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死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丝风也无。炎炎烈日炙烤着大地,热得人心烦意乱。 才过了晌午,承恩伯府中静悄悄的,各房在门前当值的小丫鬟,也都迷瞪着眼,坐在廊庑下不住的瞌睡,手里的扇子摇摇欲坠。 “昨儿你没在可真是命好。夜里那位又折腾了半宿,害得我只睡了个囫囵觉。”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低声对旁边身量略高的丫鬟抱怨了几句,又道:“绿枝姐姐,我的好姐姐,我实在困极了。你发发慈悲替我一会儿子,我去歪一歪就来。” 绿枝面上闪过一抹犹豫。 倒不是她不肯,可本该是两人当值,若是被夫人和大姑娘发现少了一人,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那小丫鬟名唤金莲的,似乎没注意到绿枝的踟蹰,说着还伸出手指往屋里指了一指,声音更低,还带了些幸灾乐祸道:“不过是跟你我一样的人,不知行了什么大运,竟飞上枝头做了侯夫人。到底是福薄命短,依我看她活不过几日了。” “谁说不是。”绿枝碍于她才认了夫人的陪房做干娘,不好跟她交恶,只得点头答应下来。“你快去歇一会儿子罢,再晚了,怕是大姑娘要过来。” 金莲千恩万谢的刚要走,只听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抄手游廊上传来。 环佩撞击的清脆声让两人浑身一激灵,伴随着隐约飘过来的香气,金莲也不敢走了。两人连忙起身,屏声敛息的垂着手站在门前。 “昨儿夫人又为惜姑奶奶寻了个大夫,开了新方子,姑娘不必太过担忧。”说话的人是承恩伯府大姑娘的奶娘李氏。 “我又怎会不担心?”少女娇柔的声音中透出些许担忧,虽两人还未见大姑娘的面,却能想象到大姑娘是如何的柳眉微蹙。“惜表姐本就身子不好,永宁侯府出了那样的事,她如今又被侯爷送了回来……只怕她病得这样重,多半是从心里头来的。” 见自家大姑娘还是如此关心惜姑奶奶,金莲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暗中庆幸方才自己没走。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廊庑下,两人忙上前行礼道:“大姑娘、李妈妈。” 打头的正是承恩伯府的大姑娘,柔娘。 “惜姑奶奶今日可好些了?”柔娘秀丽的眉眼间透着担忧,她面带关怀的道:“昨夜睡得可好、药可曾按时用了?” 昨夜金莲图省事,任凭那人死去活来吐了一番,最后呕了血,都没去正院通报一声。故此她有些心虚的没敢抬头,抢先道:“惜姑奶奶昨夜睡得倒是安稳,药也都用了。” 怕大姑娘再问,金莲忙开脱自己道:“只是您知道,惜姑奶奶一向不喜欢我们近身服侍,屋里的事只有兰香姐姐最清楚。” 柔娘仪态优雅的微微颔首。 一旁的没吭声绿枝听了,心里只觉得有一抹怪异感挥之不去。 “我去看看惜表姐。”柔娘蹙着眉,莲步轻移,娉娉婷婷的进了堂屋。 ****** 东次间。 屋子里的布置十分精美奢华,多宝格上的珍稀古玩错落有致的摆放着,承尘上绘着五彩吉祥的纹样,软榻上陈设的锦褥、大迎枕等物,皆是绣工精致,颜色鲜亮。 条案上供着几枝鲜花,让屋子里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氛。即便满屋子药味,见了这花儿,也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柔娘缓步进来,略略抬眼环视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姑娘,您来了!”两个身着淡绿色比甲的丫鬟忙上前,一面行礼,一面撩起了帘子。 只见紫檀木雕花的拔步床上垂着雨过天青色的青罗纱帐,帐子被精巧的银制镂空雕花钩子勾着。明明是六月,屋外热得几乎要烧起来,床上的人却盖着厚厚的被子。 床榻边站着一个身着莲青色衣裙的丫鬟,她手中端着一个甜白瓷的小碗,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杏脸桃腮,生得模样俏丽。只是她脸色并不好看,眼圈是红红的,眼底泛着水光。 “兰香,惜表姐今日如何了?”柔娘上前两步,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人,面上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她口中的“惜表姐”沈惜,正有气无力的靠在大红色绣缠枝牡丹的大迎枕上,脸色被衬得愈发惨白,整个人瘦得厉害,下颌尖尖的,形容甚是憔悴。 可即便如此,柔娘也不得承认,即便是在病中,沈惜整个人看起来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份弱不禁风的娇柔,只会更惹人怜惜疼爱。 怪不得当初永宁侯不顾沈惜的身份,非要娶了她为嫡妻。 思及此,柔娘捏着帕子的手指不由攥紧,紧紧的盯着床榻上的人,目光里透出几分怨恨。 “兰香,大姑娘问你话呢,怎么不言语?”见到自家姑娘仿佛有些不对,李妈妈忙出声。 是了,自己断不能在这时候失态。 柔娘回过神来,面上的神色早换了殷殷的关切,并没有丝毫不耐,反而让李妈妈小声些,别惊扰了沈惜静养。 兰香咬了咬牙,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都尽数咽了下去。说了又能如何?她们只想看大奶奶笑话罢了!话在唇边打了个转,她曲膝道:“回大姑娘的话,大奶奶今日还好。” 柔娘露出安心的神色,微笑道:“那就好。短了什么只管说,万不可耽误了表姐的病。” 兰香垂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见沈惜气若游丝的模样,已是进气多出气少,柔娘走近又看了一回,见她并没要睁眼的意思,略坐了片刻,把小丫鬟们都敲打了一番,这才迈步走了出去。 除了兰香,柔娘离开时,房中的丫鬟们都纷纷送到院中。 柔娘前脚才离开,兰香便把药碗放在一旁,眼中的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她甚至不敢哭出声,只怕床上的人听了更加伤心。 送完了柔娘,许久也不见有人回来,兰香在冷笑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 都不在也好,不会扰了大奶奶的清静。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漂亮的秋水眸子,配上巴掌大的小脸,端得是楚楚动人,美丽而脆弱。 “方才听到有声音。”她气息微弱,说一句话几乎要停个两三回,“是大姑娘过来了,还是伯夫人过来了?” 兰香忙轻声回道:“是大姑娘来过了。” 沈惜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她有心了。” “大奶奶——”兰香见她似乎对承恩伯府的人仍是感激的,咬了咬下唇,那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服侍在沈惜身边这一年,兰香总觉得伯夫人刘氏、大姑娘柔娘,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的关心大奶奶。大奶奶同侯爷离心离德,便少不了她们从中作梗! 可大奶奶仍是很信任她们,对两人言听计从。 如今大奶奶命悬一线,那母女二人又有几分真心?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会刺激到大奶奶。更可况妹妹兰草已经被人陷害离开了大奶奶身边,若是她不能守着大奶奶,那大奶奶就真的没人看顾了! 她可不相信承恩伯府张家,对大奶奶有几分善意。 兰香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一时间主仆都沉默了。 “要、要善待她们……”突然,沈惜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声音,很快闭上了眼。 唬得兰香忙上前守着,只见沈惜面如金纸,气色愈发的不好。她的声音又低又轻,兰香压根儿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大奶奶,大奶奶您要什么?跟奴婢说!”兰香凑到沈惜耳边,满面焦急。 连日来大奶奶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昨夜把喝的药全都吐了,还呕了黑血,险些丧命,好容易缓了过来。 突然,沈惜睁开了眼,望着房间里虚空的某一处,眼神空茫茫的,恍若未闻兰香的悲泣。 “我、我……”沈惜的声音愈发断断续续。“我答应。” “心甘情愿。” 沈惜唇瓣阖动,又喃喃了几句,眼皮似乎失去了支撑,缓缓的闭上。 兰香吓坏了,扑到沈惜身上,不管不顾、撕心裂肺的道:“大奶奶,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只见沈惜面上似乎透着安详满足的笑容,兰香几乎魂飞魄散,忙对着外头扯着嗓子大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去请大夫!” “大奶奶不好了!” 2|新生 六月中的一场暴雨终于缓解了连日来烈日炙烤带来的炎热。 瓢泼大雨从夜里一直下到了清晨,雨势虽然渐渐小了些,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原本最喜欢在廊庑下玩耍的小丫鬟们也只能纷纷躲进了屋子里。 碧波院。 承恩伯府中,碧波园的位置、里面的布置,甚至比大姑娘的聚芳院还要好些。如今这碧波院,正是承恩伯夫人刘氏的侄女、表姑娘沈惜的所在之处。 连日来天气热,屋子里浓重的药味始终散不去,这场雨倒是冲淡了药味,带了些清爽的气息。 “兰香,把窗子推开个缝隙罢。”紫檀木雕花的床榻上,盖着厚厚锦被的人轻声吩咐道。她声音虽低,气色却好了些。 听了她的话,兰香有些犹豫的道:“大奶奶,您才好了些。这会儿子冷,您受不得寒。”兰香没好意思说,她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此时是禁不起半点风吹的。 沈惜勾了勾唇角,没有再坚持。 兰香稍稍透了口气,略略曲膝道:“奴婢去给您煎药,您合眼养养神罢。” 沈惜微微颔首。 待到兰香撩了帘子而去,沈惜深深的叹了口气。 好闷,好想透口气。要知道这具身体的芯子已经不是沈惜,而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沈曦。如果不是一心求死的话,沈惜的身子不会那么差。 从福利院做义工回来的沈曦,倒霉的被醉驾的司机撞了,丧命于交通事故。 沈曦不甘心,她怎么能甘心?自小就是孤儿的她,好不容易在好心人的资助下读到高中,上了大学后她拼命赚钱,赚够了生活费和学费,还能分出些钱来帮助福利院。如今才毕业,她刚刚拿到一份跨国集团的录取通知。 锦绣前程似乎就在眼前,却被这飞来横祸硬生生的给终止了。 她不想死! 兴许是她的求生愿望太强烈,冥冥之中,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她寻死,你求生,如今便都成全你们。” 之后再睁开眼时,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古香古色的房间里。 旁边满脸泪痕的古装女子,又是激动又是庆幸的唤她为“大奶奶”。 沈曦这才相信自己是穿越了,冥冥之中的那个声音所说的成全,原来是这样。她在寻死那人的身体上复活了! 当然这样的交换是有代价的。 最后她听到女子微弱的声音,低哑哀婉仿若哀求。一是让她善待身边的两个丫鬟,二是希望她能找到这具身体的生父,尽到奉养孝顺的责任。 她不想死,尽管一头雾水,还是都答应下来。 穿到这具身体上才不过一日,沈曦已经差不多了解原主的糟心生活了。 沈惜原先只是承恩伯夫人身边的丫鬟,一次意外与永宁侯乔湛有染,乔湛便娶了她做嫡妻,她也成了人人眼中艳羡的永宁侯夫人。 可这并不是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故事。 嫁入永宁侯府并不是沈惜幸福生活的开始,相反这是她的噩梦。 被永宁侯府的长辈们不喜,被乔湛的妾室欺负,甚至连力排众议、顶着巨大压力娶了她的乔湛,也开始厌恶她。 这样的日子对于本就性格怯懦的沈惜来说,无异是最大的折磨。 死,反而是沈惜的解脱。 沈曦悠悠的叹了口气。沈惜是死了,从今后,她就是成为沈惜,好好的活下去。 “大奶奶,药已经煎好了。”兰香望着若有所思的大奶奶,轻声道:“您还是趁热喝了罢!” 沈曦,不,此时应该叫她做沈惜了,沈惜抬了抬手,示意她先把汤药放在一旁。 ****** 聚芳院。 六月的暴雨本该下得急走得也急,谁知这一回竟如同江南春雨般,连绵起来。 这炎炎夏日中难得的凉爽,本该让人觉得愉悦。可对于张柔娘来说,这令人神清气爽的及时雨,竟不如前几日的炎热让她舒坦。 丫鬟们知道今日大姑娘心情不佳,各个都战战兢兢的守在一旁,唯恐大姑娘迁怒。 “那个贱婢还没咽气?”柔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原本秀丽的面容却因为恨意显得有些扭曲,少女清脆婉转的声音也透出些恶毒的意味。“她竟还有脸活着!” 这话到底说得不妥,李妈妈忙在一旁劝道:“我的姑娘哟,您可不能乱说话,沈惜到底还是永宁侯夫人,您还得顾忌些!” “我顾忌什么?”柔娘把帕子狠狠的甩在了地上,她目光陡然变得阴冷,扫过屋中侍立的几个小丫鬟,咬牙切齿道:“莫非还要防着隔墙有耳不成?” “是你?”柔娘被沈惜又一次被救回来,气得几近失去理智,她目光似乎淬了毒一般,恶狠狠的盯着身前的丫鬟们,“还是你?” 小丫鬟们忙齐齐跪下,连声说不敢,磕头求饶不迭。 李妈妈见实在不像个样子,便做主让她们都退下。到底她从小把柔娘奶大,又一心为柔娘,在柔娘面前还是颇有几分颜面的。 她知道自家姑娘巴不得已经命悬一线的永宁侯夫人早些咽了这口气。 “我竟不明白,沈惜怎么还有脸活着!”柔娘气急败坏的道:“早些咽气,还能死在永宁侯夫人的位置上。莫非她还要拖到永宁侯把她休了不成?” 李妈妈见她气急了,只得徐徐的劝。“姑娘,您且别动怒。左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您可千万要稳住。” 昨日听到沈惜已经不行了的消息,柔娘简直欣喜若狂。仿佛她已经看到了乔湛答应亲事,不日她就能成为新的永宁侯夫人。 本想意意思思的救一救,没想到竟然又把沈惜给救活了!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柔娘仍是一脸的愠色。 正在李妈妈想着要怎么劝一劝自家姑娘,无论如何都要沉住气时,凝滞的空气中突然响起小丫鬟怯怯的声音。“大姑娘,夫人请您过去正院一趟。” 柔娘心里头正不痛快,听到是母亲唤她,倒不好发作,冷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李妈妈忙亲自替她重新整理的衣裳、发鬓,这才跟着柔娘去了伯夫人刘氏院子里。 正院。 几个小丫鬟见大姑娘面色不善的快步走来,忙一面通报,一面撩起了帘子请她进去。 承恩伯夫人刘氏正在开了箱子挑料子,身边围着几个管事婆子。 “娘。”柔娘进来,神色怏怏的行了礼。 刘氏一见女儿,便知道她心中所想。让身边服侍的人都退下,母女两个人坐下来叙话。 “娘,您何必又把沈惜救回来!”柔娘愈发没了顾忌,抱怨道:“这样拖下去,还要等到何年何日!” 刘氏见她急躁的模样,不由叹气道:“柔娘,素日里娘的教导你都忘了?还是沉不住气,一点小事都让你乱了阵脚。” “娘,不是女儿沉不住气!从她沈惜被乔侯爷送回咱们伯府后,我哪一日不是亲自去看她?就差在她塌前侍奉汤药了!”柔娘连日来的委屈都在此刻爆发,她愤愤的道:“若是她还不死,拖到被永宁侯府送了休书来,咱们家还真要管她不成?” 柔娘的耐心早就被消磨殆尽。 刘氏挑了挑眉,话锋一转“昨日来的王大夫,怎么说沈惜的病?” 不提昨日给沈惜瞧病的事倒还罢了,提起来柔娘就气愤不已。“王大夫才来时,分明说沈惜已经没救了。便是勉强救回来,用再珍稀药材,不过是花银子吊着命罢了。” “傻孩子,这就对了。”刘氏看着柔娘,轻声道:“沈惜必须得活着。” 柔娘惊愕的睁大了双眼。 这跟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啊!难道是娘发了善心,不要沈惜的命了?那她怎么才能嫁入永宁侯府,成为堂堂正正的永宁侯夫人? 柔娘只觉得满腹委屈无处说。 “起码她在咱们侯府时,必须活着。”刘氏拍了拍柔娘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既是永宁侯府还没下休书,哪有让她死在娘家的道理?” 刘氏的话音未落,柔娘顿时眼前一亮。 莫非,娘的意思是…… “听你爹说,永宁侯那日把她送回来后,就去了真定府办事。”刘氏不疾不徐,笑吟吟的道:“这两日就回的。” 柔娘听罢,脸上立即绽放出笑容来。 乔湛那日把沈惜送过来,脸色可是阴沉得厉害,隐忍的交代了两句话,便拂袖而去。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压抑着滔天怒意,到底两人为何闹到这等地步,愣是没人敢问。 沈惜被送过来时已经形容枯槁憔悴,也让刘氏母女暗暗吃了一惊。 这一年来,她们冷眼瞧着,乔湛对沈惜还是不错的。倒不知沈惜那样怯懦绵柔的性子,是怎么惹得乔湛大动肝火。 沈惜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永宁侯府连问都没问过一声。且沈惜自打回来后,就如同锯了嘴的葫芦般,一问起就是捂住嘴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恐怕乔湛对她已经失去耐心了罢!柔娘不无恶毒的想着,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沈惜又是那样榆木般不开窍的性子。再加上……柔娘微微一笑,暗自得意。 “须得让沈惜死在永宁侯府,才算名正言顺。”柔娘了悟,她语气轻快的道:“这样一来,永宁侯府就得给咱们伯府一个说法了。” 刘氏赞许的点头。 当年她的失误,终于有法子弥补了。 3|前因 “药先放着罢,我这会子不想喝。”沈惜努力模仿着原主的语气强调,病恹恹的模样,配上有气无力的声音,倒也糊弄得差不多。 兰香想起大夫曾嘱咐过,万不可再让大奶奶情绪激动,故此便把药碗放到了一旁的高几上。 沈惜看着一副愁眉不展的兰香,想起了她最后的心愿之一,便是要她善待两个丫鬟。看兰香这忠心耿耿的模样,比沈惜所谓的亲戚都更要关心沈惜。 “兰草现下如何了?”沈惜的目光中不觉带了些怜惜。 她的话音未落,兰香愕然的看向她,神情中既有激动又有心酸失落。 这可是大奶奶出事以后,头一次问起兰草的下落。兰香鼻子一酸,泪水扑簌簌的往下落。兰草是她的同胞妹妹,她岂有不担心的!可大奶奶如今这幅光景,她只得忍了泪,避重就轻道道:“兰草留在了侯府,现下被太夫人那边的人拘着。您不必太过忧心,左右她性命无虞。” 沈惜默然。 也仅仅是能留一条命罢了,究竟会不会被虐待,还很难说! 她是继承了沈惜的记忆没错,可其中杂乱纷繁,好容易才理出些头绪来。 沈惜,原本不过是承恩伯夫人陪房之女,因生得出挑被送到了伯夫人刘氏身边服侍,算是个有些体面的丫鬟。刘氏心里很有些谋算,捡着身边姿容出众的丫鬟,让她们断文识字,琴棋书画的熏陶着,女红也请了师傅好生教导,沈惜便是其中之一。 一年多前,承恩伯府摆宴邀了永宁侯乔湛过府,不知怎的乔湛喝醉了,在花园一角的暖阁中,沈惜亦是觉得浑身无力,稀里糊涂被占了身子。好巧不巧,被人看了个正着。 永宁侯府是世袭罔替的勋贵之家,如今的永宁侯乔湛,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也在边关立下了赫赫战功,颇受今上的赏识。 乔湛当时还未婚配,自然是京中贵妇眼中的佳婿。有传言说,太后想把自己的侄孙女许配给乔湛。 如果他与沈惜有染的消息传出去,实在是让他的名声有亏。 沈惜感受不到原主对于这段记忆的主观判断,她封闭了所有感性的情绪,沈惜只能自己摸索去猜测。当初两人有染,恐怕跟承恩伯夫人刘氏,脱不开干系。 哪有那么多凑巧?事情发生在承恩伯府中,刘氏想要做些手脚简直易如反掌。 刘氏的精心谋划果然成了。 可偏生乔湛敢作敢当,当场便说是他的错,要娶沈惜过门,以嫡妻的身份来补偿她。 他的决定让满京中的世家都为之哗然。 便是承恩伯府的嫡长女张柔娘嫁给乔湛都是高嫁,更何况沈惜仅仅是身份低微的奴婢。刘氏提出让沈惜去做妾,不承想被乔湛一口回绝,坚持要以正妻之礼娶沈惜过门。 永宁侯府的情况有些特殊。 乔湛父母早逝,祖母是继室,两个叔叔又都是继祖母所出,在乔湛的亲事上不做得主,乔湛又得到了今上首肯,亲事便定了下来。 沈惜如今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得十分透彻。那么问题来了,当初刘氏来这一出的目的,是想要抓住乔湛的把柄罢了,并不想让沈惜嫁给乔湛。她真正的目的,是把自己的嫡长女张柔娘许配给乔湛。 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用力过猛,竟把沈惜推上了侯夫人之位。 刘氏和张柔娘不恨沈惜才怪。 可沈惜在永宁侯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这一回之所以病重还被乔湛给送回娘家,起因是一个丫鬟想要爬床,还给乔湛下了药。这一切竟还是沈惜知晓并默许的!被乔湛发现后,气得好一顿训斥。沈惜想不开在侯府的花园投湖,被救起来后依然一心寻死,还死命哀求乔湛要回伯府。 乔湛一怒之下,撂下一句“这侯夫人你能当就当,不能当我也不勉强你”,便毫不怜惜的离开。 沈惜自然是同情遭遇可怜原主,可同情之余,她也觉得乔湛发怒也有道理。因为沈惜,实在是太拎不清了—— 对上兰香担忧的眼神,沈惜勾了勾唇角,示意自己无碍。 她投了湖,身边的丫鬟都被责罚了,理由便是护主不力。沈惜少数做对的事,便是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兰香兰草姐妹两个,两人始终都是忠心耿耿的服侍她。 当日兰香被二太太叫走,勉强逃过一劫,兰草就没那样幸运了。 兰草并几个从承恩伯府陪嫁的丫鬟,还有她们院中永宁侯府的丫鬟,都被关了起来。 既然沈惜最后的心愿让她照拂两个丫鬟,她自然要想办法把兰草给要回来。 “在鬼门关上走了这一回,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沈惜要为自己的转变做个铺垫,起码让身边的人先接受。“只有好好活着,才有希望。” 大奶奶终于想通了! 兰香激动的看着沈惜,猛点头不止。 她和兰草这些日子来见大奶奶处处委屈自己,却讨不到好,还令侯爷厌恶了……实在是得不偿失!如果大奶奶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回到侯府,再把兰草给接过来。”沈惜声音轻轻却笃定的道。 她要替沈惜讨回公道,也要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 从正院回来,柔娘整个人都是飘飘然的,翘起的唇角始终没有平复下来。 到底还是娘经历的事多,凡事想得周全。当年既然能把沈惜推上侯夫人之位,今日也能用沈惜这一死,为她换一个侯夫人的位置。 只是——到底是继室。在正室的牌位前,是要执妾礼的。 柔娘眼底闪过一抹阴霾,若不是沈惜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引了永宁侯,抢了本属于她的永宁侯夫人之位,她又怎会遭遇如此的难堪? “大姑娘,方才我已经让人去碧波院瞧过了,兰香煎的药,沈惜一口都没喝。”见自家姑娘面色不虞,李妈妈登时便猜到她心中所想。故此忙捡了她爱听的道:“只怕沈惜的身子愈发不行了。” 柔娘闻言,面色稍霁。 “罢了罢了,懒得跟她计较。”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冷哼一声:“前些日子的药不喝也就罢了,这两日可不能由着她来。便是硬灌,也得灌下去。” 李妈妈了然的点点头,忙道:“正是这个理。咱们伯府对惜姑奶奶可算是仁至义尽了,为了给她治病,银子淌水似的往外流。等闲人家,谁有这份财力和善心?” 柔娘唇边浮出淡淡的笑容来。 “还是妈妈通透。”柔娘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她笑了笑,道:“吩咐针线上的人到咱们院子来一趟,我要裁两身新衣裳。” 李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凑趣道:“昨日夫人请了留仙阁的何娘子来,这就预备着呢。” 留仙阁本是江浙一带丝绸商的铺子,只因前两年贡上了十匹取名为流光缎的料子,得到了太后、皇后的赞许,故此生意便也做到了京城中。再加上铺子里请了几位在江南颇负盛名的绣娘,京城里贵妇、贵女们都喜欢找她们裁衣裳。 等闲有银子,还不一定立即能请到呢。 柔娘听说何娘子昨日就到了,定然是娘早早就已安排。她心中像是喝了蜜水一样甜,到底娘还是费心为她筹谋的。这回为着沈惜的事,她定然是会见到永宁侯……想到那位星目剑眉、身姿挺拔的永宁侯,她不由面皮微微发烫。 想通了其中关窍,柔娘的心情也如同雨后的天气一般,晴朗万分。 “走罢。”柔娘这回才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 只不过她这愉悦的笑容并没有保持太久。 “大姐。”聚芳院前头甬路的转角处,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怯生生的站住向柔娘问好。 只见这小姑娘上身穿了件月白色撒花上衣,底下穿了条梨花白的绫裙,衣裳的绣工、料子不错,却都是半新不旧的。头上扎了双丫髻,缠着两串细细的珍珠链,一脸的孩子气。 相比柔娘身上品红色洒金百蝶穿花上裳、葱白底绣折枝梅花的八福湘裙,云鬓上的赤金南珠头面,小姑娘的衣饰显得有限寒酸。 柔娘皱了皱眉。 “容娘,你怎么在这儿?”她素来不喜这个庶出的妹妹,向来都是不假辞色。 容娘被柔娘欺负惯了,在嫡长姐面前有些发憷。被柔娘冷眼瞧着,她愈发支支吾吾起来,“我、我刚好路过……” 刚好路过? 容娘住的芳草院在偏僻的西北方向,除非她去正院那边,才会在聚芳院前面碰到她!她才从刘氏处回来,并没有见到容娘。然而伯府中位置比聚芳院更好的,除了正院便只有一处。 沈惜所在的碧波院。 柔娘目光冰冷的审视她,容娘更加战战兢兢的候在一旁,也不敢走。 “说,你是不是去看沈惜了?” 4|汤药 容娘登时脸色发白,唇瓣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见她如此,柔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柔娘脸色微变,沉声道:“伯府的人都死绝了?要你去巴巴的献殷勤?” 容娘知道嫡姐不喜她跟沈惜多接触,尤其是沈惜成了永宁侯夫人之后,更是明令禁止她跟沈惜来往。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容娘垂着头不敢看柔娘,可如今沈惜命悬一线,顾念着旧日的情分,就算冒着被嫡姐责骂的风险,也要去看一看她。 “是谁给三姑娘送的信儿?”柔娘正在气头上,只是她再生气,也不好在随时都有人过来的甬路上发作容娘,免得被冠上欺负庶妹的名声。可身边服侍的丫鬟,她总说得罢?“不好生在院子里服侍三姑娘,却到处跑着玩,若是哪日不长眼的跑到了外院,冲撞了贵客,可担当的起?” 跟着容娘的丫鬟们被吓得瑟瑟发抖,大姑娘的手段她们都是知道的。听柔娘的话不好,两人都害怕了。 “大姐,并没有人告诉我什么。”容娘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道:“我听见外头嚷嚷起来一阵乱,才知道是惜姐姐不大好……” 柔娘满腹心思都要借题发挥,闻言立即道:“这也是混说的?惜表姐好好的从侯府回了娘家,怎么突然就不好了?好端端的,怎么咒起人来!” “莫非是伯府害了惜表姐不成?” 被她这一通排揎,容娘彻底不敢开口了,委屈的眼圈泛红,却不敢哭出来。 “姑娘,何娘子还等着您呢!”李妈妈见柔娘撒完了气,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劝道:“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也只能您多担待些了。” 说罢,她又对容娘道:“三姑娘,奴婢说一句您不爱听的,大姑娘也是为了您好,您快给大姑娘认个错,这事便也过去了。” 李妈妈口中的话倒是说得客气,可她眼底却闪过一抹轻蔑,没有丝毫对主子的尊重。 容娘无法,值得上前一步屈膝,好声好气的道:“是我错了,姐姐别生气。以后我再不乱跑了。” 柔娘这才气顺了,也不理容娘,只哼了一声,便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到底是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声音不高,可却不轻不重的传到了容娘耳中,容娘仍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似乎恍若未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甬路尽头,容娘才敢直起身子,抬起头。 嫡姐的尖刺她已经习惯了,就像姨娘说的,她只要忍耐就好了。如今,惜姐姐的病,才更牵动她的情绪。 想到自己连碧波院见到的沈惜,虽然一脸病容,气色却仿佛比前些日子更好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姨娘特地让她去告诉惜姐姐那件事,如果是真的,惜姐姐很快便能好起来了。自己和姨娘也不辜负惜姐姐曾经的帮助。 “三姑娘,咱们快些走罢。”两个小丫鬟被柔娘吓着了,忙低声劝道:“若是被大姑娘的人看到了,恐怕又要拿咱们做椽子。” 容娘不愿带累别人,只得点点头,快步往自己院子走。 ****** 沈惜靠在大迎枕上,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唇边噙着一抹浅浅的笑,似有还无。 “大奶奶,您怎么只披了一件单衣就坐起来了?”兰香端着药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便,就要给她披衣裳:“虽说天放晴了,可雨后还有凉气在,您这才好了些——” 沈惜伸手制止了她。 “凉快些才好,好散一散房中的病气。” 兰香仍是满脸担忧的看着她,见她好容易比先前有了精神,也不好说什么败兴的话,便端过药碗来,“大奶奶,您趁热喝了罢?” 往日沈惜即便再不舒服,都会强撑着喝下去。换了沈曦也是,为了身体能早些好,汤药虽苦,也能捏着鼻子喝下去。 可此刻,她却摇头了。 “先放着,我有事跟你说。”她压低了声音,给兰香使了个眼色。 兰香会意的点头,故意抬高声音道:“大奶奶,奴婢去把门窗关上,您穿的单薄,着了凉可就不好了。” 虽说心中有抹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可兰香却觉得,大奶奶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行事有了很大的不同,比起先前盲目的信任刘氏母女……总是个好的现象罢! 对于兰香的通透,沈惜满意极了。 幸而平日丫鬟们都躲懒,没人愿意服侍沈惜这个将死之人,觉得晦气,故此主仆两人倒免了担心有人偷听。 “你瞧着,容娘那孩子素日同我的关系,如何?”沈惜轻声道。 三姑娘? “虽然三姑娘跟您来往不多,依奴婢看,三姑娘待您却是真心实意的。”兰香干脆的道,只不过她忍下了一句话没说:阖府中若是有人真心待您,也只有三姑娘和她姨娘了。 大奶奶对伯夫人刘氏很是信任尊重,对大姑娘柔娘也是言听计从,如今她们在承恩伯府住着,正所谓人在屋檐下,她可不能让大奶奶再为这些事烦心。 沈惜微微颔首。 紧接着的她的话,让兰香大吃一惊。 “恐怕这伯府之中,只有她是肯真心待我的罢!”沈惜淡淡的道。 “大奶奶!”兰香既惊且喜,莫非大奶奶突然就想通了?想通了刘氏母女不过是在看她的笑话,并不关心她死活? 她看到兰香激动的模样,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沈惜抢了承恩伯夫人费心为女儿筹划的侯夫人位置,母女两个不恨她才怪呢!如果沈惜是个果决坚强的性子倒也罢了,母女二人只有讨好她的份儿,偏生她软弱糊涂…… “方才容娘来便是来提醒我,我如今用的汤药,恐怕不大妥当。” 容娘的原话是,她姨娘无意中在夫人处听到给沈惜开的药方,竟是些虎狼之药。倒不是这些药材有问题,相反恰恰都是上好的,也对沈惜的病症,只是沈惜如今的身体经不起这猛药。 若是再加大些剂量,沈惜不用自己求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兰香满脸愕然的转过身,瞪大眼睛看向一旁高几上的药碗。 她生怕有人想要趁机谋害大奶奶,每次煎药从不假手他人,煎好的药甚至她先尝过没问题,才给大奶奶端过去—— 摆明了是打着要沈惜性命的主意。 “她们怎么敢!”兰香本就对刘氏母女没有好感,想通了其中关窍的她,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可是您先前喝了好些日子——” 沈惜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无妨,这方子她们才换了没多久。”沈惜才听到时也被吓了一跳,别才捡了条命,这就被毒死,那也太冤了!容娘忙道是才换的方子,并拿出一张方子叫给沈惜,让兰香煎药时,偷偷收起几味药材便是。 说罢,沈惜把方子递给了兰香。“这几味药材,你都认识么?” 兰香接过方子看了几遍,方才点了头。 “认识的,先前在侯府时——”兰香才想说在侯府时煎药便是她亲自去做,辨认这些药材不是难事。可她怕勾起沈惜的伤心来,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沈惜并没放在心上,示意兰香把方子好生收起来。 “行事小心些。” 兰香忙点了头。 对于刘氏母女的行为,惊愕之余,她便只觉得愤怒。原来眼睁睁看着大奶奶死还不算,还要亲手将她送上绝路! “好了,既是知道了,咱们不能叫她们得逞。”沈惜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她柔声道:“好在咱们发现了。” 兰香胡乱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看到沈惜脸色也不大好看,只得依言先端着碗出去了。 这件事恐怕对大奶奶的打击更大吧!毕竟之前大奶奶是那么信任她们…… 等到兰香离开后,沈惜仍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帐顶。 容娘来,还劝了她一句话。“惜姐姐,我姨娘说,等您见了侯爷后,千万跟侯爷服个软认个错,侯爷面冷心善,您可不能再得罪侯爷了。” 永宁侯乔湛。 这位身份尊贵的侯爷,此时在沈惜的认知中,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而如今,沈惜和乔湛的关系已经到达了冰点,否则沈惜不会在病中回到伯府。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沈惜在最后,也没提到要找他报仇。 是沈惜真的软弱至此,还是另有隐情? 她不由陷入沉思。 “夫人,您来了!”突然,兰香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声调比平日略高,显然是在提醒沈惜。 沈惜被打断了思绪,也顾不得再多想,先应付刘氏是正事。她忙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神色虚弱的靠在大迎枕上。 这到不全然是她装的,沈惜的身子骨被折腾得确实不太好,再加上她刻意表现一二,瞧着和先前的沈惜倒是差不多。 很快一阵脚步声渐渐清晰,伴着丫鬟们纷纷行礼声,门上的锦帘被人撩了起来,映出了一张满是慈爱关怀的面容来。 “我的儿,这两日你可把姑母吓坏了。”刘氏快步进来,见沈惜挣扎着要起来,忙上前按住了她的身子,柔声道:“快别乱动,你这身子才好些,可禁不起折腾。” 沈惜不过是做做样子好看罢了,见她如此,便依言重新靠了回去。 刘氏红着眼圈上下打量着沈惜,又是摇头又是唉声叹气,强忍着泪又到底没落下。接过身边丫鬟的帕子,按了按眼角 如果不是有之前原主的记忆,她都快相信眼前这位贵妇,是真心实意的惦念着她了。 5|探望 来者不善。 因着原主先前那些记忆,沈惜深知刘氏母女恨不得要了她的命,此时过来,多半是要看自己的汤药是否有效。或许……沈惜半垂了眼眸,心中暗暗冷笑。大抵刘氏听说容娘过来,想要探知她的目的罢! 毕竟自从沈惜出嫁后,刘氏从中作梗,容娘和沈惜几乎断了联系,如今容娘明知道刘氏最恨她们往来,冒着把刘氏得罪透了的风险,容娘硬是跑了过来,仅仅是为了要见命悬一线的沈惜么? “为了我的病,令您日夜心悬,实乃侄女不孝。”沈惜拿起帕子掩住口,不过二十余字,她愣是断续了几次,咳嗽了好几次,才颇为费劲儿的说完。 看沈惜“苍白虚弱”的面庞,刘氏对药的效力已经信了大半。 倒不是说沈惜演技有多好,只是刘氏自恃对原主十分了解,先入为主觉得沈惜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对自己向来是又敬又畏,对她并无防备之心。 刘氏满眼怜爱,一面让丫鬟端温水进来,一面柔声道“我的儿,快不必如此。只要你早些养好身子,才是对姑母最大的孝顺。” 论起演技来,刘氏可比柔娘强了百倍。 沈惜怯怯的应了,她想起柔娘探病时,表面功夫尚且做的不足,行事间带了两分怨气。面对刘氏,自己更要加倍小心应对才是。 刘氏又问了兰香,沈惜这两日的起居饮食如何,兰香都一一答了,刘氏目露满意之色。 “好孩子,你主子身边有你,我就放心了。”刘氏神情极为欣慰。 沈惜在一旁只是听着,并不开口。 关心沈惜的话说了半柱香的功夫,刘氏才缓缓道出了来意。她似是不经意的道:“我听人说容娘那丫头过来了,没有吵到你罢?” 刘氏对容娘倒没有不放心,只是对她的生身姨娘白姨娘心存几分忌惮。要知道白姨娘出身卑微,竟能在伯府站住脚,生下了容娘,即便现在自己也不好轻易寻出她的错处来发落她。 沈惜曾经帮过她们,却惹得刘氏大发雷霆。若不是沈惜那张貌美如花的脸还留着有用,刘氏早就出手收拾了她。 也算是有惊无险,还让沈惜结下了她们的善缘。 莫非白姨娘看出了什么端倪,来提点沈惜不成? 沈惜茫然的摇了摇头,颇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听说我那日病得不好了,她便来看我。” 她的话音未落,刘氏便蹙起了眉,神色不悦。“容娘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再三嘱咐她们姐妹这两日不要过来打扰你……” 刘氏这句话不但训斥了容娘,还顺便帮柔娘解释了,为何前些日一直献殷勤的她没过来的缘故。 承恩伯府有三个姑娘,大姑娘二姑娘俱是嫡出,三姑娘是庶出,二姑娘这些日子去了外祖母家,没在府中。 话虽如此,刘氏却是略略安心。一来她知道沈惜不会撒谎,二来容娘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能说出沈惜病得不好这样的话来,显然不是白姨娘教她的。 白姨娘虽然是个玲珑之人,可容娘的性子却没随了她。 “三姑娘年纪尚小,一时说话不防头也是有的。”虽是这么说着,沈惜的神色到底又黯淡了几分。 沈惜到底是对容娘的话有所不满。刘氏在心里暗暗点头,面上却是百般安慰沈惜。 “只要你好好吃药,身子很快就能好了。”刘氏拍了拍沈惜的手,柔声道:“旁的事别担心,有姑母在呢。” 沈惜听罢,感激柔顺的点了点头。 “那件事……是侯爷做得不对,也不怨你恨他。”刘氏趁机道:“你素来都是大度贤淑,他分明是在鸡蛋里挑骨头。你放心,咱们家虽然不如永宁侯府显赫,也会竭尽所能的护着你。” 原主恨乔湛?大度贤淑?大度是真的,贤淑可就差了些火候。 至于那件事——便是沈惜纵容丫鬟给乔湛下药、意图爬床,且那丫鬟是永宁侯府二房送来的,摆明了是想往长房楔钉子,也难怪乔湛勃然大怒。被人利用的沈惜自是可怜,还去投了湖,殊不知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原主宁可被那些所谓的亲戚摆布,却没有夫妻间的信任。 沈惜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刘氏母女真真是不遗余力的想要让她作死,这听起来貌似令人感动的话,实际上是离间她和乔湛的夫妻感情。怪不得沈惜成亲不过一年,便和乔湛闹到这步田地。 白姨娘的话和刘氏的话一比,到底谁是真正关怀她的,立即显了出来。 沈惜懒得再应付她,干脆拿出帕子来,像是受尽了委屈一般,伤心的呜咽起来。似被刘氏的话感动,如今终于有了能理解她的人。 “姑母知道你委屈。”刘氏见沈惜还是一如既往的糊涂软弱,又说了许多表面上哄劝、实为挑拨的话,这才放了心。 见沈惜好容易止住了哭声,她没了再停留的心思,嘱咐沈惜好好休养,便扶了丫鬟的手往外走。 临走时,刘氏在堂屋里有敲打了金莲绿枝等人一番,冷声道:“我是知道你们的,离了我眼前就疲懒懈怠,若是被我知道你们敢不尽心伺候姑奶奶,仔细你们的皮肉!” 旋即,她对送出来的兰香,态度却是如春风般和暖道:“好孩子,你主子是个省事的,若是她们有什么不好,你只管去告诉我,我来料理她们。” 她说话的声音虽不高,却刚好能让屋里的沈惜听到。 这样一来,岂不是愈发显得情真意切? 沈惜靠在大迎枕上,唇畔浮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恐怕她这样一来,服侍的丫鬟们会愈发的不尽心罢!且兰香也愈发难做人,这些丫鬟一旦被主子派了不是,难保不会联想是兰香告密。 在承恩伯府继续留下去,迟早得送了自己的小命,她需得想办法快些离开了。 毕竟,她已经是出嫁之女了不是么?永宁侯府才是她该回去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她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或许两府中唯一不想要她命的人,就是乔湛了。 是该好生想一想,今后的路该怎样走。 ****** 作为开国时便被封了爵位、世袭罔替的侯府,到了现在的永宁侯乔湛这一代,在帝王面前仍是荣宠不衰。 先永宁侯和世子先后在战场上以身殉国后,世子嫡子便继承了永宁侯爵位。 在成亲前,乔湛仍住在自己原先的院子里。直到乔湛成亲前,太夫人便搬出了正院荣宁堂,去了后面的寿春堂。 如今侯府中的太夫人是先永宁侯的继室,后育有两子一女。虽说他们早已成家生子,既是太夫人还在,便没有分家,乔湛的姑姑早已出嫁,他三叔、四叔仍在侯府中居住。 永宁侯府。寿春堂。 虽然寿春堂不比荣宁堂轩丽朗阔,却也透着勋贵世家的富丽奢华。 “娘,您说湛哥儿会不会把沈惜再给接回来?”乔三夫人服侍太夫人用过了早饭,并没有急着走,殷殷的为太夫人奉上了茶,急不可耐的道“这可是有些日子了。” 太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声音淡淡的:“到底是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我怎么好插手?且不说湛哥儿早就袭爵,我是他继祖母,哪里管得到他身上?” 乔三夫人眼珠一转,看来这次太夫人打得是看好戏的主意了。 “您说得是。”太夫人是乔湛的继祖母,却是乔三老爷的亲娘。乔三夫人忙笑道:“当初是湛哥儿自己非要娶沈惜,谁的话都不听。如今到底还是发现沈惜不好了,也得由他自己受着。” 太夫人微微颔首。 “不过,两人闹到这个地步,恐怕那家人要高兴了。”乔三夫人道:“当初沈惜嫁过来,承恩伯府那两位可是要呕死了。若是沈惜真的送了命,谁知道她们会不会起别的心思?” 刘氏跟太夫人有些远亲,曾经透过气,想要把张柔娘嫁过来。太夫人虽然不大满意,只是她也做不了乔湛的主,便做了顺水人情,只要乔湛点头,她做祖母的绝不拦着。 谁知乔湛出乎意料的娶了沈惜,正经的嫡长姑娘张柔娘却没能入了乔湛的眼。 “刘氏百般筹谋,花足了心思,却偷鸡不成蚀把米。”乔三夫人见婆母不言语,便愈发来劲儿:“为了不让一个丫鬟成了侯夫人的笑柄传出来,巴巴认了沈惜为侄女。” 见乔三夫人越说越不着调,太夫人瞥了她一眼,神色有些不悦道:“好了,适可而止。” 太夫人发了话,乔三夫人只好讪讪的闭了嘴。 比起让张柔娘嫁过来,她则是更喜欢沈惜,毕竟沈惜软弱糊涂,好拿捏摆布。乔三夫人在心中暗暗地想着,忍不住想要跟太夫人分辩上几句。 太夫人岂会猜不到她的心思,见她急切的模样,不由对她有些失望。 还是这般眼皮子浅。 如今沈惜跟乔湛闹得不可开交,乔湛甚至把沈惜给送回了承恩伯府,这些日子甚至没人去问过一声。要知道沈惜可是病着离开侯府的,无论是何种缘故,乔湛都该做一做面子。 换个角度说,乔湛连面子都都懒得做了,显然是对沈惜已经失望透顶。 这样一来,永宁侯府换一换侯夫人,恐怕势在必行。 太夫人缓缓的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眼眸微垂,脑海中已经闪过许多念头。 这一回对于承恩伯府的母女来说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 她也要好好筹划一番才行。 6|算计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沈惜靠着大迎枕,看起昏昏沉沉的发呆,实际上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金莲绿枝等人见她始终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早就各自去躲懒了。即便刘氏和柔娘都再三耳提面命要好生服侍,可是小丫鬟们哪里听得进去,沈惜又从不挑剔告状,她们全都阳奉阴违。 这还要感谢刘氏母女,她们怕小丫鬟们得知真相露出端倪来,让沈惜生疑,便隐去了真相,小丫鬟们自然不够上心。 沈惜让兰香在门口做针线,防止突然有人过来。 承恩伯府对于她来说,不啻于龙潭虎穴,是万万留不得的。且在刘氏母女的计划中,并不是她让出侯夫人的位置就能保得平安,而是非得她死在侯夫人的位置上。 而眼前她还没有安然离开独自谋生的能力。 眼下的路只剩了一条——回到永宁侯府。 倒不是永宁侯府让她活得多舒服,看原主这凄惨样,便知道她的日子有多艰难。凭着那些记忆,沈惜知道当初这桩亲事,永宁侯府上下说不看好都是客气的,太夫人和乔湛的两位叔叔都不愿点头。 奈何乔湛已经袭了爵,又甚得今上看重,纵然他们不愿,也没办法。 沈惜有些羡慕乔湛,人生能握在自己的手上。 眼下看来,一切的关键都在乔湛。 融合了原主之前记忆,沈惜对他的感情有些复杂。乔湛说不上多宠爱原主,却也给了她足够的尊重,若是原主不是怯懦糊涂的性子,不被刘氏母女、乔家长辈摆布,或许能跟乔湛相敬如宾的过下去。 不过……沈惜真的到最后都是糊涂的么?她只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一样的感觉,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她有强烈的求生执念,是不想丢掉现代的生活。可命运偏偏让她重生在这位古代的深闺怨妇身上,真真是天意弄人。 既然选择了生,就要好好的面对。 未来的生活有多难?沈惜在心中暗暗的想着,只要乔湛肯尊重她,便足够了。而为了找回这尊重,才是她眼下要努力的。 “兰香姐姐,姑奶奶的午饭已经送来了。”帘外响起小丫鬟清脆的声音,她把食盒交给了兰香,笑道:“知道姑奶奶瞧不上我们服侍,就劳烦姐姐了。” 兰香眼底闪过一抹愠色,却也不好发作,只得面色僵硬的接了过来。 两个送食盒过来的小丫鬟笑嘻嘻的拉着手走了。 原本沈惜不过是同她们一样的丫鬟,一步登天成了永宁侯夫人,她们心里充满了嫉妒。且如今府中都传沈惜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她又被侯府抛弃,自然是没了活路。眼下没有伯夫人和大姑娘在,她们自是连面子都不用做。 等到兰香把食盒提进去,打开一看,不由皱紧了眉头。 “好香,让我猜猜都有什么。”沈惜仍旧靠在床上,虽然面上浅笑嫣然,眼底却染上凉意。“蒸鲍鱼、油炸鹌鹑、红油鸭子、油爆虾?” 这些菜,小丫鬟们口口声声说是按照素日惜姑奶奶的喜好准备的。 诚然,只看每日菜品,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怕是刘氏的午饭都没有这样丰盛。可是,这些菜,摆明了是不想让沈惜好好吃饭。 这般的油腻,岂是沈惜如今的身子状态能承受的?先前闻着味儿沈惜都觉得恶心,简直一口都吃不下去。 沈惜嘴角微翘,露出一抹讥讽来。 刘氏母女还真是不遗余力。 身子原主的病说不上多重,落水后的伤寒罢了,可以说心病更甚。可在承恩伯府被这样磋磨,恐怕她不想寻死,也活不了多久。催她性命的虎狼之药,食不下咽的饭菜…… “撤了罢。”沈惜淡淡的道:“你拿筷子略动一动菜,过会儿子再原样给送回去。” 兰香着急了,“大奶奶,您不吃饭怎么能行?” 在病重前,大奶奶每餐都还撑着用一些。她会把饭菜过水去去油腻,虽然几乎每次用了饭后,大奶奶都会抱着痰盂吐好一阵,可好歹也要吃一点。 厨房也越来越过分了,送来的饭菜越来越油腻,大奶奶却正是身体不适、脾胃虚弱时,这样大奶奶怎么吃得下去? “饭自然是要吃的。”沈惜温声道:“等一会儿你去用饭时,不拘什么清淡的东西,只管带回些便是了。” 兰香先是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旋即便激动的点头。 大奶奶肯吃饭总是好的现象。 刘氏母女不就想看到她身子一日日衰败下去么,那她就演给她们看好了。最要紧的是,她要见到永宁侯乔湛。 只有回到侯府她才有活命的机会。 不多时,兰香便提着食盒,并不假手他人,亲自去了小厨房。这是大奶奶亲自交代的,务必让厨房的人看到。 那些人看到了,刘氏母女自然也就知道了。也不枉费她们肯花银子买她的食不下咽。 伯府的日子真是愈发过不下去了。 她要早些见到乔湛才行。 沈惜还记得在回伯府之前,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冰点,短时间内乔湛自是不会来看她。刘氏母女想要她的命,恐怕并不想她死在承恩伯府。 好歹承恩伯府是沈惜名义上的娘家,被丈夫送回来,死在娘家算怎么回事?不过……若是刘氏不择手段的想把张柔娘嫁过去,跟乔湛什么协议也不一定。 张柔娘今年已经十六,惦记着这桩亲事,一直尚未定亲。再拖下去,可就要被京中的人看笑话了。 她要好好想一想。 是了,若是她再度病危的话——或许能逼得刘氏行动也不一定。 ****** 承恩伯府。正院。 刘氏正喜气洋洋的命人挑着首饰,柔娘的嫁妆是要作为侯夫人嫁过去,嫁妆不丰厚可不行。忽听到廊庑下的小丫鬟通报,说是姨娘们过来请安了。 前些日子承恩伯又收用了个丫鬟,这丫鬟颇识得些诗文,被他叫到书房服侍,行红袖添香之雅事。偏巧有一日承恩伯喝多了,花前月下夜朦胧,两人便在书房成了事。 也是这丫鬟肯忍,并没有立即嚷嚷起来,直到有了身孕,才透出口风来。 最近刘氏忙于筹谋女儿的亲事,一时失察,这才导致后院起火。 刘氏再生气,也只得忍耐下来,依例抬了她为姨娘。只是规矩还是要立的,原先后院的三个姨娘并不用日日来请安,如今为了给新人立规矩,刘氏便让姨娘们早晚两次来请安。 她唇边的笑容微滞,冷哼一声。 “请夫人安。”姨娘们低眉顺目的进来,规规矩矩的请安。 白姨娘站在最后,她生下唯一的庶女容娘,却比没有生养的姨娘低调得多,安安静静的没有存在感。 可容娘却去看沈惜。 刘氏多看了白姨娘两眼,她素来是个知情识趣的,跟容娘的接触并不多,也不仗着自己的好皮囊争宠。可刘氏就看她不顺眼,到底还是敲打她一番。 “你到底是容娘的生身姨娘,也该教导她懂事些才是。”刘氏盯着白姨娘,毫不留情的道:“惜姑奶奶正病着,容娘若是冲撞了她,让伯府怎么交代?” 底下站着的姨娘们听了,俱是眸光微闪,各有各的心思。 大姑娘去碧波院就是姐妹友爱,关心探望惜姑奶奶;换了三姑娘去,那便是打扰惜姑奶奶静养……摆明了要给白姨娘好看么。 谁知白姨娘并不分辨,而是上前一步,曲膝道:“妾谨记夫人教诲。” 原本刘氏想要给她没脸,她倒让刘氏碰了个软钉子。刘氏想着事关容娘,白姨娘怎么也得帮她分辩两句,自己正好寻个错处不让她出门,谁知她柔顺的应了。 刘氏的脸色不大好看,但当着这些人的面,她也不好继续揪着白姨娘不放。只得眼不见心不烦,让她们都下去了。 正巧柔娘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娘,听说——”还没见人,少女清脆婉转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显然心情极好。只是帘子撩起时,她正同要出去姨娘们走了个对面。 “大姑娘来了。”后院的姨娘们都是在刘氏手下讨生活,见了夫人的掌上明珠,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柔娘的神色顿时变得冷淡,只是略微颔首,便自行进了屋子。 谁都不会傻到去计较大姑娘的态度,白姨娘落后众人一步,面上不动声色,却竖起耳朵,试图听到些里屋的消息。 如今能让大姑娘开怀的事只有那一件了。 “娘,您说永宁侯已经回来了?”柔娘的脸红扑扑的,说起心里思慕的男子,眼底透出几分少女的娇羞。 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女儿的亲事,旁的事都且放在一旁。 “正是。”刘氏含笑点了点头,柔声道:“永宁侯已经从真定回来,也是时候把永宁侯请过来……” 柔娘愈发红了脸。 “娘,您说乔侯爷,会答应么?”柔娘有些患得患失,手指攥紧了衣袖。“当初咱们没能成事,这一次——” 刘氏的眸色暗了暗。 当初她是想用乔湛同沈惜有染这件事,作为把柄拿捏乔湛娶柔娘的。可偏生乔湛硬是要娶沈惜! 或许是沈惜的好颜色迷了乔湛的心窍罢!刘氏说服着自己,且如今她手里的把柄,同上一回可不同。 上次仅仅是名誉上的污点罢了,这一回,可是谋害嫡妻性命的罪状。 乔湛不可能不忌惮。 “放心罢,这回定然是稳妥的。”刘氏拍了拍柔娘的手,安慰道:“你只管安心准备嫁妆便是。” 柔娘点了点头。 即便是乔湛同意,沈惜名义上终究因病故去的,乔湛也需得一年后方可娶亲。她们需得早做准备。 母女两个说话时,丫鬟们都自觉的退了出去,突然刘氏身边的大丫鬟碧草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大姑娘,惜姑奶奶似乎又不大好了!” 刘氏和柔娘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俱是带了喜色。 两人从没觉得沈惜如今日般顺眼。乔湛才回来她便再次病重,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真真是个好兆头。 7|簪子 当刘氏母女匆匆赶到碧波院时,沈惜堪堪准备妥当。 正值盛夏,碧波院无论怎样清凉,都还是带着几分暑气的。沈惜裹着披着厚厚的衣裳,惨白的脸色中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让兰香把靶镜收起来。 刘氏和柔娘看着沈惜古怪的模样,暗自思忖这丫鬟们的话。 莫非是有人谎报了?沈惜虽然气色不好,也没到垂危的地步。 床榻上的沈惜同样很是“诧异”,她挣扎着要给刘氏见礼,立即被回过神的刘氏一把按住了手。刘氏顾不得许多,忙一叠声的关怀起来。 柔娘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到底没敢直接表露出来。 沈惜把母女二人的神色收入眼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继续装虚弱。 “劳您过来,真是担不起。”沈惜已经掌握了说话的诀窍,说两个便伏在枕上歇一歇,即便柔娘目露不耐,也需得忍着。刘氏倒是做足了姿态,嘘寒问暖的百般照顾。 说罢,她看向兰香,有气无力的责备道:“谁让你惊动夫人的?” 去“通风报信”的还真不是兰香,兰香委委屈屈的才想着要辩解,被刘氏安排过来的丫鬟绿桃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道:“是我们去的。” 她们四个都没人去近身服侍沈惜,一直都是兰香忙前忙后的服侍。今日她们突然听到兰香的惊呼声,才发现沈惜倒在地上,双眼紧闭。是以她们才急急忙忙的去了正院通报。 无论她们再怎么瞧不上沈惜,也不敢看着她死在这儿,否则夫人面前就交代不过去。 “我已经没有大碍。”沈惜牵了牵唇角,挤出一丝笑容来。“我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想起来走走。” 沈惜说两个字就要停上一停,故此刘氏干脆让兰香讲事情的前因后果。 “大奶奶说今日精神头好了许多,想要下地走走。”兰香揉着眼睛,哽咽道:“奴婢拦不住,就扶着大奶奶下床了。大奶奶在梳妆台前坐下,命奴婢理妆。谁知奴婢转身去拿妆奁匣子的功夫,大奶奶就、就倒在地上了!” 沈惜突然来了精神? 原来她脸上的红晕是涂了胭脂,怪不得甚是奇怪。柔娘看了自己娘亲一眼,突然有个词在脑海中闪过。 回光返照。 药是一直给沈惜用着,且这两日沈惜都吃东西都十分勉强,神色也愈发憔悴。在脂粉的掩饰下,才不明显。 想到这种可能性,柔娘心头涌起狂喜来。 旋即她又有了危机意识,恐怕沈惜撑不了多久了,要赶快把沈惜送回去。 柔娘的心砰砰的跳得厉害,她给刘氏使了眼色,想要赶快回去。母女二人好好商量一番,该怎样尽快解决才是。 “你这孩子,我素日当你是个忠心伶俐的,怎么由着你主子乱来?”刘氏似乎对柔娘的小动作视而未见,她皱着眉,有些不满道:“她身子不好,你该劝着她好好歇着才是。” 兰香闻言,忙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 “怪不得兰香!”沈惜挣扎着起来,就要给兰香求情。 刘氏怕沈惜一个激动便丧了命,自己接下来更是无法施展。她只得先安抚沈惜,“姑母没有责怪她,只是提点她两句罢了。” 得了她的保证,沈惜这才渐渐平复了紊乱的气息,重新躺了回去。 “姑母,我有一事相请。”沈惜见时机正好,面上透出几分纠结为难的神色来。“我想见一见侯爷。” 刘氏挑了挑眉。 这是沈惜回来后,头一回提出要见乔湛。 “我知道,自己已是时日无多。”沈惜眼睛盯着帐顶,忽然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来,划过她瘦削的面颊。“好歹同侯爷夫妻一场,死之前我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沈惜虚弱的叹了口气,郁结着她这一世的伤心,令人听了微微动容。 她的要求也正暗合刘氏原本的打算。 就让沈惜死在侯府,柔娘才能名正言顺的嫁过去。如果沈惜还能激怒乔湛,她只会死得更快。 “傻孩子,你还年轻,跟侯爷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切不可说这种丧气话。”刘氏在一旁放缓了声音,安慰道:“好好保养身子才是正道。” 沈惜流着泪,艰难的点了点头。 柔娘明知母亲这样说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可她听了心里还是不舒服。沈惜还是快些死了比较好! “这支簪子,请姑母差人给侯爷送去。”沈惜从枕头旁摸出用帕子包着的簪子,她递给刘氏,眼底一片苍凉。“这是我的惯常用的,就让侯爷看在我真的要死了的份上,再见我一面罢!” 刘氏接过来,只见里头放着一支碧玉发簪,样式是一年前京中时兴过的,做工也称得上新巧精致。她怎么不记得沈惜的嫁妆里有这样一件首饰,或者是那边太夫人赏的? 要知道沈惜的嫁妆册子和库房钥匙都在她亲自挑选的管事妈妈手上,她了若指掌,理论上多了这样的好东西,她怎么会不知道? 见母亲神色有些迟疑,柔娘抢着开口道:“惜姐姐,你放心,娘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的。” 刘氏也只得笑着点了头。 说完这些话,沈惜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忍不住闭了闭眼。 “你好好歇息。”刘氏知她身子弱,也不想她在此时咽了气。故此她起身道:“万事有姑母在。” 沈惜勉强绽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待到刘氏母女一离开,屋里的丫鬟们也尽数退了出去后,沈惜面上的“虚弱”之色登时不见了。她忙让兰香把她脸上的脂粉给擦掉,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卸掉了脸上厚厚的脂粉,沈惜的脸色反而更好些。 “大奶奶,这一回您万万不能跟侯爷再赌气了。”兰香虽然惊喜于这些日子沈惜的变化,却又怕她故态复萌。故此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道:“说两句好话,服个软罢。” 沈惜从善如流的微微颔首。 她若是想活下去,只能回到侯府。而侯府的主人是乔湛,她讨好乔湛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乔湛对着干? “放心罢,我不会再执迷不悟。”沈惜柔柔一笑。 兰香高兴的点了点头。 ****** 乔湛和沈惜成亲后日子过得并不美满,举案齐眉自是说不上,简直是相敬如冰。以沈惜那般懦弱绵柔的性子,竟也时常能把乔湛气得拂袖而去。 当然这其中刘氏母女功不可没,永宁侯府这边的长辈也没少出力。 是以乔湛干脆把自己惯用的东西搬到了松涛院,直接在书房里起居,眼不见心不烦。 如果不是这回沈惜实在触了乔湛的逆鳞,或许两人的日子还能勉强维持下去。 永宁侯府。松涛院。 院子中安静极了,不闻一声咳嗽,丫鬟小厮们俱是屏声敛息的垂手侍立、轻手轻脚的走动。大家心知肚明,这些日子来侯爷的心情不好。即便知道侯爷不会迁怒,身边服侍的人都也都提着十万个小心。 乔湛从真定归来后,先是回府沐浴更衣,旋即便去了宫中复命,接着回来去给太夫人请过安,刚刚才在书案前坐下。 一路的劳累尚未缓过来,乔湛却是无心休息。他捏了捏鼻根,只觉得身心俱疲。外面的公事他游刃有余,家事却是一团糟糕。 难道他当初的决定,真的错了么? 廊庑下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近乎凝滞的气氛。 “侯爷,承恩伯府送了东西来。”乔湛的贴身小厮文竹手里捧着一件东西,快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捧着的东西,可谓是烫手山芋了。 这趟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要知道这一回侯爷和夫人真的闹僵了。夫人还病着,便被侯爷送回了娘家。不过也怪不得侯爷生气,夫人着实做得有些过分…… 文竹心里胡乱纠结着,忍不住抬起头偷偷打量自家侯爷的脸色。 只见乔湛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俊朗面容。听到是承恩伯府的消息,墨色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嘲讽。 “什么事?” 文竹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东西送了上去,低声道:“旁的没说,只说是夫人吩咐给您的,还说是、说是——”侯爷和夫人是怎么闹起来,他深知侯爷的忌讳,故此有些踟蹰,怕接下来的话引得侯爷大动肝火。 他犹犹豫豫的道:“夫人说、夫人说想见上您一面。” 这可不像是沈惜的作风。 乔湛挑了挑眉,瞥了一眼文竹手中的东西。“说原话。” 他的相貌生得极好,深邃的墨眸、长眉入鬓,挺直的鼻梁、如同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庞,称得上俊美无铸,不说让人如沐春风,却也能心生好感。 可此时,文竹却有种心惊胆战的惧怕。 “夫人说请您好歹过去一趟,兴许是最后一面了。”文竹知道自己吞吞吐吐只会更加引得侯爷不悦,故此干脆的一口气说完。 话音未落,他上前两步,把手里捧着的东西放到了侯爷的书案上。 乔湛冷笑一声,拿起锦盒打开。只见里头盛着的东西,又用帕子包了一层。他揭开帕子,只见里头静静的安放着一根发簪,他的眸光顿时更冷了几分。 他唇角微翘,面上似乎露出些笑模样,可笑意却如霜雪般冰冷。 果然回去一趟后愈发长进了。她还想用死来威胁他?特特的选了这支簪子? 乔湛心底一片冰凉。 他“啪”的一声盖上了锦盒,信手掷到一旁,连一眼都不愿多看。 “告诉他们,我明日过去。” 8|运筹 随着晚饭一起送到碧波院的,是乔湛明日将过府的消息。 来人是刘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得到永宁侯府的答复后,她便受刘氏之托,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沈惜。 “夫人托奴婢带句话,请您尽管安心休养,侯爷心里头是有您的。只有您养好了身子,才能同侯爷好生过日子。” 沈惜虚弱的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吴妈妈见沈惜神色恹恹的,便识趣的没说两句便退了出去。 得到了乔湛肯定的答复,沈惜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 那根簪子是他们新婚不久时,乔湛自己特意送银楼里买来,送给沈惜的礼物。恐怕当时,乔湛是想要好好的同沈惜过下去的。 拿着这根簪子,无论乔湛看了想起旧情也好,更恨自己也罢,总能激得他见上一面罢! 当然,她敢直接跟乔湛提这要求也是有些底气的。要知道这次病中从侯府回到伯府,是沈惜自己执意求去的,并不是如旁人猜测那般,沈惜激怒了乔湛,乔湛才把她给送回来。 沈惜摩挲着腕上的镯子,暗暗出神。 乔湛此人倒还不错。 凭着原主的记忆,沈惜发现自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竟是有些好感。 沈惜靠着大迎枕,默默的打着腹稿。到底要怎么说,才能打动乔湛,让他把自己带回侯府?保证以后不再犯糊涂?管好后院的小妾?不让旁人再插手他们院中的事务? 做一个合格的侯夫人? 可是——只要想到记忆里乔湛冰冷厌恶的目光,沈惜就觉得心里没底。 经过了上次的事,乔湛还会信任她么? 只要他愿意,即便是继室,恐怕也有不少高门贵女愿意嫁给他。她凭什么能打动乔湛? 沈惜越想越是头痛。 “大奶奶,这燕窝粥,您趁热喝了罢。”兰香的声音在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惜抬起头,只见兰香外间搬过了一张炕几,放到了床上。 即便是为了做面子,碧波院里的一应布置都是上品,真材实料的好东西分量都是有的。沈惜不由惊讶于兰香的力气之大,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然轻轻松松的搬动实木炕几。 “她们总算有点良心,送了些正经饭菜来。”兰香没留意到沈惜错愕的目光,转身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几碟子精致爽口的小菜,还有清淡的热汤和粥品。 要知道往常晚饭也俱是油腻腻的,让人食不下咽。她看了都没胃口,更可况是身子虚弱的大奶奶?且沈惜为了维持“病弱苍白”的形象,干脆把晚饭给省了,免得刘氏母女起疑。 不过今晚,她有没有胃口都要吃一些。明日要见乔湛,她可不能像在刘氏面前一样“弱不禁风”。 要打动乔湛,可不是件容易事。两人是被那场算计牵绊到一起,夫妻间还未建立起感情,就一步步交恶,变成了怨偶。 兰香把碗碟布置好,见沈惜犹自出神,目光空茫茫的没有落处,不由心头发紧。 在离开侯府前,大奶奶和侯爷曾把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没多久侯爷就脸色铁青从房中头也不回的离开,大奶奶手里攥紧了帕子,无声的垂着泪。 第二日侯爷就把大奶奶送回了伯府。 “这粥不错。”沈惜先回过神来,笑着执起了汤匙,轻轻吹了吹,把燕窝粥送入了口中。 大奶奶肯好好吃饭总是好事,兰香挽好袖子,拿起筷子帮她布菜。 即便今晚的饭菜格外的有良心,没人从中作梗,可沈惜喝了小半碗粥,便停下了筷子。 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好吃过饭,这具身体脾胃虚弱,她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实在不敢再多吃。 “撤了罢。”兰香还想劝她再用些,沈惜摆了摆手。 ****** 正院。 自从得到永宁侯府的答复,柔娘便在刘氏的正院没走。知道乔湛肯来,柔娘的心中喜忧参半。 喜得是乔湛点了头,她们的计划才能顺利实行;忧的是乔湛答应得这样痛快,是不是还对沈惜有旧情? “娘,您说——”柔娘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眸底闪过一丝愤怒。她颇有些不甘的问道:“永宁侯是不是心里还有沈惜?” 纵然知道自己就算嫁给乔湛也是继室,可柔娘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期盼——乔湛只会厌恶沈惜,心里不会对她有丝毫的留恋。 自己能占据乔湛的心—— 刘氏自然猜到了女儿的心思,叹了口气,道:“柔娘你要知道,沈惜再不好,也是乔湛自己求娶的,你又是沈惜的表妹……切记不可在乔湛面前挑拨沈惜的不是。” 柔娘也晓得其中的利害,她讨厌沈惜是真的,可在乔湛面前,她们算是一家人。 “娘,您还真当她是我表姐?她也配?”柔娘不屑的撇了撇嘴,一脸厌恶。 刘氏蹙着眉,不悦的看向柔娘。 “是,女儿知晓轻重。”柔娘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句。 等到明日乔湛过来后,不知道沈惜会不会再度惹怒他。要知道自己这位名义上的表姐,惯是会把一手好牌打烂。从好端端的侯夫人到今日的落魄,也实在是她没脑子。 柔娘此刻倒是忘了,自己和母亲曾经怂恿着没主见的沈惜做了多少错事。 沈惜和乔湛走到今日的地步,她们称得上“功不可没”。 “若是沈惜惹怒侯爷,侯爷一怒之下休了她,该怎么办?”柔娘要确保自己的亲事万无一失,自然不能因为沈惜害自己出岔子。“让沈惜死在伯府,她可就半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这是自然,你放心,就算乔湛不答应,娘也会想办法让乔湛点头的。”刘氏点头,平静的神色中透出一抹冷酷。“沈惜必须死在侯府。” 除了兰香兰草两个,沈惜的陪嫁之人全是她安排的,只要沈惜回去,她做些手脚简直易如反掌。而且沈惜的嫁妆册子、库房钥匙也都由她的人把持着,等到柔娘嫁过去,一切便都是柔娘的。 这是最好的机会,她必须牢牢把握住。 要知道永宁侯的太夫人对乔湛的亲事一直不满意,沈惜的身份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有自己的打算。 说到底乔湛跟她并无血缘关系,故此她一直都想往乔湛身边塞人,最好是让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嫁给乔湛,她才能继续把持侯府。 若是娶了哪位高门贵女,才是太夫人最不愿见到的。沈惜纵然不得人喜欢,因为她蠢,好摆布,也勉强算是无奈之选。且沈惜见识有限,便是把管家权交到她手上,她也管不起来。 但凡是精心教养出的世家女,太夫人都要耗费心力提防着。 刘氏等着沈惜一死想把自己女儿嫁过去,太夫人未尝不再等着沈惜身死的时机,好把自己娘家的女孩嫁进来。刘氏心中明镜似的,太夫人定然不会帮她,不拖后腿已经是万幸。 “别再胡思乱想了。”刘氏看着女儿,放缓了语气道:“明日乔侯爷过来,你们难免会打照面。你可得给他留下个好印象才是。” 得了刘氏的保证,柔娘心下稍安。听了她的话,柔娘红着脸点点头。 沈惜姿容绝色又如何?空有一张脸,还是免不了被休弃的命运。且如今沈惜病得形销骨立,那张如花美貌已经趋于凋零,她才如同盛放的牡丹一般丰美娇妍。 柔娘在心中不无得意的想着,何娘子帮她裁的新裙子已经送来了,头面首饰也是才从珍粹阁买回来的,明日她定然能惊艳乔湛一回。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有人来报,伯爷过来了。 这些日子因为那有孕妾室的事,刘氏心中一直都不痛快,只是女儿的事最要紧,她腾不出手来料理。虽然她点头抬了那丫鬟为姨娘,对伯爷张通却是没有好脸色。 自己母亲不痛快,柔娘自然也不高兴。她最讨厌庶出的弟妹了,好容易娘这些年管住了爹,十来年都没再有庶子庶女出身,如今却又闹出这这事来。 想到这儿,柔娘也没有好脸色。 “今儿是吹了什么风,伯爷怎的有空过来?”张通才撩了帘子进来,还未开口,只见刘氏语气颇有些尖酸的道:“如今华灯初上,正是红袖添香的好时候,伯爷这早晚过来,可真真是辜负了良辰!”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张通脸色便有些发青。尤其是见到柔娘竟坐着没动,似是对他这个父亲视而未见,毫不尊重,便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柔娘,这就是你对待父亲的态度?”张通不由迁怒道:“刘氏,你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 刘氏心中一凛。 柔娘自小被两人是视为掌上明珠,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扁了扁嘴,刚想发作,只见刘氏对她使了眼色,柔娘敷衍的起身曲膝道“父亲,您来了。” 张通这才神色稍霁。 “沈惜在咱们家算是怎么回事?”他想起今日同僚的风言风语,声音里不免带了些责备。“如今永宁侯已经回来了,也该让她早些回侯府去。” 当年沈惜嫁进了侯府,外头各色传言并不少。 大抵都是些说他们承恩伯府已经不行了,便想着攀高枝去了。还使出鬼蜮手段来,跟永宁侯府结亲。要知道京中的世家间,彼此家底关系俱是一清二楚,偏生她家跑出个远亲来,沈惜又生得是花容月貌,难免引人深思。 倒不知张家使了什么手段,逼得永宁侯鬼迷心窍,娶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做嫡妻。 张通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纵然永宁侯府显赫,外家亦是有起复之势,可乔湛心里未必不恨她们,不给他们使绊子就不错了,哪敢指望乔湛提携承恩伯府? 这一切的起因俱是刘氏的妇人之见。 想到今日在新收的嫣姨娘处听来的种种关于沈惜的传言,张通便觉得心中不痛快。 “要是真不行了,别让外人觉得是咱们家害死了她!”他的语气中透出些许冷漠和不耐。 刘氏听他这训斥的口吻,便觉得心中不喜。可在这件事上她做得有亏,只得忍气答应了一声。当初她设计乔湛的事,并没有事先同张通商量,想要等到事成之后再声张。 阴长阳错计谋失败,嫁入永宁侯府的是沈惜,刘氏只得赶忙想了补救的法子,只说是她娘家远房侄女。 “伯爷放心,我心里有数。”刘氏不欲在此时与他争辩,只得耐着性子道:“惜娘这样子我岂有不急的?我已经派了人去永宁侯府送信儿,永宁侯答应明日便过来。” 听到乔湛肯过府,张通心里头才松了口气。 总不能让人看了他的笑话。 “明日正是朝中休沐时,伯爷若是无旁的事,便留下来招待乔侯爷。”刘氏眸光微闪,缓缓笑了笑道:“夫妻么,哪有隔夜的仇?惜娘和乔侯爷也是。” 张通痛快的答应,道:“这样最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张通迈步才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面色端肃道:“乔湛哪里是好摆布的人?” 若是乔湛真的能被轻易拿捏,嫁到永宁侯府的就是柔娘而不是沈惜了。 刘氏和张通夫妻二十余载,岂会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承恩伯张通并不是个酒囊饭袋之辈,他本就对刘氏攀附永宁侯府这件事不看好。当初是刘氏花言巧语的说,太夫人点头答应让柔娘嫁过去。 殊不知乔湛才是最大的难题。他有好些年没在京中,大家对他都不甚了解。谁都不曾想到,他的态度竟是如此强硬。 有些话不能当着柔娘的面说,刘氏便把柔娘打发走,预备好生同张通说一说这件事。 看着女儿离开时的窈窕背影,张晋不由摇头叹气道:“柔娘的亲事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刘氏运筹帷幄的一笑,自信的道:“正要同您说这件事。” 9|初见 沈惜早早便歇下了,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就像是大考前她捧着崭新的课本,一样的茫然无助。 夤夜时,沈惜才朦朦胧胧的睡去。等到天光大亮,沈惜已经完全清醒了。 然而兰香比她还要激动紧张。 “大奶奶,您看要穿哪套衣裳?”兰香从昨晚便翻箱倒柜找出几套衣裳来。这回沈惜回来的匆忙,且又是在病重,带的东西不多。如今想要打扮起来,自然是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还有头面首饰……兰香放下衣裳,去看妆奁匣子时,暗暗咬了咬下唇,替大奶奶觉得委屈。 大奶奶手里的好东西不少,却都被刘氏派来的妈妈把持着,大奶奶竟做不得主。尽管大奶奶出门交际的时候不多,可每次需要时竟还要看她脸色,兰香只觉得气愤不已。 有刘氏的人在,她们处处被掣肘。 沈惜看到那些衣料贵重、做工精致,样式和颜色却显得有些老气的衣裳,俱是摇了摇头。难为原主空有如花美貌,竟是这样的审美。不过,这也怪不得她…… “就底下那件白底撒红花的罢。”总算有一件颜色不那么沉闷的,虽然不算奢华配不上侯夫人的身份,倒也多了几分清爽秀丽。 她本就是生病的人,再穿一套暮气沉沉的衣裙,简直是要入土的感觉。 兰香依言捧过裙子来。 沈惜这几日趁着没人来时,都是尽可能锻炼锻炼身子骨,起来扶着床柱走动几步。 本来原主便是心病更甚,被大夫诊断出命悬一线时,那是她一意求死。或许这具身体真的死过了一次,等到自己成了沈惜,感觉这具身子虽然虚弱,却没什么大碍。 只是为了不被刘氏母女发现,她才一直“卧病在床”。 躺久了才一起来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兰香忙把衣裳扔下,手忙脚乱的过去扶她。 沈惜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无碍的。” 扶着雕花的床柱站稳了身子,沈惜慢慢的走到了落地穿衣镜前。 她还从未认真打量过这具身体。 一张如花似月的精致面庞映入镜子里,纤细婀娜的身段,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饱满的胸脯。先前一直卧床,沈惜倒是忽略这具身体。 原来沈惜是这样的大美人,简直是妖娆美人的配置,偏生内芯儿却是小白花。 真白花。 “大奶奶,您小心别着凉。”兰香见自家大奶奶只穿着亵衣,便对着穿衣镜出身,脸上神色几番变化,还以为是勾起了她的伤心。忙劝道:“奴婢服侍您先更衣?” 沈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面色微微泛红。 她能说自己是被震撼到了么? 兰香忙捧过衣裳来,手脚麻利的服侍沈惜换好了衣裳。 沈惜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还未梳起来,随意的披散在身后。 待到更衣后,兰香不由眼前一亮。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大奶奶穿颜色鲜亮的衣裳是什么时候,甚至连大奶奶苍白的脸色,都透出几分红晕来。 虽然这件衣裳更像是小姑娘们的样式,却比那些所谓的侯夫人该穿的衣裳,要好看上太多了! 长得好就是占优势。沈惜自己都觉得赏心悦目。 沈惜不由咋舌,就这么一张脸,这么一副身段,竟没有把乔湛迷得神魂颠倒? 兰香扶着沈惜在梳妆台前坐下,自己轻手轻脚的去端热水。 碧波院里头静悄悄的,刘氏特特给沈惜拨过来的那四个丫鬟都还尚且在睡梦中。兰香前一日拿了个银锞子给院中的粗使婆子,让她弄些热水来。 适应了一会儿,沈惜觉得头没那么晕了,便扶着兰香的手去了净房洗漱。 等到再次在梳妆台前坐下,沈惜看着那张未施粉黛便已经足够惊艳的面庞,满意的暗暗点头。 她让兰香挑了个样式简单大方的发髻梳好,只戴了两根赤金衔珠的凤钗。 沈惜很清楚在这张脸的优势在哪儿,故此并未涂粉,只是在唇上点了些口脂,面颊上轻拍了些胭脂,一张娇艳的面庞便出现在镜子里。 虽然到底沈惜这些日子亏了身子,气色差了些,脸也愈发显得小了,终究有些病弱之气在,可用来应付今日是足够的了。 病美人也是美人。 “大奶奶,您真漂亮!”兰香停下手,看着镜中的沈惜喃喃的道。 大奶奶生得极好她自是知道的,可这些日子来,像是日渐凋零的花朵般,一日日枯槁,从未如同今日这样,脸上绽放出动人的光彩来。 沈惜微微一笑。 “兰香姐姐,姑奶奶要起了么?”突然帘外传来绿枝的声音。 兰香忙扶着沈惜回到了床上,并放下了帐幔。 “我已经服侍大奶奶梳洗,这会儿大奶奶有些累了,你们切不可打扰她。”兰香端着铜盆出门,压低了声音对绿枝等人说道。 四人倒是没有质疑兰香所说的话。 沈惜的身子骨弱,大家都是知道的。甚至在最不好过的时候,说一句话都是要停两停的。若是梳洗一番,恐怕要花掉她大半力气。 “衣裳我服侍大奶奶换好了,一会儿子你们只管把早饭端过来便是。” 理论沈惜卧病在床,一个丫鬟做不到独自帮她更衣。可四人都见识过兰香的力大无比,轻松搬起炕几都不是事,金莲还亲眼见她搬起过一张花梨木嵌大理石的圆桌。 看起来同兰香苗条的身段并不相称。 听到不用她们上前服侍,四人正高兴呢,只听到刘氏派了人过来问候,金莲便抢上前去回话。 她干娘说了,若是办好这件差事,让夫人高兴,将来便有希望提拔她做二等丫鬟,她年纪尚小,以后能做到一等也是极有希望的。 “妈妈您放心,我们已经服侍惜姑奶奶梳洗完毕,这会子惜姑奶奶正在歇息。”金莲完全是复述了兰香的话,把她的功劳全部都抢了去。仿佛这些都是她做的一般,“我正要去给大奶奶拿早饭呢。” 金莲的话音未落,兰香尚且神色未变,另外三个丫鬟听了,心中便有些不喜。 本就不是她做的,却一个人把所有的功劳都抢了。 果不其然,孟妈妈赞许的点头。 “那我且先去瞧瞧姑奶奶。”刘氏交代的事情总得去办,孟妈妈抬脚便往里屋走。 只见精致的雕花拔步床上垂着轻柔绵密的纱帐,从外头隐约能看到一个不真切的身影。 一行人进来的动静不算小,里头的人竟没动静。孟妈妈犹豫着想上前,兰香摇摇头,拦下她道:“大奶奶夜里没睡好,这会儿才盹着了,还是让大奶奶养养精神好。” 沈惜能睡得好她们才奇怪呢。 孟妈妈没有怀疑,又叮嘱了几人些话,便回了刘氏处复命。 ****** 承恩伯府,聚芳院。 柔娘今日一大早便起身了,精心的装扮起来,只为让乔湛的目光能停留在她身上。 何娘子为柔娘裁了三套衣裙,皆是样式别致、做工精美,柔娘自己最中意一套品红色织金的衣裙,可刘氏并不许她穿。 毕竟沈惜还在病重,她们名义上好歹是她的亲戚,总不好装扮的过于喜庆。是以柔娘退而求其次,挑了件鹅黄色的广袖收腰上裳,底下配了条明蓝色织金流光缎马面裙。 行走起来,马面裙流光闪动、熠熠生辉,少女身姿婀娜,端得是摇曳生姿。 至于发髻上佩戴的头面,更是一套贵重的赤金珍珠头面。最出彩的是珍珠发箍,上头整齐的排列着莲子米大的珍珠,淡淡的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等到柔娘妆扮妥当,足足快用了两个时辰。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柔娘满意极了。一旁的丫鬟婆子们也不住的奉承。 她连早饭都没用,直接去了刘氏院中。承恩伯已经去了外书房,刘氏见柔娘过来,不由眼前一亮,拉着女儿在身边坐下。 刘氏毫不吝啬的夸奖了几句,又叮嘱道:“你先去碧波院候着。一会儿若是见了永宁侯,该怎么说知道罢?” 柔娘早被刘氏教导过其中的厉害轻重,乖巧的点头。 “去罢。”刘氏满意的点了点头。 柔娘袅袅娜娜的起身告退,才出了正院的门,便有小丫鬟飞奔过来道:“大姑娘,永宁侯已经到了!” ****** 沈惜没想到乔湛会来得这么快。 兰香满脸激动的进来时,她尚且有几分恍惚。 “大奶奶,侯爷这早晚就过来。”兰香见沈惜仿佛有些心不在焉,忙焦急道:“您可要打点起精神来,还是早些回侯府的好!” 她回过神来,歉然一笑。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丫鬟们的请安问好声此起彼伏,旋即帘子被撩了起来。 一张年轻的俊美面庞映入眼帘,身姿如白杨般挺拔,步伐利落,威仪十足,端得是龙行虎步、仪表不凡。 沈惜站了起来。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沈惜定了定神。自己气势上可不能输了。故此她在心中暗暗较劲儿,连床柱都没有扶着,稳住身子后,姿态优雅上前敛衽。 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说不出的好看。 乔湛乌黑的眼珠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端肃的神色未改,心中却是微愕。 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惜语笑嫣然,仪态万方。 “侯爷,您来了。” 10|认错 乔湛有片刻的恍神,很快便恢复平静。 他渊渟岳峙的站在那儿,目光沉静的看着沈惜,无端让人感到无形的威压。 沈惜如今也会玩手段了?他在心里笑了笑,冷意不断上涌。先前派人去说自己病入膏肓,可今日见了,却并非如此。虽说她通身仍旧透出几分病弱之气,可绝非虚弱到什么最后一面。 其实惊讶的不止乔湛一人,跟在乔湛身后进来的金莲等人,也是大吃一惊。 她们还记得沈惜面如金纸、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怎么突然今日沈惜竟能站起来,恢复了几分往日动人的光彩? 金莲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是她眼花了吗? “兰香,你带着人下去罢。”沈惜被乔湛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起自己要说的话,便吩咐了兰香一声。 在乔湛面前,沈惜若说能坦然以对是假的。 或许旁人看来,这不过是夫妻两个又一次见面。可对于沈惜来说,乔湛完全是个陌生人。 她不能露出端倪来,防止被乔湛瞧出不妥。 沈惜强压下心中的忐忑,面上却是镇定自若。 她原本以为乔湛会由刘氏母女陪着过来,倒不知乔湛是怎么避开两人径直过来的。尤其是柔娘,岂会错过能在乔湛面前表现的机会? 沈惜试图通过胡思乱想减轻下压力,却不期然对上乔湛的目光。 对上乔湛冰冷得似乎毫无感情的双眸,沈惜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要被他吓到。 金莲等人先前得了刘氏的吩咐,说是侯爷来时,更要好生服侍在沈惜身边。是以当兰香给她们使眼色,要她们出去时,四人都没有挪步。 “奴婢们就在这儿服侍罢!”金莲仗着自己年纪小,沈惜又素来对刘氏言听计从,搬出她来一定管用。是以金莲便涎着脸道:“夫人一再嘱咐我们要好生服侍姑奶奶,若是姑奶奶有吩咐,我们也好及时服侍。” 刘氏这是有监视之意了? 还不等沈惜有任何反应,乔湛眼底已然染上寒意,然而他强忍着没开口。 知道沈惜在承恩伯府的身份尴尬,乔湛向来不会让沈惜下不来台,哪怕是她再糊涂,乔湛从不当场发作。 “这么说来,我的话竟是一点儿不管用?”出乎在场人的意料,沈惜突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来,她眉梢挑了挑,隐隐透出些凌厉之意。 “开口闭口都是姑妈的名义,莫非这就是姑妈的好生服侍?” 沈惜把刘氏这顶大帽子压下来,金莲等人也无话可说。 先前之所以连她们都能欺负到沈惜头上,是沈惜好性子不计较。若是沈惜摆出侯夫人的款儿来,刘氏都要让她三分的。 金莲等人满脸愕然。 她们何曾见过这样强势的沈惜? 兰香见自家大奶奶如今挺直了腰杆,已然有了几分世家贵妇的气势,心中大为快慰。不是带头的金莲要讨好伯夫人,做那出头的椽子么? 那好,她自有法子让大奶奶满意。 金莲尚且还想分辩,兰香却不再给她机会。好容易大奶奶性情回转过来,断不能让这起子小人给耽误了。 还不能她开口,兰香便抓起了金莲的胳膊,口中说着:“奴婢们告退。”之后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硬是把金莲给拖了出去,她的力气极大,金莲压根儿没有挣扎的余地,眼睁睁的看着姜黄色的帘子在眼前落下。 兰香把金莲给拖出去后,挽了挽袖子,眼神扫过余下的三人,威胁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绿枝三人则是飞快的走了出去,放下了帘子。 终于清静了。 沈惜的眼神从开始的微愕到后来的赞许欣慰,原先竟没发现兰香竟是个人才。 不过,也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缓过神来的沈惜,发现乔湛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变了些,从初时的近乎冷漠,此刻却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今日的头等大事便是说服乔湛让她回侯府,纵然乔湛对她的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但让他改观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她得慢慢来。 “侯爷,您请坐。”沈惜定了定神,请乔湛在一旁的花梨木大圈椅上坐了,又要去倒茶。 周到一些总没错处罢? 乔湛除了开始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后,而竟一言未发的看着她,沈惜感觉压力无形中又增大了不少。 “不必忙了,有话就说吧。”乔湛见沈惜行动见并不如往日轻快,便知道她其实还未痊愈。 沈惜本来要出去端茶,见乔湛拒绝,也没再坚持,从善如流的回来,规规矩矩的站在乔湛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见乔湛没有主动提那些旧事的意思,沈惜只得开口道:“侯爷,先前是我糊涂了,是我不分好坏、不辨忠奸,才招惹了麻烦,险些酿成大祸。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向您道歉。”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乔湛挑了挑眉,起码从表面上看,他并没有被她的话打动。 沈惜心中有些忐忑,见乔湛面无表情,也只得硬着头皮道:“红缨的事,是妾身办得不妥当。投湖一事更是妾身犯了糊涂!” 莫非这些话都是刘氏教的? 也难怪乔湛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刘氏没少插手两人之间的事,沈惜又是对刘氏言听计从。那几个丫鬟一定也都是刘氏安排的人,可沈惜偏偏态度强硬的赶了她们出去,是不是说明—— 乔湛在心中微哂,当年他所期待的,沈惜是个能拎得清的人。 谁知沈惜竟是刘氏的傀儡一般。 沈惜留在伯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刘氏定然不能容她。可她寻死觅活也要坚持回到伯府,乔湛一怒之下干脆如了她的愿。不知如今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多半是刘氏的授意罢! “说完了?”乔湛面色平静,心中却是闪过无数念头,他淡淡的道:“最后一面了,这些就是你要说的话?” 看起来她的话完全没有打动乔湛。 沈惜在心中暗暗的懊恼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先前沈惜已经办了许多的错事,恐怕一时间难以回转在乔湛心中的印象。 她不能慌,要沉住气好生想一想怎么说服乔湛才好。 思及此,沈惜面上不由露出些许无助。 见她一时说不出别的话,乔湛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他心下有些失望,扬唇冷冷一笑,竟是起身要走。 沈惜急了,慌忙之下要去拦住乔湛。她起得急了,裙子太长又不适应,被自己绊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倒。 一双好看的手稳稳的扶住了她,手指干净修长,掌心温暖干燥。 沈惜抬头,对上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不由面色微红,可脚踝处的钝痛却越来越明显。 她方才不小心竟崴了脚。 乔湛见她稳住了,便很快的收回了手。 沈惜只得忍痛站着,面上却竭力的掩饰着,不愿被乔湛看出端倪来。被他握住的手腕处,那一小块皮肤还在隐隐发烫。 他对自己的印象已经够差了,若是让他觉得,自己故意使手段想要缠着他,岂不是更生气? 沈惜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想得有些天真了,这位乔侯爷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动。 殊不知她的小表情已经被乔湛看在眼中。 今日的沈惜给他感觉很不一样,她身上竟透出娇弱和坚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侯爷,妾身知道错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沈惜无法,只得开门见山道:“若是妾身再行不妥之事,不用您开口,妾身自请下堂。” 说完,沈惜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底还缭绕着淡淡雾气。看起来无辜又无助,甚是惹人怜惜。即便在病中,她微微上扬的眼角,亦是勾人的。 乔湛心中微微一动。 还不待他开口。只听到外面传来些许声响。 “你们是怎么服侍惜表姐的,怎么一个个都在外面?”清脆婉转的女声在外面响起,语气中满是斥责之意。“惜表姐性子好,不跟你们计较,我却是不能容的。” 是柔娘! 虽然不喜她,可是她过来了这才正常。对于刘氏母女来说,乔湛是她们眼里的乘龙快婿。这等大好的接触机会,她们岂会错过? 乔湛蹙起了眉,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之意。他已经刻意避开了她们,却不承想这么快便又寻了来。 恐怕从进了碧波院的这一刻起,他过府的消息便瞒不住了。 “惜姐姐,今日感觉可好些了?”柔娘人还未到,声音却已经传了进来。“我让人炖了燕窝粥来。” 她撩了帘子进来,便见到乔湛和沈惜各站在一处,心中暗喜。她装作才发现乔湛在,讶然道:“侯爷,您怎么在这儿?” 照理说,若是真心把沈惜当做亲人,也该叫乔湛一声姐夫才是。可柔娘等人只想用沈惜做踏板,怎么会重视她?故此在称呼上始终未改,加上三人的关系,怎么看都有些暧昧。 沈惜听罢,心中笑了笑。 这演技真真还不够火候,这惊讶装了还不如不装的好。 乔湛从见到她开始,蹙起的眉便没有舒展。 她头上戴着的那套头面,正是当年他为沈惜准备的嫁妆之一。只因这曾是他娘的陪嫁,小时候他还想拿上面的珍珠当弹珠玩,是以印象格外深刻。 这套头面怎么到了张柔娘的手上? 乔湛的目光渐渐冷了下去。 11|答应 柔娘还不知道,她一见面就把乔湛给得罪透了。 她心里窝着火,无暇留意乔湛的细微表情。 因为她总算知道为何乔湛过府的消息没有第一时间送到自己这儿。原来乔湛直接去找了承恩伯张通,直接从侧门进了他的外院书房。 等到人发现乔湛过来时,他已经到了碧波院。 柔娘心中暗自懊恼,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乔湛,给他留下好印象。 而且更倒霉的是,她走得匆忙,不小心自己绊了自己一下,竟跌了个狗啃泥,一身衣裳全都没法穿了,且精心梳好的发髻也松散了。 柔娘气得要命。 若是被石子、树枝绊倒,她都有机会能发泄一番。可偏生是在平坦的青石板上自己摔倒的! 柔娘气急败坏的骂了小丫鬟几句。只能回去又换了一身衣裳,拢了拢发髻才过来。 来回一折腾,便耗费了不少的时候。 “大姑娘。”乔湛对刘氏母女印象并不好,神色稍显冷淡的回礼后,便不肯再多言。 当年为了表示他要娶沈惜的决心,一应花费俱是不用承恩伯府承担。他知道沈惜只是承恩伯府的丫鬟罢了,刘氏不可能对她多好,为了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乔湛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然而连乔湛直接送到她手里的东西,沈惜都未能守住。 他的目光在柔娘的头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很快便移开。 不用说,沈惜的衣裳首饰都是由刘氏的人把持着,若是从其中挑出一套好的来拿走,也不是不可能。 乔湛早就习惯这种失望了。 见乔湛的目光曾在自己身上停留,柔娘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莫非今日在沈惜憔悴的面容对比下,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美? 柔娘从进门便黏在乔湛身上的目光,终于舍得分出些留给沈惜。 这不看不要紧,当她的目光落到沈惜身上时,不由愕然的睁大了眼睛。 沈惜的美貌她自是知道的,可这些日子沈惜病重,数次垂危,形容枯槁,简直难看极了。为何今日的沈惜,竟有几分往日动人的风采? 是她眼花了吗? 柔娘强忍住想要揉眼的冲动,贝齿紧咬,勉强才挤出一丝笑容。“惜姐姐怎么下床了?你身子正虚弱,早上风大,可别再着了凉。” 沈惜抬头,笑了笑:“多谢妹妹关心,我感觉好多了。” 可不是好多了!柔娘手中的帕子绞紧,恨得咬牙切齿。原来兔子一般软弱乖顺的沈惜,竟然背着她们玩了这一手! 莫非她当初的病都是装出来的?否则药怎么没起作用? 柔娘死死的盯着沈惜,顿时忘了掩饰眼中的怨毒,倒让在一旁乔湛心中起了些波澜。 或许沈惜说的这些话,是出自她本心的也不一定。 看柔娘这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沈惜的态度,他便知道沈惜此举出乎刘氏母女的意料。 乔湛的目光再一次落到沈惜身上。 只见她笑容温柔,眼底透出的大方自信,是先前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 “若是妹妹没有旁的事,我还有话要同侯爷说。”沈惜笑吟吟的看着柔娘,逐客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柔娘简直要被怄出血来。 可乔湛就在一旁,她又能怎样?往日发泄的手段半分都不能用出来,否则乔湛会怎么想她? 永宁侯需要的是端庄大方的世家贵女,而不是泼妇。 柔娘到底还没糊涂,只得忍气先出去。才出了门,她便加快脚步,飞快的往刘氏的院子里走去。 里屋又只剩下乔湛沈惜两个人。 沈惜深吸一口气,决定抓紧时间说服乔湛。柔娘已经来了,恐怕下一个来的就是刘氏。柔娘她尚且可以打发走,刘氏却没那么容易了。 乔湛的态度决定一切。 “侯爷,病了这一场,妾身想明白了许多事。”沈惜不知怎样才能打动乔湛,她语气诚恳的道:“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妾身也不会再犯糊涂,请您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说罢,沈惜不顾脚腕上的伤痛,上前一步,盈盈拜了下去。 空气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就在沈惜已经隐隐有些绝望时,还是那双手,把她扶了起来。 “最后一次。”乔湛扶了沈惜起来,声音虽轻,却像告诫般掷地有声。 沈惜抬眸,眼中满是讶然和惊喜。 乔湛这是答应了! “是。”沈惜强忍着激动,镇定的应了一声。 她赌对了!乔湛的祖父、父亲皆是战死沙场,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是为国为民而死。他一定最看不上沈惜这种去投湖自戕的行为,再加上往日里两人累积的矛盾,有了引子便如同火山喷涌般爆发。 当然,她也看不上轻言生死的行为,只有好好活着,凡事才有希望。 乔湛不是个拖泥带水矫情的人,既然他同意沈惜回去,就会在承恩伯府做足面子,不会让她难堪。 “我去向承恩伯夫人说一声,你且带着兰香收拾一下。”乔湛淡淡的吩咐一声,他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沈惜被裙子遮住的脚踝处,“你不用过去了。” 沈惜心中一暖。 “是,多谢侯爷。”沈惜福了福身。 乔湛见她痛快的应了下来,不由惊讶的挑了挑眉。 往日里沈惜对刘氏甚是尊敬,便是腿断了也得让人抬着去见刘氏。如今她竟然弄得承他的情,莫非真的如她所说,她想通了? 然而这些话乔湛只是在心里想想,见她点头,便转身就要出门,却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有“天生神力”的兰香看着,想来几个丫鬟们不敢乱来。能随意出入碧波院而无人敢阻拦的,也就剩下那一个人了。 乔湛皱了皱眉,没有出去,而是站回了沈惜身边。 “侯爷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好歹也得备下一桌宴席招待您。”姜黄色的帘子被挑起,果然出现的刘氏。她身后还跟着柔娘。 刘氏笑容满面的慈爱非常,柔娘面上却是难掩气急败坏之色。 “正巧遇到了伯爷,便先去了伯爷的书房中拜访。”乔湛对待刘氏母女的态度没有分别,客气疏离,“才跟惜娘说过,我去正院给您问安,您过来了,倒是给我行了方便。” 既然刘氏母女不愿从亲戚上论,他更愿意疏远客套。 殊不知刘氏母女不在乎他的态度,倒是被他口中的“惜娘”二字惊到了。 莫非两个人已经和好了? 柔娘自是心如刀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连刘氏也有片刻的错愕。 “这些日子,多亏了您照顾惜娘。”乔湛客套起场面话来毫不含糊,他拱了拱手道:“我这些日子皇命在身,无暇照顾惜娘,这才顺着她的意思让她回了伯府。” 乔湛这三言两语便把沈惜“被赶回伯府”的谣言给撇清了。 “您太客气了。”刘氏心中的惊愕不次于柔娘,只是她不能露出分毫来。等她的目光落到一旁站着的身上时,心头大震。 这哪里是被大夫诊断为“只能用药吊着命”的、拉着她的手,说自己是将死之人的沈惜? 虽是清减了些,气色差了些,却让她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娇柔之气! 沈惜乖巧的上前行礼,声音娇娇柔柔:“姑母。” 刘氏恨得牙根痒痒,可在乔湛面前又不能如何,只能笑着应了。 “惜娘,你这身子才好些,还是别强撑着,回去躺着罢。”刘氏这会儿倒不想沈惜离开了,她可不希望回去一个活蹦乱跳的沈惜。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徐徐道“大夫不是说了,让你卧床静养?” 刘氏的话虽说得客气,暗示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若是往日的沈惜,早就吓得赶紧照办。 可她不知道,这具身体已经换了芯子。 “姑母别担心,不瞒您说……”沈惜顿了顿,见柔娘面上渐有发青的趋势,决定恶心她一把。“见了侯爷,我什么病都好了。” 说着,她还含羞带怯的看了乔湛一眼,旋即便收回了目光。 柔娘简直被她气疯了。 她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沈惜这么恶心人的人! 会挑衅刘氏母女的沈惜—— 乔湛在一旁看着“张牙舞爪”的沈惜,面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来。 沈惜这句话让柔娘几乎失去理智,可却让刘氏暗自思索。莫非是乔湛对沈惜还有旧情,带了什么能救治她的灵丹妙药来? 要知道当初给沈惜诊脉的大夫是她最信任的人,帮她办了不少事,绝对不可能帮着沈惜瞒她。 也不怪刘氏起疑,沈惜那时真真切切是不行了。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沈曦。 “既是惜娘身子还虚着,便不耽误时候了。”僵持中,乔湛淡淡的开口了,一锤定音。“我早些带惜娘回去就是了。” 怎么能让这样的沈惜回到侯府?简直后患无穷! 柔娘慌了,忙去看刘氏,只见刘氏竟也没别的表示,显然是要放行。 “惜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你既是身子无碍,不该装病让母亲、侯爷担心!”柔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你不该为这就回了伯府!” 想要趁机黑她一把? 这点小把戏沈惜还不放在眼里,她笑容如花般绽放。 沈惜慢悠悠、气死人不偿命的道:“我想妹妹你了,才求了侯爷,说要回家住一阵子的。怎么,妹妹不欢迎呀?” 12|离开 果然柔娘被沈惜气得快要失去理智。 沈惜挪揄一句在旁人看来只是轻描淡写的掩饰尴尬,并不会多想。可听在柔娘耳中,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你——”柔娘才要口不择言的发泄,只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用力的拽了一下。 只见刘氏笑着说道:“惜娘这孩子就促狭,爱逗你妹妹玩。你又不是不知道,柔娘是个直性子,经不起话。” 沈惜配合的笑了笑。 刘氏心中明镜一般,当着乔湛的面,尤其是乔湛表现出对沈惜的重视时,她们尤其不能给沈惜没脸。若是让柔娘不管不顾的说出难听的话,简直就是在打乔湛的脸。 而且,来日方长不是么。 即便是沈惜回了侯府,她也有法子摆布沈惜,并不急在这一时。 想到这儿,刘氏神色缓了缓,她笑道:“也别急着走,用了午饭再回去罢。” 柔娘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即便她心里清楚,有乔湛撑腰的沈惜是万万不能招惹的,可她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她想不明白,为何奄奄一息的沈惜变得活蹦乱跳;当日脸色铁青送回沈惜的乔湛,为何又处处回护沈惜! 她想不懂,更不甘心。 “不叨扰了您。”乔湛懒得在这儿见刘氏母女演戏,他淡淡的道:“惜娘已经劳烦府上这些日子,我心中已是过意不去。” 刘氏知道这一回她的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可她并不敢强留乔湛,只得从沈惜身上下功夫,“惜娘还没用过早饭罢?” 这话总算说到点子上了,然而沈惜并不想多留。 柔娘不是最不愿看到她跟乔湛恩爱么?那就再刺激她一回,也算是收回一点点她想要害死自己的利息罢! 沈惜大着胆子往乔湛身边挪了两步,一脸甜蜜幸福的笑道:“侯爷说玄武大街上的水晶包不错,回去的路上买些便是了。” 看样子乔湛并不想在承恩伯府久留,她扯了乔侯爷这面大旗,相信以乔侯爷君子雅量,应该不会介意她小小的自作主张一次对罢? 她说完,目光不着痕迹的往乔湛身上打量了一眼。 乔侯爷沉静的面庞上,仿佛隐约有一丝笑意?他没接话,却是顺着沈惜的话微微颔首。 柔娘见状,耗尽了全部的修养,才勉强忍住没把揉成一团的帕子扔到沈惜脸上。 太不要脸了! 还惦记着什么水晶包?小心别噎死! 刘氏在心中暗暗吃惊,面上的笑意却是渐渐加深。 “既是如此,那让她们早些帮惜娘收拾箱笼。”刘氏笑道:“你们稍坐片刻。” 沈惜笑容乖巧的点头,“多谢姑母。” 知道自己今日的目的断无达成的可能,刘氏不想把事情闹僵,为了长远打算,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傻孩子,跟姑母客气什么?” “兰香,过来倒茶!”沈惜知道刘氏能做出这样的让步已是不易,虽然不喜刘氏母女二人,但坐着一会儿的功夫还是有的。 故此四人分了宾主坐下,即便柔娘被沈惜气得胸口痛,也没舍得走。 她只想再乔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柔娘自恃出身高门,幼承庭训,习得琴棋书画,女红亦是不凡,比起奴婢出身的沈惜,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沈惜压根不配跟她相提并论! 可偏偏,乔湛娶了那样不堪的人做嫡妻。 柔娘咬碎了一口银牙。 兰香在外头虽不知里屋发生了什么,可先是见大姑娘柔娘气急败坏的出去,又见伯夫人刘氏进来,侯爷和大奶奶却是始终在里屋,兰香这才稍稍安心。 等她进去看到大奶奶和侯爷坐在一处时,这才把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 沈惜叫兰香倒茶只是个引子,这些小事自然可以去叫金莲、绿枝等人做,但是收拾她的箱笼,却得兰香来。 果然兰香端着托盘进来后,沈惜便吩咐她去里屋收拾东西。 “把箱笼收拾后,一会儿咱们回家。”沈惜眼底满是笑意,语调轻快。 刘氏听罢,看向沈惜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之意。 原先沈惜在她的撺掇挑拨下,在侯府过得并不快活。数次回来后跟她哭诉,似乎更愿意躲开那些纷争。刘氏心中清楚,恐怕施压的不止她这一边,更有太夫人等人。 怎的沈惜今日态度变化如此之快? 乔湛到底同她说了什么,让沈惜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恐怕这件事会让刘氏好奇一辈子了。 得知他们即将回侯府,兰香脸上的喜色自是溢于言表,她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后,便手脚麻利的进去。 左右来时她们的东西便不多,她一人完全做的来,早些回去心里才踏实。 故此在刘氏还想着要怎么跟乔湛套近乎时,兰香已经收拾好了两个包袱,一副即刻能走的样子。 “你这孩子倒是手脚麻利,怪不得惜娘多疼你几分。”刘氏也被兰香的速度给惊到,干巴巴的夸了她一句。 既是如此,更多的寒暄客套也不需要了。 沈惜起身跟乔湛一起向刘氏道别。 脚踝上的痛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难受了。只是沈惜不愿意露出端倪来,怕惹得乔湛不快,便暗自忍耐着。 可实在是好疼! 到底这具身体曾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她算是大病初愈,身子到底还虚弱,只觉得连出门的短短几步路都走得分外艰难。 她咬着牙,强忍着去扶椅背的冲动。 出了屋子还有门槛、台阶、离垂花门外停着马车的地方还要走上好长一段路,沈惜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求别肿得太厉害,让她没法走路就成。 若是往日还能让兰香扶一把她,可兰香手中提着两个包袱,一脸雀跃的往外头走,当着刘氏母女的面,她没好意思开口。 她忍痛往前往走了一步,便感觉手腕被人握住了。 竟是乔湛? “难受就别硬撑。”他淡淡的说道。 沈惜抬眼看他,只见乔湛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还是没什么表情,不由心中疑惑。旋即他的下一个动作吓了沈惜一跳,险些叫出声。 她整个人都腾空了,换种说法,乔湛竟把她抱了起来。 公主抱那种。 沈惜白瓷般面庞上登时像喝醉了酒,全都红透了。 陡然失重的无措让沈惜不由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衣袖,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仿佛在无声的询问。 “方才惜娘崴了脚,走路不便。”乔湛神色平静的说了一句,算是对他此举的解释,随后便抱着沈惜往外走。 刘氏和柔娘把这一幕收入眼底。 就连刘氏眼底都没忍住流露出一抹愕然来,更别说吃飞醋到快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柔娘。 看见二人的惊愕,沈惜心情却是好极了。 你们不是最怕我和永宁侯恩爱么?等会儿再秀一波给你们看。 乔湛却是不管她们心里作何想法,他稳稳的抱着沈惜,快步往外走。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提着包袱腾不出手的兰香。 侯爷和大奶奶这么快就和好,真是太好了! 她自然也瞥见了刘氏母女难看的脸色,尤其是大姑娘,啧啧,脸色都隐隐透着青白。 真痛快! 身高腿长的乔侯爷步子迈得也大,尽管怀中抱着一个沈惜,步伐丝毫不受影响。要送二人出去的刘氏母女只得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甚是辛苦。 “谢谢您。”沈惜不敢在乔湛怀中靠实了,小声的道。 乔湛从四人坐下喝茶时,便注意到沈惜的动作,恐怕那一下子真的让她崴伤了。 果然起来往外走时,她本来就略显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可她还强撑着往外走。不知怎么的,他本来已经冷硬的心,突然软了一角。 听她道谢,乔湛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从后面的角度看,沈惜仰头同乔湛说话,倒像是故意咬耳朵、窃窃私语一般,柔娘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沈惜刚好看了个正着。 本来她跟乔湛没什么话可说,但为了气一气柔娘,她不介意没话找话。“侯爷,您累不累?” 乔湛只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就喷在他的脖颈处,隐约还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 “我太重的话,您放我下来走一会儿?”尽管乔湛没理她,沈惜却并不气馁。看到柔娘脸色越来越青,她就说得越起劲儿。 “闭嘴。”乔湛本就声音低沉,沈惜靠在他的胸膛前,更有被“低音炮”轰炸的幸福感。“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原来沈惜为了往后看“观察敌情”,在乔湛怀中并没有那么老实,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的精力,防止她从自己怀里滚下去。 “好的好的。”人在屋檐下,沈惜分外乖巧的闭了嘴,讨好的笑了笑。 虽然乔湛威胁了她,可沈惜分明感觉到,乔湛抱着她的手臂更加用力了,还把她往怀里又靠了靠。 这样一来,沈惜的头终于踏实靠在了乔湛宽阔的胸膛前。 这怀抱太舒服,恍惚间她有了种错觉,从来到这个世界的惶恐不安,悬着的那颗心,仿佛终于找到了踏实的归宿。 沈惜抬头仰望着乔湛。 乔侯爷实在生得好相貌,从上到下无死角的好看,怪不得柔娘一直惦记着他。 线条流畅的下颌,挺直的鼻梁,两道墨色的剑眉,漆黑深邃的眸子,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她不由在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抱紧乔侯爷这条粗大腿,她还有很长的路走。 眼下她还是先抱紧乔侯爷的胳膊罢! 13|回府 沈惜本以为走到垂花门前的路很长,在乔湛的怀中,仿佛一晃神便走完了。 马车早已准备好。 看到车上的标识——沈惜在心底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打动了乔湛。 这是承恩伯府的马车,并不是永宁侯府的马车。说明乔湛过来时,还没有把她接回来的打算。 兰香先一步上了马车,随即她在车里掀起帘子,看乔湛把沈惜抱进了了马车里。 “夫人、大姑娘留步。”乔湛拱了拱手,道:“我和惜娘告辞了。” 刘氏笑着点点头,一旁的柔娘也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来。她便是恨出血来又能如何?乔湛竟还把沈惜那贱人抱在怀中,沈惜还有脸跟他有说有笑的——真是恬不知耻。 柔娘倒是忘了,人家是夫妻,纵然亲密些别人也只会说他们恩爱罢了。 沈惜也从车窗里露出脸来,跟刘氏母女告别。 “回去后切记要好生保养身体。”刘氏还能客客气气说着场面话,当真好“涵养”。 沈惜乖巧的应了一声。 令柔娘稍稍气顺的是,乔湛把沈惜送上马车后,并没有留在马车上,而是下车翻身上了马。 告别刘氏母女,车帘被放了下来,马车平稳的行驶起来。 刘氏惯会做场面上的功夫,这马车布置的奢华舒适,柔软织物堆满在榻上,花梨木小几上放着热茶、食盒里的几色点心都是热着的。 “大奶奶,您跟侯爷和好啦?”马车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兰香迫不及待的问道。 沈惜脸色微红,点了点头。 虽然乔侯爷还没点头,只是她单方面的示好,单方面和好也是和好嘛! “真是太好了!”兰香比沈惜还高兴,旋即她又殷殷的道:“回去后您就和侯爷好好的过日子,总能熬出来的。” 虽然不是什么醍醐灌顶的至理名言,沈惜却觉得心中暖暖的。 “大奶奶,折腾了这半日,您要不要吃些东西?”兰香打开食盒,看里头放着几样点心,先是倒了杯热茶给沈惜,等看清食盒里的东西后,不由皱了皱眉。 若是素点心倒也罢了,就着茶水还能用些。偏生都是些油腻腻的点心,大奶奶这些日子胃口都不好。 沈惜也看了出来,不在意的摆手道:“罢了,我不饿,用些茶水就好。” 她抿了两口茶,便放下了茶杯,轻轻的靠在了大迎枕上。 即便是乔湛把她一路抱到了马车上,她的脚踝处还是疼痛难忍。她把裙子撩开一点,褪下了一半的袜子,果然脚踝处已经肿成了馒头。 方才一直兴奋的兰香看到,这才恍然为何一路都是侯爷抱着大奶奶。 原来大奶奶崴伤了脚。 “大奶奶,您的脚怎么伤了?”兰香看了又是着急又是心疼道:“眼下也没有冰能敷一下!” 沈惜笑着摆了摆手,安慰她道:“无妨,并不是很疼。等回侯府再取冰就好,只是看着厉害罢了。” 兰香只能看着干着急,她扶着沈惜在榻上靠好,沈惜疲惫的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养神。 回到侯府并不是万事皆休,相反却比在承恩伯府更加艰难。 不喜她的长辈,还有“她”亲手帮乔湛抬的姨娘们——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那个爬床丫鬟红缨该怎么处置才能让乔湛满意。毕竟这件事是两人矛盾爆发的导火索,处理不妥当,她在永宁侯府将会永远受制于人,还会失去乔湛的信任。 好吧,虽然眼下乔湛一时对她难有改观,那么就从这件事下手好了。 红缨是乔三夫人送来给沈惜,让她好笼络乔湛的。 从这件事后,她和乔湛关系达到冰点,身边的丫鬟也全被处置了。别人倒也罢了,兰草是必须得要回来的。 沈惜揉了揉额角,苦笑一声。 回去便有一场恶仗要打。 马车外熙熙攘攘甚是热闹,想来已经到了玄武大街。可是沈惜无心欣赏,满脑子都是这些烦心事。 当她正胡思乱想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沈惜才想吩咐兰香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车帘外响起声音。“兰香姐。” 是乔湛身边长随的声音。 兰香看了沈惜一眼,得到沈惜的首肯后,她便到了车帘处,撩开了一条缝隙。 “兰香姐姐,这是水晶包和冰块。”文竹一面小声的说话,一面递上了两样东西。沈惜的目光不由飘出了车窗外,只见乔湛提住缰绳,身姿挺拔的骑在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上,正往她这边看。 见沈惜探出了头,乔湛很快移开了目光。 车帘很快被放了下来,马车也再度平稳的行驶起来。 兰香一脸惊喜的回到了沈惜身边。 “大奶奶,您看!”兰香笑得见牙不见眼,“侯爷心里是有您的。这不特特给您买了水晶包,还有这些冰块,一定是给您冰敷用的!” 沈惜往小几上看去,心中微动。 她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搪塞刘氏母女,没想到乔湛竟然记下来,还真的给她买来…… 还有这冰块——兰香已经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包了几块碎冰放到了沈惜脚踝的肿胀处。 像是这种崴伤脚的情况,自然是越早冰敷越好。沈惜原先没少帮忙照顾孤儿院的孩子们,对简单的医疗常识还是有些了解的。虽然方才为了赶回来没能立即敷上,这会儿用效果还是差了些,可难为乔湛还想着。 他这个人,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样不好接近。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过被人关心的滋味,哪怕乔湛此刻并没有对她有什么感情,她仍是感动的。 尽管没什么胃口,沈惜还是用筷子夹起了一只晶莹剔透、玲珑可爱的水晶包,轻轻咬了一口。 味道真好。 ****** 自从乔湛带着沈惜前脚离开,柔娘跟着刘氏回到正院后,就像发了疯一般,也不顾这还是在刘氏房中,随手一拂袖便把高几上的茶盏尽数给砸了。 “沈惜欺人太甚!”柔娘自觉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吃过这样苦头,她表情扭曲得,声音满是怨毒的道:“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正经的永宁侯夫人,在咱们面前摆她侯夫人的款儿!” 刘氏今日同样感到甚是震惊,沈惜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可她不会像柔娘一样失去理智发疯。 “好了!”刘氏见柔娘发泄了一通后,仍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不由皱紧了眉头,低声训斥道:“柔娘,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一点世家女的风范!” 柔娘这才堪堪停下了手,只是脸上的愤愤之色并未消减半分。 “娘,女儿就是气不过!”柔娘红了眼圈,哽咽道:“沈惜她就是故意的!她装什么装啊!原来她快要死了竟是假的?是骗我们的吗?” 看到沈惜一身白底撒花衣裙,俏生生的站在乔湛身边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已经十六岁了!不可能再无限期的等下去! 沈惜那福薄命短的,若是过两年再死,永宁侯夫人之位,可不就便宜了别人! 想到这儿,柔娘伤心的哭了起来。 这也是刘氏最心塞的之处。 她才拍着胸脯跟承恩伯说得千好万好,这回一定能把女儿嫁到永宁侯府。谁知还不到一日,竟打了脸。 且柔娘这一回,恐怕是要另说亲事了。 “当初就该直接让沈惜死了!”柔娘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狠毒的目光,她咬牙切齿的道:“死人总被活人好摆布!” 刘氏叹息一声,劝道:“柔娘,娘何尝不想?可是若让沈惜在咱们伯府出了事,头一个阻拦你嫁过去的便是永宁侯府的太夫人!” “别看她现在不待见沈惜,若是沈惜死了,趁机在咱们伯府闹事的也会是她!”刘氏冷笑一声,道:“她终究是继室填房,底气不足,总想着把娘家的女孩儿嫁给永宁侯。” 刘氏说到“继室填房”时,柔娘感觉自己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 如今她连屈尊做永宁侯继室填房的机会都没有了,怎么能不让她伤心欲绝。 “好孩子,娘劝你还是早些忘了乔湛。”刘氏到底是有些经历的,凡事比柔娘看得深、看得远,“咱们手里控制着沈惜,好处一样少不了。到时候你带着厚厚的嫁妆出阁,婆家定不敢小瞧你。” 柔娘哭着摇头。原本她笃定自己能嫁给乔湛,不想竟生出这样的变故。前些日子她有多期待,这会儿子她便有多绝望! “娘,娘我不甘心!”柔娘抹着泪,哭得快要背过气去。“凭什么沈惜那种贱婢都能做侯夫人,我却嫁得不如她!” 刘氏心下默然。 即便柔娘是承恩伯府嫡长女,所嫁之人也高不过永宁侯去。 “好孩子,快别难受了。”刘氏把柔娘揽在怀里,百般的摩挲安慰着,柔娘的哭声这才渐渐小了些。 既是无计可施,柔娘见做侯夫人无望,心头这股子气便想找地方发泄出来。 “沈惜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太奇怪了!”柔娘恶狠狠的道:“到底是谁教了她?” 突然,柔娘猜到一种可能性。 她也不哭了,神色郁郁,冷笑道:“是了,我倒忘了她在府中还有帮手在。” 14|相帮 马车在永宁侯府停下时,沈惜让兰香把敷在脚踝上的冰移开,试着活动了一下。 “嘶——”沈惜忍不住轻轻呻-吟一声,她缓了缓神,对上兰香满脸担心的神色,露出安抚的笑容来。“没多疼,还好。” 兰香看着沈惜发白的脸色,不由道:“大奶奶,奴婢背您下去?” 沈惜思量了片刻,便点了头。 她走路实在困难。虽说有些难为情,可她身边只带了兰香一个丫鬟,总不能让兰香回去再叫人,她在车上干等着算怎么回事?别让乔湛觉得,她又再矫情些有的没的。 况且她院中的丫鬟都已经被看管起来,一时找人不方便。这侯府中恐怕谁都想不到,乔湛又把她带了回来吧? 她心里清楚,在承恩伯府,乔湛绝对有做戏的成分在,毕竟当初刘氏母女有够恶心乔湛的。既是回了侯府,她和乔湛的关系难以那么融洽了吧! 兰香见她点头,把包袱放在一边,撩开帘子下了车。 不承想才掀开一角,却见到侯爷早已翻身下马,等在了一旁。 莫非—— “扶你主子下来。”乔湛神色淡然道。 兰香强忍着脸上的喜悦,用力的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在马车里的沈惜也能听清楚。 这下轮到沈惜睁圆了一双眼睛。 “大奶奶,奴婢扶您过去!”兰香开心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在承恩伯府时是在平地上,乔湛一下子便把她给抱了起来。可马车上,要怎么过去?马车旁又没有小杌子,难道要她跳下去?或是直接让他抱住?这需要沈惜弯下腰,为了保持稳定,还得双手环住乔湛的脖颈——仿佛投怀送抱似的。 这姿势委实有些暧昧了。 沈惜光想想就觉得面皮发烫,可乔湛已经张开了双臂,似是有些不耐的催促道:“过来。”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更知道这会儿不是矫情的时候。沈惜忙往前又蹭了两步,只听乔湛指挥道:“手伸过来。” 永宁侯府东面的垂花门前,不说众目睽睽之下,也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小厮在,在众人大惊失色的目光中,沈惜弯下身子,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虚虚的环住了乔湛的脖颈。 沈惜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即将跳出她喉咙似的。 “抱紧。”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乔湛冷硬的语气不由缓了缓。 先前那一次沈惜是被突然抱起来,又存了气柔娘的心,故此倒很放得开。等到这回有了准备,又是这样亲密暧昧的被乔湛抱起来,沈惜反而添了些难为情。 不过既然乔侯爷抬举,她只有感激的份儿,不会傻到拒绝不领情。 沈惜依言在乔湛身前调整好姿势,又一次被人公主抱回了一路。 永宁侯府比承恩伯府要大上一倍不止,到正院的路上,更是碰上了不少丫环仆妇,众人见了抱着沈惜回来的乔湛,皆是瞪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沈惜努力当做视而不见。 乔侯爷果真是个靠谱的人,他既是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就不会让她在侯府中难堪。不过如果她像原主一样作死的话,恐怕很快又会走向僵局。 她不会犯糊涂的! 沈惜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只要乔湛肯尊重她,她就能把日子过好。即使前路艰难,她也不会轻言放弃。 一路上穿过回廊穿堂,沈惜没心思去留意府中的布置,只是目光所及之处,便觉得比承恩伯府更加的清贵大气,朗阔轩丽。 荣宁堂。 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沈惜记起这是永宁侯府的正院,她和乔湛成亲后便居住在此。 进了院门后,虽然花木繁茂、欣欣向荣,却觉得少了些人气,很是冷清。 乔湛抱着沈惜进了里屋,兰香则是提着包袱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她力气大跑得也快,竟丝毫不见气喘,还能先一步过去给乔湛打起帘子来。 要知道正房中除了负责洒扫的丫鬟婆子,几乎已经空了。 乔湛不发一言的把沈惜放下,沈惜能感觉到他刻意放轻了动作。 “谢谢您。”沈惜干巴巴的道谢,她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苍白无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乔湛微一颔首。 “我还有公务在身,你有什么只管找文竹。”乔湛并没多做停留,吩咐了一声便很快离开了。 沈惜忙应了一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不敢指望着乔湛对她就此改观,可是她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证明,她已经完全不同了。 兰香提着包袱进来,面上却还是喜气洋洋。 “大奶奶,您都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吃惊!”兰香跟在乔湛身后,看那些人惊掉下巴的样子,简直要笑出声来。有了侯爷对大奶奶的重视,看谁还敢看轻大奶奶! 沈惜笑了笑。 乔湛尊重她、肯帮她自然是好事一件。 可她回到永宁侯府,可不是为了只当一尊漂亮的花瓶,继续任人摆布的。 首先要做点什么好呢? “兰香,你说我身边服侍的人,都被关了起来?”沈惜琢磨了片刻,问道。 说到这是,兰香眼中的光亮不由黯淡了几分。她想起了妹妹兰草。 “是。自从您落水后,侯爷勃然大怒,一直代为主持中馈的三夫人便趁势把您身边的丫鬟们都关了起来。” 乔三夫人。 红缨便是她送过来,塞给沈惜,还让沈惜帮她找机会把红缨送到乔湛床上。 原主真是脑子抽了才会答应乔三夫人这种要求。 沈惜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倒是想办些事,只是苦于没有人手。 “咱们要先把兰草接回来才是。”沈惜靠在大迎枕上,神色复杂。 不仅仅因为兰草会是个得力帮手,还因为原主最后的心愿之一,便是善待两个丫鬟。 兰香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从三夫人手里要人……谈何容易。 ****** 乔湛从荣宁堂出来后,径直去了松涛院。 虽然已经答应了再给沈惜一次机会,毕竟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让他难以释怀。纵然他已经察觉她的变化来,可乔湛更怕这只是昙花一现的清醒。 “文竹,你让张、赵两位嬷嬷,还有腊梅冬梅两个,去一趟荣宁堂。”乔湛在书案前坐下,眼底闪过一抹自嘲。“若是再把她们送回来,便不用再去了。” “再送些冰过去。” 在听清自家侯爷说了什么之后,文竹先是愣了一下,才答应着下去。 乔湛此时无心去看书案上的卷宗。 当年他娶沈惜进门时,无论当初是为了躲开太后的赐婚、继祖母的摆布,他都是想好好跟她过下去的。 尽管沈惜出身低微,在刘氏刻意的教导下,只粗通些琴棋书画,除了女红不错外,主持中馈管家自然是一窍不通。 没关系,乔湛不在乎。她不会可以慢慢学,他有耐心。是以乔湛找来原先母亲身边的旧人送到沈惜身边,能帮她尽快熟悉家中事务。 谁知才没送去几日,沈惜竟寻了她们的错处,把四人都送了回来。 乔湛大吃一惊,毕竟四人是他花了心思选的,行事妥帖。且他反复叮嘱过,沈惜同他夫妻一体,尊重沈惜要像尊重他一般。 后来乔湛才知道,原来是沈惜身边的陪嫁嬷嬷撺掇着她这么做的,而且当初他亲手交给沈惜的嫁妆册子也到了此人手中。 沈惜若是想动一针一线都要经过此人的同意。 乔湛气得脸色发青,对沈惜恨铁不成钢。 就是这样一次次,乔湛百般想帮她谋划,却被沈惜犯糊涂拒绝。她宁可相信刘氏母女,甚至去相信永宁侯太夫人、三夫人的话,也不肯跟他一条心。 乔湛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当初纵然是他被下了药,可沈惜也是受害者,若是沈惜拎不清,就当他那时瞎了眼,侯府里还不差供养她的银子。毕竟承恩伯府她是回不去了,离开侯府恐怕她也没有活路。 可沈惜从未领他的情。 短短一年,竟给他抬了三个姨娘,最后竟还纵容丫鬟爬床。乔湛忍无可忍,跟沈惜大吵一次。沈惜竟然还想不开去投湖,乔湛这才彻底寒了心。 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对沈惜死心了,再也不会关心她同情她护着她。 可今日的沈惜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完全脱胎换骨的感觉。 最后一次,不仅是他给沈惜的机会,也是他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希望沈惜不要再一次让他失望。 ****** 看着眼前站着的四个人,沈惜总算体会到了一句话的真谛。 才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15|要人 “如此你回去知会侯爷一声,说多谢侯爷惦念。”沈惜的脚尚且肿着,只能靠在软榻上。她隔着屏风对文竹道:“那我便把人留下了。” 文竹心中的震惊不亚于张嬷嬷等人,他应了一声,便回去复命。 怪不得侯爷对夫人改了态度,夫人似乎真的有些很大的不同了。 “二位嬷嬷是府中旧人,往后便多仰仗二位了。”沈惜让兰香给二人端来了小杌子,客客气气的说道。 口中称谢坐下的张、赵二位嬷嬷,站在一旁的腊梅和冬梅,心中俱是极为诧异。 这和先前那个怯懦软弱的侯夫人比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若不是这一般无二的绝色姿容骗不了人,简直脱胎换骨一般。她们真没想过,侯夫人还有如此落落大方、从容自若的一天! 对于这四人的来历,沈惜自然也是有些印象的。当初乔湛把这四个人送来给她使,轻描淡写的说四人是侯府的旧人,在管家上能帮上她。 可沈惜偏偏听信了刘氏塞给她的冯嬷嬷的话,觉得四人是来监视她的,若是不一早把她们赶出去,沈惜便永远不可能在永宁侯府立足,永远被人看轻。 当初不知怎的,原主便是鬼迷心窍的听信了冯嬷嬷,只把承恩伯府作为她唯一的依靠,凡事言听计从。 结果自然是乔湛大失所望,心灰意冷。 当初兰香和兰草还曾背着人劝过她,这四人既是侯爷送来的,善待总是没错的。且几日的相处下来,二人发现她们行事极有章程,确实能帮上她。 可原主只说她能嫁给乔湛为妻而不是做妾做通房,全凭了承恩伯府的颜面。 倒不知刘氏是怎么给她洗脑成功的。 沈惜只觉得可笑,若是承恩伯府真有左右乔湛的本是,为什么嫁进来的是沈惜而不是嫡长女张柔娘? 偏生原主牢牢的记着刘氏的话,还奉若圭臬,乔湛怎么能不生气? 她手上正缺人,刘氏那些人她是不打算再用了,突然全换掉又不现实。为了兰草,先让她们回来,有这四人在,总能把她们慢慢的边缘化。 “客套的话我不再多说,眼下正有件事要请嬷嬷帮我办。”如今机会正好,趁着还没人对她有防备,容易成事。沈惜开门见山的道:“当初服侍在我身边的那些人,都被三夫人关了起来。现下我想把她们放出来,我不方便行动,还请嬷嬷帮我去知会一声。” 她的话音未落,分明看到两位嬷嬷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莫非留下她们只为了让原先那些人回来?过些日子再把她们给赶出去? 不过既是得过乔湛的吩咐,两人无论心中如何失望,也都面不改色的答应下来。 沈惜却是一眼便猜到她们心中所想。原主做过的那些事,她们定然是以她故态复萌了罢! 造成误会可就不好了。 “这件事要快。”沈惜弯了弯唇角,笑容中透出一抹狡黠之色。“我才回侯府,三夫人应该还没时间准备。那些本该被关起来此刻却不在的人,我就不要了。” 沈惜才说完,只见在场的人俱是一头雾水。这是何意? “就说我于心不忍那些人被我牵连,要他们回来,三夫人一定会答应的。” 两位嬷嬷很快的反应过来,不由眼中发亮。原来夫人是那个意思—— “是,奴婢们记下了。”两人立即便从小杌子上起身,恭敬的道:“定然不负您所托。” 沈惜笑着点了点头。 腊梅和冬梅两人俱是极聪慧的,她们慢了一步,也知道了沈惜为何要这么做。 沈惜投湖这是大事,无论她就此死了或者被休弃,身边的人一定没有好下场。那些被永宁侯府各房主子们塞进来的人,一定想办法另谋出路。 此时剩下的不过是承恩伯府的人和兰草罢了。 这正是除去太夫人、乔三夫人塞进来的探子的好时机。 腊梅和冬梅想通其中的关窍,看向沈惜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一抹钦佩之色。 夫人果然和离开的时候不同了! 难怪侯爷把夫人又带了回来,还把她们又送到了荣宁堂。 只希望夫人一直这样下去才好。 “大奶奶,要不要换一块冰?”兰香得知妹妹即将能回来,高兴之余,还没忘了沈惜脚踝上的伤。 腊梅和冬梅这才恍然为何文竹让她们来之前先去拿些冰,之前来人盛传她被侯爷抱了回来,竟是这个缘故。 两人忙上前帮忙。 腊梅抿嘴一笑,故作不经意道:“怪不得侯爷让奴婢们带着冰和消肿的药膏过来呢!” 乔湛竟然还惦记着她……沈惜任由三人在自己身前忙活,感觉心像是破了个大口子,暖流汩汩的涌入。 她……不会让他失望的。 ****** 乔湛把沈惜从承恩伯府中带回来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侯府。 太夫人尚且能沉得住气,乔三夫人却是坐不住了。 “竟然又带了回来,咱们侯爷可真是痴情。”乔三夫人冷笑一声,“这才从真定回来,便巴巴的亲自去接。我怎么不知道沈惜竟有这般狐媚的本事?” 要知道绝色丫鬟她也不是没找过,就算容貌上比沈惜略差些,可毕竟沈惜这会儿病得没人样,怎么着都比沈惜看起来讨喜。 偏生乔湛从未上钩。 来给乔三夫人送信儿的人陪笑道:“可侯爷并没有在正院停留,又去了松涛院。想来侯爷不过是一时心软罢了,侯爷早上出门时连马车都没带,门口的马车还是承恩伯府的呢!” 乔三夫人摔了帕子,不悦道:“打量我不知道?乔湛一路把沈惜抱进了正院!” “您也知道,大奶奶的身子骨不好。”身边的丫鬟绿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只怕是这些日子在承恩伯府的日子也不好过,这才求了侯爷过去。” 乔三夫人这才神色缓了缓。 沈惜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很是清楚。承恩伯夫人贼心不死,她自是明白。 “夫人,既是大奶奶回来了,那件事便也能办了。”心腹在一旁替她谋划。 乔三夫人眼珠一转,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正是。你去把红缨带回来,我这做婶母的,总得去看看生病的侄媳。” 绿云笑着答应去了,不过还没等她出了门口,便碰上了一个她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张嬷嬷”绿云脸上的僵硬一闪而过,很快她笑盈盈的上前见礼。“您这是?” 张嬷嬷温和道:“奉大奶奶之命,来见三夫人。” 绿云的心猛地一跳。 在沈惜嫁进来时,看到乔湛把张嬷嬷、赵嬷嬷给了沈惜,乔三夫人可是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好容易沈惜糊涂,把两人给乔湛送了回去,她才松了口气。 也是从那时开始,乔三夫人发现沈惜是个软弱性子好摆布的,从此捏住了她的命门。 她们怎么会奉沈惜之命过来? 人到了门前总不能赶回去,更何况三夫人要去看大奶奶,张嬷嬷还是要见的。 有三夫人交代的任务在身,绿云定了定神,打过招呼后很快便走了,自有小丫鬟去通禀。 “她怎么来了?”乔三夫人也在心里犯嘀咕,还是让张嬷嬷进来了。莫非是乔湛的主意?不过,张嬷嬷才开口,她便松了口气。 “大奶奶想让原先院中服侍的人都回去。”张嬷嬷道:“大奶奶说,为了她牵连那些人,她实在是难以心安。既是她无碍,便让她们回来。” 这倒很像是沈惜会说出来的话。 本来她还想找理由怎么把红缨给塞回去,这下倒有了现成的理由了。 乔三夫人做出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笑容满面:“惜娘这孩子就是心善。她是湛哥儿媳妇,院里的事本就该她做主。我就让人把她们送回去。” 张嬷嬷还没说话,只听外头又传来小丫鬟的通禀声,说是赵嬷嬷来了。 乔三夫人脸上的笑容微滞。 “奴婢见过三夫人。”赵嬷嬷进来后,不卑不亢的行礼后,从袖中拿出一张折着的名册。“大奶奶说了,人要得急,即刻就让她们回去的。是以此刻没在的,便不用再回荣宁堂了。” “奴婢已经去看过了,这是名单。” 赵嬷嬷的话音未落,乔三夫人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名单压根不用看,她也知道有哪些人,哪些人不在!原本以为沈惜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还惹得乔湛勃然大怒给送回了承恩伯府,跟沈惜面前是断没前途的。 是以不少曾把自己女儿、侄女等等塞到正院的人,纷纷求了情,去了别处。 乔三夫人在脑内飞快的过了一遍名单,能安插在沈惜身边贴身服侍的人,竟全都不在! “惜娘是这么说的?”乔三夫人有些不肯相信,沈惜竟想得这样周全。 赵嬷嬷点了点头。 乔三夫人不甘心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她没有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扶了丫鬟的手,起身道:“既是惜娘回来了,我这个做婶娘的自然要去瞧瞧。” “三夫人,现下大奶奶身边没人服侍——”张嬷嬷“好心”提醒。 乔三夫人在沈惜面前从来都是一副贴心长辈的模样,她特特的提了一回要求,乔三夫人没有理由不答应。 最重要的是,乔三夫人很有把握,再见面之后,自己能把这些人再塞回沈惜身边,还让她心甘情愿接下。 “既是如此,便让她们都回去。”乔三夫人摆出十分好说话的模样,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放人。 “我去看看惜娘。” 16|小试 听了乔三夫人的话,张嬷嬷和赵嬷嬷面上不动声色的跟着去放人,心中却是隐隐有些担忧。 沈惜在侯府中这一年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两人更是担心她故态复萌,三言两语又会被三夫人说服。那她们在荣宁堂便也没什么意思了。 只希望她是彻底想通了才好! 相较于两人的忧心忡忡,乔三夫人心情则是不错。 就算沈惜回来又如何?总比娶个高门贵女省心罢?起码管家之权还被她牢牢的捏在手中,若是换了旁人,怎么都得交权给侯夫人才对。 路走到一半,乔三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已经带着两个颜色俏丽的丫鬟过来。 “夫人,按照您的吩咐,先让莲花、翠叶去大奶奶身边服侍,旁的人过来还要费些功夫。” 原来这两个丫鬟分别是乔三夫人心腹的侄女、女儿,从关押的柴房放出来后,则是回了乔三夫人院中服侍。如今找起来也极为方便。 乔三夫人微微颔首,道:“其他人尽快安排。” ****** “大奶奶,三夫人来了!还带着莲花、翠叶过来了!”兰香端着铜盆去打水投帕子,还没出门便瞧见乔三夫人一行人。 见她们过来,兰香连水也不去打了,飞奔回去通报。 在里屋的腊梅和冬梅二人听了,俱是眉梢一跳。 沈惜闻言抬眸,恰好把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说到底,她们还是对她没有信心罢!也难怪,之前那么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全是原主办的。 乔三夫人这是压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既是这两个丫鬟没同两位嬷嬷一起来,恰恰说明她们是最早离开的那些人。 真当这荣宁堂是四处漏风的筛子呀? “毛毛躁躁的,慌什么?”沈惜摇了摇头,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斥责之意。“既是三婶母来了,自然该好生招待才是。” 如此淡定的沈惜却让兰香等人心里更加没底。 照理说,若是她想通了,神色也该愤怒怨恨才是。这闲适淡定的模样,还真让她们猜不出她的心思。 说话间三夫人一行已经进来,已经隐约听到院中的声音。 兰香咬了咬牙,要出门去迎着,沈惜却抬手制止了她。 “腊梅冬梅你们先去里头回避一下。”沈惜突然道:“没有我的吩咐别出来。” 两人虽然被沈惜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记着乔湛的话,还是痛快的照办了。 兰香心里更加没底了。 大奶奶,不会被三夫人给说服罢? 说话间乔三夫人已经走了进来,见荣宁堂正房里清清静静,哪里有侯府的气派,竟没什么人气,勾了勾唇,眸中闪过一抹得色。 可一路走进来,竟没人来迎,脸色便有些难看。 她记得沈惜最是尊敬她的,也该迎出来才是?再不济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大丫鬟,也该出来才对。 只是想到今日的事,她不好很摆长辈的款。 绿云眼疾手快的上前撩了帘子。 “惜娘,可好些了?”乔三夫人人还没进去,问候声倒是先进去了。 沈惜稳稳当当的靠在榻上,闻言做了做样子,表现了一番她无力起身的挣扎,弱声弱气的道:“劳烦您惦记,侄媳好些了。” 乔三夫人进去见了沈惜,不由暗暗吃惊。 如今的沈惜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往日的光彩照人,却也恢复了往日的五六成美貌。薄被上露出的白底撒花衣裙倒是让她瞧起来更多了几分活泼俏丽。 和前些日子蜡黄着脸离开的那个沈惜,像是换了个人! 刘氏会有这么好心照顾她? 乔三夫人虽然对荣宁堂中没人出来迎她有些不满,可为了维持素日来她在沈惜面前慈爱长辈的形象,不好太过表露出来。 然而她还是故作漫不经心的道:“惜娘,不是婶母说你,你可是主子,这院中的规矩得好好立起来。婶母不会跟你计较规矩,可若是被外人瞧了,终归不像样子。” 沈惜轻声细语的道:“三婶母说的是。只是侄媳脚崴伤了,未能起身远迎。” 乔三夫人惯会做人的,忙关心一番,看沈惜确实伤了脚,又因为大病脸色终究有些苍白,这才稍稍气顺。莫非乔湛抱着沈惜进府,是因为这个? “院中竟只有些粗使丫鬟婆子。”沈惜道:“实在是没个体统。” 她不信乔三夫人不知道她回府这件事,可竟还没安排丫鬟过来,是想看她的笑话吗?亦或是准备一批心腹给她送回来? 她不会给乔三夫人这个机会。 难道沈惜这是在指责她? 乔三夫人忽然有种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荒谬感。 “你放心,你院中的人我都让她们回来了。”乔三夫人惦记着自己的计划,好言安抚道:“放心罢,你身边不会再有你不喜欢的人。” 她面上一抹了然的笑容,显然她以为沈惜用张嬷嬷和赵嬷嬷只是实在没人的权宜之计。 躲在碧纱橱的腊梅和冬梅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乔三夫人分明是指张嬷嬷和赵嬷嬷罢! 沈惜微笑着道谢。 “还不快过去服侍你们主子。”乔三夫人让身后跟着的莲花、翠叶上前。 沈惜早已瞧见了两个人,面色却是登时冷淡下来。 “且慢。我怕是没这福气让她们服侍。”沈惜摆了摆手,脸色微沉。 乔三夫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嬷嬷和赵嬷嬷已经带着十数个丫鬟婆子进来。只见她们衣着都有些狼狈,想来沈惜离开这些日子,她们过得并不好。 沈惜根据自己的记忆检视了一番,落在最后那一个形容憔悴、和兰香有几分相似的,便是兰草了。 “大奶奶,您回来了!”打头的那位见了沈惜,先是暗暗吃惊,而后便哭天抹泪的道:“您可算是好了,我们日夜惦念着您呢!” 她可是听伯府中传来的消息,说是沈惜已经命不久矣,让她看管好手中的东西。以后嫁过来的可是大姑娘,要把原本属于沈惜的东西,完完整整的交给大姑娘。 冯嬷嬷忍不住睁大了眼,就算沈惜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却远非命不久矣的程度! 这一位怕就是刘氏安排在她身边的管事嬷嬷,拿着她的嫁妆册子,管着她的库房钥匙。 沈惜默默和记忆中的人对号入座,面上却终于露出些笑模样。 在一旁的乔三夫人急了,这比对太过明显,莫非沈惜铁了心不要那些人了? “不知道你们大奶奶正在病中?闻不得异味儿?”乔三夫人不能任事态发展下去,出声斥责道:“一身脏乱也上前来服侍,侯府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还不赶紧下去!” 这就是在说承恩伯府没规矩了,毕竟一眼扫过去,里头竟没两个侯府的人。 打头的冯嬷嬷面上也不敢顶撞乔三夫人,且素日沈惜也是肯听她的话。 “且慢。” 出言阻拦的是沈惜。 还真把自己当个摆设了?连房中的丫鬟也得听她摆布? 乔三夫人闻言有些不悦,先前沈惜可是从未顶撞过她的,哪有她说完话后,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不给她颜面。故此她皱着眉道:“惜娘,婶母也是为你好,还是让翠叶和莲花先服侍你——” 沈惜微微一笑,语气虽轻却十分坚定。“我不要那黑了心肝又背主不忠的人!” 她的话音未落,莲花翠叶两人忙跪地求饶,乔三夫人则是满脸愕然。 “惜娘,你可不能混说!”听沈惜的话不好,乔三夫人着急了。“她们两个听到你回来,便紧着回来服侍你,哪里背主不忠了?” 沈惜哪里还肯听她的摆布。“婶母,我知道您心善,可底下的人也不能这么纵着!您瞧瞧她们——”说着,她往看起来脏兮兮的那些人处看了一眼,道:“那才是被关起来后的样子,而这两位,分明是捡着高枝儿飞去了罢?” “我那时正病着,侯爷虽然迁怒了丫鬟,却也是心疼我。”沈惜继续道:“怎么,她们觉得我要死了还是要被休弃了?竟先跑了?” 沈惜的话不好,莲花和翠叶慌了神。能不能进来服侍不重要,这大帽子扣下来,她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症结在这儿! 张嬷嬷、赵嬷嬷就站在一旁,且赵嬷嬷手中就有名册,莲花、翠叶两个人在与不在,是做不得假。 “您方才可是答应过我,我身边不会再有我不喜欢的人。”沈惜见乔三夫人咬着牙犹豫不决,好心的提醒一声。 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乔三夫人恨得牙根痒痒,这套话恐怕是刘氏教的罢!刘氏定然猜出了自己已经把得力的人给放了出来,便想趁此机会清理沈惜身边的人,只留下承恩伯府的人—— 真真盘算得好极了! 想到这儿,乔三夫人怨毒的目光,反而看向了冯嬷嬷。 冯嬷嬷不由身上起栗,可她也想到这或许是刘氏的安排,便挺起胸脯,并不退缩。若是能把永宁侯府的人清理掉,伯夫人也会记她大功一件。 沈惜对冯嬷嬷懂得主动背锅,表示十分高兴,看着她愈发和颜悦色。 乔三夫人知道这一时半会难以说服沈惜,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等她一离开,冯嬷嬷正想趁机去表忠心,才走到沈惜塌前两步,便被兰香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味儿?”沈惜拿帕子掩住口鼻,一脸嫌弃的道:“别过来!” 冯嬷嬷也知道这大夏天里一群人被关在不通风的柴房中,身上味道肯定难闻。故此她讪讪的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 “赶紧出去收拾收拾。”沈惜摆了摆手。 她们赶紧答应着下去了,突然沈惜又出了声。 “兰草留下。” 17|交流 她的话音未落,不仅原本跟在最后的兰草愣了一下,那打头的冯嬷嬷更是极为诧异。 若是要留下人打听这些日子来侯府的情况,也该是留下她才是,为何要留下兰草? 沈惜今日能有这样一番话,定然是受了伯夫人的提点。若是这些日子夫人已经把沈惜给教“好”了,本该同她更亲近些才是。 想到这儿,冯嬷嬷有了些底气,涎着脸往前凑道:“大奶奶有事吩咐我就是了,兰草年纪小能知道什么事?做事毛毛躁躁的,还是奴婢留下来服侍您罢!” 见她这幅模样,沈惜皱了皱眉,给兰香使了个眼色。 兰香自跟在沈惜身边后,从未有如此畅快的时候,故此她扫了冯嬷嬷一眼,扬眉吐气的道:“大奶奶的话你都不听了?没听见大奶奶让你们出去么?” 被一个小丫头训斥,自觉自己甚有体面的冯嬷嬷不由涨红了面皮。 她还欲分辩,兰香不给她机会。“这一身的馊味儿,大奶奶怎么受得住?你这是想服侍大奶奶吗?我看竟是想恶心大奶奶!” 冯嬷嬷气得要命。 她身上的味道不好闻,莫非兰草身上的味道就好闻了? 冯嬷嬷仗着自己是刘氏给的管事嬷嬷,还不死心。 “兰香的话就是我的意思。”眼看她竟要跟兰香撕起来,沈惜淡淡开口道:“若是嬷嬷不想听我这儿的管教,我自会回了姑母,换个人来。会服侍又听话的人,伯府里可有不少。” 听了沈惜的话,冯嬷嬷立刻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在沈惜这儿当管事嬷嬷,妥妥的是个肥差。她的丈夫儿子女儿都跟着沾了不少光。 若是被沈惜给送回去,换了别人来,她一家在伯府也不用混了。光是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们,且刘氏为了哄着沈惜乖乖听话,也不会让她有好结局。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冯嬷嬷连声认错,乖乖往外走。 连冯嬷嬷都被大奶奶给制住了,其余的人更是不敢尖刺,顿时鱼贯而出。 只剩下孤零零的站着的兰草。 只见她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裙,依稀只能看到些浅绿色。兰草跟兰香生得又几分相似,虽然有些狼狈,却难掩俏丽的容貌。 兰香力大无比,倒不知同胞姐妹兰草有没有什么“特异功能”。 兰草摸不清大奶奶单单留下她的意图,且她身上一定也是一股子馊味儿,故此踟蹰着没敢上前。 “愣着做什么,过来让我瞧瞧。”沈惜见她呆呆愣愣的样子,不由笑了一下。 大奶奶真美!她有多久没见到,大奶奶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了? 兰香见自己一向机灵的妹妹竟发呆起来,忙下去一步拉她过来。“大奶奶叫你呢!” “你受苦了。”沈惜招了招手,让兰草上前。连乔三夫人过来时她都没起身,兰草过来时,她却是坐了起来。沈惜拉着兰草的手,愧疚和感谢都是真心实意的。 这一年来,陪在原主身边的就是这两个人了。就连最后,原主最后的心愿之一就是善待她们。 兰草涨红了脸,摆了摆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腊梅、冬梅,都出来罢。”沈惜想起让她们避去碧纱橱的两人,忙开口叫人。 两人躲在后头把今日大奶奶的表现都听在耳中,见沈惜坚强自立起来,心中也是替她欢喜。还有一旁的张嬷嬷、赵嬷嬷,也在心中念佛。 若是大奶奶能就此明白过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张嬷嬷、赵嬷嬷,院中的事务便由二位总领了。”沈惜态度诚恳,也愿意承认原主之前所犯的错误。“先前是我糊涂,还请二位不要介意。”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张嬷嬷回道:“大奶奶折煞奴婢了,这本是奴婢们该做的。” 沈惜笑着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我身体不好,便有劳二位。”到底是先世子夫人身边的旧人,沈惜自然是多几分尊重的。“往后在里屋服侍的人,要兰香兰草、腊梅冬梅就够了。” 她的话音未落,屋中的六人俱是心头一跳。 大奶奶这是要彻底剔除承恩伯府的安□□的人了吗? “是。”六人齐齐应了一声。 至于承恩伯府的人……她还留着她们有用,暂时只将她们边缘化便是。 “给原先从承恩伯府同我陪嫁过来的人,把她们看紧了,不许她们进来服侍。”沈惜露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忍笑道:“只说她们身上仍有异味儿就是了。” 众人闻言,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兰香,先带着你妹妹去梳洗一番罢。”沈惜吩咐道。 兰香点头,才要走时,忽然想起沈惜拖着还没忘脚上涂药膏,这会儿看起来仍不是很好。她忙道:“大奶奶,您还是先涂药膏罢!” 方才都忘了疼的沈惜,这会儿才感觉到痛感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涂罢。”沈惜看着腊梅拿上的药膏,只见一个青玉材质的小盒子里,盛着晶莹剔透的玉色膏体。 沈惜要到手中好奇的把玩着,味道还怪好闻的,像是香膏似的。现在看起来似乎更先进些,可论起享受来,还比不过古代。 看着沈惜孩子气的举动,张嬷嬷和赵嬷嬷都露出宽容的笑意来,到底年纪轻,还像个孩子似的。 原先承恩伯府的那些人还要安排,两人便告退离开,只剩下腊梅和冬梅在一旁服侍。 ****** 当乔湛撩了帘子进来时,便看到沈惜鼻尖凑近那盒消肿药膏前,细细嗅着的模样。 “见过侯爷!”还是腊梅和冬梅先发现乔湛进来了,忙出声提醒沈惜。 沈惜忙抬头,只见乔湛长身玉立的走了进来。换了一身家常衣裳的乔湛看起来神色都温和了些,没有在承恩伯府初见时的冷漠尖锐。 “侯爷!”见是他来,沈惜没敢再耍花样,规规矩矩从软榻上站起来。 乔湛的目光落在她仍旧红肿的脚踝上。 有功夫在这儿看药盒玩,都不知道先涂上药膏? “老实坐着。”乔湛看她不顾伤处,强行“灵活”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身体先大脑一步扶住了沈惜。 沈惜面上飞起一抹红霞。 见乔湛神色不虞的盯着她的脚踝,沈惜怕乔湛以为她拖着是想要继续糟蹋的身体、装病什么的,被误会就不好了。 “侯爷,我没有故意拖着的意思。”沈惜语速飞快的解释道:“这不是三婶母过来,我想起之前的事心里有气,也不能被人挑剔出错处来,就先没用药膏……” 沈惜这看似语无伦次的话,乔湛却是听懂了。 意思便是沈惜懒得恭恭敬敬的应付乔三夫人,便故意让她看到崴伤的脚踝,示意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真的起不来。顺便能在太夫人面前递个话,便更好了。这样谁也别想挑剔她为什么回来后没去拜见长辈。 “您送来的药膏都是顶好的,这不是怕即刻就好了,反而让人觉得我失了礼节……”沈惜越说声音越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沈惜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乔湛,希望乔侯爷别误会她在作死就好。 看着她乖巧又讨好的模样,这是之前沈惜从来没有过的。乔湛的心蓦地一软,不自觉开口“那也是脚上的伤要紧。” 等到他的话说完,见沈惜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乔湛颇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 腊梅和冬梅忍笑接过她手中的药膏,动作迅速轻柔的帮她涂好药膏,便知情识趣的退了出去。 房中便只剩下了乔湛沈惜两个人。 “侯爷,我把身边的人重新安排了一下。”本着及时交流防止产生误会的原则,沈惜便把她的想法都告诉了乔湛。“三婶母那便塞过来的人肯定是不能要,还有承恩伯府的人,也不放她们近身服侍了。” 乔湛眉梢微挑,先前沈惜可从未表现出对承恩伯府的不满来。莫非真的开窍了不成? 要知道她眼下能依靠的只有这个男人,沈惜想到这儿,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些。 她脸上的笑容恬淡自信,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乔湛沉默的听着,并没有发表意见。 等到沈惜口干舌燥的说完,乔湛才淡淡的道:“你是主母,这些事看着安排就好。” 乔侯爷这么说,应该还是满意的吧? 沈惜试图从乔侯爷沉静的面庞上多看出些情绪来,嗯,似乎没什么不满的微表情。 “若是有事,只管去让人去找文竹,他自会帮你安排。”两人成亲一年来,鲜少有这样和谐的时候,倒让乔湛有些不适应。 “多谢侯爷!”沈惜甚是乖巧的即刻答应下来。 18|将计 荣宁堂这边一派和谐,乔三夫人回了院子便开始发脾气,直面她怒火的对象便是莲花和翠叶。 “两个蠢笨的东西,这一年来连个人都没笼络住!”乔三夫人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厉声道:“指着鼻子把你们骂了出来,我都跟着丢脸!” 莲花和翠叶双膝一软,吓得要命,忙跪下求饶不迭。 “夫人饶命!”两人也是欲哭无泪,当初从柴房里出来也是乔三夫人首肯的。“先前大奶奶对奴婢们也是十分好的,不知怎么此时突然翻脸……” 乔三夫人心中也清楚,这也难以怪到两人身上。是她觉得沈惜此次不是被休弃就是一命呜呼,才没把戏做全套,留给有心人钻空子。 “这刘氏到底又给沈惜灌了什么迷魂汤!”乔三夫人狠狠的拍了下炕几,怒道:“竟懂得利用机会把咱们的人都给排挤出去!那荣宁堂岂不是成了承恩伯府的后院!” 乔三夫人怒不可遏是有缘故的。 毕竟在她眼里,荣宁堂是那样大一块肥肉,不能进去分一杯羹简直就是吃亏。 更何况先前她铺垫了好些时候,总不能白费了吧? 乔三夫人越想越是生气,对刘氏也是恨之入骨。可无形中,她自己便把沈惜给摘了出去,毕竟她想不到这具躯壳中,已经换了个灵魂! “夫、夫人——”小丫鬟见她脸色不好,来通禀的声音不由颤抖了几分。“绿云姐姐回来了。” 小丫鬟的话音未落,乔三夫人乌云密布的脸上才有稍稍转晴的趋势。 “让她进来!” 只见珠帘撩起后,绿云身后紧跟着一个窈窕的绯衣女子。 “见过夫人。”绿云和那人一起行礼。 正是引爆乔湛沈惜之间矛盾的红缨。 乔三夫人盯住她看了半晌,一副风流妖娆的身段,姣好年轻的面容,一身绯色的衣裙,更是衬得她多了几分娇艳之色。 虽然不及沈惜盛时的颜色,却也有些过人之处。 “起来罢。”乔三夫人神色稍缓,只留下红缨,让其余人都退了出去。“你该知道,我为何让你回来。” 红缨点了点头。 “到了荣宁堂你知道该怎么做吗?”乔三夫人淡淡的道。 红缨识趣的道:“好生服侍侯爷、大奶奶。” 此时沈惜万没想到,乔三夫人竟打着仍旧把红缨送回来的主意。原来乔三夫人还觉得红缨这么放着实在可惜了,且是因为沈惜没安排妥当,还敢去投湖,才引得乔湛怒火,此事同红缨倒没多大干系。 现下乔湛三个妾室,除了太夫人赏的一人外,余下两个都是沈惜给抬的,怎么到红缨就不成了? 如今想往荣宁堂再安插人,一时间恐怕是困难。若是能在乔湛枕边安插上自己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乔三夫人听罢,这才满意的微微颔首。 要赶快把人送回去才行。 ****** 乔湛最终还是没留宿正院,却也没去姨娘处,仍旧回了松涛院。 兰草和兰香脸上自是有了几分失落,沈惜却是松了口气。虽说已经接受了穿越成□□这个设定,可若是让她跟陌生男人同床共枕,她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大奶奶,侯爷给您请了御医诊脉调理身子,明日就过来的。”腊梅觉得如今沈惜变得不同了,未尝没有讨好侯爷的意思。可侯爷仍旧没有留下,她怕沈惜心中难过,不由劝道:“这些日子侯爷公务繁忙,原是心疼吵到了您歇息。” 沈惜知道她误会了,却没有解释,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殊不知却被众人误解为“强颜欢笑”更令人心疼,腊梅等人都想着要多给侯爷和大奶奶创造机会,让两人早些和好才是。 翌日一大早,沈惜便早早的起身。 昨日太夫人派人来看过她,沈惜便不经意让来人瞧见她脚上的伤,实在是走不动,不是她不去请安。 虽说已经回来了,她可不能躲懒,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想了半宿,沈惜已经略略排出了轻重缓急。 “大奶奶,姨娘们过来请安了。”门前传来了通报声。 沈惜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荣宁堂中还有这些人要应付。 在她才回侯府时,怎么没见这些人的影子?在听到乔湛亲自把她抱回来、又特特来看了她一次,姨娘们这才姗姗来迟。 “不见。”沈惜神色淡淡的道:“让她们都回去罢。” 想起原主的那些记忆,这三个妾没一个敬重她的。甚至因为乔湛恼了沈惜不肯踏足后院,她们竟敢在沈惜面前抱怨起来。 如今她还腾不出手来料理她们,眼下还有件要紧事—— “若是今日侯爷下衙,请侯爷过来一趟。”沈惜琢磨了片刻,道:“就是我有事想请教侯爷。” 见沈惜懂得主动向乔湛示好,一旁服侍沈惜更衣的兰香露出欢喜的神色来,腊梅笑着应了一声。大奶奶和侯爷这样商量着来,才有小夫妻过日子的模样呢。 沈惜猜出二人心中所想,笑了笑。 昨晚她特意让兰草值夜,问出了不少事情。最让她在意的,便是那些嫁妆。 乔湛亲手把他准备嫁妆册子交给了原主,可还没等原主看完,刘氏便带人过来了。刘氏便以嫁妆太薄,还要给她再添些的名义,拿走了册子。 从此这嫁妆册子,便再没回到沈惜手中。 恐怕其中的许多东西,都被刘氏给拿走了罢?刘氏还想要害死她,让自己女儿上位,她才不会让刘氏母女继续把持她的嫁妆。 这又不是承恩伯府准备的,凭什么一直霸占着? 她非得一件件全都要回来不可。 这件事她自己很难做到,毕竟那些东西她都没见过,即便有册子也对不上。更何况,嫁妆册子没准儿被刘氏改成了什么样。这就需要求助乔湛,问他要册子和见过这些东西的人…… 乔湛应该会乐意帮她的吧? 沈惜托腮默默的想着,虽然提到那些嫁妆,对于乔湛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大不了她卖萌撒泼打滚儿,总能打动乔湛。 虽然才见了几面,沈惜却觉得,表面上摆出一副不约的冷淡脸,他应该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腊梅这就答应着要去,冬梅正帮沈惜把最后一根珠钗在发鬓上插好。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兰草飞快的跑回来,满脸焦急的道:“大奶奶,不好了!三夫人带着红缨过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乔三夫人也太过分了,头一日沈惜才拖着病体回来,她便要往回塞人;这才第二日,她又要把那个爬床丫鬟送过来。 这是嫌她活得还不够糟心吗? 不过——沈惜眼珠一转,不是还有那三个不规矩的妾室么?两件事并一起解决也好。 “让姨娘们先回去,三夫人过来就把她请进来。”沈惜不紧不慢的吩咐道。“腊梅你照旧去。” 她压根不信有这等热闹,三个姨娘肯回去不看。 腊梅忧心忡忡的走了,兰香兰草等人俱是脸色不太好看。 “手真巧。”沈惜还有兴致跟冬梅说笑,她看向梳妆镜里的人,乌黑的云鬓看似被随意的绾起,却有种说不出的别致来。她手里的首饰不多,却冬梅很好的利用起来。 冬梅的笑容有些勉强。 她们实在没看出大奶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奶奶表现得太淡定了。 “扶我去软榻上罢。”沈惜抬了抬手。 有着脚崴伤的由头,她才懒得给乔三夫人面子。便是她不起身,乔三夫人也挑剔不出来。 她们这边才看看的布置好,兰草的通传声便响了起来。 “惜娘,今日精神可好些了?”乔三夫人一进门,便关怀备至的问道。仿佛昨日的不愉快已经烟消云散,一切都没发生过。 沈惜更乐得如此,她只是略略撑起身子,弱声弱气的道:“劳烦婶母您惦记,侄媳身子不争气,还未大好。” 还未大好就是不能给您见礼啦! 她愉快的想着,瞧见乔三夫人眼底飞快闪过一抹不虞,心情更好了。 “那该好好歇着才是。”乔三夫人压下那点子不愉快,耐着性子跟沈惜寒暄了几句。 红缨就跟在乔三夫人身后,沈惜却对她视而未见,只当做寻常丫鬟一般。 今日乔三夫人过来并不是关心沈惜的,她见话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便道:“惜娘,那件事说起来你也有错。” 沈惜适当表现出恰如其分的诧异。 “虽说湛哥儿恼了你有他的不对。”乔三夫人语重心长的道:“若是你早些给湛哥儿纳了红缨,哪里还有这些事?你们闹得不成样子,我们做长辈的看了也觉得不好。” 乔三夫人还真是心急,恐怕昨日的事让她有了危急感,明知道有些不妥,还是把红缨送了过来。 沈惜才不怕她。 “侄媳不是没跟侯爷提过。”沈惜在承恩伯府装柔弱的那些日子已经颇有斩获,她声音徐徐的道:“可您知道侯爷的性子,若是侯爷不愿意,侄媳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呀!” “还引得侯爷厌恶了我!”说到伤心处,沈惜还拿了帕子抹眼泪。 乔三夫人看了着急。先前她喜欢沈惜软弱好摆布,可是这太软弱了也不能成事! “惜娘,你是永宁侯嫡妻,可得拿出你主母的气势来!”乔三夫人趁机教育道:“你瞧瞧,这后院也忒没规矩了。你病着,后院的三个妾别说侍奉汤药了,连人影子都不见一个!” “红缨不一样。你帮了她,往后她定然会好好侍奉你,也能帮你辖制那三个人。”乔三夫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简直像是全心全意为沈惜思量一般。 凭着原主的记忆,后院那三个麻烦沈惜已经一个头两个大,她也太想不开了,还给自己再找一个麻烦? “那就让她留下罢。” 沈惜仿佛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点了头。 19|出手 乔三夫人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来。 一旁的兰香听了可就急了,好容易侯爷和大奶奶缓和了关系,大奶奶这么做不是让侯爷难堪么! 沈惜悄悄给兰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就对了。惜娘,说到底侯爷的子嗣才是最重要的。让侯爷早些有后,这是你做主母的责任。”乔三夫人见自己已经说服了沈惜,不由顺嘴多说了几句。 乔三夫人管得可真宽,都想插手侄子房里的事了。 沈惜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只乖巧的道:“婶母说的是。” “你和湛哥儿成亲一年也没见有动静。”见沈惜知情识趣,乔三夫人谈性更浓。“哪怕是个妾生的,也都得管你叫一声母亲。”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真真打的算盘不错。 也难怪乔湛勃然大怒,这样被人摆布,甚至房中事都要插手—— “您说的是!”沈惜只做懵懂,细声细语的道“只是侯爷说了,子嗣还是嫡出的好!您看侯爷可不就是得了益。按理说在那嫡庶都有的家中,早就为爵位争得头破血流了,可咱们家两位叔叔都极其照顾侯爷,好生护着侯爷袭了爵。” 先永宁侯嫡妻生下乔湛之父,后头的继室、如今的太夫人又是只有嫡子嫡女。难道乔三夫人还能指责自己的婆婆吗? 事实是,俱是嫡子,乔三老爷才会动了心,真心想争爵位来着。 沈惜微微一笑,笑容中隐约有几分端庄从容。“这可不就是好处?”她隐约知道些关于永宁侯争夺爵位的秘辛,故意说出来恶心乔三夫人。 如果顺利承爵的不是乔湛,很可能落到乔三老爷身上。 乔三夫人曾经离侯夫人的位置很近,这侯府中的一切都会是三房的。可偏生没能成事,她还要想方设法从沈惜手中夺走权利,名不正言不顺。 提起这件事,乔三夫人就怄得慌。 果然乔三夫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显然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沈惜,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罢了罢了,我一片心为你,听不听都是你的事。”乔三夫人明显有些不悦。 沈惜只着不知,乖巧无辜的睁大一双眼睛看着她。 乔三夫人被寻了不痛快,总想要找回来。忽然她的目光落到沈惜的衣裳上,皱眉道:“惜娘,你怎么又穿这样颜色轻薄的衣裳?” 是了,就是乔三夫人总教她,说她已经是侯夫人了,要穿得端庄才压得住人,有气势。故意给她选些颜色深,十分老气的衣料。 原主的衣柜中,竟大多都是样式老、颜色重的衣裳,看了就沉闷,让人喜欢不起来。沈惜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纵然是侯夫人,衣料贵重裁剪精良,有不代表着要老气。 她们这是故意让沈惜在乔湛面前不讨喜。 沈惜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她特意选了件藕荷色的褙子,大夏日的,合该走小清新路线。 “夏天凉快。”沈惜嘟囔了一句,神色顿时变得恹恹的。 乔三夫人不过是借题发挥,并不想真的跟沈惜生分了,免得又被刘氏钻空子。故此她三言两语很快也揭过,又当着沈惜的面要红缨好生服侍侯爷、大奶奶后,便离开了。 沈惜走路不方便,也不要再送她,仍旧在软榻的大迎枕上靠着。 红缨就站在一旁,表面看起来神色柔顺,眼中却未免闪过一抹急切。 “你过来。”沈惜神色悠闲,面上透出一抹慵懒之色,她仿佛漫不经心的道:“又不是头一回过来,拘束什么?” 红缨自以为沈惜听了乔三夫人的话,自己开脸抬姨娘有望,应了一声,便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步履轻快的走过来。 她细细的瞧了红缨一通。果然细皮嫩肉的,是个小美人儿。特别是水葱似的十指,哪里像是乔三夫人口中的老实丫鬟,倒像是精心培养出来的。 莫非乔三夫人也要向刘氏学习,走刘氏的老路? 沈惜在心中冷笑一声,自己注定不能让她们如愿了。 “生得真不错。”沈惜眼神温柔而怜惜的看着她,似乎有些意动。 兰香在一旁着急了,拼命给沈惜使眼色。 “我不是那不容人的人。”沈惜悠然的道:“只是有些人,想要踩着我往上爬,却是万万不能的。” 沈惜的声音不高,却是字字都敲在红缨心上。 大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分明好端端的答应了三夫人…… 她慌忙跪在了地上,心里没底。如今乔三夫人不在此处,若是大奶奶发了狠,她能向哪里喊冤去? “大奶奶,奴婢只想好好服侍您和侯爷,断没有二心!”识时务者为俊杰,红缨并非蠢笨之辈,该低头时自然低头。“三夫人再三嘱咐奴婢,奴婢不敢忘的!” 沈惜挑了挑眉,下巴微翘。“好生服侍?可我跟侯爷之间,已经因为你有了矛盾。莫非,你本意就是来挑拨侯爷同我的关系?”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红缨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上一回大奶奶投了湖还被送回了承恩伯府,回来后的大奶奶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想要爬侯爷的床,这就是你说的好生服侍?”沈惜微微一笑,眼底却是说不出的冷意。“还想有下三滥的手段——若是真的伤了侯爷的身子,你担待的起么?” 红缨想要哭着喊冤,沈惜给兰草和兰香使个眼色,让两人拿帕子堵住她的嘴。 “丢到廊庑下跪着,趁着这会儿子凉爽,让她好生清醒清醒。”沈惜慢条斯理的吩咐道:“对了,端个炉子放在院子里。” 把这事交给力气大的兰香不成问题,兰香和兰草一左一右夹着挣扎不休的红缨,毫不费力的把她扔到了廊庑下。 “冬梅,帮我重新挑一套衣裳。”沈惜命她打开了衣柜,好容易才翻出了一套大红色遍地金镂百蝶穿花的衣裙。 虽然看起来有些热,可沈惜还是换下了身上这套她偏爱的小清新。 唯有大红色才能凸显她正室的地位,让后院的那些人也清醒清醒,到底谁才是主母。 冬梅闻弦知雅,手脚麻利的服侍她换了衣裳后,又帮她略施粉黛,整理好妆容。 “走罢。”沈惜满意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眼波流转间,说不尽的妩媚动人,却又隐隐含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冬梅已经看出了门道,欣然应允。大奶奶这是要出手料理这些痴心妄想之辈,在后院立威。 听到这边的动静,张嬷嬷和赵嬷嬷都赶了过来。 对上两人担忧的目光,沈惜灿然一笑。“两位嬷嬷放心,我自有章程。” 沈惜缓缓起身,仪态万方,端庄从容。 兰香和兰草此时也赶了回来,外头自有粗使婆子压着红缨。沈惜低声吩咐了冬梅去准备些东西,只见冬梅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却还是点了头,快步走了出去。 沈惜一是脚伤不方便,二是做戏要全套,毕竟姨娘里还有太夫人的人。兰香爽利的表示,她和兰草两个人用一把大圈椅,让沈惜安坐其中,她们合力抬出去便是了。 故此当正房前的帘子被打起来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一身红衣如火灼眼的绝色美人。 虽然只说坐着,却丝毫没减少她的气势。 不单是跪在地上的红缨愣住了一时忘了挣扎,就连在抄手游廊上看热闹的三位姨娘,也是吃了一惊。 如今这光彩照人、气度从容的人,是一脸蜡黄病入膏肓离开的沈惜吗? 她脸上往日怯懦畏缩之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投足间的自信从容。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对这位扶不起的主母也该刮目相看吗? 三位姨娘心中俱有些不是滋味。 沈惜只当对远远站着的三个姨娘视而不见。本来今日就是要料理红缨,断绝乔三夫人的念头,敲打这三个姨娘只是顺带。 “想明白你的所犯的错了么?”沈惜示意旁边的婆子拿掉红缨口中的手帕,神色淡淡的问。“我并不是屈打成招的人,给你机会分辩分辩。” 红缨看着沈惜,想着她素日的脾性,决心还是搏上一搏。“回大奶奶的话,奴婢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想照着三夫人的吩咐,好生服侍您,为您分忧!” 这回她学乖了,并不敢提乔湛。 “帮我分忧?”沈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勾唇道:“爬了侯爷的床,是为了帮我分忧?真真是个好理由!” 小姑娘漂漂亮亮的,怎么一点儿颜面都不要呢? “咱们侯府是重规矩的地方。”沈惜懒得跟她周旋,见冬梅已经拿着她需要的东西过来,沈惜嫣然一笑。 三个姨娘离得远看不真切,红缨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烙铁,和一堆看起来不甚精致的瓷器? 沈惜这是要做什么? 20|立威 这灵感还是来自沈惜读过的唯一跟宅斗有关的文学著作,曾经在课堂上学过选章,她觉得喜欢,便从图书馆借来了书读。 红烙铁、磁瓦子,便是书中二奶奶用来拷问的法子。 虽说她没弄太明白具体是怎么操作,可照猫画虎的学一学还是可以的。 其实沈惜并没打算把红缨给毁了,毕竟真的把红缨弄伤弄残,三房更能借题发挥,她才不给三房这个机会。 “若是不说实话,便用这红烙铁烙你说谎的嘴。”沈惜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火炉和烙铁,笑容愈发柔和,像是娇妍的花朵徐徐绽放。“若是硬扛着不说,便跪在这碎瓷片上,好生想明白了。” 说着,沈惜便拿过一个看起来做工粗糙的茶壶,轻轻松手。 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瓷器顿时四分五裂,甚至有些许碎片溅到了红缨面前。 从未见过手段如此简单粗暴且狠辣的沈惜,红缨愣住了。 “大奶奶饶命!”红缨被吓到了,忙表忠心道:“奴婢不近身服侍!情愿做个洒扫的丫鬟,只做些粗活便是了!奴婢并没有非分之想!” 沈惜不禁摇了摇头。 这还是贼心不死啊,洒扫的丫鬟也能见到乔湛,怎的,她还想要徐徐图之?想当姨娘的春秋大梦,还没醒? “大奶奶饶命啊!”红缨见沈惜不开口,心里愈发没底,只能磕头求饶。 张嬷嬷和赵嬷嬷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不用沈惜开口,便上前掌她嘴道:“一张嘴胡沁什么?阖府上下谁不知大奶奶是最善心的人,偏你说大奶奶要你的命?” 红缨被突如其来的几个耳光给打蒙了,两位嬷嬷下手又快又重,无论她怎么躲闪,巴掌总能准确落在她脸上。且在下手前,两位嬷嬷已经把布团塞到她嘴中。 她叫喊都是没声音的。 “好了,让她说说话,咱们这儿可不是一言堂。”沈惜让两位嬷嬷停手,笑盈盈的看着红缨道:“我是讲道理的人。” 两人收了手,站回到沈惜身边。 沈惜笑得愈发灿烂。 不提红缨作何感想,抄手游廊上的三个姨娘,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谁都没有想到,沈惜竟能做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事情来。 原先那个如同面团般任人揉捏的沈惜,怎的如此性情大变? 本来抱着看热闹看好戏的三人,不由背脊发凉。 红缨捂着脸,想哭又不敢大声,生怕惹怒沈惜,真的把红烙铁拿上来,亦或是让她跪在碎瓷片上。 就在这几乎凝滞的气氛中,突然传来小丫鬟的通禀声,“侯爷来了。” 她话音未落,只见一身朝服还未换的乔湛,大马金刀的走了过来,他脸色不怎么好看,颇有几分骇人的气势。 姨娘们内心又起了看好戏的心思,这下子侯爷来了,看沈惜要怎么收场。这样喊打喊杀的,实在有失侯夫人的体统。 沈惜却并不慌张。她款款的从圈椅上起身,落落大方的给乔湛见了礼。 跪在地上的红缨自以为终于得了些希望。 纵然沈惜贵为主母,也断没有磋磨妾室、丫鬟的道理。且她这幅惨状,总该能引起侯爷的怜惜罢?当初侯爷觉出茶有问题,她已经把责任推给了沈惜,她在侯爷眼里,一定还是无辜的! 她不顾地面上已经被烈日烤得隐隐发烫,膝行过去,紧紧攥住了乔湛的官服下摆,还想要去抱乔湛的腿。 “奴婢知错了,求侯爷开恩,让大奶奶饶过奴婢一命!”红缨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梨花带雨的哭诉道:“大奶奶要拿热烙铁烙奴婢的嘴!还要奴婢跪在碎瓷片上!” 她倒是忘了,这会儿她的脸已经被打肿了,实在瞧不出平日的一半姿色。 这哪里是求饶,分明是告状。 沈惜面不改色,仍是微笑看着乔湛,神色淡定坦然。 “你怎么在这儿?”乔湛不耐的扫了红缨一眼,退后一步,抽出了朝服的下摆甩开了她。随后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红缨,直接望着沈惜语气平和的问道:“怎么回事?” 见到乔湛此举,沈惜满意的在心中暗暗点头,乔侯爷的大腿是谁都能抱的吗? “回侯爷的话,有个丫鬟不懂事,妾身让她长点教训。”沈惜说着,目光往姨娘们的“藏身处”淡淡扫了一眼,嫣然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妾身身为主母,先前疏忽了,如今正该把规矩立起来。” 说罢,她“谦虚”的笑了笑,补充道:“这是妾身该做的。” 姨娘们这才反应过来,莫非沈惜这是杀鸡儆猴?故意做给她们看的?沈惜会有这样的心机吗? 不过,这一切能否成事,还得看乔湛的态度。 “恩。”乔湛淡淡的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院中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的反应,就连沈惜心底也有些发虚。她要立威,还真得需要乔湛的支持不可。 “你看着办。”乔湛似乎没把眼前的事放在心上,也没把地上的碎瓷片和烙铁火炉放在眼里,他神色如常对身后的文竹道:“你在这儿听候大奶奶的吩咐。” 红缨、包括不远处的三位姨娘,心中俱是咯噔一声。 张赵嬷嬷、兰草等人面上则是欢喜一片,红缨非但没有离间侯爷和大奶奶的感情,竟还让大奶奶得到了侯爷的认可! 她们倒要感谢乔三夫人,把红缨给送上门来。 后院的事由女主人做主,乔湛不过问便是对她极大的尊重。 对于乔湛的支持,沈惜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动,她面上却不露半分,动作优雅的行礼后,目送乔湛进了正房的门。 快刀斩乱麻,赶紧料理清楚才是正事。 沈惜心中有底,等到乔湛走后,从从容容的在大圈椅上重新坐下。 红缨已经面如死灰。 “怎么着,这下想明白了?”沈惜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眼底的笑意全都不见了。“我要拿红烙铁烙你的嘴?让你跪碎瓷片?” “红缨姑娘小小的年纪,记性怎么就差成这样?”沈惜看似遗憾的摇了摇头,“你这是打算说假话?还是扛着一字都不肯说?” 红缨吓得瑟瑟发抖,求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彻底把大奶奶给得罪透了。 “文竹,素日你都是你跟着侯爷出门,也有些见识。”沈惜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文竹,她放缓了声音道:“满嘴胡言还要硬抗的人,都是怎么个拷问法?” 文竹自幼便服侍在乔湛身边,知道侯爷本就是想和大奶奶好好过的,只是大奶奶原先行事糊涂,才生分起来。如今大奶奶回转过来,侯爷的态度自然是支持的。 “回大奶奶的话,小的不才,却也跟侯爷见识过锦衣卫拷问人的法子。”文竹恭恭敬敬的道:“若是有需要拷问的人,您只管交给小的,别脏了您的手。” 文竹的话音未落,红缨更是吓得几乎昏过去。 她断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不敢再想留在这儿做妾做丫鬟的,凡事保命要紧。 “大奶奶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敢了!”红缨膝行几步,上前就要抓住沈惜的裙摆。“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奴婢知错了!” 沈惜谅红缨也不敢把乔三夫人攀扯出来,否则她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正好沈惜也没想跟乔三夫人闹僵,若是真的闹出人命来,乔三夫人倒乐得抓住长房的把柄去做些什么。还有至今都不动声色的太夫人——谁知道她有什么打算。 解决了红缨,敲打了三个姨娘,还能灭一灭乔三夫人的嚣张气焰,足够了。 不如把红缨扔到哪个庄子上,若是乔三夫人来求她放人,可是要谢她这人情的。 “文竹,你把——”沈惜才侧过头,只见红缨像是下定决心般,捡起一块碎瓷片往自己脸上划去。 沈惜不由皱了眉。 “大奶奶,奴婢断没有非分之想!”红缨扔了瓷片,仍旧磕头。 一旁的赵嬷嬷见沈惜没说话,以为她害怕了,便在她耳边轻声道:“您放心,一点小口子不碍事的,涂些药膏连道疤都不会留。” 沈惜冷笑一声,果然是个不俗的,竟还懂得威胁人了? “文竹,把人送到庄子上,永远不许她回来。” 两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忙上前一步反剪住红缨,往她嘴里塞了布团。文竹应诺一声,便带着人出去了。 “请姨娘们过来!”沈惜远远的看到几人想溜,便出了声。 兰香快步上前,拦住了她们。只要大奶奶一声令下,她便是扛也要把三人给扛过去。 若是往日也就罢了,她们还能有不从的余地。现下乔湛就在正房中,她们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苏姨娘是太夫人赏的,相貌虽然不大出挑,却是看起来一团和气,十分纯良温顺。 程姨娘和翠姨娘都是原主替乔湛抬的,翠姨娘生得妖妖娆娆,五官姣好,透着一股子媚气;程姨娘则是一副温婉模样,似水般温柔可人,颇通些琴棋书画,是个才女。 “大奶奶病着那几日,奴婢三人日夜为您祈福,只盼您能大安。”三人上前行礼后,程姨娘柔柔的笑着开口道“如今您大安了,佛祖怜惜奴婢们心诚,护佑着您安康。” 这是搪塞为何她病重不见她们人影子的理由吗? “哦?”沈惜挑了挑眉,凉凉道“若没有你们为我祈福,我早就一命呜呼了?”不等程姨娘白着脸分辨,沈惜似笑非笑道“幸好你们还算规矩,并不想害死我。” 这样的话无人敢接,三人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今日不用你们在这里伺候。”沈惜宽怀大度的道“明日再过。” 苏姨娘和程姨娘还好,翠姨娘却没忍住眼底的诧异。沈惜竟然要她们立规矩? “怎么,觉得服侍我折煞你了?”沈惜眼角的余光在翠姨娘身上打了个转儿,话说起来不留一点情面。 “奴婢不敢。”翠姨娘对上沈惜慵懒却透着锐利的眼神,忙低下头告饶道“能服侍您,是奴婢最大的福分。” 沈惜满意的勾唇笑了笑,“我和侯爷还有事。”她施施然从椅子上起身,“都回罢。” 三人这次都学乖了,低垂着头恭顺的应了一声。侯爷在她还敢不让她们进去请安,随便就打发走了,难道就不怕侯爷说她不贤良?窃喜的心思还没上来,方才乔湛对沈惜的支持让三人心中一震。 似乎这次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21|求助 等到兰草和兰香扶着沈惜进来时,乔湛正负手立着,神色淡然的望着窗外。 沈惜看着长身玉立的乔侯爷,心中不由暗暗感叹,怪不得红缨上杆子非要巴着乔湛,这颜值真没得说。她发现乔湛的侧颜简直逆天,下颌线条流畅,却不是那种过分瘦削,会显得阴柔或刻薄。 尤其是这人还特别靠谱和给力,沈惜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忽然她又有了几分忐忑。乔湛是习武之人,想来方才外头的一举一动,他俱是收入眼底听入耳中,只希望自己没有让他失望。 “侯爷。”沈惜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在太阳下晒了一会儿,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再配上这大红色的衣裙,竟然让乔湛眼前一亮。 他已经许久没有看过沈惜穿这样鲜亮的颜色。 “坐罢。”乔湛盯着沈惜看了片刻,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想起她脚上不可能消肿这么快,不由皱起眉,低声的嗓音颇有些斥责的意味“伤了就好好养着,不要到处乱跑。” 纵然乔侯爷的态度瞧起来有些冷淡,沈惜却并不以为意。即便他表达的有些问题,沈惜却能理解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故此沈惜明明被数落了两句,还是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圆眼睛,笑盈盈的看着他。 乔湛已经冷硬失望的心,不知不觉间被软化了一角。 从承恩伯府回来后,沈惜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更灵动活泼,更善解人意,让人忍不住去想要呵护她—— 打住。 乔湛神色微冷,先前也正是沈惜做的那些糊涂事他还历历在目。 想到这儿,乔湛的神色变得复杂。 “侯爷您也坐。”沈惜装作没看出乔湛的神情变化,脸上的笑容不改。“我有事请教您。” 明明当着众人的面,沈惜左一个“妾身”右一个“妾身”说得又恭敬又顺口,单独面对他时,却是放松了许多。 可乔湛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抗拒沈惜这种近乎亲昵的态度。 乔湛依言坐下,陈设着宝蓝色锦缎引枕的罗汉床上,中间摆了黑漆嵌螺钿小几,两人分坐在两旁,如同寻常夫妻闲话家常一般。 腊梅识趣的端上了热茶便退了下去。 “侯爷,有件事我思来想去,只能求助您。”沈惜双眸灿若星辰,唇畔含笑,侧过身讨好的望着他。 面对沈惜难得的娇憨之态,乔湛没什么抵抗力,只是微微颔首。两人离得更近了些,乔湛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她鼻尖隐隐冒汗,想来是在外头晒的。他的声音略低,如同醇厚的美酒一般。“擦擦。” 直到一方素净的帕子递到沈惜跟前,沈惜盯着握着帕子的修长手指,还在愣神。 帕子是给她擦汗的? 沈惜猛地回过神来,这帕子一看便是乔侯爷的东西,沈惜不敢拂了他的好意,便往脸颊覆了上去。 片刻移下来后,素色的帕子上,竟染上了淡淡的绯色。 竟然被晒到脱妆?这就很尴尬了。 沈惜手疾眼快把帕子折了折,塞到自己的袖子里,掩饰的笑了声,道:“我洗干净再还给您!” 以乔湛的视力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他也没想到自己方才竟然递了帕子给沈惜。故此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也难得的见了尴尬之意。 “你有什么事,说罢。”乔侯爷话题转得比墙角还要直。 “是嫁妆的事。”沈惜的话音未落,敏锐的发现乔湛眼底立刻便染上了一丝阴霾。 只是他面上向来表情不多,故此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悦。 “我知道,那些嫁妆是您费心为我准备的。您既不想让我看承恩伯府的脸色,又不愿让永宁侯府的人瞧低了我。”沈惜苦笑一声,道:“只是先前我不争气,竟然把这些东西拱手让人,实在辜负您一片苦心!” 乔湛断没想到,沈惜还能有明白的一天。 纵然乔湛想到嫁妆的事心头冒火,见她惴惴不安陪着小心的模样,他的火气奇迹般的被熄灭了。 “妾身当时糊涂,竟信了承恩伯夫人的话。”沈惜决心先把错都认完,才好再提要求。“让她的人把持着嫁妆册子,掌管着库房钥匙,简直是让猪油蒙了心。” 乔湛眼底渐渐浮出讶异的神色。 先前沈惜既没留下他三婶的人,又把刘氏的人排除在外,反而重用他送给她的人,便足以让他侧目。而今日沈惜处理红缨的事,更让乔湛刮目相看。 再来之前,腊梅告诉了他这两日荣宁堂发生的事,沈惜竟也懂得用些借力打力的手段。大病一场后,真的让她彻底醒悟了? “先前您给我的东西,是我无能没守住。”沈惜眸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郑重之色。她沉声道:“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请您相信我!” 乔湛凝视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眼底清晰的映出她的影子,甚至她能看出,乔湛瞳孔中映射着自己的不安。沈惜闷得有些胸口发疼,她不知道,该如何赢得他的信任——每次都只有干巴巴的话。 就在沈惜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唐突直白又没有说服力时,乔湛淡淡的开口了。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直到这时,沈惜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怕您见笑,我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完整的嫁妆册子。”沈惜也不确定原主到底有没有看过,可是从她脑海残存的记忆中,却是找不到与此有关的。她面颊泛红,颇为难为情道:“既然这嫁妆是侯爷命人准备的,您手中应该还有记录罢?” 乔湛看着沈惜,没做声。 他手中自然还有一套册子,只是先前沈惜曾被刘氏撺掇着,在自己面前说过他不信任她这样愚蠢又伤人的话。若是自己给了她,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不信任她,当初才又留下一套? “我知道我是蠢了点,笨了点。”沈惜抬眸,小声道:“以后我不会再犯糊涂了。” 见沈惜翻来覆去都是自顾自的承认错误,那可怜兮兮的惨劲儿着实让人瞧了不忍。看到她无意识的咬着下唇,纤细的手指不自觉的绞紧,乔湛不由在心中反思。 自己是不是把她逼太紧了? 故此他放缓了语气说道:“改日我让人拿给你便是了。” 沈惜黯淡的眸子登时被点亮,她高兴的答应一声,千恩万谢的应了。 “还有件事——”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乔湛挑眉,目光有若实质的落在她身上。 其实她不想这么麻烦乔湛,倒有点得寸进尺的感觉。可说一半藏一半,她又不懂,到时候她自己搞得一团糟,还不如现下就求助。 “就是还请侯爷把当时筹备嫁妆的人指给我用几日。”沈惜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讨好的眨巴着眼睛,“有些东西我没见过,万一弄错了就不好了。” 就好像册子上写了“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若是刘氏糊弄她,货不对版的拿了件类似的东西过来,她也认不出来不是? 好罢,她得承认,大多数东西她都很难对上号。 听沈惜说完,乔湛的眸光微闪,却也欣然答应下来。 无论如何,学得聪明了总是件好事。 “过两日我便让人把东西送来。” 见自己的目的达成,沈惜千恩万谢的就要把乔湛给送出了门。 “你脚上的伤还没好,就别乱跑了。”乔湛还是没忍住,道:“要什么做什么只管吩咐下面人去做。” 沈惜眨了眨眼。 这算是乔侯爷对她表示关心了罢? ****** 果然下午有御医过府给沈惜诊脉。 沈惜这半日听了乔湛的话,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没动,换回了她的小清新衣裙,让兰香帮她涂好了药膏,托着腮琢磨事。 乔湛也抽了时间过来,等到御医诊完脉,便陪着他出去叙话。 纵然这具身子因为伤寒还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原本沈惜就是心病更重,且她一心求死。如今注入新的灵魂,去了心病,她的病便好了大半。 “给夫人开了些温补的方子,慢慢调理便是,夫人身子已无大碍。”乔湛请过来的御医同他有交情,对永宁侯府的事也略知一二。 当初沈惜投湖被救上来后,便是他给瞧的。 如今他也看着沈惜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虽然说不上来,却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乔湛又仔细的问了该注意的事项,拿了方子,便命人送上表礼,亲自把人送出了府。 回来的路上,乔湛直接去了松涛院。 他确实有事要忙,并不是刻意为了要躲沈惜。至于沈惜会不会多想,乔湛心里也没底。 乔湛想到这儿,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关注起沈惜的感受来。 22|看破 不出沈惜意料,红缨的事让乔三夫人简直气了个倒仰。 虽说事情发生在荣宁堂,里头没有乔三夫人的探子,可毕竟闹得动静不小,后又有文竹出面把人给送到了庄子上。这一路出府,碰上的人想来不少。 且红缨的模样实在有些凄惨。 先是在地上跪着,她又被张嬷嬷扇了耳光,见乔侯爷过来还跪着爬着去抱人家大腿,最后又发了狠,把自己的脸给划破了。她出现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便是万分的狼狈不堪。 经过众人的口口相传,说的愈发离谱。 有人说红缨还想着要爬床,惹怒了沈惜,沈惜便命人毁了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发配到庄子上永远都不能回来。 还有人说红缨惹怒的人是乔湛,毕竟出面的可是文竹,从来只听乔湛一人的话。 也难怪越说越难听,毕竟红缨衣衫不整的样子,倒也很像想要自荐枕席的,只不过时候不对。 乔三夫人恨得牙根痒痒。 她才把人送到了荣宁堂,还没等红缨有所施展,沈惜便喊打喊杀的把人送了出去,岂不是在下她的面子?明明她临走之前,沈惜答应的千好万好—— 若是这事没有牵扯到乔湛,乔三夫人一早就杀到荣宁堂去了,非得逼着沈惜给她给说法不成。可毕竟当时乔湛也在——乔三夫人心里直打突突,万一真是乔湛的意思呢? 后来又听到乔湛给沈惜请了宫中的御医来诊脉,又是亲自把御医送出门。纵然他最终还是回了松涛院,乔三夫人仍是提了些小心。 她好歹咽下了这口气,没有立刻便过去。 便是要好生说道这件事,也该把沈惜叫过来好生训斥一通才是。没道理她做长辈的三天两头的跑,倒像是她给沈惜献殷勤似的—— 忽然,乔三夫人眼珠一转,叫了丫鬟进来服侍她梳洗。 “我要去给太夫人请安。”乔三夫人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太夫人从始至终都不喜欢沈惜,这些事她还可得好生同太夫人说道说道才是。若是太夫人能亲自出面——要比她出面要强上许多。 她作为三婶,贸然插手侄子房中的事不好。可太夫人好歹占了乔湛祖母的名义,正八经的是乔湛的长辈。 说到底,太夫人可是乔三老爷的亲娘,总是要帮着她们这一房的。那些沈惜没留下的下人中,未尝没有太夫人的人。若是她善加利用——乔三夫人唇边浮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太夫人的手段可够沈惜受的。 等到收拾妥当后,乔三夫人便只带了个贴身丫鬟就去了太夫人的院中。 太夫人正在小佛堂念经。 在她礼佛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乔三夫人再着急,也只得先去了堂屋候着。 “太夫人,三夫人等您好一会儿了。”太夫人身边的心腹陈嬷嬷见太夫人从蒲团上起身,上前低声道。 太夫人微微颔首,眼底却闪过一抹不悦之色。老三媳妇竟还这样不稳重。 “娘,媳妇今日真真是被沈惜给气着了,您给评评理!”乔三夫人没看出太夫人脸色不好,自以为有理。等到让身边服侍的小丫鬟下去后,乔三夫人急急的道:“她太过分了!” 说着,三夫人便把昨日沈惜拒了那些下人、今日把又把红缨给扔出来的事,如数告诉了太夫人。 她百般添油加醋还不解恨,咬牙切齿道:“真真不知刘氏又教了她些什么,沈惜竟变得如此!”话音未落,她觑了一眼太夫人的脸色,意有所指“莫非刘氏还想着把咱们永宁侯府变成她们承恩伯府的后院不成?” “好了。”太夫人见乔三夫人越说越不像样,出言打断了她。太夫人看着乔三夫人急不可耐的眼神,神色淡淡的道:“你欲如何?” 乔三夫人心中所想她早就一清二楚,看在她素日主持中馈操劳,又为乔三老爷生儿育女的份上,太夫人懒得跟她计较。纵然她有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太夫人也都忍了。 可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她不惹出大事的前提下。 “依媳妇看,不若把那沈惜叫过来,就在您这儿问话!”乔三夫人飞快的说出了心中所想,她见太夫人的眼神看过来,忙解释道:“谁不知道沈惜在府中最是敬畏您的,若是您来问话,她一定不敢胡说!” 太夫人锐利的目光看向乔三夫人。 “娘,媳妇怀疑沈惜就是在装病!”乔三夫人被看的有些心虚,低声道:“为何教训红缨就精神十足,可给您请安却都不来?” 见她如此,太夫人不免更添了几分失望。 乔三夫人借力打力的手段还差了些。 “你亲眼见沈惜发落红缨了?”太夫人收回了目光,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语气平静无波的道:“沈惜才回府,你就急不可耐的往荣宁堂塞人——” “便是沈惜容了,湛哥儿能容下她?” 听了太夫人的话,乔三夫人顿时心头咯噔一声。 “沈惜既是能打动湛哥儿,让湛哥儿重新带她回府,必然她如今有些不同之处。”到底是儿子的正妻,太夫人还是存了些提点的意思。“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无论如今沈惜的这些改变是不是刘氏教的,她们都该引起警惕才是。 今日荣宁堂的事,连太夫人都不甚清楚。 纵然她在乔湛身边放了人,可人是沈惜领回去的,乔湛心中不满又能如何。可当初她赌乔湛会给沈惜这个嫡妻体面,果然成了。 不过到了荣宁堂,乔湛虽是勉强答应了,却把苏姨娘身边服侍的人全换了。苏姨娘孤掌难鸣,难以往外头递消息。 她有苏姨娘的把柄捏在手中,一时也还没到用上苏姨娘的地方,故此暂且按兵不动。 “是。”乔三夫人忙答应一声。 “还有你说要把沈惜叫过来——”太夫人似笑非笑的斜了斜嘴角,“莫非府里来御医一事,你不知道?” 乔三夫人还真想强行说不知道,可对上太夫人的眼神,唬了一跳,忙点了点头。 “既是沈惜病着,我还非要她大老远往我这会儿跑一趟?”太夫人的目光似乎顿时变得凌厉,她对乔三夫人的态度不似先前温和。“莫非我要落下苛待嫡长孙媳妇的名声不成?” 见自己的小心思早被太夫人看破,乔三夫人臊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应了两声,便寻了个借口走了。 太夫人的目光中不由透出几分失望。 ****** 沈惜正依乔湛所言乖乖的休养,忽然听到外头兰草的通传声,说四位姑娘过来看她了。 永宁侯府中现有六个姑娘,长房嫡女,乔湛的亲妹妹乔漪,三房有两个嫡女一个庶女,四房有两位嫡女跟着乔四夫人去外祖家侍疾,现下没在。 今日来的便是三房的三个姑娘,乔涵、乔沁、乔滟,还有乔漪。 等到几人进来时,沈惜一眼便看到走在最后的小姑娘,乔湛的亲妹妹乔漪。 想要攻略乔湛,拿下他的亲妹妹是必须的。在沈惜的印象中,乔涵还是很疼这个妹妹的,只是有些不得其法。且小姑娘幼时便没了爹娘,看起来着实可怜。原本乔湛娶了沈惜后,是希望乔湛把乔漪接过来照顾的。 偏偏沈惜扶不起来,耳根子软被刘氏和乔三夫人摆布,乔湛唯恐妹妹跟着她反而会移了性子,倒不如在太夫人那儿跟姐妹们在一处,太夫人若是顾忌着自己的亲孙女,反而对乔漪要更好些。 乔涵和乔沁是三房嫡女,素日被乔三夫人教导着要好生笼络着沈惜,往后沈惜的东西,便少不了她们的。果然她们也确实从沈惜这儿撬走了些好东西,幸好沈惜手头的东西有限,能给的也不多。 故此乔涵和乔沁见了沈惜,异常热情的上前挽住她的手,亲昵的叫她“大嫂”。 “大嫂,你病了这些日子,我们可是担心极了!”乔涵年纪最小,她抢占了沈惜身边最好的位置,毫不见外的坐下。“我和姐姐跟着祖母礼佛时,都在为您祈福呢!如今你好了,可见就像祖母所说,只要心诚,佛祖定然是能听到的!” 这简直是同程姨娘一个套路。她病着的时候人影子不见一个,如今她好了,个个都各怀心思的凑了上来。 “是啊,大嫂。”乔沁也坐在她身边,满脸关心的神色看起来特别“情真意切”。 沈惜觉得好笑,却并没有点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大嫂,你回承恩伯府后,柔娘有没有为难你?”乔沁见沈惜瞧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气色好多了,可还是如先前一般温和绵软。“你对柔娘那么好,偏生柔娘不领情,总是刁难你——” 是了,这两位姑娘平日里可没少挑拨关系。毕竟乔三夫人的目的,是挑拨沈惜跟承恩伯府生分。沈惜突然同情起原主来,日子过得真心不容易。 “还不是柔娘觉得大嫂抢了大哥!抢了她的侯夫人位置!”乔涵脱口而出,“明明大嫂比她好一百倍!” “阿涵,别胡说!”乔沁察觉出了乔涵言语中的冒失,忙故意拦了一下,只是为了挑拨关系,说的晚了些,显得有点假。 两个小姑娘配合的不错,可沈惜旁观者清,只觉得好笑。她笑了笑表示并不在乎。 乔沁和乔涵见状,不由捏紧了拳头。 乔滟也不甘落后,跟着嫡姐问候了好几句。反倒是乔漪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大嫂后,便没了言语。 在原主的记忆中,很少同这个小姑娘接触,反而不如三房的姑娘们亲近。 怪不得乔湛生气,原主不分亲疏远近,放着现成的嫡亲妹子不亲近,反而跟别有心思的三房姑娘亲近。 沈惜向着跟在后头的乔漪招了招手。 “阿漪,来嫂子身边坐。” 23|态度 嫡亲哥哥继承了侯府, 又只有她这一个亲妹妹,乔漪本该是最尊贵的侯府姑娘。 然而沈惜的目光落到乔漪身上时, 却觉得她有些太安静了。只拿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着她,似乎藏了千言万语, 却无从说起。 今日过来探病, 乔沁乔涵, 包括乔滟都穿了颜色鲜亮活泼的衣裳, 唯独乔漪穿了件藕荷色的上衣, 配一条梨花白的绫裙。 沈惜在心中叹了口气,或许这个少言寡语的小姑娘,才是真心想来探病的。乔涵和乔沁, 估计只是乔三夫人放过来打探消息的罢! 她身上的文静娴雅, 举手投足间体现出的良好教养, 却显得有些孤单。 殊不知沈惜自己的举动, 也让乔漪在心中暗暗吃惊。 今日的沈惜眼角眉梢俱是温柔的笑意,比往日的木讷多了几分动人的光彩, 让人瞧了便心生好感。 乔漪看呆了片刻。 虽说沈惜是自己嫡亲的嫂子, 两个人的关系却并没有显得亲密。嫂子明显更喜欢三婶家的姐妹, 平日两人见了,不过是打个招呼的关系罢了。 如今沈惜突然对她的态度亲近起来, 让乔漪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沈惜并没有催促她,而是含笑望着她, 耐心的等着, 眸中满是鼓励之色。乔沁见乔漪过来, 也只得挪了地方,谁叫她是永宁侯夫人的正经妹子呢。自己年纪又比乔漪大,总不好继续霸着。 乔漪有些局促的在沈惜身边坐下。 “嫂、嫂子这两日可好些了?”就在沈惜身边,乔漪即便缺乏同沈惜相处的经验,也只得磕磕绊绊的开了口:“听说府中来了御医为您诊脉,还吃药么?” 第一句话说出口之后,剩下的话便是十分自然了。 沈惜笑着点了点头。“开了方子,都是温补的,已无大碍。” 听了姑嫂二人的对话,乔沁和乔涵不由脸色泛红。乔漪这才是正经探病该说的话,她们来的时候,表面上关心了两句,便急不可耐的提起了柔娘的事,只怕适得其反。 看来娘的说的没错,不单是刘氏,恐怕不知柔娘怎的也笼络住了沈惜,她连说柔娘不好的话沈惜都不爱听。 乔沁和乔涵并没想到,沈惜叫乔漪过来,真的只是想跟她改善关系说说话,她们还以为沈惜是不想再听关于柔娘的坏话。 要知道先前她们的大堂哥永宁侯乔湛,是想让沈惜跟乔漪亲近起来的,可乔漪是个话少的,性子有内向,还有些慢,故此她们在娘亲乔三夫人的提点下,先一步跟沈惜搞好了关系。 她们成功的让沈惜以为乔漪之所以如此,是故意轻慢她,看不上她这个出身卑微的嫂子。 “不知大嫂用药的方子是什么?”乔涵眼珠一转,机灵的道:“我拿去给娘看看,让娘吩咐人去买最好的药材。” 如今乔三夫人把持着中馈,这话本也没错,还十分熨帖。 可沈惜却摇了摇头,她翘了翘唇角,道:“你们大哥已经让人去抓药了,都没假手我院中的丫鬟。” 既是她提出乔湛经手这件事,乔沁和乔涵便都歇了心思,小小的年纪,包括乔滟,眼中都是盘算之色。 唯有乔漪听到乔湛亲自帮沈惜抓药,眼中微亮。 她还是很高兴看到哥哥嫂子和睦。 眼看着天色渐晚,乔沁想到娘亲的交代,咬了咬牙,不再跟沈惜兜圈子,直接道:“大嫂,我们来时不知听了那个丫鬟说了一句,今儿荣宁堂喊打喊杀的送出去一个丫鬟——” 沈惜闻言在心中笑笑,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恐怕她过来就是替乔三夫人问红缨的事。 “哦?”沈惜挑了挑眉,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丫鬟罢了,说出来没得污了你们小姑娘的耳朵,还是不要再提罢了。” 乔沁听罢,面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 “我只是担心有损大嫂您的名声罢了。”乔沁还没放弃,故作关心的道:“您知道,流言很容易传得不堪,三人成虎不是么?” 沈惜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关系。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有些不好换了很正常。”她四两拨千斤的道:“你素日是知道嫂子为人的,正所谓谣言止于智者。知道那些流言不去信便罢了。” 这下乔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只是碍于乔漪还在一旁,总不好跟沈惜甩脸子,倒衬得人家姑嫂两个亲近似的。 乔涵唇边的笑容也淡了些,显然对沈惜敷衍的回答不满。 只是这到底是长房的事,她们再过多追问便是她们的不懂事了。故此乔沁带着乔涵、乔滟就要起身告辞,乔漪见状,也想一同站起来。 沈惜拉住了乔漪的手腕。 “即使如此,我便不虚留三位妹妹了。”沈惜笑容如花般绽放,她心情愉悦的道:“阿漪且留一下。” 那三人没弄明白沈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日竟对乔漪如此关注。 只是已经说了告辞,便不好再多留,三人只得走了。 剩下乔漪留在沈惜身边,顿时便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局促来。 “腊梅,去给四姑娘拿些点心和酸梅汤过来。”沈惜对乔漪眨了眨眼,笑道:“兰草的手艺不错,酸梅汤一直放在井水中湃着,这会儿正好用。” 乔漪有些茫然的看着沈惜。 “留下来陪嫂子几日可好?”沈惜笑眯眯的看着乔漪,柔声道:“这几日嫂子病着,院里还有些事务,便少了精力。思来想去,只有求你了。” 大嫂的意思是让她帮忙管理荣宁堂的事务么? 乔漪感觉自己又有些糊涂,先前大嫂病得可比如今厉害,也没见大嫂来找自己帮忙。 曾经她对自己未来的嫂子也充满了期待,希望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就像娘一样。她知道哥哥不容易,希望哥哥过得幸福。 等到嫂子过了门,乔漪才发现,嫂子竟是个糊涂的,她又不擅长跟人交流,不会像乔沁姐妹一般,说好听的话。故此跟嫂子的关系便一直不冷不热,甚至有些疏远。 怎的病了一场从承恩伯府回来后,嫂子竟很不一样了? 先前嫂子可从没单独留下过她。 “只怕我年纪小,管不好。”乔漪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道:“别再给嫂子惹麻烦。” 虽然听起来小姑娘是婉拒了,可沈惜却觉出她话中还是有想要帮忙的意思。 她忙笑道:“左右有张嬷嬷和赵嬷嬷在,有她们帮你,总出不了错的。我们阿漪又这样聪明,一定没问题的。” 可话音未落,只见乔漪睁大了一双眼睛看她,甚至眼底还泛起些水光。 沈惜顿时有些心虚了,自己方才的话哪里不妥?别再给小姑娘说哭了。 殊不知乔漪是想起了自己的娘亲,自从娘亲去后,再也没人亲昵的称呼她“我们阿漪”。 张嬷嬷和赵嬷嬷俱是跟着娘亲管过家的,有她们两个人在,已经能把家事撑起来,不需要过分多费心。那嫂子为什么要留下她呢? 她知道这两个人曾经哥哥给嫂子送来,可嫂子没几日就给打发走了。不过……嫂子应该同先前不一样了吧? 最终乔漪还是轻轻的点了头。 沈惜顿时笑容更灿烂了些,正巧腊梅端了小点心和酸梅汤过来,沈惜便招呼她来尝尝。 “腊梅,告诉张嬷嬷,就说我病着,让四姑娘陪我几日。”沈惜道:“让她派个妥当的人,去太夫人处知会一声。” 腊梅见自家大奶奶办的事一件比一件妥当,满心欢喜的答应下来。 “让厨房准备几个四姑娘爱吃的菜。”沈惜又叫住了她,嘱咐了一句。 乔漪在一旁捧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在小口小口的喝酸梅汤,听到沈惜的话,不由心中一暖。 “阿漪,嫂子让人陪你的丫鬟去拿些你惯用的东西过来罢?”沈惜试探着问道。 她自然希望就此把乔漪给留在荣宁堂中,只是此事不能急,最重要的还得看乔漪的意思。 乔漪点了点头,放下了水晶杯,把丫鬟叫进来吩咐了两句。 ****** 当晚饭在隔间摆好,姑嫂两个正准备过去时,突然有人通报,说侯爷来了。 沈惜愣了片刻,压根没想到乔湛会过来。 根据原主残存的记忆,乔湛已经搬出荣宁堂很久了,一直都在松涛院起居。今日倒是来了荣宁堂,事情已经都交代清楚,莫非是知道乔漪来了? 听到哥哥要来,乔漪先是眼中一亮,而后又有些紧张。 “咱们去迎你哥哥。”沈惜见状,便握住乔漪的手,仿佛看起来是乔漪扶着她,实际上是她温柔又坚定的给乔漪鼓励、支持。 本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两个,不该给人这种生分的感觉。 “可是,嫂子你的脚踝……”乔漪看着沈惜走路有些勉强的样子,不由劝道:“要不——”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姜黄色的锦帘被挑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 是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裳的乔湛。 乔湛忙完了公务,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决定去正院用晚饭。没想到等着他竟是两个人,当腊梅告知他,四姑娘也在时,乔湛不由微讶。 原先沈惜和妹妹的关系可不亲近,他试图努力过,却是以失败告终。后来他对沈惜彻底失望,便不再想着此事。 乔漪规规矩矩的上前给乔湛见礼。 见乔漪在亲哥哥面前,竟也有几分拘束,沈惜忙笑道:“侯爷,您回来了!今日阿漪过来,我便做主让她留下陪我几日。您放心,在太夫人面前已经报备过了。” 乔湛虽没想明白沈惜此举的用意,见她办事妥当,便微微颔首。见了妹妹,他眼底难得出现几分温情,可乔漪却怯生生的低下了头。 乔湛顿时有些酸涩。 到底这些年来的隔阂,还是难以消除,他和妹妹恐怕一时很难再亲近起来。 “晚饭已经摆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过去用晚饭罢。”见兄妹两个沉默起来,沈惜忙在其中打着圆场。 乔漪这会儿没在她身边,她也没用人扶,不甚稳重的单脚跳了一下。 这动作做出来实在不雅,有损侯夫人的形象。可乔湛更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他不由皱起了眉,道:“我才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沈惜听罢,没去看他,反而偷偷向乔漪做了个撇嘴的动作。 “我哪儿敢呀,一时激动,忘了,忘了。”沈惜打着哈哈,干笑几声。 乔漪轻轻抿了抿唇角,露出些放松的笑模样。 她还从来不知道,嫂子是这样活泼的性子。哥哥这样冷言冷语的责备,换了是她,一定觉得难过。可嫂子似乎并不这么想? 如今看来,嫂子跟哥哥,相处得不错。 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些安定的感觉。 “妹妹在这儿呢,给我留点面子?”沈惜故意用乔漪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又含糊的道:“就这一回好不好?明儿我一定像蘑菇一样,老老实实的长在床上。”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乔湛满心想拒绝,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 看着乔侯爷无语的神情,沈惜简直想拍下来,帮他做张“乔侯爷听了想打人”的表情包。 旋即,沈惜又感到失重。 乔湛把她抱了起来,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丫鬟们忙忍笑帮侯爷撩起帘子,就连跟在后面的乔漪,先是诧异后,也是抿着嘴笑了出来。 好罢,她就当哄孩子开心了。 沈惜自暴自弃的想着,被乔侯爷像麻袋似的抱来抱去,这感觉怎么还不错呢? 到了隔间,丰盛的饭菜已经在黄花梨嵌大理石的圆桌上摆好。见乔湛过来,早有机灵的丫鬟多添上了一副碗筷,请三人入席。 沈惜一看饭菜,便觉得有些忐忑。 她没想到乔湛会过来,准备的都是乔漪爱吃的菜。不过既然是亲兄妹,爱吃的东西应该差不多罢?她自我安慰着,见乔湛脸上并无不虞之色,这才稍稍安心。 这边才要用饭,只见兰草撩了帘子进来,颇有些踟蹰的模样。 “大奶奶,姨娘们过来请安了。”她低声道。 沈惜不由蹙起了眉。 真拿她的话不当回事么?她明明说了明天才让这些人过来请安,可她们偏今日过来了。 不过……沈惜的目光不由落在乔湛身上,这么晚过来可不是她们有了什么敬畏之心,恐怕还是因为乔侯爷在这儿罢! 毕竟沈惜最近身子不好,乔湛不会留宿正房。可既然来了荣宁堂,他还有很多选择。 乔湛已经许久没有踏足后院,若是能趁这个机会把他留下—— 那三位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还没等沈惜发话,已经拿起筷子的乔湛,神色淡淡的道:“让她们都回去。” 既是乔侯爷开口了,那也算不得她不贤良。沈惜不知为何,心中松了口气。她对兰草点点头,示意就照乔侯爷说的办。 兰草就等这句话,听了忙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自是去通报不提。 至于廊庑下那三个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姨娘心中作何感想,便不是兰草所关心的了。 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三人用饭时也是一片安静。 沈惜原先在孤儿院便帮着院长照顾孩子们,故此帮着乔湛、乔漪添饭盛汤,俱是自然而然恰到好处。到了最后,她自己反而没吃多少。 看到乔漪和乔湛都有要放下筷子的趋势,沈惜也放下了手中的汤匙。 乔湛见状,不动声色的默默多添了一碗粥,等她吃完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结果就是,乔侯爷吃撑了。 ****** 寿春堂。 太夫人自从晚饭前赵嬷嬷亲自过来说大奶奶留下了四姑娘作伴后,脸色就不大好。 丫鬟婆子们都纷纷陪着小心,走路都比往日轻上了许多。 老三媳妇果然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太夫人神色冰冷的盯着手中的茶杯,仿佛眼前的就是乔三夫人一样。 她才提点过,不要去荣宁堂再打草惊蛇。是了,她倒是没去,竟让自己女儿去了,还带上了乔漪! 她一直不愿意乔漪和沈惜又过多的接触。 毕竟乔漪是她握在手中的能牵制乔湛的,乔湛看起来虽然有些冷,对这个妹妹却是十足的疼爱。这些年他在外征战,她也未曾亏待了乔漪,也是精心教养着的,任由谁都挑剔不出乔漪的不好来。 正是这样,在乔湛娶了沈惜后,曾经把乔漪给接走。可沈惜竟是个扶不起来的,生怕她带坏了妹妹的乔湛,只得把乔漪继续留在太夫人这边。 是以这些年来,侯府里并没有闹得太乱,外面看来还是一团和气,锦绣荣华。 可今日沈惜把乔漪留下了,说是她病了想留乔漪几日。她本就是乔漪嫡亲的嫂子,才请了御医过府诊脉,若是自己不答应,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到底沈惜是怎么想的,她倒真要好生琢磨一番了。 ****** 用过了晚饭,乔漪提出另选一间屋子,不在沈惜屋子的碧纱橱睡了。沈惜怕她认生,不由道:“阿漪不如就跟着我罢,左右我也是一个人睡……” 乔漪诧异的眨了眨眼,她觉得哥哥拒绝了姨娘,又晚饭时候过来,显然是要留宿的。 对上乔漪惊讶的目光,沈惜自悔失言,怕她觉得两人关系不好,连忙解释道:“你哥哥这几日公务繁忙,就歇在松涛院。”说着,她忙给乔湛不停的使眼色。 若是被乔漪觉得他们关系不好,恐怕待在荣宁堂会更难受罢! 曾经沈惜读到大意如此的话“怎样让孩子有安全感?只要爸爸妈妈好好的相爱便足够了。” 是孤儿的沈惜自然未曾有过。可乔漪没了父母,正所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若是他们两个好好的,乔漪心中的安全感才更多些罢! 乔湛确实对沈惜这种“自作主张”没了脾气。 见沈惜把自己推出去的行为,明明也是他自己的决定,乔湛却莫名觉得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我和你嫂子有话说,你先去歇着罢。” 乔漪乖巧的答应着去了,沈惜则是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她如今也是胆子大了,都敢做乔侯爷的主了。 “侯爷,我自作主张您别生气。”沈惜忙道。 乔湛摇头,他还不至于小气到跟沈惜计较这些事。“怎么突然想到让阿漪过来?” 沈惜认错的还有这件事。她事前没跟乔湛商量,便把乔漪给留了下来。不过这回的机会太好,她不抓住一定会后悔的。 若是以后她的变化引起了太夫人的注意,恐怕再想接乔漪过来,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毕竟乔漪也算是太夫人手中的筹码。 “今儿阿漪跟着乔沁她们来看我,我觉得她终究是长房的人,还是在荣宁堂好些。”沈惜倒还没“恬不知耻”的说,担心以后太夫人发现她的厉害,就不放乔漪了。 乔湛的目光紧紧盯在沈惜身上,似乎在检测她说这句话是否出自真心。 沈惜坦然的回望过去。 若说她没有讨好乔湛的私心是假的,可她也是真心怜惜这个身世可怜的小姑娘。没了爹娘,跟着别用有心的继祖母在一起…… “阿漪的教养很好,才学也是有的。琴棋书画女红,都不错。”沈惜想起下午同乔漪说话,先把乔漪夸了一通,才道:“可太夫人并没有教导阿漪管家之事。” “纵然阿漪身边有您安排的人精心教导,可是……”沈惜抬眼看乔湛,轻声道:“终究是纸上谈兵。” 乔湛终于变了神色。 沈惜说的没错,他也曾防备着太夫人教导歪了乔漪。太夫人做得很好,在才学、才艺、女红上都是精心教导了乔漪。也没让乔漪跟她过于亲近,引起乔湛的警惕。 可唯独学着管家这件事,他难以掌控。纵然有母亲身边的忠仆在,可只是些理论,没有真正经手,到底还是多了些天真,到了用的时候,未免手忙脚乱。 “我们阿漪可是身份尊贵的长房嫡女,又有您在,想要求娶她的人不在少数。”沈惜倒不是全然的恭维,她细细的分析道:“纵然您挑中的人品性再好、对阿漪也好,她以后也得面对管家之事。” 乔湛不得不承认,他被沈惜说服了。 其实很早之前,他就希望自己的妻子能照拂妹妹。一年前的沈惜让他大失所望,如今的沈惜,会是真的幡然醒悟了么? “就让阿漪在荣宁堂练练手,左右事情少,又有两位嬷嬷帮着,出不了乱子。”沈惜一改脸上的认真,笑眯眯的道:“正好我陪着阿漪,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在管家上头,沈惜也是不甚明白,她和沈惜一起学,也是真的。 该是他们的东西,绝对不会拱手让人。这永宁侯府,终究是乔湛的。 乔湛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 “那便依你所言。”乔湛最终点了头,同意沈惜的做法。“若是太夫人叫阿漪回去,你待如何?” 沈惜自信满满的一笑,“好办,我就说我病了,御医也是来过的,太夫人总不能跟一个病人争?再退一步说,就算太夫人耍赖,也装病,上头还有三婶、四婶她们呢,也轮不到阿漪。” “若是三婶去侍疾了,那就得交出管家权。”沈惜志在必得。 纵然沈惜这些话有些想的过于天真,可不得不承认,这种蓬勃向上的积极劲头,还是打动了乔湛。 罢了,纵然她做的哪里不周全,还有自己能帮她。 乔湛心中的天平已经渐渐开始倾斜。 “我走了。”乔湛既是放心的把乔漪交给沈惜,便足以说明他的重视。 沈惜忙点头答应。“我去叫一声阿漪?” 乔湛摇了摇头,再次叮嘱沈惜不要乱蹦乱走动后,乔湛也大步流星的走了。 至于原因么,晚饭吃撑了得去消消食。 ****** 借着生病的名义,沈惜还不用去太夫人处问安,乐得带着乔漪一起躲懒。 夏日里天色亮的早,她懒洋洋的在柔软的被褥间翻了个身,继续赖床。倒不知这是什么材质的被子,盖在身上凉丝丝的很舒服。 突然外头有了些动静,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沈惜猛地想起,她让三位姨娘“明日”过来。这会儿就已经是明日了。 “冬梅,怎么回事?” 今日排班值夜的是冬梅,她听见沈惜的声音,匆匆撩了帘子进来,道:“是三位姨娘过来了,似是等的有些不耐——” 哟,真是新奇了,她们还敢等得不耐烦? 夏天又不怕早上太冷把人给冻病了,在外面站一会儿又能如何?她们都敢不耐烦,可见原主平时有多好欺负,连妾室都爬到了她头上。 “这会儿正凉快,让姨娘们在外头醒醒神。”沈惜淡淡的道:“让她们安静些,叽叽喳喳成何体统!” 今日就先磨一磨她们的性子,别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冬梅听罢,答应着去了,自有兰草和兰香进来服侍沈惜起身梳洗。碧纱橱中的乔漪,也已经醒来,准备起身了。 “昨日睡得可好?”沈惜见乔漪今日穿了鹅黄色的衣裙,双螺髻上带了几朵精巧的珠花,看起来也显得比昨日活泼了许多。 乔漪点了点头,虽说换了地方,她竟没有择席。 要知道当初才搬到太夫人院中时,她足足适应了快一个月,才能睡好。 可能是在这儿,她有种安心的感觉罢! “一会儿用过早饭,你就先去找张嬷嬷,让她先带着你熟悉事务。”沈惜到也想陪着乔漪一起去,可门外那三位,总得腾出手来敲打她们一番才是。 别真觉得自己是好欺负的。 终究是怕乔漪看了不好,沈惜直到用了早饭,都没让姨娘们进来服侍,只是晾着她们。 站在廊庑下的三位姨娘,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她们何曾需要受这样的苦,当初才被抬姨娘时,因为沈惜性子绵软,也不过是来正房点个卯便罢了,根本都不用服侍沈惜。 到了以后,更是连早晚请安都免了,甚至她们还敢在沈惜面前抱怨,因为她的缘故,侯爷不在踏足后院。 真真是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大奶奶这是在磨蹭什么!”翠姨娘最先忍不住了,她抱怨道:“都快半个时辰了,里头竟还没动静。莫非出身高门的侯夫人,也这样没规矩?还要睡到日上三竿?” 她明显是讽刺的话,程姨娘和苏姨娘听了,不过是抿嘴笑一笑,却并没有接话。 到底是人牙子手里买来的,眼皮子浅,行事没个章程。 这样的人,做出头的椽子,是最合适不过了。 其实她们已经不约而同的来晚了,各自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好,就是不想等着伺候沈惜。若按着规矩来,在乔湛没有宿在任何人房中情况的下,除了病得起不来身,她们没有借口拖沓着不来。 说到底还是没人正经把沈惜放在眼中。 再加上乔湛傍晚去了正院,虽然用了晚饭也没见她们,可并没留宿,更给了她们信心。侯爷和大奶奶哪里就那么轻易的和好了! 里头丫鬟的意思,她们到的时候沈惜才起,如今正梳洗呢。虽说沈惜并没有用她们进去伺候,却让她们在外头候着。若是她们累出个好歹来—— 她不怕侯爷责备她不贤良! 三人一时间倒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没按照规矩来。 等得时候久了,程姨娘和苏姨娘脸上都露出些许不耐,而翠姨娘更是把怨怼摆在了脸上。好歹她还顾忌着昨日沈惜毫不手软的发落了红缨,而侯爷竟也是支持的,才不敢甩手就走。 更重要的是,侯爷的嫡亲妹子,乔漪也在。当初沈惜糊涂,竟不知笼络乔漪,反而去亲近外人,三人看了窃喜不已。若是她们能跟四姑娘亲近些,或许能得到侯爷的另眼相看。 见沈惜迟迟不叫她们进去,又让冬梅出来训了话,三人突然觉得不对,这不就是让她们罚站么! 苏姨娘几个在廊庑上已经站得双腿发颤,脚底发软。虽说妾身给主母请安、伺候是极寻常的事,可她们三个却从没遭过这样的罪。 等到送乔漪去理事的小花厅时,沈惜才姗姗来迟的露面。 “大奶奶、四姑娘。”三人纷纷行礼,当着乔漪的面,都没敢暴露本性,瞧起来倒是懂事的。 然而乔漪却满脸担心的看着沈惜。 “没事,你去罢。”沈惜拍了拍乔漪的手,笑道:“嫂子不送你了。” 乔漪点点头,原本她不愿意搭理姨娘们,往日都是避开就走的。可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特意回身对沈惜道:“嫂子,哥哥可是再三嘱咐您要好生歇着的,您切记不可再多走动。” 她的声音不高,却是能清晰的送入各位姨娘耳中。 见她的回护之意分明,沈惜心中一暖,微笑道:“只要你别告诉你哥哥,他就不知道。快去罢!” 送走了乔漪,沈惜仿佛才看见她们似的,神色淡淡的。“进来罢。” 双腿发麻的三人顿时有了种如蒙大赦的感觉,只是谁都不愿意表现在脸上。 翠姨娘哼了一声,甩了甩帕子,一脸不满的抢着进了门。程姨娘和速姨娘脸色同样有些不好,不过她们客气的冲着门前站着的兰草点点头,步履稳重的随后进来。 “奴婢给夫人请安!”无论心中有多少不满,三人都规规矩矩的给沈惜行礼。只等着沈惜发话,赶紧回去。她们原以为不过是来这里应个卯的事,都没用过早饭,站了半晌双腿酸软,天儿愈发热了,又饿又疲惫的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沈惜随意摆了摆手,道:“一大早就过来,想必也累了。” 大奶奶会觉得她们辛苦?明显是话里有话。程姨娘和苏姨娘连忙表明立场:“回夫人的话,奴婢们不累。” 翠姨娘没有二人反应快,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奴婢也不累。” 听了三人的回话,沈惜满意的点了点头,声音愈发柔软下来。“你们来得倒早。依我看你们该巳时来,那会儿日上三竿,想必都不会短了精神。” 她的语气虽然柔和,可话怎么听着都别扭。那两位都聪明的没有开口,翠姨娘早就双腿发颤,累的要命,她趁机发泄道:“既是夫人的恩典,奴婢记下了。若是下回夫人再吩咐奴婢们来请安,奴婢再不会早到,没得扰了您的休息!” 翠姨娘说完,毫无惧色的看着沈惜,妩媚的面庞中隐约透出一丝挑衅。她不仅敢顺着沈惜一句讽刺的话往下说,竟还指责沈惜贪睡赖床、没规矩? 乔三夫人只有一句话没说错且真心实意:你都让三个姨娘压过去了。 瞧瞧,这是何等嚣张!翠姨娘还是她亲手抬的姨娘身份,不过是白眼狼一个,翻脸比翻书都快。 沈惜闻言并没立刻动怒,反而似笑非笑的瞅着翠姨娘,声音不疾不徐的道:“看来翠姨娘还是迷糊着,敢情方才站着并没有让你醒了?即使如此,兰香——”沈惜扬声道:“送翠姨娘出去醒醒神!” “不、不必了!”听到沈惜还让她出去站着,翠姨娘嚣张的气焰立刻消了大半。她挤出的笑容生硬勉强,即使心中再不甘愿,也连声道:“奴婢清醒了!奴婢清醒了!” 正巧丫鬟端了沈惜的药来,程姨娘去接了托盘给沈惜端过去,苏姨娘则是捧着茶杯中的温水预备她漱口。 见二人这番伏低做小的举动,翠姨娘在心中不屑的撇了撇嘴。沈惜不过是一个贱婢出身罢了,也值得她们去曲意奉承? 沈惜不理会翠姨娘,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还不待她开口,只听帘外传来冬梅的声音。片刻后她便撩了帘子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大红描金海棠花妆奁匣子,恭敬的道:“大奶奶,侯爷命人送了这个匣子给您!” 一时间屋中人的目光,全都胶着在这个匣子上。 沈惜没有辜负她们的“期待”,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匣子。 沈惜看似镇定自若,分外从容。实则心中也是非常惊讶,她没想到乔湛还会送首饰给她。亦或这是给乔漪的? 程姨娘、苏姨娘克制的往里面偷偷瞥了一眼,脸上露出惊容,翠姨娘更好奇了。她索性走了两步,凑到跟前看。当看清匣子内的物件时,她更是瞠目结舌。 妆奁匣子中竟是满满的一匣子首饰! 贵重的首饰倒也罢了,只说乔湛这举动,足以让三个姨娘争宠的心灰了大半。侯爷竟还记挂着沈惜,给她送了首饰来? 沈惜慢慢的取出一支点翠嵌珠凤凰步摇,只见这步摇做工十分精巧,凤身用碧玺、翡翠点缀,眼与嘴用红色宝石、雪白的米珠镶嵌,精巧的凤嘴上衔著两串色泽莹润的珍珠,坠角是一颗水滴状的翡翠。 不仅翠姨娘看住了,就是程姨娘和苏姨娘眼中都露出惊艳之色。 沈惜仅是信手拿出一支,便这样的精致,还不知里面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好东西呢! 翠姨娘眼红得要命,想起素日来从沈惜处“求”来得首饰,对这支凤凰步摇起了心思。 24|敲打 翠姨娘等人的炙热目光她早就察觉了, 沈惜索性大大方方的把匣子往桌子上一推,珠光宝色几乎晃瞎了三位姨娘的眼。 沈惜的举动无疑鼓励了早就蠢蠢欲动的翠姨娘。 她两眼放光的盯着匣子中各色贵重的首饰, 目光愈发贪婪起来。这是侯爷的恩典,沈惜是主母又如何, 没准儿是侯爷知道她们都在, 才赏下来的! 可怜进府后没见过乔湛几面的翠姨娘, 实在不懂他的心思。 “大奶奶。”翠姨娘的态度突然变了, 她一改先前的嚣张不屑, 谄媚的笑道:“侯爷既是把首饰送到了您这儿,自是相信您的。您素日最是贤良,奴婢们也都是极信服的。您看着分派, 程姐姐和苏姐姐都不会反对的。” 沈惜挑了挑眉, 她还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哪里的求她的东西, 简直就是明抢了罢!为了一句“贤良”, 她会把乔湛给她的东西拱手让人?乔湛会怎么想? 莫非还为了让这些人高兴,把乔湛给伤了?她还没那么傻。 沈惜不置可否, 目光淡淡的扫过程姨娘和苏姨娘。 苏姨娘跟在太夫人身边, 比一般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姐还体面些, 自是有些见识。当她看清匣子中的首饰时,心中虽是羡慕的紧, 却是不敢再起旁的心思。 就是沈惜真心实意的赏她,她都不敢要。若是留下了把柄, 不能留在荣宁堂, 恐怕太夫人都饶不了她。 程姨娘虽少些富贵见识, 可她是个聪明的。有什么不懂的事,都是随着苏姨娘行事,一直以来都没出过大错。她见苏姨娘没有附和翠姨娘的意思,便知道这首饰要不得。 只有自小长于人牙子手中的翠姨娘眼皮子最浅。 “这是侯爷送给大奶奶的,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一直沉默的苏姨娘当即表明了立场,她目不斜视的对着沈惜恭敬的道:“若是侯爷有赏,自是会说明。” 沈惜目光微闪。 不愧是太夫人身边出来的,果然聪明。 程姨娘也很快跟着表态:“苏姐姐说的没错。” 二人的话把翠姨娘气得倒仰。二人不顺着她说也就罢了,还给她拆台!她狠狠剜了二人一眼,美艳的面庞上表情有些扭曲——等我讨到了那些首饰,你们别眼馋! “你既然开了口,我不赏反倒显得小气。”沈惜翘起唇角,不紧不慢的道:“你喜欢哪一样?” 翠姨娘自以为又向先前一样得手,不由心情大好。她满脸堆笑的道:“奴婢并不贪心!方才那支步摇就很好!” 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姨娘只瞥了一眼,就决定保持沉默,闭嘴不言。程姨娘更是紧盯着苏姨娘,看她的章程行事。 沈惜十分配合的从匣子中取出那支点翠嵌珠凤凰步摇,拿在手中把玩,凤凰身上的宝石流转着璀璨的光芒,翠姨娘恨不得劈手上去就夺。 “赏你首饰是件极寻常的事,有何不可?”沈惜浅笑,她纤细的手指捏在赤金的钗身上,翠姨娘忙伸出手就要接过来。 兰香觉得有些不妥,几次欲言又止,腊梅却是拉住了她的袖子,对她轻轻摇头。 眼看那块水滴状的翡翠就要碰上翠姨娘的手,沈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中的步摇又收了回来。“这步摇不能给你。” 翠姨娘水葱似的手指僵在半空中,谄媚而略显扭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那神色甚是滑稽。 “这凤凰步摇,只有三品以上命妇才能佩戴,给你——”沈惜上下打量一眼翠姨娘,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却是逾矩了。” 永宁侯是超品爵位,无论沈惜实际出身如何,她名义上都是承恩伯夫人的侄女,作为永宁侯嫡妻,自带诰命。 这就是妻妾间最大的差别。 沈惜的话中没有一句嘲讽,却生生听得翠姨娘羞恼不已,她涨红了脸,胸口剧烈起伏,两眼冒火又急又怒,只是说不出话来。 “看来我昨日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沈惜抬眼,神色淡淡的道:“那我今日就再说一次,侯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我也是个讲理的人。” 沈惜看着垂下头恭恭敬敬的苏姨娘和程姨娘,又斜了斜仍是不服气的翠姨娘。“从前我不大理会这些,可从今后谁要是坏了规矩,就别怪我不容情!” 程姨娘和苏姨娘忙不迭的表态,翠姨娘梗着脖子,眼中愤怒的火苗噼里啪啦燃得越来越旺。 沈惜把步摇往盒子中轻轻一放,合上匣子。满室的珠光宝色被锁了起来,那闭合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敲打在三个姨娘心上。 喜欢么?想要么? 不好意思,都是她的,就是拿出来让你们嫉妒一下。别总想着做取代她的春秋大梦! “不服气?”沈惜不再容忍翠姨娘的挑衅,她的声音像是混合了冰碴子的冷水,寒意逼人。“跪下。” 翠姨娘瞪大了眼睛,腊梅才想叫兰香一起上前,只见兰香再次发挥她力大无比的优势,一个人便强摁着翠姨娘跪了下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想明白再起来!”沈惜不再理她,转过头看向程姨娘和苏姨娘时,却如同春风般和暖。“你们也不用在我身边服侍。兰草,倒些茶水来。” 冬梅端来了两个小杌子,兰草则是捧着一个黑漆托盘过来,上头放着两杯茶水。 “坐吧。”沈惜摆了摆手,温婉的笑道:“我这儿规矩松。” 翠姨娘梗着脖子眼中继续喷火。说什么她这里规矩松,所以让苏、程两个姨娘喝茶,让自己跪着? 苏姨娘和程姨娘对视一眼,垂下眼恭敬的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对沈惜道:“奴婢多谢大奶奶。”在翠姨娘持续喷火的目光中,二人略显拘谨的坐在小杌子上。 莫非翠姨娘还指望这她们两个站在她那一边? 得罪主母和得罪一个地位不及她们的人,该怎么选没有更明白的了。 连兰草给她们送茶时,两人都是起身,接了才再次坐下。 “你们还没用过早饭罢?”沈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人端上了几样点心。 翠姨娘跪在地上,早已是又饿又累又渴。见苏姨娘和程姨娘动作优雅的用饭喝茶,陪着小心同沈惜聊天,心中的恨意更深一层。 已经完全不是当初那个懦弱到甚至能被她们左右的沈惜了,苏、程两人暗暗心惊。 侯爷能亲自把她接回来,又是亲自御医,昨晚还罕见的来了荣宁堂用晚饭,放心的让乔四姑娘留在这儿——足以说明侯爷的态度。 若是从开始沈惜就能如此,恐怕就不会有她们三人的存在了。 苏姨娘和程姨娘愈发打算小心起来,切不可触沈惜的霉头。若是沈惜准备从她们三人中挑一个人发落,那么毫不犹豫,选择谁已经很清楚了。 既是翠姨娘如此不知好歹,让她尝点苦头也好。 沈惜靠在大迎枕上,自是十分舒适;两位姨娘还有小杌子坐,也算不累;唯有翠姨娘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见她们喝了茶、吃了饭,似乎还没想起她这号人的存在。 “大奶奶,奴婢错了。”翠姨娘咬了咬牙,低声下气的道:“那些东西都是大奶奶的心爱之物,奴婢不该张口讨要。” 沈惜讶异的看着她。 这翠姨娘还真真是不走寻常路,连认错都想着藏些机锋,这是她最后的倔强么? 沈惜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没半分笑意。 有人真是一路撞南墙,死不回头。 莫非她以为自己只是要个台阶下?怎么可能! “一个红缨是这样,翠姨娘是这样。”沈惜侧过头,抱怨似的对腊梅道:“我看呐,在这屋子里就没人能想明白事情——” 就是太舒服了,所以脑子容易浆糊?沈惜用余光扫了一眼翠姨娘,想要帮她回忆下昨天的事。敢情那阵仗,翠姨娘没放在眼中? 翠姨娘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自己怎么给忘了,昨日沈惜可是大刀阔斧的把红缨给打发出去,侯爷非但没有责怪她,反而还以实际行动支持了沈惜! 明明是六月,翠姨娘背后突然蹿起刻骨寒意。 目前沈惜在她眼中,约等于火炉烧哄烙铁,摔碎瓷器跪瓷片的形象了罢! 要知道她的身契还在沈惜手中捏着,从前沈惜不管事倒也还罢了。沈惜若是喊打喊杀,只要侯爷不管,她就是死路一条! “大奶奶,奴婢错了!”翠姨娘终于害怕了,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奴婢不该顶撞您,不该有非分之想,求大奶奶开恩!” ****** 门帘外。 张嬷嬷看着一脸担心的乔漪,笑容和煦,她轻声问道:“姑娘可放心了?” 乔漪露出一抹略显羞涩的浅笑。 原来她不放心沈惜,特意央了张嬷嬷带她来看看。她知道三个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怕沈惜吃亏。 如今看来,嫂子真的不同了。 侯爷已经派人把大奶奶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张嬷嬷眼底透出一抹欣慰,她看着手中的册子,对沈惜也更有了几分信心。 或许大奶奶真的能把嫁妆都重新收回到手上。 25|处置 沈惜看着眼前“醒悟”过来, 一个劲儿磕头的翠姨娘,唇边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知错能改, 善莫大焉。”沈惜的话不轻不重,却是一字字敲在在场三位姨娘的心上。“咱们侯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 做错了事, 自然该罚。” 程姨娘、苏姨娘两位顺从的低垂着头, 一副认真聆听教诲的模样。 跪在地上的翠姨娘尽管眼中闪过一抹不忿, 却也是无计可施。沈惜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来, 想到昨日红缨的下场,她已经后悔了。 “你就在自己房里好好学规矩,没我的允许, 不许迈出房门一步。”沈惜神色始终和和气气的, 三位姨娘却都不敢掉以轻心。 仅仅是关禁闭这么简单? 程姨娘和苏姨娘心中俱是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果然就在翠姨娘要松一口气时, 沈惜老神在在的插了一刀。“我会让张嬷嬷挑一位懂规矩的嬷嬷, 好好教导你规矩。” 把她关起来学规矩?还是要折磨她? 翠姨娘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 “你是我挑进来的人, 我自然对你宽容些。”沈惜“大度”的道:“若是在侯爷面前, 你也这么没规矩, 冲撞了侯爷你能担待的起?” 她对自己宽容?简直笑掉大牙!还让自己罚跪,又喊打喊杀的威胁自己? 况且自己能见到侯爷几面?侯爷恼了她后, 连后院的门都不登了!她若发落自己只说便是,还用这样的理由恶心自己! 翠姨娘又急又怒, 殊不知沈惜的“最后一刀”, 才最是致命的。 “对了, 既是规矩没学好,从这个月起,到翠姨娘规矩学好前,她都不必服侍侯爷了。”沈惜叫了张嬷嬷进来,吩咐了一声。 沈惜这话是什么意思? 翠姨娘觉得如晴天霹雳般绝望,程姨娘和苏姨娘却似乎看到了希望。 莫非大奶奶准备安排她们服侍侯爷? 想到昨夜大奶奶和侯爷的关系看起来已经缓和了,可昨夜侯爷没有留宿大奶奶房中……是了,苏姨娘悄悄抬眼看了沈惜一眼。 到底那场大病不似作伪,大奶奶脸上已经涂了脂粉,却还是有些大病初愈后的苍白。 大奶奶身子骨不好,想要笼络侯爷,只能让她们去服侍侯爷! 想到这种可能性,苏姨娘的心砰砰跳得厉害。程姨娘也是个聪慧的人,很快也猜到了这种可能,面上亦是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激动。 沈惜不着痕迹的扫了她们一眼。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两位也不是省油的灯,挑唆着翠姨娘来挑衅她。 “还有——”沈惜面上的笑容渐渐加深,她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无比贤惠的道:“把侯爷去翠姨娘的那几日,平分给程姨娘和苏姨娘。” 明明对她们来说是好事,有更多接近侯爷的机会,可程姨娘和苏姨娘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 翠姨娘已经赤红了双眼。 这会儿她已经不盯着沈惜了,怨毒的目光落在了程姨娘和苏姨娘身上。 这两个贱人,原是拿她做出头的椽子,好争夺自己服侍侯爷的机会?沈惜身子不好,她们两个便联手算计她,想要争夺侯爷的宠爱不成? 苏姨娘和程姨娘被她盯得发毛。 沈惜心满意足的靠在大迎枕上。 “行了,散了罢。”沈惜摆了摆手,面上还隐约透出一抹不耐。 翠姨娘被张嬷嬷带来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扶”走了,苏姨娘和程姨娘恍恍惚惚的行礼后离开,纵然心中有再多的疑问,却不敢惹沈惜不快。 房中一下子便清静了。 一旁的兰香早就忍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问沈惜为何安排姨娘们服侍侯爷。 大奶奶和侯爷的关系才缓和呀! 然而这话却没轮到兰香说,随后进来的乔漪,面上虽有犹豫之色,却还是下定决心,对沈惜道:“嫂子,恐怕哥哥不喜欢这样罢?” 乔漪本来是个事少的,很少开口表达自己的意愿。可昨日以来沈惜带给她的亲近感,还是让她没忍住开口劝,她想哥哥嫂子好好过日子。 沈惜体贴的没追问乔漪为何过来,而是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神色没了方才的拿腔作势,放松了许多。“傻孩子,别担心。” 虽然嫂子看起来一副运筹在握的模样,可她还是忧心忡忡的盯着沈惜。 沈惜也不想让乔漪自己胡思乱想,索性摊牌道:“我的傻妹妹,别太心实了。对她们这样的人,犯不着费心思亲自去做什么。” 简言之,不用亲自下场,让她们自己先去撕一轮岂不是更省心。 “更可况,我只是说了安排她们服侍侯爷,可没说侯爷一定要去呀?”沈惜狡黠的眨了眨眼,柔声道:“若是你哥哥不愿意,我还能把他强绑着去不成?” 乔漪眼前一亮。 承认自己忽悠的行为,沈惜一点儿压力都没有。 她只答应了帮姨娘们排排班,又没答应乔湛一定去,说白了她这么说就是一幌子。 只要让翠姨娘从心里恨上程姨娘和苏姨娘便成了,三人狗咬狗一嘴毛去吧。 她才懒得放低身段,肯跟她们在一水平线上斗。且她可不是什么贤良的人,若是没有意外,这辈子她就要跟乔湛过了,她才没有跟别人分享丈夫的爱好。 可沈惜心中又清楚,这是在古代,实行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或许未来—— 她不能想了。 沈惜在心中摇了摇头,起码不能是这三个人。 “嫂子,你真厉害!”乔漪只是话少不爱说,并不代表着她什么都不懂。她眼中闪闪发亮的看着沈惜,道:“兵不刃血呀!” 她的话音未落,却发现沈惜的眸子有些黯淡。 “那是自然。”沈惜的失神只是片刻,旋即她又恢复了得意洋洋的笑容。 兰香等不明真相的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她们真怕大奶奶一时糊涂,走错了路,重蹈覆辙。 张嬷嬷适时的送上了乔湛派人送来的原始嫁妆册子。 沈惜毫不避讳留乔漪身边一起看。 厚厚的一沓册子,压根不是刘氏所说太薄了,为她在侯府撑不起体面来。相反,这份厚厚的嫁妆,便是倾伯府之力,都难以为柔娘筹备一份。 这便是世袭罔替超品侯府的底气罢! 这还是沈惜头一次见,果然如她所料,很多东西她都对不上。 “大奶奶,侯爷说了,人过两日就送来的。”张嬷嬷上前回话道:“让您先看着册子。” 沈惜点了点头。 她信手翻到一页上,上头记载着各色珍珠头面。什么莲子米大的珍珠,合浦珠、东珠等等看名字就很值钱,沈惜不由在心中感慨。 乔漪目光不由定定的落在其中的一条记载上。 只见她手指不自觉拂过册子上的记录,面带追忆之色,竟有些悲伤。 沈惜察觉出乔漪的异常,忙道:“阿漪,怎么了?” 乔漪弯了弯唇角,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这是我娘的陪嫁之物,当初是一整匣子上好的珍珠,打了两套赤金珍珠的头面。那时娘还笑着说,要给我未来的嫂子一套,留给我一套——” 她想起了那时在母亲身边无忧无虑的日子,听母亲数落哥哥还不肯定下性子,好好说一门亲事。哥哥曾经也有顽劣调皮的时候,还偷偷的给她买过街上的小吃、好玩的小玩意…… “阿漪。”沈惜安抚的拍了拍她,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这套头面又分许多小件。有发箍、发簪、步摇、耳坠等等。 原来这里头还有先永宁侯世子夫人的陪嫁之物。 沈惜的心中不免一声叹息。 乔湛是真的想娶原主为妻,好好过日子的。虽然没有感情,可若是夫妻两个彼此信任,原主会是这时代中难得幸福的女子。 “大奶奶,奴婢总觉得这些有点眼熟。”乔漪和沈惜姑嫂两个兀自感慨着,一旁的兰草却是犹犹豫豫的开口了。 沈惜挑眉。 “这一套头面,我似乎见承恩伯府的大姑娘戴过几次。”兰草只是觉得眼熟,也不太敢确认。“有次大姑娘的发箍松了,奴婢帮忙递过去时,仿佛见到过盛和轩银楼的字样。” “盛和轩?”乔漪抬了头,皱眉道:“你确定是盛和轩银楼?” 兰草点了点头。 乔漪正要确认,忽然她想到这东西为何会落到张柔娘手上,怕沈惜面子上过不去,又掩饰似的道:“还是幼时见过,我记不清了。” 沈惜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分明就是先世子夫人的陪嫁,乔湛送给了沈惜。却被刘氏从中做了手脚,给拿了出来。 若是别的东西也就算了,乔湛娘亲的东西,自然不能被刘氏母女白白占去。 既是人没来,别的东西她尚且不清楚,这一件必须先要回来。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沈惜曲起手指,轻轻敲击着小炕几,露出思索的神色。 乔漪有些后悔,嫂子这才好些,自己不该给她添堵。若是刘氏不肯承认,只说嫂子自己丢了,嫂子要不回来,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突然,沈惜脑海中闪过一丝灵感。 “把冯嬷嬷给我叫过来。” 26|安排 听到沈惜叫自己, 冯嬷嬷赶紧把自己收拾利落后,跟在兰草身后往正房走。 那日回去后, 冯嬷嬷也觉得自己满身的馊味儿,来来回回洗了十几次, 都快脱了一层皮, 反复确认过已经丁点不妥的气味儿都没有后, 便去求见沈惜。 既是沈惜回到了侯府, 本该继续倚重她才对。 可她去了好几次, 都被兰草、兰香两姐妹给拦住,两人偏说她身上还有股难闻的味道。大奶奶身子弱受不住,你是想害大奶奶吗等等。 更绝的这两个丫鬟口口声声拿刘氏压她, 她再气愤也只能忍下来。 除非沈惜身边不再有承恩伯府的人, 否则这个人就只能是她。如若不然, 她好容易为一家人挣出来的前程, 便全都没了。 好容易等到了沈惜想见自己,冯嬷嬷自然是二话不说便跟着兰草来了。 她早就想好了, 见了面一定用尽浑身解数把沈惜给笼络住了, 万不可再提换人之事。 ****** “阿漪, 这件事还得你帮嫂子才行。”沈惜看着乔漪,笑眯眯的道。 乔漪微讶, 自己能帮上嫂子什么忙?她连承恩伯夫人刘氏都没见过几次,恐怕不能帮嫂子出谋划策。 “一会儿你只需要配合我便是了。”沈惜招了招手, 让乔漪附耳过去。 乔漪很少跟人有这样亲密的动作, 可她没有拒绝, 听嫂子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连连点头。 等沈惜说完,乔漪疑惑道:“嫂子,就这么简单?” 沈惜点头,“放心罢。” 一旁的张嬷嬷看着姑嫂二人这才两日就已经亲密起来,心中觉得甚是欣慰。 大奶奶昨晚特意去了她房中,告诉了她要教导乔漪管家之事。毕竟作为侯府嫡女,乔漪不能只是规矩好、通晓文墨,到底还是学主持中馈之事。 而这些是在太夫人处,绝对没人能教导四姑娘的。 到底是嫡亲的嫂子,如今一朝醒悟过来,对四姑娘绝对是没的说。 乔漪还在心里犯嘀咕,不过她已经想好了,若是此事不成,绝对不再提这套头面的事。若是嫂子喜欢,她可以把自己的那套送给嫂子。 正在她胡思乱想间,帘外已经传来了兰草的声音,说是冯嬷嬷到了。 沈惜对乔漪眨了眨眼,示意她按说好的办。 还从未有过这样被信任、被依赖的感觉,乔漪用力的点了点头。 “进来罢。”沈惜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冯嬷嬷进来后,本来满腹的话在见到乔漪的瞬间便被咽回去大半。再加上还有张嬷嬷在,她更是谨慎的没敢多说一句。 规规矩矩的给沈惜和乔漪见礼后,冯嬷嬷甚是拘谨的站在一边。 张嬷嬷见状,岂有不明白的。她借口有事,带着腊梅和冬梅两个人暂时避了出去。 沈惜先是关心了几句她们被关在柴房的那些日子,还不能冯嬷嬷诉苦,她便装作漫不经心的道:“冯嬷嬷,我的嫁妆里是不是一套赤金珍珠头面?” 冯嬷嬷一愣。 往常大奶奶从没过问这些的。夫人总是教导她,说她已经是身份尊贵的侯夫人,不能沾染这些俗务,这些事让下面的人去做就好。 怎的今日想起来问起嫁妆来? 沈惜见她眼底藏不住的愕然,心中冷笑一声,补充道:“那套头面里莲子米大的珍珠发箍,很是精巧。打着盛和轩银楼的字样。” 听了沈惜的描述,冯嬷嬷不由松了口气。想来大奶奶只是一时兴起,连具体的名字都说不出。也难怪,大奶奶连见都没见过她的嫁妆册子,怎么能说得清? 说完,沈惜侧过头问乔漪。“是盛和轩银楼罢?” 乔漪想起沈惜的嘱咐,点了点头,细细的道:“正是呢,我娘当时打了两套,一套给我,一套说是要给未来嫂子的,都带这银楼的标记。” “冯嬷嬷,你可想起来了?”沈惜见冯嬷嬷一时没吭声,声音里不免带些不耐。 冯嬷嬷想回说不记得要回去看册子。她自是知道这套头面的,可当初夫人看着好,便从沈惜的嫁妆里私自拿了出来,给了大姑娘。 谁能想到这竟是先世子夫人留给儿媳妇的! 她不敢一口咬定说没有,该怎样行事还要回去请示刘氏。 “若是想不起来,就把嫁妆册子拿来我看看。”沈惜端起了水晶杯,里头的酸梅汤还透着丝丝凉气。她轻轻的啜了一口,看似不经意的道:“若是脑子不清楚了,我去向姑母再要个人帮你,左右侯府不差一个人。”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沈惜的房中镇着冰,照理说是荣宁堂里最凉快的地方了,可她额上却滚下黄豆大的汗珠。 夫人反复告诫她,不许大奶奶接触她的嫁妆,连嫁妆册子都要收好。若是大奶奶问了,也要想法子搪塞过去。 可现下若是她说不出,就得把嫁妆册子给拿过来。 冯嬷嬷从没觉得这样左右为难过。 这件事办不好,非但在永宁侯府留不下,在承恩伯府也没她的好果子吃。 故此冯嬷嬷思前想后,强笑道:“奴婢想起来了!这样精巧的好东西,奴婢自然记得。” “那好,去库房给我拿出来。”沈惜才不管冯嬷嬷发白的脸色,她只看着乔漪,笑道:“我竟不知道这是娘的东西,可要好好见识一番。” 听到沈惜只是想拿出来看看,冯嬷嬷心神微松。 若是先把这件东西从承恩伯府拿回来,给大奶奶瞧上一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若是拿不出来,推三阻四的话,在四姑娘面前折了大奶奶的面子,再闹到侯爷面前,恐怕头一个牺牲的就是她。 冯嬷嬷在心中盘算着,权衡了片刻,飞快的应了一声。 “只是大奶奶您的嫁妆多,都在库房里还要一件件找,恐怕需要费些功夫。”冯嬷嬷陪着小心,笑道:“不过给奴婢一日功夫,奴婢定然给您送过来。” 她仗着沈惜不理庶务,不懂这些事情,便想着要糊弄沈惜,故意拖延时间。说到底东西还在承恩伯府,她需要去说服承恩伯夫人。 只有把这件事办妥,或许便能继续留在大奶奶身边服侍。 沈惜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也好,既是如此,你找到后尽快给我送过来。”沈惜摆了摆手,十分信任道:“那你快些去罢。” 冯嬷嬷心头一喜,答应着去了。 就……这么简单? 乔漪看着十分有信心的沈惜,没忍心打击她,心里却有些不信。 沈惜看出了她的疑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 “张嬷嬷,若是冯嬷嬷想要出去,或者派人出去,别管严了,让她们出去就是。”沈惜把张嬷嬷等人叫了来,吩咐道:“不过也别让她们发现,是你们故意放水。” 自从把事情交给了张嬷嬷后,荣宁堂再不向从前那般松懈,她还真怕冯嬷嬷道行不够,卡在出府这一步。 毕竟要拿回嫁妆,这冯嬷嬷还有大用途。 ****** 沈惜和乔漪一起用过午饭,消了会儿食,沈惜便让乔漪去歇息,自己则是拿出了乔湛给她送来的首饰匣子,重新把首饰拿出来细细看了一遍。 “大奶奶您看,侯爷对您多好啊。”兰香在一旁道:“还特特的给您送了首饰来。” 沈惜拿出那支眼馋过翠姨娘的凤凰步摇,微微一笑,算是认同了兰香的话。 她曾想过这首饰是不是给乔漪的,可后来依次看过后,并不像是小姑娘戴的。有些制式,只有诰命夫人才能用。这匣子首饰,是为她一个人准备的。 至于缘故么,沈惜忍不住弯起唇角,她抬头,看着镜中人发鬓上已经旧了的珠钗步摇。 想起那三位姨娘尚且打扮得花枝招展,作为侯夫人的沈惜,却是堪称朴素。刘氏和乔三夫人没少给她灌输各种诸如:勤俭持家才能得丈夫敬重、作为主母稳重大方就好、打扮得花枝招展岂不是去跟妾室争宠,反而自降身段云云。 这两位都是好盘算,原主倒是勤俭朴素了,东西都到了她们的口袋,怎会不惹乔湛生气? 更可况——沈惜盯着镜子里那张堪称花容月貌的漂亮脸蛋,若是不好好打扮,简直对不起这张脸。 乔侯爷送的东西,她自然要好好用起来才是。 ****** 华灯初上之时,乔湛下衙回到了侯府。 沈惜确实比先前变了许多,而且都是以好的方向发展。若是如此,乔漪留下来他也安心。倒不知她脚上的崴伤怎样了,偏生她自己还不注意,到处乱跑。想起他,乔湛脸上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那匣子是什么时候给大奶奶送过去的?”乔湛转头问跟在一旁的文竹。 文竹忙道:“按照您的吩咐,一早便给大奶奶送过去了。” 乔湛心中暗道不好。他记得昨日听沈惜说,一早让姨娘们过来立规矩。 那三个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曾经他送给沈惜的几件首饰,就被她们强行分了去。偏生沈惜还口口声声说,是她自愿赏的。说什么姨娘们穿戴好看了,也是给侯爷看。 乔湛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 “侯爷,到了。”文竹跟在后面,没看到乔湛脸上的神色,他忍笑道:“小的先告退?” 原来不知不觉间,乔湛已经走到了荣宁堂前。 想到这种可能,乔湛甚是生出了几分退却之意。 廊庑上垂着琉璃宫灯,已经都被挨个点燃,把廊庑下的一方天地照得通明。 忽然,一阵娇笑声从帘内传出,门前的帘子被小丫鬟撩起,一张娇美的面容映了出来。 插在她发鬓的凤凰步摇上各色宝石,在柔和又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乔湛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名为惊艳的感觉。 27|头面 自从成亲以来, 镇日里沈惜多是穿深色的衣裙,自己送她的首饰都很少戴, 只有两套还算过得去的头面,来来回回的戴。 起初乔湛还以为是沈惜没有, 除了为沈惜准备的那份嫁妆里的各色首饰, 新婚后他没少给沈惜送过, 可她一次都没戴过。 乔湛渐渐的便灰了心, 不再理会这些。 如今见一身明蓝色衣裙的沈惜, 鬓边步摇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她站在廊庑下,嫣然浅笑, 整个人简直像在发光, 廊庑上明亮的宫灯, 都黯然失色。 乔湛微微愣神。 和他对上的沈惜, 没能体会乔侯爷的复杂心思。只是没承想她才出来,便又被乔湛撞个正着。昨儿她才答应乔侯爷, 自己好好在床上长蘑菇的。 在转身溜回去装作没看到他亦或是主动打个招呼间, 沈惜还是选择了大大方方的上前问好。 “侯爷。”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沈惜笑盈盈的望向他,眼角眉梢俱是温柔的笑意。“您回来了。” 那双明亮的眼睛, 仿佛敛尽了月华星光,分外动人。 乔湛一向表情少, 一时倒没被人看出端倪来。 “恩。”乔湛轻咳一声, 掩去自己方才出神的尴尬。既是撞上了, 他也不能掉头就走,只得走了进来。 见沈惜俏生生的站着,乔湛才要皱起眉,便听沈惜飞快的道:“侯爷,您让人送过来的药膏特别管用,已经完全消肿了。我这才下来走动,不信你问阿漪。” 说着,乔漪也从帘子后露出了脸,先是跟哥哥问了好,被嫂子使了好几个眼色“威胁”,也忙帮着她说话。 乔漪脸上是少见的放松,乔湛便也不再计较沈惜的隐瞒,准备等晚饭后打发走妹妹,再好好审问她。 是以乔侯爷仅是蹙了蹙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就在沈惜自以为过关时,却发现乔侯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沈惜莫名的感到一种秋后算账的意思。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原本沈惜是想带着乔漪去跨院看看屋子的,毕竟若是乔漪长住下来,一直在沈惜房中终究不方便。 这不姑嫂两个一时兴起便出了门,刚巧同乔湛碰了面。 三人便回了屋子,准备用晚饭。 还好自己今日特意让厨房预备了几个乔湛爱吃的菜。沈惜暗自庆幸,她也不知道乔湛还会不会来,只是回过神来时,已经吩咐了下去,倒不好再改。 莫非是乔湛来陪妹妹的? 沈惜有自知之明,短短几日凭自己的表现还很难彻底打动乔湛,还要慢慢来。 三人才落座,只听帘外传来声音,说是冯嬷嬷求见大奶奶。 速度够快。 沈惜想着多半是事成了,否则冯嬷嬷不会赶着回来见自己。她起身,抱歉的对乔湛和乔漪道:“侯爷、阿漪,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听到是冯嬷嬷,乔漪了然,眼底却是闪过一抹好奇。 她也很想知道,嫂子的计策是不是真的成功了,那套头面有没有被送回来。 只是到底还有些拘谨,乔漪乖巧的应了一声。 乔湛把姑嫂二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他面上风轻云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很是好奇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只是乔湛同乔漪的关系,倒还不如这两日沈惜和乔漪相处的亲密。 故此乔侯爷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 “吃饭吧。” ****** 冯嬷嬷抱着匣子迫不及待的等着沈惜过来。 “大奶奶,奴婢给您找到了!”冯嬷嬷见她出来,讨好的道:“您看是不是这一套?” 说着,她便把怀中的花梨木匣子递了过去。 一旁的兰草替沈惜接了过来,打开了匣子,请沈惜过目。 只见漆黑的天鹅绒衬布上错落有致的摆着十来件赤金珍珠的首饰。她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到珍珠发箍上,果然是莲子米大的浑圆珍珠,难得的是个头几乎一模一样,肉眼看不出差别来。 在暖色的灯光下,珍珠泛着淡淡润泽的光芒。 果然有几分眼熟。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乔湛去伯府接她那日,柔娘戴的那一套么! 既是乔漪都记得这套头面,乔湛一定也注意到了。 可他什么都没说,还是把她带了回来,还给足了颜面。 沈惜心中莫名有了几分酸胀。 见沈惜迟迟不说话,冯嬷嬷还以为是自己取的慢了,惹沈惜不高兴。 要知道她为了瞒着人出府,还要做出她在库房的假象,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连她在侯府里重金收买的人,都用到了不少,这才得以顺当的离开。 殊不知沈惜早命人盯着她,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得分明。 能被刘氏派到自己身边的,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沈惜想着,自己目前最大的优势,便是别人对她还没有过多的防备,以为她还像从前一样好糊弄。 恐怕冯嬷嬷是最清楚其中猫腻的人,她要把冯嬷嬷拉过来为己所用,才能把嫁妆一件不落的收回来。 “大概是罢?”沈惜的语气不太肯定,她轻描淡写道:“一会儿给四姑娘拿过去瞧瞧就知道了。” 冯嬷嬷见她并没有想追问嫁妆的意思,这才稍稍放了心。 既是松了紧绷的神经,冯嬷嬷突然发现沈惜头上戴的凤凰步摇,是自己从没见过的。 沈惜的体己都有哪些,冯嬷嬷自是一清二楚。这突然出现的首饰……莫非是侯爷送的?难道侯爷和大奶奶的关系,已经如此之好了? “对了,侯爷今日送了我些首饰,明日你过来帮我登记造册。”沈惜看起来对冯嬷嬷很是满意,神色缓和了许多,道:“今日且下去好好歇息。” 冯嬷嬷闻言,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 侯爷送给大奶奶的首饰,无一不是珍品。左右大奶奶又不戴,若是把这些送回去讨好夫人,恐怕夫人不会再追究今日的头面之事。 她自是心满意足的走了,没瞧见沈惜使了眼色,示意张嬷嬷继续暗中叮嘱她。 “大奶奶,您难道真要——”兰草捧着匣子,不无担忧的看着沈惜。这套头面虽然意义不同,又很贵重,可犯不着再搭上侯爷送的那些首饰啊。 原本这些就都是属于大奶奶的东西。 “放心,我自有计较。”沈惜面上露出安抚的笑容,随后便去用饭。 乔漪吃得很慢,一碗火腿鲜笋汤还没下去多少。乔湛则是已经用了一碗粥,正准备再盛些。 沈惜自然的接过他手中的碗,替他盛了一碗粳米粥,放到了他的手边。 借着盛粥的机会,沈惜对着一直看着她的乔漪点了点头,示意已经事成了。乔漪见状,眼底闪过一道亮光。 乔湛不禁有些郁闷,这两人到底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当沈惜坐下来吃饭时,乔侯爷心中有事,用饭的速度快了些,眼看就要吃饱了。 可眼见她也要放下筷子,乔湛只得又添了一碗汤,预备着慢慢喝,再等她一会儿。本来纤秾合度的身段,因为这场病,更瘦了些,怎么也得多吃点才行。 满桌子上放眼望去都是他和乔漪爱吃的菜,莫非她吃的慢,是不爱吃吗? 乔侯爷的目光随着沈惜的手移动。 只夹了几筷子爽口小菜,喝了多半碗粳米粥,连点补身子的东西都没吃——乔湛在心中猜测着,果然是她不喜欢吃这些? 正在他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时,突然一碗粥出现在他眼前。 “侯爷,给您。”沈惜笑眯眯的把粥递了过来。 原来沈惜感受到乔湛的目光,以为他想要粥,便帮忙又盛了一碗。 他无法拒绝那双漂亮的圆眼睛,只得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看着眼前粒粒晶莹、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粥,乔侯爷的内心是崩溃的。今日又多吃了一碗粥还不算,比昨日还多添了一碗汤! 他不停筷子,沈惜便也慢慢的吃些。为了让沈惜多吃点,乔湛强撑着都喝了。 等到从饭桌上起身时,乔湛反复告诫自己,明日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嫂子,真的拿回来了?”乔漪见哥哥嫂子终于吃完了饭,她便拉住嫂子,低声嘀咕道:“能让我看看吗?” 沈惜笑着点点头。 乔侯爷没用人请,很自然的跟在两人后面,也进了沈惜的屋子。 只见沈惜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花梨木匣子,做工十分精致。 乔漪得了沈惜的允准,上前一步打开,只见里头摆着的头面,果然就是母亲的那套。 虽说乔湛落后一步,凭借着身高优势,他也看清了匣子中的东西,不由微微动容。 这套头面他分明看张柔娘戴过,怎么会到了沈惜的手上?沈惜真的把东西要了回来? 乔湛一向稳重的神色中,难得透出几分诧异来。 “阿漪,告诉你哥哥,咱们是怎么要回来的?”沈惜对着乔漪眨了眨眼,随后对乔湛笑道:“阿漪可帮了我大忙。” ****** 承恩伯府,聚芳院。 当柔娘得知母亲竟没经过自己的允许,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套珍珠头面送人时,几乎气疯了。 在她的认知里,到了她手里的就是她的东西,岂有给人的道理? 她又是气愤又是委屈的转身便去了正院。 怎么碰上沈惜她就没有好事! 28|试探 “娘, 您为什么要把那套头面给沈惜那个贱人送回去!”柔娘气红了眼睛,不顾仪态的冲进了刘氏房中。也不管丫鬟婆子们都在, 直接便对着刘氏大吼大叫起来,还骂沈惜是贱人。 她并非是个蠢笨冲动之人, 可今日着实被气昏了头。 就在前些日子她还做着即将成为永宁侯夫人的美梦, 只能沈惜一死, 便能进永宁侯府的门。谁知沈惜竟一下子好了, 还被乔湛给带了回去, 仍是稳稳当当的坐着侯夫人的位置! 她已经十六了,没有机会再等下去,嫁的人家定然远远不如沈惜。 柔娘心中满是不甘和怨怼, 她不仅把沈惜给恨出血来, 还埋怨自己的母亲刘氏, 在沈惜快丧命时, 为何还寻医问药的救她! 明明有好几次机会,能不动声色的置沈惜于死地! “柔娘!”刘氏见柔娘这疯癫的模样实在不像话, 不由出言训斥道:“你看看你, 哪里还有个伯府嫡长姑娘的样子!不就是一套头面, 也值得让你疯了一样?” 其实把这套头面给送回去,刘氏也是不甘心的。 只是冯嬷嬷偷偷的跑回来通风报信, 说是沈惜要看这套头面。刘氏追问了当时的情形后,仅思索了片刻, 便让人去柔娘院中拿了回来。 虽说这头面贵重, 且已经给了柔娘, 可若她强留着不给,不免因小失大。 仅凭那些珍珠是先永宁侯世子夫人的陪嫁,刘氏便知道这是烫手山芋,本不该拿。其中还有乔漪在,若是真的细细追求起来,乔湛未必不会插手。 到时候牵扯出来的事情更多,她们恐怕难以收场,闹大了终究不好看。既是沈惜仅是随口一问,她们没必要打草惊蛇。 乔湛对沈惜倒是尊重,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是把这些东西送给了沈惜,做她的嫁妆,便都视为沈惜之物,乔湛不会过问。 相反,若是引得沈惜自己追问起来,岂不是正给了乔湛插手的机会? 思来想去,刘氏还是决定息事宁人,不想生出事端。 只是她想不懂,乔漪怎么和沈惜凑在了一处?她记得沈惜明明更喜欢乔沁和乔涵,便待三房庶女乔滟,也比乔漪更亲密些。 当然乔三夫人功不可没。 想到这个人,刘氏不由直皱眉。沈惜性子软好摆布,可坏也坏在这儿,她听自己的话,也听乔三夫人的话。且乔三夫人离得更近,更能挑唆着沈惜跟她离心。 既是沈惜已经重新回去,断不能让沈惜被乔三夫人给笼络了去。 再加上冯嬷嬷在一旁敲边鼓,刘氏更是决定要先把沈惜给哄好了,才能稳住她手里的东西。 “娘,您竟然为了沈惜那个贱人教训我!”柔娘本就是感情用事正在气头上,听见一向宠爱她的母亲竟不帮着她说话,还有训斥之意,柔娘眼圈都红了。 刘氏听她张口闭口骂沈惜贱人,失望之余,也在心中叹了口气。自己女儿的性子自己清楚,刘氏摆了摆手让丫鬟们下去,只留了柔娘在房中。 “柔娘,以后你可不能再随意骂她。”到底心疼女儿,刘氏还是放缓了语气道:“如今仍是侯夫人,咱们还是要笼络住她,才能把那些东西牢牢的把持在手里。” 说到底,柔娘到底是伯府的嫡长女,自小娇养着长大,倒还没眼皮子浅到非要这套头面不可。可这件事跟沈惜有关,她便比平日多了十倍、百倍的愤怒。 “娘,当初您为什么要救她!”柔娘仅平静了片刻,一双眼睛含泪,眼底却隐隐含了抱怨之意。“就该先让她死了,也好过让她重新回到永宁侯府!” “难道您口口声声的叫着她侄女,就真把她当家人看了?” “她的命,就比女儿的前途更重要?” 刘氏顿时愣住了,她竭尽全力为女儿筹谋,想为她铺一条平坦顺遂的路途。 可眼下柔娘一句句冷言冷语的责问,让她心底发凉。 ****** “就是这样。”乔漪口齿清晰的把原委讲清楚,便迫不及待的看向哥哥嫂子。 见沈惜目光中饱含鼓励之色的看过来,乔漪唇边不由浮出一抹略带羞涩的笑容。她知道嫂子是想让她跟哥哥亲近起来,把故意让她和哥哥多说话。 乔湛听完,还在思索这件事,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了拽。 只见沈惜对他使眼色。 这是要他夸乔漪么?乔湛琢磨着她的用意,好像很容易就看懂了她的眼神。而自己对沈惜的小动作,没有丝毫反感,反而觉得这份亲近,让他很舒服。 “做的不错。”乔湛点了点头,难得夸了一句。 乔漪的脸颊红红的,显然很高兴,为了自己能帮上嫂子,为了哥哥的肯定。不过时候已经不早了,她识趣的把先回了屋子,把时间留给了哥哥嫂子。 像乔漪这种性格内向的孩子,又经历过这些变故,身边缺少亲人的关怀,更要多夸夸她,肯定她,还要让她感觉到被需要。沈惜在心里掰着手指算该怎样照顾乔漪,果然小试牛刀,乔漪感觉又开朗了些。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罢?”乔湛见妹妹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不由靠近沈惜低声问道。 突如其来的温热气息,醇厚低沉嗓音,让沈惜有些措手不及的红了脸。 连房中的灯光似乎都偏爱他,光影间雕刻着他俊朗的侧脸,琥珀色的瞳仁显得分外温和,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坐罢。”这次回来后,还甚少见到沈惜难得娇羞的模样,乔湛莫名感到心情不错。 被反客为主的沈惜和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神色恢复正常。 “我觉得今日的事倒是个契机。”沈惜遇事习惯性的同乔湛商量,毕竟这不仅是她自己的事。“冯嬷嬷今日拿回了这套头面,想来在刘氏面前,也没少向着我说话。” 乔湛闻言,不由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若是我提出要看嫁妆册子,冯嬷嬷自是也能拿出一套,想来刘氏定然准备过。”沈惜说着自己的想法,“肯定已经把她们拿走的东西都勾了去,被她们私吞了。” 不过刘氏不敢做得太明显,克扣掉大半嫁妆定然会被人发现。是以她只拿走些精巧贵重的,大部分嫁妆还是在永宁侯府的库房中。 当务之急,沈惜要拿回来的并不是在永宁侯府的这些,而是被刘氏吞掉的。 可这算是件死无对证的事。 毕竟当初乔湛把东西交到沈惜手里,虽是她住在承恩伯府,也不能就说是伯府吞了她的嫁妆。万一是她私自拿出去变卖或是给人了呢?刘氏咬紧不承认,她也无计可施。 唯有把这些已经不见的东西列出单子来,才好从刘氏手中要回来。 而刘氏为了继续把持沈惜在永宁侯府的嫁妆,便必须做出让步来安抚沈惜。那套赤金珍珠的头面就是试探。 若是刘氏不再贪心她手里的东西,她反而难以要回先前被刘氏吞走的。 可眼下看来,刘氏舍不得。 人心不足蛇吞象。 “冯嬷嬷便是最好的人选。她既有刘氏的信任,又知道底细。”沈惜坦诚的对乔湛和盘托出,没有隐瞒。“我决定让冯嬷嬷办这件事。” 乔湛听罢,虽然觉得沈惜分析的不错,真正做起来却有些难度。“她到底是刘氏的人,难以对你忠心。” “我不要她的忠心。”沈惜笑了笑,“只要有足够的利益牵制住她,便足够了。” 沈惜心中清楚,冯嬷嬷再得刘氏信任,她自己守着沈惜偌大的嫁妆,又离得远,谁敢保证她不生二心?恐怕冯嬷嬷的家人,都被刘氏牢牢的捏在手中。 沈惜的话音未落,乔湛看向她的眼神,终于有了实质上的变化。 “更何况,我是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去骗刘氏,又不是让她大张旗鼓的同刘氏作对。”沈惜弯了弯唇角,眼底闪过一抹慧黠。“说不定在一段时间内,刘氏还得夸她呢!” 看沈惜笑得像个小狐狸一样,乔湛也忍不住跟着微微上扬了唇角。 他甚少做出感情明确的表情,除了上次跟原主争执大发脾气,其余时间便显得冷淡了些,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这一笑,如同春风拂面,消融了冰雪般的冷漠感。 乔侯爷笑起来更好看。 沈惜默默的胡思乱想着,却看到乔湛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事需得您的人过来,我才能办。”沈惜回过神来,忙继续道:“即便冯嬷嬷知道底细,可她很可能欺负我年轻,那时又糊涂,压根没见过那些东西,想要糊弄我。” 有乔湛的人在就不一样了,一来他的人清楚详细的单子,她不敢弄虚作假;二来乔侯爷的人嘛,总能威慑她一二。 是以沈惜没有丝毫难为情,很坦然的求抱大腿。 既然有捷径,干嘛不走?非得走弯路,生分了夫妻感情?把话说开了,她自己搞不定的,让乔湛帮她一把,夫妻本就是该互相帮助嘛。虽然她暂时还没想到,自己能帮乔湛做什么。 “你只管去做。”乔湛看着她,罕见的露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29|关心 沈惜想或许她该应景的喊一声乔侯爷威武霸气, 可实际上,她却是愣了片刻。 从小到大, 她早就习惯了自己去承担一切,没想过要去依赖谁。即便是换了个环境, 她想的也不过是只有做好乔湛的嫡妻, 才能换回他同样的尊重。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不敢奢求更多。 可乔湛刚刚说, 有他在, 便没人能欺负她——沈惜只觉得心口微微发烫。 “诶。”沈惜这次没再说谢谢,唇边绽出浅浅的笑容,她的声音虽轻, 眼底却透出发自内心的开怀。 乔湛看着她, 心头微松。 他不知自己希望看到沈惜会如何反应, 却在听到她轻轻的应一声时, 感觉舒了口气。 两人间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你脚上的伤,怎么样了?”乔湛想起仿佛从没老实在床上修养过的沈惜, 突然问道。 乔湛还惦记着这件事——沈惜笑了笑, 柔声道:“早就好了, 否则我也不敢下地乱走。”说着,沈惜把裙子轻轻提起一角, 露出一段纤细的脚踝来。 上面的红肿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青紫之色却愈发在白嫩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还不等乔湛皱眉, 沈惜便放下了裙子, 笑吟吟的道:“看着厉害, 其实早就不疼了。不过侯爷可不许给我说出去,我还得继续装几日病。” 乔湛挑起一边的剑眉,她也是胆子大了,拉着自己陪她一起撒谎? “您看,这几日我脚伤着,肯定不能去太夫人那儿走动,阿漪也不能回去,岂不是省了很多麻烦?”沈惜觉察到乔湛的目光中没有丝毫不悦之意,坦然的道:“正好理一理嫁妆的事。” 还有便是红缨的事。她已经把乔涵和乔沁姐妹给撅回去了,如今她还病着,暂时乔三夫人再蠢也不能找她的麻烦。 且太夫人可是乔三夫人的亲婆婆,不可能对乔三夫人犯蠢的行为不管,是以难得清静。 乔湛没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 沈惜既是已经回转过来,如今她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他曾经对妻子的期待。他自然要护着她,竭尽所能的帮她。 不过…… 乔湛默默的出神。方才那一小块裸露白嫩的肌肤,却一直在他眼前。 他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侯爷,您这些日子公务繁忙,可是累了?”沈惜检讨着是不是自己话太多,浪费了乔湛的休息时间。沈惜歉然道“您早些回去歇着罢?” 乔湛素来都端着惯了,故此听沈惜这么说,即便心中有些旁的想法,只能僵硬的点了点头,从榻上起身。 沈惜松了口气,忙起身送他。 总感觉今日的乔侯爷怪怪的,她也说不上来,是她多心了吗? “明日加一道赤枣乌鸡汤。”已经走了两步的乔湛突然回头,紧跟在他身后的沈惜,险些撞上他的胸膛。 还是乔湛扶住了她,低声道:“毛毛躁躁的。” 沈惜忙露出大大的笑容来。 “是,我记下了。”她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乔侯爷这是在点菜?意思是明晚还来? 正在她胡思乱想间,乔湛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腕,转身向外走。 “晚上风凉,你不必出来了。” 还没等沈惜答应,乔湛便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手指间似乎还残存着她手腕的温度。 温暖熨帖却并不灼人,刚刚好。 送走了乔湛,沈惜回到里屋时,发现乔漪也在。 “阿漪,怎么还没歇着?”沈惜笑眯眯的走过去,拉着她在软榻边坐下。 乔漪看着沈惜,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嫂子,哥哥为什么走了?我在这儿是不是不太方便?” 她能直接向自己问,说明已经对自己有些信任了吧!沈惜欣慰的想着,拉过乔漪的手来,柔声道:“阿漪,你哥哥这些日子确实公务繁忙,留在松涛院更合适。你哥哥也是心疼我,才这么做的。” 乔漪没了爹娘,哥哥嫂子便如同长辈们的存在。若是她和乔湛过得不好,乔漪也不快活。无论她怎么说,只要一日她没和乔湛住在一起,小姑娘的心里,多少都藏着担忧吧! 乔漪点了点头,眼中还是有些不安。 “等忙过这段日子,你哥哥自然会搬回来。”沈惜信誓旦旦的保证道:“到时候你不能跟嫂子在一起睡,可别后悔!” 听见沈惜这么说,乔漪终于露出笑容来。 “那我就搬去跨院,明日就去布置。”乔漪兴致勃勃的道:“离哥哥嫂子都近!” 看来乔漪是没打算回去太夫人处了,沈惜感到放下一桩心事。她柔柔的笑道:“那好,嫂子明日便带你过去,都按照你的意思布置。” 哄好了乔漪,沈惜便让她早些回去睡,明日才有精神起来。 乔漪依言走了,兰香等人进来服侍沈惜梳洗后,沈惜换了件寝衣,拿了嫁妆册子靠在大迎枕上慢慢的翻看着。 纵然她不能完全想象出那些名字对应的物件,可仅窥得冰山一角,便觉得这份嫁妆着实丰厚,怪不得刘氏明知道沈惜嫁去的是永宁侯府,还敢做手脚。 先稳住冯嬷嬷,让她自以为已经糊弄了过去,等到乔湛的人一到,便从她嘴里逼问那些缺失嫁妆的去向。 沈惜用手指捏着册子的一角,默默的出神。 总不能辜负了乔湛的这份信任才是。 ****** 昨夜睡得迟了些,沈惜一早便没起来。 乔漪懂事的没有打扰她,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书,听到丫鬟们端水进出的声音,才进了沈惜的屋子。 冬梅正在帮沈惜梳头。 “阿漪来了。”沈惜从梳妆镜中看到乔漪,弯起唇角笑道:“快来坐。” 乔漪笑着打了招呼,走到了沈惜身边。 梳妆台上放着的那匣子首饰,便是乔湛送过来的那些。沈惜还真没打算就此收起来让它们不见天日,左右晚上乔湛还过来,她总得让乔湛看到,她很喜欢。 坏了,昨日她光高兴拿回了那套头面,忘了跟乔湛道谢。 沈惜暗暗在心中懊恼着,决心等到晚饭时,一定要记得。说起晚饭—— 她对自己的记忆简直绝望了,差点忘记乔湛说过要添道汤的。 “腊梅,吩咐厨房,今晚加一道赤枣乌鸡汤。”沈惜提前告诉一声,免得自己又忘了。 正巧张嬷嬷进来,听见沈惜的话,笑道:“正是,您这大病初愈,也该好生补一补。我去吩咐厨房多添几道滋补的菜。” 沈惜脸上的笑容微滞。 莫非——乔湛最后加了这道汤,并不是他爱吃,而是给她补身子的? 怪不得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听名字这汤就不太像是男子爱喝的。 原来是这样。 冬梅已经手脚麻利的替沈惜梳好了头,从乔湛送的那一匣子首饰里挑了几件轻便又华贵的替沈惜戴上,乔漪也在一旁连连夸赞好看。 “若是你喜欢,嫂子送你如何?”沈惜笑道。 乔漪却是摇头,难得她眼底闪过一抹挪揄之色,“这是哥哥送给嫂子的,我怎么敢要?” 沈惜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罢了,一贯内敛的孩子都懂得开玩笑了,总归是个变得开朗的好兆头罢? “大奶奶,苏姨娘和程姨娘已经等在廊庑下大半个时辰了。”兰草在一旁回话。 果然昨日她的威慑是有用的,外头安安静静的,这两位倒真是学乖了,老老实实的等着。 自己倒也没理由不见。 “让她们进来。”沈惜神色淡淡的,眼中的笑意也消了几分。 今日苏姨娘和程姨娘二人低调了许多。 两人皆是穿了素色的衣裙,头上带了几支不甚华丽的珠钗。想来在沈惜院中遇不到乔湛,也不需要过多打扮,还让主母生厌。 “请大奶奶的安。”两人进来后,神色没有丝毫的不耐,今日在外头站了大半个时辰,仿佛一点儿都不累一样。 见乔漪也在这儿,又规规矩矩的向乔漪行礼。 两人面上虽安静,心中却甚是活络。侯爷已经连续两晚来了荣宁堂,却都没留宿。想来是大奶奶不便服侍,这样一来她们的机会就大多了。 沈惜这些日子要一日三次的喝药,早饭耽误不得。兰草已经带着小丫鬟端了早饭过来,两位姨娘见状,忙殷勤的过来服侍。 苏姨娘动作快,不动声色的抢了沈惜身边的位置,程姨娘落后一步,则是到了乔漪身边。 自从她们进来,乔漪就板着一张小脸儿,俨然不待见二人的模样。 “你们回去罢,这里不用你们服侍。”沈惜同样不喜欢两人,不过暂时还到料理她们的时候。 苏姨娘却殷殷的道:“服侍大奶奶和四姑娘,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沈惜勾了勾唇角。 还没等她说什么,只听乔漪“嗳呦”一声,程姨娘已经连连道歉。 沈惜忙站起身去看。 “四姑娘,是奴婢不好,您没烫到罢?”程姨娘素来是个稳重妥当的人,不承想给乔漪献殷勤盛汤时,不小心把汤撒到了乔漪身上。 大抵是程姨娘没怎么做过伺候人的事,做了妾主母又好糊弄,这才没服侍好。 “我看你哪里是想服侍我,分明是想烫死我!”谁都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乔漪动了怒,她瞪了眼睛,眼中的凌厉之意颇有几分似乔湛。 程姨娘吓得慌忙在她身边跪下。 30|坑人 她拿出长房嫡女的派头来, 语气里故意带了几分娇蛮。“嫂子,你可得帮我出这口恶气, 否则我是不依的!” 说完,在两位姨娘看不到的角度, 偷偷向沈惜眨了眨眼。 这孩子! 沈惜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张罗着让乔漪的丫鬟服侍乔漪去换衣裳, 自己则是留下来处理眼前这桩“烂摊子”。 “大奶奶, 奴婢不是故意的!”程姨娘哭得伤心极了, 听四姑娘的语气分明是对她极为不满。好容易侯爷肯过来了,大奶奶也露了些让她们去服侍侯爷的意思,她却偏生得罪了侯爷的妹妹!“奴婢也不知怎么的, 端给四姑娘时, 许是四姑娘没接住——” 到了这时候她还想着开脱自己。 沈惜重新在餐桌前坐下, 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程姨娘。“你的意思是, 这事不怪你,是四姑娘的错?” 程姨娘听她的话不好, 心下后悔, 哀求道:“不怪四姑娘, 是奴婢没服侍好!” “若是不会服侍,就别想着往前凑。”沈惜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 面上透出几分端肃来。“若是烫伤了四姑娘,你可担待的起?连我尚且要敬着她几分, 你在四姑娘面前却是不用心服侍——也是心大了, 我愈发管不了你们了。” 程姨娘知道自己这次弄巧成拙了。纵然自己是大奶奶做主抬的, 可若是惹了四姑娘生气,大奶奶为了在侯爷面前讨好,也饶不了她。 可此时她除了求饶,也无计可施。 “一个两个都这样的没规矩。”沈惜淡淡的看了程姨娘一眼,虽不严厉,却足以让她摇摇欲坠跪不稳。 翠姨娘已经被变相的软禁起来,莫非她也是—— “大奶奶,奴婢知错了!”程姨娘只一味的磕头认错,她不想被沈惜关起来学规矩,何年何月才能见到侯爷? 沈惜似是有所触动,语气软了些。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话锋一转,不悦的道:“你怎么就学不来苏姨娘的半分稳重!” 程姨娘听罢,心猛地一跳。 若是她也被关起来,那受益的会是谁? 方才饭一上桌,苏姨娘就不着痕迹的抢先占了大奶奶身边的位置,她才到了四姑娘身边。且她给四姑娘端牛乳的时候,仿佛苏姨娘不经意的撞了她一下—— 程姨娘越想越觉得可疑。 若是她把牛乳撒到大奶奶身上,看在她是大奶奶买进来的人份上,恐怕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可四姑娘就不一样,她可是娇客,大奶奶都要让她几分的。 “你到底是我做主抬进来的,我不好处置偏颇,免得有人不服气。”沈惜虽然没提名字,二人却马上都想到了翠姨娘。“张嬷嬷,看来选进来教规矩的嬷嬷,又得多添一个。” 程姨娘有些绝望的哀求着沈惜。 此时乔漪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裳出来,见程姨娘哭哭啼啼的不肯走,便沉下一张小脸儿来,满脸不高兴的道:“嫂子,您怎么还没处置她!” 乔四姑娘这位长房嫡长女的话一出,还是十分有分量的。 赵嬷嬷会意的带了两个婆子进来,把程姨娘给“扶”走了。 苏姨娘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看起来仿佛她斗倒了两个姨娘,可看大奶奶的表现,她却没有赢了的胜利感。 她能趁此机会在侯爷面前争得一席之地么? “行了,我这儿也不用你服侍了。”沈惜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道:“下去罢。” 纵然苏姨娘有心想说些什么,见乔漪面色不虞的站在一旁,有什么话都咽了回去。她低头应了声是,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自有小丫鬟们上前收拾,沈惜则是拉着乔漪上下打量了一番,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呀。” 乔漪甚少以这样的形象示人,程姨娘苏姨娘已经走了,她面上不免透出几分难为情。 可是她并不后悔。 这些姨娘们来献殷勤,一看便是别有用心。若是这回能惩罚的是苏姨娘就好了,她是太夫人身边的人,放在哥哥身边一定没存什么好心思。 “是她笨手笨脚的,我只是没躲开罢了。”乔漪微红着脸,解释了两句。 若是她有心避开,那碗牛乳便难以不偏不倚全撒到她身上。可她就是不想姨娘们出来捣乱,影响哥哥和嫂子的感情。 “你这个小机灵鬼。这回嫂子谢谢你的好意,下回可不许了。”沈惜道:“别的倒还罢了,真的烫伤了可怎么办?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沈惜没有责怪她自作主张,乔漪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 沈惜之所以没有借题发挥直接重罚程姨娘,并非看在她是原主抬进来的人份上,而是不想乔漪的闺名受损。若是传出去妹妹跟哥哥的妾室斗气,喊打喊杀的,这名声可不好听。 两人说话间,丫鬟们已经收拾好了残局,重新摆了一桌子早饭上来。 “快些用饭罢,你还得跟着张嬷嬷熟悉荣宁堂的事务呢。”沈惜笑道。 乔漪乖巧的应了,埋头苦吃起来,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道:“嫂子,别忘了带我去看屋子,我要尽早搬进去。” 沈惜含笑点了点头。 等用过了早饭,乔漪跟着张嬷嬷走了,兰草便来回禀说冯嬷嬷已经等了她一个早上。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从她手里拿走东西? 沈惜勾了勾唇角,让兰草把冯嬷嬷给带进来。 “奴婢见过大奶奶!”冯嬷嬷见了沈惜头上又换了支新的凤钗,只见凤口上衔着一颗浑圆的东珠,垂下来的流苏上,坠着鲜艳欲滴的红宝石,愈发衬得沈惜肤白如雪,又甚是娇嫩。 她早就看直了眼。 看来大奶奶手中添了不少好东西,她若是拿到册子,把这些东西弄到手,一定能在夫人面前将功补过。 “不必多礼,坐罢。”沈惜对她还算尊敬,让兰草端了小杌子来,请她坐了,才道:“一会儿你去开库房,我要去挑些东西给四姑娘布置屋子。” 沈惜的话音未落,只见冯嬷嬷的笑容便僵了一半。 她原本是等着要从沈惜手中拿东西,却没想到沈惜还要从她这儿要走东西!她倒是忘了,这些东西且不说是沈惜的嫁妆,合该沈惜自己任意处置,它们的来源本就是永宁侯府。 冯嬷嬷倒是像沈惜夺走她的东西一样心痛。 “大奶奶,既是给四姑娘布置屋子,也是告诉三夫人,让侯府出才是。”冯嬷嬷见沈惜对昨日的事没有起疑,还想糊弄她道:“哪里有用您嫁妆的道理?” 沈惜微微一笑,道:“莫非姑母的嘱咐你都忘了?” 冯嬷嬷愣了片刻,有些摸不着头脑。 “连姑母的话你都不听,恐怕更难听我的话了。”沈惜见她不言语,语气便冷了下来。 “奴婢记得,奴婢自是记得。”冯嬷嬷见沈惜同刘氏还是一条心,便只得先应下来。毕竟沈惜不高兴了,知会刘氏一声,自然能有人把她换了。可她的前程,她一家的前程便都完了。 这还差不多。 看这样的威胁最有效果,沈惜满意的看了她一眼,道:“姑母分明说过要我好生服侍侯爷、照顾小姑。若是我拿出些东西给四姑娘布置屋子,姑母知道也要夸我的。” 刘氏把这些嫁妆早就视为已有,盯得紧紧的,拿出分毫她都心痛!可冯嬷嬷思前想后,纵然会损失些,可刘氏也不能因为这些就同沈惜翻脸。 到时候刘氏只会觉得她不中用,没有劝好沈惜,会不会因此换人? 冯嬷嬷不敢赌。 “是是是,奴婢糊涂了。”冯嬷嬷决心先瞒着刘氏这一次,左右离得远,一时也难以察觉。“奴婢这就去拿钥匙开库房。” 沈惜这才脸上见了些笑模样。 “行了,我陪四姑娘去时,自然会叫你。”沈惜摆了摆手,示意冯嬷嬷先下去。 冯嬷嬷见状,脸上堆着笑,却是心头血滴。 大奶奶从始至终就没提把首饰交给她保管的事,且看到沈惜头上戴的凤钗,是从前没见过的,想来都是那匣子新首饰。 这次回来后,大奶奶着实有些不同了,难道是夫人又教导了什么? 冯嬷嬷心中正百般心疼那些东西,一时倒忘了,自从回来后,沈惜便没叫她近身服侍过。 等她走后,沈惜开始在心中暗暗筹划。 当年原主出嫁时,刘氏为了名声好听,也为了送嫁妆时观礼的人瞧着好看,自然也是给了她些好东西做陪嫁的。总不能乔湛送了聘礼和嫁妆,承恩伯府什么都不出,让外人瞧着也不好。 而且当初为了宣扬沈惜出身承恩伯府,刘氏也曾大张旗鼓的派人出去采买过,把承恩伯府和永宁侯府好事将近的消息给传了出去。 到了送嫁妆那日,大家看着承恩伯府的东西抬进了永宁侯府的大门,才能信了刘氏是“真心”疼爱这个侄女的。 既是乔湛给承恩伯府的聘礼是要不回来了,刘氏送出手的东西,便也别想着要回去。 到时候可得让阿漪好好挑选一番。 不坑刘氏一把,怎么对得起刘氏当时费心在药材上下功夫,没即刻害死她这份“恩情”? 31|风起 在六月最闷热的这几日, 冯嬷嬷却感到一股透心的寒意。 大奶奶带着四姑娘,几乎把刘氏添的那些陪嫁, 挑着贵重的都给搬走了!如今库房中只还剩下几件大的家具,可她又得到兰草的传话, 说是大奶奶四姑娘要过来。 冯嬷嬷简直心头血滴。 原本她以为四姑娘不过是暂住荣宁堂, 可是沈惜竟真的给她收拾了东边的跨院, 认真的布置起来。 这样下去, 库房迟早得给搬空。 然而沈惜这样的“讨好”四姑娘的行为, 貌似是有效果的。永宁侯日日都过来用晚饭,虽说没有留宿,也比先前两人面都不见好了太多!莫非沈惜给上瘾了? “大奶奶, 奴婢看您对四姑娘的好, 侯爷已经看在了眼中。”虽不是她的东西, 冯嬷嬷还是一脸肉疼, 苦口婆心的道:“您就别再给了罢?” 沈惜却是奇怪的看着她。“又不是你的东西,你心疼什么?” “奴婢是在替您打算。您想想, 现下是乔三夫人管家, 您是正经的侯夫人都还没主持中馈!侯府中什么好东西都进了她的院子。眼下您能傍身的, 只有这些嫁妆了。奴婢定然替您看管好,不会让人乱动——” 哪里是替自己看管, 分明是替刘氏看管罢! 沈惜似笑非笑,勾了勾唇, 道:“行了, 不过是给四姑娘暂用些时日, 你就这样跳脚。若是我随手赏了人,你还不得回去找姑母主持公道?” 冯嬷嬷听沈惜的话不好,心知她此时定是尝到了讨好乔漪的甜头,才不肯收手。她强笑道:“大奶奶这么说,可是寒了奴婢的心,奴婢何曾不是一心一意为大奶奶着想!” 她也觉察到,这些日子沈惜似乎和平日不同了。可沈惜又几乎都是窝在荣宁堂,借着生病的缘由并不出门。 到底是谁指点了沈惜? “行了,你下去吧。”沈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摆出固执己见、一副听不进劝的神色。 等她离开后,沈惜叫了张嬷嬷过来,问了这些日子冯嬷嬷暗中的小动作。 “回大奶奶的话,她往承恩伯府送了几次消息,都被拦下了。”张嬷嬷把纸条交给了沈惜,让她过目。 怪不得刘氏会让冯嬷嬷陪嫁,果然很得力。 “侯爷让柳娘子过来了,明日就能到的。当初就是她操办了给您的嫁妆。”张嬷嬷回道:“等她到了,我带她来见您。” 沈惜点了头,重新翻开嫁妆册子,默默的思考。 冯嬷嬷此人简直是刀切豆腐两面光,自己想要拿捏住她,恐怕有些困难。 或许她先前的想法,果真有些单纯了。 或许……沈惜心头冒出一个想法,她可以找乔湛商量? ****** 这日沈惜带着乔漪仍旧去了库房,她记得前日看到那张紫檀雕花的拔步床不错,想要给乔漪搬过去用,还有件八扇的屏风…… “大奶奶,那可是紫檀木的拔步床!”趁着沈惜和乔漪稍稍分开,冯嬷嬷在沈惜耳边,低声道:“那样的成色,夫人当初花了不少银子——” 沈惜充耳不闻,反而对乔漪笑眯眯的道:“阿漪,若是喜欢,嫂子找人给你搬过去。” 乔漪的耳力不错,冯嬷嬷的话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看沈惜的眼色,便痛快的道:“那好,多谢嫂子了。” “那件屏风也不错。”乔漪唇畔含笑的望过来。 她每挑一件,冯嬷嬷便心头一颤,这次选完后,估计刘氏陪嫁的东西,便真的要搬空了。 “行了,让人把东西给四姑娘搬过去。”沈惜神色如常的吩咐了一句,又对冯嬷嬷道:“你随我过来。” 乔漪去了赵嬷嬷处,沈惜则是带着冯嬷嬷回了房中。 “大奶奶,您可太纵着四姑娘了!”冯嬷嬷终于装不去了,想到自己送出去的消息还没回音,怕是刘氏已经在怪罪自己。她语气不免添了些埋怨。“这可都是夫人给您的!您竟都随手给人了,让奴婢怎么向夫人交代!” 冯嬷嬷自觉这一阵对沈惜太好了,百般哄着,竟让沈惜如此胡作非为,她觉得势必要抬出刘氏威胁沈惜一番。 沈惜看着她,唇角微翘,眸中却无半分笑意。“我倒不知,我的嫁妆为何需要向姑母交代?” 往常抬出刘氏来,沈惜总要忌惮几分,而后便乖乖听她的话。怎的这一回,沈惜竟不怕了? “我就奇怪了,明明是我的嫁妆,你为何这么紧张?”沈惜紧紧的盯着冯嬷嬷,加重了语气道:“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对?是你给贪下了?” 听沈惜这话不好,冯嬷嬷哪敢认下这样的罪状。 “大奶奶,您可不能冤枉奴婢!”冯嬷嬷此时还只当沈惜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她还在小杌子上稳稳当当的坐着,不悦道:“奴婢勤勤恳恳服侍大奶奶这些日子,没有功劳也有苦恼,大奶奶何苦来冤枉人!” 她倒是没敢威胁沈惜她不做了。 沈惜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就在冯嬷嬷以为沈惜会像以前一样妥协时,沈惜突然开口了。“张嬷嬷,把人带进来。” 只见张嬷嬷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不俗的妇人,头上戴着三根赤金镶翡翠的簪子,虽不是主子的打扮,却也是个在府中地位不低的人。 “这位是柳娘子。”张嬷嬷上前恭敬的回话。 被称为柳娘子的夫人,也上前行了礼。沈惜站起来,笑着点了点头。 冯嬷嬷心中暗叫不好,这位柳娘子是何等人物,先前她怎么没听说过侯府还有这样的人? “这几日我不过是想从嫁妆里拿些东西,冯嬷嬷就推三阻四的,谁知道是不是她给贪了。”沈惜似是不经意的抱怨了一句,随后便道:“柳娘子是我特意央侯爷请回来的,帮我查清嫁妆。” 她的话音未落,冯嬷嬷的脸顿时血色尽失。 沈惜要查嫁妆?还是用永宁侯的人? 她手头那本嫁妆册子也就是糊弄沈惜用的,根本做不得准。既是沈惜求了永宁侯,他找来的人,一定是对当年沈惜嫁妆知底细的人! 她颤抖着唇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大、大奶奶,奴婢怎敢动您的东西?”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请示刘氏。冯嬷嬷好歹恢复了些镇定,勉强道:“您可别受了有心人的蒙蔽!” 都这时候了,她倒是还没忘了挑拨自己和侯府的关系。 沈惜不再理会她。 “柳娘子,那你便多费心了。”沈惜看柳娘子时,倒是和颜悦色。“若是没问题便罢,若是有问题,查清后立即回禀我。” “是。”柳娘子恭敬的道:“定不负侯爷和夫人所托!” 这人从没称呼她为大奶奶,想来并不是永宁侯府的人。沈惜默默的在心中猜测着。不过乔湛既是把人派来,定然是信得过之人,她便也不做多想。 沈惜不由冯嬷嬷分辨,立刻有粗使婆子带人把冯嬷嬷“请”去了库房,让她拿出嫁妆册子和钥匙。柳娘子手中是沈惜交给她的,乔湛命人送来那一本。 她倒要看看,冯嬷嬷还如何抵赖。 ****** 乔漪穿过抄手游廊要回正房时,忽然站住,盯着天空的一角出神。 “这儿天真是闷热,大奶奶已经备了冰镇酸梅汤、还有冰碗。”被沈惜派来接乔漪回去的兰草,见乔漪出神,忙劝道:“姑娘可别在外头久了,小心进了暑气。” 乔漪胡乱点了点头,突然道:“天这么闷,是不是要下雨了?” 兰草自然的道:“奴婢看差不多,多半傍晚就要下雨的,闷得这样厉害,天色又不好,恐怕还得是一场大雨。” 傍晚,大雨。 乔漪眼珠一转,招手让兰草离她近些。 “你去西边给我收拾一间屋子,我今晚不在嫂子那儿的碧纱橱住了。”乔漪计上心来,想到了撮合嫂子和哥哥的好方法。 兰草不明所以,只听乔漪又道:“这事不许告诉嫂子,你暗暗去办便是了,我自有计较。” 四姑娘是侯爷的嫡亲妹妹,自家大奶奶对她也是极好的,百依百顺。左右夜里四姑娘不过去,大奶奶也是知道的。兰草并没有多想,答应下来。 乔漪笑了笑,一贯贞静柔顺的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竟有些狡黠之意? 兰草忍住想揉眼的冲动,是自己看错了么? ****** 这些日子乔湛日日都来荣宁堂用饭,沈惜已经习惯了让厨房多做些他爱吃的菜,可今日,沈惜犹豫着要不要厨房再送来。 外头天愈发阴沉得厉害,天气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闷热,即便房中镇着冰,沈惜也觉得呼吸不畅快。 乔湛今日又是去城外办事,这样的天儿,他不一定回来罢? 沈惜望着窗外,面上有几分踟蹰之色。 乔漪站在她身边,同样望着窗外,只是她在心中暗暗的祈祷,哥哥一定要回来。 天色仿佛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感觉外头渐渐起了风,驱散了些许闷热。 厨房已经提前把晚饭送了过来,沈惜怕散了热气,便没让人从食盒里拿出来。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子中。 正是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乔湛。 乔漪简直在心中欢呼雀跃,只差为哥哥拍手叫好,面上却只是矜持的微笑着。“嫂、嫂子,哥哥回来啦!” 今晚一定要让哥哥留下! 32|好雨 乔漪同乔湛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 沈惜看了一眼强作镇定的乔漪, 她年纪尚小,虽是素来端庄持重、温柔文静, 可眼底的雀跃之意,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 果然是嫡亲的兄妹两个, 血浓于水的亲缘怎么都透着亲近。 沈惜兀自在心中胡乱猜测着, 乔漪却是主动牵了沈惜的手, 就要迎出去。 头一次是乔漪主动带着走, 沈惜还有些不习惯。她一面笑着让乔漪慢点, 一面吩咐兰草等人去准备温水和干净的手巾等物。 嫂子真细心。 乔漪在心中默默的想着,或许是先前接触的太少,她竟不知道嫂子是这样一个温柔体贴的人。 等两人走到廊庑下时, 乔湛也到了。 只见乔湛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骑装, 身姿挺拔、步伐矫捷, 等到他走近时, 沈惜却看出他眼底的疲惫。 兄妹两个感情可真好,沈惜在心中羡慕着。 一看乔湛便是急匆匆的赶路回来, 这天色又阴沉得厉害, 说不准多会儿大雨便倾盆而至。为了陪妹妹吃饭, 乔湛这做哥哥的也是不容易。 “侯爷。” “哥哥。” 沈惜和乔漪上前行礼。 乔湛应了一声,虽然难掩疲惫之色, 看起来心情却是不错。 真的见了哥哥,乔漪反而失了几分勇气, 打了招呼便没有再做声。乔湛也不是个会找话的, 故此沈惜只得再次“暖场”。 “侯爷从城外一路赶回来辛苦了, 快进屋擦把脸歇息会儿。”沈惜体贴的道。 今日乔湛出城公干,一来一回便要花费半日的功夫。这一路骑马过去,又是正值炎热的夏日,定是又热又累。 “我让厨房做了些冰碗送来,正好您解解暑气。”自从乔湛进来,沈惜便习惯性的忙前忙后。 等到乔湛简单的整理一番后,沈惜已经接了冰碗端上来。 乔湛接过来,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你少吃些凉的。” 沈惜先是一愣,旋即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从上次在承恩伯府,他看出自己走路艰难时,沈惜便知道乔湛实则是个体贴细心的人,只是表情少、话少,便稍显有些冷淡。 沈惜自觉还是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故此对乔侯爷这些听起来像是冷言冷语责备实则关心的话,都能接受良好。 天色虽是暗了下来,也起了风,可还没到要下雨的地步。 乔漪一半心思留神着哥嫂,一半心思都在看天。这雨还是早下些好,下得再连绵些才是。 沈惜不知她心中所想,还暗暗期盼着下一场暴雨,下的急停的也快,别耽误乔侯爷回去。 至于乔侯爷,则是专心致志的对付着眼前的冰碗。 若是文竹在,一定会大吃一惊。 已经许久都不吃甜食的侯爷,竟把沈惜递给他的冰碗吃干净了,眉头都没皱一下。 见天色不好,沈惜便着急要摆饭。 “一会儿恐怕是要下雨的。”沈惜眼底闪过一抹忧色,随口道:“咱们还是早些摆饭,别耽误您回去。” 乔湛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挑了挑眉。 而在一旁的乔漪,却是着急了。 正巧乔湛的目光从沈惜身上移开,正撞上了妹妹焦急无措的目光。 电光火石间,兄妹间那点血脉相连的默契便显露出来,仅是一个眼神,乔湛便察觉,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妹子,跟自己是一条心的。 无形之中,两人突然变得亲密起来,这也是沈惜直到许多年后,心中的一个未解之谜。 乔漪眨了眨眼,对着桌上的饭菜努了努嘴,动作极快,正在吩咐丫鬟们上菜的沈惜并没察觉,乔湛却是看在眼中。 他想自己已经明白了妹妹的用意。 不多时,饭菜便在圆桌上摆满了。沈惜照例还是先帮乔湛和乔漪盛饭添汤,随后才顾着自己。 沈惜觉察出些不对来。 往日乔漪吃的不多,速度却没有今日这么慢。一碗红枣粳米粥,乔漪足足喝了半晌还没下去一半,只是拿汤匙小口小口的吃。 乔湛倒是与往常无异,只是见乔漪吃得慢,他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沈惜无法,她怕乔漪不自在,也只能陪着慢慢吃。她还在心里反思,莫非是下午给乔漪的点心多了?还是多吃了冰碗?让乔漪连晚饭都吃不下? “嫂子,我想吃云腿豆腐。”乔漪看着沈惜,放下汤匙,可怜巴巴的提要求。 她的话音未落,乔湛便淡淡的看过来。他放下了筷子,脸色微沉,似是要开口教训人。 好容易乔漪在自己面前能放开些、在荣宁堂自在些,沈惜岂有不依的。只是她怕乔湛说话严厉,会吓到乔漪,便做主开口道:“兰草,去吩咐厨房做一道云腿豆腐送上来。” 既是沈惜已经吩咐下去,乔湛倒不好再说什么,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多添了一道菜,便让这顿晚饭显得漫长无比。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即便是坐在屋子里,都能感受到外头的狂风大作,细细听去,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的雷鸣。 沈惜心中着急,却又没办法催促,她只能盼着左右都闷热一天了,还是再迟些下雨的好。 可惜这一回老天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终于在云腿豆腐端上来时,一声雷鸣之后,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听着雨声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棂上的声音,沈惜开始发愁。 莫非这大雨夜,还要让乔侯爷冒着雨回去? 可是,乔侯爷愿意留下吗? 沈惜的目光不由落到乔湛身上,只见乔湛气定神闲的又添了碗汤,仿佛丝毫没听到外头的雨声。 虽是乔漪点了菜,可她并没有吃两口,便撂下筷子说饱了。沈惜本就吃得少,能坚持到现在是为了陪着他们兄妹。 故此等到乔湛放下汤匙时,沈惜也放下了筷子。 “闷了一日,下场大雨总是好事。”乔漪笑眯眯的道:“凉爽多了。” 岂止是凉爽。简直透心凉了有木有? 沈惜在心中默默的腹诽,不知该如何安置乔侯爷。况且她今日确实有话对乔湛说,乔湛又没有即刻就走的意思。 “雨又急又密,侯爷还是稍事休息片刻,再回去?”沈惜终于想到了个折中的法子,左右夏日的雨都急,等雨停再让他离开好了。 乔湛眸光微闪,颔首答应下来。 若是往日,乔漪早就避开,可今日乔漪也坚持陪在一旁。 万一哥哥抹不开面子,真的走了,可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乔漪分出少半心神听两人说话,大半的心思却还都是关心窗外的雨。千万不要停,再下大些才好呢。 终于,墙角的时辰钟,已经堪堪指向了戌末。 “嫂子,我困了。”乔漪努力睁大眼,反而显得泪眼汪汪。“雨这么大,哥哥别走了吧?” 沈惜顿时踟蹰起来。 乔侯爷应该会拒绝的罢?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嫡妻,沈惜是不可能说出拒绝的话。左右乔湛看她还没太顺眼,兴许就走了呢? “是啊,外头雨愈发的大了,一时半会儿只怕停不了。”沈惜柔柔的笑道:“不若侯爷就在荣宁堂歇下。” 她本意是客套一下,希望乔湛自己编个理由拒绝。 谁知,乔湛竟点了头! 沈惜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她在心里呻-吟一声,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侯爷,我让兰草在西边给您收拾个屋子?” 乔湛不置可否的看着她,没有做声。谁知乔漪却垂下眼,喃喃自语道:“果然我在这儿还是很麻烦,我不是有意打扰哥哥嫂子的。” 她的声音很轻,不用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可让人觉得她分外的伤心难过。 “阿漪,没有的事。”沈惜想起她敏感内向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一定不好过。好容易这些日子开朗些,别再给打回原形。 沈惜只以为是乔湛为了不让乔漪伤心才留下,心中暗暗想着:乔侯爷为了妹妹如此“牺牲”,着实不易。 乔漪这才重新见了笑模样,命丫鬟带着她的铺盖,去了西边的她早让兰草收拾好的屋子。一时间房中只剩下了沈惜和乔湛。 乔湛只是过来用晚饭的,便没有带小厮丫鬟。 到底两人是夫妻,沈惜的屋子里还是备着乔湛的衣裳。她让兰香找出干净的亵衣,亲自去净房给乔湛送了过去。 好在乔湛虽贵为永宁侯,这些小事却也都是自己来,并不需要人服侍,这让沈惜松了口气。 她送了衣物进去,便退了出来。看着兰香和腊梅一脸喜悦的铺床,还特意翻出一床绣着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被子,沈惜忍不住睁大了眼,扶额道:“这大夏天的——” 兰香振振有词道:“大奶奶,今儿下了雨,夜里肯定凉,您身子弱,自然要盖得厚些。” “侯爷肯定觉得热。”沈惜无奈的道:“快再找一床薄些的被子。” 兰香犹豫了片刻,在沈惜再三的眼神“威胁”下,才又去开柜子。 沈惜望着大红色的锦被发呆。 虽说两人是夫妻,可对于沈惜来说,要同床共枕这样亲密的接触,她还是有些发憷。 “侯爷。”沈惜正愣神,只见正在铺床的腊梅停下了动作,曲膝行礼。 沈惜忙回过神,看到正站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若有所思的看着床上的大红色鸳鸯戏水锦被。 她顿时飞红了脸,说了一声她去洗漱,便飞也似的逃了。 沈惜简直想捂脸,乔侯爷不会以为这是她的主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