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乍暖还寒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寒冬已至,昨夜里下了场大雪,院子里的竹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鸟雀惊过,便簌簌的落下来。院子里的八角玲珑的铃铛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刮下来掩在了雪里,便有丫头呵着气小跑着捡了挂在廊上。 屋里火盆烧的正旺,便映在了一个穿着淡绿色嫩芽儿般的十来岁少女的脸上 “我的姑娘,你慢些……”黄妈妈笑着将她开门的手暖了暖,将斗篷为她束的更紧了一些,怜惜般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小髻儿道:“身子才将将好些,若是受了风寒,夫人又要为你垂泪了。” 杨幼禾闻言便收回手来,轻轻点了点头,接过了她递来的手炉道:“妈妈放心,我省得,要将手暖暖的身子才舒适。” 黄妈妈便笑了:“怎么像个小大人似的,这几日倒也没再要往院子里堆雪人。” 杨幼禾微微羞赧的望了眼院子里的半个雪球,就见人群簇拥着两个衣着华丽的哥儿姐儿来。 “二姐...”那少年先笑吟吟的挑了帘子进来,虽只小她两岁,却已是高出一个头来,见杨幼禾偏了头望着他笑,飞快地轻弹了弹她额头 “笑甚,病了几日莫不是傻了罢?” “快快住手吧,仔细又闹着她。”杨清如微嗔弟弟,细白圆润的脸因为方才被风吹的缘故,一进屋便泛起了柔和的红晕。 “她这几日被母亲拘在房中不许见人,没人陪着斗嘴打发日子,想是早就闷得慌了,是也不是?”杨延煊将斗篷摘下递给了丫头,便偏着头问着姐姐。 杨幼禾不愿理他,自己笑着拉了姐姐的袖子讨她才剥开的橘子吃。 黄妈妈见煊哥儿悻悻的,笑着将屋子里的炭火又拨旺了些:“茵姐儿今日里练了好几页大字呢,哪里就闷得慌了。” 杨延煊听罢不置可否,倒是杨清如多瞧了她几眼,笑道:“倒觉得你病了一场,与往日的闹腾腾脾气不同起来。” 杨幼禾听罢,笑着靠在她怀里道:“姐姐莫要打趣我,我以前是顽劣了些,只不过多少有姐姐帮我兜着,如今因为自己贪玩病了一场,徒惹得你们伤心难过,才觉得不应该,还望姐姐不要同我计较。” 杨清如点了点她的笑颊,嗔道:“哪里就真同你恼了呢。”便见了妹妹笑吟吟的往自己怀里滚。 姐弟三人少不得打闹片刻,见着雪停了些,便要往母亲那里坐坐。 杨幼禾几人方进了院子,薛妈妈便笑着撑了帘子迎出来,亲自带着丫头换了几人雪水浸湿的鞋子。 姜氏瞧见他几个进来,自是欢喜,转眼见小女儿一并来了,遂忙拉了她上炕:“叫你多歇着几日,非要日日来看我,病才好呢。” 杨幼禾闻言眼角有些发酸,强忍着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母亲快别担心了,女儿害您头痛了几日,本就心中愧疚,现如今可大好了?” “吃了药好多了,哪里有那么娇气,只是以后在不可淘气任性了。”姜氏心疼她,又摸了摸她额头,才放下心来。 姜氏将她的手捂在袖中,瞧了瞧外边的天色。 “叫厨房摆了膳来,今日让茵姐儿早些用过,也好回去歇着。”姜氏嘱咐黄妈妈,又亲自点了几个她爱吃的菜,这才罢了。 母子几人正说着话,却见有人匆匆领了门房来报。 那门房觑了一眼姜氏神色,才思忖着将一年轻妇人带着两个儿女求见老爷的事说给她听。 姜氏停了筷子,眉头几不可察的微微一皱,见他面上踌躇,因而便有些心疑:“可是报明了身份?” “这倒未曾,只是说与老爷是故交。”姜氏觑了一眼几个孩子,见期皆有好奇之色,便略略思虑道:“如姐儿带他们去复习功课罢。” 杨幼禾察闻言便觉出几分异样来,不知是何人惹得母亲如此紧张。 待杨清和牵着妹妹的手出了花厅,突然见她脚步微微顿住:“姐姐,我才想起来落了东西在母亲那里,少不得要去取一趟” “可是什么要紧东西?遣了下人去拿便是,母亲要见客人,必是顾不住你,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杨幼禾摇了摇头:“不是什么要紧玩意,我悄悄进去取了,不会耽搁的。” 杨清如拿她没有办法,笑着叹了口气道:“去罢,早些回来才是。”又嘱咐黄妈妈寸步不离地看着。 远远的便见门口侯着的丫头婆子皆退下了,她心中好奇,径自掀了帘子进去。入目之处,地上却是跪着三个人。 姜氏的眼来来回回将几人打量,像是失了魂般的说不出话来。 姜氏乍闻有人进来,似乎才惊醒过来,看了看女儿娇俏面庞,怔了片刻,才生出几分力气来,又咬着牙挺直了脊背:“薛妈妈,将南边的厢房扫出来,领他几人先去安顿下。” 看着几人顺从的去了,姜氏额头上已是一层冷汗,才像被抽了骨头般的倒在女儿怀中。 杨幼禾见状大骇,急忙与黄妈妈将她扶正,又亲自喂她几口温水,才见她稍微有了些缓和。 再要问时,却见姜氏闭了眼,颊上滚下几颗泪来,推了推女儿让她离开。 杨幼禾心知此事蹊跷,兀自咬了牙不肯走,才拿了团枕放在她身后,便见薛妈妈红了眼进来复命道:“若真是老爷的骨肉——”瞧她立在身旁,又将话咽了下去,偷偷将泪拭了。 杨幼禾霎时间明了,咬牙叫薛妈妈将屋内的一众丫头遣去外边候着,见姜氏怔怔的,心中难免焦急,却想起一个平日里看过的《杂言格律》中的一篇来。只能轻轻在姜氏耳边开口:“母亲,女儿昨日里听闻一事,甚觉有趣,如今说来与母亲听。”说罢,不待姜氏开口,道:“楚国有一男子,饱读诗书,与其妻甚为恩爱,一日领一陌生女子回来,其妻大骇,心痛异常,与丈夫心生隔阂,却仍旧以礼相待,不曾与该女子作难,某日,女子故意摔倒,并告知这名男子,说几日来日日受其欺辱,妻心性高雅,并不愿与之争辩,日子久了,该男子便也就信了,遂质问其妻,其妻觉得委屈却忍而不发,男子却觉得妻子心胸狭窄,容不下一个弱女子,遂要休妻,确是让此女得了便宜,后母虐待继子,待男子发觉之时,已是追悔莫及。可笑之处,该女子只是男子路途偶救之人,不过贪图荣华之辈,却真叫夫妻二人从此陌路。” 杨幼禾低了头将姜氏脸上的眼泪拭了。才缓缓道:“母亲,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长久所爱之人,还是暂时的虚情假意般的欢喜呢?” 姜氏惊骇望她,半晌却叹了口气,眼中复杂:“你果真是大了……” 第二章 处变不惊(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知道母亲玲珑心思,自然明白,只是她出自书香世家,本就心性高雅。与父亲相敬如宾,屋子里连半个妾室也不曾有,几年来从未经历过妻妾相争,尔虞我诈,一时间乱了分寸,因此便出声劝她: “母亲这样难免伤了身子,看那孩子与我一般大小,怕是早在京城的事,这些年从未有过音信,如今倒突然来了,只怕有缘故的。 杨幼禾微微顿了顿,将薛妈妈手里的巾子接过来为她拭了薄汗。 “父亲尊您敬您,如今自然不是刻意隐瞒于您,这其中必有蹊跷。母亲该先冷静下来,切莫自乱阵脚,更不要与父亲置气,平白叫人钻了空子。” 姜氏闭了眼,遂又轻轻叹了口气,望着杨幼禾的眼神便带了些心安。 “你如今倒比娘通透些,我向来怕你心思天真,日后收人摆布,如今倒才放下心来……” 姜氏拭了泪,面色稍稍红润些,拍了拍女儿的手让她宽心:“你放心,我心里明白。” 杨幼禾点了点头,见着她好些了,便携了黄妈妈出来。 “姑娘如今真是大了--”黄妈妈红了眼,正要同她说些什么,转眼却见她眼里俱是沉寂,一时倒有片刻错觉,姑娘倒像换了个人似的,但只片刻间,又见她并无异色,刚才的一瞬倒如错觉,随冬日的夜风散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三月初了。 “你瞧,这院子的梅花都落了,必是要转暖了。”杨幼禾挑了手指将一朵花仔细的放在姐姐面前。 “你如今倒这般雅致。” 杨幼禾知道她意有所指,笑着将帕子扔到她怀里,“世上假俗之人多了去了,偏就你觉得我是真俗。” 杨清闻言便笑了,又撑着头同她道:“董氏住了一两个月,倒是不见父亲说什么。” 杨幼禾偏了头,一双眼甚为璀璨:“纵然说与不说,结果有甚分别么?” 杨清如颔首:“话虽如此,既是一脉至亲,父亲待他们也过于潦草了些。” “哪里就潦草了呢,黄妈妈昨日才与我说就要将他几个入族谱呢。” 杨惜薇这才略略吃惊了一番:“竟然这样快就要报给祖母?” 杨幼禾抬眼将她觑了一眼道:“若我再说是母亲提议的呢。” 果然见她有些吃惊,才开口道:“母亲看的通透,不过一句话的事,就让父亲保全颜面又心生愧疚,从此更加敬重于她。” 杨清如愣了一愣:“竟是这般缘故么。” 杨幼禾知道姐姐向来和善愚孝,一时也劝不开她,便岔开道:“煊哥儿还不肯见人?这倒不像他的性子。” “他自小被宠大的,性子娇脱,如今到来了一个哥哥……” 未曾说罢,便听见外面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待看时,却是薛妈妈进来,向她两个行了礼:“夫人遣我来将薇姐儿的东西挪到茵姐的西厢房来,说是薇姐儿还同母亲一处,实在有些局促,姐儿这里宽敞些,日后再想法子。”说罢便红了眼,顿了一顿,:“真真是委屈姑娘了。” “妈妈不必担心,我省得的。”杨幼禾知道薛妈妈近日操劳,又时时为姜氏忧心,不免宽慰她道:“妈妈要多顾着身子,母亲那边指着您来周旋。” “姑娘体恤。”薛妈妈更是心酸,用帕子拭了泪,仔细吩咐下人万不可吵着她,才叹口气去了。 杨清如将手中的花绷子搁下,见妹妹神色如常,思忖着开口:“本就是三进的院子,如今又连着丫鬟婆子多安置十几个人,住不下也是应该,你若觉得不自在,只管来与我同住。” “我哪里那般娇气,平日里最爱热闹,如今多了个姐姐说话解闷,倒也快活。”杨幼禾眨了眼瞧她:“阿姐同我去瞧瞧煊哥儿,再一同顺路接了她过来,岂不正好?” 杨幼禾远远便瞧着墨棋立在门口,见了她二人,急忙请安:“请姑娘的安,两位姑娘可算是来了,少爷打从昨夜里就不叫我们几个进去,一天没吃东西,屋里的炭火又续不上,可别冻出病来,姑娘们好歹劝劝……” “夫人可知道?”杨清如越了他去推门,却是被从里闩的牢牢地。“夫人只教我们不必理他……” 杨清如闻言便要拍门唤他出来,并无人回应。 多次问时,就听到里面闷声闷气的传来他的声音:“不要管我,你们只管去罢!” 杨幼禾叹了口气,怕他冻出病来,难免又惹母亲伤心,望着一旁怯怯的墨棋,便生出一计来。 “你这厮恁的胆大,夫人说不管就放着他去了么?若你主子有事,纵然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折腾的。” 墨棋闻言红了眼,他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又常常被杨廷煊护着,两人玩伴之情多过于主仆之义,今日被杨幼禾训斥,立时便有些不知所措来。 “刘妈妈,你只管差了几个婆子打他十个板子。”杨幼禾复提了声,当时便有了几个婆子要叉了墨棋出去。刘妈妈笑着摇头拦下,婆子不解,方去留不决,便听得杨廷煊推了门急声道:“谁敢动他?” 刘妈妈赞许般的望了眼杨幼禾,茵姐儿倒真是叫人刮目。 未曾细想,又听得她吩咐:“妈妈快遣丫头去将炭火燃起来,再备壶姜茶来,一并煮碗热热的面来。” 刘妈妈这才笑着应了,又顺带拉了仍是怔怔的墨棋出去。 “你又来激我。”杨廷煊神色懊恼,一股子气却卸了十之八九。“我若不动动你那小厮,你倒真打算不见我与姐姐?”杨幼禾笑着点了他的鼻尖,见他气色尚佳,才放下心来,同杨清如携他的手往屋中去了。 “父亲真的让我认他做兄姐?”杨廷煊偏了脑袋,神色懊丧。 “既是一父所生,就当是你我至亲。”杨清如摇了摇头:“你已不是小孩子了,怎的还要说这些话?叫父亲见寒心。” 杨幼禾瞧了瞧姐姐,似笑非笑般指着弟弟轻声道:“他才好些,说这些话岂不又招惹他,难为墨棋又得被我吓上一回。” 却是杨廷煊掌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第三章 处变不惊(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哪里再笑呢?总归是你的不是。”杨清如便生出几分恼意来:“叫父亲听见寒心。” “是我的不是。”杨幼禾睇了眼弟弟,见他神色恹恹,忙应了话。就见刘妈妈端了姜茶热面过来,这倒是杨清如亲自为弟弟盛了一碗,守着他吃罢,才又嘱托了几句:“明日的请安不许再躲着,总该与你哥哥姐姐见过,也让父亲放心。” 杨幼禾听她这样说,只得暗自叹了口气,又没法子宽慰弟弟,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便一同与杨清如往董氏的住处去了。 董氏正拉了女儿在屋里落泪,见来了两个衣着精致的姐儿,急忙用帕子掩了眼角,拉着女儿行礼。杨清如匆匆抬了手去扶:“姨娘妹妹不必多礼,我来与茵姐儿瞧瞧,顺便接了妹妹过去,姨娘可是受了甚么委屈?怎的瞧着眼睛是刚哭过的样子。” “并不曾,让姑娘费心,只是薇姐儿从不曾离开过我,如今要分开住,难免有一些感伤。” “姨娘无需难过,终究还在同一个宅子里,,你若想他,日日能见着------” 杨幼禾抬了眼打量二人,见董姨娘着一件青色的家常小袄,虽说旧了,却洗的干干净净,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肤如皎月,一双眼尤其顾盼生情,且又是刚哭过的样子,让人顿时生怜,虽年近三十,却和十七八的女子没甚么分别,就是一双手也生的干净白皙,她心下生疑,又见那薇姐儿着一件嫩黄色的夹袄,白色的裙子,干净利落,质地也算的上中等,头发用银钗松松挽住,腕上一只缠花的足银镯子,细细的打量起她的容貌来,确是随了董氏,却看着更为孱弱些。 “薇姐儿自幼身子就弱,受不得极冷极热,这些年的药不曾断过,又没钱为她好好治治,着实对不起她。”董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又慈爱的拉起杨清如的手:“少不得又得麻烦姑娘,我心里着实不好意思----” “姑娘----”正说着,却见薛妈妈进来笑着行了礼道:“可算找着茵姑娘了,夫人找了你半天,原是倒这里来了。” 杨幼禾略略思忖,笑着开口道:“姨娘莫怪,许是有些急事,我先去一趟,稍后还得烦阿姐将二姐姐送过来。” -------- 姜氏见女儿来了,面上才有了几分笑意,笑着叫她脱了鞋上炕暖着:“与你不曾商量便叫他同你住在一处,委屈你了。” “母亲何必与女儿客气,我倒是乐意得很。”杨幼禾眯了眼笑着捏了姜氏手心:“母亲放心交给我,我自然不叫您失望。” “你姐姐太过善良,心思单纯,倒是你近日收敛了性子,瞧着比他稳重些,我且还放心点。”姜氏顿了一顿:“今日里过来倒有些事想问一问你。” 杨幼禾便端端坐了,听姜氏道:“他几个的吃穿用度我与薛妈妈商量过了,俱一应按着你们几个来,一是为了捧着他们,外人也瞧着好看,二是你父亲自然也满意欢喜,只是你父亲不过是焦州知府,又最爱清正,一年的俸禄也没多少,一时间周转不开也是有的,怕是要将各处的用度要缩减些。” “母亲想的周到。”杨幼禾点头,见姜氏笑着摸了摸她的髻儿:“难为你,我叫薛妈妈买了十三四个可靠的婆子丫头,随你姐妹的例子,那薇姐儿一个贴身的妈妈,两个粗使婆子,并四个丫头。” “只怕十几个个人不够,那边还住着继明哥哥呢。” 姜氏点了点头:“不错,倒是你说说要如何?” 杨幼禾心知姜氏考她:“母亲房里共八个丫头,不如委屈您挑两个出来,再从各处庄子上挑几个可靠的过来,知根知底,也好使唤。” 姜氏听着便笑了,抚掌道:“一举两得,又不必花大价钱去买人回来,又让她们受了牵制,事事都有人盯着,可不让人放心?。” 又与女儿商议过春衣的裁剪,月例银子的数额,以及厨房并庄子上的杂事,杨幼禾见一切妥当,才将心中的疑虑说出来:“那姜氏此前可是定居在京城?孤儿寡母,可不知是做什么营生------” “听说是做酒馆生意的,倒也算有几分本事------” 杨幼禾便笑着应了,并不再细问,细细为姜氏按了按鬓角,见她眉头稍稍舒展些,仰在团垫上浅浅睡了,又亲自点了安神香,才悄悄退了出去。 她进院子时,便瞧着西厢的灯亮着,她吸了口气,冬日夜里的冷气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将怀中的手炉抱得紧了一些,带了笑般的方想要进去。 “果然有那般好玩的什物?倒不知你说的皮影是个什么玩意?” “姐姐若是爱看那折子戏,便能想出七八分,那皮影是拿了兽皮做成的剪影,手掌般大小,人物英雄,动物花草,皆是活灵活现的,表演时。艺人们立在白布后面,一面操纵影人,一面唱曲,最难得的便是那些影人一动一静间,倒真像是真人似的。” “果真奇妙,只可惜我见识短浅,不曾见过。” “姐姐不知道也不奇怪,那些本来就是江湖艺人讨口饭吃的营生,这几年才兴起来,我也是同继明哥哥偷跑出去瞧见的。” 杨幼禾立着听了几句,叹了口气,依旧笑着掀了眠帘进去:“瞒着我说些什么,我也来凑个趣。 “茵姐儿快来坐下,薇姐儿方才同我讲些故事,有趣得紧-------” 杨幼禾眨了眨眼笑着坐在她姐姐旁边:“可不巧,我竟错过了那么多,二姐姐哪日一定要同我再说。” 杨惜薇倒并不慌张,只是俏脸上微微带了些羞涩:“妹妹不嫌弃便好。” “你倒还如此客气,如今是杨府正儿八经的姑娘,只管把这里当做家一样,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说,日后下人若是不好了只管责罚,你若心软便告诉母亲,往后无需事事小心谨慎,倒显得生分。” “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杨惜薇含了笑应下,举手投足妥帖精致,杨清如点了点头,又轻轻攥了攥妹妹的手:“我是该回了,茵姐儿好好照顾你二姐姐。”见二人俱要送她,忙忙按下。才裹了斗篷携了丫头婆子回去了。 第四章 又生波澜(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待她去了,只留下杨幼禾与杨惜薇两个同在屋子里,一时间倒有些沉寂。 “我听闻姐姐好诗词绘画,善音律?”杨惜薇微微怔了怔,咬唇浅笑:“妹妹莫要笑话我,不过是跟姨娘粗浅学了几年,实在拿不上台面。” “姐姐客气了”杨幼禾噙了笑意,似是犹豫了一番才拉了他的手笑道:“我是实在不会那些的,倒练了些日子的画画写字,以后姐姐多教教我,不至于挨先生的板子。”她一脸的天真可爱,说到先生时却皱了皱鼻子,明显有些小女儿家的俏皮。“我要回去睡了,今日里劝那个混世魔王费了我好些口舌,姐姐也早点安歇,若是哪里缺了短了,只管遣人来叫我。” 杨惜薇默默立在窗前,见她笑吟吟进了屋子,却不知在想些甚么。 “姑娘也觉得二姑娘是好的?”黄妈妈为她拆着头发,皱眉问道。“妈妈何出此言?”黄妈妈顿了一顿,思忖着开口:“那为何你与大姑娘倒与她如此亲近?” “与虎谋皮,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不如扮猪吃虎来的省力些,再说姐姐您是瞧着她长大的,心性人品,您自然再清楚不过。” “是了,大姑娘品性端庄,最是心软,又没有什么心计。”黄妈妈叹了口气“姑娘有这般心思,妈妈倒也放心了,只怕着府里再也见不得太平。”“妈妈放心,我自然有应对的法子,只是有一件事,还需妈妈帮我查查-------” 翌日,杨幼禾方梳洗完毕,便瞧着杨清如立在院里,她心中一惊,忙开了门去迎,倒不 想是杨惜薇正含了笑望她,是了,母亲怕是来不及为她裁剪衣服,让阿姐为她拿了些自己的衣服先穿着,难怪自己会认错,阿姐生的圆润,他穿的倒却合适,想是被改过的。 “二姐姐早!”杨幼禾笑着挽了她的手臂“怎的立在院子里,恁的冷,别冻出病来。” “过了辰时三刻了,想必母亲那里已是等着了,需得早些去请安。”杨惜薇微微垂了头,睫毛有些微微颤动,似乎十分拘谨的样子。 “还早呢!二姐姐昨夜睡的可好?西厢久不住人,有些阴冷,不如烧几日炭火,驱驱寒气,姐姐便同我睡在一处罢,正好同我说说话。”杨幼禾感到她僵了一僵,果然听她道:“妹妹有心,却不好叨扰的,我住在你院子里本来就已过意不去,又如何再能让你再受委屈。” “姐姐多心了。”杨幼禾并不再坚持,只是觉得她稍稍挺了背,却仍旧笑的温温婉婉。 “都站在院子里干什么?”杨清如见茵姐与杨惜薇算是融洽,放下心来,笑着从廊上过来:“二妹妹睡的好罢?茵姐儿可闹你?”“大姐!”杨幼禾微嗔姐姐,嘟了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说罢,却又自己噗呲一声笑了,急忙扯了两个姐姐的手往姜氏处去了。 却不曾想杨正淇也在,杨幼禾暗自忖度,父亲恪守立法,必然不会随意请休,怕是有些大事。 与杨正淇与姜氏行了礼,便瞧着董氏也立在一旁,那日里只匆匆一见的杨继明也坐在角落里,拘谨的向他们望了一望,杨幼禾对上他的眼睛,似乎望见伺机而动的毒蛇,不由得心里生出几分寒意来,再去看时,他却已是垂了眼去,看不出什么来了。 她手掌微微沁出冷汗来,不知是不是错觉。 姜氏见众人齐了,命了丫鬟上早点,许是杨正淇今早留下的缘故,样式多了好几个。杨幼禾知道父亲对这些并不在意,却也觉出母亲的一番苦心。“你也坐罢,不必站着。”姜氏睇了眼董姨娘,笑着道。 “我站着罢,也好方便为您和老爷布膳。”董姨娘一脸羞怯,笑着婉拒了。 姜氏还未说完,却是听见杨正淇缓缓道:“夫人让你坐着你便坐着,这边不似京城,没有那般多的规矩。” 杨幼禾心中一惊,知道父亲最守礼数,妻妾不可同坐,如今替董姨娘说话,转了眼去看姜氏,见她面色变了变,稍时却仍旧笑的和煦,叫人瞧不出喜悲来。 董氏咬了唇谢过,端端正正坐在末位,反观杨惜薇与杨继明二人,竟是却没多少波澜,皆是安安静静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众人皆是各怀心思,俱没动几口便停了箸。杨正淇接了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拭了嘴,众人见状皆端正做好,待丫头依次将饭食撤过,才听他道:“过几天就是立春,不久就要转暖。”顿了一顿又道:“此事我已遣人去京城知会,昨日里来了信,薇儿与明儿便算入了族谱,但入宗籍一事算是大事,不可如此潦草,老太太便要派人下月来接他几个入京,一是正式开宗祠入籍,二是也被府中认过,老太太也心安。我想着,你们便一块同去,住上些时日,也算得回去尽尽孝心。”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倒是姜氏先笑着应道:“也是我们思虑不周,怎么说该是要回去看看,伺候老太太身旁。只是这边总得留人打理,老爷公事繁忙,怕是有些不妥。” “既是如此,便叫董氏留着罢。” 杨幼禾心中咯噔一下,便见姜氏脸色一白,像是一口气堵在嗓子里般木了神色,她心中担忧,只得思忖片刻开口道:“父亲,此事怕是不妥,姨娘才来不久,府中事宜皆不熟悉,恐怕很是劳神费力,再则,薇姐姐体弱,一向是姨娘照看,虽说春日已到,但春寒依旧,若是没了姨娘,只怕姐姐路上也要吃苦头。” 杨清如咬唇附和道:“妹妹此言不差,还请父亲三思。” 杨正淇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董氏此时起了身福了身子道:“谢老爷恩典,只是姐儿们说得对,我从未着手过这些事,实在是不能担此重任。” 姜氏缓了一缓,见董氏如是说道,多少有些疑惑,倒不知哪句是真心,那句是假意,若是假意,董氏更叫她看不透来。 杨幼禾若有所思,见父亲抬眼睇了董氏,眼里皆是教人看不懂的意味,终于缓缓开口:“既然你这样说了,倒是我考虑不周,你叫薛妈妈留下罢,多多安排些,不日便准备进京罢。”后面一句,却是对姜氏说的了。 杨幼禾心中暗吐口气,见姜氏神色安和下来,倒是董氏与她的一双儿女从头至尾神色并无多大的起伏,并不甚在意的样子。 第五章 又生波澜(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姜氏坐在榻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些冰凉,杨正淇不仅让她差些交出掌家之权,还在府中失了脸面,她扫视几个儿女,见皆是敛声屏气,董氏虽退了,但杨惜薇与杨继明姐弟仍在,倒是一副谦恭的姿态,心中才稍稍好受些。 “薇儿与明儿不用留在我跟前了,去姨娘那儿,收拾妥帖东西,指不定哪日就得走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待两人出去,姜氏才长叹口气,这时却见杨延煊捏了拳头跑到姜氏面前“母亲,父亲怎可如此待你,您又何必对他们如此客气,这些人本就是不知从哪冒出的不相干之人,姐姐也是,您也是,都叫别人欺辱至此——” “住嘴,怎可如此胡言乱语,平日里先生教你的倒全忘了!”姜氏低了声斥他,只是自己的眼睛也微微红了。杨延煊哪里肯听,咬了牙甩了袖子跑出去了,姜氏无法,只忙命了丫头婆子匆匆拿了披风手炉跟上,一时间丫头婆子跑来跑去,倒乱的不成样子。 杨幼禾见母亲面色不好,立刻携了姐姐为姜氏左右顺气,姜氏长叹一声,便伏在桌上垂下泪来。 “弟弟也是一时气急,又一心想着您委屈,母亲莫气,身子紧要。”杨清如见母亲泪滚,自己倒也收将不住,落下几颗泪来。待到有婆子来报杨延煊已只是回了屋子闷着,姜氏才渐渐止了泪,斜靠在榻上闭了眼睛。 杨幼禾心知姜氏哭了一场,必要头痛,唤了妈妈拿了姜氏平日里吃的凝安丸,又轻轻为她按摩鬓角,见她平和了些,才道:“母亲何苦生气,弟弟年幼,想不清楚也是正常,日后我再与他说,母亲倒舍得为此哭一场,被有心的人听去倒不知要如何想。”姜氏睁开眼,怔怔的瞧着女儿。 又听得她道:“他向来聪颖,只怕是自己和自己赌气,把这几日的心思散发出来才好,憋在心里倒坏了身子。”姜氏细细回想女儿的话,一颗心才安放了七八分,杨清如又陪着姜氏说了些闲话,亲自服侍姜氏喝了安神汤让她睡了,才一并出来坐在八角亭中,早有丫头铺了厚厚的软毡,四个角俱燃着暖盆,来风处又置了屏风,便是热气腾腾的和屋中无甚分别。 杨幼禾见姐姐端端坐在对面,一双脸竟镀了层嫣红,懒懒散散的靠在栏上,别有一番妙处,倒让杨幼禾微微一怔,如果她记得不错,阿姐如今十二岁半了。 “你这丫头,又神游了罢?”杨清如晃了帕子在她眼前笑,倒是少有的可爱神色。 杨幼禾微微一笑道:“只是想着些事,一时出神了。” “可是在担心母亲?”杨清如见她摇头,又问道“难道是担心回京?”杨幼禾摇头道:“是些杂事,阿姐无需担心,只不过见母亲这两日太操劳了些,姐姐既然说了,倒不如让你替她执掌几日,将府中一应清点盘算,再备了回京的礼物-------” “这哪里使得?------”杨清如未听罢,连连摆手“母亲平日里虽教我管家,不过是纸上谈兵,哪里真操持过这些,万万不要闹出什么乱子。” 杨幼禾心中想着性子绵软,总该拿这些事来练练,劝她道:“不过是些小事,母亲说,你去做,总有妈妈在旁边帮衬着,再不济,还有我帮你呢。”“不可,不可,哪里就是小事了呢,我做不来这些,你就饶过我罢。” 杨幼禾见她满心抗拒,再不好坚持,默默地叹了口气,只得道:“如此,只是阿姐与我要多帮母亲操劳些了。” “这时自然。”杨清如见她不再坚持,稍稍吐了口气嗔道:“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心思,倒像你比我大似的。” 杨幼禾见她并不恼怒,笑着应她:“不过是想偷些懒罢了。” 杨清如不疑有他,笑着掐她的脸:“数你机灵。”杨幼禾装模作样般的起身赔罪:“是妹妹的不是,姐姐还请不要同我计较。”却又噗呲一声自己笑了:“到真真两个俗人!” 杨幼禾担心弟弟,却又不好独自见他,写了封书信叫丫头送去,信中难免与他讲了些其中的厉害关系,又叫他豁达一些,莫要为这些事而牵累。心知他聪慧又懂事,必然听劝,才歇下来用过饭,便瞧着薛妈妈搓着手笑着进来“姑娘用过中饭了罢,可要歇息了,实在不该打扰姑娘,只夫人差我立时送过来,我匆匆忙忙就来了,可巧姑娘还醒着。” 杨幼禾笑着让丫头备了热茶,又让薛妈妈坐在杌子上,薛妈妈并不肯坐,笑着道:“便不耽搁了,还请姑娘拿了账本子过目。”说着便将本子递了过去,见杨幼禾惊奇,又道:“夫人还有几句话嘱咐姑娘,一应的车马只备三辆,并丫头婆子的两辆,不可招摇,其余的姑娘只管安排罢,老奴晚些再来拿过去。” 杨幼禾便明白了,姜氏只怕是要再考她,倒不知是否也对阿姐考较,笑着应了,将薛妈妈送出去。叫丫头备了纸笔在桌上,细细翻开账本子来,她平日对这些最反感,只是近日里狠狠补过一番,如今倒也不会太过捉襟见肘。 打眼细看,如今府内单靠着父亲的月例是远远不够,并了京城里月月差人送过来的例银和几倾水田旱田的银子才算是周转的开,母亲陪嫁的铺子庄子的月供都不算在内,只怕是留下来做私房好备嫁妆。算下来账上不过五千多的银子,实在算不上多。一笔笔的都记下,思忖了片刻,才誊出来,并不真要等着薛妈妈来拿,命了丫头送了过去,便立在窗前发呆。 “茵姐儿当真叫人意外。”姜氏展了笑颜,将纸稿递给薛妈妈叫她看过“你觉得如何?”“分毫不差------”“你再看看这个。”姜氏已是满面喜色,将信纸给她。薛妈妈一面看着,一面赞叹:“莫不说姑娘与夫人心意相通,这番安排倒与您不谋而合,可见是心有灵犀。”“我自觉得她从病了一场,便通窍了许多,当真我没看错他,是个灵慧的孩子,我以前只当是她太过顽劣,如今倒也放下一半心来。”顿了一顿,却道;“倒是如儿太过绵软。”“夫人不必担心,如姐儿心善,自有福佑才是。”姜氏叹口气点了点头“我只当如此。” 第六章 回京途上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一晃就是几日,京城遣来的人早早到了,阖府都开始匆忙准备了起来,待到第二日一早,杨正淇交代了几句,便目送着她们出城去了。 姜氏与两个女儿同坐在前,董氏与杨惜薇其后,再就是两个哥儿了。黄妈妈并了如姐儿跟前的赵妈妈和煊哥儿的王妈妈,再加上六个丫头厨娘坐在最后的两辆车里,加上护送的队伍和几车的杂物礼当,一行二三十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往北去。 杨幼禾怕人闷,准备了茶点和话本书籍备在车里,出了城门三个时辰,便到了最近的驿站,姜氏命人驶到后院,众人吃过,又收拾妥当,在车里歇息,方要趁着天黑前赶向下一个驿站,便听得黄妈妈在外头轻扣了三下道:“夫人,沈大人的家眷求见。”姜氏皱眉问她:“是哪个沈家?我倒记不起来。” “夫人没有印象也是正常,那沈大人是今年出才来焦州上任,在太通县做知县。” “原是他家,老爷与我提过,说是难得清正廉白之人,言语上颇为欣赏,倒不知在此遇见,快快请来。”姜氏忙让女儿端正形容,取了果子热茶备上,便觉马车微微一晃,一前一后上来两个人。 前者着一件莲青色的袄裙,发上只点了几只翠,面色和善,恭谨小心,后者不过同杨幼禾一般年纪大小的女孩子,面若银杏,娇憨可爱,又着了浅粉色的袄裙,梳着垂云髻,十分讨喜。 “妾身见过夫人小姐。唤云,快过来行礼。”那名唤唤云的女孩子乖乖巧巧的行了礼,一双眼却时刻带了笑意。“不必多礼,沈夫人快来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姜氏拍了拍右手边让沈林氏坐下,又让女儿与她行了礼,教几个女孩儿行礼认过,才拉着沈唤云坐了。 “你竟也读《世说新语》!”沈唤云指了指杨幼禾身边的书,一双眼甚为清亮“我才读了一页,竟就被迷住了,可惜匆匆出门,倒忘了带。”说罢便有了些惋惜的神色。“你若喜欢,只管拿去看,我读了两三遍了,倒不如给有缘人。”“当真?”少女兴奋的微微红了脸,起了身便要捡去瞧,被她母亲喝住:“怎可如此无礼,还不快快坐好。”少女听她训斥,并不羞嚇,微微吐了吐舌头,端端坐了,只是眸子仍旧亮晶晶的望着书。杨幼禾心中发笑,亲自为她拿了过来,又取了碟马蹄糕放在她面前:“你只管读罢,只是精彩之处不许笑出声来。”沈唤云急忙点了点头,笑着道:“谢谢你。” 沈林氏拿女儿没有办法,笑着道:“夫人莫怪,她性子被宠惯了,无法无天的,待会儿妾身必定好好训她。”嘴上说着,只是眼里满是宠溺,姜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这性子与我家茵姐儿以前倒有几分相像,我倒是喜欢得紧。”沈林氏笑着应了。顿了一顿,面上却泛起红晕来:“杨夫人,今日偶然叨扰实在过意不去,只是马车不小心坏在半路,天寒地冻,可巧碰上了夫人,不知有没有懂得修理的车夫,不然只再弄辆车等明日走。” “这条路通往咸州,在往上就是京城了,不知沈夫人要去往哪里?”“却正是去咸州,原是我那妹妹待产,他丈夫做生意出了远门,公婆又年老体弱,身边无人照看。” “如此难为你赶路,待马车修好可需些功夫,只怕天色已晚,耽搁到明日,不如随我同去,一路上也有个照应。”姜氏笑着执了她的手,便要吩咐人去安排。那沈夫人急红了脸,连连推却:“这怎么使得,适才扰了夫人清净已是罪过,如今再来拖累夫人-------”“你只管安心!”姜氏笑着虚推了她一把道:“一路上烦闷,我正愁如何解闷,可巧你来了,只当我硬要留你说话。” 沈夫人忙拉了女儿与她谢过,姜氏命人将东西收拾妥当,又遣两个女儿坐在董氏车中,那唤云笑着也要随他们去,不等沈夫人说话,杨幼禾便笑着拉了她的手一并下车了。 董氏适才已听见动静,忙让了座给几个女孩,半起身行了礼:“姐儿快坐罢,薇儿快拿了果子点心来吃。” 沈唤云抬眼打量了一番董氏与杨惜薇:“她也是你家的姐妹?到瞧着有些不足之症。”语罢,几人皆有些讶异,董氏倒先开口回她:“我家薇姐儿常年带病的,倒不知姐儿如何晓得。”“祖父熟通药理,我与哥哥自小被他抚养,不过耳濡目染罢了。”沈唤云并不在意,仍旧捡了书去瞧,杨幼禾才知她有个哥哥,倒更觉得有趣。 一路安和,揭过不提,到达咸州城外,已是第五日的酉时,沈夫人再三谢过姜氏,又亲自拿了三个成色颇好的佩玉给了几个姐儿,两方端砚与哥儿,几个女孩儿换过帕子物甚,沈唤云红了眼拉了杨幼禾的手:“倒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别人都觉我痴憨,到只有你与我最合得来,若是得空,定要约在一起顽。”杨幼禾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你放心,一定写信给你,不许哭,倒像花猫似的丑极。”沈唤云噗呲一声笑了,才点头应了,一步三回头随母亲去了。 杨幼禾便又回到前面的车坐了,又走了十多天的路,才到了城外,此间,杨惜薇不大不小的病了一回,耽搁了一天,其余倒也顺利。 早有府中人得了信,站在城外迎着她们进去,却是叫换了轿子,行至停处,杨幼禾掀了一角的帘子去瞧,却是四个个婆子整整齐齐的立在轿外,一应的装束,向远望去,正是正门,漆红鎏金的“杨府”,门前立了两个大石狮子,两边各种人般高的松柏,待到有人将门打开,婆子便稳稳抬了轿子,从正门进了。 穿过了一门,又转了几个弯,婆子便将她请下来,姜氏与他几个稍整了衣服,杨幼禾便瞧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夫人姑娘一路辛苦,正巧老太太念叨,可算来了。”那丫头二十来岁的年纪,于身后的小丫头不同,着了一身深绿色的袄子,除了一只点翠步摇,发上腕上皆是干干净净不见装饰,满月脸,姿色不过中等,肤色白皙,却让人过目不忘。正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名唤雁玉。 第七章 归入杨府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雁玉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上前扶了姜氏道:“夫人随我走,一路车马劳顿,必是累极。”她言语亲近,却仍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 那雁玉挑了帘子,姜氏携了女儿同煊哥儿,留董氏与其子女再外面候着,杨幼禾只觉得一股闷热的暖气扑面而来,再就是入眼熟悉的梨花木富贵屏风了,里面倒是说笑不绝,见挑了内间的帘子,便有人笑着迎上前来,来人着一件刻丝云纹的橘红色短袄,下着湖蓝色百褶吊花裙,裙边压了五彩坠珠并琉璃宫绦,头上用白玉抹额束着,梳着朝云髻,两边是对称的八宝挂珠,并着富贵团花的五凤步摇,项上倒却只挂着一串楠木的佛珠。姜氏便笑着行礼“嫂子大安。” “快快进来,刚好说起你呢!”那妇人不过虚扶一把,侧了身便将姜氏几个让进去,入眼便是左右而立七八个丫头,中间坐着一个六七十来岁的老妇人。那老妇人满头银发,体态丰盈,着着暗色的袄子,头发在后头挽住,只用宝葫芦的钗并两根足金的缠花簪子,一副羊脂玉的抹额,显得颇为和蔼可亲。 那老夫人忙扶了丫头的手下榻来,亲自扶起了行礼的姜氏,便滚下泪来:“好孩子,一年多不见了,倒憔悴了些。”姜氏便也红了眼:“母亲身子可好?是我们不孝顺,今年过年未曾回来瞧您。”“淇儿在任上公务繁忙,自然不该随意离职,不差这一时。”宋氏拍了拍姜氏的手,转头便见了几个孙子孙女,急忙唤了过去细细打量一番“皆长高了些。”杨幼禾对她颇为敬重,如今一见,更觉她步履蹒跚了些,便也跟着姐姐弟弟垂泪。 宋氏这才叫人搀着入榻,阖了目细细拭泪,便有两人争相来劝,其中一人便是已见过的长房王氏,另一个着一件藕粉色的窄肩袄子,下面是葱绿色的暗花细丝褶皱裙,梳着同心髻,额间压着拇指大小的宝石,并一对五色蝴蝶步摇,正是庶二房韦氏。 早有丫头端了杌子叫几人坐下,宋氏晃了晃头道:“倒是我糊涂了,那母子还在屋外罢,快叫进来,别冻坏了。” 便有丫头领了董氏与一双儿女进来,宋氏并不说话,只是细细端详了一会,冲丫头使了眼色,便也有人端了凳来叫她几人坐下,董氏哪敢真坐,忙忙携了儿女跪下:“奴婢见过老太太,各位太太。”宋氏便叫人扶了,又抬了声道:“淇儿既认了你们,我不可反对,但你既入了我家门,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万事规规矩矩,皆以主母为重,自有你容身之地。”顿了一顿,却是压低了声音:“但若是想着横生事端,我第一个不应!” 董氏恭恭敬敬应了,又磕了几个头,便携了儿女立在一边了。 少时便见从外进来两个年轻的妇人来,前头的那个上着锻织掐花对襟袄,下着盘金彩绣棉衣裙,头上是一只梅花琉璃钗,面色温和,稍显疲累,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身后唇红齿白,甚是可爱。正是杨氏一族嫡长孙杨幕风之妻与其幼子。后者着一件百蝶穿花云棉袄,下着软银青罗百合裙,粉目红唇,甚是明艳。便听宋氏对姜氏道:“这是你二侄媳,从前并不曾见过的,娘家姓何。”杨幼禾几个忙叫了嫂子。 宋氏又将几人看了一番,面上又带出笑意来,对姜氏道:“我便不留着你们了,你大嫂子已将旧时的院子扫了出来,几个孩子的院子也俱收拾妥当,你们奔波许久,想是极累,先去歇着,晚间再来见。” 众人皆应了,便有丫头在前面带路,杨幼禾与母亲姐弟分开,一路兜兜转转到了一处院子,彼时她尚且不知,这处院子,她住了七年。 她稳了稳心神,抬脚进了,早有三四个婆子并七八个丫头候着。黄妈妈站在前边,笑吟吟的将她扶过:“老太太果真是要常留的打算。”她点了点头,眼神却扫过两个怯生生却又和善的面孔。 她抬了手将她们指出来;“可有名字?”“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唤含画,那是我姐姐谣书。” “不知姑娘到叫那两个孩子贴身伺候,虽比姑娘长几岁,但终究小了一些,还是大点的稳重。”“妈妈别担心,我倒觉得面善。”杨幼禾笑着应她,接了他手里的衣服道:“只是还得妈妈多加教导。” 杨幼禾梳洗一番,又歇了一个时辰,才觉得稍稍舒展些,方起身换了衣裳,便见有人来唤她用晚膳。 “茵姑娘到了。”那丫头掀了帘子送她进去,便有婆子上前为她解了披风,送了温热的水让她洗了手,才引到西边接通的暖阁里。 杨老太太见她来了,笑道:“快坐我身边来。”却是瞧着杨清如已在她右侧坐了,她含了笑轻轻坐下,与一干姐妹点头行了礼,又听宋氏道:“你十三妹妹才病了,这会子倒不能来见你们,明日里同你姐妹去瞧瞧。”众人笑着应了,便见煊哥儿与明哥儿进来,宋氏便命了婆子带他两个去外间:“去那边与你叔伯兄弟一桌吃罢,早就说起考考你功课是否进益。”杨幼禾心知宋氏行事向来如此,并不偏倚哪个哥儿姐儿,若真要说宋氏对谁特别些,只能算是嫡长孙了。 席间除了外间偶尔透来些笑意,宋氏这里人人俱是屏声敛气,针落可闻。饭毕,有丫头捧了盥盂让众人漱口,众人才围着宋氏又坐了,除了几房的老爷,哥儿们也都在。 那韦氏笑着上前为老太太揉肩,道:“到底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儿,长得一个比一个俊俏。”话毕,杨幼禾不禁在心中呲笑:她是庶房的太太,却这般捧着正房,甘愿跌自己的脸面。果真瞧见何氏变了脸色,一双眼无意间剐了自己的婆婆,她看的津津有味,宋氏也未曾出声,庶二房不过是烂泥糊不上墙面,她并没心思搭理。 第八章 初见端倪(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宋氏细细问了几个女孩儿读过什么书,见不过是四书罢了,倒笑了:“倒正同你几个姐妹一处上学罢,如今你们才来,便准三天的假,你们好好一处顽顽,倒便宜了她们。”又问过女红,见几个俱是不俗,却不知杨惜薇也不逊色,不由对她另看了几分。 “幕风媳妇,这几日你多操持罢,看看还缺些什么,只管备了,不用同我细说,小厨房也重新分配了,丫鬟婆子多敲打些,若是顾不过来,只叫你婆婆替你担着些。” 尤氏恭谨应下,却听她婆婆道:“母亲也知道我最不爱摸那些,我这儿媳做事牢靠,您且宽心。”“她如今两个孩子,熹姐儿还不会走路,分身乏术。你虽吃斋念佛,总得照看些。”“是。”王氏颔首应下,笑的极为宽和:“我便遣人捡了几匹好料子出来,与他们裁剪些新衣裳。”宋氏不置可否,微微偏了头。 那韦氏听罢,倒急忙插嘴:“若是瑛姐顾不过来,只这边还有琴姐!”瑛姐是尤氏的字,琴是何氏的字,那何氏听她婆婆说,早已是咬牙切齿,只觉得婆婆当真愚蠢之极,忙忙推辞;“我实在不会应酬这些,嫂嫂莫要当真,但若有要帮忙的地方,嫂嫂只管开口。”那韦氏狠狠剜了眼媳妇,恨恨立在一边,倒不再出声了。 宋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的捏了捏额角:“逸哥儿在哪里?”便从最角落里卑恭地走出一个男孩子来,姜氏心中一突。倒都竟忘了他! “快些见过你母亲。”那男孩子与杨幼禾年龄一般大小,身形倒和杨幼禾差不多的瘦弱,面色苍白俊秀,眼神深邃,拘谨而怯怯。 姜氏如今与董氏一双儿女周旋,倒也神色自若的拉过他的手,只那孩子肩膀竟都是有些微微颤抖,姜氏神情略有尴尬,倒也不好再问什么,只解了佩玉挂在他身上。 杨幼禾不经意间与他四目相对,却是一片干净澄澈。 杨幼禾将手上的络子停下,听得黄妈妈道:“董氏家境倒干净清白,父亲曾在地方做小官,只是后头家道中落,只余十几亩田,可倒也算过得去,家中只她和一个兄弟,名叫董海,他兄弟好吃懒做,又嗜赌成性,父母去世后很快便败光了家产,连将董氏都压在了赌庄,后头辗转不知怎的就被人赎了去,便再也没了消息。”“再没了消息?”“正是奇怪,倒像是京城没了这么个人似的。原是孤儿寡母本就引人注意,何况董氏又有几分姿色。”黄妈妈皱眉问她:“莫不是被老爷偷偷养在了京城?” “父亲若是知道,只怕早就接了她入府,何况腹中还有他的骨肉,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变故。”杨幼禾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如今瞧着老太太并无惊异,只怕她也知晓些什么,事关杨家血脉,倒显得有些潦草。”实在想不通其中因缘,仍旧叫黄妈妈在吩咐下去查探。“他哥哥是赖皮混账,若是得知董氏回来,只怕要闹。”杨幼禾道:“先只管静观其变罢。” 正说着,便见姜氏那边有人匆匆来叫她过去,她着了外裳携了黄妈妈速速去了,姜氏见了她,却是苦笑一声:“有人上门来要董氏。”杨幼禾心中咯噔一声,倒真是应了说曹操曹操到。 “夫人,那浑汉坐在门口撒泼,命人去拽,他便往人身上抹泥巴。”那管事的嫌恶的捏了捏鼻子道:“好说歹说只管要人,怎的都不听劝,只怕早就惊动了老太太,太太们。” 姜氏扶了额头,她从未见过如此撒泼耍赖之人,求助地望了望两个女儿,杨清如哪里知道这些,一双脸早就红了;“这般浑人,倒竟敢这样来!” 杨幼禾倒有些佩服起董海来,倒是个不嫌事大的主儿,可见混账张狂,当时笑道:“母亲何苦难为,此人地痞无赖,只管往嘴里塞了布绑了丢在柴房,若再闹,先打二十个板子,再闹,只管压去报官。”杨幼禾心知董氏未曾出面,定是铁了心不再认这个哥哥,让姜氏为她兜着。姜氏却略有迟疑:“恐怕说出去有损体面。”“母亲容他这么闹才损体面,姨娘都不认他,可见是上门来闹事的,说出去也是我们占理才是。” 姜氏才吩咐下去,便见人来报先暂压在柴房里,舒了口气道:“才来倒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到叫人好看热闹!”不一会儿便瞧着董氏进来跪在面前:“请夫人责罚。” 姜氏见着她头痛,儿女都在,却又不好发作,只冷笑道:“如今倒认他是你哥哥!”董氏只将身子伏的更低了些,并不辩驳。杨幼禾扯了扯母亲衣袖,笑着将董氏扶起:“姨娘快起来,他不过是个乡间浑汉,若是姨娘为他跪着,实在不值得。”“姑娘折煞奴婢了。”董氏脸色苍白,一双眼噙了泪,较弱可怜。“只他将我卖了那日起,我心中再也不认他做哥哥了,适才见他来,又惊又俱,只怕又扯了我卖了去,这会子见他如此,倒想起幼时相伴的日子来。夫人慈悲,便将他放了,我给他些银子,必然不敢再来的。”说着又将手从杨幼禾手中抽出,跪在地上。 杨幼禾自是不信董氏所说,她对董海想是恨极,巴不得剔骨扒皮,其中自有别的缘故,便悄悄退了,在含画耳边说了几句,含画到底胆大些,悄悄退了出去。杨幼禾心知她伶俐,上一世为了救她吃过不少苦头,对她放心极,才又默默立在姜氏身边看他如何处置。 姜氏坐在凳上,揉了揉耳边道:“你既是如此求情,我自当要给你体面,只是如今这事闹的沸沸扬扬,终归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这个月的份例便免了罢,你那混账哥哥赏他十个板子,若是还来闹事,决不轻饶了他!” 董氏千恩万谢应了,便退出去立在门口,稍事便见有人请了她去。杨幼禾隔着窗子见她脊背挺直,和往常并没有半分差别,心中愈发生疑,劝慰了姜氏几句,匆匆向自己院子去了。 倒是在半路遇着谣书。“姑娘”谣书小心将她扶过“含画那丫头莽撞,些时倒自己跑了回来,我问她她却不说-----”“是我叫她办事的。”杨幼禾见她急的生了汗,忙宽慰她,又边走边问她:“黄妈妈出去不曾?” “含画倒与妈妈说了几句,就见匆匆去了,姑娘可要找他?”“不必了。”杨幼禾笑着放下心来,到才觉得自己出了一身薄汗。 黄妈妈命几个可靠的人候在离姜氏近的西门附近,只待董海露面,便将他擒了,却是等了近一个多时辰,也不见人出来,黄妈妈暗自奇怪,有管事下人擒着,必只能将他从这里送出来,亲自出来瞧,却见距离门边二十米处的花坛子的花苗倒了一片,心中暗道不好,匆匆收了人去向杨幼禾回话。 第九章 初见端倪(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九·初见端倪(二) 待人散了,才见不远处的假山后走出人来,却正是那董海。那董海像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不过是些披着金絮的恶霸,手段倒多得很,幸亏妹妹提醒,不然得吃个大亏。”抬眼见只剩看门的两个小厮,知道并不会拦他,才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匆匆从门外跑了去。 杨幼禾听得黄妈妈来报,叹了口气:“那围墙足有两人高,若要翻过,可需费些气力,怎会有人察觉不到?想是躲在哪处,如今见你将人撤了,才溜了出去,若不信只管问问那门童。” 黄妈妈哎呀一声,神色懊丧:“倒教他诓了我!”“他还没有这个本事,想是那董氏暗中提点的他。”杨幼禾皱了皱眉,一时间估摸不清董氏用意,又道:“还需麻烦妈妈散些人去寻寻他。” 杨幼禾反反复复的想着,竟是一夜未曾好眠。 恍惚间天已是大亮,谣书为她穿衣时,黄妈妈急匆匆跑了进来,脸色微微发白,急忙伏在她耳边:“姑娘,那董海寻到了。”杨幼禾心中一惊,刚要细问,便听她道:“董海昨夜被害了,尸体就在路边,如今是传遍了。” 杨幼禾心便想到了董氏,皱眉问她:“姨娘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并不曾,只是夫人早早让人拿了银子打点官府。”黄妈妈只觉得寒气往心里涌,可偏偏姑娘倒显得镇定。 这会子杨幼禾却在心中暗道:“若是倒是雇人害他,只管悄悄的拉去埋了,何苦暴尸这么阴毒,明眼便瞧着是要栽赃嫁祸杨家,于董氏到底有甚么好处?这件事已是闹大了,少不了祖母要发作母亲。”急忙让谣书为她绾发,往祖母那里赶去了。 众人心思各异请了安,又陪着宋氏吃过早膳,杨幼禾始终见宋氏面色淡淡,不动声色,大房的几个借故便走了,二房的两个倒一脸看戏的神色,姑娘哥儿都散了去上学,杨幼禾叫黄妈妈候着,才忧心忡忡的去了。 黄妈妈隔了帘子细细听着,宋氏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倒见二房的婆媳两个悻悻的出来,不由暗自恨了一回,三房是嫡亲,老爷虽不在京内,老太太到底也不能让二房得意。再要细听动静,隔了外室,听不分明,却见老太太身边的芷巧悄悄为她掀了帘子,黄妈妈心知她有意,便也承了这个情,悄悄站进去。 “可恨那董姨娘竟有这样一个哥哥,那等子泼皮赖户,就不该与他掰扯,昨日白天才放他出去,夜里就出了事,倒教有心的人怎么嚼舌根子,知道的人只当是知道,不知道的人到以为是我杨家瞧不上穷人家的亲戚,我也只当不过是见钱眼开的,打发几个子便也就罢了,到不想竟牵扯这么多,那董姨娘你该敲打就敲打,纵归三爷不在,谁能捡你的错来?”又叹了口气:“纵归也算不得你的错,谁倒料着他就死了,只我要提醒你一句,那董氏不是什么容易货色!” “老太太当真这么说?”杨幼禾放下手中诗集,见黄妈妈点头,问道:“妈妈竟听得明晰?”黄妈妈顿了顿:“倒谢谢那芷巧姑娘,掀了帘子放我进去的。”杨幼禾心中大悟,只怕这话多是说给自己听的,那芷巧雁玉两人忠心,哪能随意放了妈妈进去,怕是自己遣人套董海的事,祖母心中也知晓,若是老太太想对付董氏,不过一句话的事,何必又丢给母亲?只怕其中有更深的缘故,又要母亲提防董氏,不过是不想过自己的手罢。 杨家大院,果真个个不简单。 不经意间已经春深,因先生请休,几个女孩子倒也有了几日小憩的时间,闲时里不过坐在一起同绣娘绣花,作诗弹琴。杨幼禾那日正晨起练些煊哥儿教她的强身健体的拳法,便见排数行六的彤姐的丫鬟翠胧递了帖子过来,杨妙彤是家里待嫁最长的姐儿,其情操心性,皆为人上,生性豁达而不憨傻,诗情画意而不脱俗,颇有长姐风范。杨幼禾对她颇为敬重,接了帖子过来,表面却见是一朵淡黄迎春,含了笑拆开去瞧,见字其上:吾家众妹,今日见春日正盛,莫不有意相邀,于陋舍吟诗作对,品酒拆迷,风光雅兴,月下花浓,岂不妙哉?酉时三刻恭候,妙彤敬上。 杨幼禾见她写的通俗明了,笑道:“莫有人敢不去相会?”便往杨清如去携他同去,哪知杨清如笑着道:“你到亲近她,巴巴赶着去会,这边还有你十姐姐呢!”正是杨惜薇了。 杨幼禾垂了垂头:“我只当你是亲姐姐的。”杨清如拍了拍她的手:“姨娘刚叫罚着闭门吃斋,她心情自然不好,你不问问,何苦又排挤她。”杨幼禾嘟了嘴应她:“阿姐我省得,姐妹本该互相照看扶持。”杨清如才笑了,嘴里却道:“倒还是小孩子。” 去寻她时,却是不在,杨清如道:“却是晚了一步,想是独自去了。” 待到时,竟除了三房的姐妹三个并排行最小的妹妹若宜,俱都围着坐了。“来迟了,该罚酒喝!”杨静璇是长房的嫡女,排行第八的,捏了酒盅儿就往杨幼禾嘴里送,杨幼禾见是果酒,仍旧笑着躲过了:“莫不是酒喝多了罢,抓人都没个准心。”杨静璇笑着啐她:“活该你伶牙俐齿不讨喜。”“倒是谁更顽些,这里坐的人都能为我证明。”杨幼禾笑着藏在彤姐儿身后道。正闹着,便见门口袅袅进来个人来,却是杨惜薇。 “我来迟了。”杨惜薇微微红了脸:“走到半路,觉得仍旧冷些,便叫人回去拿了一回衣服。”众人果真见她着了两件外衣,杨幼禾看了看她,笑的颇深。 杨静璇笑着道:“本该罚你酒的,先让我惩治了这个小蹄子。”说着便又扑向杨幼禾。 “罢了罢了,若还没开始,倒先醉了,岂不扫兴?再说你八姐姐身子弱,不宜饮酒。”众人才笑着坐了。稍事便见又丫头递了话过来,说是杨若宜身子不大爽利,不能应约,改日赔罪。众人知晓她一向如此,胆小怯懦,最怕同人交道。便也没有在意。 第十章 尤闻惊雷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翠胧,去捡了各色的点心备着,在叫厨房备着热汤解酒。”杨妙彤吩咐过了,才对几个妹妹道:“你们倒有什么主意?”“猜字谜罢?”杨静璇先道,却见排七的杨敏舒摇了摇头:“过乏味了些,也不算极雅,节日里闹一闹无妨,单若拿出来顽,总归不够尽兴。”她心性极高,又颇淡雅,从来不争,如今倒是少有的拿捏主意,杨妙彤有心应她,便道:“不如就压春日的句子,句尽再作一首关于春七言绝句来。”杨静璇不依:“姐姐难为我,我作诗最不行了。” “胡诌两句我倒也依你的!”众女孩子便都笑了。杨静璇才撇了嘴应了,端端坐着想起句子来。 “便依着年龄依次来罢,一时想不出来或是停顿过了五声,就罚杯酒,不会饮酒的,就以茶代罢。”众人皆应了,便听她道: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此次接着: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杨静璇咬着唇想了三声,笑道:“有了!”却正是: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续到了杨惜薇处,不假思索: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宫城。”杨清如拍了手笑着推了推杨幼禾:“该你了。”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众人便又指着杨语凝。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一轮过罢,又接回到了杨妙彤处,她笑道:“便接着。” “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 待到杨静璇处,却是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众人笑了,杨幼禾端了酒在她跟前:“喝了罢,却不知下两句要给谁听。”杨静璇忙扔了帕子打她:“好一张刁钻的嘴!”竟也是红了脸去。 待到句子说完说尽,却是在杨幼禾处压了尾。笑着饮了杯酒,众人便提笔思索起来。 确是杨静璇先嚷着有了,众人停笔去看: 堂檐屏转见春华,莫道只春过人家。 扶手吟歌踏春去,荇荇野草迎春花。 “竟都含春,岂不累赘?”杨语凝蹙眉笑他。却见杨妙彤笑着摇头:“心思精巧,读起来也通顺,倒也使得。” 众人评说了几句,正要展了杨妙彤的来瞧,却见几个丫头探了脑袋进来。“何人在那,甚没规矩。”杨语凝声罢,众人便也去看她,那小丫头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见几个主子都盯着她,立时吓得跪在地上,倒说不出话来。 杨妙彤倒觉得有几分眼熟,向前走近了问她:“你先莫怕,只管说便是。”“回姑娘的话,四太太房里叫七姑娘回去,说是要将她姨娘发配了呢!”众人俱是一惊,只见杨敏舒煞是白了脸,咬着牙站了起来:“是谁说的?你倒浑说来。”杨幼禾忙扶着她,见她失了往日的闲静。杨妙彤心知此事必不是空穴来风,自古瞒着亲生子发配姨娘不再少数,如今见着眼生的丫头偷偷来报,必是有人替她姨娘送信。 忙按着她坐下:“你先莫慌,此事还有转圜。”又问向那丫头:“却是谁让你来报的?”那丫头战战兢兢答道:“是姨娘身边长跟的秋苓姐姐。”杨妙彤便知此事八九如是了。见杨语凝挣着便要去,劝她:“你去了有什么用。”众人皆知她心气高,她姨娘马氏又是柔柔弱弱的一个不问世事的人,只是二房当家太太是个厉害的蠢人,若她这样去求,只怕没有法子。 “莫去寻你母亲,先去与二叔求求,若不行再去见祖母跟她提提,怎的就那么严重了去。”杨妙彤说着便叫丫头打探,见杨语凝滚下泪来:“我日日敬重她,连姨娘倒冷落了去,姨娘那样一个人,怎的就碍了他的眼,只该我与姨娘躲在院里吃斋念佛,才能留些体面。” “你一个明白人,到如今竟也胡言乱语,叫人听去岂不更加麻烦。”杨幼禾低声说给她听。见她虽哭着,却仍旧挺直了背,叫了跟着自己的贴身丫头道:“我自省得了,你们不用担心,只管放我去。”众人无法,瞧着他匆匆走了,杨语凝却道:“这会子倒起了风,不如就散了吧。”说着便先起了身。 杨妙彤叹了口气,便叫众人皆散了,杨清如一脸无措,紧紧抓着妹妹的手道:“倒不知究竟原因为何,二伯母委实糊涂了些。”那哪是糊涂,分明就是蠢。杨幼禾不敢说出来,怕她过于担心,劝她道:“如今我们在这里急也是无用,二房里的事实在不归我们做姑娘的置噱,姐姐先同我回去,先弄清原委再说。” 杨清如无法,只得点头应了,与她一同快步去了。 姜氏见女儿神色匆匆,得知是从彤姐儿处回来的,叹口气道:“想是你们已经知道了,只是这些事不好与人说。”叫她两坐下,含糊过去些,挑着要紧的说了,却是那杨正循瞧上了马姨娘房里的扫地丫头,那丫头不过十五六岁,马姨娘不忍她年幼,求了韦氏去,韦氏却是个糊涂人,觉得马氏故意为之来恶心她,挽了袖子便同丈夫闹,那杨正循最为好女色,见她如此便撒了那扫地丫头不管,借由从外头买了个良家子来,韦氏哪里肯依,便将一切归在马姨娘头上,直嚷着“来一个,发配一个,干干净净!” 杨幼禾听罢咂舌,有些哭笑不得,母亲虽然未说明,她倒是能想来其中的滑稽,一时倒也有些佩服韦氏,杨正勋不过借由头纳妾,董氏倒是促成的直爽。谁人不知二老爷好女色,单是屋里的姨娘通房就有四五个。韦氏虽泼辣,却被丈夫吃得死死的,往往雷声大雨点小,并不能耐他何。所以二房的姨娘最为可怜,若是没有子女依傍又失了宠,被韦氏偷偷折磨死的也不算少。像马姨娘这样的,杨正勋到算有几分挂心,又生了个姑娘,日子才算过得去些。那韦氏平日里使唤庶女,前两年随意嫁出去两个,见着剩他一个更是如眼中钉,倒难为她每日里淡淡的看不出来甚么。 姜氏见女儿若有所思,只她二人心善,劝道:“横竖是二房的事,始终由不得我们插手,上头有老太太,大太太呢,你两个安安心心的,七姑娘的体面多少人顾着呢!哪里真能发配了她姨娘去。” 杨清如只觉得母亲说的在理,颔首应了。杨幼禾也只能含糊着应了,想着韦氏的糊涂,万万希望别闹出什么大事来才好,如今也只能盼着杨敏舒能说动她父亲来。 到了晚间,才用过饭,便瞧着外面有了动静,杨幼禾派去盯着的丫头匆匆被黄妈妈领了进来:“姑娘,不好了,马姨娘去了-------” 第十一章 无可奈何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喉头一滞,只觉得手脚冰凉:“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说是得了急病去了,院子也被锁起来了。”杨幼禾怔怔坐下。终究无力的落下泪来,这些繁花似锦的背后,终究还是个吃人的地方,她哪里能左右呢。 过了几日,几人才下学,从书房出来,倒都有些恹恹的。听得杨清如怔怔开口:“若是那日------” “住口罢。”杨语凝将杨清如的话头止住,微微咬了咬唇:“过去的事了,提他作甚。”杨清如被她岔回去,也并不尴尬,只是自己出神着。 杨幼禾默默地叹了口气,马氏终究只被拉出去偷偷葬了,老太太,大太太始终不曾出面,她知道,在这些人眼里,马氏只能算是有几分体面的下人,杨敏舒只算是庶房庶女,连她嫡母都不待见的一个人罢了,若是借着病死的由头埋了,倒还算体面些,不至于让杨府受了牵累。只是未免叫人心寒,她那日随彤姐儿璇姐儿和姐姐看过杨敏舒一回,见她形如枯槁,只在她姨娘常在的佛像前跪着,一句话都不肯说。私下里听见她的丫头紫苏抹着泪说是老太太拨了些银子叫她打点姨娘的后事,只是没见着银子,姑娘只能偷偷叫她变卖了首饰,才为姨娘添了棺。再问时,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杨幼禾心中十有八九是被韦氏或者动了,老太太心中明镜似的,却还是一句话未说,一是不愿和庶房置气,让人说她有失偏颇,二是实在觉得犯不着跟个蠢妇讲道理。给杨敏舒银子,其实是给别人看的,她终究记得这个孙女,日后莫要过分了些。可见倒还念着些往日的情分。韦氏定然也被发作过的,不论是老太太还是杨正勋,都能教杨敏舒近日好过些。杨幼禾想到这儿,将几个姐妹同筹的银子给了紫苏道:“你收着,总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们家姑娘心气高,必不肯要的,只你替她打点着,莫叫为难,若日后起了疑心问起,只管说是她姨娘叫秋苓给她的。” “秋苓姐姐,秋苓姐姐她-------早就叫卖了。”紫苏红了眼,身子微微有些发抖。杨幼禾闻言心中难过一回,只得强忍着道:“若你家姑娘有甚么事,只管来寻我们。”杨妙彤轻声对她又宽慰了一回,见紫苏千恩万谢应了,几人才强忍着心酸去了。 杨敏舒若知道这些,只怕心里更难过。轻轻摇了摇头,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与杨清如分开走不久,便瞧着从远处过来一个丫头来,正是芷巧。 “茵姑娘,老太太这边叫你过去呢。”她轻轻点了点头,交代了含画几句,便自己随了她去了。 屋子里还是依旧闷热,倒是今日点的熏香奇特,像是檀香,却又更淡一些,杨幼禾跟着芷巧进去,便见她倚在榻上阖目小憩,雁玉正为她轻轻按压着穴位,见她来了,动作未停,轻轻颔首行了礼,芷巧已搬了凳子在他身后。 她颔首谢过,却并不坐下,抬起头,却见宋氏已经含了笑凝视她:“过来坐我旁边罢,这次回来,到不曾好好看过你,却不知变了这么多,我竟瞧着恍惚。” 杨幼禾闻言,浅浅笑着应了,坐在宋氏身边,宋氏执了她的手细细看过一番:“还是双干净的手。”杨幼禾知道他意有所指,并不急着开口。宋氏却仍旧道:“若说我生的这几个孩子里,你大伯在身边的日子是最长的,你大姑母嫁的早,二姑母去的早,你父亲不愿做京官,时常在任上,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为他多做些甚么。” “祖母莫要多想,父亲只愿您安康长寿的。”宋氏摇了摇头,自顾自的道:“你父亲这么多年性子最坳,为人又太古板清正,你母亲虽然心思活络,终究不够果敢,你姐姐性子柔和善良,倒最像你父亲,前些年我看你和煊哥儿,到都是闹腾腾的孩子脾气。” 杨幼禾噙了笑道:“小时候顽了些,祖母提起来,到教我不好意思。”宋氏拍了拍她的手:“因此我如今才放下心来。见三房总算有个可依靠得人,以后我若去了,你总得帮着他们。” “本身骨肉至亲,祖母不说我也省得的。”宋氏点了点头,欣慰道:“你只要时刻不忘自己是杨家的人,事事都把杨家该放在自己的前面,若往后你嫁了,也该时刻想着娘家,你弟弟还小,性子不定,三房的出息,就指着他,你该多扶持着些,也不枉你娘老子疼你一回。” 见杨幼禾应下,才又笑着打量她一回:“若往后需要些什么,只管来见我便是。” 杨幼禾从宋氏处出来,长长舒了口气,外头的风还是冰凉的,却让她自在了些。自己的小把戏,哪能逃得过祖母的眼睛,感动之余,却只剩下寒意了,宋氏所说的,便是叫她时时记着杨家,生也好,死也罢,都不能背叛杨家。 她立在梅园前,梅早就谢了,只余下三三两两的残花,正想着出神,便听到杨延煊喊她:“二姐。”他今日穿了身青色的袍子,肤色白皙,目若星辰。七岁的孩子长得倒比她还高出些。 “二姐可再见过七姐姐?倒不知她还好不好。”杨幼禾并不回答,垂了眸子问他: “今日怎么下学这么早?见过母亲了不曾?”“今日先生去参加宴会,几个哥哥也约酒去了,我便回来了。” “早些回去歇着吧,母亲给你熬了汤,小厨房里热着。”杨延煊不应姐姐,闷闷的上前拉了她的袖子:“二姐怎的好久都不同我顽,这院子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虽多,却没有几个是真心对我好的,客客气气的,却总觉得和善的面皮子下藏了什么,来的姨娘也是,微姐姐逸哥哥也是,总叫人觉得陌生,我同大姐说,大姐姐总说我眼里容不下人,讲些大道理给我,我甚烦她这样,来问你,你也是遮遮掩掩的不肯同我说实话,出了事也总是瞒着我,二姐姐长大了,不是从前了,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第十二章 似是故人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一愣,倒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她弟弟聪慧睿智,明辨是非,悲得是他这么小就要面对这些苟且污秽,且他又心思细腻易伤。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我从来没把你当小孩子看待,只是姐姐能处理的事,实在不愿你徒生忧思。有些事,我不同你说,是怕你过分依赖别人,有些事,瞒着你,也是像让你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不要为了内宅的事牵绊分心。” 杨廷煊低了头,眼眶便红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护着我,只是我觉得这人世间的不如意实在太多,像七姐姐的姨娘,那日见了我还递给我她做的糕吃,如今人便不在了,家族官场,高出不胜寒,我倒愿意做个平白人家的孩子,到好过勾心斗角过这一生。” 杨幼禾听的心酸,轻轻将他揽在怀里:“阿姐从不愿你参与这些,只想我们一家人开心平安,如今终究是不可能,但你愿做什么事,只要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你的心,只管去做,阿姐始终都站在你这边的。” 杨廷煊轻轻点了点头,将脊背挺直。杨幼禾知道这孩子心思细腻又脆弱,只怕日后应付不来官场是非,又想着若他有心脱离杨家束缚,脱离官场枷锁,只怕逍遥自在,未尝不可,更是一生平安顺遂,远离是非罪恶。可是又怎会被世家容下,一时忧喜参半,自己扶了栏杆慢慢踱回去了。 黄妈妈见她回来,舒了口气:“姑娘总算是回来了。”“妈妈担心了。”杨幼禾浅笑着将她手里的热茶接过,却见着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不由更加伤感:“妈妈去歇着吧,您岁数大了,整日为我操劳,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黄妈妈心里慰帖:“姑娘对老奴极好的,老奴都记在心里。”杨幼禾强笑着将她手牵了牵,见她去了,才写了字条吩咐了谣书道:“送给五哥哥罢。” 杨廷逸自记事起以来,总觉得娘亲不疼他,甚至只有年节的时候才能见见面,他想过去让她抱抱自己,可是乳母总让自己乖乖坐着,可是却看见他的姐姐哥哥都能在母亲身边,或是撒娇,或是玩闹,他们看起来那么美满欢乐,母亲却对自己始终淡淡的,甚至很少抱过自己。祖母、大伯、伯母、甚至园里的丫鬟婆子也从来没拿正眼看过他,他总是疑惑,甚至难过,每当问起乳母这个,乳母总会抱着他叹气,却一句话也不愿意说。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庶出的罢了,自己的姨娘在生他的时候就去世了,甚至自己的姨娘也不过是一个工具,自己是别人生活中的一个污点,一个本来就不该存在的累赘。 他眸子微微黯淡。 记得幼时年节的时候杨幼禾总偷偷来找他,手里捏着几个点心烟花,白嫩的小脸被风吹的通红,眸子总是亮晶晶的,她声音清脆而稚气,陪他坐在院子的角落数星星,放烟花,看着丫头婆子追着他们满园子地跑,再偷偷躲在假山后捂了嘴偷笑,那是他这些年最为美好的回忆,是他在艰难度日时最鲜活的生命。 当他看到杨幼禾给自己的字条,那个一年未见的女孩子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那是他的妹妹,他心中苦涩,轻轻展开纸条,他似乎有些微怔-——梅花园。 他似乎不知走了多久,望着梅花园的门轻轻有些失神。片刻推了门进去,便见到一个青色的背影,稚嫩、单薄,就静静立在落光了花与叶的树林中,那一瞬间,他好像坐了一个长长的梦,有着霎时间的悸动与欢喜。 杨幼禾听见动静,转头笑着望向他:“逸哥哥,好久不见。” 繁花已落,并非寒冬。 杨幼禾与他并排坐在亭中,笑吟吟的捏了点心放在他的面前:“逸哥哥这一年过得可好?” 杨廷逸伸手接过了:“很好。”却又想说什么,终究是咽了回去,轻轻咬了口点心:“到不不知又从哪里顺出来的点心,记得你小时候总偷偷与我说母亲不准你多吃甜食,便总是趁丫头不在的时候在大姐姐房里偷拿几个,像个小猫似的------”说到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抿了嘴将那半块点心轻轻放在掌中。 “哥哥记得清楚,倒拿这个来打趣我。”杨幼禾轻叹一声,却又自己笑了,她记得最清晰的事情之一,仿佛也有和杨廷逸一起度过的那些晚上,见到这个少年,她似乎卸下了这些日子来的盔甲伪装与刻意的坚强,那些虚假的笑与随时遇见的寒霜似乎都被隔绝在外。她又可以是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笑着。她抬眼看了看少年的脸,又笑着道:“可惜姐姐后来识破了,若她不在,必叫白芍将装点心的攒盒盘子通通搁在架子最高层。” 杨廷逸见她眉眼弯弯的,不似这些天见着的虽看起来嬉笑憨顽,实际静而沉稳娴静,忽而觉得有些心疼,也许每个人都过得不如意罢,就像她本该无忧无虑才是。 顿了顿开口:“若不开心,便不要勉强自己。”杨幼禾心中一滞,才觉得自己演技拙劣起来,先是宋氏,又是他,竟都瞧出自己的强颜欢笑和漫不经心来。 她并不想回应这句话,将话头牵扯开来:“哥哥今年的院试可准备妥当?”杨廷逸笑着摇摇头道:“先生看好三哥同六哥,我不过是去碰碰运气罢了。”杨幼禾但笑不语,知道他一向聪慧,只怕心思玲珑比杨廷煊还要多些,不过是他这个先生迂腐,一向尊崇孔子儒学以致痴迷,最是注重嫡庶尊卑,不将他放在眼里罢了。她时常见杨廷煊像姜氏抱怨,便也就留了心记下:“乔先生是个好先生,道理知识听说极为渊博。”又笑着补充:“就是年纪太大了些,看人不怎么真切。” 杨廷逸听她这样说,哪能不知道她语气中的揶揄,见她笑的轻松,便也觉得心中的闷气散发了些,与她说了会子闲话,见她言笑晏晏的,或嗔或痴,或疑惑或忧思,再也不似前几日遇见时的隔着一层的感觉,才觉得像是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天真模样。 杨幼禾望着天空,轻轻吐了口气道:“是时候回去了,含画要寻我急了。”起了身,深深望了他一眼:“哥哥今日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不会忘记的,但哥哥可否听我几句?”见杨廷逸点了头,才道:“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忍辱负重,比比皆是,若是有心,必能有成,母亲并非不待见你,若是有时间,陪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说罢,也不去看杨廷逸的神色,自己提了裙子从阶上下去。 走至门外,才缓了步伐,轻吐了一口气,她能做的只有这些,或许怜悯,或许帮助,或许无助,也或许残忍。怎么选择,她也只是个惯用手段的自私之人罢了。 第十三章 华光乍暖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谣书同含画立在门前等她,杨幼禾换了笑颜,将衣袖整理妥帖:“随我去母亲那里讨口茶喝!” 姜氏将打的裸子细细看了,始终觉得不够新颖,正支着丫头想些样子出来,便见杨幼禾笑吟吟的捧了簇花进来。 “今日里来的勤快,快来帮娘想想样子。”姜氏将裸子推向杨幼禾,用手撑了撑额头:“总要打点的,眼瞧着一日比一日暖,别府太太邀约的帖子下了有两三个,也有个同你父亲交好的,总得体面新意些,往日里见的不过是福禄平安的吉祥样子,倒也见过你大姐姐府里的牡丹芍药,瓜果绿蔬,却不好再一样的。”姜氏所说的大姐姐,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妃,出嫁六年有余了。杨幼禾始终对这个姐姐无甚印象,倒记得她才智兼备,贤淑厚德,,聪慧温婉,人情世故,雷霆手段,无一不通。见者无人不称赞,是祖母最为得意的一个孙女儿。 杨幼禾偏头想了一想道:“母亲不妨做成格式形状的裸子再刻上名家诗句典故,或者经文佛书,岂不得太太们喜爱?再者我心中也有些样子,母亲待我画了拿给你瞧。” 姜氏听罢,倒觉得新奇有趣,又觉得如今不论官家太太小姐,信佛论经的不在少数,刻上诗句,风雅又精致。携了小女儿的手笑道:“还是你心思巧些。” 杨幼禾见姜氏允了,才坐在母亲身边,同她讲了些近日的趣事或是一些做过的琐碎事儿,姜氏点头听她说完,又教了些女儿处理事杂的法子,将几个妯娌的事儿零碎的说给他听,杨幼禾听出她有抱怨,无非是大伯母吃斋念佛还要插着儿媳的管家之权,为尤氏抱了一番不平,又道二房是一房糊涂人,婆婆媳妇整日里弄得府里鸡犬不宁,难为老太太对这个庶子宽和。杨幼禾听到这里,知道祖母不过心中明白二房是烂泥,无足轻重,若是四房在京,只怕祖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果真听得母亲道:“倒是你四叔那家子明事理些,早早就离开京城,虽是做商,但有岳父家撑着腰,赚了个盆满钵盈,年年月月都孝敬老太太,补贴公中,老太太也得给三分薄面。”杨幼禾心知姜氏也瞧不大上四房,但这四房是真有本事,杨正瑾是老太爷的老来子,虽是庶子,但也极守疼爱的,后来七八岁的时候没了姨娘,便就在大房和杨正赋杨正淇养在一块,虽不说明,但也算是宋氏名下的。如今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倒在外头有了声名。姜氏见女儿听得认真,又道:“往后也少着跟二房交道,莫叫给你也扯上甚么糟心的事来。”杨幼禾点头应了,除了舒姐儿,她只怕躲都来不及。 杨幼禾见姜氏心情松快了些,凑在母亲旁为她捏肩,斟酌着开口:“母亲觉得五哥如何。”姜氏不解女儿其意,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便也就道:“表里俱是聪慧的,性子过于安静胆小了些。”见姜氏如此评价,杨幼禾并不吃惊,姜氏并不在意这个庶子,不难为也不亲昵,平日里没苛刻与他,但都当他不存在似的。 “母亲觉得三哥又如何?” “阴沉不定,颇有心计,我瞧着,只怕心胸狭窄,未免来日不生乱子。”杨幼禾点了点头,觉得母亲对他还算了解。又才道:“董姨娘一家,皆不是良善之人,如今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只怕是按兵不动,养精蓄锐,打我们一个猝不及防。”杨幼禾见姜氏若有所思,继续道:“来者不善,母亲该早作打算。” 姜氏沉吟片刻,似乎想到了甚么,抬头惊骇的望了女儿。杨幼禾心中酸痛,强忍着点了点头,将姜氏的猜测说了出来:“那董氏若要动我们,一是先拿五哥哥试刀,我们些许还有所提防准备。最怕董氏狠辣无常,直接与我们不利,无论如何,都是要与她正面交锋的。”顿了一顿:“煊哥儿年少,我们几个妇孺,只怕不占上风,若是将五哥拉同我们一块,一是五哥为了自保,必然瞻顾我们,二是五哥后无依靠,若得母亲扶持,必定感恩,时时敬重。”见姜氏大骇,吐气道:“母亲不妨看看四叔与祖母,况且父亲对他也不甚在意,五哥于四叔,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氏惊疑不定,见女儿如此说,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闭了眼细细分析了一番。才小声道:“你先回去,让娘好好想想。”杨幼禾方才轻声退了出去。 这些日子来,让杨清如颇为疑惑的是杨廷逸与姜氏的关系,不光是她,整个院子甚至府里多多少少传开来姜氏对庶子重视起来的话题,她虽疑虑,却终究乐得见弟弟母亲和睦,便也先丢开来。后来又见杨廷逸参加院试,果真过了,姜氏竟奖了他一套嵌玉的海棠花的文房四件。倒只是二房的杨敏文未过。 “这些人都是墙头草,风往那边吹就往那边倒。”杨清如叹了口气对妹妹道:“见他如今得了势,巴结的,讨好的,全都挤破头皮似的来了,幸得是他,若是煊哥儿,指不定弄出甚么乱子来。”杨幼禾知道她说的是杨继明,并非杨廷逸,便想起了杨继明院子里的丫头爬主子床的事儿,那杨继明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这些丫头就打起了他的主意,可怜杨继明并不糊涂,便叫婆子将她丢在门口,连衣服也不许给,冻了一晚上就倒了,第二日姜氏匆匆打发她娘老子抬着去了,那丫头又悔又臊,一病不起,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 她望了望姐姐,见她若有所思,心知她想明白了几分煊哥儿的处境,只得道:“姐姐莫要忧虑过长,且事在人为,日子还早着呢。”“我省得了。”杨清如松口气应了,又听她道:“也快到六姐姐的及笄礼,今年有的热闹。” 第十四章 浮沉不定(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七月初上,杨妙彤的及笄礼便要办起来了,虽是庶女,但她嫂嫂尤氏颇知杨妙彤在老太太心中的位置也不算低,况且平日里最爱这个妹妹。也就打起精神来操办着。但她第一次操办此事,少不得过问婆婆王氏,且平日里王氏虽在明面上不问世事,但私下来事无巨细皆要过得她的眼才行。遂拟了帖子清单往王氏处去了。 王氏正叫丫头为她誊经文,见媳妇抱着孙女来了,面上才露出了温和的笑来,又瞧了尤氏给他的单子,脸上却有些不好看起来。尤氏心下一突,倒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急忙叫丫头将女儿抱回去,自己垂了头陪婆婆坐着。 王氏将媳妇睇了几眼,见她依旧谦谦和和的,面上皆是温婉低顺,滚了滚手里的佛珠,低了声斥责媳妇:“府里规定嫡女及笄礼八百,庶女皆是五百,都从公中出银子的,我看你拟的,至少都要七八百两,总归不太合礼,况我吃斋念佛,实在瞧不上铺张浪费,便是有金山银山,也撑不住这些人的花销,外头的人不知道,你怎的也不知艰难?你操劳府中大小,自然做不到事无巨细,我便不说什么了,只是账本子上的事情,你总得有个说法,不要叫人徒生口舌。” 尤氏心里委屈又觉得婆婆可笑,却仍旧恭敬应了,却为杨妙彤感到不值,王氏虽打着吃斋念佛的名号,背地里是怎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如今这番说辞,不过是不想出私银罢了。要说及笄礼自然要不得这些银子,只是这些中还含着彤姐儿相面说亲的钱。王氏一个字竟都没提,可怜了彤姐儿日日尽心的伺候和抄写佛经。如今都这样,且还论要为庶女挑个甚么人家?一时间百感交错,深深为她担忧起来。 尤氏夜间将此事说给丈夫杨幕风听,他蹙了眉,深觉母亲太过了些,只是自己不好插手内府之事,将妻子怀里的小女儿接过来逗弄了一番递给奶娘,携了妻子的手坐在床边,温声道:“我知道你难为,这些事情苦了你了,我心中有数,但做子女的不好挑长辈的不是,何况你还是媳妇,难免以后为此不合,到教你更难做些。”“我省得。”尤氏见丈夫贴心,不免感动一回,又听丈夫道:“彤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才情秉性都是上乘的,我做哥哥的也不好看着她委屈,只得将你的银子取些出来补上,日后我一定添补上,不叫你受委屈。”尤氏知道他纯直,急忙道:“甚么你的我的,统归是我们的,那里就要你补了呢,若你不提,我也是这个主意。”杨幕风闻言,愈发觉得妻子识大体,又心性和善,笑着便将妻子推到床里解了帘道:“再生个罢。” 第二日尤氏早起服侍丈夫用过早饭,叫婆子数了三百两银子出来放着,却见彤姐儿身旁的丫头翠胧拎了匣子过来。 却是为她几个侄儿并尤氏做的枇杷膏和蜜糕来,还有几双活灵活现的鞋子。 “大奶奶安,我们姐儿听得您自入春来总是惊咳,提前便叫人买了枇杷来腌渍着,又埋在桃花树下月余,最是润肺止咳,每日三次化水服了,些许有用些。” 尤氏心中感动:“代我谢谢你家姑娘。”又叫人赏了她出去,坐在榻上发呆,难为她细心,倒叫她更觉得对不住彤姐儿来。自己补银子虽说能解她一时之急,却始终不是长久不之计。忽而间倒想起一个人来,匆匆向她处去了。 杨静璇与杨幼禾坐在院子里说话,杨幼禾深觉得她爽快直接,跟她一起最觉放松,她与沈唤云不同,沈唤云是单纯天真却心思缜密,而她却是爽利豁达不屑心机。正笑着听她说些闲话,便见尤氏匆匆从廊上转了进来。 尤氏见杨幼禾也在,微微楞了一下,向她二人打了招呼,一时间有些犹豫,思忖片刻笑道:“倒是你两个说得来,璇姐儿脾气爆,说不定哪刻就炸了去,平日里彤姐儿还能同她一处搁着,这眼瞅着你六姐姐就及笄了,也到了待嫁的日子,自然不能同你们日日处在一块,还要茵姐儿与她多说些话,莫要憋出什么病来。” 杨静璇听罢,急道:“嫁?嫁到那里去?”“这我也不知道呢,总归有母亲把持着,老太太都说不准呢,你要舍不得她,总归多见见她,为她的事上些心也就罢了。”尤氏垂了眸子道,见杨静璇扯了她的衣袖道:“嫂嫂放心,日后我必多与她说说话的。”尤氏点点头,见杨幼禾静静坐着,脸上瞧不出甚么来,才告辞去了。 杨幼禾不过是仔细掂量着尤氏的话,在心中过了几遍也就明白了,大房里终归还是王氏操纵者,甚至老太太给孙媳妇的掌家权,也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眼瞧着杨妙彤说亲,尤氏与杨妙彤交好,自然担心王氏暗中操纵捣鬼害了她去,或是随意发配个甚么人家,她是媳妇,断然不能说王氏的什么不是。转眼瞧了杨静璇的神色,见她不过是懊丧担忧,便知尤氏煞费苦心的提醒没起到作用。 杨幼禾尤爱彤姐姐,便有心帮她,却又不好在杨静璇面前说她母亲的不好,只握了杨静璇的手低声道:“你竟还不明白,你嫂子让你帮六姐姐呢。”杨静璇疑惑的望着她,又听她道:“自古来,女子出嫁只得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庶女身份束缚,只怕称心如意更是难上加难,你想一想,若让你嫁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你愿还是不愿?”杨静璇愣了一愣,咬唇道:“自然不愿。”杨幼禾又道:“你嫂子和母亲再怎么操心,都是深宅里的人,不晓得外面的腌攒,若是遇到正儿八经的人还好,若是那人家有心欺瞒,再有些什么说不得的暗病,只怕害了姐姐一生。”杨静璇见她说的敞亮,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那要怎么办才好,万万不能让姐姐嫁到那种地方。” 杨幼禾见她信了,更觉得她性格爽利单纯,只是实在不好说出王氏的意图让她伤心,只能自己又做了牵线人。 “不若你同我去祖母处说些话儿,若是祖母能出手帮六姐姐把着关,大伯母嫂子也能安心些。” 杨静璇忙点头应了,急忙牵了她的手道:“便就这会子去罢,祖母晚些只怕要歇下了。”杨幼禾怕她说的直白,要嘱咐她几句,却被不容分说的拉着去了,只得叹口气跟在她后面。 第十五章 浮沉不定(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请祖母安。”杨静璇向来与宋氏亲近,又不惧她,掀了帘子便坐在了宋氏身边,撒娇似的执了宋氏衣袖道。 宋氏嗔怒般的将她手打掉:“小泼猴子怎的又来闹我?”却仍是又让她靠了上来,笑着便望见了后头的杨幼禾:“你也来了,倒和她混在一处。”眯着眼拍了拍右手边空出的位置:“来坐这儿。” 杨幼禾笑吟吟的应了:“谢谢老祖宗,却正是这小泼猴子惹人疼的紧。” 宋氏见她面上带笑,眼里却沉静不生波澜,便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嘴,倒是可造之材,不枉她高看一眼。 杨静璇抱了宋氏胳膊摇了摇:“老祖宗,您向来疼我们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我们巴不得把心都贴在您这处,眼看着姐姐们一个个嫁了,六姐姐不久也要去了,我心里一时不是滋味,便来与你说说话。” 宋氏挑了挑眉,望着她眼里便生了兴味:“这倒是怎么说,你六姐姐要去何处?” 杨静璇咬了咬唇道:“我听下人们论着,六姐姐过几天就是及笄礼了,只怕我父母心里有了人选,要开了册子请媒婆,为她挑归处呢。” “你倒不羞臊。”宋氏含了笑将她拍了一拍:“这是你母亲该操心的事,你急甚么,再说,杨家的姑娘姐儿,总得该有人来提亲,礼数周全,才能再论的。”杨静璇哪里晓得这些,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又听宋氏道:“你大姐姐是世子妃,已经同我说要来为彤姐儿作礼,哪里就能这么早应下,只怕要挑选的人多了去。” 杨幼禾心中一惊,杨静沅是杨府的嫡长女,五年前入了荣亲王府为世子妃,身份荣耀尊贵,杨妙彤虽说与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终究过了些。 况且尤氏王氏显然还不知道这些事,只怕是有心瞒着了,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世子妃来操持庶妹的及笄礼?她只是略微思量,却心中霎时大骇。 抬眼果真见宋氏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却又立刻含着笑低下头去。 杨静璇还与宋氏要说些什么,都叫宋氏轻而易举的打发过去,杨幼禾轻叹一声,知道宋氏有心瞒着,只怕此事大有文章,恐怕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抬眼见宋氏脸上带了倦色,便向璇姐儿使了眼色,两人从宋氏房里退出来。 璇姐儿正懊丧着,却听杨幼禾轻声道:“姐姐莫要担心了,祖母多是告诉你我六姐姐的婚事有大姐姐看着,必然出不了岔子。” 杨静璇闻言大喜,她深知嫡姐杨静沅人品秉性,笑着松口气道:“还是你聪明些,我先去与嫂子说过,让她放下心来。”不待杨幼禾阻拦,说着便兴冲冲地去了。 杨幼禾坐在廊道里的长椅上,眼前满是团花似锦,廊角上的莺哥叽叽喳喳的不知疲倦时。 转眼已过月余,杨幼禾傍晚烦闷,独自坐在后院葡萄架下乘凉,此处向来人少,今日竟听得假山后两个婆子碎嘴儿。 “莫不说大房顶有福气,老太太平日偏疼些也就罢了,大老爷官居二品,生的几个姐儿都是富贵命。大姑娘是世子妃,眼瞅着就是亲王妃了,六姑娘也要嫁去东宫,不必说还有八姑娘这个嫡生女儿了,真叫人羡慕极。” “谁说不是呢,就说是三房,恐怕也没人争得上这份荣宠。” 杨幼禾眸子黯了一黯,倒并不是因为婆子的话,而是想起了杨妙彤的婚事。 自从世子妃独给了她这样一份尊荣,明眼的都能看出来荣亲王府只怕是早已做好了打算,皆是退避三舍,即便是这样,遣上门来的媒婆,递进来的帖子仍旧不在少数。有些被打发了,有些暂搁下来。也没人愿意去翻动了。 这其中的原由,皆是杨妙彤即将嫁入东宫做太子嫔。 只得自己去想。她轻微的叹口气,发觉那两个婆子早就去了,四下一片寂静。突然有人出声问她,倒是不经意间吓了一跳。 “你倒还是改不了发呆的样子,坐在树下,就不怕被虫子叮咬么?” 她听出是杨廷逸的声音,并不回头,背着他笑道:“与含画谣书做了几个药草的香包,对付这些顶顶有效,况且哥哥在此处招惹它们,自然不再烦我。” 杨廷逸闷声笑了坐在她旁边,见她亮晶晶的眨了眼递过一个香包来:“谣书多做了几个,这个便给你罢!省的一天到晚拿蚊虫来揶揄我们。” 杨廷逸接了,瞧着上面绣只大雁,精巧十分,仔细收了。 杨幼禾见他揣进怀里方眯了眼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哥哥总该拿出点诚意来,便与我说说如今朝野形势罢。” 杨廷逸见她问这些,虽有疑惑,但见她眉眼弯弯极是期待,故此与她细细说了一番。 见她垂了眸子若有所思,复又补充道“是平日里哥哥们说及的,还有几个世家的陪读聒噪,我多少听得的,倒不知准不准确。” 杨幼禾笑着将她谢过,她果真没有猜错,这一世的荣亲王与太子交往并不紧密,太子与四皇子间的政治派别,似乎从来没有影响到两个王府,一个是荣亲王府,另一个是靖王府。 倘若荣亲王站在太子一派,只怕惹得圣上猜忌,虽说杨家支持太子,但仍旧于杨家现今弊大于利。她倒有些摸不清荣亲王与宋氏的意图来,如今出面,将两家推至风口浪尖,究竟是为了什么。 杨廷逸见她低头沉吟,花枝的阴影和睫毛勾勒的脸庞,尤其可爱。 “你闲时该歇着品茶赏花的,幼时见你同如姐姐掷花钱,蹴秋千,些是大了,见你一次,倒是烦恼多过一次,不似孩提那般的快活,总该多笑笑。” 杨幼禾郑重点头:“哥哥也是,你我皆该像这葡萄藤蔓一样向阳顽强.” 杨廷逸无奈的摇头轻笑,见她耳边微微有了些碎发,被残阳在姣好的侧脸处投出阴影。方想要伸手,却触电般的惊站起来。 杨幼禾见他面色仓皇,不由问他:“怎么了?”他却不肯应,眼里神色复杂,叹口气道:“无事,只是想到了一事,竟是有些急迫,只怕要先去了,妹妹早些回去,莫贪阴凉。”说罢便顿了顿脚,又立刻疾步去了。 杨幼禾心中想着事,并不在意。 轻轻扯了扯身旁垂下的葡萄藤蔓,心思又回到了杨妙彤一事上,只是翻来覆去,仍是做些无用功,一会子像是记起了什么,细细咀嚼时,却又半点捕捉不到。 第十六章 白雪团梅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这几日心里有事,面上也不由得带了几分,旁人跟前还好,只是见了姜氏杨清如和幼弟便不自觉的要蹙眉。 杨清如见怪不怪,知她一时疯疯癫癫,一时又沉闷安静。倒是杨廷煊瞧着姐姐半盏茶竟蹙三次眉头,私下里打趣道:“眉头再拧只怕不出几日就要成一团了。” 杨幼禾揉了揉眉心,瞪了弟弟一眼:“不像你闲云野鹤,自然不懂我等凡夫俗子的烦恼。” 杨廷煊坐在姐姐身边,语气中难得有了些怅然:“姐姐是嫌我平故清闲么?” “怎么会,只是同你说笑罢了。”杨幼禾暗叹他心思细腻敏感,愈发觉得杨府对他来说犹如虎穴,便又道:“我听闻姐姐说你最近喜欢上了崔白的画作,正好我那处有幅他的摹笔,待我闲了捡与你瞧。” 杨廷煊闻言立时高兴起来,道:“可是真的?他的画作千金难求,少恒表哥那里有一副他的真作,只是不曾真正见过,少不得求他来一阅。”她口中的少恒,是宋氏侄子的嫡子,宋家唯一的少爷,名唤宋嘉言。 杨幼禾了悟,听得众人常谈宋家少爷虽然年少,但聪慧过人,容貌心性皆为上乘,不到六岁时便过了院试,一时震动京城。本该是极为难得的,偏偏一生下来身子孱弱,左脚微陂,实在叫人叹息。 但宋家几代单传,到他时父亲又在其年幼时又患病去了,因此只有祖父和母亲尚养育成人。宋氏也常常怜惜他处境,时常唤他过来小住,倒才走动频繁了些。 杨幼禾并没有见过这个哥哥,只是觉得他身带残疾,或许难免敏感卑微,才与弟弟心性相投罢了,如今见弟弟有所依托,倒是生了几分亲近之感。 “若是爱作画,倒不如让母亲为你求一个好的师傅来。” “姐姐说的,少恒表哥与我也提过,说是有个故人会游历归来,才情旷达,是不可多得的能人,若我有心,可将我引荐于他。”杨幼禾闻言倒觉得有了几分兴味,见弟弟真心欢喜,点头笑了:“既如此,便不要多顾虑。” “姐姐与其他人不同。”不料杨廷煊抬了眼看她:“母亲兄长多是劝我用功,左右不过功名前途,哪里知我最烦这些。” 杨幼禾轻摇了摇头道:“即是恼这些,也不该摆在明面上,或是一味地负隅顽抗,平白叫人伤心。”“姐姐说的,我都省得。”杨廷煊点了点头,又听得杨幼禾踌躇着开口问他。 “我最近读了些《商法》,深觉其玄妙,但有些地方不甚解,想问问你。”顿了一顿,才徐徐道:“京城有三家商铺,张家为首,其次是王家,李家。三家相互制衡,皆不敢轻举妄动,以防引人瞩目,或是遭强权打压算计。王家与李家结为姻亲本受猜忌,若是再与张家交好必得大势,却又难免将三家置于风口之下,险而又险,弊大于利。 她眉头微微蹙了:“但王家与李家却选择铤而走险,与张家结为姻亲,却是为何?。” 杨廷煊细细嚼了一番,虽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却难得见姐姐有求于自己,少年心性,只拍了胸脯道:“你放心,晚点再告诉你罢。”说着便匆匆跑出去了。 杨幼禾本就不报期望,点头应了,自己咀嚼时,倒见谣书拎了一个鸟笼子进来。 “哪里来的鸟?”杨幼禾笑着接过来细看,见是对小巧的八哥,一白一红,倒是相得益彰,并不怕人,已是活泼的啁啾样子了。 “是五爷送来的,说是给姑娘顽。” “难得他心思细。”杨幼禾心中感动,这鸟儿一看便是细心调教过的,杨廷逸虽说与母亲日益亲近,处境也好了许多,但难免遭有人诟病,这鸟儿怕是费了功夫得来的。 “姑娘给起个名字吧。” 杨幼禾撑额笑道:“俗名好养活,便叫白雪团罢了——” 遂又逗弄了一番,见含画爱它的紧,让她拎出去挂在门口的廊下,嘱咐她仔细照看,果真见她蹦跳着去了,少不得被黄妈妈笑着说了一回。 “这丫头恁没规矩。” “她年纪还小,便也就依着她去了,凭她笑闹添欢喜呢!” 黄妈妈叹口气道:“也就姑娘容得下她了,若是薇姐儿只怕早就打发走了呢。” “这倒怎么个缘故?”杨幼禾这么多日子来见那边安安静静,倒也松懈下来,如今见黄妈妈提起,倒是觉得好奇起来。 “姑娘近日为六姑娘操心,今日早早就出去了,难免不知道,却是薇姐儿今日哮喘又犯了,这倒是小事,只是她院子有人看见一个面生的丫头偷偷往她的床上撒花粉,这便闹起来了,夫人知道了,难免要去为她讨个公道,打发了好几个院子里的丫头,才没闹到老太太那边去。” “姑娘不知道,那薇姐儿那么一个人,平日里柔柔弱弱的,一句话也不多说,偏偏占着理时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硬。”谣书将杨幼禾的香添上,语气里满是惊异。 “可不是,什么自小不敢近处着花粉,必要发病,浑身长疹子之类的,我看就是娇气。”黄妈妈学着杨惜薇的语气:“我知道你们私下里瞧不起我,但竟至于要我的性命,我若去了,与你们谁有好处!” 杨幼禾心下吃惊,如今六姐姐要嫁去东宫,她心里料得董氏几人必有动作,却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只是只凭这一手除去了姜氏同自己插在那边的人,便已是不能小觑了她。 “无妨,不必过多理她,只派人继续盯着罢了,若是再见她与外人私会,只定要来与我细说。” 却因是那日彤姐儿邀会,她见杨惜薇来迟,便留心细细打量一番,见她脚底有湿润的泥土,那几日并无下雨,园中也日日有人清扫,唯一能沾上湿泥土的地方,便是府中西侧最后头一方新培的芍药苗。 叫人去看了,果真有两人踩过的痕迹,两双足迹,一大一小,大的是男子所留无疑。倒不知是府内之人还是府外之人。 杨幼禾想着,便对谣书道:“与我去十姐姐处坐一坐罢。” 第十七章 食攒盒子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十姐姐身子可大好?”杨幼禾笑着执了她的手坐下,见她虽是神情淡淡的,却粉目含春,双颊带潮,神色微疲,倒果真像是病中的样子。 “咳,咳------”杨惜薇掩着帕子轻咳了几声,才似乎带了歉意道:“已松泛些了,劳妹妹记挂,倒是我实在使不上力气来,只怕招待不周--------” “姐姐客气了,才听闻有丫头婆子怠慢你,又得知你病了,才赶过来看你,实在该打。”杨幼禾一边笑吟吟的拉了她的手一边做出自恼的样子来。 杨惜薇自入府以来,倒是没有摸清杨幼禾的性子,虽多时看她天真活泼心机不深,有时却又沉着冷静内敛老成,听得人来报也是一时欢喜一时忧的样子。 如今见杨廷逸与姜氏交好,彤姐儿又得了荣贵,再也坐不住,又且不说她姨娘呢,她与哥哥只怕早就动手了。 一时有意试探:“今日里是我任性了些,倒让母亲难做,大动干戈的,实在是过意不去,倒不知母亲怨不怨我。” “哪里的话,母亲疼你来不及,幸亏你无大碍,若是出了事,母亲只怕要自责极了的,一个个将这些丫头婆子遣出去才罢休。”顿了一顿,脸上俱是忧色:“况且这些人目中无人,胆大包天,连你都要谋害,也不知是借谁的胆子,再留着也定是祸害,指不定那天再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我如今想来还后怕呢。” 杨惜薇见她一惊一乍,俱是小女孩儿的姿态,却仍觉得她没有面上的这般简单。 若说杨清如是一眼望得到底的溪流,而杨幼禾更像一潭幽泉,清澈还是浊秽,只怕得再试上一试。 “若我身子好些,定要去母亲那里赔罪的。”杨惜薇摇头笑道。 见杨幼禾有些乏味的扫了几眼屋内陈设,终于试探着道:“六姐姐的事,倒不知何时过去与她道喜。” “六姐姐明年就做新嫁娘呢。听说太子殿下是数一数二的才俊,正妃位子还空着,太子府内就只有一个侧妃,六姐姐嫁过去岂不是和顺?若再生个小皇孙-------” 杨幼禾说着便拍手笑了:“是该与她去道喜的。” 杨惜薇听她这样说,突而就松了口气,倒是她多虑了。 早年在外听闻杨幼禾心思单纯,顽劣活泼,如今虽见她偶尔沉稳,想必也是情势所迫做给人看的,腹中仍旧没有几分心机城府。杨妙彤所嫁是皇家,外边光鲜内里苦涩,况且彤姐儿的性子文静,只怕并不开心。 杨幼禾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她心中明白杨妙彤的出处境,必不会拉着她去道喜,不过是说说罢了,又转头弯了眉眼与她说些趣事来。 两人各怀心思应付着,便听得知秋来对杨惜薇报道:“四少爷来了,说是瞧瞧姑娘可好些了。” 杨敏文是二房唯一的庶子,二房本就是庶出,且又摊上韦氏那样的嫡母,他又是个木讷不会刁钻讨好的,其中心酸只怕只有自己知道。 两人皆是有些迷惑惊奇,杨惜薇赶紧叫丫头带了他进来。 杨敏文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褂子,神态拘谨,身后的小厮怀里抱着一个食攒盒子。 “见过九姐姐、十一妹妹。”他声若蚊蝇,面上已是晕起了一片红:“今日不知十一妹妹在,实在唐突——”一语未完,就见那小厮匆匆便将攒盒递给了杨敏文,脸上却是不甚在意的样子。 杨敏文窘迫道:“是外头杏花斋的点心,今日遣了下人去买的,听说城里的小姐夫人俱爱吃这个,却------却只有一份,十一妹妹莫怪,我日后为你补上一份。” “你只说我和九姐姐,那其他的姐姐妹妹那么多人,你把他们倒放在哪了。”杨幼禾笑着接过来打趣他,杨敏文羞的脸霎时通红,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低了头恨不得没有说过,一时窘迫的不成样子。 “逗你玩的罢!”杨幼禾见状噗呲笑了:“今日是你来望姐姐,本就不干我何事,况我母亲也不愿我多吃那些,只给九姐姐,也算十分有心了。” 杨敏文长舒口气,又望了望杨惜薇,不知再说什么,窘迫般行礼告辞了。 杨幼禾心中五味杂陈,倒不知杨惜薇与他有交。何况见那小厮对主子不甚在意的样子,也不知他暗中受了多少磋磨,自己便掀了盒来看。 “咦,这哪是杏花斋的点心,不过是外边铺子里的普通糕点罢了。”杨幼禾虽有准备,但仍是吃了一惊,自己嚷了出来,一半是说给杨惜薇听。 “想必是下人一时疏忽,拿错了也是有的。”杨惜薇笑着将攒盒递给知秋,又团着身子咳了几声,缓了气儿,难免有些神色恹恹,含了歉意笑道:“这会子该用药了,妹妹也回去歇着罢,仔细药味儿冲了衣服,毁了这件细花衫儿。” 杨幼禾仍旧笑吟吟的应了:“姐姐仔细养病,明日便歇着,我与母亲说你不必去请安上学了。” 杨惜薇难得没有拒绝,遣人将她送了出去。见她走远了,立即命了知秋将那点心远远扔了,想了想又从匣子里拿出几块银子并首饰来给她:“那丫头的事,做的干净利落些。” 杨幼禾一半带笑一半带讽嘲的看着丢在废井里差人捞起的攒盒,徐徐道:“收起来罢,只怕日后用得上。” 含画撇了嘴道:“我当是什么玩意,原是这个,巴巴的去捞起来。四爷也是糊涂,叫底下人这样骗,只怕满院子的人不说他宽厚,倒说他傻呢!” “你仔细着些舌头,莫要叫风闪了。”谣书白了她一眼:“妈妈平日的话全当耳旁风了。”含画吐了吐舌头,不去理姐姐,一边收着杨幼禾的衣服一边对她道:“姑娘快叫她闭嘴,好歹姑娘的院子干净呢,整日谨言慎行岂不累人?” 杨幼禾作势撕她凑上来的脸:“就你嘴碎,仔细旁人听见了,我可不救你,草草丢给王康家的将你嫁了,到时你且不要拽着我裙子哭。” “姑娘才舍不得呢。”含画抬了头笑道,却是想起什么来一样,轻轻的又道:“大爷的事儿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 见两人俱是皱着眉看她,才转了转眼珠儿轻声道:“十二姑娘不知从哪捡来个丫头,养在她屋中也有一二年了,听说甚是疼爱,粗活皆不经她的手,如今十四岁的年纪,长得跟水葱儿似的,我们私下里都说她有心计,是调教个姨娘好做后手,谁知道啊-------”她说到这里噤了声,卖关子似的晃了晃脑袋:“她竟将那丫头送给了大太太,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大太太竟要将那丫头给大少爷开脸做通房。” 第二章 处境堪忧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听她这样说罢,杨幼禾难免心下一惊。 杨幕风与尤氏颇为恩爱,早就是杨家除了四房外不可多见的让人艳羡称赞的一对了,如今又是儿女双全,就只是她看着大哥房中除了尤氏,再也再不到半个不相干的人了,别说是妾,连个通房都没有,大伯母虽多次提点尤氏,但皆都像是打在水里,浮浮沉沉间就没了影子。 “你从哪听得?大少奶奶怎么肯依,如今这个府半边都是她把着呢,何况是她。”谣书皱眉将手上的络子停下抬眼看她。 “错不了,我日日跑出去混听,难道能给姑娘胡诌不成?” 含画方又冷笑着道:“十二姑娘这么巴结着她嫡母,变着法的恶心人,如今这样,岂不是摆明了给大少奶奶添堵?。” 杨幼禾听她说罢,自然清楚杨语凝行事阴毒又不计后果,惯用计谋心比天高,能看清府中真正的主事者仍是宋氏和王氏而并非尤氏,也并非什么难事,捧高踩低为自己铺路的事,她也自然做得出来,只是未免愚蠢了些。 杨幼禾心下叹息,将手里的话本子阖了道:“尤姐姐平时待她几个妹妹都是尽心尽力,哪成想倒养出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她连自己的姨娘都不顾的,哪里能记得外姓的嫂子,我听她院子的妈子偷偷碎嘴说她姨娘前年病重,大太太又不管事,遣了丫头央她当几样首饰买点人参养病,竟是连门都不让进,才是大少奶奶听说了,偷偷拿了几十两银子把命给吊回来” “竟有这事!”谣书捂着嘴惊呼了一声:“可见心肠冷硬,真是——”却是说不下去了,复又叹口气摇了摇头。 “端端的一副好皮囊,确实是人面兽心!”含画接过她的话便有些愤愤。 “最是小人难防,这话万不得再说一次。”杨幼禾皱眉将她说了一句,见谣书吐了舌头应了,才转过头去自己思量着。 倒不知大嫂着怎么处置这件事。 这日杨廷煊兴冲冲的跑向杨幼禾处,不待丫头通报便叫道:“姐姐,我与你有话说。”杨幼禾见他满头大汗,怕他中了暑气,忙叫丫头端了冰镇的凉茶和果子。 杨廷煊饮了一大杯,又随手捏了果子坐在凉榻上,眼睛亮晶晶的瞧着他姐姐。 “你那日问我的事,我知道答案了,姐姐怎么谢我?” 杨幼禾戳了他的脑袋:“莫不是来诓我画的罢。” “姐姐小瞧我,我好歹有少恒表哥呢。”杨廷煊笑着鼓了鼓嘴道:“我便不同你卖关子了,昨日正巧同大哥拜访他,我便偷偷问了。” 杨幼禾闻言哭笑不得,强撑着不表现出来败他的兴:“你竟问他,他可怎么回你的?” “事可大可小,或轻重缓急。” “就这一句?” “正是,我再问少恒表哥,他却不愿说了,又说姐姐聪慧,必然能想的透彻。” 杨幼禾扶额:“你竟与他说了我?” 杨廷煊立时涨红了脸,支吾着道:“一时岔了嘴。”看她面色不善,急忙又道:“我说是姐姐,并没说是哪个姐姐,就让如姐姐背了这个锅罢。” 杨幼禾叹了口气,只觉得又气又笑。却抬眼见弟弟一溜烟的跑了,当时再也撑不住,伏在桌子上笑出声来。 黄妈妈听见动静,忙掀了帘子问她,见她正捧了心窝子笑。“姑娘和煊哥儿倒是久不曾玩闹过了。”杨幼禾这才强忍住笑意轻声道:“妈妈进来坐着,我有话同你说。” 黄妈妈应了,见姑娘神色大好,就知道她心中有了定论,果真见她笑道:“多亏了他,竟是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 “谢天谢地,姑娘总算舒了口气,这几日为了此事茶饭不思,脸又小了一圈,我们看着难免心疼。” 杨幼禾亲自扶了她坐下:“让你们跟着受累,幸亏叫他一语点醒我了。”旋即便压低了声向她解释。 当今帝后感情甚笃,可皇后除了而公主外再无所出。如今四皇子与其母曹氏一族在朝中只手遮天,皇上眼见着自己年迈体衰,便担心皇后日后处境,太子虽说与四皇子朝中之争不分上下,但太子出身卑微,身后势力实在薄弱,皇上容忍荣亲王、杨家与太子往来,不过是均衡两个儿子的势力,由皇后出面促成此事,一是让早年失去生母的太子感念皇后,以便日后互相依靠,二是让曹氏家族有所顾虑收敛。 黄妈妈早年是宫中的老人,见她分析通透,一时也明了。顿了顿迟疑着开口:“这无疑想世人宣告他心中的人选。” 杨幼禾闻言便又摇了摇头:“是否捧杀之举尚不明确,如今说这些还早了些。” 太子宽厚明德,睿智仁慈,必能成为一代明君;四皇子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果决勇敢,城府颇深,极富才能,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皇帝。 杨幼禾心知本朝开国皇帝退位时五子相争,当时血雨腥风满城风雨,不知多少人死于王室夺嫡的刀刃下成为冤魂。现今他已年老,必是翻开史册感念之时,心生惶恐,怕自己的儿子胁迫他退位,手足相残,才一直犹豫不决,努力平衡两人势力,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杨幼禾心中叹息帝王家无情,又深深为杨家所做之举担忧起来。 如今虽瞧着太子胜券在握,但若一步错,则满盘皆输,杨家从此可能大厦倾,万劫不复。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怕所有人都得为此陪葬。皇后与荣亲王府且尚能保得其性命,而杨家压的这步棋,一步荣华富贵,一步万丈深渊。 终究还是一场胜负未分的赌局。 杨幼禾叹口气,也知道宋氏不可能将杨家随意置于如此险境,只怕曹氏一族对杨家等前朝大族的打压已经将其逼上了一个不得不做选择的道路。 杨幼禾自此便日日叫人留意动向,她上世闻言茶馆酒肆最是消息聚集之处,叫黄妈妈遣了可靠的人日日守着,无论什么消息只管来报。 第三章 王府佳宴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一月后。 荣亲王府在中秋日前下了帖子,杨家的人早就准备起来,不只是荣亲王府,且还有靖王府的人要来,算是盛极的事。 宋氏早就叫他们留着心了,吩咐了长房王氏同姜氏带着众人同去,韦氏见没有自己,哪里肯依,也要随着去,刚刚开口,宋氏还未说话,一旁的杨正赋却是冷笑着觑了她:“若是想丢杨家的人,你只管从这正门出去。” 韦氏被丈夫的大哥斥责,面上终于有了些羞臊之意,匆匆搀了媳妇何氏的手出去。 杨正勋听见哥哥这样斥责自己的内室,却是自知理亏是,个不字也说不出来。 庶女儿敏月当年勾引荣亲王世子的事虽并未传出去,但终究是个丑事,虽说她后来嫁到了乡下,但这件事在这里横着,始终是二房的痛处羞辱。 想了想便也责令杨敏舒不得随去,却正好中了杨敏舒下怀,得知消息时仍是静静地抄写佛书罢了。 杨幼禾见随行的长辈并不见韦氏,才松口气,好在杨家还没糊涂到放她出来搅局的地步。倒是不见尤氏和舒姐儿,想了想倒也明了,不上赶着蹭了这些热闹,未必不是好事。 她此番出来并不能带着含画谣书,只好同姐姐,杨惜薇与最小的杨若宜同坐一辆车。 其他人还好些,并不紧张,倒是杨若宜满脸的胆怯惶恐。她今日身上套着一身莲粉色的衣裙,及其像一朵秋末的芙蕖。只是极不称她稚嫩而又寡淡的脸庞,想必是她姨娘为她选的。杨清如见她不安,颇为怜惜,轻轻地抓住她的手道:“妹妹莫怕,只管跟着我们便是了。” 杨惜薇见状,颔首笑了一笑:“妹妹今日倒在衣服上费了一番功夫。”见她愈发不安,才浅笑着从袖中拿出一盒胭脂来,用指尖轻轻挑了,晕开在她的眼尾。 又仔细的打量一番道:“这才相得益彰!” 杨幼禾抬眼去瞧,果真见她面上都带了光来,霎时有了生机,本就含羞的她如今添了几分娇弱婵婵,难免让人心生怜惜。 心下赞叹,倒并不是为了这幅皮相,而是赞叹杨惜薇的手段:一石二鸟,不动声色,便已叫敌人丢盔弃甲,又拿下一个可供操纵的盟友。 杨若宜这时拿了镜子的惊叹欢喜,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杨幼禾便听得有人在车厢上轻扣了三声,这是提醒她们快要到了,整理仪容。 再过了片刻,马车徐徐停了,杨幼禾探出身去将手递给婆子下车,便瞧见荣亲王三字的鎏金牌匾,正门大开,一面六人的丫头婆子立马上前来迎。 她们与姜氏和男眷俱被分开,直接带人后院的花厅。杨幼禾入院,便见了满眼的花团锦簇,华贵气宇。 与杨家的玲珑精巧比起来,荣亲王府更显得大气古朴,肃幽稳重。 已有几个姐儿坐在花厅候着,见一行人进来,皆是抬了眼打量着。 坐在最上边的是太子太傅的孙女焦玉莹,她姐姐是太子的侧妃。 杨幼禾想到彤姐儿,倒留心将她打量几眼,底下的多是些面生的,诸人互相见过,便悄悄说起话来了,倒是杨若宜最小,众家姐姐见她腼腆又可爱,一时颇为照顾。 杨语凝笑吟吟的牵了杨惜薇的手坐在焦玉莹旁攀谈,杨幼禾嘴角便含了果真如此的笑意来,见焦玉莹频频抬头望着自己这个方向,只得拉着彤姐儿往旁边避了一避。 杨静璇是个闲不住的,拉着她们叽叽喳喳般雀儿似的向平日里要好的手帕交介绍杨幼禾等人,杨幼禾一时难以招架,只得强笑着应付,和一群小姑娘交际实在不算是长项,就是杨妙彤也颇心不在焉,亏得杨清如惯些,一旁圆场,才不至于尴尬。 几个女孩子间话题过于简单,杨幼禾含着笑并未细听,就见一群丫头簇拥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姑娘进来。 从下往上打量去,却是掐金的莲步宫鞋,一对玉环在腰间随着裙摆叮叮当当。 杨幼禾还欲细看时,已是教杨清如拉着半蹲下行礼了。 “都起来吧,今日是王叔的家宴,我不过是客人罢了。”声音一贯的慵懒矜持,像秋日里乍放的海棠香,氤氲在众人耳边。 待杨幼禾抬眼去望,却只望见女子浅黄的裙子和头上一朵娇艳的紫色菊花,人却已是远远地去了。 杨幼禾知她定是皇后生的二公主怀阳了,现今也不过十四岁,后头跟着的必是荣亲王府最小的女儿,现年十二岁的昭安郡主。 转头来见一个嬷嬷站在原处,脸上是恰到好处不卑不亢的笑:“姑娘们便随我去正院子赏花罢。” 园中的宴席已备好了,西园是女客,东园为男客,亭中园中早就摆满了各色的菊花,又有各色的点心果子备着。 怀阳公主与昭安郡主坐在莲池中的亭子里,不知说些什么,杨幼禾远远瞧去,只能见她脸上表情疏淡。 “你便是杨妙彤罢?”杨幼禾乍闻有人发问,转头去看,却是焦玉莹挑了眉立在她们几人面前。 杨妙彤浅笑:“正是。”不待她行礼,便见焦玉莹冷笑着逼近一步:“倒是一副好皮囊,只是下边竟是这么龌龊的性子!” 杨妙彤闻言脸色一变,仍是轻声应她:“倒不知焦姑娘从何说起。” 杨幼禾见四下无人向这边张望,心中焦急,扯了也没听到袖子便道:“姐姐随我去那边坐罢,焦姑娘许是认错了人。” “站住!”焦玉莹竖了眉冷笑道:“找的便是她,没皮没脸往富贵处贴的贱蹄子。”杨妙彤听她说的粗鄙尖锐,一时怔在原地。 杨幼禾眉头一皱,将杨妙彤拉在身后道:“荣亲王这样谦和的主人家,怎的会随便请这满口秽语出言不逊的客来?”顿了一顿,却是抬了声来:“莫不是那个混账人家的丫头,扮作焦姑娘的样子,两两伤及,倒让焦太傅好好认认他是否有这样的乖孙女!” “你!-------”焦玉莹好看的眉眼顿时满是戾气,指着杨幼禾说不出一个字来,见杨幼禾拉着几人便要走,顿时气急,扑上去作势打她,杨幼禾眼尖,侧身让了开来,不料旁边就是莲池,焦玉莹再水边趔趄,眼瞧着就要落下水去。 第四章 暗流涌动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暗道不好,急忙伸手去抓她,两人间隔了两步的距离,眼瞧着便要落水了,抬眼间却不知怎么见她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心下暗松口气,却见她横着眉伸出手按着右肩正恶狠狠瞪着自己:“原来你杨家皆是些牙尖嘴利的,倒是我小看了------” “荣亲王妃,靖王妃,世子妃到------”尖锐的通报声将她未说完的话扼在喉中,焦玉莹仍是不甘,将她狠狠剜了一眼才低了身子行礼。 杨幼禾大松口气,幸亏来得及时,转念去想,靖王妃竟也来了。 荣亲王妃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平日里又保养得当,仍可见华光美艳,微微挑起的凤眼颇具气势;一身深紫的宫袍衬的愈发冷峻威严,叫众人起身过后,视线缓缓扫过她们,才道:“坐罢,今日只当是家宴,不必过于拘束。” 杨幼禾被她一瞧,只觉得浑身生出寒凉来,一时有些怔忪,却对上了旁边一处宽和的目光,仔细去瞧,却已是挪开了。 杨幼禾望着靖王妃的背影若有靖王府当年在夺嫡之时摇摇欲坠,老靖王策马入宫,夜出时发梢已断,却自此保得世代富贵平安,多年来于政事始终保持中立,历代靖王妃更是鲜见交际。 甚至民间传闻,靖王府早就被剥空了腹脏,只余表壳,后又见其财势物力不减,下人奴才皆有余钱,这样的谣言才渐渐息了。 如今的中秋宴,她竟出面了,杨幼禾心中大骇,觉得其中暗流汹涌,夹浪逼人。 不知不觉间已是被姐姐拉着坐了,杨清如担忧的将妹妹看了几眼:“你竟又出神,方才牙尖嘴利的,这会子才晓得怕罢?” 却是杨妙彤含了歉意道:“谢谢茵姐儿方才为我说话解围,倒是让你卷进来了,若是被那焦家记住,只怕------” “六姐姐莫要担心,太傅家最为规矩守礼,倘若太子老师的家眷出言不逊,只怕他第一个不依,她也就偷偷伸伸爪子罢了,奈何不了我们。”杨幼禾怕她歉疚,忙出声宽慰她,心中却是叹息,若太子太傅小孙女如此,只怕那焦侧妃也不是好对付的主,只愿这事或是有转圜,或是最好愿彤姐儿自己有自己的求生之道。 待王妃坐定,便才见姜氏等官家太太被引了出来坐在下首,杨幼禾心中明白,名为中秋宴,实则是一场相亲会,便有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果真听见王妃要众家姑娘或是吟诗作画,或是弹琴起舞,献上才艺来。 众闺秀摩拳擦掌,毕竟久在宅中,能出头博声明的机会少之又少,若是能被王妃或高官太太瞧上眼,便再也不用为渺茫的婚事而发愁。 杨幼禾见她们一个个去了,或是起舞,或是唱歌,惹得湖水对面的公子哥儿们频频张望,甚觉嘲讽可悲。 突然见姐姐扯了自己衣问道:“你竟不去么?”她浅笑着摇头道:“才疏学浅,只怕惹出祸端。”她见杨清如有心,因此及时掐断她的念头,故此这般回答,果真见她熄了心思。 但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的道理,显然杨语凝并不知道。她今日显然是留心打扮过了,本来就生的极美,一身红裙更衬的人面若桃花。 翩翩起舞,惹人侧目,东岸边已是立了一群的少年。 杨幼禾摇头叹息一声,杨静璇耳尖,听她叹息,凑过身来与她耳语:“十二妹妹练了好久的舞,到这般不入你的眼。”她虽这般说,语气中仍是带了笑意的。“美,但过美的东西就有些不大真实。”杨幼禾偏头回应。 杨静璇点了点头:“她平日里最爱出风头的。”却不再说了,望了望王妃公主的位置,神色有些颓丧:“大姐姐似乎并不怎么高兴。”杨静璇与杨静娴一母同胞,自然感情更为笃厚,杨幼禾瞧去,果真见她眉头微锁,恐怕心中有事,抿了抿唇道:“许是小世孙昨夜闹腾,姐姐未曾睡好,或者是担心宴筹何处有了纰漏,不要乱想,待会子宴罢了,你再去与姐姐说说话。” 待一舞跳罢,果真见王妃赏了个羊脂玉的镯子过来,她哑然失笑,在几个姑娘忙着去瞧的空档闪了出去。见无人顾及她,便匆匆拎了裙角往园子口去了,未曾来得及迈脚出去,却是被不知哪里的婆子拦住了。 她本就怕极惹麻烦,方叹口气想退回去,便听得身后有人道:“杨家小姐留步。” 杨幼禾转身,却是一个颇为面生的二十来岁的丫头形容的女子,听得她笑道:“姑娘走的倒快,竟忘了王妃给你的玉牌。”不容分说便将一个精致的牌子递给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再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杨幼禾心中大惊,一时间不知是何因缘,转眼间那婆子却是换了一副面孔,将那玉牌打量几眼道:“姑娘原是王妃准许的,倒不予我们这几个婆子细说。”笑吟吟的便让开了路,杨幼禾踌躇不定,又觉身后似乎有人注视,咬了牙便迈出去了。 她匆匆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假山后,才觉得松口气来。 额头上已是一层密密麻麻的薄汗,微微拭了,才将那玉牌取出来仔细的瞧了一番。 玉牌上刻的是条活泼精致的锦鲤,是皇家才有的做法手笔,她心中惊疑不定几回,倒不知王妃为何放她出园,荣亲王妃和靖王妃无论哪个给了她这个,只怕都不是她能想到的那般简单。 她细心收好,长长的舒口气,只觉得自己莽撞了些,再觉得园中烦闷无聊,也不该随意走动,若是不知不觉间成了谁的手中棋子,可不是她想跳出来就能跳出来那般简单。 一时无神,又觉得自己站的地方委实偏僻了些,便沿着石子路往南边去了。 荣亲王府构造别有洞天,杨幼禾一面走一面赞叹着,单是建筑精美便罢了,构局巧妙奇特是她从未见过的。察觉到已走的极远,却是被一片极茂密的竹林挡住了时。 第五章 兔子野马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暗叹荣亲王府竟然有这般幽静的去处,就踮了脚要去寻小道进去,却是寻也不见,只得用帕子包了双脚踩在泥土中小心翼翼的往深处走。 大概走了十几米远,竟见幽竹掩映下的一座精巧的木屋来。 记得大姐姐最爱翠竹,一时倒觉得她能在此处有这样一个歇憩的雅居,也算是难得珍贵,想到这里,便存了进去看看的心思。她推了篱笆上的小小的门扉进去,方要进屋子,却突然听到木屋里传来婴儿细碎的嘤咛声和女子温和的喃喃。 她心中大骇。 因为接着她还听到了荣亲王世子的浅笑声:“芙音,你看,她又笑了——” 犹如五雷轰顶,怪不得大姐姐闷闷不乐,只怕是因为这个缘故罢。今日中秋宴世子不曾露面,大姐姐独自一人带着两个稚子,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任他在此陪伴别人。 幼禾只觉心里五味杂陈,原来姐夫平日里都是装作美满的样子来给杨家、给世人看的,什么夫妻情深,什么只此一人,竟都是假的,伪善而恶心。 苦笑一声,默默地退出身来,只觉得骨子里都是凉的。 倚靠在竹上,这么多日再不曾流过的泪便要滑落出来。 “啧,你这丫头,甚是奇怪。”杨幼禾惊闻有人出声,心中巨骇,立时抬了眼瞧去。 却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立在不远处看她,着一身黑色的长袍,眉眼带着戏谑。 她心中又愤然又惊怕,见他并没有回避的样子,掏了帕子要遮脸时,才想起绑在鞋子上了,一时哭笑不得,只得忙忙转过身,拎了裙角便要小跑着离开。 “你就不想知道那屋子中间的是谁?”少年语中带着笑意,似是不经意间问起的一句,见杨幼禾顿住回头,小鹿似的眼眸里满是警戒探究,好看的脸上打着竹叶垂落下来的光芒,耀眼的让人发眩。 不由得微微一怔,霎时又垂了头,眸中里灿灿的皆是光华,含着笑意轻声开口:“是柳家的三小姐。”却是格外的温柔动听。 杨幼禾没注意到少年的神色,只是闻言大骇。 柳家是当今的罪臣,两年前已被满门抄斩。 那少年环了臂走上前来,微微偏头看她反应,笑着摘下一片竹叶来:“荣亲王世子金屋藏娇,我倒不意外,倒是颇为好奇杨府千金在这对竹垂泪。” 杨幼禾心中一愣,便知他想岔了,方要开口辩驳,又觉得同此人实在无话可说,只冷笑道:“我竟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在这里宵小般贼眉鼠眼。” 那黑衣少年并不恼,闻言微微挑了眉,,笑着打量她几眼:“仍旧是牙尖嘴利的样子,看着是温柔乖巧的兔子,却比那草原上的野马还要让人难接近些。” 杨幼禾见他说的含糊,倒不知这个“仍”字从何说来,只是噙了笑不甘示弱的盯着少年。 少年颇觉兴味,见她眉眼稚嫩,肤色白皙,一身浅绿色的衣衫在竹中似乎要融进去似的,教人心脾清凉。 “你是杨家排几位的?”杨幼禾冷不防见少年问她,她见惯了纨绔子弟这些手段,警惕般皱了皱眉,却转瞬笑了:“排行十六的。” 见他低了头微微踌躇思量着,便拎着裙角飞也似的小跑了出去。 将那片竹林远远甩在身后去了。 一路不敢停歇,待走到园子口,看了看四周,少年并没有纠缠过来。 才整理了衣容,将脚上的帕子取下藏在怀中,舒口气在几个婆子恭谨的目光中重新走了进去。 “你方才去哪里了,倒让我们好找。” 杨幼禾见姐姐急忙拉了她的手问,心中抱歉,轻声回她道:“方才喝多了茶水,更衣去了,倒走得匆忙忘了告诉姐姐。” 杨清如松了口气,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如此便好——。” 杨幼禾见她语气焦急,心知肯定有事发生,果然不见她问,杨清如便道:“方才园子里闹哄哄的好一阵,恐怕出了什么乱子,你安分坐在此处,莫要牵扯进去。” 杨幼禾点头应了,见王妃公主皆不知去了何处,连姜氏并着杨妙彤几人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些姑娘小姐们三五成群的议论着什么。 方才走累了,此时便觉得腹中有些饥饿,才托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余光便瞥到了杨惜薇拉着杨语凝匆匆从后面别了过来,两人神色皆是有些余悸闪躲,却又很快便隐去了。 她正觉蹊跷时,便见有几个穿着精致的丫头福了身子来请:“王妃请杨府的几位姑娘去说话,这便随奴婢来罢。”语气沉静而毋庸置疑,杨清如急急攥了她的手,已是有了冷汗,杨幼禾才轻捏示意她不要惊慌,却见杨静璇急着见她姐姐,已是率先走出来应了。 几人转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是到了些远处的一方僻静的院子。 说是僻静,却处处透着主人的精巧心思,院里左右各开了一方小巧的池子,芙蕖于上,甚为华美,屋前肃穆的立了七八个婆子,几人转过外厅,又过了一八角嵌玉黄花木雕屏风,才看见荣亲王妃等人在屋里坐着。 难免行了大礼,屋里却是静悄悄的不见人开口,待王妃笑着将几人打量了一番,才对着下座的王氏姜氏道:“果真个个都是出众的,怪不得叫人喜欢。”说着便叫丫头挪了杌子来叫几人坐了。 杨幼禾抬了头,只见靖王妃坐在荣亲王妃一侧低头品茶,并不见公主、郡主和两个姐姐。 荣亲王妃向着旁边的丫头使了眼色,便见她捧了个精美异常的盒子出来。 “等会子给姑娘们分了吧,宫中赐下来的绢花珠子,是才流行的款式。”荣亲王妃笑的极为温和,她与王氏是姻亲,这句话是冲着王氏说的,王氏颇为和顺的应了,将手里的佛珠拨了几声。 杨幼禾担心母亲不自在,便微微转了头打量她的神色。 等到看见母亲神色了悟,才放下心来,相比起自己处境,母亲只怕更担心自己与姐姐久在焦州,从未进过王府,心中惶恐,便端端坐了。 靖王妃眼神扫过母女二人,突然却开了口:“杨夫人好福气。” 第六章 昭安怀阳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众人见她开口俱是一愣,荣亲王妃也是怔了一怔,立马回过神来笑道:“靖王妃若看着喜欢,这见面礼自然少不了的。” 靖王妃却又淡淡的低了头道:“今日出来的匆忙,倒是没带什么好东西,待我回府后再托人补上罢。” 荣亲王妃的脸色便变了一变,讪笑几声不再提起。见众人一时无话,将杨妙彤看了一眼道:“就让彤姐儿陪我说会子话罢,你们去后方与公主坐会,也不至于互相闷着。” 杨幼禾心知王妃有意拉近荣亲王府,皇后与杨家的关系,并不意外。 而留下六姐姐,无非嘱托她与太子一事,心知是再无转圜,便有些沉重的垂了眸子。 杨幼禾随着众人转进了内阁,抬眼便见公主笑着逗弄杨静沅怀中的婴儿,浅笑明眸,一双梨涡似乎是含着浅淡的薄香,美好而悠远,像是初绽的菡萏。 众人再次行礼,怀阳公主并未抬头,直到杨静沅便让几人坐了,才见她缓缓将几人扫视一番,又倦倦般带着些慵懒矜持道:“也是到回去的时候了,明日宫中有宴,嫂嫂记得带着他来。”她伸了手指了指怀中的幼孩。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施然出去了。 杨静沅却已是见惯了,仍旧是率着众人微福了身子恭送了一番,才笑着把儿子递给嬷嬷,笑着唤了杨静璇过去说话。 才拉着她坐在身边,就见昭安郡主径自挑了珠帘进来,见杨静沅与杨静璇亲昵和睦,撇了嘴冷笑道:“不愧是一母生的姐妹,倒不见嫂子对我这般亲近过。”听着虽是玩笑话,但众人面上皆带了尴尬的神色,久闻郡主脾气古怪,任性刁蛮,竟是不错。 杨幼禾小心的将她打量了几眼,却仍旧被她看见了,立时挑了眉问:“你叫什么名字,竟敢这么看着我?” 杨幼禾见她虽挑着眉状若凶狠,眸子里却全是探究狡黠。 遂站起身,不慌不忙的应了。 “回郡主,杨幼禾,幼禾初上的幼禾——” 昭安郡主似是没料得她这般大胆磊落,不由得怔了一怔,倒是轻哼了一声便转头不说话了。 杨静沅含着笑将妹妹的手放下:“不是要去找人骑马蹴鞠么,怎的这会子就回来了?”昭安冷笑一声道:“不去也罢,免得嫂子顾不住府中颜面,让不知羞耻的小人钻了空子。” 众人有心听她说话,闻言皆是面面相觑有些疑惑。 杨静沅面色沉了一沉,仍是安安和和的轻笑:“宴散了再说罢,不过腌臜的小事。”昭安闻言,倒是再没反驳,瞥了几眼杨幼禾,自己又挑了珠帘快步出去了。 杨幼禾见她清丽的脸上是与怀阳所不同的矜娇,若说怀阳是在屋子里百般宠爱养出来的惊世菡萏,那么昭安便是在院中小心呵护起来的红莲,不由惊叹第一次见深宅中这么鲜活的生命,让人好奇般想要探究幽穆的荣亲王府如何倒成长了这样一个随性的女子。 寒暄应酬,略过不提,杨幼禾等人回府时,已是申时末了。 姜氏坐在榻上,将几个庶女庶子打量了一番,董氏在旁边静静地站着,姜氏舒了口气似乎有些倦烦,打发三人退出去,才敢伸了腰长叹一声,杨幼禾上前为她捏肩,姜氏倒笑着把她拥在怀里道:“罢了罢了,你也累了一天了。” 转头却看见了杨廷逸在一旁,这些日子来她虽和这个孩子相处惯了,一时却也仍有些不好意思,直了腰道:“快都坐着歇歇。” 杨幼禾心知姜氏有话要说,坐了听她道:“今日里也算是有惊无险,幸而没出什么大的差错,明日里你祖母必定要问的,只管照实说便是。”顿了一顿,才踌躇着开口道:“只是还有一事,要留你们下来让你们仔细听了。” 杨廷逸眸子幽深,终究犹豫着开口问道:“可是孟家三公子的事?” 姜氏闭了眼点点头:“你竟听闻了,着实是件丑事,只是为了让你们从中汲取教训,也不得不说出来让你们听听。” 遂叹口气低声道:“那秦家小姐与他在园中苟且,不知怎的就被公主的人撞见,虽然消息被荣亲王府锁住,但这事知道的并不算少--------” 想了想又改口道:“如今你们也大了,无论身为男女,都该洁身自爱,谨言慎行,伦理孝德,万万不可起了腌臜心思。” 杨廷逸闻言眸子黯了一黯,只是谁也不曾发现,恭谨垂头应了。 姜氏见儿女皆谨慎应了,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活的清楚明白,走好自己该走的路,该明哲保身就明哲保身,不可无防人之意,也莫存害人之心。” 杨幼禾从姜氏处回来,便觉今日事事蹊跷。 到底是谁在暗中帮自己救了焦玉莹,荣亲王世子藏得究竟是柳家的哪位小姐?柳家满门抄斩仍有幸存,荣亲王府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究竟是谁暗中帮了自己,是荣亲王妃还是靖王妃?再未见过那个借王妃名义放她出去的丫头,究竟是什么人?今日里这件大事中杨惜薇与杨语凝的种种不同寻常,到底又有什么联系?怀阳公主,昭安郡主—— 一个个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时间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黄妈妈见她又拧了眉,心疼道:“姑娘可是又碰到甚么难事了?” 杨幼禾心中一暖,摇头笑道:“不碍事,你们不必为我操心。” 含画嘴快,便皱眉接了:“姑娘安慰我们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只怕埋在心里,今夜又要睡不安稳了。” 杨幼禾含笑摇头嗔怒道:“我在你心里竟是这样的人。” “奴婢不敢呢。”含画偏了头:“姑娘若是有心事,只管与我们说便是了,这么多日子,我们看着既着急又心疼,若是帮不上姑娘,让姑娘日日烦忧,不如早些卖了呢——” 杨幼禾闻言失笑道:“如今倒敢和我顶嘴了,若我真把你卖了,你当如何。” 谣书戳了一指头妹妹,浅笑道:“姑娘待我们的好,我们一辈子也感恩不尽,也就姑娘把我们当人看待,更是尊着我们,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是朋友姐妹一般的感情,我们日日见着姑娘心中烦闷,却又不知如何开解,实在难过,若是姑娘信得过我们,只管说给我们听,我们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好歹能为姑娘做些事。” 杨幼禾心中大为触动,急忙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们------”顿了一顿,想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叹道:“罢了,只是要牵累你们——”遂将今日的事一一捡来给她们听。 第七章 莲塘红鲤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大体知道柳家之事时,已是三日后了。 相传柳家是几代传下的世爵,家族中曾出两代皇后,柳太公为前朝左相,一时荣耀非常,甚至于杨家在其鼎盛之期也要退避三舍。 这样的盛宠本该福泽连绵而长久,但盛极必衰向来亘古不变,柳家自然也不例外。 本朝初时,柳家的荣耀终归湮灭,旦夕之间冠以谋反之罪,瞬息之时九族皆亡,甚至连襁褓的婴孩都未曾放过。 据说柳家几百人的血从刑台流到青砖之上,刷洗三日也未能理清干净。 柳家记载在册世人可知的公子一共三个,姑娘有四个-----柳晟音、柳嘉音、柳寒音、柳越音。 记载在册。杨幼禾眸子深了一深,记得那竹林中少年说的话来。 柳家三小姐,必是柳寒音了。 她细细挑了胭脂抹在脸上,她是向来不爱这些东西的,只是今日中秋宴,只怕来客众多,若是被二伯母瞧着,只怕训她分不清场合。 “茵姐儿。”杨静璇笑着跑进来拉了她的手道:“今日苏公子要来,你竟一点都不上心。”说罢便啧啧围着她转了半圈道:“还是这万年不变的绿衫子,反反复复的穿,就你不知腻。” 杨静璇口中的苏公子,是苏家的独子苏岚,年纪轻轻便中得举人,却不喜为官,跟随祖父在城中行医救人,后入太医院,成为当朝最年轻的御医,现今也不过二十来岁岁。 这便足够人称奇了,且不说此子容貌过人,丰神俊茂,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好皮囊,这便又罢了,听说他温文尔雅又善吹弹,写的一手好字。 凡是种种,皆都是褒扬即可。 “他来便来,与我何干?”杨幼禾笑吟吟的看着她带了星辰的眸子:“怕是有人心心念念着罢。”杨静璇少有般的微微红了脸,听她揶揄,忙瞪了他一眼道:“快给你家主子换身皮,浑身绿油油的委实碍人眼。” 含画接了胡茬道:“姑娘总算说出了我们这些的心里话,连夫人平日里也不敢说呢。”说罢便笑嘻嘻的从柜子里拿出见莲粉色的衫子来。 杨幼禾无奈,见杨静璇已是作势要来撕她的衣服,忙告饶道:“好姐姐,你便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嘴瓢的。” 杨静璇哼笑着罢手:“也罢,只是这衣服你得换了,且不说老祖宗看岔了,你往那园中一站,我倒还以为是个人高的芭蕉。” 杨幼禾失笑,见她穿了件浅紫色的衫子,又略头疼的打量一番丫头手里张扬的衣服,叹道:“快放下它,拿出件鹅黄色的来------。” 两人说说笑笑的同唤了杨清如,再去寻杨敏舒时,却被丫头告知去了彤姐儿处陪她绣嫁妆了。 杨幼禾叹口气,心道自从马氏出事后,便甚少见她出园子,去寻她说话时,也是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再说,倒是念经的时辰越来越多了起来。 几人到宋氏处时,众人亦到的差不多了。 宋氏例行说了几句,便将事丢给尤氏去处理,只留下璇姐儿道:“你留在我身边见外客罢。”杨静璇极为不愿的,又不能违逆祖母,弱弱的应了,垂头丧气的坐在旁边。 杨幼禾见宋氏面色如常,只是闭了眼看不清眼中神色,突然了悟,只怕宋氏不愿让孙女见外男,准确的说,是不愿璇姐儿见苏岚。 璇姐儿,也快及笄了罢------- 杨家的宴会虽比不得王府,但也算数得上名的精致阔绰,杨幼禾早早同几个姐妹候在园中,等着各家的姑娘来。 她方抬了头去看池子里的游鱼,便看见焦玉莹从外边转了进来。 杨幼禾微微抬了嘴角,无奈的在心里叹口气,只怕是山雨欲来,只能硬着头皮应她。 众人着与她见过礼,果真见她扫视了一圈,终究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正巧焦玉莹凑过来要发话时,杨静璇却不知从哪拉了她的手笑道:“十一妹妹快随我去,祖母要见你呢。” 说罢,也不待众人反应,拉了她小跑着出去。两人拐过院子到了廊后,才见杨静璇气喘吁吁的叉了腰笑看着她。 杨幼禾顿时明了,那里是宋氏急着见她,分明是璇姐儿使得计谋,笑着将她佯拍了一下:“祖母在哪里?诗词上不下力气,唬人的功夫倒是日益长进。” “好心没好报,如今我才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来。” 杨静璇哼笑着转身:“若不是见焦夫人像个孔雀似的来,我怎的知道你要被她女儿为难,若我再走慢些,那寸长的指甲只怕要撕烂你这张伶俐的嘴。” 杨幼禾失笑,扶了她的肩膀道:“我是该谢谢你,这边罢了,倒不知你何时回祖母处去?” 杨静璇面上一窘,含糊道:“没见我袖口沾了水渍么?” 杨幼禾抬眼去瞧,果真见她袖口湿了半片,衣冠不整即见外客,视为大无礼。当下噗呲笑了出来,只怕是她自己想逃沾湿的,倒无意间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见她颊上带着荷粉般少女的娇羞,鼻翼上还有些方才跑出来的薄汗,才执了手问她:“我与你去换了吧?” “不换也罢,半刻便干了,你我同坐在这处说说话,岂不比应付那群无趣的人来得强?”杨静璇拉着她坐在假山后的石凳上,面前就是方半亩大小的莲池,当中的绿植残残落落的,偶尔穿过几只红鲤,幽静睱适,极为趣意。 “人若嫁出去了,是不是就不同了呢?”她才失神着,便听得杨静璇低了头突然出声道。 杨幼禾不知她何意,顿了顿:“定然是不同的,出嫁头发便要绾起来了,衣服样子也要变得,住处饮食都要改。” “我说的不是这些。”杨静璇顿了一顿:“从前姐姐对我那么好,如今却与我好像隔得远了,二姐姐病故了,三姐姐四姐姐也不大来往了,五姐姐我虽不喜她,如今也不知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杨幼禾一时不知怎么应她,出嫁从夫。 虽然宋氏口口声声说她们始终杨家的女孩儿,但终究有了另一处完全不同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夫君,有了自己的孩子,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烦恼与危机,她们的目光只能变得短浅拘束,被困在红砖绿瓦的牢笼里,想尽办法得到公婆欢心,妯娌尊重,丈夫喜爱,想尽办法让自己成为博弈的赢家,应对通房妾室,官场人情。 她浅笑着执了杨静璇的手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有自己的选择,有时候却并非我们所能控制,如果不想成为紫藤到处攀附,倒不如一开始就选择做乔木。” 见她若有所思,笑着道:“处处皆风景,作女儿时还有的快活,都该仔细品尝。”说着便拉了她的手向前去。 第八章 羊脂玉笛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静璇却顿了一顿,止了脚步有些踌躇,稍时低了声道:“你说的极对,很多事我都是明白的,只是不愿去想,不愿去信罢了。” 璇姐儿仰了脸有些失神,喃喃:“很多事,也许不该去细想,一旦细想,就会有无数的烦恼如蛆附骨一般缠着你,你虽然不知是对是错,但终究不负这韶华。” 杨幼禾静静听她说着,一时有些伤感,正想劝慰她,却见她紧紧的扣住自己的手腕盯着自己的眼睛道:“好妹妹,你回去罢,我要去见个人-------” 说罢,深深的凝视她一眼,便匆匆撒手跑着去了。 杨幼禾心中大惊,这个人,十有八九是苏家公子。这两人都不算幼时了,若是被人看见私下会面,只怕要出大乱子。 心中懊悔担忧,一股脑的全涌上来,她只是以为杨静璇暗中喜欢他的相貌人品,却不知这二人之间还有其它瓜葛。 二房时刻留意着大房动静,且不说她们,就是杨语凝也盼着嫡姐跌在泥里好再去才上两脚显得自己高贵,杨惜薇也定乐意看见她犯下大不讳。 见她衣衫已藏在园中枝叶,半点也瞧不见了,咬咬牙顺着她去的方向追过去。 园中的丫头婆子大都凑热闹讨赏钱去了,杨幼禾一路追着,并未见着几个人,只是却更显得幽静起来,秋日的风吹在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额头上的汗水却已是沁出薄薄的一层。 寻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是没有寻到,正要换个方向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隐约的呜咽声。她提了裙角匆匆循声而去,一晃眼便见假山后头漏出一片紫色的衣角来,极像璇姐儿今日穿的料子。 有人吹笛,低惋而幽凉,必是苏公子了,她想。 她怕这声引来别人,立时跳将出去拉了那片衣袖,哪知脚腕一酸便失了重心,摇摇晃晃的便摔到了“她”怀中。 好闻的檀香味让杨幼禾心下一滞,这是个极为宽阔而坚实的怀抱,目相对时便见着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 “我-----”杨幼禾方想要挣脱出来,便感觉腰上蓦然一紧,一只温润手将她的低呼声阻滞在喉中,她惊慌中抬了脚去踩那人的脚背,见他好看的眉只微微一皱,仍是将她拉入进了假山的缝隙。 她心中大惊,正要张嘴去咬那人的手心,便听得外头传来了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打闹声。 她有些迷茫的微眯了眼,待嬉闹声远去了,杨幼禾才反应过来,一股寒意直接从脊椎窜到了头顶。 禁锢她的手倏地松了,她方抬了眼去看他,少年高她几乎两个头的距离,棱角分明的脸噙着恰到好处的温润,一双眼深邃如星辰。 “早听闻杨家三房有一个莽撞的丫头,今日见了,倒是不负这个名头。”少年温和笑着,与她退开几步。 杨幼禾心下一惊,自己从未见过此人,警惕的抬眼去打量时,少年却垂了眸子温和的道:“我不是坏人。” 杨幼禾脸上微微沁出红晕来,想到方才她助了自己,才收起敌意微微颔首。 迟疑着开口:“今日之事,还望公子不要说出去。”少年偏了头,并不应她,却突然间伸出手来向她头顶探去,她浑身一僵,便见少年手中多了一片泛黄的银杏叶子。 “如果你能说清楚这片叶子的来历的话,自然没人怀疑。”少年将叶子拿在手中,眯着眼细细打量了,杨幼禾微微一愣,便见少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仍是温和的笑道:“放心罢,你我从未来过此处。”杨幼禾心下松了口气,见少年抬脚要离去,要说什么却终究扼在喉中,她怔忪的见紫色身影消失在远处,单薄而萧瑟,左脚微陂。 她像是被一拳重击在胸口,微微有些透不过气来,斜靠在假山处长吸了几口凉薄的空气,才缓过神来,突然却看见假山上搁着一只精巧的羊脂色的玉笛,刚要惊呼他时,却反应过来他已是走远了,犹豫片刻,便将笛子收在袖中,或许还能再见罢?若是不吹这般忧伤的曲调,或许他能心胸开阔些罢?她匆匆在心中转过这些念头,一时觉得自己可笑轻薄,袖中的笛子也微微发烫起来。 她转念暗骂自己道:“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怜惜。”竟是逃也似的朝着反方向匆匆跑去了。 等到见到熟悉的地方,她才停下脚步,背后已是爬上了密密的一层汗,她将呼吸尽量调的均匀了,急忙向着杨静璇的住处去了。 芃儿是杨静璇的大丫头,见杨幼禾进来,忙躬身行礼请她坐下。杨幼禾不应她,叫房里其他的婆子丫头一概在外面守着,才低声嘱咐她道:“我才见着八姐往东边园子深处去了,许久没有回来,你快叫几个婆子一并出去寻,今日这么多人,外客男客俱是有的,仔细要被老太太罚她。” “姑娘不是在老祖宗处么?”芃儿皱眉道。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微微一变,强笑着对杨幼禾道:“劳烦茵姑娘过来知会我们,想是我们姑娘贪玩,一时在园中不肯回来也是有的,但请姑娘先不要知会别人,免得惹出别的笑话来,我这就去带人寻她。” 杨幼禾急急点头:“若是贪玩,只快捉了回来便是,老太太还等着她呢。”语气虽然焦急,心中却着实松了一口气,看来芃儿知道她家小姐的心思,甚至知道这两个人只见发生了什么事儿,若是她能在其中转圜,实在要比王氏等人知晓要好得多。 她将仪容整理妥当了,重拾了笑向着园中走去。 杨惜薇难得的笑着起身迎她:“可是有什么事,怎的这会子才回来。”“不过是些琐碎的小事,不值得一提。”她躲开杨惜薇试探的目光,似乎不甚在意的摘了桌上的葡萄坐下来吃。杨惜薇也不再细问,微微笑了坐在她的身边道:“我听说秦家小姐昨日得了急病去了——” 第九章 胆大包天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心中一颤,杨惜薇浅浅笑了,语气随意:“我恰好听得园中的婆子扯闲话,说 她与孟家的公子在荣亲王府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时,被抓住了个现行,秦家小姐叫人拖着出来时,几乎半个身子是裸着的,叫满院子的下人看了个遍。”她说这话时,仍是带着笑,杨幼禾看在眼里,只觉得毒蛇舔脊,寒意叫人发颤。 “倒不知她是病死的,还是羞愤自尽的,亦或是被自己的家人诘难而亡。”杨惜薇这才叹了口气,语气却依旧不紧不慢的,似乎有些微微的惋惜。 杨幼禾心下明了,恐怕是试探她得出杨静璇的动向,心中立刻镇定下来,想必她还不知道杨静璇在何处,遂随她的愿堆了一脸的惊恐:“竟还有这样的事,当真污秽入不得人耳,那秦家小姐实在糊涂。” 她见杨惜薇失望的移了眼,心下已是一片冷意,秦家小姐的事,绝对和她脱不了干系,今日杨静璇的事,她绝对也是有备而来,果真是有通天手段,竟让她毫无半点提防! 杨幼禾手指蜷在一团,杨惜薇实在没有必要去为难长房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静璇名声受损,她也会为此受到牵累,况且实在冒险而与她无益。 如今这般处心积虑的对付杨静璇,恐怕对付的另有其人,或者是酝酿着更大的棋局。她一时又觉得掉入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杨惜薇对自己的防备不深,但绝对不意味着她不会出手,这一切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她苦笑一声,今日算是一个警钟,只怕未来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杨幼禾将心中的事压下去,留心观察着周围的动向,焦玉莹在不远处与杨语凝说着话,她下意识的往角落里挪了一挪,却见二人已是站在远处盯着她笑开了。 杨幼禾忙上前牵了姐姐的手,却见二人已是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心下松口气,好不容易捱到宴会结束,拉了姐姐便向回去了。 杨清如见妹妹紧贴自己,笑着揉了揉她的髻儿道:“今日怎的这般咋呼,究竟出了什么事?” 杨幼禾摇摇头,郑重的道:“姐姐你无论如何信我一次,对九姐姐你终该防着些,并非我故意问难她,只是-------” 杨清如皱了眉,终于是叹了口气:“我只当你是长进了,哪里想着你还这般在意此事,她身世可怜,自然有些地方不能面面俱到,让人喜欢,但过了这么多日子,她是什么为人我还是知道的,园中下人没有一个人说她的不好,侍奉请安也从来不见抱怨,就连十二十三妹妹也甚欢喜和她相处的,平日里敛声屏气小心翼翼已是不容易,我们何苦再去做些让她难堪的事来。” 杨幼禾心中长叹一声,见姐姐执迷不悟,已是冷了脸甩手去了,一时难过委屈,她尝试了多次让姐姐看清她的面貌,终究是徒劳,杨清如像是她所见官家女孩的典型代表,固执的守着自己的礼义廉德。 这和提线木偶有什么差别呢?杨幼禾心中苦涩,觉得和姐姐的距离愈发远了起来。 姜氏将小女儿搂在怀中,见她这么些日子来少有的脆弱无助,颇感心疼:“茵儿你何苦为这些事徒生烦恼,母亲在一日,必不叫你受委屈的。”杨幼禾心中亦是明白,只是她怕,从骨子里透着的冰冷恐惧。 她将头枕在姜氏的膝上,喃喃问她:“娘亲,你说,人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姜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为了所爱之人之事吧?” 杨幼禾突然想起了那个萧瑟的少年,又想起了父亲母亲以及董氏,大姐姐和荣亲王世子。 那嘉言表哥又是为了什么而忍受着呢?她心下一跳,忙岔开伸不再去想。两只手紧紧攥着母亲衣袖,合了眼不再说话。 杨幼禾回到自己院子时,却见杨静璇笑着逗着廊前的两只八哥。 “你这两只鸟儿甚是好玩,倒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改日我也养几只。” 杨幼禾见她眉眼俱是欢喜明媚,便才将一颗心都安稳放在肚中,一时又生出些怒意来,道:“不知你竟是这般清闲,我这里俱是忙人,容不下你吃茶逗趣儿。” 杨静璇知道自己有错,忙忙跑过来拉了她的手笑道:“妹妹最是心胸开阔,自然不愿和我计较。” 杨幼禾无奈的叹口气,率先快步走进房中,只留下含画谣书二人候着,才咬着牙拧了她的耳朵:“你真当我不知道?这般危险的事儿,竟是扭头就去了,若是出个什么岔子,只怕你再也笑不出声来。” 杨静璇眨了眨眼躲开道:“今日无论如何都该先谢谢你的,但妹妹知道什么,也全算做不知道罢。” 杨幼禾深深看她一眼,见杨静璇眸子亮晶晶的,一时却又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我只问你几句,你照实说了,我就替你瞒着。” 见杨静璇点头应了,才道:“第一,你二人是否早就认识?”见杨静璇迟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今日之事是否早就约定谋划好?”杨静璇依旧点头应了。 见她颇感震惊的盯着自己瞧,杨幼禾才摇头叹道:“你可想好这一切的后果,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与你之间的可能又有多少?” 杨静璇迷茫的眯了眯眼,终究点头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转而将杨幼禾的手捏紧道:“整个园中的姐姐妹妹,我只最为信你,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这其中危险艰辛,也是别人所想不到的。” 杨静璇垂头道:“我与他三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太小,始终察觉不到自己与他的心意,上个月去庙里祈福才又见着--------” 杨幼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略略听闻过晓苏岚的人品,并不是随意招惹女孩子的纨绔子弟,且大有厌烦平常女子俗气的作态,如今这般对待杨静璇,可见是极喜欢她的了。 但本朝有规定,禁止医官世家互相通婚,除非有皇帝的亲准,这二人也是知晓的。 杨幼禾见她满脸的坚定决绝,几乎要为这个女子折服,身为官家小姐,要拥有多么大的勇气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第十章 猝不及防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将她送出去后,杨幼禾瘫坐在榻上,含画这次倒并未出声问她,只是为她将茶水添满了,无比同情的道:“姑娘好歹尝一尝,靖王妃送来的西湖龙井。杨幼禾嘤咛一声,又气又笑,终究是笑出声来,当真是一出接一出,比折子戏还要精彩,端起茶盅细细端详,堂堂王妃只送茶做礼的,她还真是第一人。 “不管了,留给母亲去回礼罢.”杨幼禾长叹一声,扑在榻上:“什么八姑娘九姑娘,王妃世子的,通通见鬼去罢!”含画见她少见的失态,噗呲一声笑道:“姑娘只怕心中有事瞒着我们。” 杨幼禾听她揶揄,立刻脸烫了起来,打发她出去道:“快出去吧,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待她出去将门阖上,才捂着胸口将袖中的笛子抽出来拿在手中,她端详了片刻,见笛子上细细刻了一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左下角是少恒二字。甚觉自己今日唐突轻薄,这笛子必是他心爱之物,若是此时寻不着,该是极为失落的。 杨幼禾恼怒地轻叹一声,正要想着怎么将笛子还回去时,便想起自己的弟弟来。 第二日不到卯时三刻,便匆匆叫了谣书与她洗漱过,赶到了煊哥儿的住处。 杨幼禾捡了大致说给他听——在园中偶遇表哥,捡到笛子又不好上前归还,只能借弟弟的手物归原主,并着她收藏的一副琴谱,算是陪个不是。 杨廷煊自然满口应下,他向来爱和表哥相处,见姐姐言语间颇是欣赏尊敬,便知她并没有在意他身患顽疾又行动不便,心中自然欢喜异常。 杨幼禾心心念念到了晚间,便见着杨廷煊眯着眼睛从外头笑吟吟的进来,递了表哥给自己的匣子与姐姐道:“少恒表哥教我转话给你,乐谱他极为喜欢的。” 杨幼禾接了匣子过来,心里难免突突的跳了一番,见弟弟出去了,才小心的掀了盖子来看,其中赫然躺着一只通体莹白的梅花簪子来,杨幼禾伸出手去摸,触及温润细腻,便知其价值不凡,细细瞧去,竟是和那只玉笛的质地相差无二。 她心下一跳,惊觉自己又是乱想了,摇摇头笑着将簪子收了压在柜子底下,不再去想。 中秋过后,宋氏受了凉,竟是大病了几日,最近才将将转好些,几个女孩子日日伺候在榻前,杨幼禾这日才要去时,便见姜氏遣了人唤她过去,竟是她父亲要赶回来。杨幼禾心知父亲担忧祖母病情,恐怕四房不日也要回来探望。 待同母亲姐姐弟弟一同到了宋氏处不久,便见有人来报,杨正淇已是到了二门外了。宋氏躺在床上,睁眼间多了几分精神,见多日不见的儿子匆匆奔进来,竟是滚出泪来。 王氏便携了众女儿出去候着了,杨幼禾见父亲身形更加单薄,想是一人在焦州无人体贴照料,抬眼去望母亲,虽然早间不甚在意的样子,此刻眼里还是蓄了泪。 杨正淇安慰了母亲片刻,宋氏便执意赶他去歇着了。 杨正淇连日赶路,已是疲惫至极,如今见母亲病情大为好转,才放下心来。又见妻子儿女立在床前,更是欣慰,叫女儿们在宋氏床前伺候,才携了姜氏下去沐浴休息。 宋氏轻叹口气,身上却松快了些,道:“留下茵姐儿在这陪我罢,你们也不必围着我了。” 杨幼禾坐在宋氏旁边为她细细的揉着指尖关节,宋氏阖了眼,似乎是病着耗了精力的缘故,一言一语中大有底气不足之势,不复之前的言辞凿凿来,杨幼禾如今才觉得她是个需要照料呵护的老人,却听她突然望着自己开口:“若你是男孩子,二房我也不至于这般的忧心。”杨幼禾手上不由得一滞,又听她喃喃道:“你姐姐在园中这么久,倒还是那个性子,没有吃亏,自然品不出这人世险恶,我对她已是不报期望的,你弟弟随你父亲的性子,不热心官场仕途,虽然应付自如,但我好歹能看出他无心于此,只怕以后也挑不起二房重任。”宋氏微喘口气,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思,逸哥儿生母故去了,何况又聪颖难得,是极好的选择,你做的好。” 杨幼禾没想着瞒过宋氏,默然应了,宋氏反过紧捏了她的手,突然却拔高了声道:“董氏的两个孩子,不是良善之辈!”杨幼禾心下一惊,难得听她这样直白,宋氏蓦然松了手,杨幼禾手上已是被她握出红色的印子来。 她顿了顿复轻声道:“董氏本是小官家女儿,当年你父亲对她念念不忘,铁了心要娶她,你祖父容不得他娶身份这般低微的女子,便从中作梗将她父亲革职抄办了,董氏也下落不明,自此你父亲便再也无心仕途官场,顺从娶了你母亲,自请做了外官。” 杨幼禾虽然私下自己猜测七八分,如今见从宋氏口中说出,仍是讶异了一番。 宋氏接着道:“董氏与我杨家,终归有芥蒂的,我也不知她如何再遇到你父亲过,又有了孩子,隔了这么久寻上门来,必定是有因缘的。”宋氏说到此处时,似乎又泛上惊疑恐惧来,瞪了眼将杨幼禾看道:“你身为二房嫡女,切不可叫歹人毁了二房和杨家!”杨幼禾听得已是满身冷汗,应下后才见宋氏又阖了眼喘过几声粗气。 宋氏歇了一歇又才道:“你父亲不傻,虽然对董氏明里不甚在意,可暗中却是在护着她,我不是找不到对付她的法子,再只是我与你父的关系实在经不得摧残了——”杨幼禾心中明白宋氏无奈,心中知道她精力大不如从前,轻轻道:“祖母放心,我俱省得。” 宋氏将她打量几眼,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真假来,才招了招手道:“去见你父亲罢。” 杨幼禾恭声应下,退出去时,却见含画焦急的在外边候着。 “姑娘,不好了,董姨娘落水了——” 第十一章 心中有愧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乍闻一惊,匆匆与含画向着董氏的住处去了,她心中大感不详,待到见时,果然见董氏正含了泪裹着棉被靠在床上,杨正淇快步在房里踱着,面前跪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杨幼禾见姜氏怔怔的站在一旁,正要上前问时,杨清如在一旁抓了她的手摇头示意。 杨正淇听着董氏啜泣,只觉得心烦意乱,他与董氏之间感情实在混乱难理,本就与姜氏董氏都心存愧疚的,但他原本极为相信妻子宽和大度,才放心叫董氏跟着她回到京城,不至于叫姜氏难堪,或许还能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但如今姜氏发难于她,且不知这些日子他不在跟前董氏要受多少磨难,自己是在心中有愧,但发妻于他这么些年,相伴煮茶,打理杂事,为他受了不少的委屈。 当初董氏家道中落是自己没有本事护她周全,后来董氏被家人卖了,自己虽寻着了,但正要赎她时却又失去了踪影,这些年他想起来时不免要叹息几声,如今看着杨惜薇跪在榻前哭,似乎又想起了那个柔柔弱弱的董心兰,一时又觉得心中淌过言语万千。 他猛然间抬头,握紧拳头坐在凳上。 杨幼禾见父亲动怒,已是明白了八九分,细细瞧那丫头容貌,心中不由得凉了半截, 姜氏房中的二等丫头,年前已经配了小厮的,名唤禄儿。杨幼禾记得清楚,姜氏前几日还问过她出嫁的日子,说要为她陪几样像样的首饰。 “再将你与我说过的话说一遍,若是有隐瞒,我定不饶你。”杨正淇语气凝重,杨幼禾知道父亲性子淡然,如今这般,已是气急了。 那丫头已是磕的头破血流,泪水滴在地上怎么也止不住,抬眼向姜氏处望了一眼,却是咬牙道:“是夫人听闻姨娘要来探望老爷,差奴婢将她半道推进池子里的!” 一言既出,姜氏已是半边身子软了,面如土灰的瞧着禄儿,似乎不敢相信般抖了抖唇,却始终说不出话来。杨幼禾心中大惊,她自然不会相信母亲谋害董氏,再看父亲时,他已是皱眉望向母亲问道:“你该如何解释?” 姜氏似乎不愿相信的抬了眼看着他:“你竟这般诘问我?”杨正淇一滞,却仍是开口:“若要我信你,这丫头与心兰有何仇怨,竟要置她死地?” 姜氏反而笑了出来,直直的将丈夫望住:“若是我,你要怎样,若不是我,你又要如何?”杨正淇似乎没想到妻子这般反问他,几乎就认定了是姜氏所为,抬起手来几乎要落在姜氏脸上,却始终悬在了空中。 杨幼禾心急如焚,又见母亲性子刚烈,急忙上前道:“父亲莫要生气,万不可信这丫头一面之词,若是让母亲枉担了罪名岂不让她痛心,姨娘也白遭了罪,父亲一路辛苦,不如先去歇着,把这丫头关在库房让她清醒清醒,官家夫人岂是她红口白牙就能冠上罪名的,若是有人从中作梗,趁父亲归时让三房生了嫌隙,岂不正好随了人愿?” 见他略微松动了,忙又道:“这里不同焦州,几百人一同住着,融洽和睦谁能知道,但若是让祖母知晓,恐怕又得惹她伤心难过”她暗指的是二房,并没有将矛头引到董氏身上去,又抬出宋氏来压着,果然见父亲顿时卸下劲来,深深的将她看了一眼,又转头对董氏道:“你先歇着,晚间自有大夫来与你桥看。薇儿,好好照看你姨娘。”后半句却是对杨惜薇说的,便叫人将那丫头叉到了库房关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杨幼禾暗自松口气,心知父亲对内宅只是驽钝为难,极好掌控局面,忙上前与姐姐弟弟搀扶了母亲往外走去,却蓦然间瞥见了杨继明阴沉的眸子,让她不由得一个冷颤。 董氏见几人离开,原本苍白的面上终于裂出几分阴狠的神色来,冷笑道:“果真还是小瞧了她们。”杨惜薇已是面色如常,哪再有半分伤心的样子,咬了唇道:“若不是只有父亲在才护得我们周全,那老巫婆有所忌惮,哪里能让她们笑到现在。”董氏眼色一沉,将女儿瞪了一眼道:“你不是说那杨幼禾不足为惧?怎的如今见她牙尖嘴利几乎反咬在咋们身上来?”杨惜薇面上一僵,咬牙切齿道:“我倒让她骗了,谁知她竟是这般心机深沉。” 董氏冷呲一声,恨声对女儿道:“我以前瞧着你是个机灵极的,如今真叫人失望。”杨惜薇低头将脸罩进阴影,面上神色晦暗不明,哑着嗓子应道:“姨娘放心,她既已露出马脚,我必不让她欢快不久的。” 杨幼禾将母亲扶了回去,见她神色凄楚,心中难免担心,正要出口劝慰时,却见母亲长长的舒了口气,将三个儿女打量了一番道:“我没事,你们先回去罢。”杨幼禾见她神色恍惚,将黄妈妈手中的热茶端了递给母亲:“母亲先喝口水罢,我们再走也不迟。”见姜氏好歹抿了口热水,脸上有了些红晕来,才拉了杨廷煊往外走去,杨廷煊哪里肯走,咬了牙红着眼睛望着姜氏,杨幼禾只他性子轴,忙和杨清如拉着他出来,迎面却碰上了匆匆赶来的杨廷逸。 杨幼禾见他形色匆忙,鼻翼上一层薄汗,心下感激,向他使了眼色一并将煊哥儿拉到厢房,杨廷煊兀自挣扎,一脚便踢到了杨幼禾身上。 杨幼禾只觉得肚子一痛几乎要背过气去,咬牙才不至于惊呼出来,额头上已是疼出一层汗来,杨廷煊见状才愣愣怔在原地,见姐姐扶着榻面色苍白,才晓得出了大祸。 杨清如和黄妈妈见她不好,立时把她搀到了榻上去,杨幼禾咬牙将气息调匀了,见几人俱是忧心,杨廷煊更是一脸悔色,又见姜氏并未听见动静,心下不忍,强忍着痛缓缓道:“我知道你担心母亲,也一直想着要为我们做些什么,但无论如何你记住,保全自己再救别人才不会顾此失彼,母亲心中比我们明白,事到如今只有她自己去想才能开解,我们要做的,就是替她解决当下棘手之事。” 杨廷煊若有所思,心中羞愧,又听姐姐道:“若是你有心,不如去问了那丫头配的小厮。”见姐姐眼神温和,并没有怪他的意思,郑重的道:“姐姐放心,我定不让你再失望了。”说罢便转头跑出去了,杨幼禾心知他想将功抵罪,因此没有再拦,他本来就心思细腻容易多想,若是让他一直陷在误伤自己的情绪中,反而更加不好。 杨清如也深知母亲不会害人,如今见妹妹受伤仍旧镇定,不免也生出服气来,见妹妹神色和缓,想必没有伤到大碍,才舒口气听她说。 “姐姐,黄妈妈,我这里还有些事要烦你们去查的。”二人仔细听过了,又见她要求在此地多歇一会喝口热茶缓神,才放心去了。 第十二章初次出手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待二人走远了,她才捂着肚子低声呻吟出来,见杨廷逸还在身后立着,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笑道:“我无碍,哥哥再请帮我一个忙。” 杨廷逸见她眉间轻蹙,想必是强忍着痛意,躬身将帕子递在她手中道:“竟还如此生分,我先背你回你院子,这里久不住人,寒气于身子无益,届时再与我说罢。” 杨幼禾一愣,便见他弓起背已是准备好了,一时心情复杂,轻轻环了他的脖子道:“谢谢逸哥哥。” 杨廷逸背起她,只觉得轻飘飘的毫不吃力,叹口气道:“你有心事,都该说给我听,不该自己压在心里折磨自己,慧极必伤便是这个道理,要是不愿意说,,闲时我找些话本子给你解闷,听含画说你极喜欢这些的。” 杨幼禾叹他细心,闷声应了,见他刻意稳着脚步,一时又觉得感动。道:“哥哥这般温柔体贴,也不知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你的人品。” 蓦然觉他身子一僵,默然片刻,却只听他瓮声道:“到了。” 杨幼禾庆幸一路无人看见,虽是兄妹,传出去总归不好,想必是他刻意避开人走的,感激之词想他也不爱听,便踏着石板下来道:“哥哥进去喝杯茶罢。”谁知杨廷逸只垂了眼道:“便不用了,妹妹有什么交代只管说罢。” “劳烦哥哥替我看顾着些煊哥儿,戌时前再将那丫头的父母找来。” 杨廷逸点头应了,转头要走时,仍是闷声交代她道:“回去用热水敷一敷,这几日便不要多走动了。” 谣书含画见她带伤回来,几乎吓个半死,见她却嘱托不要声张,只得按下来,调了姜茶和止疼的丸药来让她服下,过了半晌才好些,二人自然听说了今早发生的事,心知定有联系,兀自揣测着时,便见杨清如携了黄妈妈进来。 杨清如坐在榻上,见她大好了些,才道:“问过那个与禄儿交好的丫头了,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说的,后来叫黄妈妈问的紧了,才说她近几日总是偷偷往外跑,有时夜里醒来时也见不到人,问起时又总是吞吞吐吐的,做活也不细致,叫嬷嬷好几顿数落。” 杨幼禾心中了悟,已是猜来三四分,对杨清如道:“辛苦姐姐了,姐姐先回去罢,戌时末再见,定为母亲讨得一个公道。” 杨幼禾觉得腹痛未减,叫含画拿了字帖来分神,待捱到杨廷逸来,已是难受极了,杨幼禾见只他一人,心下疑惑道:“竟是未曾寻着?”杨廷逸摇了摇头道:“可好些了?”见她点了点头,神色镇定,才道:“她父母什么也不知道的,禄儿被卖进府里及早,同家里并没有什么深的感情,只是前些日子叫人捎了几两银子回去罢了。”杨廷逸见她神色懊丧,开口道:“你先莫急,煊哥儿那处是好消息。” 杨幼禾心中一喜,忙听他道:“那小厮是杨府的家生子,父母曾在二姑姑手下当差,姑姑出嫁便随着去了,留下他在府中跟在大房,近日里才调到二房来的,听说是自己求来的,前几日跟母亲告假说是去滁州找父母回来举行婚礼,如今却还未归来。” 杨幼禾明白了八九分,与杨廷逸对视一眼道:“恐怕就是此人的问题。”当下叫含画去寻杨清如,往姜氏处去了。 姜氏正依靠着团垫假寐,杨幼禾进去时,一股子极浓的安神香的味道往鼻子里冲,她上前细细拨开了,用银簪挑了些清淡的香料进去,道:“母亲可是又头痛了?”姜氏怔怔瞧着女儿动作,半晌后偶才摇头道:“不用担心。” 杨幼禾冲着姐姐使了眼色,见她带人去了,才又道:“母亲何苦为了这些事伤心,您心中已是清楚不过,总归有我们在呢,还望母亲保重身体才是。” 姜氏点了点头,眸子清明了几分:“我是想的极为明了,总归还是不甘心罢了。” 正说着,便见杨清如带了嬷嬷押了禄儿进来。 杨幼禾见她神色惶惶,看到姜氏时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如捣蒜一般的磕头哭道:“夫人饶过我罢,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作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是二夫人逼我做的,我罪该万死,还请夫人救救他。” 杨幼禾倒是一愣,竟是和二房扯上关系,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杨清如觑了眼母亲,见她神色大变,遂解释道:“二伯母派人抓了她的未婚夫婿以作要挟,她也是逼不得已为之的,还望母亲速速禀明父亲。” 姜氏紧紧握着帕子,却是咬牙问那丫头:“平日里我待你们可谓不薄,如今竟这样来咬我!让人心寒至极!” 禄儿已是磕得头破血流说不出一个字来,姜氏瘫坐在榻上,极为疲惫般的道:“去叫老爷和董氏过来。” 来的却是杨正淇和杨惜薇。待到杨正淇听明事情原委,却是蓦地又沉思下来,他回京就出这档子事,摆明了二房有意刁难,但母亲尚在病中,实在不可闹的过大,只得咬着牙将这口气吞下,见那丫头更是心烦,当下也不听其哀求,唤了人来就要将她拉下去打板子发卖了,杨幼禾眼看着事态有异,抬了眼果真见杨惜薇一脸的讽笑看着自己,她心下一突,突然见她瞪着眼直直的盯着禄儿看,禄儿已是被人架起来了,望见杨惜薇的目光,竟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杨幼禾心下发凉,果真还是小看了她们,也小看了禄儿这个丫头。 杨正淇见妻女神色有异,竟是更是垂了眼恹恹的不去看他,一时又羞愧难当,却又不好安慰妻子,只得道:“既是二房所做,便实在委屈你了,但他是长嫂,我实在敲打不得,如今母亲病着,只好委屈你担待些,日后小心些便是。”顿了一顿,见姜氏并无意听,只好叹了一声道:“我这次回来,是打算留任京城的,明日你便唤人传焦州众人回来,有薛妈妈在,你也省心许多。”转头又嘱咐杨惜薇:“既已查明,你与姨娘细说了便是,莫要声张。”见她听话应了,才叹口气道:“就散了吧,让你母亲好好休息。” 杨幼禾虽知此事有诈,但见父亲鬓角已是多生了华发,心知父亲转圜官场已是极为不易,对于内宅之事更是做不到眼明心亮,一时埋怨的心思又歇了大半,转眼去看杨惜薇远去的身影,转头对黄妈妈嘱咐了几句,见她匆匆随着禄儿的方向去了,才慢慢踱步回了院子。 第十三章 再纳房妾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此事过后,倒是风平浪静了好些日子,园里人都当是禄儿犯了错叫姜氏打骂了才想出法子陷害夫人,宋氏虽然知晓七八分,但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不闻不问,这件事也就渐渐淡了。 杨正淇留任京城的事也定了,虽是闲职,但他颇乐得自在。杨幼禾知道时薛妈妈一行人已是在路上了,有她在,自己也能放几分心。 杨幼禾自此那日被弟弟误伤,便觉得腹痛不适,向宋氏告了几天假在园中修养,日日见弟弟低眉敛目的来自己这处没话找话,便也是无奈紧了。 “我没事的,你功课日益忙了,老是往我这里跑,倒不怕父亲责骂?” 杨廷煊果真见姐姐没有介意,才歇了一歇。 这日,杨幼禾才展了纸要誊写古诗,便见着弟弟着一团毛茸茸的物甚进来,笑着将其塞进自己怀中,杨幼禾定睛看了,才发觉是以自己方才足月的小猫。 “你竟从何处捡来的,可怜的紧。”杨幼禾最喜欢这些,但少有功夫去寻着养一只来。 “哪里是捡的呢,这只猫是少恒表哥教我带给你的,他说你身寒脾弱,有一只猫卧在怀中也暖和些。” 杨幼禾一愣,捧起小猫来细细瞧着,见它毛发妥帖干净,是仔细打理过的。又抱听弟弟道:“此猫名唤雪地金镂,还没有名字,姐姐取个罢。” 杨幼禾笑道:“竟是这般来历。”见猫儿被自己放在膝上,竟是安安静静的卧着了,实在可爱,便道:“不如就叫懒团子罢,也好养活些。” 杨廷煊撇了撇嘴道:“姐姐这般漫不经心,少恒表哥日后便要日日在这院子和我们同处了,让他听到,岂不让他笑话。” 杨幼禾一惊,握笔的手便跟着抖了一抖,刚蘸过的墨便氲开在宣纸上。 “祖母怜惜表哥,想接他过来住一段时间。恐怕也就是这几日了,姐姐日日拘在房里,自然不知道。” 杨幼禾低声唔了,将笔搁下,手指轻轻顺过猫咪的猫发,浅浅的因为呼吸而来的小身体的抖动那般温暖。 “叫它玲珑罢。” 这几日内内,杨家发生两件大事,一是宋氏之侄宋嘉言搬到府里小住半年,二是姜氏的生日不日便到了。杨幼禾的生日在中秋好不久,因为避讳皇家宴庆,便没有大张操办,姜氏想借着自己的诞宴为她补办,倒是被杨幼禾婉拒了。 杨幼禾坐在榻上,见谣书捧了玲珑进来,笑道:“这猫儿日日总要偷跑出去一回,往日姐儿还紧张巴巴地寻他,这两天倒摸清他的习性,只管教我这个时辰去园子口逮他,真真奇怪。” 杨幼禾将猫儿接过,见他颇为乖巧的在自己身上蹭了一蹭,便埋进她的怀中呼呼睡了。笑着回应道:“猫儿极有灵性,只要丢不了,便随他逛罢。” 正说着,便见含画喂了八哥进来笑着接话道:“也不见是谁送来的猫儿,都说是物以类聚,人与群分,表少爷那般的人物,自然能寻来不同样的物甚。”杨幼禾听罢,倒是惊奇的打量了一番她:“你日日喂着五哥送来的鸟儿,昨日里方见它倒是学着你说了几句话,倒不见你夸它。”含画笑着拿着络子打着,漫不经心的将窗外的八哥看了眼笑道:“五少爷送来的自然也是好的。”杨幼禾瞥了眼她手里的络子,正要说些什么,便见薛妈妈含着捧了一身大红镂金盘花的裙子来。 杨幼禾又喜又惊,立时叫含画端了杌子请薛妈妈坐下,见她清瘦了许多,今早请安时站的远远地倒是未曾发觉,不由心酸道;“妈妈一路辛苦了,竟烦你亲自来这一趟。”薛妈妈笑着摇摇头,见她身量略略长开,脸上已有了少女的光彩,又听说了些这些日子她的形容做派,心中又欢喜又疼爱,见她体恤自己,竟是半点都不拿捏身段,可见是长大了许多。微红了眼眶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儿,在焦州是便日日记挂着您,如今回来了,若不是被事物羁绊,自该早点来姑娘处请安。” 杨幼禾心酸,知道在京城比不得别处,事事都要受人钳制,也就各自的院子内好些,出了院子的大门,处处有眼睛盯着看,她早想着去拜访薛妈妈一回,终究还是让她先来了。 千言万语倒不知从何说起,终究问道:“妈妈来可是有何事?” 薛妈妈便坐直了身子,端正了神色道:“夫人教我送衣服来叫姑娘后日穿着了,也算是叫她圆个念想。”杨幼禾打眼瞧了那红裙,笑着应了,却心知她还有些话未说明的,便遣了含画谣书出去。 “可是有什么事,妈妈尽管说给我听。”杨幼禾端端坐了,果真见她面上有了些迟疑之色。 “我向来忧心夫人心善,她又是个刚烈不争的人,如今见董氏渐渐得势起来,难免忧心难眠,才说给姐儿您听,还请姐儿莫怪。”杨幼禾便知薛妈妈是试探自己,薛妈妈不同黄妈妈,是姜氏乳母,又是自姜家长大的,自然一心为了姜氏着想,自己毕竟是杨家之人,有所顾虑也是应该,不由笑道:“我与妈妈一样,一心向着母亲的。” 说罢,果然见薛妈妈眼里多了些笑意道:“若是夫人听见,指不定有多欢喜。”顿了一顿,面上神色却凝重了起来:“姑娘心思通透,自然也能看出那董氏几人并非良善,长此以往,只怕夫人疲于应对,只怕要吃亏。” 杨幼禾明白薛妈妈的意思,自从那件事以后,父亲便多次留宿董氏房中,明面上虽是依旧敬重姜氏,杨幼禾却清楚的感受到父亲与母亲的貌合神离来,母亲哀莫大于心死,知道父亲心中只怕早有董氏,便早就不执著于父亲待她的感情。听到此处,便知薛妈妈心中自有对策,便浅笑着示意薛妈妈继续说下去。 薛妈妈见她神色如常,不由暗自称赞她的镇定自如来,才缓缓道:“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们在暗,我们在明,未免吃亏,不如掌握了主动权,也不至于受人钳制,处处施展不开。”薛妈妈咬了牙,似乎做了什么决定般的猛然抬头道:“姐儿说服夫人为老爷再纳房妾罢!” 杨幼禾心下一惊,她竟是从来没有想到薛妈妈是打的这番主意,坐山观虎斗纵然是上上之计,但若是狼虎一心只怕是险上加险,况且母亲心中又该如何艰难? 薛妈妈见她沉思,才叹口气道:“董氏手段阴毒,此事只怕是冰山一角,我猜姑娘多少知她些来历,老爷未免不向着她,夫人不屑与她争斗,只怕要吃亏。” 杨幼禾心知她说的有理,她况且尚无把握应对姜氏和杨惜薇,且还有杨继明冷眼一旁虎视眈眈,反观自己,也就只有自己和薛妈妈黄妈妈能看得清些了。叹了口气,只觉得心中憋闷的慌,又听薛妈妈道:“总归是个棋子,若是能暂时牵绊住董氏,让她分神,也好过蓄力于我们一击。” 杨幼禾垂了头无言,心中虽是思绪万千,却再也想不出更好或者万全的法子来。 猫儿懒懒的在怀中打了个盹儿,杨幼禾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你必不比我过得如意轻松,若是你,该作何选择呢?” “妈妈,你先去罢,先为母亲过完诞辰,再说这些也不迟。” 第十四章 事无万全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望着外面的落叶怔了片刻,才唤了含画进来:“起风了,拿来披风随我出去走走罢。” 又是到了深秋,杨幼禾怀抱着猫儿一路随意走着,倒是不知不觉间又到了那日的假山处。 心下一怔,像是怕被人发觉一般抬脚要走,却是见猫儿挣脱自己的怀抱朝着假山后窜去了,她急忙抬脚去追,转过假山处,却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怀中抱着猫儿含着笑意。她几乎要惊呼出来,猫儿望见她,又从那人怀中窜了下来,踱着步子到了她的脚下伸着懒腰儿。 杨幼禾镇定了神色将它抱起来,抬起身间便见他已经走到了面前。 “玲珑是个好名字。”少年一贯温润的神色语气,颇为自如爱怜的将猫儿的耳朵摸了一摸道:“总归比懒团子要顺口些。” 杨幼禾大窘,知道恐又是弟弟随口说的,一时不敢抬眼去正视他,宋嘉言见她垂头不应,笑道:“你竟怕我?”杨幼禾哪里是怕他,当下立即摇了摇头道:“还未曾谢过你送的猫儿,一时间不知道谢你才好些。” 宋嘉言便挑眉浅笑了,缓缓道:“不必言谢,这个名字便算你的回礼了。”杨幼禾见他今日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更衬的脸色苍白了些,不由得出声问道:“这边是风口处,表哥不觉得冷么?”宋嘉言含着笑看了她一眼,只是道:“表妹若是无事,不如随我走走罢。” 她微微颔首应了。 一路无言,她只觉得身边的人走路虽强克制着身体的起落,但终究要显得吃力些。 “你琴谱本是残谱罢?”乍闻宋嘉言出声问她,脚下顿了一顿。道:“表哥怎的知道?” 他道:“是旧朝王澹的谱子,可惜未做完便呕血去了。”杨幼禾闻言,更甚惊异于他的见识广博来。杨幼禾上一世偶然间得到此残谱,喜爱异常,今世费心去搜寻,却是打听不到其下落,幸而多次吟诵早已烂熟于心,才将其手写了出来。 宋嘉言见她神色诧异,微微耸起的眉头甚为娇怜,偏转了头看向银杏枝叶,道:“虽然只是残谱,也是千金难求。我曾也有心寻过它,终究无果,不知表妹倒是从何处誊抄而来?” 杨幼禾微微一怔,不知怎样回应他,只好随口诌道:去年偶尔见一故人弹它,因觉得好听,便求来誊抄,竟不知有这般出处,想来也非真迹。” 宋嘉言听罢,并未再问,只是手扶了不远处的栏杆歇了一歇,道;“也算是有缘,不必再执着真迹了。”杨幼禾见他呼吸匀了一些又道:“可惜是残谱,既是找着也未免又生出惆怅来。”杨幼禾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压了几下左边膝盖,沉吟道:“这世上哪里有万全的事呢?就像是山间晨露总归要在烈日下散去,天空翔鸟总要为果腹奔波,但惊鸿一面,流水照春,都是极好的事。” 宋嘉言含着笑将她看了,眼里似乎有些她看不清的意味,终究化作唇边一声叹喟:“也许罢。今天时间不早了,表妹便早些回去。” 杨幼禾轻轻点头应了,行了礼便要转身回去,却又听他道:“若是你喜欢弹琴吹笛,不嫌弃的话,往日得空我便在此处教你。” 她闻言罢,立时面上带了笑意,却未曾回头,只是道:“既如此,君子一言如重千金,还请表哥日后多穿几件再来才是。” “那金银做的酒具,玉樽,满是点心的攒盒匣子,各色的布匹料子流水般的往三房送,这便就罢了,恭亲王府,靖王府也送了礼,满满的堆了一个屋子——” “竟这般大的排场?不是多了个姨娘么,怎的还这般受宠?” “这你就不晓得了罢?老太太亲自吩咐下来的,专门请了京里最有名的戏班子,可见对儿媳妇的重视,明显的是打压那董氏,三老爷既宠着那妾又如何,这院子里说的上话的,终究是老太太和主母这般正儿八经的主子。” “大房二房竟什么也没说?” “能说什么,老太太上头压着呢——” 含画一边理着杨幼禾的书册一边学给几人听,啐道:“这些碎嘴的婆子丫头,私下里就这么议论主子们,直指不定哪天就要挨了板子去。” 杨幼禾便笑了,将手里擦拭的笛子搁在腿上道:“又能拿她们如何,总归嘴长在她们身上,爱说就说去,听在耳里便当个笑话。”姜氏的诞宴虽摆的阔绰,但不及这几个婆子说的那般奢靡,何况靖王妃送来的礼是几幅字画并茶,实在摆不满一个屋子去。倒是老太太偏向母亲这番,还算看的透彻。 主仆几人正说着,便见外头的八哥叽叽喳喳扑腾了起来,杨幼禾抬眼去看,果真见从院子里拐进来一个人。 她见杨廷逸端端立在院子里吹着冷风,立即收拾好形容叫黄妈妈请他进来。 杨廷逸见她脸上还带着方才嬉闹过的红晕,倒是生气盎然,明显好些了,才放下心来,道:“今日来是想烦你将此物带给母亲的。”说罢,似乎有些犹豫,稍时后便从袖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盒子来。 杨幼禾面善带了笑意,问他:“既是礼物,为何你不亲手送她?”杨廷逸面上一滞,似乎不愿回答的样子,却终究还是说了:“此物粗鄙,实在拿不出手。” 她一愣,似乎在这个面色平和的少年身影下看出一个与之重叠的另一个他,卑微到骨子里的少年。她双手接过,轻轻掀开,赫然躺着一对翠绿的珠坠,样子精巧,显然是被细心雕琢过的。她并未再说什么,只是颔首道:“心思精巧,手法娴熟,母亲定然极为喜欢。” 少年身形顿了一顿,看见她搁在桌上的笛。 “你竟要学吹弹了么?”见她笑着应了,垂了眼倒是淡淡的道:“你小时候偶然向我抱怨过一回,说是极讨厌女红和乐器,如今这两样倒都要碰触了,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做自己喜欢的事便极好。” 杨幼禾抬眼瞧他,见他神色颓然,知道他身处所在极为为难,一生蜷缩举步维艰,如今说这些话,也是他所渴望的事情罢。 “倘若人都能做自己欢喜的事,遇到欢喜的人,那么哪里还会有欢喜之事,欢喜之人?况且吹笛,如今是我极欢喜的事。” 她笑着,眉眼里像氲开花香来。 第十五章 慧极必伤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廷逸抬了眼点了点头,见她眸子里的笑容璀璨,似乎想起来什么一般突然轻笑道:“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不要半月后便搁下不提便是。” “才不会。”她望向笛子,却幼时事已过去许久,难为他还记得请。或许那段时光对于自己来说不过是一个安安静静可以倾吐的玩伴,对他来说,却是煎熬时光少有的温暖。 杨幼禾默默的看着少年走远了,轻叹一声,若皆是寻常人家孩子,纵然粗茶淡饭,也好过这半生坎坷。 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之前,太子的花轿便落在杨府门前。 众人皆赞太子对太子嫔的重视,其纳娶之礼毫不逊于娶妃,六十四抬的嫁妆,数百的侍从女婢,满满当当的从街头铺到街脚。杨幼禾立在廊前,只觉得满目的通红尤为刺眼,杨清如笑着牵她进去,已是站着满满当当的语气恭贺脸上带笑的人,她将添妆放下,只觉得彤姐儿坐在杌子上的身影绷的极紧,喜娘一边梳头一边说着吉祥的话。她方要上前,却是被近处的妈妈拦下了,杨幼禾心中难过,却只能撑着笑脸看她背向着自己盖上喜帕,被婆子馋出去,又向着宋氏所在处在园中行了大礼,被人簇拥着出去了。 她怔忪的看着人渐去了,彤姐儿几日来热闹的屋子终而冷清下来。 “六姐姐嫁的极好。”她回头,猛然撞进杨惜薇戏谑的眸子中。 “焦家小姐知书达理,最为和气可亲。”杨惜薇捂着嘴尖锐笑道:“你说,六姐姐能与她同处多久?” 杨幼禾心中一滞,五脏六腑都愠出怒气来。盯了她的眼一字一句道:“六姐姐再如何,丫容不得宵小在后随意枉说。” 杨惜薇见她吐出尖牙来,冷笑道:“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当真是我以前小瞧了你。” 杨幼禾不愿再与她说,匆匆便离开了。只觉得心中憋闷,一口气难以倾吐出来,彤姐儿的命途自此便要变了,那么自己的呢?她摇摇头,又觉得远了些,拿出袖中的笛子仔细摩挲着,不经意间便放到了唇边。 她吹的是那半卷残谱,反复奏着,抬眼间却见漫天飘落的雪花,落在衣袖上,落在笛子上,落在他的眉。 她痴了片刻,手中也忘了动作,只觉得雪中那个少年白衣如雪,眉目如画,一只手捏着羊脂色的笛子施然而来。宋嘉言缓缓抬手,将笛子放在唇下,似要与她笛声相和,她刚要继续时,一片冰凉的雪花落进衣领之中,颤栗让她神智些许清明。 她长吸口气,将笛上的雪花拂去了,雪下的大了,少年的衣袂好似要随风而去,面上的神色也渐渐不清了。她施然行礼,竟是一字未说逃也似的去了。宋嘉言立在雪中,久久没有挪开步子。 是初雪。 七日后,太子嫔回门,虽说太子只是将其送至门口,却也是极大地给了杨家面子。宋氏身上带着病,却还是强撑着在门口迎了一回。杨幼禾立在最后面,见太子待宋氏神色颇为恭谨,只是看不出喜怒来。杨妙彤穿着件银红色的压花暗纹袄,头发绾做妇人髻,插着一只祥云步摇,浅笑着被太子从车马上接了下来,对着宋氏等人拜过,太子才告辞去了。 众人围着宋氏与太子嫔往内院去,杨幼禾打眼间却瞧见几个面生的婆子寸步不离地跟在杨妙彤后面,她心下了然,却不见常跟在她身边的翠胧,倒不知是何缘故。 宋氏当着众人面将彤姐儿问过,又面训了几句,无非是谨言慎行,安守本分,时刻不要忘了杨家养育之恩。又吩咐向大厨房传了菜做下去,便遣了众人单独留她说话了。 王氏想与庶女说些什么,却听宋氏叫她也一并出去,终归脸上些有尴尬,将手里念珠捏的紧些,才不至于失了态。杨幼禾抬眼间却发觉王氏望着宋氏与彤姐儿的眼神颇为怨毒,倒是有些哑然,王氏和善的面具带的久了,几乎是要长在她脸上,如今宋氏身体日益衰弱了,竟倒是蠢蠢欲动起来。 待宋氏传了众人用过午膳,已是到了未时三刻,杨妙彤需在申时末返回,几个婆子席间便在她耳边提了好几次,竟然并不忌惮杨家众人,杨幼禾见彤姐儿似乎含了苦笑,仍是一瞬间便隐去了,道:“再让我同几个妹妹说会话罢?”那婆子才犹豫着退到旁边,宋氏见状,才出声笑道:“也罢,你这几个妹妹这几日猛然不见你,定是思念极了的,便一同去隔间说会子悄悄话,我这身子骨也乏了,再看着你也指不定要落泪的,便先去歇会,走时再知会我罢。” 杨幼禾随姐姐进去时,那几个婆子也跟着进来,只是站得远远的不曾说话。 杨妙彤抬眼看了眼她们,似乎无奈般叹了口气,杨静璇已是扑在了她身上,一句句的问开了:“姐姐这几日过得可好,竟瞧着比以前清减了些,住得惯不惯,吃的好不好?” 那为首的婆子抬眼将她扫过,淡淡的咳了几声。众人皆有些尴尬,杨静璇反眼看过去,她向来不惧这些,只是强忍着没问太子是否体贴,下人是否顺手,东宫另一位主子是否和善。杨幼禾知她脾性,忙道:“快叫太子嫔歇歇,哪里能这么闹她?”说到太子嫔字时,她刻意咬重了些。杨静璇便噤了声,乖乖坐在杨妙彤身边了。 杨妙彤含着笑将她看过一番,又将杨静璇垂在耳边的细发拨在耳后,道:“几日不见,倒是长进许多。”说着便冲着几个婆子使了番眼色,便瞧着几人在桌上摆开一字的宫花来。 “这是宫里赐下来的,我向来不爱这些,待会子你们随意分了。”几个女孩子应了,便听得她又道:“以后便不能随意见着了,璇姐儿日后要谨言慎行些,舒姐儿心性清雅,记得不要妄自菲薄,该洒脱些才是,薇姐儿不要过于偏执,免得最后苦了自己。”她说到这时,却是顿了一顿,见杨惜薇低头浅浅应了,看不清眼中神色,叹口气摇摇头才道:“如姐儿方要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宜姐儿凝姐儿还小,说这些便还早些。” 杨妙彤抬眼将杨幼禾目光锁住,招手唤她过来。杨幼禾依言站在她身侧,却觉她轻轻执了自己的手:“你向来是个聪明的,方要记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她心中一突,倒是记得有人说过同样的话。正有些出神,便觉得杨妙彤握住自己的手捏的紧了几分。 第十六章 凤血玉镯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说话间,那婆子总归又催了一回,杨妙彤含了歉意,将几个妹妹打量过去,又到宋氏处拜过一回,走前又回头叹息着凝视了一番杨家的府邸,在众人的注目下马车便绝尘去了。 杨幼禾回头,见众人神色各异,迷茫的,不舍的,艳羡的,怨毒的。通通都随尘土变得迷茫起来。 年节将至,杨幼禾坐在榻上,玲珑懒懒散散的陪她戏闹着,她含着笑道:“倒是有些后悔没给你取了懒团子的名号,如今瞧着一日比一日圆滚了起来,还不愿动动。” 含画听着便道:“姑娘不知他逗弄恐吓笼子里的白雪团梅时有多起劲,这会子是乏了呢!” 杨幼禾笑着捏了捏他圆滚的肚子,便瞧着黄妈妈笑着进来了,谣书为她扫了身上的雪,道:“妈妈才去哪里了,姑娘找您呢。” 黄妈妈见杨幼禾叫她坐在火盆处取暖,含着笑坐了下来,仍是不愿全坐着,让了半个杌子出来,杨幼禾心知她看重规矩,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黄妈妈笑道:“方才夫人唤我过去说了年节的准备,提起四房可能回京的事,便来知会姑娘一声。”杨幼禾点头表示知道了,道:“四叔回来也是意料中的事。”又顿了顿,叫谣书在外边守着了。才道:“那丫头如何了?” 黄妈妈脸上肃穆起来,叹口气轻声道:“派人找着时,已是叫人糟蹋的差不多了,偏生又是个性子烈的,当着人的面便要夺刀寻死,幸亏拦下来了,只是刀口偏了些,在脸上留了两寸来长的疤,只怕是要破了相了。” 杨幼禾眼前浮现起那个娇俏伶俐的丫头来,她与六姐姐脾性相像,又多了几分平常丫头没有的傲色,一时心痛惋惜不已,愧对彤姐儿的嘱托,肚子方又隐隐作痛起来。 黄妈妈见她面色有变,急忙上前为她顺气道:“捡了条命,已是大造化了,姐儿还需想开些。”杨幼禾又哪里不知,只是见她如今失了贞洁,又容貌不复,实在怜惜,怕她无求生欲望,忙问道:“可是妥帖安置了?”黄妈妈哪里不知她所想,出声劝慰道:“姐儿那日受六姑娘所托,老奴便是拼了命也要留她命在。” 杨幼禾这一惊,玲珑便挣下床去,兀自跑了,杨幼禾见他动静,才回神过来,闭了眼叹道:“六姐姐塞给我的字条,也能瞧出她的处境艰难来,若不是无计可施,也不会想着求助与我,如今为护她周全,心中多少有些难过,妈妈无需介怀。” 黄妈妈点头,又听她道:“还需妈妈多照看些,若是瞧着不对,就说让她想着自家姑娘些。”黄妈妈郑重应下,叫她喝了些热好的姜茶,才放心下去了。 年夜之时,杨幼禾裹了厚厚的斗篷出来。众人皆在上花厅吃酒守岁,她觉得闷,便携了含画谣书出来走走,今夜的丫头婆子大多被放了吃酒回家了,园中雪无人扫,积了脚底厚般的一层。 倒不知男眷那边是否也是如此光景,想到这时便又想到了宋嘉言来,杨幼禾今日未曾去学笛,只是在拜年时远远见他一次,下午时便见他乘车回宋府去了。 在园中的日子这般浑浑噩噩叫人抬不起兴致来。她叹口气,见含画谣书立着百无聊赖,心思一动,便抓了把雪捏成团来向二人掷过去。 含画正站着出神,冷不丁受这一下子,又冷又惊,见她家姑娘远远站着已是笑弯了腰去,她平日里是个什么都不怕的,今日玩性大发,立时也抓了团雪朝自家姑娘裙边掷了过去。 杨幼禾跳将着躲过,笑道:“往日里见你尖牙利爪,今日倒来好好教训你。”遂扬了大把的雪过去,又蹦蹦跳的跑到了远处,含画已是张口结舌,却又无计可施,怔怔间已是被自家姑娘当了肉盾挡了好几次的雪。 “你愣着做什么,往日拘谨惯了,今日不借此撒撒气,总要憋坏了身子。”杨幼禾笑着塞给她一团雪球,笑吟吟的指了含画道:“快丢她,叫你吃了好几下雪呢!” 含画见二人天真烂漫,玩的不亦乐乎,倒是也鼓起些勇气来,将雪团扔在含画腿上,含画却是不恼,笑道:“恁的没吃饭?”谣书心下好笑,不时便和两人打成一片。 杨幼禾正闹着,却觉得脚下一滑,身子便直直的要栽倒雪里,她阖眼心中默叹今日玩过了时,便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极暖的怀抱。若有若无的檀香让她有片刻失神。 “这里这么冷,也就只有你有这般的兴致。”杨幼禾见宋嘉言含着笑站在面前,一时有些无措,他不是已经回家了么,不待细问,便觉得一双温润的手将自己的双手包了起来,似乎极为小心翼翼的抬起放在唇边哈气道:“手这般冷,身子可还吃得消?” 她脑袋一片空白,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知道这一切并非做梦,脸霎时红了半边,急急的想要抽出手去,却是不能动的了分毫,倒不知他方才立着看了多久,实在丢人得很,两个丫头心中略微有数,已是不知道人影了。她见状又恼又羞,只得抬眼对视他,似乎要在气势上高出一截出来。 宋嘉言难得见她孩子气的一面,噗呲笑着将她手握住笼在袖中,道:“走罢。” 她与宋嘉言并排走在雪路上,四下寂静无声,依稀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两句的嬉闹吆喝声,杨幼禾心想着这些人平日了皆是敛声屏气的,今日倒都像自己一般可笑,正想的出神,便觉得少年我这自己的手紧了些。 “又在想些什么?” 杨幼禾讪讪笑了:“在想表哥怎么又折了回来。” 宋嘉言脚下一顿,似是无意般淡淡出声:“那你又为何不在屋中讨好博老太太欢心?”杨幼禾一噎,才觉得这个少年并非自己所见所想的那么简单,一时又多了些心疼,宋嘉言兀自牵着她的手到了一处静谧的八角亭内,将石凳的雪拂尽了牵她坐下,这才放开她的手来。 她觉得双颊滚烫,抽回手时又觉得手腕处沉甸甸的,低眼去瞧,才见是个凤血玉的镯子来。却不知何时为自己戴上的。 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是否要摘下来,却听得他望了自己含着笑道:“是我亲手做给你的,还要摘下来么?” 第十七章 十五为期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心中大动。 却又听他开口:“我想着,若是以后再送给你,未免迟了一些,如今却是最好,至少有个了结。” 不等细想。却又听他缓缓道:“今年你便十二岁了罢,再等三年,你可愿嫁我?”他目光灼灼,刺的她几乎不敢直视。 杨幼禾不知作何回应,她是喜欢他的罢,不然也不会在深夜里反复摩挲笛子,不然也不会那么重视每一个相处的午后,不然也不会一次次的为了自己的命运反复嗟叹。 宋嘉言盯着她,眸子似乎又黯淡下去:“是了,我又如何配得上你。”他嘴角含着讽笑:“也罢,终归是我痴心妄想,你还小,只当我说的是玩笑话罢。” 他转身向外走去,白色的衣袍在月色里更显得落寞萧瑟,他突然顿住脚步,吃力弯腰将一物仔细放在雪地中,赫然是他的笛。杨幼禾蓦然大恸,仓惶便跑出去拾了笛子冲到他的面前,四目相视,桃花灼灼。 她到嘴边的话便又不知如何说出口,只是低了头不敢去看他,宋嘉言眸子却蓦然亮了起来,立即握了她的手臂问道:“三年后我以梅花为聘,以雪成书,便就是像今天这个日子,让你做我的妻,你放心,我会待你很好的。” 杨幼禾见他誓言凿凿,终而笑出声来,道:“那表哥如我近日所见,必将袍子穿的厚些。” 宋嘉言本就生的极为温润好看,如今听她这般回答,几乎所有的星辰瞬间碎裂,只愿做他清和俊逸的眉眼。笑着将她的手重握在掌心;“三年之期,你放心罢,若我违背誓言,终究是要菹醢而死的。” 杨幼禾见他说的极为郑重,一双好看的眼里皆是光华,含笑道:“三年后表哥就二十岁了罢,这期间不知表婶为你说多少个好看的姑娘,世事无常,誓言莫要轻说。” 宋嘉言亦是含了笑:“总会有法子的。” 从宫里蓦然传来敲钟的声音,蕴开在这白雪明月中。 含画含笑将梅花收进来插在美人瓶中,道:“这日日早间院外阶上的梅,一日比一日的好看。” 杨幼禾笑而不语,只觉得胸腔里满是热意,谣书为她梳好头,见她伏了身子去嗅,红梅衬的面色含春,不免也觉得姑娘今日来神色好了许多,就是夜里也睡得更为安稳了些,竟是有些出神。 杨幼禾将她轻轻推了一把:“却是在想什么,薛妈妈来了呢。” 她抬眼去瞧,果真见含画已将她迎了进来,忙沏了热茶端了过去。 “妈妈怎的这会子来了,我方要过去母亲那边呢。”薛妈妈虽笑着,眼里却仍旧带着忧色:“今日老太太的病又重了些,夫人便早起去旁伺候着了,吩咐姑娘不必过去了。” 杨幼禾闻言倒是一惊,不是昨日才说好些么?薛妈妈叹口气:“老太太这病生的缠绵,几日好些,几日又骤然恶化,说能摸得清呢?” 杨幼禾略沉吟片刻,问道:“四婶也去了么?”“早早便去了,四老爷也一并在厢房候着。”杨幼禾对四房一向心存感怀,三房没落时也就只有他们出手相助。如今看这形势只怕是要常住,只怕将产业挪回京城也未可知。四叔向来磊落豁达,四婶更是难得爽朗明快,杨幼禾曾好多次羡慕四房的和谐美满,如今想来却也是有其不得已和步步为营。 她见薛妈妈紧盯着自己瞧,方才苦笑一声,知道该来的躲也不过,道:“妈妈若是心中有人选,只与我说罢,我好去劝她。” 薛妈妈欣慰道:“终究是姑娘才有这样的气魄——却不是别人,正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花溪。”她闻言默然,其实早也猜到了几分,花溪跟了母亲五六年,模样也算是丫头里拔尖的,但却善用小心思技巧逢迎讨好,脾气又有些阴沉不定,并不讨姜氏欢喜的,因此并没有抬到大丫头的身份。姜氏出嫁之时带了两个大丫头,原本就是要给父亲开脸做通房的,但两人一向和睦,宋氏便也没提纳妾之事,到了任上离开京城更是再不谈起。姜氏遂将两个丫头配了人抬做管家媳妇,如今适宜的,也就只有花溪了。 她与花溪并无深交,却听薛妈妈道她今年也有十八九了,再过一两年本该抬身份嫁人的。“花溪自己可愿意?” 薛妈妈听她问倒笑了:“这些丫鬟哪个不想着哪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多少都盼着呢?”杨幼禾摇摇头,深觉可悲起来,又听她道:“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有几分聪明,没有父母同胞,身份干净利落。” 杨幼禾闻言,虽是知道答案,仍旧不忍就这般操纵她的命运,便道:人可是带来了,容我瞧上一瞧。” 薛妈妈似乎有些意料之中般笑了:“便知姑娘谨慎,在外边候着呢。” 当下唤了她进来,杨幼禾打量她,见她穿一件青绿色的短袄子,配着月白的褶裙,显然是仔细装扮过的,更显得眉眼妖娆,身姿婀娜。 见杨幼禾在上头坐着,忙跪下行了礼,端端正正的垂着头待她说话。 “该做的,薛妈妈自然同你说过了,我只是问你,真心愿也不愿?”杨幼禾心中苦笑,果然见她闻言后立刻点头道:“我愿意。”她眼里俱是惊喜光华,杨幼禾却一阵冰冷寒凉。 杨幼禾终于点点头,叫含画拿了匣子里一对崭新的碧玉耳垂来赏给她:“既如此,便回去等着罢。” 待薛妈妈领他去了,黄妈妈才忧心般出声:“我瞧着那丫头不像是个没有脑子的,倒是一门心思的往前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个人有个人的志向罢了,她也许并非不明是做了枪使,但她心中愿意,也就不在乎这些代价了。”含画却是不明:“若是她反咬一口与那董氏狼狈为奸,岂不自寻麻烦?” 杨幼禾摇摇头:“她心中明了妾不可扶为正室,若是姜氏倒了,第一个除掉的就得是她,况且她跟了母亲多年,自然知晓母亲习惯秉性,必定不会过河拆桥。所能依靠的,便只是我们了。” 黄妈妈赞许般点头:“姑娘想必已有法子了罢?”杨幼禾点头不语,将手炉紧紧握了,目光不知飘向何处。 第十八章 远水近花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几日后,姜氏要携儿女上山祈福,一并要带着董氏几个。 方才给宋氏说过了,倒见张氏出声要随着去,韦氏又哪里肯落下,也嚷着要去,却是杨幼禾未曾想到的。 因此留在府中的便只有四房、大嫂子尤氏和二嫂何氏了。 “三婶瞧着不大欢喜。” 杨静璇悄悄扯了她的衣衫道。杨幼禾心中苦笑一声道:“想必是为坐马车发愁罢,姨娘和姐姐在一旁坐着,不会出事的。”杨静璇才捂着胸口笑道:“倒也是,虽说出来散心惬意,但坐马车我也发憷的。” 杨幼禾默叹一声,将马车窗的毡帘掩的密了些,才觉得手心温热了些。 她与母亲提起纳妾上山之事,不料她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瞬间目光悠远了些,似乎要将她身后的屏风望透,半晌后终究淡淡点头道:“若是能保得安宁,那便不枉你为母亲操这样的心。”杨幼禾心中酸涩,眼眶也红了,她知道姜氏心中明白,扑倒她怀里道:“让母亲受苦了。”姜氏环了她的肩摇头:“是为难你了——”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像极了小时候哄她睡觉时的样子。 “十一妹妹在想些什么?难得出来散回心,便先将恼人的事皆抛在脑后才是。” 杨静璇捏了点心在嘴里,她与杨幼禾自那日后更是亲密无间,这时便一手楼了她的腰。杨幼禾见她似乎没心没肺,却也是通透的人,遂挣脱开来,将她那半块点心夺了道:“便是想着这点心这般好吃,姐姐竟不分我一分。” 马车上除了她和杨静璇,且还有杨若宜和杨敏舒在,杨若宜见两人打闹,相交甚好,脸上便带了戚戚般的古怪笑容:“你们两个倒才像一母生的姐妹。”杨幼禾闻言,看她缩在角落里满面的悲怜之色,望着叫人不适。 杨静璇却是看不惯她这幅样子,坦言道:“你若哪日收了那敏感脆弱的性子,便也就不用日日自怨自艾了。”杨幼禾知道她往日里最多是胆小怕事,如今跟着杨语凝等人,倒将其磨得圆滑了些。 杨若宜便垂了头,竟不时间传来几声轻微的啜泣,她一时有些怔忪,却见杨静璇冷笑着将杨幼禾拉到一边:“不用管她,日日都要哭上一回的。”倒是舒姐儿默默将帕子递了过去,杨若宜出乎意料的接了,将头缩在膝上,一路便再不说话了。 云砚山是先皇赐名的五山之一,有着除旧河山泼墨留白之意,虽是百姓家常去祭拜烧香的一座小山,却因此颇受达官贵族之喜爱,先皇与当今圣上多次出访,如今已是普通百姓不能随意登临之地了。 杨幼禾下车时,便见百尺黄幔施施遥遥,百米远处庙堂门庭大开,庄严肃穆,不必言说。 自先皇于百米外停撵徒步时,要想进寺便要于此处停车,再走进才行。杨幼禾与众人走了百米远,便见一旁立着两个小沙弥恭恭敬敬的迎道:“已备好素菜客房,小僧便带众位施主过去小憩,晚些再带诸位来拜会云沐师傅。” 姜氏等人自然没有异议,将早前备好的香油钱递上去,便一路随着到了寺庙后庭。 杨幼禾与舒姐儿和一处住着,姜氏同杨清如一处,董氏与杨惜薇住在一块,再就是张氏与女儿静璇,杨若宜和杨语凝一处,韦氏一人独占一间。 杨幼禾见杨敏舒望着窗外庭院一株红梅,神色舒展了些,倒也觉得她出来散心是极好的,将她手握了,便觉得十分冰凉。 “总该再穿的暖些,姐姐这身子哪里吃得消。”说着便将手炉塞进她怀中,不知怎的倒又想起他来,往日是她与他共用这手炉,却不知他今日在做些什么。 杨敏舒却轻轻笑着又将手炉还回给她:“我一入冬便这样的,以前还难受些,如今倒是习惯了,有它也不顶用的。” 杨幼禾听她这样说,便想起宋嘉言送给她的猫儿来。 待到众人用过素斋,又在大殿内祈福跪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叫她们先散了。 韦氏早已不耐烦,扯着脸也笑道:“大嫂与三弟妹先在此处,容我去更衣。”便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杨幼禾方要叫了姐姐去随意走走,却见她脸色发白,怕是有些受凉,便先叫她同舒姐儿先回去歇着了,再去寻璇姐儿时,却不知她去了何处。 她此回带出来的是含画,谣书与黄妈妈稳重,府中之事,还需两人一旁协助些。 含画见杨幼禾神色恹恹,立即笑道:“姑娘屋子里若是少了梅花,只怕夜里要睡不安稳的,方才那小师傅同我讲后山处有片极大的梅园,不如去折枝来。” 杨幼禾闻言不免带了笑意:“数你消息灵。”少不得跟着她寻着后山去了,一路上倒是没碰着什么人,大雪将园中的竹木压的沉沉一片,小路上的雪也渐渐厚了起来,将远处的山林更衬的幽静恬淡起来。偶尔间传来远处鸟雀的啼鸣,深深浅浅的让人辨不出踪迹。杨幼禾有意去寻这声音来源,却看到不远处一团明黄色裹着的熟悉面孔来。 “咦”她诧异般惊呼一声,含画立时问道;“姑娘?” 她再抬眼去细瞧,转瞬间就只剩下一处孤零零的梅树立在那处,哪里还有什么大朵的耀眼黄色。 “无事,惊起的鸟儿罢了。”她含着笑,目光里却含了些疑虑之色:“那边便是梅园无异了。” 顺着她的方向瞧去,却是一大片的灼灼之色,铺在茫茫的苍雪之中。 “你在此处随意逛逛罢,我想独自去走走。”含画虽担忧,却也明白姑娘心中自有计较,便立在林子外边等着她。 杨幼禾将斗篷裹得紧了些,一张脸也罩的隐约起来。 未进林子,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梅花香气,她以前最爱杏花,现今却是对梅花分外眷恋。林子里的花枝栽种的并不规整,更像是随着主人的性子般种的,散散杂杂的,却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曼妙。 有些梅花树花开的正好,有些却刚约人高,穿梭其中时,衣袂不免带动几处花枝,簌簌的便落下花来。 她想着,若是宋嘉言在此,必定要开心些的,那些日日夜夜的孤苦愁闷,都将为了这一刻的远水近花而消弭。 第十九章 阴差阳错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弯下腰去撷了朵落花在手上,那花沾了冰凉的雪,似乎要融进她的骨子里。 “我当是谁,原是糟蹋这花的闲人。”蓦然听见一声从脑后炸起,杨幼禾受惊般转头倒退两步。 怎么是他?杨幼禾皱眉见少年讥讽般含着笑立在面前,黑色的长衫与皑皑白雪很为突兀,他似乎并不大在意杨幼禾嫌弃的神情,兀自笑道:“你瞧,这一转身,又有多少花被你折腾下来。” “你与这花什么关系,怎就知它不愿为我而落?”她反唇相讥,却见少年脸上骤然迸出笑意来:“还是这般的牙尖嘴利不知好歹,我虽不知花语,却也能分得清人言。”杨幼禾心中咯噔一声,蓦然间想起那日骗他的事来。 果真见少年挑了英气的眉眼道:“杨家生的好女儿,竟然连诓人都能说得言辞凿凿如确有其事,你说是也不是?十一姑娘?” 他把十一刻意咬的重了一些,眉梢眼角都带着看笑话般的神色,杨幼禾一惊,却仍是镇定笑道:“能入荣亲王府的人,都是宫中权贵,我哪里敢妄言?我确是排行十六的。”顿了一顿,笑的十分和煦:“原应我将家中兄长都算进来了罢,本就是合乎情理,哪里又算诓你了。” 少年笑容一滞,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十分古怪的笑着点头道:“倒是我小看了你。” 杨幼禾轻哼一声,道:“倒是你随意打探我家身份,又在此出言不逊,实在不像君子所为。”那少年惊咦一声,似笑非笑般问她:“那你要如何?” 杨幼禾不愿与他纠缠,立时道:“既如此,便做不曾见过,一人一边走也罢了。” 那少年见她抬脚便要离去,不由道:“你这丫头好大的脾气_——”见她并未顿脚,兀自笑开了:‘也罢,你记住了,我叫泊如。’ 泊如泊如。《叶君宗墓志铭》中一言“有尘外趣,虽在田野,而散朗简远。言不及利,对之泊如也。”她想,此人生的奇怪,倒是有个极不衬他的好名字。 含画立在林外,神色渐渐带了焦急,见她出来了,才松了口气迎上前去,却见她手中无花,不由得吃惊道:“花开的这般好,姑娘竟未折一枝。” 杨幼禾摇摇头:“花开的虽好,却都不是我想要的那枝,快些回去罢,在耽搁怕是要迟了。” 她心中有些不适之感,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只能暗暗祈求一切平安,脚下便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 她方走回院子处,便感到无形中一股子压抑极的气氛,寂寂的让她有些心慌。 正要抬脚走进去,便见杨静璇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脸上语气满是焦急:“茵姐,出事了!” 她心中一跳,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你慢些,怎么回事。”杨幼禾将她手反握住,极力让她平复下来,却见她眼里已是含了泪,肩膀也是微微不停地耸动着,半晌后才落下泪来,颤着声音道:“是我害了七姐姐。” 舒姐儿出事了。杨幼禾脑中一炸,只觉得微微眩晕,又听她道:“我不该与他约见的,是我害了姐姐,茵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杨幼禾听见还与苏岚有关,眼皮子跳了一跳,却仍是镇定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静璇压了哭声,将院内扫过几眼:“我与苏公子在后院见面,不知怎的就被人瞧见了。” “可知道他是谁?”“并不曾,我与他也只就说了几句话而已,回来之时,二婶就已是将七姐姐罚着跪下了,说是有人看见杨家女儿与人私通,已是将那人绑着过来,偏生那人身上还带了七姐姐的帕子。” “七姐姐向来冰清玉洁的一个人,哪里能做出这样的事,再说那男人一副猥琐穷酸之样,七姐姐哪里瞧得上他?” 杨幼禾心惊肉跳:“此事和你又有何关?” “三婶听闻此事,不待母亲与三婶发话,立即遣人去问了寺中众人,却是有人正在后院处恰巧见着一男一女说话,却并未看见面容,形容着时间方位,我想着,定是我与苏公子无疑了。” 她兀自带着哭腔,杨幼禾手中冷汗连连,韦氏此举,无论是否见着有人私会幽通,只怕是杨敏舒名节也保不住了,况且又正好看见杨静璇与苏岚二人,更是雪上加霜,。 她从脚底冒出的冷意几乎让牙齿发颤,分明是陷害之计,此人利用了杨静璇和韦氏,将一盆脏水毫不迟疑的扣在杨敏舒头上,分明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 杨幼禾将她的手紧捏住:“此事和你无关,现如今要紧的,是帮七姐姐脱困才是,你莫要自责,这分明就是铁了心针对七姐姐,即使不是你,也会有个杨家姑娘在园中与人私会恰巧被看见的。” 杨静璇蓦然间大惊,已将其中一二理的清楚,只是点头咬牙道:“无论如何,七姐姐都不能有事的。” 杨幼禾点了点头:“你放心。” 待二人进去之时,姜氏与王氏皱眉坐于正上方,舒姐儿跪在地上,却是脊背挺直,毫不避讳般盯着韦氏。韦氏气极,扬了手正要落下去,却是被她一把夺住。 韦氏怒极反笑,道:“你今日已犯下弥天大错,却还不知悔改,顶撞于我,不知廉耻,叫人实在寒心。” 杨敏舒并不辩驳,只是一双眼满是寒意,直直的将她望住,让韦氏如坠冰窟,霎时间遍体生寒。 韦氏回过神,撑着冷笑几声,将袖子重新卷起来,就要往她身上落去。 “慢着!”杨幼禾站出来在韦氏身前将她护住。 韦氏皱眉:“茵姐儿莫要掺和,我在清理门户,免得误伤了你。”遂忌惮般将姜氏望了望,却听杨幼禾道:“二婶这样是唯恐天下不乱么?这件事原委如何本就没有查清,怎可听信他人一面之词,况且这里这么多的杨家姑娘,出了寺门,只怕是再也说不清了。” 此话一出,却是姜氏眼皮一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自然懂得,若是杨家再出一次月姐儿的事,只怕整个家里的姑娘都要被冠上不守女德的名号,受到牵累。 第二十章 蓄意谋害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二房便罢了,大房三房里还有几个嫡出的女儿正适嫁,转眼去瞧王氏神色,果见她也微微沉吟起来。 杨静璇眼里带着决然,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王氏霎时间脸色大变,片刻后便站起来道:“今日之事,万万不可传扬。”说着便又狠狠瞪了一眼韦氏道:“此事只怕还有内情,七姑娘人品秉性我们都知晓,恐有奸人从中作梗,切莫在此时乱了分寸。” “这分明人赃俱获——” “不必多言,姑娘还由不得你随意处置,上面还有老太太呢。”王氏陡然间语气转硬,叫韦氏不由得生出寒意来。她向来欺软怕硬,因此便悻悻不再多言,心中却料定杨敏舒此次凶多吉少,便也不急于在此时为难她。 杨幼禾四下打量,果然见角落处用麻袋捆着一个人来,地上还扔着一方帕子,打眼间确是甚为面熟,再细瞧去,却正是今早杨敏舒递给杨若宜的那方帕子。 果然如此,四下瞧去,却不见她三人。 马车晚间便赶到杨府了,王氏姜氏几人带着杨敏舒往正房去了,杨幼禾跟在后面,却见前面的杨惜薇缓缓转过头来,面上含了极为灿烂的笑意,待她走进了,气吐幽兰般用极为温柔和暖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却让她几乎如坠冰窟。 “你这么聪明,不如与我斗一斗,那么,让你痛苦不堪的,定是身边之人皆入炼狱罢。” 她似乎极满意看到杨幼禾此时神色,咯咯的笑着走开了。 杨幼禾将手握得紧了一些,却又缓缓松开,那么,我定不如你所愿—— 抬眼间并不见杨若宜与杨语凝两个跟着,便知是有意躲着她,一面想着应对之策,待到宋氏处时,已见她沉着脸听几人说过此事。 宋氏今日里身子并不爽利,大杨正赋又出京办事去了,眼瞧着又生了这档子的事,怒从胆边生,一挥袖子便将桌上的八宝琉璃瓶砸个粉碎:“好,好,好——”宋氏只接连指着众人说了三个好字,便捂着胸口喘个不停,雁玉要去顺气,却是被她挡开。 “杨家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杨幼禾听她这样说,几乎大惊失色,这几乎肯定了杨敏舒有错,咬在嘴边的话方要说出来,又听她抬高了声音道:“紫苏这丫头,实在不能再留了,赶紧拉拉出去卖了,省的丢了她主子和杨家的脸面!” 她这样说,分明是在找个替罪羊!杨幼禾见舒姐儿听罢先是怔愣一下,旋即几乎发疯似的跪着像宋氏冲了过去,口里已是说不出话来,宋氏朝着妈妈使了眼色,当下便有人将杨敏舒扯到一边,又堵了她的嘴道:“姑娘不必为她求情,她既是犯下这样的错,谁也保她不住。” 宋氏淡淡看着,便有平日里惯会见风使舵的婆子已将紫苏擒了来,杨幼禾见她衣冠散乱,脸上赫然五指可见的红印,心中暗恨这些婆子作为,却又无可奈何。 她已在清城寺中暂时保住舒姐儿名声,宋氏此举,虽然狠辣,却也是最为有效的法子,她哪里插得进手去。 韦氏这时有些疑惑,明明是杨敏舒犯错,和她的丫头又有什么关系,直到将紫苏扯到面前跪着,她才醒悟般惊叫一声:“这分明——”“住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宋氏将韦氏死盯住:“紫苏是你庶女的丫头,论处也算你管教不严,还有什么脸面再此大声喧嚷。” 韦氏闻言怔了一怔,月姐儿之事她曾被宋氏好生责罚,如今即使再有不甘,也只能吞进嗓子里咽下了。只是盯着杨敏舒的神色更为怨毒起来,几乎要将她抽筋剥皮似的。 杨幼禾咬牙含泪听着紫苏呜咽,到了这个时候竟是一句话没有反驳,只是悲悯的将杨敏舒看了几眼,跪着便磕了几个头。 杨幼禾见她眸子里渐渐失了生色,心中暗叫不好,只是一刹那间,便看着她撞在了身旁的椅角之上。 宋氏等人面色大变,杨敏舒不知什么时候将那婆子的手咬破,匍匐着便紫苏面前,将她抱在怀中泣不成声。 王氏等人面上神色不定,皆是被这一幕震的说不出话来。宋氏看她如此,皱眉道:“既她如此刚烈,也省的我们再处置她,若是绝了气,叫人抬出去埋了也罢。”说着不再多看,只是将手扶住了雁玉进去了。 杨幼禾不曾想紫苏如此决绝,若是活着,她或许尚有法子将她从中救出来—— “姑娘走罢-”原是姜氏见她怔在原地,叫了薛妈妈来牵她,她恍若未觉,只是手脚微微有些轻颤。 “姑娘莫要想了,紫苏那丫头死的值当。”杨幼禾听她这样道,骨子里都泛上寒意来,原来,在她们心里,一个人命就这般不值钱么,她含泪将薛妈妈手推开:“我去看看七姐姐。”薛妈妈将她衣袖扯住,皱眉道:“我当姑娘看透了这些,人已经去了,还有什么用呢?今日是一个丫头,明日便就落在我们身上了。” 她这句话说的极重,杨幼禾犹如听惊雷,薛妈妈叹口气将她的髻儿摸了摸:“姑娘,花溪得手了呢!” 开春之时,三房再次纳妾,虽有传闻是杨正淇醉酒误将正室身旁丫头给纳了去,近来也渐渐淡了。 杨幼禾倦倦的在园中抱着玲珑发呆,杨惜薇那日的话恍若在耳边一遍遍的炸开,是不是她太过于小心谨慎和仁慈了些?六姐姐也好,紫苏也好,七姐姐也好—— 她想到舒姐儿,又吸上几口冷气来,在紫苏出事后的第三日,宋氏便将她配给了冯家做填房。那冯欢虽为举人,却弃官从商,在京城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但如今已年过三十,家中已有三个孩子。 一步一步,到底是宋氏的手笔。 她又如何能与之抗争呢? “姑娘?”谣书面带忧色,小心翼翼将她唤了:‘姑娘歇息半刻吧,院子里渐渐地冷了。’ 她才猛地回过神来:“什么时辰了?”“已是申时末了。”含画见她恍惚,皱眉接过话道:“今日姑娘还要出去么?”杨幼禾点点头,眸子里才带了光彩出来,却又很快沉寂下去了。 自那日之后她便再未找他,梅花日日都仍有送来,天气暖了,不知还能送到何时。她与宋嘉言之间的事,杨惜薇知道多少,宋氏又清楚多少,在这些眼里,宋嘉言是她的表哥,可是在世人眼里,这是一个适婚青年罢了。她已不是孩童,日日这样相处下来,总归有流言起来的。 偏偏宋氏并未过问,杨惜薇也没借此将她打个措手不及,她以前沉浸在与他相处的适意中,如今想起来竟是冷汗连连。想着想着却又自讽般笑了,聪明如他,怎么会想不到为她打理好一切。 多日未见,倒不知他怎样想。 第二十一章 一切随缘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到时,正见他捏着笛子背着自己,听到脚步声便转头凝视着她。杨幼禾一时语噎,便听少年道:“梅花落了。” 她几日以来的情绪霎时崩溃,蹲在地上便落下泪来,宋嘉言目光中带有怜色,将身上的披风罩在她身上,轻轻将她扶起来。 “我是不是很没用?”杨幼禾靠着他,似乎能听见他节奏而有力的心跳声。少年摇摇头道:“我都知道,这些不怪你——”似乎叹了口气:“你终得学会自己去体会人世的浮沉,那些好的坏的,都要靠自己去面对。” 那时的杨幼禾并不知道,这是她生命最难以承受的转折。 又是一年春来时。 顾氏温和清秀的脸上含着笑意,轻轻的摸了摸稍微显怀的肚子,杨幼禾在一旁坐着,似乎从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在这里极为少见的欢喜快乐。 “你四叔是与冯家做过生意的,虽然接触不深,但听闻他是个谨慎谦和的人。”杨幼禾心中感激她,却不好说出口,点头道:“多谢婶婶,如此七姐姐心中也安定些。” 顾氏心中难免叹息杨敏舒的命运,如今只盼着冯欢为人表里如一,对杨敏舒真心实意的好,也比在此任人摆布的强。 杨幼禾又哪里不是这般想的,从顾氏房间里出来,就见黄妈妈立在外头等她。 杨幼禾边走边听黄妈妈向她说着查来的结果,果真是有人故意引了一个叫净明的僧人过去。又知那男子是山下的混混,平日偷鸡盗狗的事情干过不少,那夜里喝了酒倒在大街上,不知怎么的第二日就被人在青城寺里抓了起来,更是被冠上了与小姐私会的罪来,他本来就是地痞流氓,因此起了歹意,却哪知还未将其讹诈一笔就被拖上马车灌了哑药下去。黄妈妈一面说着一面皱眉:“我当那日怎不再见他,原是早就被大夫人暗中处置了,不曾想她肯出手帮七姑娘,叫人意外。” 杨幼禾摇摇头道:“她哪里是帮着七姐姐呢,不过是帮着自己的女儿罢了。” 黄妈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两人便往姜氏处去了。 待二人走远了,就见从不远处的假山后走出两个人来。 “姐姐怎就知道她会来此处?”杨语凝满是嫌恶的盯着杨幼禾去的地方,却见杨惜薇缓缓的笑了:“她向来不够果断决绝,只能旁敲侧击。这府里与冯家有关的只有四房了。”顿了一顿,仰了面讽笑道:“她又能知道多少呢?” 姜氏坐在床上,看着小女儿细细的为她挑了绣线,坐的端端正正的,眉目极为清秀可爱,又想起杨清如,不由得便叹口气来。 杨幼禾听见母亲叹息,难免问她:“母亲可是为董氏和赵氏发愁?” 她心中思量着自从花溪被抬做姨娘,便时时处处变着法给董氏添堵,偏偏把自己又撇的干干净净,叫董氏吃了好几次的暗亏,实在是有几分手段的。却见姜氏摇了摇头,叫薛妈妈拿了本精致的册子给她看。 她粗略看去,见净是些官家贵族的家世人口。 “你七姐姐的婚事算是定了,接着便是你八姐姐和你姐姐了。”杨幼禾骤然听到,不免也生出惆怅来。 姜氏揉了揉额角:“本就有人向你父亲递了庚帖的,只是被我压着,今日里倒时时有亲戚与官家夫人向你祖母提起结亲的事来,昨日里便同我提起此事,教我看看这个,只怕是要被提上日程了。” “母亲可问过姐姐的意思?”她皱眉将册子放在几上,便听宋氏道:“正是为此事发愁,你姐姐的脾气性子最是绵软,只怕皆听人做主,我本想着让她嫁低些,家世简单又好相处的,但又怕她心里觉得不舒服,再者你父亲祖母也不一定依我。” 姜氏说着,便将册子上几个指给她看。 杨幼禾与她想的一致,却也为此而发愁。宋氏向来以大局为重,杨清如又是嫡房嫡长女,只怕在宋氏心中早有考究打算。 “八姐姐处可有什么消息?”杨幼禾亦担心他的处境,见姜氏摇了摇头:“你祖母并未曾向你大伯母提及此事,只是叫我为你姐姐操持着。” 杨幼禾点点头:“母亲暂且宽心,姐姐的意思我来问便是。” 待回到院子将此事给黄妈妈提起来,又说了姜氏指给她看的人家,黄妈妈也是赞同的点头道:“夫人挑的这些,人品品性皆是没话说的,单就是白家,是京里有名的善户,这一代就他和妹妹两个人,父母也是谦和大度的人。”说着便顿了顿“但实在是家世单薄了些,只两代入朝为官,白老爷如今又只是五品的品位,白少爷更不用说了。” 杨幼禾仔细回想了白家的小姐,也只能忆起一双柔善的眸子。 第二日,她将杨清如牵到屋内坐下,虽然心里多少知道她的意思,却仍是在听到她说全凭父母做主时有些无奈失望。 “姐姐就不想找个良人?”她缓缓开口,见杨清如微微垂了头有些怅然:“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身为官家女子,一举一动皆是被人注视着,自然该品性淑德,安分恭顺。”说罢又抬起手将她的髻儿摸了一摸:“姐姐和你不同,身为三房长女,有时候更不能随意凭自己的心意来。” 杨幼禾大骇,她一直以为姐姐只是驽钝愚恭,将这世俗礼仪看的比什么都重,却不想她什么么都明白,为的也是用自己的方法护佑弟妹和母亲。自己向来自持明白,贬低他人,将姐姐误会许久,一时愧疚至极,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杨清如叹口气,将妹妹轻轻环在怀里道:“你向来聪明,怎的还来问我?” 杨幼禾突然有些哽咽,在她日日想着为自己谋划命运的时候,姐姐却宁肯牺牲自己保得她的平安。 杨清如倦倦的笑着:“你以前跟个猴儿似的叫人放不下心,我想着若是像个闺秀一样嫁个好人家才能让你和弟弟母亲有个依靠,如今见你愈发聪颖善谋,我这才放心了,煊哥儿无心仕途,我也是能看出来听出来的,从今后少不了你的帮持,不要让母亲受委屈。” “我自以为在董氏几个面前和顺无害,便能换回家宅和睦万事平安,原是我天真了些,往日里不过撑着,眼看着时间短了,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杨幼禾不及防听她这样说,一时间悲喜难辨,又听她轻轻开口:“还请妹妹莫要插手我的婚事,一切随缘罢——” 正是随缘冷暖开怀酒,懒算输赢信手棋。 第二十二章 本应良配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不出半月,杨府九姑娘同盛家结亲的事便传了开来。 含画向来是消息灵通的那个,比着手便向杨幼禾说着那些丫头婆子的可恨来:“什么叫三房终于熬出了头,三夫人嫁女求荣?这些人的嘴终该叫撕烂的。” 杨幼禾这次并未应她,只是倦怠的摸了摸玲珑的耳尖,她并没有想姜氏说起姐姐的意思,谁知姜氏正满腹忧愁一心为了女儿的婚事操心时,宋氏便在第二日遣人将盛家的庚帖并了两人的生辰八字拍在了母亲面前,姜氏竟是一句话也没插上,虽说杨清如在得知此事后仅仅是淡淡一笑,姜氏近日里也慢慢接受了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儿,她却从骨子里觉出恶心来。 她往日里敬重的祖母,偏偏曾那般认为她重视骨肉亲情。 “姑娘,雁玉姐姐来了呢。”谣书一面掐了把含画叫她停嘴去倒茶,一面挑了帘子请雁玉进来。 那雁玉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茵姑娘,老太太想见你呢。” 杨幼禾这次挑了祖母房里的帘子,却不是檀香安神之类的香了,久病之人缠绵的药的苦涩,猛地让她打了个寒噤。 宋氏斜倚在团垫上闭着眼睛,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来看她。 杨幼禾前不久见她还是眼里含威,如今却像是胧了层雾的茫然,满头的发已是全白了,连颧骨都微微凹陷了些。 宋氏目不转睛的将她看了一会,叫雁玉扶着她强撑着坐了起来。 “叫你姐姐嫁给盛家,你心里可是有怨言?”宋氏蓦然开口,声音微颤,却仍旧带了些一贯的矜持气度。 杨幼禾未料到宋氏这样问她,心思百转间未曾开口,又听她徐徐道:“盛家世代为武将,虽家世复杂些,却未必不是他的良配。” 杨幼禾心中一酸,猛然间便开口问她:“祖母不若说此举皆是为了杨家!” 宋氏将她盯着,却未曾恼怒,半晌后开口:“便是为了杨家,那也是她应该做的事。”略略歇了口气,脸上露出些悲戚的神色来:“你可知,杨家并不如外人所想的光鲜显贵?就是彤姐儿的事,也是为了杨家而不得不压得一局棋。” 宋氏叹口气,脸上尽带颓然:“我这幅身子眼瞧着不中用了,你以为四皇子及其党羽真是对我杨家所做之事做到淡然漠视?不过是忌惮杨家尚有我在,只得一息,便仍显赫。若我去了,只怕是猛虎反扑,饿狼啃食,先拿杨家杀鸡儆猴罢了。” 宋氏见她面色逐渐由震惊而到了悟,叹道:“你是聪明的孩子,祖母对你寄予厚望,眼见着你渐渐有了谋略之才,却终究少了些狠厉手段,若往日真到了那一步,你又该如何?你姐姐虽不得安稳人家,却可在关键时刻保得一命的。” “压太子这局,结果未知,就连我也无法掌控,但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杨家重及显贵,必要从险中得盘涅。”宋氏缓了口气,语气又温和下来。 杨幼禾骇然听她提及这些,她本以为她离这些事尚为遥远,甚至一辈子都不必为了朝堂政治而费尽心机步步为营。 宋氏似乎怜惜般将她看了一眼;“我言至于此,你心中也该明白。”待望着她怔怔离开,复又闭了眼长叹一声,如此若是牺牲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含画将王氏接了宋府庚帖的消息传给杨幼禾听时,她正在为宋嘉言秀一副云间仙鹤的腰带。 “姑娘——”她恍然间听见有人唤她,转头对上双急切而怜惜的眸子。杨幼禾复又低下头,见腰带上被手指扎出的血渍污了一片,已是不能再用了。 “将它丢了罢——”她将带子递给含画,倦倦的闭上眼睛,玲珑在她身边酣睡着,天气也暖的很,只是刹那间的寒意让她立刻手脚冰凉。 宋家适婚的,与杨静璇般配的人,只有宋嘉言了。 黄妈妈多少知道些两人间的事,听到这个消息是也有些微微发愣,将含画拉到一边问她:“究竟是什么缘故,怎么这般突然?” 含画咬了唇轻声道:“听说是老太太的意思,早就和宋家舅爷定下的婚事。一直没有提起罢了——” 黄妈妈还要问些什么,却见杨幼禾摆了摆手道:“妈妈出去罢,今日我想早些歇着——”她声音发颤,虽极力忍着,却还是能听得真切。 纵使他体弱多病,左脚带疾,但却仍旧是宋家唯一有资格继承的人。 杨静璇和他,该是多么般配的家世年龄。 她曾经揣摩过宋氏意图,多少期盼着杨家还能等她长大,期盼着宋嘉言不会那么早被宋氏同宋家当做联姻的棋子,期盼着宋氏能在无奈和利益中考虑些她的心思和快乐,原来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原来期盼再多,皆是镜花水月。 她匍匐在榻上,终究泣不成声。 宋嘉言立在窗前,将手中的笛子紧紧握着。 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丹寒一边为他收拾箱笼,一边略带忧色的看着主子。 公子近年来常常面带忧色,甚少展颜欢笑,自从遇到十一姑娘便不同起来,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事,公子都能为此颇费些心思,他原本也以为公子和十一姑娘终成一对的,却不料是和八姑娘,着实叫人叹息。 公子听闻此事时虽只是微微一怔,面上再看不出半分情绪来。 但他知道,公子并不开心。 宋嘉言将手中的笛子摩挲一番,终而将它和信纸放在一处:“丹寒,将这封信送到十一姑娘那处。”顿了一顿,却又道:“若她不愿接,就说我在假山处等着,直到明日旭日而上。” 他垂了头,又习惯般将左腿的膝盖揉了一揉,一深一浅的出了院子。 他立在那日相约的地方,天色渐暗了,夜里的寒风灌进袖子来,由指尖到喉头,不由得握起拳来放在唇下猛地咳了几声。 便听得几声簌簌作响。 宋嘉言眸子略略亮了些,温和问道:“我知道你定会来的——” 转头去时,杨幼禾怀里抱着玲珑,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第二十三章 若与君决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我原本想着,若是能在春日里折柳,夏日里饮酒,秋日里数着斑驳星辰,冬日里仍然立在雪地里听你一曲笛音,此生即使蹉跎,便也就无憾了。”杨幼禾轻轻开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表哥还记得我说的万事皆没有十全十美的话么?” 宋嘉言不解她的意思,只是皱着眉去看她。复又见她笑的更为明朗了些:“表哥就要回家了罢?玲珑在我这里养的久了,性子倦怠,表哥日后不要嫌他麻烦,还有这只笛子,委实贵重了些,恕我不敢随意收下——” 她一语未完,已被宋嘉言扯到怀中,那是与他平日里温和而淡然完全不同的怒意,几乎要将她嵌在骨子里的力道,猛然间倾泻出来:“你又在乱想些什么?玲珑我从未想着要回来。” 他禁锢着杨幼禾不让她挣扎,将身子弓了埋头在她的脸庞边:“别乱动,只抱一会儿就好。” 杨幼禾闭了眼,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微微发疼,又听他瓮声瓮气在自己耳边喃喃:“我该拿你怎么办?平日里的乖顺皆是假的,骨子里这般决绝固执,你若信我多些,就该知道我的苦衷,杨静璇——我如何想娶她?今生我只认准了一个人罢了。” 杨幼禾强只觉得口里心里都涩涩起来,忽而见他放开自己,又一把将她的手臂擒住:“不要走,答应我,留在我身边。” 杨幼禾见他几乎像个孩子般的诚挚,温和的祈求着她。 终究是溃不成军。 情爱二字,没有理智,飞蛾扑火,如是而已。 宋嘉言见她点头,满眼俱带了灿灿光华:“我去想法子,你等着我,若是仍旧没有转圜,那便抛却这一切,你可愿同我离开此处,远离这些是非嘈杂,过着你最欢喜闲适生活,只有我们便好。” 究竟要怎样才能说出这些话来,她惊骇般望着他眉眼里失而复得的笑意,却摇摇头:“我第一次见你时,在你眼中看到的并不仅仅是他们所说的孤寂失意,而是在其中的傲骨铮铮,我想着,你本该是在这样的局势中一展宏图,像人皆颂扬的大好男儿般意气风发,施展如伊尹管仲般的拳脚抱负。” 她顿了顿:“有你这样的话,我已是满足了。” 宋嘉言叹喟一声,将她复抱在怀里,目光遥远而深邃,只是杨幼禾的眼被他的衣袍罩住,什么也没看见。 “你看,起风了。”杨静璇将手伸出去,似乎是无意识虚抓了一把,继而面上又带了些怅然的笑意。 “你见过柳絮么?”她突然开口。 “柳絮随风而飞,没有目的,没有期望,就像我们这些深闺里的女子,时候到了,便要离开所依傍的大树,无所归依,人人践踏。” 杨幼禾笑了笑:“我却觉得它能为自己活一回,纵然辛苦些,倒也比任人摆布要好些,也不枉来人世间这一趟”她见杨静璇的脸上升起来些迷茫之色,故而又道:“再者说,又何必以柳絮自比呢,你向来洒脱的一个人,就该像一株坚韧的紫藤,与挺拔的乔木共同生长。” 杨静璇轻叹一声,看了看她笑意吟吟的脸,。 “我又何尝不想?若是——若是——”她顿了顿,苦笑道:“若是我是平常人家的女儿,穿着粗衣荊裙,头发用树枝婉婉钗起,每日里辛苦劳作,暇时看云卷云舒;而他是邻家少年郎君,每日早起吟诵诗书,黄昏里便坐在大树下教我认字。一晃等到大时,他骑着高头大马,我着一身红裙,不问前生来世,牵巾帕饮合卺,该有多好呢?” 杨幼禾第一次从身边的人嘴里听得这样的话,几乎要将所有乍闻的震惊皆化作深深的敬佩。 身为杨家的女孩子,纵然是她,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杨幼禾握了握手,指尖间手心戳的生疼,她突然间想为自己做些什么,为这个女孩子做些什么,而不是指望着别人和命运怜悯般的转折。 “你放心——”她终究握着杨静璇的手说了这三个字。 春光正盛,极宜出行。 黄妈妈叹息一声,将马车缓缓停住了,轻轻扣了扣车扉,便见着从中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十来岁的丫头。 杨幼禾像黄妈妈使了个眼色,便将帷帽罩在头上,径自走进了京城最大的酒楼醉安阁。 走到二楼最左边的小隔间,迟疑片刻,终究缓缓推了门进去。 “苏公子不愧是京城颇负盛名的才士。”杨幼禾阖了门,便见一着了青衫的男子坐在桌前。 他的眉眼生的颇为好看,却气度内敛,散发着拒人于门外的沉静气势,很是警惕的将她打量了一番。 “杨小姐也彼此彼此。”他浅笑着伸出手请她坐下:“既如此,你我都是爽快之人,不知杨小姐私约可是有要事相告?” 他冷静地挑眉等着杨幼禾回答,左手微微端了酒杯摩挲着。 杨幼禾浅浅一笑,她果真押中了。黄妈妈或许担忧苏岚会从中使诈或是直接不愿出面,可是她知道,若是与杨家有关的人或事,苏岚都会去试上一试。 如此看来,苏岚对璇姐儿倒是有几分真心。 “公子定然知道,静璇是我家姐——”此言一出,杨幼禾虽见他面色如常,只是握着杯子的手却紧了一些。 她睫毛微微动了动,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说道:“家姐平日里与我甚为交好,因此对于公子和她的事,我也知道个大概的。” 那苏岚皱眉讽笑一声:“空口白牙,到教我如何信你。” 杨幼禾却是不恼,缓缓的斟满面前的酒盅,压低了声道:“清城山那日的会面,公子不会这么快就忘了罢?”她一语罢,便见苏岚手中的酒杯猛然倾斜,泼洒于青衫上。 杨幼禾失声笑了笑,手心里却已生了冷汗。 “阿姐今日叫我来,原因有二。” 她笑的和煦而又不容置喙:“一是家姐快要与宋家公子成婚,时时有人盯着她一举一动,实在不便出门,只好拘在屋里绣嫁衣。”苏岚猛然间抬头将她盯住,似乎要从她眼里看出真假来。 她轻咂了口清酒,入口辛辣的刺激让她袖子下的手微微稳了些。 “二是,家姐嘱托我,给你带一句话。”她微微垂了眸子。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第二十四章 偷梁换柱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咣当”。 苏岚手中的杯子骤然松落,打在地上,煞是清脆。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像是要在她笑意吟吟的脸上找到破绽,终于无力的颓然坐下去,苦笑道:“她当真这样说?” 杨幼禾见他当即面如死灰,想要将杯子捡起来再倒杯酒,却是踉踉跄跄起不了身。 “家姐与你,始终是不可能的,她身上负担了杨家的兴衰宠辱,而你又有着世家官职牵绊,即便是她不想嫁,也不得不嫁——” “好一个不得不嫁。”苏岚仰头大笑几声,复又低下来死死盯着她:“那我呢,她又将我放在何处?我原以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豁达而不随这俗世之流,却没想到,没想到——”他双目猩红,踉跄着将手里的杯子狠狠掷于脚下。 “不过是我瞎了眼了罢!” 杨幼禾来不及避开,碎片擦着手飞过,割开来了寸长的口子。 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一般,与他对视着一步一步逼近:“那你要她如何?冒着大不讳去求祖母撤了这门婚事?还是丢尽颜面求你带她远走高飞?亦或是三尺白绫为你守身如玉悬于高梁?”她一字一句几乎要用尽所有力气来诘问他,苏岚蓦然被她的气势所震慑,瞪大了眼睛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杨幼禾冷笑道:“你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爱慕世间好物,又眷恋这些虚名银钱,拿什么去让她一心随你?” 苏岚骤然像被他抽了几个脆生生的耳光,喃喃般颓丧下头去。 杨幼禾转身立在门前,复又道:“纵然有医官不能通婚的先令在,公子当真就怕了么?我却是为家姐感到不值,还请公子从今往后忘了她,纵然她好与不好任人摆布,都与公子再无瓜葛。” 苏岚只觉得一口血几乎要翻涌上来,杨静璇浅笑宴宴的脸似乎在他面前骤然浮现。 “若是我嫁给你,便同你在京城开几家医馆,你抚脉治病,我煮茶晒药——” “若是能在同上清城,必要再折支梅花送给廊下的燕雀——”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猛然间抬起头来,杨幼禾的手已将门扉拉开大半。 “你等等!” 他开口,面上皆是决然之色。 这盘赌局,她终究算是半个赢家。 杨家八姑娘得天花暴毙的事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就连杨府也是为了避嫌将人速速处置了,只不过是茶余发后为她以及唾手可得的宋家少夫人位置叹息几句,倒是一月后苏家公子苏岚的失踪,稍稍让京城里的气氛紧了一紧。 杨家与宋家的婚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杨幼禾将宋嘉言写来的信折好复收起来,几日里的担忧终于消弭于无形。 若是不差,两人不日便能在西域的土地上对酌赏月了罢? 苏岚一身的医术本领,必不会叫璇姐儿吃苦,抛却世家身份,不知两人能否和顺?在日后的某处,又是否能再相见? 她忆起那日里她同张氏说起与苏岚已有夫妻之实的决绝神色,若是自己,又能否放下母亲姐姐与煊哥儿,只为了自己的私心? 她摇摇头,便见谣书领着芃儿进来跪在面前。 她着着一身素衣,眼睛红肿,面上却无半点悲色,郑重的向杨幼禾行了大礼。 杨幼禾亲自将她扶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道:“马车已备在两条街外了,谣书带你出了园子,便有人接应,出了守灵这月,大伯母必不会在留着你了——你万事小心。” 芃儿面上满是感激,复又弯膝道:“十一姑娘大恩大德,芃儿没齿难忘。” 杨幼禾点点头:“卖身契的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为你毁掉,车里有二十两银子,你若想离开京城做个买卖或是嫁人,全凭自己做主罢,天高地远,一路安和。” 杨幼禾眼见着她去了,紧接着便进来一个婆子。 “茵姑娘,大太太唤您过去一趟——” 王氏将手里的佛串稳稳放下,抬了眼笑觑着她:“茵姐儿果真是好手段。” 杨幼禾笑着福了福身子,王氏眼里的冷意便要在她的背上刺出两个洞来。却又听她笑的和煦:“大伯母为了女儿,也是煞费苦心。” 两人皆心思各异的互相僵持着,倒是杨幼禾先笑出声来,径自坐在凳上。 “大伯母既是料事如神,不如猜猜侄女想要你讨要些什么?” 王氏凌冽的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只觉得这个平日里只算中庸的姐儿一时极为刺眼,只冷笑着拍了桌子,佛串被她衣袖佛倒地上,霎时间洒落开来,滚到杨幼禾脚下。 “你好大的胆子,胁迫长辈,冲撞诰命夫人,枉视家规,你母亲便是这样教习你的么?”王氏和善的面皮终究炸裂开来,咬着牙便冲着她伸出手来。 杨幼禾仍是笑着摇摇头,并不应她,弯腰捡起一个珠子,细细放在眼下瞧着,却是刻着一个“静”字。 和其讽刺?她笑吟吟的站起来将珠子放到王氏旁边的桌上,靠近她的耳边轻声开口:“若是大伯母不愿意,那我们便在祖母处论及八姐姐的去向,也好让她老人家不必徒然伤心。” 王氏面上神色霎时变幻不定,终于咬牙闭着眼长叹一声:“三房倒是养出来一个好女孩儿!” 她松开手,那页纸便在风中卷了角复又飞进水中,稍时笔墨便氤氲开来,直到卷进水流深处,再不见了踪迹。 “姑娘何必非要咬了芃儿的卖身契?纵然是在大太太手中,她也不敢拿来示众的,倒是惹怒了大太太,恐怕日后——”谣书微微皱眉。 杨幼禾笑了笑:“我与她互有把柄在手中,谁也不会轻举妄动,向她要来芃儿的卖身契,不过是我自己的执念罢了,以前做事总不计后果,到头来还是应在自己头上,以后还要再三小心。” “姑娘善思,本就极伤身子,再要小心谋算,恐怕要动了元气。”谣书摇摇头劝慰,却见她只含笑不语,便叹了口气随她往回走了。 第二十五章 停棺出嫁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将桌上的小药瓶拿起来端详,见下面还附着一瓣干了的梅花。她细细的将花瓣放在鼻子下面轻嗅了一番,便小心翼翼的夹在他写给自己的信中。 “宋少爷对姑娘真是上心——”含画将玲珑从桌子上抱下去,又丢了个毛球给它顽。黄妈妈听见她这样说,难免又想起八姑娘的事来。 “大房那边的白布还挂着,你们还是谨言慎行些,即便这番话旁人听不见,若在你脸上瞧不见哀痛神色,只怕也要拿出来做文章。” 谣书闻言吐了吐舌头,便做出悲切的样子来。 杨幼禾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压着的石头终于卸开了一半,此事至今算是尘埃落定,此举虽为下策,但王氏终究想着保全女儿性命,若是未嫁便失身,只怕杨家再也容不得她,因此才无奈促成此事。 但愿两人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想到此处,复又将手里的药瓶握紧了些,手上的伤早就好了七七八八,难为他还是日日送药来。 “咦,那不是五哥儿么,怎么立在外头?”黄妈妈觑到院子里的人踌躇着,便向杨幼禾使了眼色,亲自将他迎了进来。 杨廷逸作揖与她互行了礼,便细细的打量一番。 “我知道你向来与八姐姐交好,只怕要为她的事神伤,如今已是到“五七”了,你也该想开些——人死不得复生,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的。” 杨幼禾有些哭笑不得,原是自己与宋嘉言忙着苏岚一事,将此事原委忘告诉与他,复又想了想,此事与他并无半点好处,恐又牵累于她,便作势轻轻点了点头:“我已是想开了,多谢你开导。” 杨廷逸点了点头,将她手里的瓶子看了一眼,立时皱了眉问道:“可是受伤了?伤在何处,我看看——”说着便上前了几步。 杨幼禾一惊,倒往后退了一步,杨廷逸这才发觉此举亲昵了些,立在原地有些怔忪。 两人正尴尬时,不知从哪倒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杨幼禾正疑惑着,便听得黄妈妈呀了一声,径自掀了帘子进来,面上已是带了十二分的惶惊:“上房里传来话,说是老太太恐怕要不好了——” 杨幼禾手一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乱开来。 这一日,来的太早了些。 阖府皆是动起来了。杨幼禾与杨廷逸从廊上脚步匆匆走过,便见丫头婆子皆是惶恐的捧着东西来来去去的跑着。 宋氏虽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也绝非有气绝之象,杨幼禾心中犹如鼓擂,宋氏并非不知道杨静璇丝印的真相,否则也不会这般轻信王氏。 她忽而想起宋氏同她说的杨家与纸老虎无异的事来,更觉得此事蹊跷。 等奔到上房时,院子里已是乌压压跪了一大片的人,其间更是参夹着呜咽啜泣,让人闻之生悲。 “茵姑娘来了——”眼尖的婆子急忙向里间传报了,便见着老太太的身边人抹着泪掀了帘子道:“姑娘快些,老太太急着见你呢。” 待到进去时,才发觉众人皆跪在旁边强收着哭声抹泪,宋氏仰面躺在床上,面如土灰,一身的寿衣早就穿好了,眼瞧着便是要绝了气息。 “老太太,您睁睁眼,茵姑娘来了呢——”雁玉哽咽着贴在宋氏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到不曾想宋氏闻言立即睁了眼来,吃力的将头转向杨幼禾,双手住着雁玉便要坐起来,众人见状皆是一惊。 杨幼禾见宋氏如此形容,悲怆难当,立时扑倒宋氏榻前跪下。 宋氏却像霎时间有了精神,双目炯炯的将她盯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咬着牙却在她耳边轻声说出一句话来:“茵姐儿,杨家这百年基业,繁华皮相,你无论如何都得为它活着!” 杨幼禾一惊,宋氏的眼却像是要穿透她的骨血,等着她一句回答。 祖母啊祖母,到现在你还要来逼我。 杨幼禾红着眼看着宋氏阴沉而倔强的苍老面庞,似乎要在她得面上看出不忍与无可无奈何来,可惜什么也没有。 宋氏的手却是抓的更紧了一些,几乎要将她的胳膊生生卸下来的力道,几乎让杨幼禾生出冷汗来 “回答我!” 杨幼禾闭了眼,只觉得牙间生出苦涩来,终于轻声道:“我不愿为杨家活着,但是,祖母,若我母亲和弟弟在一日,我必定不会对此袖手旁观——” 宋氏闻言,蓦然将盯着她的眼睛睁大了些,终究是长叹一声,抓着她臂膀的手颓然松了下去。 众人正惊疑不定,便见着杨正赋同杨正淇大步进来,一身官袍还未褪去,便含着泪跪在宋氏榻前。 “母亲——” 宋氏这才又缓缓睁开眼来,这次却是眼瞧着出气比进气多了,指着两个儿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嘱咐道:“我死后三日——再——再——公布,先,先将如姐儿——嫁出去——!” 一语罢,已是双目瞪大,稍时再说不出话来,在雁玉怀中阖目去了。 一时间,哭声四起。 杨幼禾怔怔跪着,众人的哭泣声在她耳边似乎越来越远,宋氏至死都想着为杨家埋好棋子,寻好退路。 风雨欲来,杨家最大的依靠倒了。 四月初上, 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入殓破土。 杨幼禾立在姐姐身后,为她将钗插入梳好的同心髻中。 四下里悄悄的,并没有人来贺。 “阿姐——”她哽咽着将杨清如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杨清如本来生的圆润,这几日却迅速的萧条下去了。 “你莫哭,大喜的日子。”此言一出,一旁为她打理着面妆的姜氏也落下泪来。 “你祖母竟要你在此刻嫁了,若是盛家的人知道缘故,恐怕会为难与你——”姜氏几乎心碎,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她的手执了不忍松开。 “祖母让我嫁,必有她的计较,何况盛家与杨家向来交好,并非不知道此事,母亲只管放心罢。”杨幼禾听她这样说,心知不过是宽慰众人的话,却也只能咬着牙撑出几分笑意来。 杨廷煊摇摇头,一把抓住姐姐的袖子:“姐姐,我去求父亲,他一向疼爱我们,必不叫你受此委屈的。” 杨清如将他轻轻环在怀里,见他面上褪去了些稚气,叹口气轻声道:“父亲也有父亲的难处,再说哪里就委屈我了呢,祖母叫我先嫁,宁肯停丧不发,怕是这门亲事在孝中出了变故,我们有如何叫她不得瞑目?” 说着便将他推一把;“母亲和茵姐儿就托给你了,你和逸哥儿一样,不要叫她们受苦。” 杨清如将几人细细看了一番,终而婠婠一笑,接过婆子递过来的喜帕递到姜氏面前:“母亲今后多保重罢。” 姜氏含着泪将喜帕盖在她头上,便有两个婆子上前来搀她。 杨幼禾见她去的决绝,未曾回头,倚在门框上看着她身影消失了,等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的奏乐声,才恍然间见父亲立在角落里看着姐姐去的方向。 丧母之痛,嫁女之伤,竟让他一夜间两鬓生了些白发。 第二十六章 从善如流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正淇也看见了她,顿了顿,终究抬手唤她过来。 “你可怨我?”杨正淇本就对几个儿女心中有愧,又未曾将大女儿风光嫁出,面上陡然带着戚戚之色。 他本来就无心向官,又颇为此累,如今宋氏已去,更是不愿混迹官场,想着儿女以后未免吃苦,不免皱眉突然这样问她。 杨幼禾只是垂了头不说话,若说他是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自然是假的,但若说他的不好,却是又比杨正赋杨正勋之流要好上太多。 “如今你姐姐嫁到盛家,也算是了却我一番心事,盛家二子佲濯我见过的,虽然生的粗悍鲁莽了些,但胜在心思纯直,更没有什么花湖肠子,其家人丁虽多,宵小之辈却也没有几个,盛老将军更是有名的讲理明数,正直通达之人。” 杨幼禾不防听见父亲的叹息,终究还是拳拳爱女之心多些。 杨正淇见她摇了摇头,十二三岁的身量已是长得颇为高挑出众,容貌虽未全然长开,却已是逐渐有了风华之色,不免叹息起她生不逢时,若是在宋氏仍在时说了亲事,只怕这幅容貌也是极出众的。 因此又叹了口气,将她打量几眼,负手去了。 杨家嫁女之后宋氏便去世的消息终于散了出去。 一时间众说纷纭,猜忌议论不在少数,却是皇上听闻此事,颇为念及宋氏多年贤淑恭德,送来吊唁之词。 杨正赋等人率杨家众子孙跪在灵堂前,听得那公公念罢,又佯装着拭了把泪道:“陛下极为惦念故去的杨卿,听闻杨老夫人仙逝,很是惆怅了一番。” 尤氏听他说罢,瞧见婆婆指示,立即将一袋金叶子递给他,那宦官这时却笑吟吟的接过,才带着众人去了。 “真是榨人血的蚊子,恁的叫人厌。”韦氏口无遮拦,才说出来,便见杨正赋恶狠狠的瞧过来,立时吓得闭了嘴不再言语了。 杨正赋摇摇头,二房添乱的本事他向来是见识过的,因此便指了跪在一旁有些昏昏欲睡的杨正勋道:“若是乏了,只管带弟媳回去,不必在此惺惺作态。” 那杨正勋向来是靠公中银子接济的,如今见着宋氏去了,一心想着将家产分一杯羹,恐遭人借此嚼舌以不孝去了资格,忙摇头道:“大哥说的什么话,为母亲守灵是我甘愿的,你哪里可赶我走?” 杨正赋暗恼他作为,又恐惊了母亲灵堂,只得甩了袖子不去看他。 杨幼禾心中寒凉,果真宋氏去了,个个的丑态便都现出来了。 她低了头将孝服扯了扯,便听得有人在外边报:“荣亲王世子妃到——” 杨静沅穿着一身素白的宫衣,急匆匆的扶了嬷嬷的手进来,见了杨正赋立刻滚下泪来:“祖母病重,我竟不知,倒叫她白疼我一场了,竟是来拿最后一面也未曾见着。” “多是你祖母的意思,不愿你为此分心劳神——”王氏上前将她拉住,用帕子沾了沾眼睛。 杨幼禾知道杨静沅自幼在宋氏膝下长大,这份感情与众不同,因此她面上的悲痛倒显得更真一些。 众人又陪着她难免哭了一场,才略略止住了,便见着她点名要见杨幼禾。 杨静沅见她乖顺的站在面前,虽才年幼,但身形容貌皆现上乘,便略有所思。 “你是九月的生?” “回世子妃,九月二十。” “唔”她浅浅点头,面上便有了几分追忆的神色:“你出生时,我还在这院子里学酿桂花酒,不知怎的一晃就长大了。”她含着浅笑,似是回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我记得你小时候顽皮,最喜欢捉弄别人,今日里将这个姐姐的帕子藏起来,明日里将那个姐姐的发里偷簪一朵野花,日日滚得一身泥回来,祖母也对你格外宽容,见你在嫰草里滚得一身茵绿,因此给了你这个小名——” 杨幼禾不知这个典故,听她说起来时,竟觉得悠远,因此也含了笑静静听她说着。 “如今大了,倒像换了个性子一样沉稳,若是你在焦州许久,我便忘了——” 杨静沅轻轻向她招了招手,细细端详起她面容来,竟是有些出神。杨幼禾见她姣好的容貌下皆是倦色,脸上的胭脂也藏不住有些病态的苍白,一时又想到不知柳芙音现在如何—— 却又听她缓缓开口: “你和旁的女孩子不同,温和而不盲从,倔强而不自矜,这也正是我和你祖母欣赏你的地方,但若论及手段谋略,还是差着几成,想要在这深宅大院和乱世朝堂中翻云覆雨,信步从容,还要多磨练些。” 她心下一滞,便觉得杨静沅的笑意更深远了些。 她却微微抬了头不再说话了,径自坐了半晌无言,才叹口气道:“眼瞧着天要变了,我也该回去了——” 杨幼禾微微沉吟,见她目光似乎要穿透杨府的宅子,不知她所说的变天究竟为何意。 待两人出了屋子,竟见杨妙彤腆着肚子从廊上折过来。 见了杨静沅,她面上微微一变,依旧是矜持的笑着行了礼:“见过世子妃。”杨静沅将她打量一番,目光就落在他的肚子上。 “再有三四个月便要生了吧?” 杨妙彤迟疑着点了点头,便听她笑的极为意味深长:“竟不知你是第一个要为太子诞下子嗣的人。” 杨妙彤垂了头,看不出悲喜,只是又微微福了身子。 “你既已将临盆,万不该来此的——”说到这里却又顿了一顿:“罢了,好生注意着身子。”说罢又深深凝视她一眼,唤了候在院子里的下人离开了。 杨妙彤手指拂过肚子,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见杨幼禾好奇的盯着她的肚子,才复笑道:“随我进去说说话。” 杨幼禾记得她最爱喝西湖龙井,今日却唤丫头泡了君山银针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杨惜薇同杨语凝进来行了礼:“原是姐姐到此处来了,母亲说你有孕在身,叫我们时刻紧要着你些。”杨语凝神色复杂的望了望她的肚子又道:“太子府的车在催呢,母亲唤你去说几句话,眼瞧着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着。” 杨妙彤抬眼望了望杨幼禾,似乎有些失望,却仍旧笑着站起来随他去了。 杨幼禾一瞬间在她眼里像是看到了无奈与沉静,似乎和那个在院子里信手吟诗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 “十一妹妹真是讨人欢喜,世子妃,太子嫔都要同你来说悄悄话儿。”杨惜薇径自坐下,将那杯未来得及喝掉的茶端在面前仔细端详了道:“但我要奉劝妹妹一句,有时候把自己看的太重未必是好事,你真的以为,她还是你那个知会吟诗作对,才情旷达的六姐姐么?” 她眼里含着笑,似乎在这个众人哀痛的日子里最为明媚。杨幼禾不解其意,亦实在不相信她的嘴里能说出什么让人信服的话来。 “焦家小姐意外流产,六姐姐就怀上孩子,你这么聪明,怎么能想不清楚呢?”她偏了头,似乎有些惋惜的望着她摇了摇头。 太子府邸水有多深,即便她不去想,也能在脑子里过个大概,不想让彤姐儿怀孕生子的,除了焦氏,四皇子一众,恐怕还有王氏,杨语凝等人。更加上焦氏流产,这个孩子来的太过于轻松凑巧,可是,即便如此,又与她和干呢? 杨幼笑了笑,忽而觉得她姣好的面庞讽刺了些:“姐姐说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妹妹受教了。”也不去看她脸上惊诧神色,径自挺直了背走出来。 她不再会为任何人的一句话而神伤吃力了,她会用自己手,去主宰她所在意的一切,用自己的眼,去在这场纷争中从善如流。 如此而已。 第二十七章 山雨欲来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焦氏早早就候在院中盼着盛府的人来,见杨幼禾拿了披风罩在自己身上:“母亲挂念姐姐,也该要紧着自己身子。”焦氏便捏了捏她的手道:“你姐姐的车走就走开了,怎的这会儿还不见来?” 杨幼禾摇摇头劝她:“昨个儿才是祖母的头七,若是从大路上来,恐又遭人口舌,想必是绕开了。”见姜氏又含了悲色,心知她还为如姐儿草草嫁了而心里难过,便又道:“那嬷嬷前日里才说姐夫待姐姐极好的么?母亲又纠结那么多干什么?” 姜氏叹了口气稍稍舒达了些,点了点头:“若真是如此,我这心才算真正放下来。” 正说着,便见有人进来通报,说是如姐儿和姑爷到了,姜氏急忙迎上前去,就见着杨清如含着笑从门里进来。 她今日着了藕荷色的素衣,两颊泛红,瞧着却是比在家走时丰盈快活了些。杨幼禾猛然将心放下,那嬷嬷说话倒也不算假,才去打量一旁有些拘谨的盛佲濯来。 他生的极高大,杨清如在姐妹中算高挑的,也不过及他的肩。又皮肤黝黑,更显得一双眼炯炯有神,容貌只算中等,却让人十分舒服,并无突兀之感,端端正正的拱手像姜氏和她行了礼,道:“小婿盛佲濯,见过岳母大人。”杨幼禾回了礼,抬眼间倒见姐姐的面颊略略泛起了羞色,不由也微微诧异,倒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正如宋氏所说的,未必不相配。 杨幼禾不由想,若是她没有甘愿随缘,如今又该是什么光景? 盛家曾受过杨家祖上恩惠,杨家将婚期提前之事也是一口允了的。即便她被嫁的匆匆,又瞒着宋氏将去之事,却并没有被怠慢,即便妯娌难处,但丈夫疼爱,公婆通达,也还算美满。 杨幼禾一边听着母亲和姐姐的谈话,一边倒想起祖母来,宋氏只怕早就想到这点了罢,否则也不会将她这般草率的嫁到盛家,否则不成良剂反而成了催命散。 盛家未必不介意杨家此番举动,杨清如话虽诚恳,但又多少不是假的,也在此刻说不出来,杨幼禾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又望了望父亲和弟弟所在的书房,若是他算良人,这一切也不算太坏。 “话虽这样说,但你那两个妯娌皆不是好相处的,今后万事小心着才是。”姜氏心落了大半,将她的手牵过来:“丈夫的宠爱终归是一时的,女人万万不该盼着男人时时能护着你,要想在盛家有地位,你也得早些有个一儿半女,你大姐姐两个哥儿傍身,自是不愁,眼见着你六姐姐也快生了,纵然是焦氏也得让她三分。” 杨清如轻轻点了点头,这才问道:“方才我进来是,竟见园中一池杂草未曾及时打理,叫人瞧着难免有衰败之色,如今还是大嫂管家么?” 姜氏闻言便叹了口气:“纵然是有心却也无力了,自你祖母去后,二房便第一个站出来要分家,且不说杨家牵扯的一些族人,更不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嚷着来分一杯羹,你祖母去的急,没有交代这些,怕是将单子藏在何处,如今大房在找,二房也在找,如今闹哄哄的一通,哪里有功夫理那些?” 杨幼禾听母亲提及此处,便也道:“二姐姐二姐夫昨日里也上门来,说是祖母的遗产里有他的一份呢。”杨清如面上便有了讶色:“若非她公婆遣她来的?” 姜氏便冷冷笑道:“那样才好些,却是她这些年没有半点长进,跟她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爱占便宜又小肚鸡肠,你二伯母昨个叫她撺掇着往王氏面前闹,碰了一鼻子的灰。” 杨幼禾心里不由得扶额,二房当真是一点脸面身份都不要了,白吃白喝混了公中这么多年,如今传出去皆为笑话,此时就显得四房磊落能干起来。 几个人正说的兴浓,却见书房处有了动静,杨清如瞧了瞧时辰,发觉已是晚了些,因此便急忙起身道:“是到回去的时候了。”姜氏脸上就有些不舍之色:“再留留罢,横竖我遣人去盛家递个信,用过晚饭再走也不迟。” 杨清如将母亲扶住,便有些迟疑。 “姐姐如今留不得的。”却是杨幼禾开口了:“二房本就顾忌着我们,若是狗急跳墙又将姐姐咬进去,岂不麻烦。再者说,姐姐的几个嫂子只怕要拿此事做文章,不如早些走,以后此事了了,渐渐淡了,总归有聚的时候。” 杨幼禾眼见着姐姐从杨府着锅乱粥里择了出去,已是及其难得了,哪里还愿她再沾惹这些。 姜氏和杨清如闻言,便也没再坚持。待见着两人并肩出去,盛佲濯又细心为她挑了花厅里的珠帘,姜氏和杨幼禾面上便皆有了笑意。 杨幼禾不知怎的就想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句子来,不知此刻宋嘉言在干些什么?两人这些日子来也就在宋家派人来凭吊宋氏的时候远远地见了一回,更觉他身子单薄,书信往来时,往往都是报喜不报忧,或是些惹人欢喜的杂事儿,一说玲珑近日又追着鸟儿顽,又惊的白雪团梅掉了许多毛,眼瞧着尾巴便秃了,一说京城里哪处有了稀奇的玩意,改日要带了她去瞧。 她回到院子处,果真见含画笑吟吟的捧上一封白底话梅的信封来。 她笑着展开,熟悉的字迹让她浮躁的心安静了些。 细细读去,却骤然间变了脸色。 “含画,快叫黄妈妈备了马车——”却又顿了顿,只怕如今杨府四面楚歌,盯着的人不在少数,此刻出门实在不妥,才托额道:“罢了,快备纸笔。” 她细细沉吟一番,才展纸迅速写了下来,折好放在封里,立即吩咐含画道:“快些叫人送给公子,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得有误——” 看着含画跑远去了,才将宋嘉言的信捏紧在手中,倘若说她以前还对宋氏的话有几分不以为意,如今却是全然信了。 宋氏去了,果真连冯家都不忌惮了么? 第二十八章 人面兽心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大厦将倾而根骨胫在,杨家百年世家,先皇曾誉赞其祖上先贤辈出,即使是大势已去,却也未曾有人敢先将摇摇欲坠的杨家戳一个指头。 可冯家不同,冯家虽不为官,但在京城算是极为由头脸的世家,行商脉络绵延至北海西域,南往北来皆有交情世故。 即便是杨家四房勉强也只比得上五六分。 冯欢本就不喜官家女子无趣,本来见杨家官大枝茂,更有四房有生意来往,便只是填房于自己有利,遂娶了她来。后得知她无依无靠,又不受杨家欢喜,已是大悔。待到入门后见她整日里不是念经就是打坐,一脸清心寡欲的样子,更是觉晦气,如今见宋氏去了,愈加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在外做出和睦谦卑的姿态来。 昨日里正搂着新纳的妾吃着蜜饯果子,就见他平日里颇为宠爱的一个妾嚎啕着来拍门。 他本来觉得恼怒晦气,本想踹了她出去,却听闻她摸着泪哭诉那杨氏将自己的小儿子故意溺到水中,差点丢了性命,才惊坐起来,连衣袍未曾穿好,就顺手捏了指头粗细的鞭子往她那里去了。 问及杨氏时,她却只是端端挺着背跪在地上,眼里满是戏谑嘲讽,冷笑着说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纵然我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请老爷早些将我处置了罢!” 冯欢听罢,怒极反笑,当即将鞭子使她身上抽去,不过三四十下,她身上便没一处完好的,人早就昏过去了。 当是她陪嫁丫头见状,挣着将她抱住,才保得性命来。 冯欢见状才收了手,叫人将两人扔到后柴房,似乎要让其自生自灭了。 杨幼禾乍闻此事,几乎被惊的浑身发颤,心道那冯欢果真是披着羊皮的畜生,想到舒姐儿的处境,也不知这会儿怎么样了,只得写了信让人递给宋嘉言,便是花了大价钱也得将人偷出来。 为今之计,也就只有这个法子,杨家必不会再有人真正管她了,最多是将冯欢告诫一番,又将她丢在虎穴里,不知道日后受怎样的磋磨。只有将人偷出来,冯家丢了人必不会向杨家说出实情,杨家也不会费精力去寻一个弃子的去处。 杨敏舒是个心气高的,若做出什么傻事来——杨幼禾想到此处,便再也坐不住,又想起那日紫苏的决绝来,在房里踱步到半夜,直到听见黄妈妈拍门,立时开了门放她进来。 黄妈妈仔细将门掩好,眉眼里已是放松下来了:“姑娘这便可放心了——” 杨幼禾闻言长舒口气,将她手里的信接过来。 “人已接出,无碍,放心。” 虽只有短短的八个字,却让她一瞬间从寒冰中置于暖阳。 宋嘉言啊宋嘉言,你叫我如何谢你。杨幼禾将他送的笛子捏在掌中,莫名安心,似乎能从上面传来久违的温度。 芷泉街的最幽静的巷子中有一处道观,是京城里不多隐与市的幽静去处,相传是先德圣后为了躲避宫闱之乱的地方,如今已不知真假。物是人非,倒是此处还留了下来,只有两三个道姑在此住着。 远远地便见驶过来一辆马车,停在道观门前,从从车里下来一个窈窕的身影,也就只是一瞬,立即隐进门里去了。 门口候着一个道姑,低着头不知同她说了些什么,复又将门紧紧阖住。 杨幼禾将裹着脸的披风脱下递给含画,又接了她手上的包裹嘱咐她在此等着,才随了那道姑往深处走去。 杨敏舒本来心如死灰,只想着如此也就罢了,随了姨娘和紫苏去,也算干干净净,却不料昏昏沉沉间有人将她扛了起来,想要张口去喊,嗓子里像是堵了石头一般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嘤咛。 待清醒些才发觉置身于这个道观。 她倚靠在床上,蓦地想起往日与她们些许欢乐的日子,又想起姨娘被逼悬梁的那日,祖母的绝情,冯欢的假仁假义,妾室的陷害排挤——不觉间已是泪水涟涟。 “咯吱。”倒不知是谁推了门,她转眼去看,不妨间是一个熟悉而许久未见的身影。 “七姐姐——” 杨敏舒骤然大骇,见她走进了,突然就落下泪来,原来还有人记得自己,原来自己还有她惦念。 杨幼禾含着泪将她打量了一番,将她消瘦的身体环了一环,咬着牙轻声在她耳边道:“七姐姐受苦了,是我知道晚了些。” 数月不见,杨敏舒已是憔悴的不成样子,双眼微陷,露出来的手臂满满都是鞭痕,烙在她白皙的皮肤密密麻麻的让人惊心。 杨幼禾疼惜的将她枯黄的发拢了拢,她即使原本过得再不好,这头秀发却是如绸缎般的妥帖秀丽,这双眼里也满是矜持高傲,如今竟如霜叶一般失去光泽,麻木而呆滞。 她强撑着笑将药从包里拿出来道:“我替你上药罢,早晚一次,十几天不间断,必然不会留疤的——”方要涂抹时,却见杨敏舒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便让它留着吧。” 她眼里有片刻的失焦:“这样我日里诵经的时候就会告诫自己人世有苦有乐,在夜里惊起的时候提醒自己人心有善有恶。” 杨幼禾大为心痛,执了她的手道:“七姐姐先在此养好伤,日后我再想办法。” 杨敏舒将她细细的看了几眼,合手将她手覆于其下,眼里仿佛又看淡一切的笑意:“已是不知怎么谢你了,只我还要求你一事,便让我在此修行罢,只当我死了,世上再无杨敏舒——” 杨幼禾咬了唇,虽料得如此,却未想从她口中说出这般决绝。 她眼里满是郑重。 对她来说,这才是极好的归宿。 杨幼禾终而闭着眼点了点头,将所有的不舍怜惜咽入肚中。仍复将她拥入怀中:“姐姐保重——” 从道观里出来,杨幼禾仿佛看见了漫天幽蓝的火光,从杨家那幽静而富丽堂皇的庭院里升了起来,即便是夏初,也让人几乎在这样的大火带来沉默的呜咽中打了一个趔趄。 第二十九章 假赏真罚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惜薇微眯了眼,似乎带着笑将跪在面前的丫头打量了一番,留着寸长的指甲却深深的陷入绸花被子里。 “真是往芷泉街去了?” “不会有错。”那丫头极惶恐的缩了缩肩,觑着她阴沉不定的神色踌躇着开口:“只是到了那处就被她甩开了,并未瞧着去了何处。” 杨惜薇挑了眉,见她清丽的面上皆是惶恐之色,突然便带了笑道:“你竟这般怕我?” 那丫头闻言,面色白了一白,立即如捣蒜般磕头求饶。杨惜薇厌恶的将她打量一眼,指了桌上三四盘新上的糕点:“你既有功,我怎么会罚你呢,喏,瞧着点心没有,便赏了你罢。” 那丫头听罢松了口气,千恩万谢般又将她谢过一回,方端了盘点心要出去,便听她蓦然开口。 “我的话你倒听不懂了,便在这里吃罢,一口都不许留的——”她伸出涂了丹蔻的指甲细细在面前端详着,姣好的脸上笑意盈盈,只是望在那丫头的眼里却如同厉鬼,几乎让她骇死过去。 那点心是实打实做的,一个足足一二两,这几盘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董氏见她处置人,微微皱了皱眉,吩咐婆子先叉了她下去。 “等会再处置罢,没由来的这会叫人恶心。”杨惜薇便笑吟吟的应了,将董氏的肩头捏了捏:“怎的她一出门就传来舒姐儿暴毙的话,姨娘就不觉得奇怪么?” 董氏将手里剥开的核桃细细的放在帕子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她本就是无关轻重的一个,还没有那赵氏花溪来的要紧些。”董氏说到这里,不免皱了皱眉:“让你哥哥找的药,也不知得来没有。” 杨惜薇摇了摇头,虎狼之药多半是给女子用的,男子的哪里那般好寻,一时间又有些为董氏的狠辣而略略生了些踌躇,杨正淇毕竟是自己父亲,况且这些日子待自己并非不好,姨娘何苦给他下断子绝孙的药来,只怕也要伤了根本。 董氏哪里察觉不到女儿手下技法的迟疑,蹙眉道:“当初是他家害我家破人亡,杨正淇又抛弃我们母子,深仇大恨不过如此,毒死宋氏你尚且眉头不皱一下,怎的此事倒心软了。况且那花溪日日讨求子汤喝,保不齐哪日真就有了,届时再动手岂不更加麻烦。” 董氏复又将女儿手紧紧攥了:“宋氏一死,杨家虽眼见着就散了,但百年大树哪能说倒就倒了,你我皆要狠下心来,助你哥哥一臂之力!” 一语刚罢,便见有人进来报那遗言在雁玉手上,两人皆是面色微变。 杨幼禾方听黄妈妈说了此事,握着笔的手便紧了些,雁玉在灵堂里日日为宋氏守着,几乎要将一双眼哭瞎了,也不见她提起手里握着宋氏遗言这件事,如今骤然散布开来,必定有其缘故。 果真见黄妈妈苦笑着叹了口气:“却是二老爷要将雁玉收了做妾——” 杨幼禾吧嗒一声将笔搁在笔枕上,只觉得二伯实在不是东西来,竟连宋氏的人都要打主意,难得宋氏白养了他这么多年,公中的银子补贴从未少过,前几年还让大伯为他谋职,如今摇钱树去了,他与儿子皆是游手好闲惯了的,二哥虽说考过了乡试,但就再也无心学业了,整日里跟着一帮狐朋狗友游走于烟花之地,何氏泼辣,将他打怕了几回,才收敛些。四哥虽可靠老实,却是连院试都未过,一家子没一个有实差的,不知拿什么养活他一大帮子的莺莺燕燕。 她冷笑着将外衣穿上,如今真将遗言闹了出来,二房也不知悔不悔。 第二日便听得含画又听来了消息,宋氏将攒的私房一半给了几个待嫁的孙女,一半叫人抬到衙门救济灾民,只公中账上的几千两均分了给四个房里,却是特意嘱咐了把雁玉放在顾氏身边。 宋氏此举,一是为杨家搏个好名声,二是给雁玉一个好去处。 二房的打算怕是要空了。 杨幼禾为宋氏手段感到心惊的同时,倒想起了杨静璇,她心里恐怕未曾真想促成这桩婚事,只是逼着自己动手罢了,一时间便有些想痴了,待含画凑到面前轻轻唤了一声,才回神应了她一声。 “姑娘在想些什么,叫了几声也不应。” 她蹙眉,回头将誊写的一页心经揉起来扔了,才吩咐往姜氏那边坐坐。 “你祖母毕竟要比我们想的深远些,我本以为会将她那些私产分给几个哥儿,却是给了你们,既要带走的,省的大房二房再为此斗来斗去。”姜氏轻轻咂了口茶,却见女儿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大房就罢了,大伯在任上这么多年,哪里差那些银子,大哥哥眼见着又要升迁了,没必要为此落下话柄来,大伯母纵然有心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我怕的始终是二伯那家子。” 姜氏不免驳她:“要闹就叫他闹去,总归不干我们什么事,你弟弟还小呢,也不急着要那些钱。” 杨幼禾将掌心微微蜷起,那上面的脉络就犹如杨家盘根错节的形状。 二房哪里肯善罢甘休呢,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大房既然惹不起,只会拿三房四房先开刀。 杨幼禾并未将此话说给母亲听,微微颔首将她的疲倦眉眼看在眼里,已不复焦州时笑意吟吟的样子了。 不忍再说些话让她烦忧,退出来时,就见雁玉立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杨幼禾随着她往园子深处走,一路并未见停,杨幼禾似乎在这个女子的身上看到了往日种种的影子,看到了杨家盛极时昙花照影的一瞥,看到了宋氏眯着眼打量众人的样子。 她脚步突然顿住,转头来悲切的看着杨幼禾。 “老太太本来将希望皆寄在大姑娘身上。”她这样开口。 复又抬头来将她凝视一眼,神色便向往日氤氲开来:“后来姑娘回来了,便不知怎的就看重起姑娘来。”她顿了顿:“老太太为了杨家付出太多,一生的心血就是将老太爷交给她的基业在自己手中传承下去,可惜一切还未来得及施展,便撒手去了——” 杨幼禾垂了头,不愿在听,冷笑着道:“杨家多少男儿,大伯尚且官在二品,大哥哥又甚为出息,你说的这些,倒与我何干。” 雁玉见她去意已决,匆匆跟着她上前两步:“你真以为你同宋公子之事是她故意的么?还有八姑娘的事——” 杨幼禾复转过身来,望着她的眼睛开口:“你并不是祖母,不要妄想着替她操控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纵然她以为心中所想所做皆是为了世人眼里所谓的圣贤淑德,也不过是让我在她的影子后如同傀儡般的活着罢了。” 雁玉望着她有些踉跄的身影远了,片刻面上却浮起古怪般的笑意。 你当真以为自己看得清么? 第三十章 飞来横祸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府近处的巷子传来几声打更的声音,混着些夜里卷起的微风,片刻间就叫匆匆疾步而来的人马淹没了。 为首之人冷笑着将牌匾打量一番,想到今日里难免能从中搜刮些好处,本是夜里倦怠的神色这时倒有了些兴奋。 正要抬了手吩咐人马拍门时,就见着从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车轮滚过的吱呀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他停了动作,不免有些疑惑,却见从缓缓停在十米远处,从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车帘挑开。 那车上的男子长得颇为俊逸,顾盼间神色飞扬,只是这时眼里带了寂寂的迟疑神色,稍时还是缓缓抬了手,便见那马夫拿了块牌子给他看了,又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他面上就露出了悟神色来,原是荣亲王府来的人,又抬头去看,车帘却不见什么时候放下了,马车四周静谧无声。 他心中计量着一个是四皇子,一个是荣亲王府,得罪哪个都不好交代,本以为是个肥差才趁了夜色来,倒不知是个烫手的山芋。 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便见马车里缓缓传来低沉的声音:“你无需担心,只是今夜里多少注意些分寸,切莫要伤及无辜,尤其是杨家的姑娘,便叫她们避开罢——” 那为首之人闻言不免松了口气,微微迟疑着回道:“既是四皇子叫我们检抄杨府,实在不敢懈怠,但如今王爷交代,我等自然心中有数。”遂望着马车动静,却不见其再开口,只是见那马车夫偷偷往他袖子递了袋银子过来,又折回去扬起鞭掉了车头。 杨幼禾将母亲手握着,听见外边传来不绝的打砸声,间杂着丫头奴仆的惶恐啜泣,她微微蹙眉又舒展开来,既是户部人来查,没有提名到大理寺,便知不是皇上旨意,且单单说对杨家女眷还算客气,就说明此事还有转圜。 她一边拍着母亲的背让她安心一边透过窗子去看,只是见院子里乌压压的跪着一片人,其间来来往往的穿梭着办事的仆役,却不知二房那边怎么样了。 却因她恍惚着听说是二伯犯了事叫人挑了出来。 这一闹便是半夜,待到天微微亮时,才见外边的动静渐渐弱了。 姜氏坐立难安,唯恐外边的人出什么事,正焦急时,便见有人来扣门,却是杨正淇叫人来传已是没有大碍,只让她们暂时在屋子里待着,姜氏才松了口气。 倒是杨幼禾把他叫住,皱眉问道:“几个老爷可还好,煊哥儿如今在何处?” 那小厮吓个半死,也不过是跑腿传话的,自然问不出什么来,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些什么不要紧的事,杨幼禾只得放他去了,一时便想开门去看,还未碰到门栓,便听着杨廷煊扣门唤她姐姐。 她与姜氏皆松了一口气,忙忙开了门将他迎进来。 杨廷煊此时有些衣冠不整,连袍子都撕开一大个口子,匆匆奔到桌边就抓了壶仰起头灌了一大口。 姜氏又急又慌,见他这样的形容,忙拍了拍他的背道:“我的儿,快慢些,昨天的冷茶,你吃了要闹肚子的——” 杨廷煊嘴里含着茶水摇了摇头,将母亲和姐姐打量一番,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你们没事就好——” 杨幼禾见弟弟牵挂,面着这番变故倒有些长大了的气魄来,又听他道:“我想着你们定是忧心极了,才匆匆与你们来说几句,稍时还要跟着大伯与父亲二叔往户部去”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姜氏见他提起杨正淇等人,皱眉问他。 “有人往户部递了匿名的状子说二叔前几日里与几个胡商来往,恐是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杨幼禾听到此处便立刻皱了眉,通敌叛国的罪名放在何时都是诛九族的罪名,杨家若是沾上一星半点哪里还得命在。果见姜氏立时骇然捂了胸口。 杨廷煊见二人面色皆变,匆匆复又开口:“户部尚书曾受大伯恩惠,因此先派人夜间来检抄,并没有把状子递到大理寺去。” 杨幼禾闻之怅然,给杨家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哪里那般容易,户部尚书在此等大罪面前哪里还能念及杨家恩惠,分明是有人想借着这样的说辞来掏了杨家的家底! 她将指甲几乎戳到手心里去,面上说的是这样的罪名,杨家连一句也不敢吱声的,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再若是翻出几本杨家这些年的糊涂账本子和二房里的龌龊事来,杨家的银子只怕要流水似的往出抬做打点。 到底是谁要置杨家与死地,其心之毒之缜密,让她咬着牙才没浑身冷颤。 杨正赋立在院子里,沉着脸色让人看不出喜怒,下人们将打坏的物件往出抬着,眼见着大房里宋氏旧时的东西便空了,这时才挑起眉让人觉出几分盛极的寒意来。 见着杨幕风匆匆带了人来,身后空空的并没有人,哑着嗓子问他:“没有找到?” 杨幕风脸上浮现出几分尴尬的神色来:“院子里外都翻遍了,出去的人也找了二叔常去的几个地方,只是并不曾见人——” 杨正赋将手紧紧握了,一口血几乎呛到嗓子眼处,一瞬间头晕眼花,脚下便是一个踉跄,扶了儿子的手才不至于跌倒在此处。 稍稍缓和些,就见着杨正淇和杨正洪脚步匆匆的率着人压了杨敏德来。 “你们抓我做什么,横竖是我爹犯得错,与我有什么关系——” 抬眼见杨正赋沉着脸望着他,立刻就嚷了起来:“大伯你快些让人将我放了,这样成何体统,既是血脉至亲,三叔四叔便是这样对待亲侄子的么?” 兀自挣扎着要脱身,却见杨正赋抬了手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父亲做出这样的错来,你以为你就是清白的么,”接了本册子狠狠摔在在他面前:“赌压的庄子,害人得来的钱,买通商户,打死的下人,哪个不是你同你那糊涂娘的手笔!” 第三十一章 孤立无援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敏德面上一怔,倒不知他竟将这些翻了出来,本是收在何氏处的,想到这个婆娘如今这样害死了他,平日里待他又是非打即骂,咬着牙便豁了出去:“是何氏那贱婆娘做的,与我半分干系都没有——” 杨正赋听他撇的干净,怒意再也忍不住,正要补一个巴掌的时候,倒不知韦氏从哪里冲了出来将儿子扑到怀里护住,咬着牙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啊,竟遭他亲大伯这般虐待磋磨,也不知杨家先祖看见,寒也不寒心,哎哟我的儿,你瞧,着半边脸都肿了,怎么下得去的狠手哟——” 杨正赋见她泼闹,怒极反笑,伸出手指着她刚要开口,就见杨正洪向他使了眼色。 却是走到何氏身边亲自将她扶起来:“二嫂先起来吧,院子里这么多下人皆看着,传出去也失了体面。” 何氏见她一掌拍在棉花上,并没有人顺着她的意思还口,一时有些悻悻,便觉得媳妇的计谋委实不大靠谱起来,遂拉着儿子起了身,只是仍旧做出极委屈的样子来抽泣着。 杨正洪见状,仍是笑了笑道:“二嫂深明大义,如今二哥犯了错,官府派人寻他,还望二嫂告知我他在何处,也好问清此事来龙去脉,将这次的麻烦化解。” 韦氏便怯怯的望了眼杨正赋,依旧是咬了牙:“他去哪里,我怎么知道,倒为难我们来。” 杨正洪垂了眸子将神色隐在阴影里,面色不变:“这册子二嫂自然熟悉,自然该知道还有两本的,已叫户部的人拿了去了,只怕二哥要吃官司坐牢,到了那时便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二嫂若不愿告诉我们,只怕你和侄儿都要牵累遭殃的。” 韦氏面色骤然一变,细细嚼着他的话,又想起了杨正勋那临走时要吃人的眼来,终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苦着脸道:“他还能去哪里呢,横竖是奔着烟花柳巷寻他的相好去了——” 杨正赋见她油盐不进,叹了口气摆手叹道:“也是我杨家命数如此——” 刚说罢,便见着何氏携了个丫头来扑通便跪到了地上。 她面上带着些决绝的神色,见韦氏横着眼打量自己,丈夫更是一副拎不起来的样子,只怕自己迟早要被这家子糊涂人牵累丢了性命,冷笑着开口:“众位长辈在此,今日我来,是代我公公向杨家赔罪——”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面色一变,又听她道:“我公公并未与那胡商接触,不过是在人手里买五石散罢了。”说着那丫头便捧出绢布里的东西给众人看。 五石散又称寒食散,是将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为引子做的一味禁药。 在本朝是明文禁止的。 何氏眼神闪烁,将杨正赋神色看在眼里,俯身道:“如今我公公做下这等错事来,我身为媳妇也脱不了干系,愿将妆奁散尽杨家平安。” 杨正赋顿了顿,他心中何尝不知此事是为了敛尽杨家家财,找杨正勋出来,无非是问清此事原由,如今从何氏口里说出来也不知道真假,又见她甘愿散尽私产,一时又有些佩服她的气魄来,二房糊涂,好歹有个明些事理的人在。 有这样的说辞在,杨正勋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少不得要吃几日牢饭。 杨正赋叹口气,甩了袖子就走,背影更显得萧瑟惆怅。宋氏刚走,杨家就眼见着在他手中败了。 杨幼禾将屋里打碎丢失的东西才清点过,就见着含画喘着气进来倚在门上。 “姑娘,五百万两银子!” 杨家终究还是要败了。 杨幼禾本以为杨家的糊涂账也不过百万来两能打住,这便已是伤筋动骨了,足以让其十几年都缓不过神,更何况是五百万,这般想着,却又暗自庆幸何氏出面,将此事用五石散做了借口,否则恐怕不少人得为杨正勋陪葬。 上面的旨意下来了,就说明皇上明显已经放弃了杨家,既然不能再用,恰好边关胡人频频来犯,那便在最后没收杨家家产,正好解了国库空虚之急,一举两得。 借着叛国这个名头,探清杨家家底才是真。 庭院里飞来几只平日里觅食的鸟儿,已经没人再笑着撒了谷子喂它。 究竟是谁的手笔呢。 若是四皇子那边,却又没把事情做绝,留下杨家苟延残喘,实在不像他一贯狠辣的作风,若是皇上,必然不会为了对付杨家而如此大动干戈,一顶叛国的帽子稳稳当当,哪里像现在这样婉转般没收银子充公,若说是太子府,则更不可能,这样做与他半分好处也无。 杨幼禾抓着窗扉的手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指甲的划痕。 宋氏还是算错了。 这场蓄谋的风雨,比谁预料的都要激烈。 杨幕风将妻子手携住,又看了看奶娘手里抱着的两个稚嫩的孩子,面上便有了些沉痛。 尤氏见他踌躇,轻轻笑了笑:“上下打点好了么?公公身子不好,此事还多得你出面些。” 杨幕风长叹一口气,见她懂事聪慧,更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来,含着歉意道:“此事便再也没有转圜了,只怕我与父亲皆要左迁。” 尤氏兀自浅笑着摇摇头:“这便罢了,倒不知银子的事有何眉目,若是不够,我娘家还能帮衬些的——” 杨幕风羞愧极,也知妻子只是好意,便道:“好歹宽限了十天,正在折卖庄子,铺子,实在不行还有四叔想办法,总归能凑得出来。” 尤氏点点头,知他担当,也不坚持,正要为他揉揉肩解疲时,却见常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 “爷,外边不知怎么传出了杨家有难的消息来,皆是坐地起价,将收购的银子压的低低的,这样下去,只怕——” 杨幕风猛然间坐起来,几乎要将牙齿咬碎,这便还未完,又见杨正赋那边的人来说上下的打点皆是断了。 树倒猢狲散,患难见真情。 杨家此刻是真正孤立无援了。 第三十二章 家道中落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看着杨家的东西流水似的往出般,便抱着玲珑冷冷笑了,杨家终究还是走到了变卖祖宅这一步。 杨正赋昨夜里便一病不起,父亲也是不善于管事的,杨家众事便落在了杨正洪手里。 这几天来东拼西凑,宋氏的剩下的遗产还未来的及分便是叫抬走了,更不用说各房的私银和产业,四房是最富的,但众人现在皆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杨正洪顾氏往出抬银子物甚典当的时候来眼睛皆不见眨一下,与韦氏抱着箱子不肯撒手,王氏沉着脸讽刺比起来,杨幼禾几乎要觉得四房才是杨家的主事。 含画见她怔忪,颇为担忧,将手里收拾的包裹停下:“姑娘,好歹坐坐罢。” 杨幼禾垂了眸子,梅瓶里的花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院子里的草几日不见修剪便开始疯长,往日里她尚且察觉不到,今日倒叹起其顽强来。 杨家的宅子贱卖了,终究凑够了五百万。只是走到这一步,盛极一时的杨府终于要在世人的眼中衰败了。 大房出了六十万,二房八万,且多是尤氏出的,三房腾出了姜氏嫁妆和杨清如偷偷补贴来的也不过三十万,四房竟拿出了一百万。杨幼禾垂了头,不得不佩服四方的胸襟和手段来。 杨家这几日将下人长工皆散的差不多了,一批一批的人往出打发,便到了三房里,杨幼禾将忙碌的含画谣书望了一眼,又看了看院子里亲自佝偻着修剪花枝的黄妈妈,眼眶便微微红了红。 “含画,将黄妈妈搀进来罢,眼见着暑气要上来了。” “哎。”含画仍是脆生生额应了,笑吟吟的搀了她进来。 杨幼禾见她衣服仍是干净利落的样子,她是杨家几十年的老人,也不知其他被遣出去的老妈妈是否也是这个形容。亲自扶了扶她请她坐下,她却仍旧是如常般坐了半边,听着杨幼禾问她。 “杨家如今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们这些尽心尽力了一辈子的老人们,虽说大多数遣散了,但余下的未免跟着杨家飘摇吃苦,现今还不知道搬到哪里去——妈妈,你将我养这么大,我竟不能为你养老送终——这里是些银子,虽说不多,却也能让您回老家安享晚年,总比跟着我强些——” 黄妈妈乍闻她这样说,悲从心生,却是扑通一声要跪在地上,叫谣书拉住了,才哽咽着开口:“姑娘这是什么话,是要赶老奴走么,我跟着姑娘这么多年,最是清楚你的人品心性,姑娘又待我如同亲人般体恤宽厚,如今姑娘有难,我又怎可将仁义皆抛,独自安然讨活呢——”说着便又挣扎着跪到地上,磕了头道:“我愿跟着姑娘,富贵也好,潦倒也罢,只求让我待在姑娘身边,便此生无求了——” 杨幼禾闻言大恸,她又如何舍得,只是自己尚且如浮萍来去不定,又怎么忍心让她晚年受此漂泊。 正要含泪将她扶起来,却见含画谣书皆是对视一眼,双双跪在黄妈妈身旁,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道:“奴婢与黄妈妈一样,皆不愿离开姑娘。” 含画又匆匆补了一句:“纵然不拿月例银子,我们也要留在姑娘身边。” 杨幼禾一时又喜又悲,只得郑重将三人扶起来,点头道:“我定不叫你们失望的。” 窗外的白雪听得这一句,竟也学了杨幼禾的声音,含着悲喜不明的啁啾声:“不会失望,不会失望——”漾开在这方院子里。 几人忽悲忽喜的互相望着,却见杨廷煊携了杨廷逸推了院门进来。 “大姐姐为我们安排好了去处,先住上段日子,等待上面的旨意,再做安排。” 杨廷逸见她院里萧瑟,不免想起往日的花团锦簇来,看她面上却没有悲色,只是淡淡的浅笑着应了,好像这些事与她并没有任何干系。 “待会子就要动身走了,你这里还要什么帮忙的么,我同五哥来帮你。”杨廷煊转眼在她屋子里瞧了瞧,却是蹙了眉道:“我记得你最爱那些话本子杂书类的,怎么眼见着都不在了,这方匣子恐怕装不下——”他手指的是放信的小檀木匣子。 “你不是也将收藏的画卖了么,不过是些书,读过记在脑子里便是,不必那么迂腐。”杨幼禾细细端量她的神色,见他并不在意,便知已是豁达了些,暗叹弟弟长大了,往日里谁人染指他那些画一丝一毫他也是不依的。 杨廷逸见她将匣子抱在怀里,心知定是她极爱之物,便伸出手来道:“我替你拿着罢,定不会有半分差错的。” 杨幼禾方踌躇着要拒绝,又恐他多心,只得含着笑递给他:“多谢哥哥。” 几人难免帮着含画谣书收拾起来,她的东西不多,堆在院子里也不过两个人拿的过来,正要先往外头停着的马车上抬去时,就见隔着远远地传来起此彼伏的哭声。 杨廷煊见姐姐好奇,不免向她解释:“是二伯母叫来牙婆打发二叔的妾室。” 杨幼禾了悟般挑眉,如今她倒不愿嗟叹这些女子身世可怜了,若是真的想求好,便该欢喜般出去自谋生路,而不是妄求他人仁慈可怜了。 杨幼禾一步一步走出杨家的院子,似乎那些人穿梭为宋氏贺寿喜的嘈杂声在耳边来来回回的过着,这里是六姐姐把玩过的铃铛,那里是八姐姐荡过的秋千,这里本来有个极华美的八角山水屏风,那里该有清一色的玉石杯箸。 也不知后院的葡萄藤扯了没有,还有那处极欢喜的假山,再见到宋嘉言又该是什么地方? 她抬眼悲悯将杨家看了一眼,门匾上的牌子早已叫摘了,便将手稳稳地放进含画递过来的手心里上了马车。 盛夏的光热氲开在她的脸上,却无法消融她眼里骤然带上的寒冰。 待人皆齐了,杨府的门终究吱呀呀的阖上,将这些曾经的主人拒之门外,一路无言,只闻得车辙与马颈上铜铃摇晃发出的叮啷声,很快便又隐在人群喧嚣里了。 第三十三章 我命由我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这是世子妃在郊外傍山的一处庄子,原是宋氏送给她做的嫁礼。 杨幼禾下车时,才见杨家的人竟只散的剩下三十余,丫头婆子和老一些忠心的管事小厮二十来人,竟连平日里出行都不到一半,但这座四进的庄子还是拥挤了些。 三房分的是左上角的一处院子,正房耳房并厢房一共十来间屋子。 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男女大防,杨正淇与姜氏住在正房,薛妈妈黄妈妈住在耳房里,其余人随嫡庶年龄占了不一样大小的一间,董氏和赵氏只能住在本来该住下人的倒座房里,各自留的丫头只能在房里打地铺。 杨幼禾是东厢房。 含画将白雪团梅挂在院子里,两个鸟儿不知忧愁,只是怯怯了一会子便啁啾开了,玲珑卧在阶上看着人来来往往的收拾。 “姑娘,你说这梅瓶摆在何处好看?”含画笑吟吟的望了杨幼禾,将那瓶子来来去去的摆着,正是往日里她插梅花的那个。 “你竟带了这个来——”杨幼禾不免惊奇般接过来。 “我想着,姑娘总有一日要用着的,在冬日里接过院外的一枝梅来。”杨幼禾展颜笑了笑,似乎这方狭小的屋子里也有了梅花清冽而朦胧缱绻的香气。 她才出神,便又听到远处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 院子小了,什么事都瞒不住,原是二房韦氏嫌弃住处,把气撒在何氏身上,撺掇着儿子休妻。 “姑娘不觉得惊奇么?”谣书见她淡淡笑着,仍是铺平了宣纸。 “大伯不会让二嫂休还的。”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笃定了:“一是于杨家名声只会有害无利,二是二嫂于杨家有功。” 到了晚间,果真再也听不见此事。 杨幼禾望着外面掠过的云影,将他方才送来的信又放在了匣中,知她者少恒也,并无劝慰,仍是岁月静好,一件件的趣事写在纸上,铺于心头,不自觉的就要笑出声来。 “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含画未免又听得了些故事来,叽叽喳喳的就说开来。 谣书嗔了她一眼,将门掩了:“你小心些,四周里眼见着都是耳朵呢。”含画吐了吐舌头,将四下又查看了一番,才点头低声道:“大老爷不仅不同意休了二奶奶,还提起了分家的事来,听说二夫人立刻就闭嘴了。” 二房此时叫大房养着,若是再闹,恐怕要断了生路。杨幼禾心想原本高门大户是非就多,如今更低头不见抬头见,日后精彩的笑话且多着,便也就颔首一笑了之。 正说着,便听见薛妈妈扣门进来递给杨幼禾几张银票和些银子:“盛家那边送来的,夫人让我拿一些来给姑娘。” “可是姐姐的人?”杨幼禾急急问了,却是见她微微皱了眉,强笑着道:“并不曾细问,姑娘劳累了一天,早些歇着才是。” 杨幼禾握了银子坐下,杨家本来就欠着盛家一个说法,如今杨家败落至此,纵然盛老夫妇再如何豁达,姐姐的日子都要艰难起来了。 这些银子,多半是盛佲濯送来的,或是姐姐央了他送来的。 凭着她的性子,不可能在此时不念着杨家众人,多半同样是四面楚歌,那究竟在那样陌生的庭院里怎样的无助和焦急。 非她感念,如今众人恐避之不急,也就只有她是真正远离杨家而又愿意为杨家哭上一回的人了。 杨幼禾叹口气,见含画磨好墨来,遂接过笔,一时心里乱糟糟的不成样子,不知要怎么落笔,忽然想起命数这两个字来,提笔便草草写了一个命子,却是怔怔的瞧着它出神了,命数,如白雪团梅“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么? 她皱眉,草草将纸揉了扔掉,她不信命,不愿相信什么“万般皆是命的”说辞,她只信“我命由我”,纵然如此现状,她也要成全自己,护得亲人平安顺心。 皇上的旨意还是下来了,杨家众人本以为不过是连降几级,左迁他地,却皆没想到竟是将杨正赋杨正淇罢官,将杨幕风连降到六品的国子监司业。 这是要断了杨家百年来的厚职门楣。 杨正赋本来就病着,又闻此言,终究是扛不住病倒在床,杨家处境愈发捉襟见肘。 杨正淇纵然无心官场,但见着杨家处境凄凉,也是皱着眉连叹几日,倒是杨正洪私下里打点,他本是从商,所结交之人于官场这辈不同,渐渐地将生意做了起来,才勉强维持着这些人额开销用度。 杨幼禾几日未见弟弟,夜里问及姜氏时,却是瞒着她搬去书院住了,一时不知是悲是喜,只能强笑着同母亲夸了她几句。 姜氏这几日面上疲色更重,见杨幼禾立在身边已是抽高了些,才竟发觉她将十四了,又想到杨家如今这个形容,哪里还能为她找到好人家,执了女儿的手脸上就有了些悲色:“如今只能盼着你弟弟争气些,你以后也好有个依靠。” 杨幼禾垂了头,心知弟弟最不爱读书,如今也竟用功起来了,若是放在从前,他不愿读,杨家姜氏或许可以撑着他,她也可以为了所谓的心愿来满足他支持他,但她如今若再说让弟弟随着性子来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了。 何其可悲,又和其可笑呢,原来从前的自己不过是仗着杨家姑娘的这个名头,始终活在其荫蔽下,离开了这个身份,就什么也不算了。 命如蝼蚁。 她又恍然间惊觉姜氏的意思,她已近十四了,十五及笄,宋家之人,还能接纳得了她吗?这般变故只有她仍是安然其中,幻想着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可她尚且才知,如今的自己和宋嘉言如同云泥之别,罪臣家的女子,又如何能与宋嘉言站在一处? 她只觉得满腔里都是恻然,不顾姜氏低呼,匆匆跑到房里将门阖起来,一页一页的捧了书信来瞧,安好勿念,只怕他早已想到了罢,不知是如何忧愁而萧瑟般来细细描述以后的煮酒笑看梧桐芭蕉雨? 她捧着那只送给她的梅花簪,泪水终究打湿了几页,灯花突然爆裂了一声,像是冬日里的梆子,敲在心上,冰冷而又痛楚。 不,不——她既然笃定不认命,便要将自己的命运复握在手中,相思勿消弭,相思勿消弭,她展纸落笔,她要嫁的,她要得到的,都要掌握于自己手中。 第三十四章 终为乔木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静沅的车马来时,正逢绵绵细雨,如今她身份于杨家众人来说,不同一般,即便是杨正赋,也带着病让王氏搀出来迎。 杨静沅见父亲率了众人在雨里站着,拱手行礼时,便有了些哽咽:“父亲快快起来,女儿不孝,这才来看您。” 杨正赋仿佛几日间老了十几岁,望着女儿的眼里皆是惭愧和踌躇。 众人陪着她坐在花厅里,杨静沅含着泪将他们打量一番,不见几个哥儿,难免问了一番,听的是如今都吃住在书院学堂,便欣慰笑着点了点头:“我家终归有大好男儿的。” 又将几个姐儿一一叫出来看了,却是在杨幼禾身上停驻许久,收罢目光时,便略略顿了顿,复唤她过去携了手看了一番,笑叹道:“如今杨家嫡出的姐儿,只剩下你一个了。” 杨幼禾骤然抬起头看她,杨静沅的眼里似乎仍带了往日里的薄薄的哀愁,只是眼底的凉薄和化不开的心事更浓了些。 “杨家宠辱兴衰,终究要系在我们身上的。”她轻轻地开口,见杨幼禾微微蹙眉,似是不解,浅笑着让她坐了回去。 杨幼禾见玲珑舔了爪子洗脸,毛茸茸的缩在榻上,报将它捞在怀里抱了顺毛,它慵懒而舒适般发出几声“咕噜”声来。 “姑娘,世子妃的马车走了。”黄妈妈似乎踌躇着开口,便见她手里顿了一顿,抬了眼含着笑看她:“妈妈,有什么话就说罢,不必瞒着我——”抬了眼时,却见黄妈妈已是滚下泪来。 “大姑娘同大老爷说的,是让杨家剩下的四个姑娘入宫——” 杨幼禾惊诧抬头,似乎仍旧无法相信般怔住,片刻后嗫嚅般开口:“父亲可是允了?” 黄妈妈未曾开口,便见着姜氏含着泪推门进来。 “茵儿——” 她便知道,复作一场空。 杨幼禾三日后入宫时,距离她十四岁的生辰只有月余,离中秋仅有两天。 若有入宫的机会,杨家只怕是要感恩戴德般将家里的女儿往出送,杨幼禾从未想着杨正赋甚至于自己的父亲能顾念那些亲情,就像是以前杨家的每一个女孩子,都要背负着这个家族强加给自己的使命,为了杨家而付出自己的一生,发挥身为杨氏女子最大的作用。 而她,只是为了母亲,为了弟弟,为了姐姐,为了含画谣书,黄妈妈—— 她将匣子锁起来交给含画,终究让她递出去最后一封信。 中秋岹河岸边,月老树下。 杨幼禾今日里着了最爱的浅绿色衫子,隔着人群便望见少年白衣似雪而来。 宋嘉言眼里仿佛有雪山上的姣姣的莲花,浅笑着,却并不问她,只是轻轻执了杨幼禾的手,将她脸上的帕子摘下:“你今日里,煞是好看。” 杨幼禾将帕子铺在岸边的草地上,笑着开口:“我买了河灯,你陪我放罢?”说着便将他拉着坐到地上,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肩并肩,如今亲密而暧昧的靠在一起。 “你身子好些了么?” 她轻轻地拿出笔来,不待他开口,便自顾自的笑着说了:“你向来有事瞒着我,便是不好,也不会同我说的,往后便不能同你写信了,药虽苦,但不要忘了吃,若是实在不能入喉,便记得含一颗我送你的酿梅子——”她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氲成一片,在满岸的花灯面前格外好看:“玲珑我虽带不进宫,但含画谣书,哦,还有黄妈妈——总归会照顾好它的,你莫要担心——” 宋嘉言长长的睫毛似乎抖了抖,在他灿然的笑意吟吟的眸子下垂了头,将她的唇吞在口中,并着她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咽入喉里。 一刹间,隔岸的烟花仿若星河,将两人罩在其中,似乎满世界也融不进去。 “保全自己,我等你出宫,十五岁也好,二十五岁也罢。”宋嘉言将她的手紧紧握了,幽深的眸子里叫人几乎沉沦。 杨幼禾叹喟一声,倒不知道谁说的可信一些。 将河灯拿出来递给他:“写一个愿望罢,顺着岹河的水流到梅花林,说不定就能得偿所愿。” 她执笔落下,与宋嘉言同时将花灯放入水中,执了彼此的手,似乎心照不宣,谁也未曾问及对方写下什么,许了怎样的愿望。 只是岹河的水托着花灯缓缓而下时,她写的“愿君达”,宋嘉言写的“长相守”终究被流水打的模糊起来。 谣书将包裹轻轻递在她的手上,含画抱了玲珑咬唇不愿出来,姜氏,黄妈妈似乎隔了窗看着她。 入宫之时,落泪即为不详。 杨幼禾轻笑着将谣书的手握了握:“这便走了,不知何时再能见,说好的同你们一处也实现不了了,以后望着你们照顾黄妈妈她们——若是煊哥儿和五哥回来了知道此事,叫他们不必记挂我,好生侍奉父母,还有董姨娘,赵氏,你们要替我帮母亲防着些——” 杨幼禾敛了眼眸,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深深的望了眼姜氏所在的地方,转身一步步的向外走去。 她记得小时候的天真无忧,总是趴在姜氏的膝上求她讲着故事,同弟弟捞了莲塘里的鱼来养在房间,在冬日里悄悄把雪撒在先生的书里,每日不是打瞌睡就是把先生戒尺藏起来,许是顽劣的名头就是这样闹出去的罢,她忽而唇角带了笑,这样欢喜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时候不见了呢? 许是那日偷偷跑出去被撞落水生了后怕罢,许是一步步在杨家的宅子里学会了圆滑世故,她记得在院子里行酒作乐的日子,只是所有人都散的七七八八了—— 她记得她像所有明媚的女子一样,坐在葡萄架下想着未来的良人,她记得自己曾经是多么想要成为正直而清和,干净而又力量的人,从容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直到自己遇到他,一个拥抱,一场大雪,便足以万劫不复。 她右脚跨出门,复又遥望着姜氏所在的地方拜了一拜,荣亲王府的马车停在此处,杨惜薇隔着杨若宜望了过来,她微微缩了手心,这次,她再也不会屈服,任人践踏,这次,她要顽强,终为乔木。 第三十五章 入宫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掀了帘子方要上去,便见着从中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来,抬眼便见着杨静沅敛眸浅笑,一身大红的宫装刺的她微微眩晕。 她垂了头坐在右侧,便听见马车骨碌碌缓缓向前驶去的声音。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何要你入宫罢?”她缓缓开口,眼里似乎带着浅淡而又虚幻的怜惜。 杨幼禾垂下的睫毛微微一颤。 “若你能仍旧待在三叔三婶身边,或许能平安喜乐过此一生,不求富贵,但终究是美满的日子,待十五岁时,欢欢喜喜的嫁出去——”她浅浅侧头,似乎被自己所描绘的景象带出笑意来。 杨幼禾将她的笑颜盯住,似乎在这个女子和善的脸上看出她从来没有发觉的偏执和疯狂。 “我那时和你一般大小,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靠着大街的院子墙边,听着外边熙熙攘攘的声音。” “我听见小孩子们嬉笑着跑过,听见父母斥责儿女顽皮,听见卖货郎挑着担子叫卖的声音,听见路口有对卖馄饨的夫妻的家长里短的谈论和吆喝声,他们每日都是那般欢喜而满足,她的笑声似乎要将冬日积雪融化般的温暖。” “所以,有一日,我便想看看,看看那对夫妻长得什么样子,那女子是否如团花般貌美惹人怜惜,那男子是否如声音那般醇厚俊朗。” 杨幼禾见她忽然又垂了头,面上浮现出失望而无奈的惆怅,叹喟着开口:“待我见时,才发觉那女子不过是普通妇人,双手粗糙,衣摆还打着补丁,那男子更是低矮,顶着圆滚滚的肚子——” “那妇人笑着问我,声音一如往常黄鹂般的欢喜动听,她说,小姐,来一碗馄饨吧——” 杨静沅抬了眼,似乎自嘲般伸出手:“不该吃那碗馄饨的——”却又顿了顿:“到今日想起时,都是这样告诉自己,只是我知道,那是我吃过最好的一碗馄饨,烙在这里。”她用手指了指胸口,复笑的明媚;“没有任何佳肴比得上它。” “那是我第一次见祁皓。” “现在想想,真是狼狈,他递银子给我的时候笑的灿烂,那般美好的一个人就这样伸出手来,而我是个吃了馄饨忘带银子的傻姑娘——” 杨幼禾怔了怔,似乎无法将祁皓同竹园所见到的陪伴在柳芙音身旁的男子联系起来,同样是温柔体贴,却是对着两个不同的人。 她朱唇微启,面上才带了好看的光,像是又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活泼样子:“他说,馄饨配着街尾陈家的酱油醋才好吃,漆黑如墨的眸子满是笑意,他说。若姑娘哪日还想吃,忘带银子的时候,不妨叫上他——” “后来荣亲王府派人来提亲,我得知是他时,几乎要欢喜的发疯,我跑遍京城所有的铺子只为挑最好的料子做嫁衣,日日笑着同母亲讲以后的日子。我原本以为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杨幼禾见她的眼里透出悲凉的神色,红衣如炬,几乎要在这狭小的马车里燃烧干净。 杨静沅阖了目,片刻后却仍旧笑的绚烂:“你与少恒,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杨幼禾仿若如遭雷击,几乎被她一句话生生卡住了喉咙。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杨幼禾的神色:“少恒是个极好的孩子,既有胆识谋略,又有谨慎卑恭,而且又是个看重感情的人,太子和世子都很赏识他。” 她顿了顿,满意般笑着看她恍然,轻轻凑过于她的耳边:“只不过,这世上聪明的人可不知他一个。” 她忽然长笑几声,尖锐的咯咯声让杨幼禾浑身打了冷颤。 “还有你,杨幼禾!” “还有你,杨幼禾——” 她仿若惊然回过神来,马车已徐徐停在宫墙外,杨静沅已不知去向了何处,她忽然胃痛如绞,强撑着下车来,漆黑敦肃的城墙,那埋了无数女子青春的血一样的宫门,如同梦魇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你要做的,就是让太子继位,你要做的,就是和少恒一样,为了太子继位而随时准备着,这样,杨家才能有一息尚存,你的姐姐,你的母亲,你弟弟,你所重视的人,才能长长久久,平安喜乐的活着—— “十一姑娘。” 杨幼禾乍闻有人轻唤,才恍然般回过神来。 “是十一姑娘吧?”她掀了帘子去瞧,见是一个约五十来岁的嬷嬷,眉眼里带了温和的笑意,见她点头,道:“姑娘随我来罢,其余的姑娘都到了呢——” 杨幼禾见她虽恭恭敬敬的在前边带路,却仍是不卑不亢的身姿步态,便知她定然身份不一般。 迈进宫门时,她微微一怔,却又毫不犹豫的踏了进去。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青砖灰瓦,红色的琉璃盏上绘着盘绕翱翔的龙凤,她所走的小道两旁是青灰色厚重的宫墙,既是是夏日也阴森森般的沉重,放眼望去,仿佛没有尽头。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现出左边一扇半阖上的门。 那嬷嬷转头笑着望了她一眼,便先侧着身子进去,她随着她往进走了,又转过几个回廊,才见着一处四四方方的狭小的院子。 “十一姑娘不是在选秀的日子进来的,便先在此处住着,晚些会有人来传唤你们。”那嬷嬷笑着颔首将手里的宫装给她,杨幼禾记起姜氏给的银裸子来,方要掏出来给她,却是见她笑着避了。 她微微了然,福了身子笑过,嬷嬷深深将她看了一眼,才含了笑退了出去。 她将院子打量一番,见左右边的门皆紧紧闭着,踌躇着选了左边的门才要推开进去,便见先从里边打开来,走出来几个熟悉的身影来。 “这边屋子是我们住的,你去那边罢。”杨语凝笑着指了指右边,挑了眉戏谑的看着她,杨惜薇也浅浅笑着并不说话,只是杨若宜微微咬了唇有些踌躇。 杨幼禾颔了首并不争辩,抱着包裹便往右边的屋子去了。 “哐——” 她推开门只来得及听见这一声,便看见一木盆的水就要当头浇下。 第三十六章 故人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记起怀里要换上的衣服,只能弓了身子把包裹紧紧的护在怀中,这便将身后和脖颈浇的通透。 杨幼禾眸中微微一冷,转过身看时,那扇门便就吧嗒一声紧紧阖上了。 抬起头打量,才发觉这是间极破的屋子,里面堆满了杂物与旧的凳子摆件,梁上满是尘土和蛛网。 榻上的两床被子上满是泼洒的水和泥土,绞在一起,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样。 杨幼禾掏出帕子轻轻将榻上一方擦干净,把自己的包裹铺在下方,才小心的展开宫装来看,还好,湿的不多,又恐怕晚上来不及干透,就着湿漉漉的衣服就套在身上,已将深秋,风吹过时,不免有些寒噤。 望着满屋的狼藉,微微苦笑了一声,若是她想的没错,只怕杨语凝她们直接将脏旧的东西扔到这间屋子来了吧。轻轻摇摇头,将被褥的棉罩扯下来要打了水洗时,便见从门外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公公。 “几位姑娘随我走罢——” 杨幼禾不敢小视,恭恭敬敬的应了,跟着他与杨惜薇几个垂了头走着,到了一处极为华美的院落处停下脚步。 那公公不知传了什么,便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姑又示意她们跟着往内院走去。 一路上走过垂珠的花廊,院子里各样的菊花争奇斗艳,铺得满路皆香,屋子外的柱上刻着九尾凤鸣的图画,四下里静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鸟雀的啼鸣。 杨幼禾便想起了白雪团梅,这个时候会将毛茸茸的脑袋藏在翅膀里打盹罢,玲珑没有她喂是否会有些不安? 直到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殿外停下,那姑姑吩咐她们在此处稍等,杨幼禾才微微抬了头打量着。 “诩康宫”三个字尤为瞩目,心知便知,是皇后的寝宫无错了。 皇后殿内燃着细细的沉香屑,即使是秋日里也能嗅到梅花清冽的味道,便又知不仅仅是沉香屑了。 厚厚的牡丹花纹的毯子从殿门口一直延伸至里面,杨幼禾跪下时,便望见一双极为精巧攒东珠的宫鞋。 “抬起头罢——” 皇后的声音慵懒而低沉,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杨幼禾抬头时,便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华美容颜。 她与怀阳公主生的并不像,一双眼更不似她那般清亮。 “杨家的女子果然出众,可惜了——”她含着笑轻叹着,似乎说的并非与她们有关的事情,目光悠远般穿过几人像是回忆些什么,旋即又回过神来,手指轻扣了扣桌面,便立即有人捧上适宜的茶水来。 “妙彤那孩子,我极喜欢——”她咂了口茶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只是可惜,今日传来消息,她肚子里那孩子落了。” 她似乎并没有发看见众人脸上震惊神色,将手里的杯盏轻轻敲响:“焦家的那孩子委实不大小心,怎么就能失手推了她呢?” 杨幼禾跪在地上的腿便有些麻。 “呜——”皇后轻轻扶了额低叹一声,似乎才想起跪在地上的他们来,饶有兴味的将几人又打量一番。 “既是杨家的女子,自然生的一副玲珑心思,聪慧毓秀,不必叫掌习妈妈教了,分配到各处当值即可。” 她说完这些便倦倦的仰了头,自顾自的闭了眼。 那姑姑恭谨应下,示意几人跟着出来,一面走着一面同她们道:“皇后娘娘虽这样说,但还是有几句不得不说的话,不论你们以前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若想要在里立足,都要谨言慎行,多做事,少说话,最好当自己是个哑巴聋子,不要想着耍什么小聪明——” 她脸上带着淡薄的事不关己的笑意:“觅翠宫里人已住满了,各处的宫女也不好再插你们进去,既是住的远些,便早起几刻钟才是。” 她伸手随意指了杨惜薇出来:“你便同我一处在娘娘殿内伺候。” 又指了杨语凝和杨若宜道:“歆贵人昨日里才打发了几个宫女,你们两个正好补上。” 遂又转过身来面对着杨幼禾:“你便跟我走吧。” 杨幼禾福了身子跟在她身后,瞥见了她腰间挂的浮云纹的牌子——“念衣”。 约莫走了半刻钟,念衣脚步微微顿了一顿:“公主向来不太喜欢身边有生人靠近,你在怜南宫里伺候,记得避开些。”她平和的脸上看不出波澜,见杨幼禾含着笑谢过,退开半个身子来。 又走了半刻,便才见花木掩映的一处宫殿,她抬手唤来门口的一个小宫女,吩咐她带着杨幼禾只管进去,那小宫女笑吟吟的应下:“姑姑放心。” 念衣点了点头,又深深望了她一眼才匆匆去了,杨幼禾转身时,便见着那小宫女抬起头来笑的明媚,倒是极像一个故人。 却不曾想着她也惊呼一声,捂了嘴眸子亮晶晶的盯着她看:“幼禾姐姐?” 杨幼禾不妨听见她叫出自己的名字来,正疑惑着打量时,便见她颊上氲开极欢喜的笑来,一把抓住自己的手惊呼道:“幼禾姐姐,我是唤云呀——” 杨幼禾大骇,仔细端详起来,果真眉眼里皆是熟悉的娇憨,以前是一团的孩子气,如今长开了,竟是生出尖尖的下巴来,更加显得娇美憨态,双眼盈盈。 来不及细问,便见着从宫里走出一个粉衣的一等宫女来,见沈唤云在此,挑了眉盯着她:“又偷懒,昨天里手心挨得板子还不够么?”转眼见了杨幼禾,冷着声问她:“你又是谁?” 杨幼禾还未说话,便见沈唤云将她扯在身后,仰了头道:“她是念衣姑姑带来的人,以后也要在这里当差的——” 那宫女冷笑一声:“不过是个二等的宫女,谈什么当差,正好来了陪你一起整理院子,一同受累,一同挨训” 沈唤云虽是长开了,脾气却还是老样子,嘟囔着回她:“你不昨日也被姑姑训了么。” “你这丫头,还学会顶嘴了,今天的晚饭,没有你的份。”说罢又觑了眼杨幼禾:“你也没饭吃,只管找她算账。”她用手指了指沈唤云,才仰着头从两人身边过去了。 “猴子山中称大王,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沈唤云望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才复笑吟吟的拉起她的手:“别理她,跟我去姑姑那里报道去。” 第三十七章 又绮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又绮将手里的剪刀放在篓中,将杨幼禾打量一番,面上仍是不紧不慢的样子,点头道:“就叫唤云带着你,万事小心即可,不聒噪,不存不该有的心思,总是不会出错的。” 见杨幼禾应了,似乎想起什么来:“你叫什么名字?” 杨幼禾似乎记起昭安问起她时的神态来,只不过沧海桑田,再也回不到那时候了。 “幼禾。” 又绮点点头,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旋即抬了眼望着她道:“这个名字,极适合你。” 到了晚些轮休的时候,果真见打饭的宫女直接越过两人分着蜜枣馒头。 沈唤云笑了一天的脸终究才垮了下来,扯着杨幼禾的衣袖满脸的歉意:“是我对不住你,害你没有晚饭吃。” 杨幼禾见她的眼睛里满是懊丧,浅笑着俯身在她耳边道:“我今日入宫的时候,偷偷带了些杏花楼的点心。 沈唤云立时弯了眼问她:“可是真的?” 杨幼禾才点头,便见那粉衣宫女插着手站在两人面前,冷笑道:“偷偷带了什么?不如拿出来给姑姑瞧瞧?” “妙雯,你别太过分——”沈唤云见她来,更觉得腹中空了起来,挥了手便要指着他的鼻子。 杨幼禾见众人已是望过来了,忙拽了她坐下,笑着道:“姐姐担待,不过是几身换洗的衣服。”又拉了他的手紧紧握了几下,将今日里那嬷嬷没要的荷包塞到她的掌心里。 沈唤云见她似乎极为满意的离开了,惊讶道:“你给她了什么,这样就打发走了?” “不过是些银裸子——” “你给她做什么,倒白白便宜了她。”沈唤云皱着眉狠狠瞪了眼她去的背影:“好几次害我没饭吃。” “拿些用不到的东西,换一顿杏花楼的点心,哪个划算些?”杨幼禾笑着将她懊恼的眉头揉平了道。 “话虽如此,但总觉得我们吃亏。”沈唤云老成般叹口气,才又笑眯眯的问起她点心的式样来。 又偏了头问她:“公主殿下这里的人本来就极多,你来的时候恰巧她去还愿了,带走一大半人,才见着稀疏些,你尚且和我挤一挤,待她们回来了,再叫姑姑安排。” 杨幼禾摇摇头:“皇后娘娘为我安排了住处,随意离开怕是不妥。” “果真,在何处?” “隔得有些远的——”不待她说完,沈唤云便携了她的手笑:“那我同你住一处,总归她们不大待见我。” “姑姑那里——”杨幼禾方要问她,便见她狡黠般微眯了眸子:“姑姑正愁住不下呢,皇上对殿下是真疼爱,流水似的往里面拨人,我去同她说说,必然允了的,何况皇后娘娘又是公主的母亲。” 杨幼禾同她往院子里搬被褥时,委实觉得今日里奇妙了些,见她神态可爱,一心念叨着点心,弯了弯眼道:“屋子里乱着,吃了点心,便要帮我收拾干净。” 沈唤云胡乱点着头应了,两人将屋子整理出来时,已经过了三更了,宫里不许随意燃灯的,杨幼禾便同她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幼禾姐姐,你怎的也来了宫中?”沈唤云一面捧了块点心往嘴里送着,一面这样问她。 杨幼禾轻轻垂了眉眼,脸上带着些浅淡的怅然,一一将这些年的事说给她听,沈唤云极为吃惊的瞪大眼睛,旋即又懊丧着小心翼翼窥探她的神色:“幼禾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杨幼禾拍了拍她的手:“不过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再遇见你。” 沈唤云便又高兴起来,轻轻将头倚在她的肩上,像个孩子似的晃荡起双脚来。 “我也才来不过半个月,你放心,公主待人极好的,姑姑们也不会随意为难我们,就是今日你见的那个妙雯可恶些。” 杨幼禾问起她入宫的原由时,她却笑着避了,掩了嘴哈欠连连:“我吃好了,这会子倦乏的紧,姐姐便放我先睡吧。” 杨幼禾见她的亮晶晶的眼睛像是突然掺了墨一般的幽深,胧在夜色里看不出是欢喜还是惆怅。 身在这宫里的哪个人,没有自己的原因呢? 第二日的梆子还未敲响,杨幼禾便唤了沈唤云起来,两人收拾好屋子出门时,就见门口堆着院里树下落的秋叶,左边那块却干干净净的。 “是谁干的?”沈唤云气极,冲到院子里就向着左边的屋子撸起袖子来。 “敢做不敢当,谁做的站出来给本姑娘瞧瞧,好把你这双手掰正过来——” 正说着,就见杨惜薇打着哈欠开了门,皱眉冷笑着看着她:“我当是什么玩意一大早叽叽喳喳的,原来不过是个野雀儿,缺家少教。” 沈唤云一双眼瞪得圆圆的,正要出手将旁边的扫帚抡过去吓她时,就见杨幼禾缓缓笑着站在她身前。 “妹妹不顾头上脑袋,却也得为旁人想着些。” 杨语凝横了眼,满不在意般讥笑她:“哦?” 杨幼禾摇头叹口气,似乎颇为头疼的样子,眼里的笑意却更甚了起来。 “她如今的主子只有公主殿下一个,你说她缺家少教,可不是变着法的骂公主管教无方?” 杨语凝霎时脸色一白,指着杨幼禾连连摇头:“你胡言乱语,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嗯?杨幼禾逼近一步,将她慌乱的神色望进眼中:“那就是说皇后娘娘管教无方喽?” 杨语凝神色大变,平日里她见杨幼禾皆是绵顺的样子,今天眼里却像是含着火焰一般灼的她脸上发疼。 “都少说几句吧。”杨惜薇蹙了眉,将杨语凝睇了一眼,微微向着沈唤云颔首:“令妹口无遮拦,都是在宫里当差的人,太过计较对谁都没好处。”她抬眼像是望了望天色,偏头便有些不以为意的神色:“若是你们想着不挨骂,还是早些赶去才好。” 杨幼禾微微叹笑一声,拉了沈唤云的手,面上在晨曦中泛着幽凉的光:“如今我既无世家身份束缚,姐姐以后千万小心些。” 她往日不争不抢,以退为主,保全自己,可是,你不招惹别人,自有别人视你为眼中钉,一心想着除之而后快。 那么,请来便是。 第三十八章 祁涟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公主明日要回来。 又绮姑姑将这个消息散出去时,不见宫里的人愁眉苦脸,众人皆是欢欣鼓舞的动了起来。 杨幼禾颇为奇怪的将一八宝梅瓶从廊下搬到殿中,念衣姑姑不是说公主极难接近,又不喜欢生人靠近么?那年记忆中的她也是淡淡的疏远性子,怎的怜南宫里的人巴不得她回来似的。 沈唤云见她皱眉,觑了空偷偷向她解释。 公主虽冷淡,出手却大方的很,若是哪日里好好的花胜玉佩玩腻了,哪日里御赐的点心果子不和她的胃口,一并就分给手边的人,也不管你是谁。 这倒像她的性子。 杨幼禾笑着谢过她,又听她道:“公主极爱吃甜食,往往出宫要带回来许多的,堆在殿里吃不完,圣上怕她吃坏牙齿要受疼,最后还不是赏给下边的人。” 她笑意吟吟的摇摇脑袋,说起那比杏花楼还好吃的柿子糕来,不自觉的便咽了咽口水。 这时就见从殿外进来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来。 “你是哪个,鬼鬼祟祟的在这。”沈唤云这样问他,见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来,打量着四周跑到两人面前,眉眼里做出狡黠的样子来。 杨幼禾才发觉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帽檐下的脸圆圆的,通透而白皙,一双小手圆润润的握拳又贴在嘴边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四下里瞧了瞧,将崭新的衣裳捋平了,笑眯眯的轻声开口:“姐姐不要出声,是惠妃娘娘让我来放件东西的。” 沈唤云自然不信,刚要竖了眉再问他,就觉得杨幼禾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转眼见她眸子里带了笑意,便是这档口,那孩子就拔腿闪进去了。 “乱闯公主寝宫是掉脑袋的大罪。”沈唤云焦急的望了望,犹豫着要不要追进去时,杨幼禾笑着冲她摇了摇头道:“你见过哪个小太监能在又绮姑姑的眼下就这么闯进来的,方才我仔细看过他穿的衣裳,一丝一毫的褶子都不见,还带着刚用檀木熏过的香。” “你是说——”沈唤云捂了嘴。 杨幼禾点头印证她的猜想,必是哪个贵人家的少爷世子,最有可能的是十三皇子——祁涟。 圣上子嗣艰难,如今在世的儿子只有三个。 世人都知皇家有祁皓祁湛,文采韬略出众,功勋浩德广博,是街头巷尾最爱津津乐道的几个人中靠前的两个。 却鲜有人把十三皇子放在眼中,原因皆是他的生母不是元朝人。 据说圣上曾经出宫狩猎时,带回来一个胡人的女儿,既无名分,也不见有多得欢喜宠爱,只是一年后诞下一个皇子来,人却难产去了,圣上便将孩子丢在惠妃宫里养着,见着时也是淡淡的样子,没有像对待太子谆谆善诱,四皇子殷切教习般的父子情分。 世人眼中自然也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幸亏惠妃良善,对这个孩子极好,才得以平安长成如今的少年来。 “你没见过他?”杨幼禾不免出声问道,见她思忖着摇头:“我才来半个月,见着公主也就几日,如今又还愿去了七八天——” “姑姑叫你们出去,不必在殿里了。”一个同是蓝衣的小宫女怯怯的又探进脑袋来。 杨幼禾与沈唤云对视一眼,就了悟起来,又绮姑姑这样行事,想来公主极偏疼这个没有依靠的幼弟的。 退出来时,就见又绮姑姑立在殿外将两人打量一眼。 “后边有几筐素瓷,你们两个洗了再吃午饭。” 沈唤云哭丧着脸将帕子扔到冷水中,抬起一双冻得通红的手给杨幼禾看:“又绮姑姑分明是整我们,这七八筐的素瓷,也不知带要用来干什么,巴巴的叫我们来洗。”她把手放在嘴下哈了口气,见杨幼禾脸上有些潮红。 “姑姑这是罚我们的小聪明。”杨幼禾皱了皱眉望着她不好意思的开口:“连累你了。” “才不会呢。”沈唤云急忙摆手,将手下的一个鹅颈瓶在拿在手中:“正好昨天夜里吃撑了,这会也不饿。” 两人打了四五回的井水反复洗干净,已是过了午饭时间很久了。 倒是杨幼禾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了起来。 “你脸怎么这样红,可是吹着了?”沈唤云抬了手贴着她的脸有些关切,说罢便卷了袖子给她看:“宫服好看不保暖,你回去像我般拆了旧衣裳做个贴身的薄袄来,冬日里的衣服还有个把月才放下来呢。” 杨幼禾点头应了,却见刚才那个绿衣的小宫女怯怯的立在树后打量着自己,她心下好笑,抬了手唤她过来,那小宫女踌躇一番绞了衣襟递上一个素花卷来:“只剩下这个了,我吃了一个——这个你们分了吧。” 沈唤云眯了眼见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不安的神色,皱眉问道:“你是谁?怎么这么好心?” “我——我——”那小丫头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眼见着就蓄了两汪汪的泪。 “你叫什么名字?”杨幼禾浅笑着开口,见她畏畏缩缩的低下头终于说了几个字。 “阿椒。” “阿娇?倒是个极娇娇怜怜的名字。”沈唤云打量她几眼,这时却见她抬头开口:“是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的椒——” 她这两句话与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很是不同,像是从周遭带了秋日里寒凉而坚定的风,直直的钻进杨幼禾的心里——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 “你这名字倒古怪。”沈唤云见她伸出的手在风中有些微微轻颤着,接过来挑挑眉:“谢谢你,不过这不是白拿的,以后再还给你。” 阿椒忙忙摇了摇头,复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沈唤云将花卷掰开来递给她一半:“总归不会下毒的,先垫垫肚子也好。”杨幼禾接过来,方轻轻咬了一小口,便皱起了眉。 她本是**细饭菜惯了的,一时觉难以入口,沈唤云却吃的极开心,不大一会儿就下肚了,她便咬了咬牙,一口气塞到口中,咽下去也就觉得没什么了,浑身也有了些力气。 第三十九章 曹氏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又绮见两人将素瓷洗过了,又抽着挑出几个检查过,点了点头。指了指院子里摆开的菊花:“殿下向来爱菊,圣上和娘娘们送来的菊花,你们捡着配来了插在素瓷里,要往殿内摆的。” “姑姑——”沈唤云皱起脸来,这本来是良侍的差事,往往最是容易出差错的,今日里却分给她们来做。杨幼禾也微微一怔,倒不是因为这个差事的困难,而是叹公主的明媚张扬。 白毛狮子,白玉珠帘,草舍如篱,点绛唇,泥金香一应五色斑斓的摆在园中,更不乏有进贡来的紫龙卧雪。 这些菊花,若是放在爱菊之人的手中,只怕日日悉心打理,挪都不舍得挪动一下的,在怀阳这里却并非如此,从枝上摘下来,只近处欣赏几日,便是连根或许再也要不得。 奢靡铺张,连她也觉得咂舌。 怀阳公主是圣上的心头爱,她现在才明白什么意思。早年间听说的为求公主一笑而十里灯海的故事,想来也有几分可信。 又绮将沈唤云睇了一眼:“怎么,嫌事儿太轻?”沈唤云急忙摆手笑着道:“只是不知良侍姐姐去了何处,万一我们做的不好,也能问问她——” “既是让你们两个做了,哪有不好的道理。”又绮偏着头,脸上带着浅浅的极为含蓄的笑意:“大不了晚饭也不必吃了而已。” 沈唤云一面轻轻抚着朵饱满的粉团菊,一面抱怨:“又绮姑姑向来和和蔼蔼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这么难说话。”杨幼禾弯了腰蹲下来,才觉得晕眩轻了些,摇摇头开口:“姑姑对事不对人,这样做定有她的计较考量。” “唉,这枝胭脂点雪太素白了些,配着素瓷实在不够好看——”沈唤云颉了花往瓶子里比较着,更觉得这个差事难做。 “我看看。”杨幼禾从她手里接过来,思量片刻,摘了朵小小的红色的雏菊配在旁边:“这才叫胭脂点雪。”沈唤云拍了手:“还是姐姐心思巧妙,公主见了定然欢喜。” 她微微摇头,公主的心思岂是那么好猜的,她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又绮托了琉璃盏出来时,两人正往殿里搬花。她站在廊下垂了眼睛思忖片刻,才道:“曹贵妃让你将这琉璃盏拿过去。” 咦?沈唤云吃惊的皱了皱眉:“典侍姐姐竟也不在么?” 又绮忽略她说的话,只是又向着杨幼禾重复了一次:“贵妃娘娘亲自点名叫你拿了它过去——”杨幼禾见她脸上淡淡的,似乎并非什么不寻常的事,福了福身子应下:“是。” 她小心的接过匣子来,又绮深深的将她看了一眼:“随我走罢。” 沈唤云急忙抬了眼还想说些什么,杨幼禾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无事,便随着又绮绕开满地的菊花,向着那个世人眼里叹喟不已的女子走去。 曹氏手段,可谓响彻天下,不仅大元私下里多为议论其狠厉善谋,就是北边胡人,南边姚国,西北的凉国也闻此女傲骨铮铮。原因皆是二十年前她替先帝一语荡平边关危难,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赏给太子为侧妃,二十年间扶持培养儿子,招徕聚集势力。 便有了世人所叹的曹氏一族善谋终易天下,有了圣上心底的恐惧和惴惴不安。 懿华宫虽小,但比诩康宫还要精致华美些。 曹贵妃正同五公主的生母尹昭仪说着些什么,见宫人领着她立在外边,便开口道:“你先回去,此事过几日再说。” 尹昭仪便含笑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杨幼禾随着宫人进来时觑见曹氏容貌,也不得不暗自叹了一番。 岁月对这个女人格外的宽容仁慈,虽已是将近四十的年龄,却如绽开的红色芍药一般耀眼,仿佛岁月只是在她身上沉淀了一种古朴大气的气质,让人为此目眩。皇后是国色天香的牡丹,温婉沉静而高贵内敛,她却是肆意张扬,毫不介意迷了别人的眼睛。 “你可曾怨过?”杨幼禾怔怔,匍匐在地上的双手微微一抖。曹贵妃不紧不慢的又问了一句:“杨家衰落,你的身份如星落泥,可曾怨过?”她声音极为的动听,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态,每一个字却无比清晰的落入她的耳中。 怨过么?她不知道,她似乎总以为自己会将一切都掌握早手中,她总以为所有的一切定会如她所愿,即便是现在,她也从来没有失去过自己的骄傲与信念,她只记得有一个人要娶她,即便为棋子,她也要将两个人同时从这场战争中破离出来。 曹贵妃见她摇摇头,却兀自仰了头笑开来,满头的花胜步摇都随着她肩膀的颤动而飞舞着:“你知道么,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样子,自以为是,却又最爱在别人面前逞强。” 她仿佛毫不在意这是自贬,冷冷的又觑着她开口:“因此我那时吃了不少的亏,直到后来我才发觉,只要有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即使你说的是错的,即使你以前做过什么,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都会匍匐在你的脚下,像猫狗似的摇尾向你乞怜——” 杨幼禾听她这样说,几乎要将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曹贵妃也好,皇后也罢,甚至是杨静沅,她都要仰着她们的鼻息苟延残喘。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入宫来呢?”她往前探了身子,几乎嘲讽着将她姣好的面庞扫视一番:“就凭这幅皮囊?”她冷笑几声道:“最是红颜易老,你帮着杨家和太子,终究无依无靠,被人玩弄于鼓掌,到头来连死在哪里也不知道。” 曹贵妃的脸上似乎迸出激烈而又幽深的摄人心魄的神色,直直的盯着杨幼禾。 “想清楚再来找我吧。” 她浑身一颤,却又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骤然间释然过来。 或许别人拉拢人心的法子是靠利益和收买,曹贵妃的手段,终究要比别人果断和高明许多。 她绝不会天真的想着自己如此有利用的价值,在曹贵妃的眼中,一个可以随时叛变的细作绝对要比敌人危险许多,而她之所以没有立刻除掉自己,不过是想借着皇后的手杀掉自己人罢了,如果她有微微的迟疑,只怕当即会万劫不复。 她霎时间遍体生寒,曹贵妃果然如世人所说,狠厉善谋,诡计多端,最会揣摩人心思,怪不得圣上也拿她无可奈何。 当真是步步惊心。 第四十章 恍然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第二日是公主回宫的日子,杨幼禾起身穿衣时,就觉得头痛的紧,细细揉了片刻,见院子里黑黢黢的一片,左边的屋子也听不见动静,坐在榻上抱着膝想了片刻,轻声唤沈唤云起床。 两个人就着夜色收拾妥当了,赶到公主寝宫时,才听闻又绮姑姑说起公主要在皇后那里用膳的消息,只怕要候到下午了。 沈唤云皱了皱鼻子,将先前送回来的公主的衣服用具抱在怀里,冲着杨幼禾使了眼色:“只怕今天的午饭又吃不到了。”杨幼禾向她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将手里的箱子和她放在库房角落时,便微微打了个趔趄。 “你可是病了?今日脸色愈发不好了。”沈唤云见她鼻翼上都沁出薄薄的汗来,不免忧心问道,却见她摇了摇头:“还好,不用担心。” “若是难受,我便替你同姑姑告个假——”杨幼禾的眼里便浮现起来薄薄的隐约的雾气,曹贵妃的话一遍遍的在她脑子里过着,她却像要用尽全身力气一样让自己忙起来好将这些统统摆脱。她不能歇着,她必须见到公主,她必须祈求上天让公主还记得自己,她必须要让公主意识到皇后将她放在怜南宫中的价值,这样她才可能保得性命,才可能对得起宋嘉言的等待。 她拍了拍额头好让自己清醒些,扯出一个极妥帖的笑脸来面对着她:“无妨,和我再去摆摆殿里的菊花吧。” “昨日里姑姑不是已经摆好了么?”沈唤云不解的望着她,见她微微一滞,解释道:“总归觉得有些地方不是很妥当,公主若是不喜,只怕你和我又要逃不了干系。” 沈唤云了悟般轻唔一声,携了她的手便道:“你心思总是这么细,怪不得身子不好。”却仍是探出头去看了看:“这会子人多事杂,我们两个耽搁片刻也不会被发觉的,但还是要小心些。” 杨幼禾指了指左偏殿道:“你和我一人一边检查吧。” 她见沈唤云垫着脚进了侧殿,才吸口气,望着院子里妙雯出神了片刻,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公主的座辇到达怜南宫时,已是接近黄昏了,杨幼禾跪在院子里,看见数十来人簇拥着一个着了淡黄色衣衫的女子进来,环佩叮叮当当的垂在地上,腰间似乎挂着一串镂空的白玉铃铛,随着她的步子而发出浅浅而又极其空灵的簌簌声,女子的脸上挂着浅淡的事不关己的笑容,眉梢仿佛有着不可倾诉的万语千言,只是被她薄凉的眼神也带的凌厉起来。 极美,比她初见时,更多了些聘婷的韵味和姿态。 像是一朵带了刺的芙蕖,即使再怎么想要颉来,仍旧是带了怯怯。 她挥挥手,便见着一大帮子人乌拉拉的散开来,又绮恭恭敬敬的迎在院子里,怀阳向她点了点头,眉眼里才愿显出疲惫来。 似乎又绮向她耳边说了什么时,脸上复又有了温和而浅浅的笑意,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殿里去了。 杨幼禾起身时便觉得面前仿佛罩了一层薄薄的重影,摇了摇头才看的真切,可能是跪的久了,面上也觉得滚烫起来。 沈唤云拽了拽她的袖子,这会子才能凑合着垫口饭,已是饿极了,看见杨幼禾一动不动的望着殿里瞧,因此笑着开口:“公主在时,我们不得传召是进不去的,莫不是看痴了?” 杨幼禾自然知道,二等宫女不能进,一等宫女才能候在殿内的。摇了摇头算了算时辰,方想要跟着她往后面去时,便觉得双腿一软,沈唤云忙忙搀了她轻声道:“方才跪的久了,快去歇着——” 她还没说完,就见又绮挑了珠帘出来,皱着眉将四下的人打量了,最后落在她们身上。 “公主要见你——” 杨幼禾苦笑一声,早不好晚不好,偏偏挑了这个时候。 便轻轻将沈唤云扶着她的手推了,强咬着牙往殿内走去,只是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迈不开来,强撑着走到殿内跪下时,两个手心里已是攥满了冷汗。 果真还是像曹贵妃所说,最爱逞强,若是在穿上湿衣服时就注意着些,现在也不会坏了大事。 怀阳将手里把玩的菊花轻轻放在桌上,像是待恋人一般的温柔,觑了眼地上跪着的女子,指了一旁的妙雯道:“她说你在花里下了药,可是真的?”她的声音像空谷里低鸣的黄鹂夜莺,不带一丝感情的像问着一件毫不关己的闲事。 杨幼禾微微抬起头,怀阳仍然像小时候般的淡漠,只是嘴角间噙着的冷笑更浓了些。 “你不必说话,将这朵花吃下去——我就相信你没有做。”她突然抬起头来,一脸看戏般的神情望着地上匍匐的女子。将花拿在手中,仿佛又怜惜般的看了一眼,却又毫不犹豫的丢在杨幼禾裙边。 杨幼禾要向她说的话,终究是扼在喉咙里,只能依言捡起花来,一瓣瓣的揪下来送入口中,还没吃多少,只是觉得眼皮愈发重了起来,整个背都要被沁出的冷汗湿透,跪在地上的腿也不自觉的打起颤来,在她晕过去之前,一双眼正好对上怀阳似乎朦胧中讶异的面庞。 完了。 杨幼禾恍惚中似乎看见宋嘉言向她递来的手,站在雪地里浅浅的向她笑着,她惊惶的去追,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来,身后远远地传来叫喊的声音,一句句的让她惊慌失措,她转眼去看,皇后,杨静沅,宋氏,曹贵妃,太子都化作虎粮向她扑来,她哭着一遍遍的像宋嘉言求救,他仍旧是淡淡的笑着在原地伸着手:“幼禾,过来,我带你回家——” “少恒,少恒——” 那些魑魅魍魉似乎下一刻就要扑在她身上,顷刻间寸骨不留。 啊—— 恍然间惊醒,却对上一双微红而关切的眸子,是沈唤云,她喘匀了气意识到是噩梦,想要张口说话时,喉咙里却干痛的厉害。 “你别动,我倒水来给你喝-” 杨幼禾阖了眼,发觉这里并不是自己住的地方。 第四十一章 挑衅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沈唤云扶着她喂了几口水,红着眼似乎又要落下眼泪:“可算醒了,你都昏过去两日了。” “我在哪里?”她说出几个字来,格外沙哑难听。 “公主的偏殿里。”沈唤云见她眉眼里满是不解,叹口气扶她靠着:“早日让你告假,你偏偏不听,这下病的厉害了,当场在殿内晕了过去,幸好公主没有怪罪,把你安排到这里先躺着,又唤了太医给你瞧过——” 杨幼禾听她这样说,松了口气,自己的这一步棋,终究是险胜。 她原本想借妙雯之手进入殿内,赌一把未知之局,没想到还没说一句话就昏倒了,原本以为设计反而害了自己,没想到公主竟还是认出了她。 “公主可还有说些什么?” 她微微侧了头,就见着院子里落下淅沥的秋雨。 “还能说什么呢,只是叫你醒了去见她。”沈唤云好看的眉上镀了层浅浅的忧色:“你和公主殿下,以前认识?” “算不上认识,只能算作有过一面之缘。” 唔——她缓缓颔首,却像想到一般什么的跳起来:“听说都是妙雯陷害你,才害你差点被公主误会的。”她怒气冲冲地咬咬牙,叉了腰道:“你好些了,我们找她去理论,不能白白叫你受这个委屈,这弄不好是掉脑袋的大罪,哪里想她心思这样恶毒。” 杨幼禾心中一暖,但又知道此事未免是自己借了她的手,因此摇摇头:“还是少惹一事的好,若她以后还存害人的心思,再说这些也不迟。” “也好。”沈唤云想了想点点头:“你想吃些什么,我拿来给你。” “大病刚好些,喝粥最为适宜。” 又绮浅浅笑着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碗精致的莲子粥。 “啊呀。”沈唤云忙忙将又绮手中的粥接了过来:“多谢姑姑。” 又绮将手里的油纸伞合起来放在墙角,眉头轻轻一皱:“不知道药煎的怎样了,唤云你去看看,若是好了,再拿些蜜饯来。” 却是端过她手里的粥,亲自捧了过来。 她一面走着,一面打量着杨幼禾的神色,见她眉眼清和,像极了带露的杏花,却自有一股子傲色,远山清雾,蔼然而悱恻,画卷般的铺开在眼前。 她轻轻的坐在榻前的凳子上,看着杨幼禾挣扎着起身行礼,把粥捧在她的面前:“不必起身了,先喝了这碗粥,好歹有些力气。” 杨幼禾迟疑了一下,见她脸色一如平常,既无对这一切的惊奇讶异,也没有怀疑和诘责,将粥端过来送入口中,却是格外的绵柔甘甜。 一碗下肚,几日里苍白的面色终于红润了几分,又绮才浅浅望着她抿唇一笑:“杨家生出你这样的女孩儿,倒真是令人意外。”看着她面上浮现的惊诧之色,又绮径自将她手中的空碗接过:“终究是女孩子皆要比男孩要出色些。” 杨幼禾垂了眸子,原来自己终究还是自作聪明,宫中的形势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叵测,她一步一步犹如履薄冰。这里与杨家不同,自己在家仍然是高高在上的杨家嫡小姐,是有父母庇护,姐弟扶持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可以随心来,都可以让自己小小的计谋显得天衣无缝,可是,这里是皇宫,一句话,一个动作,都可能为此丧命。 “我知道皇后娘娘将你放在怜南宫时为了什么,我不排斥,也不会阻止,毕竟这一切也与公主息息相关,但如果——”又绮轻轻抬头,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揣测的神色:“如果你要想着对公主殿下不利,借她之手成全自己,我不应,皇后娘娘不应,圣上,自然也不会答应。” 杨幼禾没料到她这样开口,含了笑轻轻摇头:“姑姑你放心,我还想活着出宫。不仅是为了自己,还因为欠一个人一句誓言,在没有还给他的时候,我会尽我自己所能,活下去。” 又绮惊诧般睇她一眼,旋即又轻轻点头:“这样最好,只是还得提醒你一句,凤凰磐涅需得浴火才能重生,若是只有燕雀之志,还是早日为自己寻好退路。” 复又缓缓起身,将手里的碗口轻轻敲了一敲,骤然间蹦出凌厉的呜咽声来:“像这樽碗,看似平常,不易重视,哪里知道它还别有乾坤呢?”她莞尔一笑,取了墙角的伞走进雨中。沈唤云端着药碗进来时,就看见她望着外面出神。 “又在想些什么,快喝了药,早点好起来才是。”她浅浅垂了眸子,轻轻的将手里的蜜饯放到桌上,一双眼被门外的雨照的有几分哀淡疏离。 待杨幼禾彻底好时,已是三日后了,她不愿在偏殿多住,虽是有公主的恩典,但这几日里宫内的人望着她神色若有所思,还是早早的动身搬回到了远处的狭小屋子里。 杨幼禾刚开了门,就见杨惜薇坐在凳子上望着她笑,饶有兴味的打量了一番她和身后的沈唤云,手指轻轻敲打着桌上的粗瓷茶杯,发出叮啷叮啷刺耳的声音:“唤云妹妹是吧,能否让我和幼禾妹妹说几句话?”她含着笑,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像命令,却又像劝说。 “这样说就是了,难道还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的事吗?”沈唤云略略皱眉,又大大咧咧的坐到她的对面,丝毫没有被说动的意思,睁大了眼睛像是要听清她接下来说的话一样。 杨幼禾浅浅笑着看她作为,并肩与她同坐在杨惜薇对面,面上含着洗耳恭听的朗朗神色:“她是我最爱的妹妹,没什么好瞒着的,你若不想说——”她笑容更甚了些:“门就在那边,请走便是。” 杨惜薇却不吃惊,一双眼犹如秋水般涟涟的在两人面上滞留了片刻,旋即呵呵的轻笑出来:“果真是姐妹情深,也好,你若不怕将她也牵扯到这滩浑水中,我也就不必卖关子。” 杨幼禾心中一跳,仍是镇定下来,若是要紧的事,想来她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口,那么到底又是什么事才能让她为此特意等着自己?是公主?抑或是皇后? 杨惜薇笑的愈发灿然,双唇微动,便说出几个字来。 第四十二章 宜侍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宋嘉言 杨幼禾蓦然听她吐出这三个字,几乎整个心脏都要被她抓起来。 很好,这才是杨惜薇,每次都能打她个措手不及的杨惜薇,这才是她要面对的人。 她却依旧含着笑,像是讽刺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睛再次开口:“宋嘉言——对了,若我没记错,她是已逝八姐姐的未婚夫婿,你我的表哥。”她说这番话时就像每日要饮水吃饭那般额稀疏平常,眼睛里却带着凛凛的光:“是京城里最著名的公子,最富盛名与才华的宋家继承人,是这天下不可多得的翩翩少年。” “你究竟要说什么?”杨幼禾衣袖下的双拳微微拢起,望着她的眼里好似带了熊熊的烈火,这个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份与背景,绝对不是想要置她于死地那样的简单,杨家的败落好像和她没有半份关系,但又似乎处处都掌控在她手中,她的身后,一定站着什么人,让她奋不顾身的一次次投身到这场纷争中来。 杨惜薇和她对峙般、犀利而志在必得的笑着,仿佛她面前的并非是敌人,而是猎物,一块肥脂,一只早晚要饮血吃肉、毫无反抗之力的绵羊。 “也是你求不得之人。”她眉眼弯弯说出这番话来:“他是太子的谋士。”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杨幼禾冷笑着将她睇了一眼。强忍着不让自己的颤抖和无助暴露在她的面前:“我早就知道了。” 却不料她轻哦一声:“那么,你身为杨家之女,一个沦落到如今的小小宫女,又如何和他比肩呢?”她顿了顿又道:“一个是天上的仙祗,一个是泥土里还未成长的幼禾,你觉得,般配吗?”仿佛将她的自尊和骄傲践踏在脚下是极为舒心愉悦的事,她说完这番话抚掌哈哈大笑了几声:“你不用多心,却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径自起身拉开门,将将走出去时,又将沈唤云含笑打量一番:“杨幼禾这个朋友,你交的极好。” “你这人真是奇怪,幼禾姐姐怎么样用得了你管,我和幼禾姐姐亲近是我乐意的事,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沈唤云气极般想要关门,却看见杨幼禾缓缓起身,眼里含着若有若无的凌冽气势,好像一瞬间就从那株沉睡的幼苗迸出绚丽的花骨朵来,好像是初冬的第一场雪漫天散下来,好像是惊雷炸开在山谷,好像那个眉眼弯弯,双颊含粉的人不再是她。只抿了唇骤然开口:“若想动她,便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否则,我定让在以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里为你所做的一切跪在佛前忏悔,生不如死。” 杨惜薇方才夸张的笑容终究僵在脸上,被她一袖子抚过而关紧的门隔绝在外。 她站在屋里,看着沈唤云似懂非懂般轻轻倚靠在自己肩头,突然忆起宋嘉言的话来:你终得学会自己去体会人世的浮沉,那些好的坏的,都要靠自己去面对。 那么,表哥你呢? 怀阳浅笑着把玩手里的草编的蝴蝶,他还像三四岁时的样子爱搞这些把戏逗自己开心,也不知道近几日他有没有被少傅拘在殿里背古文兵书。 杨幼禾看见她时,正专心致志的摆弄着手中的小玩意儿,脸上柔和的几乎要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这个女孩才应该是在万般宠爱下长大的懵懂少女,这天下的一切只要她喜欢,便有握在手里的矜娇和自信。可惜不是,身为皇家的女子,看起来风光,却还要比平常人家的女孩子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在想要撒娇的时候撒娇,不能像天下的孩子一样在田间树下嬉笑打闹,若是圣上不喜她,就有可能随时成为政治筹码,联姻的棋子,但怀阳无疑是幸运的。 她至少,有个爱她的父亲和身份尊贵的母亲。 “我记得和你初见的时候,你还是十多岁的样子,远远地站在最后头,眼里却像是有着探究一切的狡黠和沉着。”怀阳笑着将手里的蝴蝶放在匣子里,小心翼翼的好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复偏过头来,像是回忆一样的沉吟神色:“你还是老样子,但一切都变了。”又有了些眷恋可惜的叹喟:“倘若不是这番变故,你如今本该待嫁闺中的吧?” 杨幼禾将头垂下,如果不是这番变故,她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渺小可怜,不知道人生无奈,命难由己,目光短浅而自以为是。 “让你做宫女未免太过屈才,以后你就跟着又绮做宜侍罢。” 从公主殿内出来,杨幼禾仿佛仍有些恍惚,五品宜侍,又绮姑姑是三品的女官,自己却从八品宫女一跃成为了五品宜侍,甚至位居典侍良侍之上,公主此举,未免太过看得起自己。 “嗳,——”她乍闻有人出声互斥,抬头却望见了妙雯凌人的面庞:“怎么,病了几天就病糊涂了不成,眼瞧着就往我身上撞,别以为有殿下恩宠就了不起,那也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 她倨傲般仰起头来:“还不快快道歉?” “我——”杨幼禾话为说完,就见一个小宫女匆匆从廊口转过来,正是阿椒。 “姑姑,良侍姐姐唤我带你去领衣服。”她眉眼中含了怯怯的笑,见着妙雯时,仍是有些惧怕的缩了缩脖子。 “你这小宫女,怎么就胡乱开口,又绮姑姑的教导权当做耳旁风,好好看看,这哪里有什么姑姑,你该叫我姐姐——” 阿椒抿了抿嘴角,似乎有些茫然的看了看两个人:“没错的,良侍姐姐说,幼禾姐姐要做宜侍了,五品宜侍,不该叫姑姑么?” 妙雯神色一僵,却又立刻含了震惊的神色:“这不可能。”她扬了手指指向杨幼禾,一双好看的眼里满是惧怕慌乱:“你在殿内晕厥本就是大罪,怎么还会成为宜侍,一定是你们串通起来骗我,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这样,让开,你们让开,我要去问又绮姑姑——” 她脚步趔趄,仿若听到极大的噩耗,杨幼禾悲悯的看着她,果然,对她来说一个身份就如此的至关重要么? “你不信什么?”又绮骤然沉稳而喜怒难辨的声音将她的诧异和抓狂扼在喉中。 她冷冷的打量了眼妙雯,吩咐身后的良侍罢把手里捧的浅兰色宫装递到杨幼禾手中,缓缓转身面对着众人开口:“从今日起,幼禾升为宜侍,将跟在殿下身边负责日常起居。” 她顿了顿,字字有力:“你们今后,当唤她姑姑——” 第四十三章 月焦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幼禾姑姑,幼禾姑姑——”沈唤云眉眼弯弯的喃喃几遍,笑着执了杨幼禾的胳膊兴致勃勃的道:“今后再也没有人随意欺负我们了,尤其是妙雯,你没见着她这几日的神色,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躲着我们。” 杨幼禾将手里的宫鞋轻轻放好在箱子里,笑着将她攀附在肩上的手拽下来:“也就只有你因此为之欢喜了,当真怕妙雯成那个样子?”沈唤云听她揶揄,哼笑一声道:“你不知道,她最想当的,就是宜侍了呢,偷偷底下好几次说给别人听——” “幼禾姑姑。”阿椒站在门口唤她,眼里带着犹豫和些微的欢喜。 “你来了。”沈唤云自那日听说她让每妙雯了暗瘪,便对她有了些亲近之感,携了她的手进来道:“像个小麻雀儿似的胆小,有什么话进来说便是,幼禾姐姐才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呢。” 阿椒微微抿唇应了,脸上仍旧带着怯怯的小心神色:“又绮姑姑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今夜怜南宫有宴,姑姑万事小心着些。” “怎么这么突然?”杨幼禾皱了眉,总觉得怀阳行事总有深意。 “公主殿下的性子大抵是这样,想起什么就是什么。”沈唤云微微眯起眼来:“今夜里定有些好吃的东西,也不知道公主赏不赏与我们。”杨幼禾轻轻敲了她的脑袋:“这样大的事,想着吃的也又只有你了。” 虽说是公主临时起意的小宴,但怜南宫里的人皆不敢怠慢,杨幼禾看着众人稳稳当当的抬了宴桌摆在院子里,瓜果点心一应俱全,四面环绕着轻丝帷幔,每张桌子旁边又放着银丝碳备用着,最多的,是宫里御酿的百花酒,即使还未开封,就能闻见醉人的香气来,这百花酒虽是浅浅的极为媚俗的名字,但却是圣上为了怀阳亲自在宫中遣人御酿的酒,入口绵柔,性浅,但半日后后劲方才上来,饮酒之人浑身带了百花香气,缠绵卧榻,并不呕吐秽物,只似梦中一场,竟是极为忘忧舒适。 怀阳今日,是要大饮了。 她亲手将青玉酒樽拿出匣子,一个个摆到桌上,加上怀阳的,一共准备了四只,但却有五张桌子。 怀阳右手边的桌上难得摆了果子酿,她便知道,这是祁涟的位子无疑了。 一切收拾妥当,杨幼禾才轻轻的入了殿内,怀阳正坐在镜前,绝美的脸上似乎含着笑意,眉间却噙着患得患失的忧愁,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惧怕,又像个孩子似的抿唇轻笑着。手指轻轻的绕过胸前垂下来的头发,复又转过头来像是迷茫般开口:“你看我,好看么?” 杨幼禾点点头:“公主容貌,一顾倾城,再顾倾国,是天下少有的绝色。” 怀阳却并不开心,似乎是怅然着喃喃:“若真的有那么好看,也不会连一个平民家的女子都争不过。”她说这话时,手掌微微一紧,像是极为隐忍般发出叹息声来。 杨幼禾说她貌美,并非奉承之言,而是怀阳之美,绝对担得起倾城倾国的评价。她说争不过的平民家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绝色能令天之骄女也为之黯然叹息,杨幼禾微微一怔,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眉眼里带上怜惜和震惊来。 怀阳所说之人,定是心之所属之人的心爱之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为之沉思皱眉,能让唐唐大元公主也无可奈何,杨幼禾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猜,这个人,必在今夜所宴请的人之内。 怀阳张开双手,立在一旁的宫人立刻为她穿着宫衣,杨幼禾正要退出去时,却听她道:“听闻你学过些日子的琴笛,今夜就在园中奏曲助兴。”她声音里的惆怅像袅袅炊烟一般飘入杨幼禾的耳朵里,轻的不能再轻。 杨幼禾跪坐在怀阳身后,面前是又绮方才率人抬过来的的古琴,即便她再眼拙,也认的出此琴是前朝遗失的月焦,已经被细细擦拭过了,想来是圣上为了讨好女儿求来的,怀阳却不喜,也不知道在琴匣里躺了多少年。 她手指轻轻扫过琴弦,发出潾潾的低音,虽多日未触碰过琴曲,但此时也难免生出亲近熟悉和隐隐约约的彭拜之感,她神经绷紧,似乎想起了宋嘉言教她的那本残谱,竟隐约有了续尾的思绪灵感。 竟是当即弹出声。 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轻吟出来,婉转,低沉,复又豪迈,悠扬,似乎像是苍野上的孤月,复又转折到了大漠里低垂的斜阳,手指轻捻复挑,一弹一顿,霎时又连续不断地泄出,铮铮落在地上,像是珠落玉盘,像是雨打芭蕉,气势磅礴,却又哀婉让人恻恻。 殿外突然传来笛声相和,一琴一笛,将王澹的这曲残谱配合的恰到好处,琴声低时,笛声悠扬,笛声呜咽时,琴声浅拨,像是让人置身于寒山之上,霎时又坠落云头。几乎满腔都要迸出出苍凉的哀啸,到结尾时,琴笛竟又婉转悱恻,轻轻的缠绕一起,连绵悠长,悱恻戚戚,骤然歇尾,余音绕梁,竟是极为默契般皆停下手,只留古琴月焦的琴弦低低的回音之声。 杨幼禾大骇,似乎没有从刚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却霎时间白了脸色,冲着怀阳跪下:“请殿下恕奴婢——” “啪、啪、啪——”从殿外骤然传出拍手的声音,合着爽朗的赞誉般的笑意:“不虚此行,果真不虚此行,想不到公主殿里藏着这样的妙人。” 杨幼禾大骇,抬眼却看见那个少年眉眼,俊采飞扬,黑衣如墨。泊如,果真不是常人。 她才说完这句话,就听见门外又传来轻笑的戏谑声音:“少恒兄,难得见你有对手之人啊。” 杨幼禾蓦然大骇,抬起头来,果真见着了明黄色的太子大笑着进来。 他身后,宋嘉言一身白衣,噙着温和的笑意,眉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的悱恻神色,遥遥的望向她。 第四十四章 祁渊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心中好像淌过潺潺溪水,这些日子所有的阴霾似乎都被涤净,眼里都只剩下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步步生莲般笑着坐到对面,一步是相思,两步是相思,三步,四步。 他将笛子稳稳地摆到桌上,笑着向公主行了礼,衣袖含香,朗目浓眉,似乎睥睨间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与沉稳,稽首抬眼间似乎有意无意的望着杨幼禾淡淡一笑,却又很快收了回去,只剩下淡然的沉思与寂然,因为左脚无力的缘故,在坐下时还是微微撑了桌子。 他的环佩在靠近桌子时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杨幼禾蓦然清醒过来,将跪着的双腿微微抬了抬。 却是太子大笑着坐到位首,将杨幼禾上下打量一番,向着怀阳和宋嘉言开口:“如此佳音,本该是你我等人求之不得,怎么还能罚她,依我看,不止不能罚,还得赏,少恒,你与她琴音相和,最能说出其中的妙处,你意下如何?” “臣以为,然。” 太子骤然大笑,向着黑衣少年道:“渊,你意又如何?” 祁渊笑了笑,却并未看着杨幼禾,挑了眉打量了一番怀阳神色:“总归是怀阳的人,赏罚她说了算。” 说罢便笑望着怀阳,径自擎了杯酒起来。 众人的目光便落到了怀阳身上。 怀阳却是笑着盯了太子,将手里的酒樽与桌子相撞发出清越之声:“没想到太子哥哥也有欣赏我宫人的时候,都说知音难觅,最该庆幸的,当是嘉言兄,既是如此,我便像哥哥求一知音入席,再论她的赏罚。”她叫的是哥哥,而非王兄。 太子挑了眉,似乎毫不意外怀阳的态度,也不问她是谁,轻轻拍了拍手,便从暗处走出一个影卫来。 他生的及其平常,脸颊上有一道寸长的疤,从眉梢到耳边,却徒为他增了几分英气与神采。 “瞬,坐到那里吧。”太子遥指了指怀阳身边的位子,眉眼里带着颇为和善的笑意,只是眼中漆黑,一片沉沉。那叫瞬的男稍稍迟疑,还是抱拳应下,恭恭敬敬的坐到了怀阳左手,那处摆着果子酒的位子。 杨幼禾心中犹如惊涛骇浪,原来这个位子竟是为他准备,原来怀阳意属之人竟然只是个影卫,原来这个人这般平平无奇。 怀阳蓦然间绽放出光彩来,极为柔和的向他开口:“你夜里当值,不宜饮酒,仍是备的果子酒,你喝最为适宜。” 瞬轻轻点头,仍是极为恭谨的抱拳行礼,眉眼间带着疏淡和无奈:“是,殿下。” 怀阳面上浮现出欢喜的神色来,似乎并没有为他的疏远而难过不安,才笑意吟吟的转向太子,用手指了指月焦:“这把琴就送给她了——” 太子颔首,望着她的神色里含了耐人寻味的神色,却仍自己隐去了,杨幼禾蓦然间松口气,抬眼去看众人神色。 宋嘉言,她的公子,修长的手指勾勒着酒樽脉络,似乎并没有为这一切而动容半分,清浅的好似习以为常。 她知道,他在沉思。 祁渊,也是泊如,原来他是靖王世子,怪不得,她微微苦笑,自己委实太过幸运了些,无意中惹到这样的人物。祁渊却好像不认识也望不见她似的,一杯酒一杯酒的下肚,面色如常,低垂的眸子看不出其中神色。 太子突然抚掌大笑:“一曲已罢,实在不够过瘾,可否麻烦姑娘再奏一曲,也好让我等恣意畅谈。” 怀阳微微抬了头,不置可否。 杨幼禾垂了眸子,方将手指落在琴上,便听得宋嘉言笑道:“既如此,那我也该陪奏以谢君子。” 他神色倨傲,捏着笛子的手郑重而有力。 杨幼禾轻轻叹息,她的表哥啊,她的公子。 话刚落毕,就听见角落里的祁渊笑着掷下酒杯:“刚弹琴奏笛未免雅了些,有什么意思,瞬,来与我舞场剑罢。” 他笑着起身,竟是未等众人回神便拔出腰间的软剑来,直直逼着瞬刺去。 瞬神色一沉,反身躲过,竟仍在躲避之余稳稳当当的放好酒壶,拔出佩戴的剑与他相对,骤然间迸出凛凛的兵刃相接之音,祁渊冷笑一声,原本刚劲的剑霎时如蛇一般缠绕着瞬的长剑而上,几乎要直逼他的眉心,瞬却并不慌,将剑柄一推,祁渊的剑失了力道,复又伸直,擦着瞬的耳边挑过,瞬仰了身子后退两步,骤然间猛一踩地,侧着身子攻向祁渊后背。 祁渊似乎并不在意,反手劈剑时却骤然松手,那把软剑就贴着瞬的腰间飞了出去,只听见铛的一声敲击在殿角挂着的铃铛上,些些偏离了轨道,插到了一旁柱子上。 瞬的剑落在了祁渊鼻前三寸。 “我输了。”祁渊好像并不在意,笑着拍了怕瞬的肩膀,负着手将柱上的剑拔下来:“技不如人,委实惭愧。”只是眉眼中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更浓了些。 怀阳似乎极为高兴,亲自倒了杯酒递给瞬:“果真精彩,瞬的武功日益长进。” 那瞬微微颔首:“殿下谬赞,臣不过是侥幸,实在不敢班门弄斧。”他眉间没有丝毫赢了的欢喜,望着祁渊若有所思。 怀阳却是不顾,笑着瞥了眼祁渊:“渊哥哥整日沉迷酒色,是该好好巩固一下功法了。” 祁渊笑着举起杯来:“我却觉得美酒佳人,着实自在。”他眸黑如墨,一身的黑色长袍似乎要与夜色融在一起,嘴角的笑意仿佛一切皆不如杯中之酒,向着众人示意一番,抬头便一饮而尽。 杨幼禾皱了皱眉,复看向宋嘉言的酒壶,却见那玉壶中已空了一半有余。 虽是面色如常,神色也比以前看着好些,但总归是要受罪的。 不知他究竟为何饮酒,为何那眉眼中的哀思竟然还是浓烈如常。 太子拍了拍手,遥遥的向宋嘉言开口:“少恒往后搬到东宫来罢,往后这样的宴席还多,也还让你一展风姿,顺便觅得知己佳人。” 杨幼禾恍然,不止杨静沅,原来太子,也是知道的。 这局棋,究竟从何时开始谋划?她几乎打了个冷战,不论如何,她,宋嘉言,太子,这些人的命运皆紧紧的绑在一起,钳制利用,谁也跳不出来了。 第四十五章 联姻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宋嘉言仍是颔首浅笑:“太子说笑了。” 太子却并未再谈,只是笑着将怀阳打量几眼,怀阳犹然未觉,望着瞬的眼里带了隐约的疑惑眷恋。 “怀阳,姚国的使臣下个月就到了。” 怀阳轻轻的唔了一声,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王兄说这些,就不怕我将你打出殿外么?”太子摸了鼻子尴尬的笑着道:“已是坐在院中了,并未处在殿内。” 杨幼禾细细的想着,若是令公主如此反感的,恐怕是朝野上呼声最多的联姻之事了。 太子此举,并非鲁莽,而是提醒怀阳,他身为哥哥的无奈和怜惜。也是告诉怀阳,他容忍怀阳现在对瞬的特殊,但一月之后,一切都不可同日而语了。公主和侍卫之间,本就是大逆不道之事,更何况,大元处于朝野动荡多事之秋,更何况,爱女如命的元帝断然不会吧女儿交给一个不爱她的人,更何况,他们的身份如云泥之别—— 杨幼禾骤然垂了眸子,宋嘉言的宏图大志,太子已为他做好了铺垫,她究竟要如何,才能追赶上他前进的速度呢? 却是不知从哪走出一个人来,在太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太子含着笑的眉眼骤然带了沉吟,稍时起身道:“今夜甚酣,却也是该到回去之时了。” 他冲着瞬使了眼色,瞬立即站起来快步走到太子身后。 怀阳面露失望不舍,却仍是没有出口阻拦,只是怅然若失的将手中的酒饮尽起身:“罢了,我也倦了。” 杨幼禾跟着她起身,却听她道:“你留在这里收拾一下,稍时便回去罢,这尾月焦也一并带走。” 她垂头,那一身烟胧般黄衣的女子径自掀了帏帐,脚步微微一顿,仍旧是没有转身,快步往殿内去了。 杨幼禾方才去看他。太子要走,宋嘉言也撑着桌子站起来,月白色的长袍在风中飞舞起来,合着背后的帷帐,让她生出遥不可及之感。 宋嘉言轻轻蹙眉,看着太子拿了宫人手里的披风往外走去,雾霭般的眸子终于对上了她清浅而欢喜,担忧,迷惑的眼睛。 轻轻张口,方带了笑意转身跟在太子身后,杨幼禾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宫们外的暗色中,低下头来喃喃:“你放心,教我放心,我又如何放心呢?” 她长吸口气,抬起头来,却蓦然间对上的祁渊似笑非笑的眉眼,仿佛有着看穿一切的戏谑,手指握成半拳状轻轻敲了敲手中的杯口:“可有兴趣与我共饮一杯?” 杨幼禾轻嘁一声,也不管他还在,拿了盘子一个个的将杯子捡到里面,只是待到瞬的桌子时,微微惊诧了一番,果子酒仍旧是满满当当的,就连杯中公主亲自为他倒的酒都未曾动过,也不知道怀阳是怀着怎样的笑意与他对酌,她本以为瞬之平凡,不过论天下能拒绝公主恩德的没有几个,而他是其中之一,便已叫人刮目相看了。 她转身伸手像是带着怒意去要祁渊手里的杯子,却不知他在何时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桌子上对着月光发出幽绿色光芒的酒杯。 真是个怪人,她摇摇头,敲了敲跪的发麻的双腿,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往殿外的柱子前走去,手掌轻轻抚摸着柱子上的雕画,一寸寸的攀上,找到那处被剑刺中的地方,整个人却是惊骇不可名状,所中只处,却正是凤舞图中那只引颈上鸣的凤的眼睛。 是不是巧合呢? 月焦琴质地轻盈,故而音色空灵,杨幼禾抱在怀里,却仍是有些吃力,沈唤云与阿椒笑着跑过来接过:“姑姑今夜极为出彩。”阿椒低头看了看琴弦:“不知我是否也有像姑姑一样的那日。” 沈唤云觑了她一眼道:“你就别做百日梦啦,幼禾姐姐也不知练了多久呢。” 杨幼禾便想起他独特的授习方法来,她也不过是两三年的功夫而已,多半是靠着宋嘉言,因此便自嘲般摇了摇头:“我不过是班门弄斧之徒——时候不早了,回去罢。” 宋嘉言走进院子,将手中的玉笛递给丹寒,待他离开后,将身上的披风紧了一紧,挑眉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我好煮茶解酒。” 说罢,便径自进了门,端坐在团垫上摆开茶具。稍时就见祁渊稳稳地落在门前,笑意吟吟的阔步走进,将门阖上,坐到了他的对面,一气呵成,脸上哪里还有半点轻浮的样子,饶有兴味的看着他醒器皿,炙茶叶,碾茶,筛茶,煎水,烹茶。 “少恒兄真是沉的住气,若是我要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一碗茶喝——”他摇头发出两声啧叹,似笑非笑的想要从他温和的眉眼中看出什么异样来。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若想要品尝最好的佳茗,就该有静候的沉稳与气度。”宋嘉言手中动作未停,就连表情也未有起伏,如是应他。 “好一个欲速则不达。”祁渊眸利如风,片刻又像讽笑着开口:“我原本以为少恒兄磊落豁达,有着苍鹰般豪爽凌厉之志,不料还是要假借他人之手,实在令人大失所望。” 宋嘉言却不恼,将茶叶滤出进行第二次的烹煮,复又抿唇看他:“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不鸣,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顿手,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我不过是笨鸟先飞,可,泊如兄是否认识这样的雄鸟?” 祁渊蓦然大笑,抚掌道:“若说少恒你是笨鸟,那天下再无聪敏之人,不过你说的雄鸟,我并不认识。” 他转身而起,像是极为适意般望了眼宋嘉言:“少恒兄行事,剑走偏锋,奇才雄略,自然为我所敬佩,但过于思虑,攻于己身,未来难免受反噬之痛,还望少恒兄三思而后行,免得日后悔不当初。” 他沉了沉眸子,挥手开门,跃上屋顶,竟是霎时间就不见了踪迹。 寒风将木门吹的吱呀响,燃起的烛光映在宋嘉言的眼中,像是顷刻间铺天盖地掷出的烈火,他隐目而笑,将刚煮好的茶倒于杯中,轻轻放在唇边。 第四十六章 元帝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殿下还未醒?”沈唤云拽了杨幼禾的袖子往殿内探了探:“昨夜里那百花酒就殿下一人饮了三壶,也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 杨幼禾微微沉吟,向她道:“无碍,又绮姑姑说殿下往日都是这样喝酒的,只备好醒酒汤和蜜枣在一旁就是。”沈唤云点了点头,指了指她身后:“姐姐快去忙吧,我和阿椒去晒殿下的藏书。” 杨幼禾点了点头应了,走进殿内将燃着的香往外挪了挪,就听见殿内不知何处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她心下惊异,掀了帘子去看怀阳,仍是睡的极酣畅,倒不知是何处传来的声音,正四下寻探时,就见着从塌下爬出一个青衣的少年来。 咦,杨幼禾一惊,却正是那日见到的那个着了小太监衣服的孩子。 “原来是你,倒吓我一跳。”那少年抚了抚胸口,似乎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红了脸,目光闪烁着向她解释:“我,看见皇姐——殿下的塌下方才跑过一只拳头般大的硕鼠。”他拧起脸,似乎团了手比划着大小:“怕惊扰了殿下,或者是将什么咬坏了,未免不好,才爬下去捉它的——” 杨幼禾心下发笑,仍是像不认识他一样轻轻应了:“既是这样,我便唤人进来好好找一番,公主殿里都能钻进老鼠,当真是骇闻一件。” 那少年脸色一变,急急摆手:“姐姐莫要惊动他人,殿下正睡着,未免吓着她,有我就够了——” “咦,这番是什么话,殿下醉酒睡得沉呢,况且,皇宫里出了老鼠,难道还不是大事么?” 那少年急的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回应,只能急急跺脚:“唉,不是,是——我——” 杨幼禾见他可爱,性子极为讨喜,愈发觉得难能可贵,刚要再说什么时,就听到殿外有人轻声传报:“陛下到——” 杨幼禾脸色微变,将少年睇了一眼,亦见他惊慌失措般脸色发白,将他轻轻推到前边,才跪下迎着元帝进来。 祁涟似乎反应过来,立刻行礼向着元帝道:“儿臣见过父皇。” 元帝顿了顿,挥手让身边跟着的人退下,声音喜怒难辨:“你怎么在这里?” 祁涟一滞:“儿臣,儿臣——” 杨幼禾似乎能感觉到元帝身上散发出来的压抑气势,几乎让这个孩子一瞬间惊慌失措。 他不过是个从未受到重视的在皇宫里夹缝生存的孩子,没有太子的沉着冷静与睿智,没有四皇子的城府果断和坚决。 让她想起了杨廷逸。 “回陛下,小殿下听闻公主殿下身体不适,特意来探望——”她才出声,便觉元帝凌厉的目光骤然落在自己的背上,那是与皇后不同的磅礴气势,骤然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霎时间满头冷汗。 她怎么能忘记了,这里是皇宫,是真正命如草芥的地方,只要一句话说错,一句话惹怒高高在上的他们,就是万劫不复。 但那股气势却又片刻消弭。 元帝极为意外的轻哦一声,将这个匍匐在地上的极为单薄的女子扫视一番:“你就是杨家的十一女?” 见杨幼禾应了,元帝便挥手让祁涟出去,似乎极为不愿看到他的样子,复又望了望帐中熟睡的怀阳,却并无恼怒杨幼禾的不敬:“怀阳既是把月焦赠与你,说明你并非是非不分,顽愚驽钝之人,往后在宫中当差,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说,你应反复谨记。” 一句话说完,杨幼禾骤然松了口气,又听得元帝开口:“拿帕子过来。” 杨幼禾立在帐后,看着元帝因为操劳而早生的白发,他也不过是四五十岁的人,背却弯如老翁,却极为小心的用帕子拭去怀阳额头发出的薄薄酒汗,这个睥睨天下的高高在上的王如今更像一个平常人家爱女的父亲,眼里没有江山,没有国事,只为了这片刻宁静的天伦。 “怀阳啊,你要喝酒,这宫里有的是酒让你饮,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去干这样的傻事呢?”元帝轻轻呢喃着,将怀阳的被子掩紧:“朕不求你为我开怀逗乐,但也该为我这个爱你的父亲珍重自己啊。” 元帝说的是“我”。 杨幼禾蓦然间被这样的一句骇住,她记得父亲也曾摸过自己的发髻,用过同样温柔清和的声音,只是眼里绝对不会有元帝一般的珍惜悱恻。 元帝对怀阳,是真的好,好到让她眼睛发酸,有些嫉妒。 元帝叹了口气,将怀阳清丽的面庞打量几许,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边叹息着摇头,一边道:“朕放心不下你啊。”他顿了顿,格外眷恋的站起身:“所以,怀阳,朕要为你做一件事。” 他这样说着,将腰努力绷直,似乎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君王神态。 怀阳终于在元帝走后的第三个时辰清醒了过来。 杨幼禾轻扶着她洗漱过,喂了她爱喝的甜米粥。 “父皇,是不是来过?”怀阳轻轻开口。 杨幼禾点头,就见她沉默着将双膝抱在怀里,将下巴抵在上面,她周身的酒香还未散尽,带着百花浓烈馥郁的香气。 “公主可要沐浴?” 怀阳怔了怔,仍旧是点了点头。 汤池里的热水已经备好,杨幼禾为怀阳解了衣服,便见她像跃入一般携了自己的手扑向水中。 她只觉得四面八方的热水像是要将自己吞噬一样,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落水的情景,水冰凉刺骨,像是无尽而绝望的深渊,只是,这次,再也没有温暖的手将她拉出水中。 靠自己啊,是靠自己,她恍然间抬起头来来往上挣扎,却猛然间脱离出来,才惊觉池水不过及胸,怀阳露出头来,咯咯笑着打量她:“原来你怕水。” 怀阳难得露出笑意:“我原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你怕的,原来,你怕水。” 杨幼禾看着怀阳如花般的面庞在热水的蒸汽下朦胧而模糊:“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怕的东西,奴婢怕的,是死。” 怀阳似乎一怔,面上又含了往日那般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那你猜,我怕什么呢?” 她如同狡黠的孩子,这样发问。 第四十七章 往事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殿下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怀阳立即出声:“你说便是,我不会罚你。” 杨幼禾抬起头看着她缓缓开口:“公主怕的,是向来不能两全。” 怀阳仿佛大骇般抬起头来怔怔看向她,片刻又古怪的笑了起来:“好一个不能两全,幼禾,你果真是妙人,你果真让本宫意外。” 杨幼禾垂下眸子,怀阳一生,太过恣意,却正因为这份恣意,才产生愧疚和惆怅。她想要握住自己的自由和幸福,仗着圣上的宠爱洒脱不羁,却又因为这份宠爱,为了圣上难为而踌躇。 怀阳闭了眼潜入水中,杨幼禾怔怔瞧着,似乎是被她的举动惊住,却又见她唰的一声在自己面前探出身来,好看的脸几乎要与她贴在一起。 “幼禾,你听我讲个故事——” 她声音极为轻柔,娓娓道来,像是同瞬讲话的语气:“那是我九岁的时候。” 怀阳从小在元帝的万般宠爱下长大,虽然母后总是待她有些疏淡,但年幼的她从来不懂什么叫做哀愁,她会在春日里伴在父皇身边为他唱着歌谣,在夏日里拿了团扇要求父皇陪她在园里乘凉看星星,在秋日的围猎场地上与他共同策马戎装,在冬日里折了树枝在雪里做图吟诗。 年少的她总是会像父皇问及今后要嫁的男子。 我是大元的公主,要嫁给大元最勇敢的人。每每说及这时,元帝总会宠溺般的点头大笑,这是自然,朕的女儿,该是天下最好的男子来配。 怀阳笑着折下树间繁花,戴在发间,与满园子的宫人太监们捉迷藏,在荡起的秋千上嬉笑,吃着最美味的佳肴,穿着最舒适的衣服,好像这样的日子永远也没有尽头。 但她哪里满足呢? 方方正正的庭院里关着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人,父皇的妃子们讨好奉承,两个哥哥也总日拘在房里读书,习武,曹贵妃每次见着自己时都是阴测测的笑,就连母后也告诉自己要温柔贤淑。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厚厚的面具,不是虚假的欢喜,就是真挚的厌恶,在这个围墙里日复一日的重复着。 她终于有了想要出去的念头,想要看看这红砖绿瓦之外的世界,想去找找与她一般鲜活的生命,想要去找找父皇所说的,天下最好的男子。 终于,她成功了,她甩开了无处不在的侍卫,闯入那片曾经好奇而又渴望憧憬的世界,她本以为这天下像父皇说的那般和乐太平,她本以为外面的每个人都可以在高兴的时候开怀大笑,在难过的时候发脾气,可以没有算计,没有丑陋。 可是,当她因为肚子饿而伸手讨要馒头被拒的时候,当她望着每一个人脚步匆匆不曾停留的时候,当她被疾驰的车马差点撞到的时候,她明白了一件事,这天下,并不像父皇的奏折中所写的善良大同。 她坐在地上,因为饥饿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落下泪来。 “给你,别哭了。” 她抬头,那是个十二三的少年,穿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手指却极为干净好看,他将馒头递给怀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走丢了么?一定很饿了吧,这是我今天帮掌柜干活换来的馒头,你先吃吧。” 她望着那个有些粗糙泛黄的馒头,那是她今生从未见过的粗鄙食物,可是肚子的饥鸣声让她暂时放下这些,她抬手去啃,入口极为难吃,刺的喉咙也微微发痛,可是她看见了少年眼中的饥渴迫切而又极为隐忍的神色。 这是怀阳第一次懂得分享和给予。 两个孩子坐在门口的阶上,一人捧着一半的馒头,看着漫天的云霞,就这样痴痴的笑出声来。 “我叫怀阳,你呢?” “怀阳?”少年眉眼里带了些迷离而恍然的意味。 “我没有名字,一生下来,父母就不在了。”少年顿了顿,眉眼带上了些许落寞,彼时的怀阳并不懂的生离死别,只是淡淡的唔了一声:“我喜欢瞬这个字,你便叫瞬好啦。” “瞬?”少年微微皱眉,怀阳拉过她的手,轻轻在他掌心写下这个字。 刹那间生出旖旎芳华。 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喧嚣声。 “就是她,今天冲撞了老爷的马车,快把她抓起来带回去给老爷赔罪。” “啧啧,还是个美人胚子,老爷见了,一定喜欢。” 怀阳惊恐般看着那些猥琐的,一步步逼近的笑脸,惊慌失措。 那少年骤然抓住她的手,只说了一个跑字,便拽着她往前跑去,她跑啊跑,跑啊跑,那些人追啊追,发出踏踏的声响和轰鸣,就这样跟在身后,她仿佛失去了思考一切的能力,手掌中只传来少年温热和有些粗糙的触觉。 那少年却蓦然停了脚步,映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处堵死的巷子。 那些人仿佛志在必得的笑着,接近着,肮脏的手几乎让怀阳作呕,她急急的挥手想要避开那些人想要伸来的手,可是却仍旧被擒住了双臂。 “啊。”那个人蓦然将怀阳扔在地上,痛苦的捂着手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怀阳抬眼,便见着少年猩红的眸子和嘴角边的血迹,几乎要让她骇然的怒意。 “你这脏小子竟然敢咬我,打死你——”那被咬的男人怒极,咬了牙去打他,少年抬了臂去挡,可是哪里挡得住,几乎被他震出了几米远,与身后的墙壁相撞发出巨大的抨击声音,落地时又翻滚了好几下,怀阳骇然,哭着要去看少年伤势,却被一个男子大笑着拎在手里,被咬的男子仍旧不解气,用脚踩在少年的胸口狠狠碾压着,随手抽了身边的铁片往少年脸上划去。 “不——”怀阳骇然般发出凄厉的嚎叫,双脚挣扎着去踢那个男子。 可是那铁片仍是从少年的眉梢划到耳边,鲜红的血液几乎让少年的脸变得可怖狰狞。 怀阳像是疯了般踢打着“放开我,放开我——” 那男子狰狞的笑在他耳边:“小美人,为了你,他值得么——”还未说完,就听到剑刺入胸腔的声音,男子的笑瞬间凝结在脸上,古怪骇人。 怀阳被太子拥在怀里,迫使她不去看那满地的鲜血和死不瞑目的头颅:“不怕,不怕,怀阳,王兄在这,是我来的迟了——” 太子将怀阳抱起来,怜惜的看着她在怀中瑟瑟发抖般轻颤着,转身走时,却见她拽了自己衣领:“哥哥,救救他,哥哥,救救他——” 怀阳只有在极为脆弱和祈求的时候才会叫他哥哥。祁皓将躺在地上生死未明的少年看了一眼,轻轻点头道:“好。 第四十八章 姚帝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怀阳说完这些,好像极为隐忍般望着她,眼里有片刻的失神:“所以我不喜欢红色,红色于我而言,意味着受伤和死亡。” 她这样说着时,杨幼禾突然明白,为何怀阳的寝宫里从来见不到半点多余的红色,像是受伤的孩子,因为某个契机总会回到巨大创伤的一刻,反复碾压伤口。 杨幼禾不知她是怎样从一个烂漫的无忧少女转折成为现在的张扬淡漠,不知这七年来是怎样的煎熬和恐惧,那叫瞬的少年显然活了下来,可是为什么会成为现在的样子,为什么再也回不到当初一起为了彼此而牺牲的虔诚。 怀阳轻叹一声,纤细而白皙的双足踩上石阶:“你看,幼禾,你真的与众不同,若是别人听见这些,只怕会立即跪下来求我饶命,可是你不一样,所以,我讨厌你,也喜欢你。” 杨幼禾垂了眸子,替她擦拭身体,换上备好的浅黄色的宫装。 又绮站在廊上,看着杨幼禾捧着淮阳的衣服过来,突然开口道:“公主这几日极为依赖你,你要更加谨言慎行。” 杨幼禾沉吟着应了,似乎觉得她眼里浮现了些怅然之色,又绮,你究竟是皇后的人,还是怀阳的人呢?若说是皇后的人,却总在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对怀阳的极大担忧和关系,若说是怀阳的人,可公主虽然看着与她无话不说极为信任,却总是像隔着一层的疏远淡淡。 “去吧。”又绮沉吟着,仍是没有说什么。 她微微福了身子,像殿内走去,怀阳正在玩弄手里的草蝴蝶。 公主与皇后之间,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宁愿在殿内每日无聊般把玩祁涟送她的小玩意,也不愿去自己的母亲身边说话请安,杨幼禾将新绣好衣服放在怀阳面前:“殿下,是皇后娘娘亲自为你督造的宫服。” “是要我穿了去迎接大姚的使臣么?”怀阳冷笑一声,将衣服展起看看,似乎是极为不屑的随手掷在旁边。 她复而又温和下来,对着杨幼禾道:“随我去东宫一趟。” 对于怀阳性子的反复无常,杨幼禾越接近她,越与她熟悉,就越发觉得清晰了起来。因此并没有犹豫,将怀阳的披风和手炉里的金丝银碳备好,又绮要派人跟着去,却是被怀阳拒绝了。 “太子殿下,已经查明了,是姚国之人。”瞬负手而立,面前的祁皓脸上神色明灭不定。 “我知道了,仔细留意其动向,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只管来报。”祁皓挥手让他下去,转身坐在宋嘉言的面前,看着他手中执而未决的棋子。 黑子节节逼近,白子看似要溃不成军。 “你觉得,祁湛此举是否早有预谋?”祁皓顿了顿,见他随手一掷,本来必死之局却骤然劈开一条生路,竟然隐隐有了白子略占上风的意思。 “祁湛向来心思难猜,变化莫测,手段绝非常人可以把握。”宋嘉言抬起头来:“此番姚人入元本就是天下皆知的事,四海之内无一不留心注视着大元与姚国的举动,四皇子本就多受猜忌,没有必要在此时惹得陛下生疑。” “那究竟是何原因竟让他冒这么大的险去私下会姚国之人,况且看他周身气度不凡,也绝非等闲之辈,我们能查探到的,父皇不一定就什么也不知道。” 宋嘉言眸子里闪出隐隐的凝重:“若说是姚国先派人接近湛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祁皓神色微变,将宋嘉言的棋局扫视一番:“姚国究竟是什么意思,此举未免过于不将我大元放在眼中。” “姚国国力雄厚,但向来以和为贵,新帝又极力推广修养生息,必然不会随意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但胡人兵强马壮,肆意挑衅,这些年愈发不将四国稳定之局看在眼里,为患姚国大元边关已久,姚帝此时最为迫切的,就是与他国建立邦交关系。” “那究竟是——”祁皓蹙起眉,不解的望着他。 “殿下忘了凉国女帝了么?” 祁皓蓦然一惊:“怎么?”却听得宋嘉言声音低缓:“凉国低处西北偏远之处,土地贫瘠,物产并不似大元富饶,但是正因为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凉国并不忌惮敌国入侵,多年来只愿求得平安,但一年前女帝继位,一切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女子称帝本就是闻所未闻,更何况凉国反对中立之人不在少数,凉帝急需做出一件可以称颂天下的大事稳定人心,或者选择一个可靠的盟友结交巩固势力,你觉得她会选择眼看着陷入动荡、纷争杂扰的大元,还是和平安详而又富庶的姚国呢?” “你的意思是,凉国选择选择攻打大元,或是选择与姚国结交?” 宋嘉言点点头:“姚国本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与谁结交都并无多大区别,但若凉国选择攻打大元,必然会引发胡人与她合作两面夹击,共享我国疆土,届时姚国也可分得一杯羹,你觉得姚国不会心动么?” “姚国不喜战争,怎么会选择天下动乱。”祁皓已是手心发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当真以为姚帝有世人所说的那样喜欢和平安宁?” “这我明白,只是觉得凉国多年来未参与世事纷争,一时有些骇然。”祁皓叹口气,似乎陷入沉思。 “也不过是我的猜想,一切需得看姚国此次出使态度,若是他选择与大元合作则是最好,若是选择与凉国结交,那大元将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不知凉国女帝是否野心勃勃,在获得姚国支持时还要将大元置于死地——” “那我们岂不是如刀俎之肉,任人宰割?”祁皓微微沉吟着,宋嘉言却仍是镇定自如般敲了敲棋子:“非也,很显然姚国不愿立刻回复凉国,才愿此时出使大元。” 他眸子漆黑:“只怕其中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隐情——” “二公主到——” 宋嘉言一惊,手中的棋局骤然被他衣服拂乱。 祁皓若有所思,便见着怀阳挑了眉缓缓踱步而入,他身后只跟着那日奏琴的小宫女,便也觉得她更加不简单。 怀阳扫视了一番祁皓的宫殿,面上便有了些失望的意味:“王兄这里,真是冷清。” 第四十九章 锋芒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祁皓笑着将位子让给她,怀阳也不推拒,在坐下的时候指了指右手边的位子:“幼禾,你也坐。” 杨幼禾顿了顿,依旧依言端端正正的跪坐下来。 “草民宋嘉言,见过公主。” 杨幼禾进来时就看见了他,只是明白此时并非相望的时候,便一直低着头,骤然听得他的温润声音,还是有片刻的失神。 “宋公子并不屑于在朝堂为官,倒甘心做王兄这里的小小门客。” 怀阳似乎带着莫测般的笑意,对上宋嘉言的眼睛。 “草民愚钝,得圣上垂青本就深感惶恐,更何况身待顽疾,又左脚不便,实在上不得台面,有损天家威严。”他淡淡回应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公主言重了。” 怀阳并不在意,低下头有些嘲讽般抿唇而笑:“坐下吧。” 杨幼禾了悟般思虑着,宋嘉言不入朝为官一部分是身体原因,更有一部分是元帝默许的缘故,这样的麒麟才子无论伴在谁的身边都是一记有力臂膀,元帝做的,就是想要让他辅佐太子。她突然骇然,原来元帝心里所想的,始终是要太子继位,那么先前的牵制之局,不过是他布下的障眼法,待太子和宋嘉言羽翼丰满,待时机成熟,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她突然记起元帝的呢喃:怀阳,朕要为你做一件事—— 杨幼禾咬唇,那么元帝这样做的原因,有几分是为了怀阳呢? “王兄方才和宋公子相谈甚欢,怎么见我来了倒沉闷起来?”怀阳笑着拿过桌上已成乱局的棋子:“事到如今,王兄还会觉得怀阳能独善其身吗?” 祁皓微微皱眉:“怀阳,别闹。” 怀阳笑吟吟的坐的极为端正:“若是王兄知道那入元的姚人是何身份,可否让怀阳也为父皇为皇兄出一份力?” 她说的极为轻松,却仍是让在座的几人变了脸色。 怀阳眼神无辜而诚挚,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望着太子,太子仍是皱了眉不愿松口,望着怀阳的眼里满是担忧。怀阳叹了口气,旋即又指了指杨幼禾:“我的话,让她来替我说,王兄以为,如何?” 祁皓眼神闪烁,见她抬了脸满是坚定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执拗和娇蛮,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你便只在旁边听着,万万不要出口说话。” “王兄还真是小心谨慎,在自己的府邸里都要这般的提防,那王兄就不怕她将这些事泄露出去?”怀阳手指了杨幼禾,满脸的戏谑。 “她不敢。”祁皓如是说。 宋嘉言脸色微微一白。 杨幼禾却将眸子微微闪了闪,并不因此动容,是啊,自己不敢,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有杨家百多十无辜的人,还有——表哥。 祁皓也是真心为了怀阳,怀阳盛宠本就惹得朝野上下极为不满,若是再有人听闻她参与政事,恐怕立即就要借此大做文章。 这份疼爱,足以令人动容,可是怀阳仍是不以为意般的轻轻点头,用棋子摆出黑白两色的字来—— 霍白。 在座之人皆是浑身一颤。 霍白,这个名字,杨幼禾并不陌生,或者说,天下之人都不陌生,他就是三年前姚国继叱咤风云的白王,姚国如今的新帝。 他竟然不动声色,撇下国家政事,提前只身来到了大元。 祁皓喃喃:“怪不得,怪不得——” 杨幼禾闺中时听得黄妈妈说起早年在宫中见闻,姚国皇帝的位子,是从他亲哥哥手中夺来的。 霍白就是先帝的遗孤,也许是天命难违,因果报应,姚帝一直没有子嗣,甚至连一个公主都没有,直到死前又将位子还给了哥哥的孩子,握着霍白生母幽夫人之手说出了“悔晚矣,幸存霍氏血脉。” 那幽夫人却冷笑斩下姚帝头颅悬于城门示众七天。 杨幼禾不知是怎样的女人能在这样的屈辱下抚养先帝的子嗣长大,又是怎样一步步将姚帝之位夺了过来,她才不会信什么因果报应,子嗣全无。幽夫人,与曹贵妃不同,她比曹贵妃更可怕,更有耐心,城府,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罢了。 宋嘉言沉声出口:“若是幽太后,必选择与凉国结交,明显霍白不愿如此,就像休养生息之策,也是为了和幽太后对峙罢了,此番他只身来到大元,恐怕是偷偷出来,而幽太后暂时把持朝政——” “你的意思是?”祁皓微微蹙眉。 “一个人心中满是仇恨,并且渴望权利太久,自己也会受其摆布,看不透彻。”杨幼禾突然开口:“幽太后——想做天下第二个女帝。” 宋嘉言望着祁皓惊诧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那这一切便说的通了,或许姚国并不像世人所见的太平和乐,这三年来歌舞升平的盛世其实只是霍白为了迷惑幽太后的手段罢了。” “那他为何要私会湛王?” “殿下,野心勃勃的母亲会任由羽翼丰满的儿子忤逆自己的意思吗?对姚帝来说,目前为止,见谁都并不重要。”杨幼禾微微笑着,仿佛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可以与宋嘉言坐在一处,为了同一件事抽丝剥茧般的沉吟着。 “姚帝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出与姚国结亲的念头来暂时牵制幽后,若是如此,只怕那些使臣必然要为此遭殃,成为两国矛盾的导火线。姚帝只身来到大元,不过是阻止一切,若是能得到元帝支持,两全其美,又何尝不可呢?” 杨幼禾挺了挺背脊,又道:“如此说来,和亲之事,更像是噱头。” 宋嘉言仿佛是赞赏般眯起眼看着她,杨幼禾脸上便微微泛起了红色,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在宋嘉言面前胸有成竹而冷静地分析一件事,便又觑了眼宋嘉言的神色,微微垂下头,只是嘴角微微带起了笑意,这样,姚帝和怀阳也不必为此而为难了罢。 祁皓微微颔首,笑着睇了眼她,向着怀阳道:“当真是可与少恒比肩的心胸才智。” 第五十章 复寒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怀阳笑了笑,不置可否,几个人各怀心思,将这些话在心中一遍遍的反复沉吟推敲,便听得从外面传来了扣门的声音。 杨幼禾抬头去看,却是多日未见的姐姐杨妙彤。 杨妙彤显然未能料到在此时见着她,脸上就有了些意外欢喜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太子微微皱眉。 “妾身见天色晚了,殿下和公子还未用膳,便亲自做了几样暖身的小菜。”她和和善善的笑着:“竟不知公主殿下也在此处,还望殿下莫要怪罪妙彤失礼。” 怀阳将她打量一番,指了杨幼禾道:“如此也算故人相见,不算失礼。” 杨妙彤细细的摆出几样点心小菜来,又亲自布好食具,太子便望了她道:“这便好,你出去罢。”杨幼禾便见着彤姐儿的手抖了一抖,垂了眸子笑应道:“是,不过妾身想求一个恩典,让幼禾妹妹陪我说说话。” 倒是怀阳呲的一声笑出来:“小嫂子倒是客气,让她陪你几天也无妨。”她笑吟吟的觑了眼太子:“姐妹情深,王兄不会不答应吧。” 祁皓脸色微微一凝,颇为头疼的将怀阳看了一番:“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怀阳却是不顾,径自杨幼禾使了眼色,便冲着杨妙彤道:“七日后再将她还给我便好啦。” 杨妙彤福了身子谢过,便极为感恩般的携了杨幼禾的手出来。 怀阳此举,意在留自己在此处打听消息。 她突然想到又有了与宋嘉言同处一方的机会,眉眼便含了笑出来。 “这些日子,你过的可好?”蓦然听得杨妙彤问她,才回过神来笑着道:“还好—您呢”她一时不知道唤她什么,垂了头有些怔然。 “仍旧叫我六姐姐罢。”杨若宜牵了她的手,脸上仿佛忆起那些仍在杨家的时光:“当真是沧海桑田——”杨幼禾便见着她胭脂下面的疲惫来。 杨妙彤牵着她走到自己的寝宫坐下,叫丫头到了水来,杨幼禾却讶然般见她用纱巾蒙着脸,一时想打了什么,立刻惊诧的望着她。 “你救了翠胧的性命,我还未谢过你。”杨妙彤笑着向那丫头使了眼色,便见她也含着笑取下纱巾来:“奴婢见过十一小姐。” 正是被焦氏设计卖到青楼里的翠胧。 “她如今叫胧翠。”杨妙彤像是悠远般的望着寝宫的另一角:“只可惜害她,害我孩子的人尚且留有命在。”又回过头来像是眷恋隐忍般摸了摸平坦的肚子:“我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以慰我孩儿在天之灵。” 杨幼禾心头一跳,并非是因为杨妙彤语气中的深刻恨意,只是觉得眼前的她格外陌生起来,往日的彤姐儿只爱读书吟诗,最爱风雅,品性敦纯,如今这个格外疲累,面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功于心计,祈求恩宠的女子究竟是不是真的她呢? “她本来该死的,只是杨家败了。”杨妙彤冷笑一声,见她面上恍然,又道:“若我猜的没错,公主殿下极为重视你,才会将你放在东宫吧。” “六姐姐如今重视的,究竟是什么?”她皱眉开口,仍不愿相信那个纯良的女子被岁月侵蚀成了这个样子。 杨妙彤笑了笑,似乎极为淡然:“我想的,自然是尽我所能帮助殿下。” “六姐姐所想的,恐怕不止这些吧。”杨幼禾骤然开口,却是让杨妙彤讶然,似乎没想到她这样赤裸裸不加掩饰的说了出来,半晌后叹笑道:“怪不得殿下赏识你,这份胆识却也是令我刮目。我要的,自然不止这些,不过,难道我为自己打算是不应该的么?难道我就应该在无家族势力支持的时候为自己谋划么?难道我就该一辈子受人欺辱,活该被人踩到脚下么?”她语气愈加凌厉起来,似乎隐忍着极大的怒意。 说完这些,却又笑着叹出一口气来:“幼禾,你还是不懂。” “六姐姐——” “够了,你在宫里必然吃了不少的苦,在这里也能好好休息几天。”杨妙彤垂下眸子,唤了胧翠:“带她去偏殿休息。” 杨幼禾轻叹一口气,那张熟悉的脸终究是和大姐姐一样模糊起来,直到隐在门中再也看不见。 杨幼禾立在院子里,今年的雪来的格外迟,梅花未绽,枝丫仍是光秃秃的一片。她叹口气,便觉得背后有人伸出手臂环住她。 依旧是好闻的梅花香气。 “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微微抱了一下,便又放开,将她冰凉的手执起来。 “在想表哥的身子可好了些。”杨幼禾笑着将他的眉眼描绘着:“没有我日日送信督促着你,可有按时服药?” 宋嘉言轻笑着将她打断:“你一见我便是这样的话,好像我像个孩子似的,却不知,你才是孩子脾气,该不让人放心的那个。”杨幼禾便抿了唇,拉起他的手作势要咬下去,谁知宋嘉言含着笑,静静的把手握成拳送到她的嘴边:“这样好入口些。” 杨幼禾噗呲笑出声来,将脑袋掩进他的披风里,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来看他:“你就真不怕我在你手上留个印记。” “求之不得。” 宋嘉言的眸子里似乎氲出她看不懂的神色:“这样你就能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了,即使时过境迁,我容颜不复,你还是能凭借这个印记,在人群中一眼将我认出来。” “骗人的把戏,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也该是你将我找出来,那样我就会故意藏起来,偷偷躲在哪里看着,好看看表哥真不真心。”杨幼禾似乎极为欢喜烂漫般笑着:“如果你能找到我,那么我就心甘情愿的跟你回家。” 宋嘉言垂了眸子:“一言为定。” 他复又为她理了理凌乱的碎发:“你受苦了——” 杨幼禾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无意般对他道:“我在宫里这些日子,总觉得公主殿下与皇后娘娘并不十分亲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 宋嘉言眸子微微一沉,又听她道:“陛下恐怕要为了怀阳将做出什么抉择。” “我知道了。”宋嘉言顿了顿:“你一定小心。” “嗯。”杨幼禾笑着,像是极为贪恋般将他的手握了握:“你也小心。” 第五十一章含画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转眼就到了杨幼禾在东宫的第三天,虽说自己仍然是宫女,但却比一般的主子都要过得松快些,杨妙彤只是每日让自己绣幅精巧的百子石榴图,太子也甚少出现在彤姐儿的院子,在宫里瘦下去的几斤便又飞快的长到了颊上,看着才有了些许的活泼充盈。 这日正感叹仿佛又回到了少时,便有些想念起弟弟和姜氏来,也不知道董氏有没有为难她,过得怎么样,含画谣书可还好,白雪团梅是不是会念那几句她教过的诗,玲珑怕是又胖了一圈罢。 却听见门吱呀的一声,她不曾抬头便开口:“胧翠,这红色绣线快用完了,不知哪里还有——” “姑娘。” 杨幼禾蓦然听得有人哽咽般开口,怔怔的抬起头来。 却是含画咬着唇看着她,见她望过来,立刻扑过来跪到她的腿边哭出声来:“姑娘,是真的么,我不会是在做梦罢。” 杨幼禾又喜又惊,见她出口又不着调,便含泪笑着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痛不痛,不痛就是真的了。” 含画立即破涕为笑,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姑娘瘦了。” 杨幼禾哭笑不得,这几日在东宫吃的极好,难为她看出自己还瘦了:“你放心,我过得极好的。” 含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姑娘还是老样子,总爱瞒着我们。” 杨幼禾心中有些怅然,拉了她的手坐在旁边:“是彤姐姐接你进来的么?” “是靖王世子。”含画蹙了蹙眉:“只说着六姑娘要见我和谣书,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杨幼禾蹙了蹙眉,祁渊? 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然得知自己身在东宫,杨幼禾愈发觉得这个人猜不透起来,靖王府向来低调安静,祁渊作为世子,一向不问宫中大小事,只爱饮酒,日日流连于烟花之地,被世人冠上了“草包公子”名号。 比起祁皓,祁湛,荣亲王世子,宋嘉言这辈,祁渊这个名头绝非虚名。 传言他还是个断袖,男女皆吃,杨幼禾无奈的在心中叹口气,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非要搅到这一摊浑水中来,就像是一池鱼龙混杂的潭水,本来就够乱的了,还要再放入一只王八来。 摇摇了头倒笑自己这样形容他,才咬了唇敢问杨家最近的情况。 听到董氏最近安安静静的没有闹出什么大麻烦,只是偶尔与花溪找些不痛快,杨幼禾舒了口气,又听她说了杨廷逸和杨廷煊的用功,说了四房顾氏生了个可爱的女孩,说了谣书与黄妈妈皆好,两只鸟儿与玲珑的趣事,才觉得她说的都是些好的事,因此皱眉看向她:“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何谣书没有跟着你一起来?二伯可是寻到了?” 含画眼里便有了些躲闪的神色。 稍时才叹了口气道:“大老爷身子愈发不好了,大夫人也是日日沉着脸,向着荣亲王府变着法的要钱,大少奶奶过得艰难,但好歹有大少爷支撑着,二老爷人是找到了,但欠了赌坊好多钱被打断了条腿,人也没有抓到——还有。”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抿着唇看了杨幼禾的神色:“五少爷自您入宫后便隔着要来看上一番白雪团梅,不知怎么就被老爷知道了,说是和谣书——”她说到这里时几乎说不下去,终究是叹口气:“说是谣书勾搭五少爷,被老爷罚了板子——” “姑娘放心,谣书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已是能下床了。” 杨幼禾骇然抓紧了手里的绣图,为什么偏偏是谣书,她突然心中涩然起来,谣书是个傻姑娘,此事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只怕背后也有人推波助澜。 “你回去后,告诉谣书,让她暂且宽心。”杨幼禾想起那个安安静静又有些自卑的女孩子,若是她和五哥真心喜欢,她必然要成全的,不过还要除掉荆棘。她目光闪烁,杨家的大麻烦,除了董氏,还有一个杨继明。 但也不知道这身份的鸿沟,谣书在不在意。 有了含画帮助,这份石榴图完成的极快。 杨幼禾将她交给杨妙彤时,仿佛看见她面上一瞬极为古怪的笑容,她心里隐约一跳,就听见杨妙彤淡淡笑着让胧翠捧了一匣银子出来:年节将至,你替我选些能送的进宫里的礼物罢,我自从滑胎后身子愈发倦怠,怕是撑不住。” 杨幼禾带了含画走在街上,她此时不再闺中,不用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便只是用披风微微遮了脸,捧着宋嘉言临走时送给自己的小手炉儿。 宋嘉言要去衢州接一个故人,她不免想起了煊哥儿口里说的游历之人来。 也不知道临走之前还能不能见上一面。 “姑娘,这个好看。”含画自从杨府落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如今见年关将至,街上熙熙攘攘玲珑满目,便惊喜般拉着她瞧。 杨幼禾看去时,是一只雕琢精巧的梅花簪,她在手里把玩片刻,虽然算的上精品,却也不及他送给自己的万分之一,她便笑着摸了摸手腕上的凤血玉镯,他送给自己的东西从来没有离开过身,已是够了,哪里瞧得上什么其他的,便笑着摇头道:“六姐姐要送入宫里的,必是要我们寻些精致新奇的玩意,才别出心裁,不至于显得俗气。” 含画点了点头:“那姑娘,我们去那条街看看罢。”她手指了指京里有名的古玩街,见杨幼禾允了,笑吟吟的道:“醉安阁也在那里的,姑娘饿了,正好买些小菜吃。” 杨幼禾点点头,两人一路走着,一路逛过去,果真有些饿了,便往杏醉安阁走去,远远地就看见楼前停着一辆马车。 “咦,这不是靖王府的马车么?”含画微微蹙眉开口:“那日接我来的,就是这辆马车。” 杨幼禾抬眼去看,见马车四角挂着精巧的络子,马车四周被昂贵精美的丝绸包裹着,那马儿更是昂首,双目炯炯,她便心知这绝非普通人可以入座的。 沉吟一番:“随我进去歇歇脚吧。” 第五十二章 妙人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醉安阁之所以广为人知,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点心味道好,种类多,更是因为这店家主人难得的精巧心思。一共三层的楼阁,一层卖糕点,二层雅间酒菜,三层是品茶遥望湖光水色的地方。 杨幼禾想起了在这里会苏岚之事,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姑娘,您要买点心还是吃饭品茶?”店小二笑吟吟的凑过来,将手里的单子递给她:“若是吃饭品茶,您今日来的不凑巧,我们老板今日有客,二三楼今日不做生意,这是新拟的点心单子,您看看——” “外面的马车,可是靖王府的?”杨幼禾径直走入,望着他淡淡的开口。 那小二明显怔了一下,但他见惯了生意场上的风浪,立刻又腆出笑脸来:“姑娘要是找人,自该去找,但我们做生意的有做生意的规矩,是不是王府贵客,姑娘应该比我们清楚。”说罢便将手对着门口伸了一伸,摆明是要送客。 杨幼禾将他觑了一眼,又向前迈了一步:“若是世子爷,你只管去报,说有人要见他。” “这——”那小二才蹙了眉头,就见从后厅走出一个人来。 “姑娘随我来。”那女子二十多岁的容貌,噙着笑意,一双凤目极为轻佻好看,施施然向她走过来,步态娇柔,媚而不俗,却穿的极为洒脱干练,一头黑发只用红色的缎带绾着,耳边垂着四五个小小的银铃铛,随着她的走动而发出浅浅清脆的叮铃声。 她笑望着杨幼禾,向楼上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杨幼禾冲她福身谢过,刚迈出几步,便听见了女子温和而有力的声音:“还请这位姑娘在楼下等候。” 她说的是含画。 “你不用担心,坐在楼下等我就好。”杨幼禾说罢,也不管含画仍旧焦急的想要阻止她,跟着那女子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也不知是否巧合,正是那日会过苏岚的那间。 那女子停在门口,转身来望了她一眼,便推开了雕琢精细的木兰花样式的木门。 “这位姑娘说认识你呢。”那女子笑吟吟的将耳边的铃铛拨动般玩弄着,便将身前的人让出来现在杨幼禾面前。 正是祁渊。 他挑了嘴角轻轻哦了一声,看见她并不意外,将手里的酒杯缓缓放在桌上,目光如炬般笑着看着杨幼禾开口:“十一姑娘,阔别已久,别来无恙。” 那女子见状便轻笑着退了出去。 “靖王世子别来无恙,如果我没记错,半个多月前我们才见过。”杨幼禾含了笑意坐在他下首:“果真是贵人多忘事。” “哪里是我忘了,只不过与姑娘一别,一日如隔三秋。” 他笑意隐隐的举起酒杯来,像极了喝醉时的样子,眸子里却一片清明:“说起来你我还真有缘分,在哪里都能遇着。” 杨幼禾暗自咬牙,回他道:“世子还真是抬举我。” 祁渊笑了笑:“如今竟然还没磨平你这尖牙利嘴的性子,在公主和太子面前,看着就是一副乖巧聪慧的样子,哪里知道还有这样乖张的一面。”他挑了眉,发出两声啧叹:“可怜那苏岚自以为聪慧孤冷不似浊流,竟然被一个女子耍的团团转。” 杨幼禾骇然般看着他挑衅般的神色,那日原来他也在。 “世子仍然是一如初见,最爱听些八卦小道的消息。”杨幼禾眯了眼不让丝毫:“既然你也知道了,欲将如何?是叫人将我抓起来,还是想让宋家将人追回来?” 祁渊好看的眉眼弯出一个弧度来,摇摇头:“若我说什么也不想,你信也不信?”看着杨幼禾蹙眉,却又舒展开来将他上上下下的扫视一番,不免带了几分好笑:“你在看什么?” “在看世子的巧言令色果然愈加炉火纯青。” 祁渊一噎,半晌像是带了古怪的笑意,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声音幽幽:“你真不怕惹怒我,若是我稍有此念,只怕乱葬岗那边又要多出一具无名无姓的骸骨。” “世人都道世子爷胆小懦弱,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带着一帮子纨绔子弟喊打喊杀,却从不见手里闹出过一两件人命来。”杨幼禾抿了唇笑着将桌上的点心拿起来咬了一口:“若是要打要杀,先让我吃饱再说。” 祁渊仿佛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一番笑出声来,那日日古怪混沌的面庞此刻格外的爽朗清隽,冲着门口拍了拍手,便见方才领她过来的女子笑着捧了饭菜过来,不知她是如何立刻就上楼来的,这便足以令人心生疑惑了,却见她两掌各托了一个精巧的木盘,中间各放着两样菜品,头顶上亦是同样的盘子,也不知怎么转了个圈,六样菜便整整齐齐的落在桌上。 “点心吃不饱,你尝尝这几样菜,是这里的老板娘拿手的。” “老板娘?”杨幼禾微微皱眉,她只听说过醉安阁的老板手段玲珑,却从来不知道还有个老板娘。祁渊闻言便笑了笑,扬起下巴望着她:“什么时候眼睛长到头顶上了,素娘过来,让这个丫头好好将你看清些——” 那女子笑着过来,眉眼里全是笑意灼灼的光华,杨幼禾突然就明了,见她仍旧梳着闺中的发髻,并不似嫁人的样子,恐怕老板也是为了她一介女流方便行事诌出来的幌子。 故而轻轻带了笑冲她颔首谢过,捏起筷子来,撷了眼前的红烧肉放入嘴中,入口香绵而略带甘甜,还没来得及细咬就化开在嘴里,竟是一点也不腻,眉眼里就带了兴冲冲地快意:“老板娘的手艺,实在天下难得,就这盘菜来说,切块,腌制,烹制的火候,都是恰到好处,足以考验做菜之人的耐心与做菜的诚意。” “哦?”祁渊挑眉也撷了一口放入嘴中:“你竟也懂得做菜的诚意?” 那叫素娘的女子笑的开怀,竟是毫不在意般把手撑在杨幼禾肩上:“你以为谁都像你那般的口蜜腹剑,这位姑娘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杨幼禾突然就觉得,这位也是个妙人。 第五十三章 嫁祸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祁渊仿若未闻,自顾自的坐下来,吃的不亦乐乎:“再说话菜便要凉了,浪费了素娘的诚意。” 杨幼禾好笑般将他睇了一眼,对着素娘开口:“姐姐也坐下来吃些,今日是我任性莽撞,不知要怎么赔罪才好。” 素娘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的性子极对我的口味,我同他相识这么多年,极少见他被一个女子呛上这么多回。”杨幼禾心知她定然深藏不漏,否则也不会听见自己与祁渊的对话,故而对祁渊也有些好奇,不知他是否和素娘一般的功法,将那日与苏岚的对话听了个全。 “哪里谈什么赔罪不赔罪的,就当今日又交了个朋友,我便不扰你们说话,若是不够尽管叫我。”素娘笑着婉拒,说话间就拉开门出去了。 杨幼禾笑着目送她离开,看着只顾自饮酒吃菜的俊逸男子,心中愈发觉得他行事古怪,不合常理,身为堂堂皇室宗子,上从圣上怀阳,下从平民酒楼老板,好像都有结识,却又偏偏行事张扬,好像半点不在意世人的品头论足,在京城的深水中得过且过般安然处之。 祁渊吃罢,极为惬意般伸了伸腰,又从怀里掏出帕子极为认真的拭着手,抬眼似笑非笑般看了杨幼禾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强忍着。”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含蓄。”杨幼禾抬起眼:“为何要帮我?” “嗯?” 祁渊像是不明白一样皱起眉来:“你既已经都开口说不明白了,那我为何要帮你?”他似绕口令般的说着,好像从来没有此事。 “含画谣书的事,你为何要帮我?”杨幼禾将他的打哈哈般的态度看在眼里,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酒:“若你不愿意说,这杯酒全当我的谢意。” 祁渊笑着看她一饮而尽,又听她道:“若是世子是百忙中可怜我,那我也承了这次的恩情,但我杨幼禾绝非不明不白就施人恩惠或受人恩惠的人,若是世子下次再觉得我可怜,不如多想想我的可恶来,世子觉得可怜别人是在做好事,但我受着委实惶恐。” 她抬了眼,像是第一次见他那般的警觉:“或许是我自以为是,总觉得对我特别的人都另有所谋。” 祁渊睫毛微微动了动,眼里好像有了些比笑意更深的东西:“另有所谋,你觉得,我能在你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说了这番话,却又喃喃般望着她:“那么东宫那位,你就这么相信么?” “太子是光明磊落之人,我为何不信。”杨幼禾不经意听他这样问,皱眉偏头问他。 祁渊带了些怔怔,像是要说什么,却仍是笑着叹息一声:“罢了,是我不够光明磊落。”说完却仍旧立刻换上嬉皮笑脸的样子来:“不过我这个人怪的很,别人苦心费力般让我做什么,我偏不做,别人不让我做的,我却定要试一试深浅。” 他将手里的酒杯端详着,似乎不再看面前的女子:“十一,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杨幼禾几乎被他这样的话气的吐血,却又听见他说的“十一”二字,此人果真脑子有病,她想。 携了含画走出醉安阁,也不知自己为何每次非要和他较劲,当真是奇怪得很。 待二人走远了,才见楼上的窗户边现出祁渊的人来,手中执杯酒,望着杨幼禾离开的方向,像是极为寞寞般一饮而尽。 杨幼禾将含画手里捧着的东西悉数接到手中:“你现在就回去罢,还有,不要告诉母亲他们你见过我,就说彤姐姐是让你替她说话绣图,别的一句话也不要多说。” “姑娘——”含画悲允般将她看了一眼,却见她脸上不似之前的迷茫惶惑,倒像是成为了一个可以决算千里之外的谋士,满眼的坚定执着。突然就放下心来,姑娘,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此一别,不知还会不会再相见。 杨幼禾将牌子从守宫门的侍卫前举了起来,却见那人神色微微一变,向着旁边站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顷刻间就被二人给擒住。 她心中一跳,仍旧镇定下来问道:“二位可是有什么误会。” “拿了东宫牌子出入的宫人,皆是要被带到殿前问话的。”那侍卫只是这样说了一句,任她再怎么开口,也不回答了。 杨幼禾被二人压着往东宫走,冷静下来仔细分析着可能发生的事情。 东宫的出入宫门的牌子并不是谁都有的,只有焦氏和六姐姐持有,又是今日里进出皇宫的宫人,杨幼禾苦笑一声,是奔着自己来的没错了。 可是为什么呢?杨幼禾跪在东宫殿外,远远见着一个人款款而来,脸上的笑意像是三月的寒冰,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能这么快意。” 杨妙彤笑着,这些日子来丧子的阴霾好像皆不算什么,低下头来望着她:“我本来不想对你出手的,但你知道的太多了,多到让太子刮目,多到让我惶恐。” 太子皱着眉从殿内出来,脸色极为阴沉的将她扫视一番,旁边站着一个御医模样的老头,沉吟道:“确是是送过来的绣图的问题,丝线被断肠草的水泡过。” 杨幼禾张了张嘴,觉得可笑异常,还没说话,就见杨妙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与此同时哭的梨花带雨:“太子爷,是我教妹无方,让她做下这种错事,还请太子爷念在她一心护姐,为了我们那可怜的孩子份上,饶她一命——” 杨幼禾瞠目结舌般听她说着,面上就有了讽刺而隐忍般的凛冽笑意:“六姐姐,那幅图是我绣给你的。” “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么?”杨妙彤的脸上似乎含着悲切和失望,深深的将她望了一眼:“是我有错在先,让你绣了这幅图替我出口气,用多子石榴图让害我流产的焦姐姐能心生愧疚,哪里知道你竟然胆大包天,竟然借着我的手想要杀人。” 说罢就重重的朝着太子磕了几个头:“是我的错,不该存这样的心思。” 太子面色晦暗,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四章 决绝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叹喟一声,幽幽的面向哭的几乎昏厥的柔弱女子:“六姐姐竟这般自信,会以为我为了你去杀一个不相干的人。” 杨妙彤望着她的眼里隐隐有了些怨毒,却立即被泪水冲的模糊起来:“我怎么知道你和她没有什么别的积怨,幼禾妹妹,你太糊涂了。” 杨幼禾心中冷笑,她敬重的六姐姐,她以为会一辈子与诗词为伍的清和女子,竟然在此时也让她生出从未认识过的错觉。 “那请姐姐说说,我在怜南宫当差许久,来东宫也又几日,凭我低微的身份,哪里弄来的断肠草?” “定是你和别人串通好的,叫你那名唤含画的丫头送进来的。”杨妙彤咬牙厉声对祁皓道:“我的丫头胧翠可以证明这幅图是他们主仆二人绣完的。” 杨幼禾轻哦一声:“那么这毒又是如何从绣图到口内的?” 却是跪在杨妙彤一旁的胧翠轻声道:“太子嫔每日都有吃花生核桃的习惯,定是那时候带了毒送入口中。” 杨幼禾微微抬起头睇了一眼那个柔弱的、曾经被自己好心救过的女子,几乎要冷笑出声。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还恰逢含画被送入宫,恰逢宋嘉言出了东宫,。 若是他在,必能三言两语就问出破绽,可是他不在。 杨幼禾将手指握的紧了一些,若是表哥,他会怎么做呢?却又惊觉,他定不会随意给别人留下这样的机会,一切都是自己过于好心和天真了一些,小心再小心,也不知杨妙彤宁可自己担上善妒,对焦氏充满恨意的名声,也要一箭双雕,杀了焦氏,除掉自己。 她飞速的转动着脑子里所能串联的一切,她必须自保,她还不能这么死,不能死! 她倏而抬眼:“殿下,可否让奴婢看看太子嫔的尸体?” 杨幼禾跪在榻前,眼前躺着的女子形容可怖,双目充血赤红,仿若死不瞑目,一双手紧紧的握着塌下的被褥,双腿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弯曲着,仿佛死前受了极大的苦楚,她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几粒剥开没有来得及吃下去的核桃。 她站起来,看着一旁的石榴图若有所思,又手指轻轻拂过自己几日来的心血,第一次的绣线是看着绣衣司送来的,只有第二批的绣线是经过胧翠的手,但也距离绣图完成没有多少。 “核桃呢?”她手指了指桌上的几粒,那御医立刻开口:“已经试过了,并没有异样。” 杨幼禾已猜到,并不失望,望着那幅绣图微微失神,还是没能好好保护自己啊,皇宫之内,谁又能为她说一句公道之言。 “若是轻微的量会如何?”她转头面向那白发渐生的御医。 “腹痛不止,呕吐,四肢麻痹,严重时可昏厥。” “还有救吗。”她似乎轻叹了一声。 “若是在一个时辰内服下解药,便再无大碍。” 杨幼禾浅浅点头,转向面着太子:“太子嫔什么时候接到这幅绣图,何时吃了花生,又何时毒发身亡?” 太子不解的望了眼她,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神情,向着焦氏旁抽泣的小宫女道:“如实说来便是。” 小宫女怯怯般垂下头去,抿唇开口:“是一个多时辰前接到绣图,不久便要奴婢剥了花生核桃吃,中间不会超过半刻钟,太子嫔还极为生气的叫奴婢将这幅图扔掉——” 杨幼禾微微颔首,那么说她身亡的这段时间绝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她缓步向前,浅浅笑着,带着胸有成竹般的气度。 众人正极为不解,就看她轻笑着将绣图拿在手中,用手指轻轻搓捻了几下,像是极为不在意般随手拿起了桌子上面的点心放在眼前打量了一番,旋即送入口中。 太子骇然:“你这是——” “既然我百口莫辩,不如让结果分出假象与事实。”杨幼禾轻轻笑着,像是带着决然般的神色,却又那么坚定而自信:“太子嫔既然在一个时辰内毒发身亡,不如让大家看看,我是否能活过这一个时辰。” 她的眼里灼灼的光几乎让杨妙彤有片刻的惊慌和害怕,那笑容似乎带着不在意生死般的从容和力量,几乎霎时间就让她败下阵来。 何等的勇气。 太子眼里闪烁,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带着种恍然神情微微点了点头。 杨幼禾一步步走到彤姐儿面前,看着那个曾经美好的、与如今如出一辙的容颜。轻轻俯身在她耳边道:“她死了,你该满意了吧,要记住,做人不能太贪心。” 杨妙彤骇然般瞪大眼睛,又听她几乎幽幽的同时说了一句:“更何况,这个孩子是怎么没有的,你心里最清楚,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让她定在原地,她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她不可能知道的,对,她不可能知道,几乎瞬间乱了方寸,拂了袖尖叫出声:“你胡说——” 此言一出,却是看见杨幼禾面上戏谑,像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般的神情。 原来她不知道。杨妙彤颓然般靠在胧翠怀中,哪个只会在人群里遥望,只会独善其身的女子还是长大了。 “若我未死,说明并非是绣图的缘故,太子嫔只吃了花生,说明她有先吃花生的习惯,至于真正的毒药,应该是已经在她肚子里了。” 杨幼禾说完这些,面色一变,却是骤然跪坐在地上,腹部开始一寸寸绞痛了起来,像是有只无形的手霸道而又不容置喙撕扯着她每一处神经,痛,她脸色开始苍白,额头的汗水顺着脖颈划入衣服中,真痛啊,她的双手撑在地上,那么焦氏死前也是这样痛苦的么?原来这就是痛不欲生的死法么?她咬着唇,有些微腥,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那种痛苦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而更加清晰起来,顺着她的内脏一点点游移在四肢百骸,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她想要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却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太子微微蹙眉,伸出手将她扶到榻前坐下,杨幼禾已看不清是谁,只是微微颔首,断断续续的开口道:“一个时辰有余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解药给她!” 她只来得及听见这一句,就觉得视线模糊起来。 第五十五章 误伤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她在昏迷中似乎听到男子疼惜般的叹喟,旋即便有人往他嘴里放进了一个冰凉的药丸,入口慢慢化开时,只觉得通体都舒畅起来,腹部残存的疼痛感也舒缓了许多。 少恒。 那人摸着她额头的手像是顿了一顿,立即像被烫了一般的抽开。 杨幼禾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攥在手中紧紧的不愿放开,好像是极大的依靠与慰帖。 “别走。” 那男子好像闻言果真不再动弹,顺着她的意思坐在床边。她在沉睡之时,也感觉到他那幽幽而眷恋的目光始终盘旋在自己的眉眼。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怔怔般低头,手中只不过攥着被子的一角,她苦笑一声,若是宋嘉言,还不如不让他看见的好,没有回来,她才能安心些。 她缓缓起身,只觉得昨日的痛楚犹如隔世,周身竟未有半点不适,只不过有些轻微的失力。 “你醒了。”祁皓俊逸温和的眉眼像是带着极为妥帖的笑意:“如你所言,绣图上的毒药量微乎其微,不足以致死。” 杨幼禾微微笑着回应他:“多谢太子成全。” 祁皓微微挑眉,带着赞许般的口气:“天下就只有你才有这样的胸襟与气魄,本王差点担心失去一员良将。”他顿了顿,像是带着些惋惜:“如果不是宋嘉言,本王还真想将你纳来做侧妃。” 杨幼禾轻笑:“太子说笑了,这世上比奴婢果敢善谋之人不在少数,比奴婢忠诚,赤子之心的人更是比比皆是,只不过千里马还需伯乐来识,我只不过恰好撞到了这张网。” 太子微微挑眉,仿佛听见什么趣事般笑的爽朗:“那本王就是撒网之人咯?”杨幼禾微微点头,带着悠远的神色:“太子殿下是储君,自然有着非比常人的气度,让人臣服,我撞到的网,是不得不撞的当局之网,挣不脱,跳不出,只能苟且活着,保全性命。” 太子微微沉吟片刻,终究是将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好一个当局之网。” 杨幼禾却是苦笑一声:“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为了你而奋不顾身,即使头破血流,即使坠入深渊,也要同你并肩作战。” 她缓缓摇头,像是极骇然这样开口,不顾祁皓的沉吟,问道:“殿下欲将此事如何?” “明日就是怀阳接你回宫的日子。”祁皓这样开口:“你一定也不希望少恒知道此事。” “我知道了。” 杨幼禾睫毛微动:“不管殿下原意为何,奴婢都该谢你不将此事说出去。” 太子轻叹,难得的与她解释道:“焦氏那里,我会说是她因为得了失心疯自己骇死了,你姐姐,她还有用——” “殿下无需解释,我与她之间,早就没有半分干系了,亲情也好,仇恨也罢,我心中的彤姐姐早就死了。” 死在那个出嫁的漫天血红。 沈唤云探头探脑般笑吟吟的看她出来,立刻挥手道:“幼禾姐姐,我在这里。” 话未说完,就见她身后跟着一个俊朗的男子,正沉吟着看向自己。 她顿了一顿,不见哪个宫里有这样好看的太监,将杨幼禾的手扯过小跑了几步偷偷开口:“幼禾姐姐,他是东宫里当值的太监?可是太子身边的人,长得这么好看。” 杨幼禾讶然般微微张口,这个迷糊鬼竟连祁皓也不认识,也不知道那日的晚宴在做些什么,好笑般回头觑了觑祁皓,见他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神色,心知他定然听到了,便笑着摇了摇头,也不解释,拉了她的手往怜南宫去。 “公主这几日在做什么?” “也没做什么,只是昨日里与皇后娘娘有些不愉快,回来时摔了好几个瓶子。”杨幼禾睫毛微微一动,又听她开口:“姐姐在东宫里可好,我怎么见你有些倦色?” “没什么,只不过是没睡好。”她瞧了瞧沈唤云娇憨如同花骨朵般的侧脸,轻轻将她的手牵起来:“真好,你还在。” “姐姐,我自然在啦,要长长久久的陪着你,你厌我也好,觉得我烦人也罢,总归不许丢下我。” 她笑的极为欢快,浅浅哼唱着曲子。 祁皓站在假山石后,望着两人去的方向微微沉吟。 “太子殿下,宋公子回来了了——” 乍然闻人来报,渐渐收回目光:“人也带回来了?” “是。” 祁皓抿了唇,阔步向着寝宫处走去,希望一切都能如自己所料。 ———— 杨幼禾伸出手去接漫天散下来的雪花,宫中的日子竟是格外的快,转眼又是要过年了。 “幼禾姑姑。”阿椒从廊下急急的奔过来,这样唤她。 “何事?”她皱眉将手伸入袖中,难得见这个腼腆的小丫头这样失态。 “公主殿下不愿穿衣,正在殿内赤足跳舞呢。”杨幼禾一惊,虽说殿内地龙极暖,却也架不住怀阳这样糟蹋自己。 “快带我去。” 杨幼禾推门进去时,就见怀阳挥动手中的长鞭,周围的宫人惶惊般跪了一圈,却谁也不敢上前劝阻她。 她依旧着着明黄色的纱衣,像是夏日里翩翩起舞的蝴蝶,长长而乌黑的发垂到脚踝,随着身体的转动而跳跃起来。 那样明艳绝色的脸上像是带着极大地厌恶,一次次的将手中的长鞭挥舞到四周的榻上,桌山,瓶子上,瓷瓶应声而碎,撒了一地。 又绮跪在地上,语气里含着极为隐忍的怜惜和痛楚:“殿下,歇歇罢,您这样,皇后娘娘会难过的——” 怀阳在听极皇后二字时,像是蓦地被掐极痛处,一鞭挥在又绮身边:“难过不好吗,难过了,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存在,不是吗?” 又绮匍匐在地上,方才的一鞭好像抽在了背上,令她几乎微微发颤。 杨幼禾静静看着她失态般的发泄着心中的惶恐和怒气,像个孩子般的任性,叹了一口气,觑了眼地上碎裂的花瓶和首饰衣裳,怀阳白皙的双足绕着那些碎片起舞着,稍有偏差就会刺进她的脚底。 她缓步向前。 “不许过来。”怀阳蓦然看见她,大叫起来:“不许过来,你听见没有。” 那长鞭擦着她的眼前划过,落在地上,发出沉闷而心惊的撞击声。 杨幼禾看着怀阳慌乱的眼睛,缓缓伸出手:“殿下,过来——” “不——” 怀阳躲闪般退后两步,将手中的鞭子在她身边抽的啪啪作响:“你不许过来啊。” 她像极了无助的孩子,被杨幼禾逼得节节败退。 “听话——”杨幼禾还未说完,就看见怀阳的长鞭向着自己打来,不偏不倚,落在了伸出去的掌心中。 “啪。” 第五十六章 虚妄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的掌心微微缩了缩,可是像是没有痛觉般依然伸向怀阳,她眼里带着浅浅怜惜般的雾气:“听话,怀阳。” 怀阳,听话。 像极了元帝的口气。 她叫她,怀阳。 怀阳蓦然间放声痛哭,将鞭子甩开,扑进杨幼禾的怀里。 她轻轻环住怀阳,向着又绮使了歉意的神色,又绮睫毛微微颤了颤,起身带着众人退出了大殿。 她的手指若有若无般轻轻抚着怀阳纤细的背:“没事了。” 怀阳扯着杨幼禾的衣襟啜泣着,仿佛平日里那个张扬而古怪冰冷的女子回到了幼时爱哭鼻子的时候,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悲鸣。 “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他,她们都知道我喜欢的是他,还要逼我做不喜欢的事情,为什么,难道血浓于水的亲情都抵不过一个冰冷无情的身份?” 怀阳的眼里像珠子一样啪嗒落到杨幼禾掌心,将鞭子打过的地方灼的发烫。 “为什么,为什么,我身为公主,也左右不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感情和性命?” 她将怀阳紧紧搂在怀中,像极了极了姜氏幼时哄自己入睡的情景。 “殿下,睡一觉罢,醒来什么都会好的。”杨幼禾心中酸涩,瞬被皇后调派到边关的事情她还是知晓了,元帝却也是默许了。 谁都认为怀阳是将感情错付,却谁也不会想到怀阳是将瞬当做活下去的稻草和依靠,在深宫的急流中紧紧握住才不至于被溺到水底。 元帝对怀阳的疼爱是真的,可是身为帝王,无论如何也成全不了他们。 他能做的,就是在活着的时候,为怀阳寻好退路,保得平安。 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大的疼爱。 可是皇后不同,她与曹氏间的较量,注定有无数的人为之牺牲,何况是怀阳虚无缥缈的幸福? 从这一点来说,注定都是悲剧。 怀阳攥着杨幼禾的衣服,靠着她啜泣着。 “我喜欢他七年,这七年里,我无数次的想要让他叫我一声‘怀阳’,可是他总是对我敬而远之,好像我是个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陌生人,疏远的眉眼让我每个夜里都是心如刀割般的痛。” 她喃喃着,泪水顺着脸颊滴落。 “我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他爱的是另一个女子,我不应该将他置于险地。”怀阳悲切般捂脸大哭:“可我还是让他为了我的自私而一次次的受到伤害。” “爱一个人,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开心的活在这个世上,其他的,都不会那么重要了。” “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怀阳悲切的呜咽声像是窗外的雪花一样散开来,让这个冬日里的寒凉几乎让人窒息。 若是可以,我不要爱上你。 杨幼禾将她的手掌握住,好像能给她在这个冬日带来遥不可及的温暖。 第二日时,怀阳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坐在桌前让杨幼禾为自己绾发。 用手指了指皇后送来的首饰:“今日就戴那个吧。” “是。” 如鲜血般的红色,是她最讨厌的颜色。 “殿下,惠妃娘娘带着十三皇子来了。”又绮恭恭敬敬的开口,与怀阳如出一辙般的没有任何异常。 怀阳眼里蓦然沾染了喜色,却又微微颤了颤,换上了悲喜不明的笑意:“如果不是母后,他们又怎么能来?” 却是立即站起身,看着院中的人影熙熙攘攘的清晰起来。 “二姐姐。” 那少年笑吟吟的先冲进来,又看了看身后的惠妃,终究是耐下性子,抱了一个恭恭敬敬的拳:“涟儿见过皇姐。” 怀阳浅薄的面色终于被少年懵懂而稚嫩的笑沾染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笑着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冲着行礼的惠妃颔首笑道:“多谢娘娘带他过来。” 惠妃明显看起来比皇后和曹氏衰老,只是眼角的善意和欢喜衬的面色要好上许多,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殿下客气了,宫中的事眼见着多了起来,是陛下叫他来陪陪你。” 即使元帝再怎么不喜这个皇子,可是他却是在怀阳不开心的时候最大的慰帖之一。 杨幼禾垂了眸子,元帝到底是无奈的。 怀阳也未料到是元帝的意思,微微一怔,就被祁涟抓住了袖子,央求道:“皇姐不要闷在宫里了,今日的雪下得极好,我们去外面,像小时候一样堆雪人。” “你皇姐姐怕冷,不要闹她——”惠妃的眼里明显带了惶恐。 杨幼禾抿唇,若是怀阳有半分差错不适,遭殃的只会是祁涟。 惠妃对祁涟,也是真心疼爱。 怀阳怔了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稍时才浅笑着对他开口:“惠娘娘说得对,姐姐怕冷,恐怕不能和你堆雪人。” 看着他眼里神色落寞,终究还是叹气刮了刮他的鼻子:“不过与你出去走走还是可以的。” 祁涟立刻雀跃起来,倒是惠妃眼中的忧色愈浓,又打量了一眼怀阳,仍旧轻叹了口气跟在二人后面。 宫里的梅花开了,一路上皆闻得见梅花的清冽香气,青石砖上的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偶尔有几个宫人蹲在地上用粗盐除冰,见着怀阳和惠妃过来,立刻跪到旁边的积雪里。 杨幼禾跟在怀阳后面,看着几个年纪尚小的宫女仍旧穿着薄薄的夹袄,跪在地上时,脸色就有些乌青,她皱皱眉,宫里冬日的衣服和份例都发下来了,怀阳宫里的人皆是换上了棉衣,她自己尚且还有额外赐下来的次等狐狸毛皮做的围脖,怎么见他们还是穿的极为单薄。 这本该是皇后身边令侍姑姑的差事,怎么见着有些纰漏的样子。 她尚且沉吟着,就听见远处传来女子的怒意斥责声。 怀阳自然也听见了,皱眉看了看一脸疑的祁涟,惠妃见状,开口道:“必是哪个管事姑姑斥责手下的宫人,殿下不必介怀。” 杨幼禾心知是惠妃怕沾惹麻烦,也是情有可原。 怀阳点了点头,转身要走时,却飘来几个字眼,另在场的人面色皆是变了一变。 杨幼禾皱眉,果真见怀阳含了冷笑,执了祁涟的手往争吵处走去,惠妃面色大变,匆匆跟上前去,却见着园中的石桌前跪着一个穿了宫人衣服的女子,她面前立着一个掌事姑姑模样的女官,冷笑着开口:“皇后娘娘宫里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奴才,今日冲撞了贵妃娘娘,他日还指不定要怎么疏忽。” 怀阳冷笑一声,牵着祁涟走近道:“母后宫里的人怎么样,容得你来教训吗?” 怀阳说完,抬头才又看见了立在松树旁紫色宫装并妆缎狐皮的斗篷的曹贵妃。 第五十七章 缥缈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那姑姑一怔,立刻变了脸色,跪在地上道:“是这个丫头不懂规矩,嫌腿脚冰麻,一个踉跄将擦地的手抹在娘娘昨日刚做好的斗篷上,那衣服洗不得,只能废了——” 曹贵妃冷然开口:“哪里容得到你来和殿下解释。” 那姑姑面色陡然间惊惶起来,竟是跪在地上轻颤着。 曹贵妃不看她,就有几个宫人来将二人押了下去,只是和善般笑着对着怀阳开口:“殿下今日心情倒好。” 怀阳似笑非笑般冷眼觑着她。 曹贵妃好像没看到般又道:“惠姐姐带着十三殿下陪着公主,竟然也不叫上本宫。” 惠妃面上一僵,讪讪着笑道:“是陛下吩咐的,妹妹你日常繁忙,不好叨扰。” 曹贵妃垂了头微微一笑,冲着祁涟招手道:“好些日子没见殿下了,让本宫瞧瞧,可是长高些了?” “贵妃娘娘既非他生母,又非他养母,更不是皇后,何故做这番疼惜的样子?”怀阳紧紧钳了祁涟的手,不让他接近曹贵妃,一双眼里皆是嘲讽:“娘娘还是多顾着些四哥,或是多教训宫人,免得再让这些人穿不暖吃不饱,脏了您的裙子。” 曹贵妃却是笑的极为的和煦,低下头来好像想到什么一般将眼中的精光尽数敛去:“殿下说笑了,不过是一件衣裳,哪里值得为此大费周章。” 怀阳轻轻哼笑一声,并不辩驳,将曹贵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也不再说什么,径自带着祁涟像反向折去。 待怀阳走远了,曹氏的唇边才带出极为阴狠的冷笑来,自顾自的喃喃开口:“吃不饱穿不暖——” 又哼的一声冷笑出来。 “将那小宫女舌头剪掉扔到浣衣局。”她说这话时,仍是带着笑意的:“将硕璃打二十个板子吧,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她也该得些教训。” 杨幼禾跟着怀阳一边走一边回味着她与曹贵妃的对话,两人的针锋相对,即使是短短几句,也听得分明,怀阳虽然张扬而脾气古怪,但也绝非随意开口的人,她的吃不饱穿不暖的六字,明显指到了曹贵妃与四皇子身上。 她心中一跳,曹氏此举,逃不过财字。 原来六宫的事务,竟是大部分被曹氏牵引着,并非皇后。 曹氏一族,究竟为何大肆敛财,竟然敢在宫里元帝的眼皮子下行事,丝毫不加收敛忌惮,那么元帝当真不知道吗? 为何曹贵妃行事如此肆意嚣张,元帝还忍着她,朝堂之上也不见人弹劾? 杨家的败落,元帝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杨幼禾浑身冷汗连连。 若是如今的大元看起来固若金汤,其实并非自己所见的牢固和强盛——她想到这里,几乎要将一颗心跳出来,若是大元其实是纸糊的老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实国库早就空虚,大部分的财力皆掌控在曹氏手中——若是杨家的衰落是早就布好的棋局,无论是曹氏还是元帝都要将其充入囊中—— 那么这一切都就说的通了。 曹家的势力和手脚,究竟伸展到了何处? 曹家将这些钱用到了什么地方?杨幼禾从头到脚几乎发麻,跟着怀阳的脚步也微微迟钝了起来。 招兵买马,私下扩张势力,宗族之内恐怕早就是密谋稠布——不,这么多钱,不可能只用到这些地方,对了,还有精良的装备和敢死的死士——若是培养死士暗卫,元帝也要忌惮三分的,还有什么事自己没有想到的,杨幼禾几乎将指甲刺破手心。 “你在想什么?”她乍闻怀阳出口相问。 “奴婢不过是想起了自己穿的衣服,在冬日里御寒极为妥帖,与刚才的小宫人比起来好上太多,定是公主体恤,日后更要尽心尽力才对得起殿下。” 怀阳面上浮起了难以揣测的笑意,将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道:“回宫吧。” 杨幼禾这才惊觉,惠妃和祁涟已是率先离开了。 她跟着怀阳,却是手心里泛出冷汗来,怀阳是知道的,知道元帝的苦衷,所以她才明白为何怀阳知道心爱之人被发配前线时的隐忍,她不愿让疼爱自己父亲雪上加霜,为了自己而更加为难。 元帝究竟在忌惮什么呢? 若是忌惮曹氏势力,大可在一开始的时候将其斩草除根,毕竟作为一国之君,元帝的城府手段也不简单,可他明显是在退缩,任由曹氏一步步发展起来,若说是等待时机成熟,则又显得优柔寡断。 曹氏手中,有着关于皇室的秘密,确切的说,有着关于元帝的秘密。 杨幼禾想到这里时,几乎让着漫天的雪白刺痛双眼。 这皇宫里,究竟还有什么秘密,要将所有人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必须见到宋嘉言。 ————— 杨幼禾跪在地上,向着怀阳行了大礼,抬起头坚定般看着她:“殿下,奴婢斗胆,请求见宋公子一面,并恳请殿下放奴婢出宫去见一个人。” 怀阳微微一怔,似乎并不在意:“为何要应你” “为了陛下,也为了公主,更为了几日后的除夕夜。”她果真见怀阳脸上浮起淡淡的兴味和迷惑来,继续开口道:“姚帝来大元,其原因不言而喻,若是姚国凶险万分,圣上自然舍不得公主出嫁,若是大元形势所迫,殿下又不得不下嫁于他。” “只会是死局。”她浅浅匍匐了身子,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的笑意:“若是能用两全的法子拖住他,在众人面前定能扭转目前局势。” 怀阳眉眼里骤然有了光华,半蹲着抓住她撑在地上的胳膊:“你有办法?”她语气迫切而恍然般惊喜,几乎让杨幼禾苦笑出来:“殿下,此事我不敢妄然做主,还需与宋公子商量——” “你这就去,这就去,宫牌给你。”怀阳急急的推了她一把,几乎要把她推坐在地上,复又起身,匆匆的来回踱了几步,几乎像个抓住了希望的孩子,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思考的能力。 若非情到深处,又怎会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欢喜成这个样子。 希望自己所做的,不是将怀阳逼上另一个绝境。 第五十八章 旖旎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还未进入宋嘉言所在的偏殿,远远就听见了他急促的几声咳嗽,轻轻蹙眉摇了摇头,思虑愈重,久病不医,实在令她心忧。 正要推开门进去,就见木门被从里边拉了开来,抬眼便对上了一个极为凌厉的眸子。 “你是谁,为何在此偷听我们谈话?” 杨幼禾讶然,往里瞧去时,就感觉一只蛮横有力的手钳住了自己的脖子。 此人常年习武,心狠手辣,霸道而又不容置喙。 “洬流。”宋嘉言急急出声:“别伤了她。” 他腿上无力,见一瞬间杨幼禾已他所擒,要起身时却是将大半个身子扑在了桌上。 杨幼禾霎时觉得脖颈一松,捏了嗓子咳嗽出几声来,才觉得好受了些,又见宋嘉言兀自撑着起身,忙忙奔过去要将他扶起来。 “你——”那叫洬流的男子明显带了敌意。 “无妨,她是我未婚的妻子-” 此言一出,即使是杨幼禾,也微微愣了一愣。 宋嘉言含着笑扶上了她递过来的手,笑的极为和煦,轻轻将她往前拉了拉,垂了眸子去看她的脖颈:“幸好你手里还带了分寸。” 洬流的眼里闪了一闪,似乎极为讶然般来来回回将他们扫视一番。 “我走了这几年,你还真是让人意外的紧。” 他笑着抱了臂,眸子里满是令人惶惑的幽深:“一个小小的丫头,也值得你这么紧张。” 宋嘉言抿了唇,似笑非笑般将他看了一眼,拉着杨幼禾坐在身旁道:“你不知道的事尚且多着。” 杨幼禾轻轻蹙眉,这个人让她有些不舒服,但似乎与宋嘉言极为熟识的样子。 “啧啧,果然是色令智昏,没想到你也有今日。”那那男子毫不避讳般坐在旁边,笑着打量她开口:“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杨幼禾抿唇,自顾自的将宋嘉言身边的火盆拨的旺了一些。 “你怎么又咳嗽了,是不是又没有按时吃药。” 宋嘉言闻言,好笑般觑了眼面色尴尬的洬流,声音如常般的柔和:“老毛病了,我心里有数。” 洬流握拳在唇下轻咳几声,自讨没趣般摇了摇头,站起身道:“既如此,我先去会会几个多年未见的红颜知己,再来与你好好讨教一番。” 说罢,却是犹自轻叹一声,大摇大摆般打开了一旁的窗子跃了出去。 杨幼禾望了望窗外,叹口气般起身关了窗子:“这就是你说的故人?” “他常年在塞外边关,难免沾惹了一身的江湖之气,你不必介意。”宋嘉言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团垫:“今日怎么从怜南宫过来,还带了殿下的宫牌。” 宋嘉言的目光从她腰间扫过,便有些忧心般蹙起了眉。 “这便是我今日来的目的。”她手指轻轻扫过红木宫牌:“姚帝如今,是否还在四皇子的府上?” “为何这样问?” 杨幼禾轻叹一口气,将这几日的疑惑说给他听:“宫中的税收,纳征,朝贡,和支出,是不是已经是入不敷出?” 看着他有些笑意般的鼓励神色,又道:“曹氏一族,是不是在暗中扩大势力?我看见宫里的宫人多数在冬日里的宫衣被克扣,曹氏在陛下眼皮底下做这样事——”她顿了顿,仍是将自己的猜想咽了下去,宋嘉言本来身子就不好,再说这些没影的事,未免徒添烦忧。 “我心里隐约不安,若是怀阳之事,再让陛下为难,恐怕要出大事。” 宋嘉言默了一默,轻轻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膝上:“你还是心软,想要帮怀阳,对不对。” 杨幼禾一怔,她多半是为了自己,但说怀阳,她极为怜惜这个女子,就像是一个在风中飘零的花瓣,一个在泥土里苟且的种子,身份不同,命运却极为相似,让她不由得产生怜惜和相助之心。 她摇摇头:“我是为了自己,和你。” 宋嘉言轻轻一笑,望着她摇摇头:“我极为了解你,你还是那么热心而纯良的性子,若不是为了她,何必用这样拐弯抹角的办法?” “若你狠心些,就该让她做你的垫脚石。” 杨幼禾不防宋嘉言说出这样的话来。 却又听他轻轻一叹:“又想了什么不切实际的法子?” 杨幼禾垂了眸子,将眼里的慌乱咽了下去:“这次并未想到,只不过想着说服姚帝罢了。” 宋嘉言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沉吟片刻,微微张口:“你要想帮她,对于我们的计划来说,也并非不可能。” 宋嘉言所说的,是匡扶太子之事。 “如你所言,若是陛下左右为难,两面烦忧,必然是雪上加霜,于我们没有半点好处,相反还会处处受到钳制。”他顿了顿:“从这点来说,你的考虑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杨幼禾轻轻点头,为他递上一杯热茶。 “我只是怕,你太过于感情用事,难免要将自己给搭进去——”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杨幼禾心里暗叹自己多心,宋嘉言必不会是那样的人,他看着公子的温润眉眼,将手指握得紧了一些。 “姚帝如今住在醉安阁。” 又是醉安阁。 杨幼禾骤然又听他提起这三个字,还是怔了一怔。 “现在便过去吧。”宋嘉言将手中的杯盏放下,目光遥遥而明亮。 —— 与宋嘉言同乘一辆马车,杨幼禾是有些微微窃喜的,他依旧是月白色的袍子,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能看清他阖起来小憩的双目,剑眉入鬓,一双薄薄的而极为好看的唇。 不知多年后是否能再次与他同乘看这盛世繁花。 她握在宋嘉言手中的手指蓦然被他捏的紧了一些。 “在看什么?”他睁了眼,微微漾开唇边的笑意:“竟然这样入迷。” 她心下慌乱,咬唇将眼里的眷恋和痴迷隐在睫毛下面,反手扣住宋嘉言的手指,却又蓦然抽开,即使这样,她也能察觉到他含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柔和而怜惜。 她不敢抬头,却突然听见车外传来了丹寒的声音:“公子,杨姑娘,到了——” 便搅乱了一车的旖旎。 第五十九章 美玉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跟着他踏进醉安阁的门时,却不防听见素娘欢快清冽的笑声,依旧是曼妙般叮铃铃的出现在眼前。 “宋公子今日倒有空来这里。” 转眼看见她在,倒是带上了几分讶异之色,却很快隐去了。 “杨姑娘竟然也在。”她笑的欢畅,挥手让小二下去:“快做几道拿手的菜来,这两位是贵客,怠慢不得。” 她笑着将手里的杯盏搁在桌上,如常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宋嘉言却是恍然未察般轻轻将手中常握的手炉递给丹寒,从怀中拿出一块玉来。 “太子殿下让我在此见一个人。” 他将玉递到素娘手中,浅笑着望向楼上:“还劳烦姑娘将这个递给他。” 她接过端详一番,笑意吟吟的偏了头道:“是块好玉。”却又开口:“可是公子说的人,素娘并不知道。” 宋嘉言闻言似乎并不意外,浅浅垂了眸子笑道:“既然他不在,我便在此处等着便是。”说罢,也不待她开口,径自坐在桌前,浅笑着唤了杨幼禾同坐在身边。 素娘见状,依旧笑的极为妖异美艳,抬了下巴轻轻抿了唇,来来回回将两人打量一番,在杨幼禾身上顿了一顿,笑着开口:“倒都是执拗的性子脾气,既然要等,便在此处坐着吧。” 杨幼禾微微含了歉意冲她颔首,素娘却是摇了摇头,眸子里带着冬日里寒凉的幽深,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走到后厨去了。 素娘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宋嘉言。 杨幼禾敛了眸子,却不知两人之间有什么渊源。 这一等,便从晌午到了晚上。 宋嘉言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偶尔间将她睇上一眼,带了浅浅的关切笑意。 她微微摇头示意无事以回应,心里却还是有些忧心他的身子,自己尚且腿脚酸麻,不知他是怎样撑住的,更何况忍着咳嗽,只是静静的坐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杨幼禾便发觉他鬓角的发被汗浸湿了些,微微皱眉,将桌子上一口未动的饭菜扫视一番,正要开口劝他时,就见素娘含着笑略带歉意般掀了帘子出来。 “宋公子,小店要打烊了,还请公子挪步。” 宋嘉言轻轻颔首,才垂了眸子浅笑道:“如此,那我便明日再来。” 云淡风轻般的语气,好像他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起身时,仍旧将玉石放在桌子上道:“若是他回来了,便将此物交给他——” “既如此,不如亲手交给我才好——” 男子仿若极为愉悦般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又似乎带着难以察觉的凌厉气势。 杨幼禾抬起头,便见着一个身穿花花绿绿的男子摇着扇子从楼梯上下来。 虽是冬日,却是衣襟散乱,仿佛半点也不觉得冷,手里的扇子兀自摇的啪啪作响,凤眼如炬,面色白皙,竟然比女子还要妖娆三分的皮相,此刻正慵懒闲适般的挑起眉来看着几人。 他仿佛极为趣意般扫过宋嘉言的面庞,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杨幼禾身上,啧叹两声:“你竟忍心让这样的美人陪你等了这么久——” 宋嘉言含着笑,微微动了身子将她隐在身后:“那自然得怪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男子眼中微微一动,将扇子啪的一声收了起来,仿佛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摇了摇头,径自坐在宋嘉言一旁的凳子上。 素娘见状,将醉安阁的大门从里阖上,一言不发的退开来。 那男子这才将衣襟理好,继而将桌子上的玉石拿在手中把玩,稍时便有了些难以揣测的笑意:“若是见面礼,未免轻了些。” “那公子觉得,什么才算贵重?”宋嘉言抿唇浅笑,丝毫不忌惮般看向他。 他轻咋舌摇了摇头,目光里全是兴味,抬起手来指了指杨幼禾:“不如将这个美人给我。” 杨幼禾闻言蓦然一惊。 宋嘉言却是挑了眉冷笑:“哦?若是平常身份,竟敢随口讨要殿下身边的人。” 那男子大笑两声,将手里的扇子敲打在手上发出砰砰的声音:“我是什么身份,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宋嘉言垂了眸子,睫毛微微一颤,笑着应他:“在下眼拙,实在分辨不出,不如公子告诉我,你是何人,又是什么身份?” 男子好看的面上骤然迸出笑意来,只是那笑意并未达到眸子深处,幽幽般叫人生了凉意。 此人定是姚帝霍白无疑了,她讶然于宋嘉言的淡然和从容,便明白正是因为姚帝不愿在此时就坦明身份,他才有恃无恐,将今日之局反过来握在自己手中。 “你是太子的谋士?”他似乎极为无意般出口发问,见宋嘉言不置可否,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杯酒:“我只听说过大元有一子白衣胜雪,举世无双,才情智谋皆为人上,却不曾听过他也会为了红颜而发怒。 宋嘉言蓦然一笑:“我也听说姚国有人恣意闲适,旷达宁静,却不料是这样散漫的性子。” 男子的眼里骤然有了些凌厉而冷然的光,似笑非笑般将他打量几眼。 “这三年来,敢同我这样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荣幸之极。”他抿唇而笑,极为和煦。 、 她觑着霍白变化莫测的神色,心中叹息,这便是宋嘉言啊,如此气魄,哪里能让人不为之折服。 男子含笑的眼幽凉起来,却是像在霎时间变了一个人:“若我说你面前之人,是大姚的皇帝呢?” 宋嘉言闻言轻笑,携着杨幼禾缓缓起身,想也未想般半跪在他身前:“大元宋嘉言,见过姚国国君。” 字字铿锵,不卑不亢。 霍白闻言,终究是哈哈一笑,极为愉悦般将他望了一眼,好看的薄唇微微抿起一个弧度,复又斟了杯酒,才道:“起来罢。” 霍白眯了眯眼,将宋嘉言起身时微微踉跄的形容望在眼中。 “可惜了。”他笑着叹口气:“这样的人本该在朝堂上施展抱负,却终究还是不得不被缺陷困住。” 宋嘉言仿若未闻,低了头轻轻笑着。 “若你愿意来大姚,我便封你做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霍白仿佛期待般等着他开口:“如何?” 宋嘉言抬了眼,旋即带了些不以为意的笑意:“陛下只怕自身难保,又谈何我并不在意的许诺之词?” 第六十章 突变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霍白面色骤然一变,此时就带上了些冷意,讽笑般开口:“你好大的胆子。” 宋嘉言面色如常,即使霍白此刻像真正般的君王居高临上,他也只是轻轻动了动抿在一起的唇瓣,轻声开口:“草民不敢。” “哦?”霍白冷笑一声,眼里的杀意丝毫不加收敛般暴露在众人眼前。 “虽说这里是大元,但于朕来说,杀死一个小小的谋士简直易如反掌。”他阴测测般笑着开口,将手里的酒杯放在宋嘉言面前:“只要朕手一挥,你的血立马会将这樽酒杯填满。” 他仿佛极为可惜般将宋嘉言扫视几眼,如同在他的眼里这已是一个将死之人。 楼中灯盏里的烛火跃动在宋嘉言的眼中,好像盛了万千笃定而又温润的盈盈笑意,将杯子拿过在手中,递向杨幼禾。 她微微一愣,立即明白过来,笑着颔首,拿了桌上的酒壶将杯子填满。 “陛下,此刻我们的血如何再满这酒杯?” 她浅笑,轻轻把酒杯放在桌上,一双眼里俱是姚帝讶然而意外的神色。 “奴婢听闻天下皇帝分为三种,一为明君,二为昏君,三为暴君。”她浅浅顿首,笑意更甚:“所谓明君,明白事理,宽宏大量,天下的百姓都爱戴于他;所谓昏君,不分青红皂白而一意孤行,天下的百姓都厌恶于他;所谓暴君,残暴不仁而颠倒是非,妄想用严苛政法来管制人心,天下的百姓都害怕而忌惮他。” 她偏了头,眸子里盈盈般的笑意:“奴婢与公子敢坐在这里,原因自然是不惧怕您,送您美玉,自然是爱戴于您,陛下又何必自贬身份,当一介暴君呢?” 霍白眸子里突然有了潾潾的笑意,似乎极为意外般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女子,十四五岁的豆蔻模样,一双眼仿佛盛了冬日里清冽的月光,皮肤白皙,脸小巧而精致,让人像是在心烦意乱时饮了一杯冰润的甘露,四肢百骸都极为舒适而欢喜。 还未长成,却已是倾城之姿,通体的气度却绝非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他蓦然间笑出声来,极为畅意般将酒杯端到眼前打量着:“你的意思是朕是一个明君咯?” 杨幼禾笑着看着他,并不作答。 “陛下亲政爱民,不惜以休养生息稳定朝中局势,若是继续踌躇不定,难道就不怕夜长梦多而鸠占鹊巢吗?” 霍白大惊般望着她,复而抿唇似笑非笑般看着她开口:“原来大元女子不让须眉,倒是让朕不得不为你刮目。” “不如你来说说,欲之如何?” 杨幼禾蝉翼般的睫毛在颊上扫出一片阴影,声音软而温和:“陛下愿意冒着极大风险来我大元,必是存了结交之心,陛下派来的使臣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此事过后,陛下要打算怎么办呢?” 她轻轻抬头,将姚帝沉吟的神色收在眼底。 “自然是将此次出使的目的完成。”霍白似乎并不在意般笑着应她:“和亲之事,水到渠成。” “那陛下真的觉得,此事会如您所想般简单么?” 她摇了摇头,面上带了肃然之色,看向宋嘉言。 “继续说。”霍白如是开口。 她稳了稳心神,将掌心捏的紧了一些,目光凌然:“姚国真正掌握势力的人,会让此事圆满促成吗?大元与姚国结交,陛下的位子自然会更加牢固,您觉得,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可能吗?” 霍白蓦然皱眉。 “结果只会是让我元国的公主白白做了姚国争夺权力的牺牲品,陛下来大元许久,自然也听说过公主殿下,是元帝最疼爱之人,若是公主殿下在姚国出了半分差错——陛下您所面对的必是两面夹击,那么届时,只会是雪上加霜而非雪中送炭了。” 霍白蹙眉,眼里仿佛有着极为炙热的火焰:“谁告诉你,姚国掌握势力之人,不是朕?” 杨幼禾浅浅一笑:“此事简单,若陛下能做主,就不会冒着危险来大元了。” “因为姚国,根本无需与人联姻。” 宋嘉言浅浅一笑,眼里的惊喜和肯定更浓了些。霍白却是如同被人掀开了隐秘般蹙眉隐忍。 宋嘉言望了望霍白阴沉不定的眉眼,终于缓缓开口:“姚元之间,何必埋下隐患,元帝也并不想将怀阳嫁给你。” 他并不怕这句话将霍白惹恼:“口头允的姻亲之事,也不过是迫于朝堂压力,若是陛下愿意亲口说出邦交之事,但并不以姻亲为束缚,元帝自然承这次恩情。” “口说无凭,况且自古两国邦交,皆是以秦晋之好作为天下的说辞原由。”霍白邪魅般将扇子复又打开,仿佛之前所听皆化作了烟雨。 “这便是公子想说的。” 杨幼禾将手稳稳地放在膝盖上,道:“元国的女子甚多,陛下可要求元帝赐其一个尊贵身份,养在元国,待姚国需要之时完成大婚。” “陛下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元国的势力支持,那我也可以明确的告诉陛下,公子的意思,就是太子点下的意思,也是元帝的意思。” “何况,怀阳,是太子最珍贵的妹妹。” 杨幼禾轻轻抬头:“利弊权衡,还在陛下。” 霍白刷的一声阖了扇子,抚掌大笑,他本意不在和亲,自然知道娶元国公主该承担怎样的风险,一如那日杨幼禾所分析的,和亲之事,尚有转圜。 “伶牙俐齿,腹中谋略让人不得小觑。”霍白蓦然将扇子放在桌上:“如此说来,我是该好好思虑一番——” 话未说完,他眸子一凌,骤然间抬起手来,将扇子向着面前厉然扔出。 只听得啪啪两声,两枚泛着银光的毒镖被钉入墙中。 “谁?” 却是霍白和梁上同时有人出口。 当即有两人不知从哪里出来围起了霍白,另一人之声却是今日所见的洬流,从梁上飞身而下。 杨幼禾怔然间被宋嘉言扯到身旁,转而目光凛冽般望着楼上。 瞬时间不知从哪里涌出十来个黑衣的死士,手里握着浸毒的长剑,围着三人目光狠辣而咄咄。 第六十一章 生死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霍白嘴角霍然勾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接过少年当中一人递过来的长剑,蓦然向着一个黑衣人的咽喉处刺去,果断狠辣,没有半点犹豫。 数十人如同潮水般向中间几人围去,宋嘉言眸子微微一沉,牵着杨幼禾的手,向后一扯,便见洬流挡在身前,霍白的贴身侍卫只围着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纵使洬流武功再好,顾及着宋嘉言两人,也渐渐吃力起来。 眼见着洬流落入下风,宋嘉言眸子愈加漆黑,黑衣人的剑几乎几次擦着他的袖子刺过,反手将杨幼禾护入怀中,这个档口便见一人从洬流渐渐薄弱的防御中攻了进来,凌厉而没有半点犹豫般向着宋嘉言的面前刺去。 杨幼禾心中骇然,那剑如惊雷般将她眼底的沉静骤然劈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推了把宋嘉言,张开双手就向着剑刃迎上去。 “幼禾——” 宋嘉言蓦然失声惊叫,眼里的慌乱几乎要将这个少年所有的矜持都抛却。 “叮——” 杨幼禾一愣,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而是眼前的刺客剑锋一偏,眸子骤然紧缩起来,手中的剑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声音,不过几息之间,就倒了下去。 他身后站着的女子,一双眼里含着凉薄的笑意,妖娆而清冷般将手里的短刃转了个圈,便转身对着刺客博弈起来。 素娘的身手极为灵活,一柄短刃得心应手,顷刻间就使局面明朗转安。 杨幼禾从惊惶中冷静下来,就觉得宋嘉言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一双眼里仿佛含着万语千言,最终却只剩下长长叹息。 此时数十个黑衣人只剩下四五个,却皆是缠着霍白,攻其要害,他身后的一个侍卫右臂被划开寸长的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黑血,片刻之间脚步就踉跄起来,但长时间的训练让他忍着剧痛仍旧护及在霍白背后,手里脚下渐渐散乱,顷刻间又多了几处新的伤口。 就在此时,便看见从门口闯进四五个人,众人皆是一惊,洬流与素娘还未攻击,就见几人与黑衣人缠斗起来,顷刻间将几个黑衣人斩杀于剑下。 众人大松一口气,却在此时见为首之人从怀中摸出一物掷在地上,瞬间浓烟弥漫,几人大骇,却发觉烟入鼻腔后昏昏沉沉起来,腿脚也有些发软。 “走!” 素娘蓦然大呼一声,杨幼禾就觉得宋嘉言冰凉的手覆于自己的口鼻之上,众人夺门而出,被屋外冰凉的寒风吹过,才觉得蓦然又清明了起来。 深夜里寒风呜咽,卷起的雪花落在杨幼禾的唇边,她才从方才的大起大落中回过神来,转头去看身后的宋嘉言,他目光凛冽,好看的眉在月光下拧做一团,丹寒扶着他,杨幼这才发觉宋嘉言的月白的衣襟上不知何时沾上一块血渍,刺的让她心下一滞。 “你受伤了?” 宋嘉言听她问,仿若毫不在意般轻轻摇头,一如平日里浅笑的样子:“没有。” 杨幼禾不信,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扯了她的袖子便要查探,却听见跟在霍白身边的两个少年惊呼出来。 “公子——” 杨幼禾转眼去看,却发觉霍白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就是素娘也不知去了何处。 那受伤的少年迫切般想要往屋里冲去,却蓦然脸色一白,跪在了雪地里,另一个少年目光沉然般将他觑了一眼,用帕子堵了口鼻,一个飞身冲到屋内,却又在片刻后冲了出来,看了看被剧毒折磨的同伴,俯身在他身边不知放了什么,深深看了众人一眼,飞身上了屋顶,转瞬间就看不见了踪迹。 众人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杨幼禾这才发现那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稚嫩英气的面庞似乎隐忍着极大的痛苦,身体和面颊上隐隐泛出乌黑之色来,她皱眉,剧毒已伤及心脉,恐怕是救不了了。 那少年沉吟着,眼里有了决绝之色,将手边的东西拿在手中,杨幼禾才惊觉是把匕首,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见少年顷刻间刺入心中。 宋嘉言看着她骇然的神色,眼里仿佛有着挣扎,迷离,恍然和沉重,却半点也看不到害怕的样子,就这么静静的沉思着,将掌中的血轻轻拭在丹寒递过来的帕子上,若是她见着了,必然又要难过。 丹寒忧心般接过主子递过的帕子藏在怀里,方才杨姑娘冲出去的一瞬,公子呕出的血让人触目惊心。 却还要瞒着姑娘,公子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乍闻洬流开口:“烟雾散了,进去看看吧。” 他大步而前,与今日所见的狠厉邪气很是不同,一挥手就解开身上的袍子罩在了已死的少年身上,却并未停留,沉吟着走进屋中,半跪着解开黑衣人的衣服。 摸索片刻,就见从他怀中掏出一块佩玉。 低垂的眸子漆黑如同夜色,微微蹙眉将玉递给跟进来的宋嘉言手中。 是姚国的人。 “不对。”杨幼禾皱眉,将玉接到自己手中,指出那束着玉牌的绳子:“若是常年戴在身边,这绳子也太新了。” 宋嘉言讶然,果然见栓着玉牌的墨绿色的丝绳在烛火下泛着莹莹的光,旧的绳子绝不会有这样的光泽,放在手中摩挲道:“有人想借幽太后的名义杀了姚帝。” “那第二批人呢?”洬流不解:“着明显是两拨人,都是冲着霍白而来的。” “第一批是嫁祸,第二批是真的想要针对他。”杨幼禾顿了顿:“看来有人真心不想姚远两国结为姻亲。” 姚帝此时下落不明,看后者将第一批斩杀的果断狠绝,那么其幕后之人定然是不想让姚帝此刻就死,此时的霍白应该只是被带走,并无性命之忧。 那么就很有可能是幽太后所为了。 那么前者究竟是谁,一边想要霍白的性命,一边却又顺带将宋嘉言和自己解决掉呢?杨幼禾眸色微沉,复而又想起一件事情。 姚帝下落不明,那么姚国将至的使臣要将如何?她霍然看向宋嘉言开口:“快让太子殿下护送姚国使臣入宫。” 宋嘉言颔首,桌上跳动的烛火映在他白皙温润的面庞上,望在杨幼禾的眼中,如同烟雾般看不真切。 第六十二章 迆逦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大元蒙历二十年末,宏呈姚帝旨意,以两国和睦邦交,造福万民,稳固天下四海事态为根本,遣使大元,姚帝甚喜,降旨天下,薄赋税徭役三年,举国欢庆。 怀阳静静站在门口。 杨幼禾带着四五个宫人捧着宫装站在她身后,突然见她伸出的手想要去接飘落的雪花,她今日未将发绾起,在漫天的飞雪中与之交缠在一起,她有些看痴了,怀阳这样的女孩子本该是欢喜而快乐的,如今更多的是家国身份的无奈和忧愁。 “殿下,该换衣服了。” “嗯。”她轻轻浅浅的应了一声,步子却没有动。 “今夜是除夕,有着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意。”她将伸出去的手转身覆在杨幼禾的颊上,冰凉而湿润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对我来说,却可能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她斜长的细眉中贴的花钿在雪光下极为妖冶。 杨幼禾怅然般垂了眸子,若是霍白没有失去踪迹,她尚且能宽慰怀阳一切还有转圜,可是太子和宋嘉言那边至今没有消息,那就说明,霍白至今仍没有脱身。 姚国的使臣如今在太子门下,祁皓布了若干人马护其周全,如果今夜没有什么变故,只怕和亲一事就要以姚国开口摆在世人的面前。 她只盼着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怀阳今日仍旧穿着淡黄色的宫装,不过是宴席上正式的宫衣,与平日里松泛的样子不同,仿佛是雪地里绽放的莲花,冰冷矜娇,带着皇家的威严与繁重。 “他会不会来呢?”怀阳乍然出口,仿佛是只孱弱的小兽般微微颤抖着声音:“不,他不会来,这样的场合他不该来。” 怀阳竟忘了瞬如今在边关,她心中的执念竟然这样深了么。 杨幼禾为她绾发的手顿了顿,仍是沉着眸子并未停下手中动作。 远处寒风呼啸,将冬日的雪花卷起在红砖绿瓦之上,伴着偶然间传来的宫乐之声,元朝朝野上下灯火辉煌,为了今日的宴席燃的通透,仿佛顷刻间就要化作漫天的大火,将这宫墙里的所有腌臜以及欢歌通通化作灰烬白骨。 软轿抬至殿外,杨幼禾依稀便看见了里面的歌舞升平,仿佛是一场繁华大梦。 “公主殿下到——” 她跟在怀阳身后,看见那大摆的宫装迆逦而行,一步一步沉顿,肃穆而有力,这是怀阳,即使再怎么不愿意,也不会去哀求,让疼爱自己的父亲失了颜面。 元帝的眼里仿佛带着虚淡的恍然,看着这个疼爱的女儿一步步面向自己而来,突然记起幼时的她尚且不懂事,抓着自己的袖摆要去放风筝的活泼样子,如今却像是沉静而清冷,再也不会如同平常人家一样唤自己爹爹了。 皇后与曹贵妃坐在元帝两侧,看着元帝失态,皇后立刻含了笑:“怀阳今日,才像是个大姑娘了。” 元帝骤然回过神,沉吟般望着她开口:“坐罢。” 此刻殿内尚且还未正式开始,三三两两坐着一些朝中重臣及其家眷,荣亲王世子和杨静沅坐在右侧,旁边就是只顾着饮酒的祁渊,即使是今日,他也着了一身黑色的袍子,坐在角落里存在感极低。 太子等人却尚未到场,元帝今日是提早出面的,可见对姚国重视,杨幼禾跪在怀阳身后,突然想起杨家的境遇来,若是一年以前,这样的场合,只怕大伯尚且还坐在朝堂上神采飞扬罢。 也不知杨家众人,今年的年节是否欢喜和睦? “太子殿下到——” 怀阳闻言却立即抬起身子,看见祁皓身后之人时却还是将肩膀蓦然松下来。 她抬眼看向门口,身后跟着进来的,正是宋嘉言。 “父皇,姚国使臣正候在殿外。”祁皓的眼里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元帝开口。 杨幼禾看着他的笑意,复又见一旁的宋嘉言面色淡淡的样子,没有半点起伏,突然心中一动。 “快快请进。”元帝急切的语气展漏无疑,但眸子幽深而凌冽,实在没有半点欢喜的样子,看着一行进来两人,前者恭谨般跪在地上行了大礼,后者抱着锦盒遮了大半的脸,却是站在他身后。 元帝皱了皱眉,吞吐间还是露出笑脸道:“卿可是瞧不起朕,为何见朕不跪?” 杨幼禾见状却是心中一跳,那男子身形欣长,背脊宽而挺拔,即使被手中捧着的盒子遮了大半个脸,还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受到他身上凌人的气势。 那男子闻言,却是径自哈哈一笑,将手中的锦盒从脸前挪开,斜眉如鬓,鼻梁高挺,一双眼仿佛星云翻滚,不是霍白又是谁? “陛下好气量,竟能如此安之若素。”他仿佛极为满意般将元帝打量一番,背着手一步步向前迈进,他着了一身耀眼的红色衣裳,灼的杨幼禾眼睛微微发烫。 “朕乃大姚天子。” 一语出,四座惊。 姚帝似乎极为骇然而又难以置信般望着面前双目清亮而又气势凌然的男子,握着酒杯的手还是不由自主的轻轻颤了颤。 曹贵妃蓦然皱眉,似乎极为吃惊般打量着他。 杨幼禾将众人神情看在眼中,望了望一旁侧立的宋嘉言,看着他似乎投来清和的笑意,一颗担忧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霍白轻轻将眉扬起,似乎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狂风骇浪,微微倾手:“来者是客,元帝无需介怀。” 说罢将手中的锦盒打开,其中赫然躺着一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元帝仿佛才从骇然中清醒过来,与一旁的皇后轻轻对了眼色,即便没有任何证据,此人也定是姚帝无疑了。 他讪然般轻笑几声,却复又换做放声大笑:“姚帝气魄,朕实在佩服。” 霍白抿唇而笑,将锦盒放在跟上来的使臣手中,负手立在大殿之中,一身的红衣好似烈火般在寒冬里燃烧起来。 杨幼禾看着怀阳厌恶的眉眼和衣袖下因为紧握而颤抖的双手,微微叹息一声,霍白此举,无疑是有意为之。 第六十三章 祁湛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姚帝笑着挥手示意宴席开始,跪在一旁的宫婢闻言将一旁烫热的美酒倒在杯中,杨幼禾将百花酒递给怀阳时,便见她轻轻蹙眉,却是难得的拒绝了,一双清冽的眼只看着姚帝在的位置,仿佛要将他这一身衣裳扒个干净。 殿内骤然响起了击鼓管弦之乐,十二个着了轻丝华衣的妙龄女子从两侧涌出,盈盈的腰肢在烛火之下若隐若现,在大殿之内起舞,盘旋,伴着交错的衣袖,娇羞而欢喜的眉眼让难免让人心神荡漾起来。 杨幼禾垂了眸子,用余光看向宋嘉言时,就见他沉吟着端坐在太子身后,并不因为这满堂的旖旎而有所触动,她微微错开,就见太子旁边的荣亲王世子正同杨静沅说着什么,英俊而清爽的面庞里皆是深情般的笑意。 好像他自始至终,爱的人都是面前看似温和而娴静的女子。 帝王家的人,都是好演技好手段。 霍白将手上的美酒饮尽,似笑非笑般打量着殿内翩翩的女子,一舞罢,率先便鼓起掌来,挑眉笑赞:“元国风情,今日算是领略了。” 元帝眼皮微跳了跳,坐在旁边的霍白在他眼里仿佛面若桃花般带着轻佻的神色,眸子幽深,转瞬却笑着举起酒杯向他道:“姚帝喜欢就好,这些舞女是从民间挑选的绝色,自幼习舞,如今已有十余年了。” 霍白轻轻挑眉,极为感兴趣一样看着跪在殿中等候的舞姬。 元帝将手中的酒杯渐渐握紧,声音带着爽朗而又豪迈般的笑意:“姚帝若是喜欢,朕便将着些女子送给你,也算是她们的造化,能为两国邦交出一份力。” 霍白轻笑出声,却是极为惋惜般摇了摇头:“此番我来之故,元帝心里清楚,何必为了这些女子失了诚意呢?” 杨幼禾听见这句,蓦然间抬起头来。 那未停歇的袅袅管弦之音此刻像呜咽的寒风灌进她的脖颈。 “哈哈,姚帝果然是世间难得的良人君子。”元帝虽笑着,却在众人眼中如同幽叹般古怪:“你们都下去吧。” 他复而挥手,又恢复了常色,沉吟间便听见常侍奉的公公在他耳边低喃几句,便又蹙眉望了望身边的曹贵妃。 曹贵妃幽幽笑着回望向元帝,一双美目里皆是哀淡疏离的笑意,遂举起杯来望向霍白。 “姚帝陛下为了两国交好,竟将本国事务先搁置一旁,这份气魄与诚意,着实令人动容。”她轻轻顿了顿,复而将长长的睫毛垂下。 “当初陛下初来我大元,与本宫的四皇子尚且有过交往,本官却尚且不知,若有什么不周之处,我代他向你赔罪了。” 她似乎极为适意般将酒在宽大的彩袖后一饮而尽,带着雍容华贵的气度将杯子倒置过来给众人示意一番。 “陛下,老四今日来迟,皆是因为为这场宴会准备了非比寻常的玩意,还望陛下与姚帝为他这样的心思而有所欢喜动容。” 元帝面上的笑意愈浓,仿佛在听什么极为舒适而惊喜的消息般轻轻颔首,语气里满是赞誉:“难为他有心了,宣吧——” 杨幼禾望着这个年近半百的男子,睥睨山河的气度皆因为曹贵妃的言语而散发出来腐败而幽凉的恍惚之感,眸子里竟如深潭般没有半分涟漪。 曹氏的话,竟是半分没有商量的语气,仿佛是极为悠闲般的命令强调,一句摆明了姚帝同祁湛交好的事实,一句话将他来迟的错推得干干净净,想到这里,她就越发肯定起曹贵妃的手中有皇家秘闻,若是某一天昭示天下,必然要引起这四海的惊涛骇浪。 霍白似乎极为好奇的打量着殿内众人,杨幼禾刚探过去的目光,不妨间与他幽冷凌然而又薄凉讽笑的眸子撞了个满怀。 他好看的桃花眼终于眯起一个戏谑的弧度,仿佛欢喜般冲着她微微一笑,举起手里的杯子来。 杨幼禾立刻收回了目光。 姚帝与世人传颂的温润清和很是不同,他身上好像有无数副面孔,喜怒无常而又薄凉可怕,于这样的人交往,无疑是极为危险的一件事,那么,幽太后,又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杨幼禾看着面前的怀阳,她本以为自己又十之八九的掌握,霍白会采纳自己和公子建议,如今,自己也如同云里看月,雾里观花一般。也不知他消失的这几日,去了何处,是否又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 突然大殿内烛光蓦然熄灭,四下里骤然陷入了让寂静与晕眩的黑暗当中。 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如同鬼境般可怖,杨幼禾皱眉,这时却看见从殿外蓦然飞进无数只闪着金光的蝴蝶,像鬼魅一般轻舞在殿内的正上方,蝴蝶妖冶的翅膀挥动间散下无数好看的火光晶莹,如同细末粉尘般让整个殿内有了星海壮阔的意境。 她讶然,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绚丽场景,好像打翻的遥远银河,隔着这宏阔的建筑与她默默对视。 蝴蝶的翅膀渐渐消散开来,化作清风般顺着殿外起起伏伏的飘到殿外的深夜里。 众人皆是被这一幕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复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轻轻的吟啸之声,随着一声一声逐渐凌厉而高亢起来,仿佛有震碎山河般的气势氲在众人的耳朵里,像是夏日的惊雷一样有穿透洪荒的气势。 “是龙——” 众人抬眼望去,便见从殿外飞进一十丈余的金龙,在殿内高空肆意冲撞,伴着震撼心神的低啸声音,绕着大殿内的柱子盘旋而上,双目炯炯而骇人般望着众人,利爪遒劲有力,龙尾轻摆,一时间如同飞龙降世般让人瞠目结舌。 吠声不止,诸人心中震荡久久难以平息。 杨幼禾骇然班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了宋嘉言同自己说过的幻象把戏,如今一见,果然是不负虚名。 那十丈的金龙渐渐也散了开来,殿内霎时间又恢复的灯火通明。 四皇子祁湛一身蓝衣青裘,笑着抱拳站在殿中。 “儿臣参见父皇,愿大元四海繁盛,国运昌隆。” 第六十四章 缱罗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这是她第一次见祁湛。 男子举手投足间仿佛带着凌人的气势,身形挺拔,侧颜极为立体而俊朗,只是眼睛细而狭长,眼角微微上挑,眸子如深潭般让人不寒而栗,这样温和笑着时,却让人有说不出的诡异。 杨幼禾心中微微一跳,见宋嘉言脸上更加沉寂了些,就连荣亲王世子也停下宴宴的笑意,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四为了今日的宴会,足足练了一个多月。”曹贵妃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一双眼里灿若星火:“足以见其对大姚之诚意,对陛下之诚意。” 元帝闻言,似乎是古怪般轻笑了一声,却又立刻站起身来亲自下榻走到祁湛身旁,负手深深的盯着他,片刻后大笑出声:“果真精彩,朕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他这样说着,用手重重的拍了祁湛裘衣下的肩膀,像是父亲褒奖儿子般的欣赏和欣慰,却又缓缓开口:“朕听你母妃说,你曾与姚帝见过?却为何不与朕说?” 祁湛笑了笑,双手抱在胸口垂头回答:“这边是姚帝的意思了。”他抬头望了望姚帝所在的位置:“固然于姚帝来说言而有信,但儿臣应自担这欺君之罪。” 姚帝依旧笑着,闻言只是看着他,遂又低下头来轻轻摇了一摇。 “既是如此,谈不上欺君之罪。”元帝笑着看向霍白,似乎是询问般的神色,却如此开口:“姚帝觉得,这场戏法,如何?” 霍白笑了一笑,眉眼里皆被烛火映出了迷离的神色,似乎极为欣喜而回味般轻叹着开口:“精妙绝伦,世间少见,却不知四皇子师承何处?” 祁湛抿唇,阴翳的眼里却好似有了盈盈的笑意。 “儿臣要向父皇引荐一个人。” 他说罢,轻轻拍了拍手,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空灵般的浅浅歌声,似露水滴落在竹叶般玲玲作响,悠远清长,却又带着引人入胜的悱恻缠绵,既是这样的歌曲,却有着“国力盛强兮,寄我以清和,君主明爱兮,无忧于冤狱,万民仁善兮,行路无饿殍,人才泱泱兮,聚才如皎月”这般盛赞的宏大歌词。 杨幼禾一时听的痴了,仿佛歌唱之人的嗓音如同天籁般的将她从困厄中带到一个安和宁静的世外桃源,犹如幼时困乏时听来的催眠小调,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一白衣女子缓缓踏入大殿,赤足上拴着玉环,步履缓慢而轻盈,一袭长发在风中吹散飘扬,一边走着一边浅浅唱着,在她的脸上罩着红色的面纱,更显得妖冶美丽,风吹过时卷起薄纱,依稀可见白皙玲珑的下巴,如同世间最好的美玉般让人移不开眼。 杨幼禾几乎想要看这女子薄纱下是何等绝色的容颜。 她这样想时,却恍然惊觉过来。 不对。 咬了唇恢复了一些清明,闭了眼不再去看她,片刻才觉得不经意间躁动的心微微清和起来。她蹙眉,整个大殿之内除了太子,宋嘉言,祁渊和姚帝以外,其余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惊骇而迷离的神色。 轻轻不经意间般撞了撞怀阳的肩膀,看着她恢复了清明,才一双眼锐利般躲在怀阳身后看着大殿中的形势。 那女子端端般走到元帝面前,极为淡然而又翩翩的向着元帝行了大礼,口中的歌声骤然停了下来,声音如空谷黄鹂般穿透众人的耳膜:“民女缱罗,见过陛下。” 元帝迷茫而贪婪的神色终碎裂开来,微微蹙眉看向祁湛:“这是何意?” 祁湛蓦地一笑,伸手将那女子的面纱解了开来。 霎时间满庭散开异香。 那女子的容颜仿佛是被美玉雕琢而成,巴掌大的面颊没有半分瑕疵,唇如桃花般浅浅绯红,鼻如折枝般耸立生动,眸中如流水潺潺般雾霭朦胧。 倾城绝色,不过如此。 杨幼禾本以为这天下最好看的女子便是怀阳,如今一见,竟也是被骇的说不出话来,她与怀阳不同,都是清浅的性子,但缱罗更像是遗立世间的仙祗,美的让人觉得不真切。 祁湛微微一笑:“此女是我偶然从牙侩处买来,后才得知她自幼习得民间艺法,又会观星象卜凶吉,儿臣悉心教导一番,送入宫来,还望她能为父皇排忧解难。” 他说着,便向缱罗微微颔首,那女子笑着回应,轻轻伸出皎白的手腕,蓦然间从她的掌心飞出万千点星光来,随着漂浮起来,点点移动组合,竟是构成了整个大元山河! 这些奇异的光点中有两颗最为明亮硕大的靠的极为相近,杨幼禾仔细辨别时,却是在大元皇宫所在,不是代指元帝和姚帝又是什么? 她心中仿佛激起千层浪,微微蹙眉像宋嘉言看去,果真见他脸色沉吟,一旁的太子也是将目光紧紧所在祁湛身上,仿佛在揣测他的用意。 元帝震惊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将女子上下打量一番,片刻后如同被附体般恻恻笑出声:“果然是绝色罕见,能力卓群,为我大元一记有力臂膀。”他顿了顿,仿佛深深被女子的眸子所吸引,不紧不慢的开口:“朕便封你做夫人,如何?” 缱罗听罢,好看的颊上游乐明亮而欢喜的神色,却仍是微微伏身:“缱罗谢陛下恩典。” 四下俱静,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却是皇后听他这样开口,一张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一双在裙裾上端端正正放着的手终于有了些微微颤抖,不过片刻后温婉一笑,浅浅的声音就响起在众人耳边:“今日是举国同庆的日子,陛下来与众人共饮一杯酒罢,也祝陛下喜获良人。” 元帝似乎才从方才的失态中抽离出来,轻轻的应了,却是携了缱罗的手一同往上座走去。 怀阳仿若见到厉鬼般的惊骇神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父皇牵着那女子的手,眼里的关切欣喜宠爱丝毫不加掩饰,轻喃出声:“他不是父皇。” 杨幼禾睫毛微动,心中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元帝真的,仿佛一瞬间就变了一个人,她抬眼觑着曹贵妃似笑非笑的诡异神色。 这个女子,又是什么来头? 第六十五章 郡主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元帝虽年过半百,但平日里眼里仍旧是君王般睥睨天下的雄宏有力,如今竟然有些浑浊起来,端起酒杯,笑的极为舒心:“新年伊始,愿我大元永远昌盛。”遂又将杯子擒向姚帝:“愿姚元两国永远和睦友好。” 正要一饮而尽时,却见姚帝唇边缓缓漾开了浓厚的笑意:“不忙,此番我来的原因和目的,元帝还没有答应。” 他声音醇厚如君王般的气度,却又有着市井中的戏谑与散漫,将整个宴会中的人缓缓扫视而过,在缱罗身上微微顿了顿,便笑着看向了怀阳的位置。 大殿中的众人霎时间明了,元帝微微皱眉,仿佛才想起怀阳之事。 “哦?不知姚帝想要我允诺何事?”元帝微微抿唇,眸子里终于清明过来:“事关两国交好,姚帝万万要三思才行。” “我此番的目的,是像元帝求娶一个人,做我姚国皇后,同我共享这盛世繁华。” 杨幼禾一时冷不防听他说的直白,看向怀阳时,便见她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烈火,握着裙摆的手骨节分明,仿佛在极力隐忍着心中的滔天怒意与抗拒。 元帝也微微一怔,原本想着试试他的口风,依稀透露出不愿怀阳下嫁的意思,没想到他竟这样的不留余地,故而沉吟着开口:“姚帝想要娶我——” “元帝无需介怀,我的心里已有人选。”霍白蓦然出口,将元帝打断,眼尾挑起的弧度邪魅而又摄人心魄:“纵然身份卑微,我还是想向元帝为她讨要个身份。” 霍白语罢,就见满堂寂静,仿佛针落可闻。 杨幼禾轻轻舒一口气,见怀阳眼里迸出来的讶异与欣喜之色,浅浅舒开眉眼。元帝似乎也未曾想到霍白提出这样的要求,却立刻反应过来,此人定非怀阳,双目中有了极为震惊而恍然欣喜的神色,开口时声音都有了微微的颤动:“不知姚帝口中之人是谁?” 在座所有人皆是将一口气憋到了嗓子眼,无一例外想听听究竟是谁家的女子能让姚帝放弃尊贵的大元公主,而为她亲自在姚帝面前求一个名分。 霍白好看的容颜带了清和而又极为晃眼的笑意,一字一句开口:“公主身后的那个小小婢女,就是我要求娶之人。” 大殿之中蓦然响起两声杯盏碎裂之声。 杨幼禾恍然听他出声,牙齿不由自主的发颤起来,原来自己步步为营,还是将自己一步步推入深渊了么?她跪在地上的双膝此刻像是被寒冰刺入,从腿到心,几乎都是血肉模糊。 怀阳讶然般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神色,微微蹙起了眉。 宋嘉言手里的杯子落在地上,酒水洒湿了大片的衣襟,往日他最爱干净,如今却是双目猩红,清和的面庞有了极为骇人的隐忍之色,来来回回看着笑意吟吟似乎没有半点所谓的霍白。 “姚帝莫不是在诓我罢。”元帝轻笑着,眼里带着沉吟般的深邃笑意:“她身份如何能与你相匹,传出去天下之人尽知,未免议论朕与姚帝太过儿戏。” “所以想请陛下刺她一个身份。”霍白不以为意般开口,一双眼渐渐带了凌厉而笃定的气势。 “这——”元帝似乎有些迟疑,仿佛又想起了怀阳处境,担忧霍白蓦然反悔,终而沉吟着开口:“既然姚帝坚持,那我也自当成人之美。” 杨幼禾闻言,如同雷劈般睁大双目,不远处的霍白浅浅笑着,仿佛氲满了深情。 “你出来罢。” 元帝向着杨幼禾示意,一双眼带着丝毫不容抗拒的迫人之色。 她一瞬间如同当头一棒,起身之时,将手心攥的更紧了些,一步一步,像是用尽所有力气般走到元帝身旁,郑重而有力的行了大礼。 “你有什么话想说?”霍白突然开口,语气中像是带着哄溺般的欢喜。 她抬眼,将霍白妖娆的桃花眼紧紧的盯住,霍白却是丝毫不为之动容,笑着回应她的怒意与失措。 “陛下,奴婢实在惶恐,恐怕担不起这样的盛宠。” 元帝抿唇:“那么你是要抗旨咯?” 杨幼禾掌心一痛,指甲嵌入掌心之中,她带着恍然的苦笑神色,将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她终究换来的是这个结局么?不,她不能接受,她怎么能接受,她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她不会轻易向命运屈服,忽而想起霍白的话来,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话想说?霍白此举,无非是设下另一个圈套等着自己跳进去,结果如何,一句话生,一句话死,没有退路。 她突然将头颅高高抬起,一张清秀美丽的脸上仿佛带了让人为之目眩的神采:“奴婢不敢抗旨,但奴婢当初入宫之时曾发过毒誓,要为仙逝的祖母守孝三年,否则当自裁而死。”她双目清明,似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霍白闻言,却是轻轻的笑出声,带着好奇和欣赏般的神色望着她惨白的面容,这个女子,果然一次次的让他刮目相看。 未待元帝开口,他便将手中的折扇放在掌中:“既如此,我等你三年又如何?” 此言一出,即使是元帝,也微微有些错愕。 杨幼禾松了口气,掌心的鲜血在裙摆仿佛晕染成了点点梅花,将手交叠放在额前,脊背上像是压着千斤重的恍然与郑重:“奴婢谢陛下成全。” 这一场变故像是六月的飞雪,即便是其中隐藏着多少部位认知的腌臜与血腥,终究要被埋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下,即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冰刺的体无完肤,不知所措,却终会有和暖的一天,彼时将会融尽这一片寒凉的宫城,将所有的真相公之于众。 元帝带着悲喜难明的神色,将面前这个女子深深看了几眼,似乎像是要将她望透,却终究是望着霍白的眼轻轻开口。 “酌杨家有女,恭良贤淑,才德兼备,朕甚喜之,封其为永和郡主,择日赐于姚国以之和亲,愿我大元与姚结为秦晋之好,永世安和。” 第六十六章 挑破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蒙历二十一年初,姚帝亲自出使大元,以结秦晋之好为意,求娶元帝养女永和,故而元帝大赦天下,减刑法,轻徭役,一时间为众人所津津乐道,众人皆知怀阳是元帝最爱的女儿,和亲一事本来已是板上钉钉,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永和。 “形势所迫,还有两年多——” 祁皓望着沉静而深思的宋嘉言叹喟着开口:“还望公子分得清轻重缓急。” 宋嘉言似乎想起来那年尚且年幼,杨廷煊向他提起姐姐时的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当时也只说了句轻重缓急,却将她带入这样一个一个的漩涡与险境。 他温和的眉眼里似乎含着云淡风轻般的怅然与一丝丝的惋惜:“殿下说笑了。” 祁皓面上突然有了意外的神色,觑着少年干净而沉着的眉眼,难道之前都是自己意会错了不成? 宋嘉言轻轻笑着,将沉静的眸子隐在睫毛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姚帝用意,还有是谁将姚帝掳去又是怎样安然回来。”他顿了顿,将手指一如当初般轻轻碰了碰麻木的膝盖:“幼禾那边我自有安排。” 他说这句话时,远处风如呼啸般而起,卷落一树繁花。 杨幼禾静静跪在地上,面前的怀阳与她对坐着,似乎是极为怜惜般的哀淡神色,复又恢复了默然的样子。 “竟是这样的结果。”她缓缓开口:“你也未曾料到罢。” 杨幼禾见怀阳递过来一杯热茶,轻轻接到手中,带着恍然的笑意:“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难道公主不觉得奴婢是有意为之?” 怀阳蹙眉,复又轻轻摇头:“谁都会这样做,你不会。” 她顿了顿,踌躇着开口:“你向来最重情义,若我所料非差,你心中恐怕早有了托付终生的人选。” 杨幼禾垂了眸子笑的灿然:“殿下太过抬举奴婢,大姚国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殿下又怎知奴婢不会不择手段的得到呢?” 怀阳哑然般看着她,苦笑着摇头:“你何必这样说自己,你不过是让我好受些罢了。” 杨幼禾微微偏头,望着院子外疏落的树叶抿唇而笑。 “不过才刚刚开始,此时就说这些未免言之过早。” 怀阳怔然般望着眼前这个眉眼清和从容的女子,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几乎不可能看到的坚定与冷静,几乎要将所有还触及在躯体上的冰雪隔绝在外,所有的坎坷挣扎半分也影响不到她。 “皇后娘娘到——” 怀阳极为清浅的蹙眉,闻言看了看跪在面前丝毫不为动容的女子,沉吟道:“母后极盼着我能嫁去大姚。” 她说完这句话后,缓缓起身,杨幼禾跟着她站起来时,就望见了缓步而来的皇后,一双眼里俱是质问与疑惑,看见她时,微微眯起眼睛。 “怀阳,你下去吧。”她语气极为的温和,却也淡漠。 怀阳觑了眼两人,微微抿唇嗤笑一声:“母后别忘了,她现在是父皇钦定的郡主。” 皇后闻言,依旧极为和善而带着刻意的疼惜笑意:“母后知道,不会为难她,你放心吧。” 怀阳似乎是极为熟悉皇后的态度,她向来并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自己,除了瞬。但这次她却难得表现出对杨幼禾极大的关心,闻言只是轻哦了一声,带着几许讽刺般的笑意:“母后也曾说过,不会为难他。” 怀阳口中的他,定是瞬无疑了。 皇后似乎也没想到怀阳此时为难她,眼里有了些惊惶的神色,片刻却又轻轻般笑的不以为意:“以后不会了。” 怀阳被她的态度瞬间激怒,白皙的脸微微露出怒意的绯红,她隐忍而倔强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同皇后清和而又温柔的笑眼形成鲜明对比,却终于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皇后淡淡望着怀阳远去的背影,极轻且淡的叹息一声,一双柔和的眸子映在了杨幼禾的脸上,开口时依旧波澜不惊:“永和郡主,当真叫本宫意外。” 杨幼禾冲她福身行礼,语气里含着同她一样的笑意:“皇后娘娘对殿下,也当真让人揣测。” “怪不得静沅和太子都赏识你。”她顿了顿,复又走进几步细细打量她的眉眼:“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你比怀阳更适合嫁到大姚。” 她兀自笑的明媚,眼角的沧桑因为面部表情的变化而更明晰了一些,厚重的脂粉在这样的笑容下显得有些阴森:“也许一开始,就应该把赌注压到你的身上,那么我和怀阳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娘娘真的在意吗?”杨幼禾蓦然打断她的话,毫不畏惧的将她盯住:“娘娘真的在意怀阳的想法和感情吗?亦或者,娘娘更在意太子一些?” “太子非我亲生,你又何必如此发问?”皇后蹙眉,睫毛轻颤:“怀阳才是我和殿下最疼爱的女儿。” 杨幼禾抿唇,似乎没有任何反驳的话来应对她,只是一双眸子更加清亮。 “你与宋嘉言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了。”皇后带着晃眼的笑意,眸子下面藏着让人看不分明的幽深:“他是太子的谋士,身家性命终究掌控在我的手中。” “如今你是姚帝亲自点名求娶的人,就算是曹贵妃也不能耐你何,你放心,我和太子会保你平安,直到三年之期结束,在这期间,希望你能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届时,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你暂时不要同家里接触,这世上,想要你命的可不止一个。”皇后笑着将她绾起的发髻极为亲昵的拍了拍,伏身凑到她耳边开口:“还有缱罗的事,我希望你能重视起来,四皇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若是她借元帝之手将我们的计划打乱,即便太子不会做什么,我也不能保证你家里的人会不会出事。” 杨幼禾低垂的睫毛闻言浅浅颤动,笑着回应:“娘娘和我大姐姐真是相像。” “对我的期望还真是大了些。” 她苍白的面容上终而泛起了淡淡的讥讽之色:“当真叫我受宠若惊。” 第六十七章 破裂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元帝赐给杨幼禾的宫邸就在怜南宫不远处,她从那处院子搬出来时,就见着杨惜薇几人冷眼觑着自己和一旁的沈唤云。 沈唤云将月焦抱在怀中,远远地冲着几人做了一个鬼脸。 杨语凝横眉冷竖,当初杨幼禾晋升为宜侍之时,杨惜薇便告诉她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竟眼瞧着她攀到了郡主之位,这叫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见沈唤云一旁张牙舞爪,四下里又没有别人,将杨惜薇的劝诫扔到脑后,当即气冲冲的走到沈唤云面前,要将她怀里的琴夺过来。 沈唤云将月焦抱紧,与她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你干什么?要在郡主面前撒野么?” “哼,她是郡主,你是么?”杨语凝咬牙切齿,她早就瞧着沈唤云不对付,本来以为跟着杨惜薇尚且能求得富贵荣华,如今瞧着竟也是错的离谱,因此越发恼怒,将一股子气都撒在这古琴上面,眼瞧着就要被她夺过去。 杨幼禾冷眼看着这个妹妹,一双眼里满是凌凌的笑意,原本她并不打算搭理这些人,但难免在以后成为一个极大的隐患,复而抬眼将杨惜薇盯着,才要说话时,就见着从院子里进来一个颇为眼熟的嬷嬷。 “这是在干什么?” 她蹙眉,却仍是笑着将手搭上月焦:“这是公主殿下赐给郡主的古琴,若是有丝毫的损伤,只怕你这双纤细白净的手就再也搁不安稳了。” 杨语凝一愣,古琴立刻又被沈唤云夺回去抱在怀里。 那嬷嬷才转身向杨幼禾行了礼,不是那日带她来到此处的嬷嬷又是哪个?却见她笑的一如往常,声音温和而徐徐:“奴婢于氏,见过郡主。” 杨幼禾立刻将她扶住,于嬷嬷眼里的笑意便更深了一层。 “奴婢来的迟了,竟让郡主亲自来干这些。”于嬷嬷将头垂下,并不去看身后众人,只是轻轻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人抬了四抬的软轿立在门口。 “郡主请吧。” 杨幼禾微微颔首,她本就是个挂着虚衔的宫婢,元帝只怕此刻尚且忙着缱罗一事,于嬷嬷是皇后的人,这一切的尊宠与富贵,都是皇后给自己的,亦或者说,是用来讨好姚帝和牵制自己的砝码。 “可否让唤云跟着我?”她微微垂眸,又道:“还有阿椒。” 于嬷嬷淡淡笑了,亲自上前搀了她的手:“郡主只要不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两个下人。” 她说的极轻,却依旧是和缓而有力,杨幼禾闻言,抿唇轻笑,跟着他的指引上了软轿。 杨惜薇幽淡的眸子看着她远去了,才冷笑着下来,一巴掌落在杨语凝的脸上:“沉不住气,只会像今日这样,让人践踏,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杨语凝却不似往日里的沉默,冷笑着捂脸,一双眼里溢满的怨毒和狰狞:“姐姐答应我的事,竟都忘了吗?” “你像这样鲁莽,要我如何再帮助你?”杨惜薇蹙眉,对她的神色仿若无视,若是杨语凝一次次这样没有头脑,或许将她作为弃子才是明智之举。 此言一出,果真见她冷笑着觑着自己:“姐姐终于肯说出实话了吗?”她姣好的面庞俱是厌恶和讽刺:“那就别怪妹妹以后不念旧情。” 说罢,就转身将屋子里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搬到了杨幼禾一走而空下来的屋子。 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些人都跪在自己脚下。 杨惜薇冷眼看着杨语凝的动作,幽冷的神色看在杨若宜的眼中,深深让她从骨子里透出寒凉。 软轿一路到了“永和宫”,杨幼禾下轿时看着那几个晃眼的大字,便知道是临时扫出来的,却又用自己封号作为宫殿的名字,足以见对自己的重视上心。 她还未来得及下软轿,便听得外边传来了几声极为清浅舒心的笑声。 她微微蹙眉,掀了帘子看去,果真见倚靠着殿门的霍白,一双桃花眼开的绚烂,似笑非笑般的往轿子里面看着。 “如今这样看着,倒还真像有几分皇室血脉。”他将扇子搭在臂弯,微微偏头,笑的欢喜恣意:“天寒地冻,郡主是否该亲自开口唤朕进去喝杯茶?” “请。”杨幼禾眉眼弯弯,望在众人眼中便又是一番欢喜而绚烂的女儿神色,直到入殿内坐在团垫之上,才将一副欢喜娇羞的笑脸换了下来,眸子清冷而讽刺:“陛下真是让奴婢懂得了什么是过河拆桥,好心没好报。” 他兀自哈哈一笑:“你还真是和宋嘉言一个样子,同朕说话的语气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你还真不怕恃宠而骄的后果么?”霍白挑眉,俊逸的面庞像是含着无奈的情深。 “陛下于我根本没有宠爱,又何来的恃宠而骄一说?”她笑着将霍白的话堵在口中:“陛下又是从哪里得知怀阳公主讨厌红色的呢?” 霍白摇摇头,玩味般的扇子从指间绕过:“你还真是半点都不留给我情面。”他顿了顿,立刻又恢复了肃然而静默的神色,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你应该谢谢朕才是,如果不是朕,你又如何能在这三年里安安稳稳,同你那公子并肩谋天下之局面?” “哦?”她抿唇冷笑:“那我是该谢谢陛下,让奴婢从四面楚歌变成了十面埋伏。” 霍白不以为意,仍是轻哼了一声:“如果是你,又有何惧,不过是见招拆招,化险为夷罢了。” 杨幼禾恍若未闻,霍白说到底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即使再怎么宽和明理,也绝不能容忍有人一次次的将他底线触碰,他要做的,绝非是自己所能看到的这样简单。 “陛下是被谁掳走的?”她忽而这样开口。 “不知道,但朕猜是母后的人。” 果真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她复而又沉吟着开口:“陛下又是如何脱身?” 霍白刷的一声将折扇打开,笑的轻佻:“你觉得,朕还能被这些宵小禁锢住不成?” “那素娘呢?”她忽而开口,眸子里笑意盎然,终于见霍白眼里有一瞬而过的慌乱。 第六十八章 幻术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姚帝回国了?”怀阳将膝上的手炉轻轻放在杨幼禾手中:“你不必每日来这里陪我,总归还有又绮在。” “明面上是启程了,且有陛下护送。”顿了顿,抿唇轻轻笑了笑:“殿下真的要将奴婢赶走么?”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怀阳仰起清丽的面庞,眸子中幽深而沉寂:“这偌大的皇宫愈发像座逃脱不得的牢笼了。” 她煮茶的手在空中微微顿住,旋即浅笑着回应她:“心有所想,心有羁绊,困住殿下的并非是这座金碧辉煌的空城。” “你总是爱自以为是。”怀阳微微眯起眼,却并不为杨幼禾的话而有所恼怒。 却又轻轻笑着叹口气:“你与姚帝之间的联姻,胡人边关总会有所忌惮,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早些回来。”她说这话眉眼里纯粹而浓烈的欢喜几乎让杨幼禾一滞,却很快隐去了,颔首应她:“年前还尚且吃紧,如今有了姚帝的牵制,总会松快些的,殿下无需担心。” 怀阳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般轻轻点了点头,将膝盖缩到怀里,一如往常般抱着手炉望着窗外发呆。 杨幼禾轻叹口气,将煮沸的茶水倒在一旁的铜壶里,发出泠泠清越的声音。 怀阳骗自己骗了许久,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成什么样子,元帝自从有了缱罗之后,仿若变了一个人,虽然朝政军马从未懈怠,但好像忘了有怀阳和曹贵妃的存在,每日不是在朝堂上处理政务,就是让缱罗为自己卜算天象,近日里竟连左右相与御史谏大夫都不让近身左右了。 她眸子微沉,也不知道太子那边如何了。 从怜南宫出来,便见着阿椒立在殿门口,一脸焦急的样子,看见她出来,立马跑上前来. “郡主殿下,唤云姐姐被人带走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杨幼禾心中一顿,立马问她:“是谁带走的,可有留下什么话?” “来人只说唤云姐姐与国家气脉相冲,要为她驱邪除祟——” 未待她说完,杨幼禾便已经明了,只觉得一股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出了缱罗有这样的本事,还会有谁? “摆驾,去涣央宫。” 她眸子仿佛被寒凉的冬日所冻结起来,即便是阿椒低着头,也要被她身上蓦然散发出来的凌冽气势而微微失神。 她从未想着缱罗会先向自己犯难,即便如此,也不会妄然动自己身边的人,缱罗是祁湛安排在元帝身旁的一颗硕大的棋子,即便是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却也都无可奈何,祸起萧墙不过如此,曹贵妃此举,当真是一点也不顾及这么多年与元帝的情分,或者说,曹贵妃现在最想做的事,即便是死路一条,也绝不回头。 她下软轿时,果真见一宫婢笑吟吟般站在涣央宫门口,看见她时,立即迎上前来:“郡主来的真是时候,我们家夫人尚且泡好了参茶。” 她眸子里仿佛带着灿然而诡异的笑容,几乎晃眼般的宴宴神色,却也只是一瞬间,立刻又隐了去,这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才有了些恭谨而正常的表情模样。 “郡主这边请。” 杨幼禾尚且才抬脚,便见那宫婢将大半个身子堵在门口,笑着浅浅开口:“郡主还是让你的人在门口等着罢,涣央宫尚且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杨幼禾轻轻冷笑一声:“永和宫尚且大着,我随时欢迎。” 那宫婢闻言面色未变,依旧笑的和煦,将手向内院伸了伸,就走在了杨幼禾的前边。 涣央宫种植的梅花甚多,几乎一路走来,都能闻见梅花馥郁而发腻的甜香。 杨幼禾只觉得自己随着那宫婢绕过了许多回廊花厅,又穿过后院假山,不知不觉鼻翼上便有了些汗珠。 她心中隐约觉得不安,出口唤那宫婢时,却觉得她仿若未闻,只是足下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随着梅花树左右穿梭,慢慢的便要把她甩在身后,虽依旧如在眼前般的距离,却越来越看不真切,朦胧之间那香味愈甚,让她不由自主的发晕,弯下腰来稳了稳心神,复又抬起头来,哪里还有那宫婢的影子,只留下绰约的梅花与梅花树影,在寒冷的冬夜里枝丫显得阴森可怖。 她一滞。 不对,来的时候尚且在晌午,怎么一瞬间就到了半夜? 一瞬间浑身发寒,背上的汗毛几乎都要叫嚣着诡异。 树影婆娑,在幽凉的月光笼罩下泛着凄冷的气息,她微微张口,便觉从口里呼出的白气在这样的月色下都有了些阴测测的白光。 她向前走了几步,仿佛觉得身后总有一团影子贴在后背上,一动一静之间都要把森冷的凉意灌进她的脖颈,一瞬间面色惨白,她虽然不信世间有鬼神一说,却也是个见识浅短的女子,单独面临这样的情况,不害怕是假的。 若是公子在,就不会这样的害怕了吧。 她微微苦笑,自己惹麻烦的本领还真是一等一的高,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同自己怄气,姚帝之事后,无论她让阿椒递过去多少封书信,却再也没有见过宋嘉言的回音了。他恼怒也是应该的,自己惹了麻烦,却还逞强般应了这三年之期。 想到这里时,才发觉已是绕着梅树走了几圈了,却仍看不到出去的路,仿佛这片梅花没有尽头似的,随着冷风吹过,幽幽呜咽般合着树影晃动。 她停下脚步,将头笼到斗篷中,想起了宋嘉言同自己说的话。 “戏法虽玄妙,也仍是有迹可循的,再高明的人,也会有破绽,逆向而想之,或者站在施术人的角度去想,便能抓住要害——” 对了。 杨幼禾蓦然一惊,突而想起了这院子里甚为怪异的梅花香气,立即掏了帕子捂住口鼻,闭了眼睛不去想,不去看这些鬼影般起舞的树影,恍惚般便觉得眼皮前透出了幽幽的白光。 她蓦然睁眼,便瞧见了屋顶浅白色的轻纱帷帐。 有人轻笑,和缓而动听。 “你还真是如她所说,与众不同。” 杨幼禾循声看去,果然见缱罗笑着坐在自己身前,一双精致的眼里仿佛满是引人入胜的仙境桃园,嘴角轻扬,绝美的脸上便绽开盈盈般的笑意来。 第六十九章 破解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躺在殿内的一处空地上,后背的寒凉便是从地板上透过来的,撑着起身,才发觉自己有些微微失力。 “郡主请坐下罢,经历幻境一场,有些不适也是正常的。”她声音轻而柔和,听在杨幼禾的耳中比那日殿里更为清楚动听:“是缱罗唐突了。” 杨幼禾睫毛微动,将她笑靥如花的面庞深深望在眼中:“夫人给我的见面礼,还真是意料之外。” “我向来只对特殊的人如此。”她浅笑,递过一杯滚烫的姜茶,玉璧薄杯,茶水在杯子里散发着热气,端在手中时,杨幼禾几乎差点扔掉杯子,,可是缱罗似乎恍若未觉,端起杯子轻轻在唇边轻轻一吹,像是喝着晾好常温的茶水,没有半点的不适之色。 杨幼禾垂了眸子,将姜茶放置在桌子上,一如往日般开门见山:“唤云在哪里?” 缱罗轻笑,将杯中茶水缓缓饮尽,缓缓将手伸向旁边,便见着一人慢慢从帷帐后探出身子来。 “唤云——” 沈唤云却好像未曾听到一般,提起桌子上烧开的茶水,恭恭敬敬般为缱罗倒了一杯,她面色如僵,没有半点生气,如同凝固一般没有喜怒哀乐,为缱罗倒完水后,默默的跪在缱罗身后。 杨幼禾大骇,掌心微缩,冷笑着开口:“你将她怎么样了,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孩子。” “郡主不也还是个孩子么?”她笑的和煦,轻轻拍了怕一旁沈唤云的手,似乎宠溺般开口:“去院子里玩雪吧。” 沈唤云听她这样说,果然一步步向着院子走去,跪在大雪之中一遍遍的将地上扫好的积雪扬起来撒在自己身上。 杨幼禾几乎要将面前这个绝美的女子端起来的茶水泼洒在地上。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缱罗微微一笑,觑着杨幼禾开口:“我针对她,并非是你的缘故,而是她与太子之间,根本就不该有任何瓜葛。” 杨幼禾微微一怔,旋即苦笑,她又如何不知,自从那日在东宫一见,太子竟然对沈唤云上了心,化作侍卫偷偷与唤云约见,沈唤云便已是沦陷其中,她尚且不忍戳破,不知缱罗竟然知道此事。 她微微握拳,又轻轻松了开来:“曹贵妃没教过你什么是因小失大么?” 却不料缱罗哈哈大笑几声,绝美的脸在此刻有了些不真实的意味:“所以说,我很感谢你的好妹妹来提醒我。” 她白色的衣衫如同鬼魅一般在此刻殿内飘扬。 她并不否认自己是曹贵妃与祁湛的人。 杨幼禾望着跪在院子里的唤云,心下一滞,又听她缓缓开口:“杨语凝是吧?果真是骨肉亲情最令人寒心,你可想知道,她同我做了什么交易?” 杨幼禾蓦然间听及她提起杨语凝,只觉得骨子里都起了寒意。 “她说让我帮她在后宫里讨得一席之地,就告诉我你同太子,宋嘉言之间的关系。” 杨幼禾蓦然间抬起头来,面前这个女子再也不似那日里谪仙般的出尘飘逸,满眼都是诡计和狰狞。 “她还说,你绝对是我最大的障碍,扫清障碍,太子就相当于失去一记臂膀,就连怀阳也会没有任何依靠。”她顿了顿,笑道:“你猜,我有没有答应。” 杨幼禾冷冷听她说着,旋即冷笑出声:“便是如此,夫人还不是花了许多力气来试探我?” 缱罗笑的张扬:“果然,她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不过,你还真是让我有了继续玩下去的欲望。” “所以,我自然应了她。” 杨幼禾抿唇,冷然般望着她的眸子:“夫人可否不再同我玩这些把戏,这个婢女的演技,着实没有本人精彩。” 面前缱罗脸上的笑意霎时间碎裂,恍然间便失了神色光彩,容貌立刻化作平常的女子模样。 “你还真是叫人意外。” 那在殿门口引路的宫女笑着从纱幔后缓步出来,一双眼如同碎光般让人不敢直视:“你是怎么发觉她不是真的我?” 杨幼禾看着她将青丝绕在手中,脸上的疑问如同小鹿般懵懂而真切,手轻轻一挥,整个样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人微微目眩失神。 闭了眼,片刻后又睁开来。缓缓而笑:“夫人又怎么会容忍我将茶水泼在您的白衫上呢?” 缱罗低头,果真见杨幼禾不知什么时候将手边的茶杯倾斜放置,里面的茶水顺着桌子滴在了那晕过去的宫婢裙裾之上。 她眸色一冷,旋即轻笑着开口:“皆说你最会揣摩人心思,果真不假。” 杨幼禾以浅笑回应之,望着院里冻得脸色发白的沈唤云开口:“夫人也玩够了,可否让她先进来?” 缱罗闻言,轻轻拍了拍手,望着杨幼禾的眼睛开口:“若想让一个人安然处之,最好不要和她靠的太近,想必郡主也不会不知道罢?” 杨幼禾看着沈唤云面无表情般一步步走进殿里,立刻冲上前去解了自己的斗篷裹在她身上,望着笑意吟吟的缱罗开口:“看着我们反目成仇,夫人不是会更加开心吗?” 她复又垂眸浅笑:“所以,我会让她和我站在一起,若是有人敢动她,我必以千百倍回之。” 缱罗掩唇轻笑,媚眼如丝。 “你就这样自信?” “夫人是聪明人,不会干杀敌五百自损一千的傻事。”杨幼禾将沈唤云冰凉的手握在掌中,低下头来为她哈着热气,复又缓缓开口:“何况,夫人和身后的那位真的以为胜券在握了么?” 缱罗笑意不减:“所以我才愿意留你一命。” 哦?杨幼禾抬头,白皙而略带稚嫩的脸上似乎被缱罗这句话带出老成的讽刺意味。 “我以为这天下没有你做不到的事呢。” 缱罗淡然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支短笛,放在唇边,立时就传出了古怪而没有章法的乐声。 杨幼禾便觉得怀里的沈唤云身子陡然间软了下去,她惊骇般要去试探气息,却发觉她苍白的脸上开始恢复了正常的红晕,眉头紧蹙,却渐渐有了生气。 缱罗见状,立刻将短笛放下,精致的脸上蓦然间凝重起来,即便是竭力想要控制,却还是从唇边沁出鲜红而刺眼的血迹。 她却微微一笑,望着杨幼禾开口:“做任何事都会有代价。” 杨幼禾一滞,扶着晕过去的沈唤云靠在自己怀中。 “你是苗人?” 第七十章入魔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是。”缱罗并不犹豫,端起茶杯将茶水和着嘴里腥甜的血送入腹中。 杨幼禾听过苗族巫蛊之术,行术之人必遭反噬,她不过是揣测,不曾想她应的这样痛快,微微皱眉,苗人会此法的必将短寿,何况缱将自己的罗这般以血骨养着蛊毒的人。 “你为何要告诉我?”缱罗此举,无疑是将自己所持的砝码毫不掩饰般摊在自己面前。 缱罗微微一笑,眉眼里复又带起了悠远而不可触及的清冷之色。 “这样才公平,不是么?” 她笑着,仿佛要将杨幼禾诧异的神色映在脑中,桃粉色的薄唇仿佛是早春枝头的花苞,一言一行皆是让人目眩的神采。 杨幼禾扶着沈唤云走出大殿时,蓦然又听到了缱罗从身后传来的幽幽笑音:“世有小爱,大爱之分,亦有小恨大恨之别。” 那么缱罗,你应该是不愿任人摆布的,你的恨意,是大还是小呢? 杨语凝如愿成为了元帝封的美人。 沈唤云这般说给杨幼禾听时,便见她微微一笑,仿佛早就预料到的神色,皱眉问她:“幼禾姐姐竟然一点也不吃惊,缱罗夫人倾城绝色,陛下怎么还会再立美人。” “不过是个美人,可她也得有命去享受。”杨幼禾轻轻一笑,似乎叹喟般望向沈唤云:“这几日见你总是有些匆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 “没有什么。”沈唤云神色微变,仿若心虚般偷偷觑了眼她,抿着唇有些为难不安。 杨幼禾便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对沈唤云而言,祁皓不过是个寻常的侍卫,与她而言,便已是没有可能,何况祁皓骗她如此,日后若是真相大白,凭着沈唤云的性子,不知能不能接受,又何况,祁皓究竟有几分真心呢? 她望了眼思绪有些飘散不知何处的豆蔻女子,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对她来说,若是祁皓真心,这便是她年少最值得回忆和珍藏的时光,即便粉身碎骨,也不应该由自己来干涉。 在此询问祁皓之前,她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郡主,从东宫传来的信。”阿椒恭谨递上,眉眼里有些欢喜神色,在永和宫的这些日子,她胆小怯怯的性子终于有所改变,此刻望着便是一个聘婷般的少女模样了。 杨幼禾展开看时,却是微微蹙眉,沈唤云与阿椒见状便退了下去,留她一人在殿内思索。 缱罗终于要有所动作了。 她让元帝为自己盖了所精美绝伦的寝宫,几乎是以玉为瓦,以香木为门的奢靡,依旧取名涣央宫,她让元帝罢黜右相与太子太傅,赶了朝堂之上与她作对亦是弹劾、亦是祸国之言的臣子回家种田,她还让元帝遣散了大半个后宫。 可是每做一件,缱罗夫人的身体好像就差一分,最终以摧枯拉朽般的姿态缠绵于病榻之上,近日总能看得见各种珍贵药材流水般的往缱罗处送去,其对外所宣称的,皆是占卜所测缘故。 杨幼禾微微蹙眉,大元本就国库空虚,也不知道元帝究竟有没有清醒的时候。 缱罗,你以命为赌注博弈,真的是为了四皇子和曹贵妃吗? 她忽而很想去看看杨语凝。 像只只愿钻进金丝鸟笼的鸟雀儿。 “你来了。” 端坐在榻上的女子挑眉而笑,似乎毫不在意她的郡主身份。 “你看,如今的我,即便是你,也不要妄想在动我一根指头。”她复而张狂般大笑一声:“我还没有来找你和你那个讨人厌的跟屁虫,你倒先送上门来了。” 她着着金粉色的宫装,在冬日清浅的光下让人目眩,厚重的脂粉在她稚嫩的面上极为不协调,夸张而繁琐的宫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大笑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你是靠怎样的底气来同我说这些话的?” 杨语凝不妨听她开口,清淡而讽刺,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好笑和不屑。 她目光咄咄,这样一步步的逼近那个跋扈而无情的女子:“你除了利用别人,利用卑鄙的手段,还有什么呢?” “尚在闺中之时,你设计陷害秦家小姐,让其含冤而死,你无视姨娘生母,任其自生自灭,在宫中时,你一步步做计处处与我作对,若不是那日你偷偷在我房里壶中投的毒药因为钻进了虫子被我倒掉,此刻恐怕我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不过念着姐妹情分罢了。” 杨幼禾冷笑一声,面前的女子面色仓皇失措。 “我本以为是薇姐儿让你所做如此,原来你竟也是心比天大。”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杨语凝蓦然间大叫出声,几乎是红了双眼:“你自幼便是杨家尊贵的嫡女,从小在众人万般宠爱下长大,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人心寒凉,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看人脸色任人践踏的苦楚,你自以为自己很高尚,可以看不起所有人,可以让所有人匍匐在你的脚下,你也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可怜虫罢了——” 杨幼禾冷笑一声,目光灼灼般望着她开口:“你觉得,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呢?” 她复而垂下头去,眸中神色看不真切:“若你愿意,我可以将你送出宫去,不用再为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辛苦的活着,不必再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在别人手中——” “哈哈哈,真是可笑,你是在可怜我么?如今,我还需要你假惺惺的可怜么?”杨语凝瞪大双目,冷笑着将桌子上的点心和灯烛拂到地上:“你不过是个被人随手放置的棋子,这么多年,侥幸存活罢了。” “你以为,祖母的死是偶然吗?你以为,二叔败家之事,是他自己闯的祸事吗?你以为所有人都盼着杨家好吗?”她蓦然嘶吼出声,一双眼里满是赤裸裸的讽刺和怨毒。 “这一切都是你父亲的好姨娘和你那个好妹妹。”她起身,居高临下般望着杨幼禾陡然间睁大的双眼:“真是可怜,你却连她们是谁的人都不清楚呢。” 杨幼禾看着面前已将失去理智的女子,她淡笑着开口:“那你觉得自己就很聪明了么?” 第七十一章 碎裂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你什么意思?”杨语凝咬牙。 “杨惜薇和她身后的势力容忍你的背叛,明显是不把你放在眼里,或者你已经成为可有可无之人,或许还会是个颇大的隐患,你觉得,自己能安然多久?”杨幼禾缓缓摇头,好似带着些怜惜的神色:“何况你的恩宠只是借了缱罗之手,元帝心中恐怕尚且记不得你的样子。” “你胡说,我还这么年轻,我和缱罗夫人之间尚有约定——” 杨幼禾目光悠远:“即便你如今不说薇姐儿身后是何人,我心中也有定论了。”她顿了顿,看着这个妹妹,叹喟般开口:“只是我念着多年的姐妹情分提醒你一句,若杨家尚且根深蒂固,仍旧是百年大家,或许还可以做你依靠,如今元帝根本就不会应为你将杨家扶持,你一人在宫中,尚且多加小心,切莫贪得无厌——” 身后传来摔碎杯盏的愤怒之声,杨幼禾微微阖眼,将所有的情绪掐灭在眼中。 她一直猜测着董氏杨惜薇与四皇子的关系,如今在杨语凝的口里得到了证实,原来这一切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谋划了,董氏杳无音信的几年,极有可能是被四皇子收留了,又因为杨家对董家的无情,董氏极有可能为了四皇子而复仇。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竟然让祁皓为了杨家这样大动干戈。 杨家,究竟还有什么自己尚且不知道的秘密? 依照杨语凝所说,宋氏之死另有原因,若是祁湛想要挖掘杨家的秘密,宋氏是最清楚这个秘密的人了,因此也是最不该死的,那么为何又要匆匆了结祖母性命? 她皱眉,这些未解的谜团一个个在她脑中转圈,为了母亲和弟弟,她必须将这一切查的水落石出。 —— “我——” “你不必说,我都知道的。”宋嘉言将她的手拉到面前,神色如常,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掌心的伤,眸子里幽深一片:“若你愿意,也不会为了这个把自己伤成这样。” “还有三年,一切皆有可能——” 他端正坐着,好像有着万语千言,又好像并不在意,就这样静静的摩挲她的伤口。 那你为何不愿回我书信? 这样要问时,蓦然听见屋外传来脚步之声,宋嘉言手指微微一松,杨幼禾便将手伸回笼到了宽大的袖子之下。 祁皓眸子微沉,阔步走进殿内。 看到杨幼禾时,微微颔首,示意她不必多礼,便撩起袍子坐到了上首。 “程太尉今日被父皇以扰乱朝纲,逆天改意为由,以将削去官职,现今囚禁在太尉府,听候发落。” “什么?”此言一出,即便淡然如宋嘉言,也深深蹙眉。 “父皇向来极为倚重程家,如今竟也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其废掉,可见那妖女手段。” “满朝就无人劝诫制止么?” 祁皓叹口气,看了看杨幼禾疑惑的眉眼:“如今满朝人人自危,哪里敢触父皇逆鳞,左相抱恙,在相府养病,整个朝堂上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说罢便又叹口气:“那妖女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所有人对她服服帖帖。” “如今形势看来对殿下极为不利。”杨幼禾皱眉:“我本来以为缱罗身居后宫,纵然身后有四皇子,也翻不出什么大浪,可如今看来,她分明与四皇子等人貌合神离,有着不同的目的,她一举一动虽说向着四皇子,但却分明是在动大元根基。” 祁皓微微沉吟,立刻就明白过来,却又听宋嘉言叹道:“此女来历恐怕不容小觑,我们恐怕得另行谋划。” “怎么说?” 宋嘉言抿唇,将神色敛在睫毛之下:“恐怕要全力出击,而且需得一击即中。” 整个大殿内蓦然陷入了沉静,杨幼禾微微抬腿,看着面前沉思的宋嘉言,缓缓开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元帝内心深处恐怕比我们还要惶恐。” 她目光清亮,看着公子眉眼里睇来的笑意,复又攥拳道:“若是让元帝主动退位,是否可解当前之局?” “这于礼不和啊。”祁皓蓦然开口,一双眼里满是震惊。 “规矩都是人定的。” 杨幼禾轻轻抿唇:“况且缱罗之举,无疑让元帝在众人心中威望大跌,此时若是元帝亲自让出帝位,朝堂之上迫于缱罗缘故,恐怕朝不保夕,或许并无反对。” 她目光坚定:“此事需得尽快决定,成败或许在此一举。” 祁皓兀自踌躇沉吟,宋嘉言见状,却是轻轻点头:“陛下此时或许还有几分清醒,此举虽然紧迫,但未必不是良策。” “那杀了缱罗——”祁皓尚未说完,便再未出口。 若是缱罗好杀,众人也无需为此发愁,更何况,这是让他一步登天最好的机会。 他面上惊疑不定,半晌后仍是微微摇头:“不可,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父皇,逼迫他让位之事,我尚且做不出来。” 杨幼禾眸子微微黯淡,却很快了悟沉静下来,虽然这会完成自己和宋嘉言的夙愿,但太子向来孝顺,恐怕不会赞成。 她略一沉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得宋嘉言缓缓而言:“殿下对陛下的崇敬之心,天下尽知,但若此时优柔寡断,恐怕不仅不会达到初心,或许还会让陛下毕生心血付之一炬。” 他目光如炬,带着清和而又让人心安的力量:“倘若整个天下都落入那女子手中,殿下又如何向世人和陛下交代?” “这——”祁皓一滞,面上有了纠结的神色。 “殿下难道忍心让陛下在那女子操纵下受苦吗?”杨幼禾轻叹一声,看职责祁皓痛苦难以抉择的眉眼缓缓开口。 一语中的,直击祁皓胸口,他神色变幻,终于像是从胸腔中叹喟一声:“罢了,此事还需细细敲定。” 杨幼禾大喜,若是祁皓松口,此事便就有了一半成功的几率,此时的祁湛曹贵妃尚且还等着缱罗与之里应外合,若是等其反应过来,恐怕就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缱罗的身份来历,还需殿下仔细查证。” “你放心,我已派人去查了。” 杨幼禾点头应下,若缱罗与四皇子只是合作而非主仆,缱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宋嘉言将手指摊开覆在茶盏之上,温润如玉的面庞浮起了几分看不懂的神色,只是一瞬,便很快散去了。 “四皇子并非不清楚缱罗的目的,或许只是被缱罗给蒙蔽了眼睛,待他反应过来,也许我们将会失去一个有力的机会。”宋嘉言薄唇轻启,一双眼里不见沉浮,依旧淡然。 杨幼禾深以为然,缱罗手段她是见识过的,能骗过那么多人,四皇子未免不是她手里的一个棋子,但这只是暂时的,倘若祁湛和曹贵妃明白过来,只怕这一切都会失去意义。 “那么,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杨幼禾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似乎从这样的暗流中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第七十二章 千钧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回禀四殿下,贵妃娘娘,太子派送一队人马,拥着永和郡主往宣隆殿的方向去了。” 曹贵妃冷然一笑,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拍在了桌角:“莫不是狗急跳墙了,今日里动了太尉,竟然就派个小小的奴婢去做螳臂当车之事。” 祁湛微微沉吟,凌冽的眸子扫过那回话的影卫:“没有别人?” “回殿下,没有别人。” 曹贵妃冷哼一声,挥手让他下去,道:“这个女子,实在麻烦,当初本宫就不该和她废话,立即除掉才好,如今天下人的眼睛都盯在她的身上,无论明暗,都不好动手了。” 祁皓蹙眉:“若不是看着杨家尚且还有点用处,怎么还会让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坏事,母后放心,缱罗已经知道她是威胁,除掉她,不过是早晚的事。” 曹贵妃点点头,复又蹙眉:“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母后这是何意?” “这个缱罗,我总觉得她隐藏了什么。”曹贵妃顿了顿,花钿下的眸子泛着幽森的冷意:“倘若不是你我知道当年的事,恐怕也不会这样相信她,若是她真心诚意才好,若是你我反被利用,岂不麻烦——” 祁湛抿唇,凉薄的眼里蓦然露出阴冷的光:“母后这样一说,儿臣也觉得分外蹊跷,若是她真心相帮你我,让父皇颁布诏令即可,没必要让父皇废了右相和程太尉。” 曹贵妃尚且沉吟,祁湛眸子猛然一缩,立即大叫:“不好,她去恐怕不是为了太尉求情,多是看出了我们与缱罗夫人之间的关系。” “她去求见父皇,目的绝非单纯。”祁湛掌心一缩,几乎被这样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若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岂非后悔不迭? “来人,随我去宣隆宫。”祁湛负手而立,眸子里映着几分焦急,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所派的人从来不提杨幼禾与元帝之间有何来往,此时只会是为了太子而求见元帝,倘若是小事还好,太子却偏偏派人随行保护。 一行人匆匆向着元帝所在之处赶去,又听闻影卫说此时元帝并未和缱罗夫人在一起,心中愈发笃定所想,恨不得插上翅膀就把杨幼禾等人拦下来。 杨幼禾默然走在路上,旁边的侍卫只有三四个,大多都在暗处,她忽而想起宋嘉言的话来,若是遇到祁湛,只说是为了姚国之事前去商议,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他和太子身上,但她到此时必然能想到曹贵妃和祁湛恐怕恨不得将自己杀之而后快,恐怕不再会忌惮姚帝,因此,此事,只能成不能败。 从东宫到宣隆殿还需一刻钟的功夫,路面上结的冰已被除去了大半,青石的路面却十分光滑可鉴,映着她今日竹青色的宫装,像是要在这样匆忙的脚步声中脱离出来。 她转头,看着一个身形纤细的侍卫,沉吟着开口:“现在去涣央宫。” 那侍卫一怔,却看到她眉眼坚定异常,清丽的面庞含着决绝而沉稳的神色。 “殿下,他们折去了涣央宫。” “是。” 祁湛冷笑一声,当真狡猾,竟把自己耍的团团转,恐怕缱罗手中,有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许是自己的把柄也不一定。 “去涣央宫。” 祁湛的人马甚快,立即调转向涣央宫的方向,他沉吟着思考缱罗究竟还有什么秘密,若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若是祁皓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如此打草惊蛇,若是自己与缱罗的计谋被识破,为何又派杨幼禾前去。 他眸子幽深,狠厉之色一闪而过,无论如何,杨幼禾都不能再留。 姚国与大元的联姻,他并不在意。 他越接近涣央宫,越就觉得不对劲起来,如果杨幼禾一开始就打算去涣央宫,没必要和自己虚晃一招。 陡然间大惊失色,杨幼禾从头到尾想去的,都是宣隆殿。 他被骗了。 “快去宣隆殿——”他咬牙,将一闪而逝的杀意握在拳中,很好,杨幼禾,你若是落在我手中,必叫你生不如死! 去往宣隆殿的路上,可见一个侍卫装束的人几乎小跑般脚步匆忙,他面庞清秀,身形娇小,穿着与身材极为不贴的宽大衣服,巴掌大的脸垂在胸前,叫人看不清此时神色,只是垂在两侧握紧发白的拳头可以觑见事态紧迫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她只觉得所有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眼睛被冷风吹得涩然,衣摆下的双腿也开始不听使唤起来,望着面前的大殿由远及近,直到将牌子递给常在元帝身边伺候的公公,才陡然间松出一口气来。 “郡主,您这是——”那公公显然识得杨幼禾,皱着眉头看着她匆忙的神色和一身怪异装束。 “烦请公公带我见陛下,我又要紧的事要与陛下相商。”杨幼禾声音沉稳,半点也不似表妹急迫与不安,顿了顿又开口:“是与公主殿下有关的事。” 果然见他恭谨应下,立刻前去回话。 她在心中默然像怀阳道了歉意,只有这样,元帝才能在这样的虚妄与迷失中找到些许清明。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公公果然来请:“陛下请郡主进去” 杨幼禾长舒口气,将所有的不安与恍惚按捺下来,自除夕后一个月,她再未见过元帝,不知此刻的他是什么形容,从太子和沈唤云等人口中她多少知道了些元帝颓丧和恍惚,但望着面前这个不复当日沉毅的男人,还是微微一怔。 她原以为元帝尚且还能上朝处理政事,无非是被缱罗迷惑了心窍,可面前这个如同衰老十几岁的男子,一双眼里满是焦虑疲惫,正倚靠在扶手上亲自按压鬓角。 与她之前所见犹如天差地别。 “奴婢参见陛下。”她声音陡然清亮,冷峻而不加感情般开口。 元帝却如同没有听见一般神情呆滞。 杨幼禾微微一怔,蹙眉一步步上前,整个大殿内燃着奇异而奢靡的香气,即使是她,也有些沉闷。 她想起了缱罗身上奇异和香气和那日她入了幻境的桃花香。 快步上前,将整个香炉打翻在地,燃着的木兰花样的香终于熄灭,发出的巨大撞击声让元帝骤然蹙眉。 “谁?”元帝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小小的侍卫。 “你好大的胆子!” 第七十三章 输赢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殿内鱼贯而入几对侍卫,元帝终于按着鬓角清醒了些,看着杨幼禾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向着众人挥手:“出去罢,没事。” 待整个殿内人都散尽,元帝才蹙眉开口:“你有何事,竟然穿成这样来见朕?怀阳——” 杨幼禾听他开口,蓦然间长舒一口气,幸好,她心中尚有怀阳,只怕元帝的异常和这异香也有关系。 “陛下,殿下很好。” 元帝闻言,终而是舒展开了眉头,看着面前这个目光凛冽的女子,好像心中有什么被触动了似的有些发闷。 杨幼禾往前走进几步,蓦然间跪到元帝面前。 “殿下此刻很好,但并不代表以后也会很好。”她在赌,赌元帝对女儿的重视是否超过了缱罗的蛊术。 元帝似乎还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睁开的浑浊双目里茫然一片。 “陛下有多久未曾看过殿下了?”杨幼禾顿了一顿,看着元帝似乎是沉吟般的神色复而开口:“殿下很想陛下,很想陛下再带着她在花园里放风筝,将秋千上的银铃荡起在耳边,很想陛下为她讲幼时的故事,很想陛下带着她狩猎时的亲昵样子。” “陛下还记得要为殿下做什么事吗?”她这样蓦然开口。 元帝身影一滞,缓缓抬起眼睛来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子。 怀阳是他最珍贵的女儿,是他最爱的也是最对不起的人的孩子。 “怀阳。”元帝声音恍若带了哽咽:“父皇对不住你,更对不住你的母亲。” 杨幼禾看着面前帝王身上透出来的极骇人般的悲伤,一双茫然的眼睛里却滚出豆大的泪珠,在他苍老而疲惫的面庞上划下几道沟渠。 “陛下!” 她突然大声唤他:“殿下还等着您呢!” 元帝陡然一惊。 “陛下此时,是否愿意为了大元,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怀阳,为了这么多年的容忍与谋划——”她说至此时,微微一滞,复而铿锵有力,目光灼灼。 “陛下可愿此时退位,将整个大元交到太子手中。” 大逆不道。 杨幼禾匍匐下身子来,若是平时,她这样的话必将引起惊涛骇浪,或许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说是元帝,即便是尚书与户部,或者是哪个朝臣随口一句,便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复。 可是如今,将是改朝换代的大局面,即便是元帝不允,历史的洪流也将会将这样内外皆腐败的王朝推翻。 她只愿元帝此刻能从缱罗的控制中抽离出几分清明来。 只要一会儿,只要短暂的几个时辰,元帝是否能认清此时的危机,是否能记得他对怀阳的承诺,是否能将整个要陷入动荡的大元给拯救出来,是否能像一个父亲君王般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这一切,杨幼禾并没有十全的把握。 她不知道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元帝究竟最珍视什么,她亦不知道曹贵妃为何不以这样的秘闻作为要挟迫使元帝让位,但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元帝,在此时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仿佛凝结在空气中,像一张巨大的网要将她裹得喘不过气来,她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元帝脚下的地毯上,在这样死一般的沉寂中似乎听见了自己愈发急促的心跳声。 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即便太子和公子必然保得她性命,但她知道,只有自己揽下一切,太子才会另有机会,死在元帝或是祁湛手中,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快来不及了,祁湛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若是此时她走出宣隆殿,等待她的,将会是生不如死,她陡然间抬起头来,坚定的眸子与元帝幽深漆黑的眼撞在一起。 “你可知道,说这样的话,朕可以将你千刀万剐。” 杨幼禾大喜,元帝此刻是清醒的! 她蓦然间眸中生出骇人的光华来,似乎毫不畏惧和退缩,双手微笼,叩头应道:“奴婢死不足惜,还请陛下立刻做出抉择。” 元帝一怔,几乎被她陡然间生出来的凌然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这几日,究竟都做了什么?好像极不清明,整个眼前都被清雾笼罩,却又好像被人操纵,不受自己所控,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只想睡过去再也不愿清醒,而他在此期间又罢黜了多少有着功业盛名,为天下人爱戴的老臣? 他又有多少日恍惚间记不得怀阳在何处?他日日夜夜想起的梦到的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夜晚和十几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日子。 他不能,不能一手毁了这场几十年的谋划布局,他不能,不能毁了她的心血和付出啊。 元帝眸子骤然紧缩,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寒风呜咽,整个大殿都被阴沉沉的暮色所笼罩着,他似乎闻到了隐约的腥甜气味,够了,二十年的皇帝,够了,他做了太多错事,拥有了太多本该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太累了,这么多的谎言,这么多的提心吊胆,他这一生,终究是失败的。 “来人啊,宣太子——” 祁湛要推开殿门的手一缩,立刻就被元帝暗处的影卫围个水泄不通。 他眸子里霎时被不甘和惊疑笼罩起来,元帝再不济,也是老奸巨猾,怎么不会留给自己后手?是他大意了。 杨幼禾蓦然间坐在地上,此刻才发觉整个背都被冷汗所浸湿,双手微抖,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没有到最后一刻,她还不算成功。 她看着元帝怅然的神色,仿佛看到了杨正淇背着手立在园中问她怨不怨自己的神色,清冷而孤独,仿佛整个人都被这样的变故所击垮。 当祁皓平安进入大殿的一刻,她知道,一切都算是告一段落了。 即便祁湛再有不甘,即便缱罗还要做什么,祁皓的登基,都会将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重新扶入正轨,即便以后再有什么样的变故不测,都将成为后话。 蒙历二十一年初,元帝病重,无力于朝堂,禅位于长子祁皓,虽无先例,蒙众臣鼎力拥戴,不限宗法,莫过危情,人心所向,新帝上位,改国号为姜,以献历纪年,昭告天下,自此大和。 第七十四章 定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白雪皑皑,尚无消融之意,今年的冬天,竟如此漫长。 “你冷吗?” “嗯?”她尚不明祁皓的意思,转过头来望着他俊逸挺拔的侧脸。 “朕很冷很冷。”他声音喑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曹家仍旧掌握着这朝堂大半的实权,朕所言所行,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人真正的放在心中。” “朕到现在,才明白父皇的苦楚艰辛。” 杨幼禾微微敛眸,并不应答,祁皓也并非想听她说什么,两人并肩而立,仿佛那惊心动魄尚且还在昨日。 祁皓身上的龙袍极为合身,他穿着时,挺拔修长,睥睨天下的朗朗姿态,恰若有着天下尽在操控之中的君王气度,可是也有着同元帝如出一辙的无奈和孤冷。 元帝此时将自己关在保桓殿内,但尚且颁布旨意,不准任何人为难缱罗夫人。缱罗仿若对这样的变故并不上心,涣央宫被祁皓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她也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反抗。 好像这一切,同她没有半点干系。 怎么能如此淡然呢? 她又想起了那个藏在曹贵妃心底的秘密,恍惚觉得缱罗一定于此有关,但她却理不清头绪,好像一切的出口都被这个秘密给挡住,任谁也飞不出去。 这个皇宫安静的犹如一座死城。 宋嘉言怎么会算不到这样的境地呢,可他偏偏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一次次的认同自己的想法,一次次的推动自己在其中有所作用,一次次的让自己以微茫的计谋操控整个局面。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只不过为他这样的手段而微有沉吟。 “陛下,不好了,公主殿下长跪在大殿前,要求陛下见她——” 祁皓大惊,匆匆随着众人走下城楼,杨幼禾亦随着,赶往宣隆殿。 远远地就看着怀阳一身明黄色的宫装,像是在寒冷荒芜之地开出来的一朵黄色芙蕖,衣袂被冬末早春的风吹的四散,周围的景物都因这样耀眼的姿态而略略黯淡。 她一步步走近着,怀阳脸上的淡然和固执的神色就愈发明显。 “怀阳,你这是干什么?”祁皓大惊失色,他不怕怀阳对于让元帝禅位的声讨,他怕的,是那个尚且不知死活的人。 怀阳声音如故般的清冷而倔强:“王兄已登基,可否兑现那日对怀阳的承诺,让他回来?” 祁皓心中猛然一缩,被她冷绝的眸子骇的一滞。 半晌后终于开口:“你先起来,此事尚需商议。” “我看谁敢应她!” 徐太后从殿后缓步而来,一双眼锐利而森然,冷笑般对上怀阳的眼睛:“她要跪就跪好了,你尚且忙着朝中大事,怎么能这样纵容她,身为皇室公主,就该为这天下,为这先皇基业,做出她应有的贡献!” “母后。”怀阳声音涩然,带着些微的难以置信:“我才是你的女儿啊,我只不过要他回来,何必如此?” 许皇后闪过几许迟疑,终究抿唇,带着薄薄的凉意:“你若我的女儿,就该分得清是非黑白,分得清这忠孝情义,分得清这么多年,你除了娇蛮无礼,与整个国家没有半分建设,只会让你父皇伤心,让你兄长在国事繁忙中还要为你为难!” 怀阳蓦然间睁大眼睛,几乎被她这样的话生生扼住脖颈。 从她的空洞般的眼里终于又滴落出大滴的泪珠来,啪啪敲在大殿前的青石板上,瞬间被这样寒凉的温度凝结成冰。 “母后——” 祁皓神色微变,立刻上前搀扶了徐太后的手:“母后先去后殿等朕,怀阳她心里明白。” 徐太后终而长叹一声,望着怀阳微微摇头,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此处。 祁皓面露不忍,语气温和:“怀阳,你先起来吧,母后那边,我会想办法。” 他终究疼爱这个妹妹。只是怀阳听罢,却含着悲切而讽然的笑意:“皇兄不必再为难了,恳请皇兄让怀阳侍奉父皇身旁,让我这个女儿最后尽些孝心。” 她说罢,并不等待祁皓的允诺,踉跄着起身,杨幼禾伸出手将她纤细的身子扶着,怀阳并未拒绝,一步一顿的向着那百步台阶下走去。 怀阳推开保桓殿的大门,元帝此刻像是失神一般望着面前的画卷,见怀阳来了,苍老而悲切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生气,颤巍巍的向她伸出手来。 怀阳将手递给元帝,轻轻将头颅倚靠在他的膝盖上。 两个人如同这世间最寻常的父女,父亲眉眼温和,带着对女儿殷切的爱与祝福,女儿眷恋宽阔而坚实的怀抱,嘴角微挑,极为安和。 杨幼禾微微一怔,那画卷上的女子有着同缱罗可比的绝美模样,一席白衣出尘。不是皇后,也非曹贵妃,只是眉眼间和怀阳有着几分相似。 她心中猛然一紧,一个想法立刻将她从这样幽静温情的时刻骇出一身冷汗。 怀阳的生母,是否并非皇后。 “你怎么了,又出神了?”宋嘉言仿佛好笑般觑着她浅淡的神色,一如往常般轻轻将她的髻儿拍了拍。 “难得出来逛逛,你该展颜才是,前一段日子提心吊胆,今天就什么都不要想。”他语气一贯温和,从车帘里透进来的光将他眉眼渲染的极为干净清和:“想去杏花楼吃点心,还是想去醉安阁?” “去醉安阁吧。” 宋嘉言闻言只是轻轻一笑,眸子里难得透出几分狡黠来,面前女子身量微微长开,面颊上细小的绒毛平白为她清丽的面庞添了几许可爱。 原来,她也在不知不觉间长得这般大了。 马车微微一晃,宋嘉言扶着丹寒的手先下车来,复又转身执了杨幼禾的手让她跳将下来,两人相视一笑,便望着许久不见的醉安阁。 那日后,她本来以为醉安阁不会再开了,哪知如今在她眼里的竟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 她微微探头,见着屋里忙碌的熟悉女子,终而长舒一口气出来。 “素娘——” 那女子转头,面上一贯明亮绚丽的笑:“呀,小二,快温一壶好酒来——” 第七十五章 灵鹫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与素娘相视一笑,两人都没有开口寒暄,即便是杨幼禾没有说话,素娘也能从她的眼里看出几分释然和欣喜。 她与素娘之间,恍惚有一种淡淡的默契,或许是相见恨晚,才致使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 “还未来得及恭喜你。”素娘抿唇,眼角的笑意宴宴,眸子却微微敛在睫毛下的阴影中,语气中悲喜不明:“在皇宫中有了安身立命的身份,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修养一阵了。” 她说这句话时微微抬眼看向一旁的宋嘉言。 杨幼禾试图从她淡漠的语气中听出什么来,可惜什么也没有,没有不甘,没有失望,只是这样的淡漠与她平日里的飞扬很是不同。既然素娘知道这些,也该知道她与霍白之间的事吧,她原本觉得素娘会对霍白有所不同,如今见她疏淡并不伤心,一时倒不知如何开口。 或许这两人之间并非如自己所想? 她微微沉吟,便见素娘笑着将肩膀上的铃铛微微拨动,问道:“姑娘可还记得跟在霍公子身边的那个少年?” “是那个武功极好的孩子?” 素娘点点头:“他亦受了重伤,留在大元。”她兀自笑着摇摇头道:“因此没有办法随着霍公子回姚国,霍公子临走之时,让他在我这里养伤,待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就让我将灵鹫留给你,供你差遣。” 灵鹫便是那日活下来的少年的姓名,想至此时,她难免回忆起了那日枉死的孩子,虽然已让公子将他好好安葬,但还是眸子微微黯淡,心知霍白对这两个孩子格外看重,不然也不会随身带着他们,如今去了一个,留下另一个,也许也有着不见不伤的意味。 若单凭受伤无法随同这点,就说霍白有这样好心留帮手给自己,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素娘微微拍手,便见从屏风后走出一个少年。 初次相见那日不是刀光剑影就是四下昏暗,杨幼禾只是对她有着大概的印象,这时再见时,发现他比自己看起来还要小几岁,身形修长,虽然还是少年模样,却已是根骨俱佳,一派朗朗的样子,面容清逸,这时虽不如霍白公子等人,却也隐约可以看出日后风华。 他垂着头,神色晦暗不明,杨幼禾对他有些愧疚,这样的孩子究竟是如何培养起来的,她也能猜到几分,这样的成长经历有一个患难与共的伙伴是何等重要,而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看着伙伴葬身自己眼前,谁都不会好受,况且他又算背井离乡,因此便温和下语气来:“你今年多大了?” 那少年恍若未闻,垂着的头颅并未因此有所动容。 宋嘉言看向她的眼里便噙着笑意。 霍白这个人还真是欠揍,本来以为他会对他嘱咐几句,现在摆明了是要看她的笑话,危机给你了,人也给你了,看你怎么收服又怎么破解了,若是因此而止步不前,只能算她没有本事。 这可恨的眉眼当真和他有些相似。 杨幼禾一怔,立刻摇头将那黑衣少年的影子从心中剔去,恍然般对上素娘笑意吟吟的眉眼。 霍白敢将这么重要的人留在自己身边,一定不是只为了消遣自己,她微微沉吟,便笑着指向那少年:“灵鹫,我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那少年倔强的身形终于有所动容,缓缓抬起脸来,蹙眉看向面前不过大了自己几岁的女子。 “我知道你并不愿认我为主,我也不会逼迫你,如今我们之间的,皆是买卖。”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让人信服的气度与轻松:“你保护我三年,我给你自由,如何?” 少年淡然镇定的眉眼终于因为她的话而碎裂出震惊和怀疑。 杨幼禾轻吐口气,轻轻却又不容抗拒般对上少年的眉眼:“我知道你的身份对你意味着什么,若是这般容易脱离,也没必要留在这里。” 追求自由尚且是她所追求的。 尤更不必说见证了太多死亡的孩子,他的生命不应该这样匆匆结束。 “与此同时,我还会为你伙伴报仇。”她虽轻笑着,望在灵鹫的眼里恍若是一诺万金般的沉重与肃默。 “你当真能做到?”少年微微咬牙,语气中盛满怀疑。 “若我做不到,你的主子如何会把你交给一个废人?”杨幼禾偏了头,狡黠般望着他发问。 少年终于握紧拳头,眉眼中盛满了坚定与凌然,恭谨而郑重般向着她抱拳稽首:“属下今年十三岁。” 他顿了顿,眸子里瞬间绽开让人目眩的光华,铿锵道:“我信你。” 这三个字听在杨幼禾的耳里,终于让她笑意更甚了些,向着宋嘉言炫耀般微微抬头示意,见他眉眼里也是赞许和认同,她恍然间有些失笑,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让宋嘉言点头自己才安心。 “你我之间既然并非主仆,你以后就叫我茵姐姐吧。”她笑着指了指身旁的凳子:“不必拘泥礼数,坐下吃点东西。” 那少年微微迟疑,并没有因此而上前。 素娘见状,倒是笑着推了他一把:“怎么,方才还说相信她?” 少年往前走了一步,却还是止住了身形,颇有些迟疑不定。 杨幼禾向着少年一笑,语气不紧不慢,此刻却有了几分的威压和气势:“若是连骨子里的主仆观念都去不掉,还谈什么重获自由?” 她这句话像是重锤般敲击在心上,少年终于鼓起勇气,坐在几人身边。 杨幼禾唇角微挑,却还是不以为意般垂下眼帘,灵鹫如今的年纪,让她恍然间想起自己的弟弟来。 他如今,过得可还好? 复又暗自叹口气,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如是让心怀鬼胎的人再抓住把柄或是自己软肋——眸子黯淡几分,却觉得宋嘉言在桌下牵起自己的手,她望向他时,在他沉着的眸子里看见了几分温和而坚定的沉着神色,好像能窥到她心中所想的力量与安抚,让她躁动的心再次沉着下来。 这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大街上传来的笑骂声,他们的雅间窗户大开,那人的声音便一字不漏的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都说新帝上位,天下可大安,可如今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些狗屁之言——” 第七十六章 无央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众人面色皆是一变,这样的话,在大庭广众下喧嚷出来,无非是自寻死路。 不知道是谁这样不顾自己性命? 杨幼禾趴在窗子上往下看去,就见着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男子,发髻微散,面色涨红,极为不修边幅,手中还捏着一个已空的酒瓶。 男子抬手仰头将酒瓶往嘴里灌去,见瓶中无酒,愈发恼怒,冷笑着对微观众人破口大骂:“都是些乌合之众,出了事知会往后躲,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这样的臣民,这样的国家,我要它作何?” 杨幼禾一边听,一边暗暗心惊,无论这个人是谁,注定不会善了了,从他语气中的不满与愤慨中可以推测是一个壮志未酬,郁郁不得志的敢为之士,如今却觉得鲁莽率性了一些。她微微摇头,有些担忧般的看向宋嘉言,便听他沉吟着开口:“是蔚家无央。” 杨幼禾乍闻这个名字,难免一惊。 蔚家功勋作为,她尚且知道大概。 蔚家是太祖皇帝打江山时的骁勇猛骑,西边城池二十余座,便是蔚家人用血路铺出来的铜墙铁壁,一时风光无限,众人皆以为蔚家自此可以随这盛世而永保荣耀与地位,可是,古往今来帝王皆有个通病,忌惮功臣功高盖主,难免有一日江山不稳。 蔚家之人也并非泛泛之辈,自然看得出皇帝的意思,一时间辞官高老,携着蔚家众小辈夹着尾巴做人,退隐山林,太祖皇帝见他识趣,赠其“槛外闲家”的封号,其意不言而明,却也再未多加为难,直到元帝时元帝才想起这号人物来。 本想着骁勇善战的血统尚且不会流失,派人找寻时,却发觉蔚家人已散尽,就剩下一个整日里只会喝酒侍田的旁系子孙,便是蔚无央了。 元帝自然未将他放在心上。 杨幼禾眸子一沉,若说这样功臣的后代,如今若是折了,未免太过于造化弄人。 隐隐约约见听见了呵斥让路之声,果然还是引来官兵了么?她转眼看向宋嘉言,见他眉眼颇有意趣,便知他心中未免起了惜才怜爱之意,沉着般笑着看向那蔚家后人。 蔚无央本就大醉,看着众人指指点点,愈发恼怒不堪,将酒瓶扔在脚下,所骂之词更是激昂,骂着骂着,见无人理他,便一个踉跄坐在地上,却是微微一晃神,捧着胸口恣意大哭起来。 众人一怔,见他形容疯骇,可见是被酒迷了心智,看笑话的,惋惜的,神色明凑热闹的,都一时被他这样的姿态吓得不能言语。 “都让开,都让开——”眼尖的望见几个官兵模样的人面色不善向着这便走来,想起了他方才疯疯癫癫的言语,怕惹祸上身,早就脚底抹油了。 反应慢的也立刻让出通道来。 那为首的人正是那日检抄杨家的汉子,杨幼禾眸色一冷,手指微微紧缩。 “你这疯子,敢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快把他抓起来。”几个人一听,立刻拿了绳子就要往蔚无央身上捆去,谁知本来就要将他牢牢束缚住时,蔚无央眸色一冷,不知怎么身形一晃就从几人的钳制下挣脱出去,那几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手中的绳子好像被什么力道牵引着一般,带着他们来来回回的晃动,不明所以绕了几个圈,那力道猛然一紧,绳子便从手里脱离出去。 待他们反应过来时,绳子不知怎么就捆到了自己身上,四五个人几乎被这样的力道禁锢的无法动弹,有人镇定下来,立刻就看到了绳子的一头牵在那疯癫男子手中,偏偏他还一副半醉不醒的疯骇形容。 杨幼禾几乎没有看清这其中的变故,立刻就被蔚无央的手段吓了一跳。 果然,蔚家后人,实在不可小觑。 “当众打府衙之人,罪加一等!”那为首之人见惯了风浪,虽然惊骇,却立刻镇定下来,沉吟间已知他无法将这个男子带回交差,立刻望着四周将走未走的闲人开口:“此人辱骂当今圣上,其心可诛,谁要是能将他擒住,尚书大人必有重赏。” 杨幼禾心中一惊,果然此人也是胸有城府之人,当年之事少不得要从他口中问出一二,她也只是略略一想,便见着四下虽是骚动,却并没有人敢出手的。 她沉吟一番,转身看向身后的少年,那少年见状,立刻飞身从窗子翻身下去。 和宋嘉言对视一眼,两人立刻向楼下走去,才出来时,便见蔚无央瞪着眼要从灵鹫的制服下挣脱出来,他正酒浓,越急就越失分寸,一时气恼羞愤,却偏偏被少年用棉布堵了嘴,只是依稀间发出沉闷的嗯哼声。 为首之人见状大喜,立刻解了手下人身上的身子,要合力向着蔚无央身上套去。 “且慢——” 乍闻有人出声制止,他回头时便见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正皱眉看着自己。 这女子真是胆大,抛头露面已是让人猜疑了,姜然还敢管官府之事,因此出声便有些不善:“你是何人,为何要制止我等办事?” 杨幼禾微微垂眸,将眼里的疑问和不善压了下去,一切还不急。 “这位官爷,是我弟弟擒住了此人。”她抬眼笑着看了眼灵鹫又道:“不知官爷方才说的可还作数?” 原来是个贪财之人,他眼里露出来几分不屑,语气更加暴躁起来:“还能赖了你们不成?” 那女子却摇摇头,转身笑着望向身后的男子,语气里满是娇嗔:“表哥,这位官爷好凶,莫不会翻脸不认人吧?” 那男子仿若极为吃惊,立即捂着胸口轻咳几声,神色迟疑,犹豫般开口:“不会吧,这么多人作证呢,我还要这些银子治心疾呢。” 杨幼禾暗自发笑,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望着那十几岁的少年道:“既如此,灵鹫你将他擒上马车,我们随你同去见官老爷罢。” 却又转头笑着看向那首领,垂了头有些羞嚇:“官爷请引路,他在马车上,必然跑不掉的。” 为首之人见她言辞恳切,那唤做表哥的人又是个病秧子,才迟疑着皱眉,又听她轻声道:“少不了官爷的一份,若是那人酒醒,就麻烦了,我弟弟也不过是个孩子啊。” 稍稍迟疑,便点头允了,这么多人围着马车,料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杨幼禾笑着同宋嘉言上了马车,丹寒牵着马车同那几人往官府去时,一路上人便少了起来。 等到马车复又出现在人群密集处的时候,哪里还能看见那群官兵的影子? 只不过靠近府衙的某个小巷里,一溜的躺着五六个没穿外衣的人。 第七十七章 争锋相对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微微笑叹一声:“这早春的天气,必要病上一回的。” 宋嘉言闻言轻轻摇头,笑着睇上她一眼:“是谁说他们平日里难免欺压百姓,要教训一番?” “朝廷百废俱兴,国库空虚,他们尚有余钱商量去哪里小聚吃酒,不是搜刮来的钱,又是哪里来的?”杨幼禾摇摇头回应他,笑着看了看角落里被灵鹫和洬流钳制的蔚无央,此刻他酒醒了七八分,正一脸错愕的看着众人。 “你倒来得及时。” 洬流闻言冷哼一声,用手指了指灵鹫:“一个小毛孩子,我怎放心将宋兄置于险境”? 灵鹫却是恍若未闻,轻轻偏了头不理会他。 “这是,这是——”蔚无央眉头轻跳,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几人间诡异的气氛和对话。 一行四人的眼睛便齐刷刷的盯在蔚无央的身上,那蔚无央被盯得有些发毛,张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面前的男子虽然笑的亲和,眼神却幽幽般让他有些不安,更不必说禁锢他的两个人了,一个内力如海深不可测,一个果断冷绝不可小觑,虽然尚且还是孩子,却让他实实在在受到了压力。 他的眼睛便望向了那名言笑宴宴的女子。 “请问几位这是——” 杨幼禾微微眯了眼,此人酒醒之后倒是与方才疯癫狂妄的样子很是不同。 “呀,蔚公子,你醒了?”杨幼禾仿若才察觉到蔚无央醒来,立刻面向禁锢他的两人开口:“还不快松开蔚公子。” 蔚无央便觉得抵在自己后背的力道骤然一松,面前的女子面有愧色:“实在失礼,还请蔚公子不要计较。” 蔚无央虽是神色微微一变,这几人知道自己身份。 却还是抿唇没有开口,他记得自己平日里酒量甚好,这样年份的酒喝七八壶都没有大问题,今日怎么才饮几口就醉的不省人事,况且看这几人的气度穿着,想来定是非富即贵,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杨幼禾微微沉吟,转瞬间便笑着看向宋嘉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宋嘉言神色不变,见状只是无奈般轻轻摇头,有些宠溺般挑了挑眉尾,看着蔚无央道:“蔚兄今日酒后失态,恰巧是我们就你脱困。”见他神色依旧谨慎警惕,垂下头来一声:“我听闻蔚家后人皆是爽利果敢之人,蔚兄何必如此畏缩,果然听闻大多做不得真。” 蔚无央闻言,即便他再如何大度沉稳,也被他的这番话激出怒气来,既然这几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便也收起了推诿糊弄的意思,冷然般开口:“公子所言何意?” “所言即是字面上的意思。”宋嘉言一脸淡然,温和如水的面容噙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若说戏谑,偏偏又带着认真,若说逗弄,实在和他这样的姿态不相匹配。 蔚无央闻言,眸子中渐渐染上了冷色,他向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此人多次出言不逊,他也没必要再忍耐退让,冷笑道:“我与公子无冤无仇,公子为何多次出言讽刺,若是曾与公子有何过节,只管说出来便是,何必折辱至此?” 宋嘉言闻言轻轻一笑,即便是早春的阳光也及不上他眼中的神采。 他复而轻轻拍了拍左腿,叹笑着开口:“曾听先祖说过蔚家当年盛景,蔚珩将军是敢提刀入敌城的猛士,尚有着变化莫测的掌军之才,十二岁随军作战,十六岁封候入相,十八岁以咲阴之战轰动天下,自此为太祖皇帝谋得江山稳固,我本以为这样的世家后辈皆以复兴家族荣光作为己任,有着破时局观天下的雄才伟略,没想到也不过尔尔,只敢借着酒疯在大街上发泄邑邑之言,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蔚无央显然一愣,似乎并没有想到面前之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默默垂下头颅,片刻又冷笑着抬起头来:“元国上位之人皆是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几位的身份来历我也能猜出几分,若是劝我再做棋子,任人摆布,供你们这些当枪使,随后又弃如敝履,那我劝几位还是省省吧,我宁可死在乡间田头——” “那你就愿意让蔚家消失在这历史长河,像陨落之星一样再无崛起之日,黯淡无声,百年后还有谁会记得曾经的蔚家人才辈出,谋略兵法皆为人上?” 宋嘉言双眼漆黑,他不再挂着温和的笑意,这时候的眸子染了果敢肃然的凌冽气势,一字一句望着蔚无央的眼睛开口道:“蔚家沦落至此,若非后辈泛泛无为,又岂会落得个曲终人散的下场,自古以来,君王天定,各有性情特点,有的昏庸无为,贪图权利,有的仁爱宽厚,推己及人,岂可一棒子打死,你这种行为,该让郁郁而终的蔚家先辈有多伤心无奈,与其在田头吟诵曲高和寡,不如拿你这无所畏惧的性命拼上一拼。” 蔚无央听至此时,几乎等着铜铃般的眼睛,面前男子所言他几乎闻所未闻,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几乎让他生出羞愧之感。 “况且你有一身抱负谋略,既无家世牵绊,又无俗物乱心,这样的奇才,乃我大元之福泽,乃大元百姓之福泽。” 杨幼禾不由赞叹起他的手段来,先抑后扬,即便是她,也要被这一番振聋发聩的说辞而难稳心神。 “我——”蔚无央神色闪烁,半晌后迟疑开口:“你又如何得知我——” “你住的茅屋里画的皆是行军布局之图,即便是园中草垛也有章法,加上你今天从众人夹击下脱逃的手段——要猜出你继承了蔚家衣钵不是什么难事。” “你真的只是蔚家尚存的旁系子孙吗?” 宋嘉言目光咄咄,果真见蔚无央叹口气摇摇头,面上有了怅然而悠远的神色:“公子果然叫在下心服口服,我乃蔚家单传嫡系,但蔚家子孙因为迫害四散流落也并非假的。” 宋嘉言沉了沉目光,旋即温和了语气:“若蔚兄愿意助新帝一臂之力,又岂没有寻回蔚家散落血脉的能力?况且无可用人头担保,新帝绝对会善待蔚家后代,再无类似的事情发生。” 蔚无央一怔:“我如何信你?” “因为他是宋嘉言,元国第一谋士。”杨幼禾浅笑宴宴,如此开口。 “你不得不信。” 第七十八章 风雨欲来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郡主,郡主?” 杨幼禾乍闻有人唤她,立刻从一片黑暗和惶惑中清醒过来,她揉揉微痛的额角,近日里越来越嗜睡了,虽是如此,梦里却反复做着噩梦,难以安稳。 或许是春困罢,她抬眼睇了窗外茵绿之色,心中隐约有些烦躁。 阿椒皱眉递过一杯温热的茶水,轻轻为她拭去了额头上的薄汗:“郡主要去外面透透气么,今日里花开的极好。” 她微微沉吟,旋即摇摇头将脚伸进宫鞋之中。 “唤云姐姐去哪了?” “姑姑去了又绮姑姑处,说是为郡主讨些安神的方子。” 唔。杨幼禾轻轻应了一声,从阿椒手里接过了衣服披在身上道:“你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阿椒点点头,顺从的走了出去,不多时,便见灵鹫飞身从窗户中跃入,又仔细关好门窗,冲着女子拱手道:“查到了,蔚无央饮的酒果真有问题。” 她微微蹙眉,又听灵鹫道:“蔚无央酒品极好,平日里喝醉了只会一个人闷着,半句话也不愿多说,况且那日他才只喝了一壶。” 酒品为人品,虽不可全信,也能觑出几分,杨幼禾见蔚无央酒醒后姿态朗朗,绝因酒污秽之徒,若非被做了手脚,就只能说他隐藏颇深了,如今见来,果真有蹊跷。 “还查到了什么?” 灵鹫皱眉,迟疑道:“那日与蔚无央接触过的,除了酒坊老板,再无别人了。” “哦,还有一个江湖人士曾前后脚跟着他进了酒坊,看起来很不寻常。” “可有人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灵鹫依旧摇头:“酒坊人流太多太杂,除了这些,就是有人记得他左手拿剑。” 杨幼禾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要去捕捉时,却已不见了踪影,只得先行放下,问道:“那个人可查到了?” “本是户部的小官差,一年前的九月份调到了大理寺。” “果然。”杨幼禾手心微微锁紧,又听他道:“很大可能是四皇子的人。” 杨幼禾只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可是却却又云里雾里触不到关键之处,如果是四皇子所为,那为何不将杨家赶尽杀绝,杨惜薇和祁湛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关系,合作或是利用,元帝为何要横插一手? 她要细细想时,却一瞬间头痛欲裂,一瞬间脸色苍白。 灵鹫见状,微微一怔,刚要开口询问时,却见她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稍时终于笑着开口:“这些日子总会莫名头痛,或许是我思虑过多,往后还得你多多帮着我。” 她声音极为清浅,和缓而又好听:“只是外出时,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伤。” 灵鹫因为这句话而微微一滞,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伤。 女子的眉眼里带着淡淡的关忧与蔼然,好像露水版澄澈的眸子里似乎能看见空山鸟语、孤舟独钓,一瞬间让他有种不切实际之感,他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十几年,从来没有人像这般同他说过这些话,好像极为理所当然,好像是对着家人般的例常嘱咐。 他微微红了眼,却很快就隐去了,轻轻发出一声鼻音,算是应了,杨幼禾并未放在心上,灵鹫这孩子和她一般倔,此刻恐怕还在纠结过去的事。 “杨家众人,可还好? “杨夫人和你弟弟都挺好,你父亲大病初愈,目前没有什么大毛病了,还有,银两挂在窗格上了。” 杨幼禾点点头,她只希望这些与她血脉相连的人能够一生顺遂,平安无虞,而只能忍着不相见,相见在此刻来说,过于奢侈而危险。 轻轻转了转腕上的镯子,她又问道:“祁湛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湛王最近很是安静,不过好像在找什么人。” “哦?”她颇意外的挑挑眉,祁湛行为向来反常,她绝不可以掉以轻心:“是什么人?” “并不清楚,只知道是些寻常小贩或是京中的贫户。” 杨幼禾微微蹙眉,祁湛若是学着公子礼贤下士,总归是刻意了些,她想起幼时对祁皓祁湛的判言,祁皓爱才惜才,宽和仁德,是她深以为然的,但祁湛的城府和狠绝,自己尚且才领教一二分,当初一言不合而斩门客的事难免闹的人心惶惶,如今不知要在闹市人流中寻找什么人。 祁湛曹氏一族握着大部分朝中权利,若是祁湛被迁去封地,朝中事务只怕大部分要陷入僵局,祁皓江山还未坐稳,不得不靠着这些人维持大局,朝堂局势诡秘,宫里暗流涌动,一切只能暗中较量,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她兀自点头,只盼着公子能将这样的局面扭转过来,眸中却陡然一凛,倘若没有意外,逼曹家反的计划半年后就可以进行。 逼曹家反,逼祁湛反,她睫毛微微颤抖,只有这样,祁皓才能全力一击将整个江山收为囊中之物,只有这样,宋嘉言才可以从这样的风云中获得闲适,好好调养身子。 “郡主。”恍然间听见少年唤她,收回思绪,见他面色迟疑,半晌后终于别扭着低头开口:“茵姐姐,公子让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她心中因为少年的举动而有些舒心的笑意,一时又想起前几日断掉的书信往来,还是淡然着接过,幸好她和表哥间的传信,并不涉及某些方面,只是寻常问候,并没有多大的价值。 如今有了灵鹫,很多事就轻松多了。 信封依旧是手绘的红梅,用火漆烫出的封口也是梅花的形状。 她细细读过,神色渐渐肃穆起来,将书桌上烛台里的蜡烛点燃,信纸搁在上方燃尽,抬头对灵鹫开口:“随我去一趟保桓殿。” 信中所言,与她所想颇有出入,祁湛怎么会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宁肯玉石俱焚,也不愿受人胁迫,先前推测的半年之期,恐怕悬之又悬,她怎么会低估了祁湛狠绝的性子?祁皓在准备,曹家也丝毫没有松懈,甚至不怕人尽皆知,一个要不得不逼反,一个未必不愿借势而为,留给祁皓的时间,真的有半年吗? 她额上沁出冷汗来,宋嘉言这一回压的局里,还有元帝。 第七十九章 双栖蝶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父皇,你还记得这只蝴蝶么?”怀阳坐在元帝脚下,黄色宫装散开在身旁的地上,她眉眼殷切,眸子里含着粲然的光华,将手中的草编玩意递在元帝眼前:“是我六岁生辰的时候您给我的,那日您还抱着我看了一夜的星星。” 元帝微微触动版将蜻蜓接了过去,苍老的面庞上有了些回忆般的悠远神色。 “你们大元有蝴蝶么?”女子明丽的脸上笑靥如花,好像是云间皎洁的月光,好像是北国苍山上常年不肯融化的雪,先是一团雾蒙蒙的样子,渐渐地便铺展开来,美的那么明艳热烈,让人移不开眼。 “南疆我的家乡那里,四季如春,常年有潺潺的溪泉,有啼啭的五色鸟儿,有林中惊起的梅花鹿儿,还有随处可见的蝴蝶。”她这样说着时,好像从眼里映出一副绚丽夺目的画卷来。 “你们那里,有这样的蝴蝶么?”她踮起脚来,狡黠而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盈盈笑意:“像手掌一般大小,蓝色的翅膀,黑色的花瓣,细长的触角,在花丛中起舞时,就像是洒落的星星,还有黄色的蝴蝶,只有黄色,落在黄色山茶花上时,那花就像活了似的在眼睛里起舞。” 她说这些时的样子,望在身前男子的眼里,好像霎时间立在了她所说的漫天蝴蝶里,脚边是潺潺的溪泉,身后是饮水的梅花鹿,有明黄色的蝴蝶落在女子的睫毛上,轻盈而又震撼,他不由得有些痴了,伸出手像去触碰那脆弱而敏感的生灵,却骤然又听到了女子脆生生的笑音。 眼前的画卷立刻被黑暗吞噬。 “这里的蝴蝶终归没有南疆的好看,这才多久,就寻不到了。”女子穿着一身元人的衣裙,与以前明丽狡黠的活泼样子很是不同,但还是张扬而欢愉的笑着,眉眼里看不出任何忧愁:“这几天都在下雨,今夜也不知有没有星星。” 她虽这样说着,却仍旧欢喜般的抬了眼看着四下被楼宇束缚起来的狭小天空。 他忽而心中像是被什么重重敲击了一下,先是钝痛,旋即又氲开来,让他整个人有说不出来的悲伤难过。 他沉了眸子,牵着女子的手奔向门口,飞身将她卷到马背上,他依稀记得马蹄落下,水花四溅,在坚硬而又冰凉的路面发出沉稳有力的敲击声。女子挽起的发因为颠簸而散开,在疾驰的风中拍在他布满刀痕的丑陋面容上,像是幼时母亲轻轻抚摸他面庞温暖的手,带着缠绵而好闻的香气,让他不由自主的沉沦。 终于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地,满地的草因为秋寒而渐渐枯黄,他和女子肩并肩坐在一处凸起的土坡之上,即便因为泥泞将衣裙染成脏兮兮的颜色,谁也没有因此而有所难过不安。 “今夜若是能看见星星,那将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看的景色。” 女子笑着转过头来,手指轻轻拂过男子脸上的伤疤,因为怜惜和眷恋而轻轻颤抖,终于灿然一笑:“明日你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嘲笑了,再也不用匍匐在别人脚下,仰人鼻息,供人差遣,而是大仇可报,将这么多年来的耻辱通通血洗干净,堂堂正正受万人景仰。” 她眉眼干净,并不因为这样的刻骨仇恨而变得狰狞可怖,只是语气微微颤抖,犹如被风卷起的风铃一样四散在这样的黄昏里。 他怜惜般看着女子眉眼,手指轻轻转动,像是要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境,终于看见了黄色的骨骼,黄色的翅膀,黄色的触角,逐渐飞舞在指尖。 “呀,真好看。”女子的眼里像是涟漪一样的波动欢喜:“这也是我见过最美的蝴蝶。” 彼时的他真想说一句,这天下千千万万的蝴蝶,都及不上你半分的姿色。 留着吧,留着他以后说吧,留着他大仇得报,权利揽怀,可将一切都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再回到那个满是蝴蝶的南疆,亲口在她耳边呢喃。 可是,一切都不如人愿。 “怀阳啊。”不知什么时候元帝泪流满面,轻轻将那只蝴蝶扔在空中,好像看见了那年漫天蝶舞的壮观景色,像是展翅轻吻的力度,飘飘然的飞向窗外。 可是,蝴蝶终究是跌在地上,早已枯黄脆弱的身躯摔的四分五裂。 “父皇给你讲一个故事。” 那一年的他十五岁,尚且不知道别人口中的情爱是什么滋味,只是偶然到南疆时,一切陡然都变得不同起来。 “喂,你干嘛哭呢?” 出声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她穿着与大元姚国很不同的服饰,黄色的衣裙在阳光下很像黄莺鸟儿,露出的小半截臂膀雪白,如同仙子一般降落在他的眼前。 那时他因为被父亲叱骂而垂头丧气,突然见一个女孩子同他搭话,一时间便有些窘迫。 “我才没有哭呢。”他微微仰起头来,满脸的倔强。 女孩子咯咯的笑了几声,狡黠般将他的少年心思看在眼中:“好好好,你没有哭,只是被马车卷起的尘土眯了眼睛。” “哼。”少年脸颊微微泛红,少女眉眼弯弯,有着说不上来的明媚炫目,只得轻轻的撇撇嘴别过头不去看她。 “你看这是什么?” 少女的语气中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欢快与神秘,他虽然迟疑,还是忍不住的转过头去一探究竟。 却蓦然间睁大了眼睛。 女子的手掌中缓缓的长出了一朵黄色山茶花儿,先是嫩绿的枝叶,然后是花苞,慢慢的舒展开来,花瓣娇嫩,花蕊芬芳,他恍然间好像闻到了让人舒心的香气,不一会儿有蝴蝶飞来,落在其上,翅膀微微颤动,却如同惊雷般让他合不拢嘴。 “好美。”他忍不住出声。 少女咯咯笑着,手掌一合,便化作光点落在她的裙子上:“你不害怕?” 少年摇头,眸子里隐约还有几分失神:“你是仙子吗?” 少女闻言却笑得更加欢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你们大元,有蝴蝶吗? 她这样说着,如同一把温柔的刀,只为将她眉眼刻在心中,成为他十年以来,忘不掉,却支撑他活下去的的最大动力。 有。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说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第八十章 因果真相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怀阳静静听着,好像被这样的故事触动而伤神。 终于她的脸上像是被巨大的震惊骇住,看着元帝的悲伤神色,带着笃定,释然,愧疚,却没有任何欺骗的不安。 太子,怀阳和祁涟,竟然是一母同胞。 杨幼禾因为元帝的话而错愕不已,她立在门口,衣袖下的双手因为这个秘密而微微发抖,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怀阳与徐太后的母女关系,只是一切骤然摆在眼前,几乎让她被这样的事实骇到无法呼吸。 那画卷上的女子,果然是元帝的恋人。 “你的母亲,名叫冉湘。”元帝面上渐渐浮起了欢喜的回忆神色。 “我将她接入宫里,有了你的皇兄。”元帝顿了顿,微微垂下眼帘:“她向来向往自由自在,第二年便留下皓儿出宫了,我没有办法,只能让一个侍女顶了皓儿生母的身份,如果一旦被人利用,只怕你母亲必将受到迫害。” “后来,我们在宫外有了你,你的母亲仍旧不愿进宫,又不忍让你流落民间,恰好皇后的孩子夭折,我们便让你养在了她的名下,直到几年前,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就是祁涟。” 元帝终于因为回忆而泛起了痛苦之色,在他衰老的面容上显得尤为可怖,却又可怜。 “她终于愿意随我入宫了,可是因为曹氏一族的原因我无法给她一个身份,只能盼着她将孩子生下来。” “我怕曹氏害了他们母子,因此故意疏远,不再接近,现在想来却是我这一生梦魇的开始。”元帝声音哽咽,离开座椅,摇晃着身子走到画卷面前,轻轻触及女子眉眼:“可她还是离我而去了。” 可她还是去了,带着那个秘密,永久的离开了自己。 杨幼禾手指微微收紧,因为元帝的话而陷入沉思。 这一切真的如元帝所说吗? 冉湘明显有着和缱罗一样的本领幻术,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何元帝始终对冉湘的身份含糊其辞,为何这中间还有许多的故事串联不上,冉湘真的愿意离开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仅仅是为了一个虚幻的自由?那她为何又要在后来答应元帝入宫,她的死,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 如元帝虽说,祁涟也是冉湘的孩子,那么元帝为何待他,与祁皓怀阳很是不同? 她微微按了按鬓角,这二十多年前的秘密终于在她面前现出了冰山一角,可是一切还是如同幻境般看不真切。 元帝忌惮的究竟是曹贵妃,还是她所知道的那个秘密? “怀阳,你该恨我的。”元帝声音颤抖,怆然般闭上双目。 “是我,不敢正视自己的懦弱,是我,将这个秘密瞒了你们这么多年,是我,没有好好保护最爱的人,我不配啊。” 元帝自称为我,他要如何才能被这样的沉痛回忆不带入一个又一个的绝望自责。 怀阳已然说不出话来,她记得八年前父皇带回那个女子的时候,她尚且立在湖边看着她眉眼温和,肚子微腆,似乎望着她的眼里满是欢喜笑意,她彼时不知道缘故,总觉得这个女人甚为奇怪,每次路过的时候总是绕的远远地。 后来她偷偷立在假山后看她静静坐在湖边喂鱼,一喂就是半天的光景,好像任何事都比不上这样来的开心。 奇怪的是那些莲湖里的锦鲤,都静静的围在她的脚下一方。 再后来就听说了祁涟的出生,只是却再也没有女子在湖边喂鱼了。 父皇在那些日子几乎每天喝的酩酊大醉,谁也劝不动他上朝,每每嘴里念叨的都是湘儿,湘儿。即便她去劝时,也是会被元帝搂在怀中,任凭眼泪打湿她的衣服。 所有的人都因为父皇而乱了阵脚,没有谁会想到尊贵的公主起了出逃皇宫的心思。 因此她才有了遇到他的机会。 怀阳木然的脸上陡然落下豆大的泪珠来,噼噼啪啪落在地上,好像再也唤不起内心任何的涟漪波动。 原来,那个冲自己莞尔一笑的女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原来,这么多年的怀疑猜想,都在这一刻变成了真的。 她要如何从这样的变故里为所有人放声大哭,是为了失去挚爱的父亲,是为了从未说过一句话的母亲,还是为了抚养自己长大的皇后,亦或是为了现在犹不知情的皇兄皇弟? 她不知道。 原来所有的痛苦和因缘,可以跨过那么漫长的时光,叫嚣着把一切破坏殆尽。 杨幼禾叹息一声,怀阳那样张扬的性子,终究被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变故而变得脆弱敏感。她落在门上的手终于颓然落了下来。 转头面向神色恍然的灵鹫,轻轻开口:“你去查一查有关冉湘的事。” “茵姐姐——” “我不会有事。”她抿唇一笑,又轻轻点了点头:“他不会在众人眼下动手的。” 灵鹫迟疑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又向她做了一个多加小心的口型。杨幼禾心中一暖,落下的手又放在了漆红色的门上,一切都有开头和结尾,很明显,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在元帝的身上。 她其实很不愿在此时闯入,但若元帝此时清醒,为了几十年前的事而耿耿于怀不能开解,为了祁皓祁涟怀阳,她的胜算则又多了一些。 保桓殿的门相比起永和宫的要厚重许多,她推开时,并没有听到吱呀呀的响声。 怀阳父女静静的坐在画前,对于周围的声响仿佛充耳不闻,她突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元帝的时候,怀阳还是躺在床上,一屋子的酒香,这个父亲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怜惜和不安。元帝好像在她的眼里从来都是一个慈父的身份,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缓缓跪在地上,双手叠在额头前,郑重的向着两人行了大礼。 “奴婢参见太上皇,公主殿下。” 许久没有人出声,半晌终于听到元帝轻叹一声道:“你来了。”顿了一顿,转过头来,脸上不带任何多余的神色:“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罢?” “是。”她回答的干脆。 “嗯。”元帝并不意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轻轻用手掌捂住怀阳的眼睛,像哄小孩子入睡那般轻轻哼起了歌谣。 她跪在地上,看着怀阳在父亲的安慰下沉沉睡去,元帝起身,眉眼里带着珍视的笑意,一下子佝偻的身躯仍旧带着几分君王的沉稳,他想将怀阳抱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打了个趔趄,还是一步步的将她抱到了榻上,小心的展开被子,背着手看着她如花般的越加与她相似的眉眼。 “你想问朕什么呢?” 第八十一章 自有分寸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宋嘉言坐在树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玉笛,白衣被风卷起,发出猎猎的拍击声,一头乌黑色的发并没有用发冠束起,只是用白色的绸带绾起耳边的几缕,其余的发垂在身后身侧,如白纸中墨一般的悱恻。 这时见一个人从树上跃下,手中的剑笔直、不带任何犹豫刺向宋嘉言的鼻尖,将将停在三寸以外。 却似乎似笑非笑的的将剑垂下,指着他手中玉笛道:“怎么,真的动情了?” 宋嘉言轻轻抿唇,没有回答。 将笛子收回袖中,撑着凳子起身时,散开的头发便都垂向身侧,将眼中的幽静神色隐藏其中。 “你不要命了吗?”洬流冷笑着开口,将剑掷出在宋嘉言的脚下:“你知道阁主的意思,任务未完成,我们谁也别想活命。” “你管的太多了。”宋嘉言语气温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疏远冰凉:“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是将自己的性命随意交到一个女子手中?”洬流冷哼一声,怒气冲冲般走到宋嘉言面前与他对峙:“感情用事,只会让你死的更快一些,情之一字,最是荼毒,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还有半点当初踌躇满志,恨意滔天,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的样子吗?” 宋嘉言抬起头,毫不退让的盯着洬流诘问的眼睛:“我不会忘,该做的,我都会做。”他绕开洬流,走了几步,又顿在原地,语气中带着怅然与些微的恍惚:“这一切和她无关,这件事了之后,我自会给阁主一个交代。” 洬流立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离开,眸子里渐渐浮上几分狠厉之色。 “幼禾姐姐,你回来了。”沈唤云笑着拉着她的胳膊,坐在团垫之上压着指头道:“今天是初五,到下个月初五,正好是一个月的量。” 杨幼禾笑着摇摇头将她乱动的手指压在裙子上:“什么初五十五的,今天怎么一整天也不见你,去了什么地方?” 沈唤云抿唇一笑,抬起身子倒了杯温水放在杨幼禾面前:“我向又绮姑姑讨了些宫里的秘方,说是对于益气补血最为有效的,姐姐——”她拖着尾音,像极了平日里撒娇耳朵娇憨样子:“这宫里太拘束了,我闷着实在难受,便在御花园走了走。” 杨幼禾微微蹙眉,只是仍旧宠溺般笑着将她冰凉的手捂在手心中:“宫里一向不太平,你要格外小心。” “就知道你疼我。”沈唤云眯着眼睛鼓着腮帮子凑到杨幼禾怀中。 “哦,对了,方子在这儿。”她从袖子中掏出绢布来递给杨幼禾:“里面的东西我已经派人找齐了,明日里就煮给姐姐喝——” “什么方子?”阿椒笑着过来添了热茶。 “是又绮姑姑补身子的秘方,幼禾姐姐身子向来就弱,最近头痛的也越发厉害了,我就向她要了来试试。” 阿椒笑着开口:“也好,你把东西给我罢,反正我也闲着。”却又顿了顿补充道:“在怜南宫时,常干这个事,因此让我来才妥帖。” 杨幼禾极为意外的觑了眼她,正要说什么时,却见有人来报:“宋公子求见郡主。” “表哥近日可好?”杨幼禾同他这样并肩走了一段,宫人来去也少了时,她开口问道:“一切都顺利么?” 宋嘉言笑着摇摇头,看着杨幼禾因此而紧张的眉眼,温和笑着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看着又清减了。” 两人衣袖摩擦,在静谧中发出簌簌的声音,从身后望去一白一翠,如同冬日里的竹上雪,清和而凌冽的恰到好处。 “你害怕吗?”蓦然听见宋嘉言出声,转过头满目清冽的望着她,却又自讽般笑叹一声:“是我将你带到这样一个个危险的境地中来,现在想想,我确实是一个卑劣之人。” 杨幼禾脚下一顿,回头笑着开口:“能与你并肩,我不后悔。” 宋嘉言眼里仿佛跃动着流转的光芒,像是含着隐忍和不安,又有着怜惜和沉痛,却很快隐去了,只剩下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情和眷恋:“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像陛下辞去一声杂务,带着你去看苍山雪,湖中月。” 杨幼禾手指轻颤,眼神似乎迷离起来,面前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可以撼动天下的男人,那些久远的誓言一遍遍从耳边飘过,她明眸皓齿般笑将开来,轻轻勾着宋嘉言微微凉带着薄茧的指尖。 “好。” 这一笑如同寒冰碎裂下的潺潺溪水,连带着整个雾蒙蒙的天空都明净起来,宋嘉言垂下眼帘轻叹一声,轻轻摸了摸她干净的眉眼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完成,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什么都不要做,保全自己就好。” 杨幼禾笑着浅浅点头,看着他微微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伸出双手在身前拢出一个怀抱的姿势,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想不清楚,那该多好。 “茵姐姐。” 她恍然间听见身后灵鹫的声音,立刻将所有感情收的干干净净,回头笑道:“查出来了?” “嗯。” 杨幼禾闭目稳了稳心神,浅笑着开口:“回去说吧。” 两个人渐渐走远了,这处的园子便又恢复了静谧,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就见从树后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握紧,剑眉微蹙,眼里带着幽深而叫人看不清楚的神色。 —— “你的意思是说,冉湘是难产而血崩死的?” “是。” 杨幼禾微微一顿,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皱起眉头,如果是这样,那么元帝对祁涟心有芥蒂一事便可以解释的通了。 元帝爱冉湘入骨,若是心爱之人因为祁涟而死,那么会不会迁怒于自己的骨肉?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无论冉湘之死和祁涟有无关系,但从表面上来看,的确是祁涟害死了自己母亲。 她可以肯定,最起码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如此。 那么这一切死何其可笑,而对祁涟来说又何其无辜? 第八十二章 焦州忆梦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虽然在梦中,可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清醒过来,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岁那年,她还是焦州无忧无虑的孩子,虽然有些无伤大雅的顽劣,却还是像世间所有明媚的少女一样成长着。 她记得那夜还是大雪,焦州那年的第一场雪,下在黄昏后的夜里。 她想要学着姐姐扫雪煮茶,因此半夜偷偷提了绣花鞋出来,坐在廊上穿好了鞋子,一步步的向着园子后水塘边的竹林摸去,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那夜的月色十分黯淡,也没有星星,罩在白雪上折射出阴惨惨般渗人的光。 就在这时,她看见莲塘边的假山后站着一个人,彼时她尚且以为是哪个丫头小厮受了气躲在这里来哭,幼时的自己总是想要做一个宽和而良善懂事的姑娘,即便在下人面前也是如此,便犹豫着凑上前去,掏出帕子想要安慰他。 却没想到还未走出几步,那人蓦然转过身,黑黢黢的脸上像是泛着剑一一般幽冷而可怕的神色,满身的戾气几乎让她打了一个寒噤。 然后她记得自己就听见了一声重物拍打水面的声音,接着就是四面八方的水像是柔软而冰凉的水草一样涌向她的四肢百骸,她睁大双眼好像要从湖中看出月光倾斜而下洒在湖面的薄薄雾色,却无力的向下沉去,逐渐黑暗,逐渐在彻骨的寒冷中变得麻木,温暖—— 直到她失去意识前,记得不知从哪又传来落水声,朦胧间只看到一个黑色身影向她逼近,如果还能醒来,就再也不做愚蠢的事了吧,要活着,把自己的命好好的攥在手心。 她这样告诉自己。 换面陡然一转,她立在梅花树前,抬起头来,便觉得耳边传来幽兰般的温热气息,从耳边酥酥麻麻的传到心里,几乎让她轻轻一颤。 “还记的王澹的残曲么?”她腰间被那人轻轻环住,小心翼翼而带着些亲昵的霸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共奏一曲。” “表哥。”女子恍然般抬起头来,微微偏头,面上满是疑惑:“我这样平凡无奇的女子,究竟是何德何能,才能得到您的青睐?” 男子在她耳边温和一笑,环住她的手臂突然束紧,一寸寸的减小空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大骇,想要回头去看,却发觉怎么也动不了,那日在寒塘中的恐惧一寸寸爬上皮肤,这时腹部一痛,她低头去看,却发觉一柄刀插在其中,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倒在地上时,她似乎看见了一双黄色的鞋履,静静的伫立在面前—— “郡主,郡主,——” “幼禾姐姐——” 她惊坐起来,抱着头颅发出尖锐的叫声,直到觉得一双温和的手在背后轻轻抚摸着她的不安与痛苦,才觉得脑袋中的钝痛渐渐平息下去。 “幼禾姐姐,又做噩梦了?” 沈唤云皱着眉,从阿椒手中接过一杯热水,扶着她饮了几口。 杨幼禾摇摇头,轻笑着示意自己没有大碍,径自扯过挂在榻尾的外衣披在身上,深呼几口气道:“灵鹫回来了不曾?” 沈唤云和阿椒尚未说话,便听见从窗外传来轻轻的扣响之声,杨幼禾莞尔一笑,知道是自己的惊呼引来少年,心中如同暖阳下的慰帖和感动,便故意大声应道:“我没事。” 窗外并没有动静。 杨幼禾低下头微微一笑,用手轻按了按鬓角,将残存的钝麻和恍惚想要甩出脑子。 “哦,对了,涟王如今身在何处?” 阿椒和沈唤云听她这样开口,便知是有事要对灵鹫吩咐,沈唤云又摸了摸她沁出汗来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大碍,才叹口气走出了屋子。 过了片刻,就见灵鹫推门而入。 “涟王现今还在惠妃处,涟王府的修建还在继续。” “嗯。”她点点头示意灵鹫坐下,灵鹫只是微微迟疑便坐到了杨幼禾对面,又听她开口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灵鹫蹙眉,像是在想些什么。 “涟王身边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是——”灵鹫难得一顿。 “只是他每日要关在自己的屋子写一个时辰的字。” 杨幼禾闻言饶有兴趣的抬起头来:“什么字?” “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誊抄兵书和名著里的句子。” 杨幼禾抿唇,将有些滑落的外衣重新拉起来,对着桌上的杯盏微微一笑,也许,祁涟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也是,身在帝王家,总要有些傍身保命的法子,也许这才是皇宫中大智若愚的常态。 真是让人意外呢。 她突然对这个腼腆而畏缩的孩子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 曹太妃冷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的脸被地上的碎瓷割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口子,双手紧紧握着手边的椅子扶手:“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将主意打到本宫的身上。” 旁边的嬷嬷闻言又将脚踩在那女子头上,逼迫着她的脸与地上的碎瓷接触。 女子发出难以遏制的恐惧悲鸣:“太妃娘娘,不是的,奴婢并没有想着害您,都知杨幼禾那个贱人,我是想要为娘娘出气才做出糊涂事的。” “本宫用得着你出气?”曹太妃冷笑一声,那倨傲和矜娇的的气势几乎让杨语凝心中一滞,她缓缓走下榻来,细长的手指掐住她血流不止的面庞,语气阴冷而讽刺,像是看着一个笑话般的厌恶:“如果这件事牵扯到湛儿,你以为你今天还能跪在本宫面前?” 杨语凝浑身一颤,却又见她指甲轻轻滑过脸上伤口,带着浅薄的阴冷,语气怜惜,只是微微蹙眉的啧叹声让她几乎冷到骨子里。 “如果你不是胸无大志,见识浅薄,只贪图眼前的利益,跟着你姐姐,难道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不曾?啧啧啧,这样如花似玉的小脸,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罢了,拿盐水过来。” 杨语凝蓦然瞪大双眼,双肩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曹太妃笑的明媚而诡异“与其让你心存侥幸,还不如早点让你死心。” 从懿华宫里蓦然传来的凄厉的惨叫声,守在屋外的宫人好似如常般微微低下头,并没有因为这样的事而动容半分。 杨语凝双手扭曲般捂着面颊,曹贵妃阴冷的声音骤然又在耳边响起:“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做皇帝枕边人么?现在我成全你,陛下的陵墓眼见就要竣工了,尚且缺一些忠心耿耿的妃子去做守陵人——” 第八十三章 浮萍荷叶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母妃,您这是在做什么?” 祁湛皱眉进来,厌恶般的扫视了一番地上跪着的女子:“这么着急叫我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此事?” 曹太妃冷笑一声,拂袖起身,灌了盐水的杯子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那边行事最近越来越张狂,可见没有把你我放在心中,本来我们更需谨慎小心,万万不可有半点的纰漏,这个小小的美人竟也敢打本宫的主意,怎么能让人不生气。” 祁湛勾唇,狞然般笑着觑了觑她已经不堪入目的面庞:“是和缱罗做交易的杨家那个贱人?” “不是她又是谁,杨家的女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恨。”曹太妃皱眉,望着儿子开口:“这个小贱人竟然想着借我的手去对付那个女人。” 祁湛了悟般微微抬起下巴,语气中带着几分让人发寒的笑意:“你要对付她,本身和我们没有什么冲突,必要时还会帮你一把,不过你姐姐说你蠢,倒也不假,要利用别人,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要我瞧,你连她一个指头都要比不上。” 杨语凝本来还抱着几分期望,听到这里时眸子霎时间黯淡了下去,她自然听说过祁湛的手段,想到即将面对的残酷刑罚,立刻如捣蒜般的在地上磕头道:“湛王殿下,奴婢知道错了,求太妃娘娘,殿下开恩,奴婢定当做牛做马回报殿下,娘娘——” 祁湛抱着手臂摇头,自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冷笑着开口:“来人---” “殿下,殿下,奴婢有法子对付杨幼禾那个贱人——” 祁湛饶有兴味的阻止了几个侍卫,微微低下身子,挑眉问道:“哦?说来听听?” 杨语凝见状大喜,立刻挣脱几人束缚,匍匐在地上道:“殿下一定知道她与宋家公子颇为交好,甚至可以在两国联姻的情况下保持往来,可见这二人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如果加以利用——”她顿了顿,因为这样的计谋而松了一口气。 祁湛嘴边的弧度逐渐加大,片刻后冷笑着开口:“就这些?” 杨语凝几乎不敢相信祁湛口中的无所谓和失望,刚提上来的心一瞬间又坠入冰窟。 “将她带走,明日送出宫,记得做的干净些。” “殿下,奴婢方才----” 可是对上的却是祁湛幽寒而没有半分怜惜的眉眼。 杨语凝蓦然瞪大双眼,恐惧让她双脚发颤,不,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地步,自己明明已经成为人上人了啊,双手紧紧扣住地面,指甲几乎断裂开来,在泛着青光的地面上留下几道血迹。 终于眼中的祈求恐惧转为憎恶阴狠,都是你,杨幼禾,都是因为你,我怎么会想着时时刻刻要将你踩在脚下,都是你,害我落到这个境地,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以解心之恨。 —— “她说的并无道理。”曹太妃看了眼祁湛,缓缓道。 “儿臣自然知道,但这样的蠢妇,即便还有几分心计,也留不得,杨幼禾与宋家那个的关系,我们也早就知道了,但若说如何利用,还需细细商榷。” 曹太妃轻轻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轻啜一口:“蔚无央那边如何?” 祁湛闻言,眉头紧蹙:“还在查,不过仍旧不见踪迹,不知是否留在宫中还是宋家。” “原本以为他会立刻任用蔚家遗孤,没想到还是虚晃一招,不知究竟欲意何为。”曹太妃略作沉吟,又道:“东西挖的怎么样了?” “已经可见眉目了。”祁湛说到这里时,带了三分舒爽的笑意:“竟不知杨家的祖宅里还有这样的秘密。” “自然,要不为何大费周章要将杨家挤垮,有了这笔财富,我们的计划指日可待,必然不能让祁皓羽翼丰满。” 祁皓点头,却还是有几分疑问:“不知母妃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 曹太妃手指微微一缩,眼中现出了几分惊惶的神色,却立刻被贪婪和狠绝掩盖起来:“这个你无需多问,趁早解决杨家和宋家这两个麻烦,还有,缱罗那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如果在这样下去,恐怕会坏了大事,母妃要不要我——” “不必。” 曹贵妃眸子微微一缩:“她对元帝的恨意,恐怕比你我想象的还要深一些,到了那个时候,恐怕还需她出手才行。” “那母妃的意思是?” “先除掉那个女子,我就不信,宋嘉言不会不动容——” —— “她要见我?”杨幼禾微微皱眉,接过了沈唤云手中的信纸。 “幼禾姐姐,她明显是不怀好意,你千万不要上她的当——”沈唤云皱着脸,双手夺回信纸,就要团起来扔出去。 “你呀。”杨幼禾含着笑意轻戳了戳沈唤云的额头:“她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邀我去莲池泛舟,必然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可是我总觉得还是不见为妙。”沈唤云垂了头,轻轻撇嘴:“那个张牙舞爪的不知道去哪了,这个心思深沉的倒又活泛起来。” 杨幼禾微微一怔,又将她的额头抚平:“有些事,也是该到说明白的时候了,你不用担心,总归还有灵鹫在我身边。” 听到这里,沈唤云才担忧般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皱成一团的信纸递给她。 杨幼禾轻轻展开,那熟悉的字迹又一次映入眼中。 她能猜到杨语凝的下场,除了叹喟,却没有半点的怜惜和不舍,走到这一步,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么也该她自己承担。 可是杨惜薇,你究竟要对我说什么呢? 她带了灵鹫来到约定的地点,便看见她氲开眉眼的盈盈笑意,立在小舟上,在大片的绿意中伸出手来。 “妹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她看着岸上的少年眉眼逐渐模糊起来,终于转过头来对着面前挥桨的少女,那淡粉色的纱衣有一角荡开在水中,莲池里铺满绿色的浮萍和荷叶,鲤鱼从中穿过,带起丝丝涟漪。 “浮萍和荷叶,终究是不一样的,一个有根茎,可以傍依,一个没有,只能随着水流而四处飘荡。” 杨惜薇浅浅一笑,将手一松,那船桨立刻滑落水中,立刻不见了踪迹。 第八十四章 恍如隔世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眉头微蹙,看着船桨滑落的地方,那里因为方才的拍击而泛起水纹,因为船只的摇晃而难以平静。 “你叫我出来陪你泛舟,只是为了听你的抱怨?” 杨惜薇抿唇一笑,眸子灿然,美丽的面庞浮现了些哀婉凄然之色。 “自然不是,你总是这样不留余地。”她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倘若我今日是为你来解惑的呢?” 她神色倨傲,像是带着从未有过的从容神色,杨幼禾微微一怔,想起了她初见杨惜薇的那时,几乎立刻就断定这个女子来者不善,事实也正如此。可是此时这样面对面相望着,总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我洗耳恭听。” 杨惜薇莞尔一笑,将纱衣从水中捞了起来,轻轻一拧,铺在船上,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小心而又虔诚,几乎和平常的样子天差地别。 “我真的很羡慕你。”她笑着抬头:“好像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能得到。” 微微闭眼,像是轻嗅着莲塘中若有若无的清新气味,复而开口:“你肯定猜到了我的背景罢。” 不待杨幼禾开口,又笑着摇摇头:“不,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杨家害我母亲家破人亡,害我外祖含恨而死,害我舅舅染上赌瘾。”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母亲为了养活我受尽屈辱,为了争一口饭在街上乞讨,为了将我生下来在破庙中痛苦不堪。” “你又怎么知道四殿下收留我们,教习于我,告诉我争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道理。” 她目光咄咄,一字一句,像是泣血一般的悲鸣。 却又立刻喘息着恢复常色,换上了一贯恰到好处的笑颜:“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完完整整的拿回来。” 杨幼禾抿唇,看着她温和却冰冷的笑脸,缓缓开口:“你喜欢祁湛。” 杨惜薇面色一僵,可是面前的女子还是一贯沉稳而又淡然的神色,好像对于一切没有半点的意外。 “你喜欢他,所以你不甘心——” “你住嘴。”她蓦然间凌厉起来,双手紧握,将想要扇她一巴掌的心思按捺下来,复而咯咯着冷笑一声:“要想激怒我,你还嫩了一些。” 可是面前的女子眉眼里浮现出了悲凉而怜悯的神色,几乎让她气的发疯。 “你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 她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想起了湛王的承诺与嘱托,立刻又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你知道曹太妃让我回杨家,接近你们的原因么——那是因为杨家守护着一笔巨大的财富和秘宝,如今湛王已将东西找到,挖出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所以你在查清楚之后毒死祖母,让湛王设计将杨家连根拔起?” 杨惜薇挑了挑眉,笑着往前探了探身子,对上她的眼睛。 “还不算笨,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不是么?” “你可知杨家为何会有这笔财宝?” “那就需要你下去亲自问一问你的好祖父祖母了。”杨惜薇笑着,骇然古怪:“你倒是镇定,不过也到头了。” 她兀自笑了几声,换上一副悲悯的神色,轻轻的,轻轻的开口:“你知道宋嘉言并没有将蔚无央交给皇上么?” 杨幼禾蓦然抬起头来。 杨惜薇见状,满意一笑,轻轻摇头:“这样就失态了么,若是知道后面的事,你该多么伤心啊。” 杨幼禾微微握紧手心,心中的不安犹如惊雷般炸开在心底,她可以为一切事沉着冷静,但偏偏每次都在宋嘉言前败下阵来。 “你好好听着。” 杨惜薇粲然一笑:“杨家抄家一事,你以为你的公子,你的表哥,你口口声声维护的那个人,真的是无辜的吗?他那也还出现在杨府门口,可是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统一解释;还有让你嫁去大姚,你真的以为是姚帝一时兴起?或者说是他和某个人做了交易?” 杨幼禾看着女子笑靥如花的面庞,那些话语如同魔咒般荡开在耳边。 “他的势力人马早就遍布大元,姚国之内恐怕也有他的暗线,你的公子真如你所想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翩若惊鸿,白衣似雪?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控制一切,被人放在心底珍重?” “还是你自己骗自己,骗着骗着就深信不疑了呢?” 她语气狠毒,不留一丝情面。 “怎么,你还不相信?他骗你就算了,还口口声声说爱你,我和你之间,到底是谁更加可怜?” “你最信任的公子啊,却利用你与姚帝周旋,利用你胁迫元帝下位,利用你为了他的宏图大志而在这深宫里日日蹉跎。” “而你,却还是始终傻傻的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 杨幼禾双手紧扣住船舷,面前的女子神色倨傲,语气冰冷,带着嘲讽与冷笑,一字一句的同她说着什么? 她到底再说什么?是说什么,在嘲笑自己么,是在将自己的骄傲和信仰不留情面的粉碎么,她浑身冰凉,几乎喘不过气来,她额头蓦然间像是被劈开一般剧痛起来,像是要将她神智吞噬一般的狠绝,撕扯着她仅存的意识和恐惧带来的存在感。 真疼啊,她仿佛看见眼前漫天血红,她该信么? 她从来对他只有信任,她不应该怀疑,她对他从来没有怀疑。 “桃花又开了,十五岁我来娶你。” 他白衣胜雪,含着温和而又朗朗的笑意,手指修长,带着一贯的清冽的香,伸出手来要将她从船上拉起。却又蓦然将她推进了深渊中。 闭上眼睛,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却蓦然间被拥进一个有力的怀抱,那人眉眼带着怒意,像是要将她吃了一般瞪着双眼,她只觉得自己飘起在这莲池当中,胸中酸胀,在空中吐出一道血痕。 “茵姐姐——” 她缓缓睁眼,看着远处粉衣女子带着莫名的笑意,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自己,她转头,却对上了灵鹫担忧的眉眼。 原来,他走了啊,这么狼狈,还欠了他一命。 苦笑一声,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她站起身,将嘴边的血渍擦拭干净,对着船上少女微微一笑,似乎对她愕然的神色不以为意般垂下头去。 灵鹫微微一滞,面前的女子虽然依旧笑的淡然,可是从她的后背看去,却像是寒冰一样让他觉得陌生而遥远。 第八十五章 寒风乍起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灵鹫,你去找唤云过来。” “茵姐姐!” 杨幼禾低着头,眼里神色尽然被阴影笼罩起来:“我没事,你去找她,我就在这附近等你。” 灵鹫蹙眉,权衡般看了看杨幼禾的脸色,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叹了口气,扶着她靠着坐下,才拔腿去了。 杨幼禾看着灵鹫远去了,自嘲般的起身,原本大晴的天却突然下起了雨,落在宫墙琉璃瓦上,像是洗涤尘垢一般的清爽怡人,一池绿色,舒展更开,落雨在莲叶中汇聚起来,逐渐将其压偏,顺着脉络落入湖中,和丝丝的雨泛起不同的涟漪。 杨幼禾伸出手,那细雨落在额间耳后,酥酥麻麻的让人想要发笑,可是她终究苦笑般轻抿起唇。 雨下的越大,她一步步走着,像是想起了那日和他并奏的日子,如珠落盘,却不知不如真的一般带着哀婉凄凉。 这片莲池旁就是一处稀疏的梅花林,她着魔一般的迈出脚向其中走去,手指一寸寸摸过那些斑驳的树身,想起这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即便手掌被枝杈擦出了许多红印子,也恍若未觉。 梅花林不深,几步便到了尽头,杨幼禾轻轻闭上眼,蓦然间却听见从不远处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缠绵入骨,极为动听悦耳。她本来不愿听这些,却总觉得像是熟识的声音,况且那声音像是有只无形的手一样推动着她的脚步,不容抗拒。 她微微往前走了两步,一处隐蔽的角落里便现出两个人来。 男子白衣如雪,背影欣长,一席墨发如水,在雨中更显得柔顺漆黑。 女子笑颜盈盈,娇小的脸在大雨中更显得苍白动人,双手搭在男子腰间,一双眼里俱是欢喜和明媚。 她如雷劈般怔在原地。 那女子是阿椒,是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的椒,是她在后来从未怀疑过的阿椒,是除了唤云外第二个信任的妹妹,是永和宫里每日煮安神汤的那个女孩子。 而那男子,自然是宋嘉言。 他的背影,即便是隔着满树苍颓,即便是隔着大雨滂沱,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 她在她心头日日夜夜刻画了无数次的温和眉眼,那她用一颗真心供养在深处的公子,那些誓言,那些悸动,在此时都化作大雨冲刷下的土石,都通通变得奇怪而陌生起来。 她脸色苍白,抬起头来,静静的转过身,将眼中的泪重新咽了回去。 她不能哭,不能哭。 即便是杨家败落,所有的庇护一瞬间坍塌,即便是入宫为奴,死生皆是他人的一句话,即便是面对满屋子的刺客,即便是遭人诬陷命悬一线,她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 她怎么能哭呢?她是杨幼禾啊,是立志站在高处,掌握自己命运,不肯屈服的杨幼禾啊! 走出园子,面对着满池的水纹,却终于滑落在地上。 那些不甘,那些背叛的疼痛,那些过往历历在目,都一寸寸的将心磨成灰烬。 —— 从远处蓦然传出震耳的敲钟声,国钟不轻鸣,除了新年伊始和国丧外,此时鸣钟可见事态紧迫,杨幼禾微微一怔,几乎不寒而栗。 祁湛,难道选择了在此刻造反? 她咬咬牙,突然明白了什么,若是如此,将祁皓,宋嘉言和自己尽数拆开,获利最大的又是谁? 她转头看着梅花林,苦笑着摇头,立即提起了裙裾,向着宣隆宫奔去。 整个皇宫犹如在这场大雨中沸腾起来,她和惊慌失措的宫人们擦肩而过,记不得一路上冲撞了多少人,只记得那不远处在大雨中仍旧火光冲天的所在。 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她只能跑,好像那是她所皈依之处,即便飞蛾扑火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郡主殿下,郡主殿下,您不能去啊。” 她面前站着一个颇为面熟的老宫人,她沉吟着才想起来是曾被她扶起来救治过眼疾的浣衣房的老嬷嬷。 “郡主殿下,四皇子带着人逼宫了,人马已将那里围的水泄不通,您快随我躲起来,陛下的援兵很快就到——” 她双手微颤,看着这个年迈的,和自己毫无瓜葛的老人,微微鼻酸:“嬷嬷,您先躲好,我,我必须得去。”她匆匆越过那慌乱而怜惜的双手,像是要飞奔起来一般。 如果祁湛此刻还能分心解决自己,那她即便是插了翅膀也逃不了了。 可是,祁湛料定自己会因为杨惜薇的话而六神无主,不战自退。 只要留给她一息喘息的机会,那就还不算失败,她似乎听见了不远处的兵刃相接的声音,那腥甜的气味因为大雨而变得更加清晰。 她该怎么办? 她要如何进入殿中,如何在这样的杀戮对峙中留得性命? 元帝! 她将身上的长衫褪去,只留下不起眼的白色纱衣,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匕首,终于觉得放心了一些,如果不成,她尚且还有自己结果的机会。 祁湛逼宫,元帝不可能不知道,正因为知道,就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顿了顿,若是没有意外,就将在最近的一条路上遇到元帝的人马。 而结果也如她所愿。 殿外厮杀的人马因为元帝的到来而微微一滞,祁湛的造反是借着祁皓胁迫元帝下位,不敬先祖,残忍无道的名义,而此时此刻,元帝出现在这里,于祁皓的人来说,自然是稳定局势,铲除乱臣贼子,与祁湛的人来说,却是鼓舞军心,为了祁湛的孝心而亲自指责姜帝下位。 一时间除了对此事心知肚明的近侍和谋划者,都静静的为元帝让出一条路来。 先帝仍在,两子相争,闻所未闻。 杨幼禾静静垂下头跟在元帝身后,却瞥见从侧面不远处跑过来的明黄色的人影,在漫天大雨中像只蝴蝶般的脆弱,却又顽强、倔强。 “陛下-”她不由得微微出声。 元帝面色悲苦,沉痛而无奈:“怀阳,你又是何苦呢?” 她的眉眼里蕴含着杨幼禾为之动容的奕奕神采,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张扬而不羁的大元公主,那个曾让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捧在手心只为一笑的女子。 “父皇,我是大元最尊贵的公主啊,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又怎么能在这样的皇宫里苟且偷生呢? 第八十六章 惊天秘密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所有的人,都静静的看着他们走进宣隆宫的大殿,一步步沉稳而不容置喙。 往日跟在元帝身边的旧部下,此刻如同又看见了那个睥睨天下运筹帷幄的男子,心中的恭慕几乎在此刻不言而喻。 “住手。”元帝略带疲惫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起来,声音虽然不大,却恰好让殿内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朕还没死呢。” 元帝微微垂头,似是要叹息,却终于没有叹出声来。 他轻轻摆手,跟随着的几个人将宣隆宫的大门关的严严实实。 祁皓将手中长剑垂在身侧,他目光冰凉而沉稳,脸上的血痕为他文弱的面相添了几分凌厉;祁湛负手,一身紫色的袍子更加凸显本人的狠绝和毒辣。 两队人马胶着,几乎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形成威逼迫人的气势。 元帝一步步的向前走着,微微佝偻的背在此时如同直木般叫人不可小觑,他一边走,一边打量殿内的每一个人,终于手掌轻轻搭在了那个无数人向往趋之若鹜却无可奈何的宝座之上,蓦然间从嗓中发出几声悲鸣。 “朕做了二十年的皇帝,见过了太多的杀戮和纷争,本以为这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惩罚,却不料悲剧一个个的在朕身边上演,先是湘儿离世,再是你们——” 他仰天长笑几声,稳稳的坐在龙椅之上。 “你们不愿珍惜,不,不,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朕今日,就要将这个埋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都说出来,好让你们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好让你们看看,这个皇帝,究竟敢不敢坐稳!” “我不是先皇的太子,更不是先皇的儿子,我是前朝田太尉——唯一存留的子嗣!” 一语出,四座惊。 杨幼禾骇然,这时从窗外传来惊雷之声,蓦然劈进殿内所有人的眼中,像是湮灭万物般的愤怒和真相大白的快哉,明灭不定的要将这一切的肮脏烧个干净。 殿内无声,房檐上的敲击声在此刻显得尤为沉重苍白,殿外嘶吼不断,殿内鸦雀无声,像是两个世界,隔着一道薄薄的大门将所有的真相都雪藏其中,直等到来年春日,天气转暖,一切都会变得明晰起来。 “你疯了!”祁湛蓦然间吼出身来,举着剑一步步逼近龙椅上的元帝。 那几个死士飞快的围在元帝身前,带着拼死一决的果断。 元帝恍若未觉,轻轻的带着怜惜,困惑,厌恶的复杂神色,一点点的划过流光溢彩的宝座,像是这几十年来的朝夕相处带给他的是愈加繁重的枷锁,而非天下尽握的自信。 怀阳跪坐在大殿之上,目光呆滞,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我做错的太多了,如果不是想着报仇,贪慕权利,又怎会失去你们的母亲?如果不是沉迷其中无法脱身,又怎会看着你们反目成仇,又怎会让天下人尽然嘲笑,又怎会顶着别人的脸像个小丑一样的活着?” 元帝紧闭双眼,一字一句,字字带着血一样的沉重。 “田家身为名门,又是大元功臣,我自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本以为可以这样兄友弟恭,父母举案齐眉,在世家荫蔽下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却不料终究逃不过背上通敌逆反的罪名,田家上上下下五百多人,除了我,无一幸免,上至八九十岁的耄耋老人,下至尚在襁褓的婴孩儿童,全都成为了那太子为了讨好老皇帝的刀下冤魂。” 元帝像是回忆起什么骇然不已的情景,面上狰狞而恐惧,愤然而不甘。 “要不是我身边尚有忠心之人,从街上抓了与我形貌相似的乞儿替我死在大火之中,田家的冤情,恐怕再也不能得雪。” “自此后,我尚且知道了什么叫做卧薪尝胆,什么叫做能屈能伸。”元帝骇然班指着自己的面庞:“你们以为我本来是这个样子吗?” “那年我十五岁,亲手立在镜子前一刀一刀毁了自己的容貌,因为献计取得太子信任,从此留在她的身边,这一呆就是十年。”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之人,日日学习模仿他的笔迹和习惯,揣摩他的脾性和喜好,学习他的气度,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牢记于心;我甚至模仿他说话的语气,杀人时的狠辣和不择手段。” 终于,他换来了他的信任。 杨幼禾目光微凛,那么冉湘,就是会巫蛊之术的女子,为他易容换形了吧。 “终于我得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亲手将他斩杀,告慰了田家几百个无辜的性命,可是,这怎么够呢,比起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他死的,太过轻松了。” “所以你利用了姐姐,利用了她对你的爱,去编织一个又一个自私的谎言?” 从殿后蓦然传出清丽而又愤怒的声音。 缱罗一席黄色纱衣,赤脚走了出来。 她眸子幽深冰冷,像是极寒之地的湖泊,没有半点生气,一步步走来之时,那张绝美的容颜开始苍老起来,瞬间皱纹密布,一头黑发弹指之间成为白色。 她冷笑着指着自己的脸,面向元帝:“你看看,这张脸,你熟悉不熟悉。” 元帝从龙椅上惊坐起来,一双手颤抖不已的指着面前的女子。 杨幼禾大骇,缱罗此刻和冉湘有着四五分的相像,如果不是老态毕现,只怕也有七八分的相似。 “你为了报仇,不惜潜伏十年,为我为了替姐姐讨个公道,也学习了秘术长达十年。” “你如今将自己的错都推到别人头上,也不怕死后没有葬身之地,你自私冷漠,可怕而心机深沉,让我姐姐为你换脸易容,让她为你苦苦等待十年,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她一步步逼近:“你说,你如何对得起这份感情,如何对得起她与族人断绝也要随你的决绝?如何对得起她以骨血养蛊的痛苦和付出?” 元帝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冉湘,冉湘她并没有告诉我——” “呵。”缱罗苍老的面容阴森可怖,一字一句:“那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在继位后将太子所有的子嗣赶尽杀绝,还是知道将与太子同流合污的柳家众人赶尽杀绝?” “那你,又和他有什么区别呢?” 从殿外蓦然又传来一声惊雷,映照在缱罗苍白的脸上,像是从地狱走出的冤魂女鬼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第八十七章 狂风烈雨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整个大殿在暴雨骤然带来的昏暗中而显的更为阴沉,没有人点灯,借着窗外偶尔间的雷光,每个人如同雕塑般对峙在原地,碧色纱窗上蓦然被重物击出一个洞来,杨幼禾只觉得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溅到了脸上,用手去摸,却先闻到了刺鼻的腥甜。 她微微转身,见一旁的窗户上正挂着一个人,已经是死透了。 她垂眉,好像没有半分不适。 上首的缱罗还在同元帝对峙着,她苍白纤细的手指划过元帝如同见鬼般骇然的面庞,轻轻开口:“陛下,姐姐她,极想念您——” 元帝僵硬的身躯终于微微颤抖起来,手指紧紧扣住半倚在身前缱罗的白色衣袖,双目睁的极大,想要说什么却好像被掐住了喉咙,只能支支吾吾的发出凄厉的嘤咛声,终于那颤抖越发明显,整个人却颓然般软了下去。 不好! 杨幼禾微微向前一扑,却见着缱罗大笑着直起身,而她身前的元帝胸口不偏不倚插着一把锋利的刀,渗出的血迹在他的龙袍上画出蜿蜒山河。 父皇——”怀阳失声般凄厉出声,站起来就要扑倒元帝身前,长长的裙裾在她脚下乱做一团,怀阳因此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而她却丝毫不顾,发髻倾散,伸出纤细而苍白的手臂,向着元帝一点点的爬过去。 “父皇,您不能丢下怀阳啊,父皇,您不能丢下怀阳啊——” 她像是厉鬼般凄厉嘶吼,苍白的脸上泪如泉涌。 “爹爹!” 她不信,她不信,她不信这个掌握山河天下的男人,这个疼爱自己如命的父亲就这样离开了自己,她耳边似乎响起了元帝一声又一声温柔的“怀阳。” “爹爹,您不要离开我,您说还要带我去看埋葬母亲地方,要带我策马在原野上奔驰,要将世间最好的男儿许配给我,我再也不惹爹爹生气了,我不要他了,我不要了,爹爹,您看看我啊——” 怀阳趴在地上,双臂被地上砸碎的瓷片割出长长的口子,氲开在衣服上,像是开着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她像破碎的蝴蝶般伸出尖细的手指,轻轻勾住元帝的衣袍,带着极大隐忍般呜咽起来。 缱罗冷然一笑,伏下纤细的身子要说什么。 “缱罗,怀阳是冉湘的女儿。” 她瞬时间面无血色。 杨幼禾见她一怔,抿唇轻轻开口:“怀阳她,是元帝和你姐姐的女儿。” “你说什么?”缱罗狰狞着抬起头面向她:“姐姐她只有祁涟一个孩子,甚至这个孩子都从未被人重视过。” 杨幼禾蹙眉,浅浅叹息:“如今的陛下和怀阳都是你姐姐和元帝的孩子。”她顿了顿,看着缱罗难以置信神色:“我没必要骗你。” 缱罗蓦然间像是被重重一击,喃喃后退着几乎跌坐在地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这样说着时,却冲到怀阳面前去将她面前凌乱的发拨开,恍然般轻轻摇着头,像是要用手去触碰怀阳破碎的眉眼,却突然又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几声,用手指了一指怀阳,又指了指一旁面色骇然沉痛的祁皓,从苍老颓败的脸上滑下几道泪来。 这时从殿外发出几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像是有大队人马节节逼近,带着震动山河的威势,一声声的穿透这薄薄的门扉。 听到这个声音,祁湛却浑身一震,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俊逸的面庞此刻带着薄薄的讥讽与江山唾手可得的自信,在大殿中显得尤为欢喜刻薄。 微微挑眉,抬起剑柄指向殿中众人:“萧将军和曹家人马已将你的人全数俘获,这皇宫里的侍卫和军队也多半被斩杀,今天在这里倒也上演了一出精彩的戏,可真的是让本王意外呢。” 祁皓本来悲伤的面色一沉,围在他身边的几个死士几乎立刻蠢蠢欲动。 “你别忘了父皇说过的话。” “那又如何?”祁湛从鼻中发出一声不屑的长叹:“这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你们死后,将带着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土里,你放心,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的死法。”祁湛抬起另一个手掌,带着不容分说的狠辣决绝,就要轻轻握起来。 杨幼禾闭上眼睛,轻轻一笑,她不怕死。至少死得其所,至少知道了真相。 就在这时,却看见缱罗伸出手来,苍老的容颜在此刻极为虔诚释然,无数个光点向着祁湛等人飞去。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祁湛带着的几人甚至来不及惊呼就呆滞在原地。 外面乌压压的人群终于逼近,为首的萧将军破门而入,向着祁湛拱手行礼后就要挥手将杨幼禾等人斩杀。 “且慢。” 祁湛蓦然出口,微微抬起有些失神和疑惑的眸子:“让他们离开。” “殿下!”萧将军大惊失色。 “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末将不敢。” 萧将军微微迟疑,终于让众人让出一条路来。 杨幼禾惊骇般看着立在一旁面色苍白的缱罗,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奔到怀阳身边。 “不、不,我不走,我要陪着父皇。”怀阳紧紧攀住元帝毫无生机的腿,像厉鬼般凄厉的回头看着她,她双眼漫红,白皙的脖颈因为骇然而急促收缩。 祁皓却站在原地,像是失去求生欲望般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杨幼禾依旧用尽所有力气般去掰开怀阳攀着的手指,却因为不敢用力而进退不得,她用眼睛余光可见缱罗嘴边吐出大片大片的血迹,心中骤然一沉。 “快走!”祁湛蓦然间爆喝出声。 杨幼禾痛苦的闭上双眼,轻轻环住怀阳,指着祁皓身边的人做出了打晕的口势。 那几个人也非等闲之辈,自然知道祁皓没有打算逃出去,咬牙间看见杨幼禾的默语。 卷土重来未可知。 终于一个手刀劈在了祁皓肩膀,扛着他就往外奔去。 杨幼禾看了眼喃喃般如同疯骇的怀阳,祁湛不会杀了她,他只会利用怀阳引出逃出的祁皓,因此咬了牙,毫不眷恋的向着殿外飞奔。 什么皇宫,什么郡主,她只想逃离这里,带着亲人再也不要出现在大元国土。 第八十八章 残红泣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跟着飞奔的几人出逃,却哪里比得上训练有素的死士的体力,渐渐的落在后面,正要苦笑着落下脚步时,却瞥见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像是惊鸿一般从眼前掠过,抓着自己手就像前面奔去。 “唤云。” 她苦涩般喃喃,却感觉到她手指轻轻一缩。 “姐姐,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我们出去,我定会给你一个解释。” 沈唤云带着她跑到一处城墙,杨幼禾微微一怔,便见到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姐姐,快走,陛下已经离开了,从这里出去就是护城河,我带你游过去。” “唤云。”杨幼禾垂头喃喃,后退几步,带着几丝苍白的笑意:“你走吧,我要同一个人说些话。”她抬起头,像是往日里那般的倔强而沉稳。 宋嘉言立在城墙之上,白色的衣袖在大雨中几乎要化作狂风。 “姐姐!”沈唤云蓦然瞪大眼睛,像是极为惊骇般看着他的眉眼。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可你还是选择了祁皓——” “所以带着他,活下去。,”杨幼禾轻轻推了推她,像是静立在雨中的海棠般清丽绝美,轻轻笑着就向城墙之上奔去。 漫天的大雨,毫不留情的砸在两人的身上和脚边,她纤细的身影像是要随着这样的大风飘去,再也不再融进这些是非腌臜中。 宋嘉言面色苍白,看着面前这个倔强而清冷的女子,明明近在眼前,却如同遥不可及般的让他恐惧,一瞬间就如同失去了所有一般恍然,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心中一痛,在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 她一步步逼近,眸中再也没有往日的欢喜眷恋,就连憎恶和失望也不见分毫。 可却越是这样,越让他不由自主的恐慌。 像是再也挽回不了的恐慌。 杨幼禾终于立在他一步之外,像是极为贴近亲昵的样子,好像还能闻见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她轻轻叹息一声,像是对着极为亲近之人一般的薄嗔:“我问你几个问题,无论是否,是了你只要点头,不是就摇头,其余的什么也不要说。” 她眸子如同墨一般的幽深,里面除了恍然和陌生,看不到分毫多余的感情,湿漉漉的头发被雨打湿贴在额头和面颊上,伸出手却被她眼中的冷笑和冰凉刺的一滞。 他薄唇微颤,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将手指颓然落在身侧,看着她发间的羊脂梅花簪子,眸中微微生出光华和欢喜来,只是一瞬,却又立刻被她接下来的话像当头一棒,将所有期翼尽数碎裂。 “你其实不是宋家人,是不是?” 他微微一滞,还是点头,面色更加苍白。 “你一开始接近煊哥儿,只是为了接近杨家和我是不是?”她不待他点头或是摇头,眸子带着让人心碎的哀伤:“你利用我,一开始的求婚誓言只是为了达成你自己的目的,杨家有难,你却置身事外,甚至促成我入宫。” 她嘴角竟是讽刺般的笑意:“如果你不想我入宫,自然有千千万万种法子,可是,你所想的,其实就是让我入宫对不对?” 宋嘉言微微一滞,漆黑的眸子里像是如灰一般寂静。 “你利用我接近怀阳,接近元帝,让我接近一个又一个秘密,让我深陷其中无法逃离,让我和姚帝形成牵制之势。” “你让我为祁皓谋划,却一点也不反驳,让我亲自推动祁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让多少无辜的人枉死,对不对?” “你甚至将阿椒插在我的身边,其实那些信都是被她拦截,又让她日日夜夜在我常用的安神汤里下毒,是也不是?” “你那日偶遇蔚无央,其实是一手做好的局,只待着他往里跳,却将他安置在其他地方,就连祁皓也不知道,对不对,你在宫外谋划养兵,在这些日子里奔走安排,其实也只是做给祁皓看的对不对?” 她目光丝毫不见凌厉,只有着让人心惊肉跳的阴冷和哀伤。 “我早就该想到了,我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女子,怎么能入得了您的眼睛,原来是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等着我钻进去,可我还飞蛾扑火,还想要为你义无反顾,甚至欺骗自己,利用别人,为了你和别人的未来而不惜性命。” 她恍然般笑了几声,如低泣般的喃喃:“我早就该想到了——” “你大元第一谋士,却甘心听我之策,原来所有的人尽被你玩弄鼓掌之间,呵呵,如今你目的达到,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呢?今日之果,到底有几分是你的缘故呢?” 她裙裾飞扬,眸子中的绝望在大雨中尤为浓烈骇人。 “幼禾——” 宋嘉言方要说什么,却惊觉一只羽箭破空而来,面前的女子左肩瞬间被穿个通透。 洬流手握长弓,眸色阴冷,复而瞄准了杨幼禾左边心脏。 杨幼禾恍然般低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般用手轻轻握住穿刺而过的肩头,凄厉一笑。 “原来,事到如今,你也不肯放过我么?”她喃喃般倒退,倚在城墙之上。 洬流却犹如未闻,将手中弓箭拉满。 宋嘉言大骇,像是只白色的大鸟一般将她护在身后。 “哈哈哈哈,宋公子,到了现在,你还要装作好人一般将这个伪善的皮囊演个尽兴吗?”杨幼禾轻颤着闭上眼,将身体微微后倾,狂风掀起她的发带,衣袖拍在城墙上啪啪作响。 这就是她的执着啊,这就是她的结局。 她眉眼带着一如的倔强,像是自嘲,恍然间又成为了决绝。 她向来决绝。 宋嘉言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立刻扑上前去,却只来得及抓到她白色裙子的一角,撕拉一声,带着她不甘的伤痛,像是琴弦断裂的凄厉呐喊—— “宋嘉言,你我从今以后,再无半分瓜葛——” 他伏在城墙上,那凄厉的眉眼瞬间被卷入河中,在暴雨带来的河水涌落中看不见踪迹。 他骇然般想去随着跳入水中,却被后来的众人死死按在墙头。 “幼禾——” 他终于落下泪来。 城墙之上,如血般红色的玉镯碎成两瓣,被落下的雨打出凄婉的悲鸣。 第八十九章 命悬一线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真的跳下去了?”祁湛负手,微微蹙眉。 “是,末将亲眼所见——”萧敏顿了顿,恭谨开口:“要不要末将带人去搜?” “只是她跳下去了,倒也罢了——先找到祁皓。”祁湛眸光阴郁,望着面前倒下的缱罗,像是极为不解气的夺过萧敏手中的长剑,在她身上又砍了十几道,鲜血溅到几个心腹身上,谁也没有出声。 真是可恨,若不是她横插一手,祁皓又哪里会躲得过今天。 “将这个女人的尸体悬挂在城门外,对外宣扬祁皓不仅觊觎先帝妃子,还夺位弑父,人人得而诛之。” 萧敏心中一紧,这是半点活路也没有留给姜帝。 “那王爷?”萧敏蓦然间扫到他凌厉的眉眼,不由暗自咽了咽唾沫,讪笑道:“陛下,宋嘉言要将如何?” 祁湛眸子一冷,冷笑几声:“留着,不仅留着,还要封他为右相。” —— “咳咳-----” 杨幼禾睁开眼,就对上了一片漆黑,待稍微清醒一些,就看见了漫天繁星,苦笑一声,终究还是没有死成,她撑着身子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河滩晕了多久,因为失血而有些眩晕。 奇怪的是肩膀上的箭矢不知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伤口有些微微吐血,幸而没有伤及大碍,她从裙角撕下一片来草草包住。 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并没有破损多少,就连血迹都黯淡了下来,不是那么打眼。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落脚。她将身上处理的稍微干净整洁一些,便凭着记忆往外摸。 她在宫里时,早就想着这一日了,虽然是最坏的打算,但未雨绸缪当真还是有用的,护城河的水平日里虽然流速不快,但恰逢骤雨狂风,就带着她来到了东南角下的河流分支里,捡了一条命。 她眸子一痛,却又立刻甩开来,好不容易捡来的性命,她更要好好珍惜,过去凡事种种,和她再无半点关系。 这条河通往城外,她所处的地方,还是京中,甚至离皇宫也不算远,早些离开才是最明智的做法,虽然众人只当她跳河,忙着搜捕祁皓,注意力多半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但京城却再也不能留下了,祁湛不仅会在城门口张贴告示,凭着他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脾性,只怕潜伏京城之中也是步步惊心。 杨家,她再也回不了,不仅如此,还要想法子把父母亲和弟弟含画谣书她们也带出去,只盼着现在祁湛没有功夫对付杨家,至于姐姐,她眸子一深。 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盛家会投诚于曹氏,在殿外匆匆一瞥,即便盛佲濯一身戎装,她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姐姐对于这些权谋争斗,向来不甚分明,只盼着不知无罪,盛家也会宽和待她。 还有灵鹫,他那样聪明的孩子------ 杨幼禾苦笑着摇摇头,祁湛不一定会想着为难他,要是没有被捉住,凭他的本事,想要逃出来也绝非难事。 大元开化,没有宵禁,但今夜自然与众不同,从同化门到中申街,远远看过去就是打着火把的官兵侍卫,一家一户的搜查,对于街道上的乞丐和闲人,一概不问,通通都被抓了起来。 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暴露。 她脚步一顿,记起了芷泉街------权宜之计,只能赌一把了。 从芷泉街头走过一队侍卫,皆是敛声屏气,丝毫不敢疏忽,若是出了半点岔子,都是掉脑袋的大事,为首之人卯着力气敲开一家大门,推搡着进去时,谁也没有发觉从巷尾匆匆跑过一个浑身黑黢黢满是淤泥的女子。 杨幼禾轻轻扣响大门,今夜动静之大,胧月庵又有人夜夜值守,不可能没有人听不到,不多时便见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子怯生生的从门缝里问道:“谁?” “我是忘忧师太的妹妹,烦请放我进去。” 那小姑子见她一身狼狈,只有声音脆生生般的好听,又见她知晓忘忧名号,便有些迟疑。 杨幼禾心中一沉,知道大半夜莫名来访,又是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要想让她放自己进去,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莲笙,是谁?” 声音幽静清冷,却让杨幼禾心中一喜。 “舒姐姐,我是幼禾。” 门内一静,杨幼禾似乎听到了隔壁的推门声,惊出一声冷汗,舒姐姐不会没有听到罢。她正想着如何脱身时,却见门轻轻一开,一个熟悉而沉稳的面庞微微一笑,便一把将她拉进门内。 杨幼禾正要解释,却见她匆匆把自己拖进房内,指着榻上一身干净的道袍开口:“快点换过来。” 杨幼禾尚且来不及感激,只是浅浅一笑,立刻麻利的将一身衣服褪了下来,杨敏舒顺手塞进院中的大鼎炉内,又替她绾好发髻,将她发中仅存的玉簪一并扔在炉子里,这时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杨敏舒轻轻指了指地上的蒲团,便丝毫不加慌乱的带着莲笙出去开门。 杨幼禾深吸一口气,端端正正的盘坐在蒲团之上。 那官差本就不耐烦,见着这道姑庵的人不紧不慢,没有半点恐慌唯喏,还沾惹的一身晦气,更是窝火,正要发作时,就见着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女子笑着递过几两碎银子过来。 “官爷,我们这里都是修行的姑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烦请官爷不要吓着这些孩子,忘忧在这里谢过了,这些银子,还请官爷带着几个兄弟吃酒,也不枉操劳这一夜。” 她声音柔和动听,听得那官差浑身一颤,只是把她相貌看在眼里,不免生出几分厌恶,掂了掂手中分量,才勉强笑着道:“自然,爷没事为难你们这些姑子作甚,将所有人叫出来,查过便没什么事了。” 忘忧微微一顿,仍是浅浅笑着应了,不多时便带着十几个姑子站在院子里,她立在杨幼禾身前,微微将她垂下的脸笼在阴影中。 一对人马冲进屋内,踢踢打打的搜寻着,可是谁也没去碰那个香炉。 检查后,杨幼禾放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便见那官差喝了一声:“慢着!” 她鼻尖立即渗出浅汗。 那官差打了个哈欠,从胳膊下拿出一张画像来,眯着眼睛道:“这还得走个场不是?” 两人心中猛然一沉。 杨幼禾看着他拿着画像比对,虽然有些厌烦,却还是没有半分的懈怠,手心中慢慢就生出冷汗来,即便她站得远,也能看的明明白白,那画上的女子不是自己又是谁? 一步步接近,中间不过就隔着了一个人,她心中砰砰猛跳,嘴角就泛出苦笑,不能,她不能连累这一屋子无辜的人,她不能让无辜的人为自己陪葬。 那官差锐利的眼睛从画像上抬起来,如利剑一般刺在杨幼禾低垂的面庞上------ 第九十章 簪子呢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那官差眯着的眼睛便有些微微凌厉起来。 杨幼禾将手中匕首握紧,就听得院门被猛的一撞,有人匆忙跑进来大喝道:“快去,那边有个人跑了,你带着几个人分头去追------” 那官差猛然一惊,立即将手中画像一合,带着人马飞快的跟了出去。 杨幼禾手中颤抖不已,看着面前那个转过身来带着浅浅安慰的熟悉眉眼,终于再也撑不住,靠在了她的身上。 杨幼禾接过忘忧递过来的热茶,轻咂了一口苦笑道:“今日差点连累你们。” “这不是没事吗?”忘忧眉眼清和,声音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浅笑着道:“你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杨幼禾抬起头:“师太不想听我解释么?” 忘忧苦涩般笑了笑,指了指她的胸口:“你还真是倔强,这么重的伤还要强撑着。”顿了顿又道:“你的事我并不关心,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妹妹。” 杨幼禾回她一笑,看着她阖上门扉,用手轻轻触碰了伤口,带着浅浅的药香和血腥味,熏的她有些恍然。 这里的伤痛哪里及的上心中半分? 一夜未眠,翻来覆去的都是要怎么逃出皇城。 两三个时辰便见大亮,她才穿了鞋子起身,便觉得有些站不稳,果然人在安稳中就有些无能,这时就见昨日那个叫莲笙的丫头一脸怯怯的端着红枣粥进来。 “师太说让你先喝这个,她去买补血的食材。” 杨幼禾浅浅的嗯了一声,如今就连药铺也随意进不得,更别谈买补药了。舒姐儿真是变了个人,让她有些欢喜,也有些怅然,自己在她的眼中,是不是也变了很多? “你们这些年过得好么?”她怔怔发问。 那小姑子显然不太明白什么是过好与不好,微微偏头,蹙眉道:“我自小在这里长大的,没有去过外边,每日里跟着修行,没有什么灾病,自然是极好的。” 杨幼禾轻笑一声,不愿同她多说,这样纯良的性子,不该和她这样的人来往。 低下头扒拉着稠粥,如今竟觉得极为香甜可口。 吱呀一声,她便看见忘忧抱着包裹进来,轻轻放在桌上,笑道:“平日里遣人偷偷送来的银子,别说不是你干的。” 杨幼禾微微一怔,她记得杨家,自然也记得她,到没想竟然被她猜了出来,有些脸烫,自己不过是随意悲悯被人的自以为是之人罢了。 她垂着头,听见忘忧笑道:“多谢你的银子,让我们捱过好一阵子,将来的几年间也不愁嚼用了。” 杨幼禾这才觉得好受些,又哪里不知她故意这样说,抱歉般笑了笑,将空了的碗静静摩挲着。 忘忧将包裹展开:“是几件平常的粗布衣裳,你若不嫌弃,以后也用得着。” 杨幼禾感激还来不及,正要说话时,却被她轻声打断:“我方才看到告示了。” 杨幼禾心中一滞,静静等她开口。 “姜帝逼宫,迫使先帝下位,又同元帝爱妃缱罗夫人密谋血洗皇宫,弑父杀亲,就连涟王殿下也未能幸免,湛王临危受命,将姜帝叛军斩尽,可惜还是未能救下元帝,如今贴出告示,湛王罪行,天理不容,人人得而诛之,无论谁发现,大可先斩后奏,凭着他人头可得赏金千两。” 又顿了顿道:“永和郡主的头赏金百两。” 忘忧见她并不意外恐惧,垂下头叹喟一声:“缱罗夫人被冠以妖妃名号,悬在城门示众三日。” 杨幼禾心中一沉:“怀阳——” “是怀阳公主么?”忘忧微微一怔,旋即有些恍然:“大抵是疯了------” “什么?”杨幼禾手指一缩,不敢相信般浑身一震,牵动了伤口,让她脸色蓦然一白。 怀阳疯了? 那样骄傲的女子,那样骄傲的怀阳,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要她如何相信,那样如花般艳丽的眉眼,那叫幼禾时缱绻而慵懒的声调,那倚在元帝怀中呢喃撒娇的女孩子,那样绚烂的一个人,怎么容许自己受尽怜悯耻笑?怎么容忍自己因为疯骇而形貌散乱,肮脏不堪? 那样的女子,要怎么忍受祁湛和曹氏为难,怎么忍受宫人们的丑恶嘴脸,怎么将头埋在膝盖上,像个孩子般还有人怜惜,怎么容忍无尽的黑暗和思念的苦楚?太后,对,太后呢? 她慌乱般执了忘忧布满伤痕的手,涩然发问:“太后呢?” 忘忧抿着唇,因为她的大惊失色而有些迟疑,半晌后叹道:“太后舍不得先皇,随他去了------” 杨幼禾手一抖,那粗瓷碗落在地上,瞬间碎裂开来。 等待怀阳的,将会是什么?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涟王是缱罗安排好的,缱罗不会让姐姐的孩子受到伤害,他自会平安,可是其他人呢?那些缱罗不知道的真相呢?祁皓呢?沈唤云呢? 忘忧见她如此,更是皱眉,便不愿再多说什么,方要走时,便听见她急急开口:“我要去见母亲——” “你伤口还未好。” 杨幼禾苦笑着摇了摇头:“多待一日便多一分风险,我得尽快想法子确保他们平安。” 忘忧脚下一顿,见她执拗,终于淡淡开口:“杨家众人失踪了------” 杨幼禾几乎站不稳,一瞬间被这个消息抽去所有力气,忘忧大惊,立刻将她扶住,眉眼里便有了些自责。 “你先听我说,此事还有些蹊跷------” 杨幼禾听她仔细说罢,才有些沉吟起来,忘忧所说,杨家人在前天一夜间全部不见踪迹,屋内所有东西完好无损,不见打斗痕迹,就连珠宝财物无一遗失。 更像是有计划为之,只是留下珠宝首饰之类的有些让人猜度。 可见杨家离开之匆忙,甚至连东西都收拾不了,却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杨家众人,平安无事。 恰巧是宫变的前一日。 杨幼禾眸子微深,究竟是谁帮了杨家,是四房,还是盛家,亦或是如今龟息未动的荣亲王? 无论是谁,都算是一件好事,都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忘忧见她分析,也是微微松口气,并没有多大的起伏欢喜,杨家于她来说,更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可是杨幼禾苍白的脸上像是抽去神智一般的迷离和惶惑,轻轻嗫嚅着开口:“希望一切安好------” 待她静静喘息几声,用手去摸发髻,却蓦然大惊失色。 “我的簪子呢?” 第九十一章 有惊无险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几日里来的沉稳全都不见,脸上乍白,来来回回在屋里踱步:“我的簪子呢?” 却又是想起什么了一般,颓然滑坐在地上,豆大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滑落,她这些日面容凹陷,眼睑发青,看起来极为骇人可怖,只是薄唇呢喃,让人看了极为悲凉不忍。 忘忧大惊,立刻将她扶起来:“在炉子里,你别慌。” 杨幼禾猛然冲了出去,将孱弱娇小的身子探进炉内,在厚厚的灰烬里摸索着,即便是整个人衣衫都被染成了灰扑扑的颜色,终而眸子一喜,将玉簪捧在怀中,泪水顺着她灰头土脸的颊上落下来。 “你这又是何苦?”忘忧一哽,将她拉过在面前,又抬起手擦了擦她和了泥的面颊:“不过是个簪子,过去的事你既然想着放下了,又何必再念念不忘?” 杨幼禾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这只簪子见证了太多的变故,早已经和她分不开了。 忘忧眸子一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你想好要去那里了么,待在这里始终不妥,虽然你暂时安全了,保不齐日后再想起你来。” 杨幼禾怔了怔,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混出城门已经不是易事------尚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将簪子贴身放好,即便是拼一拼,也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牵累无辜的人,她忽而想起在杨家做姑娘,在宫里做奴婢郡主的时候,都不是自己一个人,如今却是要一个人浪迹天涯了,也算是因果轮回,也让她吃一吃从前妄大和自以为是的苦。 “舒姐姐,我有法子------” “听说今日城外聚拢了好些逃难的难民,这是我们观里捐出的被褥衣服,烦请施主安置妥当。” 忘忧伸手指了指车上的物甚,垂着的脸上始终淡淡的,莲笙便浅笑着递了银子过去。 “观里行善积德,再说替人送东西本就是我的差事,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钱?”那车夫虽这说,一张脸却还是笑成了花的样子,忙不迭的揣进袖口:“可不是么,听说北边的战事又吃紧了,闹的人心惶惶的,难民也越来越多了,咱也就指望着新帝了不是?” 见忘忧不应,讪讪的笑了笑:“咱也就该走了,天色晚了,落锁的时间一次比一次前了,可别再耽搁了。” 抬起车把,却隐约觉得手中一沉,那车夫不由赞了一声,这姑子倒是实诚心善的。 那车随着检查的队伍缓缓向前,车夫不甚在意的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待到自己时,也不敢耍滑,老老实实的说了来路去处,就抬起手来让几个小兵摸了一番。 “过。” 车夫笑吟吟的应了,却听到后脑勺骤然响起低沉凌厉的喝声。 “站住。” 他回过头见是一个浑身贵气的中年男子,胄甲加身,横刀而持,不由心中一凛。 “你车上装的是什么?” “回大人的话,是芷泉街的道观姑子捐给城外难民的衣裳被褥。”车夫冷汗连连,小心翼翼的应了。 “拆开看看。” 车夫虽然疑惑,却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只能算自己点背,却也不以为意,不过是些琐碎衣服,拆开就拆开呗,还能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虽应的轻松,可钻在卷起被子中的杨幼禾浑身一震,若是被他拆开,自己又焉有命在,甚至还会牵累这个无辜的车夫和舒姐儿她们。 真是流年不利,她苦笑着,不偏不倚被萧敏赶上了。 她听着车上东西一一被展开抖落的声音,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心想着要如何脱身,只是车夫的手多次在这个最下面的被褥上擦过,几乎让她一颗心跳将出来。 杨幼禾咬牙闭眼,大不了拼一拼,将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这条命捡回了好几次,她虽然想好好活着,但偏偏事与愿违。 被角被猛然一提,她做好了最坏打算。 “萧将军站在此处,却是为何?”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杨幼禾浑身一震。 “世子不是也有闲工夫站在这里么?” 萧敏脸色一沉,望着面前笑得和煦的祁渊,他和祁渊向来不对头,更是因为同在醉香楼吃花酒被讽,恨上了这个清闲又无所事事的纨绔。 距离湛王登基的日子不过屈指可数,料他也只能夹紧尾巴做人,可是奈何有先帝赐下来的免罪帛书,当真是有恃无恐。 祁渊微微眯起眼睛,将他阴冷的神色望在眼中,轻轻叹口气道:“大人何必冷嘲热讽,上次较量尚且不知道输赢,将军这样推三阻四,莫不是怕了我不成?” 萧敏闻言,冷然一笑,几步上前,直直盯了祁渊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怕你,笑话,就凭你那不入流的小伎俩,传出去都贻笑大方,世子如今说话也得掂量着轻重,可不要------” 他说的这几个字极轻,却是没有落进被中杨幼禾的耳朵里,祁湛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知荣亲王府和靖王府又该如何自处? 两个人并肩走了,若不是方才的剑拔弩张,望在别人眼里还真是相交甚好的样子,几个守城检查的人在心中偷偷擦了一把汗,送走了两尊大佛,回头看见已经有些呆愣的车夫,不由皱眉道:“赶紧走,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那车夫忙不迭的应了,三两下收拾好东西,重新拉着车钻进了出城的队伍里。 杨幼禾浑身一松,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耳朵里,却也没有伸手去擦的机会,她听着渐渐离城门口远了,掀开被子一角,看四下没有人注意,灵活的钻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跳下车,立刻撒开腿向着不远处的人群里钻了进去。 那车夫陡然觉得手中的重量一松,立刻回头去看,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灰色的人影钻进人群里,刚要张口去叫,却又看了看车上的物甚,不过是捐出来的东西,丢了就丢了,何苦惹自己一身麻烦,当下只鄙夷的唾了一大元是不能再呆了,大姚也不安全,她也不会相信霍白会因为一个口头声,继续向着难民扎堆的地方去了。 第九十二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如今穿着一身灰色长衫,发髻被高高绾起,扮作男人的样子,因为她向来娇小,又刻意束了胸,用炉灰抹黑了脸,看着也像个半大的清秀少年。 这个世道,独行的女子,向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杨幼禾轻轻摸了摸袖中的十几两银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去边关。 对,她要去边关------承诺而保全自己,大凉也是可以落脚的,只是相比边关远了些。 虽然不知要怎么活下来,但她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不成? —— “茵哥儿,真要去边关,那边打仗可凶着呢。”老嬷嬷接过少年递过来的半个馒头,就装了清水碗吃了一口,这个少年是个心善的,遇到自己中暑便出手搭救,当真是这乱世难得的好心肠,看他一副病恹恹的小身板,且不说那边战火纷飞,就是这路途遥远也不是常人能吃得消的。 “多数人都迁往中原地带,据说上庸城都要被鞑子攻下来了,你这不是去送死么?”嬷嬷蹙眉看了看他稚嫩的侧脸,若是自己孙子还在,也该这般大了,不由叹口气:“不如随我去江州,也能讨口饭吃。” 置之死地而后生。杨幼禾苦笑着摇摇头,她在外称自己名为杨茵,茵是她闺中的小名,除了家中人和灵鹫,便很少有人知道了,此次去边关也是借着寻亲的名头。见一个陌生人关怀备至,不由心中一暖,多日来的阴翳也散了些。 压着嗓子笑道:“嬷嬷放心,我会小心的。” 那嬷嬷见他固执,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轻轻将她的手拍了拍,她老婆子也是活久了的,什么人没见过,这个孩子一看就是娇生惯养过的,浑身的气质就不必说了,一双手都比别的细腻干净,许是有难言之隐,他不愿说,她自然也不会问,只是难免叹息一回大元世道乱了。 两人不久就分道扬镳了,杨幼禾偷偷塞了一两银子在她腰间,浅笑着目送她离开,非是她随意心善,只是这个嬷嬷真心待她好,也教会她许多从前没有细细揣摩的道理。 比如:胳膊拧不过大腿。 她既然拧不过,就不必为了这些事徒添烦忧,该是好好地为自己活上一回。 走了一个月余,已是盛夏了。 杨幼禾擦了擦耳边的汗,身上的衣服早就发臭了,幸而已距离属算边关的三晖关近了。她可以好好收拾一下,想着怎么谋生计。 一路上走来,她见过许多风土人情,见过许多逃难的,妻离子散的,曝尸路边被人草草卷的埋了的,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想到自己以前只会在高处为了自己谋划,不由得有些怔然。 很多人家,甚至卖儿卖女以求饭吃,这还是好的,她眸子微微一缩,祁湛上位,手段自然雷厉风行,将整个大元成守的固若金汤,派横兵镇压边关,也算有些政绩。只是他向来残暴,只会变着法子的压榨百姓,哪里懂得仁君之道,长此以往,只怕会引起民愤。 越接近边关,就越是觉得百姓生活苦顿。 若是祁皓还在,这样的事情恐怕会少很多吧?眸子微微黯淡,不知沈唤云是否还和祁皓在一起,二人是否平安,正要尚有一息残存,就不是没有机会。 她如今深有体会,祁湛当真不是好君王,且不说胡人鞑子,就是大姚大凉,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大元多次变故,只怕岌岌可危。 “都让开,都让开------” 蓦然间传来马鸣人乱的嘈杂声,杨幼禾回头去看,只见一只红色烈马踏尘而来,骏驰飞扬,手中鞭落,带起凛冽的破风声。马上坐着一个穿红衣的女子,鲜衣怒马,只是眉眼稍带怒意与慌乱,拉着缰绳的手也有些不稳。 她大惊,一时间躲避不开,只能咬着牙蹲在地上,这一马蹄下来,即便不死也得丢半条命,抱着头脸色煞白,只是觉得一阵阴影从头上飘过,马蹄着地的声音和马儿嘶鸣的声音实在不算小,震的她有些微微发颤。 她暗自松口气,抬起眼时,却撞上一个带着怒意与不满的眸子。 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鼻梁高挺,眼眶微陷,即便是隔了很远也能看见她浓密的睫毛如同羽扇般在脸上扫出一片阴影,皮肤是健康而充满活力的麦色,充满了异域风情。 她伸出手中的马鞭,微微挑起下巴,脸上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是什么呢,她抿唇,是了,像极了曹贵妃和怀阳那些上位者的倨傲,她低头,知道自己惹不起,也不能惹,她走了这么久,一双脚满是血泡,膝盖和手肘都是磕伤,没必要为了争口气将自己的性命丢了。 红衣女子见他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丝毫没有求饶和害怕的样子,不由微微一怔,略略挑眉,见她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倒也是个有骨气的,又想到还有事情等着自己,又匆匆扫过他一眼,算他今日好运,调转了马头,娇喝出声,将鞭儿轻轻抽在马背之上,不过几息间就看不到了。 杨幼禾舒口气,不顾四周人的指指点点,拿了包裹起身,将身上的土拍打干净。 却倏地面色一变,她藏在袖子里的五两银子不见了。 祸不单行,她微微自嘲一声,万幸的是自己在胸口处还藏着一二两保命的银子,不至于寸步难行。也不知道祁湛有没有寻到这里来,应该也不会吧,她知道他和曹氏对自己恨之入骨,但也大费周章的只为搜捕自己还是有些不太可能,毕竟自己只是女子,又没有任何依靠。 想到这里,也稍稍安心了一些,将包裹重新背好,眼下得尽快找个地方安置下来,现在还是夏天,也不至于受冻,但老是同逃难的一块也不是个办法。 晌午的日头最是晒人,尤其是干旱的北疆边关,日头毒辣辣的让人睁不开眼,杨幼禾闭了眼,脸上又痒又痛,却甘心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她要好好活着,她要找到家人,她要找到祁涟,如果有可能,她还要让怀阳过得好好地。 第九十三章 民风彪悍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进了城内,她不由暗啧这里民风彪悍,男子在街上喝酒打闹已是常事,一路上她也见识过,只是女子竟然也能随意抛头露面,甚至不乏做生意和立在门前吵闹的,和大元京城内的古板端正很是不同。 过去是她坐井观天了,因此心中暗喜,即便是这样,被发觉是个女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却又暗自摇摇头,终究是男子身份便宜些。 一路上走着也暗中观察着,无非多卖些便宜日用品,再者就是粗糙的成衣和香料,并没有京城里的繁华和多样,心中就有了些计较打算。 因为战争的缘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恹恹的担忧之色,这里才是三晖关,也不知上庸城该是什么光景。 总归不会比这里好才是,她换了件干净衣服,又掏了五文钱买了碗四文钱的清汤面,又劳烦老板娘打了盆清水过来,用帕子沾湿擦拭了脸和手,谢过老板娘,才狼吞虎咽般的将面吃了,不好吃,却也比一路上的干粮要好太多。 杨幼禾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番做面的一家三口,男人干练,明显是家里的顶梁柱,女人温和干净,没有这里女人的粗悍,站在一旁打杂的小男孩也就十来岁,十分可爱讨喜。 她笑着把碗递过去:“麻烦再来个三酥饼。” “哎。” 那妇人笑吟吟的应了,拍了拍男孩儿,让她包了饼过来,杨幼禾借着这个当空儿问道:“婶子不是三晖关的人?” 那妇人笑了笑:“不是,听你口音是从京都来的吧。” 杨幼禾顿了顿,仍旧是点了头。 “怪不得,我是安州平县的。”她笑着将儿子手中的饼递给我:“六文。” 那小男孩怯怯而又扑闪着大眼睛躲在妇人身后看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个外乡人极为好奇,杨幼禾冲她笑了笑,刚要告辞时,就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了杂乱的喧嚷声,那男人探出头看了眼,立即变了神色。 她不明所以,看着匆匆而来的大队人马仍是有些慌乱,抿唇挤进人堆里,却听见身后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和妇人怯怯而惊慌的低呼声。 “姓姚的,你别不识抬举,我们城主能看得上你的儿子,让他做贴身的小厮是你的福气,既然不想要这个福气,该给的机会也给你了,一百两银子,现在拿出来,我们就算这事了了。” “大人,这才三日不到,说好的是三十天------” “哪个给你说是三十天了,想要赖账,今天不仅你儿子我要带走,这个面摊子也别想开了。”那人冷哼一声,挥手就让人去抓那个女孩子。 男人面色一变,脸色从苍白涨到紫红,将男孩儿护到身后:“你们谁敢动他!” “哟,当初是你借了二十两银子,还不上就算了,还不认账,讨打呢这是?兄弟几个,也别留情,欠债不还,该是这个下场。” “你血口喷人,银子连本带利早就还了——”男孩子怯怯的小脸满是愤怒,仰着脸像是又急又慌要哭出来的样子。 那人眼里闪过一丝讥诮,伸手要去抓他,男人立刻要将男孩儿护着,却被身后甩来的棍子打的闷哼一声。 妇人要去护他,却不知被谁推搡的一把,扑倒在地上,男孩子的泪终究是没忍住,匆匆的要去将她扶起来,手臂却被那人牵的死死的,玩味笑道:“乖乖随我回去,你爹娘也不必受这个苦。” 那孩子浑身一颤,挣扎的身形立刻松懈下来。 男人边挨打边将孩子的反应看在眼里,立刻惊慌失措:“凡儿,别去。”又转过头来从几人的棍棒下挣扎出来,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大人,再宽限我几天,一百两我立马结清。” “晚了。”那人啧叹一声,伸出手在男孩子细白的面上抹了一把:“也不是什么坏事,非要闹到这个地步,何必呢?” 说罢,只冷笑几声,也不去看夫妻两个的苦苦哀求,就要捉着男孩子往外去。 杨幼禾骇然,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愤愤不平的不少,默然躲避的也很多,总归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的。 这哪里是让他做小厮,明明是喜好**! 她大急,如今这样,怎么容她惹祸上身,可是男孩子挣扎的眉眼让她想起了怀阳,那时候的她是多么无助和害怕,又是多么的绝望和孤独。 “站住!”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有人出手相助,冷笑着回过头来,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单薄而清秀,脸上的讥讽更是不加掩饰,这年头,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还真不在少数。 “怎么,活得不耐烦了?” 杨幼禾微微捏紧手心,笑着开口:“不就是一百两银子么,为难一个孩子实在不算君子所为。” “关你屁事?”那人皱眉,却看见他在怀中拿出一个通体莹白的簪子来,立刻有些哑然,即便他见识过很多,也少见这么纯粹细腻的簪子,更不用说雕刻的技巧和手法更让人叹为观止,那梅花就像是栩栩如生般让人移不开眼。 “这簪子少说也有三百两银子,大人随我去当了,放过他们一家如何?”杨幼禾挑眉,这人不像是没见识的,希望这个数字可以打动他。 那人一怔,看了看手中的男孩子,虽有些犹豫,可是,三百两银子如何让他不动心? 杨幼禾浅浅一笑:“剩下的全当孝敬大人了。” 那人微微踌躇,看着他容貌清秀,虽然有些黑,但也不妨碍梳洗后有个好样子,想起大人虽好**,但也不是一定要这个孩子,当下就有了几分计较,钱也要,人么,自然也不能放过,到时候随意拿个麻袋一裹,还能反抗不成,冷笑着将男孩子扔到地上:“既是如此,也算他们的造化。” 杨幼禾心中冷笑几声,将簪子揣到怀里,给他们钱?做梦! 却是轻轻的走到男孩儿面前,将她拉起来,轻轻笑道:“快些和你爹娘回去。”又似为他拍土般微微垂下头。 那孩子浑身一颤,望着她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杨幼禾背着手,虽是轻轻笑着,却让几个人浑身有些不自在,像是被看透一般的有些发寒,那人眨眨眼,不过是个小子,哪里能让他害怕了。 “走吧。”她轻声开口,却是率先朝着人群外走去。 “快跟上。” 一队人马立刻推搡着人群随着她向典当的地方走去。 “爹娘,快跑。”那孩子脸色微变,轻轻开口,虽然那少年说的极轻,却仍是笃定而又自信,让他莫名心安信服。 “带你爹娘离开,永远不要回到这里,还有放心,我不会有事------” 第九十四章 城隍庙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又是多管闲事,可是想起怀阳,就不能让她无动于衷。 她微微瞥了眼身后不安好心的几人,眉眼带着几分凝重,这个簪子她是不会典当的,可要怎么脱身,她也有些没有把握,话说的好听,可是到自己身上,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想什么呢?”那人哼笑一声:“莫不是后悔了不成?” “自然不是,只是这个簪子随我好多年,不忍心当了它。” “还说不是后悔,岂不是耍我么?”那么横眉冷竖,作势要抓杨幼禾的衣领。 “大人且慢,簪子我虽舍不得,但我还有银子呢。”杨幼禾笑着退后几步:“城外的城隍庙后的大树下埋着我五百两银票呢。” “哼,你还在诓我。”那人眸子一冷,就要欺身上前。 却听她又道:“大人,我不要命了么,本来为人出头就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哪里还敢骗您,只是家里出了急事,要我赶回去,便将所有的银子折成银票带着,路过三晖关,想起母亲爱吃酥饼,又怕城里的“白日闯”给顺了去,才埋在树下的。”杨幼禾举起手中酥饼,在几人面前晃了晃:“再说我有簪子呢,没钱这个还不够顶?不过就是麻烦几位跟我再走一趟罢了。” 那人微微一顿,想起他骗自己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处,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想起那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和身后几人对了个眼,这才道:“也罢,带路。” 杨幼禾暗舒一口气,幸亏是几个爱财的,要不还真难脱身,城隍庙后面的林子极密,又黑沉沉的,这会天也微微暗了,只要自己到了那里,还怕跑不脱? 她打定了主意,便磨磨蹭蹭的带着几人往城外走,这会那一家三口已经逃得远了吧,苦笑一声,千万保佑,别又把自己给折进去。 “就是这里了。”杨幼禾笑着指了指一颗三人粗的大树,看着几人算计贪婪的眉眼,有些为难般的开口:“只有五百两银子,除去交差的一百两,还有四百两,你们却有七个人,怎么分才好,也得给我留些盘缠不是-----” 几人神色各异,却是那为首的人冷声喝道:“还不先去挖出来。” 杨幼禾微微挑眉,一边走一边将自己的衣襟拉的紧了一些,待会要跑,千万不能再丢东西了,蹲在大树下,看着几人稍稍放松了警惕,立刻吸了口气。 “找死!” 那人只微微低下头,便看见他狡黠灵敏的向着林子里冲,待会要将他逮住,少不了给他点颜色瞧瞧。 杨幼禾提着一口气,一点也不敢松懈,在林子里灵活般来来去去的钻着,一颗心几乎要飞出胸膛般快速的跳着,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觉得腿一软,靠着一棵大树长喘了口气,不由苦笑一声,还真是,若是灵鹫在,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忽然间脸色一白,心中暗道不好,阿椒下的毒,什么时候发作不好,却偏偏要选这个时候,头痛欲裂,她的双肩几乎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牙齿紧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那几人的脚步愈发靠近,他似乎还听到了低低的咒骂声。 眼前越来越模糊,杨幼禾看着最后一点暮色逐渐被黑暗吞噬,终究再也撑不住,靠着树昏了过去。 距离三晖关三里外的官道上,一黑子男子牵马而来,俊逸的侧脸不苟言笑,抿起的薄唇带着拒人而外的清冷。 踏哒,踏哒。 男子将马拴在草棚外的马桩上,轻轻坐在长凳上,径自到了碗水放在面前。 那店家是见惯的世面的,也不去管他,微微抬了眼看了看就低下头忙活起来,不防听他蓦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度。 “这几日可曾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来来往往都是过客,千奇百怪也属正常。”店家眸子一缩,笑吟吟的答他:“在这里久了,什么人没见过,要说奇怪的,瞧在眼里也算不奇怪了不是。” 说罢,抬起手中的抹布扫了扫台子上的尘土,远远的站了开来。 那男子喝水的手微微一顿,却仍旧垂了眸子静静坐着,随后在桌上搁了一块碎银子,也不打招呼,就径自牵了马继续往城里去了。 杨幼禾踮了脚想要看看小窗户外面的光景,因为个子不够的缘故,只能挫败的坐在杂草堆上,用手轻轻揉了一揉身上的伤,苦笑一声,还是被逮到了,这就算了,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那几个人下手还真是不轻,偏偏就留了张脸是完完整整的,怀里的簪子和银子也不见了。 想到簪子,她眸子微微一黯,不是丢了,就能赎出来,这才觉得好受一些,正在心里盘算时,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她警惕着皱了皱眉,将脸垂下,就看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开了门进来,丢了套干净的衣服进来道:“快点换上,别让大人等。” 她微微哧了一声,见着他又出去阖了门,才将衣服拿在手中打量起来,倒也合身,料子摸起来也算不错,倒不知这个众人口中的城主究竟是什么货色。 她微微蹙眉,脑海里就刻画出一个油肚肥肠的猥琐男子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个空有架子的蠢货,微微一顿,还是换上了衣衫,拍了拍门道:“我穿好了。” 那小厮可能是第一次见被关在这里的人这样淡定从容的,一时多看了几眼,便望着一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来,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杨幼禾笑着将他打量的眼神避过,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眼里的同情,似乎是不经意间开口:“你们城主,待你们可好?” 那小厮蹙眉,不知何意,有些迟疑着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开口。 杨幼禾也不在意,被他带到一处楼阁,门口站着两个守卫的人,见人来了,立刻推搡他进去,又啪的一声阖了门。 羊入虎口,她苦笑将耳朵里备着的毒药捏在手中,若是谈判不成,还能死得痛快一些。 一楼并没有人,她稳了心神,自知躲不过,稳稳的提步向着二楼走去。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她微微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微微有些失神。 第九十五章 谈判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这就是三晖关的城主? 面前坐着的人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纱衣,一手把酒,一手拎着一串通红的葡萄,眉梢微挑,见他上来,微微侧过脸带着戏谑的笑意,又仰头饮了一口酒。 面相阴柔,和酒囊饭袋扯不上半点关系,相反薄唇微抿,狐狸一般狡黠的眼睛,让杨幼禾微微发怔。 人不可貌相,这厮可是个喜好**的变态。 杨幼禾想到这里,嘴角微微动了动,挪着脚站的远远地,冷眼觑着这个花里胡的人渣。 那男子见她如此,嘴角微挑,冲着他微微挑了挑手指,一双桃花眼开的极为旺盛。 “小子,过来伺候本大人喝酒。” 杨幼禾冷笑一声:“大人不是有手么?” 那男子笑的愈发灿烂,一只手扔了颗葡萄在嘴里,一只手撑着倚在桌子上的腿,笑的极为无辜:“这不是没有了么?” 变态。杨幼禾在心里暗骂一声,突然心中一动。 她浅笑着,眸子里像是绽开光华般的绚烂,一步步走上前去,轻轻执起酒杯和酒壶,满满当当的倒出一杯酒来,顿时就有了清冽的酒香。 “这杯酒全当敬大人,只是我有些话要对大人说。” 那男子轻轻哦了一声,似笑非笑般扫视她一眼,又摘了颗葡萄放在手中玩弄着。 杨幼禾垂了眸子,浅笑道:“小人别的什么都好,可却是心气太高,断然不会委身于您,若是您见着一具尸体,也实在晦气不是,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可当谋士助您一臂之力,也比多个了无意趣的死人要好些吧?” 男子唇边笑意未减,只是一双眼里却幽深起来,像是无月的霜夜,只一眼就让人无端发寒。 “哦。”他眨了眨眼:“你威胁我?” “小人不敢。” “那你倒是说说要如何让我相信你------若是帝国的探子,本大人岂不是引狼入室?” “大人既然有着一身的本事,也自然能分辨得出我的真假。”杨幼禾抿唇而笑,将手中的杯子微微送前:“再说,若我是探子奸细,也不至于这样的将自己送上门来。” 那男子又轻轻唔了一声,伸手接过酒杯,轻轻放在嘴边,却突然间笑着抬头,将酒杯重新递到她手里:既是如此,那这杯酒就赏了你罢,也算是你我二人的缘分。” 杨幼禾一怔,男子眉眼带着诚挚的笑意,一双桃花眼里却满满都是冰凉。 “怎么,嫌弃本大人的诚心?” 杨幼禾轻轻一笑:“自然不是。” 接过酒杯,将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捏紧,一双眼睛丝毫不眨,看着男子,抬起手就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砰------” 男子如同蟒蛇般缠上杨幼禾的脊背,却让她立即变了脸色,因为一双手紧紧扣住她的咽喉。 男子轻笑着摇摇头,伏在她的耳边,声音如同青蛇吐信般阴森:“酒中有毒。” 杨幼禾蓦然睁大眼睛。 “你这小子,早就做好打算了罢,手中的毒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故意推延时间,好让毒药溶化,啧啧啧,小小年纪,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他鼻息温热,喷在杨幼禾的脸上,却让她浑身战栗。 男子的手逐渐扣紧,似乎带着些惋惜的意味:“这样好的模样,可惜了------” 她只觉得脑中逐渐一片空白,脚底下像踩着片虚空般的没有知觉,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这样也好,忘记所有的过去和痛苦,忘记以前的凡是种种,像孟婆多讨几碗汤,将他们都忘了,都忘了。 挣扎的手渐渐松了下来,认命般浅笑着闭上了眼睛。 却突然觉得从高处跌落,窒息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不见,她贪婪般呼吸着面前的空气,却苦笑着流下泪来。 连爽快的死法都不给自己么? “你是女子?” 她大骇,却发觉绾起的发髻散了开来,及腰的长发如丝绸般泄在身后。 那男子似乎是极为懊恼般啧叹几声,片刻后又蹲下身子让她和自己平视。 “你该死,可是我不杀女子。”他桃花眼里带着毒蛇般的幽凉笑意:“所以,我倒想领教一番你的本事。” 说罢,轻轻勾唇,手指浅浅划过她苍白的面庞,用手指重重戳了戳她的右肩,顿时疼痛席卷了全身。 这人太过危险。杨幼禾蹙眉看着他起身,刚才那一个眼神几乎让她有种濒死的错觉,况且,他竟然能看出自己带着伤, 没有良药,伤口自然未好,甚至在这样的暑日里有恶化的趋势。 凡是种种皆不算平常,可是,他却没有杀了自己------她自然不会相信是因为女子才没有动手,这个人,到底是谁? 男子理好衣服,却是什么都没说,径自打开门出去,不多时,就见从门外走进一个穿着绿衣的小丫头,一脸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奴婢听荷,见过-----小姐。” 杨幼禾把肩膀上的纱布拆下来,看着为自己上药的听荷,微微蹙眉,这个姬桑究竟算怎么回事,将她圈禁在这里也就罢了,还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却一次也不见来过了,好像忘了她这么个人存在似的。 究竟算是打的什么算盘? “听荷,你们城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荷换药的手一顿,脸上漾开了些红晕,声音如蚊呐般道:“大人是个极好的人。” 杨幼禾勉强一笑,这句话她问了几遍,听来的都是这个结果。 姬桑是好人?她半个指头都不信。 “那你们城主为何将我关在这里?”听荷闻言,眉头微微一蹙,似乎极不满意她的回答:“大人有大人的打算,姑娘您好好养伤才是。” 得,算是白问。 杨幼禾长舒一口气,这十几日来她也想明白了一个问题,过去的,已经像随风而逝的烟尘,不论兜兜转转多久,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她要做的,就是应该做的,再也不会为了某个人,而放弃自己。 她微微垂了眸子,将衣服穿好,走到了书桌前,看着桌上墨迹已干的六个字,微微侧头一笑。 既来之,则安之。 蓦然间听得门吱呀一声,她抬起眼,对上了一双好看而又满是算计的桃花眸子。 第九十六章 挑破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看来你的伤恢复的不错。”姬桑微微挑眉,带着惯常的戏谑笑容,杨幼禾皱眉,在他幽深的眸子里似乎还藏着几分疲惫。 “还有工夫写字。”他抱着手转到桌前,念了一遍“既来之,则安之。”便哈哈笑了几声,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叫人有些难以揣摩他的意思。 “你倒是个倔强又淡然的性子。”姬桑将自己一身粉红袍子捋的直了些,坐在竹椅上,用手撑了撑鬓角,杨幼禾发觉他手背上有好几处针眼大小的伤口,带着诡异的粉红色。 “既然你伤好了,那我们就来算算旧账如何?”姬桑笑的极为暧昧,手指轻扣桌面,又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让她坐下。 杨幼禾没有说话,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他,似乎等着他的下文。 “你倒还是这个性子。”姬桑很是受伤般摇摇头:“你自然也听说过我只对男童感兴趣,如今为了你一个女子,放下身份同你交涉,也换不来一句好听的话么?” “大人请讲。”杨幼禾垂了头,深吸一口气,自从逃出皇宫后她便难以做不喜形于色,如今望在姬桑眼里,必然对自己没有利。 是宫外的生活太闲适了么,她怔了怔,就听到姬桑不满开口:“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感情。” 杨幼禾眼皮抽了抽,笑道:“请大人开口。” 姬桑挑眉,轻轻按了按手背:“唔,你戏弄我的人,这是一笔,又对我不敬,这又是一笔,还有,你差点要了我的命,这笔账更应该好好算算,再者,你住在我这里的十几天,吃我的,用我的,使唤我的,还用了几瓶上好的药粉------” 他眨了眨眼,似乎计算了一番,笑着开口:“不多不少,一万两银子。” 杨幼禾眼皮跳了跳:“大人还是杀了我罢。” 姬桑一笑,露出似乎极为不舍的神情:“姑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我又怎么舍得动手呢?” 杨幼禾眼皮一跳,却又听他开口: “况且,姑娘还是价值百金的永和郡主不是?” 杨幼禾面色骤然一变,抬起眼看着他笑的极为无辜的眉眼。 “哎呀,姑娘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姬桑像是受伤般捧了胸口,可是脸上半点也不见狭促玩笑的样子,一双眼的寒凉,几乎让她发颤。 见她盯着自己,却又噗呲一笑,摇摇摆摆般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围着凳子上的女子转了一圈:“这样无双的奇女子,我又怎么会轻易杀了她呢?” “你要怎样?”杨幼禾捏紧手指,似乎听得指甲断裂的声音。 姬桑微微抬起下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免得求饶的泪水鼻涕沾了我一袖子。”却又抿唇一笑:“欠我的银子刚好用人头还的上,但是我知道------你是聪明人。” 杨幼禾浑身一凛,那好看的眸子就像见血封喉的毒药,让她几乎不由自主的想要避开,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避开,也避不开。 姬桑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却又留下自己的性命,那只能说明,自己对他又利用的价值,但倘若她有所松懈,或者让姬桑感到不满,那么她不会怀疑接下来就是死期将至。 姬桑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手指将挂在柱子上的铃铛敲响,似乎并不着急开口,只是行走间将脊背挺得直直的,一身粉红色的衣服衬的他容颜更加妖娆,片刻后又大摇大摆的靠在她的身旁。 杨幼禾几乎又感到他温热灼人的鼻息,吹在侧脸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人,你我都是爽快的人,有什么话不妨挑明了说。”杨幼禾微微抿唇,将身子微微往右边靠了靠:暑气正浓,大人也不怕热?” 姬桑吃了瘪,却仍是笑吟吟的,他和霍白不同,霍白是更喜欢将心事放在心里,阴晴不定,姬桑却一直笑着,眉眼里都是冰霜。 “有意思,我方才还担心你要丢了性命,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看了你。” 姬桑挑眉:“明日有人带你去练习,好好享受你最后一个好觉罢。” 杨幼禾微微偏头,在他阴柔的脸上似乎闪过几分憧憬,却一瞬间又不见了,好像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你会跳舞么?”姬桑忽然开口。 见杨幼禾摇头,眸子里又闪过几分狡黠:“那就有好戏看了。” 说罢,又抿唇眯着眼极为妖孽般的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展开,静静的躺着一个金色的药丸,冲着她指了指,似乎等着她咽下去才好。 杨幼禾也不在意,刚要从他手中接过药丸,却猛然间觉得自己下巴被粗暴的捏开,一个拇指大的药丸立刻顺着食道滚了下去。 杨幼禾眸子幽深,冷笑着将下巴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开了。 “大人不相信我?” “信自然是信的,不好让你动手,免得让你觉得我不近人情。”姬桑笑眯眯的揉了揉她嘴边的淤红。一只手却立刻搭在了她的小腹处。 “我知道永和郡主是个对自己狠的角色,这丸药是即化的。”说罢又眨了眨眼,却又立刻退了开来,走到门口向着她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这药一个月发作一次,姑娘不必担心,没有宫里穿肠烂肚的阴狠,不过是让人再也不能说话视物罢了,哦,还有,会全身奇痒直到溃烂流脓。” 杨幼禾垂下眸子,嘴边泛起冷笑来,他这些话,一是不让自己把药吐出来,二是时刻牵制自己,以一月为期,可见,姬桑并不急迫,甚至,早备好了不同的退路。 那么,他说的好戏又究竟是什么,姬桑让自己要做的,又会是什么? 杨幼禾轻轻将手放在小腹上,姬桑或许小看了自己的决绝,若是她不会干不想干的事,即便痛不欲生,她也不会去做的。 即便面前终究是死路一条,她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 就像那些日子,即便她怀念幼时和含画谣书她们在雪地里打雪仗,也再也不要把自己随便投入别人的怀抱,她能信的,只有自己。 第九十七章 月娘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一夜好眠,杨幼禾听着窗外传来的啼啭声,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屋子里漾开好看的光圈,她怔了怔,方才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在杨家的日子,闲适而又欢喜。 “姑娘?” 门外传来听荷小声的试探声,她微微笑了笑,听荷估摸自己起床的时间从来都没有错过,也算得上是让人吃惊了。 她坐在桌前,看着听荷为她绾了与往日不同的简单发髻,又拿过一套青色的薄衫过来。 她手一抖,手中盛满脂粉的盒子就要洒在衣服上,听荷面色微微一变,慌忙中伸出手来,稳稳的抓住了盒子,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一白。 “听荷你,好身手。” 杨幼禾似乎不以为意,轻轻一笑。 听荷却又面色微变,终究什么也没说,放下盒子,抖开衣服,就要为她穿衣。 “是舞衣?” 听荷见她这样发问,才恭谨开口,只是面上没有了往日舒散的神情。 “是。” 杨幼禾轻轻点头,就着她的手穿好衣服,随着听荷向着院子深处走去,一路上,却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事物,整个园子里的人也很少,既不见奴仆,也不见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与姬桑花里花哨的样子很是不同,倒是弥漫着一种衰败的意味。 她垂眸,偏偏整个园子的构造又融合着军阵图的影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诡异,即便自己现在记住了路线,也保不准是故意为之,引她上钩的死路。 姬桑啊姬桑,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听荷垂着头,快步带着她向中心走去,杨幼禾低头打量她的脚步,沉稳而扎实,丝毫没有平日里所见丫鬟的匆忙和恭谨,那她所见的温和而怯懦的听荷,仿佛只是为了迷惑她的障眼法。 冷声一笑,姬桑------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呢。 不多时,听荷便引着她走进一处密林后的花廊,笑着福了身子道:“姑娘只管向前走,姑姑就在前面等着你呢。” 杨幼禾望着她,听荷娇俏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丝毫没有半点的不快或是担心。 她收回目光,轻轻点头,向着花廊深处走去。 眼前所见是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台子,台子下方是围绕一圈的水池,池子里荷花开的正好,风吹过时,便能闻得扑鼻的菡萏香味。池子四周立着四个高高的柱子,柱子被紫色的纱围绕,直到柱子顶端,牵扯到台子上方打了一个结,直直的坠到台子上,四条纱巾上各拴着一个精致的铜铃,似乎并不能被风吹响。 她正端详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咯咯的笑声,那笑声虽然并不曼妙,但却极有穿透力,杨幼禾心中一动,这个女子的武功恐怕不低。 她向着这声音的来源转过身,就见着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女子立在身后,她生的很是普通,却身姿曼妙,一席浅绿色的纱衣勾勒出她极玲珑有致的身材。 “啧啧啧,瞧着小身板,可比前头的那几个差远了,姬桑莫不是病急乱投医?。”女子笑吟吟的站到她面前,打量了一番:“不过,容貌却算的上出众,罢了,不打紧。” 她顿了顿,一手钳住杨幼禾的手腕,脸上却仍挂着和煦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杨茵。” 女子摆了摆手,似乎对她淡然的性子极为满意,笑着指了指台子:“站上去。” 杨幼禾微微一滞,池子水虽不深,但也有些宽度,要过去恐怕要下水的,她沉吟着走上前去,细细的打量一番池中的荷花。 微微蹙眉,不远处荷花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她弯下腰,用手拨开池中荷叶,却看见荷花下藏着一寸左右的木桩。 果然。 身后的女子微微挑眉,仍旧抱着手看她下一步的动作。 杨幼禾将鞋子脱掉,轻轻吸了一口气,踏上最近的两个木桩,那木桩本就窄小,虽然她做好了准备,还是晃了一晃。 等到下步走时,又稳稳的踩到一个木桩上,尽量摆平双手,将重心稳在下盘。 可是走了几步,额头上的汗珠就愈发多了起来。 越往后走,那些木桩就藏得愈发谨秘,而且有的荷花下并没有木桩,她意识到这点时,差点一脚伸进水池里,几乎一个趔趄要扑在里面。 杨幼禾只得弯下腰,一只脚踩着一个木桩,一只手抓着另一个木桩,将剩下的手和脚抬到空中,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缓缓抬起身来,要是落到水中,指不定要被这些木桩撞成什么样子。 轻轻将脚又搁在木桩上,她蹙眉看着眼前的两朵荷花,半晌后渐渐体力不支起来,咬着牙踩到了右边的荷花上。 身子往前一坠,她暗道不好,为了防止面部受伤,咬着牙微微倾斜的身子。顷刻间觉得腰间被什么东西重重顶了一下,几乎要惊呼出声,只是被池子里的水盖了起来。 等到她略带狼狈的直起身,看到那女子笑吟吟的站在台子上向她伸出手来,她顿了顿,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那女子握着他的手时,笑的极为明媚,却立刻将她手松开,借着这个力道将她往后重重一推。 杨幼禾大骇,只觉得背部又被木桩顶的一痛。 “眼力不错,就是天真了些。” 杨幼禾直起身,池子里的水不过及腰,她微微垂眸,这个女子要练的,除了她的忍耐力,坚毅,平稳,以及眼力,还有一颗充满警惕的心。 姬桑让她做的,究竟是什么事? 女子灿然一笑,用手鞠了一捧池子里的水笑道:“每天从这个池子里走过一百遍,也就马马虎虎了。” 杨幼禾一顿,若是她没有猜错,只怕还有更苦的训练等着自己。 果真,女子又抬起脸指着那垂下的绸巾道:“再然后借着这个倒立两个时辰。” 不远处的姬桑仍是笑的灿然,用手轻轻摸了摸下巴,一双眼里满是探究:“听荷,你觉得,她能坚持多久?” 听荷顿了顿,应道:“属下不知。” 姬桑颇有深意的垂了眸子,语气却立刻冰凉了起来:“希望她能不让我失望------毕竟,我不会在乎她是什么人。” 不远处又传来落水的声音,姬桑微微一笑,眼底却似乎有化不开的惆怅。 第九十八章 姬桑白芍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一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盛夏已过,天气就渐渐凉爽了起来。 杨幼禾得了月娘首肯,从池子里稳稳当当的跳将出来,她这时走着,已将不用去细心观察水面下的木桩了,只用眼角微微一扫,就能发觉要落脚的地方。 长袖带风,衣摆微动,竟是极为赏心悦目,即便时严苛如月娘,也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女子,极为坚韧聪慧,不肯认输,一个月能练成这个样子,已经是极致了。 杨幼禾穿好鞋子,轻轻舒了口气,姬桑让自己做的事,她也能猜出大概,古往今来,女子习舞都是为了讨好男子权贵,更不用说自己习的舞最考较功力基础。 既然这张脸不能顶着去讨好或是混进大元贵胄的圈子,那么十有八九是针对胡人了。 她一面走着,就觉得今日这个园子更加静谧起来,原本守在出口的听荷也不知去处,微微思忖一番,便靠着园子两旁的葱茏树木往出走。 姬桑的园子,是她这几十日里留心揣摩过的,姬桑用的是军阵中常见的八卦阵是由太极图像衍生出的一个精妙阵法。利用人的习惯和视觉错位,从而引导和迷惑对方的阵法,姬桑将园中花草树木融入到阵中,又用假山亭台楼阁作为掩映,如果她没有在一个月内画图做记号,只怕也要困在其中不得脱身。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她从内圈中兜转出来,却是发觉一处从来未曾见过的二层朱楼环抱在一片莲塘中,四周开阔,四面朱漆的窗子可以俯瞰整个园子。 若是能上去,或许对自己有些帮助。 杨幼禾微微垂眸,这个姬桑,绝对有什么秘密。 她要被人利用,也得知道其中缘故,想到这里,便抬起脚轻轻往里挪,她本就习的是身轻如燕眼观八方的法子,因此很容易就避开了值守的两个下人,轻手轻脚的向着楼上走去, 轻轻推开一扇窗,远远的可见几处精巧的楼阁,她转过身推开背后的一扇,却顿时愣在了原地,不远处可见一处微微下凹的院子,成抱合之势,四面水流环绕,只能用小舟泛过,而园子中央,却整整齐齐的立着几百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少年,正在如行军般列出队势,气势宏博,又四散开来,把手出拳,踢,转,打,防,一套的动作行云流水,即便她没有见过军队,也知道这些孩子的训练方式也不差了。 她心中微微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 “永和郡主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姬桑浅笑着踏上楼梯,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眼笑道:“怎么,见着本大人不如你所想那般不堪,是不是有些难为情?” “大人真会说笑。”杨幼禾微微侧目:“若我猜的没错,大人是故意放我上来,又故意让我看到这一幕罢?” “啧啧啧。”姬桑兀自摇摇头:“还是这么一板一眼,没有半点女孩家的姿态,倒不知月娘那句“尚可”是如何得出来的。” 他又微微一顿,摸了摸下巴,笑道:“本大人虽不好男童,但是还是喜欢女子的。” 杨幼禾眼皮一动,果真又听他道:“不过若是你,可是半点兴趣也无。” “大人既然如此,为何会放任家仆将我捉来?” 姬桑抬起头,眸子里的笑意越加明显:“百密一疏,倒是郡主有这样的好运气。”姬桑颇为满意般打量一番眼前景色:“他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孤儿,我本是好心教他们一身武功,保家卫国,难免传出去就有了偏差。” 杨幼禾睫毛微微一动,看着他眯起的桃花眼,即便姬桑向来善于伪装,却还是在这一刻看到了他眼中深深的无奈与疲倦。 或许,这个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恨。 “喏。” 姬桑随手向她扔过一个白色的药丸,杨幼禾堪堪接住,看着他抱着胸口戏谑而恣意的神色问道:“解药?” 姬桑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杨幼禾心中暗恨,她所站的地方就在窗户旁边,一不留神就会扔出窗外,姬桑的样子明显不会给她第二颗,因此便将心中对他生出的几分好感深深按捺下去。 “大人接下来,要将我如何?” 姬桑抿唇,看着她仍旧干净清和的眉眼,似乎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聪明如你,又怎么会猜不出几分。”姬桑眼里是少见的端肃,将斜挑的眉梢微微放松下来,刻薄的桃花般的脸上就只剩下了疲倦和几分的------痛楚。 “我已为你安排好新的身份,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是。” 杨幼禾不动声色,眼角扫过他方才出神深深握紧的双手:“大人想让我入胡,是潜伏做内应,还是替大人杀几个人?” 姬桑古怪般笑了笑:“若是那般,却是好办,我------” 杨幼禾偏头,听他开口。 “只是想让你帮我拿一件东西罢了。” 杨幼禾眉头轻轻一蹙,仿佛在他挺拔的身影上见到了从不曾见过的颓丧与不确定,她虽与姬桑接触不多,却也知道,姬桑是个向来不屑隐藏的人,什么情绪都会显在眸子里,细心观察就会发觉,但她此刻也不确定,姬桑深如幽潭的眸子在此刻藏了什么。 姬桑此刻却乍然一笑,缓缓转过身来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姬桑手指轻轻扫过假山处,便听见轰隆一声,不多时假山开裂,留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狭小隧道,姬桑示意她跟在身后,微微侧着身子向着里面走去。 走了几步后,杨幼禾便发觉隧道开始呈陡立之势,接着就是深不见底的阶梯了。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的跟着姬桑往下去,接着两壁间的灯柱,可以看见姬桑垂在身侧握的发白的骨节。 一处石壁骤然出现在眼前, 姬桑让了让身子,拿出一个古朴的玉牌放在旁边的台子上,便看见石壁缓缓打开。 有一个粉衣女子躺在石洞里的石床上,面容苍白,容颜姣好,似乎嘴角还藏着浅浅笑意,却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 “她是我的妻子。” 姬桑眉眼皆是怜惜眷恋,浅浅开口,似乎不愿去将她惊醒。 “白芍。” 第九十九章 情深不负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微微诧异,随着姬桑走进石洞,就觉得四周的温度一下子就低了下来。 石洞四壁皆是泛着青光如同玉石般质地的石料,不知从哪凿出来的暗洞,通风极好,却也极为阴凉,男子在里面久了也吃不消,何况是一个弱女子? 这样想着,便抬眼去看白芍。 她睡的极为安稳,只有凑近时才能看得见她面色苍白的有些诡异,手指甲泛着青色,柔顺而漆黑的发铺在身后,顺着石床倾泻下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缱绻和病态的美。 姬桑自从进了石洞,满身的戒备似乎都松懈下来,冰凉而疏远的眸子在此时却满是柔情,轻轻是我抬起手指摩挲着她耳边的碎发,一只腿跪在床前,温柔而仔细的打量她的眉眼。 “芍儿,你今日睡得可好?”姬桑像是丈夫对妻子的关心般开口,极为熟稔,却又带着点欣喜的意味:“天气渐凉,想来你也能舒适一些,我昨日得了一筐青杏,你向来爱吃的,我一个也没动,只等着你醒来,笑着来同我吃。” 杨幼禾见他满心的都是白芍,与往日里轻佻的样子很是不同,也许姬桑的心里,始终只有白芍一个,他所有真实的喜怒哀乐,也只有遇见心心念念的女子时,才能得到一刻的释放与满足。 世间情爱,向来不如别人眼中简单。 姬桑望着白芍眉眼,片刻后终于开口,那些隐含的疲倦终于半点不见掩饰的氲开来。 “白芍她睡了三年了。” 杨幼禾眸子微微一动,面前的男子在此时如同世间所有疼爱关系妻子的丈夫般心痛,难过,怜惜和无措。 世间总有人遇到过烟花绽开的绚丽,遇到过梅花盛开的旖旎,遇到过踏着清风般的悸动,将两颗心毫无保留满心欢喜的靠在一起。但若容颜就此苍老,健康不复,再也无法耳鬓厮磨,无法在写字的时候与你相谈甚欢抬手磨墨,无法在弹琴的时候为她满目灼光喃喃赞叹。 却有一个人愿意等着,哪怕希望如何渺茫,哪怕倾其一生,也要将你再次拥入怀中。 这样的情爱,无法不让人为之动容。 “她中的是胡人那边的毒,身体不朽不灭,只会陷入昏睡,惧热。” 姬桑声音带着微微颤抖:“她就这样睡了三年。” “我找了三年,试了三年,每次都充满希望,希望她会坐起来,一如当初般笑的明媚,笑着同我将这一切通通扔在脑后。” 姬桑苦笑着摇摇头,将白芍的手握在手中。 “可是每一次换来的都是失望,失望,还是失望,可我知道-------我不能绝望,白芍还在等着我,等着我把她从黑暗中救出来,她最怕黑了,若是黑夜里见不着我,每每都要哭一回鼻子的,你不知道,她最会耍赖,身子那么弱,还不肯好好吃药,每次吃药时总会想些千奇百怪的法子,可她也极听话,若我板着脸,她就会叫我“小桑”眯着眼睛乖乖的,像只不听话的小猫,让人又爱又恨。” “那杯酒本该是我喝的,是他献给我的,我怎么会大意到让她夺了酒杯去喝?” 姬桑说到这里时,眸子已然通红,喃喃失神:“不该的,都是我的错,都是“小桑”的错。” 杨幼禾心中微微酸涩,姬桑这样的人,是为白芍而活的,而白芍,又何尝不是为姬桑而活? 姬桑的眼里恍然落下泪来,却仍旧笑着拭去:“芍儿你喜欢我笑,说我笑起来时,总会让你想到幼时山后面的大片野菊,小桑不哭,小桑要笑着,笑着等你醒来。” 姬桑说罢,像是陡然间被什么惊醒般起身,转过身来,望着杨幼禾开口。 “胡人在如今分为三族,分别是勃,哈吉与狄,哈吉统领是最尊贵的胡族王室,三个月前,我打听到,正是哈吉王室有着这样的毒。” “大人不知是何人下的毒?” “哈吉借了狄族之手,也正是如此,我先前的打探和搜寻都被误导了。”姬桑眸子里的恨意丝毫不加掩饰:“哈吉族与我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 他眸子中的刻骨毒恨让她微微一滞,仿佛滔天怒火,若是有机会燃烧哈吉,只怕哈吉所到之处,皆是寸草不生。 “大人想让我帮夫人找回解药?” 姬桑手指微微扣紧,陡然般凝视她的双眼:“不仅如此,我还要得到这个秘法,让哈吉之人尝遍她所受苦楚。” “即便有人如白芍般无辜?” 姬桑一滞,似乎有些恍然,却立刻被深深的仇恨掩盖起来。 他拂袖垂头,声音冰冷:“我竟不知你还有为别人操心的功夫。” 杨幼禾虽面色如常,一颗心却似乎被他这样浓烈的感情而微微悲凉起来。不是所有人都有为一人屠一城的勇气,她所言,即便姬桑有片刻犹豫,那么他也没有完全走入心魔,不会为了复仇而丧失所有的理智。 也许,姬桑心里所想的,终究是白芍所想的罢? 她垂首,随着姬桑从石洞中出来,猛然而来的阳关让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姬桑三年来每天都是如此,从阴冷到阳光之中的转变,对于姬桑来说,却是恰恰相反。 “姬桑。” 他脚步微顿,听着身后女子淡淡开口. “我敬重你。” 他眼眶一湿,身后女子声音像是远处飘来的柳絮般清润淡薄:“白芍与你,终究有一天会再次共赏这些繁华。” 她微微垂头,可是她的幸福快乐,却没有任何回首的必要和可能,覆水难收,终究是镜花水月,即便可以跨过万水千山再次相见,却还是少了可以执手的眷恋。 求不得。 杨幼禾轻轻一笑,眸子里带着些薄薄的雾气,对上面前略带讶异的男子面庞。 “什么时候动身?” 姬桑微微沉吟,他似乎在她身上一瞬间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哀伤脆弱,却立刻被坚韧沉思所替代。 他突然有些佩服起她来。 即便泰山崩于前,即便山河颠倒,对这个女子来说,都可以化作嘴边的轻声叹喟,无端让人觉得可以信赖。 “三日后。” 第一百章 解语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胡人一族以北原上脉为界,以牧羊饲马为生,性暴烈。 如今一族分为三支,以哈吉为首,其余两族皆是当年“北疆裂变”而分出的贵族旁支,虽说是旁支,却怎会甘心屈居其下,内部纷争从未间断,当今的哈吉首领木铎吉桑上位后,亲自率兵平定两族联合讨伐,又说服两族与哈吉形成稳定合盟之势,又觊觎姚元两国土地广阔,物产丰硕,为了抢夺资源土地,转变矛头,频频骚扰两国边境。 元帝继位之前,胡人大举来犯,镇压之后,虽已安稳多年,但自去年起隐约有了重起之势,上庸关作为重要隘口,自然更是必争之地,连年战火,导致附近民不聊生。 胡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元也多次派兵镇压,尚未交涉,已知不可善了,由于大元朝堂动荡,胡人更是肆无忌惮,多次试探,甚至最近竟隐约有了大举入侵之势。 杨幼禾静静将手摆在膝上,元帝的有心无力,祁皓的自顾不暇,都是导致如今局面的最大因素,不知姚国如今是什么情况。 听荷见她发愣,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递过去半个煎饼。 杨幼禾向着她微微一笑,示意不变心,挑了帘子往外看着,越走,四周的景物便更加开阔起来,四周天地成相应相连之势,地上牧草尚且肥沃,远远的看着一片起伏的白色绸缎,若非是处于战争,算得上是安详和美的山河景象。 将帘子放下,眸子因为骤然的昏暗而染上幽凉之色。 她这次去往哈吉的身份,是姬桑冒着通敌叛国的危险而捏成的。 若想入举大元,必先突破上庸,以及上庸之后的薄谣,九霄,龙口,嘉其,东石,天星,以及三晖关等城。 而上庸易守难攻,也是大元如今重兵之地,要想占领此城,必将付出血的代价,而姬桑,暗中与哈吉达成协议,会协助其突破上庸,代价则是交出解毒之法,并许诺尊位荣华。 杨幼禾与听荷等人,则是筹码,也是取药的线人。 她与姬桑皆知,哈吉族不是愚蠢之人,但若是姬桑深情之故,或许能让哈吉信上几分,其他的,则都要见机行事了。 这是条九死一生的道路,可她愿意去做。 不去是死,去了则还有一线生机,更何况,姬桑对白芍,对于她来说,是能在这个世界里借着别人微弱的火光而获取的少许珍贵的温暖。 马车行驶了一天一夜,天色微亮之时,她警觉般睁开眼睛,面前的听荷也蹙眉,微微挑起帘子往外看着。 有骏马奔过的踩踏声。 她微微垂下头,马车渐渐平稳停止。 “哈哈哈,多其则,这便是姓姬那小子送来的美人?” 声音方止,似乎有人用鞭子抽了抽车壁,顿了顿,一双手就要将车帘掀起。 “木让卓,不可-----” 一个颇为低沉有力的声音将他的动作打断。 那粗哑声音额男子似乎颇为不满的冷哼一声:“不过是些中原女子,是我们哈吉的俘虏,将军又何必紧张?” 那叫多其则的男子似乎轻轻一笑,并没有回答他。 木让卓的手还是放了下去,杨幼禾似乎听见雄壮有力的骏马围绕着车壁又转了几圈,接着就是车窗被厚厚的毡布遮盖起来,不多时,马车身微微一扬,似乎听见马儿打了个响鼻,马车又徐徐开动起来。 马车上一共有六个女孩子,皆是经过姬桑锦盒月娘精心培养过的。 杨幼禾是个变数,也是真正压的筹码,其余众人,除了听荷协助她之外,都是用来干扰视线,分配不同任务,杨幼禾在心中也微微赞叹,姬桑培养人才,算得上是颇有手段。 就拿听荷来说,她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但自从留意到她听力较一般人要灵敏许多,常年习武之人,多少会有些难以察觉的习惯,因此留心刻意试探之后,才知道一个小小的侍女竟然是姬桑最倚重的侍卫。 这车上其余四个女子,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也丝毫不加慌乱,沉稳自如。 她也知道,哈吉目前不会对这些女子如何,哈吉与姬桑之间,更多的是互相试探,一个是降低其戒备,一个是刺探其诚意,但她们泰然处之的神情几乎也让她暗中咂舌。 马车又走了半天的光景,她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交谈的爽朗笑声,偶尔有列兵经过的声音,却并没有行军打仗那般的恭严肃穆,所以这里并非哈吉军营,最有可能的,就是哈吉的王室所驻扎之地。 马车微微一倾,一个模样温和、穿着少数民族服侍的女子走上车来,向着众人微微颔首,为她们用布遮好眼睛,一个个的将她们扶下车来,杨幼禾摸着她的手时,只觉得比中原女子要宽大许多,手掌和指尖有些薄茧,十分有力。 “你们跟我来。”那个女子中原话说的极好,并不像木让卓般的别扭。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杨幼禾隐约觉得自己被引进一个偏僻的营帐之中。那女子用哈吉语说了句什么,便听见四周有人走动的声音,不多时,又恢复了静谧。 “你们先在这里待着,不要随意四处走动,饭菜什么的也会按时送来。”那女子轻轻嘱咐了,将她们眼前的布摘了下来。 这是一处极为普通的游牧用的帐篷,周围只摆了一张桌子,以及一张铺着兽皮的睡榻。 听荷垂下头,轻轻牵着她坐在桌子旁边。 从现在开始,她是姬桑的义妹,也是珍舞坊的头牌。 这里不是大元,也不是大姚,是稍有差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胡地,她必须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成功打消哈吉和木铎吉桑的疑虑,心甘情愿的将解药送出来,而且,她也希望阻止哈吉攻打大元之计,即便换不来和平,也要让自己问心无愧。 “解语,人就在里面?” “是,将军。” 杨幼禾骤然听到那女子与他人交谈之声,微微蹙眉,看向门口。 是他? 第一百零一章 长袖善舞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有人在外面站了一会,却依旧离开了。 多其则并没有进来。 从那女子和木让卓对多其则的称呼来看,此人应该是哈吉的某位将军,并且身份尊贵,受人敬重。但此人却不在军营之中,反而留在哈吉,不得不让人心生揣测。 但这些并不是自己目前所能考量的,她轻轻握了握听荷的手,起身在营帐中缓缓踱步。 姬桑与哈吉的交易,虽然明面上是姬桑站着主动之势,但其实不然,哈吉不仅掌握她们作为人质和洽谈筹码,还有着反咬一口的可能,如果姬桑有丝毫让哈吉不满意的地方,她不会怀疑哈吉会立刻将姬桑所为告知大元,姬桑结局,不言而喻。 因为哈吉向来自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更不会妄想倚靠别人攻打大元,姬桑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也派出了同样的“使团”接触勃和狄。 哈吉与勃狄虽为同盟,但谁也不能排除这些常年受哈吉压制的势力有着不可小觑的野心。 她微微蹙眉,要想使敌人不战而退最好的方法就是离间其并不稳固的结盟,等到他们因为权力之争自顾不暇,大元修养蓄力,才可以猛力一击,让其乖乖退出大元土地。 可是,木铎吉桑能让哈吉成为大元和姚之劲敌,又岂非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让别人得逞的呢? 那么,姬桑派出三队人马,对哈吉来说是否算得上一个威胁,或者,姬桑所言,对哈吉,狄和勃三方的吸引力又有多少呢? 她不知道。 她只能赌。 哈吉对她们还算客气,除了木让则多次嚷嚷着进来被那女子无一例外巧妙化解之外,她们在哈吉的生活,好像就是无关痛痒的局外人。 杨幼禾却知道,一切都会来临,这一切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而这一个时机也在七日后终于来临。 胡人宴庆与大元或是中原地带很是不同。 在中原,或是皇宫,或是豪门贵胄,都以极尽奢华为本意,讲求的是面子或者是震慑之意,震慑平民百姓,震慑天下鞑夷,一次次的宣扬身份等级之别,有的人该坐在高位,有的人就该被踩进泥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中原的宴庆,毋庸置疑是天下百姓所深恶痛绝的。 而胡人的宴庆,讲求的是普天同庆,以和睦二字为担当,在这一日,无论是尊贵,或是贫穷,都能为此分得一杯羹,或是节庆习俗,或是节目彩头,都与百姓息息相关,也许正是这种并不清晰的等级观念,才使得这样荒凉的地方成长出这样彪悍而有血性的民族。 在哈吉的宴庆之上,高亢激昂的月声,大杯的美酒,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大块牛羊肉,胡人女子不必忌讳等级身份,在广阔的天地纵情跳舞放歌。 哈吉王宫之内,热情奔放的胡人歌姬正随性而舞,无数的美酒被传送上宴席,木铎吉桑坐在主位之上,四周围绕的是他的几个儿子和王宫重臣。 “哈哈哈,今日是草原上难得的月满之夜,象征着我哈吉来年必定草沃马肥,一定会心想事成。” 木让卓是木铎吉桑的大儿子,今年三十岁,他生的最像父亲,却偏偏性格愚鲁彪悍,身材壮硕,正一手执了酒杯,笑眯眯的对着众人开口。 木铎吉桑闻言,大笑着举起酒杯,向着众人示意一番,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这个儿子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为疼爱的,偏偏不能担当重任。 想到此处,便几不可察的微微皱了皱眉,他如今不过五十多岁,尚且还算壮年之时,一身铜甲及身,发髻梳成草原上特有的辫子,鼻子坚挺,轮廓极为坚实刚毅,眸子幽深,若不是两鬓微微发白的头发,更让人觉得威肃难亲。 大儿子胸无大志,鲁莽率性,相比之下,二儿子就要出色很多。 木让顿二十五岁左右的样子,他生的并不似草原上的粗狂,而更偏向中原的俊美柔和,正侧头与多其则说着什么,木铎吉桑用杯子遮住了抿紧的唇,虽然他身上有一半流着的是大元的血,但性格是最像他的,沉稳聪敏,像是猎豹一般叫人心生敬畏。 小儿子不过十七岁,他想到此处,就觉得有些头疼,虽然模样生的极好,但顽劣不堪,不学无术,他的母亲又溺爱他,导致如今这个无法无天的样子,偏偏自己又拿他没有半点的办法。 四下一扫,果然不见木让其的身影。 这时便看见多其则笑着举杯示意一番。 “大汗,姬桑送来的女子正在外面候着。”他随身的侍从这时来报。 他微微一滞,眸子紧紧一缩,却立刻笑着举起杯来。 “总是我们哈吉的女子在此献舞,未免显得有些乏味,如今来了几个大元女子,据说最擅长袖善舞,身姿婀娜,是不可得多的的美人,不如让她们进来助兴,也如管中窥豹,领略一番大元之美。” 木让卓率先拍手叫好:“快快,不知大元美人是何等销魂滋味。” “大哥昨日才纳了几个美人,倒也不怕她们吃醋。”木让顿微微侧目,像是极为亲昵般轻声揶揄。 “二弟清心寡欲,大哥可比不上你,女人嘛,自然是传宗接代的,今天要是看上哪个,不如求去做妃子,大哥让你先挑如何?” 木让顿微微笑着,并不答话。 这时就听见传来悠远清冽的丝竹之声。 杨幼禾一身绿色,如同踏莲般而来,她身后五人如莲花之花瓣在四周舞动、围合,散开,身姿袅袅,舞姿灵动,起落之间藏有暗香,随着衣袖摆动四散开来。像是莲花般绝尘,腰肢不盈一握,披散的头发随着身形摆动,一时之间竟让原本嘈杂的殿内鸦雀无声。 偏偏六人却用半透明的白色纱巾蒙面,飞舞间隐约可见侧脸,让众人几乎目不斜视。 多其则微微一笑,垂下眸子,看着同是玩味之色的木让顿,眸子里的幽深如同深夜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身侧木让卓已经是目瞪口呆,他微微向前倾身,用余光扫视木让卓身后的木铎吉桑,轻笑着抿唇,端起酒杯。 果真有意思的紧。 第一百零二章 试探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一舞罢,她微微半蹲着身子,用眼角余光去打量四周。 顷刻之间满室皆是笑言赞誉,更不乏有言语粗秽难听的,她神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只是胸膛微微的起伏暴露了方才的惊心动魄。 木铎吉桑面色微沉,打量面前这个女子。 “抬起头来。” 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尚小,身形单薄,更不像哈吉的女子一般成熟而有魅力,只是脖颈手腕处露出的肌肤如白雪般的细腻,发丝柔顺乌黑,更难得的是一双如同秋叶般的杏眼,楚楚动人,眸子如原野夜空般的漆黑澄澈,带着星星点点的光华。 姬桑的义妹,他用手轻轻摩挲杯壁,解语说这些女子除了一个叫听荷的以外都不是习过武功的,道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姬桑这个人,他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尤其是此人和勃狄两个阵营皆有来往,更让他有些难以摸清此人用意。 “还蒙着那东西做什么,难道被我们看你一眼,还会失了贞洁不成?”木让卓已是迫不及待,甚至前倾了身子要去抓散落在地上的裙裾。 木铎吉桑眸子一沉,胡人对此不甚在意,可是大元向来注重礼数,从来没有哈吉一般随意让歌姬作陪的例子,尤其是这几个人还大有用处,且不知底细,目前为止还不能随意碰触。 “木让卓,不可无礼。” “父汗。”木让卓大惊,骇然看着木铎吉桑郑重幽深的眉眼,却也只是微微轻哼了一声,退回到座位上,他虽驽钝,却也深谙父亲的喜怒。 四周就渐渐静谧下来。 木铎吉桑抿唇,将酒杯斟满,复而哈哈大笑几声:“这几位是哈吉尊贵的客人,我哈吉应以全尽礼数待之,来人,为几个姑娘置座,倒酒。” 杨幼禾记得姬桑所言,木铎吉桑自负而多猜忌,不会再一开始就将她们置于险境果然没有错,她轻轻跪在垫子之上,面前摆了大杯的烈酒。 “我曾去过大元,也知大元女子并非十分在意这些虚礼,入乡随俗,几位姑娘不如摘下丝巾,也让我等好认清几位容貌。” 她微微侧目,对面的男子面色温和,只是斜挑的眼角颇显得有些倨傲,见他试探,便想起了姬桑的话,此人定是木铎吉桑与元人女所生育的二皇子,为人阴沉,颇有手段心计,是最有可能接承父亲位置的一个皇子。 她只这一顿之时,便觉得旁边又一束极为耐人寻味的目光在她面上微微扫过,温和而充满探究,却似乎没有半点恶意。 侧目而视,是一个穿着哈吉军衣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寻常,只是一双眼噙着温和笑意,极为不凡,见她看过来,抿唇一笑,微微颔首。 她垂下眸子,声音灵动好听:“承蒙哈吉厚爱,我等自然不可托大拒绝。” 手指扫过发髻,轻轻一挑,那方轻薄的绸巾就飞落下来。 众人呼吸几乎一屏。 面前的女子肌肤胜雪,带着几分浅浅红晕,唇瓣灵巧,鼻梁高挺,一双眸子更在这样的映衬下显得极为灵动诱人,颊边的碎发在灯火下勾勒出几分模糊的阴影,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却仍旧不卑不亢,虽不是倾城绝色,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他身后的女子见状,也如她一般解开绸巾,大元女子细腻温和的眉眼在哈吉的粗犷对比下显得尤为夺目,却并不突兀。 木让卓见状,几乎立刻啊呀出声。 “元朝女子果真与众不同,倒显得我那几个哈吉美人粗鄙不堪了。” 有人闻言却是一笑:“大皇子金屋藏娇,怎么算的是粗鄙不堪了,或许是元朝女子与我哈吉太过不同,才让殿下有此感叹。” 木让卓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嘿嘿一笑,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只是一双眼却从未离开杨幼禾等人。 木铎吉桑显然是习惯了大儿子的口无遮拦,并不恼怒,只是眸子里含着似笑非般的幽沉神色,片刻后笑着开口:“早闻大元女子巾帼不让须眉,极善饮酒,且我哈吉也是酒中国家,无酒不可活,今日本汗倒要讨教一番,不知茵姑娘可否赏本汗这个脸面?” 杨幼禾心中微微一沉,不知木铎吉桑是否有意刁难,姬桑曾说,此人行事颇有坚毅,断不会随意为难一个女子,更不必说其猜忌脾性会使之反复较量。 她望着面前酒杯,此酒必然极烈,若是木铎吉桑有意让自己醉酒,其中必有因由。 她无意般抬眼,对上他幽深而带满威迫的双眸,便轻轻捏了捏身侧听荷的手。 “却之不恭,还请大汗不要见笑。” 杨幼禾伸出右手,轻轻端起比大元打了两倍不止的酒杯,浅笑着像木铎吉桑做了一个先请的手势,看着他面色不变般一饮而尽,缓缓把酒杯送到唇边,几乎是同时,她就闻见了极为醇厚浓郁的酒香。此酒与大元的百花酿,醇酒并不相似,入喉便是极为辛辣,几乎让她舌头发麻,到了腹中,没有半点缓冲的时间,立刻就像一团火一般的灼烧起来。 她勉强饮了一杯,便觉得眼前发晕起来。 指甲狠狠刺向手心,才觉得稍微明晰过来,听荷不着痕迹般拖着她后倾的身体,她沉吟一番,极为用力才不显失态,依旧浅笑着开口,吐字清晰,思维也如常般明晰。 “大汗酒量,小女佩服。” 木铎吉桑见状,倒是微微一愣,却也不再劝她饮第二杯,片刻后笑着开口:“茵姑娘也是好酒量,方才一舞,也定是耗费体力,不如先行休息,明日再说,如何?” “大汗体谅,我等感激不尽。” 一语罢,她只觉得面前的木铎吉桑的面庞渐渐现了重影,心中一慌,若是此刻醉酒,必然会功亏一篑。抿唇蹙眉,便立刻咬了舌尖,旋即而来的刺痛和腥甜让她立刻带回清明,这才如常般恭敬行礼,并着听荷退出大帐。 将将到了门口,便觉得身子一软,就将大半个身子靠在了听荷身上。 多其则眸子漆黑,笑的波澜不惊,目送着杨幼禾等人离开,一双眼里的玩味便更加浓烈起来。 醉而不倒,即便是他,也不一定能做到。 第一百零三章 巴雅尔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草原上的月色极为凉爽,在夏末初秋中带着别样的辽阔和广袤。 虽不及盛夏夜空绚丽明亮,此刻也是极为赏心悦目了,她在大元,从未见过这样的夜色,甚至,从来没有时间,好好去欣赏头顶苍穹。 听荷守在门口,主上曾经吩咐,要尽力护得她周全,她会尽力为之,她不会辜负姬桑对自己的信任。 远远传来了男子的呼和之声,她眸子一冷,双拳便紧紧的握了起来。 “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大元人,说的好听是客人,不好听那便是俘虏,何必给她们这个脸面,说什么,什么贵客,一群歌姬罢了,假装清高,哼。” “话不是这样说,大汗的面子,谁又能辩驳呢?” “这话我不爱听,大汗,大汗土地之上还能让几个元人女子叫嚣不成,今日,我必要将那个什么什么茵,什么姑娘抓来伺候我喝酒,我看谁能拦我不成?” 一个半醉的男子跌跌撞撞摸到这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笼在黑暗中看不清脸的人,似乎看见她在此处,立刻转身跑了,那男子转头见无人应他,更为恼怒,啐了一口道:“真他妈不是个男人。哈吉的脸面都被丢光了,我倒要看看,谁还能将我怎么样?” 听荷眸子幽冷,此人明显是被教唆着来到此处,偏偏又不见有人阻拦,明显是刻意为之,她见男子走进了,才发觉是今日宴庆中一个叫做巴雅尔的人。 此人生的极为彪悍,武功耐力过人,她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武器,虽然面前之人尚且醉酒,她也没有把握能将其制服。 “你们那个什么茵姑娘呢?”巴雅尔伸出手就要去将她抓过来,却捞了一空,他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恼怒起来:“爷让你服侍,是给你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不光是你,还有那个,本将军全要了。” 听荷眸子愈发幽冷起来,微微侧目看了看四周,似乎一切都是刻意为之,她转头,却看着巴雅尔的拳头再次挥来,向着右边灵巧躲过,却不料她的轻松应对却让来人更加恼怒,手掌挥过之处,带着凌厉的劲风。 那巴雅尔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似乎也察觉到了几分危险,原本的五分醉意也清醒了两三分,一个胡人女子竟然也敢对着自己叫嚣,无非是让他觉得更加不齿愤怒,拳掌接连打出,招招凌冽不留余地,丝毫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女子而有半分怜惜。 听荷毕竟体力有限,又没有武器在手,不一会儿就觉得吃力起来,将将躲过巴雅尔向着面部挥来的一圈,就觉得腹部一痛,接连后退了几步,吐出一口血来。 这人蛮力,竟也极为可怖。 男子见一击的手,当即大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扯帐门。 听荷大骇,并非因为此人举动,而是方才一瞬,她似乎察觉到一束极为凌冽的目光,让她几乎立刻招架不住,冷汗涟涟。 却又立刻消失不见,好像一切都只是自己错觉。 她眸子幽凉,扫视过右边一处满是衰草的空地,入目是四下弥漫的漆黑。没有半点风吹草动之意,回过头来,便如同见鬼般看着巴雅尔身形凝滞,不多时重重的摔在地上。 突然而来的变故使得听荷大骇,却仍旧犹豫着蹲下身子去翻看他。 伸出手指探了鼻息,一瞬间面色苍白。 他竟然死了。 身上没有伤口,也闻不到鲜血腥甜的味道,她轻轻皱眉,将巴雅尔硕大的头颅扭转过去,手指在他的颈侧轻轻按压,面色骤然一变。 毒针入骨,在皮肤表面没有半点痕迹,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倒下了。 她回忆起方才那道凌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有些发颤,如果是自己,这时也会是一具尸体了。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说话和脚步声,火把灯烛的光刺的她有些发眩。 面色一冷,站起身来,看着木让顿笑的极为灿烂的面庞,冷笑一声。 “来人,把这个大元女子给我抓起来。” “什么?” 杨幼禾大骇,看着众人皆有些焦急无措的面庞,用指肚轻轻按压鬓角,仔仔细细的将事情的经过过了一遍。 先是木铎吉桑威迫自己饮酒,然后又放了她们回去,借着就是听荷出事。 听荷不会随随便便的杀人,更何况是这样的情况之下,究竟是什么人动了手,或者说,是不是哈吉算计了她们。 他不会相信一切有这么巧,这些倒更像木铎吉桑故意为之,杨幼禾微微蹙眉,木铎吉桑如果要对付她们,不过是一把火几支箭的功夫,何必弄得如此麻烦。 究竟是哈吉要斩断她的左膀右臂呢,还是有人故意破坏姬桑和哈吉的这场交易?如果是前者,那么她不但不惶恐,会因为哈吉对此事重视程度而暗自松一口气,但若是后者,那就说明,她在此处,明对哈吉,暗中还要对抗另一股危险的势力。 她更偏向于后者,因为无论是什么借口,绝大可能都不会算计到自己人的性命 两两夹击,险上加险。 无论如何,她都先保听荷平安。 草原上的旭日总是要比中原显得更加宏大和恣意一些,阳光穿透白金色的帐篷落在地上,似乎还能听到不远处男儿们驰马赛跑的吆喝声,木铎吉桑背着手立在沙盘之前,一只手状似瞄准般扔出一个小巧的带着白玉底座的红色军旗,便轻轻在帐内踱步。 “大汗。” 面前立着的女子不卑不亢,一张小巧的脸上满是平静,目光澄澈如水,却又波澜不惊,带着闲适而自若的从容,笃定,而且不会慌张退缩。 姬桑派来的人,倒也算的上有趣。 “你既然也知道你的侍女犯下了大错,就不该站在这里同我讲什么条件。” “大汗真的这样认为?”杨幼禾轻轻偏头,眸子里带着质问的意味,木铎吉桑一愣,似乎被她这样的举动引起薄怒,眸子中闪过一瞬阴翳,却仍旧沉着脸开口:“你好大的胆子。” 杨幼禾抿紧双唇,向着他福了身子。 “大汗先不要生气,事关三族,更牵扯无辜之人性命,恕我莽撞,或许我接下来说的话,能让大汗改变主意?” 木铎吉桑没有说话,只是背着的双手握的紧了一些,他征战几十年,从来没有见到能牵着他鼻子走的人。 这个女子,绝对不简单。 第一百零四章 谈判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人总会在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格外用心。 木铎吉桑一生不可谓不传奇,九岁随着祖父平定部族叛乱,练就了一身钢铁般的心性本领,可是这样的人,却仍旧有着不可忽视的弱点,那就是过于自大,并且想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尤其当他得知原本恭顺的氏族部落或许有了二心,在大元久攻不下,只能兜圈子的状态中更是焦躁。 这一切都是可以突破的地方。 若你的对手过于强大,想要将其击倒,只能找到弱点,并且一击即中。 “大汗难道不觉得事情有异么?”杨幼禾轻轻开口,将他面上一闪而逝的变化捕捉在眼中。 “大元内部纷争不断,先帝身亡,几个皇子势力纷争始终不断,大元根基如同浮萍般飘摇,反观胡地,兵强马壮,根基稳固,为何频频受限,难以施展?” “为何哈吉攻打上庸关,其余部族却始终盘踞在大姚边境,将整个大元的铜墙铁壁交到哈吉面前?究竟是哈吉势力庞大,实力雄厚,勃狄二族愿将哈吉奉为尊首,一切以哈吉马首是瞻,还是勃狄二族始终将哈吉,将大汗像个傻子般耍弄,只等分得一杯羹,或者说,也许还不满足于这杯残羹呢?” 哈吉的自负导致了其盲目,以为自己力可撼天,虽受勃狄供奉,却始终没有将两族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尊敬并且重视。 木铎吉桑眸子一深,却立刻冷哼一声:“区区稚女,妄想挑拨离间?” “大汗。”杨幼禾抬高声音,眸子里的墨色愈加幽深深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夫妻二人尚且有同床异梦的可能,大汗又如何保证勃狄二族甘愿屈居其下,始终受人钳制,而对近在眼前的富庶权利做到无动于衷呢?” “这-----” 木铎吉桑微微一滞,似乎想起了勃狄二族以兵力薄弱,物产稀少为由,愿做后盾,而不做铠甲,他本以为是勃狄二族无能怯懦,便也未曾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却是另一番滋味。 杨幼禾见他有所松动,因此乘势而上。 “大汗不屑于做卑劣之事,又怎么勃狄二族没有逆反试探之心?若小女想的没有错,大汗并没有在勃狄二族安插人手罢?那么若是勃狄联手,想来就是大汗,也并不真的清楚吧。” 木铎吉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自己没有做不屑做的事,不代表别人也不会做。 这些事曾有人多次劝诫提醒,他也是一笑了之,不会真的以为勃狄会翻出什么浪花来,可是他怎么会忘了,勃狄二族不会私下联手,趁哈吉与大元对弈之时,做出什么反咬一口的事情来,更何况勃狄二族,从未与大元正面交锋,其真正用意,不得不叫人揣测。 他虽然更相信自己,但不得不承认,在姬桑同样与勃狄联系之时而有所松动,因此才会对姬桑的“义妹”起了试探之心。 但巴雅尔的死,绝对是意料之外。 具她所言,巴雅尔的死另有其人,那么这个人的用意,几乎让他不寒而栗。 哈吉已经被渗透了,而且这个人,还与哈吉王宫接触极为紧密。 他转身坐在凳子上,眸子里满是幽深寂静,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似乎在深思。 “你不怕死?” “怕。”她抿唇一笑,像是梅花般不屈:“正因为怕,所以才要为自己开辟一条生路。” 木铎吉桑神色不变,锐利的目光紧紧盘旋在她似笑非笑闲适平淡的脸上,或许,姬桑所言,可以一信。 他曾吃过姬桑暗亏,知道他手段卓然,谋略不可小觑,原本是想让此人陷入昏睡,也算少了日后与之抗衡的一个劲敌,谁知竟阴差阳错被她妻子误食,他本以为借着狄族之手可以推脱干净,却又得知姬桑已经知道此事是哈吉所为,难免惶恐,如今看来,这其中还有蹊跷。 再说姬桑,难得重情重义之人,为了妻子,消沉度日,也逐渐放弃了与北疆较量,落得闲人一个,是不是就能断定他会因为此事就会背叛大元,显然不是,但或许为了他的妻子,可以被自己利用一番。 “你打算如何?”木铎吉桑蓦然抬头:“如何为你求得一条生路?” 杨幼禾将脊背挺直,一字一句开口:“愿大汗将此事交给我,我定会抓出凶手,还听荷一个清白,也为兄长和大汗之间,建起一座信任的桥梁。” 一瞬间大帐内寂静无声,两人相视而立,一个是身份不明的大元女子,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哈吉首领,却似乎一瞬达成默契。 “好。”木铎吉桑沉然开口。 面前这个女子掷地有声,一双澄澈的眼里皆是灼人的自信,他微微一顿,又开口道:“本汗就许你这个特权,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的话,就是本汗的话,所有人可供你差遣,王宫之内随你自由出入。” “小女谢过大汗。”杨幼禾将眸子里的光华藏在眼帘之下,抿唇而笑:“且绝不让大汗失望。” 木铎吉桑沉然看着她笃定神色,却又听她道:“听荷是我得力的助手,还请大汗让她从旁协助。” 木铎吉桑眼皮微微一顿,却仍旧在半晌后挥手道:“准了。” 杨幼禾轻轻一笑,袖中手指轻轻拢起,有听荷在,她就更加有恃无恐。 不,是无所顾忌。 从木铎吉桑的帐内出来,却见着一个身形欣长的男子抱着胳膊,笑眯眯的立在不远处,看见她时,慵懒而又不容置喙的向她迈出步子。 “杨姑娘,可否赏个脸------?” “将军客气了,我还有事。”她向右侧了侧,抬脚就要离开。 “姑娘这么急着离开,是怕我将姑娘的真实身份告知大汗么?”他语气温和,丝毫不见威胁人的样子。 杨幼禾脚步一顿,回眸看向他,嘴唇紧抿,冷然开口:“将军以为我会在乎吗?” 多其则微微摇头,笑着伸出两只手扶额。 “自然不。”他顿了顿,复而笑道:“在下只是钦佩,姑娘若不愿赏脸,那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杨幼禾看着他似乎极为失望的神色而略微沉吟,拍了拍手将两只手交叠在胸前。 “去哪里,带路。” 第一百零五章 猜测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午日下的草原极为开阔,多其则带着她一路出了哈吉王室的管辖范围,来到了草原常见的集市中。 这里的集市多半是女子,无非是些常见的草原特产,或者粮食布匹,她甚至看见大元特有的丝绸锦缎,银器琉璃,可见两国战争,却也促动了交易和物品往来。 至于男人,却是战争主力,是这样繁荣假象下的牺牲品。 她沉吟着拿起路边一只做工略显粗糙的玉簪。 那女人不知说了什么,见她一脸茫然,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在胡地,不是所有人都会说中原话。 多其则见状,轻轻一笑,将她手中的簪子接过来拿在手中。 “她说,这只簪子极配你。” 杨幼禾眸子一沉,将簪子夺过来,浅笑着递给那妇人,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转身向着集市外走去。 她的簪子,在姬桑手中。 多其则见状,低下头不知见他同那妇人说了什么,又笑眯眯的凑到她的身旁:“我对她说,你不喜欢簪子。” 是,她不喜欢。 多其则见她面色如常,只是唇瓣紧紧抿起,便又意味深长般轻轻一笑:“我对你很好奇。” 不待她说话,便向着不远处打了一个响哨,一匹白色的骏马踢踢踏踏而来,身后还有人拉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在草原上,你得学会骑马。”杨幼禾微微侧目,他容颜坚毅温和,好像挚友般的体贴亲近。 “马儿是草原最忠实的动物,若是想要逃跑,也少不了一匹好马。” 他似乎并不在意说的是什么,眼睛眯起来,亲昵的摸了摸白马的脖子。 她从来没有骑过马,只能紧张这紧紧贴合着马背,尽量把身体都靠在上面,都其则见状,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骑马跟在她旁边:“这样你和马儿都会紧张,先端坐起来。” 杨幼禾抿唇,眸子里闪过几分慌乱,却还是依言缓缓坐了起来。 “挺直腰杆,目视前方,不要怕。”多其则笑意更浓,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轻轻咳了一声:“放心,牵马的人是草原上最懂得马儿性情的人,再说,红衣是匹性子温和的马,不会故意摔你的。” “那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杨幼禾蹙眉,难得的有些不自在。 多其则哈哈一笑,却是从马上跳了下来,亲自牵起红衣的缰绳:“这样总该放心了吧。” 杨幼禾讶然,这样才会更不放心吧,却仍旧将话咽了下去,多其则其意,或许是为了打发开牵马的人? 果然走的远了些,多其则就狡黠一笑,一跃而上,紧紧攥住缰绳,发出类似催促马儿前进的指令声,快速向着开阔地带飞奔而去。 她只觉得四周的景物快速的在眼前飞过,强劲的风拍在脸上,几乎让她忘记了呼吸。 大约一刻钟左右,红衣缓缓停了下来,多其则勒紧缰绳,马儿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儿,似乎极为开心,多其则跃身而下,轻轻笑着向她伸出手来。 杨幼禾抿唇,将手递过去,借着他的力道跳下来。 多其则却立刻又松开了手。 她也并不在意,拍了拍身上沾上的尘土,等着多其则开口。 一个将军,不在前线随军作战,却处处还受人牵制,她不得不好奇。 “见到你,我总觉得像一个故人。” 杨幼禾挑了挑眉,这句话很有意思,难道她曾经与他见过?看着他的语气神态又并不像如此,不知道他欲意何为,只静静的看着他。 “当时他才十六岁,坐在马上,一双眼沉如深潭,虽然让人心生畏寒,却又不由自主的想要跳进去。”多其则怕了拍马儿示意它吃草,背着手微微抬起下巴。 他本来生的平常,却因为草原特有的刚毅和恰到好处的温和,让人生出亲切之感,背着手同她走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 “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有种熟悉的感觉。” 杨幼禾一笑:“哦?” “你大可不必信我,只是觉得你和他的处事方式有种相似之感,一样叫人想要探究,却又不得不在暗中佩服。” “将军抬爱了,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哈哈哈。”多其则笑着抿唇:“这样说话就更像了,一样的叫人无可奈何,却又让人信服。” 杨幼禾微微摇头,心中却戒备起来。 看似温和容易相处的人,往往最会出其不意,多其则这个人,她还是少接触为妙。 “你对巴雅尔的死,怎么看?” 杨幼禾一愣:“将军何出此言?” 多其则摇摇头:“你还是对我充满戒备。”杨幼禾闻言抿唇,只是一双眼更加漆亮。 “将军以为,巴雅尔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 多其则便抿唇一笑,低下头看了看脚边微微枯黄的牧草:“草原人性子率直,往往喜怒随性,但巴雅尔是草原上人人痛恨的一类人,虽然曾跟随大汗立下过汗马功劳,但难免恃宠而骄,做出几件让人深恶痛绝的事情,他一死,不少人都要为之欢呼。” “这么说,他是死有余辜?” “可以这么说。”多其则微微勾唇:“大汗留着他,不过也是镇压布下,宣显奖罚分明的意思。” 杨幼禾了悟,轻轻侧头看了看他淡然的面庞,这么说,也可能是巴雅尔的仇家或者是王室里想要他性命的人。 “那他家中可还有其他的人?” “没有。”多其则说的极为肯定。 却又微微窘迫着开口:“他视----女人如粪土,咳咳,从来不会让女子留到第二天。” 杨幼禾点头,情杀的可能也并非没有,忽视了他有些不自在的神情,问道:“那有没有人扬言要杀他?” “这里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不过是打一架的事,扬言要将对方怎么样的人实在不在少数,也没有人因此留意。”多其则摸了摸鼻子:“对了,他与木让顿向来不太对付。” 木让顿?她心中转过他柔和不似胡人的面庞,这个人他并非没有留意,却总觉得有些奇怪。 木铎吉桑的内务,看来她得好好插手了。 第一百零六章 木让其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听荷,你还记得那夜的细节吗?” “记得。”听荷留心看了看四周,才又道:“杀死巴雅尔的人手段极为狠厉,几乎是一击致命,没有要留活口的打算,不过几息之间,就中毒身亡了,没有一点得救的可能。” 杨幼禾点头,跨过河间边的一处杂草。 “据你所言,这个人武功在你之上,而且还有着极为惊人的内力和轻功?” “是,他就立在帐篷后的空地里,没有任何遮掩,却几乎完美的掩盖了气息,和四周黑暗融为一体,一击的手,立刻不见了踪影。”说到这里时,她似乎极为懊丧:“是我一时大意了。” “不关你的事,这个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否则也不会这么大胆。” 杨幼禾顿了一顿:“抓你的人是木让顿?” 见听荷点头,她略微沉吟,木让顿的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安排?而他对于巴雅尔的死毫不在意,好像一切都是预谋好的,他是否早就清楚巴雅尔会命丧于此从而抓听荷一个现行? 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木让顿的怀疑度立刻就上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可她相信,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事情办得如何了?” 不远处的草丛后有人说话,杨幼禾微微蹙眉,弯腰将整个身子藏在河边苇草之后,听荷跟在她身后。 偷听风险极大,但她如今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因为说话的人,正是她和听荷方才谈论的木让顿。 “回殿下,已经妥善处理了,他们绝对不会发现-----” “嗯?”木让顿阴沉而不善的声音立刻将他打断。 “殿下恕罪。”另一个说话之人诚惶诚恐,立刻告饶,而木让顿显然此刻心情极好,并不想计较此事,只是又阴沉着敲打他:“此事如果泄露出去,恐怕你就不用出现在本王的面前了。” “殿下说的是,是我疏忽了。”那人暗自擦汗,声音里满是讨好:“陛下即便不提醒我,我也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殿下请放心。” 木让顿又冷哼一声,接着又想起了轻微的走动声,直到再也没有了动静,她才暗自舒了口气。 果然木让顿身上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是否和巴雅尔有关,她不十分确定,木让顿和随从的对话更像是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即便尊贵如皇子,也不敢轻易的谈论此事,如果是杀了巴雅尔这件事,那么他大可不必如此。 她必须和木铎吉桑的几个儿子们好好交谈一番。 理了理裙子,正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走出河间,却骤然闻得一个略带稚嫩和挑衅的声音。 “你是谁?” 有人从一棵枯树后转过来,她心中暗道不好,却依旧稳了心神转过身去。 面前的是一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梳着和木铎吉桑一样的小辫子,却又用玛瑙发冠束起来,唇红齿白,生得极为憨厚,一双眼睛像葡萄似的熠熠,此刻却带着几分打量和怀疑的神色。 “你刚才蹲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杨幼禾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少年或许并没有听到两人对话,稍稍抿唇,猜测着她的身份,少年穿着一件青黑色的袍子,腰间束着宽带,别着一把纯银匕首,显然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又能随意出现在王宫附近,看着他的年纪,也就只有可能是传说中木铎吉桑极为宠溺的三皇子了。 木铎吉桑对这个儿子是否宠溺有加她并不知道,只是从他倨傲和矜娇的神色中来看,少年还算是孩子心性,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微微侧头,笑着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鬼鬼祟祟的了?” 少年一噎:“你撅着屁股,和这个丫头在那里贼眉鼠眼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杨幼禾几乎失笑,看着他微微扬起来笃定的下巴,略带着婴儿肥的脸在此刻就显得格外好玩:“大元的成语,可不是这样用的。”却又拍了拍手将双臂抱在胸前:“这片河滩写你的名字了么,我和我的侍女在此处转转,还需要向你禀报么?” 少年再次一噎,与草原上众人不同的白皙的脸微微涨红,却又立刻挺了挺腰:“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杨幼禾轻轻咳了一声,笑着和一脸严肃的听荷对视一眼,木铎吉桑这么死板的人,竟也会生出这么好玩随性的孩子。 见听荷一脸漠然,又咳嗽一声:“你不是就是哈吉的三殿下么?” 少年一滞:“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这样和我说话?” 杨幼禾嗤笑一声,在他惊疑不定却又强装镇定的脸上扫视一圈:“这样不就显得我与众不同了么。” 木让其愕然,听她开口:“我胆小的很,在哈吉没有依靠,却偏偏得了大汗口谕,可以不用在乎这些虚礼。” 杨幼禾笑的灿然:“和殿下间也不必讲究这些罢,更显得亲近一些。” 木让其听罢,眸子里飞快的闪过些什么,脸上就有了几分玩味的笑意,眼珠骨碌碌的转了转,笑着抱着手臂围着她转了一圈。 “你这个丫头,有趣得紧,正好我最近无聊,不如你陪我去玩。” 杨幼禾微微抿唇,不待说话,却见少年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兴冲冲拉着她往前走。 不管木让其是否听到了那些对话,她都可以肯定,这个少年一定知道些什么。而她看似故意的举动,也让这个看似懵懂顽劣的少年,有了试探自己的想法,那么接下来,就好办的多了。 “木让其,这是要去哪里?” 略带熟悉的粗悍高亢的吆喝声,让杨幼禾微微一怔。 “大哥。”木让其眯起眼睛,立刻松开她的手腕,蹦跳着到了木让卓的身边,几乎是讨好般的语气:“大哥从哪里来的?” 木让卓哈哈一笑,极为不在意的用大掌摸了摸木让其的头:“刚才和父汗商讨了些事。” 转眼却看到了一旁的杨幼禾,微眯眼睛,立刻就色眯眯的笑道:“小子,行啊,开窍了?向父汗讨了大元的美人?” 杨幼禾嘴角一抽。 木让其眸子一闪,只是推了推木让卓的胳膊笑道:“我还要去和这个丫头玩呢。” 杨幼禾眼角一抽。 这是默认了? 第一百零七章 比赛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几乎又气又笑,她不应该招惹这个少年,几乎是一肚子的坏水,偏偏刚才还觉得他可爱。 木让其要和她玩的,是射箭。 一群半大的小子在旁边起哄,她黑着脸接过少年满脸笑容递过来的弓箭。 “你要是赢了,我就将它给你。”木让其指了指腰间的跨刀,眯了眯眼:“你要是输了,就得帮我做一件事情。” 杨幼禾心中一动,看着少年将弓箭拉满,箭矢“嗖”的一声离弦,她心中一紧,那只箭却擦着箭靶而过,落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 “嘁-----”周围的人发出不屑的哄笑声,木让其却并不在意,依旧眯着眼笑的极为灿烂,向着杨幼禾努了努嘴,又拿起一只箭矢。 木让其似乎对周围的声音并不在意,端正严肃的样子却让人觉得他十分用心。 而周围的人似乎见怪不怪,只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箭矢再次射出,她目光而动,随着破风的箭矢将眼睛锁在箭靶之上。 “真是可惜。”木让其叹了一声,摇了摇手,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侍从,似乎毫不在意射出去的箭矢歪歪的斜插在靶上。 “该你了。”他伸出手,从箭袋里拿出一支箭递到她的面前。 羽箭尾巴上的是绵软的细绒毛,握在手中便有些痒痒的。 木让其的箭术其差,两个人比试不过是多了件笑料,况且她从来没有练过射箭,赢了尴尬,输了却又让自己今后处于下风。更何况,她对木让其所说的事情格外感兴趣。 她抿着唇,将箭矢接在手中,微微抬头,好看的杏眼就眯成一条细缝。 既然木让其想要演这场戏,那么她就应该让其显得更完美一些。 伸出手对身后的听荷比了一个手势,才轻呼一口气将箭矢搭在弓箭上,眯起眼睛瞄准靶心。 月娘对自己力量的训练还是有的,她身手虽不及听荷,但也不至于像那次在醉安阁般的束手无策,所以将弓拉满也并非难事。 木让其眸子里一瞬间闪过了些什么,却仍旧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四周喧闹的声音似乎静了下来,围在周围的人并不过于忌惮皇室,草原上养成的直爽和肆意让他们的尊卑观念并没有大元那般强烈,对他们来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即便你是皇室,做的不好,一样还是会被瞧不起。 木让其则是哈吉脸皮顶厚的皇室。 似乎大家对他的表现有点格外的宽容,但今天明显不是这个样子,两族间胜负观念尤为强烈,木让其在大元人面前丢脸,致使所有人的目光都盘桓在她的身上。 输了,大元不济,而她也失去了有利条件,处处受限,赢了,木让其的这出戏就没办法演下去。 两难。 她屏息瞄准箭靶,微微挑起下巴,松开手指,离弦之箭便立刻不见了踪迹。 “不好意思,失手。”她状若懊恼看了看不远处插在地上的箭矢,又随手从箭袋中拿出支箭来搭在弓上。 渐渐拉满。 “姑娘,姑娘-----” 听荷从人群中挤进来,一张俏脸满是慌张:“大汗那边来信,说有了新的线索,请姑娘立刻去回话。” 杨幼禾抿唇,将弓箭随手放在台子上,蹙眉道:“可是真的?” “自然,姑娘快随我去罢。”听荷抓了她的袖子就要带她走。 杨幼禾微微垂了眼帘,面上就满是焦急和懊恼的神色,匆匆转过身来,向着木让其开口道:“恐怕比赛不能继续,是我爽约,今日就算我输了,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记。” 杨幼禾说罢,强忍着心中的笑意,携了听荷的手小跑起来。 她气喘吁吁的停在一处空地上,见木让其并没有追上来,才笑着用袖口沾了沾额上的薄汗:“多亏你聪明,不然就得丢脸了。” 输自然要输,就要看怎么输才能输的体面一些。 “姑娘。”听荷这才寻着机会说话,绷着脸指了指她的身后。 杨幼禾脸色一僵,转过头看着多其则似笑非笑的面庞,有些怔忪。 “听荷所言,并非是骗木让其的。” 杨幼禾张了张嘴,一时间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多其则见状却仍是抿唇一笑:“巴雅尔的尸体,确实有些不对劲。” “不过请姑娘的人,并非大汗,而是在下。” “确实是事先被下了引起冲动的药?” “从现在看来,是这样没错,这种药会在别人的挑唆或者激发下发挥药性,一旦发作,就如同失去了自控能力,只能随着心中所想而行动。” 杨幼禾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了听荷所说的那个与巴雅尔曾经有过交谈却又立刻消失不见的人,巴雅尔平日里的作为实在算不上好,因此要想接近她们所在的帐篷,必然会受人阻拦,她虽然觉得是木铎吉桑设下的局,却不曾想准备的这样充分。 木铎吉桑为什么要将他置于死地呢,还是一开始,自己就想错了? 杨幼禾轻轻伏下身子,用手指按了按巴雅尔毫无生气的脖颈。 多其则微微挑眉:“你不害怕尸体?” “比这残忍的也并非没有见过。”杨幼禾虽然面色淡然,手指却微微一颤,那日从宣隆殿跑出来时,她看见的满地尸体,血流成河,有的人被拦腰斩断,有的人身体中箭,胳膊也被斩断仍旧在苟延残喘。 而这一切,都和自己有着牵扯不开的关系。 如果她没有掺手这些事,那么这些人是否就不必死了呢,不用将生命葬送在皇宫之中,为了这些肮脏的争斗成为牺牲品;还可以陪着父母共享天伦,看着妻子温和眉眼而心生悸动,将稚子抱在怀中教习他们做人的道理。 可惜这一切,都被她,被那个人毁于一旦。 “茵姑娘?” 她猛然回神,多其则微微蹙眉,将手中的银针递给她。 她温和一笑,冰凉的身体似乎又活了过来,微微擦了擦手中的冷汗,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将银针拿在手中打量着。 可惜,一切都不会再有如果。 第一百零八章 验尸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多其则见她不愿多说,便轻轻笑了笑。 “这根银针长约一寸有余,针尖又着极小的小洞,藏着见血封喉的毒药,入骨三分,从从颅骨到第四节椎骨间呈青黑色。” 顿了顿,将巴雅尔的身体微微翻了翻,指着一处不易发觉的黑色小洞道:“这里就是针刺入的地方。” 杨幼禾沉吟着看了看,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人是早有预谋,而且很有可能是杀手一类的人?” 多其则便微微赞叹的看了她一眼:“一般人不会有这样的毒药,和这样精湛果决的杀人手段。” “这么说来,买凶杀人的几率就会高一些。” 杨幼禾蹙眉,什么人会在哈吉皇宫之内随意走动呢。 多其则挑着眉将手臂抱在胸前,笑道:“这个不急于一时,你又是怎么认识木让其的?” “偶然。”杨幼禾轻呼一口气,将白布重新蒙在巴雅尔的脸上,伸出手将针竖在多其则的面前:“将军还有什么疑问吗?” 多其则又轻轻一笑,将银针接过道:“没有了。” “但姑娘若还有什么疑问,可随时来找我。” 杨幼禾笑着点头,算是答应了。 带着听荷从仵作停尸的地方出来,轻轻用帕子擦了擦手,这巴雅尔还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有见人要为他收尸。 “听荷,你去打探一下,有没有人对巴雅尔的死格外关注,或者是曾经想要替他安葬或者收尸。” 见听荷去了,用手轻轻敲了敲脑壳,根据多其则所说,巴雅尔曾经战功显赫,而他却一心一意的跟随大汗,那么有没有可能他并不那么的服从于木铎吉桑呢? “原来你在这里。” 木让其背着手,缓缓迈着步子从不远处过来:“竟然敢假借父汗名义欺骗我,难道就不怕本王追究吗?” 杨幼禾扶额,笑着对上他带着戏谑和质问的眼睛:“难道三殿下不就是想让我陪你演一场戏吗?” 木让其眉毛微微一挑,立即哎哎呀呀的跳了开来:“你这个女子真是狡猾。”却又转了转眼睛扬起下巴:“不过极对本王的胃口。” “查出什么了没有?” 杨幼禾看了看身后的帐篷,没有想到木让其会问起此时,顿了顿道:“殿下希望我查出什么来呢?” 木让其的脸上就有了几分古怪,冷哼一声道:“他整日里哼哼唧唧的,在本王面前也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本王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他微微侧头,眼神里带着几分闪烁:“听说是木让顿第一个发现的?” “是。”杨幼禾点头,将他提起木让顿时微微的不自在看在眼里,或许,木让顿这个人并不像表面上一般让人觉得亲切和善。 “他还真是狗鼻子,哪里有味往哪里钻。”木让其抿唇,有些不悦,却又立刻回过头来将她盯住:“不要和多其则靠的太近,对你没有好处。” 杨幼禾愕然,却见少年立刻将头转过,似乎极不愿意谈论此事,杨幼禾紧紧抿唇,不论木让其是随口一说还是出于好心,她都不会轻易地相信谁。 微微垂下头,却听见少年又欢喜过来,摇着头道:“说好的事情你不会反悔吧。”见她点头,便笑眯眯的将脑袋凑到杨幼禾的耳边:“我要你替我接近木让顿。” 杨幼禾一愣:“原因。” “原因?”木让其偏着头,似乎极为好像一样笑了几声:“自然是我看他不爽咯。” 他灿然的眸子笑吟吟般看着她,转瞬又撇了撇嘴道:“怎么,你要反悔?” 杨幼禾低头,木让其看起来纨绔,却又有着自己的精明和生存之道,他既然想让自己接近木让顿,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她有些恍然的看了看这个对一切都充满活力和不思上进看似嬉闹荒诞的少年。 她的到来无疑是哈吉这种看似平静的湖面上猛然投进的石子,令人探究却又蠢蠢欲动的想要利用。 “” 利用与被利用之间,她必须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而她此时,决定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丝毫不能让人觉得可靠地少年。 “好,我答应你。” 木让其的眸子就更加亮了几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木让顿必然对你充满了探究与警觉,可你身上的筹码却又深深吸引他,所以不必担心,你只要安心等着,他一定会来找你。” 杨幼禾轻轻蹙眉:“你知道我带着什么筹码?” 木让其嗤笑一声,眯着的眼像只狐狸似的狡猾而又灵动。 “听墙角的感觉并不十分美好。” 杨幼禾了悟,想要在他无害而又嬉皮笑脸般的脸上看出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看出来。 “记着我的话。”少年挥了挥拳头,一溜烟的不知又蹿到了何处。 杨幼禾忽而一笑,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这个少年或许也是和祁涟一样,想要在这些黑暗和波及中活的更安稳一些。 —— “她和多其则和木让其都见过面?” “是,属下还曾见她和多其则将军共乘一匹马。” 木让顿眸子微微一缩,手掌紧紧握住扶手:“这个女子还真是不简单,这么一会儿,就让这么多人对她多加关注。” 木让顿起身,来回在帐里走了几趟,蹙眉问道:“父汗那边有什么动静?” “大汗将那个女子放了出来,也没有派人手跟着她。” “哦?”木让顿一愣,却立刻反应过来,眸子里阴沉如寒冰:“父汗这是有几分动容了。” “那属下还要不要派人继续------” “不必了。”木让顿沉吟着开口:“本王要亲自会一会她。” 木让顿温和的面庞此刻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冰霜,与他平日里温润谦和的样子很是不同,他身后的随从见状,不由的生出一身冷汗,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木让顿的手段和狠辣,一旦被他盯上,结局都是生不如死。 “那些奴隶醒了?” 那随从蓦然听得他阴冷的声音,立刻恭谨低头:“是。” 木让顿嘴角泛出冷笑,如同毒蛇一般的让人不寒而栗。 “也是到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那随从面色一变,几乎浑身微颤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等不及了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夜风冰凉,哈吉原野本就因为战争而略显苍凉,即便此刻的王宫灯火通明,漆金的帐门在这样的映衬下发出幽幽的光芒,像是利刃般给整个哈吉王室镀上一层莫测诡异之色。 世上纷争本就不可避免,更何况是宫廷王室之中,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放弃一切,即便是发自肺腑的真实的喜怒哀乐,即便是骨肉亲情兄弟姐妹,也在高高在上的王位面前变得渺小而不堪一击,哈吉也无可避免,几十年的血雨腥风和平定整顿,使这个王朝更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切。 大帐幕帘被人从外掀开,带起的秋风将账内烛火吹的明灭不定,来人似乎在帐外顿了顿,才不急不躁的缓缓而入。 杨幼禾着了一件深蓝色的哈吉服装,及腰的黑发高高扎起,一张脸就显得更加小巧而动人,目若星子,却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与深邃。 “茵姑娘,请坐。” 她抬头,面前上首跪坐的男子笑的极为温润,木让顿似乎并不常穿哈吉服侍,此刻的他便穿着一身仓黄色的类似箭袖长袍的衣服,既不像元风,也不像姚风,似乎是被改动过又融合几国风格的衣服,衬的他本来有些阴柔的面庞更加顾盼生神。 “二殿下客气了。”微微颔首坐在已经备好的团垫之上,面前已经备好了酒菜,却不再是哈吉的烈酒,而是难得的中原适宜女子饮用的果子酒。 “这是本王昨日让人带回来的果酒,喝起来极为爽口,姑娘试试。”木让顿笑着伸出手,见她只是轻轻点头,也就抿唇一笑,一双眼却微微的眯了起来。 “寒夜已深,殿下叫我来恐怕不只是为了请我喝酒吧。”杨幼禾垂下眼帘,缓缓开口,没有半分的犹豫和客气。 上首蓦然一静,稍时就传来极为温和而好听的笑声:“姑娘快人快语,痛快!” 杨幼禾轻轻抬头,见他身上绣的苍鹰因为连续的笑声而不断起伏,锐利的尖爪无一例外宣示着自己的有力和凶狠。 这个人比姬桑还要让她感觉危险,就算他不说话,不行动,就能从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中嗅到让人难以心安的味道。 木让顿笑着为自己倒了杯酒,端在面前仔细凝视着,片刻后又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她的身上:“姑娘不像是寒门小户的女子,更不像是卖艺为生的舞姬,不知又是怎么和姬大人结为兄妹?” 他静静的端详女子面色,眸色锐利,唇边的浅笑依旧,似乎和她聊天是极为开心的一件事情。 “小女本是某位官员的幼女,年少时家中惨遭变故,父母双亡,亲友皆失散不知何处,只剩我一人在外流浪乞讨,直到遇到兄长,怜惜我身世可怜,接回府中,悉心教导,又以兄妹相称,才摆脱了继续流浪饿死街头的命运。” 木让顿轻轻哦了声,似乎对她的命运极为不忍怜惜,蹙眉问道:“既如此,又怎么舍得让你来到哈吉?” “回报收养之恩本就是我应当之事,更何况---”她轻轻抬头,唇边浅笑:“哈吉人本就明辨是非,分得清利弊,最是豪迈爽快之人,小女相信,在这里必然不会受到为难。” 她轻轻侧头,眸子里盈盈笑意让人不忍忽视,极为笃定而又自信,无论如何,这顶高帽有时也会起到作用。 木让顿便有些微怔,不过一瞬,立刻又温和般的轻笑着摇了摇头,若非他笑意未达眼底,几乎就是一个温润如玉,谦和有礼,极为体贴而触手可及的翩翩公子。 这一笑,让杨幼禾几乎失神。 如果不是她爱人相貌,如果不是她错付真心,认为温和之人就不会突然伸出毒牙去咬身边的人,那么她还是那个带着几分天真的少女,等着桃花开尽的一日。 错过的失去的,都一次次的提醒着自己,无利而不往,没有什么人可以比自己更可靠。 这世上一切若都可以重来,她宁愿不要再遇到这些人,即便代价是挫骨扬灰,即便是死后的刀山火海,也比不上每一个深夜的喘息和刺骨的疼痛寒凉。 她回过神,不着痕迹的微微低头,端起酒杯放在唇边,却只是沾了沾,并没有入喉,果子酒的清香缱绻便让她彻底回过神来。 “殿下要说的,恐怕我也能猜到几分。” “哦?”木让顿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却仍是最恰到好处的意外,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散漫和漫不经心,即便掩饰的再好,却也暴露出他此刻有些兴奋而蠢蠢欲动的心情。 “殿下既然对姬桑大哥的事了解的这般清楚,那么也不会不知道小女此次来到哈吉是为了何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姬桑大哥虽然难免痛恨有人使得白芍嫂子长睡不醒,但三年来日日夜夜的希望变得微薄渺茫,一心寄希望于哈吉王室,此恩重于泰山,姬桑大哥不会不报。” “你既然说了姬桑痛恨下毒之人,又如何会真心实意想要和哈吉合作呢?” 杨幼禾抿唇,转眼却又笑的明媚:“大元与哈吉如今水火不容,恐怕大元早已是草木皆兵,如果嫂子如愿而醒,姬桑大哥却未曾兑现承诺,那么哈吉一句话,就可以毁了他们,再者,我身处哈吉,必然有十全把握。” 木让顿哈哈一笑,却并没有说话。 杨幼禾并不着急,木让顿私下找到自己谈及此事,必然是将此事查了个底朝天,其目的不言而喻,他和木铎吉桑之间,或许已经有了裂痕,甚至在不断扩大,如果有足够机会,她甚至觉得,木让顿会不遗余力的拉拢姬桑而成就自己。 毕竟那宝座,只有一个。 木让顿手边的烛台上的烛火被幕帘透过来的寒风突然吹灭,他整个面庞在不远处变得幽深起来,杨幼禾只是扫视一眼,轻轻一笑,她突然觉得,木让顿要比木铎吉桑更加适合自己,适合促成此事,将姬桑所要的解药拿到手中。 因为,木让顿更狠,更加果断,而且,他似乎已经等不及了。 第一百一十章 侧妃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姑娘。” “我知道。”少女的面庞清瘦,肤白胜雪,荒凉而飞沙弥漫的胡地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和改变,轮廓逐渐清晰,眸子幽深而不掺杂质,像是开在草原上的冰雪寒梅,望在听荷眼中,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便再也没有说出话来。 杨幼禾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红色的嫁衣,朱红色,是木让顿一贯的风格,并不是哈吉的传统服饰,带着大元和大姚的风格式样。 极美。 她听过许多次的求娶和诺言,无论是十三岁那年的梅花树下,还是那年怀阳身后他遥遥的面庞,给她永和郡主的身份,都是镜花水月般的遥不可及,没想到,动作最快的最坚定的,却是木让顿。 是利用她的木让顿。 她自嘲一笑,宋嘉言和霍白,哪个又不是利用她呢,都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朱红色,并非大红,木让顿早有王妃,而成为木让顿的侧妃,是她点过头的,代价是,木让顿可以先于木铎吉桑将解药送到三晖关,送到姬桑的手中,送给白芍。 这是她来哈吉的第二十五日,该离开了。 “去找多其则将军,就说我要和他骑马。” —— “怎么今日想起同我骑马了?”多其则仍旧牵的是那匹叫做“唤雪”的白马,她曾听到这个名字时微微一愣,因为这个名字,和她的一个挚友极像。 杨幼禾轻轻用手抚摸着红衣的脖子,亲昵的拍了拍她的马身:“让你来考考我的马技。” 多其则眸子微微一动,温和一笑:“你是我见过最拼命的人,这才十几天,就敢挥鞭到极速,第一日时,还不敢坐直身子。” 杨幼禾穿着哈吉便利的骑装,跨马而上,微微颔首对着地上的多其则轻声笑道:“还记得第一日你曾说的话吗?我一直记得。” 多其则温和的面庞似乎划过一瞬的愕然,看着她挥鞭而去,立刻跨上马来,向着前面枣红色的马匹和青绿色的身影追去。 两人在广阔的草地上疾驰,四周的景物几乎化作模糊的影子在眼前呼啸而过,杨幼禾双腿加紧马身,曾经细腻的手掌因为牵引缰绳而被磨出血泡,胯下也早就是大大小小摩擦出来的伤口,因为再次的起落而撕裂开来,可她仍旧全力向前。 “呼。”她轻轻叹口气,笑着将飞起的碎发别在耳后,马蹄踢踢哒哒的走到多其则旁边:“还是慢了许多。” 多其则幽深的眸子里似乎闪过几分沉然,却仍旧挂着温和朗朗的笑意:“已经很不错了。” “或许吧。” 她敛眸而笑,两人之间便有了些时候的沉默。 “你要嫁给木让顿?” 杨幼禾轻轻一笑,目光悠远,并没有回答这个人尽皆知的问题。 却又转过头看着他温和的面庞:“巴雅尔的死,我想我找到真正的凶手了。” 多其则抿唇,一如往常般笑的极为温润,只是眸子便静静的落在马背上:“哦?不如说来听听。” 杨幼禾顿了顿,静静的盯着她的侧脸,片刻后又像失笑般收回目光,手指状似无意扫过马儿的鬃毛:“将军还需要问我吗?” 多其则便长舒一口气,像是极为轻松般笑了笑:“还是被你发现了。” 杨幼禾垂头一笑:“将军不打自招,故意将破绽暴露在我面前,等的就是我这一日戳穿你罢?” 她讽刺般冷然开口:“你不小心掉落的相同的银针,真的有那么巧吗?你不着痕迹的同我验尸,又将那根针仔细给我看过,真的是无意的吗?” 多其则听罢,眸子里满是笑意,并没有被戳穿后的尴尬神态。 “那根针,是我故意落在听荷脚下的,她武功较好,因此不会听不到。” 杨幼禾微微偏头,蹙眉不解:“将军为何要这么做?” 多其则轻轻一笑,跳下了马,杨幼禾跟着他也跳了下来,看着他似乎沉吟的侧颜等着他再次开口。 “我不是哈吉人。” 杨幼禾挑眉,虽然意外,却并不是不能接受。 “我是大汗二十年前从狄族带来的质子,虽然流淌的是哈吉皇室血脉,却是哈吉旁支狄国的王室。” “狄族王室子嗣艰难,除了我妹妹,只剩下我一个,因为我在哈吉,所以狄族不得不听从哈吉调遣。” “所以狄族也许并不想和大元大姚发动战争。” “也许吧。”他似乎一怔:“杀了巴雅尔也是破坏姬桑和哈吉之间的互相信任关系,可是接下来,我就发觉,或许你和姬桑,不会做通敌叛国之事,姬桑是为情,值得敬佩,而你却不惜性命,所以想让我接近探究。”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杨幼禾一滞,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说是为了心中执念,或者是单纯的想要活下去? 她也不知道,好像自己从来做的,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后天晚上我会借着婚宴出逃,你要走吗?” 多其则一顿,却缓缓笑着摇头:“为了狄,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我知道了。”杨幼禾垂眉:“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似乎自朝着抬起头望了望天空:“我不过是为了自己考虑,从来没有想着帮你。不说出你的身份,也是为了我自己。” 杨幼禾轻笑着点头,和他并肩立在土地上,看着天空偶然飞过的雄鹰,二十多年的质子生涯,究竟会让人变成什么样子呢,好像一切的变数,也都是二十年前开始的,冥冥之中,都有着不可逆的定数。 就像是木铎吉桑的试探,木让顿的果断,和多其则的潜伏。 也许上庸城久攻不破也是他在其中起作用吧?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宿命奔波着,也许是日日夜夜忍辱负重,也许是一念间就会成为黄沙下的白骨,没有退路,却又不足为外人评说。 “红衣是我给你的礼物,一切小心。” 杨幼禾重重点头,她接下来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若是回不到姬桑身边,那么就死在哈吉刀下吧。 一场硬仗等着她去打。 “你也小心。” 也许两个互相猜忌的人,在此刻才会觉得因为些许的信任而动容。 因为不得不信,却又甘愿卸下防备。 第一百一十一章 质子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夜凉如水,从哈吉防设外有一道疾驰而来的黑色身影,像是苍茫大地中等待着捕猎蛰伏的野狼,飞快,沉稳,没半点声音。 马蹄上被厚厚的棉花和干草包着,飞踏而过之时,似乎能听见来人低低的呼吸声,白皙而略显稚嫩的脸颊上带着少见的老成和郑重,在哨防外紧紧拉住缰绳,一跃而下,将身后的黑色斗篷拉起盖住大半张脸,才牵着马走上前,把手里的牌子递给哨兵看过。 那哨兵仔细检查过,立刻恭肃的将牌子递给黑色斗篷的少年,挥手让人将防设打开。 少年穿梭在哈吉王宫星罗密布的营帐内,一步步没有半点慌张和焦急之色,不知怎么一顿,马儿却失去了掌控,缰绳从少年手中滑落下来,接着就看见它如同受惊一般迈开四条腿狂奔起来。只是这一瞬,原本立在那里的少年就不见了踪迹。 与此同时,另一个黑影像是如同猫儿般敏捷轻巧的钻进账内,轻轻的将脸上的黑色帕子扯到胸前,对着上首负手而立的男子抱起拳头。 “大汗。” 木铎吉桑闻言,从沉吟中回过神来,轻轻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那人见木铎吉桑没有回应,心中一顿,立刻开口:“属下方才见到一件奇怪的事,所以才被耽搁了。” 木铎吉桑回过头来,眸子里闪过几分不喜:“你跟了本汗这么久,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解释。” “属下该死。” 木铎吉桑蹙眉,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说吧,查到什么了?” “二殿下派人去了三晖关,看起来已经和姬桑有过接触了。” “哦?”木铎吉桑微微蹙眉,面上却古井不波,并不十分意外的样子:“木让顿会调查姬桑是本汗意料之中的事,他向来有主见,却不知为何会私下与姬桑交谈。” 黑衣人便微微一顿:“是否和那件事有关?” 木铎吉桑略略沉吟,向来的稳操胜券和自负让他始终觉得姬桑掌控在自己手中,却又转念想起了他与那个大元女子的婚事,姬桑向来温和,又有主见,在木让卓不堪重用,小儿子又顽劣不堪且是个黄口小儿的境况下,哈吉的未来总有一日要交到木让顿的手中的,那么木让顿所为,或许是为了早日攻破大元防守,因此故意试探姬桑? “现在论断为时尚早。”木铎吉桑如此开口,这三个孩子里,他最喜欢的是木让其,最倚重的是木让卓,对于木让顿则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赏识其才略,却又在私情上难以偏向他。 若是木让其懂事些就好了。 木铎吉桑微微敛眉,并未深想。 “还有什么事?” “回大汗,属下见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在今夜入宫,递的是二殿下的牌子。” “可曾看清他的脸?”木铎吉桑皱眉。 “并不曾,属下跟随他一路,到了一处昏暗的地方时,就跟丢了-----”黑衣人顿了顿,立刻将身子俯的更低了一些:“属下失职。” 木铎吉桑眸子里骤然有了几分意义不明的昏暗,抿唇挥手让他下去,眉头就紧紧的锁了起来,或许他,从未好好了解这个温和而极富才华的孩子。 —— “我要见三殿下。”她微微抿唇,低头不去看女子倨傲而讽刺的面容。 “怎么,本宫身为正妃,还不能请你喝一杯茶?”女子尖锐的声音带着不甘和深深的厌恶,几乎要将她的耳膜穿透。 “娘娘要请我喝茶,来日方长,今天,我必须见到三殿下。” 杨幼禾面色如常,只是微微散发着往日清冽而拒人于门外的冷意,看着女子一身张扬的紫色和手中挥舞的鞭子。 微微蹙眉。 女子几乎被她毫不在意没有半点惶恐恭谦的样子气了个倒仰。 “谁教给你的规矩,见了本宫不下跪就算了,还不把哈吉的规矩放在眼中。” 杨幼禾抬起头来。一双眼极为通透,看着她因为愤怒而略涨红狰狞的容颜,轻轻笑了一声,却又抿唇道:“又是谁教娘娘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的呢?” 紫衣女子比她高半个头,因此没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屑于与冷意,只是在听了这番话后却几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往杨幼禾的脸上抽去。 这张脸毁了,看她还怎么洋洋得意,木让顿要她才怪了。 想到这时,原本还有些迟疑的手又暗中加了几分力道。 鞭子划过的声音极为刺耳凌冽,眼看着就要落在杨幼禾的脸上。 只是尚未到达,却被一只细白而小巧的手紧紧握住。 杨幼禾猛然抬眼,眼里的冷然和不屑几乎让紫衣女子面色一白。 “怪不得木让顿不怎么喜欢你。” 火上浇油,果真有些偃旗息鼓的女子立刻又张牙舞爪起来,咬着牙就要把鞭子从她的手中抽出来,却不料这个瘦弱的女子力道极为惊人,竟是僵持不下,她自诩是草原上的烈女子,不仅容貌过人,而且有一身武艺,不是中原女子般的花架子,一时就有些恼羞成怒,扬起另一只手就要落在杨幼禾的脸上。 预想的清脆声并没有传来,她的手被紧紧的握住不能动弹,而这双手的主人,却是笑的极为灿烂的木让其。 “二嫂这是做什么,这里是我的地界,二嫂想在这里动手打我的客人吗?” 紫衣女子怒然而走,并且宣称此事没完。 杨幼禾勾唇看着一旁状似无害一脸无辜的少年,轻声道“三殿下看了这么久的戏,可还开心?” 木让其眸子微微一闪,却笑着做了个鬼脸,又扬了扬手示意她进帐。 木让其的帐篷内挂着四五种的动物皮毛,搜罗来的几乎全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着木雕成的帆船,西洋来的万花筒,还有大大小小奇怪的石子,无一例外的宣示少年顽劣心性。 她眸子一闪,看着他蹦蹦跳跳自顾自的坐在地上,笑着捧着脸道:“怎么样,还算有趣吧,比我那假正经的二哥,是不是更对你的胃口一些?” 杨幼禾抿唇,微微一顿,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歧义。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第一百一十二章 蛊虫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哦?”木让其挑了挑眉,笑的像只悬狸:“二嫂有什么事,还用得着来求我?” 他又顿了顿,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竖起两根指头来:“况且二嫂求人的语气也实在不诚恳。” “如果这件事和你性命攸关呢?”杨幼禾轻吐一口气,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琉璃盏把玩:“这些玩意,是你的心腹搜罗得来的吧,想来你十分喜欢。” 说罢,却朝着木让其笑了笑,伸手却将那只做工精美的琉璃盏推到了地上。 碎裂的声音极为清脆,木让其笑盈盈的面庞就多了几分阴影。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幼禾轻轻拍了拍手,转过方桌蹲着去拨弄那堆碎片,随手拿起了一放在眼前打量道:“三殿下问我的,是性命攸关的意思,还是打碎这个玩意的意思?”她目光极为清冽,语气不紧不慢,带着几分的闲适与懒散。 木让其一滞,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渐渐地收拢了起来。 他本就顽劣,在众人眼中和孩子也没什么分别,如今却散发出老练而沉稳的气度来,一双眼幽深静谧,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也不过一瞬,面颊上又是一副无所谓的纨绔样子,笑着起身,走到了杨幼禾面前,将那些碎片踩在脚下,眯起眼睛道:“自然是两件都有。” 杨幼禾微微一笑,将碎片伸到木让其眼前:“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木让其眸子微微一缩,半信半疑的将目光放在她手中的碎片之上,刚开始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却在一息之后骤然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东西?” 木让其面色骤然发白,不自觉的竟往后退了一步,指着杨幼禾手中碎片里躺着的一只长约半寸比头发粗不了多少的黑色虫子道。 杨幼禾抿唇,抬眼觑了觑他的神色:“这是南疆边特有的虫子,通常被人叫做蛊虫。” “是专门有人饲养的,十分罕见,三殿下不知道也不算奇怪。”杨幼禾顿了顿,将那只已经死透的虫子包在帕子里,伸出手递给他:“殿下如果不信,大可让人去查探清楚。” 木让其一怔,立刻嫌恶的跳了开来,将杨幼禾的手拨远:“好恶心。” 杨幼禾垂头一笑,并不意外,将虫子放在桌上,只是神色莫测般望着木让其的左脚道:“殿下难道不怕这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木让其大惊,立刻把脚从碎片中抬了起来,却蹙眉顿了顿,一双眼沉静幽凉,薄唇微抿:“猫腻?” 杨幼禾挑眉,又拿出只青色的绸帕拭手:“这里只有我和殿下,想来四周的人也是可靠的,难道殿下还要和我演戏吗?” 木让其却一怔,旋即古怪一笑:“若是可靠,怎还会出现这个东西?” “殿下聪慧明智。”杨幼禾笑着开口,木让其却又是一愣,负手哼了哼道:“看来你不仅狡黠,还这样记仇,说吧,我自然心中有数。” 杨幼禾抿唇,木让其看来已不打算继续隐瞒,这就是生于王室的悲凉,即使再怎么逃避,却也还是要一次次的被卷入其中。 木让其的聪慧,就在于弱化自己的竞争力,他和木让顿之间相差九岁,而这九岁,就是让他拥有自己生存之道的过渡期。 十年前,木让顿早已羽翼渐满,踌躇满志,野心勃勃,而木让其却也是懵懵懂懂明白事理的时候,对于这个充满危险的二哥,他选择迎头而上,还是藏拙蛰伏?结果不言而喻,自幼懂事聪慧的孩子,生于王家受其供奉,却也为此为难步步惊心。 他的顽劣不堪,就是一剂保命良药。 如同祁涟,都是权利争斗下的一个棋子和不痛不痒的障碍。 更何况,木铎吉桑对这个孩子的宠溺疼爱让某些人感受到了威胁,斩草除根自然是上上之策。 “这种蛊虫,应该是生活在器皿之内,受养蛊人催动,可破皿而出,趁人半夜未觉之时,外可食五体,内可食五脏,被放之人,或痛楚难堪,或神形萧索,或风鸣于皮皋,或气胀于胸膛,总的来说,皆是置人于死地的残忍之术。” 杨幼禾见他神色微变,却仍是抿着唇沉吟什么,片刻后微微咬牙开口:“你是如何得知的?” 杨幼禾暗叹他心思缜密,就这一点,就不能以纨绔定论他。 “我曾经认识一个女子,她亦会蛊术,只是要比这些高明的多-----”杨幼禾微微一滞,那个名字如在舌尖,却尽为苦涩,亦敌亦友,若不是她,自己早已是不在这个世上了,但又是她,心思深沉,为了复仇潜伏多年,让她如今想起来,还是有些微微失神。 可是这个女子,被悬挂在城墙,如同这世上她遇到的很多人一样,都再也见不到了。 “三殿下听到了那日河边的对话,是不是?” 见木让其蹙眉点头,她轻轻一笑:“殿下自然会打探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我让听荷留意殿下动向,果然,殿下这几日都在淘弄这些玩意儿。” “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一定会有问题?”木让其显然有些错愕。 杨幼禾笑的明媚:“那就得感谢方才和二皇子妃的对话了,原本我还有些迟疑,听她说完二殿下平日里把玩的一个琉璃盏不见了,二皇子妃怀疑是送与我的,这才笃定了想法。”却又顿了顿:“还是猜测的成分多一些。” 木让其有些惊疑,看着她温和清冽,却又带着毋庸置疑的自信神色,还是微微皱眉问道:“如果没有这个东西,你又如何?” 杨幼禾浅笑:“自然没有办法,而我所能做的,必然是让殿下不得不答应。” 木让其眸子里蓦然一凛。 “你要求的东西,是什么?” “不是什么东西。”杨幼禾一顿,半眯起了眼睛,声音难得低沉郑重:“若是殿下日后能让哈吉尽握手中,可否做一个审时度势,以百姓为重的好君王?” 木让其蓦然愣在原地。 却又听她笑了起来:“我要离开哈吉,还请殿下,保同我来的几个姐妹性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好好活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那你呢?”他似乎有些怔然:“你要离开哈吉,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没有那么简单。”杨幼禾垂头,似乎并不在意:“大汗和木让顿虽然对我宽和,但若我出了哈吉王宫,就是死路一条。” 却又莞尔一笑:“哈吉需要一个好君王,你应该分得清轻重缓急。” “还需要你借我一下木让顿的腰牌。” 木让其怔了怔,眸子微微一闪,旋即轻叹了口气,从袖口摸出一个牌子递给她:“我答应你-----记得好好练习箭术,草原上的野兔和羚羊,最是肥美。” 杨幼禾轻轻点头,笑道:“下次定和你分出个胜负。” “一言为定。” —— 秋霜渐染,草原上的秋意更是浓烈,似乎一夜间就有了萧瑟悲壮的意味,从哈吉身后的草原之上有一处宽阔而陡斜的高坡,呈月牙形将整个哈吉拱卫在怀中,绵延数里,却是牧草衰败,牛羊不入之地。 原因则是这片土地算是哈吉的天然屏障之一,因此特意被清理过,木让顿带领的将士中有一部分日夜镇守此地。 木让顿端坐在搭好的高台之上,眯着眼睛执了美姬递来的酒杯,轻啜一口。 “回殿下,人已经带到了。” 木让顿勾了勾唇,一双眼便看向马车。 杨幼禾从车上跳了下来,望着不远处的高台微微一怔,莫非他知道了什么?低头将心中的惊疑掩盖起来,向着木让顿所在的地方走去。 水来土掩,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木让顿见她走来,笑着起身,极为柔情般半倾斜了身子伸出手,杨幼禾微微一怔,还是抓了她的手迈上高台。 身上却骤然一暖,原来是木让顿为她披了件羊绒斗篷。 “天凉,小心着了风。” 木让顿温和好看的面上满是笑意,牵着她的手引她在身边坐下,又道:“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礼物送给你。” 杨幼禾微微挑眉,只是笑着回应他的似水般的“柔情”。 木让顿却并不在意,笑着抿了抿唇,径自坐在她身边,向着坡下一处凹陷之地拍了拍手。 杨幼禾这才发现,山坡下有一处一亩见方的空地四周被高高的栅栏围城一个方形,四周列着举着弓箭的将卫,她心中一跳,却骤然看见几个人推着一个极大的囚笼进来, 在这个狭小肮脏的囚笼里,关着的是人,活生生的人! 几十个人,有五六十岁的老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杨幼禾双手微颤,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一旁仍旧笑的和煦的男子。 “你要干什么?”她蓦然大骇,几乎尖叫起来。 木让顿似乎极满意她这时的样子,笑着开口:“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却是猛然侧身,从身旁的美姬手中接过弓箭,搭箭,拉弓,放箭,一气呵成。 杨幼禾睚眦欲裂,惊骇着要去阻止他,却扑了个空,眼睁睁的看着箭矢朝着囚笼飞去。 她转头,本以为会看见有人伤亡,却发觉箭矢插在了囚笼之上,原本被绑起来的囚笼瞬间四散而裂,重重的跌在地上,卷起四下尘土。 她微微舒了一口气。 身旁的木让顿却似乎并不恼怒,觑见她的神色,唇边笑意愈加明显,将弓箭扔给美姬,冷笑着伸出手,又是重重一挥。 杨幼禾似乎明白了什么,蓦然间脸色一白。 想要动时,却发觉身子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她回忆起方才木让顿为自己披上衣服时若有若无的轻轻一拍,心中骤然一惊。 那囚车上的人似乎有些迷茫,却也好像发觉了什么,只是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又被士兵赶到了围场中央,却仍旧紧紧的围作一团。 这时却听见有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几个人回头,却发觉是几个手掌长短的匕首,在地上发着幽幽而又寒凉的光芒。 “活下来者,送离哈吉,可得千金。” 不徐不疾额声音穿透众人耳膜,却几乎让所有人颤抖起来。 自相残杀,这是让他们自相残杀啊。 围场之间没有一个人动作,几乎是绝望着望向那四五把匕首,明显是有武器的人,胜算就会多一些,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将希望攥在手中。 木让其眸子一冷,噙着冷笑望了望一旁焦急而痛恨,却没有任何办法的俏丽女子,向着四周手握弓箭的士兵挥了挥手。 流箭骤发,四五个人几乎没有发出惨叫声就躺在了血泊里。 不知是谁大喝一声,就向着唯一的武器扑了过去,当下就有四五个年轻男子跟着他飞奔而去。 为今之计,只有一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而他们,尚且是蝼蚁。 肉搏和争抢间的惨叫声顿时传遍整个围场,杨幼禾几乎可以听见匕首刺透身体的声音,她牙齿打颤,一股凉意和愤怒几乎让她双目染红,她想要起来,想要冲到围场之中,想要扇这个人面兽心的男子一个巴掌,却只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喉头腥甜,她尽力咽了下去。 不行,她不能让他得手,不能让木让顿得逞,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不能有半分的恐惧和痛恨,或许可以让他失去兴趣,停下手来。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紧双拳,瞪大眼睛看向围场之内。 木让其果然一怔,似乎有些怒意,却依旧冷笑着看着场上的搏斗。 原本几十个人,顷刻间只剩下十来个。 围场中的土地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她陡然一惊,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喘不过气来。 是她,是那个嬷嬷。是陪她走了许久的嬷嬷,是那个说要去江州找寻亲人的嬷嬷。 是那个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却又时刻充满希望和向往的嬷嬷。 她大骇,想要伸出手去抓她,转过头,泪水却已倾斜而下。 救她。 木让其狞然一笑,没有半点动容。 就在此时,一个男子陡然冲了过来,手中的匕首径直插进她的胸口。 没有任何的挣扎,杨幼禾似乎还记得她温和的笑意,就在此时都化作了一场梦境。 “好好活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婚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大元皇宫内流出的鲜血,像是她见过最浓烈悲伤,带着愤怒和萧凉的旭日一般,将整个瞳孔都染成了猩红色,那样的连绵不绝,一直从大元的国土流到了哈吉的草原之上,无论是谁,都在这样如火般的灼烧中变得脆弱而歇斯底里。 她坐在镜子面前,镜子里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张脸显得小而脆弱,颧骨突出,更显得一双杏眼十分空洞,面颊本该是少女的粉红色,象征着快乐与健康,而她,却只剩下苍白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微微阖上眼睛,嬷嬷死前的场景一遍遍的在眼前划过,和那场突如其来的宫变一样,最终都朝着自己不可预见的方向发展着。 鲜血,呼叫,惊恐,残肢断臂,和深深的绝望,明知下场,只能看着,却不能改变。 喜娘的手一遍遍的拂过她乌黑的长发,嘴里的贺喜之词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她听着,也笑着,似乎记起了曾经无数次幻想着这样的场景,物是人非,一切都算不得真,什么时候,以为这一生只嫁一人,却是再也不能够了。 胭脂点唇,烟扫雾眉,两鬓的碎发衬的一张仔细扮过的脸如同桃花般动人,伸手穿了吉服,是大元的规制,一席云锦,外罩绯色鲛纱,坠着米粒大的南珠宝石的喜帕遮住了她沉静的眉眼。 整个嫁衣都弥散着幽幽般缱绻而好闻的香气,像是桃花般让人迷醉。 可是她却知道,这席轻纱,是用鲜血染成,是用三十多个前一秒还活生生的,下一秒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人的鲜血浸染而成。 现在就穿在自己的身上,甚至要她嫁给那个制成这件血纱的人。 木让顿为了让自己屈服,为了让自己恐惧,为了享受折磨自己却又时刻将自己控制在手心的快感,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她坐在凳子上,宽大的袖子下面双手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 喜娘要将她扶起来,吉时将到,可不能误了时辰。 她顺从的迈出双脚,一步步走着,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雪花飞舞的日子,那个他曾许诺,要在十五岁迎娶她进门,那个说无论在何处都会找到自己的日子,可是,她等了很久,直等到了死亡和无尽的黑暗。 却也知道了最是情深易负,最是覆水难收。 一切都回不去了。 喜宴很简答,不似大元那般的繁复,却要比大元热闹许多,木让顿的部下,大多都要来吃他的喜酒。 她低头,依照着哈吉的规矩让木让顿拉着自己的手掷了拴着红绸的箭矢在玉壶里,仪式就算结束了。 杨幼禾微微松了一口气,如是大元那般磕头对拜,恐怕自己有着无法抑制的别扭和恐惧。 跟着两个丫头进了婚帐内,她听着众人都退了出去,舒了口气,一把将喜帕扯了下来,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所谓的洞房。 轻轻的将桌子上预备的合卺酒杯拿起来放在手中摩挲,现在还不是逃跑的时机,木让顿等人在外饮酒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又撩起帐子看了一眼,四周站着五六个守卫的人。轻轻蹙了蹙眉,这些个人她虽然不放在心上,但是一旦引起慌乱,只怕更加不好对付,为今之计,恐怕只有等到了夜幕降临,才能动手了。 希望她实施这一切之时,木让顿不会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过,外面的天穹终于逐渐变成了雾蒙蒙的墨色。 再黑一点,再黑一点,她没有半点容许出错的几会。 婚帐之外的脚步声却蓦猛然间将所有的思绪斩断。杨幼禾神色微变,听着脚步声逐渐靠近了门口,却又在门口之时停了下来。 她抿唇,胭脂下的脸颊已经苍白,或许只是换班的守卫,或者是木让顿派来的打探和监视之人? 双手紧紧的抓住衣袖,看着来人突然将幕帘挑起,红色的衣袖映入眼帘,却霎时间让她的所有期望破灭。 木让顿含着笑意,如果不是昨日情景历历在目,那些死去的人还尚且尸骨未寒,这样温和清润的眉眼就不是一剂让人生寒的毒药,而是温暖如春的深情。 木让顿剑眉微挑,一只手背在身后,看着她微微后退,脸上极为厌恶的神情,轻轻叹息道:“真是扫兴,今夜可是你我的洞房花烛。” 却又一顿:“往日未曾仔细看你,却不知你也是这般好的相貌。” 杨幼禾将紧握的手指松开,笑道:“殿下怎么不在宴席中陪着众人喝酒?” “他们闹便好。”木让顿勾唇,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幽幽的让人十分不适:“本王可不能让娇滴滴的美人在此枯等。” 说着便要欺身上前挑起她的下巴。 杨幼禾眼神微闪,笑着后退一步,将手边的杯子拿在手中:“殿下可是忘了喝合卺酒?” 木让顿接过,微微一笑:“自然不会忘记。”说着便拿起了桌上的另一杯酒, 杨幼禾灿然一笑,将手臂从他的臂弯交叉而过,手中的酒杯放在唇边。 “慢着。”木让顿笑了笑,把手中的酒递在她的唇边:“我喂你,你喂我,岂不更妙?” 杨幼禾一滞,却仍旧笑着道:“殿下体贴。” 就着他手中的酒杯饮尽,将自己手中的酒递到他的唇边,却见木让顿挑眉一笑,将她手中的酒杯立刻打翻在地上。 “不好意思,方才喝多了酒,头晕,一不留神就打翻了。” 杨幼禾垂头,眸子里晦暗不明,她早就知道木让顿谨慎,在两杯酒中都下了药,自己早就服过解药,却没想打到他这样的小心。 杨幼禾轻轻抿唇:“无碍,殿下是否需要我为您揉一揉额角,舒缓一下。” “哦?”他似乎极为意趣,点了点头,径自坐在凳子上,将整个脊背留给杨幼禾。 杨幼禾抿唇,双手轻轻按上他的头颅,看着他因为舒适而发出微微的叹息,袖中便滑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眸子微缩,抬起手就要刺进他的脖子,手腕却被一只手紧紧的捏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掉包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大惊,手指一松,银针便掉在了地上。 木让其却转过头来,依旧笑的极为闲适好看:“你也累了一天了,不如早点歇着。” 杨幼禾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一颗心犹自猛烈的跳动着,看着他温和的脸凑到了面前,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却让她战栗起来。 腰间蓦然一紧,整个人就被扔在了榻上。 她浑身一痛,还未来得及思考,木让顿就笑着欺身而上,整个眸子不知是戏谑还是讽刺,深邃寒凉,叫人胆战心惊。 “殿下-----” “我最讨厌的是你这一副做作的嘴脸,明明不愿意,却还要装作这个样子。”木让顿勾唇,手掌轻轻拂过她的面庞:“不过,没关系,你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总有一日,会教会你什么是唯夫命是从,教会你,无论如何,都不该惹不该惹的人。” 杨幼禾陡然一颤,将手伸进塌下,摸到寸长的匕首,却蓦然间听见帐外传来有人急报的匆惶不安的声音。 木让其一顿,伸手将她的穴道点住,大步而前:“怎么回事?” “二殿下,不好了,有人放火烧了西边营帐,火势迅猛,已是要逼近王宫深处了。” “什么?”木让顿大喝一声,似乎极为恼怒:“带人看好这里。” 接着便听到了匆匆而去的脚步声。 杨幼禾长舒一口气,运气想要挣开穴道。月娘教会她的,不只是舞蹈和武功皮毛,还有刺杀手法和保命的点穴解穴。 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她立刻觉得浑身一松,趴在了榻上。 她起身,厌弃般的将红色纱衣扯下扔在地上,将匕首藏在腰间,正要想办法离开时,却看见听荷掀了帘子进来。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似乎在看杨幼禾时松了口气。 “听荷,你怎么在这里,木让其不是将------” “姑娘。”听荷立刻执了她的手腕,眸子里闪过几分小心,示意她跟在身后,立刻挑了帘子出去。 杨幼禾这才发现,帐门口的四五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听荷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不知从哪里牵出一辆马车来,杨幼禾一惊,马车前面拴着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其中一匹就是红衣。 她不会认错。 听荷驾车,杨幼禾挑了帘子去看火光冲天的一处营帐,正是木让其所在的那片区域。 “是不是木让其让你来的。” 听荷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轻声催促着马车前行,直到哈吉王宫出口防设之处缓缓的停了下来。 “姑娘,把腰牌给我。” 杨幼禾一滞,把木让顿的腰牌递给她,听荷不知同几人说了什么,又将牌子递给了其中一人检查,那防设立刻打开,听荷复又坐了上来,驾着马车缓缓离开,直到哈吉防设再也看不见,立刻加速向着北边行驶。 “姑娘,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奴婢在此时可为您一一解答,还请您立刻换上座椅下的衣裙。” 杨幼禾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一个包裹。 “三殿下故意放火烧营,为的是让你成功出逃。”杨幼禾抿唇,果然是这样,木让其这样做,一可借乱让自己出逃,二则可以烧掉自己的营帐,将他所怀疑的蛊虫之类的烧的一干二净。 “是多其则将军让我来的。” 杨幼禾一顿,却见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听荷执了她的手道:“还请姑娘解开这两匹马,毕竟骑马会快上许多。” 她点头,见听荷转身上了马车,立刻着手去解绳子。 刚刚解开,她却觉得脖子后猛地一痛,眼前就出现了一席耀眼的红色。 “姑娘,对不起,城主和夫人是我的恩人,你救了他们,自然也是我的恩人,只有这样,才能-----” 杨幼禾大骇,不----- 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还是无力的昏倒在一个温热瘦弱的怀中。 木让顿眸子里满是愤怒和冷意,一身的红衣在此刻像是燃烧起来般的刺眼耀目。 “追,不论生死,将人给我带回来。” 却又顿了顿,双拳紧握:“本王要亲自见她抓回来。” 木让顿的将士本就对四周的地形熟悉非常,根据马车撵过的痕迹一路北上,发现了静卧在地已被废弃的车子,木让顿蹙眉,却听见前方有人来报,看见了一红衣女子向着西边骑马而去。 眸子阴沉,立即挥手让众人向着西边追了过去。 杨幼禾,若你你死了还好,若是活着,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秋雨骤然降落。 落在哈吉的草原之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敲打声,北风卷过,马上的女子红衣如血,一席黑发倾斜而下,随着马儿飞快的跑动而上下飞舞。 女子苍白的脸上却满是笑意,她似乎听见了身后隐约传来的追赶之声,回头抿唇,手底下策马的动作丝毫没有犹豫,用尽全力向前奔跑着,只是俏丽的脸上丝毫不见慌张,更多的,却是释然与成功的欢喜。 向着胡地深处北上的草原之上,被秋雨反复抽打的枯草发出沉重的呜咽声,不一会儿,就见一只枣红色的马儿疾驰而来,马上似乎躺着一个纤细的人影,被绳子牢牢的束缚在马背上,仔细看时,可以发觉整个马儿都陷入的一种癫狂,似乎不知力疲般只顾着向着既定的方向奔去。 马蹄溅起水花,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翌日,清晨的阳光才洒在整个辽阔的大地上,整个草原被昨夜的骤雨冲刷的不染纤尘,在一处清澈见底的湖泊旁,可以见到一只跪坐的马儿,眼睛里因为力竭而流出鲜红的血迹,口吐白沫,已是奄奄一息了。 马背骤然晃动起来,不多时一个纤细的人影便挣着割开绳子,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这时马儿终于倒在了地上,因为悲伤疼痛,想要挣扎起来时,却又再次重重的跌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声的悲鸣。 女子脸色苍白,身上如同散架一般,却恍若未觉,颤抖着抬起双臂,轻轻抚摸身旁已将断气的红衣,终于是落下泪来。 听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隐瞒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都怪我,都怪我----” 她喃喃着,这时才像一个与她年龄相符的半大孩子,脸颊上的泪痕尚未完全干涸,眼神空洞,带着惊惶无措的懊悔恐惧,双手环住马儿倒在地上的脖子,将小脸紧紧的贴在红衣脸上,她似乎感觉马儿呼吸减弱,只是咬着唇,肩膀贴合它一耸一耸的,不愿再发出声响。 若是红衣知道此刻自己的难过,恐怕也要走不安稳。 抬起手用手指勾勒红衣俊逸丰神的轮廓,眸子里暗了暗,轻轻开口:“你跟了我这样一个主人,好处甜头什么也没得着,就要为我白白送命。” “下辈子就做只鸟儿罢,不用再受人胯下驱驰,可以翱翔四海九州,高兴了,就在林子里唱一支歌,不高兴时,便落下来闻一闻早春的花草,不过要万分小心,不要被人捉了去,放在笼子里观赏,必然很是苦闷。” 她咬了咬唇,轻轻用手遮住红衣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扫在手心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玲珑。 闭了闭眼,红衣微微挣扎的四肢便渐渐停住。 她苦涩一笑,最终又滑下一滴泪来。 —— 木让顿脸色阴沉,面前那匹枣红色的马儿已经被射成了筛子,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微微蹙眉,他背着手,眯起眼睛在四周打量着,终于看到有人从一旁抬上一个女子来。 猩红嫁衣,黑发散乱,远远地望着苍白娟秀的侧脸。 却终于在抬近之时蓦然睁大了双眼,手掌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咬紧牙关:“这是怎么回事?” 几个近侍浑身一抖,面面相觑:“回殿下,找到她时,就已经没有气了------” “废物,都是废物!”木让顿双目通红,咬着牙将身边的人踹了一脚:“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你们带回来的究竟是谁。” 四下惊惧不定,齐刷刷的跪倒一大片。 木让顿眸子狂躁,将入骨寒意压下,若是让人知道自己又被她摆了一道,他还怎么维持这么多年竖立起来的威信? 顿了顿,咬着牙,一字一句:“将这个贱人扔到谷里喂狼。” 宽大的喜服下的手却早已握紧,恨不得将那个女人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却终究将心中的暴躁按捺下来,一双眼里满是恨意。 回到哈吉之时,将此事禀报于木铎吉桑,却见他只是略略蹙眉,似乎并不意外。 “父汗-----” “那女子果真死了?” 木让顿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父汗定然会对自己迎娶杨茵一事有所猜忌,此时鸡飞蛋打,更不能让父汗不喜,打定主意私下搜寻那个女人,眼里便带了几分解气和暇适的神色:“已经差人扔到谷里喂了野兽了。” 木铎吉桑点头,眸子里闪过几分莫测的精光:“连同她带了的几个女子一早就不见了踪影。” “什么?”木让顿大惊,却立刻察觉失态,垂目将眼中的神色不着痕迹的摸去,才轻声开口:“父汗可有什么打算?” 木铎吉桑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闪过几分不喜,微微侧了身子,一双眼如深潭般泛着幽幽的光,半晌后挥了挥手道“你先出去,我自有打算。” 木让顿似乎有些踌躇,却仍是恭恭敬敬的出去了。 木铎吉桑见四下寂静,如常般的神色终于现出盛怒的样子,嘴角勾起,讽刺般眯起眼睛,姬桑小儿,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将本汗玩弄于鼓掌,当真以为哈吉分身乏术,没有力气拿你的命吗? 当即沉着脸挥了挥手,从后面闪现出一个黑色人影。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技高一着。 “将军叫我来此何意?”木让其挑了挑眉,大大咧咧的抽了他腰间的佩剑来看,却发觉只是柄断剑,微微一滞,却拍手大笑了起来:“将军竟然带着断剑虚张声势,难为了平日里因为你的严肃和身份恭恭敬敬连大气也不敢喘的人。” “殿下说笑了。”木让其轻轻一笑,手掌覆在他抽出剑来的手上,将他的手缓缓按下,将断剑收入剑鞘之中:“断剑亦有刃,伤人于无形。” “更何况,我从未想着用这柄剑伤人。” 木让其眉毛微挑,眼睛里带着幽深笑意,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却又听他轻轻一笑:“用剑伤人,是为下策,而杀人不见血,是为上上之策。”接着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弹精铁而制的剑柄:“殿下可否有兴趣听上一听?” 木让其哈哈一笑,眸子微微一闪:“将军不是和木让顿最为亲近么,怎么今日倒想起了我这个纨绔子弟?” 多其则拱了拱手,仍旧笑的温和:“鸟择良木而栖,本就是顺应天理。” “殿下难道不觉得,伯乐识马,伯乐因此借良驹之力可踏苍穹,良驹因此不必埋没与众庸之中,实属双赢?” “更何况,哈吉的残暴与喜战,让四海皆动荡不平,也不是殿下原意看到的吧。” 木让其戏谑的眼神蓦然一凛,将嘴角的笑意收拢起来,一双眼如同黑子一般发出耀耀的光。 “你到底是谁?” 多其则也同他一般收起脸上的笑意,闻言微微垂下了头颅,半晌后终而缓缓抬起,抿唇道:“殿下既然能让茵姑娘顺利逃脱,又将那几个女子平安送达大元,怎么又会查不到我的身份?” “殿下曾让茵姑娘离我远一些,恐怕您,早就知道答案了吧?” 木让其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微微一笑,不似先前懒散和敷衍,带着几分狡黠睿智。 “原来你真的是狄族之人。” 多其则抿唇,似乎无意般的挑眉,算是默认。 木让其沉吟片刻,关于多其则的身份猜测向来颇多,他甚至一度认为是父汗在外的私生子,虽略知他可能是外族之人,如今听他一说,却仍旧是有些不敢置信。 “父汗让你待在哈吉,是为了什么?” 多其则并不回答,只是一双眼带着让人心安的笑意,缓缓开口: “殿下想要争得宝座么?” 木让其如墨般的眼里闪过几分惊骇,却如同沉思般钉在原地。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死里逃生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掬起湖里的水梳洗一番,简单了绾了一个胡人的发髻,把从红衣身上带着的包裹打开,拿出一件平常的狄族女子的服饰。 是备好的,看来多其则的意思,是让自己继续北上,到达狄族的境域。 她将身上破旧的衣裙褪下,只剩下中衣,秋日寒风已是凌冽,四下又没有什么遮挡,径直拍在她单薄的身上,不由让她微微变了脸色。 她垂着头坐在湖边,将听荷给自己的衣裙埋了起来。 如果不是听荷,她必然躲不过这一劫,想起那个只会板着脸一板一眼的丫头,那个虽然不会讨人欢喜的女子,怔然闭上眼睛,心中钝疼,她虽然不愿承认,但在这开阔的草原之上,听荷又怎么会躲过木让顿的追兵。 听荷,我愿你活着,也愿姬桑和白芍能活着。 她垂眸,想起姬桑让她服下的毒药,微微变了脸色,如果他听从多其则的话北上,那么解药一事定然无望,可是要返回大元,必要穿过哈吉领域,或者绕远道,此时她既无马匹,又无银钱,也是绝路,况且,姬桑和白芍如今也不知在何处。 还有一天。 终于苦笑一声,还是将自己折了进去,即便她目不能事物,口不能言语,全身奇痒溃烂,也要比落在木让顿的手中好些。 咬了咬牙,还是准备北上,即便死在这样的土地中,也比那高耸的宫墙和阴森黑暗的牢房要好上太多。 打定主意,抱着必死的心一路向北,倒也不急着赶路了,一边贪恋的看着四周的草原景色,一般回忆自己这十六年间点点滴滴,竟像是黄粱一梦般朦胧可笑。 到了夜间,草原上的寒露更是深重,她蜷缩着身子躺在一处开阔的地方,如是这样死去,将尸骨化在泥土之中,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她是自由的,她不能选择来和去,却也能选择一处阖眼的地方。 她轻轻一笑,似乎回忆起了躺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日子,想起了和弟弟说的那些话,那时候她还会为了家族为了母亲和弟弟谋划,想起那些可怜的人,那些可怜而又可恨的人,董姨娘,杨惜薇,祁湛,像是距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到好像没有遇见过。 想到廊下的铃铛,想到院里的白雪团梅,想到玲珑,想到那些在自己生命中鲜活着或是鲜活过的人。 而这些人,或喜或笑,或嗔或痴,都在自己的悲喜欢乐中各自蹉跎。 微微一顿,又似乎记起了那年落水,那个模糊的人影,微微一笑,自此后,无论如何凶险,都会化险为夷,自己且命硬着。 一边想着,一边沉沉睡去。 “母亲。”她微微喃喃,不觉间又将一滴泪洒在草地上,顷刻间和露水混在一处。 夜深,她忽而觉得浑身燥热,像是被火点着一般疼痛难忍,会不会是风寒? 她咬着牙撑坐起来,摸了摸额头,却骤然觉得手摸之处开始传来剧烈的酥麻,像是电流般穿过全身,她忽而想起姬桑的话,脸色骤变,莫不是毒药发作了? 杨幼禾咬唇,却觉得眼睛酸涩起来,本就是黑暗中,倒也不会察觉有什么不对,只是身上的痛感愈加强烈,像是有什么东西撕咬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她似乎觉得和姬桑所言颇有出入,却无暇细想,紧紧的将腹部抱住,因为疼痛在地上撑着,唇间便溢出了细微的呻吟声。 好痛。 断肠草也不过如此,她紧闭双眼,似乎觉得眼角沁出什么来,顺着脸颊低落在地上。 自己要死了么? 杨幼禾跌倒在地上,昏过去之前,似乎听见了马蹄踏落的声音-----是红衣来了么,真好,那么她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鼻子里似乎传来微微好闻的檀香味,像是要将她带出苦楚一般的清冽悠远。 “我不准你死!” 她昏死之前,微微晒然,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不想自己死呢? —— 她没有死。 杨幼禾醒来之时便觉得眼睛被什么给蒙着,身上的疼痛已经减缓许多,伸出手摸了摸身下,是处卧榻,衣服却不像是那日穿的那一身了。 伸手摸到地上,摸到了一双鞋子,想要穿进之时,便听得有人掀起了帘子,接着就是一个喜悦而激动的清脆女声。 她一愣,微微蹙眉,似乎察觉女子将茶盏扔在了地上,匆匆跑过来握着自己的手。 微微错愕之时,便听到了一个好听却又格外熟悉的声音。 “十一。” 她先是一怔,却又立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微微战栗起来,似乎难以置信般轻轻开口询问:“璇姐姐?” 女子忽喜忽悲般将她的手握着,闻言立刻将她环进了怀中,竟是轻轻啜泣起来:“幼禾,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躺了足足五天,我差点以为你。”杨幼禾忽然觉得脖子一凉,有水滴落在上面,心中喜悲难明,不知如何开口,只是轻轻抬起手抚着熟悉的脊背。 “若你醒不来,我必然原谅不了他。” 杨幼禾心中一暖,只觉得有万语千言,最终还是轻轻叹息一声,像小时候哄着她那般开口:“好啦,别哭了,像个花猫似的,我这不是醒过来了么?” 杨静璇一怔,却又是哽咽起来:“你别怕,你的眼睛会好的。” 杨幼禾微微一愣,正要说什么时,却听见外面传来走路的声音,一深一浅,不一会儿便掀了帘子进来。 “你醒了。” 杨幼禾一滞,听见苏岚说话,轻轻笑着点了点头,知道杨静璇口中的“他”原来竟是苏岚,便握了杨静璇的手道:“谢谢苏----谢谢姐夫。” 苏岚似乎笑了笑,并没有言语,这时就听见从不远处匆匆的跑过一个人来。 杨静璇似乎极为欢喜,立刻拉了她的手道:“这时我和他的孩子,名叫苏钰。” 又转了头道:“快叫姨母。” 那孩子似乎犹豫了一会,却又干干脆脆的唤了一声。 杨幼禾心中几乎欢喜极伸出手,想要看看这个孩子长什么样子,唇边便有了几分恍然,自己这样子,不要吓坏了他。 因此轻轻笑道:“几岁了?” “三岁。”杨静璇笑着开口,语气间满是宠溺:“皮的很,快出去顽罢,不要打扰你姨母休息。” 杨幼禾一笑,似乎又听见不远处的帘子动了动,不由得便把头转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瞎子与哑巴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整个房间里便有了几分的沉默,杨静璇握着她的手似乎紧了一紧。 “姨母,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吗?” 苏钰奶声奶气的扯了她的衣襟问道。 “钰儿,不要胡说。”杨静璇似乎回过神来,将苏钰扯到身旁:“你姨母只是受伤了,不会看不见的。” 苏岚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不见了往日的尖酸刻薄,只剩下了稳重和沧桑。 “你中了毒,眼睛会暂时失明,一两个月后就恢复的差不多了。”却又顿了顿:“眼睛还算小事,你身上却还有两三样的毒没有彻底根治,不知道你这几年怎么过的,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杨幼禾哑然,只是微微摇了头:“只是失明?” “目前是这样,但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你中的有一样是西域的毒药,连我也不太肯定是什么,不过你放心,这些日子我会尽全力为你配药的。” 她怔然点了点头,看来姬桑还是手下留情了。 “姨母,娘常和我说起你呢,她说你长得好看,心肠好,又最喜欢玩了,那姨母什么时候和我玩呢?”苏钰眨了眨眼,从母亲怀里探出脑袋来。 杨幼禾不由一笑,只觉得心中暖烘烘的,轻轻摸了摸眼睛:“待姨母眼睛好了,就和你放风筝。” 苏钰得意的攥起小拳头,放在嘴边做了一个欢喜的表情:“那姨母可不可以个钰儿讲故事呢?” “自然可以。”杨幼禾抿唇,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髻:“钰儿最乖了。” 杨静璇心中酸涩,看着她愈发瘦弱的身子,她多多少少听说了关于十一的事儿,脸上便滑下泪来:“你快别说话了,先躺着。” 杨幼禾摇摇头,似乎察觉到榻边站过来一个人,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笑了笑道:“姐姐和姐夫这些年过得可好。” 苏岚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道:“你还是总爱操这些闲心。” 她笑了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杨静璇似乎带着薄怒道:“如果不是她,也不会有今天的我,更不会有钰儿,你快出去,别站在这里说风凉话,我们姐妹之间有话说。” 苏岚似乎无奈却又宠溺般轻轻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苏钰过去:“别招惹她伤心便是,眼睛可见不得泪。” 苏岚蹲下身子抱了苏钰起来,打了帘子出去,紧接着,她便察觉在自己脸上恍然的眼神消失了,不一会儿又传来一声掀开帘子的声音。 想到苏岚还是嘴硬心软,杨幼禾不自觉便笑了笑,并没有在意还出去了什么人。 “看来你过得不错。”杨幼禾将手抽出来覆在她明显圆润了些的手上:“不是去了大漠么,怎么来了北疆?” “说来话长。”杨静璇叽叽喳喳的性子未变,提起这个便兴奋起来:“我和远知到了大漠,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色,像绚丽的织锦般的天空,上沙随风而上,带起驼铃稀疏而厚重的声音,天和地,就像是浑然一体的。” “我原来不知道,闺房外的世界竟是这样的。” 杨幼禾抿唇,听着这个因为自由和这几年颇有见闻的女子兴高采烈的描绘着所见所闻,和以前那个娇俏的少女影子重叠在一起,一瞬间让她的心都温热起来。 “后来有了钰儿,因为大漠气候变幻莫测,恐怕对我和胎儿不利,就搬到了南疆,生下他后,远知听说狄族有位神医,我知道他热爱医术,就和他一同来到这边生活了。” “你呢?”杨静璇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几分不忍:“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大元的事我听说的不多,问他,他也一句话都不肯说。” “姐夫也不知道,你何苦为难他,你们过得好就是最好了。” 杨静璇似乎顿了顿,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只是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叹气。 “好了,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小孩子脾气,羞不羞?” 杨幼禾轻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将其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我挺好的,入了宫,捞了个郡主当当,后来宫变,就逃出来了。” 她虽然说得云淡风轻,杨静璇却还是变了脸色,她虽愚钝,却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惊心动魄。 “你这身伤哪来的?”杨静璇抬了声音,含着隐约的怒意和担心,色厉内荏,偷偷将眼睛别过,将泪滴在地上,手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胛:“这里的,腿上的,手上的,大大小小十几个伤口,还不必说你成了瞎子,病病殃殃的带着一身的毒。” 杨幼禾笑着抓了她的手:“哪有那么严重,又想耍小聪明,仔细我眼睛好了,对你不客气。” “十一---”杨静璇终于哽咽起来,伸出手紧紧环着她的腰:“你答应我,以后要好好待自己。” “好,我答应你。”她笑了笑,用手将她哭的乱糟糟的发别在脑后:“别哭了,像个孩子似的,当心姐夫见了你笑话。” “他敢!”杨静璇霍的起身,急急出口,说完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是收住了眼泪道:“你定是饿了,我去给你熬粥。”说罢便风风火火的去了。 杨幼禾笑着摇摇头,将脚塞在鞋子里,摸索着想要四处看看有没有水喝。 刚起了身,就觉得双腿没有力气,咬着牙摸着榻挪动步子,四周没有了人,才觉得眼前黑暗让人无端的惊恐和害怕。 “谁?”她蹙眉,将头转过去,帘子后的眼光从人影的缝隙中扫到她的脸上,即便是蒙着双眼,也似乎获得了几分光明。 没有人应。 她心中一顿,摸着向前走了几步,却觉得脚下一软,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向前坠去。 腰间却猛然一紧,杨幼禾似乎觉得自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捞住,好闻却有些熟悉的香气便氲开在鼻尖。 那人的手很快就放开了。 她一怔,微微抬起下巴,蹙眉问道:“你是谁?” 四周陷入了沉默,她抿唇,却发觉手掌被他攥起来抚平,不一会儿就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你叫十四?” 男子似乎点了点头,想想还是不妥,拉着她的手写了一个是。 “你----不会说话?” 又传来片刻沉默,就在她以为男子不愿回答之时,却又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字。 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是傻子?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了悟,自己在看不见黑暗之时才觉得光明可贵。 因此便微微含了笑:“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那叫十四的男子并未幼禾动作,片刻后却又转身离开,杨幼禾怔了怔,几乎以为他已经离开时,却又觉得自己的手被他轻轻牵起。 水。 她哑然,却觉得唇边似乎递了什么过来,不由得一怔,立刻抬起手自己端在手中,果然是只茶杯。 杨幼禾感激的点了点头,一时无言,却突然又听到了帘子被掀起的声音,却是杨静璇欢欢喜喜的端了粥进来。 “幼禾,你爱喝的百合莲子粥,趁热----” 杨静璇顿了顿,后面的话便咽了下去,却又立刻笑着道:“怎么起来了,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好。” “是这位十四公子救了我。”杨幼禾笑着指了指手里的水杯:“也是他倒的水。” “哦。”杨静璇似乎淡淡的,也并不为这个人惊奇,好像是见惯且熟悉的,杨幼禾听见他默默转身出去,才蹙眉道:“他是姐夫的病人?” 杨静璇顿了顿,不知在想些什么,听着她问了第二遍,才轻轻笑了笑,算是应了。 杨幼禾虽然好奇,却也不好多问关于苏岚的事,只是确定他是熟人,才默默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粥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 躺了两天,就觉得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才摸了摸苏钰的头给他讲卧冰求鲤的故事,就觉得塌边多出一个阴影来。 “十四。”苏钰笑眯眯的唤了一声,就又从旁边拉了一个凳子来让他坐下:姨母在讲故事呢,你也坐下来听,可好听啦。” 十四闻言,却也真的做了下来,杨幼禾弯了弯眉毛,轻轻拍了拍苏钰脑袋:“你该叫他叔叔的,方才不是和你讲了程门立雪,以礼待人的故事?” “姨母,我错了。”苏钰闻言乖巧的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拳头乖乖的做了个揖:“十四叔叔宽宏大量,不要和钰儿计较。” 杨幼禾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冲着十四轻轻笑了笑,便又继续讲起典故来。 “姨母,姨母,王祥太傻了,那个继母明显不喜欢他,可他还要去将冰暖化了捞鲤鱼给她吃,要是冻病了怎么办嘛,要我说,他要是没有得着鱼,又生病了,一定没有人心疼他。” 杨幼禾一怔,讪讪笑了笑,她可不就是个傻子么,一直妄想着做些感动自己的事。 “对,是傻子,钰儿以后要明辨是非,不能做愚孝之人。” “你又同他讲些什么。”苏岚跨步而入,看着十四微微顿了顿,遂又开口:“钰儿孝顺我和璇儿,你又要吃醋不成?” 杨幼禾不理他这一贯刻薄的嘴,偏偏当初还以为他彻底改了性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讪讪的捞了钰儿在怀里:“钰儿,以后别学你爹,吃亏吃在嘴上,当心讨不到漂亮媳妇儿。” “娘最漂亮啦。”苏钰瘪了瘪嘴,看见爹爹憋笑,姨母吃瘪,十四一脸莫测,又眯了眯眼道:“姨母也漂亮。” 杨幼禾对他没有脾气,见牙不见眼的摸了摸苏钰脑袋:“去找你娘去。” 听着他蹦蹦跳跳的去了,才抿唇抬了抬下巴:“是不是解药有眉目了?” 苏岚顿了顿,似乎扫了眼一旁坐着没有动静的十四,才缓缓开口:“大概有了,只不过还要等些日子才知道具体名目。” 说罢,又扫了眼十四,才叹了口气出去。 杨幼禾垂了头,脸上笑意盈盈的神色立刻消失不见,似乎又想起十四还在这里,心中一跳,立刻笑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他却依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杨幼禾几乎觉得他的眼睛就黏在自己脸上,她呵呵笑了笑,极是讪讪的挪了挪位子:“公子可是还想听故事?” 她垂在榻上的手蓦然被执了起来,她几乎又闻道一股幽香窜进了鼻子。 是。 杨幼禾扯了扯嘴角,这个十四难道不仅哑巴,还是个傻子不成,却又了悟的颔了颔首,怪不得璇姐儿和苏岚见着他都是怪怪的。 因此又和善了几分,笑着道:“那不如我再同你讲一个牛郎织女的故事?” 好。 虽然无言,却还是感受到他眉眼弯弯极是欢喜的样子。 之后的几天,十四竟比苏钰还要黏着自己,要端水他立刻夺了杯子到了温水给她,要出门立刻就挑了帘子,要四处走走立刻将她的手捏在手中,她很是不习惯了一阵子,可是又挣脱不出来,自己也不好同个傻子计较,只能脸红心跳,避着人让他拉着手四处走走。 “十四,我可以自己走的,你放我下来。”杨幼禾扶额,拗不过他,只能称呼他的名字,这一日偷偷瞒着他让苏钰带了自己往远处走走,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被一把扛在了肩上。 “我不乱跑了,快放我下来。”杨幼禾满头黑线,偏偏他似乎瘦弱的身子,力气却大得很,不一会儿就把她带回了屋子。 杨幼禾叹了口气,坐在榻上,语气里满是商量:“我去买些东西好不好?” 不好。 “那我去走一圈,就在周围---” 不好。 那我做碗面给你吃好不好? 他似乎顿了顿,落在杨幼禾手心的指头便轻轻颤了颤。 好。 杨幼禾虽然看不见,但十四在一旁递东西很是勤快,一碗面也算做的有惊无险。 她眯了眼睛将面放在十四面前:“你尝尝。” 十四似乎怔了怔,轻轻拿起筷子,细细品了一口,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 “好吃吗?” 好吃。 “那我可以去四处逛逛吗?” 不可---- 他落在杨幼禾手上的字还未写完,就听见她似乎带了无奈的笑意:“和你走走。” 杨幼禾轻轻将手放在他宽大的掌里,他手心里有很多茧子,薄的厚的,像是习武之人,却又懵懵懂懂的样子,定然也吃了不少苦。 “十四,你有家人吗?” 没有人回答。 “十四,你说,这个世界上,是否只要面对利益,就会有伤害和欺骗呢?” 他的手似乎微微一抖,还是没有回答。 杨幼禾垂下头,似乎自嘲般笑了笑:“我是个不祥之人,你何苦对我这么好。” 他又是一怔,脚步却停了下来。 你不是。 杨幼禾轻轻摇头:“好久没有看到日出了。” 会的。 第一百二十章 生辰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这几日愈发习惯看不见的日子了,除了看不见苏钰这件事小小的有些美中不足,难得的吃得好也睡得好,也少了很多麻烦,瘦骨嶙峋干巴巴的样子也终于养的有了几分红光。 即便过去的事再如何难忘,她也不会时刻带在脸上,挂在嘴边,像是遗忘很快的孩子,虽然说着一切都过去了,但却还是忍不住在深夜里疼痛到骨子里。 她这样淡漠的性子在杨静璇看来再好不过,每日总扯着她的袖子夸赞她心胸开阔,一边又拍着苏钰的脑袋让他学着一些不要以后为情牵绊活的不够潇洒。 苏岚倒是嗤之以鼻,摇着苏钰的小身板让他不要跟着娘亲和姨母学坏了,惹得杨静璇和他发了好几次的脾气。 杨幼禾一边笑着,一边静静看着,嘴角边全是默默的温情,只是其中的苦涩只有自己清楚。 世间情爱,着实不如看来那般理喻。 “杨静璇,你别不识好歹!”苏岚红着脸,一边将苏钰扯在身前,一边围着桌子转圈:“不就是号脉的时候帕子滑掉了么,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的。” “清清白白?”杨静璇狠狠地踢了一脚凳子,吃痛弯了弯腰,苏岚见状大惊,立刻腆上脸来要扶着她,杨静璇却借机一把扯了他的耳朵:“你还敢说清清白白,脸都红了,手都摸了,还说清清白白?” 苏岚无奈,吃痛的皱了皱眉,杨静璇手下力道不大,杨幼禾也看不见,倒是苏钰眼巴巴的瞧着,那边还坐了一个想笑又不能笑的“十四。” “脸红的像个苹果似的,鼻子眼睛皱在一起,说话扭扭捏捏的像嗓子里堵着一口气,我又不是眼瞎啦,能看上她?”苏岚小声告饶,推了推苏钰去抱着杨静璇的大腿:“好儿子,快让你娘放了爹爹。” 杨幼禾发誓自己本不想笑的,奈何没忍住,噗呲一声,让几个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苏岚的脸立刻扭曲起来,就连杨静璇也难得不好意思,悻悻的扯了苏岚出去,一只手却将趴在腿上的儿子扯了下来随手扔在杨幼禾的怀中。 “还嫌不够丢脸-----” 杨幼禾抿唇听着两人似嗔非怒喋喋不休的走远了,才摸着了苏岚的小脸扯了一扯:“可怜的钰儿,你爹娘打架,你就夹在两边这样受气的么?姨母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苏岚包子脸皱了皱,黑黑的眼珠子望了望一旁似笑非笑有些神色不明好像生气了的十四,咽了咽唾沫道:“姨母,钰儿不饿,钰儿去看看爹和娘准备给姨母的诞辰礼物怎么样了。” 杨幼禾伸手去捞他:“你爹爹娘亲他们有事,姨母和钰儿过生日。” 苏钰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一旁的十四,他既想陪着漂亮的姨母玩儿,又想着要十四许诺给自己的虎头风筝,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十四偶尔盯在姨母脸上纠结的神色,想起爹爹看娘亲的样子,莫不是十四惹恼了姨母要在私下里赔罪吧。 想到这里,他哪里坐得住,顺着杨幼禾臂弯的缝隙就钻了出去:“姨母,我去找爹娘了,祝您生辰快乐。” 杨幼禾怔了怔,摇摇头笑了笑,起身时,就觉得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胳膊。 她微微错愕,将手心缓缓的握起来。 生辰快乐。 “谢谢。”杨幼禾笑了笑,顺着他坐在了椅子上,十四似乎顿了顿,却仍旧快步掀了帘子出去。 解毒的有两味药十分难得,即便是苏岚也不清楚在哪里有。她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鬓角,将手撑在桌子上发起呆来。 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股汤面的味道,她抬了抬头,便听见桌子上放了什么。 右手被轻轻执起,手里就多了一双筷子,她轻轻抿唇,十四拉着她的左手摸到了粗瓷碗。 心中一顿,突然有股子异样的情绪让她怔了一怔,立刻笑着道:“是你做的?” 十四也不说话,杨幼禾轻轻笑了笑,轻轻的挑起一口面来,送入口中,却仍旧微微有些愕然,这分明和她做的面味道相似,又想起那日为他做面的情景,难为他记得清楚,也不知道练了多少回,怪不得杨静璇总抱怨家里的面粉总是会少。 “好吃。”她翘了翘嘴角,赞赏性的将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 她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这个有些痴傻的男子颇为依赖她,问起杨静璇和苏岚,两人却尽是逃避或者沉默,或许十四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母亲或者姐姐的影子,或者他也是经历了什么才成为这个样子? 而她能做的,就是尽肯能的给予关心。 只有这些。 “多谢你的面,很好吃。”她语气中陡然生出来的疏远似乎让十四怔了一怔。 半晌沉默,十四默默的要将碗收走,杨幼禾顿了顿,还是没有说什么。 —— 夜凉如水,此时的宣隆宫里,祁湛坐在后殿的处理政务的桌案前,轻轻揉了揉额头,不知从哪里钻进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跪在祁湛面前,看着他合着眼,只是静静的跪着,像尊雕塑般的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半晌后,祁湛缓缓睁了眼,眼里幽凉般让人无端恐惧:“查到什么了?” 赋九似乎有些惭愧:“属下无能,并未打听到她的下落,只是听闻一个多月前曾在哈吉出现过一个元人女子,论其外貌特征,与她很是相像。” 祁湛眯眼,骤然将手边的杯子拂倒他面前,将将砸到他的额角:“无能,我养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这么多日子竟连一个女子都找不到。” 赋九惶恐,额头便见了汗珠:“陛下息怒,若只是一个女子自然不至于这般艰辛,属下怀疑。”顿了顿,将头低了一些:“属下怀疑这其中还牵着这什么人,故意隐藏她的行踪,干扰视线。” 祁湛闻言,盛怒的眸子里似乎若有所思,却终究还是冷笑一声:“找,继续找,不论生死,都要给朕将她带回来。” 赋九抱拳,恭恭敬敬的应下,一瞬便又不见了踪影。 灯火映照下祁湛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第一百二十一章 悄悄离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那两味药有眉目了。”苏岚甩了袍子坐下,似乎还因为昨日的失态而略微有些不自在,用手轻轻摸了摸鼻子:“即日就启程好了。” 杨幼禾有些疑惑:“要去哪里找这两味药?” “姚国。” 杨幼禾一顿,她虽不想时刻背着毒发身亡的危险,却也知道其中的艰辛困难,苏岚和杨静璇,实在没有必要为自己付出那么多心血,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前有狼后有虎,时时刻刻都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怎么能让他们为自己冒险。 “不可。”她立刻沉声阻止:“从狄族到大姚几乎几千里的路程,一路艰辛,未知的风险实在太多,我不能让你们为了我冒这样的险。” “十一。”杨静璇匆匆出声,有些焦急和劝慰:“不会有事的,你难道想让我们自责一辈子么?如果不是你为我掩护施计,如果不是你冒着危险将我送出大元,怎么会有现在的我?” “若是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就让我为你做这一件事,即便辛苦一些,也要比后悔让我痛快。” 杨幼禾抿唇,几日不见泪的眼眶便有些湿润,强忍着不要弄坏了眼睛道:“若是你们出了事,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苏岚顿了顿开口:“这件事我是赞同你姐姐的,即便不是为了你,但救命治人本就是我一介大夫之职责,疑难杂症更是我的心头所好,取药治人,无愧于心。” “不行不行。”杨幼禾看不见几人面色的焦灼,只是兀自摆手否定:“要是你们去,我死活也不会去的。”又急急拉了杨静璇的的手道:“除了那几味药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再说了,也不是什么时候就发作的,对不对?” 她秀气的眉毛蹙成一团,面向着苏岚的方向开口:“姐夫,是不是?” 苏岚似乎怔了怔,还是拧着眉点头道:“话虽这样说,但长久下去,必损根本,况且拖着实在危险-----” “既然如此,姐夫先为我捏几丸缓解的药,我再想几天。” 杨静璇闻言便皱了皱眉头,担心的看了看她的脸色,又知她一向固执,只好点了点头:“你不要担心,我和他走过这条路,最是熟悉不过,再说也想带着钰儿去他出生的地方看看。” “好。”杨幼禾点头应下,抿唇扯了杨静璇的手道:“姐姐去歇着吧,你这几天为了我的事忙前忙后,我实在心中难过。” 见着杨静璇应了,送她出去,才轻轻舒了口气。 若不是她此刻双眸紧闭,必然能从中看到流光与深深的歉疚。 翌日清晨,天还没有大亮,杨幼禾将书信压在杯盏下,轻手轻脚的从帐子里探出身来,静静的听了听四周动静,她前几日为了以防不测,早就将四周摸清了,轻轻的钻到后边的马厩,挨个摸了三匹马的身高胖瘦,挑选了一匹最瘦弱的马儿出来,轻轻摸了摸马背上的鬃毛,抿着唇向着杨静璇住的方向说了句抱歉。 她住在这里,每日也没少喂马,因此这匹叫做吉宝的马儿也认得她,见她牵绳,也只是微微打了一个响鼻。 轻轻的跟着马儿绕过屋子,正舒了口气,便觉得一只大手蓦然盖在了自己牵马的那只手背之上,不妨间微微一怔。 是他。 你要自己去姚国? 杨幼禾轻轻摇摇头:“你别管我,快回去罢。” 我怎么能不管你?十四似乎有些恼怒,在写字时带了些力度,刺的她掌心微微发疼。 你眼睛这个样子,不是在找死吗? 杨幼禾顿了顿,脸上骤然沉然下来,伸手将他握着自己的指头掰开:“和你没有关系。” 从十四的嘴里发出一声闷哼,似乎极为愤怒,杨幼禾第一次听见他出声,也是微微一滞,却又立刻回过神来,轻轻开口:“十四,我还会回来的,可是我不能让他们为我冒险,我失去的人已经太多了,不能再有更多了。” 她似乎察觉到十四紧绷的身体立刻松懈下来,像是颓然般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谢你,十四。”杨幼禾垂了头,轻轻将手放在马背上,跟着它的步子往前走着。 却又蓦然间被他扯住了胳膊。 “十四-----” 她尚且来不及惊呼,就觉得自己被扔到了马背上,十四又跨马而上,一只手拉住她身前的缰绳,催促着马儿飞快的跑动起来。 “十四。”她大惊,因为看不见的恐惧和茫然而紧紧的抓住他宽大的袖子,十四脑子不大好,莫不是自己将他惹恼了? 他手中不停,杨幼禾只能听得见衣袍在风中飞舞的声音,过了大约一刻钟,他渐渐慢了下来,杨幼禾轻轻唤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要同你去。 手中的温热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像是要将她的掌心灼透似的霸道。 “十四,不要胡闹,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缰绳微微抓紧,又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放正。 杨幼禾大急,十四这个样子她怎么能照顾的好,要是苏岚给她的药他没有带在身上,犯了病可怎么好。 “十四,听话,你回去,我不去哪,只是随便走走。”见他无动于衷,又匆匆道:“十四你等我回来再带你走可好,我还要去办一件事情。” 十四似乎僵了一僵,没等她的希望浮上来,立刻又催动马儿继续向前奔跑。 杨幼禾无奈,她深知十四这个人的难缠和粘人程度,只是暗中想着要怎么摆脱他又能安全将他送回到苏岚身边。 罢了,若是等几天自己眼睛可以看见了,一定要将他送回去,杨幼禾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知他似乎铁了心,连日赶路,没有半分动摇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已经走了大半的路程。 还有三天就能拆开纱布了,杨幼禾趴在十四身后,轻轻蹙了蹙眉,算了算天色,恐怕不久就要暗下来了,便轻轻拍了拍他坚实的脊背 “十四,我们在此休息一下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像往常一样伸出手,要借了他的力道跳下马,却不料一把被托了下来,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稳稳的落在了地上,她心中拂过一丝异样,不着痕迹的拍了拍马背。 十四往地上铺了一片系在马上的毡布,牵着她的袖子坐下。 你饿了吗? 杨幼禾摇摇头,指了指腰里挂着的干粮,想了想又拿出块来递给他:“我不饿,你吃吧。” 十四也没有推脱,轻轻接了过去。 杨幼禾按了按因为赶路发酸的腰和背,不由得苦笑一声,身上的银子早就用完了,这几日都是借宿人家或是找个背风的地方凑合,眼瞧着天渐渐冷了起来,这样赶路,谁都吃不消,偏偏十四性子执拗,好像不到大姚不罢休似的。 她微微出神,不知道要怎么劝他,她本来就对解毒一事抱着随遇而安的想法,凭他这个性子,到了大姚,没有消息来路,没有银钱,又要怎么办呢? 轻轻叹了一口气,落在对面男子耳中,咀嚼的声音便顿了一顿。 “你-----”她方想要出口,便觉得身后一凛,寒意立刻就爬到了骨髓深处,微微蹙眉,就觉得一只大手立刻将她拉了起来,一个旋转就落在了马上,几乎同时就听到了附近又箭矢射在了树干上的声音。 她抿唇,整个脊背都僵直起来,听着身后呼啸而来的箭矢噼里啪啦被十四挡落在地上,一颗心如坠冰窟。 不远处马蹄四落,敲起落下的嗒嗒声几乎让她整个手都颤抖起来,训练有素、狠辣、没有半分犹豫,除了祁湛或是木让顿,没有人会动这么大的杀心。 果然,还是找到自己了么? 她似乎听不见身后兵刃相接的声音,她逃了这么久,想放下的一切,都叫嚣着不愿放过她,像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谎言,一戳就破。 她似乎听见十四手下的动作因为体力不支而渐渐紊乱起来,苦笑着倾斜了身子:“十四,把我交出去吧,或许你可以活下去。” 十四的身子微微一僵,手中动作未停,只是似乎带着怒意,将手中的长剑挥舞的越发狠厉。 “你休想。” 杨幼禾一怔,几乎骇然微微侧头,却突然察觉到从身后的队伍中发出了惨叫声,像是有人冲了进来,连着有几人坠下了马。 有人要救他们。 杨幼禾紧紧握住缰绳,她似乎怔住一般,只有那几个字嗡嗡的回荡在脑海里。 你休想。 十四会说话。 他不仅会说话,而且这个声音如同魔音一般让她窒息。 追上来的队伍瞬间方寸大乱,如同莲塘里扔进石子一般的起了层层的涟漪,原本穷追不舍的队伍立刻与另一方人马交手,耳边的缠斗声,嘶吼声,像是梦境中一样,听在她的耳中不甚明晰。 杨幼禾抿着唇,没有半点血色,十四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轻轻叹了一口气,按着马背转过了身,将她手中的缰绳接到自己手中。 “对不起。”他轻轻呢喃,微微将马头转向右边,向着密林中策马狂奔。 杨幼禾抬起颤抖的双手,将脸上覆盖的白纱解下。 天色未将暗,斑驳的光影打在他俊逸挺立的侧脸,虽然还是模糊的影子,却让她一瞬间不能动弹。 祁渊。 他薄唇微抿,似乎有着懊恼歉疚,眸子里带着几分躲闪,手中策马的动作带起衣袍,似乎要将她的视线遮挡起来。 杨幼禾手指微松,那白色的纱就滑入风中,像是嘲笑一般飞舞着。 “你骗我。”杨幼禾轻轻开口,嘴角的讽刺刺的祁渊眼中发痛。 祁渊蹙眉:“我-----”话未说完,却浑身一凛,微微向左倾斜了大半个身子。 “小心!” 他未说完,却蓦然间睁大了双眼,整个身子都往她的身上压去。 “祁渊?” 她惊惶开口,吃力的挺直脊背想要将他的身子抬起来,却发觉他拉着缰绳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心中一沉,匆匆转头,却看见他脸上一片苍白,嘴角的血迹在暗夜里触目惊心,而在他的背后,深深的插着一支箭。 是大元皇宫督造的羽箭。 杨幼禾心中一滞,立刻解了马背上的绳子将祁渊和自己栓了起来,从他的手中接过缰绳,咬着唇策马向林中飞奔起来。 “你就不想知道那屋子中的是谁?” “荣亲王世子金屋藏娇,我倒不意外,倒是颇为好奇杨府千金在这里对竹垂泪。” “仍旧是尖牙利嘴的样子,看着是温柔乖巧的兔子,却比那草原上的野马还要难以接近些。” “你是杨家排第几位的?” ——“十四。” 她咬紧嘴唇,夜色下的林子幽静恻恻,枝丫伸展,极为可怖。 “吁—” 她听着身后的刀剑之声渐渐远去,整个林子都是吉宝跑动的嗒嗒声,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再这样下去他会失血而死,将马勒住,将腰间的绳子解开,轻轻跳下马,拉着吉宝树林中穿梭着。 毕竟他是为了自己而中箭,她不能放下他不管。 树林中的棘草越发密集,她的手上和脸上被割出了好几个口子,不能停,她必须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如果有水就再好不过。 忽然眸中一亮,不远处在林中树影掩映在有一座衰败的茅草屋,像是荒废了很久的样子。 他吃力的将祁渊抬下来,此时那个飞扬俊逸的男子因为疼痛和失血已然昏迷过去,深深蹙起的眉头犹自带着不安。 她将祁渊托进房子,这间茅草屋大半都塌陷了,飞落的灰尘让她打了一个喷嚏,将衣服脱下铺在地上,把祁渊侧身放置在上面。 还好,只是刺中了心脏偏右的位置,没有伤及心脉,但若不止血,恐怕也是性命堪忧。 她在屋外转了转,果真见着一个水井,木桶和木盆尚在,只是木桶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将将盛了半盆水,来不及烧开,立刻端进屋子里。 将桌子残存的小半截蜡烛点燃,轻轻跪坐在祁渊背后,仔细又看了看他的伤势,羽箭带着倒勾,生拔出来会加重伤势,她微微咬唇,抽出腰间的匕首。,却是眸子闪了一闪,不知要如何下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惊无险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终究还是用匕首将他后背的衣服划开,这样就露出他大半个后背来,他的皮肤并不像是少年或是锦衣玉食的公子一样的白皙和细腻,而是微微带着小麦色的健壮。 因为触到了伤口,他的脸色又微微白了一白,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杨幼禾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秀气的眉毛拧做一团,把匕首放在火焰上炙烤了片刻,止住了他的穴位,咬了咬牙用匕首轻轻的将他背上的伤口微微挑开。 祁渊闷哼了一声,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她轻轻舒了口气,抬起腿将他的身体按着,抿唇下手,一把将箭拔了出来。 祁渊似乎疼的昏死了过去,额头上开始沁出豆大的汗滴,杨幼禾立刻将苏岚配的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金疮药全洒在他的背上,麻利的将方才从裙子里撕下来的棉布给他包住了伤口。 做完这些,她才觉得手脚都是软的,又见伤口渗血不是很严重,过了一会就止住了,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跌坐在地上,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挺拔的鼻子,好看的唇形,因为失血而更加苍白秀气的脸,如果不是他眸子里带着不讨人喜欢的笑意,也算的上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杨幼禾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血止住了,接下来就要看他有没有起烧。 起身之时却顿了顿,一命换一命,她向来不愿亏欠别人,如果他醒了,那么一切就算一笔勾销了。 “这是我欠你的。”她抿唇想了想,又拿了件衣服盖在他身上,坐在他身边细细听着屋外动静。 她闭了闭眼,眼睛里传来的酸痛告诉她提前用眼的不适,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知不觉就有些出神。 祁渊,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她脸上带起薄怒来,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轻轻将脑袋搁在腿上,看着桌子上的烛火跳动。 还将他当成傻子对待,自己才是那个最傻的。 怪不得杨静璇和苏岚不愿多说,恐怕这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随意将手搭在了祁渊的额头上。 竟然这么烫。 杨幼禾暗道不好,将烛火拿的近了一些看他脸色。祁渊原本苍白的脸如今已是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的汗珠一层一层的渗出来,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很是难受。 她蹙眉,将裙子又扯下一大片来,用匕首裁成两块,放在早就备好的水中浸湿,拧干后敷在祁渊的额头和脖子上,就听见他发出一声轻轻的舒适的低吟。 帕子换了几十次,祁渊的温度才慢慢的降了下来。 杨幼禾心中大安,舒了一口气,坐在地上,揉了揉发酸的手,刚刚要将眼睛闭上之时,却突然发觉祁渊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眸子里带着迷茫和少见的脆弱。 她才微微错愕,就见他看见自己后却又多了几分心安,眸子一闪,又昏了过去,只是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开。 她无奈抿了唇,不愿和病人计较,只能让他捏着了。 多日来的赶路和方才经历的惊心动魄,又照顾了祁渊大半宿,终于眼皮招架不住,渐渐阖了起来,靠着祁渊沉沉睡去。 “那么东宫那位,你就这么相信么?” 她在梦中苦笑,原来自始至终,祁渊口中的东宫那位,都是宋嘉言。 陡然睁开双眼,她惊坐起来,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躺倒在了祁渊怀中,转头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带着些红润的嘴唇脸颊,却倏地一声站了起来。 天色大亮,她借着晨光看了看祁渊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此处不宜久留,只能拍了拍他的脸开口:“喂,快醒醒,我们必须得离开了。” 没有动静,她蹙眉,低下头去打量着,却蓦然间撞进一个幽深清亮的眸子里。 不得不说,祁渊的眸子很是好看,如果不是平日里带着痞气,像是黑子一般的温润璀璨,微微带着湿润,却慢慢浮上笑意来:“怎么,要亲本王?” 杨幼禾微顿,果然祁渊就是祁渊,掩饰的再好也是改不了他原本的性子。 轻轻哼了一声,拍了拍手起身,把水壶和干净的衣服丢在他身前,指着吉宝开口:“如果不想在这里自生自灭,请你自己爬到马背上去。” “本王要是不愿意呢?”他挑了挑眉自顾自的饮了一大口水,似乎昨夜里的稳重和沉着都是自己错觉。 “那就只能请王爷多多保重了。”她微微抬起下巴,转过头就要朝着吉宝走过去。 祁渊微微无奈的声音立刻就传了过来:“本王这个样子,能自己走吗?” 杨幼禾翻了个白眼,却依旧走过去将他搀扶起来,祁渊却将整个身体都挂在她身上,杨幼禾微微沉下脸,眸子带着恼意看向祁渊时,却见他立刻识趣的抬起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 无赖。杨幼禾在心中咒骂一声,撑着他坐上了马,沉着脸向着大姚界属城门慢慢绕去。 大隐隐于市,在官道上的行踪已经暴露,只能找个地方先避避风头。 一路东倒西歪病病殃殃的祁渊在见着城门之时立刻坐的端正,挺直的脊背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过城下马,他笑着跃下,眉眼中看不出半分的疼痛牵强。 大元的势力明显与大姚划开两个地界,因此,二人很是顺利的进了城,却双双站在马路上发起呆来。 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祁渊勾唇,指着吉宝道:“不如将它卖了,能换十几吊钱。” 杨幼禾狠狠瞪了祁渊一眼,见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那就当了这个吧。” 杨幼禾一怔,这块玉佩对他来说应该大有意义,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微微不舍,轻轻抿唇:“你当真舍得?” 祁渊却笑了笑,眸闪了一闪:“事到如今,人都在了,还要玉佩做什么?” 杨幼禾一怔,见着他将玉佩递了过来,入手极为温润,只是不知为何,让她莫名有种亲切的感觉。 第一百二十四章 浮生半日闲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祁渊挑着眉,笑眯眯的斜卧在榻上看着她扫院子。 杨幼禾暗恼,把院里的尘土通通扫到他的脸上,祁渊怪叫着跳下榻,伸着手指了她道:“你--你--你--” “我怎么了?”杨幼禾抿着唇把落叶扫在他穿着白缎面的靴子上,抬起眼将他昨日新换的一声绫罗锦缎看了个遍:“少爷,烦请您睡到屋里去,或是房梁上都可以,只要别碍着我扫地。” 祁渊眯着眼笑了笑,一双眼里俱是挑衅的华光:“扫地丫头,这屋子可是爷花钱租来的,爱睡哪里就睡哪里,你管得着吗?” 杨幼禾冷笑着罢扫帚扔在他脚下,做了一个您请的手势,捏起桌子上放的茶壶倒了杯茶,轻轻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祁渊这个人,就跟个黑乌鸦似的,她用眼角觑了觑他不急不躁依旧笑的云淡风轻的悬狸样子,噗呲一声便笑了出来。 祁渊眯了眯眼,立刻跳了过来,斜着眼睛啧啧打量她半晌,似乎看不见她眼里明晃晃的嘲讽,把手中的扇子拍的啪啪作响:“你笑起来倒像个姑娘,平日里都板着一张脸,好像谁欠着你钱似的。” 杨幼禾闻言,眼皮微微动了一动,抿唇笑了笑:“看王爷这个样子,身上的伤必然也好的差不多了,不劳您说这些话巴巴的赶我-----”说着伸出手来:“王爷把报酬给我,我立马从您面前消失的干干净净。” 祁渊一晒,立刻回答:“本王还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呢,你走了,谁来做饭,谁来洗衣扫院子。” 杨幼禾轻轻一笑,回过头看着他微微躲闪的神色:“王爷不是会煮面么?” 祁渊一怔,脸上的神色便有些不自在,闻言轻轻嘀咕:“没良心。” 杨幼禾勾唇:“哦?”说罢面向他贴近两步:“那王爷是不是可以解释解释,为何要将我当个傻子似的耍的团团转?” 祁渊蓦然一怔,抬起眼睛看着她,只是眼里带着些莫名的躲闪回避,轻轻一跃就跳到了睡榻后边,半晌后终于低着头轻轻开口:“你,为何要这么问。” 杨幼禾见状,堵在嗓子里的闷气却稍稍好受了些,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竟要向他讨个说法,一双眼睛里含着泠泠波光,垂了头不知想些什么。 身在大姚,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样的提心吊胆和日夜惶恐,身处平静,却依旧刀光剑影。 祁渊怔怔的的看着她出声,秋日的阳光将她的身形拉扯的愈加单薄欣长,浅绿色的衣裙衬的她眉目似画,额前几缕碎发更显得她脸庞细腻白皙。 像是秋日里娴静娇艳的花朵,却偏偏没有人呵护怜惜,任凭它遭受风吹雨打,在柔弱的外表下练就坚毅不屈的性子。 是看不到呢?还是她坚强的让人无法靠近?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照样活得精彩洒脱,就像是翱翔九天的凰鸟,以睥睨姿态冷眼看待众生。 真是,坚强的让人不得不心疼。 祁渊眸子如墨,从大元到胡地,从胡地到大姚,一路风雨,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常人所不知道的孤寂和痛楚? 可是都藏在那汪如深潭的眸子中,深邃透彻,却让他如此的----痴迷。 却见她轻轻回头,眼里浮现出迷茫来,抿着唇淡淡开口:“祁渊,祁湛是不是将你借由赶出了京城?你和他们又是怎么相识的?” 祁渊一怔,似乎有些出神,片刻后恢复了常态,轻轻笑着,看起来不甚在意:“也挺好的,可以看看名山大海,沙漠草原,不羁自在,总比那些勾心斗角和整日算计也好上很多。” 他顿了顿,却又眯了眼回答:“碰巧见到你八姐和苏岚有难,顺手帮了个小忙而已。” 杨幼禾点点头,自知从他口里再问不出什么,话锋一转道:“祁渊,你知道杨家众人怎么样了吗?” 见他摇头,睫毛微动,轻轻低下了头,不是祁渊,究竟是谁呢? “那—怀阳呢?”这样 “怀阳还好。” 杨幼禾骤然听得他开口,勾唇笑了笑,点头应道:“祁湛会待怀阳很好的,这点我不猜疑,一是作为手中的筹码,而是怀阳作为元帝最疼爱的女儿,也自然是天下人最关注的公主,祁湛不会那么快惹不痛快。” “祁渊,你觉得,怀阳,她----” “终归还要回去的。”他蓦然开口,眼神里带着莫测光华:“一切自然都会知晓。” 杨幼禾一滞,说不出话来。回去?回去么?她这一生,还能回去么? 祁渊抿了抿唇,突然笑着指了指后背:“来帮本王换药吧。” “你…”杨幼禾方想拒绝,突然又低着头笑了笑。 望着她的祁渊蓦然浑身一个激灵,看着她突然莫名的幽幽一笑,眸子里躲闪不定,瞬间脸就苦了起来。 大姚燕城靠近府衙的一处独门院子里,一个娇俏的女子面无表情的压着塌上一脸惶恐的男子,一只手拿着一个玉白色的小瓷情,原本清冷的眸子里蕴满了旖旎和诡异的笑意,一只手将男子的黑色衣衫从脖子处扯了一半,青丝泄在塌上,说不出来的妩媚缱绻。 男子低低呻吟,一边装模作样的后退在塌深处,一边有闪了闪漂亮的眸子把后背露了出来。 女子眼里带了笑意晕染的丝丝薄怒,眯着眼睛将他肩膀处的衣服褪了下来。 纤长的手指轻轻扫过他的肩胛,男子舒适的眯起眼睛,却在骤然间白了脸色。 “你…” 杨幼禾轻轻一笑,按压在他伤口的指尖带着几分鲜血,眸子里没有半点笑意,清凌凌的一片,缓缓伏在在他耳边开口:“王爷,可还满意?” 祁渊面色变幻不定,咬着牙吸了几口冷气:“满意,满意的很,满意的想让本王让你也试试。” 杨幼禾眯了眯眼,手指上的几道却又重了几分。 祁渊几乎就要呲牙咧嘴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笑的十分开怀,眸子里却浮上幽深的光华:“当真是让人…” 杨幼禾随他一笑,抽出手来:“王爷还是安分一点,否则我不介意给你再添一个伤口。” 祁渊只是抿唇,低着头笑了笑,背后的长发倾泻过来,堵住了他眼里神色。 “乐意至极。” 第一百二十五章交涉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大元宫如同盘踞在山河间巨龙般发出震撼而又不动声色的低吟,点点星火蜿蜒,形成灯火通明之势,把整个夜空都渲染上了幽凉壮阔的意味。 几个守夜的宫女打着宫灯从一处萧瑟的宫殿前经过,皆是被突然吹来的寒风打了一个趔趄。 其中一个粉衣的年纪稍长的宫女微微变了脸色,立即催促着身后的小宫女们动作快一些,看着手中明灭不定的宫灯,微微握紧手指,鼻子上便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都快点…” 话刚说完,就突然听到了一声极为诡异的呻吟声,像是寒风穿堂,又像是孤野鸦,清清楚楚的落在众人的耳朵里。 粉衣宫女心中一跳,寒意顺着脊背爬到头皮,让她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脚步匆忙,低着头抿紧嘴唇,想要快步离开此处,却又听到了一声如同杯盏落地的脆响,不由自主的就轻轻呀的一声。 “姑姑?” 小宫女们蹙了眉围上来,不乏有心思细腻的立刻扶住她的手臂,用着焦急而惶惑的声音询问道:“姑姑,您没事吧?” 粉衣宫女脸色苍白,额头上的细汗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被秋日的风吹的清醒了一些,立刻抿着唇道:“我没事。” 身后的两个小宫女眸子漆黑,透着格外好奇的神色,轻轻将脑袋凑到一块儿。 “这里就是怀阳公主的寝宫?怎么这么阴森可怖?” “正是,传言都说这里闹鬼,你没看见姑姑脸色都变了么?” “怪不得。” 小宫女轻轻点头,侧着耳朵想要仔细听一听,却被一阵低而怆然的哭声吓得紧绷了嘴唇。顿了顿脚赶忙追上了队伍。 只是有又轻轻回头,秀气的眉头蹙成一团,望着手里的灯火发出幽叹。 如果不是哭声里浓烈的悲哀,竟然是格外的动听。 众人走过,只留下树影婆娑,映照在地上的轮廓被风卷的四处飞舞,不多时,便有一个白衣男子立在树下,看着紧闭的宫门发出长叹,眉头紧蹙,身影单薄,想要去将其推开,终究还是颓然将手垂了下来。 身后蓦然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 白衣男子始终没有回头,望着面前巨大的树干微微出神。 “宋相雅致,这么晚了还要望着枯树对月成诗。” 祁湛一身黄袍,长发盘起,用金丝发冠绾髻,剑眉朗目,不怒自威,带着上位者惯有的自信与傲色,背着手不慌不忙的从他身后的暗影中走了出来。 宋嘉言轻轻一笑,似乎有些嘲讽,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的疏傲:“陛下说笑了。” 祁湛眸子微闪,微微向前走近几步,同他并肩现在阴影之下,抬头望着幽幽的怜南宫几个大字,长叹了一口气:“宋相可是记起了那日夜宴,你们几人尚且对月而酌,心中谋略通翻,大有手腕倾转下翻云覆雨的自得?” 宋嘉言在衣袖下的手掌握紧,眸光凛冽,却又立刻换上了一副淡然无色的神情,抿唇不言。 祁湛见状,依旧含着笑意,语气里带着隐约的威势与不满。 “可是你们如何计算,也不会算出来如今的局面,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尚且只剩下我这个当日的局外人最轻松的站在这里。” 他眸子里浮现出几分薄怒,面前的宋嘉言一如往日静静的站立在原地,好像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薄情如宋相,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他轻声一哼:“朕留你,为了什么,你心中自当清楚。” 宋嘉言轻轻抬头:“那陛下就应该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宋嘉言!”祁湛怒吼,眸中的戾气丝毫不加掩饰,带着刻骨的恨意,却又眯了眼睛,冷笑一声:“你竟然还不死心。” 白衣男子只是抿唇,固执而清冷,不动分毫:“陛下可以随时将我碎尸万段。” 祁湛怪笑几声,眼里的杀意骤然让四周显得更为幽静:“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 “陛下随意。”宋嘉言轻笑一声,随着卷来的风散开在四周,竟是格外的舒心温润。 祁湛眸子一厉,连着说出了三个“很好”,便咬着牙冷笑着抓了他的手一把将宫门推开。 宋嘉言挣脱不得,微微趔趄着跟随他走到斑驳的朱漆门口,灯烛未灭,映着屋内纤细单薄的身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翩翩起舞,发丝倾散,形容诡异骇然凌乱。 “广开兮天门, 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 使冻雨兮洒尘。 君回翔兮以下, 逾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 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 乘清气兮御阴阳。 吾与君兮齐速, 导帝之兮九坑。 灵衣兮被被, 玉佩兮陆离。 壹阴兮壹阳, 众莫知兮余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 将以遗兮离居。 老冉冉兮既极, 不寖近兮愈疏。 乘龙兮辚辚, 高驰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伫, 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 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 孰离合兮可为?” 一曲未竞,竟已开始哽咽,从幽幽泫泣变成放声悲鸣。 最终夸大的衣袖如同落花般坠落在地上。 宋嘉言额头见汗,脸色苍白如雪,唇颊无色,身形几乎摇摇欲坠。 祁湛冷笑着逼迫他看着怀阳起舞,语气冰凉:“怀阳疯了,与我来说不过是赏她一个无关轻重的身份,给一口饭吃,你还以为你能护住那个人么?” 宋嘉言浑身一抖,嗫嚅着唇,竟失去了原来的云淡风轻,终而苦笑一声:“陛下,怀阳是你的妹妹。” 祁湛勾唇:“那又如何?” “陛下赢了。”宋嘉言抬头,神色已然正常:“陛下让我做的,我自会去做,但陛下却也不能拦着我想做的事。” 他微微一顿:“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祁湛眼里浮现笑意,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轻松:“朕不会拦着你。” “但…”他唇边笑意愈浓:“希望你不是螳臂当车。” 宋嘉言抿唇,手指微微舒展,双手重叠交于胸前:“少恒望陛下今日所言,如同九鼎。” 第一百二十六章 被抓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在燕城的日子过的极快,不止是自己,就是祁渊的伤也好了个十全十,整日里闷在这个狭小的院子里,除了抬头看看飞过的鸟儿,好像两人之间的拌嘴倒成了调节生活不可缺少的一件事儿。 杨幼禾轻轻起身,看着炉灶里的火烧的旺旺的,又往锅中加了一瓢水,等水沸腾了,立刻丢了切好的面条进去。 两人矛盾层出,但却在口味上出奇的一致,都比较爱吃北疆的面食。 祁渊倚在墙上,眯着眼睛吸了吸鼻子,一副很是惬意的样子,片刻后又摇了摇头道:“今日难道又吃这个?” 杨又和睇了他一眼:“若你不想吃,大可不必吃。” 顿了顿又开口道:“不如再摸出一个玉佩去当了,好下馆子。” 祁渊讪讪一笑:“我哪里还有什么玉佩,钱不都在你身上吗?” 杨幼禾哼了一声,眉眼里却溢出笑意来,背着他轻轻抿了抿唇,手底下却没有停,从柜台里捞出两只碗,麻利地装了两碗面出来。 却也不去管他,只是自己端了一碗,坐在大槐树的下的塌上,把碗放在一旁晾着,微微出起神来,当初用玉佩当的钱,如今只剩下几吊了,坐吃山空不是个办法,总要想一个谋生的法子。 正想回头与祁渊说什么,蓦然间却听到了拍门的声音,心中一滞,她与祁渊平日里甚少出门,对于四周邻居则是能避就避,因此没有什么交际来往,今日却有人敲门,不能说不让她吃惊。 祁渊听到拍门声,立刻走出来与她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地指了指旁边的屋子让她进去,拍了拍袍子,才慢慢悠悠的去开了门。 杨幼禾立在门后,透过门板缝隙仔细观察着,见着是一个面熟的嬷嬷来借板凳,微微松了口气,看着祁渊递给她又插了门,才要出来时,却又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祁渊眉头一皱,还是挥了挥手让她不要出来,抱着手臂想了片刻,听着敲门声愈发急促,才慢吞吞的重新把门打开。 院子里呼啦啦的涌进十几个统一着装的人,杨幼禾见状,一口气又吊在了嗓子里,这些人着装像是皇宫里的统卫,此刻正眯着眼睛打量着祁渊。 祁渊眉头一挑,却抱着手看着他们在院子里转悠起来,不多时便听到了有人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面来放在塌上,皱眉开口,语气颇有些不善:“这是怎么回事?” 杨幼禾心中一沉,那人的手下赫然是两碗面,不由暗道一声糟糕。 祁渊仍旧不慌不忙,好看的眉眼微微带上了讶异的神色:“怎么,胃口大要吃两碗面,也要管么?” 那人一怔,尚且没有说话,便瞧见穿着一身青紫色明显官阶大一些的男子踱步向着自己所在的厢房走来,他目光如炬,带着几分疑虑,目光透过缝隙像是要让她无所遁形,杨幼禾微微蜷起手,轻轻向后挪动着步子。 “娘子,不必躲了,出来见客。” 祁渊吊儿郎当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笑吟吟的望着自己方向开口,杨幼禾在心中咒骂他了一句,不出去不行了,才微微垂着脸打开门出来。 一瞬间十几道目光射在身上,不由得暗暗蹙眉,祁渊不是个没有轻重把握的人,可见这些人不是大元或是哈吉派来的追兵,若是,还用得着敲门么,当下心中稍定,轻轻抬起眸子对上了面前男子探究的目光。 祁渊似笑非笑,在男子背后伸出头来看了眼她,开口道:“代我向你们李耀李大人问好。” 这句话明显不是对她所说,杨幼禾尚且不知其意,便看见男子的眸子危险般眯了一眯,凛冽而不善的回头望向祁渊。 “你是谁?” “看来你们的李大人把你们教的并不怎么好。”祁渊含着笑摇了摇头,鄙夷般的伸出手抱在胸前:“对朝廷命官出言不逊者,不是都应该先抓起来么?” 杨幼禾一怔,几乎被祁渊一句话打的措手不及,他是什么意思?还嫌麻烦不够多?惹怒这些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祁渊,你…” 一句话没有说完,突然发现祁渊似乎对她轻轻眨了眨眼睛,一闪而逝的狡黠光芒让她有些错愕。 那人明显带了怒意,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几眼祁渊:“你既然活得不耐烦,也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当下却立即挥了挥手让众人把他们两个抓了起来,眸子里微微沉了一沉:“带走!” 杨幼禾抿唇,轻轻抬头看了看祁渊淡然而闲适的面庞,似乎,还有些微微的轻松得意,一双眼如同悬狸般让人看不透彻。 他是有意的! 杨幼禾意识到这一点,便多看了他几眼,得到的却是祁渊幽静而安心的笑意。 杨幼禾突然想起祁渊昨日出门的情况,如今看来,是引人上钩之计,现在又借着李耀之名惹怒此人,恐怕也是计中一步,祁渊与李耀,或许相识? 她微微沉吟,想起了昨日夜间祁渊莫名其妙的一句:“日后不会骗你了,愿你相信我所做一切。” 轻轻敛眉,祁渊的话,她能信几分? 装哑巴一事,她尚且装聋作哑没有计较,如今又要干什么? 祁渊脸色如旧,温和淡然,带着些轻佻,眸子如深夜般漆黑难测。 两人被带到大理寺牢狱,相隔两边的牢房,杨幼禾苦笑一声,拜他所赐,身陷于此,他有计较则是最好,若是没有,新账旧账一起算才好。 连着两人,都没人理他们,只是日日有两顿饭送来,若不是没有油水,杨幼禾几乎以为坐在对面如老僧入定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祁渊知道生活渐入困顿,专门来蹭牢饭吃的。 这日正百无聊赖的冲着祁渊翻白眼,却蓦然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声音。 对面的祁渊浑身一颤轻轻睁开眼来。 一席紫衣男子缓步而来,坚毅而中和的面容渐渐映在她的眼中,眉疏目朗,带着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疑惑。 对面的祁渊见状,却蓦然笑出声来,声音底气十足,穿透有力:“李兄,好久不见。”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利用与被利用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李耀一滞,面上立刻带了几分欣喜:“泊如,你怎么会在此处?” “此事说来话长。”祁渊淡淡一笑,指了指身前的牢门:“李兄不如先把我放出来。” “我听贺光说有夫妻二人形迹可疑,却没有料到是你。”说罢,转身似乎微微错愕般看了看杨幼禾一眼,眉眼中有了几分的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成亲的,也不知会我一声。” 祁渊笑着从牢里出来,并不答话,从他手里接过钥匙,亲自为她打开了牢门。 李耀见状,颇有所思,一双眼来回的将二人打量着,半晌轻叹一口气:“果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难得我还为你操心了好阵子,哪个人家不长眼把女儿嫁给你。” 杨幼禾抿唇,淡然一笑,偏头却将祁渊狠狠剜了一眼:“是啊,可不是瞎了眼。” 李耀一怔,却大笑起来:“弟妹委实有趣的很。” 祁渊挑眉,没有反驳,似乎对于她的默认有些窃喜,顿了顿开口:“李兄是否尽地主之谊,请我和这个小丫头先吃一顿?” 李耀复而大笑,狭促般拍了拍他的肩膀:“自然。” - 朝堂之上难得陷入寂静,文武百官皆肃穆而立,颇有些一反常态。平日里向来争论不休的左右二相负手而立,一人面色如常,恭肃沉吟,一人面上隐约有着怒色,像是赌气般微微侧着身子。 霍白轻轻一笑,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手指轻轻敲着龙椅扶手,张朝堂上众人的脸色看在眼中。 “左相,对于修改国策一事你有何看法?” 那恭肃之人是为左相,闻言轻轻低了低头,出列拱手:“回禀陛下,依老臣之见,此事事关国家命脉,断不可草率更改,自休养生息之策颁布以来,民生和乐,天下大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为百姓所津津乐道,倘若随意更改,恐怕会伤及根基,故,老臣以为,此事不妥。” “呵。”右相垂下的三角眼微微一动,这声冷讽不大不小,却恰好让众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依左相之见,故步自封难道才是上上之策?我朝开化,国力强盛,虽百姓安康,却仍未达到富足有余,不思进取只会养成懒惰之性,国策顺势而变,应当是民之乐见。” 霍白目光一凛,似乎听的极为认真,目光一扫,便又落在了左相身上。 左相顿了顿,声音不徐不疾:“右相此言差矣,难道征战四方,战火连天,以强力掠夺,是民之安稳之愿?更何况如此,何以博得人心?” 右相心之所想被他点破,却也不怒,冷笑着哼了一声,面向霍白开口:“太后心系民生,为国之强盛鞠躬尽瘁,还望陛下体恤,三思而后行。” 霍白眉头几不可查的微微一皱,右相竟又拿太后威压,最近越发频繁,可见其不愿再忍耐,虽心有不喜,却还是点了点头笑到:“两位丞相皆言之有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容朕想想。” 右相眸子一闪,还要说什么时,却又听见霍白道:“朕听闻最近私盐贩卖猖狂,南疆几日前发了场大水,怎么不见有折子递上来?” 右相浑身一凛,此皆为小事,因太后吩咐暂时扣押下来,没想到霍白还是知晓,一时懊恼他转开话锋,却不得不小心应对:“私盐一事尚待考证,老臣已经派人暗中调查,必然会给陛下一个交代,至于南疆大水,灾情并不严重,只是波及几个村子,不必劳烦陛下,太后已经拨款赈灾了。” 霍白似乎满意的点了点头,面上便带了几分泠然:“众臣可还有事?” 众人见状,今日又是皇帝和两位丞相的太极,哪里还愿触霉头,当即俯首回答无事。 霍白轻轻一笑,拂袖而起,他身边的太监赵奕立刻喊道:“退朝…” 步履匆匆,直到行至偏殿,才长舒了一口郁气,太后所为,愈发不把他放在眼中了,他眸子一冷,却又浮现了几分伤痛,他几乎想问一问自己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胸中酸胀,不由得拂手将几上书册打落在地,咬着牙开口:“刘肖老儿愈发猖狂。” 赵奕吓了一跳,立刻浮起笑脸宽慰他:“陛下仔细身体,一切都尽在掌握,不过还需要些时间罢了。” 霍白负手,终而轻套一口气,想起了大元之事:“可惜遭此变故,不然早已是另一番局面了。” 赵奕笑了笑,把地上的册子捡起来摆好:“陛下还要去找那人么?” 霍白一怔,没有回答。 此时却听见传来窸窣之声,霍白向赵奕使了个眼色,赵奕心领神会,躬身退出,将殿门关好,不一时,就有一个影子默默的站在了霍白身后,仔细看时,却正是灵鹫。 霍白转身,望见他时,难得神色微微柔和:“久不见你,可是有什么事回禀?” 灵鹫比先前抽高了一些,容貌也更加俊逸挺拔,颇有些成熟了。 只是他往日清和而冷静的面容在此时有了些微微的动容,顿了顿,眸子里划过几分莫测:“回禀陛下,在燕城,发现了杨姑娘的身影。” 霍白蓦然抬起双眼,似乎眸子里渲染的极为璀璨,喜色道:“如今人在何处?” “就在都城。”灵鹫抬了抬手:“方从大理寺出来,身边跟着祁渊和李耀二人。” “祁渊?”霍白微微一顿,却立刻又带了几分笑意:“没想到他也来到大姚,真是天助我也。” 霍白抬起步子走了几圈,脸上浮现了些莫测的光,杨幼禾有着同宋嘉言相似的手段胸襟,虽早前婚约因为大元宫变不复存在,但不妨碍他继续利用。 更何况,祁渊与他两人相交甚久,脾性手段他深有体会,此次出现在大姚地界,必然是他故意泄露行踪,所为之事,定然有所求。 共赢,真乃老天助他也。 霍白轻轻一笑,眯起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谋算:“去派人,将二人完完整整,安安全全的运进宫来。” “还有,太后那边若有阻拦,你便仍旧留在她身边护其安全吧。” 灵鹫眸子闪过几分光芒,拱手应下,一瞬又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再次相见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茵姐姐。” 杨幼禾在李耀的园子里拜发了片刻的呆,故而听得耳后有人柔柔开口,声音含着让她熟悉的清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她微微一怔,背着他轻轻颤抖起来,片刻后转身,那个少年站在阳光下,带着斑驳的光圈,眉目俊朗,身影抽长了一些,薄唇抿在一起,眸子里满是再见的欢喜与快乐。 他长大了许多。 杨幼禾的眸子便柔和起来,望着他轻轻翘起唇角:“灵鹫,你没事,真好。” 灵鹫难得的咧了咧嘴角,朗朗清和,向着她拱了拱手:“茵姐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她睫毛轻颤,像是蝶翼一般的轻巧怜爱:“当初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宋公子。”灵鹫顿了顿,依旧如实回答了她:“宋公子派人将我送回大姚的。” 见杨幼禾神色微黯,面色微微一变,声音便轻了下去:“茵姐姐,我一直在找你。” 杨幼禾再次听人提起他的名字,心中像是有一只手一般握紧心脏,见灵鹫岔开,也就轻轻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把神色尽敛其中。 “你我不过几日的主仆之谊,你为我做的,我甚是感动。”她轻轻抿唇,抬起眼睛将他怔怔打量一番:“霍白派你,是来要将我接入大姚皇宫么?” 灵鹫微微一哑,在她的注视之下心中一窒,喉头略有苦涩:“茵姐姐…” 杨幼禾笑着走上前,像往日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大可不必如此,其实在大姚皇宫,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最好不过的去处,大元和哈吉那里都想置我于死地,更不必说我如今在幽太后的眼皮子底下。” 灵鹫目光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继续欢喜起来,只是咬着唇不知如何继续开口,又听她道:“灵鹫,我其实很感谢你,因为你是那个时候,对我最好的人。” 杨幼禾轻轻一笑,伸手要将他的衣领拉正,手指一顿,还是落在了他的发髻上。 蓦然间听到有人从园子里进来,她转头,看到了目光沉沉的祁渊,望见她时,却立刻又笑了起来:“我以为是谁,竟连禁军统领的宅子都敢私闯,倒不知原来是你。” 灵鹫垂手,神色恭谨如初:“属下今日是来接茵姐姐入宫的,陛下还说,一并将渊世子带到,以叙旧情。” “哦?”祁渊微微挑眉,嘴角噙着几分笑意:“他不是忙着和右相打太极么,怎么有空想起我来,对了,还有幽太后,你们陛下可有无保证我和你茵姐姐的性命?” “属下仍旧在茵姐姐左右。”灵鹫微微转向杨幼禾,似乎有些不安:“必然保茵姐姐平安。” “这么说你们陛下是打算让我自生自灭咯?啧啧啧,果真是见色忘友,古人道,朋友妻不可欺,你茵姐姐如今是我的准内妻,让你们陛下早歇了心思。”祁渊虽是笑模样,一双眼却愈发幽沉起来。 却又转念而笑,目光戏谑:“想必这大姚皇宫,应该是要什么有什么,对不对?” 灵鹫微微一怔,轻轻俯身,算是回应。 祁渊便挑了挑眉,看向杨幼禾:“如此也好,正好我这几日甚是乏闷,连吃东西都味同嚼蜡,幼禾,不如我们就去写大姚皇宫走一遭,看看与大元的究竟有什么不同?” 杨幼禾轻轻抿唇,自动忽视他的话,把灵鹫错愕的神色看在眼中,道:“他中了一箭,脑子便有些不太灵光,从他口中他说的话,你只需当成耳旁风,一笑了之。” 祁渊眸子闪烁,却立刻做出受伤的样子来:“你之前不是没有否认么?做我的妻子难道辱没了你?” “我也没承认么不是?” “你说这话,可真是没良心,原来我在你眼里连他都不如么?”祁渊眯着眼咬着牙指了指灵鹫。 “世子爷还是不知道真相的好。” 杨幼禾翘了翘嘴角,却不再理会他,转向灵鹫:“现在动身?” 留下一旁的祁渊咬牙切齿,望着灵鹫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 马车缓缓驶到皇城脚下,杨幼禾轻轻侧目,车帘被风吹开一角,端肃庄严的宫墙几乎如同梦魇一般让她心悸,那些她本以为被风吹散的往事一个个浮现眼前,告诉她这一切都发生于她的眼前。 她沉吟的目光落在祁渊眼中,他微微蹙眉,便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不要担心。” 杨幼禾睫毛微动:“不会。”却立刻将手抽了出来,清和淡然,没有半点的多余神色。 祁渊眸子微微黯淡,却又嘻嘻哈哈的拍了拍衣襟,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杨幼禾要挑起帘子是,却又见他笑眯眯的将灵鹫挤到一边,伸出手来要接她下马车。 她顿了顿,还是将手搭在了祁渊手上,衣裙摆动如层层花瓣,轻轻松松的落到了地上。 “让你平日多吃一些,你非不听,捞起来像片羽毛似的,没有一点重量。” 杨幼禾心中一笑:“他又哪里知道自己在月娘手中练了一个月的轻功呢。” 大姚的皇宫不似大元般宏武,却更多了一些精巧和华丽,琉璃瓦熠熠生辉,在秋日里更添了几分暖意。 大元皇宫更像一处幽深的牢狱,而大姚,却更像一处精致华美的陷阱,等着她一步步的往进走去。 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再受命运摆布,这一次,她要好好的为自己活着,为了自己,好好的留着性命。 她缓步踏入,一旁的祁渊脸上依旧笑意盈盈,直到对上了霍白沉吟而幽深的眸子,两个人才不约而同般长舒一口气出来。 如今的霍白,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袍子,未戴发冠,只是被一根青色的簪子束了起来,是平日的装束,并没有因为要见两人而摆出皇帝的威势,和在大元如出一辙,随意,却又让人难以捉摸。 只是这又未尝不是他故意为之的呢。 见到杨幼禾和祁渊进来,脸上微微柔和,像是故友重逢一般的欣喜激动:“来人,传宴,我要为故友接风洗尘。”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郑嫣然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霍白指了指桌上的菜肴:“这个厨子是从大元来的,朕今日教他做了几道大元的菜,你们尝尝,符不符合胃口。” 说着,一旁的宫女便恭恭敬敬的为霍白,杨幼禾和祁渊布菜,皆是口尝后又用银针试过,才立在旁边,等着指示。 在大元做郡主时,她自然明白这其中的规矩,更不用说祁渊了,只是笑了一笑,便用眼睛扫了扫红烧肉的碟子,当下就有宫女挟来放在她的面前。 笑着望了望祁渊,借当初红烧肉一事,将祁渊,素娘和霍白串联起来,三人之间,究竟是不是因为醉安阁而相识呢?显然不是,在此之前,这三人明显熟识,那么,祁渊,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呢? 不去看祁渊有些莫名的神色,将红烧肉送入口中,片刻后轻轻笑道:“比不上素娘的手艺。” 霍白轻轻一怔,复而笑道:“这是自然,上还有谁能比素娘更懂得烹饪之道。” “做菜的诚意。”祁渊冷不丁的开口,却又像是随口一提般指了指那道色泽诱人的红烧肉:“那厨子不是整日提心吊胆,就是变着法的研究菜谱来讨好陛下,哪里还有心思用在做菜本身上。” 杨幼禾心中一顿。 霍白却径自哈哈大笑两声,将手中的玉箸敲在银碗上,发出清脆而凌凌的叮当声:“泊如这句话说的妙极,不知出自何人之口?” 祁渊不言,笑着瞥了一眼她。 霍白恍然大悟,眸子里带着几分笑意,几分打量,几分幽深:“怪不得。” “不知陛下有客,本宫来迟了。”悠长而清脆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中,接着就听见了衣袖拂动和环佩敲击的清脆声音。 霍白微微蹙眉,眼中的笑意更加趋向戏谑和厌恶。 从殿内走入一个被众人簇拥的女子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大红的凤袍,裙裾繁复,耀眼明媚。 女子生的极美,面庞带着南边之人惯有的透亮白皙,眉毛如黛,唇瓣娇嫩微粉,只是眼角上挑,多了几分凌厉和算计。 “本宫记得陛下说过,今日要同我一起去给母后请安,久不见陛下,原来是见故人了。” 杨幼禾笑着看着她明显不很友好甚至带着不屑而憎恶的神情,轻轻回以颔首。也不管她是否领情,低下头不再理会。 郑嫣然冷笑着抽回目光,一双眼便又带了柔情似水般的深情望向霍白:“是臣妾不曾尽责,让陛下操劳了。” 霍白轻轻一笑,立刻浮现柔和而同样看似深情的神色:“皇后言重了,你身子沉重,朕哪里舍得让你操劳?” 郑嫣然挑衅一般觑了眼杨幼禾,带着得意的神色,轻轻用手摸了摸并不显怀的小腹,翩翩然走到霍白身边:“陛下难道不给臣妾介绍介绍?” 杨幼禾听在耳里,冷笑在心中,若她不知道自己身份,何必有那么大的敌意,如今不过是想将她踏在脚下罢了。 霍白不以为意,遂又怜惜般摸了摸她的肚子:“不过是两个老朋友。” “陛下含糊其辞。”郑嫣然显然不满意,轻轻扭了扭身子:“若是怠慢贵客,臣妾哪里担得起这个责任?” 霍白轻轻唔了一声,不甚在意的指了指祁渊:“这是我在大元的朋友,是靖王府的世子。” 将手轻轻指在杨幼禾的身上,顿了一顿:“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人罢了。” 郑嫣然抿唇一笑,极为欢喜:“陛下打算将二人留在宫里?不如让臣妾安排…” 霍白点了点头将她话打断:“朕向来放心你,但你如今有了身孕,不必再为此操心。” 又宠溺般笑了笑:“你想吃什么,尽管让人去做。” 郑嫣然笑了笑:“陛下怎么又扯到这个上面了?” 这才笑着正正经经的看向杨幼禾和祁渊,见二人不为所动,竟是连行礼也无,不由得把方才的欢喜尽化作了恼怒。 却又转了转眼睛,暗自咬了咬牙:“陛下先行叙旧,我去陪着母后罢。” “辛苦你了。”霍白极为体贴,又站起身来亲自为她披上斗篷,目送她离去时,一双眼才幽幽的沉了下来。 郑嫣然是郑幽幽太后的远方侄女。 杨幼禾暗笑一声,这样的性子,难得霍白愿与她周旋。 幽太后出于好拿捏的意思,霍白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娘娘当真是不做作,心直口快之人,陛下好福气。”霍白依旧不论言辞是否妥帖,笑眯眯的开口。 霍白笑了笑,看向他的眼里似笑非笑:“不如哪天朕也赐你几个火辣爽快的美人?” 祁渊大笑,指了指一脸身处事外的杨幼禾:“陛下美意,只不过我连她都未曾驯服,何谈她人?消受不起,陛下还是留给自己享用好了。” 霍白淡淡一笑,看着杨幼禾的神色便有些耐人寻味:“杨姑娘还真是众星拱月,让人欢喜呢。” - 幽太后斜卧在塌上,已经被岁月侵蚀的容貌因为过去的艰苦不复容光,就算保养的再好也是无济于补,虽然仍旧光滑,却难掩暗沉和斑纹,只是一双眼里凌厉和咄咄,让人可以看出几分往日的光华来。 她面前站着的正是自己的侄女郑嫣然,此刻正沉着脸将此事说给她听。 幽太后眉眼里便显出不满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并不是因为霍白等人,而是因为这个分不清轻重的侄女。 “本宫让你知道此事,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个底,什么时候让你去和他们正面对上了?”幽太后暗自恼怒她的眼皮子浅,却又想到自己本意,柔了柔声音:“好了,你也是莽撞了些,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郑嫣然虽然不服,却也不好出声造次,只是眸子又凌厉起来,低下头一闪而过。 幽太后有些出神,却也没有放过她的神色,稳了稳声音道:“为今之计,是你好好的将孩子生下来,至于她,我自然有法子让她消失,你别插手,小心坏了事。” 也不管郑嫣然有没有听进去,一双眼睛如毒舌般阴森可怖。 这个孩子,当真是翅膀硬了,留不得,那就不用留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叫右相来与本宫说话。” 第一百三十章再见素娘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霍白撑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祁渊开口:“你我认识了这么多年,你放个屁我都知道是什么味。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祁渊见他说的粗鄙,只是稍稍抿唇:“姚帝既然这么笃定,不如再猜猜我是为了何事?” 霍白好看的眸子闪过一道玩味:“你还是爱耍心眼,怎么,不做你的轻平世子了,甘愿搅和在朝堂之中?” 祁渊眯着眼睛,像是极为舒心般叹了口气:“姚帝不是应该为此感到庆幸么?” 霍白笑了笑:“如果你说这话,那我就要猜猜你的用意了。” “你究竟在查什么呢?”霍白敲了敲桌子,偏着头带着好奇神色:“不像你的风格,竟然这么慌乱和急迫。” 祁渊笑了笑,眸子里一片清和:“姚帝猜的是什么就是什么。” 霍白哈哈一笑:“果真是为了那个丫头。” 祁渊不置可否,只是难得的认真起来:“姚帝向来恩怨分明,我帮你,你帮我,算得上共赢。” 霍白轻轻哦了一声,笑了笑:“先前我请你到那个分上,你都无动于衷,为了一个小小的丫头,竟然也肯放下身段了么,当真是一物降一物,让人不得不叹世事无常。” 祁渊眯了眯眼睛:“那我就当陛下答应了。” 霍白又是一笑,转过头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开口:“幽太后不是你所想的那么好对付,我在这里,看着你和她的本事。” “那就烦陛下为我找这几味药了。”祁渊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来,轻轻用手指弹了一弹:“还有,我要一张调的动禁卫军的兵符。” “口气不小。”霍白轻哼一声,转过身去:“你应当知道禁卫军也分为两派,一派以李耀为首,一派暗中受右相和太后操控。” “你和李耀又有过命之交,何谈他不听你的话。” 祁渊笑了笑:“既然如此,陛下还需问我是要调动哪一方的牌子么?”他摸了摸额头又道:“我信陛下能办成此事。” 霍白眸子里带了一丝冷笑:“你还真是能开的了这个口。” 祁渊只是抿唇,行了礼一边退出去一边道:“我等着陛下的好消息。” - 杨幼禾冷冷的看着身边的两个小宫女,她自然不信幽太后会这么急迫的在自己身边插个眼线,能办成此事的,当然非郑嫣然莫属了。 “你们出去吧,我想自己睡一会。”她皱眉开口,望着噼啪跳动的烛火:“我不叫你们,你们也别进来。”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便站在了离门口几乎一寸远的地方,将门阖了起来。 她苦笑,被人监视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即便是在哈吉,也没有这么让人不痛快。 突然听到了一声窗响,她应声看去,竟然是一双熟悉不过的眸子,心中一喜,正要开口时,就听到了门外传来声音:“姑娘,出了什么事儿?” 她蹙眉转头:“无事。”还未说完,就见一个宫女一把将门推了开来,四下扫了一扫,杨幼禾心中一顿,看向窗户,却只看见被风吹的作响的窗扇,哪里还有什么人。 小宫女蹙眉,极为疑惑般将窗子合上:“秋日风冷,姑娘还是注意身体的好。” “我知道了。”杨幼禾蹙眉,看着她将门再次合上时,便轻轻笑了起来。 从房梁之上落下一个人来。 她启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素娘。” 对面的女子笑了笑,身上的铃铛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微微皱了皱眉,走到了几案前,素手磨墨,在纸上落下字来。 “你真是大胆的很。” 杨幼禾从手中接过她的笔,笑了笑:“一如既往,姐姐又不是今日才知道。” 素娘敲了敲她的脑壳,眸子来带出笑意来:“就不该为你这个丫头白白操心,直到传言你失踪了,我才知道,你定时逃出去了。” 杨幼禾抿唇:“姐姐虽姚帝来了大姚?” 素娘摇了摇头:“我本就是大姚人。” 杨幼禾看了看她,落下笔来:“原来如此。”原来她要如此对霍白,原来她心中的,不是祁渊,而是霍白。 素娘见她沉吟,又笑了笑:“我本是跟在幼时他身边的杀手,护他平安。” 杨幼禾摇了摇头,把写满的一页纸放在烛火上焚尽,又铺开一张纸来:“姐姐直到幽太后的身世么?” 顿了一顿:“姚帝幼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素娘一愣,摇了摇头:“此事太复杂,我只能拣一些说给你听。” 杨幼禾沉了眸子,一双眼紧紧盯着她面前纸张,一边看,一边暗自心惊。 原来幽太后曾经的名门之后,家族里出过三任皇后。更有的郑氏女,得天下的说法,可惜先帝那一代里,只有郑幽一个女子。 自太子登基之日发动宫变,篡权夺位的先帝本就惶恐,将幽太后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妃郑幽软禁起来,立她为后,本意是应了民间传言的那句“得郑氏女,得天下”的说法,却不知道她腹中已然有了皇兄的遗腹子,当时的太医贺年忠心耿耿,不忍太子遗孤遭到迫害,施了秘法将他暗自生了下来,托人暗中保护,也就是那个时候,才三岁吧素娘就要为了保护霍白而活在这个世上。 霍白一生,都是在幽太后写来的书信中度过的,无非是深仇大恨必要卧薪尝胆,记得有朝一日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小小年纪的他,在仇恨,惶恐,孤独中成长,终于被幽太后推上了那个位子。 杨幼禾眉头一皱,怪不得霍白喜怒无常。 她提笔,写下了先前就有的疑问:“那么先帝,真的没有孩子吗?” 素娘一怔,落笔而下:“先帝生出来的孩子总共有四个,两女两男,无一活过四岁。” 说到这里,其不言而喻,杨幼禾浑身一冷,幽太后之可怕,几乎让她胆寒,是什么样的女子以复仇而活着,甚至不屑于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又是什么样的人,连婴孩都不放过一个呢? 而她将要面对的,就是这个女人,传奇而让人不寒而栗的郑幽。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纷争开始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第二日,她冷眼看着两个宫女对地上的灰烬蹙眉沉思,抿唇不顾,轻声道:“我要去花园里走走。” 两人对视一眼,恭敬应下,就要跟在她的身后。 杨幼禾看向一旁的站着的灵鹫,轻轻一笑:“还傻站着做什么?” 灵鹫微微一怔,也就明白过来,两记手刀把二人击晕,笑道:“茵姐姐真是让人难以捉摸,这两人可是以太后的名义送来的。” “太后可不会那么蠢。”杨幼禾冷冷开口:“我昨日已经给了她们面子,今日还这样不知道收敛,昨日就该把她们劈晕的。” 灵鹫抿唇笑了笑:“茵姐姐还真是小肚鸡肠。” 杨幼禾紧蹙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噗嗤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了祁渊叽叽喳喳的闯了进来,挑了挑眉看着地上的两个人,一脸兴奋:“果真是你的性子,我还以为你会受人欺负呢。” 却又神秘一笑:“和那日街上躺的六个赤裸身子的人有一拼。” 杨幼禾抬眼看了看他,祁渊竟然知道那件事,沉了沉眸子,又听他道:“既然是郑嫣然派来的,你就应该半点情面都不留的。” 杨幼禾讶异般抬了抬头:“我还以为你要怜香惜玉呢。” 祁渊一噎,转眸又笑了起来:“你何必要像个狐狸似得,见谁都要咬一口?” 杨幼禾哼了哼,跨过地上两人:“我要去花园走走,你去不去?” “看风景?”祁渊挑眉。 “规划路线,免得你不靠谱,好用来逃跑。” “…” - 霍白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两方对峙的朝臣,眸子冰凉。 郑宵眸子微微一转,站了出来,霍白就知道这个老狐狸必然要惹他不痛快。 “回禀陛下,自大元新帝上位以来,姚元两国虽并不交好,但也相安无事,可是老臣最近听说,大元有一国令通缉之人,如今就潜伏在我大姚,影响两国邦交不说,还对陛下安危造成威胁。” 霍白眸子一冷,右相有恃无恐,恍若未见,接着说道:“愿请陛下将此事交到老臣手中,必然让陛下不必为此担心,也为姚元两国友好睦往做出一些贡献。” 霍白气极而笑:“右相还真是消息灵通,让朕不得不再次刮目相看。” “老臣惶恐。”右相垂下头颅,脸上一片坦荡,没有半点惶恐神色:“望陛下以龙体为重。” 霍白笑了笑,手指紧紧握住扶手:“左相,依你之见呢?” 右相彭淮紧紧抿唇,望了一眼李宵,朗声开口:“老臣听说,前几日发大水的村庄出现了疫症,扩散颇快,已经有几个县城出现了病例,目前应以此事为重。” “至于右相所言,不足为患,目前应以防治疫症作为头等大事,老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理应重视起来。” 右相张了张口,还要说什么,霍白却冷着脸拂袖而起,语气中颇有怒意:“此等大事,怎么不提前禀报?” 彭淮立刻回答:“陛下难道忘了,是右相大人全权负责此事,老臣又怎可越俎代庖呢?” 霍白大怒,冷笑着开口:“你们一个个把朕都当成傻子不成?” 众臣惶恐,唯有左相面色朗然,一旁的右相面色沉郁,像是狠憋了一口气,却也随着众人应和:“臣不敢。” 霍白眸子一闪:“右相作为朕的右臂,理应处理好此事,如今却出了这么大的疏忽,依朕看,你这个右相,也该到了颐养天年,儿孙绕膝的时候了。” 郑宵面色一变,霍白往日虽怒,却也不敢当面拿他如何,如今突然发难于他,难道是不介意与太后撕破脸面? “老臣深知有罪,但臣在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老臣离开陛下,老臣不如立刻撞死在殿中,恳请陛下再给老臣一次机会,让老臣戴罪立功,将此事转危为安。” 霍白眸子一冷,微微一笑,说不出的诡异幽森:“右相为国而死,为枉死的百姓而死,也不算冤。” 众人面色一变,郑宵大惊失色,不妨他竟然如此开口,面色狞然,冷笑道:“原来陛下如此不拿老臣当回事,老臣就以鲜血明志,好让陛下痛快。” 说着就要撞向一旁的柱子,幽太后党一派哪里真能让他撞,有人将郑宵紧紧拉住,齐刷刷的跪倒一大片,皆呼:“陛下三思。” 霍白见状,眸子更加冷了几分,正要开口,就见幽太后沉着脸出现在门口,声音带着威势般的怒意:“你好大的胆子,国舅作为大姚根基,逼他至此,让天下人怎么说我大姚薄情寡义,简直糊涂!” 霍白抿唇,冷冷的看着幽太后,一言不发,只是背着的手骨节分明。 “母后何出此言?” “本宫何出此言?”幽太后冷笑,亲自走到郑宵面前将他扶了起来:“你要逼他去死,不如先把刀架在本宫脖子上,好让世人看看,大姚的皇帝是如何的残暴弑母屠舅。” “母后严重了。”霍白冷然一笑,却立刻将神色柔和下来:“既然母后为右相求情,朕就依母后之言,罚他半年俸禄。” 幽太后垂了眼睑,声音依旧不喜不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此事就交给右相来办,也算戴罪立功,以平陛下怒气。” 霍白咬牙,手指紧紧陷入掌心,面上却笑的平稳:“依母后所言便是。” “退朝。” 霍白冷笑着见众人退出,一掌砸在龙椅扶手之上,沁出的血迹让一旁的赵奕面色一变,惊呼着要来查看伤口。 “无碍。”霍白冷声开口,转头面向殿后:“将此事尽快告诉灵鹫。” 幽太后面色沉然,身后正跟着面色颇为不善的右相郑宵。 转过长廊之时,幽太后长舒一口气,便冷讽出口:“他既然要动手,那我们就借此反将他一局。” 郑宵急忙开口:“太后的意思是?” “他不是要治瘟疫么,派谁不是派呢?” 郑宵了然,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太后高明。”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赢家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听说这里住的是陛下求娶过的大元郡主。”一个小宫女面色一变,匆匆的把手里的杯盏放在桌上,四下看了看,立刻帮他拉到了一旁:“你不要命了吗?皇后娘娘只有一个,让她听见,谁都活不成。” 另一个小宫女却并不紧张,闻言立刻吐了吐舌头,轻轻道:“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我竟从未听过此事呢。” “自然,我可比你资历老些,在太后宫里当过一段日子的差呢。”小宫女哼了哼,显得有些得意:“那日我还看着皇后娘娘叫太后娘娘姑母呢,太后娘娘一高兴,就把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赏了娘娘,还让娘娘不要担心。” “担心?”另一个小宫女疑惑般皱了皱眉。 “那些日子虽说陛下抱恙不能上朝,可满皇宫的人那里见过陛下?后来就有人偷偷议论,陛下去了大元呢。” “竟然是这样。”小宫女难免唏嘘:“这么说来陛下对大元的郡主是有情的罢?可又为何?” “陛下本来是要娶大元唯一的公主,可是不知哪里就有了一个郡主,喜不喜欢,这其中的故事,又有谁知道呢。” 小宫女不愿再言,笑了笑道:“总之你我做好事情就行,说不定那位能立为妃,甚至贵妃,可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呢?” 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想起从太后宫里常常抬出的人和皇后宫里随意的打骂,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不知道这个主子好不好伺候呢。 杨幼禾抿了口茶,听着灵鹫说完了今早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又提起这两个宫女私下里的谈论,眸子里就渐渐冷了起来。 霍白所为,明显是将矛头推在了自己身上,幽太后一生痛恨的就是情爱,如今她怎么不会把今天霍白的反常之举联系到自己身上? 为了推翻她的控制,和她为霍白选的帝后,不惜开始拿右相开刀。 看似化解了自己的危机,却又更加确切的太后的猜测,为了一个女子竟然敢在朝堂之上发了从未发过的火,做了从未做过的事。 霍白啊霍白,你看似维护我,其实是一步步将我推到幽太后的对立面呢,甚至让她,无暇再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你的身上。 好计谋,好手段,只赢不输。 灵鹫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轻轻开口:“退朝以后幽太后又与丞相密谋了许久。” 杨幼禾冷笑一声,你看,这不目的达到了么,缓缓捏紧茶杯,语气里没有半分情感,冰凉的像是不屑于此事:“朝堂之上,还发生了什么?” 灵鹫一顿:“左相彭淮提起了瘟疫一事。” “怪不得。”杨幼禾抿唇,嘴角微微勾起:“怪不得我的来历身世竟这么快的在宫中散布开来,引蛇出洞,抓住把柄,好让我丧命于瘟疫之中。” 灵鹫一怔,神色里就有了着迷茫和微微痛苦,脸色苍白,依旧低俯下身子:“茵姐姐,陛下不会答应的。” “是么?”她微微转身,有些讽刺的盯着灵鹫微微失神的双眼:“灵鹫,你用什么保证呢?” 灵鹫身形一晃,依旧倔强的咬了唇,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茵姐姐,我不信。” “呵。”她轻笑一声,第一次想把一个人赤裸裸的撕开暴露在他面前,可是,她向来无法这么残忍,他看着少年仍旧稚嫩的身躯,和他多年来的信仰,那些生死关头的信任,轻轻的把手放在灵鹫肩膀之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你可知道,你的陛下视你的性命如草芥,你可知道,你的陛下,从来没有动任何人动过情,上一刻他可以温柔的说着情话,下一刻就可以要了你的命,你又可曾知道,所有人,在他的手中,都是棋子呢? 你不用知道,因为这一切都快了。 虚伪。 杨幼禾看着这个少年,想起了那个和他相似却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弟弟,温柔一笑,牵起他的手。 少年一颤,手指如同碰到烙铁一般就要缩回。 她的手极软极轻,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不容他动弹丝毫。 灵鹫骇然般看着她握着他的手在宣纸上氲开墨色的字迹,却又立刻在写完以后松了开来。 他心中一松,却又立刻如同失去了什么一般有些茫然空洞。 “惜。” 只有一字。 杨幼禾浅浅一笑,看着怔怔的少年,将手伸出窗外,在大姚的第一面雪,究竟是和大元不同的。 灵鹫缓缓将手抽回,惜,是在告诉他要懂得珍惜么,是要告诉他珍惜现在拥有的么,还是告诉他,有一个人,关心他的生死,和利用无关,只让他好好活着,无论如何,珍惜自己? 祁渊默默立在门口,看着两人静静站着,亦是被那个字刺的有些发痛,你既然愿对他如此,又什么时候能看到我的真心呢? 赵奕喘了口气,轻轻摇头,将三人面色看在眼中,对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太监心领神会,立刻掐着嗓子咳嗽了一声。 杨幼禾抬头,将窗子正对着院门的赵奕看在眼中,心中一跳,该来的竟然这么快么。 转头,又看见了祁渊。 祁渊对着他,什么话都未曾说,只是一双眼是从未有过的笃定清亮,带着让她心安的意思。 她颔首,避过他走出屋子,看着赵奕手中明晃晃的圣旨,浅笑着跪在地上,身后的祁渊灵鹫也随她跪了下来。 赵奕的声音徐徐传开在这一片宫殿之中,蓦地让灵鹫变了神色。 “传杨氏女,随同太医署与右相前往汴州,疗及百姓,惠于姚国,朕自将往事一笔勾销,过往不究,以贵客待之,如若不然,朕有心无力,只能将其遣送回大元,虽不结义,则亦可安然。” 杨幼禾轻轻一笑,跪拜而接:“民女接旨。” 赵奕呵呵一笑:“姑娘明白就行,老奴自当待姑娘平安归来。” “谢公公。” 她抿唇,将圣旨握在手中,鞭长莫及,幽太后究竟还是被霍白算计了。 自己若死,右相则亦可死,自己若活,则幽太后必回自乱阵脚,将她以洪水猛兽待之,为霍白取得喘息之时。 更若,她不死而右相死,就是霍白要传给她的意思。 无论如何,他都是赢家。 第一百三十三章 前往汴州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你要去?”祁渊阴沉着脸色开口,似乎只要她一点头就会触及底线一般的隐忍着。 “我为何不去?”她一笑,迎上他的神色:“这不就是世子所期望的么?” “替霍白完成他的图谋,也替你拿到想要的东西。” 祁渊眸子一震,似乎没有想到她这样开口,手指缓缓握紧,冷笑道:“你就是这样想我的?那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世子想要什么和我有关系吗。”她微微抿唇:“我只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帮助霍白,可以让我在大姚有一席之地,可以让我不再四处逃命,居无定所,可以让我捡来的这条命,对得起我的母亲和弟弟,而只有他,才能帮我找到他们。” “不是吗?”她眸子含着怒光,像是一只刺猬一般不愿让人接近,将所有的人都拒之门外,善意也好,恶意也罢,都一棍子打死。 “我惜命,我怕死,怕的不得了,还请世子在利用我的时候顾念一下我救你的恩情。” 祁渊骇然,眸子黯然,终而笑道:“原来如此。” 她咬牙,微颤的手指在袖子下握紧,蓦然间抬起头来:“我如今性子凉薄,世子还是离我远一些,不要再如狗皮膏药般随我去汴州。” 祁渊面色冷然,嘴唇紧紧抿成一道线,静静的看着面前低着头却浑身散发着拒人于门外气息的女子。 欣长的脖颈,小巧的耳垂,鬓间碎发,挺立而玲珑的鼻子,如此美好,却也如此的难以接近。 祁渊拂袖而去,留下一片幽幽檀香。 杨幼禾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去,却发觉灵鹫已经不见了踪迹,她想将那卷圣旨狠狠的扔在脚下,却还是紧紧握在手中,颓然垂下了胳膊。 任何人,都没有为她而送死的资格! 姚国建元三年,瘟疫爆发于汴州,姚帝大怒,当庭斥责于右相,相欲死,幽太后拦之,遣其于汴州,聚集天下懂得医术者,以戴罪立功之意,于天下以之交代。 杨幼禾静静坐在马车之上,轻轻睁开眼睛,车帘被风吹开,驾车的灵鹫面色如同深潭般幽静。 手指轻轻划过郑宵送来的医术,还真是一刻不都愿安稳呢,却又为他甘愿时刻为了幽太后赴死而有些默然,单凭这点,就足够令她不寒而栗。 这样的城府手段,当真会没有保命的法子? 但无论如何,对霍白来说,朝堂上少了一个最大的阻力,接下来他会如何为之则不言而明。 拖住郑宵,甚至让他殒命,才是霍白的真正目的,而她,无关重要,留在大姚皇宫之内的祁渊,才是他真正的筹码。 祸水东引,声东击西,当真是精彩。 真希望幽太后和郑宵不要这么快从自负和仇恨中回过神来,那么她接下来,就好办的多了。 瘟疫之源在于汴州西边的村落,有一条大河贯穿全村,据说自大水后,这个村子就不见了踪迹,流民窜于汴州附近几个城镇,最近汴州州府也有了例子。 自在汴州州府落脚以来,搭建医馆,一众人只在城内纸上谈兵,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先去瘟疫严重的村落和镇子看一看,甚至将整个汴州重兵把守,准进不准出。 杨幼禾握紧手指,很好,郑宵这一手宁可违背圣旨,也要置她于死地。 她抿唇,郑宵不愿收手,可她却不能不管不顾。 在第三日的时候掀帘而入,看着一干或是惶恐,或是不安,或是不以为意的御医和大夫,冷然开口:“百姓都死光了,汴州成为死城,你们也就完成陛下托付了么?” “陛下派你们来,是为了大姚期待的黎明百姓,是为了国之威严,是为了让一切有个交代,医者仁心,我看你们都是庸医,不配称为大夫这二字,贪生怕死,受人摆布,实在不堪为人。” “你…”一人怒目而视,指着她还未开口,便听到了帐外传来一人哈哈大笑的声音,沙哑醇厚,却中气十足,直到掀起帐帘,一六十多岁的老者目露精光,手捻须胡而入,面色红润,脚下有力,缓缓走了进来。 “小女娃都懂得道理,你们一群大男人竟然还要恼羞成怒,着实令人汗颜。” 却又转头面向她:“小女娃方才一番话,当真是铿锵有力,让老夫痛快淋漓。” 杨幼禾抿唇,看着他浅笑着点头,背着手不满的瞪了一眼众人,轻轻开口:“敢问大人是?” “无名之人而已。”老人十分和善开口,望着她的眼里满是探究。 “小女娃,方才我去附近的镇子转了转,情况不容乐观呐。” 杨幼禾心中一颤,轻轻向老者点了点头,看来还是有能为敢为之人,缓缓开口道:“小女方才多有得罪,但出于焦急,口无遮拦,还望各位大人以大事为重。时候小女必会亲自登门致歉。” “此次瘟疫,来势汹汹,不到一月,便已有千人送命,各位都是医术高明,心怀天下的能人志士,既受陛下嘱托,造福民众,是为大义,即便因此送命,也是重于泰山,如若只是一时糊涂,受人蛊惑威胁,置仁义道德不顾,则必有一死,且轻于鸿毛。” 她声音缓缓,带着让人信服的魄力威势,当下就有几人变了脸色。 “请各位大人掂量清楚,或是苟且偷生,让家人族人自此颜面扫地,或是大义凛然,让后人因你蒙荫?” 老者哈哈大笑,将一方锦帕递给她,也不管众人脸上神色精彩,朗声开口:“女娃,戴上这个,是我用药水泡过的,可以救你一命,随我去周边看看吧。” 杨幼禾点头,离去之时又顿了顿,轻轻开口:“若是各位大人,想清楚了,小女今夜和这位大人在帐内备茶恭候” 老者点头,满意般摸了摸胡须,看着她的眼睛愈发带了欣赏之色:“女娃子有魄力,是成大事者啊。” - “果真?”郑宵怒然,将杯盏扫于地上:“究竟是什么人帮她说话,害我好事?” 却又手指紧握,狞然一笑,既然你这么想不开,那我只好送你一程了。 “来人,给我监视二人动向,若有人投诚于她,杀无赦。” 第一百三十四章贺年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小女娃,我听你是大元人?”老者呵呵一笑,红润的脸上带着几分狡黠却又让人想要亲近的光彩。 “是。”她笑着点了点头:“大人也并非姚国之人吧。” “哈哈。”老者摸了摸发白的胡须道:“你既知道我不是姚国人,那为何还要称呼我为大人?” 她轻轻抿唇,抬起像秋月般灵动的眸子:“大人并非姚国人,却也不代表您曾经没有在大姚为官吧?” “大人以易容之术混入医署,正巧被我的侍从看到了。”她笑着抿唇:“如今看来,却也就只有大人有着医者仁心了。” 老者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片刻后赞许般的点头而笑:“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我确实不是大姚此次医编之内的人。” 他长叹一声,缓缓道来:“老夫想起和这一伙家伙钻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二十多年前啊,沧海桑田,怪不得他们发现不了。”说着却又摸了摸脸摇摇头:“他们可曾把任何人放在过眼中?唉,视人命为草芥,一如当初般糊涂。” 杨幼禾心中一跳,莫非?她抬头,看见了老者有些悠远而迷茫的回忆之色,静静走在一旁,等他开口。 “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即便你知道可能会发生不可预计的后果,但还是不得不去做,就像是人这一辈子,总有起起落落和大喜大悲。” 老者指了指自己心脏所在的地方:“但凭心而为,那时的我并无迟疑,而且现在也不后悔。” “幽太后让我把他抱到宫外…他长得的确很像太子,眼睛有神,头发浓密,一个小小的婴孩眼里就有着好像不可窥测的光芒,事实证明,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但从五岁以后,他就从来没有真正笑过。” “是因为幽太后的书信吗?” “你知道了?”老者一笑,摇了摇头。 “素娘。” 老者皱了皱眉:“原来是她。” “素娘是我捡来的孩子,她的父母因为重病去世了,这个名字,还是他给素娘取的。” 老者叹了一口气:“素娘是个好孩子,可是有些事情,往往变得太快。” “一旦人为了一个目标活的像行尸走肉,那么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撼动这种冰冷了,寒冷,恐惧,孤独,害怕,仇恨,都是把他拖向深渊的手。” “那孩子,也不容易。” 杨幼禾知道他说的是霍白,想起他似乎温和却又冰凉的眼睛,微微垂下眸子:“从某个方面来说,他和幽太后,其实很相像。” “是啊,谁说不是呢,有其母必有其子,郑氏家族的血液里流的都是权利和欲望的血啊。” 老者轻轻抬头,却又摇了摇头,沉默起来,过了大约一刻,指了指右手边的一处方向。 “小女娃,那就是现今瘟疫最严重的地方,横尸遍野,还在等着朝廷派人来救他们呢。” “大人有法子么?” 老者不言,轻轻抿唇,眉眼里似乎浮上来一层忧色:“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在帐内说的话,并不会有人放在心上,或者说,即便有人,也不会活着来见你。” 杨幼禾轻轻一笑:“自然知道,可是大人不觉得,很痛快么?这群人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唯郑宵马首是瞻,玩弄权术,祸害百姓,我只不过是轻轻的给了一个巴掌。” 老者笑了笑:“果真是个率性聪慧的女娃儿。” 她复跟着老者一笑,又道:“更何况,我知道,天下只有您能救得了他们。” 老者眸子里闪过一道精光,微微偏了头看了她一眼:“小女娃哪来的自信?” “就凭大人同小女说话之时的语气,虽有焦急,却并不慌乱,明显是胸有成竹,有所打算了。” 老者这时才颇为惊讶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认可赞许的光芒:“小女娃,好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却又轻轻道:“此事还不可宣扬,还差一味药那。” 杨幼禾笑着点头,同时松出一口气来,眉眼弯弯如月:“我代汴州百姓谢过大人。” “哈哈。”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回去罢,我也好早日将药方配成,好让郑宵奸计无法得逞。” 杨幼禾点点头,看着夕阳日落,在寒风下的州城显得更加萧瑟凄冷。 - “茵姐姐。”灵鹫将手里笔放在笔架之上,轻轻用书将桌上的字遮了起来。 “姐姐可有何收获?” 杨幼禾摇了摇头,微微蹙起眉来:“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踏实,灵鹫,你替我去看看贺大人,并替我暗中保护他。” “是。”灵鹫皱眉想了想,还是出声问她:“那茵姐姐?” “我不会有事。”杨幼禾开口道:“他既然一路上都没有动手,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打算,我猜想着,他会已瘟疫之故置我于死地,或许还能保他一条命。” 灵鹫无法,眸子微微闪了闪,轻声应下。 翌日,解药却还是没有配出来。 贺年摇头而叹:“比我预想的要难一些。” “大人保重身体,整个汴州百姓会等着您的。” 他轻轻笑着,还是道:“随我去看看吧,放心,有锦帕在,你我不会被传染的。” 杨幼禾点头,一路与他骑马来到了一处村庄。 这个村子名叫王家湾,因为水源与发水之地相同,故而是疫情最为严重的地方之一,如今已经被规划和隔离在一片空地之上,大大小小的修着几十个个茅草屋。 她面色凝重,下马之时,就听到了一声声的惨叫与呼喊之声。 “大人。”杨幼禾看着贺年迈着步子缓缓而入,正要叫时,还是咬了唇,一同随她进去。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所见刺痛心脏,说不出话来。 满地躺的老弱妇孺,因为院子里满是尸体,尚且来不及埋,就又有一批人病倒,大人的,老人的,孩子的,有的孩子随意匍匐在地上,有的在母亲怀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她眼里瞬间流下泪来,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 “大人,救救我的孩子。” 不知从哪跑出一个妇人,牢牢的抓住了贺年衣袍,泪如雨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中计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贺年皱了皱眉头,将妇人扶了起来道:“在哪?” 妇人面上惊惶,抬头看了一眼贺年和杨幼禾,却又立刻低下了头,指了指旁边的屋子道:“大人,我的孩子就在那里,他才四岁啊…” 贺年闻言,沉了沉眸子,依着妇人所言往房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问着什么,妇人小声的应答着,似乎因为孩子的病情而有些心不在焉。 杨幼禾心中有一些念头一闪而过,皱了皱眉,却依旧没有捕捉到什么。 “灵鹫。”杨幼禾向他使了眼色,见他虽然迟疑,还是跟着进了屋子,一颗心才觉得平稳了一点。 她缓步走过村庄里的小路,血迹,杂草,混乱的脚步,无助而又痛苦迷茫的眼睛。胸口像被撕开一样的沉闷。 她才发觉,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和这些人比起来,就好像什么也不是。 忽然她听了一声沉闷而短促的惊呼声,似乎有人唤了她的名字,再仔细听时,却又什么也没有了。 她皱了皱眉,轻轻扶起一个四五岁大因为瘟疫而无力摔倒的小孩子,把她送到一个同样无力而迷茫的妇人身边,叹了口气,蹲下来,将小女孩的手握了握,她的眼睛微微闪动的,她这才发现这一双眼睛很像唤云。 笑了笑,起身要离开时,却蓦然听到了军队兵马的声音。 面色微白,匆匆向着村庄入口处奔去,直到看见马上带着讽刺和冷然笑意的郑宵时脸色大变。 在他身后,跟着一骑军队。 整个村子的人却没有半点惶恐,像是见到救命之人一般其其跪在地上。 杨幼禾浑身颤抖,牙齿冰凉,直到看见了整个军队将隔离的村子围了起来,手里的铁弓在阳光下齐刷刷的,刺得她眼睛发痛。 一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整个人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包围了起来。 郑宵,他想屠村。 “郑宵,你想干什么,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大姚百姓,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马上的人冷眼旁观,听见她的话时轻轻一笑。 “郑宵,住手,姚帝不会放过你的!” 她话未说完,便觉得有人狠狠撞了她一下。脸上一凉,那面巾就不知去了何处,杨幼禾心中一冷,看过去发现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脸上脏兮兮的,只是一双眼带着想要活下去的渴求。 郑宵笑意愈浓,开口道:“你已染瘟疫,无药可治,死于大火,以免传染更多无辜百姓。” 他缓缓举手,将士手中的弓箭就对准了村子,很快,这里的村名就发现,那几百只还未射进来的火箭,对准的是他们每一个人,对准的不是敌国,不是倭寇,不是胡人而是他们理应守护的百姓。 一个妇人惊呼这跑到前面,杨大声哭喊:“大人,给我的药呢?” 杨幼禾心中一凉,发觉她是带走贺年和灵鹫的那个人,她仓惶开口:“大人呢?” 妇人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眼里含着无尽悲凉,话未出口,就被射来的火箭刺中,沾着火油的箭头立刻将她身上的衣服点燃,妇人痛苦的尖叫出声,一时间,众人都被眼前的惨像和皮肉烧焦的味道震在原地。 “快跑。” 杨幼禾大惊失色,似乎看着那些箭立刻就要射像自己的眼中。她自从那日在大元皇宫以后,没有这么清楚的感受到过害怕,没有这么尽力的往前跑去。火油四溅,她的裙角突然被点燃。 当机立断,强忍着火烧之痛将裙角撕下,四周的茅草屋遇火立着,浓烈的烟味和惨叫声让她胆战心惊。 贺年呢,灵鹫呢? 她恍然般向着茅草屋内跑去,贺年不能死,药还没有好,灵鹫不能死,她不让这个少年为她而死。 慌乱中,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一个妇人拉住,她回头,竟然看见了那个偷偷塞过抑制瘟疫扩散药丸的女孩的母亲,不容分说,就拉着她向不远处的一座茅草屋跑去。 她大惊,想要挣脱,却挣脱不开,直到被她推进茅草屋时,看到了地上躺着的贺年和摔倒在门口的灵鹫,才明白过来。 “大人。”她惊惶般看着从贺年脑袋后面流淌出来的血迹,让她心跳骤然停了下来,她跪倒在地,伸手去摸贺年鼻息。 贺年,死了。 她似乎不相信般喃喃着摇头,立刻跪着去摸灵鹫。 灵鹫还活着。 他有力的心跳让杨幼禾瞬间喜极而泣。 杀死贺年,打晕灵鹫…甚至他想杀了灵鹫,却因为时间仓促而只能将他打晕,灵鹫因此捡了一条命回来。 看着已经死去的贺年,她记得上一刻才同他如忘年之交一般为了一个目标而共同努力,下一刻却见到的是冷冰冰的尸体。 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世事无常。 忽然一只火箭落在屋顶之上,瞬间熊熊大火就燃烧了起来。 浓烟弥漫,她含着泪一边想要去背贺年的尸,一边想拖着灵鹫出去,却因为吸入浓烟而剧烈咳嗽起来。 再怎么想使力,却都是颓然,她含着泪终于将贺年放在地上,跪着向着他拜了三拜,伸出手从他的怀里掏出那张还未完成的药谱。 这时候整个屋子里都被浓烟弥漫稻草易燃,很快就烧到了四壁,簌簌的火星落下,几乎让她被熏的呼吸不过来,她去背灵鹫时,却觉得手脚都失去了力气。 原来,这个草屋被撒上了遇热挥发的迷药,杨幼禾颓然一笑,使出全身力气把灵鹫般到旁边还算暂时安全的地方,就觉得眼前逐渐朦胧起来。 收买村民,让她染上瘟疫,杀了帮助她和百姓的贺年,然后又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还真是,一环扣一环。 杨幼禾笑了笑,想起她一身未解之毒,死在这里,也不算太阳冤,只是… 灵鹫。 她闭目而笑,轻轻执起了少年的手,他一定,很久都没有这么温暖过了吧,他的过去,究竟有多冰冷呢? 尽管这样的温暖来自于死亡,可是她知道,灵鹫一定不会恨自己的。 对不起。 闭上眼睛之时,她轻轻呢喃。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得救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你去休息吧,这样守着也不是办法。”苏岚皱了皱眉,把药递给了一旁的杨静璇。 祁渊没有开口,抿着唇从他她的手里把药碗接了过来,静静的走到了床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她这几日就会醒的,不过是身体还有些虚弱。”苏岚见劝不动他,微微转过头对着一旁满脸忧色的妻子。 “先出去吧,你身子…”苏岚轻轻看了看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将明显乖觉了许多的苏钰小手牵了起来。 “茵姨母明天会不会醒呢?” “怪,姨母想你,很快就能醒来陪你说话的。” “钰儿乖乖的,再也不闹姨母了。” … 祁渊神色微微一黯,看着她左臂上的白纱,即便是苏岚,也不能说会完全没有疤痕,就像是被风霜打落一瓣的花朵,即便看起来灿烂,却又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心中一痛,该死,自己从来就没有保护好她,眸子涌出浓烈而难以名状的悲伤,一只手就轻轻的对上了她左肩上的伤口。 你总以为自己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可是你又何尝知道?恰恰是我做了那把转动命运齿轮的钥匙呢? 手指像被烫了一般猛然缩回,眼神闪了闪,正要伸手喂药时,却冷不丁的叫她张开了双眸。 她眼里带着微微的困惑,想了一想开口:“祁渊?” 他点头,神色欢喜而轻松,语气温柔:“你醒了。” 杨幼禾抬起手摸了摸混沌的脑袋,没有注意到祁渊有些发怔甚至喜不自胜的神情。 “灵鹫呢?”她皱眉:“灵鹫在哪里?” 果真还是提起他了么?祁渊眸子一黯,还是温柔一笑,将药碗递到她的面前:“先喝了药吧。” 杨幼禾面色一变,瞬间从塌上坐了起来,多日来的身体虚弱无力,强咬着牙去抓住那黑色袖子下的手臂,眼睛里似乎有些祈求,和脆弱。 祁渊就觉得嗓子有些干涩,还是笑了笑,只是捏住勺子的手骨节分明。 “他没事…” 杨幼禾轻舒一口气,紧蹙的眉头立马舒展开来,这一下就像抽去了所有力气,手指松开,眼见着就要跌落在塌上。 祁渊心中一跳,手中的碗勺应声而碎,黑色的药汁浸湿他的墨色袍子。 一只手快速的伸出去要护着她的后脑勺,却因为床榻的缘故脚下一滑,随着她的坠落而跟着趴到了她的身上。 两人皆是一怔,看着对方混合着清澈,难以言明和尴尬的眸子相互映衬在对方眼中。 祁渊的唇就要落下来。 杨幼禾心中一跳,立刻将脸偏向了一边。 祁渊眼里一痛,却又立刻若无其事般的起身道:“你太瘦了,这这日子多吃些。” 杨幼禾坐起来低了低头,想了想又道:“我染上了瘟疫,你…” “苏岚在,你不会有事的。” 他深深看了一眼有些惶惑的女子,叹了口气道:“躲不过,不如迎头而上。” 杨幼禾若有所思:“也带来了钰儿?” “是。” 杨幼禾终于轻轻叹了一口道,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解药有眉目了。” “也许吧。”祁渊眸子微闪:“不过你睡了五日,这期间,郑宵同样染上了瘟疫。” 她眼里满是疑惑:“怎么可能?” “我也想不通。”祁渊怔了怔,似乎有些话不愿说出口,望了几眼她道:“好好休息吧,估计明天后天就能收获。” “你想吃点什么?” 她随口道:“面条…” 两人同时一怔,祁渊立刻笑了笑:“郑宵或许拖不到解药制成的那日了,你放心,你受得委屈。我都会一一为你讨回来。 祁渊眉头皱起,看了看她的左臂:“你放心,即便你成为什么样子,在我心中,依旧都是那个傲人绝色的女子。” 杨幼禾来不及问他,就见那挺拔的身姿不见了踪影。 她轻轻继续躺下。看着账幔发起了呆。 祁渊是如何救了自己的呢?那样的九死一生,手指缓缓扫过手臂上的伤,祁渊的意思,是告诉她自己不会介意吧,真是拙劣呢,也不知他有没有受伤。 缓缓闭眼,那日的火光似乎又从她的眼前闪过,他本可以不救灵鹫,可是他救了,这代表什么呢? 郑宵莫名其妙的染上瘟疫,并且凶险万分,苏岚寻到这里,究竟又是不是巧合呢? 祁渊。你不该对我太好,我这样的人,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情爱。 祁渊,从那日怜南宫相见,从你藏拙的剑法,从你的神秘,从你的睿智和淡然态度,我就知道你不是表面上的轻浮和纨绔,只是你身上,是不是还背负什么呢? 有人轻轻进来,似乎飘着熟悉的面香。 她睁眼,却发现是灵鹫。 “茵姐姐。”少年垂了眼睑,小心翼翼的端了面过来:“这是祁渊让我端给你的面。” 他说起祁渊来,竟然没有了往日里若有若无带出来的抵触。 杨幼禾略带讶异的看了灵鹫一眼:“他人呢?” 灵鹫抿了抿唇:“说是要为茵姐姐做一件事。” 说着躲过了她要来端面的右手,神色莫名的看了看她受伤的手臂:“茵姐姐,我喂你吃吧。” 杨幼禾看了看受伤的手臂,发觉果真不能灵活动弹,便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灵鹫的手一顿,嘴角有了几分苦笑:“茵姐姐还是没有把我当做自己人。” 她一怔,少年的面色如同风一般的悠远迷茫,很快却又笑了起来:“哪一日我也做面给茵姐姐吃吧。” 她笑着点了点头,不去理会其中的深意,垂下眼睑,将越发熟练上手的面条咽下,心想,以后要是没钱用了,让他做一个厨子,或许还能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俊脸赚一个盆满钵盈。 灵鹫见她笑了起来,俊逸温和的脸上也浮现了一层柔和的笑意。 翌日清晨,便传开了郑宵暴毙的消息,据说他昨日在帐内惊呼有鬼,形容疯骇,一张老脸被指甲挠的十分可怖,终于双眼凸出,骇死而亡。 杨幼禾听见这个消息时,微微一笑,却并不言语。 第一百三十七章 红颜祸水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郑宵死后不久,苏岚便依着贺年的基础上研制出了瘟疫的解药。 杨幼禾看了看马车外疾驰过得景色,如果贺年泉下有知,应该会很欣慰吧。 她低下头面色柔和的摸了摸苏钰的脑袋,轻轻道:“姨母要去办一件事,事情了了,便来找你。” “拉钩。”他伸出稚嫩的小手来,满脸的赤诚,有着有年纪不符的认真。 杨幼禾噗嗤一笑,伸出细长的手指与他小小的指头勾在一起。 “拉钩钩,不许变,一百年。” 祁渊坐在一旁,颇有些面色柔和的向她开口:“你放心,我派人保护他们。” 她点了点头,就见马车停了下来,杨静璇和苏岚从旁边的马车上下来,从她的手臂中接过苏钰。 “十一,保重。”杨静璇微微别过脸不忍再看,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也知道她的性子,只是伸过手将她的手捏了捏,转身就被苏岚扶着上了马车。 “你要是想通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苏岚轻轻开口,眼里带着着让人看不懂的神色,抿唇一笑,向着祁渊拱了拱手,钻进了帐子里,马车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绝尘而去。 杨幼禾笑了笑,向着马车挥了挥手,似乎这一别便成了永别。 直到接近大姚都城之时,一路沉默的祁渊终于开口:“我让霍白封你为妃。” 杨幼禾看了他一眼:“你担心自己保护不了我?” 祁渊没有说话,紧紧抿着唇,他本来以为她会疑惑,会愤怒,却从未想到她想也未想便说出了自己目的。 “是啊,以妃子的名义留在宫里,霍白就能名正言顺的利用我了。” 祁渊抬了抬眸子:“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 “我愿意。”她轻轻一笑:“只不过是个名分,我不在乎。” “只是想到要变成大姚的罪人,人人痛恨的妖妃,还是难免有些不自在。”她目光闪了闪,一瞬间已经明白霍白用意。 不管祁渊最终的目的是不是保护自己,但其中步步为营的最大赢家,从来都是霍白。 千古一帝,哪能弑母?哪里能抛弃皇后?哪里能用借口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上幽太后的手段和谋算? 只有色令智昏的君主,将女人作为筹码和挡箭牌,在功成身退的时候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 她笑了笑,将头上的珠钗拆了个干净,乌黑的发丝垂泄下来,又用丝带扎起一个同心结。 “红颜祸水。” 她摇了摇头:“祸水。” 马车缓缓驶向大姚皇宫,她笑了笑,慵懒的斜靠在马车团垫之上,望着有些错愕出神的祁渊。 “自此就要背上千古骂名了。” - 霍白的旨意颁布那一天,他亲自带她走上朝堂,共面错愕而惊恐的众臣,缓缓道出她有功于社稷,酌立为贵妃。 众臣跪倒在地,无一例外大呼三思。 杨幼禾身穿着大红色的宫装,发丝垂泄,没有半点符合大姚的规矩体制,朗声而笑,不待霍白说话,抽出手来,似乎唇角邪魅一笑,冰凉而恣意,不顾众人议论纷纷,从大殿之内走了出去。 “朕心意已决,若有抗旨者,杀无赦。” 霍白眸子一厉,带着威势的眸子扫过众人,拂袖而去,脚下带着有些慌乱的欣喜,向着茵贵妃的方向追去。 众臣的疑虑终于在霍白宣纸为茵贵妃造华宇宫殿和纸醉金迷不愿上朝中坐实。 茵贵妃乃皇帝甚宠,不惜砸千金得其一笑,酒肉楼阁,觥踌丝竹,从未断过,甚至为她寻来天下最好的珠宝玉石只为铺做她脚下的一方清池。 一时之间,盛宠非常,朝野之间,议论四起,甚至废后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众人皆默认这个茵贵妃要让姚帝为她谋来皇后的位子了。 可是,就在这样的变故之下,原本权倾朝野的幽太后一派似乎隐匿了声迹,既不愤怒上书谴责,也不出手制止,似乎对一切视而不见。 众人皆猜测是因为郑宵郑国舅莫名死在汴州的缘故,更有人大胆猜测,只所以幽太后不出手,是因为怕了茵贵妃。 原因便是郑宵是被茵贵妃的原形咋死的,言下之意,是指茵贵妃是妖妃,祸国殃民。 灵鹫为她倒了一杯茶,看她闲适的卧在塌上,有些担忧的皱了皱眉:“茵姐姐,你不怕么。” “怕什么?”她抿了一口:“天塌下来有霍白顶着。” “幽太后那里…” “她昨日将郑嫣然接到了自己的寝宫内,似乎极盼着这个孩子生下来。” 杨幼禾压了压指头,这几个月来的奢靡让她带了慵懒的意味:“唔,还剩十五天有余。” “茵姐姐的意思是?” “挟天子令诸侯,既然霍白不堪大用,朝堂原野猜测声音众起,那不如扶持一个不会说话好操纵的孩子。” 杨幼禾笑了笑:“幽太后好手段,以为既让霍白吃了个哑巴亏,却也还是无可奈何,可是她哪里知道,霍白将计就计,意在将她一掌拍倒,永绝后患呢。” “茵姐姐的意思是?” 杨幼禾将祁渊得来的消息说给他听:“你以为幽太后会让自己的侄女生下霍家的孩子吗?” “姐姐的意思是,幽太后会对孩子下手?” “非也。”她目光骤然清冷,想起了霍白的隐忍和魄力,轻轻道:“郑嫣然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霍白的骨肉。” 灵鹫骇然。 杨幼禾手指紧缩,嘴角勾起,捡起一颗梅子放在嘴中,她还是小看了霍白的隐忍和能力。 这样的人,危险而让人惧怕,可是她,不得不信。 “灵鹫,这几日需要你跑的勤一些,替我时时看着幽太后和郑嫣然的动态。” 灵鹫应下,却又看她光洁的脚踝从塌上踏了下来,带着几分嗜血的旖旎,让人有些眩晕。 “这后面,还有一场重头戏等着我那。” 她说这些话时,带着轻微的出神和迷茫。 灵鹫眼里带着怜惜,却不能说出一个字来安慰她。 殿外站了许久的祁渊,垂在身旁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叛变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我不甘心。”郑嫣然横眉冷竖,将一盏精美的琉璃灯打翻在地,姣好的容颜显得尤为狰狞可怖:“凭什么她来了就能分去属于本宫的东西?凭什么,啊?凭什么,本宫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她怎么敢?” 一个青衣的小宫女站在旁边,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和惊惶:“娘娘,注意小皇子啊。” 郑嫣然听到这句话,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露出欣喜的神情,睁大双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满脸的憧憬希望:“对啊,本宫肚子里还有小皇子呢,姑母说的,可以让他…” 却又在瞬间变了脸色,冷汗顺着额头流进了脖颈,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不不,不可能,姑母那么厉害,要是他知道,怎么还会留着自己,对自己温柔相待? 郑嫣然脸上变幻不定,扶着她的手坐在塌上,用手摸了摸臃肿的肚子,眼里浮过几分怜惜,似乎又像是惧怕。 “不管怎么样,本宫都不能让那个小贱人痛快。” 她想了想,想起姑母的用意,想起自己以后被霍白所痛恨的场面,浑身一凛,她不能让这个孩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她爱的是霍白,她不能让霍白出事。 对不起了,姑母。 郑嫣然的脸上浮起几分惧怕和幽幽恨意,她虽愚蠢,却也明白幽太后想要借自己来做什么,一个怜惜自己的温柔夫君,虽然此刻他被狐狸精迷了心智,可她很快就会让那个狐狸精消失,还有稳固的皇后之位。这一切,难道比不上幽太后许给自己的好处? 主意已定,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手指柔柔的扶着肚子,脸上有了几分狠绝的神色,即便受她囚禁,可是她一定能有办法。 “阿玉,本宫要出去。” 小宫女面色微变,抬起头看了看她,语气有些惊恐:“娘娘,太后娘娘嘱咐,您不可以随意走动的。” “本宫是犯人吗?”郑嫣然大喝一声,细眉紧蹙:“本宫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那叫阿玉的小宫女浑身已经抖成了筛子,望在郑嫣然的眼中,就有着怀疑的皱起眉毛:“阿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阿玉立刻跪了下来,虽然带着讨好的笑容,可是发颤的语气还是出卖了她。 “娘娘…奴婢…奴婢不敢,奴婢怎么会瞒着您呢,奴婢是自幼跟着娘娘的。” 郑嫣然一笑,面色却像寒冰似的冷了起来,很多想不明白的事终于想通了起来,阿玉这个样子,明明白白是在害怕。 “你在怕什么?怕母后?” 郑嫣然声音冰冷,阿玉也脸色一白。 “娘娘,您饶了奴婢吧,娘娘,求求您看在我陪了您十几年的份上,在这里把小殿下生下来。” 郑嫣然咬起牙齿,带着几分怒意:“姑母当真要这样做?” 阿玉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来,郑嫣然突然冷然一笑,幽太后又何尝信过她呢,既然结局不可预计,那么她就要自己把握。 郑嫣然怒而拂袖,扶着肚子向着殿外走去,阿玉见状,脸上骤然失去所有血色,紧紧的扑倒她的面前抱着她的双腿,满脸的祈求和害怕。 “娘娘,求求您,娘娘…” 阿玉手上力气不大,似乎怕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郑嫣然抬起脚将她踹倒,心里却更加急切的想过去霍白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霍白幽太后的野心,还有,这个孩子不能留,到那时候,死无对证,也可以除掉那个女子,夺回陛下的心。 她脚下加快了几分速度,却在一只脚迈出殿门的时候骤然变了脸色。 “母后…” 幽太后显然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看见她惊惶的脸时,微微一笑,却显得极为阴森可怖。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厉鬼,即便是她,也感受到了寒意。 郑嫣然勉强一笑,轻轻退后几步,将肚子抱紧:“母后怎么过来了。” “本宫来看看你。”她语气极轻,分不出喜怒:“带了几个可靠的嬷嬷和女医。” 郑嫣然讪讪一笑:“姑母放心…” “放心?” 她话未说完,就见幽太后半眯起了眼睛,里面的寒意倾斜而出,让她几乎想要惊呼出声。 幽太后冷冷的看着她捂着嘴,像是看着小丑一般的神色,当真是愚蠢至极,放着眼前的荣华富贵不要,还妄想着背叛自己? “你有什么能让本宫不放心的?”幽太后笑了笑,伸出染了丹蔻的指甲,轻轻的划过郑嫣然挺起的肚子。 “本宫的好侄女,当真是有一颗了不得的心呐。” “你当真以为,霍白对你有感情么?” “母后!” 幽太后冷冷扫视了她一眼,有些遗憾的轻叹一声:“你以为霍白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借的郑家的种么?” 郑嫣然惊骇无比,后退几步,几乎站不稳,就要摔在地上。 幽太后却笑了笑,冷眼看着她摔倒在地:“你这么迫不及待,倒真是为我省了麻烦。” 郑嫣然倒在地上,腹部立刻传来剧痛,当下面无人色,咬着牙惊慌失措,看着一脸冷漠的幽太后,咬着牙祈求道:“母后,嫣然知道错了,求母后救救嫣然。” “呵。”幽太后冷笑一声,蹲下身子看着从她下身流出来的鲜血,满眼的讽刺:“乖,你的孩子会成为大姚的新帝,流着的,都会是郑家的血液,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幽太后笑了笑:“即便他身有残疾,是个痴儿,也改变不了他是皇帝的事实呢。” 不顾郑嫣然骇然惊恐的神色,向着身后的一干人使了眼色:“皇后动了胎气,小皇子不得不早产,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保孩子…” 郑嫣然双目瞪圆,闻言立刻要向着殿外爬去,却立刻被一帮人拖进了殿内。 幽太后看着地上蜿蜒的血迹,轻轻一笑,指了指一旁面无人色的阿玉,满眼的嘲讽:“将她处理了。” 却又顿了顿,眼里传出了嗜血而兴奋的光芒:“将她扔到青楼里,无论是谁,都可以和她交欢。” “直到咽气。” “不……” 从殿内殿外穿出来两道惨绝的呼声,皆被这幽深的院落所埋没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鸡取卵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什么?” 杨幼禾从凳子上一惊而起,裙裾带动发出哒哒的晃动声,终于朝着后方倒在了地上。 她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握住衣袖,灵鹫有些担忧的抿了抿唇:“世子那边已经知道了。” “幽太后呢?” “静候堂中。” “茵姐姐,你说,会不会是个女孩?” “只会是男孩,不会是女孩。”她蹙眉抿唇,没有想到幽太后会这么狠厉无情,按理说,距离郑嫣然生产还有一段时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变故。 “再探。” 灵鹫抿唇应下,灵巧的从窗户里飞身出去,一瞬就不见了踪影。 杨幼禾静静站在原地,紧抿的嘴唇微微泛起白色。 依照灵鹫所言,郑嫣然应该是与幽太后起了冲突,而后郑嫣然摔倒在地,导致她早产。 幽太后此举是为了什么呢? 这样的轻举妄动是在不符合她的性格。 杨幼禾心中莫名一跳,或许,幽太后从来没有想将郑嫣然留着? 郑嫣然的性子莽撞,善妒,心计不深,却又喜欢生事。依照幽太后的性子,必然不会留下这样的后患。 她的掌心沁出冷汗来。 她见识过幽太后对郑嫣然的疼爱和偏宠,似乎对于这个远方侄女有着无限的抬举怜惜,可是即便是这样,却在这时候告诉她幽太后不过是埋了一颗只会生孩子的棋子,而且还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该疼惜时疼惜,该笑面是笑面。 只有有朝一日对你笑脸相待你毫无防备的一个人要杀了你,该是怎样的幽冷骇人? 杀鸡取卵,借刀杀人,幽太后手上的鲜血,究竟有多少? 她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那大姚皇宫里死去的冤魂的呐喊呜咽,甚至比大元之内更要阴森可怖。 “茵姐姐。”灵鹫面色微沉,立在她的身后。 “生了?” “是。”他眼里浮起一种骇然恐惧,却又立刻被担忧取代:“茵姐姐说的没错,是男婴。” 杨幼禾并不意外,轻轻的点了点头,鼻翼上浮起细小的汗珠。 郑嫣然生产极为顺利,这不过是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她轻轻合上眼睛,即便她再怎么不喜那个跋扈无礼的女子,可却也不希望她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斜阳西沉,灵鹫现在她的后面,静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望着窗外天空发了两个时辰的呆。 祁渊不在。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一声,两声,三声。 大姚宫内的钟整整鸣了十二声,不多时宫内便燃起了灯火,将黄昏里的宫殿照的通透,侍传太监在宫内奔走,泪水涟涟,口称皇后已经薨逝。 到了夜间,整个宫内都挂上了白绫,透着凄冷肃杀的意味。 祁渊来过一次,眉头紧蹙,让她只待在这里,吩咐灵鹫不要离开她半步。 闻丧次日,文武百官素服行奉慰礼,素服诣右顺门外,具丧服入临,临毕,素服行奉慰礼,三日而止。 幽太后对郑嫣然身后之事的处理,极为重视,并且对天下宣告,立这个孩子为太子,赐名新。 霍新。 自郑嫣然薨逝已过去十五日,而这十五日却像是几个月那般漫长。 争锋相对,朝野内暗流纷涌,似乎蛰伏的幽太后一党转守为攻,将霍白打的节节败退。 朝中局势陡然变化,而这一切却在十五日后的太子册封礼中不紧不慢的进行着。 就在这时,却又发生了变故,大元有人闻言大姚茵贵妃极像元国失踪的永和郡主,派出使者来试探真假,顺便为小太子祈福,久闻不见的凉国也派出人来,似乎也对这个襁褓中的孩子极为感兴趣。 要想避过这一切,断然不可能了,杨幼禾气定神闲的听着灵鹫来报,笑着为他递过去一杯清茶。 “这是霍白赏下来的御前龙井,你也尝尝。” “茵姐姐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自然不担心,霍白还没有将我推出去背锅,怎么舍得我死呢?”说着抿唇一笑,将手边极为精致的一个玉制小杯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这就算做我拿的利息。”她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知霍白会不会肉疼?” “茵姐姐。”灵鹫不赞成的皱了皱眉:“姚帝很危险。” “我知道。” “那…” “放心吧,既可让姚帝称心,又可以将我的存在再次抹去。” 她笑着想了想,既然做了,就还得做的像一些。 眉头间便有了些暴躁的怒气,尖锐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来仍旧有些突兀。 “来人,给本宫拿杯子来。” “不,将这宫里能摔的东西,通通拿来。” - 幽太后睁了睁眼,几日的疲倦似乎半点没有影响到她眼里的野心和兴奋,看了看奶娘手里沉沉睡着的婴孩,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莫测。 “她真是那样说的?” “回太后娘娘,是,茵贵妃砸了殿内所有能砸的东西,还…咒骂小太子殿下。” 幽太后冷冷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死期将至,还要垂死挣扎,可笑至极。” “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回娘娘,他们已从密道而入,城外也已经安排妥当了。” 幽太后冷冷一笑,亲自从奶娘手里接过了孩子,带着几分柔和却诡异的笑,轻轻将他的小手摸了摸。 幸亏他是个男童,不然要杀一个婴儿,她还是有些怕不够隐秘。 “郑嫣然的父母那边呢?” 那女子愣了愣。立刻明白了幽太后的用意,恭恭敬敬的开口:“今日会发生一场大火,郑皇后家人,无一幸免。” “本宫倒是没有白疼你。”幽太后笑了笑,一双幽冷的眼直直看向她,却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罢了,带他去休息吧。”幽太后有些不耐的将小孩子往外推了推,本来躺在他她臂弯里的婴儿大半个身子正悬在空中。 奶奶咽了咽唾沫,小心得将孩子接了过去。 “对了,让人去给皇帝说一声,小太子无人教习,让他不必顾及虚礼,早起重立皇后,操持六宫事项。” “是。” 第一百四十章 你敢杀她?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霍白立在龙椅前,双拳紧紧握起,吞吐之间眸子里皆是隐忍的愤怒,终于将掌心狠狠砸在了龙椅扶手之上。 “太后。”他几乎咬牙切齿,似乎此人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似乎他面对的是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 这时从后殿之内走出一个浑身漆黑的年轻男子,挺拔的侧颜上是一双同样漆黑的幽深眸子,立在暗处几乎要与这样的环境融为一体。 “已经布置好了,你有什么打算?”黑衣男子顿了顿,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缓缓摸动着手指之上的扳指。 “幽太后显然已经做好了将你一击而置之于死地的准备…倒是你,是如何知晓幽太后会提前动手?” 霍白冷笑一声,空对着空旷没有一人的大殿,幽幽的眸子里满是尽握一切的笃定自信。 “她向来不会留余地…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的人,又何谈什么仁慈呢? “她真是好打算,从前朕只以为她贪图地位,即便坐上龙椅,将死之时便会将整个江山完完整整的归还给霍家。” “可是朕没想到她这样狠毒,而且贪心,竟想将整个江山推到自己家的手上,让整个大姚作为郑家的傀儡,让天下众人对着一个假的霍家人垂拜。” “你说她,该不该死?” 祁渊笑了笑,眸子里如深潭一般望不到底:“这是陛下的家事,不必过问于我,而我,只是想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 霍白笑了笑,轻轻的从台阶之上走了下来,似乎睇了一眼身旁的男子:“你还真是拎得清,你真以为到时候自己和她可以全身而退么?” 祁渊眸子一冷,勾起唇来,似乎极为不屑冷魅:“陛下这是在威胁我么?” 霍白轻轻叹笑一声,将整个俊逸的脸凑到他冷然的面前。 “非也。” “朕只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现在有无数人的眼光都盯着你的心上人看呢,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明白的很。” “多谢陛下提醒。” 祁渊笑了笑,微微转过身和他面对着整个空旷的大殿,目光似乎穿透了紧紧闭合的朱漆殿门,将整个局势都尽收眼底。 “陛下应该知道,幼禾比你之前想象的,要聪明许多,冷静许多,勇敢许多,还有,她终会给算计她的人致命一击。” “你倒还真是抬举她。”霍白眯着眼睛笑着,只是嘴角漫上来的皆是冷意。 祁渊摇摇头,没有反驳于他,指了指幽太后寝宫所在的方向:“你觉得,幽太后只是会派兵压城,就可以拥立小皇帝上位那般简单么?” “还有十五日。” 霍白轻轻开口,唇角勾起,身后的拳头松开又握起,骨节分明。 “幽太后必会做好万全打算。” “她刻意将孩子的出生提前了十五日,就是为了防止亮出自己的底牌罢?” “这样紧迫,你真的有把握吗?” 霍白笑了笑:“即使找不到,大不了扔下你这个烂摊子。” “你倒不顾她的性命了?”霍白抿了抿唇,讽刺开口。 “陛下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是怎样想的?” 祁渊笑了笑,骤然转过头来面对他:“陛下今日口口声声所说的,皆是将我和幼禾推在前面,威逼利诱,恐吓要挟…陛下是真的以为我会那么看重这个约定?” “即使是药草难寻,我也大可以拼个两败俱伤,好让幽太后的前路更顺利一些。”他笑着抬起眸子:“即便是死,我也从不拿她的性命开玩笑,即便没有退路,和她死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个好结局。” “汴州城的事,陛下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呢?是让瘟疫扩散开来,还是让人打晕了灵鹫,杀了的的救命恩人贺年?” 霍白眸子凝聚,像是冬日里的阳光一样冰冷,但望在眼里,却格外灼人。 过了一会儿,霍白终于笑出声来,声音里不复刻骨的恨意,带着几分轻松和欢畅,就像是极好的朋友一般拍了拍祁渊的肩膀:“朕只是和你开玩笑,你放心,我不会动她。” 祁渊没有说话,可是他极为清楚,这个认识了八年的男子面皮之下究竟是怎样的喜怒无常和不择手段。 他小心应对,和他维持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默契,既像合作,又像利用,相互钳制,却又笑脸相对。 而这个平衡,终究被打破了。 可是他,绝不会后悔。 没有人比他还要了解霍白,他语意不明的试探,让他毫不怀疑在必要之时会杀了杨幼禾以示天下,从这点来说。幽太后和霍白是何等相似,又是何等的狠毒。 没有半点的犹豫。 希望霍白会明白自己的警告,否则他即便是死,也要毁掉整个大姚。 毁掉这个可怕而又充满野心的大姚,毁掉这个让人趋之若鹜的位置。 现在做不到,他会慢慢来,一年,十年,总有一日会为她讨回属于自己东西,那些坚硬外壳下的柔软,都由他来守护。 他既然敢和他做交易,就有着全身而退的把握。 霍白见他眸子里一团浓重的坚定,嘴角的笑却又微微沉了一沉。 他知道,面前的男子,会说到做到。 “情深不寿。”霍白叹了口气,眼里闪烁不定:“你应该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还在大元。” 祁渊手指一紧,眸子微微聚拢起来,许久都没有出声,看着霍白脸上始终不变的弧度,将眸子垂了下来,声音极轻。 “有什么关系呢?” “我爱她,即便她不爱我,将我拒之门外,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只知道,她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为她拿来,她想要守护的东西,我必定不会让其他人伤其一分一毫。” “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不会变的承诺。” 说罢,祁渊轻轻吐出一口起来。似乎第一次为说出这样的话而轻松不已。 霍白抿唇,他自然知道从祁渊的嘴里说出这番话有多么的不容易。 突然一笑,眸子里带了些欣赏的意味,复而仰天一笑,声音爽朗:“朕答应你,也算是报答她,不会动她。” 第一百四十一章 珠串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大姚一处宫殿之外,一青衣女子纤细的身影清淡而悠远,似乎望着满园绽开的花朵而微微出神。 灵鹫闪进院子里,越加挺拔而轮廓分明的脸上浮起几分担忧:“茵姐姐,你当真要去见她?” 杨幼禾浅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慢慢回过神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幽太后要想杀我,早就动手了。”杨幼禾轻轻抬起头:“她要做的,哪里是亲手杀了我那么简单呢?” “茵姐姐的意思是,幽太后会逼着姚帝…” “灵鹫,我不会有事。”她轻轻的伸出手,又为他整了整衣袖,眼里浮现一层笃定神色:“你去找祁渊,让他为我造一个这个东西。” 灵鹫的袖子里蓦然就多出一张图纸来。 “你放心吧,茵姐姐。”少年蹙了蹙眉,神色不明的看了她一眼,衣袖间似乎还带着她缱绻的香气。 “对了,要是再遇见素娘,就说我要见她一面。” - 到幽太后所在的寝宫大约只用了两刻钟的功夫,软轿停了下来,她睁开因为养精蓄锐而合上的清冽双眼。 嘴角渐渐浮起了淡然而跋扈的笑意,像是一朵玫瑰一般的肆意娇艳。 “你终于来了。”幽太后看见她,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轻轻将指甲扣在檀木桌子上,发出“咚咚咚”的敲击声。 “本宫还以为,你会早一点来呢,如今看来,却还是高估了你。” “呵。”杨幼禾轻轻笑了一声,微微福了身子行礼:“母后说的哪里的话,臣妾病了大半年,只不过是为了母后的身体着想,如今大好了,可不得来看看您?” 幽太后笑了笑,只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看起来便幽幽的让人生寒。 她涂了丹蔻的手指轻轻翘起,拍了拍身旁的位子:“来,坐到本宫身边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杨幼禾抿唇,依言而行,坐到塌上之时,便觉得幽太后冰凉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整个包裹起来,像是平常的长辈般的和善。 “怪不得他喜欢你,果真是天下难得的好相貌呢。” 幽太后挑了挑眼睑,将腕上的一只镯子褪下来戴到她的手上:“算是母后给你的见面礼。” 杨幼禾眼皮跳了跳,自然没有放过她将自己的称谓从本宫变成了“母后。” 这样的母后,还真是让人胆寒呢。 “多谢母后。”杨幼禾笑了笑,将最后面的两个字压的极重。 幽太后面色不变,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触感就像只毒蛇一般爬上她的皮肤。 杨幼禾不着痕迹的将手抽了出去,抿唇浅笑:“母后可否允许我看一看小太子?” 幽太后眸子缩了缩,却立刻笑了起来,挥了挥手让一个嬷嬷出去:“自然,早该让你见得,以后这个孩子少不了叫你母亲。” 杨幼禾心中一跳,似乎明白她的用意,不外乎有二,一是警告,二为麻痹。 警告她适可而止,以后少不了她的好处,如果你要插手,那我也不介意让你当个短命皇后,二则是让自己因为这个孩子而心生怜悯,从而左右摇摆不定。 杨幼禾笑了笑,果真是一家子呢,一边算计着让自己怎么死,一边却又告诉她,听自己的话,可以留得小命。 可她向来不吃这一套。 杨幼禾只是垂了眼睑笑着。既不反驳,也不应承,似乎没有听见这个事情一般。 幽太后的眸子就更深了一些。 嬷嬷抱着一个孩子过来,襁褓里的小婴儿十分孱弱,显得要比平常的婴儿娇小一些,似乎因为早产而有些不足之症,此时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嬷嬷怀中。 杨幼禾笑着接了过来,细细的打量着他的眉眼,极像郑嫣然。 她却一滞,瞬间想到这个孩子注定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手指立刻就像刺痛了一般将孩子又递给了嬷嬷。 “真软呢,倒怕将他伤了。” 幽太后冷眼打量着她的神色,只是在方才一瞬流露出了一点恍然和痛惜,却又立刻没有了半点多余的情感,笑的恣意而欢快,没有半分的胆怯和退缩。 幽太后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声,抬起头来之时,眸子里便蓄了泪来:“嫣然那个孩子是个命苦的。” “连孩子都没有抱一抱,就这么去了。” 她扫了一眼婴儿:“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母亲去了,也不知道要怎样的孤独呢苦闷。” “好孩子,你也知道,本宫年龄大了,就有些力不从心,这孩子苦闹的厉害,我听了也心疼,却又没办法尽心尽力。” “本宫想着,既然皇帝这么喜欢你,不如将你立为皇后,和太子一日进行册封大典。” “顺便将新儿养在你的膝下。” 杨幼禾轻轻垂下头,嘴角不经意间浮上一丝冷笑,郑幽果然阅历十足,而且演技颇高。 看来自己就算撒泼打滚,这个孩子必然要放在她的手里了。 就像捧着一瓶毒药,不能扔,不能损坏,而且要心甘情愿的喝到肚子里。 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 与其这样,倒不如自己主动一些,省的被她一双眼睛穿出孔来。 “既然母后这样抬举臣妾,臣妾自当不负所托。” 幽太后冷笑着和她幽深而满是笑意的清冷眸子对上,稍后便有些倦意般轻轻挥了挥手:“去将本宫的红珊瑚玉珠串拿来。” 又转头对她开口:“本宫就不留你了,你也下去准备准备。” 杨幼禾笑着应了,强忍着让幽太后将那珠串挂在自己暗脖子上。 如果不是这个局势,她会毫不怀疑,幽太后会手指缩紧,生生将自己勒死。 她笑着看了看胸前泛着柔和红光的珠串,再次谢过幽太后,便告辞出来。 不能扔,也不能留,杨幼禾被宫人送出来到外殿之时,转过眼看了看一旁凸出的一块浮雕,轻轻一笑,便似乎是脚下一绊,向着那里扑去。 力道刚好,珠串应声而断。 杨幼禾抬起眼来,满脸抱歉,亲自蹲下身子去捡时,却朝着一处微微的蹙起眉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意外发现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娘娘。”那宫女蹙了蹙眉,一只手搀扶起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娘娘不必理会,待会儿奴婢将它串起来送到您的寝宫中,不会遗失的。” 杨幼禾轻轻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内殿之中静悄悄的,似乎没有听到这里的声响。 “好。”她点了点头,将手里捡起的两三个珠子放在她的手中,整了整衣服,笑着走出外殿。 一只脚踏出之时,却又回过头来,将常跟在幽太后身边的宫女脸上的一闪而过的轻松看在眼中。 那宫女不妨她又转过脸来,脸上却仍旧镇定:“娘娘还有什么事吗?” “哦。”杨幼禾似乎蹙眉垂了眸子想了想,片刻后又有了几分歉意:“没什么,一时想不起来。” 那宫女目光幽幽,杨幼禾走至院外时,仍旧感受到了那如蛆附骨的揣测意味。 - 杨幼禾手指缓缓扫过一个通体莹绿的玉石手串,将它戴在手上,却又立刻取了下来,沉吟了片刻,终而将那手串撕开,碧绿的珠子散落一地。 “茵姐姐。”灵鹫皱了皱眉:“这手串有什么不对劲么?” 杨幼禾不应她,垂下眸子看了片刻立即幽幽的笑了起来,指着那些珠子开口:“灵鹫,你看看这些珠子,有没有什么规律?” 灵鹫沉吟片刻:“茵姐姐,是不是这些珠子里藏有什么?” 杨幼禾笑着摇摇头:“你看…” “珠子朝着四方散去,凌乱不堪,有什么规律可言?” 祁渊踱步进来,一只手倚着门框,挑了挑眉开口。 杨幼禾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忙的脚不沾地么?哪阵风把你刮来了?” “我就把这句话当做你想我了。”祁渊腆着脸笑了笑,大大咧咧的进来坐在了椅子上。 “同大姚的贵妃说这样的话,你也真是脸皮厚实的很。” 杨幼禾扫了他一眼。 祁渊眯了眯眼睛,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身为大姚贵妃,身边没有一个人伺候,还要喝冷茶,明显是不怎么得宠呢。” 祁渊眯着眼睛又看了看偏殿,脸上闪过一瞬而逝的朗朗笑意。 杨幼禾抿唇,权当没有听到,十几个人齐刷刷的在偏殿内躺着呢。 “本宫乐意。”她笑着睇了一眼祁渊,将茶水拨到了自己面前。 “你去见郑氏了?” “是。”她应的极为干脆:“算是先过了一个小招…” 还未说完,便见一旁的灵鹫动了动,抬起头打量了一眼道:“茵姐姐,珠子…” 杨幼禾懊恼的敲了敲脑袋,勾唇而笑,将地上的珠子捡起一颗来:“大姚皇宫的督建和修缮,是谁负责的?” 祁渊蹙了蹙眉:“我也不太清楚…你是想要大姚皇宫的布局图么?” “不是。”她皱了皱眉,换了另一个问题:“皇城内的高低走向,中轴起伏,是不是都尽量保持着平稳或是向两侧扩散的水平?”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会有什么不一样不合常理的地方?” “这是自然。”祁渊蹙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除了个别地势要求苛刻的,一些重要的寝宫都是费了大代价修好的,可以维持百年,一般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将脚下的珠子踢开,满脸皆是凝肃:“如果幽太后的宫内地面呈碗状向里收拢呢?” 祁渊先是一滞,却又立刻面色一变:“什么意思?” “通俗来说。”她指了指地面:“珠子光滑,地面也同样光滑,散落开来应该是四处滚动,随意停下。” “可是…” “我在幽太后寝宫内所见的,是地面向中间收拢,似乎有一块有着下陷趋势。” “虽仍旧如履平地,感觉没有什么变化,但散落的珠子都滚在了中间一块。” “你觉得,这算正常吗?” 祁渊眸子渐冷,望着她的眼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赏。 “我会去查的。” “嗯。”她笑着点了点头:“希望我不是草木皆兵。” 祁渊又看了她几眼,眸子里含着难以倾诉的幽深:“你还是要小心一点,郑幽虽然不会杀你。但不一定会让你平平安安的。” 杨幼禾点了点头:“霍白那里如何了?” “一切还算顺利。”祁渊顿了顿开口:“你想好如何应付大元派来的人了吗?” 她笑了笑,抬起眸子,清亮而狡黠:“大元宫的人擅长演戏,不巧的是,我也一样。” 祁渊勾唇,又扫视了一番立在旁边的灵鹫,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 灵鹫浑身一凛,抬起眼睛时,他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他知道祁渊的意思,十五日后,他是忠于旧主呢,还是会站在她的身边? 他垂下眸子,思绪翻涌不定。 第二日夜,杨幼禾轻轻把弄着那柄小巧的袖箭,听到窗户推开之时,微微勾了勾唇。 “又在玩弄什么玩意。” 女子声音极为轻巧,含着隐隐约约的笑意,伴着铃铃而响的铃铛声。 “就知道你来了。”杨幼禾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你和灵鹫都从哪里得来的习惯,好好的正门不走,非要翻窗。” “偏偏你还比他早粗暴些。” 素娘朗声笑了笑,指了指殿外的方向,意思已经解决了。 “翻窗有安全感。”素娘摇了摇头:“那些宫人一日里到有七八个时辰睡着,我看都被我和灵鹫打怕了。” 杨幼禾笑了笑:“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幽太后会要了他们的命,吃着皮肉苦也好。” 素娘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伸出手接过她递来的袖箭:“就算不这样,他们也是幽太后的人,陛下…” 却又顿了顿,仔细的打量起手里的东西来。 “这是送给你的。”杨幼禾笑了笑:“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为了他,你定会奋不顾身。” “但我只是,想让你活着。” 素娘眸子闪了闪,嘴角浮上了层浅浅笑意,也不推拒,对着一盆盆栽手指轻扣,小巧的箭矢飞速脱出,带着一片嫩绿的叶子钉在了木门之上。 “多谢。” “事成以后,亲手还给我。”杨幼禾轻轻眨了眨眼睛,莫名的有些酸胀。 第一百四十三章 演戏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十几日不过弹指之间,杨幼禾从她暂时居住的嘉燏殿搬到了中宫皇后所在的元莘殿。 幽太后的原话便是:“总归都是你的去处。” 她知道,幽太后所指的,是死路一条。 可她向来都不为所动,幽太后即便是用尽心机,也换不来一个让她屈从的答复。 册封仪式是她从未见过的隆重,可以得知,幽太后和霍白之间,将会有一场怎样的厮杀。 前三天便是斋戒沐浴,官员祭告天地及宗庙,不用言说,大元使臣和凉国之人皆在。 这天早上天刚亮,披甲卫士与宫廷礼仪侍从就分列宫门两侧,宫中奏起礼典乐曲,两旁设置歌舞艺人。 一切备好后,负责册封的使者,着手敲响三次钟鼓,清亮的钟鸣蓦然从整个皇宫内荡了开来。一身黄袍的俊朗男子一脸笑意,一步步朝着大殿前设置的案台前走去。 霍白方到,奏乐起,君臣四拜,承制官上前请示他是否开始册封大典,霍白轻轻颔首,眼里尽是沉沉之色,只是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承制官其从中门走出,走下台阶到达宣读制命的位置,目光炯炯,口中高呼:“册封妃杨氏为皇后,命你等持节展礼。“ 杨幼禾端正而坐,一身红衣似血,乘着八柄而持的步撵缓缓而来。 她眸子清亮,往日那些清秀灵动如今更添了几分威严妩媚,发冠繁重,十二层礼服层层散开,像是这世间最璀璨的明珠般耀目夺人。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扣在身前,丹蔻指甲,显示出一种格外荼靡的错觉。 步步生莲,缓缓而上,额前的东珠轻轻摆动,莲香四溢,让两列而立的人骤然为之吸引。 “是她。”立在右侧御册使下首的大元使臣面色微变,口中喃喃。 大凉之人却敛目沉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踏尽阶梯,轻轻松了口气,脸上却依旧是不变的盈盈笑意。霍白勾唇,极为邪魅,立在原地,却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拉至身侧。 似乎目光所及,皆是柔情。 两人终究对视而立,底下的文武百官看在眼里皆是和谐,只是两人那样相近的眸子里,却是完全不同的两汪潭水。 一个是兴奋,是讽刺,是沉沉算计,一个是警惕,是担忧,是默默沉吟。 终而霍白一笑,似乎轻轻的向她说了一句:“做的不错。” 拍了拍手,就有人端着一个朱漆的盘子稳稳前来。 是她的册封文书和凤玺。 杨幼禾朝着霍白笑了笑,她知道,那文书里面应该一个字也无。 幽太后应该到了吧。 希望这一切都能环环相扣,希望霍白会遵守承诺,也希望大元使臣不会趁乱出手。 也希望,霍白能赢,因为他赢了,自己和祁渊灵鹫才有生路,只要他赢了,素娘也会自此平安,不再漂泊。 从这一点来说,她很自私。 自私的希望幽太后失败,即便她和霍白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霍白的手指轻轻的捏住了玉玺,那莹白色的玉玺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就在不久前,这枚玉玺还属于别人,属于今天作为主角之一的“太子”的母亲。 却更加让她觉得荒诞可笑,如果有一日,这些富丽堂皇下的腌臜被抽丝剥茧而出,将会是怎样的震撼呢。 霍白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只是眼里沉沉的笑意让她更加不舒服。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下来,幽静,空洞,毫无生机,似乎万物失去了意识,只等着下一刻的发生。 杨幼禾轻轻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的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温润的玉玺,一声带着威严凌厉的呵斥声从下方蓦然传来。 “不可!” 幽太后着一身明黄色的宫袍,手里稳稳的抱着霍新一步步的向着台阶上走来,众人皆在这样的变故下迷茫,惶恐,猜测,坐立难安。 幽太后面色微寒,一双眼似乎看透一切般的幽深凌厉,刻意修饰过得面容显得庄重而古板,梳在脑后的发一丝不乱,就这样一步步的靠近二人。 终于站在了高台之上。 “母后这是何意?”霍白笑了笑,极为认真的陪她演这场戏。 “今日是茵儿册封大典,还请母后不要捣乱。” “哦?”幽太后挑眉,看了眼怀里熟睡的婴孩:“如果本宫没有记错,今日也是新儿满月之日,同时也是他立为太子之日。” “母后忘记了,新儿的宴会是在今夜。” 幽太后闻言,放声冷笑,与她颓然的面色很是不同,嗓音极为透彻清亮,让旁边众人听了个清楚。 十二个宫人分阶而立,一声一声,将幽太后的话如同空谷回音般仿佛响彻整个皇宫。 “她不过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郑后才亡几日,你竟要将她扶上后位。你的心里,可还有为你生下孩子死去的结发夫妻。可还有我这个盼望着大元能在你手里繁荣昌盛的母亲?” 幽太后目光咄咄,骤然大怒,一字一句满是恨铁不成钢般的恼怒与不满。 杨幼禾与霍白冷眼看着,好戏方才上场,请君入瓮还需再加一把火。 “母后所言,可有证据?” 幽太后大笑:“还需要什么证据?汴州一事就是此女捣的鬼,她杀人无数,早已是大元通缉之人,甚至为了后位不惜杀掉我的侄女,你的妻子,导致新儿早产,失去亲生母亲。” “陛下不相信,难道是要让本宫,将那些腌臜和不堪都展现在世人眼前么?” 霍白冷笑,手指紧紧握起,眸子里的的痛苦和愤怒全都化作阴狠和不计后果的决绝。 “还请母后明示。” 幽太后转身,将霍新紧紧抱在怀中。 面向惊惶不定猜测纷纷的群臣冷然开口,一字一句:“霍白不顾礼法,偏宠这个妖妃,屠杀汴州百姓,伙同害死结发夫妻郑氏皇后,甚至要弑母屠舅,本宫躲过一劫,但国舅不幸成为这个昏帝手下冤魂,试问这样无情无义,冷血狠毒之人,怎配为大姚之主?本宫愿大义灭亲,迫他下位,绞杀妖妃。扶持新帝,还大姚一片清净,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第一百四十四章 好戏开场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祁渊听着,面色越来越冷,看不清眼中神色,只是嘴角的冷笑弧度加深,让人陡然生出寒意。 幽太后说完,转过身,一双凌厉的眼睛静静的盯着霍白,那眼里流过太多复杂神色,像是多年前仍旧青涩时的怦然心动,那些日日夜夜的耳鬓厮磨,那些让她最为快乐的时光。 可是,一切都变了,她知道他的弟弟对她有着不该有的心思,那日被风吹走捡回来的帕子,那双略带霸道痴迷的眼睛。 她早该知道,他觊觎皇位,也觊觎兄长的妻子。 可是她手软了,她犹豫了。 结果就是自己的丈夫死在自己的身前,那盅美酒还带着炉子烫过的温热,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睛,像是苍茫黑夜中一颗极亮的星子黯淡下去。 她依旧是皇后,可是不是他的。 得郑氏女子者,得天下,她从出生,就注定要身为皇后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什么人能比她更幸运。 可是,一切都变了,她爱的人不再喃喃呼唤她的名字,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他没有机会陪伴着她们,没有机会为他取一个名字,没有机会看着他成家立业。 也许就是那时候,她陡然间生出了恨意,对所有人的恨意,或多或少,随着一日日的痛苦而愈加发酵。 在这其中,她最恨的人,是那个逼死太子的人,那个她当做弟弟的男子,可是当她手握剑柄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脑袋砍下来之时,满腔的恨意都化作了恍然无措。 她有些怔怔,似乎这么久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陡然崩塌,就像是丢了家人的孩子,盲目,痛苦,自欺欺人的厌恶。 没有谁能比她更明白这样的歇斯底里。 终于她将刻骨的恨意转化到了对权利的欲望之上。是权利逼死了自己心爱之人,也逼死了自己。 霍白,只不过是他的替代品。 卑微,而又残忍。 - 幽太后突然冷笑一声,将所有的情绪尽收心底,她没有错,而且,她会成功。 “收手吧,母后。” 霍白蓦然出口,语气复杂,不知道是不是一闪而逝的不舍,还是无谓的劝说叹息。 “这是霍家的天下。” 他微微蹙了蹙眉头,目光穿过幽太后,落在高台之下的众人身上。 人人惶恐,交头猜测,更有甚至,已经抖如糠筛。 “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和陛下,呵…” “大姚的天要变了…” 天是要变了,可惜这一切,最终都会被自己镇压下来。 失败者,这一次永远都不会成为下一次的成功者了。 杨幼禾轻轻叹息一声,转瞬却带出极为娇艳的笑意来:“母后是在逼宫么?” “你住嘴。”幽太后不复当时的温热可亲,一双眼沉沉的砸在女子身上。 “霍白…若你愿意主动退位,传给太子霍新,或许我还能留她一条命。” 幽太后手指了指身旁一脸无畏的女子,几乎咬牙切齿般说出这句话来。 “如果我不愿意呢?”霍白轻轻一笑,眸光似水般泛起层层波澜。 “皇帝,你真的要同本宫对着干?” 幽太后蹙眉,眼里气势愈发凌人。 霍白闻言,笑着挑了挑眉,甚至轻轻的抬了抬肩膀,脸上带着讽刺笑意:“母后还真是让朕为难呢。” 幽太后长长的看了他一眼,眼里终于尽沉了下来。 “那就休怪本宫不客气。”她方说完,不知送那里升起焰火,啪的一声在空中爆开。 火星四溅,如同催命符一般让整个广场都骚动起来。 与此同时,城外两队军马相交,从皇宫外涌进千百个装备精良的禁军,与李耀所对的人马对峙。 “你真以为有胜算吗?” 幽太后冷笑一声,鲜红的指甲缓缓扫过众人。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母后不要将话说的太满。” 两人皆按兵不动,广场之上的众人却几乎大惊失色,瑟瑟的围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或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乱的思绪,只有本能趋利避害的躲在御林军的身后。 大元和大凉的使臣也几乎面色苍白,死在这里,只能算他们运气不济,更有甚者,慌乱之中被捅一刀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 “呵呵呵…”幽太后笑的极为空洞苍凉,似乎面前站着的人不再是与她血浓于水的亲人,而是一个阻挡自己前进的障碍。 “皇帝,我给过你机会了。” 霍白眸子幽深,立在一旁的杨幼禾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不知道霍白这样的人是不是还会有痛苦无奈和无助悲凉。 众叛亲离,不过如此。 幽太后终于面色幽凉,目光遥遥的对上了不远处的太后寝宫。 她双手拖着霍新。 不知又从哪里穿出一个焰火,啪的炸开在众人惶惑的眼里。 幽太后狞然一笑,目光里已然是大局可握的笃定和狠绝。 “皇帝,你还是嫩了一些。” “哦?” 霍白这次没有笑意,沉然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如炬,看着他的生母。 这世上,有不爱母亲的孩子,必然还有不爱孩子的母亲。 自从出生时,一切都注定了是悲剧。 他手缓缓伸出,幽幽的看了眼声旁近侍腰间的挎刀,便有人飞快的挡在了郑幽身前。 杨幼禾却浑身一凛,霍白的杀意,究竟有多少分对着幽太后,又有多少对着自己?她没有把握,她早算出霍白可能会将自己推出来,却还是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 可是霍白的眼睛却立刻松了开来,仿佛刚才的杀意都是错觉。 杨幼禾浑身一松,却在这时,霍白身旁素娘抽出的短刃在她的瞳孔之中愈加放大了起来。 没入胸口,她应声倒下,阖起了双眼。 幽太后面色一变,有些幽冷的看向男子,狰狞一笑,目光皆是讽然而意外的沉沉:“你竟然舍得杀了她。” “母后不是说此女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么。”霍白挑眉:“朕为了天下,为了百姓,应当如此。” 幽太后面色又是一沉,微微转过头,似乎想起来什么一般,猛然变了脸色。 “人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失去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无人应她。 幽太后沉着的面色上终于碎裂出几分惶恐,身形也不可抑制的微微摇晃起来。 “人呢?” 还是无人应她。 怀里的孩子因为她手掌的紧缩而放声大哭起来,幽太后却恍若未闻,连声问了几句,还是没有人应她一句。 终于她的声音从惶恐变为颤抖,从颤抖又到了深深的恐惧。 “来人。” 她面色变幻,几乎咬牙切齿般将手里的孩子举起来,似乎要狠狠摔在地上,却又立刻回过神来,将他递给了旁边的近侍。 “霍白,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带着隐约的冷意愤怒:“你还真是本宫生出来的孩子,当真没让本宫失望。” 霍白抿唇一笑,指了指地上似乎已经失去生气的女子:“如果不是她,朕还发现不了,原来在母后的寝宫之下,早已挖通了一条密道,如果不是要有防备,恐怕母后此刻早已得手了吧?” “原来是她。”幽太后幽幽一笑,满眼皆是恨意,却又在转瞬后大笑起来:“可她还是死了,死在了你的手上。” “霍白啊霍白,本宫还真是,小看了你。” 霍白轻轻一笑,一双眼冷冷扫过幽太后,看着广场上蠢蠢欲动的两方人,眸子渐渐凝聚起来。 “我还没有失败呢。”幽太后乍然开口,目光里浮现了几分狠绝,对着广场中的人挥了挥手,即刻便传来了兵刃相接的声音。 “本宫原本没有想着动手。” “朕也一样。” 幽太后轻轻嗤笑一声:“我虽失去先机,但若想赢过我,还得看你的本事,你应该知道,这大姚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 霍白轻轻笑了一声,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就在这样的刀光剑影之中,从台阶上缓缓走上一个人,他一身黑袍而立,欣长挺拔,眸子里幽深看不到尽头。 轻轻的看了眼霍白,将地上的女子打横抱了起来,动作轻柔,与广场内的血腥格格不入。 “啪嗒”一声,一个牌子从他腰间滑落。 他似乎并不在意,一步步抱着她向着远处走去。 只是幽太后在看到那个牌子之时,骤然脸色一变。 “你干了什么?这个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霍白抿唇,嘴角勾着几分讽刺。 “母后不如猜一猜。” 幽太后面色一变,站立不稳而后退几步,看着广场之内,呼吸渐渐沉重了起来。 “你竟然让他假传圣旨。” “母后再说什么呢?禁卫军不都是应该为我所差遣么?怎么能是假传圣旨?” “你。”幽太后望着场中之势面色渐渐发白:“你竟然拆了本宫防守!” “母后是想让宫外叛军有时间长驱直入么。” 霍白冷然一笑:“母后还真是层层设防,誓要将朕置之死地。” “只可惜,朕是真龙天子,任谁也别想从朕手中夺得什么。” 幽太后面色一变,身后的几个近侍似乎有着鱼死网破之势,渐渐逼近霍白。 霍白抿唇,身后的素娘和灵鹫并肩而立。 以二对六。 但幽太后之人明显落了下风。 素娘和灵鹫,都是霍白手中最有利的棋子之一。 幽太后面色更加冷凝,一双锐利的眼睛几乎要将霍白撕碎,在她眼中,霍白已然成为她心心念念想要除去的最大障碍。 几方落于下乘,几乎让这个女人发疯。 而事实是,她本来就是疯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从袖中掏出匕首,朝着霍白面门狠狠刺去,没有半分犹豫。 刀刃反射出凌厉的光,映在霍白的眼里像是劈开黑夜的一道闪电。 霍白眸子微缩,没有半点犹豫,伸出右掌朝着幽太后的胸口拍去。 出乎意料的,幽太后力道并不大,那柄刀只在霍白的胳膊衣袖上划出一道口子。 可是这时,他蓦然看到幽太后眼里得逞的狡黠的光。 自信,狠毒,而又让人避之不及。 幽太后狠狠的落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只是脸上的笑意狞然,却又瞬间变得难以置信。 哪里还没有算计的到?霍白眼里一沉。 宫外?不,他虽然兵权很少,但也不至于落败,宫内?霍白沉沉看着台下局势,也是隐约占了上风。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陛下。” 霍白浑身一颤,灵鹫慌乱的声音和重重摔倒的声音让他呼吸一滞。 那熟悉的铃铛声敲击在地上发出沉闷而不再清脆的声音。 他缓缓转身,紧咬的牙齿发出格格的碰击声音。 喉头似乎浮上挑腥,让他有些呆滞的意识缓和回这幅躯壳之中。 却只剩下麻木。 面前女子清秀的脸上含着笑意,脸色苍白,胸口的三支箭显得格外刺目,沁出的血将她紫色的衣袍染的通红可怖。 她方才为他挡这三箭,不知用了多少力气。 “素娘。” 他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微哑,手脚不可抑制的颤动起来。 即便是夺过皇位那一日,即便得知幽太后要将他置之死地,即便他众叛亲离,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和不知所措。 好像一切,都在此刻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 “素娘?”他有些试探的走近躺在地上的女子,颤抖的手指轻轻的抚上她冰凉的面庞。 微弱的气息拂在手上,却让他面色骤然一变,惶恐,骇然,难以置信。 “素娘,你不会有事的。”他咽了口唾沫,柔声开口:“你等等,朕立刻派人来救你。” “陛下。”女子的声音极为轻柔,和往日的清脆干练很是不同,她笑着摇了摇头,用尽力气抓住了霍白的手,眼里带着浓浓的不舍,眷恋,还有爱意。 那么深切,那么无助,却又那么开心。 “好好活着。”女子眼里的微光渐渐涣散,手指轻轻松了开来,唇瓣微微启动:“我很开心。” 终于那丝微弱的光消失不见,女子的手颓然落下,却一把被霍白又攥在手心。 像轻羽,却狠狠地撞击在他的心上,这么多年,他从未像在这一刻般,想要杀了自己的母亲。 原来那些藏在骨子里的爱,终究难以抹去。 我赢了天下,却输了你。 可惜我,自始至终,都从未意识到。 “素娘。”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回忆似雪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他第一次见到素娘的时候,是在三岁。 那日桃花开的灿烂,木剑挥舞之时,不小心碰到了低矮的枝丫,桃花簌簌的落了下来,就在这样的绚丽场景中,那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孩子就这么冷不丁的蹿进他的眼中。 孤单,冰冷,却有一双灵动而警惕的眼睛。 他皱了皱鼻子,看着小女孩偏了头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比他稍高些的个头似乎带了从上到下的不屑。 “你看什么?”他眼里闪过厌恶慌乱,却不知是不是年少的窘迫和不好意思。 小女孩不说话,一双黑黑的眼里似乎满是笑意。 她在嘲笑自己,小小的他认知到这一点,几乎气极,握起手中的木剑就朝着女孩子的胸口刺去。 女孩跌坐在地上,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嘴里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那双清澈幽深的黑色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打量着他,似乎在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恼羞成怒,将剑扔在了她灰扑扑的裙摆。 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个女孩子是师傅捡回来的孤儿,和他一样,甚至没有名字。 师傅让他为她起一个名字,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就说出了一个素字。 穿着旧衣服的丑八怪,他想。 接下来师傅又让她陪着自己练剑习武,他很是不屑了一阵子,这样瘦小的丫头能不能拿得起剑还是个问题呢。 可是素娘进步飞快,并非她天资有多么聪颖,而是源于她的刻苦和拼命,他嗤笑一声,稳稳握住手中的剑柄,和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一起似乎有了无限的力量。 那年他三岁,女孩五岁。 他虽然不愿承认,可是不得不说,他和素娘度过了极为开心的一年,即便女孩子还是不多说话,即便她总是爱眨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但与那些孤单而静默的深夜比起来,要好上太多。 他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 可是当他某一日醒来之时,他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半点商量的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薄薄的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字,却让他几乎浑身冰凉。 稚嫩的他不知道要怎么消化这样的玩笑,只能瑟缩在被子里惶惶不可终日。 素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黑黑的眼里浮现了几分疑惑,却还是乖巧的坐在了他的身旁,撑着脑袋陪他看着窗外的浮云飞鸟。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可悲。 自那以后,那书信就再未断过,从短短的几句渐渐变变成了一页两页,他也从最初的懵懂变成了阴郁而沉默。 唯一不变的,只有她。 他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宿命,逃不过,只能面对,用尽这一生的幸福快乐,去完成一个虚无缥缈的计划。 他开始虚心求教,他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现在桃花树下一剑一剑的劈开脚下的土地,那个眸子里总是泛着光华的孩子终究成为了自己内心控制的恶魔,他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喜怒不定,变得冷血,变得暴虐,变得阴沉。 整个心都被书信控制着,复仇,复仇,他能想到的,唯一的目标就是复仇。 没有其他,没有犹豫。 似乎他的出生,就是为了这一件事而活着,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不会对未来的结局产生任何影响。 而就在此事,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母亲,被困在一个牢笼里,挣不脱,逃不出,只能等着他来救她。 于是他的生命终于像是蓦然间照进了一束耀眼的光芒,他沉寂的心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温柔的涟漪。 她在思念自己吧,她过得好么?会像素娘的娘亲一样每年都早早准备他一年四季的衣裳么?还是会盼望着将自己的身高刻在大树上? 他不知道,他想见他。 思念,仇恨,孤独,还有茫然让这个孩子的心渐渐扭曲起来,他变得多疑,变得心狠手辣,自从他不眨眼的打死一个侍从的时候,陡然间一切都变了。 十几年不过弹指之间,他终于长成了一个少年,那个陪在他身旁的女孩子也长大了。 可是他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似乎一开始沉默的不是她,而他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素娘却变成了那个胆大而狡黠的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变化的呢?他想。 是他瑟缩在角落抱着被子不愿意哭出声来,还是他孤单而痛苦的站在桃花树下,亦或是她一次次的笨拙的想要逗自己开心呢? 可是,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变成了她,而她成了他。 他顺利的坐上了那个宝座,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他激动而小心翼翼,他恍然而胆战心惊。 他的母亲,和自己想象的很是不同,那个温柔殷切的女人似乎变了,变得阴沉冷漠,变得狠毒而可怕… 不,她没有变过,他甚至没有见过她,她一直是这个样子… 他被这个事实吓得不轻,这么多年的寄托和希望一瞬间化作泡沫,他所坚持的,他所认为的仇恨,他的开心和愿望成真的激动,都变得索然无味而沉重起来。 素娘还是待在他的旁边,会弯了眼睛笑着,会在自己沉默的时候静静笑着,会在自己苦恼的时候为自己出谋划策,会将肩头自己送给她的铃铛故意拨动的铃铃作响。 他记的那年的焰火,他穿着明黄色的袍子,像立在桃花树下般望着满天的喧闹璀璨,素娘就静静的站在自己的身后,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的牵着自己的衣袖,像小时候一般被责罚过后的无言安慰,唇角的笑意轻盈而不带半分杂质。 不带杂质。 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他告诉自己,不要爱上任何人,他告诉自己,他要的,始终只有一个天下。 而他现在得到了天下,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却再也不能笑着用稚嫩的身体拖住自己的无助和悲伤了。 从此以后,所有一切,都得自己面对。 他爱的,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不会,早一点的看清自己的心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离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醒了?”祁渊把手中的书卷往下挪了一挪,有些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手为了端了杯茶水。 “嗯。”杨幼禾轻轻点头,揉了揉依旧有些酸胀的额头,这才发觉自己躺在马车之中。 “事情解决了?” 祁渊抿了抿唇,稳稳的将书卷搁在膝盖上,眉眼里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幽太后赢了?”她面色微变,手指紧紧的陷入到身下的被褥之中。 祁渊摇头,她面色一松:“霍白怎么会输呢?” “他不会容许自己输的。” 杨幼禾摇摇头,似乎瞥见了祁渊有些沉沉担忧的眉眼,一颗心又紧紧吊了起来,似乎有什么预感一般的瞪大了双眼。 “还有什么变故…” “幼禾。” 祁渊的声音极轻,眼里浮着几分窥探不清的柔和,语气有些无奈和踌躇,说着却又顿了顿,轻轻的扫视了一番她的面色,才缓缓开口。 “素娘去了…” 杨幼禾轻笑一声,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祁渊,骗我很好玩么?素娘去了哪里?” 祁渊轻叹一口气,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般的沉痛和窒息,他便知道,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祁渊垂下头,重复了一句:“素娘死了…” “不可能,你骗我!”杨幼禾大吼出声,像是一个惶惑无助的可怜孩子。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歇斯底里,疯骇,不愿相信,喃喃自语。 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祁渊眸子一痛,将那个手足无措,四处环顾差些伤了自己的女子扯了过来紧紧的收束在怀中。 她挣扎,像是小兽一般的乱打乱踢,想要找个依靠般的脆弱和恐惧,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着,可是咬紧嘴唇不愿哭出声来。 豆大的泪珠滑落在他黑色的衣领,一瞬间就看不见了踪迹,那个女子终于安静下来,脱力般靠在他的胸膛,显示出了少见的脆弱和服软。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说好的。” 她漆黑的眸子有片刻失神,喃喃开口:“她一定是骗了我们,她还没有,还没有…” 她掩面痛苦,不知是为了谁,为了这样脆弱的生命,还是命运一次次无情的捉弄。 可是,素娘她,还没有说出对霍白的心意啊。 她爱了那么久,沉默了那么久,她完成了霍白的夙愿,可是她自己的呢?可是,她自己的呢? 杨幼禾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声的悲鸣,直到哽咽不能言语,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素娘,终究死在了那个她所期待的人的怀里。 她应该没有遗憾了吧。 可是,如果爱不得,是不是最终成了霍白的梦魇呢? 杨幼禾一路没有说话,静悄悄的偎在他的怀里得到暂时的慰藉,似乎这样的温暖能消退她心中的寒冷。 祁渊静静陪着,不时说出几个笑话来逗她开心,终而看着她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可是,祁渊知道,她只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来掩饰起自己的悲伤。 “那个婴儿呢?”杨幼禾突然抬起眼睛,有些茫然:“幽太后呢?” 祁渊伸出手轻轻的捂住她的眼睛,声音里听不出喜悲:“都很好,你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果真沉沉睡去,梦中的是素娘笑意盈盈的俏丽眉眼,以及霍白沉沉阴冷的神色。 一切都好像那么远。 马车走了两日,祁渊打算寻找远在胡地的苏岚,为她配制解药,她不置可否,垂下头昏昏沉沉应着他。 这时却发觉马车渐渐停了下来,祁渊蹙眉,手掌捏紧,便见着灵鹫有些疲惫的脸闪了进来。 看见杨幼禾之时,眸子里微微闪过几分痛惜:“茵姐姐…” 杨幼禾轻轻抬起脸,见着是他,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的空位:“霍白肯放你走了?” “嗯。”他轻轻点头,乖觉的坐在那里,不去看祁渊蹙眉,眼眶就微微红了起来。 “茵姐姐,是我没有保护好素娘姐姐。” 杨幼禾有些疲倦的摇了摇头:“不怪你。” “我猜素娘走的时候,一定是快乐的。” 灵鹫转过头,眼眶越发酸涩,半晌后才轻声道:“茵姐姐要去哪里,可以带上灵鹫么。” 杨幼禾怔了怔,不只是摇头还是点头,只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天下之大,何处可安身? 她不知道。 找到苏岚的过程很顺利,大概是祁渊的作用,她如愿吃了解药,并没有什么感觉,倒是几人皆松了口气。 杨幼禾有些怔怔,一旦追求的事,完成以后,就会是这种感觉么? 低沉的情绪因为活宝苏钰而好了太多,杨静璇身旁哭闹的小女娃苏阳也分去了她不少的精力。 苏阳。 苏醒而沐阳,是个好名字。 杨幼禾自然想到了怀阳,那个无法直面阳光只能心怀阳光的女子现今如何? 她放不下,也不能放下。 祁渊说还要回去的话,一遍遍的在脑中回荡着,即便她再怎么抵触,可是,大元,她有朝一日,必须得回去。 即便是地狱,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怀阳在其中煎熬。 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于她,瞬,究竟有没有死呢? 他如果得知怀阳受苦,会不会无动于衷呢。 杨幼禾静静坐在山坡上,细细的回忆着每一个人的过往,或是开心,或是痛苦,或是执念,或是悲伤,都终究成为了过往,不再有任何人为之停留。 祁渊背着手走过来,脸上带着难得的认真神色,轻轻的坐在她的身旁。 “你要回去吗?” 他开口,依旧一击即中。 “我想回去。”她想了想,又摇头道:“我必须得回去,我的家人,怀阳,还有太子和唤云…好多不解,好多谜团,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还有祁湛,他不是一个好君王。” 祁渊抿唇,眼里浮上了分辨不清的神色,半晌后轻叹一声:“你还是你,从未变过。” 杨幼禾笑笑,指了指大元所在的方位:“我不过是想求一个心安,还有,我总觉得,当年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你想好了,即便…” “是。”她神色幽幽,目光一片澄澈。 第一百四十八章 约定完成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我知道你放不下大元的一切,可是都过去那么久了…” 女子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绣了一半的小肚兜。 “璇姐姐,不是我放不下,是不能放下。” 杨幼禾伸出银签拨了拨有些昏暗的灯烛,再望向她手底下轻轻抚摸的小婴儿时,就带了几分温和笑意。 比了比她的身量笑道:“长得真快呢。” “唉…”杨静璇轻轻叹息一声,知道她不会听进去,摇了摇头道:“你和他…” 杨幼禾垂了眸子,难得有了些失神,半晌后起身倚靠在窗户上,她和宋嘉言…只是提起这个名字,就会有些钻心般的疼痛,疼到她难以呼吸,疼到她像一遍遍的坠入深渊而又没有办法。 宋嘉言… “你和祁渊,都要回去么?” 杨幼禾一滞,似乎明白过来她口中的人是那个黑袍少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他那双幽深而好看的眼睛。 她没有回答,裹了外衣出去,盛夏的夜晚极为静谧,带着果子的清香。 一阵风吹来,温和的贴上了她的皮肤,极为慰帖舒适。 就在这时,少年略带犹豫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脑后,像是一道清泉般的吹来了面前隐约的浓雾。 “茵姐姐,睡不着吗?” “灵鹫。”她颔首,眯着眼睛指了指泛着月白光芒的屋脊:“有没有兴趣上去坐坐?” 少年笑了笑,一双眼睛弯弯似月,倒映着极为轻薄而好看的光华。 一个起落之间,她就感觉自己稳稳的站在了房顶之上。 和少年并肩而作,月明星稀,更显得此刻的苍穹静谧广阔。 “茵姐姐不开心吗?”少年敏感而又担忧的开口。 杨幼禾摇了摇头,看着他已经逐渐坚实的背脊,有些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发髻。 灵鹫浑身一颤,杨幼禾似乎也察觉到了几分,抿唇收回了手,眼里有些悠远之色:“还记得你和我第一次相见吗?” “记得。”少年的唇紧紧绷成一道,有些僵硬的开口。 “那时候的你还是个孩子,我在心里想着,如果能当你的姐姐,我一定会待你很好的,就像待廷煊一样。” 灵鹫不说话,只是单薄的脊背却挺得更僵直了一些。 “你和他一样大,性子也很相像…” 灵鹫垂了眸子:“他是茵姐姐的弟弟么?” “是。”杨幼禾笑了笑,手指有些不可抑制的握紧:“只是这四年间,我再未见过他…” “他和你一样的敏感,却又不得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茵姐姐没想过找他们么?”灵鹫抿唇开口,似乎有些不解。 “怎么不想呢?”她有些怅然般一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重逢…只是我知道,见面只会带给他们灾难,与其这样惶恐,还不如不见。” “到了现在,只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她眸子里的柔弱被坚定所替代,似乎整个心都这样呐喊。 灵鹫怔了怔,知道她向来坚强而坚硬,却又有着坚定下的脆弱。 “茵姐姐真的想好了么?” “嗯。” “即便是危机重重,即便是九死一生,即便要……面对他?” “…嗯。” 杨幼禾笑了笑,声音一贯的温和清冽:“灵鹫,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只有她知道,藏在掌心中的手指是怎么样的不坚定。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笑容不减:“而且我暂时不会和他们对上的…我让苏岚替我易容,服下他配的药,可以改变气味和声线…再者说,在他们的眼中,杨幼禾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在大元使臣眼皮子底下被射死于高台。” “那就好。”灵鹫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吞吐了一番却还是只说了三个字。 杨幼禾不以为意,静静的盯着那轮明月:“还记得我和你的约定么?” “还有一年。” “嗯。”她轻轻点头。极为认真的重复了一句:“还有一年。” 却又低着头用更轻的声音开口:“灵鹫,我放你走,不用三年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没有人再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茵姐姐…”少年惊骇的抬起了头,有些难以置信的微微张嘴。 “茵姐姐不要灵鹫了么?” 它声音极轻,带着几分的慌乱和楚楚可怜。 杨幼禾有些不忍,却还是坚定开口:“是。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应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茵姐姐!”少年有些暴躁般打断了她的声音:“你应该知道背信弃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幼禾有些安抚开口:“灵鹫,你听我说,不是让你背信弃义,只不过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应该结束了…” “我不想听。”少年冷冷开口,腾地一声站立起来,眸子里闪过几分不明的神色,像是怒意,又像是痛苦,静静的打量错愕的女子几眼,飞身出了院子,不知去向何处了。 杨幼禾苦笑着摇摇头,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高高的距离,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些什么。 “啪。” 她突然觉得脑袋一痛,两根明晃晃的手指尚且来不及收回,祁渊那似笑非笑欠扁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只不过一瞬,却又在看清她的脸色后有些沉吟下来。 轻轻坐在她声旁空出来的地方,有些好笑的开口:“怎么,好心被误解的滋味很不爽吧。” 杨幼禾懒得白她,微微不屑的嗤了一声。 祁渊摸了摸鼻子:“我可没说我,是你自己误解的…” “我只是担心。”她叹了口气,将手臂撑在身后,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望着月亮。 “我不该将他扯进这些事情中来的,他还只是个孩子…” “那我呢?”祁渊挑眉,立刻笑着替她回答:“是我自己阴魂不散。” 杨幼禾怔了怔,不知怎么回答他,却又听他换了一种声调,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他不是个孩子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即便是生是死,他也绝不后悔…若你是他,会袖手旁观么?” 杨幼禾一怔,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祁渊抿唇,俊逸的脸上带了几分闲适散漫的笑意,没有说话,静静陪她看着月色。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近乡情怯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如果待不下去了,一定来找我。”杨静璇含着泪,抱了抱即将离开的杨幼禾,又将身旁的苏钰推到她的面前:“叫干娘。” 苏钰清脆的叫了一声,似乎有着不解的来回在几人的脸上打量着。 “苏钰是你的干儿子,这一辈子也别想甩开我们一家子。”杨静璇有些霸道的开口,说着又不容置喙的将他往杨幼禾面前推了推。 “姨母。”小苏钰不负众望,乖巧的抱住了杨幼禾的腿。 她无奈的叹笑一声,低下头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乖。” 说着又抬起头来浅笑着看了看一脸不舍的杨静璇和她旁边目光郑重的苏岚。 “放心吧。” “如果有什么难处,我和璇儿就在此处。”苏岚轻轻开口,难得的柔和:“不要让她一辈子都不安。” 杨幼禾满腔都是感动,轻轻点了点头,强忍着不再去看他们,在祁渊的注视下跃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去,像是朝着一处未知的地方奔去,没有任何准备,也不知有什么将等着他们。 她能做的,只有前进,只有跟从自己的心。 祁渊沉默了片刻,从身后拿出了那柄小巧的袖箭,顿了顿道:“霍白派人送来的。” “嗯。”她轻轻别过头,半晌后有些闷闷的开口:“比次回去,我想以靖王世子的侧妃的身份出现。” 祁渊抿唇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会更贪心一些。” “世子说笑了。”她垂下眸子:“难道此事不是您所心心念念的吗。” “哦?”祁渊挑眉,带着几分戏谑:“你真的以为,我想要的跟你能给的是一个东西么?” “也许吧。”杨幼禾轻轻抿唇:“但我知道,这件事都靖王府没有坏处。” “甚至,祁湛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 “做你名义上的侧妃,对我来说更便捷一些,也不容易引起别人的猜忌,于你来说,也算一个助力。” 祁渊冷冷的哼了一声,似乎对她的这番话很是不满。 “你就这么想和我划清界限?又单纯的用利益将我们捆绑起来?” “世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轻轻闭上眼睛:“我的想法从未改变。” “呵。”祁渊轻笑一声,将目光抽了回来。 “如你所愿。” 她有些疲倦的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摸上了那张陌生的脸:“名字也要改…就叫嘉禾吧…” 嘉禾,假禾。 她轻轻叹息一声,又觑了一眼不以为意的祁渊,轻声问道:“你的府里,有没有几个围着你转的莺莺燕燕?” 祁渊挑眉:“你猜。” “一定是有的。”她看了看他俊逸的眉眼,心中想起了他以前在大元的口碑名声,摇了摇头心想:烂桃花一定开的很是灿烂。 祁渊见她若有所思,只是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满意:“看你的样子,倒是希望我身边女人不计其数,好陪着你打发时间。” 她有些被戳穿的窘迫,轻轻咳嗽了几声,心想这倒是真的,她也想看看这个风流纨绔的世子爷究竟身边藏了多少个美人,即便应付起来麻烦,但正好让她显得不那么突兀。 祁渊似乎猜透了她心中所想,冷眼看了她一眼,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杨幼禾笑了笑,一路上努力的改变着以前的习惯,好让她看起来更像是另一个人,蛮横的,不讲理的,恃宠而骄的小女人。 祁渊只是翻着白眼,一边嗤之以鼻,一边笑着指出她的怪异。 “你看看你的眼神,就是这么看着你夫君的?”祁渊蹙眉,眼里不是恼怒,而是捉弄别人的狡黠与欢快。 杨幼禾紧紧咬了咬牙,换上了一副娇俏神色,眼波流转,一只手却狠狠的掐住了祁渊腰间的软肉。 “那夫君就教教我呗。”她暗中使力,看着祁渊头上沁出的冷汗生出了些小小的得意心思。 “哼。”祁渊跳到一边,呲牙咧嘴的摸了摸痛处:“最毒妇人心。” 杨幼禾朗声笑了笑,似乎觉得这样也挺不错,学当另一个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 “我们约法三章。”她挑眉,有些挑衅般的看向祁渊。 “什么约法三章。”祁渊皱了皱眉,坐的更远了一些。 杨幼禾失笑,强忍着道:“第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进我的院子,第二,我做什么事无需你的批准,第三,你做什么事都要同我商量。” “霸王条款。”祁渊大惊失色,指着杨幼禾说不出话来。 “世子也可以不答应。” 杨幼禾笑了笑,顶着一张格外陌生的脸的眼睛里发出幽幽的光。 祁渊咬牙,抖着手应下。 两人正对峙着,却听到车外传来了灵鹫有些怅然的声音。 “珫州到了。” 杨幼禾一怔,方才的笑意却立刻有些勉强起来。 “这么快…” 珫州是与大元京城间最后的一道屏障,过了珫州,就是元京了。 “嗯。”她闷闷的应了一声,转头看向祁渊:“直接到靖王府么?” “怎么,怕了?”祁渊笑了笑,一双眼睛里带着些笑意,不经意间带着安抚的力量:“你放心,我父母是极好的人。” “我知道。” 杨幼禾想起了那年的王府家宴,彼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靖王妃和祁渊,那时候的靖王妃留给她了极好的映像。 还有祁渊,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觉得顽劣不堪的黑衣少年…还有荣亲王世子,不,如今他已经成为荣亲王了,却不知柳芙音如今又是什么样子。 很多很多的人,都要重新来过,重新审视,将他们一个个的串起来,找到事情的真相。 “祁湛那边…” “回京述职。”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我在他的眼里本来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调遣我出去,也不过是猜忌,时间久了,或许还会更加的忌惮,比次回去,也算是让他松了一口气,既印证了我的任性和没有脑子,也让他觉得在自己眼皮子下好控制一些。” “这样最好。” 她有些恍然的喃喃,不知道自己在怕着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再见靖王妃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王妃,世子回来了!”一个中年管家模样的人满脸慌张,手脚都带着几分颤抖般匆匆跑进来,却又想到什么一般克制住了情绪,恭敬的立在一旁,只是脸上的喜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那中年女子也是微微一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闻言就有些克制的激动:“人在哪?” “回禀王妃,世子已进二门了。” 靖王妃站起身来,脚下稍微有点不稳,身旁的丫头立刻手疾眼快的将她扶住。 “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奴才已差人去禀报了。” “好。”靖王妃略带欣喜的神色却浮上了几分担忧,刚要跨出门槛的脚便顿了顿。 “可有听见皇上调遣他回京的消息?” 管家面上就走了几分错愕古怪,轻轻摇头:“也许是世子爷有什么事情不能耽搁…” 靖王妃的眉头皱了起来,将腕上的镯子微微拨动,有些担忧的探出了脚。 “世子回来,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世子爷仍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极好,不过,他身边带着一个女人。” 靖王妃有些吃惊的重复了一句,立在院子里沉吟起来:“什么女人?” “回禀王妃,是个面生的女子,长得也算中上之姿。” 管家并没有多么错愕吃惊,靖王世子流连花酒早就是不争的事实,到如今还没有几个红颜知己是谁也不会信的。 难得的却是他从未往府里带过人,如今看着,倒是真的有些安定的心思。 靖王妃的手指紧紧握起,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会不会?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聪明,从来不出风头,藏拙,却又倔强,认定了的事谁也不能让他松动分毫。 只要不是她… “母亲…” 她抬头,祁渊熟悉的眉眼立刻显现在眼前,高了,也瘦了,看起来倒比从前更加坚毅了些,只不过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她心下微定。有些踌躇的看向祁渊身后,半晌后蓦然松了一口气出来。 “渊儿,这位是…” 祁渊笑了笑,伸出手牵了杨幼禾的手把她带到了身前。 “她叫嘉禾,曾经救了我一命,是我纳的侧妃。” “孩儿不孝,因不想负她,才没有及时向母亲禀报。” 靖王妃大惊,一是有些惊愕的看了看这个面片而陌生的女子,二是焦急不已,想要问清他伤在何处。 杨幼禾轻笑着垂下头,心中莫名有些酸胀,靖王妃的样子,明显是对自己本尊唯恐避之不及,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心安理得的骗她,还有祁渊为了自己能有立足之地,不惜让靖王妃担心… 她抬起眼偷偷的看了他淡然无奈的神色,伸出手将靖王妃有些焦急的手握住,语气仍旧清和淡漠,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纨绔神色:“母亲不必大惊小怪,我不是好好的站着么?” 说罢又测了侧头看了一眼恭顺垂立的女子,稍稍努了努嘴道:“她算我明媒正娶的,不过有些事不好宣扬,还请母亲帮她安排。” 靖王妃勉强笑了笑,这才温和的朝着她开口:“好孩子,你放心,你既然救了渊儿,又和他有了感情,我靖王府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的声音极为轻柔,有些安抚的意味,杨幼禾有些错愕,靖王妃和那年她所见的很是不同,那时候的她是冷漠的性子,如今却为了祁渊而放下身段,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样说话,可见其拳拳爱子之心。 她笑着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甚是明亮,既不畏缩也不刻意,十分大方知礼。 靖王妃这才有了几分真正的打量意味,却又立刻抽回目光,轻轻的拍了拍祁渊的手,问道:“这次回京,可是有什么大事,皇上那里…” “母亲不必担心,我这就去同父亲商量。” “早点进宫,不要让陛下…”说着却又顿了顿,柔和的摸了摸他的衣领:“你去罢,这里就交给我,你放心。” 祁渊笑了笑,向着靖王妃抱拳行礼,又扫视了一样杨幼禾,才抿唇出去了。 靖王妃将一切尽收眼中,看着祁渊走远了,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这才缓缓笑着上前执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一路辛苦了吧。” “王妃体恤。”杨幼禾福了身子,浅笑着开口。 靖王妃脸上划过几分恍然,却又笑着将她拉了起来:“这就生分了,你既然跟了渊儿,就应该随他叫我一声母亲。” 杨幼禾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一双眼却似星星般的闪烁着,不急不躁,动静自如,没有半点胆怯神色,却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是。”她微微低头,想了想笑道:“是,母亲。” 靖王妃脸上弧度更柔和了一些,想到祁渊这几年虽是纨绔角色,却也从未想着带回一个心上人来,就连说上门的亲事也不咸不淡的,带回一个女子,最差就是身份低些,却也不是正妃,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正妃之位尚且空缺… 又暗中叹了口气,也得他答应才行。 打量了几眼“嘉禾”,笑着问道:“今年多大了,家里可还有什么人,是哪里人氏?” 杨幼禾一一按照同祁渊对的口供说了,一时有些揣摩不清靖王妃的意思。 靖王妃叫她并不扭捏,倒也少了几分疏离,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和祁渊,究竟是…” 杨幼禾又按照祁渊的意思说了,不过是路遇土匪,中了陷阱,她出手相救。 靖王妃眉毛挑了挑,似乎还有些后怕,眼里却更加温和起来,想了想叫人拿出了一副极为精细的头面来给她。 “你家里没有什么人了,可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儿,不好让你不明不白的嫁进来,这个就算见面礼,你和渊儿的事,还要商量商量。” 杨幼禾不出所料的点了点头,面上一片清明:“全听母亲做主。” 靖王妃满意的笑了笑。 杨幼禾却有些怔怔,好像,祁渊府里真的没有别人了? 那么,先立侧妃倒也有些惹人注目,此事还要同祁渊商量。 如果靖王妃要先立正妃,却是再好不过了。 她这样想着,却不知思绪飘向了何处。 祁渊。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会找到!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你回来了。”祁湛挑眉,将手中的黑子扔在了棋盒里,发出“砰”的清脆之声。 对面的白衣男子不甚在意,低着头将白子稳稳的搁在了棋盘之上。 不知怎么,双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陛下,臣先行告退。” “唔。”祁湛抿唇,看着白衣男子缓缓退出,黑色如墨般的长发在门口一闪而逝。 黑衣男子笑了笑,不待祁湛开口,盘膝坐在了空出来的团垫之上,轻轻的扫视着这盘棋局。 “陛下的棋艺越发精湛了。”祁渊笑着将满盘的棋子三乱,自顾自的挑出白子放在了棋盒之中。 “溜须拍马的功夫有所长进。” 祁湛眯了眯眼睛,声音听不出喜怒:“三年之期尚未满,朕还未传你回来,却不知你何时这样大胆了。” “陛下抬举,“草包公子”的名号却不是白叫的。” 祁渊笑了笑,眼里算是讨好般的笑意:“霍白一事,陛下应该有所耳闻。” “此事和你有关?”祁湛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意外,却有有些不经意间散出的危险气息。 祁渊笑着摇了摇头,抿着唇随意下了一枚棋子:“臣不过是做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事,为陛下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祁湛挑眉,笑道:“说来听听。” “趁乱杀了那女子,算不算得上戴罪立功了呢?” 祁湛自然明白他口中所说的是谁,眸子陡然一凛。 “她竟是你杀的?” 祁渊笑了笑,手上又落下一枚棋子:“可惜臣没有借机杀了霍白。” 祁湛沉吟片刻,有些警惕的打量他一番,似乎又有些放下心来:“朕听闻她死了,尚且还持怀疑态度,如今听你说,倒是信了几分,那个女子甚是狡猾,不知尸首去了何处,朕派去的人只回来了一个,却也说不清楚其中细节,实在有些担心。” 祁渊便笑了笑,一双眸子颇带深意,垂下头落下手中棋子的祁湛因此并未看到,只是顿了顿舒了口气道:“朕知道你性子不羁,怕你闷着,才放你出去走走,既然想回来,就回来吧。” 祁渊笑了笑,朗声谢过,见着自己的棋子被祁湛杀得节节败退,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多日没有摸棋子,手生的很。” “哪里是你手生,性子还野着,不愿在这上面下功夫罢了。” “陛下说的是。”他摇了摇头,有些嬉皮笑脸的样子,祁湛便知他不愿听进去,沉吟片刻后笑道:“你也快二十了,世子妃位空着实在不像话,改日让王妃和皇后多为你操操心罢。” “是。”祁渊笑吟吟的应下,勾起唇角将白子扔在棋盘上:“下棋实在没有意思,陛下就放我走罢。” “去吧。”祁湛笑着答应了。 只是望着他轻快的背影之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渊出了殿门,眸子里的笑意立刻化作了冰凉,只是唇角的笑意不减,选选望去和一个顽劣的少年没有什么区别。 祁湛若不是在大姚的眼线没有那么密集,恐怕自己这个谎也圆不了,但难免让他有了些疑惑和猜忌,只怕自己带回了女子一事也已被他所知,这才试探着让他尽快立世子妃。 他反复无常,恐怕当初让自己远离后不久便后悔了罢,如今也算遂了他的心愿,却不知还要经历多少试探和麻烦。 拍了拍一角,便听到了一深一浅的走路之声,隔着一处假山传了过来。 “世子请留步。” 祁渊脚下一顿,有些惊奇般的回头,见到来人之时,有些好笑的轻叹了一声。 “宋相有话要同我说?” 宋嘉言轻轻蹙眉,温和好看的眉眼浮上了一层浅薄的雾气,像是深秋的细雨般带着浓烈的哀伤。 却也只是一瞬,立刻又恢复到了淡漠平静的状态,身形极为挺拔单薄,有些显瘦的脸颊更显得他五官的立体好看。 “世子见过她?” “谁?”祁渊有些不解的挑眉,似乎有些不耐烦。 宋嘉言抿唇,脸色苍白:“世子知道我说的是…”却又怔了怔:“还请世子能同我说一声。” 祁渊抿唇一笑,挑起的眉角含着几分讽刺:“死了。” 宋嘉言蓦然似被重重一击,怔怔的后退了几步,却又有些无奈轻叹般倔强抬起了眼睛:“世子不必这样,我知道她没有死。” “那日,是素娘…素娘不会杀了她的。” “世子哪来的自信?”祁渊有些不耐的轻嗤一声:素娘都死了,为什么她不能死?” 宋嘉言面色又是一白,却又冷静着摇头:“我知道,她不会这样轻易的离开…” “宋相还真是执迷不悟,她有命从城墙上活下来,没命离开大姚皇宫,任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宋嘉言骇然,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痛楚慌乱,衣袖下的修长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紧紧抿着唇,半晌后轻声道:“我会找到她的。” 祁渊讽刺般看了眼他,双手环抱胸前:“莫说她死了,就是没死,你都没有找到她。” “不会的。”宋嘉言喃喃:“只要她在,就一定躲着,让我找她回来…” “呵。” “宋相还真是可笑,得到了不珍惜,失去了又悔悟。”他微微低下头,一双眼里带着凛然之色:“可惜,晚了。” 宋嘉言似乎有着痛苦,却还是倔强般抬起苍白俊逸的面颊:“我知道灵鹫回来了。” “她死了,灵鹫愿意跟着我。”祁渊沉下神色,轻轻开口:“你不要想着打他的主意,灵鹫生是她的人,死也是她的鬼,不会为你动摇半分的。” 宋嘉言有些默然般垂下头颅,白色的衣袍有些恍然落寞,似乎对于祁渊的离去也丝毫没有察觉。 祁渊大步向着宫外走去,一双眼里满是沉寂,就连祁湛都不甚清楚的事,没想到宋嘉言竟然会这样清楚,可见他的人脉之广,心思深沉。 他从来不觉得此人简单,就同宋嘉言一眼能看穿自己的伪装一样,危险而又神秘。 幼禾那边,看来不得不那样做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是她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靖王府不同于荣亲王府,幽静简单,整个宅子却比荣亲王府大了很多,又由于靖王府人口简单,因此空出来的院子不在少数,她住的这处院子毗邻靖王妃的住处,又隔着一个颇大的莲塘。 杨幼禾笑了笑,谢过常跟在靖王妃旁边的常嬷嬷,掏出早已备好的二两银子作为打赏。 常嬷嬷笑着接了,让出身后跟着的几个丫头嬷嬷给她看。 “姑娘,王妃说先让您用着,过些日子再由您亲自挑选。” “多谢嬷嬷了。”杨幼禾不卑不亢的笑着接了,亲自送了常嬷嬷出去,回头时,便含着笑打量几人。 “我这里规矩并不是很多,只要做好手里该做的事情就行,做错事不必瞒着,知错就改,一般不会追究,还有,我的院子中不容许欺骗。” 她顿了顿,目光便有了一些凛然:“如果让我知道了,那我这里也容不得你了。” “下去吧。” 待众人出去,她才微微抿了抿唇,似乎又回到了在杨家的日子,仿佛蹉跎的这些日子都是错觉。 含画,谣书,白雪团梅,黄妈妈,还有玲珑,你们究竟在哪,过得好不好? 她轻轻闭上眼睛,长而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轻叹。 待这里一切都了了,还能回到过去吗? 回答她的却只有窗外一轮明月。 立在屋檐之上的祁渊静静矗立在原地,将她眼里的落寞茫然收进眼中,手指微微握紧,片刻后轻声苦笑:“果然还是忘不了么?” 微风拂过,吹动他黑色一角,与她有着相同的低沉落寞。 与靖王府相隔不远的相府里,白衣男子对月而立,手指轻轻的摩挲过怀里的一个嵌锁的檀木匣子,目光悠远而惆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檀木匣子上的金漆已经被磨的斑驳,甚至可以看出它原本的颜色。 香气浓烈,似酒如花。 身后不知何时现出一个人影,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欣长孤寂的白衣男子,轻轻叹息一声:“公子今日又没吃药?” “丹寒,你知道,我不想忘了,一分一毫也不想忘…” “公子…”他眼里浮上痛苦之色:“幼禾姑娘已经去了,属下亲眼看到的…公子为何还要念念不忘,折磨自己至此?” “丹寒。”他蹙眉,语气里有些不容分说的制止和不满:“连你也相信了么?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 “公子,不要再折磨自己身体了。”丹寒蓦然开口,语气里皆是疼痛:“就算您再怎么不信,斯人已逝,事实就是事实,您再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恐怕…” “不必再说了。”宋嘉言沉沉蹙眉,眼里皆是抗拒之色:“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丹寒有些默然,垂下眸子将手里的信纸递上前,语气里有些恍然,不知是轻松还是失望。 “不是她。” 宋嘉言手指微微一颤,垂下眼睑。看不清眼中神色:“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丹寒复而轻叹一声,担忧般扫视男子一眼,抱拳退出。 宋嘉言蓦然站了一会,眼中神色变幻不定,负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捏紧信纸,终于像下定决心一般将信纸举在眼前。 展开。 神色几番变化,嘴角涩然,信纸便轻飘飘的落在了脚下。 嘉禾,三晖关人,父母早亡,曾受城主姬桑收养,后因姬桑与哈吉密谋败露,不知去向。 现今18岁,以收养之日为生辰,冬月十五。 姬桑不知去向,此不足为证。 可是…幼禾喜欢桃花杏花,嘉禾却独爱牡丹,幼禾喜欢吃点心,嘉禾喜面食嗜辣,幼禾喜欢喝龙井,这个嘉禾却独爱和花茶,甚至二人喜欢的颜色和书籍都大为不同。 她的字飘逸出尘,很是大气,可是这个女子的字娟秀小巧,灵气有余,气势不足。 一个人再怎么伪装,喜好总会有破绽,可是她,与幼禾确确实实的是两个个人。 可是祁渊带回来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所想所见的那样简单? 宋嘉言将手中的盒子细细打量着,似乎想要打开,却又颓然般垂下了手,嘴角泛起苦笑,你果然是躲着我让我来找你,可是却从来没有打算让我找到。 无论如何,他都要接近祁渊,不管他身上有没有幼禾的消息,这次,他绝不会放手了。 “公子。” 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女子立在不远处,咬着唇似乎有什么话说,姣好的眉眼带着淡淡的忧伤之色,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宋嘉言的眼睛却半点没有在她的身上逗留。轻轻蹙起眉:“何事?” 女子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似乎有些隐忍的不屑厌恶,却又立刻笑了起来,明媚璀璨,没有半点浊色。 “公子该回去休息了,三更到了。” “你先去吧,不用管我。”宋嘉言背着她,语气里没有半点起伏。 “公子,您身子…” “阿椒,我容许你待在这里的缘故,想必不用我再次提起,做好你分内的事,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公子。” 女子有些不甘的喃喃一声,眉眼里含着不易察觉的戾气与怨毒。见宋嘉言不为所动,垂着眸子柔柔应了一声。 “公子早一点休息,奴婢先行告退…”顿了顿却又笑了笑:“溯流公子不日启程。” “我知道了。” 宋嘉言轻声应了一句,似乎并不在意。 女子咬着嘴唇又看了他几眼,终究是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宋嘉言手掌握紧,猛然间却睁开眼睛来,向着身侧幽暗之处抿唇。 “既然都来了,还躲躲藏藏做什么?” “哈哈,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溯流朗声笑着从黑暗之处现出身来,握着剑抱胸而立。 “看来阿椒也有被你骗的一日。” “非也,我只不过是提前解决了麻烦,快马加鞭,今夜刚好到了而已。” 宋嘉言勾起唇角,脸上神色意味不明:“我竟不知,现在的你脸皮厚到这个地步。” “啧啧啧,无需这么毒辣。”溯流笑了笑,眉眼里却含着几分讽刺:“阁主的意思而已,为了一个女子,你还要怪我到现在么?” “为了一个女子?” 宋嘉言抿唇,回头神色凛凛:“没有杀了你算是你的幸运…” 第一百五十三章 喜欢谁?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在靖王府住了小半个月的光景,每日里不是懒懒的在院子里读书,就是兴起时带着一帮丫头踢毽子。 祁渊每日都来,不是陪着她喝茶就是讲笑话,到了下午按时离开,两个人极为默契自在。 但看在满园子的人眼中,便有些怪异,杨幼禾已经被默认为靖王府的主子了,世子却从来不在这里过夜,偏偏靖王妃却也从来没有轻视她,每日里叫她过去陪着说话,礼物补品流水似的往里送。 众人收了揣测和轻视的心思,如果不是不受宠,那便是极受重视和尊敬的了。 靖王妃笑着牵了她的手坐下,推了推身边的一碗粥道:“这是赏下来的血燕,你喝了吧。” 杨幼禾笑了笑,一双眼睛里带着璀璨笑意,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想了想娇俏般应下:“谢谢母亲。” 靖王妃笑意愈浓,两个人和和睦睦的用完了早膳。 靖王妃命人将东西撤了,笑着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有些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她一眼,温和开口:“你在府里也有段日子了,本来侧妃能上玉碟的,但渊儿正妃之位尚且未定,便只能委屈你了。” 杨幼禾笑着摇了摇头,一双眼里皆是欢快和懵懂:“母亲说的哪里的话,是嘉禾不懂规矩。” 靖王妃便怔了怔,有些恍然的沉吟一番,果然是个天真好相处的,如果不是身份在这里,陛下又过多猜忌…算是可惜了。 靖王妃有些为难的蹙了蹙眉,抬起头来却仍旧是温和笑意:“太后和皇后为渊儿的终生大事也算操了不少的心,母亲本不愿同你说这些的,但毕竟与你相关,你也好做准备。” 杨幼禾乖巧的点了点头,靖王妃又叹了口气:“等正妃名字上了玉碟,你也就不用再受委屈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千万不要为此生了隔阂,母亲也能看出来,他心里有你。” “母亲放心,我知道的,能为侧妃已是我天大的福分,哪里还能再奢求别的呢?待姐姐来了,我一定好好恪守本分,不让母亲和他担心。” 她语气清和,含着几分轻俏,偏了头笑道:“若是母亲觉得我乖巧了,便赏我几个杏子。” 说着便指了指桌子上摆的一盘黄澄澄的杏子,弯着眼睛开口。 “你呀。”靖王妃似乎宠你而无奈的叹了一口,将盘子推到她的面前:“前几日贪吃凉的刚生了病,今日里又吃这个,当心积食。” 杨幼禾吐了吐舌头,笑眯眯的捡起一个杏子,先递到了靖王妃的面前。 对于祁渊的母亲,她是真心的喜欢,就像母亲一样,让她觉得温和亲近,因此扮演中就多了几分真心的成分。 她也知道,靖王妃并不是迂腐之人,对于她也算是真心疼爱,若不是顾忌祁湛,或许倒也真的认可她。 想到祁渊立妃一事,她欢喜吃杏子的神色还是带了几分恍然。 政治联姻一事自古便是常态,她即便抗拒,也抗拒不了,更何况,她还有着自己的私心,但愿祁渊能选一个自己喜欢心仪的人…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便觉得有些烦躁,正妃进门,当真是那么好相处的? 希望祁渊不是那么糊涂,找个不好相与的回来,和她扰个家宅不宁。 这般想着,便抱着一大盘子的杏子往自己院子里走,突然觉得四周空气有些凝固,便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 “祁渊?”她蹙眉,举了举手里的杏子:“吃不吃。” 看着他似笑非笑,不知为何便有些恼意,轻轻哼了一声便要躲过他回去,却见他抱着手臂慢慢悠悠的拦住了她的去路。 伸手拿了一个最大最好的杏子在嘴里咬了一口,有些不满意的扔给了身旁的小厮,眼睛转了转,便勾唇一笑,将她的右手拉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她吃掉一半的杏子。 杨幼禾目瞪口呆,祁渊甚是满意。 “不错,你挑的这个甜。” 她轻轻咬牙,不与他计较,将杏子往他黑色的衣服上一塞,抬着头就要离开。 “怎么,生气了?”祁渊不以为意,仍旧笑的灿烂,将怀里的半个杏子看了一眼,不甚在意的拿起来放入口中。 “你,你你…” 她转怒为笑,深吸了一口气,晃了晃手里的杏子盘,强忍着不去给他欠揍的脸来一巴掌,咬着牙从他拦截的半个身子旁躲开。 “你就不想知道祁湛想把谁嫁给我?” 杨幼禾脚下一顿,咬了咬牙,不甘的停了下来,好吧,她很在意。 祁渊轻轻一笑,挑眉凑到她的面前,眼里带着狡黠的光:“你不如猜一猜,还是一个老熟人呢。” 杨幼禾眼皮一跳,在大元老熟人不可谓不多,但年纪相当的闺秀好像也就那么几个。 越想心中越沉,挑眉开口:“焦玉莹?” 祁渊抿唇,摇了摇头,眼里笑意越发璀璨:“还不笨。” 杨幼禾一口气几乎卡在嗓子眼,若是她嫁给祁渊,不用说,几乎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却又听他开口:“还有一个人选。” 她咬牙,见祁渊笑了笑,又拿起一个杏子放在手中掂了掂,不紧不慢的道:“是昭安。” 杨幼禾目瞪口呆,想起了那个特立独行不拘小节的豪爽女子,又想到了她所牵涉的荣亲王府。 于公于私,她都不愿意让这个女子嫁给祁渊,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个家族代表的势力,更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女子不适合这样潦草受人掌控的一生。 却又默然,自己不是昭安,又怎么知道她的心意呢? 或许昭安这么多年未嫁,等的就是祁渊? 她垂下眸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想什么?”男子将她手里的盘子接过来。 “差点就浪费了。” 杨幼禾抿唇,带着这么多日里从未有过的认真。 “你真的,喜欢她们当中的哪一个?” 祁渊默然,似乎有些不怎么高兴。 “这重要吗?” “很重要。”她轻轻开口。 “那我说,我喜欢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范氏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心中一跳,像是漏了一拍般的微微错愕,却又立刻轻轻一笑,从他手里抱过盘子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有些事。” 祁渊抿唇不言,握在袖中的手骨节发白,片刻后同样笑了起来,眼睛里璀璨的像只悬狸,偏偏让人察觉不到他的笑意。 “唔,本世子恰好有事要同你说,一起走吧。” “世子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清楚吧,我头痛,想回去歇着。” 她不肯退让,祁渊却挑眉,步步逼近。 “让人传了御医过来。” 杨幼禾轻轻抬起眼睛,还要说什么时,便见着从花廊上过来的靖王侧妃范氏。 祁渊也看见了,笑着对杨幼禾笑了笑,一把将她拽到怀里,捡起一个杏子喂到她的口中,眼里尽是温柔。 杨幼禾咬着牙回他一个笑脸,右手攀至他的身后狠狠掐了他一把:“世子,嘉禾自己可以…” 祁渊面色不变,固执的将杏子放在她的嘴边,看着她咬了一口,才极为满意的弯了弯眉,将圈住她的手放了开来。 这时才抬了眼睛,似乎对看见突然到来的范氏极为吃惊,眨了眨眼睛笑道:“侧妃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杨幼禾微低了头,看在范氏的眼里便是她不好意思。 范氏侧妃是靖王妃的陪嫁丫头,因为皇家制度,尽管靖王与王妃十分恩爱,但也不得不立一个侧妃堵住悠悠众口,既然已成侧妃,靖王不入她的屋子也实在不像话,没成想她是个有福的,一举得男,取名祁钟,只比祁渊小两岁。 如今身在阜州。 范氏是个聪明的,自生下儿子后,日日待在佛堂为靖王和王妃祈福,从来不见她插手众事或者争宠,因此在世人的眼中极为没有存在感。 祁渊纨绔,祁钟却极为稳重,更难得的是,二人相处如同一母同胞,没有半点隔阂。 杨幼禾微微抬起眸子打量范氏,见她面容平常,嘴角笑意温和,一身素衣更显得她平易近人。 如果不是心里深沉,倒也真的是难得的一个女人。 范氏温和一笑,轻轻开口,语气也极为平稳清润:“回世子,方才去了王妃那里,说是嘉禾姑娘刚走,这才特意来拜访的。” “却不知在这里见到了。” 杨幼禾抿唇,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开口:“怎敢劳烦侧妃过来,是嘉禾的不是,应该早些拜访…” 范氏摇了摇头,叫她眼中清亮,语气娇俏,虽不好意思,却没有半分扭捏,便笑了笑将她的话打断:“你是客,何况我也不算什么主子…” 杨幼禾微怔,却还是笑的灿烂,眸子微微垂下,范氏恭谦,却实在没有必要将自己贬低至此。 “侧妃客气了。”她复而笑了笑,向着祁渊使了个眼色,没有避着范氏,又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忙么?我请侧妃去喝茶。” 祁渊轻轻唔了一声,漂浮不羁的扫视了一番两人,笑着将杏子递给身后的丫头,抱了手臂道:“写封信让祁钟回来吧,本世子不日将要大婚,他也该在的。” 范氏眼里一怔,便有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欣喜:“奴婢在这里谢过世子爷。” 祁渊是世子,便是未来的靖王,侧妃同于贵妾,自称奴婢也算正常,只不过听在她的耳中有些怪异。 杨幼禾轻轻蹙眉,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范氏看着祁渊吊儿郎当的走远了,才笑着上前与她互见了礼,携了她的手道:“好一个标志的美人。”杨幼禾笑了笑,只觉得握着她的手力气大的出奇。 范氏似乎有所觉,立刻将手松了开来,有些抱歉的笑了笑:“佛堂礼的水都是我打的,因此倒练就了手上的力气。” 杨幼禾有些错愕的眨了眨眼睛:“丫头和下人呢,侧妃身份尊贵,怎么还亲自动手。” 范氏不太自在的笑了笑,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自己动手,倒才显得用心。” “我在府里做不上什么,本来心中就有愧,吃斋念佛,也好为王爷王妃,世子祈福,保佑他们顺顺当当的。” 范氏轻叹了口气,似乎极为认真,温和笑着将她不甚明白的眉眼扫视一番,又换上了一副笑颜:“瞧我,同姑娘说这些做什么,倒显得生分没有意思。” “姑娘喜欢什么花样,我倒是这个能拿得出手,算是个见面礼,姑娘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杨幼禾似乎极为感兴趣,眉眼弯弯的皆是笑意:“我手极笨的,从来没有绣成过一样。” 范氏便笑了笑:“姑娘这双手看着就是娇巧的,怎么会笨呢,大约是从未放在心上过,若是姑娘不嫌弃,日后只管开口…” “真的么?”她笑了笑,欢喜般将她的手臂拉住:“侧妃可否教授嘉禾一二,日后世子也不会嫌我粗笨。” 范氏微微一怔,立刻笑了起来,见她笑的灿烂,似乎是放在了心上。 “小事而已,只要姑娘不嫌我教的不好。” “哪会呢。”杨幼禾笑着眨了眨眼,一边同她说着话一边迈进了院子里。 “王妃看来极疼姑娘呢。”范氏温和笑着:“这处园子是府里数一数二的住处,幽静宽敞,只比静林园小一些。” 杨幼禾笑了笑,牵着她的胳膊进了屋子:“侧妃喜欢喝什么茶。” “不过随便喝喝,姑娘爱喝什么就是什么。” “紫苏,去泡一壶茉莉花茶来。”杨幼禾似乎不以为意,随她而言传了下去。 范氏笑了笑,望着她的眼里似乎就少了些什么,又似多了些什么。 茶煮好后,不过又说了一些闲话,范氏一一问了她是否住的习惯,爱吃什么,爱读什么书,又说了些关于世子小时候的趣事,似乎极为疼惜爱护。这才笑着告辞。 杨幼禾笑着目送她出去,便有些不经意般的问了身后的丫头一句:“菡萏院在哪里?” 小丫头如实回答:“回姑娘,在正院后边,靠近一处幽林。” 杨幼禾抿唇,笑了笑,范氏果真不如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温和好相处。 不经意间就拿身份压了自己,静林园恐怕是为未来的世子妃所建造的。 当真有趣。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时过境迁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听说靖王世子带回来一个美人?”塌上的妇人一身大红色的宫装,说不出的妖冶媚人。 面颊保养得当,看不出半点岁月痕迹,涂了丹蔻的指甲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一双眼里漆黑看不见底。 曹氏如今水涨船高,皇后公仪氏为东宫太后,她自然是西宫太后,又因祁湛原因,大元自然唯她独大。 太后宫人听她打问,忙不迭的回答:“回太后,听说是以侧妃规制相待的,却还没有上书中宫。” “哦?”曹氏微微挑眉:“他向来顽劣不堪,湛儿不和他计较就算了,立侧妃这样的大事,怎么半点都不上报?” “要是平日里就算了,可如今是立正妃的关头,要想折断荣亲王府的羽翼,让他们不痛快,这件事就半点不能出差错,捏住把柄,到让他们有的说。” “太后娘娘,要不要奴婢派人…” “不必了。”她目光微沉:“祁渊是个拿不上台面的,那女子又没什么身份来历,不必让靖王府对湛儿生了什么芥蒂…你传她过来,本宫看看她是不是个懂事知礼的…” 顿了顿又道:“顺便接了昭安和焦家那丫头过来。” “是。” - 杨幼禾才将将写了两个打字,听见曹氏要见她的消息之时,心中一滞,宣纸上便立刻氲来一滴墨迹。 曹氏要见她。 以另一个身份见她,大元高高在上的太后。那个她渴望而又握在手中的位置。 可她还是曹氏,自己却是一个陌生人,要用这样的身份去见每一个熟悉的人… 祁湛,皇后公仪氏,又绮,怀阳,已在妃位的杨惜薇,还有阿椒和他… 要回来的是她,躲在靖王府不愿面对的还是她。 可是终有一日,她得用完美没有半分破绽的另一个容颜去面对一切,手指紧握,丝毫没有看到纸上的墨水将垂下的长袖沾染上了一片脏污。 即便再怎么强颜欢笑,心里却如同刀割一般喘不过气来,兜兜转转多少岁月,该来的,该面对的,都躲不过。 “太后。”她轻轻喃喃,这才发觉什么一般将手中的笔放下。 即便她现在能暂时躲着,说服自己去面对一切,可是当她成为了祁渊的侧妃,想要去扭转一切,还能容忍她这般胆小怯懦么? 公仪氏她必须要见,怀阳亦是,还有一些不得不见的人… “吱呀…” 她轻轻抬头,便撞进了祁渊幽深的眸子里。 “曹氏要见你?” “嗯。” “这几年你清减了许多,又长高了些…嗯,凭你的本事,她不会怀疑的。” 杨幼禾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 祁渊轻叹一声,她这才看见男子眉眼里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又害怕什么,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既然不想放弃,就不应该质疑自己。”他顿了顿,目光扫像了她“既来之则安之”的几个字。 “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杨幼禾感激般笑了笑,她的惶恐不安似乎真的为这番话而多出几分镇定来。 暗道自己没有出息,年纪越大越胆小怕事,没有了那股子冲劲。 “我陪着你去吧。” 她一滞,立刻摇头:“太过显眼。” 祁渊也没有坚持,他心中自然明白若他跟着她会更加危险,关心则乱,不过是随口就会说出来。 两个人默立无言,这时便见靖王妃派人过来接她过去。 杨幼禾轻轻抿唇,手指紧扣,终而轻吐出一口气来向着靖王妃的住处而去。 靖王妃有些心不在焉的喝着茶,听见了动静,才又换上了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笑着牵了杨幼禾的手道:“太后要见你也算是情理之中,你不必过于紧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见她点头,才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它坐在塌上,向她说着一些宫中的礼仪禁忌。 杨幼禾心中却叹了一口气,对于曹氏来说,自己拿不上台面又懂规矩,不出风头,傻了吧唧的,才是最好的。 却又不能说出来,静静的听着,又难免感动,靖王妃对自己,当真算得上极为用心了。 说了几刻钟,便低头饮了一口茶水,冷不丁的扫在了她的袖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快些回去换了…” 她未说完,便见有人匆匆来报,说宫中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两人心中皆是一怔,靖王妃是慌乱,她则是有些恍然。 与她那年进宫,何其相似。 “这可怎么办?来不及了…”靖王妃眉眼沉沉,似乎极为担忧。 杨幼禾却突然舒了口气,将污了的袖子一角捏在手中,转眼便带了笑意:“母亲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在靖王妃有些沉然担忧的脸色中上了再次去往大元皇宫的马车,轻轻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 无意间弄脏的衣服,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忙。 去往皇宫的这条路她甚是熟悉,每一个街道她几乎能在心里画出来,可是物是人非,不再是她心中的故乡了。 马车缓缓停下,有人掀了帘子,是一个面容刻板的嬷嬷,不似那年的笑意盈盈。 不知是不是因为情感变化,在她的眼里,整个大元宫寂静而苍凉,此过去更像一座牢笼了。 可她还是得如同飞蛾扑火,一切不顾。 她袖中的手指微微缩了缩,脸上笑意未减,娇俏,好奇,兴奋,恐惧,可以前她脸上从未有过的敬畏,半点不差的落在了嬷嬷眼中。 “姑娘,随我来吧。” 她轻轻应了一声,语气轻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怯。 嬷嬷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跟在她的身旁指路。 “这里便是懿华宫了。” 她抬起眼睛,略微赞叹的轻呼了一声,又像做错什么一般立刻低下头来,脸上飞起红晕,咬着唇静静笑着,有些手足无措。 嬷嬷终于笑了笑:“姑娘先在这里等着,容奴婢去禀报一声。” “麻烦嬷嬷了。”她福身,眼里尽是恭敬。 却在嬷嬷转身时轻轻吐出一口起来,她又站在了这个地方,可是却时过境迁了,再次见面,不知是什么境况…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再见曹氏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心中仍旧记得那个雍容华贵的曹氏,像是一朵牡丹一样傲视众人。她和幽太后不同,幽太后内敛阴毒,曹氏却张扬明媚,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祁湛做了大元的皇帝,她的夙愿已经达成,是不是还会像以前一样想要将一切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 她轻轻垂下头,跟着那嬷嬷走进殿内,越靠近,就越觉得喘不过气,懿华宫内仍旧燃着异香,搁在殿角的四座小冰山让整个室内如同春天般的凉爽惬意。 从龙嘴里垂落下来化掉的冰水上座着四五个瓜果盘子,还有一些甚是清爽的点心和饮品,极为奢靡。 她定了定心神。 曹氏靠在软塌上,半是假寐半是打量般微眯着眼睛,见她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整个脸上稚气还未褪完,见着这满庭的华贵之时,眼里露出淡淡的艳羡和好奇,面上却仍旧安静恭顺,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唇角勾了勾,仍是闭着眼睛。 杨幼禾不敢去看曹氏,她知道此刻的曹氏一定暗中打量自己,她必须强忍着不适压力,否则将会功亏一篑。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曹氏不动,那嬷嬷也不动,杨幼禾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却也只能垂着头立在下方,即便她看不见曹氏面容,也能感觉到一束凌厉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缠绕在自己的身上。 “唔…” 极轻极淡的呻吟声似乎让整个殿内都有了生机。 杨幼禾感到盘旋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在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 曹太后蹙眉揉了揉鬓角,那嬷嬷立刻上前扶了她起来,立刻就有三四个宫人拿了团垫和香扇过来。 服侍她漱口,整理发饰和衣服,又为她补好了妆容。 曹氏的眼睛才终于慢慢睁了开来。 整个过程她好像不存在一般。 “什么时辰了?”曹氏端了香茶道。 那嬷嬷从善如流:“回太后,午时末了。” “呀。”曹太后轻叹一声:都这会了…那丫头来了没有? 嬷嬷笑了笑,指了指立在一旁已经有小半个时辰的她:“已经来了,因太后午憩,不敢贸然打扰。” “快过来。”曹太后极为和蔼的笑了笑,伸手唤她走到自己面前来,并没有半点的尴尬与不适。 “民女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玉体金安。”她稳稳跪在地上。 曹氏笑了笑,自此之外脸上没有半点起伏。 杨幼禾清晰的记着第一次见她的场景,是威胁,是算计,是顷刻间就能要了她的小命般的狠辣和心机深沉。 如今这个笑的柔和的妇人似乎与之前有着翻天覆地的区别。 可她知道,曹氏从未变过,因为面对的人不同的缘故,而有着不同的算计与猜测,面对杨家一个无足轻重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女子,她不会留半点情面,但是若面对一个将要利用和陌生的人,一定会采取最明智的做法,或是让靖王府一家都不痛快,或是让自己成为她手中的另一颗棋子。 她坚信,曹氏会用尽一切手段,不着痕迹而又干脆利落的解决掉威胁自己和祁湛的一切麻烦。 自己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朵小的不能再小的浪花。 翻不起滔天巨浪,却也能让靖王府稍稍溺水片刻。 希望,自己在曹太后心中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吧。 她在心中苦笑一声。 “快拿了冰镇的果子来,还有芙蓉糕,这丫头一路赶来,定是热坏了。” 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下吧,不必拘束着。” 杨幼禾笑着谢过。 曹氏却发觉她神色有些惴惴不安,一只手紧紧的捏着袖口。 轻笑一声,将她眼里的慌乱尽收眼底。 “你要成为皇家的媳妇了,虽是侧妃,却也比一般人家的要尊贵许多。” 女子眼里闪过几分娇羞。 “不必害羞,本宫想着,渊儿年纪不算小了,便准你和正妃一同过门,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 曹太后抿唇,眼里光华咄咄:“他性子跳脱不定,难得有成家的心思,本宫自然也是要出一份力的。” “你也不必担心,嫁给渊儿的孩子一定是要懂事知礼的,一定能同你好好相处。” 杨幼禾便浮现了几分怯怯而欢喜的笑意。 “太后娘娘怎么说,民女便怎么做。” 曹太后嘴角笑意越发深了起来。 又轻轻抿了一口茶,话锋陡然一转:“虽然渊儿的意思本宫会考虑,也会支持,但有些事情,实在让本宫为难…” 坐在旁边的女子似乎怔了怔,低下头咬着唇,看不清眼中神色。 曹太后轻叹一声:“就你的出身这一条,就不知有多少人在旁边等着拿捏你的错处,好在是清清白白的,不然不知道要有多麻烦,自古以来血统身份这一条便是死的,任谁也不能撼动分毫。” 顿了顿又道:“本宫知道你是个好的,但是,如今这样实在遭人猜测质疑,你又不清不楚的住在靖王府中,知道的自然清楚你是个好孩子,不清楚的不仅随意坏了你的名声,还要对渊儿的前途造成影响。” 她有些慌张的抬了抬头,眼睛里带着如同小鹿般的懵懂慌乱。 曹太后见状,颇带安慰意味的向她点了点头:“因此本宫想着,留你在宫中住一段日子,陪着本宫打发时光也好,提提你的身份也好,都是一个两全的法子,再让宫里的老嬷嬷教你一些规矩,日后也不必让人轻看了去。” “你说呢?” 女子咬了咬唇,刚才有些黯然的眼睛里带上了些明媚的光华,似乎因为曹太后的提议而欣喜不已。 “民女遵从太后安排。”曹太后笑了笑,似乎极为满意她的回答。 这才将目光落了下来,似乎不经意间问道:“为何一直紧紧的攥着袖子?” 女子骤然抬头,慌乱一闪而逝,却又立刻镇静下来,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回太后,民女不小心在袖口沾了墨迹,因为时间匆忙,才没有来得及换掉,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曹太后挑眉,便带了几分兴味。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胆小,又有几分心计,一点就透,面对过错不慌张,从容不迫,又知道讨好和往高处爬,是块可以利用的好料子。 曹太后笑着点了点头,语气温和:“没事的,不是你的错。”见她明显的放松下来,才笑了笑对身旁的一个宫人道:“去库里捡出来几个好料子,待会儿为嘉禾量了身形,好做几身新衣裳。” 宫人应声而去,曹太后又笑着牵了她的手打量一番:“以后就住在本宫这里。” 杨幼禾轻轻笑了笑,心中却几乎立刻有了较量。 曹太后对她如此看重温和,看来是打定了要利用她的心思。 如此正好。 她轻轻抿唇,这样就可以接触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也可让她成功的在众人眼中得到一个便利的身份。 这时又见有人进来在曹氏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她目光一凛,有些意味深长的顿了顿,便笑道:“本宫今日乏了,让她们改日再来吧。” 却又转头对着她笑了笑:“是京中几个与你年龄相当的闺秀,倒是能与你说几句话,让她们带着你在宫里走走也好。” 她笑着应下,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曹太后的意思,分明是贬低她们抬举自己,顺便看一下自己的可用程度与表现。 这一关,算是过了。 她出了外殿之时,果真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昭安一身紫色衣裙,面容带着几分英气,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她这几年,看起来像长大了许多。 焦玉莹却还是老样子,倨傲不耐,一身粉色的衣袍虽衬的她面若桃花,却尽被眉眼中的戾气冲淡几分。 自从祁皓失踪,她的家族也算衰败起来,可是曹太后却不计前嫌,将焦家一手扶持,更是赐了焦玉莹郡主身份。 杨幼禾自然明白曹太后的意思,利用焦家对付靖王府和荣亲王府,把原本的合作者敌对起来,让焦家感恩戴德,老实本分的做她可以随意使唤的一个棋子。 她向来都是深谋远虑,而又出人意料。 两人见到她时,皆是一怔,昭安表情没有多大的起伏,但她性子爽直,眉眼里还是流露出几分不自在。 焦玉莹更是能一眼望透,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也能看出来他的厌恶和不屑。 看来,自己早已声名远扬了。 不出意料,她身后紧紧的跟着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宫女。 笑了笑,有些不安的走到二人面前,福了身子道:“嘉禾见过昭安郡主,长乐郡主。” 昭安蹙眉,没有说话,英气的眉毛微微上扬,似乎极为不愿搭理她。 倒是焦玉莹立刻冷嗤一声:“你是谁?” 杨幼禾笑了笑,好脾气的回答她:“民女嘉禾,嘉贺的嘉,禾苗的禾。” 焦玉莹气结,被身后跟随的一个嬷嬷拦了下来,倒是昭安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略带错愕的看向她的脸,却又在片刻后有些失望的垂下头来。 率先朝着寝宫外不远处的亭子走去。 杨幼禾垂了眼睛,有些乖巧的跟在她身后,焦玉莹被落在后面,有些恼怒的跺了跺脚,又不敢在懿华宫附近造次,只能咬着牙跟了上去。 昭安坐下,有些失神的看着园中的菡萏,这时就有人拿了几样冰过的点心果子来,杨幼禾笑着坐下,正要取一块来吃,便见后面跟上来的焦玉莹满脸鄙夷:“眼皮子这么浅,没吃过好东西,跑到宫里来丢人了,土包子。” 杨幼禾笑着,手下动作未减,拿起一个冰过的杏子放在口中咬了一口。 就连昭安都有些吃惊起来。 焦玉莹冷笑:“真是丢人。” 杨幼禾轻叹一声,眸子带着几分浅淡的羞射,似乎又极为真挚:“这难道不能吃吗,是嘉禾造次了。” 焦玉莹一噎,翻了个白眼,指着杨幼禾的鼻子就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同本郡主说话。” 杨幼禾可怜巴巴的皱了皱眉,有些无措,说出的话却没有半点打结:“太后赏下来的,不吃就坏了,是不是有些不好?” 心中却冷嗤一声,曹太后的用意明明白白,已经暗示过自己良多,若是还傻傻的让她欺负了,曹氏还能看得起自己么,还会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么? 焦玉莹果然中计,横眉冷竖,插着腰开口:“就算吃,也不是给你这个贱丫头吃的。” 杨幼禾一滞,眼角立刻湿润起来:“郡主,嘉禾做错什么了吗?” 焦玉莹见状,如同火上浇油一般跳起脚来:“你还敢装可怜?” 见她手足无措,立刻不顾身后嬷嬷向她频繁使着眼色,怒意冲冲的开口道:“就凭你这个样子,还想嫁给泊如哥哥?简直是痴心妄想!” 杨幼禾心中冷笑,垂着头看不出脸上神色,咬着嘴唇道:“原来是这样。”说不出的哀婉。 焦玉莹正自得时,却又听她道:“不过此事已是太后娘娘允诺过的了,娘娘金口玉言,即便是什么缘故,都不能变更了,我不想让郡主因此对我生气…这可怎么是好…” 此言一出,昭安默然的脸上也立刻有了些恍然。 杨幼禾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昭安真的对祁渊有意思,她尚且来不及细想,就见焦玉莹恼羞成怒,扑过来就要打她。 她身后一言不发的宫人却立刻护在了她的面前,那嬷嬷面色一变,立刻战战兢兢的去拉焦玉莹,一边轻声劝道:“这是在宫里,太后…” 她说的含糊其辞,焦玉莹也不是极为蠢笨之人,立刻明白过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将银牙咬的格格作响。 “你等着,以后有你的好果子吃!”说罢便拂袖而去,留下看不清神色的“嘉禾”和一旁若有所思的昭安。 曹太后听闻如此,一双眼里笑意沉沉:“她倒是个会借势而上的,不算蠢笨。” “娘娘认为可行?”王嬷嬷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轻轻为她捏了捏肩膀。 “行不行还得看看,她既然能明白我的意思,就也能在日后根据本宫的指示做出选择。” “就要看她是不是真的聪明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惊心(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如何。”祁渊轻轻蹙眉,撩起袍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曹氏同你说了什么,怎么去了这么久?” 杨幼禾伸手按了按眉心,让自己尽可能的平静下来。 微微沉吟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道:“曹太后还是不肯停下手。” “唔。”祁渊似乎很是赞同,并不意外。 “她心思警惕缜密,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人。手段狠辣,又颇擅长排兵布局,要将所有的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呵…” “她今日见我,与第一次很是不同。”杨幼禾轻轻开口:“按理来说,我不过是个小角色,她大可试探,或者威胁,但曹太后只是暗示我…就好像,她用了一个更为有效而小心的办法…” “曹太后向来如此,你也不是不知道。”祁渊抿唇,有些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怎么回来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吗?” “嗯?”她心中一滞,还是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安,曹太后没有因为祁湛的成功而停滞不前,她甚至小心翼翼的做好了完全的打算”。 “就拿我的婚事一事来说?”祁渊冷嗤一声:“焦家从前依附太子一派,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曹太后不会对他们心生芥蒂的,但从这些年的事来看,扶持长子,赐爵位,封诰命,虽惹众人猜测,但曹太后丝毫没有动摇,似乎对焦家没有半点的猜忌,就可以看出她行事的与众不同。” “说曹太后是捧杀也好,或是下一盘更大的棋局也好,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让人感到心惊。” 杨幼禾轻轻蹙眉:“她所做的一切,恐怕都是为了对付靖王府和荣亲王府的势力。” “即便是淡出朝廷势力范围,即便是龟缩起来不问世事,看来曹太后始终是忌惮着我们啊…”祁渊笑了笑,眸子幽深,未达眼底深处。 “曹太后知道那件事,必然也会怀疑你们知道此事,斩草除根,才是她最好的打算。” 祁渊挑了挑眉,带了几分笑意:“看来你知道了。” “堂堂的靖王世子,最爱探听小道消息,尽管曹太后再怎么掩饰和控制,又怎么能瞒得住你呢?” “不仅是你们这些拥有纯正血脉的王室,那日在皇宫里的老宫人,大多不是因病去世就是流放出宫了。” “灵鹫告诉你的?”祁渊抿唇。 “此事不难打听。”杨幼禾摇了摇头:“这件事牵涉甚广…也足以见曹太后要将你们置于死地的决心,利用焦家就算是一条,也算是开始。” “你可知道太子去了何处?”祁渊轻轻抬头,有些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祁皓有很大的可能还活在世上。” 杨幼禾有些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从你的处境来说,你倒像是更想让祁皓坐上皇位?” “他是个好皇帝。”祁渊不以为意般笑笑,微微抬起了下巴。 “可是大元皇室血脉…你当真不在意么?” “我既无意与皇位,更不用说谁来做皇帝了,只要能当个好皇帝,那又有何不可呢?我可以说,祁湛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杨幼禾有些吃惊的抬头:“祁湛这些日子虽然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政绩,但也算将大元治理的井井有条…” “你不在大元,不知道也不奇怪,他以杀人取乐,荒淫无度…为了吃一口鹿肉,不惜杀掉侍鹿的百人,还有许多,只是被曹太后压着罢了。” 杨幼禾轻吸了一口冷气,想起那个阴郁男子,不知该说什么。 “你无心皇位,那荣亲王呢?” 杨幼禾蹙眉,杨静沅和他都不像没有野心之人,面对曹太后的咄咄逼人,会坐以待毙吗? “荣亲王是否知道这其中的一切?” “也许并不知道。”祁渊抿唇:“若是知道,也不会等着祁湛一众羽翼丰满了。” “荣亲王和靖王府并不一样。”祁渊幽幽的说了一句,又摇了摇头道:“荣亲王身边的柳氏,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即便荣亲王不知道这个惊天骗局,也难说不会因为柳芙音的要求而去拼上一把,更何况,你那个姐姐也非等闲。”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她轻轻蹙眉,面前的男子更像是谜团一般让人觉得讶异。 “呵。”祁渊轻笑一声:“或许废物的名头过于响亮了一些,所有人都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 杨幼禾若有所思,轻轻睇了他一眼道:“听你所说,柳芙音接近荣亲王,目的更像是报仇雪恨?” “极有可能,先帝杀了柳家全族,她侥幸留性命…那时候也不过三岁的孩子,有可能为了一个目标而痴缠一生。”祁渊揉了揉眉心,难得的有些不安:“如此说来,大元恐怕不久之后又要陷入动荡。” “先从眼前之事开始解决吧…”杨幼禾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在铺在桌子上的地图指了指,将焦家化出一个圈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焦家不像是有头脑的。”祁渊冷讽一声:“这么急着赶去送死,也真是让人无力。” “可也是最有效的。” 她抿唇,继续开口:“曹太后利用焦家对付你,原因有三,第一,拆散焦家与荣亲王府的关系,再将矛头引在靖王府的身上,第二,焦家蠢笨,可控性强,第三,焦玉莹贪慕富贵身份,得知曹太后的意思,必然会毫不留情的将你出卖。” “那她为何又要让你…” “她向来擅长这些,多方牵制,双管齐下,以保证一切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即便有了失误,也不会乱了分寸,用我不用我,其实没什么区别,也不过是她正好利用了而已。” “若我真的被她收买,恐怕我和焦玉莹真的要为眼前的利益而相互监督,争个头破血流了。” “更何况,身份对女人来说,诱惑力不可谓不小,曹太后字里话间的意思,是我不用因为侧妃的身份而忌惮于她,换做是你,会不会觉得极有诱惑力呢?” “而且,搬进太后寝宫的待嫁女子,是不是又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惊心(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什么意思?”祁渊轻轻蹙眉问道:“曹太后竟要让你搬进皇宫?” “明日就走,今日放我回来向靖王妃辞别。” 祁渊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却还是轻声问道:“你可以吗?” 她笑了笑:“有什么不可以,从太后身边嫁到靖王府,是天大的荣耀,多少人求之不得。” “说得轻巧,在她身边岂是那么简单?” “我知道,但至少危险与机会并存,在她身边,我会取得她暂时的信任,对日后来说,未免不是一个助力。” “打定主意了?”祁渊挑眉:“这一去就代表你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早就挣脱不开了。”她笑了笑,继续剖析般开口:“你要做的,就是继续寻找祁皓,查清楚当年还发生了什么事,真正的元帝有没有留下什么子嗣。” 祁渊挑眉:“这恐怕不容易。” “我知道。”她顿了顿有些恍然:“当年在我身边有一个叫沈唤云的女子…” 似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若是能查清她的身份,或许有些事也就是呼之欲出了。” “好,我知道了。”祁渊将唇抿紧,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如果有什么始料未及的变故,一定不要迟疑,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 她复而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灵鹫就留给你了…他心思敏感,希望你能多照顾一些。” 祁渊没有开口,跟随着她的目光落在院子外的一支荷花上。 杨幼禾沉下眸子笑了笑,她知道,祁渊这是答应自己了。 自从她搬到了懿华宫,也算是风平浪静,曹太后好像是一时兴起,对她没有了太大的兴趣。 杨幼禾自然美没有放在心上,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幽太后这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但这几日下来,她也算是摸清了整个大元皇宫内不少的情况。 大元朝自那次事件后,算是经历了一次大的变故。 加强御林军的兵力,分散各部实际权利,朝廷多奉养闲人,看起来欣欣向荣,实际上却是腐败不堪,统一稳固了祁湛权利。 只有一相,便是宋嘉言。 她轻轻抿唇,将手里的剪刀放下,终而是自嘲般轻笑一声,那日从懿华宫回靖王府时,她似乎就见到了一方熟悉的白色衣袍,那样清亮的颜色,却几乎让她整个心都如坠入深渊一般痛不欲生。 不知是不是他,若是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他那样聪明,可她必须和他站在对立面,不得不站在对立面,而她,有赢的把握吗? 轻叹一声,又想起了祁渊的后宫,除了立独孤氏女子为后,杨惜薇算是得偿所愿,成为了四妃之一的德妃,德妃,她轻笑一声,真是讽刺。 还有杨若宜,竟也成为了美人。 杨家已败,杨家的女子却还受着尊荣。 稳了稳心神,怔怔立了一会儿,却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笑声。 回头看去。 甚巧。 杨惜薇正站在门口,一身浅紫色的宫装将她纤细而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的恰到好处,面容姣好,带着几分清淡的妩媚动人,笑容澄澈,明媚不可方物。 似乎心愿打成的滋养让这个女子快速的成长起来,举手投足间都像是与生俱来的尊贵。 她在得知杨惜薇的情况后,还是有些吃惊的,毕竟她也算是一个知道不少的人,曹太后能留着她到现在,并且给了她这样尊贵的身份,可见这个女子的手段本事。 又想起她自来大元后,除了偷偷见过一回姐姐杨清如,见盛明濯除了罢官在家外,盛家没有什么大事,姐姐生下长子之后,却久病在塌,看来盛家还是尽力保了杨家的这个血脉… 杨家树倒猢狲散,现在连半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也就代表着没有了威胁。但曹太后要杀她,也不过是一念之间,她焦急过,也猜疑过,后来才听祁渊解释而略放下心来。 杨清如一部分的病是真的,绝大部分却是盛明濯为了保住妻子而不得已为之。 看来,盛明濯对杨清如,也算是真心实意。 急忙将念头甩开,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茫然的羞涩,向面前走近的女子行了大礼。 杨惜薇似乎有些兴致勃勃,立刻让她免礼,身后就有人送进来了许多珍贵的礼品。 “嘉禾,真是个好名字。”她抿唇一笑,立刻走上前来牵了她的手:“这名字倒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杨幼禾笑了笑,看向她的眼中就多了几分好奇。 “你呀,不必这么羞怯。”杨惜薇声音清和,和她以前的尖酸阴毒几乎判若两人。 她几乎真的以为,面前的这个女子本质是如何的温和有礼。 “她是我的一个胞妹,名叫幼禾。”杨惜薇似乎随口一提,又笑了起来:“不过不知去了哪里…” 见她眼里带着几分疑惑,微微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些了,都是些惹人伤心的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她便羞涩般笑了笑。 杨惜薇的手指在夏日里带着有些不合时宜的冰凉,让她几乎微微一颤。 看来,曹太后还是有所忌惮的,她听苏岚说过一些,为了女子不孕,常年以极寒的药喂着… 除了杨惜薇,她也未曾听说过祁湛的哪个妃子诞下了孩子。 “你住的还习惯?”杨惜薇轻轻一笑,极为和蔼可亲。 “回娘娘,甚好。”她有些局促般微微垂下头。 杨惜薇便顿了顿,像是将目光若有若无的放在了她的身上。 片刻后终于轻笑一声:“母后让我来陪你去见见皇后娘娘,日后也少不了打交道,还有宫中的一些人,你也该熟悉熟悉。” 杨幼禾有些错愕的微微一颤。 杨惜薇倒是饶有兴趣笑了笑,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希望嘉禾姑娘能明白本宫和太后的苦心。” 杨幼禾恍然大悟,果然她手中有些筹码,竟让从来不相信别人的曹太后信她至此。 让她陪着自己去见宫中女眷,一部分是为了让自己摸清太后意思,一部分则是将自己推到另一个风口浪尖。 换句话说,太后让杨惜薇来恰到好处的点拨自己。 而杨惜薇,又尚且不是存了私心呢? 第一百六十章 惊心(三)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独孤家亦是曹太后扶起的家族,独孤祖上是前朝有名的功臣,至大元时便败落了下来。 经历几百年风雨,独孤家虽早已不是当初脍炙人口的显赫世家,却也不能说从此一蹶不振了。 这点在独孤氏的身上体现的尤为突出。 独孤氏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比她还要小一岁多。面上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团孩子气,眉眼中的威严和魄力却已让人难以小觑。 看来独孤家族虽身处逆境,却从未放弃过重新站起来的念头,对家里的孩子都有精心教养过,更甚者,是以皇后的规格来规范她们的言行。 杨幼禾行礼后轻轻笑着,依照她的话坐在了下侧的凳子上。 曹太后看重独孤家,一是他们在朝中权利牵涉甚少,可以操控,而是皇后的位子上需要的便是这样一个有着整个家族作为依靠,却又依靠不重的世家女子。 独孤月轻轻抿唇,将手指归正的压在了宫裙上,浅笑着开口道:“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形容,不知道的,还当是德的妹妹呢。” 杨幼禾心中一惊,微微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坦然,笑容端庄温和,并不是故意为之,才放下心来。 杨惜薇倒是立刻掩嘴笑了一笑,花枝乱颤,细细的将“嘉禾”这幅假皮囊打量一番,拍手道:“果真是,怪不得我觉得这样面善,可见和我是有缘分。” 顿了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呼一声,眉眼里带着璀璨的光华:“皇后娘娘既然这样说了,不如我就应了这个巧,认她做我的干妹妹,岂不方便?” 杨幼禾有些吃惊。 “她身份可怜,没有个依靠,太后娘娘虽有心照拂她,也也怕泱泱众口,若是我认她做了干妹妹,日后相聚岂不方便?” 独孤似乎有些沉吟,略带惊异的将两人扫视了几眼。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场面便有些微妙起来。站在她身侧的嬷嬷却立刻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独孤氏面上一惊,旋即闪过一丝了悟,接着便立刻笑着开口:“你同我说作什么,也该问一问嘉禾的意思。” “妹妹觉得呢?”杨惜薇似乎极为欢喜,又有些期待的将她的手握了起来。 “民女受之有愧。”杨幼禾咬着唇有些不安的低下头,只是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欢喜让身旁的几人看的清清楚楚。 “民女身份低贱…” “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独孤氏回过神来,笑了笑:“你既然在母后宫里待嫁,就是天大的身份体面,过去种种,便和你再无关系了,不必再如此纠结不安。” 杨惜薇也笑着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捏的更紧了一些。 杨幼禾这才又轻轻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安羞涩的应了下来。 心中却已有成算。 独孤氏再怎么老道,终究还是没有在大场面中淬炼出来的杨惜薇更细心和敏锐。 方才杨惜薇暗示,目的就是为了让独孤氏明白太后的意思,并亲口应承下此事… 她微微勾了勾唇,不经意间般扫视了独孤氏身边沉默的存在感极低的嬷嬷,再抬眼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几个人又说了些话,杨幼禾有些失望,除了独孤氏和杨惜薇,此外的妃子嫔妾竟然一个也没有出现,这其中就包括杨若宜。 从皇后寝宫告辞出来时,便看见身旁的杨惜薇轻轻抬了抬手,身边的众人立刻像隐身一般不知去了何处。 她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园子,一双凤眼里带着些意味深长的光华。 “和本宫去那边走走。” “是,娘娘。” 她顿了顿,抿唇跟上了已经抬脚离开的浅紫色身影。 暑气渐退,带着鱼塘的花园更是显得静谧幽凉,极为舒适,偶尔的虫鸣之声让整个园子显得生机勃勃而又放松闲适。 杨惜薇的脚步停了下来,带着笑意转过头来:“你既然已经见了太后和皇后,自然不该忘了东宫太后。” 杨幼禾一滞,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却又听她笑道:“太后娘娘倚重你,是好事,但如果借此装糊涂、托大,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杨幼禾一惊,脸上带着惶恐不安的神色。 杨惜薇见状便又满意般笑了笑,复而轻轻开口:“是本宫吓着你了,只要你心中明白,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必说是一个世子侧妃的身份,便是王妃又如何?” “若是你想,并且能做好,太后也定会为你找到好的出路。” 她脸上立刻惊疑不定,咬了咬嘴唇跪在了地上:“还望德妃娘娘明示。” 杨惜薇笑了笑,眼里神色晦暗不明,却依旧低了身子将她扶了起来:“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清楚的。” “陛下如今的位置,当真有世人所见的那般牢固么?”她目光一凛,笑的诡异:“皇家事如战场,一将成万骨枯,势必要站在万人堆积起来的骨血之上,才能威震天下,才能让世人敬仰膜拜…自古以来,谋权篡位之事不在少数,陛下如今的位置就是险之又险才获得的,先帝被谋杀而死,凶手竟是太子,此之种种,皆是让人胆寒。” “谁又能保证在权利诱惑面前不被利欲熏心从而导致生灵涂炭呢。” 她微微眯了眼睛,语气渐渐带了寒意:“你嫁给他,无异于飞蛾扑火,死路一条,曹太后不会留着这些余孽…” 说到最后,竟隐约有了狠厉而胁迫的意味:“你不会真的以为,世人眼中的“草包公子”祁渊,真的会真心待你么?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太后面前流露过中意焦家女子一事?” 见她面上果然带了碎裂般的恍然痛楚,才微微一笑:“若是想清楚了,就去东宫拜访一下太后,问一问她的意思…是不是对你也甚为满意?” 她浅笑着又睇了她一眼,才施施然般离开了。 杨幼禾站在原地,脸上似乎一片阴郁,心里却掀不起半点波澜。 还真是能颠倒是非,混淆视听…让人恶心。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惊心(四)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将目光落在那个紫衣女子身上。她既然这么聪明,就不应该没有明白曹太后对她的利用和不屑。 看来在她的身上,还有太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敛了神色,脚步匆匆的跟了上去。 面上就剩下决然和坚定了。 杨惜薇轻轻一笑。 “你来了。”女子轻轻抿唇,仔细的扫视了一遍窗外,又极为小心的将窗子紧紧合了起来。 黑衣男子在暗夜中的视力也极好,轻手轻脚的绕过了凳子和衣架,抱着手臂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不说话,只是抓过女子的手,像是极为诡异的抚摸,仔细看去,却是在写着什么字。 杨幼禾有些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在狄族的体验可不怎么太好,也不知在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他有没有看到。 因为当初视力受阻,触觉极为灵敏,因此如今也不难分辨他在掌心里写出来的字。 “找到一些线索了,她和父母曾经在焦州住过一段时日,顺藤摸瓜,便知她其实是那对夫妇捡来的孩子。” 杨幼禾微微蹙眉,心中有些酸胀。 “估计是五六岁时的事了…家中只有她一个,极为受宠。” 她呼吸又是一滞。 “沈家夫妇曾经有过两个孩子,都夭折了,沈文涛也未曾想过纳妾一事。” “我查过他们的身份,都没有什么问题。” 杨幼禾将手抽了回来,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起来。 这部棋局,究竟还有多大,还有多深? 祁渊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又固执的将她的手拉了起来,却不再写关于沈唤云之事。 “你明日要去见公仪氏?” 她在黑暗中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 祁渊沉吟了片刻,手指又轻轻的扫动了起来。 “不要急着去见怀阳,对你对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张了张嘴,还是冷静的闭了起来,胡乱的点了点头。 祁渊又轻叹一声,这一声倒比刚才重一些,手指倏而抬起,却又在瞬间落下,将她柔软的手指和手心包裹起来。 她轻轻一顿,只觉得那倒温热的目光在黑暗中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祁渊又立刻放了开来,仿佛刚才一切都是错觉,手指未停,不轻不重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她的意识里。 “曹太后定然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你,倒是德妃,可以利用。” “她的位置摇摇欲坠。” 杨幼禾点了点头,正有些出神时,便觉得手中被塞进了一个微重的光滑的小瓶子。 “这是假死药,给公仪太后。” 她一顿,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错愕抬起双眼,黑暗中祁渊的眼睛却显得更为透亮了起来。 “她身上的慢性毒药已到了濒临爆发的状态,大概五日后让她服下,之后自会有人来处理。” “一切小心。” 杨幼禾尚且错愕之时,祁渊便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有些恍然的坐在了凳子上,缓缓将手抬了起来。 是个白色的小瓷瓶,温润光滑,样子颇为独特。 伸出右手。 缓缓落到了左肩的伤口处。 会是这样吗?她怔怔着,却突然苦笑出声。 那日她中箭从城墙跳入水中,便昏迷了过去,醒来后身上的箭矢就不知去了何处,当时慌张,她来不及细想,如今却是疑点重重。 搁在岸上和手中相同的瓷瓶,不可能被水冲掉的箭矢,还有莫名愈合的伤口… 她心中仿佛被什么手抓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她为祁渊拔过箭,自然记得需要多大的力道… 祁渊,你究竟还做了多少事呢? 心中似乎有着千万种复杂的情绪,她抱着膝睡在塌上,恍惚着就到了天亮。 今日是拜见公仪氏的日子,她对公仪氏没有好感,也与憎恶,只是淡漠的态度,平心而论,她对太子和怀阳,也算的上不错… 落到这个下场,实在可悲。 无论怀阳知不知道真相,她对这个抚养了自己十几年的母亲,一定有着不能割舍的感情。 更何况,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更像一个活在谎言中的可怜之人。 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坐视不理,即便曹太后想借自己的手杀了公仪氏也好,她也要让她得到一种解脱,一种还有依靠的解脱。 走在路上,忽而在半路遇着了另一个在熟悉不过的人。 是杨若宜。 她有些恍然的咬了咬唇,眸子里已经不见了那时候的胆怯和小心。更多的变成了厌恶和疲倦。 明明是年龄最小的,却在此刻看起来要比她还要沧桑许多。 皮肤泛着不健康吧苍白色,即便竭力用着胭脂去掩盖,却也还是能清晰的发觉她的僵硬。 “你叫嘉禾?” 她一怔,立刻就有人带着几分不屑和无谓般开口:“是宜美人。” “民女见过美人。” 杨若宜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似乎因为她方才恭敬的举动而有些恍然。 “免礼吧。”她顿了顿,小小的脸上泛着与年纪不符的颓然和衰败之色。 “本宫在这里拦着你,不算唐突了吧?” 不复之前的懦弱和怯怯,语气平静,没有感情。 见她否认,便有些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听说她认了你做干妹妹?” 杨幼禾一顿:“是。” 杨若宜轻轻唔了一声,脸上有了片刻的扭曲和恍然。 “她的姐妹还真是不少呢。” “可是长命的不怎么多。”杨幼禾知道,她多半是想起了死去的杨语凝和原本的“杨幼禾”。 却又笑了笑,一双眼冷静的将她面容锁住:“既然她和太后欣赏你,就一定有你的过人之处。” “希望你不要让她们,还有本宫失望。” 杨幼禾笑了笑,不知所谓。 杨若宜的话,究竟是为了讨好还是迷惑?可她又不像真正的曹太后一派… 这个念头立刻被她接下来的话冲了开来。 杨若宜轻轻附在她的耳朵上,轻轻嗤笑一声。 “若是你觉得活不下去了,尽可来找本宫。” “本宫会给你和我最好的一条路。” 杨幼禾有些错愕,看着她静离去,直到有人轻声唤她一声才回过神来。 杨若宜…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惊心(五)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如果杨惜薇和杨若宜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那只有一个缘故。 杨若宜不满意现在的情况了,换句话说,她厌倦了被杨惜薇利用,或者是有着更加不为人知的内情。 她的出现,让原本如履薄冰的杨若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倘若祁湛对她还有一些感情,那她也不必过得这样疲倦,祁湛有没有真正,或者说,他是否对任何一个女子付出过感情?可是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只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仅此而已,没有怜惜。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回到那年,杨家没有埋藏的秘密,依旧能平平安安的,这一切的悲剧也不会有这样惨烈的收场。 可是,向来没有如果。 原来皇后公仪氏住的是诩康宫,现在的太后公仪氏住的却是诩康宫后修建起来的佛堂。 院子极为素净,没有多余的摆设,鲜红的朱漆与周围有了年月的建筑格格不入,青瓦幽凉,让人无端生出寒意来。 这处佛堂是为她新建起来的,却没有半点新建筑的生机与朝气,反而处处透出一种让人悲怆的颓败和无奈。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 她抿唇,看着踌躇不前的一众宫人,缓缓的向着殿内走了过去。 “吱…” 从门扉之上掉落的灰尘让她怔了片刻,里边似乎有人动了动,不久便传来一声极为微弱无力的声音。 “谁在哪里?” 她轻轻蹙起眉头,伸出手将半阖着的门缓缓推开,门外的阳光在幽暗的空间里骤然打出一束明亮的光芒,灰尘四起,似乎有个人隐隐约约的出现在了右手边的卧榻之上。 公仪氏轻咳一声,苍白消瘦的面庞平静的看着笼在阳光下的女子,就在这一瞬间,她似乎觉得与心中某个地方的人影渐渐重叠了起来… 心中一紧,微微张开嘴向她探去,阳光下有些熟悉的眉眼看不真切。 她重心不稳,从塌上滚了下来,剧烈的撞击让她不由自主的的咳嗽起来,匆匆的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接住了嘴里的腥甜,苦笑一声。 那个身影也似乎吓了一跳,立刻跑过来要扶她。 公仪氏一愣,原本期翼热烈的眸子如同洒了一捧冰水般骤然沉寂下来。 不是,不是她。 苦笑一声,她已经死了,自己却把一切都压在一个自己曾经利用过,不屑过,如今已死的人身上,到底算还在祈求什么呢? 杨幼禾垂下眸子,脸上带着焦急,有些不安的将她扶了起来。 公仪氏打量她,而她也在打量公仪氏。 那个温和端庄的天下之母,那个抚养了怀阳十几年的女人,那个虽然清淡却始终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今就留在这方小小的佛堂中自生自灭。 她一身素白的衣裳,头发倾泻下来,其间夹杂着不少白发,眉眼淡然而冷漠,好像失望至极的垂下头来。 杨幼禾轻叹一声,不知要如何开口。 这时却见有宫人一脸惶恐的站了进来,似乎不愿靠近公仪氏,有些战战兢兢的开口道:“姑娘还是在外间和娘娘说话吧,不要过了病气…”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你和他们在院中等候就好。” 那宫人如蒙大赦,立刻小跑着离开,还不忘带上了门。 杨幼禾了悟,在宫中众人的眼中,公仪氏的死已是能预料得到了。 看了看她手中殷红的帕子,恐怕还是怕是什么痨病之类的传染病。 怪不得,整个院子里不见一个人。 如此,却是给了她方便。 她轻轻一笑,福下身子轻轻攥起了公仪氏的手,她手指极细,干枯而僵硬。 公仪氏似乎有些吃惊的看了她一眼。 “娘娘还记得怀阳公主和太子殿下么?” 公仪氏骇然抬起了头。 女子轻轻一笑,缓缓起身,将手轻轻的在她面前一晃:“娘娘还记得他们吗?” “你是谁?”公仪氏微微蹙眉。 “我是谁并不重要,娘娘自愿进佛堂,自然是想要忏悔,那奴婢想问娘娘,是不是为了殿下和怀阳公主忏悔?”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容让人分不清喜怒:“娘娘对他们,可有过真心?” 公仪氏眼中一滞,失神般喃喃起来:“怀阳,太子…怀阳…太子……” 却终而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悠远恍然:“本宫,这一辈子,做了太多错事。” 微微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讽刺:“是曹氏让你来的吧?” “娘娘只需回答我的问题…怀阳还在宫里备受煎熬,娘娘可还有半点的后悔和不忍?” 公仪氏眼中骤然一痛,大颗的泪珠从她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 嗫嚅着失去血色的唇瓣,又狠狠的咳了几声,深红的血立刻将帕子又晕染开一片刺眼的痕迹。 “是本宫,对不起怀阳…” “本宫养了她十几年,她从小小的一团就围在本宫身边,那么乖巧,那么孝顺,满宫的人,也只有她真心待我,即便她是陛下和别人在外面的私生子又如何?” “本宫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和生孩子的机会,本宫怨过,哭过,却从来没有想到亏待她。” “她几乎和我所生的没有差别,本宫甚至把她当做那个与本宫无缘的孩子一样来爱她,对她好…” “怀阳长大了,那样的可爱,本宫是那样的舍不得她…可是,一切都被那个女人毁了,她分去了陛下的宠爱,她让我觉得惶恐,即便陛下为了她的安全而刻意远离她,可是本宫又如何不知道他眼睛里浓烈的爱意,那是我同他相敬如宾几年从未见过的失态和怜惜…” “可她还是不满足,她对着怀阳笑了,她,她,她就是想抢走本宫的依靠,她想抢走怀阳!” 杨幼禾眸子一缩,现在的公仪氏还是不知道怀阳的身份,若她知道,又该是怎样的痛楚愤恨? “所以本宫杀了她,本宫留住了怀阳,谁都不能抢走她!” 公仪氏抬起头来,原本默然的脸上满是痛楚,刺的她微微发痛。 “那你为何又要抛弃她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心(六)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本宫怎么会抛弃她,本宫从来都没有想过抛弃她,我只不过是太害怕了,我怕曹氏,怕陛下,怕一切…” 她有些失神般喃喃着,却又怔怔滑下泪来:“是本我错,想让太子继位,冷落了怀阳,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到以为她也想着要离开我…太子继位,我就可以不用担心了,身为太后,怀阳永远都会留在我的身边…” “怀阳喜欢一个小小的侍卫,她不要我这个母亲了…” 她掩起嘴唇,无声般落下泪来。 杨幼禾有些错愕,原来这一切是这个缘故…偏执,疯狂,若是怀阳知道这一切,又该是怎样的悲伤呢? 在她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冉湘这个人的存在,即便她知道了真相,冉湘于她来说,更多的是一个面对起来手足无措的陌生人,陪伴她整个年少与青春,给了她母爱的,都是公仪氏啊… “怀阳疯了…是我的错…”公仪氏眼中闪过一瞬的痛楚,却又立刻焦急的拉住了她的休袖子:“你是曹太后派来的人吧,你回去告诉她,本宫会自裁,会让她安心,怀阳已经疯了,怀阳也从来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她还只是个孩子,让她善待怀阳,好不好,好不好…” 杨幼禾眸子一痛,轻轻的叹息一声:“这些话都要娘娘来同殿下讲。” 公仪氏一怔,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喃喃般僵硬的抓着她的袖子难以松手。 “怀阳过得很不好,可是她并不一定是真的疯了。”杨幼禾轻轻抚上了公仪氏的手:“她心结太多,若是娘娘同她讲清楚,怀阳会好受很多…” 见公仪氏有些错愕,她轻轻一笑,在她手中写了两个字。 公仪氏蓦然睁大了眼睛,似乎极为骇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浑身轻颤起来。 “你…” 她轻轻点头,坐在公仪氏身旁附在她的耳边道:“就是我…” 杨幼禾,就是我,我回来了。 她抿唇:“我现在不方便同你讲太多,只能把一些要紧的事告诉你。” 却又顿了顿:“娘娘对太子殿下,到底是利用多一些,还是真心多一些?” 公仪氏一颤,唇角嗫嚅,终而苦笑一声:“是我对不起皓儿,她是个好孩子…” 杨幼禾一笑,从根本上来说,公仪氏对这两个孩子,是付出过真心的。 “太子并没有死。” 她开口,果然叫公仪氏骇然的张开了嘴,有些不可置信的紧紧掐住了身旁的软榻。 “但太子如今身在何处,我也不知道,我想问娘娘,若我找到太子,娘娘无论如何,都会尊重他的决定,是遂了娘娘以前的执念也好,还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娘娘都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疼惜尊重?” 公仪氏一颤,有些难以置信的愣了片刻,却立刻含着泪点头:“他没死,他没死就,就好。” 杨幼禾轻叹一声:“娘娘一定好奇我今日如何会来到这里,还是顶着一副陌生的面庞?” 她顿了顿,轻声道:“曹太后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她需要利用我的手来对付靖王府,今日来见娘娘,也是她对我的考验之一。” 公仪氏有些怔然。 她轻轻抿唇,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瓶子放在了她的手中:“这是假死的药,娘娘在五日后服下,其他的事,只需交给祁渊。” “那些慢性毒药,娘娘不要继续自暴自弃了,怀阳还等着您呢…” 公仪氏有些错愕的抬起头看她。 杨幼禾轻轻点头:“娘娘既然知道曹氏在您的药中下毒,又为何甘之如饴呢?难道您不想再见到殿下他们?” “我,不是…”公仪氏怔然落下泪来。 “娘娘放心,一切都有我和世子。”她顿了顿,有些不忍的将她瘦骨如柴的手看了一眼:“有些事,祁渊会给你说明白,娘娘只需按照我说的做。” “可是,曹氏…” “娘娘放心,些事您只需扇我一个耳光即可。” “便可向曹氏交差。” 公仪氏有些骇然的看了她一眼,抿唇低下头来:“你将自己至于危险中…” 杨幼禾笑了笑,对她回复过来的警惕很是满意,如果公仪氏还不冷静,依旧是一副迷茫的状态,那么就有可能害死他们所有的人。 “娘娘不必怀疑,我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怀阳和唤云,还有让自己无愧于心。” 公仪氏有些怔怔般,不知怎么回答,只是将瓷瓶紧紧的握在手中。 杨幼禾轻笑,静静的垂下脸来:“还请娘娘快些动手,时间久了,他们会起疑心。” - “你是说,公仪氏当真打了她一个巴掌?”曹氏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惜薇轻轻一笑,点头答是。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曹氏的手轻轻搭在了扶手之上,眼里带着浓烈而又冷静的阴郁神色。 “她果然明白了太后您的意思,惹怒了她,让公仪氏打了她一个耳光。” “你真是这样觉得?”曹氏轻轻开口,让杨惜薇微微一怔。 “难道不是么,惜薇请娘娘明示…” 曹氏冷笑一声:“她是在把自己放在了一个绝境,没有留下退路,不论她对公仪氏说了什么,那就表示她对祁渊的态度,以及她对整个靖王府的态度,如果此事传出去,她还会嫁给靖王府么?如今她不惜以惹怒太后公仪氏为代价,让本宫给她一个依靠庇护,同时也告诉了我们她的野心以及决心。” “是个聪明的,不过都是些小聪明。” 杨惜薇轻轻点头,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却又蹙眉道:“公仪氏看来活不了多久了。” “这话以后不要再说!”曹氏蓦然皱眉,让一旁的杨惜薇冷然一怔,立刻微白了脸应了下来。 曹氏这才微微收了凌厉的目光,有些沉吟般开口。 “无论她说了什么,必然是与公仪氏相关的,本宫看来,多半是有关怜南宫,你留意着,若她相见怀阳,你便陪着她去。” 杨惜薇应下,目光颇有些沉沉。 “娘娘还怀疑怀阳?…” 曹氏闻言,微微勾起唇角。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风起(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京郊外的一条幽静的小道两旁栽种着大片的竹子,密密匝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清晨飘过细雨,将这片密竹的枝叶冲刷的极为干净清亮。 有人牵着马,一身青色的麻布虽旧,却洗的尤为干净,不急不慢的走在这条小道之上。 他大半个脸被遮挡在白色的麻布衣领内,目光沉稳,看起来很是自得闲适。 眼睛细细的扫过四周,似乎极为欣赏般微微眯起了眼睛,却又在片刻后舒展开来,吊起眼角,轻笑一声看着被风吹的作响的枝叶。 身后渐渐传起了马蹄踢踏的声音,节奏平稳有力,向着这边疾驰过来。 他停下脚步,猛然间抬起了眸子,一手搭在了马背之上,一只手拉起缰绳,跨步跃上,行云流水般的展开衣袍。 身后的马蹄声仿佛就踏在了耳背。 他轻轻抿唇,展露在外的眸子幽深冷静,又手紧拉缰绳,将马儿打横矗立在路中央。 小道极窄,便占去了大半个道路。 “吁…”身后的人微微减缓了速度,有些怪异般向着一旁拉转马头,准备从他身侧贴近竹林的地方过去。 前方的马儿走了几步,不偏不倚又堵在了他的面前。 他微微沉吟,又向着另一侧拉转方向,果不其然,便又见到前方的人和马堵在了他的面前。 冷笑一声,眉眼骤然沉了下来,拉紧缰绳,就要向着贴紧竹林的地方踱过。 “别来无恙…灵鹫…” 男子浅笑着拉下蒙住了大半个脸的白麻围脖,唇角轻扬,带着清和温柔的浅淡笑意,极为俊逸的脸上还有些故人相见的惊喜。 那策马而来的人正是一席素衣的灵鹫,他沉着眉眼,薄唇紧紧的抿在一起,似乎面前的这个人极为陌生。 即便当初他猜到了些什么,却也不知道他竟然是那样对待茵姐姐的,若他知道,即便是死在大元,也不会接受他的怜悯。 可是他却还能笑的这么云淡风轻。 原谅他没有这样的气度胸襟,微微蹙起眉头,打马向前。 宋嘉言却没有半点尴尬恼怒之色,轻轻一笑,看着他紧绷的身体,缓缓开口。 “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和你所坚持的没有冲突。” 他顿了顿,微微垂下睫毛,将眼中一片清冽遮掩起来:“救了你,并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她,你不用不自在,这既不是我该做的,也是我应该做的,到如今看来,我并没有后悔。” “最起码到现在,你做的事,都比我好上太多…我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但现在想来,不算太多…认识她可算一件,救了你也算一件…” “如今看来,无论她有没有出事,最后一段时间里,还有你陪着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灵鹫冷然出口,双手紧紧的抓住缰绳。 “茵姐姐已经死了,你还不愿放过她么?还是她没有死在你的手上,你还不甘心?” 他声音隐约带着颤抖和怒意,疏离而浅淡的开口,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前方,脸色苍白。 “呵…”宋嘉言轻笑一声,只是眼里的痛楚像洪水一般倾泻而出,脸色十分可怕。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半晌后回过神来,略带固执的摇了摇头。 “她很怕死的,就像长在删岩之中的草木,即便环境再怎么严苛,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阳光雨水,顽强的活下来。” “即便你们都告诉我,她死了,不会回来了,我也始终记得…” 他后面所说的话极为轻淡,像一阵风般的惆怅悠远。 灵鹫抿唇,眸子微微闪烁:“你究竟想问什么?” 宋嘉言默默静坐在马背之上,眼里有一瞬间的失神,片刻过后喟然长叹:“我只是想知道,她这几年去了什么地方,过的好不好,身体怎么样,开不开心,有没有人陪在她身边?” 却又轻轻自嘲般笑了一声:“不在大元,想来她是应该极为自在的…不必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不必为了什么愿景而傻傻的蹉跎…” 灵鹫轻轻握紧拳头,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些痛苦之色,仿佛极为隐忍般僵硬开口:“宋相在大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遍野,过的必然,极为逍遥自在,何必再去过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宋嘉言微微蹙眉,马背上的身影欣长单薄。 “我也希望自己能如你所说一般,也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无助和痛苦…”他苦笑一声,低下头摇了摇道:“无关紧要?” 灵鹫僵直着身子,终于轻叹了一声,紧紧握到发白的指节渐渐放松下来。 “你又何必执着呢,放下了,对你也好,对她也好,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不是很好吗?” “你既在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利用她,欺骗她,到最后变成了自欺欺人的假话,你可后悔过,可想着停下来?” 他有些固执般的摇摇头:“你没有,你的心里,从来都是自己最重要…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质问怀疑过自己,可是你还是做了,还是为了权利做了,你现在背弃了自己往日的主子,又去跟随祁湛…你的所想所思都只有写真吗,你心里,难道不会难过吗?” “何必又在此装作深情的样子?可惜我不是她,而她再也听不到了。” 见宋嘉言身形微微一晃,终而不忍,叹了一口气,将针锋相对的语气平和了一些。 “她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甚清楚…但她在大姚的那段日子,应该是开心过的,向来坚强也好,强颜欢笑也好,每日里都带着笑颜的,不再是大元那般忧愁和担心的样子,也不再是牵挂甚多想要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膀之上了。” “这样啊…”宋嘉言轻轻一笑,发出极为轻淡的叹息声:“这样也好,最起码,她没有画地为牢,没有让自己坠入深渊…”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灵鹫眸子闪了一闪,抿唇问他:“你还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吗?” 宋嘉言轻轻抿唇,眉眼里怅然而坚决,并没有出声。 第一百六十五章 风起(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姑娘,穿这件可好?”一个小宫女恭敬般浅笑着捧出一身大红色的宫装,有些期望的看向坐在镜子前有些出神的女子。 杨幼禾回过神来,透过镜子看到一抹鲜红,眸子几不可查的微微一缩。 曹太后的意思。 她立刻就明白过来,垂着眼帘看不清眼中神色,手指轻轻的扫过那席红衣,轻轻勾了勾唇角。 怀阳最讨厌的,就是红色。 她笑着点头,似乎并不在意,将盘起来的黑发倾泻而下:“给我梳头发吧。” 小宫女手极巧,翻转之间就梳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珠翠点额,步摇及肩…只是镜子里的人陌生而冰冷。 怜南宫的殿门经久未修,红漆剥落,露出了里面发暗的本色,推动之时,和诩康宫发出一样的吱呀声。 有人听见声响,立刻推开了门来迎。在前面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嬷嬷,她身后跟着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宫女。 两个人或许是久不见人来,看见杨惜薇和一个陌生的女子出现在这里,皆有些错愕,那小宫女更是战战兢兢的躲在了嬷嬷身后。 那老嬷嬷毕竟是老宫人,立刻反应过来,扯了小宫人行礼。 杨惜薇笑了笑,把现在身后的杨幼禾让了出来:“本宫和嘉禾姑娘过来瞧瞧公主,殿下今日可好些了?” 嬷嬷立刻回答:“回娘娘的话,殿下方才服了药,才歇下…” “殿下昨晚又闹了?”杨惜薇皱了皱眉,神色颇为不善。 “殿下昨晚跳了一晚上的舞,嗓子哑了未好,倒是没有唱歌…” 杨幼禾笼在袖子下的手掌几乎不可抑制的颤动起来。 杨惜薇轻轻唔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本宫和嘉禾姑娘进去看看殿下,你们不必在意。” “娘娘…”那嬷嬷有些迟疑,不知怎么开口,倒是那小宫女怯怯的掀了袖子抬起手臂来:“娘娘还是不要进去,殿下最近几日病的越厉害了。” “枝儿…”那嬷嬷立刻呵斥一声:“娘娘面前哪里容得你放肆?” 小宫女惊惧般微微垂下头颅,杨惜薇蹙眉,没有理会小宫女的失态:“太医可曾说什么?” 嬷嬷一怔,面色就有些不好起来,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杨惜薇见状,抿唇蹙眉:“无碍,本宫只不过来看看她,缺什么少什么,或者病了,也好向太后娘娘交代。” 嬷嬷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嘱咐:“娘娘记得不要靠近,殿下不知什么时候就醒了。” 杨幼禾静静听着,面上虽没有半点波澜,但心里却如同针扎般的刺痛难受,怀阳,这么些日子,你便是这样度过的吗? 她静静跟在杨惜薇身后,内殿的大门阖的严严实实,还挂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仿佛里面住的不是人,不是大元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一个犯人,一个随时都会张牙舞爪的怪兽。 “啪嗒…” 门锁应声而开,她心中一滞,跟着推开的门扉向着里面看去,衰败凄凉,在夏天里并不炎热,却让人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心中酸涩,怜南宫闹鬼之事被他们说的煞有介事。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心中有鬼罢了… 塌上隐约睡着一个人影。 一席黄衣。 她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指甲深深的嵌入到了掌心之中,再用些力,就可以掐破一般的力气。 怀阳本来就极单薄,如今塌上的人影更是瘦的可怜,黑发有些稀疏,顺着榻垂落下来,皮肤白皙的病态…仿佛轻轻一推就能散架。 若不是她胸口轻轻的缓慢的起伏,她几乎就认为塌上的女子已经离开了人世。 可是除了她心中剧烈震动之外,所有的人都很淡定,仿佛见怪不怪般的熟视无睹。 杨惜薇笑着转过头来,轻轻道:“这就是怀阳公主了,她病着,不能起来见你,待她日后身子好些了,再来也好。” 杨幼禾心中酸痛,却仍旧带着迷茫和好奇般轻轻点头:“殿下的病要紧么?” “没有大碍,不过是父皇去世了,有些伤心,一时转不过来…” 杨幼禾几乎要冷笑出声,这无疑是告诉她怀阳不好,怀阳得了失心疯,而且病了一年多,除了曹太后,其余的人几乎要将她遗忘了… 如果这些话由她说给公仪氏听,公仪氏必然会一命呜呼,而她,就再也逃不开被曹太后摆布利用了。 杨幼禾轻轻抿唇。 有些可怜的看了一眼塌上的女子,却立刻被狠绝替代。 杨惜薇极为满意般勾了勾唇角,有些厌恶的用手堵住了鼻子:“我们还是走吧,殿下睡着了,这里也实在闷得慌…” 她点头应下。 临走只是,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怀阳,却不知塌上的女子不知何时便已经睁开了眼睛,冷冷的对上了她的目光。 杨幼禾一怔,便发觉怀阳像疯了一般向着杨惜薇扑了过来,眸子里带着凶狠的光芒,一把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我杀了你,杀了你!” 众人大惊,却一时被骇的立在,原地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怀阳单薄。力气却极大,瞬间就让杨惜薇面色一白,微微翻起了白眼。 杨幼禾看着这个熟悉的女子,只觉得心中有如被碾过一般的疼痛和悲伤。 她轻轻咬唇,扑到了怀阳身边去将她的手指拉开,目光坚定而带着莫名神色,却立刻让发疯的怀阳一怔。 怀阳怔怔和她对视,手指渐渐松开,有些失神刚要将手落下,便觉得被塞进了一个什么东西。 整个宫内的人似乎才反应过来,扑到了杨惜薇的身边去查看她的伤势,一时间惊呼声和抽泣声不绝于耳。 在这期间,有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怀阳。 杨幼禾便看着她轻飘飘的跌落在了地上,可是没有一个人去扶她。 她别过眼,不忍再看。 她见过她如花朵一般绝美而孤傲的神色,见过她的尊贵和任性,就再也不忍心看见她此刻的落魄和单薄无力。 众人围着杨惜薇走出之时,她又恍然般看了地上那抹明黄色一眼。 似乎撞进一个无助而又充满戒备的孤冷眸子,让她整颗心都轻颤起来。 怀阳,等我。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风起(三)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他果真来找你了?”祁渊笑了笑,眸子幽深,薄唇紧抿看不出喜怒,偏着头看了看一旁跃动的烛火。 “他问了你什么?”复而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一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了,他心中必然知道,你不会告诉他的。” 灵鹫迟疑了片刻,有些踌躇着开口:“宋相始终并不相信姐姐已死。” “他要信了便不是他了。”祁湛轻轻蹙眉:“他心思缜密,聪慧异常,就连随意聊天都能推敲出一二真相…” “言多必失。” “世子的意思是…”灵鹫恍然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微微沉吟的男子。 “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幼禾这件事,他心中有愧,自然也不会太早的去追查真相,即便他知道,也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可是茵姐姐她…” 祁渊轻轻抿唇:“她不会有事的,她比你和我想的都要坚强…” 却又在暗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半晌沉寂。 “对了,”祁渊率先开口:“沈唤云的去向还没有任何的消息?” 灵鹫轻轻点头:“线索查到汴州就断了。” “汴州,汴州…”祁渊轻轻喃喃几声,将身旁已经冷透的茶水泼洒在地上。 用手指了指地上的水渍:“汴州往南,接连金州,金州是三国相连最为繁荣的隘口。” “看来太子,去往凉国了。” 灵鹫蹙眉,有些不解:“为何不是去大姚。” “不过掩人耳目…”祁渊轻轻一笑:“若是去往大姚,姚帝必然藏匿善待他,甚至可以为他疗伤。” 灵鹫错愕:“太子受伤了?” 祁渊点了点头:“极有可能,不是他,便是沈唤云了…若是他们平安,为何一路都选择了平稳安全而不是隐匿的道路?” “世子的意思是,有人受伤,不宜路途颠簸?” 祁渊笑了笑,幽深的眸子被浓密的睫毛扇盖起来:“因此借题发挥,故而其道而行。” “让众人以为太子负伤,从而会选择去往相对安全和熟悉的大姚。” “那太子等人究竟有没有…” “是真的有伤…”祁渊挑眉:“若是沈唤云的意思,倒还真的和幼禾行事有几分相像。” “世子就是这样找到茵姐姐的罢…”祁渊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恍然。 祁渊挑眉,似乎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少年神色,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并不回答他,只是话锋一转:“他可愿来大元?” 灵鹫知他口中是谁,轻轻摇了摇头:“白芍姑娘病情尚且反复…” “木让顿还是留了一手…”祁渊冷笑一声:“幼禾早便预料到了木让顿的卑鄙,让她身边的侍女借机偷出了木铎吉桑的方子。” “果然,这才多久,病情有反复了。” “世子可要告诉他?” 祁渊摇了摇头,冷然一笑:“不急,他设计幼禾之事,尚且没有解决,倘若不是他还有用,我必要杀了他泄愤的。” 灵鹫微微一顿,似乎也有些同仇敌忾,不再说话了。 “对了,还有一事…”祁渊顿了顿:“明日去找一具和公仪氏相像的女尸来。” - 杨幼禾立在怜南宫的大门前,一颗心如同血淋淋的一般酸涩痛楚,上次是同杨惜薇来的,虽然想见故而不得不见,这次却没有人相伴了,只有她,只有她忐忑而痛苦不堪的去面对那个似乎久远而模糊的真相。 自从上次在怀阳的手里救出杨惜薇,曹太后等人似乎便暂时打消了对她的怀疑。 或许吧…曹氏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别人。 她苦笑一声,若不是还保留着几分理智,上一次要死的便是自己和怀阳了,即便她很想将杨惜薇给掐死… 怀阳现在的处境,终究是有几分她在其中起的作用。 门扉依旧带着咿呀吱呀的摩擦声。 院子里依旧冷清孤寂,如同一个冰凉的牢笼一般让人恐惧而不安。 她手指轻轻颤抖,笑脸面对着上前询问的嬷嬷:“我给殿下带来了银耳莲子羹,听说她以前极爱吃的。” “姑娘给我吧,若是殿下又伤了你。” “无碍。”她轻轻开口:“我这次来事来告诉殿下有关太后娘娘的事…殿下甚为大元公主,理应知道这些。” 那嬷嬷还要说什么,便见她浅笑着摸出一把银叶子给她,苍老的脸立刻像开出花一般的灿烂:“姑娘轻便,若殿下闹了起来,只管唤老奴来。” 杨幼禾笑着应下。 推门而入时,便见着怀阳背着她坐在凳子之上,纤细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 她身后如影随形的小宫女害怕般的缩了缩,杨幼禾轻轻抿唇:“你先去院子里等我吧,她不认识我,不会伤了我的。” 那小宫女固执的摇了摇头,苍白着脸道:“奴婢跟着姑娘。” 杨幼禾在袖子下的手掌轻轻握了起来,眉眼微沉,曹太后终究还是不信怀阳,也不信自己。 这时便见坐在凳子上的女子微微转过头来,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来人,黄色的宫衣铺展在地上,因为许久没有量体裁衣的缘故。照着她以前的规制的衣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很是怪异。 怀阳似乎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的向着门口的二人走来。 杨幼禾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面前女子熟悉而又陌生的苍白面庞,极力忍住了眼眶中酸涩的泪水。 “怀阳…”她嘴唇轻颤,背着小宫女张口喃喃。 黄衣女子似乎极为微微一怔,眸子里闪烁了几分难以辨别的微光。 杨幼禾心中一喜,那张纸上的“蝴蝶”二字并没有被别人发觉,如今她又这个反应,一定… 可是顷刻间却又微微张开了嘴,看着面前的黄衣女子诡异而默然般抬起了右臂,一个泛着光的烛台举在她手中。 身后的小宫女一惊,几乎颤抖着要往出逃。 杨幼禾似乎看到了怀阳嘴边的一抹冷笑,手起狠狠落下,重重的砸在了小宫女尚且来不及逃出去的后脑勺上。 她浑身一颤,看着女子静默的身影,微微后退一步。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起(四)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有些无措的轻轻试探:“怀阳?” 女子身形紧绷,似乎静静的默立在原地,手中的烛台跌落在地上,发出“吧嗒”的撞击声。 “姑娘?”嬷嬷似乎听见了什么,立刻犹豫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她轻轻开口,尽量平稳,将哽咽压了下去。 明黄色宫装的女子似乎颤抖起来,背着她像只受伤的小鹿一般抱着膝蹲在了地上。 “怀阳…”她有些无助的喃喃,伸出去的手指又轻轻缩了回去。 她轻轻自嘲般笑了一声,苦涩而又悲伤:“怀阳…我是幼禾,对不起,我回来的晚了…” “对不起…”她无助喃喃,看着地上单薄的女子不可抑制的哽咽,匍匐在地上,伸出的双手似乎要抓起什么。 “啪…” 指甲应声断裂,她心中像洪水倾泻一般颤抖起来。 “对不起…”她能说的只有这几个字,如今看来,如此的苍白无力,却又如此的痛心悲伤。 “怀阳…”她微微带了哽咽,像从前一般伸出手将她单薄的身子环住,将下巴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女子的骨骼极为明显,环住时仿佛石头一般的坚硬冰冷,让她原本极力抑制的悲伤在一瞬间都化为了唇角的轻声悲鸣。 “怀阳…我是幼禾啊,你看看我,我回来了,我没有死…”她哽咽着出口,像是饮鸩一般的艰难:“怀阳,对不起,让你受了太多了委屈,是我不好,是我把你丢在了这里…” 怀中颤抖的女子似乎微微一僵,滚烫的泪珠打在了她环抱的手臂之上,沉重而灼烫。 突然间却转过身来,满目的凄楚和痛苦刺的她微微一窒,苍白的脸上皆是泪痕,像小兽一般带着受伤和无助轻轻呜咽一声,便扑进了她的怀里。 怀阳手指纤细,却极有力气,环住她的身子时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却让她心中如同一块大石落地一般,而后喜极而泣。 “我以为,你忘了我了…我以为,你和父皇一样,都不要我了…” 杨幼禾心中似乎被什么重击一般喘不过气来…怀阳声音嘶哑,语气可怜,哪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尊贵女子? “不会的,不会的…”她无力喃喃,尽可能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抱的紧一些:“怀阳,乖,不哭…” 怀里的女子却如同没有听见一般啜泣着,就像找到家的孩子,脆弱而渴望疼爱。 杨幼禾轻轻抿唇,怜惜般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怀阳,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嘘…不哭了,听话…” 她尽力安慰着她,忍着眼里的泪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带着不忍和焦急神色:“怀阳乖…” 女子果真渐渐停了下来,有些失神和眷恋般看着她的眉眼:“你这个样子,一定很难受吧?” 杨幼禾心中一酸,轻轻的摸着她的后背开口:“怀阳,你听我说,我现在还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她一会也该醒了。” 微微咽下酸涩:“我们会先设计救出皇后娘娘,后天发生什么你千万不要担心,也不要冲动,尽可能的装疯便好,带时机成熟了,我一定接你出去。” 怀阳一怔,有些恍然的捏住她的袖子,依偎在她身边:“母后…还好吗?” “还好。”她微微颤抖着开口:“怀阳,你不要自己折磨自己,皇后娘娘一直在念着你,她不来找你,不是因为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怀阳一怔,似乎不愿回答,轻轻的环住她的身子,默默流泪。 杨幼禾叹息一声:“怀阳,你听话,这几日要和从前一样,不过不要再糟蹋自己的身子…” 怀里的女子轻轻一颤,却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 “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她微微抬起下巴,让眼里滑下来的泪珠流进脖颈。 “怀阳,你将我打晕罢…” 怀中女子一怔,似乎固执般将她紧紧环住,不愿动作。 杨幼禾疼惜着摸了摸她的头顶,从袖中摸出一颗糖来放在她的口中:“怀阳乖,你最爱吃甜食,我带给你了,你不要哭…” 说罢,浅笑着将她束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扯了下来,看着有些茫然无措的女子,轻声抚慰:“怀阳,乖,只有这样,我才能早点把你接到我的身边来。” 塌上的女子错愕着看着她,伸出的手像个孩子一般要求她的怀抱。 她轻轻叹息一声,重重嘱咐:“怀阳,我知道你聪明,答应我,我一定会尽早把你接到我的身边,再也不离开你了。” 女子浑身轻轻一颤,带着恍然和不舍微微点头,重新缩在了角落里,抱着膝盖将小巧的脸埋在袖子里。 杨幼禾笑了笑,有些凄楚般执起地上的烛台,没有半点犹豫,重重的朝着自己的脑袋砸去。 她醒来之时,已是半夜,轻轻摸了摸仍旧发痛的脑袋,怅然般苦笑一声。 四下昏暗,她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到地上,拿起了火折子便要将蜡烛点燃。 眸子一闪,手便停顿了下来。 “你来了…” 半晌无人应答。 她轻轻笑了笑,有些失神的坐在了凳子上,看着从纱窗内倾泻进来的月光,睫毛轻颤。 似乎传来一声极为清淡的叹息。 她抿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方法,我知道或许偏激了一些,但我不能忍着不去看她…” “你没有看见,她成了什么样子…” “那你就选择伤害自己么?”男子的声音轻淡,似乎没有感情,但若细听,便能发觉其下隐藏的怒意和颤抖。 “一切不是都商量好了么?”他顿了顿,似乎有些失神:“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怀阳该怎么办,我又该拿你如何?” 杨幼禾垂下头,眼里固执而清亮:“我知道,我没有做错,而我,也没有失手…” 祁渊似乎轻嗤一声,隐含薄怒:“是啊,你没有失手,可是你当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都这么幸运么?” “你为何要将一切都担在自己的身上?就连稍稍流露一丝疲惫都不肯,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 他在黑暗中的眼里似乎笼着一层痛楚,让她的心中微微一颤。 “不要这么坚强倔强了,好不好…我这里很疼…”他似乎指了指胸口,带着些恍然无措。 而她一颤,手指盖在衣袖下,低头不语。 祁渊长叹一声,终究是推窗而去。 “幼禾,我始终在这里…”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起(五)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娘娘,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曹太后身边的嬷嬷微微蹙眉:“娘娘才歇下…” 又转过头看了看内殿方向:“这么晚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那小太监虽然害怕,但深知此事事关重大,有些焦急的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姑姑,诩康宫的那位娘娘,怕是要不好了…” 嬷嬷心中一惊,立刻有了计较打算:“你先去请陛下,再立刻派人马出宫去迎接国舅爷。” “御医,监正,史官,缺一不可…” 见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应下,又飞也似的带着众人跑出了殿门,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匆匆的向着内殿走去。 “什么…”曹太后轻轻揉了揉额头,一双略带迷茫倦困的美目立刻瞪大起来:“竟然是现在…” “也不奇怪。”那嬷嬷立刻拿了件中衣披在了曹太后的身上:“那药药效发作不过就是这些日子,嘉禾姑娘这几日也没少在诩康宫和怜南宫晃悠。” 曹太后轻轻抿唇:“都吩咐下去了?” “是,娘娘…” “那怀阳那里和嘉禾呢?” 嬷嬷一顿:“却是老奴疏忽…”正说着,便见小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嘉禾姑娘已经在殿外候着了,顺便派了人去接怀阳殿下过来。 曹太后幽幽一笑:“她倒是拎得清,不过今日她若在场,谋害公仪氏的罪名便再也洗刷不掉了。” “她所能依傍的,也就是娘娘您了…” 曹太后伸出手,便有七八个宫人上前来为她更衣。 微微勾了勾唇角,脸上带着莫测的诡异神色:“流言四起,便不是本宫所能干预的了…” “更何况,她是要嫁入靖王府的人…看来,本宫不得不给她这个体面,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进去了…” “娘娘的意思是…”嬷嬷轻轻为她梳拢发髻,有些沉吟:“嘉禾身份不明,又成为了谋害皇室的疑凶…靖王府司马昭之心,便可人尽皆知…” 曹太后但笑不语,轻轻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一双眼里尽是沉沉。 杨幼禾静静默立在原地,听着门被推开,带了几分恍然不安却又略略欣喜讨好的神色,撞进了曹太后的眼里。 “跟本宫来吧…”曹太后似乎宽和一笑,便要上前牵了她垂在身侧有些发颤的手指。 “是,娘娘…” 曹太后轻轻抿唇:“你不必害怕,她不过是油尽灯枯了,人总有这一日…谁都逃不过躲不开,该来的总该会来的…” 说罢又幽幽的将她扫视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揣测的莫名意味:“你做的不错…怀阳是该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杨幼禾有些拘谨恐慌的缩了缩手,曹太后也不坚持,顺着她的意思放开了她的手指。 一路无言,杨幼禾又可以看见满宫四处小跑的宫人和侍卫,每个人脸上没有半点凄楚伤痛的神色,似乎只是按照吩咐行事,像傀儡木偶一般的无情和默然。 公仪氏是太后,也是在大元皇宫蹉跎了二十多年的最尊贵的人之一。 可是,她的死亡,却没有在任何人的心里烦死半分涟漪…曹太后等人,恐怕在梦中都要笑醒。 或许还会有人想起她吧,或许还会有人为了她的离去而哀伤嗟叹吧,只不过只能留在心里,就和元帝的死去一样,不久就被所有人遗忘,再也不愿提及。 她轻轻抿唇,太后薨逝,无人可以乘轿,曹太后平日里何等的养尊处优,如今却健步如飞… 何等,可笑。 怀阳被人架了过来,似乎怕她发疯,笼在袖子里的手被捆绑在一起,用一方红色的帕子紧紧的包裹住,刺的她眼眶酸涩发疼。 可是怀阳却像失了魂一般怔然,眼神空洞,没有挣扎,只是木然的跟着搀扶她的人向前走去。 曹太后一边走着一边吩咐:“叫御衣阁把备着的白绫素绢裁剪出来,灯笼香烛和各用物都备好…” 不断有人来报,又有人下去准备,曹太后在众人眼中如同不计前嫌焦急不已的国母一般用心忙碌。 她一颗心却几乎发凉。 曹国舅匆匆的从廊上奔了过来,看见曹太后时,面色沉重,眼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和轻松。 “娘娘…” “不必多说。”曹太后有些警告意味般扫视他一眼:“随本宫过去…” 曹国舅有些惶恐的应下,眼里一瞬而逝的不屑和不以为意让她瞧了个清清楚楚。 她心中微微一动。 “陛下如今在哪里?” 身旁的一个小太监便轻轻一颤,见曹太后锐利的目光立刻盯着自己,立刻颤抖着声音回答:“陛下如今在宫外…” 曹太后脚步一顿,嘴角有了些冷笑:“还不给本宫去找?” 小太监立刻如蒙大赦般屁滚尿流着小跑了出去。 杨幼禾微微垂下睫毛。 此事恐怕是祁渊在其中起的作用,祁湛虽荒淫,却也不会在宫外逗留如此之久,更何况是在如今这样微妙的时刻。 她心中一动,立刻就明白过来,恐怕是为了公仪氏的死做了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也是为他们争取时间。 诩康宫早已是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众人见到曹太后,立刻恭敬有序的为她们让出一条路来。 “如何?”她微微蹙眉,一副焦急神色:“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一个年长一些的御医负手站了出来,恭敬回答:“回娘娘的话,公仪太后恐怕…” 他话未说完,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曹太后蹙眉,担忧的望向了内殿:“带殿下进去见见她母亲。” 杨幼禾轻轻捏紧掌心,看着怀阳有些无措的被人带进了大殿之内。 曹太后便温柔般笑着朝她转过头来:“嘉禾,你去陪陪她,也算尽个孝心…” 杨幼禾有些不安应下,却没有半点不情愿的神色,曹太后十分满意般点了点头:“去吧。”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曹太后已经打算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了,没有退路,只能前行,她必须没有半点惧色… 微微转身之时,便见着众人之中的一抹熟悉白色,让她瞬间忘了如何呼吸。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起(六)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微微垂下头,极力压下心中的异样,面色淡然的向着殿内走去。 他竟然来了。 衣袖下的手掌满是冷汗…若他察觉到什么,恐怕自己和公仪太后都会脱不了身,可是若他没有发觉… 微微咬唇,事到如今,只能不顾一切的将这场戏演完,无论如何,她都应该相信祁渊和灵鹫。 伸手推门,一片白色的纱幔便朝着自己脸上飞来,她不由得轻轻一滞,纱幔落下,塌上的公仪氏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便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胸口微微起伏显示着她还未死…怀阳有些怔怔的跪在角落,已经被放开的手臂抱着膝盖,看见她进来时,眼里喜色甚浓。 却又像想起来什么一般,在瞬间黯淡了下去。 杨幼禾缓缓的走近塌上的公仪氏。 她容颜姣好,带着岁月极为宽松的浅浅沧桑,不仔细看时,也发觉不到她眼角的细纹,只是一头黑发白了一半,显得她十分衰老颓败。 她怔了怔,将手指扣在她的手腕之上,距离假死药发作还有一刻钟,公仪氏此时呼吸便已经极为轻浅了,微微转头,对上了怀阳神色,有些鼓励般的轻轻点头。 怀阳一愣,怔怔的看向了塌上合着双目的妇人,终究是眼眶微微发红了起来。 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不安的靠近塌上的公仪氏,终而咬了咬嘴唇,嘶吼般的向着公仪氏的身体扑了过去。 殿外似乎一惊,曹太后带着人进来之时,便看到了怀阳紧紧掐着公仪氏脖子的场景,女子身子纤弱,双目猩红,带着扭曲愤恨的神色。 她从嗓子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尖叫声,像只困兽一般的咆哮起来。 嘉禾脸上满是恍然不安,匆匆的去拉怀阳,一根一根的将她的手指从公仪氏的脖子上掰了下来。 怀阳眸子狠厉,转头便掐住了嘉禾修长白皙的脖子。 “还不快将殿下控制起来…”曹太后沉沉开口,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惶恐或者担忧意味,转过头便对上了塌上的公仪氏。 方才她还是因为喘不过气来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稳下来,一点一点的减缓,面色苍白,已是出多进少,油尽灯枯之势了。 曹太后轻轻咬了咬牙齿,心里却痛快非常,一切都如他所愿,公仪氏等于最后死在了怀阳和嘉禾手下,即便不是真正致死的原因,却也是得偿所愿了。 “来人,快来看看东宫太后娘娘…”她轻声开口,却不由得轻轻舒宜般叹喟一声。 杨幼禾带着泪轻轻摸着脖子,有些恍然的看着怀阳被宫人拖了下去。 怀阳比举,既保全了自己,又撇清了自己和她的关系,从今后,曹太后对怀阳的怀疑会更少一些。 她轻轻抬头,却猛然间对上了一双浓烈而探究的清冷眸子… 是他。 杨幼禾摸着脖子的手微微一滞,带着几分委屈般的垂下头,将眼里一闪而逝的慌乱藏的更加隐秘一些。 再抬起来时,便又是清和淡然的样子了。 只不过,那双眸子却不知去了哪里。 “嘉禾,你没事吧?”曹太后关心般开口,见她轻轻点头,才对上了身后为公仪氏把脉的太医。 那太医却微微一颤,转过身对着曹太后跪在了地上:“东宫太后…薨了…” 除了曹氏以外,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啜泣起来。 丧钟鸣起,满宫白绫便悬挂于梁柱。 曹太后似乎默立半刻,脸上带着默然而轻微的恍然。 祁湛回来之时,便已是大亮了。 杨幼禾一身素衣,静静的坐在凳子上,身为外眷女,她没有资格跪在公仪氏的灵堂之前。 曹太后至此,也并没有忘了靖王府之事,宣告天下之时,附上了“公仪氏”的意思。 大元皇室朝臣,无需戴孝三年,改为三月,天下百姓也无需推迟婚娶,待太后下葬后便可恢复正常。 祁湛辍朝五日,天下众人三日后便可除服。 以之修养民力。 她嗤笑一声,按理说太后本该受天下众臣供拜三日,借着“公仪氏”最后的意思,明早便要下葬。 祁渊那边,看来不得不早点动手了。 她轻轻合起眼睛。 希望一切平安顺遂。 到了三更之时,她猛然从塌上坐了起来,细细的听着外边的动静。 “起水了,来人啊…” “快快…” “叫人都去诩康宫…” 她唇角轻轻翘起,手指勾勒向窗外的火光,看来灵鹫他们得手了。 现在只希望,他们能平安离开。 “出了什么事?”她带着几分惶惑和不安的开口,门口立刻就有人应她:“回姑娘,太后娘娘吩咐您待在这里,不必担心,也不要随意走动,当心被着不长眼的冲撞了。” 她轻轻抿唇,并不坚持,只是又轻轻的坐在了凳子之上,一双眼沉沉的盯着走水的地方。 火光渐小,不见有人来报,她轻轻抬起头,将心中的不安压制起来,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到了天亮。 为她梳洗的小宫女见她这个样子。很是吃了一惊,却还是一言不发的给她盘着发髻。 杨幼禾自然知道,昨晚的事还需亲口问曹氏,而她眼底下的乌青,正好是自己惶恐不安的表现。 她越不安,曹太后就会对她越放心。 有些无措的朝着曹太后的寝宫内走去,曹氏见着她眼睛下面的乌青和眼里的血丝之时果真有些意味深长的神色。 复而笑着向她招了招手道:“昨夜我让人瞒着你,倒不知让你担心成了这个样子。” 她怯怯一笑,有些失神的摇了摇头。 曹太后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安慰:“昨夜诩康宫的一个小宫女贪睡,不小心将蜡烛打翻了…不过是走水,你不必担心。” “那公仪太后…” 曹太后眼神一闪,轻轻抿唇:“这个你不必多问。”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应下,有些坐立不安的看着曹太后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突然见她望着自己抬起头来:“三个月后,你便同焦玉莹一块嫁到靖王府里吧…” 她一怔,曹太后选的人,竟然不是昭安。 “怎么…不愿意?” 她猛然回过神来,有些欣喜的跪在地上:“多谢太后。” 曹氏勾了勾唇角:“起来吧…到时候该做什么,你心里应该有数…” “是。”女子咬了咬嘴唇,有些沉吟般应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章 谋算(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那个小宫人有些心不在焉,将手里拿着的瓶子轻轻放在了八宝阁上:“太后娘娘要给嘉禾姑娘备嫁房,你若没事做,便再将这里扫一遍…” “啊呀,你真无趣…”另一个宫女撇撇嘴:“听说几日前诩康宫走水的事么?” “主子的事,都是你敢议论的?”小宫女轻轻退开几步,有些不安的望了望院子。 “怕什么,这里除了你和我,还能有别的什么人?” 见她还是要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有些失望的喃喃:“亏得这个消息来之不易,不然为何巴巴的给你说,我还把你当成好姐妹…” “好了…”小宫女有些无奈的抬了抬头:“有什么事便快点说…” “嘻嘻,其实有两件事…”小宫女神神秘秘的凑过去了几分:“第一件事便是走水的事儿,听说诩康宫的那位太后娘娘薨逝了也不得安生,走水后整个都烧成黑色了…” 另一个小宫女皱了皱眉,有些不适的看了她一眼:“这话大不敬,可是要掉脑袋的…” “都已经葬了,谁还记得…”小宫女颇有些不在意的撇了撇嘴:“生的时候也没见她有同太后娘娘一般的气势。” “你快住嘴吧。”她轻轻抿唇,见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摇了摇头赶紧将这个话岔了过去:“第二件事呢?” 那个小宫女的眼睛就立刻亮了起来:“嘉禾姑娘要嫁到靖王府做侧妃,太后身边的姐姐告诉我,娘娘想着要抽十二个人陪嫁呢。” “你莫非…”她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臂:“你万万不能起这个念头…” “怎么会…”小宫女讪讪的笑了笑,眸子里颇有些闪烁不定:“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小宫女立刻轻轻舒了口气:“靖王府是什么地方,嘉禾姑娘只是侧妃,上头还有正妃呢,你千万不要把自己性命…” “我知道了,啰嗦。”她轻轻蹙眉,有些不耐的挥开她的手,端了木盆背着她又到了花架下。 另一个小宫女好像还要说什么,见她如此,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杨幼禾有些恍然的站在窗子外,片刻后笑了笑便走了开来,水往高处流,那小宫女明显没有歇了心思,但嫁给不爱自己的人,真的能幸福吗? 她眯起眼睛,夏末的阳光仍旧刺眼,却让她周身格外舒畅。 “姑娘,太后娘娘叫您过去…” “我知道了。” 她轻轻点头,稍微理了理衣裙,便跟着小宫女往曹氏所在的内殿走去。 她颇有些沉吟,曹太后对她说的话多半是嫁入靖王府的事,稍稍定了心神,还未进入内殿之时,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昭安面色清浚,看见她时,微微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便收回了目光。 杨幼禾轻轻垂下头,错开她走近内殿。 “你来了…”曹氏倚靠在塌上,正一粒粒的拨着宫人为她剥好的杏仁。 “眼看这也要一个月了。” 曹太后顿了顿:“焦家也早就准备起来了,你心里可有什么想说的。” “民女全凭娘娘安排。” 曹太后轻轻一笑:“你心里想的,本宫也能猜到几分,本宫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不必害羞。” “女人一辈子,能倚靠的也就是娘家,夫君和嫁妆…你无依无靠,嫁的又是高门大户,没有一二财物傍身,未免要受人欺负。” 说罢又抬眼轻轻扫视她一眼:“你是个好孩子,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嫁妆什么的,明日便叫人给你递了单子来过目。” “多谢娘娘…”她略带腼腆般一笑,感激的抬眼看了看她。 曹太后十分满意她的样子,点了点头又道:“你既如今在本宫这里住着,也算是有了身份体面,本宫想着,给你挑几个人陪嫁过去,供你使唤也好,或者是用做别的,都不会打住手。” 杨幼禾心中一顿,曹太后虽然语气柔和,却没有半点商量的成分。 也是,曹太后何尝把自己放在眼中过,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出于性格谨慎和手段缜密。 挑选出来的宫女,一是用来监督自己,时刻把她掌握在手心,二是再寻退路,笼络住祁渊的心,或者是以防万一好替代自己完成未完成的事情。 “一切都听娘娘的。”她福了身子,恭敬而顺从的开口应下:“嘉禾不会忘了自己的本分,也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曹太后满意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若你有时间,多去宫里走动,不要拘束在懿华宫内,省的日后不熟悉,吃了什么亏。” 杨幼禾自然应下。 曹太后轻轻抿唇,有些意味深长的将她的面容打量一番,又道:“还有诩康宫的事…本宫这几日没有和你细说。” “娘娘…”她有些惶恐的微微垂下头。 “无事。”曹太后宽慰般的开口,语气里却没有半点起伏:“有本宫在,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更何况,此事也不会有人知道。” 杨幼禾心中一惊,这便算是明明确确的将所有事都堆在了自己头上,威胁利诱,她往后只能在曹太后手下讨活路了。 “怀阳殿下…”她轻轻蹙眉开口。 曹氏听她说起怀阳,眉头也几不可查的微微一皱:“她算真的疯了…” 却又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 杨幼禾知道,曹氏此刻必然是开心而又自得的,她的叹息,往往都是大事已成之后的适然欢喜。 “本宫想着,她早已过二十了,留在宫中也不是事…然病未痊愈,但好歹也是尊贵的一国公主,天下的男子也要争着娶她的。” 杨幼禾心中一惊,万万没有算到曹太后会这样安排。 “此事是得好好商量…” 杨幼禾有些怔怔的从懿华宫走了出来,曹太后要将怀阳嫁出皇宫,可见是打定主意认为她没有威胁了,这并不算坏事… 可是,曹太后必然不会让怀阳嫁的让自己顺心如意,并且能娶怀阳之人,必然是早已让她记恨在心的,有朝一日,若她想做,还会来一个一箭双雕… 杨幼禾轻轻捏了捏掌心,若是如此,却也算让她救出怀阳更多了几分计算。 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谋算(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嘉禾。” 她轻轻转头,便看到了从假山后走过来的女子,带着她有些熟悉的清冷倨傲,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我想和你谈谈。” 她轻轻一笑:“郡主殿下想同民女说什么?” 昭安顿了顿,轻轻扬起唇角,和她记忆中的那个高傲而任性的孩子重叠在一起。 “谈谈你和祁渊。” 她不妨昭安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稍稍愣神之时,便见她已经朝着园圃中走了进去。 她垂了垂眸子,静静的跟了上去。 “你们下去吧,本郡主要和嘉禾姑娘说几句体己话。” 跟在杨幼禾身后的宫女互相看了几眼,只是有些惶恐的后退几步,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昭安也不以为意,轻轻一笑,便背着她坐在了石凳之上。 杨幼禾静静的看着她,见她只是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恍然难过。 岁月和变故,也让从前那样率真而倨傲的女子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我总觉得你很熟悉,像一个人。”她缓缓开口,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可是她早就死了。” 杨幼禾心中一滞,不知如何接她的话。 昭安双目清冽,带着不属于皇室的那种澄澈和坦然:“祁渊是喜欢你的吧…我了解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他来者不拒,却也从来不会随意去迎合任何人,对于身边的女子,暧昧而不深情,或许旁人以为他多情而且处处留情,是一个纨绔而无能的草包。” “可是,只有我知道在这样的皮囊之下隐藏了一个怎样孤独而冰冷的灵魂。” 她笑了笑,对上女子的眼睛:“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七岁,我三岁…” “在荣亲王府的院子里,他跟着靖王来赴宴,彼时的我年纪尚小,还不懂什么是猜忌,什么是人心叵测。” “那时的我天真,父亲的一个侧妃给我设了圈套,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名声扫地,而我也不负她望,傻傻的钻了进去。” 杨幼禾眸子一闪,静静的坐在昭安的身旁。 “她打了我的贴身丫头…我便想要还手,旁边就是一个莲塘,她就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我没有推她…”她眸子暗了暗:“父亲不喜欢母亲,她恃宠而骄,并且有了身孕,并不把我放在眼里,就连她身旁的丫头都不怕我,为了谋害我将我和我的丫头紧紧的抓住,要喊了人过来治我的罪…” “祁渊就这样默默的立在一棵树后,他冷笑着开口,说我傻,说我蠢…过来就将那丫头一把推到了莲塘里…” 那时候的昭安还并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能傻傻的看着祁渊抓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一处幽静的地方。 “傻丫头,别人陷害你,你就这么想要让自己落实了罪名?”他脸色沉沉,一双眼里尽是漆黑。 “我没有…”昭安涨红了脸:“我…” 祁渊轻轻抿唇,将手抱到胸前,微微垂下头,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面前的小女孩一眼:“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难道不嫌累得慌?” 昭安垂下头,小脸上难得有些羞涩,她与荣亲王妃不一样,母亲可以随手就将人处置的服服帖帖,可她从来都不愿费脑筋去想这些,从来不愿像母亲教给她那样的去谋害算计别人。 “我不想害人…”她轻轻开口。 祁渊面上一怔,似乎因为她的话而有些沉吟,半晌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你既然不想害人,别人想要害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 祁渊挑眉,终于狠狠的敲了敲她的脑袋:“真是笨的厉害,你既然不想让别人害你,就应该让别人害怕你。” 她有些期望般抬起亮晶晶的眼睛。 祁渊顿了顿,小小的他眸子里便尽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有时候,皮肉上的痛苦远远不及私下里阴毒的算计。” 他皱了皱眉,有些默然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鞭子:“记住了,你是荣亲王府的主子,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谁都不能欺负你,要是他欺负你,就用这个鞭子抽他…” 昭安说到这里时,有些恍然般的轻轻笑出声来。 “我照他说的做了,谁都不能再欺负我了…后来,那个女人就莫名其妙的小产了。” 她顿了顿,有些可笑的摸了摸腰间的鞭子:“是母亲,我虽然觉得可怕,可她是我的母亲,我只能一点点的用坚硬的外表将自己伪装起来,伪装到别人不敢欺负我,伪装到母亲对我满意…” 她怔怔抬起头来:“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为什么一出生就要面对这些肮脏的事情…可是没有办法,像他说的那样,既然享受着别人没有的尊荣,就应该以自由和欢乐为代价。” “自那次后,祁渊便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我们在两个不同却又相交的世界里逐渐长大,默默的面对着勾心斗角还要强颜欢笑。” “他被世人说是“草包公子”,可我知道他不是,就像我用色厉内荏为伪装一样,他也是在外面裹了一层扭曲的伪装。” 昭安笑了笑,眸子里的神色悠远而欢喜:“想到这里,我总觉得和他是一样的人,就会觉得,和他离得是那样的近。” 却到这时,她眸子渐渐黯淡了下来:“可我也知道,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不是我,也从来不会是我。” “我们只是两个相近的灵魂,在偶尔靠近之时因为契合而相拥取暖…” “直到他遇见你,他分眸子会因为你而发光,他的表情会因为你的出现而微微改变…”她轻笑着回过头来,有些恍然的看着她。 “可是为什么会是你呢?”她笑了笑:“你的事情我查过,却没有答案。” “郡主…” 昭安笑着低了低头:“你不必介怀,我只是对你说出我想说的而已…” “其实一开始我就明白,尽管你再怎么努力,不属于你的,再怎么强求也不会属于你,你很幸运。” “若我成为焦玉莹,我也一定不会开心…” 她笑了笑,眸子里带着轻浅的哀伤:“我要嫁到哈吉了…” 杨幼禾有些错愕的抬头望向她,昭安却只是一笑,目光浅浅的落在了不远处的树叶之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谋算(三)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静静的站在院子里,望着昭安离开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 祁渊。 他小的时候,是那个样子的吗? 他究竟经历了多少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存在本就是多余,却从来没有明白这一切的原因。 追根究底,他们的出身就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你享受了别人所不能享受到的荣华,就应该承担在这个位置之下的沉痛。 她是,怀阳是,祁渊也是,谁都逃不脱,谁都忘不掉。 她想象不到祁渊小时候经历的一切,无论是置身于步步为营的阴谋之中,还是面对着一个个无法得到安息的灵魂,这个孩子,终究把自己包裹在了厚重的盔甲之内,任谁也窥探不到分毫。 可是又如昭安所说,祁渊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卸下防备? 究竟是不是… “姑娘…” 小宫女见她怔怔,便不安的唤了一声。 杨幼禾回过神来,浅笑着摇了摇头:“回去吧。” 轻轻握紧手指,心中却如同被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 她轻轻一笑,将手里的嫁妆单子叠好捏在手中:“多谢嬷嬷,待晚些太后娘娘起身,我便亲自前去谢此恩典。” “姑娘客气了,太后正等着姑娘呢,待您准备好了,只管过去便是。”那嬷嬷一笑,又微微扫视了一眼她垂在袖中握纸的手:“太后娘娘的意思,姑娘也应该明白…” “我省的,嬷嬷放心…”她轻轻抿唇,亲自送她出去,直到目送她出了院门之时,嘴角才微微翘了起来。 曹氏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 即便她早就已经猜到曹氏不会真正为自己置办丰厚的嫁妆,却也没有想到,她面子和里子,都要做的这样完美。 六十四抬的嫁妆里,有一半会压着石头。 她讽刺一笑,即便三十二抬的嫁妆都是抬举了自己,但倘若有一个人,将你算计到如此,时时刻刻都要将你攥在手心里,也一定不会感到受宠若惊,而是深到骨子里的恐惧和寒冷。 她抬了眼角,恭恭敬敬的将单子贴身放好,静静的坐在了梳妆镜之前。 抬手摸了摸脸,即便看了这些日子,却总是觉得陌生,不知道在这幅假皮囊之下的脸上究竟是何等的表情。 自嘲一笑,亲自拆开了发髻,将带着茉莉香味的头油均匀的涂抹在了上面,以手指为梳,一下下的理着长而冰冷的发丝。 若她想的没有错,曹太后恐怕要为她指派跟随的丫头,此事她尚且没有和祁渊商量,若是祁渊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自作主张而乱了计划? 微微蹙眉,如果她是祁渊,会怎么选择? 是算盘接受,还是请求曹太后让自己做主? 如果她就这样和曹氏开口,曹太后一定不会同意,相反,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打信任就是一瞬间因为她的猜忌而崩塌。 但是如果接受,恐怕自己往后的日子会更加如履薄冰,一旦有了任何差错,恐怕就会被曹太后立即杀死。 手指轻轻抬起,盘绕出一个相对简单而利落的发髻,沉着眸子从匣子里拿出一只曹氏赏赐的步摇。 珠子落在耳边,略带冰凉。 “你来了。”曹太后将手的杯盏微微抬起,便立刻有人接了过去。 “赐座。” 她看着曹氏沉吟而又带着宽和的眸子,睫毛微颤,乖乖巧巧的坐在了凳子上。 “单子你看过了吧。”曹氏抬了抬眼角,捻了一块山楂糕抿在口中。 “回娘娘,民女已经看过了。” 曹太后满意的笑了笑,眸子微微闪烁:“可还满意?” 她抿唇而笑,对上了曹氏探究凛冽的目光:“民女还未谢过娘娘。” 她便又起身再次行了礼,曹太后笑着让她坐下,似乎很是满意。 想了想又缓缓开口:“本宫的心意你自然明白,有时候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该怎么做,你心里也有数,不必本宫多次提醒,得意忘形不是什么好事。”她抬了抬眼,勾了勾唇角又道:“若是你聪明,自然应该能让这些发挥最大的价值…一时财物和今后的荣耀,我想你应该掂得清轻重。” 杨幼禾颔首应下,没有半分不满。 曹太后笑着觑了她一眼:“今日让你来的缘故,本宫想你也能猜到几分…”说着便偏了偏头,对着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那宫人悄悄退下,不多时便见着十几个女子鱼贯而入。 曹太后含笑点头,伸出手指一一扫过她们,最终落到了杨幼禾的身上。 “嘉禾你觉得,她们如何?” “甚美。”她抿唇一笑。 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可见曹氏真的用了心,为了一个区区的靖王府,不惜用了这么多的手段。 她轻轻抬起目光,一个个细细的扫视过这些女子,最终轻轻的落在了最后的一个身影之上。 果然是那个小宫女。 她有些恍然,世间万事,都不过如此,有人唯恐避之不及,有人拼了命的想要靠近。 “娘娘打算将她们…” “你觉得呢?”曹太后轻轻一笑,颇为兴味的将她打量一番。 “民女有一事相求,还望娘娘能答应。” 曹太后挑眉:“何事?” 杨幼禾微微沉吟,眸子清亮:“娘娘的意思,既在靖王,又在焦家。” “若是民女带了这么多人前去,必然会给焦家一个不满娘娘和我的借口。即便他们不说,未免心存芥蒂…” 曹氏有些微微沉了眸子:“你是什么意思?” 杨幼禾立刻恭敬福了身子:”民女不敢对太后娘娘的决定有何置喙,但人在精不在多,少一个人就少一分潜在的麻烦,这么多人跟着去了靖王府,未免太过张扬,民女心想,若是尽全力培养一个可用之才,总比分散精力去管理这么多人要好…” “再者,其余的人就留在娘娘身边调教,民女若是缺人了,必然不会对娘娘隐瞒,娘娘身边也能多几个助力,她们也能多有几条出路。” 她声音和缓,似乎字字推心置腹。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谋算(四)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曹太后阴沉一笑,便有些奇怪的盯着她看了几眼:“难为你想的这么清楚。” 杨幼禾闻言,心中一沉,垂下头浅笑开口:“嘉禾只是不想太惹人注目…在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她顿了顿,面上就有了几分怯怯踌躇:“嘉禾无能,总归是会担心一些。” “如果人少一些,便也能少一点关注。” 曹太后轻轻抿唇,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沉吟着什么。 她垂下头,静静的等待曹氏发落。 她这样说,无非是利用了曹太后的谨慎与多疑,以退为进,承认自己能力有限,虽然示弱于己无利,但未必不是一个消除曹氏戒心有效的方法。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曹太后幽幽的抬起头来,目光里带着几分沉沉笑意:“那如你所言,应该如何?” “娘娘不如为民女挑选出四个最为优秀的,不多不少。也不容易惹人注目。” 曹氏闻言,目光便落在了衣袖的花纹之上:“你先回去吧,本宫自有打算。” 待见杨幼禾走后,才微微蹙眉,望了望她身后的嬷嬷:“你觉得,她究竟用意何为?” “奴婢觉得,嘉禾姑娘所说不无道理。”她顿了顿:“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是谁,都会觉得恐惧害怕,况且此事和她牵扯甚深,她这样的举动也不算奇怪…” “娘娘想着控制利用她,倒也不在于这几个小小的婢女身上…况且她只是侧妃。” 却又笑了笑:“不过是往靖王府里塞人,娘娘您一句话的事而已,即便娘娘顾忌,尚且还有焦家。” “焦家依附于娘娘您,即便焦玉莹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明着和您死了冲突。” “娘娘不妨在她那边多下点功夫,双管齐下,必能事半功倍。” 曹太后似乎沉吟了片刻:“就按照她说的做吧,只是这挑人之事,就交给你去办…” - 方进了屋内,便被桌上的一封书信震的微微一惊,她有些吃惊的看了看四周,立刻让跟在身后的丫头立在屋外。 轻轻的合上门,蹙眉看向纱帐之后的黑影:“这是什么?” 祁渊挑眉,从帐后缓缓而出:“是故人写给你的信。” 她轻轻抿唇,看着信封上落款的宜欢二字,在心中思量一番,却并不认识这个人。 有些疑惑的看了眼祁渊,见他勾唇,才沉吟着将信纸抽了出来。 祁渊见她蹙眉,才微微抿唇:“是谁?” “你没有看?”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厚脸皮的人么?”祁渊笑了笑道:“我只知道是苏岚派人递来的,这个宜欢,却从来不识。” 她轻轻抿唇,缓缓的抬起头来:“是白芍的小字。” 她微微抿唇,又轻轻抖了抖信封,从里面拿出一个同体莹白的玉簪来。 她怔了片刻,泪如雨下。 祁渊一惊,立刻上前执起她的手臂:“出了什么事?” 她恍然摇头,唇角尽是苦涩笑意:“无事…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祁渊愣了片刻,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边似乎叹了口气,轻淡悠远。 抬起的手臂却还是放了下来。 “既然姬桑已经找到,我也应该去找他算笔账。” 说罢又轻轻看她一眼,握起来的手指终究缓缓松了开来。 却又在转身之时,带着固执和生疏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 女子似乎要挣扎,却终究颓然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檀香清远,舒适而安心。 她咬着唇,极力忍着哽咽,握着簪子的手微微发颤。 祁渊叹了口气,有些生疏的将她单薄的身子环了起来,不知道安慰什么,却觉得一颗心和她一般酸涩痛楚。 “你莫哭了。”他突然觉得平日里的能说会道在此刻变得极为笨拙,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脊背:“但你若实在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强忍了这么久,哭出来对身子也好。” 怀里的女子轻轻摇头,靠在他肩膀的地方却湿了一片。 祁渊抿唇,有些慌乱的叹息一声,轻轻将她托了起来,双目沉沉,看着她微微通红的眼睛。 杨幼禾轻轻摇了摇头,轻轻把簪子递给了祁渊,抿唇一笑,尽然吞去苦涩。 “我没事,你放心。” 她微微垂下眸子,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他:“姬桑自己找到了苏岚,白芍无事,你将方子交给他们吧…” “你不怨他?” 杨幼禾轻轻一笑,似乎方才之事于她无关:“不怨,相互利用,和怨之有。” “白芍在信中向我说明了一切,并且向我许诺,可在日后以一愿为报酬。” 她摇了摇头:“姬桑关心则乱,也是无奈之举。” 祁渊轻轻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找他们的麻烦…更何况,天下之大,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日后且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他轻轻将簪子握紧,又浅笑着将她的手掰开,将簪子放置于她的掌心之中:“该放下的,该忘记的,你心中都会有自己的打算。” 她微微一怔,祁渊眉眼清浚温和,让她有着片刻失神。 “我知道了。”浅浅低头,又将今日之事说给他听。 祁渊抿唇一笑,带着几分宽和疏解的意味:“还未嫁给我,便已经这样吃醋了?” 她白了祁渊一眼,将心中的一点不适尽数压下,又想了想开口:“公仪娘娘现今如何?” “你放心,有苏岚在,不会有事的。” “昭安…” 祁渊挑眉,似乎有些疑惑:“昭安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还是转口道:“无事…” “灵鹫好久都没有来了。” “他去了凉国。”祁渊轻轻开口,对着错愕惊喜的她点了点头:“祁皓的行踪或许有了眉目。” “嗯…”她不知是喜是悲,大起大落之间,已经有了很多种设想,如今真正的摆在她的面前,却如同梦境一般看不真切。 “唤云没事吧。” “你放心,据信中所言,他身边长跟随一女子,和唤云很是相似,只不过…” “不过什么?” “祁皓很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嫁娶(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祁湛沉然,有些讽刺的笑了一声:“公仪氏死了,公仪家对我也没有任何威胁,现在也只剩下她了。” 从殿内传来女子嘶哑的幽唱,不复以前的哀婉动听,有些说不出的凄凉诡异。 “一个已经疯了的公主,尚且是这天下的男儿求之不得。” 宋嘉言抿唇:“我以为陛下不屑于再管这些事…”却又笑着摇了摇头道:“恐怕是曹太后的意思吧。” 祁皓挑眉,俊美的脸上闪过几分别有意味的笑意:“什么都瞒不过你。” “先不说这个。”他抿唇而笑,有些志在必得的指了指隔了厚厚城墙外的万里河山:“母后要我将昭安郡主嫁到哈吉。” “陛下的意思呢?”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微微沉吟着侧了身子。 “大元和哈吉现在虽然相对安和,但注定有一日要兵戈相对…母后向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宋相认为,这是何故?” “太后目光长远,臣不敢妄自揣测。”他轻轻一笑,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殿内的歌声给吸引过去。 祁湛也不勉强,自顾自的笑道:“母后想给荣亲王府冠上一个谋逆的名头,将眼中钉肉中刺同时连根拔掉。” “宋相曾也算是荣亲王府的门生,能做到这样泰然处之,倒也真的让朕大开眼界。” “易主而得生,人之常情…” “但她已不在世上。”祁湛挑眉,转头有些意味深长的看向他深邃的眸子:“让朕不得不再将爱卿的用意揣摩一番。” “随意。”宋嘉言笑着抬了抬头:“陛下攻打哈吉之计,尚且有用得着微臣的地方。” 祁湛皱眉,复而哈哈一笑:“宋相不愧是宋相,捏人七寸的本领谁也比不上。” 却又突然眸子一冷,语气凛冽:“朕倒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既可以将你攥在手心里,又可以让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剑拔弩张,互相猜忌。” 宋嘉言蹙眉,看着他颇为阴沉的眉眼。 “宋相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府中却还没有一个女主人,实在不怎么妥当…” 却又话锋一转,谋里闪过一丝精光:“朕记得早年间,杨家那女子与怀阳尚且有过一段主仆之情?” 宋嘉言闻言,猛然抬起脸来,错愕至极的盯着祁湛有些欢喜自得的眉眼。 “朕不妨为你和怀阳牵一段姻缘…” “陛下若是如此,臣便辞官而去。” 祁湛轻轻眯起眼睛来:“宋相这是在威胁朕么?” “臣不敢。”他声音冷峻僵硬:“陛下深知臣向来说一不二,若陛下实在要怪罪,臣以死谢罪便是。” 祁湛怒极反笑:“宋相这是藐视皇威,以死相逼啊。” 宋嘉言微微向前拱手,依旧固执般说出几个字:“少恒不敢。” 祁渊眸子里似乎更加冰凉,威视而下,紧紧抿唇看着他的面庞。 “宋相这是逼着朕对宋家动手啊…” 他蓦然抬头:“陛下与臣盟誓,不会动宋家分毫。” “呵。” “宋家旁支共七十六人,三十一男,四十五女,适婚女子尚有十二…” 宋嘉言难以置信的微微张开嘴。 “朕后宫许久未纳新人…”见他恍然,有些满意的笑了笑:“宋相害怕了么?朕从来想着对宋家动手,不过是觉得往日忽视了宋相家族而已。” “此为抬举…” 宋嘉言垂在袖中的手缓缓握了起来。 他选择在宋家,一是宋家与当年之事牵扯甚深。二是嫡枝内人口单薄,在朝中势力不深,三是宋家刚好有一男婴,他可以替之。 就这样,他成为了宋家唯一有资格继承家产的嫡房长子。 即便他并非宋家人,却不能漠然置之。 即便只是旁支,却不能看着宋家从此没落和消失。 他认识祁湛越久,就越清楚他和曹太后的相似之处,手段狠辣,言而无信,却从来不会让自己声名狼藉。 盟誓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纸约束,却并非真心实意。 他沉下目光,复而将掌心紧紧攥在一起。 “臣,谢陛下隆恩。” 祁湛缓缓而笑,挥袖离开。 只余白衣男子立在原地,满目恍然幽深。 乍闻身后有所动静,他轻轻抿唇开口:“善待怀阳,也算我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一件事了吧。” “你真打算如此?” 溯流蹙眉:“你不是一直觉得瞬没有死吗?” 宋嘉言轻轻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在了怜南宫的门扉之上:“即便他未死,却还是躲着不见怀阳,那么死和不死又有什么区别…他心中有愧…” “何时见你这么慈悲了,阁主交代给你的事。你究竟有没有放在心里?”他皱眉,望着白衣男子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知道你恨我,但那日若不是我出手,你觉得她还能活着出现在大姚?” “阁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当真以为他会放过一个隐藏在你路上的绊脚石?好,这些先不说,我和你认识了十几年,你心中再有气,现在也该消的差不多了,这样僵持着,对你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不必再说了!” “早该完成的事情,偏偏要拖这么久,你的身体难道不是自己的吗,再这样下去,你还能坚持多久…” “溯流…”他微微闭起眼睛,脸上浮现几分痛苦之色。 “我心中有数,选择什么样的道路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若害怕,只管离开就是。” “我害怕?”溯流冷嗤一声:“我若害怕,就不会来到这里,我只是觉得不值,为你不值,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偏偏生出这么多的枝节…” 话未说完,重重叹息一声:“那药虽有副作用,却也总比你硬撑着要好,阿椒说你最近咳血频繁…久病难医,心中又郁结,念念不忘是最折磨人的,偏你还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其实忘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见他面色冰冷苍白,只能又道:“唉,你若实在不想忘却,也该早起完成任务…” “我知道了。”他轻轻开口,蹙起的眉头里满是疏离。 “既要娶怀阳,你便了却了阿椒一个心愿吧。” 宋嘉言冷笑一声:“既如此,你便娶了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嫁娶(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姑娘,你今日,可真好看。” 她微微一笑,将目光放在了桌子上的步摇之上,嫁给祁渊的是嘉禾,并非杨幼禾,再美再华丽,终究不是自己。 掌心轻轻捏紧,将手中的玉簪放在袖子里,今日亦是怀阳下嫁宋嘉言的日子。 她轻轻一笑,像是云淡风轻般的默然,怀阳嫁给宋嘉言,总比嫁给旁人要好一些,最起码,他不会胁迫怀阳做她不愿做的事情,日后要将她救出来也会方便一些。 本是该高兴的事情,心中却酸胀难忍。 命运还真是可笑,兜兜转转的将所有人捆绑在了一起,无论你愿不愿意,该面对的,该经历的,都会成为你生命中不可阻挡的一场浩劫。 她轻轻垂下头。 第二次出嫁,仍旧是侧妃身份,她自嘲而笑,示意嬷嬷将帕子盖在头上,有些恍然的跟着她坐在了殿外的软轿上。 侧妃如贵妾,没有典礼,亦没有礼队,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从大元皇宫被抬了出来。 身后锣鼓喧天,朝臣众贺,怀阳应该是被绑着塞到轿子之中了罢。 皇家女子,有时候亦不如布衣家随心快乐。 喜轿绕过街角,稳稳的被抬进了靖王府中。 焦玉莹早于她七日前便嫁到了靖王府中,想必也是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如云,满街贺喜不绝于耳… 她轻轻一笑,扶着喜娘的手牵过了祁渊递来的红绸。 他手生的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清浚。 在哈吉时未曾行天地之礼,大元却不能忽略,她有些默然的看着他锦纹靴子,再往上,便是一片浅红色的直坠衣角。 她恍然闭上双眼,有些可笑的勾了勾唇角,长相守,便是此刻飘零。 直到被扶进屋子坐下,传来坚硬之物陡然带来的锐痛,才有着回过神般摸了摸褥子下面。 花生,核桃,还有几个不明生物的滑腻触感。 她感到众人都离开了后,才掀了帕子,轻轻舒了一口气,将褥子打开。 却陡然失笑,焦玉莹还真是个急性子。 掏出怀里的帕子将几条寸许已经死去的小蛇包了起来,有些沉吟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终究打开了搁在桌子上绑着红缎的酒壶,毫无惧色的将几只小蛇抖落在酒水里。 这壶酒,便用来做回礼罢。 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四周,自顾自的坐在了镜子前将满头的珠翠卸了下来。 怀阳此刻,应该是害怕的吧,即便她没有疯,却也脆弱而无助,更何况,娶她的人是宋嘉言。 她会不会害怕呢,会不会因为被像一个物什一般的赠送利用而失去理智?会不会伤到自己? “幼禾。”怀阳喃喃的声音似乎响起在了耳边:“不要让我嫁给他,他是杀害我父皇的帮凶,他负了你…” “瞬还在等我,我不能嫁给他,我不嫁…” 她心中酸涩无比,轻轻闭上眼睛,笑着劝慰:“怀阳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么,只要你离开皇宫,我便能早点将你接到我的身边。” “还有瞬,你也才能早点找到他…” “真的吗,瞬…他不是不要怀阳了吗?”她睫毛微颤,似乎有些不安的攥紧自己衣袖。 “不会的,瞬只是被有些事耽搁了,若是怀阳听话,照顾好身体,见到瞬时,他才不会担心难过。” 她说这些时,连手指都在轻轻颤抖,即便是连自己都没有答案,却不忍心去将一切都告诉怀阳… 瞬,你究竟在哪,你还活着吗,或许是,你终究负了怀阳? 她怔怔坐在凳子上,不知不觉间便觉天色渐暗,盘算着距离宴席完毕还需一会,正不知道干什么时,却听得有人推窗而入。 “灵鹫…”她轻轻蹙眉,还未回头之时,便觉得有微带酒气的温热落在了自己耳边。 她轻轻皱起眉头:“祁渊。” 男子轻唔一声算做应答,将脑袋抬了起来。 杨幼禾回过头,便见他略带笑意的坐在了桌子边,眸子粲然清明,哪里有半点醉意? 她微微有些僵硬的看了看窗外:“天还未暗,怎么就先过来了?” 祁渊抿唇一笑:本世子的去留,还能让他们干涉不成。” “…”她不知该说什么,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寂。 “你…” “你…” 祁渊失笑,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温柔,杨幼禾心中微微一跳,便听他道:“你先说吧。” “你先说。”她匆匆开口,将心中泛起的异样通通压下。 见祁渊不语,有些无措而疏离的尴尬一笑:“也没什么大事…” 祁渊抿唇,垂下的眼睛里看不见神色,轻叹一声将她的话打断:“今日你累了许久,先睡吧…” 她怔然,微微错愕的看着欣长而挺拔的背影推门而去。 自嘲的笑了笑,有些恍然般摸了摸袖中的簪子,走到窗边的一株文竹旁,伸出出拨开一个浅坑,将它埋了进去。 这世上总有一人或是一物,是此生难以抹去的存在。 怔怔的站在原地,却突然听到有人推门而入。 她回头,错愕的看着祁渊端进一碗面来。 “今日一定没有好好吃饭,饿了吧,趁热快吃了。”祁渊笑着挑眉,将面放在桌子上,拉了有些失神的女子坐在旁边:“尝尝我的手艺没有有退步。” 她接过筷子,怔怔的吃了几口,看着祁渊欢喜的眉眼,终而一笑:“好吃。” 记得第一次吃别人用心特意做给她的面时,他尚且还是十四,如今便已是自己的丈夫了, 蓦然抬起头来,撞进了幽深似潭的温柔眸子。 祁渊轻轻一笑,看着女子如花般的面庞:“你这幅皮囊甚丑,不及原来半点风采。” 有些失神般的抬起手将她唇角沾的残渣抹去,又垂头一笑:“快了…” 她心中一动,慌乱的点了点头,眸子像只小鹿般的躲闪湿润。 祁渊轻轻一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她抓在自己衣襟上不安的手,笑了笑,轻轻的把她放在床上,不顾她的反抗。亲自为她脱去鞋袜。 温柔而不容置喙的将她僵硬的身子环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嫁娶(三)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红衣如炬,她入目之处全是燃尽一切的灼热,就像落在脖颈之后的暖意,让她的心莫名的安定,却又莫名的躁动不安。 有些无措的动了动身子,祁渊带着熟悉香气的手便绕到了她的面前。 心中一滞,那熟悉略带戏谑的声音就在脑后响起:“怎么,连衣服也不愿脱,不嫌硌得慌?” 她脸上微微一红,有些执拗的一把拉住祁渊的手,指了指褥子下面:“先把这里收拾好了,我叫丫头…打几桶水来…吧。” “这样啊…”他似乎笑着,极为开心的样子,闻言却依旧抱着她不愿放开,直到怀里的女子因为局促而有些恼羞成怒时,才轻叹一声坐了起来。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笑着摇了摇头,将她往里面推了推,眸子里亮晶晶的尽是欢喜笑意,伸出手将褥子下的东西扫在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敲击和滚落声。 杨幼禾轻轻垂下头,正微微舒了一口气时,抬起却撞进了他幽深而眷恋的眸子。 他笑的极为好看,似乎荡去了往日的轻浮和伪装,满心满意的都是最单纯的欢喜愉悦,就在此刻,他俊逸而立体的五官在灯影之下像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另一番样子。 简单的让她微微窒息。 祁渊睫毛轻颤,有些虔诚的拉过拉因为无措而微微握紧的手,勾了唇角像个孩子一样将其放在自己的衣带之上。 “帮我宽衣吧…” 她咬唇,眼里闪过慌乱:“不行,还没有洗…” “不必了,累了一天了,你也该早点休息。”他轻轻笑了笑。语气柔和,像哄小孩子一般开口,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却丝毫没有松懈力道。 她有些无措般惯常将祁渊又白了一眼,之后竟觉得心中安定一些,该来的躲不过。 其实,也挺好的。 她轻轻抿唇,笨拙的将他的腰带解开。 祁渊挑眉,浅笑着低下头看她的动作,终于轻叹一声,将她解开中衣的手拉开。 俊逸的脸温柔的凑上前去,发丝如墨,倾泻在她的衣裙上,有些欢喜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窘迫而羞涩的眉眼。 伸出右手,轻轻将她束在腰间的红色丝带挑开,红色的衣裙立刻松散了几分。 她面上一红,还要说什么时,便察觉到属于男性的温和气息拂在自己的脸上。 “睡吧…”祁渊喉头似乎滚了滚,就要俯下身子。 她轻颤着闭起眼睛,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错愕睁眼,便看见他抱着自己,只是将脑袋埋在了自己脖子间…嘴角含着笑意,眸子里仿佛有点点光华闪烁。 脸上又红了几分,有些僵硬的转过身背着他侧身躺下,轻轻点了点头。 祁渊极为愉悦的轻笑一声,手上的力道不减,欢喜而安心的合上了眼睛。 “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以你以原本的身份嫁给我,还有这幅皮囊,甚丑…” 她轻轻抿唇,心中的某一处似乎都被一种久违的异样填满,让她能安心睡去。 她睡眠向来都浅,可是第二日醒来时,却已是晚了平日两个刻钟,有些懒散的伸了伸腰,似乎察觉到身后异样,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又安静下来。 有些踌躇的微微转了身子,对上祁渊熟睡安稳的眉眼,在浅光之下他五官极为好看,既有着说不出来的清润和美好,却又有一种老练的叫人无比安心的沉稳。 不由得微微一愣,眸子闪烁,将尴尬之色压在心中,轻轻伸出手要去戳他安稳的面颊。 祁渊却突然睁开双目,清亮温和,带着戏谑而欢喜的笑意。 她慌乱起身,却又被他死死的抓住了手腕。 “再睡一会吧。”他浅笑着,像个孩子一样的祈求欢喜。 “不行。”她匆匆开口,才发觉像夫妻一般的亲昵自在,突然就又有些恍然。 祁渊挑眉一笑,极为欢喜的撑着脑袋看她,略带打趣般看着她的窘迫和不自在,嘴角勾起的弧度又大了几分。 “要去给王爷王妃敬茶。”她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还有你的世子妃。” 祁渊嘴角扬起,心情愉悦的看着她无力的辩驳,终究在她最后一句话时微微窘迫的摸了摸眉头。 “待会儿记得将那壶酒经你的手送给王妃。”她在最后两个字是压重了声音,带着女儿态般的得意愉悦。 “是什么?” “药酒,大补。”她挑了挑眉,带着欢快般的从祁渊身旁爬了下去。 祁渊挑了挑眉,浅笑着摇头:“她这么快就不想活了。” 说罢,又沉吟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有些沉吟般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你该不会想划破掌心伪装…”她轻轻蹙眉,既有些难以启齿,却又有些不确定的迟疑。 祁渊抿唇:“你觉得呢?” 杨幼禾眸子一闪,立刻坚定制止:“堂堂靖王世子受伤,整个靖王府只怕要翻天了,你若不想惹麻烦,就不要……”话未说完,就见祁渊似乎揶揄般抿了抿唇:“谁说我要割伤自己了?” “难道要将我……” “你这脑子里日日想着的都是什么?”他挑眉,好笑般将匕首收进怀中,笑着拿出一块早已备好的帕子来,细细的放在了被子下面。 杨幼禾脸上一红,知道自己被祁渊戏耍了一番,嘴上却不肯认输,鼓着嘴坐在了凳子上,有些懊恼的将他白了一眼,祁渊眸子欢喜而清亮,没有半点的恼意。 “世子爷当真是轻车熟路,颇有经验。” “哦?”他一笑:“我倒还想问问世子妃是如何深谙此道的。” 她脸上又是一僵,有些咬牙切齿的将他笑意满满的眼睛盯着:“来人,给世子爷洗漱……” 祁渊好笑般摇了摇头,散漫的从榻上下来,挑着眉将地上她鲜红的罩衣拿起,挥着手让进来的丫头让在一边,轻轻低下头笑道:“还是你来吧,本世子不喜欢陌生人触碰。” 杨幼禾深吸一口气,眼里带着些警告意味,勾唇道:“妾身遵命。” 祁渊挑眉,有些好笑的将脑袋凑近:“再别扭下去,焦余人该打上门来了……” 焦余人,杨幼禾噗呲一笑,亏他想得出来,却还是收回笑意,沉着脸给他穿好了衣裳。 算她认栽。 祁渊勾唇,极为满意。 第一百七十七章 嫁娶(四)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我陪着你吧…” “不必了。”她顿了顿:“太引人注目。”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药酒道:“不要忘了这个就行。” 祁渊抿唇应下,略带沉吟的将盘旋在她身边,目光却时时落在自己身上的四个丫头看了一眼,才若有所思的大步而出。 有嬷嬷恭敬进来,似乎在塌上随意摸了摸什么,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柔和了一些。 “侧妃好气色。” 杨幼禾抿唇而笑,望在众人的眼中变成了羞涩。 “姑娘,王妃和世子妃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 “嗯。”她沉了眸子,轻轻点头,伸手将衣裙上的褶皱抚平。 侧妃如妾,一般不会有多么的盛重。 她向着熟悉的靖王妃行了礼,接了她递过来的一个荷包,才浅浅的将目光对上了一旁的焦玉莹。 她今日穿着一件正红色的衣服,面色微微有些疲惫,却因为见了她而十分精神。 在两人之间坐的,便是范氏。 她神色也深是柔和,浅笑着亲自将只镯子戴在了她的手上。 杨幼禾颔首谢过,与范氏深深对视一眼,又轻笑着再次望向焦玉莹。 “见过姐姐。”她浅笑,稳稳的递过茶杯。 “还真是多谢妹妹了。”女子姣好的容貌因为刻薄而有些微微变形。 她浅浅一笑,并不意外,让焦玉莹做到不露声色还真是难为了她,垂下眸子不理会她递过荷包时的怨毒,心安理得的将荷包递给身后的丫头。 焦玉莹脸上一僵,还是忍住了没有在靖王妃面前发作,银牙轻咬,她低下头时,便听的一清二楚。 微微一笑,顺着靖王妃的意思落座在了下首。 “王爷前几日去了外州,见面礼恐怕得日后才能补上,也没什么,你自然是见过的,王爷对你也很满意。” 靖王妃似乎并不怎么理会身旁蠢蠢欲动的焦玉莹,又笑了笑道:“既是做了靖王府内的媳妇,就不要在自己家人面前或许拘束了,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开口,有人欺负你,也只管去办了。” 她笑着谢过,有些感激的看了看靖王妃格外柔和的面容。 “是啊,嘉禾妹妹。”焦玉莹有些阴阳怪气的插嘴道:“你向来受人欢迎,收拢下人恐怕也不在话下,谁又敢欺负你呢?” 她一笑,面前的不正是典型的一个么? “姐姐说笑了,嘉禾只想本本分分的服侍世子,早晚请安,与姐姐和睦相处。” 她抬起眼睛,毫不退缩的浅笑着看向她跋扈而不屑的面容。 “只是嘉禾性子不太好,有时候做事冲动了一些,若是惊扰到姐姐,还请姐姐千万不要生嘉禾的气。” 因为,一旦生气,你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我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蛇酒一事,你很快便能领教了。 她浅笑着将眼里的冷意压了下去,又陪着靖王妃和范氏说了些话,才一同跟着焦玉莹出了院子。 她轻笑着瞥见女子快要气炸的脸庞,主动的停下脚步对上她的眼睛。 “姐姐还有什么事么?妹妹先行告退。” 焦玉莹冷哼一声,堵住了她的去路:“谁让你走了?” 杨幼禾挑眉,好笑的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跺脚。 “你别得意,你不过只是个侧妃,侧妃如妾,本世子妃哪日不高兴了,随手就能将你赶出去。”她说着又咬了咬牙:“再说了,你无依无靠,没有半点身份依傍,拿什么和我比?” 杨幼禾缓缓一笑:“姐姐言重了…”却又顿了顿。有些不屑的凑近几分:“姐姐若是想赶我走,不如试一试?” “谁是你的姐姐!”她大喝一声,白皙的面皮涨红:“你不过是个低贱的舞女,人下人,连我身旁露水的半根指头都比不上。” 杨幼禾嗤笑一声,指了指她身后同她一样跋扈嚣张的丫头:“你说她?” 焦玉莹咬着牙,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是又怎样?” “我记得王妃同我说过,奴大欺主之事在靖王府内是从来没有的,姐姐这样,不是陷她于不义么?” 那小丫头缩了缩脖子,颇为忌惮的垂下了头。 “怕什么。”焦玉莹咬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怒,说罢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来日方长,你不要太得意。” “妹妹随时奉陪。”她浅笑,行着的礼数没有半点失敬的地方。 她无奈而恍然的走了一会儿,便瞧着不远处站了两个人,黑色袍子的自然是祁渊,身旁那个和他走着几分相似的羞涩少年便是祁钟了。 “见过嫂子。”少年腼腆一笑,眸子里清润无比。 杨幼禾记得祁渊说过,他这个弟弟最为单纯,丝毫不懂世事,如今看他眸子清亮而羞涩,如祁渊所说如出一辙。 祁渊从来没有看错过人,既然他说此人好,便是真的好了。 她笑着回了礼,祁渊便拍了拍手开口道:“你让我送的酒壶已经送去了…你还真是半点也不吃亏。” 杨幼禾一笑:“换做是你,恐怕还会做的比我过分。” 少年微怔,虽不知二人说的是什么,却还是有些羞涩般红了耳朵。 杨幼禾不由得失笑,回想自己所说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加觉得少年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成这个性子实属难得。 “大哥大嫂,我还有半卷书没有誊抄,改日再来拜访。”说着便红了脸。 祁渊挑眉,不以为意,倒是杨幼禾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的背影:“他这样的性子,和范氏很是不同。” 祁渊轻笑:“他自幼是在母亲膝下长大的,母亲虽对他好,却还是有隔阂的,因此倒是他身旁一个长他九岁的丫头对他影响大一些。” 她了悟点头,看来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极大,又想着今后万万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种地方… 天下之大,水木虫鱼,鸟语花香,都该见识。 即便没有富贵傍身,乐得自在,无忧无虑,便已是最大的幸运了吧。 恍然般右手被祁渊紧紧握了起来,有些怔怔的跟着他向前。 嘴角浅笑甚浓,却让她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果然还是向往自在的么? 第一百七十八章 番外(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贱人!”焦玉莹愤怒般将酒壶挥在地上,手指颤抖着指着地上酒渍与蛇尸:“一定是她,一定是她让世子送来的,没错,就是她,竟敢借世子的手这样对我…” “世子妃,您先别生气。”那石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哪里能看不清楚一二,当下立即劝慰开导,又因为她的蠢笨冲动而颇为无奈。 可她尚有算计,即便是怎么样蠢笨没有资质的主子她没见过教过,因此脸上没有显出半分不满。 “叫我怎么不生气,她只是个妾室,这才进府,就已经不把我放在眼中,以后指不定要怎么欺负到我头上来。”说罢,又转过头,狠狠的将蛇尸踩了几脚:“嬷嬷,你一定有办法,快帮帮我!” 石嬷嬷有些厌恶的看了看她的脚,轻声开口:“世子妃既然要听老奴的建议,就不应该做这件事。” 见她不满,瞪着眼睛四处瞟着,却又不敢落在自己身上的样子,讽刺的勾了勾嘴角:“世子妃不必生气,听先老奴给你分析一番。” “第一,她虽然是妾,却也是王府里的妾,贵妾良妾,又是上了王室玉蝶的,自然与平民之家不同…” 焦玉莹啐了一口,想要插话,却还是没有忘记母亲教导,生生的咽了下去。 “第二,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世子的心并没有放在世子妃的身上,若是老奴没有记错,你和世子尚未圆房,这几日世子虽同您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但终究不是夫妻之道,长久之计。” 焦玉莹眼神立刻就黯淡了下去。 “但老奴又听闻侧妃与世子早就相识,圆房之夜又落了红…” 石嬷嬷见她立刻咬牙切齿,微微垂了头道:“世子妃既然要想稳固地位,就不该生小孩子的脾气,多听老奴一言,也不会在这里落了下乘,世子妃在她的床上放了蛇尸,能不能吓着她还尚且是另一回事,世子院内也就只有您和侧妃两位女主人,别人一想便将此事算在了您的头上…新婚之夜,有人扫兴,世子不知道也就算了,若是知道了,恐怕和世子妃要生了嫌隙…” 焦玉莹眼里立刻慌乱起来,踩着蛇尸跑到石嬷嬷身旁:“嬷嬷快教教我,该怎么办…” 石嬷嬷不着痕迹的后退两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要老奴说,世子妃应该先多把心思花在拉回世子爷的心上,男人都是看着碗里的吃着锅里的,更何况世子爷向来风流成性,日子久了哪里能对她有一如既往的热情,随手就放下了,只有世子妃,是他正儿八经要敬起来的发妻…”说着又向前探了探身子凑近她的耳边:“还有保证不能让侧妃先于您有了身孕。” 焦玉莹脸上立刻有了笑意,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睛:“我这里有母亲给我的药,给她灌下去,我就不信她日后还能生下孽种!” 石嬷嬷眼神一凛,立刻接话将她堵住:“世子妃千万不要冲动,此事尚且还要从长计议,虎狼之药见效虽快,却也太过显眼了些,老奴这里有些方子,润物细无声,慢慢来,既不能让人怀疑到您,又让她自此难以受孕。” “你说的对。”焦玉莹冷笑一声,显然还是能听得进去几分,却又想了想:“还有母亲,本世子妃总觉得她有意偏帮那个贱人。” “王妃不过是心软,从前和她相处了一段日子,对她有几分感情罢了。”石嬷嬷不以为意:“世子妃想要在内院立足,少不得讨好王妃主母,如此才不会失了先机。” “这个我知道。”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前几日送过去的可都是些难见的珍宝。” 石嬷嬷轻叹了口气,忍住没有开口。 “还有二公子祁钟,嬷嬷得找人替我看住了…”焦玉莹自得般转了转眼睛,显然因为想到了此处而极为欢喜。 石嬷嬷这才笑着应下,拍了拍她的手道:“世子妃能有这样的心计成算,也不枉费老奴一番苦心…” 杨幼禾颇为无奈的看着被几个丫头搜罗出来的莫名出现的香丸香袋,还有几盆被做过手脚的盆栽和物件。 焦玉莹这次还真是栽到了这里,曹太后为她带来的四个丫头都是训练过的,哪里能不知道这些,况且她平时小心谨慎,自然不会中计。 还好她没有蠢到在吃食之内下手,否则她也不介意回敬几分。 “紫苏,将这些东西收拾了,偷偷的换上一样的,不要让人察觉。” 杨幼禾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亲自将火盆挑的旺了一些,与其防不胜防,不如将计就计。 微微一笑,却见那四个丫头之一的在宫里便听到过她心思的那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眸子里有些阴沉慌乱:“世子侧妃,世子妃又站在廊桥下堵世子爷了…” 杨幼禾浅浅看了她一眼:“昨日她不是才堵过,世子给了她没脸,今天还不死心?” 杨幼禾叹了口气,在心中轻轻骂了一声祁渊,若不是他日日都来静林园,哪里能让她这么刺人眼? 那叫玉燕的宫女却在心中不满诽谤:“世子爷虽日日过来,却从来没有再在此处过夜,现在白天还要被世子妃拉住,偏偏面前的这位从来无动于衷…”想到此处便忍不住开口:“侧妃还是去看看吧,世子妃今日可是卯足了功夫。” 杨幼禾有些意外的挑眉,不动声色的将她的神色收进眼中。 又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外边冷风呼啸的天色,正要拒绝之时,想起了祁渊… 这几日待在屋子里也实在烦闷无聊,出去看看戏也算消遣。 浅浅点头:“那就去看看?” 玉燕几乎喜极,匆匆的拿了挂在架子上的斗篷。 杨幼禾抿唇,在心中暗叹了口气,自己果真在这样舒适无聊安逸的环境下养成了散漫的性子,一个丫头竟然还比她有斗志。 还有一段路要走,她默默念叨几句,被暖暖而厚重的斗篷裹住,只能不大情愿的踏出了屋子。 焦玉莹,你不能安分一点么? 她几乎苦笑着被推到了廊桥之下。 “侧妃你看,就是那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番外(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跟着女子的手看了过去,几乎是立刻间目瞪口呆。 她,她,她,不冷的吗? 果然情爱是让人奋不顾身温暖至极失去理智的毒药。 焦玉莹穿着一席薄纱羽衣,艳丽的红色相在虚空中开出了一朵极为妖冶的花朵,身姿玲珑有致,在薄纱掩映下显得夺目诱人。 即便双颊因为寒冷而显得苍白,鼻头微微泛起红色,也掩盖不了她娇美容颜的事实。 祁渊立在她旁边,一身黑袍黑斗篷衬的他面色沉然冷峻,眉眼清和,看不出半分欢喜或是不耐。 焦玉莹可怜巴巴的扯着祁渊衣角,嘴唇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 祁渊始终没有开口,像是恍若未闻一般的淡然冷漠。 突然抬起头,看见了立在不远处偏着头带着诧异的女子,眉眼里终于带了温润而轻松的笑意。 像是个孩子般的松了口气,浅淡而真心实意的勾起了唇角。 焦玉莹见状,却是兴奋无比,整张脸似乎都要笑出花来,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又扯了扯衣领,整个身子都要贴在祁渊身上。 “你来了。”祁渊挑眉,巧妙的从焦玉莹的牵制之下钻了出来,欢快的向着她所在的地方奔来。 杨幼禾扶额,只能笑着向两人行礼,接着就垂下眸子装死人。 祁渊阿祁渊,你真是会祸水东引,不嫌事大,她不过是来看一场好戏,怎么就引火烧身了呢? 果然见焦玉莹黑了脸,一双眼睛如同要将她撕碎一般的狠毒怨愤。 杨幼禾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偷偷指向祁渊,却被大步而来的男子狠狠的攥住了手腕,带着些惩罚意味般的嗔怒:“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不怕冻出鼻涕眼泪来。” 杨幼禾另一只手摊了摊,吸了吸鼻子表示她实在无辜,当事人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又牵扯到她的身上? 却觉得身上一暖,微微错愕的对上祁渊喊着警告的眸子,才发觉是被他的斗篷给罩了起来。 “你不冷吗?”她惊讶开口。 “快点回去就不冷了,还是你屋子里暖和。”祁渊勾唇,笑的人畜无害。 杨幼禾有些不忍的对上了焦玉莹几近昏厥的脸,被祁渊不由分说的拉着走向静林园。 “还是你穿着吧。”她扭了扭身子,因为身上的厚重臃肿而颇为不自在。 “听话,不许脱!”他有些警告般的瞪了不安分的女子一眼:“要是脱了看你明天下不下得了床!” 她几乎可以听到身后女子晕倒的声音。 这真的不怪她,祁渊的惩罚无非就是下药打屁股,焦玉莹想歪了却也是情有可原的。 浅浅皱眉以示不满,还是乖乖的穿着祁渊的斗篷进了院子。 “你又在乱写什么?”祁渊挑眉,将她写了一半的纸拿起来看了看,却差点被冲过来抢夺的女子几乎撞到鼻子。 他有些**般的抬起手不让她拿到,看着一蹦一跳的女子微微漾开了笑意:“不会是什么闺怨艳词罢。” “才不是。”杨幼禾狠狠瞪他一眼,将身上的两层斗篷扯下来长舒一口气:“你若吃饱了撑得就如养花逗鸟,和一个小女子斗嘴又算什么?” 祁渊抿唇:“天下敢和我这么说话的也就你一个。”说罢眯着眼叹息几声,却也是将手里的纸张看都没看放在了她的手边:“你若是写着欢喜,便写。但如果一天胡思乱想伤了身子……” 杨幼禾鼓了鼓腮帮子将东西放好,眼珠子转了转开口:“我记得你那里有一株极为讨喜的水仙,我叫紫苏搬过来?” “随你。” “唔……我还记得你在书房里新置的炉子十分精巧……” “也叫紫苏拿到你房里来吧。” “还有那方金丝砚……” 祁渊好笑的刮了刮她的鼻子:“是不是焦余人送给我的东西你都要据为己有?” “我哪里有那么贪心?”她冷哼一声,卷了被子坐在离暖盆最近的地方:“反正你也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不如留给用得着的人?” “强词夺理。”他笑着上前在杨幼禾身边坐下,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多半是记仇,想让焦家气个倒仰,顺便再让曹氏见识到你的本事。” 杨幼禾哼了哼,不置一词。 祁渊叹笑一声,眼里却满是宠溺,伸手取了个梨子过来:“多吃些水果,败败火气。” 说着将盘子里的小刀拿起来削起了皮,杨幼禾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笨拙的将整个梨子削瘦了两三圈,敲了敲祁渊的脑壳将梨子从他手里解救下来:“在削下去,就没有了。” 祁渊咧嘴一笑,并不意外的摊了摊手,看着她小心灵巧的手转动起来,神色温和,眯起眼睛像个孩子般的张开嘴等着面前她的投食。 杨幼禾无奈的轻笑一声,轻轻的送出一片梨子喂到他的口中。 祁渊眸子闪烁,却是伸出舌头轻轻在她掌心划过。 杨幼禾浑身一僵,垂了眸子一把将剩下的梨子堵在了他的口中。祁渊却只是笑着,像是只狡猾的悬狸一样咬下一口:“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她咬牙切齿,越发觉得祁渊脸皮厚极:“若是吃完了,快些从我这里滚出去,要是晚了,焦余人恐怕又要装病撒泼,扰的鸡犬不宁了。” “你也有怕的时候?” “怕,怎么不怕?”她孩子气般的翻了翻白眼:“就这几日下了两三回的药,扎了四个小人,还变着法子的叫我去说话……每日的晨昏定省就够我喝一壶的了,实在没有力气应付她。” “你若觉得烦,以后就别去了。” 杨幼禾继续翻个白眼:“曹太后必然认为我愚蠢至极,嫡庶尊卑,就是她都越不过去……” 祁渊叹了口气,眸子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幼禾自那日听得焦玉莹将整个屋子的炭火都燃了起来,烧的燥热沉闷,便知她所为何事,不过笑了笑放了过去,只是这样,祁渊却更加不愿过去了。 她笑着窝在榻上,颇为闲适的捏了果子吃,愈发觉得生活舒适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把戏(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侧妃…” “何事?”她带着紫苏有些迟疑的转过头,面前的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单薄孱弱,看起来十分面生。 小丫头有些怯怯的垂下头:“王妃想叫紫苏姐姐过去,说是有些事要同她说。” “什么事?”她微微皱起眉头,将手里要移植的水仙花放在地上:“你是王妃院子里的,叫什么名字,怎么不曾见过你?” “奴婢名叫画眉,在王妃院子中打杂,今日因为王爷要回来,人手不够,才派奴婢过来的。” 杨幼禾沉吟片刻,点头转向紫苏:“既如此,你便先过去。” “可是…”她有些迟疑的看了看杨幼禾脚下的水仙。 “不必担心,这里还有玉燕和覃簪她们。” 紫苏点了点头,脚步匆匆的跟着那丫头去了,杨幼禾拍了拍手上的土,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在屋子里不知做什么的几人,摇摇头自己蹲在了地上挖土。 满意的起身拍了拍手,又轻轻用手拨了拨水仙的叶子,心想紫苏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时,却又听见有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的声音。 “侧妃…” 焦急慌乱,让她心中不由一跳。 “什么事?”她手指嵌入掌心,有些恍然的平复了心情。 “侧妃…” 杨幼禾认出她是自己院子里的二等粗使丫头娟儿,此刻脸上满是慌乱不安,见她看过来,立刻跪在地上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什么事。”她心中没由来大慌:“不必怕,若是有什么事情当尽快…” “侧妃…”小丫头浑身颤抖,几乎是泪流满面般说不出话来,见她安慰,却更加惶恐不安,双手撑地,将整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上。 “侧妃,刚才…刚才…奴婢见到了…” “见到了谁?”她蹙眉。 “奴婢见到了紫苏姐姐…” “紫苏不是去了王妃的院子?”她心中猛然一滞,看着她惶恐不安的脸,心中像是漏了一拍。 “奴婢看见…看见紫苏姐姐被几个婆子…被几个婆子拖到了后院子里。” “什么?”她心中猛然一跳,几乎是立刻抓住了女子的手臂:“你可看清楚了?快告诉我细节…” “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紫苏姐姐好像昏了过去,被婆子拖到了浮陵阁的方向…” “浮陵阁,浮陵阁…”她喃喃,眉毛紧紧的蹙成一团:“浮陵阁是祁钟住的地方…” 豁然抬起头来,她还是大意了,以为那小丫头在自己突然问询之下丝毫不慌乱,说的头头是道,便放松了警惕,谁知道竟然算计到了这个地步。 紫苏是靖王妃送来的丫头,同她相处甚久,也颇对自己胃口,性子虽然腼腆,但却小心谨慎,正直聪慧,如今被人谋害,多半是因为自己而受到了无妄之灾。 她怎么能坐视不管,并且此事多半要牵扯到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抬起眼睛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她,想起此事不能让别人知晓,顿了顿脚步,立刻小跑着向着浮陵阁的方向跑过去。 紫苏… 她提起裙角,神色凌然,此事多半和焦玉莹有关,不会是范氏,将紫苏带到浮陵阁,恐怕是想一箭双雕,既谋害了祁钟,又将自己牵扯进去,自己的丫头爬主子的床,本就足够让她颜面扫地,更何况爬的是自己主子的小叔子的床…其中深意,自然不必细说。 焦玉莹果真不会将丫头送到祈渊床上,退而求其次,选择祁钟,却比选择祁渊还要好许多…让自己的丫头爬主子的床,毁了往后有可能抢家产的小叔子。 她抿唇,几乎是冷笑般勾起唇角。 浮陵阁静的可怕,没有一个人,像是一座废弃的院落一般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蹙眉,突然发现一处二楼的阁楼旁边飘过一个黑色人影,没有细想便匆匆跟了上去,跑到跟前之时,却发觉已经没有了踪迹,面前的阁楼门敞开着,里面漆黑幽静,她皱眉,隐约觉得不对劲,正要转过头离开,却依稀听到了从阁楼里传来细细的簌簌声。 抿唇抬头,有些迟疑的迈出脚跨了进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杨幼禾轻轻舒了一口气,四下打量着,这里是一处僻静的书阁,一楼的中间摆着一张八角檀木桌子,四周的书架之上满满当当的放着书籍,她略扫过去,发现不过是些寻常的应试读本。 抬眼看向二楼方位。 她屏了呼吸,一步步的向上而去,越往上时,那种声音便更清晰起来。 直到二楼的景色浮现在自己面前。 一方看着小隔窗的桌子上垂下长长的画卷,笔墨纸砚端放,一只笔蘸了墨汁,正垂起来有些迟疑的不愿落下。 握着他的人,正是此刻有些恍然错愕的祁钟。 杨幼禾心中一惊,见他穿着得体,身后的睡榻也十分整洁… “大嫂?” 祁钟有些错愕的抬起头,将手中笔墨放下,红着脸走向前拱手道:“大嫂前来所为何事?可是大哥要见我?” 杨幼禾抿唇,看着他神色茫然,有些迟疑的摇了摇头:“不过是迷了路,你不必在意,我这就离开。” 说着便深深看了他一眼,向着楼下匆匆奔去。 祁钟怔了怔,却还是跟着前面神色怪异的女子走下楼去,见她立在门口怔着,不由出声:“大嫂…” 杨幼禾神色恍然般回过头来:“门被人锁住了…” “大嫂莫急,一定是有人没注意,我便就叫人过来。” “不要…”她匆匆开口,带着几分沉吟。 事到如今,她明白了一切,这一切事原来最终要对付的都是自己。 让小丫头带走紫苏,最终以紫苏为诱饵,让自己关心则乱,又害怕紫苏名声,故而定会一人来寻… 她苦笑一声,立刻转头面向不知所措的祁钟:“这里可还有什么出口?” “只有这一处了。”祁钟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楼上还有一处小窗…” 她摇摇头,那扇小窗根本不能容许一人通过… 这时便看见了从穿过窗子透进来徐徐的烟雾。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把戏(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心中一惊,明白了过来,立刻拉着祁钟的衣袖向着二楼跑去,叫他无措,耳根却红了起来,暗道他不谙世事,只能加大了手上力道。 她被月娘训练过,因此这一扯便扯下来半片袖子。 心中暗道糟糕,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咬了咬牙攥紧他的手臂,将那片袖子撕成两片,将桌子上的茶水到了上去。 “快堵住口鼻。”她蹙眉将一片递给祁钟,另一片匆忙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大嫂,这是何意?”少年面庞微红,稚嫩而俊秀的脸上微微闪过几分无措恍然。 “有人要陷害你我。”她蹙眉不愿多说,一边将小隔窗敞开,一边想着法子。 “是世子妃?” 她有些错愕的转过头,没有料到他会看的这么清楚的:“你怎么知道?” “大哥让我多注意她。”祁钟没有隐瞒,脸上的红却有些不正常起来。 杨幼禾一惊,立刻指了指他手里的布,见他乖乖的捂住了鼻子,才沉吟着思考对策。 看来祈渊已经有所警觉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知道自己现在进退不得,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她从来不愿想不愿做的事情,如今却觉得格外的安心,仿佛只要祁渊一来,他肯定会有办法。 微微蹙眉,呼吸稍微有些不顺畅,她蹙眉离窗口近了一些,将身上无端起来的燥热用寒风压了下去。 扭头看了看有些茫然的祁钟,平稳了声音开口:“你今天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人和事了吗?” 祁钟怔了怔,摇头道:“我今天一天都在这里,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杨幼禾了悟点头,看来祁钟在靖王府内颇不受重视,即便靖王妃和祈渊对他宽和,但下人最常做的便是见风使舵,况且祁钟性子颇淡,不像个主子。 她拧紧眉头,向着小隔窗往下看去。 “大嫂是不是觉得,靖王府很肮脏?”祁钟有些局促,眸子却清亮,如是开口。 杨幼禾微微一顿,轻轻摇头:“在我看来,靖王府是整个大元皇室中最为干净的地方…” 最让她觉得轻松和安心的地方,即便是在杨家时候,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温和,潇洒,即便不得已卷入其中,也始终保持着初心,即便偶尔有同焦玉莹一般的人,却也算无伤大雅。”她有些恍然的闭上眼睛:“那么靖王府如今的危机又有几分是因为自己呢?” 她突然觉得手脚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起来。 瞬间一惊,立刻用力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与此同时,身上那股燥热却也越发明显。 一旁的祁钟低着头,手指紧握,看不清脸上神色,但她知道,一定不会比自己好受。 想了想,端起了水壶中凉透的茶水朝着他脸上泼去。 这样不行,自己还好,祁钟能不能忍得住还是一回事,恐怕要伤了身体…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想起了怀阳,抿唇看向祁钟,略带抱歉的开口:“你能不能先转过去?” 祁钟面色通红,慌乱的向着杨幼禾行了一个礼,便转过了身体。 她眼神闪烁,有些迟疑着拿起了桌子上的砚台,正要从他后方拍过去时,猛的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几乎几步之内就蹿到了楼上。 她错愕的看着一脸阴沉的祈渊,叹了口气的同时,才发觉祁钟已经转了过来,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手里举起的砚台。 她讪讪一笑,忙不迭的将砚台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 “你来了…” 祈渊眸子一闪,脸上神色不变,一声不吭的便走到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还好吗?” 杨幼禾只觉得被他摸过的地方冰凉舒适,却还是咬唇让自己清明起来,慌乱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大事,还要问什么时,却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大步离开,并顺手像祁钟扔了一个小瓷瓶。 “祈渊…”她微微蹙眉,这时候才觉得身体像被火烧起来似得难受。 “不要说话,闭上眼睛。”他声音温和而低沉,顿了顿又走了几步将她放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后,不由分说的将一颗拇指大的药丸塞到了杨幼禾的嘴里。 她只觉得同体都舒畅起来,那股子烦躁也慢慢退了下去。 就在这时,便听到了一波人马匆匆而来的声音。 祈渊脸色才阴沉起来,伸手将她凌乱的碎发别好,若有若无的看了看不远处的焦玉莹等人,冷嗤一声:“想打这份主意,还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说罢,又皱着眉头回头,怒气冲冲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你的机灵劲哪儿去了,这么劣质的谎话都能听不出来?还傻乎乎的拿了砚台,想要干嘛?” 杨幼禾讪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觉得今日之事实在说不出口,忙低头做认错状,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问道:“紫苏没事吧…” “我要怎么说你!”祈渊气极,想要伸手继续敲他的脑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的挫败的放下了胳膊,没好气的揉了揉脑袋:“她没事,被人扔在了花园,醒了自己就跑回去了。” 说着又怒气冲冲的将她瞪了一眼:“万事先想着保全自己,还是这么动辄就救人,不把自己搭进去就不错了。” 这件事算她理亏,杨幼禾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便觉得因为劫后余生而冰冷的手被他给握了起来。 祈渊似乎若有若无的轻叹一声,轻轻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吧,这里待会便有人来善后。” 她点了点头,把将手抽出来的念头掐死在摇篮里,乖乖的不打算触他的逆鳞:“这件事你觉得要怎么办?” “忍而难忍就无需再忍,不如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祈渊眸子幽冷,含着不易察觉的恐惧和怒意。 杨幼禾顿了顿:“你可想好了,曹太后这几日不曾找我,必然是抱着看我和焦家相斗的局势,此番将她从这盘棋里挑出去,恐怕那件事就得提上日程。” 祈渊抿唇,微微眯起了眼睛:“若你有半分闪失,这天下又干我何事。” 她心中一跳,却立刻偏头蹙眉:“靖王府呢?你又有何把握让整个靖王府全身而退?” “…” 第一百八十二章 把戏(三)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睁开眼,听见外边有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微微蹙眉。 “紫苏…” 外面的声音立刻消失不见,过了不久便见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侧妃要起身么?奴婢为您梳洗…” 杨幼禾看了看她微微发红的眼眶,叹了一口气道:“你性子要强,却又不愿争什么,注定是要受委屈的,她们说什么,你多担待一些,不要放在心上就好。” 紫苏咬唇,闻言摇了摇头道:“侧妃说的我都知道,不过是看不惯她们目中无人的样子,偷懒就算了。还口出狂言咄咄逼人,一个个心比天高,却在人面前装一副恭敬可怜的样子…” 杨幼禾便笑了笑:“你平常倒没有同我讲过这些…” 她话未说完,就看见紫苏的眼眶更加红了几分。 “昨日的事,奴婢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奴婢蠢笨,她们的心思又不在侧妃身上,侧妃哪里能受此委屈?” 杨幼禾心头微微一顿,沉吟着看了看紫苏:“这件事不怪你,以后见着她们不用搭理就是。” 撑着脑袋坐在了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紫苏面色如常,小心而灵巧的为她绾髻,一颗心却沉沉的坠了下去。 紫苏… 紫苏是靖王妃的人,因为对靖王妃的信任,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如今…她微微蹙眉,轻轻将指甲在掌心里刮了起来。 紫苏对她的忠诚和关心,浓烈的让她觉得很是怪异,即便再怎么自如和得体,却让她在此刻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就像是很完美的一幅画缺了灵气,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是,紫苏是靖王妃身边长大的丫头,对自己更是精心,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笑,恐怕是因为太久生活在孤独的环境之中,对任何人都觉得他另有所图。 勉强笑了笑,将心中的猜忌压了下去:“今天不用去世子妃那边请安,直接拿了手炉过来,去王妃那里吧。” 她垂下眸子,不愿多想此事,却又觉得心中烦闷,直到恍然间走到靖王妃的院子时才渐渐回过神来。 靖王妃细细将她打量几眼,似乎在盘算着她的面色和态度,见杨幼禾只是有些困倦,才放下心来,朝着她安抚般抿唇轻笑:“昨日里吓着你了吧?” 见她抿唇摇头,神色才渐渐放松下来,只是背着人的眼里便划过一丝阴郁。 杨幼禾自然知道靖王妃心中想的是什么,焦玉莹此举,无非是丢靖王府的人,更是将靖王府推上了风口浪尖,更何况,她心中对于焦玉莹的身份并非没有猜忌,更是在思忖揣摩着曹太后的意思。 “母亲。”她浅笑,将耳边的碎发别在脑后:“昨日里不过是场误会,世子都告诉我了,不过是些下人间的谣传,也早就打发了,倒让母亲白白担心了一场。” 靖王妃闻言轻轻一笑,意味深长的将她看了一眼,眼睛里就有了几分清润而带着暖意的光:“你向来懂事,只是还是委屈了你。” 杨幼禾便摇了摇头,看着靖王妃的眼里就有了几分湿润,若是母亲在此,必然也会这样看自己吧,甚至还要温暖一些。 她垂下眸子,有些怅然的顿了一顿道:“何谈委屈。嘉禾感激不尽才是。”复而抬起眼睛,浅笑着望着靖王妃清和的脸。 她不知道靖王妃知道多少,也不知道靖王妃看清自己多少,但她能确定的是,靖王妃从来没有怀疑过祈渊的决定,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甚至是真心疼爱自己,真心的想要让整个靖王府平安无恙,想让祈渊随自己的心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心中酸涩,站起身走到靖王妃身后为她揉着鬓角:“母亲放心,我不会做对靖王府不利的事情,也会帮助世子完成他想完成的事情…” - “转眼又到冬日了。” 祈渊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杨幼禾的头:“是啊,也快到了落雪的日子,等到那时,我便带你去山上看雪赏花。” “好。”她笑着眯了眯眼睛,伸手拉下枝头细细的端详着一簇簇的花苞:“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祈渊咧了咧嘴,伸出手习惯性的弹了弹她的额头:“还记得寒朝寺的梅花么?”他双目沉沉,似乎酝酿着巨大的情绪。 “寒朝寺?”杨幼禾抿唇摇头,并没有这个寺庙的印象,她自小便不喜欢跟着母亲去寺庙,即便有,也就只有云砚山上的寺庙了。 “我就是随口问问。”祈渊淡淡一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焦余人被禁足在院子里三个月,跟着她的几个丫头也发卖了出去。” “包括露水?” “她身旁的那个丫头?” 杨幼禾点头,却见他抿唇:“她和旁边的石嬷嬷还动不得。” “嗯。”杨幼禾如同早已料到般点头:“是动不得,还需一点日子…” “茵姐姐。” 她眼中一喜,转过头果然看见了笑意盈盈的灵鹫,他这次出去又长高了一些,当初那个稚嫩的少年也能独当一面了。 “你回来了。”杨幼禾笑了笑,走上去为他拍了拍衣角:“先去吃点东西,再睡一觉,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灵鹫眼睛闪烁,似乎在她和祈渊身上转了一圈,脸上就带了几分黯淡和怔忪:“茵姐姐,比次虽仍未探出太子等人的落脚处,但灵鹫却找到了一个人。” “何人?” 灵鹫抬起头来,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瞬。” 她大惊,后退几步,却被祈渊扶住了身形,杨幼禾几乎不可抑制的手指轻颤,缓缓的捏紧了裙摆:“灵鹫,你说…你找到了谁?” 灵鹫抿唇,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是瞬…当年我仍跟随姚帝之时,层在高台上见过他一面,面颊有疤,不会有错的。” 杨幼禾几近落泪,咬着唇不让眼泪就出来,目光凄然:“他…竟然还活着…他…为何还没有死?” 活着在这个世界上,却对怀阳如此残忍,既然没死,却为何没有来找她。 既然如此,却要这样让两个人在两地相互折磨? 第一百八十三章 遥远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祈渊眸子微微一颤,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带着不容分说的力道,拽着她向着屋子里走去。 “茵姐姐…”灵鹫一怔,匆匆开口,却最终还是顿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祈渊…”她低声哀求,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祈渊并没有理会,抓着她走进了屋子,将她按在了凳子上。 “祈渊,你放开我,我要去问清楚…” “你想问什么?”他声音沉稳,深深的将她看了一眼:“是问一个你早已看清的事实,还是要问一个你所期望的结局?” 杨幼禾浑身一颤,手指紧紧的掐住手心,却猛然抬起头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祈渊垂了眸子,看不清眼中神色。 她苦笑:“果然…” “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快接受这些…”他蹙眉,柔声开口:“就算你知道他还活着,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他躲着不见怀阳,必有他的缘故…” “你知道是不是?”她蹙眉,眼神里带着祈求神色:“怀阳…” “是。”祈渊眸子微闪,终究叹了口气:“他失去了右臂…” 杨幼禾瞪大眼睛,心里却微微松了口气,她多么害怕自己所想的成为现实。 瞬并非心中没有怀阳,只不过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失去手臂,失去握剑的右臂,该是怎么的痛苦绝望,他定然会以为自己成了累赘,他害怕怀阳嫌弃自己,害怕自己无法再保护怀阳,害怕这个俗世,可是事到如今,他怕的,应该还有怀阳高高在上的身份。 她要怎么给瞬说呢,说怀阳从来不在乎什么身份,说怀阳只希望他在,说她现在过得不好,说她在宫中的羁绊已经消失?可是,她这样说了,瞬难道真的会放下心中困绊他的一切,战胜心魔? 瞬和怀阳之间那道因为骄傲和坚持垒起来的鸿沟,真的会冰释吗?她不知道,她对情爱一词,向来没有什么把握… 要不要说给怀阳,可是一旦说给怀阳,那么她就无可避免的要和宋嘉言打交道… 可是,怀阳一定会很高兴吧,这样她就会乖乖吃饭,好好睡觉,养好身子,单纯而盼望着属于自己的未来,那个没有肮脏,没有禁锢,只有自己和瞬的未来。 祈渊看着她神色不定,最终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怀阳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要帮她,不在于这一时。” “怀阳她身为大元的公主,也是唯一的公主,生死去留都异常重要,稍有差池就会功亏一篑,更何况,祈湛想用怀阳来对付宋相。” 她一顿,却猛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祈湛为何要对付宋相?” 祈渊一愣,眸子立刻黯淡下去,抿唇摇了摇头:“你难道不知道吗?” 杨幼禾咬牙,抑制不住身体里的寒凉。 祁湛和曹太后从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狠辣,擅长猜忌,从来不轻信他人,也从来不会放过利用别人。 若是他的江山坐稳,又怎么会容忍有着帝王之才的宋嘉言留下来,他要做的,只会是斩草除根。 祈渊见她面色不定,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最终轻轻开口:“你若真的想帮他们,先听我说句话。” “你说吧。”她轻轻开口,面带倦色,最终轻轻的趴在了桌子上。 祈渊有些不忍的看着她的面色,苍白无力,两颊虽在近日逐渐丰腴了几分,却也还是瘦的可怜。 若自己是她,是无人为后盾支持的女流,一个时时刻刻都将脑袋悬在半空的无助之人,该是怎样的心境和信仰,才能支持自己走到今日? 但他知道,一定不会比她做的更好,她就像是暴雨下悬崖上的小树,滂沱大雨中坚挺睿智,却仍在雨后明媚动人。 “你若想帮他们,必然要从瞬那边入手,怀阳如今的情况你心里也清楚,恐怕不会将两人这段感情挽回,可能会更加恶化,将瞬推的更远…瞬的性子向来孤傲,敏感又自卑,若他知道怀阳为了他做到如此,恐怕会更加的不能接受…瞬就像一阵风,只能环抱去感受,却不能用怀阳的另一股狂风去相对。” “可是,你怎么确定瞬不会为了怀阳而抛弃一切?” “瞬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会选择最有效保险的法子…他可以为了怀阳去死,但他绝对不容许怀阳为了自己受苦,这样的他恨不得离开怀阳远远的…” “好难受。”她苦笑着开口:“怀阳这段感情,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偏偏两人都在痛苦之中享受着思念和爱的欢愉。” “何苦呢…”她喃喃:“相爱难道不该冲破一切在一起吗?难道这还不够吗?” 祈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踌躇的将面前的女子拥入怀中,她并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颤抖的肩膀让他缓缓向着一旁别过了脸。 怀阳如此,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这里兜兜转转,不愿放过自己,宁可疼痛,也不愿去接受另一段开始。 其实,有时候,稍稍放下,会开心很多。 他缓缓抬手摩挲着女子耳边碎发,声音温和:“我会想办法让你和他见一面,在此之前,你要同怀阳说也好,不说也罢,只要先别告诉她瞬在哪里。” 怀里的女子似乎点了点头,脆弱而又坚强。 只有他知道怀阳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怀阳和幼禾何其相似,兜兜转转,命运可悲,爱而不得,众叛亲离,像一只孤魂一般在这个世界努力的挣扎着。 只是怀阳比她幸运却又不幸的是有一个尊贵的身份,杨幼禾比怀阳幸运而又不幸的是她可以随时离开这一切,漫步天下,从此不问世事,潇洒而欢喜的度过这一生,可是她从来没有想着离开…至少在一切解决之前。 如果可以,他希望怀里的女子可以为了她自己而放下一切,自私一些,那么也不会受到这么多的伤害。 “祈渊,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放不下,爱别离,怨长久…你觉得,最苦的是哪一个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复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大元相府建造在皇城之外不过二里之外的地方,环林掩映,听说每一株都是宋相亲手栽植,为了纪念一个故人。 冬日寒凉,树叶凋零枯黄,相府之外的林子却仍旧开的茂密,偶尔有落叶而下,或是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音,衬托的这处府邸更加隐秘幽静。 不多时,就见从通向相府的路上驶来一辆马车,车身普通,四周垂了青色纱幔,只是马儿却格外健壮有神,踢踢踏踏的停在了相府门口,有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掀了帘子,再接着,便是一身通体火红的斗篷,女子眉目娇艳如画,嘴角浅笑嫣然,轻轻踩在凳上跳了下来。 紫苏恭敬的递了帖子过去,那门房立刻将大门敞开,迎着女子往进走去。 杨幼禾轻笑着,抬眼看了看门匾,手指在袖中捏紧又放开,终而是睫毛轻颤,面色不变的踏进门槛内,该来的,都躲不过。 相府内外反差颇大,于外可见端肃气派,只是走进之时,却只觉得枯寂悲凉,像是荒废了许久的样子,让人无端的想要望着这亭台楼阁长叹一声。 极像他的性子,她只觉得舌尖皆是苦涩。 直到被引进内院之时,并未见到他,杨幼禾舒了口气,才觉得眼前清明起来之时,却在陡然间看到了背对她而立在竹林之前的白衣。 依旧不染纤尘,背影孤寂,让她觉得陌生而又熟悉,像是株开在沼泽之中的白莲,在此刻浑身散发着悲伤而又冷寂的意味。 她脚下似乎一绊。 白衣男子闻声似乎动了一动,身体却并未转过来。 “世子侧妃与内子倒是相交颇深。” 他声音淡然,听不出喜怒,负在身后的手骨节分明。 “宋相说笑了,殿下身份尊贵,岂是我可以随意攀附的,此次过来,不过是受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她声音淡然,字字清晰,好像面前之人从不熟识。 “哦?”男子似乎沉吟一声:“既如此,本相就不打扰你们叙旧。” 说罢,他轻轻回过头来,脸上笑意疏离悠远,眼里一片幽深,却一动不动的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 她穿着红衣,极美,眸子冷静清明,嘴角含笑,却没有半点同她相似的地方。 怀阳惧怕红色,她不会穿着红色的衣服来的,她的眼里淡然而冷漠,没有半点多余的感情,他,宁可希望她不是她,眸子里不会对他生出这样的冷寂…… 杨幼禾浅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梅花香气如故,缱绻温柔,白衣翩翩,只不过,却再也不似多年前那般让她觉得欢喜了,像是入骨的沉重,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逃开。 她浅浅垂下眉眼,将一闪而逝的悲凉掩盖起来,她不能动容,也不会动容,那个杨幼禾已经死在了几年前的大雨里,死在了城墙之上,死在了那将她吞噬的河水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和悲伤,永远的被卷入到了河底。 她复而抬起头,眸子中只剩下了沉沉寂然,推开门而入时,却仍旧觉得嗓中腥甜。 轻轻一笑,紧紧的握住掌心。 抬头看向了畏缩在榻里的怀阳。 若是元帝仍在,会是怎样的痛惜难过,她将苦涩掩去,轻轻含着笑意向着榻边走了过去。 手指轻颤,放在了她依旧枯黄的发丝之上。 “怀阳……” “幼禾,是你么?” 她声音轻淡,却载满了欢喜。 她眼中一酸,轻轻的将她睁开的眼睛捂了起来:“嘘,闭着眼睛,我就在这里。” 怀阳吃力的起身,闭着眼睛乖巧的躺在了她的膝盖上:“幼禾,我等了你许久,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微微有些哽咽,轻轻的拍着她极为瘦弱的身子:“还是没有好好吃饭么?” “我吃不下……”女子声音断断续续,好像顷刻间就会随风而去。 她轻轻闭了眼睛,将几乎要滑出来的泪咽下,声音却是带着发颤的欢喜:“我带来了杏花楼的点心蜜饯,你以前最爱吃的,我喂你吃一点。” “好。”怀阳极为乖巧的点头,手指却仍旧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袖。 杨幼禾笑了笑,小心的从身旁的篮子里拿出一块点心,递在她的嘴边。 怀阳吞咽的十分吃力,却是就着她的手吃完了两块,杨幼禾偏过头轻轻将怀阳嘴边的碎屑擦干净,像哄着小孩子一般的将她的身子一下下的拍打着,终而眸子微微闪烁着轻轻在她耳边呢喃:“怀阳,我要同你说件事,但你得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 怀中的女子猛然间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只是手中的力道大的可怕,她几乎能察觉到她极力隐忍的颤抖。 “怀阳……” 她顿了顿,轻轻闭上眼睛:“怀阳,瞬没有死,他还活着,我知道他在哪里……” 女子猛然瞪大了眼睛,失去神采的眸子里骤然流出光华,嘴唇嗫嚅,像是呜咽般向上拱起了身子,杨幼禾几乎能察觉到她浑身颤抖,只是原本失去生气的躯壳如今却更像有了生机一般鲜活了起来。 “怀阳……”她轻颤着将女子环抱起来,将她颤抖的身子稳住,声音温和:“怀阳,你听我说……他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还不能来带你走,我一定会帮他,会带他来见你,你不要急……你想想,你这个样子见了他,该是怎样的狼狈,让他难过?” 怀中的女子渐渐平稳下来,只是眼角滑下来的眼泪将她的衣襟瞬间浸湿。 杨幼禾轻轻将她的额头抵在自己怀中:“怀阳,你答应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回到从前那个坚强的健健康康的样子,这样才能和他长相厮守……这样才能从这座牢狱中挣脱出来。” “我答应你……”她声音坚定,一双眼睛里尽是她再为见过的笃定和欢喜。 “幼禾……”她喃喃,抬起眼睛轻轻看向她:“只是,你又该怎么办呢?” 杨幼禾轻轻一笑,目光悠远,将她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我会很好很好……终有一日,看尽这天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突变(一)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茵姐姐……” “回去吧。”她浅笑着将手搭在灵鹫腕上跨上马车,却又回过头遥遥看了一眼相府墙头伸张而出的梅枝。 马车渐动,她将双手稳稳的放在了身侧,像是疲惫至极般阖上了双目。 香气袭来,她渐渐放下紧绷的身体,沉沉的坠入梦中。 “幼禾……”男子的声音极为轻淡,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帐,将她所有的感情都包裹起来。 “幼禾……”她睁开眼,看到了男子温润而悲伤的眉眼,就像是远山般的朦胧悱恻,纤细的手轻轻划过她的脸庞,微微颤抖,像是面对这世上最为珍贵的珍宝一般的仔细小心,薄唇嗫嚅,怔怔的一次次将手指划过她的眉眼,像是要将她的骨血细细的刻画在自己心中。 双目通红,眷恋不舍,轻轻将手指落在她的唇瓣之上,白色的衣袍像是冬日里最为洁白的漫天大雪。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愿来找我?”他恍惚沉痛,一遍遍的诘问于他,声音里蕴含着巨大的悲切:“为什么,你就这么恨我吗,这么恨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怔怔着滑下泪来,指腹轻轻扫过她颤抖的睫毛:“我找了你很久,从落满霞光的山谷,从潺潺流过的溪水,从成群的牛羊,从我们看过花的那片山头,落雨是你,飞霜是你,朝霞是你,入目所及之处皆是你……那场大雪,那盏花灯,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残忍?” 他喃喃着将她的手腕抓起来,一遍遍摩挲着:“这里本该有我送你的镯子,可惜碎了,你等着,我去河里将它捞出来……” 她落泪,颤抖着去掰开男子的手指,却觉得他温和的面容在瞬间变得可怖起来,不由大声嘶吼:“宋嘉言,回不去了,你听到了吗,回不去了,再怎么都回不去了…” “不……”他恍然般摇头,伸出手来扣紧她纤细的脖子,似乎整张脸都染上了一层戾色:“我要死了,你来陪我,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生生世世……” 她猛然坐起身,才发觉一切都化作烟云。 摸了摸脸,才发觉早已是泪流满面。 有些怔怔的坐了一会,才陡然间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的打量着四周,不对,这里不是靖王府……她记得,自己方才在离开怀阳回去的路上,灵鹫呢?灵鹫去了哪里? 对,自己不小心睡了过去,对,她还没有回到靖王府中。 蹙眉走下榻,立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方巨大的玉石屏风,上面刻着精巧的人物风景,她咬了咬唇,轻轻的向前迈动脚步,让过屏风之时,便看到了面前置放着一张矮几,有一人坐在其后的团垫之上,端正沉沉,没有半点声响,整张脸都隐藏在一张白色的面具之后,与他幽深沉然的眸子在一起显得尤为可怖。 “你醒了。”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而她并不认识。 “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她蹙眉,只觉得心中的不安越发明显起来。 “呵。”男子轻笑一声,垂下的眼睛没有挪动分毫,一只手却稳稳的抓住了右手边上的茶杯放在嘴边轻啜一口。 “这重要吗?”他轻轻开口。 杨幼禾蹙眉,似乎想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来:“灵鹫呢,你把他怎么样了……既是冲着我来,那就请你不要伤及无辜,放了他。” “哦?”男子似乎心情不错,语气中终于带了几分笑意:“我还以为你会清楚自己的处境,低声下气的向我求饶。” “灵鹫呢?”她目光冷然,望着他的眼里没有半点退缩让步。 男子似乎这才颇为感兴趣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放心,不过是要多睡一会……对了……”他偏了偏头,白色的面具跟随他的动作而现出一个极为滑稽阴森的表情来:“你刚才在梦中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你认识他?” 杨幼禾心中一沉,眸子中越发冰冷:“和你有关系吗?” “若是别人,自然和我没有关系,只是恰巧,你口中的人,正是我的一个朋友。” 杨幼禾陡然抬起双眼看向他,指尖几乎要将手心掐破,语气皆是寒意:“你掳我来,是为了威胁我?” 男子轻淡的端起茶杯放在眼前打量着:“若是如此,我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劲,将你从靖王府的保护下带到这里来?” “你下了药?”她看着男子猛然间望向自己的眼睛,却轻轻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不过是想借此威胁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呵,有趣。”男子轻轻拍了拍桌面,不知怎样便落到了他的面前,那双眸子更显得寒凉如深潭:“难怪他那么重视你,是比平常女子有趣太多。”却又似乎轻笑一声:“你放心,我不会将此事说给他听的,你是嘉禾也好,是真禾也罢,我今天带你来到这里,不过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男子顿了顿,在面具之下的唇似乎勾起一个让人胆寒的弧度:“这个天下,终究会是他的……” 她倏尔抬起眼睛。 “你真的以为真正的元帝子嗣都已被屠尽了吗?” 她心中猛然一滞,宋嘉言,竟然…… 男子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立刻轻轻扣了扣面具笑道:“他会是个好帝王,不是么?” “为什么告诉我?”她猛然后退几步,有些站不稳的靠在了屏风之上。 “我只是将真相告诉你,作为朋友,自然不希望他痛苦难过,将一切压在心中不得倾诉。”男子轻轻一笑,声音显得诡异而莫测:“该怎么做,你心中自然会有定论,是敌是友,不过一念之间。” “不插手也好,还过去一个真相也罢,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之事。”男子眸子幽幽,轻轻的指了指门外:“出了此门,自有人送你回去。” 男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终而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不过隐藏在面具之下,一瞬就不见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突变(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世子爷,侧妃回来了……” 祁渊猛然抬眼,将身前之人一把推开,向着外边大步奔去,脚步踉跄,几乎失去了往日的淡然潇洒:“在哪里?” “祁渊……”她怔怔扶住几乎要将她撞倒爹黑色身影,有些错愕的看着他因为焦急而猩红的双眼,轻轻笑着握住他的手臂:“我没事……” 话未说完,却被他一把拥进怀中,像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去的力道,微微颤抖着在她耳边开口:“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或者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她怔了怔,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脊背:“祁渊,我没事,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祁渊圈着她的手臂终于微微松动了几分,却仍旧没有要将她放开的意思,声音有些闷闷的:“你去了哪里,跟着你的人没有一个发觉……” 她抿唇,将眼中的神色尽然敛去:“我不过是让灵鹫带我去了城外走走,兴许是正好没有发觉……” 祁渊身子微微一顿,却浅笑着将她脑袋揉了揉,牵起女子的手一边走一边道:“以后要去哪里,都告诉我一声,要散心也好,要见人也好,都不许像今天这样一般……” “祁渊……”她垂着眸子顿了脚步,有些恍然的轻笑一声,却又摇头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丢下这一切离开。” “如果,这句话只是对我说的,那该多好。”他似乎轻轻喃喃一声,抬起的眼睛清亮而灼灼:“你的心里有天下苍生,有亲人,有朋友,有所珍爱之人……为什么,就不能再多一个呢?” 她心中陡然一跳,和他幽深的眸子对视在一起,四周时间如同停滞一般,万物没有了声音。 为什么就不能再多一个呢? 她睫毛一颤,回过神来,淡淡笑着将眼里的慌乱掩盖起来:“我明日要去宫中。” “嗯。” 祁渊轻轻的应了一声,语气却立刻又欢喜起来,似乎没有半点放在心上的样子:“焦家送来一个厨子,听说最擅长做北疆的菜,我带你去尝尝。” “你不怕她在菜里下毒么?” “那也是毒你……”他挑了挑眉,有些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走吧,免得浪费了他做菜给我吃的诚意。” 此话一出,两人却皆是一怔。 祁渊脸上微微黯淡,却又笑了笑:“吃过素娘的菜,此生无悔。”又将她冰凉的手牵在掌中:“相遇是幸事,相别亦长情,素娘一定很开心。” “是啊,她很开心……”杨幼禾浅浅笑着,却笑着将手抽了出来,看向突然而至的灵鹫。 “我要和世子去吃北疆的菜,你要不要试试?” 灵鹫轻轻抬了抬头,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她,却轻轻开口:“茵姐姐决定了?” 杨幼禾一滞,笑着点了点头:“是。” 她心中却尽是苦涩,灵鹫问她的,却是她是否要将此事瞒着祁渊……她必须瞒着他,他不应该牵扯在这些事中,他不应该一次次的为了自己身陷险境,灵鹫也不应该…… “那我便随茵姐姐去试试。”灵鹫轻轻开口,嘴角似乎带着笑,眸子里却没有半点欢喜的样子。 茵姐姐被人掳走又放回,虽然她说只是故人相见,但他知道,这其中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茵姐姐没有告诉世子,那就说明,这件事更加不同寻常 祁渊笑着收回目光:“既如此,就走吧。” “等等……”灵鹫骤然出口,却让杨幼禾整颗心都陷入不安。 她略略沉了眸子看向少年。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眸子却转向了祁渊。 祁渊抬眼,嘴角勾起清浅的笑意:“什么话?” 灵鹫似乎有几分恼怒,伸出手里的长剑竖在面前:“世子向来无赖,此事却由不得你。” 祁渊却只是浅笑,拽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微微偏了头,一顿也不顿的向着菡萏院走去,杨幼禾有些怔忪,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自从回到大元便很少见着他们这样剑拔弩张,便有些讪讪的笑了笑缓和气氛:“灵鹫你一定要尝尝北疆的面食,一定不会失望的。” “哼。”祁渊轻轻哼了一声,有些不满的微微加重了手上力道。 “世子也多吃点小菜,爽口解腻,最适合你这种冬日上火……” 胳膊上的力道却又加重了一分。、 杨幼禾默默垂下头,这厮委实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直到三人走进菡萏院和焦玉莹大眼瞪小眼,杨幼禾才觉得又被祁渊摆了一道,明显是强掳了她来向正室示威。忽视了焦玉莹几乎要吃人的目光,装作不存在一般打量着袖子上的花纹。 一顿饭她吃的极为憋屈,焦玉莹的目光时不时的剜过她的脸,她不抬头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哀怨和不善,祁渊似乎笑了笑,将大半个身子挡在她的面前,却又将摆在焦玉莹面前的一道菜端在了她的面前:“你尝尝这个,对你的胃口。” 她筷子几乎要跌落在地上。 偏偏男子俊逸的脸上皆是疑惑,将她拿不稳的筷子重新塞回到手中:“怎么,不喜欢吃?那就再尝尝这一道……” 她咬牙切齿。 偏偏这时候坐在对面的灵鹫也端了盘菜同时放在了她的面前,声音不徐不疾:“这道菜好吃,吃这个……” 她手忙脚乱的将面前的菜一一接过来放好,结果到了最后,整桌子的菜几乎都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似乎能察觉到对面女子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讪讪笑了笑开口:“我吃饱了……” “既如此,那便走吧。”祁渊眯了眯眼睛,极为娴熟一般掏出一方帕子将她僵硬的手擦干净,大摇大摆的抓了她的手腕便向着院外走去。 “世子……” 焦玉莹咬牙,却在对上祁渊的目光时换做笑脸:“世子,臣妾陪着你吧……” “嗯?”祁渊皱眉,几乎不假思索开口:“世子妃不是在禁足么?” 说罢,大步带着杨幼禾离开。 杨幼禾看着他眼底笑意,恨恨的在心中骂了一句老狐狸。 第一百八十七章 突变(三)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太后,靖王世子侧妃到了。” “让她进来。” 杨幼禾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盘椅之上的妇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笑着坐在她的下侧:“娘娘好气色。” “就数你嘴甜。”曹太后似乎颇为受用的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形容:“看来世子待你极好,这些日子瞧着面色红润了些。” 杨幼禾心中一紧,立刻笑着应她:“靖王府来了一个厨子,会做北疆的菜,故而嘉禾贪嘴了些。”说着便有些窘迫般垂了垂脑袋。 “唔……”曹太后轻轻点头:“是了,你是偏近北疆那边的人,一时吃到家乡的菜,难免胃口好一些。” 却又转头看向她:“怎么样,交给你的事办的差不多了吧?” 杨幼禾轻轻点了点头道:“焦玉莹因为陷害于我而被世子厌弃,如今被禁足在菡萏院内不得随意走动半步,靖王妃也无话可说……靖王府与脚架大额关系已经变得微妙起来,焦家大有可能会放弃焦玉莹来维持自己于靖王府的关系。” “以你所见,会如何维持关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靖王府在外边看来是个花架子,其实里面也败得差不多了,为了让靖王府有一口气尚且存在,必然会选择一个最为稳妥的道路,届时两家私下相交,娘娘就可以一举将他们拿下。” “你倒是有把握……”曹太后抬起眼睛深深的将她看了一眼:“谁都知道靖王府游离于官家之外,从来不沾惹朝堂事实,你就不怕他们宁可要面子不要财帛?” “娘娘既然打算将我放在这个计划中,就是为了让我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她轻轻抿唇:“靖王府不过是一个空壳,大厦倾之不过是时间的早晚,娘娘既然忌惮先皇留下的免死诏书,又害怕天下人诟病,就应该知道,此举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曹太后微微眯起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娘娘应该知道,我既然影响了焦家于靖王府的正常交往,就不会全身而退了,世子如今虽对我痴迷,却也说不定那一日就会厌弃于我,于情于理,嘉禾都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的靖王府而断送了一生的前程。” “你倒是看的明白。”曹太后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是手里的珠子被敲的作响。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当初什么也没告诉你,你不但将本宫的心思猜到了个十全十,竟然还会自己出主意了。” 杨幼禾心中陡然一凛,立刻跪在地上:“娘娘明鉴,嘉禾不过是想让娘娘高看几分罢了。僭越之处,还请娘娘责罚。” 曹太后却又笑了笑:“起来吧,我不过说了一句话,就将你吓成了这个样子,若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岂不是要糟?”她目光冰凉,杨幼禾只觉得芒刺在背。 曹太后的意思是已经采纳她的意见……提到身孕,不过是想让她多一个牵制靖王府的筹码。 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接着提出自己的要求,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曹太后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个孩子做成权利争斗的牺牲品了。 杨幼禾忍住心中的寒意,沉吟着应下。 曹太后笑了笑,意味深长。 从华宫出来时,毫不意外的看见了早已等在外面的杨惜薇。 面前的女子脸色苍白,即便是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眼睛下面的乌青,勉强笑了笑开口:“你做的不错……随本宫去喝口茶,也算找个人说说话。” 杨幼禾笑着应下,看着女子纤细的背影,有些沉吟,祁湛爱美人,更爱瘦美人,宫里的女子无一不迎合他的喜好,似乎要将自己折磨成一个骷髅架子一般才算满意,但杨惜薇不同,她瘦而精巧,似乎极为明白祁湛的喜好一般让自己瘦的不多不少。 却也正是这个缘故,宫中女子少有子嗣,但杨惜薇多年未孕,她还是有点始料未及的。 杨惜薇浅笑着同她坐在一处,挥手让殿内宫人尽数离开,眸子却渐渐悠远起来。“本宫不瞒你说,在母后的控制下活了这么久,也实在累了。” 杨幼禾心中猛然一惊。 却又听着女子道:“你不必怕,我手里尚且有保命之计,这里还算安全。” 杨幼禾垂了垂眼帘:“嘉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杨惜薇似乎轻轻笑了一声,略带嘲讽:“凭你的聪慧,猜出本宫的用意不算一件难事……难得是,侧妃你愿不愿为自己的性命搏上一搏。”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事成之后娘娘不会留你活命,既然如此,又何必不在此时想好退路呢?” 杨幼禾抿唇,将她的话在心中细细盘算,杨惜薇所说,一是真心要与自己结盟,请求自己帮助,第二,则是借机测试自己对曹氏的衷心。 她所信的,更是第一种。 杨惜薇心中有着自己打打算,如今眼瞧着自己失宠,又遭曹氏弃用,没有一个子嗣傍身,纵然有着把柄,却从另一方面说明的她与曹氏间的矛盾,惶恐与担忧有可能会让她铤而走险。 杨惜薇算盘打得极好,可是她从来不会相信她所言。 “娘娘说笑了,嘉禾只是一介弱流,没有身份,没有家人,只有太后做我的依靠,嘉禾又怎会背弃自己的恩人呢?” 她目光清和,却没有半点犹豫。 杨惜薇似乎咬了咬唇:“你想好了?” 杨幼禾笑了笑:“请恕嘉禾无能,” 杨惜薇冷笑出声,一双美眸极为幽冷:“既如此,看来嘉禾姑娘早有打算了,本宫从来不强人所难,嘉禾姑娘只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即可。” “娘娘放心。”她浅笑着行礼,没有半点犹豫退了出去,心中却轻叹一声,恐怕又得罪了一个潜在的麻烦。 杨惜薇垂下的眸子里过真尽是冷意,有些嘲讽般的勾了勾唇角,争宠?笑话,她所要的岂会之这么简单,既然你不识趣,那日后自然也不必对你客气……要想将焦玉莹打入地狱,让太后对你有所宠信,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第一百八十八章 突变(四)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祁湛怒目而视,台下众臣皆面带惶恐。 “陛下息怒,不过是些蛮夷之辈,我大元国富兵强,岂会被他们威胁?” “幼稚!”祁湛冷然大喝,直指着出声官员的鼻子:“朕与凉国交涉还没有结果,岂能让北夷牵着鼻子?接连失了两座城池,大凉要如何看待我们?” “朕没有让你们攻打北疆,只是让你们守住边防,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朕养你们有何用处?” 祁湛大怒,狠狠的摔打了一番手边的折子:“一群废物,都是猪脑子不成?” 众臣垂头敛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宋相呢?”祁湛蓦然抬头,眸子里隐含怒意:“怎么现在还未到?” “陛下,宋相正在赶来的路上…稍时便到了…”一旁的公公小心翼翼的开口,腆着脸笑着回应:“宋相几日前偶感风寒,近日病重不能起身,昨日里才向您请示过的。” 祁湛蹙眉,有些不耐的揉了揉眉心,扫过底下一干大臣,挥袖坐在龙椅之上,只觉得一颗心越发暴躁起来,让他觉得咬牙切齿似的难受,却又不知这股无名之火从哪里来的,思绪纷杂,一时头痛不已,忍着想要将这些人通通杀掉的怒意,双手紧紧的抓着扶手闭上眼睛。 不行,他突然很想杀人,很想将这些一无是处的人杀掉,他身为君王,却仍旧要受这些人的搪塞和虚伪。 猛然睁开眼睛,指着一人开口:“你说,朕应该如何?” 被祁湛点到的正是方才出声的矮个胖子,此时正懊恼多事,被祁湛点到时,在冬日里却立即生出一身冷汗。 有些战战兢兢的负了手,思忖着开口:“臣以为,既然如今不能率兵攻打…应当…应当先稳住局势。” 祁湛冷笑一声:“如何稳住局势?” “派遣使臣…” “荒唐!”祁湛猛然拍向扶手:“既然如此有用,那还要你们干什么?” “酒囊饭袋,用得着你们的时候都一个个的缩在后面,领着俸禄,却与国家社稷没有半分建设…” “来人,把他给朕拉下去,摘了他的乌纱帽和项上人头…” “陛下饶命啊…”那矮个胖子吓得屁滚尿流,跪伏在地上止不住的磕头,周围众人皆面色冷漠,恐怕惹火上身一般躲开他。 “陛下,臣对大元,对您忠心耿耿,请陛下饶臣一条性命,臣自此定当万死不辞…” “还愣着干什么,朕说的话,连你们也不愿听了?”祁湛暴怒,指着仍旧有些踌躇的侍卫:“给朕将他拉出去!” “陛下息怒…”从殿在蓦然传来男子浅淡温润的声音,却让众人一颗悬起的心都微微放松下来。 白衣男子缓缓而入,脚步略带虚浮踉跄,一步步慢慢的走近,向着祁湛拱手轻道:“臣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祁湛此刻觉得脑中钝痛舒缓了一些,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无需多言,朕叫你来的缘故,想必宋相也清楚。” 宋嘉言轻轻敛起睫毛:“陛下先让尚书大人起来吧。” 祁湛蹙眉,却还是挥手让侍卫离开:“整个朝内,竟无一个可用之人。”没有一个,可以替代宋嘉言的人,这让祁湛惶恐,却又如同毒药一般的依赖。 宋嘉言这才轻轻抬起脸来,整个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可怕,但偏偏气势不减,让整个大殿之内陷入肃静之中。 “陛下的意思,无非是让北疆与大元暂时维持友好的状态,既然内因无法解决,不如让外因替陛下解决这件事。” “何解?” 宋嘉言轻轻抿唇:“太后娘娘预将昭安郡主做为和亲嫁入北疆,比为内因,若北疆并无与大元结交的意思,恐怕也是一厢情愿,并不会起到预想中的作用,也为北疆多了一道筹码。” “既然此仗必打,就一定得让我大元占了上风,陛下既然不想过早开战,就应该明白,大元在蓄积势力,北疆也不会无动于衷,唯一能解开此局的便是为北疆找一个麻烦。” “宋相看来有所成算了?”祁湛挑眉,似乎觉得心中舒展了一些。 “既然凉国对我们的态度模棱两可,就已经说明他们心中多少不愿意在大元与北疆交战之时持着旁观态度,趋利避害往往是人之常情,凉国向来野心勃勃,当年欲与大姚相交攻打大元之事尚且还如昨日…臣以为,对于物资充盈的大元和贫瘠荒凉的北疆,要求大凉相助本就是难事,况且就他们私心来说,冷漠旁观更不如与北疆谋合蚕食我们…臣的建议是放弃凉国,与大姚开始交往…” “什么?”祁湛猛然抬头:“大元与姚国本就关系微妙,是敌是友尚且还需商讨…” “陛下若是信臣,臣自当有底气促成此事。”宋嘉言掷地有声,没有半点犹豫:“当年姚帝霍白亲自出使我国,就已经说明其态度,幽太后已废,姚帝看重民生生计,对于开疆扩土一事兴趣寥寥,物产金银不逊我国…既然凉国和北疆对大元虎视眈眈,又如何能不担心自己呢?” “臣既然这样说,就有这样行的把握,若陛下信臣,不妨让臣促成此事。” 祁湛略略皱眉:“北疆与凉国之事又该如何解决?” “若大元与大姚相交,自然不必再忌惮凉国与北疆两面夹击,和你们能将物资丰富的大姚为后盾,兵力财帛,自然不会短缺,即使此番局面,大元亦有取胜的把握,但臣仍有一计,可让我国与大姚详谈此事,更能让北疆与大凉未战先损,伤及元气。” “何计?”祁湛略带欣喜,有些错愕的看向于他。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陛下与臣私下细谈。”宋嘉言声音极轻,嘴唇微微苍白,眼里却尽是沉然之色。 祁湛微微沉吟,退散了身边众人。 整个大殿之上便只剩下两人对视而立。 “陛下可派两队死士,化作北疆试探大凉,反之以大凉身份攻击北疆,同时激起北疆与凉国冲突,本是疑虑之事,但两方各受袭击,一方诘问,必会起了冲突,待到反应过来之时,陛下与大姚之间的盟约,也就已经不可更改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突变(五)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夜色已深,大元皇宫内的夜灯尽数燃起,守夜的小宫女皱着鼻子将衣领裹得更紧了一些,轻轻的将手里的宫灯放在台阶上,看着月色搓了搓手向着另一个开口:“今夜真是冷,也不知道今年的棉衣什么时候才能发下来…” “谁知道呢?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可能要打仗,银钱多会先紧着将士,哪里有人想着我们呢?” “又要打仗?”小宫女显然不太明白战争的意思,吐了吐舌头开口:“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出宫的日子,过了年就是大赦…” “别乱猜了,守好夜才是要紧的,我可不想明天没有饭吃。”说着便将台阶上的宫灯要递到她的手上,却突然微微睁大眼睛向着她身后的一处不能动弹。 “你怎么了。”小宫女迟疑着推了推僵硬的伙伴,却见她惶恐般向后快速退了几步,指着她后边一处恍然开口:“有…有鬼…” 话未说完,宫灯便跌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小宫女皱着眉回头,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黑影,在黑夜中显得尤为诡异可怖,同样是瞪大眼睛跌坐在了地上。 “你来了。”女子浅笑着重新将门合上,看着黑色斗篷下逐渐露出来的娇艳面庞,有些沉吟的伸出手请她坐在了塌上。 黑色斗篷之下的正是杨静沅,岁月似乎对她格外残忍,即便还是如花的年纪,却显得格外沧桑憔悴,同面前的杨惜薇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她的眉角眼里皆是沉稳和算计,让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阴沉之中,让人看着极不舒服。 杨惜薇浅笑着看着她:“大姐已经做好决定了?” 杨静沅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若不是她没有答应你,你又如何会想起我。” “大姐当年也不是把所有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却没料到,这个人不但没有使你得偿所愿,如今也不知埋到了哪抔黄图中…大姐也不必阴阳怪气的同我说这样的话,之前的合作也算愉快,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必须得相互依存才能活得下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相信,大姐肯定十分明白。” “我们两个,都是从杨家走出来的,本该相互扶持,如今又是这个局面,更应该不计前嫌,互帮互助。”杨静沅终而笑着开口,轻轻的将她的手握了起来。 “大姐是个明白人,姐妹之间,向来没有什么深仇大怨,你为了荣亲王可以做到如此,说实话,我是从心里佩服的…但女人嘛,并非依仗着男人才能活下去。” “什么意思。”杨静沅轻轻蹙起眉头,将目光落在了对面浅笑盈盈的女子身上。 “大姐夫不惜为了柳家余孽做到这个份上,大姐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杨静沅眸子中骤然变冷:“这是我的家事,不用你管,你只要做好我们之间合作之事变可。” “大姐还真是执着。”杨惜薇冷笑一声:“曹太后已经打算将荣亲王府尽数斩草除根,昭安一事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就算是为他谋算到了想要的一切,他又真的会念着你的好处?不过是和曹太后一样利用完之后扔到一边。” “大姐难道还盼着他能将你庇护在身下?”杨惜薇冷笑着拨亮灯烛:“不如想想我的计策,到时候,杀死那个贱人,即便没有夫君疼爱,难道还会过得比现在差不成。” “够了…”杨静沅冷冷出声,片刻后长吸一口气,将胸口的起伏镇定下来:“此事不必再说。” 杨惜薇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开口:“大姐的决定我自然会尊重,但现今,有一道难题摆在面前,还大姐能帮我这一个忙。” 杨静沅抬头:“何事?” “大姐既然想要达成这件事,自然知道要冒着多大的风险,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小妹的想法就简单很多,不过是想活下来,还要活的好…” “如今曹太后在对付荣亲王府之前,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靖王府的身上,大姐的手脚还能舒展开,因此要比我更合适去促成此事。”她轻笑着对上杨静沅疑惑的眼睛,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曹太后想让那个女子摧垮靖王府,故而放弃了焦家,从另一方面来说,想让焦家和靖王府玉石俱焚,妹妹知道大姐对于焦家的态度微妙,但大事再前,大姐应该先放下以前的恩怨。” “你究竟想要让我做什么事?” “大姐莫急,大姐想想,若是真的让那女子达成目的,曹太后的目光必然会落到荣庆王府的身上,如此对你和我来说,都是有很大不利的…” 杨静沅有些沉吟:“你想让我帮助焦家?” “不过是想让大姐帮我分担一些曹太后的注意力,好让我能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来完成最后的目标。关于焦家,我相信大姐一定会持有正确的态度。” “好,我答应你。”杨静沅沉沉开口:“你想让我怎么做?” “具体的事项,自然会详细告知大姐,如今宫门已经落锁,大姐就同我睡吧,也算是姐妹叙旧…” - 杨幼禾冷笑着听着灵鹫所言,轻轻的将手中的暖炉放在桌子上:“当真看到有人将荣亲王妃从德妃的寝宫送出来?” 灵鹫点头:“茵姐姐想到了什么?” “杨惜薇还是老样子,聪明,敢为,而且大有拼命的勇气,做事又颇有深算,从来不会轻易的放过任何人,她要做的,不过就是达成自己想要的一切,再顺便将厌恶之人踩到脚底。” “茵姐姐拒绝了她,难道不怕她在暗中…” 杨幼禾轻笑着摇头:“她有大的谋略手段,不会将自己这么快的暴露在危险的境地,借着荣亲王妃所能做的事,我也能猜到几分。” 灵鹫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却看到杨幼禾微微一笑:“看着吧,焦玉莹立刻又会蹦哒起来了…” 却又渐渐冷凝了面色,心却隐约对她所为之事而感到不安。 杨惜薇,实在是一个可怕的潜在敌人。 而她,必须得面对。 第一百九十章 突变(六)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世子妃。”石嬷嬷轻叹一声,将地上的信纸捡起来,有些无奈的将摔在地上的东西微微收拾干净。 “连你也要让我听她的话?你不知道焦家与杨家向来是宿敌,当年要不是…我姐姐又怎么会死?” 石嬷嬷皱了皱眉,轻轻安慰她:“杨妙彤早就不知所踪,老奴猜想恐怕十有八九被太后娘娘给暗中解决了,早就是过去的恩怨,世子妃又何必纠结,如今世子妃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扭转现在的局势,将静林园的那位掌控在手心里…” “世子妃见识过荣亲王妃的本事,自然该知道她是个厉害的角色,如果有她帮您,一起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又何必抓住过去的恩怨不愿意放手呢?” “可是,可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焦玉莹跺着脚,有些懊恼的摸了摸胸口:“要不是杨家,焦家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石嬷嬷叹了口气:“世子妃哟,您真是太傻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您还念着当初和…的情分。”石嬷嬷的眼神微微闪烁:“可是您的日子还得过呀,您是靖王府的世子妃,将来就是靖王妃,多么大的荣耀尊贵,世子妃难道就不想重新获得世子的宠爱?” 焦玉莹怔了怔,有些恍然的沉吟片刻,眸子却渐渐亮了起来:“嬷嬷的意思是…” “我的世子妃哟,世子爷那么风流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直对她有兴趣。”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焦玉莹蹙眉,有些焦急的凑近几分。 石嬷嬷眼里有了些沉吟笑意,轻轻的凑到了她的耳边:“世子妃难道还没有注意她身旁那四个丫头?” “哪能没看到,一个个穿的跟狐狸似的,恨不得将眼睛都黏在世子身上…”焦玉莹眼里闪过几分怨毒,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出这番话。 石嬷嬷摇了摇头,有些意味深长的开口:“世子妃难道不觉得奇怪?” “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 “世子为何常常去静林园,却很少在静林园留宿?”石嬷嬷笑了笑,表情颇有些诡异。 “你的意思是…”焦玉莹蓦然睁大眼睛,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捂住了嘴,又小声开口:“那四个丫头是那贱人为世子爷准备的?” 石嬷嬷轻笑一声,似乎在夸她还算清楚:“她不过是个侧妃,有什么资格为世子爷纳妾?为了留住世子爷的心,不得已而为之,用四个貌美如花的丫头去牵住世子爷的心,无论哪一个,都会让她盛宠不衰…” “岂有此理!”焦玉莹几乎气的跳脚:“她不过是个妾,竟然还敢瞒着我给世子塞女人,我说世子为何变得这么专情,原来是这个缘故,怪不得,怪不得,世子竟舍得将我禁足在这里…嬷嬷,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现在我连出门都困难,又怎么和她斗?” 石嬷嬷轻笑一声,将手里的信纸展开递到女子的手中,轻轻的在她耳边开口:“如她所说去做…” … 杨幼禾正在喝茶,几乎一口气喷在对面祈渊的脸上,伏在桌子上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这下你可有艳福了。”说着又指了指灵鹫:“你快和他说一说他的世子妃干了什么事?” 灵鹫面色微微一红,有些懊恼的向着杨幼禾递过一个白眼,却被笑的正欢的女子完美忽略,才沉了沉声道:“焦家送来了十二个美人到了菡萏院里。” 杨幼禾揉了揉笑到痛的肚子,继续补充:“这还不算,听说有五六个都是世子爷从前在花楼里的老相好。” 祈渊勾了勾唇,将手里的果子稳稳的丢在了盘子里,半抬起身子向她凑近,眸子里尽然是幽深般的阴沉意味:“哦?看来侧妃对此感到很开心?” 杨幼禾顿时一噎,恰好就被刚送到口里的茶水呛住,噗嗤一声喷了出来,祈渊略带狼狈的躲过,倒是杨幼禾岔了气,有些懊恼的伏在桌子上揉着肚子。 祈渊眼里的幽深终于在此时尽数成了无奈,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轻轻地下身子拍着她的后背:“你看你,害人不成,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杨幼禾转头嗷呜一声,差一些咬到男子手掌,有些得意的自己摸了摸的肚子:“这里装的可都是坏水,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祈渊眸子一亮,伸手便点了点她的鼻子:“又想到什么了?” 杨幼禾眯了眯眼睛,笑道:“那些可都是难得的美人,听说每一个都不逊色与露水红樱,你难道真的不想再同她们叙叙旧?” 祈渊抱起胳膊,有些像看白痴一般看了她一眼:“你若喜欢,都送给你好了…” “别…”杨幼禾忍俊不禁的撑起脸笑道:“我院子里养着那四个便已是极限了,再来几个,恐怕这静林园再也不得安静。” 说着便又偏了偏头看着他:“世子打算怎么应付?焦玉莹可是正妃,塞给你十个八个妾,你还得表示感谢。” 祈渊脸色微微一黑:“她敢!” “这次她不止敢,而且还有了为她出谋划策之人。”杨幼禾轻轻一笑,神色便渐渐凝重起来,将这几日探来的消息说给祈渊。 “杨静沅恐怕与杨惜薇达成了一致…杨静沅会帮助焦玉莹牵扯住曹太后的目光。可是为了什么,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清楚。” 祈渊微微沉吟:“恐怕与北疆之事有关…” 杨幼禾猛然抬头,见他渐渐开口:“北疆与大元之间的这场战争,恐怕是不可避免的了…有多少人想借着这一次的混乱而完成自己想要完成之事呢?” “看来,无论是祁涟还是太子,都得尽快找到他们…” 杨幼禾心中微微一跳,半晌之后咬唇点头,想说什么却还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祈渊,你对那个位子,有没有半点的…” “没有…”他轻轻摇头,眉眼里满是郑重:“从来没有,更何况,我还要和一个人,离开世事嘈杂,去看云卷云舒…:” 杨幼禾淡淡一笑,心中似如轻松,却又觉得十分难受,她的选择,是不是对的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 突变(七)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杨幼禾本来觉得自己已经被祈渊的厚脸皮震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听闻此话还是微微脸红了几分。 有些慌乱的轻轻咳嗽一声:“没有就没有,话那么多干什么?”祈渊似乎闷闷一笑,侧着身子看着她,语气仍旧带着戏谑:“侧妃打算让本世子怎么办?” “就看世子愿不愿意出卖色相了…”杨幼禾轻轻抿唇,有些好笑的揶揄回去:“焦玉莹所做的,不过是想让你的目光能落到她的身上,那我们不如随了她的愿,也正好看看杨静沅想要干什么…” 祈渊眸子一闪:“你还真是大方。” 杨幼禾还未说话,却又见他皱眉开口:“那你又该如何像曹太后交代?” “你放心,她不会将我怎么样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是还有你么?她此话一出,两人却皆都愣了一愣,祈渊抿唇似乎极为欢喜,嘴角的弧度更加大了几分,心情愉悦的没有再问下去。 倒是杨幼禾有些不自在,立刻话锋一转:“焦玉莹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祈渊抿唇,算是应下,想了想有了开口问她:“你还记得柳芙音吗?” 杨幼禾揉了揉眉头开口:“怎么会忘了,当初就是因为她,让你看了我一个大笑话。” 祈渊敲了敲她的脑壳:“哪里让你想这个。”面上却仍是有些局促的,就是当初,他才觉得这个小女孩与众不同,他才觉得,自己的生命中被注入了不一样的东西… 杨幼禾却沉了眸子,沉吟着道:“柳家之事,和前朝有关,柳家众人枉死…要说她心中没有怨气,我是不信的,可是她若是目的不纯,能潜伏在荣亲王府这么多年,还真是不可小觑。” 祈渊赞同般点了点头:“她准备给自己家人报仇,才潜伏在荣亲王府的,偏偏荣亲王却对她极为痴迷,恐怕这里面,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更大的阴谋。” “你的意思是,柳芙音会借用荣亲王的手达成自己的目的?”杨幼禾蹙眉:“这便说的通了,凭着杨静沅的性子,很有可能为了荣亲王而奋不顾身。” 杨幼禾微微失神,想起了那年杨静沅同她说过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又炸开在自己的耳边,从这一方面来说,杨静沅只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却也是盲目而单纯的。 可是杨惜薇呢? “很有可能…”祈渊淡淡开口:“唯一能说的通的,便就是这个原因了。” “我曾猜过许久,怀疑过很久,你既然也这么想,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荣亲王恐怕为了柳芙音,而要起兵谋反。” “荣亲王府不似靖王府,财力巨大,恐怕又私自招兵买马…” 杨幼禾听着他所说,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既然如你所说,我们的谋划可能还要加上荣亲王这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其实也算将天下归还给了祁家血脉…”祈渊微微一笑,有些出神。 杨幼禾心中一惊,想到宋嘉言…立刻垂下头隐去眼里的恍然:“可是我们曾说过,他不会是个好帝王。” “是啊,天下有才之人尽可做君王,又何必局限于血脉呢?”祈渊抿唇,微微将目光沉了沉:“如此说来,倒是有一人比太子和祁涟还要合适。” 杨幼禾手心乍然出了冷汗,紧紧的盯着祈渊面色,似乎极为担心他说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可是他只是低头一笑,嘴角带着恍然意味:“不说也罢…”确是从未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杨幼禾轻轻松开被掐出印子来的手指,却觉得一颗心更加焦躁起来。 祈渊,应该不知道…对,他不会…知道。 - 自从靖王府多了十一二个美貌的婢女,世子妃便又得宠起来,不但解除了禁足,还赏了不少的东西,府里的众人见风使舵,自然觉得跟着正室有前途一些。渐渐将杨幼禾抛在脑后,静林园倒是格外清闲。 露水等人自然不愿看到这种局面,杨幼禾受宠的时候世子的眼睛尚且都不留在她们的身上,更何况如今不受宠了,便时不时地往祈渊经过的路上等着,一时间靖王府里争宠之势成了风气,偏偏世子妃和侧妃都不出手,倒让一些原本没有这个心思的人也有了这个心思。 一时间,祈渊所到之处格外热闹,静林园里格外清净。 杨幼禾笑着坐在塌上写字,满意的展开来看了看:“她们不再,练字的空间也大了一些。” 紫苏笑了笑:“这世上像侧妃这么豁达的人还真的没有几个。” 杨幼禾抿唇,笑着将纸压在桌上晾着:“这世上像世子爷一样倒霉的也还真没几个。” 话刚说完,便见有丫头来说范氏已经在院子里了,沉了沉目光,浅笑着迎上去。 “侧妃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她抿唇,行了半礼请她坐下,又亲自斟了杯茶给她,范氏清和笑着,小心得接过杯子道:“听说你这里安静,便来坐坐,讨杯茶喝。” “侧妃日日在佛堂念经,岂不比我这里安静。”她浅笑,没有半点躲避的对上了范氏的眼睛。 范氏似乎一惊,却立刻抿唇一笑:“冬日屋子里闷,也该出来走走。” “也是,侧妃心思深沉,难免会觉得烦闷,是应该放松一下心情,好过在屋子里枉自猜忌。”她点了点头,似乎说的都是些客气的话。 见她面色一变,实在懒得和她兜圈子,便笑道:“侧妃过来,是不是要同我说一些我现在的处境,然后再将我拉到你的那边,好让你以后方便算计我一些?”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蹙眉将茶盏拍在了桌上,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何必如此恶语伤人…” 杨幼禾勾唇一笑,轻轻的凑在她耳边:“那么紫苏又是谁的人呢?” 范氏浑身一颤。 她轻轻抬头看了看一旁正在拨弄碳火的清秀女子,声音清淡:“靖王妃为何只会有世子一个孩子,你心中应该很清楚吧…除了紫苏,还有谁呢?” 她一笑:“我不动紫苏,是因为她还没有泯灭良知,但也不代表,我会对你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第一百九十二章 突变(八)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某日无聊,带着灵鹫在靖王府闲逛之时,发现了隐藏在靖王府某个角落之内的一处密道,里面藏有范氏和一个自称表哥的之互通书信,且提到了紫苏和一些人。 她心中的猜想得到了印证,本来打算瞒着祈渊,自己解决之时,却不料范氏竟然还敢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焦玉莹要对付祁钟,自己要对付焦玉莹,范氏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劝侧妃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像展现出来的一般礼佛吃素,不要谋算一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杨幼禾轻轻一笑:“母亲待你向来不薄,从来没有为难过侧妃和二公子,我竟猜不到,你有这么狠毒的心思,这么大胆的举动,敢将密道公然建在靖王府之内,难道侧妃就不怕有朝一日被发现吗?” 范氏见阴谋败露,冷笑着开口:“那本妃也劝世子侧妃小心一些,指不定哪一日就会阴沟里翻船,到时候即便世子侧妃想和我共乘一条,也不一定能爬的上来。” 杨幼禾抿唇,看着她脸色,突然心中微微一惊,声音冰冷:“侧妃竟然还有底气这样同我说话,要知道,我若想让你万劫不复,只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密道一事即可。” 却没料到范氏听见自己的话时,像听见笑话一般的带着讽刺看向她:“你真的以为,那个密道,靖王府的人会不知道?” 她心中一惊,立刻抬起眼睛看向范氏。 范氏轻轻一笑,眼里的清亮似乎被一片阴郁遮盖起来,让她觉得尤为可怖。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和所爱之人不择手段,这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生存之道,残忍,却也真实。 她蹙眉看着范氏远去,终于唤了紫苏过来。 “跪下。” 紫苏微微一怔,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瞬间脸色苍白,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似乎欲言又止。 “你究竟隐瞒着什么?”她蹙眉:“你是不是范氏的人?” 紫苏浑身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只要你说了,我就可以既往不咎。”她微微抿唇,想勾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却发觉嘴角尽是苦涩,她在人世真多年,遇到的,竟然都是欺瞒和背叛,她真诚待人,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去害人,可是总有人不希望她安定喜乐。 沉了沉眸子,却陡然又满是坚定。 她向来不会止步于此,她从来没有认输过,拼命也好,不拼命也罢,她是杨幼禾,是能与宋嘉言和霍白周旋得体的人,即便如今顶着嘉禾的脸,也从里不会改变她的初衷和无所畏惧的坚定。 况且,在她的身后还有杨静璇和苏岚,还有可以能助她一臂之力的霍白,还有灵鹫,还有…祈渊。 她微微抿唇,有些坚定的闭了闭眼睛。 “世子侧妃…”紫苏轻轻开口,却有些恍然的匍匐在地上:“我是范侧妃的人,自小潜伏在王妃旁边…” 杨幼禾没有说话,轻轻的等着面前的女子开口。 紫苏哽咽,终于轻轻摇头:“侧妃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只是帮她收取信息,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您…我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还请世子侧妃给奴婢一个痛快,奴婢怕疼…” 她心中微微错愕:“只是这些?” “只有这些了,奴婢从来没有做过想要故意伤害您的事情,递出出的消息大多也是无关紧要的…”紫苏跪伏在地上,不像害怕,倒像是愧疚一般颤抖不已。 杨幼禾轻叹一声,轻轻颔首:“起来吧,我不怪你…但你既然跟着我,我一定不会任你置身于险境的…我会向侧妃为你讨一个自由,总比现在这样好一些。” 紫苏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眼里流露出感激却仍旧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 杨幼禾知道她向来都把报恩作为首要之事,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却也只能轻叹一声。将她扶起来:“你先出去吧。” 默立一会儿,轻轻转头对着身后的窗子开口:“来了多久了?” 她微微勾唇,似笑非笑的自己叹息一声:“我以为只有灵鹫会喜欢翻窗子,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个习惯。” 窗外的男子似乎动了动,却又马上没有了动作,片刻后却推门而入,有些沉吟的看向于她。 “我本不愿将此事告诉你的…”她微微一笑:“你常年不再府里,不知道也正常…” “是我的失误。”他声音冰冷,带着一些懊恼意味:“竟然让母亲置身于这样的境地…” 旋即又顿了顿:“那密室在哪里?” “跟我来…” 杨幼禾看了看眼前望着密室沉吟的男子,轻轻开口:“你常年不住在府内,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是正常的,不必过于自责,再者说,我既然能发现,就代表母亲也有可能发现,没有告诉你,一定有她的原因。” “我知道。”祈渊揉了揉眉心:“这里许久没有人住过的痕迹了,就连书信,都只去三年之前的。” “我更奇怪的事是,范氏竟然像是有恃无恐,没有半点不安或者是恐惧的样子,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也没有半点要解决这些书信的意思。” “这很奇怪。”杨幼禾轻轻蹙眉:“好像她,并不在意此事。” 祈渊顿了顿,将手指紧紧握住,又叹息一声:“这件事恐怕还需问过母亲。” “范氏隐藏了这么多年,这也不正常。”她蹙眉道:“但有一点,在此之前,她都是持着一种矛盾的态度,既算计于母亲和你,又踌躇着不愿做的太过绝对。” 祈渊将手中的书信折好放在怀中,又沉吟着打量一番这个密室:“母亲究竟在隐瞒着什么?这么多年,她定然做了许多事来保护我…” “既然想要弄清楚这件事,就得亲自去问过王妃…”她抿唇,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祈渊:“你放心,我相信母亲这么做,就一定有她这么做的道理。” “我知道。” 祈渊眸子里闪过一逝的光,旋即便看不见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真相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看来你们知道了。” 靖王妃笑了笑,将祈渊手中的信纸接了过来,却并不看,随手放在了身边的桌子上。 “这件事本来和你没有关系,也不必知道。既然你问,那也就没有继续隐瞒起来的必要…”她抿唇一笑,脸上浮起了几分恍然疲惫的神态。 “坐下吧。”她伸手指了指祈渊后面的凳子,却拉了杨幼禾的手带着她坐到了身旁:“你就坐在这里。” 杨幼禾心中一暖,从靖王妃的眼里看到了些意味深长和满意的神色。 她轻轻抬起下巴,目光穿过了下座的祈渊,遥遥的落在身后的暖盆里,红碳还未燃尽,发出幽亮而夺目的光,映在眼里,像是血一的通红。 “我的本家姓范…”她轻轻一笑,看向祈渊:“也就是你外祖家,我曾经对你说过,你外祖辈的都已经不在了,其他的人却和我关系不大…故而疏远了联系。” 祈渊眸子幽深,抿唇看向靖王妃,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其实,范家和我的联系从来没有断过,包括一个你最熟悉的姨母。”她顿了顿,神色幽深。 杨幼禾却陡然抬起头来,轻轻的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祈渊身上,果然见他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她便知道,她和他都猜到了… 靖王妃继续开口:“范家长子,也就是你的外祖父,寻花问柳,当年最是风流,虽然无论嫡出庶出的女孩子当年只有我一个,庶子却有无数,我自小在范老太君的抚养下长大,从来没有经历过嫡庶尊卑之间的差距,在百般宋宠之下和靖王府的世子定下了亲事。” “就在我出嫁前一日,父亲和我谈话,亲手送给我一个婢女,并嘱咐我说,这是我的妹妹…是和我一样身上同样流着他鲜血的亲人。” “他说,她的母亲已经病死了,她是个可怜孩子,没有享受过身份带给她的尊宠,更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否则他的仕途也就到了尽头,范家也要遭殃…” 靖王妃苦笑一声:“当年我性子单纯,觉得她身份可怜,便答应父亲好好待她,在嫁入王府几年之后为她找到一门好的亲事。” “她便这样随着母亲嫁了进来?”祈渊蹙眉:“外祖为何不能认她” “她是沦落在烟花之地的罪臣女子,父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她有了首尾,还有了孩子,那女子便以此为要挟,求父亲为她们娘俩找个出路…没想到,那女子竟病死了…父亲本来松了口气,将她养在城外庄子里,一时不知道怎么解决,为了不让人察觉,便让我把她带走,也算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祈渊蹙眉,将手指紧紧的握了起来。 杨幼禾眼里闪过几分恍然。范老爷所做的,分明就是祸水东引,这哪里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所能做出来的事,自私懦弱,让人不齿。 却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虽然淡漠,却也从来不会这样无情。 “她跟着我嫁过来的一段日子,几乎是把我当做唯一的亲人一般的尊重爱护,有吃的想着我,有好玩的有趣的都想着我…”她神色微微黯淡:“那段时间正好是我在靖王府中最为恐惧的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我和世子并不熟悉,只知道她他是一个清淡的人,从来不问俗事,喜爱花鸟,不爱女色…甚至在我嫁到王府之后也从来没有进过我的院子。” “我也看开了,每日和她在院子里乐得自在,蹴鞠打秋千,将满院子的花都摆成喜欢的样子。” 杨幼禾轻轻勾起唇角,确是没有呀想到这样温和清淡的靖王妃还有那样欢快自在的时光。 “那日我端着一盆凤尾菊要放在廊台之上,可惜有些高估了自己的力气,那盆花颇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廊台走去。” “可惜走的不稳,踉跄着就要朝着面前的地上连人带花的摔倒,他就这时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只手扶着花,一双眼睛如同星子般漆黑的将我笼罩起来。” 靖王妃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笑意,像是年轻女子一般的娇羞欢喜:“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情爱,什么是相思…后来,我们两个开始说话,从日照下依偎的身影到深夜里的秉烛夜读,从看花吟诗到河边煮酒…” “我以为我们两个之间如同这世上所写的话本子一般的恩爱登对,是别人都羡慕的眷侣,却从来没有想过世事纷杂,美好的事物向来不能长久…那日我和他相约在城郊赏花,马儿突然受惊,将我和范氏震落下了马车,她拼了姓名将我护在身下,因此在后背受了重伤,留下了一条一尺长的口子,不能除去,自此我便觉得她更加亲近,也是把她当做最亲的妹妹一般来疼爱,可是,人心难测…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马车的受惊也正是因为她。” 靖王妃旋即苦笑一笑,将眸子里的脆弱和伤神掩盖起来:“我疼爱她,照顾她,和世子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没有避着她…世子是个温柔的人,任何人见了都会动心,只是我太愚钝,发现的时候却已经是为时晚矣。” “她喜欢上了世子…” 杨幼禾眸子里微微黯淡,才想起她到现在还从未见过靖王,他好像就是活在靖王妃和祈渊嘴里的人,神秘而淡然,回来时从来不会引人注意,出去时也从不会知会别人。 “我有了祈渊时,她成功的爬上了世子的床…” “我对她心有愧疚,所以一直隐忍,不愿正面对上她,信中提到的表哥是她在外面认识的人,帮助她良多…我不想提起此事,或者是对付她,一个原因是曾经和她做了段日子的欢快姐妹,另一个就是她也从来没有对我下过狠手…” “或许是良知未泯吧…”她轻轻抿唇:“不过也快结束了,等到这件事结束了,我也该离开这里了。” 靖王妃轻叹一声,似乎在此刻再次欢喜起来:“你父亲答应我的事,也该和他一起去做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终而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母亲准备和父亲离开?”祈渊眸子浅垂,轻轻开口,在看到靖王妃嘴角的笑意时便轻轻舒了口气:“母亲操持了这么久,也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靖王妃抿唇,却依旧有些怅然般的看了看祈渊。 “你父亲准备了很久,也是在最近打点这件事…本来是要带着你一起离开的,但如今…”她浅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杨幼禾,又重新将目光放在了祈渊身上。 “如今你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我和你父亲不会拦着的,想不想一起走你们自己考虑…大元的天又要变了,这一次会比以往更凶险和复杂。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 靖王妃笑了笑道:“你自小比别的孩子要懂事成熟,这些年来隐忍伪装,一旦失败,就意味着之前所做的一切付诸东流,我希望你能想清楚,要什么,不要什么,该珍惜什么…” 杨幼禾有些错愕的看向妇人温和的眉眼。 “母亲…”祈渊有些恍然,轻轻的握紧手指。 “你的懂事,也意味着你比别人要承担的更多一些,作为母亲,我更希望的是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喜乐,而不是功成名就…” 说罢又轻轻的将身旁女子的手腕握了起来,意味深长的将她打量一眼,旋即又笑了笑,将手指划过她的眉毛,落在了她的侧脸。 轻轻伏在她耳边。 “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明孩子。”她一顿,又道:“杨家的女子,也只有你让我觉得不同。” 杨幼禾一惊,从靖王妃睿智的眼里竟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始终都是我的儿媳…我知道,祈渊喜欢你,很喜欢,他的性子别扭的很,不愿意说出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想要去做成一件事…不做后悔之事…一切小心。” 她心中恍然一怔,抬起的眼睛刚好和祈渊撞在一起,他眸子幽深灿然,脸上却浮起一层可疑的红晕。 祈渊轻轻咳嗽一声,却是郑重的站起来向着靖王妃跪下:“渊儿明白。” 她轻轻的跟着祈渊跪在旁边,第一次觉得整个人立稳在地上。 “起来吧。”靖王妃轻笑着扶他们起来:“整个靖王府就交给你们处置了,这样大的鸟笼,总有要将鸟儿放出的一日。” - “祈渊。”她轻轻开口,看着面前温和笑意的男子,仍旧带着着纨绔的意味,勾起唇角走近,将手指轻轻挂在他的指尖。 “走吧…”她轻轻抬头,恰好看见男子好看的下巴和微微错愕而欢喜的唇。 她很欢喜,这么多日子来最欢喜的一次。 她总以为祈渊的好只会让她觉得惶恐不安,一次次的质问自己何德何能,一次次的想要逃避,想要忘记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却原来忽视了,不,选择不去相信那个让她觉得无措而茫然的事实。 原来她的心中,早就有了祈渊的位置,那个立在竹林中笑的痞气的少年,那个在草原之上沉默的十四,那个将她护住不让她受到伤害的人,一点点的将她整个心都占据起来。 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将感情再次托付他人,她以为有些痛苦伤痛会在心中留下一辈子不可磨灭的印记,即便旧伤如何疼痛,可是一旦有了感情,终将把你一切的矜持骄傲摧毁殆尽。 “原来母亲和父亲这样恩爱。”她轻轻浅笑。 “你如果喜欢,我们也可以。”祈渊眸子幽深,似乎望不到尽头。 “但愿一切尘埃落定。”她轻轻一笑,又有些沉吟下来:“范氏那里,我们就任她去吧,祁钟一会劝她的…” “好,都依你。”他勾了勾唇:“母亲要和父亲于游历山水,她即便想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你不担心,不难过?”她轻轻蹙眉,却觉得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些:“担心倒有,难过却无从谈起。” 祈渊将她拉到亭子里坐下,正视着女子的眼睛:“你真的要促成这些事?你只要累了,不想去做,我就立刻带你走,离开这里,天下的事,和我们都不会再有分毫干系。” 她轻轻眯起眼睛:“本来这些事和我就没有什么关系,既然王妃和王爷马上就要离开,那我回来的意义也就失了一半…可是祈渊…” “你知道的,我们还不能走,没有找到太子或是祁涟,没有找到我的家人…这一切都没有一个结局,我们还不能离开,等到这一切都安定后,我们就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男子笑了笑,轻轻低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眼睛:“我知道…可是很快了。” 她抿唇,有些慌乱的点头,却觉得男子宽厚有力的手紧紧的搂住她的腰,不容分说的将她带到怀中。 眷恋而欢喜的吻骤然落下,鼻息间皆是清甜意味,她心中一怔,却感到他的小心和温柔,带着一些试探的意味,终而是缓缓闭上眼睛,有些小心的动了动唇瓣。 祈渊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有些青涩的撬开她的唇瓣,终而在第一次感受到了怀中女子的甘甜。 这个吻青涩绵长,直到杨幼禾有些喘不过气来之时男子才轻轻将她松开,只是不容她躲在一旁,固执霸道的禁锢着她纤细的腰肢。将绝味紊乱的呼吸吐在女子的脖颈中。 “真好。”他轻喃,眉眼里皆是欢喜和眷恋的意味。 杨幼禾轻轻一笑,想了想终于是将手臂放在了他的脊背上,一下一下的轻打着:“我想快一些做成这些事。” “嗯。”男子笑着抬起头来:“我知道,第一步,你先去见瞬吧…” 她轻轻抬头,有些沉吟着看向祈渊:“此一去,将经历的都是狂风骤雨,恐怕再也偷不得闲了。” 男子好笑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放心,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哈吉和狄,竟如你所说一般…” “木铎吉桑被自己的二儿子杀死,三子和狄族质子又联手除掉了他。” “和哈吉的书信,从未断过。” 他挑眉:“你还真是让我意外。” 第一百九十五章 瞬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马车缓缓停在某个偏远镇子里的一处名为“八仙阁”的酒楼前,大雪未至,却已是极为寒冷了,不论门外的行人是怎样的行色匆匆,行至其中时,皆放松下来,要上一碟小菜,烫一壶酒,谈论一些听到的俗事趣事,也算是偷的半日逍遥。 “听说太后要将昭安郡主嫁到哈吉去,皇上却不答应…” “呵,皇室之内向来腌臜,谁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听说昭安郡主长得极娇美,要想私藏在宫中也并非没有可能。” “啧啧,这位兄台,你说话要小心一些,皇家的事情岂是你能随意谈论的,这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怕什么,天高皇帝远的,再说我陈老二怕过谁…” 旁边就有人起哄,笑着端了一杯酒道:“陈老二自然和别人不一样的,快同我们说说,还有什么趣事?” “说一件你们不知道的…”陈老二兴奋处,用力的拍了拍桌子,洒出一片酒3来,颇为心疼的咧了咧嘴角,却立即又大大咧咧的掌了一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怀阳公主你们知道吗?”却又顿了顿,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那可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天下有哪个男人不想将她娶回家中,可惜红颜薄命,罪太子逼宫的时候因为先帝的故去而失了心智…” 说到这里时,还轻轻摇头叹息一声:“可惜了。” “这件事我们都知道,不久前嫁给宋相了呗。”众人发出嗤笑声,似乎并不自在,都自顾自的回过头去喝酒。 “你们知道些什么…”陈老二不屑的冷笑摇头:“你们可知道怀阳公主与当初册封的一个永和郡主有了首尾?”见众人的目光又落了回来,带着震惊莫测的意味,自得一笑,继续开口:“世人都知道龙阳之好,短袖之癖,却从来不会将目光放在两个女子身上…听说那永和郡主帮着罪太子谋反之时,怀阳公主因为沉痛过度才疯了的。” 众人的脸上微微一僵,似乎震惊般开口互相询问着,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罩着帷幔的一个女子将酒尽数泼洒在了地面,眼中凌厉的光毫不避讳的落在了陈老二身上。 从后堂走出一个端菜的小二,脸色沉静,看不出喜怒,静静地将手里的小菜放在桌面上,手指微微一松,盘中的菜便不偏不倚的罩在了陈老二的头上。 “格老子的,瞎了眼了吗?”陈老二跳脚开来,颇为狼狈的抹了抹脸,睁大眼睛怒视着面前的男子,却在发现他只有一只胳膊之时将脸上的愤怒化作了鄙夷。 “不好意思,客官,这顿饭算我请了,还请您到别处…” “你说什么?”陈老二已然大怒,指着男子的鼻子,却因为他的面不改色而更加恼羞:“你什么态度?爷差那几个钱不成?去叫你们掌柜的过来,今天的事没完!” 男子怔在原地,并没有动作,似乎在想着什么,终而轻叹一声,正要挪动步子之时,便看见从旁边的桌子边走过了一个丰神朗目的少年。 “啪嗒。” 陈老二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足足有二十两重的银锭子,眼里骤然迸发出贪婪的精光来。 “这是我们家主子赏给你的,还请这位大哥高抬贵手,放这位小二哥一马。” “好说好说。”陈老二立刻将银子抓到手中,腆着笑脸奔出了酒楼,生怕他反悔一样。 “这位公子,我们家主子请您一叙。” “没空。”他声音极轻,没有半点感情,好像拒绝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转身就要收拾残局。 杨幼禾抿唇,轻轻开口:“故人相见时,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男子有些错愕的转过身来:“你是谁?” 她伸出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男子踌躇了片刻,轻轻坐在了她的旁边。 “你是谁?”依旧是固执而又清淡的问题,脸上的伤疤正好在她看不清楚的一侧,空荡荡的袖子却让她有些恍然。 “你还记得那年跟在怀阳身边的一个婢女吗?” 男子在听到这两个字时骤然抬起双眼,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你究竟是谁?” 女子在帷幔之下的脸有些模糊,声音也含着极为清冷而又疏远的意味。 “如果你记得月焦,便应该会想起我。” 瞬蓦然一滞,却立刻皱眉摇头:“她不是你这样的声音…” 杨幼禾便知道,瞬已经想起她了,轻轻一笑:“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所想,你愿不愿意相信。” “什么意思?”他轻轻侧过脸,将那道狰狞的伤疤完整的现出在她的面前。 “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怀阳给我说过一个故事,关于两个孩子的故事,关于守护和放弃。” “她着一生,都是为了这个故事活着,无论悲喜,无论苦乐,她都把这个故事当做最重要的支撑,陪伴她度过在宫里的每一个见不到日出的天明,每一个看不见群星的黑夜,在笑着的时候更加欢喜,在悲伤的时候学会坚强面对。” “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从来不会的轻易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在隐忍和想念以及说不出来的苦涩中度过了这么多的时日。” “你以为她在意的是什么?是高高在上的身份,还是受人盛赞的容颜?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都是粪土,只要心爱之人的一句话,她就可以抛弃一切,放弃繁华。你以为她爱的是什么?你以为她不舍的是什么?是金钱和荣耀,还是不愿心中的那个人受到伤害?” “你总以为离她远一些就可以让她依旧做一只受人尊敬的殿下,不必为了你跨越身份的羁绊,不必为了你忍受苦难艰辛,为了你让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子坠落云头…” “你觉得,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比起这些来说,难道不是幸福和快乐会更重要一些?” “她有了身份,没有了快乐,她有了荣耀,没有了健康,有了一个健康的夫君,却独独失去了让她能继续活下去的爱情…” “你真的以为,她现在过得好么?即便让她痛不欲生的享受着身份和尊贵,也不想让她在自己的爱人旁边简单欢喜的活下去吗?” “你是个胆小而自私的人,怀阳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喜欢上你…”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心愿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我要同宋相借一个人。” “世子侧妃要用什么人,只管带走就是。”宋嘉言依旧轻笑着,神色淡然自若。 “我要借公主殿下。”杨幼禾轻轻一笑:“宋相不必介意,我只是见殿下心情烦闷,想带她去山上散散心而已。” “殿下身体才略好一些,况且现在天冷肃寒,梅花未开,百物皆是衰败的样子,恐怕对殿下的心情不利。”宋嘉言笑的极为温柔而冷漠,明显是拒绝的姿态。 “宋相为何要将殿下囚禁在府内呢?”她偏了头微微笑着:“不如宋相让殿下亲自选择?” 宋嘉言沉了眸子,有些意味深长的抿唇,将送到唇边的杯盏缓缓放下:“侧妃这句话倒有意思,看来我不答应还不行了。” “宋相自然明白。”她颔首,看着殿内一人默默退下,显然是受了宋嘉言的意思,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不出意外。怀阳愿去。 杨幼禾坐在马车上。伸出手含着笑意将怀阳拉了进来,将帘子放下之时,对着宋嘉言幽深沉寂的眸子微微挑眉,马车绝尘而去。 “幼禾?”怀阳不安的将她的衣角牵住,一双颇大的眼睛里皆是神采,她这些日子明显听话了,两颊渐渐有了红晕,身上摸起来也没有那么瘦的可怖了,只是唇瓣还有些透明般的白色,让她看起来显得疲惫憔悴。 杨幼禾笑了笑,轻轻牵着她躺在了自己怀里:“睡一觉吧,等你醒来,就是以前从未见过的繁华。” 人世的繁华。 而今后,你也会永远的处在自由繁华之中,所有前半生的苦痛都尽数抛却,愿后半生得一人相守,终而不悔。 马车徐徐的停了下来,她轻轻的扯住怀阳要掀开帘子的手,微微笑着从座位旁边拿出一个面具来:“今日算是我办的市会,就照着我的规律来办。” 怀阳轻轻抿唇,眼里又露出了许久未见的欢喜意味,点头接过,有些失神般打量着面具上的秋日菊,终于展颜一笑,拉着杨幼禾的手共同下了马车。 整个山头都尽数摆满了菊花,虽然是假的,却也将整个土地都染成了绚丽的阳光色。 就在这漫山遍野的花丛之中,来来往往皆是带着面具的年轻男女,堆放着精致的吃食首饰,四处吆喝揽客的商家,还有对方在四周角落里的纱灯。 杨幼禾浅笑着看了一眼天色,将怀阳推到了人群之中。 怀阳有些怔然的又在人群之中,回头时便再也看不到杨幼禾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众人往前走去,似乎每一个人都对她十分和善友好,无论是递给她绢花的老板,还是给她糖葫芦甜果子的小女孩,都笑吟吟的围在自己周边。 “怀阳,这是十里灯火,只为你一人而燃…” “怀阳,这是草蝴蝶,对朕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或东西能比得过你和它…” “怀阳,你还记得那个向你笑的女子吗,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怀阳。我是你的姨母啊…” “怀阳,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 “怀阳,快跑…” 她怔然抬头,看着已经黑彻的夜空,有些失神的一步步挪着步子。 “姑娘,拿一盏花灯吧,天暗了,好照路。” 她轻轻低头,看着一盏蝴蝶灯,嘴角就勾起了浅浅笑意,手指刚伸出去,便看到另一只手和她同时放在了灯上。 怀阳立刻将手指缩回,却在了看到对方的面具之时,错愕般的后退几步。 是和她一样的面具。 她心中如同雷震一般的跳个不停,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 男子身形僵硬,藏在面具之后的脸看不清神色,一只空荡荡的袖子让他显得尤为孤独和格格不入,轻轻的将那盏花灯拿在了手中,两人就这样注视着对方。 突然四周喧闹起来,满山灯火闪烁。 似乎众人都朝着中间的某块空地跑去,经过他们时,手里的花灯将脸上的面具照的明灭不定,有人轻轻推了一把怀阳,她皱眉躲过,却觉得脸上一凉,伸手去摸时,却发觉本来的面具已经不知去了何处,有心慌乱的抬起头来,却在瞬间怔愣般定定望着面前的男子。 他面容错愕,神情慌乱,眼里带着些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的熟悉和生动。 她突然像发疯似的向着男子跑了过去,黄色的衣裙如同扑向他的火焰,带着燃尽一切的决绝,奋不顾身的席卷而来。 男子浑身一僵,几乎是同时将手中的花灯跌落在了地上,轻轻低了头看向怀里的女子,她身心那样单薄,在冬日里尤为冰凉,浑身颤抖,让她的的整颗心都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 “瞬…” 声音嘶哑,再也没有了当初呼唤自己之时的欢喜清脆,再也没有了那样动人的娇俏慵懒,和着血水一般的痛意,将他推进了愧疚与难过之中。 “瞬…你终于回来了…”女子颤抖着,却眉眼中皆是笑意:“你回来了,这样我们就可以离开了,去草原,去沙漠,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离开这些可怕的人…只有我和你,再也不管其他的事了。” 他喉头哽咽,手指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怀阳的手终而摸到了那个空荡荡的袖子,似乎怔了怔,恍然般抬起头来。 瞬心中一滞,躲闪着要挣脱开来,不妨却对上了女子疼惜痛楚的眸子。 “瞬,还疼吗?”她眼里带着泪,呢喃般将男子的袖子握紧又松开,几乎是一瞬间泣不成声。 “瞬,没事的,没事的,不痛了,有我在,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你相信我,相信我,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的脸,也没有保护好你的手臂,都是我不好…”怀阳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他的脚下。 瞬几乎哽咽起来,终于轻叹一口气将怀阳环在了手臂中。 满天燃放的孔明灯不知在哪里升了起来,和众人手中的花灯交相辉映,满是虔诚和真挚,在此刻显得如同星空般的璀璨耀目。 “带我走…” “…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 怀疑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什么,怀阳丢了?”曹太后手中稳稳端着的杯盏突然倾斜,微烫的茶会洒落在手上,让她忍不住的将它扔在地上。 “砰…” 宫内的众人皆垂了头颅,皆是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莫慌,是嘉禾姑娘带着公主去散心的,听说为她围起了十里的花亭,很是热闹了一番,宋相的人从头到尾也跟着,不知怎么人群就乱起来了,等到众人回过神来,公主就不见了。” 曹太后皱眉,似乎在沉吟着什么,片刻后终于开口:“她性子也太急了一些,这样贸然出手,恐怕也是个不得不除去的隐患。” “娘娘以为,是嘉禾姑娘做成的这件事?” “十有八九。”曹太后轻轻抬了抬头,让自己靠的更加舒适一些:“她恐怕意识到了祈渊的心不再于她,这才想要稳固住自己在本宫面前的地位。” “娘娘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先将祈渊这件事解决了…必然是留不得的,只不过还得容本宫好好想想。” “这件事就交给陛下去做吧,罚她二十个板子,不必在此时就拿了她的性命,怀阳失踪一事…姓宋的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不必操心…向世人宣告她暴毙了吧…” “娘娘,不找了…” “找。”曹太后幽幽的说了一个字,却让她浑身一颤。 “只不过找到了,她便再也不能回宫了。” 曹太后幽幽一笑,看着地上碎裂的杯盏和正收拾的小宫女,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那嬷嬷便有些不忍而怜惜的轻轻看了地上的宫女一眼,却又在瞬间移开目光,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 “怀阳丢了,你竟无动于衷。”溯流轻轻抿唇,抱着剑立在宋嘉言的身后:“你不是觉得抱住怀阳便能对得起她一些么?” 宋嘉言轻轻的将手里的匣子放在袖中,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墨一般的长发静静地披散在身后,像是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己身。 溯流静静站了一会,终于自嘲一般的一跃而起,坐在了离宋嘉言极近的树上。 “你知道吗,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后悔的事情,唯一的一件,就是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射伤了她。”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间:“谁知道你对她到了这么执着的地步。” 宋嘉言并不应他,只是轻轻的抬起了手,将藏在袖子里的笛子放在了唇边。 “曲终人断肠,在你的心里,无论是什么样的调子都能听出悲伤的意味,这曲子恐怕日日都要奏一次吧…” 溯流轻叹一声,眼里满是担忧意味:“你的身体…” “怀阳的离开不是偶然。”他突然开口,将手被在身后:“她被人带走了…而且那个人,很有可能是瞬。” “瞬?” 宋嘉言坐在亭子里,用手敲了敲腿,有些艰难的将目光放在了外面枯黄的树叶之上。 “怀阳不会跟着别人走的。” 他说完这句话却又轻轻的垂下目光来,还有可能是她…她会不惜一切带怀阳离开,可是,真的是她吗,她真的愿意再一次的卷入这一切,还是…她已经卷入这一切,而自己这一次却没有发觉呢? 他心中骤然浮上一个女子单薄的身影。 不不不,不会是她,这个念头几乎让他也吓了一跳,她不会嫁给祈渊,也不会,也不会,在面对自己时候是那样的目光和表情,也不会这样云淡风轻的同自己说着那些话,更不会这样冷漠的像个陌生人一般的对上自己的眼睛。 他恍然失措,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离开。 溯流看着他的背影,想要说什么,终究蹙眉将话咽了下去…他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呢? 能不能撑到完成这一切?他心中所想的,所坚定的,还会是那个困扰纠缠了他一辈子的那个执念和愿望吗?可是为什么,阁主始终不会将解药给他,究竟在怀疑什么,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突然觉得有些茫然无措,静静的坐在亭子之上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原来他以为的四海为家,也会在此刻觉得孤独难安吗。 原来宋嘉言日日都要体会的难过和孤独,都是这个样子的吗…阿椒的心中,也不过只有他一个罢了。 只有那个白衣的少年,又何时停留过在自己的身上,她为了他不惜武逆阁主的意思,为了他不惜在相府内苦苦守候,为了他不惜照顾怀阳。 一个人在遇到情爱的时候真的能失去分寸和骄傲吗?他突然有些懊恼,若是阿椒第一个见到的是自己,若是他能早点认清自己的内心,早点留在她的身边不再四处漂泊,早点知道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决绝和不悔,是不是在那日的大雨滂沱中带着他们离开? 他苦笑一声,眸子里满是落寞和痛楚。 原来自己所坚持的这一切,都可能是错的… - “殿下暴毙,虽罪不在你,却也算是你的失职。”那公公尖锐着出声,有些漠然的扫视了一番地上的女子:“太后娘娘罚你二十个板子,还请侧妃挪步到侧殿里,杂家也好早点回去交差。” 杨幼禾浅笑着向紫苏点头,让她留在此处,轻轻的跟着向侧殿走去。 暴毙。 无论怀阳是不是真的失踪,都回不来了。 幸好,曹太后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做法,二十个板子,不过是小惩戒。 她轻轻趴在长凳之上,那公公叫了一声,板子立刻就敲打在自己的身上,一下一下,用尽了力气,没有半点的犹豫和间歇。 很痛,却很值得,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值得,她嘴角含着笑意,渐渐觉得身上失去了直觉,知道看见奔进来的惊慌失措的男子之时,强忍咧了咧嘴。 “助手。”祈渊睚眦欲裂,重重的将围在她身边的人推开,惶恐的将她护了起来。 “我没事,找到了没有…” 他蹙眉,双手几乎颤抖起来:“原来你骗我离开就是为了此事,你信不信…” “祈渊…”她轻轻开口,将嘴唇凑到了男子耳边:“还有两下,不要让我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相见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她双目明亮,轻轻的将身边的男子推了推,咬唇对着旁边道:“还有两下,烦请公公将世子请出去。” 祈渊起身,眸子里尽是沉然之色,轻轻的将目光挪开:“不必了,既然你不领情,本世子也没必要在你身上多费功夫…”说罢再未停留,大步而出。 他快步走到殿后的桃树之下,听着从中传来的敲打声,重重的将手掌拍在了旁边的墙壁之上。 待到众人离开,才面色阴郁的走进殿内,趴在塌上的女子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此刻有些脱力的合着眼睛,紫苏正在为她上药,看着祈渊进来只是,略带慌乱的将被子给她盖上。 祈渊眼里尽力隐忍着情绪,伸出手将紫苏手里的药接了过来:“你先出去吧。” 紫苏略带担忧的看了一眼杨幼禾,轻轻垂下头出去,并将殿门关了起来。 他看着女子的睫毛,忍住没有叹气,将被子掀开,入目所及的淤伤和红肿让他手指轻轻一抖,轻轻的挖出一点药膏,轻柔的涂抹在她的伤口之上。 “你支开我和灵鹫就是为了这个?”他轻和的开口,似乎语气里没有半点的怒意。 杨幼禾睁开眼睛,有些慌乱的想要避开他停留在后背和臀部的手指,被男子轻轻而不容置喙的按住了后背:“别动。” 她眸子微微一闪,空气便静谧下来。 片刻后终于有些迟疑般开口:“不过是些皮肉伤,修养几天也就没事了…曹太后显然觉得不能再留下我,这样做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惩戒,若是你再护下我,我受得伤便算是白受了,曹太后恐怕要将除去我的计划提前。” 见祈渊没有说话,后背的伤渐渐清凉起来,抿唇道:“孰轻孰重,我相信你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可是这次,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顿了顿,觉得后背的手指渐渐放缓了速度,才爬起来,将被子自顾自的拉好,有些懊恼的找个一个略微舒适的姿势趴着。 “怀阳不见了,就代表着一切都要提前发生,支开你们,也是选择了一个最为稳妥的方式……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过几天也就能活蹦乱跳了…”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他声音沉沉,还是从旁边抽出了一个靠枕放在她身下:“非要选择这么蠢的办法,决绝的就像是那次…”他眸子一沉,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杨幼禾轻轻一笑,有些歉意般的侧着脸看着他。 祈渊本来清俊的眉眼在此刻显得尤为阴沉,挑起来的眉角几乎都是不爽的意味。 “你还笑。”他沉了目光,有些恨铁不成钢般的怒瞪了女子一眼:“幸好是冬天,若是夏天,恐怕要养上几个月,不能洗澡,该臭成什么样子?” 杨幼禾知道他向来别扭,因此便稳稳的将脑袋搁在了塌上:“我若真的臭了,你也洗不成澡。” 祈渊无奈的将她脑袋抬起来,将自己的手稳稳的撑在下面:“再有下次,我便真的让你下不来床。” 她微微涨红了脸:“就只这一次了。” “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祈渊揉了揉眉心。忍住将她敲一个爆栗的冲动:“怀阳被瞬带走了,曹太后一定不会放过继续搜查…还有独孤娘娘,你准备将她送到哪里?” “送到怀阳身边一定是最好的结果,但现在一定不能这么做,第一,怀阳没有武功,身子又弱,瞬带着她本来就吃力,第二,再多一个独孤氏,队伍又庞大了一些,明显目标更大。” “所以,你要先将独孤太后继续藏起来。” 祈渊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想了一想又道:“若是能找到太子,也算一个办法。” “对了,哈吉那边有何动静?” “木让其答应了你的提议。”他抬眼又看了一眼女子:“我倒真的好奇你在北疆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这些都解决了,我一定会好好的告诉你。”杨幼禾眨了眨眼:“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木让其比大凉要可靠许多。” “祁湛和曹太后再怎么也不会料到,真正对大元起到威胁的,不是哈吉,不是荻族,而是大凉。”祈渊顿了顿又道:“祁湛的想法是要和大凉形成一个比较稳定的盟约,但是我猜想…他一定有其他的想法。” 杨幼禾知道他口里的人是宋嘉言,微微勾了唇角,面色未变:“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也不会改变即将到来的事实…我们一没有金银,二没有兵力,三没有猛将。” “只有奋力一搏,才能九死一生,找到破解之道。” 祈渊眸子微微一闪:“有几成把握?” “五五分。”女子低头,轻轻的将额啥呢的碎发往后别了别,看不清眼中神色。 “其实一开始打算卷进这些事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失败的打算,其实我也明白,我们没有任何强有力的筹码,硬拼的结果一定是输,所以只能智取。” “你真的打算完全放弃靖王府的财力?”他抿唇,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虽然不多,却也能为今后多一点胜算和保障…” “若是用的到,我不会客气的。”杨幼禾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这么做,现在就不应该打草惊蛇,我相信你从小一直培养的那一百个暗卫都是以一当十。” 祈渊抿唇:“看来你已经想好最后要怎么办了。” 她才要说话,便听见灵鹫的声音已经穿透进来,带着与往日不同的慌乱焦急:“茵姐姐…” 祈渊眸子一沉,立刻将她身上的被子盖好,有些面色不善的看向闯进来的灵鹫。 “茵姐姐…”他面色复杂的看了女子一眼,将眼里的担忧藏了起来,终而换了语气开口:“茵姐姐…太子殿下那里有消息了…” 杨幼禾猛然抬起眼睛,没有看到少年眼里一闪而逝隐含的失望和担忧。 “你说什么?” “有一个名叫唤云的女子寄来一封书信…” ”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重逢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女子陡然一惊,从塌上爬了起来。因为牵扯到了伤口,头上便又沁出一层冷汗,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将整个身子撑在了旁边的祁渊身上。 “在哪里,快给我看……” 祁渊皱眉将她扶着,避免她的伤口再次受到伤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有了消息,不在于这一时,你趴好,我读给你听。” 杨幼禾整个手都抖了起来,还是轻轻吸了口气重新趴好。 灵鹫依言将信纸递在祁渊手中,目光便落在了旁边的女子身上。 “唤云……”女子眼中隐含泪意,在听完祁渊度过信后,轻轻的将整个脸都俯在了榻上:“你们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她以为自己会对唤云的出现而茫然无措,甚至怀疑陌生,却不知在此刻只剩下了庆幸和将要相见的欢喜,纵然当初的欺骗和隐瞒曾经一度让她觉得痛苦和茫然,但她还是愿意相信她有苦衷。 她记得唤云像个孩子似的陪伴自己身边,记得她会因为一点点好吃的东西而眯起眼睛,看到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气,记得那些孤独的日夜都能彻夜长谈。 终于要相见了,杨幼禾轻轻吐了一口气,看着面前渐渐驶来的马车在暗夜中发出幽幽的光芒,将手指轻轻的蜷缩在掌心之中。 帘子被掀了起来,女子如花般的笑脸现在面前。 “幼禾姐姐…” 她声音清脆,脸上的神色和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就这么清晰平常的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杨幼禾睫毛轻颤,不知道说什么之时,便又觉得马车晃了一晃,接着就走上来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祁皓却变了很多,从他的脸上再也看不见帝王般的气势与低沉,更多的成为了一种初见时的茫然与紧张。 沈唤云看见他时,脸上的笑意越发浓烈了一些,轻轻伸出手,祁皓便很自然的将她的手牵了起来。 相比沈唤云,此刻的他显得才更像世子一个孩子。 见到她恍然,轻轻一笑:“幼禾姐姐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以为你会像初见的时候好好的抱抱我。”杨幼禾轻轻一笑,只是眉眼之间皆是苦涩和恍然。 “幼禾姐姐。”沈唤云失神般的喃喃一声:“对不起…” “我不是来听着这个的,毕竟比起其他的,你好好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才是最重要的。” 沈唤云低下头,似乎怔了片刻。 “其实一切都会变的,每个人心中最珍贵的人,也不会是恒久唯一的…不过幼禾姐姐,在我的心里,你都是比我自己性命要珍贵的存在。” 杨幼禾轻轻抿唇,恍然般的伸出手将她略带粗糙的手掌环住:“你在我心里也是一样的。” 沈唤云轻轻一笑,似乎放松了许多。 “我还以为,姐姐不会原谅我了。” 杨幼禾轻轻摇头:“只是觉得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回来了。”女子轻轻抬头,有些恍然般的扫视祁皓一眼。 祁皓面无表情,只是在看到沈唤云时才微微有些动容。 “不过,这次,我恐怕又要让幼禾姐姐失望了。”她苦涩一笑:“如你所见,殿下已经失忆了,而且神识受到了损伤…他现在不会说话,也不会思维,谁也不会相信。”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你和靖王世子在找寻我们,而且为了什么,我也再清楚不过…可是他成了这个样子,明显不会再做什么了,我只想着,好好的陪着他,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来守着他…” 杨幼禾陡然一惊,看着面前女子淡然的眉眼:“怎么会?” “我来找你,一是给你和自己一个交代…沈唤云轻轻一笑,有些温和的摸了摸祁皓的手臂:“二是自己行将木就,能将他今后托付给你,我也放心…他不能做大元的王了,却很乖…有一口饭吃,就行…” 沈唤云凄楚一笑,有些眷恋的扫视着有些茫然的男子眉眼,似乎在她面前的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惹得她一颗心跳动不定。 “究竟怎么了,唤云,你不要吓我…” “幼禾姐姐…”她轻轻抬头:“我活不过十八岁…” “现在还有三个月,我还可以好好的待在他的身边。”她满足的叹息一声:“其实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宋嘉言了,而且我也知道,我和他属于一路人。” “没有告诉姐姐,是我实在有自己的苦衷…我和宋嘉言其实是从一个组织里培养出来的,我们之间分散在各处,有不同的线人,他是阁主最看中的人,是我不能随意接触的存在…” “我的线人一次任务中丧生了,我也就是一枚半废了的棋子,被随意安排在了皇宫之内,而宋嘉言,一开始就有一个完美的身份,他代替宋家的一个婴儿,而他的腿,也是被阁主生生折断的…如你所料,他的线人,就是溯流。” “他是真正的皇家血脉,也是最应该坐上皇位的人…对吗?”杨幼禾轻轻抬起眼睛,看着沈唤云开口。 她有些错愕:“原来姐姐都知道了。” 说罢,她复而苦笑一声:“我们这些人被阁主聚集起来,有着自己的任务,有着自己的目标,谁也不知道阁主是谁,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只知道,一旦完不成任务,留给我们的就是毁灭。” 杨幼禾瞳孔微缩。 “在我们的身上,都潜伏着不同的毒,日日侵蚀身体,若是阁主能大发慈悲,你就能好过一些,如果你能完成任务,就可以脱离组织,并且得到解药,反之,等到毒药入侵到你身体深处,你就会无药可医,痛苦而亡…我已经算是背叛了组织和阁主,势必不会拿到解药了,三个月以后,就是我毒发身亡的日子…” “唤云…” 女子摇摇头,眼里却皆是笑意:“幼禾姐姐,我不后悔…瞒着你,也是因为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置于危险之中,但如今说给你听,也是为了告诉你,阁主恐怕会有一次大的动作,你一定小心…” 第二百章 解释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别说了。”她沉沉开口,将沈唤云的手拉了起来,有些恍然的看了祁皓一眼:“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三个月,我们有的是时间,祁皓我不会照顾的。要照顾也是你自己。” “我会找一个地方先安排你安顿下来,等到时机成熟了,我们再谈这件事,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必说。” “幼禾姐姐。”沈唤云咬唇摇头,带着着凄然的神色:“幼禾姐姐。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和他偷了这么多的日子,已经算很满足了。” 杨幼禾轻轻抿唇,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你忘了我们当初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时候了吗?你受过那么多的训练,就只教会了你如何在面对一切的时候选择逃避…看着我,我们可以的,祁皓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宋嘉言会是一个好皇帝,既然你们那个阁主这么想让他成功,那一定就可以在他身上得到我们组想要的东西。” 沈唤云怔怔抬头,握着祁皓的手指不自觉的用力起来,让有些茫然的他有些不适的缩了缩胳膊。 杨幼禾看着祁皓,几乎是在同时将自己的手心狠狠掐了起来,在此之前,她从来不会料到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祁皓不能再为帝,便让她更加坚定了心中的那一个想法,即便她犹豫不定,即便她双手都在做出这个决定之时开始颤抖,她也会毫不犹豫的促成这件事… 为了沈唤云,为了祁渊,为了怀阳,为了所有人,这都会是一个最有效的决定。 “唤云,你不用担心。”她蹙眉开口,眼里带着让面前女子微微错愕的坚定。 沈唤云将手指搭在了她的胳膊上,却被起身将要离开的杨幼禾轻轻放了下去。 “一切有我。” - “如何?”祈渊蹙眉,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她额头上沁出来的薄汗,拍了拍身旁的褥子让她坐下:“你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就急着见她…” “祁皓失忆了…”她轻轻低下头,眼里满是恍然,有些笨拙的侧着身子坐在马车铺好的褥子之上,因为触碰伤口而皱了皱眉头。 “而且他现在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乱了心智。”她抿唇,对上了一旁男子幽深的眸子:“这个情况,是我从未料到过的…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祁渊低下头,为她将身上的衣服盖好,掀开帘子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已经接近四更了,先回去歇着吧。” 杨幼禾半眯起眸子摇头叹息:“这件事情不解决,就如鲠在喉…你是怎么想的?” “我更在意你的想法。”祈渊没有抬头,轻轻的把手里的暖炉又塞在了她的怀中:“近来天气越来越冷,你身子单薄,要多穿一些。” 杨幼禾轻轻的勾了勾指头,细细描绘着炉子之上的花纹,思绪便渐渐地飘了起来。 她本来不愿将她的打算告诉祈渊,今日在听了沈唤云的一番话之后变得不确定起来,沈唤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祁皓,活跃祁皓现在不知情,但他若是某一日知道了实情,会不会因为唤云的选择而痛苦后悔。 祈渊也是如此。 既然准备抛却一切和他在一起,就应该明白这场风雨应该由他们来共同面对,没有谁为谁奋不顾身,那样太过自私而残忍…她心中微微一定,立刻抬起头来对上了祈渊的眸子。 “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嗯。”他眸子依旧沉然,似乎没有半点意外,静静的等待着面前的女子开口。 杨幼禾轻轻咳嗽一声,眸子渐渐坚定而清明起来。 “祈渊,抱歉,我本来打算瞒着你一件事,可是如今我反悔了。” 她抿唇,带着几分的恍然失措。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向了祈渊。 可他还是唇角带着笑意,静静地等着她开口,眸子里渐渐闪起了意味深长的光芒。 杨幼禾轻轻抿唇:“那次我和灵鹫失踪,其实是被一个陌生的男子带走了。” 祈渊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是一个带着黑白相间面具的男子,告诉我一件事…他说,宋嘉言其实是真正的皇室血脉…是当年死去太子幸存下来的孩子。” 杨幼禾抬头,有些错愕的看着男子沉着的面庞。 “比起祁涟或是荣亲王,我觉得他更适合做大元的皇帝。” 祈渊在此刻却轻轻抿唇一笑,轻轻的抓起了女子的手,眸光尽是满意柔和:“我以为你会瞒着我。” 杨幼禾几乎大惊失色:“你知道?” “你有什么事能瞒着我。”他不屑似得将女子的手紧紧抓了一抓:“幸好你还是选择相信我,” 杨幼禾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出口,原来自己的一切不知在何事都已经被他紧紧的掌握在手中,如果自己选择一个人去面对,祈渊恐怕会… 她不敢想象,越发觉得自己在此刻的选择很是明智。 “你你的选择是人之常情…就算是我,也是如此认为。”他顿了顿:“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缘故,既然你要做,我不会否定你的决定…” “祁皓的现状也让你坚定了促成此事的决心…” “我不是为了…” “我知道。”他轻轻抬起眸子,将她的手握紧在掌中:“你告诉我这件事,就比其他的都让我心安。” “既然你觉得这是最好的决定,那一定有其中的道理,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你想要什么,我也都会给你,只要你平安无恙…” “祈渊…”她有些恍然的抿唇:“谢谢你能相信我。” “要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他浅笑:“你口中阁主的身份我也派人去查了,相信不日就有结果…你还要找祁涟吗?” 杨幼禾想起了那个稚嫩的孩童,微微一怔:“要找,算是我给怀阳的一个交代…” 杨幼禾只觉得手被他坚定的握着,似乎之前的一切都不再算什么。她原本以为让宋嘉言得偿所愿是她一辈子要为之努力的目标,世事无常,却没料到如今和祈渊在一起。 她目光柔和,却满是坚定。 第二百零一章 触怒 - 嫡门策 - 大冷喵儿 “本宫对你的惩罚,你可有什么怨言?”曹太后抿唇,有些不经意般的看了看下首的女子。 杨幼禾轻轻舒了一口气,浅笑着摇头:娘娘对奴婢向来宽容。” 她微微出神,总觉得曹太后今日将她传进宫中有些不正常,若如她所料曹太后不会有比此刻对她动手,也不会再急着见她。 如今却在这个时候急着见她…如果不是有急事,那就一定是有了什么变故。 她眸子微沉,并不打算继续和曹氏在此打哑谜。 “娘娘今日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曹太后抬起头意味深长的将她打量片刻,几乎是不带沉吟便阴侧侧的笑了几声:“你还是沉不住气。” 杨幼禾心中咯噔一声,便知道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还请太后娘娘明示。”她抿唇,将心中的惊惧尽数压下:“奴婢不太明白吗娘娘的意思。” 曹太后收了笑,第一次在她的面前站起身来,平缓的走在了女子面前,居高临上的打量着她:“听说你身旁一直跟着一个侍卫?” 杨幼禾猛然睁大了眼睛,袖子下的手紧紧的抓住扶手。 “娘娘从哪里听说的,不过…” “不过是本宫见过的一个老熟人…”曹太后幽幽一笑,眸子里尽数是冷意:“我竟不知从北疆来的也会认识霍白的人…”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她眸子陡然一凛,带着诘问般的语气对上了杨幼禾的眼睛,似乎从中能发现出任何破绽。 “是霍白安排在大元的一个奸细,还是此事还和靖王府有关?” 杨幼禾睫毛轻颤,将心中的慌乱尽数压下,不过片刻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娘娘这样怀疑我。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只是在您决定要了奴婢的性命之前,请娘娘容许奴婢给娘娘看一个东西。” “哦?”曹太后冷笑一声:“将死之人倒是还会垂死挣扎片刻,不过却都是以卵击石,徒增笑料罢了。” 杨幼禾轻轻抿唇,从曹太后面前站立起来,毫无惧色的看着她的眼睛:“娘娘叫我过来,就是想要看我怎么挣扎,重新取得您的信任,不是么?” 曹太后冷笑一声:“看来本宫还是小瞧了你…有时候,太过聪明,反而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觉得呢?”她复又轻轻抿唇,将脸上的笑意收拢起来:“有什么事就说吧,本宫便给你这个机会。” 杨幼禾向着曹太后靠近几步,便立刻有人呵斥她不要乱动,曹太后挥了挥手让四周的人退下,轻轻的对上了面前女子的眼睛。 “娘娘既然这么在意靖王府,一定会更加在意另一个人。”她顿了顿,将手指握紧了一些:如果奴婢告诉娘娘奴婢掌握了曾经大元的皇帝,祁皓的下落呢? 曹太后的眼睛蓦然抬起,几乎目不转睛得了看着她,片刻后有些迟疑的开口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奴婢心中清楚。”她抿唇,只是在一瞬间就决定了此事,一是重新牵制曹氏,二是让沈唤云不要为了自己而贸然动手。 可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不能随意再见沈唤云,而自己接下来的动作,要更加小心。 “他在哪?”曹太后开门见山,没有打算和她周旋,几乎是威逼一般开口。 “娘娘恕罪,我既打算听从娘娘的差遣,就会拼尽全力让自己全身而退,祁皓是我最重要的一个筹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随意抖落出来的。” “不过娘娘放心,等我完成任务,得到自己该得的东西并且平安离开,我自然会送上娘娘想要的东西。” 曹太后冷嗤一声:“你倒是胆子极大,和本宫谈条件?” 杨幼禾轻轻抿唇:“不过是想拼尽全力活下去的人。” “本宫要如何相信你?” “娘娘不得不信。”她抿唇抬头,没有半点的胆怯之色:“如果娘娘不相信,那我我敢和娘娘打赌,你一定不会找到他的下落。” 曹太后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嘴角几乎冷冷的斜到了一边:“本宫一开始,就不应该将你放在整个计划之中。” “娘娘不是还有焦家?”她一笑,带着一点邪魅的慵懒:“焦家送来的一个婢女有了世子的骨肉,娘娘难道不想在她身上花点功夫么?” 杨幼禾笑着福了身子,立在面前的曹太后几乎就是一坐石像一般不动声色,只是他能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其中的冷意与厌恶。 “既然你求生的欲望这么强烈,那本宫也应该大发慈悲,让你安安心心的多活一会儿…不过,你要知道,本宫向来讨厌别人的威胁,希望你能继续让本宫觉得你是有价值的。” “太后放心,奴婢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焦家有人怀了世子的孩子,明显就是打算反抗娘娘,我会先替娘娘解决好这件事的。” “呵。” “如果没有刚才之事,本宫会当真以为你没有二心…” 杨幼禾轻轻一笑,起身告辞。 直到远远的离开了懿华宫,才觉得手心里湿浸浸的一片,全是冷汗。 你何时相信过别人呢? 她挺直了背脊,一步步的向着杨若宜所在的寝宫方向走去。 如今向来,她的转变,是何等的突兀和相似,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某个人的身上,如果这杨,那么宋嘉言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夺得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吗?还是单纯的,想要屠尽整个皇宫的人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她甚至在如今还难以相信,宋嘉言和祈渊,竟然流着同一个氏族的鲜血。 那么她以前坚持的一切,在他的眼里又算什么?应该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一般的滑稽可笑吧。 她自嘲一笑,心里却猛然间恍惚了一下,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有人迫不得已,有人不得不做,他的出生决定了他没有选择,就像他被生生打断的腿一样,讽刺的让人觉得不真实。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不是自愿,他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个念头,而对别人,也只有欺骗。 没有人能强迫一个决绝的人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宋嘉言的骨子里,终究流淌的是祁家的鲜血…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