’,只听一楼说书那处忽而纷乱嘈杂起来,竟有人先闹事了…… 【番外开篇第一章,信息量好大,哈哈哈,下一章晕车出场】 【南疆篇】 风华绝代万人迷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酒楼是最容易生事的地方,听到下面的响动,汐瑶忙不迭兴致勃勃的起身去看。 谁啊这是,竟比沈二公子还要积极! 那些天花乱坠的说书早就风靡大祁了,女皇都不介意,听了权当个小乐子,她风流是真,爱男色也是真,自古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 不能因为她乃女儿身,就虚设六宫不是?女皇也有需求的嘛…… 刚来行到垂帘边上还没站定,伴着阵鬼哭狼嚎的打闹声,一张实心的楠木圆凳被人从下面扔了上来腼! 翼宿站在外面,双肩纹丝不动,只见扶在腰间武器上的手一晃,登时寒光翻飞,凳子在眨眼间被斩成数截。 纵使他动作够快,还是让汐瑶和沈瑾瑜兀自愣了愣。 看起来很激烈啊揍! “怎么回事?”沈瑾瑜恼火的问。 这家酒楼在苍阙城数一数二,且是养了若干功夫不弱的打手护着,平日达官显贵喜欢清静就去国色天香楼,想要图个热闹的话,此处不做他选。 每日生意红火,但也不至于像这会儿子,由得人闹事砸场子,扰了客人们的兴致。 问罢就听张宿道,“不知,小的方才只望见那两路人是从对面雅间里打出来的。” 魅玥接着道,“奴婢看清楚了,那间里的客人是两个南疆女子,带了四个侍卫,单瞧穿着少说也得是寨主家的女儿,坐了最多半盏茶功夫,也不知道何故,忽然同左边雅间的客人打了起来。” 她说时,汐瑶和沈瑾瑜就已经齐齐向楼下望去。 先前那说书人正抱头缩到角落里,吓得抖个不停,临近的几张桌子也被掀翻,碎了的盘盘碗碗和没吃完的酒菜满地都是,狼藉非常。 两方人马占据了楼中的戏台,打得投入,一边是身着深蓝布衣的南疆人,而另一边是—— 汐瑶啧啧出声,瞅着身旁男子的脸色,笑道,“真是冤家路窄!” 那些银衣侍卫虽用薄纱蒙着整张脸,可也正因如此,才叫人一眼认出其身份,不是如今最得女皇恩泽的邵和大人么? 再向对面雅间看去,层层珠帘后,依稀可见有人坐在其中,单一个身形轮廓都说不出的风姿媚骨,那垂在地上的月牙白衣袍都变得高贵不凡,还有那握着茶盏叙叙品饮的姿态—— 直叫汐瑶叹一句:不愧是祁若翾的男宠! 说起邵大人和女皇的风流韵事,那真是……活色生香,引人入胜。 因他的出现,直将‘面首’这一以色侍君的官职推捧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更还有传,在女皇众多面首里,他是最有可能成为第一位王夫的人。 就连此次汐瑶入了祁境,都听了不少与之有关的传言,不过在她的眼里,邵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她二哥哥的情敌。 沈瑾瑜满身的火气未消,偏那最叫他看不顺的人在这节骨眼上往他眼底钻,想死得很么? 汐瑶久不得回应,侧首向他望去,只见一张沉得可怕的脸容,薄唇抿着,不言不语,垂在肩侧的双手都紧握成拳了! 下面打得越发如火如荼,南疆侍卫只有四个,对上邵和养的十来名护卫,略显吃力,两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被护在其中,明显她们也知道留下不会讨到好处,故一心只想离开酒楼。 可邵和的手下和他本人一样难缠,将人团团围住,非要给点‘颜色’瞧瞧。 沈瑾瑜长久没有动作,汐瑶不知他是在琢磨视而不见呢,还是干脆借此机会把邵和收拾干净,抑或者是…… 打量着他隐忍不发的模样,她忽的道,“莫非因为我才将说的话,二哥哥犹豫了?” 稍稍一激,沈瑾瑜冷声启唇,“南疆圣女若在我祁境内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边界难安,魅玥,你和魅玉去护一护。” 言毕,紫衣女子如女仙临凡般姿态优美的从楼上落下,魅玥挑剑将最近的银衣侍卫隔开,同一时,魅玉轻而易举的撂倒一片侍卫,没伤着要害,却能让人再站不起来,着实厉害得紧。 三两下的功夫,打完了。 汐瑶慢吞吞的兀自暗嘲,这邵和的人真是……不济! 心思再一转,她盯着下面两个女子,“南疆圣女?二哥哥何时连与人打架都要先编个谎了?” 沈瑾瑜斜睨了她一眼,“你可以不信。” 银衣侍卫认出魅玉二人之后就不再专注于南疆人身上,反倒移眸四下找寻,那眼色里有顾忌,更有刻意生事的嚣张。 仿佛求之不得来人现身,好一并教训! 真真狗胆包天! “你去吧。” 就在汐瑶琢磨着沈瑾瑜的话时,他沉吟着淡声道,“既然你同祁若翾有言在先,让你先卖圣女一个人情,去到南疆之后为兄也更放心。” 罢了再多指点她一句,“袖子里缠着一位小金蛇的就是。” 之前他眼尖的瞥到了那尾剧毒无比的蛇才确定的。 得兄长一语,汐瑶再不多做疑惑,点头把这事揽下。 那邵和只是祁若翾的男宠,她自不当一回事,不过难得这么好的机会…… “为何二哥哥不亲自出面?”心头好奇,她就多了一句嘴。 沈瑾瑜与汐瑶乃表兄妹,他替圣女解了围,这人情让她受着也是一样的。 再者他心里有火,把火气撒在情敌身上委实太合适了,何乐而不为? 回身在雅间里落座的沈二公子根本不关心外面打死打活,只道,“为兄只是觉得,亲自同邵和那样的人打交道,实在太有***份。” 故而他才不去。 汐瑶默。 难道让她堂堂汗妃去,就不***份了?! 被沈瑾瑜揶揄一句,汐瑶气闷的打发了翼宿去应对。 起因是说书人讲女皇的荤段子,引来南疆女子议论,大抵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又恰巧给坐在隔壁间的邵和听了去,由此才动的手。 翼宿下去后就将蒙国的腰牌拿出来,邵和的人只瞧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 起先都以为坐在上面的是沈家二公子,谁想…… 罢了罢了,沈瑾瑜还好说,倘若是那个人的话,他们当真得罪不起。 随后,在若干隔岸观火的看客满怀期待下,几方人一通言语往来,再没有动手了。 银衣侍卫的头头上去与坐在雅间里的邵和回禀巨细,汐瑶站在珠帘后面静观。 袖中藏有小蛇的妙龄女子抓住翼宿询问,闪烁的眼眸里全是感激,那就是南疆圣女? 翼宿只道自家主子途径此地,进来会个故人,顺带喝一盏茶,正好预见了,又是个见不得恃强凌弱的,就横插一手。 言罢再抬手向楼上看,小圣女也跟着看,找她的恩人! 抓住这时机,汐瑶以手中羽扇将珠帘掀起,翩翩尔雅的探出半身,温文如玉的脸孔面带着柔和的笑容,迎住下面那道目光。 四目相接,一道略显生涩,一道泰然自若。 当中到底生出个什么意味来,定是千转百回,耐人寻味的。 反正汐瑶是觉得,她这男子扮相极斯文,笑得也恰到好处。 旁边,菱花和湛露一个劲的摇头,汗妃娘娘这是在勾搭谁呢…… …… 一场惊心动魄,初来苍阙的阿岚儿心有余悸。 她的侍女桑朵朵更是在耳边念个没完,祁人太狡诈、太恶毒啦,还是快些回南疆吧! 走出酒楼,阿岚儿不耐的瞪了朵朵一眼,再回头向楼上之前雅间那处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竟正正望见帮她解围的公子站在窗边,她还没露出欣喜之色,可见那公子这么稍一伸手勾腰,再直起身来,怀里多出了一个嫩娃娃! 看着公子对那娃儿露出亲昵的神态表情,越发温柔,比先前那一眼更加好看! “竟然都有孩儿了么……”阿岚儿失落低声。 都说祁人成婚早,看来此言不假,唉,可惜了…… 她叹着,旁侧一辆大气又富贵的马车缓缓在酒楼外停下,车后,一行穿戴不凡的人马紧随,自入城以来,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南疆篇】 谁的春心在萌动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苍阙城一年中往来的权贵多了,又逢女皇在此,故而祁云澈一行在酒楼前停下时,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他自马车中出,站定后目光毫无偏移的往酒楼中望去,只瞥见那满地狼藉,俊眉便随之折起。 接着下车的是颜莫歌,落地后亦是望了楼里一眼,加之旁侧有驻足的百姓还指指点点的议论着,显然刚才打得很热闹,他们晚来一步。 再看祁云澈的脸色,已是不容乐观。 倒不说担心和祁国阔别三年的慕汐瑶会遭了哪个的欺负,只…猷… 心思一转,颜莫歌本色不改的风凉道,“真是个惹是生非的!” 祁云澈闻言淡淡的斜睨了他一眼,未语,迈步进了酒楼中,单瞧那背影都透着股子悔意。 不该答应让汐瑶带着儿子先出王城蕖。 目的达到,颜莫歌心情大好,手腕一转,手中的桃花折扇随之展开,一边给自己扇着风,一边跟上,嘴里碎碎念,“这天真是热啊!” 身后,裳昕和裳音心照不宣的对视了眼。 这四面环山的苍阙要是热得过北境的话,七爷就不会允小公子一道来了。 …… 酒楼里进进出出,谁也不会太在意谁。 阿岚儿站在人群之外仰头望着楼里那位搭救自己的公子,而她的女婢桑朵朵却在望将将从马车里下来的两个美男。 两个都生得好好看,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姿容! 一个轮廓分明,气度非凡,浑身上下散发着骨子霸道之气。 而另一个则风流俊俏,流转的凤目里闪耀着灼灼亦正亦邪的光。 大祁不但是富庶之地,更是出尽天下美男呐! 就这半刻功夫,主仆二人仿佛同时陷入情网,只桑朵朵觉得自己比圣女娘娘的复杂一些。 她好像……两个都中意上了? 美男们的背影消失在楼中,桑朵朵率先回神,望见阿岚儿还痴痴的看着楼上那处空窗,脖子都快断了,那表情,啧啧,还没回味够么? 沉吟少许,她改口道,“你要是实在觉得受人恩惠,嗯……又没有好好道谢,不如折返回去,请他饮杯茶,结交结交?” “结交啊……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阿岚儿盯着窗户,脑海里还盘旋着公子温文如玉,对那娃儿满是柔情的画面。 他们祁国的男子好像不喜欢女子主动的,有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了,是矜持! 桑朵朵大而化之道,“出远门本就该多广交四海八方的朋友,以你的身份,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两个人从小相伴长大,亲如姐妹,说话从没顾忌。 这次偷跑出来,更以姐妹相称。 阿岚儿收回目光,转而古怪的看她,“可你刚不是还讲祁人狡诈,催我快回南疆吗?” 桑朵朵一僵,打马虎眼道,“我们这不是……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再说这会儿王城里还乱着呢,回去也是个由人摆布,不如玩痛快了再说!” 此言语又无奈又窝囊,却深得阿岚儿的心。 自从老王死后,如今的南疆内斗不断,权利三分,她这个小圣女可有可无,落在谁手里都是被利用的份。 对此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也多得他们争得激烈,一不小心就让她钻了空子,带着桑朵朵和几个亲信侍卫溜了出来。 正好此时旁边有人议论,说沈家二公子和面首邵和在酒楼了打了起来,缘由不明,多是为女皇争风吃醋吧。 阿岚儿一听就懵了,“我的恩人是沈家二公子吗?那他的孩子——” 难道是永泰女皇的…… “不是!你想错了!”桑朵朵多怕失去再见那两个美男的机会,忙道,“去年沈二公子来南疆时我见过他的,不是那个样子,况且救我们的公子样貌也年轻许多,可能是沈二公子的朋友吧。” 那这样就更好了! 不说别的,结交朋友也要结交有权有势的才行。 势利眼的桑朵朵说完之后,恍然觉得自己太聪明! “你进去就明示身份,对那位公子道谢,聊两句就熟悉了。沈二公子是大祁最有钱的人,不但有钱更有势,他还是蒙国汗妃的表哥!倘若他也在的话,还可以请他保护我们!” 如此一来就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阿岚儿去结交那位公子,她就可以借机找后进去的两个美男,难得来苍阙,她也不想空手而归。 人活一世,总要给自己找个目标。 桑朵朵的目标就是用专情蛊把她看上的男人锁在身边,巴心巴意的只对她一个人好。 “保护?” 阿岚儿虽贪玩,不喜管顾南疆王权纷争,但自小也算耳濡目染,在那环境里长大,比同龄的女子多了几分敏锐。 近来南疆局势越发混乱,可再乱那也是她们南疆的事,倘若让沈瑾瑜也掺合进来…… 桑朵朵晓得她担心什么,白目道,“太妃不也是祁国人么?她乃袁家之女,难道永泰女皇对她和袁家真的不忌讳?” 相比之下,沈瑾瑜才算得上女皇信任的人。 “太妃那点事,整个苗域谁不知道?偏偏桑托还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一个个心怀鬼胎打得你死我活的,眼下看着一盘散沙,可我们这次能跑出来,不是因为苏克桀、律克姜二人突然想通,联合起来了么?再说了……” 讲到关键之处,桑朵朵多了重提防。 她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四周,确定了无人注意她们这面,才压低声音继续道,“要不是你常年不管事,让他们觉得你好摆布,随便谁当权都没影响,如若不然,你的命早没了!这些我不说你都晓得,可是你啊你啊……要我怎么说你才好?” 阿岚儿莫名被她训了一通,恹恹的接,“怎么说?” 她委实对争权夺利不感兴趣啊…… 桑朵朵猛地抓住她的手,差点把缠在她手腕上的赤金小蛇捏死,“手里握着生杀大权都揣着不用,等哪天他们觉得被你威胁了,打算对付你时,你连个依靠都没有!” 圣女在南疆苗域如同神邸般存在,赤金神蛇一出,可号令四部,连南疆王都要下跪! 这么大的权利,怎会叫人不忌? 阿岚儿听罢,觉得她有理。 不喜欢参与南疆王权争夺是一回事,保住小命又是另一回事。 遂,阿岚儿点头沉思道,“那个沈瑾瑜有蒙国做靠山,和永泰女皇有一腿,还这么有钱,确实值得一会。” 桑朵朵忙不迭附和,“对啊!以他的身份,不但能让太妃他们顾忌,就是有这个朋友,说出去也很有面子!” 阿岚儿捏着下巴斟酌,“不如把你嫁给他吧?” 桑朵朵登时变得很仗义,“沈家二公子心系女皇,横刀夺爱这种无耻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而且,就在刚刚,她蓦然发现自己春心萌动…… 苦恼的是,她不知道到底为谁动得比较多。 …… 酒楼并未被之前的打斗影响生意,反而诸多看客兴致勃勃的议论个不停。 连那说书人都不再讲女皇那点情事了,扶正了桌椅,清清嗓子,坐下来便开始有滋有味的从当年武安侯死守巫峡关讲起,一直说到如今蒙国的汗皇,当初他们祁国的云王殿下如何只身潜入苗域,为他的爱妃手刃南疆王…… 楼上,汐瑶那两岁的心肝午睡起来,揉着眼睛喊要‘娘娘’。 等那位‘娘娘’进了雅间内室,见到那一身男儿装,他先呆了一呆,再睡眼惺忪的改口喊‘阿爹’。 汐瑶乐和的把儿子抱在怀里,宝贝得不得了。 一口一个‘我的润儿真乖,爹爹疼你啊’,女扮男装玩得不亦乐乎。 其实身为蒙国的皇太子殿下,两岁的祁润对此很茫然。 明明是眼前的是他的娘娘,为什么换身衣裳就要喊爹? 他的真爹祁云澈,便也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番外每天都会更新,时间不定,内容方面会是博人一笑的轻松,另外一个好消息就是,下周四会有字更】 【南疆篇】 我儿子很稳重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面对温文如玉,却又做男子打扮的阿娘,蒙国两岁有余的皇太子殿下在一个劲的让自己习惯喊她做‘阿爹’时。 那厢,祁云澈迈步行入,走进他的视线中。 望见真正的爹爹威武霸道的出现,他该怎么喊呢?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 咬着手指头,小祁润无比迷茫的盯着货真价实的父汗,再看看女扮男装的母妃,小嘴紧闭,一声不吭腼。 大抵小殿下觉得自己被耍了罢…… 祁云澈呢,本还期待儿子能在小别之后,亲亲热热的唤他一声‘阿爹’,结果事与愿违。 汐瑶察觉身后有人来,一回头,才是望见那个分别之后日思夜想,此时只与她胆战心惊的男人揍。 她的反映还不如儿子。 整个人蓦地僵住,再死死忍住什么,掩饰的讪笑,“你……不是明儿个才来吗?” 祁云澈冷飕飕的笑,“觉得我来早了?” 他说罢,身后翼宿等人灰溜溜的跟着现身,对汗妃娘娘摆的就是‘对不起,我们出卖你了’的无可奈何表情。 事迹败露,汐瑶只好学着儿子酷酷的样子——沉默。 …… 原本翼宿、张宿奉汐瑶之命,领一小队人暗中尾随南疆圣女一行,打算等她们去到偏僻的地方时,假装邵和的人马对其穷追猛打。 之后井宿和柳宿出现,再一次出手相助…… 若说第一次搭救是正好遇上了,第二次便是心意,到时候小圣女想不折返回去表示一下都难。 你来我往,大家便也熟络了。 到那时,汐瑶是要找个借口去南疆,还是直接道明意图,一切看小圣女是个什么态度。 而对汐瑶把自己的‘恶行’嫁祸给邵和,沈瑾瑜持不闻不问、事不关己的态度。 只千算万算,算不到祁云澈会在这时候到! 到便也不得打紧,偏还叫他遇上从楼上行来的翼宿正在抱怨,为什么做坏人的是他,还要假装被井宿打跑? 井宿跟在他后面笑呵呵的说,自己会手下留情的,全因是夫人的命令,大家都奉命行事而已。 于是迎面走来听了一半的祁云澈顺理成章的问,夫人喊你们做什么? 这会儿功夫,汐瑶心都要碎了。 祁云澈一脸沉肃的对儿子纠正,“我是你阿爹。” 再指着那女扮男装心虚不已的说,“她是你阿娘。” 大抵汗皇的气势太骇人,祁润很给父汗面子,老老实实的唤了他一声‘阿爹’,这一回是望着汐瑶,金口再难开。 谁叫阿娘自打出了呼奇图,就是一身雌雄莫辨的装扮呐…… 正是祁云澈等着汐瑶坦白时,外边传来颜莫歌幸灾乐祸的说话声,“听说有个自称‘南疆圣女’的人要求见恩人公子,瑾瑜兄,你何时变得那么爱多管闲事了?” 同是坐在外面的沈瑾瑜谈笑风生道,“颜兄看我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颜莫歌笑了笑,又道,“那真是稀奇,这里……还有别的公子?” 没想到小圣女自己找回来了,汐瑶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被面前祁云澈暗藏危险的眼神给压了下去。 她是恨不得往儿子身后缩,道,“你先听我解释啊……” 对着图亚大汗要吃人的模样,只好差凌花湛露去对小圣女转告,今日有事不能相见,明日在国色天香楼亲自设宴款待。 虽这般做法有欠妥当,倒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反正人情已经握在手里,被人记挂在心上,来日好好利用便是。 …… 傍晚,国色天香楼。 用过了晚饭,回厢房汐瑶就兀自梳洗一番,换回女子的装扮。 走出外室,她便见到祁润老老实实的坐在一张黑色的皮毛绒毯上,摆弄着前日从陈月泽那里得来的小玩意。 那是一小套用木头雕得栩栩如生的兵器,统共有十八样,据说当初冷绯玉家的小子想要,四方侯硬是没舍得给。 祁云澈静静坐在润儿旁边,看着他玩。 虽没什么笑容,但那全然笼罩在儿子身上的目光里,尽是期待和喜欢。 不时,小的就抓起一把大小刚好合手的宝剑往大的那处送了送,祁云澈露出个极其柔和的笑,仿佛是很满意儿子点击着自己的表现。 岂料他将将伸手去接,这小子就耍了个诈,照着他肚子刺过去,还要声势十足的吐出个铿锵有力的‘杀’字。 随即,祁云澈傻眼了,满室响起两道欢快的笑声,一道清脆无邪,一道是中途来趁火打劫的。 恐怕放眼全天下,只有这两个声音的主人能这般堂而皇之的将他嘲笑去。 也全赖汐瑶换回女装,祁云澈看她的眼色总算缓和了些。 她走过去就着毯子的一端坐下,捏了还在不遗余力斩杀自己老爹的润儿一把,笑说,“怎么可以对阿爹动手呢?” 两岁的孩童哪会懂得这样多? 听到汐瑶的声音,祁润顿下来望望她,半响低头在面前一对兵器里挑了一支流星锤递过去,邀请阿娘一起对付阿爹。 祁云澈一愣,他这是有多讨儿子的嫌啊…… 汐瑶笑得乐不可支,出于没心没肺的本性,选择站在小的那一边,母子齐齐上阵,对付称霸一方的……大汗。 结果是,祁润被祁云澈拎出去,扔给下人洗澡,汐瑶被他拎到了床上,借儿子洗澡的功夫稍微的惩罚了下,还十分的不尽兴。 …… 祁润出生时,汐瑶一副曾经断过十几根骨头的身子还尚在调理中。 她总是生怕孩子因为自己那一摔变得有哪里不好了。 幸而生产十分顺利,听到那阵有力的啼哭声,莫要说她了,就是祁云澈都跟着松一口气。 可生孩儿这回事,生下来才算刚刚开始。 起初祁云澈也如同寻常的父亲那般,初为人父的期待心情难掩。 平日得闲时,除了处理政事陪汐瑶,最大的乐趣就是给他未出世的孩子取名。 各种寓意的,天上飞水里游,吉祥如意保平安,还要继承父母的期望。 儿子与女儿的各取了许多个,甚至倘若是对龙凤胎抑或双生胎,全然都准备好了。 谁想等到他的第一个孩儿出生后,那些名字一个都用不上…… 三个月前,祁润极其爱哭。 饿了哭,不高兴也要哭,有时听不到人声他会哭,然而太安静了……他哭得更惨! 他一哭就很难停下来,张着小嘴嚎啕,肉肉的小手捏成拳头,卯足劲的样子,整张胖乎乎的脸都憋得通红,看上去很是固执。 嚎啕罢了,之后再小声啜泣,哼哼唧唧的少说持续一个时辰。 那种时候最让汐瑶心疼,没日没夜的抱在怀里哄,休息得极少。 眼看着她日渐消受,祁云澈忽然对儿子萌生了恨意……先他还想多要几个孩子,后而是觉得一个都难伺候,还要同他抢人! 最后实在没辙,听得一个民间的土法字,他当机立断,为儿子改名‘阿润’,蒙语里便是‘静’的意思。 果真,祁润自那以后不大爱哭了。 汐瑶安安稳稳的睡了几个好觉,汗皇陛下发自内心的感慨:名字不能随便乱起…… 不知可是真的与名字相关,祁润自小寡言少语。 别的幼孩咿呀学语时,不管谁如何逗他,他都摆着一张稚嫩却又酷极的脸,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瞧,谁的面子都不卖。 汗皇陛下又急了,询问他的汗妃,是不是要再将名字改一改? 那时的汐瑶很是镇定自若的翻了他一个白眼,说,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孩子。 只一句,祁云澈再也没得言语,恍恍然有种‘原来我儿子就应当是这个样子’的真正觉悟。 如此也好罢,他觉着,这样的性子将来至少会……稳重。 …… 入夜至深,一家三口躺在宽大的床上,汐瑶在最里面,手里的羽扇轻轻给熟睡的润儿扇了答应祁若翾的事。 言罢了,祁云澈陷入长久的不语,长久后点出关键所在,“提议是不错的,儿子怎么办?” 忽然大汗就觉得,他两岁的儿子若是多日离开爹娘的话,可能不会如他想象的那么稳重了吧! 【南疆篇】 汗皇不好做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既然汐瑶答应了祁若翾,那她的心肝宝贝自是早就有所安排。 祁云澈问也白问,诚然听罢了,亦是觉得该他们走这一趟,可是…… 看了一眼熟睡中乖巧的儿子,再望望气定神闲的汐瑶,那表情便是:我都决定好了,你只要说你还是不去,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千万别拦着我的路。 他长叹,怎么可能舍得让小别重逢的爱妃轻易离开自己眼皮底下? 再者说到南疆…腼… 默然了片刻,祁云澈起身去外室,“到外面说。” 此事只能从长计议。 汐瑶见他不反对,那就当他同意了,高高兴兴的绕过润儿,不忘在他脸蛋上捏一把,其实她觉得离开的日子可以把儿子交给祁若翾照顾揍。 学学女皇的洒脱和开朗,别成日绷着脸,小小年纪老气横秋…… 只汐瑶想不到,后来儿子是洒脱开朗了,自小与祁若翾亲厚得辈分不分,叔侄两臭味相投,同样对治国没兴趣,沾花惹草的本事难分上下。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之余祁若翾的亲自相托,真真计较起来,委实不易叫太多人知晓。 皆因当年袁雪怡在庵堂里为袁家做祈福之人时,偏还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尼姑,与她有私情的不是别人,正是忠武将军楚行天的长子——楚淮。 后而被封静和大公主,送到南疆和亲,她这段未能得偿所愿的情就被祁云澈利用了去。 天烨二十八年末,老南疆王柘德死后,整个苗域如一盘散沙。 成为太王妃的袁雪怡凭借长老桑托的支持,渐渐势大。 大王子律克姜和二王子苏克桀为了王位争到今时今日,结果是两败俱伤,反倒便宜了她。 虽说早在祁云澈入主蒙国称霸北境后,就把袁雪怡的命门全然脱手给了祁若翾。 可是呢……女皇心宽,望见天下太平,连自个儿的国号都唤‘永泰’,好说那袁雪怡是袁家的人,哪怕是看在左相的面子上,也得对她好一点儿。 本着宽厚仁德的善良想法,祁若翾对那边一直不闻不问,女皇做得十分潇洒,不时有个什么非要去南疆的公差,定会委派楚淮前往。 或许是此举宽了袁雪怡的心,每个月都会有一封亲笔书信秘密送到女皇的手中,事无巨细的回禀。 除此之外,平日除却勾搭着长老桑托揽权,剩下的闲暇便用来与楚淮隔三差五的私会。 二人情真意切,到浓时,一不小心……太王妃怀孕了。 这消息传到祁若翾耳朵里时,两人的孩子都已过了摆百日宴的日子。 如今的南疆形势混乱,律克姜和苏克桀意识到不能再容这位祁国来的太王妃做大自个儿,兄弟联合起来,召集旧部,预要将王权夺回,待到袁雪怡全然察觉时,她和身边的人均被严密监视。 祁若翾最后一次收到袁雪怡的密函,是在准备从东都前往苍阙的头一天。 那信中言辞恳切,请求女皇保全她的孩子。 来信里附有可在南疆畅行无阻的令牌,执此令以北境商人之名入王城,其后该怎样行事,自会有人现身相告。 而一旦她的孩儿平安无事,为报答此恩情,哪怕她赔上性命都不会让南疆危及在永泰女皇统治下的大祁! 话说到这个份上,祁若翾同是身为女人站在权利的至高点,自知袁雪怡不会在言语中使诈。 皆因……已经不得这个必要了。 若是其他事还好说,终归南疆王权之争是他们南疆的事。 可袁雪怡爱楚淮之深,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苗王宫里瞒天过海,生下那个孩子的,她既然能将不可能变作可能,骨肉亲情最难割舍,倘若祁若翾袖手旁观的话,指不定让她寒了心,为保孩儿,反过来对付大祁。 故而此事只能应下,更还要秘密谨慎的行事。 祁若翾倒很想亲自出马,她相信以自己的身份,南疆那两个王子和四个族长都自顾不暇了,如若她在那边有个差池,简直堪称雪上加霜。 只她兴致勃勃的提出时,袁正觉当即以老命和袁家几千口人命一齐相挟,就是徐锦衣也温言细语的好言相劝,道这盛夏酷暑,正是南疆最热时,女皇千金之躯,去后定吃不消。 “所以她要你去,你就吃得消了?” 夜深,祁云澈听汐瑶说罢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连恼火都省下了。 和眼前这个煮茶的人生气,他当真气不完! 是说祁若翾怎会好心到让他们去南疆护个人回来就算完事,还当做游山玩水,还随便去去就回。 她口中的‘举手之劳’实在是—— “我都答应了,你恼我也没用。”把煮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汐瑶不饮。 起身走到窗边去赏月亮,手里的羽毛扇摇得频繁,人是道,“你顾虑的那些我都明白,南疆内乱不止,可也正正是这功夫,我们才有机可乘不是?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楚淮更等在边城,三日后不管有没有人去与他汇合他都会前往,这几年他二人委实不容易,再者那孩儿这样小,留在南疆只会成为隐患,日后随便被哪个当作把斌,袁雪怡都是要为其肝脑涂地的。” 手里的扇子摇啊摇啊,说了一溜儿,半响身后没个回应,她只好继续道,“况且袁雪怡好歹有祁国静和公主这样的身份,柘德那两个儿子联合对付她的话,本就开罪了祁国,此行我们就算在中间有个什么错漏闪失,南疆那边也断不敢连蒙国都一并得罪去,还有啊,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在南疆留下个乱七八糟的摊子。” 罢了,汐瑶转头撇去,祁云澈坐姿稳如山,端的是夜来品茶的闲情逸致。 得她望来,祁云澈淡笑,反问,“试问当年那个乱七八糟的摊子,我是为谁造成的?” 汐瑶僵得不能言。 随之叹气,摇头,几步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干净,比饮酒还干脆,再原路折回窗边,探了脑袋往楼外的大街看看。 夜是深了,苍阙城却不见安寂。 满大街的热闹,小贩推着摊子来回走动,远处酒楼茶馆里小二揽客的声音不绝于耳。 红色的灯笼在夜色里将排排楼社勾勒成型,红艳艳的映入人的视线中,霎时好看。 太平盛世,不过如此了。 祁若翾身为永泰女皇,哪里能真的亲自走这一趟。 心里刚是想完,身后的男人总算开口,“要去也可以,但得听我的。” 汐瑶靠在窗廓边,一下下的用扇子扇着风。 夏夜里暑热难消,她穿得单薄,外面一件比蝉翼还薄的藕粉色双面绣纱衣罩在她娇小丰盈的身子上,那双肩和后背在祁云澈的眼里就得两个字……诱惑。 而里面那件寝袍,因着冰丝的面料,服服帖帖的顺着她的身躯勾勒出身形,得月色一晒,患得患失的美好。 一团火自他体内烧了起来,连犹豫都不得,他起身向她走过去。 那厢汐瑶看够了街景,再抬首继续看月亮,语态里满是怅然,说,“我何时没有听你的了,你可讲些道理不好么?自从嫁与你之后,连出王城骑个马都要应你十条八条规矩,而今我都好了,你……” 话未尽,有个人已从身后将她完完全全抱住。 汐瑶回头就触上他炙热的眸,不禁撇嘴,“先前不是才……” “先前是两个时辰前。”祁云澈理直气壮,带着她轻一转身,虽这国色天香楼足够高,他还是将身后的窗合上了。 一把将人抱起,阔步往软榻那面走。 汐瑶还得哄着他去南疆,自是有求必应,只不过…… “会吵到润儿的。”她担心道。 “不会。”祁云澈对自己很是有自信,“不让你发出声音便是。” “可他还是会醒。”被放到榻上时,汐瑶直勾勾的盯着他,肯定道。 祁云澈面上刚溢出不解,内室里便穿来个软软糯糯,可怜巴巴的声音在唤,“爹爹、爹爹……阿爹……我要阿爹……” 【南疆篇】 拿出你的男子气概来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自出了呼奇图王城,那一身女扮男装的行头就没变过。 起初时,年幼懵懂的祁润在这称呼上的习惯实在难改,还闹出不少笑话,后而汐瑶一横心,儿子不喊她‘阿爹’她就不应,总算没有再露出马脚。 这厢祁润一个瞌睡醒过来发现身边没有人了,寝房里黑漆漆的,难免有些怕,他想要的是阿娘,张口却老实巴交的唤‘阿爹’。 而图亚大汗呢,虽美人在怀,听到儿子的连声呼唤,父爱当前,燥火算什么,温情才重要! 于是……依依不舍的走回里屋去腼。 谁想坐在床上的小家伙一见是真正的阿爹来了,那张欲哭不哭的脸忽地一愣,两条淡淡的眉毛难看的扭动了下,瞅着站在床前对自己伸出手的男人,‘哇’的一声嚎啕,声嘶力竭的纠正—— “阿娘,阿娘,我要阿娘!!阿娘……哇呜呜呜……” 祁云澈伸手抱儿子的动作僵在半空,对着床上撒泼的,骂不得更打不得揍。 外屋,汐瑶听见儿子边哭边改口,含着哭腔喊得发自肺腑,把他跟前的老爹嫌弃到死,人是笑得抱着肚子打滚。 …… 因被儿子嫌弃,在汐瑶提出去南疆时把他交给祁若翾照料,祁云澈态度难得坚决,连犹豫都不曾就答应了。 身为男儿当顶天立地,怎能动不动就哭,还动不动就要娘?! 汗皇陛下觉得儿子太娇气,应当过一段离开双亲的独立生活。 汐瑶听罢他语重心长的假忧虑,没有给他点出来…… 其实你就是因为被嫌弃,故才对儿子怀恨在心吧! …… 次日,国色天香楼设宴,款待小圣女。 对这位三岁起便在南疆苗域被奉为神明,且还极少在人前现身的人儿,汐瑶和祁云澈不得不防。 如今南方崇山峻岭里的形势异常紧迫,时时都在变化,他们最多在苍阙逗留一日就要启程,去晚了,那楚淮不定会等不及只身先入险境。 一番商量之后,汐瑶还是以男子装扮与之相见。 既然昨日已被颜莫歌自作主张先将姓氏报与人听,她自然只能继续冠以‘慕’姓。 给自个儿捏的假身份便是武安侯的义子,名唤‘慕风’,当今蒙国汗妃的义兄,只因常年居在北境沈家,祁人大多不知。 如此一来,这位慕枫慕公子会和沈瑾瑜、颜莫歌等人坐在一道饮茶便都说得通了。 祁云澈则以蒙国商人的身份示人。 汐瑶本想单独去见阿岚儿,他偏要随之,还临时临坎的给自己起了个叫做‘云漠’的名字。 一云一风,骨子里的霸道发挥得淋漓尽致。 …… 自古南疆在祁人的眼中古老而又神秘。 虽南疆的百姓不如北境外那些凶蛮的民族茹毛饮血,可那些传得神乎其技的巫术蛊术,要人生不得死不能的可怖法子千百万种。 闻者无不心惊。 就拿这圣女来说,圣女在南疆权利极大,连南疆王都要对其行跪拜大礼。 然而要得到这样的权利,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老一代圣女归天当日,整个苗域需将那时那刻出生的女婴统统带回王城,其后还要经过重重考验。 开始先把女婴放在神庙里,每天只给她们服用少量所谓的圣水,往往这个时候,初生的婴孩就会相继死去,留下最后十二名。 其后在接下来的三年中,每天在十二个孩子的身上取一小杯鲜血滋养剧毒无比的赤金蛇母。 三年后,蛇母会从血毒池里爬出去往神殿,将养得白白胖胖的女童生生食下,足足食满十一个! 最后的那剩下的,便是被选中的。 南疆王族,还有整个苗域的百姓都认为,只有真正的圣女不会被蛇母吞噬,那才是他们的神明。 他们的圣女是如何选出来的,天下人皆知。 故而当汐瑶亲自与阿岚儿相见时,当真有些意外。 国色天香楼三楼最大的一间中厅内,周遭雅致的摆设与人平添几分舒适,安神的淡香缕缕从香炉中飘散而出,众人先彼此客套罢了,落座后,竟是无人再言语了。 汐瑶一身男装坐于主位,天青色的缎袍,再加一把做工精美少见的羽毛扇,使得‘他’看上去阴柔气质甚浓。 自嫁人生产,一晃又三年了,连祁若翾第一眼见了她的男子扮相都不吝赞叹……慕公子真是十分的俊俏! 那不动声色的眉眼,那莹润勾丨人的红唇,斯文儒雅中带着一丝看似不着痕迹,可,总能叫人觉得出味儿的风流。 昨儿个那一眼已让小圣女记挂在心里,此时再见,莫说移不开眼,连话都忘了说。 坐在汐瑶旁侧的是做贵族蒙人打扮的祁云澈。 蒙国的商人都异常富有,在穿着上多以菱缎和动物昂贵的皮毛为主,配以各种耀眼的宝石,真真是内敛却又霸道,粗狂而不失俊美。 祁家出尽天下美男,此话绝非虚言。 阿岚儿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她的穿着和昨天无异,深蓝的苗衣苗裙,夸张而又精美的银饰是唯一的陪衬。 汐瑶打量着她,她也将汐瑶上上下下巨细不落的看得仔细。 这偌大的中厅里便是沉默了一阵接着一阵。 祁云澈兀自饮茶,瞧着面无表情,人意识暗中察觉,那小圣女身后站的侍婢怎总是盯着他望个不停? 而颜莫歌呢,早就在偏厅后的小房间里窝着,舒舒服服的倚在香榻上,光明正大的旁听。 闻得外面的人互相介绍之后,就……没声儿了? 他百无聊赖的从榻上支起半身,从屏风的缝隙贼贼的往外面窥去。 那缝隙外正好见到小圣女与汐瑶对望,一个是显而易见的打量,而另一个…… 颜莫歌先有一诧,继而再勾起个极其诡异的笑容,眼底一派清明。 有好戏看了。 外面,汐瑶的心思还沉浸在南疆如何残酷的选出每代圣女的过程里。 昨日是不得好好打量,今日再见,她以为从出生就有那般可怖经历的女子,再是年幼都会……多几个心眼儿,抑或者眸色里透着歹毒? 可此时在她眼里的阿岚儿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面容清秀,美目极富灵性,看上很是和气好说话。 若非那尾缠在她手臂上的赤金小蛇不时弹出脑袋来吐吐蛇信子,怕是行在街上与她错肩无数次,都不会将她和南疆的圣女联想到一起。 在她袖子里那围小蛇就是整个苗域权利的相争,绕在一个毫无戾气的少女的藕臂上,如何都显得儿戏了。 结果,先回神的反倒是阿岚儿。 察觉慕风公子盯着自己的蛇儿看,她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它叫阿宝,自我三岁起就与我形影不离,慕公子好像很喜欢它?你要不要摸摸看?” 言罢她就欲起身,行动相当快。 汐瑶一惊,端在手里的茶水都差点打翻,“不必不必,我……怕蛇。” “慕公子你怕竟蛇啊!”桑朵朵闻言咋呼起来,道,“那你先还说想和这位云漠公子到南疆做生意,可是我们南疆的蛇最多了。” “是啊,我知……”汐瑶讪笑,才有少许意识。 她这会儿可是武安侯的义子慕风,连蛇都怕,会不会太没男子气概。 桑朵朵心直口快,说完之后见阿岚儿回头嗔了自己一眼,才是想起祁人最注重脸面了。 况且方才阿岚儿听闻慕风要去南疆做生意,那眼底的光闪得……恨不能借此机会赶紧将人带回去! 她说南疆蛇多,不是把人吓唬走么? 于是桑朵朵只好又道,“其实蛇并不可怕,我阿娘说活人才是最可怕的,我们南疆的蛇虽多,却不都有毒,就算有毒,也多有对付的解药,对了,云漠公子,恕我唐突,我想问,你怕蛇吗?还有昨日与你在一起那位公子,他今天怎么没有来?他怕蛇吗?” 【南疆篇】 我妹夫为人有些霸道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诚然汐瑶是不怕蛇的,她顾虑的是阿岚儿的身份。 只要想到她袖里那尾其貌不扬的小蛇乃南疆圣物,剧毒无比,莫说被它咬一口,就是给它的蛇信子舔一下,都觉得……小命危矣! 至于颜莫歌怕不怕蛇,汐瑶可就不清楚了。 盯着那话多的桑朵朵,她饶有兴趣的漾起抹笑容来,方才这丫头问得也太明显了不是牾? 给自己挑夫君呢吧…… 里屋,颜莫歌差点没被一口茶水呛死! 亏得他使劲捂着自己的嘴才没发出声音,只这般反而更加难受,多得裳昕和裳音一边忍笑,一边给他抚背顺气,半响才缓过来。 那狼狈的模样,几年都见不到一回! 外厅中,祁云澈闻言之后略有微诧,话里再明显不过的意思连汐瑶都听懂了,他怎会听不懂? 罢了他顺水推舟对桑朵朵道,“你阿娘的话很有道理,蛇乃南疆圣灵,我等入境必对圣灵报以敬畏之心。” 他虽然没有直接点出自己怕不怕,可他先认同了桑朵朵的话,登时叫她春心荡漾,难得露出羞涩的笑。 再而,云漠公子同慕风公子打趣道,“今日才知晓原来慕兄怕蛇,可是这南疆路途遥远,加之近来酷暑难耐,大汗特意嘱咐在下,无论如何都要护你周全,不得有丝毫差池,可此行凶险万分……” 话到一半,他做沉吟状。 好像随时会改变主意。 汐瑶凝着祁云澈不语,知他是个老奸巨猾的,这一席话以退为进,她对小圣女有恩情,若人真心想回报,那南疆之行已然事半功倍。 故而,她不语,由得有心人思绪。 亦是这番话,阿岚儿她们听出不少端倪。 这位慕风公子是第一次去南疆做生意,能不能去得成,决定权似乎是在云漠手中。 听他连大汗都搬了出来,没准在蒙国是个官呢! 加之慕风乃当今汗妃的义兄,又还是个怕蛇之人,要是他在南疆有个三长两短,云漠不好交代,若要好交代,那结果便很可能是——不去了! 她心里一急,站起来就对那上座状似在饮茶压惊的美公子道,“慕公子莫怕,倘若你们要前往南疆,我与你们同行便可,我的阿宝从不伤人,有它在,方圆二十里其他蛇类退避三舍,决然不敢靠近,你看,这样如何?” 说完,阿岚儿回首以眼色怒视了桑朵朵一眼,要她多话! 桑朵朵无辜的撇了撇嘴,她不就是……求夫心切了点么? 不过要是慕公子不去南疆,云漠公子也不会去了,她和阿岚儿的幸福是绑在一起的啊! 想到此,她背着小手昂起头,配合圣女大人生硬的说道,“这么巧,我们也打算回去了,若慕公子心里有顾虑的话,大可与我们结伴同行,别的我不敢说,这蛇嘛,是不用担忧了。” 汐瑶配合的对她有礼有节的颔首一笑,“这如何使得?” 虽是客套话,可已让人听出‘求之不得’的意味。 桑朵朵趁热打铁,“如何使不得?南疆没有你们想的这样可怕,慕公子去一趟便知,定让你你流连忘返!嗯……我还是想问云漠公子,那位颜公子,他去吗?” 到最后,她竟又绕了回去。 就连祁云澈都忍俊不禁了,笑道,“看来桑姑娘对颜兄很是记挂?” 啊……云漠公子笑了,他笑起来真好看吖! 经不住他魅力无边,桑朵朵垂下头,红着脸断断续续的说,“其实……我也是记挂你的……” 她语出惊人,颜莫歌在里屋中被一颗将将入口的龙眼梗得差点喘不上气,看来以后只要这个苗女在,他是不能再吃任何东西…… 汐瑶则不可置信的侧头看了身旁坐姿闲适,神态自若的男子一眼,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祁云澈伸出骨节饱满修长的手,拿起紫琉璃茶盏,揭开茶盖,轻轻往里面吹了一口气,再姿态尔雅高贵的饮下一口茶,整个过程可谓赏心悦目。 桑朵朵眼睛都看直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喝茶都能喝得霸气 tang十足,倾国倾城,美得无法形容!! 茶盏被他放回原位时,厅中响起云漠公子的决定,说,“既然圣女盛情相邀,此番我们也不去别处,只到南疆王城即可,如此,有劳圣女与桑姑娘了。” 阿岚儿喜逐颜开,还没来得及说话,桑朵朵就先她道,“不会不会,昨个儿多得慕公子出手相助圣女娘娘才毫发未损,眼下慕公子要去南疆,来既是客,若是去王城的话,说什么都要一起同行,好让我们尽地主之谊。” 总算得她说了句像样的话,阿岚儿暗松一口气,对眉眼含笑、温和有加的慕公子抱歉,“她素来口没遮拦,被我宠坏了,还请公子勿要见怪。” “不会不会。” 学着桑朵朵的语气,慕风公子那叫一个和颜悦色,“想到能与圣女同行,在下顿时对此行充满自信。” 比较起来,云漠公子是藏而不露的内敛,他则更加平易近人,十分的谦谦君子。 斯文的脸貌,优雅的谈吐,深得阿岚儿的心。 “不知慕公子打算何时启程?” “自然是越快越好。”汐瑶看了祁云澈一眼,故作询问,“我那妹夫给的期限是?” 一人分饰两角的云公子先有一愣,继而镇定道,“自今日起,二十日后必返苍阙。” “那可真是紧迫啊。” 汐瑶兀自低头沉吟,口里振振有词,“据说从此地出发到南疆王城少说得行七、八日,如果路上再有个耽搁……” 思索了下,他抬手对阿岚儿等人有模有样的叹道,“唉,我这妹夫什么都好,就是为人霸道了些,这个二十日……” “不如明日就出发吧!”桑朵朵见他慢吞吞的,不知还有多少担忧在心底犹豫,忍不住帮他决定。 风度翩翩的慕公子把羽毛扇在手中一拍,一锤定音,“好,就这么定下了!” …… 半个时辰的功夫,众人说定明日天亮就出发,先到边城,走最近的官 道入南疆。 在阿岚儿等人离开时,慕风公子还语意深长的对桑姑娘道,颜公子也是要去的。 桑朵朵听后大喜,闭上眼就能想象出自己左拥右抱的情景来,美啊,真美! 云漠公子不失时机的暗示,希望桑姑娘考虑清楚,到底记挂他多一些,还是颜兄多一些。 他说时语气非常严谨,恍然与人一种‘你只要决定好了,就能称如心意’的错觉。 桑朵朵被他难得展露的笑容迷得七荤八素,飘飘然不知怎样选择,只好诚实道,容她好好想一想。 罢了,总算是真的告了辞。 人一走,这厅中安静了不少,颜莫歌从里屋大步迈了出来,怒气冲冲的指着两个主位上喝茶貌离神合的夫妻大骂,“谁说我要去南疆那破地方了?你们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大可去,扯上我做什么?!” 这么热的天,他才不想去那种地方受罪! 祁云澈品着茶沉吟,“南疆有一女巫医,在她手里没有解不了的毒,没有治不好的人,只她从不出谷,这次难得有圣女引荐,你只管同我们一道去,到时借此关系叫那巫医与你看看,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颜兄,我们可是为你好。”慕风公子也喝茶,笑盈盈的说。 有关那妙手回春的女巫医,早在祁若翾请她出手相助时就一并提及了。 昨夜她与祁云澈商议过此事,所以颜公子是没得选择的。 干笑了两声,颜莫歌对他二人发指,“我看解毒事小,找个南疆苗女做媳妇才是真吧!” 汐瑶白目的望着他,“说不定人家想你入赘呢?” 颜莫歌一窒,祁云澈接着道,“此行不可张扬,赶紧做准备,早去早回。” 说罢,他站起来,又回首望了那同时眯眼对自己乐和的‘美公子’一眼,忽的一笑,加重了语气,酸酸的说,“谁叫你妹夫为人霸道,给的期限不宽裕呢。” 【南疆篇】 这年头不靠谱的人太多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走出国色天香楼,阿岚儿心思深沉的回首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忘了什么打紧的事。 ” 桑朵朵在她旁边顺风顺水的提醒,“你忘了问慕风,昨天那个娃儿是怎么回事。” 在楼中与人当面,她一口一个‘慕风公子’、‘云漠公子’还有那个‘颜公子’,叫得是有礼有节,人后,她就直呼其姓名,露出本性。 阿岚儿恍然大悟,再诧异至极的瞪了她一眼,懊恼,“你怎么不早说!” 她既然记得,都不提醒她一下腼! 桑朵朵摆出坦荡荡的脸容表情,道,“我想说的,你老是用眼睛瞪我,我都不敢讲了,你看你看,就如此时这般,好凶……” 不提醒她,分明都是故意的好么。 阿岚儿气得不想理会她,大步流星的往她们住的客栈走去,桑朵朵一个劲的在后面追揍。 “别生气嘛,来日方长,那娃儿不管你问不问都有,且是今日你与慕风才是第二次见面,祁人最重礼数了,你问人家的家世,说不准他们会看低我们圣女娘娘呢?” 言罢她向身后的四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求共鸣,“你们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圣女身边的侍卫都是哑巴,故而四个人站成一派齐齐点头,配以木纳的表情,更叫阿岚儿气不顺。 她顿步下来恼道,“你还不是不停的问云漠那个颜公子到底会不会同行,你是我身边的人,祁人看低了你不就是看低我了?” 桑朵朵这才发现她不小心丢了圣女娘娘和南疆的脸吖…… “这个……”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再面对阿岚儿怒火中烧的眼眸,她梗着脖子死撑,“没有我的拙劣,怎么能凸显出你的高贵大方?” 阿岚儿冷声一笑,“那还真是委屈了你!” 说完谁也不理,继续大步往前。 这个死丫头要气死她了! 桑朵朵契而不舍,接着追,来回在她左右两旁呱噪—— “倘若那真是他的孩子,你也没办法对不对?” “再说我们都答应人家,带他们回南疆,一路上好生照顾,你听清我的意思没?一、路、上——这路长着呐!” “我觉着那慕风也没你想的那么好,连蛇都怕,你可是圣女,就算他是汗妃的义兄也配不起你。” “唉,你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阿岚儿头不回,步子更是迈得越来越快。 这苍阙大街上行人往来诸多,走十步能和一个推车的小贩错肩,桑朵朵和四个侍卫在后面火急火燎的追。 你是圣女啊,怎么能当街使小性子呢? 追了会儿,桑朵朵被当头的毒日晒得眼花,索性站定对那背影嚷嚷,“你这气到底要生到何时!本就是出来散心的,散不好就别回去了,免得见到那个谁,火上浇油,更加烦闷!” 喊得一嗓子,阿岚儿身形一顿,回转,气势汹汹的快步折返到喊话的人面前,“你在讲什么?” 被正正的戳了心事,此时半点不得圣女的样子。 “我说你迁罪我们!”桑朵朵也不怕,挺起胸膛直言道。 阿岚儿凶,她比她更凶! 侍卫们早就习以为常了,这姐妹两人,三天吵两天好,每到这种时候,他们便自动自觉的往别处看,降低存在感。 桑朵朵沉了脸问,“原先我们说好这次出来是做什么的?” 别说,正以颜色小模样还真有几分唬人。 阿岚儿兀自一愣,底气不足,不甘愿开口道,“散心。” “你看你散好了吗?”桑朵朵再问,罢了不等她回答又道,“若是那慕公子真心待你,你就同他在一起了?” “我……” “我看那慕风和你心里记挂的那个,模样上到有几分肖似,都是瞧着柔柔弱弱的,实则还不知道肚子里装了多少坏水儿!” 桑朵朵训起她的圣女小姐妹来,丝毫不含糊。 阿岚儿在听了她的话后,非但没辩驳只言片语,反而撇开脸,眸里一片黯然。 她知,她说得没错。 见她不好了,桑朵朵跟着心软,抓起她的手温和的说,“你想的那些我都明白,可是把你和南疆王的位置摆在苏克桀的面前,他一定选做南疆王,不要你。不然,他早就带你私奔了啊!” ‘不要你’三个字犹如一道惊雷,打在阿岚儿身上无数次,每次都能叫她疼得死去活来。 抬眸与之四目相接,那眼眶‘唰’的就红了起来。 桑朵朵长叹了一声,“按说他们争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互不相干。你乃圣女,身份高贵,今后无论那个当权,都要把你供在天上,只你和苏克桀的事被律克姜察觉了,眼下他兄弟两联合起来对付太妃和桑托,等除了内患,还是要相争相杀的,到那个时候——” “好了好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阿岚儿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堵闷得发慌,忙打住她,“你是想说这次能与蒙国祁国的权贵结交是个机会,得培养我们自己的势力,不争那个权,也要保命,是不是?” 亏得她还没被迷得晕头转向! 桑朵朵摸着心肝儿松口气,“我就是这个意思。将来律克姜想要王位,保不准会拿你和苏克桀的事来做文章,苏克桀也想当王,到那时——” 他会管阿岚儿的死活?! 人人都敬畏神秘的南疆圣女,却不知她不过为情所困,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罢了! “你听我说,慕风乃汗妃义兄,还有那个云漠,看起来就是有地位的,我们要把握这个机会,免得将来人家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的时候,只能任人宰割。” 她说完了,四个侍卫帮腔似的冲阿岚儿点头再点头。 阿岚儿挑眉凝着面前的人儿问,“故而你找夫君只是顺带?” 桑朵朵一听就显得有些犹豫。 她很聪明的委婉道,“祁人有句话,叫做……亲上加亲。” 阿岚儿只回她四个字,“假公济私!” “你以为我总问那位颜公子去不去南疆是真的看上他啦?”桑朵朵为自己大喊冤屈。 “那颜公子,不对,那颜莫歌做什么生意你我还不知?专将我们南疆的贫苦百姓当作牲口一样卖到北境外去做奴隶,坏都坏死了!” 阿岚儿与她一道深恶痛绝,“我也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 她再义愤填膺,“等他踏进本姑娘的地盘,看我不给他下个十几二十种蛊毒,让他每天给我端茶递水,一尝奴隶的滋味,别以为他长得好看我就会心慈手软!” “真的不会手软?”圣女娘娘表示怀疑。 身后的四个哑巴侍卫继续整齐的点头,他们也怀疑。 桑朵朵在诸多不信任的目光下挺直了腰板,双手握拳坚决道,“我不会被美色轻易打倒!” …… 在阿岚儿和桑朵朵这对姐妹打定私心里的主意后,汐瑶与祁云澈亦是没闲着。 夫妻二人去了一趟独孤府,将润儿送到正暂居在那处,亲手打理城中实物的祁若翾。 独孤夜一家已在几日前会了东华海,永泰女皇正琢磨不定,到底把这城主之位给陈月泽呢,还是给沈瑾瑜。 左右权衡,她觉得他们两个最合适。 可是苍阙对四方侯而言是个有着令他痛心回忆的地方,沈二公子本不是官场中人,祁若翾要把他扔在这里,疏远的目的委实太明显,他还不如回北境去。 僵持的局面直到那一家三口到来,才算松释了些。 女皇见到可爱的小外甥,闻得夫妻两的请求,当即又起了个鬼点子。 只道汐瑶和祁云澈在去南疆这段时日,陈月泽和沈瑾瑜谁能最得润儿的喜欢,谁就不用做城主。 对于被阿爹阿娘扔在苍阙,小祁润似乎没有半点怨言。 那谁说,三岁定终身,如此关键的年岁,身边有不拘小节的永泰女皇,洒脱不羁的沈家二公子,再加上一个风流成性的四方侯…… 这年头,不靠谱的人太多啦! 【南疆篇】 桃花朵朵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次日打早,天光微曦,一行三十人的队伍从苍阙的西城门出,前往临东界的东长城,入南疆。爱睍莼璩 祁云澈带了朱雀和白虎两支暗部,汐瑶身边有菱花湛露,又同沈瑾瑜借了魅妆、魅玥和魅玉。 颜莫歌虽在北境时讲排场摆阵仗,到了出远门的时候,身边就得裳昕和裳音二婢伺候着,对他而言是越简单越好,无拘无束。 可就是这样的搭配,让桑朵朵和阿岚儿私下里有了计较,非常大的计较! 在她们的眼里,慕风和颜莫歌那当真是风流得很攴! 本就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身旁带的全是女子,相貌一个赛一个的娇美。 颜莫歌性情古怪,故得两个与他一样不可一世,且是名字都难听古怪的跟着! 出发第一日,刚出苍阙不到二十里,桑朵朵拿出自己在城中买的炒栗子给大家吃逶。 分到颜莫歌那里,他还没说话,那个叫做什么……上瘾的,拦在她的面前就冷面冷声的道,她们公子不吃这些粗糙的东西。 还有那个叫伤心的女子,也在旁边附合,说了一通歪道理! 她不死心,明明炒栗子是在街上买的很干净,大家都在吃,哪想颜莫歌开了口,说他不喜,还说这路上他只吃他的侍婢准备的水和食物。 当着那么多人下她的脸面就算啦,随后竟然还嫌恶的瞪了她一眼! 桑朵朵暗自发誓,看入了南疆我不在你身上下十个八个蛊,折磨死你!! 再说说仪表堂堂、谈吐大方、斯文儒雅、俊美不凡,却,让人发指的慕风慕公子! 说起他来,桑朵朵就想替阿岚儿捶胸顿足,连哑巴侍卫们都忍不住紧握拳头绷起脸皮表以愤慨! 到边城的当夜,桑朵朵和阿岚儿亲眼望见慕风带着自己五个如花似玉的女眷,有说有笑的进了客栈最大的那间浴房!! 没得片刻,浴房里混着水声传出愉悦的嬉笑声。 什么‘公子来嘛’、‘公子人家也要’之类的话语不曾停罢过…… 我的老天!!! 虽然客栈被他们包下来了,可祁国人不是最重礼数么? 祁国不是最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么? 婢女就是婢女,婢女也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和主子在一起沐浴啊!!! 当夜阿岚儿趴在自己厢房的窗边对月忧愁长叹,大抵……是她这一生没有看男人的眼色吧。 桑朵朵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火上加油,搭腔道,那娃儿的事看来已不得问的必要,照慕公子这样的风流,没准家里最大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最后便只剩下一个蒙国来的。 姐妹两对云漠越看越顺眼,甚至桑朵朵察觉了阿岚儿偷瞄云公子那略带灼热的眼神,还不顾姐妹情谊严词厉色的表示,那是她先看上的。 可是啊可是…… 出东长城的那天正午,大伙儿在临近的小镇食午饭,间隙,慕风被一口包子噎了个半死。 按说他身为男儿不该如此娇气,只阿岚儿看在他皮相好的份上将此忽略了,对他风流一事也渐在权衡思绪中。 不想正因为一口包子,急煞了云漠! 若是没有亲眼瞧见,谁会相信那个对慕风端茶递水嘘寒问暖的男人会是自北方王城来的勇士啊!!! 看着云漠接了侍卫送来的水,一手扳过慕风俊俏的侧脸,一手霸道的摆茶水喂给他,微微蹙起的俊眉和略显急迫的深眸里全是浓浓的关切。 末了,他细心的为他擦去嘴角的水渍,放心的笑了,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桑朵朵和阿岚儿瞬间觉得她们很多余。 还有颜莫歌,那般时候,慕风被哽得脸色都变了,他竟在旁以此为乐,不但予以嘲笑,更出言戏谑。 冷血无情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由此,桑朵朵的信念更加坚 定,一定要将他带回苗寨关起来,宁可让他祸害自己,也不能再放任他为祸人间。 至于有断袖之嫌的云漠…… 出发的第四夜,桑朵朵和阿岚儿蹲在小镇五里外的一颗树下交头接耳。 哑巴侍卫们各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守着东南西北四个角,不让任何人靠近。 夜深人静,月亮躲在云层后面,一只土狗蹲坐在镇口,见老树下有生人,铆足了劲正想要吠,远远的,桑朵朵察觉到杀气,蓦地转头眼风犀利的瞪过去,狗儿被她眼色震住,丧气的嗷唔了一声,夹着尾巴跑远了…… 之后,她转头来对同是蹲在身侧的小圣女沉痛道,“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 阿岚儿满头雾水,“如何决定?” 桑朵朵拍了拍大腿,一狠心道,“我吃亏点,就选颜莫歌了,反正是要把他带回去慢慢折磨的。” 言下之意,云漠和慕风那两个有暧昧关系的断袖,圣女娘娘就勉强在他们之间挑一个吧。 东长城都出了,此行总不能半点收成都没有。 阿岚儿没有立刻吱声,桑朵朵撇头看看她,只见她面色复杂,不知在犹豫还是在忧郁。 小娘娘的心思素来多而复杂,尤其年关每个寨子的头领找她占卜,最是糟心了!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桑朵朵替她决定,“要不就慕风吧,你不就喜欢那样的白面郎么?” 阿岚儿心底里也是属意他的,撇开他家里有多少妻妾,还有他好男风的暗情…… “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你忘记我们有专情蛊了?” 经桑朵朵一提,阿岚儿不禁在盛夏酷暑的夜打了一个结实的寒颤。 专情蛊是南疆少女们最喜养的一种蛊,从八岁开始养起,七年成形,把此蛊下在中意的男子身上,那人还能保有原先的意识,却是除了下蛊的女子之外,不会再对别个动心。 叫他往东,即便他想往西,也不会逆着你的意思走。 假若他不爱你,起先定会排斥,久而久之朝夕相处就没个准了。 只这专情蛊成形容易,想要在成形后守好实在是太难,稍微经个秋冬,不小心便死得透透的。 并且女儿家一生能养一次,过了八岁就再没机会了。 曾经南疆的男人对此蛊深恶痛绝,一度请求大王颁禁令,后来有了解蛊的法子才作罢。 不过需要解专情蛊,也得男子们在八岁时候开始养对蛊,以保自己不被加害。 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养蛊的女子渐少,而男子们却总会养对蛊以防万一。 故而此法子,只能用在南疆之外。 对慕风一行人正合适。 桑朵朵有理有据的说,“我们对云漠的底细不熟悉,只知他在蒙国地位不一般,这样的人留不得,他还得回蒙国复命啊!况且他再有气概喜欢的还是男人,就算不喜欢男人,你数数,每日我们在路上他能说上几句话?你把他带回大王宫,会把自个儿给憋死的!” 就不提……霸气十足的云漠只对温文如玉的慕风公子一个人温柔这么让人伤心的事了。 唉,作孽啊,想想那画面都泪流满面。 阿岚儿神色间有了少许动容,可还是有顾虑。 她问,“云漠要回蒙国复命,慕风不回吗?他还是汗妃的义兄呢!” 桑朵朵闷闷的垂下脑袋,用手指头在沙地上画圈,对圣女娘娘的多忧和不开窍而感到苦恼。 “要我如何说呢……一则,云漠太闷了,我们不知他身份,不知他在北境可有家眷孩儿,万一他在蒙国担任要职,难道你还能随他回去过日子?” 祁人说,知根知底才能百战百胜。 那个云漠,虽然桑朵朵也喜欢。 可是每次他笑的时候,桑朵朵都觉得他不是真的在笑,这个人太藏而不露 了,应该敬而远之! “相较慕风,他有孩儿有妻妾,性情还温和,长相也是你喜欢的,该他当先对不对?” 阿岚儿点点头。 桑朵朵老气横秋的叹息了声,再道,“二则,慕风乃汗妃义兄,是祁国忠烈武安侯的义子,此番他入南疆为为商,生意人素来四海为家,选他的话,他可以在大王宫陪你解闷,每月修书送回北境,我想应当都是可行的。” 圣女之夫称为‘圣子’,地位也极高。 慕风想在南疆做生意,成全他就是了。 就是待将来稳定之后,把他的妻妾家人全都接到南疆也未尝不可。 “三则,也是最重要的。” 用刚才在地上画圈的那只手捏着下颚,桑朵朵状似老谋深算的说,“莫说太王妃顾忌他,以后律克姜和苏克桀想要对你不仁,也得多思索三分。” 说完,她连看都懒得看身旁那个的神色,抬起胳膊肘将人拐了拐,面上安慰道,“你别不相信,苏克桀为了王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番话罢了,阿岚儿确实无法反驳。 沉吟了少许,她定了心神,“嗯,拿出来吧。” 得她一言,桑朵朵欢欣鼓舞的从怀里掏出一支细细的竹筒,拔了竹塞,从里面倒出两粒圆不溜丢的黑色药丸来。 看似药丸,到了她温热的手心后,忽的伸出细细的四肢来。 两个米粒大的小家伙伸展活动着,在她的手心里嬉戏玩耍,别说多有趣了。 专情蛊成形后难养活,那是因为太寂寞了啊! 桑朵朵和阿岚儿是相依的姐妹,她们把这蛊养在一起相伴,便是过了一年又一年,等着她们的桃花盛开。 …… 就在二人在镇外相商对策时,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汐瑶、祁云澈和颜莫歌亦是在房中议着应对的法子。 出发第一日,阿岚儿对汐瑶频频示好,她便察觉她的心思了。 只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还是嫁了人的,怎能有一丝一毫的回应呢? 为了断绝小娘娘对自己将将萌生的……男女之情,到边城那天,汐瑶故意带着菱花湛露还有魅玥她们五个,在人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的进了浴房,引人想入非非的演了一处风流的好戏。 她以为,这样做就万事大吉,不想又察觉桑朵朵看祁云澈的眼神儿不对。 后而她噎住是真,大汗不顾‘男男有别’,对慕风公子温柔体贴也是真。 虽说此行身边都是知情人,只在众目之下,男人与男人相亲相爱,汐瑶单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接受无能,可小圣女怎么就是不介意呢?! 如此,实在令当今的汗妃、一个孩子都快满三岁的娘对天长叹一句:世间果然是无巧不成书啊…… 三个人坐在最大厢房的外厅里,半盏茶的功夫,裳昕来报,说那主仆二人还在小镇外的一颗大树下,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颜莫歌秉承一贯的嘴毒性子,笑语,“自然是在商议如何拆散你们这对不顾世俗眼光在一起的断袖。” 话罢祁云澈就对他横过去告诫的一眼,他会怕才稀奇了! “不见得呀。”汐瑶悠悠的说,“在苍阙的时候,桑姑娘不是几次三番的问颜公子可会一道去?这情情爱爱的事每个准的,兴许人家喜欢你多一些呢?” 说起那个桑朵朵,颜莫歌就浑身难受! 一拂了袖子,他窝火道,“不怕本公子的脸色和恶言就来!” 汐瑶直乐和,“原来你也知道你嘴毒!” 颜莫歌斜眼瞪着自家嫂子,气不打一处,“彼此彼此。” “莫要闹了。”祁云澈从繁复的思绪里回神,对两个闹得欢脱的叮嘱,“暂且先如此,明日进南疆地界后,寻个机会问问圣女那位住在深谷的巫医一事,随后汐瑶同我入王城。” “谁去问?”颜莫歌先表明了道,“我是 不会开这个口的。” 开口就是人情,人情需用人情还,他对那粗俗豪放的南疆女不得那个意思! 汐瑶见他嘴上逞凶斗狠,实则对桑朵朵顾忌得很,假意道,“不若嫂嫂我吃点亏,帮你问朵朵姑娘吧,几日相处,听她话语谈吐,在南疆应当很有人脉。” 颜莫歌不应,手里把玩着随身的玉坠子,一双沉黑的眸暗光涌动,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就这么定了?”汐瑶逗他,“我觉着她对你很有意思,说不准会亲自带你去,一路上对你体贴入微,无微不至……” “嫂嫂还是先担心自己吧!”颜莫歌奋起反击,“与澈哥演了出叫人作呕的戏都没能把人吓走,说不准?说不准小圣女想把你二人同时招做夫婿,你们可想好哪个做大,哪个当小了?” 他寡毒的话才落音,祁云澈很是怡然自得的握住慕风公子放在案上的手,对她温言,“让你做大。” 汐瑶身上还做男子打扮,此时此景,颜莫歌胃里发酸,彻底败下阵,黑着脸佩服得五体投地。 厢房外,这才响起裳昕的声音,她道,“七爷,夫人,小公子,奴婢还没说完呢!夜色太暗裳音只读得少许唇语,桑姑娘和圣女提到了‘专情蛊’,像是要下手了。” 此话一出,房里三个人面面相觑。 裳音接着道,“小圣女只看上了夫人,七爷不用担心做小的事了。” 颜莫歌还没乐出来,赞他的贴身侍婢一个‘灵巧’,再闻裳昕对自己恭喜道,“桑姑娘对公子那可是……一往情深!” 【今天还有第二更,大抵晚上发】 【南疆篇】 我要你专情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得知桑朵朵要给自己下蛊,还要带回她的苗寨,颜莫歌意料之中的恼火,意料之外的欢喜。爱睍莼璩 恼的是这个苗女如此不知好歹,竟垂涎他的美色! 喜的是这次澈哥是被嫌弃的人,连给圣女做小,人家都不要! 至少在这点上,他和他们夫妻二人打了平手,谁也没沾着好处。 正当他在这厢情绪里反复纠结时,裳音又说了,朵朵姑娘并非对小公子的皮相有所贪图,而是觉着小公子为人尖酸,行事刻薄,说话寡毒,着实危害人间,便于是她自认吃点亏,让小公子祸害自己一个罢攴。 闻言,汐瑶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流下来,连祁云澈亦唇角含笑,乐在其中。 祸害也是有死对头的! 颜公子深感桑朵朵的威胁,已然快要颠覆他在世二十多年的所见所闻,何以他说几句难听的话就成了她拖自己回苗寨的理由逦? 屋内两夫妻同气连枝,把他从上到下笑了个遍。 那人是故作淡定的拿起茶来饮到底,末了重重的搁下杯子,俊俏的面皮绷起,凤眸流出抹狠色,“给本公子落蛊?呵……” …… 在苍阙做了决定后,祁若翾就先派了快马加鞭赶往边城知会等在那处的人。 楚淮闻得有蒙国汗皇亲自相助,心宽了不少,连夜带着手下两个得力的心腹一番乔装,悄然潜入南疆王城打探消息,静候援手到来。 因不知袁雪怡那面是如何情况,为防有诈,她信中放置的令牌谁也不用。 而祁云澈这一行就显得轻松许多,扮扮断袖,耍耍毒舌,一路有说有笑,俨然应了祁若翾那句‘你们就当是去游山玩水’。 说回小圣女和桑姑娘的专情蛊,这玩意儿厉害得紧,然,对两种人却不得作用。 一种是全天下的女人,那蛊养来就是专诚去迷惑男子的,使在女儿身不会发挥效用。 还有便是被剧毒侵蚀,因而百毒不侵的。 这样的人极少,可只消遇上了,那毒蛊进到其体内也会被脉络里的毒血毒死,化作养分,巫蛊之术丝毫影响不能。 很不凑巧的,嘴毒的颜莫歌正是有这样一副毒死人不偿命的身躯。 这亦是颜公子在横行无忌的一大缘由。 那个桑朵朵想给他下蛊,呵呵,随她高兴! …… 小镇上过了一夜,次日天明,向南疆进发。 到此,是已然没有官道可行,想要去到苗域王城,需先在茂密葱郁的崇山峻岭中跋山涉水的步行约莫两日,翻过几座大山,后而才能乘马车。 在此之前,莫说骑马了,第一次前往南疆的,没有一个不是举步维艰。 炎夏烈日当头,按说有层层树荫遮挡,底下应当阴凉才是,可非但没有凉爽之意,因得树荫遮挡,一经耀阳暴晒,里面湿气更为厚重。 呆在其中的人犹如置身巨大的蒸笼里,呼吸困难,潮闷非常。 汐瑶几乎是行在队伍最后,要不是她坚持,祁云澈都想背着她走了…… 颜莫歌也好不到哪里去,周遭窒闷潮热,他体内的毒素便跃跃欲试,故此他只好勉为其难与嫂嫂比肩,一面苦中作乐斗嘴逗趣,一面吃力的翻山越岭。 相较之下,阿岚儿一行回了自家地界,穿梭其中显得灵巧许多。 她的四个侍卫一直走在最前面,利用手里的弯刀斩出一条路,不知是这天太热还是有那尾赤金小蛇在的缘故,愣是没看见其他蛇啊、蜘蛛蜈蚣这类毒物。 直至正午时分,第一座大山才爬到半中央。 众人停在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休整。 经过三个时辰的步行,女眷们无不是汗流浃背,男子当中,属慕公子和颜公子最不济。 望见他二人靠在一颗少说长有几百年的参天大树下喘个不停,貌似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艰难,站在老远的桑朵朵把头摇 了摇,细声对阿岚儿认真的忧虑道,“你看颜莫歌脸色苍白的小样儿,我真担心!” 入了南疆,圣女娘娘的心自然而然的牵挂在另一个人身上,另觅佳夫的心思早早就打消了。 此番偷偷溜到祁国游玩,一走就是足月,那些纷争自与她没有相干,可,他有想过她吗? 心中才是落下此思绪,桑朵朵已凑到她旁边泼凉水,“就算他有想过你,也不会同你私奔,抓住眼前才是真!” 阿岚儿被戳了心思,回神来只对她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 桑朵朵的五官立刻拧巴到一起,“你看啊!那颜莫歌在祁境还好端端的,怎的入我南疆才小半日,脸色就难看成这样,莫不是水土不服?” 阿岚儿依言看过去,果真,那副形容委实有点儿……不太乐观。 “可是这与你要不要下蛊与他有何干系?”她疑惑。 “虽我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可我还是怕他那副身板顶不住!唉……” 一口老气叹完,桑朵朵把专情蛊放到汤药里,蛊虫在里面欢腾的游了两圈,之后全然浸入碗底。 两手端着汤药,她换了个笑呵呵的表情,状似无害的向慕风和颜莫歌走去。 阿岚儿目送她的背影,心里直骂她去了一趟祁境,什么没学会,就学会了祁人的虚伪! …… 当桑朵朵亲自给坐在一处的颜莫歌和汐瑶送来有去热和驱虫功效的汤药,两人相视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接过便全然饮下了。 其他人无意外的没有落空,不过里面加了料的,应当只有这两碗。 最难得的是,颜公子可谓‘豪爽’的饮罢后,竟还对桑姑娘展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不吝道谢,堪称奢侈。 趁此机会,汐瑶与她道,“对了,桑姑娘,听闻南疆有一医术高明的女巫医,能够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可否真有如此厉害?” 被颜莫歌那一笑杀得飘飘然,桑朵朵此时是有问必答,“你说的是夜澜么?正巧,翻过这座山头,往东行二十多里,就是她的澜谷。” 汐瑶眼眸锃亮,“听似桑姑娘与这位夜澜大夫很熟络?” “熟是熟,不过……”桑朵朵莫名望着她,“慕公子可是有朋友生了疑难杂症?夜澜性情孤僻古怪,从不出谷,就是从前南疆王想求个医,都得亲自前往,虽说如此,一般只要是找上丨门去,她都会给人瞧病的。” 听了她的话,汐瑶会心笑笑,“医者仁心,说得果真不错。” 言罢她看了旁边倚树靠坐,暗自调息的男子一眼,只要找到就有机会,如此便能让人寄予一丝期望了。 颜莫歌不得她这么期望。 身体里自娘胎带来的毒,他早就习以为常,对于将来到底能活多久,尽管听天由命。 桑朵朵又道,“夜澜与人医病在南疆不是什么秘密,可前往澜谷的道路就难找了些,一年中许多慕名而来的祁国人,还有好些北境外的来客,拉着成堆的黄金和珍宝,专诚来找她,结果徒劳而返的不计其数。” 汐瑶略有蹙眉,“那澜谷很难找吗?” 她将将才顺手指了东面,不是就在这座山头那边二十多里处? “大致在那边,入谷不好找。”桑朵朵说着,眉目间有思索之色。 想了想,又抬头望了眼几乎要被茂密的枝叶完全挡住的天空,她道,“这个时节太热,时有落雨,那澜谷周围尽是沼泽,沼泽上还浮着毒雾,就算有法子,听闻夜澜还布了极其厉害的阵法,不懂奇门遁甲之术的人不小心行入,会被活生生的困死在里面。” 她也知,既然慕风问了,定是有前往的意思,她只能照实说,希望他们能知难而退。 毕竟那位夜澜巫医…… “桑姑娘进过澜谷,见过夜澜大夫本人吗?”汐瑶再问。 “见是见过的,只有一次而已。” 桑朵朵回想着说道,“三年前我五岁的阿弟误食了毒花,我背着他在谷外转悠整整两日,嗓 子都求哑了,最后终于见到夜澜,我阿弟也保了小命。” “倘若求哑嗓子能见巫医一面,也很值得啊!” “哪里啊……是我们正巧站在夜澜出谷采药的必经之路,她顺手施针为我阿弟拔毒,临了她走的时候还怨我太吵,说我以后再在她的谷外大喊大叫,就把我毒哑!” 说起这段往事,她都会露出局促的表情。 若是治好了阿弟,换来她被毒哑,想起家中从没看重自己的爹和娘,说句狠心的话,还不如由得弟弟去了好些…… 颜莫歌冷飕飕的讽笑汐瑶刚说过的话,“医者仁心?真要有一颗仁德之心,还会躲在自己的深谷闭门不出,任由病患在外喊死喊活?” “你说得是。”桑朵朵难得赞同他,道,“那次真真是我运气好!” 岂料慕风公子从地上一弹而起,对她拱手抱拳,“实不相瞒,此次我等入南疆从商是其一,其二正是想会一会这位夜澜大夫。” 一听他这个‘其二’,桑朵朵面上便起了迟疑之色。 “要找澜谷实属不易,倘若不为医病,就算进了山谷,夜澜也不会给好脸色罢。” 她都懒得告诉他们,曾经那位祁国嫁来南疆和亲的袁雪怡,当今的太王妃,一度亲自前来,想请夜澜出谷入王宫专为王族行医。 结果呢,是被夜澜顺手洒了把药粉,三个月食之无味,嗅觉全失,还闹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无妨。”祁云澈不知何时行近,把她们的对话听了进去,也道,“若桑姑娘肯带路,到了靠近澜谷那处,颜兄自有方法破解谷外的阵法,至于其他的,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是颜公子要见巫医?” 桑朵朵顺势看了他一眼,早就察觉他脸色异样,万一他有什么难治的隐疾,她把他带回苗寨兴许也活不了多久。 那她还怎么折磨他呢? 嘴巴松了一松,她道,“去也可以,能不能见上就不知道了。” 话如此说,她心里早盘算开了。 只有颜莫歌去的话,她带路,岂不是单独相处? 更何况她才给他落了专情蛊啊…… 对上那双转得滴溜溜的眸子,颜莫歌将她心思看出三分,不似以往那般恼怒,反倒笑得柔柔的,“怎么桑姑娘不愿与我带这个路?” 真是一笑百媚生,桑朵朵登时就没迷得晕头转向,远处的阿岚儿拼命给她使眼色,她都看不进去。 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应声,“好啊,我带你去。” 是刀山,是火海,都敌不过颜公子那令人春心荡漾的一笑呐! 桑朵朵心花怒放的拎着两只空碗折返而归。 带着臭脾气的颜莫歌去会巫医,她求之不得! 她以为,她要如愿以偿了。 待人走远,坐在大树下的颜莫歌才露出本性,傲慢的轻哼了声,命裳昕拿轻水给他喝,他要漱口。 方才说了那么一会儿子的话,他竟还惦记着这件! …… 经过午后的商议,众人决定兵分两路。 翻过这座山后,桑朵朵带颜莫歌和他两个侍婢前往澜谷,云漠等人则与圣女一起先去王城。 原本阿岚儿对朵朵一个人放不下心,但只消想到下到颜莫歌和慕风身体里的蛊,这担心就自然而然的少去一半。 专情蛊三个时辰便会发作,到那时,呵呵呵呵…… …… 三个时辰后。 不停歇的赶路,眼看天色渐暗,只能步行的众人才将翻过山头。 今夜想是要在野外露宿了,四个哑巴侍卫得了阿岚儿的吩咐,手脚麻利的整理了落脚歇息的地方。 鬼宿等人分别去猎了几只野鸡野兔,菱花湛露架起两个火堆,不得一会儿功夫,收拾好的野味伴着一阵嗞嗞声,发出引 人食欲的香味。 裳昕裳音拿出美酒来给大家饮,这是小公子的随身必带,宁可不食饭,这酒是不能没有。 碍着南疆的天色气氛,她二人想的是,能让小公子少喝一口,那就算一口。 夜至。 众人分散围坐在几个熊熊燃烧的火堆边,烤食野味,喝酒谈天,颇为轻松愉悦。 汐瑶是挨着祁云澈坐的。 连日来大汗对她这身男儿装看得越发顺眼,对慕风公子好,那更是连遮掩都不顾了。 众目中,只见他扯下一只兔子腿,启唇轻轻吹了吹,再把上面烤焦的部分细心的撕掉,才送到慕公子的面前。 那叫一个细心啊…… 汐瑶冲他窝心一笑,纵使老夫老妻了,却还很享受他对自己好,刚伸出手去接,就在这时,另一侧也递过来一只兔腿,比祁云澈给她的要大,看起来更加可口。 顺着那手望去,阿岚儿对她投以一抹羞涩,低下头细声请求,“吃……吃我的吧……” 话中的意思只差没有换一个,变作:云漠再好,那也是个男人啊!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喜欢我吧…… 实则赶了整天的路,汐瑶望见坐在对面的颜莫歌坏得快滴出黑水的眼色,才想起还有专情蛊这回事。 那她是要接受小圣女的好,还是不接呢? 昨儿个晚上没有好好商量过这件事啊! 祁云澈轻一 【南疆篇】 男人和男人怎么相爱?!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不过几日,撇开桑朵朵的多嘴挑剔,阿岚儿对同行的人有自己的见解。 颜莫歌身家厚实,与当今汗皇乃至亲兄弟,生意遍布大江南北,结交的能人异士更是无数,虽他脾性差,难相处,可随便端着那重身份亮于人前,谁都得卖他七分脸面。 这便也是桑朵朵看上他的缘由。 云漠少言但稳沉,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不难望出他时时迁就慕风和颜莫歌,却是只消在大事上,定然是他说了算的腼。 他对慕风的情义已然无需多言,可想一个顶天立地的勇士不顾世俗眼光,在人前对爱慕之人呵护备至,柔情万丈,真真感天动地! 可若非……若非他们两都是男人,阿岚儿怎忍心拆散! 鸳鸯鸳鸯,要雌雄才可凑成一双揍。 慕风为人谦和,谈吐温柔,眸色中时时透着股子寻常男子不曾有的纤弱,非但不叫人讨厌,反而想去保护他。 或许正因为此,才征服了云漠这样霸气十足的人罢。 把兔腿递向慕风时,阿岚儿心里对云漠的愧疚溢满了全身,她用坚定的眼色对云公子示意:放手吧,我会对他好的! 祁云澈瞬间望穿小圣女的心思,在汐瑶犹豫不决的那刹,淡淡然的收回了手。 此时此刻,汗皇陛下想的是,他还没小气到女子对他孩儿的娘好,都要吃味的地步,身在南疆地界,他委实无需阻拦小圣女,只要此行顺利便可。 故而,他出于礼节谦让。 可阿岚儿却当他成全了自己! 她的心都要碎了。 这得下多大的决心?得怀有多大的勇气? 由为他收回手时,几乎是不着痕迹的望向自己,看似淡薄的眸里有交托,有嘱咐,还有更多难舍却不能不舍的情怀。 看来云漠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慕风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拿得起放得下,当断则断,这才是真男人! 两人隔着中间反映迟钝的人来回交替了好几个眼神儿,那厢汐瑶还在依依不舍的用目光追随了祁云澈手里的兔腿一会儿。 直至望见他启唇在腿上咬了一口,才讪讪作罢,怨恼的撇了他一眼。 这人为了图个方便,竟把她顺风顺水的推出去! 不得别的选择了,汐瑶彬彬有礼的对阿岚儿谢过,接了她递来的兔子腿,慢条斯理的啃起来。 啧啧,快瞧他斯文尔雅的吃相,如画的美目轻垂,如玉的脸容温淡,张口用皓齿咬下一小部分腿肉,咀嚼…… 为何他的吃相似极了女子,却又丝毫不做作,更比女子娇俏! 就连悄无声息移到颜莫歌身旁坐下,欲要对他示好的桑朵朵都看得有点发怔。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饮酒的颜公子先对她搭话,语气和善,望住她的眸光静柔,仿佛这一时骨子里自带的攻击都在这刻消失不见。 桑朵朵微有怔愣,恍然以为自己生出幻觉。 火光将他俊逸绝美的脸容映衬得柔和无边,他竟也有这般易接近的时候? 那她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呢?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见挪到身旁的人不言不语,只露出副呆傻的模样,颜莫歌暗暗感到好笑。 不是给他落了那什么专情蛊,要将他带回苗寨里折磨,怎么这会儿反倒摆出张茫然的脸容来? 颜公子恶名可是传遍了大江南北,她不仁在先,就别怨他无义了。 学着方才对面发生,他兀自伸出干净修长的手指,另一只手握住把好看的匕首,亲自从火堆上割下一块烤得肥厚适中的兔子肉,递送到桑朵朵面前。 当即,她受宠若惊的僵愣! 颜莫歌笑盈盈的问,“想吃么?” 桑朵朵点头再点头,定在他充斥着笑容的俊脸上就再难移开。 他们南疆的男子就是不得祁国的男子俊美,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不接,颜莫歌也不恼,眸中的流光闪烁攒动着,再蛊惑而引诱的问道,“要我喂你么?” 我的天…… 一股酥麻之感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犹如当头一道惊雷打在身上,不痛,还十分的舒坦安逸。 桑朵朵飘飘然的点头,早就忘了专情蛊这回事,仅剩的一丝丝理智在拼命的告诫自己:矜持点!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她问时已然倾身凑近过去,伸长了脖子,小嘴欲拒还迎的半张开,能被颜莫歌亲自喂她进食,此生也不算白活了,呵呵呵…… 刚想完,就在她嘴几乎要碰到兔肉时,忽而男子冷下音色,“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 桑朵朵略回神,还未反映是如何一回事,那兔肉已远离她。 不解的抬首对向颜莫歌的脸,才发现他们挨得极近! 他姿态放松的坐着,一手放在身后支撑,形容洒脱出尘,因着不想和她有太多接触,身姿有些许半仰,而她呢?她的上半身都要侧着贴靠在他身上,何来矜持可言?! 还有他此刻的表情也不得方才那么好看了,冷冰冰的,望着她的凤目里几分轻佻,几分清傲,全是戏谑和……鄙视。 不知怎的,桑朵朵就想起一句俗语来,叫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只他是拥有洁羽的天鹅,她是…… 猛地醒然!她再次在晴空月夜遭雷一劈,整个人迅速站起,远离颜莫歌,“你、你少瞧不起人了!” “本公子有说瞧不起你吗?”他反问,眯起眼眸促狭的瞅着双颊臊得通红的人儿,昂起首,怡然自得的道,“本公子以为,本公子瞧不起人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 言罢,四周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扑哧’声,着实忍不住了。 就连裳昕和裳音都不知道此生伺候在小公子身边,有没有机会看到他对哪个温柔,这桑姑娘也太好诓了。 桑朵朵居高临下的对他瞪视,怒火中烧的眼中溢满受伤。 却是同时,她心底也觉着这人恶劣倒也,但又有哪里不对,她实在说不上来。 “哈哈哈,还想本公子喂你?”颜莫歌一派目中无人,边笑边揶揄她,“本公子笑起来好看吗?哈哈,痴人说梦,桑朵朵,你可真敢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发猖狂,笑声回荡在深山老林间,十分空幽清晰。 桑朵朵气得血都沸腾了,攥紧小拳头与他凶,“颜莫歌!你狂个什么劲!老娘有的是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说着就欲要抓出金蝉蛊来收拾他,可刚摸到腰上,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三个多时辰前与他和慕风下的专情蛊。 这…… 不对啊,不该是这样的。 忙向阿岚儿看去,小圣女还坐在慕风身边,只是—— 阿岚儿也有所察觉,怀疑的看着身旁温文如玉的男子,便是得他对她微微一笑,“圣女娘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人生在世,能得一心爱之人在下知足。” 话罢,‘他’转而看了另一侧的云漠一眼,对他绽出眷恋之色,再而握住了他的手。 云漠回应的与之相视,彼此情深意重。 “你们!!” 阿岚儿大惊,还没道出他们是男子,怎能相爱的话,那厢颜莫歌坐得纹丝不动,闲适的喝着小酒,对将将威胁自己的人道,“要让本公子生不如死?你可以试试看。不过丑话先说在前面,本公子向来有仇必报,你如何对我,我就如何对你,想清楚了再出手。” 这话说得风平浪静,暗自里那股阴冷的狠劲不难叫人听出。 在苍阙遇到小圣女等人,慕汐瑶打的是就近的心思。 不管此行是为了找那巫医瞧一瞧,还是到王城去助袁雪怡解困,都没理由先给人暗算了去。 当他们是草包么? 那小圣女和苏克桀是什么关系,别人不知,颜莫歌却是一清二楚,哪怕是在南疆,只消他来了,都得他说了算。 默然小会儿,他两杯酒饮罢,再问道,“想清楚了么?” 【南疆篇】 垂涎他的美色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顷刻,颜莫歌已然换了张谁的面子也不买的冷脸,狠话他是撂下了,他素来言出必行。 大江南北,四海八方,谁没听过一两件与他相关的毒辣事? 祁云澈和汐瑶携手而坐,任由他发挥。 原本想的是借小圣女一行图个方便,入南疆王城能顺利些,不想这一主一仆动了别的心思,不回敬一番,岂不显得太好欺? 也是这时,阿岚儿等人才恍恍然醒悟几分,连日结伴同行,虽颜莫歌为人过于挑剔,说话也刻薄,却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腼。 换言之,他从未同她们较真,但眼下…… 环顾周遭,几天相处下来,云漠慕风还有颜莫歌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会功夫,且都是各种高手。 而阿岚儿和桑朵朵的身边,除了四个哑巴侍卫,就只得一尾剧毒无比的蛇儿,可谓身单力薄揍。 就是要放小蛇出来咬人,也只能放倒一个,并且随便是他们其中的谁,将来都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先她们给慕风颜莫歌下的蛊毫无作用,看他们的神态形容,应当是察觉了,否则不会恼火成这样。 就是片刻功夫,说长也不长,阿岚儿坐在火堆边思绪辗转飞快。 有句话叫‘来即是客’,横竖想来都是她们的不对,说好同行带路的,你却与人落蛊,不将人家惹恼才怪。 此处乃入南疆之后最茂密的一座大山,走的又是偏僻的小道,平时别说有人经过,连野兽都极少出没。 慕风等人要是真的心狠手辣将她们斩杀在这里,尸身隔个十几年没准都无人发现。 莫说逃跑会丢整个南疆的脸面,跑不跑得了,都该算做另一回事…… 紧迫僵凝之余,阿岚儿想得背脊骨都是凉意。 便是这时,忽听桑朵朵大声道,“我想清楚了!” 她想清楚了? 颜莫歌一挑俊眉,抬目冷笑着望她,“是个如何的说法?” 四下两只暗部的人马早就蓄势待发,只等他一声令下了。 击杀南疆圣女,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求来的活儿。 阿轸早就相中小圣女袖子里的那尾小蛇,心思里都琢磨好几次,怎么把皮刮下来,做成两面拨浪鼓给他家心肝宝贝玩儿呢。 不顾阿岚儿拼命与自己使眼色,桑朵朵只问坐姿轻松的白衣公子,“你说你有仇必报,别人对你怎么样,你就对别人怎么样,是不是?” 饮下口芳香四溢的美酒,颜莫歌点头,“没错。” 话将落音,桑朵朵忽的在他旁边坐下,死皮赖脸的将双手缠到他手臂里去,“那我今后只对你好,你也要对我好?哈!就这么说定了。” “……” 一扫先前的冷面,那口酒含在嘴里,颜莫歌瞪大了眼睛像看妖怪一样看着她,这……又算个什么事?! 桑朵朵不知道这个算不算随机应变,不用阿岚儿给她使眼色她也明白,在自家地盘上,不能丢脸吖! 故而纵使她们错在先,也不能服软,只能……由她出面,略作小小的牺牲,以挽回整个南疆的脸面了。 反正,她本就没多少伟岸的形象可言。 这人呐,只消连脸皮都不要了,那真是可怕得紧。 汐瑶和祁云澈齐齐看向正对面诡异的一幕,这个桑朵朵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呢…… 就是大汗和汗妃都被她打败了! 身后的暗林里,跃跃欲试的轸宿等不及用胳膊肘拐了拐旁边的翼宿,只闻鬼老大‘啧’了声,用只有这方才听得到的语调叹说,“小公子碰上了张狗皮膏丨药。” 桑朵朵还是第一次真正触碰到颜莫歌。 他衣裳的布料冰凉柔软,凑近了闻还有一股子清幽的淡香。 他的脸这样看更为俊美,恰逢此时几缕莹润的月光穿过繁茂的树枝,笼罩在他比月光更加美丽的面庞上,如无暇美玉,如沧海明珠。 清冷而高贵,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之间。 随着他的吐息,桑朵朵感到一股淡淡的酒香迎面而来,若有似无,几乎将她染醉。 颜莫歌直觉头皮都发麻了,周身都僵滞得不能动弹,死死定在她那张花痴脸上的眼色里,全都是惊悚。 你敢再靠近点试试?看我不一掌劈死你!! 桑朵朵会管他那些? 不要脸不要皮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双手蓦地再将他手臂缠紧些,认真的看着他,沉肃道,“那要是我……” 她话到一半,不说了。 只满脸深情的与之相望,唉,长得这么好,她哪里舍得真的把他拖回苗寨折磨呢? 对面,汐瑶见颜莫歌投来求救的目光,忍不住低头‘扑哧’的笑,自识得他到而今,还是第一次看到颜哥儿这个表情呐! 实在是……叹为观止! 既然有桑姑娘主动牺牲小我,他们也还要前往南疆,不易将关系弄得太僵,如此便可以了罢。 “走吧。”祁云澈起身,同时拉起汐瑶,“我们到远处逛逛。” 饭后散步消食,这是他二人多年来的习惯了。 阿岚儿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她对慕风下蛊已是不对,他们男子之间有爱又与她有何相干呢? 唉…… 心底长叹一声,诚然,就是她也无法不承认,云漠和慕风走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相配啊! 待那二人真的走远了,颜莫歌心如死灰,早知道他两夫妻是见死不救最没有人情味的了! 没辙,他只好继续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瞪桑朵朵,希望她识趣点,知难而退。 不想桑姑娘那是不要脸皮的人,心花怒放的就撅了嘴向他色泽淡却鲜的唇瓣贴去,颜公子的俊眉扭曲,面容抽搐。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心头扩散开。 她、她莫不是想占他的便宜?!! 汐瑶随祁云澈刚走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谁先‘哇’的哀嚎,见了鬼似的,紧接着气急败坏的咆哮—— “滚!!!你给我滚远一点!有多远滚多远!本公子看你不顺!!!” 桑姑娘契而不舍,半哄半骗,“我们说好的吖,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嘛。” 她想先亲他一下,他回亲自己一下,很公平,很符合他先说的话对不对? “我想此行会与颜哥儿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吧。”顿步下来,汐瑶同身旁的男子相视一眼,很乐,非常乐。 祁云澈赞同点头,“不止印象深刻,恐怕会毕生难忘。” …… 与落脚点相聚约莫三里,得一条小溪顺着山体蜿蜒流下,在中段形成一方不大的水潭。 里面的水清澈非常,又因此处不得高木,月色极好,晒得水面上波光粼粼,应和着跳耀的水声,十分欢快。 来时阿岚儿就道有个这样的地方,故才特意选此地落脚。 众人先就说好,食饱之后,分别沐浴。 想此前那番情景,洁癖最重的颜莫歌是不得空闲占这个先机了,而垂涎他美色的桑姑娘此时更不得空。 小圣女做贼心虚还没缓过来,这个便宜就被酒醉饭饱的汐瑶和祁云澈先捡到。 南疆界内潮闷,又行了整天的山路,身上的衣裳都不知是被汗沁湿的,还是被密林间的水汽焐湿的。 细细的清洗完,换上干爽的衣裳,汐瑶整个人都舒坦了,连靴子都不愿再穿,披散着长发,靠在祁云澈的肩头上望着月亮发呆。 不时,听得祁云澈问她道,“行了一整天,可吃得消?” “吃不消。”汐瑶苦哀哀的,“我全身都疼,你给我捏捏……” 说着先就先耸了耸挨着他那边的肩膀头,大汗垂目望了一眼那单薄圆润的肩,默了默,无声的帮她捏起来。 又在她合眸享受之余,听她幽长道,“不知道润儿有没有想我……” 说起儿子,大汗也颇思念,看了一眼天上圆润的月亮,道,“爹娘都不在身边,应当是要想的。” 殊不知,这厢他两个齐齐想儿子,几百里之外的苍阙,逢单日带祁润的四方侯正带着蒙国的小殿下,豪迈的包了花楼,玩得不亦乐乎…… 【南疆篇】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戌时将尽,歌尽繁华的苍阙城内人声沸腾,往哪处看,哪处都是热闹。 这夜城中最大的花楼被四方侯豪掷万金包了下来,若换个人的话,或许陈娘子会笑得合不拢嘴。 不!这么说也不对! 平日四方侯来,莫要说陈娘子了,就是楼里那些卖艺不卖身的姑娘都欢喜得很。 那可是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的四方侯啊…腼… 偏偏,今儿个侯爷来就算了,还带了一位不足三岁的小公子。 这位小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汗皇与汗妃唯一的儿子,蒙国的润殿下,祁国女皇的亲侄儿!巨富的颜家公子乃他亲叔叔,沈家只手遮天的沈二公子为他亲舅舅。 但凡与他沾亲带故的,就算不是横霸一方的人物,名号叫出来也定响当当揍! 别看这嫩娃儿虽小,权势富贵集一身,全天下再无人有他这般霸道厉害了。 可是—— 花楼略为安静的后院里,陈娘子指着管事的破口大骂,“三岁定终身你懂不懂啊?啊?!侯爷来这里寻欢作乐就罢啦,他带着的是哪个你知不知道?!” 年纪不过二十的管事的对她点头哈腰,笑呵呵的,“知道知道,是蒙国的小殿下吖!” “你知道啊?!!!” 陈娘子瞪大了眼,气得伸手扭住他的耳朵狠命的拧! 自打汐瑶做了蒙国的汗妃,她就带着手下得力的人回苍阙继续开花楼。 天下太平,平日不得什么紧要的事,几乎与打开门做生意无异,暗地里又有独孤城主关照着,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花楼背后的主人谁也惹不起。 陈娘子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样操心了。 被她训的这管事的年初才来,根本不知花楼真正做的行当。 只晓得咱这是整个苍阙最好的青楼,来此消遣的非富即贵,他利欲熏心,见财生胆,见了四方侯带着蒙国的小殿下,心中更是想,赶明儿个大家都知道咱这楼连蒙国还在吃奶的小殿下都要来开眼界,那不闻名于世了? 那以后,这生意不是更加火红,财源滚滚来? 故此,傍晚时分陈月泽抱着祁润包下花楼,他就悄悄的命手下的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不过两个时辰,楼外已是人山人海,都想一睹蒙国小殿下逛花楼的风采。 陈娘子大发雷霆,快将他耳朵拧下来! 管事的勾着腰顺着她转圈,求饶,“小的不是想替咱楼把名声打得更加响亮些么?!” 谁人会闲银子多? 他眼珠子一转,反对陈娘子宽解道,“您想啊,咱这楼平日来的达官显贵还少吗?能多一个蒙国的小殿下,岂不是如虎添翼啊?” 见他不知悔改,更变本加厉,陈娘子对着他耳朵尖叫,“如虎添翼?你一只死狗还妄想飞天呐!” 眼下全城都知道四方侯带着蒙国的小殿下来逛花楼,再过三两日,大江南北都人尽皆知啦! 最惨的是,陈娘子还是在对街喝茶时听到一个员外老爷亲自来问,她才恍然楼里出了大事! “还如虎添翼?” 她冷冷一笑,头皮麻到脚底板,“你可知蒙国的汗皇陛下就得这一个皇子,将来是要继承大宝的,你把小殿下逛花楼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丢的可是整个蒙国的脸面,拆了我们花楼是小,怕是不小心引起两国交恶事大!” 经她这么说,管事的意识事态严重,露出又惊又怕的怂样。 陈娘子再狠命的掐了他那如花似玉的小脸一把,都掐肿了,“我看你这张皮是不想要了,你这颗我看了就烦心的脑袋你也不想要了,啊?啊?说话啊!哑巴啦?!!” 这厢骂罢了,头顶上便应和般的响起个温润清爽的笑声。 院子里的人循声望去,就见四楼那香间的后窗被打开,倚在窗边上的正是四方侯陈月泽。 他一手举着价值连城的白玉酒壶,一手握着只月光杯,玉冠锦袍,华美不失风流,高贵不失尔雅。 见下面的人往上望来,他便俯身而下,懒洋洋的趴在窗框上,打趣道,“我说陈娘子,大家都姓‘陈’,怎的本侯今儿个特意将此处包下,来得如此久了,就得两个弹琴的姑娘?连给本侯倒酒的人都不得,你这生意做得实在是……” 说着,他将一双略染了醉意的凤目举向夜色至深的夜空,叹道,“忒不厚道了。” 罢了还冲她凭空抛去一记如丝媚眼,恐怕换一个心志不坚的女子,魂都要被他勾去! 这几年陈娘子和他打过不少照面,自知她暗中为谁效命,人是笑着迎逢上去就道,“侯爷,话不能这么说,您包下咱们花楼是给了奴家天大的脸面,原本您要带哪位贵客来都不成问题,可……” 费力的伸直脖子,她往他身后光亮的雅间看去。 阵阵悠扬的曲调从里面飘散而出,使得此处着实不像寻花问柳之地。 连陈娘子都不记得,她们花楼的姑娘几时会弹这般清心寡欲的曲子了…… 强忍住笑意,她道,“如何言,您带来的都是蒙国的小殿下,不满三岁的小娃儿,就不说您与汗皇怎么交代,依着您与汗妃的交情,这般做也不厚道啊……” 陈月泽呵的轻笑,“对汐瑶,貌似是有点。” 天下间,能直呼汗妃名字的人能有几个? 陈娘子搬出汐瑶主子来,就是希望他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女皇陛下也还在苍阙,岂会真的容他胡来? 见陈月泽和悦的颜色比先前多了分思量,人是正欲趁热打铁,哪想刚开口,就听他事不关己道,“图亚大汗曾经得罪过本侯,陈娘子,你不记得了吗?” 他居高临下的凝着下面那张霎时僵滞的脸,给自己倒着酒,一派悠闲,又不失正色的说,“苍阙受灾民围城之困时,本侯牺牲太大,以至于性情大变,多年来入夜难寐,诚然小殿下是汐瑶的孩儿,也是汗皇的孩儿,不是么?”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陈娘子撑着眼皮瞅他,心头暗骂道,你也知道你性情大变?还入夜难寐…… 要是全天下的男人身边都躺着美人,成天左拥右抱温香软玉,哪个有心好好安寝? “话不能这么说……” “那就莫要再说了吧。” 陈月泽打住她,“如何都不会引起两国交恶的,你可放心了。” 再者他那小外甥老早就睡了,他不就做做样子,容祁云澈出个丑? 起身往屋里转回去,他最后吩咐道,“往常怎么来,今夜还怎么来,不然本侯就换别家了。” 对当年祁云澈利用陈月泽降服那轩辕氏妖女一事,陈娘子是少数知晓来龙去脉的人。 眼下她全不得法子,只好先假意答应,再使了手下人换上夜行衣跑一趟独孤府,希望能搬来皇上做救兵。 殊不知,永泰女皇正被一堆积压了三个月的折子弄得愁苦不堪,忽闻外面有刺客,非但不躲,还兴冲冲的跑出去凑热闹,兴高采烈的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对她治理的太平盛世不满意。 有人不满意,她便能以此做借口,让位给贤德的三王爷了吖! 哪知一番打斗后,才晓得是汐瑶花楼里来报信的人。 据后来史官记载,女皇闻之勃然大怒,当即亲临花楼,狠斥四方侯! 而真正的情形是:女皇得此机会,高高兴兴的与四方侯喝了一夜的酒…… …… 彼时,南疆幽幽群山深处,两个年轻俊俏的男子比肩而坐,双双对月思子。 汐瑶道,“润儿从出生还从未厉害我这样久,不知他见不到我可会哭,近来吃得可好,这会儿可是睡下了……” 祁云澈揽住她单薄的肩安慰道,“润儿身边的人都非泛泛之辈,单说一个陈月泽,自然都会教好他的。” 把祁润交给陈月泽和沈瑾瑜来带养,听着不太靠谱,但细细思索,不失为磨练儿子的机会。 “是么?”汐瑶斜目望他,便也是顺带一提,“你却是忘记了,曾经在苍阙时,你可是利用过四方侯的。” 【南疆篇】 今日心情好,适合大开杀戒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之余风流史传遍大江南北的四方侯,而今说起来,汐瑶觉着祁云澈应当对他的风流负些许责任。 当年非若他赶尽杀绝,利用了那一个‘情’字,或许陈月泽真的带着轩辕颖避世隐居,儿女都成双了呢? 汐瑶的话听似在担心远在苍阙的润儿,真正对祁云澈清浅的埋怨他是听出来了。 默然了会儿,他道,“对不起,那时我连全力护你的能耐都没有,我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疏漏,假若心慈手软的结果是埋下祸根,负一个陈月泽又如何?” 所以,于此他半分愧疚都不得腼。 汐瑶闻言笑了笑,“早就知道他是这个性子,故而是我对你期许太多。” 那些赞叹图亚大汗心胸宽阔的人,只因从不曾见过他霸道自私的模样罢了。 祁云澈垂眸望她那张靠在自己肩头的小脸,眉目间溢出柔和的色彩,道,“你可以对我做别的期待,而非期待我对陈月泽心怀愧疚,最多待此事了结,回苍阙之后,孤与永泰女皇仔细商榷,为四方侯寻一温婉贤淑的绝世女子与他做夫人,你看可好?揍” 汐瑶瞪大了眼睛,“合着还成了我的不是,你这般只会叫他对你更加咬牙切齿!” 还温婉贤淑……专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同散漫不羁的四方侯讲道理? 祁云澈佯作不解,“是么?四方侯已近而立之年,此时也当成家了,四方侯不谢孤,太公主与陈国公也会谢孤的吧……” 反正大汗是不相信陈月泽会连汐瑶的面子都不顾,趁机带坏他的儿子。 刚想罢,身旁的人儿就道,“横竖你想,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会对润儿如何,是吗?” 祁云澈闷声笑起来,反问,“难道不是?” 汐瑶没好气的睨他,抬起小拳头在他胸口锤了一记。 二人正说笑着,忽然同时发现山下不远处有零星火光在闪动着,且是向山上靠近来。 显然有人! 祁云澈将将锁眉,正不悦哪个来扰了他与汐瑶独处的好气氛,鬼宿自旁侧来报,“爷,有一小队苗人上山了。” …… 巧了,来人正是二王子苏克桀的心腹央哈。 加上他自己,一共有二十多个苗人勇士与他一道来。 见到他,阿岚儿已在暗地里高兴。 一则因为此前她们与慕风颜莫歌下蛊不成,二则在那之后,被不轻不重的威胁了一番。 不管有理无理,她这南疆圣女虽不管事,也从未被哪个生生的欺到头顶上来,这会儿多了自己人,让她宽心不少。 再来央哈竟是奉了苏克桀的命令专诚来找寻她的,更叫她心花怒放。 看来,那个人心里是…… “就算心里有你,你也比不过王位!” 小树林里,桑朵朵恶狠狠的对阿岚儿泼冷水。 阿岚儿才将燃起的小火苗瞬间被扑灭,她小脸僵了僵,努力辩驳,“可他还是派人来找我了!” “那又如何?他人来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手下到底有多少人马,才区区一个央哈,做样子而已,谁不会啊!” “那也是心意,央哈可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呢!” 看着无可救药的圣女娘娘,桑朵朵眼神里都是同情,“瞧你这样儿,就算专情蛊起了作用,慕风对你一心一意,你能真的看上人家?你心里装的都是苏克桀那坏蛋!” “你胡说八道什么!!” 阿岚儿话音噌的拔高,山间都是回声,吓得她两个忙往身后远处众人落脚的方向看去,见火堆燃烧得旺盛那处一派平和,才放心少许。 桑朵朵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为何我们的蛊儿对他们不管用?莫非他们也会养蛊之术?” “不可能。”小圣女凝眉紧色,“南疆养蛊之术绝不外传,违令者有灭族之灾,没人有这个胆子!” “这可没个准啊……” 一夜还没过完,桑朵朵下她脸面无数次,也不多这一次了,“如今他们祁人都能做太王妃,苗域早就不是我们自己能说了算的了,还有啊……” 兜兜转转的说完,她回身看去,视线穿过树林,抓到站在外面的央哈的身影,眼眸一眯,满是狐疑。 她小声对阿岚儿说道,“你别怨我多心,之前去祁国的时候形势已经很紧迫了,那兄弟俩都是阴谋算尽的,会不会真的联手对付太王妃,或者中途反悔都是未知之数,以前你住在神殿的时候,苏克桀三、两个月才来见你一次,这次我们才出去多久?他就派人到处找你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阿岚儿再如何普通,也仍旧改变不了她乃南疆圣女的事实。 而她若非圣女,就不会遇到苏克桀。 这些无需哪个时时在她耳边多言,她心里清楚。 能在这里见到央哈固然高兴,可又不是苏克桀亲自来,阿岚儿也察觉了他看慕风一行人不善质疑又提防非常的眼色。 “那你是怎么想的?”思索罢了,她问身边唯一信任的人。 桑朵朵如实道,“虽然云漠他们一行人来南疆的目的很可疑,但既然他们想利用我们掩人耳目去王城,你也可以利用他们平平安安回去,看清楚再行事。” 阿岚儿听出她话里不对劲的地方,复杂又不解的看向她道,“何以是我利用他们平安回王城,你呢?” 桑朵朵理直气壮,“我不是还要带颜莫歌入谷找夜澜么?” 经她提及夜澜,阿岚儿才又想起之前,“还好我们有所保留,早就听说颜家公子身有隐疾,看来此言不假。” 说到此,她忽的冷笑,看着身旁的人阴森森道,“你编得倒是活灵活现,要是让夜澜知道你说她要将你毒哑,有你好受的!” 她们两个和澜谷巫医的关系,连苏克桀等人都不知,又岂会说给云漠等人听? 只想起澜谷里住的那位的的脾气,桑朵朵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那不是随机应变么,呵呵……我想的是,颜莫歌定是来寻医治病不假了,我带他还有他那两个侍婢一道入谷,之后再想法子套他的话,看他们到底来我们南疆做什么。” 阿岚儿点头应道,“你小心些,云漠他们要去王城,我这边反而安全。” “那慕风一脸的好说话,不想作假的,就是云漠太阴险了,你多提防他,尤为央哈,你可千万别因为他是苏……” “得了得了,我晓得了。” …… 阿岚儿和桑朵朵在小树林里密谋了约莫半刻才行出来。 对央哈只道慕风一行在苍阙救过她们,此次来南疆为商,便顺路为伴,而大名鼎鼎的颜莫歌颜公子,则是要去拜访澜谷巫医。 央哈听罢,不难看出疑心更重,却没有说出来, 众人表面客客气气,平静的过了一夜。 第二天打早,天那边尽头的群山后才将将泛出淡色的天光,便又是启程了。 …… 下山后,桑朵朵领着颜莫歌与裳音裳昕向东面澜谷行去,其他人继续向南,约莫再行四、五日就可到王城。 分别之后,人少的这方就显得冷清多了。 有了昨夜的丢丑在先,桑姑娘也不太想搭理颜公子,人都是有尊严的! 她一人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个,下山后的路相对平整不少,却也不乏到处露出的树木根茎。 加上阿岚儿不再身边,离了赤金小蛇,渐渐的,开始望见不少毒物。 周围尽是参天大树,密林遮荫,任由外面烈日炎炎,这树荫下只有闷热和潮湿。 沉默的走了将近一时辰,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靠近的步声。 桑朵朵不解的回头看去,就在方才他们走过的暗林伸出,几道暗影杀气腾腾的穿梭在其中,靠近来—— 再看颜莫歌的表情,人是笑得云淡风轻,仿佛早有所料。 “裳音,备好酒,今日天气不错,适合大开杀戒。” 【南疆篇】 毒舌的至高境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颜莫歌那副消受淡薄的身板,尤其入南疆之后,面色苍白如纸,走两步都会喘个没完没了,虽嘴上恶毒,却是和弱不禁风、身骄肉贵的慕风没两样。 对他‘大开杀戒’的豪言,桑朵朵颇有微言。 只望着来人气势汹汹的杀近,更深的忧虑登时涌上心头! 果真让她说中了,知晓他们行踪的只有央哈和其部下,她和阿岚儿才分开没多久就遇险,可想苏克桀的用心! 眼见颜莫歌接过裳音出鞘的宝剑,她忙道,“留个活口问话。腼” “废话!” 丢下这句,俊庞带着狠厉之色,颜莫歌足下轻轻一跃,身轻如燕的掠上前去,迎击—— 统共二十个训练有素的暗人顷刻间将他包围,手中武器乃见血封喉的勾爪,上面涂满剧毒揍。 苗人干脆直接,不讲究花哨的招式,能用最快的方式致人于死地便是目的。 那颜莫歌亦非等闲之辈。 无数银色的勾爪在空中飞舞回旋,映着烈日的强光折射出刺眼的光华,他手执长剑飞速翻转,姿态轻盈矫捷,穿梭于其中竟是来去自如。 桑朵朵只能凭感觉用双眸追随他迅如闪电的白色身影,就连那些苗人侍卫都无法将其精准锁住,更别说要将他斩杀了。 几个穿行之间,寒光忽闪,颜莫歌行动之诡异飘忽,不过眨眼功夫,待人再望清他整个人时,形势早就逆转!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桑朵朵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却见那二十个身着蓝衣的完好无损暗人站在自己的阵法中,姿态各异,有一个的眼珠子甚至还在转动,可是…… 随着第一个人倒下,其他人接二连三的倒地不起,连死前最后的哀嚎都没有,这便是……咽气了?! 桑朵朵都没看到他们身上哪里有致命的伤,这个颜莫歌…… 两个侍婢已经笑着跑到他跟前,一人接了他手里滴血未沾的剑,一人把酒递上去,殷勤的夸着‘小公子好厉害’,对脚下四周七零八落的尸体视而不见。 转瞬之间颜莫歌又是一副傲慢清冷的模样,因着得了两个侍婢的称赞,不可一世的脸上溢出少许浅淡的得意之色。 不过是随意活动筋骨而已,来多少都是一样的杀。 “太可怕了……” 一时,桑朵朵被眼前发生所震撼,不小心把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裳音闻言望向她,道,“桑姑娘此话差矣,这本是你们南疆的事,却叫我家公子出手相助,可怕的不是我们公子,而是你们存有异心的苗人。” 桑朵朵飞快反驳道,“你敢说你们此行只为做生意?” 事已至此,唯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裳昕面无波澜,笑语,“就算我们来此目的不在生意,也没有刻意存着害你们的心,且是你们对公子落蛊在先,这些我们都不计较了——” 再看看满地命绝于此的尸首,她继续道,“眼下这些人显然是来杀你的,方才公子不出手的话,凭你一己之力,你能逃过一劫么?再者我想小圣女那边会也定有性命之忧,不过嘛……这点你大可放心,有风公子和漠公子在,保你们圣女娘娘安然无恙到王城。” 桑朵朵满眼都是怀疑,“口说无凭!” “不信的话,你自己追上去一看不就清楚了?”颜莫歌不想与她多费唇舌,笑说风声道,“不过本公子可不担保还会不会有追兵来。” 言下之意,她死与不死,他是没所谓的。 桑朵朵被他话揶得一窒,昨夜最担心的偏偏都发生了,她自然是对阿岚儿担心得紧! 可正如他们所言,因为有云漠那行人在,她才放了大心的带颜莫歌来此。 心中一番权衡,按捺下焦虑,她沉了眼色,道,“我们打个商量。” 颜莫歌饶有兴趣的扬眉,“说来听听。” “把你们的目的告知于我,保证不插手我们南疆的事,还要保我圣女周全,我便带你去见夜澜,不管你想医什么人,一定医得好。” 此时的桑朵朵全然换了个神态表情,和昨夜最初说起那位澜谷巫医时截然不同。 显然,她们是相识的,并且交情不浅。 “把我们的目的告诉你,保证不插手你们的事,还要护着你家小娘娘万全?” 品味着她的话,颜莫歌嚯地大笑,“有人要杀你们的圣女,与本公子相干?我们非苗域中人,保护她岂不就算插手了?况且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太不公道,本公子是生意人,从不做亏本生意。” 桑朵朵有些急了,“哪里亏本啊?只要圣女安然无恙,你们就是我南疆的大恩人,再说我也答应带你进谷找夜澜,不管是你想拜访她也好,有事相求也罢,哪怕你想请她出谷医治哪个都是可行的。” “你说的可当真?”裳音和裳昕同时道,二人眼色里都绽着期望的光华。 对袁雪怡那件事她们才不得多大关切,此番入苗疆一则是为照顾小公子,二则在照顾小公子之余,与他一道游山玩水罢了。 倘若桑朵朵与那位神乎其技的巫医交情非常,对她们而言便是一线生机! 见这两人神情疏漏,桑朵朵不是傻的,立刻怀疑的上下将颜莫歌来回望遍,“你……命不久矣?” “你以为本公子真的很想去拜访那个巫医?”颜莫歌冷笑反问。 他根本不在乎! 这么多年了,自己一身剧毒的病痛早就习以为常。 人生在世,谁能免去一死? 回首以眼色告诫了裳音和裳昕,他再对桑朵朵道,“本公子不屑做你们南疆的恩人。” 言罢,他一转身,往来时的路折返行去。 裳昕二人心知说起医治的事又将他惹恼了,忙追上前去好言,岂料再得他一句事不关己的话,道,“近来公子没心情治病,神仙来了都不买账,圣女死活跟与本公子无关,我要回苍阙了,你们走不走随意。” 行得没几步,他又转头对僵若木鸡的桑朵朵冷道,“你要留下的那一个,再不去问话就要死透了,这个人情算本公子送的,不用还。” 话将说毕,一个比他冷无数倍的女声从众人身后空幽传来—— “不就是顺手杀几只蚂蚱,半死的命,从里烂到外的身子,雕虫小技,竟还在我谷外班门弄斧,讲人情?呵,算个什么东西!” 半死的命,从里烂到外的身子,还说他……雕虫小技? 裳音裳昕面面相觑,这说话的人定是澜谷巫医夜澜了,可她竟然出言就把她们公子说得如此不济。 梁子结大了!! 桑朵朵则是高兴还来不及,平日的插科打诨,方才的强装正色,此刻是半点全无。 无助的双眼漫无目的的瞅着,到处找救命稻草。 颜莫歌大怒,回首看去之余,一身戾气直将身后就近的高木震得摇晃不止。 片片富有生机的绿叶如雨落下,映衬着他无暇美玉般的身姿。 却是回头,眼底只有茂密的幽林,林间横尸无数,林外依稀可见座山谷,四下再不见其他人影。 “滚出来!”他大喝。 那还未现身的人更加乐了,“生气?若不是你那点内力支撑,你这条烂命早就连渣都不剩,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我看你是了无生趣,求死找死,对了,凡事多动怒,美酒不间断,本还要费三年米钱,我估摸着年底也能办丧事了。” 一听她说三年变半年,裳音两人眼都急得通红! 年初时无名大师与小公子换血时便说过,再不得法子根除毒素,最长只能多拖延三年。 正是因此,小公子性情变得更加古怪,任凭大汗和汗妃如何着急,请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他都不愿意再看了。 那位藏在暗处的巫医只远远看了她们公子一眼就能断这样多,说要治好都不无可能! 哪里还顾得了其他的,两人相视一眼,对着山谷放下齐齐跪下,“求神医救我家公子!” 【南疆篇】 专治各种不服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当夜澜置于众目下,莫说跪在地上的裳音和裳昕两个人,就是颜莫歌也没想到,在南疆备受苗人崇拜敬仰的巫医会是这样的年轻,这样的……好看。 她最多十七、八岁,绝对不会过桃李之年,长过臀的青丝乌黑发亮,发尾用淡粉色的绸带绑束着,飘逸若仙的模样。 那张脸孔,生得是肤如凝脂白玉,面若冰霜桃花,脱尘脱俗的干净美好。 看她的穿着打扮,如何都是个祁人女子! 不谋而合的是,她也着一身胜雪白衣,与颜莫歌相隔着十步有余站着,头顶上有光丝丝缕缕的穿透树叶洒下,不失为一幅美轮美奂的画面腼。 只……自夜澜出现后,她那双灼灼其华的美目,始终丢挑衅的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男子。 相视了会儿,颜莫歌先不善质疑道,“你就是夜澜?” 问罢了,他看向桑朵朵,冷笑,“本公子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小丫头片子一个,尽会躲在深山老林里装神弄鬼!揍” 桑朵朵与夜澜要好,岂会容人随意诋毁了去,上前就为其辩驳道,“你休要乱讲!夜澜的医术有目共睹,再说了——” 昂这首,她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裳音和裳昕一眼,像是踩中了谁的尾巴,得意的说,“你敢说夜澜方才断错了么?她只看了你一眼就能说出你病入膏肓,这是装神弄鬼?若是假的,你家这两个护主的侍婢怎还跪地不起?” 闻言颜莫歌面色又沉了几分,恼怒的对那两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给我起来!” 难得的,裳音二人态度十分坚决,反对他求道,“公子,机不可失!” 裳昕再道,“这位夜澜大夫医术高超,何以不请她为你医治?这也是七爷和夫人的心愿啊……” 听她提起‘七爷’和‘夫人’,颜莫歌狠色斥道,“多话!” 裳昕也知自己失言,又见他气得脸色发青,谁劝都是不理会的模样,只好转对夜澜求去,“求神医为我家公子医治!” 叫她起来,她是不会起的。 夜澜一看这情形,跪的跪,求的求,还有个明明不想死,却有病不治的,加上一个桑朵朵…… 目光最后落在那事精的身上,她没好气道,“你不是该和阿岚儿去祁国了么?就回来了?怎的只有你一个?别告诉我说,他们是你带来的。” 最后一句话讲完,她淡淡的,更是不悦的将视线移向颜莫歌。 虽嘴上说着难听的话,但此前发生的一切正好让在树林另一面正在采药的她撞见了。 对颜莫歌她早有所闻,且是很早以前她就听师傅提及过。 传言此人乃蒙国女皇之子,女皇在怀他时遭奸人暗算落毒,后而竟是强行将他生下。 按说他活不长的,偏生祁国的前国师是个奇人,硬是用换血之术将他的命延续至今。 虽夜澜至今没想明白,师傅口中这确实的‘传言’究竟是从哪里听来,从前她不信,今日见了颜莫歌,她总算是信了。 思绪的间隙,桑朵朵已跑到她的跟前,脸上堆着狗腿的笑容,“澜澜,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千万不要生气啊……” 夜澜也对她笑,面似倾国倾城了,出言冷飕飕的全是扎人的飞刀,“从你口里说出来的本就不得多少好话,你既叫我千万别生气,那定是我听了会气得半死的,如此这般,你还是莫要说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年。” 绝情绝义的说完,她转身就走,谁也不搭理。 桑朵朵忙抓住她的手,一股脑儿的说,“别走别走,我求你了!!这会儿子岚儿怕是凶险万分,苏克桀那混蛋,竟派人来杀我,我都不知道当怎么办了,你再不理我,我……” 说着,她鼻子一红,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只消夜澜再多说半句无情的话,她定会哭瞎眼! 谁想…… “瞧你这点儿出息。”夜澜嫌恶她道,“苏克桀派人来杀你?他倒是看得起你,你这不是好端端站在我面前?祸害活千年,这话果真不假。” 桑朵朵对她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只要她肯理自己,那就是一切好商量。 既是已经如此了…… 移眸扫向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子,夜澜道,“起吧,我也不过是个难逃一死的凡夫俗子,你们就是跪死在这里,你家公子有病不医,谁也不得办法。” 罢了再对颜莫歌道,“你身上的毒我不一定能治好,不过可以试试,你不想死就随我入谷,我尽力便是。” 这么好说话? 颜莫歌将将露出狐疑之色,裳音和裳昕大喜的对她行一大拜! 夜澜眼角溢出少许笑意,继而才是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吧,你们的人要护阿岚儿周全,我就尽我所能为你解毒。” 说罢了,颜莫歌闷声一笑,“看来你们南疆人都极能言善道,无孔不入。” 听她所言,怕是早在他们停在这处时,她就在暗处看着了。 他将来人都斩杀干净,冷言拒绝桑朵朵,这些,恐怕这位年纪轻轻的女神医都听得只字不漏。 夜澜不否认,只道,“一则,我非南疆苗人,二则,我并不想医你,这是交易,你不是生意人么?我医治你,你的人保护阿岚儿,很公平。” “公平?”颜莫歌面色倏的沉下,阴冷道,“本公子没听错吧?那若你医不好本公子,可你要拿南疆的小圣女来抵命?” “我只说我尽全力治你,没说一定能治好你,你也知道你体内的毒自娘胎里带来,早就侵入五脏六腑,深入骨髓,就是我师傅在世都没有万全的把握,你何必强人所难?” 夜澜谈吐轻松的说道,“至于我先前说的‘公平’,我想你颜莫歌在四海八方交友广阔,结交都是非富即贵的权势之人,既然你们来南疆另有所图,借我圣女之名行了方便,还能过河拆桥,落下个‘小人’之名不成?” 走到他面前,她不由分说的拉起他的左手,在他脉搏上一捏。 夜澜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颜莫歌兀自微怔,满脸都是防备,眼底也竟是抗拒之色,却,终是没有把她甩开。 虽她在个头上矮他不少,气势上难得与之相当。 裳昕裳音都看呆了,她们公子素来生人勿尽,说难听些就是不善交流,别人都忌惮他看他脸色,那也是因为要指着他过活。 眼下这位夜澜大夫与他非亲非故,两不相欠,除了毒舌能与公子匹敌,胆色亦是过人! 单凭此,都叫她二人心中充满期望! 诡异的默了片刻后,夜澜松开他的手,胸有成竹道,“若你能听我的话,你体内的毒就算解不了,我也能让你多活十年。” 十年! 比无名大师说的三年要多出七年!! 颜莫歌眼波微漾,到底是心动了…… 这世间有哪个活得好好的人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呢? 看出他动摇,夜澜挑起眉,越发要激他,“条件是一样的,就算治不好你,用十年来换圣女的命很值得不是么?你不是真的想死罢,否则方才就不会容我碰你了,还有,你的毒若我解不了,这天下再没人能解。” 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丢下句‘想好了再应’,她功成身退。 不在那张俊俏的脸上多停留半刻,回身就往山谷里走去。 经过桑朵朵时,不忘与她道,“你就和我一道吧,此刻去追也来不及了,苏克桀还没那胆子对岚儿怎么样。” 身后,裳音裳昕凑到颜莫歌跟前,话是不敢再多说,只齐齐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那一线生机,越行越远了…… 桑朵朵得了夜澜的话,人是连忙挽住她的手随她一道回谷。 二人不慢不紧的走着,她对她小声道,“就这么走啦?那颜莫歌可是个比茅坑还臭,比石头还硬的烂脾气,他不会求你的。” “不求就不求。”夜澜才不在意,“这人呐,只消他自个儿惜命,总是会低头的。” 【南疆篇】 放心,我不会虐待他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桑朵朵一直都晓得,夜澜不但能医各种疑难杂症,对态度不佳的病人更是有一套。 只消那个人还想活,到了她这里,不管病能不能治得好,那点臭脾气到最后都会被治得服服帖帖。 可颜莫歌的脾气不是一般的臭,故而她还真拿不准。 也是这会儿她才发现,说起毒舌这回事来,夜澜与颜莫歌真是不相上下,不!应当说更胜一筹! 也难怪原先的几日里,颜莫歌对她冷言冷语说尽讽刺苛刻的话,她会有种习以为常之感…腼… 转眼她二人已走出老远,只怕转回头去,都不大看得清楚身后人的脸貌了。 桑朵朵偷瞄了夜澜一眼,见她神色淡定如斯,治不治哪个当真看她心情,她也委实佩服她的好气质,只不过—— “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啊,岚儿还在水深火热里,倘若我们不留住颜莫歌,那她那边就……揍” “水深火热?” 夜澜拿眼角没好气的向身旁的人斜了过去,轻哼了声,“你二人说要去祁国时我就说了,既然要去就等这边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再回,眼下?眼下他们兴风作浪正欢腾,你们回得真是时候!” 往自己山谷里不慢不紧的行着,她先冷笑了声,再语气淡淡道,“我知,定是你们遇上颜莫歌等人,觉着把蒙国祁国这些厉害的一齐搅和进来就万事大吉,殊不知自身难保就算了,还引狼入室。” 讲到这里,她停下来,似在思索着什么。 只想罢后那张清绝的脸容更加坚决,道,“我凭何要同你们一样指着那半死不活的废人脸色过活?他想活命,自然应当来求我。” 至于她愿不愿意救,先不是说好了么? 桑朵朵撇嘴,于情于理都亏到骨子里,只好尽挑好话说,“先不管颜莫歌,我求你的是另一回事吖!” 夜澜反问她,“你求我,我求谁?” 对着一张油盐不进的冷脸,桑朵朵怔愣了下,眼眶‘唰’地红了,闷声闷气的怨恼道,“夜澜!大家姐妹一场,你就真的眼睁睁看着岚儿去死啊?以前他们说你冷心肠,为这个事情我还在寨子里和人打了一架,脚上的疤都还没消呢,你……” 她还没埋怨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清淡淡,却不乏‘请求’的男声,道,“我和你回谷。” 顾不得清算姐妹间的情义值多少,桑朵朵下巴都快垮到地上,颜莫歌……他在求夜澜? 二人转回身,同时望见站在正对面远处的白衣男子。 他身形欣长,几分让人心疼的消受,面色苍白似无暇美玉,不得半分血色,却兀自透着股与天斗都不逊惧怕的傲气。 他何时求过人?何时向谁低过头? 分明都没多少日子可活,他心里更是清楚得很,只他对这世间还有眷恋,还有放不下。 颜莫歌道,“我随你回去,就算你不能完全将我医治好,十年,若我活不够十年,有人取你性命都事小,叫你生不如死的法子多得很。” 活了二十余载,哪怕是在母皇在世时他都从未对她退让半步。 可他还想活,多一天,多一时,多一刻都好。 只要还能活! 此时桑朵朵的表情和裳昕裳音一样,抓心挠肝的紧张担忧,还有点……期待! 换做另一个人,遇上颜莫歌恐怕只有求着他的份,可若然那人是夜澜…… 云淡风轻的浅笑了声,她直视他怀疑道,“生不如死?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我多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你今后与我说话最好客气点。” 颜莫歌俊眉一蹙,倒是裳昕先向前半步抢道,“澜姑娘勿恼,我家公子便是这个性子,他今后不会的了。” 只要还有今后! 裳昕也道,“对的对的,我们公子是个口硬心软的,澜姑娘莫要与他置气,恼了自个儿的不愉快。” 两人说着就先向夜澜迎去,将她当大恩人看! 走着,裳昕回首唤颜莫歌道,“公子,还站着做什么?不先入谷里去,澜姑娘如何与你解毒呢?” 这厢裳音已然来到夜澜身边,与她套近乎,“澜姑娘是一人住在谷中吗?想来我家公子体内的毒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得干净的,今后还请多包涵,奴婢裳音,‘霓裳’的‘裳’,‘音律’的‘音’,会做些粗活,姑娘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使唤便是。” 她又指着裳昕道,“她唤做裳昕,‘昕旦’的‘昕’,裳昕她啊,烧的菜可好吃了!” “是么?”夜澜难得笑了出来,和和气气的问。 裳昕两个忙不迭的附和,恨不得把她当活菩萨供起来! 见这情形,颜莫歌破天荒低声下气的求人就罢了,遭了庸医的奚落也没所谓,最气的是他两个胳膊肘朝外拐的人儿。 闷声不吭的走过去,还没出言反驳两句为自己挽回点脸面,不想夜澜忽的笑道,“可是我并非身骄肉贵之人,受不起别人的伺候,也不喜使唤人做事,再者,我并没有说你们也要入谷。” 这话一出,不止裳昕裳音傻眼,就连桑朵朵都茫然无解了。 颜莫歌眼中就没散开的火登时烧得旺盛,“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酒呢,我从不乱喝,喝多是会死人的。” 夜澜不喜不怒,一派自得,谁也无法牵动影响的冰山模样,对颜莫歌正色,“不管敬酒还是罚酒,以后你也不能随便喝了。” 他一窒,她根本不理会,转脸去吩咐桑朵朵,“你带她们两个回王城,她二人武功不差,一路上能保护你,这个脾气差的就暂且归我管了,告诉与他一道来的人,想他多活十年,圣女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既是相互利用,那就要发挥最大的价值。 于此之上,夜澜可比桑朵朵要高明不止一点点。 裳昕裳音都看出来了,尤为最后那两句话,都是说给她们听的。 “你口气倒是不小!”颜莫歌俊庞上都是厉色,早在心里盘算,待他好了,抑或者她不能依言做到,看他如何折磨她! 他心里那点儿思量全被夜澜看出来,她寸步不让的回敬,“我口气若不小,敢医你么?你呢,也别急着寻思我要是治不好你,你当如何对付我?” 问罢,不给他撂狠话的机会,她轻松道,“没准在我医你的途中,一个错手不小心,你就归西了呢?莫说那些在意的人会将我怎样,就算有,你看得到吗?那时你都死了,还能图我这份生不如死的痛快?怕啊?怕就别来。” 颜莫歌气得眼都红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 偏生他对着夜澜就是要矮一截,今儿个可算领教了何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求人办事的滋味,真真儿不好受! 看他忍得烧肝又烧心,夜澜暗自好笑,探手把桑朵朵招到面前,凑近她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后而道,“去吧,别耽搁太久。” 打从开始桑朵朵还怨恼她见死不救,此时方知她良苦用意。 倘若在颜莫歌这里先低了头,那阿岚儿才是真的危险。 满眼愧色的盯着夜澜,她欲言又止,“那……我就先走了。” 看看浑身都在散发杀气戾气的颜莫歌,人是不放心的又道,“这位颜公子虽然脾气不好,诚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大家同乘一条船,千万要好好相处啊……” 夜澜双手怀抱,眼底溢着胜券在握的笑意,“你且放心,姑娘我不是个喜欢欺负弱小的人,自是不会虐待他。” 她不走,她就先走了。 转身之余,夜澜把背在身后装满了药材的竹筐扔给那从没做过粗活儿的俊俏公子,“酒袋扔了,帮我把药材背好,入谷后我再与你仔细瞧瞧。” 这句话说完时,她人已走出老远。 颜莫歌接下她的竹筐是本能反映,接到手再想发脾气扔掉就难了。 而那个酒袋…… 裳昕主动把他不离身的那只取了,和裳音一起对他悲壮道,“小公子,好好照顾自己!” 【南疆篇】 慕公子,您真话痨!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与颜莫歌几人分别后,汐瑶等人继续向南疆王城而去。 走得约莫三个时辰,便到了一个分岔。 向左行翻过两座山便可达王城,走右边的话,倒是不用翻山越岭了,顺着蜿蜒陡峭的道路,可到另一座南疆大城——恩周。 对恩周城,祁云澈和手下两支暗部并不陌生。 那是南疆仅次于王城的第二大城,更是一座奴隶城,与北境外的塔丹有异曲同工之妙腼。 颜家在那座城亦有势力,每年从那里搜罗奴隶,源源不断的运送到北境去赚取暴利。 苗人的身价,还不如一头牲畜值钱。 原本走得好好的,到了这里,央哈却死活不同意阿岚儿再向王城靠近半步揍。 这时他才道,大王子律克姜和二王子联手一事中途生变,不但将他们准备夺回王城的计划全部告知太王妃和桑托,还用暗器将二王子打伤。 苏克桀已经失了势,若非两位长老誓死相拼,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而之所以央哈会在此,正是奉了他的命令。 “二王子担心大王子对您不利,派属下带一队人马沿途秘密找寻,圣女娘娘,您可千万不能回王城,否则律克姜定会取您的性命!” 央哈说得眉飞色舞,恨不得一刀劈了律克姜那不仁不义的狗东西! 阿岚儿亦是气得眉头紧锁,“律克姜好大的胆子!勾结桑托依附异族,当真他为了做王,连我这个圣女都要诛之后快!” 连带她身边的四个哑巴侍卫都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对手段强硬的大王子恨之入骨! 汐瑶见了,只与祁云澈交换了个眼色,彼此心里暗自有权衡。 昨夜颜莫歌就悄悄与他们说了,早两年小圣女情窦初开时就与苏克桀有私情,奈何两人身份特殊,这情就如同袁雪怡和楚淮的一样,深藏在心底。 而今南疆为一个王位混乱如此,两个人之间的情情爱爱算得了什么呢? 若手中无实权,连自己都掌控不了,谈何其他? 阿岚儿犹豫了半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苏克桀的伤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 央哈似乎早就知道她与主子之间的关系,面上不得分毫诧异,如实道,“圣女宽心,二王子虽中了圈套,幸而顺利脱险,身上的伤并未及其要害,此时二王子正在摩寨养伤,王城危机重重,还请圣女随属下一齐前往!” 他说罢,对着阿岚儿抱拳低首,忠心耿耿誓死追随! “摩寨,腾鲁长老的辖地。”阿岚儿神情里有了动摇,斟酌道,“摩寨在恩周以西三十余里处,倒是个偏僻的地方,只不过——” 她看向祁云澈等人,又起了几分迟疑和犹豫。 见她摇摆不定,汐瑶欲开口。 这不明摆着关心则乱么? 那个央哈话中尽是破绽,分明想让小圣女把他们甩掉,待他将阿岚儿带到那个什么鬼地方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既然她在这里,就没有让他把人轻易带走的道理! 岂料她将将才倾了倾身,站在她身侧的祁云澈往她跟前移了半步,不偏不倚的将她挡住。 她不解向他望去一眼,只见他眉目间尽是柔色,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那厢,阿岚儿对央哈道,“律克姜野心勃勃,让此人做了南疆王,对我苗域有害无益,只不过我有一点不明。” 央哈那拱手抱拳的姿势还没收回,闻言抬起头恭敬的看她。 阿岚儿面色端正,平静道,“你说只消我回王城就会被律克姜杀害,可我乃南疆圣女,手中再无实权,也有无数百姓拥戴,他为何要杀我?我又岂是他说杀就能随便杀得了的?” 就算是顾忌她和苏克桀的私情,也最多将她囚禁起来。 说到杀,当真是言重了! 央哈略有一僵,“大王子之所以要杀你,是因为……他早已准备好重选圣女,以便控制。” 言毕就心虚的低下头去,全身不受控制的紧绷。 “是吗?”阿岚儿眼中露出一抹厉色,反笑道,“他竟然连重选圣女的打算都做好了。” 央哈没有看她的表情,埋着头接道,“大王子为了登基什么都不顾了,眼下王城里外都是他的眼线,但凡遇到可疑的人,不问缘由就地斩杀,城中情况实在不妙啊!” 说到此,他还转头来对祁云澈道,“你们是圣女的贵客,小人在此奉劝一句,近来切莫去王城,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会有性命之忧啊……” 汐瑶从祁云澈身后冒了个头来,好笑道,“既然是这般,那你们要去哪里?我们和你们一道去可好?” 先她还担心小圣女轻信他人,就方才那三言两语,看得出阿岚儿心中有数。 这般,她也放心了。 央哈听她有此心思,眼中登时凶光毕露,语气也变得强硬,“这是我们南疆的事,不便外人插手,诸位对圣女的恩情,他日整个苗域定当涌泉相报,眼下还是分道扬镳,各行其事吧!” “话不能这样说吖。” 汐瑶干脆站了出来,不离手的羽毛扇指着央哈,摆了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孜孜不倦的与他讲道理。 “你也晓得‘涌泉相报’一说,本公子现在就想你报,不过是同行一路罢了,你们内斗你们的,莫不是本公子还能抢了你们南疆王的位置来做不成?” 拉着祁云澈的衣袖,把他拉到身旁来给央哈看,他接着道,“你可知他是哪个?本公子又是哪个?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那嗜杀成狂的大王子真想坐稳王位,本公子去到王城把身份一亮,他定大开城门,敲锣打鼓的出来迎接,你信不信?” 只要他说‘不信’,汐瑶一定会拉他同去,亲身证实。 听她一番罗里吧嗦的话,央哈眉头都打了好几个结! 苗人最烦的就是与狡猾的祁人打交道,眼前不但有个话痨般的祁国贵公子,还有个蒙国来的沉默得可怕的勇士。 加上他们身旁那些深不可测的侍卫…… 央哈一面在心里盘算着,一面沉声怀疑道,“这位慕风公子看起来不像是到我南疆来做生意,敢问一句,你们究竟是何人?” 羽扇在手,呼扇得很是顺溜,汐瑶满面春风。 炎炎暴晒下,最清爽的就是她了。 “本公子乃蒙国汗妃义兄,本公子身旁这位乃蒙国第一勇士云漠,嗯……此年将将脱颖而出的,可能你们不得听过他的大名,不过不打紧,倘若本公子遇到危险,他就可以施展一番与你们看了,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那请问慕风公子,此行到底欲意为何?” 央哈显然不耐,字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字句都是杀气。 汐瑶玩得正是兴起时,俊朗的脸容上都是无邪,“本公子不是说了么?来做生意。只这生意能不能做得成是其次,首要游山玩水,增添阅历,再而人身安全当第一,本公子那妹夫脾气不怎么好,若然本公子在你们南疆有个闪失,恐怕你们的内斗就得停一停了。” “这么说,慕风公子是在威胁我等?” “不敢不敢,本公子这个人是很和气的,可是你又不信,不若这样罢,你说说,本公子要怎么做才能和你们同行?” 横竖他是黏上他们的圣女娘娘了! 僵默…… 祁云澈抱着手在旁看汐瑶施展,心思里琢磨,他这一个能顶十个的蒙国第一勇士不出手,慕风公子都要把人给说死了罢。 便是在汐瑶唠叨的片刻功夫,四个哑巴侍卫将阿岚儿护在当中,把央哈和其手下挡在五步之外。 气氛在默然中越发剑拔弩张,相接的双目里都是怀疑。 汐瑶自认先前那番啰嗦相当有水平,利弊她都清楚的道与人听。 就算此时的王城如央哈所言的危险,阿岚儿想去,她自能助她一臂之力。 说到底,这个央哈说谎实在不怎么高明,就是她这个长年住在蒙国的祁人都知道,南疆选圣女的过程之繁琐! 在争夺王位如此紧要的关头,那大王子再蠢,也不至于轻易伤害在苗人心中举足轻重的圣女娘娘,由此引起众怒! 所以真正要伤阿岚儿的,另有其人…… 【南疆篇】 云漠公子,保护我!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僵持半响,央哈对面目和善的美公子恶声恶气的拒绝,“你们祁人狡诈阴险,自从袁雪怡入我南疆,搅得王权天翻地覆,要我相信?下辈子都不可能!” 罢了,他竟还对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站在他身后那些侍卫也齐齐向汐瑶这面投来嫉恶如仇的目光,直叫频频示好的那个人伤神呐…… 央哈对他们至高无上的圣女叩拜道,“圣女娘娘,还请相信属下,随属下前往摩寨,我等定誓死保护圣女!” 阿岚儿垂眸轻睨他,神态冷淡而无奈,“央哈,难道真要我亲口说与你听,老圣女归天时,整个苗域需将那个时辰出生的女婴一齐送到王城,经过三年才会有一位新圣女,而在此之前,圣女的权利则由南疆王与四位长老分别把持。你家十七代为王族效命,这些规矩你当真不记得了?腼” 假若律克姜在这个时候杀阿岚儿,她一死,也要花费三年才能扶植出一位新圣女。 可他还未当成南疆王,她的死只会让太王妃等人更加得势! “想要我死的人是苏克桀吧,你确实是奉他的命令来找我,只找到我之后,便要将我除而后快,接着,你们把我的死归咎在律克姜身上,和袁雪怡还有桑托勾结在一起的人也是他,我说得对不对?!揍” 她每道一句,央哈的神色就多一分惶恐。 谁会想到,从不问南疆权势的圣女娘娘心思会清明到这个地步!! 阿岚儿也没有想到,真的被桑朵朵说对了,苏克桀为了王位,连要她的性命都在所不惜。 往昔那些情分算什么呢? 在权利之下,她只是他登上南疆王座的一块踏脚石。 事情败露,央哈再无可隐瞒,压低了声音阴沉的说道,“圣女莫要怨恼二王子,你与他生来便注定不能在一起,就算二王子不杀你,他朝他成为南疆王,也要娶长老的女儿做王妃,圣女就永远只能是圣女!” 阿岚儿心灰意冷的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只能永远做圣女。” 连苏克桀最忠实的部下都不看好她,要她凭何丨勇气再去守护曾经的感情? 央哈说蠢却也不真的蠢。 他知道若他在这时动手,慕风那行人定会多管闲事,他们势单力薄,根本不能硬拼。 看清楚局势,他对阿岚儿单膝跪地,义正言辞的恳求,“圣女娘娘在上,论才德武功,二王子都不逊大王子,只要圣女肯屈就成全,这份恩情,二王子定铭记于心!” 他求她自寻短见?!! 汐瑶眼睛都瞪大了,一时火起,将手里最得她喜欢的羽扇向央哈砸去,大骂道,“狗东西!恩情?说得可是好听,你家主子真的记小圣女的情,会舍得让她去死?” 央哈跪得笔直,“这是我们南疆的事,不管慕风公子是什么身份,还请莫要多言!” 汐瑶还想替阿岚儿抱不平,祁云澈抬手制止,与了她一个云淡风轻的眼色。 还没到他们出手的时候,小圣女连苏克桀的阴谋都看出来了,又怎么会那么傻啊…… “你说得没错。” 阿岚儿不顾哑巴侍卫的阻拦,上前几步,来到央哈的跟前,道,“苏克桀比律克姜有勇有谋,要是他做了南疆王,将来会把苗域治理得很好。” 听她把这句话讲完,央哈抬起头期待的看向她! “可是……”阿岚儿眸光一凛,蹙眉痛心道,“慕公子说得对,若他真心待我,哪怕不念旧情,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去,况且,我还不想死。” 央哈暗自瞥了那妖言惑众的祁人一眼,再看回面前让他假意俯首称臣的圣女,满是质疑,“圣女不愿成全二王子?” 阿岚儿昂起下巴,“假若我说‘不愿’呢?” 冷不防!!! 在她这句话还未说完时,央哈迅雷不及掩耳的从地上弹起,同时将手中匕首向她刺去!! 来势汹汹,不取她性命誓不罢休!! 汐瑶的心都在那刹猛地揪起,再听这方小天地间响起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转眼间,央哈四肢卷曲,痛苦的在地上打滚,不住的哀嚎着。 他的皮肤迅速变得黑紫,五官中有黑血流出,一看就是中了剧毒。 待到此时,众人才望见他颈间探出一尾小蛇来。 蛇儿在刺眼的阳光下散发着赤金的光芒,吞吐的蛇信子妖冶至极。 有它在,谁都别想伤了阿岚儿半分。 赤金蛇毒世上无人能解,被咬之人在死前会出现无数可怖的幻觉,却又能于此保持五识感官,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异常。 最后,短短半刻之内尝尽苦楚,历尽悲欢离合,体内五脏六腑被毒素入侵溃烂,人在极度恐惧和痛苦中死去。 堪称天下第一奇毒! 阿岚儿举步来到苟延残喘的央哈身旁,看他的眸色里尽是悲哀。 “从前我想,纵使你的主子和其他人如何争夺,我做我的圣女,只要让他们知道我无心权势就可平稳度日,我想总有一天,苏克桀会明白,无论他做不做南疆王,我都会陪在他身边,原是我太笨了……” 她早就置身权势里,不可或缺。 从前苏克桀与她说的那些真心换真心的故事虽动听,却从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 是她太笨了。 央哈四肢蜷缩在一起,先是在地上翻滚,后而不可抑止的抽搐起来。 仿佛有千万只毒虫在啃咬他的皮肤,他的肉…… 千万只虫钻进他的血液,他的骨髓…… 他又痒又痛,喊不出看不见,却听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连燥热的风缓缓从身上滑过,他都很感觉得到! 可是他要死了…… “求……求……” 他费力的从喉咙里挤出哀求的字眼,他不想死,不能就这样死。 “你也不想死吗?” 阿岚儿面容不得任何情绪起伏,冷淡的看着他死前最后的挣扎,说,“我不会救你的,你该死!” 听了她的话,央哈脸色紫黑五官扭曲的脸泛出绝望之色。 “你可是在想,是你高估了我对苏克桀的情义?”阿岚儿蹲身而下,幽幽的问。 罢了不及谁回答,她自言自语的说道,“或许连我都高估了,可从前的那些却是实实在在有过的,他不仁,我便不义。” 她乃南疆圣女,手中握着莫大的权利,要谁死不行?! 这天下间,她喜欢谁不行?!!! 垂怜的望着央哈在垂死中挣扎,她诡异一笑,那张少女纯挚的脸孔全无天真的颜色。 “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一定会回王城!我不止要回去,还要嫁给蒙国汗妃的义兄,让他做南疆的圣子,这样一来,我就有可以与太王妃抗衡的权势。” 心都死了,还有什么再值得她去在乎? “我怎么那么傻,为何偏偏要喜欢苏克桀?他不珍惜我,我便自己珍惜自己,我将整个南疆都掌控我手,谁还敢轻易伤我?你说,我这个圣女当得如何?” 阴狠的说完,央哈撕扯着破败的咽喉,一面呕出黑色恶臭的脓血,在死前爆发出最后的哀鸣—— “杀……杀了她……杀了他们……杀圣女,杀……慕风!!” 之前被这一幕惊骇得忘了动作的手下纷纷回神,都是为苏克桀出死入生,随时会为主舍弃性命的死士。 先听了圣女那一袭野心勃勃的妄言,早就暗自惊动不已! 得央哈一声令下,全然豁了出去,拔出随身的武器,拼劲全力向汐瑶和阿岚儿杀去! 真要让圣女嫁了蒙国汗妃的义兄,真要让满口道理的慕风做了南疆的圣子,二王子要坐上王座就更加难了! 阿岚儿自有哑巴侍卫保护,可汐瑶见一群不要命的向自己扑来,明知道不会有事,还是忍不住腿软。 忙不迭的伸手去扒拉祁云澈,这等时候还不忘‘身份’,紧张道,“云漠公子,保护我!!!” 【南疆篇】 男男授受不亲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话说……朱雀与白虎两支暗部的死士好久没架打了,好容易盼到出手这一刻,一个个如饿狼扑食,争先恐后的夺身上前。 正是在血液沸腾时,忽听汗妃娘娘这一声入戏至深的叫嚷,登时绝倒,整整齐齐的踉跄了半步,失了先机。 汐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随之抽了抽。 她觉得……她没说错什么话嘛…… 身后,不知是魅玥还是魅妆在叹,“唉,真真是苦了咱七爷了。腼” 这话听来不对! 汐瑶想出言纠正,魅部的女眷是她们沈家的人,怎能帮着大汗说话呢? 只危机就在咫尺眼前,她才将回头,都还没望清楚哪个,祁云澈的把她扯向自己,同一时手起刀落,利落结果了欲要取她小命的苗人侍卫揍。 “你倒是放了大心!”无力的责备声在汐瑶头顶上响起,鼻息里满满都是她熟悉的冷香。 把脑袋抬起,意料中的对上一双沉黑深邃的眸子,祁云澈调侃她,“你也不姓‘沈’,既是跟了爷,那便是爷的人,还想连这都要分得一清二楚?” 心思都被他一语道破,汐瑶尴尬的笑了笑,将此时自己与他的身份牢记在心,“云公子,这个……男男授受不亲。” 祁云澈意料中的扬眉,赞同,“确实。” 言毕,他松开钳住她的双臂,举目看向将阿岚儿团团围住,与她四个侍卫缠斗的暗人。 他知趣问道,“请问慕公子,可否要我这个此年才将将脱颖而出的……蒙国第一勇士,出手?” 汐瑶知他又计较上了,顾不得那么多,盯着局势紧迫的那处,她讪讪道,“这么大的篓子,你说到底当初是谁捅出来的呢……” 祁云澈勾唇一笑,道,“我也很无解。” 他当初到底是为哪个没心肝的造的孽。 …… 有武功盖世的图亚大汗出手,莫说以一当十了,再来三、四十个,想必都不是问题。 顷刻之间,央哈的手下在谈笑间被结果得干干净净,阿岚儿身旁的四个哑巴侍卫却非但没有放下戒备,反对汐瑶等人举刀相向。 显然,连无法说话的侍卫们都不相信他们仅仅只是来做生意,游山玩水的闲人了。 尤其那出手的云漠,他一横插进来,顺手抽了近侍的长剑,顿时寒光翻飞,身形穿梭移动得极其迅猛诡异,便是待人再将他全然看清时,此前还来势汹汹想要杀圣女的那行人,统统断了气。 那种的招式,取人性命连杀气都不曾流露丝毫,甚至波澜不惊的面庞上还存有少许和悦的柔色。 却,又在挥剑斩杀间,与周遭的人带来一种毁天灭地的可怖绝望之感。 且不算那十四个随从和几个会武功的女眷,单一个云漠,若他有心对圣女不利,谁能拦得住? 再望此刻的暗人,身姿清闲的又站回慕风身边,淡淡然的整理着衣袖,与先前又截然不同。 知他藏而不露,却不曾想到他藏得这样深。 连看都不看那四个不具威胁的哑巴侍卫一眼,祁云澈笑问身旁的人,“只是以一当十?” 汐瑶见他一副要与自己计较到底的架势,只好改口,“以一当……百?” 仿佛‘百’这个数又太夸大其词了不是? 翼宿几个也站在后面默默心算,七爷厉害他们都知道,能不能一人打一百个……那场面决然很壮观! 正是大伙都一致如此做想时,祁云澈忽而回头来道,“你们是死人?” 七爷也是要人保护的好不好! 翼宿等人恍恍然意识到将才看热闹看得太悠闲,忙整齐跪下请罪,“属下失职!” 就在他们相互打趣的间隙,阿岚儿也静静望了一会儿,暗自审时度势。 先她是如她的四个忠心耿耿的侍卫一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云漠身上,此人实在太可怕,假若他要杀哪个,恐怕天下间能逃脱得了的少之又少。 可再而,阿岚儿发现云漠亦有软肋。 “慕风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汐瑶与祁云澈循声看去。 小圣女已经主动抬手撤下侍卫们的防备,走上前来。 “不可。”没等汐瑶应和,祁云澈就先她一步拒绝。 阿岚儿平和的笑笑,“那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对云漠的反映似乎全在她意料之中,仿佛,她之前的说话只是为了一个试探。 见她来到跟前,汐瑶问,“不知圣女想与我说什么?” 央哈死前,在这里的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她说要慕风做圣子,以此借得蒙国之力,掌控南疆的生杀大权。 诚然,从前汐瑶亦是在皇权争斗中几番摸爬滚打,对此时阿岚儿的心境多少了解。 心爱之人背弃,周遭危机四伏,若自己手中无权无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汐瑶相信,阿岚儿并非真的单凭寥寥几日的相处,就真正喜欢上她这个女扮男装的慕公子。 之余她‘慕风’的身份,说好听了是斯文,说难听了,便是轸宿私下与井宿议论的……娘娘腔。 你以为汗妃娘娘不知道吗? 这笔帐,她总有机会慢慢同他们算的。 “我先前说的话是真的。”阿岚儿开门见山,“我相信你们有非要去王城的理由,而我的处境,你们都看见了。” 祁云澈俨然才是说话能够作数的人,凝视小圣女强装镇定的脸孔,他问,“然后?” 有趣的是阿岚儿虽在与他对话,目光却始终看着她初初时一眼就瞧中的慕风公子。 “我需要蒙国的相助,而慕公子想要在南疆从商,只要娶了我,就是高高在上的圣子,大家便可相互方便,而云漠公子……” 阿岚儿总算移眸向他,光华闪烁的眼眸里有难得的打趣,“云漠公子与慕公子的情义,阿岚儿看了十分感动,我想无论在大祁还是蒙国,都难容断袖之情,慕公子取我之后,我与他只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你们照样往来,这样不是很好么?” 汐瑶一听就犯难了。 让她做南疆的圣子,这…… 虽然小圣女对她不得真正的情,可她也不能这样将人娶了啊,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祁云澈答应得飞快,俊庞上溢着老谋深算的笑意,道,“我看很好。” “不好!哪里好了!”汐瑶横到两人中间,比阿岚儿那几个侍卫还着急。 “男婚女嫁,岂能三言两语就作数?我看还是要飞鸽传书会蒙国问问,还有,圣女你都不想知道我们去王城到底要做什么,轻而易举就将自个儿卖了,这……” 还没说完,阿岚儿猛然间抬起手,准确无误的抓上慕风公子的胸! 汐瑶湍急的神情霎时间僵凝,就连祁云澈都万般没想到,自己的女人被另一个女人……摸了胸! 就在这一刻,天地间都寂灭了…… 四下众人瞬间迷茫,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敢吃他们汗妃娘娘的豆腐,还是当着大汗的面,可是么……吃豆腐的这个又是女的,该怎么算? 阿岚儿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之后,不但没有松手,反而五指还向内收拢,抓了一抓,貌似手感是不错的。 一扫小脸上的阴云,她悠哉道,“看来天不亡我。” 女儿身的实情败露,汐瑶顶着满头的汗局促提醒,“圣女,你可以放手了……” 阿岚儿笑得意味深长,道,“失礼了,汗妃娘娘。” 言罢再看云漠公子,这位的身份,还需要多问么? 是说蒙国何时有个厉害成这样,却又无人知晓的第一勇士? 胸间那只小手将一松开,汐瑶就钻到祁云澈身后去,她自认是个行事作风大胆的人儿,到底比不过南疆女子彪悍。 阿岚儿迎上黑衣男子极其不善的眼色,忍住笑,义正言辞的说道,“汗皇陛下,我是女的。” 鬼大人缩在一角暗自擦汗,心道,还好你是女的,不然定要将你的手砍下来! 【南疆篇】 你们的故事太动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是数月来扮男子扮出了瘾,便真以为自个儿十成十的相似了。 到底男子和女子间是有区别的,即便祁国不乏说话翘着兰花指的脂粉男儿,单凭她那点气度,这么长的时日没有被谁识破,多是因为没有在哪个地方多加逗留。 小圣女会看穿她的女儿身,实在不足为奇。 而经过一番波折,祁云澈已然对阿岚儿有了怀疑。 大汗想的是,小圣女手无实权,眼下唯独与他们做交易,保全性命,再言其他腼。 身份被试穿也不得打紧,只他不曾想,这人会如此大胆妄为,分明可以在言语间说通的事,她偏要动手……摸了他的妻! 结果,他还不好同一个吃了妻子豆腐的小丫头计较。 这摸妻之仇只好暗自记下了揍。 之余汐瑶却很欣赏阿岚儿,不但大方亮出身份,更与她说了此行的目的。 阿岚儿是个爽快利落的女子,听闻之后,只道他们可以将袁雪怡一并带走,把南疆的事交由他们苗人自己解决便好。 毕竟当初袁雪怡受制于祁云澈,这些年苏克桀也在暗中查到了些许蜘丝马迹,一直苦于抓不到真凭实据罢了。 眼下得汗皇亲自相助,阿岚儿身为圣女,终归肩负着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责任。 有了图亚汗皇的一句承诺,将来无论南疆谁人为王,圣女的地位无可动摇。 …… 夜幕来临,被炙烤了整日的群山深岭在夕阳西下后,终于在黑暗里得到一丝炎夏的凉意。 向王城行了半日,落日前来到一座建在山脚的苗寨。 苗寨不大,统共百来口人,都是老实种地自给自足的苗人,先见到有生人来,一个个都躲回家中,从门窗的缝隙里偷偷的看。 后而望见阿岚儿,便都一齐涌了出来,把汐瑶他们当成贵客招待。 寨子建得颇为诗情画意,阁楼间相互挨靠着,里里外外,不管是竹楼还是用的器皿,大多为竹子所造。 竹楼高的依附山体有四、五层,矮的就只能容牛羊等牲畜栖居,偶时望它们探出脑袋来叫唤,实在有趣。 还有那些围着蓝色肚兜,头上顶着虎儿帽的嫩娃儿,映着月光在寨子旁边的浅溪里玩耍,水花四溅,咯咯的笑声不断。 享用了一餐别具南疆风情的晚饭后,汐瑶先沐浴洗漱了番,依照当地的习俗,换了蓝色的衣裙,和阿岚儿比肩坐在溪边拿凉水泡脚。 在她们对面宽阔的空地上,篝火冉冉,香醇的米酒四处飘香。 祁云澈和死士们被热情的苗人拉着斗酒。 按照这里的习俗,没有让来客醉到明日,叫做招呼不周。 老远的,阿岚儿望见祁云澈挽起袖袍,与寨中年轻的族长划酒拳,心底很是不可置信。 那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竟然是当今北境的霸主! 可联想到几日的相处和他行事作风,阿岚儿又觉得,自己应该早些察觉这行人的真正身份才对。 兀自里稀奇了一会儿,她转而看向坐在身边的汗妃娘娘……她最先看上的,斯文尔雅的慕风公子。 淡而柔和的月色下,穿着蓝色群袍的汐瑶美好的脸容上焕发着只有成熟女子才会有的韵味。 她那一头乌亮的长发,犹如质地最好的黑色绸缎,别过耳后,蜿蜒的斜搭在肩侧,长长的垂下,盘旋在身上周遭,和身旁的大小不一的石头上。 她双肩虽单薄,肩头却圆润丰盈,连带让冒犯抓了她胸的阿岚儿回想起之前的手感…… 而她的视线始终望着远处,尤为见到祁云澈饮酒的豪迈模样,尤为听到那个人阵阵朗笑,她就会不自觉的勾起柔润的唇,眉目间溢出无尽的爱慕。 偶时,祁云澈在与哪个将杯中的酒饮尽之后,还会回首向汐瑶寻望来。 彼此的目光毫无偏差的相对在一起,一双眸柔情似水,一双豪情万丈。 委实羡煞旁人。 看着,阿岚儿就忍不住由衷叹道,“大汗和汗妃的感情真好,就是我与朵朵在南疆也听过你们的故事,那时朵朵还说,世间哪有这样的感情,原来不是没有,只是我们不曾遇到罢了。” 打从开始,阿岚儿和桑朵朵就惧着那位云漠公子。 总觉得这人不会笑,心里要盘算个什么,真的要算计谁,那是躲都躲不过的。 不曾想,得到他的心的女子此刻正与自己比肩而坐,谈天说地。 堂堂蒙国的汗妃…… 世间的事真是奇妙。 汐瑶转头望了阿岚儿一眼,明白她的艳羡全来自于苏克桀的背弃。 说到安慰,圣女年纪虽小,却不是别人说什么,她便相信的傻子。 要对她说的那些话,恐怕她自己说起来更加头头是道。 “其实你与我从前的境遇有些相似。” 默了少许,汐瑶笑着说,“我娘亲在我出生时便去了,爹爹战死巫峡关,是天下人都晓得的事,那时我一人在京城,二叔不仁,小叔不济,皇上想收回慕家的兵权,京城那个地方,人心都被兽皮裹着,你不吃人,就会被人吃了去。” 回想起那段往事来,她幽长的叹息了声。 竟是没想到凭她歪打误撞,装腔作势,还有几分小聪明,活到了如今。 “我与他也并非相识就一直好,好到而今。” 举目望向远处豪气畅饮的男子,汐瑶有些不知该从何讲起。 前世?今生? 那些回忆在日复一日的流逝中,不知不觉就淡去了。 待到有一天忽然发生了一件与从前相似的事,她才猛然间想起,原来这样的事也有过。 阿岚儿问,“那最开始是怎样的?” 汐瑶回了她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太长了,我都有些不记得。” 阿岚儿露出孩子本性,缠着她道,“那就捡你记得的说,我想听!” 一扬眉,汐瑶努力的回想了番,才慢慢的说道,“最开始……我只是一颗棋子,先皇想在千秋节上将我指给那时的云王为妃,一则为收回慕家的兵权,一则为云王做掩饰。母妃身份成谜的皇子娶了无依无靠的孤女,大抵也就与皇位绝缘了罢。” “为何千秋节上天烨帝却下旨让你入宫做女官?” “这你都知道?” “都是你们祁人酒楼茶馆里那些说书先生最爱讲的段子吖!” 在祁国游玩的日子,阿岚儿和桑朵朵都能把汐瑶这一段倒背如流了。 “可是我有一事不明,你是怎么知道图亚大汗的身世的?还有那颜莫歌,原先不是在京城与你求过亲么?他真的喜欢你?可是这几日,我看他虽总喜欢与你找茬,却对你不得那个意思,莫非是人云亦云?” 亏她还能想到人云亦云! 汐瑶侧目,“你知道得还真不少……” 阿岚儿又变回羡慕的表情,目光闪闪,“谁叫你们的故事太动人。” “那是因为你们只看到了动人之处,不知其中艰险和心酸。” 若她说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谁会相信呢? “曾经我也想过与他断绝往来,离开京城,只后来,不过是应了一句世事难料,不得不认,我确实将一生的运气都用尽了,还好,他没有负我,我也没有轻言舍弃他。” 汐瑶对阿岚儿道,“我想假若你是我,或许会做不同的选择,或许你有了我的际遇,知我经历的那些悲欢离合,就不会对我多有钦羡。” 每个人都会有过痛,有过伤,有过喜悦,有过难以忘怀的记忆。 那些旁人无法体会分担,苦乐哀痛,唯有自己尝过,自己知。 …… 夜深了。 汐瑶被领到一间干净的竹楼里安置,远处的篝火全然熄灭时,祁云澈才归。 房内亮着一盏昏黄的孤灯,彼时汐瑶半倚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从魅玥哪里讨来的话本。 他走近,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她眼前,道,“斗酒赢的。” 汐瑶低头一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南疆篇】 孤对你很满意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祁云澈酒气熏天的站在汐瑶面前,摊开大掌,只见他手中有一只绣工十分精美的虎儿帽。 大汗神情肃然真诚的说,这是他和寨子里的苗人斗酒赢来的。 怎叫汐瑶不笑…… 想来,能在人后欣赏到指点江山的北境霸主露出孩子心性的模样,她就是前面的小半生过得如何心酸艰险,此时此刻也觉得完全值当了! 笑着接过那帽子,汐瑶翻来覆去的细细打量,说,“你怎晓得我想要这个?腼” 祁云澈笑语,“眼睛都看直了,不就是个帽子?” 落日前刚到这寨子入口时,她见两个嫩娃儿在溪边玩水,那眼睛就直勾勾的盯在人家的脑袋顶上,半响都移不开。 只她蒙国汗妃的身份,怎好意思开这个口…揍… 不曾想,大汗气贯云霄的用斗酒的方式给她弄了一顶来。 汐瑶美滋滋的看那帽儿上的绣工,盖住额前的那一块上有个‘王’字,顶端还有两只绒绒的耳朵,应当是用动物的毛皮做的,很是可爱。 看了会儿,她道,“我们润儿戴上一定好看。” “那是自然的。”祁云澈应罢了就在床边坐下,探手将人搂到怀里,又抽出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把那张小脸抬起正对自己。 同是看了一会儿,大汗苦闷的叹声,“这便顺眼多了。” 她再多装几日的男人,祁云澈真真要将自己当成断袖! 汐瑶听出他意思,更加乐不可支,“过些时候我做了南疆的圣子,深得此处百姓喜爱,要将我留在这里,你当如何?” 白日时分,他们便是有此打算。 汐瑶以慕风的身份前往王城,先探知局势,再借一场大婚为小圣女巩固地位。 待南疆局势稳定,就带着袁雪怡和她的孩儿一道回祁国。 只这当中,汗妃娘娘需得一直以男儿身示人,还……要娶圣女为妻。 对此大汗本不得意见,偏爱妃的便宜给小圣女沾去了,他心里不痛快。 “还能如何?”祁云澈没个好气,被酒意充斥的深眸盯着竹舍顶端,不假思索混道,“挥军南下,踏平大祁,再灭南疆,把人抢回来,否则我儿就没娘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字句霸道。 别的都好商量,独独这件决然没有半点余地可讲。 汐瑶见他半醉了,这时的大汗是最有趣的,便多与他闲话几句,佯作寻思道,“回去调兵遣将,还要先打大祁,你也不嫌累么?” 祁云澈不耐的啧了声,遂改口,“那就向祁若翾借兵,派冷绯玉来帮孤抢人。” “如此甚好。” “把人抢回来再打祁国。” “……为何非要打祁国?” “想打就打。” “嗯……”汐瑶点头,沉吟,“那恐怕本公子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祸水男儿了。” 祁云澈也点头,半响才觉出不对味,后知后觉的反映,有个不怕死的调侃到他头上来! 那眼色将将横过去,汐瑶已是笑得往床的里侧缩,忙为自己辩驳,“我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 她本女儿身,可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她的夫有断袖癖好。 “那也多得你提点才是!”牙痒的把人拽到身下,祁云澈露出森森白牙,阴风恻恻的唤她,“慕公子。” 汐瑶被他半身沉沉的压住,连喘气都有些费力,再得他含着醇厚酒香的气息一阵阵的吹拂的面颊上,都快跟着晕眩过去。 可是听他又是醋意,又是介怀的那一句‘慕公子’,人是笑得快接不上气来。 抬起素手,芊芊玉指在他脸颊上轻挠,“不知陛下对本公子……可满意?” 祁云澈盯着她面若桃花的脸孔,眼色越发深沉,身上的火苗瞬时都被她如水的眸给点着。 自从汐瑶先行到祁国,再而两人虽同行了多日,也不曾多有亲密。 总算得她暂时恢复女子身份,难得同房一夜,不好好享尽鱼水之事,怕是错过这个机会,明日大汗会想不通…… 半响对视,灼烧的咽喉滑动了下,他沉哑道,“满意极了。” 只要他望见的是这张脸,是这个人,管她男女,他不嫌弃就是。 遂,抓住那只停滞在侧脸上的手,直探入松垮的衣袍间,往下便牢牢的按压在他涨得硬实的火热之上。 小手冰冰凉凉的,却不能为他消火,反倒又涨大了几分。 若是换做两年前的汐瑶,恐怕对此还会羞涩,如今老夫老妻,她只得由着他胡来,掀起眼皮问,“然后呢?” 祁云澈埋首在她唇瓣上浅浅一啄,解了她的衣裙,不忘说笑道,“孤暂且委屈一夜,借慕公子将就一番,赶明个儿你见了我家爱妃,记得替孤带个话,润儿还小,离不得阿娘。” 言罢,汐瑶咯咯的笑这人半醉了还要在嘴上使坏。 他温柔的入了她娇软的身,尽情纠缠起来。 …… 缠绵过后,祁云澈的酒也醒了许多,便带汐瑶到寨子外一处僻静的溪边清洗。 将将入了丑时,这会儿万籁俱寂,月色朦胧,盈盈笼罩夜色中的大地,与跳跃的溪水相互辉映,折射出细碎剔透的光。 汐瑶洗罢了,换了衣裳,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撑着下巴欣赏水中的美男。 耳边尽是水流声,周围蝉鸣不断,偶尔更远处时有狼嚎,不觉得怕,相反很是乐趣。 看祁云澈弯身捧起水自身上各处浇淋,细细的水流贴合着他轮廓优美的身形自上而下滑落,真真是一副美画卷! 不过这画却是只能由她一人独享的。 祁云澈洗了一会儿,停下来看向她,道,“你与小圣女倒是很投契。” 汐瑶点头,“你知道为何。” 她在她身上望见自己的影子。 祁云澈话语肯定,“我却觉得她与你截然不同。” 汐瑶唇角上扬,“哪里不同了?” “假若你是南疆圣女,有机会离开此处去到祁国,定会找个地方隐姓埋名,避世隐居,不会再回来。” “为何不回?”连她自己都不知,她要是南疆的圣女,有那么大的权利,何以非要背井离乡找个地方藏起来? 祁云澈定定看她,眸中带着几许思索的意味,说,“从前你不得机会跑,等你有机会时,又舍不得我了。” 阿岚儿舍不得的那个人,不稀罕她。 弯弯的眯了眼,汐瑶笑道,“算你有本事让我舍不得。” 祁云澈受用的回她一笑,“入了王城之后,莫要掉以轻心,倘若苏克桀用别的法子动摇了小圣女,难保不会对你动别的心思。” 眼下他们身份暴露,虽说南疆会顾忌蒙国,真到了紧要关头,不定会生出什么变数。 这也是祁云澈最担心的。 汐瑶与他想在了一起,沉吟了会儿,道,“有你在,我倒是安心得很,只颜弟那边不知是个怎样的情况,只有裳音二人陪他,我越想越觉得不妥。” 自从无名大师断出他活不过三年,那人的脾性越发古怪。 此次就算不得袁雪怡这件事,祁云澈也要亲自入一趟南疆,只为找传闻中妙手回春的巫医。 分别大半日,就算汐瑶不说,他也一直将那自小就任性的弟弟挂在心上。 祁云澈道,“我已命毕宿前往恩周,调一支暗部前往澜谷,颜朝也在那处,闻讯后应当会一并赶过去。” 顿了下,他又道,“以颜弟的武功,加上那一身剧毒,自是没人伤得了他,我只担心他找到了巫医,不肯医治。” 听了他的担忧,汐瑶对着天上偌大的月亮长叹,“对的,你这个担心真是……恰如其分。” 二人正在溪水这面各自惆怅,忽而不远处传来一个冒冒失失的声音,在寂夜里显得格外的清亮—— “到了到了,终于到了!你们看,前面好似有人在洗澡!” “桑姑娘,前面有人在洗澡你怎不回避?别走那么快啊……” 【南疆篇】 苍天!你不公!!!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深人静时,祁云澈和汐瑶都没想到会突然有人来。 听到清晰的对话,还没容人有个准备,那脚步声越发的靠近,眨眼间就能借着明晃晃的月光看清来人的身形轮廓。 是桑朵朵来了? 和她说话的仿佛是裳昕?那颜莫歌是不是也来了?还是说那巫医根本徒有虚名膣? 汐瑶心思里慢吞吞的想着,莫名又不太对劲,向清澈的小溪中央望去,便是看见祁云澈立于其中。 他周身一丝不挂,唯一的遮掩只有垂散至臀下的墨发,溪水只没到他小腿中段,月色萦绕于他健美无暇的肌理之上,如梦似幻,剔透晶莹,真是养眼非常。 背对她的祁云澈呢,正也转头来回视她,眼色里带着一贯的温柔,只不同的是,他俊眉浅蹙,像是在等她什么反映。 默了半瞬,汐瑶‘哇’的惊呼了一声,抓起放在身旁的衣袍往他奔去,一边对来人凶巴巴的大喊‘不准过来’! 这男人是她的,脸皮可以随便与人看,身子可大意不得! 正与此时,怀着欢快的心情来到溪边的桑朵朵,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吼得僵滞在原地。 她呆愣的立于人前约莫十余步的地方,正正看到慕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溪水中央,将手中的衣服披在云漠的身上那一幕。 才将……她看见了吗? 好像看见了一点点罢…… 可是好可惜,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桑朵朵发觉自己全然想不起了,早知道就走快点,把眼睛擦亮点! 身后,裳昕和裳音追赶而来,看到站在水中颇显得狼狈的一双人,不禁一吓,连忙跪地颔首,齐声道,“属下失职,七爷赏罚!” 铿锵有力的声音把桑朵朵飘荡在九天之外想入非非的魂魄震了回来,她一愣,直言道,“慕公子,云公子,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在这里……戏水吗?” 说完后她才觉着不对,好像鸳鸯才一起戏水吧? 况且鸳鸯还是一雌一雄,这男人和男人深夜戏水,怎么想都觉着怪异。 水声哗哗作响,桑朵朵毫不避讳,定眼将眼前的两个美公子仔细打量。 慕风两手拎着一件外披的两端,高高举起,分别将云漠左右包裹得寸肤不露,也因为这举动,使得他全然环抱云漠。 而他却又同时与她直视着,那眼色,那神态,那表情……充满了戒备和敌意,还有驱赶。 仿佛她看了只属于他才能看的。 啧啧…… 内心纯洁的桑朵朵无言暗道:好浓的醋味。 再看云漠,仍旧面无波澜,俊美无匹,分明的五官被月色柔和了几分,还是谁也不搭理的冷酷模样,只盯着慕风看,似乎他在享受他为自己吃醋独占的反映。 只他这眼中唯有一人,那一人便是他的全部的眼色,足以让周围一切黯然失色。 裳昕见她不知礼数,见此情形不但不避,反倒睁大了眼睛猛瞧,不得不开声道,“桑姑娘,还请回避。” 桑朵朵也被云漠那个眼神给煞到了,正想转身离开,只见她黑瞳忽闪,有了新的发现! “慕公子,你竟然为了云漠穿女装!!”她惊异的大喊。 汐瑶没有束发,就算平日做男子打扮,五官单是看着都极柔美,先她就与人她是男子的错觉,桑朵朵又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自然就……不会转弯。 天!!!!! 为了云漠,他竟是做到这一步,委实感天动地,直叫见者潸然泪下…… 先前的那声‘啧啧’也在桑朵朵心里变成长叹,一不小心,她真情流露,心思化作言语,发自肺腑道,“世间真情真爱,为何要有男女之分,苍天不公啊!!” “……” “……” “……” 汐瑶和祁云澈茫然的对视,就算桑朵朵没有气壮山河的哀嚎这一声,他们也从她丰富的表情变化里看出许多内容。 先前是苦笑不得,此时唯有沉默能表达心情。 tang/p> 面对天上地下至此一个的桑朵朵,连北境的霸主也……无语了。 良久,汐瑶先提议道,“不若……还是先同她说清楚罢?” 反正在白日时,他们的身份都在阿岚儿那处坦白无疑,与桑姑娘说清楚,应当会轻松许多。 祁云澈举目看向裳昕二人,只问,“颜弟人在哪处?” “七爷放心,小公子正在澜谷修养。” 闻言,汐瑶面露喜色,“他肯听话医治?” 未等裳昕再答,不甘寂寞的桑朵朵冷笑两声,露出得意的笑,“落到夜澜的手里,想不听话都不行!” …… 经这溪边一小闹,众人回到寨中,两边将各自发生的事全然相告。 得知慕风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且还是当今蒙国汗妃,而云漠正是图亚大汗,桑朵朵又惊又异! 把颜莫歌交给夜澜之后她就在心里沉吟上了,若说颜莫歌是因为身有剧毒,那专情蛊在他身上发挥不了效用,慕风又是为何? 冷冰冰的云漠在一路上对‘他’体贴入微,只因她是他的妻子。 哪里有什么男子与男子的真情…… 想起自己在溪边的言行,桑朵朵不惊也不异了,只想找个空地刨个坑,把自己活埋了作罢。 是说,这一行人不乏古怪,行事作风却又大气非凡,连到南疆的幌子说与人听,即便不难察觉破绽,却还是会给人光明磊落之感。 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再悉闻央哈是苏克桀派来杀阿岚儿的,桑朵朵怒得拍着大腿破口大骂,“夜澜说得没错,苏克桀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做南疆王,什么卑鄙的手段都用尽了!” 亮堂堂的竹舍里,尽是她一个人的怒声在回荡。 因她骂的人是苏克桀,阿岚儿心里虽有怨,却不至于在人前与她一起同仇敌忾,人是只有规矩的端坐着,不言。 相较之下,汐瑶就显得兴致勃勃许多。 早先阿岚儿与她说了她们与夜澜的关系,言明只要颜莫歌肯收敛他那恶性子,对他体内的毒,夜澜不能解得完全,也能为他续命。 前有桑朵朵豪言,落到夜澜的手里,想不听话都不行! 这会儿汐瑶坐在祁云澈的身旁,笑呵呵的盯着后来的人儿,和颜悦色的问,“朵朵姑娘,听你这么说来,回来寻我们时,那位夜澜大夫特地叮嘱过你,叫你务必要提醒圣女,提防苏克桀?” “是的吖!”朵朵对‘女子’的慕风好感倍增,与她说话笑容都要灿烂些。 汐瑶继续问,“夜澜大夫可会拳脚功夫?” 朵朵大而化之的答,“她那花拳绣腿算什么功夫?汗妃娘娘,你莫不是怕她欺负了颜公子吧?我们澜澜那是生了一张刀子嘴,揣了一颗豆腐心,这点你大可放心,只要圣女平安无事,颜公子的毒解不了,也能多活十年!” 此话一出,祁云澈都有了动容。 十年…… 在生死面前,流芳百世的明君不过都是个凡人,人生又能有多少十年可言可活? 汐瑶再道,“朵朵姑娘,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家这个弟弟脾气古怪,说话刻薄,偏又有一身绝世的功夫,夜澜大夫一人在谷中,怕是被他欺负,我与大汗也实在过意不去。” 桑朵朵大笑着站了起来,“这你就更要放心了!” 裳昕忍不住道,“是啊,夫人,您放心吧,小公子这回是遇到对手了。” 在她旁边的裳音与她相视了眼,两人低首掩笑,也道,“夜澜姑娘能一眼望出小公子自幼身中剧毒,有她在,定能保小公子安然无恙。” “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小公子被噎得哑口无言,连酒袋都扔了。” “还要与夜澜姑娘帮手拿竹筐!” “对对,真是难得一见。” 听裳昕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汐瑶诧异的看向祁云澈,见大汗都是满面的好奇。 末了,她是长长一叹,“真是奇了。” 这被人使唤,噎得哑口无言的颜莫歌……好想调头回去看一 看…… 【南疆篇】 谁欺负谁呢……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暮色初开,窗外的鸟儿便忙不迭叽叽喳喳热闹的唱了起来,闹得彻夜未眠的颜莫歌更加烦躁。 昨日同裳音二婢别后,夜澜并未立刻带他回谷,而是顺着那些有毒的沼泽四处采摘毒物,将他当下人使唤,飞檐走壁的摘这个,讨那个,直至天黑尽了才作罢。 入谷后把他扔在这间房中,再扔了两张硬得可以砸死人的饼与他,那就是晚饭了蜇! 没有酒,没有人陪,没有歌舞,甚至连个斗嘴的人都不得,颜公子在乌漆麻黑的陌生山谷里,饿着肚子,孤零零的熬过一个不眠之夜膣。 经过整夜的寻思,他便是想,倘若今日夜澜还不拿出点本事来给他看,他就—— 屋外传来个奇怪的扇动声,他思绪随之一端,接着只听‘咚’的一下,仿佛有什么落在窗棂上。 颜莫歌颇有不解,略微侧身往那处看去,冷不防,那边就响起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叫唤,“起床,起床,懒鬼!颜莫歌,快起床!” 他眉头一蹙,不悦极了!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站在外面装神弄鬼,直呼他的名字,还……叫他懒鬼? 不得礼数的乱喊乱叫,竟是命令的口吻,气死他了! 扑哧扑哧—— 扑哧扑哧—— 不知什么在拍打着窗户,伴着狐假虎威的叫喊,“懒鬼,懒鬼!还不起床!不起不给饭吃!不起不给你治病,毒死你!毒死你!” 颜莫歌被吵吵得实在心烦,猛地扬手,掷了一物出去,只听外面那叫人起床的家伙‘哎呀’的惨叫,咚的重重落地,终于安静了。 死了? 死了最好! 床榻上的美公子双目浅合,勾起唇角,心情不愉快的时候,杀生最解气了。 谁想…… 那声音却在这时,从那窗框的下面狠狠发出,撕心裂肺的道,“杀人啦!!死人啦!!夜澜!!!救命啊!!!!” “……” 颜莫歌终于被这百折不挠的声音扰得不安,起身下了床。 气势汹汹的走去将木窗推开,他大斥,“再喊本公子割了你的舌头!” 音落,那阵哭嚎也跟着断了,眼前却空无一人,他呆了一呆,兀自怪道,“人呢?” 莫不是喊完就跑了? 人正怀着浑身怒气四下环顾,远处再得一个不缓不慢的脚步声徐徐行进,一身白色衣裙在昏沉的天光中入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接,二人同时蹙眉,再同时不快开口—— “你使了哪个鬼东西来本公子的房外鬼叫?” “你怎么把清歌儿打伤了?” 清歌儿? 面露狐疑,颜莫歌遗憾一笑,“没死?” 夜澜也笑,不忍不让的回敬,“你死它都不会死!” 说罢,窗子下面走出一只羽毛色彩极为鲜艳的鸟儿来。 颜莫歌盯着它瞪大了眼! 那只叫做‘清歌儿’的鸟被喂得身形圆鼓,都不得寻常鸟类的优美曲线了,两只小短腿一瘸一拐的向夜澜走去,鸟嘴还‘哎哟哎哟’的哼哼,似极了人声。 竟是只会学舌的八哥! 来到夜澜跟前,她弯身双手把它抱起,直起身来,它便就费力的蹦跶到她肩头,沉甸甸的站好。 有了这座靠山,它便无所畏惧,昂首挺胸的扣在夜澜肩头,对向颜莫歌清了清嗓子,比先前更加大声的示威叫嚷—— “懒鬼!起床!颜莫歌!懒鬼!不起割舌头!不起割舌头!” 清歌儿现学现卖的功夫,何其的犀利。 颜莫歌满面阴云,对着那一人一鸟,满身火气不知当如何发泄…… 夜澜纵容着她的宠物,也昂着下巴,道,“第一,虽让你暂且住在这里,这澜谷是我的,这间屋也是我的,我想喊哪个来,就喊哪个来。第二,以后每日卯时起身,晚了没早饭吃。” 清歌儿继续狐假虎威, tang“晚了没饭吃!晚了没饭吃!” 夜澜闻声抬手来在它小脑袋上点了一点,笑得柔柔的,“你如何晚都有吃的,安心了罢。” 肥得快飞不起来的八哥高兴的喊,“安心!安心!” 在四海八方横着走路的颜公子生平第一次在一个小小的山谷里栽了跟头,他觉着,自己的待遇还不如一只鸟。 紧攥双拳,轻咬下唇,他忍无可忍! 忍无可忍时,就无须再…… “你还愣着做什么?”夜澜忽对他道。 愣着做什么? 颜莫歌不善的盯着她看,没有说话。 夜澜正以颜色,理所应当的指着小院外,“先去柴房外劈柴,然后再去厨房生火,别问我何以是你,也别问我是不是在使唤你,我就是在使唤你,这里也只有你给我使唤,不生火就没早饭吃,你自己选。” 说完,她和他对视。 不算昨天在谷外,这是颜莫歌第二次遭人差遣,同一个人! 刚开口,狠话还没放出半个字,夜澜与他呛道,“十年,你的十年握在本姑娘手里。” 想活命很简单,先把火生了。 许是隔了老远她也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便再淡淡补了一句,“吃过早饭与你把脉。” 颜莫歌怒极反笑,字句都是狠辣,“你最好有点本事,否则本公子定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挑断你的手脚筋,把你泡在药坛子里,本公子能活多久,就折磨你多久!” 扬起黛眉,夜澜似寻味般说,“挑断手脚筋拿活人来泡酒,主意不错,不过……你还是要先去生火。” 清歌儿幸灾乐祸,“生火!生火!” “……” …… 清早,身骄肉贵的颜公子始终臭着脸……生火。 罢了夜澜拿米熬粥,又蒸了两个小食,约莫忙活了小半刻,院子外的石桌上布好可口的早饭。 颜公子昨个儿从午后就滴水不进,早就饥肠滚滚,可当他端起碗拿起筷,人又顿下了。 先仔细打量面前这一桌食物,有鱼汤,有腌菜,还有两个看起来酥脆的烧饼,和昨天夜澜扔给他的那两个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比较,这简直如同死囚的最后一餐。 有了那种联想,哪里还下得去口…… 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女子,他问,“为何你不吃?” 夜澜知他戒心重,便道,“我吃过了。” 颜莫歌不信,“那为何不多准备一份,还要本公子再生火?” “你以为你是谁?”夜澜耐性不佳,两句不合就先垮下脸,“我起身时忘了昨个儿带了个人回来,后而才想起你,叫你起来吃早饭有错?” 她……确实不得错! 可颜公子委实不放心,指着那热乎的烧饼质问,“那这个为何与昨日的不一样?” “那不是昨日的,是五日前我出谷时候做的。” 夜澜不慢不紧的为他解惑,眼底带着戏谑的笑意,“我想来者是客,不能让你饿着肚子,有总比没好,昨夜委屈你了,至于现下这两个,是我打算午间时吃的,因为突然想起你来,自然先给你了,若你喜欢昨夜的,厨房里还剩下几个,不用与我客气。” 听她说完,颜莫歌低下头,胸口起起伏伏,脾气欲发不发。 偏此时,肚子‘咕噜’的叫一声,他人一紧,手中的筷子都快被折断了。 “你身子骨不好,还是吃这个吧。”夜澜眼含笑意,从容的将新鲜的烧饼推到他面前。 她心里早就乐得不行了,却强作老成,和颜悦色的说,“终归是我把你带回来的,总不会在吃喝上亏待你,你呢,也不用担心我会落毒害你,你本身就是个毒物,真的不用怕,之余我,我觉得你很不喜欢我,就算拿我泡了酒,你喝得下去吗?吃吧,别胡思乱想了,乖。” 也是这般时候,颜莫歌总算晓得昨日桑朵朵走前一步三回头,那句‘你别欺负人家啊’的叮嘱,是对夜澜说的! 【南疆篇】 帮你日行一善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澜谷并不大,花上半个时辰便能逛完,四面环着高山,天光不能全然照入其中,故而时时都与人一种昏沉之感。 北边有一方湖泊,阴湿的冷气颇为厚重,常年薄雾萦绕,外面烈日炎炎,里面却凉爽如秋。 此地之余颜莫歌而言,除却鼻息里挥之不散的药味儿,还有一只他看不顺眼的学舌八哥,还有比八哥讨厌千百倍的它的主人……也就只剩下这凉爽称了他的心意。 疑神疑鬼的用过了早饭,夜澜撑竹筏带他过了湖。 北面极阴之地有个山洞,里面漆黑无光,阵阵阴风从里面吹拂而来,夹杂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浓郁香味,似花香,又似酒香,还似女人身上的脂粉香腼。 难得,连颜莫歌都觉着十分诡异。 站在洞口,他再度露出戒备的神态表情。 一旁的夜澜熟络的点了支火把,递给他时挑衅道,“你也会怕?揍” 他会怕!? 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接过火把,颜莫歌迈步当先,悠闲的戏谑道,“里面养着比你那清歌儿还肥的八哥?本公子会怕?” 他冷冷的哼,恨不得把天都给嘲笑得塌下来! 望着他昂首阔步的走进去,夜澜淡笑不语,紧跟其后。 山洞入口不大,里面却十分开阔,走了约莫半刻,沿途左右生出许多分叉,看起来都是可以行到里面去的。 每个深洞里散发出来的味儿都不同,药、花、草、毒…… 刺鼻的,清新的,蛊惑的,暧昧的,还有那些迷人心智,引人幻觉的,多得颜莫歌暗数不过来! 即便不语,他心里也有少许震撼! 就不提昨夜入谷时,外面那些深深浅浅,带着剧毒的沼泽了,与这山洞比起来,寻常人才真是有进无出。 随便吸入某些香味,或生出幻觉疯癫一世,或当即七窍流血毙命而亡。 这个夜澜…… 思绪顿了顿,颜莫歌回首猜忌的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女子。 他一停,夜澜也身形沉缓,面色从容的停下,与他淡笑,“你想问什么?” “你……”颜莫歌将她上下扫视了个遍,又看看两旁的黑漆漆的窟窿,“你也百毒不侵?” 就知道他会这么问! “我的百毒不侵和你不同。”夜澜不相隐瞒,能进得了这地方的人从来都不一般。 越步上前,她取过他手中的火把在前领路,边走边道,“你自娘胎里中毒,之后为了活,无所不用其极,以毒攻毒,换血续命,你体内五脏六腑里汇聚的毒是世间罕有,而我则恰好与你相反。” 颜莫歌了然,“如此说来,你在娘胎里就吃着各种解药?” “算是吧。”夜澜语气清冷,即便只望着她的后脑勺,都能想象出一张冷冰冰不近人情的脸孔。 明明是个小丫头,整天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 颜公子对此看不过眼得很! 她哪里会察觉他心里那些腹诽?就算有,大抵最多是赠他个不屑的冷眼色,随后就真的不屑了罢。 夜澜继续道,“我师傅是个怪人,平日最喜欢捣鼓些奇毒,师娘在身怀六甲时不小心沾了他身上的毒粉,便是与你的情形差不离。” 颜莫歌也觉得,天下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便说笑道,“别告诉本公子,你是你师傅为了炼解药专诚抓回来的。” 夜澜再而顿了步子,回头冲他诡异一笑,“你真是难得聪明。” 难得聪明? 莫非他以前很蠢?! 颜莫歌登时黑脸,猜对了都要被嘲讽,他不就是……随口说笑而已么…… 跟着前面身形单薄的人儿,他闷声念道,“既是他将你抓回来,就算你没有死成,他也当是你的仇人,一口一个师傅,喊得真是亲热!” 这次夜澜不得回头了,只语气比先前还要轻松,事不关己的说,“倘若你亲娘早死,爹爹软弱,二娘把你卖给人贩,若没有被山谷里的怪医掳走,就逃不过被卖到北境做奴隶的命运,你说是留在山谷里试药炼药好?还是过给人当牛做马连畜生都不如的日子要好?” 至少选前者,她还能做个人! 听她三言两语的说了自己的身世,颜莫歌意料之外,又觉得委实合情合理。 那句‘难怪你性格生得如此’还没出口,又听她意味不明的轻哼了一声,说,“差点忘记了,这由南至北,奴隶生意做得最大的不就是你们颜家么?你自小锦衣玉食,踩着成堆的尸骨过日子,怎会晓得哪个的心酸?” 言罢了,她兀自生奇,道,“按说你这样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药罐子里泡大的人,不该是柔弱斯文的模样么?何以怪成如此?” 莫不是体内积压了太多毒素,那张嘴也连带跟着毒辣? 颜莫歌诧异至极,“你又很好?五十步笑百步!” “你错了。”夜澜当仁不让的纠正他,“我是百步,你是五十步,不过还好我是百步,你身后的五十步都被毒死了。” “那本公子在你身后还能活命,出谷当真要找个庙拜拜!”颜公子不服气的反驳。 全然不觉,他话里已矮了她一截。 夜澜呵笑两声,带着他折进一个深洞,“这不是还隔着五十步么?诚然你小命在我手里,要杀你却颇为费力,论武功我又不是你的对手,你拜哪门子的庙。” 说完,她将火把顺手插在岩壁边,身形从身后的男子眼前移开,走到另一边捣鼓她的药罐去了。 被一番冷嘲热讽,奚落得体无完肤,颜莫歌正绞尽脑汁奋起反击,哪想夜澜刚离开他面前,洞里被火光照得清清楚楚的一切霎时让他胃里翻涌,忍不住作呕之感,生生倒退了半步! “你——” 目光死死钉在离他最近的石床上,那上面并排躺着两个苗人,一个全身溃烂,面目全非,半张着开裂的嘴,浅有微张微合,分明还没死! 另一个就更加可怖了。 他上身赤丨裸,胸口被利刃隔开,皮肤如衣服般分往两边,露出鲜血淋漓的内脏和白骨,最惊人的是,颜莫歌还可以清晰的望见他的那颗心脏在跳动!! 夜澜头也不回,站在一排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的架子前,从里面取出粉末调配着,连话都懒得说。 颜莫歌站在洞口足足僵滞了半刻,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她是用活人来试药么? 也是了,她的师傅就是这样,她不过是有样学样。 年纪小又如何?照样心狠手辣! 颜莫歌轻慢一笑,“世人都说医者仁心,本公子看你恶毒如斯,貌似那颗心也仁慈不到哪里去。” 夜澜应和的笑笑,“可不是么,我要是有颗仁慈之心还会医你?” 颜莫歌一瞠眼,气结! 他到底是有多大奸大恶,她不医他,小圣女也别活了,这是一命换一命! 心里翻涌起伏,可,颜公子没有再开口。 终于在毒舌上遇到了对手。 再看夜澜转身来,手中多了一只灰色的碗,还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径来到他面前,先把刀子递上,“是你自己割呢?还是我帮你?” 有了先前几番揶揄,这次颜莫歌不多问就拿过匕首,在自己的掌心割了道口子。 黑紫色的血顺着伤口缓缓留下,滴入装着粉末的碗中,奇妙的是他的血与那些奇怪的药粉相容之后,竟然变得鲜红起来。 夜澜不废话,语气一贯的命令,“喝了它。” 看着那碗中一口就能饮尽的鲜血,颜莫歌露出抹嫌恶的颜色,“为何你不直接给我食药?” 非要让他割破手,以血相融,再服食下去,虽那是自己的血,他也实在…… “你不喝我就给他喝了。”夜澜看看躺在石床上全身溃烂的那个,“我这药正好差一味,你的毒血用得好便是药引,没准能救了他一命呢?真救活了,就当是帮颜公子你日行一善了罢,你看如何?” 【南疆篇】 本姑娘才不会宠你!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望着送到眼前的那碗红艳艳的鲜血,颜莫歌甚至还能嗅到一阵并不陌生的腐朽味儿。 让他喝自己的血,怎样都是叫人感到诡异非常的。 况且他总觉着,只消夜澜说‘你看如何’时,她已在心里算计你,不得不防! 想到此,他戒心更重,“你在里面加了什么?我放出来的血内有毒,你是怎样解的?还有这两个人,你在救他们,还是在拿他们试药?” 连串的问罢,夜澜眉梢一折,“阿岚儿还要靠你才能活,终归我十分厌烦你,也不会贸贸然害了你去,你喝是不喝?腼” 这回颜莫歌不得先前那么好说话了,他确实贪恋人世,不想那么早去见阎王爷,却也没有到了要看她的脸色过活的地步。 面容忽的阴沉,他指着那两个半死不活的冷道,“他们死活与我无关,只你脾气古怪行事诡异,自要问清楚!本公子虽惜命,倒也不是个怕死的,不至于入了你的山谷就任你刀俎,连问都不问半句,自然,你也可以说无可奉告,不过——” 向她逼近一步,他眼底尽是显而易见的胁迫和狠辣,“从昨日到此刻,你这张冷脸也摆够了,莫以为本公子不知你在自端身价,我对你也足够忍让,这是交易,你对我也最好客气点,我好了,固然能换回小圣女安然无恙,若你惹得我不高兴,哪怕小圣女活着,哪怕留你一条小命,只消我动动手指,整个南疆都要天翻地覆!揍” 这人实在不能太好说话,颜莫歌话语刻薄,那也是对他自认重要相熟的人。 那些无关紧要的,他连毒舌都懒得! 狠话放完,夜澜仍旧与他对视,看似平静,静淡的脸容上傲气不减,却,多了几分恼火和恨意。 可他说的都没错,这是交易。 无关阿岚儿生死,此人有太多种方法把南疆搅得不得安宁。 救了他,就算不得好话,至少之余蒙国,她手里就得了汗皇天大的人情,哪怕是将来她想要做的那件事也更为方便。 可是…… 浅浅蹙起眉,夜澜岂会不晓得,瞧他那不可一世的模样,若她在这里让了步,他定会得寸进尺! 故此她才对他比平日待人时更加苛冷。 难道是……有些过了? 颜莫歌从来不是个好耐心的人,见她不言,便是在斟酌他的话咯? 阴兀着脸,他只问再一遍,“说还是不说?” 他自认此生给无数名医看过,没有谁能够顷刻间将他的毒血化得如此鲜艳。 单凭此,他都不得不承认夜澜是个有本事的。 只他本就脾性极差,习惯了身旁的人顺从他迁就他,眼下独独对着一个小巫医,只好勉强调教,容她好声好气的伺候自己了。 哪知道…… “大不了你一掌劈死我。”那声音清淡无畏,更无谓! “你——再说一遍?”颜莫歌只当自己听错了,瞪出来。 昂首,夜澜一脸的誓死如归,“我说最多你杀了我,想我像你身边那些人一般将你供起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望出来了。 先他那撂狠话真正的意图。 颜莫歌眨眼再眨眼,凤目里都是不可思议。 他看看夜澜,又低首看看自己身上,莫非他被她下了蛊,她竟连他想什么,做什么打算,都看得一清二楚? 对上他怀疑的目光,夜澜厌烦的移眸向左侧看,道,“从前没人与你说过么?” “说什么?”颜莫歌压根不明白。 就知道他不会明白。 夜澜轻笑,“虽你一身病痛,但身旁的人将你宠着,还宠得唯我独尊,着实是好命!可惜,这里是我的澜谷,我不会对你予取予求。” 他最多能做的,也不过是将她杀了解一时之气。 可真的杀了她,谁来给他解毒?谁替他续命? 颜莫歌不蠢,她话中之意全然听懂。 从前他使性子,只因身旁的人由着纵着,他越发放肆,习以为常,就不觉得有多稀奇。 此处,与从前在任何一处都不同,这便是夜澜想要他知道的。 两人无声对持,都是不会轻易让步的人,可偏此时,无人来与他们之间调合缓解,就看谁先低头了。 弥漫着腥腐香味的阴潮深洞里,静默了仿佛半刻之久,颜莫歌扬起下巴,话语里不乏建议,“各让一步。” 既然他先开口,夜澜便利落应了个‘好’字。 继而两人才绕回先前碗中解了毒性的鲜血上。 夜澜道,“先我同你说过,我师娘身怀六甲中了剧毒,若不能及时将毒解了,定会一尸两命,当年师傅抓了几十个人回来关在这深洞里,我只是其中之一。我师娘心地好,深知无法阻拦师傅所为,只好救一个是一个,与我一般大的都被她以‘试药’为由留在身边,试药总比试毒好,倘若能抵过猛烈的药性,就能暂且捡回一命。” 顺着她的话,颜莫歌猜测,“最后只有你活了下来,炼就这一身百毒不侵的身骨?” 早在听她说时,他就想,自己是个毒物,她却是天生的解药,不是吗? 夜澜笑了笑,没有说‘对’,也没说‘不对’。 谷里的事,她不会轻易对哪个多说。 “如你所想,我的血确实可以解百毒,连阿岚儿的赤金蛇毒都不在话下,先前化去你血里毒性的药灵芝,是我用自己的血养大的。” 把那碗三度往他面前送,夜澜笑里有一丝诡谪,“对你,我没有十分的把握,故而只能先做尝试,解你之血,再让你将其服下,若你不排斥,就是还有得救。” 用她的血养灵芝,难怪了…… 颜莫歌只问,“你师娘死了么?” 若死了,她一个试药女童怎活得下来? 若没死,那么人呢? 他不相信这山谷从前就叫做‘澜谷’。 “我的那一步已经让了,谷中的事与你无关。”夜澜分得清清楚楚,“但我既已答应救你,就一定会尽全力。” 他心里的忧虑和害怕,她都统统看了出来。 话到此,颜莫歌总算接过那只碗,眸色深深的盯着里面荡出一圈圈涟漪的血看,他咽喉滑动了下,如此时候还要逞强道,“将才先开口不是认输,是让让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夜澜先有一愣,才反映他指的是他们僵默的事。 在他把碗中的血饮下时,她笑着讽刺道,“颜公子真有君子风度。” 颜莫歌闻言习惯性的闷哼,一碗见底,他昂首挺胸,端着自大的神态,问,“有没有清水?” 他要涮口。 “你连自己的血都嫌弃。”夜澜对他颇感无奈,“此处没有水,况且你也用不着。” 用不着? 颜莫歌刚想问‘为何’,忽觉胸腔内仿佛灼烧了起来,他探手捂住,紧接着全身的血液犹如沸腾,烫得他血肉巨痛,呼吸困难,比以往的毒发更加难受。 无法维持站姿,他就地倒下,洞内常年潮湿,地上多有污泥,这一倒,便脏了他那身昂贵的白色缎袍。 颜莫歌连痛哼的力气都没有,哪还有别的心思去关注那些,恨恨的去看夜澜,眼底早就模糊不清。 全然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耳边有个声音略有微讶,自语道,“反映竟是这样大,不过还好,还有得救。” 还有得救么? 听到这一句,好似心底最深处的地方,有什么一直被死死揪住的东西被他松手放开了。 原来,他还能继续活…… …… 等到地上的白衣公子完全失去知觉,夜澜向他靠近了两步,高高的凝视他承受莫大痛苦后,获得松释的安宁表情。 然后…… 提起裙摆,在他身上踢了两脚,骂道,“你才脾气古怪行事诡异!你还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极其讨厌!还想把本姑娘当丫鬟使?梦里都没你的份!哼!” 哪个不会‘哼’?! 【南疆篇】 同是可悲可怜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颜莫歌仿佛梦到了儿时,那个儿时真的是很早很早以前了…… 呼奇图王宫的每个部分都用坚硬巨大的黑石堆砌雕琢而成,远远的看去,威伟壮阔,与远处狼峰日月同辉。 无论酷暑还是严寒,帝王所居巍然不动,历经风雪的洗礼,只会越来越沉稳牢固。 可,对于颜莫歌而言,不过是座浮华的囚笼膣。 那时他叫扎那,‘象’的意思。 只因他自娘胎就身中剧毒,体弱多病,所以他身为蒙国尊贵的第一王夫的阿爹,与他取了这样一个蒙语的名字,希望他能如大象一样健壮起来。 别说笑了…… 就是在梦里,他都少不得勾唇将自己嘲讽一番。 象在蒙国不过是仍任在胯下坐骑的畜生,巨大的体形和弱小的他比起来,只会引人发笑。 甚至有一次,那些时常出入王宫的贵族子弟将他扔到一头小象身边,吓得他哭闹不止。 后来呢? 别指望有人来呵哄他,女汗皇的小儿子是个废人,谁也不知他能过多久,便是连他那第一王夫的阿爹,都暗自怨恼怎唯一的血脉会成如此。 他哭累了,自然就停下。 也定不会有人去扶他,即便宫女和侍卫们从旁路过,都会将他是如无物。 从来颜莫歌都知道,哭不得作用。 而‘扎那’,这是一个耻辱的名字。 他记事很早,记忆惊人,十几年前的些许事,他都记得住,尤为,越是不好的,越是记得深刻。 约莫是三岁半,严冬的一天,他的阿爹将他从暖暖的被窝里拉起来,不仅亲自为他穿上衣裳,还陪他一道吃了丰盛的早饭,接着,他们一起去了狼峰。 颜莫歌还能回想起颜朝把他扔在狼峰深处时,说的那番无奈又无情的话。 他说,儿子,你莫要怨为父,常伴皇权左右,四周危机重重,我自顾不暇,不得能耐保护你。你一身剧毒,活得了多久我都不晓得,多活一日,对这世间就会多一分眷恋,既是救不好,何苦再多受苦?瓶子里的是绝命丹,待我走后,你便将它服下,为父保证,绝不会有分毫痛,这般……至少天黑后,狼群来前,你能得个全尸。 言罢了,他转身走得决绝,莫要说回头一看,那步子是能迈多快,就迈多快。 仿佛身后是洪水猛兽,是恨不得立刻摆脱的绊脚石,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牵绊。 哪怕是许多年后,颜莫歌闭上眼都能立刻将那天的那副画面在脑海中构筑出来。 天空飘着鹅毛大雪,狼峰半峰上寒风更盛,离开了阿爹的怀抱,他顷刻间冷极了,可是阿爹走时,却没有带上他。 手中只剩下一支瓶子,那里面装着什么,还有阿爹说的话,他似懂非懂。 唯一清楚的是,可笑又软弱的扎那,从那一时起,连唯一的阿爹都没有了。 思绪辗转漂浮着,从前,后来,而今…… 他知那是梦,不禁久远,还很难看。 他……宁死都不愿意再多回想起丝毫。 鼻息里腥腐浓郁的香味让他作呕,沁入体内四肢百骸的剧痛却在慢慢消退。 随后,他仿佛被谁搬动着,那人的力气并不大,他能听到她吃力的喘气,小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他听不真切。 可他身在何处?为何连睁眼都无力?擅自搬动他的又是哪个? 想着这些时,他脑袋还被重重的磕了一下,疼得他直皱眉头。 这个妄为作死的,看他醒过来不找此人好好算账! 就在他心里琐碎的坐着思绪时,随着身下推车颠摇不止,磕磕晃晃,就此被带出了那个诡异漆黑的深洞。 一走出来,行到宽阔处,夜澜就随手将拖车的把手松开,由得身后本就简陋得随时会散架的车一端重重的往下坠去。 她一面闲适的往前走了几步,一面活动着发酸的两手。 天色比先前开阔了许多,几许阳光自层层迷雾中渗透而入,一缕缕不规则的洒入这幽谷。 那 tang深洞里的味道,夜澜亦是闻不惯的。 对着那暖阳初绽的地方,她伸展双臂,闭上双目,仰面享受,被晨光洒满的脸容静淡而美好。 谷中多了个人,她竟连真正的自己都不敢轻易外露出来了。 透了气,再回头看木板车上的人。 颜莫歌如个死人般躺在上面,因着推车的前端往下,似的他头与上半身略高,双脚则近乎要杵进泥土里。 那姿势足够滑稽。 夜澜提唇笑笑,先在里面时,踹那两脚根本没用全力,都不解气,终归她另有所求,可要将他照看仔细些。 正做着打算,忽然她就看到颜莫歌的唇瓣似乎动了动,继而未等她反映,就听见他细声无力的道了一句什么。 夜澜暗惊,面上连忙恢复刻意佯装出来的……冷冰冰。 几步走回去,站在颜莫歌侧身,她疑惑的蹙眉望他。 他才将说什么? 她以为他意识恢复了,是想要讨水喝,还是哼哼哪儿疼,还是在骂她呢? “莫扔下我……”颜莫歌又喃喃道。 这回夜澜听清楚了。 他在请求,但绝不会是对她。 “发梦了么?”夜澜自言自语,忽略令她别扭的古怪。 从前她刚被师傅掳进山谷时,也时常梦语。 与她睡在一间房的孩童们都笑话她,说她白日里瞧着是一副硬骨头的模样,入夜至深就在梦里哭着要爹要娘。 她恼火极了,要强的宁可晚上不睡,也不叫他们抓了把斌来奚落自己。 后而师娘教训了嘲笑她的那些孩子,还与她说,人无完人,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都会脆弱,这并非不好的事。 当今后遇到这样的人,千万不要小瞧他,一切皆因忍耐得太多,承受得太多,这样的人是很可悲很可怜的。 凝眸望着颜莫歌,夜澜将他打量,怪道,“你也是个可悲可怜之人么?” 不要扔下我…… 有谁会扔下他? 冷不防,垂在身侧的手被他毫无征兆的抓住! 夜澜一惊,慌忙的想要挣脱,“你、你做什么?快放手?!!” 她越是想抽离,谁想他抓得越紧,五指都要被他捏碎。 大夫的手何其需要珍惜,这下夜澜真的慌了,一边挣扎一边要挟他道,“你还想不想要解毒想不想活了?快松手!!” 梦魇中的颜莫歌意识浑沌,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恐慌极了,却又不知在怕何物。 听到有人问那一句‘你还想不想解毒,想不想活’,登时将他全然牵动! 寒月极冷,血光闪动,狼群把谁和谁围困在哪里? 脑海中的画面忽闪忽现,他努力想望清楚。 手中紧抓的那人,是否就是陪他共患难,共生死的那一个? 放手? 他怎能放手…… “不要扔下我,阿哥,阿爹……我不是废人,我不是废人……我不想死……” 他连串的呓语,夜澜听得清清楚楚,连被紧抓得麻木的手都忘了要顾忌。 看着颜莫歌失措的脸孔,连呼吸都便的急促,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绷紧的五官全是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好像望见了从前的自己,那么无助,那么不安,嘴上从来不说,实则怕极了被身边的人抛弃。 不同的是,她是早就被扔下的。 “莫怕,你不是一个人。”伸出另一只手,夜澜轻轻的抚摸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容。 她亦不知是如何想的,竟会安慰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再说,他清醒时那么讨厌! 只想归想,手上宽慰他的动作却不曾停下,渐渐的,被他紧抓的那只手也感觉到少许松释,不得先前那么紧了。 > 【今天有五更,12点前更完,大家圣诞快乐】 【南疆篇】 不想死,你求个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已深。 颜莫歌恢复意识,自如的睁开眼来,入眸便是幽深晴朗的夜空,繁星漫天,数都数不过来。 极美膣! 好像他又经历了一场生死,徘徊之间,老天竟让他再度活了下来蜈。 绵软无力的周身还残留着饱受剧痛之后的匮乏感,但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他略感轻松了许多,连头脑都十分清晰。 可,这是哪儿呢? 盯着那些闪闪烁烁的星辰,银灰色的淡光铺满视野,宽阔无垠的天,使得心胸狭窄的他片刻间豁然开阔。 似乎,没那么恨,也没那么放不下了。 “真美,真好看。”他不自觉的叹息,清俊的脸容上浮出一层发自肺腑的淡笑。 不知身在何处也无妨,他已经许久不曾有如此轻松愉悦的心情了。 最有趣的是,在他叹声之后,身旁还有个柔柔的,淡淡的声音回应他,道,“确实,偶尔山谷里会有这样的放晴时,晚上从这里看星星美极了,你运气真不错,才来第二夜就看到了。” 殊不知,如此夜空美景,夜澜一年到头都看不到几次。 颜莫歌正想说‘他运气自来就是好的’,否则哪儿会活这么旧? 只刚一开口,再回味旁人说话,思绪更加清明了些。 霎时就反映他身在澜谷,早先在那诡异的洞里,喝了被夜澜化解的自己的毒血,接着如昔日毒发,痛得他昏死过去。 此时在他身旁的人,还有那把清清冷冷不近人情的声音——除夜澜不做他想! 侧首看去,她就地而坐,神情淡薄,与他挨得极近了。 而颜莫歌这会儿子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十分破旧的木板车上,这都不能称之为车! 刚好容他斜躺的木板中间架起两个轮子,脏兮兮的,上面满是污垢,随着他侧头的动作,一股与山洞内类似的异味迎鼻而来,浓郁的香味没了,只有腥腐和苦涩的药味在鼻息里作祟。 素来洁身自好的颜公子随即无法忍受的瞠目,全身从头麻到脚跟,如遭雷劈的弹坐起来! 然他却小瞧了这木板车的厉害。 原本板车顺着他腿那端下斜,经由他一个大动,便是往另一端倒去,使得他重心不稳的往后仰。 而夜澜见他醒了,正作势站起,将将起身到一半,都还未站稳,就被他拽着栽倒下去。 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呼,一声吃痛的闷哼,荡在幽幽深谷里,连周围的气氛都变得狼狈了。 “你这个女人——” 颜莫歌此时半身往下,长腿却被板车翘得老高,将将震那一下不小心磕了头,夜澜还压到他的身上来。 他气都顺不过来,头晕目眩的大骂,“嫌本公子命太长是不是?车不好使就罢了,你来凑什么热闹?” 压死了他,整个南疆都要陪葬!! 夜澜比他凶狠百倍,吃力的抬首瞪了他一眼,“若非有个登徒子抓着我的手不放,我当真很想与你凑这个热闹?” 有个登徒子抓着她的手不放? 颜莫歌呆。 这里没有别人啊…… 再回神,他抬起自己的左手,一只葱白纤细的小手被他抓拢在掌心里,他稍一松释,就看到了小手上被捏出的淤青。 方是全然醒悟,定是他在昏迷时又做了些不自知的事,那么…… “那些话你也听见了?”颜莫歌冷着脸问,原本少许松开的手掌,在她还没来得及撤回时又牢牢抓住。 恶声恶气的,满身都是生人勿进的杀气。 夜澜受制,不禁要被迫与他上身朝下,以倒栽的姿势怪异正对说话,还要……压在他身上。 这实在不该! “听见了又怎样?你还放手?” 身为女子,就算不得人看见,自个儿的矜持还在。 见她露出局促又慌乱失措的表情,颜莫歌先还恼火自己梦语被她听去,此时是难得占个上风,他心头 tang跟着荡漾。 “害羞?”他笑,面上神色玩味得很,“你竟也晓得害羞?” “我为何会不晓得?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不要脸不要皮么?”夜澜沉着脸容恼怒。 起初她还有所反抗,可当她意识自己越是动得厉害,就越像在他身上……厮磨。 便也不敢再乱动了。 历来在颜莫歌身边伺候的都是裳音这等柔情似水的妙人儿,他在脂粉里往来自若,谈生意时,大江南北的温柔乡,哪处没去过? “我不要脸不要皮……” 咀嚼夜澜的骂话,暗自留意她提防自己的眼色,他是想,原来她怕这个。 不过也是罢,毕竟不是哪个女子都如桑朵朵那般……似虎如狼! 占了先机,他作恶的心也跟着泛起。 从来他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当初慕汐瑶还没嫁与澈哥时,那塔丹之行折返而归,他都敢当着澈哥的面一亲芳泽,现下谷中只有二人,夜澜是个倔到死的臭脾气,给她个教训也好。 想罢,颜莫歌露出浪荡公子哥的邪气笑容,“还真是与你说对了,本公子就是不要脸皮。” 此话一出口,夜澜当即变色! 四目相接,她问得嫉恶如仇,“你想如何?” 颜莫歌暗自好笑,佯作寻思的说道,“我想如何……横竖就是一起死了作罢?” 夜澜眼底深处厌恶,“你要死那是你的事,只烦请你死远点,别脏了我的地方!” “哦,那就是不想本公子一掌劈死你了?”他把之前在山洞里的话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颜公子一向记仇,孤零零的在这破山谷里,他已是收敛许多! 夜澜腰被他死死拦着,一只手被他抓着,剩下一只手需费力的撑在旁侧,以免自己不完全贴上他。 两人这姿势已够让她窝火,自小到大,除了那个人,她还从未和哪个…… 莫说武功了,单说这男女之力都是有区别的。 她给他解毒续命就罢了,还要被他羞辱,这口气如何都咽不下! 索性,她闭上眼去,又露出颜莫歌并不陌生的绝然模样,“要动手就快点,你武功高强,杀我不是难事,只求一个痛快。” 不就是个死么?她才不怕! 颜莫歌僵了僵,虽知他这一逗定会引出她这求死姿态,心里还是不大痛快。 他不悦问,“你很想死?” 夜澜闭着眼,“不想。” “那你求个屁!”他骂道。 夜澜一僵,不明所以的睁眼,看到的是一张充满厌恶表情的脸。 这抹厌恶之色并非对她,而是她不想死,却又一心求死的话语心思。 随即,她被他一把推开,颜莫歌先起了身,闲闲的走了几步,看着眼前那片泛光的湖泊,“想来你也是个死里逃生,好容易活下来的,怎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边?这世间不怕死的大有人在,不怕并不代表你有个好胆量,至多是蠢了些,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你,当真想死得很?” 他也是好不容易活到而今的人,平生最恨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将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那些。 分明夜澜也晓得人活于世并不容易,既是这般,何以要装作无所谓,把命推到人前任杀? “哪个说我想死了?”夜澜瞪着他的后背,怒火中烧的眼都快喷出火来! 直觉比被他轻薄还受羞辱! “是你一而再对我逼迫在先!” 他还恶人先告状。 颜莫歌不否认自个儿的恶行,“诚然,本公子脾气从来不好,人也霸道惯了,却不见得哪个不称本公子的心,我就要去死。” 他在骂她那固执的倔脾气,动不动就死,他还不屑杀! 弄得他……弄得他无从应对,却是要他顺从她,根本做不到也不可能。 颜公子不得办法,只好试着与她讲道理。 > 倘若世间任何事都可以在生与死之间抉择,或许他就不会活得这么辛苦了罢…… 【南疆篇】 身为女子,怎能动手动脚?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风轻轻从湖面上拂过,将水草的清香带与站在岸边的两个人,垂散了少许积压在人心里的障气。 借着盈盈洁美的星辰光辉,此时夜澜眼中那白衣公子仿佛不得那么讨嫌了。 对他先那番话真正的用意,无需再多言语,她了然于心。 过去几步,来到他身后,同他一样望着涟漪阵阵的湖面,她淡道,“我不想死,这世上恐怕不得多少人一心要求死,素来入谷求医的人从没有像你这样蛮横无理的,我若退半步,你就更进七、八步,你我都是习惯了只进不退的人,是不太好相处。” 颜莫歌听罢冷哼,“你知道就好!腼” 末了侧头回来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再道,“以后莫要在本公子面前动不动就提个‘死’,死不得什么好怕的,你不想死,就好好的活着。” 难得夜澜听他教训,觉得有些好笑,“你莫要想着叫我把你当王公贵戚那般伺候着,我自是会惜命的。” 大家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惹急了她,那最多就是死,别无他选揍。 颜莫歌当真服气这点,破天荒的再退一步,“本公子没说要你伺候!再者今早不是我生的火么?” 谁叫他是男人! 这样想,他让一个脑子不会转弯的小女子,也就不会觉得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了。 夜澜‘嗯’了一声,点头,嘴边有隐忍的笑意,“原本我是想刁难你,没想到你真的把火生起来了,看来是个能耐的。” “废话!”他早就看出她那点心思,“这点都与你刁难了去,本公子如何能活这么大?” 这么一提,颜莫歌又想起一件来。 低头,撩起洁白的衣袍,一双耀目便望见袍子上有两个小巧的脚印。 莫以为他真的被剧毒袭身,就什么都不知了。 有人踢他,他感觉清晰,之余骂他的那些话…… 移眸向夜澜看去,那女子早在他打量自个儿的时候就有了动作,暗暗的往远处挪,有多远离多远。 “你踢我了?”颜莫歌对她冷飕飕的笑,和颜悦色。 夜澜站在湖边手里拖着竹筏一端的麻绳,和他对视着把头摇得如个拨浪鼓。 “真的没有?”他狐疑,走近。 这应当算不上她说的那种‘逼迫’吧?这回是他占理! 夜澜见他靠近了,心更慌,眼光到处游移着开脱道,“许是我搬你上板车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谁叫你要穿白衣裳?” 颜莫歌根本不信,“可本公子怎么觉得是你故意而为?” “我有你这样坏心?”一旦撒了谎,夜澜便要为自己自圆其说到底。 不禁如此,她还还会转移重心,满脸正色的只道,“血灵芝确实可以解你体内的毒,但你从前服食的药物太多太杂,不管是解毒的,还是增强毒性的,全都堆积在你五脏六腑中,莫要耽搁了,快上竹筏来,回去将你以前食过的那些写给我,我待仔细斟酌,你……靠得太近。” 就在她说话的间隙,颜莫歌来到她面前。 二人站在湖边碎乱的石头上,旁侧就是轻缓涨退的湖水,有人在此时起了坏心。 “靠得近了么?”颜莫歌假意不知,理所应当道,“本公子不觉得,你既帮我解毒,我自要看清楚救命恩人的模样,他日好报。” “报就不用了。”夜澜哪里敢轻易应他的报! 只怕是报复吧! “早就说好只是交易,你无需想太多,况且你虽暂是要我医治解毒,无论武功还是别的,我都打不过你,你要反悔……你再靠近我,我……啊!!!!!” 水声四溅,还有哪个的笑声也跟着畅快响起。 总算得逞一回。 夜澜在颜莫歌的逼近下,终于落了湖…… 且是就在她身形已然不稳往后仰倒时,人是慌慌张张的想拉住眼前的救命稻草,颜莫歌也伸了手出去,却在伸出一半后又缩了回来,眼睁睁的看着她狼狈落水。 “你——” 她咬牙,瘫坐在湖畔的浅水边缘,**的盯着那个笑得弯腰的猛瞪! 颜莫歌快喘不过气来,笑就罢了,还要做出无辜模样,为自己辩驳道,“不是本公子推你摔倒的,需我拉你起来么?哎呀,都湿透了,不过幸好是夏日,夜神医就当作洗了凉水澡罢。” 夜澜火冒三丈! 神医?她这个神医的脾气可不大好!! 顾不得姿态其他,抬脚就向他踹! 那一脚蹬过去,颜莫歌略弯腰,再探手,把她脚踝抓住,再往自己衣袍上比了比大小,眼底一抹厉色掠过,他又冷哼,“还说不是故意的?” “你不也是故意的?!” 夜澜不服,想把脚收回来都不行。 从昨日起就一直被她奚落,此时虽颜莫歌也说不上来,但好容易,他仿佛是开始找到占上风的诀窍了。 口中‘啧啧’不断,捏着她的脚踝不放,他干脆蹲下来,慢声细语的与她说,“身为女子,怎能动手动脚?神医,你这样很不好,需改,可知道了?” “你再不放手我就毒哑你!”满山谷都是夜澜凶狠的威胁声。 倒是好,这次没嚷嚷着要求死了。 颜莫歌存心招惹她,还问,“毒哑了,然后呢?” 只是毒哑,她这神医委实做得太没有出息。 “定是有然后的。”他那么期待,夜澜怎好叫他失望? “你过来,我慢慢说与你听。” 得她一语,颜莫歌得意忘形在先,不怕死的就靠了过去,才是到她伸手可触的距离,冷不防她手快的拽住他衣袍,使出全身的力气将他往水里拖—— 往昔平静非常的山间,在这夜再响起一个十分狼狈,又毫无防备的嚎叫声。 眨眼间,颜公子也浑身都湿透了。 夜澜总算舒坦些,当着他的面松释了一口气,对上那双变得凶神恶煞的眸子,她笑语,“幸好是夏日,颜公子就当作洗了凉水澡罢。” 颜莫歌没想到的一僵,凤目里有灼灼光彩流转不断,嚯地,他痛快大笑,“好!好!算你厉害!对本公子的胃口!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从来没有哪个敢和他对着干,这个硬骨头的女子,他想不欣赏她都难! 夜澜先从水里勉力站起,浑身都滴着水,没好气的瞅他,“谁说我要同你结交?” 说完先上了竹筏。 颜莫歌还坐在淤泥染得浑浊的水里,回味她那抹十分有气节的表情和眼色,自得其乐得很,“不同本公子结交?你可知外面多少人排着队等小爷赏脸,你不出去自是看不到。” 她不耐催促,“人心险恶,我才不出去!应付你一人都足够了!还不上来!” 颜莫歌依言乐颠颠的上了竹筏,反正一身都湿透了,索性坐在上面,看着夜澜费力的撑筏,回到早先的居所去。 薄雾渐起,遮住了星辰光华,两人说笑的声音却不曾断…… “应付我一个人就足够?原来我是这么难应付的,不过也是,不难的话,本公子还是颜莫歌么?” “你少自以为是了,若我真的和你一道出谷,定叫你后悔都来不及!” “哦?本公子还不晓得‘后悔’是个什么滋味,不若你让我试试?” “闭嘴!” “你又不是本公子的朋友,凭何你叫我闭嘴就闭嘴?不过也是了,不结交为友,我们还可以有别的相关牵连,神医,你说呢?” …… 恩周城。 夜深人静,城内一片安寂。 一栋与苍阙国色天香楼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酒楼里,顶层,颜朝在听了奎宿的来报后惊得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胡闹!那澜谷岂是他能去得的地方?!” 他一吼,奎宿多是不解,有人能为小公子医治是天大的好事,就是大汗和汗妃都高兴还来不及,为何太王夫大人会是这般反映? 【南疆篇】 圣女,圣子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颜朝急得在屋中来回踱步,一扫之前听闻祁云澈和汐瑶等人入南疆的愉快之色,面上只剩下焦虑和不安,连被碎茶盏割破,血流不止的手都顾不上。 奎宿等人心里再多不解,也知道是出了大事,不敢再多出声惊扰了蜈。 颜莫歌此事竟已身在澜谷!他那蠢儿子在澜谷!!! 这不是亲自送上丨门去找死么?! 不,不对…膣… 他脚下一顿,侧首问,“今日是初几?” 奎宿不敢耽搁,如实言道,“初四。” 颜朝略松了口气,还好,还有时日,若是十五前后就晚了!想罢他向外吩咐道,“备马!把城主找来开城门!本王立刻要出城!” …… 三日后。 经过一番跋涉,终于来到南疆的王城。 事先阿岚儿派侍卫心腹前去王宫传讯,待众人来到城外时,不禁苏克桀王子亲自领三大长老一起出来迎接,就是周围都跪满了百姓。 人人都想离圣女娘娘近些,沾沾圣气,更还想一睹圣子的风采。 此次圣女是何时出城,众人一概不知,只此时回了,连同要成婚的喜讯也一并传出,极快,还为至正午,已然满城皆知。 听说即将做他们圣子的乃是在祁、蒙两国都尊贵无匹的男人,不禁武功了得,长相也十分俊美。 再望来人中,有如花美眷的祁国女子,更有威武不凡的蒙国勇士,虽人数不多,却在那不经意间透着骨子不同寻常的贵气。 便是生活在王城里,不乏常常见到异国人的南疆百姓都免不了一番雀跃。 不愧是他们的圣女,单只暗暗出行一趟,结交的都是与身份相近的朋友,光是看着都是厉害角色。 有圣女娘娘在,正是南疆之福! 坐在马车里,汐瑶闻得外面热闹,尽是人的议论声,她以羽扇挑起车帘一角,悄悄向外窥去。 不知外面多少双眼睛死死钉在窗户上,等的就是这一刻! 登时尖叫声无数,她甚至望见许许多面孔纯挚穿着质朴的女子双眼发光的盯着自己,即便她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可那眼眸中的意图不能再直白了。 好想将‘他’摸一下,再将‘他’亲一下,最后拖回家去,做自己的男人。 汐瑶被吓得陡然一僵,放下帘子,暗暗心惊胆战的缩到角落里去。 抚着小心肝暗道,不愧是民风奔放的南疆,看来桑姑娘都算矜持的了! 阿岚儿与她同车,见她一脸惊惶,尤为此时外面正因汐瑶那掀帘子的举动而兴奋得惊呼连连,车里都隔绝不了,她勉强笑道,“让汗妃娘娘见笑了。” “哪里的话。”一身男儿装扮,风流潇洒的人儿谦笑,“南疆百姓热情奔放,不失为真性情,比那些做作的虚假之徒好太多。” 虽这不难叫人听出是客套的话,还是引得阿岚儿一阵感慨,“可是我南疆还是有虚情假意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她也无需要到借助外人之力来自保的地步了。 “莫太担心。”一手按在她手背上,汐瑶安慰道,“我知你是个心善的,我在你这般年纪时,身边危险重重,还不如你镇定呢。” “但你也走过来了。”阿岚儿对她的钦羡从无减少。 眼前的女子不仅走过了那条惊天动地的艰险之路,还活得十分好。 汐瑶与她笑着点头,再肯定,“你也会的。” 言罢,马车停了下来,外面响起桑朵朵中规中矩的声音,“二王子苏克桀领翁善,阿毕金,腾鲁三位长老前来迎接圣女与圣子。” 苏克桀,领三位长老…… 阿岚儿淡声一笑,看来他已经凭自己的本事拉拢了三位长老,剩下的大长老桑托还不知是哪一边的人。 假使那天她中计身亡,自己的死就顺风顺水的被推给律克姜。 苏克桀有三位长老支持,不管太王妃那边形势如何,南疆王之位非他莫属。 他 tang为了王位,连要她的命都在所不惜,实在让她寒心透了! 双手紧握,阿岚儿努力让自己平静,继而向外冷然问道,“二王子可在?” 音落,车外立刻得个朗朗好听的和善声音回应,“小王在,圣女可有示意?” 这话中除了与其他人相同的敬意,再不得其他。 阿岚儿道,“我出城多日,不知一切可好?” “回圣女,王城里外如同从前,安泰平和。” “为何不见你大哥律克姜?” 外面的人似乎早有准备,娓娓答来,“大哥昨日外出行猎未归,小王已派人入山去寻,很快就会有消息。” 闻言,阿岚儿面色微漾。 苏克桀动作果然快! 杀不了自己,他便从亲哥哥那里下手! 这几日暴雨连天,山体垮塌堵了他们的路,因此有了耽搁,恐怕就在这间隙,他在外面的暗探已将央哈的死讯带了回来。 此时律克姜生死难料,凶多吉少了罢…… 压下心头诸多思绪,阿岚儿故意轻叹,“不日前我在梦里得神谕,大王子近日命有劫难,想必就是此了,你且加派人手加紧寻找,务必要将人平安带回。” 这句交代完,苏克桀默了几瞬才道,“小王听命。” 短短四个字,不乏让人听出不甘愿。 他一定是在想,从前倾心自己的圣女竟帮哥哥说话,莫非要支持律克姜坐上王位么? 阿岚儿安坐车内,心领神会,只要律克姜不死,她做的就是这个打算! 顿默了小会儿,苏克桀又请道,“听闻圣女此行求得圣子,不知小王可否一见?” “沿途劳累,今日免见了罢。”阿岚儿半点机会都不给他,“王子有心了,赏圣水三滴。” 罢了,昂首唤外面的人入城,这就直径回了神殿。 圣女不给你面子,谁也奈何不了。 弯腰恭候在外面的苏克桀满脸阴鸷,不得不听命的让开道路,由那队陌生的人马自跟前长扬而过。 圣女在南疆地位至高,选圣子便是一项独有的特权。 她看中的男人,无论那是谁,只消她伸手一指,那个人就可一步登天,成为至高无上的圣子,除却在圣女死后要为其殉葬,有生之年享尽荣华。 曾经苏克桀害怕阿岚儿滥用她的权利,让他成为圣子,与王位擦肩。 可眼下,她不仅没有如他所愿的死去,还带了一个与蒙国和祁国都有相关的男人回来做圣子! 不可饶恕!! 他心头积怨,不服的火苗正在疯狂滋生上窜,眼前忽然有一人一马行过,气势极强,连前一刻还喧闹不已的四下,都因为此人的来到而静默了。 苏克桀暗自古怪,抬首一看,望清骏马上的人的脸容,怎是‘惊动’能够形容?!! “你是——” 这人苏克桀记得,认得!死死的印在心底,从来不曾忘记过! 他是多年前以蒙国商人身份潜入南疆,夜闯大王宫,真正杀了父王的人! 他是祁国的云王,如今蒙国的图亚大汗,他竟然来了南疆,以此方式大张旗鼓的入了他的王城!! 祁云澈根本没想在苏克桀面前掩饰身份,任由那双震惊到了极点的眼将自己看遍,他嚣张自若的行过,将旁侧的人视如无物。 来了便是来了,就不信这小小一个南疆王子当真敢怎么样。 …… 不远处的人群中,两个经过乔装的人混在里面,放眼扫去,哪里分得清谁是谁。 桑托眯着狭长的眼,目不转睛的把苏克桀面上每个表情都收入眼底,后而,他问身边的人,“骑马的那人是谁?你可认得?” 袁雪怡也有些缓不过神来,没想到祁云澈会亲自前来,连他都来了,那么楚郎应当不得紧要了吧? 那么,他们的孩儿也就不会白白枉死了…… 【南疆篇】 蛇王发狂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世间哪怕是帝王都有无可奈何,力所不能及的憾事,袁雪怡的孩儿惨死在桑托之手,她而今剩下的,便只有不动声色,静待良机,亲自手刃仇人蜈! 远处圣女一行还有苏克桀等人都先后入了城,周围的百姓没了热闹可看,便都熙熙攘攘的散去。 袁雪怡看看身旁男人忧心忡忡又老谋深算的脸,人是轻笑了一声,不答他先前所问,反道,“你害怕了?” 身为四大长老之首,桑托能在老王跟前游刃有余,暗中揽权,柘德都死了,两个儿子你争我夺,都不成气候,他怕? 有什么值得他怕? “太王妃不要卖关子了,你我好歹有过夫妻之实,虽你对不起我在先,我桑托断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要你夺得王位,莫说留你一条性命,就是让你继续做王妃都可。膣” 听了他言语尽是侮辱之意的话,袁雪怡忍下这口气,面目平静的望向城门方向,笑道,“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告诉他又何妨? 反正苏克桀也把祁云澈认出来了。 “大长老问的是……才将骑马从二王子面前行过,那个一身黑衣的蒙国男人吗?” 袁雪怡面带笑容,语态轻松,“那个人,我倒是认得,只说来怕大长老不信。” 桑托急于得知,就怕她暗中使诈,不禁面露出狠色,开口多了胁迫,“别跟我玩那些弯弯绕绕,楚淮还在我手中,想他好活,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提起楚郎,袁雪怡神色收敛了些,道,“那是祁国的七王爷祁云澈,如今蒙国的图亚大汗,我说的都是实情,你信么?” 桑托闻言,不至于色变,也有诸多惊动。 没想到南疆的王权之争将这些人都统统引来了,还是与小圣女一起! 这下他要夺位就更不容易,不过幸好…… 凶狠的目光放到袁雪怡身上,桑托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先道,“大长老莫要这样望着我,如今我是你的阶下之囚,你要我生我就生,你让我死就死,我能有什么办法?” 况且他又不是不知,自己最初受的是哪个的摆布。 袁雪怡自认是个精明之人,倘若她并非庶出,那袁雪飞还不定有她厉害。 这也是她那嫡长姐与父亲出谋划策,把她送来南疆的缘由之一。 但对于祁云澈,虽说是个小辈,却是自小在皇权争夺中浸染,手握天下之生杀大权,他会在这里,定是得了永泰女皇的所托。 看来她每月不间断的信,终于起了救命的作用! “当初天烨末年,祁国皇权局势混乱,煜王阴毒如斯,明王卧薪尝胆,两人都不得机会将祁云澈置于死地,而说到眼下呢,就是有这个机会,大长老,你敢么?” 蒙国的汗皇死在南疆,莫要说北境外的百万大军会不远千万里的赶来踏平这里的山山水水,就是祁国的女皇都会挥军南下,为弟弟报仇吧! 果真,桑托在听了她的话后,脸色更加深沉,仿若陷入两难之境。 “我倒是有个法子。”袁雪怡神态狡黠,不乏引丨诱道,“不过有些冒险,弄个不好,是会搭上整个南疆。” 搭上南疆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蒙国的汗皇死在这里! 桑托只迟疑了半瞬,“道来与我听。” …… 南疆王城的大王宫修得何其壮丽,远远看去,有着不逊与呼奇图王宫的壮阔。 因着地域民族不同,多出种粗狂原始的大气之美。 祁云澈等人被领到紧靠神殿的寝宫暂时落脚,慕风公子身为圣子,自然随圣女一道进入神殿中,为接下来的大婚做准备。 闻之要与大汗分开,汐瑶是不得意见的。 反正此次出行,总算来到南疆王城,还有正事未办,那些小情小爱,自当暂且放一放。 想来汗皇陛下心中清楚,故而就算他有意见,也只能将苦水闷在肚子里。 再说汐瑶颇为欣赏阿岚儿,更喜欢桑朵朵没心没肺的性子,几个女子在一起,自有更多的话说。 圣女所居的神殿在整个 tang王宫的正中位置,四周种满鲜艳绮丽的红花,四季绽放,异香扑鼻。 去到时,汐瑶被这满眼的红所惊艳。 那花朵最大的犹如车轮,小的也堪比自己的手掌心,花蕊是金黄色,暖风吹过,花海荡漾起层层波澜,景象霎时震撼。 可阿岚儿与她说,那些是毒花,用人的鲜血灌溉养成,闻多了花香会产生幻觉,重者在或美好或痛苦的思绪里不可自拔,最终死去,神仙都救不回来。 赤金蛇母平时不食人时,就会来食这些用人血浇养的毒花,故而蛇毒与此花毒相似,可又比花毒了许多倍。 汐瑶听得毛骨悚然,不想还有这个说法,连忙将阿岚儿给她的解药全然服食。 南疆此行惊喜多,惊吓也多,保命就成了头等要事。 有毒花海,又有不时出没的蛇母,这神殿平日不得圣女召唤,就只有十二名宫婢和四名哑巴侍卫长居其中。 其他人从不敢轻易靠近,哪怕是活腻了,都想寻个轻松些的死法。 给蛇母果腹,骨头都不会剩下,想想都觉可怖至极! 步入神殿的主殿,一股清爽的风迎面扑来,隔绝了外面的暑热,令人舒服了不少。 却…… “为何无人?”汐瑶往左右四下看了个遍,这说话连声响都要回荡半天的大殿里,悄无人声。 可是圣女回来了啊…… 阿岚儿和桑朵朵面面相觑,一旁的四个哑巴侍卫更是满脸茫然。 就在这时,殿内极深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悚然至极,几乎刺破了将将进来的众人的耳朵! 汐瑶等人同时凝色,哑巴侍卫齐齐上前挡在她们三人身前,弯刀出鞘,对向有人尖叫那处。 紧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窸窣声蜿蜒盘旋着愈发靠近,那声音…… “糟了!是蛇王又发了狂性!!”阿岚儿脸色大变,“快走!” 言罢拉着汐瑶就向殿外跑,片刻都不敢耽搁。 汐瑶不解,只闻‘蛇王’来了,亦是头皮一紧,边跑边问,“你不是那条大蛇选出来的吗?为何要跑?难不成它还能吃了你?” 跑在她身旁的桑朵朵怕极了道,“那是蛇母,不是蛇王,这蛇王可是连岚岚的脸面都不给,尤为严酷暑热时最喜欢乱食人了,你是不知道,除了我之外,另外十一个婢女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拨了。” 汐瑶听她一口气说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桑朵朵来落跑都依旧话多,苦着脸说,“分明我们离开王城前把它关在地宫的,想来是它拱破了墙跑出来,这一关就是足月,天又这样热,怕是这次不吃上十个八个是不会罢休了!” 这还了得! 汐瑶连回头的勇气都不得,卯足劲飞快的夺出神殿,随着阿岚儿猛地逃命! 一行人很快跑过花海,身后那窸窣追赶声却没停止。 桑朵朵回头瞄了一眼,小脸霎时更加苍白,大叫了一声‘娘’,几乎快哭出来,“我的天,它跟出来了!!” 阿岚儿一手拉着汐瑶,一手不知从腰间掏出什么,含在口中吹出尖啸声。 这声音纤细,却有种不可阻挡的穿透力,与人听了,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破。 汐瑶自跪神台上跌下,养了许久才能下地行步,此时飞奔,身子骨根本禁不起折腾,一不小心,脚下踉跄,膝盖随之一弯,整个人就跪倒了下去。 阿岚儿还在疾跑,抓住的人一摔就与她松开了手。 再回头去,只见灼眼的烈日下,一尾比巨大的蛇正盘旋至跌倒的美公子跟前。 饿了足个月的蛇王通身赤红,身上鳞片泛出寒光,那对蛇眼竟然是金色的! 它将粗壮的身躯盘高,昂起头高高的睨视汐瑶,黑得发紫的蛇信子在吞吐间,毒液溅落周边,花草瞬间枯败腐烂,触目惊心…… 【南疆篇】 帝王之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摔倒时汐瑶心里就沉沉的‘咯噔’了一下,饿了足月的蛇王连地宫的墙都能拱破,这得有多大的力气,得吃多少人才肯罢休? 来不及爬起来了,巨大的阴影将她全然覆盖住,跑在前面的阿岚儿等人驻足回首,不是不敢来搭救她,而是被她身后的巨兽惊得寸步难行! 苗人侍卫闻声赶来,老远望见了蛇王,却是放下手中长弓利剑,跪地磕头不止。 回头去,汐瑶面容霎时僵凝,生生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的老天……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巨蟒!腼! 蛇王下身层层盘高,昂起头形成优美得可怕的弧度,那腰粗壮如深山老林里长了千年百年的树干,怕是两个她都抱不完全! 蟒身上的鳞片与她巴掌一般大小,坚硬如盔甲,不用想都知,定是刀枪不入,水火难侵。 那双金色的眼冰冷铁血,淡而轻慢的低头望来,充满了掠食的血腥揍。 汐瑶心猛地揪紧,全身僵成了石头,动弹不得。 死定了! 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脑中唯剩下空白,什么念想都没有,也顾及不了任何! 千钧一发,鹰啸长空! 尖锐的鸣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连蛇王都暂且放下嘴边的猎物,昂首向天看去。 一只成年的鹰正翱翔在碧蓝的天空中,羽翅大展,威武矫健。 虽说南疆山脉深林里猛兽众多,而这鹰正好是蛇的天敌,可任凭那驰骋天际的霸主再凶猛,只怕也动不了蛇王分毫。 众人提心吊胆的看着,自是都明白于此,但实在无人敢上前将那人从蛇王的眼皮底下救出,管他是未来的圣子,还是蒙国汗妃的义兄,自己的命最重要! 猎鹰在天上盘旋出大大的圈,随后猛地俯冲,毫无迟疑的向蛇王袭去—— 顷刻间,两方激斗起来! 那只鹰飞低后还不足蛇王的脑壳大,好在矫捷灵敏,绕着巨蟒时高时低,令其无从下手,抓住一刹空隙,就向它的蛇眼狠啄! 交锋之间,蛇王巨尾四处乱扫,所经之处树木倒去大片,花草尽毁,漫天都是迷人眼的埃尘和艳红如血的花瓣。 猎鹰鸣啸,巨蛇狂扫,飞沙走石,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温文如玉的柔弱公子在蛇尾下一次次的死里逃生,看得人频频屏息! 那蛇王何其狡猾,既要与鹰周丨旋,又要顾及自己的猎物。 汐瑶在片刻呆滞后,得猎鹰相助便也很快反映过来,可每当她想要趁乱躲远,蛇尾就会先一步将她去路生生截断。 仿似在以此与她告诫,只消她多往前半步,就会被它无坚不摧的尾巴碾成肉泥。 局势正是紧迫僵持间,忽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蛇王的左眼! 几乎同时,两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来到汐瑶身边,左右将她架住,迅速撤离那片危险的境地。 蛇王瞎了一只眼,巨痛中扭动着蛇身翻滚不停,长着血盆大口,四处喷溅毒液。 见状,鬼宿轸宿驾着汐瑶又往远处飞奔了几十丈,直落到一座开阔的宫殿顶端才停下。 落稳后,汐瑶连忙去看那面的情形。 她知道那只鹰是祁云澈的猎宠,才将那一箭定也是他放出! 寻望过去,视线尽头的神殿巍然而立,在毒花海的边缘,重重苗人侍卫军将圣女等人保护在中心,而在侍卫最外层当先处,祁云澈一手张弓,一手再执一箭,神色肃然的对准还在因痛挣扎的蛇王。 他姿态静待,俊容沉稳,身后众目却先为他提心吊胆! 蛇类生性记仇,祁云澈伤它一只眼,它定会要了他的命! 果不其然! 蛇王在挣扎片刻后停了下来,支起它巨大的身子,回首向祁云澈看去。 这一看,那黑衣广袖的男子未动,他身后的苗人侍卫被吓得齐齐倒退了数步。 汐瑶随之紧张万分,心将将悬起,蛇王竟毫不迟疑的靠近,眨眼来到祁云澈身前,将投低埋,用剩下那只右眼充满杀气的与他对视。 顷刻间,周遭寂灭,万籁俱寂。 危险到了极致的对持!! 祁云澈纹丝不动,他的猎鹰也在此时衷心的落在他的肩侧,张开双翼,尖啸对蛇王示威。 黑色的蛇信子在他面前恣意款摆,毒液和腥腐的瘴气都足以夺取他性命。 满弓就驾在手中,闪着寒光的箭对准蛇王的右眼,自然,他亦有足够的机会在丧命前将它剩下那只独眼射穿! 当头的烈日昏花着人的视野和心智,焦迫的静默,针落可闻。 他站在巨蛇的面前,虽被显得有些渺小,浑身却散发出无与伦比的王者气势,叫那蛇王不敢轻举妄动。 祁云澈全然集中的与它对视,默然中往来着旁人无法参透的玄机。 而巨蛇亦如同在沉吟,是宁可失去唯一的独眼也要报那一箭之仇,还是……就这么算了? 不知僵持了多久,仿佛有三生三世,又仿佛不过眨眼的瞬间,就在汐瑶将要在煎熬中耗尽最后的力气晕厥过去时,忽见蛇王缓缓抬起它的头,收回攻击的身姿,继而转身,蜿蜒着向神殿方向折返而去。 也是这时众人才发现,赤金蛇母不知何时来到神殿外,庞大又血红的蛇身占据了宽大的殿门,静静的注视着这方的一举一动。 直到蛇王来到它面前,两尾巨蟒偷头首交缠,恩爱非常。 蛇王蛇母一同出现,这画面百年难得一遇,且是在这之前,蒙国来的勇士竟得到蛇王的认可,应了壁雕上的神谕! 片刻后,两尾巨蛇双双没入殿中,再不见踪影。 祁云澈总算松懈,放下弯弓,回身向汐瑶看去,不想……身后几百名苗人侍卫却倏的向他整齐跪下,再整齐的高呼着什么。 桑朵朵惊讶的目光在他和汐瑶之间来回游移,后而不得不依附大势也顺从的跪了下去。 那片空地上就只有祁云澈和阿岚儿站在其中,受人膜拜。 场面异常壮伟,却,又叫远处的汐瑶等人不解。 阿岚儿脸色同样不好,秀眉深锁,兀自愁虑,比先前蛇王发狂作乱时还要苦恼。 南疆大乱,天来神将,御猎鹰,以弓羽降服蛇王,射穿其眼,此人便是圣子! 没想到当日她和朵朵将蛇王关在地宫,会引出今日的错乱。 阴错阳差,偏生祁云澈这么巧用箭射瞎了蛇王的眼,又是携鹰而来,正正应验了神庙里几百年前老祖宗刻下的壁雕。 哪怕她圣女的本事再通天,也不能凭自己的心意挑选圣子了。 原本还想借以汗妃女扮男装,傍上蒙国这个依附,如今大汗要做她的圣子,他与汗妃二人夫妻情深,弄个不好,南疆都要毁在她手里…… 想到此,阿岚儿浑身木然,头皮发紧! 这何止是苦恼的事? 简直是要她命的事!! …… 不远处,太妃与桑托长老闻讯赶来,止步在老远的地方看得许久。 两个人都是将才各自回宫,装作在此处碰上。 侍卫们的喝喊膜拜声未停,袁雪怡面上端着诡异的笑,泰然自若的欣赏,不时,就侧首看桑托纠结至深的表情。 “大长老手底下的人办事果真迅速,只可惜啊……” 她早就知道阿岚儿把蛇王关在神殿地宫,便将此告知桑托,欲要取汗皇的性命,将饿了许久的蛇王放出来就可坐享其成。 圣子一到,蛇王正到处食人,祁云澈不会袖手旁观,这要是不小心丧命,谁能预料得到? 就算他不死,圣子和圣女也难保全。 到时在顺水推舟,将这错漏推给苏克桀,他便也与王位失之交臂,不仅如此,还削弱了圣女的势力。 不管从那方面想,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良计。 谁曾想祁云澈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帝王便是帝王,有天庇佑,怎会轻易死得去。 【南疆篇】 孤儿寡爹的心酸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从在城门外见到祁云澈的那一刻起,袁雪怡就知道,这是她脱身的绝佳机会! 此起彼伏的膜拜声响在神殿外的这方天地间,桑托的脸色跟着逐渐变得阴霾。 望着蒙国汗皇受宫中众人跪拜这一幕,竟然是他一手促成,那…… 再看袁雪怡,才是察觉她正也含笑看着自己,得他视线触来,便轻巧的说,“大长老何以如此看我?难不成以为我还有这等能耐,连蛇王的脾性都能操控自若么?” 她若能做到此,怕是血洗苗人的大王宫都不够解恨腼! 桑托用狐疑的目光盯住她,默然不语,心中自有一番思绪。 袁雪怡随他望遍,脸上只有事不关己的调笑,“蒙国的汗皇应验神谕做上圣子,大半个南疆都是他的了,二王子有另外三位长老撑腰,大王子下落不明生死难料,长老当怎办才好呢?” 祁云澈武功绝世,身边的暗卫各个不凡,加之有此变数,自今日起到圣女圣子大婚,他都可正大光明的居于神殿中,莫说要杀他,就是见一面恐怕都难揍。 野心勃勃的大长老真要袖手旁观,把自己揽了多年的王权拱手于人? 不,他不会甘心! 短暂沉吟,桑托在袁雪怡的意料之中问她道,“放出蛇王是你的主意,眼下你说如何?” 到底她是祁国人,又出自三大望族的袁家,对当中局势紧要的人了解更深。 事关蒙国,桑托不得不问她。 “依我看这也不是死局。” 举目看向站在宫殿顶端的玉面公子,袁雪怡神态自若,话语翩迁,“既然汗皇亲自出马,足以证明蒙国动了染指南疆的心思,圣子之位是断不能让他坐稳的,不过我想,做圣子也并非他真心所愿。” 桑托不解,“何出此言?” “我想你应当有所耳闻。” 面露一派了然之色,袁雪怡娓娓道,“如今的汗妃虽表面上是蒙国第一亲王格尔敦的义女赛菡郡主,实则她真正的身份是祁国亡故武安侯之女慕汐瑶。” 当年祁宫里风波诡谪,慕汐瑶与还是云王的祁云澈情深意重,后而因时局所致,一个在蒙国登基做了汗皇,一个却在祁国嫁了十二王爷祁璟轩。 以为灭情时,多少人曾唏嘘感慨过? 他二人几经波折,终于在蒙国共结连理,直至今日。 这段情事天下皆知,其中真假,反倒没哪个会去细细计较。 粗粗将这一件想过,桑托似有所悟,“你是说祁云澈不会为了南疆负他的女人?” 没等袁雪怡肯定,他就嘲笑道,“荒谬!人都已在我南疆王城中,圣子岂是谁想当就当的?他还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长老心里只有权利,自是不晓得情爱为何物。” 向他行近两步,她毫无保留的低声,“你看我便知,谁能让我的楚淮活命,我就为谁赴汤蹈火。” 桑托微恼,碍着此处人多眼杂不易发作,他只好退开步子,故作姿态,“太王妃还请自重!” 她不以为然,将他们不日前定下的盟约重复道,“大长老言出必行,我助你登上王座,与你做牛做马,你定放过楚郎,只要做到此……” 侧首向宫殿上的几人看去,她诡笑,“莫说祁云澈在此,就是祁若翾来了,也不在话下。” 听她口气,桑托道,“楚淮此刻还躲在城中,我既已答应你,比苏克桀的人先找到他,将其安然无恙的送回祁国,但在此之前——” 她当先为他排忧解难。 达成共识,袁雪怡示意他看那位慕汐瑶的义兄慕风,“先我不是说了么,祁云澈对慕汐瑶情深不渝,不会轻易娶哪个,就算暂且应下,也只是拖延的权宜之计,大长老只望到他想蚕食南疆,却忽略了我们才将去祁国游玩了一遭的圣女娘娘。” “你是说阿岚儿和祁云澈有言在先?” “为何不可?圣女喜欢哪个,你又不是不知。” 无论他们谁人得势,想要真正把持王权,无非培养一个听命于自己的圣女最稳妥。 阿岚儿不小了,加上那狡猾的桑朵朵,定要谋划保命良策,蒙国的汗皇绝然是一座牢固的靠山。 容桑托自个儿在心里揣度够了,继而袁雪怡继续道,“我想,起初他们达成一致,让汗妃的义兄慕风做圣子,互利互惠。诚然祁云澈亲自前来,一则于阿岚儿是重保证,二则,自然是为了慕风。” 听她说着,桑托余光看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玉面公子的眼色变得更加深沉。 “先我不是说了,祁云澈和慕汐瑶的感情非常之好,叫他自己做圣子已是违心,倘若在这时慕风有个三长两短,他还有多少心思插足南疆呢?” 那慕风与他远远一瞥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若不得祁云澈来的及时,此刻已在蛇王的肚子里了。 身为一国之君,连自己的命都不顾都要保他安危,单凭此,就算桑托不全信袁雪怡,他也不能否认于此。 眼下他做不了圣子,自不能在圣殿所居,要杀他倒是容易得很。 想到这里,桑托双眸露出层层凶光…… 该说的都说完了,袁雪怡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看那面侍卫们簇拥着他们的圣女圣子前往神殿,祁云澈都忍不住要一步三回头,不住向原先那个‘圣子’看去。 慕风…… 天下间哪里真的有这个人? 虽相貌与许多年前变了不少,袁雪怡还是将她真正的身份辨识出来,文质彬彬的慕风公子是货真价实女子,她就是慕汐瑶! 挑起抹兴味的眼色再看陷入神思中的桑托,她都等不及看他的下场了。 …… 刚入南疆王城不足一日,蛇王被射瞎左眼的事就沸沸扬扬的传开。 虽然许多百姓们甚至都不晓得那位蒙国勇士的名字,单听说他能够驭猎鹰,与蛇王相对,都是天将临凡的勇气。 自此,那个即将成为他们圣子的男人在诸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然非同凡响。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汐瑶差点给蛇王果了腹,惹得祁云澈大发雷霆,入了神殿后,谁的脸面都不给,直将对巨蛇处置儿戏的圣女严声。 阿岚儿和桑朵朵理亏,如两个犯错还不自知的孩童,被训得灰头土脸。 只待天完全黑了,阿岚儿赶紧命哑巴侍卫走密道去偏殿把汐瑶接来,宽汗皇的心。 亥时,神殿的百农药泉宫。 水声熙攘,汐瑶自密道来到后,就先由祁云澈喧宾夺主的将她抱这里,守着她泡药泉。 诚然她今日被吓得不轻,却不得那么娇气。 只望他脸色不大好看,汐瑶也不好多言,唯有依着他了。 更衣时被他看到右腿膝上淤青了一大片,那人的脸色怎一个铁青能形容…… 她都是这会子才有所察觉,是说何以总觉得膝上不大灵便。 周身浸在褐色的泉水里,鼻息中有股子说不清楚的药材味,汐瑶趴在池边,默默望着就近坐在一旁的祁云澈。 两人便是就此陷入不明就里的对视。 躲在一角偷瞄的桑朵朵跟着莫名,怎这二人话不得半句,盯着对方一个劲的瞧,像是要看到天荒地老呢? 约莫过了半刻,先是汐瑶忽的一笑,以手指戳了戳他的腿,逗趣道,“怎老摆着一张臭脸,今日事出突然,终归有惊无险,应当高兴才是,来,润儿爹,给润儿娘乐一个。” 祁云澈早料到她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反映,死到临头时呜呼哀哉,逃过一劫就幸灾乐祸。 “事出突然?” 他也笑,不买账的冷笑。 “可我怎么记得,若有人不轻易应了祁若翾,就不会生出今日的事出突然,你若叫那蛇王一口吞去,叫我怎么同润儿交代呢?” 今后他们孤儿寡爹的日子当怎么过唷…… 光是随便想想都叫人觉得好心酸。 【南疆篇】 诚然,汗皇不易驯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晓得祁云澈被她那巨蛇当前的画面实实在在的吓得不轻,莫要说他, . v  m) 只有一点还真叫他拿捏得精准,从蛇王嘴下逃过一劫,难道不该高兴么? 世间没那么多‘倘若’,润儿的娘还在,润儿爹就不该拿那个没发生的‘倘若’来教训她。 伸出湿漉漉的手去抓他的,汐瑶笑道,“你倒是会记,这敢情好,待此事了了,回到苍阙你同咱们永泰女皇好好算帐。” 祁云澈脸色沉下几分,半点商量没有,“那就不跟你算了?猷” 他脸容越是沉肃,她越是想嬉笑着插科打诨混过去作罢,只道,“你和我算,不如去找那蛇王算,无非我跑得慢点,腿脚不利索点儿,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要是大汗还嫌弃我不得真传我爹爹的威武,我真是不得办法了。” “我说东,你就扯西,我也不得办法了。” 说完,祁云澈不再理会她,起身走出浴房蕖。 汐瑶趴在水雾腾腾的池边将他一路好送,待全然见不到人影了才转身背靠自语道,“成天担心些有的没的,都是祁家的血脉,怎半点不得祁若翾的洒脱,唉……” 她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何意思么? 无非恼她每次都这般轻易答应别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投机取巧成了习惯。 他恼她次次死里逃生过后,都嬉皮笑脸,当真怕她不晓得惜命! 可是啊…… “人生在世,逃不过生老病死,哪有那么多意料之中呢?” 叹罢了,汐瑶移眸向浴房被层层鲛帐遮住的转角看去,那边与寝殿内室两侧相通,来人自左右都可行入。 看了会儿,她扬起笑道,“你还没走呢?既然还没走,去与我拿些酒来可好?” 躲在那纱帐后的桑朵朵颤了颤,被发现了…… 窘迫的走了出来,她搓着小手对水里才将问她讨酒喝的人绽了一记讪笑,“汗妃娘娘是怎么发现我的?” 明明武功高强的汗皇都没察觉吖! “影子都露出来老长啦。”看出她那点小心思,汐瑶道。 桑朵朵回头一看,当即皱起眉头,原来她身后有盏灯! 失策,太失策! 走到池边,她垂头作诚恳的模样,“对不起,汗妃娘娘,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和汗皇说话,是阿岚儿喊我来的,我……既然你们都晓得我在偷听,为何不拆穿我啊?” 道歉才得一半,桑朵朵就怪哉起来。 难道他们故意要让她听到什么话? 可是仔细想想,大汗和汗妃似乎闹了别扭,还说回了苍阙要找永泰女皇算账! 唉,皇族就是皇族,随便找个人算账都是女皇,果真不是她这等圣女身边的侍婢能够体会明了的。 汐瑶看她表情不断变化着,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与人看去了,这样的人哪里需要防备? 忍不住替她打断思绪,汐瑶问她道,“圣女使你来作何?” 桑朵朵恍然回神,想起阿岚儿的嘱咐,刚要开口,她脸上又泛出难色。 “怎么了?”汐瑶亦是古怪。 她苦笑了下,挠着头道,“这不是……你做不成圣子,反要汗皇做,阿岚儿怕为此引得你不快,喊我来解释。” 圣女无依,需仰仗蒙国之力,又岂敢做那挑拨汗皇与汗妃的人? “如此……”汐瑶看着她有趣的神态,打趣道,“那你解释吧,我听着就是。” 桑朵朵愁眉苦脸的看了她一眼,“我觉得全然不得这个必要啊汗妃娘娘,虽说你将将和汗皇有了不愉快,可也是汗皇担心你的安危,全不得在意哪个做圣子,你们感情真好!” 一番话说到最后莫名变成了赞叹,她脸上也不愁苦了,闪闪亮的眼睛盯着汐瑶至放光。 “像云漠公子,哦不对,是像汗皇这么威武霸道的男子,何尝不是天上的雄鹰,抬头望一眼都难得望清,却还有人能将他驯服!汗妃娘娘,你真是太厉害了!” 眼眸里寸丝不挂的女子浸泡在池水里,如玉的雪肤泛着润泽的淡粉色,娇俏的五官几分妩媚,几分成熟,竟还有几分稚趣,虽不得任何装饰,却是足够动人心弦。 她的成熟皆因历经世事,她的稚趣是在这世事变迁中保留的难能可贵,她的美不止于表象。 桑朵朵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不知要如何形容这种美,只好用最直接的话语表达道,“汗妃娘娘,你长得真好看!” 汐瑶乐不可支,“朵朵姑娘,你真是太有趣了!” 得了汗妃的赞赏,桑朵朵背着小手昂着胸,抬起的小脸上几分自满,“人家……向来都是这么有趣的。” 音刚落,老远就从寝殿里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道,“何时才能识趣?” 祁云澈入了寝殿打算安置,心里是估摸汐瑶也差不多可起身,那药泉泡多反不大好。 谁想才放松片刻,浴房里就传来对话声,她倒是和那躲在角落里的桑朵朵聊起来了!还要讨酒喝! 听了祁云澈的不满,桑朵朵再喜欢汐瑶也不敢与她多聊,更不敢搬酒来给她喝,激灵的与自己找了个借口,溜得飞快,找阿岚儿回话去了。 人家汗皇汗妃的感情,岂是你这小圣女能动摇得了的?! …… 换了干爽的寝袍,汐瑶去到寝殿中。 除了身后浴房不时会传来断续的水声,一盏孤灯,偌大阔绰的地盘,装饰都寥寥无几,安安静静的平和,恍然间倒让她误要以为这儿是呼奇图,他们不过又做了一场大梦。 视线寻到祁云澈,他躺在床榻的外侧,侧身背对她,像是睡了。 他身上着一件黑色丝缎的袍子,宽阔的后背隐隐散发出不悦。 偏是还要睡在床外侧,不给她留半点躺下的空隙,明摆着刁难人呢! 没作多想,汐瑶吹熄了唯一的灯盏,走过去俯身轻轻的压在他身上,探头探脑的去望他的脸,笑问道,“七爷,你睡了么?” 祁云澈闭着眼,不应声。 汐瑶盯着他,他装睡,相互默了一会儿,她故意叹,“唉,既然睡了,那我就自个儿出去转转了,啊?” 说罢都还没来得及站直,祁云澈蓦地用手把她圈住,翻转之间,她已如愿躺到床的里侧。 可也只是一刹,他又转过身,拿背对她。 反正就是不语。 汐瑶望着他的后背,想起桑朵朵那比喻,不禁扑哧一笑,那厢,就听他闷声问,“有何好笑?” 他气还没生完。 伸了手从后面将他环抱住,汐瑶贴上去,忍笑道,“方才桑朵朵的话你没听见?像汗皇这么威武霸道的男人,犹如天上的雄鹰,抬头望一眼都难得望清,我却驯服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祁云澈对桑朵朵这朵生在南疆的奇花十分无奈! 转身迎上汐瑶等待的目光,欲开口,先被她抢道,“你不能生我的气!” 他大诧,“我不能生你的气?” 身在南疆诡异的神殿里,随时有两条巨蛇出没,夜都深了,她还要出去转转? 想转到蛇王还是蛇后的肚子里去? 汐瑶不笑了,转变做一张委屈的脸,道,“莫不是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担惊受怕么?见你与那蛇王对视,我的怕不比你少,你可想过若再看有个三长两短,我能独活?你叫我与润儿怎办?是,你要说那全是为救我,我没有答应祁若翾的话,也不会生出这样多的事端,可都答应了,你我更身在南疆,不就只能见机行事?我本被那蛇吓得不轻,能不能就别要再时时想训我,我又不是你那些大臣族长……” 话毕,她有样学样,也来个转身背对。 朵朵姑娘只看到她驯服了大汗的威武,却不知这当中门道诸多,要刚柔并济,要审时度势,态度定要拿捏好,该哭的时候……定要哭。 【南疆篇】 看你很顺眼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汐瑶以为杀手锏一出便可万事大吉,岂料大汗早就对她这花招见怪不怪,不稀奇了。 她等了半响,后面都不得丁点儿反映,期想的柔声细语更是没有,放在床面上的手忍不住一下下无声的敲着,不免等得有些焦躁。 两人都侧身躺着,她背对着他,他则用适应了微薄光线的深眸盯着她的背影瞧,心里是觉得好笑。 估摸默然得差不多了,祁云澈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好声好气的问她,“爱妃,你可说完了?” 汐瑶不吭气猷。 他又等了会儿,全当她说完了,便就一边作势躺好,一边道,“那就早些安置吧,明日还有许多事要……” 汐瑶蓦地转身来捏他的脸,怒骂,“好啊你,越发的会糊弄人了!我还没说完!” 瞧她沉不住气的小模样,祁云澈那张被她两手捏得变形的俊庞上全都是笑,“孤那些大臣还有族长可没胆子这么对孤的脸。蕖” 你看,哪里一样了? 怎么说都是他有理,且是如何他都没脾气,着实让汐瑶郁结得很,只好朝他瞪去一眼意思意思作罢。 松了在他脸上逞凶作恶的手,刚躺下去,祁云澈就握住她挨着自己的那只手,两人又是一阵宁好的沉默。 对这天发生的事各自心有余悸,各自为身旁的人后怕。 朵朵姑娘说得很对,汐瑶和祁云澈的感情之好,并非哪个都能轻易相比。 这种好需共患难,同甘苦,需岁月的沉淀,年华的荏苒,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我始终爱你、信你如初。 谁离开了谁都难再独活。 良久,汐瑶语重心长的建议道,“假若,我是说假若,下次还会有那般惊险,要么直接把蛇王的另一只眼也射下,要么……我们一起跑罢?” 分明他有足够的机会和把握把蛇王弄成瞎子,废那事对持干嘛啊……想想都觉得可怕。 大抵祁云澈也后而反映过来,当时除了那样做还有别的选择。 听汐瑶这声难得无奈的叹息,他揽过她,道,“蛇类生性好报复,我见蛇母在神殿外,若然伤了蛇王一双眼,它定要大开杀戒,当时情况危急,只好放手一搏。” “你这放手一搏,可要比我那无心一摔惊心动魄多了。” 闻得怀里的人低声,祁云澈看了她一眼,展颜莞尔,他谦虚道,“况且孤认为一来就把南疆的圣物的蛇王变成瞎子不大好,最多假若真的有下回,孤与你一道跑便是。” 听出他打趣的调调,汐瑶也笑,“如此不显得你这圣子更加神武不凡?” 祁云澈侧目,“原来慕风公子还是在意的,乖,莫恼了,我不是有心要抢你的位置来坐的。” 两人正说着笑,鬼宿的声音从寝殿入口那方飘来,“爷,楚淮找到了。” …… 南疆雨水充足,自打颜莫歌住进澜谷,不得一日就开始落雨,大大小小的下个没完没了,天阴沉沉的,加上谷中本就有雾环绕,更显得暗无天日。 雨天凉快,之余剧毒缠身的颜公子而言再合适不过。 身边没了裳昕等人的伺候,他倒也不大讲究,凡事心中有度,难得懂事,且,自打那天和夜澜有了共识,两人也不怎么恶言相向了。 简而言之,相处还算融洽。 几天中谷外天翻地覆,谷中却十年如一日。 清早,外面细雨连绵,夜澜如往常一样,撑筏到湖对岸诡异的洞里去看那两个人的死活,转而才调头折回,翻医书,捣鼓那些奇奇怪怪的药。 因着雨始终未停,房舍里颇为潮湿,她便多在房舍旁侧的简陋的木亭下。 自个儿搬了一张不逊木亭简陋的矮凳和小桌,桌上被瓶瓶罐罐和医书摆满,面前再搁一只小小的碾药的石磨,偶时调配,偶时用把小秤量量取取。 颜莫歌则显得无所事事多了,人是懒洋洋的霸占亭下靠莲池边的椅子,一手执笔,一手捧卷,冥思苦想他这二十年来究竟食过哪些毒药,哪些解药,全都要写下来。 写就罢啦,还要依着先后顺序,真是要将他为难死了。 哪怕是把当年被誉为大祁第一才子,三岁成句、五岁成诗的沈家大公子从棺材里拉出来,人也不定能把每日吃过什么都一一写下来吧? 故而因此,颜莫歌变得十分游手好闲。 亭子后面是方莲池,里面养着珍贵的雪莲,他早就对那一朵朵绽得娇艳如玉的莲花垂涎。 谷中这几天滴酒未沾全是吃素,想想他浑身都不舒服,对那雪莲越看越顺眼。 “写多少了?”夜澜调配着药方,间隙抬起头来问他。 颜莫歌没精神的趴在亭子负手上,眼神幽幽的盯着雪莲花看,答非所问道,“夜澜,午饭能不能摘两朵莲花来煮汤?” “两朵?”夜澜冷冷的笑,“你可知这雪莲有多难栽活?” 他竟还一开口就要食两朵!梦里面都不可能! “本公子拿钱与你买!” “本姑娘不稀罕你的钱!” “不稀罕,不稀罕!”清歌儿不知从哪里飞出来,冲他扬威耀武的嚷嚷。 “那你要什么?说,小爷定给你办到!”颜莫歌奸诈本性毕露,不和她犟到底,更不同那只死鸟置气,反正心平气和就对了。 夜澜斜斜睨他,三个字,“没商量!” 只消她这么说,那就是杀了她都不会变的…… 颜莫歌下意识蹙起眉想开口骂人,薄唇清浅才将一启,对上一双不惧的眼神,登时他就偃旗息鼓了。 “得!本公子放过那几朵小莲花了,无间我要吃肉!”他像个不更事的孩童,满脸稚气。 夜澜好笑问他道,“你看我这谷里哪里有野味与你吃?” 话罢,颜莫歌最先看向清歌儿。 得他不怀好意的一顾,清歌儿费力忽扇着翅膀,就着地面不高出卖力的扑腾几下,未果,最后只好落地,两只小腿支撑着肥大的身子,看似笨重,却不乏灵活的飞快溜出亭子! 身怕晚一步就落入哪个的魔爪,将它烤了吃! 看它那狼狈落跑的模样,逗得亭下的两人笑声不断。 从没见过那么通人性的鸟儿,倒叫颜莫歌想起养在北境被带来的两只豹子。 只可惜那飞墨凌歌两个小畜生只听汐瑶的话,枉他白疼它们一场。 笑够了,他眼光移向另一人,“谷中哪儿有活物,本公子自己去猎总可行吧?” 四目忽的相接在一起,夜澜兀自怔了怔,心里好似突跳了下,弄得她怪慌张的,忙是避开那双凤目,佯作翻医术,道,“这谷里哪有什么活物给你猎?湖对岸那两个半死不活的人你吃不吃?本你体内毒素多且杂乱,吃清淡些对脾胃有益,吃什么肉……” 颜莫歌浑然未觉她不对劲,听她提起要吃湖对岸两个苗人就一阵反胃。 也是昨个儿他才晓得,原来夜澜并非是在拿他们试药,而是在救他们,仔细的他也说不清楚,只她三言两语淡淡带过,他却听明白了。 “吃了你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这多不好啊。” 仰身长长的往椅子上一趟,颜莫歌嘴里不知打哪儿叼着根草,天花乱坠道,“本公子看他们两个不顺,摆在洞里多日,身上又脏又臭,不如——” 侧身看向貌似专心致志翻阅医书的女子,他笑道,“本公子看你倒是细皮嫩肉,加之我又是你谷中的客人,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不若你……” “你想得美!”还没说完夜澜就侧首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颜莫歌仿佛对她冷眼已成习惯,反指着她道,“你的医书拿反了。” 夜澜大窘,更加凶狠的瞪他! 自觉莫名其妙招了人家的不快,颜莫歌讪讪收回眼神,继续对池塘里的莲花垂涎。 身后就此飘来个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的声音,“午饭,就……摘一朵雪莲煮汤好了。” 白衣公子默然,唇角向上一提,弯出个好看的弧度来,忽然觉着这山谷里的一切都顺眼许多。 【南疆篇】 我与你相生相克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雪莲价值连城,只开在雪山极寒处,刻意入山都不一定能寻得到,偏这小小澜谷养着满满一池塘! 颜莫歌寻思了许久才问夜澜,池底可否沉有寒玉? 夜澜讶异片刻恢复常色,道,他人虽讨厌,倒是见多识广,一般人根本猜不到何以雪莲能长在此处。 故而这雪莲请他吃一朵也不得什么。 正午的时候,颜莫歌蹲在那片不大的碧池边上,贪心的给自己挑了池中开得最大的一朵,那手刚伸出去就被夜澜一把打了回来,随后她亲自选了朵大小适中的入菜腼。 虽没有山珍海味,能在这穷乡僻壤的鬼地方吃上雪莲,对爱闹别扭的颜公子来说也算种安慰了。 饭罢后,下了几日的雨停了,云开雾散,天空碧蓝如洗,澄澈非常。 二人又回到木亭下,各做各的事揍。 雨后带着泥土芬芳的风阵阵拂来,与人清爽之感,颜莫歌慵懒的侧躺在亭下靠莲池的长椅上,一手执笔,盯着正在配药的人,他自个儿是昏昏欲睡。 几缕阳光穿透缭绕的薄雾刺入碧绿的池水中,再经由那处折射出绮丽闪烁的光彩,使得这处如梦似幻的美。 鼻息里有荷香,水香,还有药香,几重香味儿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安逸舒适。 倦意充斥的眼眸中,一个与自己一样穿着身素白裙袍的女子就近坐在眼前。 因为磨药的姿态,她半身前倾,洁白的水袖挽起,露出纤美的藕臂,再往上看去,是一张极为清秀的侧脸,那标志的五官不得什么表情,却十分干净。 出尘不染,高节而美丽。 如同池子里的雪莲,分明是白色的,冰冷不近人情,可又有中冰清玉洁的圣洁,轻易沾染不得。 颜莫歌望着,心底里浅有意识知晓她是哪个,单只看着那脸貌都觉得沁人心脾,通身都舒爽了许多。 她到底是个为医的,嘴上爱逞能,心还是很好。 这般想着,不自觉一个浅淡的笑容从他清俊的脸庞浮出,连他自己都浑然不觉。 夜澜依着颜莫歌前两日写的那些毒药解药,逐一调配中和,埋首忙活了约莫个把时辰,总算小有所成。 这次她没有再用血灵芝,而是直接割破了掌心,放了少许鲜血入药做引子。 完成这些之后,她松口气的绽出一笑,头不抬唤旁边那发懒的,“这个药,你且先试试。” 言罢了,不得丁点儿回应,她不耐的折了眉头,正欲张口作骂,岂料侧头一望,只见得颜莫歌侧身躺在长椅上睡得香甜,那嘴角竟还挂着一丝柔美无边的浅笑,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美梦。 夜澜不明就里的露出个古怪的表情,语气冷下几分,生硬道,“先莫睡,起来试药。” 玉面公子的魂魄早都不知神游到哪处去了,话他是听见了,可这舒适的睡意实在叫他沉浸,实在不想应哪个。 又是哪个如此不知好歹,胆敢扰他。 半睡半醒间,仅剩下的混沌意识让颜莫歌晓得有个人在等自己回话,俊眉就此不悦的蹙起,含糊的应,“试什么劳什子的药,待我睡个瞌睡再说。” 夜澜闻言火起,高高的站起来,满身都是腾腾怒气,居高临下的瞪他道,“你起还是不起?” 端在手里的药举在他正上方,只消他说个‘不’字,她就全倒在他身上! 叫他睡个够! 听了这作死的胁迫声,颜莫歌眉间沟壑更深,本想放个狠话的,可他又知道除了夜澜之外天下间真没几个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不久前映入他眼的她的身影,不知是睡意使然,还是别的缘故,她的神态轮廓说不出的柔美。 光线莹白,薄雾层层缭绕,朦胧中他只看到了她。 可是这才过了没多久,又闻她凶了起来。 “本来生得挺好看,总板着一张脸作甚?”颜莫歌闭着眼,半梦半醒间道,“嘴还挺厉害,我若不起你就把药倒我身上?” 夜澜大诧,“你怎么知道?!” 她睁大了眼一个劲的盯着他的睡容猛瞧,分明听语气都是醒不过来的,到底是在说梦话还是故意拿她逗趣呢? 还没想清楚,只见颜莫歌翻了个身,背对她,侧身面朝亭外的池塘。 调整好睡姿,他惬意的舒了一口气,轻飘飘道,“唉,性格这般怪,将来怎么嫁人……” 他还替她担心上了! 夜澜又羞又气,闷闷的堵他道,“我、我嫁谁和你有什么关系?!自会有人娶我就是!” “是了是了……”他应得也快,话语声一直绵软在梦里,“看上哪个就与本公子说,保准你讨得如意郎君,也不枉你请本公子吃雪莲,医治……” 还没说完,人便真的睡死过去。 夜澜紧紧的盯着他那副骨头都快懒得融化掉的身子,气不打一处来! 看看手中的药,真要倒在他身上多可惜啊…… 再想骂他解解气,可他都睡沉了,骂也听不见,她恼得一时无措,兀自僵了半响,随手把药碗放在石桌上,转身快步踱了出去。 …… 午后幽静安然,颜莫歌这一个瞌睡安逸得不得了。 天也只放晴了一会儿就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水滴如线,细密的落入谷中,在各个凹凸不平处汇聚成水流。 雾色愈浓,天光黯然了几分,四周湿意渐深,凉意徐徐而来。 夜澜本在小厅里看医书,听到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前两日若是这般,颜莫歌定早就闹她煮热茶来暖身。 她没有茶,就用性温味道甘甜的药草叶子来煮,他倒不挑剔,照喝不误。 眼看外面天色沉暗,风里都是湿气,扫得她阵阵心凉。 走到窗边,往那木亭下一看,颜莫歌竟还背身侧躺在长椅上,仿佛一梦还没做完。 不觉,夜澜神色微凝,想了一想,还是取了薄毯,撑伞走出去。 木亭这处挨着莲池,池子底下还有无数寒玉,尤为落雨时雪莲开得娇艳,寒气也更重。 行入亭中,把油纸伞支在一侧,来到熟睡的人前。 颜莫歌身子特殊,太热的地方绝然去不得,那样只会将他素日沉积在体内的毒素全然引发,而这阴寒之地固然得他喜欢,呆久了看似不得大碍,实则比酷暑更能要他的命。 这些厉害就算夜澜不说,他也全然清楚,偏就是不当回事,一面恨着老天不与他安生,一面又不爱惜着自个儿,成日大鱼大肉,美酒不断。 真不知是该说他嫌命太长,还是当骂他随***胡来! 薄毯盖好了,她略弯着腰,探身看他睡着的模样。 诚然,颜莫歌面目生得极好,如玉脸孔,薄唇挺鼻,眉目间透着骨子与他气质相符的阴柔,那抹柔色中又是带着剧毒。 约莫她能明白他那些刻薄的话语和极叫人讨厌的性子从何而来。 她不也是那样的么? 最叫人哭笑不得的是,纵使他二人无论去到哪处,踏遍天下百毒不侵,她和他竟还是相生相克的体质。 为他解毒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她被他毒死,抑或她为他解体内毒性时,错手要了他的命。 看看放在石桌上的那碗丝毫未动的药,本非清水煎煮而成,混着她血的药性定也散得一干二净,只好待明日再重做一回了。 这人真是会浪费她一番苦心。 沉吟中,将挂在手中的薄毯打开,轻轻的覆在好睡的熟睡中的男子身上。 不料就在这时,颜莫歌蓦地大喝了声‘谁’,睁开眼眸的同时伸出手就锁住了她的喉咙。 再多加一分力道,她命绝当场。 夜澜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躲开就感到喉咙巨痛,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幸而颜莫歌反映够快,瞠目间连忙松开手,眼前的人也随之软倒下去。 晕了…… 【南疆篇】 好像有点喜欢你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你——” 颜莫歌全然清醒,收回手的同时弹坐而起,夜澜已经半点反映都不得了,美目一闭,顺势便倒在他身上。 一股药香扑鼻袭来,他又是一惊,两双手都悬空,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夜澜?” 底气不足的唤了声,却没有得到像往日那般不得好气的回应腼。 他心头又突跳了一下,睁大眼将她仔细的瞧,觉着自己方才也没用多大的力气啊,这人不会真的被他错手掐死了吧? “夜澜?”望着她的脑袋,颜莫歌边轻声喊她,边试探着用一手把她下巴抬起来,让她的脸正对自己。 接着,他再用另一只手伸出二指,探她的鼻息…揍… 指背感觉到轻微的气息阵阵有规律的拂来,颜莫歌大松一口气—— “还好没死!” 随着他发自肺腑的感慨完,连双肩都跟着垮下了,脸上的表情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刚才真是把他吓得不轻! 末了,颜莫歌忽的反映此前一连串的举动未免有***份。 堂堂颜家公子随便杀个人又如何?眼下人没事,他亦是无心之失,再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畏首畏尾! 可是转念他又想,夜澜却是随便杀不得的,她若死了,世间无人能为他解毒,况且…… 飞快的做着胡乱的思绪,颜莫歌陡然一僵! “……” 他怎么变成这么个爱多想的人了? 那个‘况且’之后…… 一声听似绵软,细嚼之下搀着不快的闷哼低低响起,断了他的思绪。 垂眸望去,直对上那双纯黑的瞳眸,当中显而易见的火苗在噌噌的上窜,转瞬间就呈燎原之势。 颜莫歌心头一颤,只见夜澜对他冷笑了出来,道,“你放心,我若死了,定有你作陪当垫背。” 捏着她的下巴,两根手指头还放在她的鼻息前,是看她死了没呢? 他忙局促的松了手,她便站起身,兀自整理。 这时颜莫歌才发现身上覆了条灰色的薄被,天色相较他午睡那会儿阴暗了不少,寒气四起,除了夜澜会与他关切,不做他想。 看她气鼓鼓的脸容,他嬉皮笑脸道,“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再者若是我错手杀的,叫我填命理所应当,大家黄泉路上有个伴,没准来世还能再续前缘,你说呢?” 叫她说? 这会儿夜澜咽喉那处还有几丝隐痛,不看都知定被他掐得青紫了,这不要脸的,竟还出言调侃她!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收回淡淡的眸光,她转身欲走出木亭。 话不投机半句多! 颜莫歌一把抓住她,笑意不减,“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让你也掐一下你看怎么样?” 夜澜斜目睨过去,“能把你掐死作罢么?” 他俊容上都是无辜,“倒不是不行,只你本要救我,因我无心之举要了我的命,不就有违本意了?” 颜公子可是真心实意的为人着想,奈何,夜澜根本不领情。 她脸容神采不变,比那亭外的天色还凉薄几分,“既然不能,那你还不放手?拉拉扯扯的做甚?” 颜莫歌一扫常态,讨巧的笑堆在脸上,道,“怎么我不能与你拉拉扯扯吗?谷里又没人看。” “你如何知道没人看?” “难道会有人来?是谁?” “是谁与你无关,你无需知道这么多。” “你之前说自会有人娶你,是哪个?” 夜澜微讶,原来早先他并未真的睡着,还将她的说话听了进去。 见她神色变了,颜莫歌又道,“那看来就是有了。” “这和你——” “没有关系?”他接过她的话,平和的语态里有着不难听出的茫然,罢了又自言自语道,“貌似是没有关系。” “是没关系!”夜澜肯定,语气重了,脸色也更沉。 “那我为何要问?”颜莫歌竟反问她。 为何在他睡得朦朦胧胧时,偏生记住了这一句,醒来就不受控的脱口问了她…… 他委实想不明白了。 盯着他那张尽是不解的脸庞看,夜澜眸里有些许实施而非的东西忽闪而过,她先有怀疑,再而是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呢? 定是她想多了…… 猛地把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真的撑了伞走远了去。 雨越来越大了,不过未时的光景,暗无天光,耳边除了雨声和朦胧的雨景,再无其他,仿佛灭世般安寂。 被扔在亭中的人心情却从未有过的复杂。 这小医女有事没事总爱瞪他,起了瘾头似的,他却是一点儿都不生气。 垂眸看看覆在身上的薄被,置于身前的手轻触到柔软的之感,说不出的舒服,使得他勾起一笑,连心里都暖了。 之后再去望那白衣飘飘的背影渐行渐远,绵雨将她和湿漉漉的周遭一齐晕染开,他是越看越觉着安逸,忽然觉得连她平日恼火着给他脸色看的模样都是好的。 冷不防,颜莫歌打了个激灵,似乎隐有意识。 …… 这天之后,谷里的气氛就很怪。 到了食晚饭的时候,清歌儿不知飞到哪里撒欢去了,夜澜站在中厅的窗边望了半响都不见回来,只好和颜莫歌一起沉默的……用饭。 桌上摆着十年如一日的青菜和鱼汤,两个人相对而坐。 没了清歌儿欢快的插科打诨,除了屋外的雨声,水滴声,还有不时穿插着筷子触碰到碟碗的声响,之外,安静极了。 颜莫歌没有像前两天那样对着同样的菜挑出不同的毛病,他若有所思的低着头,捧着碗,偶时抬起头看夜澜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看她的眼色有些怀疑,又有些探寻的意味。 怀疑的并非他看的人,而是他自己,至于想要探寻些什么,恐怕连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僵默了许久,夜澜头不抬,先问,“你老看我做什么?” 他反道,“不能看么?” 倒不是找茬的语气,却把夜澜轻轻的噎住,之后无人再说话,连沉默都有了不同的境界。 又过了好一会儿,颜莫歌忽然唤她,“夜澜。” 坐在对面的女子闻声抬首,与他四目相接。 没了如初见时的静待,她眉间浅蹙,看起来对他有所不满,凝了几许脸色,她对他告诫道,“你最好莫要说些叫我不痛快的话。” 她不痛快,他定也过不舒坦。 “你怎知我会说让你不快的话?” 颜莫歌问罢就见她眉间的折子更深,连周身都有怒气在挥散,不禁,他莫名轻颤,真的怕了她一般。 擅给人脸色看的颜公子敢捂着心口发誓,他绝对没有要故意招惹她的意思。 是心里真的有不明白啊…… 紧迫的对视中,夜澜瞪住他,惜字如金的道了个‘说’字,随后拿起汤慢慢的饮。 本就拿捏不准的颜莫歌如蒙大赦,神态形容难得迟疑不定,他飘忽道,“我好像……有些儿喜欢上你了?” ‘噗’的一声,鱼汤喝到一半的人惊动的咳嗽起来。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有点儿是多少啊? “你没事吧?”颜莫歌在同一日里第二次关切她,看着她的凤目宛如懵懂的孩童,清澈得不得了。 大抵初次表白心迹,还那么不确定,他自觉面上挂不住,拿起茶水示意她喝一些,寻思着又说,“我也只是说‘好像’,喜欢是个什么滋味,你知道么?” 夜澜咳得停不下来,背微微勾着,狼狈之态尽显。 听了他的话更气不顺,推开他的茶,凶道,“谁要你的喜欢?给你解个毒没事再凶你几句你就喜欢了?莫不是毒气攻心傻了吧?!” 颜莫歌好声好气的和她探讨,他是真的不知这些情情爱爱,身边不得个说话的人,他才发现自个儿原来不能憋话。 【南疆篇】 想躲的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给他解毒,闲来无事再凶他几句,不给好脸色看,他就会喜欢? .vm) 倘若要是换个人对他如此大不敬,早被他剁成几十块扔河里喂鱼,他连嘴皮子都不用动,一个眼神都能让顶撞自己的人有无数种痛苦的法子。 哪怕这世上唯有她能让他活得长久些,说到底,他真的要杀她,与自己的死活还真没多大关系,就更别说堂堂颜家公子,在外呼风唤雨,走哪国哪家都跟土皇帝般被人供着,进了这小小的破山谷,成日给夜澜吼…… 他对她的忍让从未与别人有过腼。 仔细把她说的话仔细寻思了一遍,而后将他那双光彩熠熠的凤目眨巴了两下,肯定道,“不是。” “那是什么?”夜澜问,凝住他的目光愈渐深沉。 那更似种威逼,不允他将心底亦真亦假的情感说出来揍。 若为假最好,若为真,她不会应,亦不可能回应。 可颜莫歌岂是个受人胁迫的主儿? “你在怕?”露出一丝清浅的狡笑,他道,“你怕我喜欢你。” 夜澜不为所动,“你只说了是‘好像’,就算是真的,同我也不得多大关系。” 意料之外的冰冷让颜莫歌大为不解,她的语气里充满凉薄和拒人于千里之外,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仿佛她在守护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人? 这澜谷里里外外都是蹊跷,她藏着的秘密更不少。 连日来他暗自查探过,该走该绕的地方都没落下,却未曾见到半块石碑。 假如她师娘和腹中孩儿已死,不可能葬在别处,就算是他想错了,那夜澜的师傅呢? 这里一定还住着其他人,只此时不在,或许外出了,或许偶尔回来一阵,与他相错开。 除却他住的那间客房,空出来的整洁房间还有其二,一看便是为随时会归的人准备的。 每每他提及谷中的事夜澜就三缄其口,想再听她多说只言片语都难。 可她越是隐瞒,颜莫歌越好奇得紧。 还有,她说有人会娶她,是谷里的人吗? 这些要是直接问夜澜只会遭冷眼,思前想后,素来霸道的颜公子在心里转了一个大大的弯,决计先不惹恼她微妙。 摆出认真沉吟的模样,他道,“喔……我喜欢你确实与你不得多大关系。” 闻他所言,满是抗拒的夜澜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俊俏的脸容上漾出纨绔公子的浪荡和不羁,轻佻的说,“再说本公子也不确定,待我确定了之后,嗯……最多我继续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就是了,你看这样如何?” 打商量的说完,颜莫歌咧出个大大的笑容,一脸无邪。 夜澜看他的眼色如同看个怪物,长得好看,笑起来好看,就是脑子不大好使,脸皮更厚得没边没沿! 常言道‘伸手难打笑脸人’,她只好一言不发站起来收拾碗筷,话都不屑与他多说。 颜莫歌得寸进尺,目光紧锁她追问,“怎的不言?你不言,本公子就当你应了?” 外面的天色又沉了几分,不消片刻就会黯然无光,这日两人光惦记着在心思里过招,晚饭都吃罢啦,屋内还不得点上灯,不动时未觉,一站起来才恍然都快伸手不见五指了。 心烦气躁的丢下‘随你’两个字,夜澜使唤他去把灯掌起来。 不就是个看不见摸不到的‘喜欢’? 她才不当回事! 手里捧着碟碟碗碗,刚要行出去,迎面一阵清风拂来,夜澜忽然顿步惊觉! 只微愣了半瞬,她连忙把手里那摞盘碗随手搁到一旁,转身快步行近颜莫歌,一把夺了他正欲吹染的火星子。 “怎么……” “别说话!跟我走。” 压低声音道罢,她抓住他的手就从小厅的后门夺出,脚步轻而急的飞奔,往后山跑去。 …… 颜莫歌一身武功,却丝毫为觉有哪个入了谷,只夜澜的话他还是信的。 她神情紧迫拉着自己跑,虽说颇像逃命,但逃得真真叫他心花怒放。 嗯……手要一直拉着,如此甚好。 后山是谷中最为潮湿阴寒之地,顺着极为倾斜陡峭的山体,有无数溪流交错而下,通往深洞的湖泊就是因此汇聚而成。 此地常年有溪水流过,将山山石石打磨得光滑无比,上面还覆着有毒的青苔,水中有毒,故而连那湖里都不得活物,就是夜澜也不常到这里来,除了躲避那个人时。 拉着颜莫歌一口气跑到此处才停下,溪水欢快的跳跃,不禁掩藏了他们的行踪,更称合着她忐忑的心。 细雨绵绵,沁湿着两人的衣衫和身子,连呼吸间都有白雾若隐若现。 稀薄的夜色把她脸上的不安显露无疑,不经意的移眸,与他的撞了个正着。 夜澜局促,松开她主动抓住的他的手,避开他的视线时,反过来被他逮着了。 “你在躲谁?” “当然是我想躲的人。” “你师傅?” 她不应,连被他握住的手都不管,爱抓多久抓多久! 颜莫歌好容易自个儿撞上了蛛丝马迹,才不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往所居的房舍方向看了一眼,他再做闲话般问,“那你总得与我说,你是怎么知道有人来的吧?” 没道理他一身武功,还不如她的五识敏锐。 夜澜拗不过他,心想只是躲一时半刻,说些皮毛应付也无妨,就道,“有风正好将谷中没有的味道带了进来,我自然就晓得有人来了。” 凭风中传香就能辨认,她有这本事颜莫歌不稀奇,只不过既然她躲的人能自如的进到谷中,难道还不会四处找寻? 这后山又不是什么隐秘非常的地方。 想着,他注意到哗哗的水流声,思绪一转,唇角了然的上扬,又问,“你怕那人?” 夜澜斜睨了他一眼,单看她神态表情就是不会再多言。 她垂眸,定定的看他抓着自己的手,意思就是她做了回答,他也该放手了。 “这算哪门子的说法。”颜莫歌诧异得很,转而面露出一抹邪气的狠色,他笑道,“既然是你想躲之人,我出去帮你杀了他!一了百了!” 说着他就抓紧她望来路折回去,假意要为她出头。 夜澜慌了,卯足劲站在原地死拽他,“你莫要胡来,这是我的事,跟你不得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颜莫歌笑容满面,语调轻快,“方才我们不是说得好好的么?既然你是本公子好像喜欢的人,为你排忧解难乃我乐意之至,况且来人又瞎又聋,我再不济,杀他也绰绰有余了。” 这话当真惊了夜澜,“你怎么——” 猛地她恍然大悟,自己满身都是破绽,他聪明如斯,稍作思绪就能想通,为的也只是逼她亲口说出他想听的罢了。 僵默了良久,她幽幽叹息了声,认输了。 “那是我师兄,偶时会突然回来,他来我便躲到此处,因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无颜相见,诚然你猜测得分毫不差,他双耳失聪,眼眸失明,但我不会许你伤他丝毫。” “他就是那个你说会娶你的人?”颜莫歌蹙眉道,“是不是你不愿嫁,所以才躲?” “若我说‘是’,你当如何?还是要帮我杀了他一了百了?” 夜澜百般无奈的笑,自嘲又讽刺,“颜公子,你忘了我答应与你解毒是为了阿岚儿吗?若是因为你对我的‘好像喜欢’就要帮我杀人,好意心领了,我不需要。” 转过身,她背对他冷漠道,“我早有所言,谷中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对我的‘喜欢’大抵也只因这谷中太闲,便拿我来找乐子,这些我都不予计较。你且放心,就算我医不好你,也会依言为你续命十年,药很快就能配好,最多七日。” 七日后,从此各不相干。 【南疆篇】 我们一道出谷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不知为何,颜莫歌听到夜澜说他们最多还能再相处七日,他的心里就生出种强烈的落空之感,清晰得连他自己都有所意识, . v  m) 可她又说,他对她的‘喜欢’皆因呆在谷中太……烦闷? 眸光深深一定,颜莫歌忽的向她贴近了几步,胸口如堵墙似的堵到她的面前,他语气坚决,“你当我颜莫歌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哪个都入得了本公子的眼,讨了我的喜欢?” 夜澜心里一直在担心着来人,忽然得他走上前来靠这么近,不禁一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只半步,脚尖点在湿滑的毒青苔上,她连忙又收了回来。 微微颔首,她根本不做多想,只道,“你是什么人我无需清楚。腼” 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颜莫歌再问,“你对其他来谷中求医的人也像对我这般好?” 她对他好么揍? 夜澜浑然不觉,不明就里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问道,“我对你这般好,是有多好?” 他张口就答来,“没像那两个苗人一样将我扔在洞里,闲时去看一眼配个药就作罢,每日都做饭给我吃,连雪莲都肯与我煮汤,我在木亭下睡着你给我盖被,你——” 话到一半,他不说了。 就算他不清楚可否喜欢她,她对自己心思显而易见! 可这丝想法还未确定,夜澜就道,“没将你扔在洞里是因为你身骄肉贵,为人挑剔,又有一身厉害的武功,阿岚儿和整个南疆的命运还要依仗你的死活,我再不喜你,也只能尽量对你好些,你不曾来时我每日也要做饭的,难道没有你,我连饭都不吃了?你当我是神仙?” “那雪莲又是如何一回事?” 在北境连最骁勇的勇士前往狼峰数月都不一定能找寻得到,纵使开了满池的花,看着矜贵不到哪里去了,那沉在池底的寒玉都求而难得,要养活谈何容易? 他随口提及时,不是没留心她犹豫的语气。 如此她还敢说是个人寻到谷里都会摘一朵来煮汤招待? 说起雪莲夜澜就哼笑起来,看颜莫歌的目光都带着不屑的意味。 “你当来这里求医的人都似你这般不要脸皮?于他们而言,能遇上我,再经由我治了病就是天恩了,谁敢贪窥我池子里的宝贝?” 她话语一转,思绪道,“不过池中的花一年四季都在开,既有你开了这先例,将来若再有人来,若赶巧了是我看得顺眼些的,倒是可以摘一朵相赠,反正那么多我也用不到。” “好,好,你伶牙俐齿,尽管狡辩。”颜莫歌才不和她多加争辩这些没用的。 他自己都是常年讨厌着这个,看不顺眼那个,自是最清楚到底厌恶是怎样一回事。 单单这样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颜莫歌对她以言相激,“那你敢不敢与我再做笔交易?” “交易?”夜澜不知他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可那句‘敢与不敢’,当真如点了她的死穴。 “不错。”颜莫歌志在必得道,“你说最多花七日就能配出解药,就算不能完全解了我的毒,也能为我续命十年,可我又怎知那解药是个如何的药性?” 他说得不错,故而夜澜才喊他试药,不止如此,往后的每日都需试药,细细算来,七天刚好足矣。 她对自己的医术心中有数,但是他没有。 “你想怎样?”夜澜沉声问。 “很简单,我在南疆这段时日,你随我出谷,与我一道,假使你配的药出了什么差池,也能立刻化解。” 心里打着如意算盘,颜莫歌往小屋方向张望了眼,再对她循循善诱,“如此既可以躲避你不想见又不能杀的人,还能确保本公子的周全,如何?你可敢?” 只是出谷而已,他想,她说在谷中他闷得发慌了才觉着好像喜欢她,那要是出了谷,他望见她时心还会莫名其妙的突跳,看她比在谷里更加顺眼,连她不给情面的吼他都不计较,那应当就是真的喜欢了吧? 一举数得,他还用了激将法,她不会拒绝的。 绵雨如无数细细密密的针,层层洒落,形成雨雾将黑夜染得沁湿。 望着颜莫歌那机关算尽的表情,就是他心里盘算着的她也瞧出七八分来。 出谷…… 夜澜不是没想过,而是日日都在想! 本就想借他行个方便的,岂料他先提出了,她怎可能会拒绝? 况且再不孤注一掷的话,立秋之后怕是永远都不得机会了。 “不就是出谷么?有何了不得的。”故意将语气佯装得十分无谓,夜澜轻松应道,“好,那就出谷,不过不是我跟着你走。” 颜莫歌大喜,“你想去哪里,本公子陪你就是!” 听到她答应那刻,他都未察觉自己有多高兴。 夜澜始终淡如水,“王城那面兵荒马乱,暂且不去了,我要到恩周见一个人,你可愿?” 恩周半座城池都是颜家的,颜莫歌去到那里比在北境还威风,苗人简直将他当天神看待,又不是去什么穷乡僻壤的鬼地方,他当然愿意。 刚把头点了下,夜澜就道,“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吧。” 颜莫歌一时反映不及,望着那人儿说完之后转了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行远去了,雨雾中单薄的背影何其随性。 他连忙迈步追赶上去,“此时就走?那药——” “你暂且死不了,到了恩周城再配药也不迟。”她清淡的回答,脚下的步子不疾不缓,却走得不带半点犹豫迟疑。 只要药引是她的血,其他的配药依着颜公子在恩周城的能耐,不会难找到哪里去。 再说过几日师傅他们就要回了,师傅才是真正的生人勿近,最好莫要让他与颜莫歌碰面。 这些都在她的顾虑和权衡之中。 夜澜一面走一面沉思,玉面公子尾随其后,两人走在陡峭湿滑的山路上,身上的衣裳都湿润了,可谁也未曾焦心寂夜里会遇到什么,在哪处落脚,抑或者生出难以预料的变数。 仿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有个人相伴,便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颜莫歌是不知到底要从哪里走才能出谷的,可想到是她自愿,他的心里就说不出的愉悦。 虽她隐瞒的事还很多,不过都无妨,他有大把机会慢慢叫她说出来。 各自做着思索,夜澜忽而顿步转身,差点与没来得及收住步伐的颜莫歌撞在一起。 他微惊,相反她坦然自若,轻轻淡淡的说,“我和你一起出谷于你而言是一举数得,于我也是,故而你无需将自己想得很厉害,是你凑巧遇上了,而我正好有外出的心思,你喜欢我是你的事,我是决然不会喜欢你的。” 她走这一趟,并非为了确定自己要喜欢哪个,自她入了澜谷之后,就再没有喜欢哪个资格。 …… 澜谷外,颜朝等人总算连夜赶到这里。 南疆的雨水充裕,近来几场大雨落下,平时花一日就可走完的路程,足足用了三日! 这谷外迷雾重重,还有害命的沼泽,行错半步都可能丧命。 夜色朦胧,颜朝凭着许久前的记忆,花了两个时辰才破了阵,总算找到进澜谷的入口。 哪想那勉强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缝竟被泥石堵了三丈高! 不得办法,奎宿只好命手下的几个去清道,估摸要天亮才进得去了。 众人寻了一处向内倾斜可遮风挡雨的山壁将就,生了火烘烤湿透的衣裳。 颜朝就地靠坐,饮酒取暖,望着外面的夜色怔怔然出神。 这夜,这雨,都似极了他当年来时的那一天。 只这机关险要的谜谷又换了个名字,可否它的主人也换了? 因果循环,轮回有报,这会儿他虽面色如常,心头早就火烧火燎,若他的孽子落到那个人的手里,恐是来得太晚,尸身都凉透了…… 【南疆篇】 前尘往事,皆是毒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十三年前,谜谷。 阴冷的绵雨下了半月有余,将这避世的深谷隐藏在重重瘴气中,一队人马悄然而至,打破了原有的安寂。 夜,愈渐深沉。 潮冷的风从门窗的缝隙灌入屋内,冲不淡的是弥漫在其中浓重的血腥味儿。 一豆孤灯微弱的燃烧着,散发出容置身此处的人望清屋中内容的光亮腼。 几个身着相同墨紫色劲装的暗人立于各处,面无表情,眼眸无光,宛如没有感情,浑身散发着死亡之气。 身怀六甲的女人和她的夫君坐于地上,依偎在屋内宽敞之处。 她蜷缩在夫君的怀中瑟瑟发抖,被恐惧充斥的瞳眸不受控制的向不远处余温未退的两具尸身看去揍。 两个时辰前,他们还乖顺的唤着她‘师娘’。 她一直将他们当作孩儿看待,一家四口相处多年,比真正的家人还要亲厚,可就在眨眼之间—— 颤颤的怒视那背身立于桌案前的男人,她绷紧了全身,全身都是恨! 是他的到来,毁掉了谷中的安宁静好! 站在这张昂贵的金丝楠木书桌前,颜朝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探于桌前,用他修长漂亮的指头拨弄着那排毛笔。 头未回,他能察觉身后有道愤然的目光在怒视自己。 “奚夫人似乎很痛恨本王?”他轻巧的问。 惬意的笑就挂在他的朗眉星眸上,尽是残酷。 “本王连杀了你的两个徒儿,你恨本王实乃应当,只不过——” 放下手中那支小豪中的珍品,回首来对上那双恨意不绝的眼,他儒雅一笑,“若非你夫君执意不肯为本王的孩儿解毒,本王又怎会开杀戒,为后人积下此孽障呢?” 奚芩护着妻子,沉色道,“四年前小人就言明,小殿下的毒自娘胎带来,天下无药可解,还请王夫大人见谅!” “见谅?”颜朝扬起俊眉,眼底流转着残忍的杀意,“本王还以为奚大夫在南疆深谷里过了太久安逸日子,就忘了四年前的事。” 原来他还记得的,他倍感欣慰。 “那时祁国国师道吾儿活不过十岁,可你非要断言,是活不过七岁,你还说若是能熬过了‘七’这命数,就有十成的把握解毒,奚大夫,如今吾儿七岁了,你当真以为本王找不到你?” 步步走近,来到奚芩的面前,对上的是一张惧怕到了极点的脸容。 怕才对,欺他哄他之人,都该怕他,因为他必然会取他们的性命,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欠他的,他一定会拿回来! 颜朝笑容不减,阴鸷道,“奚芩,你借为吾儿解毒为名入蒙国皇宫,欺骗本王与女皇陛下,偷盗雪莲种子,还有取自东华海底,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九百七十三珍贵寒玉,这些,本王都不与你计较。” 他只要他为颜莫歌解毒,让他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能活下去! 良久的沉默,奚芩眸中渐渐无光。 抱着嘤嘤啜泣的妻子,他低下头去黯然道,“当年是小人鬼迷心窍,无意中在医书中窥得‘寒玉养莲,能解天下奇毒’的半道方子,时逢女皇诏告天下,为小殿下遍寻名医解毒,小人便想借机一试。” 他知道蒙国的皇宫里有雪莲种子,加之第一王夫颜朝坐拥无数财富,那养莲的极品寒玉,凑巧就在他手中! 奚芩揭了皇榜入宫,不想祁国国师无名也在,无名医术超绝,四海皆知,奚芩为彰显自己卓越,就空口说了大话! 后而他伺机盗了雪莲种子和寒玉,逃到南疆去,这四年,便都一直躲在这里。 “小人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原本小人以为四年足够研制出为殿下解毒的方子,可是……” 这四年中任凭他日夜废寝忘食的悉心钻研,竟是连一朵雪莲都没有种出来,又谈何解毒? 话罢,他不舍的看了妻子一眼,再祈求的望向颜朝,“王夫大人,小人心中有愧,愿意以死相抵,还请王夫大人——” 还未容他说完,颜朝就道,“放过你的妻儿?” 他走到把椅子前,撩起昂贵的华袍落了座,姿态洒脱,神情闲适,甚至,那云淡风轻的笑容在他脸上从未褪去过。 “这样太不得意思了。”颜朝轻叹。 死还不容易? 放过还不容易? 可他来此的目的,却都不是为这两样。 奚芩僵愣了下,不语,呆滞的看着他,面上更显恐惧。 他早该知道,颜朝不是他能招惹的人! “本王早就掌握你的行踪。谜谷仙医,乐善好施,专为苗人和往来的商旅解毒治病,不取分文,更四处赠药,本王听后甚为感动,既然仙医菩萨心肠,为何不竭尽所能为小儿解毒续命呢?” 他的要求,不过如此而已。 轻扫了跪在地上对自己摇尾乞求的人一眼,他扬起浅笑,“奚大夫,你可知这四年来,本王的儿子活得十分不易。” 听他提起四年,奚芩就不觉打冷颤,再度颔首的同时,又叫他瞥倒在血泊中的两个徒儿,他心中一痛,若不能被放过,横竖只有一死。 假如自己还是孤身一人,他有何所惧? 舍不得的是他的妻子,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儿…… 想到此,他思绪一定,孤注一掷道,“是小人错在先,王夫大人若要降罚,还请罚小人!” “罚你何用?”颜朝意兴阑珊,都不愿再多看他,“本王要的是小儿平安无事,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等的就是这一句,奚芩沉声,“请王夫大人宽限小人三年,小人一定能为殿下解毒!” “三年?” “没错。”他话语肯定了许多,“殿下的毒虽较为繁琐,可小人有把握,只要王夫大人再等三年。” 话将说完,颜朝呵的轻声一笑,“有趣,真是有趣!奚芩,莫不是你还记得无名大师那一语,就算不能为吾儿解毒,三年后,吾儿毒发身亡要怎算?” “小人一家愿为殿下陪葬!”他的话语掷地有声。 此话一出,怀中眼泪婆娑的妻子蓦地一颤,怕,怕极了!可他们已然没有别的选择。 颜朝长长的屏息,随后起身在屋中悠闲的踱起步子来。 “三年……”他幽幽的重复,面上看不出喜怒,很快他步子一顿,转而看着奚芩遗憾道,“本王觉得三年太长,不如——” 深眸移向他怀中的人,霎时颜朝的眼底绽露出毒辣的光彩来。 他扬了扬手,暗卫无情上前将奚芩和他的妻子强行分开! 一人不知取出什么,掰开奚夫人的嘴强迫她食了下去。 奚芩想去护,结果是被一脚踢开,他瘫在地上咽出口鲜血,再而爬到颜朝身侧,抱着他的脚苦苦哀求。 “奚大夫求本王,本王又去求谁呢?” 颜朝笑意不减的俊庞始终淡淡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道,“奚夫人怀胎五月,正是与当年女皇陛下中毒时一般,这毒是一样的毒,能不能解全凭奚大夫本事了。” 三年? 他等不及! 奚芩连滚带爬的回到妻子身边将她抱住,毒性开始蔓延,她的脸孔渐显中毒症状,连脉象都越发急促。 蓦地,他似有所意识,对颜朝恨道,“你早有此打算?” 回他一抹爱莫能助的浅笑,颜朝淡语,“待奚夫人临盆之时,本王一样会请来当年为女皇分娩的产婆相助,至于尊夫人和腹中孩儿安危,连同本王小儿的性命,都交到奚大夫手中了。” …… 一道惊雷劈响在暗无光亮的夜空中,将颜朝的思绪从许久以前拉了回来。 雨越来越大,夜越来越深,经过漫长的十三年,他的孩儿未死,奚芩的妻子却因难产早已灰飞烟灭。 而当年那个经他一手造成的毒孩儿,虽活了下来,却天生痴傻。 他颜朝此生树敌无数,最恨他的,非奚芩莫属了罢…… 【南疆篇】 朝不保夕,血债血偿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谜谷医仙,乐善好施,其妻却不得好死。 颜朝身为人父,有一个还未出生就在母体内中了巨毒的孩儿,自当比谁晓得那是怎样的痛苦,然,他却将这一切重演,祸及奚芩的妻儿。 奚夫人在怀胎七月时早产,生下一个不会哭的痴傻儿后,撒手人寰,奚芩悲痛欲绝,发誓要为亡妻报仇。 一个月后,对谷内发生毫不知情的颜朝依言派人前去为奚夫人接生,不想十几人有去无回。 待他觉出蹊跷,带死士亲自入谷查探,才是望见那惊悚骇然的一幕—腼— 不大的山谷中弥漫着血红色的薄雾,鼻息里满是浓郁腐靡的香,透着血的味道,叫人暗自心惊,暗自恐慌。 谷中无人,无声,安静得似从不曾有谁在此居住过。 寻了一周才发现湖泊的对岸有异样,仿佛有什么高高耸立,统统三、四丈高,参差不齐的立在湖边,犹如道不规则的屏障揍。 他们撑筏渡湖,还没来到岸边就都看清楚了,那哪里是什么‘屏障’,全是被剥了皮的人! 那些人统统被吊在高高的木桩上,有的被绳索绑了手,有的头朝下,还有的被锁住了肩胛骨。 最可怖的是,当中竟还有没有咽气的! 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各自用狰狞的眼望着颜朝,从咽喉中发出鬼魅的怪叫声。 祈求,悲鸣,绝望……充斥整个山谷!! 死寂将所有人包围,就连训练有素的冷血杀手都为之惊动,一时失了反映。 随后,他们之中有人的五官开始流血,中毒之状愈发凸显。 不敢在多停留半刻,颜朝与手下狼狈而逃,且是无一例外的中了奇毒。 当日因,今日果。 颜朝永远都忘不了逃出谜谷时望见的那幕,他更记得走的亦不是这条来路,而是阴错阳差行的另一条僻径。 奚芩对一切早有所料,故意引他们从那里出去,外面便是乾坤阵。 若非赛依兰有先见之明,传书与祁尹政,派来定南王冷世忠和国师无名前来相助,这天下间早无颜朝这个人! “太夫大人。”奎宿拱手,小心翼翼的打算颜朝的思绪,道,“雨势渐大,山上不断有碎石落下,入谷的路被封死,恐需多废几日功夫。” 连他都看了出来,自从太夫大人听闻小公子在澜谷,这几日马不停蹄的赶路,焦虑时时都浮于面上,藏都藏不住。 方才他亦是犹豫了许久才出声,单是只望太夫大人的反映,恐怕小公子身陷险境,非他们能轻易想象。 闻奎宿一言,颜朝清醒了许多,加之刚才再度陷入当年的回忆,反倒令他想起还有别的入谷的路。 离十五还有几日,一定能进得去! 起身直走进愚忠,他片刻不怠道,“召集众人,跟本王走!” …… 行在崎岖不平的狭道上,一边是万丈高的山崖,一边是倾斜湿滑,不小心就会失足滚下的斜坡。 跟在夜澜身后,颜莫歌只记得他们顺着澜谷后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 这里的地势对于走遍大江南北的他来说都生僻,无数细细的水流顺着几乎垂直的山体簌簌流下,想必这就是汇聚成湖泊的来源。 那么凭此推断,他们此时正走在山谷后那座巨大的山壁中间。 深眸定住前面穿着白衣的清绝女子,她行得不急不缓,姿态静淡,在暗沉沉的夜色里,不知怎的,周身仿似散发着微茫。 他自知,其实那层稀薄的光他身上也有,只此时有她陪伴随行,不自觉的,他提唇一笑,既是出谷,管她走哪条路,只要行得出去就好。 虽说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颜莫歌的心情却轻快得没法形容。 行了一个时辰有余,这段陡峭艰难的山路总算走完了。 道路宽阔了许多,更不似先前那么难行,夜澜回首看了一眼,像是在确定颜莫歌可否还跟着自己。 哪想她这一回头,身后的美公子就加快脚步凑了上来,拉近他们空出的那段距离,“你在找我?我就在你后面,你可有看见?” 废话! 她又不是没长眼,既他在身后,她回头当然就望见了。 夜澜根本不想搭理他,只在心里腹诽,面上除了冷冰冰再无其他颜色,自顾自的往前走,目不斜视! 颜莫歌得她那一眼,心上如死灰复燃了似的,缠着她话越发的多。 “我们还有多久能出谷?” “下雨天路滑坡陡,你那又聋又瞎的师兄是怎么进谷里来的?” “我衣裳都湿透了,你也是,你冷不?” “夜澜,你怎么……” 猛地,夜澜侧目怒视,凶巴巴的对他吼道,“你话怎么这么多?!” 颜莫歌端着前所未有的好脾气,乐呵呵的反问她,“你怎么话这么少?” 结果又是意料之中的遭了夜澜一记白眼。 他讪讪闭上嘴,那张过于苍白的脸孔怎么看都是委屈。 冰凉的雨水将两人完全沁湿,连发丝都在滴水,说话鼻息间透着淡淡的白雾,是有够冷的。 颜莫歌和她一样白衣白袍,湿透了的衣衫全然贴在他身形轮廓上,映衬着他白皙得病态的皮肤,尤为那双摄人魂魄的凤目极其明亮,分明看起来很是脆弱,坚强都是他佯装出来的。 凝着他看了半响,夜澜问,“你很冷?” 语气虽淡,倒是不乏藏着关切之意。 颜莫歌对她咧出个心无城府的笑容来,“雨中漫步倒是惬意,我觉得还好,你呢?” 别说,因着被雨浇淋,他这模样加上说话的语气神态,往日的清高和不可一世没了,倒有几分傻气。 仿佛就算她领着他去卖钱,他都不会有怨言似的。 既他没说冷不冷,夜澜就当他不冷了。 “走吧,马上就能出谷了。”她先一步跨上前,边走边道,“出谷往恩周行十二里有个寨子,可以在那里歇脚,换身衣裳,我看看能不能与寨中的苗民借辆牛车。” 颜莫歌知道她关心自己了,心里美美的,她走一步,他跟两步,道,“本公子不得你想的这般身骄肉贵,路也是行得的。” 再者说了,走路定没有牛车快,他们一路去恩周,能相处得久一些。 夜澜哪会晓得他那些个小心思,冷笑了一声,还没说出嘲讽话,就被颜莫歌抢先道,“我知,你并非真想对我这么好,而是我与你们小圣女的死活息息相关,对不对?” “你少……” “咦,那是什么?” 未等夜澜嗔他,他又疑惑到别处去了,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她身后的石壁,走过去仰头细看,“这上面好像刻了字。” 夜澜丁点儿不稀奇,道,“朝不保夕,血债血偿。” 自她入谷就有的八个大字,她早已见怪不怪。 “朝不保夕,血债血偿……”颜莫歌细细拒绝着,紧跟着一笑,回身调侃,“看来澜谷也不止济世为怀普渡众生,仇家更不少。” “你会错意了。”夜澜回他抹遗憾的表情,道,“这是我师傅亲手刻的。” 颜莫歌被噎住,哽了一哽,他遂问,“有什么血海深仇?” 朝不保夕…… 听来像是说谷中境况不佳,可既是夜澜的师傅亲手所刻,便是用来警示哪个,告诫哪个,活得过三更活不过五更,你今日有好活,明日我连你的子孙后代都一并斩杀干净! 好毒的八个字! 心念一转,他再问,“可是与你师娘被下毒有关?” 那么如此说来,夜澜的师娘定是死了的,她师傅的仇人到底是谁?此时人又在哪里? 同样是怀有身孕时中毒,颜莫歌始终记得当年险些命丧狼峰后,澈哥被带回祁国,母皇昭告天下遍寻名医要治好他,那时阿爹亲自去了一趟南疆,难道与这深谷有关…… 【南疆篇】 嚣张的护着一个人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到身后的男子连番疑问,夜澜回首来望向他,被夜色熏染的面容上透着轻快的笑意,她双眸如星如辰,内里蕴藏着浅淡的微茫,一派了然之色。 颜莫歌略有怔忡,莫不是真叫他歪打误撞说中了,而她也早就猜到了什么…… 不觉,他心有一颤,不知怎有所慌张。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夜澜淡笑着开口道,“就算真的与你有关,这是你们与我师傅的恩怨,同我不得多大关系。” 也便是说,她不会站在师傅那一边去报仇腼。 报哪门子的仇? 她娘亲早故,二娘将她卖到北境做奴隶,还没走到半道上就被疯疯癫癫的师傅抓入深谷试药,能活到今日全赖师娘仁慈。 在这世间上她没有仇人,师娘作为她唯一的恩人也早就亡故了,外面的尘世于她而言太复杂,所以她才答应师傅要…揍… 蓦地止住纷乱的思绪,夜澜定了心神,看着石壁上被风雨侵蚀了十余年还清晰可见的八个字,她道,“总之我会治好你,治不好也能为你续命十年,不会叫你这么容易就死去。” 颜莫歌追问,“那倘若你师傅要你杀我呢?” 朝不保夕……阿爹的名字里就独独一个‘朝’字。 回想当初与澈哥在狼峰经历九死一生,母皇恼急了阿爹将他丢弃所为,阿爹第一王夫之位岌岌可危,由此便开始全心全意为他寻找名医解毒。 那几年间除了无名大师之外,为他医治更因他而死的大夫不计其数。 假使在这当中阿爹忽然得知南疆有一名医,不可能不前往寻访。 再假使,这位名医正好有个怀胎数月的妻子,以阿爹的行事作风,极有可能以同样的法子落毒,只有这样做,才能在最快的时间之内迫使其研制出解药。 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有的只是人为的因,后而自己才会尝到那样的果。 朝不保夕,血债血偿…… 可见夜澜的师傅无论如何都要为报此血海深仇,不但要报,且连自己都算在其中。 见他神情在这一时变化诸多,夜澜笑道,“我师傅每月十五回谷一次,他不得机会杀你。” 颜莫歌眸色轻漾,“所以你才要带我出谷?” 所以,她对这一切早在意料之中? “不。”夜澜早就打算好了,“我本想着过两日再出发,要不是师兄突然回来……” “你师兄和你师傅不合?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谷内有三间空房,一间是她那又聋又瞎的师兄住的,一间是她师傅所居,还有一间…… 脑中电光一闪,他凤目忽的放光,道,“你师娘的孩儿保住了对不对?” 那就是说她的师傅当初是将那解药钻研出来了! 可她的师娘为何还会死? 莫非这中间出了岔子? “我师弟是没死,不过你也用不着高兴。”凉雨早都湿身,夜澜实在不想再当头浇他满头的冷水。 对上他桓横着诸多疑惑的眸子,她想了一想,索性道,“罢了,都告诉你吧。” 想必除了眼前这个人,她再没机会把这些埋在心里的事讲给哪个听了。 “师傅对当年师娘中毒的事甚少提及,故而我不知道下毒之人到底是谁。在我将将入谷两个月那天,师娘忽然破了羊水,师傅的药只研成了一半,还少一味至关重要的引子,可是不得办法了,只能以此应付,我记得尤为清楚,师娘生产时流的血都是黑色的,煎熬了两天一夜,终于生下一个不会哭的男婴,她也气绝人亡。” 颜莫歌听得心惊。 听宫里那些老宫女说,母皇生他时也是如此可怖的情形。 “那个男婴……” “是我师弟。”夜澜毫无保留道,“我师弟与常人不同,天生痴傻,为此师傅始终自责,当初不该将那才研制出一半的药喂我师娘服食,假如他没有那样做,说不定师娘还活着,而师弟就算满身剧毒,也不会成那般。” 世事总是难料,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悲剧发生。 颜莫歌心下默然。 听她说来,此事十有八丨九与阿爹有关了。 夜澜亦是心知,师傅每个月都带着师弟出谷,名为玩耍,实则到处探听与颜家商队有关的消息,这不是想要伺机而动为师娘报仇是什么? 再望颜莫歌一脸沉肃,这会儿子是丝毫轻松不起来了,她道,“你不想问那药引是什么?” 他猜测,“寒玉养出的雪莲?” 问罢就得夜澜不加掩饰的赞许一笑,“如何猜到的?” 颜莫歌冷哼了声,“你既要医治我,就不会与我随意乱食,再者要在谷中养活冰峰上才会开花的雪莲谈何容易?我早就费解,为何小小一个山谷的池子里会有极品的寒玉,而我阿爹许多年前就曾被偷盗过这些个玩意儿。” 看来她的师傅与他的阿爹不止有仇怨,渊源更是颇深。 “由此你也并非是拿雪莲来卖我的人情,而是雪莲于我有益。”颜莫歌凝住她的眼色没个好气。 这个死丫头,占了上风就机关算尽装神弄鬼,早知道他定就要吃最大的那朵雪莲! 夜澜再不接话,隐忍着笑意,转而道,“雨大了,走吧,莫再耽搁了。” 步子还没迈出,她手就被他抓住。 颜莫歌又问,“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你是如何对不起你那师兄的?还有要是叫你师傅知道你医我的事,他会将你怎样?” 夜澜不以为然道,“我和师兄的事与你不得关系,不提也罢,至于我师傅,他是不会伤我的,你且安心了。” “为何?” “因他答应了师娘不伤我。” 颜莫歌才不信她的鬼话! “你那师娘人都不在了,你师傅硬要反悔又如何?” 他深信,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不可能这么仁慈。 “夜澜,你是不是答应了你师傅什么事?还是你受制于他?” 这一问如同点了夜澜的哑穴,人是当即愣了一愣,怔忡得说不出话。 正想找个借口遮掩过去,忽而前面不远处传来靠近的声响,有人来!! 颜莫歌与夜澜同时看去,只听有人又惊又喜的喊道,“小公子?!” 暗夜无光,他那身白衣实在太抢眼! “奎宿?”颜莫歌兀自疑惑,定眼看去,来人众多,单是望个大概的轮廓都不陌生,其中还有—— “阿爹?!你来这里作甚?” 他大诧! 从没希望自己好活的人出现在此,那定是只为他了,怎叫他会想到。 颜朝已三两步行到他的面前,脸容上表情深沉,重重忧虑不知积压了多久,只父子相见,从来都没有好话。 “我还来不得了?”垮着脸,颜朝闷声一叹,“你个逆子,从来就不叫本王省心!” 狡黠的眸移向他身边的女子,不客气的问,“她是哪个?” 颜莫歌对他说话的语气太熟悉,张口就道,“我死了不知要省你多少心,只可惜这么多年都没能如你的愿,话说回来,南疆之大,莫非阿爹你专诚冒雨来谷里探望我……死了没有?” 颜朝被他气得牙痒,身子往前倾去就想动手揍他,奎宿横上前拦了一拦,道,“小公子平安无事就好!太夫大人已有好些天没合过眼,听闻小公子在此,马不停蹄就赶来了。” 他本意缓和父子两的争执,只看到有个外人在这里,且人是那样小,见了他们这行人却毫无惊动,便忍不住问道,“这位姑娘是……” “她是哪个跟你们不得关系。” 不容他们的目光在夜澜身上多做停留,颜莫歌把她挡在身后,再对奎宿命令,“有没有伞?最好取些干爽的衣裳来。” 说着他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再道,“最好是女人穿的。” 那嚣张的语气,狂妄的态度,直叫颜朝火冒三丈,可他又何曾见过儿子如此护着一个人? 【南疆篇】 一幕好戏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自那日圣子降服蛇王已过去五天,王宫中风平浪静,一派祥和之态,连失踪的律克姜都无人想去提及。******$百+度+搜++小+说+网+看+最+新+章+节****00 或许诸人暗自里都觉得这是件好事呢? 老王一死,两位王子在这几年中为争夺王位僵持不下,四大长老个个都似墙头草,最是会见风使舵芗。 结果苦不堪言的还是百姓! 如今大王子在山林伸出失了踪,找不回来最好,连圣女都言大王子命有劫难,既是劫,过不去的话,死了也是稀松平常的事犄。 若是找不回来,那二王子就是天命所归,待他继承王位,南疆民心便也安稳了。 这天正逢午时,骄阳似火,神殿正南的祭台前,圣女亲自为大婚占卜吉日。 苗人对蛇的崇拜渊源至深,蛇的图腾随处可见,连阿岚儿这日穿的红色裙袍上都有一尾赤金色的大蟒缠绕其身。 听博学的图亚大汗说,南疆多山脉沼泽,地势复杂,常年多雨,故而十分适合蛇类生存。 初初时,苗人不懂解蛇毒,被咬之后多会丧命,便是将其当作圣灵膜拜,祈求庇佑,久而久之就成了信仰。 这说法听起来可笑又愚昧,然与邻近的大祁相比,祁国百姓将祁氏皇族奉为‘天’,貌似也是一样的。 终归都是当权者用来统治天下,把持权利的由头罢了。 只那神殿里的蛇王和蛇母,能被养得这样大,也不枉南疆把其奉为神明了吧…… 祭台是一整块巨大的碧绿美玉,上面与蛇有关的雕纹栩栩如生,加以正午的阳光照射,不仅光彩绮丽,晃眼之间,总是会叫人误以为那些雕刻出来的蛇会爬下来似的。 汐瑶本是来瞧个热闹,却不想被自己心底那丝诡异的想法给唬得头皮发麻。 待会儿,盛装的阿岚儿就要祭台上赤足起舞,之后请出蛇母予以所示。 原本祁云澈一听那尾母蛇会出现,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可桑朵朵在旁道,蛇母走了,蛇王就没了约束,没准又会跑出来食人呢…… 有她这一句,就是汐瑶不想出来晒太阳,也只能跟从在云漠公子身边,半刻离不得他的眼皮底下。 圣女跳祭舞前有苗人勇士围着祭台膜拜,几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巫师站在东面,正对西面,手里握着禽鸟的彩羽,不停的在身前挥扫,口中振振有词。 因今日的占卜是圣女圣子大婚,此举意在驱赶来自西方皇权的恶灵。 若是有长老或者王族中人死了,就要在太阳落山时占选。 别瞧着苗人纯朴好欺,这些古古怪怪的规矩奇多,讲究得很! 虽自个儿做不成圣子,但为表敬意,慕风公子还是在穿着上下了番功夫。 他身着淡紫华袍,头顶白玉美冠,墨发高束,手掷羽扇,丰神俊朗的脸容上时时都漾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单是这几日,大王宫里那些大胆的苗女宫婢都仿照祁国的风俗,绣了好些有鸳鸯图案的荷包送给他。 做不成圣子没关系,只要他愿意留在南疆,也能够三妻四妾。 站在他身旁的便是蒙国的第一勇士,而今的圣子大人云漠了。 云漠与慕风完全不同,炎炎的天,他那身黑色的锦袍只能与他愈加神秘深沉的气息,俊美无澜的脸庞上永远无喜无怒,看不出情绪。 对这样的男人,即便生得十分好看,也只能看看就作罢了。 那样寡淡的性子,高深莫测又自有一股神威,毫无亲和可言,让他做了圣子倒是贴切得很。 隔着祭台,四大长老站在他和慕风的正对面,虽说许久之前桑托就和另外三位势不两立,全赖蒙国这行人的到来,短短几日间,令他们看起来心齐了不少。 连此时四人的表情都那么的……同仇敌忾。 不过五日,这局势又与从前不同了,有了蒙国势力的前来,自然要先排除异己,再慢慢内斗。 四大长老中,年纪最长的阿毕金沉不住气了。 灼灼目光不善的将对面的慕风和云漠一干人等瞪视了许久,借着巫师吟唱的掩盖,他低声斥道,“蒙国与我南疆相隔千里,连他们都想来掺合,当真以为我南疆好欺?” > 站在他身旁左侧一体态臃肿庞大男人接着道,“形势如此,眼下大王子杳无音信,这圣子一事我们又不能做主……逆天而为,不如……” 说着便看向神情沉凝的桑托,见他没有表示,才又继续道,“太妃当权,圣女年幼,圣子还是蒙国第一勇士,若想巩固我南疆王权,为今之计,只有尽快让二王子继承王位。” 这番话说完,他人已经累得气喘咻咻,忙招手让手下把水袋送上来,仰头豪饮。 此人乃第四长老腾鲁,两个月前才继承族长之位,是个庸碌的蠢材。 只看他那身被烈日晒得泛红的赘肉,一层层的叠在腰间,脖子都找不到了,那脑子里能装些什么? 先他那袭话桑托不问都知,定是那个还没开口的人教他说的。 故而他冷笑了声,转向始终默然不语的翁善询问道,“你的意思呢?” 翁善乃南疆第二长老,手中的实权不少,说的话自有分量。 得桑托问来,他忙将头微作一低,惺惺作态的恭顺,“大长老的话连太妃都深信不疑,我等自当以大长老为马首是瞻。” 他们三个早就站在苏克桀那边,找不到律克姜,难道桑托还能篡位不成? 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苏克桀做了南疆王的话,第一件事就是以王之名寻个由头将袁雪怡囚禁,斩杀桑托! 在这一件上,有蒙国撑腰的阿岚儿定不会多加阻挠。 算起来,此时大长老可是狠狠的落了下风,自保都难呢。 “以我为先?”桑托眯起狭长的眸,笑得诡谪,“那就是说假若我做的错了,你们三个也与我一起错到底?” 还是说他对了,只能算他有本事能保住性命,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自掘坟墓! 翁善陪笑,恭维道,“相信大长老就算有错,也不会做出有损南疆之事。” 迎着三双对自己假意顺从的眼,桑托心思定了定,向正对面的蒙国来人看去,“你们真的以为站在苏克桀那边,今后就能步步高升,一路荣华显贵?” 他斜眼睨着身旁始终窥视自己位置的二长老,神情尽是不屑,“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顺理成章的做大长老?” 翁善笑容不减,面似平静的反问,“难道不是吗?” 那长与平常无异的脸容上,如何看都是得意的。 桑托眼中渗出危险,不再和他们兜圈子,明言道,“这么多年你们都奈何我不得,我死了,你们拿什么本事牵制蒙国的人?” 见他凶光毕露,阿毕金连忙出言缓和道,“大敌当前,南疆的事自当由我们苗人自己做主,我们要如何斗都不关别国的事,桑托,你说我讲得对吗?” “废话!” 桑托手中握着南疆近半数的兵马,他会怕哪个? “那云漠并非什么蒙国第一勇士,圣女不能嫁给他。” 将腾鲁等人的脸逐一扫过,想必他们这几天私下查探了不少,蒙国哪里有什么第一勇士?他们先女皇的第二王夫岱钦还活得好好的,部族里兵强马壮,谁敢抢了他的名头? 三人皆不语,只等桑托发话。 他连声冷哼,这会儿倒是不稀奇何以苏克桀那小子能将他们三个笼络了。 “云漠就是蒙国的汗皇!” …… 交叠的鼓声跌宕而起,祭台的另一端,汐瑶被太阳晒得眼晕,手里的扇子越发摇得勤快。 瞧着对面整齐的四大长老,她对祁云澈笑道,“我猜他们在嘀咕要怎么阻挠你当圣子呢,如何?可有对策了?” 这几天没见过袁雪怡露面,律克姜生死未卜,苏克桀几次求见圣女都被拒了。 入王城的第一日楚淮就现了身,只汐瑶夜里在神殿住,白日要回临近的偏殿做个样子,不知道身旁这位是怎样打算的。 她一点儿都不着急,抱着看好戏的心,翘首以待。0:>_ 【南疆篇】 有夫如此,何其心酸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圣女祭卜成婚吉日是可以在暗中动手脚, . v  m) 关于此,昨日桑朵朵过来询问祁云澈意思时就言明了,大汗礼尚往来,表示客随主便,一切听由圣女的安排调遣。 楚淮到底还是没沉住气,刚到王城便想依着从前与袁雪怡私会的密道前往与之一见,谁想正正中了桑托的下怀,不禁亲眼望见自己的孩儿被扔进湍急的河水里,更身中四箭,险些丢掉性命。 那孩子一死,祁云澈等人此行来的目的便不同当时。 袁雪怡定要为骨肉报仇雪恨,搅得南疆天翻地覆,他们应了阿岚儿在先,助她定局势,掌王权,无论对大祁抑或蒙国都百利无一害腼。 连日下来,祁云澈看出阿岚儿对自己有所顾忌。 倘若真给子虚乌有的慕风做了圣子,想必她也不会这样为难了,而让他这个蒙国汗皇‘入赘’南疆,她又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故而圣子圣女的婚期必定拖得越远越好,令她有足够的时日安内忧揍。 等到整个苗域都由她来说了算,圣子是谁便不得紧要了,如此就不会得罪蒙国。 那之后,只需将袁雪怡带回祁国给祁若翾一个交代即可,不过在这之前…… 幽深沉暗的眸定于那碧绿通透的祭台上,祁云澈与身旁怡然自若的美公子道,“一早我收到颜朝的密函,你猜颜弟如何了?” 汐瑶不知他何以会无端端在这会儿子说起这个,但一说到颜莫歌,再想起那日在苗寨裳音二婢形容在澜谷外发生的事来,她就忍不住要妄加揣测一番,偷着乐。 颜朝既会给祁云澈写关于颜莫歌的密函,没准人已在谷中。 一对别扭的父子加上个言语犀利的神医,光是想想都觉得十分有趣。 斜目嗔了祁云澈一眼,汐瑶道,“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如何了?” 祁云澈没再看她,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像是在看祭台对面的四大长老,若有所思着与之相关,开口却言着另一回事。 “原来澜谷在十几年前名为谜谷,颜朝谷中主人有所交恶,现下为颜弟医治的应是那人的徒弟。” “故此阿朝赶过去了?” “正是。”祁云澈转过头对身旁的人儿温淡笑笑,“此事说来颇为复杂,他们人已在恩周,不得紧要,那位夜澜大夫也答应为颜弟解毒。” 汐瑶不解了,“那还有何复杂的?” 祁云澈闲适得很,扬起俊眉,面上几分意外之色,“听说颜弟对那女子千依百顺,十分不同寻常。” 汐瑶闻言亦是露出一诧,“难道是缘分?” “恐怕要做孽缘了。”大汗委实遗憾,道,“太王夫在信函中怨孤不事先与他打个商量,若夜澜姑娘的师傅在谷中,颜弟的小命丢定了。” “这怎能怨你?”汐瑶为他抱不平,“阿朝从不同我们讲过他和哪个结怨在先,况且颜弟也是不晓得的,否则哪里会贸贸然入谷。” 祁云澈颔首,“你说得是。” 汐瑶再问,“那何以会成了孽缘去?” 颜哥儿那张嘴够毒的了,多难有个心甘情愿给谁制住的时候,那人儿定非同寻常。 况且桑朵朵说过,夜澜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汐瑶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呢,怎的阿朝就要挥剑断了他二人的情丝? 再向祁云澈望去一眼,见他似笑非笑老谋深算的狡笑又萦萦绕绕转在眸间,汐瑶心有一动,“云漠公子,有话不妨直言。” 大汗素来头脑清晰,做事条理分明,断不会在圣女祭祀的节骨眼上和她东拉西扯。 “慕风公子。”诡笑盛满祁云澈的眼眸,“既然你如此关心颜兄,不如前往恩周一顾?” 话说完汐瑶的脸就垮下来了,“你赶我走?” 她走了他好毫无后顾之忧的娶圣女娘娘,当他的圣子么? 祁云澈笑意不减,好声好气地为自己解释,“孤怎舍得将你赶走?只这苗人的大王宫危机重重,孤忧虑有人将心思主意动在你身上,对你不利罢。” 汐瑶想了一想,没有立刻接话,俊朗的俏脸透出些许苦涩。 说起来……她给自己安的假身份在此时实在显得尴尬。 做不了圣子,不但没了用武之地,更成为众矢之的。 有心人脑子一转就会把杀念动到慕风公子身上,汗妃的义兄死在南疆,这得是多大的事啊…… 为给蒙国一个交代,谁被推出来送死,就看眼下这大王宫里诸人各自的本事了。 她这‘铲除异己’的由头着实太好使! 默了一会儿,汐瑶沉吟道,“袁雪怡没了孩儿,想要报仇的话,引桑托杀我是最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法子,只楚淮未死,她又知你实为大汗,该不会这么决绝,再者桑托也不一定会中计,不过——” 祁云澈接她话道,“袁雪怡为我所用多年,桑托并非会中计,但她一定会说,桑托信与不信都不会亲自出手。” 如若不然,僵局难破。 汐瑶总算听明白了,这一局中,最笨最沉不住气的先死! “你想让我去引蛇出洞?” 祁云澈对她赞许笑,“慕风公子,好领悟。” 她撇过头,不再多望他半眼,默然的暗恨去了。 巫师做完了唱诵,阿岚儿肃容走上祭台,再由分别象征三十一个日头的苗人勇士在底下将她围住。 苗人勇士们身材高大魁梧,脸戴獠牙兽面,身上只用动物的皮毛遮住关键之处,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画满奇怪的图案,一边有韵律的念着同样的话语,一边绕祭台来回画圈,使得这情景看起来无比诡异。 阿岚儿跳的亦不能算作舞,没有任何约束的长发飞甩得凌乱,毫无美感可言,那清秀的脸孔半分笑容没有,越发狰狞,看得汐瑶频皱眉头。 这和当年在河黍洛州轩辕颖那惊为天人的一舞全然不能相提并论。 据闻,待会儿蛇母会从那三十一人里选出一个,挖出他的心来食下,祭祀便完成了。 血腥野蛮如斯,比祁国最严酷的刑法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到一半,汐瑶兴趣缺缺的轻叹了声,“罢了,反正这大王宫也不得意思,我去恩周看看颜弟吧。” 那阵新鲜一过,她实在不喜欢这处,阴谋算计的事就留给对这些向来游刃有余的大汗罢…… 听了她的说话,祁云澈莞尔,“有劳爱妃了。” 她冷哼,“谁要听你说这些?最多不小心叫我一命呜呼去,我死了倒不打紧,奈何桥一过,孟婆汤一饮,跟你就不得相干了。” 还就不信老天真要容她再重活第三次,继续遭他的罪! 祁云澈佯作惊异,提醒她道,“你就舍得留润儿跟着我?” 提起她的心尖儿肉她就牙痒,“做鬼都不放过你!” 待祭台上的阿岚儿舞罢,蛇母果从神殿里爬了出来。 那粗壮的蛇身在烈日下泛出森冷的寒光,它悠闲的在殿外的毒花海里滑过一道蜿蜒的痕迹,蛇信子一伸再一卷,便将站在左侧边上的苗人勇士的心挖了出来,吞下肚去。 这惊悚一幕发生得极快,虽已不是鲜事,却还是引起一阵低低的喟叹声。 汐瑶盯着被其他人抬走的死尸,不知当先惊还是当先感慨。 好端端的活人眨眼就死得干脆利落,没有怨言,反当荣耀。 再望那尾慢吞吞向神殿折回的蛇母,她周身都是鸡皮疙瘩,打着冷颤道,“下月二十四,看来阿岚儿当真怕引我不快……” 故才将与‘圣子’的大婚推迟了足月有余。 祁云澈顺水推舟,“如若不然,怎显得你在孤的心中有多重要?” 汐瑶木然看他,连骂他虚伪都不屑了。 人人都晓得图亚大汗的软肋便是他的汗妃,但凡有个异心的都想对她下手,殊不知这几年大汗反其道而行,用汐瑶去引出多少隐患除之后快,此一计真真百试不爽,即时奏效,省时更省力。 有夫如此,何其心酸…… 【南疆篇】 这蛇儿一般人借不来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祭祀刚一结束,慕风公子就道距生子圣女大婚之期还早,想借此机会到南疆各处游玩一番,增长见识。 阿岚儿不知汗妃娘娘做的是何打算,只望见祁云澈面色里尽是从容,暗暗犹豫权衡了下便是应了。 半个时辰后,一队轻装简从的人马从大王宫出发,向恩周方向去。 听说是要去会个……故人? 蒙国汗妃的义兄初次到南疆,会有什么故人要见腼? 阿岚儿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目送,望着那区区一辆马车,还除却赶车的是她亲自挑选的自己人,两旁就得四个护卫沿路护送,后面却跟着五名如花似玉的美眷,看着都娇弱非常。 分明就是就是引有心之人多做他想! 南疆可不是太平之地啊…揍… 虽阿岚儿晓得跟从汐瑶的女子都各个武艺非凡,还是忍不住问站在旁侧的男子,“眼下处处暗藏危机,云漠公子如何放心让慕公子独行?” 祁云澈云淡风轻道,“慕公子无缘与圣女结缘,又是我蒙国汗妃义兄,身份尊贵,地位超然,着实不易在此时的南疆随意游走。” “那你还——” 话到嘴边,再望他神态淡然,眼色里都是大局在握,阿岚儿仿似有所领悟。 才将他的话听似不得紧要,细细揣度下来,全都是对她的提点。 既然都晓得慕风公子随时会有危险,还要‘他’招摇过市的出行,目的只有一个——有人要先动手了。 想明白的阿岚儿又询问道,“可否要我派一队侍卫随行保护?” 那毕竟是蒙国的汗妃,大汗的爱妻,小太子的亲娘,更还是祁国女皇的闺中密友…… “不必了。”祁云澈谢绝了小圣女的好意,注视渐行渐远的车马,他笑道,“此事没个定数,若慕公子能安然无恙的去到恩周,自会有人接应。” 况且她已将最宝贝的东西借给了汐瑶,大汗真不得多少可担心的。 听他说得轻松,还用了‘安然无恙’四字……阿岚儿只得汗颜。 此乃她南疆地界,万一汗妃有个差池,她真是有理都说不清! 看出她心头疑虑,祁云澈道,“圣女无需多忧,你我大婚之期最还长远,但事务繁多,这段日子有劳了。” 提起那大婚,又是件让阿岚儿头疼的事,可见云漠公子表情诚恳,笑容深沉,她便只好附和的一笑,心里暗生疑惑…… 如何她都觉得此话听来像是大汗在威胁她啊,她对他才没什么非分之想呢! 这丝想法还在心底盘旋,身后站着的两名侍婢忍不住窃笑,阿岚儿回头去望,却见她们水灵灵的眸盯着自己,盛着笑意的眼竟对她投以宽慰之色。 她们是汗妃的贴身婢女,左边的叫做菱花,右边的唤作湛露,偏她们二人此次没有跟着一道离开,反倒是跟着汗皇了,用意如何,不问都知。 站在她另一旁的桑朵朵摇头长叹,连同情的话都懒得说。 祁云澈因那有些肆无忌惮的笑声回首望住两个俏人儿,还没来得及问话,菱花就先道,“七爷莫恼,风公子怕我们都走了,不得人在身边伺候您,特意留了奴婢二人听候差遣。” 是这样呢? 他微一颔首,深不见底的眸色里萦绕着难得的笑意,“也好,不定你家主子天黑便归,记得与她准备身梳洗沐浴的衣裳。” 二人相互望了眼,湛露难得放肆一回,大胆的问他,“那七爷是想风公子天黑便归,还是顺利到恩周去呢?” 祁云澈眯了眼眸,笑容越发和悦了,“你倒是我问住了。” 言罢,他负手往城楼下走去,正是湛露洋洋得意好容易刁难了男主子一回,忽听他斟酌道,“想来你也不小了,如此伶俐的人,是该有个好归宿了。” 再如何说,她也尽心伺候了他家爱妃多年。 等湛露反映过来,祁云澈都走得没影了。 她呆呆的望了望菱花,又望望阿岚儿和桑朵朵,忽然就变成了最值得同情的那一个。 愣过之后迈步慌慌张张的追去,苦着脸求了一路,“七爷,七爷!!有事好商量,奴婢不想嫁得这样早啊七爷……” 总算晓得‘错’字怎么写。 …… 实则,汐瑶也觉得或许她今儿个还走不成呢! 有人诚心想取她性命借机生事,更有人不愿轻举妄动,得罪蒙国。 来人当出什么招,她优哉游哉的躺在马车里,静待便是。 刚一出城,就先把五个女眷唤到车上来同坐。 慕风公子为人和善,最懂得怜香惜玉了。 苗王宫里专与王族所用的车比蒙国的还要宽敞些,里面备着美酒熏肉,香甜多汁的瓜果,不与人分享一番,实在可惜。 这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南疆之行! 正是日头最毒时,烈日晒得人睁不开眼,路上几乎不见有人往来。 大王子失踪多日,蒙国的勇士还要做圣子,王城里的许多百姓嗅出味儿,该走的都在前两天避走得干净,之余那去王城的就更少了。 山间回荡着马蹄和车轮的声音,不时隐约参杂着女子如银铃般轻脆的笑闹声,一会儿求饶,一会儿嬉闹,动静不小,也不知在折腾什么,乍听下只与人觉得里头很是愉快。 鬼宿骑马行在最前面,身侧跟着轸宿,井宿和翼宿则在马车后,一个个面色如常,暗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奉圣女之命来赶车带路的车夫略回头往车里看了眼,再摆正了脑袋,轻哼了声,再用苗域不停的嘟囔。 话一出口,鬼宿和轸宿不禁相视笑了起来。 苗语中骂的正是慕风公子风流,还好没做成他们的圣子,不然圣女可就遭殃了! 那话中尽是忧国忧民,连面目都凝重非常。 便于此时,迎面一阵窒闷的暖风吹拂而来,浓重的血腥味让众人一惊,齐齐停了下来。 将四下仔细的环顾了一番,此处正是两座大山之间,两旁层层青翠墨绿,倒是隐藏突袭的好地方。 常年跟在七爷的身边,死士们对这次夫人突然出行的缘由也能猜出七八分,故而都紧绷着心弦,随时准备迎战。 前面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气氛愈加诡谪。 可山间又鸦雀无声,若有打杀,不可能丁点儿声响未闻。 默了半响,轸宿问,“鬼头,我去前面看看?” 将问完,身后的苗人马夫忽的失措嚎了一声,神色大变,一边手舞足蹈的说着什么,一边拿下腰间的囊袋打开,伸手进去抓出大把黄色的粉末,疯也似的往身上洒。 那粉末味道极浓,是……雄黄?! 轸宿更听到他紧张得不能自己的话里,重复得最多的就是三个字——蛇来了! 要是人还好说,来多少杀多少,他们还怕不够痛快,可若是蛇—— 原先对小圣女手腕上那位赤金感兴趣的阿轸,只消一想到那日蛇王蛇母的巨大身形,任他觉着自己是条好汉,与之碰面也是要调头跑的。 怎办? 他茫然看向身旁的鬼头头,只得鬼宿逗他一乐,道,“你可要去前面看看?” 轸宿这次精了,见鬼头不显丝毫慌乱,心下虽慌,也知道他在虚张声势。 有了这重心思,他人挺起胸,昂起头大声道,“为慕公子赴汤蹈火,小的再所不惜!” 言罢就利落的下地,马车里适时的响起汐瑶的笑声,道,“得啦,本公子晓得你最是衷心了,只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同粉乔她们母女如何交代?” 早就知道南疆多蛇,她又岂会想不到这次出来会被人用蛇暗算了去? 打开车门,穿着紫色华袍的公子平稳落地,抬起持平的那只手上,正缠着尾小蛇,那血红的通身泛着淡淡的金芒,烈日下异常抢眼! 同一时,迎面马蹄声大作,渐渐靠近了来…… 【南疆篇】 对阵二王子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汹涌如潮的杂乱蹄声越发清晰,响彻在崇山峻岭间,单单听这来势都觉震撼! 只见眼前道路尽头先是在热浪中扬起烟尘,紧接着一马当先,最先闯入众人眼帘,那黑色骏马上的竟然是—— “苏克桀?” 汐瑶脱口叫出他的名字,满面都是诧异。 而还在马背上奔驰的苏克桀在看到她之后,先前俊容上的紧迫全然不见,倏的一沉,汇聚了灼灼光华的眼眸登时绽出狠厉,虽无杀意,但却是十分不满意他望见的那个腼。 随着他率先夺出,身后鲜衣怒马,浩浩荡荡的跟从了他一路,粗粗望去少说四、五十人,每个人都腰佩弯刀,背负长弓,犹如出征的战士。 迎着他的眸光,汐瑶就稀奇了。 她也没想要让他望见啊,睁大了眼睛对着她瞪个什么劲儿揍? 况且在此处遇到他,她还真真有几分意外。 前几日的歌舞酒宴,二王子只来饮了两杯酒就匆匆离开,应付之态显而易见,今日更加干脆,连圣女祭台占卜都未露面。 方才汐瑶就在琢磨呢,假如袁雪怡真的会引桑托来杀自己,就算后者不全信,也会顺水推舟暗示另外三位长老。 故而她离开王城后,最有可能对她不利的便是三大长老其中之一。 如何也不该轮到这位王位都还没坐上去的二王子吧? ……这不对! 苏克桀要杀她何须露面?加之他之前那刹表情不是与他的,所以他是来—— 心思辗转之余,人已近至眼前。 马儿刚被勒停,马蹄还在沙地上起落,苏克桀横身一侧,离了马背,双脚平稳落地。 他没有先与汐瑶招呼,黑沉沉的眸先跃过了她,直望进她身后的马车里去。 外面强光刺眼,相较车内昏暗许多,还没等他看清楚,一抹紫影移来一挡,他微怔,再是对上慕风公子那张细皮嫩肉的俊俏脸。 “不知二王子在看什么?” 汐瑶刻意回头看了一看,再转回正对苏克桀,晃作意外,笑容满面的道,“能在此处预见二王子,真是在下荣幸,不知二王子可是外出打猎刚回?” 言罢,她也似模似样的往他身后看去。 几十名魁梧高大的侍卫在烈日下威武不凡,结实的皮肤泛着黝黑的光泽,眸光中凝结着坚毅,只要苏克桀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带着这样多的勇士去打猎,貌似过于招摇? 难得,苏克桀并未废话,开门见山道,“小王听闻有人要对慕公子不利,特来相助。” 他面色沉肃,毫无笑意,说完垂眸向汐瑶置于身前的手看去。 见到缠在她手臂上的那尾赤金之后,他眸子里的光又厉里几分。 这是……吃味了? 汐瑶佯作一诧,道,“二王子怎知道有人要谋害本公子?” 这句问话更像是质疑他贼喊捉贼。 苏克桀冷声笑了笑,轻蔑的看着她,道,“眼下的南疆非同寻常,小王若说没在各处安插眼线,慕公子你信么?” “这倒是。” 不急不恼的把头点点,慕风公子状似沉吟,一边漫不经心的用手拨弄着腕上的赤金,逗它玩儿。 她故意做出的举动引得苏克桀频频蹙眉,连面皮都越发紧绷了。 “恕小王唐突,慕公子这位小蛇怎有些眼熟?” 方才他在前面就觉出异样,还以为是阿岚儿出了城。 赶过来一看,却是见到了眼前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 听他忍不住问出来,汐瑶心里乐,面上笑意更盛,“二王子是说这尾赤金小蛇吗?本公子要前往恩周,圣女知我怕蛇,故此特意借我一用。” 说着她还把手抬高了些,方便苏克桀看得更清楚。 她人比他矮了一大截,弱不禁风却又嬉皮笑脸,与他面对面相站,手腕上的小蛇仿佛认得他似的,抬起柔韧的前身来对他吐着蛇信子,犹如讨好。 可苏克桀面无表情,若是眼睛能喷火,只怕这刻被他望见的所有都要化作灰烬了,画面实在有趣得很! 温文如玉的美公子继续道,“此番来南疆的路上多得圣女相伴,否则本公子真不知当如何是好。” 苏克桀冷笑了声,“慕公子既是怕蛇,小王怎看你与圣女的赤金相处极好?” “二王子说得是啊……”汐瑶恍然大悟,看看无辜的小蛇,再看看眼前的大黑脸,“不知怎的,一想到赤金是圣女之物,本公子非但不觉得怕,反而感到安稳许多,可是啊,唉……本公子虽与圣女两情相悦,却生来无缘。” 苏克桀被她说得双眼忽的一瞠,咬牙道,“你找——” 还剩下一个‘死’字,多得他攥紧双拳,才没有脱口而出。 汐瑶着实佩服他身为南疆王子的自制力,把手臂连同赤金蛇儿一齐受了回来,防备的看向他,道,“二王子说有人要对本公子不利?” 总算是问回了正题! 苏克桀隐怒的表情里都是对慕风公子的厌恶! 得她一问,他便抬了手,身后的侍卫随之将挂在马背上的两个还剩下半口气的人像抛麻袋一般扔了过来。 苏克桀再对就近的一个狠踢了一跤,“说,哪个派你们来放蛇的?” 那人被揍得周身都是伤,倒在地上如条臭虫蠕动着,形容十分难看。 见他根本无法站立,汐瑶才恍然这人的四肢应该都被折断了,由此可见这他们二王子的狠辣手段。 半响,听他含糊的道了句苗语,苏克桀又给了他一脚,“讲祁话,让慕公子听清楚。” 南疆贫瘠,多要依傍着祁人过活,苗人多会祁语。 倒地的人勉强转头费力的向紫袍公子看去,不甘道,“是三张老,阿毕金……” 汐瑶杏眸一转,心中回想,是那个胖得快要走不动路的? 小圣女说过,阿毕金才从他阿爸那里继承三长老的位置不久,有勇无谋,对二长老翁善言听计从。 看来啊…… 桑托果真趁祭祀时以言语对另外三个诱导了番,而翁善不会亲自来送死,就使唤阿毕金来放蛇。 才将在汐瑶和苏克桀闲话时,魅玥就从马车后悄然潜出到前面一探究竟。 这会儿见她折回来了,手里握着出鞘的长剑,嫌恶的打直了胳膊,只想和挑在剑尖的死蛇离远一些。 苏克桀看到这一幕,索性道,“既然慕公子的人前去探过了,不如上前来禀告清楚。” 罢了,他再吩咐手下取出两颗药丸,不由分说要魅玥服下。 阿毕金派人在前面不远处放毒蛇,苏克桀则是用神殿前那些毒花的茎液去杀蛇,因此汐瑶他们来时没听到多大动静。 只那风吹来让他们闻到了腥腐的浓香味儿,觉出异样。 而又因汐瑶身上带着赤金小蛇,渐近之后,那些没死的蛇有了感知,连忙爬进两旁的密林里回避开。 苏克桀以为阿岚儿也来了,担心阿毕金还有别的设伏,连忙带着人马赶到。 魅玥如实回禀,那处确有许多死蛇,还有个与众多死蛇混在一起的人倒在其中,脸都被啃得稀烂,可怖又令人作呕。 听完后,汐瑶暗叹还好圣女娘娘舍得她的宝贝,不禁,连看赤金蛇儿的眼神都变了。 抬起头来,她对苏克桀正色,“如此……本公子岂不是该对二王子更加防范?” 连她这个外人都晓得,除了大长老桑托之外,另外三位长老无疑都拥戴二王子继承南疆王位,阿毕金的所为,难道不是为了他的主子? 苏克桀对此大为恼火,“小王不知慕公子死在南疆对我有何益处,再者——” 他顿了一顿,靠近汐瑶低声道,“蒙国的第一勇士到底是谁,慕公子应当比小王更清楚!” 别人不知,他却早就在图亚大汗还是祁国云王时就见过!不止见过,算起来,那可是他真正的杀父仇人! 【南疆篇】 公子我巧言善辩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当年图亚大汗是护妻心切,为与慕汐瑶解河黍危难,不仅将赫连鸿利用了番,连苏克桀都被他与颜莫歌耍得团团转。 后而南疆权利几分,各自为营斗得天翻地覆,二王子有苦难言,明知父王真正缘何而死,却因自己也卷入其中,只能硬生生受了这闷头亏。 不想,时隔几年,祁云澈竟还有胆堂而皇之的入苗域,进王城,更妄想做圣子,染指南疆?! 苏克桀绝不允许! 见他恼羞成怒,恨不得先将自己撕碎了一解心头之恨,汐瑶忙在他火上再浇一把油,“既是这般,二王子打算如何呢?腼” 苏克桀轻眯眼眸,森冷的光笼罩在她细皮嫩肉的脸皮上,“我南疆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如若不然,死活不论!” 汗皇又如何? 南疆乱做如斯,多是拜他所赐,苏克桀不找他,他倒还主动送上丨门来揍! 汐瑶故作害怕的往后缩了缩,诧异道,“这话你不该亲自与他说么?” 不想她这一退,他蓦地探身靠近,一手捏住她的左肩,靠近至她脸侧近乎贴面,再深深的嗅他身上的味道。 往鼻息里深吸的声响和动作极大,且是很快他就松开了手,鬼宿等人这才大惊失色,怒呵道,“放肆!” 手中利剑登时出鞘,齐齐对准冲撞冒犯了他们汗妃的人,多得汐瑶以眼色制止,否则那一群勇士反映再快,也快不过鬼宿的剑。 苏克桀这动作是在……轻薄慕风公子? 汐瑶暗道奇怪,莫不是被他看出了什么? 再望他收回身形,从容站于她身前,眉眼里都是笃定。 “小王从不曾听说蒙国的汗妃有个义兄,方才以前都还在为之疑惑,不过此时——” 故而他那轻佻的举动是为了试探她的真实身份,此时,答案已在他心里。 汐瑶扬眉,对他难得欣赏,“你倒真不是个蠢的。” 苏克桀礼尚往来,恭维道,“多得大汗与汗妃情真意切传遍天下。” 他不过顺水推舟,做了番揣测。 祁云澈既然在多年前就能为慕汐瑶杀害他的父王,而今又怎会为了南疆这贫瘠之地娶圣女? 加之以前从未听说过汗妃有位叫做慕风的义兄,此人身份本就值得推敲,也只有阿毕金那样的蠢材会轻信桑托巧言,险些酿下大祸! 大汗与汗妃的情真意切传遍了天下么? 汐瑶未曾想自己与祁云澈还做成了对世间典范,会被苏克桀瞧出端倪,还真不能怨他眼色太尖。 无法假装慕公子,她只好摆出汗妃的端庄,道谢,“之前有劳二王子出手相助。” 罢了,再假意看看天色,小声遮掩道,“不早了,本妃还需赶往恩周,今日之恩改日再还,就这样罢。” “急什么?”苏克桀移步将她挡住。 同样抬首看了看那晒得人头昏眼花的烈日,他露出一笑,配合她小声道,“我南疆酷暑非常,前路不知可还有危险,即便如此汗妃还是要以身犯险?莫非因为大汗要娶圣女,故而闹了不愉快?” “二王子此言诧异。”汐瑶笑呵呵的与他周丨旋,“我家大汗乃蒙国国君,天之骄子,此生又怎可能只有我一人?既然大汗对南疆上了心,反正吾儿已坐稳了皇太子之位,再多一个女人无妨,况且你们圣女身份尊贵,我做大,她当小,说出去本妃也很有面子,二王子,你说是吗?” 苏克桀的脸气得如同猪肝,若非尚存一丝理智,眼前这刁钻的女人哪还有活路?! 就是鬼宿几个听了这话都不得不叹服汗妃娘娘话语里的大度,那也仅仅只是话语里的…… 七爷真娶了圣女,她不将蒙国闹得天翻地覆才怪! “二王子,怎不言了?” 眉开眼笑的望着他的怒目,汐瑶把手抬起,旁侧的魅玉会意将她的羽扇奉上,她手握扇子,给自己扇扇,又看了一眼左手上的蛇儿,再给它也扇了扇,口中啧啧的叹,“南疆果真潮热非常,不知圣女嫁了我家大汗之后可愿意随我们到蒙国去。” “休要胡言乱语!”苏克桀当真被这话激怒,“父王之死我都还未与祁云澈细细追究,你们竟想蛊惑圣女,窥视南疆!” 只要有他在一天,哪怕拼个玉石俱焚,也绝不允许发生。 “二王子此言就更诧异了。” 不管面前的人如何恼羞成怒,汐瑶始终笑容满面,加之汗妃的身份暴露,难不成苏克桀还能动手打了她? 但见他怒火中烧,生怕圣女被自己与祁云澈生吞活剥,那面上全是维护之色,是为了南疆,还是他与阿岚儿曾经的情义呢? 若他在演戏,这戏倒十成十的真! 眼色稍沉,汐瑶冷道,“若非你负阿岚儿在先,派心腹取她性命,她也不会委屈我蒙国之下寻求庇护,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你奈我何?!” 苏克桀闻言眉头深锁,“你们究竟知晓多少?到南疆究竟意为何?” “我凭何要说与你听?” “可是因为袁雪怡?”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汐瑶咄咄逼人,拿准了他不敢伤自己! 南疆内患未平,不管是祁国和蒙国,都开罪不起,再者……请求祁云澈帮忙的是阿岚儿,他们至高无上的圣女。 苏克桀被她三言两语逼入死角,他当怎样呢? 杀了她和祁云澈?就算他有这个本事,也无法预料和承担这个后果。 倘若他们此行只为袁雪怡还好说,他还能顺水推舟借之除掉桑托,可眼下所见,应是阿岚儿亲自相求,这就难办了…… 几番深思熟虑,顶着炙烤的烈日,不觉间苏克桀已汗流浃背。 汐瑶才不管他心绪有多复杂,等了小会儿就道,“若无事的话,还请二王子让一让。” 就在她正欲移身时,苏克桀再度将她拦住,“且慢!” 汐瑶含笑,静待。 他面露不甘,不曾想几年前吃过祁云澈的亏,而今又被他的女人望穿心思! 前仇未报,新恨又来!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软下语态,他道,“汗妃可否先随小王回王城再叙?” 一听要回王城汐瑶就有些不乐意了。 在这里占了上风是她有能耐,可大汗利用她引蛇出洞另当别论,出来小半日就回去,正中祁云澈下怀! 看她没立刻答应,反而在沉吟,苏克桀深觉这个女人不简单。 他只能再道,“不管汗妃信与不信,央哈虽是小王心腹,然家人安危却被律克姜威胁,更借我之名对圣女不利。” 汐瑶问,“你这些天到神殿外请求见圣女就是为了此?” 未等他应,她又道,“我信不信不重要,阿岚儿才重要,不论此前,你早就伤了她的心了。” 苏克桀略有僵滞,随即很快恢复常色,“看来汗妃知道的真不少。” 汐瑶从容道,“那也只因她无依无靠,实在想为自己寻个庇佑。” 她更实在能体会阿岚儿的苦,毕竟她亦有过相同的经历。 此话又令苏克桀神色浮现动摇,张口来,却是欲言又止。 这个人…… 汐瑶暗有斟酌,道,“你无需同我解释,这真假更不用我来分辨,无疑我占着上风,自该由我说了算。” “说得是。”苏克桀涩涩苦笑,“汗妃可还记得当日你们入城时,圣女赐了小王三滴圣水。” “记得。” “那你可知圣水的功效?” 汐瑶撇嘴,不知他为何无端端说起这个,“这是你南疆的圣物,我哪里懂得这样多。” 苏克桀解释道,“圣水三滴可缓解赤金蛇毒,让中毒之人多活四十九日。” 说着,他把右手伸出,掀起衣袍,露出手腕。 汐瑶顺势看去,便见他手腕上两个黑得发紫的小孔,周围脉络更显中毒之状! 她微惊,“这是——” 阿岚儿所为? 【南疆篇】 此情不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倘若苏克桀说的都是真的,那汐瑶委实是真真想不到,连何时发生她都不知。 那么阿岚儿…… “汗妃无须对她忧虑太多。”苏克桀脸上表情比起先前,仿佛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心痛之意? 他道,“小王自与天下人一样听过汗皇汗妃的情比金坚,只那是你们,与别人都不会相同。” 汐瑶立刻听出他意思,“你是说她心中有你,嫁与我夫君让他做圣子,确是只想为自己寻个依靠,除此之外再无他想?腼” 他看出自己已经在担心什么,故而他在为阿岚儿解释? 可是一个对心爱的人都这么狠的女人,真的值得相信? 她给苏克桀下毒又延缓了七七四十九日,是为让他看着她成婚,以此折磨报复么揍? 如此心机让汐瑶暗惊,难道自己和祁云澈都被她骗过了? 脑海中构筑出阿岚儿的模样,她是觉得有些看不透。 岂料苏克桀却斩钉截铁的道,“是我负她在先。” 定眸在他坚毅的面容上,汐瑶倏的一笑,“你倒是对她情真不怯。” “不,我和她都无法情怯,因为不能。” 他是王子,她乃圣女,两个人本就不该再一起,否则…… “为何不能?”汐瑶全然不解这是个什么说法。 苏克桀语气沉凝,一字一顿,“当年汗妃只身祁国皇城,不会不知人心险恶。此处乃南疆,我同阿岚儿的身份与你和大汗不同,所经所历更不能作同语而论,我并非大汗,她亦不是你!” 他此话便是告诉她,勿要因为自己能得偿所愿,就将心思里的想法强加于他人。 “故此你不会为她放弃王子的身份去做圣子,她也不会只为了你不做圣女?笑话!” 汐瑶怒声斥他道,“你当我不知阿岚儿愿与你私奔的事么?!” 苏克桀反问,“那你可知我和她私奔的下场?” 汐瑶微有一窒,再道,“若你真如在我面前表现这般对她心心念念,难道不能为她放弃这王位?” 做圣子照样能够分得南疆半壁江山,他能与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话中应不会搀假。 既不带阿岚儿离开此地,还要让她继续做圣女,他更是要做南疆王。 世间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哪里有这么霸道的人?! 试想换做汐瑶自己的话,恐怕都会对他恨之入骨吧! 未曾料苏克桀在她心思翻涌时,一语道破了天机,“敢问汗妃一句,当年汗妃与大汗相爱至深,何以大汗没有独独为你一人舍弃天下?” 她僵僵不语,苏克桀道,“我大哥生性鲁莽,容易轻信他人,对桑托更是深信不疑!若是让他继承王位,只会被桑托还有那从祁国来的妖妃的摆布!” 说到此,他冷声的轻笑,“当年我父王用赫连蕊做人蛊是有违人道伦常,那也只因赫连蕊对我母妃不敬才遭此下场,父王因此身首异处,头颅至今仍放在赫连王宫的高塔里受世人鄙夷嘲笑,算起来,倒是我南疆和赫连的仇怨被祁云澈加以利用,要不是父王亡故,也不会有今日之乱!” “王子休要将欲加之罪栽到我们汗妃身上!”魅玥见他措辞激烈,忍不住上前来道,“南疆窥视大祁多年,天烨二十七年末进犯巫峡关,祁国的忠烈武安侯又是因何而死?” 如此,大汗为汗妃报杀父之仇,这又何不可? “果真是这般?”苏克桀面露戏谑之色,看向她们不言不语的汗妃娘娘,“武安侯慕坚是否是中我苗人的大军乱箭,小王想,汗妃应该比谁都清楚。” 汐瑶无法否认。 这些牵扯恩怨盘根错节,竟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此时再回想一遍,却是爹爹借自己身死博了个‘忠烈’之名,借刚好压境的苗军一用。 为何祁云澈当年没有为了她弃天下于不顾,她又岂会不知当中缘由和他的苦心? 还有她前世的云昭皇帝,前半生宁负了她也不愿愧对世人,而后半生倾尽所有,才能与她在梦中相见几面。 时至如今,只要汐瑶想起那一世的祁云澈郁郁而终,与那具早就被她所弃的尸身同葬一穴,她的心都会痛如刀绞。 诸多无奈和世事无常,并非他们这些凡人能控制的。 许多事是人生来就已注定好,且不论你想不想要。 长久…… 这被烈日暴晒的山间宛如寂灭,无声无息。 斩断错综的思绪,汐瑶总算抬眸来直视苏克桀,“我知了,你想与阿岚儿一叙是吗?” 她可以送他这个人情,替他造一个机会,全当是曾经祁云澈因她而乱了南疆的弥补。 苏克桀颔首,深沉的目光彷如要望穿面前之人的心,“南疆不比大祁和蒙国,这是小王之所能,这个交易对汗妃来说很划算,不是吗?” 让他见圣女一面,他和祁云澈的恩怨一笔勾销! 至于谁来做圣子,蒙国是否还要插足于此,还有今后南疆局势如何……这些都能暂且不提,因他太晓得,提来无用。 “很划算。”汐瑶看他的眼色里满满的都是欣赏,“苏克桀,你很是会审时度势,做的要求也刚刚好。” 再多的,她也不会给了。 苏克桀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亲领麾下为自己赴汤蹈火的勇士为汗妃开道! “急什么?”欣赏归于欣赏,汐瑶才不会全然站在他这边。 在他还没完全松懈下来时,她意味深长道,“这争权夺利的事从来就没有谁欠谁一说,向来各凭本事,本妃心软才会答应你,只你要听我之命行事。” 苏克桀脸皮忽的紧绷,“你——” 汐瑶忙抢道,“我可没有出尔反尔,不就是见圣女一面么?这有何难?” 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哪里能预料得到苏克桀见了阿岚儿后,这二人会不会联合在一起? 自己与祁云澈的身份全然暴露是早晚的事,如若那几个长老或是任何人想要在这里将他们结果,倒是人都死了,莫说她的润儿要做个无爹无娘的孤儿,事后无论蒙国还是祁国再来讨这笔血债,都为时已晚。 再者…… 汐瑶扬眉,笑得十分笃定,“二王子为南疆真是费尽心力,本妃为之感动,既你如此大仁大义,又怎会真的杀了唯一的至亲兄弟?看来大王子律克姜应该被你囚在某处,毫发无损,好吃好喝的养着了罢。” 苏克桀先是一怔,再意料中的笑服道,“汗妃也比传言中更加聪慧!” …… 傍晚来临时,蒙国汗妃之义兄在王城外身亡一事传进大王宫中,断了才将开始的酒宴。 圣女等人大惊,云漠更当场发作,震怒的要南疆给个交代,否则他做不做圣子事小,对汗皇汗妃忠心耿耿的百万蒙军定会不远千里前来报此血仇! 罢了拂袖愤慨离去,留下一干心怀鬼胎的人坐于其位,面面相觑。 …… 夜来,神殿里一派死寂,仿佛因为慕风的‘死’,那诡异之气更加阴森厚重。 祁云澈将自己孤身置于被月色充盈的后花园里。 这园子里开满颜色妖冶的奇花,即便是在夜晚,只借稀薄的月华所望,都显艳丽妖娆。 他站在其中,像在思索,更像是在探究这些花朵究竟带着怎样的毒性,而后一双如玉的素手从后面伸来,将他环腰抱住。 祁云澈勾唇淡笑,“没去恩周?” 身后全然贴在他后背的人小小的鼻息了声,“把我利用完了,留自己在这里对南疆的人大发雷霆,过足了瘾头,你倒是想得真美!” 祁云澈大笑,“这几日好戏颇多,爱妃愿意的话,尽管留下来一道看。” 汐瑶继续冷哼,“看戏有何意思?那写戏的人才叫痛快呢,我若去了恩周,你能不能占尽上风走完这盘棋,还是个未知之数!” 【南疆篇】 往昔不可追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居住在王城的苗人们效仿邻国,入夜后纷纷做起小生意,吃的喝的玩儿的,一应俱全。 而南疆虽与世人野蛮的映像,统治者用以约束百姓的规矩却不多,反而成就了王城的繁华,哪怕和祁国的燕华,蒙国的呼奇图都能够相较一二的。 汐瑶和祁云澈换了身装扮,沿着密道来到大街,趁夜游览一番。 穿街绕巷之间,来往错肩的不乏从别国来的异客,纵使他两个气质出众,能引得一些目光停留,倒不算太明显。 寻一家祁人开的茶馆,在三楼靠窗视野佳的桌面坐下,望着下面人潮涌动相错,入眼所到之处,店家无不门庭若市,耳边再闻深深浅浅的吆喝声,话语声…腼… 两个偷闲的人皆是同时叹一声‘太平’。 原是哪里的王城都一样,诸多风起云涌,诡谪争斗,都被这一派祥和之态所掩盖去了。 小二将茶具奉上,汐瑶正欲动手煮茶,祁云澈却先她取过茶壶,道,“我来。揍” 难得汗皇有兴致,她自是乐得抱手坐等好茶喝。 只见对面的男子将绣着云纹的广袖略微提起,露出一对结实的小臂,他动手提起在炭火上事先煮沸的水,将紫砂茶壶和茶具逐一温过,而后将上好的茶装入壶中,润茶、冲泡、浇壶、运壶、倒茶…… 统共十一个步骤,每一步都有独特的涵义。 待到一杯香茶被推到汐瑶跟前,她与祁云澈一起双手握住杯子边缘,含笑而视,相互一敬,再同时一品茶水滋味。 尽了,祁云澈询问道,“如何?” 忽而才是想起,自从他在蒙国登基之后都没有再煮过茶了,偶有闲情,都是汐瑶在动手,若要论滋味,他的一时兴起自及不上她的功力。 “口齿留香,涩中微甘,茶好,但茶不及人好看。” 说时,她一对明眸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眸子里是无数柔情蜜意岁月的铺染下酝酿成光华。 世间总有一个人,你看他的神态眼色绝然不会与望别人的相同。 听了她的评断,祁云澈失笑道,“那看来还真是我画蛇添足了。” 原来只要坐在她面前与她看到,就会讨得她欢喜的。 “也不尽然。”打量他一身久违的祁装,汐瑶不加掩饰的欣赏着。 天青色的菱缎锦袍上以银线在广袖和衣摆处绣着层层云朵,将他久不见的儒雅之气托显得淋漓尽致。 她亲自为他竖起的发用一枚小巧却精致的紫金镂空发饰固定住,分明的五官在历经磨砺之后更加饱满而沉稳。 那双淡且坚毅的眸,却是与许多年前没有多大的区别。 只因他此时望住的人是她。 将他细细的望遍,汐瑶才道,“很久没见你这样穿,叫我想起初初在祁国发生的那些事,不知可是我过了太久的安逸日子,对过往所经所历淡忘了,白日在城外时差点被苏克桀反将一军。” 方才在出行之前,她已将原委说给祁云澈听,故而她在感慨些什么,他大抵能猜出七、八分来。 “南疆不同于祁国,再者你我都早于苏克桀与圣女相识,都会以先闻先见为主,不过是人之本性罢了,莫要多想。” “我倒是不曾发觉,你安慰人的功夫也见涨了。” 汐瑶笑笑,一手托腮,放眼向窗外看去,若有所思的出着神,道,“我看苏克桀所言不似谎话,阿岚儿更不像会有那么多的心思。” 不是她太胸有成竹,人活两世,终归多了几分看人的眼力。 况且阿岚儿若真哄骗她和祁云澈,只会得不偿失。 祁云澈给她添了杯茶,再自斟自饮,道,“所以你顺水推舟安排他们相见,再以假死拖延,实则是为他二人重修旧好?” 这一语真真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汐瑶道,“眼下这些同我们有何相干?袁雪怡的孩子已死,她硬要留在此报仇,兴风作浪也好,翻云覆雨也罢,由得她好了,若是她想回祁国,为她捏个身份,楚家就是看在左相的面子上都不会有异议。” 说来说去,这儿根本不得他们的事,随时能抽身而退,只…… 思绪一转,她眉间拧起细细的褶子,“我以为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成不了,也不会相杀,望着阿岚儿就想望到从前的自己,可心底又知道是不同的。” 抬首看向对面的男子,她勉强的笑问,“你说是不是我太多事了?” “多事了吗?” 祁云澈一扬眉眼,好看的俊庞上溢出诧异,反问她道,“何以我想的却是,若只将袁雪怡带回去,抑或放任其在此,回苍阙之后都会被祁若翾挑尽麻烦。” 对他那最喜将事推给别人做的皇姐,汗皇陛下实在深有体会。 “她定会说南疆挨着祁国,离蒙国远得很,怨我办事不尽心。” 索性,他此番就在南疆有所为,替他们定王权,稳大局,了结了这桩心事。 “我在这面感怀那二人的情长苦短,你算计的却是天下大局。”汐瑶没好气的嗔恼他,再看看手里那半杯茶,顿时再无品尝的兴致。 祁云澈大笑,“那是他们的情长苦短,你同我情长就好,我在意别个作甚?” 汐瑶讲不过他,只好翻几个白眼作罢。 约莫坐了小半个时辰,一壶茶尽了。 两人谈笑打趣间,这三楼的客人散了不少,零零散散只剩下几桌。 街上仍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远远的还可听闻地道的说书人在讲着哪个的段子,委实吸引了不少路人向那处汇聚过去。 夜还长,未到好眠时。 袁雪怡便是在这会儿出现的。 她着一身不显眼的深蓝衣裳,头上有几对金簪做饰,脸上丁点儿妆容未施,由头到脚看上去与寻常苗人妇女无异,若真要找出分别,也只是神态看起来雍容些。 来到祁云澈坐的那张桌前,她先屈膝低身,恭敬的一拜,道,“见过七爷,夫人。” 汐瑶是事先不得半点准备的,哪个想到会在这里预见了……南疆的太妃? 再看气定神闲的祁云澈,她便都了然了。 定又是他早有安排,否则也不会忽然提议道出来走走,这个人啊…… 袁雪怡望出她,还以为是自己来得唐突,扰了她的兴致,连忙道,“夫人莫恼,今日乃十二,属下自入南疆之后,每月逢十二都会来此一会,虽七爷入主北境后,女皇更不曾有此要求,属下今日来,不过是碰个运气。” 话到后,她全然是对着祁云澈说,犹如在表白她从未变过的一腔忠诚。 属下…… 汐瑶眼色几变,忽然感悟至深,一个不小心,她又将汗皇陛下给小瞧去了。 祁云澈从容自若道,“如今你身为南疆太王妃,不必再对孤自称‘属下’,坐吧。” 说罢了,还唤小二再添壶茶,先与旁侧的空位前放了一只杯子。 袁雪怡受宠若惊,不难望出她对祁云澈顾忌诸多,可既然得他有言在先,即便明眼人一看就晓得她觉得不妥,还是硬着头皮落了座。 她这一惊一乍的表现着实让汐瑶好笑又稀奇,与在大王宫那屈指可数的相见,简直判若两人。 也不知我们汗皇陛下以前造了多大的孽,让她怕到如斯程度。 只一时半会儿,谁也辨不出真假。 待小二将茶送上,汐瑶兀自取过,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再给祁云澈倒,末了刚移往袁雪怡的杯面上,茶水将将送出,她却蓦地伸出只手挡住! 刚烧滚的水顷刻将她的手背烫得红了一片,水泡都冒起两颗。 汐瑶‘哎呀’的惊了声,来不及多做反映,那袁雪怡反倒猛然弹起,倒退了几步就跪在地上,颤巍巍的求道,“属下该死,求七爷、夫人赎罪!!” 单凭此,汐瑶与祁云澈几乎同时凝色,“你不是袁雪怡!” 【南疆篇】 美人在怀,心情好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那假的袁雪怡见自己败露,忙是向身后看去,如同在向谁寻求庇护。 楼下与此传来嘈杂的步伐声,顷刻间,装束一致的苗人侍卫齐齐涌了上来,把他们围堵在角落里,连串的苗语咿哩哇啦,面目凶神恶煞。 看这架势,貌似是正中谁人的下怀呢…… 汐瑶淡然饮茶,向旁侧的男子调侃道,“今儿个我已死过一次了,莫不是还要再一次?” 祁云澈最不喜在她口中听到那个字眼,俊眉浅有一蹙,看着来人,他亦是将自己最后那杯茶饮尽了,才是悠悠的斟酌,“既是如此,我又怎舍得叫你与我一道犯险?腼” 汐瑶懵了一懵,诧异道,“爷,难不成你要束手就擒?” 越是关键时,她越是摸不透他会做如何的打算。 祁云澈对她轻软一笑,“爷若是束手就擒了,爷的女人当怎办?揍” 汐瑶无奈的掀了个白眼,“形势险要,可否少卖点关子?” 他勾唇,眉目间一派镇定自若,全然未将眼前的乌合之众当回事。 一身素黑装扮的苗人侍卫见他们神情轻佻,不禁不惧,反倒悠闲的对起话来,当先的一声大喝,挥刀做了个手势,众人遂一拥而上! 祁云澈,一把揽过汐瑶,同时抬手以掌击出劲风,登时桌子翻了几张,靠得最近的几人连连往后仰倒,碗盘茶具碎了满地,店小二苦着脸求着,假的袁雪怡怕惨了抱着头缩到角落里去。 茶馆内最是鸡飞狗跳时,外面行人纷纷侧目,便是见到三楼转折那处的菱花窗倏的被人打破,连窗框都跟着落下来,吓得低下的人慌乱躲避开。 再望那没了窗的大窟窿里,一双人从中跳脱而出,稳稳的就站定在茶馆正门外。 围看的众人定眼将其打量,但见那男子做祁人装扮,衣袍华而不俗,生得俊朗不凡,一手还携着位与他十分匹配的美人,何其的风流洒脱! 汐瑶因着这一跳全无准备,两手还紧紧环抱住他,站稳之后无奈嗔他道,“还以为你要大发神威了,原来是——逃跑!” 祁云澈闻声垂眸来,满是理所应当,“不是你有言在先,再有惊险无需勉强,跑不就是了?” 她的‘有言在先’指的是蛇王啊,那几个人七爷您还对付不了么…… 汐瑶涩涩一笑,眼看侍卫们就要追下来了,只得道,“好,我们跑,赶紧跑!” 闹市中,众目下,两人逃得那叫一个不慌不忙,临了祁云澈还偷空回身往三楼破窗户那里扔了一锭金子。 前脚刚跑出约莫十来丈,后面的侍卫才追了出来。 小二从楼上冒出半截身子,冲着两道云淡风轻的背影摇了摇捏着金锭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客官下次再来啊!” 今夜可当是他行了天大的好运,欢迎这么阔绰的款爷下回再来砸场砸金! …… 自汐瑶与祁云澈落跑茶馆,半个时辰后…… 城门紧封,沉肃的大军穿行于大街小巷中,可疑之人统统被抓回大牢严刑拷问。 就在这半会儿功夫,整座王城再寻不到半分松释,闹市的茶馆酒楼,棋社客栈……皆关门大吉,避其厉害。 白日里蒙国汗妃的义兄死在城外,同是蒙国来的勇士,亦是即将成为他们圣子的人,不依不饶,大闹王宫,更在酒宴罢了出手伤了圣女娘娘。 虽说那慕风是在他们南疆王城外遭遇不测,可据传言,取他性命的却是途经此地的赫连国商队。 天下间谁不晓得图亚大汗和赫连鸿有仇?! 大长老桑托都应承彻查此事,派人快马加鞭前往追赶,这蒙国来人太过嚣张,与圣女大婚之期未到,竟先出手伤人! 亥时中。 惶惶人心随夜色逐深而渐渐安去。 城东最龙蛇混杂之地,三教九流和异乡穷客们还逗留在为数不多开了半边门做生意的小店里议论不止。 街中一温柔乡,较安宁的厢房里,汐瑶坐在屏风后,由得魅玥打来清水,用湿巾擦拭手和脸容。 祁云澈坐在外室,听鬼宿将王宫中发生的巨细一一禀告。 “爷与夫人刚离开不久,桑托便派人强行闯入神殿以‘保护’之名将圣女囚禁,属下们随桑姑娘自密道潜出,当时形势危机,二王子苏克桀紧跟其后,亲领一队人马向桑托要人,恐是少不了打斗,后而属下们便到了王宫外,与里面断了联系。” 言罢,他看向祁云澈,多有待命之意。 看来桑托也不信慕风真死,况且傍晚还是苏克桀将那具面目全非的尸身送还回来,再者阿毕金不知所踪,他起了疑心,索性先发制人。 而在茶馆里出现的假袁雪怡,不过是祁云澈的有意试探,没想到真试出一二来。 来人既然是假的,只有两种可能—— 抑或真的袁雪怡想借桑托之手斩杀祁云澈和汐瑶,以此将南疆搅得天翻地覆,为她孩儿报仇。 抑或,她如今也受制桑托,做了阶下囚,自身难保。 只无论哪种,对南疆而言都得不偿失。 加之阿岚儿被囚,此时最着急的应当就是苏克桀了吧。 简单清洗了一番,汐瑶自屏风内行出,同祁云澈道,“我倒是觉着稀奇了,这桑托岂会不知你是哪个,他此番所为,我真真看不出哪里能够得益。” 难道说长久掌权南疆,这位大长老当真以为只要夺了权,篡了位,将来还能先犯大祁,再打到蒙国去不成? 祁云澈坐于桌边,一手置于其上,同是揣测,“大抵是猜到你与苏克桀有了约定,便放手一搏罢。” 小圣女在他的手里,他大可挟天子以令诸侯。 汐瑶笑道,“可他没想到苏克桀并未杀了自己的兄长,待那两兄弟联合之时,就是取他性命之日。” 祁云澈递与她会心一眼,也是笑了。 魅玥从里头端着水盆出来,边走边道,“听七爷和夫人说来,那倒也不必忙活了,在这花楼里小住个几日,没准还会有人上丨门来求咱们出手呢。” 只有桑托那样的蠢货才会忙不迭把人都得罪完! 然要取她和祁云澈的命,哪里又是件容易的事? 汐瑶又问,“朵朵姑娘的伤可有大碍?” 闻她询问,井宿道,“腿上中了一箭,没有毒,据说是阿轸为她取箭的时候痛得昏死过去了,楼里那懂医术的姑娘与她喝了一碗麻沸汤,大抵一觉要到明日正午才醒得过来了。” “痛得昏死过去了……”汐瑶沉吟着看向站在靠小窗一旁的轸宿,眼色里都是怀疑。 阿轸立刻委屈道,“夫人,小的金盆洗手许多年,再说从前只会刮人削皮,哪里会取什么箭……” 翼宿跟着笑他,“那可不是,以前阿轸最喜欢听那些死囚被他剥皮时的惨叫,今儿个可是难得重温了一回。” 要不是汐瑶和祁云澈还坐在这里,轸宿定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了。 一番嬉笑,全无紧迫之感,城门关了,大王宫里的打斗与他们又没多大相干,还正好借此偷得一闲,上行下效,端的都是不慌不乱。 待翼宿几个三言两句将轸老七欺负了个体无完肤,众人忽听七爷道,“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出发,去恩周。” 想要出城去,多的是法子,况且七爷近来心情好。 —————————————————————————— 简介太长就不占折这里的字数了哈,书名《一压王爷误终生》附上连接:http:a/794930/ 这次走轻松欢脱的路线,看起来有点儿白,但其实真的很有内涵,老少皆宜,大小通吃,攻受兼备……总之乃们不要错过就对了,嚇嚇嚇嚇…… 【南疆篇】 夜澜的心思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虽汐瑶始终担心落入桑托之手的阿岚儿,可祁云澈却道,桑托再蠢也懂得挟其胁迫苏克桀。 在此时危及圣女的性命,另外两位长老定会以此大做文章,到时失了民心,就算谁也不阻拦,桑托也坐不稳南疆王的宝座。 且是祁云澈对袁雪怡有把握,向来袁家的人都不简单,即便看似受制,只消给她零星半点的机会,都能翻转逆局。 归根结底他们自蒙国来,不易多参与南疆王权争斗,当座上客静观其变就好。 闻祁云澈言之有理,汐瑶安下些许心,转而将更多期待放到恩周去腼。 实在想看看性子别扭的颜哥儿,是如何被那位夜澜大夫治得服服帖帖的。 次日,一行人略乔装打扮了番,堂而皇之的从王城最大的城门行出,竟是不曾遇到任何怀疑和刁难。 当中蹊跷只有咱七爷和深谙他心的鬼大人知情揍。 要出城?委实再简单不过了,花些银子收买守城的侍卫即可…… …… 恩周。 近来颜莫歌与颜朝的关系十分的不好,弄得奎宿等人在各自跟前说话行事小心了许多,生怕惹了谁的不快。 从前父子二人好歹还能在言语上争执几句,这些天下来,却是连面都不想多见,哪怕见了亦不搭理,全当作不识! 缘由只有一个——夜澜乃奚芩的传人。 当夜在谷外,颜朝亲口承认,那‘朝不保夕,血债血偿’八个字写的就是他! 颜莫歌乃他世间唯一血脉,素日父子间再有不合,紧要关头绝然不会袖手旁观,故而他不允夜澜与他们一齐离开。 人心难测,谁晓得这医女是真的有心为他的儿子医治解毒,还是另有所图? 有意思的是颜莫歌还没来得及和他老子唱反调,夜澜先道,澜谷是她一时兴起想出,若太王夫大人不喜,大家各行其路,谁也不碍着谁便好。 至于颜莫歌的毒,无需她劳心费力也可,但圣女他们是不能不依言相护的。 僵持间,奎宿只好道,不如先离开此处再从长计议。 一行人就此前往恩周,路上僵滞种种无需多言。 …… 自来了恩周,颜朝专门与夜澜在城中置了处安静的宅院,她每日在此为颜莫歌调配解药,日子过得与澜谷中没有多大差别。 若真要说出少了点什么,大抵就是不得清歌儿在耳边叽叽喳喳吧。 除了那活物的热闹,真有个缺了的东西,就使唤明为‘保护’,暗为‘看管’的人去买,颜家不仅势大,且是财更多,天下间还真没什么他们弄不到手的。 连日来她谁也不曾见,亦没有要出去哪处的意思,很是风平浪静。 相较之下,在国色天香楼里的颜莫歌就窝火了许多。 他以为出谷后能与夜澜多些相处,不曾想一到恩周就被老爹关进阵法诡秘的颜府,待他自个儿破阵重得自由身,又才恍然压根不晓得那女子被藏到哪里去了。 反正那药是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辰送到他跟前,谁熬的,不问也知! 起先第一回的药被他打翻了,第二回来送药的说,小公子要是不喝,太王夫就要把夜澜姑娘送走,杀了她都不是不行。 这下有人的软肋被捏得精准,每日饮药修养,竟是滴酒不沾…… …… 这天午时,天光尚好,到底过了三伏,日头不如往天的毒辣,连微微和煦的风里都带着几分秋凉。 夜澜翻了一早上的医术,逢晌午得了闲,将将给自己做了两样小菜,回到里屋一看,那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双筷子的人,除了颜莫歌还能是哪个? 她先有一愣,愣过之后轻轻淡淡的脸容恢复平静,再看不出有其他情绪了。 端着汤走过去放下,夜澜到厨房与自己添了双碗筷,回来后在他对面坐下,只道,“吃吧。” 罢了,她伸手夹菜,仿佛在这里见了他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了。 他会来,意料之中,故而没什么好惊奇的。 自然,她更望到了他眼中浓浓的怨念,只她不想做任何回应。 颜莫歌没动,看她静静食饭,回味她先前的态度,心头更加翻涌得厉害。 依着原来的自己,定会先掀了桌子再发一通脾气,然面前坐的人是夜澜,他多大的脾气都发不出来,不是忍住了,而是……没有! 默然了一会儿,他犹犹豫豫的开口问道,“你可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找你?” 单是这可谓‘温和’的语气都叫猫在外面偷听的几个死士诧异到了极点! 这是他们家言语恶毒性情古怪的小公子? 夜澜停了停,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道,“找我作甚?我都答应替你配药,难不成怕我跑了?” 他吃瘪,欲言又止,迎着她平平无奇的目光,仿似悟出点什么,忽的自嘲笑道,“倒不是怕你跑了,你还惦记着小圣女的死活。” 一命换一命,只消于此,他对她还有价值。 哪怕只有这点也好…… 夜澜轻道,“不然。” 她将周遭环望,眸色虽静,却已能与人看出不喜。 闻她道,“你阿爹虽言这处赠我小住,前后门外那几人素日来从不曾离开过,恐怕你稍有差池,我亦自身难保。” 她也是要一命赔一命。 颜莫歌恼道,“我的事不用那老头子多管!” 蓦地站起来,他怒气冲冲,“跟我走,我这就带你出去,随便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后谁敢将你关起来,我定将其碎尸万段!” 话到最后,尾音平地高了好几丈,听得外面几个小的忍不住相互看看,以此打气。 太王夫的命令他们不能不听,小公子要降罪,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下来了…… 夜澜自若喝汤,一勺一勺的吹冷,再小口小口的送进嘴里,波澜不惊,无急无躁。 与她隔着一张楠木圆桌相站的颜莫歌,这会儿瞧着就如同个傻子。 他的心思,她其实是懂的。 只是不能回应。 等了半响,夜澜道,“可我没说讨厌这里。” 颜莫歌一窒,她接着道,“那几个守门的当成护院就好,没有清歌儿也不得关系,它时时在我耳边闹,难得几日清静,不错的。这里什么都有,就算缺了东西,使唤一声立刻有人送来,反正不是长久住,等给你的药配好,我们就——” 后会无期。 有些话是不用说得那般直白的。 更之余听的人还是如颜莫歌这般聪明的,即便她未说完,他也定能心领神会。 “你休想!”他大喝,气急败坏像个三岁孩童,恼火,只因有人没有称了他的心意。 夜澜正对他那双灼灼耀目,脸容表情始终不曾有过变化,道,“当日出谷之前我就说了,我正好有外出的心思,顺路应你相邀,你要喜欢我是你的事,我不会喜欢你。” 话音落,只见他袖袍轻拂,‘砰’的一声巨响,跟前的圆桌当即裂成几块,烂在地上已不成型。 夜澜手中还端着碗,见状摇了摇头,低眸叹道,“你又是何苦?只我拒绝你多次你才觉着新奇,所谓‘喜欢’,只要不讨厌的都能算,这世间哪儿有这样多真正的喜欢?你我相识不长,我实在不得这个意思,故此……” “不用说了。” 这回可不是她不说,而是颜莫歌先沉声打断。 他胸口起起伏伏,周身都在发抖,云袖里的手早就紧握成拳,仿佛随时,他都会扬手与她一掌劈去,将她弄死了作罢! 生平从未被如此气恼过,拒绝过,原来全是他会错了人家的意思而已。 可笑! …… 颜莫歌一走,方是在外面为夜澜捏了一把冷汗的毕宿行了进来。 望见满地狼藉,此前小公子有多愤然不言而喻。 毕宿他们自小跟在颜莫歌身边长大,虽不如朱雀和青龙两部与之亲厚,可也时有暗中保护,忠心耿耿! 见夜澜竟还能稳坐,慢吞吞的将托在手里的半碗汤喝完,他不免为之抱不平,道,“我们公子身子不好,脾气是古怪了些,可小人也从未见他对哪个如此温言细语,好言相对,为了尽快找到夜姑娘,小公子几夜不曾合眼休息,每每下人将你熬的药送去,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探你的消息,如今是总算找到这里,你……” “你可是想说我不识好歹?” 起身,夜澜与毕宿隔着几步,无论在身形还是气势上却相差一大截。 她像是没有情绪,不会喜更不会怒,说出来的话却不乏让人听出嘲讽戏谑之意。 “原来拒绝了你们小公子就是不识好歹,那依着我看,这天下间不识好歹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你何苦逮着我说教?再者我不拒绝他,难道还真答应了不成?到那时你们那位太王夫大人又该来找我的麻烦了。” 说穿来,她一介女流,空有一身医术,自保都难。 莫说她存心济世为怀,就算是别人求上丨门来央她救活一命,之后被反咬一口的事她都遇到过。 人心确实难测。 她亦是不想去揣测哪个的心,过好自己的日子足以。 毕宿哑口无言,牛高马大的杵在哪儿,半响再说不出半个字。 夜澜礼节的等了会儿,见他不言,她抬步越过他行出去,道,“桌子是你们公子劈坏的,烦请换一张,再把这里收拾好。” 人情淡薄寡然到了极致。 …… 刚一走出夜澜逗留的宅院,颜莫歌忍不住一阵猛咳,从喉头里闷出一口浓血! 这可将途径的路人吓得不轻,不由加快了步子远离此处,却又因着人心作祟,总要回头来看个稀奇。 奎宿追出来就见他扶在门边稍息,脸容颜色之差,忙上前欲将他扶住。 “小公子,您几日不曾好好休息,小的扶您回国色天香楼罢?” 刚一靠近,颜莫歌蓦地伸手拽住他领子,粗蛮的将人拖到自己跟前,另一只手抬起随意抹掉唇角的血渍,他眸中凶光毕露,恶狠狠道,“说!阿爹答应她什么了?可是找到她要见的那个人?” 真当他是个死人,什么都不晓得了? 夜澜,你可真是好样的! 以为有阿爹允诺相助,就一心一意想早点把解药配出来,好一脚把他踢开?! 想都别想! 奎宿惊觉小公子反映迅敏,脑子里回荡着昨日太王夫的交代,又见公子这般糟心的模样,一时真真想不出应对的说辞。 连日来他亲自守在这里,夜澜姑娘用的药都先经他之手。 他自幼习过医术,对药理不甚精通,却也能治些小病小痛。 他深知夜澜体质不同常人,百毒不侵,更亲眼看过她割手取血,尽心竭力的调配解药,真要说她哪里不好,至多是性情冷淡了些。 或许正因为此,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才讨小公子的喜欢。 再想她求太王夫大人一事,说到底乃人之常情,她的身世也是很可怜的。 唉…… 思绪千转百回间,又闻颜莫歌道,“休要以为本公子好哄得很,待夜澜将药配出,你可要遵阿爹的意思要了她的命?” 他冷冷一笑,倏的送开抓住他的手,“回去告诉他,夜澜死了,他儿子也没了!” 这个要挟着实把奎宿唬得失色,“小公子!莫为难小的,小的只是奉命办事!” “你不说?”颜莫歌挑眉,愈渐虚弱的气息里都满是倔强,“那我亲自去和他说。” 与那双几夜不休不眠,布满血丝的眼对上,奎宿深吸口气,道,“城外南郊姚家,小公子自己去探个究竟吧!” …… 夜了,天边最后一丝红霞散尽,日落月升,万物不过一场循环,一场轮回。 这天的恩周正逢敬火节,街上热闹非凡,苗人们穿着红艳艳的衣裳,手中的物件里总要有火苗子,保着火苗在三更前不灭,冬日来后就能无病无痛,无灾无害。 苗人畏蛇,故而敬蛇。火能为他们带来温暖,烧尽病害,烹出食物,由此对火的信仰不逊于蛇。 还是在那小小的院落里。 早先未时的功夫,奎宿就自集市上买了张新的桌子回来,还为先前毕宿的不敬给夜澜道了歉。 诚然晓得,这些她不会看中,更不可能放在心上。 任凭奎宿跟随主子游历大江南北,纵使他也晓得自己不及其他三部的头领灵活善变,这些年也算得上阅人无数。 夜澜姑娘在他看来不禁清心寡欲,更是心如死灰,他把她的事告诉了小公子,到底是好抑或不好呢? 月很圆,快十五了。 夜澜在小院的石桌旁摆了张摇椅,独自坐在上面赏月。 她可以什么也不做,不与任何人说话,月色好时就这样看上两个时辰,待夜深了便回房歇息。 毕竟谷里一年中难得遇到几回这样的景致,此时不抓紧赏赏,以后恐就不得机会了。 望着那圆润发白的月亮,嘴角情不自禁扬起惬意的弧度,忽得身后一阵怪风旋来,再而好似有谁站定了,她反映极快的起身回首,正与那双凤目对得正着。 【南疆篇】 我想对你好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你又来作甚?” “跟我走!” 扬声,二人语气皆是不佳,哪个都是有脾气的。 只消一听到颜莫歌那霸道不允人拒绝的调调,夜澜没有那次不皱眉头,可再得他道,“想见你爹和妹妹就随我走。” 夜澜这回是再不厌烦的皱起眉头了,一扫脸上淡淡然的凉薄,急切的情绪随之浮出,“你——腼” “白日里我已经见过他们了,你可想见?”他又问,笃定了她不会拒绝。 夜澜斟酌。 不得片刻,她脸上先那几许难得的颜色很快寻不着痕迹揍。 颜莫歌笑了笑,先声夺人,“不见,是吗?至少不会随我去见。” 夜澜眸色略暗,“既你晓得,何必还来多此一举。” “你妹妹今日成婚。”他利落扔下这一句,又见她将将恢复平静的脸容漾出涟漪,待她惊觉为时已晚。 早就正中下怀了! “见还是不见?”颜莫歌咄咄相逼。 夜澜抿起的唇蠕蠕半响,终是清清楚楚的道出二字,“不去!” 他朗声大笑,简直意料之中! 迈步走到她跟前去,他又道,“不见也罢。”反正他不是为这个来的。 得他靠近,夜澜有了防备,身子不自觉就想往后缩,“那你……” 未及说完,颜莫歌道,“合着本公子先问过了,你若不见就陪我去逛闹市,今儿个敬火节,本公子真愁不得人陪。” 夜澜想拒绝,那脸上尽是如临大敌,颜莫歌轻笑,说完就揽腰将她抱起,如同采花贼般,纵身一跃就轻轻巧巧的出了这院子。 到大街上找乐子去。 人一走,奎宿和毕宿从外院行进,两人相视,接着都扬起了会心的笑。 看着那堵高墙,奎宿道,“想来小公子是动了真心了。” “老大。”毕宿虽也为颜莫歌高兴,却亦有忧虑,“太王夫大人那里如何交代?” 奎宿抬手制止,“太王夫大人担心的是小公子的安危,夜澜姑娘既没有害小公子的心,成全一回未尝不可,况且最后能不能在一起,还是未知之数。” 毕宿想了想,将头轻点了下,“说得是。” 就算小公子体内的毒能解,夜澜姑娘能否活得下来还…… “方才收到密报,七爷和夫人后半夜就会到。”奎宿洞悉他心绪,刻意吩咐提醒道,“这夜敬火节,虽恩周到处是我们的眼线和人马,事关小公子,切记不可含糊。” 毕宿迅速收拾神思,“属下领命!” …… 恩周在百年前还是个只有几十人的苗寨,后因诸多商路在这儿交汇,祁人为求便利,花费不少钱财扩宽了官道,更开山造房,将此处变成而今中土之上最南端的商贸之城,与临东的苍阙,北境的塔丹享有齐名。 这里祁人众多,占据且掌控着这座城的命脉。 城中有过半商铺和大宅都是颜家的产业,故而说这城是颜家的都不未过。 今日乃敬火节,外来的异客入乡随俗一道热闹,苗人则早就习惯了在放眼满是来自别国的人恩周过活。 若是不得这些人的到来,他们过的日子定还和其他寨子一样穷哩! 好些几代生活在恩周的苗人,苗话说得不利索,祁语却讲得与祁国人无异。 满大街多是着红装的百姓,略略看去,至多能从首饰上大概区分各人是来自哪里。 在这天出嫁的女子就更多了,尤为等到入夜后,迎亲的队伍才举着火把敲锣打鼓的前往去接新娘子。 出来消遣的看客们只消坐在酒楼高层,向窗外探望去,往往能见到一条条如火龙般的队伍缓慢穿行在街道之间。 倘若两支迎亲队相遇在路中央,那更有意思了,射箭、摔跤、斗酒、斗蛐蛐……五花八门的比试层出不穷,输多那方让路! 便是在如此荣华喧闹之境,颜莫歌和夜澜双双行在街上,二人均是一身胜雪白衣,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 如同专诚来与这欢度敬火节的众人唱反调的,却,谁也讨厌不起来。 虽一路上吸引各色目光无数,可就是谁也不曾在意,一步步走得浑然自若,天塌下来都与他们无关。 而两人的样貌气质又实在与身上的白衣白袍相符合,换上别色的衣裳都会玷污了丝毫圣洁,别色都是俗物。 男子洒脱俊逸,女子温雅清贵。 看着是对佳偶天成的璧人,有意思的人许久了,他们两个始终比肩而行,谁也不同谁搭话。 要说到搭话…… 夜澜没那个心情!! 先前被颜莫歌掳到那宅院的后巷她便发作了起来,谁想他不禁不放她回去,反倒要挟起来。 她不去见她爹爹和出嫁的妹妹无妨,但陪他到街上逛个热闹是一定的,她要敢说个‘不’字,颜大爷今儿个就使一回混,派人血洗了南郊姚家! 有他这一句,夜澜软肋捏在他手心里,逛个敬火节罢了,那就逛吧! 走在最喧闹的大街中段,两旁除了正如火如荼做着生意的各个酒楼茶馆,不挡着大门的地方,更有许多小贩摊子。 平整的街道因此窄了不少,来来往往少不得推搡磕碰,这一路没走多久,都遇上好几桩因此而动手的事了。 颜莫歌行在夜澜右侧,不着痕迹的替她挡了些许碰撞,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样做心情就会很好。 再不时移眸看看走在自己身侧的人,虽她面无表情,但只要在这里,他心情就更加好! 那白暖玉的折扇在手,扇面是最珍贵的江南烟雨绣,只消在人前这么一亮,再一晃,稍有点儿眼色的都晓得他惹不起。 这样的显贵,瞧着形单影只,周围不知藏了多少厉害打手呢! 自然就敬而远之了。 颜哥儿头一回觉着恩周的百姓乖顺,赶明儿个给他们多造几个大房子,再将田地的利减半城吧…… 心头美滋滋的想着,他移眸望着热闹,前面正巧有个捏面人的小摊子,不少人围在那处瞧着等着,久久不肯移步。 再看那摊子前,竹签顶端插着活灵活现的家禽和猛兽,模样讨巧可爱,非常有趣。 颜莫歌来了兴致,笑呵呵的问夜澜,“你喜欢不?我给你买一个。” 夜澜只望了一眼就道,“捏得不怎样。” 说时正好经过面人摊子,话都与人听到了,引得侧目纷纷,那身材魁梧正直壮年的摊主只差就要站起来揍人! 颜莫歌一个厉色递过去,愣是将他骇得僵若木鸡,动弹不得了。 小动作被夜澜望见,遂轻哼了声示以不屑。 他没羞没臊,跟上去问,“如何?我可厉害?” 夜澜目不斜视,“这有何好厉害的?那人最多力气大些,决然是打不过你的。” “可我要是不唬他,他对你动?” 但凡她说一句不稀罕他出手相护,他护都护了,还可趁机讨些便宜。 夜澜心思通透得很,知他是故意说这话给她设套,这夜出来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面上不得表示,心里头妥是烦躁得很! 她只道,“他手艺是不好,我都比他捏得好看,这点小伎俩,还好意思到大街上来卖钱营生!” 难得见她有个情绪外露的时候,颜莫歌追问,“你还没说我不护你,你当如何?” 顿步,夜澜总算正眼看他了。 他笑,她也应付的笑,冷若冰霜,“我打不过他,可以毒死他。” 颜莫歌略讶,再不可思议的瞠目,脱口问,“真的?” “你觉得我会说假?” “本公子觉得你不会贸贸然取人性命,性子不讨人喜欢,心地却好得很,你觉得呢?” 颜莫歌一个反问,轻巧的把夜澜给噎住了。 在他看来,原来她是这样的人。 可是他说她性子不讨喜,难道他又很好? 没想到颜莫歌忽道,“在我心里眼里,你就是这样的,只本公子自小就讨人厌,早就习以为常,可你不该。” 她笑笑,好歹他有自知之明,随口问,“那我该如何?” “不是你该如何。”颜莫歌眼色沉了沉,“你身边的人都该疼你,遇到你的人也都当对你好。” 夜澜僵住,一时失语。 他望她的神态委实深刻,她受不起。 他想对她好,给她好,她更不敢要! 窘迫的撇开目光,夜澜看向对街尽头,那处越发欢腾起来,貌似有马上要有迎亲的队伍经过。 吹吹唱唱锣鼓震天,好些人不仅不避,反而越是要往那儿挤去,就为细细看清楚些,讨个喜庆。 相较下,她和颜莫歌两两相对,局促难掩。 夜澜自知,此时自己的脸上只有不近人情。 “没有哪个生来就理所应当该被所有的世人好好对待,任何都是有代价的,一如我此时站在这里,还不是受你要挟?这便是你对我的好么?” 颜莫歌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一身坏脾气彷如因她都磨平了,如何都是心平气和的。 人是笑道,“真的是受了我的要挟才答应的么?你扪心自问,难道真的丝毫不想与我出来?以前在澜谷时,你若当真不愿,不外乎一个‘死’,抑或者……同我玉石俱焚?” 她怔怔然,启唇欲要辩驳,被颜莫歌继续抢先道,“莫要说是因为我说过不准你再动不动就以死相要,你便干干脆脆的改了,真有这么乖,何以不好好同我相处?” 夜澜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好道,“我倒是才发觉你是个能言巧辩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随你高兴罢!” 认不认那就是她的事了。 “好。”他爽快答应,退而求其次,“今夜先不说这个,我们逛完再说。” “我不想逛了。”夜澜面无笑意,道,“你若兴致尚浓大可慢慢玩耍,就此别过。” 转身欲走,颜莫歌蓦地将她抓住,轻松道,“急什么?重头戏都还没开演,你真不想见你爹和妹妹了?” 夜澜眼底有火苗窜起,瞪向他,“你又自作主张做了何事?” 她不喜欢敬火节,不喜这恩周城的所有! 自爹爹娶了二娘,自她被卖做奴隶,自四年前她瞒着师傅偷跑回来…… 她已不是城外南郊姚家老爷的大小姐,既是这般,还回来做什么呢?! 儿时爹娘带着她与妹妹逛这敬火节的记忆还铭记于心,可同样也是在这节庆里,二娘将她以十个铜板的价钱贱卖给了人贩。 求的不是财,而是眼不见心不烦! 就是这会儿功夫,夜澜连最后一面都不想再见,哪里都不如她的澜谷好! 见她神情何其复杂,颜莫歌心头几分不忍,可若真的随她此时心意让她走,恐是有悔不完的将来。 回首看那由远及近的迎亲队伍,他道,“那是你妹妹。” 刚说完,抓在掌心里的那只手便颤了一颤。 旁侧,这时有人议论了起来—— “快瞧,那不是孙家老爷的迎亲队伍么?啧,这次的阵仗可比上个月那回小了许多。” “这你们就不知了,上个月那可是娶东华海上最有名的歌姬,人接回来之后先送进一处大宅里养着,挑良辰吉日,沿路来回撒着金叶子成的婚,那场面,此生难得几回见!” “可不是,孙老爷无儿无女,偌大的家业自个儿不败光,留待归天之后,给后院里那些妻妻妾妾一齐去养白面郎,与他戴绿帽子么?” 几人笑了一阵,其中一个又叹道,“虽不得后人,他这大半辈子可算是值当了!每月都往府里抬如花似玉的小妾,逢双月心情好了还好事成双。” “不知这回糟蹋的是哪家的闺女?” “城外南郊,姚员外家。” 众人齐声点头,貌似并不意外。 “那姚夫人可真是厉害,入了姚家门之后,五年生了三个儿子,再者家底本也丰厚,姚员外再是心疼原配的女儿,想来也不敢吱声。” “心疼?”有人抱不平道,“你们可知姚员外的原配先育有两女,多年前大的那个就被刚进门不久的姚夫人卖到北境去了,剩下小的这个养了这么多年,都算是给足了姚员外脸面,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挑了老态龙钟的孙老爷,无非看中了嫁妆。” “这姚素心倒是个可人儿,白瞎给孙老爷糟蹋了!” “你说大的那个多年被卖到北境,那是有多少年?” “此事太久,我还是听我婆娘说起的,只怕人早就没了,那姚员外虽惧内,倒不得半点伤心。” 说到这里,有人兴冲冲的道‘来了来了’,只见那红彤彤的队伍近至眼前。 风扬起八抬大轿的纱帘,依稀可望见里面被五花大绑的新娘子,走在当先的媒婆却是喜滋滋的,实在让人叹一个世态炎凉! 夜澜早就因为旁人说话而怒不可言! 推开挡在跟前的人就要冲出去,颜莫歌又将她拦住了。 “不忙。”他展开扇子给她扇风消火气,“虽你定不会领本公子的情,只我都安排了,你尽管等候片刻就是。” 【南疆篇】 成人之美,捡便宜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选在敬火节成婚的人家委实不少,可单说到排场,家财万贯的孙老爷定能在今夜博得头筹。 八十七高龄娶十五如花女,恐是要恩周城热传上好一阵子了。 而那姚员外家的悍妻颇有名声,有此一举,着实在意料之中。 眼看迎亲的队伍过了这条街就要到孙府,人潮涌动,许多人都想先一步前往守候。 按照往常的惯例,孙老爷可是要亲自在府外洒上千两碎银,给自己添个喜庆的炱! 就在这时,前路悠悠转转的折来另一支迎娶队伍,敲锣打鼓,嬉笑欢闹的挤开了将阔绰大街堵得严实的众人,眨眼间就与孙老爷家的花轿对上了。 两边纷纷止步,周围的人细细一瞧,唷!单是看个阵仗,竟然都旗鼓相当! 静—棱— 四下无人讲话了,都等着看好戏! 夜澜正好站在街边中间之处,倒是个看热闹的绝佳位置,只她此时根本不得这个心情。 向身旁的男子望去,他俊庞满是笑意,下巴微昂,轻松无边,眼里盈的都是兴致。 不用问,那另一支队伍定是他的手笔。 孙家的媒婆扭着肥硕的身子走上前来,手里缴着方红丝帕,扬威耀武的怒道,“这是哪家的轿子,懂不懂规矩?误了孙老爷拜堂的吉时,你们担待得起么?” 对面也行来一媒婆,同样的膘肥体壮,论个头都比孙家这个庞大,开口更是莽声莽气,厚如壮汉,“我们是哪家需同你巨细禀告?你当恩周城只有孙家一家权贵?” 孙家媒婆被噎了一噎,真要说起来,城中比孙老爷富有而不露财的多了去啦! 更紧要的是,这来到跟前的同行,不仅自个儿从前压根没见过,论着个头都十分骇人,单瞧她那胳膊,只怕抡起来一挥就能将自己打飞! 略作掂量,孙家媒婆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是软下语气,露出个笑脸道,“这位姐姐说得是,可你看眼下堵在此处,我们吉时降到,不如……” 她话还没说完,手里那锭银子也没来得及塞过去,大个媒婆就干脆利落的问道,“比什么?” 比? 莫不是对方是想一较高下,谁输谁让路? 孙老爷家中养的打手专从北境奴市精挑细选买来,既然来人问比什么,孙家媒婆当即恢复几分底气,“不若就比摔跤罢,三局定输赢如何?” 大个媒婆冷声一笑,“可以。” 她这话音一落,孙家媒婆抬手一招,五个魁梧壮硕的侉萁战士便从后面走了出来,面目凶恶,迈出的步子都是地动山摇。 四周围看的人不禁齐齐叹声,孙老爷家的异族打手,那是除了名的——恶! 大个媒婆不惧,看了看那五个壮如牛,猛如虎的侉萁战士,气定神闲道,“难得在此遇上,加个彩头可好?” 孙家媒婆觉着稳赢了,现下最担心的还是误了吉时,不耐烦的点头,“都行!姐姐你想拿什么做彩头?” “人命。” 轻飘道完二字,大个媒婆手腕一转,再一旋,有什么从她手中弹出! 那东西银光闪闪,薄如纸片,凌空又分散成五,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未细细探望清楚,五个侉萁战士表情蓦地僵滞,继而纷纷倒地,再无任何反映。 再闻她道,“我赢了吗?” 孙家媒婆傻眼了。 她说她赢了是何意思?这会儿子又才恍然她说拿人命来做彩头,难道说…… 心一凉,回首向五个倒下的侉萁战士看去,只见那五人咽喉处正流出鲜血,血中清晰可见,有一锋利的暗器深入,近乎断了他们的喉咙! 周围喧哗声随之而起,闹出人命啦!! 孙家媒婆惶恐的再看出手那人,颤巍巍道,“你——” 对方一脸淡然,甚至还有些索然无味,“不是说三局么?我才出半招而已,你们的人如此不济,下一个是谁?” 说罢视线直径放远,看向孙家红彤彤的长队伍——搜寻! 她说了只出半招,既是比三局,那就还有两局半,做人需有诚信,不比完怎行? 南疆民风本就彪悍,加之商贸频繁的恩周城龙蛇混杂,因言语不合都会大打出手,大家各凭本事,生死由命。 城外西郊的乱葬岗,时时都不乏无人认领的尸首扔在那处,死人?早见怪不怪了。 这夜正逢敬火节,求的就是热闹看! 早有人对孙家丧尽天良的老头看不顺眼了,有人出手教训,无不暗自叫好! 事已至此,孙家媒婆看出端倪,这哪里是比试,分明就是有心找茬! 她自知对方才是真正的高手,连忙堆上讨好献媚的笑,好言相商,“这位姐姐,大家同行混口饭吃,若是您家主顾从前与孙老爷有过误会,妹妹我……” “谁和你是姐姐妹妹?你算个什么东西?!”大个媒婆斥声,又道,“我家主子有吩咐,孙家今日成不了亲,今后也都成不了了,否则无非就是个‘死’字。” 这威胁不轻亦不重,总让人能听出不是说着玩儿的便是了。 话到此,远处孙家方向奔来一人一马,很是急迫! 来人扬鞭不停,一边向这里大喊,“回去!回去!老爷说这婚不成了!赶紧把新娘子送回去!!” 迎亲的原就是群狐假虎威的乌合之众,既是老爷发了话,眼前那家的媒婆又如此凶悍,无需哪个多言,八抬大轿一起,调头就往回走。 吹拉弹唱的早就在先前不知何时溜得不见踪影,当先的一转回去,围看的众人很是给这脸面,自动让出路来。 也不知是哪位爷这般仗义,出手教训了孙家那老败类! 只一想到姚家这位小姐命苦,这次嫁不出去,家中还有个心肠歹毒的二娘,不知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呢! 东家已发话,先前以为得了大生意的媒婆露出叫苦不迭的表情,望住大个媒婆服气道,“敢问令主顾是何方神圣?” 大个媒婆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扬了扬手,街边的小巷子里又出来一行人。 当前的是个穿着红袍做新郎官装扮的年轻男子,他瘦瘦高高,脸上还有未痊愈的伤痕,骑在一匹头戴红花的白马上,有人立刻将他身份认出—— “这不是给姚员外家养马的文光么?前些时候才被打了一顿赶出去。” 话语里都是不屑。 还有人很快想起一件,寻思道,“这个文光自小和姚素心一道长大,听说二人有私情?” 养马的,真真是要穷死个人了,谁愿将女儿嫁给他! 可孙家硬是给他让了路,他到底上哪儿找了这么硬实的靠山? 就在大伙疑惑越来越多时,文光骑着马先停在轿前,而后下马就直向人群中的颜莫歌走来,道,“小人多谢恩公成全!” 言罢就要跪下去! 颜莫歌伸手以扇将他托住,道,“无需言谢,本公子可不得这样好心。” 文光不解。 颜莫歌只笑了笑,看向身旁静然的女子。 夜澜正用打量的眸色将文光从上看到下,再又从下往仔细的看了上来,生怕漏错了什么。 文光她是认得的,和素心一般大,幼小时总爱跟在她们姐妹二人身后跑,一口一个‘大小姐,二小姐,等等小的,莫要摔了’。 多年未见,他长得这样高了,人也生得俊朗许多。 单听周围议论,加上颜莫歌这一出安排,她就是不问也有了清楚。 想来妹妹和文光两情相悦,二娘为钱财将素心卖给孙老爷,还将文光打成重伤,赶了出来,竟是给颜莫歌捡了便宜,送自己一个成人之美。 她的眼神太过复杂,流光暗涌,看得文光不自然之余,又觉有些熟悉。 终归是太多年未见,早就忘掉了的旧识,加之她站在恩公颜莫歌的身旁,他亦不敢多有冒犯。 暗暗怀着不解,他谦逊的低了脑袋,却听这女子扬声问,“你喜欢姚素心?” 【南疆篇】 到底是笑还是哭?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闻得询问,文光墨色的长睫微颤,再抬首看她,疑惑早就萦绕在心头。. 夜澜面色无漾,单看神态表情,宛如寻常的询问,可她又问得实在生兀,想不叫人费解都难。 犹豫了下,他还是决定先问她是哪个型。 “请问这位姑娘是……” 夜澜不耐的蹙眉,“我问你喜还是不喜,可否先答来?旆” 文光被噎得不轻,碍着这女子是恩公的友人,他只好道,“是,小人对姚二小姐情深一片,日月可鉴!” 夜澜继续问,“那她呢?她可钟情你?” 文光泛出难色,望向恩公求救。 颜莫歌做这所有都是为了讨夜澜一个欢喜,又怎会在这节骨眼上逆她的意思? 摇着折扇,他淡笑,“这位姑娘是本公子重要的人,她问你什么,你只管照实答了便是。” 因一句‘本公子重要的人’,文光对夜澜的态度更加谦逊。 原本就低垂的脑袋埋得更深,他道,“回姑娘的话,小人与素心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小人自知身份低微,家中贫寒,可若是娶了素心,一定不让她吃半分苦头!” 文光小时候就老实,说穿了更甚呆憨,夜澜虽心中没个高低贵贱的区分,也不曾想到他会与素心对上了眼。 只前有老态龙钟的孙老爷,现下再看眼前,是要觉着他比幼时机灵多,也顺眼多了。 一番思索罢了,她昂起首对他道,“不止不能让她吃半分苦头,今生你只准娶她一人,爱她一人,若有二心,我定亲自来要你的命!可懂?” 文光怔怔然。 能娶到素心已是他天大的福分,哪里还敢奢想其他? 得这位姑娘目光灼灼的瞪视自己,恍如她说个‘不’字,素心就真不可能再嫁他。 文光一慌,连忙把头点了又点,说了好些发自肺腑的话。 再而,夜澜又嫌他啰嗦了,不耐烦的打住道,“好了好了,怎的如此多话,许多事说不得用,要做了才作数。” 言罢她淡淡道了句‘走吧,莫要误了吉时’,便先转身往南城门方向走去。 颜莫歌既已出了手就不会只做一半,哪怕是不问,夜澜都知道,想必连文光和素心成婚之后要如何谋生,他定都想好了的。 心下暗自一声轻叹,这人情想不欠都不可能了。 见她先行,颜莫歌用扇子在文光胸口敲了两下,兴冲冲道,“还不上马接你娘子去!见过傻的,没见过这样傻的!” 他说完也先迈步去上前去。 …… 待这街上再不得什么可看,人群也随之渐渐散去,靠街头牌坊那一处,一行人穿着不是素黑便是月白,再好些则是淡粉、鹅黄的浅色,混在今夜这红红火火的敬火节上,很是扎眼。 哪怕气质再是非凡,都不得往常好看。 汐瑶将方才发生回味了一番,对身旁的同样做沉思的男子笑道,“原来我们颜哥儿也有个温柔可人的时候。” 她可当真想不到! 祁云澈与她谈趣,“总会有一物降一物。” 说时,他眼眸深深,里面藏着些许只有一人才望得明白的意味。 汐瑶了然,煞有其事的点头,寻思了半响又问他,“你不与我降了,还想祸害哪个去?” “除你之外,不做他想。” 干干脆脆的答罢了,祁云澈抽了她手里那把碍眼的羽毛扇扔给魅玥,牵起她的小手,掉头就往一处走去。 汐瑶还没看够那毒舌家伙的热闹,走得一步三回头,满是不乐意。 “怎么……不去姚员外家看颜哥儿帮人抢新娘子了?话又说回来,你觉着那位夜澜姑娘如何?” “我为何要觉得她如何?” 轻巧的把话还了回去,祁云澈将手心里的人又拉得与自己靠近了些,好笑道,“我觉得你很称我心意,别个不知道,也管不了那样多。” 这话真是了不得了,听得跟在后面那几只形影不离的小尾巴频频不绝的对 tang视。 瞧咱七爷越发的会讨夫人欢心,甜言蜜语开口就来。 相较之下,才将开窍的小公子有得熬了。 诸位人精心神眼色通透得很,一看夜澜姑娘就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汐瑶得那三言两语,亦是想偷着乐都藏不住,只道,“可我就是想跟着去看看。” 祁云澈又道,“那有个什么看头,明日一早你见了他,好好奚落他一番便是,以前嘴上输的那些不就都与自己挣回来了?” “夫君言之有理。”经他一说,汐瑶光想都乐不可言,顿时心情更加愉悦,“走!找家布庄换身红裳,咱们也要入乡随俗。” 祁云澈从善如流,“随夫人高兴。” 身后,鬼宿抬手拦下众人,眼瞧今日七爷和夫人难得兴致,恩周城几乎是颜家的势力,跟远些无妨,莫扰了主子的雅兴才好。 至于女眷们若有想随处逛逛的,大可自做安排,这里有朱雀死士在就好。 魅玥不和他们讲客气,领着姐妹们到别处逛去了。 裳昕和裳音常年跟随在颜莫歌身边,大江南北哪儿都去过,眼下不好去扰公子和夜澜姑娘相处,干脆回国色天香楼休息。 转眼就独独就剩下了桑朵朵一人,站在街边左右顾盼,很是茫然。 唉…… 云漠公子乃蒙国大汗,与汗妃的感情有目共睹,给她一万颗熊心吃,她也不敢从中破坏。 本想着王城混乱,暂且信了他们阿岚儿没有性命之忧的话,一道来了恩周,至少来这里还可见到颜莫歌。 哪晓得——他竟会喜欢夜澜! 唉!!! 街上人来人往,节庆里的热闹好似同她无关。 桑朵朵无比沮丧,默了许久忽地狠狠跺脚,仰天大叹,“早知道就留在王宫了嘛!!!” 乱归乱,四个部族里还不能给自己挑个如意郎君她就不信这个邪了! …… 城外南郊姚府,门口两挂九百九十九响的鞭炮响足了两刻,往日那从未被人瞧得起的养马郎文光,如愿迎走了姚家的二小姐。 早先许多好事的跟着来凑个兴头,亲眼所见举世无双的颜家公子一露面,姚员外家的悍妻当即就腿软了。 再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满口污言秽语更半个字吐不出来,只因……被一白衣女子毒烂了舌头。 能得颜莫歌说媒作保,这天下间有成不了的亲事? 那姚家悍妻竟敢说女儿虽非自己亲生,许给孙家也是想她将来衣食无忧。 更不要脸皮还道,孙老爷年纪一大把啦,指不定明日就归了天,到那时女儿还能分一笔家产再嫁,岂不和美? 句句道来,直叫人恨穿了心,恨她到骨头里去! 夜澜不仅毒烂了她的舌头,更打折了她一条腿,往日跟在她身边几个作威作福的奴才也被逐一收拾。 先不得人晓得她到底是哪个,稍微耳闻过姚家旧事的倒觉着不难猜。 看她眉眼间和姚素心何其神似,不是那当年被卖去北境的姚大小姐姚素兰还能是哪个? 姚员外本都问了,奈何她一口否定,如何都不认,瞧似冷面又冷心,将姚素心送上花轿后便也离开了。 …… 入子时。 城外离姚府不远的白湖。 湖底和周围的泥巴是白色的,故而每逢落雨时,湖水就会变成雪白之色,夜澜幼时常与妹妹来此玩耍,身后就跟着又呆又笨的文光。 不想晃眼间过去这么多年,从前那小呆子娶了那个小傻子,夜澜的心事总算了结了一桩。 站在湖边,她许久都在回想往昔,倏的低头闷笑。 颜莫歌陪了她好一会儿,始终不曾打扰,见她忽然笑出了声,才猜测她应当不得他想象中那般难过的,便试着问,“为何笑,说来听听。” 哪想他问完,又听到一阵隐忍抽泣声响起,弄得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霎时就乱了方寸。 /p> 【南疆篇】 天涯海角,我陪你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澜?” 颜莫歌边唤她,边向前了几步,“你……没事吧?” 见她背影寥落,双肩有轻微的颤动,面朝着湖泊的脸孔即便他未有看见,也先想象出泪流满面的模样来了旆。 怎会没事?行! 伸了手刚要触到夜澜的肩头,哪想她如同身后长了双眼睛似的,身形蓦地一偏就将他避开,凶神恶煞的,“你别管!” 吼罢了,她大步迈出步子,沿着湖边往另一处走去。 颜莫歌微惊,竟然敢吼他,还不是第一、第二回了! 他别管?那她想哪个来管?! 再者今夜他自作主张做这一切,她不也没有拒绝么? 这会儿倒好,还成他的不是了。 眼看人就要走远,颜莫歌心头火起,几步追上去,抓住她的手把人拽了一回来,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使劲将她的脸往胸口里按! 夜澜自小到大还没被谁这样勉强过,手舞足蹈的就和他对抗,挣都挣不出来。 小拳头雨点似的落在颜莫歌身上,这哪里能算得上多疼? 他又气又觉着好笑,故作凶神恶煞的威胁,“打我?!我看你还是省些力气老实呆着吧!” 夜澜连头都抬不起来,整张脸容被迫贴在他胸口上,鼻息里都是比她身上还浓郁的药味,手再乱挥,脚再乱踢都没用。 她只好逞强恶道,“想不想活了?” 颜莫歌眼眸弯弯,笑得不停,“哦?你意思是除你能为我解毒,天下间再无第二人,若我不放手,你就和我玉石俱焚?” 还没等那气喘不顺的人将那句‘你知道就好’说出口,他道,“本公子虽还想活,可要是与你一道死,那也是不错的,没准投胎时,鬼差还会将我们送到一个地方去,如此倒不寂寞了。” 言罢颜莫歌松开手,夜澜双手猛地使力,他顺意倒退了两步,脸上笑意不褪,柔和无边的对上她红得如兔子的眼眸。 “如何?”他再道,“还不消气?” 夜澜一怔,眼中有不解忽闪。 他是故意的? 颜莫歌淡笑,“先几日出谷时便说要来见个人,到了之后却成天闷在我阿爹为你准备的宅院里……为我配药?” 她夜澜想做的事情,想见什么人,真的下定了决心,哪个拦得住? “你心里不想,又怎会让我把闲事管到底?若说你无情,方才在二话不说就为你妹妹出头,生怕她嫁得不好,过得不好。若说你有恨,对你那二娘却只是毒烂舌头打瘸腿,好歹留了她一条生路。若说你念及与你爹爹的父女亲情,他都将你认了出来,你偏又不应,你果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对别人极好,对自己卯足劲憋屈。” 一席话,将她真性情道得完全,夜澜无言以对,只好将头撇开,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颜莫歌颇有咄咄相逼之势,“不说话了?不是要同我玉石俱焚么?” 夜澜红着眼恼怒的望他,没底气道,“哪个要和你一起死了?” 他笑,凤眸里融化了星辰,“不死,我们都好好的活,那你和我一起走吧,如何?” 走? 去哪里? 没问出口的疑惑全都写在眼底了,她是想去的。 抓住她的手,颜莫歌道,“随便去哪儿,离开南疆,你想去东华海,我就陪你扬帆,你想去北境,我陪你驰骋草原,你想游历大江南北,去天涯海角,我都陪你。” 他知,她委实不喜欢恩周城,会回来只是为了做一个了结。 之后呢? 回到远离人世的山谷去,如是了此一生? 倘若只是她喜欢清静,?喜欢谷中淡然的生活,颜莫歌倒也只能随她了。 可之前在闹市的街上,他看得出来,即便她十分收敛,那一举一动,眼色和脸庞中轻微的变化都是不舍。 她有一个又聋又瞎,却让她避之不及的师兄。 她师娘生下一个傻子后便死了,她的师傅满身 仇恨,哪怕从未见过,颜莫歌也能断出那人性情古怪,绝非好相处的善类。 简而言之,放任她随波逐浪,他不放心! 索性带她走,她想去哪里,他左右相伴便是。 “之下之大,并非只有澜谷才是你的容身之地。”他道,神色诚恳果决,眸中汇聚的都是叫人想去依赖的坚定。 夜澜犹豫了片刻,缓缓张口来,“好。” 好。 她都不知是如何答应的。 可说完之后如释重负,才恍觉原来她好似等这一刻已有许久许久,从何时开始就在期盼着。 颜莫歌等得手心都沁出汗了,听她应声,他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你答应了?” 问罢又觉失言,若她反悔了怎办? 于是忙再问道,“想先上哪儿去?唉,不管了,收拾收拾启程再说,路上慢慢想!” 将她小手牢牢的握在手心里,他也不管周围那些出来游湖的人用怎样的目光看他们了,兴冲冲的边走边大声唤来下人,今夜就出发! …… 丑时。 大王宫的神殿里,巨大的火盆里散发出媲美白昼的光,原本幽暗森冷的殿中暖流涌动。 阿岚儿坐在圣女的宝座上, 在她的身后有面巨大的铜墙,墙上镂空的纹案瑰丽而壮阔,透过缝隙,依稀可见那里面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缓缓蠕动着。 这神殿里的诡异有增无减,随时,它都会从那墙后穿透而出,将你连皮带骨,生吞入腹。 即便桑托有备而来,还是对蛇王和蛇母心存敬畏。 该说的话他都已说完了,眼下只等圣女娘娘的心思。 虽说是他用兵马将神殿重重围困,可说到底全赖阿岚儿没有请出蛇王蛇母,否则人任凭他派多少人入宫都死不够。 由此也可见,是她自己不愿意走,否则无人能阻拦她。 站在层层阶梯之下,他微勾着背,间隙,抬眸向上看去。 阿岚儿正也在望他,淡眸无波,辨不出心思。 “依大长老所言,眼下我南疆内外皆忧,不仅要齐心一致对抗祁、蒙两国,更要巩固自身势力,故而我以圣女身份嫁与东华海船王胞弟,就能壮大我南疆?” 桑托听出她话中质疑,不疾不徐道,“东华海船王独孤夜与蒙国图亚大汗亦敌亦友,虽表面与祁国交好多年,更共同治理苍阙,只东华海茫茫无际,除了少许岛屿之外,千万子民只能栖身船坞,南疆诸多贫瘠,却与祁国紧紧相连,若能引入少许东华海的兵力,相信永泰女皇不会不忌,之余蒙国也是种告诫。” “前提是我嫁到东华海去?”阿岚儿淡淡一笑,反问,“你就不怕威慑了祁国和蒙国,却将独孤世家从海上引入内陆,祸及整个中土么?” 桑托回避的将头低了低,“圣女娘娘误解我的意思了。” “是吗?”起身离开宝座,阿岚儿一步步的从高阶上走下来。 她刚一有了动作,那藏于雕纹铜墙后的蛇母也爬了出来,尾随其后。 桑托见状暗惊,不由汗流浃背。 转眼,阿岚儿已立于他面前的石阶上,一手轻抚着缠在手腕上的小蛇,森冷的话语幽幽吐露,“那我再问你,难道大长老认为,没有圣女的南疆,你能够只手遮天?” 夜风从外面灌入殿中,摇曳着铜盆里的火光,将阿岚儿和她身后的蛇母的身影投射得极其庞大可怖。 她姿态高高在上,无人能匹敌,早就该有此觉悟了。 就算只她一人,就凭她乃南疆不可替代的圣女,她能将任何胸怀异心之人置于死地,她,有这个权利! 桑托整个人被蛇母的阴影笼罩着,剧毒无比的蛇信子仿佛就在他头顶吞吐,随时卷掉他一层皮。 颤栗中,他双腿一软,跪下去求道,“还请圣女娘娘明示!!!” 【南疆篇】 圣女的成全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南疆的权利历来三分:王权、圣女之权、四大长老之权, . v  m)你乃大长老,即便手握南疆半数兵马,先发制人,将翁善和腾鲁幽禁,派兵马将我的神殿围得水泄不通,然后呢?” 阿岚儿索性就地蹲下,以便自己与人说话。 桑托跪在地上,此时的惧怕并非佯装,而是发自内心的可怖。 在他面前的圣女和从前不同了,鬼气森森,难以琢磨,小小的年纪却有至深的城府,连他都无法将其的心思全然揣透。 反而,是他过于急切,被她看破了玄机炱。 无法言语,桑托只得低着头,尽量做出臣服的模样。 圣女就是圣女,南疆王位可以空缺,四大长老谁都能做,然而只有圣女的地位不可取代,无从缺少。 他以为能够将其掌控,不曾料到,眼下的境况,除了任由她操纵,别无他选棱。 沉默了许久,阿岚儿任他在心中自己掂量。 末了,见他颔首惧怕到了极致的脸孔上泛出层层汗珠,才是略微满意,收回身形,走回宝座上端坐。 只留下庞大的蛇母在神殿的中央来回盘旋着,将桑托视作猎物般包围于自己的身躯中,与他的内心增添更多的恐惧。 她高高在上,无情冷道,“既然大王子律克姜已死,二王子苏克桀不得民心,今后南疆多需大长老操劳了。自然,我身为圣女,定会对你鼎力相助。” 桑托闻言露出一喜,阿岚儿的意思便是——她愿意支持自己了?! 不容他提出异议,她再道,“那么你说蒙国人怎办呢?云漠实为图亚大汗,你不会不知道。” 终于把话都说开了,桑托亦直言,“我会有此一举实属迫于无奈,若让他做了圣子,等同于将我南疆的半壁江山拱手送给蒙国人,圣女委实不该引狼入室!” 阿岚儿坦然一笑,“当初是我考虑不周,让大长老费心了,你,做得很好。” 她认得轻松,桑托反而词穷。 “不过啊,大长老——”阿岚儿胜券在握,徐徐不急的说,“据我所知,图亚大汗此行前来,是受了祁国永泰女皇亲自托付,只为带走袁雪怡,还有……” 顿了一顿,她目光狡黠的看向他,“她的孩儿。” 桑托怔了怔,眼色都在轻漾,之后,眸光一定,道,“太王妃私通祁人有了身孕,实在有辱我南疆王室威仪,她该死!” 这是他们南疆的事,袁雪怡嫁入苗域,一切便同祁国没有关系了! 是祁人欺人太甚! “是么?”阿岚儿笑语,“那袁雪怡与你私通之事又如何算?你可觉得自己该死?” 桑托蓦地抬首看向宝座上的人,却发现蛇母就在他的正前方,下身层层叠起,露出一截铁尾诡异的晃动着,而它的蛇首正高高昂起,仿佛正在翘首以待他的下一步举动。 只消他敢上前半步,哪怕是再多懂这丝念头,立刻,他就会成为它的果腹之物。 迫于形势所逼,桑托双拳紧握,深深的屏息,连质问阿岚儿可有他和袁雪怡私通的证据的话,都无法问出口! 僵了片刻,神殿里忽地响起女子清脆愉悦的笑声。 阿岚儿道,“人生在世,孰能无情?我想倘若袁太妃怀的是长老的孩儿……罢了,事已至此,我亦不想多做追究,只蒙国的人是大长老你引来的,这个残局当如何收拾?” 有蛇母在面前时时威胁,桑托不敢轻易开口,只请示道,“圣女心中可有定夺?” 阿岚儿莞尔,“蒙国人在我们的王城吃了闷亏,有理说不清,且算他们活该,横竖他们未曾有多余的损失,既然他们要的是袁雪怡,那就把人送回去吧。” 如此一来,祁云澈和慕汐瑶也没有再留在南疆的借口,她再无需他们的相助,送还了袁雪怡,便作两清了。 “至于与东华海的联姻必不可少,你说得对,不能让祁、蒙两国渗入我南疆,借以东华海船王之势将他们相互牵制,是最好的办法。” 桑托以为她想通了,接道,“我这就去准备。” “急什么?”阿岚儿不加掩饰的对他嗤笑,“先我也说过了,南疆不能没有圣女,身为圣女的我更不可能远嫁到异乡,如此会让百姓恐慌的。” 到那时,若百姓不从,桑托根本压不住。 他只好顺从的问道,“那么圣女的意思……” “东华海需有人去,这个人正是我的义妹——桑朵朵。” 此番言罢,桑托终于了然。 用袁雪怡打发了祁国和蒙国,南疆只留自己人相互争斗,而把她唯一信任的桑朵朵送到东华海去和亲,她就得到了新的势力。 即便没有兵权,凭着自身威望,都能与他抑或苏克桀匹敌。 圣女果真长大了,她渴望着权利! 那么就暂且顺着她,给她这权便好。 只要他当下能将苏克桀完全压制,待不相干的人等离开苗域,他再将他们逐一彻底的斩除! 思绪止,他勾首,“一切听从圣女吩咐。” …… 桑托怀着心思离开神殿,单是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都满是机关算尽的阴谋。 此人不可信,他更不会深信自己,只不过,此时还用得着他。 坚定了一念,阿岚儿坐在宝座上逗弄着腕上的蛇儿玩,道,“来都来了,怎还不现身?” 音落,一人从她身后的铜纹雕墙后走出,正是苏克桀。 他着身沉如黑夜的夜行衣,身形比起往日消受了少许,蒙着的半面更无法在耀目的火光下遮掩他苍白的脸色。 尤其他那双眼,曾经阿岚儿将他的眼视为最耀眼的星辰,可而今犹如一潭死水,不禁眼廓有了凹陷,周围更有隐隐的青黑,眼球里还布满了可怖的血丝。 她知,是赤金蛇毒起了作用。 阿岚儿一下下的抚着蛇儿的脑袋,小蛇仿佛察觉了她不似先前的心情,便乖巧的卧在她的腿上,任她抚摸。 她问来到身侧的苏克桀,“为何不说话?” 先前她忽而觉出有风拂来,正是密道方向。 能在这时从那儿来的,除了一人,不做他想。 因担心铜墙后的蛇母会伤他,她才起身去到桑托跟前,刻意将蛇母引了出来。 她掩饰得极好,这举动在桑托看来,定不会联想到那时殿中就多出一人。 苏克桀心情复杂而沉重,不由将握在手中的佩刀紧抓几分。 “小心桑托,他不善。” 话出口,阿岚儿就轻声笑了起来,“原来二王子专诚前来是为了与我做此提醒,我知了。” 苏克桀心有一震,眉头蹙了蹙,“把袁雪怡送回祁国,把桑朵朵嫁去东华海和亲,然后呢?” 他上前一步,忍不住问,“凭你一人之力,你能够独占整个南疆?” “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呢。”阿岚儿淡道,甚至连他都不多看一眼。 “你不是这样的人!”他断言。 抬起头来望住他,她笑,“那你说,我是怎样的人?” 他又被噎住了,些许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更不知从何说起。 到底是缘灭了吗? 这一丝不肯定将将生出,阿岚儿就问他道,“你可是觉得走到这一步,我们的缘分也算是尽了?” 苏克桀抿唇,眸中映出一个完完整整的她的模样。 从前他对她何曾熟悉,而今,只有无比的陌生。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岚儿神态淡然,继续道,“因为尽与不尽,你觉得从来都不该我们说了算,故而任由你我之间有过的情随波逐流,到今日,我也抓不住了。” 苏克桀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她却不给他机会了。 “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无需他言语提醒,只要她愿意,和他相关的往事定都历历在目。 她颔首,点滴回想。 “那是我十三岁,你十五岁,我们都和其他人一样,听说过神殿有密道,我们都在找,你想进来,我想出去,我们在密道里遇到彼此,我以为你是想要摸进神殿偷东西的侍卫,你把我当作趁夜溜出去玩的小婢女,我们……从来相遇就没有坦诚相对。” 十五岁的苏克桀就已经知道要步步为营,以王位为此生所愿。 而阿岚儿呢,她想离开这座在南疆人心目中神圣的囚笼。 但最后,她为他留下来了。 “后来,我相信你是愿意带我走的,那当然需我是神殿里的侍婢才行。” 圣女十四岁的成礼祭典前夜,她第一次央他带自己走。 那时她就晓得,若真正的身份在他面前暴露,凭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哪里有那般胆量和能耐? 可也是那时,他就已看出来了。 他笑得涩涩的,比此时的他幼稚许多,可眸色又比同年岁的人深沉许多。 他语气淡淡的说,其实,你就是圣女吧,若你只是圣女的侍婢,我是有能耐要你的,因为我乃南疆二王子,苏克桀。 后而他还说,若他真是个侍卫倒也简单,只王子和圣女一起失踪,委实说不过去了。 他们都走不了,逃不开,命运弄人。 回想曾经时,阿岚儿的面容上流露出让他熟悉的美好。 她语态肯定,道,“时至而今,我还是相信的,假如我只是神殿里的小婢女,你定会娶我,对我很好,可我是圣女,只因这个身份,你我都成了不可能。” 抬眸又望了他一眼,见到他憔悴的模样,她心底的疼更为清晰。 自嘲一笑,她拧起了眉,“我怎么就那么笨,竟在老王去后,那般混乱的局势下,还央你带我走……” “阿岚儿。”苏克桀启音才觉话语已变得沙哑。 身姿往前倾了倾,终究是半步未挪。 两人间伸手可触的距离,便是只能到这里,再也无法靠近。 他沉息,迅速整理的情绪,“我负你在先,因此中了赤金蛇毒,数日后死得其所,我亦无怨。只桑托野心勃勃,他定会伺机对付你,将你置于死地,你千万要小心他,还有……” 辗转思绪良久,他终是道,“大哥未死,我将他暂且安置在山中猎户家养伤,就是从前我时常带你去的那处,他已有了悔悟,多了担当,不会再做对南疆不利之事,待我死后,你大可与他联合对抗桑托。” “所以你今日是来与我交代后事的么?” 阿岚儿眼底似有苦笑,她别过脸去,只与他冰冷的侧脸,看上去无心又无情。 “该如何做,我心中自有分寸,二王子身份有别,不易再神殿久留,走吧,莫要再来了。” 苏克桀哪里放得下心! 他自认死期将至,对赴死之事无怨无悔。 其实原本在今夜来之前,他心中是报有期待的。 赤金蛇毒不是不可解,待斩杀了桑托之后,大哥继承王位,他便可以带她走了,这般岂不圆满? 可是…… 若真的要他死才能平息她心里的怨恨,他遂她的心意便好了罢! 到今日,连他都看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了。 “你为何要如此固执?!” 阿岚儿无动于衷,长久才道,“我自小无父无母,出生不足三日就被带到这座神殿里来,历经九死一生活到今日,看多了争夺权利的尔虞我诈和残酷。” 说到这里,人是怅然笑笑,“世人敬我,畏我,皆因我的身份,王宫中的权贵攀附我,奉承我,只想从我这里得到庇护,利用我。” 她生来就注定做不了平凡人,有时想想,还不如给蛇母一口吞掉,早日投胎,重新做人,或许还乐得轻松自在些。 “我想要的很简单,可惜谁也给不起。” “我相信的人不多,信一次,被骗一次。” “最后,连自己都时时怀疑,到底我活着该为了自己还是仅仅因为我乃南疆圣女,生来就该呆在这座圣殿给人膜拜?其他的,没有资格做奢想。” 她越说越凄冷,神态中都是茫然。 “我已分不清楚你当初对我的所言是真是假,分不清央哈杀我到底是谁人所为,分不清身边还有人值得相信,苏克桀,你说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从那座相争权利的宝座上站了起来,身心皆是疲惫。 “是你教会我‘担当’,纵使我不想,可既然圣女是我,我又不能有自己的所求,那我将来的余生便尽心为膜拜我的南疆百姓好了,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吗?” …… 苏克桀到底还是走了,什么也没有说,无法说。 细细寻着他的步声直到消失,阿岚儿才是低首望向正抬起小脑袋和自己相视的蛇儿。 她用手指将它点了点,露出个温软又顽皮的笑,说,“只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满口大仁大义,其实不过是寻私的借口罢。” 没来由的,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苗寨与慕汐瑶的对话。 遗憾的是她们不同,选择更不会相同,她便是这样的人。 苏克桀不会死,他要的南疆,她成全。 【南疆篇】 生孩子要讲原则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敬火节后的恩周, . v  m) 也不知文光那养马小子上辈子做了多少善事,得颜家公子相助,不禁抱得美人归,还揽得为颜家搭理马场的活儿。 那马场里良驹过百,是南疆最大的私马厩,每匹马儿都价值千金,在里面扫马粪的小厮放大街上都能横着走。 底气十足! 偌大的马场给文光掌管,他是一步登天,成了众权贵纷纷想要结交的对象炱。 而说到孙老爷,据闻被吓得不轻,在床上躺了三天,汤药未停,想来大限快到了。 …… 清早,窗外的鸟儿才将叽叽喳喳的唱起清脆的小曲儿来,为汐瑶的好眠助着兴棱。 正是安逸时,忽觉身上沉了几分,一只掌心滚烫的大手便在她身上四处熨贴,从肩头到软腰,顺风顺水的一直往下,挑起半透的粉纱裙,来回在大腿外侧游移。 她哼哼,努力想撑开眼皮,“再容我睡会儿啊……” 祁云澈十分正人君子的说道,“嗯,你继续睡你的。” 他清早兴致素来很好,可她还困着呢,委实不想称他心意。 两人黏在床榻上厮磨,她不肯就范,那手一伸来,就拨开,吻一落来就摇头晃脑的躲,眉头一会儿挑起一会儿打结,形容实在有意思得很。 祁云澈就当和她玩个趣味,自得其乐。 这三日过得很是愉快,尤其颜莫歌连夜携带他的心上人跑得没影之后,他们在恩周城吃吃喝喝,当真如前来玩乐。 莫说南疆那些打打杀杀和他们不相干,这几天大汗连蒙国来的密报都不想看了。 只汐瑶玩得几日就觉得有些腻了,加之思念还在苍阙的孩儿,这会儿心里已有了催促某个乐而忘返的人启程的打算。 昨天去近郊狩猎,南疆地势不如北境平广,颠得她,有第一回就不想再去尝试第二回。 不过那兔子肉真真美味,早饭她还想吃那个…… 想到这儿,汐瑶闭着眼软绵绵的唤,“七爷……” “嗯?” “我想食昨天的兔子肉。” 正忙着解她衣裳的祁云澈闷声笑了起来,“好,先做完正事。” 哪里有什么兔子肉,她在他眼里就是人间美味。 汐瑶闻出他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总算掀起眼皮,凛然望去—— 大汗当即领会,俊庞漾着从容的笑意,问,“有何想说?” 汐瑶正以颜色,“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国事为重,此行外出着实太久,既然昨日井宿来报,桑托派了一队人马护送袁雪怡,今日就会到此,不若我们也准备一番,早些回苍阙吧。” 听她忧国忧民的说辞,祁云澈更觉好笑,故作讶异道,“原来孤娶了一位如此替北境百姓着想的汗妃,实在乃我蒙国之福。” 他是嗅着她身上那股子花香味儿醒过来的。 也不知这人而昨夜沐浴时用了何种香料,若有似无的萦绕在鼻息间,想要细细抓住时又没了,撩得他心痒难耐,索性完全醒来,饱食一顿再言其他。 轻车熟路的勾起她的腿儿,早就昂扬的***热血沸腾的抵上去,蛮横的往那娇软里挤,汐瑶霎时全身酥麻,一阵阵的酸涩涌上心头,不受控制的将腿并拢,嗔他道,“都有大半月不得见到润儿了,你为人父,都不想他么?” 见她真有些火起了,他只好勉强停下,言辞里都是郑重。 “其一,袁雪怡还未到,她丧子之仇未报,即便来了,你又怎知她愿意走?其二,就散南疆争斗与我们不得紧要相关,现下颜弟的毒未解,暗自里还有个想要取他性命的威胁所在。” 不是不想走,而是还没到走的时候。 汐瑶先前发作的脸色也收敛了少许,转而化作忧虑。 “你说那位夜澜姑娘会为颜弟解毒么?” “应当会的。”祁云澈难得肯定。 “对此我倒不得忧虑,颜弟心中自会有一番定夺,况且我看夜澜并非好事之人,凭她的一身才学,真的想要掀起风浪不算难事。” “你这般说我倒也放心了,只她那师傅……” 汐瑶蹙起眉,脸容上泛出重重后怕之色。 朝不保夕,血债血偿。 言明了要颜朝绝后! 祁云澈道,“我也顾忌此人,颜朝派去澜谷的人回来时你也见到了,青龙部不逊其他任何三部,那奚芩仅凭自身之力,不单将他们毒倒,更全身而退,眼下寻不到其踪迹,我只担心他会先我们一步找到颜弟……” 望他越说脸色越沉,汐瑶倒是先惊了一惊,忘了彼此是何姿势,蓦地就要坐起来,连兔子肉都不吃了,把颜莫歌找到才是头等大事! 她一动倒先遂了祁云澈的意思,一手扶住她的后背就将她抱坐了起来,登时深入—— 汐瑶娇呼一声,什么忧虑的话都说不出口了,登时软倒在他身上。 祁云澈得逞的大笑了两声,恣意的挺动了两下,“如此甚好。” 滋味决然是妙不可言的。 自从她从跪神台跌落,之后辛苦数月产下润儿,直至她先行前往祁国,汤药一直不间断的进补着。 在床底之事上,祁云澈始终克制,生怕伤了她哪里。 可也正是此番一行,大汗见她翻山越岭不再话下,昨日骑马还硬要与他较个高低,如此上窜下跳,活蹦乱跳,哪里还有什么旧患? 一夜好眠,醒来之后自当以肉欲为先,从前是他太亏待自个儿了。 将人抱在怀中大力进出,听她在耳边嘤嘤不止,许久都不得这样畅快,停都停不下来。 望他满脸都是兴奋,眼底漾起一片猩红,身下的动作越发激烈,快意如洪流将二人淹没。 汐瑶理智荡然无存前,是有一丝丝茫然的。 她是觉着自从成婚以来,祁云澈在床事上收敛了许多,以为他为国君,为人夫,为人父之后就稳重了。 谁想一离开北境便本性毕露,还比当初变本加厉。 此行只要是他二人单独相处时,他更是——疯狂! 莫非此事真还讲究个水土? 那看来还真得尽早回北境才能解脱少许了!全不知,她根本未猜对他心思。 晨曦才将初绽的功夫,祁云澈抱她在怀,两人相坐相缠,狠狠缠绵。 …… 直至刺眼的阳光全然从窗棂外透了进来,将绯红旖旎的屋中照得异常明亮,层层烟罗帐中,才是方做停息。 一场激爱过后,汐瑶伏在祁云澈坚实如山的身躯上喘息,好一会儿双耳嗡鸣,缓不过劲儿来。 她周身都泛出薄薄的粉色,如玉肌肤如何看都是诱丨惑,勾人得很。 不时,从他肩窝里抬起头来,不曾犹豫就向他怒视一眼,恼火得不想多言。 喔…… 遭了眼色的七爷是觉得,早晨光阴甚好,不做些愉快的事情,委实可惜了。 而且他还觉得,有些不太尽兴。 遂,借以那个‘先前’,向他的汗妃征询道,“其三,你不觉得南疆山清水秀,更不得岱钦、格尔敦等人在耳边多言,难得如此清闲,我们不当好好享受么?” 其三? 汐瑶愣是回想足足半刻才恍然他那‘其三’是叙了一个时辰前的‘其一和其二’! 不禁复对他怒视,“你真是——不知羞!” 祁云澈笑得洒脱又迷人,正逢一缕暖阳自窗外投来,晒与他面上,如此瞧着,加之他俊庞上的融融笑意,天下难得几人有。 “我还有其四和其五,你可想听?” 汐瑶无力,拒绝得干脆,“不想。” “喔……那就不说了。” 顺势把人放倒,双手撑于她两侧,他满面肃容,“我们继续罢,孤晓得你喜欢在下。” 罢了不管身下的人苦苦哀求,大汗卖力劳作,誓要将往前三年半饥半饱的心酸统统都补回来。 而据说,其四是祁云澈觉着自己的儿子祁润乃堂堂蒙国皇太子,将来北境的霸主,不能太过娇气,没有爹娘在身边的日子全当磨练。 最后的其五,他忽然想要个女儿。 他的女儿必定尊贵无比,是草原上的明珠,要放在手心里疼。 大汗有原则,生孩子这一件,除了汐瑶之外,和别人不行。 …… 院外,鬼宿站在拱门下沐浴普照大地的暖光。 依稀听闻屋中的动静,他犹豫良久,极有远见的转了身,对候在几步外的来人道,“大汗和汗妃还未醒,等着吧。” 等着? 不远千山万水,自苍阙来的小虎子公公脸容小有一僵,再恍悟,“奥……听闻汗皇陛下昨日偕汗妃娘娘前往郊外狩猎,恐是乏极了。” 阿鬼轻哼了声,淡笑不语。 乏极了的恐怕是汗妃,对他们家大汗无碍。 得他轻轻一哼,小虎子公公嗅出了味儿来,忙是端端敬敬的垂了首,心情几分复杂。 他是祁若翾身边的老人了,打小也伺候过七爷,对七爷的性子有几分了解。 这次女皇命他亲自前来,虽说是为了小殿下,不过么……汗皇正是如日中天的盛年,殿下还好,学坏了可以慢慢再教好,影响了蒙国皇嗣绵延就不好了。 他不急,慢慢等着。 鬼宿见他那淡定自若的劲儿,便也晓得这是祁人的向来作风。 小殿下被四方侯带着逛青楼的事,眼下就算七爷和夫人有心也管不到那么远,不如就先搁置着吧。 再移眸看向站在小虎子旁侧的另一方来人,他道,“至于袁雪怡和楚淮,随他们在外面跪到何时。” …… 袁雪怡在来路上就说服了楚淮,若他们回了祁国就再无为孩儿报仇的机会,不能放任桑托这般逍遥! 故而刚到恩周,她二人便在颜家府邸正门里最大的院落中央长跪不起。 只为求一个成全! 那厢祁云澈和汐瑶恩爱到了正午时分才起身梳洗,慢悠悠的食用午饭,移到花厅喝茶时,才派人去将两人叫来。 说到丧子之仇,实在不好阻拦。 “当真要报?” 半盏茶去了,祁云澈好似做了番沉吟,才淡声问笔挺跪在面前的两人。 袁雪怡和楚淮相互望了彼此一眼,神态更为坚决,齐声道,“要报!求七爷成全!” 他问得轻松,“想如何报?” 跪地的两人都略有一讶,袁雪怡先不解,“七爷的意思是允了?” 放下手中的琉璃茶盏,祁云澈道,“你一人在南疆不易,又为我与永泰女皇效命多年,小小心愿,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闻言,她和楚淮面上都绽出欣喜和宽慰,眼中泪光闪烁,叫人看了都不禁生出怜悯之心。 不外乎祁云澈这样做,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厅中独独汐瑶越听越觉得不妥,愁眉不展,多出份担忧来。 楚淮道,“圣女决定与大长老桑托分权治理南疆,此番将雪怡送回,是为安抚蒙国与我大祁,再而与东华海联姻,借其势力巩固自身,我们想在送嫁时动手!” 那圣女也不见得当真与桑托联手,他们要取他的命,说不定还会暗中相助。 汐瑶总算寻得机会,问,“你肯定朵朵姑娘愿意出嫁?” 食午饭的那会儿子她就和祁云澈一道听鬼宿将事情原委巨细禀告。 看来是她把阿岚儿太过与自己连在一起多想,将亲比姐妹的人儿嫁到异国去,这样残忍的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桑朵朵在听闻之后就关在屋中半步未踏出过,滴水不进,更别说她往日绝不会错过的祁国美食了。 大抵应该很伤心吧。 汐瑶是想,若朵朵姑娘不嫁,她还真愿意帮她逃一回婚。 经她问来,楚淮也有些拿不准,故而一时未语。 袁雪怡却很肯定,“桑一定会嫁,不管她愿与不愿,这都是她的命,汗妃娘娘不会明白当中缘由。” 汐瑶不恼她反驳自己,笑问道,“你都没说,怎会知道我不懂?” 袁雪怡自祁国嫁来南疆,和袁家所有的人一样,纵观局势,洞悉人心,她要牢牢抓住报仇的最后机会! “只因娘娘与圣女不同。” 一语,汐瑶呆住,再说不出话来。 …… 南疆自古封闭,虽说和亲不鲜,但多是南疆王迎娶周边邻国的公主,但凡有女子出嫁,则由圣女与大长老亲自相送,场面十分壮观,更以此凸显出嫁女子的尊贵。 袁雪怡和楚淮选在送嫁途中一处地势险要的高崖之地动手,祁云澈欣然应允,承诺会借兵马暗中相助。 此事一锤定音,那出嫁的人是谁,除了汐瑶之外,仿佛不得人在意了。 【南疆篇】 颜家公子讨花戴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袁雪怡和楚淮得了恩典,双双退了出去,马不停蹄便要离开前去准备。 他二人一走,汐瑶再无法假装。 忧愁的叹了一口气,吩咐魅玥给桑朵朵送吃的去,而后将手里还剩下大半的香茶搁在桌上,起了身往厅后的小花园去了。 见她脸色不好,态度多有不悦,常年跟在她身边伺候的都晓得是在为哪个抱不平,可这决定是七爷的意思,他答应便算了,还派人前往相助袁雪怡和楚淮。 如此这般,将桑朵朵置于何处呢炱? 她就该牺牲了自个儿,成全这一干只为自己争斗得你死我活的人?! 故而谁也不敢多言,都望着七爷的脸色行事。 阿鬼抬手制止正想上前来说另一桩的小虎子,众人听祁云澈吩咐道,“都先下去吧。棱” …… 颜家在恩周的宅院修得比任何一处都大气华美,连随意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里栽种的,都是品种珍贵的名花。 正午刚过,烈日正是打头的时候,汐瑶一个人站在大片姹紫嫣红的花圃前生着闷气。 不时,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接着头顶上多出一把伞来,为她挡去耀阳的照射。 祁云澈劝道,“莫恼了,你又不是不知,哪里有那么多的十全十美?” 桑朵朵深知阿岚儿信任自己,她这会儿虽在生着闷气,可不定早就想得清明通透。 嫁是一定要嫁的,如何都不能辜负她对她的信任。 “你当真以为我恼这个?” 汐瑶头不回,扯着手里刚被她折下来的花瓣,一瓣又一瓣。 “是啊,我有何好气的,你看这花还不是同些许人一样,我经过这里,见她开得娇艳,若是心情好时,就会与她多浇些水,让她在烈日下多活几日,若遇上我不痛快时,我便将她摘下来,一瓣瓣的扯碎她,供我撒气。” 说到底,她还不是个自私自利的。 祁云澈默然。 晓得她是这个性子,哪样道理都懂得,就是见不得。 尤为当他大权在握,成为北方霸主,她与他一齐高高在上,太多人操控在他们的手中,她便会想哪个都去成全。 他娶了一个心软如斯的女子。 沉默了会儿,汐瑶被憋闷得不行了,知道身后的人定没有走,便凶巴巴的道,“怎不说话?” 祁云澈应了一声,略作沉吟的模样,道,“我听说与南疆和亲的是独孤夜的弟弟,换做独孤鸣,多年前我倒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他的一面之缘,都能把人家了解的足够透彻了! “那是如何?”汐瑶再闷声问。 祁云澈便如实答来,“以我之见,独孤鸣和独孤夜性情截然不同,好似深谙世事的本事都被独孤夜尽得,这个独孤鸣则相当老实,甚至有些憨傻。” 汐瑶冷哼,反驳道,“那是因为大汗觉着不会耍心思手段的人都是傻的把,看来为人不但需有防人之心,那害人之心也不能缺!” 对此祁云澈不可置否,面露一笑,继续道,“他虽性情木纳,但紧要在于皮相不错,我想桑姑娘应当会喜欢的。” 这话一出口,汐瑶认不出扑哧笑了出来。 总算转过身,正正望向跟前眉目如画的男人,道,“这么说来还对上她心意了?” 祁云澈莞尔,“总不会叫她失望便是,况且,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谁也无法轻易改变。 汐瑶将是放晴的脸色又暗了暗,低头叹道,“我但真不曾想到阿岚儿会这么做,倒不是说我在她身上望见自己的影子,若我是她那般,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此时了。” 些许事无需做得太决绝,否则到最后伤得最深的还是自己。 祁云澈难得感触,“阿岚儿年纪虽小,但颇有治国才能,即便我和祁若翾从未想过要进犯南疆,她却懂得先借桑托拉拢东华海的势力,以此防范。” 小小年纪能做到先发制人,深谋远略,并非任何一人能做到。 若当年汐瑶是这样,他倒真要多加权衡,此女当不当娶了。 “她身在诸多阴谋中,又被苏克桀几番拒绝,后而不管是谁要取她性命,想要存活,总是会有所改变。” 汐瑶闻言缺憾更甚,“当日在王城外,我与苏克桀言语往来,我听得出来他对阿岚儿余情未断,才想出手撮合,不过就是个王位罢了,只要他们能各退一步……” 不过就是个王位罢了。 此话也就只能由她不屑说说,多少人争得停不下来,无休无止。 “你也知道要他们各退一步。”祁云澈对她宽慰的一笑,又道,“袁雪怡和楚淮去杀桑托,不止是他们为子报仇的机会,更是阿岚儿和苏克桀的机会。” 换言之,大汗做的可是成全别人的好事。 汐瑶恍恍然,“你是何意思?” 问罢,她极快的反映过来,怨恼自己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只要桑托一死,南疆最大的忧患便没了。 既然苏克桀有悟在先,和阿岚儿不至于相杀到底,两人之间更有了缓释的余地。 见汐瑶想通,祁云澈再道,“此乃南疆人自己的事,我蒙国委实不好插手多管,袁雪怡和楚淮为子报仇是私事,借助于此再好不过,这一点阿岚儿也知,故我方才说她在政事上颇有天赋,与其说我们多管闲事,不若看作她借刀杀人,让我们心甘情愿的为她除去这后患,而她和苏克桀,我想……” “你莫要又说她看哪个的眼色不同,这话再诓不了我了!” 想起陈月泽和轩辕颖,汐瑶心有戚戚然。 那件事她可是怨了他许久。 祁云澈苦笑,“倘若在北境,你想做红娘与苦命鸳鸯牵尽红线都可,然此处并非你我能说了算的地界,阿岚儿和苏克桀能否在一起,全看他们作何想法,再者陈月泽那件事你也不用总是怨我,不日就要启程,等到回了苍阙,你且看看他将你宝贝儿子带成何种样子,就知道何谓父债子偿了。” 说完,他把伞递给汐瑶,随她高兴站在此处。 南疆暑热厉害,七爷辛辛苦苦劳作了一早上,该是回去补个瞌睡了。 他一席话说得汐瑶云里雾中,久不得要领。 此事直到半个时辰后,七爷一个瞌睡醒来,吩咐阿鬼加派人手把颜莫歌寻回,间隙,汐瑶猛然醒觉! 其他哪个人能不能终成眷属再顾及不上,咬碎银牙恨死了陈月泽,敢把她的润儿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带,她定要他的命! 前来报讯的小虎子见汗妃娘娘总算开始为儿子忧虑,心里只叹一个:晚矣…… …… 南疆边境,据东临州还有三十里。 这三日来颜莫歌过得很是愉快,真要计较下来,竟能比过他前面活的任何一个年月时日。 敬火节的当夜他就取了辆马车,虽说是依着夜澜的心思,却吩咐车夫将马车往祁国方向赶,自然是离南疆,离澜谷那鬼地方越远越好。 走了两日,经过四个苗寨,两座城池,那女子神态表情始终淡淡的,倒不曾提过要回去的话。 只中途有言,说就这么走着太无趣。 走哪里都前呼后拥,好酒好菜的被伺候着,土皇帝的日子,她着实过得不习惯,也不喜欢。 颜莫歌索性把随行的人都支开,支不开,他就趁夜带她落跑,硬是把奎宿等人甩掉了。 由此,今日只剩下他和夜澜,真正算得上是——单独相处! 两个人路上走得洒脱,莫说遮风挡雨的一样不带,渴了就寻条溪流喝清澈的溪水,饿了就逮一只兔子或是山鸡,收拾干净取了火烤着吃。 若遇到突然落雨,便找个靠崖壁的地方挤着静待雨停。 那般时刻最叫人享受,连话语都成多余。 比肩而立,身侧相贴,对方仅有的温度相互传递。 静静看着雨落,闻着阵阵雨声。 眼前是被水雾晕染得模糊的景象,逐深逐浅的绿,鼻息里都是清爽的味儿,隔绝了人世的喧嚣,洗尽了他们身上的凡尘俗事。 那时候,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天光时而昏沉,似黑夜就要来临,时而又明亮了起来,雨过天晴,继续随心前行。 待他们行到南疆境内一个小镇时,二人的白袍满是污泥,头发凌乱,形容狼狈。 脸面看上去倒是都俏生生,白净净的,不协调的样子,偏生那一路走得是云淡风轻,优哉游哉。 那副尊容,把一个刚从镇子里出来,带着孙女儿打算去山里捡柴的阿婆吓得不轻! 以为他们是路过的商人,遇上狂匪打结落难。 若真如此,怕是整个镇子的人都有几夜不得好眠了。 颜莫歌和夜澜闻言笑得难停下来,好容易给阿婆解释清楚罢了,凭着颜公子那张能言善道的嘴,讨得半日收留。 …… 小镇位邻祁国东临州边界,再往北上,行半天就可过东长城,直入祁国。 因此,镇上一半祁人,一半苗人。 这儿家家户户都有几个空房间,用以给往来的商队留宿,以此为生。 收留颜莫歌的阿婆是一户姓‘刘’的人家,祖上乃祁国广禹州人士,媳妇是苗人,从王城嫁过来的。 每每说起,她便十分自得,不像别处会对苗人有轻视之心。 前一年刘阿婆的儿子投了军,如今在东长城做了个小小的守城兵,一个月回来一次。 昨日刘阿婆的苗人媳妇又有了身孕,是想亲自与夫君说,于是打早带着许多好吃的,搭隔壁王家的牛车去东长城了。 所以这会儿,家里只剩下一老一小在。 把两个小泥人领回来后,好心的刘阿婆找了儿子媳妇的衣裳让他们先换上,又熬了米粥给他们吃。 想到这天潮湿,在屋子里特意生了火。 颜莫歌自来被人伺候惯了,不觉得有何不妥,只夜澜觉得过意不去,休息片刻后,就把他拉出去帮刘阿婆捡柴。 颜公子多身骄肉贵的人,以前从没做过粗活儿,自然,除了在澜谷是被那个谁使唤外…… 受人恩惠,做点儿什么也应该。 一人背起竹筐,一人扛了砍刀,这就又往来路的山上走去。 两个人都穿着寻常百姓家的粗布衣裳,身后还跟着刘阿婆的孙女儿小冬,那形容画面别说多有趣了。 …… 一场大雨之后,半山腰上清风舒爽,头顶的天空碧蓝如洗。 小冬到处撒欢,一边摘着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小花,一边唱着不搭调的小曲儿。 颜莫歌硬是拾了整整一大捆柴后,捡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休息,看远处的夜澜自顾找寻草药。 人是正望得出神,忽而眼前多出个小东西,挡住他的视线。 他眉头一蹙,还没不善的说出叫人让开的话,小冬就先把手里的一把小花递给了他,欢喜道,“呐!送给你!” 颜莫歌微微怔愣,一时不知如何反映。 他本来要凶这小丫头的,可她却先对自己示了好,一下子就将他那点心眼衬托得无比的坏。 远处,传来夜澜的淡笑声,“小冬儿,你的花给了他,那可真是糟蹋了。” 小冬回首看了夜澜一眼,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又转回来盯住脸色异样的颜莫歌,坚定说,“可我就是想送他。” 颜莫歌呆,“为何?” 他当真不知如何与人好好相处,从来都是别个费尽心思来讨好他,他不高兴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 对着这其貌不扬的小鬼,要不是看在得她阿婆照顾少许的份上,他连眼色都不多看人家一下,还要她的花? 她的小手都不干净,他才不要!哼! “为何?”夜澜又找到一株药草,侧目来看戏般的玩笑说,“看上你了呗。” 撇开颜公子那恶得要命的性子不说,脸皮长得是极好的。 小冬儿不谙世事,会被他的皮相迷惑住很寻常。 调侃完了,她伸手去扳开石头,小心翼翼的刨开草药边的泥土,尽量不损到根茎处。 一听夜澜说小冬儿送花是看上自己了,颜莫歌蓦地站了起来,兴冲冲的走到她跟前去,没脸没皮道,“那我不要她的花,你摘花来送我可好?” 料想她性情冰冷,他低眸就把目标放到她刚取出的那株药草上,“要不把这个送我,我就当作花了。” 说着伸手就去要,夜澜眼色一凝,把草药移远的同时,空出的那只手毫不犹豫的狠狠拍了他一下,“什么你都想要,这又不是给你的。” 颜莫歌吃痛,委委屈屈的收回了手,细声嘟囔,“你摘这些不都是为了给我煎药?不给我给谁?” 夜澜好笑,在他眼前把那株约莫二十寸高的药草在他眼前举了举,“你看清楚,这是株金银草,我看刘阿婆有咳症,与她养在家里最好了,才不给你!” “不给我也成。”他不气馁,“你找别的花送我就好。” “送你作甚?戴头上臭美?”浑然,有人都忘了先前自己说过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颜莫歌不依不饶,指着脚边不远的粉色小花,“我要那个。” 【南疆篇】 姑娘,请自重!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顺着他所指,夜澜寻望过去,就见在自己左侧后边巨石的缝隙中,一朵粉色的小花开得正艳。 这样的花漫山遍野随处可见,不是什么稀奇的品种,鹅黄色的花蕊,花瓣有五瓣,皆是长得粉粉嫩嫩的,很讨人喜欢。 此前一场大雨,它因藏在石下,既逃过雨水拍打,又得到了足够的滋润,彼时暖阳扑洒大地,它迎风招展,生机勃勃。 人家长得好好的,就这样折了它的命,夜澜真有几分舍不得。 再看回站在自己跟前理直气壮讨花戴的颜莫歌炱。 他身上穿的是刘阿婆儿子的衣裳,败了色的灰蓝布衣与他不可一世的表情极不协调。 他的墨发原本非常漂亮,可在被雨淋过,再随意烘干之后,就显得稍微凌乱,加上他脚上穿着双崭新的草鞋…… 这从上往下,再由下至上…棱… 夜澜一个没忍住,不雅的喷笑了出来,“这是从哪个山坳坳里跑出来的傻哥,人倒是长得挺俊,可惜见了人只晓得要花戴,着实有些可惜。” 揶揄罢了,她还故作真实的把头摇了摇,一副叹惋的模样。 这天下奚落颜公子的人只有两种下场,要么干干脆脆的死,要么连死都求不到一个痛快,比前者更惨! 得夜澜一语,颜莫歌本能反映是不悦黑脸,再之后迅速反映不能像对其他人一样对待她。 故而……他整个人摆出颐指气使的高傲模样,昂着下巴,反击的话却是咔在喉咙里,如何都说不出来。 况且此时,一层金光的暖光笼在夜澜的身上,她脸容清秀干净,笑容如是美好。 即便穿着寻常百姓家的衣裳,未施脂粉,更没有任何珠钗所饰,他的眼中看来,却要比任何女子都美! 怎么还可能舍得用言语反击她什么,哪怕是由得她奚落得体无完肤,他也是愿意的! 望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久久不语,夜澜怪道,“怎不说话?” 颜莫歌愣回神来,局促的笑笑,眸色不觉温和,“无事,只是觉得你这样笑起来很好看。” 他的话出于真心,不恶更不毒,反将那人儿弄得怪羞,随意转了个方向,道了句‘我去那边再摘几株金银草’,这便走远了。 颜莫歌想追,步子还没迈开呢,忽觉身后的衣角被扯了扯,他凶神恶煞的转过脸再往下看—— 小冬儿得他一记恶狠狠的眼色,非但不怕,反还把握在手里的小花对着他摇了摇,笑逐颜开的道,“你家娘子不送你花,我送你,不气啊……” “我家娘子?” 别的都顾不上了,颜莫歌笑眯眯的蹲下来问小东西,“你说我家娘子是哪个?” 冬儿傻乎乎的指着夜澜,脆生生道,“她!” 颜莫歌继续问,“所以我是她夫君?” 这回冬儿有点儿不明白了,难道他弄不清楚自己的娘子是谁么? 默了少许,她反问,“她不是你娘子么?” “你说是就是!”颜莫歌大笑,索性一把将她抱起来了,鼻子凑近了她手里的花细细的闻,“真香!” 白沾了这么个大便宜,心情真真不错。 走到远处的夜澜正背对他们采着草药,闻言只无奈的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说了。 她才不要一个说话讨嫌、浑身臭毛病的傻哥做夫君! …… 傍晚回了小镇,天色渐暗。 镇中唯一的街道上摆起热热闹闹的流水席,站在街的一端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顺着流水席的两旁,一溜儿亮堂又喜庆的红灯笼高高垂悬,灯笼下长桌连成一排,上面摆满了美食,香气四溢。 镇民们围桌而坐,划酒拳,对酒歌,欢天喜地如同在过新年。 刘阿婆把颜莫歌和夜澜带给镇长认识,镇子里的人都相当好客,言语往来几句便熟络了。 大家伙都把他们当作夫妻,唤夜澜‘颜夫人’时,颜莫歌肃然的望着她的脸色行事。 不细问也知,他定做了两个打算。 若她出言否认,那最多他从旁解释几句,若她不说话就最好了,他求之不得她是他的颜夫人。 夜澜难得随了他的心思。 这一晚,成亲的是别人,颜莫歌的心里却跟抹了蜜糖,甜得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 戌时过了,喜宴还未结束。 颜莫歌酒量很好,可夜澜不让他多喝,硬是从一堆势必要喝到天亮的气盛汉子里把人拉出来,头不回的往刘阿婆家走去了。 走时,身后几个刚想和颜公子一较高下的镇民相互嘀咕,这颜夫人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眼色下去,直把她家男人瞪得抖三抖! 可怜了颜公子啊,多斯文的一个人…… 竟娶了个悍妻! 回去的路上,那个娶了悍妻的人得意得直发笑,任由她拉着在前面走,他心里依旧美滋滋,乐呵呵的。 到了刘阿婆家之后,他算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 “五婶家有事,阿婆要在那边过夜,她要我同你们说,今晚你们就住这间屋,想要沐浴的话得自己烧水,那边有柴火,浴桶已经放在屋里了。” 小冬儿站在一间打开丨房门的屋子前,指着里面说完这袭话之后,打了个呵欠就迈开小腿回了自己的屋,乖孩子要早些睡。 颜莫歌傻眼了,看着那一眼望尽里面内容的小屋子,尤其那张挨墙靠的床,根本不得多大,容两个人躺下刚刚好。 难道今夜他要和夜澜…… “你先去烧水沐浴,我把金银草种在院子里,耽搁到明日就不好了。” 身后传来那女子平静的吩咐声,颜莫歌兀自一颤,回头去看她时,她已经背对他走出老远,手里拎着装了金银草的竹筐,一派平和,与平时无差。 他心中正莫名忐忑,从她那处又悠悠转转飘出一句话,道,“莫问我为何,形势如此,不过……” 她顿步,转身来望向他,勾起一笑,“你要多想,那可是你自己的时。” 颜莫歌仿佛被戳中了心事,表面的他抵死不认,于是,很窝囊的哑巴了。 …… 半个时辰后。 夜澜把金银草种在了院子外面的小花圃里面,整理着手上的泥土走进屋时,抬眼就看见颜莫歌坐在四方桌前,那双炯炯有神的耀目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俊俏的脸皮上无表情。 他两手交叠平置桌上,因为身后不得依靠,所以背微微勾着,看上去懒洋洋的,坐姿不乏端正,守候等候了许久。 在他左侧的里屋,一桶刚打好的热水正冒着腾腾热气。 “你还没洗吗?”她微讶,又很快反映,恢复如常道,“是了,前日我才叮嘱过你三日方可沐浴一次,平时用湿巾擦身清洁就好。” 加上这天被大雨淋过,他自不必多碰水。 对夜澜的话,颜莫歌可是时时都牢记于心。 见她走进来,刚侧身欲要关门,他先站了起来,道,“你洗吧,我出去。” 夜澜毫不犹豫的把门关严实了,利落的将门闩一放,“不用出去,万一让人看到,定会对你我有所怀疑。” 颜莫歌一惊,“那……” “你还会偷看我不成?” “本公子是那样的人?!” “那不就结了。” “可是……” 他的可是还没完,夜澜已然走到木桶那边,自若的动手褪解衣衫。 这下颜莫歌真的大惊了! 忙不迭再将身形侧转,使自己完全背对那只无遮无挡的木桶,背脊也因此挺得笔直,如临大敌,还要背对大敌。 偏生他耳力过人,闻着一件件衣衫落地的窸窣声委实感到不自在,只好对那毫无自觉的人恼道,“你一个还未嫁人的女子,怎如此……” 夜澜侧头看了他的背一眼,淡笑,“不知羞?” 【南疆篇】 夜话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亦是到了今儿个颜莫歌才晓得,夜澜是有些……不大知羞的。 如若不然,她怎会毫无顾忌与他同处一室,不但怡然自得,还堂而皇之的脱下衣裳便开始沐浴。 将他视如无物么? 再闻得一阵水声传入耳中,不禁,颜莫歌的耳根子也跟着红了起来,他浑然不觉,趴在桶边的夜澜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笑,“你一身脂粉香,伺候在身边的都是如花似玉的女眷,人倒是比我想的要正人君子得多,从前全当我错看你了。炱” 听她话语尽是调侃,颜莫歌冷哼不断,“你错看本公子的不止这些罢?” “确实不止。” 夜澜笃定他此时正兀自窘迫,她整个人泡在热水中放松,满身的疲乏顿时消散不少,兴致一上来,索性数落他几个不是棱。 “先你在谷外出现,杀那些追上来的苗人侍卫时,对付他们连眼皮都不眨,出手精准狠辣,当时我便想,你是非善类,谁若招惹了你,你必会加倍奉还。” “不然呢?”颜莫歌不可置否,“我常年在大江南北做生意,路途险恶,人心更险恶,连你都晓得那些来求医的见你一个女子在谷中都会生出歹念,人来杀我,倘若我留下活口,等同于留下个后患。” 夜澜道,“我也没有说你做得不对。” 狠是狠了些,那也是不得法子的事情。 岂料颜莫歌脸上的眼色还未缓和,她又道,“只是我不喜。” “为何?你怕我对你不利?” “不,我不怕。我觉得你不大好相处,我也是个不好相处的人,要为你治病的话一定很麻烦。” 那时她根本不想现身,可惜世事难料。 她的顾虑实属应当,诚然颜莫歌也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好人。 拿起桌上的凉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不嫌弃茶叶粗糙,喝了两口,他说道,“这些年折在本公子手上的人命不少,那都是他们自己先来送死,你待我好,我自也会待你好,至于你说我一身脂粉香……” 望着手里那只小小的空杯,他眼色里溢出抹得意之色,“你在意?” 将将问罢,就听夜澜不客气的笑了起来,那声音,何其欢快。 他闷声问,“你笑什么?” 不在意的话,她何以无端端提起这茬来? 夜澜自是笑他不禁一身都是孩子气,心眼还奇小无比。 “我虽常年呆在谷中,也晓得你们商人谈生意的地方多在风月场所,而你身边的女眷虽各个都有天仙之姿,武功却都不弱,说是伺候你,不如说在保护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颜莫歌语塞。 夜澜还道,“我笑,是因为你方才只是耳根红,眼下脖子都红透了,唉……” 她幽幽一叹,全成了颜莫歌的不是。 小半个时辰过去,夜澜才算沐浴罢了。 起身擦拭,穿衣……她动作不慢不紧,却是丁点儿声响动静都能引人浮想联翩。 待她完全收拾好,走到颜莫歌的眼前,望住他那张局促尴尬过后,还被她调侃了一番的黑脸,又是乐和的一笑,再看看屋中唯一的床榻,道,“这会儿脸倒不红了,只这夜你睡得着么?” …… 这夜颜哥儿是取笑别人反被调戏,憋屈得没法说了。 为了同夜澜一较高下,他先她一步躺到了床榻上,以此证明自己的脸皮——不逊她! 夜了,两人并肩平躺,谁也不曾睡着,甚至连眼皮都未闭上,各自睁着眼,望着那黑漆漆的屋顶发呆。 这屋子造得并不严实,偶有夜风从门窗的缝隙里沁入,轻缓的流动在其中,轻易将本就不重的睡意吹拂了去。 夏蝉的鸣叫不绝,越夜越是大声,委实热闹。 偶不时,流水席那面还会老远的传来哪个鬼吼鬼叫的吆喝,一听就是喝得大醉了。 外面的声响越多,越是凸显这方小天地的安寂。 良久,都不知是哪时了,夜澜忽而翻了个身,对向身旁的人,屈起一手做枕,静静的打量颜莫歌的侧脸。 而后她对他道,“睡不着,不若说说你的事来听。” 颜莫歌眼眸无澜,浮上一层幽暗淡光的俊庞毫无反映,像是根本不曾听见,可是下一刻,他便开口悠悠道来。 “颜家祖籍中州,祖父去得早,阿爹乃独子,那时年幼,被几个远房叔伯联合了祖父的妾室将他卖到北境去,占了家产。幸而他有张不错的皮相,初到塔丹就被蒙国的内侍官选中,带回皇宫伺候女皇,又因他与祁国的天烨帝有几分相似,极得女皇的宠爱,没得两年,他就做了王夫,后来,就有了我。” 要不是这会儿听他说起,夜澜都已忘记他的生母乃曾经蒙国堂堂女皇。 这般说来,他确有高人一等的资本,自己是皇亲国戚不说,还富甲一方,当今的大汗乃他至亲手足,祁国的权贵皆与他有深交。 缓缓思绪中,颜莫歌继续一边回想,一边说道,“阿爹做了王夫之后没有立刻回祁国报仇,而是养精蓄锐,在蒙国壮大自己。他先打通了南疆的商路,靠贩奴发了大财,偶时蒙国遇上个天灾抑或战祸,那般时候,那些长老和族长对我阿爹最是阿谀奉承,讨好不绝了。” 从前夜澜就对颜朝并不陌生,蒙国女皇的第一王夫,却又是祁国巨富。 南疆人对他痛恨至极,可很多苗人又因他才能活得下来。 若不得颜朝通了商路,她更无法从往来的商队里换取许多珍贵的药材。 她问,“你好似与你阿爹不大好?” 颜莫歌侧首望她一眼,道,“我自在娘胎中就不好,对他而言是个累赘,不过——” 他语气变了一变,转而多了几丝幸灾乐祸,可是心思里因何而得意的话却没有说。 只道,“我四岁习武,与我一般大的孩童能弯弓时,我连弓都拿不起来,一直到十三岁方才渐好,我记得那日阿爹将我叫到跟前同我说,若我能把颜家要回来,他就把奴隶生意交给我打理。” 话到此,他对身旁的人儿笑道,“你是否觉得颜家的人会很惨?” 夜澜点了点头,“我觉得得罪你的人都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你想错了。”颜莫歌自嘲笑道,“我少小时涉世不深,没有心机,我阿爹自从在蒙国有了权势之后,对当年为何会流落蒙国,还有身世都闭口不提,久而久之,他周边的人都以此做了禁忌,我对颜家全不了解,以为只要到亮出身份,就能把家产要回。” 夜澜听得咯咯直笑,怀疑道,“你便是这般正大光明的去了?” 能谋夺家产,把独子卖到北境去做奴隶的人能善到哪里去? 恐是颜莫歌在那时吃了极大的亏。 他娓娓道,“去到中州时,大伯二伯举家出城迎我,大伯母与我说起当年旧事,热泪盈眶,唬得我的轻信,可到了深夜,他们却一不做二不休,放火烧屋,门上加了七道锁,恨不得我早死早升天。” 夜澜问,“你阿爹可有现身相救?” “他若会现身,就不会明知我会上当受骗,还眼睁睁看着我来送死了!”颜莫歌不悦道,“是母皇派了死士在暗中保护我,叫我幸免于难。” “之后呢?” “还有什么‘之后’?”他口气中都是由那时带来的火气,“我将颜家所有的人抓起来,一个个的拷问,把田契,房契,奴契,金银珠宝,值钱的,不值钱的,统统要了回来,大伯父被我一掌打死了,也是那时我才晓得自己武功不弱,其他人我原想效仿当年,当作奴隶卖到北境作罢,可我又担心他们寻了机会回来找我报仇怎办?所以最后……” 他将他们都杀了。 颜莫歌木然的道,“我阿爹教会我两样,一则是最亲密的人都会背叛你,二则是不可轻信他人,可是……” 他倏的笑笑,看夜澜的眼色柔了少许,由是说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道,“好像你在这两则之外。” 【南疆篇】 心扉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即便颜莫歌不说,夜澜也知他对自己是如何。舒睍莼璩 可见他将将恍悟的神态表情,难道这傻子现下才反映过来么? 她凝视他,脸容静淡美好,眸光如星辰,“我也不知为何我会在你的两则之外,不过,谢谢你对我好。” 言罢,夜澜眉眼弯弯,冲颜莫歌温软一笑,那刹间,他好像望见了世间最美的景致。 她难得温和,他便更显局促,还不如往日相互拌嘴谁也不让谁要来得自在煨。 身体里似有何物在躁动,挠得他无法平静,滑动了咽喉,颜莫歌将脸撇向另一边,为自己开解道,“或许你与我有几分相似吧。” 少小时的遭遇虽不同,却都是不好的。 待人疏离冷漠并非本性,只因不敢付出太多,如此就不会有太多的失望,更不会给他人伤了自己的机会组。 “不同的。”夜澜轻声说道,神情若有所思,“你阿爹待你方式虽有些特别,但我看得出,他很是在意你。” 颜莫歌不甘道,“你爹爹虽怕极了你二娘,可本公子也看得出,敬火节那夜你忽然出现,他亦是高兴得快老泪纵横,又愧疚难当。” “愧疚有个什么作用?”不屑的哼了一声,夜澜语调都变得生硬,“若他不生二心,硬要抬二娘过门,我娘亲也不会早早过身,更不会叫我和素心……” “如何?”闻她欲言又止,颜莫歌追问。 夜澜却不应他了。 这晚颇为安宁,她不如平日里凶巴巴的模样,难得的机会,他可不想轻易错过。 颜莫歌转身去与她相对,见她一张困苦隐忍的面容,他直问,“你二娘还对你与你妹妹做了什么丧天害理的事?说来与我听,莫要自己憋在心里,若你实在觉得不痛快,待明儿个天一亮,我们在折回去将她好好收拾一番,你看如何?” 夜澜失笑,“我看不如何,现如今想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心事。” 可是他脸容坚持,凝住她的眼眸里皆是等待,她不得办法,幽幽转转叹了口气,道,“那时我娘刚下葬,二娘的狐狸尾巴还未露出来,那夜正逢敬火节,她说带我与素心去街上看热闹,谁想我们被她领奴市,她对我们说,家里光景不大好,她又有了身孕,大夫说那一胎还是男胎,姚家养不起那么多女儿,故而要将我们送走一个。” 颜莫歌顺着接道,“你身为长姐,自然求你二娘将你卖了,留下妹妹,我说得可对?” “对,也不全对。” 夜澜陷在儿时的记忆里,有些酸涩和无奈,“素心虽小我两岁,却与我感情极好,我与她都求二娘将自己送走,那贩奴的管事看出二娘并非为求财,就道不收那么小的女娃,太小了,多半会死在路上,不过若是二娘愿意贱卖的话,他便做个考虑。” 说起这贩奴的事,她心血来潮,“你猜,他花了多少钱买的我?” 颜莫歌初初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从十四岁起,南疆到北境最大的贩奴买卖由他全权掌管,问他可真是问对了人。 几乎是夜澜话语出口,他心如算盘,飞快的拨弄起来。 壮年男子十银,妙龄女子二十银,若是会个巧活,有个擅长则另当别论了。 至于十岁下的孩童,早年阿爹就对手下得力的人下了严令,对此是禁止的。 南疆到北境路途遥远,孩童太小,经受不住长途跋涉,颜家的钱财本就来得不正,这样的孽障自然是不造的好。 可是其他的黑心商贩却钻了这个空子,有的还专只贩卖幼儿。 望了望夜澜,颜莫歌心有不忍,蠕了蠕唇瓣,终归什么也没说。 她倒不大在意,干脆道,“十个铜板。” 说时,她语调轻快,他的神色跟着一紧。 夜澜并不在意,遂道,“说起这十个铜板,可是叫二娘耿耿于怀,你可想听?” “说来。” “当年我爹爹与城西一家陈姓老爷交好,那陈老爷脾气暴得很,莫说家中的下人,就是连妻儿都打得不含糊,一次爹爹去陈家下棋,那时还是陈家侍婢的二娘来奉茶,她故意将茶水翻倒在爹爹身上,陈老爷跳起来扬言要将她打死,她哭求不断,爹爹心一软就开口要了人,陈老爷虽恶,心却通透,他知我爹爹好诓,却不好拂了他的脸面,就用十个铜板将二娘贱卖了,想以此羞辱当个提醒。” 此时当时在恩周城传得街知巷闻,弄得夜澜这本事了得的二娘好一阵不曾上街。 是个人都晓得要些脸面,何况她想做姚家的当家主母。 只是那时,哪个会晓得她有如此大的野心? 夜澜自嘲的笑,笑得轻描淡写,“所以后来,我说我只要十个铜板,二娘觉得爹爹花了这么多钱买她,羞辱她,她也用同样的钱来羞辱我,是一件能大快人心的事,便爽快的答应了。” 颜莫歌一拳重重的落在床板上,怒道,“可恶!” 看他嫉恶如仇的模样,怕是天还未亮,他都想动身回恩周,找到那姚家二娘再将她狠狠揍一顿了。 上次只将她毒烂了舌头,再打折一条腿,当真太便宜! “过了这么久,我早都觉得不得紧要了,你气个什么劲?”夜澜好笑的望住他,平和道,“不过有个人帮我生气,好似叫我心里舒坦了一些。” 对着一个云淡风轻的人儿,说自己的事像是在说别人,颜莫歌无奈,“你还真是口硬心软,好说话。” 眸色里闪过一丝狠厉,他阴狠道,“若是我,那夜我定要了她的命!” “你以为我没想过么?” 要一个人死多简单,尤其以夜澜的医术。 “只不过——” 覆下纤长的眼婕,她眸光暗了暗,略有一顿。 “我爹生性软弱,姚家若非有二娘支撑,恐也早就败落了,加之她还为姚家添了男丁,我心里虽有恨,那也是从前,不至于真的要她的命去,给她一个教训,叫她知道好歹,今后莫要乱来就好,我爹……还要靠她照顾。” 这都是夜澜的心里话,她也正是为此才出谷。正好遇到了妹妹出嫁一事,补救得及时,终归不得遗憾了。 再者…… “说起来我当好好谢你,若非你出手,素心都被糟蹋了。” 这夜颜莫歌着实受了夜澜太多客气,反叫他不大自如,他亦是回她一笑,道,“哪个叫你在我那不近人情的两则之外,哪个叫你是姚素澜。” 姚素澜。 是有多久没听到别人这样喊自己了? 夜澜都快忘记原来她还有一个这样的名字。 半响,她怔怔然不知再言其他,半响后勉强挤出笑容,装作不在意道,“这世上早就没有姚素澜。” 听她言语处处都是为人着想,对自己却是只字不提,仿佛全无所谓,连姓名都舍弃了。 她只当做一片孤叶,随风飘到哪里就是哪里。 颜莫歌不由心疼起来,在她欲转身背对时,蓦地伸手将她圈到怀里。 他心如擂鼓,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愤怒,怒气系数化作与以双臂的力量,箍得夜澜气都快喘不顺了。 她又慌又乱,心下还有此前没有舒展完全的郁结和怅然,忽然被抱到他怀里去,幽冷的药香扑鼻袭来,又听见闷在他身体里那颗跳动得不寻常的心率…… 原本想要挣扎,不知不觉间,反而平静了下来,找到一丝难能可贵的安宁。 脑袋顶上再响起颜莫歌蛮横又孩子气的宣告,他道,“不做姚素澜,你就是夜澜!忘掉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以后跟着爷,爷带你四海为家,再也不让哪个欺负你!我说到做到!” 夜澜哭笑不得,不舍挣脱,更不忍扫他的兴致,只好勉为其难,随了他的心意。 “好,你要说到做到。” 听她应了自己,他眸光中闪动出欣喜,只这一件,定是要做到的。 【南疆篇】 夫唱妇随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澜说,她喜欢这个小镇,三面环山,清静,镇民纯朴热情,不得心眼,委实让她自在。 颜莫歌便道,你喜欢,那我们就暂且住下来。 虽这镇子离东长城只有三十里,祁国近在眼前,可心思里,他却是不敢扫了她的‘雅兴’。 既已到了这里,随了她的心愿,过一段朴素简单的日子未尝不可。 只要她不提回澜谷,做什么,去哪里,他都相伴相随炱。 …… 在小镇的日子着实清闲自得。 夜澜懂得医术的没得两天就传开了,几乎每日都有人来找她看病,她来者不拒,对症下药,颇得镇民们喜欢棱。 镇上难得来个大夫,貌美又心善,大伙儿自然是想方设法对她好,想将其留下。 而颜莫歌呢,坏脾气的性子收敛了不少,看着便是副斯文长相,又有才学,在镇长的请求下,勉勉强强答应做个记账先生。 平日闲来无事,替家家户户打理收支出入。 他乃天下第一奸商,脑子天生转得比别人快,几日下来,他发现镇民们都在务农,多能自给自足,唯一的收入便是往来于祁国和南疆之间的商队在此留宿。 那区区几个小钱看得他实在糟心,索性把镇长喊到跟前,给他支了几招。 这小镇离东长城不过三十里,若非遇上下雨或是其他个别情况,商队自是愿意过了东长城,进边城好好休整。 故而颜莫歌让镇长把每家每户的空房空院收拾打理,分成由高至低分为四等,再专门搭建几个像样的马棚,会木匠活儿的到山中伐木,做些箱子和车轮之类予以备换,手巧的妇人可以在家编些许结实的麻绳。 总之,一切商队可以用上的东西都要准备好。 如此一来,小镇可以给商队做供给的消息传出去,自然就会有更多的商旅慕名而来。 镇长对他的说话一一照办,于是又过了几日,窘境果真有所好转。 更因此,颜莫歌在镇中无缘无故的变得很有威望。 然在私下里,他本色不改的对夜澜说,他堂堂颜家公子给这个小镇做记账先生,绝然是大材小用,才不稀罕在这里有威望。 夜澜便笑他,不愿意的话大可不做,再者这里的人哪里晓得颜莫歌是谁。 说归说,他若真的不屑,就不会成日挂在嘴边,在她的跟前洋洋自得,没完没了了。 一个是乐善好施看病分文不取,一个是聪睿有加能够点石成金,很快就融入到小镇朴实的生活里去。 刘阿婆特地将将柴房腾了出来,清扫干净之后给夜澜做看诊用。 自从他二人在家里住下,上丨门送礼的就没间断过。 今天是对面陈家婆子送来几条新鲜的鱼,明天是隔壁赵家猎户送来的野鸡野兔子。 她的苗人媳妇又有了身孕,只要想到有个大夫住在家里,刘阿婆的心就说不出的踏实。 …… 晃眼就过去半个月。 这日刚过正午,食了午饭,颜莫歌照常在屋子里发懒打瞌睡。 刘阿婆带小冬儿下地务农去了,她家的苗人媳妇又去了东长城守着自家男人,也不晓得何时才舍得回来。 原本就得颜莫歌和夜澜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偏来了几个嘴碎的婆娘,搬了小凳子在院落中央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东拉西扯。 “近来啊王城里可热闹了!圣女娘娘的结拜姐妹要嫁给东华海船王的亲弟弟,听说还有十来天送嫁的队伍就要出发了,说不定会经过我们镇呢!” 这陈家婆子嗓门最大了,颜莫歌蹙着眉头不得安宁,烦她到了极点! 不过小圣女的结拜姐妹是哪个? 莫非是桑朵朵? 独孤夜的弟弟他见过,憨厚老实,只一想到若是桑朵朵嫁去东华海,那嘴巴一张开,定会语出惊人,把那处扰得鸡犬不宁。 想想到真是有意思。 独孤鸣还不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罢。 院中,宋家四嫂接着道,“这事情说不准呢,蒙国人不怀好意到南疆来惹事生非,我家男人说了,和东华海联姻就是为了抵抗蒙国!” 听这语气,不看都能想象那人的面目是有多义正言辞,激昂正义了。 颜莫歌在**的木板床上翻了个身,一手屈起坐枕,一手摸了扇子打开来给自己扇风,合着双眸,淡声骂了句,“妇人之见!” 可就是这妇人之见,惊了其他在座的婆子们。 立刻有人担心起来,道,“蒙国和祁国要好得很,不会打仗吧?我们镇子正好在边界,要是被波及了可怎么办……”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跟着焦心,仿佛战事已起,两军对阵顷刻就会发生在眼前似的。 七嘴八舌的不消停,那些担惊受怕将颜莫歌被闹得不安生,无奈之下,他猛然起身,准备出去赶人。 才将来到门边,刚好听到胆子最小的谢嫂子惊惊乍乍的问夜澜,“对啦,颜夫人,你与颜公子不是从王城来的么?可知那边是个如何的情景?” 颜莫歌拉门的动作一顿,只听夜澜轻轻柔柔的应道,“我们是从恩周来的,不晓得王城怎样了,只恩周安乐太平,很是热闹,不似要打仗的样子,你们莫太担心了。” 听她说后,大伙儿纷纷点头,几分放心。 说起恩周城,宋四嫂眼睛一亮,望向夜澜的神态除了钦羡之外,还多出少许猜忌来。 “巧了,我忽然想起恩周的那个富商,不对不对,是大祁的巨富……也不对!总之就是一家人家银子多了去啦,富可敌国呢,也是姓‘颜’的,可名字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不知你家夫君可认得?” 颜莫歌举手投足都是贵气,谈吐不俗,一看就出身非凡,会叫人把他和颜家联想到一块儿还真不奇怪。 再者说了,他本来就是。 可夜澜只低首笑了笑,如同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宋四嫂,若他认得的话,我们早就投奔有钱亲戚去了,怎还会流落到此。” 她特意用上了‘流落’二字,就是不想让她们再就此说下去。 见她说完之后就低下头自顾捣药,谢家嫂子忙出来打圆场,道,“颜夫人与颜公子夫唱妇随,不比那些大富大贵的人家过得自在多了?说起那一个颜家,我也晓得的,尽做奴市这种丧尽天良的生意,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像那种有钱人家,家里三妻四妾都嫌少了,有钱却不得学识,将来人是两脚一蹬,归了西天,留下一群妻妻妾妾争家产,才叫外人看得唏嘘!” “可不是!”自知失言的宋四嫂赶紧附和道,“颜公子一表人才,是个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与颜夫人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我方才鬼迷了心窍,才将你们与那户颜家说在一起。” 说罢了,她还假惺惺的自打了一个嘴巴。 夜澜只随她们一起笑,没再说话了。 反正她是见到门缝里依稀有个影子,那人还不定猫在里面,心里腹诽得厉害呢。 “唉,对啦,怎么不见颜公子?”陈婆子问。 夜澜望了望房门紧闭的小屋,笑道,“约莫是在午睡罢。” 陈婆子几人颇惊,忙压低了声音,面上皆是露出忌色。 谢嫂子细声忧道,“唉,不知可有吵了颜公子,总觉着他脾气不大好,说真的,也就颜夫人不惧他了。” 夜澜毫不吃惊,反多有故意的问,“你们很怕他?” 众女眷们齐齐点头。 不止她们呢,镇上的人都很怕。 由是,夜澜脸容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实在有意思。 这会儿颜莫歌站在门前进退不是。 回去继续午睡他是睡不着了,先本想出去教训那几个碎嘴的婆娘,将她们一鼓作气打发走了作罢,可是听了她们的说话,还真不好发作了。 就在这时,院外跑来王家才过门没多久的新媳妇,她气喘咻咻,急匆匆的跑进来扶在门边就摸着心口道,“我在镇外遇到几个怪人,吓……吓死我了!” 【南疆篇】 你敢娶,我便敢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得镇外来了怪人,夜澜和颜莫歌都不由暗自心惊。舒睍莼璩 院子里做着扯天谈地的婆子们更怕,谢嫂子低呼了一声‘莫不是狂匪来探路吧’,就只差要昏厥过去。 这般时候倒是宋四嫂最稳得住,站起来就当机立断,要大家伙别乱了阵脚。 麻利的嘱咐陈婆子和谢嫂子一道去寻镇长把事情告知,她再细细问王家那刚过门才得半个月的小媳妇。 “有几个人?做何打扮?长得何样?身上可带了兵器家伙?煨” 就连夜澜都起身去,给来人倒了杯凉茶,后而温声问,“你说他们怪,是长相还是举止呢?” 王家小媳妇是从东长城里迎出来的,祁国人,自小定的娃娃亲,若非和她家那个情深意重,才不会嫁到这乡下地方来! 她老爹在边城的私塾里做先生,自己端的也是小家碧玉,世面见过,但不多,眼色有,也不大高仫。 听大伙儿问来,她喝了两口茶,心有余悸的回想说,“我刚才去半山上给我家那口子送午饭,回来的路上见三个人站在镇口,不知在商量些什么,长得高高大大,均是着素黑衣衫,腰间的刀子明晃晃的渗人,他们见了我,其中一人便扶着刀向我走过来了,吓得我——扭头就跑!” 说罢了,王小媳妇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只差没落下几滴眼泪来衬托! 只经她一描述,夜澜已猜到来人是谁。 心下暗暗松络了些,是说师傅带着师弟,不可能来得这样快。 那二十八星宿死士果真名不虚传,他们走得随心所欲,毫无章法可言,竟在短短数日间就找来了。 想罢,夜澜正欲对众人道,岂料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刚一见到那个魁梧高大的男人出现,王小媳妇尖利的道了声‘就是他们’,继而翻了个白眼,真真晕过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夜澜都来不及说话,陈婆子亦是跟着尖叫了声,宋四嫂顺手捡起地上一根粗柴火,对准了门外的来人颤颤吆喝—— “你……你莫乱来啊,我家男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识相的赶紧滚!!” 便在这时,小院里那道紧闭的门由内打开,颜莫歌云淡风轻的出现,半眯星眸,懒洋洋的向正对面望去。 只见奎宿一手习惯性的扶在腰侧的兵刃上,一手拎着只沾了泥土的菜篮子,人虽高大,脸上却满满都是委屈。 望到颜莫歌出现,他登时百感交集,汇聚了诸多感情的‘小公子’三个字刚喊出口,身后远远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声势迅猛浩荡。 镇长领着年轻的壮汉们打狂匪来了。 颜莫歌右眼皮跳突两下,夜澜手里端着捣药搏,泛出无奈浅笑…… …… 是说这天下太平,女皇治国有道,早年横行东境一带的狂匪早就不得那么嚣张,又不是逢年过节,怎会无端端光天化日来他们的镇子作乱? 弄清楚来的三人乃颜公子的家仆,镇长等人怪不好意思。 全是一场误会。 只因先前奎宿那声‘小公子’,颜莫歌的身份便是彻底暴露了。 天下间姓‘颜’的也不多,会出现在南疆,又怀一身学识,气质超凡,还……有威武的家仆找寻而来,如此一个卓绝俊美的颜公子,再笨的都晓得他到底是谁了。 申时。 刘阿婆家不大的院子里挤了不少人。 听闻颜莫歌会身在此地的来龙去脉后,镇长叼着烟斗蹲在院前的石阶上,幽长的吐了一口浓烟,感慨道,“世间真情多难得,没想到颜老爷如此不通人情,唉……” 宋四嫂等人早就被感动了,也伤怀道来,“难得颜公子重情重义,带了澜姑娘私奔到此。” 侧首转对挽袖抱手坐在院里杏树下躲太阳的玉面公子,她满是愧疚,“此前我们几个还道了颜公子的不是,切勿往心里去,都是我们妇人之见。” 颜莫歌随和的弯出一笑,大方道,“不会。” 他才不和这几个婆娘一般见识,掉价! 宋四嫂又走到夜澜跟前,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你的好我们全镇都晓得!颜公子待你好,我们也是望在心里,好姑娘,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夜澜见宋四嫂等人都做了陪她一同抹泪的想法,淡淡向颜莫歌望去一眼,得他有恃无恐的得意脸孔,这会儿再想发作也只得先按捺着。 末了又望回宋四嫂,勉强对她浅笑点头,算是应了。 镇长拧着眉头抽了几口烟,才接着发话,“你们放心在此住下,谁要是走漏风声,或者将你们的行踪传出去,就是我们全镇的敌人!” 狠话就是撂给奎宿三人听的,言罢他们就遭到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善目光,恨不得立刻涌上来将他们毒打一顿。 在外行走多时,奎宿再不是当年那个白虎部的二愣子头头了。 他灵机一上来,抱拳就对树荫下的男子视死如归表白心迹,“小公子放心,属下誓死效忠小公子,绝不向太王……绝不向老爷透露半个字!” 颜莫歌笑盈盈的‘嗯’声应下,“真乖。” 蹲在墙角的参宿和毕宿相视无言,又默默把头低了下去。 才半个月而已,小公子给这小破镇子的人灌了**汤了! 派他们来找寻的又不是太王夫,非被他编造成家中老父太恶,不允他与夜澜姑娘成婚,继而两人连夜出逃私奔的故事。 事已至此,也不知当如何向大汗交代。 真是作孽! 此事暂告一段,不时外面有人找镇长,道,有一商队已在十二里外,派了人过来报讯,今夜打算在这儿歇了。 镇长使大儿子去打点,本他也想跟着去的,想想颜莫歌在这里,货真价实的颜家单传,身份尊贵不比寻常,即便没事了,也不好走开。 便是干巴巴的蹲着里继续抽烟。 不大的院子里里外外挤了十几人,脚步都快迈不开啦,偏又无事可说,走么……又好似走不开,大家伙你瞪我,我看你的,一时间显得很窘迫。 夜澜依旧不慢不紧的捣着药,心下思忖,待人何时走了,她得和那信口就胡诌的人好好算一笔。颜莫歌则靠在杏树边越发不耐烦。 这群人没事堵这里做什么? 明明他都和夜澜讲好一道去山上摘草药,好端端的下午就这么被耗费虚度了。 紧要时候,宋四嫂忽地站起来,双眼放光的问他二人,“对啦,颜公子同澜姑娘还没办婚事吧?苦了你们一路自恩周跑来,委委屈屈的在我们这个乡下地方过日子。” 这些天虽颜莫歌和夜澜同食同睡,却不曾做出格的事情。 只先得颜莫歌编那一通私奔大话,既是私奔来的,哪里可能成过亲? 枉人家一个好姑娘无名无份的跟了他去! 镇里人天天唤着‘颜夫人’,却是个没有真名分的颜夫人,把称呼变回了‘澜姑娘’,委实不顺口。 别扭得紧! 宋四嫂怀了一颗热诚诚的心想要办桩大好事,说罢就对其他人使眼色。 镇长最先会意,征询的向颜莫歌看去,态度恭敬得很,“不知颜公子的意思是?” 颜莫歌怔怔然,像是反映不能,又像是难得迟钝了,不知道该如何反映! 呆滞半瞬,他巴巴的朝夜澜看过去,凤眸中的色彩都在游移不定,瞧着那惧内的本色就不自觉泄漏出来,显然说不上话。 靠墙站的猎户孙洲放肆一笑,打趣,“看看,你们都忘记颜公子讲话作不了数?” 作数的人是夜澜! 此话一出,众目都望住那清淡雅丽的女子。 夜澜抬起头来,面目温淡将四下望了一圈,最后定眸在树下那人身上,见颜莫歌慌了心神的模样,白瞎了一张俊俏的脸皮,这会儿子怎么看都是个愣头青。 她只有笑语一言,“你敢 娶,我便敢嫁。” 【南疆篇】 新婚,不悔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澜洒脱一语, . v  m) 颜莫歌不是不愿,不是不敢,这天下间,他要娶个怎样的人使不得?配不上?可他独独没有想,连念头都忘了要动。 说钱财?他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动动手指头能喂饱多少人,饿死多少人? 说权利?他只手遮天,诸国之间游刃有余,哪个国君天子不卖他个面子? 说姿容?他风华若妖,举手投足翩翩尔雅,流光溢彩倾国倾城猷。 说女人?身边的端茶递水的都绝色无双,软语声香,才情武功两全,又能护他还能爱他! 嫁他是福!可,谁能嫁?他要娶谁才算匹配? 奎宿几个心里打起小鼓来,看小公子的形容表情,哪里会有个不愿意的蕖? 可成婚非同儿戏,眼下又大势在前,当真就在这穷乡僻壤成亲?! 死士们视线交织,眼色里都是推脱和无奈,这似乎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见颜莫歌呆在那里,半响不言语,连那双最是星华攒动的眸子都不闪了,夜澜淡笑,“如何?不愿意么?” 他才是有所反映,怔怔然中缓释半瞬,亦是云淡风轻的笑了。 娶夜澜?委实对他的口味。 “你敢嫁,我自是敢娶的。” 一锤定音,宋四嫂立刻欢天喜地的起身,择日不如撞日,生怕有人来乱,生怕哪个会反悔。 镇长家前些时候才办了喜宴,好些东西都是现成的,赵家的猎户父子前日进的山,半刻前刚回来,不仅兔子猎了好十几,更抬回来只三百斤的野猪! 还有打算来留宿的商队做的就是丝绸生意,正好打边城出,货物里定少不了大红菱缎! 有了主意,众人都忙活起来。 新娘子先带去领去镇长家打扮,壮年们跟着孙洲去布置流水席的桌子。 莫要嫌弃,凡事重在心意。 颜莫歌活这小半辈子,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天天给人供着,说那些好的稀罕的,早就不稀奇了。 在一座小镇子里办婚事,当真有趣。 他乐意!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还是镇中那条蜿蜒的街道上,两串长得仿似没有尽头的红灯笼沿街高悬,十几年沉香的坛子酒开了一坛又一坛。 八个篝火燃在镇外最宽阔之地,收拾干净的野味烤得金黄流油,引人垂涎欲滴。 白日忙得昏天暗地,最后奎宿他们三个也被拉去做帮手,这会儿早已和镇民们打成一片。 想来,小公子和夜澜姑娘乃木已成舟的事。 男未婚,女未嫁,彼此有情,这婚如何成不得? 不知情的太王夫大人动怒是一定的,可夜澜姑娘医术无双,有她在小公子身边真是再好不过! 想必就是大汗与汗妃晓得了,也会真心实意的为之高兴。 至于这婚宴,起初他们几个心底里是觉得不屑,眼下融入当中来,别有一番风土人情,镇民真挚纯朴,热情洋溢,难怪会得小公子喜欢。 罢啦,好日子务必要放开大喝一场,回了蒙国,早晚是要再大办一回的。 颜莫歌与镇长等人坐在一起,身上穿着一袭大红的喜服,暗色的锦带束腰,除了玉面华冠之外,再没有任何装饰。 喜袍亦非珍贵的菱缎所制,只单单被他穿在了身上,怎样都是绝代风华,颠倒众生的。 只这夜,这一时,他便是坐在自己该坐的那一处,听众人往来谈笑,觥筹交错,心里的不可思议在一点一滴的泛起,腾升。 这是他与夜澜的婚宴,他们……成亲了!! …… 亥时。 大伙热热闹闹的拥着新郎官去了刘阿婆家。 此处早就换了个模样,傍晚刘阿婆务农回来还差点以为自个儿进错了门! 入眼满是红绸做饰,喜庆的双喜字也不知哪个剪的,轮廓极漂亮。 冉冉红烛上雕着龙凤呈祥的花纹,灯芯摇曳,把这原先显得败旧的院落照得明如白昼。 头顶上明月如勾,繁星如河,璀璨华美不可言。 夜色晴朗,淡风习习。 由得大家闹了一会儿子后,颜莫歌被半推进了喜房。 身后的门被掩上,哪个坏心的还在外面加了好几道锁,放了话言:不得个胖娃娃就不给放出来。 颜莫歌是哪个?岂是随意任人消遣的? 扬声便唤奎宿三人把外面闹得最欢腾的扔镇外的小溪里去,酒饮得多啦不好,伤身。 他家夜澜说过的。 又待片刻,总算安静了,今夜刘阿婆祖孙二人也去了隔壁赵家暂住,故而此处只剩下一对新人。 静然。 蝉声在入夜后就不曾停歇过,哪个作死的带了镇上的孩童们去放炮仗。 虽离这里算是远了,可那一挂接着一挂的炸响在天际间,欢欣鼓舞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更显得这处格外安寂。 这间小屋从来不大,颜莫歌初初几日不得一天不念叨,还不敌他家净房的一半! 可没想到就是这里,竟成了他堂堂颜家公子的新房。 他站在门边,站了许久许久都没有过去,荡在心间的不可思议之感还未散尽,眼前已是望见那人儿安安静静的坐在红色的床榻上。 她自己也着一身红,料子与他的一样,虽简单了些,可不乏美艳。 因着婚事仓促,嫁衣的布料都是从商队里新鲜买来的。 镇上十几个手巧的老婆子围在一起,赶了三个时辰才做出来,没有金色的绣纹,没有连城的珠宝匹配,但,人是她就好。 她头上覆着红盖头,盖头上有两只色彩鲜艳的鸳鸯正戏着水,盖头下的人儿一动不动,双手交叠置于腿上,鼻息均缓,稳坐如山般淡然,倒让往日被她奚落惯了的颜莫歌一时无所适从,不知该怎么做了。 半响又过去,安宁得针落可闻的屋中,忽闻夜澜启声问道,“在还是不在?死了还是半死不活?好歹吭个气吱个声,我坐得腿都麻了。” 倍感熟悉的调调,一语,打破这有趣又局促的僵局。 颜莫歌自觉窘迫,几步走过去,抬手便接了她的红盖头。 那人再随之扬起脸容来,美目红唇,双颊上的胭脂都要滴出血来,好标志的佳人。 此人,乃与他拜了天地,明媒正娶的妻。 他又是一呆,说不出话。 夜澜颔首轻笑,再打趣他,道,“果真是第一次成亲,瞧着都不得平日圆滑了,如何?吓着了?” 从前颜莫歌就最受不得哪个在自己跟前做大,偏偏她一出现在他面前,就一直都是说了算的那个。 会栽到她手里头,仿佛天注定。 “吓着倒说不上。” 若是她能吓着他,那还娶来作甚?给自己练胆么? 垂眸凝着她恬然清丽的脸孔,他语态轻缓温柔,“只没想到如此快,虽快,却觉得极好,当日不知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而今娶了觉得没有一丝后悔,看来是很喜欢的。” 夜澜又是笑笑,自然是笑他改不了的天生自大! “你怎不问问我是否真心呢?” 她怎就嫁了个尽想着自己的人。 颜莫歌假意瞠目,“你夜澜不愿意做的事谁能勉强?” 她愿嫁他,自是对他有了心,动了情的。 他若是傻得连这点都不晓得,那天下间就没剩几个聪明人了。 见她不语,他再道,“况且天地都拜了,你想反悔?” 夜澜站起身,站起身却也不及他高,还得仰面望他,“能嫁给权势滔天,巨富颜家的公子,都不晓得上辈子积了多少福,我为何要悔?” 她双手十指触碰他的脸颊,掂起脚尖靠近了去,轻轻的在他唇瓣上印了一吻。 登时,有人姓甚名谁都忘记。 真是要命,竟是被她主动了…… 【南疆篇】 解药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清浅的吻,彼此柔软的唇瓣温存相贴,鼻息里冷香药香交缠,比醇香的酒容易醉人得多。 颜莫歌还未反映发生了何事,夜澜那双被放大了的美目骤然远离,她端端正正的站在他面前,如一朵近在眼前的红霞,又似艳丽的晨曦,染得他心都随之一片美好绯红。 她云淡风轻的笑语,“可要我为你寻面镜来照照?” 轻易又将他说笑了一回。 颜莫歌先有一愣,脸色再摆得极正猷! 抬起双手托起她的脸就狠狠在她描了花鈿的眉心亲了一口,再而他又觉得举动不够霸道,这回低首干脆是连啃带咬的含住她的唇,炙热的舌头横冲直闯的探了进去,在她丁香小口中胡乱横扫,汲取。 初初得尝滋味,这便是不得了了! 夜澜极香,口中有说不出的味儿,像是千百种药混在了一起,微苦微甘,还有轻微的涩,又像是养在清池里的莲,淡香扑鼻,想细细抓住,却无从所寻蕖。 他细细的品了再品,尝了再尝,又是吮,又是吸,舌头张狂的扫荡了还不够,还要卷上她的一道纠缠。 她妥是顺从得很,随他胡来妄为,偶时试着小有回应,惹得他更加猖狂肆意。 夜澜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乍看和平时无异,静若止水的眸底有惊涛骇浪,暗涌激荡。 眸光紧紧凝在他脸上,一刻都不移开,生怕眨眼之间会被他吃了去。 颜莫歌不禁任她看个够,反还挑起他一双风流至极的桃花眼,流转的光华里都是勾丨引。 舌尖滑腻的触感撩动人心,两人鼻息越发急促,直到快要呼吸不能了才分开。 她胸口起伏,喘个不停,那脸颊红得不像话,依着与她素日的不苟言笑比起来,真算得上失态! 颜莫歌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口吸气又吐气,两手还捧着她的脸,洋洋得意,“从今儿起你就是本公子的人了,喊声‘夫君’来听。” 夜澜假意嗔他,“你尽管张狂,体内的毒还没全解,待你归了西,我再改嫁便是。” 他脸色变了变,貌似真被她吓着了,可是转瞬,他再露出个自得的笑,嘴里宛如抹了蜜,“我娘子怎会轻易让我归西?” 再说他这样绝色的夫君,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过了这村再没这店。 给他续命活十年都嫌短了,陪她相守相伴一齐白发苍苍才算好。 夜澜笑笑,这会儿气息总算顺平,移眸向屋外那厢看去,“是不会叫你轻易去见佛祖的。” 说罢,她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先去煮药来喝。” 颜莫歌随着她打开门就走了出去,外面早看不见哪个的影子了。 奎宿他们虽只有三人,只事关小公子新婚,守门的活计早就炼得炉火纯青,今夜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可这煮药多非功夫啊…… 方才浅尝滋味,颜莫歌已是心痒难耐,脚步是跟着她往厨房行去,嘴上却在细声嘟囔,“不就是碗药么?明个儿再喝吧,娘子,夜了,该就寝了。”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煮药多煞风景! 进了黑漆漆的厨房,夜澜放开他的手去掌灯,问他,“要命还是要就寝?去生火。” 点了灯,她拿起灯盏转身来,猛地的被站在身后的颜莫歌吓了一吓。 再见他满面漾着……委屈? “怎的?”夜澜黛眉浅浅蹙起,没笑意了,肃色足矣唬了哪个谁。 颜莫歌天不怕地不怕,偏对她的脸色受用得很。 这里不比恩周,左右没有使唤的人不说,单是要为他将药配齐全都是件颇费力气的难事。 夜澜每天都会上山采药,那日为摘一株灵芝草,险些从悬崖边失坠去! 幸得颜莫歌离不远,否则这会儿还哪有他们拜堂成亲这样的喜事。 她对他的好,他统统是望在眼里的。 想到此,颜莫歌冲她莞尔,道了句‘没事’便移身去到灶台前,熟练的生火。 他还穿着那身大红的喜服,人却委身蹲在灶前,挽了云袖,白皙修长的手拾柴的动作都优美非常。 他下巴有微微上扬的弧度,眉目清俊,高贵又自傲,如何都好看。 无论是他此时正做的事,抑或他的人置身在油腻狭窄的厨房都与他身份形容格格不入,但那姿态动作行云如流水,浑然天成,光与旁人一看,都是享受。 夜澜单单望着,心下生出稀奇。 她竟嫁了他。 但,不悔! 默然望了会儿,她也收回视线,顺手将那一豆孤灯放在旁侧给他照个亮,道,“我去外面捣药,一会儿就来。” 人刚跨出厨房的门去,忽听颜莫歌叫她,道,“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 夜澜身形微顿,没回头,眼中幽幽转转着一抹愁绪,转瞬即逝间,她勾起一笑,“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活得不好。” 他礼尚往来,也道,“我有在,你定也会活得好好的,娘子。” 这次夜澜回头来了,才一回头就得他个讨好的大笑脸。 不想就这片刻功夫,他鼻子就沾了一抹灰,穿一身大红袍蹲在灶前,手里还握着根木柴,形容实在是…… 夜澜忍不住耸肩哧笑,没辙得很,掏出手绢走回去,弯身给他擦。 颜莫歌趁机抓住她臻白纤柔的手腕,舍不得放。 “你从何时喜欢上我的?”他问,没脸没皮得很。 “不知!”她答得干脆。 又怕他再得寸进尺,夜澜抢道,“反正不及你喜欢我早。” 颜莫歌一晒,没想到她会有此一说,反倒乐了,“好好好,我先喜欢你的,成不?今后我们相互喜欢就好,莫管别个了,在这里小住几日,你……” 话未讲完,夜澜看出他心思,接道,“我随你走就是了。” 他大喜,“当真?!” 顺手将沾了灰的丝帕塞往颜莫歌手里,夜澜真的去外面捣药去了,丢下句话,轻飘飘的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点妇道妇德我还是晓得要守的。” 听她肯跟自己走,有个人早把他家娘子将他与鸡和狗比作一起这件抛到九霄云外去。 他娶的人儿就是乖巧得很,守妇道懂妇德得很! …… 夜澜给颜莫歌煮的药极费功夫,工序都有七道,待他将一碗浓黑的药汁服下肚,都已入了后半夜。 这成婚本就是件累人的事,又还是择日不如撞日之举,夜深人静,两个人兀自洗漱了番,更衣合被而眠。 倒非颜莫歌不心急,他只是想,洞房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一则是心疼她累了,二则他想明日就动身,先回祁国再说,只消想到澜谷,还有她那师兄师弟师傅,他心里便不踏实。 最好是离开南疆,走得越远越好,永远莫要再回来。 可说来怪觉得很,这晚夜澜给他的药和平日有少许不同,他对她自不会有多疑,半句没多问就喝了个底朝天,只是…… 才刚躺下不得多久,怎的身体里像是有火,撩烧得他越发忍耐不住。 这是往昔从不曾有过的。 他费解,大有失控之势。 尤为淡风习习,若有似无的把旁侧人儿身上的香味往他鼻息里带,丝丝缕缕都致命,不觉,身上都沁出冷汗。 他双手紧握成拳,勉强启声唤身旁的大夫,“夜澜。” 开了口才发现声音都变了,低哑干涩,唤的还是她的名字,才是恍悟,她便就是方能滋润他的甘泉。 将将出了声,身旁的人忽的起身向他贴近,寻思着道,“应是药效发作了罢。” 听她说得胸有成竹,好像早就算到了,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她已移身向他贴靠过来。 霎时墨发如瀑,倾泻在他周身,带着能令他安心的药香味,她如水温柔的面孔对他绽出浓情笑意。 颜莫歌更加烧心,连话都说不完整,“你……莫不是与我、下了那种药?” “不是。”夜澜冲他笑笑,越发妩媚,“不过也差不多。” 【南疆篇】 浓情,痴缠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行走大江南北多年,颜莫歌自己又是久病成医, . v  m) 可夜澜说不是,却又也差不多? 这是几个意思? 回答太过模棱两可,反倒叫他懵了几分,身体里有无数热流在四肢百骸肆意乱串,他越是想要控制,越是发现这些热流都在往自己的小腹下方汇聚去…… 细密的汗转眼间爬上他光洁的额头,往昔总是冰凉的身躯也发烫得极厉害,再闻悬在身上的人儿轻声巧笑,得意得很猷。 夜澜是极少笑的,就算笑,也多是嘲讽戏谑嘴毒了哪个。 此时的却不同。 暗夜深沉,在他火热的眸中,她笑得如清风碧湖,阵阵涟漪若有似无,宁静而甜美蕖。 那满目柔光中更多了一丝引人多做想法的诱丨惑,灼灼其华,灿曜非常。 颜莫歌的心肺被她调理的那碗汤药抓挠着,再嗅得她几缕垂下的青丝散发出的淡香,全身紧绷得如同石头,还是一块越发滚烫的石头,隐忍着声线,他问,“那到底……是何意思?” 夜澜笑了起来,声音如天籁,又如银铃,轻盈的在他耳边跳跃着。 “唉……”她叹,伸手抚上他泛起红晕的面颊,“莫不是你这么快忘记今夜是我们新婚之夜?” 葱白的玉手自他面上滑下,拨开寝衣,指尖在胸前的皮肤上蜻蜓点水的撩拨,胡乱的描绘。 她继续再道,“还是说我夫君委实正人君子得过分,连当做什么都要我亲口说出来么?” 猛然间,颜莫歌抬起臂膀抓过夜澜,翻转将她压在身下。 不过顷刻,二人对调了位置。 只他却是实实在在的将她紧压住,尤为与她软绵绵的身子有了接触,心底的渴求就更明显。 他气息不稳,每次呼吸都很深,像是想将胸腔里的火热疏解一些,又像是想要用力嗅眼前的猎物的味道。 彼此视线相触,都不再说话了。 颜莫歌微微恼怒,不悦夜澜总是笑话自己。 倒是他也清楚,她是个如何的嘴脸,他在从前便是如何的讨厌…… 他望她的眼中充满胁迫和威严,既是都成了亲,她便理当听他这个夫君的话,遵从他,而不是几次三番的嘲笑他。 此时夜澜受制于他身下,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他掌心极烫,压住她的身子也极烫,还……不时刻意欺负她似的,与她厮磨,总算让她无所适从,脸上泛出羞色。 故而话是说不下去了,兀自拿尖锐的眸光将她笼了会儿,得她示弱的避开视线,颜莫歌静静的低首去,覆上她的唇瓣的同时,如饥似渴的将舌头伸入她檀口,纠缠。 都拜了天地,人也成了他的人,他要在她面前装哪门子的正人君子? 被药性控制着,颜莫歌有些昏沉,随心所欲的吻着夜澜的眉目,脸容。 他闭着眼,满脸都是享受,时而用舌在她唇上反复舔舐,一双灵活的手寸寸灼烧她的皮肤。 饱满的肩头,柔软的酥胸,玲珑的柳腰…… 无不叫他动情忘我,一再痴迷。 夜澜何尝有过如是体味,最多是先前硬着头皮趁机对他多打个趣,眼下便只能软倒在床榻上,由得他褪去她层层寝衣,抚遍了无暇的身。 心跳越发的快,唬得她动也不敢动,呼吸都急了。 终归敌不过颜莫歌老道,闭着眼都能宽衣解带,不消片刻二人便赤丨裸相对。 他倒是合眸陶醉得很,她却如何都无法放松下来,更还担心他若是睁开眼望着她,她岂不更惊更慌张? 又想他手法纯熟非常,都不晓得以前到底有没有…… 正是夜澜思绪被她自己搅成一团乱麻时,倏的,她两只腿儿被他勾起,再移眸往下,正是望见那涨得热腾坚实的巨物抵上她的娇软。 “啊……” 毫无防备的轻吟,引来他嚯的睁开双眼与她对视上! 她大惊,心跳都不会了,颜莫歌却是一震,神情忽然深凝,眸光流转激荡,绽出绝美的华彩,再一沉腰,深深将她占满! 夜澜痛得惊呼,眼泪随之泛滥。 同一时,她亦听到他满足的喟叹,人已是埋首于她肩窝,伴着粗重的喘息,身形起伏,越发激烈失控! 痛…… 颜莫歌晓得她痛。 并非他不懂疼人,只……他全然无法控制自己。 听她染了哭意的呻吟,几欲哭啸出来,又生生咬牙隐忍住,他一并揪心,可实实在在的因此感到兴奋无比。 火热之处被她的紧致包围,越是束缚,越是想要征服! 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在向下涌去,趋势他更加用力的撞击,深入—— 很快,占有的欲丨望强烈得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吸引他的远不止她的滋味,她的体香,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嗜血,让他贪恋不止,沉沦无休。 夜澜如风中的落叶,掉入汪洋大海,狂风暴雨任他操纵。 撕裂的痛楚,粉身碎骨的钻心,她唯一能做的是将他抱紧,顺从的迎合他的进入。 一时清醒,一时混沌,许久许久之后,疼痛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无可比拟的愉悦。 从口中溢出的声音越发柔和,她双颊潮红,看似空洞的眸被一个人的身影填满。 便在这时,颜莫歌倏然睁开眼,半是迷离,半是痴迷望她,眨眼间仿佛清醒了少许,身下的动作生兀停下,粗重的喘着气,脸色变得关切。 哪想…… 夜澜看出他在担心什么,主动抬起藕臂勾住他的颈项,两腿一并缠上他精瘦的腰,对他笑得魅惑,“我不疼,我要……” 颜莫歌浑然打了个激灵,埋在她水嫩身子里的火热又涨大了几分。 既是不疼了,他再没了顾虑,那么,夜还很长…… …… 新婚之夜过得确实长得很。 直到天光微微可见晨曦,颜莫歌才全然释放了出来,牢牢压在夜澜身上,昏睡了过去。 而彼时,那人儿睁着美目,眸光中一片清明。 一手轻轻安抚着他的背脊,她面上露出一丝宽心的笑意,嘴里喃喃,“你会没事的。” 有她在,定不会让他再有事。 …… 午时已过,几个呵欠之间,未时又去了半。 这天太阳着实烤人,奎宿三人还守在院外,彻夜未眠对于他们这些死士来说不得要紧,只小公子这新婚夜也太长,未免让他们忧心。 说起这刘姓人家实在心好,不仅把自家腾出来给小公子办喜事,早上还送来元宵,碗上盖着红喜字,说是新人吃了这个造反,今后一辈子和和美美。 可午时刘阿婆又来,见两碗搁在石桌上的元宵都凉透了,屋中还不见动静,脸色不由变了一变。 虽屋子是自己的,却也没再多言,继而拿了些东西,叹着气便走了,嘴里还直念叨:这样不好,不好…… 好与不好,小公子不起,奎宿他们也没办法! 蹲在树荫下,参宿最先沉不住气了,小声问道,“老大,这么守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毕宿也道,“小公子自小身子骨弱,此事上……应当要有个节制的。” 节制,节制…… 他们习武之人五识优于常人,昨夜自是在外头听了一夜,从前只从朱雀那边听说大汗向来在这一件上没节制,没想到…… 奎宿清咳了声,掩去尴尬,道,“怕是公子昨夜累过了,莫要去扰,我们继续守着便是。” 参宿担心道,“可是……” 话还未曾说完,屋内有了动静,三个人整齐收声,再向那面望了去。 不消片刻,屋门被打开,夜澜一身浅黄素衣置于三双略带焦急的眼中。 奎宿一时口误,心急便问道,“夜澜姑娘,不知我家公子……醒了没有?” 问罢,里面幽转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帮他纠正道,“喊夫人。” 【南疆篇】 小夫人乃天将转世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颜莫歌都开口说话了,那调调疏懒惬意,尽是餍足,还有什么醒不醒的。舒睍莼璩 奎宿惊觉失言,正对夜澜跪得干脆,埋首便铿锵有力的请罪,“属下失言,请小夫人赏罚!!” 单是听他膝盖磕地的声音都闷闷沉沉,如同重击。 夜澜虽没有医者的慈悲心,但那颗心却也是豆腐做的,委实吃不消这些礼数规矩。 她黛眉才将蹙起,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那还懒在床榻上的先道,“你们小夫人不吃这一套跪啊罚的,以后莫要跪了,她瞧着难受,我看着别扭。熨” 奎宿一愣,抬起头看看眼前那袭清淡的裙摆,不知该如何答话,索性又老实垂头下去。 里屋,颜莫歌先打了个呵欠,才继续道,“昨日本公子将将大婚,念你初犯,今后谨慎些便是,澜儿,你看饶他一次可好?” 澜儿…睫… 他喊得妥是顺口,夜澜直不想应! 垂眸望向跪地不起的奎宿,她淡淡摇头,“话都被你说完全了,我还用得着说什么?再者这是你的人,同我可没多大关系。” 眼前的鹅黄浅影倏的一飘,移到了别出去。 奎宿摸不透小夫人的性子,依着在恩周那几日来看,只晓得是个油盐不进的,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生了小公子的气,由是这般,他跪得更老实,更加不敢动。 颜莫歌听了她的话,笑道,“我的岂不就是你的,莫非你不要我的?那没关系,只要你和你的都是我的就成!” 一句话带着好几个弯弯绕绕,罢了他大笑,真真人逢喜事精神爽! 夜澜早在他‘你啊我的’没完没了时往厨房那边走去了,根本没听他说完! 他不在意,兀自笑够了,略作少许沉吟,语调里在没了嬉笑之意,问,“王城那边如何?小圣女真的要把桑朵朵嫁到东华海去?哼,独孤家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娶,也不怕落得个‘窥视中土’的罪名,也不怕引了祁国那些忧国忧民老匹夫的猜忌,生于海,长于海,死于海的道理都不懂,跑到陆上来找骂呢还是找打呢?澈哥怎么说?” 颜莫歌这番话里意思可多了。 一来他人虽在偏僻的小镇里,却事事都晓得,不仅看破形势,更道破了局势。 若奎宿想拿这些来糊弄他,搬出颜朝等人把他请回他不想去的地方,那是决然不可能。 二来,独孤世家插手中土,阿岚儿想趁机借其破局,恐怕桑托已然没剩下多少活日。 东华海上有海民千千万,说那独孤夜没有野心是假,祁蒙两国断不会贸贸然任其染指了南疆,若叫他们在这深山老林里扎稳了根,将来要挥军北上,容易得很! 这和亲便不是南疆与独孤家的事了。 祁云澈人就在此处,颜莫歌与他手足情深,自是晓得大汗威武神勇,不会坐视不理。 故而最后,他就只问了一句‘澈哥怎么说’。 意思摆得明了,先听祁云澈是什么意思,他再看着办,且那‘看着办’里还得掺合着他的心情,夜澜的心情。 别人打打杀杀与他没多大相干,终归他想娶的人娶到手了,上哪儿去不行? 奎宿只好如是作答,“七爷下令不日便返回祁境。” 颜莫歌连思索都不作,不耐的问,“还有呢?趁我眼下还有心情听,把你晓得的尽管说来。” 过了‘眼下’,哪个再想多说都没机会! 奎宿彻底没了办法,心思定了定,凝眉咬牙道,“南疆与外族联姻,圣女与四大长老需亲自相送,袁雪怡和楚淮要借此机会斩杀桑托,报丧子之仇,七爷也是允了的。” 当中蹊跷,机关算尽,颜莫歌一听就懂。 他轻慢冷笑,“借刀杀人?这个阿岚儿小小年纪,倒不失权谋,颇有政治天赋。” 奎宿将首低了低,“七爷也是这样说的。” 心里却在说:小公子的天赋也不差,只没用对地方…… 颜莫歌像是看穿他此时暗中想法,呵的轻笑了两声,玩味道,“既然澈哥抱手坐等渔人之利,再在南疆呆下去也不得意思……” 说着,他不慢不紧的思绪起来。 小圣女等人直要把人送上东华海迎亲的船队才作数,楚淮是个将才不错,澈哥也定会借些人马给他们帮手更不会错,可哪里才是动手的地方? 神思一闪,他总算起身下了床榻,赤脚信步走出。 来到屋门口,索性在奎宿跟前蹲下了。 奎宿抬首与他对视,得他一脸可谓‘和气’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冷颤。 “说。”没有多余的问,颜莫歌就这一个字,威逼意味十足。 “属下当真不知!”奎宿只差没挤出几颗心酸泪来表白心迹,“大抵袁雪怡二人还未定下,就算定下,属下等奉命找寻小公子,如何都不会多问此事,若小公子想知,不若——” “免了!” 没等奎宿求小公子先与七爷汇合,人就抬手制止。 颜莫歌悠哉道,“他们要打死打活,那是他们的事。” 稍顿,得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瞅着自己,以为这样他就会于心不忍了? “小公子……” 毕宿和参宿也在奎宿后面求异口同声的道。 既然他都说了留在南疆没意思,别人打死打活是别人的事,那就回吧!! “唉,真是没趣。”才将娶妻的颜公子从从容容的站起身来,挽了袖子往门边一靠,勉为其难道,“昨儿个你们辛苦了,今日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发,回苍阙。” 奎宿三人大喜! 哪想,厨房那边这就传来夜澜不容质疑的声音,“两日后出发。” 话音不高,可却是说一不二的。 颜莫歌晒着太阳正灿烂的俊脸一僵,看看夜澜人在的那处,再垂眸看那跟前跪着的三个,眼珠子转了转,松口道,“好好,两日后出发!” 新婚第一日就在手下人面前被娘子下了脸面,颜公子心里有一丝丝郁闷。 只想到昨夜,嗯……是昨夜到今晨,他心里登时云开雾散,就都依她好了。 伸展手臂舒展筋骨,颜公子呵欠连连,这会儿困意又涌上来。正想再去睡个回笼觉,厨房那边再响起夜澜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快,“起了还不洗漱换衣,呆会儿叫刘阿婆他们看到像何样子?” 并非奎宿护主,反是他老实得过分,听夜澜说起刘阿婆,他就回禀道,“刘阿婆早先来过,进小公子与小夫人还在歇息,便未做打扰,只言明日再回。” 颜莫歌一乐,明日才回,那还不能容他睡个瞌睡? 身刚转到半,夜澜从厨房里行出来了,不带嬉笑的眸肃色横过来,奎宿三人整整齐齐的望见他们小公子当即精神抖擞了! 亮堂堂的眸子里闪烁着华彩,鞋子也不穿就向小夫人那边走过去,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好,这就起,奎宿,给我打水来!” “你自己去!” “……好,我自己去。” 夜澜发话罢了,颜莫歌果真受用,拎了桶往井那边打水去,看得奎宿等人直瞪眼! 也不知小夫人可是天兵天将转生,竟降住了颜家这只妖孽…… …… 恩周城。 桑朵朵果真如祁云澈所言,怄气归怄气,没得两天就派了人回王城送信,答应了和亲一事。 这日来迎她的人马已到,碍着恩周城中颜家势力众多,便停在了城外,从早上等到此时。 那送嫁的队伍也在路上了,此行千里迢迢,不早些出发,谁都不晓得路上会生出如何的变故。 食过了午饭,汐瑶亲自为桑朵朵上了红妆,送她短暂一程。 城外,正是别时。 着了一身大红喜袍的桑朵朵出落得艳丽 动人,她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期盼了许多年的出嫁会是个大场面。 【南疆篇】 白日青天,杀!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城外三百整装待发的苗人侍卫均是着黑红相间的布裳,腰间配以最昂贵锋利的兵刃,威武肃穆,气势昂然。 他们在肩上斜搭一块纯黑皮毛,有些是自己生平所猎的猛兽,有些是世代相传的信物,只有在盛大的节日和祭祀才会取出佩戴。 单是这一举动,都让桑朵朵感到无上的尊荣。 便也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此番联姻东华海对阿岚儿有多么的重要。 侍卫军分别站在城外两侧,容出中间空阔笔直的道路,道路的尽头,是一台需要四十八人,再加以十八匹马儿才能拉动的车轿炱。 将眼前的场景兀自打量了一番,再回首透过高大的城门看了看恩周城。 被阻拦开的百姓形成黑压压的一片,靠前的都探头探脑的想要看个清楚明白。 不时,还能听到哪个在说‘圣女的义妹长得真好看’之类的话语,倒并非是假意恭维,谁还能真正识得这样尊贵的人啊,他们南疆可有多少年没有对外联姻了棱。 桑朵朵吸了吸鼻子,转过脸对站在身旁的汐瑶笑道,“汗妃娘娘你看,我做梦都没想到出嫁的时候会这般风光,想来也值得了。” 说罢,她低首打量自己这身据说是花了整十日制作的喜袍。 用金丝线精密堆刺的绣纹在耀阳下散发着绮丽的光彩,偌大的裙摆上那只凤凰栩栩如生,彷如随时都会腾飞而起。 如水如云的广袖遮住她白皙的藕臂,越发的显得双肩单薄,在旁人望来,真是美人小巧灵秀。 而因她低首的动作,头上凤冠边缘那一串儿的金丝流苏摇曳得活泼,非但没遮住她描绘了妆容的脸孔,反更是绝色。 汐瑶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口没遮拦,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朵朵姑娘,认真打扮起来竟有如此姿色。 她一心念着想要嫁个如意郎君,结果却是为了大国,牺牲了自个儿。 东华海的海民与祁民装扮无疑,故而她这身喜袍都是由祁国的绣娘做的。 汐瑶亦将她上下望了望,笑道,“朵朵姑娘,你性情直率,心胸宽广,我若早些认识你,定会亲自为你寻一位样貌俊俏,家世背景殷实的公子。” “娘娘,你不用为我难过。” 桑朵朵听懂了她的话,豁然道,“岚岚只有我可以相信,为她做这件事,我是愿意的,况且,我觉得嫁去东华海很不错,一去就是当家主母,独孤家顾及我的身份,都会对我好一些。” 话是笑着说的,听来倒像在宽慰着自己。 汐瑶只好将脸上那抹微有涩意的笑勉强延续,道,“独孤家将来对你好不好我就不知了,不过大汗同我说,那独孤鸣生得不错,好在这点称了你的心意。” 一听那独孤鸣长得好,桑朵朵的眸子忽的发亮,“娘娘,为什么你不早点同我说啊!” 她早就不恼阿岚儿了,半个月前来人接她,她就想回王城待嫁的。 可是吧…… 只消想到自己要嫁的人连面都没见,万一长得歪瓜裂枣,往后她的日子要怎么样才能过得下去?! 就是因为这个,她磨磨蹭蹭不肯挪窝,汐瑶便央祁云澈做了个顺水人情,叫她由恩周出发即可。 眼下,听到这个可谓‘振奋人心’的消息,朵朵姑娘再也没了顾虑,和汗妃娘娘草草告别,提着繁复的裙袍,高高兴兴上了车轿,风光大嫁了去! …… 送走了心情大好的人儿,汐瑶领着魅部的女眷回国色天香楼。 热闹的恩周城十年如一日,仿佛每天都一个样儿,生意不论大小,统是红红火火,街上的苗人,祁人,蒙人,异族人……多不可数。 敬火节之后,那孙老头儿被颜家公子吓得一病不起,都成了茶馆里说书先生的笑谈故事。 还有今儿个圣女义妹出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传言,只道蒙国的汗皇与汗妃悄然来了此城,现下就住在国色天香楼里。 看!那楼好几日没有开门做生意了,谁敢说不是? 好在恩周不如王城那处紧迫,城中又有颜家大半势力,自家养的侍卫军那都是自北境来的,个个都是以一挡十的好手,绝非孙家老爷养的那种废物能够相提并论。 汐瑶一路穿街过巷,哪儿人不多,不往哪儿钻。 魅玥等人跟在她身后,见她越发逛得欢快了,还没开口劝她回去,就得她先道,过几日就要走了,难得有个人今日没有一道出来,容她无拘无束的逛一圈,饱个眼福。 她心情貌似也极好,不比才将出嫁而去的桑朵朵差,连说话都要比寻常大声些,一如故意说给跟在身后那些好奇的百姓听一般。 圣女义妹自这里出嫁,独独来了一位做祁人装扮的年轻美夫人相送。 这位夫人生得美丽,穿着富贵,不仅通身气派,举手投足更有气度! 她身后随行不过几名女眷人手都佩有宝剑,目光沉暗且凌厉,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样低调,又不显山露水的,来头最大了! 因此,在城门口送了桑朵朵后,汐瑶就被一些好事好奇的百姓给跟上了。 魅玥弄不清楚她的打算,暗中与魅玉几个交换了眼色,便默不作声的跟着。 身在闹市,四下又有颜家的暗卫,倒也不怕。 将转入一条笔直的大街,眼前不仅宽阔许多,来往也更加拥挤。 敬火节那日,颜莫歌就是在这里阻了孙家的婚事,救了夜澜如花似玉的妹妹,还为自己博得个好名声。 也不知此时他可有抱得美人归。 汐瑶顿步一笑,转脸问魅玥,“可有颜弟的消息了?” 魅玥道,“四天前收到奎宿的传书,只道有了颜公子的下落,依照他们几人的能耐,这会儿应该早就找到了人,苦恼的是劝不回来吧。” 汐瑶听后点点头,“你说得有理,我看阿朝近来头发都白了好几把,到底为人父,也不知他二人的心结何时能解开。” 说来遗憾得很! 急匆匆的赶来恩周,就是想仔细会会那位能降了颜哥儿的夜澜姑娘,哪想那夜敬火节远远一顾之后,次日他们两个就双双离开,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给。 汐瑶长叹,“我这未来的弟妹真真厉害!” 心里却是在道:总算得了颜弟的把斌,总觉得不好好奚落开涮他一回,委实对不住自己啊! 跟着她一道来送桑朵朵出嫁的裳音裳昕二婢闻她感慨,两人都掩唇笑了。 常年伺候在主子身边,还不晓得夫人心里做的是什么打算么…… 太阳正毒,街上往来嘈杂,好些个百姓从城门外一直跟到这里,这会儿还站在不远处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探望。 魅玉始终留心着周遭变化,谨慎道,“此处人多眼杂,夫人,我们早些回国色天香楼的好。” 偏生大汗今日格外开恩,都没有叫朱雀死士跟着,就她们几个女子,心里总感到不太踏实。 魅妆也道,“夫人叹着太王夫大人与颜公子,却不想想自己有多久没见小殿下了。” 此话不乏少许责怪。 她胆子大,说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再者她们魅部是沈家的,汐瑶嫁去了蒙国,嫁出去的人儿泼出去的水。 她们随同来南疆,一路上惊险重重危机不断,万一生了差池,哪个都不要回去见公子了,统统抹脖子作罢! 事下桑朵朵出嫁东华海,圣女和几个长老都跟着送嫁去了,还不回苍阙,在这里耗着作甚? 汐瑶被她煞有其事的一说,便假意露出个怕怕的表情,“我知了,莫要训我,恩周的大街上自不得我家润儿好看的,走吧,回了。” 言罢,她状似老实的走在前头,手里的羽扇依旧轻松的摇啊摇,嘴角勾起抹兴味的笑来。 回祁境,她早就想了,可是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暗处看着,总要讲个计策不是? 这厢刚抬步,正对面的去路上,一行黑衣人踩着街两旁的屋檐顶,白日青天的杀过来了—— 【南疆篇】 泼脏水的好戏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杀手?刺客? 哪里派来的人? 要避已是来不及,魅玥等人手中宝剑齐齐出鞘,黑衣人已踏过起落的屋檐,掠燕般倾身而下! 霎时嗅出将要厮杀味儿来的百姓作鸟兽散,纷纷避让。舒睍莼璩 有的躲入就近的商铺里,有的干脆往周边小巷子里缩,店小二见状忙拿了门板来要关门,生怕东西被砸坏,一些茶馆二、三楼的闲散客反还探了脑袋出来,正愁没热闹可瞧熨。 先前还拥挤得迈步都艰难的大街上,霍地空出一方容人打杀的宽敞地来。 汐瑶无疑乃来人目标,她被裳昕裳音护到街旁角落,身后是座高牌坊,绝了来人的可趁之机,魅玥几人迎击上去,转眼就与黑衣人杀成一片。 刀光剑影,铿锵大作姐! 对方无论装扮抑或手上使的兵刃都很常见,随便挑家铁匠铺都能找到那样寻常的刀剑,故而想从其中望个端倪,那是不可能的。 再看武功路数,一招一式,绝狠利落,莫说能瞧个出处,单都是取人性命的杀招,哪里有什么来由?! 魅玥魅玉应付得吃力,即便得颜家的侍卫现身相互,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黑衣人来意简单,只求速战速决,故而无所顾忌,顷刻功夫便愈渐往上风占。 见势,裳音二婢更是对汐瑶寸步不离,来者杀无赦! 便是此时,谁也没料到又得一队着深蓝布衣的蒙面人出现!! 这行人便好认多了,统是做苗人打扮,手握银钩锁链弯刀,目光凶狠,凛冽肃杀的靠近来。 魅玉等分身乏术,被黑衣人缠得挪不开脚步,裳音大叫了声‘不好’,最为当先的苗人横刀劈来,她硬生生横剑去挡! 谁曾想那人极厉害,只一击,裳音被震得通身发麻,手中的剑随之落地,裳昕再动已晚! 只见人是翻是一掌,她受重创,被击得飞出老远! 落地先咽出一口鲜血,再向那面看去,同时闻得一声惊叫,被扛起的汐瑶早跟着蓝衣人撤得火速! 眨眼的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厢还在缠斗的黑衣人亦不恋战,见人被掳走,在四周一派无知的叫好声中,干干脆脆的抽身而退。 …… 一个时辰后,恩周城重重大门紧锁,连只苍蝇都再难飞得出去。 国色天香楼,气氛僵滞紧迫。 祁云澈坐在一层的上座低首沉吟,在他左侧是魅玥等一干女眷,即便每个人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此时却都默不作声的并排跪地。 表小姐乃蒙国堂堂汗妃,被来历不明的人掳走是何等的紧要大事! 莫说回了苍阙在二公子跟前无法交代,单说眼下,对着身为大汗的姑爷,都无颜面而对。 她们难辞其咎,心下早都做了以死谢罪的准备。 然…… 将一言不发的祁云澈暗自里观望了几番,女子们心头都生出怪异。 姑爷是否太稳重沉得住气了?! 不是魅玥她们的心放得宽,依着姑爷对表小姐的态度,若是人真的被哪个抓去,恐怕恩周城早被翻了几遍。 回想先前,出行时魅玉就觉得奇,换平日就算没有鬼宿随行,也少不得叫轸宿井宿跟着。 何以偏生在今日就放了大心,随了表小姐的心意呢? 再说然后,假使不得后来的蓝衣苗人,或许她们会对黑衣人信以为真,只那蓝衣苗人出现得将将好,使得前一波来人更像拖延,故而待到表小姐被掳走后,人是撤得飞快。 而那行蓝衣苗人,说起来裳音就郁结得很! 事后她越想越觉着不对劲,怎的将她一掌劈得老远的人,那攻势,那气势,越发的觉得熟悉?! 她跪得端正,眼神却时不时就偷偷往七爷那处扫,想要望出个一二来。 默了半响,祁云澈似作千愁万绪的叹息了一声,对在跟前候命的城主金伽,道,“既然城主晓得孤的身份,终归也省下不少麻烦,孤的爱妃青天白日在恩周城被当街掳走,城主可是要与孤一个交代?” 南疆百姓无人不知,恩周城有大半房舍街市是颜家盖的,金伽虽是王城派来的管事,诚然更是个空架子。 这些年对颜家讨好巴结,油水捞了不少。 颜莫歌被他当成祖爷爷一般供着,马屁拍得心里舒坦,也就由得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一个无为而治的城主。 汗妃被掳走,这可是震天动地的大事啊! 金伽闻讯之后,反映倒还算快,立马让手下封了各个城门,跑这处向祁云澈领罚来了。 “交代,是要有交代。” 舔着张笑眯眯的脸,他勾首讨好道,“事发虽突然,但小的已命手下兵卫将城门封锁,挨家挨户的查找,定把汗妃娘娘寻到!” “只是寻人?” 祁云澈冷鸷一笑,与人压迫的帝王气度浑然扩散,骇得金伽背脊都凉了。 “孤素来就听闻苗人莽撞凶残,却不想光天化日能行如此明目张胆,若孤的爱妃有个三长两短,这便是蒙国和南疆的事了。” “大汗此言……此言要从何说起?”金伽脸色变了变,怎么他们苗人就突然凶残了起来? 抬手胡乱的将额上的细汗擦拭掉,他道,“当街的百姓都看见了,两方人马突然出现,防不胜防,加之恩周龙蛇混杂,若人有心在我南疆生事,做我们苗子打扮招摇过市的大有人在,猜想两方人实为一伙,声东击西,扰人视线,这些都是可能的,汗皇陛下,您说是吗?” 微挑剑眉,祁云澈笑意里全是剜人皮肉的冷冽,“是与不是,孤不想深究,给你三日,倘若三日后见不到人,抑或者孤的爱妃缺斤少两……” 话到此,尾音里都是耐人寻味的杀机。 金伽打了个冷颤,颜家和蒙国皇族的关系谁还不晓得? 圣女娘娘和长老们成日的防着祁国,防这防那,实则蒙国人早就染指了南疆的城池!掐着千万苗人百姓生死攸关的命脉! 眼前这个祖宗他更惹不起! 金伽愁眉苦脸的叠声道,“好,好,三日!!小的定全力以赴,将汗妃娘娘解救于水火!” 说完,带着手下,连滚带爬的逃出国色天香楼,满大街的找人去!走了外人,楼中一片寂然。 祁云澈不慢不紧的饮着茶,鬼宿等人候命在一旁,魅玥等人跪在另一旁,独他坐姿四平八稳,俊庞上丝毫不显慌乱之色。 分明答案都在心头呼之欲出了,可他陛下老人家威武霸道的不吱声,哪个敢先吭气? 这一默,差点没要了哪些人的命! 由是到了这份上,一直站在楼上的汐瑶探了半身出来,轻松笑语道,“好啦,戏都演完了,端个鬼的架子,魅玥,你们起吧,该作甚作甚去,裳音,你受那一掌可好?不若叫阿朝与你看看?哦对了,这非我一人的主意,你们要怨的话……” 她冲祁云澈努了努嘴,“怨他。” 话说到一半,跪在地上的女眷们不禁大松一口气,连肩头都往下垮了。 还用问么? 这不就是一出泼脏水的好戏! 再说怨,哪个敢怨了主子去…… 不告诉她们,讲求的是一个‘真’字! 颜朝也是在这里的,先就随意捡了三楼的雅间坐着,底下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是下不得外人,他翻着账本接话道,“桑托的人在城外转悠了好几日,苦的就是没机会下手,这可好,不小心就被阴了一招。” 说完,太王夫拍着腿大赞‘妙绝’。 汐瑶从楼上走下来,撩着裙摆,身上早换了身衣裳,端的是镇定自若。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怎可能会栽在南疆这些草包的手里? nbsp;才是来到祁云澈身边,得他伸手一揽,便落入他怀,人是笑,“我那扇子落在大街上了,你说怎办?” 大汗想了一想,“占了南疆的王城,先与你做扇子可好?” 【南疆篇】 不速之客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了大汗的狂言,汐瑶嗔笑他,道,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凭几人之力,就算再使些阴谋诡计能一举拿下王城,可是那两尾大蛇可要怎么办? 祁云澈闻之大笑,晓得他家爱妃来这一趟南疆,只消提起苗人的王城,便是顷刻想起一公一母的巨蛇来。 惦记这个比其他的都要清楚,可谓印象深刻! 温淡的眼色往某处轻飘飘的扫过去,他淡然,不是还有擅剥皮的阿轸在么? 不是有个人更加嚣张霸道,说那蛇母蛇王算个什么,要放到他的面前,眼皮都不眨半下,刀子一出,照着蛇头到蛇尾,整张皮全给它剥下来,做一套小鼓给他家心肝宝贝玩儿炱。 他的意思,与人就是觉着,都能做到这步了,大汗驭鹰和蛇王缠斗,射瞎了蛇眼,那都不值一提了。 轸宿听得满头的汗,心虚乱颤的忙道,这是不日前和井宿他们喝酒时胡乱侃的! 苗子养在王城里的那对蛇儿都成精成了仙儿,能与之抗衡的天下间除七爷再无第二人棱! 天花乱坠的说了连串的好话,总算博楼中众人一笑。 翼宿张宿乘机狠狠的洗涮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胆大包天敢和七爷暗自较劲? 可怜阿轸捂着心口诅咒发誓,喊着爹娘说今后再也不敢乱发狂性。 他哪儿敢和七爷比? 七爷那是天上飘的云上站着的仙神,他就是地上的一捧泥,比不得,实在比不得! 可是心思里,这笔帐他是记死记牢了。 莫要说‘等回了北境’这等话,叫他在路上逮着机会收拾张宿他们几个,真是此仇不报非小人! 只打趣的终归是玩笑话,众人晓得祁云澈的意思。 南疆贫瘠,放眼都是不读书的蛮子,大道理不讲,惹火了便是要打要杀,遇上个把会下蛊使巫术的,要命得很。 虽说眼下是占他们老巢的大好时机,这些天祁云澈更看得出手底下的人跃跃欲试,然,不是说打不下苗域,是打下来做甚? 祁云澈乃一方北境霸主,但凡为国君,不会没动过将天下一统的心思。 且不说蒙国贪图这片深山密林,南疆百姓崇拜蛇,崇拜火,崇拜圣女,无论是蒙国还是祁国来统治这片土地,都不会有维持现今要来得好。 他自个儿在心头有数,决然不会亲口讲出来,拿汐瑶的话来说便是装腔作势。 南疆离蒙国十万八千里,中间还隔着大祁,恐是连祁若翾都不稀罕争个一二,他搀和个什么劲! 由此,先前的打趣里便自有一番学问。 汐瑶断不会为了一把扇子就要杀破苗人的王城,如此一来,祁云澈就有了借口放下这顶好机会,洒脱的撤离此地。 旁敲侧击的话讲了,手下的人听明白就好。 外面天光明媚,大汗扬手一挥,下令出城。 …… 再说如何走出被四面封锁了的恩周城,这可比那日在王城要容易多了,至少不用贿赂守城的侍卫。 颜家的密道宽得可过车行马,任你来去自如。 祁云澈特意给金伽留下三天期限,命裳昕二婢在国色天香楼打发来人,再使轸宿井宿向王城方向刻意留下蛛丝马迹,混淆视线。 待三日之期一过,他们人已行得老远,城门大开,桑托守在城外的爪牙扑空后向四处找寻,也只能照着轸宿二人事先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回王城去。 事事算得完全了,一行人于傍晚落霞正浓时,走得洒脱自如。 …… 入夜。 距离恩周城以北,二十七里处的苗寨。 这寨子与颜莫歌他们逗留的小镇有异曲同工之妙,早就对途径的商队早已习以为常,家家户户都有空房,供以留宿换些钱财过活。 始终在别人的地界,临行前,汐瑶换回了男子装扮,往商队里一看,俏生生的公子被几名如花似玉的女眷簇拥着,谈笑风生,本身已是一道惹眼的风景。 进寨子那刻,差点没晃花寨中苗人们的眼! 好在天色已晚,单单与人瞧个轮廓气度便作罢了,婉拒寨主晚饭的邀请,众人早早歇下,明日天明出发。 这寨子不大,更不富贵,和繁华的恩周城相比就是云泥之别,若不得往来的商队接济,怕是穷得砸锅卖铁都吃不饱饭。 汐瑶自得了一户还算不错干净的人家,魅玥魅玉在外面伺候,她先行沐浴。 四周立上挡风的门板,顶棚用稻草盖着,就是浴房了。 仰头往上看,还能一赏月华星辰,这便叫‘还算不错干净’。 住家的苗老婆子不时就在外面转悠,问热水够不够,还缺个什么东西,生怕让他们不满,下回再也不来。 人生在世,却是人人都不同,想来着实有些唏嘘。 汐瑶不是个娇气的,在皇宫里锦衣玉食,出门在外,没得那么多讲究。 随便擦了身,换上干爽的衣袍,她在里面吩咐魅玥,“明早我们走的时候,与这位阿婆留些银锭。” 她仔细望了望,发现苗人阿婆像是单独住在此,也不知是儿女出了门,还是孤苦无依呢…… 魅玥虽应下,却道,“表小姐心好,奴婢们都省得,只奴婢还是要劝表小姐一句,与这家人境遇相同的数之不尽,且是表小姐此回走了,给的银钱若比平日商队要多,下一回再有商队来住,他们就要那么多,要是不得的话……” 她顿下一顿,像是在往哪个地方瞄,防备着谁一般。 再开口,话语都警惕了许多,“表小姐听奴婢一言,苗人总说祁人狡猾,蒙人蛮横,他们与人下蛊害人性命的时候就不得那样多说法了!” “就是!”魅玉跟着帮腔,听口气都带着愤慨,“表小姐,您可别看那苗子阿婆面善,你要不信,随意弄坏她个盆盆碗碗,你看她问你要多少钱。” 魅部的女眷没少跟沈瑾瑜走南闯北,在苗疆得势之前,大大小小的亏吃过无数。 汐瑶对她们的话深信不疑,只多是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弄不好是要害着往后途径此地的商队的。 罢了…… 她淡笑对外面的二人说,“如此,那便算了吧。” 随后又自语了一句,道,“人心难测啊,你不得害人的心,难保他人没有害命的意。”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刚说完,外面‘砰砰’接连闷响两声,近在门前,这动静声响——如何都像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汐瑶将将穿好衣裳,正在疏离墨发的身形动作一顿,向门那处看去,唤道,“魅玥,魅玉?” 外面一片哑然,独独蝉鸣不断。 无人应声! 汐瑶心一紧,莫非那位苗人阿婆听到她们讲她坏话了? 不当如此小气吧?! 魅玥魅玉身手敏捷,功夫底子虽不及星宿死士,但不可能无端端就被人悄无声息的放倒了去,况且祁云澈他们就在临近的人家,随时会过来,那阿婆不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可…… 就在她疑惑从生时,一道极为沉哑的男声隔着门板生兀响起,“出来,随我走,我不会取你性命。” 说话的人有一把低得像是在喉咙里装了粗沙的嗓子,粗励得稍不留神就会遗漏字句,汐瑶微惊! “你是何人?我的两个侍婢呢?” 按捺心神,紧盯那扇连她都能一脚踢开的门,她压低声音问。 料想刚才听到的两个倒地的声响就是魅玥魅玉了,她二人前一刻还在与自己说话,压根不曾发觉有人靠近,紧接着就不省人事,应当是……被迷晕了? 汐瑶站定未动,一时拿不定主意。 既然外面的人敢来,怕是早有全身而退的计策,他的目标相当明确——抓走她! 【南疆篇】 陛下,你还不认栽……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外面一片安寂,甚至汐瑶还能听到远处寨口的狗吠声。 假使是桑托派来的人马,定会直接闯进,不会让她走出去,如此只有一个可能:来者乃单独行事! 既是这般,外面的就绝不会是桑托的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外面的人行事周密,早做了万全的对策。 他能够轻而易举的制服魅玥魅玉,就笃定了自己一定会出去,就算她想跑都跑不掉! 几个呼吸间,外面那人没有回答她多余的话,这叫汐瑶更加拿不准对方来意猷。 思绪飞快翻转后,她平静道,“且容我更衣。” 那人没有好或不好,只用诡异的声调道,“你最好快点,否则就是我想留你和你的人活命都难。” 他这意思委实叫人惊骇得很蕖! 掳不走她就要杀光全部,哪怕祁云澈等人及时出现,他也不会束手就擒。 是死是活,全捏在汐瑶自己的手里。 她不敢再多耽搁,匆匆整理罢了就行了出去。 门开,外面皎月当空,月华铺洒大地,愈发万籁俱寂。 魅玉魅玥双双倒在门边,看样子应是被迷晕过去了,见她两人呼吸均缓,丝毫不得损伤,倒叫汐瑶放下少许心。 可是……那人在何处? 猛然间,汐瑶有所意识,回头一看,就得一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身后! 他身材高大,由头到脚裹着一件将他完全笼罩的黑斗篷,月色投来,将他的影子照成了庞然大物,诡异非常! 他与汐瑶咫尺距离,方才不出声故意站到她的身后来,好似就是为了看她会不会跑。 若她起了那样的心思,他抬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汐瑶惊颤着低声倒抽一口凉气,没被吓晕过去,也差点尖叫出来。 可又是极快的,她用最快的反映迫使自己平静,强制的驱散了眼底的惊慌,她道,“你是何人?要我随你走去哪里?” 淹没在斗篷里的人鬼气森森的沉笑,“汗妃娘娘果真有几分胆色。” 他知道她的身份,更因此而来。 汐瑶不言,防备的将眼眸轻眯,余光暗中扫视四下。 这苗寨本就靠山而建,弯绕众多,一家望不到另一家,即便她喊一嗓子祁云澈定能立刻听见,然要等他赶来,怕是她早就没命好活。 先前魅玥说得没错,苗人不可轻信,也不知那阿婆收了多少钱财,此时正杵着拐杖站在屋门口那小土坡上左右警惕张望着与人放哨,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 那么看来,身前这人并非没给自己留下退路。 可是凭他一人,要如何将她带离此地? 出苗寨的路只有一条,这家房舍靠山而建,要走,如何都需从正门走! 环顾罢了,汐瑶再看面前这个古怪的人。 他的斗篷太大,即便与他离得近,怎样努力都只能望见里面一片漆黑,彷如根本不得这人,而是一缕飘荡在山野的孤魂出来作乱。 鬼? 这些汐瑶是不信的。 她自嘲笑笑,说道,“我有没有胆色都要受制于你,实在歹命得很,只你孤身前来,听口音不似苗人,若有所求的话,不如说来与我听听,诚然将我绑走,大汗必会对你有求必应,但你也需知道,绑走我的后果。” 垂眸看了看睡得死沉的魅玉和魅玥,她心里古怪。 也不知是怎样下的药,叫她们不仅昏厥得不省人事,事先还没有一丝察觉。 想罢,她再道,“我看得出你并不想伤害无辜,否则我的两个婢女已经死了。” “汗妃所言之意,是想劝我回头是岸,不至酿成大错是吗?” 斗篷下的人仿佛将汐瑶看穿了,连她所言每字每句的意图都揣得无差。 “只因汗妃看遍四下,认为我没有万全的法子将你带走,就算带走你,如了愿,也未必能从大汗手下侥幸得活,故而眼下与你妥协是为最好,你认为,我不敢杀你。” 闻他声如含沙鬼,又粗又糙,喉咙似烂不成型了般,又将自己的心思点得清透非常,汐瑶再不敢妄作想法,更加肃然。 看他的眼底不掩饰的露出惧色,她认栽道,“现下我的命在你手里,敢与不敢那是你的事,只你要将我抓走就尽快,没得待会儿来了人,伤及无辜不说,就是你不想立刻杀我,我也没好活了。” 她实在是没辙,都替这贼人着急起来! 见过求饶的,却是没见过催促着赶紧把自己抓走的,斗篷人轻笑了声,“汗妃娘娘真是快人快语,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缘何而来?” 汐瑶被他从容自若的态度搅得越发纠结,“你要抓便抓吧,来日方长,我还怕不得机会晓得你身份同目的么?难道我说得出来你还能放我一马不成?” 他虽单独行事,但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能够早做安排。 此时同他走了,命还保得住,汐瑶便没什么好抵抗的。 再者凭她一个几度跨进鬼门关的人,莫要提从前学会的三脚猫功夫早忘得一干二净,防不胜防的事,抵抗有个鬼用! 要她猜他是谁,她偏不猜,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横竖要抓就抓,她配合便是! 正说着话,远处果真传来人声,伴着循序渐进的脚步,还有哪个在交谈。 那站在小土坡上的苗人婆子也满面紧张的回首来,手舞足蹈的冲着方比划,示意斗篷人赶快走。 汐瑶无奈道,“看,我家大汗最是离不得我,你想清楚了。” 将说完,只觉后背有异,腰带上仿似被什么勾缠住了。 想要回头去看,那人却一把将她如老鹰拎起小鸡那般拎了起来,同时双脚离地,且是还在被谁不停的往上拉! 眨眼功夫,汐瑶已悬在半空,高出地面七八丈,斗篷人就在她身后将她钳制,两人越升越高,速度极快! 苗人阿婆的房舍在她眼中越缩越小,连还未跨进院门的祁云澈等人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闻他火急火燎的喊着自己的名,想要追赶,奈何为时已晚。 这房子后靠着高高的山壁,定有人在山顶上面拉滑索,纵使命不由己,眼里更巴巴的望着祁云澈离和自己远离,他已是放弃站在原地。 显然,要将她立刻救下是不可能了。 只望他在黑夜里的俊庞愈加深沉,双眉紧锁,曜石般的黑瞳里激荡着电火流光,恨不得把哪个撕碎似的,许久没吃过这样的大亏。 汐瑶不惊更不瞎叫唤,予以他的表情有伤怀更有无奈,心下是道:想出这个法子来掳她的人实在是绝顶聪明…… …… 次日正午。 这天照旧潮湿沉闷,烈日躲在厚重的云层后,虽能为赶路的人免去暴晒,却是不能将时时萦绕的窒闷湿气驱散个几分丝毫。 仿佛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来,可是许久过去了,雨滴迟迟不落,着实叫人无法。 走在前往东长城边境的官道上,汐瑶早就汗流浃背,双腿也麻木了,尤其断过的那一只,此时每迈一步都随时会就地跪下去,不受她控制。 昨夜根本不得休息,被吊上了山后,果真有个大块头在上面接应,只长得呆头呆脑。 掳她的人是奚芩,夜澜的师傅,阿朝的仇人。 大块头是他的儿子,当年侥幸得活,人却天生憨傻。 晓得来者身份之后,汐瑶唯有心里呜呼哀哉,他们掳她实在理所应当,借她家大汗去找太王夫的麻烦,对她当真是如何顺手如何用。 防了这个,设计了那个,偏生漏掉一个身负亡妻之仇的奚芩大夫! 在山上呆了至多半柱香,三人便又依着滑索原路折返。 那时祁云澈已带着人追上山去,苗人阿婆被关在柴房里,正好给奚芩放出来,一切宛如在他掌控之中。 他交与阿婆一纸书信,不知里面写了什么,总之汐瑶是随着这对父子大摇大摆的从苗寨走出去的。 路漫漫,神武的大汗一直没有追来。 【南疆篇】 怪大夫,蠢儿子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v  m) 他能从祁云澈还有众多武功高强的死士面前将自己掳走,这已是人所不能,加之他身边时时都带着憨傻的儿子,也不知做到今日这一步,他在暗中布局多久,按捺了多久。 此刻再来回想昨夜,当时并非奚芩本性废话连篇,反倒似是为了让祁云澈亲眼望见那一幕,才是和汐瑶闲谈几句,以作打发。 这一点也在后来连夜赶路中证实了。 走了好几个时辰,从黑夜到天明,奚芩再没有多与汐瑶多言半句猷。 其心思之缜密,她暗暗所惧。 自从初入北境那年所经的风波后,汐瑶往后的日子就未曾发生任何险事。 成为蒙国的汗妃,平安诞下一子,活得可谓无忧蕖。 天下人都知大汗爱妻如命,汐瑶心中自晓得,她与祁云澈都将彼此视作比自己更宝贵的人,失而复得,得而再失,饶是他们千锤百炼,也不想多经历一次。 而奚芩却极好的利用了这一点。 祁云澈眼睁睁看着她被掳,当时那般,定是千番滋味不可言语,无论多镇定自持的人,多少都会失了方寸。 追上山去却是扑空,再回苗寨,仅得一封书信。 只到那时,不管信中内容如何,汐瑶清楚,祁云澈定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奚芩这连串举动看似多余,实则全是与人做的告诫。 他手里不但捏着蒙国汗妃的性命,更操控着她的生死。 他了解所有人的动向和心思,然,他们所有的人都揣不透他。 独独一人,把北境霸主耍得团团转,单这份胆色都令汐瑶心生佩服,他敢掳走自己,便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想要什么,除了给,恐怕再难有转圜余地。 当如何办呢…… 麻木的随奚芩走着,汐瑶只能靠这些猜测来分散注意力。 就算她这副身子骨再倒退回将将重生那年,没有伤痛更无生育,也经不起连夜的跋涉,已然快要到极限了。 也不知道此时祁云澈在作甚,可是很担心她的安危? 冷不防,那一步跨出去,膝盖再无法支撑,身子稳持不住,就这么硬生生的往前倾去! 单膝沉重的磕在凹凸不平的沙泥地上,汐瑶吃痛,咬牙闷哼了一声,钻心的疼。 下意识的抬首向前面看去,闻声顿步的奚芩正面无表情的回首看她。 夜晚看不清他样貌,由是此时得他回头来,汐瑶才真正看清他的长相形容。 他着一件黑灰相间的旧袍子,郎中打扮,花白的发束在脑后,不太规整,有几缕松散的垂下,平添萧索颓靡。 他身量略高,身形却异常消受,使得那五官如同只有张皮包在脸上,尤为双眼深深凹陷,眼珠无光,看人时空洞诡异,人事沧桑。 即便如此,却是不难看得出他脸上在年轻时候残留下的一丝为医者的风度。 他看汐瑶的目光很空茫,无恨,无怨,仅像是在望一颗树,一块石头。 仿若他生来就没有感情,不知同情怜悯,不晓得爱恨情愁。 反倒是他的傻儿子奚夜见汐瑶摔得不轻,狼狈的跪倒在地上,连勉强支着身体的双手都在打颤,凭她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哪里还起得来? 奚夜肉敦敦的脸露出一抹忧心,侧目看看阿爹,阿爹无动于衷,他想了想,便自己踩着重重的步子折返到汐瑶跟前,把她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摔疼没有?不要哭啊……” 奚夜果然是傻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在哄学步不稳,摔了跟头的孩童。 依着他搀扶站起来,汐瑶仰头对他笑笑,“谢谢你,我不疼。” 他个头和奚芩一般高,只胖了许多,浑身都是赘肉,连走路都在乱颤,长得也不好,笑起来像哭,委实难看。 憨儿如此,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可是却又因此不乏几分难能可贵的真实,至少汐瑶看得出,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没事就好。”奚夜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对她笑得明媚。 他笑,汐瑶便也对他友善的笑了笑。 憨头憨脑的奚夜仿佛有些不大好意思,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有那么漂亮的人儿对他笑呢。 他脸一红,粗着嗓子‘嘿嘿’傻笑了两声,猛然间又想起什么,肉团子似的脸孔忽的一紧,“阿爹说,男女授受不亲!” 说完,汐瑶还没反映过来发生了何事,他嗖的把被她扶着以作支撑的手抽出,伴着惨叫,她再度不支倒地! 只不过这次是往后,屁股先着地。 见她又摔了,奚夜也意识到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嘛,阿爹说了不止一次了,他伸出想要做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为难实在没法说。 就在这时候,奚芩走近。 在汐瑶旁侧蹲下,他二话不说探手往她左膝上捏了捏。 貌似这下捏着哪个要命的穴位了,痛得她鬼哭狼嚎,啥身份面子都顾及不上。 奚夜站在旁边干着急,跺着脚道,“阿爹,你轻点!” 奚芩侧首瞪了儿子一眼,空洞的眸子里多出股子厌恶来,他竟然厌恶自己的亲生儿子,道,“你倒是晓得怜香惜玉,蠢材!教了你千百无数次,连她腿摔断过都没看出来。” 话罢重重叹了口气,从腰间取出一皮具,随手在摊开,里面是诸多粗细不一的银针。 从中取出一支,把汐瑶的左腿摆正,奚芩二话不说就开始施针。 她穿的是男装,撩起部分衣袍,还有白色的缎裤。 这缎子冬暖夏凉,虽薄,却织得极密,针灸这门功夫最是考究大夫的医术,奚芩下针毫不见迟疑,凭一双肉眼,隔着层衣料,几针下去,汐瑶当真觉得发涨的膝盖缓释许多,甚至还能感到血脉得到畅通,舒适了不少。 片刻,奚芩收针,看汐瑶的眼色多了重怪觉。 她了然笑道,“奚芩大夫好不容易才将我抓走,怎会轻易要我的命?” 他一身医术,能教出夜澜那样的名满南疆的好徒儿,这师傅能为她施针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奚芩没有多言,转问蠢儿子,“可看出什么来了?” 话中不乏严父之色,奚夜蹙着眉,一手还捏着下巴做沉思状,认真道,“阿爹刚才施的四针,主是为活血疏通脉络……” 他恍然大悟,对汐瑶道,“你腿不好了!” 废话! 汐瑶心道:你阿爹方才都说我的腿断过,又连夜走了这么久,自然是不好。 傻儿啊…… 比她心情更糟的是奚芩,可他仍不死心,再问,“活络筋脉之后,当如何医?” 奚夜登时犯难,人高马大的愣愣僵立,哑巴了。 他低着头,两只手放在身前圆滚滚的肚子上,嘟着个嘴,那副又丑又蠢的模样,实在不想让人多看一眼。 倒是汐瑶,听到奚芩问儿子‘之后当如何医’,那意思便是她的顽症还有根治的可能? 开了口想发问,见父子二人脸色都不好,身为人质,还是……不要太喧宾夺主的好吧。 想他奚芩空有一身绝世的医术,偏得了个傻儿子,那种爱恨交加的复杂心情并非任何人都体会的。 半响,奚芩总算放弃,对汐瑶道,“你这腿上的旧患要根治不难,但只能慢养,不过……” 他顿了一顿,眼色变得深远混沌。 汐瑶会意,“不过我死活还是未知,养腿的事当是后话,奚先生无需废这不必要的唇舌,若将来奚先生能借我得偿所愿,而又不至于让我痛恨至极,到那时再来说也无妨。” 奚芩眼波微漾,看她的眼色分明比先前多出几许好感,但他生性已是古怪到了这个地步,那些好话干脆连说都不说。 站起来,他吩咐蠢儿子,“你背着她走。” 若说刚才他那一举只为给奚夜做个范例,此举又是为何呢? 汐瑶看他自顾走远,心中甚为疑惑,她话里暗示他凡事好商量的意思他定听懂了的。 总觉着奚芩不得那样坏。 【南疆篇】 遇,诡谪暗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奚夜着实是个憨傻却听阿爹话的好孩儿! 喊他背人,他二话不说转过身去,弯下双膝,冲汐瑶将背拱起,对她道,“上来,我背你。 ” 即便汐瑶得奚芩施针,路是不能再多走,便也没作推辞。 将将爬到奚夜如虎的阔背上,他背起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煞有其事的说,“我阿爹讲过,男女授受不亲,我背你是因你腿脚不便,你可莫要多有想法哦。” 汐瑶笑道,“你阿爹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可不是用在这里,眼下你这‘叫助人为乐’,我会谢谢你的。猷” 奚夜听了觉得有理,遂点点头,又自言自语,“是助人为乐,不是授受不亲,阿爹说我又蠢又笨又呆又丑,不要轻易和哪个女儿家拉拉扯扯,毁人清誉不说,还多惹生厌。” 汐瑶蹙眉问,“你阿爹这样同你说?” 再得他认真点头,她心里就替他难过起来蕖。 汐瑶也为人母,自是晓得那样的心情。 得知自己有孕时她才刚历经九死一生,从跪神台坠下,初初连翻身都难,多怕自个儿将来行不了路,成个废人,更怕那副千疮百孔的身子害着腹中的孩儿。 莫要说缺胳膊少腿,能平安将他生下,就是她这一生最为之所幸的事! 虽她的润儿还小,如何都是自己的心肝宝贝,无论生得俊俏还是丑,聪明抑或呆蠢,她都不会嫌弃。 就算奚夜是个痴傻儿,面貌生得丑陋,可这也并非他本意所期望啊…… 奚芩身为他父,怎能说如此伤人心的话! 心头一股热流涌上来,汐瑶肯定道,“你才不毁人清誉!更不惹人讨厌!比起那些心思里尽是阴谋诡计的人,你比他们好了不知道多少!” 奚夜一脸的茫然,傻乎乎的扭着脖子看背上的人,只晓得她除了长得漂亮,大道理更多得很。 只是她那些道理,他不大听得明白罢了。 这点也让汐瑶望了出来,遂,她又对他郑重其事的说,“今后莫要妄自菲薄,若是自己就瞧不起自己,那才真是要不得,就算有金丹灵药都没得治了!” 这句话奚夜听懂了,他嘿的憨笑,“我晓得了,你和小师姐一样,不但长得漂亮,说的话都差不多。” “小师姐?你说的是夜澜么?” 他不提的话,汐瑶倒将这重关系忽略了去。 也是说起这个名字,她又有发现。 奚夜,夜澜。 夜澜本名姚素澜,乃恩周姚员外长女,入谷之后才改名,不连着说倒未察觉,竟然随了奚夜的字,这…… “夜澜是我小师姐,我小师姐是夜澜,她还是我没过门的媳妇,阿爹说,将来我要娶她过门,她在澜谷和我双宿双飞,给我生一堆娃娃!” 奚夜说这番话时面上洋溢着美滋滋的表情,连他这傻子都知道,能娶夜澜做媳妇是多幸福的事情。 汐瑶却是不笑了。 奚芩不仅将年幼的夜澜当作试药童,将毕生所学传授于她,真正做的是这个打算? 可是夜澜和颜弟两情相悦,这是她亲眼所见,莫非…… 心里刚有个可怕的念头钻出来,走在前面的奚芩回首来催促,“还不走?午饭都不想吃了么?” 一听到没得吃了,奚夜反映比哪个都快! 再不同汐瑶废话,背着她呼哧呼哧的就追赶奚芩去。 三人逐渐行远,顺着空无人烟的官道转了弯,再无踪迹了,这时,祁云澈才从方才他们逗留说话之处旁边的密林里走了出来。 望向道路尽头,他眉眼深沉,心思愈加复杂。 身后,连夜返回恩周颜家的鬼宿风尘仆仆的出现,“爷,查到了,说是四年前后院的老花匠病死,就到奴市上去买回个哑巴,那哑巴的形容与奚芩无差,还带着一个傻儿,孤儿寡父实在可怜,颜管事就将人领了回来。” 四年…… 人就在眼皮底下静待杀机,竟无人察觉! 颜家在恩周的管事是中州本家过来的,对颜朝忠心耿耿,膝下也是有个独子,天生有些残疾,恐是望见奚芩触景生情,才会心软,酿成不自知的大祸! 四年,足够让奚芩摸清颜家在恩周的底细,只怕那些密道都让他自如来去了不知多少回! 桑托给自己留了后路,袁雪怡和楚淮的孩子并没有死,他二人借以复仇之名,要刺杀的却是阿岚儿! 倘若南疆圣女一死,势必要引发蒙国与苗域开战,又因东华海的介入,中土的太平一夕尽毁。 奚芩只向祁云澈要求两样:其一,杀颜朝,以慰亡妻在天之灵。其二,将夜澜奉还。 他与桑托暗中早有来往,这次掳走汐瑶,是要杀死在半路上?还是借花献佛,交到桑托手中?或者害其性命,嫁祸东华海,全然随他心意。 自然祁云澈也可以在半路中把人抢回去,这些他都算得滴水不漏! 可是杀了他,再无人晓得袁雪怡的孩儿在何处,没有他的相助,哪怕阿岚儿侥幸得活,杀不了桑托,绝不了后患! 只要答应他这两件,他便亲手取桑托性命,助这天下归于安泰。 把汐瑶掳到身边随行,只是要一张保命符罢了。 当年是颜朝害他妻子性命,害他儿子痴傻,现下他只要把谷中的人要回去,再为妻子报仇,连颜朝唯一的后人都可再不闻不问,这所求并不过分。 祁云澈负手静立,沉吟了会儿才问,“颜朝怎么说?” 他脸色阴霾得可怕,鬼宿都快忘了曾经几时这便是他真正的模样,冷冽,淡漠,杀伐果决。 七爷已经太久没有受制于人,这次不仅事关夫人的安危,更关乎天下的安危! 鬼宿暗中汗颜,不敢有丝毫懈怠,回禀道,“太王夫说,祸事乃他当年所致,故而听凭七爷处置。” 言罢,只听祁云澈一声冷笑。 听凭他处置? 那是颜朝不知他的儿子已和夜澜拜堂成亲,若是他死就能够化解一切,他倒是乐得成全! 鬼宿望了望祁云澈视线紧锁的方向,心中同样在担忧。 人生得一所爱不易,七爷想要成全小公子! 太王夫是蒙国的功臣,地位举足轻重,更是小公子的至亲,让他死更不可能! 东华海虎视眈眈,若然此次他们踏上中土,恐怕再要他们退回海上的浮星岛就难了。 相较之下,夫人的安危暂且不足为虑,只除了答应奚芩的条件,还能如何解这死局? …… 两日后,东长城边城内。 回到祁境,颜莫歌不仅通身舒爽,连那颗惴惴不安的心都全然放下。 近来南疆实在混乱,即便是他能横着走也走得不大痛快。 眼下是好了,回到祁国真真看哪处哪处都顺眼,他更不急回北境去,江山多娇,先带他家夫人多游览几处,好好玩耍一番才是头等要事。 将入夜,行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中,他一手牵着夜澜,一手转着白玉骨的折扇,俊庞上笑意盎然,兴致得很。 不时经过些卖一些稀奇古怪小玩意的摊子,就停下来问身旁的人儿喜不喜欢,要不要买了逗趣? 夜澜瞧着便心不在焉,颜莫歌全当她初次离开南疆,还未适应,卯足劲给她找乐子,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要扭头回澜谷去。 除了她自个儿,谁也不晓得她的心思。 本是算好了时日从恩周城离开,料想在那小镇上多留两日,师傅便会追来,那么她也…… 可是竟容她平安无事的又消磨了好些天,风平浪静,这更让她不安。 奎宿三人在他们身后跟着,对不日前暗中得知的消息闭口不提。 心里是道,小公子和小夫人能走得远些也好,远离那些是是非非,七爷总有法子人情两全。 各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一把就从夜澜身后将她另一只手抓住! “师妹,你叫我好找!” 【南疆篇】 颜哥儿的美男计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声音何其熟悉,夜澜一惊,下意识回首。 拉住自己的男人着一身深蓝简装,腰间佩戴了一把似苗人侍卫用的锋利弯刀,一手执着的抓着她,一手杵着根光滑的红藤木拐杖。 单看面貌,他最多二十出头几许,刚毅的五官轮廓分明,虽与‘美男子’不沾边,可却有种独特的魅力,亦正亦邪,亦妖亦魔。 他神情有些紧张,死死抓住夜澜的手不放,用他那双空洞的眼向她望来,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也焦急的做着找寻。 此人正是她师兄夜熏熹! 师傅没有寻来,反叫师兄先找来了,夜澜心情复杂无比,迎上他无光的眸子,双唇蠕蠕,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大街上人来人往,何其热闹,独独这狭小的一方如与世隔绝, 颜莫歌默不作声的看了会儿,见夜澜拿不定主意,干脆用以清冷的眼神扫向夜熏,淡声道,“你认错人了。缛” 话罢,他强硬的去分开那人抓住夜澜的手,再没有多余的说法,牵着她就往远处行。 毕宿和参宿横身将想追的夜熏拦截,却又在夜熏不客气的喊他们‘让开’的同时,夜澜先挣了颜莫歌,匆匆道,“他听不见!” 说完已是扭头走回去,主动拾起夜熏的手,迅速在他手掌上写了几个字。 颜莫歌怔怔然,当即有些不悦。 这瞎子听不见又如何?她是他的人,既然嫁了她,和澜谷,还有她这个穷追不舍的师兄早没了关系! 可是这会儿子,夜澜哪里还顾得上管他? 得了回应,夜熏脸容上松释了几分,又问,“你和谁在一起?为何会跑到祁国来?莫非你要一辈子离开澜谷么?” 若说他前两句是关心,那这最后一句便是质疑。 仿佛夜澜想要一辈子离开澜谷,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能逃到哪里去? 此话大大的惹了颜莫歌的不痛快,复而蛮横的把夜澜拉回自己身边,昂起下巴道,“她是我妻子,我去哪里她便去哪里!一辈子离开澜谷又如何?本公子还不屑让她回那个鬼地方去!” 气质甚浓的说完,得四双无奈的目光投来,他意识到夜熏听不见,遂又吩咐奎宿,“你告诉他!” 奎宿登时犯难,满脸都是苦涩! 怎么告诉?要他一个大男人抓着另一个大男人的手写字么? 奎宿委委屈屈的犯扭捏,叫他杀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叫他抓男人的手,这举动太过亲密……他不愿意。 颜莫歌自是看懂他那点心思,眼珠子只差没瞪出来! 怎么写不得了?夜澜都写得,他的手下竟还要犹豫半响?! 他们眼色里你来我往半会儿功夫,夜熏觉不出响动,把夜澜拉得越发的紧了,“小师妹,你同我说,可是有人强迫你来的此地?” 不得了了,还强迫呢? 颜莫歌是不晓得,这天下间还有人能强迫了他家油盐不进的娘子去! 夜澜见他脸容越发不好看,投与他的眼色里都是请求,随即在夜熏掌心写:没事,是我自己愿意来的,我们找个地方再细说。 她每在那掌心里写下一笔一划,颜莫歌都紧锁眉头望着,一撇一捺都不放过。 安抚了夜熏,夜澜转首对他,话未说出来,他先扬声,“奎宿,去找家清静的客栈落脚。” 他知!横竖都甩不掉那张狗皮膏丨药了! …… 夜渐深。 东长城的边城不比其他,戌时中城门就要关闭,若是到了冬日,还要更提早些。 故而戌时尽了,大街上便也随之安寂下来。 微风浅浅拂动,为这夜带来一份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平和。 细细的聆听,只有守城兵肃穆威严的往来交错跌宕。 坚硬的铠甲,锋利的兵刃,交叠出令百姓能够安稳入睡的钢铁之声。 家家户户灯盏渐灭,边境的城池归于宁静。 客栈中,颜莫歌占了间大好的雅间,独自坐在里间靠窗的软榻上小酌。 到此安置之后,夜澜倒是先告与她师兄听,她已成婚,嫁了颜姓公子为妻,他待她极好,二人很是恩爱,她此生能得一良人,心满意足。 有了这句话,颜莫歌先前积压的那点怨气也消散许多,心里舒坦了。 而且他看得出来,夜熏得知此事后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是有多钟情自己的小师妹,任哪个都能轻易瞧出端倪。 只可惜,夜澜早就是他颜莫歌的人了! 退一万步说,倘若他们师兄妹真的两情相悦,在他还没去到澜谷时,都早就好上了,那更没他什么事。 坐定后夜澜就先说了与他的关系,她那点心思,不就是为了安抚他么? 之后,颜莫歌放了大心回房小憩,容那师兄师妹说会儿话,反正有毕宿盯着,他不着急。 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 彼时窗外月色正好,如玉公子半躺于榻,沐浴过后,着一件月白色锦袍,衣上绣着大朵展开的芙蕖花,与他披散在身后的柔滑青丝形成鲜明对比。 他姿态闲适,一手屈起置于身后作以支撑,一手拎着青玉酒壶,小口小口慢条斯理扬头品酌。 那衣袍与发自上而下,流泻满地,看上去很是洒脱。 又因暑热,他人是早就随性惯了的,除了那华袍之外,里面是不着寸缕,丝丝冰凉的衣袍顺着他无暇的身滑落,露出白皙的胸膛和侧肩。 沐着月芒,公子肤如凝滞,美目含着华彩,风姿若妖。 单单静止不动,都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奎宿从外走进来抬首一望,亦是被小公子如此华美的模样惊得呆了一呆。 这是…… 颜莫歌未看他,只顾晒着月亮,一口酒饮下,口齿散着淡香,吐气如兰的问,“你说,比起她那个又聋又瞎的师兄,本公子如何?” 奎宿又是一愣,连忙低首作揖,老实巴交的回禀道,“且不论小夫人的师兄身有残疾,那位夜熏公子,无论是才智武功,抑或家世容貌,自是没有哪样能与小公子相提并论。” 听了这话,颜莫歌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他连声的冷哼,得意又不想太过表露,自然了,那夜熏是什么身份?他犯不着自降身价和他比。 暗自窃喜了会儿,才是对奎宿挥了挥手,“下去吧。” 奎宿早被难得一见的‘香艳’场面震得小魂飘飘,暗暗吞了口唾沫,退出雅间。 心是叹息道:看来小公子对小夫人用情至深,为了稳固地位,竟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 碍着颜莫歌是个大醋瓶,夜澜没得与夜熏短聚多久。 问客栈小二借了厨房,又亲自取来药罐仔细洗干净,再把随身带的药架在火上煎煮。 诚然,颜莫歌身子里的毒已经驱解得差不多,只夜澜不知到底还能陪他多久,那些自娘胎带来的剧毒曾经深入五脏六腑,沁入骨髓发肤,即便此时毒解了,却在常年累下不少疾患。 哪怕是他有那身武功强撑着,也是治标不治本。 故此她想,至少自己还能在他身边时,尽量为他调理。 煎了药,再回了雅间,与先前奎宿的反映一样,饶是夜澜再心如止水,也叫颜莫歌那副故意搔首弄姿的身段给吓了一小跳! 愣愣站在外屋与寝房相连处,她半响才回神,笑道,“这是个什么说法?半夜不睡,故意捡了窗边坐下,想吸引哪家小娘子眼巴巴的来瞅上一瞅呢?” 说完她就走近去,把手里那碗热腾腾的药汁递到他的面前。 颜莫歌没动,侧首来扫了一眼那药,又看看夜澜,狐疑道,“你方才给我煎药去了?” 自他沐浴后坐在这里,拾起酒壶拉开衣裳,这晒月光的姿势也摆了一个半时辰有余,将至后半夜,他家娘子还不回,他睡得着么? 越等他心里越不舒服,就算是师兄妹的关系,有什么话不能等白日再说? 就在他快按捺不住时,外面忽然传来个徐徐不急的轻步声,他一准就认得,连忙装模作样,端住了! 眼下见夜澜把药送到跟前,煎药得多费功夫啊,自然是不能与哪个多叙的。 如此想着,颜莫歌再看回那碗药上,觉得好像脸色没摆对。 看出他心思,夜澜嗔笑了声,“瞧你那芝麻大的心眼儿,若真不放心,你才将为何不留下听听我与他说什么?何苦憋着自个儿装大度,还摆个这样的姿势,还要拎了酒壶添架势,非要我说,我与他早得什么,只不过叙了半柱香的闲话,其后都在厨房与你煎药,你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听你这么说,小爷岂止大好!” 颜莫歌脸上愁云顿消散,支起身来,伸手拿了药碗喝下一大口,“你也知道我就是做做样子,这酒我都没喝几口,不信你看。” 说着就把酒壶往夜澜怀里塞,美酒虽香,他家娘子不喜欢,他以后戒了都可! 夜澜接过酒壶,果真还很沉,不禁觉得好笑。 在他对面的圆凳上坐下,顺手把酒壶搁在旁侧的桌上,她道,“我和师兄之间不得什么,你无需多想,若有想问的,大可问我便是。” 颜莫歌喝着药,抽空斜斜睨了她一眼,那风华流窜的眼珠子里都是计较。 问么,会不会显得太小气? 可是不问,实在是他心里一个解不开的小疙瘩。 思量间,夜澜提起纱裙,翘了腿,坐姿闲闲的,再丢下一句,“你的小气呢,我早就见怪不怪了,过了今时,下回你再想问,可别怨我不想说。” 撂下空药碗,颜莫歌痛快道,“说来!你和他从前可有……私情?” 唉…… 颜哥儿也着实觉得自己没骨气,怎的本该他是那个理直气壮的人,可只消一到夜澜的面前,就怎么也硬气不起来。 “不得私情。” 四个字,立刻让他前一瞬那丝丝自觉的‘没骨气’都烟消云散。 夫妻之间,要骨气来做什么啊,好好过日子才是上佳之道。 夜澜光是看他脸色变化都够消遣了,尤其她每说一句,他那张俊脸,啧啧…… 暗自偷笑,她继续道,“我师兄夜熏比我长两岁,他先我半个月被师傅抓进谷,天生力大,又能吃苦,谷中的粗重活都是他在做,因而师娘故去后,除了我之外,他也被留下来。” 那是小师弟是襁褓婴孩儿,奚芩照顾自己的儿子都来不及了,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夜澜则专心研习医术,偶尔得他指点,天资聪慧,进步极快。 四个人在谷中的生活愈渐平淡,慢慢的,也就各行其是,谁也不碍着谁。 颜莫歌问,“听你所言,他并非天生残疾?” 夜澜点头,平平说道,“师兄没有学医的天赋,只懂些粗浅的药理,不过对养蛊倒无师自通,在谷中年月长了,师傅成日外出,每次出去都会带上小师弟,对我们限制反倒不多,也便是说,我们想要离谷,是随时都可的事。” 哪怕是回去找寻原来的家人,奚芩为了傻儿子,为了报仇,哪里关顾得了其他的? 夜澜曾经回过恩周一次,那时望见爹爹带着弟妹出行,身旁有二娘作陪,如何都没有她的位置了。 于他们而言,她是已死之人,再者若她贸贸然回去,就算她没有想法,指不定会惊了二娘,生出祸端来。 索性她就藏在澜谷,就算出去,也只在谷外附近采药。 “我不知师兄是何时对我有了心思,他以为我不离开澜谷是害怕师傅,却也从来没问过我,有一日他故意将我支开,将师弟胁丨迫,以此威逼师傅放我,结果……便是这样了。” 奚芩怎会受哪个的要挟? 他的傻儿子是连自己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或许觉着真的死去了,还会当成是种解脱呢。 夜澜回谷才发现不可挽回,只好求奚芩饶过夜熏一回。 “说起来还是你这师兄自作多情了。”颜莫歌笑,美滋滋的望着夜澜,“你对他不得丝毫男女之情,是不?” 夜澜无奈的望他,重重咬牙道,“是!” 他快意大笑,猿臂一展,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抱着。 埋首在她胸口狠狠的嗅了嗅,再问道,“故而由始至终你心里只有小爷一人,是不?” 夜澜在他脸蛋上拧了一把,“又是公子,又是小爷,你这些自以为是的称呼能少点儿么?” 颜莫歌一脸的讶异,“少了那还是我?” 他颜家公子,天上地下,举世无双,自称当然要往了不起的喊。 见他开怀,夜澜懒得多言。 颜莫歌又问,“对了,那为何澜谷会是你的名字?从前不该叫这个吧?” 她那眼神将将斜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赶忙抢道,“是了,都怪我阿爹,这医谷不换个名字,叫人以为易主,怎让从前的是淡忘呢?我说得对吗?” “对,都对!”对着个自恋的,夜澜实在言语无力,“你还有不对的时候?” 夫妻二人说着逗趣的话,颜莫歌是觉得他哪时都是对的。 这样也好吧,骗得过一时算一时。 【南疆篇】 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澜都不晓得自己何时变得谎话连篇了,可是转念再一想,眸光落定在颜莫歌的脸庞上,心下登时清如明镜。舒睍莼璩 怕也只有独独对待他时,那谎话才一个接着一个。 说来都是为他好,然有了第一次,还要有无数次的谎来圆,她暗自的忧虑也愈发的多,不知还能瞒多久。 更惶恐,指不定明日,后日,抑或是下一时,连瞒都不必瞒了。 强制自己收回不安的愁绪,望住跟前笑容美好的男人,她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孔,满目爱恋,“你只需晓得你是我此生唯一爱的人便好,莫要有事无事尽给自己找些不必要的气来受,我瞧着好笑,你自个儿添堵,何必?熹” 颜莫歌应声点头,看着比哪时都听话,把软绵绵的人搂得紧紧的,他抒怀叹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再没别的奢求了。 回他恬然一笑,夜澜道,“晚了,早些安置吧。选” 颜莫歌颔首,将她抱起走向床榻,把她放平后,又去吹熄了烛火。 回到床前,方是脱了靴子,还未躺好,夜澜忽然抬手来拉他的寝衣,他一时没防备,竟是有些不稳,身子摇摇欲坠的向她倾近不少。 霎时,二人鼻息可闻。 为了不让自己压着她,颜莫歌用单手勉强支着身子,他寝袍本就着得松松垮垮,只得腰间一根绸带系着,因她方才拉那一把,这会儿看来上半身裸丨露了大半,光洁欣长得很。 “怎的了?”他轻声问她,眼色里都是柔色。 不觉间,呼吸急促了少许。 夜澜对他笑,静静的,甜甜的,宁然美好。 主动抓起他另一只手,引导他触碰自己。 颜莫歌的手不似寻常男人那般,或多或少总会有些茧子,他却不同,十根玉指,葱白修美,被养得极好,暗夜里皮肤都会泛光。 他指腹柔软,几许温凉,自她面颊滑下,与彼此间撩起一阵说不出的酥麻之感。 才将要落到她一只酥胸上时,他蓦地回神,僵硬的将手抽离出来。 随即侧身躺好,努力平静的呼出口略带灼热的气息,道,“不早了,快睡!” 不明就里的语气中参杂着一丝恼怒和肃然。 他倒是晓得她的意思,可是…… 才刚平躺下,夜澜两手从他腰间环过,她整个人也覆近他身侧,语意问话劝是关切,“你不难受么?” 给他用的药是她亲自煎煮的,用了那些药材,她比哪个都清楚。 夜虽深,却也长,她自然知道他此刻最需要做什么。 “夜澜……”颜莫歌没辙的唤她的名字,“我早就想问了,你给我用的到底是什么药?” 分明他能察觉,且是她也亲口说了,他的毒已解,今后留心调理,不说长命百岁,但总不会再毒发,甚至因此死去。 可是为何每每服了她的药,他都想……同她行鱼水之欢? 起初他并未察觉,只一夜两夜,后来每夜都这般,他也察觉了蹊跷。 纵使新婚燕尔,事后回想自己如痴如狂的模样,哪里算做与她恩爱,说是在她身上发泄还差不多。 颜莫歌着实不喜这样。 其实不问,大抵他也能猜到一些。 夜澜通晓医术,精于医理,她自己就是副能解百毒的身子,与他正好相反,因而他们大婚之夜一过,她就对他说毒解了,他又不蠢,自然心里有数。 既然他的毒解了,连日来路途奔波,哪怕是在镇上时,她每天为镇民忙碌,到了晚上,他亦实在不忍再多折腾她去。 可夜澜偏在此事上固执得很,他这疑惑她还没为之解开,趁他不备,她是连玉足都往他身上压去,轻描淡写的挠动,撩得他不得安宁。 隔着薄薄的丝缎衣料,圆润的膝盖使着坏,自他小腹往下游移而去,停在他越发昂扬的欲丨望之上,再看她如水的美目,柔软得快都把人融化了。 颜莫歌难得坐怀不乱! 一手握住她膝盖,将她退回原位去,再信手捻起薄被给她盖好,体贴如斯,“明日还要赶路,我们回苍阙,大抵还需三、四日,到了苍阙再……” 夜澜侧身躺着,一手支着脑袋,这时不比白昼,宁淡的脸容上漾着笑,杏眸弯弯的风凉,“只怕到了苍阙,有个人就要憋死了。” 颜莫歌失笑,话语里的字眼中都是无力,“那你还在药里动手脚?” “才不是动手脚。”她耐心道,“你可知你的毒虽解了,原本却是副害命的身子,与那剧毒融为一体,倒是有些因祸得福,一般的人想要对你下蛊落毒,都不会起作用,只如今硬生生为你把毒性驱除,这幅身躯犹如新生初长,倘若有人对你落毒,取平常一半都能要了你的命去。” 听她一说,颜莫歌蹙起俊眉,“当真?” 他确是没想到这一点,以为解了毒就能无忧过活,岂料容人有个异心,想要害他反而更加容易。 夜澜认真的点头,丝毫不含糊,“你常年习武,解毒后调理两日,气息越发沉厚,就觉得精神爽朗,全好了,殊不知正因你习武之故,反疏忽于此。” 颜莫歌半信半疑。 这和她……引诱他行丨房事有何相干? 疑惑都呈于面上,夜澜不羞,统统说与他听。 “你可听过‘采阴补阳’?便是男女行丨房术,以女子为滋补调和,我与你喝那碗汤药便是引子。” 原来那药是引子,难怪颜莫歌每每饮下都周身燥热。 便如此时,体内好似有热流在私下攒动,根本不受他控制,最后还……都向他小腹之下涌去。 看夜澜的眸光变得越来越灼热,她倒是坦然得很,又是采阴补阳,又是要行什么房术,连药引都给他下了。 说得头头是道,换别个说出来,他定当污言秽语! 他迟迟不言,夜澜追问,“那你信是不信?” 光是此时她那双淡光微闪的眸子对他而言都是天大的诱惑,还有什么信不信的? 唉,终归是自己的娘子。 还有何事是做不得的? 蓦地翻身将她压下,他低头就如狼似虎的吻下去,齿间亦轻亦重的啃咬她朱色的唇瓣,双手难耐的揉捏她的娇躯。两人的衣物轻而易举被扯开扔到床下,他沉腰挤入她两腿之间,肿胀的欲丨望猛然挺入—— 霎时,夜澜被贯穿,刺痛不适令她咬牙轻哼出声。 那药性委实烈了些,他们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让颜莫歌比寻常更加失控。 不够滋润的身子经他狂风暴雨的撞击,她尽力屈起腿儿,调整呼吸,承受他一下下猛烈的侵入。 他身体滚烫,肆意在她体内驰骋的欲丨望更是几欲要令她昏死过去。 交缠之间,冷不防急促的呼吸嘎然而止,察觉他不动了,夜澜睁开紧闭的双眼,眸色里一片茫然的看他。 只望见颜莫歌俊庞上沁染着情丨欲,华彩的深眸彷如被蒙上一层绯红的纱。 他静静的看着她,半响不语,喘息还很粗重,夜澜不知他是否还清醒。 又过了半响,正当她红唇微启,忽听他道,“不怕,以后不会再弄疼你了。” 夜澜心似一震,他便是在语落之后,双臂抱紧了她,爱她癫狂。 他定是晓得她有多疼的,只她心甘情愿这样做。 然,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 一场欢爱,激烈过后,夜澜累极沉沉睡去。 颜莫歌却清醒如斯,替她略作整理,再盖好丝被,他赤脚下地,踩着满室旖旎的气息行出屋子去。 外面,这天守夜的是毕宿。 见小公子突然出来,他忙是从暗处现身,对他摆正身姿,颔首待命。 修洁的手将门轻轻掩上,颜莫歌左右望望,未见其他厢房发出光亮人声,才想起住店时将这一层都包了下来。 毕宿见他行事古怪,举止间透着骨鬼祟意味,还以为他是想趁小夫人入睡,去找夜熏的茬。 人便是靠上去以手做掩,小声道,“那瞎子在三楼安置,怕睡下有两个时辰了,参宿盯着呢,小公子尽管吩咐!” 颜莫歌鄙夷的瞥他一眼,不悦道,“本公子可有过要去找他的茬了?” 一个又聋又瞎的,他犯得着去找这个不痛快么?! 把他想成了什么人? 毕宿吃瘪,往后退了半步,缩了缩脖子,老实的闭上嘴不敢再乱讲话了。 心道:按往常不用吩咐他们都晓得把开罪小公子的人狠揍一顿,唉,自打有了小夫人后,他家公子真的改了性子了! 再一回神,眼见颜莫歌就地蹲了下去,一手撑着下颚,一手对他招了招。 毕宿跟着一并蹲下,就听他长叹道,“以前不明白为何澈哥要时时叫人盯着慕汐瑶,眼下我算是晓得了。” 这些个女人的心思当真多得很,问个话只说一半,以为那一半就能把你唬到了。 说笑呢?! 当他颜莫歌是什么人? 一眼看不透,还看不出她心里揣着别的事? 毕宿听出点意思,凑近猜测的问,“小公子的意思是……也叫属下们日夜不闭眼的盯着小夫人?” 颜莫歌摇头,难得放空了他那对狡黠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对面的门窗,闷声道,“你们小夫人有事瞒我,哼,又是个心眼多的。” 毕宿微愣,思绪一转,道,“会不会与澜谷那位奚大夫有关?” 到如今,那与太王夫大人有仇怨的奚芩一直没有现身,小公子连他的女徒儿都娶了,他那夜熏徒儿都追了上来,没道理奚芩追不来。 颜莫歌也正为此沉吟,“夜熏又聋又瞎,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既然他都能找到,那奚芩必然也能够,且是那找寻关键就在夜澜身上。 可颜莫歌自认为对夜澜比哪个都熟悉,她心在他身上,她的身子更都全给了他,到底是哪里疏忽了呢? 总觉着那死丫头瞒了他一件大事! 原本他想从夜熏下手,但转念又觉得就算问了,夜熏也不会说,就算说,也不能判断话语真假,万一他什么都不知,还打草惊蛇。 现下当真让他犯了难。 辗转片刻,他吩咐道,“天亮就出发,我们早些回苍阙。” 毕宿随口问,“那楼下那位……” 颜莫歌不耐的瞪他一眼,“有本事从南疆找到这里来,还没本事跟了?” 不跟最好,要跟,他也不管! …… 这夜,无眠的还有汐瑶。 在天黑时分入了边城,无意中看到颜莫歌那刹,忘了同行的人,忘记自己还在做质,当时心情还真是惊喜愉快得很! 可是得一声兴高采烈的‘小师妹’响起,顿时汗妃娘娘再没任何心情。 面是一定会见的,这些天她已经摸清楚了。 奚芩早做了打算,先掳走她,再找到颜莫歌和夜澜,大伙儿一齐热热闹闹的赶去与南疆的送嫁队伍‘汇合’。 那之后……恐是得依着奚先生的心情来。 当年阿朝在谷中犯下那等杀孽,奚芩恨死了颜家,在这里见到颜莫歌,她有何好高兴的? 何况奚夜还同夜澜定了娃娃亲! 只不知奚芩心里在打着如何的算盘,厉声将想要向夜澜奔去的奚夜呵斥了回来,没有立刻上前去。 多得当时街市人多,与颜莫歌离了不少距离,也没有被他们察觉。 望着那对璧人十 指相扣,身为嫂嫂,汐瑶打心底高兴,再看满腹诡计绸缪的奚先生,心情便复杂得无以复加。 身不由己便罢啦,再来几人与她一道遭罪,难不成还能分担苦楚么? 夜深深,一弯皎月挂在天上,晒得万物大地一片盈润光泽。 手里随便乱捡了根树枝,她蹲在客栈后院的空地上乱写乱画,正百无聊赖千愁万绪时,奚夜迈着笨笨的步子,也蹲到她身边来了。 “汐瑶姐姐,你在做什么?” 奚夜这身形,少说有两百斤! 每顿几碗米饭都吃少了,还得随身带着几个馒头和馅饼做零嘴,那身肉可不是白长的。 往身旁这一蹲,汐瑶都觉大地在微颤。 她侧首看他,他却双手扶膝,看她在地上写的字。 “祁……云……澈……”奚夜慢悠悠的念完,恍然大悟,紧张道,“啊!你写蒙国皇帝的名字作甚?会被砍头的!” 汐瑶懵了,她夫君的名字她还写不得了?更怪异,“你怎晓得这是蒙国皇帝的名字?” 且是他还认得字,说起来是她小瞧他了。 信手把地上的字迹拂去,汐瑶再问,“你爹爹教你的?” 奚夜点头,“阿爹说,蒙国的王夫害死阿娘,要为阿娘报仇,就要先除掉几个阻碍。” 见他表情真真的,那几个阻碍不问也知,定有祁云澈在其中了。 汐瑶并未与他较真,只笑道,“你阿爹可有同你说,那些阻碍除不掉时当怎办?” 奚夜滑头的笑了笑,“说过,要是除不掉,就避开,反正先活命,有命才能报仇!” 【南疆篇】 我的寻踪蛊是不是很厉害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听奚夜的口气,有命活着才能报仇,真是了不得。舒睍莼璩 并非是汐瑶一而再的小瞧他,只到底奚夜心智不全,十几岁的年纪始终如七岁小儿。 却是这般,奚芩还是与他不倦灌输仇恨,让他时时铭记在心,还将那些所谓‘障碍’的人的姓名都硬背记下来。 做到这一步着实不易,可想奚芩心中到底有多恨。 这几日的跋涉,汐瑶心中思绪甚多熹。 奚芩对她并无约束,每每她行不得路,还会让奚夜背着她走,除了他们父子二人,再不见和其他哪个碰面。 故而祁云澈追上来的话,想在中途将她救走,甚至拿下奚家父子都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等了几日,很是风平浪静选。 祁云澈没有动作,这委实不符他行事作风。 汐瑶唯能从此断出,奚芩手中抓着连他也奈何不得的要害,横竖她暂且不得性命安危,便也不轻举妄动了。 撇开从蒙国出行那些时日,已经许久没有和祁云澈分开这样久过。 诚然十分想念,不信他会丢下自己不管,她琢磨着,就算他不来,少不得会派两个死士暗中跟随。 方才随意捡了根树枝想在地上留个口讯,可她随之又想,若是暗中有人的话,她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还用得着写什么吗? 犹犹豫豫的,也不知怎的就写出个名字来,若不得奚夜来打岔,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发呆到何时。 蹲在地上,汐瑶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撑着下巴,看看地上被自己挥去了的那个名字,再仰头去望头顶的明月,长叹一口气,道,“我家大汗这回算是跟头栽大了。” “跟头?”奚夜不明所以,转头四下的看,“大汗是哪个?他在哪里栽跟头了?” 听他不晓得‘大汗’和‘皇帝’一样都是尊称,汐瑶对他笑道,“大汗是我家夫君,就是祁云澈。” 对他用不着隐瞒,奚芩事事算计干净,这些她说了也不得什么厉害。 奚夜却有些惊动,肥肉横生的脸上立刻泛出紧张,“你夫君是祁云澈啊!?” 汐瑶侧着脖子和他对视,把头点点。 奚夜用手指着她骇然道,“那你不就是蒙国的王后?” “王后?”汐瑶怔愣了下,认真与他道,“好像不得这个说法,他们都喊我‘汗妃’。” 说时,蹲在身边那座小山挪了步子,远离她好些距离,那面上满是防备,生怕遭她迫丨害。 汐瑶侧目一晒,冲他招手,“过来,我当真有本事害你,还会受制于你阿爹么?” 奚夜想想觉得她说得对,便原路挪了回去。 大眼望着小眼,心思就这么转开了。 汐瑶忽然想起先前进城时,奚夜站定在一个烤肉摊子前流口水,眼珠子瞪得移都移不开,最后奚芩实在没了办法,硬是给他买了三个才罢休。 遂,她先问道,“对了,你阿爹呢?怎么不见他?” 奚夜答,“阿爹去了澡堂子。” 汐瑶煞有其事的点头,所以才叫他来盯着自己吧…… 如此好得很,正和她意。 目光放到他胸怀微微鼓起那处,她再问,“傍晚时你阿爹给你买的肉囊好吃吗?” 只消与‘吃’相干,奚夜都异常激动,不过那三个肉囊他还留下一半用油纸包好放在怀里,得汐瑶问来,他忙用手去护,以为她想吃。 不仅用手护,他还断然道,“你想都别想!我要吃的。” 看他那贪吃的样子,汐瑶叹道,“哪个想吃你的了?这肉囊在蒙国随处可见,我早都吃腻味,我跟你说,蒙国啊……尽是这样的烤牛肉烤羊肉,肥得流油,我最不喜欢了。” 她不喜,可是奚夜大喜啊! 光听这两句,那口水都快拉出三寸长! 汐瑶斜眼瞅着他,“好像你很喜欢?” 奚夜把头猛点,眼色里都是羡慕。 能在蒙国大鱼大肉,简直是他毕生所愿,什么报仇,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见他上钩了,汐瑶卖着关子,慢悠悠的描述了几样北境的美食,烤牛烤羊烤兔子……经她说来绘声绘色,听得奚夜直吞口水。 怀里藏的那半个肉囊算什么? 好吃的都在千里之外呢…… 见差不多了,汐瑶点到为止,‘哎呦’一声撑膝站起,拍拍小手,道,“时候不早了。”该回房歇了。 转身到一半,意料中被拉住。 奚夜对她所说那些美食依依不舍,“你还没说完呢!那个烤螃蟹!” 一扫先前的兴致勃勃,汐瑶正色,“我为何要对你说完?对你说了,我有何好处?” 再说那什么烤螃蟹,都是她此回在苍阙时无意中听祁若翾提起,信口拿来胡诌的。 北境茂茂平原,怎可能有海捞螃蟹吃? 奚夜不依不饶,在吃这上头妥是执着。 拉着汐瑶,他也正色得很,“走了这么多天都是我背你,你说这些我又吃不到,多说说又能怎么了?” 说他笨,他又并非笨得无可救药。 汐瑶忍笑,“可是我说再多你都吃不到,我讲得口干舌燥,你听得直流口水,有意思吗?” 奚夜坚持,“有意思!” 从怀里把那半张饼掏出来,掰了三分之一不到递给她,这都算他下了非常大的决心了! “你吃!” 汐瑶蹙眉看看,没接,“都说了我不喜欢吃这个。” 奚夜急了,跺脚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肯说!” “也不是不能说,不过嘛……”抱着手,汐瑶斜目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我心里有个小小的疑惑,若你能给我解开呢,我每天都同你说好吃的,你看可好?” 有她这句话,奚夜高兴得手舞足蹈,“你问,快问!” 他定对她知无不言! “是这样的。”汐瑶又蹲下了,还拉着傻大个一起,“我家大汗呐,也就是祁云澈,你知道他是蒙国的皇帝,皇帝的女人很多对不对?我身为汗妃,他的妻子,自然只想独占他对不对?可是他若要出去沾花惹草,我也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好好为自己绸缪一番?” 奚夜点头如捣蒜。其实啊,他哪里听得懂这些? 他只晓得帮她解了这个困惑,他就能继续听她说那些好吃的。 汐瑶做愁苦怨妇状,握着胸口苦恼,“你说我要是能有你和你阿爹那样的本事,无论你那小师姐娘子去到哪里都能找得到,我的心就能安一些了。” 话音将落,奚夜拍响大腿‘嗨’了老大一声,“就是这个事情啊!” 伸手在怀里摸摸,他又掏出一个狭长的小竹筒来,“呐,这是寻踪蛊,给你家大汗吃下去,他到天涯海角你都能找到!” 说完,奚夜嘿嘿嘿的傻笑,这回有好多好吃的故事听了。 汐瑶把竹筒接过,拔到竹塞往里面瞄了下,借着月光,果真看到里面有两只黑乎乎的小虫子在爬动,最多米粒大小! 挺慎人! 她问,“你是说你的师姐小娘子体内有这个虫子?” 奚夜得意颔首,笑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圆盒,盒子还不及掌心大,这东西近几日汐瑶不止见过一次,故她才会有所问。 奚芩显然对颜弟的行踪了如指掌,所以才会任由他们随心所欲的行动,他总能找到他们便是了。 在颜弟身上做功夫不可能,剩下就只有夜澜! 见奚夜把盒子打开来,里面造工像极了司南,不仅东南西北刻着方位,更多出一只长着翅膀的虫儿。 盒子刚开启,那虫子便展翅欲飞,可汐瑶 在这一刹又望得清清楚楚,竟然在虫足上绑着细细的线将其牵制。 实在精妙非常! 她看傻了眼,奚夜越发自得,道,“这个蛊全天下只有两对,我的那只生在小师姐的耳朵里,能取出的法子只有我和我阿爹晓得,厉害吧?” 【南疆篇】 我势大,我就不讲道理!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身在南疆,又怀着一身的医术,奚芩研习苗人的养蛊之法可谓近水楼台。 奚夜身上这对寻踪蛊便是奚芩赠予他的宝贝之一。 和汐瑶有了美食之交,他很快便对她知无不言。 “本来蛊虫应当与人食下,只不过小师姐体质不同寻常,阿爹道,蛊虫与她服下恐怕会失效,便将虫儿放进她耳朵里,你若给别个用,则叫那人服下。” 拨弄着盒子里挥舞着透明翅膀的小虫,奚夜将他呆滞的瞳眸定向某一处,憨憨笑说,“只要他吃下去了,无论去到哪里,这只虫儿都能将他找到,且是若这对虫离得太远,那人就会有生命之忧,嘿,他此生都离不开你的。扃” 白茫的月色由头顶上方盈盈洒下,不仅将他小山似的身形在身后的墙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更将他那张漾着憨笑圆脸笼罩得几丝诡异。 不觉,汐瑶莫名感到一丝寒意,打了个冷颤。 再望回手中的竹筒,心里有了畏惧叹。 原来这寻踪蛊不但能找到被施下蛊毒的人的行踪,还能控制其性命。 沉吟了下,汐瑶又问,“两只虫离多远,被下蛊的人会有危险呢?” 奚夜仰头认真思考,又扳着手指细细数了几遍,不确定道,“总之,阿爹说我们在南疆,小师姐也不可能走得出南疆就是了。” 听他说完,汐瑶暗自为夜澜松口气。 若她真的给祁云澈吃了这个小玩意,他不掐死自己才怪。 想到此,她由心而发的一笑,最后对奚夜说,“你的蛊虫太珍贵,我家夫君也暂且不得出去沾花惹草的意思,这个还是还给你吧,且是我若与他落了蛊,待他需要远行,而我又不能跟随前往,他却要因此丧命,我倒要哭死了。” 奚夜表现出几分豪侠气概,把竹筒推拒开,道,“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我都又丑又蠢了,更不能不讲信用!你的担忧也不是无解,其实很简单。” 汐瑶侧目不语,听他继续讲。 “这虫儿与我一样喜欢吃,只要弄几滴香油就能引它自己出来,当然那并非寻常的香油。” 奚夜讲到这里就打住了,很是会卖关子。 汐瑶也不多问,伸手搭上他厚实的肩膀,话锋一转,“我跟你说那个烤螃蟹啊……” …… 晨曦来临前,黑漆漆的天际没有丝毫光亮。 颜莫歌回到厢房才躺下没多久,又被毕宿小声唤了起来。 同层的另一间厢房里,夜风吹动红烛,屋内的摆设被光照投射出不规则的暗影都在兀自摇动。 夜静至深,几分寂灭的悚然。 井宿勾首立于颜莫歌身前,将先前从夫人那儿听来的消息带过来。 这几日祁云澈命他与翼宿一路尾随,暗中保护汐瑶,防的并非奚芩,而是怕再生多余的危险。 早先汐瑶与奚夜对话他们是听见了的,事关小夫人安危,他与翼宿商量过后,特来告之。 现下谁也猜不透奚芩的打算,倒是井宿一来,给颜莫歌的提醒可不止那么独独一件。 “香油么……”颜莫歌沉吟自语。 他身上穿的是安睡前那件绣了芙蕖花的月锦袍,一只手平放桌上,修长的食指慢条斯理的轻轻敲着。 眸光流转间,逐一理清了思路。 井宿甚至他性子,在他还没开口前,又道,“七爷有言在先,吩咐小的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惊扰小公子与小夫人,只此时关乎小夫人安危,故此小人才冒死禀告。” 轻抬眉目,颜莫歌对他狡黠笑道,“意思是,不要我插手?” 如何插手? 若不是与夜澜有关,还真对他瞒得滴水不漏。 慕汐瑶都被奚芩抓去了,澈哥可真稳得住啊! 此事在颜莫歌看来,与他阿爹当年做那一件脱不了干系。 再依眼前局势来断,奚芩最有可能与桑托做了交易,抓慕汐瑶的时候还不知道说了什么能够要挟人的话。 否则,单凭奚芩一人,就算掳了人,星宿死士还救不回来么? 他和阿爹倒成了拖后腿的人,澈哥要保他们父子,又要顾全大局,真是让他好气又好笑! 他知道就算点破井宿暗中忧虑的事也不能轻举妄动,可慕汐瑶就算不是他的嫂嫂,与他还是有几分难得的交情的。 此时她就离自己不远,都是自身难保的人,还顾及着夜澜。 那份心思,颜莫歌也懂! 就是要他为夜澜解了蛊虫的束缚,带她远走高飞,而这边的乱,交给祁云澈一个人就好。 正因太懂了,要他做到袖手旁观可真难啊…… 思前想后,颜莫歌竟拿不定主意,无奈至极的看向井宿,问,“你说我当怎办?” 井宿微微一怔,再听他似有怨道,“我这嫂嫂真有意思,也不问清楚,这香油品种有如此繁多,我哪里晓得哪种才能为我家澜儿把她耳朵里的蛊虫引出来?再说本公子何来如此聪明,单凭几句话,还能捣鼓出那个东西来么?” 慕汐瑶怎么变傻了? 她以为这样做,他就真的能心安理得的带着夜澜有多远跑多远? 跑? 委实不是他颜莫歌的作风! 井宿把他的话当成了风凉,不受这份情就罢了,此时此刻还出言不屑! 就连奎宿和毕宿都觉着小公子过了,正欲齐齐开口,忽见颜莫歌拍响桌子站起来,气势汹涌的说道,“本公子才不管那奚芩有何厉害,你们几个随我一道去,先把慕汐瑶那笨得要命的救出来,抓了奚芩和他那蠢儿,大刑一用上,还怕他不屈?” 说完,他连衣裳都懒得换了,捞起袖子作势就要冲到一街相隔的那家客栈去救人。 井宿急得跪在他面前,“小公子,万万不可!七爷自有计划,若是小公子乱来,恐会坏了大事!” 颜莫歌低首睨去,不悦道,“大事?无非就是和南疆开战,横竖多加一个中途多出来凑热闹的东华海,我还不信祁蒙两国收拾不了这局面了,莫非还怕了他们不成?” 不讲道理又如何? 势大的欺负势弱的,自古历来都是如此。 他冷哼的笑,语气何其猖狂,“澈哥何时变成个畏首畏尾的人了?真叫我另眼,就因阿爹当年在谜谷犯下那孽事,他还畏首畏尾起来。” 慕汐瑶是什么性子他还不清楚? 今日受了她这小恩小惠,往后可有他好受的! 待此事过去了,她还不抓着这件狠狠的讹他,坏心眼的说教他! 这么不占理的事情,他才不做! 绕过跪地不起的井宿,颜莫歌那不打一架难消心头澎湃的气势越发浓厚,只道,“你不去的话就替本公子守着你小夫人,走,把奚家父子打残了再说!”话罢大步就往房外迈去了。 奎宿与毕宿面面相觑,心头一转,觉得小公子这么做未尝不可。 说到打仗,他们蒙国会怕了哪个去? 再说回大汗,想当年大汗为了汗妃不也差点和祁国开战了么? 匆匆交换了眼色,便打算跟着颜莫歌去救人。 先把汗妃娘娘救下,其他好说! 门一开,外面正杵着二人,是参宿和夜熏。 参宿正抬手做敲门的姿势,那手悬空僵滞,整个人如同石头,得颜莫歌忽然开门出来,一身凌厉,隐约,他刚才要去揍哪个。 见到夜熏站在门外,颜莫歌原本就蹙起的俊眉更加紧拧,“什么事?” 参宿拱手道,“夜熏公子说小夫人身中蛊毒,他有法子解。” 得来全不费工夫? 颜莫歌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人情,尤其还是欠了他不喜的人的人情。 他冷道,“早不说,偏生选在此时?” 夜熏也并非全聋,依稀闻得人声,便主动道,“要取出那蛊虫不难,只师妹不愿意,故而也没有刻意去配那解蛊的香油,我方等夜深了才来,为的就是要隐秘行事。” “夜澜不愿?” 颜莫歌心泛狐疑,倏的闪过一念,道了一声‘不妙’,推开夜熏回到就寝的房中,内室没有点灯,那张床榻上空空如也,夜澜已经不见了…… 【南疆篇】 娇花岂能插在牛粪上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卯时正,边城的北门率先打开,只要通过这道用精铁打造的巨大无比的城门,脚下就是富庶的祁境。舒睍莼璩 而需到卯时尽了,前往南疆的南门才会打开。 贫瘠的苗域为多少祁人所不屑,历代南疆王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祁国的锦绣江山。 天下自三年前纷乱平息后,南疆王一死,苗人们六神无主,权利几分,王位至今悬空,自斗都不暇了,再无多余的心思挥军北上,引发战祸。 这倒让居住在边境的百姓们偷得一丝侥幸清闲,日子过得越发平和熹。 可是随着南疆与东华海联姻的消息遍布扩散,人心开始惶惶难安。 彼时天际尽头才将微微泛出一抹亦橙红亦苍白的淡光,北城门内早就排了长长一溜儿想要进入祁境寻求庇护的百姓队伍。 这当中便有夜澜和奚夜靴。 约莫半个时辰前,夜澜悄悄离开了客栈,找到她的师傅奚芩,跪求他放过颜莫歌,奚夜很是痛快的应下,唯一的条件是要她带奚夜离开,更发誓此生都要守护在奚夜身边。 师傅向来一言九鼎,只要他说不伤颜莫歌,就定不会再害他性命。 夜澜深信不疑,以命起誓之后,不多话,带着奚夜上路,远离此地。 想是颜莫歌做梦都不会想到她会不回南疆,而是去此生都从没踏入半步的祁国。 天下之大,要躲一个人是何其的容易? 坚守城门的威武卫兵对出城的百姓盘查严密,队伍缓缓的向前蠕动着,天光渐渐有了起色,往这处汇聚,赶去祁国的人也越来越多。 站在队伍的中央,夜澜不禁回首向身后的城池望去。 笔直宽绰的街道上,三两稀疏的人影行于其中,却是没有她想要望见的那一人。 街旁的商铺里,店小二正忙着开业,掌柜的闲他们手脚不利索,站在门口,气势汹涌的骂得很是大声,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言辞激烈又颇为精辟,句句都在理得很,让听的人都不禁失笑。 夜澜静静的望着那一处,混不觉的想起在澜谷里,自己一个劲的狠狠毒舌颜莫歌的情景来。 嘴角轻巧上翘,流露出丝丝回味的窃喜,眼波微微流转的眸底是连她都不晓得多深都浓的不舍。 奚夜从一旁的小摊子呼哧呼哧的跑回来,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站定在夜澜身前,霎时,她的思绪也嘎然而止。 不顾身后摊子老板吆喝‘还没给钱呐’,奚夜满脸堆着讨好,小心翼翼的用瓷勺子舀起一只,仔细吹了热气,送到她嘴边,“你吃!” 怕是天下间,他这贪吃鬼只惦记着小师姐,有了吃的先想到她。 夜澜对他温柔的笑了笑,说,“我不饿,你吃吧。” 虽说师弟是个傻子,她却从没对他心生嫌恶。 奚夜嘟嘴,扭动着一身肥肉,傻里傻气的撒娇,“你先吃饱了我再吃,阿爹说出门在外,我是男子汉,要照顾好你。” 因他动作太大,滚烫的馄饨汤从碗里溢了出来,烫得他嗷嗷的直叫唤,却又怕摔了碗,手再疼也把碗捏得紧紧的。 夜澜连忙拿出干净的手帕为他擦拭,再利落的取随身的药粉洒在他烫得发红的手背上,最后接过馄饨,“好,我吃,不过你待先去把钱付了。” 馄饨摊子的老板叫骂不停,引来好些人驻足。 见奚夜是个大块头,指不定一拳砸下来小命就去大半,所以他不敢靠近,一直站在远处嚷嚷,跳脚的模样,滑稽又让人无奈。 夜澜又问奚夜,“你可有钱?” 傻大个老实巴交的点点头,伸手便开始在腰间左摸摸右摸摸。 她还是不放心,“一碗馄饨多少钱,你可晓得?” 奚夜憨憨的笑,抠着面皮道,“摊子前写了五文钱一碗,我看到了的。” 这回夜澜总算对他露出宽心的笑容,“那去吧,莫要让人家久等了,给你自己也买一碗,待会儿出了城要走好久的路呢。” 奚夜听话的去了,庞大的身形像座小山,每迈开一个沉重的步子,仿佛大地都在震撼。 他刚走,夜澜就听到身后有人议论,为她叹惋不停。 委实可惜她这么好的姑娘,竟是跟了个丑陋蠢笨的傻子,造孽啊…… 可是,若然她这这般做能换颜莫歌的性命,夜澜就认为很值得。 …… 半个时辰后,边城以北十三里外。 虽此时早已天光大盛,但烈日还未完全升起,反倒有薄雾萦绕,鼻息里都沁爽非常。 曲折的官道上不乏赶往各处投奔亲友的百姓,两边青山葱茂,鸟语花香,使得路人心情愉悦,连步伐都轻松了许多。 夜澜看似只身一人走在路上,白衣飘飘,步伐轻缓从容,身上又不得任何行李,乍看去,就似天上临凡的女仙。 好些时候,赶车的壮年小哥儿大胆邀她同乘,还未等她开口拒绝,在不远处玩闹的奚夜就会立刻冒出来挡在夜澜身前,凶巴巴的踩断她的桃花。 无奈之下,小哥儿只好驾车行远,一行三回头,最后料定那大块头的傻子追不上了,便开口大骂:好一朵娇花插在了牛粪上啊!! 奚夜不甘示弱,扬声吼回:哪怕他是牛粪,也有娇花陪,小师姐是他的,哪个都抢不走! 气死人不偿命。 夜澜听了只得摇头笑笑作罢,将一转过前面的小弯,只见正前方路旁开阔处,那凉茶棚子下坐的一行人何其眼熟。 心下咯噔了声,人是怔忡顿步,站定再不前。 奚夜见她不走了,正好将刚才采的野花递给她,“小师姐,你闻香不香?送给你!” 夜澜未答话,奚夜便把话凑到自己的鼻子前用力嗅了一嗅,接着打了个干呕,连连吐舌。 这花真臭!还不及小师姐一根头发丝香。 他傻傻的问,“小师姐,是不是走累了?” 见前面有个凉茶棚子,旁边还有小厮在炸香油饼,那味儿,馋得他直流口水。 扭头看素来寡言的小师姐半响不得反映,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好像又饿了,遂道,“我们去喝碗凉茶,吃几个饼子再走吧。” 说罢正要迈步前往,夜澜猛地抓住他的手,“不了,我不累,我们走吧,铺子里还有别的客人呢,莫要扰了人家。”坐在铺子下久候多时的颜莫歌却是笑了,“相逢是缘,这茶铺并非本公子所开,本公子岂有阻人做生意之理?若姑娘想要喝一杯凉茶,大可过来便是。” 说着,他悠悠闲的饮了口杯子里的粗茶,茶虽难喝,心里却莫名安逸自得。 和他颜莫歌使手段把戏,夜澜还嫩了点。 …… 同一时,相比北门人声越渐鼎沸,前往苗域的南门可谓冷清萧索。 偌大的城门下,就站了那么零星几人,汐瑶便是其中之一。 到这会儿子汗妃娘娘还在琢磨,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还是奚芩太老奸巨猾,事事算尽? 天还没亮就被叫醒,倒是身在外,汐瑶有和衣而眠的习惯,匆匆洗了把脸就跟随奚芩走出客栈。 前后四下,傻大个不见了。 方是开口相问,奚芩不多隐瞒,只道早在不久前,他的好徒儿夜澜来到,将那蠢儿带走了去。 至于去到哪里,许是回澜谷,许是天涯海角,洒脱浪迹,这就是汐瑶管不着的事了。 汗妃娘娘欲哭无泪,咬牙暗恨,当真没人奈何得了一个奚芩了? 来到南门,奚芩又将藏身暗处的翼宿引现身,将背上沉沉的行囊药箱都交给他搬运,使唤得何其顺手。 这般明目张胆的再回苗域,一路向南疆王族的送嫁队伍追赶而去。 直到三人行出了高门,身影变得渺小,祁云澈才从他们方才所站之处走出,深眸远视,薄削的唇勾 起弧度。 看来不得他在,他家爱妃也照样能处变不惊,大汗深感欣慰。 【南疆篇】 我非恨嫁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从前以往,曾几何时,祁云澈以为自己欲不深,无所求。 早早知道皇位非他莫属,既得天下,还有何可是他想要? 后而遇到了慕汐瑶这个小女子,几经波折,不管她有心还是无意,终归将他扰得方寸大乱,险些失了心。 亦是此生有她,教会他何谓爱,何谓情,他因此变得贪心。 即便身为北境之君,疆土河山,国泰民安,妻儿安好……这些他统统都要扃! 没道理来一回南疆,竟都要将这天下限于乱祸中,赔了夫人又折兵。 奚芩可怜,然,更可恶! 千不该万不该,用他的女人来要挟他叹。 孑然立于城门下,专注而幽深的视线里,晨曦自天边泛起,那抹人影早已没了踪迹。 身后,静候的鬼宿道,“爷,小公子已截住夜澜姑娘。” 祁云澈唇角略有一弯,颜莫歌聪睿不在他之下,接下来该怎么做,无需他说,他都应该知晓才是。 从旁端立的苏克桀摘下偌大的斗篷,露出他乔装过后的脸容,道,“既是这般,一切依照大汗所言行事。” 既然祁云澈都够胆拿自己的女人以身犯险,他没有理由在危机当前久久迟疑。 现下,他该立刻回王城,拥戴他的大哥,南疆大王子律克姜继承王位! 本已身形有所动,人却忽地顿下,再对祁云澈欲言又止,“那么阿岚儿……” “二王子大可放心。”鬼宿道,“七爷既是允了你,无论如何也会保下圣女性命。” 此话虽并非祁云澈亲口所言,可鬼宿是他心腹,有这一句足够! 苏克桀眸光一定,抱拳对其重重道,“有劳了!” 话罢跨上骏马,扬鞭出城,绝尘而去。 天光大亮了,越发将祁云澈轮廓分明的俊庞照得清晰,直至连苏克桀都行远,他才语意深长的问,“颜朝可是已去?” 鬼宿闻之汗颜,低首应了‘已去’两个字。 天下人都说他们七爷不得野心,殊不知,一个拥揽天下,什么都有的人,是最不愿轻易失去任何的。 若有人非要威胁于此,他会如何做呢? …… 十日后。 苍阙以东四十里外,诀别崖。 这山崖浑然天成,远看如两人比肩而立,中间却相隔着约莫三十丈之距,随便站在其中一座的顶端,狂风翻飞,高悬人心,脚下滔天起伏的巨浪凶猛骇然。 被海水不断拍打的岩石日积月累有了凹凸不平的痕迹,上宽下窄,仿佛随时,许就在下一刻,山崖就会崩塌,被层层大浪覆盖,没入深深海底。 然而数百年过去了,这险绝之境仍然是祁人用来防御东华海船王独孤世家,还有海盗入侵的天然屏障。 无数次的战祸在此处发生,些许岩石在强光的照耀下隐隐泛出暗红血色。 到了夜晚,凄凄夜风似鬼哭狼嚎,冤魂无处所归。 附近的渔民将这里视为不详地,可偏偏,独孤世家要在这儿迎亲。 诀别诀别,名儿取得真是妙哉! 而南疆又有嫁俗,出嫁时越是经过大凶的地方,这姻缘花便越是绽得娇盛,故而听了诀别崖的凶恶名声,桑朵朵欢喜得很。 时逢正午,头顶炎炎耀日,站在诀别崖两峰之间,炙烈的阳光被巨大的山体全然挡住,不得一丝一毫的暖意。 海风肆意张狂,吹得众穿戴喜庆的送嫁人的衣袍翻飞不止,连那座造工精美的红车轿看起来都摇摇欲坠。 自南疆前来,这一路上磕磕碰碰,桑朵朵时时都惦记着她的嫁妆可有颠坏,她的妆可有被汗渍沁得晕花,连她这车轿被擦了少许红漆,都要嘟囔小半日。 委实有出嫁的样子,最轻松的当她莫属了。 眼看正午吉时将过,将眸子放远了向波光粼粼的东华海尽头看去,那十几只大小不一的船随浪飘摇。 分明船身上绘着红色的图案,一看便是来接亲的,可是,等了那么久,怎的迟迟还不来! 恨嫁的人儿,那是急上心头。 跪坐在四面垂着罗纱的嫁车中,她绞着手帕,忍不住同离自己最近阿岚儿埋怨,“这独孤家行事怎的慢成这样,枉我才貌双全,那个独孤鸣能娶我简直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气,唉……” 她实在为他叹惋不停。 再不来,她真的会掉头就走你信不信! 阿岚儿早与她在路上重修于好,原本心中甚有忧虑,只听她这番念叨来,倒是轻松了不少。 遂与她打趣道,“你且放心,像你这般才貌双全的妙人儿,独孤鸣定晓得要惜福。” 只不过,与东华海的联姻参杂诸多,阿岚儿料想途中祁云澈的人应会动手替她取桑托的性命,然而一路走来可谓‘太平’! 前日在苍阙还得了永泰女皇的盛情款待,恍恍然,便真与人种忘却南疆纷乱的错觉。 既然沿路无事,那今日必有大乱! 打趣之后,清绝的脸容顷刻间又被愁云取而代之。 她心思顾虑繁多,桑朵朵看得出来。 南疆老王还活得尚好时,至少阿岚儿与苏克桀还有一线希望。 而当下的苗域纷纷扰扰,桑托心怀不轨,周围诸国又虎视眈眈…… 一个身为圣女,一个身为王子,小情小爱都要排在大仁大义之后。 “岚岚。”桑朵朵斜着身子靠近了她许多,已经好久没这样亲密的唤她的小名儿了,“若我这次安安稳稳的嫁到东华海去,你和他还能不能……” “这你就莫要多管了。” 都不给她说完的机会,阿岚儿眸光聚敛,神色沉肃,远超过她年龄的沧桑。 情爱之事,自来旁人都管不着,何况这还是掺合了国家天下的情! 桑朵朵并未像从前那样住嘴,她也沉了脸色,坚持道,“你我自小要好,我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此次我一走还不晓得何时才能得机会与你再见,有些话我不吐不快!” 阿岚儿目不斜视,冷得像个石头人,随她说,听与不听,哪个晓得? 桑朵朵看了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容好半响,恨恨咬了咬牙,又作势要下车去撕了她,见她始终没个反映,才忿忿不甘道,“我虽盼嫁,可这天下美男,世间良人,数之不尽的多,我都还没好好的给自己挑一挑,嫁的人就见了个画像,谁知道真正是俊的,还是丑得吓死人的?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么?!” 说起来真是心酸呐! 她一走,阿岚儿回了南疆,从此姐妹两相隔不止一星半点,想到小圣女孤孤单单的住在神殿里,连个说话的人都不得…… 回头往站得靠后那方看去,桑托站在一对侍卫之前,老谋深算的脸看了都叫人心烦! 桑朵朵是真心实意的为阿岚儿担忧! 才刚伤怀到一半,余光里忽的望见对面海上有了动静。 最大的船上先放下一只小舟,随后舟上的人摇浆而来。 那小舟黑底红纹,上面约莫坐了装束相同的十几人,独独一个站在舟首,虽离得远了,还看不轻脸貌,可是不难望出那身姿,那轮廓,绝然不失风采。 那定是独孤鸣无疑了。 桑朵朵霎时有些紧张,全然没留心哪里不对,焦躁得把手中的丝帕拧得越发的紧,“哎呀……这就来了!” 不知谁刚刚还在抱怨来人太慢。 阿岚儿轻声笑笑,没有说话。 桑朵朵叫了声‘不行’,抓紧此时交代,“我就是想同你说,好歹我也为你取得独孤一方的势力,你也算真正有依傍了,蒙国的那位大汗虽然阴险,但我觉着他家汗妃是个好人,你若对她有所求,她是会帮你的!还有我阿弟,他胆子小又窝囊,再过两年也要娶亲了,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替我帮他找个如意的媳妇,聪明些的最好,能当家,但也不能太聪明,不然我阿弟又该倒霉了,我……” 她还没说完,忽听阿岚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摇头道,“要聪明,又不能太聪明,这样的人,你还是亲自回去给他找吧,反正你也嫁不成了。” 【南疆篇】 公子悔婚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虽说桑朵朵对自己的婚事颇有微词,阿岚儿怎能说她嫁不成了呢? 那么大的送嫁队伍,天下百姓都无人不晓啦,浩浩荡荡自南疆来到东华海西岸,连永泰女皇都为她到来专诚设宴款待。 眼前对面的海上,纵使那独孤家只派了一只小舟来接她,纵使那独孤鸣连喜服都没穿,可是箭在弦上,若她真的嫁不成,再回去还不得沦为笑柄? 桑朵朵第一个不乐意! “谁说我嫁不成了?”她急火上心,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捞起凤冠上挡在面前的金流苏,露出她愤慨的脸容扃。 要不是新娘下轿不吉利,她都下去和她好好计较一番了。 阿岚儿看了一眼对面渐渐靠近的小舟,再笑着对她扬声道,“莫说你愿意屈就,一只小舟,装你的嫁妆都不够,我岂能容你委委屈屈的跟了他?再者,婚嫁虽是你一人的事,可联姻却事关南疆和东华海,这场面委实太小,若开始就不得诚意,你还要嫁,不是硬生生把脸凑过去与人打么?” 巧言罢了,她再回首对桑托道,“大长老,我说得可对?叹” 桑朵朵也随她视线看去,桑托沉凝的神色不乏警惕,看就是有所顾虑。 至于他真正顾虑什么,怕只有他自己才晓得了。 闻得小圣女一袭话,他竟顺从颔首,应道,“娘娘说得极是。” 低首之余,那双晦暗交加的复杂眼眸暗自向四下寻望,等待有,防备亦有。 周围除了金黄的海砂和各种形状不一的巨岩,实在觉不出任何异样。 他知道阿岚儿想在此次送嫁途中取自己的性命,更将计就计,料想抓着袁雪怡的亲身骨肉,她不会不从! 沿途太过平静,要动手的话,就是今日了。 定眸在东华海那只独独前来的小舟上,已能望清楚站在前端的独孤鸣。 他着一身碧玉锦袍,头戴金冠,清贵非凡,气宇轩昂。 握在手中的宝剑狭长而夺目,尤其在烈日照耀下,剑鞘上装饰的各色宝石折射出绮丽的色彩,为洒脱不羁的世家公子更添侠客剑豪的风情。 而在他的身后,细细数来,统共有二十名随从,随从们都着相同的暗红色劲装,蒙着半面,几分神秘。 在他们的双手中托着相同的托盘,盘上陈放造工精致的金丝楠木箱子,想必里面装着给圣女的礼物。 船身虽随波浪摇晃得厉害,这行人却纹丝不动,不愧是世代居住在东华海上的海民! 来人阵势虽小,却气势丝毫不弱,若真的要与人挑个毛病计较,桑托的疑惑和阿岚儿是一样的。 既是迎亲,为何只来一舟? 难不成独孤船王世家连这点礼数都不懂,只需带走自南疆远道而来的新娘便可? 还是说,事有蹊跷…… 待小舟离岸约莫还有十余丈之遥,只见当先的独孤鸣率先蹬足跃起,身形轻盈如白鸥,双手撑开,几个纵步跨来,足尖甚至不沾海面,姿态卓绝尔雅,非同凡响! 紧跟着,那二十名随从也如出一辙,随之齐齐跃起,眨眼之间,从容且整齐来到南疆送嫁的队伍跟前。 这一幕委实叫人叹为观止,桑朵朵更是在真正看清楚独孤鸣俊俏的皮相之后,心里跟着尖叫起来—— 她的夫君真是绝美不可方物…… 阿岚儿可不得她轻松,单说先前那来势,无疑是独孤家刻意显露。 目的是为给南疆提个醒,即便送亲队伍人多势众,却不见得能与他们东华海匹敌。 深藏不露的独孤世家,显然有备而来。 独孤鸣并不像传言中的木讷老实,至于憨傻就更说不上了。 也或许这‘传言’是自祁云澈的口中所出,图亚大汗事事都机关算尽大局在握,天下间能让他真正称赞聪明的能有几人? 信步来到阿岚儿面前,他先落落大方的抱拳施了一礼,“在下独孤鸣,见过圣女娘娘。” 言罢侧首以眼色示意随从们把礼物献上,又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他举止翩翩,态度点到为止,除了阿岚儿之外,对桑托和另外两位长老视而不见。 这也表明了独孤家只认南疆圣女,此番联姻,连的是圣女,将来,东华海也只会站在圣女这一边。 阿岚儿淡笑,与他谦道,“独孤公子有心了。” 除此之外,再无多话。 独孤鸣大抵知晓她话语冷淡的缘由,遂抬首向她身后那座华丽的红车轿看去,轿中的桑朵朵这会儿正七上八下着,早把之前的埋怨抛到九霄云外。 她跪坐正中,臻首微颔,轻垂的美目偶不时就悄悄抬起,视线透过被海风摇曳的轻纱向外望。 越望越欢喜。 再得独孤鸣直视来,她心头忽地一紧,娇羞了。 “桑姑娘一路自南疆来,途中可好?” 独孤鸣的问候犹如一股清泉,直流入桑朵朵的心间,甘甜沁爽,滋味妙不可言。 她轻轻点头,端着矜持细声答,“劳独孤公子费心,我……不对,是妾身一切安好。” 听她话说得别扭,阿岚儿哭笑不得。 好在是嫁不成了,若独孤鸣真的将她娶回去,见识了她的真面目,恐是要毁得肠子发青! 这厢思绪作罢,独孤鸣面上果真露出一抹窘色,对车轿中的人儿抱拳歉意道,“费心不敢当,请桑姑娘恕在下唐突不敬,事出有因,在下不能迎娶桑姑娘为妻了。” 他倒是快人快语,在场众人除了阿岚儿对此早有意料,连桑托都微有怔忡,很是一个没想到! 桑朵朵就更不消说了,全然沉浸在独孤鸣俊美若仙的外表下,点着头就道,“公子怎会唐突不敬,不过是……” 她总算反映过来,话到一半就愣住! 顾不得礼数其他,抬手捞起垂在面前的流苏便问,“你说你不能娶我了?为何?!” 难道真被说中,她嫁不成了?! 人都来到东华海边上,说不娶就不娶,当她桑朵朵是那么随便的么?独孤家怎能这样欺负人! 阿岚儿道,“既然独孤公子说事出有因,可否先将缘由说来?我相信闻名于世的独孤世家不会轻易毁约,加之船王才将继位,不会贸贸然与人诟病。” 一直站在后面的桑托也走上前来,道,“东华海与南疆联姻早有言在先,如今独孤公子欲要毁约,不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船王的意思?若早有反悔之意,为何此时才说?” 他再举目远眺,看向停在远处海面上的众多巨大的船只,老谋深算的眼中渗出不满。 “真要悔婚,当由船王亲自出面,现下只让独孤公子前来交代,可是有意将我南疆轻视?” 此时桑托还拿不准东华海毁掉联姻婚约于他而言是好是坏。 他只想在路上除掉阿岚儿,回到南疆斩杀苏克桀,其后扶植新圣女,独揽大权。 就算让桑朵朵嫁到东华海也无妨,凭她小小一人之力,难道还能鼓动船王来南疆为阿岚儿报仇,难道还能让那些航于海的战船长出脚,跑到陆上来作乱不成? 与东华海联姻,本意为牵制祁蒙两国,谁想偏在此时横生变数。 诚然独孤家不娶,此事最后也至多草草做个了结,息事宁人,眼下桑托只能和阿岚儿连成一线,问他们要个说法。 面对诸多质疑,独孤鸣始终泰然自若,“圣女见谅,我东华海并无丝毫对南疆不敬之意,更非有心作弄,拖到今时今日才予以交代。在下乃船王胞弟,下任船王之储,此番乃在下的婚事,故而觉得由在下亲自来解释最为妥当,只因昨夜收到南疆王亲笔书信一封,联姻之事,恐怕要再详加商讨斟酌了。” “南疆王?” 阿岚儿与桑托异口同声,皆是疑惑。 难道苏克桀趁他们不在,借机继位了? 独孤鸣道,“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如今的南疆王正是从前的大王子律克姜。” 【南疆篇】 能不能嫁,你们发个话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律克姜活着,且还继承了王位?! 身为南疆的圣女和长老,这个消息却是由外人告知,不禁,阿岚儿与桑托意味复杂的相视了一眼,随又极快的,眸色齐齐一变,对彼此起了防备之心。舒睍莼璩 有了南疆王,苗域权势再度三分,任哪个都不能轻易单独做主了。 他们的毫不知情是意料之中,独孤鸣只做恍然状,“原来圣女还不知。” 听他语气,半是将将反映,半是自恼,很是善解人意,“也是了,飞鹰日可翱翔百里,是要比骑马传讯快些。焘” 说着他就从怀中取出一小巧的兽皮卷轴递到阿岚儿面前。 她接过打开一望,神色又沉凝了几许。 单说这薄韧的兽皮,只有南疆发生重要大事时,才会专用来抒写,再通过黑鹰直接传与其他诸国皇权统治者爨。 故而看来不止东华海晓得了,整个天下都晓得律克姜继位南疆王一事。 再看兽皮上的字迹,这是苏克桀亲笔所写,文末还有他的印章。 这些若作假的话,哄哄别人兴许还能瞒骗过,孰真孰假,阿岚儿看一眼便知。 区区数行字,有南疆文,祁文,还有蒙文三种,诏告天下南疆王继位,还效仿了祁国曾有过的摄政王监政,苏克桀便做了协政王,今后兄弟齐心治理苗域。 看完之后,阿岚儿先是默了一默,细细揣测自己真实的心意,接着,眼底便渗出了淡笑来。 说不甘心是有的,可南疆无主本就不该,现下这样无不是最好的结果,对整个南疆的百姓而言…… 终归她放不下圣女这重身份的涵义。 当初她想要一人独揽大权,一则是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二则,也是因为职责所在。 她生来就是为了守护那边土地上的众生而存在的。 顾不上场合与他人目光,桑托凑近阿岚儿身旁,探首探脑的去看兽皮上的内容。 末了阿岚儿还没说什么,他倒先勃然大怒,义正言辞道,“胡闹!我南疆自古都当由圣女娘娘来占卜,选出下任王的人选,大王子还活着故是件天大的好事,可眼下四大长老还缺其一,我与娘娘都不在苗域,两位王子实在太胡闹!” 按照神谕,南疆老王归天之后,需由圣女进行占卜,在众多王子中选出新王。 前些年大家各自为营,律克姜担心阿岚儿心向苏克桀,在占卜中做手脚,于是他一而再的阻止,拉拢各个部族,积攒势力,一心想把苏克桀置于死地。 兄弟二人龙争虎斗,王位才始终悬殊不定。 看到他们联合到了一起,一人为王,一人协政,好一个兄弟齐心! 将圣女与他们四大长老置于何处?! 桑托怒得面满通红,目露凶光,连连道了数个‘儿戏’,听他话中之意,好像不愿承认这事实。 见状,独孤鸣对此不予多评。 这是南疆的是,他只是将消息带到而已。 新王继位,联姻之事理所应当的搁置。 夜王兄说得对,只消有祁云澈夫妻两插手的,准不得好事,中土欲乱不乱,他们在海上过得好好的,没有非要插手的必要。 再者,偌大海域足够海民们富足生活,以船为家,真当东华海想要到陆上去过活得很? “大长老何出此言?”挑起一笑,阿岚儿适时道,“祁人常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南疆王位悬空三年有余,内乱不断,又有外忧,如今看到两位王子兄弟和睦,虽于理不合,但不失为一件值得欣慰之事。” 将手里的兽皮卷轴卷好还给独孤鸣,她再道,“先前对独孤公子有所不敬,还望体谅,是我们南疆行事不周,至于联姻一事——” 回首看看身后坐在车轿不发一眼,却早就心急火燎的新娘一眼,阿岚儿话音里带着笑意,“当容我与王重新商议。” 王位定了,便是将民心定了。 她再不需要借助哪个的势力,更不允许因为此让有心人轻易染指南疆! 独孤鸣正要与她客套,只听桑托蛮横厉声,“圣女这是想连神谕都不顾,任由两位王子将南疆搅得天翻地覆?!” 事至此,他总算反映过来了。 阿岚儿有心成全,回了南疆之后只要依照律克姜兄弟二人行事,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圣女,连和东华海的联姻都不再需要。 还有苏克桀,既他连王位都肯放弃,或许还想借此机会和阿岚儿重修旧好。 可是桑托就不同了。 他的野心早被世人洞悉,他们任何一人都不会放过他,更甚,他早先离开南疆时悉心在暗自部署的兵力,此时恐怕都被苏克桀逐一攻破。 不能承认律克姜继位,不能让阿岚儿活着回南疆! 他要想个法子全身而退,不!若能在这里引发祸乱,他还能操控百姓否认新王,至少他还有十几个部族的支持。 而此时此刻,他需要的是一个契机…… 桑托诡谪暗涌的眸子沉沉汇聚了阴霾一片,不动声色的以余光向周遭寻望着。 阿岚儿岂会觉出他瞬息间的心思变化,虽说晓得他早有准备,没准伏兵就在不远处,只不过她的贴身侍卫亦非容易对付,真要在这里动起手来,最多两败俱伤。 想要稳赢,那是绝不可能! “大长老没听清楚我方才的话么?” 昂起手,她脸容里只剩下威肃之色,“终归这是我们南疆的事,若大长老有异议,我们即刻启程,返回南疆,与律克姜、苏克桀二人过问清楚,莫要让独孤公子看了笑话,你说呢?” 她没有承认律克姜的南疆王身份,却也并没有否认。 桑托听懂她话里暗示,要打要杀,离开诀别崖再说。 可,他等不及了…… “我说——”紧迫之时,有个人**的开了口,“大伙儿能不能听我说个话啊?” 桑朵朵从层层红纱里探出个脑袋来,露出一张描绘得艳丽动人的脸容,双眼噙满无辜,问,“这么说,我到底是嫁不成了,还是有可能嫁得成,只不过要再回南疆从长计议啊?” 路途遥远,她委实不想多受一份罪。 倘若可行的话,阿岚儿点个头,她就在苍阙小住去了。 单凭前日的相处,她觉得永泰女皇很和善,去混几餐应当不是问题。 可是这般时候,哪个有闲暇去顾及她?! 阿岚儿直皱眉头,连独孤鸣都低首掩笑,不小心望清了新娘的相貌,生得不错,说话间尽是流露孩子心性。 当初他还以为南疆会嫁个手段厉害,心机深沉的女子来。 桑朵朵就是有一点可贵——坚持。 没人回答她,她就继续问。 这海边的风愈发狂浪,吹得她的红嫁车都摇摇欲坠,她趴在车的边缘颇为费力,对上几人或无奈或凶狠的目光,她又道,“不行吗?还是我说错了?” 只听身后传来‘嗖’的一声,接着一只羽箭自她身后破空而来,射穿了她的金凤冠! 阿岚儿失声惊叫,只差半寸,她差点眼睁睁看到桑朵朵被一箭穿颅!! 没等变色的众人整暇应变,后方巨岩坡上争先恐后的涌出暗人,数量众多! 箭雨齐发,眨眼就伤了这方停留的无数人,许多穿着大红的苗人侍卫还未来得及拔刀迎战就中箭倒下,形势危机! “保护圣女!”桑托大喝了一声,将阿岚儿拉到自己身边,动作近乎强制。 便是同时,缠在阿岚儿手中的赤金蛇儿钻了出来,根本不需主人驱动,张开血口露出尖牙,然—— 还未咬下去,桑托一手伸来,极凶恶的揪住蛇首猛一扯,再一挥,就将赤金扔得老远。 再看他手上竟带着水火不侵的紫金护套,阿岚儿眸色微闪。 怪不得从许 久以前起他都将这只手藏在袖子里,外人不知,还以为是养蛊养断了指头,以此遮丑,原来做的是这个防范。 四周很快打杀成一片,桑托与阿岚儿四目相接,奸狠的道,“看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南疆篇】 诀别崖,好戏开锣!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海上的风越来越大,天边的尽头有沉黑的乌云重重向这处压来,转眼就暗了天光,天地变色。 乍看,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连原先还停泊在不远处的独孤家的船队都在向西面远离,海上的狂风暴雨,可怖如巨兽,轻易就能让一切灰飞烟灭。 诀别崖两崖之间,嗜杀汹涌,兵刃相接,铿锵大作。 满眼横七竖八的尸体,黑衣刺客没有百人也有四、五十,见人就杀,毫不留情!不仅刀剑上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所用一招一式更狠辣无比,叫苗人侍卫们招架吃力扃。 桑托以‘保护’之名将阿岚儿挟制在身边,身前有层层侍卫保护,都是对他誓死效忠的心腹,暂且不得性命之忧。 他眯起诡谪的老将局势审度,并未在当中发现楚淮抑或袁雪怡的身影,再看黑衣人杀得疯狂,源源不断的向他们涌来,仿似不着痕迹的避过了独孤鸣一行人,连还置身嫁车上惊叫不断的桑朵朵都生生忽视去。 看起来,这些人的目的倒像是为取自己性命而来叹。 心下略是沉吟,眼前虽混乱,他也望穿了这盘棋局。 遂,他望了阿岚儿一眼,岂料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已在淡淡的笑看他,那轻挑的眉眼之间,除了戏谑再无他色。 仿佛她也看出来了,或者当说此时此景乃她期待良久。 送亲途中,大家暗里斗,明里争,各凭本事,谁棋差一招输了性命,怨不得哪个。 纵使她也料想过桑托或许已猜到她借祁云澈之力斩除他的计划,但他更不可能没有后招,只眼下看来,仿佛是她赢了。 见他瞪视自己的双眸如火如炬,阿岚儿索性快意道,“大长老可是在想,即便死,也要拉上我与你同行黄泉路?” 桑托扬笑,阴冷非常,“娘娘聪慧过人,令我不得不赞服。” 言罢吩咐众人向诀别崖左侧的高崖上移去! 若在劫难逃,有圣女与他陪葬,足矣! 阿岚儿受制于他,只能步履相随。 死么? 诚然哪个都怕死,可怕有何用?大难临头,单只一个‘怕’字就能化险为夷,这天下就不会有那么多冤死的孤魂了。 南疆大势已定,她亦算死得其所。 定了心绪,阿岚儿最后再对桑托道,“可惜了大长老的野心,你是个有本事的,遗憾出身不够,做到长老之首已是极限,妄图窥视王座,这个下场是你应得。” 远处杀戮的中央,桑朵朵正缩在中空的嫁车上逃脱不得! 先她还对这车造型甚是满意,四周垂着花案漂亮的纱帘,风一吹就摇曳生香,为坐在里面的她平添几分若隐若现的神秘美感,尤其经过城镇时,引来无数百姓驻足观望,艳羡得停不下来! 可是现下呢? 这车不能挡乱箭,不能将她完好无损的相护,要来有什么用嘛! 车身还颇高,没有垫脚,她要跳下去没准都会摔跛脚,倒是就是不逃命了,而是把脖子凑上去给人家砍! 眼见周围越杀越烈,而在海天相接的尽头,可怕的黑云成片压来,暗无天日,宛如黑夜降临,狂风肆虐,吹得海砂迷眼,想要见眼前的事物望清都难。 忽地,桑朵朵的左侧突然掠上一人! 还没来得及将他看清,她给自己壮胆般大喝了一声,高举手里的玉如意当武器,作势就要砸过去! 这是永泰女皇送给她的,可值钱了,奈何形势紧迫,她只能忍痛自保。 手还没落下再被锁住,闻言道,“桑姑娘,你望清楚,是在下!” 桑朵朵定眼一看,紧绷的脸霎时放松,转惧为笑,“独孤公子!” 难道这就是英雄救美? 独孤鸣双手将她托扶住,道,“此地危险万分,还有暴风将至,在下且先带你去避一避。” 形势危机,容不得桑朵朵多犯花痴,她肃然点头,又猛地想起一事,焦急紧抓眼前人求道,“你救救阿岚儿,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独孤鸣闻言略有一讶! 早就知晓会有这场祸事,东华海理应抽身而退,置身事外,只他望见新娘一人缩在嫁车中,逃不得,躲不能,再想她差点成为自己的妻子,终归是有缘,便多此一举,出手相救。 眼下到处是重重杀机,她反倒求他求人,亦非将圣女身份抑或两国相干抬出来,而是最真挚的情感流露。 看来,她和圣女是真的姐妹情深。 移眸在混乱中找到向诀别崖渐行渐远的一行人,独孤鸣蹙了蹙眉,直言,“圣女吉人天相,得上天庇佑,应当不会有事。” 桑朵朵闻他语态宽慰,也坦然问道,“你是想说她能不能保命得看天?” 独孤鸣是个从不说假话的人,诚实得残忍,“你且先随我离开,若自保都不能,如何谈救人? 他说得没错,天黑如深夜,风浪极大,全没了半刻前的明媚祥和,凭她一人之力,哪里救得了阿岚儿? 迫于无奈,她咬牙点头,独孤鸣再不多耽搁,将她揽腰带起,远离嫁车避风暴而去。 …… 于此时,就在诀别崖正后方五里不到的高处,一人立在高崖之巅,以手遮在额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打杀未停的下方。 狂猛的风吹得她衣袍翻飞,仿佛随时一个不小心,都会失足掉下去。 看得她身后的众人心惊胆战,她却不以为然,还因为下面战况不如预期,故而脸色有些缺憾。 那可是她精心培养了整整三年的暗卫啊,只听从她祁若翾一人之命,对她誓死效忠的死士! “皇上……皇上……” 袁正觉左右两边都得人搀扶着,颤巍巍的走上前来求道,“暴风将来,老臣恳请皇上暂且回避啊!!” 再往他身后看远了去,长长的龙驾,神策营精兵,还有几十个伴驾在侧的大臣,无疑是帝王出巡了。 虽说事关中土,可皇上着实没有必要亲临观看,这样的事情,随便交给哪个武将去做不就好了? 这日祁若翾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大氅上绘龙织凤,随风飘扬,尽显君王气度。 如此一个展现自己风范的时刻,她怎会容袁正觉这老匹夫来扫兴? 头不回,她昂起臻首道,“左相大人年轻时候也曾追随父皇与皇爷爷征战四方,得军中智囊的美名,果真上了年纪就会胆小,朕觉得站在这里舒服得很,那缺胳膊少腿的都纹丝不动,朕若要避了,岂不显得窝囊?” 折损的话说完,在她右侧几步外的颜朝大笑起来。 难得他坐在一张雕纹精美的实木轮椅上,身后有青龙部的死士相护,太王夫大人除了脸色有几许苍白,依旧是洒脱风流,举世无双。 可细看去,他左肩以下竟是空空如也,那只用以孔雀翎羽装饰的宽大袖袍里什么也没有,并随着巨风乱摆不止。 他笑,对祁若翾消遣自己毫不在意。 “女皇真是风趣,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王行走大江南北多年,年轻时候做下的孽事,如今用一只手臂来偿还,值得了!” “那倒是。”祁若翾也笑,想起不日前听汐瑶绘声绘色的一番描述,她真恨自己的天子身份,着了一身龙袍就哪儿也去不了,天下是她的,她却无法做到逍遥天下。 两人正观望着正下方的战局,忽见一列人自东侧疾驰而往,当中无不是熟悉身影,她扬眉,兴味道,“好戏开锣了。” —————————— 于是……计划内还写两个番外,是沈二哥和穿越女,还有十二身为国师的禁丨欲故事……咳! 两个番外都可以当作独立的故事来看,大家自由选择跟还不跟,篇幅都不会太长,全文总字数200嫡女策就正式完结(按照更新速度大概在三月底,感谢大家的陪伴) 总之,就先这样,2014,我会继续为大家,为我自己做一只小蜜蜂,孜孜不倦的写下去。 【南疆篇】女皇自省: 最近玩得有点大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遮日的乌云很快就要来到自个儿头顶上,狂风阵阵,飞沙肆虐,吹得人无法睁眼视物。 祁云澈带领死士向诀别崖左边顶峰攀去,欲从桑托手中救下阿岚儿。 他们一行人数不多,统共十几,却是身姿矫捷,行动迅猛,遇到前来阻拦者,挥剑便斩,干脆利落,杀伐四方!连脚步都不曾放慢半分,顷刻就拉近两方人马的距离。 站在势高出的祁若翾看得啧啧称奇,再望脚底下的打杀,仍旧势均力敌。 自己花费三年训练的那些终归没法比扃。 眼看一场暴风迫在眉睫,她蹙起眉梢,不情愿的抬手招了招,遂,身后众列里行上前来一人,正是冷绯玉。 “皇上有何吩咐?” 冷绯玉恭恭敬敬的负手站在她身后,低着脑袋,动作似在避开飞沙,其实,对诀别崖那方的战况心中有数,故而他连看都懒得多看叹。 他的这位表姐虽然做了皇帝,可那贪玩的心性始终未改。 见到祁云澈有忠心耿耿又所向睥睨的星宿死士,非要捣鼓个暗阁来,还要按照武力高低给里面的杀手取她自以为犀利的名字:暗一、暗二、暗三…… 这暗几十的人,单说训练时日都比不过他从前在冷家亲自调教的暗人,十个恐怕都不够他一个操练,而和他们交手的南疆侍卫,因为此次是为送嫁,各个都身手不凡,能把平手的局面硬撑到这个时候,已是超出预料了。 此次若一开始便是他的人出马,兴许这会儿小圣女都毫无无损的带到跟前来。 再三下五除二将该斩的都斩了,轻轻松松了结此事,威胁中土的隐患解决得不但干脆,还漂亮。 只可惜…… 眯眼偏头瞄了被人搀扶着还摇摇欲坠的左相,他心有戚戚焉的苦笑,忠言逆耳啊! 祁若翾见那方委实不得分晓,小圣女又被抓去,她心里也有些着急。 顾不上来时和冷绯玉打的赌,心急火燎的下令,“速速派人前往,在暴风雨来前制胜。” 冷绯玉颔首应‘遵命’,转身便向冷溟使了个眼色,也不知那冷溟是如何做到的,在呼啸得面对面说话都越发勉强的风声里,他取出支血玉短笛在唇边无声的吹了几下,就见到诀别崖下,从右侧的乱石队里汹涌的杀出一队人来。 抽刀在手,步履如鬼似魅的轻盈,勇猛的冲进战圈里,迅速将形势逆转! 祁若翾见状一讶,回首看向冷绯玉,正想问个究竟,就听颜朝道,“莫非这是传说中的以音控人?” 以音控人,单听名字都觉得新鲜,不用说,她又想给自己的御用也来一个了。 “并非。”冷绯玉专注观战,淡道,“西域异教的以音控人之术早已失传,只我从前便有过忧虑,若在两军交战时遇上今日这样的天气,战鼓声不定能传开,极易影响战局,故而想出了另一种传讯的法子。” 祁若翾忍不住好奇问道,“什么法子?” 冷绯玉笑语,“法子简单得很,多得一人相助才成事,皇上想知道的话,大可向沈二公子讨教一二,不过鉴于皇上近来与沈家指婚一事,恐怕沈二公子会不大乐意。” 一番话下来,祁若翾吃瘪。 她尴尬的撇过头,举目远眺,发现半刻前还在海上的那片黑云眨眼尽在咫尺。 海面上怒涛汹涌,仿佛海水里藏着吃人的恶兽,随时会现形上岸屠戮一场,在诀别崖交战的人再不躲就来不及了! 身后那若干文绉绉的大臣们被吹得歪东倒西,再而忽觉有水滴噼里啪啦的自头顶落下,大雨说来就来! 略整了下早就被吹得乱不成型的衣袍,她当机立断,端起天子应有的架子道,“这天多诡谪变化,眼下众爱卿先随朕一避,绯玉,让你手下的人……速战速决。” 自然,这其中也大有掩饰方才尴尬的意思。 永泰女皇深信,定南王会将这残局收拾善后,让她满意! 见她给自己找台阶下,冷绯玉假装恭谦的附和,“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稍顿,他眼底溢出笑,又道,“如此时候,皇上也该想想当如何与汗妃娘娘交代了。” 刚转身的祁若翾微有趔趄,更加忧心忡忡! …… 诚然,老七给南疆二王子打包票保圣女平安无事,祁若翾是晓得的! 对老七的身手还有星宿死士她更百般信赖,可这暴风雨来得凶残又猛烈,狂风暴雨天摇地动之势变幻莫测! 世事难料,万一小圣女不小心一命呜呼,到时真不好与南疆交代。 而至于老七,时隔三年,能看到他亲自出手无不赏心悦目,祁若翾亦是对他的身手百般信赖,只不过有个人却不愿他再以身犯险。 远离诀别崖时,女皇陛下恍恍然觉得,最近自己玩心有点重,且是玩得有点儿大了…… …… 视下早与半个时辰前截然不同。 海岸边的拼杀逐渐被压制,不管是桑托的人,还是阿岚儿的人,但凡做苗人打扮,一律杀无赦! 鲜血染透了海砂,大雨落下,将浓重刺眼的红冲淡,巨浪打来,连同那些咽气的尸体和零落的断体残肢一并卷入大海。 自古哪个国家哪个王朝对统治的争夺都血腥而残酷,宁可杀错三千也不能错漏一个! 此举亦是每个权利重心的人默认了的。 诀别崖左边的高崖上,桑托挟着阿岚儿攀到顶端,追随身后的护卫只剩下屈指几人,其余的,都被紧追其后的祁云澈等人杀尽! 转眼行至末路,退无可退。 只消往后再退半步,定是万劫不复! 相隔不到十步,祁云澈手执染血长剑定下身形,雨水将他全然淋湿,衣袍与发贴合在他散发着冷冽的肃杀之气身躯上。 安宁平和的日子太久没有延续这样长的风波,南疆一行,他着实是感到无趣了,连从前能带给他快意的嗜杀都为之厌烦。 幸而,这一切还差一步便可结束。 “放人,饶你不死。”没有多余的话,祁云澈淡道。 桑托不屑一顾,阴冷的冷笑了两声,“你们以为到了这里,我便再无退路?” 听他话中之意,难道是还有后招? 祁云澈深眉紧锁,只觉风浪愈发肆虐,每次有巨浪向高几十丈的诀别崖打来,都能感受到清晰的晃动感。 鬼宿也忧心的在他旁侧近处低声,“爷,再不退怕是躲不过。” 他未语,波澜不惊的眼眸紧锁在桑托和阿岚儿身上,手中,他将握住的剑紧了一紧。 却与此时,桑托好似看穿他的心思,“素闻图亚大汗的剑极快,能够领教,倒不失有幸,只可惜——” 伴着阵阵淹没所有的雨声仰头,他笑声尖啸,阴邪非常! 今日的所有,他都是有预料的! 闻他大喝一声,剩下的六名心腹极快的撕扯掉各自身后的外衣,露出绑于背上的一副精铁炼制的骨架。 触发机关,银白的玄铁骨架随着双臂展开,用兽皮缝制的巨大羽翼赫然呈现在众目中。 祁云澈皆是意外。 早就做了乘风破浪,借天气诡变逃走的准备么? 死死的将阿岚儿挟于身前,桑托猖狂道,“你们实在太小看独孤夜!圣女在我手里,我要如何不行?我的族人遍布整个苗域,岂是朝夕就能斩除干净?” 他有的是机会东山再起! 在诀别崖的不远处,只要利用风向找到独孤夜的船队,这一战就远未结束。 狂言罢了,扬声下令! 两人展开铁翼先纵身跃出诀别崖,只见那人在疾风中如落叶随风,辗转打了几个圈,渐而竟稳住了身形! 再有四人相继飞出,六个人身上都有坚韧的金刚丝相连,桑托身上也不意外。 他挟着阿岚儿缓缓将身形往后移,在脚跟悬空的同时,对祁云澈冷嘲道,“若不甘,大可放箭,我听说图亚大汗的射术亦是一绝,哈哈哈哈哈!!” 祁云澈便也笑了,看他的眼中只有蔑视。 猛然间,暴雨中就见猩红一物自他的身后飞快的夺出,吞吐着剧毒的蛇信子,向桑托咬去! 【南疆篇】 盼君归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赤金蛇儿猛地弹出一刹,凶恶无比的咬在桑托左脸的颧骨上! 只听无比尖啸的惨叫响彻在瓢泼的大雨中,抓住这刹破绽,祁云澈执剑纵步向前,欲将其杀之,同时阿岚儿挣开控制,千钧一发—— 桑托强忍剧痛,伸手将她拽回,再凭蛮力将咬住自己的蛇儿,连带脸上大块皮肉扯下,他整边左脸霎时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不堪。 又因蛇毒发作,那半面脸在雨水的冲刷下不断的流着黑色的血,可怖如妖鬼。 他长着大口,剧烈的呼吸,瞪大的双目中布满血丝,狰狞而癫狂扃。 “我不会死……我不能死……把解药给我!!!!” 桑托对阿岚儿咆哮。 他还不想死!!叹! 疯了,疯了…… 执念和贪欲早已超出一个人所能控制,心魔已成,再留他不得! 阿岚儿神态决绝,“我没有解药。” 他是南疆的祸害,是王权最大的威胁,就算有也不会给他! 见阿岚儿再度被祸及,桑托也更加疯癫,夺命的弯刀死死抵在她白皙的颈项上,刀刃割破了表面的皮肤,同样的是血流不止。 祁云澈无法轻举妄动,眼看着汇聚在海面上的那片闪电不断的黑云在向这处涌来,若再不退,怕是性命要葬送在这里。 身旁的鬼宿也比方才更加忧心着急,“还请七爷暂避,将此处交给属下!属下们在所不辞,死不足惜!!” 救不回圣女最多和南疆开战,可蒙国不能失去图亚大汗,不能失去他们的汗皇陛下! 他暗中与轸宿等做了眼色,迫不得已,无论用何种大不敬的法子都要将祁云澈安然无恙的带走! 见他们开始为自己的性命安危焦灼,桑托扭曲的大笑。 毒性蔓延得极快,连他咽喉里发出的声音都粗励非常,如同野兽在咆哮。 吞咽着自己混淆了雨水的毒血,把阿岚儿紧紧锁在身前,他直视祁云澈,阴冷幽转的与他故意道,“再不走就晚了,再不走,你们都要留下来与我陪葬!哈哈哈哈!!!” 天地间已不能用风云色变来形容。 僵持的两边不过相隔数步,若非远处天空撕扯着闪电,不借以那刹那强光,根本看不清对面的人的脸孔。 原本高几十丈的诀别崖,此时已被海水没过大半,若等到暴风未及眼前,恐怕连身后那座高崖都要淹没。 狂风肆虐,若非将丹田紧聚,稍不留神便会失足坠海,湿透的众人被偌大的雨滴浇打在身上都有痛感。 每个巨浪打来都是惊心动魄,人在这一时显得无比渺小。 “汗皇陛下。” 阿岚儿忽然开口,神情平静,甚至唇角微微上扬着清浅的笑意。 祁云澈神色一凝,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这正也是桑托的诡计! 他身中剧毒,难逃一死,若能挟圣女拖延祁云澈等人与他陪葬最好不过,若不能,便只有阿岚儿亲自送他上路,舍身相陪! 这一点,阿岚儿也是察觉了的。 要是他们迟迟不动,想拖延到他剧毒攻心,在这之前,桑托定也还是会取她性命。 与其如此—— “七爷。”思绪一瞬,阿岚儿改口,像其他人唤祁云澈那般唤他。 这个称呼并非是蒙国的国君,北境的霸主,也不是祁国的皇族,她就当他只是从蒙国来南疆做生意的商人。 这一刻,她也不再是南疆的圣女。 生死之间,大难当前,只想做自己! “小女有一事相求。” 祁云澈默了默,紧握在手的剑无力相搏。 当庆幸的是被挟制的人并非是汐瑶,却,也正是眼前的无法逆转,告诉他纵使身为一国之君,也并非所向睥睨。 凝住凛然的女子,他道,“请讲。” 阿岚儿亦是平静非常,面上的笑容有静待,又有自嘲之意。 不到生死攸关的地步,当真不会真正晓得最想要的是什么。 故而当脑海中只剩下那一人时,她总算清醒,无奈为时已晚,便连遗憾都懒得做了。 只淡道,“告诉他,我从未爱过。” 我从未爱过…… 怎么可能没爱过? 这又是一句叫祁云澈何曾熟悉的话?! 他深眸微瞠,只见阿岚儿说罢之后,毫不犹豫的仰身往后,双足猛力一蹬,连同她身后的大奸大恶之人一起,如风中的残叶悬出崖边,坠落—— …… 入夜。 苍阙城里万家灯火,街上的生意如火如荼,小贩的吆喝一如往昔,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相比几十里外的诀别崖,可谓安泰。 国色天香楼内。 汐瑶半倚窗边,看楼下街边车水马龙,身影穿梭,人手无不执着把伞。 那些撑伞的人中,用素色的多是到了知命之年;花案清淡以梅、菊等为主的多是年轻尚未出阁的女子;伞面上写着风流诗句的定是舞文弄墨的***客了;而色彩妖艳,绘着蜂蝶的伞底下,定是身姿妖娆的青楼女子。 真是尤其得很! 她也是等了一天,等得实在无趣了,才会站在这处看外头,借以消磨打发。 莫要这是个周密万全的事,这天她是说不出的不安! 就跟那心窝里揣了只兔子似的,突跳个不停。 原先料想天黑前他们也当回了,谁知到了这个时候,她都将润儿哄得睡下,还不见半个回来的影子。 雨落风情,没有早些闷热。 汐瑶手里握着把绘了牡丹的团扇,慢条斯理的置于胸前摇着,垂眸看去,刚巧见到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追着伞下的人儿跑。 似在苦口婆心的挽回,说,他不日就会赴京赶考,定会高中,那时会风风光光的来娶她! 女子却连脚步都不停,任由身旁的丫鬟对他无情驱赶。 可是待她行至结尾牌坊那处,见无人再追来,又顿下步子依依不舍的回望,发现身后早就没了那踪影。 真是不知谁负了谁。 汐瑶一时兴起,张口便吟来,“霏雨绵针挠人心,伞遮美人脸,追不停,泪别离,回首无处寻;还想当年影弄月,谁负谁人心?” 那‘影’通‘颖’,先前一幕倒叫她想起陈月泽和轩辕颖来了。 若小颖还在世的话,见了如今四方侯的浪荡模样,怕也不会再心系于他了。 汐瑶心颤得很! 儿子都差点与他带出一副风流媚骨来,怕是她再回来晚回来个几日,当真要酿出大祸! 恨死了陈月泽的这个样子! 可悲可恼的是,这一切竟全赖祁云澈一手推就而成。 想及此,汐瑶心里那份不安倒忽然消散了。 他本就是个深谋远略,行事极有分寸的人,况且还有她和润儿在,无论发生何事,祁云澈也定会全身而退,平安无事的回来见她。 她总不能事事要求他尽善尽美。 “罢啦。”摇着团扇,汐瑶自我安慰的说道,“人生难两全,我只盼君归。” 言罢一个回身,当即是吓得一跳,还低低的惊了一声!! 扇子都掉到地上。 祁云澈不知哪个时候站在门边处的,周身湿透了不说,形容神态还说不出的……狼狈? 狼狈倒也不算。 汐瑶看了半响才是恍然,这人上下少了原有的稳重,连牢牢注视着她的黑眸里都在涌动着什么。 “回了?”她弯腰捡起扇子,语气清淡如寻常,起身来又视向他,笑道,“你这一身是个如何的说法?” 这会儿才又心有所悟。 原来她压根儿就不担心他有事,他可是祁云澈,哪个都算计不过他,而他,怎样算计,也不会拿自己的命算进去。 祁云澈不言,汐瑶又道,“今儿个外面落了雨,当时我就在想,不知海上风浪可大?你是要先换身衣裳呢?还是先用了晚饭?润儿都睡了,对啦,我让阿轸给我捡的贝壳他捡了不得?嗳,你……” 还没唠叨完,他大步跨到她跟前,也不管身上还湿着,展开双臂就将她紧紧抱住。 人生难两全,只盼君归……么? 【南疆篇】大汗说: 真情不易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水雾氤氲的浴室里,相较往昔, . v  m) 祁云澈浸泡在其中,展开双臂趴在池子边缘,由得汐瑶在后面为他擦背,舒服得闭眼享受。 先他一言不发的就来将她抱住,不仅她也被他弄得湿了全身,细细的闻,那还都不是雨水,满身的咸腥,活像一尾从海里蹦出来的鱼! 虽未入秋,汐瑶也怕祁云澈被寒气伤了身,便先道为他准备沐浴,他却要她陪。 夫妻做得几年,彼此间早是无话不谈,平时私下里,大汗亦是有些霸道孩子气扃。 这些汐瑶都早已习惯,偶时还会与他以此打趣,只不知今日诀别崖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看他鲜少显得几分失魂落魄,倒是叫她意外了。 她料想,恐怕阿岚儿已经…… 思绪至此,她一时入神,为祁云澈擦拭的动作无意识的停下叹。 他道,“没有话要问我?” 汐瑶眸光闪烁了两下,继而继续为他擦背,扬起浅笑道,“你想我问你什么?” 祁云澈侧身,抓住她的手,神情不同寻常的认真,“你心里想问的。” 她抿住双唇,和颜悦色的望着他,温和的脸容上不难察觉到那丝柔软的笑意,似在用眼睛都他说:莫要和自己过不去。 可是二人相视半响,祁云澈坚持。 汐瑶没辙,只好把手腕从他掌心里轻轻挣了出来,强行将他扭转背对自己,一边同他擦背,一边道,“问与不问,都已成定局,我再好奇诀别崖那处发生了什么,哪个死了,哪个占尽了便宜,说到底你平安无事回来就好,谁也不得你重要。” 他是北境霸主,是蒙国汗皇,却也是她的夫君。 而汐瑶,抛开重重身份,她只是一介小女子,注定做不了圣人。 她已经与当初又有许多不同。 不再固执,更不要求事事完满。 这世间人无完人,又怎会有完满的事? 只要她的夫君与儿子能安康,能让她想看的时候看到,能时时陪伴在她身边,齐家和睦就是她最大的满足。 至于别个的生死,她宁可不闻不问,当作不知。 “阿岚儿没有死。” 浮着水雾的浴室里,荡起这意料之外的回答,略显不真。 汐瑶听后先有一愣,再而是好气又好笑,直接将手里的湿巾扔在祁云澈健硕宽阔的背上,嗔道,“好啊你,越来越会糊弄人了,我尽被你骗,白白伤感一场。” “故而你还是在意的?”转身,他将她环入怀中,“我并非有意捉弄你。” 诀别崖千钧一发,祁云澈事后回想,亦有后知后觉的怔忡。 时才回时又无意中听到汐瑶自言自语的说话,莫要说他,就连她也是那般想的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那诀别崖高几十丈,暴风雨来,一个巨浪选起,竟能与高崖齐肩,桑托挟了阿岚儿攀至顶端,本欲靠风向借奇巧之术逃脱,最后时被赤金所咬,他见自己活不成,便想拖延于我,让我等与他陪葬。” 祁云澈三言两语讲了大概,当中惊险,不用细细描述汐瑶都能想象得出来。 他继续道,“情急之下,阿岚儿决心和他同归于尽,临了前叫我给苏克桀带一句话。” 说到此,他垂眸与汐瑶相视,似是幽长的笑说,“她要我告诉苏克桀,她从未爱过他。” 从未爱过…… 又是一句从未爱过。 好一句从未爱过! 无意中勾起了哪个心中尘封的记忆,叫人心酸,禁不住肖然泪下。 汐瑶的前世,祁云澈是信了的。 她自跪神台坠下,在醒来后慢慢与他说的那些点滴,他统统都信! 不止深信不疑,更为之伤怀。 若他是祁云澈,他就是祁云澈。 可是只要想象自己成为了祁国的云昭帝,那么他是否能够独守漫长的岁月,只为换梦中的几次相见? 他是否能够有那样的胸襟去心怀天下,包容天下? 他要如何面对一个没有汐瑶的天下? 尤其那句——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怎可能不爱? 正是因为还爱着,情入骨髓,深入血脉肺腑,过不去,永远都不会过去的…… 望见他黑眸眼底真实的情绪,汐瑶怔忡,“所以,你救了她?” 不似苍阙围城之困时,用轩辕颖的死来换取城池的平和。 也不似为了尽快破局,将颜朝送到奚芩的面前任由处置,令他断去一臂。 过往的祁云澈除了对慕汐瑶之外,在人前杀伐果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是残忍的,无情冷酷的。 汐瑶深知这一点,在一面独享着他的温柔时,又渴望着能够看到他展露更多人情的一面。 这也是她将自己的所有经历告诉他的缘由之一。 所以……这一次是不同的? 汐瑶怔怔看着祁云澈,眼中露出不同寻常的期待,再闻他字句清晰道,“我救了她。” 言罢,他对她释然的笑了,“原来并没有那么难。” 在桑托和阿岚儿身体飞离崖边时,他纵身跃起,抓住她的手,而身后,鬼宿用铁钩将他腰带勾住。 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换做从前的他,审时度势,他绝不会做出此举,以身犯险。 人都是自私的,若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何博爱? 祁云澈平缓的说,“当年轩辕颖和陈月泽一事,是我没有处置妥当,他如今风流浪荡,亦是我的过错,至于颜朝……” 汐瑶连忙接道,“虽说血债血偿,你让阿朝自己到奚芩大夫跟前来换我回去,此举着实不厚道。” 祁云澈颔首,没有多言。 让颜朝独自去找奚芩时,他便已做了为太王夫风光大葬的打算。 汐瑶没将此点出来,已是给他留了脸面。 再是担心她的安危也好,阿朝为蒙国尽心竭力,扶持他登基为皇,还是颜莫歌的父亲,那般时候,他竟连些许情分都不顾了…… 哪怕是颜朝心甘情愿为多年前自己犯下的罪孽偿还后果,假如此事传回蒙国,要那一干忠心耿耿追随祁云澈的长老大臣们如何看? 汐瑶庆幸道,“好在奚芩悬崖勒马,只道若杀了阿朝,他岂不与他没有区别?再者无论怎样,他亡妻已故,再也回不来了,便只斩了他一只手,算是恩怨两清了吧,之余阿岚儿……” 往回祁云澈的脸庞,她是一脸的没想到,当是刮目相看了! 就连她都在说服着自己,人月两难全时,他却做了她认为的他所不能。 捧起他深沉的俊庞,汐瑶在他眉眼之间送上一吻,“我爱的男人自然是文韬武略,心胸宽广。” 祁云澈失笑,“那也是在我救下阿岚儿之后,你才真正自心里由衷笑了出来,如若不然,不知你要自个儿伤神到什么时候?” 宁可她不高兴了就闹,也别像此前他来时见到的那样惆怅叹息,尽说些含糊话来敷衍自己。 他是最见不得她那样的了。 汐瑶忽的追问他,“只为她一句‘从来没有爱过’?” 她睁大了眸子,黑沉沉的眼底没了往日那些算计的闪动,纯粹而执着的投影着他的轮廓脸貌,只望着他一人。 祁云澈语态淡而悠长,“或许是听了你那位云昭皇帝的故事让我感触颇深,有了想要成全别人的念头,毕竟真情不易,你说呢?” 满足的往他怀中倚靠了去,汐瑶沉醉,“真情不易,大汗说的自然极好。” “那也要靠爱妃提点才是。” 此生若不得慕汐瑶,今日的祁云澈会是何种模样? 连他偶不时想及此,都会不觉疏冷。 幸而,他有她。 “不过大汗啊……”语调一转,汐瑶担心的问他道,“陈月泽已经是那个样子了,阿朝的手臂也断,颜弟可怎办?” 这一问,无所不能的大汗也被……噎住了。 【南疆篇】 她的痛,他懂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以下为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虽未亲眼见识海上狂风暴雨的可怖,汐瑶也知那必定是凶险万分。 她觉着祁云澈能救下阿岚儿最好不过,若救不下,命是自个儿的,只要她的夫君完完整整就好。 真要拿他的性命和南疆那些事比,她宁可天下大乱 哪怕诸国混战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也不愿意见他有丝毫损伤,更别说他拿命去搏,不小心搭上自个儿去戽。 祁云澈听了她内心真实做想后笑言,天下间唯小女子难养,此言果真非虚。 至于颜弟,这情情爱爱的事素来别个如何插手都不顶用,况且大汗相信弟弟的手段,不止在生意上才使得出来。 再想奚芩连与颜朝的血海深仇都能只斩其一臂作了结,颜莫歌都与夜澜有了夫妻之实,他身为师傅,不会太过刁难罢。 南疆,澜谷。 连着数日阴雨不断,山谷内外薄雾环绕,瘴气横生。 寻常人在此地多逗留些许时候都会头晕胸闷,呕吐不止,重则还没走出此地,就晕厥昏死过去,在幻觉中气绝身亡。 颜莫歌像块白玉石头站定在谷口纹丝不动,他轻垂美目,长睫浅覆,没有情绪起伏的脸容上沉凝如丝,只是等待。 那日刚离开边城进入祁境,他以为拦回了夜澜便万事大吉。 谁想星宿来报,阿爹亲自去找了奚芩,打算以命抵命。 一行人匆匆追去,城外十五里,辞故亭下,只看见奚芩将阿爹手臂斩断,随后撂下狠话,澜谷与颜家永生永世不得来往。 夜澜就这样心甘情愿的跟着奚芩回了南疆,叫颜莫歌怎甘心 细雨霏霏,早就沁湿他的发,他的眉眼,他周身月白的衣袍。 早先时候奎宿等人还对他好言相劝,甚至以死相逼,谁想他倔脾气上来,只道你们要死往远处死,莫要脏了这地方,害本公子白白遭人多嫌弃。 他听夜澜的话,眼前的山谷他绝对不踏进半步,可她是他的妻,他要在这谷外等她,带她一起回北境去。 谷外一站便是两日有余,急煞了,奎宿若干。 小公子不吃不喝也就罢了,四周瘴气不断变得浓重,他又才将把积身多年的毒解除,再是武功卓绝,也抵不过如此损耗。 正是白虎部的死士们猫在不远处商议着干脆把人打昏拖走时,安静了两日的谷内忽而有了动静。 随着单一的轻缓而稳沉的脚步声越见清晰,迷雾中,深谷里,一人撑伞行出,伞下的人正是夜澜。 见她总算现身,颜莫歌黯然无光的眸子霎时恢复零星闪烁,将将前倾了身子,薄唇半开,就望她止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在他数步外,先冷道,“若我不出来,你打算站在这里,站到死么” 他微愣,继而脸容沉静,坚决道,“是” 夜澜面无表情,“那我岂不是白白浪费心血来救你了” 他哑然不语。 她再问,“还是你认为即便我救了你,命是你自己的,你想要糟践,我便管不着” 颜莫歌郁结,“你关心我” 他气冲冲的走到她面前,却因为她撑着把碍眼的伞,他只能望见她半面。 那小巧的挺鼻下,浅浅抿合的朱唇都是不客气,又恢复了当初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仿佛他们只是擦肩路人 早就晓得她是这个脾气,积压的心里那些怒言被颜莫歌生生又憋了回去,转而,他带着一丝期望,改口追问,“你是不是关心我,故而才出来的” 既是她用了心血来救他,怎会轻易看他活活在这里站到老,站到死 夜澜淡声浅笑,“我对你有过关心,那也只是从前,如今你体内毒性已祛,还赖在我谷外作甚” 言罢,从怀中取出一张折了两折的信笺递与他。 颜莫歌木然接过,打开一看,这信是桑朵朵自苍阙的飞鹰传书,告知她桑托已死,阿岚儿俱是平安。 再听夜澜道,“我来,是师傅要我将此消息告知你,当初我与你有言在先,治不好你也为你延寿十年,只你们要保阿岚儿性命,现下你已大好,南疆大 tang势初定,各自目的都达成,我们互不相欠。” 互不相欠 好一个互不相欠 “我们在小镇上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你忘了”颜莫歌激动得想要去抓住她的双臂,岂想手刚向她伸去,她就避之不及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 他咬牙,大怒 夜澜还是不动声色,周身上下不曾带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越是平静,他越是暴跳如雷。 被雨水沁湿的衣衫贴合在他起起伏伏的胸口上,每次呼吸都像是要将胸腔里滚动翻腾的熔浆喷发出来。 夜澜冷如冰水,凉如寒夜,“我早就答应师傅,此生都要留在谷中照顾师弟,是你来晚了,我们今生无缘,再者若你想说你我成亲一事,那不过是我顺应形势所为,你无需将此挂怀。” 管她要照顾哪个那个傻子,与他又不得关系 她连最宝贵的身子都给了他,还让他无需挂怀,她倒大方得很 颜莫歌逐个字的问,“只是顺应形势” “是。”连犹豫都不曾,夜澜应声道,“几夜夫妻,与你合房,为的是彻底解你身上的毒,你需知,为医者并非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一定济世为怀,一生能遇上几个天下奇毒,解开那毒性才是我最大乐趣。” 至于那身体的清白,对她而言不得那么重要的。 颜莫歌简直要被她气死了 就连身后的奎宿等人都为小公子捶胸顿足,从未遇到过像小夫人如此倔强的女子,把假话当成真话来说,分毫不露破绽,而又全身都是破绽 说无情,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见他长久不语,咬着牙,握紧了拳,恨不得要与她同归于尽般。 夜澜索性一次将绝情绝义的话都说完全,她继续道,“我知道你们祁人重礼数,我也听过,在祁国若妇人认为姻缘不佳,可向官府请求和离,只此处乃南疆深山密林中,没有官府做主,要是颜公子注重那些,我可写一封休书与你,从此大家两不相欠,你看可好” 休书二字出口,不止奎宿几人脸色大变,顿时颜莫歌戾气暴增,皓齿咬得咯咯作响。 夜澜混不以为然,啧了声,貌似又做了少许斟酌,继而改口对他提议,“好似休书是男方来写,你可要笔墨” “不必”颜莫歌掷地有声,猛然间扬手就掀了她的伞,想看看她那张脸孔到底有多无情无义。 哪知 没有花伞的遮挡,夜澜早就双目通红,眼泪在其中萦萦绕绕,得他鲁莽举动,倒是真的落下来了。 颜莫歌怔忡,心软道,“澜儿” 她微有眨眼,任由泪水低落,脸容却还要强的波澜不惊,差点真的将他骗过去 “你心里是有我的。” “没有。” “有不然你哭什么” “有又如何就算此刻有,也不会时时有” 倔强的转身背对,她丢下话道,“休书我会喊师兄拿来给你,你莫再胡搅蛮缠,识相点赶紧滚我不想看见你” 狠话说尽,夜澜连伞都不要了,迈步就往谷中折回,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渐渐浓厚的迷雾里,徒留下一人痴痴相望。 有些人一旦看了就会心痛,既是如此,不如再不相见。 他懂。 新文小广告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穿越后的小女子面对腹黑闷帝欲擒故纵、若即若离、欲就还推,最终皇帝不乐意,主动挖心掏肺以身相许的故事。 中途开挂杀狠后,杀恶妃,杀逆臣,杀尽一切挡路的人。 看起来是他强她,其实是她祸得他非她不强 然后抓住12点前最后的半小时,阿若祝大家合家幸福,美满。情人节快乐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南疆篇】 就是要休了他!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澜一走,白虎和玄武两部的死士们立刻团团围了上前,顾不得颜莫歌复杂的心情,七嘴八舌起来—— “小公子,小的们都觉得夫人是舍不得你的!” “就是!连我等都听出小夫人口是心非,小公子莫要动气,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们这就去伐木造间屋子在这处,以后就住在这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这满山的参天巨木,日日劈着到玩儿都能烧个八百十年,不就是干耗着祧? 还不信那满身病痛的奚芩能长命百岁,活过他们? 为了小公子,拼了! “造什么屋子?瞎费力气……”娄宿意见略有不同,他捏着下巴蹙眉道,“太王夫大人都断去一臂将欠奚芩的还清,按说,小公子与小夫人成亲在前,小夫人为人守信重义,才回谷中避而不见。 咴” 抬头,他打量着谷外刻在左边山壁高处的‘澜谷’二字,末了满眼不屑,“随便找个山谷在外面刻两个字就说是自己家地头?他不喜我们进去,我们就在这外面眼巴巴的等,凭什么?!” 就不说颜莫歌的身份有多尊贵了,在场的都是北境数一数二的高手,响当当的人物,素日走南闯北,随便亮出一重身份都备受敬重。 没道理来到这小小的山谷前要屈就自个儿,别人如何说,就要如何做。 依着娄宿的话,大家伙儿立刻都往‘澜谷’两个字上盯看过去,生出同一个琢磨。 澜谷澜谷,取了小夫人姓名里的‘澜’字为名。 眼下夫人都与小公子拜堂成亲,自古夫唱妇随,实在应当! 想到此,奎宿也肃然的沉吟道,“是不是该在小夫人未将休书送出来之前,把谷名改了?” 如此他们要进去那便是光明正大,连奚芩都成了客! “真是啰嗦!” 玄武部的头儿斗宿从前跟在赛依兰身边行事,是个霸道脾气,见奎宿等人畏首畏尾,他浑身都不舒服! “我看这些都是多余,直接进去将人绑了带走!她又不是心属他人,女人不能惯!连奚家父子还有夜熏那个残废都一并带走,扛回北境去好吃好喝的供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又不是要他们的命,还能如何?!” 此话一出,终于引起两部死士共鸣,不约而同的点头表示赞同,良策啊…… 正说到兴头上,忽然不执一言的颜莫歌忽然回首来,眼底无波的将他们所有的人平平静静的扫进眼底。 众人暗颤。 时才讨论得太兴致,全然忽略了小公子的心情。 静。 蒙蒙细雨中,颜莫歌扭身将他们淡淡注视,长久不语。 他俊秀的脸容透着几丝清贵的疏懒,还有……越发叫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站在最前面的奎宿和斗宿不由自主的同时咽下唾沫,随时准备往后缩。 小夫人是他的心头宝,轻易冒犯不得。 加之小公子脾气从来就不好,身上稍微脏了少许要发火,饿了发火,早上起身也要发火,前一夜没睡好更要发大火!更别说已是连着整整两日没有合眼,站在这里滴水不进…… 可想……他心头定不好过。 不好过,那结果还是一样——拿他们发火。 长久沉默过后,颜莫歌疑似斟酌的啧了声,就这一声,眼皮底下的十四名死士就齐齐的跟着抖了一抖。 再看他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色,两日未眠,轻微的光亮都能让他感到双眸不适。 他将凤目半眯,又砸吧了下薄唇,语态飘忽的说,“既是如此,我先去睡会儿,你们好好准备,入夜动手。” 说罢就转身,一边用手捏这眉心,摇摇欲坠将晕不晕的疲惫模样,一边走向崖壁那端,寻了块看似平整的空地,也不计较太多就矮身侧躺下,背靠山体,以手屈起做枕,合上眼眸,仿佛就这么睡去了。 实则,他是早就不想站了。 彼时颜莫歌只想睡觉,想来一桌美酒佳肴大快朵颐,想回北境继续做慕汐瑶口中嘲笑意味十足的土皇帝。 怎么样也比在这儿淋雨罚站要好。 夜澜……本公子不把你抓回去就不姓‘颜’! 恨恨的想着,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死士们面面相觑,半响才反映那句‘入夜动手’是个什么意思! 不愧是小公子,懂得天明不好行事的道理。 一行人茅塞顿开,奎宿先命毕宿和参宿到行囊里取绒毯与他悉心盖好,又把干爽的衣裳和吃的备置妥当。 遂,白虎与玄武两部的死士们各司其责,生火的生火,打猎的打猎,在动手之前吃饱喝好,精神养足,晚上好进谷——抢人! …… 不多时,谷中。 夜澜一回来便钻到书房去,取出宣纸,研了磨,这便真的要写封休书,从此和颜莫歌银货两讫,再不相干。 只那休书是个什么玩意,她不太清楚,也从未见过,坐在案前,笔头都快被她咬断了,实在憋不出个所以然。 便是这时,带着清歌儿去后山溜达了一圈的奚夜跑来敲门,“小师姐,你在不在?我肚子饿了,煮饭给我吃。” 夜澜抬手往门那边瞪去一眼,道,“我不在。” 奚夜撇嘴,很委屈,“你明明在的。” 里头的人连话都不回他了。 才刚过巳时,想到早上他食了十六只肉饼,夜澜委实不敢给他多吃,午时还有一餐呢! 奚夜人高马大的杵在书房门外默默站了一会,听不到里面有何动静,闷声闷气的又问,“小师姐,你在作甚?” 夜澜不耐的回他,“莫吵我,我在写休书!” “休书?”奚夜先有一惊,接着反映奇快,道,“休书当由男子来写,你这样于理不合。” 可是小师姐为什么要写休书?那不是成亲后才有的事吗?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书房里传来夜澜火烧火燎的声音,“谁说女人写休书就是于理不合了?我就是要写!就是要休了他!你添什么乱?自己玩儿去!” 低低一吼,奚夜赘肉横生的脸僵了僵,再呆都晓得讨了师姐的嫌,便是一跺脚,再重重的闷哼,“凶巴巴的,我找师兄去!” 夜澜正烦着呢,管他要去找哪个。 浑然不觉自己这身臭脾气,越发像了哪个谁…… …… 奚夜在山谷里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夜熏,无奈之下,只好自己摸到厨房去,想找点残汤剩水充饥。 厨房与药房相连,奚芩正在药房里煎药。 听到厨房翻箱倒柜的声音,他走过来一望,儿子嘴里正叼着半张早上剩下的油饼,一手揭了锅盖,一手握着大勺,勺子里舀起冷粥,呼哧呼哧得吃得好香! 见状,奚芩忍不住就是个长叹,免不得为他忧虑起来。 “你成日除了吃,就不晓得做点其他的事,这样如何配得起你小师姐?” 夜澜孝顺他,待他的傻儿子如至亲,虽说尽得他真传,可当年终归是被他掳回来的。 他心再狠也晓得把傻儿子与她绑在一起无异于误人一生,然……把她许给仇人的儿子,奚芩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听了阿爹的感慨,奚夜生气的瞪着铜铃大眼道,“小师姐越来越凶,我以后要是娶了她,肯定没有好日子过,我才不娶!” 他语气十成十的真,奚芩一愣,以为听错了。 人家不嫌你丑,嫌你肥,嫌你是个傻儿,你倒挑起人家的不是来。 奚夜一本正经的再说,“阿爹,刚才小师姐凶我,说我闹她写休本就是男子写的,我可有说错?我又不是真傻,她而今就会写休书了,今后一样会给我写休书,我这个样子,哪个愿意真心与我成亲?何必呢?强扭的瓜不甜,再说我也不想要小师姐的休书。” 颠三倒四,却有在情在理的话说完,良久,奚芩摇着头大笑起来,“你个傻儿,还说自己不傻!” 【南疆篇】 药不苦,苦的是人心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奚夜难得见阿爹如此开怀,便是被他骂自己傻也不好出言反驳了。 他笨归笨,大抵也有些晓得,不就是那日在边城外砍了仇人的手么? 走到厨房外面的石阶上坐下,奚夜吃一口饼,再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若有所思的模样,憨憨的脸上透着几分沉吟之色。 等他把包在嘴里的馅饼咀嚼吞下,再长长的叹息一声,比细雨不断的天还惆怅。 见状,奚芩一边整理着跟前石桌上的药材,一边问他,“为何叹气,你有心事?祧” 他的蠢儿子素来只会两件事:吃和睡。 可是好似这次回谷后,听他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先听他说那番话,笑过之后细想,却是不乏道理在其中咴。 奚夜闻声未应,只将仰面看天的脑袋垂下,厚厚的背也随之拱起,看上去很没精神就是了。 低头吃完了病,他才不解道,“阿爹,你不是说为阿娘报仇,要将仇人碎尸万段,可是为什么只砍了他一只手?还有小师姐,她不喜欢我,为什么我要娶她?再说……” 走到他身后,奚芩抱手看着傻儿子,“再说什么?” 奚夜费力的扭过头抬起来和他四目相接,“阿爹,那个人在谷外站了两天,他喜欢小师姐,小师姐也喜欢他,我去破坏他们,我就成了大坏人!” 奚芩奇道,“你如何晓得你小师姐喜欢他?” 问及此,奚夜忽的变得委屈,他向此时夜澜正处的书房方向看看,又将嘴嘟了嘟,“小师姐以前从来不凶我,我喜欢小师姐以前的样子,我不喜欢她凶我。” 尤其在写休书的小师姐,隔着房门都能被她汹涌的怒火烧着,一言蔽之——可怕! 顺着他看去的目光,奚芩也向书房那面看去。 只见房门紧闭,连平日开着透气的窗都关得死死的,也不知他那徒儿在里面发多大的火。 写休书…… 默然了会儿,奚芩拍拍儿子的肩头以示安慰,道,“阿爹没有把害死你阿娘的仇人碎尸万段,是因为杀光了他们,你阿娘也回不来,况且阿爹还有你。” 当年那场祸事之后,奚芩也犯下莫大的过错,在这深谷里造下无数杀孽。 是从前的他太执着于仇恨,故而当颜朝孑然一身的站在他面前,但求一死,反而令他真正释然了。 而说到夜澜,虽非他亲生,却得他毕生所学,甚至青出于蓝。 起初,奚芩的确有私心,想把她困在深谷里,让她与阿夜相伴一生,但如今…… “你说你小师姐在写休书?” 问话事,奚芩的手已离开了奚夜的肩膀,转而走回药架前,拿过一只空罐,便开始心中有数的往里面放药材。 奚夜混不觉老爹的心境变化,老实道,“小师姐说她要休了谷外那个人,还骂我添乱呢,我不过是说休书该有男子来写,该……啊!!” 自言自语到了一半,奚夜恍然大悟,脸都僵了!! 他费力的从地上站起来,跑到奚芩身边抓住他的胳膊,紧张的问,“阿爹,小师姐和谷外那个人成亲了啊?!” 以前在恩周颜家住的时候,男女之事他听底下那些扫地丫鬟们说了不少,不然也不会那么懂。 没有成亲如何要写休书? 可是,通常被休掉的女子要多惨有多惨,但为何他看小师姐除了生气就没别的兴趣了呢? 奚芩淡淡‘嗯’了一声,把药罐放在小火炉上,拿了扇子慢慢扇风,用商量的语气与儿子道,“依你看,你觉得谷外那个人如何?” 奚夜一愣,又努力做想片刻,“他长得很好看,和小师姐配!” 意思便是他觉着自己丑,就和夜澜不配了? 奚芩忍不住笑骂,“你个没出息的!” 把扇子塞到蠢儿子手里,他道,“好好看着火,煮沸半个时辰,倒出来拿去与你小师姐喝,务必要亲眼看到她喝完才行。” 对阿爹的叮嘱,奚夜从来都十分听话。 接过扇子就照顾起火头来,始终是大夫的儿子,煎药还是会的。 奚芩做完交代就负手走了出去,到了门边,他又回头来一顾,只见儿子站在火炉前,勾着虎背,一双有些发直的眼睛呆愣愣的盯着火芯,扇子小心翼翼的扇啊扇啊扇…… 那模样如何看就如何的让人觉得傻! 收回目光,奚芩再向远处的书房看去,想起夜澜清心寡欲,又奉他为师为父的样子,不由低声叹息……终究是心软了。 …… 半个时辰后,奚夜果真端着一碗难闻的药来到书房,夜澜那封恩断义绝的休书才写了个开头。 “这是什么?” 黑糊糊的药汁放到她面前,立刻,当中散发的味儿就叫她蹙眉不展。 且是很奇怪,她头一回没有从药味里直接闻出里面用了哪些药材。 奚夜自己也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答,“阿爹喊我拿来给你喝的。” 在谷中,奚芩的话就是命令,谁也不会违抗,甚至连对错都不做追究。 夜澜放下笔,双手将药碗拿近细细辨闻,片刻,她神色微漾,“这是——” 再抬首看立在跟前的奚夜,确定般的问,“是师傅让你拿来给我喝的?” 奚夜挺起胸膛,认真的点头,“阿爹说要我亲眼看着你喝完。” 他总觉得喝药对身体有益,压根不晓得这碗药的蹊跷。 夜澜听后先是微有怔忡,继而苦涩一笑,侧首看向那封写了一半的休书,无奈道,“我早就心意已决,师傅何苦如此,莫非从来没有信过我么?” 这碗药用了能让人丧失心智的**草,加上其他几味草药,再以米囊花做药引,喝下之后重则变得痴傻,轻则失心失魂,简单的说,便是不记得自己是哪个。 师傅的药下得不重,她傻不了,更死不了,最多让她丧失三五个月的自我。 想来是因为颜莫歌在谷外闹腾,师傅怕她心有动摇,跟他跑了吧…… 可她既然都心甘情愿回来,又怎还会再生二心? 看她迟迟不动,奚夜催促道,“小师姐,药要凉了!” 夜澜回过神,冲他微微一笑,“阿夜,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得她又对自己展露温柔笑容,奚夜美滋滋的搓着手,“嘿,什么忙,你说。” 小师姐所求,他一定做到。 …… 奚夜觉得,阿爹煮的那碗药一定很苦,要不然小师姐怎会喝得掉了眼泪呢? 走出书房,除了手中的空碗,他怀里还多了一封信。 确切的说当是一封休书,小师姐托他拿去给谷外的那个人,还说,如此一来,所有都会迎刃而解,都结束了。 奚夜看得出小师姐很伤心,明明不舍得,那就不要分开啊…… 把药碗拿回厨房洗干净放好,他这便打算去谷外送信了,刚走出去,就看到阿爹蹲在路口中间抽烟斗,把出谷的必经之路堵得好好的。 走到他身后站定,他不解问,“阿爹,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挡着我的路了。” 奚芩反问,“你小师姐喝药没有?” “喝了的。”奚夜点着头答,似模似样道,“阿爹你给小师姐喝的是什么药,都把她苦得哭了!” “哭了?”奚芩冷哼了声,有些恼这蠢徒儿,就不晓得忤逆他一次? 他站起来对儿子道,“我的药不苦,苦的是她自己的心。” 奚夜又不懂了,没多问,奚芩对他摊开手,“把信拿来。” “不行!”奚夜以双手护在胸前,“阿爹,你说过看人书信是对人不敬,这样不好!” 把烟斗一翻,狠狠敲了蠢儿的脑袋一记,奚芩骂道,“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坏事,你老子我难得有心情成人之美,少给我添乱!” 同一时,谷外。 又聋又瞎从没得颜莫歌待见的夜熏站在一干人前,趾高气昂的转述师傅的话,“我师妹和师弟明日成亲,师傅说了,若颜公子赏脸的话,可入谷喝一杯喜酒。” 【南疆篇】 公子拜师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啧啧,真是不得了了,连夜熏都敢单枪匹马来到谷外,向名动天下的星宿死士,还有他们的主子示威。 暴脾气的斗宿先被激怒,从背后抽出他那把精炼的寒铁九节鞭,作势要将谷里出来扬威耀武的残疾给劈成十八块,当成‘贺礼’送进去。 颜莫歌抬手一挡,“让他走。” 众星宿死士都沉不住气了,齐声唤道,“小公子!!” 那意思便是只消他一声令下,都无需等到天黑,直接杀进去,抢回小夫人作罢祧! 太王夫大人都被奚芩斩断了手臂,前尘旧怨一笔勾销,眼下是奚芩非要强迫小夫人嫁给他那傻儿子,竟还胆敢请小公子进谷喝喜酒,欺人太甚!! 颜莫歌难得淡定如斯,面对夜熏既不阻拦,更不刁难,笑呵呵的主动拉过他的手,在掌心里写下几个字。 一个听不见,更视物困难的传话人,杀了他也没用不是咴? 夜熏得他的话,只笑了笑,道,“那届时在下与家师恭候颜公子大驾。” 也罢,他便折回谷中向奚芩复命去了。 众死士们见小公子表现平静,不由生疑,跟随他这么多年,对他的脾性没有七分,也有四、五分熟知。 只想到明日小夫人才会与奚夜成亲,他们今晚就进谷抢人,倒也不得紧要。 奎宿还在犹豫要不要问问小公子心里做的是何打算,谁想颜莫歌忽然扬声下令,“晚上本公子一人入谷便可,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这怎么行?!”斗宿吼声震天。 他乃四部之首,在其他三部的头领中最有威信力,哪怕鬼宿在,有事都要与他好言相商。 斗宿更知道女皇最疼的就是颜莫歌这个小儿子,没道理在女主人过身后,到了他这里,就任由小公子被外人欺负,受尽委屈! “你怎的就不懂变通呢?” 颜莫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蹙起眉无奈道,“本公子何时叫自己吃过亏?” 斗宿半是不解,半是猜他不透,索性昂首挺胸,摆出副‘你要单独进谷,就从我尸身上跨过去’的凛然模样。 奎宿瞧出端倪,从旁道,“既然小公子决意如此,属下们在外面守候便是。” 颜莫歌眯起眼赏了他个‘识相’的笑,“真乖。” 奎宿牛高马大的人,受他这个夸奖实在有苦难言,伸手搭上斗宿的肩膀头,揽着他边往远处走,边碎碎念,“就算小公子要吃亏,也不会叫我们看见,不然多尴尬。” 在镇子上的时候,小夫人给他脸色看还有少了? 他还有理有据的同斗宿分析,道,“那奚芩不是傻的,一则他晓得真的叫太王夫大人以命抵命,他家夫人也不能起死回生,二则他还有个儿子要照顾,若他真的杀了太王夫大人,不说小公子会找他报仇,就是大汗还有颜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可是呢——” 话到此,猛然的转折! “小夫人乃他得意门生,眼看着把好徒儿嫁给仇人的儿子,哪里轻易咽得下这口气?” 仇虽了,可人非草木,多少都会想不通。 故而安排自己的傻儿子和徒弟明日成婚,还特意使了夜熏出来知会,明摆着就是要让小公子自个儿进谷去受他一通下马威。 不然,当他们这些死士真的是死了么? 不然,有所意识的小公子会放了大心的吩咐他们在外面等着,而非带人杀进去? 经过奎宿的解说,不止斗宿,就连其他还在忧心忡忡的死士们都豁然开朗。 一扫先前的顾虑,不约而同的向颜莫歌投以体贴备至的眼色,表示今夜一定不会去看小公子出丑。 绵绵雨中,才将换了干净衣裳的玉面公子怎觉得这细雨如针,扎得他浑身都难受呢? 再侧首看向谷外刻在石壁上那‘澜谷’二字,在此处栽的跟头,委实摔得他一生都抬不起头! …… 夜来。 一门心思找气受的颜哥儿在手下的目送中,举步维艰的踏进澜谷,非要用言语形容那氛围,便是一个‘视死如归’。 绵雨未停,雾气比白日更加厚重,谷中一如往昔的平静,甚至耳边只有雨滴自高处汇聚成小溪,涓涓细流的声响。 仿佛不管外面有多喧嚣,此处十年如一日,与世隔绝。 靠山的房舍黯然无光,这更显得当中藏有蹊跷。 颜莫歌迟疑了下,先走进当中最大的正厅堂,顿步中央。 “来了?” 奚芩坐在正厅中间那把太师椅上,话语平静,早就久候多时。 细细看去,夜熏正站在他身旁,双手捧着托盘,盘中陈有盏青花瓷茶盏,不知有何作用。 颜莫歌将四周环视,不见夜澜,默了默,他对奚芩拱手一拜,直言道,“晚辈恳请奚先生将夜澜交还于晚辈。” 他俊容沉肃,语气诚恳,姿态不卑不亢。 上一辈的恩怨是上一辈的事,他与夜澜是真心相爱的。 奚芩意味不明的冷冷轻哼了声,“交还于你?说得好像她是你的随身之物一样,虽我那傻徒儿是我抓进山谷来的,若你能叫得她走,我绝不阻拦。” 颜莫歌被他一噎,眼色沉了少许。 又闻奚芩自言自语道,“和颜朝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求人都不会低头,成日趾高气昂,看了就讨厌!” “奚先生,恕晚辈直言,你的话说得不对。”不能来硬的,颜莫歌只能耐下性子和他讲道理。 “夜澜重情重义,当年先生抓她进谷试药是为不义,可若然没有此举,她就会被送到北境做奴隶,她在谷中长大,性情如何,先生比晚辈清楚更甚,故此,若晚辈一唤,她就随晚辈走,岂非成了不孝不忠之人?夜澜得先生真传,想必先生不会对她多有为难,否则也不会让晚辈只身前来了,我说得对吗?” 颜莫歌心里端得清楚得很,阿爹和他的怨仇那是他们的事,就算因自己而起,如今也不能在仇人跟前掉了脸面。 想听他说尽好话,根本不可能! 之所以句句话不离夜澜,就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求得成全。 如若不然,想来只单凭他一人,奚芩也奈何他不得。 话罢了,奚芩连声冷哼,把头撇开,看像是不想再和他多有言语,只抬手拍拍夜熏的手臂,有了示意。 夜熏双眼不明,便没有抬步,只把手捧的托盘往颜莫歌那处送了一送,道,“师弟,给师傅敬茶吧。” 师弟? 给师傅敬茶? 颜莫歌瞪大了他那双漂亮的凤目,搞不明白了,满头雾水的盯着夜熏托盘里的茶盏看。 这唱的是哪出?喊他拜师? 他这一辈子只有大祁前国师无名这一个师傅,何况奚芩与阿爹旧怨在先,拜了他,阿爹晓得后还不得用仅剩的那只独臂一掌劈死自己! 站在原地,他愣愣半响没有动作。 奚芩也不说话,更不多做解释,摆的便是‘你不拜就别想把人带走’的架势。 僵持之下,只听夜熏道,“颜兄,师傅一番好意,你莫要再犹豫,小师妹性格固执,师傅已将她逐出师门,不这样做,你根本带不走她,师傅当年要她发誓,只嫁小师弟一人,你不拜师,如何做那个能娶师妹的‘小师弟’?” 等他解释罢了,奚芩才假装嗔骂,“哪个喊你多话的?爱拜不拜,我奚芩想收小弟子,多的是人慕名而来。” “我拜!”颜莫歌掷地有声。 走上前自夜熏盘中拿起还有余温的茶盏,再走回奚芩面前,一展衣袍,下跪得干脆,“师傅在上,请受弟子颜莫歌一拜!” 跪是跪了,还不能容人在心里腹诽么? 这个奚芩老儿,兜兜转转绕了偌大的弯,求两全?还不是为了脸面。 罢了!为了夜澜,颜莫歌拜他这个师傅就是! 【南疆篇】 如意算盘,不如意!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明知道颜莫歌跪得不甘愿, . v  m) 只要想到当颜朝得知唯一的儿子拜了自己为师,奚先生的心就舒坦的荡漾开来,什么仇怨都烟消云散了。 昏暗的屋子里,他正以颜色,垂眸肃然看向跪在跟前的人,没有立刻接过那杯奉上来的茶,而是端出长者的架子道,“别以为你拜我为师就万事大吉,想做我谷中弟子,需答应我三件事。” 颜莫歌心想跪都跪了,难不成不答应他,还能让他跪回来? 便是应道,“请师傅训话!祧” 奚芩很欣赏他的干脆,夜澜那傻徒儿能得他此生相伴,即便今后不在自己身边,不能时时相见,想来无论去到哪里也不会吃亏。 这些话不能说出来,但颜莫歌能为夜澜下跪,单凭此都能容他成全他们。 奚芩总算面露出宽慰的微笑,“其一,每隔三年要带夜澜回来看我一次,其他时候不要来,我老了,喜静,有些人日日望见反而还越发生厌。其二,从今往后,你们颜家的药材生意在南疆利润需减三成,当作夜澜的聘礼。至于其三……咴” 前面两则对颜莫歌而言不难办到。 莫说每隔三年回谷一次,就是把奚芩一起接到北境当菩萨供着,他都做得出来! 而颜家在南疆的药材买卖本就非主业,南疆苗人大多懂得粗浅药理,若是颜家想靠这门生意在南疆发财,早就赔本赔得倾家荡产了。 况且减利三成当作夜澜的聘礼,很合适! 遂即,颜莫歌问,“其三是为何?” 奚芩才将展露笑颜的脸上泛出诡谪,他抬首看向厅堂外面,扬声道,“阿夜,进来吧。” 话罢,只听那独属于奚夜的震天步子沉沉响起,便是见到魁梧的奚夜走了进来。 他那身行头很是惊人!不仅身后背有只快与他等高的竹筐,在他的胳膊和腰上,还挂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袱。 颜莫歌一望便呆愣住,继而俊美浅蹙起,问,“这是何意思?” “你不是问为师其三是什么么?”奚芩老谋深算的望着自己的蠢儿子,顺风顺水的道,“其三,从今往后,你身为小师弟,此生要将照顾你二师兄视为己任。” 说完接过那盏茶,揭开茶盖吹了吹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神清气爽的饮下两口,这个拜师礼算是完成了。 颜莫歌跪在地上忘了起来,转头看来到身旁的奚夜,奚夜也兴高采烈的看着他,憨态可掬的笑着问,“小师弟,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从今往后,把照顾这傻子视为己任? 自己竟然还是他的小师弟,莫不是……他堂堂颜家公子,还要尊奚夜一声……二师兄?! 登时,颜哥儿有种被诓了的后知后觉,想反悔另辟蹊径也已经来不及了。 …… 当夜,颜莫歌在不甘愿的拜师之后,总算如愿见到了夜澜。 对于她的昏睡不醒,奚芩解释道,那是怕她太固执不愿离开,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那药性不大,并无危害,夜澜三四日后就会醒来。 颜莫歌深知自家小娘子的真性情,便是没有多言什么。 虽他心里始终觉得古怪,可再一想到奚夜从今往后得跟着自个儿过活了,奚芩总不会做出对儿子不利的事,故而这晚波折不断,索性都是小麻烦,他应付得来。 离开澜谷,没有多逗留,趁夜,颜莫歌等人马不停蹄的向北而行,次日落日时分就赶到边城外的小镇。 镇里人对他们的到来欢迎有加,算算时日,自上次分别已有将近足月。 颜莫歌和夜澜在这里过了一段轻松无忧的日子,更是在此处成亲,他琢磨着若她在这里醒来,或许心情会好一些。 还是住在刘阿婆家的那间小屋子里,家具和摆设统统焕然一新,随他们想呆多久都行! 可遗憾的是,这次他还是算错了。 …… 落脚在小镇的第三日打早,颜莫歌在镇长的盛情相邀下重操旧业,继续做他的——记账先生。 得他上次提点,镇上变化颇大,不仅留宿的商队多了,还有大夫和工匠慕名而来,在这里扎根开业,谋生计。 镇上更加欣欣向荣了,这次颜莫歌再回,加上他颜家公子的身份,全镇的百姓简直要将他当活神仙供起来。 夜澜便是在他懒洋洋晒着太阳翻账本的时候,自屋中将轻掩的房门打开。 ‘吱呀’的一声,颜莫歌抬首寻去,就望见那穿着一身淡紫纱裙人儿站在门边,隔空与她相视上了。 “醒了?” “你是何人?”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之色,一个则只有冷漠。 那是种颜莫歌并不陌生的漠然,恍如又回到初时在澜谷外相遇,打从一开始,她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这是何处?” 夜澜将四下环顾了一番,又面无表情的再问。 眼前的一切她看来着实奇怪得很,几分熟悉,可是真要仔细计较,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老实讲,她连自个儿是谁都不晓得。 仿佛好睡了一场,睁开眼发现躺在一间屋子里,衣裳摆在枕边,她起来兀自穿戴好,走出来,打开门,看到的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这个院子也有些别扭。 明明是农家小院,连黄沙地都凹凸不平,布满小坑,偏在院中摆着许多奢华的物件。 比如那红木的桌椅,比如桌上的紫砂茶具,比如那道雕工精美的石屏,比如门外依稀可见的两对威武的小石狮子,还比如坐在藤椅上,穿着通身显得极其富贵,长相不俗的男子。 依她看来,他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了。 “你不知这里是何处?” 颜莫歌坐起身来,把账本往旁边还没看清楚形势的镇长怀里一塞。 几步走到夜澜面前,凑近,睁大了凤目将她上上下下看遍,“那我是哪个?你一点映像都不得?” 问时,颜莫歌已有了几分意识。 夜澜的不自知大抵和奚芩给她下的药有关,他不仅没有觉得多稀奇,反而有种‘理应如此’的自觉。 毕竟当年阿爹造的是害人妻儿的孽事,自己又把奚芩最得意的徒儿娶走,倘若只是如此…… 思绪未完,就听夜澜冷冰冰的不耐道,“我怎晓得你是哪个?” 颜莫歌回神,双眼定在她冰霜似的脸容上,好脾气的笑,“不晓得没关系,那你可晓得自己是谁?” 他这一问,她便被难住了。 看她面色犯难,颜莫歌却在暗自窃喜,奚芩想以此刁难,真是打错了算盘。 让他和他家娘子重新相识一次,他求之不得! 心思一定,颜莫歌还没来得及开口,意想不到的事情再次发生! 夜澜不屑的轻哼了一声,道,“我是谁有那么重要么?再说我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就自他眼前绕过,一身轻松的往小院外走去了。 颜莫歌哑口无言,怎会想到她随性成这般? 什么都不问就洒脱而去,这……这根本于理不合嘛! 他被弄急了,忙对候在外面的奎宿吩咐,“跟着小夫人!” 奎宿等领命,身形在外面匆匆一闪,暗中保护去了。 因这一幕呆了半响的镇长总算反映过来,忧心道,“颜哥儿,颜夫人好像不大好啊!是不是中了邪,要不找个驱邪的道士来看看?” “暂且……不用、罢……” 颜莫歌僵硬的吐出这么一句,看就是六神无主的模样。 他以为夜澜哪个都不识得,至少会依赖自己,等他把她夫君的身份一亮出来,不定还会对他千依百顺呢! 谁知道会是……会是这般光景! 正不知所措时,院外又有了动静,只听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调笑道,“唷,谁中了邪吖?颜弟么?” 【南疆篇】 我来看弟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听到慕汐瑶的声音,颜莫歌除了头皮发麻之外,还伴着阵要被她毁天灭地的不好预感。。 果真,得人跨进小院,便只看到她东张西望的环顾找寻,总之那对任何时候都不乏好奇的眸子在此时不会正眼瞧他就对了。 她着一身清清淡淡的水红色纱裙,形单影只,简直就似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委实叫人措手不及。 唇角扯出一笑,颜莫歌眼底溢出无奈,“不知嫂嫂在找什么?” 汐瑶也不含糊,觉出自己来晚半步,往先院子里看上去最舒服的那张藤椅上一坐,才是看向他,“寻我弟妹,你可有瞧见了?祧” “那嫂嫂来得太不巧了。”颜莫歌遗憾至极,“我那娘子方才出门与人问诊,怕要过几日才回。” 他也学着她进来时的模样,把慕汐瑶看了个遍,又往进门那处看,依稀望见井宿几人候在外面,便道,“你们可是路过此地?难得这日天气尚好,若去南疆可要赶紧,不定过几日又要落雨,路途难行。” 汐瑶乐了,坐得稳当当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咴” 此番护送圣女回王城,特意路过这里来探望他,茶还没喝上一盏呢,赶她走? 他想得美呢! 不用问,颜莫歌也知道慕汐瑶出现在这里是为何,虽然叔嫂二人许久不见,却是如天天见,彼此消息也未曾中断过,故而连生分客套的话都没有就斗上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还是在这节骨眼上,不是诚心来看自己的笑话么? 颜莫歌索性挽了袖子靠在门框边,和她大眼瞪小眼,懒得搭腔。。 不大的小院子里,最茫然的要属镇长了。 夜澜大夫的古怪反映还不得其解,忽然就走进来个不讲客气,却又通身气度不凡的美人儿自称颜莫歌的‘嫂嫂’。 据天下人所知,颜家公子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便是当今蒙国的汗皇,他的嫂嫂岂不是—— 想到这里,镇长不觉虎躯一震,恭敬的话语都有些颤抖,“敢问这位夫人是……” 汐瑶笑得十分和气,以手中扇子指了指颜莫歌,“我乃他嫂嫂,这位一定是镇长吧?我夫君的车马正在镇中做补给,我便自个儿寻来了,还请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镇长连声应和,心想眼前的女子定是汗妃没跑了。 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如此尊贵的人,难得的是还没有架子。 更更难得,听说大汗的车马在他的镇上做补给,登时那个心啊,就沸腾起来了! 颜莫歌在镇上住了些时日,对诸个人的性子了解颇深,看出镇长兴奋得几欲晕厥过去,他眼一眯,笑道,“既然我兄长在镇中,还请镇长操劳一趟,看看他们车马可有缺少。” 稍顿,他假装寻思着道,“我记得好像这趟是送圣女回王城吧,前个儿宋四嫂不是还念叨着若真能遇上,一定要求个祈福?” 得他提醒,镇长立刻了然他话中用意,忙不迭把头点了又点,称马上去办,这就喜滋滋的快步走出去了。 今天镇上少不得好好热闹一番,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待人走了,院中再无外人,汐瑶滴溜溜的转着瞳眸,看颜莫歌那灰头土脸的模样,都不忍再刁难,“说吧,怎么回事?你会容你家小娘子出去问诊,我可不信!” “说与你听你也帮不上忙,说来何用?” 想起夜澜时才的冷漠,颜莫歌就头疼。。 汐瑶道,“你说都不说,我怎晓得是如何了?最多我不取笑你,你且道来听听。” 自己的藤椅被占了,颜莫歌想也不想就提了衣袍地往跟前的土石阶上一坐,耷拉着双肩看天上的白云,忧愁得很! 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让汐瑶吃了一惊,“颜弟,你以前从来不乱在地上坐的……” 颜莫歌浑然没将她的惊叹听进去,目光呆滞的看着天,半响问道,“嫂嫂,你说若是有一天澈哥突然不记得你了,你当怎办?” 汐瑶愣住,继而很快就有了反映。 那位夜澜小神医不记得他了? 听着稀奇,倒也不无可能。 “倘若你哥有一天把我忘记了……” 汐瑶自语喃喃,感同身受的想了一遍。 遂,在她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祁云澈冷冰冰不近人情又阴暗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露出承受无能的表情。 “要命了。”她大叹,“若是这般,我还真当不知是对他避而远之好呢,还是再去撞一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的好……” 话将说完,外面便有人回应她道,“哪个敢拿南墙给你撞?” 几乎是在话到一半时,祁云澈就已行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溜儿黑压压的人,全是来凑热闹的镇民。 陈家媳妇,宋家嫂子,隔壁铁匠铺家话都快说不清楚的老太婆,都来看大汗了啊…… 大汗有苦难言,颇为承受不住热情的镇民们,寻到这儿来找汗妃,却听到汗妃说要去撞南墙,:。 他费解。 汐瑶与颜莫歌同时怔愣,再相互看了对方一眼,接着又望祁云澈站在院中,用深眸四下环望一周,随后向弟弟询问,“怎不见弟妹?” 难得,大汗俊庞上笑意融融,明媚又亲和。 汐瑶大笑,忙撇清道,“这回决然不关我的事,我可没有落井下石啊!” “怎么了?”祁云澈觉出蹊跷,“貌似我有错过?” “莫说你,我都错过了。”汐瑶神秘兮兮盯着那气不打一处来的人,满肚子的坏水儿一翻腾,道,“大汗呐,若有天忽然我不晓得你是谁了,你当怎办?” 祁云澈先不明所以的愣了愣,可一看颜莫歌那丧气的模样,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还能怎办?”他两手一摊,干脆道,“绑了,带走,寸步不离,朝夕相对,直到你记得孤为止。” 汐瑶侧目,“你不觉得如此做太过霸道?” 祁云澈不予否认,“是霸道了些,也总比润儿没了娘,孤没了妻,蒙国没了汗妃好,你说是吗?” &n bsp;汐瑶认同的点头再点头,“大汗说得对极了,不过你放心,我是如何都不会忘记你,叫你左右为难的。” 一唱一和罢了,夫妻两双双向院中的孤家寡人投以同情之色。 瞧呀,那坐在泥巴石阶上的是哪个?真真可怜…… 颜莫歌一跃而起,丢下句‘我同你们无话可说’就行了出去,此处半刻都呆不下去。 祁云澈走到汐瑶身旁,她见他没处坐,便起身让他。 待他在藤椅上坐稳了,又探手捞了她坐到自己腿上,然后问,“怎么个说法?” 汐瑶笑得眯起了眼,“不知,不过像是有好戏看。” 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儿,祁云澈会意,向外扬声,“斗宿,来给汗妃娘娘讲讲这出戏唱到哪儿了。” 满院子藏身暗处的死士都在叹:真是红颜祸水…… …… 夜澜并未走远,身后还有奎宿几人跟着,颜莫歌很快就在当初他们常去的那片小山坡将她找到。 她坐在半山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面朝整个小镇,留下一袭背影与来人。 奚夜正也坐在石头靠下方的位置,十根又粗又肥的手指头拨弄着不知从哪儿摘来的小花,脸上瞧着有些委屈,嘟着的嘴不停的细细蠕动,没完没了。 颜莫歌走近了才听到他在哀怨的念叨,“你以前是我小师姐,现在是我小师弟的媳妇,不记得也是,你凶什么凶!” 夜澜比他口中说的‘凶’还要恶上许多。 他才说完,她就恶声恶气的回道,“我不记得了就不是,容我自己静会儿行么!你这傻子话怎这样多?凶你又怎么了?谁叫你自己跟来找不痛快?” 言罢了猛一转身望来,眼眸里都是杀气! 这泼辣劲儿,是让颜莫歌都吓了一跳。 【南疆篇】 我家娘子说我脾气好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以下为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奚夜从来都晓得自己长得难看,贪吃贪睡笨手笨脚又什么都不会。 自小在澜谷生活,万事有人为他张罗,就算在外时也被阿爹保护得极好,欺负是一定会受的,他皮粗肉厚,从没觉得难过。 只因小师姐对他说,每个人在这世间上都有活着的意义,那些看起来比他聪明的,不一定有他快乐,那些嘲笑他冲他扔石头的,更不一定善良过他,人最重要的是晓得爱惜自己。 小师姐还说,若然一个人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真是白活了,简直对不起爹娘祜。 故而奚夜最喜欢夜澜。 夜澜会做许多好吃的,医术又学得好,笑容像三月天的暖阳,不管外人如何看他,她总不会嫌弃他分毫。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变得又凶又恶,还会吼他。 而今更甚,竟和那些坏人说一样的话,奚夜被她三言两语伤得体无完肤,只差要哭出来 笨拙的从地上站起,他气恼的和她辩解,“我、我不傻你以前都说我不傻,你真坏我不喜欢你了” 夜澜轻笑,眼中只有生人勿进的冷,“我何时说过要你喜欢我坏不坏与你有何相干” 奚夜怔怔然,僵愣在原地像个被人嫌弃的孩子,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强忍不哭 可是呢他生得五大三粗,无论是个怎么样的表情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夜澜清淡的嗯了一声,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赞赏的讽刺道,“是个有骨气的,这么大的人,哭起来实在难看。” 言下之意,夸他对自己的丑和笨有自知者明。 颜莫歌听不下去了,走上前挡在奚夜的身前,对夜澜道,“你记不起自己是谁不打紧,莫要迁怒与人,免得将来后悔。” 说着,他回首给守在不远处的死士使了个眼色,奎宿立刻上前来,把用牛皮纸包好的馅饼从怀中取出。 自打奚夜跟着他们小公子过活后,死士们必将吃的随身携带。 颜莫歌拿了一张饼递给奚夜,对他好言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别与她置气,更别往心里去。” 移眸看了又转头自顾远眺的夜澜一眼,面上露出几丝无奈,转而再对奚夜吩咐,“你和奎宿他们先回小镇,容我单独与她说会儿子话。” 自打出了澜谷,奚夜与小师弟的感情与日俱增,尤其,小师弟还会给他好吃的。 一扫先前的不快,他正儿八经的点了头,垂眸望那饼,刚想打个商量看能不能要到两张,哪知颜莫歌飞快道,“就要正午了,一会儿有好吃的,你先拿这个垫垫肚子。” “午间有好吃的”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嗯,不骗你。” 颜莫歌对他笑,暖融融的,恍然让奚夜有了几分从前夜澜对待自己时的温馨。 他高兴的接过饼,和奎宿他们一同回小镇去了。 这半山坡上只剩下两个人,夜澜坐在平整的巨石上,眯着眼晒太阳,面前是一片开阔的远景,青葱翠绿,很是怡人。 只可惜有人不记得任何,心被掏空了,人更是茫然无措,可又不敢表现出来。 不知该相信哪个,即便心里满是疑问也忍着不问,对靠近的人用以不善的言语攻击,都是在保护自己罢了。 这些不安的表现,都被颜莫歌看在眼里。 默然站立在她身后,她看风景,他看她的背影,心头好笑道:真是只纸做的老虎 不过若非如此,他还当真无法见识自家娘子的真性情。 缓释半响,他问,“乱使小性子的滋味如何可舒坦了” 夜澜没立刻应声,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像是在走神儿。 颜莫歌再向她问道,“你可想知道自己是谁为何会在这里,或者不想知道都行,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你不明白的,大可问我。” 别人不敢说,对她,他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叫夜澜,是刚才那个傻子的小师姐。”顿了下,她又改口道,“哦不对,从前是他小师姐,而今辈分好似还降了一阶。” 这些都是先前在 tang半路上遇到奚夜,他就此缠上自己,喋喋不休的跟着她絮叨一路。 她没得办法,从不想搭理变成忍无可忍的发火。 可是好奇怪,冲那傻大个发了火之后,她又感到深深的自责,心底好似有个声音在怨怪她不该这样做。 烦死了 回头,与身后的男子四目相接,她又是微微轻颤,相较方才,此时眼眸里颜色复杂,疑惑甚多。 要如何说呢 面前男子的脸容让她倍感熟悉,是让她情不自禁想去依赖的。 之余,只消望见这张脸,她心底莫名的泛起阵阵难过,绞痛得喘不过气。 故而刚才在那个小院子里,连多做停留都没有,脑中有个声音在驱赶她离开,她便乱逛到这里来了。 颜莫歌手里还有一张饼,是专门留给她的,得她回首来,他对她莞尔,“饿不饿” 夜澜没接,蹙眉道,“我又不是傻子。” 当她那么好哄么 “不是只有傻子才吃饼。”颜莫歌慢条斯理的和她讲道理,“人不吃饭就会肚子饿,你睡了三日有余,又发了一通气,不吃饱哪儿来的力气” 稍顿,他凤眸里笑意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更甚,道,“继续发火” 这句话无疑有刻意惹人恼火的嫌疑,只那不好听的话刚到夜澜嘴边,独独对着他就是说不出来。 恰逢此时,她的肚子咕噜的一声,叫得何其响亮,弄得她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 颜莫歌爽朗的笑起来,把馅饼往她手里塞去,“吃吧,跟我还讲什么客气。” 夫妻一场,他哪个都不让,对她是要千依百顺的。 大抵经他一说,夜澜才发现真的饿了,犹豫了下,便用手将饼一点点的撕下来喂给自己吃。 颜莫歌见她没有抗拒,就坐到她旁边去。 两人之间隔着少许距离,中间要再塞下一人都不难。 也是坐下之后他才发现,这个位置颇为惊险,虽视野很好,可是人坐在此处,双腿便悬空了,若是一个不小心,重心不稳向前栽倒,很可能会滚下山去。 想到这点,他眼睛看着别处,悄悄的向夜澜挪近了少许,又再挪近少许 身旁的人儿反映极快,“你作何靠近过来” “有吗”颜莫歌冲她笑得无害,晃作不知,“我只是觉得你那边风景更好些。” 夜澜古怪的望着他,还没再开口,他忽然问她,“你不会凶我吧” 她下意识的露出不耐的表情,抿着唇,眉间拧出两道折子,唇瓣蠕动了两下,终归是平静下来,“我原本很凶” 颜莫歌忍笑,假装思索了下才道,“有时候挺厉害。” 她不大相信,追问道,“哪时候” 他笑盈盈的答,没个正经,“我不听话的时候。” 夜澜无语的给了他一记白眼,对他捉摸不透。 其实在她看来,他生得很好看,眉开眼笑的模样,仿佛十分好说话。 尤其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眸里时时都洋溢着一丝懒散,看起来不大靠谱,但往往又在关键时候最靠得住。 也许这正是她允许他靠近的原因。 容她将自己打量了会儿,颜莫歌没脸没皮的问她,“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本公子长得很顺眼” 听似自夸的话,细嚼下来全都是讨好同自嘲。 夜澜没忍住,扑哧的一笑,“你脾气倒是好,对方才那个傻子也很有耐心。” 这一句当真折煞以毒舌闻名天下的颜公子了。 他仰头就大笑起来,笑声怕是连远处镇上的人都能听见。 他家娘子竟然夸他脾气好,牙都要笑掉了,忽然很想敲锣打鼓的回澜谷感谢奚芩,与她吃的定是灵丹妙药,深得他心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南疆篇】 听说你是我夫君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天下人晓得的颜莫歌,除了是个生意遍布大江南北的奸商之外,还与皇族千丝万缕的关系,惊为天人的姿容更能让人津津乐道一番。舒悫鹉琻 他的父亲乃蒙国女皇的王夫,说穿了就是有名分的男宠。 男宠最在意什么?自然是相貌了。 而他的母皇赛依兰自己就是名动天下的蒙国第一美人,这两个人所生的孩儿,无论皮相还是气度,皆非寻常人可攀比。 颜莫歌的相貌和他的兄长祁云澈也不尽相同旄。 他生得阴柔斯文,桃花美目妖娆得滴出水来,眸中灼灼光华又可媲美天上的星辰,常年缠身的旧患虽然已解,那病态之美却已经浑然天成。 说刚毅,那决然没有,但又并非那些弱不禁风的男子只会矫揉造作。 总之举手投足的贵气与生俱来,尤其展露笑容时,说不出的风华,说不出的绝代嵴。 便是在于颜莫歌一笑,夜澜的心情就莫名的变得很好。 可是又在变好之余,心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痛。 仿佛她不该与他在一起,即便和他相处能让她获得片刻的安宁,然而安宁中,又藏着隐隐的威胁。 这滋味暗中搅得她心神不安,不觉就盯着他的脸,想得怔怔出神。 颜莫歌还以为她被自己的笑容给迷住了,果真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谁忘记了谁,只要还在一起,总是会继续两相情悦。 冥冥中自有天注定。 如今天下太平,南疆忧患已除,阿爹和奚芩的恩怨也化解干净,这般良机,不同自家小娘子增进感情,那做什么? 心思一定,他倏的向她凑近过去,调笑道,“这就看呆了?” 诚然,夜澜双眼盯的是他,可神思早不知飘到了哪儿。 得他突然靠过来,她惊得瞳眸忽闪,下意识往远了退避开,身形猛地一缩,差点就往陡峭的山坡下栽倒去! 颜莫歌也是一吓,多得他反映快动作也快,伸出手就将她稳稳当当的捞了回来,紧箍在怀里后怕,“吓死我了,你要坐就老老实实坐好,摔下去怎办?” 夜澜还没顾得上自己怕一会儿,他这又搂腰又熊抱的形容,后脑勺被他一只手按住,脸被迫贴在他胸口,只听一阵‘咚咚咚’的鼓动声,心跳极快,紧张之情无需言表。 把他推开? 好像做不到。 夜澜默了默,越发纠结。 颜莫歌却因为这一抱心酸起来,两只胳膊将她箍了箍,掂量了下,“竟是瘦了这么多。” 遂,胸口那处传来个闷闷的声音,“放手。” 低首望了她的头顶一眼,他邪笑,“不放。” 果真抱得更紧。 夜澜没挣扎,只有她自己最清楚,真的要计较的话,被他抱着很安心,连之前一直缠绕她的那丝混乱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衣袍上覆着她并不陌生的气息,幽幽的,凉凉的,不逊她的凉薄,而又是与她极其相似的疏冷。 离开那院子时,她本想顺着道路往南走。 就算什么也想不起来,单凭直觉,她也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去。 明明都走远了,到这山脚下时,忽然很想上来看一看,半道上遇到那傻大个跟了她一路,她心烦意乱,往此处一坐,还真是不想再挪半步。 此时被抱住,他胸怀里阵阵冷香让她贪恋,如何会去讨厌…… 再者,听说他是她的夫君。 “不放就不放吧。”长久之后,夜澜在那个胸口里闷出一句类似决定的话,再而她也干脆伸手将他环住。 嗯,这样做比较不会吃亏。 颜莫歌微愣,继而洞悉她飘忽不定的心思,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他轻轻抚着她的背,宽慰的说,“莫怕,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是么?”她话音充满怀疑,还有几分挑衅,“那若是你要伤我怎办?” 夜澜直觉不是他的对手。 颜莫歌又失笑了,把人一个劲的往胸口按,搂得死紧死紧的,说,“我脑子坏了才伤你,宝贝你还来不及呐!” …… 看得出夜澜不大想问自己的事,颜莫歌就不提,终归她晓得他是她的谁就好。 两人在半山坡上又坐了会儿,她便听了他的话,随他一道回小镇去。 今时不同往日,眼下的夜澜说话口没遮拦随心所欲,连奚夜都骂,颜莫歌真怕她太过恣意,等到有一天记起全部,到时不知道该多自责难过。 故而,他大发善心,在来到镇外时,对她好言相劝,“莫要再乱发火,尤其对阿夜,有气冲我来,本公子任骂任打任欺负,你要把火撒给别个,我定要跟你急。” 夜澜跟在他身后走,被他的话逗得笑个不停,路都快走不动了。 颜莫歌浑然不觉,听到她的笑声还回首来正色问道,“有这么好笑么?” 他还不是全为她着想? “不是好笑。”努力收敛笑意,她走近了他几步,定眸望住他的脸容,神情说不出的专注,一旦专注了,便会与人觉得深情。 颜莫歌由得她打量自己,看他总比去盯路边的花花草草要好。 彼此靠得近了,夜澜才发现他看起来单薄,其实身量高挑,她要将他的脸貌完全望清楚还颇为费力。 很快他就察觉这一点,遂善解人意的低下头,“你在想什么?” 望着他的人,颜莫歌相信,她自然是在想着自己了。 对他细微贴心的举动,夜澜微有意外,“我只是在想你脾气实在太好,你对每个人都如此?” 两个人站在小镇外说着话,正是此时从里面走出来一行人,刚巧把夜澜这句说话听进去。 “颜弟的脾气很好?我怎么从来不晓得,大汗,你可晓得?” 这把清甜的女声听来就带着调侃,颜莫歌的脸当即垮下,周身都阴森森的。 回应女子说话的是个低沉的男子,他语调不乏稳重,但很是配合,还故意思索了下才道,“仿佛是没有见识过。” 大汗也很好奇啊…… 随着来人走近,除了祁云澈和慕汐瑶之外,鬼宿几人是时时都跟在主子身边的。 不见沈家魅部的女眷,倒是裳昕和裳音二婢看到久违的颜莫歌,立刻展露喜色,一口一个‘小公子’围上前来,嘘寒问暖不停,眼眶霎时红得像兔子。 阿岚儿和她的四个哑巴侍卫跟在后面,再后头人更多,腾鲁和翁善被五花大绑,押解其中,看似这就要启程的阵势。 半盏茶功夫就能逛完的小镇上,满眼都是熟人,独独夜澜看哪张脸都似曾相识,可她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 顷刻间,颜莫歌貌美如花的女子围绕,她被挤到一边,形单影只有些可怜。 这厢还没来得及掉头转走,臂弯忽然就缠上一双纤纤如玉的手,她顺势一看,迎上张温和柔软的脸容。 夜澜愣住,汐瑶却毫不客气,笑眼眸弯弯的,同她套近乎,“你定是夜澜吧,我是慕汐瑶,那家伙的嫂嫂。” 才对颜莫歌站的那处努努嘴,他动作飞快,白色的衣影倏的就从两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花之间闪了过来。 他把夜澜挡在身后,自个儿面对汐瑶,被太阳光晒得发光的俊俏脸皮满是紧张。 再看到站在汐瑶身后的祁云澈,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澈哥,嫂嫂,你们这是要启程了?” 话说得有礼有节,扬笑的面上如临大敌,求之不得他们赶紧走! “不急。” 祁云澈长臂一展,把汐瑶揽到身旁来照拂着,霸气一如既往,深邃的眸子环顾四下,“听闻你在这座小镇过得不错,孤同你嫂嫂送圣女回南疆,顺道来探望。” 倚在他怀中的人儿接道,“顺便 在此小住几日。” “小住几日?”颜莫歌毫不遮掩的问,反手就把夜澜的抓紧,总觉着他家娘子给兄嫂多看两眼都会不好。 这一点,汐瑶太清楚了。 “颜弟,你把人藏在身后做甚?听说你脾气变好了?” 【南疆篇】 临别总恨相逢晚(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只要有慕汐瑶在, . v  m) 可今时不同往日,好容易在自家娘子跟前留下个好映像,他是不想那么快就破坏掉的。 奈何自己早就恶名远扬,得慕汐瑶一说,连裳音二婢都怪觉,面面相觑,“小公子脾气好?” 这……些许时候是有的吧。 她们几人自小就在他身边伺候,记得最牢的就是小公子时时不留情面的毒舌了祧。 汐瑶笑呵呵的道,“这人呢,总会有个改性的时候,就要看他遇到谁了。” 说着,她就往颜莫歌身后瞟去,“颜弟,这多日不见,不仅听说你脾气变好,嫂嫂我还听说,你成亲了?” 他讪讪的回应,“润儿都得三岁,我成个亲不得什么紧要吧?咴” 想听他再说些别的?半句都没有了! 汐瑶哪儿肯轻易放过他,两步走近去,好言相劝,“别藏了,长嫂为母,总得让我瞧瞧不是?” 先前就听奎宿绘声绘色的说了颜莫歌如何在澜谷外站了两天两夜,如何进谷将人带出来,这几天又是如何如何的对奚夜那个傻子好。 总之今日的小公子,非昨日能相提并论。 从前刻薄的性子越发变得亲和,骂人的时候少了,偶尔还会关怀下属,实在令死士们感激垂泪。 故而祁云澈对这个夜澜也颇为好奇,不仅由着汐瑶乱来,还从旁帮腔,“颜弟,长兄为父,就算不给你嫂嫂瞧,为兄都不能见一面?” 颜莫歌心头滋味甚苦! 亏他还一个劲的向祁云澈拼命使去的求救眼色,谁想统统不得作用,反被倒打一耙。 要是夜澜什么都没忘记,他倒愿意大大方方把人带到他们跟前。 可这会儿她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脾性又古怪,三言两语不对胃口就给脸色,他真怕她受不住这些人的调侃,一个不高兴,转身回澜谷再也不出来了。 他笃定她是认得路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气氛使然,连阿岚儿都出言与他打趣,“颜哥儿,听说你成亲,我家朵朵还伤心了一场,你看,这次她都没有与我一道回南疆,就是怕触景伤情。” 圣女果真非同凡响,此话说完,连汐瑶都忍不住对她投以佩服之色。 那个此怎么说? 字句珠玑! 对付她,颜莫歌觉得自己还绰绰有余,张口就回道,“圣女说笑了,你们南疆人杰地灵,不乏俊才,好比二王子苏克桀,本公子就觉得他只当个协政王太可惜,这王妃的位置还悬空的吧?不知他何时有纳妃的打算?本公子认识一些权贵人家,女儿个个都出落得不俗,不过……” 他一顿,卖着关子话中有话道,“就要看圣女舍不舍得了。” “不舍得。” 干脆的回答,让颜莫歌顿时僵滞。 阿岚儿大方承认,“我想协政王王妃的位置,除我之外,应当没有他选了,不过——” 她也有样学样,来个轻巧的回转,笑言道,“世事难料,这人是最善变的了,不若待会儿他来了,你可亲自替我问问他的意思?” 颜莫歌无话可说,反手拉住身后的人,在一片隐隐的嘲笑声中,当即有了开溜的打算。 就在这时,夜澜忽然挣开他的手走上前。 他慌张得脸色瞬变,以为她真的要走,哪知却见她去到祁云澈和慕汐瑶的跟前,有礼有节的作礼,道,“哥哥,嫂嫂,初次相见,还请莫要见怪。” “不怪不怪!”汐瑶得意得眼睛都眯成条缝了,拉起她的手热乎道,“弟妹果真如传言,知书达理,大方得体。” 夜澜煞有其事的点头,无波无澜的看了祁云澈一眼,再望回面前有心示好的女子,淡淡然,“哥哥与嫂嫂也是,如传言中的,嗯……奸猾。” 诚恳的说完之后,她还认真的把头点了点,以确定自己听到的传言是对的,没有说错。 “……” “……” 除了被当面‘夸张’了奸猾的二人无语沉默,四周依稀有几个没忍住的笑声在窃窃。 祁云澈回首环视一周,记住他们的脸,留下闲暇之时再慢慢算这笔账。 身边这些人越来越没大没小,疏于管教…… 对夜澜的铿锵有力的反击,颜莫歌也是半响才反映过来。 人都叫了,他再不遮掩相护,大笑着走到她身旁,桃花扇一展,给彼此扇凉风助兴,“澈哥,嫂嫂,既然你们满意,那我就安心了。” 光天化日之下被奚落了,汐瑶这会儿不太想和他说话,可身为嫂嫂,只好无力的叮嘱,“嗯,你是老实人,以后好好待人家。” 颜莫歌不讲客气,“会的会的。”又问,“苏克桀要来?” 说时,他已经向阿岚儿再度看去,不止他,夜澜也望了过去。 阿岚儿连忙把头撇向一边,**的答,“是要来了,我与他一道回去,你们……慢慢聚。” 她乃南疆圣女,别人的恩恩怨怨本与她无关,没必要趟这浑水。 又想自己主动提了桑朵朵,便再改口,“朵朵没有回来也并非全因为你,你莫要误会了,这当中细节你想知道的话最好问问大汗,咦?我听见有马蹄声,大抵是苏克桀来了吧,我们走。” 话罢手一扬,山水不变,总有相逢时,那背影是逃过一劫的庆幸! 祁云澈拉着汐瑶,道,“我们去送送。” 走时给了他自小袒护到大的弟弟一个颇含深意的眼色,对他夸道,“果真长大了。” 颜莫歌立刻打了个冷颤,预感不大妙,想再说些什么,他们已经走远了。 鬼宿等人紧跟其后,不约而同的向小公子投以遗憾之色,回了北境,还不知道大汗要怎么出手呢。 毕竟,这天下间会袒护娘子的并非只有一个啊…… 而裳昕与裳音,见颜莫歌有了心上人,干脆互相挽着,折回小镇吃午饭去,二人边走边心酸叹惋—— “唉,小公子不要我们了。” …… 得众人都走远了去,夜澜打趣,“你既是个好脾气的人,那就应当不会是喜新厌旧忘恩负义的吧?” 颜莫歌大诧,“裳昕裳音自小跟着我,我视她们如妹妹,断不会做出格之事。” 夜澜点头再点头,遂垂下眸子,向被他牵住的手望去—— 两人还十指相扣,很是亲密。 颜莫歌随之看了一眼,又想了一想,打了个小聪明问,“我能不能不放手?” 她都叫了‘哥哥嫂嫂’,就算是看不下去他被欺负才出手相助,反正凭这点,说他死皮赖脸也好,他都要把他们的关系坐实了才行。 夜澜盯着他,眸子里含着浅笑,“可以。” 颜莫歌又道,“那今后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你说如何?” 夜澜反问,“若我不答应,是不是我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颜莫歌连想都没想,作答道,“必然是。” 夜澜扬眉,“那就暂且听你的吧。” 起先她也不知想去哪里,她知道往南走有处山谷,但一想到回那儿去,心里就憋闷得难受,后而眼前这个人来了,逐渐扫去她心头的千愁万绪,只要他站在她身旁,她就会感到很安稳。 既然什么都不知,索性就做个不知的人,反正,终归会有人待她好。 …… 小镇外五里处,临别总恨相逢晚。 目送南疆一行人策马远去,汐瑶忽然感慨,“此行虽波折重重,但胜在结果是好的,大汗,你说呢?” 祁云澈赞同的颔首,移眸浅笑望她。 别人的结果与他无关,只要有她在自己身边便是圆满了。 视线尽头的人消失在山路尽头,忽听汐瑶问道,“我还心有一惑,不知大汗可否为我解答?” 祁云澈大方道,“爱妃说来。” “为何桑朵朵没有回南疆?莫非真是为颜弟?” “唔……孤同她说,大祁美男众多,尤其四方侯陈月泽更是风姿卓越,再者独孤鸣也要在苍阙逗留数日,实在机不可失。” 闻言,沉默良久汐瑶才再慨道,“时才弟妹说你我奸猾,此言非虚。” 祁云澈依旧是赞同,“既然润儿已交与冷绯玉照看,南疆又风景秀美,我看这小镇不错,不若多住几日?” “嗯,听说沈家二公子逃婚了。” “沈二公子不是你表哥吗?” “所以我们还是晚些回去,莫要再自找麻烦。” “爱妃说得极是。” —————————————————— 南疆篇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夜澜总会想起从前的一切,他们的故事还在那个世界继续着。这个番外不是专门讲祁云澈和汐瑶的故事,也并非全是夜澜和颜莫歌做主角,写到这里,我总认为他们都成为了有灵魂,有血有肉的个体,哪怕是星宿死士都变得生动鲜活,身为作者,构筑的并非那一两个人,而是他们全部,好吧,也许这是我贪心的表现。 然后咧,明天开始写沈二哥逃婚,这个番会轻松些,临别总恨相逢晚,希望你们喜欢。 【公子逃婚】 绑他走,XX伺候1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 沈瑾瑜不会想到,他堂堂沈家二公子,钱权两全,身为蒙国汗皇的表姐夫,祁氏朝堂上的臣子看到他都要低三下四的说话! 如此英俊潇洒的风流人物,竟然要沦落到逃婚的狼狈地步加! 百里醉也没想到,她惊天地泣鬼神的穿到这鬼地方来,纡尊降贵做了酒商之女,还是超级不被待见的那种。 好不容易说服老爹别把她嫁去东华海,更千辛万苦从家中书房里翻箱倒柜找出祖父当年和沈家定下的婚契,十里红妆从西嫁到东,结果—— 那厮逃婚了!腴! 于是在新郎官逃婚的第九日傍晚,位于祁、蒙两国边界一家客栈里,发生了这样一件惨案…… 门庭凋零的小客栈一楼,客人稀松,当中一桌最为显眼。 那靠角落位置的桌边只坐了一位客人,生得是面如冠玉,发如墨染,唇红齿白,眉眼若星,看得掌柜家闺女直流口水。 他穿着不俗,举止尔雅,喝酒和吃肉的姿态都优美得像一幅画。 落日的余辉从门窗外斜斜洒进,将他侧面有致的轮廓勾勒得金光灿灿。 真是养眼呐…… 正与这时,一行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打破客栈难得的和谐与平静。 这行人个个膘肥体壮,手持各种绳索铁链等绑人的家伙,面色沉凝,炯炯有神的双目盯着美公子,眼皮都不眨半下。 他就是他们的目标没错了! 只见那儒雅俊美的男子蓦地站起,先前还自若的脸庞此时已换做了如临大敌的凛然表情,怒视来人,“你们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 一道洪亮的女声自外传来,众打手毕恭毕敬的让出道路容她走进。 却见她一身紫色裙裳,头戴轻纱帽遮,掩去了容貌。 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她浑身腾腾外溢的杀气。 来到客栈大厅站定,她双手插腰,直视角落里的美男,哼哼哼的奸笑,话不多说,指着他下令道,“绑了带走,xx伺候!” 叉叉伺候……是个什么意思? 美男子大斥‘反了’,谁管他啊,武力当前,谁带的人多谁就是大爷! 客栈里的其他人还没反映过来是如何的说法,打手们利落的扑上前去,堵了美男的嘴,将他五花大绑,就这么……扛走了。 戴着帽遮的女子对面前形势颇为满意,走前,她向客栈老板扔了一锭金子,再轻盈一转身,裙摆绽开胜利的弧度,徜徉而去。 接了金子的老板浑身抖个不停,本是想怒斥光天化日下无耻的抢人行径,结果开口就变成了—— “欢迎女侠下次再来!!” 客栈外,远远飘来‘女侠’豪情万丈的回应,“好说,好说,哈哈哈哈哈!!!” …… 两个时辰后。 沈瑾瑜被掳到临北边城一处大宅,先被大帮丫头婆子强行伺候沐浴干净,又换了喜庆的红衣裳,再被关进这间被布置得如同喜房屋子。 他想逃,手脚上却都覆着……铁链!! 天已然黑尽了,丝丝凉风自门窗缝隙渗透而入,将屋中燃烧得正旺的红烛妖娆摇曳。 火光闪闪,晃得沈瑾瑜布满阴云的俊庞戾气陡增,他气不打一处来! 这锁住他的铁链长度十分刁钻,他置身宽敞房间的正中,铁链吊在房檐顶端,故而他能活动的范围极其狭笑。 想走进里面的房间看看,不可能。 想把对面的椅子拉过来坐,手够不到。 无论他走到哪里,离所有的摆设都刚好只差个三五寸的距离。 他唯一能碰到的是脚底下那块厚厚的牡丹花绒毯,放眼四下,到处张贴着双喜红字,眼前那八宝桌上的美味佳肴摆着就是个样子。 早先一个奇丑无比的丫鬟在走前同他说了,“姑爷就先屈就屈就吧,小姐说了,都是做个样子,你呢,也莫要太紧张,我们百里家不会真的把你怎么样的。” 这都叫做不 tang会把他怎么样?!! “公子?公子可在里面?” 他正气得想砸东西而鞭长莫及时,屋外忽然响起他熟悉的声音。 “魅玥?”沈瑾瑜大喜。 喜过之后是大怒! “你来看本公子的笑话?” 他的行踪只有魅部这几个人儿晓得,百里醉能这么快就把他找到,定是她们告的密! 一群叛徒!! 屋外,除了魅玥之外,魅玉和魅妆也在。 三个人比肩站成一排,面带愧色,自知没脸见沈瑾瑜,便都垂头丧气不敢进门,默默的在心里鞭笞自己的良心…… 沉默许久,里面再度响起沈瑾瑜微带愠怒的话语,“还不快进来把本公子救出去,平素我白疼你们了不是?” “不行啊,公子!”魅玉为难道,“老太爷已经把奴婢们的卖身契交给少夫人,还让奴婢们发了毒誓,今后誓死效忠少夫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死后都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升。” 沈瑾瑜此刻就想把她们一个两个都踹到地狱去! 他胸闷又气结,“那你们还来作甚?” 魅妆伤心伤意的道,“公子,我们是来同你告别的。” 魅玉再感怀道,“主仆一场,奴婢们自知愧对公子,所以……” 沈瑾瑜看不到外面是何情况,听她们这般说来,不免有些不好的猜想。 “所以怎样?”他追问,难不成要去自尽? 也是了,他沈瑾瑜一手栽培出来的人,不单个个心思通透,才貌双全,对他这主子也尽忠得很,怎可能因为祖父的威逼利诱,加上她们的卖身契,就对他忘恩负义? 只听一阵低低的抽泣声响起,他滋味复杂,再看那束缚着自己的铁锁链,心下一软,道,“是本公子无能,害你们一并遭了牵连,事已至此,你们莫要做出什么傻事,反倒叫我良心不安。” 魅玉小心翼翼的问,“公子,你不怨我们?” 他洒脱的答,“不怨。” 魅玥再问,“那也不恨我们?” 他继续洒脱,“不恨。” 魅妆最后问,“那会不会在心里……诅咒我们?” 诅咒? 这仿佛太过严重了,虽然沈瑾瑜觉得这三个丫头今日很是古怪,只此情此景,他没有多想,便道,“我对你们不怨,不恨,更不会诅咒,只要你们过得好,本公子……” ‘死而无憾’还没说出口,屋外一扫之前阴郁伤感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欣喜交替。 遂,又多出个女声道,“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你们家公子宽厚仁慈,是舍不得你们死的,喏,这是你们的卖身契,眼下都还给你们,从今往后,你们就是真正的自由身了。” 沈瑾瑜对这把声音可谓恨之入骨! “百里醉!!!” 声落,门开,他终于看清屋外—— 百里醉刚把那三个女子的卖身契送还,成功的收买了他养了十几年的人心! 再看魅妆魅玥和魅玉,喜上眉梢的脸哪里有凄苦愧疚之色? 见沈瑾瑜被锁在房中,全然忽视他狼狈的模样,整齐的与他盈盈弯身,施了一礼,齐声道,“恭贺公子新婚大吉。” 沈瑾瑜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别让本公子再看见你们!” 这天下间女人的心都一般黑,他总算是看破了! 百里醉背身而立,只听声音都是笑着的,对三婢好言道,“虽然还了你们的卖身契,不过我百里醉一向注重人才,再者你们都是夫君身边得力的人,若暂且没有去处,先留下来可好?” 魅妆她们自然求之不得,高高兴兴的应下了。 末了不顾沈瑾瑜铁青得难看的脸色,说了许多吉祥如意的话,和院中其他丫鬟婆子一同告退。 而百里醉也在这时转身来,让他看清自己洋洋得意的脸孔。 “怎么样?栽在我手里 ,你一定——很、不、甘、心、吧!” 嫡女策,素手天下_嫡女策,素手天下全文免费阅读_399.【公子逃婚】绑他走,XX伺候1更新完毕! 【公子逃婚】 绑他走,XX伺候2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以下为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岂止是不甘心,沈瑾瑜这辈子还从未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跟头栽大了他誓必要让百里醉付出惨痛的代价 可是,当她转身正对他,他看清楚她那张那张并不惹人讨厌的脸孔,人是没想到的一愣,要他如何说呢 相由心生扈。 有些人天生长得尖嘴猴腮鼠目寸光,不仅叫人看了就生厌,实则自身也好偷鸡摸狗,有的人慈眉善目,有的豁达随性,还有的十分有长辈缘。 这道理就同为商的总会带几分狡诈,为官者自有一番深谙,道理是一样的。 百里醉恰好有一张看上去大方干净的脸庞。 大方是气度,干净的是气质,明眸皓齿鹅蛋脸,柳眉朱唇一点红,是个端静上得了大台面的人儿。 她的体态不胖不瘦刚刚好,婀娜有,妖娆有,那身红色的嫁衣穿在她身上,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感,也不似他最厌烦的那种小气故作姿态。 粉雕玉琢秀外慧中,很是大家闺秀。 那双翦水双瞳黑沉沉的望着他,不骄不躁,不急不恼的,气定神闲得很。 简而言之,就是沈瑾瑜只看了那么一眼,都霎时觉得她实在太适合做沈家的少夫人,他沈瑾瑜的妻 且是最难得在于,用吹毛求疵的眼色将她上上下下打量遍了,他真的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难得,太难得 百里醉从他态度里望出些端倪,若有似无的轻笑了下,回身把门关上,再向他走近少许,止步在他伸手触及不到的安全距离,她环抱双手,慢条斯理的欣赏被铁锁制约住的沈家二公子。 刚来到祁国那会儿,祁氏皇族的皇子王爷们为皇位明争暗斗,不亦乐乎,她身为给皇庭上贡玉酿的酒商之女,那些风起云涌没少听。 对慕家沈家与皇族的恩怨纠葛,和寻常小老百姓一样,该八卦的都八卦了。 沈瑾瑜无疑是个厉害角色,皇帝都换了人做,他的生意却风生水起,和朝中大臣游刃有余,还同女皇有一腿。 既然是生意人,那就一切好商量。 “我很丑”诡异的对视中,百里醉先发制人,直接问道。 她在望他的同时,沈瑾瑜也一直在打量她。 丑 坦言之前在见到百里醉的第一眼时,他就否定了这丝想法,不仅如此,还默默的给了她一个肯定。 沈瑾瑜极精明,察言观色是为商根本,他自知眼下受制于人,即便再生气,也不会三言两句把自己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故而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妻贵 得此一问,索性随了她的心思,也顺着自己的见解,直白道,“鄙人实在挑不出刺来,你相当厉害。” 避重就轻。 若他回答不丑,她肯定会问他为何逃婚 “沈二公子过奖了。”百里醉淡笑,走到八仙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蜜酒,边饮边道,“这世间上漂亮的女子多了去了,不是长得漂亮就能进沈家的门,你说,我说得对吗” 所以她先前问他自己的相貌,并非他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沈瑾瑜站在屋子正中的房梁下,那长长的铁锁链自他头顶上方垂下,又在脚边盘旋了几圈,另一端连接着他的手腕,使他寸步难移。 他一脸的清俊高冷,“百里小姐有话不妨直言。” “我觉得我说得很清楚了啊,你没听懂”百里醉斜了他一眼,眸色里颇有怨恼他不开窍的意思。 沈瑾瑜岂会不懂 早在听母亲提及这桩婚事时,他就命手下将这家人暗查了一通。 百里家世代酿酒,现如今一家之主百里晟,不仅是个无孔不钻无往不利的奸诈之人,更野心勃勃,十分值得提防。 他统共有七个子女,四个女儿嫁的非富即贵,两个儿子中,长子娶了异族的公主,次子娶的还是冷绯玉的远房堂妹,虽说八杆子打不到一起,总是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百里醉是百里晟最小的女儿,原本打算将她远嫁到东华海,许给仅次于独孤世家的大户庶子。 不过有其 tang父必有其女,大抵百里醉不满意那桩婚事,又好命与她找到当年沈瑾瑜的祖父在外与她祖父结下的亲书。 这才被她当作救命稻草,抓住就不放手了。 百里醉的祖父早在四年前就故去,沈瑾瑜呢,在得知此事后亲自去向祖父求证,结果沈禄早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反倒是经他一提,老爷子想起是有那么回事,转叮嘱他既然有亲书,那就不能含糊对待。 再说他尚未娶妻,不如趁此机会成个家。 沈瑾瑜欲哭无泪,深知摊上大麻烦 亲书他看过,结亲的人当是大哥和百里家最出众的女儿。 他的大哥沈修文早都去见佛祖了,就算还活着,那也还有重驸马的身份。 百里家除了百里醉一人,其他女儿都已出嫁,事情落到如今,算来算去,还真只能是他和百里醉勉为其难凑成一对儿。 沈瑾瑜自来就不是个恪守陈规的人,莫说他未有娶妻的打算,就是起了这心思,也不会是她百里家的女儿 推去一门婚事对于他而言很简单,他便也如此做了。 谁想此事被邵和得知,更从中穿针引线,把百里醉引荐给祁若翾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妻贵 。 后来据小虎子公公亲口描述,当日女皇陛下与百里家的小姐相谈甚欢,貌似是对了胃口,酒喝到兴头上,百里小姐把婚事提了一提,女皇也没问对方是哪个,命人上了文房四宝,大笔一挥,下了赐婚的圣旨。 由始至终,沈瑾瑜觉得自己很冤,不但冤,还很堵 这婚事他就当不存在,书信没留,一身洒脱的游山玩水去了,直到今日被抓住。 思绪到此,他眼眸定在百里醉脸容上,对她既不讨厌,也不喜欢,横竖都被抓住了,他也懂她的意思 “若鄙人没猜错,百里小姐是想说沈家少夫人的位置非你莫属,不论我是否愿意,这都已是不争的事实,由此我只需想开些,从今往后,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取所需,互利互惠” 言罢,百里醉满意的笑弯了眼,“沈二公子果真绝顶聪明。” 沈瑾瑜面上无笑,冷声,“我可有说我答应了” 事关男人的尊严 百里醉知道他不会轻易从了自己,迂回道,“那你可有两全的法子且不说这是抗旨,逃总不能逃一辈子对不对” 沈瑾瑜不同她废话,“我凭何要为你两全哪怕我就是抗旨,莫非女皇还真的要诛我沈家九族,砍我的脑袋” 祁若翾,这笔帐他暂且还没想和她清算,最好她别出现在他面前 被他一堵,百里醉稍有哑然。 但很快,她不死心的耍赖皮,“那我能不能说服你反正你又逃不了,虽然说我不可能关你一生一世,可是我实在不想嫁去东华海啊” 对付他这样的人上人,软硬兼施是常规手段,合着她就是赖上他了。 长夜漫漫,一切好说,今天说不过,明天继续说。 她老爹也觉得沈家比东华海那家人势大钱多了去啦,这次百分百支持她放手大干一场她底气挺足的。 沈瑾瑜闻言是觉得有些好笑,看她年纪不大,头脑却很清醒,一时兴起就松口道,“你可以试试。” 百里醉高兴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放下酒壶,朱红的小嘴微微一启,然后又欲言又止的闭合了。 “不对。”她是个有原则的人。 沈瑾瑜觉出古怪,“什么不对” “顺序不对。”百里醉看他的眼色变得有敌意,“你先逃了我的婚,搞得我很没面子,如今还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我很生气” 她嫁给谁嫁去哪里是一回事,当下把自己丢掉的脸皮和场子找回来是另一回事,要是一开始就不给他个下马威,还谈个鬼的以后 百里醉眼珠子一转,沈瑾瑜忽然感到背后有了凉意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公子逃婚】 绑他走,XX伺候3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是要打算和他算旧账? 就在此时,沈瑾瑜忽然想起早先自己在客栈被绑时,她说的那句‘叉叉伺候’……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想对他用刑? 不对,谅她没那么大的胆子。 只那条束缚自己的锁链一直悬在眼前,时时提醒他眼下受制于人,而这个百里醉,赖定了他能助她摆脱困境祧。 若非她设计在先,会有他逃婚的怂事? 沈瑾瑜当即也不快道,“难道你光天化日把我绑来这里用铁锁锁住,我很有面子?” 百里醉压根不觉得惭愧,“谁叫你不济,连身边的人都收不住?再说你逃婚全天下的人都晓得,我用链子锁你,只有我家府上少数人看到,我这么做一来是怕你再跑,二来也是想看着解解气,天下人知道么?咴” “……” 武力上欠缺,道理上吃亏,沈瑾瑜没有回嘴。 要是天下人看到他这副德性,以后他还要不要再出门做生意了? 这厢没容他理顺思路,忽听百里醉兴趣缺缺的叹了口气,“唉,不和你讲了,今天就这样吧。” 就这样?! 但见她潇洒的转了身,打着呵欠就往寝房方向走。 沈瑾瑜僵硬的站在屋子正中那块地毯的中心位置,十分的尴尬,显然自己被她故意抛诸脑后。 要开口示弱? 似乎他还没主动去吃那么大的亏过! 可若不开口,莫非他要在这里站一晚上? 外厅里明火艳艳,刺得人眸眼极其不适,喜烛燃得正旺,再看他自身的红袍…… 正是他低头打量自己时,百里醉转身来,挽了袖子懒散的站在外堂和寝房相连的珠帘下,冲他笑得邪恶,“对啦,忘了跟你说,其实五天前我就晓得你的行踪,只不过看你往边城来,我掐指一算,等你游到此地,正好是家公钦定的大喜日子,你看,过了今夜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百里醉。”沈二公子沉不住气了,抬手露出腕上的镣铐,半威胁半命令的道,“过来给我——解开!” 百里醉会怕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还被铁链制约的小白脸才奇怪了。 “不如你求我,看我会不会放你?” 不用找镜子看,她都能想象出这时候她的表情有多欠扁! 嚇嚇嚇嚇,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沈瑾瑜气得脸色铁青,自知她今晚铁了心要自己难看,遂,深深屏息,“你会后悔的。” 百里醉佯作怕怕的眨了眨眼,又看看那条锁着他的链子,风凉,“我觉得你从小到大,应该没有睡过地板吧?” “……” 得他语塞外加面瘫的表情,她更乐了。 抱歉的耸肩,她遗憾道,“那你最好要习惯习惯了,我百里醉软硬不吃,做事随心情,想一出是一出,人生在世,活着不就图个乐嘛?要是赶明儿个你能出奇制胜,我也是心甘情愿随你怎么收拾的,咦,说起来好像我和女皇陛下行事风格有些相似,夫君你不就喜欢这个类型的吗?” 沈瑾瑜的脸由青到紫,变化诡谪,微怒、大怒、盛怒,最后风平浪静。 他咬牙切齿,字句清晰,“娘子真是妙语连珠,为夫……甘拜下风!” “承让承让。”百里醉谦虚的对他抱拳,“希望今后我也能一如此夜这么的,嗯……对你的胃口。” 文绉绉的说话真是累,打完收工,她真的要去睡了。 百里醉心情愉快的自夸着,穿越后无夜生活,早睡早起身体好,这作息——真心规律! 沈瑾瑜目送她进了寝房,又郁结的僵站半响。 认清残酷残酷的现实后,无力的往地毯上盘腿一坐,对里面的人怒吼道,“拿条被子给我!”语气是怎么听怎么觉得气急败坏。 都入秋啦,半夜寒气重,冻坏了沈二公子,她这强抢来做的少夫人也不得好! 百里醉听了他的喊话就喷笑了,在拿被子给他的同时,很有良心的加上一只枕头。 这个夜晚,有人得意,有人失意。 胜利的喜悦背后,总不乏一个谁独自品尝失败的滋味,但沈二公子相信,风水轮流转,来日方长,他有的是翻身的机会! 可他却没意识到,当心中对一个人起了‘来日方长’那样的念头,一切开始就此不同。 …… 百里醉心宽,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安稳觉,次日天刚微曦便起了身。 在这里生活快三年,还是没习惯让人伺候,她觉得如果洗脸穿衣服这样的事都要由人服侍的话,会让她有种坐吃等死的恐慌感。 洗漱干净,给自己梳了个款式简单的发髻,又换了套漂亮的裙裳,打算出去散散步。 才是神清气爽的走到外室,登时被眼前坐在地上的那一团吓得往后跳,还很惊的‘啊’了一声。 惊过之后她才恍然,地上那团裹着被子,头发稍显凌乱,脸色也不怎么好的人……是沈瑾瑜没错了。 他身骄肉贵,琼浆玉液里滋养惯了,哪里禁受得住地板的彻夜蹂躏。 昨晚百里醉睡了个美容觉,他是睁眼到天明,这会儿子把她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 看她见到自己跟见到鬼似的,沈瑾瑜阴森的俊脸上露出嘲讽,“才过一夜,娘子就不认识为夫了?” “怎么会!”百里醉好整以暇,对他笑得明媚又灿烂,“夫君不愧为名动大祁的贵门公子,熬了一夜还是神采飞扬,洒脱依旧。” “是么?”沈瑾瑜没站起来,坐在地上仰头与她相视。 那狼狈到了极点的模样,百里醉打赌,除她之外恐怕连他自己都没见过。 人呐,实在不能得意,一得意就忘了形。 看到敌人如此落魄,百里醉就认为沈瑾瑜再没有反击之力,边走近他边问,“经过整夜思绪,夫君应该认清局势,想好该怎么做了吧?” 沈二公子含着和悦的微笑点头,道,“婚约在先,圣旨在后,礼过了,亲也成了,我沈家上至我祖父,下至那几个被你收买的丫头,全都站在你这边,大局已定,本公子别无选择,至于昨夜,就当是本公子逃婚连本带利还你的。沈二夫人,你的大仇得报,目的也达到了,可否唤人来与我梳洗一番?” 百里醉心花怒放,“要的要的,夫君你是想先泡澡呢,还是先吃早饭?委屈了整晚,瞧你憔悴的模样,啧啧,我真心疼。” 说着她就来到他身前蹲下,伸出手去摸他俊削的侧脸,眼神爱怜得像是在看她曾经养的小狗。 倘若沈瑾瑜是狗,那也定是只奸诈本色不改,睚眦必报的大狼狗! 百里醉手刚伸出去就反先被他抓住,狠狠向内一拽! 她大诧,想躲已经来不及。 不受控制的栽倒向他,再得一只大掌抓住她的后脑,场景无比的熟悉,这时候百里醉的脑子里立刻飘出一行字:要被强吻了。 而真正的情况是—— “啊!!!!” 随着高亢的惨叫响起,沈瑾瑜一口咬在百里醉左边因为笑而鼓得饱满圆润的苹果肌上,疼得她龇牙咧嘴,一通鬼哭狼嚎。 “沈瑾瑜,你这只狗!!!” 她拳打脚踢,攥紧了小拳头就向他的眼角使劲砸去! 沈瑾瑜正投入在动口的报复中,冷不防真的挨了她一记,更加怒火中烧,强行把她翻身压在地毯,骑在她腰上扬手就狠狠的打她的小屁股! “敢骂我?!还动手!我看你是翻了天了!!” 百里醉尖着嗓子叫得撕心裂肺,“就骂你怎么了?你居然打女人,啊!!!家暴啊!!!救命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房里的响动传到外面,一帮丫头婆子闻声赶来,破门而入看到两个扭打在一起,衣衫头发都凌乱不堪的人,瞬间石化了。 “小姐?” “姑爷!” “你们——” 你们别这样好么…… 【公子逃婚】 绑他走,XX伺候4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事实证明,早起‘运动’有益身心健康,不仅如此,还增强了早餐的食欲。 打了一架之后,这天早晨百里醉比平时多吃了两只肉馅包子。 膳厅里,她和沈瑾瑜隔着偌大的圆桌保持离彼此最远的距离,相对而坐。 她先吃好,随后一边喝茶,一边慢条斯理的打量他。 略作梳洗又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沈瑾瑜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他目不斜视,埋头专心横扫食物,举手投足间不乏清贵气质,吃相不斯文,但也不难看祧。 那张极具男子气概的俊庞上,左眼眼角因为挨了她的拳头,此刻正泛着一块比铜钱还大的明显淤青,不过这不至于就影响了他的自身魅力。 对伤了他的脸皮,还差点把他右手手臂咬下一块肉,百里醉没有半分愧疚。 他还不是打得她屁股疼…咴… 想想早先的情形,真是——太、丢、脸、了! 百里醉不动声色的沉吟,丢脸之余更多的是庆幸,从被二娘陷害,到自己寻求出路绝境逢生,才过去了一个月而已。 如今她已经是沈家的少夫人,虽然不被沈瑾瑜待见,但没关系,公婆待见她就好。 她要的也只有这重身份,说到夫妻感情?来到这里,看清百里家炎凉之态后,就再没奢望过。 现在和三年前她刚初来乍到的局面相比,实在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靠树树会倒,靠人人会跑,还是靠自己最稳妥。 定眸在沈瑾瑜那张挂彩的脸上,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人就是她千方百计、连蒙带骗、不择手段绑在身边的男人了。 从今往后,不说要依靠他生活,结个盟总必不可少。 想这此,百里醉看他的眼色里,那种敌意和提防消退了少许,遂,她招来身边的人耳语了两句,丫鬟听着她的吩咐,又把姑爷看了一眼,将头点点,谨慎的办事去了。 这些细微沈瑾瑜都暗查在心,面上则表现得若无其事。 眼下看起来他处于弱势,可一旦他承认了这门亲事,自古出嫁从夫,百里醉再强势都得听他的话过活。 再说提到商人重利,百里晟那只老狐狸才是个中佼佼。 百里醉本该是嫡小姐,奈何她母亲的子女缘浅薄,虽为正室,年近三十才怀上一胎,结果还是个女儿。 许是自觉有愧夫家,生产之后主动‘让贤’,将当家主母的位置给了百里晟的二夫人柳氏来坐。 因此,百里醉一出生,身价就跟着一落千丈。 加上百里晟无情无义,她的日子可想而知。 那柳氏又是盏不省油的灯,在扶正以前就育有一子,做了正室肚子更加争气,再又为百里家添了双儿女,地位固若金汤。 除了她自己的亲生子女,近年来其他妾室所出的三个女儿都是她拿了主意嫁出去的。 说是嫁女儿,不如说是卖女儿。 料想这回百里醉没找到想当年的那一纸婚书,也定要被卖个好价钱。 可是婚书在手,外加祁若翾不过脑子的圣旨,沈瑾瑜只能自认倒霉。 罢了。 从昨夜到今日,他看得出她是个识时务晓得审时度势的,早晚都要娶妻,这人不蠢,还有自己的主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被强迫成亲,还在新婚夜睡了一夜地板的沈二公子也只能这么想想,以此安慰。 填了肚子,再喝了几口香茶,在定了思绪后,他总算朝百里醉正眼瞧去,开口不乏虚假的客套,“不知娘子接下来当做如何打算?” 世间千百态,她凭自个儿的手段坐上沈家少夫人的位置,那是她有能耐。 可沈瑾瑜要不要给她好脸,这便还真是看他心情的事了。 百里醉心知肚明,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成了亲,自是要回门。”一改早先的泼辣,她端静道,“不过此地离塔丹近,夫君想先领妾身回去拜见太爷也是可行的。” 沈瑾瑜眸色里含着深意望她,语气赞赏,“娘子倒是会替为夫着想。” 百里醉温婉一笑,恭谦低头,“出嫁从夫,应该的。” 他颔首,玩味,“出嫁从夫……” 没等他发难,百里醉极快说道,“早先是妾身多有得罪,新婚燕尔,心情急切了些,还请夫君莫怪,妾身在这厢给夫君赔礼了。” 说罢起身,规矩恭敬的对他福了福身。 这么从善如流的态度,让沈瑾瑜总算觉得手里的茶仿佛好入口了一些。 “坐下罢。”放下茶盏,他礼尚往来,对她和颜悦色。 百里醉依言落座,再询问道,“那夫君是想先回门呢?还是先去塔丹?” “不急。”终于到了他摆架子的时候,用昨天她的话来说,就是顺序不对! 不慢不紧的挽起袖子,他将右手手臂内侧受伤的地方露出来,两排清晰的牙齿印不仅淤青发紫,还肿胀得十分严重,与人一看就是没留余地的咬痕,委实惨不忍睹。 见状,百里醉小小的心虚了一把。 咬的时候觉得很过瘾,更卯足劲想绝不能在那时候落下风,故而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 这会儿再看,嗯……貌似她理亏了。 沈瑾瑜只捞起袖子片刻,复又用袖袍将伤处盖住,一本正经的问她,“这手上倒是能遮掩过去,可为夫的脸要怎办?” 百里醉连忙对外扬声,道了句‘还不快进来’。 音落,刚才得她吩咐出去的丫鬟,这会儿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托盘,托盘里有药酒之类。 她亲自接过盘子,走到他身边去笑盈盈的讨好,“喏,我帮你擦点药酒,再上些金创药,脸上嘛,用鸡蛋滚一滚,再拿冰敷一下,很快就消掉了的。” 沈瑾瑜抬眸扫去,除了药酒金创药之外,还真有煮熟的鸡蛋和削得大小相同的冰块。 百里醉还道,“此事是我不对,夫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我绝不再犯了。” 说完了,她对他弯起眉眼,笑得顺从又乖巧,和昨儿个当街掳人的女霸王,还有早上打架的悍妇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即便沈瑾瑜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却也不得不承认,见她一路连消带打,他越发的欣赏。 假如他没见过她彪悍的样子,或许当先真的会称了她的心意。 可是啊,可是…… 收回眸光,他淡道,“我既已经认了你的身份,只要你今后安分守己,我是不会为难你的。” 有了他这句话,百里醉心里那块大石头真正放下了。 她高兴对他奉承,“夫君,您可真是好人!” 说着就把托盘塞下人手里,吩咐她们给姑爷的手臂上药,先拿冰敷眼角,更亲自伸出小手给他捏肩,使出浑身解数狗腿他。 沈瑾瑜无语失笑,又拿起茶来喝,算不上享受,但聊胜于无嘛。 况且凭她昨夜那番说话,翻脸对大家都没好处。 终归尘埃落定,她识趣,他便也配合,不过就是娶了个女人进家门,不喜欢,不讨厌,那就当件会动的摆设好了。 再言,她能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也算是个难得一遇可造之才。 为防她那些小心思,他又道,“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有要求也大可向我提一提,为夫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此话一出,那双在他肩头按捏得力道不均的小手立马松开。 百里醉击响双掌,下人们开始收桌子,同时,外面得几个丫鬟捧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 沈瑾瑜只看了一眼就顿时了然,回首看她,笑道,“要同为夫立君子之约?” 百里醉对他眯笑,眸光里都渗着奸猾,“妾身知道这门亲事委屈夫君了,故而夫君有何要求只管吩咐人记于册上,妾身定照办不误,这嘛,也可以当作家规。” 沈瑾瑜一听就乐了。 仿佛昨天让他受了一晚上地板罪,早上奋起与他动手的是别人而非她。 什么叫做见好就收,这百里醉当真进退适宜。 看了她半响,他凤眸转了转,打趣道,“娘子,莫非你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403. 【公子逃婚】绑他走,XX伺候5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以下为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关于自己的心是不是七巧玲珑出品制造,百里醉不太清楚。 不过偶时她心会发黑,而且是黑得发紫,这点觉悟她很有 眼下沈瑾瑜肯配合她虚情假意,她便也能在恰当的时候守着本分,给世人一个沈家少夫人该有的样子来。 待桌上收拾干净,布好笔墨纸砚,百里醉看向厅外,恭敬的道,“九公,请进。犄” 九公 沈瑾瑜刚起疑惑,就是见到从外面走进来一人,正是祖父的左膀右臂郑九。 他微诧,“九公怎么来了” 此人在沈家地位举足轻重,连自己都要礼待三分,大多时候他说的话便是祖父的意思,若他在这儿 沈瑾瑜看了他诡计多端的娘子一眼,惊喜之余,更多是复杂,“看来塔丹是不用去了,祖父他老人家心向着你,你哪时去拜见他都是一样的。” 百里醉从善如流,笑容不变,“那就先回门吧。” 郑九是沈禄专门派来给她涨气势的得力人,原本昨天就要现身,搬出祖宗家训把沈瑾瑜好好训诫一番的。 只不过百里醉觉得,要是刚开始就要靠夫家的长辈出面帮忙,往后的日子就只剩下艰难二字了。 由此她义肝豪情的一挥手,领着家丁直奔客栈,把沈瑾瑜绑了回来。 反正他又不会飞檐走壁的功夫,铁链子一锁,下了他的脸面,涨了自己的志气再说。 事实证明,百里醉的决定是正确的 而这会儿把九公请出来,一方面让沈瑾瑜知道,她不是个小肚鸡肠爱告状的人,现在不会拿他家的人制约他,今后更不会。 另一方面,当然是间接施压。 你可以不屑我,但不能小看我,我也是有本事的。 就算我本事没你大,别忘了你家里上上下下都向着我呢。 她就是这个意思。 沈瑾瑜都明白,故而对回门的事没有意见,点了点头,向下人吩咐道,“收拾准备下,午后启程。” 百里家祖籍广禹州,算算时日,从北境边城出发,少说要在路上耽搁七、八天,这门回得够晚。 随后再请郑九坐下,开始约法三章。 百里醉颇为欣赏他当机立断的决定,又回到先前吃早饭坐的位置,郑九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铺开空白的卷轴,提笔蘸了墨,看看自家二少爷,再看看少夫人,郑重其事的道,“二位可以开始了。” 沈瑾瑜毫不客气,张口就来,“其一,以后不能当街掳我,更不能用铁链锁我。” &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nbsp;  他自觉这话说来已是下面子的事,继而补充,“为夫出外从商,脸面很重要的。” 百里醉忍笑,努力镇定,“好。” 看来昨天给沈二公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映像。 他继续,“其二,家中内外大小事务皆可以与我商量,我说话不许顶嘴,不准动武,尤其人前,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百里醉点头,乖顺得不得了,“今后都听夫君的话。” 沈瑾瑜压根不多搭理她的虚情假意,拿起刚上的新茶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再道,“其三,虽我娶了你过门,不代表要和百里家做生意,你可明白” 她想也不想就应,“都明白。” 按照百里醉的理解,约法三章和婚前协议差不多,只要她坐在沈家少夫人的位置上,随便沈瑾瑜怎么折腾。 至于她老爹心里那些小九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管不了那么多。 从她穿越三年来看,白白捡来的便宜爹无情无义到了令苍天发指的地步。 百里晟连从前的结发妻子都可以不闻不问,她这受尽冷漠的女儿凭什么要帮他牵沈家这条赚钱的线 再说了,沈瑾瑜会有这则约束,为的就是谨防她在今后帮着本家挖空心谋沈家的利。 他武力值偏低,智商却高得惊人,反正接下来就是回门了,老爹贪得无厌,大可使尽浑身解数去奉承自个儿的新女婿。 成与不成,百里醉都喜闻乐 tang见。 得她答应得毫不犹豫,沈瑾瑜微微笑,语气颇有定论之意,“看来娘子从前在娘家过得不太愉快” 百里醉没有否认,笑着回道,“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是身不由己,没得选,更无法选,而今好了,那从前的不太愉快便都释然了。” 沈瑾瑜对她侧目,“如此豁达” 百里醉挑明道,“夫君无需在话中暗自挑拨,我不会帮父亲谋自个儿夫家的利,也不会借人之危,落井下石。” 他甚感意外,挑眉问,“那你到底求什么” 她答,“求睡得安心,过得安稳,求有人护我不受委屈,不遭诋毁,求一世太平,活得静好,死得安乐。”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百里醉这人没什么伟大的志向,对人活于世最大的感悟就是早晚都会死。 既然大家都难逃一死,不过是来世间走一回,她当然想过得潇潇洒洒,活得坦坦荡荡,该享受的都要享受到,怎么舒服怎么来。 沈瑾瑜没说话,心里多少还是被她的言语触动。 更在这之间,仿佛看到少许他家三妹妹的影子。 末了,他对她道,“你的要求很简单。” &nb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sp;简单极了 若只是那些,他都可以给。 百里醉对他感谢的笑,温淡的脸容褪去狡黠,唯有诚恳,“那么,今后有劳。” 沈瑾瑜礼尚往来,回以一抹谦和的柔色。 半盏茶的功夫,约法三章完成了。 郑九将内容念了一遍,百里醉和沈瑾瑜都觉得并无纰漏,正是打算画押按红指印时,却听郑九道,“且慢,老太爷有话要小的带给二公子与少夫人。” 二人同时看向他看去,脸上都写着没想到。 郑九站了起来,双手叠在身前,微昂下巴,跟宫里内侍官宣纸似的,端肃道,“太爷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沈家子嗣单薄,大公子去得突然,而” 他还没把说完,沈瑾瑜已然抬手打住他,“九公有话直言,莫要打官腔。” 对老爷子的心思,他之前没留意这点,彼时也猜得一二了。 郑九伺候了沈家上下大半辈子,知道沈瑾瑜的脾性,按说话到这里,他也不该再往下说了,可老太爷这次交代仔细,他不得不从命。 话语一转,他恭敬简洁道,“如今沈家只有二公子您一人,将来偌大的家业也要由您来打理,既然您知道当中厉害,那么” 他看了百里醉一眼,“依着小人这两日在暗中观望,少夫人举止得体,行事拿捏稳妥,将来定当得起沈家主母之位,这子嗣的问题” 沈瑾瑜暂时妥协道,“九公不必再言,我知了。” 无奈的话里,却也不乏敷衍。 而百里醉呢,别的都好说,只独独这件,她一个来自异国他乡,思想极具独立进步的现代女性,要和没有感情的男人那个什么什么,她心理实在有障碍 她知道为沈家传宗接代是在劫难逃,可能不能不要那么快 没有一年半载,给她三个月缓缓再说也好。 被郑九那委以重任的眼色看得她直发窘,再听沈瑾瑜那么轻易就应下了,她惊啊 或许对于他来说,女皇都给他睡过了,她还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要睡她更是天经地义,但是 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她故作镇定,端出贤妻的姿态道,“妾身知道这门亲事委屈了夫君,等回门之后,妾身想为夫君寻几户大方得体的人家,抬几房姬妾,夫君,你看如何” 照沈瑾瑜看,只觉得她想得太简单。 郑九正儿八经的哦了声,干巴巴的替他应下,“少夫人如此体贴,实在是我沈家的福气不过我沈家有祖训:承家业不分嫡长,然,必由主母所出。如若少夫人没有与二公子和离的打算,在子嗣上还请二位多加努力。” “”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404. 【公子逃婚】绑他走,XX伺候6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以下为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新婚第二日就谈和离,好像不大好哦 可是是谁说商人重利来着 用百里醉自己的眼光看,在这男尊女卑的异世古代,沈家对正室真可谓有情有义 她千方百计嫁进来,为的就是树大好乘凉,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有这么一条保护正妻权益的法则在,还真如郑九公所言,除非她想和沈瑾瑜和离,否则,还就得效仿她老娘将正室的位置让出来扈。 走娘亲的老路,百里醉自认那份气她承受不来。 而和离只有一个下场:被百里家再卖一次。 她的三姐百里薰就有此遭遇。 起因是三姐嫁的夫君太老,结果就老死了。 百里晟把她接回家,没得两个月又为她寻了门亲事。 对方家男子倒是三十出头,生得一表人才,为人也风趣得很,可是家中早已小妾无数,歌姬舞娘成群。 三姐嫁过去以后,成日的受宠妾们的气,连下人都给她脸色看,天天以泪洗面,这有什么意思 不能和离,不能把沈家少夫人的位置让出来,百里醉只能自己克服心理障碍,咬牙和沈瑾瑜睡 而这会儿她也总算醒悟过来,老太爷沈禄人老,心却通透着。 没亲眼见过孙媳妇,不打紧,把得力的人派来默默围观,到了关键的时候,给与绝狠必杀。 老太爷自己都忘记了的亲书,忽然被人拿着找上丨门来,当中多少蹊跷先不过问。 巧了沈家二公子放荡不羁,不受约束,早就过了娶妻的年纪,会轻易应下这门亲事,说是沈家守约,不如说百里醉运气好,赶巧遇上了。 郑九也并非沈禄派来帮他见都没见过的孙媳妇制服孙儿的。 先是为看她为人如何,再而,还是子嗣问题。 经过郑九的火眼金睛,少夫人他暂且给与认同,接着彼时,他终于露出此行真正目的督促百里醉为沈家传宗接代。 此重任少不得沈瑾瑜配合,所以,沈二公子只能跟着倒霉。 拿着老太爷的口谕,郑九在他们那约法三章的卷轴最后强行加上一条:若一年之内无所出,百里醉主动将沈家少夫人之位让贤,居妾室首位。或,前往官衙和离。附:和离后归还百里家嫁妆,沈家聘礼百里醉可自留。 竟还是个为人着想宽宏大量的双项选择呢 百里醉无语之余,又免不了在心里头感慨了一番,这放到现代都不一定能做得这么人道,这么的公平公正。 郑九功成身退,连午饭都没用,怀揣卷轴回塔丹向老太爷复命去了。 膳厅里弥漫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着一种被算计了的气息。 情不自禁,沈瑾瑜和百里醉相互对视了一眼,那约法三章么是她讨好他的手段,也是他找会面子的台阶。 结果给郑九从中搀和进来,反而两人都成了瓮中鳖,被老太爷吃得死死的。 对视之后,百里醉讪笑,“沈家给我下的聘礼,早都被我爹给私吞了。” 哪儿还有她的份啊。 百里晟是广禹州响当当的大户,闹天灾的时候家里养的猫猫狗狗每日吃的都是大鱼大肉,财富是如何积攒的 那句寻常人家口口相传的只要女儿卖得好,三代吃穿愁不了,讽刺的就是百里家 百里醉不经脑的一句寻常话,放到沈瑾瑜那里就听出别的味儿来。 这么说,她是考虑过和离的事的。 只她的三姐再嫁,还有其后的遭遇,他都一清二楚,之余她,早就没有退路可言。 不动声色,沈瑾瑜淡淡饮茶,淡淡言,“确实,听说你三姐过得不是很好。” 百里醉伸手拿点心的动作一滞,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 后知后觉,她刚才是把自己的短处掀给他看了么 沈瑾瑜料想她定食不下咽,再看早上才过得一半,索性命人即刻收拾上路,午饭过后再谈。 百里家的酒远销大江 tang南北,在边城有些名声,加之沈家的名气,出发的时候,那几十人的车马队伍引来不少人驻足议论。 昨儿个百里醉在客栈里掳人一事早就传得街知巷闻,看今天这个阵仗,应该是回门了。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大祁又少了一位单身多金又多才的风流公子。 沈瑾瑜不仅是祁国史上最有钱的人之一,还是北境蒙国汗妃的表哥,苍阙城主的身份罩在他的身上,听着都与人觉得金光闪闪。 还有啊,你说这世上被称为睡过女皇的男人,而不是被女皇睡的男人,这样的能有几个呢 总结:这回百里家的女儿卖得好 祁国虽然富庶,可看过饥荒的可怕,就算老爹没人性,百里醉也还是很庆幸自己这副捡来的身子生在了富贵人家。 就拿交通工具来说,寻常人家有辆马车都了不得了,她出行坐的马车不仅外表华丽,里面更应有尽有。 柔软的床榻,四方小桌,美味佳肴,瓜果蜜酒,消遣的书本 实在觉得太无聊,端只小炉子来煮火锅吃都可以 出嫁去苍阙的路上,百里醉还真的那么做过。 只那时是一种心情,嫁了之后又是另一种心情。 沈瑾瑜上了马车就脱靴上榻,拉过薄被盖上,舒舒服服的睡去了,压根没想和她多费唇舌。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 昨夜百里醉睡得很好,启程之后捡了车上宽敞的位置坐下。 想继续看她前些时候看的话本,翻了几页却早已没有当时的兴趣。 想捣鼓茶具玩儿,又还怕吵醒了在睡觉的人。 她百无聊赖,浑身都不自在。 心里总有个隐隐的忧虑,说不上到底是什么,但是又真实存在。 委实费解。 这重模糊而复杂的心绪持续了整日,直到傍晚,沈瑾瑜幽幽醒来,吩咐在就近的小镇包一间客栈落脚,那掌柜的站在门外狗腿的同她招呼,说,“沈二夫人好。” 身后得泛红的斜阳洒来,视线中的一切都被覆上一层橙红的金光,霎时百里醉有了意识,晚上要到了啊 她已经嫁了人,嫁了人,岂不是要和她的夫君一、起、睡。 沈瑾瑜像是故意要晾着她,对此直言不提。 也或许是她小人之心作祟,人家全没当回事,用了晚饭就镇定自若的回了厢房,还很好心的让她们别在小镇的花会上玩儿太晚。 百里醉领着亲近的丫鬟出去逛了一圈,这镇子还算富庶,不然也不会做花会与人逗趣赏乐。 只她心不在这上面,越逛越没兴致,直到亥时中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客栈,她觉得噩梦要开始了。 厢房的外室里点了好几盏灯,烛火明亮,沈瑾瑜坐在靠窗边的榻上看账本,在他旁侧除了早就凉掉的茶外,还有厚厚的一摞等着他临幸。 他已换上月白色的寝衣,墨发铺染,翻阅账目的手指修长柔韧。 没有华贵衣着的衬托,他一身简单得出尘不染,清冷孤傲,生人勿进。 好一幅古代版ceo日理万机的画面。 得另一人进房后,沈瑾瑜并未抬眼多看,只出于礼节,半响过后才开口闲话,“花会可有意思” 百里醉进门看到他的那刹就愣住了,今后自己的衣食住行里都会有他存在,白日里缠绕她的不适感再度升级。 闻得他的说话声,她怔回神来,僵硬的把头点了点,“还、还好。” 沈瑾瑜抬眸望她,发现她还站在门边,那满脸的局促不安,心里想什么都让他瞧得干净。 “傻站在那儿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笑,玩味戏谑还带着几分轻佻,“虽说我沈瑾瑜要睡怎样的女人都可以,但也要看兴致和喜好的。” 公子篇写得我热血沸腾文思泉涌啊哈哈哈,感谢大家在番外还把宝贵的月票送给阿若,于是1号和2号每天都有万字大更,然后新文公众章节也在稳步更 新中,亲们记得去收藏一个哟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405. 【公子逃婚】小贱贱,我们来日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难道你以为我很期待你来睡我?! 百里醉瞠大了双眼瞪视他,心里忿然! 沈瑾瑜不以为然,得她愤恨的眸光向自己投来,反加倍狠辣,对她讽刺道,“这就受不了了?” 是谁削尖脑袋处心积虑要嫁给他的? 他自认,这话说得真的不算重祧。 “那一年之约不是我定的,至于你,也并非我敲锣打鼓迎进门,早知是这个结果,你又何必拉上鄙人趟这滩浑水?” 原先他觉得娶了也就娶了,沈家总得有个少夫人。 随便是谁都行,只要衬得起那位置咴。 被祖父横生进来闹了一出,他先被掳,后被铁链锁了整夜,这些都不计较了。 试问这门婚事找上丨门的时候,家中可有人先问过他? 沈瑾瑜心里本就存着另一个人,那人是谁,劝天下都晓得! 求不得所爱也罢了,他早就晓得此情不易。 现下,睡了一个瞌睡,再缓得整日,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让强行嫁入沈家的女人为他生孩子,更别说还是祁若翾亲自下旨赐的婚。 人便是如此了,喜欢得不得了的那个就算做了天大的坏事,他都会为她找说辞开脱。 沈瑾瑜为下旨赐婚的事气得牙痒痒,早就谋生出无数种他日再见时如何与她算账的法子。 但说到底,对她并未真正有恨。 不恨自己所爱的那个人,是因为舍不得,可本性又并非宽容到了无怨无恨的地步。 加上沈家和祖父的从中插手,沈瑾瑜素来春风得意惯了,难得吃个闷头亏,还是家人和心上的那个一起不明就里的联手把他拱手送人,那气闷在心里头如何疏解不出来,哪怕是他未曾发觉,无意识就把气撒在那百里醉身上。 想来想去就变成了娶谁都可以,让哪个女人给自己生孩子都行,但独独百里家这个女人不行! 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究其所有,他更不会和她有什么了,否则真是自掌嘴巴! 横竖收留她一年,一年之后,向官衙求来和离书,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不相欠。 百里醉回来之前,他做了如是决定。 待她回来后,此时非彼时,不好听的话他撂了出来,她果真受不了! 僵默的对峙半响,她恼到极点反冷笑出声,“沈二公子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合着这天下人还得围着你看你心情办事不成?你以为我很想嫁给你?我在百里家确实过得不尽人意又没地位,可若非你祖父没留下那封亲书,我也不会把你当救命稻草抓住不放!” 沈瑾瑜脸色忽沉,“那便是我祖父的错了?” 她向前一步,理直气壮,“难道不是?” 世上哪个女人不想找个心爱的人嫁? 要不是她被逼到绝路上,会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财大势大的沈家吗? “我嫁你并非真心喜欢你,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性格又差到这种地步,我会喜欢才奇怪了!你不愿意娶却还是娶了,那是你没本事为自己化解困局,怨不得我!” “你——” “我什么我?” 见沈瑾瑜气得咬牙,放下账本作势要起来揍她的形容,百里醉迎头向上,昂起小脸,不怕他要和她动真格。 “我知道你打心底看不起我们百里家,觉得我爹是个靠卖女儿发财的卑鄙小人,可你呢?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咽不下这口气就拿我来发火,连我爹还不如呢!” 哼笑了声,她满腹委屈都不忍了! 不就是命没他好,生错了人家,拽什么拽! “沈瑾瑜我告诉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自知理亏才和你定君子之约!但也不是真的冲着你这个人来的,更不图你什么,老太爷的一年之约我消受不起,别说你心里有别人,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只我现在已经进了沈家的门,这浑水你不想趟也趟了,奉劝一句,不过就是一年而已,大家相安无事最好!你要摆脸色耍脾气,我百里醉也不是任人欺负不吭气的主儿!” 一股脑儿说完,她转了身就摔门离去,气质浓得响当当的。 沈瑾瑜被骂得狗血淋头哑口无言,半天反映不过来。 这个女人—— 自知理亏还骂得那么凶,他上辈子欠了她的? 客栈不大,又被沈瑾瑜包了下来,入夜静悄悄的,百里醉嚷嚷得那么大声,恐怕众人都听见了。 也罢,不用别人来告诉沈瑾瑜,他也知道自己的面子早就丢光了。 “魅玉,给我换盏茶。” 捡起掉在地上的账本,他气急败坏的向外下令。 魅玉三人果真在偷听,忽而听到他开口吩咐说话,齐齐被惊了一惊,却也没有立刻动作。 又默了好一会儿,沈瑾瑜只听到她们几个隔着门板窃窃私语不停,他本就情绪不佳,提高了语气催促,“还不去?” “沈二公子,我们已经不是你的侍婢了。”魅玥不客气的说道。 魅妆也一本正经的附和,“没错,我们留下来是为了百里小姐,不是为了给你端茶送水。” 竟改口客套的唤他‘沈二公子’了? 呵,对这三个丫头的叛变,沈瑾瑜丝毫不觉意外,眼色一厉,冷冽反问,“所以你们留下来是为了窥我夫妻之事,闻我夫妻说话?” “话不能这样说。”魅玥巧辨道,“我们既是为百里小姐留下来,自然是希望她时时如意万事好。” “就是,吵得这样大声,客栈外都晓得了,更别说在里面的人!” “难得沈二公子还晓得百里小姐与你是为夫妻一对,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若让人晓得堂堂沈家仗势欺人,逼得一个弱质女子退无可退,传出去可怎好?” “这可是女皇下的婚旨。” “沈二公子如今还兼着苍阙城主的职位。” “今儿个早上才定的君子之约,要是谁先毁约的话,那就不是君子了。” “是什么?” ——自然是小人!! 她们一唱一和,打小三张嘴的口径都是一致的。 沈瑾瑜气得脸色铁青,那本才将捡起的账目都快被他用劲全力揉成废纸! 又听哪个惊乍了声,道,“不好,外面下雨了。” “昨天才传沈二公子被百里家的女霸王掳走强行洞房,恐怕明日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女人是水做的,会真的厉害到哪里去?” “真是世态炎凉。” “唉……” 步声渐行渐远。 沈瑾瑜胸闷得快要一口气提不上,就此郁结而亡! 女人是水做的,不厉害?那掀起风浪搞得沸沸扬扬的本事大得很! 他怒! 遂将揉烂的账本往旁侧一扔,回应他的是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声。 这雨说来就来,偌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棂上,溅入屋内,很快就汇聚成一方水潭。 带着湿意的冷风缱绻而入,阵阵沁寒将沈瑾瑜周身缠绕,将他上窜的火气渐而抚平。 他侧首向窗外看去,黑沉沉的天空被水雾晕染得模糊,极远处还有阵阵撕裂万物的闪电,紧接着是响在头顶的雷鸣。 轰隆隆,轰隆隆的…… 仿佛是在骂那个乱迁罪别人的人。 沈瑾瑜太清醒了,自来他就活得明白。 虽然身为沈家二子,大哥却只有一身才气,对于商人世家来说,那是最没用的东西。 便是在沈修文的才名传遍大祁后,沈海川就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他身上。 他知,将来沈家的所有都将由他来继承,幸而他乐得接受。 就不说后来大哥尚了平宁公主,命绝深宫,那些诸多让人伤心伤怀的事。 现如今沈家只得他一人,担负家族重任义不容辞,他也一直都这样做,可是…… 终归难逃一个‘情’字。 不是非要和祁若翾在一起,他以为将沈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至少要娶谁,睡哪个女人,可以由他自己来做主。 突然这百里醉就拿着亲书找来,他像件贵重的摆设,不甘愿的被和另一件摆设凑成一块儿。 发生得太快,还屡屡受挫受辱,沈瑾瑜总算深深的觉悟,他对此委实不痛快! 起身来到窗前,外面那片被雨浇溉的夜色里还有几个人影在当中躲跑着,远处的花会早已没了先前的热闹,雨声掩盖了所有。 关上窗,却不能隔绝电闪雷鸣,想起百里醉摔门走时脸上的落寞…… “随便说说就当做出尔反尔?” 沈瑾瑜无奈自语道,死不承认在为那个谁担心。 他回首向门那处看了看,魅玉她们几个真的不在了,那……可会去找她? 依着他对她们的了解,还有她们对自己的熟悉,怕是只能他亲自走这一趟了。 心里虽煎熬着,身为男人,还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本着‘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念头,沈瑾瑜迈开步子,是打算出去找百里醉。 谁想刚走到屋中央,猛然间那门就被人狠狠从外面推开! 他一惊,只望见百里醉浑身都在滴水,像是被人用水盆从头扣到脚,模样狼狈得无法用言语描述。 她胸口起伏着怒气,如炬的双目带着杀气直勾勾的看着他,好似随时会扑上来再在他的手上咬几排深齿印,不见血肉不松口! 不得不说,沈瑾瑜被她的气势唬住了,而且还觉得肉痛,尤其早上被她咬伤的手那里更是如针在扎。 便也是此时,他的脑中同时钻出两个想法:一则是千万莫得罪女人,二则,他琢磨等回了苍阙找几个武师习武,以他的岁数来看……会不会太晚? “沈瑾瑜。” 就在沈二公子做着复杂的思想挣扎时,百里醉一步一步走近,来到他的面前,蓦地就把他的手紧紧抓住了。 许是她淋了雨的缘故,那双抓住沈瑾瑜的小手冰凉得叫他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她的脸色也不好,不仅盛怒,还苍白非常。 不禁,沈瑾瑜暗自绷紧了背脊,生平极少独独对一个谁生出十足的防备,遂,梗着脖子吐出两个字,“如何?” 百里醉那双嫉恶如仇的眸子钉在他身上,掷地有声,“我要和你重新立婚后协议!” 婚后协议? 沈二公子充分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在转瞬之间参悟这四个字的意思。 重写君子之约而已,不用把气氛弄得好似非要你死我活这样好吗? 便是由衷的松了口气,他郑重道,“好。” …… 须臾后。 百里醉在里屋换了身干爽的衣裳,沈瑾瑜也将笔墨纸砚准备好了。 还是两人相对而坐,彼时又和早上不尽相同。 “我说你写。”百里醉先开声,端的是不好商量的肃然。 夜深了,明儿还要赶路,沈瑾瑜不想和她多费唇舌,铺开纸,提笔蘸墨。 百里醉道,“先应你那三条都作数,前提是这一年你要与我好好相处,不能为难我,不能说话讽刺我,我这人心眼不大,还很脆弱。” 沈瑾瑜对此深有体会,默默的不能再认同,确定般的问她,“只是一年?” 眼底流露出少许厌恶,她反问,“难不成你想同我生儿育女?” 话一出口就引得他蹙眉,“要我不说话讽刺你,你可否把满身扎人的刺先收了?” 她不甘示弱,“是谁先给人脸色看的?” 沈瑾瑜闭上眼眸再睁开,少许平复了心绪,适当放低姿态,“时才是我不对,不该迁怒于你。” 得了道歉,百里醉才肯罢休,扬眉道,“你知道就好。” 有些人就是贱骨头,恃强凌弱,她算是摸透了! 以后他要敬她一尺,她敬必还他一丈! 看到她目露凶光,沈瑾瑜忙将手里的笔举了举,态度谦和的征询,“可以继续否?” 她这便开始一一道来,“第一,一年之内在人前我们演好夫妻,人后各自快活,我不约束你,你也别管我。” 他边写边补充,“鄙人没有往家中内宅纳成群姬妾的打算,你要另觅良人,需待一年之后。” “放心罢。”百里醉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我也没有红杏出墙的习惯。” 他抬首正色,“不是没有,而是不行。” 再问,“第二则?” 就算老娘是红杏,也不屑做你沈家墙里的红杏! 心头怨念着要拆了他家的四面墙,百里醉面上无漾,接着说,“二则,为了保障和离之后我能独善其身,不被我爹再卖出去,这一年我要自己做生意,你不能插手。” “你会做生意?”沈瑾瑜语气里尽是小视。 百里醉懒得解释,只道,“我会不会你不用管,只要别妨碍我就好。” 他埋头续写,照例加上一条,“你要做江洋大盗我都不管,但不能有损我沈家任何,否则——” “否则?”她不惧怕的问。 沈瑾瑜复又再望了她一眼,冰冷无情的道,“否则我保证,用不了一年,你会过得比被你爹再卖一次还要惨。” 406. 【公子逃婚】小贱贱,我们来日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终于还是把心里真正的想法给说出来了,沈瑾瑜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处在她一个小女子的下风? 他有本事,这点毋庸置疑。 故而他的威胁自是带着常人不可比拟的分量,百里醉不会怀疑。 外面一道惊雷响破了天,为他说一不二的冷峻的表情平添压迫之感。 他要下定决心想折磨哪个,决然是让那人求个痛快的死都难的祧。 “我想你忘记了一点。” 如他所愿收了满身的刺,百里醉提醒他,“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会做出损你不利我的事,我也相信凭沈二公子的手段,要捏死我比捏只蚂蚱还简单。” 昨日的小打小闹全当他有世家公子的风度了,换个真正暴虐的,恐怕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咴。 不过倘若沈家二公子是这样,她也不会嫁。 百里醉还没自不量力到那份上,对他这番威慑力十足的话必然牢记于心。 略作沉息,她加重语气,“你的面子定会有,我离开时,保证不会给沈家留下任何麻烦。” 沈瑾瑜沉声,“如此最好。” 有时候和聪明人交流也并非真的那么容易,心思太多,提防太多,沟通起来反而顾虑重重。 百里醉如是感悟,罢了,继续说,“第三,人前你要面子,我也要的,尤为在大祁,没有夫君支持的正室连小妾都不如,我的意思,你懂的。” 沈瑾瑜微笑颔首,话中有话,“在人前,为夫定会加倍宠你。” 那个‘宠’字,他咬得极重! 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百里醉想,大概他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婚后生活会是如此的奇葩罢。 这沈瑾瑜可是能在大祁排上前十的高富帅,她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将来他还会有很多女人,哪怕继续做‘睡女皇的男人’都可以。 当然,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将这只表里不一的王老五暂时终结。 见她半响无言,盯着自己的脸出神,沈瑾瑜好言问她,“第四?” 百里醉眸色恢复清明,“至于第四嘛……” 说到这里她有些吞吐,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话肯定又要让她这挂名夫君黑脸了。 沈瑾瑜看出苗头来,遂脸色温和了少许,“既然我们是立君子之约,娘子有话大可直言。” “好。”她快人快语,“以后同房不同床!” 他面部表情果真僵了半瞬,接着很快道,“我睡床,你睡榻!” 停了下,他疑似想起了什么,深眸了掠过一丝精光,“当然你要睡地毯为夫也没有意见。” 昨夜新婚的记忆实在太不美好…… “凭什么?!”百里醉不乐意了,这人怎么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凭我是夫!”沈瑾瑜义正言辞,“夫为尊,夫为天你可知?莫非出嫁前连妇德都没学过?” “就是没学过!”把脸撇开,主权问题上绝不退让半分! “那就没有办法了。”他放下笔,遗憾的耸耸肩,很大方的说,“如我这般的正人君子是不介意与你同床的,你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爱莫能助。” 百里醉现在就想把他一脚踹倒,狠狠的把他踩成小人,肉饼人! 拍响桌子站起来,她据理力争,“睡觉事大!你知不知道睡眠质量不好会加速女人衰老的?” 沈瑾瑜一愣,没听懂。 百里醉头大了,没想到谈判如此艰难。 她拧着眉毛坚持,“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睡床。” 看她跟小孩儿要糖吃似的,沈瑾瑜眼睛往地上瞟,冷飕飕的建议,“你要不要打两个滚,再撒泼哭一个我看看?” 看看他会不会心软,再口软。 深呼吸—— 百里醉甩出最后的底线,“各退一步!” 沈瑾瑜了然,“今晚我要睡床。” 昨天他已经睡了一晚上的地板! 百里醉毫不犹豫的答应,“好,那以后就这样!” 大家轮流睡床,谁也不吃亏,谁都没意见了。 “可还有要说的?”沈瑾瑜把这条记上,随口一问,再抬首一看,百里醉那正儿八经点头的模样,真让他牙痒! “鉴于接下来我们一年都要生活在一起,最好先把彼此的生活习惯告知,比如一些忌讳和喜好。” 此提议一出,战火轰轰烈烈的展开—— “鄙人很讨厌穿碧色衣服的女人。” “我也十分看不惯穿紫色衣服的男人!” “芙蕖的香味我闻不惯,以后不要点了。” “酒味我受不了,若你有应酬,晚上最好睡书房。” “早饭要备齐五谷杂粮粥,到了苍阙你就是城主夫人,府中上下尤其三餐,你要悉心打点好。” “我不喜甜,好辛辣,大鱼大肉必须有,咦?听说夫君从不吃鱼?” “你知道就最好!” “可是我最喜欢喝鱼汤了,滋补!” “百里醉!” “沈瑾瑜,叫我干嘛?” 谈判如火如荼,屋顶上,三把靠在一起的伞支在雨中,蛰伏许久。 伞下,魅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问另外两人,“他们还要谈到何时啊?” 魅玥摇了摇头,“看样子我孩儿出生了,公子和少夫人都不一定能同床……” 魅玉连话都懒得说,干脆耷拉下双肩,忧愁的叹了口气。 …… 雨夜漫长,沈瑾瑜和百里醉在新婚的第二夜,花了近两个时辰,经过无数次口舌交锋和妥协相商,终于完成了一份私密协定版——君子之约。 又名:婚后协议道德行为规范。 其中不乏诸多在魅部女眷看来极为理解不能的条条框框。 比如沈瑾瑜至少三天要洗一次澡,不然不能靠近百里醉一米范围内……还比如,假若百里醉在街上多看了某个男人两眼,回府就要在庙堂里敲钟念佛两个时辰,美其名曰:净心。 百八十条的内容里,大半是两人争锋相对的产物。 争归争,倒是也不乏同仇敌忾的时候。 经过双方的一致决定,早前郑九代表老太爷所写那份予以作废,无需遵照内容办事。 在落款的时沈瑾瑜才发现百里醉压根不会写字,所以一味坚持只画押。 为此她狡辩百里家重男轻女,她能认识字已经不错了。 于是沈二公子很潇洒的大笔一挥,再加一条:即日起每天练字两个时辰,身为沈家少夫人,哪怕只做一年也好,不能没有文化。 对于百里醉而言,大祁的文字和古代繁体字是一样一样的,她能认出来已经是老天爷赏饭吃,叫她做一个书法家比让她去拯救世界还难。 奈何看沈瑾瑜摆了说一不二的嘴脸,她只好勉强从了,心下打算上有政策,下出对策。 拟好君子之约已是三更时分,沈瑾瑜睡床,百里醉在外面的小榻上将就,这夜便是过去了。 …… 次日赶路照旧。 也不知是否成婚的前两天折腾得太厉害,故此沿途上百里醉和沈瑾瑜对话极少,连眼神交流都懒得多有。 就算同乘一车,同住一屋,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把对方当作空气,视而不见。 那般相处好似他们各自安逸,倒让魅玥几个看得心急火燎。 要是都按照那什么君子之约来过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路途上的乏味亦无圈点之处,八日后,相安无事的进入广禹州。 百里家是广禹州文城的大户,世代从商酿酒,是皇族的专供,名气远播四海八方。 到文城这天已是落日时分,百里晟带着手下的力的人亲自骑马出城十几里迎接佳婿,连两个儿子都因此特地被从京城唤了回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场面颇为壮观。 沈瑾瑜很配合岳丈和两个大舅的寒暄,自见面就客套不停,恰当的笑容浑然天成,还时时把娇妻护在身旁,仿佛就真的是为了她才回这个门。 凭他沈瑾瑜的大名,去到哪里不是给人面子? 百里家有这样一位镀上金边的女婿,祖宗都跟着荣耀了。 而百里醉更是觉得受宠若惊,和从前的待遇相比就是天差地别! 你看你看,她的便宜老爹竟然对她和颜悦色的笑哟! 西北境的天灾虽已过去几年,但余威仍在,阔绰的大街上人影凋零,街边不乏成群的乞儿,开门做生意的店家很多,问津的却少。 也不外呼百里晟走上卖女儿致富这条有钱途的康庄大道! 晚饭在百里家的酒楼中用的,筵开二十席。 广禹州大多富商和权贵慕着沈家二公子的名声而来,连年前才上任的刺史大人都舔着脸笑呵呵的出现,不仅送上厚礼,还说了一溜儿恭喜新婚的好话。 百里晟更借此机会将卖女儿之后的周边发展得顺风顺水,自成一条产业链。 据后来的不完整统计,这个晚上,某家的黑心爹打着‘我是沈瑾瑜老丈人’的旗号,做成十几单生意。 酒宴吃到最后便是男人们的事了,百里醉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先退席,回府上去看望她的娘亲。 …… 在这里生活三年,美好的记忆病没有多少,只女人嘛,总是比较感性。 穿越前百里醉是个孤儿,从没体会过母亲的爱护和有亲人的滋味。 虽然二娘很讨厌,老爹又市侩,家中姊妹更不亲密,时时都暗自较劲,但还是那一句:聊胜于无。 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不管好与不好,没有的话,总是一种缺憾。 府上,二娘柳氏早就让身边得力人丫鬟婆子们在外面候着。 今时不同往日,这柳氏恶名远扬,却心思通透,早早的让四儿子给百里醉带了话,把往日那些不是和罪过都归在自己身上,望与之冰释前嫌。 还道,晓得百里醉不喜她这二娘,在酒楼的筵席就不去了。 如此面面俱到,比起百里家以前的那位正室,更加有当家主母的样子。 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百里醉如何能不与她冰释前嫌? 这厢刚下马车,关嬷嬷就有礼有节的迎上来,“七姑娘累了吧?华苑里外都置办好了,姑娘是想先去看大夫人,还是先换身衣裳?” 她口中的‘大夫人’指的是百里醉的亲母陈氏。 虽说当家的是柳氏,只那正房的位置是陈氏心甘情愿让出来的,因此府上还管陈氏做‘大夫人’,唤柳氏为‘二夫人’。 此一件始终是柳氏心里的刺,说起来她把百里醉母女视为眼中钉倒是正常。 难就难在如今百里醉嫁得这样好,她要反过来巴结奉承,还做得心平气和,委实不易。 拿关嬷嬷来说,那可是跟着柳氏陪嫁一并过来的,在这家中的身份就同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一般。 柳氏把这样的人遣来供从前最不待见的人儿使唤,和将自己的脸凑上来任打没有区别。 好巧不巧,关嬷嬷平日在百里家狗仗人势惯了,在百里醉穿越三年的短暂生活里,对她那叫一个刻骨铭心。 百里醉下车后没立刻动作,站在门前将一干下人望遍了,再抬首看门上正中的金漆匾额,颇有种‘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释然感。 默然中,仿佛听到有谁牙齿打颤的声音。 兴许她的不吭气,叫有心人误以为是在酝酿该怎么大开杀戒呢。 收回思绪,她对关嬷嬷正色,“我想先去见母亲,烦请嬷嬷向二娘回一声,看过母亲之后,醉儿再去看望二娘。” 那关老婆子心颤得不得了,早几天听闻七小姐和姑爷回门的消息就彻夜失眠。 今日原是做了见阎王爷的打算,谁想…… 她诧异至极的向,脸上全是疑惑不解,若要化作直白的言语,那就是在问:你不报仇啊? 老嬷嬷已经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了! 百里醉淡然挑眉,先将她由上望到下,好似真的在沉思似的,继而笑道,“我嫁好,吃得好,睡得好,往后的日子更好,何必拿从前的不快来折磨自己?再说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嬷嬷是说是吗?” 言罢她就先走进门里,直奔母亲住的院子。 身后,关嬷嬷听懂她的话,一个劲儿的叠声应合,大难不死的欢腾。 想当初她是有多恶,现下就有多庆幸。 怎么不好?大好了! 她哪里晓得百里醉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再说了,一年之后,没准七小姐还得回来待嫁呢,哪里敢真的把人都得罪完全。 老爹卯足劲要把沈瑾瑜利用彻底,而百里醉呢,尽可能的收买人心才是她的回门主题。 …… 陈氏是个典型恪守陈规的女人,不然怎么会因为生不出儿子,自责到把正室的位置让出去? 凭这一点,百里醉对自个儿的亲娘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被陈氏拒之门外也在意料之中,从礼数上说,回门当天应该先去拜望正夫人。 所以在府中绕了大半圈,她先见的人还是柳氏! 哪知刚走到后花园的竹林边,迎头遇上二姐百里愫,和六姐百里琴。 一见到这两个女人啊,百里醉就知道,事儿来了。 407. 【公子逃婚】小贱贱,我们来日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百里愫在家中排第二,是柳氏的亲生女,十分得宠。 客观评价的话,就是泡在琼浆玉液里,以公主的规格养大的大户千金。 上头有一个持家有道的彪悍娘,百里愫的日子过得春风得意,自小就嚣张跋扈,蛮横无理,刁钻任性…… 除了一张略带几分姿色的脸,公主风范丝毫没有。 活得恣意的二小姐平时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恃强凌弱的事没少做,出了大乱子,柳氏都会为她善后包庇,由此养成了她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性格祧。 她觉着自己那么牛哄哄了,想嫁给谁,无论如何也要如愿以偿。 百里醉刚穿到这儿的时候,正好遇上她与如今刺史文家四公子成婚没多久。 那场大婚乃三年前广禹州最为津津乐道的盛事之一,只倘若非要让百里醉来说,就是莫名其妙被卷入的狗血三角恋咴。 她是三角里妥妥的炮灰啊! 当时刺史大人还是一方太守,他家四公子文昀飞在文城小有才名。 在这个时代有才的男人是个宝,女儿家们追捧,长辈们赏识,权贵们器重,倘若再加上相貌较好,那便成了抢手货。 文昀飞如是。 鉴于百里醉来的时候他和百里愫已经成亲了,先前发生的那些都是她从丫鬟婆子们的碎嘴里七七八八听来的。 大抵是一次庙会上,文昀飞偶然见到难得出游的百里家七小姐,从此念念不忘,单方面恋上了。 文四公子有出身,有才名,自觉娶百里家的小姐绰绰有余,便寻了个适当的机会告知他做太守的父亲。 文太守对自个儿的小儿子很看重,恨不得也像沈家一样出个才子,就算祁氏皇族暂时没有公主可娶,那些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里总有出落得好的女儿吧? 百里家虽是广禹州的大户,名声却不怎么好,太守当下就严声拒了! 不仅如此,还怒斥儿子,商人重利,哪家不好看上,专看上唯利是图的百里家! 罢了令其在家面壁思过,三个月不得外出。 碰得满鼻子灰的文昀飞被老父一骂,挤压多年的叛逆因子齐齐爆发。 他觉着百里醉是真爱,真爱面前无父子! 他决心和老爹抗争到底! 探得百里家女眷前往南瑚山的寺庙进香祈福,文昀飞毫不犹豫的前往,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进寺中后院,来到百里小姐的房门外,两人说了一夜的情话,从单相思发展到两情相悦。 问题在于,这当中出了小小的、同时也是致命的差错! 文昀飞去的是百里愫的房门外,和他彻夜相谈甚欢的并非百里醉! 两人隔着门背对而坐,谈天说地,待天光微曦才依依不舍的道别,且是约好各自去求父母做主,倘若不成,索性私奔! 百里愫和同龄的其他女子一样,对情情爱爱多有憧憬,而文昀飞正好符合她憧憬中的所有。 面对主动靠近的俊俏才子,轻易就动了心。 在寺庙进香毕后,回到城中羞涩的把此事讲给柳氏听。 柳氏对家中其他小妾的女儿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女儿有求必应。 太守的儿子多好啊,还半夜相会,隔着门纯洁的倾诉心事,多浪漫啊…… 她听完就高兴坏了,握着女儿的小手保证:此事包在为娘身上,文太守看不上咱们商家情有可原,文四公子喜欢你就好,就算这门亲事谈不拢,你们也不必私奔,娘保管养着你们,让你们一辈子过吃穿不愁好日子! 语气里俨然将文昀飞当女婿看待。 柳氏是谁啊? 奸商的贤内助,名震西北境的百里家当家主母! 文家世代为官,京城人士,天烨帝亲自点了他来协助刺史治理广禹州,前途不可估量。 后而事实也证明了,永泰女皇登基后,因天灾处理不当革了刺史的职,空缺由文大人顶上,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时的柳氏想,骨肉连心,文太守看重小儿子乃众所周知的事,横竖她先把女儿硬嫁过去,往后慢慢走温情路线,就不怕太守不心软! 百里家早就想打通官路,这是个顶好的机会。 心思一定,柳氏唤来丫头们伺候自己梳洗打扮,换了身得体的衣裳,挑了几个稳重的下人,直奔太守府。 去到的时候,府上正因为文昀飞夜会百里家小姐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文太守被向来德性无暇的儿子气得只差没呕血三尺,家法都请出来了。 柳氏赶巧儿了撞见那一幕,她脑子转得飞快,没等文家赶她,她就掏出小手绢一挥,哇的一声嚎了起来—— 只道女儿的清誉被毁了,传出去当如何嫁人,太守大人是要做这个主,还是以权相压,她今日定要讨个说法。 嚎完往大院中央瘫坐,死磕到底! 文太守为官清廉,为人正直,见事态发展至此,其他三个儿子加上贤淑的夫人又从旁劝解,他痛心疾首的把小儿子骂得狗血淋头,终归松口答应。 接下来两家开始张罗婚事,一切循序渐进,就近择了三天后的吉日。 那时那会儿,此事一度被传为美谈。 多少女子在为慕汐瑶与祁云澈有情人天涯相隔而潸然泪下时,是文公子和百里小姐又让她们相信了爱情! 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可狗血到大婚当夜才是真正的开始! 拜过堂后,去到喜房,文昀飞揭了盖头一看就懵了,怎么货不对板? 亏得百里愫还心心念念的惦记他,盖头揭起来先给了他一记柔情似水的眼神,回应自己的却是才子夫君冷漠的质问。 你是谁啊?本公子不认得。 百里愫也茫然了,,我就是百里愫,你在庙会上对我一见钟情,在南瑚寺与我彻夜相谈,我们两情相悦,我是你的妻! 到此,文昀飞才恍悟错了,错大发了! 但凡文人都比较固执,说难听了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新婚当夜,干巴巴的和百里愫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夜,次日天刚放明,百里愫肿着眼睛回家告状去了,文昀飞屁颠颠的跑去跟老父亲说娶错了人。 亲都成了,堂也拜了,事情早都传得街知巷闻,哪儿能再容他胡闹? 文太守这回真的怒得怄出鲜血,坚决道,就算错了,你也给我受着! 至于百里愫,回娘家哭闹一番,还把由始至终都不知情的百里醉推进湖里,差点闹出人命,才暂且罢休。 后而文家好说歹说,说动文昀飞亲自前来,赔过不是,送了礼,外加再三保证,才将人接回去。 待百里醉醒过来,无人知晓,此魂非彼魂。 错婚事件,她是最无辜的炮灰,连文昀飞的正脸都没瞧过,无端端就多招了柳氏的怨恨。 自此后,她和陈氏住的华苑,别说月银了,一年四季,衣食住行,没有不缺东西的时候。 并且莫名其妙的,文城就有传言,说百里醉是个狐媚女人,四处勾丨引男人,连她才名远播的二姐夫文昀飞都不放过。 啧,这女人真叫人生厌! …… 回忆结束。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前,百里醉还成日担惊受怕,焦心柳氏把她嫁给奇丑无比,或者奇老无比,又或者奇恶无比的男人。 柳氏做得绝,下足功夫给她说的那门远在东华海的亲事,除了有钱,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不是百里醉无意中听母亲说起祖父貌似和沈家老太爷结过亲,她也不可能绝境逢生,靠沈家脱离这个火坑。 所以真的说起来,她还是很感谢沈瑾瑜既往不咎,陪同回门。 眼下是‘情敌相见,过得不好的最眼红’,言语争执想来少不了。 在百里家这三年里,她知道百里愫和那糊涂二姐夫的内宅生活并不美满。 迎面走进,撞上两双不善的眼眸,百里醉早有准备,先与之招呼,“二姐,六姐,好久不见。” 六小姐百里琴是妾生之女,胜在她娘极会溜须拍马,对柳氏很顺从。 百里琴有样学样,不但讨得柳氏的欢心,连百里愫也喜欢她。 因此她嫁得不错,姐妹二人时常回家小聚,哪时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见了百里醉,百里琴当先风凉起来,“唷,我还当是谁呢,原是七妹你回门了,想不到沈家二公子真的娶了你。” 一边阴阳怪气的说着话,一边用怪异的眼色把人打量遍了,她忽的露出不屑,“七妹,别怪六姐没提醒你,好不容易攀上这么好的亲事,你就不该把夫君带回来,你那些事……” 她扑哧的掩唇一笑,好似想起什么登不上台面的丑事! 斜目过去与百里醉对视上,百里琴再道,“沈家各个在大祁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前那位大公子尚的还是公主,至于七妹你么……敢问一句,七妹夫可晓得你勾丨引……” “六小姐。”关嬷嬷适时出言打断她,“言多必失,七小姐今日才回门,这会儿子夫人还在等着,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罢。” 始终百里琴是小妾生的,关嬷嬷又是柳氏的人,她若维护百里醉,府上没几个敢再顶撞。 偏偏百里愫就是那几人之一! “不就是回个门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往她们身后那条路看了看,百里愫道,“既是回门,为何不先来看望母亲?” 关嬷嬷正要开口回答,她抢先怒声,“我没问你!” 夜颇静,这一声说小不小,只在园中的人定然能听见就是了。 百里醉知道她看自己不顺眼,从前她是有那资本的,而今?决然是没有了。 “二姐生什么气?”信步向前,她淡笑,“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我先去看望母亲,二娘是知道的,再者——” 来到百里愫的面前,她眼色登时厉了三分,“若我母亲没有将正室之位让出来,你也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狂?” “你、你说什么?!” 百里愫大为震惊,被她当下就被那气势逼得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也没想到百里醉出口就骂了自己! 在她的映像里,七妹说不上柔弱,但分寸拿捏得极好,不该得罪的人绝不的得罪,不该说的话也绝不说。 是了,是了…… 她很快反映过来,今非昔比。 就因为百里醉太会审时度势,她做了沈家的少夫人,一飞冲天,有沈家做依附,不止爹要巴结,连娘也得看她的脸色。 那么,还有何好躲,有何好避的? 百里愫在这厢怔怔然没回过神来,百里琴先大喝‘放肆’,抢着表现一般夺身上前,大骂,“小贱蹄子,反了你!” 说罢了,扬起手就要打! 百里醉早有准备,比她快一步动作! 手起狠狠一挥,‘啪’的一声脆响,百里琴脖子歪了歪,再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你居然敢打……啊!!” 话没说完,只见百里醉再是挥手一巴掌,又赏了她结结实实的一记。 “打你又如何?枉你身为百里家六小姐,无凭无据对我恶言重伤,我与你同为百里家的人,我是贱蹄子,你又是什么?!” 百里琴被打得发懵,素日里就是个泼妇,这会儿更不得了,‘哇’的大叫嚎啕着就要跟百里醉拼命,懒都拦不住。 霎时园子里就闹开了。 关嬷嬷头痛的赶忙使身旁的丫鬟把六小姐驾走,莫要惊了夫人。 百里醉打了人,扬了威,自觉后退一步,好整以暇看百里琴撒泼。 那不堪入耳的话从她口中冒出来,一句赛过前一句的难听污糟,青楼里的女子与之相比都能做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了。 百里愫则僵愣在原地,不知是没反映过来,还是不晓得如何反映,干脆继续做石头人儿。 哭哭闹闹的吵了半盏茶的功夫,百里琴被拉得老远,还能听到她骂街的声音。 关嬷嬷苦着脸跟百里醉赔了不是,想来夫人那儿也不用见了,兀自寻个话头,硬着头皮带上百里愫灰溜溜的也走了。 片刻,园子里只剩下几个人。 百里醉,百里醉的贴身丫鬟梅梅,陈氏身边的老婆子桂妈,和魅玥她们三个。 梅梅胆儿小,光是一旁看着都心惊胆战,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桂妈相较稳重,看百里醉的眼色里带着担忧,才回门就和两位小姐闹不愉快,总归不大好。 正想对百里醉好言劝解,望她明儿能做到息事宁人,魅玉先道,“这就都走啦?我还以为今儿个大打出手呢。” 她许久没活动了,连个表现的机会都没得,好无趣。 魅妆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好似在沉吟的百里醉,假意嗔她道,“就你事多,少夫人将将回门,不易惹事。” “骂得这样难听都要忍啊?”魅玉装作大诧,转了身就往不知何时站在后面的人看去,道,“沈二公子,有人骂你家夫人,你说这能不能忍?” 【关于百里醉穿越的大概时间在天烨末年,具体就是汐瑶做璟王妃,七爷回蒙国那会儿(想说的是要是前面写漏或者错了,请自动脑补修正……)好啦这不是重点,重点在她和沈二的博弈,今天还有二更,写完就发】 408. 【公子逃婚】小贱贱,我们来日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在百里琴开口讽刺百里醉时,沈瑾瑜就站在竹林后了。 酒楼的筵席尚在继续,他觉着无趣,亦是找了个推脱的借口同老丈人招呼了一声,便由着小厮打灯送了来。 方才他本该直接前往华苑休息,进门时听守门的下人说百里醉在二夫人处说话,想着既是演戏,索性做得面面俱到些。 一路走来,正巧遇到。 魅玉几个向来眼尖,他一来就洞悉了,不过么,见少夫人没有吃亏,便任由发挥,抱手看戏祧。 她们都是沈家花了心思暗中训练出来的人儿,能文能武,察言观色更是一流。 在回门的路上早将百里醉身边的这些打量完全。 梅梅虽然听话,可胆子太小,遇上危险的事儿,恐怕就是有护主的心,也先吓得晕过去咴。 桂妈心思通透,奈何许是人老了,行事太谨慎,动不动就要息事宁人,宁可自己吃些亏。 除了她两个之外,其他人百里醉只做吩咐使唤,从不带近身,不用问都知是她信不过的。 先前去探望陈氏被拒之门外,从屋里传出来的声音都是冷冰冰的,压根不念母女亲情。 加上后而遇上百里愫和百里琴,那般境况,魅玥她们还以为桂妈至少会站出来为少夫人说一两句话,哪知道…… 唉,她们这少夫人的日子过得真是艰辛! 魅玉会和魅妆假装插科打诨的说那番话,为的就是暗中提点桂妈。 如今百里醉已经有足够的能耐扬眉吐气,假如此时还忍,只会助涨他人气焰,那就不是好说话了,是窝囊! 月亮从云端显露,照得视野中白茫茫的一片,这会儿子夜静得极了。 原先给沈瑾瑜提灯照亮的小厮是跟着大公子百里铭办事的,回来见到三位小姐闹了不好,顾不上同姑爷照路,趁人不查的空档,转身溜得没影,想是跑回酒楼报讯去了。 沈瑾瑜形单影只的站在蜿蜒的小路尽头,身后的墨竹被月光覆盖投射出阴影,好巧不巧将他笼罩得完全,故而百里醉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的表情。 坦白说,与人动手的模样被名义上的丈夫看到,她还挺窘的。 更甚沈瑾瑜和她只能算才刚认识,还是彼此都不太看得顺眼的那种。 哪怕是江水不犯河水的相处,她也希望把优秀的一面给人看,不在人前露短。 她想,之前她那么凶,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毕竟她这一年得指着他过活。 可她越是愣愣的站着,一个劲儿想努力将他看清楚,这月亮就是不愿遂她心愿,偏和她作对! 古怪的气氛是被魅妆她们瞧出端倪,她们家公子又在存心晾着哪个,吊人胃口,挠人心弦。 一路上任她们竖起耳朵好听歹听,都没听出丁点儿苗头来。 公子和少夫人的相处淡如水,薄如纸,照这样下去,别说等一年了,不出半年他们都会受不了对方。 眼下可好,总算有了交集! 依着魅玥看,百里醉这样的最对二公子的胃口了,若非女皇先入为主,还不知道谁和谁呢! 默了足够长的时间,暗中,她用胳膊肘拐了拐魅玉,魅玉假装正儿八经的‘咳咳’了两声,提高声音向沈瑾瑜问道,“沈二公子,怎的不说话啊?” 沈瑾瑜闻声便笑了,朗朗如玉,霎是温雅,“你们几个就算不再跟着我,也当晓得我是个怎样的脾气,有问的必要么?” 魅妆笑嘻嘻的往前跑了两步,“那就是说,谁欺负公子的人,公子必加倍奉还之?” 从阴影中缓步行了出来,沈瑾瑜将自己置身于皎月下。 他欣长的身挺挺玉立,冷削的俊庞染上了一层微醺的酒意,只那眉目间含着少许温和浅笑,便是将他凌厉的气势软化了几分。 不得那样生人勿进了。 虽然他整日都穿着同样一件衣裳,可这时在百里醉望来,与早先貌似就是不同的。 仿佛……仿佛顺眼了许多? 尤其当借以魅玉几个的口,嬉笑婉转的说,他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他略有弯起的眸子对她直视过来,竟有纵容宠溺的意味。 不知怎的,百里醉发现好像心跳加速了…… 桂妈觉出自己先前的想法太软弱,小姐都做了沈家的少夫人,身后有偌大的沈家做依附,她要是退步,就等同与沈家退步,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正想要出言弥补,魅妆动作快,挽住她的手就道,“夜了,该歇了吧?桂妈,我们不熟悉路,你带我们回那什么……华苑可好?” 魅玥也道,“对的对的,我们回吧!” 魅玉更会来事,附合之余还滑头提议,“今儿个月色这样好,慌回去作甚?瞧百里家的园子修得多好看,我们先到那边逛逛。” 说着就七手八脚的拥着桂妈,四个人往华苑反方向走。 梅梅没被捎带上,看看自家小姐,再看看越走越远的几人,想了一想,什么也没说,开窍的跟着人多的那边溜了。 …… 等人都走光,沈瑾瑜嘴角向上扬起,不客气的笑道,“早该知道你厉害,却没想到越来越厉害。” 百里醉的强悍,他在边城被掳的那夜就见识过了,手上被咬的伤处还没好全呢。 不过,要他如何说? 看到她打人,总比看到她被别人打要好。 这是沈瑾瑜心里真正的想法。 无关沈家的颜面,也同他和她相互联系的利益没牵连,他暗暗的为她松了一口气,喜闻乐见她扬眉吐气。 百里醉不可置否的撇撇嘴,局促的移眸盯着身旁那簇长得高高的竹子,讪讪说,“我要不动手,就要被她打了,凭什么啊……” 一语正说到他心坎里去,确实对胃口。 他也看出她的局促,终归还是女儿家,有那份自觉,这和跟他撒泼斗狠不同。 对此,沈二公子颇感欣慰,便是道,“打了就打了吧,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你没错。” 说完他就先转身,而后又顿下身形,平静的问,“华苑可是从这里走?” 他认同的话并未让百里醉从那抹情绪里清醒,反而愈加纠结。 也许是他语态过于凉薄,使人觉得他本性如此,也许…… 是怎样呢? 百里醉被某种情绪缠绕着,听他询问之后顾不上多想,几步走上去给他带路,两人很快又恢复到前几天互不干扰,互不过问的状态。 她总忍不住想,沈瑾瑜是不是真的那么冷静。 还是说,这就是大祁数一数二的奸商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 反正这天晚上睡床的她失眠了,好痛苦…… …… 回门的第二天,按照礼节,沈瑾瑜起了大早,陪百里醉一道同父兄吃早饭。 因为昨晚发生了不愉快,在膳厅里没有见到百里愫的身影,听说是打早天还没亮,就被百里晟差人送回刺史府了。 当下府上最得意的是七小姐,最了不得的也是七小姐,百里愫算个什么? 那才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呢! 柳氏太会做人,明显的改变就是穿着朴素了。 早饭前她先给百里醉检讨自个儿,扳着指头数落自己的不好,弄得气氛很凝重。 饭后往外面扬了声,百里琴眼红红的走了进来,满脸憔悴,像是彻夜未眠,走到厅中就给百里醉跪下了,接着是全家的批斗大会,严声斥责得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看了半响才百里醉反映,原来把百里愫打发走那是保护。 百里琴被推出来,是因为她是妾生的,待遇就是要差一些。 本来百里醉想说算了,身旁却见沈瑾瑜悠闲的拿起茶来喝,慢条斯理镇定自若的模样,丝毫不关心厅中的事。 等到百里晟和柳氏把百里琴骂得体无完肤,只差没哭死过去,词穷了,眼巴巴的望向他,他才勉为其难开口,只说了至关重要的一句—— “鄙人希望今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 百里醉注意到他一个特点,当某个时刻与平时有区别时,沈瑾瑜就会用‘鄙人’来自称。 听似恭谦,实则暗藏威胁、讽刺等等意思…… 总能叫他施加的对象心惊胆战就是了。 百里醉很享受他让自己这没救的一家都心惊胆战,大树底下真是好乘凉! …… 早饭过后终于到了见陈氏这一环节。 走在路上,沈瑾瑜精神不错,好心情的打趣说,对丈母娘十分之好奇。 只因他委实想知道母亲要是如何样子,才能养出这么一个……一个让他无法用语言详述的女儿。 百里醉干笑了两声作为回应,全当他在夸奖自己了。 陈氏住在百里府靠北的一个小院子里,那也是百里醉自小住的地方。 女儿嫁得好了,陈氏跟着沾光,住了十几年的破落屋子得以重新修整了番,沈瑾瑜去到时,看入眼的没有想象中寒酸。 但他人不蠢,那些家具摆设一看便知是才搬进来没多久。 物件可以置换,旧墙可以翻新,鼻息里的霉味却不能用香薰掩盖。 陈氏是个惯于沉默恪守礼数的女人,穿着单薄,身形消受,面色略显蜡黄,不带丝毫笑意,别说沈瑾瑜了,换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与之多有亲近。 坐在外屋金丝楠木的椅子上饮闲茶,那母女两交谈很少,多是百里醉兴致勃勃的起了话头,陈氏简单的应和两句,想再听她多说就再没有了。 不难看出百里醉尴尬,可是让她起身走,她又舍不得。 到底还念着母女亲情。 这百里家能让她惦记的,怕也只有陈氏了。 沈瑾瑜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这与他来的时候的调侃截然不同。 他是何人啊?走到哪儿都被众星拱月吹捧着。 他想,既是百里醉的亲母,不需要像柳氏那样对他溜须拍马,恨不得扑上来给他提鞋的形容,至少,他人在这里,陈氏当对他嘱咐几句理所应当。 比如,请他好好待百里醉。 或是再比如,说‘我女儿脾性不佳,姑爷往后多包涵’这样听似在折损女儿,实则维护的话。 一句都没有。 沈二公子都想为百里醉叫屈了。 她生在市侩商人家,父亲不仁,二娘不善,兄弟姊妹对她只有恶言恶语,连她的生母都对她冷淡如斯,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 再想起昨夜她对百里琴动手,事后他刻意不冷不热的回应,做的是让她多少惧着自己的打算。 此时呢? 沈瑾瑜只想立刻把她带走,再也别回百里家。 护短的心情在他全然不察间,缓慢而坚韧的滋长着。 百里醉看他脸色渐沉,以为母亲没像府上其他人一样对他说尽好话,习惯被热捧的人哪里受得了冷落的滋味? 正打算站起来做个有礼有节的告辞,就在这时,陈氏主动说话了。 “姑爷千里迢迢自边城来,莫说手里头生意无数,还兼着苍阙城主的身份……” 她微顿,抬起头用一双黯然无光的眸看他,道,“有劳了。” 终于听她说了句像样的话,沈瑾瑜替百里醉轻松少许,遂对丈母娘谦和一笑,“岳母大人言重。” 这‘岳母’的称呼像点了陈氏的死穴,闻之,她先有蹙眉,明显责怪的看了百里醉一眼,再郑重的对沈瑾瑜纠正,“我早已不是百里夫人,如今只敢以‘妾’自居,姑爷身份尊贵,切勿因此辱没了自己。” 沈瑾瑜和百里醉都是一怔,各自没想到。 陈氏并不觉得自己的说话有哪里不对,自顾说完后,就对屋外唤道,“桂嫂,把人带进来吧。” 音落,两道步声踏来。 跟在桂妈身后的是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着一身水红裙子,模样不大,倒是水灵。 进屋后颤巍巍的跟陈氏等人依次行了礼,低下的头悄悄抬起来瞥了沈瑾瑜一瞬,随后又飞快低下去了。 沈瑾瑜看不懂了,“这是……” 百里醉看懂了,脸色相当难看,“母亲……” “我说过多少次,你当叫‘柳氏’母亲。”陈氏加重情绪对女儿教训,眉头隆起几道细细的褶子,忧愁得连连叹息。 “罢了,你回门不易,这件暂且不提。”眼下她有自觉更重要的。 望向刚入内的那丫头,她对女儿与女婿道,“她叫蕊香,是我自乡下买回来的,不识字,活儿也做不好,只好在一点,听话。” 此刻正也在‘听话’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只想赶快听完,然后落跑…… 陈氏面无表情,接着就抛出一记杀手锏,差点没要了沈瑾瑜和百里醉的命! 她对蕊香吩咐,“蕊香,你是个好孩子,今后要好好伺候姑爷,知道么?” 百里醉一口茶喷了出来,心里叫:我的娘嗳,你能含蓄点么…… 沈瑾瑜则是大怒了,拍响桌子就站起来,“鄙人陪醉儿回门,岳母竟送上陪房丫鬟作礼,实在荒谬!” 409. 【公子逃婚】小贱贱,我们来日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若说在北境边城时,沈瑾瑜只觉初见的百里醉野蛮无理,刁钻又可恶! 然,现下他对她更多是愤然和理解! 来到文城见过她的家人,尤其此时,陈氏本着‘如此做是为女儿好’的心思给他送陪房丫鬟,实在是——难以容忍! 得他怒起拍桌,蕊香吓得腿一软直接跪倒了,不停发颤的身子渺小得可怜。 她最多不过十四的稚儿,对情事懵懵懂懂,更加身不由己祧。 莫说让她伺候哪个了,看上去她已把沈瑾瑜当作洪水猛兽,她以为死到临头,哭得越发惨。 陈氏却显得端正不阿,镇定的稳坐不动,神情无澜的垂眸望着蕊香,无情道,“假如姑爷不喜这个丫鬟,在文城小住这几日,我再吩咐手下人去……” “不必了!”无法再容她继续说下去,沈瑾瑜沉声打断咴。 他看了百里醉一眼,显然她对此并不意外,只终归是亲母所为,无奈中更多的是被她淡化了的悲凉。 那是她的生母啊,她能怎么办…… 移眸再向陈氏望去,沈瑾瑜薄唇微微启合。 岳母?他连演都不想再演下去了。 谁想这陈氏还不依不饶上了,沈瑾瑜不买账,她全当他初次见自己,只做个表面功夫。 遂,她调转话头,对女儿语重心长道,“你也是的,从前名声就不大好,难得姑爷肯与你成亲,这男人自是要三妻四妾的,你怎的连这些都不晓得打点?” 闻她此言,沈瑾瑜冷哼了声,只道了句‘不可理喻’,就行了出去,半刻都不想多呆。 他一走,陈氏看百里醉的眼光更加怪罪了。 “母……二夫人。”她别口的唤,语气里多有请求之意。 往哭倒在地上的蕊香扫去,爱莫能助的叹声,想起陈氏说的那些话,自嘲的笑起来,“我是有多讨您的嫌,多丢您的人呐。” 唉,她实在为从前那个百里醉冤屈。 幸亏自己是穿来的,孤儿的日子过惯了,什么样的眼光被遭受过? 这会子她倒是在琢磨,是一开始拥有着却不美好,还是从前没有,后来有了,才发现有不如没有好。 这两样,哪样更伤人? 百里醉单纯的为陈氏教女的方式鸣不平,“我是您的女儿,本性如何,别人不晓得也罢了,连您都不晓得么?” 但说这话时,她是丁点儿情绪都没有了的。 身体发肤是陈氏给的,魂儿是自己的,她骨子里不要这样迂腐的娘! 想到此,她与陈氏相望的眼色也凉了,“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这想法要不得,做法更要不得,不仅小家子,还登不上台面,沈瑾瑜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女皇有那么多男宠,到了他这里就成了他睡女皇,而不是女皇睡他了。” 收回神思,更收回女儿对母亲的尊重,她遗憾的说,“你挑的人其实还不错的,雏儿,年轻,又听话,姿色也薄有几分,哪怕是送给百里晟都可以,但独独沈瑾瑜不行。” 沈家二公子有钱,有权,有聪明才智。 若他再有几分野心,恐怕这天下就算不被他换个姓氏,也自有一番血雨腥风。 祁若翾喜欢他,更防着他,不然早给他封做了第一王夫。 蕊香是个什么玩意儿? 今天这脸算是丢大了! “我呢,从前在这家里就没见你对我笑过几次,今后也不奢望你对我笑,看我顺眼,而你这一套连自己的男人都没留住,就莫要给我添乱了。” 陈氏被她的话震撼了! 平静了一个早上的脸总算有了起伏变化,那无光的眸子波澜涌动,一个劲的盯着百里醉猛瞧,眼底充满陌生。 这……是她生的女儿? 百里醉对她柔和的笑了笑,慢声道,“在你眼前的不再是你所想象的那个百里醉,当然我还是你的女儿,你如今的生活全赖我改变,不管你喜或不喜,就当是我报答你将我生下来。” 说完,她站起行到厅堂中央,对陈氏盈盈一拜,随后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去。 …… 沈瑾瑜带着一身的火气离开小院,独自走了半响才恍觉把百里醉丢在那儿了。 再叫他折回去找?他实在不想多看陈氏一眼。 不去,他心里又挂记着,半步都没法往前走了。 要不是他亲眼所见,真不相信天下间有这样的母亲! 停在陌生的花园里,面对一片落叶凋零的小树林,秋凉的天阴郁沉沉,实在贴合人心。 不时身后传来阵单一轻缓的步声,他回头看去,百里醉淡淡然的走到他跟前。 站定,两人复杂对视。 百里醉率先挤出一笑,用轻松的语气,“刚才好像有点儿尴尬啊,我娘没见过世面,你别在意。” 看她跟没事人似的,沈瑾瑜眉头不知不觉就蹙起了沟壑。 实际上百里醉真的不在意,她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慨事事无奈,还有莫名人与人想法实在不同而已。 毕竟她骨子里也凉薄,不会因为陈氏不明事理就哭死觅活,怨老天待自己不公啥的。 可沈二公子不那么想,把她的表现全当成故作坚强了! “我不在意,你可在意?”他反问,气势很足,很为她生气的样子。 百里醉一愣,这下真的乐了,“你在关心我啊?” 她‘嗨’了声,潇洒的摆手,“实在没得这个必要,真的!我跟你说啊,我——” 话没说完,一双宽厚的手掌忽然捧住她的脸,接着只看到沈瑾瑜低首来,就……把她吻住了。 这还不是单纯的唇贴唇哦! 他、他居然把舌头伸到她嘴里去了!! 百里醉惊得瞠目,只觉得自己的小舌头被什么火热热的缠住,湿滑柔韧的劲道,搅动得她心跳加速,全身发热,头脑发懵。 她眼直直的望着他放大的脸孔,还有他带着怒气与她直视的深眸,似乎想用这样的行为表达些什么…… 在乎她? 还是说他看不惯她老娘那样对待她,所以才…… 不对啊! 他们是有协定的,又不存在儿女情长,那他凭毛要亲自己? 而且这是她的初吻啊啊啊啊!!! 经过飞速的纠结和挣扎,百里醉猛地把沈瑾瑜推开! 他往后倒退了两步,后知后觉的面上渗出几许不可思议的颜色,像是被未经思绪的举动给惊住了。 显然他没想到自己会有此一举。 时才发生了什么?而他又做了什么? 百里醉大口的喘着气,不是被他亲得缺氧,是紧张才这样。 耳朵边嗡嗡的直响,她很佩服自己在如此时刻还能冷静的思考,这算是被吃豆腐了呢?还是该算他耍流氓? 再看到沈瑾瑜露出个无辜兼具不明所以的表情来,她一诧,你全家的!亲完了你卖萌装傻装纯洁? “你……” 伸出手颤颤的指他,百里醉气得半响说不出话。 沈瑾瑜眸色忽闪,恢复几丝清醒,难得语塞,“我……” “你个臭流氓!!!” 她抢先一步破口大骂,骂完转身就跑没影了,灵活得跟兔子似的。 被落下的沈二公子完全的石化了,往日的英姿卓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种前所未有的狼狈。 和……想不通! 他真的没想对她做什么,可表现出来的就成那样了。 秋风簌簌缱绻而过,扬起他的衣袍和发,远处的人看着他的身影,禁不住又是啧啧啧的叹个没完。 魅玉她们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想不到啊,连她们都想不到,公子会对少夫人做出那么……厉害的事! 沉默了许久,魅玥忽然问,“唉你们说,公子和女皇在一起时,有像这样冲动过吗?” 魅妆和魅玉绞尽脑汁想了一通,齐齐摇头,肯定的语气,“没有。” 魅玥眯了眯眼,她有预感,真正的好戏就要开始了。 …… 因为莫名其妙的‘强吻事件’,这一天沈瑾瑜都没看到百里醉的身影。 又因为昨天才回门就发生了些许不愉快,该应酬的也应酬了,故而自午后,就没有人来打扰沈二公子。 他呆在华苑饮闲茶,看账本,秋高气爽,本该是很惬意小憩,平日他也最喜如此消遣。 奈何,静不下心。 眼睛钉在一行行仔细记载的数目上,往日他看着这些就会很有成就感。 成功的男人嘛,总是要先事业得意。 可是沈瑾瑜在这天下午突然发现把沈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再不能让他感到愉快,至少不是从前那种愉快。 只要他稍不留神,有个身影就会在他脑中跑来跑去,又凶又恶的,气势汹涌得很。 他再松懈一丝丝,索性她还冲他骂起来了—— 你个臭流氓,你个臭流氓!你个……臭流氓……臭流氓…… 沈瑾瑜头痛! 深深做了个呼吸,驱散在他脑中放肆的那个百里醉,放下账本站起身。 环顾四下,半个人都没有。 灰暗的天光自门窗外渗入,不仅没让他感到些许亮堂的舒适,反而更阴郁。 没成亲之前,他也是这么过的。 无论在塔丹,在皇城,在苍阙,在烟雨城,他时时都孤身一人,走到哪里,得到的最多的都是众人虚情假意的奉承。 那些,他并不需要。 只那时候还有魅玉几个在身边,偶尔联手和他下一盘棋,叽叽喳喳的闹腾着,一天又一天就过去了。 好了,这会儿除了觉得安静,沈瑾瑜还极其难得的感到……寂寞。 他原以为成亲不会改变任何,此时才发现好似任何都被改变。 置身在此,忽然想起他是为哪个来的,可是那个人上哪儿去了? 习惯性的蹙了蹙眉,沈瑾瑜陷入两难境地。 显然他很清楚,自己想唤下人来问百里醉在何处,但又因早先轻薄了她,他拉不下这个脸啊! 轻薄…… 沈瑾瑜又想了,就算有一年之约,现下百里醉是他的妻,亲一下又怎么了? 犯得着那么大的反映么? 越是暗自思索,他还真的越发不要脸得理直气壮起来。 便是这时,静悄悄的屋子里响起几个窃窃偷笑的声音。 沈瑾瑜连找都懒得找,只道,“笑够了没有?若是笑够了就去给我沏盏茶来。” 她们虽然是自由身,然他也从未把她们当奴婢对待过,泡个茶还是可以的吧? 他从来就没相信,她们留下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追随百里醉。 多年过去,魅部的女眷与沈瑾瑜早就成了家人。 勉强收敛了笑声,魅玥道,“公子,你成天就会问我们讨茶喝,你怎不问问我们少夫人上哪儿去了吖?” “就是。”魅玉直接点破他的心思,“原来我们公子也有口不对心的时候,还真是少见啊?” 沈瑾瑜也笑,“怎么哪时开始我又成了‘你们公子’?不见外了?” 那三人嘻嘻笑笑的走了进来,站在他面前。 魅妆道,“公子,聪明人不说废话,我们可都巴心巴意的想着你好呢!” 魅玉也道,“少夫人固然好,哪里好得过沈家对我们的恩情。” 沈瑾瑜颔首做欣慰状,“算你们有良心。” 他还以为她们的良心早给百里醉染黑了! 和三个丫头闲话了几句,貌似先前那股子作祟的怪情绪随之消退不少。 沈瑾瑜再是金光闪闪冷静自持也好,免不了会犯一些寻常男人都会犯的通病。 当下好了,能忽略就忽略过去算了。 他含笑看看眼前的三人,状似无奈的把头轻摇,再转身,这就打算按部就班,把心头再清楚不过的想法蒙混过去。 魅玥她们哪儿肯啊! “公子,你真的不想问少夫人上哪儿去啦?她可不在府上。” 魅玉轻描淡写的一点,就看到沈瑾瑜刚转身背对的身影明显的僵了半瞬。 魅妆憋不住了,“唉,我直接同你说吧,等你开口问,黄花菜都凉了!少夫人去了南瑚山进香,走得两个时辰了,想是今夜回不来!” “南瑚山,公子你知不知道?” 魅玥添油加醋,“那可是当年文昀飞漏夜跑去想和少夫人相会的地方!” 沈瑾瑜被她们三言两句搅得心思复杂,混乱中不知谁问,“文昀飞是谁?” “文刺史的四子,百里愫的夫君,被誉作自咱们大公子之后另一个极有才学的人!” “这么厉害?” “何止,你们不知道他以前想娶的人是少夫人吧?” “我好像听过些传言,但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魅妆嗔了魅玥一眼,“三年前的事就不是事了?你又不是没见那百里愫是个什么样儿的,换做你是文昀飞,你会喜欢她?” “这倒是……”魅玥捏着下巴点点头,“难怪我说呢,昨儿个文刺史看到咱们二公子的时候,眼色里怎么在发颤?” 魅玉掺进来断言,“就是因为他晓得四儿子对少夫人余情未了,故而才心虚!” 三人齐齐点头,再异口同声,“南瑚寺啊……” “闭嘴……”沈瑾瑜听不下去了。 默了半瞬,他再认命吐出两个字,“备车。” 410. 【公子逃婚】小贱贱,我们来日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以下为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会去南瑚山进香是百里醉也没想到的。 晌午饭前那会儿,她的五姐百里绫派了丫鬟来送信,邀她一道出外游玩,找到那刚被占了便宜的人时,她正站在后花园的林子里扯花瓣撒气呢。 想到饭时还要和沈瑾瑜见面,百里醉就郁闷,干脆随便收拾了一番,带上梅梅赴约而去殓。 图的就是眼不见心不烦戏。 百里家统共七个子女,性情各有不同。 并非所有妾室都会对柳氏溜须拍马,其中,排行第五的百里绫和她的亲母宋氏就是个特例。 宋氏出身小户,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后因学堂关门大吉,便来到百里家谋了帐房先生的职位。 这位宋先生有不仅有文化,还极会理财,在百里家做事没得多久就深得百里晟的信赖。 两人时常在一起喝酒谈天说地,颇有忘年之交的意味。 一来二去相熟了,宋先生索性将膝下的小女儿许给百里晟做妾,精打细算十分了得,加上岳父这重关系,二人可谓合作无间。 所以真的计较起来,宋氏对柳氏的威胁,比陈氏要大得多。 她初来时柳氏还没扶正,仗着自己生了两个儿子,成日暗中逮着她使绊子,陈氏刻板,但身为正室,想着一碗水要端平,便也护过她好几回。 这恩惠就被宋氏一直记在心里了。 自小她就教导女儿,做人不能忘本忘恩,尤为要记得饮水思源,若非陈氏自甘让出正室之位,家中最小的百里醉才是嫡女。 就算一家人不论嫡庶,百里醉也是你百里绫的七妹,你身为姐姐该多照料着她一些。 这些年的私下里,没少暗暗接济住在落魄小院子里的那母女二人。 因为此,百里绫在婚事上没能逃脱柳氏的摧残。 好在她有个和老爹关系不错的外祖,任由柳氏再怎么从中作梗,也只能给她寻了个为人很混账,家世很牛叉的夫家。 百里绫心宽,又会过日子,夫君怎么样她是无所谓了,嫁了之后孝顺公婆,操持家务,一年内生了双龙凤胎,公婆喜欢她,连生意都让她管。 手握财政大权,膝下儿女成双,夫君想去逛青楼还得看着她脸色对她说尽好话,才能得几个赏钱。 简直就是女人的典范 若要攀比家业,她的夫君陆家又比百里家厉害。 百里绫事业家庭两得意,从前就被百里醉当作目标来励志的。 如今自己风光大嫁,闪耀回门,姐妹两距离更近一步,岂有不聚之理 出了府,二人寻了家清静的酒楼里用午饭,随后百里绫突然提议,说,七妹,陪我去南瑚山进香好不好 百里醉想的是,昨夜自己小有失眠,若留在华苑今晚该到她睡地板了,单是想想都觉得累啊 反正南瑚山离文城不远,赶不及回来,在寺中住一晚也行,她还可以有床睡 抱着这丝单纯的念头,于是乎就答应了。 哪知走到半道,百里绫才一五一十的告诉她,自己受人所求,才是把她半哄半骗的带出来。 彼时马车已经驶入山道,略有颠簸,百里醉听闻之后略诧,“五姐,你可别同我说求你的人是那一个。” 百里绫有她外祖的精明,成婚两年,极有主意,就是做了亏心事都能表现得正义凛然。 她把头点点,确定了百里醉心里的想法,再正色问,“七妹,你如实跟我讲,你可喜欢沈瑾瑜” 百里醉没被她绕进去,反问,“我喜不喜欢沈瑾瑜,和五姐你帮二姐夫骗我出来见面,这是两回事啊” 做人要有原则 百里绫也很坚持,不依不饶本着自己的想法继续问,“那沈瑾瑜可又喜欢你我说的是真心的那种。” 姐妹两眸色炙热的望着彼此,谁也不肯后退,连倔强都如出一辙。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br /> 半响,百里醉投降,“五姐你有话就直说吧,你赢了。” 露出个舒心的笑容,百里绫语重 tang心长,“七妹,莫说五姐不疼你,沈瑾瑜是个怎样的性子,不用我多说,这些天你也深有体会了,一个敢和女皇纠缠不清,还让朝臣都忌惮的人,你怎可能真的拿捏得住他。” 便是这一年开始接手夫家生意后,百里绫和沈瑾瑜还有两次未见面的过招。 商场上的血雨腥风,不比朝野里翻滚得厉害。 眼看家公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夫君又不成气候,儿子还小,继承家业的话说出来都太早了,百里绫这当家主母做得不易。 想到半年前那件事,她心有余悸,“你可知我夫家主要做绸缎生意,半年前差点因为沈瑾瑜散得一干二净,要不是家公颇有人脉,足足借了八千两白银才度过难关。” 八千两不是小数目,但对于沈家来说,哪怕是把陆家的家业全填进去也不够沈瑾瑜塞牙缝。 若要做个形象的比喻,沈家是象,陆家充其量最多是只小鹿。 那象又不吃鹿肉,一脚踩死了小鹿,存心找乐趣么 百里绫道,“事后你夫在我家公五十大寿时特意派人送来礼物,那一件就值八千两,你说过分不过分” 听到这个事情,百里醉愕然之余,当真不明白沈瑾瑜是怎么想的了。 对陆家这件事她略有耳闻,却没想到因沈家而起。 在和沈瑾瑜短短相处的时日里,她只觉得他脾气不好又强势,可不至于恶霸成这样。 转念一想,假如他真的要捏死谁,根本不用废什么大的力气。 百里醉相信,只要他动了真格,陆家半年前就家破人亡了。 既然陆家没有家破人亡,好像沈瑾瑜又没有真的那么过分。 存着一丝侥幸,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百里绫正等着她问 “说起来这都怪你姐夫太混”她叹了口气,脸上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愤然之色,“你那姐夫,什么话都敢说,在他那帮狐朋狗友跟前狂起来就没完了。” 事情真正的始末还得从八个月前讲起。 那时候百里绫刚生产没得几个月,正在恢复中,她夫君陆明奉命送御用的丝绸上京。 一进京城,就玩得花了眼。 陆明有一帮酒肉朋友与他在国色天香楼设宴,大把大把的撒银子,玩得不亦乐乎。 众所周知国色天香的招牌为颜家所有,开遍大江南北,只京城里的这一家却不然。 这家是挂羊皮卖狗肉的青楼,听闻背后真正老板是蒙国那位汗妃娘娘。 慕汐瑶的大名谁不知 那楼既是她的,便也是沈家的。 管她卖羊肉还是卖狗肉呢,只要和皇族相关,总是让人趋之若鹜。 陆明去玩就算了,美酒下肚,脑子一懵,嘴巴再跟着一松,就说了些许冒犯沈家的话。 京城那地方,大街上随便一抓都能逮着个与皇亲国戚沾亲带故的,很快这件事情就被沈瑾瑜知道了,由此才引出后面这一件来。 简单的把来龙去脉说完,百里绫免不了将不成器的夫君大骂一顿。 “此事说来是我夫君不对,哪怕沈瑾瑜派人抓了他去,打断他的手脚,把他打成残废,我与公婆都不会心疼叫屈,可七妹,你知我最惊的是什么” 听到这里,百里醉先前的想法又被推翻了,她觉着沈瑾瑜没错啊。 和她昨儿个对百里琴动手道理是一样样的,况且京城贵地,伤了面子决然是件大事。 再说沈瑾瑜只让陆家伤了财,不过是小小教训,后来不是还让人在陆家公寿宴上送了等价的礼么 对陆家而言就是被他教训了一顿,玩的是心理战术,不伤皮肉,那就谈不上真正的损失。 百里绫看她不明白,便继续道,“那时夫君要在京城逗留两个月,这件事已经传回文城,家公听后大怒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前往京城给沈家赔礼,只那时沈瑾瑜动身去了东都,家公只好和夫君一道回来,之后亲自写了信差了小叔送去,那封信我看过,句句恳切,且是明说了,若沈二公子心中不快,定将人绑了送上,任由处置。” 陆家在广禹州是大户,放到整个富庶的大祁,广禹州只能算个穷地方,再有钱也比不上富可敌国的沈家。 做到这一步,很有必要。 百里醉直觉快到八卦的关键,忙兴致勃勃的追问,“那后来呢” 百里绫凄凄望了她一眼,“我小叔回来后说,沈瑾瑜看完信只应了一句我知道了,还十分客套的吩咐下人好好款待了他一番,到那般,不止小叔,就是我们全家都以为事情平息,家公还叹说大富之家果真不同,都没想和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计较,哪知没多久,与陆家有往来的绸缎庄,蚕商齐齐有了动作,都说不愿意再同我们做生意,只因不想得罪沈家。” “” 百里醉无言。 真不想得罪沈家,早几个月就该与陆家划清界限。 后来才动作,那定是得了沈瑾瑜暗中发话,一句话,足够让陆家死去活来。 让人以为逃过一劫之后再出手,比直接给与打击更加折磨,看来沈二公子深谙此道。 百里绫也很无言,望着自家小妹,还道,“就在陆家四处碰壁一筹莫展时,有个多年前与家公做过生意的蒙商亲自找来,那八千两就是借他的。” 百里醉似有所悟,“那个蒙商是沈瑾瑜的人” 百里绫眼底滑过一丝精光,真真的点了头,“家公在五十寿宴上,沈瑾瑜派人来送礼,只道并不知自己让陆家受罪,薄礼送上,望我家公海涵,他送的是一颗与鸡蛋大小的东珠,听闻本是一对儿,年初时候他自独孤家人的手里花一万六千两买得,另一颗被他送给定南王家的小女儿,八千两将将好。” “于是这颗东珠就被当作抵债,转手给了那蒙商,对吗” “是蒙商主动提起,说要珠不要钱。” “” 要怎么说呢 听完这个一波三折的故事,沈瑾瑜的形象在百里醉的心里彻底被颠覆了。 他想表达的主旨很清楚:我要捏死你很容易,但我偏只捏得你半死不活,然后再在适当的时机送上一份安慰礼,理子面子两全。 马车像是驶到南瑚山下,车身略有倾斜,山路略陡,一颠一颠的,像是在与百里醉的心情做回应似的。 把人玩弄在鼓掌之间的最高境界,这不是腹黑,而是变态 “七妹。” “五姐” “你可晓得我对我这七妹夫有何想法” “懂的,会咬人的狗不叫。” 虽然说在他们的相处中是百里醉先动的口,但那也是因为沈瑾瑜还没张口啊,他那决然是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让他张开了还得了啊,还不得把她咬得半死 且还没半点征兆,没准前一刻他和颜悦色的和你说话,下一秒等你转了身先给你背后来一脚,再补上几刀。 故意不弄死你,让你苟延残喘,一路艰辛重新苟活,你还得含着闪闪泪光真诚感激的跟他说谢谢。 霎时,百里醉打了个冷颤,好惊 再一怔,反映过来此行的五姐的用意,她无与伦比的惊,“那你还帮二姐夫来见我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说起文昀飞这个人,百里绫恢复一派自若,她对百里醉循循善诱道,“这就是你不开窍了,敢问,文昀飞最初喜欢的是哪个他想娶的是哪个” 百里醉据理力争,“这也不能改变他是我二姐夫的事实” “很快就不是了。”百里绫淡淡然。 “我小叔与文昀飞交情不错,我又是你五姐,时常听小叔与我说,文四公子内宅不安,百里愫是个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怕初初时文刺史会念在儿子糊涂铸成此错,诸多丨维护她,可时日一常,她本性毕露,文家那是京城里调派来的官,有头有脸,岂容她放肆” 听起来,若文昀飞真的与百里愫和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离,文刺史不会再阻拦了。 “这与我有何相干”百里醉失笑。 她是沈家的少夫人,五姐是在鼓励她红杏出墙么 百里绫斜目嗔她,“我小叔讲那些给我听,就是为了从我这里探你的口风,二娘忙活着想把你塞去东华海时,文昀飞就已做了和离的打算,只有了前车之鉴,这回他谨慎许多,哪想你找得沈家的婚书,眨眼就把自个儿嫁了出去,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文昀飞还能休了百里愫来娶我啊娶哪个都可以,百里家的人不行的吧。” 先是哪个说刺史大人看百里家不顺的 百里绫拿了一挂葡萄,边吃边闲闲的训她,“先就该是你嫁他,一来怪他自己糊涂,再来二娘也够利索,还有一件事你定不知,文昀飞上任的文书已经下来,是东都都尉,我猜想,在赴任前,他定想同百里愫做个了断,这和你有没有嫁人不得多大紧要,当然要是你没有嫁,他若想再娶,必定先想到你。” 百里醉还是那句,“可我现今是沈家少夫人。” 和沈瑾瑜的君子之约里写得清清楚楚,红杏出墙是重罪。 再者听了先那惊悚的故事,她对他越发的肃然起敬了。 “我的七妹妹,为姐说了那么多,你还没听明白啊” 百里绫对她苦口婆心,“他之所以把我夫家整得这样惨,只因我夫君说了一句论王夫之选,首位非邵和莫属,哪怕沈瑾瑜坐不得那个位置,他也不容别人去坐,他心里的人是女皇,且是做了打算要同女皇陛下耗一辈子的。” 说到女皇么,百里醉根本不以为然,“我知道啊,我又不是为了他这个人才嫁他的,他喜欢女皇同我借他脱离百里家的火坑是两回事,哈哈哈,五姐,你多心了。” 她能成婚还是女皇下的旨呢,现在想起来百里醉还想正对京城方向高喊女皇万岁万万岁 “故而他现下还没与你合房吧”冷不防,百里绫道,“还是说你二人早就私下约法三章,早有了和离的打算” 百里醉语塞,全被猜中了。 百里绫对她步步紧逼,“沈家非你想的这么简单,你能保证你想走的时候他会放过你你能保证有一日不会对他动心” 沈瑾瑜是个商人,他什么都有,不代表什么都能放过。 就算是对他不紧要的,放与不放,还真是只能看他心情的事。 听百里绫说得越多,百里醉就越发慌。 不明就里,她还就清清楚楚的响起早先被他占便宜的那件。 他干嘛没事要亲自己啊 耳边,再听百里绫掷地有声,“七妹,你哪里比得过女皇既然你们非两情相悦,女子经不起年岁蹉跎,为今沈家独剩他一人,你是要守着个不会对自己用情的男人了尽此生,还是找个真心实意的” “” “这回就算为姐多事,将来你若真的与沈瑾瑜夫妻缘尽,若文昀飞愿意等,他对你心心念念三年,单说这份心也足够了。” 话到此,车也停了下来,南瑚寺到。 百里醉长久的沉默 她发觉自己好像、好像被思想超前的五姐给洗脑了。 是啊,沈瑾瑜又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沈瑾瑜,干嘛要那么守妇道 况且只是和文昀飞见一面,她本来也不知情,一年之后他继续做全大祁高端大气的钻石王老五,她指不定还要被老爹再卖一次呢 必须给自己留后路。 心思一定,百里醉道,“只是见一面,五姐你莫要想多了。” 百里绫听了大喜,“这才对嘛” 话罢拉起她的手,姐妹两一道下了马车。 然后,悲剧再度发生。 百里醉死都不会想到,下车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沈瑾瑜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411. 【公子逃婚】小贱贱,我们来日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以下为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山还是南瑚山,寺也还是她们要去的南瑚寺,可是为什么下车会先看到沈瑾瑜呢 百里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止她,就连她前一刻还在滔滔不绝的五姐也被震得一愣愣的,连发抖都不会了,只脸上充满遭受巨大惊吓后的怕怕表情戏。 “听闻娘子和五姐到南瑚寺进香,鄙人在府中甚为无趣,索性也跟来了,不打扰吧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瑾瑜是笑的,和平常并无分别,而且他还用了鄙人两个字 百里醉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胆战心惊或者害怕这样简单的词汇来形容了。 看他一脸温和,跟没事人似的,可是东珠的故事还言犹在耳。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谁知道他听了多少 谁知道他是不是早都酝酿怎么样才能把变态发挥得淋漓尽致,怎么样才能最温柔的报复,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 等了半响,姐妹两都没应声。 沈瑾瑜站在她俩跟前就像是不怒而威的学堂先生,逮着两个不用功学习的学生,还没开始训话,已叫她们惧他没拿出来的戒尺。 他觉得有些好笑,又道,“看样子还是打扰了” 说罢人就做识趣模样,扭头要走了。 百里绫连忙出言阻拦,“不打扰不打扰,我也是与七妹许久不见,便是借了到山上进香的由头与她聚,倒是我疏忽了妹夫,真真是我的不是。” “是么”沈瑾瑜回身来,对她挤出个和谐得令人心寒的笑容,“五姐有心。” “哪里的话。”百里绫死扛着他渗人的随和,虽然她也在谦和的笑着,脸上却是一副随时都能哭出来的表情。 随后,她又硬着头皮假客套了两句,才往寺庙中看去。 秋高气爽,天色阴沉,瞧着就是随时会落雨的样子,加之并非节日,庙中的香客很少。 百里绫找了个借口道进去看看准备得如何,便很不厚道的留下七妹和她可怕的夫君,先溜了进去。 先前那些豪言壮语谁还记得啊,保命要紧 她一走,剩下百里醉和沈瑾瑜二人独处,话就能说得简单明了多了。 百里醉也没有多想,走到他跟前就问道,“何时来的我和我五姐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她心里的想法是,有心要避的却被撞见了,你越躲不是越让人生气么 换做任何一个年代,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忍受妻子存着一颗红果果的出墙心。 就算她和沈瑾瑜有君子之约,那约则里面也是有这一条的。 她这是明知故犯。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况且他这样的人,面子事大。 可能百里醉在他跟前说要为自己将来打算,诸如此类都没事,毕竟他们这对夫妻做得有名无实。 关键在于,还是第三个人生生插进来管这门闲事,关键,这间隙还提到了女皇,这决然是沈瑾瑜的死穴 要他的脸往哪儿搁 于是,百里醉眼下并不担心沈瑾瑜会把她怎么样,反而怕他对五姐和陆家再做出什么事来 她端端正正的站在他跟前,全然忘了早先被他占便宜那件,包括她义愤填膺的骂他那句臭流氓也忘记了。 他却还记得好好的,看着她平静的小脸,纳闷,“不生我的气了” 话出口,百里醉一愣,他也同样没想到的跟着愣了愣。 决定来南瑚山的时候,沈瑾瑜给自己找的说辞是:阻止名义上的娘子红杏出墙。 他们骑马抄近路,半路上遇到之后,就在马车外将姐妹两的对话听完全了。 生气 仿佛不大说得上。 发怒 好像没这个兴致。 思前想后,盘旋在他脑中最清楚的那一幕是她在凶神恶煞的骂他,想起来似乎是他的不是,便脱口问了。 而对于百 tang里醉来说呢,从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一不可追回,二更不可改变,三不是十分重要,总惦记着有屁用 真的要提起来,就当,就当被狗咬了吧。 看他那么真诚,一脸我不和你计较马车谈话的大度,她对他笑笑,打了个小聪明,道,“我不生你的气,你能不能不要生我五姐的气” 她的语气很真诚,表情也是。 再加上她本就张了张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脸,这下沈瑾瑜真的笑了,“自己都顾不上还顾你五姐” 百里醉晓得他调侃自己泥菩萨过江,遂,她笑容扩大,“我五姐是难得几个真心对我好的人,这点恩情是要记住的。” 朝她身后的寺庙看看,沈瑾瑜好整以暇问,“今日这恩情你想怎么算” 百里醉听不出他这句的语气,更不知道他心里的盘算,当下面上多了两分担忧。 垂下头,她细声,“还能怎么算,我五姐是好心,而我本来就不知情,那文昀飞” 说到这名字时,她抬起头心虚的望了沈瑾瑜一眼,又极快再低头,说,“这事情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我连他面都没见过几次,长相都不记得,你说我怎么可能和他两情相悦他这人也特别奇怪,看一眼就一见钟情了反正我是不信的,唉” 说多了都是泪,就是她倒霉遇上,炮灰了。 沈瑾瑜看着她自言自语,然后又沉默了一会儿,得她再度抬首,他道,“行了,进去吧。” &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nbsp;   淡淡的一句,他先越过她走进庙中了。 百里醉用目光追随他的背影,心里十分没谱啊 行了是什么意思不计较了他有那么大度吗 这人怎么不表个态 他二人进去的时候,不知道百里绫用了何种速度出手,总之没有看到文昀飞出现。 这样也好,免得火星撞地球,百里家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南瑚寺建寺几百年,寺中有上百僧侣,规模颇大。 因为沈瑾瑜的到来,百里醉上了香之后,由主持方丈亲自出面充当导游,领着大伙儿逛了逛,诉说寺庙历史等等,最后收了数目不小的香油钱。 啧,这年头,不市侩真的会活不下去。 再说遇上沈瑾瑜这样有钱的大富,不狠敲一笔实在对不住自己。 眼看着天色就暗了,斋菜早已准备好,静静的膳厅,压抑的人心 原本百里醉没那么心惊肉跳,全是给百里绫闹的。 看到五姐小心翼翼的赔笑沈瑾瑜,说话大声了怕被当作不敬,小声了又怕听不见,无比纠结痛苦。 一餐饭下来,百里绫实在扛不住,借口说家中儿子女儿离不得她,故而不在寺中留宿。 末了还很客套的说这里都给她安排好了,让百里醉陪着妹夫好好休息一晚,后山还有温泉,露天的,夜了顶着月光去泡泡,多怡情啊 她客套,沈瑾瑜也礼尚往来,笑容可掬的还是那句:五姐有心。 四个字足以让百里绫生不如死。 我没有你有心,更希望你别对我真的太有心 陆家实在经不起你沈二公子的蹉跎。 留宿的厢房很让百里醉惊喜,虽然是通间的格局,没有屏风啥的,但有两张床 因为这里本就是后山了,能够很清楚的听到水流哗哗跳跃的声音。 月光很柔和,竹香四溢,佛门是清静地,所言非虚。 “我能不能睡这张床” 进屋后,把简单的格局打量了一圈,百里醉很礼貌的向沈瑾瑜征求意见。 现下好像每天晚上能不能睡床,已经成为她生活中在意的重要组成部分。 沈瑾瑜兀自寻了靠窗的椅子坐下,窗是打开的,手里的茶是小沙弥才将送来的,赏月品茶,他心情很清幽,“可以。” 百里醉看他连看都不多看半眼,狗胆一上 来,指着另一张更显宽阔柔软的床,“算了,我还是睡这张吧。” 沈瑾瑜眼皮都不抬,“百里醉,你皮痒了是不是”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412. 【公子逃婚】小贱贱,我们来日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在沈二公子变态光环的笼罩下,就算是皮痒了,也——忍着! 夜晚的南瑚寺格外显得清幽,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听到山顶的撞钟长鸣,那声音远远的扩散出去,与人一种神圣安宁之感。 抱着来渡假的心情,百里醉问小沙弥要来换洗的素衣,再端上一盏有降火功效的花茶,高高兴兴的往小院后泡汤去了。 这院落不大,外面是方小花园,屋子后靠山,连接着热汤。 汤泉自山上萦萦流下,汇聚成可容两人浸泡的泉池祧。 四周栽种着枫树,到了这个时节,叶子大多红透了,月光莹莹洒洒,水汽迷蒙,树荫摇曳,形成独立又安全的空间,置身其中,水温刚刚好,别说多惬意舒坦了。 百里醉不知的是,正当她享受得欲罢不能时,文昀飞不请自来。 …咴… 沈瑾瑜从没见过文昀飞,只凭多年识人的经验,看到一个面貌斯文,穿着儒雅,且是浑身带着一种与他大哥相似的书香气息的年轻男子,立刻就猜出来人的身份。 “可要进来坐?” 对视罢了,他先往门边让了一让,邀请道。 他这句话听似客气,却又毫不客气。 一来没有先问来人有何贵干,二来仿佛直接看穿找的并非自己,索性大大方方的让路,表示:你要找的人在里面,我不拦着。 文昀飞着实寸步难行了。 被闷闷敲了一棍子,直接进去就显得太没有礼貌,况且以他二人的身份来说,此时他们都还是百里家的女婿,是为连襟。 沈瑾瑜哪里会给他想清楚的时间? 对死皮赖脸非要送上丨门来做他妻的百里醉,哪怕他再不喜欢,此时这人已是他的人了,出去走哪儿人都会尊一声‘沈家少夫人’。 如此,就没有再容哪个窥视的说法。 他的就是他的,哪怕你再想要,也得等他扔了,真正不要了,你才能去捡。 百里绫有句话说得没错,人一心虚就会做出多余的事情来。 昨日夜里在酒楼应酬时,文刺史私下主动对沈瑾瑜提过百里醉与文昀飞的事,不过刺史大人再三保证,四儿子早对尊夫人打消了那重心思,关于从前的那些……还请沈二公子海涵。 人都找到跟前来了,他要如何做才算海涵? 回首往屋内看了眼,沈瑾瑜连消带打,同站在门外的人轻描淡写道,“内人在泡汤泉,才刚去得没多久,恐怕够得等了。” 文昀飞怔回神,定眸在他脸上,“在下是来找沈二公子的。” “找我?”沈瑾瑜亲和的笑了,“鄙人与文四公子除了连襟这重关系,似乎不太相熟。” “很快就不是了。”他异常肯定,再十分坚决的说道,“我会与百里愫和离,我心里的人是醉儿,一直都是!” 啧啧这语气,不管是乍听之下,还是细嚼慢咽,那都相当的有内容。 暗处里魅玥几个比手划脚交流着,无声的表达着自己为文昀飞默哀的心情。 就是邵和都只敢在背地里使阴招,面上遇到了她们二公子都要舔着脸赔笑的。 这文四公子胆子也太大了,横冲直闯的就挑衅到跟前来了,故而魅部的女眷们真的很期待他会怎么——死! 相较文昀飞的慷慨激昂,沈瑾瑜显得非常的平静。 他平静的望着他,再平静的微一颔首,“你是想我将此话转告她,还是你亲自与她说?” 亲自说,那少不了还是要稍等片刻。 文昀飞蹙起眉头,“在下有话想与沈二公子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瑾瑜淡淡然勾唇,面上很是随和,“移步就免了吧,待会儿内人泡汤出来看不到我,恐是会慌乱,至于你是否要与你家娘子和离,此件与我们无关。” 说完,他伸手拉门关上。 只见着文昀飞神情随着这的动作紧张,门关到一半,沈瑾瑜如他心愿的停下,扬起恶意的一笑,“有件事差点忘了,东都是个好地方,不日文四公子就要任都尉一职,前途可谓无量。” 稍顿,沈瑾瑜语气略沉重了些,连看文昀飞的眼色也是,“切莫要因小失大,不送。” 威胁完毕,门闭合的最后一刹,他看到门外的人表情彻底一僵。 结果就是:轻轻松松的赢了。 对突然发生的事,沈瑾瑜压根不生气,对于这点就是他也感到很意外。 再不喜欢也好啊,那始终是顶着沈家姓氏的人儿,照他从前的作风,定会留住文昀飞,等百里醉出来与他对峙。 而沈瑾瑜则抱手坐看好戏,完了再落井下石,博取最大的利益。 可他没有这样做。 想到在寺外时,百里醉同他说的话很清楚,加上从昨日看到今日打早,说起来他倒是越发同情他家小娘子了。 对文昀飞的心境他大概能猜到些,但凡从文的人,臭毛病诸多,尤为固执是一个。 只消认定了,即便心知是错,也会一错再错,执迷不悟不说,还害得周遭跟着受罪。 这心得体会是沈瑾瑜自他那归西得好几年的大哥那里品味出来的。 故而百里醉得文昀飞无意中一顾,再闹那一出惹人笑谈的事,可谓受害最深。 面对一个受害者,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就算真的要计较,他该和百里绫好好谈谈才是。 兀自为刚才自己的所为找了借口,顺手替她消灾,就当作是白日对她……耍流氓的补偿吧。 文昀飞在外面僵滞的站了半盏茶的功夫,才举步离开。 难听得沈瑾瑜之皱眉头,刚端在手里的茶都喝不下去了。 “百里醉,你能不能小声点?”鄙夷的往那方向看去,他不满,遂加重了语气,肯定式,“很难听!” 百里醉停了一下,说,“你这人懂不懂生活乐趣?不喜欢听你可以找东西把耳朵塞了,或者出去逛会儿,总之不要影响我及时行乐。” 沈瑾瑜挑眉,“不如我找东西把你的嘴塞了?” 伴着跳跃的水声,里面的人欢快的耍无赖道,“你来啊,我没穿衣服,看一眼多养我一年,你想清楚。” 说完不理外面那只,随心所欲的张了口继续唱起来—— 原本沈瑾瑜想说些话拿百里绫来要挟她的,可是她虽然唱得曲不着调,却因她吐字清晰,倒是句句都听清楚了。 这曲子他从未听过,词更是。 人间多少爱,浮生千重变。 不知怎的,沈瑾瑜脑中忽而浮现出一道他熟悉非常的轮廓来。 那轮廓身影洒脱随性,芊芊渺渺,一举手,一投足,一扬笑,无一处不让他心魂荡漾。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真是说得真是妙极了。 词意再加上心境,一时惹他投入,怔怔然出神得难以自拔,还,浑然不觉。 正当沈瑾瑜脑海里那人影儿越发清晰,几乎真实得伸手可触时,不远处近在耳边,同样是他熟悉,却又深恶痛疾的声音传来—— “沈瑾瑜,我忘了拿毛巾,你能不能帮我……” “百里醉!” “别生气啊,让你看一眼不要钱!” 沈瑾瑜什么样的绝色没看过?什么样销丨魂的身子没抱过? 看她百里醉? 她真的想太多了! 当夜那张毛巾是魅玥送进去给她的,听说魅妆和魅玉在外面笑得肚子都疼了。 百里醉不知道哪里好笑了,魅玥还跟她说了好些打气的话,搞得她满头雾水。 然后当夜,沈瑾瑜很奇怪的扔下一句‘你自己睡吧’,就出去了,很大方的把那张既柔软,又宽大的床让给百里醉。 一夜不见踪影。 …… 次日。 百里醉上马车的时候,沈瑾瑜已经稳坐在其中。 他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脸色青白,下巴还冒出细细密密的胡渣,看是小酌一夜,一夜未眠,很颓废很颓废的样子。 比秋天的落叶还要落败萧瑟。 “你……喝酒了?”她诧异,“这里是寺庙啊!” 做人怎么能那么不虔诚! 沈瑾瑜正闭目小憩,闻言睁开疏懒疲惫的眸子嗔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回,“你有意见?” 除了酒味,百里醉还闻出了失意的味道。 昨夜那张床太安逸,任她翻滚任她横摆竖霸,所以今早精神抖擞。 这人呢,是精神好了就开始瞎折腾。 看到沈瑾瑜精神不济,百里醉也不傻,面对一个有钱有势有相貌有身材的男人,他心情不好,原因太容易猜到了。 本着‘替挂名老公消灾解难,做好朋友,大家好相处’的原则,她很八卦的凑上去,在他侧脸旁边问,“你……想那个谁啦?” 他也配合的侧脸正对,方便自己瞪她,“关你什么事?” 近距离相对,他的酒气更加浓重,百里醉嫌恶的往后缩了缩,还用手在鼻子前扇了两下。 “关心你嘛,大家夫妻一场。”她又补充,“虽然是暂时的。” 正因为是暂时的,才要打好关系,做相处愉快的小伙伴! 沈瑾瑜的心病时好时坏。 只想着开心的时候就通身舒畅,奈何那些不开心的并非你不想,它就不会钻出来困扰你! 昨夜被百里醉一首跑调跑得可怕的曲,牵出他千愁万绪。 那些能的,不能的,他心中皆有数。 身为沈家唯一的男丁,偌大家业等着他继承打理,莫说他愿意,祁若翾的王夫他做不得,他自己也不屑。 就算大哥还在,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他干涉皇庭,沈家太势大了! 且是这些都非主因,真正的关键在于,祁若翾不得他想象中的……喜欢自己。 “沈瑾瑜?”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有个细微却不怕死的声音在喊他的大名。 他不耐烦的抓住那只手,直愣愣的盯着她看,问,“你是如何识得邵和的?” 切,忍不住要问了吧? 老早百里醉就在等今天了,从边城到文城,还以为他没当回事呢! “是他主动找的我。” 她没想隐瞒,老实的坦诚相告,“我到苍阙的时候你不是跑了么?那时家公还不得你的行踪,便让我先在城里住几天,看看再说,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带梅梅和桂妈在城里游玩,邵和差了小厮来找我,说可以领我去见女皇,其实让我请婚旨也是他的主意,唉!” 收回被捏住的那只手,百里醉一拍大腿,义愤填膺的结论,“这邵和可真坏啊,胆敢给你使绊子!” 沈瑾瑜都不想浪费口舌来骂她,只向她斜视过去,咧出嘲讽的笑,“你得多感谢人家才是,如若不然,你哪里有这个空子钻?” 百里醉煞有其事的点头,“你说得对,不过——” 她表情忽的变得坚决,“我百里醉是什么人?是非分明,永远都站在正义的这一边好吗!” 沈瑾瑜越发佩服她的口才了,勉为其难的一笑,“接着编。” 她抿嘴,憋了憋,放缓了语气继续,“其实咱们女皇当时也不知道我要嫁的是哪个,只去的时候邵和跟我说女皇喜欢喝酒,喜欢谈天说地,要是我能陪她喝到高兴,聊得开心,等到她酒劲上来,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一般求了都能应。” 也就是说,祁若翾还被她摆了一道。 沈瑾瑜似有了然,“请问娘子你说了那么多的重点是?” 说重点的时机已然成熟,百里醉顿时化身小可怜儿,双手合拢对他做‘拜拜’状,当他活菩萨那般诚恳的祈求,“我知道过不久就要回苍阙了,女皇还没走,我不是有意要坑她的,要是到时候她要斩我,你能不能帮我说两句好话啊?” 百里醉一介屁民,下了沈瑾瑜的面子在后,坑女皇却是在先。 说要斩她到不至于,可是她这个人惜命又怕痛,死不掉还要承受皮肉之苦什么的最要不得了。 既然眼前有一尊大佛的腿可以抱,她当然要提早做准备。 长长的‘哦’了一声,沈二公子版的活菩萨吊足了人的胃口。 随后好意纠正她道,“不是过不久回苍阙,今日,此刻,我们已经在回苍阙的路上。” “……”百里醉无声的咽下口唾沫,“现在就回了?” 都不回她家里去看一看啦?都没和五姐挥小手绢告别呐…… 沈瑾瑜用爱怜又同情的眼色望着她,“虽说按礼数回门少则需逗留三日,只你家人待你又不好,不如早些离开。” 百里醉掀了车帘向外望望,轻车简装,她细声嘟囔,“可是有些东西我要自己归置,能不能回去一趟?我保证不会耽误太久的。” “倒不是不可以。”沈瑾瑜拖沓的语气里充满了考虑的意味。 又在百里醉眼中刚燃起一丝期望时,他遗憾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说道,“若然回去的时候让鄙人见到不想见的人,保不准要造孽了,近来,鄙人的心情委实不大好。” “好吧……其实那些东西也不是很重要,夫君你回苍阙最重要。” “娘子真是善解人意。” “那女皇那件事……还有没有商量?” 百里醉就是这样的人了,颇富小强精神,给一缕阳光就能笑得很灿烂,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从某些方面来说,沈瑾瑜很羡慕她这样。 不过他此时还没发现这情绪,只看到她笑呵呵永远不会生气的样子,他心里就会很不舒服,并不知道这样的感觉叫做羡慕。 沈二公子不痛快了,会做什么呢? “倒也不是没有商量。”他把卖关子的水平发挥得淋漓尽致。 百里醉只差没变成小狗对他摇尾乞怜,再软细着嗓子‘旺旺’叫两声来讨他欢心了。 沈瑾瑜默了半响,道,“女皇这个人呢,其实做事很随性,不止她喝酒喝到兴头上才会应人所求,只要你对了她的胃口,比如我表妹汐瑶,当年就是与她一见如故,二人如今都还很要好,可是呢……” 一件事情他要绕n个弯。 “求你了,讲重点!”百里醉含泪。 对送上门来找死的,沈瑾瑜向来成全。 看她狗腿的脸色,他心里仿佛舒坦了一些,“你糊弄她在先,故而道歉必不可少。” 言罢,他顺手翻开身旁一侧的箱子,神奇的取出一套文房四宝来放在小桌子上。 “你真的想求她宽容,就亲笔写一封忏悔书,这是保命的上佳之选,鉴于娘子你的字比狗爬还难看,为夫掐指一算,从此地到苍阙少说需走半个月,这半月你要勤于练习,切勿不可偷懒啊……” 语重心长的叮嘱完,脱了靴,沈瑾瑜往车中的小榻上一躺,伸出只手来做枕头支着脑袋,闭上眼,“你好好练,为夫先睡个瞌睡。” 在车里练字? 这混蛋也太会刁难人了吧?! 百里醉抱着一叠厚厚的宣纸愤慨着,绞尽脑汁想找寻突破点。 便是在这间隙,沈瑾瑜嘴角扬笑去会了周公。 车外,听了二人对话全过程的魅玉几个连眼色都懒得交换,频频摇头晃脑,看来少夫人的翻身之路漫漫艰难,长不见尽头…… 【百里醉洗澡时唱的第一首歌相信大家很熟悉了,第二首是电影《青蛇》里的插曲,叫做《流光飞舞》,非常的好听,非常的有意境,当然,换做我们百里姑娘唱的时候,请自由想象各种跑调鬼哭狼嚎,噗……】 413. 【公子逃婚】小贱贱,我们来日方…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以下为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从广禹州到苍阙城,等同于横跨了大祁。 自西向东足足走了二十七天,路上颠簸,遇上大雨什么的,一天都行不了几十里路,颠簸得无以复加,让还要在马车里抽出时间来练字的百里醉苦不堪言,十分怀念曾几何时那个出门有飞机火车代步时代。 实在不行,给她辆自行车也好啊,骑着就跑路了,远离沈瑾瑜的魔爪。 只要不练字,一切好说殓 归根结底,都是被热心肠的五姐给牵连的。 虽然被逼着练字说多了都是泪,不过除了这点,沿途相处还算融洽。 沈瑾瑜没有再做出轻浮的举动,百里醉也敛了贫嘴的毛病,弃明投暗,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位阴晴不定的小伙伴儿。 人嘛,脑筋最多的动物 总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两人相安无事的同处一车,压根没有发生魅玉她们期待的那些香香艳艳。 而且日子长了,百里醉发现沈瑾瑜这人还颇为有文艺青年的忧郁气质。 每次晚上逢着月色好时,他都会找个赏月的好地方,带上酒,对着月亮自斟自饮。 通常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去打扰他,百里醉更是 开玩笑,她这人睡觉事大,沈二公子往外面一坐就是一宿,才不会管今儿个谁睡床谁睡地板。 这好事还有延续性,比如今晚沈瑾瑜惆怅着喝了通宵,次日启程时必然上了马车就蒙头大睡。 百里醉摸清了这个规律,练字的时候还能偷懒,还能把前几天悄悄练过的拿出来蒙混过关,何乐而不为 巴不得月亮天天晚上给脸,求着盼着沈瑾瑜夜夜李白附身,赶紧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即便如此,到了苍阙的时候,百里醉的狗爬字还是有了质的飞跃。 总之看起来是不那么像狗爬了。 进苍阙的时候离正午还差一个来时辰,时逢十五,早市刚散,大街小巷都是流动的小贩和出来采购的百姓,非常热闹。 女皇没走,听说汗皇陛下和汗妃娘娘也打南疆过来小聚来了,过不久还要在城主府上开家宴,等的就是城主大人归。 这消息是刚入城时,来接的慕宝告诉沈瑾瑜的。 听完沈二公子就老大不高兴,今年是犯太岁还是怎么的 先是莫名其妙被硬生生扣了苍阙城主的帽子,让他在打理沈家生意之余,还得管着一座诸国官商往来频繁、龙蛇混杂的商贸大城 后而被邵和摆一道,祁若翾亲自下旨给他赐了婚。 打了他的脸之余,叫好些人在后面看热闹看笑话,没开酒宴庆贺都算给祖上积德。 眼下刚回,一群显得没事的好似专诚等他回来主持大局,张罗好吃好玩儿的伺候他们玩乐还是要如何 这叫什么事 马车缓缓往城主的府邸行去,车外慕宝骑着高头大马,弓着腰贴在车窗边上好话说尽,其实他心里知道这是苦差事,只求二公子别拿自己来撒气就好 正禀到老爷也让他传了话,说知道二公子公务繁重,近来城中贵主多,家里那边大可不急回,让少夫人回去一趟就好。 沈瑾瑜掀起帘子一角漫不经心的听着,忽而往远处瞟的眸子像是望见了什么。 “停。” 语气不高不低的一个字出口,马车停了。 慕宝小心翼翼凑上去,“二公子,请吩咐” 还以为他要发作。 沈瑾瑜没搭理,自顾直勾勾的盯着斜对面独一家的商铺看,心里在叫奇。 那说是商铺又不像,门面外极其讲派头,这里的派头并非显富贵,富贵是有,却又低调卓雅,实在难得。 门上架着一匾额,额上女子话坊四个字抒写得规整灵秀,额角还有连着木头雕刻的花簇凸浮点缀,既赏心悦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目,又点了女子柔美如花的题。 那一对儿考究的琉璃门上仙鹤唳,凤凰翔,不显山不露水,透着白日的光五彩斑斓 tang的好看。 门下许是巧匠做了功夫,仿佛按了轮子似的,来人进出,穿着得体的小厮便把门往两边这么一拉,再一滑,开开合合,轻盈灵活,还很平稳独特。 迎客的小厮也有看头,不仅穿着干净得体,举止恰到好处的大方,面上漾着让人看了就舒服的笑,不会把他同平日酒楼客栈揽客那些不入眼的联想到一起。 那长相就更加了,啧,乍一看是俏生生的舒爽,细看还真是俊 沈瑾瑜看了半天都没看出这家女子话坊到底是做什么的。 唯一能肯定,就这半会儿功夫,进出的多为女子,富贵的,素衣的,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 门庭不凋零,亦不若市般热闹,但总离不得一个雅字。 若要从字面上来理解,话坊和茶楼酒馆不得多大区别,就是与人说话的地方。 可是女子话坊难道专门做女人生意 想到此他眉头微蹙,再往当头的匾额看去一眼,竟叫他发现匾额左下角落款处有他沈家的标志。 “那是如何一回事”他问慕宝。 慕宝早随他眼色发现端倪了,道,“二公子,少夫人还没同您说呐,这是少夫人开的店。” 百里醉开的店 沈瑾瑜一哂,回首看了眼睡得正香甜的人。 外面天光大亮,昏昏沉沉的车内,百里醉蜷缩在榻上,眉眼安好,吐息均匀,甚至,细听之下还有轻微的鼾声。 早在进城前她就嚷嚷着困得不行要睡一会儿,还扬言到了之后喊她起来,后而又补充说不喊也可以,由得她在车上睡,反正她醒了会找着回府的路。 沈瑾瑜对他这个名分上的娘子着实很苦恼,瞧着没心没肺,脑子还缺根筋儿,可是你再看吧,她说她要做生意,这才没多久,店已经正儿八经的开在苍阙城了。 慕宝见沈瑾瑜神色复杂,探了脖子往马车里悄悄一探,只见得个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里头,女子家的娇软没有,懒骨头一副实打实 都这时候,少夫人竟然还在睡瞌睡啊 他忙缩了回来,一五一十道,“此事少夫人在离城前向老爷禀告过,老爷听后觉着新鲜,就拨了手下一批人给少夫人小试身手。” “小试身手” 沈瑾瑜看着就觉得不像。 先他以为她只是口头提提,当个逞强的念想,没想到其实是她先斩后奏,早就把想法落实了,真心大 罢了又问慕宝,“爹还说什么没有” 慕宝琢磨他问的专门指少夫人开店这事,回道,“老爷说这点子好,苍阙只是试行,而今开了半个来月,生意越发见涨,正等着少夫人回来,商量着继续开。” 还要继续开 沈瑾瑜侧目了,再往那女子话坊看去,眼角眉梢都是不屑,“不就是个店子而已,还只做女客的生意,能见涨到哪里去” 说起这个慕宝就两眼锃亮,“二公子,您是不知道,这店瞧着只是给夫人小姐们说话的地方,其实里头门道可大啦” 他话匣子一打开就受不住,同沈瑾瑜连吹带捧的滔滔不绝起来。 这女子话坊近来在苍阙城火大发了,别看进进出出的人不多,其实都要预定的。 因为只此一家,店里哪个时辰谁来,谁又在哪个间坐多长时间,都有黑纸白字记录在案,想多呆半刻都不行。 现如今,那些慕名而来的女儿家想进里头坐,这都得排到七、八日后去了。 说起坊里的规格,单看门外有多别致就能猜出少许。 端茶递水的丫鬟小厮清一色的要长得干净好看,慕宝说,今儿个门口站的都算一般了。 有这样的人伺候在身边,女客们也舒坦不是 这些都是当初少夫人亲自搜罗全城精挑细选的人,独独干完这一桩,交代了坊里的规格布置,走得也急,老爷前日还念叨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不知道做得对不对新媳的心思呢。 再来说说做开门做生意最重要的赚钱。 店子开在这里了,总要 看到进账。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这点少夫人真是做得妙绝啦 慕宝口沫横飞,东南西北连慕汐瑶都不认识,就认识沈家这位新进门的少夫人了。 “二公子,少夫人说了,天下间女人的钱最好赚坊里的花茶点心这些都是小钱,大钱还从我们沈家出,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居家摆设,把小样混着描了图案的小册子一递上去,再配个专门懂行儿的从旁说解,甭管是官太太还是没出阁的小姐们,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心情好,买啥都痛快,你说是吧” 说到最后,他还大大方方的跟沈瑾瑜搭起腔来了。 沈二公子听后也觉得妙,简直妙极 甚至有点怨恼自己,那么好的点子他怎么从来没有没想到 这丝情绪并未显露半点,他顺水推舟,继续问,“大钱都给咱们沈家赚了,你少夫人就赚那点茶水点心钱” “哪儿能啊”慕宝眯着眼,倍儿有脸的样子,胸口都不知不觉挺直了。 “先老爷听了这单买卖就觉得好,也和您一样琢磨来着,少夫人说,银子不怕少,有得赚就是好的,现下她就要点儿茶水钱,自己图个乐和,等将来这盘生意做大了,到时候看老爷和二公子的意思,给她分个三两成薄利就成。” 三两成。 她还真敢说 听起来是沈家占了天大的便宜,可这胭脂水粉是沈家的,绫罗绸缎也是沈家的,那些珠宝啊,值钱的物件,哪样不是沈家的 依着沈瑾瑜看,让她占点小便宜,赚些茶水钱都不错了。 长久下来,真要叫她从沈家这些头里面分红利,简直等同于不要她出丝毫力气,半分钱财,却让他花大价钱养着个人。 不单是这样,每个月还得高高兴兴的把自己辛苦赚的银子给她分去 痴人说梦 用不着多说,看慕宝一通海夸的样子,爹已经被眼前的小利给蒙了双眼捂了心。 百里醉,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不知道是不是晓得今天要进苍阙,百里醉一向安稳的瞌睡里很突兀的做了个怪梦。 梦里面沈瑾瑜对她笑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柔情无边呐,可是一转眼,他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一伸出来,手里拿着的东西真是要吓死她了 左手白绫,右手毒药 麻麻的,这是要作甚杀妻另娶么 百里醉吓得梦里都在打颤,边跑边求,“我不是有意要嫁给你的,放我一条活路,求你了” 挣扎中,她难受得睁开了眼。 还是在车里,只车已不再动,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听得真切。 换言之,苍阙到了 “我的老天”回想真实得要命的梦,百里醉揉着心口坐起来。 她刚才喊得真是发自肺腑发自内心 车外,梅梅听到有动静,探了半个脑袋进来望,“小姐你醒来,姑爷说见你睡得香,就没让叫醒你,已经到家了。” 百里醉愣了下,“哪边家” 要是沈府的话,哪有新媳到家门不进去给公婆请安,反而在车里睡大觉的道理 梅梅立刻打消她的顾虑,道,“是城主府邸,这会儿姑爷正在前厅同来客小叙。” “来客” 百里醉知道沈瑾瑜人面广,加上如今又当了城主,他回城有人来拜访不稀奇,只她身为城主夫人,不能没个准备。 得她问了,梅梅张口就报出一溜儿的名字。 什么颜家二公子啦,定南王啦,四方侯啦,还有独孤家的一位公子和南疆圣女的亲妹子 诸位贵客都携着家眷,早早就等在这里了。 百里醉一听就脑袋疼,这个沈瑾瑜,存心要她难看不是 友请提示:长时间阅读请注意眼睛的休息。00推荐阅读: /> 她相信当有人问起你家夫人在何处的时候,他一定会面不改色的回:在门外的马车里睡觉。 她的形象荡然无存,连好好树立的功夫都省了。 要命 梅梅报的那些人的名字,从前在文城的时候百里醉就逐一听过。 那时只当作别人的故事,就同没有穿越以前,和普通老百姓一样津津乐道当红明星是一个道理,真要接触,那定是没有想过的。 如今做了沈家少夫人,还是一年合约制的。 她只想尽可能的利用这层关系,把上流社会打通关节,为己所用。 这样一来,等她离开沈家时,至少有银子在手,结交的权贵多了,还不能压住广禹州视财如命目光短浅的老爹么 只不过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这嗜睡的毛病看来真得好好改一改了。 今儿个就这么算了吧,还是那句老话,来日方长。 淡然的哦了声,她同梅梅道,“那些都是大祁的顶尖儿的权贵,这沿途劳碌,我这一身狼狈的,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你收拾下,我们先回院里,伺候我梳洗再说。” 看天色最多正午,百里醉琢磨沈瑾瑜有一干权朋贵友要招呼,料想今天是没闲时间来和她唠闲话了。 这样正好,洗漱干净就能直奔沈府,去给公婆请安,还能顺便问问她开在城里的店的情况。 心里正有条不紊的做着盘算,这厢梅梅把她扶下马车,喜滋滋的道,“这些姑爷早就吩咐好了,奴婢去屋子里看过,一应俱全,后面有个大池子,听收拾院子的嬷嬷说,那是往地下打了几十米引的地泉热水呢” 百里醉身形一顿,“你说姑爷都吩咐好了” 无事献殷勤,非那个啥即那个啥啊 梅梅傻了吧唧的点头,全当沈瑾瑜为她们小姐着想了。 “姑爷说小姐此行累坏了,心里还挂着事,他吩咐我同你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等小姐睡起来梳洗,吃了午饭就到太守府去。” “上太守府做什么” 百里醉再不明白也晓得,这苍阙城有城主管着,太守府形同虚设,现如今里面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女皇陛下 梅梅不知所以,两眼放光的提醒她道,“去拜见女皇陛下,领赏赐呀” 百里醉登时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发指。 领个屁的赏赐 沈二公子折磨人真是一套套的,你想不服都不行 来路上百里醉没成为书法家,但她每每看着自己在颠簸中辛苦耕耘的字迹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一笔一划多么的奔放,多么的具有大家气息。 天眷顾,要是有一天她还能穿回去,绝对要在五环外天桥下摆个摊子,别的不干就写字赠人 沈瑾瑜的意思很清楚,让她到家落地,收拾干净赶紧跟女皇赔礼道歉去。 既然他说已经准备好了,那就没有再给她拖延的余地。 其实坦白说,原先百里醉看他借酒浇愁的苦闷样儿还心生同情,觉得自己破坏了他的姻缘。 他和女皇好不好得成是一回事,横竖她硬生生的插进来做第三者,不太厚道。 这下可好,沈瑾瑜脸不红心不跳的就把她往女皇那儿推,到底是存心想给咱们皇上添堵呢,还是迫不及待将她送上去任由宰割 她这个罪魁祸首不服啊 就是我没来之前,你也注定做不了王夫,那邵和之流还有一堆男宠不都始终无处不在的晃哒着呢嘛。 本着你不仁我不义的做人原则,要道歉行啊,百里醉把压箱底的另一份忏悔书取了出来。 打开细看一番,没有错别字,很好。 再咀嚼那内容,忽略难看但不难认的字迹,行文流畅,感人肺腑,真挚得无以复加 遂,阴恻恻的笑开了00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414. 【公子逃婚】不作死,就会死1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秋日多雨,晌午的时候太阳刚出来没多久,转眼就变得灰蒙蒙的了,实在让人发懒多困觉。舒悫鹉琻 祁若翾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色都快暗尽。 她一愣,心叫不妙,不过是午后小睡片刻,怎么又睡过了点儿? 身边的人也是的,都不叫她,晚上又要当夜猫子。 也不对,记得仿佛是四个月前御前的女官喊她起床,被她报复性的将其嫁给禁宫里守城门最丑的侍卫后,似乎就没人敢在这个问题上扰她了碛。 横竖还是她的不对。 不用哪个跟说她心里也清楚得很,比起直接说‘拖出去斩了’,精神上的折磨永远比皮肉更加厉害。 简而言之,她这女皇当得不厚道佻。 可是没办法,谁让她是女皇呢? 做皇帝,图的不就是个恣意? 再说目前来看,大祁国泰民安,国运昌隆,是她运气好捡着个盛世,将来载入史册定会流芳百世,被后世歌功颂德绵延流长。 那么,细节上名声差点儿无所谓,这样显得比较有人性。 女皇陛下正心安理得的琢磨着晚上去哪儿找乐子,外面小虎子公公猫着腰走进来,手里捧着样东西。 “哎呦我的皇上主子老天爷,您终于醒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小虎子看祁若翾睡眼惺忪的坐在榻上伸懒腰,心头叫苦不迭,嘴一滑也跟着嚎了出来。 祁若翾斜眼睨他,“你也是的,明知道朕白日里睡多了晚上精神好,怎么不喊朕起来?朕把女官嫁出去,难不成还能把你嫁出去?” 小虎子两条眉毛打了结,顺着她的话道,“皇上,您把奴才嫁出去,谁伺候您呐?” 说着就上前来伺候她穿鞋,再命人把甜汤送上。 祁若翾看他正要把手里那好像是信还是什么放在一边,随口一问,“那是什么?京里来的急报?” “哪儿能啊,若是京城的急件,奴才就是被皇上嫁出去,也要冒死扰觉。” 小虎子都要把信放下了,又收回手来,一边奉上去,一边仔细禀道,“这是沈二夫人给您写的忏悔书,不得什么打紧,奴才琢磨,就是些自谦求您宽恕的词儿。” 沈二夫人? 还给她写忏悔书? 祁若翾回想了下才想起这回事,沈二夫人,不就是沈瑾瑜新讨的媳妇嘛,还是她指的婚,丫头片子酒量不错,人也风趣。 把信接过手,刚看到上面的‘吾皇万岁亲启’六个歪歪扭扭的字她就没忍住笑出来,“沈二这媳妇不成啊,字比狗爬好一点点,还给朕写忏悔书,怪遭罪的,是不?” 说起赐婚这事,谁利用谁还没给他们弄清楚呢。 看信封上的字就是现学现卖的,不用问她都知道沈瑾瑜才是主谋,拿着人家小姑娘当枪使。 何必呢? 小虎子闹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知道皇上笑话那沈二夫人字不好看了,遂又想起了什么,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只小瓶子。 祁若翾看了一眼,没多想就借过手打量,“这又是什么?” 景泰蓝的瓶子,卖相不错,摇两下里面似乎乘着水儿之类的,有淡淡沁凉的味道从精致的瓶塞深处,挺好闻。 小虎子凑上去笑说,“算那沈二夫人有自知之明,晓得自个儿的字难看,送上这封忏悔书之余,还托付小的同时将这瓶润露霜送上,据说擦两滴在眼睛周围抹开,有缓解眼目疲乏的功效,奴才事先已经请御医检查过,不得紧要。” 祁若翾听后点点头,没说话。 信和瓶子都在手里,不擦眼,也不看信,就那么干坐着出神,也不知心里在琢磨什么。 小虎子入宫就分到淑妃娘娘的宫里伺候,陪着端宁公主一道长大,看着她出嫁,又看着她丧夫,直至如今做了女皇。 可是到今天,此刻,他还是对主子的心思一知半解。 按着他短浅的目光来看,要把沈二公子和邵和放在一起比对,当然是前者更称主子的心意。 别人没看见,他看得见啊。 只要有沈瑾瑜陪着,皇上笑容都要多些,那相处自如的劲儿,说粗糙些,真真像是一家人。 转而再想,天下间谁不知道沈二公子的表妹嫁的是他们七爷? 算下来本就是自家人嘛! 朝中那些声响小虎子管不着,他一个内侍官,巴心巴意只想主子好,沈家势力有多大,外面早都传得天翻地覆了。 他觉着不管女皇是不是真的喜欢沈瑾瑜,能讨得她的欢心就是好的。 毕竟孙大将军故去多年,今非昔比,天子乃九五之尊,其实孤单得紧! 他更实在想不明白,皇上明知道邵和设局,还顺他心意给沈瑾瑜赐婚。 眼下那位沈二夫人刚回城就杀到眼皮子底下来了,不定赔罪是假,心里另存着别的打算呢? 示威示到咱皇上跟前儿来,这是找死哇! 主仆两一道神游去了,还是祁若翾先回的神儿。 侧目看去,小虎子躬身在旁边候着,满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她问,“还有什么事?” 他回身,低眉顺眼的把头压了压,犹豫半响还是道,“这会儿子沈二夫人还在外面跪着等您召见呐,您看是让她继续……” “还跪在外面?什么时候来的?跪多久了?” 祁若翾脸色瞬变,蹦了起来,鞋都没顾上穿就要往外走。 百里醉那丫头她见过,打心眼儿里喜欢,百里家的事她也略有耳闻,加之自己与沈瑾瑜那传遍大江南北不清不楚的关系,赐婚的事看是让这丫头钻空子自救,实则…… 那个实则她就不说了。 她这皇帝做得看似糊涂,那也是因为没到要她真正操心的时候,对自己的事就更加了,她还没糊涂到那份上! 小虎子看祁若翾急的,心里也知道坏事了,这次揣错了君心。 没等人赤着玉足匆匆忙走出去,他赶紧先一步跪在她跟前,“皇上,人都跪了两个时辰啦,您再出去也晚了,还折损君威,不若让奴才出去传个话,叫她先回去,改日再召见也是一样的,您乃九五之尊,随……哎呦!!” 话没说完,祁若翾抬起脚就给他胸口狠狠揣去。 “狗东西!朕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沈二家媳妇来,你不会让她先去旁处喝杯茶等?敢情明儿个老七和汐瑶来,朕睡个瞌睡,你也要给人吃闭门羹不是?” 小虎子挨了一脚,劈头盖脸一通骂,吓得跪好在地上瑟瑟发抖,叠声道‘奴才该死’。 太久没见皇上发那么大的脾气。 祁若翾骂归骂,站定在厅中却是没再移步。 不是拉不下这个脸,跪都让人家跪那么久了,现在才出去不是显得虚假? “罢了罢了。”她沉息,遂吩咐道,“派人送百里醉回城主府,改日朕再召见她。” 言毕闷声不响的回身,小虎子不敢起来,眼巴巴的追随主子的背影。 见她踱了几步又停下,似在沉吟,半响转头过来问,“沈二和百里醉小日子过得如何?” 小虎子不敢再乱猜皇上的心思,老实的回禀,“在北境边城倒是闹得沸沸扬扬,后而沈二公子陪着回门,听说只在文城逗留了一日。” “才一日?” 祁若翾当真没想到,看来百里家真如传言,穷凶极恶,认钱不认人。 快瞧瞧,一代女皇难为人家一个小姑娘,为男人? 唉,说起沈瑾瑜,她愧疚更甚三分。 这件事情还没传出去,自己都已经快臊死了! 祁若翾打小在皇庭长大,宫斗政斗耳濡目染,不出手则以,出手就要快狠准,就要一击即中称如她心意。 然她过失在先,再自怨自哀也没用,弥补才是重要的。 当初听闻百里家有个丫头片子拿着婚书找到沈家时,身边立刻就有人与祁若翾通风报信,终归把沈瑾瑜当做她的人。 邵和的局她知道,见百里醉以前她就把人家家底摸了个遍,等的就是他出手。 这些,他们却从来不知。 倘若沈瑾瑜不是汐瑶的表哥,倘若他沈家多几个子嗣继承家业,抑或者没有这样那样的约束,第一王夫的位置,她愿意给他。 可惜事与愿违,当祁若翾考虑到诸多时,才发现自己并非那么喜欢这个人。 至少不可能如他期望的那么多喜欢。 她祁家出情痴,看看老七还有平宁就晓得了,她的心里何尝不是长长久久的住着一个人? 想到这里,顿时清醒如旁观之人,原是把所有阻碍都变成借口,一而再的回避。 喜欢,却不会喜欢得死去活来,喜欢得非他不可。 既然如此,不若早早绝了他那重心思,他还有机会遇到真正心爱的人。 百里醉正好不错。 祁若翾看人的眼色还是有的,是妖魔鬼怪牛鬼蛇神,她这女皇不白当。 早就有心成全。 收回放远了的心神,她寻思问,“东都都尉那边……上任的日子是什么时候来着?” 到底小虎子是她身边的老人了,得她一问,想都不用想就道,“文昀飞这月二十七上任,他上面老父广禹州刺史文大人也算兢兢业业的老臣了,既然苍阙与东都这样近,皇上可要召见他?” 祁若翾点头,“这件事情你让……” 停下来仔细想想,她道,“你让冷绯玉去办,他稳重,懂得分寸,事事有他在朕放心些。” 小虎子应了声‘喏’就退了出去。 就是个东都都尉上任,命好得女皇召见罢了。 哪怕东都再是位置特别,他也还是只个都尉啊……让堂堂定南王就办这个事情,啧,不就是抱着把事情越穿越开的心思么。 我的女皇嗳…… 小虎子公公忠心耿耿的暗自哀嚎:您这是存了心要把沈瑾瑜往外推啊! …… 女皇没见着,百里醉跪足了两个时辰,一瘸一拐的上马车回城主府邸。 小身板里憋了一肚子的火! 前不久和女皇陛下喝酒的时候,她还觉着人豪迈,人洒脱,人有万种风情和包含天下的胸襟。 谁想…… 坐在马车里,她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揉膝盖,稍微用力按都钻心的疼! 就算是她不对在先,这会儿也屈得慌了。 你一国之君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可我百里醉嫁不成沈瑾瑜就要跳火坑! 再说立婚约的又不是她,换别家她也是定要紧抓不放的。 就当借的不行么?又不是借了不还,两个人把她夹在中间出气,很有快丨感?! 她越想胸口越梗得不得了,眼都憋红了。 马车也不知道行到哪里,反正是大街上吧,外面很吵,依稀就有阵较为明显的马蹄声靠近,像是在她车外停下了。 得一男声有礼有节的问,“沈二夫人可在?” 百里醉没好气冲外面闷了一句,“不在!” 外面没生气,反而悦耳的笑了,车帘被拉开,当前有酒楼的光亮透进来,连着外面骑在马上的男子也叫她看得清楚。 邵和? 百里醉顿时理智了三分,强打精神挤出笑,“原来是邵和大人,刚才多有失礼?见谅见谅。” 邵和长得很斯文,当得起‘玉树临风’这样修饰美男子的词汇,眉眼间带着蛊惑的阴柔气,看着很美,美如蛇蝎。 &> p;你说一个这样的男人,他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不打紧,下官冒昧前来,还请夫人勿要见怪才是。”他十分客气。 百里醉坐在车里眼红红的望他,那气压在心口中央,并非说散就能立马散去。 考虑眼前的人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是多得了他,自己才能成事,于是好话不知道怎么说,坏话却也没法说,干脆沉默了。 邵和很会给自己圆场,礼貌的候了会儿,见她没说话的打算就再拱手对她道,“还没恭喜沈二夫人新婚。” 百里醉淡淡的低首,“多谢。” “您这是……打太守府来?” 他眼尖,百里醉又坐在他视线对面,借着身后透进来的光往里面不经意的一个探视,轻易能望到她裙摆膝盖那处的灰尘。 在宫里呆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模样,怕是跪了少说有个把时辰。 难怪眼是红的。 不待百里醉告辞,他先善解人意道,“沈二夫人受委屈了,皇上近来心情不大好,下官也不知缘由为何,不过您千万不要往别了处多想,这婚既是皇上亲自下的旨,不管从前那些谣传多凶猛,都只是谣传而已。” 他还劝她放宽心? 那为何开口先说她受了委屈? “大人说笑了。”百里醉不是软柿子,你不仁别怪我也不义,眸光一凛就笑道,“谣传谣传,没人造谣谁会传?那些三教九流难登大雅之堂的话,我是决然不会往心里去的,跌分子不说,还给我夫君蒙羞,我如今嫁了沈家,好吃好喝好睡,夫君人俊钱多好说话,走哪儿都有人卖三分薄面,这是哪门子的委屈?说起来,还真要谢谢邵和大人的成全,要不改明儿个大人您得了闲,我设宴好好款待您?” 语毕,此处一片静默。 跟在邵和身后的那群乌合之众都纷纷撇开脸,移开视线,当作没听见,没看见。 赶车的慕宝快忍不住爆笑出来,少夫人好口才! 不用看都能猜到邵和那孙子的脸色有多难看,这不,都气得说不出话,哑巴了。 他手里甩着马鞭,余光一斜,不小心就望到个熟悉非常的轮廓,再定眼一看,不是自家二公子是哪个?! 只太奇怪了,二公子的脸色何以差成这样? 邵和被百里醉连消带打,三教九流这些话……只差没指着他鼻子骂了。 本想撕破脸皮教训她一个忘恩负义,可他骑在马上,眼界高,举目便望见死对头近在眼前。 之余沈瑾瑜,邵和实在太有自知之明了。 比家世,他没有。 比身份,他没有。 他有的是一张皮囊,以色侍君,以色求权,靠着这张脸和阿谀奉承讨好女皇的本事,他就什么都有了。 别人骂他那些都无所谓,本来就是那么一回事。 但真要计较,都是娘生的,谁没自尊? 若他有沈瑾瑜的那些,他绝不会靠出卖色相来过活。 这是邵和的底线。 他打心眼儿瞧不起沈瑾瑜,借着‘真爱’之名缠着女皇,了不起你把大祁江山推了,自己做个开国皇帝,把那没心没肝的女人圈禁起来独享啊! 成日里摆个忧愁的样儿,一个生意人插手朝堂插手后宫,管得忒宽了! 邵和更觉着给他使的这个绊子是做好事,可惜人家不领情罢了。 想想罢了,他收回和那双含着明显火气对视的眸,淡笑着同百里醉客套,“成全不敢当,都是沈二夫人的造化好,皇上还在等下官,这厢先行一步了。” 他打马而去,百里醉反倒茫然了。 还期待他回个嘴,好借机拿他来撒气呢! 她不明状况的喃喃自语,“怎么就走了。” 车外,就近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立刻讽刺道,“舍不得?见了恩人没给他磕几个响头, 心里过不去是吧?” 慕宝颤着嗓子弱弱道,“二公子,您怎么来了?少夫人她……” 他笑,这会儿哪听得进谁说什么? 耳朵边光回味百里醉‘夫君人俊钱多好说话,谢邵和大人成全’这一句就够他喝一壶了。 他当真是太好说话! 讽刺里再多三分戏谑,“不来怎么能瞧着这出好戏?比元宵上戏台子唱得都精彩,简直妙极!” 415. 【公子逃婚】不作死,就会死2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百里醉前一刻才雄赳赳气昂昂的让邵和吃了哑巴亏,只怕都要憋出内伤了。 下一秒,沈瑾瑜就立马跳出来把她打回原型。 不用问也能猜到,这人肯定半道上来的,她说的话也没听完全,不然哪儿会一句比一句难听? 要换做平时,百里醉肯定和他笑着打个哈哈就过了,可今天她偏不! 她是两头跑,两头受气祧。 一个不给她好脸色看,一个干脆看都不看,直接叫她跪着。 招谁惹谁了? 坐在马车里,她也不伸头出去看沈瑾瑜站在哪处,扬了声就回嘴道,“磕头倒说不上,如今怎么说我也是沈家的少夫人,天底下能叫我给他磕头的人没剩下几个,真要见了谁都跪下,那不是丢了自家夫君的脸面么?这么折损的事情,就是我愿意,我这头顶上沈二夫人的帽子也不愿意是不?咴” 慕宝祈求的喊了她一声,“我的姑奶奶……” 她不依,继续放狂话,“不过嘛,饮水思源,做人还是要记恩,怎么说没有邵和大人,今儿个我也成不了浴火的凤凰,攀不上沈家的高枝儿,人家又是女皇陛下的宠臣,陛下一刻都离不开他,将才连我都瞧见了,不定明天就封他做第一王夫了呢?所以我琢磨,设宴款待他是必须的,慕宝,城中哪家酒楼最好?你可知道?” 慕宝都快被沈瑾瑜给瞪死了,哪里敢接她的话。 不接也没关系,百里醉想开口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姑奶奶今天就是豁出去了! “对啦!”她假装刚刚想起来,“城中不是有国色天香楼么?那绝对当得起‘天下第一楼’的称号,既然邵和大人第一王夫的位置稳打稳坐,第一配第一,你说是不是很合适?” 蓦地,车门被拉开,沈瑾瑜那张怒得慎人的脸近在眼前。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生气,这回是结结实实被踩着痛处了。 怒火中烧的眸死死凛着车里的人,他神情冰冷得可怖,“你倒是会蹬鼻子上脸,给自己贴金!” 百里醉笃定心思和他吵一架,还怕他那些个皮笑肉不笑的讽刺? “我这人没别的长处,三分颜色开染坊的本事还是有的。” 谁敬她一尺,她不还个三四丈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 沈瑾瑜不进马车里来,她倒胆大包天的倾身迎上去,笑盈盈的找死,“听说夫君与颜家公子私交甚好,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借他的国色天香楼一用?” 听她话里意思,还真要把设宴款待邵和的事坐实! 沈瑾瑜气得胸口起伏剧烈,他才思敏捷的人,少见语塞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亏他看天黑了特地来接她,虽说知道祁若翾不会把她怎么样,只念及她家中没有半个依傍,如何都是娶过门的人,一年也好,总要照拂着不是? 她呢? 翻起脸就不认人,嘴里冒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更加过,不把他伤口往死里戳不痛快还是怎么的? “百里醉,你吃错药了?!” 沈瑾瑜对她低吼,恨不得掐死她。 多得这会儿还在街市上,周围人来人往,他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然早就吵开了。 “我何止吃错药,我还吃了炮仗呢!不信你点一个试试?” 光是从车里挪到外面,百里醉的膝盖都痛得无以复加。 再看到沈瑾瑜这张明摆着要算账的脸,不等他来掐自己,她都想先扑上去要他的命! 两人谁也不退让,气势汹汹的互瞪,慕宝急得烧心烧肺,从旁劝道,“公子,夫人,有什么误解回府再说吧,眼下人挤人的,这……” 沈瑾瑜挑起一笑,望着百里醉上下全身,“你吃着我的,住着我的,用着我的,如今气焰倒不小,怎么的?还想骑到我头上来耀武扬威?谁给你的胆子?” 她有什么资格?! “没人告诉你,你家的吃食难得下咽,你家的屋檐更不好乘凉,但凡与你沈瑾瑜沾边就没好,本姑娘我不稀罕了!” 百里醉负气上来,哪样话不敢说? 不顾他周身散发的阵阵骇人气息,学着他讨人厌的样子冷笑,她道,“得不到女皇的芳心是你没本事,怨不得哪个,你又拉不下脸皮像邵和那样舔脸巴结,你多尊贵啊,最后落得赐婚的下场,我一个人可不敢居功至……” ‘傲’字还没说出来,沈瑾瑜伸手就揪住她胸口的衣裳,把她往自己跟前带。 百里醉跪了两个多时辰,合计下来就是四个小时啊! 她蹲在车里小腿肚都打颤,根本受不住他这么拖拽。 整个人像只风筝似的,线头被沈瑾瑜扯着,一扯就往他身上栽去。 他被她顶撞得都快找不着北了,这会儿厌烦得不行,见她倒向自己,连顾忌都没有就蛮横把她推开。 百里醉又从风筝变成了陀螺,脑门刚撞到他胸膛,再受外力猛地一推! 她向后扬坐下去,砰的闷声一响,后脑勺结结实实的磕在木凳子的边缘上,疼得她眼泪花子跟着往外钻。 慕宝糟心的叫唤,两只手伸出去想拉一把,可这车里空间大,他鞭长莫及,眼睁睁望着百里醉撞头,四仰八叉的仰倒在里面,难看得像只面朝天的王八。 “沈瑾瑜,你竟然——” “打女人?” 沈瑾瑜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袖,姿态优雅得体。 因为他站在马车门前,两道拉开的小门正好将他左右两侧都挡完全,即便人来人往也没谁看到刚才那一幕。 他看都不看百里醉,只说,“本公子要废哪个从不自己动手,再说——” 话到此才抬首来,一双冷眸向她扫去,眼底只有满满的鄙夷,“你算个什么东西?” 百里醉本来因痛才掉的眼泪更加汹涌,怔得连气都不会喘了。 他还没完,还要继续道,“奉劝一句,没有我,没有沈家,你什么都不是!你不稀罕也好,这头是你起的,我一天没说‘完了’,你都给我好生受着!” 撂下了狠话,他冷冽转身,再丢下一句‘送少夫人回府’,自己跨上马扬鞭而去。 这厢百里醉痛得还没缓过神,车门一关,又有了动静。 慕宝着急上火,小跑的跟着车边同她好言,“少夫人委屈了,有人送您回府,您先回去歇着,小的去追二公子,小的一定跟他好好说!” 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 百里醉还是摔倒的那个丑姿势,疼着脑袋憋屈着心眼,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哭道,“我想回家……” 完了她又还很快反映,家里一群豺狼虎豹,要是她形单影只的回去,立马被啃得渣都不剩。 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 沈瑾瑜骑着快马穿街过巷,惊了一路的人。 他急火攻心,全身都在发烫,脑子里反复回荡的都是百里醉说的那些气死人的话! 不就是让她去给祁若翾走个过场,招她惹她了? 有那么一时半会儿,他真想把她碾成粉末! 可是当他把她狠狠推出去,再看她撞了头的时候,不得不说,那一刻沈瑾瑜是担心的。 她那脑瓜子里本来就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时聪明时糊涂,把他都带得找不着北了,再撞一下,撞疯了怎么办? 而且声响那么大,一定很痛。 心头冒出那个‘痛’字的时候,沈瑾瑜面上一扯,遂变得恶狠狠的。 暗骂道:她要痛那也是该的!没痛死才好呢! 他心里乱,哪里还顾得上周围惊了谁。 疾跑了一阵后,得旁侧来个强硬的身形将他制住,放慢了速度才望清,原是冷绯玉。 如今的定南王比起三年前那是稳重内敛了许多。 尤其在朝为臣,在家为夫为父,无论心头还是肩上都多了重责任感。 先前他和几个世交在酒楼小聚,听闻有人骑马在大街上撒欢,不顾旁人死活,仿佛还是城主! 冷绯玉心头道了句‘不妙’,料想和皇上之前使人来吩咐他的那件事脱不了干系,急急忙忙的就追过来了。 拦下沈瑾瑜,果真见他一脸狼狈之态,眼底漾着凶神恶煞的气息,难得风度气质尽失。 他又气又有些好笑,“怎么回事?城主过马惊街,你要实在想脱下这职位,也不用使出这么儿戏的招吧?” 沈瑾瑜愣愣盯着他没说话,大抵没想清楚,怎么拦下自己的是他。 谁拦的都不打紧,冷绯玉懒得解释那么多,半劝解半责难的道,“虽说东都都尉文昀飞生得不错又有文采,皇上也不一定会看得上他,他祖上都是京官,父亲广禹州刺史你也是才见过的,他赴任顺道来面个圣,你想太多了。” “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沈瑾瑜满脸茫然。 内容倒是听明白了。 冷绯玉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文昀飞上任的事,好像还要来苍阙面圣,权当沈二公子吃味,怕女皇把那小都尉宠幸了不成? 沈瑾瑜蹙眉,都快被他的胡乱猜测恶心得不行,遂又问了句,“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经过几年前那些风风雨雨,又自祁若翾登基后,冷绯玉替她用兵马守天下,沈瑾瑜用钱财和头脑,二人可算合作无间,说话倒随意。 得了两句发问,冷绯玉再温吞都有意识了。 “合着我还被摆了一道?”他满不可思议,“先前小虎子来传皇上口谕,要我派人去接应新上任的东都都尉,本王是个什么身份,那文昀飞是个什么身份?” 他都稀奇大发了! 闹不明白表姐是怎么回事,让他堂堂定南王亲自去办这么芝麻绿豆的差事。 也怪那小虎子说话不清不楚,神神秘秘不愿透露太多,含糊着就带过去了。 他也会想啊,文昀飞的才名他听过,莫不是表姐起了色心,想亲自见上一见吧? 倒不是怀疑祁若翾不正经,真的做出丢帝王家脸的事来。 只这回动静着实大了,她不会做什么,但看一眼的心思总会有,谁说只有男人才会色迷心窍的? 冷绯玉误会沈瑾瑜,沈瑾瑜却才从他这处听来这一件。 又是文昀飞! 沈瑾瑜沉着黑脸闷哼。 说起来百里醉去见过祁若翾后态度就变了,按说她心里清楚自己是她的衣食父母,哪里敢轻易得罪? 加上此时听冷绯玉说了文昀飞的事,他更加确定她在背后做了手脚。 至于那手脚的细节,真得找个人好好问个究竟了。 冷绯玉见他憋着一口气沉思,灰头土脸的样子,天下间敢和沈二公子斗气的人可没几个。 他好奇问,“听说你还是在北境边城成了亲,你娘子到底如何?晌午的时候在马车里睡觉,这会儿总该醒了吧?叫她出来一起吃酒。” 才问罢,就在沈瑾瑜经过的那条道上,慕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总算追了来。 马有四条腿,他只有两条腿,跑死了都! 来到沈瑾瑜跟前,又见定南王在,便点头哈腰先给他请了个安。 冷绯玉认得慕家这个小忠仆,抬了手示意他该说说,自己往边上一站,越发的好奇,越发的想听个究竟所以然。 慕宝做了个深呼吸,急端端的一口气道,“二公子您误会少夫人了,少夫人今日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就挨太守府大院中央跪了两个时辰!” 沈瑾瑜还没说话,冷绯玉先称奇,“少见,皇上极少如此待人。” 就是犯了重罪的大臣关在天牢里等候问斩,祁若翾都会看在从前的情面上吩咐要将人照料好。 果真女人一遇到感情,不管是女皇还是百姓,心胸都会变得狭窄么? 既然如此,当初何苦赐这个婚,自招不痛快? 慕宝还道,“还有刚才,邵和那孙子先来招少夫人,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少夫人气不过就说,那原话是……”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真把百里醉的话原封不动的重复出来。 听完冷绯玉又先笑了,“沈二夫人真有意思,慕宝,你给本王带个话,就说本王的王妃在城中无趣,本王瞅着沈二夫人同王妃都是性情中人,不定能谈得投趣,明儿个本王就派人把拜帖送上。” “你添什么乱?”沈瑾瑜反映过来了,先嗔他一眼。 横竖今天自己的笑话先被他看个够! 定南王很识趣,好脾气的端着,一脸的寻思,“如此……想来今日是没法和瑾瑜兄一道喝酒了,改天吧。” 罢了,他干脆利落上马调头,回去继续把酒言欢去了。 沈瑾瑜阴森森的瞅着慕宝,回味半响才道,“你怎么不早说?” 没得慕宝为自己叫屈,沈瑾瑜也上了马,鞭子一扬,这次再没放开跑了。 只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罢。 慕宝站在路中央两腿还在发虚,再回头向来路看去,离城主府远了去了! …… 亥时三刻。 这要放到文城,早就静悄悄的一片,寂无人声了。 百里醉被沈瑾瑜的爪牙‘护送’回府后,就被强制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连根蜡烛都不给她点,想要见梅梅和桂妈更是不能够。 她中午就没吃东西,肚子又饿,膝盖又痛,置身在黑暗中倍感无助。 人一无助,就会没节操。 在作死的顶撞了沈瑾瑜之后,百里醉很自然很窝囊的琢磨,其实这个事情应该做得迂回一点的。 和他硬碰硬,永远都没好结果。 但要是当时她忍下那口气,步步为营,从长计议,夺了沈瑾瑜的家业,再把他当小狗一样用链子拴起来,天天往死里糟蹋,不就都解气了? 肠子都青了,也不知是悔的还是饿的。 好在魅妆她们有人性,悄悄给她送来糕点和果酒,说了好些安慰的话才走。 百里醉抱着吃的喝的回了屋,随便找了个角落里的地方一坐,吃一口糕点骂一句,喝一口酒骂两句。 等到沈瑾瑜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自己把自己给放倒了。 满屋弥漫着甜到发腻的酒气,不难闻,但很憋气。 这气氛十分附合从女皇那里回来的沈瑾瑜。 他总算晓得今天做错了,错怪百里醉,错看祁若翾。 她竟然让百里醉跪了两个时辰,真叫他意外。 之余,某种异样的滋味盘桓在他心底,挥之不散。 祁若翾说,赐婚一事她被蒙在鼓里,下了旨才知道赐的是谁和谁,她有气,就罚百里醉跪了。 这是其一。 祁若翾说,刚开始和百里醉喝酒时,觉得这丫头片子豪爽有趣,可细细想来,满肚子的坏水儿,连她这个女皇都敢蒙骗,胆大包天。 这是为其二。 还有其三。 全天下都晓得沈瑾瑜是她的人,百里醉是个什么东西?敢同她抢人,别说罚她跪了,没拉她出去砍头都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 然后沈瑾瑜问,你做那么多,是不是证明你爱我? 爱? 祁若翾反问他,爱是为何?长了什么模样?你找一个给朕开开眼界。 把文昀飞调过来,是因为女皇陛下知道文四公子与百里醉早有姻缘,女皇有成人之美,让他们见一面,培养感情,沈瑾瑜再送休书一封,从前是怎样,往后还是怎样。 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么? 沈瑾瑜觉得不欢喜! 在没有点灯的屋子里绕了几圈,他才发现百里醉倒在书房一角的架子边。 白茫茫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将她照了完全,她怀里还有没吃完点心,脸上挂着泪痕,头发也乱糟糟,样子别说多丑了。 沈瑾瑜默默看着她,越看心里越难过,蹲身下去探手一捞就将她带进怀里,说,“对不起。” 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味道。 416. 【公子逃婚】不作死,就会死3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夜了,从太守府内飘出来的丝竹乐若仙若幻,婉转优美,仿佛绕梁三日都不会停歇。 因为女皇到此暂居,府中里里外外皆依照着她的喜好换得透彻,金丝软枕,百花地毯,江南那处最受热捧的五彩琉璃屏,应有尽有。 生在盛世的天子,最大的责任便是享乐。 正厅中灯火通明,左侧的宫廷乐班这夜已是换了第二番,懒散歪在靠枕上的祁若翾却还未尽心。 美食当前,佳酿扑鼻,夜还长得很祧。 那丝竹声正幽转的盘旋在厅堂中,冷不防穿入一个极不协调的音调,霎时乐声止,众人还未弄清发生了何事,抚琴的乐师先站了起来,就着旁边埋头跪下去,颤颤巍巍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原来是弹断了弦。 小虎子勾身候在圣驾旁边,探了脑袋望过去,扯着他奸细的嗓子轻声嗔道,“弦断了而已,犯得着求死么?传了出去,别个还以为咱们万岁爷性情暴戾呢。咴” 他在皇上身边的红得发紫,换其他人也不敢说这话。 琴师战战兢兢,头也不敢抬,脑门贴着冰凉的地砖应了个‘诺’,就那么跪着一路往后退了出去。 坐在左侧贵位上的慕汐瑶本因先前迟来被连罚好几杯,靠在软枕上半眯半醒,忽然没了声响反而清醒过来,睁开眼四下环顾,不明所以的问,“完啦?” 她困觉困得没边没沿了,琢磨今儿就在太守府歇了吧。 回应她的是祁若翾突然爆发出来的笑声,她寻过去一望,女皇陛下没规没矩的侧在皮毛绒毯上,手里捏着两张信笺,笑得捶胸顿足停不下来,气都快顺不平了。 不难看出吾皇万岁很想忍住这一下,而后同身边的邵和分享,那邵和也是一脸蓄势待发准备奉承着陪她乐一场的模样儿。 无奈皇上就是停不住,几次张口,几次哈哈大笑,反弄得想要溜须拍马的邵和大人很尴尬。 见状,汐瑶无奈的使了就近的宫婢,“万岁爷都快岔气啦,你们还不把茶奉上,真要看着她笑得气绝身亡,笑死……这恐怕是古今第一人了。” 在圣驾伺候的人早习惯了汗妃娘娘和他们皇上的说话方式,倒都没有微词,忙按照她的吩咐端了热茶来。 祁若翾接过茶,把信塞那宫女的手里,指着汐瑶说,“给她看!” 说完这三个字继续笑,没法儿用言语详述了。 汐瑶没辙,她知道那时表嫂专诚写的忏悔书,只人她还未曾见过,便也不好下定论到底品性如何。 写忏悔书这茬她更觉得儿戏,二哥哥和祁若翾的事,莫说大祁了,周边的小国都人尽皆知。 倒是她家大汗在听闻此女拿着婚书无所不用其极嫁入沈家后,做结论道:非善类。 听口气应当是不怎么待见,临了还嘱咐她今后遇上了别有太多废话,客套客套就好。 也是,一个女人在没出阁之前作风就大胆成这样,难免受些非议。 汐瑶却不以为然,她觉着那是男人们见不得女人们比自己强。 女子话坊她陪舅母去过一次,自我感觉新鲜极了,妙极了。 然……把信展开,看到那字之后她先是一个想法,看完后又是另一个想法。 要说字如其人,表嫂的字……表嫂的字委实太豪迈,写得那叫酣畅洒脱,简直不受拘束! 再细看内容,为自己求情的部分说不上诚恳,溜须拍马的成语一串串的,还引用了典故,用为君者的心态看,必定很舒服,到了最后便是关键啦。 最后百里醉话锋一转,狗腿的表示,百里家是个火坑,沈二公子不仅是个大善人,更还是她的恩人! 恩人心好,助她跳脱火坑,无意中抢了女皇所爱,还请见谅,一年为期,期满必定物归原主。 最最后落款:使了小聪明但求女皇不计较的罪人百里醉。 下面还附上一行附注,曰:罪人和恩人很纯洁,什么也没发生! 阅览罢了,汐瑶不觉得多好笑,反倒印证了一点。 她这表嫂和女子话坊一样,都很妙! 再看笑得趴绒毯上无力的祁若翾,她毫不客气的冲她翻了个白眼怨恼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把我二哥哥坑得好惨!” 祁若翾对沈瑾瑜的感情有多深,大概汐瑶能猜度得出来。 她对二哥哥最多有六成,二哥哥呢……大抵八丨九成吧。 终归不会如自己与祁云澈,彼此都十成十的足! 既然两个人不能心意相通,依着汐瑶看来,功利性和自尊心都无比强的二表哥,因为得不到而不甘心要多一些。 只这人生如棋,置身局中不如旁观者清,常有发生。 祁若翾快刀斩乱麻,借邵和的局套了他们所有人,汐瑶看得清楚,用意她更明白,故而当她听说下午的事时心里很是怪觉,既然不喜欢人家,婚也赐了,何以要罚她表嫂跪? 好说慕汐瑶的面子也在这里不是? 祁若翾再不给她脸,祁云澈的脸也该给啊。 罚跪……委实不像女皇做出来的事,真小气! 笑够了,再喝下半盏茶,祁若翾挥着手为自己叫屈,“你可要冤死我了,是我一个瞌睡睡过去,小虎子他们谁也不来喊,才叫那丫头受了那份罪,不过她这悔书写得实在太好笑,忠君有佳,朕很欣赏!” 解释到一半又给她转到别处去,不管谁这会儿难受着,她乐得无法自拔。 得小虎子从旁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汐瑶听后沉默了许久,才是闷闷的叹气道,“你们祁家尽出不靠谱的人,我算是晓得了。” 祁若翾嘴快附和她,“晓得也晚了!” 孩子都会在地上跑了,还想怎么着? 汐瑶又问她,“此事你当怎么办?” 问时余光自然而然的向邵和看去,那可是沈二公子的头号死对头,明着不敢来,背地里阴招使得浑然天成,一套套的。 随着她的目光,祁若翾也望了自个儿最欢喜的那张脸皮一眼。 酒意正浓,她微醺的眸有些模糊,借了厅中橙黄的光,在她眼里的男子长眉入鬓,面如冠玉,高高的挺鼻,朱红的柔唇,美艳不可方物。 却是在她如此注视下,邵和心虚的回避了她的目光。 汗妃和沈瑾瑜的关系他太清楚,女皇在汗妃面前连‘朕’的自称都不用,他遇上这些个人,就算是对的,她要说你错,你就错不了! “放心。”祁若翾伸出手扶上他的侧脸,保证道,“他是朕的人,自然为朕办事。” 一句话就打消了汐瑶先前的顾虑。 遂,祁若翾把手收回,再对邵和挥了一挥,连同他与四周其他的宫婢和乐班都恭敬的退了出去,只留下小虎子伺候。 坐起来,她拿番邦进贡的蜜瓜吃,没有急着叙话。 汐瑶看她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皱皱眉,许是觉得不够甜还是怎的,随手将那瓣扔了,再拿起一瓣又咬一口。 连着试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对味的,结果整个银盘里的蜜瓜统统被她咬了个缺,却没有整块下肚的。 她抬起眼皮子看向等她发话的人,恍然大悟,“忘记了,原来我喜欢吃的是西瓜,难怪不对味,虽然都是瓜,到底还是有区别不同的。” 竟然将她的男人们比做瓜! 汐瑶拿她没法,“那看来我二哥哥做不了对你胃口的西瓜了。” 祁若翾煞有其事的点头,“他连瓜都不是,他是荔枝,皮儿红得跟火似的,味道确实好,可惜吃多了上火。” “那你呢?你是个什么?” “我乃葡萄,被大祁江山这只杠子闷成了酒,势必要源远流长,香了别个,陪了自个儿。” 汐瑶彻底拜服了,她放下茶,拎起酒壶,仰头喝得洒脱无比。 谁说祁若翾没做皇帝的自觉? 不过是世人看不透她的清醒,应了那句帝王心思深若海,到底是深谙了。 417. 【公子逃婚】不作死,就会死4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百里醉心宽,再大的事顶不过吃饱喝好睡一觉。 填饱肚子养足精神,该计较的好好计较,该报的仇狠狠的报,让人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这才是硬道理! 所以第二天醒过来,恢复几分清醒后,她缓缓转动的脑子就开始盘算该怎么收拾沈瑾瑜这只满肚子坏水的傲娇小贱贱了。 昨天这一觉她睡得很舒服,舒筋活骨连梦都没发,果真睡前小酌有益身心健康。 美滋滋的睁开眼,然后她就——震惊了祧! 百里醉被旁边沈瑾瑜那张侧脸吓得霎时僵硬,屏住呼吸瞪大眼,要是她可以控制心脏,这个时候一定是不会跳半下的。 这不对啊!! 简直诡异到姥姥家了咴。 沈瑾瑜平坦在她身旁,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的样子,而她呢,不对,详细的说应该是他们正一起躺在偌大的床铺上,百里醉还是被摆在里面的位置。 房间还是城主府的房间,昨天她来过的,可是很奇怪啊…… 她以为到了苍阙之后就可以和沈瑾瑜分房睡,在路上的时候她也跟他提过,当时他没吭气,她就当他答应了。 府上那么多空出来的院子,他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实在喜欢主院,她挪窝让给他也行,没必要挤一张床吧? 再说按照轮流睡床的原则,昨天晚上也该百里醉睡地板,这也是她郁闷得无以复加的原因之一。 结果眼一闭,再一睁,沈二公子纡尊降贵和她躺一张床。 直叫早都把自己归类在‘弃妇’队伍里的沈二夫人受宠若惊! 静默了会儿,百里醉僵得脖子都酸了,见沈瑾瑜睡得很安稳,压根没有会醒过来的意思,不免,就起了想逃出生天的念头。 她移眸看看外面,秋凉的天光线昏暗,琢磨7点都不到,她的生物钟准得很,这点从来不怀疑。 一日之计在于晨,怎么能厚着脸皮和沈二公子抢床铺呢? 遂,她小心翼翼的撑起自己,屏息凝神,尽量不发出声响,悄悄地,轻轻地……从沈瑾瑜的领空上方移过。 无疑这种十分需要身体柔韧性和张弛力的活计对于百里醉来说异常艰难,故而她很笨又很慢。 尤其当浅眠的沈瑾瑜忽然没征兆的睁开眼睛,沉黑的眸子波澜不惊的将她盯住,她一吓,整个人像只螃蟹似的,半跪半弓着背,两手撑在他脑袋左右两侧,腿也分得大开! 这动作太不纯洁啦,就好像大清早兽性大发,要强了他似的…… 也不知是沈瑾瑜见过太多世面,对此小场面根本没放在眼里还是怎么的,别说动怒,就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反而很平静的问,“你做什么?” “啊,没做什么啊……” 百里醉在他睁开眼的时候就完全傻了,大脑在当机状态,他一问,她就随口一答。 “没做什么?” 他眼中多出几丝怀疑,就着她悬在自己正上方,一双眼上上下下的将她各种打量。 百里醉全身都在抖,说出不过脑子的话之后也清醒了几分。 事情并不在于她要做什么,而是她为什么会和他躺在一张床上? 直觉告诉她,再不反驳就晚了,实际上已经晚了,沈瑾瑜先她一步道,“既然没什么,那就继续睡吧,还早。” 说完他竟然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扶住她的腰,好心的‘帮助’她移回先前的位置。 末了,他瞌睡朦胧的叹了几声,侧身朝外,再‘无意识’的往里挤挤,把她挤得快要靠墙,就……再度睡过去了。 百里醉懵大发了! 盯着里墙的锦帐纳闷,这算怎么回事? 翻了身对朝外面的沈瑾瑜更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了? 昨天回来看到百里醉四仰八叉的倒在书房角落里,按说他要是觉得她可怜,拿张被子给她盖就好。 或者让魅玉她们把她抬到床上去也行。 再不成他装没看见,转了身潇潇洒洒的给自己寻个舒服的去处,也不会是这里! 可神不知鬼不觉,他不但抱着她说对不起,还把她抱到床铺上,让她和自己睡了一夜。 不知昨晚那句‘对不起’她有没有听见,总之他是不能再说一遍了的。 两个人各自纠结在不同的方向上,过了良久,沈瑾瑜先装作眯了一觉全然醒来,‘镇定自若’的起身去外面唤下人进来伺候洗漱。 他一走,百里醉憋着的那口气彻底松懈出来。 差点要命了! …… 之后这一早就再没见到沈瑾瑜的身影。 城主府很大,颇有小皇宫的规模,光是书房都有四个,更别说大院小院,统共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真的计较,就算是长久住在府中的两人刻意瞎逛,要碰上其实并不太容易。 百里醉本来存着‘有仇不报非小人’的心思,结果早上被闹了个大红脸,反倒手足无措。 找女皇报仇不太现实,找沈瑾瑜报仇……暂时没机会给她下手。 要想昨天在街上那样处处忤逆他和他对着干,得不偿失的人是自己。 况且他讲的那些话都对,没有沈家,百里醉什么都不是,很对,也很伤人,弄得她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吃了早饭过后,干脆回房继续睡瞌睡,直到圣旨来。 …… 小虎子公公来传旨时,沈瑾瑜在书房处理数月下来苍阙城堆积的无数要务,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吃惊。 依照祁若翾的作风,昨儿个罚了,今儿个肯定就是赏。 到底是冠冕堂皇了。 皇上就是皇上,是天,是大祁的主宰,是他沈瑾瑜的遥不可及。 来到前厅时,百里醉已换了身庄重繁琐的装扮,得他跨入,两人先来了个莫名又带着少许窘迫的对视。 不过瞬间,两对眸子极快的分开移向别处,才是兀自寻了该站的位置,跪下接旨。 小虎子将这细节收入眼底,表面上架子端得好好的,清了清嗓子,宣旨—— 百里醉老实巴交的匐在地上竖起耳朵,只听到一堆不太容易听懂的词汇,大抵能推断出是褒奖的,接着就是那个‘一品诰命夫人’完全听懂了。 罢了,小虎子笑眯眯的看向她,“恭喜沈二夫人,自古商妇从没谁封赏过这么高的衔,这份体面您是头一个。” 莫名其妙就有官衔了? 不仅这样,她先还听到赏两百户,还有金银珠宝什么的,都是给她的? 百里醉匪夷所思,面上很恭顺的双手接过圣旨才站起来。 “有劳公公走这一趟。”既是封赏,她倒也晓得些规矩,遂吩咐梅梅,“还不把热茶奉上?” “不必。”小虎子抬手制止,眉开眼笑的,和昨日给百里醉脸色看的嘴脸截然不同,“杂家还赶着回去复命,就不耽搁了,留步留步,夫人莫送。” 说完拂尘一扫,领着宫人们走得匆匆。 百里醉站在靠近厅门那处,稍微探头一望,只瞧见外面有十几箱的东西被人放在那里,都快把院子堵满了。 梅梅和桂妈各站在她左右两边,掩不住兴奋。 “两百户……光是这份,下半辈子小姐都可衣食无忧了,真是老天爷开眼。” “那可不是!还有万两黄金呢!” 一品诰命,那可是国夫人,只有三品以上大臣家的正室才有资格能得这种封赏,还要举家几代立大功的! 百里醉听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高兴说不上,讽刺多一些。 这不明摆着打你一巴掌再给你颗糖吃么? 不过算啦,自来圣心就难测,伴君如伴虎那句话不管在她的世界还是这个地方,照样是响当当的名言警句。 乐观的想,跪四个小时换来功成名就衣食无忧,很值得啊。 至于那口气,你有什么本事和女皇怄气? 天下和你这条贱命都是她的,要你生就生,死就死,除了算啦还能怎样啊…… 经过一夜,她的膝盖也不痛了,又没断腿,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故而经过慎重的思虑,百里醉淡淡的笑了笑,对梅梅和桂妈道,“瞧把你们高兴的,找几个人把这些收拾归置下,待会儿我亲自挑些好的送去给公公和婆婆,其他的都搬入库房吧。” 沈家给她的聘礼不少,把这些填进去不算什么。 再说她有了实封,就算一户只有一个人,两百个人每年都要给她纳税,这辈子也饿不死她了。 听她想都没想就那么吩咐,桂妈脸一僵,往前走了步,欲言又止。 小姐过得不容易,有没什么依傍,姑爷和女皇不清不楚,这封赏是怎么来的明眼人还看不明白吗? 总归抱着真金真银,比依靠哪个人都踏实,怎么说入库就入库。 入了库房,那些赏赐等于全给了沈家,沈家那么巨富,不缺这个钱啊! 桂妈开声想劝,那么多双耳朵都听着了,急得她上火。 就在这时,竟然是沈瑾瑜走了出来,道,“既然是皇上给你的赏赐,这些你就都自己留着吧。” 说着他唤慕宝来吩咐,“把怀楼收拾出来给少夫人当小库房,太王夫好似还在国色天香楼,他精通机关巧术,请他来看看,做个防贼的阵,图纸留下给少夫人看仔细,听明白了吗?” 他一口气交代完,罢了不仅慕宝睁大了眼直愣愣的盯着他瞧,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什么时候变得…… “不用麻烦了。” 百里醉转身对他道,“赏赐那么多,我根本用不上,还要请那位……太王夫大人,是蒙国那一位吗?多不好啊。” 她直接使了人,再一概而论的手指许多只箱子,“抬去吧,堵在这里连路都没法走。” 小厮们面面相觑,看看沈瑾瑜又看看她,没敢轻易动。 百里醉复而看了他一眼,眼色很淡,全没了张牙舞爪的活泼劲儿,看得他怪不是滋味的。 他不好再勉强,只得挥手,“照夫人说的办。” 话一发,众小厮上前来七手八脚的搬东西,场面一时间变得很热闹。 路被堵了,人没法挤着出去,沈瑾瑜只好往厅里走。 他讪讪的,说不出什么心情,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百里醉。 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接旨的缘故,那穿金戴银的背影被繁琐的珠钗手饰和一层层的华袍覆盖得累赘不堪,明明单薄的双肩都快承受不住了,却还在死死硬撑。 他知道她受委屈了,连一开始是她主动拿着婚书来算计自己这一茬都没功夫计较。 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沈瑾瑜的人吃了闷头亏,打一巴掌再给颗糖,他的脸要往哪儿放? 转而又才意识到昨天是自己要她去见祁若翾,原来还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啊,明明主意是他拿的,怎么他那么的不舒服? 登时心里更加复杂,说不出的堵得慌! 合着好像是他联合了别个来欺负她一样。 他以为按着百里醉的财迷性格,应该会高高兴兴的把东西搬自己屋里,关上门数银子才对。 可她却提出把东西全冲进库房! 这举动她没有明说,他也能猜到用意,是打算开始和他和沈家划清界限了么? 也是的,回想昨天在街上,些许话他说得太过。 她有了实封,随时可以与他和离,逍遥自在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他相信凭她的小聪明绝对能够摆脱百里家的控制。 到那时候他就和她真正、彻底、再没后续的完了! 沈瑾瑜蓦地一怔,终于清楚明白的发现,他并不想和她……完。 眉头随着这重可怕的念想深深的拢聚到一起,拧出几道舒展不开的褶子,连眸光也变得混沌不清。 就在他在思想挣扎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时,再一回神,发现视线里的人早就不见了。 沈瑾瑜心下慌了神,迈开步子就想去找,冷不防慕宝往他跟前一挡,舔着脸讨笑,“二公子,老爷那边派人来传话,午饭请您与少夫人过府一道用。” 多得慕宝把他挡了下,叫他清醒了几分。 刚才自己在做什么?步调都乱了,满脑子的百里醉,这……太不对! 莫非他真的对那丫头…… “二公子?” 慕宝灿烂的笑着,又甜丝丝的唤了他一声。 自打小姐嫁去蒙国做汗妃之后,他就跟在沈瑾瑜的身边做事,比管家还受器重。 他的为奴之道只有一条:忠心耿耿,别去猜主子的心思。 由是此时他根本没主意到沈瑾瑜的心理变化,还一个劲儿的夸奖百里醉,“少夫人真是大度有孝心,不但把赏赐都归到库房,还要亲自从里面挑选好的给老爷夫人送去,唉,不愧是一品诰命夫人!” 沈瑾瑜听了他的说话就烦! 一品诰命夫人…… 祁若翾到底想做什么?既然不愿把心给他,不如索性断干净,更别插手他的事! 心思一定,他道,“去把太王夫找来,照我刚才说的办!” 丢下这句话人就拂袖离开了,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连走路都带着杀气腾腾的风。 慕宝踮着脚目送他半响,满脸想不通,“怎么一会儿放晴一会儿雨的。” 这年头,做个下人不容易啊! …… 其实经过昨天发生的那些,百里醉感悟许多,人活一辈子,总生气和自己过不去的那是傻子。 既然她有钱了,那就真的放宽心过有钱的好日子,潇潇洒洒,安安逸逸的过完这辈子吧。 女皇和沈瑾瑜的事,她不搀和! 有了实封,接下来就该为将来认真打算了。 女子话坊她想继续开下去,毕竟构想是她的,但从沈家捞钱绝对不能够了,这点自尊心她还有。 她琢磨的是,沈老爷和沈夫人都很喜欢自己,和沈瑾瑜和离前先把这层关系打好,要是老爷子愿意,以后还可以继续做生意伙伴。 不愿的话……那就另外再想其他点子吧。 毕竟钱是赚不完的,转念一想,和沈家多扯关系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做了这个决定,百里醉从赏赐里挑选了十样自认为觉得体面珍贵又大气的宝贝带上,快正午的时候,和沈瑾瑜一道坐上马车,往沈府方向去。 …… 苍阙城不同其他城池,因为商贸频繁,大街小巷连做生意的小贩都比其他地方多出几倍,任凭再宽阔的街道也时时都人挤人。 因此,在独孤夜做城主的时候就颁了一条法令,特别限制流动小贩的摊子尺寸,还有过街马车的大小。 百里醉和沈瑾瑜面对面坐在车里,基本就装不下再多余的东西了,连其他带回沈府的礼物都是用人挑着跟在后面的。 这与来路上的车简直没法比,两人膝盖顶膝盖,别说多局促。 百里醉不知道,她无意识的淡薄发挥反而把沈瑾瑜的心搅乱哄哄的。 加上二人早晨起来的时候又那么诡异,这时候相处在狭小的空间里,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沉默中,倒是很默契的怀念起不久前一路上插科打诨斗嘴逗乐的日子来。 至少那时他们相处得很自在,不想此时,说不准哪里不对,好像哪里都不对,何时起变得不对的? 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都这样了,不如说开吧? 决定做了,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对方,异口同声—— “我有话要跟你说。” 接着又是不约而同的愣住。 沈瑾瑜先是故作大方的一笑,“你想说什么?” 难得让她一次。 百里醉受不了他那么笑,一点儿攻击性都没有,还……挺发自内心的温柔,彻底受不了! 她低下头去,平平静静的说,“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我们什么时候和离?” 418. 【公子逃婚】不作死,就会死5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和离? 那么快就要和离? 她果真要同他和离! 沈瑾瑜没想到的怔怔然,反映过来后又觉得实在是那么的理所应该。 原本他们就互相不待见,她为了跳出火坑才死乞白赖的缠上自己,在北境边城临出发前还写了几百条的君子之约祧。 由始至终她都没想过和他有过多的纠葛,指不定时时刻刻都在找机会钻空子,总之她今后的日子里是没有他的身影的。 自然了,哪里可能有? 他们算起来至多是萍水相逢,况且就算她不待见也好,那文昀飞眼看就要追来了!她总有他之外的选择咴。 更可怕的是,这时候沈瑾瑜才意识到自己不愿意与她和离,这个‘不愿意’与任何人都无关,只与他的心思有关。 他甚至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让她先说?要是他先说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再一诧,他被这丝念头吓到了。 蓦地惊醒似的,抬首来望了百里醉一眼,就那么直愣愣的与她对视上。 他也纳闷啊,她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自己这样。 百里醉被他莫名其妙望这一眼亦是心中起了古怪。 在她看来和离是趋势必然之所向,她和他的临时夫妻一路演戏,做得貌似也不怎么愉快,不是早超升早解脱的事么? 可是他脸色怎么那么难看,那么欲言又止,仿佛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转念又一想,哦,是了…… 百里醉意识到了。 他们成亲没多久,才刚回苍阙,他沈二公子是什么人?大祁巨富,苍阙城主,蒙国汗妃的表兄! 人家啥也不缺,对面子这些最在意了。 况且她能得这些封赏更全赖他,有了银子有了后路就立刻跟人家提和离,这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 往深处想,女皇赏赐她这些,应该是还在和沈瑾瑜闹别扭。 昨天她被罚跪是,今天得了赏赐也是。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会儿人家的气还没怄完呐,她这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有什么理由说‘我不和你们玩了’? 没办法,看在今天那张圣旨的面子上,继续吧…… 这厢思想活动完毕,百里醉又对默不作声的沈瑾瑜改口道,“我只是随口一提,不是要立刻执行,是我太心急了。” 听她这么说,沈二公子的心顷刻放下了一半。 只是随口一提而已。 他面上无漾,装得很深沉,道,“你知道就好。” 这亲才成了多久?她居然敢和他提和离! 君子之约白纸黑字画了押的,送到官府去都奏效,一年之期还长久得很,和离?想都不要想! 谁想他刚松了口气,百里醉又慢条斯理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一开始要和你成亲是我自私所为,弄得你和……那位不愉快,这样不太好。实不相瞒,我和你定君子之约真正的目的就是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怕与你和离后再被我爹卖一次,沈家树大好乘凉,以前是我做法不对,现在我只想尽力弥补。” “弥补?” 沈瑾瑜听了她的话,脑袋都发疼了。 她这会儿倒是坦诚啊,不和他玩那些弯弯绕绕了,有什么说什么。 当然了,人家现在有封赏有地位有钱财,可以说一辈子吃穿不愁,她对沈家没依恋,对他更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百里醉点点头道,“对啊,你有你的心上人,我总霸占着沈家少夫人的位置也不太好对不对?” 说完这句她尴尬的笑笑,意识到有错误,遂即又纠正,“哪怕你和你喜欢的人不能永远在一起,我也不能做你们的阻碍,所以现在我有了退路,不用害怕我爹再把我怎么样,你想同我和离的话,不用等一年这么久。” 谁说我想和你和离了?! 这句话卡在沈瑾瑜的喉咙里,差点脱口而出。 她果真对昨天被罚跪的事介意在心里,没人会不介意! 要如何同她说呢?他和祁若翾…… 沈瑾瑜越想越是俊眉紧蹙,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望,却把她望得……十分心虚。 百里醉自觉说的话都没错啊,和离的日子给他选,这不挺好的么,你还摆什么臭脸,给谁看呢? 等了良久,沈瑾瑜总算磨磨蹭蹭的开口,“和离的事……” 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下了,外面传来沈家管家的声音,沈府到。 …… 这些年把生意交给儿子打理后,沈海川便带着崔氏四处游玩,基本上随着季节变化,专挑了富庶的大城过活,日子优哉游哉。 沈家家大业大毋庸置疑,只说到人丁方面就显得单薄了许多。 尤其长子死后,二子和女皇不清不楚,最叫沈海川每每想起长吁短叹。 那是女皇啊我的儿…… 联系到沈家传宗接代的问题,倘若沈瑾瑜真的做了王夫,难不成让崔氏再生一个? 就是今年初时的一个晚上,崔氏流着眼泪哭求沈海川把一房小妾扶正做平妻,勉绝沈家无人继承的忧患。 当时二老的心酸无人能体会。 现下好了,儿子总算成亲,娶了商贾之女,算得上门当户对。 百里醉的到来对沈家而言,有一种类似救世主的意味。 自然,对此她是浑然不知的。 晌午的饭吃得相当热闹。 有了新媳进门,连呼吸都变得清新了! 崔氏一个劲儿的要百里醉多吃点,嘘寒温暖,全把她当自己亲闺女疼。 要不是碍着儿子的城主身份,崔氏真想天天看着儿媳妇,不但看,还要盯着她的肚皮看,人生的希望都全情投入到那里去了。 直把百里醉弄得很窘。 沈海川虽然自来就不苟言笑,但沈瑾瑜看得出来,这天的父亲也十分高兴,否则,怎么可能命人在大中午把那坛陈年花雕拿出来,非要和他小酌两杯。 午饭吃得其乐融融,百里醉肯配合,沈瑾瑜继续深谙,反正就是哄二老高兴,没别的了。 而后,难得这天有太阳出来,婆媳两到后面新修的花园子去逛两圈消食,沈瑾瑜则陪父亲在院中的凉亭下对弈。 温了酒,父子二人许久没像此刻这样坐下来杀一盘棋。 时辰正好,天光也正好。 沈家这院子修得十分漂亮,假山是沈海川亲自去南疆挑选运来的,那些花花草草则是崔氏这些年四处收集,也有些许是外人听闻沈夫人喜欢,专诚送来溜须拍马的。 别看栽在路边不打眼,株株都价值连城,奇异得很! 在院子朝南的那角开了个荷塘,里面的睡莲开得极好,每片叶子脆如碧玉,张张都大过车轮,七、八岁的孩童站上去都不成问题。 总而言之,这园子若不懂行的人来看,定看不出蹊跷端倪,只沈瑾瑜这样眼尖的,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特别之处。 往棋盘上落下一子,他往沈海川身后不远处的两颗杏树看去,心里在叫奇,嘴上没说出来。 沈海川回首望了眼,对儿子道,“莫猜了,就是那两颗。” ‘那两颗’指的是沈家在烟雨城本家大院的两株有些年岁的树。 据说是从沈家发迹开始就有的,现在给沈海川移到了这里,用意不言而明。 沈瑾瑜没说话,低首在棋盘上一望,发现父亲落子,不动声色就断了他刚做起来的局。 他先愣了愣,再而失笑,叹,“姜还是老的辣。” 自己的局向来做得低调不易让人发现,至少走到这步是从没被人察觉过的,父亲却不然。 “知子莫如父。”沈海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面上一派笃然自若,“当年在烟雨城,为父看你大哥成日与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混在一起,每日泛舟游湖,登山拜庙,就知道他不是做生意的料。” 故而沈瑾瑜刚一成了冠礼,沈海川就把他带在身边走南闯北,手把手教他做生意。 说起逝去的大哥,沈瑾瑜脸色微沉。 放眼去寻正在园子里的母亲,此时她正和百里醉手挽手的站在那荷塘边上,捧着饵盒逗锦鲤。 看到崔氏低垂着眉目,伸手指着池中和身旁的百里醉说着什么,不时一道开怀而笑,全不见了那时对长子的死的悲伤。 这终于叫沈瑾瑜由衷的宽慰了一些。 沈海川看出他心里的想法,道,“你母亲是个识大体,懂得大道理的女人,如今你既已成亲,是该把心收一收让她彻底安慰了,你也不想为父真的照她所言,扶一房小妾做平妻,把你赶到北境去吧?” 这话他说得隐晦,言下之意就是告诫儿子,成了亲就莫要再和女皇不清不楚! 那像什么话? 就算是商人重利也好,也还没到要把儿子送进宫给女皇做玩物消遣这份上。 沈家是大户,丢不起这个人! 沈瑾瑜故作不在意的笑了笑,“父亲的话儿子明白。” “明白就好。”沈海川冷哼了一声,“为父知道你对这门亲事有异议,但我和你母亲都很喜欢百里醉,你可以不喜欢,却不能负了人家。” 听听,沈瑾瑜怪觉了,眉开眼笑道,“我何时说过要负她这样的话?” 沈海川见儿子表情自然,说话的语气也不刻意,应当不是装的。 这比他们来之前他预想的要好多了。 遂,神色稍霁,他继续道,“男人在外面做大事,三妻四妾不是不可以,只拿捏住分寸,能免则免,这么多年,不说后院的妾室,就是对养的外面的那些,你母亲嘴上从来不说,我却晓得她心里还是在意的。” 今儿真是奇透了。 沈瑾瑜听着父亲似悔悟的话,心里琢磨您老人家应该跟母亲说去啊,跟我说这些作甚? 他少小时又不是没有见过母亲听说父亲纳妾,悄悄躲起来擦眼泪的样子。 故而他就从来没有要把女人往自家府上带的意思。 沈海川混不觉儿子心理活动,稍稍沉吟酝酿,接着自顾说道,“为父的意思是,外面那些风花雪月都是年少轻狂,真正能够陪你一辈子的,只有你身边的那个人。” 说完,他老眼一眯,转了头,略显依赖的目光又去寻了崔氏望一眼。 沈瑾瑜听明白了,父亲原是在跟他说过往经验。 沈海川看自家夫人,沈瑾瑜也看,父子两挨一块叹。 父说,“近来为父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每每想起从前,就越发觉得对不住你母亲。” 儿听后甚为感慨,嘴上一滑就道,“儿子与父亲的境遇完全不同,刚才来时,醉儿她……问我想何时与她和离。” “和……离?” 两个字,那抑扬顿挫的语调直打了几个弯。 沈海川看儿子的眼色里都要冒火了,“你再说一遍,你要和离?” 沈瑾瑜连忙道,“别恼,您没听明白么?是她,不是我。” 瞧老父亲忽然就凶神恶煞的样子,大抵已经在想抬他哪个庶子来接手沈家的生意了吧? ‘砰’的一声撂下茶盏,沈海川置气道,“少跟我绕弯子,昨天的事你以为你不说为父就不知道?你们在边城立那什么君子之约,你以为瞒得住谁?” 此话一出,沈瑾瑜立刻紧锁眉头,环顾四周,他知道该找哪几个耳报神算账。 除了魅妆她们三个,不做他想。 “你也别往别处看。”沈海川还气着,语气也不怎么好,“婚事是我与你祖父拿定的主意,若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拿着婚书来,再是天王老子做的证,她也嫁不来沈家!你和女皇那些事,天下人谁不晓得?我不管你怎么想,今后莫要让我听到你把人送到女皇跟前去受气,还有和离的事,否则——” “沈家家财万贯,我一个子儿也拿不到,是吧?” 没等父亲撂完狠话,沈瑾瑜已经伸出手来,全兜着了。 换来的是沈海川更加严厉责怪的眼色。 他自知理亏,低下头去看棋盘,落子继续。 沉默的下了会儿棋,估摸父亲的火气褪去些了,沈瑾瑜才道,“昨日的事是我没有做好,儿子已经反省过了,至于和离,那是醉儿这么想,自然她会那么想的错也在我,我会好好同她说的。” 哪怕他十分想逃避,极度不愿意承认。 但他不想和百里醉和离,这是真的。 沈海川‘嗯’了声,再准备问他什么,刚张口就被他抢先道,“行了!您想问的儿子都知道,没今后了,您放一万个心!” 没今后了? 沈海川不信,拿怀疑的眼色向他看过去,倒是没再说话。 沈瑾瑜讪讪的,心头清楚父亲不相信是有他的道理,其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或者说,不愿意去相信。 你执念了许久,许久都得不到的,你以为那便是最好,以为此生若能得她一顾,其他任何都不重要。 可才是转眼,忽然多出另一人,那人与你朝夕相处,与你插科打诨斗嘴耍赖玩心眼,不知不觉就把你心占了去。 到底占了多少,沈瑾瑜不知道。 可他是个明白人,对祁若翾的执念,真的释然了。 不过心里的想法归想法,沈瑾瑜本性奸诈,在霸道的父亲这里本来就理亏,再说几句自谦的话,恐怕今后日子更加难过。 故而他说,“您也别一门心思的偏袒您的儿媳妇,再是您与祖父拿定主意瞧上眼儿的人,她嫁我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您二位还不清楚?没准儿子我想一心一意的对她,她还不乐意呢?” 谁知道沈海川没中他的圈套,骂道,“那也是你没本事把人留下,要是连个女人都拿不住,你也不配做沈家的当家人!” “……” 沈瑾瑜吃瘪,无语的长叹一声,随手往棋盘上撂下个子,直觉日子没法过了。 沈海川把儿子骂得灰头土脸,心里正得劲,拿起棋子想按照他那套路出个绝杀,岂料定眼一看,他早就输得一败涂地。 这时候才听对面那不孝子懒洋洋的说,“沈家那么大的家业我都照样手到擒来,除了我,您还想把这份给后院哪些废柴败?一个女人而已,您就放大心吧,爹!” 站起来伸个懒腰,时辰正好,该打道回府了,城主任重而道远,还有一堆事没处理完。 自然了,同百里醉说说和离那件是关键。 沈瑾瑜想着,难得散漫松懈的眸子往先前那池塘边看去。 就在这时,忽听一阵尖叫响起,而在他视线正中,母亲和百里醉站的那方突然塌陷,两个人一道跌进了荷塘中! …… 申时。 几位城中有名的大夫被沈家的大管家送走,百合园里气氛沉寂,丫鬟婆子们齐齐候在外面,还在为早先夫人与少夫人坠湖的事心惊胆战。 说起先前真是凶险万分! 谁会想到新修的园子会出这样的事,还赶巧被夫人与少夫人遇上了。 那荷塘虽不深,里面还养着成群的锦鲤,可是却沉了厚厚的淤泥在汤底,加之荷叶密布,水中根茎交错,人掉进去不小心被缠住,水性再好都没得办法。 多得少夫人拼了命把夫人托起来,她自己却呛了许多水,到这会儿还没醒。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去了,原本晌午那会儿还出些太阳,这时望着仿佛晚上又会下雨的样子。 屋内,沈瑾瑜吩咐下人按照大夫开的方子去煎药,而后在外面踱了两圈,想想还是走进寝房看个仔细。 这百合园修来就是给他成亲时候用的,里面的物件摆设没一样不新,透过床前那道屏风,百里醉正安安稳稳的平躺其上,睡得很沉。 419. 【公子求婚】亲,从了我吧1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沈瑾瑜站在寝房门口半响没动。 早先的情形是他亲眼所见,此时想来还是能够……震撼他。 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哪个能够那样宝贝他自个儿的亲娘。 看到荷塘边那方突然塌陷,沈瑾瑜和沈海川父子两都慌了神,再顾不上其他,拔了腿就奔过去,一时间全都乱做一团,喊的喊叫的叫,等到人先把崔氏捞起来,百里醉已经呛得背过了气去。 再之后,人都救起来了,请了大夫把了脉,索性虚惊一场祧。 坠湖的婆媳二人都没有受伤,至于百里醉,大抵天黑前就能醒过来。 大夫开的方子沈瑾瑜看过,他常年在外闯荡,对药理有浅薄的研究,方子主驱寒宁神,没病没痛的都能喝着防备,可恰恰因为此,他才不放心。 默不作声的站了会儿,侧身向屋外看去咴。 仿佛天色又暗了一些,天空中也飘起绵绵细雨,他再转头回来看床榻那面,不是说天黑前会醒么? 沈瑾瑜越发按捺不住,到底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过去,还,顺手搬了张椅子。 来到床前,把椅子放在侧边,他坐下,两手放在腿上,静静的向床上的人儿望去。 百里醉安安静静的躺着,呼吸均匀,睡态平和。 丫鬟们给她换了干爽的寝衣,又怕她着了风寒,故而给她盖了两床棉被,连火炉子都搬了一只进来放在床边。 她的头发也是散着的,长长的乌黑的缎子,一丝是一丝,一缕是一缕,顺滑柔软,暗暗的蕴着漂亮的光泽。 才入秋的天,屋内热流四溢,百里醉被烘得双颊泛红,额上也浮出一层薄汗来。 沈瑾瑜微一蹙眉,不悦的往四周看看,这些人是想怎样,没病都要热出病来了。 犹豫了片刻,他起身弯腰把炉子拿起来搬到外屋,折回来后又取了一层棉被。 即便如此,等他忙完这小桩事再回到床前一望,百里醉不知在哪时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这下沈二公子又蹙眉了。 他觉着自己做得恰如其分,如此一来她就不该把手伸出来了,该老老实实的放在被子里,不然真的要着凉的。 故而他不厌其烦、并且动作轻缓的抓起百里醉的一只手,将其塞进被窝里,随后再抓起靠床里侧的那只手,然后,百里醉醒了。 两人对视,沈瑾瑜愣住。 “你……做什么?”毫无内容的相互看了会儿,百里醉虚弱的问话。 她被热得不行,头也闷闷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躺着了,只一睁开眼就看到沈瑾瑜,说不出什么感觉。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心虚,但动作么…… 百里醉移眸看去,他正一手抓着她外面的那只手,一手揭起少许被角,好像是要关心她。 啧,沈瑾瑜竟然在关心自己。 这和狼关心羊近来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没差啊。 怀着不妙的预感,百里醉的脸上难得露出不悦和防备,沈瑾瑜看在眼里,收回动作坐下之余,他不那么自然的为自己半解释,半提醒的说道,“你忘记了?你与母亲一起掉进湖里,之后你呛了水,昏过去。” 经他一说,她全想起来了。 缓缓的把之前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百里醉抬了眸子看向沈瑾瑜,问,“那婆婆没事吧?” 沈瑾瑜答,“没事,换了衣裳,喝了驱寒压惊的药,能走能吃,和原先没两样。” 他语气听着轻松,实则心里又感动上了。 百里醉醒来就先问母亲好不好,这决计不是装的。 再者她根本不用装,她现在什么都有了,就是做得忘恩负义些,闹到官府要同他和离,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在突然发生的危机当口,是她不顾一切的先救母亲,他有眼睛看,区分个人的本性如何,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看着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浑身长刺得理不饶,平时对着自己显得很乖顺,那都是因为她有事求着他。 真到关键时刻,什么带刺儿的话都说得出来,专挑特别扎人的那些。 百里醉嘴上说怕死,死乞白赖的想过好日子,其实她很有骨气,更不怕死。 她……挺善良的。 这厢沈瑾瑜默默的沉吟,百里醉的形象在他心里噌噌上升了好几个高度。 百里醉呢,她哪儿晓得他那些纠结? 听到崔氏没事,她点了点头,缩被窝里小声小气的自言自语,“没事就好,我还正和婆婆说着呢,泥塘子边上的路得拿大石头来压着,不然很容易塌陷的,结果说什么来什么,真是背时……” 这还是她许久许久以前,儿时的记忆有关。 她长大的那个孤儿院旁边就有个荷塘,荷叶也长得大大的,里面养了好多鱼,到夏天的时候还有青蛙,一群小孩儿提着玻璃缸子去抓蝌蚪。 有一次刚下过雨,她和小伙伴去那玩,亲眼看着一个大孩子掉下去,也是路边突然就塌了,谁也没个准备。 多得那孩子会游泳,事后院长再也不允许她们到那里去玩,这件事却牢牢记在百里醉的心底深处。 当时她想,要是自己掉下去的话,准没命了。 可是真奇怪,为什么刚才她要拼命救崔氏呢? 仔细回忆了下当时的感觉,貌似是条件反射,要不是有这件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那么尊老爱幼的…… 不过换个方向角度想,她救了沈瑾瑜的老娘,形象瞬间光辉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以后真的和离了,想要求沈家帮自己一些小忙还是可行的。 再说沈夫人为人很好很温和,她打心底喜欢这位‘婆婆’。 沈瑾瑜见她呆呆的样子,平时的凌厉劲儿没了,是真正的乖顺,不觉想到,要是她一直是这样该多好? 既然她当下是这个情况,脑子里一片混沌,反映也慢,那么素来老奸巨猾的沈二公子该做什么呢? 当然是为自己谋个福祉了。 由是这般时刻,一句广告词十分贴合他的心境:心动不如行动!! “对了,我有件事想同你说。”沈瑾瑜说着,调整坐姿靠近了百里醉一些。 他的神情也随之变得认真,眸子凝成了一块浓墨,化都化不开,连周围的气氛都变得神圣起来…… 百里醉无力的斜眼瞅着他没接话。 很奇怪啊,这个人有话要说就说,为什么会用商量的语气? 有意思的是她不吭气,沈瑾瑜就眼巴巴的和她相视,一副很尊重她等她点头的模样。 百里醉乐了,“您沈二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好了,愣着干嘛?” 沈瑾瑜从来都不是吃素的,听出她语调里不善的调侃,知道她对昨天的委屈还犹记在心,没翻篇呢! 你不要我客气,我也不跟你诸多周丨旋了。 “听你的意思是,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他给她下套。 百里醉浑然不觉,眨眨眼反问,“难道我还能跟你说的话反着来不成?” “那好。”沈瑾瑜提唇上扬起大大的弧度,眸中泛出狡黠,“我不想与你和离了。” “为什么?”她脱口问,好似没反映过来他真实的意思。 沈瑾瑜抬起头,挺起胸,顿时变得理直气壮。 “鉴于我没有同你和离的打算,我想你也早点打消这重心思,安安稳稳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做你的沈家少夫人,我们沈家银子多势力大,我爹和我娘都喜欢你,加之他二老性情随和,有你那么义胆忠肝的媳妇陪伴孝顺,我很放心。自然了,只要你本分,沈家是不会亏待你的,哦还有,那份君子之约就都作废吧,至于合房……” 说到这个值得仔细研究的问题,他停下来做了少许斟酌,然后还是用认真的表情,说,“这件事不急,一来你还小,二来我们初初时相处不大愉快,不过成家这件事,自来都需要磨合的,我可以给你些许时日来接受。” “……” 百里醉好像懂了,但她宁愿没懂。 何以救了崔氏之后一切都不同了?难道是她的醒来方式不对? 逃避的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 沈瑾瑜仍旧在旁边坐着,表情神态也与他先说那番话高度贴合,可是……这不对啊! “那个,沈二公子啊……”百里醉艰难的望着他,艰难的开口,“做人不能这样……” “哪样?” “你也太随便了吧!” “哪里随便了?” “难道顺手救了你老娘,你就要把我绑在沈家一辈子?当我天生正义感强,喜欢助人为乐行不行?” 沈瑾瑜两手一摊,摆了要好好和她讲道理的架势,“沈家有你好吃好喝的,树大好遮荫,这不是你说的么?再说女人图的就是找个好归宿,我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 百里醉心想。 她还想问他一句: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在她诧异到极点的注视下,沈瑾瑜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唐突。 实际上他这会儿兴奋得都快不能自己了。 原来要踏出那一步并不是很难,一步就是海阔天空,过往都是执念而已。 说喜欢,他也是喜欢祁若翾的,毕竟二人早有了**上的关系,只心始终不能牵扯纠缠到一起,他不停的索取,她能给的就那么一点点。 而当百里醉不知不觉的融入他的生活,走进他的心,他发现自己还可以有另一种选择,这感觉直让他重获新生一般的畅快。 除了紧抓机会不放,他想不到任何理由坐以待毙。 看出百里醉懵了,他按捺住心底的雀跃,尽量平静的对她道,“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仔细考虑,想好了答复我,人生在世,能遇到不容易,我想和你在一起,和你有没有救我娘没有关系,这些话我早先在车上就想同你说了。” 不过早上的觉悟没有此刻那么深罢…… 百里醉盯着他的脸看,越看越觉得那张昨天她还恨得咬牙切齿的脸皮,怎么……那么的小娇羞? 原来早上他想说的是这话,真是吓死她了,还好他那时没说,不然她在公婆面前肯定会发挥失常。 转回最本质的问题,她问,“你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 沈瑾瑜想了想,很诚实的回答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觉得若是不说的话就会错过。” “只是忽然的念头而已,你是怕错过,错过谁并没有那么重要的。” 百里醉替他解惑,条理清晰的说,“你和我认识才多久?就想和我在一块儿过日子?我瞧着……你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而且我一开始赖上你的原因你也知道,怎么可能呢……” 是啊,你说怎么可能? 沈瑾瑜也很想问,但没人能确实的告诉他如何才是对的。 他只能凭感觉凭冲动。 可越是冲动,越是顺着感觉走,他越发觉得就应该这样,恍然时已陷得很深。 “还有。”百里醉提醒他道,“你心属女皇这么多年,全天下的人都看着,那可是你的一片痴心,你不知道你们的事在广禹州多出名,当初我找到沈家的婚书时,梅梅还跟我怄了好一阵子,说我不该破坏你们的姻缘。” 沈瑾瑜有些眼直,“有这回事?” 想不到世人如此看好他和祁若翾。 可他们不知何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沈二公子也是最近才忽然想明白这个问题。 百里醉郑重其事的点头再点头,语气里多了分循循善诱的开解和教训,“你现在那么容易就推翻这段感情,是不是太儿戏,太对不起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他面僵,“若我说没有,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太儿戏?” 这次换百里醉点头,然后深深的,语意源远流长的对他说,“夫君,莫要冲动,你的误入迷途我谅解,但我百里醉不是那么坏的人,不会趁人之危的。” 一来二去,沈瑾瑜没被她绕进去,却听出了她逃避不愿相信面对的意图。 既然如此他也不强逼,这事不能急在一时。 不过她那声假门假事的‘夫君’,真是要叫得他骨头都酥了。 “那就先缓缓吧。”留下这句含糊不清的话,沈瑾瑜起身来吩咐她,“晚上我有事要出去,你就留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我派人来接你,待会儿药送来了……记得喝。” 话到末尾,在百里醉揣测狐疑各种注视下,他成功的变得不自在。 肚子里还闷了许多话没说,看她十分抗拒,他自觉还是暂且忍住的好。 想罢沉默再不多言,转身往外走,后面响起百里醉悠远而神圣的真心所言,“沈二公子,回头是岸呐!” 沈瑾瑜觉得……他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冷静一下了。 待他步声远去,百里醉睁大了眼看天花板,满脸的不明所以。 她百思不得其解,唯有一声叹,“脑子被门夹了吧这是!” ……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百里醉在沈府坠湖的事情在天完全黑尽的时候,迅速传遍大街小巷…… 但版本是这样的—— “听说了吗?百里醉大闹沈府,当着公婆的面要和离!” “我看她是疯了吧!沈家那么大富的人家,有头有脸,比好些皇亲国戚还要稀贵,常言道‘落难凤凰不如鸡’,她在文城那穷地方也顶天了是只小鸡崽儿,竟然敢和沈家闹!” “就是!要是我爹能和沈老爷结那么一门亲事,哪怕我把七出之条都犯尽了,死也要死在沈府里头!” “有点儿骨气行不行?不知道昨儿个皇上怎么开涮百里醉的么?依我看她倒是响当当的女中豪杰,夹在城主和皇上之间那么折腾,不和离的话,怕是没得几日活头了。” 一天跪两、三个时辰,谁顶得住这糟践? 听了来龙去脉的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说呢,怎么突然就封了一品诰命夫人,还以为是……那一位多年来伴驾伺候得体,皇上特地赏的。” 说到这里,几个在女子话坊其中一雅间消遣的女人们纷纷假惺惺的笑了起来,真当自己亲眼瞧见了似的,一个比一个说得真! 笑罢了,有人又问,“嗳,我说,那百里醉闹成什么样儿了?” “还能怎么样?”嗓子最尖利的忙不迭搭腔,端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平地一声高高的拔起,转而降低语调,小声,却又能让所有人听见,“沈家自然是不允的,这才成亲多久,哪里容得了她瞎胡闹?” “那结果如何?” “百里醉性子刚烈啊,求不得和离,竟然跳湖寻死,也不知道救回来了没有。” 一阵唏嘘。 “看来啊,嫁进大富之家也不见得有多好,城主那是女皇的人,这身份一辈子都摘不掉了,谁敢跟天下的主子抢人啊……” “嫁得进去也没命消这个福,我看死了倒好,干干脆脆的早投胎,要是救回来了,不知今后还要遭多大的罪。” 人云亦云,话就是这样传开的。 就在这间雅间的隔壁,两个与她们相谈内容的人儿正温着酒,吃着百花做的糕点。 再将那绘了山水的纱窗打开,外面细雨绵绵,柔情蚀骨,这景致意境,用来听长舌妇嚼舌根,实在浪费。 半响无声,对面总算消停了。 慕汐瑶不慢不紧的讲温好的酒倒了一杯,刚送到嘴边,一把团扇的扇面伸了过来,覆在她的杯子上。 “有了身孕的人还饮酒,不好。” 祁若翾早饮得微醺了,她一身男儿装侧躺在汐瑶身旁,酒意染得她玉面动人,摄魂夺魄的,也不知是不是皇帝做久了,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儿。 【打个小广告:阿若新文《奸妃宫略》当一群以皇后为首的疯女人处心积虑想把她往死里整时,她正风情万种的卧在龙榻上和皇帝打得火热,只要搞定了这个男人,权势有,地位有,天下有,尔等都是渣渣。连接通道:http:///a/809800/iml】 420. 【公子求婚】亲,从了我吧2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昨夜祁云澈来太守府接汐瑶时,闻到她一身的酒味儿,当即不悦黑脸。 不仅将自家爱妃训了一顿,连祁若翾也一并遭殃,下人跟前,半点脸面都没给永泰女皇留。 也是了,汐瑶又有身孕,那么大的事,她竟丝毫不提,没在家好好养着不说,还跑来喝酒作乐。 有了昨儿个被汗皇劈头骂的先例,今日祁若翾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她沾半滴。 汐瑶不依,捏着杯子不肯撒手,“说来也怪,这一胎我是丁点儿反映都不得,若非月事迟迟不来,我自己都不晓得,怀润儿的时候我尽想着那些烤的野味,闻着一丝味儿都馋得直流口水,云澈成日领着大臣出去狩猎,还说我就该生在草原上,现下可好,我就想喝酒,他却不去造酒坊了。祧” 祁若翾失声大笑,“你这是什么讲究?那些怀孕后变了口味儿的事我也听了不少,从没听说有了身子之后贪杯的。” “信不信由你。”汐瑶也是想不通,只略做犹豫,还是将酒杯放下了。 和门被拉开,魅妆三人笑盈盈的跪坐在外间的绒毯上,给里面的两个富贵人儿请安咴。 汐瑶干脆把酒推给她们,问道,“说吧,下午那是怎么一回事。” 把她们专诚叫来,为的就是听个真话。 魅玥她们不含糊,你一言我一语就将来龙去脉说清楚。 罢了,祁若翾和汐瑶相视一眼,齐齐回想先前‘不小心’听到隔壁热烈的议论,不禁汗了一背。 当时两个人听后没急着表态,一则是因为没有眼见为实。 二则,想到沈瑾瑜的为人,还有百里醉不吃亏的性子,没准惹急了真会这样。 但汐瑶心里有计较,或许舅父霸道,但舅母温和,绝不会插手这些事情,更别说闹到人跳了湖,还传得街知巷闻。 于是在隔壁七大姑八大姨说得兴致勃勃时,她就使了井宿去找来魅妆三人。 听了事情始末,庆幸舅母和百里醉没事之余,又汗颜这些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人。 刚才祁若翾听得频频蹙眉,这会儿晓得了真相,遂从榻上坐起身来,扬了手朝外道,“来人。” 外面立刻有了动向。 她身边有女官随侍,各个都是冷绯玉精挑细选的女暗人,尤为在如此时候最能派得上用场。 略作一思,她眉眼里溢出抹恶意,“传朕旨意:户部尚书刘成之妻,妙语连珠,出口成章,舌灿莲花,嗯……朕无意闻之,十分欣赏,特赐封三品诰命夫人,赏罗汉果、甘草、金鱼草、百合等润喉药材各千两,钦此。” 候命的女官听了这道圣旨很无言,汐瑶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户部尚书刘成是天烨末年祁尹政亲自提拔起来的人才之一,对他,汐瑶并不陌生。 只不曾想先前隔壁谈话中就有他的妻子,尚书之妻,官衔儿也不小了,怎的这样不稳重。 看出汐瑶心中所想,祁若翾另眼道,“你不知吧,这位刘夫人在京城就是说是非的好手,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皇上给的封赏从来都是金银珠宝,这位三品诰命夫人则是一堆润喉之物,用意不言而明。 这么做比直接打脸更叫人难看,怕也只有祁若翾想得出来。 汐瑶对女皇陛下伸出大拇指,“有你的,做得好!” 女皇受用的眯眸含笑,看样子还没怎么解气。 这茬过了,汐瑶问魅妆,“我那位表嫂可醒了?” 魅妆如实道,“醒了的,大夫来看过,少夫人只是呛了几口湖水,受了些许寒气,估摸养养神儿,明日就不得大碍。” 汐瑶听后将头点点,心道,既然二哥哥回了,她是不是也该去过去探望一下? 只不过她老想着沈瑾瑜的这门亲事成得憋屈,又怕去了是雪上加霜,才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想罢她再问,“二哥此时在何处?” 魅妆与左右两边的魅玉魅玥分别相视了一眼,她们是人精,汐瑶问话里真正的意思心里都明白,可是祁若翾在这里…… 罢了! 魅妆一横心,只管闷头回禀,“今夜二公子唉城主府设宴款待城中有名望商贾,此时想是应当在府上了,不过下午那会儿二公子走时有交代百合园的下人,好好伺候少夫人,明日一早才派人来接,若表小姐想去探望是可以的。” “我没说我要去探望啊。”汐瑶话语很飘忽,且说话时看着祁若翾,她笑,“魅妆,你胆子不小。” 魅妆低着头,表情肃然,装傻,“奴婢不知表小姐的意思,奴婢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她的实话里只有一个意思,沈瑾瑜开始在乎百里醉了。 汐瑶不把这层点名道破,主要是想看看女皇陛下到底端的是什么心思。 昨天晚上说话那会儿,她喝得昏幽幽的,后而好不容易清醒些,祁云澈却来将她逮走。 祁若翾看她们打哑谜,自己来了兴致,插嘴笑道,“你二人累不累?不就想明说沈瑾瑜对百里醉动了心么,这可是大好事,不过朕看来好像还差点儿火候。”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脑子立马哗哗的转开了。 魅玉和魅玥暗中推搡魅妆,回主子话的是她,她还不趁热打铁继续问下去? 没得法,她只好舔脸对女皇笑问道,“万岁爷,您直言吧,莫要吊着奴婢们的胃口玩儿了,奴婢们心里有个数,也好为您效犬马之劳不是?” 从前祁若翾还是公主时候她们就识得,那会还在边境,孙将军草芥出身,突然尚了长公主,轰动大祁。 二公子便是在长公主成亲没多久后,与之有了交集。 魅部的女眷们一路看来,祁若翾对沈瑾瑜是喜欢的,只那喜欢要变成爱,实在牵强。 如今都到了这一步,不若早些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家心头都亮堂! “魅妆,你和从前一样会说话,朕喜欢。” 祁若翾先对她夸奖了一句,接着才说到重点,“既然婚旨是朕下的,真就要对这门亲事负责到底。” 她偏头若有所思的看汐瑶,直言不讳,“你这位二表哥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哪怕我效仿老七独宠你一人,他思想骨子里都是男尊女卑,恨死我当上这个皇帝了,再者说,我也委实没有到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地步。”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细细的品,慢慢的说,“于是我就想,正好趁此机会圆他一桩美事。” 汐瑶问,“那你说火候不到是个什么意思?” 祁若翾继续卖关子,红唇浅浅一勾,“找个得闲的时候,你亲自去看看你那表嫂不就都晓得了?” …… 有了祁若翾的一句话,汐瑶哪里坐得住? 见着戌时都还没过,匆匆命人背了马车,这就往沈府去了。 择时不如撞时嘛。 反正她有孕在身,要在苍阙养足三个月的胎才会起身回北境,换言之,她哪时都在闲。 事关二哥哥的终身大事,做妹妹的如何都该表示一下不是? 临了到了沈府外,慕宝见到小姐来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直接把人往前厅里领,连使个人传话都忘记了。 正逢沈海川等人刚吃罢晚饭,坐在偏厅里喝茶闲话。 近来沈海川和崔氏时有见到外甥女儿,加之与她从来都亲厚,便早都忽略了她汗妃的身份。 相较来,就属刚进门的新媳百里醉略觉生疏。 慕汐瑶的大名她是如雷贯耳,刚穿越的苦闷日子,全赖听打扫后院的碎嘴婆子们说她的故事来打发时间了。 那时她就想,这人怎么可能什么都有,占尽天下的大便宜。 可今天,此时,真正面对面的一见,百里醉才默默哀叹,老天爷果然不公平。 论身材样貌,慕汐瑶绝然是一等一的,那与生俱来的气度更是没法形容,雅俗共赏,雍容温婉的人儿。 论家世地位,人家是汗妃,本家一门忠烈,就是原先有点什么,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她母亲沈家这边,天塌了都能用银子顶起来,犀利啊。 成亲之前几乎和大祁所有权贵男子传过绯闻,成亲后汗皇独宠她一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侉萁国女王曾给她当过婢女,祁国的女皇与她是手帕交,贴心的闺蜜。 人来了沈家,里里外外只唤她一句‘表小姐’,那都是折煞她了。 忽然百里醉才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沈瑾瑜的表妹啊…… 他沈家独独那么一位表小姐都厉害成这样,她算哪根葱呢? 再而想起傍晚时他走前的表白,原本她就没相信,这下更觉得,觉得……他不是在开涮自己吧? 想着想着,她入了神,慕汐瑶连唤了她好几声‘表嫂’她才听见。 忙是掩饰的笑笑,自谦道,“那什么……我白天掉湖里,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汗妃娘娘,莫要见怪。” 汐瑶早在她发呆时把人打量完全。 听她客客气气的说话,看反映也不似假装,倒有几分像是自己的身份让人有了顾忌。 遂道,“表嫂才是莫与我见怪,与表哥一样唤我‘汐瑶’便可,喊我‘汗妃娘娘’,听着怪生分的。” 迎上她笑意融融的目光,百里醉只好努力的叫了声‘汐瑶’。 啧啧,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有一天她会直呼汗妃的姓名。 这就如同你一直在电视里看着自己很喜欢的明星演戏,有一天她脱下戏袍穿着和你一样普通的打扮,来到你家和你话家常。 感觉只有一个:不真实。 众人看她又呆了,崔氏心里也犯嘀咕。 儿媳妇平时挺好,在还没去北境抓儿子成亲前,与她相处的几日也非常融洽,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愣愣的半响反映不过来。 其实明眼人也看出她有些惧汐瑶,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自己这高贵得没边没沿的外甥女突然造访,任哪个都没心理准备的,就更别消想见面就热乎起来。 各人对各人的看法一时半会儿没法转变,或许时日长了会好一些。 想罢,崔氏主动道,“好几日没见你,我瞧着脸盘子圆了不少,这腰身好似也丰盈了。” 她随口一说,不想惹得汐瑶含羞一笑,“舅母,你眼神真好。” 崔氏怔怔然,看看沈海川,再了身旁的媳妇一眼,最后又惊又喜的目光重新落回外甥女的身上,“又有身子了?” 汐瑶笑着把头点了点,这下可好,厅中顿时热闹起来。 连沈海川都端不住舅舅严肃的架子了,露出喜色道,“你也是的,有了身子还到处乱跑。” 又吩咐下人,“还不快把茶换了,给表小姐煮一碗红枣枸杞汤来。” 外面的婆子高高兴兴的应了,走时不忘同汐瑶道了声大喜。 崔氏热切的拉起她的手,眼里充满爱怜,“我打眼瞧着你同小时候没得多少变化,仿佛我才嫁进沈家没多久,那会儿子你父亲抱你来与我们望,缩在襁褓里一点点,这会儿你就都有第二胎了。” 说着都是感慨万千,叹瞬息万变。 末了崔氏细细问了汐瑶些许问题,具体多少日子,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何时回北境去。 汐瑶巨细不落的回答,讲她啥不想吃,只想喝酒那一茬说出来的时候,引得满堂的笑声,伺候在一旁的丫鬟们都跟着乐。 崔氏盯着她的肚子眼热,“真是好,小殿下如今快三岁,这一胎再添个公主,那就儿女成双了。” 沈海川忍不住插话,“你懂个什么,妇人之见,汐瑶得大汗厚爱,自然要多生几个皇子。” 汗皇对汗妃独宠,苍天日月可鉴,生子的重任自然就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崔氏醒然,忙改口道,“是了是了,瞧我竟忘了这件,怨我!” “舅母不必自恼。”汐瑶一脸的平和,摸了摸还未见长的肚子,笑道,“其实大汗与我都希望这胎是个女儿,终归已经有了润儿,以后好好栽培他便是,再不成,将来也还有的是机会。” 说话的时候,她余光默不作声的笼着百里醉。 看这表嫂先是不在状态,此时两眼发直,直接神游去了。 她们说的可是子嗣问题啊,舅父和舅母的眼睛都要放出绿光了,频频与她使去暗示的眼色,她愣是没有一点发觉。 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坐陪模样,真是有趣。 “别总说我的肚子了,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话锋一转,汐瑶用轻松至极的语气,“实不相瞒,先我在外面听人谈论说这日沈家家宅不宁,故而我才特地来看看,谁知来了一望,谁说不好的,我看妥是好得很,说起来倒是我小心眼儿了。” 话罢她给百里醉陪了个不是,把人从太虚幻境里拉回来。 百里醉愣愣的眨了眨眼,醒神了,这才发现大伙儿都看着自己。 沈海川和崔氏交换了个眼色,是觉着汐瑶这趟来得蹊跷。 原是因为这个。 常言道家丑不外扬,这还不是家丑呢,竟被传成这样。 崔氏护短的把早先发生的事解释了一遍,对媳妇只有夸没有贬,满意得不得了。 临了沈海川也附和,不仅对百里醉的品德做了肯定,对她的生意才能更赞不绝口。 汐瑶当然知道事情始末,把来意说出来,为的就是试探舅父舅母对百里醉的态度。 探了才知,表嫂真是个孝顺公婆的好人儿。 这件完了,她接着试第二件,道,“如今二哥哥成了亲,舅父和舅母也有了盼头,想来我家润儿很快就要有表兄弟了。” 啧啧,不得了了,这话正对了崔氏的胃口! “还是你最晓得我和老爷的心思,你那二哥哥,真是打也不怕,骂更不怕,急煞了我等。” 对汐瑶数落儿子的话到这里,崔氏适时打住,转头去看百里醉,满眼期许,“而今啊,我什么都不指望,就盼着家嫂能早些有孕,我沈家后继有人。” 那个眼神哟……不对不对,是看百里醉肚皮的眼神…… 如狼似虎了都! 她一颤,下意识拿手捂着肚子。 哪知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引得崔氏立刻精神抖擞,“莫不是……” “没呢!”不等她说出来,百里醉哭笑不得,面上有了羞态,“醉儿才同夫君成亲不久,倒要叫婆母失望了。” 崔氏意识到自己心急,忙改口称‘是’。 百里醉心里头叫苦,这位汗妃表妹来串门也罢,还顶着个肚子来。 叫她这个身为沈家儿媳,却又是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处呢…… 不止崔氏,就是沈海川都对传宗接代的问题显得期待十足。 她和沈瑾瑜还乱着,留在沈家?给他生儿子?真是从没想过的事! 为了不叫公公婆婆在不久的将来伤心欲绝,她决定从现在就开始打预防针。 “这事急不得,得从长计议。”装出若有所思的认真小样儿,她慢条斯理的说,“我刚随夫君回来,如今夫君又身兼城主一职,日日都有忙不完的要务,听说单是这个月的拜帖和请帖都堆了几十张,故而我想缓一缓也是可行的。” 她话说得慢,一通说下来简直把崔氏凌迟了! ‘噌’的站起来,崔氏激动道,“哪怕叫瑾瑜辞了城主这职务,我沈家子嗣的事绝不能缓!” 她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最可怕的是说完了之后,坐在旁边的沈海川捋着胡须赞同点头,以行动证明了自己支持的态度。 百里醉被二老的决心吓得缩了缩脖子,这一幕被汐瑶抓得真真的。 她了然了。 看来祁若翾说的没到火候,这欠火候的人是表嫂吖。 二表哥的情路哟,真坎坷! 421. 【公子求婚】亲,从了我吧3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厅里的前一刻还热腾腾的气氛忽然降至冰点。 说到子嗣问题,就算百里醉想蒙混过关,沈海川和崔氏那里绝对说不过去! 这不,看出她回避的态度,众人立马慌了神。 崔氏像专门受到过演员素养培训似的,盯着百里醉瞅去的眼唰地红了,紧张又小心翼翼,还有几分愧疚。 “醉儿啊……祧” 她一唤,更是让百里醉陡然惊悚,浑身都打颤。 “婆婆,您有话就说,我听着呢!” 崔氏直接站起来了,小手绢压了压干涩的眼眶,再望沈海川那边看了一眼,得到他认同的神色,她才道,“我知道这些天委屈你了,瑾瑜从前那些事情……咴” 她欲言又止,搅得百里醉一颗心七上八下。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你做了我们沈家的媳妇,断不会再让你与人闲话!先时瑾瑜走前特意同我说了些话,他是我儿子,我看得出他对你的心思,只要他心里拿定主意,便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 沈海川点着头赞同的附合,开口就是重点,“我沈家的少夫人,只有你当得起。” 百里醉肃然起敬,发笑得发虚,“其实……我真的不打紧的,您二老的心情我也理解。” 不是她刻意轻视自己,她和沈瑾瑜认识多久? 就是这二位卯足劲撺掇鼓动,她也没有那个狗胆和女皇大大抢人啊! 眼前的情况,躲是躲不掉了,找个借口声东击西是关键! 所以她道,“我还琢磨着过一阵给夫君抬几房小妾,为沈家开枝散叶呢。” “这怎么行?!”说起这件,崔氏第一个不答应,“你乃正室,岂能让外面的人占了先机?再者说,沈家有祖训,正室之外的孩子不载宗祠,她们生多少个都不及从你肚子里出来的珍贵!” 百里醉目瞪口呆,半响干巴巴憋出一句,“婆婆说得是。” 是她太天真善良,把事情想太简单了…… 汐瑶端着丫鬟送在手里的红枣汤,拿起小勺子慢条斯理的吹,不吱声。 看热闹之余,心底的算盘哗哗的拨弄开了。 …… 百里醉深觉今夜不能再在沈府呆下去,否则晚上做梦都会梦到公公婆婆如狼似虎的期许眼神。 要是真的有苍天,不知道会不会听到二老的感召,真的给她肚子里塞一个…… 闲话了一盏茶的功夫,百里醉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城主府。 崔氏听了直说‘好’,小别胜新婚嘛,孩子的事情得抓紧,***一刻值千金! 于是欢天喜地的把她连带汐瑶一起送到到外面,还特别嘱咐明儿个打早会派人送些滋补身子的药材去城主府。 我的儿媳妇,你可一定要按时吃药啊…… 天还下着毛毛雨,不大,也不冷,沁凉沁凉的舒爽。 汐瑶主动说送嫂嫂回去,加之崔氏一心想百里醉跟她讨教些生儿育女的心得,便将人交给她了。 布置得柔软舒适的马车里,姑嫂面对面的坐着,良久无言。 下雨并不影响城中的往来生意,沿路都能听到吆喝叫卖声,这声响又被细雨柔和了,烟雨朦胧,与人带来格外安逸的舒爽。 细细的水流顺着倾斜的房檐滴落,水晶似的雨幕帘子挂在街道两旁的茶馆酒楼门前,从里面传出各色各样的声音,说书的,谈笑的,划酒拳的…… 入夜的苍阙城是大祁盛世巅峰的实态,很难想象这样的国家由一个女人统治。 百里醉打心底的觉得,永泰女皇是真正聪睿的人,并不像她听到的那些一己之见说,因为前有天烨帝的明治,后又得三贤王、定南王、徐相等等能人协佐她。 倘若她没有本事,怎可能服众? 只不过如何都是女人,女人的心眼很小,女人在感情上眼睛里都揉不进半粒沙,沈瑾瑜是不错,长得好又有钱,魄力十足,但他并不属于自己。 百里醉很有自知之明。 所以不管公婆怎么想,不管沈二公子何故改变了态度,她的态度不会变。 想罢,她定了定神,坚定决心一般拧着眉,再点点头。 一系列的小动作被汐瑶看在眼里,她忍不住低笑,“嫂嫂是在想什么呢?表情这样的……大义凛然?” 百里醉闻言微惊,赶忙收拾情绪,对她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在整理思路。” “什么思路?”汐瑶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满眼的狡黠。 默了半瞬,百里醉直言,“我想的是,你舅父舅母虽偏向我,不过我与你二哥哥有君子之约在先,认识的日子更短得可以不记,说感情,那感情能深到哪里去呢,其实不瞒你说,我和他早就打定主意,一年之后要和离的。” “嫂嫂跟我实话实说的原因,是觉得我和女皇关系很好,对吧?” “嗯,就是这样。” 甚至,不需要谁说破,百里醉都能想到。 没准慕汐瑶在来沈府之前是和女皇在一起,两人无意中听了今天发生坠湖事件,她这名义上的小姑子才过来探个虚实。 不管是论交情还是论亲情,她都没法猜的透慕汐瑶到底站在哪一边。 唯一能肯定的是,怎么样都好,自己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能算个不亲厚的外人。 汐瑶洞悉,低首一笑,“嫂嫂真是个通透人儿,说起来昨日是女皇小心眼了,你跪那两个时辰的事,我可是差点同女皇红了脸。” 百里醉分不清她话的意思,更不知真假,只好和她客套,“这又是何苦呢,我同沈瑾瑜根本不会有男女之情,不怕你笑话,我还是完璧之身呢,私下里入夜要分房睡,他是他,我是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我嫁进沈家的缘由全天下都晓得,是我钻空子蒙了皇上,罚我跪也罚得应当。” 这话说得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在情在理,只差没明说她对沈瑾瑜这个人没兴趣了。 汐瑶默默的为二哥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计较,故意冷道,“可依着我看,舅父舅母却不那么想啊……” 百里醉心头‘咯噔’了一下。 果真是为女皇出头来了。 姐妹闺蜜大过天啊! 自从靠沈家挤入大祁的顶层的上流社会,她就一直走人微言轻的渺小路线,随随便便遇上的都是大腕儿,实在惹不起! 她迂回。 “事在人为。”百里醉面露真挚诚恳的表情,道,“沈瑾瑜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何苦要纠缠在一起?沈老爷与沈夫人那边,恐怕要叫他们失望了。” 汐瑶认同的点点头,“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二哥哥对女皇自来情深,是做好打算用一生与她耗了,舅父舅母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 一生来耗…… 想不到沈瑾瑜那么痴情。 百里醉默然,不禁对他几分同情。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敢拿一生来耗费,求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都是悲壮而勇敢的。 汐瑶这话本是想刺激她,却见她眼色里蕴含着浓郁的赞许,人是不小心泄气似的轻哼了一声,差点没哭出来。 这一声吸引了百里醉全部的目光,她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怀孕头三个月很重要啊,她想。 得罪女皇就算了,万一汗妃跟她挨一块儿的时候肚子有个什么闪失,她可就是蒙国和祁国的罪人了…… “没有没有。”汐瑶连忙掩饰,话出口又觉得对路子。 细细一思索,她端出副自认为高傲的坏人嘴脸,语调也变了,“我的意思是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听出她话中意味,百里醉倏的愣住。 汐瑶扬起眉,昂起首,不可一世的模样,继续说道,“不管你在舅父舅母面前如何演戏,你也瞒不了我,沈家不是百里家那种小门小户可以随便高攀的,是我阿公当年一时糊涂,结下这门亲,又叫你亲自找了来,依着我看,女皇陛下只叫你跪了两个时辰都轻了,你是什么身份?竟也配与我二哥哥比肩。” 百里醉被她忽然转变的态度震得不轻。 这是个什么状况哇?说翻脸就翻脸,敢情刚才套近乎都是试探自己? 她是什么身份她清楚得很,像这样指着鼻子责难,她真心受不了! 见她总算动容,汐瑶一边觉着对不起人家,一边又暗暗兴奋。 不许她多有反映,高高在上的接着道,“算你有这等觉悟,和女皇抢人,你配么?我看一年之期都太长了,如今二哥哥这个城主一当就是好几年,趁着女皇还在此地,你莫要多做阻碍,早早的收拾收拾,远离此地,有个什么打算大可以同我说,好歹我乃蒙国汗妃,多少能够为你做些铺就,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你当如何?” 随着沈瑾瑜的冰冷得骇人的话语声在外面响起,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门被拉开,和他一道在外面的还有祁云澈,只不过大汗骑在马上,面上带着某种……某种讶异又想看好戏的表情。 反正他的人从来都要做欺负别个的才行,至于谁被汐瑶欺负了,他不想管,也懒得管。 沈瑾瑜怒气冲天,语气里充满浓浓的告诫,“三妹妹,为兄不记得何时要你管过为兄的闲事。” 汐瑶的坏人演得正来劲呢,以前也不是没恶过,只那会儿保命是关键,心里想的是你不如别人狠,兴许明天就要丢小命,事关生死,根本没心情体会其中乐趣。 眼下就不同了啊,她就是存着坏心刻意的,啧啧,简直其乐无穷。 得沈瑾瑜突然杀来,把她吓了一跳,差点忘记自己就是要煽风点火的。 多得她家大汗也来了,看到他眼睛里写的就是‘你接着发挥,有事我给你兜着’,顿时放了大心,更加理直气壮。 “我说错了么?” 她板着脸反问,还挑衅的向百里醉望去一眼,充满轻视和敌意。 “二哥哥的心里装着谁,这都不需要哪个多言,这个女人拿着婚书连蒙带骗的嫁进沈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舅父舅母哄得团团转,哪怕我只是个表小姐也实在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你有何资格看不下去?” 沈瑾瑜当真被气得失去理智,双目如炬,胸口剧烈起伏,两手更死死握成拳,嘈杂的人声中竟能听到咯咯作响的声音。 倘若汐瑶是个男子,哪怕也是他的表弟,也肯定少不得他一顿爆揍。 不过嘛…… 二哥哥不会武功,再说大汗在在这儿呢,汐瑶有恃无恐。 “也就是说这人是厚着脸皮挤进来的,要走,也得由二哥哥你亲自赶走,是不?” “慕汐瑶!!” “你们别吵了……” 百里醉的眼睛都被说红了,亏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个……确实是我高攀沈家,汗妃娘娘说得没错,为沈家着想也没错。”她笑呵呵的对沈瑾瑜道,样子比哭还难看。 “既然是这个情况,那我们就早点和离吧,对大家都好。” 闻言,沈瑾瑜锁了眉,神色更甚先前,他唇齿微有蠕动,百里醉没给他出声的机会,抢道,“那个……车里太闷了,汗妃娘娘有了身孕,和我挤车里不大好,外面凉快,我透透气。” 说完她就灵活的绕开他下了车,掉头就走,小碎步子迈得飞快,都快赶上用跑的了,眨眼逃出众人的视线。 唉,生活不易,她不偷不抢,努力生活小心做人,还是逃不过权势欺压,日子真心煎熬! 谁稀罕沈家少夫人的位置谁要去做,反正她不做了! 看着她在人群里消失,沈瑾瑜整颗心都在滴血。 他厉色瞪向在这里坐得四平八稳的人,生平第一次生出厌恶,“奉劝一句,少无事生非,否则别管我翻脸不认人!” 狠话在他肚子里有一堆,他却不想浪费在这里,匆匆丢下这句就迈步追百里醉而去。 这处就只剩下汐瑶,还有祁云澈和鬼宿几人。 车里车外,两个人四目交接,大眼瞪小眼,无声的传递着某个人所共见的秘密。 得半响,汐瑶张嘴打了个呵欠,眯眼挤出泪花子,叹说,“这人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啊……” 她不过随便一试,还真试出成就感来。 祁云澈乐了,对身旁的鬼宿道,“这就叫做恶人先告状。” 鬼宿没吭气,明摆着旁观者清的事,沈二公子连夫人的用意都没看出现,显然栽大了。 …… 细雨不停的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往来交错,十分热闹。 大祁天下在百里醉对古代的认知里有很多不同之处。 她曾经以为古代应该就是天一黑,街上就静悄悄的没人了。 可穿越之后才知道,古代人的夜生活丰富多彩,人家照样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酒楼茶馆饭店戏院……只有你想不到。 尤其苍阙这样繁华的大城,怎么样也能和广州、上海有得一比了吧。 所以总结下来,这个时候的热闹,只能更加良好充分的凸显她一个人的可怜…… 真心可怜。 她居然在这个地方和祁国有头有脸的人物演了出三角恋,老天爷果真是世界上最狗血的编剧。 走在人潮汹涌的道路上,往来的人不断与她错肩。 或有人拿异样的眼色望她,但更多的是忽视。 百里醉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慕汐瑶的说话。 思前想后,人家说得都没错,可又觉得自己也没错啊,不能总逮着她嫁进沈家说事对不对? 慢慢放缓的步子终于停下来,她仰头看向漆黑的天,自语道,“果然是错的。” 既然已经晓得错了,就要早点纠正。 嗯! 点头,她决定! 这要打算回去找沈瑾瑜谈和离。 谁想才转身,她就看到他站在自己身后,也是只身一人,模样说不出的狼狈,不知道跟了她多久。 “你……怎么在这里?” 她诧异,问罢又改口,勉为其难的笑了,假装轻松说,“刚才真是尴尬啊,对不住,没想要你为难的。” 沈瑾瑜终于发现一直以来她的强装笑脸,一直都是她在迁就他和沈家。 “你没错!”他走近几步,与她面对面。 听他颇为固执的语气应当是在对她先前的自言自语做否定。 看他认真得无法言语的表情,百里醉真的要哭了。 莫非怕什么来什么? 他对自己是得不到就当作最好? 心里想着,她下意识想往后缩,沈瑾瑜动作快,蓦地拉住她一只手,道,“跟我走。” 言罢,不由分说带着她就要往一个方向走去。 百里醉也反了倔,死死顿步,缩手,没有把他挣开,倒将他也一起拽得停滞不前。 他停下来,回首望她,她奴性使然,卑躬屈膝成了习惯,立马露出讨好的笑脸,“沈二公子,我跟你商量个事啊。” 沈瑾瑜恶狠狠的,“你敢说那两个字,信不信我今晚就要了你!” 百里醉当即白眼,左右看看,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敢这么做,我就马上喊‘有流氓调戏我’,丢的可是你的面子,城主大人,你这样不好。” 沈瑾瑜的嘴角扯了扯。 近来是怎么回事?一个二个都踩在他头上撒欢,他这个城主当得真窝囊! 他当然也晓得百里醉的脾气,犹豫半响,遂退而求其次,“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走,至少先换身衣裳。” 他和她都快湿透了。 百里醉没吭气。 沈瑾瑜气馁,挑起一抹眼色威逼,“你现在还是我沈瑾瑜的夫人,你不跟我走你想上哪儿去?你……” “得得得!”听到人把她自找苦吃的头衔抬出来她就烦,“和离之前我也只能和你在一起了,不过我劝你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因为我对你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 刚以为胜利的沈瑾瑜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422. 【公子求婚】亲,从了我吧4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沈瑾瑜把百里醉带到城东一方弯弯绕绕的湖边,沿岸稀稀疏疏修建有许多别致简单的阁院,外面围一圈雕纹精美的围墙,颇有古代别墅的意味。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废话,对沈二公子这样的大祁巨富,一座城哪里可能只有一处房产。 百里醉一点都不惊讶。 ……就算惊讶也不能表现出来,这样会显得见过世面,不利于接下来的谈判。 跟他进了其中一座四、五层的阁院,常年守在里面的仆人们见主人家来了,都不需要吩咐,赶紧按照往常的去做准备祧。 只头一回看到沈瑾瑜还带了个人来,不免在忙里忙外之余,又偷偷找机会打量百里醉。 “这是你们少夫人。” 悉数点起琉璃灯盏的前厅里,沈瑾瑜接过丫鬟送上来的干帕子,随便在脸和身上擦拭,察觉许多双眼睛都有意无意的往百里醉身上瞄,他索性解释道咴。 他发完话,众人都明白了,总管这处阁院的沈安当即反映,回首对外吩咐,“把公子用的换成双人份,赶紧使小舞儿打马去街角的铺子里各取一套新做好的寝衣,一套明日换洗的常服。” 罢了又笑眯眯的看向百里醉,“奴才沈安见过少夫人,不知少夫人睡前有什么特定的习惯没有?比如读个诗书,点个香薰之类。” 他的心细和妥帖直让百里醉反应不及,不可思议的眨着眼看向沈瑾瑜,疑似还没搞清楚状况。 哪想,沈瑾瑜懒得解释,直接替她做决定,“点个味道清淡凝神的香吧,你们少夫人少时没进过学堂,诗书这些她不感兴趣的。” 被当众说没文化,百里醉不乐意了,“谁说我不感兴趣?” 她主动和自己说话,这让沈瑾瑜很高兴,俊眉扬起,诧异,“原来你感兴趣?” 转而他吩咐沈安,“去。” 顿了顿,他又刻意道,“尽量选简单易懂的,要是你少夫人看不懂,本公子就罚你。” 沈安打小就在沈家长大,头上顶的姓氏都是‘沈’姓,正儿八经的家奴,家奴中地位最高的这种。 先他和他爹在烟雨城本家为老爷打理些许生意,这些年老爷将家业都交给二公子,他自己便也到了这个地方来。 虽说平日看起来像只是在阁院留守打扫的,其实,沈家许多事都由他管着,是个得力的人。 对沈瑾瑜的喜好脾性他更了解非常。 远的就不说了,至少这阁院被二公子买下来到如今,之外的人谁也没来过。 女皇那会儿还不是女皇的时候看上了这里,开口想要,他们公子硬是没给! 眼前的少夫人就不一样了,甭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怎么传的,沈安以眼见为实,公子对夫人就是上心的! 他嘴甜的说了几句好话,哄得沈瑾瑜频频对他投以赞许之色,而后笑呵呵的出去操办所需去了。 临了,他灵机一动,悄悄的差了个两丫鬟到国色天香楼取几坛公子最喜欢的酒,配上些点心。 抬头一望天,竟然没再下雨,放晴了! 月亮自重重黑灰厚重的乌云里渐而显露,今日十五,圆得很。 …… 其实阁院从外面看就不大,中间一栋四层的主楼,两旁是下人住的屋子,后面的小荷塘与外面的湖水底部相连,风拂杨柳,月色稀照,美极妙极。 浴房在顶层,下面是寝房,再下面是书房,底层乃正厅和书房。 故而百里醉沐浴之后,换好衣裳走下来,就见沈瑾瑜独自坐在寝房的窗边。 寝房里没有点灯,好在月亮出来了,月光很美很温和,渗透进这屋中,让人能够清晰视物。 他呆的那个位置颇有意境。 有点儿像现代的飘窗,窗边置一厚厚的毯,中间放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满美酒佳肴,香飘四溢,闻得她真有些饿了。 “要不要过来吃些东西?” 沈瑾瑜没有看她,只听闻她步声顿在不远处,好像在做着他不清楚的犹豫,他便先发制人,出声询问。 对百里醉的脾性他总算有更深一层的探清。 她是大智若愚的那类人,讲道理你肯定讲不过她,就算讲得过,她也会迂回,从侧面耍无赖瞒混过去。 而真要触及她的原则问题,那当真是一副大义凛然,雷打不动的模样。 所以,假如沈瑾瑜对她说的是‘要不要过来喝一杯’? 她绝对有立刻对他生出戒备,摇摇头就拒绝了。 ‘迂回’这个招数,沈二公子早就学会了,只不过他沈家越发势大,久而久之养成他说一不二的霸道。 此刻用来对付百里醉,不仅手到擒来,还怀旧。 加上她刚泡了个花瓣澡,阁楼里弥漫着叫人放松的熏香,很容易让她卸下防备。 再加上她先前受了委屈,正因为嘴上没说,心里定憋坏了。 一憋气,肚子肯定会饿。 沈瑾瑜垂眸扫了眼桌上的小菜,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狡黠,“我想你应当饿了,就命人准备了些许你爱吃的。” 他都算好了,滴水不漏。 百里醉本就在垂涎他跟前小桌子上的菜,得他好言邀请,还是特地为她做的,怎么能白白辜负人家一番美意呢? 于是乎……上钩。 走到他对面坐下,干净的碗筷早已准备好了。 百里醉不讲客气,拿起筷子先夹了一枚外酥里嫩的滚油丸子塞嘴里,咀嚼。 肉汁的鲜美瞬间充斥她的口腔,实在美味啊…… “小心烫。” 沈瑾瑜见她一动就先夹了颗丸子包在口中,真怕她被烫着,这句关心倒是发自肺腑。 “不烫不烫,不用管我,你喝你的。”美食当前,百里醉一边吸气,一边横扫。 别说形象了,连她对面那个人都顾不上。 她刚洗过澡,头发只用一根发带系了发梢,水蓝色的寝衣是用冰丝制的,恰好这窗边有月光晒近,不仅把她这只小馋猫周身笼罩得似自身在泛微茫,还给她行了个方便,让她能目标准确的觅食。 这幅模样在沈瑾瑜的眼里不知道多可爱,多水灵,多……美味可口。 本来她就长得不差,天生一张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脸。 脾气方面看起来凶狠,实则挺讲道理。 会看脸色,又识大体,世面么……应当是见过的。 细细回想了一番,沈瑾瑜真没看到过她因为浮华的东西瞠目结舌过。 至于其他的,她家里对她不好对于他来说更好,往后全天下就只有他对她好,她一定会记在心里。 那个文昀飞就别想掺合了,来即死。 沈瑾瑜没打算手下留情。 这么一个连自己父亲母亲都挑不出错,千百般维护的人,他对她真是越看越喜欢。 打住藏在心底那一缕控制得极好的情绪,他故作稳重的道,“来的时候我不是说过有话要对你讲么,你吃着,听就好。” 百里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正正的,莫非准备说服她接受他? 开玩笑!她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由是她没有吭气,先围观,后而见招拆招。 想罢低头,继续横扫,雷打不动,风雨南摧。 就算她是只软包子,那也只是一层软软的包子皮,里面可是石头造的,要伤着她中间那颗琉璃心,使出看家本领都不一定。 沈瑾瑜猜得到她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别看她闷声不响,人家有主意得很! 横竖他有的是闲空陪她耗,就从今夜开始。 两人都默默的打定了主意,沈瑾瑜语气随意的说起当初和女皇陛下的过往来。 “我与祁若翾是在雁城认识的,那时她还是公主,夫君乃镇军大将军孙鹤清,我正受父亲之命前往接管那处的生意,雁城乃北境边城之一,虽没有苍阙繁华,却也是座大城,我没想到祁若翾会主动找我,可是你猜,她找我的原因为何?” 【沈二开始给百里醉下套了哈(窃笑),可是咱们醉姑凉不好糊弄啊,鹿死谁手……】 423. 【公子求婚】亲,从了我吧5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沈瑾瑜主动说起自己和祁若翾相识的过程,这点到撞对了百里醉那颗带有八卦潜力的心。 “为什么?”她顺着他的意思问,随口一猜,“找你借钱?” 话罢沈瑾瑜眸中忽闪,莞尔,“差不多,是找我借粮饷。” 祁国疆土广阔,除了蒙国之外,西有一众小国结成一气,相辅相连,东有东华海船王独孤世家,南有擅于巫蛊之术的苗人。 乍看天下太平,实则战事一触即发祧。 故而从前大祁真正的局面是:京城中有三大家族鼎立,在君王的掌控下相互之约,为皇权所用,而边境的各个重要的关口边城,都设有勇猛的武将,驻兵镇守。 祁若翾下嫁,看似草芥出身的孙鹤清将军蒙了天大的恩德,然而这却是天烨帝当年笼络他的手段之一。 自然,长公主与将军的感情又是另一番说话了咴。 雁城乃长城最北,是北境五大边城之首位,历来都由皇帝最信任的武将坐镇。 然而皇帝给的兵马足够了,供养兵马的粮饷却青黄不接,这情况更是边城守将都会遇到的问题,实在寻常。 武将们都很有血性,皇上信任我才会给我带兵守城,我要是总问他要钱,这不大好。 由此,武将们时常自己出去拉赞助。 赞助怎么拉呢? 就从自己守城的大商贾那里入手。 这年头太平日子比打仗的日子多,武将们有一套惯用手法。 先把商贾召集起来,然后说,这是我的管辖,你们在边城做生意,意外不可预料,这么着吧,我呢,有个想法,咱们先搞个登记,以后只要进入我的范围,我就派专业的军队来接应你们,防止外敌、马匪之类来打结,杜绝一系列会发生的危险发生。 但是! 这兵马是皇上给的,主要用途还是拿来保家卫国,不能白白给你们用,所以……要收取少许费用。 商贾们一听都觉得有道理,毕竟他们做生意就为求财,况且你经过人家的地盘,要是不合作,军大爷有的是法子刁难你。 于是商队往来更安全了,军队也有粮饷补给了。 在边城,这样的合作一度达到欣欣向荣的鼎盛。 当年沈瑾瑜刚到雁城,遇上的就是那么一个和乐融融的情况。 可是沈家早在沈禄爷爷那辈就在培养暗人是私卫,根本用不上边城守将派兵来帮忙。 在这方面沈家有绝对的自信,来一场士兵对他们家暗人的比试,没准放水都能赢。 由是当他去到雁城,不屑一顾的把自将军府来洽谈保护的人拒得直接后,祁若翾亲自出马。 沈家财满天下,放过哪个都不能放过沈家啊! 那是一场相当长的拉锯战,祁若翾仗着自己乃大祁公主的身份,沈瑾瑜走哪儿跟哪儿,充分发挥她的聪明才智做说客,目标毫无偏差的对准他的荷包。 而沈瑾瑜呢,他自来奸惯了,有钱人都是很抠门的。 我自己赚的钱想怎么花都行,哪怕站城楼上撒银票,那我也乐意。 听他说到这里,百里醉咬着筷子深有感悟的点头,“你们有钱人真是爱随心情做事啊……” 沈瑾瑜神情里满满都是自得,“这就是有钱人的权利。” 她忍不住吐槽,“所以人家现在做女皇了,才把你整得这样惨。” 此话立刻引得他瞪眼,凶神恶煞恨不得撕了她似的。 百里醉往后缩了缩脖子,岔开话题,“后来呢?” 他脸色稍霁,接着道,“后来我有一日,我出城办事,她照旧跟来,结果我和她被狂匪捉去……” 那件事对于沈瑾瑜而言并不算太美好,狂匪没有穷凶极恶,没有人性,有时烧杀掳掠是为了钱财,又时只是一时兴起,图个痛快。 当时被抓后,沈瑾瑜的第一个反映竟是先去怀疑祁若翾,莫非为了叫他捐献一笔军饷,连这等演戏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可惜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在认清形势之后,他和祁若翾迅速达成共识——一定要逃出去! 两个人不计前嫌联合起来,和狂匪周丨旋足足七日,才得以钻了空子逃了出去。 谁知这厢刚刚脱困,接着又迷失在一片乱世林里,困了半个月。 孙鹤清带着兵马找到他们的时候,二人饿得只剩下皮包骨。 最绝的是祁若翾还对沈瑾瑜说笑,要是她不小心死了,沈家在来祭奠的时候可要送份厚礼。 就是死都惦记着她夫君的兵马。 也是很久以后沈瑾瑜才得知,之所以身为大祁长公主的祁若翾,会如此不遗余力的缠着他一个生意人,全因祁尹政在赐她丰厚嫁妆后,雁城三年无军饷。 听到这里,百里醉都为之生出感慨,“女皇陛下对孙大将军真是有情有义。” 那情况不和她在百里家差不多么? 老爹把自己卖出去换取利益,女儿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各安天命。 先皇不厚道啊! 沈瑾瑜小口的饮着酒,眼神有些涣散,像是还在想很久远以前的事情。 别说自小长在深宫,金枝玉叶的公主了,哪怕寻常普通的女人都难为她的丈夫做到这一步。 不知道为何,那时饿得骨瘦如柴的祁若翾对他说的每一个字,还有她的表情,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被困在乱世林的时候,她宁可饿着也要先保全他。 夜晚他冻得寒症发作,亦是她用身体为他取暖。 她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己的丈夫。 或许,沈瑾瑜是被打动了,也或许他实在向往。 在他心里的祁若翾聪慧,勇敢,执着。 而在那件事过后,他们顺理成章的成了朋友,深交下来更是越来越欣赏她随和洒脱的性子,爽朗豪迈的情怀。 于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祁国的公主,一个将军的夫人,就那么不知不觉的走进沈瑾瑜的心里去。 孙鹤清死后,是他陪她度过暗无天日的痛苦时日。 没有太多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 随后祁国的动丨荡,她远嫁南疆,是他一手操纵布局,将她深藏。 他们一路走来,风风雨雨都一起经历过了,彼此的关系似挚友,又似情人,总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可是,自从祁若翾登基为皇,一切都改变了。 “说来说去你都觉得她不该做女皇,不过确实也是这样,男人可以欣赏女人,却大多无法接受女人比自己强,权利地位……更别说她还是一国之君。” 百里醉的分析很到位,沈瑾瑜本来条件反射的又想反驳,但把她的话略作思索后,认命的哑然失笑,“你说得很对!” 她颇为得意。 其实听他说了这么多,他和女皇之间的还真是千丝万缕,给把金剪子都不一定能剪短,谁能搀和得进去啊! 因此百里醉一点担心都没有了,她觉得自己只是他们的小插曲,很快就会过去。 本着排忧解难的心情,她欢快的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瑾瑜竟然反问她,被月光晒得发白的俊庞满是不解。 仿佛他压根没在想今后,今后他和女皇要如何。 百里醉急了,提醒他道,“皇上啊,她身边的男人可多了,那个邵和没安好心,你可要抓紧着点!” 别的她不清楚,女人风流起来不比男人差! 尤其大祁国不似她了解的那么封建保守,男女成亲后不但能和离,各自嫁娶,那男人家养歌姬舞娘,女子在外面抱戏子面首的事更不少! 在身份地位上沈瑾瑜已经站了弱势,他要是还不有所行动,祁若翾很可能永远不会再搭理他。 谁知他全无所谓,冲她眉开眼笑的说,“她身边有几个男人和我没关系,我不是都与你成亲了吗。” 百里醉惊悚了! “话不能这么说。”她反映极快,意识到沈瑾瑜在给自己下套,连忙改话锋。 “我们早晚要和离对不对?你和女皇真心相爱对不对?我留在沈家和你在一起也不能做出什么贡献对不对?你看,你和女皇一起经历那么多波折,酸甜苦辣都尝过了,虽然不能做夫妻,但胜似夫妻啊!这哪里是我能比的!” 一口气说完了,她冲他心虚的笑,“呵呵,呵呵呵……别这么盯着我看,怪渗人的,你说句话啊。” 沈瑾瑜长长的‘哦’了声,用一种慢悠悠的,存心折磨人的语速道,“你留在沈家能不能有贡献这一点,你看女子话坊多得父亲的欣赏,从此事就证明你很有经商头脑,我沈家不缺银子,只缺人才。” 他从她的话里找破绽,逐个击破,滴水不漏。 “其实我和祁若翾经历虽多,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都不认为她与我相爱过,至于说真心就更不确定了,你说我们胜似夫妻,这样的夫妻不如不做,再说,你与我才是真正的夫妻,对不对?” 他这个学着她问的‘对不对’,愣是将百里醉问出一身鸡皮疙瘩。 没等她来得及说话,沈瑾瑜捏着酒杯,隔着桌子,探身靠近她,继续道,“最后说到你能不能比,这个当由我说了算。” 他的眼神混沌似无边无际的黑夜,最亮的星辰都透不出半点光彩来,百里醉瞠目勉强和他对视,两条眉毛直打架。 她笑得像在哭,“女皇是天之骄子,我哪儿能比?” “那是。”沈瑾瑜谈判的才能充分发挥,“皆因为她站得太高,是我们寻常人不可触及,我终于清醒了。” 冷不防,百里醉脸色忽的沉了,语色也变得强势起来—— “于是你退而求其次,觉得云端攀不上,转而弯腰来捡我这把泥?你当老娘是你想捡就给你捡的?!” 沈瑾瑜诧异,都还没反映过来,百里醉粗蛮的揪起他的衣领往前一带,同时她生猛的用脑门狠狠的向他撞去! 只听闷闷的一声响,紧接着是沈二毫无防备的痛呼。 “百里醉,你个疯女人,你竟然……” 沈瑾瑜抱着他饱满的额头,痛得歪在一边,要不是窗棂高出五、六寸,没准他都摔下去了。 百里醉已经站到旁侧去。 一手叉腰,一手揉着额心,她霸气十足的说,“告诉你,你想追求老娘,老娘都还要考虑一下,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你还不是女皇用剩下的二手货!” 她可是正规厂家出品,原厂包装,外面那层塑封都还没拆呢! 这世上三只脚的猪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遍地都是! 凭什么非他沈瑾瑜不可! 听她把自己形容成……二手货。 沈瑾瑜刻意压制的脾气再也稳不住,胁迫的威胁道,“立刻滚过来给我赔罪,敬酒不喝喝罚酒,别怪我翻脸!” 哟喝,脑子都被她撞得凹下去了,还威胁她呢? 百里醉浑然不觉,“你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囚禁我?来啊我不怕,你试试,我不愿意的事情看你能不能勉强我。” 沈瑾瑜冷笑,侧眸慎慎的凝视她,没有再说话。 他的沉默,让百里醉气势更加汹涌,“还有啊,我这个人没那么随便的,你人长得好看但脾气差,钱多却霸道不讲理,表面斯文,内里阴暗,啧啧……这和离我是离定了,你……你……” 还没‘你’完呢,自己是怎么回事? 忽然头狂晕! 她不受控制的往后踉跄两步,两腿发软,一屁股往后坐下去,直接倒在绒毯上了。 这个时候,沈瑾瑜脑门的痛也消散许多。 他从从容容的站了起来,好整以暇的自顾整理了一番,再慢步到她跟前,蹲下,爱怜的看着她,同情而又极斯文的道,“娘子,骂人不好,你看,遭天谴了吧?” 百里醉头晕目眩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全身还没力气,不需要问,她都知道是他对她下丨药了。 所以,直接开骂—— “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打不过我就使诈,有本事解药拿出来,我们单挑啊!” 沈瑾瑜被骂了也不恼,尔雅的蹲在她眼前为自己辩解,“首先为夫有一点要说明,药呢,不是为夫下的,因为为夫从来不爱吃滚油丸子那么油腻的东西。” 且是入夜他从来不用菜,纯喝酒,这些习惯是他身边的人都晓得的。 他吩咐下人准备百里醉爱吃的小菜里面,没有说过要加一道那么……看起来引人食欲,但却又是他很不喜欢的那类。 原因只有一个:有人在菜里动手脚了。 他们都知道他不会动菜,为了以防万一,就算他动筷子,也不会碰那道滚油丸子。 故而究其始末,给百里醉下套的人是别个,和他沈瑾瑜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察觉了,不动声色的喝酒,犹豫要不要做个好人告诉她。 但她不乖,就是这样咯…… 百里醉发虚的双眼把他当参照物盯着看,他的脸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也不知道是他在一个劲的晃个没完,还是她自身眼神问题。 这药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发作起来丝毫征兆都没有。 她清醒异常,却又天旋地转的爬都爬不起来,不单如此,身体里还开始发热,燥燥的憋得她越来越难受。 百里醉不傻,打了个激灵在心里头纳闷:该不是被下了春丨药之类的东西吧?? 这个想法一钻出来,她看沈瑾瑜的眼色大变,“你别乱来啊,不然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沈瑾瑜显得很平静,平静里带着一丝小人得志,“我要是不乱来,你可能就活不过明日了,你说这要怎么办?” 百里醉似懂非懂,抱着侥幸道,“你说的是‘可能’,既然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快去把今天送菜的人叫来问清楚,我……我难受。” 她是真的越来越难受了,好像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子在她四肢百骸里爬似的,撩得她一阵阵钻心的痒。 这个提议沈瑾瑜不接受。 “叫我的下人来问,那万一不是他们做的呢?你还是我沈瑾瑜的夫人,若这样的小事我都不能解决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以为我很没用?” “你怎么会没用呢,呵呵……” 百里醉的小脸泛起阵阵红晕,费力的眯眼看他,马屁,“连女皇都拜倒在你的靴下,您沈二公子的‘威风’传遍四海八方!” 看出她药性发作,像只毛毛虫似的卷曲在地毯上扭来扭去,她自己浑然不觉,对于沈瑾瑜而言却说不出的诱丨惑。 即便他没有事,也有点儿把持不住了。 今天这个事情不难猜,除了魅玉他们几个有胆子那么做,别人不敢。 不过做得好,深得他的心。 沈瑾瑜的脾气不好,耐性更不好,对他而言说不如做来得实际。 先把人变成自己的,绑住了她的身,再慢慢想法子留住她的心。 “不尽然。”沈瑾瑜对她的马屁根本不受用,“你不是说为夫是二手货么?” 可能‘二手货’这个词一般人听不懂,但沈二公子本身就是做生意的,在家他还排老二,对这字眼实在敏感。 敏感之余更咬牙切齿。 他垂首靠近她,故意把热气吹进她耳朵里。 百里醉知道他存着坏心玩勾丨引呢,她才不上当! 开口又想骂,可再一想,自己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哄他拿解药来才是正事。 暗中拿手掐大腿肉维持清醒,她眨巴着大眼睛对沈瑾瑜讨好,“二手货有二手货的好,经验丰富,技术老道,持久力强!” 她、她要哭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沈瑾瑜却开心的笑了,“嗯,你说得很对,不如今晚让你试试?” 424. 【公子求婚】亲,从了我吧6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试? 有些事情不能随便乱试,不小心试怀孕了怎么办? 那种药性在体内肆虐,沈瑾瑜的说话声像在牵引着它们,他说要‘试’的时候,百里醉全身都烧得沸腾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暗暗掐大腿的手又加重了力道,疼得她直想喊娘,真的没想过有一天会自己对自己下狠手! 泪…祧… 疼得又清醒了一些,百里醉继续跟沈瑾瑜客套,“不、不太好吧……” 沈瑾瑜当然知道她在掐大腿,但他不会制止。 这个女人太能折腾了,还胆大包天的撞得他头都差点坏掉,不吃点苦头怎么会学得乖咴? 当然,身体力行的‘教训’更必不可少。 他依旧笑容满面,语气不能再温柔了,“夫妻一场,你同为夫讲那么多客气作甚?” 说完他就把她从地上捞起,迈步往床榻方向走去。 百里醉想挣扎,她必须挣扎啊! 可实在情况不允许。 尤其当他伸手来抱起她,两个人靠近的时候,嗅到他身上清清淡淡的香味,她就很想往他身上蹭…… 对此时此刻的百里醉而言,沈瑾瑜就像火,而她是架在火上烤的兔子,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一点点就要她的命了。 就算很清楚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她一定会吃大亏,然而她潜意识里是渴望他能将那把火烧得更旺盛。 真正的理智和情感在斗争,加上药性发作越烈,百里醉哭着哼哼起来,“沈瑾瑜你这个王八蛋,大色狼,你快放我下来,快滚!!我、我不要和你一起……” 哪有这样的? 她不愿意就用药,用强。 以前她还觉着他是个比较讨厌的正人君子,今夜全毁了。 她怎么能想得那么简单呢? 以为和奸商打交道还能全身而退。 还是说,是她把他想得太好了? 沈瑾瑜知道百里醉不愿意,确实,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喜欢就掠夺,不喜欢就驱逐,这是他生在沈家被赋予的权利。 手握权利而不用,那是不可能的。 把她放在床上,他倾身靠近,用手拨开她耳鬓边的碎发,露出一张完整的绯红的小脸。 她娇俏的五官微有紧拧,是抗拒,也是委屈。 那双因为药力趋势而变得混沌的黑瞳,只投影出一片他模糊的倒影,这让沈瑾瑜感到兴奋,对她的占有欲陡然狂增。 看着她死死咬着下唇,也不再骂他了,眼泪簌簌的往外冒,怪钻他心的。 “你听我说。”轻轻的覆在她身上,沈瑾瑜压低了声音对她呵哄道,“我不知道是从哪个时候开始的,但我喜欢你,喜欢你之后就不再喜欢她了,这说起来有点儿戏,但这是真的,你信我,好不好?” 她说不信他还能起开么? 百里醉眼泪模糊的盯着他看,压根不想应他半句。 她全身都在灼烧,还……难耐得直想往他身上贴。 要不是莫大的屈辱讲她缠绕,让她难受之余又恨在心头,恐怕她真的会主动。 偏到了这个时候,沈瑾瑜忽然变得很有耐心。 他眉眼深深的凝视她,她不点头,好像就他就不会把她怎么样。 她就是撑死了和他耗! 遗憾,沈瑾瑜就算忽然有了耐心,也只是相对从前的他而言,这一丝丝和寻常人比起来差远了。 百里醉以为自己不给回应他就没招了,怎么可能?! 他悬在她上空,眼神越来越幽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谁答应你了?”百里醉努力说出这句话的音调都是沙哑绵软的。 她全身滚烫得厉害,每次呼吸都如同先被烈焰灼烧过,抽抽噎噎的颤抖不停,那满腹委屈的模样,别说多可怜了。 沈瑾瑜晓得她正在天人大战,更清楚今晚的结果只有一个,只在这之前,他想竭尽所能的让她接受自己。 想罢,他靠近了她更多,两人几乎面贴着面,态度是用温柔伪装的强硬,“可是我想要你。” 说着他就用自己早就蓄势待发的硬实往她小腹上顶去,无赖极了! 这动作让百里醉直抽凉气。 “你想要我就要给?你干脆说你想抢好了。”她哭得鼻音厚重,闷闷的对他指责,“你说你喜欢我?有这样喜欢的?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样儿的?” “好好好,你先别忙哭,你跟我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喜欢?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看她泪珠子成串掉,直让沈瑾瑜胸闷得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女人在他面前这样过。 祁若翾就不说了,许是只能说在此事上女皇从来都放得开,和他一起追求至极的快乐,但往往身体能得到满足,真说到心…… 他和她的心最近的时候有多近呢? 而其他的女人就更不要说了,哪个不是削尖脑袋想爬他的床,不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没准还会过意不去,怎可能会对着他哭成这样…… 沈瑾瑜不喜欢百里醉的话,单凭着男人那一股冲动上来,强要了她又能如何?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她倔脾气上来,把头撇开,又想拿手去狠命的掐大腿。 那手刚摸到腿上,沈瑾瑜就先一步将她手腕捏住。 再给她糟蹋下去,这腿都要废了。 他又好气又无奈,“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和我相处这段日子,从没对我动过那重心思?” 她斩钉截铁,“没有。” 他简直要郁结而亡。 彼时屋外,魅玉响响亮亮的叹了口气,“少夫人,你就从了我们公子吧,奴婢们自小跟在他身边,还从没见过公子对身这样好声好气的,要是公子不喜欢你,” 这厢听她说完了,魅玥接着道,“奴婢还要帮公子喊个冤,今儿这事是奴婢们自作主张,药呢……是问国色天香楼里的太王夫大人拿的,当年太王夫和颜家小公子可是用这个玩意儿坑过汗皇与汗妃,除了阴阳调合,没得解药。” 快听听,沈二公子总算沉冤得雪。 沈瑾瑜一个劲的给百里醉使无辜眼色,今天晚上这个情况,他也不想的嘛。 魅妆貌似偷笑了下才继续接话的,说,“我们公子为人霸道,但霸道了才能保护少夫人不被欺负,我们公子有钱,有钱了就能让少夫人锦衣玉食,不受寒冻饥饿之苦,我们公子外冷心热,少夫人,您跟了我们公子,今后一定被他捧在手心里疼!” 百里醉都快被那药折磨死了,汗湿了背脊,自咽喉往身体里烧得不像话,就连三个人在外面的说话,都听得不太真切。 她眯着眸子向外看了一眼,只能勉强望到先前她和沈瑾瑜坐着吃吃喝喝的那扇窗户。 透过窗,正好可以看到月亮,月光亮得发白,却不能为她消退身体的渴求。 百里醉是个牛脾气,她收回眸光,再看了压在自己身上不肯挪开的沈瑾瑜一眼,逞强的讽笑,“你们把他说得那么好,怎么不一起嫁了他?” 结果三人齐齐道,“因为公子只喜欢少夫人吖。” 魅玉再说,“少夫人,***苦短,再过半个时辰就晚了。” 魅妆坏心的补刀,“不过不打紧,我们公子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去见阎王爷的。” 话罢了,三个人嘻嘻哈哈的笑了一阵,沐浴着极美的月色,轻功一起,在高低错落的房檐上起伏,不得片刻就跑远了。 阁院弥漫着暧昧气息的寝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百里醉拧着眉头看沈瑾瑜,倒是没再哭了。 沈瑾瑜不说话,任她看个够,他自己心里也有想法。 两人隔着绸缎的衣料身躯轻柔相贴,她身上的滚烫一点一滴传递与他,还能等多久,他不太确定。 得魅妆她们做了解释,沈瑾瑜认为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倘若百里醉真的不愿意……他想他应该能拿得到解药。 说没有,那是那三个丫头故意骗人的。 正是沈瑾瑜打算放弃的时候,百里醉犹犹豫豫的开口问他道,“你……真的喜欢我?” 他微有怔愣,深眸很快全然凝结于她,“不喜欢你和你在这里瞎折腾什么?” “那……” “祁若翾?” 没等她说出来,他先道,“都说了那种喜欢不同,不甘心要多一些,若我和她的关系是你想的那样,你认为她会给你赐婚么?” 祁若翾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实则沈瑾瑜到此刻都没搞懂她到底想做什么,是想借百里醉摆脱他,还是成全他?他都不清楚。 毕竟他的权利越来越大,染指朝堂,那些私下对他弹劾的进言越来越多。 天下安稳与他,沈瑾瑜不可置否的认为祁若翾一定会只顾虑前者。 那么,这就不是他要的感情。 百里醉对他而言就要截然不同许多。 她胡乱闯进他的生活,弄得他鸡飞狗跳,潜移默化的让他竟然对她倾心,在这其中他甚至毫无察觉。 故而他认为,这样的喜欢,这样的感情是最纯粹的,也是她出现了之后他才大彻大悟,他神往许久的感情并不是非祁若翾不可。 收回神思,再见百里醉盯着自己的眼睛里将信将疑,沈瑾瑜异常冷静,他笑道,“你想我怎么说呢?眼下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不如往后且行且看,如何?” 且行且看? 他的意思是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是喜欢她的? 坦白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无法相信沈瑾瑜会看上自己。 说她没自信也好,不识时务也罢,要换从前她早拔腿就跑了,眼下这状况,实在是逼得她没有办法,不得不去面对。 看出她有所动摇,沈瑾瑜抓住机会问,“你呢?你可对我有半点心思?哪怕只有瞬间也好。” 瞬间他也要么? 百里醉略感到诧异,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感受到他难得的诚实,她便也老实作答,“我……不知道。” 媚丨药摧残着她的意志,他每次说话时吹拂到她脸上的气息都能让她丧失心智。 就在这节骨眼上,沈瑾瑜居然低下头来,在她唇上轻轻的一啄,再极富技巧的伸出舌头轻轻扫过,湿滑的触感顿时让百里醉的骨头的酥麻了。 耳边,他半哄半骗的说,“既然不知道,我们不说了,先做,好不好?” 于是百里醉神魂颠倒的应了他一个‘好’字,外面那层月华锦袍随之落地,他的吻也如她期待的那样密密麻麻的落下。 最后的意识全然溃散。 喜欢? 沈瑾瑜? 百里醉当真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对没可能的事从不多做想法。 可是当他褪下她的衣裳,与她彼此毫无保留的赤丨裸相对,那一时,她不得不承认,对沈瑾瑜这个人,原来她从来没讨厌过啊…… 在进入的时候,沈瑾瑜很是小心翼翼,但她一点儿都不疼,或许是因为药性发挥了作用,不仅如此,反而让她有种重获新生的释放。 他怕伤着她,正是克制的紧绷着一根弦儿时,身下的人忽然抬起小屁股来完完全全的迎合。 两个人同是闷闷的沉哼了一声,占有的填满,滚烫的紧致,销丨魂得前所未有。 “不疼?”他腰板僵了僵,支起上半身问那又是拧眉头,又是撇嘴的人。 看似冷静的眸里全都是火烧火燎的情愫,丝丝缕缕的把身下的人缠绕,越陷越深。 百里醉有些难以启齿,总不能说她很舒服而且还不够吧? 为难的瞅了他两眼,她索性抬起腿儿来,顺着他的小腿肚往上勾,哼哼唧唧的羞涩表示,“你可以放开点……” 经她一撩,沈瑾瑜立刻心领神会,垂首吻住她的小嘴,再将她的小舌头拖出来含在口中允吸,将灼热的分身挺入她娇嫩的身子里。 谈不上掠夺,却是身心合一的享受。 百里醉没他想象的那么扭捏,相反在他身下坦然承欢的媚惑劲儿让他心神荡漾。 自然作为回馈,经验丰富、技术老道的沈二公子充分发挥他之所长。 至于持久力,那简直是一定的…… 一夜尽兴。 …… 隔天百里醉醒过来的时候,照旧先被沈瑾瑜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吓一大跳。 随后脑海里把头夜发生的事回放了一遍,了然了。 天色尚早,最多刚到辰时,外面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唱着小曲儿,明媚的光渐而灿烂,像是个晴朗的日子。 沈瑾瑜睡得颇沉,均匀而沉缓的吐息一下下的往她面上扫,挠得她有些痒。 她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半响,兀自做思想工作。 欣喜么?谈不上。 难过么?完全没有。 脑中最清晰的画面都异常香丨艳。 昨天晚上她是多么的媚骨生香,他又是多么的……勇猛。 默默吞咽了下,百里醉悄悄翻了个身,直勾勾的双眼对着里侧的墙面怔怔然发愣。 她竟然就这样和他睡了啊,那今后要怎么办? 身后,她刚有动作,沈瑾瑜就醒了,见她转身背对自己,他自若的就贴了上去,一手霸道的横在她的腰间,还要与她的手十指相扣,下巴搁到她颈窝里去,带着浓厚的睡意道,“这就醒了?” 自然了,劳作了一夜的两个人啥也没穿,他贴上来的那刹百里醉就更觉得不对劲了。 “不行!”她打了个激灵,扯着被子翻身坐起来。 沈瑾瑜掀起眼皮瞅她,黑黝黝的眼底渗出些许不解。 该做的都做了,难道她还想不认账? 真要那样可就有意思了啊,他沈瑾瑜的生意满天下都是,还从没被哪个赖过账,更之余是把自个儿搭进去的大生意。 “什么不行?”他问。 百里醉精神头十足的看向他,义正言辞,“我要和你重新订君子之约!” “……”沈瑾瑜无奈了。 还以为她会逮着他问个‘喜欢’、‘爱’的,哪知她说要重新定君子之约。 他当多大一回事。 “好好。”满口答应,他伸手捞她躺下,“再陪我睡会儿。” 百里醉很配合,状似乖巧的缩他怀里了。 相对一时沉默,仿佛都在享受这刻的平静。 隔了小会儿,还是沈瑾瑜先没忍住,望着她的小脑袋问,“怎么一醒来就先要改个君子之约?” 百里醉知道他的意思,撇撇嘴道,“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我还跟你计较昨天晚上干什么?不如抓紧给自己将来谋点福祉。” 聪明! 沈瑾瑜在她额上亲了下,继续问,“你想怎么谋?” 既然他问了,她也不客气,张口就道,“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么?我这个人心眼儿很小的,沈家少夫人的位置暂且先坐着,要是你表现不好,我还是要和你和离。” 这同她有没有和他睡过没多大关系,做人要讲原则。 沈瑾瑜佩服的‘嗯’了声,“然后呢?” “然后等吃了午饭我们坐下来细细的商讨,最好再找个公证人,要有名望说话能作数的,我看那位传说中的太王夫大人就不错。” “好,一切听凭夫人做主。” 摆了一脸妻奴相,沈瑾瑜贴着她耳朵边,满怀期待的最后问,“其实你心里是有我的,如若不然,这会儿怕是又要哭了,醉儿,你就跟为夫说一句,昨天晚上你是心甘情愿的,对不对?” 百里醉回头斜斜的瞟了他一眼,“昨天我中了药对不对?要是没有男人来解就会死对不对?你又恰好在我跟前对不对?而且我承认你的技术是一流的,对不对?所以……” 结论是—— “我怕死吖!” 而且沈二公子长相身材都有,她也实在没什么可挑的了。 打死不承认! 425. 【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1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美好的早晨就在百里醉的打击下,让沈瑾瑜硬生生的幻灭了。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原来她是怕死才从的他? 原来,她也是看准他长相身形,权衡下来觉着不亏,才从的他? 原来……许是换一个人,她想活着,就算不如他,她也会闭眼将就? 沈瑾瑜在彻悟这个女人没心没肺到了极点的同时,彻彻底底的感觉到了危机所在祧。 尤其,这时候还来了请帖一封,是自藏秀山庄发出的,汗妃的亲自邀请。 …… “藏秀山庄!!!是不是颜家传说中建在各种隐秘地方,规模似皇宫的哪个藏秀山庄?!!咴” 吃早饭时已到隅中了,听到这个消息,百里醉显露出平时少见的兴奋。 藏秀山庄啊,这和武侠里藏着珍宝秘籍的那些地方有异曲同工之妙,听了都让人想去一探究竟! 她拿着筷子,连面前满桌子的好吃的都顾不上了,两眼绽放精光望向沈瑾瑜,“我们要去的吧?” 沈瑾瑜手里捏着滚金边的帖子,面上满满的‘不待见’,得她那期待的目光投来,他更加不痛快。 “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是个山庄而已,有什么好去的,再者说,汐瑶昨儿个对你说的那些话你这么快就忘记了?” 这帖子来得一看就没安好心! 还有重点在于,百里醉竟是用了‘传说’来形容藏秀山庄,听得沈二公子脸上不曾表露,但内里已然腹诽得停不下来。 想起昨天的事,昨天…… 这一说昨天百里醉满脑子的儿童不宜,最最前面被慕汐瑶出言挤兑的那件反而没记在心上了。 人家是汗妃娘娘,身份尊贵,本来就站在女皇那一边的,就算出于为沈家好这一方面,对她那样无可厚非。 所以想了想她得出结论,道,“汗妃娘娘对我不了解,她关心你才会说那些话,其实……我还真不大介意。” 沈瑾瑜差点把刚送进嘴里的茶全喷出来! 他斜目睨她,用寒慎慎的眸光,“看不出睚眦必报的你也有心胸广阔的时候。” “那是自然。”论耍嘴皮子,百里醉极少占下风,“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这个人本性是很随和的,再说汗妃娘娘不是已经表示昨天是她的不对了吗?于是你不认为我该表现得大度一点,与她礼尚往来?” 沈瑾瑜状似认同的点头,转首却吩咐来送帖子的慕宝,“回去告诉表小姐,本公子与少夫人——不得空。” “……沈瑾瑜。” 以为成事的百里醉正埋头啃鸡腿,听到他无情的话,艰难的抬头看他,嘴里叼着大块鸡腿肉,话都说不清楚了。 沈二公子回以她爱怜的眼神,顺手拿起丝帕给她把沾了油的脸颊擦了擦,语气很温柔,“入了我沈家的门,你就该知道一家之主是谁。” 他这句话语带双关。 沈家的门她都进了几个月了,但昨天才合房。 那话真正的意思就是:你都是我的人了,今后得听我的,别瞎折腾,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勉强把鸡腿肉咀嚼吞咽完,百里醉笑眯眯的,“请问我是你养的小猫呢,还是小狗呢?你说怎的就怎的?你讲不讲人丨权,有没有人性?!” 不就是睡了一夜嘛,她就当、就当……就当——吃了一餐霸王餐!! 男人么,闭上眼关上灯,还不是都一样? 最多他沈瑾瑜硬件设施好点,性能优越点而已。 别人她也没试过,还不是便宜他了。 但是,要她因为这点,今后就得在他跟前矮一大截,那结果只有一个,她不说他也知道。 从她眼中,沈瑾瑜看出绝对的‘不妥协’,她那个脾气,着实让人头疼。 蹙着眉,他呻吟了下,语气依旧温柔,还多了几分商量,“藏秀山庄不得意思,你要是想出去玩,不如我命人准备一番,我们出海,东华海上大小岛屿成百上千,每个都不同,有意思极了。” 百里醉油盐不进,“我不。” 沈瑾瑜明显想发作,但近来他学会了按捺,他和她讲道理,“汐瑶的帖子明显没按好心,她对我有误解,我不说你也该知道的。” 谁想百里醉太老实了,吃饱喝足一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的瞅他说,“其实她对你的那个‘误解’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误解啊……” 沈瑾瑜闷出一口老血! 挥手把四下伺候的人都散了,他抱着手无可奈何的看百里醉,张了张口,又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当真叫他七上八下的。 什么时候轮到他去揣摩哪个的心思? 什么时候落到这般田地了? 他问她道,“昨天晚上的话需要我再对你说一遍么?还是写下来,你每日晨起先瞧上一瞧,当作提个醒。” 百里醉也知道她的话有点伤自尊。 坦白说,假如他不喜欢自己,就不会有魅玉她们卯足劲搞那么多花样出来。 而从沈瑾瑜的立场出发,他真的没那个意思,依照他的性子,绝情起来,随便丢个男人给她解决内需都是可能的。 可是对百里醉而言呢,她不是个悲观的人,不会觉得世界上任何好事都轮不到自己,却也并非过于乐观。 打个比方。 假如她去买彩票,一个月中五块钱会让她很高兴,她也会觉得拿这五块钱拿得理所当然。 让她怀着中五百万的心情去买彩票,那是天方夜谭。 她觉着自己是那种每天持续买彩票,偶尔中个小奖就能开心的人,五百万?买到老死那天兴许都轮不到。 以为轮不到的事,她从来不去想。 那么神奇她就是中了头彩! 想必任何人在如斯时候,第一反映都是不可思议,不敢置信吧? 她也是啊。 况且沈瑾瑜这五百万能不能兑现还另有说法。 万一搞错号码了呢?万一是人家跟她开玩笑呢? 没个准的变数太多了,她不贸贸然相信,也不盲目不信,总得给她个喘息斟酌的余地不是? 思绪罢了,视线汇聚到沈瑾瑜那张沉肃的俊庞上,看出这‘五百万’隐隐透出的恼怒,想解释不知从何说起,他有他的自傲。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蓦地,百里醉恍恍然。 她把他比作五百万,那就怎么样都是好的,她不讨厌,甚至还很欣喜,乐于去接受。 这说明什么呢? 她也是喜欢他的啊,不然今早一觉起来,她为什么连失丨身的自怜自哀都没有丝毫? 是百里醉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置于圈子的外面,不敢走进去。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 沈瑾瑜见她出神出了半响,结果就冒出那么一句他听不懂的话,不免不耐道,“这样是哪样?” 该做的他做了,该说的他也说了,要是她还…… “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啊。”打断他矛盾的心绪,百里醉坦坦然道,“我信你,不过这和我们去不去藏秀山庄是两回事。” 听她说了‘信’这个字眼,沈瑾瑜脸色柔和了少许,“如何是两回事,说来听听。” 百里醉道,“我在文城的时候就听过这个地方,对我来说藏秀山庄就像故事里藏宝藏的地方,能去一次当然是我梦寐以求,可是如果你不让我去,我会认为是你对我们的感情不够相信。” 感情? 她竟然说了……他们的感情。 沈瑾瑜眼中绽出明显的喜色,“我没有不相信。” 百里醉摊手,“那就是了,既然你都这么说,去与不去有什么区别?去了还能向我证明,这对你来说百利无一害吖。” 沈瑾瑜沉下眉眼略作思索,半响松口道,“那半个时辰后出发吧,天黑前就能到庄子里。” 她大喜,“你答应了?!” 他摆了一脸的犹豫不定,淡淡望着她,勉为其难的‘嗯’了声,又没脸没皮的说,“先亲我一下。” 百里醉把藏秀山庄当成古代版山水迪斯尼,只要沈瑾瑜答应,一切好说。 探身靠近过去,双手捧起他的脸,大大方方的在他脑门上亲了一记。 沈二公子心花怒放,这姑娘真乖顺。 没有矫揉造作的毛病,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上道! …… 有了甜蜜的亲亲,沈瑾瑜很愉快的吩咐下人备好车马,带着百里醉高高兴兴出城,前往藏秀山庄。 秋意甚浓,马车行驶在蜿蜒的道路上,两旁枫叶红成了层层叠叠的云海,美不胜收。 凉风习习,爽朗的天气出行,假如没有沈瑾瑜的喋喋不休,百里醉觉得,那真是圆满了。 天总是不会那么轻易遂人愿。 还没到藏秀山庄,沈瑾瑜就打开话痨模式,一个劲的给她灌输。 颜家的庄子机关重重,到了那儿你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不能离开我的视线,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接着,他还将有可能出现的人给她巨细分析—— 太王夫颜朝和他儿子颜莫歌,父子两一个德行,都是阴嗖嗖暗地里给你使绊子,表面还笑呵呵对你。 他们做着蒙国的皇亲国戚,却跑到祁国来赚钱,实在——可耻! 离他们远一点! 颜莫歌刚娶的媳妇儿脑袋不大好使,对医术却无比的精通,听说不日前对调香来了兴趣,半日功夫捣鼓出一股子迷烟,把国色天香楼那条街的人弄得齐齐昏睡两天两夜。 她叫夜澜,必须离她远一点! 四方侯陈月泽是个花花肠子,和他说话会怀孕的。 前一阵他带着蒙国的小殿下逛花楼一事闹得人尽皆知,你看你看,他连孩童都不放过,真不是个好东西! 最近他和南疆来的苗女桑朵朵,加上东华海船王的弟弟独孤鸣,三个人不清不楚,走到哪里却都形影不离,诡异极了! 那桑朵朵说话不经脑子,独孤鸣看起来老实,肚子里不知存了多少坏水没地方泼。 他们仨务必敬而远之! 定南王冷绯玉和他家王妃贾婧芝老夫老妻了,两人都是稳重端庄的典范,只这样的性情和百里醉不搭调,想来他们玩儿不到一起,而且贾婧芝是有名的才女,鉴于沈二夫人的文化水平……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听到这茬,百里醉深觉受到伤害,抬手打住,自动自觉道,“我离他们远一点,我没文化。” 沈瑾瑜怡然自得的点头再点头,不能再同意了。 他继续讲解。 山庄很大,又是头一遭邀人进去玩儿,想去一探究竟的并非只有百里醉。 加上祁若翾在一直在苍阙,皇亲国戚和大臣们大多也在东临,他不能完全预料会去的人。 这当中可能还有三贤王祁明夏,右相徐锦衣,连一直避世隐居的裴王祈裴元和他的王妃可能都在里头。 整个算下来,宴会的阵容无比豪华。 当然了,蒙国的汗妃娘娘亲自下帖子,谁不卖个面子呢? 沈瑾瑜相信百里醉心里有数,对他表妹夫祁云澈和表妹慕汐瑶这两个人,即便他什么也不说,她也会存着提防。 于是自然而然的避开不提了。 百里醉听他说了那么多,好奇点却放在他没想到的地方。 “你说裴王与裴王妃可能也会在,那位裴王妃不是汗妃的堂妹么?当年她和煜王的事……” 话到这里,沈瑾瑜看她的眼色变得闪烁,好像是在说:原来你也有市井刁民的那些习惯。 百里醉没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以前在文城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不就靠听这些来解闷?” 眼下她有幸接触,还不趁机会满足因为八卦而蠢蠢欲动的内心! 她就要直面那些戏中人了!! 看她兴致勃勃的小样儿,那对熠熠生光的眼眸充满了生机,活泼得让他看不够。 既然爱妻好奇,沈瑾瑜自是乐意说个实实在在的真相与她听。 “慕汐灵是个……妙人。”他想了一想,便是挑了这么个词儿来形容她。 “当时祁国几位皇子为皇权争夺得厉害,背后又有三大家族的势力,先皇属意老七,也就是如今的汗皇,只那时谁也不曾发觉,连我三妹妹都差点做了陪衬,好在她够精明……也不是,说起来慕家的三个女儿都是本事的,命运也都不同。” “得了得了。”百里醉没心思听他那些长篇大论,只问重点,“裴王和煜王,慕汐灵真心喜欢哪个?” 沈瑾瑜也不卖关子,直勾勾的与她对视,道,“祈裴元。” 百里醉当即苦脸,大失所望的叹气,“怎么会是他啊!” 她觉得怎么样也该是祁煜风那样的枭雄啊,哪怕他是皇权争夺的失败者…… 沈瑾瑜问,“你觉得祈裴元很窝囊?” 她点头,“难道不是?” 沈瑾瑜一语中的,“如果是真的窝囊,他能在那场争斗里全身而退,还抱得美人归么?” “这和慕汐灵喜不喜欢他没有本质关系吧。” 百里醉垂头扳着指头玩,小声说,“要是我,我肯定喜欢煜王。” 裴王的画像她看过,整个祁氏皇族的男子里面最不出挑的就是他了,还不如当年先帝南巡八皇子祁成昊来个造反轰轰烈烈呢。 “因为你是局外人,不会知道慕汐灵真正是如何想的。” 沈瑾瑜笑着同她道,“就如旁人看我,他们都以为我非祁若翾不可,连曾经的我也以为是这样,只不过……” 话说到这里,他伸出手去抓起百里醉的,将她的一双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低垂的眉眼里有蕴得柔和无边的光芒,他像是跨越万水千山才找到她,才大彻大悟,别人都不是他,别人又怎么会懂? 百里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怪不好意思。 她局促的只好拿双眼在马车里乱瞟,总之不看他就是了。 “你是借机拿别人当典型,给自己找解释说辞吧。” 她想说……沈二公子你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啊,她真的没那么介意的。 百里醉不知道,正是自己不那么介意的表现,让沈瑾瑜较劲的介意上了。 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他自嘲自娱的笑道,“没得法子,谁叫我遇上你了?” 她听得似懂非懂。 只觉被他握紧的手越来越烫,她那颗心也随着马车的颠簸一颤一颤的,越来越不整齐…… 好像,一不小心,她被感动了? …… 到藏秀山庄时天已经黑了,穿过一条狭长的山谷,一座夜色下气势壮观的山庄屹立在百里醉的眼前。 红色的灯笼成排挂在各个房檐墙角,勾勒出红色的轮廓,庄子在山水之间,山水之间又静静的握着如此一座秀眉大气的庄园。 无法想象居住在里面是如何安逸逍遥,这座世外桃源根本就是她心里憧憬的那个样子! 酒宴设在主楼前偌大的广场上,据说那楼还有个和皇宫牡丹相辉楼一样的名字,今夜给她落脚的还是当年平宁公主住的‘宫殿’呢。 广场的中央架起比人还高的火堆,火芯烧得通红,上面不知在烤野猪呢,还是别的什么,随着火候将至,散发出阵阵香味,看得百里醉直流口水。 和沈瑾瑜猜测的无差,来的人大抵就是那些。 只这里并非皇宫和外面的任何一处,来人都身着便装。 虽气度皆是不凡,但若没有沈瑾瑜从旁介绍,百里醉还真无法认出大多只从别人口中听到过的人。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比如文昀飞,她是一眼就瞧见了的。 426. 【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2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嫡女策,素手天下,【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2 看到文昀飞出现,沈瑾瑜先略有意外,之后便是不能再领悟的醒然了! 到底是他太没把文昀飞这个人当回事,在看到汐瑶送来的请帖时,悫鹉琻 眼下威胁就在眼前,说不在意是假的。 可碍着那么多人都在,若他表现出来就显得太小气,再者百里醉是的他夫人,经过昨夜更完完全全成了他的人,由此他也不好说什么,下巴一抬,高傲冷漠的路线走到底。 而百里醉呢,亲眼望见大祁顶尖的俊杰,感觉人生都升华了,愣是没有发现文昀飞的存在龛。 废话…… 这个人对她来说真是平生没见过几面,真的要她自己形容,只有一句:不大记得清长相,但是被他坑惨了! 人都来齐了,众位先是落座,从女皇陛下那儿借来的丝竹乐班悠悠扬扬的奏起乐曲,品美酒,谈天下,好不愉快顷。 坐在百里醉和沈瑾瑜左右两侧的,分别是颜莫歌和其医术了得的夫人,还有堂堂定南王与王妃。 看向左边,均是一双白衣飘飘,男子面目俊朗,女子婉约美好,瞧着真像从云端临凡而来,有仙气,还有点儿邪气。 再看右边,威风凛凛的定南王早就震了四海八方,他家王妃则端坐身旁,穿戴打扮都拣选最简单的,可那通身的气度就是高贵非常。 据说太王夫大人带着星宿死士打猎去了,还未回,用颜莫歌的话来说就是……老头儿上了年纪,不大爱热闹。 对面,一干亲王和权臣把酒言欢。 祁明夏和祈裴元坐在一块儿,兄弟两一个风姿卓雅,一个斯文清淡,不知在说些什么,偶时笑笑,偶时碰杯,直觉旁人插不进话。 祈裴元真人比百里醉在画像上看到的要好看得多! 他长得才不平庸! 也是了,只要是祁家出的男子,没有谁不出类拔萃。 百里醉默默的偷瞄了他好几回,他笑得不太多,举手投足低调气派,整个人有种神秘的气质。 与祁明夏说话的同时,他一只手始终捏着筷子,侍婢每将一道菜送上来,他就先给坐在他另一旁的女子夹一夹给她品尝。 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动作,甚至他都与她没有眼神交流,难得的是份坚持。 能够享受他这份坚持的,世间唯有裴王妃一人。 慕汐灵长得漂亮极了!! 她无疑是今夜在座最美的女人,眼波如水,朱唇若妖,娇媚有,端庄有,是那种美得无需装饰,就会熠熠生光,会夺人眼球的,任何华丽的辞藻来形容都不为过。 不管祈裴元是如何,她倒很随意,自顾吃自己的,看看歌舞表演,不时同主位上的慕汐瑶说上两句话,再逗逗和慕汐瑶挨在一起的小团子,眼神里是淡淡喜爱,淡淡的相处。 对她而言,仿佛这酒宴来不来都无所谓。 反正前面的小半生该经历的风雨早就经历过,该享受的荣华更一样没落下,如今?如今只求个一世安稳罢。 四方侯陈月泽确实一表人才,如传闻中的风流洒脱。 那位叫做桑朵朵的苗人姑娘很健谈,她是今儿个最先和百里醉笑着打招呼的人,很友善很好相处的模样。 但就是说话貌似有点……不经大脑。 她坐在陈月泽和独孤鸣中间,三人的三角恋气氛着实诡异。 先是独孤鸣和桑朵朵聊得起劲,陈月泽在旁喝酒,偶不时故意插话煞风景,惹他们斗嘴又斗气,闹腾不消停,也不知道他是在意桑朵朵,还是担任一个调解气氛的好手,不动声色的在二人之间‘参合’着。 据说这种诡异已经持续很久,在座的其他人都见怪不怪,更练就得视而不见。 汗皇陪着汗妃坐在正位上,夫妻两很是登对。 昨天百里醉就见过慕汐瑶,还发生了少许不愉快。 其实对汗妃娘娘,不能够让她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 总觉得人家做这样做那样,对自己不好,都是有原因的。 况且有什么错也差人来道了歉,今夜还不曾见到女皇陛下的身影,能做到这一步,那就差不多了。 她不是个喜欢揪着死理计较的人,而且她跟这么多权贵在一起,确实没有计较的资本。 既然来了,有沈瑾瑜的喜欢,百里醉相信他是不会让自己受哪个的委屈的。 至于汗皇么,那可真是个霸气外露的男人,长相就不说了,还是那句……他们祁家出美男啊啊啊…… 纵览眼前所有,好一派歌舞升平,充实生活的富贵景象。 果真没有照相机的世界,还是眼见为实才是硬道理! 百里醉自动脑补着关于这些人‘想当年’狗血的爱恨纠葛,殊不知,自己才是今天的主角。 正当她充分享受在其中,放任自身优越感爆棚时,小眼神忽的在众闪耀生物中发现个异类!? 不对…… 也不能那么说,百里醉会主意到,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放到这群人里就略显平庸了。 那个人和左相徐锦衣坐在一起,想必应该是个高官。 但是……为什么轮廓那么的眼熟? 夜色深浓,相隔老远的距离,中间还有巨大的篝火烧得旺盛,百里醉看得不太真切。 越这样,她越睁大了眼一个劲的猛瞧。 而那人在察觉到她的目光之后,竟也与她做起对视来。 不禁如此,百里醉仿佛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悲凉气息。 啧,你那么哀怨的盯着我看干啥?好煞风景! 事实证明,有妇之夫在酒宴上随便和哪个男人对视是要出问题的。 徐锦衣正滔滔不绝着,发觉身旁的文昀飞根本没在听,便顺着他的目光往对面一看—— 徐相是多精明的人呐!自打进了官场,站队就从来没站错过。 百里醉他不认识,可他认识沈瑾瑜,能和沈家二公子比肩而坐的,当然只有进来风头很劲的沈二夫人了。 恰逢这个时候,乐声停了下来,那边山里头有号角声响起,想是太王夫大人夜猎到大家伙,忙不迭命人报信。 “文兄。”徐锦衣一边喝酒,一边用不高,但却能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道,“虽然在他乡遇到故人,不过这样盯着望,仿佛不大好罢。” 一语惊醒梦中人。 文昀飞局促的收回目光,埋下头去想拿桌上的酒来喝。 谁知道他动作太大,心又急,不小心就将酒打翻,溅得一身都是,狼狈得无法形容。 响动毫无意外的引来众人目光,他小小一个都尉,四下随便哪个都是他惊动不起的。 人是连忙站起来,向汐瑶和祁云澈坐的那处抱拳道,“下官失礼,还请汗皇责罚。”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桑朵朵不负众望的疑惑道,“文大人又不是蒙国的官,汗皇应当没立场责罚他吧?”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 独孤鸣人好,温煦的笑着帮她圆,“你忘记了?汗皇也是祁国的云王殿下。” 所以人家是有立场的! “不尽然。”陈月泽最喜欢和他唱反调了,“大汗虽也是祁国的王爷,只这里不还有三贤王么?” 若按这位分排,就轮不到祁云澈。 所以大汗没说话,只拿幽淡的眼色望着文昀飞,俊眉浅蹙,心里是觉得这人有点愚钝。 徐锦衣笑着站起来打哈哈,把文昀飞的身份巨细介绍完毕,赶忙拉着他坐下。 与他会出现在这个宴会上找的借口是:东都与苍阙很是相近,女皇特命他带文都尉来与沈城主认识认识。 实则祁云澈老早就知道汐瑶想干嘛,能 够坐陪在这里都是给了爱妃莫大的脸面,反正对外他一向寡言,索性寡言到底。 他的沉默,最叫人心惊胆战。 那文昀飞一连串的失态,愣是自己将自己吓出身冷汗。 坐下之后,惨白着一张斯斯文文的脸,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满脑子想的都是汗皇看他那寒慎慎的眼神,好可怕啊好可怕…… 不说他心情如何,倒叫这一干兴冲冲来藏秀山庄找乐趣的人有些顿失兴致。 大伙儿都是明眼人,到这节骨眼上,就算晓得被利用了也只能继续陪坐,看戏吧! 怎么说也是继大祁三年前混乱的风波平息后,如今的第一八卦了! 小插曲很快过去,汐瑶唤人来把烤好的野猪与众人分食。 真正的助兴节目在后头。 这厢百里醉总算搞清楚那个人是文昀飞,为了不让大家失望,她只好略略表现出少许尴尬。 两手捧着只小瓷玉碟子,看似眼巴巴的望着被某个死士手起刀落分割的烤肉,暗自里却是在纳闷文昀飞先前窝囊的表现。 她绝对有理由相信,今晚他出现在这里是冲着自己来的。 甚至这个酒宴都是汗妃和女皇的安排…… 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身为受害者,还是一个自投罗网的受害者,百里醉惆怅了。 身旁,沈瑾瑜脸色显然不大好,她有点干,冲他献媚的笑道,“原来我二姐夫也在,真是没想到,呵呵,呵呵呵……” 沈瑾瑜都独自释放了好久的冷空气,总算等到她主意到自己,他忍无可忍的挤出冷笑,提醒道,“文昀飞在赴任前已与你二姐和离。” 百里醉小脸僵了僵,“这……跟我没关系。” 她继续‘呵呵’。 听她态度良好的表示,沈瑾瑜没再出言刁难,知道今夜是冲着她算计来的,故而只道,“离他远一点。” 可是他太低估百里醉包天的狗胆。 话音刚落,就听她点着头认真道,“我肯定会离他远一点的,但是万一他要靠近我,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轸宿正好割了烤肉送上来,刚靠近就察觉沈二公子逼人的杀气,不觉一怔。 百里醉全然不觉,整个注意力都在轸宿那把漂亮的弯刀,还有他手里那只流着香油的野猪腿肉上面了。 轸宿迟迟不动,她有点着急,主动把自己的盘子往他跟前送,“这位壮士,你的刀工很不错啊!” 恭维的话暗地里的意思就是:请给我大块点谢谢!! 轸宿的刀功自然是没得说,今夜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这些死士更清楚得很。 能让他们家夫人特地劳心劳力的张罗那么大的戏台子,想必这位沈二夫人不简单。 于是不简单的沈二夫人夸了自己,那他岂不也变得不简单了? 眼睛一眯,他笑着手起刀落,切下一块看起来烤得最好的烤腿肉放进百里醉的盘子里。 百里醉很满意的跟他道了谢,拿起筷子就要开动。 这时沈瑾瑜却忽然开口了,“他叫轸宿,是二十八星宿里刀法最好的,你不是喜欢听汐瑶那些故事么?河黍火烧张家那件听过没有?那夜被汐瑶提在手里的人皮灯笼就是他做的。” 说着,沈二公子貌似回想着,对轸宿投以赞赏的表情,“本公子对那盏灯笼记忆犹新,骨头是骨头,皮是皮,上面还描了花样儿,委实精美。” 人、人、人、人……皮灯笼!! 百里醉当然听过,可是她一直以为是假的啊! 她觉着,那是为了烘托慕汐瑶反扑张家的气势,刻意虚构出来的道具罢了。 所以真的有这回事? 看沈瑾瑜那表情,他是亲眼见了的? 低头望向盘子里的烤肉,想到是一双剐过人皮的手切下来的……百里醉成功的胃口全无。 轸宿先被沈二夫人夸,再被沈二公子夸,心里都美颠儿了,压根不顾及哪个的感受,笑呵呵的回话,说,“表公子见笑了,小的早就不做那门作孽的手艺。” “不做了?” 沈瑾瑜颇为遗憾,盯着他握刀的手,“本公子听说你能在人熟睡时将皮活刮,不伤筋脉,直至人醒来才发觉,还有什么摸骨巧取,这些手法稀奇又利落,怕是天下再无人能与你比,说起来倒是有些可惜。” 这还可惜啊? 百里醉听得毛骨悚然的,缩在一边腹诽,实在太可怕! “哪儿能啊!”轸宿美得屁颠颠的,挠着头道,“孩子都会喊爹了,小的再造这等杀孽,对她不好。” 目的达到,沈瑾瑜舒服的瞟了在身旁直发抖的百里醉一眼,拿起酒喝了一口,淡淡应了个‘也是’。 继而他对自家夫人关怀道,“怎么不吃?这烤肉若是凉了,口感也会减半。” 百里醉把盘子往他跟前送,“你一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吃这个垫肚子吧,总是喝酒不好的。” 沈瑾瑜略抬起眉梢,顺势接过手,“劳夫人关心。” 轸宿高高兴兴的给别桌送烤肉,暗自里观察全程的汐瑶乐得直往祁云澈身上倒。 “你看,二哥哥这回是栽了,我自小到大还没见他对哪个这样厉害过,说个威胁的话还带拐着弯的。” 祁云澈也在看,从男人的角度,颇为怪觉能让沈瑾瑜伤心的竟是那么个寻常的人儿。 半响,他结论,“确实还差些火候。” …… 分食完烤肉,才是刚刚进入正题。 太王夫大人的号角吹了半个多时辰,等的就是这边狩猎的好手们去帮他围猎。 素来冷绯玉对坐着喝酒这件事就不得多大兴趣,好容易等到吃完了,捞着袖子起身,不客气的点了祁家兄弟、陈月泽还有独孤鸣,说是难得小聚,非要他们陪着自己尽兴比一回。 颜莫歌不屑同他们玩这个,拉起夜澜,带她去后山看一种不但只有晚上才会开,还会发光的花儿。 汐瑶唤了众女眷们去别处叙话小坐,谁都喊了,偏将百里醉无视得彻底。 沈瑾瑜揣着明白不表示,表妹要那么做,他陪他自己的人就是了。 谁想正要拉着人告辞,徐锦衣来拉了他要一起给大汗还有诸位王爷凑个热闹,连开口拒绝的余地都没给。 百里醉很会看场合,主动说她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夫妻二人就那么勉勉强强的各做各的事,分开了…… …… 藏秀山庄很大,夜晚很空幽,百里醉很寂寞。 沐浴罢了,从浴房走出来,发现连带她来此处的丫鬟都走得干干净净的,只留下几盏灯。 无奈之下,她一个人来到屋子后的小院里闲逛,身边半个人都没有,依稀,她却又还能听见不知从哪处传来的女子们的谈笑声。 “该不会真的那么坏吧……”她自言自语。 真心觉着汗妃娘娘不像那么爱搞针对的人呐! 院里有个凉亭,亭子里的石桌上布有酒菜,在她沐浴前,是有丫鬟说过这处的准备的。 百里醉走到亭下,想了想就给自己倒酒,边喝边看月亮。 夜太静了,这感觉怪怪的。 明明什么都有了,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先前才发生的酒宴,这时回想起来仿佛同她不得任何相干。 所以眨眼间,她拥有的只有捏在手里的酒杯。 扭转身子,百里醉交叠小手,趴在亭子扶手边,举目看头顶明晃晃的白月光,环境使然,她张了小嘴唱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 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唱得断断续续的,没有像上次在南瑚寺那样跑调跑得厉害。 但,却多了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小心翼翼。 这种小心翼翼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可是,正因为此,让来到她身后的人听得心都要碎了。 427. 【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3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经早先祁云澈那一吓, . v  m) 他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人从中安排。 时隔三年,第一次的缘分因为自己的糊涂给硬生生折断了,每次想起,都叫他懊悔不已。 在过往造访百里家寥寥可数的次数里,他只能远远的望着真正放在心上想要去珍惜的人,直至今日此时,总算有机会能靠得这样近。 走进小院时,文昀飞一眼就看到坐在亭下背对自己的百里醉祧。 那一时他心都飘飘然的悬空了,却就在那时,忽然听她对月哼哼唱唱起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忍不住脱口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说得真好,真美,简直妙极了!!咴” 未曾投身官海之前,文昀飞以才学声名远播,在听了百里醉唱出他从未听过的词后,自然而然的以为是她之所作。 他的才名算什么?跟她比起来简直儿戏! 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个略显激动的声音,百里醉惊吓之余,回头再看到他的脸,顿时感到很头痛。 该来的还真是逃不过啊…… 快瞧瞧快瞧瞧,文昀飞那充斥着惊喜惊讶之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还带着崇拜? 为毛? 霎时她反映过来了,因为自己不小心气氛所致唱了苏轼那首流芳百世的《水调歌头》? 虽然世界观不同,但这样的小便宜她不会占。 “这词不是我写的。”对文昀飞抱歉的笑笑,百里醉知道这个说法是比较幻灭的。 又在他开口之前,她站了起来,恢复几丝客气,“二姐夫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 ‘二姐夫’三个字像利箭一样正中文昀飞的心,话一出口,就见他脸色僵凝,随即泛出欲言又止的苦涩表情。 百里醉不健忘,沈瑾瑜拿来揶揄她的话她牢记在心,时时刻刻都等着他露出破绽,她好睚眦必报。 眼下总算和文昀飞面对面,他虽然同二姐和离了,可是管她什么事? 故而还要叫他‘二姐夫’,一来是为了提醒他彼此身份关系,二来也直接表明自己对他实在不得兴趣。 莫提当年,当年她真是被坑大发了! 文昀飞反映虽慢,但见百里醉客套的神态举止,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露出一笑,“我同你二姐和离了,不过你无需多想,今日逾越来见你,只是想把从前没有说出来的话对你说完,做个了结。” 百里醉保持怀疑态度望着他,失笑道,“既然你都有这个觉悟,又何必多此一举?” 现在她是沈二夫人,他是东都都尉,没有姐夫与小姨子这层关系,至多算是从前的旧识,还是传过绯闻的那种关系,最应该避嫌了。 她更知道他不会无端端出现在此,于是又问,“是你自己来的吗?” 文昀飞本来有些忐忑的,听了她那句直白的说话后,反而落得轻松。 这份轻松是他将将所悟所觉,他自己正纳闷呢,原来很多事情是个人的执着,和哪个都无关。 再听百里醉一问,他又多了几分肃然,“想来我不说你也已经猜到了,今日这山庄里,我不是能够做主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若不得哪个安排,他是不敢独自来的。 百里醉面上没有表示,心里已对他生出厌恶。 她压根不喜欢文昀飞。 倘若是他自己想来的,她还会默默赞赏他有血性。 虽然当年他夜入南瑚寺找错人这件说来很蠢,但好歹那时他是凭着个人感情行事,是真正的不为旁侧纷扰复杂所困。 而今呢? 他只是一个被女皇还有汗妃牵着鼻子走,任由人摆布的可笑棋子! 再让他不顾一切的带她私奔?说出来只会叫人笑掉大牙! 无论多美好的事物都经不起岁月的蹉跎,而更多的人和物,只消流年滑过,内里的丑陋便暴露无疑了。 从百里醉的眼底,文昀飞看出她心底没有说出来的情绪。 他并不否认,低下头丧气道,“我知道你很看不起现在的我,连我自己也是。” “人生在世,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百里醉脱口而出。 得他又抬头来看着自己,她忙又道,“我不是在安慰你,好歹相识一场,你既有了大好前程,我也嫁作人妇,不如洒脱点祝福彼此,坦白说我到今天才真正看清楚你的样貌,你当年如何对我有心我不知,也不需要知。” 文昀飞怔怔然。 百里醉对他一笑,“怎么?觉得我和你想象中有很大差别么?” 那是一定的! 当年他不过在庙会上对她一见钟情,是表面皮相的喜欢。 她的性情,她的喜好,她的喜怒哀愁,他统统都不知道不了解。 两个完全没有相处过的人,说喜欢都是奢侈,更多的无非是一时血液澎湃的冲动罢了。 文昀飞无法反驳百里醉的话,只得颔首,“是我当年太糊涂,给沈二夫人添了不少麻烦。” 百里醉往石凳上坐下,挥挥手不介意的道,“得啦,你都说那是当年,过都过了,人要向前看,你瞧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她自顾拿糕点来吃,随意的模样给人一份自然相处的舒适。 她的大度更让文昀飞暗自佩服。 光这一面,他心里有了定论:自己根本配不上她! “你五姐说得对,我遇到你,却注定无法与你在一起,只给了你一个劫数,而沈瑾瑜则是为你解结的那个人。” 百里醉好奇,“你和我五姐交流过?” 文昀飞点头,回想起自文城临行前的那天,百里绫对他说的话,不免黯然。 百里绫是个活得很透彻的明白人,她总是能极快的看出自己和别人真正需要什么。 故而在南瑚寺那日,看到沈瑾瑜赶来,短暂的讶异过后,便打消了撮合百里醉和文昀飞的念头。 后而文昀飞与百里愫和离,再找到百里绫想听听她的看法,结果被一口回绝。 百里绫只道,错过的事,再不甘心也是错过了。 沈瑾瑜看上的别人得不到,更不消说是个他在意的人! 想到这里,文昀飞眉宇间神色再是不甘,也只能释然了。 “你五姐说沈瑾瑜对你一片痴心,我争不过他。” “这和争与不争没相干。”百里醉纠正道,掀起眼皮睨着仪表堂堂的他,“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追问,“沈瑾瑜是?” 百里醉愣了愣,又想了想,这一想就连同昨天晚上发生的也算进去了。 不得不说,绝对是有加分的。 她结论道,“很多事情不能用喜欢和不喜欢来分别,那太简单了,我们都做不到。很多事情,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多一时,缺一刻,不对就是不对,可是若那一时一刻刚刚好,即便原先你觉得是错的,也会变成对的。” “听你如此说,我倒是觉着好受些了。”文昀飞不保留,直言不讳。 他知道很多话此时不说,以后再没有机会。 “你说你不喜欢我,我却认为是时不与我。”说起这一点,文昀飞自信满满。 “沈瑾瑜能与女皇斩断前缘一心待你固然是好,若他断不了,不妨给我个机会,虽你与我想象的不同,但我喜欢你的心不会变。” “有多喜欢呢?”百里醉反问,然后笑了,“你看,我说的不喜欢和你想的也不一样,你刚才的话我就不喜,不但落井下石,还有些趁人之危。” 从前没接触只觉得这人傻,此刻少许交流,反而不如过往的映像好。 她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今夜谁给我设了这个局,你应该晓得的,先我当你身不由己,毕竟你是臣,女皇陛下是君,她命令你,你不得不从,所以我没有怨你来找我,可是你说你喜欢我,我认为真心的喜欢是一心一意的想那个人好,而不是期望从那个人身上得到什么。” 放下吃到一半的糕点,百里醉站起来,正对文昀飞道,“沈瑾瑜和女皇陛下往后会否有牵连,这不是你我能够控制和随意揣测的,但他现在是我夫君,我是沈家少夫人,就凭此,我也会做好本分,至于文大人你……” 话尽于此,聪明人都该听得懂。 她确实很向往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是对于文昀飞,百里醉永远也不会给他机会。 …… 打发走了文昀飞,百里醉就回了屋子。 秋凉,在外面坐得一会儿还挺冷的。 正巧沈瑾瑜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个男子的身影从这处走远了去,他站定细细的望了一番,确定是文昀飞。 再侧目看向今夜留宿的阁院,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当下神色凝然,很不是滋味。 进到阁院中,他在寝房的床铺上找到百里醉。 她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沈瑾瑜有话想问她,可是他又太清楚今天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 真的要怨她,最多怨一个非要好奇来这劳什子的山庄给人设计,真真是活该的! 他跟着憋得无处发作。 总有种风雨欲来的预感,却不知如何防范。 他不知道祁若翾到底做什么打算,连他先前去找汐瑶,竟然都被拒之门外! 就那么站在床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床上的那只忽然小声道,“来了怎么不说话?傻站着吓唬我呢?” 沈瑾瑜愣愣的回神来,往床边坐下,垂眸望向转过身来同是看着自己的人,道,“还以为你睡了。” “没有。”百里醉很坦白,“我在沉思。” 沈瑾瑜被她的‘严肃’逗笑,“沉思什么?” 她长叹,“人心难测,世事难料啊……” 怎么会想到文昀飞是个这样的人,更怎么会想到自己会嫁了一个和女皇牵扯不清的男人。 到底什么是喜欢,有多喜欢? 算了,这些好累,百里醉懒得去想。 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拿那些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来困扰自己的人是傻子。 退一万步说,沈瑾瑜明儿个要同女皇在一起,她还不是没辙? 这天下不是她百里醉的,她无权左右,那就做一片顺流而飘的小叶子就好了。 沿途看看风景,何时飘到岸上,何时到了时候,她就何时把这颗不知所依的心安定下来。 沈瑾瑜等了半响,等来她总结感悟性那么强的一句话,笼统而简短,他不太明白,想追问,又无从说起。 最后他只好拿手去拨弄闭着眼,看起来好像睡过去的百里醉,“睡了?你饿不饿?要不起来吃点儿东西?陪我洗个澡?” 百里醉不耐烦的打开他的手,“唉,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去打猎了吗?” 想想她斜了他一眼,大彻大悟的‘哦’了声,“也是,你又不会武功,先天不足,和定南王那些没法比,回来也好,省得丢人了。” 沈瑾瑜虽没有武力值,但却是个什么都玩得上手的公子哥儿。 或许习武对打猎这些有所辅助,可他自认就算没有武艺,和冷绯玉陈月泽之流比试狩猎也不会太弱。 要不是心里记挂那个谁,他会那么早就回来么? 结果这人半分面子不给他,还说他什么……先天不足? 一句话把他惹怒,他脸色忽变,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身体力行让百里醉晓得祸从口出的代价! …… 夜深了,藏秀山庄的璞麟阁里灯光大作,是今夜庄子里又一处热闹的所在。 汐瑶将润儿哄睡着了,来到前厅,祁若翾早已经舒舒服服的泡过汤泉,命人准备了酒菜,自个儿往软榻上一横,兀自享受起来。 祁云澈也不知道何时跑回来的,这会儿坐在她旁侧的位置上,姐弟二人喝着小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叙着话。 两个称王称霸的正在未雨绸缪防范东华海的事,见到汐瑶一来,祁若翾顿时精神抖擞的从榻上坐起,总算到了说正经事的时候! 原来独孤夜对大祁和蒙国的威胁都不叫正事啊!! 被派去大材小用的鬼宿在众期待的目光中出现,把今夜百里醉和文昀飞的对话巨细禀告。 须臾…… 少许沉默思量后,祁若翾咀嚼着百里醉的说话,“要天时地利人和,多一时缺一刻,不对就是不对,可是若刚刚好,即便原先觉得是错的,也会变成对的……” 她望向汐瑶,“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 可是听着怎么觉着百里醉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沈二? 这样不对啊! 汐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鬼宿完整无缺的复述那首词,纳闷道,“想不到我这表嫂字写得难看,出口却妙语连珠,这词我是从没听过,就算不是出自她的手笔,可也真是美极了,大哥哥若在世,不定都要甘拜下风。” 大汗看她们姐姐妹妹各自说话,只点重心,“不是说火候不够么?皇姐何不多趁势把这火烧得旺盛些?” 二人一起看向他,启声问,“怎么烧?” 修长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一滑,祁云澈神色无澜,淡淡然说道,“既然沈瑾瑜与百里醉早有和离之约在先,文昀飞又在此,皇姐你一心想插手,干脆就下旨成全。” 这得过且过的人,不到绝境是不会晓得自己到底想追求什么的。 反正祁若翾小心眼的形象已然深入人心,她要霸道就索性霸道彻底一点儿,自古又不是没发生过皇帝跟别个抢人的事,换成女皇帝就不行了? 不过比的是谁的权利更大。 可若到了那时,有人敢站出来抗命,和皇权相搏,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是招险棋,但绝对管用! 大汗看着这两个女人不痛不痒的折腾,实在忍不住从旁指点一二。 把他的话思索了一番,两人双双对视。 祁若翾心有余悸道,“老七可真是阴险,这满肚子的坏水随便倒一倒都叫人慎得慌。” 汐瑶无奈的翻眼反驳,“你也不想想他是谁家的老七。” …… 次日。 天还没亮沈瑾瑜就被漏夜赶来的慕宝几人找到叫醒,只道城中有事,要他紧着回去处理。 本想把百里醉一道喊走,可想着前半夜将她折腾得厉害,心一软,就留了魅玉三人在这里照顾她。 他想的是,祁若翾不在此处,汐瑶一个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遗憾这次又算错。 等到天明,百里醉还睡得模模糊糊的,不知哪里的丫鬟来唤她过哪里去用早饭。 她勉强爬起来收拾干净,来到一座修整得漂亮的小花园里,才是望见祁若翾如众星拱月般坐在其中,和身旁的皇亲贵胄谈笑风生。 女皇陛下天生得好,既有女子的柔情妩媚,又有男子的洒脱与风流。 她身量高挑欣美,随便怎么穿怎么打扮都华贵无匹。 尤其她今日这身贵妇的装扮,连头夜百里醉认为最美的慕汐灵挨她坐着都失色不少。 她这一来,就好像是特意要向百里醉示威一般。 四下没有男子,全是女眷,嘻嘻哈哈的笑闹着,颇为惬意。 百里醉走近,按着礼数行跪拜大礼,跪下之后却没有被唤起来。 祁若翾有点儿犹豫,一则是她实在不喜欢接下来的环节,女皇当得好好的,突然要做坏人,真讨厌啊…… 还有一则,只因在百里醉下跪的时候,她看到她脖子里的吻痕。 故而女皇想,都这样了,还有那个必要吗? 汐瑶等得急了,暗地里戳了她一下,她才忙不迭回神,本着速战速决的心思,很直接的问道,“百里氏,我听说你和沈瑾瑜私下有个君子之约,是打算一年之后和离?” 428. 【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4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百里醉瞌睡还没完全醒过来,听到‘和离’两个字结实的愣了愣,抬起头茫然的看了祁若翾一眼,没说话,面上一看就非常茫然。 女皇陛下也惆怅了,这……还继续不? 婚旨是她下的,难道真要再下旨叫他们和离啊? 她很清楚,自己不会爱沈瑾瑜爱得死去活来,于是想要给他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儿,原先觉着百里醉很合适,便赐婚了。 可这个百里醉呢,跟着邵和来找她喝酒给她下套的时候可精明了,怎么越到关键看着越迷茫没有主意祧? 不知她是诚心没想要为自己争取,还是觉得没有必要争取。 祁若翾对沈瑾瑜是微有小惧的,这人失了所爱,找她算账可怎好? 于是她也没说话,难得的不知所措咴。 坐在一旁的汐瑶干着急。 她闹不明白百里醉到底在想什么,昨天晚上和大汗夜谈此事时,她心里还很清晰。 二哥哥是喜欢眼前这位主儿是一定的。 假以时日,百里醉也定会被二哥哥的真心所打动! 可是难得的,大汗意见略有不同,一击即中的问,那百里醉喜欢沈瑾瑜么? 汐瑶忽然恍悟,没人知道这位拿着婚书千里迢迢嫁过来的百里家七小姐在想个什么! 回想在苍阙那天与百里醉在马车上的情景,汐瑶觉着咄咄逼人的自己够讨嫌了,可她的回应始终都淡淡的。 淡淡的解释她对沈瑾瑜真的啥也没有,还很真心实意祝福他和祁若翾能白头到老…… 当然后来她难过那不算,哪个女子被人欺负到头上都会难过,和喜欢谁真没多大的关系。 想到这一点,汐瑶不仅纳闷,还有点替沈瑾瑜发慌。 莫不是二哥又爱上一个不爱那么自己的女人? 严格的说,把沈瑾瑜放到百里醉的跟前,她会不会和祁若翾一样,可以接受他的感情,却又不是一定非他不可。 祁云澈还说了,对付百里醉这样‘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就躲’的,只能把她逼到死角,她才会晓得好歹,知道深浅。 否则,她是能拖一时就拖一时,能赖一世就赖一世,对沈瑾瑜的喜欢反而不那么重要。 汐瑶越听越觉着有道理! 若百里醉真是个活得如此懵懂不自知的人,二哥哥岂不又白忙活一场?! 对于一味付出的那一方,‘爱’是很种很伤人的东西。 小花园里沉默了良久,汐瑶清咳了两声打破僵局,祁若翾回过神来,定眸望住百里醉,“你们真的打算在一年之后和离?” 缓了一会儿,百里醉清醒了许多。 用余光环视四周,总觉着有种三师会审的味道…… 对祁若翾的问题,她一时答不上来,心里更多的是不确定性。 说到一年以后,谁知道呢? 虽然她和沈瑾瑜有了那什么,但也不过是那什么。 她是穿越来的,就当她节操不多吧,总之对‘第一次’看得没有这样重就是了。 不会有那种‘我把身子给了你,就要一辈子跟着你’的思想。 她也很清楚那种不确定仅仅是针对沈瑾瑜这个人,或许不公平,但人生来就有贫穷和富贵,身份高低之分,本就不公平。 沈二公子那是天生的风流人,和女皇的绯闻传遍大江南北,即便前一回还在苍阙的那天晚上,他对她表白了心迹,但或许……来得太快,百里醉不信? 她说不上来。 于是仍旧抱着围观的态度,老实的对跟前的祁若翾,还有旁侧竖着耳朵仔细听的人回答道,“大概吧。” 她给了沈瑾瑜一个期限,还是一年以后的和离。 若那时他真的确定了自己想和她在一起,她也是愿意的,但若他不想,她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就不会太伤心。 所以她说‘大概’。 言罢,祁若翾和汐瑶相视了一眼,就是在这刹那,都望见问题所在。 这个百里醉,当真是只乌龟! 让人看着她慢吞吞的爬,爬得人心痒痒,直想找跟棍子在她身后耀武扬威的驱赶她,许是这都还不够! 沉息,祁若翾神色凝肃了几分,“那朕再问你,你与东都都尉文昀飞可有真情?” 说起文昀飞,百里醉几乎没有纠结,埋着头就答道,“没有,民妇从来没有喜欢过都尉大人,在文城的时候连话都没有说过,谈何喜欢。” “那沈瑾瑜呢?你可喜欢他?” 沈瑾瑜…… 我喜不喜欢他,也不能跟您老人家抢啊。 百里醉才舒展的眉头又因此为难上了。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那样难,你将诸多繁复抛开,单是想着那一人,照着心里的说法说出来就好。” 这是让个百里醉略感陌生的话语声,清甜温和,更多是不解。 抬头顺势看去,便望见挨着慕汐瑶坐的慕汐灵正凝视过来。 竟然是她。 这个让百里醉好奇过她感情的女人,她在点拨自己么? 可是无论你想把事情如何简单化,喜欢与不喜欢搀和在人的感情里,就变成了复杂的东西。 百里醉是这么认为的,再望正座上一身淡装,丝毫没有天子威严的女子,她道,“民妇斗胆,想知道皇上问的意思。” 祁若翾微微扬眉,以为她总算有点儿觉悟了。 “你与朕写的信,朕看过,你对朕的忠心,让朕深感安慰,可是朕与你和沈瑾瑜赐婚,为的是与他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儿,若你没有这个心思,当初只为一心逃离百里家才拿着婚约前来,那么……” 话到此,她起身走到百里醉的跟前。 百里醉也在这时抬头与她相视,看着她毫无玩笑之意的脸容,听她肃然道,“朕欣赏你这个人,也喜欢你开的‘女子话坊’,但世间什么都能勉强,尤为感情勉强不得,你给朕一句实话,可想同沈瑾瑜和离?” 和离只有,他和她再不相干,一切回到最初。 这也能算做是祁若翾纠正自己最开始一意孤行的错误吧。 见百里醉小嘴微微张开,她又道,“你想清楚,就照着裴王妃的话,你对沈瑾瑜可有喜欢,是要能够与他白头偕老的喜欢。” 讲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靠近了些,“这和我与他从前发生的那些没有关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没有以‘朕’来自称,已是放下帝王的身份,只以一个寻常女子的身份与百里醉说话。 她给她选,给了她机会去承认,去坦然的接受那份喜欢。 可是…… 犹豫许久之后,百里醉把头深深的埋下去,“民妇不知,民妇……全凭皇上做主。” 耳边几乎可以听到让人大失所望的叹息声。 祁若翾恢复漠然站立起来,垂目望着她,用一种她不敢抬脸去看的表情,“那就和离吧。” 言罢就迈开步子离开花园,气都被气死了! 园子里的其他女眷也起身随之离开,转眼这处就只剩下百里醉孤零零的跪在原地,纹丝不动的模样,仿佛她不会再动,就那么跪着,直到化成石头。 她也不知为什么要那么说,或许是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或许天子君威,让她胆怯? 说不想其他,怎么可能不想啊…… 跟前,仿佛又来了个人默默站定。 百里醉抬首,发现是慕汐灵。 “裴王妃……”她难得怔怔然。 慕汐灵探究着她的脸容,只问,“难受吗?” 百里醉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难受?好像有一点儿,心口里空落落的。 尤其就在皇上说,让她和沈瑾瑜和离的时候。 所以这就是喜欢? 可是好像发现得有点晚了…… 她想了一想,不得要害,反去问最后留下来和自己说话的人,“那么……裴王妃,你觉得我该难受吗?” 慕汐灵却是笑了,“我觉得你是个胆小鬼,你连承认喜欢个谁都不敢,永远不迈出那一步固然安全,可是什么也不做,便什么也得不到。” 429. 【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5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这日天光不盛,整个清幽的藏秀山庄都显得颇为暗淡。请使用访问本站。 秋风扫着落叶,远处的群山隐匿在越渐厚重的浓雾中,凉风丝丝沁骨,微冷。 祁若翾和汐瑶比肩走着,两个人都显得不在状态。 出了小花园,除了她二人,夜澜和桑朵朵泡汤泉去了,慕汐灵、贾婧芝双双相约找徐锦衣泡茶切磋技艺。 其他像陈月泽冷绯玉他们这些昨夜做了夜猫去狩猎的还在睡,庄子里和平常显得没有太大分别祧。 静悄悄的毫无人气。 行了一会儿,祁若翾与汐瑶齐齐顿步,再齐齐摇头叹声,不为别的,都被百里醉的回答弄惆怅了。 其实,她们都觉着这不算逼迫啊…咴… 只要百里醉说一句‘喜欢’,就是句‘喜欢’,两个字而已,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说说,要我怎么办?”祁若翾彻底苦脸,摊着两手问身旁的人儿。 原先望着百里醉是个机灵活泼的丫头,对大事小事都有主意手段,开的‘女子话坊’也十分得人心。 可是千万般不曾想到,她就是太有主意,反而将自己保护得那么好,丝毫风险都不敢冒,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 “是我的身份吓着她了呢?还是沈二真的没讨着她的喜欢?” 女皇陛下那叫一个着急。 她也担心啊,眼下在山庄里固然好,可出了庄子回到苍阙,沈瑾瑜那个脾气,叫他知道了还得了。 婚是你赐的,人也是你闹走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事不能怪你。”汐瑶有心而发的说公道话,她脸面上也很惆怅。 想了一会儿,她才接着道,“我觉着她对二哥哥是有情的,或许没到她以为的那个地步,也或许是她压根没察觉,她就是太会为自己打算了,反而失了份勇气。” “横竖是我多事了。”祁若翾忍不住自责,“我看得出沈二对她的感情,我不能给他的,至少也要成全才是。” 单单只说个沈瑾瑜,祁若翾看上去何其潇洒,心里终究晓得亏欠了他。 在那份亏欠里,尤其她登基之后,还多了层利用。 也是只有在汐瑶面前,她才敢说个心里头真正的想法。 帝位不是哪个都能坐的,一旦坐上了,就连自个儿都不是,更别说要给谁一心一意的爱了。 “你别尽往坏处想。” 汐瑶看她失了主意,一门心思怕二哥记恨,倒是先替她的不易叹上了。 “百里醉是当局者迷,她一开始便是冲着脱离百里家的苦海才攀了沈家的亲,换做别家,她也一样要那么做,故而我想,她何时喜欢了我二哥哥,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晓得。” 祁若翾看了她一眼,似有所悟,“既是喜欢上了,我先前做的那叫什么事?” 明摆着多此一举! 汐瑶不如她那么纠结,“我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百里醉是个明白人,一旦她弄清楚心里的想法,自然会去争取的,方才你都把话说到那份儿上,是她顾左右而言其他,怨不了谁,就算今日你没有这么做,指不定一年之后还是会和离,现下你将自己摘了出去,往后二哥哥和百里醉再如何折腾,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你说得有理。”祁若翾点点头,心放宽了不少。 汐瑶顺水推舟,“所以事情到这一步,我觉得我们应当功成身退了。” 说她不心虚? 怎可能!! 那番话有宽慰祁若翾之意,更有为自己开脱之实。 不管百里醉和二哥会如何,汐瑶都怕秋后算账……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 璞麟阁。 大汗今日心情不错,打早起身后,带着儿子在书房手把手的教写字。 祁润开口比其他孩子晚,两岁多了还只能断断续续的说话,但学东西却很快。 往往你同他说着,他只听着难得吭气,小脸似有些呆,又似很老成的样子,以为他没听懂,结果后来发现他都懂了,至多教三、五遍就成! 那些书卷里字形简单的语句,他自个儿翻着看,偶时还会露出个津津有味的模样儿来。 用汐瑶的话来说,怪吓人的。 儿子这潭水,直觉很深! 不过大汗不以为然,他的儿子当然越聪明越好。 聪明才似他。 于是本着教育从小抓起,自南疆回来后,祁云澈每天早上雷打不动亲自教导儿子。 而身为蒙国的小殿下,三岁就逛过花楼的男子汉,祁润十分给他爹面子,反正你教什么,我学就是了,谁让你是我爹呢。 在这个时候从来都不会哭闹。 须臾,祁云澈教了一会就放手任由儿子自由发挥。 只见着祁润站在椅子上,小身体伏于案,手里捏着只细细的毛笔,专心一意的在雪白的宣纸上一笔一划的照着他爹写的字描。 这画面看上去别说多让大汗感到安慰。 外面,几个打早就在窃窃私语的总算憋不住,推了最老实的井宿出来问,“爷,小的们有一事不明。” 祁云澈正站在桌案边喝茶,深眸全放在认真写字儿子身上,浑然一身闲适,“说。” 井宿道,“小的们不懂,那沈二公子和他家夫人怎么的,那内宅之事与女皇还有汗妃不得多大关系,大汗为何要帮着……出谋划策?” 实则他们都不确定那是不是‘出谋划策’,因为据前方可靠消息,就在不时前,百里醉当着众王妃夫人的面儿做了决定,女皇也‘成全’的给了她和离。 也就是说,大汗的计策失败了? 可是这个男人何时败过? 众死士们十分的想不通,去问鬼大人,鬼大人老神哉哉的说天机不可泄露。 胃口都被吊足了! 把茶盏放放在桌上,祁云澈抱手向外望去,神情认真的问,“你们有没有觉得,你们汗妃有点乐而忘返了?” 翼宿道,“这不是……汗妃有了身子,才在苍阙小住的?” “话是没错。”祁云澈又问,“自从来了祁国之后,她同谁在一起的时候最多?” 此言一出,大家伙都心领神会,完全明白了! 大汗口中的‘乐而忘返’,他要汗妃‘返’的不是蒙国,是他自个儿这里,确切的说,是他宽阔的怀抱里。 ‘砰’的一声,祁润一手抓翻了祁云澈刚放在旁侧的茶盏,剩下的小半杯茶溅得半张桌子都是,连同墨汁渲染开。 他,一把将儿子捞起来,而后听到祁润眼巴巴的望着天光灰暗的屋外,可怜的喊了一声‘娘娘’。 孩子还小,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得母亲的。 祁云澈对儿子阴恻恻的笑着,安慰,“乖,娘马上就回了。” 且是不但会回,还会老实好一阵子。 外屋的众人心里齐齐的叹:咱爷好奸诈! 祁云澈才不会说,当年他没有放过慕汐瑶,是因为直觉她总给自己暗示,暗示她对他是有情的,换做沈瑾瑜与百里醉也一样,只那情需他们自己去察觉,故而分开一阵没什么不好。 …… 半日过后,苍阙城。 眼瞅着这阴天儿就开始下起雨来,不大,淅淅沥沥的,很挠人心。 沈瑾瑜这边收消息很快,百里醉还没回城,那方绣着龙纹的明黄帕子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和离? 初初时候的反映是全怨在了祁若翾的身上,他一走她就出幺蛾子,到底想怎样? 结果听小虎子公公把实情原委巨细不落的说完后,神通广大的沈二公子长久的沉默了…… 等到百里醉回来,他早已将思路完完整整的理里一遍。 正厅。 这天的城主府难得无客,晚饭罢了,天黑尽。 偌大的前厅里只点了一盏灯,都不能将里头照完全。 “二公子说了,圣旨已下,他与百里小姐再无关系,小姐也断没有留在城主府的道理,不过念着小姐在城中无依无靠,二公子先做主将城东湖边那阁院赠您了,这单子上是沈家给小姐的一些东西,依着原先说好的,聘礼不用退,二公子还说,鉴着小姐不日前不惜舍命救老夫人,那间话坊也归小姐所有。” 慕宝站在中央,一口气说完之后,双手将沈瑾瑜下午写好的单子奉到百里醉的跟前。 说完了正事,他只带个人感情,两眼泪汪汪的再小声道,“少夫人,有话好商量,咱们公子对您好着呐!” 虽然时日不长,统共就那么几天,府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个会看走眼,不会全都看走眼嘛! 沈瑾瑜是多沉得住气,多内敛的人? 沈家随着大祁皇族内斗一齐巨变之后,而今如何他都是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 与其说他与女皇千丝万缕,不如说彼此早就变成互利互惠的关系,真正的感情反而早就无声无息的淡化,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可是百里醉不同。 她的出现虽带着诸多目的,可之余沈瑾瑜而言,至少她时刻都不曾伪装,时刻都坦然相待。 连慕宝那么愚钝的,都看出这二人天生冤家,天生一对。 眼下说分开就分开了,女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是给了他们重新开始重新选择的机会。 只要百里醉对沈瑾瑜说一句话就可以。 从慕宝手中接过那张单子,百里醉粗粗扫望了两眼,用笔很规整,一二三的条列写得更是清清楚楚。 其实光留着沈家的聘礼,都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他却连话坊也给她了…… 看到末尾,只剩下一句‘自此银货两讫,各不相欠’,还有沈瑾瑜的名字。 百里醉的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眉头都深深的拧到了一块儿。 来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脑子都是嗡鸣的,只觉着眨眼的功夫,听外面的人说‘到了’,她回过神来,已经身在苍阙,城主府的门口。 她知道魅玉先回来报讯,她也想过沈瑾瑜大发雷霆的样子,可是她没料到,想象中的那些都没有发生,甚至他连面都没露,交代了慕宝出来打发自己…… “哦,我知道了。” 呆了半响,百里醉闷闷的应了一声,垂着头恹恹的,就再没其他表示。 慕宝脸僵了下,忽然深切的感受到二公子为什么那么生气,气得连火都不想发。 前厅外的阔地上,魅妆几个抱着手摇头,都无语了。 明明不舍得,不舍得就去争取一下会死啊! 慕宝欲哭无泪了,心里琢磨跟前这位不给她下点猛药,她是不会醒悟的。 不过这事儿轮不到他。 他只好按着流程道,“既然您弄明白了,那小的就去办其他事了,外面留了十个下人给您拾缀东西。” 说完他低头就往外钻,暗自愁着眼前这位的闷脾气。 百里醉忽的叫住他,“你先等等。” 慕宝打了个激灵,以为有戏,满心期待的转头。 却听百里醉欲言又止道,“这个……” 她把单子往他跟前递了递,说,“我知道那座阁院……他很稀罕,我就不要了。” 慕宝一手按在脑门上,“姑奶奶您饶了小的吧,咱家公子钱多了去啦,不就是个小阁院,既然他给了您,您就自个儿留着吧!” 转而他动了一念,走前再道,“若是您真的不要,您需得自己找公子说,这个小的可做不了主。” …… 子时初,伴着不曾间断的细雨,夜显得格外的深。 要百里醉去收拾的东西不多,加上前几天才到的苍阙,许多箱子还没打开来细细整理,这下可好,连那点麻烦都省去。 桂妈和梅梅哭哭啼啼的,说不知道往后怎么办。 和离说来好听,可这才成亲多久啊就和离……前姑爷的身份又高,都不知道小姐今后打算怎么办! 就算回了文城,只怕也要成别个的话柄,叫人笑死笑活的。 百里醉勉强提起精神宽慰她们,先搬出去安定之后再从长计议,文城她死都不会回去。 小厮们手脚很麻利,抬着箱子细软就往城东去。 梅梅和桂妈先上了马车,百里醉硬着头皮去找沈瑾瑜……辞行。 …… 不得不说,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说告别就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百里醉想的是,不管慕宝怎么说,她知道城东那座阁院沈瑾瑜看重,她不会夺人所好,至少在走前要跟他说这个…… 在还没完全熟悉的城主府绕了大半圈,才打听到城主的下落。 沈瑾瑜的郁闷心情不需要任何言语来形容,他也不需要谁来倾听烦恼,从来能与他消遣解愁的只有酒而已。 府上的角院其实是几个大大小小的亭子环环相扣连接在一起的,地方很偏。 要走到这里先得穿过一片假山石林,接着是几转曲折的回廊,再而才来到此处。 此处亦是修得别具匠心。 听说当年那位独孤城主想以此为中,开凿个湖泊出来,结果地打了十几丈深,打出一口活的热泉来。 湖是凿不成了,干脆依着原先的小亭子又修了几座。 再派人去东华海取来鲛纱,层层叠叠的挂上,没事的时候携着爱妻来此一边泡汤,一边赏月品酒,很有乐趣。 那鲛纱倒不是真的鲛人织的,只是东华海独有的织品,能防着水,平日拿到太阳下看,会发出淡蓝色的银光,若隐若现的半透。 然而沾了水雾,就会与雾气融在一起,晚上月亮出来就更妙了,分不清纱是纱,雾是雾,拨开了一层还有一层,要是没多来几次,一不小心真的会迷路。 百里醉就是。 她手里拎着只灯笼在回廊里绕了半响,总算见着那片亭子,走到其中就被水雾迷得晕头转向。 这里也太奇怪了,连盏灯都没有! 要是往常晴天出个月亮还好,可偏偏今夜飘小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灯笼也不怎么抵用。 只晓得左右两旁都是热泉,泉水叮咚作响,欢腾的看她的热闹,没人来指路。 她试着小声的喊沈瑾瑜的名字,沈瑾瑜听见了,却不想理她,闷声不吭的泡水里,看她笨拙的在他周围绕来绕去。 找不到是她蠢,怨不得他。 况且他们都和离了,他同她没关系,没有义务更没有必要告诉他自己在何处。 他心里正那么郁闷的想着,百里醉又从远处绕了回来,一不小心脚踩了个偏,整个人往旁侧的池子里栽进去,连那声受到惊吓的叫喊都只喊出一半就被水声掩盖。 灯笼没了,她摔得惊心动魄,兀自在水里扑腾,咿哩哇啦的闹得人脑袋疼。 沈瑾瑜心浮气躁,移身过去探手将她从水里提起,语气不耐态度暴躁,“要吵就滚远一点!” 百里醉被吼得一怔,连呼吸都差点忘记。 还没等她全然反映过来,那只死死钳住她胳膊的手就松开了,好像多碰她半刻他都嫌恶。 黑暗中,只见着一道轮廓静止在她旁侧不到一米的距离内。 才恍悟,原来自己一直在绕圈子,他就在这里! 可是她唤了他半响他都没应,可见有多讨厌她了…… “对不起啊……”垂下头,她细声,“我马上就走,不过在走之前,还有些话想同你说。” 她说话实在没底气,听着就好像另一个意思说:对不起,请你再忍忍,我马上就滚得远远的了。 沈瑾瑜没吭气,透过厚厚的水雾斜目去看她毫无气焰的小影子。 这会儿,百里醉又觉得没有光真好,谢谢月亮没有出来,不然多尴尬啊,还好都看不到彼此的脸孔。 她发现原来自己连面对沈瑾瑜的表情的勇气都没有。 心跳得极其不安。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430. 【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6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嫡女策,素手天下,【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6 “”这人呐,有时候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不到失去的时候,悫鹉琻舒悫鹉琻 百里醉就是个典型! 泡在暖烘烘的泉池里,她分明很清楚是来告别的,可是沈瑾瑜不说话,她就实在张不了口,就那么干耗着。 甚至,她反而期待他像从前那样对她恶声恶气的质问,起码这样的话她就能解释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这会儿总算发现,好像有点儿舍不得……他眭? 是那种抛开其他诸多复杂,单单只想眼前,只顾及此时感受的舍不得。 明明只是借他和沈家来摆脱百里家的火坑,明明…… 算了,认了吧,她对他有了感情,不知在哪时占。 “不是有话要说?” 就在百里醉刚刚沉默的在心里对自己不打自招时,冷不防,夹杂着水声,旁侧传来沈瑾瑜冷冰冰的声音。 除了不厌烦不高的情绪,再也听不出别的什么了,把她冻得不轻。 百里醉**的‘哦’了声,掀起眼皮心虚的看他。 尽管眼睛适应了黑暗,却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他黑压压的轮廓感觉到他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的低气压。 她丧气的收回目光埋下头,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我知道城东的阁院你很喜欢,我不会住太久的,等我找到住处就立刻搬出去!” 沈瑾瑜闷声不吭的听她说话,只觉字句都想反驳,字句都反驳不完。 这个时候来同他讲‘君子不夺人所好’? 当初她大老远拿着婚书找上丨门的时候怎么没见如此客气? 她在边城当着众人的面把他五花大绑的时候怎么不客气? 变了法想要占他们沈家的便宜,借着他赚大钱的时候,这客气到哪儿去了?! 哦是了,如今他对她已经没了利用价值,正儿八经的算起来,她亦是个富婆,坐拥一座不小的金山,这辈子是吃喝不愁了。 她那哪里是什么客气,不过是过河拆桥的招数,使得自己面子里子占个完全。 “不必了。”沈瑾瑜冷冷的说,“鄙人的宅院阁楼多不胜数,分一座与你也不得什么,再说——” 他探手在池边取了酒来饮,喝了两口才继续道,“向来鄙人送出去的东西都不值当,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将来你若不住,送给别个,抑或者一把火烧了,都同我不得关系。” 百里醉理亏,词也穷。 从来都知道沈瑾瑜拉下脸来说话是不留情面的,却仍被他打击得抬不起头。 叫她立刻走么,她好像变身成了一株水仙花儿似的,根就扎在这里了,动弹不得。 可是喊她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默了片刻,沈瑾瑜斜目睨了她一眼,再问,“还有别的事么?” 沈二公子本来就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问的意思多有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涵义,偏偏百里醉别的都好说,在感情问题上缩头缩脑比乌龟还乌龟! 把他问话的意思自动自觉的理解成驱逐,她心一灰,识趣道,“没、没事了,你……继续吧,我不打扰了,再见……” 说完,她转了个身,看了看颇高的池边,心头埋怨这池子怎么挖得那么深,她的脚都踩不到底下。 唉,走吧,免得人家把话说明了赶你。 怀着怅然的心情,百里醉两手扶住池子边缘,正要以一种很难看的姿势往上爬。 身后,忽然沈瑾瑜好似自言自语的道,“再见?鄙人对你已没了利用价值,还有再见一面的必要么?” 艰难爬到一半的百里醉身形僵硬的顿住。 听他意兴阑珊的讽刺,“还是说你觉着沈家路子通达,留些余地,将来好再钻着空子继续利用?” 张口闭口就是利用, 利用!! 百里醉正在使劲的两手倏的一松,整个人再度陷进池子里,她转过身气冲冲的对他吼,“沈瑾瑜你有完没完!我是利用你,那又怎么样?你怎么知道我没愧疚过?!又不是我主动说要和离的,再说和离之后我也成了二手货,难道我不亏吗?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想再看见我,我这个人识趣得很,以后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 就在她话罢的同时,‘哗——’的一声,水花四溅。 沈瑾瑜猛地靠近到她面前,把她挤得不得不背靠池边,避无可避。 “你有多亏?”他咬牙切齿的问,从来没有那么阴兀可怕过。 被他一吓,百里醉的气焰完全被压下去,下意识的想往后缩。 看出她想躲,他阴霾着脸贴靠逼近她,带着酒气的鼻息几乎在她脸上横扫,“你不想和离,那你说,是她们逼你了?” 逼? 好像又说不上。 百里醉心里很清楚,就是嘴上死不承认,脑子里天人交战,一面骂自己口不对心,一面又硬着头皮和沈瑾瑜对着干。 “没、没有。”她吞吞吐吐的答。 “没有?”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再问,“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想和我在一起多一些,还是想和离之后自己过,多一些?” 颤巍巍的睁开紧眯着的眼,瞄到沈瑾瑜近在眼前的脸。 这下看得够清楚了,怒气腾腾,杀气十足。 她又是一抖,舌头跟着打结,“我……我……” 快说啊…… 她是想和他在一起的。 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出来就没事了。 心跳得快要裂掉了,百里醉头晕目眩,呼吸都不畅顺,“我想……” 那个‘和’字刚刚到嘴边,沈瑾瑜却突然远离她,在她措手不及时,背过身去,兀自离开泉池,随手勾起件袍子穿戴,一言不发的就……走了。 他走了?!!!! 百里醉反映过来的时候,这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四周黑漆漆的,除了水声,仿佛连她都要不存在了。 半响,她僵滞得不会反映,然后又过了半响,她不可置信的哼哼了两声,想哭哭不出来。 “什么意思嘛……” …… 和离的事很快穿得街知巷闻,据说广为流传的版本都有七、八个。 因此一度成为百姓最津津乐道的话题榜首,且……长期居高不下。 对这件事,沈海川和崔氏的态度一致,都把错归咎在儿子身上。 骂也骂过了,数落也数落过,甚至沈海川还拿着家法把沈瑾瑜揍了一顿,要他将儿媳妇找回来重修旧好。 可是沈瑾瑜任骂任打任唠叨,不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半点行动。 很闷就是了。 和离之后他一门心思的埋首于政务中,苍阙是商贸大城,事情多得很,鸡毛蒜皮的都够忙活十天半个月,他求之不得。 于是闭门谢客,足不出户,天天把自己关书房里,听说很颓废。 倒是因为他的勤奋,近来苍阙城的各方面都很好,女皇表示很安慰,离京太久,她老人家该回去了,返京的日子就定在三日后。 彼时,沈瑾瑜和百里醉和离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 秋末 的天,出街的人已换了厚重保暖的衣裳,女子话坊在城中又开了两家,生意很火爆,只匾额上‘沈家’的印记没了,换成一朵造型漂亮的栀子花,花心里有个‘醉’字。 那是百里醉自个儿的设计,她一个人的店。 眼瞅过了足月有余,不知道哪里传出去的风声,把百里家的七小姐塑造成坚强**的女性代表。 br>就在她丝毫未觉的时候,城里的阔太太,富小姐们,都争相与她结 交,今日邀她到自己家做客,明日专门在哪里设宴款待,忙得她天旋地转。 她们亲热的喊她七娘子,有事业有骨气,还有长得漂亮的小白脸天天想着倒贴,女人的典范呐! 可是百里醉对那些虚名全然没兴致更不在意。 近来她感到很困扰,困扰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沈瑾瑜,还有一个……是自己的肚子。 431. 【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7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嫡女策,素手天下,【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7 “”悫鹉琻舒悫鹉琻 当她真正离开城主府,成为一个和沈瑾瑜再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之后,那一刻开始,她就彻底的舍不得了。 百里醉这个人活得很明白,从来都先规划再行动。 她知道自己缺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什么,更要不起什么。 在和离的日子里,思前想后,人是来回反省了好几遍,觉着……她把沈瑾瑜归类错误,始终放在要不起的那一类,于是就…眭… 悲剧了!! 擅于弥补错误是百里醉的第二大优点。 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再活一次,这种机会不是任何人都有的,当然要尽量做自己想做,不留遗憾占。 总结下来,时隔一个多月,她想去找沈瑾瑜严肃的谈谈。 当然这个‘谈’的前提,是基于她不告诉他自己怀孕了的情况下。 用孩子去绑住男人是件愚蠢至极的事情,加上沈家子嗣单薄,她有孕的消息要是传扬出去,沈瑾瑜还没动作,只怕前公公婆婆就已经亲自找来,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呢。 依着百里醉对沈瑾瑜了解,就算他们真的有复合的可能,恐怕他也是咬死了不认,只拿孩子说事。 毕竟她理亏在先,他不给她好脸看……很正常。 不过换个方向考虑,沈城主在和离之后只用工作麻痹自己,大小应酬都不参与,这说明什么??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上辈子天天抱着电视机看的那些狗血电视剧是怎么说的?? 通常男主角在这种情况下有两个极端表现:1、冷漠型,以前怎么现在还怎么,和离对他毫无影响。2、很颓废,颓废得要找一些简单粗暴的事情来折磨自己。 瞧瞧,沈二公子妥妥的是第二种啊! 加上她离开城主府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百里醉还是小有把握的。 女皇后天也要走了,别人都在好好的过日子,是该把自己的日子也捋一遍,整齐过活。 她相信,若找到沈瑾瑜平心静气的谈一谈,效果应该不错。 于是想到这里,置身话坊单独的房间看账本的人儿,登时心情变得稍微好了一些。 而关于孩子这件事,她也是前天才晓得的。 中间细节就不详说了,总之她给了为自己把脉的大夫一大笔封口费,还给另外两个知情的梅梅和桂妈单独做了严肃的思想工作—— 在她没有表态前,不准对外人说半个字! 苍阙临海,一年四季都很潮,动辄就下雨。 但近来的天很奇怪,干了半个月,冷飕飕的凉风吹得一阵比一阵有寒意。 缩在话坊温暖的小屋子里,有孕的百里醉显得很颓废,很没精神。 她无节操的把精神不济的缘由归结为:肚子里那块肉想他爹了…… 这天还早,午时还没到。 她琢磨着吩咐下去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下午就可以拿着阁院的房契去找沈瑾瑜‘说事’。 别笑她法子笨,笨法儿里藏着妙招。 沈瑾瑜都明确表示送出去的东西不要了,她拿着房契当借口去还,不也在对他暗示,找他其实是为了见一面么? 真是越想越觉得好啊…… 正在这时,隔壁传来鬼祟又八卦的对话声—— “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沈家老爷和夫人正在为城主四处搜寻适婚的女儿家的庚贴呢!” “当然!”这一声极为嘹亮,接着就隐了下去,“你也不想想,城主如今是而立之年,他表妹汗妃都怀着第二胎了,沈老爷和沈夫人怎么可能不着急。” “唉……好端端的姻缘,还不是被女皇搅和的。” &> p;“这话最好少说,传出去没准是要掉脑袋的。” “我这不是帮七娘子不值当么!” “你怎么知道人家觉得不值当?我看七娘子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人又还是如花年纪,要找个男人还不简单?” “那要看是想找个怎么样的。”这个声音比较理智。 遂听她分析道,“七娘子是很好,可先说这钱财方面她就不缺,只从这点瞧,要比她有钱的那就先刷下了大半。再者,她先许的第一门婚事是和沈家,沈二公子在大祁那是响当当的人物,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沈二公子娶妻那容易,贤良淑德长相过得去的就成了,今后七娘子难呐……她又是个要强的人……” 话说得真是有理有据,连在隔壁不小心听到了的百里醉都忍不住点头再点头。 不得不叹息大祁妇女的思想觉悟之高,领悟力之强,思维之广泛! 让她好生佩服。 虽然也是这会儿听别人说了之后她才有了意识,但说得真是没错。 要是她不跟沈瑾瑜好,或者沈瑾瑜不愿意和她好,那么再给自己寻觅对象的时候,怎么样都会有比较的。 确实她是个要强的人,不过么,要强也得分时候不是? 和离的错在她,她反省了,加上又听了这番对话,更加坚定她主动示好的决心。 隔壁的对话继续—— “不过你这说法也不全对。”有人开始进行反驳,“我觉着往后七娘子的眼力见不得不放高,难道城主就不会?” 很多事情是相对的。 百里醉和沈瑾瑜都会有先入为主的感觉,故而无论谁另觅良人,都少不得想起从前。 天下间像沈瑾瑜那样的男人少,可赛得过百里醉的女人也不多! “都说了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有觉悟的妇女又开口了,“你们是不知道,城主足月不出门,这一出门呐,就是去赴独孤家的花宴。” “这个我也听说了!!”一直在旁边听的人终于得了插话的机会。 “那是上一任独孤城主的亲妹妹,年纪与七娘子相当,家世背景,独孤家,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吧?别说比较,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那可不,还是独孤家先示的好,沈老爷和沈夫人也有意,就做主撮合了。” 扒拉扒拉扒拉…… 才把自己说服了的百里醉又要纠结了。 他去赴宴了?他打算另娶了? 不能这么快吧!!! 百里醉心头一起一落,冷不防一阵恶心上涌,干呕得她死去活来。 好容易等她缓过来,只听隔壁的早把她的好忘到九霄云外,一个一张嘴,张口闭口都在夸独孤家那位小姐如何的好。 唉…… 有了这不小心的‘听说’,百里醉只好重新为自己盘算。 早先派人去城主府送的拜帖是收不回来了,想着沈瑾瑜整日都要陪独孤家的那位小姐,想必他也没功夫招待自己,她也不能没脸没皮到这个程度,亲自送上去找不痛快不是? 再来只能从长计议,但更多的顾虑。 听了那些说话,她已经拿不准他的心思。 难道说之前都是她会错意,莫非早就来不及? …… 怀着不安的想法,就那么干耗了小半日,别说账本没看上几页,人更是心神不宁,某股子说不出的恐慌感在缓缓蔓延。 让她怕。 百里醉怀这孩子十分不易,之所以会叫她自己先有意识,只因吐得太厉害。 到了晚饭的时候,梅梅特地来问她想吃什么,别个不晓得,她清楚,小姐有了身子,在吃的方面就特别注意。 百里醉在小屋子里呆得太久,想着出去透透气也好,便命梅梅备了马车,到城西一家颇有名气的膳坊吃糖醋鱼 不去还好 ,去了才知道什么叫狗血来源于生活。 才知道真正的虐心虐肺,恰是那不经意的回眸,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你,结果,你身边站着一个各种比我好的…… 432. 【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8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普天之下有那么一句话,祁氏皇族出尽绝代之人,能与之媲美的,唯东华海独孤世家。言悫鹉琻 说得真是不错! 百里醉还没下马车,才是得小厮掀起车帘,她探了个脑袋出去,比她先要有所意识的梅梅慌张失措的喊了她一声‘小姐’,她顺势举目望去,就在自己的正前方,最多相隔十几步,那是沈家的马车。 沈瑾瑜站在车边,与她一道身姿卓然,丰神俊朗的侧边轮廓。 只见他带着一贯清傲的神情,尔雅的伸出手,接着一只如玉的素手自车内伸出,置于他的掌心之间,再接着,一个娇俏的女子在他的搀扶下落了车眭。 二人比肩站在一起,真是……般配极了! 那就是船王独孤夜的亲妹妹独孤莹吧。 就瞧了那么一眼,相貌可与慕汐灵相比,气度能与慕汐瑶相当斋。 浑然天成的高贵与不沾尘世的纯邪交融在一起,形成了那么个粉雕玉琢的人儿,别说男人看了会心动,就连百里醉都怔了怔,少不得发自肺腑的叹一个:真漂亮! 她看得心头一抽一抽的,混不知自己在吃醋。 当然会吃醋! 大爷的,她和沈瑾瑜还是夫妻时,无论去哪儿,他沈二公子都不管不顾大摇大摆的行在前面。 像先前那样体贴的举动,当真没发生过。 果真人和人是有区别对待的,尤其在奸商那对时刻带着审度的眼睛里。 大抵,她百里醉下马车想讨他一个搀扶,那是痴人说梦吧。 因为还没够格。 东西还没得吃,光这一幕都够她消化许久。 成啦,从哪儿来打哪儿回吧,这点面子她还是想给自己兜着的。 可是真讨厌,百里醉还没来得及把脑袋缩回去,小二已经殷勤的迎上来,“七娘子来了,还是按着老规矩吧?” 说完就回头往酒楼里扯着嗓子喊,“贵客一位,天字二号雅间儿——” 他喊完了,喊得百里醉无地自容,更引来周遭人的目光,还要接着道,“今儿个天字一号被包下了,七娘子您担待着,下回来时小的保准把一号给您留着。” 不用问,今夜金光闪闪的天字一号肯定归沈瑾瑜所有! 百里醉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下了车,对小二应付,“没关系,二号就二号吧。” 反正这一餐注定食之无味了。 她不敢往沈瑾瑜站的那个方向瞄,心里更期待他们先进去了,就那么把她忽略多好啊,做小透明本来就是她毕生的梦想! 可是…… “你是七娘子?是开女子话坊的那位七娘子吗?” 我不去就山,山竟然还自己长了脚来就我。 要命! 闻声抬首,百里醉对上一张不久前才暗自赞叹过绝代的脸。 独孤莹笑盈盈的对着她,好奇攀谈的模样,十分友善,“唐突了,我乃孤独氏,单名一个‘莹’字,久闻七娘子大名,早就想与你一见,今日实在太巧!” 她说‘太巧’的时候,还看向走到她旁侧的沈瑾瑜。 沈二公子伴着佳人,风度翩翩的应了个‘是’,再往百里醉看了一眼,他含笑不语,什么也没说。 百里醉心里也觉得很稀奇啊,怎么自己的名字变成‘大名’,还让独孤家的这位久闻了呢? 她讪讪的客套,“哪里哪里,独孤小姐才是美名远扬,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我哪有什么美名。”独孤莹落落大方的道,“七娘子的话坊开得绘声绘色,我自落船就听了许多,此番到苍阙都得了整七日,每次去都客满,愁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这还不简单么? 话坊的老板近在眼前,她跟老板抱怨:你家生意太好,我每次去都落空,好伤心好迷茫啊…… 结果是怎样? 百里醉立刻吩咐梅梅,“一会儿你去一趟城南的大店,交代掌柜,往后将牡丹房单独空出来,专门留给独孤小姐使用。” 独孤莹听了很是受宠若惊,“这怎么使得?” 专诚为她一个人,这待遇可是头一回。 百里醉笑道,“既是独孤小姐就使得。” 换别个不一定有这样的优待,但还是那一句,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公平要介于人和人之间的达到某种共识的平衡才能产生。 独孤莹有身份有地位,百里醉打开门做生意,没道理把这样的贵客拒之门外。 而独孤小姐也不是个扭捏的人,她本就一直想去话坊见识,如今有了这机会,便不多做推辞,大大方方的接应下,“七娘子快人快语,在此不言谢。” 百里醉微微笑,“客气。” 客套完毕,三个人站在酒楼正门口,然后就……彻彻底底的尴尬了。 独孤莹倒也反映得快,看看百里醉,再看看沈瑾瑜,她意识到问题所在,自个儿也不好意思起来,“这……怨我不好!忘了二位才将和离。” 你都反映过来是这么回事,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客套完大家各走各的不就好了么? 还非要说出来,那么诚实干嘛啊…… 你当你小学生写作文,还要点个题才作数么? 百里醉着急又无法表露,只能死绷脸皮装淡定。 沈瑾瑜那是老早就出来历练,即便心里真有个什么也绝对不会表露出来,滴水不漏的老辣。 他面带和煦之色,看独孤莹为难,百里醉局促,索性做个和事佬,开口决定道,“难得二位一见如故,不如百里小姐与我们一道用晚饭可好?” 一、起、吃、饭…… 百里醉如遭雷劈! 沈瑾瑜你还能再有才点么? 那厢,沈二公子已然自若的对独孤莹专诚解释,“其实鄙人与百里小姐的婚事实乃意外,我与她都不曾挂怀,故而独孤小姐无需放在心上。” “是这样么?”独孤莹半信半疑。 沈瑾瑜和百里醉的事她听了不少,最开始是有婚书在先,接着女皇赐婚,百里家市侩的情形她略有耳闻。 她想,沈瑾瑜虽然奸猾,但不失为奸猾的正人君子。 而百里醉总算是亲眼得见,坦荡决断,面貌善极,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想用心和她结交,成为朋友的人。 倘若他们两情相悦才成婚,又怎可能舍得彼此和离呢? 都这样好…… 思前想后,独孤莹得出结论:他们的婚事这是一场交易。 既然是这么个说法,那她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遂,高高兴兴的点头,对百里醉邀请道,“一起用晚饭罢,我有好多话想问你,那女子话坊在东华海也很出名呢。” 本来百里醉想说‘不打扰二位雅兴’之类的话,礼貌的推拒就算了。 可是再一看沈瑾瑜那张欠扁得不得了的嘴脸,她要是那么说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窝囊,好像诚心要避开他似的? 于是……所以…… …… 一个时辰后,酒楼外。 百里醉面上洋溢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和独孤莹挥手告别,末了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狼狈姿态钻进马车。 那一顿饭到底吃了什么,这会儿叫她再回想,她竟然全都记不起来。 外面依稀能听到独孤莹与沈瑾瑜说着话,伴着笑趣声渐行渐远,如琴瑟和鸣,不能再和谐了。 脑中反反复复都是先前饭桌上两个人的眉来眼去,沈瑾瑜的体贴备至,不过不是对她…… 她就像是天煞孤星,专诚去衬托人家多登对的。 要命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外头开始飘雨了,冷飕飕的,百里醉还没哭出来,梅梅先站在马车边的影子里啜泣起来,伤心得不得了。 她靠在车里笑话她,“瞧你这点出息。” 梅梅吸了吸鼻子,道,“奴婢是在帮小姐哭呢,您憋着难受。” 难受吗? 百里醉弄不太清楚,伸手摸了摸肚子,心想,我儿子晚上表现实在好,都没让你老娘我想吐,真乖! 得啦,人家都展开新生活了,你总不能还留在过去不是? 433. 【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9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经过纠结的一夜,百里醉还是没能平复下心绪。[棉花糖]言悫鹉琻 从来是沾床就能睡着的人,竟然彻夜失眠,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沈瑾瑜和独孤莹才子佳人的画面。 她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平静的面对任何事,然后从容做出规划的应对了。 不知道这变化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还是因为她察觉了自己对沈瑾瑜的感情。 按着从前遇到这样的事,她早收拾东西,带着银子,重新找个漂亮的城过活眭。 现下她舍不得,很窝囊,还很没辙。 说来也挺好笑,原先百里醉冷静的想着别拿这肚皮来说事,把心思坦白了再言其他,可是昨天夜里她翻来翻去的琢磨,最后都变成一种冲动—— 直想杀到城主府揪起沈瑾瑜的衣领,挺起肚子,抵着他的脸,放言:老娘有了你的孩子,你再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我就让你孩子管别的男人叫‘爹’!斋 但她知道,这个法子行不通。 用孩子来绑住男人是十分愚蠢的行为,况且依她对沈瑾瑜的了解,他若真的对自己没那个意思,那么不管她肚子里装着他的多少个孩子,他不愿意,就不会给她想要的。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东西可以拿金钱买,更多数的事情可以通过强硬的手段达成,可偏偏感情讲求一个你情我愿。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更别说深谙此道的沈瑾瑜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百里醉真的靠肚皮逼得他就范,难道他就真的没有后招收拾自己了么? 她相信他多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搞不好她还得反过来把孩子生下之后,自个儿卷铺盖滚得远远的。 到那份上多没意思啊…… 于是想到这儿百里醉的汹汹气势都烟消云散了。 失眠的结果就是隔天一直萎靡不振,偏在这个时候,独孤莹来了。 这位天真无邪大方好相处的独孤小姐是吃过午饭后来小坐的,而且来之前她还特地差人来问,七娘子在不在。 瞧人家目的多明确。 故而当百里醉刚有了睡意,坐在小案前支着脑袋打瞌睡时,梅梅忽然急匆匆的拉开门,如临大敌的告诉她,不好了小姐,打上门来了!!! 霎时人是精神抖擞,精神上的摧残永远比**来得更加猛烈。 未时到申时是个好时候,算成现代的时间就是下午1点到5点。 寻常天的下午百里醉不爱出门,在舒适的小屋子里泡个花茶,翻个小画本,发发呆,然后看看账本什么的。 如何都不会用来和人寒暄,更何况还是和独孤莹这样的大小姐周丨旋。 很累有没有…… 两个女子隔着小案相对跪坐,案上摆放着话坊最拿得出手的精美点心,中间小炉子上的茶沸腾着,飘出雅涩/38549/的淡香。 外面的小雨从昨夜下到此时,为午后添了几分慵懒。 女孩子们在一起平时最爱聊什么呢?当然是男人!而且要俊俏的,有本事的,威风八面的,总之一定必须是话题人物,比如说像……沈瑾瑜。 独孤小姐似乎对七娘子没有距离感和防备,入座之后很快就打开话匣子畅所欲言。 她说这是第一次从海上来祁国,看哪儿都觉着稀奇,很羡慕能够生活在这里的人,故而若是将来能嫁一个祁国男子就更好了。 她说,因为自己在独孤家排行最小,兄长和嫂嫂们很是疼爱她,独独在亲事上百般挑剔,这个缺一点,那个少一点,挑来挑去,而今她都过了碧玉年华。 最后她还说,她其实早就有心上人了。 说的时候露出女儿家羞涩的表情,怯怯的,又在期盼着,在她旁边听了许久的人若是不多嘴问一下‘你心上人是谁’这样的话,你都会觉得过意不去。 敢问……独孤小姐的心上人是? 百里醉信手拿起块糕点在嘴里咀嚼,都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得她发问,独孤莹立刻低下头,双颊泛出绯红的颜色,可口极了。 唉,我喜欢的那个人,七娘子也是识得的。 她识得啊。 百里醉深沉的点点头,也是了,怎么会不识得呢,她要是不识得的话,想来独孤莹也不会坐在自己跟前了。 独孤世家和祁国的关系表面亲和似友,暗中彼此提防谨慎,动辄就会开战,那是丝毫准备都不会给的。 苍阙这座城在东华海和祁境之间起到缓冲的作用,城主五年一换,轮流管理,无形中便告诉了世人,独孤家与祁氏皇族其实是如此一种暂且平和的关系。 但真正的平和不可能永远维持,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联姻。 上任城主独孤夜乃如今的船王,虽说他任城主的前一年还未成亲,可他乃老船王的长子,身份摆在哪里,即便先帝愿意送自己的女儿与之和亲,人家也不一定愿意。 事关血统问题,这就如同东华海要送一个女儿给下任皇帝做皇后,祁国不可能答应,道理是一样的。 可是眼下的情况就不同了。 城主是沈瑾瑜在做,论身份地位,他乃蒙国汗皇的姐夫,沈家在祁国绝对算得上赫赫有名的望族! 既非皇族众人,又与皇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能娶了独孤家的小女儿,绝然是门天作良缘的婚事! 默了会儿,百里醉把大局都分析完了,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 就当她嘴欠吧,越难受越要知道,知道得越多,会不会心死得越快? 她一问,独孤莹的脸更加红了,撇开脸往身旁半掩的窗望去。 外面小雨绵绵的落着,楼下头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她道,都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永泰女皇将将登基,他随女皇一道来我东华海做客,我还是站在另一艘船上,一眼就望见了他。 都三年了,还是一见钟情呢,如今都找到这里来,看来这事八丨九不离十。 百里醉黯然,独孤莹浑然不觉,继续想着她的情郎,我知道他生性风流,性格冷傲不易接近,表面看起来很好相处,能走进他心里却难,不过……他有那样的资本,唉…… 几乎是独孤莹说一句,百里醉就在心里认可一句。 更加怅然的是,曾经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丈夫,如今却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我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见他的情形,当时他站在船头,身披银色铠甲,腰佩夺目宝剑,一身的英武气,海风迎面的吹,阳光照在他身上,不瞒七娘子你说,我看得眼都直了! 身披银色铠甲,腰佩夺目宝剑,一身的英武气…… 百里醉从黯然里挣脱出来,怪觉的看着快要羞死过去的独孤莹,你说的是谁呢? 打死她也不相信沈瑾瑜会整那样的装扮! 独孤莹总算发现两个人频率不对,稍稍收敛了脑子里那些遐想,她认真道,我说的是四方侯陈月泽啊,你不觉得他很英武,很有气度吗?哦对了,好似七娘子与他也不大熟…… 原来你说的是他啊!! 百里醉差点昏死过去! 她也就在藏秀山庄的时候见过那一位,长得确实不赖,和南疆苗女还有独孤家那位公子……三个人气氛怪怪的,这下再加上一个独孤莹,想来更热闹了。 略作整理,她恢复平常状态,其实我与四方侯不熟的,只见过几面,而且连话都没有说过,独孤小姐你喜欢他? 这次独孤莹的反映也够快。 没急着回答百里醉,她端着茶碗饮了小口,而后一双耀目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结论,七娘子,你心里是有沈城主的吧?我同他不得什么的,他一直晓得我的心上人是谁,这次我来,就是他特意修书邀请,说要帮我如愿以偿呢。 下载本书最新的txt电子书请点击: 本书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9)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434. 【公子求婚】但愿人长久(完) - 嫡女策,素手天下 - 苏若鸢 “哦……你说是他邀请你来,还要帮你如愿以偿?” 听完那番话,百里醉如老僧入定,拿起茶盏当暖手炉捂在手里,半响不执一言,神游得很彻底。舒悫鹉琻 而独孤莹在说完之后呢,也到底是反映过来了。 她琢磨自己走这一趟完全是被利用,原先还以为得了人家好心帮忙呢! 也是了,像沈瑾瑜那样的奸商,做事怎么可能没有目的?而且一定得是对他本身有力的不是睃? 安逸的小屋子里默了一会儿,独孤莹先开口,严肃的询问道,“七娘子,你想怎么办?” 她乃独孤家的人,再笨也不会笨到任人利用不反击的地步! 明摆着沈瑾瑜和百里醉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不对付了,两个人的心里都还放着彼此呢,只不过两个人都拉不下脸来先低头罢了鹁。 本来么! 独孤莹很感谢沈瑾瑜邀请她来苍阙做客,替她和四方侯间接的、从旁的说个亲。 搞了半天是她在‘助人为乐’啊…… 她当然不乐意。 没有利益冲突的女人们要互相帮助,这就是独孤莹问的真正意思。 半响百里醉也抬起头和她对视了一眼,表情颇为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她是在高兴,可就好像明明高兴得要尖叫了,突然出了一点点差错,那声兴奋的尖叫就卡在喉咙了里,被什么给硬生生的打断。 说不高兴,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但就是先前说到的,有什么把这阵高兴打断了,让她变得忧愁起来。 “实不相瞒,你说他费尽心思给我下套,我要不要假装入套?”百里醉茫然道。 听到独孤莹这番话的第一时间,她开心得都近乎不可思议了! 这么多天堆在心里头的大石头一下子全被搬开,沈瑾瑜也是喜欢她的,他把独孤莹骗来这里为的就是让自己吃醋,让自己在意! 哈! 这个男人,要她说什么好? 可是很快恢复了理智,那一股高兴就变得淡而温暖,和爱情仿佛成为了两回事。 独孤莹不理解,“话是这么说,我娘亲说男人是要好好调教的,你而今若是心甘情愿入了他的套,将来还不得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百里醉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抓住先机,反败为胜,设个套给他钻,让他对我低头认输对不?” 独孤莹深深的点头,“你明明都晓得的!” 她这次自海上来的时候,对花名在外的陈月泽,也是摩拳擦掌做的这般准备! 百里醉却说,“我和你情况不大一样,我想的是,既然大家心向彼此,不如说开了往后踏实过日子,毕竟我与他曾经成过亲,做过夫妻,虽然没得多久,但……” “你……觉得自个儿输不起了?” “大概罢。” 感情这种东西太飘忽了,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且是觉得要是在能抓住的时候不牢牢抓住,再次让它从眼前经过就太蠢了。 那些你追我赶的把戏,百里醉不想玩。 …… 独孤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听七娘子表态之后,她乐得祝福,终归那是别个家的事情,她可以不赞同那做法,但不能去左右。 并且转念一想,要是她掉头来帮百里醉对付沈瑾瑜,沈二公子和四方侯的交情好成那般,没准会在她心上人的跟前说自己的坏话呢。 男人的心眼也是很小的。 解了心结,两个女子总算真正畅聊,整个下午相处愉快,到了傍晚时候,百里醉主动邀独孤莹去一家馆子吃特色小菜。 二人刚上马车,就在这时,慕宝自城主府来了。 “百里小姐,我们公子特地差遣小的来问您,昨儿个下了拜帖为何不来?” 慕宝骑着马跟在车边,努力伸长了脖子对向窗边。 昨日,昨日他们公子不一直在陪独孤小姐么?就算百里醉来了也不得空招待她不是? 他也不知道公子怎么想的,今日叫他掐着这时候来,一来还瞧见两个不该在一起的女人在一起! 很诡异不是? 车里,百里醉平静的说道,“哦,是这样的,我已经添置了一处新宅,昨日原本是想亲自拜访,将阁院的房契归还,虽然你家公子说过不要了,但让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把这宅子给谁,如他说的一把火烧了,很可惜不是?要不你这会儿回去问问他,到底要不要了?他若是不要,我给你也成啊。” 慕宝一听就傻眼了。 那阁院是公子的宝贝,以前没做城主的时候,每年时节好的时候都会去那儿小住一阵,为了图个清静,周围一大片也是被他买下来的,只是别人不晓得。 公子能把那地方给百里醉,为的不就是留个联系? 还有独孤莹和公子是老早的交情了,何以这个时候把人请了来? 外人看不明白,慕宝心如明镜似的。 眼下百里醉说要还阁院,还给他?他敢要啊?命还要不要了? 人是打了个激灵,对着只开了一条缝的车窗边上献媚笑,“百里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小的哪敢奢想主子的东西,这事啊,恐怕您得亲自走一趟,和我们公子好好说,不过不太凑巧,明天后天再往后大概——” 他扳着指头数了数,才道,“公子要七日后才得空,这之前需陪着独孤小姐前往东都。” 听他说完,车里的百里醉和独孤莹就对视了一眼。 唷,还有人端上了! 独孤莹对外道,“我不急的,你去回了沈城主,我想在苍阙多加逗留几日,无需城主照顾,有七娘子伴我就好。” 慕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着雕花的梨木车窗被完全拉开,百里醉笑眯眯的冲他招手。 他弯腰低首靠近过去,接着脸皮就被一只如玉的素手轻轻的拍了两下。 “慕宝吖——”百里醉甜甜的唤他,说,“你真是个衷心的好家奴!” “少……百里小姐说得是!” 慕宝心一抖,嘴一松,差点又喊她‘少夫人’了。 这个女人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要是不厉害,公子会栽她手里? 他心里也有计较啊!“百里小姐,您别吊着小的了,小的做什么都是听公子的吩咐,您也知道的不是?!” “你这么忠心,我也不想为难你。” 百里醉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白条,不由分说的塞慕宝手心里,“这是房契,你看我都随身带着,虽然苍阙城那么大,要遇上不容易,但指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呢?” 有备而无患,没遇上沈瑾瑜,遇上他贴心的小厮也是好的。 “这个条子,要么你自己留着,要么你交给沈瑾瑜,他要是不要,让他自己来找我,不过我就近来也不得闲,明天和明天以后么……” 回头看了稳坐在车里的独孤莹一眼,百里醉笑意扩大,“我得陪着独孤小姐玩儿。” 罢了连头带手一起缩了回去,车窗合好,吩咐赶车的伙计,上城南吃好吃的去。 慕宝追了几步就勒马停下了,耷拉着双肩眼巴巴的看着马车过弯消失…… 看看手里头的房契,他苦啊,眼泪婆娑的。 身旁得一小厮问,“宝哥,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慕宝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公子的计策都被看穿了,他们这些做下人实在没法演,能怎么办? 卖主求荣吧! …… 夜了。 独孤莹不但善解人意,还极会为人。 故而这顿饭没有拖延太久就做了道别,两人倒是约好 明儿个一起出去赏秋。 便是戌时中,百里醉回到阁院发现下人一个都没见了,独独前厅里有光亮,谁等在那里,简直不用动脑子猜! 厅中原先那处空地也不知何时被摆上一张大圆桌,桌子上还铺了芙蓉刺绣的桌布,漂亮得不得了。 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沈瑾瑜坐在正南的位置。 在他的对面独独一张椅子,那是给百里醉留的。 她走进去,望见他在煮茶,先是愣了愣。 “沈城主不喝酒改饮茶,好稀奇。”说罢,她入座,抱着手看他姿态尔雅的摆弄煮茶的繁琐过程。 沈瑾瑜呢,听着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闻言,他扬起唇角笑笑,动作未停,只道,“人性复杂,偶时连自己都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饮酒不表示喜欢,不饮茶不表示不喜,你说,是吗?” 百里醉点头,“有点道理。” 认同完了才发现他好像有讽刺自己的意思,遂严肃改口道,“可是有时候人要贵在有自知之明,倘若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是件很要命的事情。” 当初她抱着脱离百里家苦海的念头一门心思想攀上沈家的大树,谁会想到发展到今天,成了眼下这般局面? 人活得太聪明了不好。 事事计较,成败都在心里掂量着。 她走了,他设套,她识破了,再向他抛出一招,他站得老远的接得正好,应邀入局。 像他们这样的人,过程里的乐趣体会不到,不如索性干脆点,求个大家都想要的结果。 沈瑾瑜把茶煮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抬起头来睨了她一眼,话中有话,“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百里醉微窘,“别这么说,当初我什么都没有,也就全豁出去了。” 可是人啊,得到一样就想另一样,说那些是追求都是借口,坦白了讲就是贪得无厌。 百里醉给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见好就收。 目标就是丰衣足食,既然有了,再说爱情……那时候沈瑾瑜头顶上挂着的头衔太多,女皇他都睡了,她实在没胆量去挑战这样的人。 至于说后来在藏秀山庄,倒不是说女皇她们联手起来对付她,也是那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不能让的,你若不冲动一回,指不定将来会后悔一辈子,遗憾一辈子。 啧啧,这觉悟,实在得来不易。 沈瑾瑜倒了一杯茶捏在手里向她示意了下,“要喝吗?” 她本来想接的,放在腿上的手都有了动作,但不知何故又顿下了,摇头,“算了,晚上喝茶容易失眠。” 他也诧异了,“你还有失眠的时候?” 她不废话,反问他,“谁害的?” 沈瑾瑜对此答案十分安慰,“很高兴在没有鄙人的时候,你能夜不能寐。” 百里醉掀起眼皮回视他,“请问你睡得很好吗?” “不好。”他坦言,之后把茶饮尽,放下杯子,转而将空白的卷轴铺展开,提笔蘸墨,抬首问她,“有什么要求?” 中间的繁琐都直接省略了,说废话不是他的作风。 甜言蜜语对百里醉来说那是不需要的,她要的东西,沈瑾瑜想,自己应该正好能给。 百里醉望着他想了一会儿,很直接的说,“我不喜欢你沾花惹草。” 沈瑾瑜扬眉,边写边回击道,“我也不喜欢你在抛头露面。” 她继续,“我不喜欢和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当然你要是实在觉得这样做面子上过不去,那我要养面首。” “你真敢说!” 抬起才低下的脑袋,他那双灰暗多日的眼睛死灰复燃的绽出精光。 百里醉很淡定,“我胆子小点儿的话,也不会就今天这么多事了。”   沈瑾瑜沉息,似给自己做了个平复的心理建设,然后才道,“我不会去沾花惹草,不是什么女人都能让我随随便便看上的。” 他语调里有不难听出的不甘心和气愤。 真是见了鬼了,谁都不行真非她不可的意思! 要不是非她不可,他犯得着费那么大的力气,绕了几个弯去把东华海的独孤莹捞了来做幌子? 那独孤莹也是的,到底想不想和陈月泽好了?矛头一转竟然合着百里醉对付他。 人是他弄来的,结果人家抬起手反给了自己一巴掌。 沈二公子气不打一处来! “很不甘心?”百里醉试探的看着他,问得颇为幸灾乐祸。 沈瑾瑜绽出抹狠色,“来日方长。” “那确实。” 她很认同这一点,便是垂眸瞄着才写了两行的卷轴,再道,“你晚上出去应酬亥时前一定要回来,至少两月陪我出去玩一次,可以带上公公和婆婆,沈家的生意我不管,吃的用的喝的穿的不能少了我就是,上哪儿都行就是不能去京城,女人的心眼很小,近来我也是才发现自己好这一口,加上我这个人极度缺乏安全感,你最好别出什么幺蛾子,不然我就……” 沈瑾瑜写得极快,几乎是她说完,他的笔也停下来了。“你就如何?” 他三度抬起头来,带着假意的礼貌向她询问。 百里醉定定的迎上他略带胁迫的眼眸,一手摸在肚子上,像是酝酿了很久才有勇气,说,“我就带着你儿子跑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僵默—— 沈瑾瑜彻彻底底的失去反映,面瘫了,人傻了,连手里的笔都掉到地上去。 百里醉还不作罢,不带半点嬉笑之色同他确认的说,“我没在说笑,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她有了他的孩子了? “多、多久了?”沈瑾瑜全身都在发颤,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真一句的。 百里醉有问必答,“刚好一个月了吧,本来我也不信的,只是呕得厉害,那老大夫也说换别人根本不会能在头一个月就摸不出来,他摸了几十年的喜脉,所以就差不离了。” 就差不离了…… 快听听,她说得多轻松啊! 沈瑾瑜眼色里的光彩闪烁得厉害,心情起伏从没那么大过! 低头看看铺展在跟前的卷轴,再看看对面端坐得稳如山的百里醉。 她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这些还有什么用?她还煞有其事的来谈什么条件?难怪不喝茶,难怪人瞧着气色不好但比起一个月前丰盈了不少。 原来她有了!! 百里醉浑然不觉,见他神色表情变动大,还对他好心道,“你别激动,喝口茶,你听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不过我想要是咱两合作愉快的话,将来肯定不止这一个,我倒是想儿女成双,只一个小孩太寂寞了对不?” 合着她还反过来安慰他啊…… 沈瑾瑜沉声笑了起来,整个人往后一仰,完全瘫在椅子上,过了很久很久才平复下来。 “百里醉,真有你的!” 她抱着肚子柔柔的笑得弯了眼,“过奖。” …… 半个时辰后。 换做别的城池,赶这时候城门早就关了,可这里是苍阙,三更天都车来车往。 因此,当中的一辆乍看平平无奇的马车,理所当然的没有被谁认出发现。 百里醉不知道沈瑾瑜是不是被自己的肚皮唬得傻了,说走就走,随便收拾了下,轻车简装,叫上慕宝和魅妆她们几个,其他的一概不招呼,这就出了城。 路上几次她都想张口问个清楚。 比如他们去哪儿,比如他这个城主走了,那些事务谁来处理?还比如女皇明 天才走呢,你真的不去送驾啦? 可是想想,好像又没有什么可问的必要。 当身边有了那么一个人,去哪里反而变得不重要,既然晓得是这个结果,过程怎么样谁想去回头管它呢? -------------------------------- 所以这就是完结了,其实昨天就写完了。 今天拿出来看了下,想来想去,对着一个看似开始的结局,终于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每个结束都是新的开始,这句话说得太对了。 从去年四月初开始写素手天下,到今天的番外,这是真正的结束了,太多的感触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其实本来我打算写独孤莹和百里醉出话坊的时候遇上点什么事,比如劫匪啦,或许是汐瑶等人的设计,沈二独自勇闯险境,救个人,表个白,搞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但想了下,觉得最好的结局是一切都归于安好的平静。 或许对于我来说,我期望的爱情不需要第三者的衬托,也不需要太多磨难来见证,能守住安好的岁月白首到老的夫妻都是勇者。 谢谢你们,祝福你们,但愿人长久。--17408+d7n7t+9345707--> “哦……你说是他邀请你来,还要帮你如愿以偿?” 听完那番话,百里醉如老僧入定,拿起茶盏当暖手炉捂在手里,半响不执一言,神游得很彻底。舒悫鹉琻 而独孤莹在说完之后呢,也到底是反映过来了。 她琢磨自己走这一趟完全是被利用,原先还以为得了人家好心帮忙呢! 也是了,像沈瑾瑜那样的奸商,做事怎么可能没有目的?而且一定得是对他本身有力的不是睃? 安逸的小屋子里默了一会儿,独孤莹先开口,严肃的询问道,“七娘子,你想怎么办?” 她乃独孤家的人,再笨也不会笨到任人利用不反击的地步! 明摆着沈瑾瑜和百里醉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不对付了,两个人的心里都还放着彼此呢,只不过两个人都拉不下脸来先低头罢了鹁。 本来么! 独孤莹很感谢沈瑾瑜邀请她来苍阙做客,替她和四方侯间接的、从旁的说个亲。 搞了半天是她在‘助人为乐’啊…… 她当然不乐意。 没有利益冲突的女人们要互相帮助,这就是独孤莹问的真正意思。 半响百里醉也抬起头和她对视了一眼,表情颇为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她是在高兴,可就好像明明高兴得要尖叫了,突然出了一点点差错,那声兴奋的尖叫就卡在喉咙了里,被什么给硬生生的打断。 说不高兴,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但就是先前说到的,有什么把这阵高兴打断了,让她变得忧愁起来。 “实不相瞒,你说他费尽心思给我下套,我要不要假装入套?”百里醉茫然道。 听到独孤莹这番话的第一时间,她开心得都近乎不可思议了! 这么多天堆在心里头的大石头一下子全被搬开,沈瑾瑜也是喜欢她的,他把独孤莹骗来这里为的就是让自己吃醋,让自己在意! 哈! 这个男人,要她说什么好? 可是很快恢复了理智,那一股高兴就变得淡而温暖,和爱情仿佛成为了两回事。 独孤莹不理解,“话是这么说,我娘亲说男人是要好好调教的,你而今若是心甘情愿入了他的套,将来还不得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百里醉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抓住先机,反败为胜,设个套给他钻,让他对我低头认输对不?” 独孤莹深深的点头,“你明明都晓得的!” 她这次自海上来的时候,对花名在外的陈月泽,也是摩拳擦掌做的这般准备! 百里醉却说,“我和你情况不大一样,我想的是,既然大家心向彼此,不如说开了往后踏实过日子,毕竟我与他曾经成过亲,做过夫妻,虽然没得多久,但……” “你……觉得自个儿输不起了?” “大概罢。” 感情这种东西太飘忽了,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且是觉得要是在能抓住的时候不牢牢抓住,再次让它从眼前经过就太蠢了。 那些你追我赶的把戏,百里醉不想玩。 …… 独孤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听七娘子表态之后,她乐得祝福,终归那是别个家的事情,她可以不赞同那做法,但不能去左右。 并且转念一想,要是她掉头来帮百里醉对付沈瑾瑜,沈二公子和四方侯的交情好成那般,没准会在她心上人的跟前说自己的坏话呢。 男人的心眼也是很小的。 解了心结,两个女子总算真正畅聊,整个下午相处愉快,到了傍晚时候,百里醉主动邀独孤莹去一家馆子吃特色小菜。 二人刚上马车,就在这时,慕宝自城主府来了。 “百里小姐,我们公子特地差遣小的来问您,昨儿个下了拜帖为何不来?” 慕宝骑着马跟在车边,努力伸长了脖子对向窗边。 昨日,昨日他们公子不一直在陪独孤小姐么?就算百里醉来了也不得空招待她不是? 他也不知道公子怎么想的,今日叫他掐着这时候来,一来还瞧见两个不该在一起的女人在一起! 很诡异不是? 车里,百里醉平静的说道,“哦,是这样的,我已经添置了一处新宅,昨日原本是想亲自拜访,将阁院的房契归还,虽然你家公子说过不要了,但让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把这宅子给谁,如他说的一把火烧了,很可惜不是?要不你这会儿回去问问他,到底要不要了?他若是不要,我给你也成啊。” 慕宝一听就傻眼了。 那阁院是公子的宝贝,以前没做城主的时候,每年时节好的时候都会去那儿小住一阵,为了图个清静,周围一大片也是被他买下来的,只是别人不晓得。 公子能把那地方给百里醉,为的不就是留个联系? 还有独孤莹和公子是老早的交情了,何以这个时候把人请了来? 外人看不明白,慕宝心如明镜似的。 眼下百里醉说要还阁院,还给他?他敢要啊?命还要不要了? 人是打了个激灵,对着只开了一条缝的车窗边上献媚笑,“百里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小的哪敢奢想主子的东西,这事啊,恐怕您得亲自走一趟,和我们公子好好说,不过不太凑巧,明天后天再往后大概——” 他扳着指头数了数,才道,“公子要七日后才得空,这之前需陪着独孤小姐前往东都。” 听他说完,车里的百里醉和独孤莹就对视了一眼。 唷,还有人端上了! 独孤莹对外道,“我不急的,你去回了沈城主,我想在苍阙多加逗留几日,无需城主照顾,有七娘子伴我就好。” 慕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着雕花的梨木车窗被完全拉开,百里醉笑眯眯的冲他招手。 他弯腰低首靠近过去,接着脸皮就被一只如玉的素手轻轻的拍了两下。 “慕宝吖——”百里醉甜甜的唤他,说,“你真是个衷心的好家奴!” “少……百里小姐说得是!” 慕宝心一抖,嘴一松,差点又喊她‘少夫人’了。 这个女人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要是不厉害,公子会栽她手里? 他心里也有计较啊!“百里小姐,您别吊着小的了,小的做什么都是听公子的吩咐,您也知道的不是?!” “你这么忠心,我也不想为难你。” 百里醉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白条,不由分说的塞慕宝手心里,“这是房契,你看我都随身带着,虽然苍阙城那么大,要遇上不容易,但指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呢?” 有备而无患,没遇上沈瑾瑜,遇上他贴心的小厮也是好的。 “这个条子,要么你自己留着,要么你交给沈瑾瑜,他要是不要,让他自己来找我,不过我就近来也不得闲,明天和明天以后么……” 回头看了稳坐在车里的独孤莹一眼,百里醉笑意扩大,“我得陪着独孤小姐玩儿。” 罢了连头带手一起缩了回去,车窗合好,吩咐赶车的伙计,上城南吃好吃的去。 慕宝追了几步就勒马停下了,耷拉着双肩眼巴巴的看着马车过弯消失…… 看看手里头的房契,他苦啊,眼泪婆娑的。 身旁得一小厮问,“宝哥,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慕宝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公子的计策都被看穿了,他们这些做下人实在没法演,能怎么办? 卖主求荣吧! …… 夜了。 独孤莹不但善解人意,还极会为人。 故而这顿饭没有拖延太久就做了道别,两人倒是约好 明儿个一起出去赏秋。 便是戌时中,百里醉回到阁院发现下人一个都没见了,独独前厅里有光亮,谁等在那里,简直不用动脑子猜! 厅中原先那处空地也不知何时被摆上一张大圆桌,桌子上还铺了芙蓉刺绣的桌布,漂亮得不得了。 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沈瑾瑜坐在正南的位置。 在他的对面独独一张椅子,那是给百里醉留的。 她走进去,望见他在煮茶,先是愣了愣。 “沈城主不喝酒改饮茶,好稀奇。”说罢,她入座,抱着手看他姿态尔雅的摆弄煮茶的繁琐过程。 沈瑾瑜呢,听着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闻言,他扬起唇角笑笑,动作未停,只道,“人性复杂,偶时连自己都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饮酒不表示喜欢,不饮茶不表示不喜,你说,是吗?” 百里醉点头,“有点道理。” 认同完了才发现他好像有讽刺自己的意思,遂严肃改口道,“可是有时候人要贵在有自知之明,倘若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是件很要命的事情。” 当初她抱着脱离百里家苦海的念头一门心思想攀上沈家的大树,谁会想到发展到今天,成了眼下这般局面? 人活得太聪明了不好。 事事计较,成败都在心里掂量着。 她走了,他设套,她识破了,再向他抛出一招,他站得老远的接得正好,应邀入局。 像他们这样的人,过程里的乐趣体会不到,不如索性干脆点,求个大家都想要的结果。 沈瑾瑜把茶煮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抬起头来睨了她一眼,话中有话,“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百里醉微窘,“别这么说,当初我什么都没有,也就全豁出去了。” 可是人啊,得到一样就想另一样,说那些是追求都是借口,坦白了讲就是贪得无厌。 百里醉给自己的定位十分准确:见好就收。 目标就是丰衣足食,既然有了,再说爱情……那时候沈瑾瑜头顶上挂着的头衔太多,女皇他都睡了,她实在没胆量去挑战这样的人。 至于说后来在藏秀山庄,倒不是说女皇她们联手起来对付她,也是那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不能让的,你若不冲动一回,指不定将来会后悔一辈子,遗憾一辈子。 啧啧,这觉悟,实在得来不易。 沈瑾瑜倒了一杯茶捏在手里向她示意了下,“要喝吗?” 她本来想接的,放在腿上的手都有了动作,但不知何故又顿下了,摇头,“算了,晚上喝茶容易失眠。” 他也诧异了,“你还有失眠的时候?” 她不废话,反问他,“谁害的?” 沈瑾瑜对此答案十分安慰,“很高兴在没有鄙人的时候,你能夜不能寐。” 百里醉掀起眼皮回视他,“请问你睡得很好吗?” “不好。”他坦言,之后把茶饮尽,放下杯子,转而将空白的卷轴铺展开,提笔蘸墨,抬首问她,“有什么要求?” 中间的繁琐都直接省略了,说废话不是他的作风。 甜言蜜语对百里醉来说那是不需要的,她要的东西,沈瑾瑜想,自己应该正好能给。 百里醉望着他想了一会儿,很直接的说,“我不喜欢你沾花惹草。” 沈瑾瑜扬眉,边写边回击道,“我也不喜欢你在抛头露面。” 她继续,“我不喜欢和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当然你要是实在觉得这样做面子上过不去,那我要养面首。” “你真敢说!” 抬起才低下的脑袋,他那双灰暗多日的眼睛死灰复燃的绽出精光。 百里醉很淡定,“我胆子小点儿的话,也不会就今天这么多事了。”   沈瑾瑜沉息,似给自己做了个平复的心理建设,然后才道,“我不会去沾花惹草,不是什么女人都能让我随随便便看上的。” 他语调里有不难听出的不甘心和气愤。 真是见了鬼了,谁都不行真非她不可的意思! 要不是非她不可,他犯得着费那么大的力气,绕了几个弯去把东华海的独孤莹捞了来做幌子? 那独孤莹也是的,到底想不想和陈月泽好了?矛头一转竟然合着百里醉对付他。 人是他弄来的,结果人家抬起手反给了自己一巴掌。 沈二公子气不打一处来! “很不甘心?”百里醉试探的看着他,问得颇为幸灾乐祸。 沈瑾瑜绽出抹狠色,“来日方长。” “那确实。” 她很认同这一点,便是垂眸瞄着才写了两行的卷轴,再道,“你晚上出去应酬亥时前一定要回来,至少两月陪我出去玩一次,可以带上公公和婆婆,沈家的生意我不管,吃的用的喝的穿的不能少了我就是,上哪儿都行就是不能去京城,女人的心眼很小,近来我也是才发现自己好这一口,加上我这个人极度缺乏安全感,你最好别出什么幺蛾子,不然我就……” 沈瑾瑜写得极快,几乎是她说完,他的笔也停下来了。“你就如何?” 他三度抬起头来,带着假意的礼貌向她询问。 百里醉定定的迎上他略带胁迫的眼眸,一手摸在肚子上,像是酝酿了很久才有勇气,说,“我就带着你儿子跑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僵默—— 沈瑾瑜彻彻底底的失去反映,面瘫了,人傻了,连手里的笔都掉到地上去。 百里醉还不作罢,不带半点嬉笑之色同他确认的说,“我没在说笑,是真的。” 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她有了他的孩子了? “多、多久了?”沈瑾瑜全身都在发颤,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真一句的。 百里醉有问必答,“刚好一个月了吧,本来我也不信的,只是呕得厉害,那老大夫也说换别人根本不会能在头一个月就摸不出来,他摸了几十年的喜脉,所以就差不离了。” 就差不离了…… 快听听,她说得多轻松啊! 沈瑾瑜眼色里的光彩闪烁得厉害,心情起伏从没那么大过! 低头看看铺展在跟前的卷轴,再看看对面端坐得稳如山的百里醉。 她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这些还有什么用?她还煞有其事的来谈什么条件?难怪不喝茶,难怪人瞧着气色不好但比起一个月前丰盈了不少。 原来她有了!! 百里醉浑然不觉,见他神色表情变动大,还对他好心道,“你别激动,喝口茶,你听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不过我想要是咱两合作愉快的话,将来肯定不止这一个,我倒是想儿女成双,只一个小孩太寂寞了对不?” 合着她还反过来安慰他啊…… 沈瑾瑜沉声笑了起来,整个人往后一仰,完全瘫在椅子上,过了很久很久才平复下来。 “百里醉,真有你的!” 她抱着肚子柔柔的笑得弯了眼,“过奖。” …… 半个时辰后。 换做别的城池,赶这时候城门早就关了,可这里是苍阙,三更天都车来车往。 因此,当中的一辆乍看平平无奇的马车,理所当然的没有被谁认出发现。 百里醉不知道沈瑾瑜是不是被自己的肚皮唬得傻了,说走就走,随便收拾了下,轻车简装,叫上慕宝和魅妆她们几个,其他的一概不招呼,这就出了城。 路上几次她都想张口问个清楚。 比如他们去哪儿,比如他这个城主走了,那些事务谁来处理?还比如女皇明 天才走呢,你真的不去送驾啦? 可是想想,好像又没有什么可问的必要。 当身边有了那么一个人,去哪里反而变得不重要,既然晓得是这个结果,过程怎么样谁想去回头管它呢? -------------------------------- 所以这就是完结了,其实昨天就写完了。 今天拿出来看了下,想来想去,对着一个看似开始的结局,终于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每个结束都是新的开始,这句话说得太对了。 从去年四月初开始写素手天下,到今天的番外,这是真正的结束了,太多的感触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其实本来我打算写独孤莹和百里醉出话坊的时候遇上点什么事,比如劫匪啦,或许是汐瑶等人的设计,沈二独自勇闯险境,救个人,表个白,搞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但想了下,觉得最好的结局是一切都归于安好的平静。 或许对于我来说,我期望的爱情不需要第三者的衬托,也不需要太多磨难来见证,能守住安好的岁月白首到老的夫妻都是勇者。 谢谢你们,祝福你们,但愿人长久。--17408+d7n7t+9345707-->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