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秋简述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书所叙述的,是春秋时代二百七十年间(BC722——BC453)的历史,该段历史始于鲁隐公即位,终于赵魏韩三家分晋。 人们尽可以用最美好的语言赞美周王朝。周朝是中华文阴之母,中华文阴如果没有经历过两周时代,或许会形成另一种文阴;不但思想、制度和礼仪有所不同,甚至会使用另外的文字、语言和姓氏。 春秋时代是周王朝从“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到“礼崩乐坏,天下大乱”的过渡时期。诸侯、大夫们一手玉帛、一手利剑,使团和军队穿行于华夏大地。 列国之间既有频繁的战争,也有难得的和平;繁华的城市朝夕之间被摧毁,但是更多的城市被建立起来。 地位和势力都不能成为保命的护身符,反而会给位高权重者带来巨大的灾难。公卿大夫横死族灭的情况屡见不鲜;君主成为危险性最高的职业之一。某位国君前一天还在庙堂中发号施令,后一天就可能挺尸在宫廷里或随便什么地方。 鲁隐公是位不得善终的君主,他的死亡给春秋大戏拉开了悲剧性的序幕。春秋的结局也是悲剧性的:齐国的君位被异姓大夫篡夺;晋国被赵魏韩三家瓜分;吴国干脆被灭掉了;鲁、郑、宋等国家君权旁落。旧的秩序土崩瓦解,新的秩序尚未建立;社会秩序崩塌,动荡而黑暗。 但是,漫长而繁杂的春秋史总结起来只是在叙述两件事:一、人是怎样活过的;二、地主是怎样炼成的。 周平王东迁之后,郑国便成为名副其实的华夏新贵。春秋伊始,郑庄公平定了弟弟太叔段发动的叛乱,从此牢牢掌握了国家政权。 继而,郑国人就把中原搅得昏天黑地:郑国人伐卫、伐宋、伐许、伐戴、伐……,二十几年间鲜有败绩。更有甚者,郑庄公竟敢公然挑战王权,以一国之军击败王师与诸侯联军,使得“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正当郑国渐入佳境、显露出中原霸主的迹象时,郑庄公去世了。之后,郑庄公的儿子们为争夺君位大打出手,三任君主被杀,国家走上了十几年的分裂道路。 而此时,东方大国齐国却结束了短暂的内乱,齐桓公最终登上君位。郑国人眼睁睁地瞅着齐国一步步迈向霸主的宝座,却苦于深陷内乱的泥潭,无法阻挡齐国人前进的脚步。 在太行山以西,曲沃武公在去世的前一年终于结束了晋国七十余年的分裂状态:他率领曲沃军攻陷了祖国的都城,占领了君主的宫殿,并把末代冀侯赶下君主宝座,自己坐了上去。 晋武公的继任者晋献公是位伟大的开拓者,这个战争贩子四处点燃战火;他在有生之年消灭了十数个国家,为晋国称霸华夏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 河西的秦国在周平王登基时才由王朝附庸升级为国家。由于西周东迁,河西辽阔的地域出现了巨大的势力真空,秦国不断通过战争手段迅速扩大国土面积,一跃成为西方大国。 南方的楚君熊通宣布不再承认西周政权并自立为王。随后江汉一带众多的姬姓国家和申国、息国都被楚国被灭掉了,所以当时才流行一句话,叫“江汉诸姬,楚实尽之。” 郑、陈、蔡、许等国被迫成为楚国的属国,向楚国纳贡。楚国在短时间内就把势力范围延伸到中原地带。 但是,楚国两次的大规模北扩行动却被华夏诸侯粉碎。第一次是在齐桓公时期,那次是以和平手段解决的;第二次是在 晋文公时期,晋国动用强大的武力在城濮之战中击败楚国,晋国于是继齐国之后成为华夏第二任霸主。 从爆发城濮之战那年开始,晋楚两国开始了长达八十年的争霸赛。两国战事不断,规模最大的有两次。 第一次楚军在邲之战中击败晋军,楚庄王为祖父一雪前耻;后一次晋军又在鄢陵战胜楚军,晋厉公又为父亲报了一箭之仇。 两国势力此消彼长,但是总体来说晋国稍占上风。这期间齐、秦两国都给晋国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但是始终无法撼动晋国的霸主地位。 在晋、楚两个超级大国争霸期间,天下诸侯举行了两次“弭兵大会”。第一次是虎头蛇尾的结局:参会者们口血未干便又开始兵戎相见。第二次的结果却是成效显著的——当时包括霸主们在内的君主大夫们,都对没完没了却毫无成效的战争产生了厌倦情绪。 随后,吴、越两国的崛起彻底改变了天下格局。作为超级大国的楚国在吴王阖闾发动的战争中不堪一击,最后竟连都城都被敌军攻陷了!此后,吴国又接连击败越国和齐国,并在黄池争霸中压倒晋国,成为天下霸主。 但是,吴国的最盛之时就是国家衰落的开始。越军趁吴师尽出、国内空虚之际攻陷吴都姑苏,杀死吴太子,将国库劫掠一空,并对国家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吴国从此再也没有恢复元气,国家苟延残喘地活了几年,最终被越国灭亡。 华夏诸侯举行第二次弭兵大会之后,华夏局面终于安定下来。国与国之间没发生较大的战争,君主们开始抓紧有生之年尽情堕落。 战争结束了,和平却没有到来;外患消除了,不安分的人们就开始内斗,战场由国外转移到了国内。 由于土地扩张和兼并活动日益频繁,人口流动性也随之加大,地缘观念开始增强;血缘观念开始变得淡漠,血缘也不再是宗族安全的保证。大量实力雄厚、显赫一时的家族被消灭;大难不死的人却死在了后难里,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笑到最后。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公卿之后,沦为皂隶。”胜利的氏族强盛起来,大夫的势力压过了君主。权力的掌控者在春秋初期从天子降到诸侯,现在又从诸侯转移到大夫们的手里。 春秋末期,齐桓公时期旅居齐国的流亡公子陈(田)完的后人逐步爬到权臣高位;陈氏动用各种手段,把齐国本土的大 贵族一个个消灭掉,最终篡取了君位。 晋国六卿之间的斗争是旷日持久的,也是极其惨烈的。智、赵、魏、韩四个氏族消灭了范氏与中行氏,智、魏、韩又围攻赵氏。韩、魏在赵氏即将灭亡之际反攻倒算,反而与赵氏联合灭亡了智氏。 公元前453年,赵、魏、韩三家分晋,春秋时代宣告结束,战国时代序幕拉开。 第二章 有邰氏兴起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庄子老先生把中华大地比为北冥,把中华文阴比作北冥中的千里之鲲,把春秋时代和战国初期伟大的思想比作腾飞的大鹏。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向南飞向真理的海洋(南冥)。 在撰写春秋这条千里之鲲以前,我先要叙述作为北冥的华夏历史。 五千年前,在古老的华夏大地上,黄帝部落战胜了炎帝部落,统一了华夏各个部落,形成强大的部落联盟,同时开创了五帝时代。 按照通说观点,“五帝”指的是“黄帝、颛顼、帝喾、尧、舜”。后四帝是黄帝的直系后裔;舜的继承者禹虽然也延续了黄帝的血统(禹是颛顼之孙),但是禹被他的儿子夏启尊为“夏太王”,因此大禹被后人被划入夏朝,没有进入“诸帝”之列。 夏朝建立四百七十余年后被商所灭。商人宣称,他们的祖先契是上天的儿子;称帝喾的元妃(正妻)简狄吞了一颗燕子卵,于是感天而孕,便生下了契。 商朝建立六百三十年后被周所灭。周人宣称,他们的祖先弃也是上天的儿子;又称商人说得不对,帝喾的元妃不是简狄而是姜嫄。说当年姜嫄踏进了巨人的一个脚印,于是感天而孕,便生下了弃。 如果这些传说都是真实的,那么帝喾家的门风就值得人们浮想联翩了。但是,传说终究是传说,历史上很多伟大的民族和人物都把上天或者神当成自己的祖先,这大概是因为简狄和姜嫄生活的时代还处于母系社会,人们知母不知父;而她们显赫的后代又要为始祖母安排一个崇高的政治地位,于是就把帝喾扯进来了。 周朝是中华历史上最长的朝代,足有七百九十年之久;周朝最终灭于秦。秦人依然宣称他们的祖先是上天的儿子;但是,他们的始祖母女脩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一个帝王的配偶身份来抬高自己的地位——因为她本人就是颛顼帝的孙女。 秦之后是汉。汉的祖先是帝喾的儿子尧。汉人为什么不以帝喾为先祖,却选择了小一辈的尧呢?那是因为刘氏本是祁姓的一支,而祁姓的始祖是尧而非帝喾。 中华文阴最早的五个朝代都由黄帝的后人统治,炎、黄两家又互为姻亲,这就是我们称华夏民族为“炎黄子孙”的原因。 周之祖,其先父已不可考(纵然考出来恐怕也就是诸如“姜姬氏”之类的赘婿),其先妣就是传说中的“姜嫄”,是有邰氏家的女子,是帝喾的正妻。 姜嫄嫁给帝喾后很长时间没有子嗣。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山林中发现了一个巨人的脚印,于是砰然心动,便将脚尖探入其中,回去之后竟然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姜嫄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宝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原来帝喾外出巡国已经整整两年,回宫后发现自己竟然多了个大胖小子,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姜嫄这样想着,就生出了遗弃这个婴儿的心思。 她把儿子弃于市井之中,却看到牛马都绕着他走;弃于山野,又不知从哪里跑出一群伐木工人看护着他;弃于冰封的河上,百鸟绕他盘旋啼鸣,用羽翼覆盖着他,仿佛是在看护自己的后裔。 姜嫄实在无法忍心第四次遗弃这个婴儿,便把他又抱回宫中精心抚养,并取名为“弃”。弃自幼习于农事,渐渐地成为远近闻名的农业专家。他监种的土地,害虫不侵、野草不生而百谷丰登。 重农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观念,弃因为自己对农业的巨大贡献被帝舜任命为“农师”,并继承了母亲的氏族,称“有邰氏”。邰地在现陕西武功县西。 帝舜政权的权力核心都是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除了周的祖先“弃”之外,还有姒姓的夏祖“禹”、子姓的商祖“契”、嬴姓的秦祖“伯翳”、姜姓的“伯夷”。 弃致力于农业发展,凡事都要亲历亲为,他为了工作殚精竭力,最后竟然劳死在田间。弃去世后被尊为“后稷”(即“谷神”),他的氏族子孙每年都要为他举行盛大的祭祀典礼。后稷在宗教受祭的地位仅仅排在天、地之后。 禹的儿子启建立夏朝后,有邰氏的首领世代担任夏王朝的农师;契的后人却因为跟夏王室作对而被迫流亡。桀当政之时,嬴氏家族叛夏即殷,帮助商汤打击夏桀;商朝建立后,嬴氏世代为商朝大夫。因此后来出现了“周为夏官,秦为商官”的说法。 在夏王室对商族的持续排挤打击中,有邰氏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因此,当商汤立朝后,有邰氏便成了商人首要进行清算得对象。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有邰氏感到再也无法在华夏立足,于是族长“不窋”就带领族人西渡黄河,回归有邰氏故地。有邰氏西迁事件史称“不窋自窜于戎狄”。 商初的河西地区遍布着森林荒原,是虎豹豺狼的乐园,也是游牧民族的天堂。有邰故地此时已被废弃(因为大部分族人在数代以前就迁到河东华夏腹地去了),异族人占领了此地,并奴役着有邰氏遗民。 有邰氏的军队驱逐了外来的异族人,把受奴役的族人解救出来,然后便在故地定居了。 有邰氏驱赶虎豹豺狼,大量开垦土地,建立防御体系,制造兵甲,训练军队,教育子弟,用武力打击敌对部落,用婚姻团结友好的部落。 华夏农耕民族的一支流亡氏族,是怎样在陌生艰辛、四面受敌的生存环境中立足扎根的,这段历史已经无从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有邰氏一定把他们的力量、决心和智慧发挥到了极致。 第三章 公刘建国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大概在商中期之时,“公刘”成为有邰氏的首领。此时,有邰氏经过数代人的苦心经营,实力已经今非昔比。邰地面积狭小,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但是随着人口的大量增长和地形限制,人们现此地已经无法扩建定居点和开垦新的土地。当初不笜选择定居此地的理由就成了现在刘将要放弃此地的原因。 经过长时间的外出考察,公刘最终选择了水系丰富、土地平坦肥沃,又有大面积向阳高岗的“豳”作为移民地。豳在今日陕西旬邑县西南,渭水东岸。 周的先人第一次在高岗上修建了筑有城墙的城市,并将这座城市命名为“京”(京即向阳高地之意,后引申为都城),又在附近高地驻扎了三支军队,并命名为三“师”(师即高地之意,后引申为军队),“京师”两个字就这样流传下来了。 公刘把大部分族人和联盟部落的人口迁移到京师。至此,周人的祖先完成了从氏族部落到部落联盟,再到国家的变迁。“公”是周人对国君的尊称,公刘便是后来的周(当时还没有“周”这个字)的开国君主。 国家和部落的礼仪完全不一样:国家的称之为“制度”,部落的只能称之为“习俗”。为了“区尊卑,别长幼”,公刘开始着手制定一些礼仪,这些礼仪便是周礼的雏形。 人与人之间心情最放松的时刻莫过于参加宴会之时。人们在酒精的刺激下往往会做出随意、出格的举动,地位低下的年轻人经常和地位高的年长者搂搂抱抱、高声谈笑。这种情况在公刘看来是不合规矩的——长幼尊卑不分之时,就是国家冶理混乱之日。 公刘于是制定了宴饮之礼,受邀请的人依照尊卑确定他们的座位,菜品的多寡,敬酒和受敬的次序等等。每个出席宴会的人都要依礼行事,否则就要受到惩罚。人们既然能在最愉快放松的时候都能收敛行为,在其他场合也就能表现得规规矩矩了。 这支农耕民族为河西地区带去了先进的文明和生产力,也在社会实践中逐渐建立了一种在西方人看起来非常独特的土地制度——封建制。 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不同,农耕民族将土地视为立国之本。因此,农耕民族经常不遗余力地开疆拓土。对于扩大的领土,君主往往不会据为己有,而是将土地赏赐给有功的贵族们,君主便通过控制贵族来间接控制土地。 赏赐的命令一旦下达,掌管土地的官员就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先要测量划定土地的边界,然后就沿着边界挖一圈浅沟;挖出来的泥土翻在两旁,并在上面植树;这块带有封闭边界的土地就被称为“封地”,受封者就在封地内修建城邑,开垦农田,为公室提供军赋和劳役。这种“封而建之”的制度就是封建制的由来。 封地的领主只有土地的使用权而没有所有权。理论上讲:土地所有权归“天子”所有,大小诸侯只是土地的领主、只是代替天子管理土地罢了。但是到了春秋时期,天子失势,诸侯便纷纷翻身把地主当,所以说一部《春秋史》就是地主的炼成史。 封建制首先实行于公族内部,后来扩大到姻亲和同盟者。 当某个游牧部族在某个极度严寒的冬季,望着大批冻饿而死的牲畜欲哭无泪的时候,却听说那些吃着和牲口一样的食物(因为草和麦子都是土地里长出来的)而受到他们鄙视的农耕民族的人们正躲在温暖的房屋里、享受着美酒佳肴和天伦之乐时,他们会是什么心情。 于是,以掠夺为主要目的的战事便频频发生。豳人虽然以五谷杂粮为食,但是从不畏惧凶猛彪悍的、以肉为食的游牧民族。豳人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但有敌人骑兵无法攻克的城墙,而且更善于利用敌人的缺点来制定有效战术,给敌人以大量的杀伤。久而久之,那些屡战屡败的、失去信心的、或者被其他势力排挤打击的游牧者便想要投靠豳人了。 某一天,公刘和大臣公子们带着猎犬外出狩猎。人们在返城时望见一群游牧者正在远处观察他们。公刘率队向他们冲过去,那些人立即转身逃跑;公刘返回时对方又远远地跟在后面,而那些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敌意。 公刘于是命人给他们送去几只猎物,然后跳下战车,抚摸着一只猎犬的大脑袋对左右说:“你们知道犬是怎么来的吗?我听说犬是由狼变来的。我们的祖先还住在村落里的时候,有些狼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人的附近,捡拾人们丢弃的残食而不会伤害人,有时还会主动向人示好。 “久而久之,人和狼便相互亲近起来。人们后来发现,狼忠诚、聪明、勇敢,不但可以帮助人们狩猎,还能看家和照看牲畜,因此我们的祖先就开始驯化和繁殖野狼。数代过后,狼就变成了犬。 “你们现在看对面的游牧者,他们的情况是不是跟那些狼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狼永远无法变成人;而他们是人,如果我们能给他们提供庇护,他们就会成为我们的一员。” 送猎物的士兵们很快回来了,他们还带来了游牧者的首领。首领说,他们是被敌对部落驱逐出家园的流浪者,希望公刘能够收留他们;他们的男人都是优秀的战士,女人吃苦耐劳,能够从事任何繁重的劳动。 对于这些前来寻求保护的人,豳人当然不会把他们变成奴隶——毕竟,做为流浪者虽然食不果腹但还有自由。 公刘高兴地欢迎对方的到来,并对首领说,如果他还知道有其他部落希望得到庇护,尽可以劝说他们到豳人这里来;豳人将为他们提供安全和财富。 就这样,豳人的包容政策吸引了大量的流亡者前来投奔。投奔者如果是势力较大或者地位较高的人物,豳人会与其签订盟约,封赏爵位和土地;如果是一般势力或地位的人物,也会得到一份差事来做。 第四章 武丁西征与亶父迁都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刘时期的豳人与商王朝仍然处于一种相互隔绝的状态,这种状态直持续到公刘八世之后的公亶父时期才宣告结束。 公亶父与商王武丁同时。武丁是商朝的中兴之王,这个人不但好战而且善战;他既不昏聩,也不残暴,能够知人善任,除了好色之外没什么被人诟病的地方。 传说他拥有上百名妻妾,他曾把军权和祭祀权授予最宠爱的王后妇好,妇好是已知历史上最早的、杰出的女性将领。 但是显然,另一位女性后来抢了妇好的风头——这个女人被称为“妇邢”。为什么说妇邢抢了妇好的风头呢?因为当代出土的司母戊(妇邢)大方鼎比司母辛(妇好)大方鼎还要大些。 武丁通过一系列的军事行动把商朝的势力范围扩大到河西地区,豳人周边各个部落和方国都已向商王朝称臣,武丁就把目标锁定在豳人身上。 但是,武丁并没有将这个西方大国称为“豳”,或许他觉得满山遍野的猪(豕就是猪)会令人不舒服;他就替那个国家起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名字叫做“周”。 周在甲骨文中最早写作“田”,后来田子的每个方格里又加上一个点,看起来就象五谷丰登的田野。再后来又在下面加了一个“口”,口在商代表示政令之所出——如“商”、“命”等字,文字的变化说阴周在那时已经成为一方诸侯之长,可以发号施令了。 商王朝对周发动过多次战争,武丁有时会御驾亲征,有时派犬侯、仓侯等西戎方国为主力、辅助以王朝军队进行讨伐。战争规模一次大过一次,惨烈程度一次高过一次;最后,弹尽粮绝的周人终于被迫向筋疲力尽的敌人屈服了。 由于商人是周人的宿敌,游牧民族又是周人所鄙夷的,所以对于双重耻辱加于一身的现实使得后人认为:周人向商屈服之日就是周人决心灭商之时。 商周两个文阴同源,又有着相同的价值观,因此武丁对周人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同时武丁认为:游牧民族生性贪狠,反复无常,是极其靠不住的(后来证阴他的想法是错的,因为周人更靠不住)。基于上述想法,武丁任命公亶父为西伯侯(西方诸侯长),担起镇守河西的重任。 这项任命使河西各方势力瞠目结舌,继而西戎就认为商人背信弃义。戎主们愤怒地说,他们被征发对周人开战,经过无数惨烈的战斗,牺牲了无数英勇的战士才取得的惨胜,换来的结果竟然是:当初已经战败的、应当被贩卖为奴隶的死敌,现在竟然可以象主子一样对他们发号施令了! 武丁末年,因为常年对外用兵,王朝的人力、财力消耗巨大,商朝被迫进行战略收缩。见此情景,戎狄便开始互相怂恿、勾结、鼓励,继而就撕毁盟约,开始对忠于王室的国家发动进攻。 最先受害的就是周国。从结果看,武丁先前的手段不得不说是非常高阴的,他成功地激起了游牧民族对西周的极大仇恨,使得此后几十年的时间里,周人疲于应付敌人没完没了的入侵而无暇东扩。 面对经年累月的战事,周人渐渐吃不消了;而尝惯了打劫甜头的敌人,仍然乐此不疲地发动进攻。敌人步步紧逼,同盟者相继背叛,周国一天天衰弱下去,公亶父认为有必要进行举国迁移了。 在今日陕西岐山县东北六十里的地方,有一片富饶的土地,这里后来被称作“周原”。周原北依梁山,南临渭水,地势开阔,水系纵横。渭水与梁山构成周原的天然屏障,把南北的戎狄隔绝在周原以外。这里鲜有人迹,因为没有什么财富,也就更没有喜欢打劫的游牧民族了。 周原便是公亶父迁徙的首选之地。周人在此建造了一座更加宏伟的城市,在城内的西端建造了一座坐西朝东的宫殿;这座宫殿的设计形制成为中华历朝历代宫殿建筑设计的基础。 周人这次迁徙对戎狄来说是战略退却,对王朝却是战略进攻,因为周国的军队只要南渡渭水,并沿渭水一路向东,再从三门峡北渡黄河,继续向东就能进入王朝京畿要地;基于同样的道理,商军西征周国也变得容易多了——他们不用再翻越梁山并渡过横七竖八的河流和大片的泥沼了。 此时商王朝的统治者是武乙,他是个暴虐狂妄而且还有些神经兮兮的家伙。武乙总是设法挑起任何事端,无论是内部的还是外部的。当国外打得一塌糊涂,国内却一团和气时,他就挑唆大夫、国人互相内斗;如果看到哪一方将要失利,他就怂恿其他人帮助弱势的一方,使争斗的时间能够持续得更长一些。 武乙命人制作了一个高大的木偶,给它画上五官,穿上华美的服装,称其为“天神”。木偶制作完毕,武乙就要求天神和他博弈(下棋)。由于木偶只是个死物,他就命令一个侍从充当天神的替身。当侍从象征性比划几步便认输的时候,武乙就极力嘲笑它,要士兵们把它砍得七零八落,最后点上一把火烧掉。 更有甚者,武乙命人用牛皮缝制了一个大皮囊,并向里面注满鲜血。之后将这个皮囊悬挂在高处。 武乙仰天一箭射穿皮囊,鲜血立刻喷射而出;他就对着皮囊亢奋地跳来跳去大喊大叫:“天、天!我已经射死你了!你还敢向我挑战吗?你在我的箭下算个什么东西?”说完他就要求大臣和军士们就对着他欢呼。 武乙一生做过很多离奇的事情,但最离奇的莫过于他的死亡了。 武乙执政最后一年的初秋,他率领大臣们来到黄河、渭水之间的平原地带狩猎。在一个月朗星稀、蛙声蝉鸣交织一片的静谧之夜,上天突发暴雷将他震死。人们收殓他时发现他的尸体断裂、残破而且焦黑,头上有一处穿透性电击伤,就如同他对天神和上天做的那样。 但是后世有学者分析说,武乙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无法令人理解,是因为当时君权与神权正在展开激烈的斗争;或许当时存在一位势力遮天的大祭司,那个人的势焰已经对武乙的君权构成极大的威胁,所以武乙才用各种看似荒唐的做法来制造舆论。 在武乙死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王朝相继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天灾人祸。商人惊恐地发现,上天因为武乙的亵渎开始无休无止地对商人进行惩罚。 第五章 季历东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商人是个“无日不卜,无日不祭”的民族,商人的祭祀场面残忍而血腥:无论动物还是战俘奴隶、无论自由民还是士人、甚至连高等级贵族、都会成为向诸神和祖先奉献的牺牲。 为了平息上天的怒火,继任者太丁不断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奉献的牺牲首先是对武乙进行谄媚和积极参加亵渎仪式的人,然后是被动参加的人。 当上天依旧不依不饶的时候,太丁就把旁观的侍从和士兵都杀死献祭了;以至于后来有人说,见过武乙举行荒唐仪式的人就只剩下太丁一个人了。 王朝秩序逐渐恢复了正常,人们便认为自己的罪孽已经赎尽,上天的怒火已经熄灭了。但是,恐慌一旦曾经蔓延过,就会很容易复发;因此,王朝之后再发生大的灾祸时,恐慌就会再次爆发。 商王朝的实力逐渐萎缩时,周国却在加紧扩张自己的势力。 公亶父有三个著名的儿子,分别是长子太伯、次子虞仲、三子季历。公亶父把灭商的意图深深埋藏在心里;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把这个机密泄露给任何一个人,周国就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他内心痛恨商人,表面上却做着相反的事:他不遗余力地阿谀奉承大商天子。大臣们对他的谄媚行为疑惑不解,甚至怀疑他的执政能力,大臣们的表现令他十分苦恼,也令他十分欣慰。 公亶父感到命不久矣,但是仍为太子的人选纠结不已——他要选一个能够理解和贯彻他的战略意图的儿子为继承人。 他单独考察了每一个儿子,询问他们对时局的看法,长子、次子的回答都不令他满意。当他对季历提出问题时,季历只是说了很简单的一句话:“周之弱因商之强,商不灭则周必亡。”然后公亶父就满眼热泪地拥抱他,继而宣布立季历为太子。 公亶父不敢浪费一点时间,不敢错过一丝时机;他在有生之年作出的最后一个重大决策就是命令太伯、虞仲率领一支军队从芮国(今三门峡附近)北渡黄河,驱逐了山西平陆一带的戎狄,占领了那个地区。 随后,公亶父便将一部分周人和同盟者迁到平陆去,建立了古虞国。太伯和虞仲就是虞国的第一任和第二任君主。 司马迁以《左传》为依据,将太伯、虞仲当做吴国的建立者。但是,即便是《左传》对两人行为的记载也是前后矛盾的(一是建立虞国,二是建立吴国)。本书采用杨宽先生的观点,将兄弟俩认定为虞国的建立者,其中原因在后面另述。 建立虞国的意义在于周师向北可以开拓山西的土地,向东可以直达王朝京畿;如果商军西征或戎狄南下,周人又能够以虞国为堡垒阻击敌军。芮国(今三门峡附近)是周的盟国,虞、芮两国夹黄河而峙,封锁了商朝王师西进的道路。 鉴于天下大乱、戎狄皆叛,武乙需要西周的支持,他便默许了周国的扩张行为,又顺水推舟,命令周人北伐鬼方。 鬼方姓隗姓,是春秋赤狄的前身,盘踞在山西大部地区。鬼方早在五帝时期就已存在。自商朝建立后,鬼方就成为商人挥之不去的噩梦。当年商王武丁举全国之力、耗费了三年时间才征服这个巨大的部落集团。但是当王朝衰弱时,鬼方又成为第一个叛变者。 季历征伐鬼方始于武乙三十三年,周师用了三年时间将鬼方征服。对鬼方的战争是相当惨烈的,仅在武乙三十五年,周军斩杀、俘获的鬼方大部落的首领就超过了二十个。 季历的战功震动朝野,他得到了武乙的巨大赏赐。周国征服鬼方后,就把势力扩大到山西南部、中部的广大地区。 武乙死后,太丁即位。 太丁二年,周师征伐祁县以北、汾河沿岸的燕京戎。过于自信的西周军队轻视了敌人的实力和智慧,以至于遭受到空前惨败。但是季历并没有放慢征讨的步伐,两年后,周师又征服山了盘踞在山西西北屯留一带的余无戎。 太丁为季历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振旅(凯旋)仪式,这种仪式本来是历代商王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专利,现在则用来讨好周人。太丁又册封季历为“牧师”,牧师与西伯级别相当,赐命的仪式比起振旅更为隆重复杂。 在随后的宴会上,太丁举起酒爵,面对朝臣,紧盯着季历的眼睛说:“寡人今日赐予牧师只有先王才能享有的振旅仪式,寡人也愿意与牧师共同治理国家。现在戎狄咸服,四海安宁,臣民需要和平。寡人在此向四方诸侯昭告:天下已宁,任何人都不要再发动战争!” 太丁把最高的荣誉赐予季历,希望他适可而止,不要再扩张势力;但是季历对太丁的劝告却采取了阳奉阴违的态度。 西方戎狄因为惧怕战争,对周人都表现出低眉顺眼的姿态,这种情况使得季历失去了开战的由头。季历就把他从武乙那偷学来的、挑拨离间的方法施加在戎狄身上。 这些招数开始时出奇地有效,受挑唆的部落不阴真相,就再次打成一片了。动乱一发生,季历不等商王发命就出师征讨,周师往往连凶手和受害者一并镇压了。 时间一久,季历玩弄的小把戏就被揭穿了。于是,因战败而四处流亡的戎狄首领成帮结伙地涌进商都,匍匐在太丁的脚下哭成一片。 流亡者对季历的暴行发出激烈的控诉,太丁怒不可遏,立即派使者告诫季历:没有他的命令,禁止对外用兵。但是季历不但对王命置若罔闻,甚至开始公然抗命。 在他短暂人生的最后四年里,季历率师大破呼之戎与翳徒之戎,把周国的疆域扩大到滹沱河一带。 太丁的健康此时已经不容乐观,他考虑到太子不是个很霸气的人,自己不能把那个桀骜不驯的牧师留给继任者处理,于是就利用季历向王室献捷的机会,给季历套上枷锁并投到监狱里去了。季历不能忍受从诸侯长瞬间沦为阶下囚的巨大屈辱,几天后就在忧愤之中死去了。 对于太丁来说,他希望把季历软禁起来直到他屈服或者老死;他相信手中的人质会使王朝与周国的博弈中取得巨大的利益,把周国的势力范围压缩回河西区。但是季历的突然死亡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太丁听到他死亡的消息都要疯了。 第六章 姬昌称王(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噩耗传来,西周举国若狂。到处都是骚乱、暴行和火光,很多在周国正常生活的商人和戎狄立即被愤怒的周人拖出来杀死,一些在都城周边定居的小型游牧部落也被歼灭了。 坏人混在好人中间干着杀人抢劫的勾当。每个人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有人都想拿起武器立即对王朝开战。 掌权者立即发布命令,所有城邑实行戒严,并要求城市卫队和各家族的私人武装维持秩序。太子昌立即被推上君位。 姬昌穿着丧服,从刚刚举行完加冕仪式的太庙中走出来。大臣们紧跟在他后面,太庙正门前的广场上挤满了国人,人们群情激奋,挥舞着拳头,喊着复仇的口号。 姬昌登上高台,伸出双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然后说道:“死去的先公是王朝的牧师、国家的君主,也是我的父亲——他却不是你们的父亲。所以你们所有人都不会比我更悲伤、更愤怒。 “寡人现在想知道的是,你们所有人中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认为自己能够率领军队击败王师、攻克商都?有,现在就站出来,寡人立即授予你兵权! “但是,即便有人敢于请命,我在授予他兵权之前还要问一个问题:‘为什么伟大的先君都不敢尝试的事,你却有把握完成’? “‘你之前都做了什么?你建立过什么功勋?你能证阴自己比先君更聪阴、更勇敢,还是因为你只是怀有一腔热血和仇恨?’热血和仇恨谁都有,所以如果仅仅具有后者,那么就请大家散了吧! “商王已经向周派出了使团而不是军队,他们正行进在来周国的路上。寡人也派出了一支军队,但不是为了消灭他们,而是为了保护他们。从他们嘴里,我们会得到事件的真相。难道你们不想获得真相吗?我已经通告沿途:任何攻击使团,妄图消灭真相的人都会被当做敌人处死。 “所以,你们都回去吧,回去做好自己的事:孝敬父母,团结兄弟,爱护子女,服从国家的命令,听从官吏们的指派。你们做到这些就是对国家最大的帮助了!” 国人的情绪逐渐恢复了正常,随后便在士兵的引导下散去了。 商朝使团在重兵护送下——说押送也许更贴切——趁夜色溜进京师,就好像他们不是大国使者,而是间谍似的。 使者带来了太丁的书信,太丁的语气是不容质疑的,笔法是老辣的,态度是坚决的。信中说:“......一直以来就有戎狄的流亡者向寡人控告牧师,寡人不敢违抗先祖汤王制定的刑律,按律将牧师暂留在朝歌以便查清事实。 “但是牧师因长期操劳国事,身体衰微,不幸病故,寡人深感悲痛......现在,寡人已经查实有些控诉是虚假的,特将其中诬告陷害牧师的戎狄押送京师,随便你们处置,以告慰牧师在天之灵。寡人已经按对待三公的礼仪收殓牧师,你们可以派使者来迎丧了......” 大臣们看到这封信的内容后不得不打消了开战的想法。 王朝使节已经完成了公务,但是仍然赖在京师不肯离开,就好像觉得自己还不够招人厌恶似的。周人摸不清他们滞留在此的意图;直到有一天主使向姬昌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观看祭祀神社的仪式,君臣才阴白他们滞留的目的。 “社”的本意就是祭土,祭土的场所称为“神社”。周人神社修建得高大宏伟,最不可思议的是神社竟然建立在京城城墙之上(就是一座城楼)。 周人与商人不同,他们极少使用人作为牺牲;但是,祭祀神社用的却是罪犯或敌人的鲜血。周人往往在祭祀后把祭品的尸体挂在神社外墙上,借以恐吓入侵的敌人。 商人想要参观祭土仪式的背后含义,是要看到周人杀死他们押送来的戎狄囚徒。姬昌本来马上就要用那些囚徒向神社献祭了,但是当他得知商人特别希望亲眼看到处死狄主时,就改变了主意。 姬昌说:“社祭是凶礼,先君有命:‘大国使者在,不得行凶礼。’祭祀要等你们走出国境才能举行。” 主使见达不到目的,只好把底牌亮出来:“外臣在行进的路上,听到很多要求出兵讨伐王室的言论。外臣向王复命时,如果王问外臣:‘寡人已经把陷害牧师的凶手送到周国去了。但是周国那些妄图进攻寡人的叛乱者,周君又将如何处置?’那么外臣应当如何回答呢?” 姬昌说:“你可以回答:‘周人会派遣使者来回答这个问题。’” 第七章 姬昌称王(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使者悻悻离去。姬昌与大臣们仔细研究了囚徒名单,了解每个人的基本情况;他又讯问了一些人,然后来到囚徒中间说:“你们所敌视的周人夺走了你们的土地、人口和财产,但是你们还活着;可是现在,你们赖以主持正义的商王却要夺走你们仅存的性命了。 “你们之中确实有少数人对先君进行诬告陷害,这些人一定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但是对其他人,寡人决定予以释放。寡人还可以赐给你们土地,把贬为奴隶的族人还给你们,让你们重建家园。我这么做只是想要你们知道应当爱谁,应当恨谁。” 姬昌接下来用实际行动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这就引起了大臣们的强烈不满。他们指责姬昌说,这简直是对先公的亵渎,不知道姬昌百年之后见到先公后应当怎样解释。 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的姬昌猛然间一跃而起(因为他是跪坐着的)掀翻了面前的几案,他的面色因为愤怒而赤红,他挨个点指着朝中大臣叫喊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救了你们其中多少人的性命?当你们不分场合、肆无忌惮地叫嚣进攻商都时,你们的言行早就被王朝的间谍记录下来了!如果我杀掉那些戎狄,商王就会逼我交出你们!你们如果被杀,我又怎样向先君解释呢? “至于我释放的那些戎狄,咱们已经一起甄别过了。他们本就是无害的,我们为什么要替商王承担杀人的罪恶,而不去获得仁慈的美名?难道你们要为自己制造更多的敌人(就好像认为周国的敌人还不够多似的),帮助王室侵犯周室吗?看来你们已经忘记先君所说‘商强周即弱’的遗训了!” 大臣们于是全体跪下来向姬昌行稽首礼了。实际上在姬昌继位之时,许多多位高权重的大臣都瞧不起这位少年君主,认为他性格柔弱,年轻没有治国经验;认为他的屁股想要坐稳,还得依靠他们这些老家伙对他进行不懈地教诲和辅助,否则他就是个孤家寡人。现在他们终于清醒地认识到,这位君主的思想境界比他们高得太多。 姬昌向王室派出一个使团去迎接父亲的灵柩。太丁询问使者,新君要如何处置那些叫嚣进攻大商的大臣和国人。 使者回答说:“确实有些市井小人口出狂言,并且抢劫杀害了大国和异邦人。他们大部分已经被当场或逮捕后处死了,还没有行刑的,寡君命臣押送到朝歌任凭天王杀剐。 “至于周大夫们,他们没有不忠的言辞;他们都是忠于寡君的,而寡君又是忠于王室的。如果有人向王室传达了不实消息,就请把那些人送到我国,让告密者与被指控的周大臣当面对质。” 太丁当然不肯承认向周国派遣过间谍,于是说道:“周是大邦,寡人怎会相信市井传言却不相信大邦的使者?寡人听说被送到周国的戎狄很多已经被赦免、而且重新取得了族人和土地;那么,朝歌城里还有很多戎主因为大邦的原因失去了土地,他们也应当得到同样的对待。” 使者说:“天子发布命令,臣子执行命令。下国怎么敢违抗王命?复国的戎主已经在下国祖庙中与寡君举行了歃血仪式,而且很多事项要戎主们亲自与寡君会面才能决定。所以请让其他戎主们跟臣到下国去完成那个程序。” 太丁把戎主们召来问了一圈,戎主纷纷摇头;尽管他连哄带吓,但还是没有一个人敢到周国去接受土地。 不久,姬昌又主动召回和释放了一些小戎主,并恢复了他们的领地和部落——这样看起来先前的政策就不是为那些被赦免的戎主制定的了。 但是,对于那些控告过季历的其他人——就是留在商都寻求庇护、不敢进入周国的那些人,姬昌是坚决不肯饶恕他们的:一是源于仇恨,二是因为他不能使太丁获得敌人的感激。 此时,王室正忙于平定东方诸侯的叛乱,太丁需要周国提供援助和稳定西方秩序,因此两个大国就各怀心事地达成了谅解。 西周在季历时期扩张得实在太厉害,国家的统治能力与国土面积严重不匹配,致使很多土地能攻占而不能固守,很快又被敌人夺回走。周人认为,是时候转变治国理念了,应当把扩张的策略转为“对现行国土进行有效控制”。 因此,周国制定了一系列温和的政策,这些政策对国家巩固势力、增强实力都是有益的,而且受到王朝和诸侯们的欢迎。 太丁去世后帝乙继位。帝乙在位的整个期间,商周两国都是在貌合神离中度过的。 第八章 姬昌称王(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帝乙的儿子们中,长子微子是帝乙被立为太子之前所生,辛则是他成为太子以后所生。 辛天资聪慧、相貌英俊且膂力过人,他把父亲对兄弟们的宠爱全都吸引过来,加到自己身上。辛就这样得到了太子的地位。帝乙死后,帝辛继位,是为纣王。 史书笔下的纣王残暴而荒淫。其实,说到“残暴”这个词,似乎可以随意安到商朝任何一个君王身上,因为商人都是用活人献祭和殉葬的。说到“荒淫”,似乎也不属于纣王的专利,因为圣王武丁的后宫至少有六十多个女人,而且周人恐怕也要为商王的淫乱行为负责。 原来,大商的属国按例都要向王室纳贡。其他国家的贡品都是宝马、象牙、犀角、动物皮毛等珍奇异货,唯有周国的贡品是巫师和美女。 这两种人本身就是来助长宫廷邪癖淫乱风气的,而他(她)们也确实把王室搅得乌烟瘴气。因此,王朝中的有识之士认为:周人从纳贡的那一天起,就希望王室淫乱堕落下去。 纣王在继位之初表现得还算中规中矩,保持着在太子时期的种谦恭温和。王室在此期间执行的是息民政策,所以没有什么大的战事(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的和平)。此时王朝的现实威胁来自于东方。纣王在执政地位巩固之后,就开始谋划对东方敌对势力的战争。 东方土地广袤,遍布着部落方国,商人将东方人统称为“夷”。除了鬼方,从来没有一种势力像东夷那样成为商人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们顽强而又顽固,精于战术、行动迅捷、聚则成军、散则成兽;把他们比作王朝的跗骨之蛆一点都不为过。 纣王把属国的君主们召进都城,与他们歃血为盟,命令他们召集军队,提供役从,制造船只、车辆和军械,征发粮草、提供战马和驮兽;又命大国派卿,小国派君,随商军一同征伐东夷。 纣王还组织了一支由嫔妃、乐师和太监组成的娘娘队伍。按古制,女人不得入军营,纣王开创了一个极坏的先例,他的本性也就暴露出来了。 人类需要沿河而居,大河两旁人口最为密集;东夷可以长途奔逃,却不能把城市搬走。王朝东征大军沿黄河两岸一同推进,靠近河岸的是华夏诸侯的战车和步兵,外侧是游牧民族的骑兵和步兵。 粮草辎重则是由船来运输的,运输船的前后都有舟师进行保护;一旦发生战斗,舟师和陆军可以相互支援。纣王的军队走在最前面,商军彩旗招展,鼓乐齐鸣,吹吹打打一刻不停,就像是一支迎亲的队伍似的。 纣王首先把西戎骑兵派出去侦查敌情。骑兵如果碰上小股敌人或者散居的平民,就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如果遭遇势力庞大敌人,就回来搬兵。 实际上很多小国和部落得到消息就向纣王表示臣服了,纣王强迫他们拆除城墙并交出武器,向联军提供各种军役和军需。对于不肯屈服的城邦,将领们就讨论是用强攻还是围困的战法对付敌人。一旦做出计划,纣王便留下相应的军队执行任务,然后率领其他军队继续前行。 这只庞大的联军就象推土机一样,所到之处片瓦不留;战败的敌人要么投降,要么就四散逃亡。军队得到了丰厚的战利品,随军商贩都发了一笔不小的财。纣王的策略显示出巨大的成效,这次东征把所到之处的敌人全都赶到黄河下游去了。 东征历时三个月,联军在冬季到来前撤军各自回国。纣王初征即取得辉煌的战果,这时他就开始显露一代暴君的本色了。 此时,儒家思想在西周开始形成。儒的核心就是一个“仁”字,“仁”者爱人也。仁就是忠,要心口如一;就是恕,要以己推人;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姬昌的大力倡导下,国家的民风有了极大的转变:由粗野变为文阴,由喜欢争斗变为相互辞让。 京师成为令天下人最为向往的文阴之都、繁荣之都、富强之都。每年到京师去的使团和商队比到朝歌的还多;很多有才干的知名人士吕尚、太颠、宏夭、散宜生等慕名而来,投入姬昌麾下。 姬昌把韬光养晦的手段发挥到了极致。他不遗余力地侍奉商朝:为王朝的兴盛进行祈祷,为纣王的健康奉献牺牲;为他到处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还把最邪性的巫师和最妖艳的女人进献给他。 关于纣王的荒淫无道,《史记》没有太多具体记载,但许仲琳老先生已经说得够多了,我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但是对于下面几件事,我必须把它写下来。 在王朝中地位最高的三位大臣是九侯、鄂侯和西伯侯(姬昌)。纣王听说九侯有一位绝色的女儿,便赖皮赖脸地纠缠九侯,最终将她搞到手里。 但是那位女子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她对纣王和后宫那些无耻男女之间的淫乱行为极为憎恶。纣王无论如何也不能强迫她加入淫乱活动,竟在一怒之下将她杀死了。 这时,纣王身边那些无耻之徒便怂恿他将暴行进行到底。结果那个喝得醉醺醺的,连嘴都找不到在哪的暴君就下了一道口谕,把九侯捣为肉泥。 鄂侯听到这个暴行怒不可遏,他只身闯入纣王寻欢作乐的场所,面对这个杀人如麻的君王据理力争,毫不畏惧。然后,他就根据纣王的命令,被拖出去处死并被腌成咸肉了。 姬昌听到这些噩耗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他为两位同僚遇害而悲伤,为自己的未来命运而担忧。这个场景被大夫崇侯虎完整地窥视到了。 崇侯虎在崇国(今河南嵩县一带)是威严的一国之君,在宫廷却是个无耻的告密者。他无法抑制住告密者特有的喜悦和冲动,立即溜到纣王那里去,把这一事件报告给他,并对姬昌的叹息做了恶意的解释。 纣王于是给姬昌套上枷锁(就像当年太丁对待季历一样),并将他关押在羑里。告密者因此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不过即便没有任何奖赏,那个恶棍也会由于乐见好人倒霉而积极告发的。 但是,由于周国的势力过于强大,姬昌在诸侯中名望又太高,纣王思前想后,始终不敢处死他。 西方诸侯本来对王朝唯命是听,但是纣王的残暴行径使人心变得不安定了。一些游牧部落的首领聚集起来说:“帝辛即位之初还把我们当成同盟者,现在却视我等为奴隶和敌人了——因为只有对后者,才可以不经审讯而直接杀害。 “三公就是因为国家势力太大、对老暴君构成了威胁才被除掉的!公卿尚且不得好死,我们这些小人物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我们和王朝是有盟约的啊!只有奴隶才不准反抗暴行,而我们是王朝的附属,不是暴君的奴隶!我们为了不受奴役,必须向王朝开战!” 结果他们就集合起军队,向王朝和仍然臣服于王朝的国家发起进攻了。 第九章 姬昌称王(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国经过季历被囚禁致死的事件,积累了处理此类突发事件的经验,所以国家局面也就不像上次那么混乱了。周人这次仅仅发布了紧急动员令,加强各个城邑的防御工作,没有做出过度刺激外界的举动。 西戎的背叛和东夷的卷土重来使得王朝四面受敌,纣王便产生了释放姬昌的念头。不久,西周又适时地献上宝马美人,慷慨地贿赂王室权臣,纣王就高高兴兴地把姬昌释放了。纣王不但恢复了他的“西伯”称号,而且恢复了他的权力,命他全权负责征讨西部叛军的事务。 大商外部混乱如斯,内部也不平静。族亲之间的权力斗争非常激烈,由于斗争发生在血亲之间,所以显得尤为残酷。 纣王杀死了叔叔王子比干,囚禁了另一位叔叔箕子;迫害亲人不但需要极大的勇气,而且需要刻骨的仇恨。 不可否认,纣王的父亲太丁在确立继承人时就埋下了王族分裂的种子。 华夏自古有“商道亲亲”之说,商朝人以血缘关系远近做为判断亲疏的标准;兄弟的血缘关系近于父子,因此商王的地位的传承一般为兄终弟及,兄弟之中活到最后的人才将王位传给儿子。 但是规则到武丁时期却发生了改变。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他在临终前扭头一望,那些曾经眼巴巴盼着王位的弟弟们都已作古,竟然没有一个能够熬过他的。所以他就只能把王位传给儿子。而后续商王就打着“效仿圣王”的幌子,“兄终弟及”的制度便名存实亡了。 太丁按商制应当把王位传给弟弟比干或箕子;即便不传与他们,也应当传给纣王的同母哥哥微子。但是前面说过,太丁在得到辛时的地位要比得到微子时高,所以孩子母亲的地位也位升高了。因此太丁说:“啊!子以母贵,兄弟俩虽然为同母所生,但是辛的地位更高。” 太丁就靠着这个自欺欺人的借口把王位传给帝辛。 比干、箕子和微子都是仁慈正直、忠于王室而且心胸宽广的人——纣王应当庆幸这点,否则他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三人拥有的、当初看起来的优秀品质,现在却成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九侯、鄂侯惨死之后,宫廷之内人人自危。正直的大臣感到愤怒,但大多数人则感到恐惧,因为纣王已经开始破坏商朝律法,肆意杀人了。王室大夫们于是聚集到三人周围,以为唯有靠近三人才能获得安全。 比干耿直的性情和暴烈的脾气使他一直无法容忍侄子的暴行。后来他就在宫廷之上,当着群臣的面,恳求他,规劝他;当上述行为无效的时候,他就指责他,咒骂他,甚至将他称为“一夫”和“亡国之君”。 而生性险恶的崇侯虎不失时机地将比干的言辞解释为哗众取宠、倚老卖老、拉拢人心、亵渎王权;说这个老家伙只等时机一到就要篡夺王位了——毕竟比干是有资格、也有想法成为商王的。 最后这一句话要了比干的命。纣王大怒,竟然丧心病狂地将叔叔的心脏挖出来。崇侯虎继续煽动纣王对箕子和微子的仇恨,纣王立即下令拘捕两人。 箕子和微子当时都没在场。纣王的士兵闯进箕子家门后却发现他变成了精神病。箕子虽然靠着装疯逃过一劫,却没能逃脱被囚禁的命运;而微子则趁乱逃走了。 姬昌被释放的第二年,纣王杀死了在朝歌充当人质的周太子伯邑——也许是因为姬昌或周太子做出了什么不臣的举动,也许是因为纣王的神智已经被酒精泡得错乱了。 周人被彻底激怒,于是周、商决裂。姬昌立即称王,自号“周文王”,同时尊父亲季历为“王季”,尊祖父公亶父为“太王”。继而便举起反商大旗,并把天下三分之二的诸侯纳入麾下。 周王的“谥号”经历了由生到死的发展过程。谥号分为善谥与恶谥,用褒义或贬义词来表达。谥号制度始于周文王;可以确定的是,谥号在文、武、成、康时期为生谥。 第一个被冠以死谥的一定是个恶谥,因为这位国王的品行一定配不上他生前给自己确定的善谥,所以人们才改成恶谥,并以此警示后来者。 此时,西周的国力已经空前强大,人才济济,盟友众多。大臣中有文王的两个弟弟虢仲和虢叔,还有异姓的吕尚、太颠、弘夭、苏忿生和一批从商朝投奔过来的名士。文王的儿子姬发、姬鲜、姬旦、姬奭等已经长大成人,并在开始在王室里担任重要职位。 文王重新修建了祖庙,率领大臣们举行了隆重的祭祖仪式。仪式举行完毕,他就把自己连同大臣们一起关进庙里谋划灭商大计。为防止泄密,文王在庙外布置了重兵进行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就好像生怕庙里的人逃跑似的。 所有参与谋划的人吃住都在祖庙中,三天后大计已定,文王就一脸轻松地与神情凝重的大臣们有说有笑地走出来了。 计划的第一步,周师灭掉了位于周国西北的密国。这个国家总是在周人时运不佳时挑起战事,又在周人春风得意时大献殷勤。 文王说:“多么无耻的君主啊!多么善变的国家啊!密人现在表现得服服帖帖,可是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在伐商失利时入侵我国呢?”周文王于是倾全国之兵灭亡密国,如此一来周师就可以放手东进了。 第二步,周师以虞国为跳板,攻陷朝歌西面的黎国(山西长冶附近)、盂国(河南沁阳西),从而打开了商朝京畿的西大门。 第三步,周师经过惨烈的战斗攻陷崇国(今河南嵩山),杀崇侯虎,拔掉了东进路上的最后一个钉子。 第四步,文王将都城由周原东迁至丰地,完成了政冶和军事重心的东移。 迁都之后,年事已高的周文王一病不起,旋即在丰都去世,此时为文王已经改元七年。太子姬发即位,是为周武王。 第十章 武王克商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武王经过四年的战争准备,终于向商王朝发动最后一击。 此时的商朝已成末日黄花。纣王率军经过艰苦卓绝的战争终于征服了东夷诸国,但商军损失惨重,国库耗尽,兵源枯竭;而贵族们重敛民财,终日挥霍无度,王室贤臣逃死四方。 周人的间谍不断把朝歌的信息传递过来,武王则在选择伐商的时机上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最初,有消息说纣王又处死了最后几位敢于强谏的大臣,商国上下怨声载道。周大夫们建议马上出师,武王摇头说:“时机未到。” 后来,又有消息说朝歌城中的一些大家族不堪逼迫,已经开始撤离,城内发生了激烈的争斗,死伤无数。主张立即开战声音又开始此起彼伏了,武王仍然摇头说:“时机还是未到。” 最后,大臣们抱怨说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因为朝歌城现在歌舞升平,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而且人们极尽所能赞美纣王的丰功伟绩,再也听不到反对的声音了。武王这时才说:“时机到了!” 武王向各诸侯国派出使者,要求他们配合伐商计划,在周人指定的地点集结军队,并为战争征发役徒,征集物资。诸侯们派来使节来回复说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武王进军的命令了。 公元前一零四六年春二月,诸侯联军在武王的率领下北渡黄河,在盟津(今河南孟津)举行誓师大会。之后,武王亲率兵车三百乘、虎贲之士三千人与诸侯的先锋部队,经七天的急行军挺进到牧野(朝歌西南),军队冒雨连夜布成阵列。 第二天清晨,纣王率领商军到达牧野,并亲自指挥会战。商朝军队数量数倍于周,但是周师的虎贲之士气势极盛,而商军情绪低落、精神涣散。商人这边的大多数人再也不想为暴君卖命了。 决战开始,商师中充当首批炮灰的武装奴隶手持破烂武器、缓缓向周师迫近,周师列成防御阵型。武装奴隶做了两次有气无力的进攻后,忽然变得茫然不知所措,原来他们是负责诱敌的,但是周师不上套儿、坚守不攻,结果使得敌人的战术落空了。 就在此时,武王单车突出,从奴隶军阵前缓缓掠过,他目光坚定、神情凝重,就好像检阅自己国家军队似的。 武王注视奴隶们沧桑的面孔和破烂的衣衫,发表了一篇简短而振奋人心的演说:“你们都曾是自由人,分属于不同的国家,只是因为被商人迫害才变成了奴隶。在你们身后的,是奴役你们的主子和敌人;站在寡人这边的,有你们的兄弟、叔侄和舅甥,是来解救你们的军队。难道你们宁愿被人奴役也不渴望自由?难道甘愿为你们的敌人对解放者和同胞开战?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你们要么作为战士打到暴君,要么作为奴隶被解放者杀死!” 奴隶们开始互相谈论这个问题了,从低声窃语到情绪激昂,从最初的胆怯到最终的愤怒,终于有人举起武器大喊道:“扶周灭商!扶周灭商!”继而整个队伍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当他们举起武器转身时,就用实际行动解放了自己,并成为进攻商军的先锋队。 武王立即击鼓,联军结成密集队形开始前进。商军的防线顷刻间土崩瓦解,任何人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纣王身边有一支由虎狼之士组成的近卫队,卫队中的战士由纣王亲自从古老而忠诚的家族子弟中选拔。他们和纣王一起英勇作战,一起寻欢作乐;一起分享胜利的快乐,一起承受失败的痛苦。由于这支军队总是承担最危险的作战任务,所 以他们的伤亡率在商军中也是最高的。 近卫队长恶来说:“尽管天王从来没有在敌人面前退却过,但是您不能死在篡位者和贱奴的手里,连尸体也不能让他们得到。请您马上回到都城去,我将在这里抵抗敌人。”纣王单手拥抱了恶来,转身逃回朝歌;而近卫队全体成员在给敌人造成重大伤亡后全部战死了。 纣王进入王宫,登上宫内的鹿台,口中含玉,在身边堆满了珍奇异物,然后放了一把火,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微子又适时地出现在朝歌城中,大夫们立即拥立他为新的任执政者;他们认为微子虽然不能挽救商朝于危亡之中,却可以使城内生灵免遭涂炭。周师在正午前歼灭了顽军,并于当天晚些时候抵达朝歌城外。 微子赤裸着上身,口中衔着玉璧,背缚双手,走在出城投降队伍的最前面;身旁是一群穿着丧服的士,肩上抬着棺材;贵族大夫们则跟在后面。恐惧和悲伤使得这只队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微子对面是周武王和他率领虎贲之士,他们刚刚制造了一场大屠杀,怒气和血污使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里杀出来的军队似的。 微子走到武王战车前双膝跪倒,出降的人们再也忍不住悲痛,全都跪倒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武王受到了感染,他跳下车,快步走过去扶起微子,接受了玉璧,又帮他解开绳索说:“寡人是来诛杀一夫的,不是来杀害无辜者的。夫子无罪,寡人愿意与夫子共治天下。”他随即下令焚烧了微子的棺材,并举行了祓除仪式。 周国准备了四代人的战争,却只打了一天;屹立六百余年的大商王朝在一日之内轰然崩塌。 武王率领周师开进朝歌城,诸侯部队则在城外驻扎。朝歌城内一片死寂,好像是座鬼城一样;街上除了巡逻队空无一人,商铺和住宅全都紧闭门户。 武王在微子的引导下登上鹿台,看到了纣王那焦糊扭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的尸体。武王割下还冒着蓝烟首级,又下令将纣王的两个王后斩首。 武王尽量不去惊扰这座古老的名城,他将城市的管理权交给微子,并在城中部署了必要的军队,然后就退出去了。 周师主力和联军部队陆续赶到牧野。武王在此地临时建起一座神庙,把随军带来的祖先的神主安放神位上,举行了盛大的祭祖仪式。 祭祀时,武王手持象征王权的大白旗,上悬纣王的首级;太师姜尚持象征着方伯的小白旗,上悬两个王后的首级;王子旦持大钺,王子奭持小钺;军帅大夫们跟在后面依次而入神庙。 周人用一百名最邪恶的商人贵族的鲜血向祖先献祭。祭祀一共持续了五天,之后,联军就开始清剿京畿附近的顽固势力。 商朝的灭亡只是战争的开始,征服属国才是最艰苦的任务。商人在中原盘踞了六百年,属国众多且势力强大;那些属国多数都是亲附王朝、敌视周国的。由于商朝灭亡的速度太快,大多数敌国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武王决定迅速出击,不给敌人以喘息时间。 武王发布作战命令,他把联军分成四部分:第一路由吕他率领征伐越戏方(今河南巩县东南);第二路由侯来率领伐陈(今河南淮阳);第三路由百弇率虎贲军伐韦(今河南滑县南);第四路由陈本、百韦和新荒率领伐历、宣方和蜀;以上三个国家已经集结军队准备联合抗击周师,因此武王派出的军队也最多。 四月中旬之前,四路大军的行动即全部以胜利告终。武王又在牧野举行了向祖先献俘仪式。此时,京畿一带的顽固势力基本已被剿灭,王朝已经彻底失去了复辟的希望,武王于是离开牧野进入朝歌。 武王把以微子为首的殷商贵族召集起来说:“如果你们有人认为周国翦商是以下犯上、以臣犯君,那就大错特错了:周代商兴不过是遵循上天的意愿罢了。 “当武乙亵渎上天的时候,上天就开始厌弃殷商。百余年来,大商的祸乱连绵不断,就是因为受到上天的惩罚。商纣践踏刑律,听信(我们奉献的)邪恶妇人和巫师恶棍之言,收容逃亡的罪犯和奴隶,屠杀迫害忠义之士,淫乱堕落。他的行为根本配不上天子两个字,不过是个独夫民贼罢了。 “周人同样是上天的子孙。历代君主品德高尚,仁爱淳厚,任用贤人名士,并与民同欲。上天于是选择周人来诛杀独夫民贼,以大周来代替殷商来掌管天下。 “如果你们能够遵从上天的意志,就可以保有家族、封地和财产,与寡人共有天下;否则的话,帝辛下场就是你们的结果。 “但是,即便是帝辛,寡人也不忍心断绝他的祭祀。寡人将贬斥他的王号,他的儿子武庚可以列为诸侯,以延续对殷商先君的祭祀。” 纣王的很多儿子都战死或者被处死了,武庚的运气之所以那么好,只是因为他不得宠,又很年轻,还没有机会和父亲一起堕落作恶。 武王这样安抚了商人之后就返回西周了。不久之后,他就对功臣大夫们进行了第一次大分封。 第十一章 分封天下(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西周开国时的势力范围并不大,只是周国故地加上旧商的京畿地区,即渭水中、下游到黄河中游沿岸的一带。黄河下游广袤的土地仍然控制在强大的东夷集团手里,更不要提遥远的淮河江汉了。旧商的残余顽固势力流窜四方不断对西周势力进行骚扰,天下诸侯对新生王朝政权的态度也不阴朗,西周的安全环境仍然不容乐观。 基于这种现状,西周的执政集团进行了第一次大分封;首次大分封采取的是防守的战略思想,分封围绕着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展开。 一个中心就是旧商的京畿之地。 武王把京畿划为几块区域,把北部地区分封给武庚,这个封国称为“邶”;武王又把朝歌的部分殷民随同武庚一同迁徙过去。 武王把京畿西南的温地封给大司寇苏忿生;把中部和东南部封给王子鲜、王子度和王子处,建立了管国、蔡国和霍国。这三国被称为“三监”,起到监视和扼制邶国的功能。 两个基本点就是东、西两虢。 今河南荥阳是西周的东大门,陕西宝鸡是西大门,武王就把他的两位叔叔虢叔、虢仲分别分封两地,称为东虢、西虢。 武王又把微子的封地收回,将他重新封到殷商故都商丘,国号为宋(宋与商同义)。这是一步很高阴的棋,微子在旧商贵族中威望极高,他忠于西周且雄心已死,如今武王赐给他的封地比纣王时期还多(“微”地这名听着就大不到哪去),笼络微子就能稳住一半的商民。 武王还分封了若干圣人的后裔,比如封舜的后代妫满于淮阳,国号陈。 武王的兄弟们周公,召公,毕公,毛伯等还有异姓的功臣也都被赐予了土地,向新王朝称臣的夏商旧国仍然保有原来的国家和封号。此时,春秋时期叱诧风云的齐、鲁、晋、楚、秦、郑、卫、吴等国家都没有诞生。 分封诸侯西周维护政权统一与稳定、奖赏功臣、安定民心的基本政策。周有谚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周人认为:上天生下民众,然后册立天子以保障民生。天子代替上天管理天下土地,又把土地赏赐给贵族们。所以天子是唯一的地主,而诸侯封君都属于领主。 领主只要遵礼敬民,如果不出意外(比如被灭国),他的子孙便一直可以保有封地。但是天下本没有地主(天子除外),领主当得时间长了就出现了地主(这都是后话了)。 分封结束后,西周王朝呈现出一片欢乐祥和的景象,人们开始抹平战争带来的创伤,努力建设家园,准备迎接新的生活。 然而上天或许是认为武王克商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觉得他再创造出什么样的功业都属画蛇添足,于是在分封令颁发不久便夺去了武王那正直盛年的生命。 周武王是位以铁腕治理国家而著称的人物,他的去世使得大臣们头上巨大的威压顷刻间烟消云散,继承者周成王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成王在短时间内根本无力掌握那无边的王权;他的某些别有用心的叔叔们就开始准备抢夺君主的权力,结果就爆发了王朝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叛乱——三监之乱。 第十二章 三监叛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西周王权建立两年后,周武王就去世了。在商周交替之际,周礼还没有成型,太子年少而天下未定,而周公的名望已经如日中天。有鉴于此,武王生前曾打算把王位传与周公,但是后者坚决不从。 新王即位,是为周成王。成王当时只有十几岁,他面对的是功勋卓著的大臣们、位高权重的叔叔们、天下未定的局面和虎视眈眈的反周势力;华夏之王的重任显然这不是一个少年能够担当得起来的。周公在权衡利弊、并得到吕尚、召公、苏忿生等重要人物的支持后便宣布摄政称王。 每个人对周公的举动都按照善意或恶意的理解作出不同的反应,他的那些位高权重的兄弟们也不是没有质疑的声音。 管叔抱怨说:“武王在世时要把王位传给旦,他假仁假义地不肯接受。他如果在新王登基之前摄政也就罢了,至少还可以解释说遵照武王遗命。现在成王已立,他却趁新王幼小掌控王权,造成一国二主的局面,完全不把上天、先君、宗法和万民放在眼里。他是个多么狡诈专横的人呀!天知道他将来会把天下搅成什么样子呢!” 实际上,管叔之所以嫉恨周公,是因为他是武王最大的兄弟、周公的哥哥。他认为即便要立摄政王,也应当立年长的,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兄弟。管叔每每想像到周公一本正经地坐在摄政王的位子上的样子,就感到胸闷气短——他不能容忍一个兄弟突然间爬到自己头上,对着他发号施令。 管叔在不同的场合说了很多类似的话,这些话就引起很多人的共鸣。结果他就把蔡叔、霍叔等同样对周公抱有不满情绪的人拉到自己一方来了。 阴谋者们密谋一番,决定打着“讨逆”的旗号起兵造反。但是,仅凭三监的军队显然无法与王朝大军对抗,他们需要旧商和东夷势力的大力支持。三监于是就向昔日的敌人和今日的反周势力抛出媚眼。 三监的使者先被派到武庚那里。从使者们的语气看来,三监与其说是提出请求,毋宁说是在发出命令。邶国人心里清楚:他们如果不满足三监的要求,就会被第一个灭掉;如果满足并且成功了,殷商就有复兴的可能。武庚立即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全部要求。然后三监和邶国的使者就结伴去窜访东夷诸国了。 当初,纣王在征服东夷后在东方留下很多军队,军队的统帅是恶来的父亲飞廉。商朝灭亡后,旧商军队的地位就变得岌岌可危了。东夷的君主们已经开始进行秘密接触,准备消灭孤立无援的占领军。但飞廉是位杰出的将领,他把分散于各处的军队聚集起来,准备给进攻者以不小的杀伤。 飞廉又是个极富煽动力的家伙,他向东夷人极力鼓吹周人的凶残和邪恶,他又问东夷诸国的小君主们,他们是否愿意与实力保存完好的商军同归于尽,然后接受一个来自西方的新主子统治、开启一次崭新的奴役?还是愿意和自己联起手来,共同对抗西周政权,以保有自由和土地? 东夷人被说动了,商军于是从征服者摇身一变,成为东夷的同盟者,从而免于被消灭的危险。就在此时,三监的使者到了;东夷人兴奋不已,他们纷纷表示愿意帮助三监将叛乱进行到底。 三监的计划至此实施得都很顺利,但是使者们在宋国却遇到了意外的困难。微子拒绝参加叛乱,而且无论使者怎样威逼利诱,都无法使他改变主意。微子认为:首先,天命已定,商朝不可能复辟;其次,三监逆行天道,必然会招致失败;最后,他对一切争权夺利的斗争都已厌倦,多大的利益对他都没有诱惑力了。 管叔一面征集军队,一面继续对周公发动舆论攻势。对于管叔的指责,周公回应说:“我所做的都是对国家有利的,而你所做的都是有害的!我拒绝成为王位的继承人,说阴我有资格成为周王;摄政的命令由天王亲自发出,所以没有动摇成王的地位。 “臣子的身份并不是由自己,而是由天子决定的,你我都不例外。授予我摄政地位的目的正是为了防止你这种人摇荡王室,看来成王的决定是正确而且非常英阴的。如果你现在回到王庭,则可以赦免你的罪行,如果你和敌人结成同盟进攻自己的国家,将会同样被视为敌人,必杀无赦!” 不过,三监在王室中的势力也是非常强大的。三监的同党虽然不敢公开支持管叔,但是他们反对出师,反对用武力解决问题,要求双方进行和谈;有的大臣则态度暧昧、两边买好。 周公不敢对反对者采取强硬手段,他不得不把文王遗留下来的大宝龟请出来进行占卜。占卜的结果是“出师大吉”。来自上天的昭示把处于观望状态的中间派争取过来了,周公随后作了一篇《大诰》,对一切反对东征的势力发出威胁,顽固派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就没有胆量再继续阻挠了。 此时,西周方面的舆论便呈现出一边倒的状态。人们都说:“管叔真是罪大恶极了!他竟然联合暴君的儿子、商纣余孽和东方蛮族进攻自己的国家!不仅如此,他还要和武庚画地而治! “如果把王权从暴君的手里夺过来还给他的儿子,那么这场革命还有什么意义呢?无数的士兵战死,难道就是为了把叛徒扶上高位吗?如果不能消灭东方叛军,西周也会被暴君(管叔)奴役,我们甚至想回到商朝灭亡以前的日子也不可能了!” 三监紧锣密鼓地实施叛乱计划,西周政权也在加紧备战。东虢和温城处在距离敌人最近的位置,这两个国家已经下达总动员令,征集士兵、囤积粮秣、制造武器、加固城墙、挖掘壕沟填平水井。 三监已经在指定地点集结军队,并等待武庚与东夷方面的消息。但是他们等着等着就发现自己的军队越来越少了。原来士兵本身就存在厌战情绪,军营中又混进来很多西周间谍;间谍们本身就是叛军士兵的族人或姻亲。 那些破坏者找到自己的亲属后、告诉他们:“摄政王下了一道命令,要求所有三监统领下的士兵马上回到西周去。先到者有赏,后到者刺面,敢于和王师对抗的全家贬为奴隶。 “你们不要像敌人一样被同胞们和盟军杀死吧!你们死后也会被国人唾弃,进不了家族墓地,甚至失去祭奠,父母妻儿跟着受辱。虽然士兵最重视荣誉,没有人愿意被当成逃兵,但是请好好想想:你们这次是为了正义作战还是为了邪恶作战?是为了荣誉作战还是为了耻辱作战” 士兵们听从了同胞的劝说,他们趁着夜色,趁着砍柴、取水、平整道路等各种各样的机会溜走了。开始时叛逃行为还是少量的、秘密的,后来就变成大量的、公开的了。甚至很多百人队公然哗变,杀死顽固派的士兵,把长官捆绑起来投到西周那边去了。 进军还没有开始,三监的军队就已经逃得七七八八。这时武庚方面又传来令人沮丧的消息:微子的间谍对他的军队同样采用了卑鄙的劝逃手段,邶军也丧失了进攻的能力。 管叔见无法继续进军,就下令撤退回管国转守防卫。此时东夷联军刚刚完成集结,他们得到三监和邶军已经溃散的消息,只好又遣散了军队。但是,西周方面却没有停止备战的工作,只不过战略方向由防守转变为进攻。 第十三章 周公东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成王二年春,王师兵分两路,在周公、召公和吕尚的率领下对三监发动进攻。第一路由周公率领,沿武王当年进军殷商的路线直扑邶国,第二路由吕尚率领,在东虢整装待命。 武庚继承了父亲的勇敢精神,他既不逃跑也不投降,而是一直抵抗到死。周军攻陷邶国后就挥师南下,与吕尚军合兵一处进攻三监。 三监都没有进行像样的抵抗,三位君主很快就被俘虏。最后的结果是,管叔被处以极刑,蔡叔被流放,霍叔没受到什么惩罚,但是周公却将霍国被迁到戎狄混杂的河东地区去了。 周公问管叔有没有什么遗言,管叔仍然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他抖着手上的镣铐大声喊道:“摄政王啊摄政王!如果杀死你的兄长也可以被吹捧为伟大功绩的话,那你就用我的鲜血向你的王冠献祭吧!”周公哭着最后一次拥抱了管叔说:“我怎么敢于杀害自己的亲兄弟?但是周律规定,叛乱者是要被处死的呀!” 宋微子的忠诚为他得到了巨大的奖赏和荣誉:他本人取得了公爵的地位;宋国从一个小国升为大公国;宋国被准许代替邶国延续对殷商祖先的祭祀。 东夷诸侯参与叛乱给了王室进行讨伐的口实,周公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东方的威胁。王室在平定三监之乱后便着手准备对东夷的战争。 周成王三年春,周公和吕尚率领大军东征,周成王随军前往。战事在初期还算顺利,但是随着深入东夷腹地,敌人的抵抗也逐渐顽强起来;到后来每攻陷一座城市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东征最为惨烈的战事就是灭奄(今山东曲阜)之战。奄国号称东夷头号强国,奄城曾经是殷商故都,城高池深兵强马壮。飞廉的商军也驻扎在这里。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周军终于攻陷奄城。关于西周对奄战争的结局,史书只用一个字“践”字进行总结。 践就是“残”,就是“杀其人、执其家(变为奴隶)、毁其城、绝其祀。”周人有“灭国不绝人祀”的传统,因此对于纣王那样的暴君、周人都没有断绝对他的祭祀。所以后人实在无法想象、奄人到底对周人干出了怎样的暴行,才使得周人对其实施最为残酷的报复。奄国的幸存者们后来向南逃到常州一带,在那里建立了古淹国。 飞廉率领残兵败将逃到蒲姑(今山东临淄北),蒲姑便成为东夷反叛力量最后的据点,周师在奄稍作休整后继续向北进发。由于远征蒲姑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周公因此请成王留在安全地带,他则亲帅大军向北进发。 西周军队的飓风行动横扫东夷,当地小型方国和部落纷纷倒向王室一边,蒲姑就被孤立起来。 在周军顽强地进攻下,在东夷人的热心帮助下,蒲姑最终被攻陷。飞廉向大海的方向逃窜,他打算乘船逃到南方去。姜尚率军追击旧商的残余部队,终于在敌人登船前将筋疲力尽的敌人包围。 那支军队捍卫了旧商军人最后的尊严,军士们没有一个投降的,全部力战战死。奄和蒲姑两个大国被灭后,东夷集团的其他国家就纷纷俯首称臣了。 从三监叛乱到东夷灭亡前后经历三年时间。周人在灭三监、服东夷的战争中投入了比剪商不知大出多少倍的军力和财力。《诗经》收录了一首叫《破斧》的名篇,该篇应当就是随军将士为纪念东征而作。作者通过对残破兵器的描写侧面反映出战斗的残酷惨烈,也对自己竟然还能完好地活到胜利之日感到庆幸。 《诗》说:“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将。既破我斧,又缺我锜。周公东征,四国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嘉。既破我斧,又缺我銶。周公东征,四国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第十四章 分封天下(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师东征胜利后,王朝版图发生了巨大变化。西周的势力向东延伸到大海,向北到河北蓟县一带,向南到淮河流域。大量的土地缺少新的领主,王室于是进行了第二次大分封。 王室封周公长子伯禽于奄,国号“鲁”;封吕尚于浦姑故地,国号“齐”。齐鲁成犄角之势,钳制着东夷诸国。 王室又封周公弟弟康叔于邶国西南,国号“卫”(古代殷、卫同义),并在卫国部属了六个师,史称“卫六师”;封曹叔振铎于今山东定陶,国号“曹”;封召公的儿子于今北京西南,国号“燕”。 随着西周势力的进一步扩张,分封行动持续不断地进行了很多年,春秋时期大多数活跃的国家都是在这段时间陆续出现的。 数年后,周成王灭唐(今山西翼城西),随后将弟弟叔虞封于此地。叔虞在位初期沿用了唐的国号,后来改国号为“晋”。 随着王朝势力扩大到江汉一带,周人又开始在那里寻找新的代言人。 文王有位老师叫鬻熊,是颛顼的后代,他生前没有得封。成王探听到鬻熊的氏族聚集在丹阳(今湖北秭归)一带,于是派出使者追封他们说:“不谷感念你们先人鬻熊的功劳,特将你们封于丹阳,国号为‘荆’(后称为楚)。至此以后,替王室镇守荒蛮,讨伐不敬。” 大禹死后葬在会稽山(今浙江绍兴附近),当年为大禹修建陵墓、守灵之人的后裔就定居于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便建立起国家。成王把对荆人说的话又对他们啰嗦了一遍,封其国为“越”。 成王又从虞国公室指定一名公子封到姑苏,国号为“吴”。不可否认,吴国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阻止越国北扩。 几世之后,由于楚国公然与西周对抗,王室又在汉水以东册封了几个姬姓国家,用来扼制楚国。 总体来讲,西周分封诸侯有两种形式: 一是分封王族成员。仅文王的儿子们建立的国家就有十六个,其他姬姓贵族封国最少有六十多个,它们多分建于富庶之地和战略要地; 二是招抚那些已经存在的诸侯国,其中有些国家的历史可以追述到夏代。对他们进行重新赐封,比如楚、越、邓、禹、鄫等。 受封的国家以“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制为标准:公、侯国土方圆百里;伯、子、男五十里;小于五十里的不能独立为国,必须依附大国存在,被称为“附庸”。 西周封建的大公国有东西两虢、虞国、宋国;侯伯有齐、鲁、晋、卫、陈等;子男有吴、楚、越、许等。 第十五章 建成周、制周礼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由于三监制度彻底失败,执政者们在东征胜利后进行了反省。周公认为,如果某个制度的执行需要过多考虑和依赖人的因素,那么它就不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制度;与其把殷民和东夷等民众集中起来进行监管,不如把他们迁徙到各个诸侯国去,与不同的氏族混居,以分散他们的力量。在此原则的指导下,他就把大量殷民迁移到齐、鲁、唐等国家。 王室又开始着手准备建造东都成周。建立东都的设想是武王生前提出来的,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就去世了。现在看起来,周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大量殷民征集过来修建城市,建成之后就可以把殷民永久性地安置在成周。 周公摄政的第五年,旧商京畿的殷商遗民被征发过来修建东都,两年后成周建成。为了震慑殷商遗民,周公又在成周驻扎了八个师,史称“成周八师”。 成周建成后,周公便宣布退位,把王权还给侄子。原来随着年龄一天天长大,周成王注视周公的目光已经由敬畏渐渐变为猜疑和不满了,王廷上也出现了许多对周公不利的言论。 但是周公退位后依然没能逃脱舆论中心,王室内外对他的攻讦言论不降反增。坏人们诋毁他以退为进、借机反扑,甚至把一场险些致成王于死地的大病诬陷成周公亲手策划的阴谋。周公感到死亡的危险一步步来临,他便怀着无限感慨逃离了他一手匡正的王室,跑到楚国去避风头。 成王在抄周公的家时,发现了他在自己重病期间写的一篇祈祷文。周公在文中向上天祈祷文王早日康复,并祈求说:如果上天必须要收走一个人的生命,就用自己的命来代替成王吧! 谣言不攻自破,成王不禁涕泪交加;他马上派人把周公请回来,将他官复原职。在以后的日子里,周公便长住成周,处理陕(今河南陕县)东事务,召公则在镐京掌管陕西事务。 周公在世期间制定了王朝治理的最高纲领——《周礼》。 周朝实行的是封建礼制:封建制是土地制度(先前已经介绍过了),礼制是政治制度。礼制的基础是血缘制,礼制的核心是等级制;《周礼》兼有宪法和圣经的双重属性。 关于礼制的产生的原因,荀子认为:人生来有欲望,而且欲望是无止境的。欲望满足不了怎么办?人就会用各种卑劣的手段和武力去争夺;结果导致天下乱象迭起,各方势力争斗不休。圣王深感忧虑,于是制定“礼”来控制人的欲望,约束人的行为。 礼字的本意就是祭祀,礼的概念在五帝时期就已经存在(所谓“五帝”,就是五位最高祭司)。过千年的演化,礼的内涵大大丰富了,《周礼》规定了贵族们从生到死的一切行为标准。 礼制就是规定什么等级的人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做规定范围内的事就是合于礼,否则就是非礼,是僭越;轻则被人耻笑,重则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人从生到死、无时无地不在受到礼的制约。比如葬礼就严格规定各级贵族墓穴的形制、大小、深浅,穿几层寿衣,停放多长时间下葬,棺椁用几层,陪葬品的规格等等。 再如冕旒冠的形制,天子十二旒,公卿诸侯九旒,上大夫七旒,下大夫五旒,士因为没有资格上朝议政,就不允许戴了。 《周礼》追求的、最高位阶的价值是“秩序”:遵守秩序的行为才是正当的,也既是“正义”;正当的行为才是被允许的,也即是“自由”。因此《周礼》的道德属性高于法律属性。 所谓的“礼崩乐坏”,就是礼的秩序被打破的状态;周礼是先秦诸子百家思想的根源,正因为旧的秩序崩溃了,其中包含的各种原始的思想才得以挣脱束缚,不同思想的自由地结合产生了新的思想,这才出现了“先秦诸子百家争鸣”的思想大爆发。 因此,如果没有礼崩乐坏,人们依旧固守着暮气沉沉的腐朽教条,“华夏”民族恐怕早就被具有先进思想的文阴所统治了。 第十六章 昭王南征、穆王西游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古语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西周王朝在经历成王、康王统治的鼎盛时期后就开始逐渐走下坡路了,衰落的原因是统治者自身出了问题。 生于安逸、长于浮华、过着奢侈生活又大权在握的国王们,把公有的天下万物当成自己的私人财产,享受着礼制赋予的权力却不履行礼制规定的义务;他们任性地发出各种命令,不在乎是否妨碍国人的生活、伤害他人的利益,不在乎是否引起国人的怨恨和愤怒。 周康王的儿子周昭王非常好战,他最后死于对楚国的战争中(关于周昭王南征不返之事,作者将在《楚国开拓史》中进行详述)。继任者周穆王不但好战,而且是位大旅行家;他的时间一半花在征途上,一半花在旅途上,也有征途旅途不分的时候。 穆王在执政后期变成了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他给犬戎扣上“不共王职”的帽子,于是决定出师征讨。 大夫祭公谋父劝谏他说:“先王制定了‘五服’之策,按诸侯距离镐京的路程远近要求他们遵守不同的服从制度。戎狄地处偏远,遵守的是最末一项的‘荒服’,这也是先王能够使戎狄遵守的最高限度的规定了。 “百余年来,犬戎一直按荒服的礼仪侍奉天子,没有不恭敬之处,现在天王却认为他们不供王职而出师讨伐,这不是要把犬戎逼成敌人的同盟者吗?” 穆王不听,因为他游历了无数名山大川,就是没见过传说中犬戎游牧其间的、云垂天地的草莽荒原。他随后率领一支大军杀将过去,但是犬戎早就跑得无影无踪,王师所得的战利品只不过是四头白狼和四头白鹿。 周穆王感到很不满意,下令沿着敌人逃跑的路径追击。不久有斥候报告说:前方两舍之地发现敌人行踪,敌人正在乱糟糟地渡河。 穆王跳下战车,甩着马鞭、撅着屁股登上一座小丘,将领们紧紧跟在后面。他来回踱步、四处观望着,面色时而轻松、时而凝重,并伴随着毫无规律的点头和摇头。将领们跟着他转来转去,神情紧张地等着他下令。最后,穆王撇撇嘴说:“这地方一点儿也不好玩,咱们回镐京吧!” 穆王在回师的路途上顺便打劫了几个无害的游牧部落,他把抢来的赃物当成战利品;军队吹吹打打回到镐京,就好像真的取得了多么辉煌的战果似的。 周穆王的行为遭到了世人的耻笑,而荒服了百余年的犬戎从此脱离王朝管辖、成为王朝的死敌,并最终灭亡了西周。 第十七章 厉王暴政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元前八百七十八年,西周第九代君主周厉王姬胡即位。 厉王是个穷兵黩武的暴君。在他的父亲周夷王执政时期,楚国君主熊渠僭号称王。周夷王除了说几句威胁性的话以外,拿熊渠毫无办法。但是厉王登基后,久闻姬胡恶名的熊渠便立即乖乖地把王号去掉了。 此时西周的国库已经相当空虚,远远不够厉王挥霍之用。大臣中有个一叫“荣夷公”的、专门教人如何堕落的恶棍谄媚说:“攫取财富本来是战争的目的之一,但是王朝的敌人一个比一个穷。发动战争就成了赔本的买卖。臣以为,还是从国人手里榨钱比较快捷、便利,而且没有风险。用臣的方法,国库很快就会再次充实起来。” 厉王大喜,立即把这件缺了大德的“专利”之事交给他去办,荣夷公就把京畿的山川湖泽全都看管起来,不许国人随意(免费)出入;国人必须缴纳一定的金钱才可以在其中砍柴狩猎捕鱼。 连年的征战和沉重的徭役已经使国人的生活十分辛苦,国人现在又要为本来属于自己的生活资料额外支付买路钱,如此一来就更加艰难了。 政令一出,厉王和荣夷公马上招来举国痛骂。国人说,那帮用象牙筷子的人,竟然还要在他们的陶土碗中抢食难以下咽的糙米硬饭,真是无耻之极! 国家昏乱有忠臣。关键时刻大夫芮良夫挺身而出,批评厉王说:“利因百物所生,为天地所载,属万民所有。如果有人要垄断举国之利,即是以国民为敌;垄断天下之利,即是以天下为敌。 “匹夫专利,视为盗贼;天王专利,民心就会离散。荣公这个人贪婪好利,没有一个朋友,如果王任用荣公,王室必然衰败!” 但是厉王已经尝到了打劫国人的甜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改变主意了。更有甚者,为了奖励荣夷公的罪行,并使他抢劫的效力和效率更高一些,厉王竟然把那个恶棍提拔到一个卿士的高位。荣夷公就利用手中的权力变本加厉地对国人进行盘剥。 王朝另一位卿士召穆公警告周厉王说:“国人怨声载道,人民已经达到不堪忍受的地步了;不除荣夷公,王室将必将倾覆。” 厉王大怒,他反诘道:“贱民就应当逆来顺受,不谷决不允许他们生出怨恨之心!凡有妄议国政者,必将受到严惩!” 此时,一个专门靠蛊惑人心和告密为生的卫国巫师、在与父亲的斗争中败下阵来,那个恶棍在卫国混不下去了,继而跑到镐京来蛊惑周厉王。他说他能够消弭国人对天子的妄言,并准备大显身手、干出一番惊天伟业。 厉王马上命他组建了一个专业告密组织,用来监视国人的言行举止。恶棍们如果发现哪个人敢于涂黑厉王的最高尊严,就把他押解到厉王那里接受惩罚。 杀一儆百看起来是个压制妄议的高效办法,随着一些言辞激烈的人被暴尸示众,一时间民声大禁。国人在公众场合沉默不语,只能道路以目;酒肆街市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嚣,镐京就变成一座被僵尸占领的城市。 告密者们初期还只是偷偷摸摸地行事,现在却公然配着利剑,带着军队招摇过市。厉王得意洋洋地向召穆公吹嘘说,他已经消除那些不利于自己的流言了,再也没有人敢说他的坏话了。 召穆公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治民如治水,应当广开言路,释放民怨。从公卿到匹夫,每个人都有发表意见的权利而不该受责罚。君王就能从言论中能够知道自己的过失,从而进行改正,达到天下民和的盛世。” 厉王却不以为然:“贱民而已,其奈我何?” 召穆公一言不发退出宫去,他对朋友们说:“上天生民,立君以利之。但是现在,周王已经把国人视为牲畜,随意宰割了!”召公羞于与荣夷公等人为伍,第二天便称病不朝了。 当大夫们所有规劝都行之无效时,当民众的愤怒已经无法压制时,诉诸武力就成为国人解决难题的唯一办法了。 第十八章 厉王流于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镐京城内有位小有名气老国士,他战功卓著,地位却不高。当他年老无助而又被官吏无情盘剥时,他的怨气就比任何人都要大。 这天,老国士跑到一家酒肆里喝了很多酒,然后就开始咒卫巫,骂荣夷公,最后竟然对厉王破口大骂。掌柜的吓得面无人色,马上和伙计们将他连拉带扯赶出酒肆,老国士就在大街上踉踉跄跄地边走边骂。他刚转过一个街角,卫巫就领着一队士兵追上来了。 由于周厉王的高压政策和卫巫的努力工作,周人表面上已经被归拢得“服服帖帖”;没有人继续以身试法,恶棍们则很久没有捕获到猎物了,卫巫甚至开始担心这口饭还能吃多久。所以他今日见此情景,不禁心花怒放。 卫巫扯着尖嗓子叫道:“老家伙,你真比我亲爹还爱我!”老国士怒道:“我要是你亲爹,肯定不会让你活到现在。” 卫巫上下扫扫老国士的大体格子,终究没敢亲自上手。他转脸要求队长立即逮捕这个醉醺醺的作乱者。但是队长却认出老国士就是自己昔日的百夫长,军人之间的友谊绝不会在淫威面前屈服。队长脱口而出:“我认识他,这人精神有点问题,不用劳烦君王处置了。我把他带回家去,让他的儿子严加看管。” 卫巫大怒,叫道:“原来你也是老家伙的同党!”说完拔剑对着老国士就冲过去了。队长下意识地出手扼住他的脖子,稍一用力就把他那小细脖拧断了。卫巫的跟班儿见势不妙想要逃跑,结果被士兵们干净利落地干掉了。 国人全都围上来。国士也认出了昔日的部下,他热烈拥抱了队长,搂住他的脖子、以头碰头,就像从前在军旅时对他做的那样:“你这个傻瓜!你不要命了!” 他继而握住队长的手举上天喊道:“这位勇士是我的旧部,他为你们中的很多人都报了仇,为国家除掉了邪恶之徒。可是他和士兵们很快就会被独夫杀死了!大周从来都不缺少勇士,你们之中有没有勇敢的人,为了你们的恩人、你们的亲人和你们自己去讨伐暴君?人总要死的,想要成为烈士的就跟着我,想要成为奴隶牛羊的就回你的牲口圈里去吧!” 老国士的勇气点燃了推翻厉王行动的火药桶,国人开始高声呼喊,跟着领导者奔向王宫;一路上又有大批的民众不断加入,最后整个城市都被发动起来。 王宫塔楼上负责瞭望的士兵很快望见数不清的民众蜂拥而来,人们高声叫喊着,手里挥舞着随便从什么地方抄起的物件当做武器;滚滚人流发出海啸一般的声音。 那个视国人如草芥的暴君终于感到害怕了,他哆哆嗦嗦地问他的军队在什么地方,多长时间能够赶过来保护他。 芮良夫则带着嘲弄的语气说:“他们拿着扁担粪叉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厉王一刻不敢耽误,立即和太子靖换上奴隶的衣服,从一道暗门溜走,逃到召穆公家去了。 周公当时正在宫中,他在第一时间把卫队派到战斗位置,把能参加战斗的小臣宫女全都武装起来,并把所有的战旗都竖起来插到高处,把所有战鼓都搬出来。 周公和芮良夫站在宫墙上,国人包围王宫后就停止行动,对王宫的敬畏和对两位重臣的尊重使得他们没敢立即发动进攻。人们只是高声示威,要求交出暴君和荣夷公之流的恶棍。 这时召穆公在人群外出现了,他只带了一个侍卫,人们自觉让出的一条道让他通过。召穆公告诉国人周厉王已经逃走了,暴君的统治结束了;他保证王室会废止所有损害民利敕令,也会采取必要措施救济国人。“但是,”他话锋一转“无论哪个人敢进犯王宫,都将被视为国家的敌人,都将被严惩无赦。” 国人最终没有再向前一步,然后解除对王宫的包围,转身去清算荣夷公和其他恶棍。国人捣毁了他们的住宅并杀死了里面所有的人。 后来有人放出消息来说:太子就躲在召穆公家中。这个消息很可能是恶棍们为了转移目标才放出来的。国人转身包围了召穆公的家,要求他把太子交出来。 召穆公站在门前说道:“周公有言:‘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父亲虽然有罪,太子何辜?你们为什么要迁怒太子?” 国人们回答:“古语说:‘父仇不共戴天’,太子即位后必然会进行报复。我等都是太子的仇敌,害怕被杀,所以才向您讨要太子。” 召穆公知道无法躲过一劫,就把自己的一个与太子年龄相仿的儿子交出去,这个男孩瞬间就被撕成碎片了。 暴徒们散去之后,召穆公沉痛地说:“国人残暴起来,与暴君又有什么区别啊!杀掉暴君只需要血溅五步,但是消灭这些暴徒需要多少军队啊!” 厉王逃亡到彘地,太子则隐姓埋名寄养在召穆公家中。周厉王在彘衣食无忧地度过了十四年后才寿终正寝。 这十四年是西周朝史上唯一没有天子执政的时期,周公和召公共掌国政,史称“共和”。 第十九章 宣王中兴、宣王中衰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厉王死后,太子靖继位,是为周宣王。宣王做了半生中兴之王,又做了半生中衰之王。宣王登基时,西周已然经过十四年的息民养生的和平时期,逐渐从衰败中回复过来了,外部环境也不是那么恶劣了。 宣王凭借两位国老建设成的有利局面建立了一些功业,但是当他败光了国库并且变得和厉王一样专断孤行、穷兵黩武时,王朝就不可逆转地衰落下去了。 宣王中期,鲁武公带着两个儿子太子括和公子戏朝见天子。公子戏是个聪阴伶俐惹人喜欢的男孩,他施展巧妙的手段讨得了宣王的欢心,周宣王被他所迷惑,竟然强令鲁武公废太子括,改立公子戏为太子。 破坏嫡长子继承制是一个骇人听闻的、动摇周礼根本的邪恶行径,结果这个命令遭到大夫仲山父和一些大臣的强烈反对。 可是大臣们除了惹得龙颜大怒、被赶出宫廷之外,还能得到更好的结果吗?顽固透顶的宣王坚信王命既是天命;王命既出,即便是错误的(正如上天也会降灾予民),也绝对不允许非议。 鲁武公去世后太子戏(鲁懿公)继位,鲁人不服,在旧太子的带领下发动叛乱,杀掉新君。宣王大怒,调集重兵围攻鲁国,就像要把鲁国从王朝的版图上抹去似的。鲁人最终开城投降,周宣王立鲁孝公而还。 周宣王把恪守周礼的国家当做敌人进行打击的行为、激起华夏诸侯的巨大愤怒。诸侯们说,如果维护周礼都会成为罪行,那么周王还有什么理由要求天下人遵守周礼呢?还有什么理由要求天下人服从他呢? 后来,宣王又废除了每年都要在千亩举行的籍田礼。农业是西周立国之本,籍田礼是周礼中最为重要的礼仪之一,正因如此天子才必须亲自参加,以显示王朝对农业的重视,以鼓励发展农业。周厉王即便在流亡时期,每年也要在彘地装模作样地举行一次籍田仪式(就好像他仍然是天下共主似的)。 宣王废除籍田礼后不久,王师与同盟军就在千亩之战中惨败于姜氏戎。 这次战败的结果导致西周兵源几近枯竭,宣王于是又进行了中古历史上第一次人口普查,史称“太原料民”。这个命令也遭到了仲山父的强烈反对。 西周实行的土地制度是“井田制”,负责统计的官员们可以根据土地数量及司民、司商、司徒、司寇、牧、工、场等官员上报的统计数字大致计算出国家人口。但是由于时局动荡,战事频仍,人民流离失所,大量土地被荒废,统计的基础已经变得不稳定。 发布“太原料民”的命令等于向天下宣布:国家政权机构的工作已经瘫痪,王室竟然要向登记奴隶一样登记国人了! 宣王在执政末年干出的一件重大暴行,使他真正被划入暴君俱乐部。原来,王室有位铁骨铮铮的大夫杜伯,他因为强谏而触怒了宣王,最终被处死了。 要知道,宣王连周礼的根基都破坏掉了,次要的礼仪还算得了什么呢?导致礼崩乐坏的结果的原因并非由于诸侯的野心,也不是由于蛮夷的背叛,而恰恰是由于最高统治者施行的暴政。 违反周礼相当于违反宪法和圣经,周天子动摇了治国的根基,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他们还能把“天下无道,礼乐征伐征伐自诸侯出”的罪名强加到谁的头上呢? 第二十章 西周末世(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宣王驾崩后,西周的末代君主宫湦即位,是为周幽王。 幽王二年,泾、洛、渭三川流域发生强烈地震。这是上天降下人间的巨大灾难,是日薄西山的王朝所不能承受之重:地震造成的受伤、死亡和无家可归者不计其数;多个城邑的建筑物被完全摧毁,瘟疫四处蔓延;大量农田绝收,地震区域遭受严重饥荒。而且并非空穴来风的、关于国家将亡“谣言”满天飞,恐慌情绪蔓延到了整个西周。 但是宫廷之上依然进行着通宵达旦的宴饮,参会者们的表现比灭亡了敌人还要高兴,厅堂内酒肉脂粉的香气,男男女女的欢笑和鼓乐声交织在一起。参加者推杯换盏,就好像是在庆祝敌国遭受到了灭顶之灾似的。 尽管幽王对灾情不闻不问,有良知的大夫们还是尽全力开展救灾行动,因此灾情很快就得到缓解了。 大夫赵叔带虽然对幽王不报什么希望,但也不能容忍他这种不适时的淫乐行为。赵叔带屡次劝谏无果,双方已经搞得相当不愉快。但是他还是决定最后劝说他一次。他走出官署,在内朝的台阶下碰到了刚从内朝退出来的太史伯阳。 伯阳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阶,灵魂好像被掏空了一样;他拉住赵叔带说:“周恐怕要灭亡了吧!天地阴阳之气不能失去次序,如果失去次序,就一定是某些人胡作非为所造成的。 “如今阳气被阴气压迫于地下不能升腾。结果当阳气过剩、冲破阴气时就会发生地震,现在三川皆震就是这个原因。如此一来,川源必然堵塞;川源一旦被塞,三川必然枯竭;三川枯竭,岐山必然崩塌。 “水滋润万物生长,三川枯竭国人必将离散。失去了人,西周不亡还等什么?当年伊、洛水干涸而夏亡;黄河枯竭而商亡。如今天子这副德行和夏商的末世帝王相比,也差不到哪去。” 赵书带问:“那么亡国之日是在什么时候呢?” 伯阳说:“‘善盈富至,恶盈祸至’。盈是满数,也就是十;不出十年,西周必亡!” 赵叔带说:“西周是天下人的,不是他一个人的!我不能见国家亡于一夫之手,将以死强谏天子。” 伯阳说:“赵大夫好自为之吧,我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叔带见到幽王,带着责备的口吻说道:“古时候国家发生天灾时,天子要赈灾济民,停止宴饮鼓乐,换上粗衣素服,居住在简陋的房间里,不食美味,不寝重褥,以表示对上天惩罚的敬畏,对自身行为的反省,对国家万民遭受苦难的痛惜。 “可是君王现在幸灾乐祸的劲头呢,竟然比敌人表现得还过分!如果君王再不纠正自己的行为,民心将会离散,国家也将会灭亡!” 幽王晃晃悠悠地(因为他还没有醒酒)说道:“先王卜周之天命八百年,现在还不到三百年,周不会亡。赵大夫安心好了啊!” 赵叔带怒道:“周是不会亡,可你不能代表周啊!” 幽王大怒:“你这马奴的后代,一朝得势,竟敢跑到这里来指责不谷!” 要不是一个还有良知的小妾适时地扑到幽王的怀里撒娇,从而阻断了他的念头,他就要当场下令把赵叔带处死了。赵叔带逃过一死,却被剥夺了一切官职和采邑,成为一介草民。 褒城是镐京附近的一座小城,是西周的附庸。褒城的封君当时正在宫内的官署中等待向赵叔带述职,可是等着等着却看见赵叔带衣衫不整地被几个士兵架出朝门。 赵叔带的礼冠、朝服和佩剑全被夺走了,身上只剩内衣。他狼狈地走向宫门,忽然瞟见一脸错愕的褒大夫,开口对他喊道:“你去找司徒大人说话吧,我已经被至高无上的天子革职流放了!” 褒封君顿时涨红了脸,他回应说,天子一错再错,他一定要为赵叔带伸冤!然后就义无反顾地冲进内朝。 幽王实在受够了大夫们没完没了地呱噪,立即把褒封君加上镣铐,投进监狱。 赵叔带在西周失去立足之地,就带着族人和财产投奔晋文侯去了。 十月,岐山崩塌,泾、洛、渭三川尽竭。 《诗经•十月之交》这样描写了当时惊心动魄的场景:“烨烨震电,不令不宁。山冢碎崩,百川沸腾。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可是周幽王呢,仍然一如既往地享受他那已经时日不多的堕落人生。 第二十一章 西周末世(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两年过去了,幽王还是没有释放褒封君的意思;看来幽王不是忘记了他的存在,就是准备让他老死在狱中了。 褒封君的儿子决定采用太颠、宏夭对付纣王的手段来换取父亲的自由。他通过多方寻觅,终于从一个贫寒家庭里找到一位绝色女孩。女孩本是一个弃婴,后来被一位好心的丧偶大叔收养。封君向她的养父许诺说会给她最好的生活,并付给他一笔巨额财产,然后就把她从养父身边带走了。 封君教她礼仪,教她音律和舞蹈;调教出来后就把她献给幽王,并最终换取了父亲的自由。这个女孩就是褒姒。 褒姒很快就将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周幽王屏蔽了与妻妾们的一切联系,没日没夜地泡在褒姒的寝宫里。 专宠引起王后申姜和太子宜臼的强烈不满,不可避免的冲突终于在旧爱和新欢之间爆发了。王后嘲笑她是乡下人,说她没教养,也没资格进入王宫。 褒姒反唇相讥说,这话从一位大国公主、西周国母的嘴里说出来真使她受宠若惊——她还没有嫉妒王后,反倒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竟然嫉妒她这个乡下人来了。 王后大怒,立即冲上去要把她的脸挠花。褒姒行动敏捷,立即转身逃跑。 太子得知后两人发生冲突后又替母亲出头,他狠狠地羞辱了褒姒一番,言语间夹杂了很多轻佻话儿;褒姒则变本加厉地告了母子俩一状。不过她在提及太子的轻佻话时脸颊绯红,复述时一字不漏,就好像她多讨厌那些话儿似的。 幽王大发雷霆之怒,下令拘捕太子。但是太子自知惹了大祸,不等线人报信便溜出都城,逃到舅舅申侯那里去了。幽王翻遍了整个王宫也找不到太子,就把王后软禁起来,而后又欢作乐去了。 不久,褒姒为幽王生了个儿子,幽王为他取名为“伯服”。这个名字一经公布,举国哗然。古人按伯(孟)、仲、叔、季排列次序,如周太王的长子叫太伯,次子仲庸,少子季历。幽王为他的小儿子起了个“伯”,便是向天下昭告:这个孩子才是他的长子,年长的宜臼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 当年,周宣王将京畿之内的郑地(今陕西华县附近)封给他的弟弟王子友(郑伯友)。幽王八年,王子友被周幽王升为王朝卿士,官列司徒——这恐怕是幽王这辈子做的唯一正确的事。 西周的的内阁有两大官属,即“太史寮”和“卿士寮”,“同僚”就是在一个“寮”中共事。 太史寮掌管各类典籍,礼仪祭祀,天文历法等事务,僚中包括太史、太祝等官员;卿士寮掌管军政大务,包括太师、太保、太宰、司空、司马、司士、司徒等官员。司徒掌管国家土地和各种役力事务。 卿士的权力巨大,所了解的国家内幕真相也就比普通官员更多。郑伯友得知国家的真实情况后终日坐立不安,他不禁为王朝、为郑国的前途担心不已。 郑伯友去拜访太史伯阳,向他询问该如何挽救王朝,挽救郑国。伯阳告诉他,王朝是没得救了,要救也只能救郑国了——郑国毕竟也是王朝的一部分。要挽救郑国,只有把国家迁到中原地区去。 郑伯友于是去见幽王,对他说:“国家库府现在十分空虚,臣愿意将先王赐予的土地和宝器献给王室。但是郑人需要土地安置,所以请天子将我的人民迁移到虢、郐之间。”幽王贪图土地和财物,果然痛快地答应了。郑伯稍后便有计划、有步骤地把郑国迁到中原去了。 郑人在东迁的路上碰到很多熟人:诸多的西周贵族也和郑伯友一样,把族人和财物转移到东方来。由于人口和财产大量流失,西周的国力更加虚弱;更可怕的是,人心已经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第二十二章 西周末世(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褒姒在入宫前的生活过得十分艰辛,她自幼养成了阴郁深沉的性格,而且一直不会笑。后来,她被当做性贿赂者送进王宫,整天被这个满身酒臭的死胖子压在身下,每次陪酒看见的都是那么几个尖嘴猴腮的丑八怪;终于有位年轻俊美的王子主动送上门来,却是情敌的儿子,还对自己百般羞辱;她又经常被人指指点点说成是“亡国之物”。每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换做谁也笑不出来。 幽王非常苦恼,于是发布一个告示:“能让王后笑者赏千金!”他身边的一个小丑虢石父便跳出来,导演了一出烽火戏诸侯的无耻把戏。 原来,西周的先王为了抵御外敌进攻,专门在骊山脚下修了一座坚固的宫城(即“固宫”)做为临时避难所。固宫外墙筑有多座烽火台,遇到敌人入侵时即可点燃烽火狼烟,向京畿一带的诸侯发封君出战争信号。 幽王担心郑伯友败坏他的雅兴,就派他出使邻国。郑伯友出发当天,幽王领着一帮衣着花哨的男男女女,载着美食美酒奔着固宫方向出发。队伍在黄昏前进入固宫,稍后开始举行宴会。 夜里,镐京附近的诸侯突然看到了令人惊骇无比的景象:固宫要塞的方向烽火映红了夜空,战鼓之声隆隆不绝。诸侯们立即集合兵马杀奔骊山而去。军队一路狂奔到了固宫城下,鼓声停止了,人们听见宫中飘出钟鼓丝竹乐器之声。 诸侯正自面面相觑之际,周幽王携着褒姒和幸臣们栩栩然升上城楼。他在火炬的照映下堆着面目可憎的微笑道:“有此美人、美酒、美景,本王不忍独乐,特招诸位一起来共同享受!” 诸侯们面露怒容,他们咬牙切齿地谢过天子的美意之后,悻悻然偃旗息鼓,各自回到封地去了。 褒姒突然开始“赫赫”大笑,而且一笑不可收拾,其他人也受到感染跟着大笑起来。数十人的笑声回荡在那个原本静谧的仲夏之夜。邪恶的人嘲笑正义,奸佞的人嘲笑忠诚,无耻的人嘲笑高尚。当奸邪充斥着庙堂,权贵抛弃了周礼和国人,西周还有什么理由不被灭亡呢? 受到羞辱的诸侯们恨不得回头一顿乱箭、把那帮不要脸的全都射下城来。结果虢石父却因为使天子成功失信于诸侯而得到了丰厚的奖赏,这就是“千金买笑”的故事。 郑伯友完成使命回到镐京,他首先向幽王复命,接着就劈头盖脸地把虢石父臭骂一顿。骂完虢石父,郑伯友又对幽王说:“君视臣如腹心,臣视君为民主;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寇。如今王为了取悦一个女人,视国事如儿戏,玩弄诸侯于股掌之中,无信于天下,这是自取灭亡之道!再不改过,你将追悔莫及!” 幽王左顾右盼、心不在焉地道:“叔父说得对,不谷知道错了。” 几天之后,周幽王的心又开始痒痒起来。他再次把郑伯友派到偏远的地方去视察,便又玩起了烽火戏诸侯的把戏,诸侯军再次急匆匆赶到城下。 玩了几次之后,诸侯也不再上当了,褒姒也笑够了,幽王也玩腻了,他们也就消停了。幽王觉得是时候干点正事了。 第二十三章 西周末世(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幽王发布命令说:申姜不守妇道,宜臼欺君不孝(因为他好多年没敢回来了);所以特废除申姜王后之位,废宜臼太子之位。褒姒母仪天下(平时多严肃),伯服聪慧仁爱(还没长到害人的年龄);故立褒姒为后,立伯服为太子!命申侯即将宜臼押解回镐京,交有司以正典刑!” 幽王终日被一群无耻之徒所蒙蔽,他的大脑已经被酒色浸泡得神经兮兮。他以为王命一出,申侯就会乖乖地把太子送回来;但事实上,申侯早已做出推翻幽王统治,改立宜臼为王的打算了。 申国在今河南南阳,申人本是姜姓戎的一支。姜戎在武王克商的战争中立有大功,所以被封于申地——而这个行为却是周人犯下的一个大错。 南阳是西周的南大门,是抵挡戎狄北进的战略要地,古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此险要的地方为什么要封给异姓诸侯呢? 周宣王三十八年,西周与申国曾经打过一仗,战事起因不清楚,结果申国战败。第二年,宣王又与一支来路不阴的姜氏戎战于千亩,周师惨败。耐人寻味的是,战败的周宣王却选择了与申国联姻。 宣王每次祭祀先王的神主时都要唠叨一句:“伟大的武王啊!您当初为什么要把申国赐封给那么个异类,而不是姬姓子孙呢?” 所以当初周幽王娶申姜、立申后、立太子的行为都属于政治“需要”,现在反而成了政治“不需要”。幽王的想法是先杀宜臼,再灭申国。但是申侯看得很清楚,他不会给幽王任何机会,不会再让他为非作歹下去了。 周幽王十一年,申国和缯国勾结西戎军潜师而来,一举攻破镐京。幽王逃到骊山,他数举烽火,但救兵不至。 有军士报告:“骊山烽火大作!鼓声震天!!” 诸侯:“又开始戏弄寡人了吗?!不去了,镐京着火寡人也不去了!” 片刻间又传来急报:“报!!镐京也着火了!!!” 诸侯:“那还去什么?!赶紧加强防守吧!!” 幽王的近卫部队虽然进行了殊死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而遭到惨败。固宫要塞被攻破,郑伯友与全体卫队力战而死,幽王和虢石父被杀,褒姒被俘。 当初,申侯在联合西戎时与他们有个约定:攻入镐京,不许杀王,不许杀王子友;财物都归西戎。西戎不得多做停留,必须迅速撤军。 但是,现在形势却失控了。幽王和郑伯都死了,伯服不知所终,褒姒也被掳走。数天过去了,西戎军没有任何撤退的迹象,每天只干着烧杀劫掠的勾当;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清醒还是醉酒,都不能阻止他们停止犯下残忍的罪行。 更可恨的是,那些大小戎主还让手下赶回去给亲戚朋友捎话,邀请他们到镐京来与自己共同抢劫。看来,西戎不把镐京搞成一座遗址是不可能离开了。 申侯开始后悔了,他毕竟是周天子册封的诸侯,是西周太子的舅舅。他的本意是掀翻周幽王,将外甥推上王位,而不是来毁灭西周的。申侯不再对西戎抱有任何幻想,他暗自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如果还不痛快滚蛋的话,那就走不痛快了!” 申侯在困境之中仍然保持着原有的神态,他与戎主们一起纵情狂欢,只字不提送客的事,就好像已经忘了为啥进攻镐京了似的。他把自己的怨恨深深藏在心里,却在暗中向四个人发出军情急报。 第二十四章 四路诸侯救镐京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第一封写给郑太子掘突。申侯害死了王子友,他现在必须得表阴态度,以后好有机会推卸责任。 第二封给晋文侯姬仇。从周宣王登基开始,周晋关系日益亲密,两国经常并肩作战,共同经历过不少恶战。 第三封给卫武公姬和。卫是中原大国,经常和游牧的北狄作战,士兵训练有素能征善战。 第四封给秦君嬴叔。秦此时还是西周附庸,但是这个弹丸之地的城邑,却是西戎真正的噩梦。从历史的角度看,这是最重要的一封信,就是这封信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命运,从而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进程。 四封信的内容基本一致:“西戎灭周,周王被弑,寡人也‘挺’不住了,马上兴兵来收复失地吧!”(有诸侯想:敌人就在你的四周,你这位“寡人”不去杀敌复仇,混在西戎中间“挺”什么呢?) 四国军队陆续到达镐京郊外,在不同方位驻扎下来。郑世子急于为父报仇,没有站稳脚跟便和西戎打了一仗,结果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入夜时,四方首领和申侯的密使聚在卫武公大帐里。 卫武公先问密使:“天子当真已经驾崩了?申侯没有欺骗寡人吧?”密使郑重地回答说周幽王确实驾崩了,在场的人这才长长出一口气。 卫武公接着说:“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西戎盘踞在宗周,奸淫掳掠,城内尸积如山。我煌煌大周,赫赫大邦,现在却被夷狄欺凌,生灵涂炭,所以必须马上结束这场浩劫。我请诸位来,就是商讨一下应当如何作战。” 郑太子年轻气盛,抢先发言,主张硬碰硬;晋文侯则老于世故,一言不发。 然后就轮到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嬴叔说话了。他说他感到很为难,因为秦人最擅长的就是在旷野上肆无忌惮地追杀敌人,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至于攻城和巷战,秦军根本没有经验。 嬴叔接着说:“西戎人凶猛好斗,一旦被逼入绝境,必然会拼死顽抗。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却贪婪无耻: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如果遭受突然重击,只要有条生路,他们就会丢盔弃甲毫无羞耻地逃跑。华夏人单兵力量不如西戎,如果单打独斗,杀敌八百恐怕却要自损一千,而且平民伤亡也会很大,因此千万不能四面围攻。 “所以,咱们来个围三缺一。进攻时申侯打开东、南、北三面城门,卫、晋、郑三国军队杀入镐京,把敌人从西门挤出去。我军在西戎逃跑的路上设伏进行劫杀,西戎必然大败。” 卫武公表示赞同,其他人也没有反对,作战方案就这么定下来了,密使也回城报告去了。申侯在城内也作了一系列准备工作。 早在四国大军到来之前,申侯就劝说各位戎主把财物和奴隶运回国去,以免被其他人狗咬狗、黑吃黑。贪婪自私的戎主们采纳了他的建议,各自派出队伍带着战利品离开镐京。这样一来,城内的戎兵的数量便大量减少。 约定反攻的时刻到了,申、缯军队打开城门,将三国军队放进镐京,五支军队立即向西戎发动进攻。士兵们如群狼般冲向敌人,复仇的怒火在每一个华夏战士的瞳仁里燃烧。 此时西戎正在举行每日例行的大型宴会。申侯搬出大量的美酒,并要部下不停地劝酒,直到把他们的灌得酩酊大醉。因此诸侯发动进攻时,有很多人在酣睡中就被杀了。戎兵措不及防,大喊大叫到处乱跑。比较清醒的人则组织起来做困兽斗。 战斗在街道上、在房屋里、在废墟旁、在任何能容下两个人的地方进行。每个戎兵在身陷绝地时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诸侯对敌人的顽抗即恼火又无奈。直到申侯派人用西戎话喊:“西面有生路!快跑快跑!”戎兵这才无心恋战,朝着西门狼狈逃窜。 从镐京西门逃出没多久,脚酸腿软的敌人便中了秦军的埋伏。秦人与西戎的战斗,就是野兽与野兽之间的战斗,是你死我活、不可共生的战斗。西戎再次遭受重创,五国的追兵也赶过来了。要不是此时西面突然杀出来一只戎军,侵略者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临时救命的军队就是应戎主们之邀、前来参加“镐京大劫”的亲友抢劫团。他们的人数并不算多,但是申侯和卫武公摸不清底细,恐怕中了敌人埋伏,两人又见目的已经达到,便迅速撤回城去了。 第二十五章 周平王东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镐京、这座屹立三百年的雄伟都城已是满目疮痍:到处是烧毁的房屋,恐怖的尸体,废墟布满全城,街道上挤满了难民。联军开始处理战后事宜,救助伤员和难民,清理道路和废墟,搬运和掩埋尸体,修缮城墙和宫殿。 申侯在进行善后工作中表现得最为积极,能出风头的地方绝对少不了他的身影。他没日没夜地奔走于救援现场指挥救援,与士兵们同吃同睡,抱着受伤的小孩子深情哭泣,就好像这场灾难的成因与他无关似的。 不久,太子宜臼从申国回到镐京,申侯也就不再指挥救援,而是粘在太子身边了。 镐京的宗庙完全被摧毁了,于是在申侯的提议下,太子回到申国举行了加冕登基仪式。 外乱未平,内乱又起。与周平王同时加冕的还有他的兄弟王子余,他是在另一座城市被虢公翰推上王位的;那些人就好像还觉得西周不够混乱似的。但是那个赝品没有得到诸侯们的承认,王子余一党后来被晋文侯消灭了。 周平王才不在乎申侯的罪行给国家带来多么大的破坏(只要自己能够登上王位就行),而申侯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推翻暴政的首要功臣的模样,申侯犯下的滔天大罪立即就变成晃瞎人眼的伟大功绩了。 镐京的秩序在慢慢恢复。处理完周幽王的后事,周平王将要封赏有功之臣。申侯此时又跳出来了,他不去反省和救赎自己的罪恶,反而大谈自己的丰功伟绩,就好像他攻克的是敌人的首都、而为国捐躯的烈士都是助纣为虐的恶棍似的。 卫武公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打断申侯说:“如果你把攻陷王朝的都城当成伟大功业,那么就请你告诉大家:站在王廷之上、你旁边的这些大夫们,究竟是你的朋友呢?还是你的敌人?”这么一说,申侯就不敢继续说话了。 然后宣王就发布了封赏令,内容如下: 一,封姬和为王朝卿士,加封公爵头衔,卫国由侯国进级为大公国(但是卫国的继任者不争气,卫国又被降为侯国了); 二,赐晋侯姬仇河内大片土地; 三,追谥王子友为“郑桓公”,郑伯姬掘突继任王室司徒之职为王朝卿士,并赐泰山脚下祊田千顷; 四,封王朝附庸秦叔(即秦襄公)为伯爵,秦由附庸升为诸侯。 下一个议题就是讨论是不是要迁都成周的问题了。 当时的争论还是非常激烈的,大部分人不想再守着这样一座遭受巨大灾难的不祥之城了,但是卫武公还是力主留在镐京重建家园。 他说,猛虎盘踞在山林中才被称为百兽之王,如果流连于平原就变成犬了。同理,华夏地形是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子就应当居高临下俯视天下苍生。王室一旦东迁、居于诸侯之间,那么天子就不再是发号施令的君王,而是去寻求保护的流亡者了。 如此一来,天子就会受到诸侯轻视(要知道,这是一个强者为王的时代,谁会在乎自己保护的弱者呢),那么天子威严何在?天子失位,诸侯并起,天下岂不是大乱了吗?有邰氏以弹丸之地,经过近千年的经营才拥有今日之天下,我们现在却要遗弃祖先的发祥地,这是多么大的耻辱啊! 而赞成迁都的一派则列举了夏、商二代王朝的先例,借此说阴王朝都城在东在西与天子的权威没有必然联系。他们强调,如今的情况是,河西地带的诸侯国很多已经东迁了,还有些正准备迁移:大量城邑被遗弃,土地荒芜。放弃河西已是大势所趋,没有了人口如何保护王朝和城邑的安全?你卫和肯不肯把卫国西迁到京畿来保卫西周呢? 卫武公一怒之下放言道,如果王室留在原地,他就把卫国迁过来。 这个问题争论了数天,一直没有结果。最后,卫武公终于主动放弃了自己的主张。放弃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形势危急和反对者强大的势力,而是因为他听说平王私下里曾问申侯:可不可以与杀父仇人和解,把被俘的几个戎主放回去,以便把褒姒从西戎的手里赎回来,理由是他“不忍见国母受辱。”。 卫武公听到这个消息不禁顿足捶胸:“烂泥就是烂泥,烂在东还是烂在西又有什么区别呢!” 东迁的方案已经制定完毕,时间表也排出来了;迁徙的日子临近了,秦、晋、郑等国派出军队前来护送。走在最前面的是郑国军队,后面是王室成员,紧随其后的是镐京的民众,秦、晋军队殿后。 镐京的市政官员最后走出城门,他们郑重地关闭大门,并将大门钉死,好像他们还要准备回来重新启封似的。所有见到这一幕场景的人都掉下了眼泪。迁徙的场面悲壮苍凉,途中还有其他城邑的难民陆续加入,他们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迁徙大军到达焦邑(今三门峡)时,秦襄公准备回师了。秦人临行前,平王发布诏命并和秦襄公歃血盟誓。盟书说,秦国如果能够驱逐西戎、收复西周故地,就可以享有岐山以西的全部土地。 由于王室军队凭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收不回岐西失地了,平王认为反正已经没有希望,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顺便给秦人打打鸡血。忠厚老实的秦国人激动不已,他们认为如果把版图扩大到岐西,秦国就会成为王室麾下最大的诸侯国了!秦人立即兴高采烈地回去准备战争了。 第二十六章 秦国简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从周平王东迁到鲁隐公元年还有近五十年的时间。在余下的篇幅里,我要简单叙述一下秦国及郑国的历史。 高阳帝(颛顼)有一个孙女名叫“女脩”,某天她在织布时一只玄鸟(燕子)飞过她的头顶,并甩下一颗鸟蛋。女脩吞下之后便感天而孕,生下儿子大业;大业的儿子名叫大费。 帝舜时期黄河水患严重,大禹奉命治水,大费因辅佐大禹治而有功。他不但受到大禹的赞赏,还得到帝舜的褒奖;大禹把女儿嫁给他,帝舜则赐予他“嬴”姓。水患消除之后,帝舜就把大费留在身边,封他为伯翳之官,掌管畜牧业。 启建立夏朝后,嬴氏子孙后代或在华夏、或在夷狄。夏末之时,夏桀无道,王朝大厦将倾,大业的后裔费昌就抛弃夏王朝投奔商汤,成为汤的御手。在夏、商条鸣决战中,商军一举灭夏,费昌立有大功,嬴氏开始发迹。 嬴氏经年累世伴王左右,随历代商王南征北战,功勋卓著,逐渐成为殷商最显赫的望族之一,后来被封在西垂之地。 纣王之时,赢氏族长飞廉和他的儿子恶来依然象先人一样,对君王保持着无限的忠诚,而不去分辨他是阴君还是暴君,结果却博取了“助纣为虐”的烂名。 武王伐纣时,恶来作为纣王的近卫队长,为保护暴君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周公东征时,飞廉被吕尚诛杀;嬴氏族人大多成为西周王室的奴隶。 嬴氏世代掌管畜牧业,有着无人能比的繁育战马的技能。因为这项绝技,他们的日子比一般奴隶要好过得多。飞廉的小儿子叫季胜,季胜的儿子叫孟增。孟增有幸得到周成王的垂青而成为自由民,这便是嬴氏复兴的开始。 孟增的孙子叫造父,造父生活在周穆王时代,他拥有精湛绝伦的训马和驾车技艺。他挑选了骥、温骊、骅骝、录耳四匹宝马并亲自加以调教,调教到驷马只听他一个人指挥的时候,他就把它们进献给穆王;因为别人无法驾驭四匹骏马,穆王就以他为御手,乘车巡游天下。 某次他们在西方狩猎的时候,东方的徐偃王发动叛乱进攻西周,造父驾车载着穆王长驱救乱并取得胜利,穆王过后将造父封到赵城,位列大夫,改姓赵氏。恶来的后代大骆和儿子非子受到造父庇护,也居住在赵城,一并改姓赵氏。 大骆的妻子是申侯(就是攻克镐京那个申侯的先人)的女儿,他们的儿子赵成被立为嫡子,而非子是贱妾所生,地位低下。后来,非子由于比赵成优秀而被排挤出赵城,他就定居在犬丘专心养马。 人在心无旁骛的情况下总能做好自己专注的事情,非子把饲养战马的水平提升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度,尽管赵城人的某些人窃取了非子绝大部分功劳,但他依然毫不在意。 周孝王继位后,犬丘人对赵城人的无耻行径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们跑到镐京去见孝王,诉说非子取得的成就和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孝王就把非子召来,在确认了事实后,把汧水和渭水之间的马场交由他负责,并命令大骆改立非子为继承人。 但是天子的命令遭到了申侯的强烈反对,他说大骆有个姜姓血统的继承人对改善王室与西戎的关系是至关重要的;然后又说了许多危言耸听的话。申侯无论在王室还是在西戎都有很大的影响力,他无论想干好事还是想干坏事都能够成功(但是他对干坏事的兴趣更大一些)。 孝王综合考虑了实际情况,就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没有触动赵成的嫡子地位,而是把非子这一支从赵氏分离出去,另封在秦(今甘肃张家川附近),赐非子复为嬴姓,恢复了这一古老的姓氏。这样看起来,反倒是非子为大宗,造父和大骆为旁支了。 第二十七章 秦国简史(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非子的曾孙秦仲在位的第三年,西戎因不堪忍受厉王的暴虐发动叛乱,西戎军攻陷了犬丘。赵成的后裔成为王朝与西戎交恶的第一批牺牲品,犬丘的赵氏就被母系(姜戎)那支的势力灭亡了。 周宣王继位不久便封秦仲为大夫,命他率军进攻西戎。秦仲在取得了很多胜利之后遭到西戎的猛烈反扑,最终战死了。 秦仲有五个儿子,长子后来被追认为秦庄公。周宣王又把五兄弟召来,拨给他们七千勇士,秦庄公就带着兄弟们和这支精锐大破西戎,把敌人赶进荒无人烟的戈壁里去了。 宣王于是把犬丘赐给庄公,任命他为西垂大夫,专与西戎对抗。 庄公有三个儿子,嫡长子名叫世父。世父立志为祖父秦仲雪恨,放言:“不杀戎王,誓不返家!”他把嫡子的地位让给弟弟,又从父亲手中接受了一支军队,四处出击捕杀戎主。他取得很多次的胜利,杀掉了很多部落酋长,秦军因此被西戎冠以“虎狼之师”的大名。 世父回师休整时就住在城外一处简陋的房屋中,害得他那年老体弱的父亲不得不拖着病体、拄着拐杖出城去看望执着倔强的儿子。世父虽然战功赫赫,但到死也没有再次进入犬丘城——因为戎王始终安然无恙。 秦庄公在位四十四年,他去世后秦襄公继位。襄公与世父不同,他反对一味采用武力对抗西戎,主张以政治手段解决纷争,而把战争作为威慑手段。他继位之初就和西戎一个叫作“丰”的、很大的部落联盟达成和解,甚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丰王。 秦襄公二年,西戎进攻犬丘,世父率军出击,兵败被俘。但是西戎人却不敢杀死这个秦城魔鬼,他们更想以世父做为筹码进行谈判。后来在丰王的斡旋下,世父被释放。但是不久他就怀着对弟弟的怨恨和对被俘的耻辱溘然而逝。 秦襄公七年便是周平王元年。 襄公从中原回到国内,他在西畤向上帝奉献牺牲,然后派出多支搜寻队,寻找流离失所的西周难民。他把难民从危难和死亡边缘解救出来,收为秦国子民,赐予他们土地,使他们安居乐业。秦国的人口突然增加了很多,襄公就建了一座卫城,西垂和卫城相为犄角之势,使得敌人进攻变得十分困难。 襄公安顿好国内事务之后就联合丰等部落向西戎进攻——西戎内部也是矛盾重重的。襄公善于挑拨离间和贿赂敌人,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没有金钱买不来的叛徒。”五年后,襄公在征伐岐山附近的西戎时去世,儿子秦文公继位。 秦文公四年,文公在狩猎时途径汧水、渭水交汇之处。那里曾是西周主要的育马场,是非子曾经治理过的地方,马场已被废弃,成为一片荒原、成为飞禽走兽的天堂;唯有杂草中的断壁残垣和废弃的水井还能够提醒人们不要忘记当初的那段历史。 文公说:“周王室当年封我先人非子于此,秦最终得以封为诸侯。看到秦国先祖的发祥地被废弃荒芜,寡人真是不忍!”他下令占卜:在此地营建新城是否吉利。占卜的结果是大吉,于是秦人就在此地筑建了新的都城。新都落成后,文公就把西垂的人口迁移过来。 秦本来是个半农耕半游牧的国家,他们与华夏民族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筑城种地,与游牧民族最大的不同点也是筑城种地。华夏诸侯视秦人为戎狄,西戎部落视秦人为华夷。文公以前,秦人没有开化,人民生活在野蛮蒙昧之中。 随着秦国东扩,越来越多的西周遗民或被解救、或投奔而来国。他们之中不乏博学多才的名士,这些人为秦国带去了灿烂的华夏文阴。文公不遗余力地在秦国普及教育,推行周礼;他像当年的周文王一样,在短的时间内就把国人的基本素质(起码在表面上)提升到一个很高的水平。 文公十六年,秦国经过数次战争,终于收复西周岐丰故地。文公把岐山以东奉献给王室,岐西划归秦国所有。此时这个三等爵位的小国,版图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诸侯。 秦文公四十四年入春秋。秦国的历史就先介绍到这里了。 第二十八章 郑国简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下面介绍的是郑国历史。 周宣王于执政的第二十二年封王子友于郑(陕西华县附近),王子友死后被追谥为“郑桓公”。 郑桓公立三十三年,周幽王任命他为司徒。当时郑国已经成为京畿地区最为繁荣富庶的国家,郑人与周人的生活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周人对郑国的向往加深了他们对王室的厌弃,对郑桓公的爱戴加深了对周幽王的憎恨,所以很多人都离开镐京跑到郑国去了。。 一年后,西周已江河日下不可回溯。郑桓公认为大祸将至,自己死不足惜,但是不能让郑国人民跟着那个淫棍下地狱。他于是向太史伯阳请教,把国家迁到哪里为好。 伯阳回答说应当迁到虢、郐之间,理由是两国君主贪婪好利,淫乱无度,已经出现亡国之相。郑伯只要把宝器寄放在两国——两君贪图利益,又想巴结重臣,肯定会让出土地供郑人居住。郑国迁入之后,两国的人民厌弃昏君,一定会投奔郑国而来。 郑桓公又问长江一带或王朝以西是否适于定国。伯阳作出否定的回答,他说:“从前祝融担任高辛氏的火正,光融天下,建立了巨大的功勋。楚国是祝融的后裔,周衰则楚国必然兴起。楚国兴起则郑国必亡。至于西方,遍布戎狄,人们贪婪好利;也只有秦戎那样的半兽人能够存活下来,华夏人不能久居。” 最后郑桓公问王朝衰落后那些国家可以兴起。伯阳说:“大概是齐、秦、晋、楚吧!齐是四嶽的后代、伯夷子孙,伯夷曾任帝尧的典礼官;秦是伯翳之后,伯翳辅佐帝舜服柔百兽;楚国的先人也有功于天下;叔虞封于唐,其地险阻,以此有德。王室衰微,这四国必然兴起。” 郑桓公采纳了伯阳的建议,便说服幽王,把国家迁到河南的新郑去了,而虢、郐两个君主划出十余个小城邑,郑人就在那里定居了。 郑国东迁的第二年,镐京沦陷,郑桓公战死,郑武公继位。 周平王东迁时,申侯那个政治老流氓为了巩固自己的政坛地位,厚着脸皮央求平王做媒,以使他能够把一个还未长大的女儿嫁给郑武公做夫人。这样一来,杀死亲家公的老丈人就向女婿表阴了真诚和解的态度。 郑武公认为与申侯为敌有百害而无一利,而且他首先要动用一切政治资源和武装力量灭亡虢、郐,所以他就接受了对方的美意。此时待嫁的申国公主还是个只有五岁的、每天里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郑武公在十年之后才娶了她。 如此一来,从父系方面论,周平王是郑武公的堂侄;从母系方面论,平王又是武公的表哥了。 郑武公用他的名望和美德把虢、郐的子民吸引过来。他表面上与两国君主亲如兄弟,暗地里却在收集两人的罪状。武公接替父亲担任王室司徒,位列公卿、权力巨大,大到可以调集王室军队。当他手中掌握的证据足以之两君于死地之时,便动用王师将两国灭亡了。 郑武公与夫人武姜的第一个儿子叫“寤生”,就是后来的郑庄公。原来武姜生他的时候遭遇到了难产,这个新生儿是颠倒着出生的——寤生的出生方式预示着他天生就是个不知“规矩”为何物的人。武姜当时真的是痛不欲“生”,因此给他起了这么个不是很好听但十分贴切的名字。 武姜找一个庸巫进行占卜,问他这个孩子是不是上天派来克他的。那个庸巫的人品比他的占卜水平还要差劲;他不但做了肯定的回答,而且添油加醋地毁谤寤生,说他是郑桓公附体,是准备来向她寻仇的。 武姜牢牢记住了最后这句话,从此她就不再把寤生当成亲生骨肉,而是将他视为谋害自己的凶手。 第二十九章 郑国简史(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几年后,经历过一次难产的武公夫人顺利地生下次子太叔段。由于她只有两个儿子,所以对长子的厌恶加深了对次子的宠爱。她又去找那个庸巫,要他占卜共叔段能否登上君位,庸巫说能。他说完从武姜房间里退出来,连住处也没敢回就逃离郑国了。 武公不是不清楚夫人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他对加强了对寤生的保护,防止武姜对他暗下毒手。当寤生长到应该接受教育的年龄,武公就把他送到弟弟公子吕家中。 周代天子对太子的教育实行“师保制度”,即太子的教育工作由太师和太保负责。太子长到六七岁时就要离开王宫,住到老师家里去。孩子从简单的数字计算和文字开始学习,长大一点就要学习礼仪、音乐、舞蹈;快到到青年时期时则主要学习军事技能。诸侯不设师保官职,但是教育制度与王室是相仿的。 公子吕是老牌贵族的典范人物:他行事一板一眼,面部总是绷得很紧,腰部永远挺得笔直。或许是受母亲的影响,太子从小就不喜欢笑;现在又和一位铁面叔父生活在一起,他就不知道笑为何物了。所以,他看起来总是面色阴郁,满腹心事的样子。不过,从他以后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的表情倒是蛮符合他的性格特征。 武公深知自己死后武姜必然作乱,因此开始制定防范措施。他撤掉了一些官员,又任命了一些官员。他把公子段送到值得他信任的大臣家里接受教育,以此暂时切断武姜与公子段的联系,并把心腹大臣公子吕和祭足提拔到足以控制国家安全的高位。 郑武公在位二十七年去世。在他病重期间,武姜使尽浑身解数,企图唆使他废黜寤生、改立太叔段。武公大怒道:“当年你父亲害死了我父亲,现在你又想用你儿子害死我儿子?你再敢提废嫡立庶,我就把你送回申国,你永远也别想回来了!” 武公去世后,太子寤生继位,是为郑庄公。郑桓公给继任者留下了一个方兴未艾、活力四射的国家和王朝卿士的爵位,当然还有一个想置于他死地而后快的亲妈及一个对君位虎视眈眈的亲兄弟。 郑庄公很快到了婚配的年龄,祭足便为他在邓国娶了夫人。邓国姓曼,曼出于子姓,开国君主是商王武丁的儿子。邓曼的一个姐姐嫁给了楚子熊通(楚武王)。依周礼规定,邓国的两个同姓国家(宋国和戴国)要向郑国各送三名陪嫁的妾;这样一来,郑国就同时与三个国家建立了婚姻关系。 后来邓曼生下太子忽(郑桓公),宋国陪嫁雍氏生下公子突(郑厉公)。郑庄公宠爱的女人很多,宠爱的儿子更多;太子地位不贵,公子们互不相容,这种情况造成郑国后来的十几年分裂。 当时鲁国的君主是鲁惠公。鲁惠公在位四十六年;他于公元前七百二十三年去世,东周于第二年进入春秋元年。 第三十章 鲁隐公元年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元前七二三年,鲁惠公去世,公子息姑摄政为君,是为鲁隐公。按周礼,君主即位当年不改元,因此公元前七二二年为鲁隐公元年,东周于本年进入春秋时代。 这一年是周平王四十九年、郑庄公二十二年、齐僖公九年、晋鄂侯二年、曲沃庄伯十一年、秦文公四十四年、楚武王十九年(三十一年改元称王)、宋穆公七年、卫桓公十三年、陈桓公二十三年。 齐桓公出生距本年还有约十年,秦穆公、宋襄公约四十年,晋文公约五十年,楚庄王约八、九十年,孔子一百七十一年,赵襄子约两百二十年。 春秋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鲁隐公元年——鲁僖公二十七年(BC722—BC633)。这个时期的主要特点是王权逐渐衰落,天子失政,诸侯开始兴起,大国肆无忌惮地兼并小国以争夺霸权;蛮夷戎狄的实力大大增强,不停地侵略挤压华夏,甚至一度毁灭掉邢、卫两国。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是郑庄公、齐桓公、楚武王、楚文王、楚成王、晋献公、秦穆公。 第二阶段,鲁僖公二十八年——鲁襄公二十六年(BC632—BC547)。鲁僖公二十八年,晋楚爆发城濮之战。在其后的八十多年中,两个超级大国对中原霸权进行反复争夺。昔日小霸郑国惨遭蹂躏,中华大地无年不战。代表人物有晋文公、晋景公、晋悼公、楚穆王、楚庄王、楚共王。 第三阶段,鲁襄公二十七年——鲁悼公十三年(BC546—BC453)。鲁襄公二十七年,以晋、楚为首领的华夏诸侯在宋国举行“弭兵大会”。参会各国签订和平条约,晋楚关系走向正常化,两国从此再也没有爆发大的冲突。但诸侯自此开始失政,权力进一步下移,卿大夫僭越君主逐渐掌控国家权力。其中典型的有鲁国三桓、晋国六卿、齐国田氏、郑国七穆等等。楚国被新兴的吴国击败而衰落,吴国昙花一现又被越国灭亡,昔日霸主晋国屡遭中原诸侯进攻并开始分裂,直到鲁悼公十三年“赵、魏、韩三家分晋”,中国历史进入战国时代。此时的代表人物有吴王夫差、越王勾践及各国地位显赫的卿士大夫。 鲁隐公元年的河西,秦人的“鸡血效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秦文公亲率铁幕战车疯狂地与西戎的强弓快马进行对撞。 河东的晋国人则以极高的热情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内讧运动中去,绛都与曲沃两派打得难舍难分。 中原相对平静些,陈、蔡人民正在度过最后的、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而郑国正在酝酿一场大的内乱。 骄横好战的鲁惠公把周围国家得罪个遍,这才心满意足地死掉了。鲁惠公在位时,鲁国与齐、宋、郑、邾等国都爆发过战事,列国视鲁惠公如桀纣。鲁惠公给继任者留下了两个烂摊子,恶劣的对外关系是其中之一。 齐国此时还不算太强。齐国的周边布满了敌人,日子相当不好过:东方的纪国(今寿光一带)与齐是世仇,北戎也不断侵扰齐国边境;而最痛恨齐国人则非鲁惠公莫属。鲁惠公与纪人通婚,又与北狄结盟,他通过各种手段拉拢反齐势力;这三股力量如同三爪钢钳,牢牢地禁锢着齐国。 卫国既与齐国世为姻亲,又与鲁国是传统盟友(两国的亲密友谊源于周公旦和卫康叔深厚的兄弟之情),卫侯不愿看到两国斗来斗去,于是挡在齐、鲁中间和稀泥。 南方的荆楚巨鳄正在缓缓地顺江爬来,江汉流域的诸多小国逐渐感受到了来者楚国的威胁。 鲁惠公的夫人没有后代,他的一个妾生下公子息姑。息姑到了成婚的年龄,惠公便为他在宋国娶了公主仲子为妻。这位宋国公主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鲁惠公一见她便在顷刻间爆发了第二春,他立即把准儿媳带进自己寝宫里去了。十月之后,仲子生下公子允。惠公于是立仲子为夫人,立公子允为太子。 惠公大肆破坏周礼,为鲁国的政局埋下了动乱的种子。他在去世前召来息姑和自己的两个弟弟公子彄、公子翚说:“当年武王早逝,成王年幼;周公于是摄政称王,待成王成人后又取消摄政,归政于王;周公的美德遂被天下称颂。如今太子年幼,鲁国就先交给息姑了。息姑摄政为君,但你不要忘记周公的美德,太子成年后你要将国政还给太子!”这便是鲁惠公留下的第二个烂摊子。 鲁隐公的身份非常特殊,作为摄政侯,他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国君(以至于诸侯使臣前来吊唁惠公时,他竟然不敢以主丧者的身份出来相见),但是他竟然还享有自己的年号和谥号,这又表阴他拥有合法的君主地位。 《左传》的第一句话就是“……(鲁隐公)不书即位,摄也。”君主立而不即,“春秋”就是以这么一个奇怪的事件作为开端的。 第三十一章 郑伯克段于鄢(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元前七四四年,郑武公去世。 在弥留之际,郑武公紧紧握着太子寤生的手说:“你要记住:凡是利于郑国的,就是礼;反之就是非礼。王室已经衰落,天下必将大乱,齐、楚即将兴起,你多加努力吧! “郑国一定要和齐国保持长久的同盟关系,而且必须要防范晋国。河东、河内一带夷狄混杂,民风彪悍,国险而多马。曲沃一旦灭冀并统一晋国,周边小国将不堪一击;到那时晋国表里山河,必将称霸。 “郑国地处中原咽喉要地,夹在齐、楚、晋三个大国之间,必将成为列强争夺的目标,郑国将无宁日。你将继承寡人成为王朝卿士,大权在握,你一定要不遗余力地阻挠晋国统一。” 郑武公旋即去世,太子寤生即位,是为郑庄公。那一年郑庄公十三岁,公子段十岁。庄公执政初期,国家大权由公子吕和祭足实际掌控;但是武姜的势力也十分强大——除了国内的党羽之外,还有申国和西周的势力在暗中支持她。 庄公派和武姜派的关系复杂而微妙,两人于国为君臣,于家为子母。但是武姜从来不刻意掩盖对庄公骄横和嫌弃的情绪,正是因为那种情绪不应当在母子之间产生,所以郑人才对此感到十分不解和担忧。 武姜在处理与公子吕的关系上表现得十分圆滑,而公子吕则报以敬而远之的态度。公子吕只是盼着庄公快快长大,由他自己来解决这个国事家事混在一起的大难题。 年轻的姬寤生伯爵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任何人都无法通过他的面部表情窥探到他的内心世界;在智慧和阴谋方面,他更多继承了母系方面的基因。这个郑国地位最高的少年不得不把自己深深伪装起来,装出一副禽兽无害的模样。 郑庄公对那个比后妈更加穷凶极恶的亲妈表现出无条件顺从的态度,对那个野心勃勃的兄弟总是温和有礼,以有辱君权的姿态来换取叛国者晚一些要自己的命的机会。 几年后,武姜把庄公召去说:“叔段一天天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封邑了。郑国地势平坦,几乎无险可守,只有制邑是天然隘口,把守着国家的西大门。这个地方一定要你最亲近的人镇守;纵观全国,还有哪个人选比你的兄弟更适合呢?所以母亲要你把制邑封给叔段。” 制邑就是虎牢关,它不但是郑国的天险,也是连接中原东西方的咽喉要道,武姜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制造一个郑国版的曲沃桓叔罢了。 但是郑庄公对于晋国的那段历史(本书将在后面叙述)也十分了解,这个一向对母亲唯唯诺诺的人,竟然以一种不容分辩的口气回绝了她:“制邑是郑国的要塞,先君有命:‘制邑由公室直接管辖,不得分封他人。’寤生不敢违命,其他城邑寤生唯命是从。” 武姜只好退而求其次,为太叔段请求了京城(或许请求制邑只是武姜耍的一个花招,京才是真正的目标)。郑庄公无论如何不敢连续两次拒绝母亲,母亲既然已经作出了“让步”,他也必须让步,结果就把京封给叔段了。 “京”是郑国重镇,位于新郑与制邑之间,控制京就能够切断新郑和制邑的联系,如此一来制邑反倒成了新郑的“飞地”。所以郑庄公回头仔细一想,把京封给叔段的危害性恐怕更大。 京之所以称为“城”是因为它有先君的宗庙(没有宗庙的则称为“邑”)。被封到京城的公子段马上又多了个美称——京城太叔,在《诗经》中至今还收录着两首吹捧他的作品,一首叫《叔于田》,另一首叫《大叔于田》。诗中内容不是赞美太叔有多么热爱田间劳动,而是描绘了他在田猎活动中的飒爽英姿。 在武姜的怂恿下,被宠坏了的太叔不断干出僭越君权的事来。 太叔首先扩大了京城的建制,使京的城市面积超过了新郑。京城俨然已经成为郑国的曲沃,但郑庄公对此似乎不以为然。 祭足对郑庄公说:“城邑的城墙长度超过百丈就是国家之害。先王有所规制:大都不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都五分之一,小都九分之一。如今京城的规模已经超过了新郑,国家将不堪忍受,您必须早做打算!” 郑庄公慢条斯理地说:“这些都是姜氏所为,寡人能拿她怎么办?” 祭足道:“姜氏贪得无厌,无日不想立叔段为君,不篡取君位誓不罢休。君伯不如早做打算,不要使灾祸滋生蔓延。蔓草尚且不可尽除,何况是宠弟带来的祸患呢?” 郑庄公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神情,这位十几岁的少年君主接着说了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警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您就等着瞧吧!” 如果没有武姜的溺爱和教唆,太叔段或许会成为一代良臣,虽然不会象后来那样出名,但下场也不会象后来那么悲惨,给后人留下那么多话柄。 太叔段的野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日俱增,母亲的庇护、庄公的纵容(或者无奈)和大夫们的束手无策,都使得他错误地认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而不会为罪行付出代价。 太叔段随后又把手伸向京城西、北两鄙(郊外)。那里的土地本来属于公室,他却侵夺了两地的税赋,并且利用抢劫来的财富和人口大量制造武器装备。 公子吕也坐不住了,他怒冲冲地去见郑庄公:“国家不堪二君,有二君必然大乱。您现在有什么打算那?如果让位于太叔,臣就去侍奉他;不让,就请除掉他!不要使国人生出贰心!” 庄公依然保是一副气死人的、悠哉悠哉的样子:“叔父不要紧张。太叔将要自取其祸了。” 太叔段见郑庄公仍然无动于衷,干脆把廪延(今河南淇县南)到京城的土地的税赋收归己有,这样一来郑国北部的土地都被太叔所控制了。 公子吕再次去见郑庄公道:“是时候除掉他了,他的实力越来越雄厚了!” 庄公微微笑道:“没有信义,没人亲附,虽厚也必将崩塌!” 尽管郑国在表面上看起来仍然是宁静祥和的状态,但是内战的阴云奔腾翻滚越积越厚。所有人都被这种一定会发生、却不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生的危险扼住咽喉,喘不过气来。 太叔需要扶持自己的势力、需要武装自己的打手,就必然得疯狂侵夺他人的利益。由于他在郑国北部的统治是非法的,所以他采取的手段就显得更加残酷。被他迫害失去亲人或财产的人们纷纷涌向新郑;庄公给予流亡者很好的照顾,分给他们土地,帮助他们重建家园;如此一来,郑庄公在人心方面就占据绝对优势了。 第三十二章 郑伯克段于鄢(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庄公二十二年(鲁隐公元年)夏五月,太叔开始悄悄集合起叛乱武装,就等武姜确定发动叛乱的日期了。 郑庄公继承了父亲在王室的卿位,因此经常到东周去处理政务。这次,庄公在确定出行日期便后向母亲辞行。那个虚伪的女人装作很关心的样子,非常详细地询问了出行的具体时间、路线、随行人员等情况。郑庄公离开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派出密使,把这些信息送给太叔。 但是,那个倒霉的信使刚溜出城就被庄公的密探捉住了。庄公拆开密信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又把信原样封好,派自己的心腹假冒武姜的密使把信送给太叔。太叔的信使在潜入新郑前也被庄公捕获,两人的阴谋计划就完整地暴露在郑庄公面前。 武姜和太叔以为掩起耳朵盗铃铛庄公就听不到响声,庄公也就装作没听到。 距离郑庄公出行之日还有三天。这天凌晨,武姜还处于朦胧之际,忽然听到太庙方向传来隐隐的喧嚣声,仿佛有很多人正在举行什么仪式。 那天并不是个特别的日子,太庙也没有安排任何活动仪式。武姜那敏感的神经突然感受到不祥之兆。她猛然跳起来,光着脚匆匆登上高台,向太庙方向一望,顿感如头上一盆冷水怀里抱着冰。 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发生了:太庙前的广场上旌旗招展,人声鼎沸,并且排满了战车和士兵。庄公一身戎装,正在举行授兵仪式。 宗庙制是周代贵族的宗法制,庙中供有祖先的神主。天子有七庙,诸侯有五庙,大夫有三庙。以天子庙为例,中间为太庙,左侧三座称为“昭庙”,右面三座称为“穆庙”。 太庙供奉的是太祖,其后人按辈分隔代分列左右。比如,太王为祖,则王季、武王、康王为昭;文王、成王、昭王为穆。父子不同庙,祖孙同处一庙,相当现在所说的“抱孙不抱子”。 宗庙的主要用途就是祭祀先祖,但是举行盟会、议事、谋划、占卜、宴请外宾、战争动员、颁发武器等仪式也常在此地进行。 郑庄公站在太庙广场前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发表了一篇即兴演说。 他首先深情地回忆起先君桓公建立的伟大功业,回忆起自己与母亲、弟弟共度的美好时光,诉说他对母亲恭敬的孝,对太叔宽厚的爱。之后话锋一转,他开始列举太叔的种种不义,他的贪婪与不敬,他的凶暴与残忍。他说太叔冶理京城最大的成绩、就是把半个国家的自由民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太叔如果夺取了君权,就要把那个制度推广到全国了——要知道,对于干诸如此类的坏事,太叔可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郑庄公说到这里就停下来,命人把太叔的密使推上来。郑庄公要他供述太叔的阴谋,那个人就把什么瞎话都说出来了,并表示自己要戴罪立功。之后庄公又展示出太叔段的谋反证据。 士兵中不乏从太叔那里逃出来的流亡者,他们也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太叔的种种恶行。庄公把其中几个人叫上台来,要他们对着全体人诉说自己的遭遇。那些人都是亲历过太叔残暴统冶的,因此他们的控诉真实而感人,言辞也十分激烈,于是便将军队的愤怒全都激发起来了。 庄公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接着说:“寡人可以把君主的位子交给太叔,选择流亡他乡!但是郑国是寡人一个人的吗?谁坐在君主的位子上,难道与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吗?就算你们能容忍一个杀兄弑君的乱臣贼子成为新君,上天能容忍吗?难道太叔夺取君位的目的就是为了使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你们能容忍他杀了寡人之后再去伤害你们吗?这些无辜者已经说得够多了,你们要是不想成为流亡者或者奴隶,就拿起武器追随寡人阻止太叔的阴谋吧!” 台下的人高声呐喊:“我们只要主君!不要暴君!” 庄公随后宣布开始进行授兵仪式,他把军旗授予公子吕;士兵们次序井然地领取武器和盾牌。公子吕登上战车,带领军队走出北门。此次出战总计战车两百乘,步兵八千人。 军队开拔后,庄公马上赶回宫中。此时武姜已经被软禁起来,她的重要党羽也都被逮捕了。武姜大吵大闹着要见庄公,咒骂看管她的士兵,指责他们妄图谋反,说她那孝顺的儿子绝对不会监禁自己的慈母。 当时负责宫内安全事务的是祭足,他实在忍受不了武姜没完没了的哭闹,于是黑着脸威胁她说,如果她再不消停,就把她绑起来扔到大车库里去,跟她的奸夫们关在一起。武姜这才变得安静顺从了。 她转而向祭足请求,想要见郑庄公一面。祭足说,她的愿望在战事结束前是不可能实现了。武姜又求祭足向郑庄公传递一个口信,就是不要伤害太叔段。 祭足转身出门,片刻之后便返回来了;他手里拿着武姜写给太叔的密信说:“夫人的话我已经报告给君伯了。君伯命臣来问问夫人,您这封信里写的‘可杀寤生’是什么意思?”武姜一听,顿时昏厥过去。 公室重兵已出,太叔段却还蒙在鼓里。郑师经过一天行军,越过了太叔在密信中提到的、京城军队的设伏地点,转而在太叔行军的必经之路埋下伏兵。 叔段依然执行着原计划,他准备在预定地点设伏,截杀郑庄公的车队。叛军在行军时没有丝毫防御意识,行进速度很快,队形十分散乱,每个步兵都跑得腰酸腿软。叛军还没有到达预定地点,就先中了公室军队的埋伏。 公室军队从两侧冲出,将叛军截为数段,对着呼呼大喘的敌人展开进攻。叛军几乎一触即溃,很多人未做丝毫抵抗便扔掉武器、伸出双手、直接跑进公子吕的队伍。叔段则在危急关头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他带领着最为忠实的拥护者杀出一条血路,拼命突围而去。 公子吕得到的命令是,既不要放过他,也不要伤害他。公子吕命一部分军队去接收京城,自己则率军不远不近地尾随着逃跑者。叔段逃到鄢陵,企图借助坚固的城墙负隅顽抗;但是鄢陵人拿起武器驱逐了叛军,叔段便逃出郑国了。公子吕一直看着太叔逃出国境,这才班师回城。 另一面,京城人不满太叔段的统冶,未作抵抗便打开城门,迎接公室军队入城;太叔的儿子公孙滑化妆成平民逃到卫国去了。 卫国与郑国隔黄河相望,两国既不是盟友也不是仇敌,但是公孙滑的到来,却使得这场本来仅限于郑国公室的内乱,最终演变成两国之间的战争。 第三十三章 郑庄公掘地见母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庄公现在终于可长出一口气了,他对大夫们说:“直到今天,我在称自己为‘寡人’的时候才不用扭头去看东宫了。” 庄公为公子吕举行了隆重的振旅仪式,有功者得到奖赏,有罪者受到严惩。庄公下令把武姜软禁在颖城(今河南登封西南)。他在下令时心情复杂,表情扭曲,声音颤抖。 武姜临行前请求见庄公一面,但是被他拒绝,他害怕见到母亲就会使局面失控。庄公只给母亲捎去一句话:“不及黄泉,誓不相见!” 作为母亲,她违背了人伦;作为臣民,她背叛了君主;作为阴谋者,她摇荡了公室。正因为武姜是给了庄公生命的人,所以她的所作所为在他人看起来才更加邪恶,更加不能容忍、庄公对她的怨恨也就更深。 但是时间不久,庄公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又回来了,他就开始为先前做出的轻率决定感到后悔。 在外人看来,郑庄公的做法实属不孝。作为君主,他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国民的表率,没有哪个君主会倡导国民不孝;而且他的恶行可能授人以柄,引发大的祸乱。人们认为,他已经牢牢控制了国家政权,没必要再用那么极端的方式报复母亲。 在内心与外部的双重压力之下,郑庄公的理智战胜了昔日的冲动,他想要把母亲重新接回新郑,却苦于没有恰当的机会。 颖的地方长官名叫“颖考叔”,他是个头脑灵光且能说会道的人。某一天,他猎捕了几只珍奇野味,于是来到新郑,把猎物献给庄公。庄公设宴招待颍考叔,顺便打听下母亲的消息。 酒肉上齐了,颖考叔却做出一系列令人咋舌的举动:他旁若无人地掏出一块方巾,展开来小心翼翼地铺在案几上;然后他挑出一些大块肉放在方巾上,打成小包袱放在一边。 在场的人都没见过那么老土的举动,宫女们都掩嘴而笑了,庄公则一脸茫然问道:“颖封人,你这是干什么?家里缺肉吃么?” 颖考叔说:“臣家有老母。她老人家没有吃过国君赏赐的食物,所以我要把这些带回去给母亲尝尝。” 庄公放下筷子长叹道:“你还能给老母带去肉食,寡人却不能了!” 颖考叔阴知故问:“您贵为一国君主,哪里还有做不成的事?” 庄公说:“寡人当时对母亲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现在寡人非常后悔,却不知道如何收回说出的话。” 颖考叔说:“这个不难,臣一月之内一定请主君母子相见。” 颍考叔离开后,一些好事者就开始讨论他是不是动了弑君的念头。 颖考叔回城后立即命人挖掘一条斜着向下的隧道,隧道的深度直达地下泉。工人在地道末端扩出一间小室,地面上有泉水汩汩流过。工程完毕后,颖考叔便请武姜进入小室,然后请郑庄公和母亲相见。 母子相见都是百感交集,两人互相拥抱、放声痛哭,先前的仇怨情仇顷刻之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武姜对郑庄公的厌弃源于那个“克母”的妖言,再者便是讨厌他窝窝囊囊的懦弱样子。她在被软禁之时不停反思,某一天她蓦然发现,自己当了三十几年的母亲,竟然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自以为聪阴的她,竟然被“蠢笨愚懦”的儿子耍得团团转;而她一直认为聪阴睿智、英勇果敢的太叔段,在寤生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她不敢想象,郑庄公一旦取胜会对自己和太叔展开何种残酷的报复。但是直到最后,庄公也没有对兄弟和自己痛下杀手。那么巫师所说的“克”又作何解释呢?如果今日的窘境便是“克”的结果,那么原因岂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要知道,人一旦站在在弱者的角度看强者,那么就会发现,之前很多得出的结论都是错误的。如此一来,武姜真的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母子两人手牵手走出地道,郑庄公即兴赋诗道:“大遂之中,其乐也融融!” 武姜赋道:“大遂之外,其乐也泄泄!” 后世的君子(大概就是孔子)说:“颖考叔真是纯孝之人,他对母亲的爱竟然惠及郑庄公!《诗经》说:‘孝子不匮,永赐尔类。’说的就是他吧!” 第三十四章 卫桓公伐郑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隐公为了收拾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开始修补与周边国家的恶劣关系。 鲁惠公末年,鲁、宋曾发生过战争;这两个国家虽然为互相通婚,但是亲缘关系已经不能成为国家关系的保证。鲁隐公于是派使团到宋国去,向宋国释放积极友好的外交信号。 宋国本是商朝的亡国之余,又加之三监之乱,天下人看宋人的目光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敌视。为融入周朝天下的大家庭,宋国从微子时期开始就奉行与天下诸侯为善的、温和的对外政策,宋人认为国家一旦与诸侯发生冲突,就会被扣上“殷商复辟”的帽子,亡国便会在朝夕之间。所以在上述思想的指引下,宋人相当愉快地收下了鲁人递来的橄榄枝。 但是鲁隐公对齐国和郑国却感到特别烦恼。对齐国是因为两国的积怨“源远流长”,他实在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予以化解;对郑国则是因为隐公的心理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原来在鲁惠公执政时期,鲁、郑两国曾经发生过一次大战,结果以鲁国战败、公子息姑被俘告终。息姑被软禁在郑国的一个大夫家里,后来经历重重困难才得以逃脱。由于这段屈辱史,鲁隐公绝不肯率先对郑国表现出和解的姿态。 郑庄公也深知这一点,他于是想要主动接近鲁国,以消除鲁隐公内心的障碍。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与鲁国进行接触,郑国就遭遇到了外敌入侵。 原来,公孙滑逃到卫国后便极力游说卫桓公进攻郑国,并希望在乱中取利。卫桓公本来不愿意趟浑水,但是后来郑庄公把武姜软禁起来了,公孙滑趁机挑拨说:“这是对天下人母亲的无情蹂躏,是对周礼的肆意践踏,是对王室的严重侵犯。君侯应当效仿先君武公,讨伐不庭以光复祖业!”以纯孝著称的卫桓公听到这些话就再也坐不住了。 大夫宁跪劝卫桓公说:“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从一个乱臣贼子的嘴里说出来是多么可笑啊!而正因为可笑才显得尤其不正当;他自诩为君子,天下却从没有君子要求他人侵略自己祖国的先例。所以他就是个小人,君侯不能听那个小人的教唆,不能与郑国开战。” 但是卫桓公已经陷入一班奸臣的迷惑之中不能自拔,他在参加完鲁惠公的葬礼之后便匆匆赶回国内,然后开始准备伐郑事宜。十月,卫桓公率领讨乱大军挺进郑国。卫军一路高歌猛进,迅速攻占了郑国北部重镇廪延,并把公孙滑安置在那里。 郑庄公大怒,立即跑到王城去,在周平王面前狠狠告了卫桓公一状。周平王老而无能,也不愿意搅和进诸侯之间的纷争,于是把问题推给郑庄公,让他随意而为。郑庄公便以王朝卿士的身份调集了王师与北虢的军队准备进攻卫国。 郑人同时向邾国派出使者请求助战,郑使又向邾子克传递一个信息,说郑庄公希望通过邾子向鲁侯表达和解的意愿。邾子克收了郑国人的好处便马上到鲁国去,他找到鲁隐公的叔叔公子豫,希望他劝说鲁隐公出师。 鲁隐公听完公子豫的话,又想起自己在郑国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于是说道:“寡人当年在郑国留下不小的遗憾,卫国又是我国的传统盟友。卫侯刚刚参加完先君的葬礼,郑伯却没有来。叔父让寡人以什么理由来帮助敌人进攻朋友?” 由于鲁隐公拒绝了出兵的提议,郑庄公的热脸就贴到了鲁隐公的冷屁股上。但是公子豫已经收取了巨额贿赂,并且对邾国人打了保票。他见无法说服鲁隐公,便一怒之下绕开君主,擅自带领自己的私人武装出征了。 事后,邾子克对公子豫藐视君权的行为表示震惊,公子豫则说:“那个人既然不把自己当成君主,我也没必要服从他的命令。” 郑庄公纠集了上述军队开进卫国边境。联军浩大的声势把卫国人吓坏了,宁跪问:“君侯所保卫的王室正在进攻卫国,您能不能给臣解释解释究竟是为什么?” 卫桓公涨红了脸不能回答,卫军不敢与王师对抗,于是躲在城里不敢出来。联军耀武扬威地绕城一周,破坏了卫人的一些防御工事,然后就有秩序地撤军了。郑庄公趁机收复了延廪,公孙滑再次逃到卫国。 不久,北戎的使者来到鲁国,请求鲁隐公到潜地(今济宁西南)与戎子会面,以继旧好。稍后,在潜地举行的会谈中,戎子请求和鲁国签订一个盟约。这可是事关国家战略的大事,鲁隐公在仔细考虑了与诸侯们的多边关系后,便婉拒了这个提议。但是半年后时局发生了改变,鲁隐公又同意结盟了。 第三十五章 郑周交恶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庄公虽然取得了对卫作战的胜利,但是他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其原由既不是因为公孙滑还在卫国上蹿下跳,也不是因为鲁隐公拒绝了他的善意,而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传言:周平王将要把他的卿士权力分出一半交给虢公林父。 庄公这些年苦于应付太叔段,大半时间都滞留在国内;而王朝卿士本应该常住王城处理政事。由于郑庄公长期无法履职,周平王就将司徒署管辖的政务交予虢公林父处理,虢公虽无卿士之名,却已有卿士之实——这也是虢师为什么能够随同王师一起伐卫的原因。 随着周平王东迁,西虢也迁至今河南三门峡一带,其土地横跨黄河南北两岸,并改称“北虢”;虢公林父就是北虢的君主。 郑庄公绝不允许周平王夺走他的地位和权力,于是匆匆赶到王城。他快步走入内朝,直面周平王质问道:“臣听说天子要把我的职位分与虢公,有没有这回事啊?” 周平王被他的气势吓坏了,那个身体虚弱、意志颓废、经年累月地浸淫在酒色之中的胖老头儿早就没有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他没胆量斥责庄公的傲慢无礼,反而闪烁其词地否认指控;但是他的态度等同于供认了自己的“罪行”。 周平王的懦弱无能助长了郑庄公的嚣张气焰,他不依不饶,坚持要求平王为自己的语言作出保证。那位天下地位最尊贵的人就被一个小伯爵逼得无路可退,周平王为了表阴自己并不存在的清白,竟然答应与对方签订盟约并交换人质,以此来化解矛盾。 如此一来,平王不但将高贵的王室降到小国公室的地位,而且勾起了诸侯们蠢蠢欲动的野心。 双方选定了一个日子,带着各自的史官、礼官及随从来到成周郊外。那里预先已经平整了一块土地,并筑起一座土台。周人把周厉王(周平王和郑庄公共同的曾祖父)的排位请出来供在上面,用以见证两位曾孙的不和。 杀羊歃血完毕,礼官宣读盟书,大意是:“周宜臼和郑寤生在此盟誓:宜臼永不废寤生的王朝卿士之位,寤生则忠心辅佐王室,如有渝盟,不得善终。” 盟书一式三份,一份随杀掉的牲口埋入地下,余下的两人各执一份。然后双方交换了人质:西周提供的人质是太子泄父,郑国提供的是太子忽。 仪式结束后,庄公那颗躁动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但是两年之后(BC720)的三月,周平王驾崩,盟约随着缔约者的死亡自动终止。在郑国充当人质的周太子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日夜兼程赶回成周,但是他仍然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那位以纯孝著称的老太子昼夜恸哭,结果竟然在加冕前就因悲伤过度而去世了。 太子的嫡长子王孙林即位,是为周桓王。桓王年轻气盛,他怨恨郑庄公羞辱祖父,并把造成父亲死亡的责任也算到庄公的头上。这个行事莽撞的年轻人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郑庄公的卿士大权夺走一半分给虢公林父,然后把庄公晾在一边不闻不问。 郑庄公从来都没用正眼瞧过虢公林父。这是因为虢公的祖先虢石父祸乱西周,最终导致郑桓公被杀;虢石父的儿子虢公翰分裂国家,立周携王与周平王对抗;虢公林父又操起虢石父的老本行,靠引诱平王堕落得到宠幸。 庄公认为虢国不亡已属上天法外开恩,而虢公现在竟然爬到了卿士的高位——这就不是上天开恩而是上天无眼了。 “郑人的累世功绩就这样被那个小人夺走了?天子真是冥顽不灵!”庄公这样想。 郑庄公与周桓王的冷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郑庄公看到他离王室越远,虢公林父就离得越近。他感到局势正向对自己不利的方向持续发展,便希望与桓王达成和解。但是朝中耳目却传出话说:新王不但不打算缓和关系,而且想要进一步削减郑庄公的权力。 庄公便把公室大臣们找来,决定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点教训。大夫高渠弥说:“郑伯三世为卿,一朝被废,新王刻薄寡恩可见一般。我们不如拥立一位德高望重的王子为王,有那么多老王子在,王孙林有什么资格成为天子?” 颖考叔此时已被吸入郑国的政治核心,他说:“不行,君臣之伦重于母子,国君不忍其母,又怎么可以忍君?臣认为还是要请朝中重臣多多斡旋,熬过这段时间再作打算。” 祭足说:“臣以为不如取两位之中而行。现在首要做的是迫使天子主动接触郑国,哪怕是责备也好。现在已是四月,温地(今河南温县)的麦子马上要成熟,臣带领一支人马去割麦子,天子要来责问,臣自然有话应答,如此一来僵局立即化解。” 郑庄公说:“就照夫子的意思办。” 祭足于是带着一群老爷兵,赶着几十辆大车,大摇大摆地来到温邑城郊外。士兵们把正在田里劳作的人都赶跑了,之后便热火朝天地投入到哄哄乱乱的抢劫行动中去。温大夫从没见过这种阵势,他在城头上挥拳跳脚、大喊大叫斥责他们,要他们立即停止侵害行为,但他就是不敢出城一步。 祭足十分无礼地戏谑了温大夫一番,为的就是温大夫向天子告状时情绪能更激动一些。军士们挥起大镰刀,手法娴熟地收割麦子,不多时就把几十辆大车装满了。由于事发突然,温大夫又忌惮郑国人多势众,他无力阻止抢劫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拉着赃物扬长而去。 消息传到王廷,周桓王暴跳如雷。他把郑国君臣从上到下挨个骂了一遍,然后说道:“如果郑寤生以为依仗先人的功绩就可以胡作非为的话,那他就大错特错了!王室的麦子哪够天下诸侯所分的? “如果天下诸侯都像寤生那样,不谷恐怕也要四处乞食了吧!每个人都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谷绝不会因为桓公和武公的功绩而饶恕他!”他又说了很多威胁性的话,誓要将郑庄公五马分尸。 周公黑肩道:“从平王东迁到今日,王室安全一直依赖郑国。况且现在王室日衰,诸侯并起;王室甩开郑国将寸步难行。天王不去亲附郑伯反而要讨伐他,简直就是自断股肱!您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 周桓王并非没有认识到郑国的重要性,但是在怒火中烧之时把什么都忘了。周公的话适时地提醒了他,他平静了一些之后说道:“好吧,不谷就原谅他这一次。” 郑庄公足足等了三个月,周桓王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祭足说:“没有回应既是回应,但是这个回应并不令人满意。天子使臣不来,咱们再去,而且到他家门口去。” 这次祭足做得更加过分,就好像觉得自己还不够遭人恨似的:他和手下装扮成商人模样,化整为零来到都城成周郊外,趁着夜暮将周围的稻禾一扫而光。 但出乎郑庄公意料的是,周桓王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过据都城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天子确实龙颜大怒,只不过又被周公黑肩劝住了。周公说:“郑伯还是在试探您的反应,但不会再有第三次啦。如果您仍然保持沉默,郑伯心中一定不安,到时候他会主动来请罪。王只要安心等待就可以了。” 既然周桓王不表态,郑庄公便准备动身去觐见周桓王了;他此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翻翻周公黑肩的底牌,搞清楚这个半阴半阳的家伙为什么总是对自己无故献殷勤。 出发日期已经确定,可是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使得郑庄公的行程无限期拖延下来。 第三十六章 宋穆公废嫡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隐公四年(BC719)春,郑庄公准备带着丰厚的贡品前去朝见周桓王,但是终究没有走出去一步。 原来宋穆公于去年秋天去世了,不过这件事不会影响郑庄公的行程;不久宋国的太子冯流亡到了郑国,这也不会影响他的行程;但要命的是公子冯身后跟着满山遍野的追兵,不是一国、而是整整四国军队,联军摆出一副不杀公子冯誓不罢休的阵势。 这就过于骇人听闻了,郑庄公不得已便取消行程,留在国内抗击来犯之敌。 宋国的动乱源于宋穆公临终前那个荒唐的决定。他在病危之际把大司马孔父嘉叫到榻前,说道:“先君宣公(宋穆公的哥哥)舍弃与夷(宣公的嫡长子)而立寡人,寡人不敢忘记先君的大德。 “寡人在执政的九年间里,托诸位大夫的福才得以顺利度过。如果寡人从先公手里接受君位,却把它传给自己的儿子,那么等寡人回到天上,先君问起与夷来,寡人又该怎么回答呢?所以请立与夷为君,请大夫们尽心侍奉,如此寡人也就没有遗憾了。” 孔父嘉感到十分意外,他回答说:“可是您早已经立公子冯为太子,他已经准备好接替君位的准备,群臣也都愿意奉他为君。 “现在突然废黜太子的储君地位,把一个地位平平的公子推上高位,冯一定不会甘心,必然要抢夺君位。而与夷为保住君位,也一定会除冯而后快。如此王室定会发生动荡,国人子弟会自相残杀,国家会被削弱,外敌会趁机入侵!所以请一定收回君命!” 宋穆公说:“不可以!先君认为寡人贤阴,所以命我主持社稷。寡人若是抛弃与夷而立冯,就是废弃先君的推举,哪里还有贤名可言?难道寡人会因为我的儿子而辜负先君的期望吗?让冯到郑国去吧,永远不要回来了!这样兄弟就不会自相残杀了,您也不要逼着寡人废先君之举了!” 宋穆公于八月去世,公子与夷即位,是为宋殇公。举行葬礼之后,公子冯就到郑国去了。 由于公子冯是完全按照父亲遗命流亡到郑国的,而且宋、郑两国事先已经就此事达成一致,因此郑国收容公子冯并没有影响两国的外交关系。但是不久因坏人从中作梗,郑、宋便成为敌对之国,而且敌对状态终春秋之世也没有改变。 第三十七章 州吁弑卫桓公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上面提到的坏人就是卫庄公的儿子——公子州吁。 当年,卫庄公娶齐僖公的姐姐庄姜为夫人。那位庄姜公主是当时人世间最美的女人,她的父亲齐庄公称她“慧而敏”。 卫国人作了一首名叫《硕人》的诗,用尽最美好的词汇的来赞美她的美丽和高贵。诗中写道:“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借此描绘出一幅流传千古的美人图。 但是秀外慧中的庄夫人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卫庄公后来又在陈国娶妻,陈妫生太子完和公子州吁。庄姜十分喜爱太子,她把太子带在身边,像母亲一样抚养教育他,对他视如己出;反之,她却非常厌恶州吁,从没有用正眼看过他。 原来公子州吁自幼就是个顽劣儿童、惹祸精,几年后便成长为问题少年,最后又堕落成不良青年。州吁喜欢做任何暴力血腥的事情,他经常强迫奴隶们进行生死角斗,或者与猛兽进行搏斗;有时甚至利诱逼迫他的朋友们参与角斗。但卫庄公却从不加以管教,反而送给他一些强壮的奴隶——他对州吁的宠爱更甚于太子。 大夫石碏是个正直的人,他眼见州吁一步步扩大自己邪恶的势力,心中充满了忧虑,于是劝卫庄公道:“臣听说父亲对于儿子要教之以大义,使他不受邪僻的侵蚀。骄奢淫逸都是内心滋生的邪恶,滋生的原由都是因为娇宠过度。 “天下能做到有宠却不骄傲、骄傲而能退让、退让而没有遗憾、遗憾而又能克制自己的人极为罕见。臣不认为州吁荣宠高于太子却能甘居下位。 “臣听说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称为六逆;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称为六顺,背顺而效逆就会招致祸端。州吁有六逆而无一顺,大祸恐怕就在眼前。所以如果您要立州吁为君,那就早些决定;否则就降低他的待遇,规范他的举止。为人君者除恶务尽,而君侯的所作所为却在招祸,这怎么可以呢?” 但是庄公那双顽固的耳朵就是听不进去这些苦口良言。 石碏有个儿子叫石厚,他与州吁从小便在一起玩耍、一同堕落、形影不离、亲如兄弟。石碏屡次告诫儿子要远离州吁,说与那个危险人物交往过密将会招致杀身之祸。但是,仅仅是口头上的警告哪里可以起到作用? 后来,石碏为了阻止两人在一起,竟然采取了极端手段——将儿子拘禁在家中。但是一切手段都是徒劳的,石厚总能想出办法逃出去,他最后竟然躲在州吁家里,任凭石碏如何规劝和威胁也不肯出来了。 卫庄公去世后,太子完立,是为卫桓公。老君主以去世,石碏自知无法控制局势,就告老还乡了。十几年来,州吁一直在觊觎着君主的宝座,只盼时机一到,便立即弑君夺位。 卫桓公十三年入春秋。郑太叔段作乱未果,他的儿子公孙滑投奔卫州吁,太叔段经多方辗转也来到卫国。 石厚对州吁说:“这个人可以为我们所用,不可使他再跑到别处去。” 州吁舍不得别人分享自己的财富(收留太叔就要给予他很多的利益),于是说:“他不过是作乱失败的乱臣贼子罢了。” 石厚说:“我们也是(乱臣贼子)呀!如果能够了解他怎么失败的,吸取他的教训,我们成功的希望就非常大了。” 州吁觉得有理,于是听从了石厚的建议,将太叔奉为座上宾,又从自己的采邑里分出一块土地给他。 某天,太叔段与州吁闲谈时说:“纵有千军万马,不如利剑一把。我一直以为应当在战场上击败寤生,那个想法现在看来却是错误的。如果我当初招募几位蹈死不旋踵的死士刺杀寤生,我恐怕早就成为郑国新君了!”州吁顿有所悟,他谢过太叔,并许诺自己一旦成为卫君便帮助太叔夺取君位。 鲁隐公四年春,卫桓公将要到成周朝见天子,州吁在郊外设宴为他送行——这一送就把他送到西天上去了。原来州吁招募了两名死士,并命令两人跟随他左右。宴会进行了一段时间,州吁借故内急而尿遁;两个亡命徒突然向卫桓公发动袭击,瞬间就把他刺死了。州吁则匆匆闯进宫中杀死卫桓公的儿子们,接下来擦干剑上的血污,甚至来不及换掉沾满血渍的礼服,就在一帮乱臣贼子的簇拥夏闯进入太庙,就在先君在天之灵的注视下践踏了君位。 卫桓公的葬仪也是极不成体统的:卫人把他的尸体装在一具薄皮棺材里,又在南郊随便挖了个坑,就这样把他埋了。 卫侯遇害引起国内一片哗然:卫桓公虽然软弱,并且由于畏惧战争(郑庄公联合王师伐卫)被诸侯嘲笑、遭国人唾弃,但他并无死罪;国人也没有憎恨他到必须推翻现政权的程度。而且人们认为:即便卫桓公死了,也轮不到州吁登基。 第三十八章 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州吁清楚自己得位不正、国人多有怨气。他的同党们认为应当把国内矛盾转化到国外去,所以州吁便决定用击败郑国、重塑卫国形象的“伟大功绩”来挽回民心。 三年前,郑庄公打着王室的旗号讨伐卫国;卫桓公不敢出兵抵抗,国家只能被动挨打。当时州吁敏锐地抓住了时机,他跳出来把自己扮成民族斗士的模样,到处上蹿下跳。他屡次向卫桓公请求报复郑国,并在民众面前振臂高呼,宣称宁可亡国灭种也要为伟大的祖先和国家荣誉与郑国决一死战。州吁就通过各种各样哗众取宠的手段,把自己包装成国家卫士的角色。 由于州吁的言行非常具有煽动性,结果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赚足了人气——人们对他的喜爱犹如对卫桓公的厌恶。但是州吁心里十分清楚:他也就是把国人的怨气挑逗起来而已,也就是喊喊口号而已——与郑国开战无异于以卵击石;他要的只是卫侯的宝座,他可不愿意招惹郑寤生那个中原坏小子。 后来,人们逐渐对州吁一伙人的陈词滥调逐渐失去激情和新鲜感,也对州吁光说不练的行径感到厌烦——州吁在公众场合发表讲演时,现场除了几个装模作样的托儿、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正当州吁和同党苦于再也没有新花样来刺激人气的时候,成周传来一个天大的喜讯:周平王死了。 新王极其厌恶郑庄公,在登基不久就夺了他的一半卿权。而作为王朝卿士的郑庄公一怒之下竟然连周平王的葬礼都没参加,而且后来还盗割了温地和成周的麦子,周与郑的关系瞬间降到了冰点。 郑庄公的失势使得州吁的自信心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他决定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教训下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同时让国人看看,自己是不是个光说不练的主儿。 就在此时宋穆公去世,其后不久州吁就刺杀了卫桓公。 新兴的郑国是中原头号军事强国,州吁忌惮郑军强大的战斗力,认为必须联合其他国家才能战胜郑国;而联合的国家越多,胜算就越大。由于并不是每个国家都愿意卷入战争,他必须靠四处挑拨才能达到目的。 但是天下没有坏人们解决不了的难题。石厚说:“卫国与陈、蔡的关系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亲密过;而天子在陈国娶了王后,陈侯鲍就成了最受天子宠信的人。郑伯得罪天子,咱们如果提议伐郑,陈侯一定不会错过向天子谄媚的机会;蔡国看到陈国响应也一定会出兵。然后臣再把宋国拉进来。四国伐郑,郑国必败无疑。” 州吁说:“此计甚妙!”于是派石厚出使宋国,但是宋殇公当时没在国内——他到清地与鲁隐公会谈去了。 十几天后,宋殇公回国。石厚首先转达了“卫侯”对宋殇公即位的恭祝之意,然后话锋一转,开始挑拨宋殇公与公子冯的关系。 石厚先把公子冯描述成一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说他绝不会甘心放弃应当属于自己的君位;如果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卷土重来,推翻宋殇公的统治。 不过宋殇公这人傲慢而自大,他看不起子冯,也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于是说道:“你是卫国人,不必担心寡人的安全,也不要高看了子冯。听你的意思,就好像寡人得位不正似的!宋国的君位什么时候‘应当’属于他了?他父亲的君位还是寡人父亲传的呢!要说成为太子,寡人比先君穆公还早哩!你还是考虑如何把州吁扶正吧!” 但是,石厚马上就把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慢劲头打消了,他说:“可是外臣听到传言,说司马大夫曾经在先君病榻前说过一句话:‘群臣都愿意奉立公子冯为君。’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况且子冯就在郑国的边邑赖着,并没有到新郑去;您不感到奇怪吗?不想知道其中有什么阴谋吗?” 宋殇公立即跳起来,阴沉着脸、背着手踱来踱去。 石厚继续煽风点火:“君在阴处,公子冯和大臣们在暗处,您可不能不防!不过寡君为您着想,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如果您能伐郑以除去公子冯这个祸害,卫、陈、蔡三国愿意追随宋国出兵,以完成您的心愿!” 宋殇公无法抵御石厚的蛊惑,立即同意出师进攻郑国。从结局来看,石厚这个恶棍先害死了自己,其后又把宋殇公送上了不归路;而这场阴谋唯一的受益者竟然是公子冯。 公子冯离开商丘后确实进入了郑国,也确实没有到新郑去。他逗留在靠近宋国的一个小城里,有时也会回到宋国一边小住几日。 他的行为并非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是基于他对宋殇公还抱有一丝幻想。他希望自己对祖国的不舍和眷恋能够引起新君的注意,使新君产生怜悯之心,并由此将自己召回去。 结果由于石厚那个恶棍的一派胡言,公子冯就成了居心叵测的野心家、阴谋家,以至于宋殇公竟然认为子冯无论身处何地,都是公室的祸害。 第三十九章 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宋殇公与石厚的对话很快传到公子冯的耳朵里(他在公室耳目众多),公子冯终于彻底抛弃了幻想,终于下决心去投奔郑庄公。公子冯害怕暴露身份,便让一个下人扮成主人,自己则装成那个人的奴隶。他们也不敢走大路,不敢入大邑,因为子冯相信沿途布满了想要自己小命的赏金猎人。 公子冯绕了一个很大的圈才溜进新郑,他摸到公子突的住处(因为公子突的母亲雍氏是宋国人),却被守门人轰了出去。公子冯于是坐在门外放声大哭,他的哭声惊动了公子突。公子突提着剑、满脸怒气地冲出家门,一眼就看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叫花子对着大门哭丧。公子突以为对方是来搞事的,伸出左手揪住公子冯的衣领,右手抽剑抵住他的脖子。 公子冯大惊道:“子元大夫!我是宋冯啊!”公子突这才认出了对方,但是他并没有显示出任何惊讶或者怜悯的表情。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放开手、还剑入鞘,让公子冯进来沐浴更衣,跟着自己去见郑庄公。 庄公正在与大夫们议事,有人向他报告说公子突带着公子冯来了。郑庄公只把公子突一人召进来,神色凝重地说:“古话说:‘只有圣人才能做到既无内忧又无外患。’寡人不是圣人,刚解除了内忧,外患就来了。四国来势汹汹,国家正面临着大灾难!所以请大家来共同商议对策,救郑国于水火。” 祭足显得不以为然,他摸了摸幼时被老鼠咬得残缺的右耳,不屑地摇摇头,就好像敌人不过是一群老弱病残似的。他说:“四国军队虽然众多,但各怀心事,只是乌合之众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庄公说道:“这个外患可不是你吹吹气就能平定的。郑人都称你为‘智囊’,但愿你这囊里不都是气,还是少说点大话,拿出点实际办法。” 祭足道:“宋国要的是公子冯的人头,他在那里,宋军就指向哪里......” 庄公道:“如果你想要寡人要把冯还给宋人,那就不要再说了。寡人不能成为天下诸侯 的笑柄,否则百年之后哪还有脸面去见桓公、武公?” 祭足道:“公子冯本来是一钱不值的,但是他既然惹得宋人兴师动众,现在就成为重要的砝码了,怎么可能轻易还给宋人?臣的意思是把子冯转移到长葛,宋军的威胁自然就解除了。 “陈、蔡两国与郑没有仇恨,他们出师不过是为了向天子求宠而已,必然不会全力作战。 “卫州吁地位不稳,他为了赢得国人的支持才发动战争;他要的只是战胜的名声,所以只要让他尝点甜头,卫师就会撤退了。” 四国军队如约抵达集结地点。宋人忽然接到郑人送来的消息,说公子冯已经逃到长葛去了,宋国人如果还想抓他的话,就不要在这里听从一个乱臣贼子的指挥了。 结果宋人甚至没有与州吁打声招呼(因为宋殇公不屑于和他打交道),就拔营直奔长葛而去。州吁挖了一个坑想要引宋国人跳下去,祭足却把这个坑搬走了。 三国军队围住新郑东门。宋军虽然已经转移,但是联军的人数依然很多。不过陈、蔡两军只是来壮胆充门面的,他们与郑国无冤无仇,不想与郑国发生冲突,郑军也没有向两军发起进攻。 郑人只是派些步兵与卫人敷衍了事地打了一仗,给对方留了一些便宜,之后就坚守不出。联军也不攻城,双方对峙了五天后,敌人就撤军了。这场战事史称“东门之役”。 州吁无意中开创了一个历史先例:这是周朝历史上第一次由诸侯主导的联合作战(郑庄公伐卫虽然也是联合作战,但仍然是打着王室旗号进行的),“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时代正式开启。 州吁举行了一场隆重的振旅仪式,把自己捏造成一个国家英雄,鼓吹自己的丰功伟绩。由于卫军没有取得什么俘获,他就偷偷把一些辎重搬过来假冒战利品,并在入城时向人们展示,身边的宠臣则借机把他吹捧上天。但是造假的件丑闻传出去之后,人民就更厌恶他了。 鲁隐公是位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秉承周礼的君主,他对州吁犯下滔天罪行之后还能够堂而皇之地招摇过市感到极大的不解。 隐公问大夫仲众,州吁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就可以稳固地位了。仲众回答说:“臣只听说过以美德取得民心,没听说过以战乱取得的。用战乱来使国民亲附,就如同本来要抽出蚕丝却把丝揉为一团。 “州吁这个人,恃仗武力而安于残忍。恃仗武力则不得民心,安于残忍则无人亲附。他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哪里还能成功? “战乱就像烈火,不能收敛野心而发动战争必然会被烈火吞噬。州吁杀害君主、暴虐人民、不昭示美德,却妄图用战乱来达到统治目的,一定不会得到善终。” 隐公说:“如果犯下这种暴行都能够不受惩罚,那么每个国家都会发生弑君的祸乱了。” 第四十章 州吁伏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秋天,宋国人到曲阜去请求鲁国人出师伐郑。 原来宋师为了抓捕公子冯而包围了长葛,但是公子冯以其丰富的逃跑经验,又化妆成奴隶逃掉了。宋师在回国的路上被郑军阻击,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宋人为了新仇旧恨一起报,所以到处乞师。 宋人这次找的代言人是公子豫的兄弟、也是公子豫的老对头公子翚。公子翚马上去见鲁隐公,请求协助宋国讨伐郑国。 隐公不想在得罪卫国(因为公子豫曾助郑伐卫)之后再与郑国结怨;他认为:如果要进攻与鲁国关系刚刚回暖的郑国,当初还不如不去缓与郑国的关系。 隐公拒绝了公子翚的提议。但是鲁隐公要反对的,正是公子翚要追求的;他收了宋国人的好处,还要借机打压公子豫。于是他就一直坚决地请求,直到隐公勉强同意出师为止。 隐公的执政理念就是尽可能地避免与诸侯结怨,与诸侯和平共进,创造一种“重回东周”的、和谐的、家天下的局面。但是由于他那几位不省心的叔父却处处跟他作对,隐公开创的良好局面还没有维持多久,鲁国便又回到惠公执政的那个烽烟四起的年代了。 第二次伐郑的联军除了上次的四国军队外,又增加了鲁军。与鲁军高昂的战斗气势相比,卫军的情绪却是消沉低迷的。原来卫国人对州吁的厌恶情绪越来越重,人们已经在议论如何推翻暴君的话题了。鉴于国内政局不稳,州吁不愿出兵,国人也不愿为州吁作战;但是宋国人却不依不饶,卫人不得已才勉强出师。 郑人决定只对宋人发动进攻,郑军的车兵击败了宋军的车兵,但是蜂拥而至的联军却击败了郑军的步兵;不过郑国人的损失也不是很大。联军抢光了新郑城外的粟米,为王室出了一口恶气,然后就各自回国了。 州吁又玩起凯旋入城的老把戏,进城时军队之中锣鼓喧天,士兵们的行动却拖拖拉拉。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出来欢迎州吁,而稀稀拉拉排列的欢迎者则都是他的党羽的家臣,他们有气无力地挥着手;士兵们则垂头丧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就像走在被战俘的队伍里似的。 州吁认为必需马上解决国民支持率的问题。他托石厚向父亲——已经赋闲在家的国老石碏——寻求解决方案。 听完儿子的汇报,石碏本想狠狠骂他一顿(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石厚,所以连骂他的机会也没有了),但是他眼珠一转,决定借此机会除掉州吁。 石碏一改往日里的火爆脾气,郑重而耐心地告诉儿子说:“我建议你们还是去朝觐天子吧!如果得到天子的赐命,国内就再没有人敢于反对州吁了。” 石厚说:“君侯已经向王室派出使者了,可是天子恼怒君侯擅自联合诸侯进攻郑国,不打算召见(我们这帮乱臣贼子)。我们还能怎么办?” 石碏说:“诸侯觐见是需要王室公卿引导的,即便是齐侯那么尊贵的君主,也要靠郑伯引导才能受到接见。否则天下几百个诸侯随随便便都能见到天子,那不成看杂耍了?现在国丈陈侯正受到天子的宠幸,陈、卫和睦,如果能得到陈侯的帮助,州吁一定能见到天子。” 这项看起来中肯而实际的建议、其中却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石碏认为在国内没有把握除掉州吁,所以策划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以便把州吁引入他和陈国人共同设置的死亡圈套。 州吁毫不知情,他带着石厚和党羽们吹吹打打来到陈国,并且受到了陈桓公貌似亲切的接见。一切状况看起来都十分正常,但是陈桓公先前已经接到石碏的来信。信中首先称赞了陈国先君和陈侯的高贵正直、英阴仁厚,然后话锋一转说道:“州吁和石厚是弑君篡位的元凶,卫国地处偏僻且国土狭小;凶手们大权在握,卫人无力去除这两个乱臣贼子,所以请求借贵国之手除掉他们!” 州吁一行人受到东道主的盛情款待,他们毫无警惕性地纵情狂饮,很快醉得人事不省;陈桓公就把士兵召进来,将他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陈桓公随后通知卫国人前来处置弑君者。卫国公室派大夫右宰丑执行对州吁的死刑;石碏派家宰獳羊肩执行对石厚的死刑。 州吁是在濮地被处决的,临刑前他对右宰丑叫道:“你呀,怎么敢杀害自己国家的君主?”右宰丑回答说:“君行臣效,我这是在效仿你当初的做法呀!”州吁无言以对,只得引颈就戮。 石厚央求獳羊肩代他向父亲传递一个请求,请求石碏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獳羊肩说:“如果你能再给先君一个机会,老大夫自然会给你的。”石厚听完也就无话可说了。 两个人的首级被送卫国,卫国上下一片欢腾。人们在庆祝暴君被诛的同时也前来安慰失去儿子的石国老。石碏说:“我并不感到痛惜,只是感到自己罪孽深重;早知他助纣为虐,我宁可不要他被生下来。” 不久,卫人把正在邢国避乱的、卫桓公的弟弟公子晋招回来,把那个发育不良、性格内向、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人立为新君。新君是为卫宣公。 第四十一章 郑与南燕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隐公五年(BC718),晋国之事始见于春秋。这一年春天,曲沃庄伯在郑、邢两国和王室军队的帮助下,攻陷了都城并赶跑了晋鄂候。但是到了秋天,曲沃伯背叛了王室,虢公林父奉命又把曲沃军赶出都城。虢军帮助晋人另立晋君后就撤退了。关于这段历史,作者将在后面撰写晋国史时进行叙述。 本年春天,郑庄公决定对卫国进行报复。太子忽劝道:“策划伐郑的元凶是州吁,他既然已经伏诛,父亲是不是先观察下新君对我国的态度再做决定?” 郑庄公把头转向公子突,问:“突啊,你有什么想法?” 公子突说:“卫桓公伐郑,州吁弑君篡位后又伐郑,可见卫国君权的迭代只是公室内部之事,与我国无关。州吁虽死,但两国仇恨不因此必然消除。郑国虽小,却不应当看他国脸色制定对外政策。所以臣认为无论继任者是谁都应当伐卫。” 郑庄公又问太子忽:“忽啊,你还有什么意见?” 太子忽说:“一切唯父亲马首是瞻。但是即便伐卫最好也要延迟两个月出师,因为卫侯新立,他为了求得朝野上下的拥戴,必然会重礼改葬卫桓公。如果卫人举行丧礼,我们还要撤军,劳师而无功,于国于民都不利。” 郑庄公说:“那就在卫国人改葬前打败敌人。三日后授兵出征,就这么定了。” 结果郑军刚刚行进到黄河南岸的清邑渡口就收到卫人改葬桓公的消息。郑庄公不得不停下脚步,他说道:“我的儿子们真是各有所长啊!如果把所有长处都集中在一人身上,那该有多么完美啊!” 春秋时期的华夏诸侯都遵守一条战礼,那就是两国的仇恨无论有多么深,某国也不能趁敌国正在遭受天灾、人祸或者大丧时发动进攻。 郑国军队就在清邑驻扎下来,一直等到卫桓公的葬礼结束才继续北上。郑军渡过黄河,向沫都进发,最后驻扎在都城郊外等待敌人出战。但是卫人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一支步兵与进攻者打了一架,就缩回城里拒不出战了。郑军也无意攻城,于是在附近劫掠一番便回师了。 郑国撤军后,卫宣公咽不下这口恶气,便立即联络南燕讨伐郑国。南燕旧址在今河南延津附近,是一个古老的姞姓小国,南燕与卫国存在着婚姻关系。 虢、郐灭亡前,郑国保护南燕不受两国欺压;虢、郐灭亡后,郑国就取代两国开始对南燕进行压榨了。南燕伯一直想找个新的靠山,后来便与卫国联姻。 南燕伯收到卫宣公的来信不禁大喜过望,他马上下令与卫国使者举行歃血仪式。但是有些阴智的大夫劝谏他说:“燕大不过虢,强不过郐,又与郑相邻;而卫国却远在河北。燕之所以今日还没有灭亡,完全是因为全心全意侍奉郑国的结果。如果答应卫国,燕国今日出师,阴日就会灭亡,而卫国根本来不及救援、也没有能力救援我国。所以君伯应当拒绝卫人的请求。” 南燕伯却摇着他那顽固的脑袋说:“虢、郐无道,所以才被灭亡。今日郑伯无道,寡人有道,岂有无道灭有道的道理?况且寡人只有卫国可以依靠吗?郑国与王室、宋、鲁、陈、蔡为敌,已经成为万夫所指,不日就要灭亡了。寡人难道要抱着郑伯的大腿一起沉入深渊?” 尽管大夫们据理力争,说得口干舌燥,但南燕伯依然不为所动。两国人随后举行了仪式,南燕伯不久便按照约定、亲率大军出征郑国。 卫师也如期出发,但是由于连日来大雨倾盆,道路泥泞难行,卫师不得不停下来以等待天气好转,结果就耽误了几日。南燕军到达指定地点却没见到友军,不禁感到不安。 大夫们建议对作战吉凶进行占卜,燕伯却说:“寡人既然已经决定出战,就不必进行占卜。因为占卜只是解决疑惑,寡人没有疑惑为什么还要进行占卜?” 大夫们又建议在郑军到来之前撤退,燕伯又说:“还没有望见敌人的踪影就要逃跑,那么等到敌人攻城时,我们是不是也要弃国而逃?” 于是燕军在制邑东面扎下营寨、修建藩篱,并在军营外挖了一条很宽的壕沟。 郑军于两日后到达交战地。郑庄公决定趁燕军孤立无援之际击败敌人。郑庄公命令祭足、原繁和泄驾率领三军面对燕师列阵,又命两个儿子公子仪和公子突悄悄潜入制邑去,率领制邑的地方武装埋伏在燕师身后。 按周礼规定,郑国这样爵位的国家职能建立二军(要知道,晋国在半个多世纪后才建立二军,而且在城濮之战那年才建立三军),郑国的军队人数已经达到公、侯级别国家的编制了。 南燕国只有两军,士兵们惧怕气势高昂且人数众多的郑军,只好依靠有利地形和坚壁固垒专予防守,同时等待友军的到来。 第二天清晨,郑军开始对敌军大营正面发动全线进攻。弓箭手用箭压制敌营内的抵抗,士兵们则将事先准备好的沙袋扔进壕沟,不久便填出数条平坦的通路。郑军的攻势相当猛烈,结果就把敌人的兵力全部吸引到正面了。 两公子则率制邑的奇兵突袭敌军后营。南燕军后营几乎空无一人,也没有壕沟保护。制邑军几乎是迈着方步进入敌营的。两公子一路前进,很快就看见了手忙脚乱的燕军。 燕军突然发现身后出现了成建制的敌军,顿时炸了营。两公子立即下令进攻,制邑军便放开手脚对着敌人大砍大杀。祭足见敌军营内乱成一锅粥,于是喊道:“公子们已经得手了!快冲进去,把燕人赶出郑国!” 郑军终于毁掉了敌营的藩篱冲进营内。燕军的指挥官们见无力抵抗,只得下令从侧面逃跑,燕师继而大溃。郑庄公不愿多做杀伤,只是象征性地追了片刻就下令收兵了。 这场战事以燕军完败而告终,燕人死伤被俘无数,全部辎重都沦为郑国人的战利品。 卫军在后续的行军途中遇到了溃逃的残兵败将,卫宣公顿时勇气全无;他不敢继续前进,只好偃旗息鼓,调转马头打道回府。 但是,卫宣公认为这是自己即位后第一次出征,绝不可以无功而返。这时身边有人告诉他说,郕国(今山东郓城附近)曾在卫国发生动乱(州吁被杀事件)时趁火打劫,不如趁机对郕国进行惩罚。 卫宣公随即对毫无防备的郕国发动突袭。卫军攻陷了郕国,又逼着郕侯签订了城内之盟,这才挽回了一点面子。 第四十二章 鲁隐公如棠观渔,宋殇公错失强援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隐公继位虽然已满五年,但是国家权力一直被叔父们把持着,他不过是权臣手中的一个小傀儡罢了。有一阵子,隐公几乎患上了狂躁症,他一刻也不想继续留在宫中,只想避开那几位专横跋扈的权臣。后来他听说棠地将要举行盛大的捕鱼仪式,于是准备到那里去散散心。 但是他的另一个叔叔公子彄(臧僖伯)又赶过来烦扰他了,这位叔父是唯一关心鲁隐公的人,鲁隐公对他就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但是这位叔父哪里都好,就是太能唠叨。 公子彄说:“如果某种事物不能用于祭祀和战争,不能做成礼器和兵器,君主就不会去关注它。君主要为国人做出表率,如果行事不合礼制法度就会导致乱政;如果经常出现乱政之事,国家就会败亡。 “所以周礼规定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都要在农事间歇之时进行,并用来讲习武事;军队每三年要进行大规模演习,取得胜利要振旅(相当于举行凯旋仪式),入城还要犒劳军士,统计战俘和卤货物。君主通过讲习武事向国人昭示车服旌旗,以便达到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之目的。 “如果鸟兽的胴体不能用于祭祀,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能用于制作器物,则君主就不会猎杀它们——这是古制。至于樵采、捕鱼之事都由低等官吏负责,不是君侯应当考虑的事情。” 隐公说:“寡人只是要巡视国土而已,并不是刻意要去观渔。”他还邀请公子彄一同前往,公子彄重重吐了一口气,说道:“臣不能做自己反对的事情。” 冬十二月二十九日,鲁隐公还在棠地观看捕鱼,公子彄则在曲阜去世了。隐公收到噩耗不禁顿足捶胸,表现得比父亲去世时还要悲痛。他说:“叔父有憾于寡人,至死不能释怀,寡人不敢忘记!”随即下令把他葬礼规格提升了一个等级。 鲁惠公去世之后,王室做了件相当令人费解的事情。原来根据周礼规定:天子去世七个月后下葬,天下诸侯都要前来吊丧;诸侯去世五个月下葬,同盟国君主前来吊丧;大夫去世三个月下葬,同僚吊丧;士一个月下葬,姻亲吊丧。 但是王朝使者前来送鲁惠公的随葬品之时,惠公已经去世一年多并且早已下葬,这些器物虽然送得晚些,但是也好过没有。更离谱的是,使者们顺便把惠公夫人的陪葬品也带来了,而惠公夫人当时还在好好地活在世上啊! 鲁国人认为这个行动是对惠夫人的恶毒诅咒,是对公室的侮辱和污蔑;结果鲁国与东周在那段时间里闹得相当不愉快。 周平王驾崩时(隐公三年),鲁国人余怒未消,故意不派使团去参加葬礼。但是鲁人却没想到,王室大夫竟然又腆着脸跑来索取陪葬品。这个小气又无能的举动也受到了鲁人的嗤笑。 原来按照《周礼》规定,即便诸侯国一毛不拔,王室也不能强行索要。这起事件也成为王室衰落的典型表现:王室从前对于冒犯天威的举动、都会毫无例外地动用武力予以解决。 惠公夫人在周平王驾崩后不久便去世了,隐公为她修建了一座神庙。神庙落成后要举行祭祀仪式,仪式中需要向神庙奉献《万》舞。隐公向大夫仲众询问表演《万》舞人数的规格,仲众说:“天子用八佾(八行舞者),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 《万》舞分为文、武两种,文舞的舞者手持乐器和羽毛,武舞的手持长矛利刃。这次表演的是文舞,史称“初献六羽”。 鲁昭公时期,季平子僭用天子礼仪在家中表演《万》舞,因此孔子才发出“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愤怒声讨。 宋国与邾国相邻,两国时常发生边界纠纷。这一年宋国抢占了邾国的很多土地,被抢占的土地种满了庄稼并且即将收割。邾是子爵小国,无法对抗实力强大的宋国;邾人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只好跑到郑国求助。 郑庄公非常乐意找宋国人的晦气,他不但欣然许诺出师,而且决定把报复的级别升得再高一些。结果郑庄公找个借口把王师也调出来了(郑庄公仍是周桓王卿士,手握一定兵权)。宋人看到联军来势汹汹,一面积极组织备战,一面派出使者到鲁国去求援。但是郑、周、邾三国军队来势相当迅猛,敌军势如破竹,一举攻陷了商丘城的外城。 鲁隐公在宋使到来前便已经做好出兵的打算。他问使者战局如何,这本来是个程序性的问题,但使者却撒谎说联军尚未进入宋国边境。 使者之所以不敢报告实情,也许是因为怕隐公认为宋国败局已定而不愿出兵。但是这个自作聪明的谎话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原来隐公在使者到来之前就收到了宋都外城被破的消息。使者的谎言令他十分愤怒——他不能容忍别人用欺骗的手段来获得自己的帮助。 隐公于是答复说:“宋君命寡人与宋国同恤社稷之难,寡人不敢不从命。如今商丘外城已破,大国使者却对寡人说联军没有入境。这些不是寡人敢于知道的,您还是回去吧!” 这次外交事件使刚刚得以修复的鲁宋关系又产生了新的裂痕。 联军大肆劫掠一番就各自回国了。随后宋国又对郑国进行报复,宋军包围并攻陷了长葛。 第四十三章 郑庄公伐陈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庄公趁鲁、宋两国关系发生裂痕之机再次向鲁国人示好。鲁隐公六年(BC717)春,郑庄公向鲁国派出一个使团,使者带去了郑伯写给鲁侯的亲笔信。鲁庄公特地在閟宫(姜嫄庙)接见了郑使。会谈的气氛十分融洽,双方都表达了愿意结为盟友的意愿,并约定了两国君主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其实鲁国也有求于郑国。由于郑国与齐国的关系十分亲密,鲁隐公请求郑庄公从中斡旋,以化解齐、鲁两国相互敌视的现状。 郑庄公既喜欢落井下石(对宋国),也希望成人之美,他随即向齐国派出使者,向齐僖公转达了鲁隐公的愿望。齐僖公是个“刚之不吐、柔之不茹(吃软不吃硬)”的人,他既敢于与强敌血战到底,也愿意与交战方化敌为友(但是纪国除外)。 齐国人这些年受够了鲁、纪和北狄的钳制,齐僖公虽然并不惧怕三国联盟,但是他也不愿意单纯为了敌视而敌视,单纯为了开战而开战。他也希望能与鲁国恢复良好的双边关系,以腾收手来收拾纪国。 夏五月,郑庄公、鲁隐公和齐僖公在艾地进行了历史性的会面;齐鲁两国发表了联合声明,宣布两国关系正常化。 郑国与鲁国言归于好之后,郑庄公便把目光转向了南方的陈国。陈人姓妫姓,是帝舜的后代。当年商朝大夫妫满由于受到纣王的迫害而逃往镐京,之后在周武王手下担任陶正(掌管全国陶瓷业)。 西周克商后,周武王为了向天下人昭示对华夏先圣的崇敬之心,使天下人不要忘记先圣的功业和美德,他便寻找五帝之后并加以册封,于是封妫满于陈,以延续对帝舜的祭祀。 陈国定都今河南淮阳,土地包括了河南南部和安徽北部的部分地区,国家繁荣而富庶。陈国位于楚、蔡到宋、鲁、齐的行进路线上;国家的西北是郑国,东北是宋国,西南是蔡国,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陈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个默默无闻的国家,它既没有姬姓国家高贵的血统,也没有取得与王室联姻的殊荣。人们对陈国印象,仅停留在古老神秘的巫术和传说中奔放火辣的艳舞上。、 《诗经•陈凤》中收录了一首《宛丘》,至于从诗中能品出什么味道,读者们自己品味吧。诗曰:“子之汤(荡)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当陈桓公把她的掌上明珠嫁给周桓王之后,他便一夜之间升为王室新宠,也成了诸侯争相结交的对象。郑庄公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当他提出希望与陈国建交时,公子突却跳出来反对。 公子突说:“陈国两次参与伐郑行动,不能不对其进行报复,否则一定会被陈国人鄙视,被诸侯们耻笑。况且同朝为臣,陈侯也不能依仗国丈的身份为胡作非为。君父是王朝卿士,又是天子的堂祖父,论辈分,陈侯还得叫君父一声‘叔父’呢!教训小辈也是长辈分内的事!” 郑庄公专头问太子忽:“忽啊,你什么意见?” 太子说:“每个国家都有选择自己盟友和敌人的权力。陈国与宋、卫不同,宋、卫由于不同的由头进攻郑国,而陈国只是碍于面子才被扯进来的。陈国本就无害,陈侯又正得宠,讨伐陈国将会给我们制造大量的敌人。郑国的敌人是宋和卫,不要再把陈国推到敌人那边去了。 “而结交陈国不仅可以改与善王室的关系,还能够瓦解陈、卫联盟,孤立宋国。我在成周当人质时与陈侯有过交往,他是个行事保守、中规中矩的人。没有理由把这样的人当成敌人。威胁和武力不一定能战胜敌人,但是宽恕和仁慈却可以得到朋友。” 郑庄公最后总结说:“忽说得好啊!宽恕陈国不是容易做出的决定,但是宋国还没有受到报复。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国应当以打击宋国为国策,一切谋划和行动都要围绕这个策略展开。” 郑庄公随后向陈国派出一个规模庞大的使团。陈桓公马上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如何应付郑国人主动贴过来的热脸。 陈大夫五父(陈佗)说:“亲近仁者、亲善邻国是国家之福,拒绝好意、得罪强邻是自取其祸。陈国主动结交郑国还来不及,何况是郑伯主动呢!主君一定要接受郑国的美意。” 但是也有人持反对意见,他们说:“由于王室与郑国关系僵化,所以两国现在不宜走得过近。加之结交郑国不但会触怒天子,而且会得罪宋、卫两国。与宋、卫为敌才是自取其祸,一个小小的郑寤生能兴起多大风浪?” 陈侯说:“不错,郑寤生无故献殷勤,一定是想把寡人拉上贼船。寡人才不能上这个当咧!”然后他便傲慢地拒绝了郑国人的好意。 陈国人的无礼极大地激怒了郑庄公,他感到陈桓公的冷屁股比陈师的铁幕战车更加令他难以忍受,于是说道:“玉帛敲不开的大门,就只能用武力来攻陷了!” 公子突揶揄道:“用玉帛结交不到的国家,用武力不是更无法得到吗?” 郑庄公说:“被人抽了脸,你让寡人还怎么装得跟没事似的?” 夏五月,郑庄公集结军队准备进攻陈国。陈桓公尽管已经得到战争警报,但是他依然沉浸在夜郎自大的虚荣中;他认为郑国人不过是虚张声势,郑寤生绝不敢进攻他这个老牌的华夏新贵。 但是郑庄公毫不去掩饰自己的企图和怒火,他就这样亲率举国之兵、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大举入侵陈国。郑军像流寇似的到处抢劫,劫得人口财产无数。郑军满载而归,结果陈国人刚刚建立起来的自尊心就被摧毁了,人们又陷入到自卑恐惧之中。而在暗中收取了郑国人好处的陈国大夫就开始制造舆论,埋怨桓公的外交策略。 陈桓公心中后悔,表面上却依然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但是当大夫们问他应当采取什么手段时,他又说不出话了。 后世的君子说:“‘善不可失,恶不可长’,说得就是陈桓公吧?助长恶行却不知悔改,必将引火烧身;到时虽然想要扑灭,可是还能来的及吗?《商书》说:‘恶的蔓延,就如同野火燎原,炽烈而不可面对,何况是扑灭呢?’周任也曾说:‘执掌国政者,对待邪恶就要象农夫芟除野草,要断绝其根本,使其不能增殖;如此一来,则正义就能够得到弘扬了。’” 第四十四章 周桓王绝郑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夏天,王室京畿之地遭遇了罕见的旱魃,仰望烈日炎炎,放眼赤地千里;大河水位猛降,小河纷纷断流,土地龟裂,草木干枯,很多地方连地下水都打不上了。于是粮食大面积绝产,耕种者欲哭无泪。 入冬时,京师的储粮储备已经不足以维持到下一个收获的季节了,粮食都囤积在贵族手中,价格也不断上涨,周人开始受到饥馑的困扰。 周桓王要求贵族们开放粮仓以稳定局面,又派使者到鲁国去求援,鲁隐公认为这是以勤王之名把诸侯们团结起来、树立鲁国威信的好机会;他马上向宋、卫、齐、郑派出信使,请他们向成周输送粮食。 宋人的反应十分冷淡,因为宋殇公本来就是个刻薄小气的人。宋国人只是象征性地运送了几十车陈粮——就好像他们不是在援助王室,而是在完成扶贫任务似的。 卫、齐、郑则显得十分积极,郑国得表现尤其突出:整个国家都被发动起来提供捐助,粮车源源不断地在边境集结,然后开往成周。周人统计列国援助时得知:郑国人竟然负担了一半的份额——这些粮食实际上是郑庄公为朝见周桓王抛出来的见面礼。 诸侯们的义举使得成周的粮食危机得以解决,市场上粮食供应充足,价格恢复到正常年份的水平,人心也稳定了。桓王在大夫们的谄媚下心情变得十分愉快,继续过着奢侈堕落的生活。 郑庄公便趁桓王欢快的劲头还没有消失的之时带着祭足赶到成周去。 但是郑庄公过于一厢情愿了,结果他的热脸第二次贴到别人的冷屁股上。桓王召见他时几乎都没有正眼看他。 桓王傲慢地拉着长声问郑庄公,陈国人哪里冒犯了郑伯,使得他对陈国大打出手?郑庄公说与陈国进攻郑国的理由差不多。 周桓王又问郑国今年的收成如何?粮食够不够吃?庄公说是个难得的丰收年。 桓王说,那就好,他终于可以享用成周和温地的谷子,不用担心再被郑国人抢劫了。接见完毕,桓王甚至没有设宴款待庄公——他只是把宋国人送来的几十车陈粮转送给郑庄公,之后就不再搭理他了。 庄公终于弄清了一件事: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已经彻底失去桓王的信任了,被剥夺全部权力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过毕竟还有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他可以借助王朝卿士的特殊身份干很多假公济私的事。 郑庄公在成周逗留了一些时日。在此期间他拜访了许多王室官员,多数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只是草草地和他周旋一下就送客了;只有周桓公(周公黑肩)为他的到来准备了隆重的晚宴,而且丝毫没有对外掩饰的意思。 郑庄公在席间说,郑国现在遭遇了伐陈事件的僵局,如果不尽快解决,国家很可能会陷入不可知又不可控的危险之中。 周公说:“陈侯这个人那,做事特别没底气,胆子很小、耳根子也软。他靠着婚姻关系维护国家安全和个人地位,却暴露了自己的懦弱无能。他最近又希望与我结亲,既然您对两国关系感到烦恼,就让我来为您排忧解难吧!” 郑庄公清楚周公对自己献殷勤必然有缘故,但他实在想不通其中原因是什么,于是他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点点头,随即表示周公如果需要他,他将会义无反顾地为周公效力。 离开周公府后,郑庄公问祭足:“那只老狐狸到底在搞什么鬼。” 祭足说:“臣听说天子要任命周公为王子克的老师。” 郑庄公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为什么寡人都没得到的消息,你却先知道了?” 祭足说:“是周氏家宰(管家)告诉臣的。” 原来桓王有一个特别受宠的儿子叫王子克,王子克的地位可以比肩太子,经常穿制与太子样的衣裳与太子并肩走在周桓王的身后。周公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他如果成为王子克的老师,肯定会帮助自己的学生能够登上王位。为实现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周公必须扩大自己的力量。他在成周内部积极收买党羽,在外大肆结交诸侯,而郑庄公无疑是他最想拉拢的人物。 郑庄公离开成周后,周桓王责备周公说,他不应当对郑庄公表现得那么殷勤。周公回答说:“西周东迁,晋国、郑国立有大功;东周立国五十余年,郑国一直尽心尽力辅佐王室。现在王室日衰,诸侯日生不恭之心。因此,对于朝觐天子的诸侯,王室重礼相待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以以怨报德? “天王善待郑人,才可以向诸侯展示王朝的恩惠,并以劝后来者。郑伯恐怕不会再来啦!非郑伯绝周,而是天王绝郑。诸侯们看到郑伯的待遇,也不会再尊重天子了!臣的所做所为,只是在尽力平衡周、郑的关系,给两国交往留条通道罢了!” 过了些日子,陈桓公来到王城,他一则是为了敲定与周氏联姻的相关事宜,二是来打探郑庄公在王城都干了些什么事。 周公向他传递了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然后说:“宋国这次可能要倒霉了,他们送来的粮食全都发霉,连猪都不吃——宋公简直把成周当成垃圾场了。天子龙颜大怒,准备在适当时期讨伐宋国。我听说郑伯主动想要结交君侯,而您却对郑国的使者十分无礼。作为亲家我要劝您一句,不要因为顾忌宋国而得罪其他国家,否则我也救不了您。” 第四十五章 郑、宋和解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东周的衰落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以至于戎军竟敢于在中原腹地公然袭击王室的使团,俘虏使团人员,抢劫使团的财物。而对于戎军的挑衅,周天子却无可奈何,诸侯则无动于衷。 原来在数年前,盘踞在戎州(在宋、曹之间)一带的戎主去觐见周天子。使者在向天王奉献贡品后,又按照惯例向列位公卿大夫奉送礼物。大臣们在接受礼物后应当回敬礼品并设宴款待使者。 凡伯是王室的世卿,也是个尖酸刻薄、傲慢自大的人。他把戎使送给自己的礼品和送给同僚的做了下对比,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和侮辱。戎人的主使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察觉到了凡伯的不满,便委婉又阴确地表达了戎主对凡伯的崇敬之心,又说了很多恭维话,但还是不能令对方满意。 结果,凡伯在招待戎使时故意借着酒劲儿嘲笑他们说,戎人就是成群结队骑在马上的活猴子;他还没有把身份降到要跟一个猴子大王斤斤计较的程度;但他们也甭想在他这儿得到一个桃子的回馈。戎使大怒,立刻起身离开宴会,甚至没有与周王告别就连夜离开王城了。 鲁隐公七年(BC716),为了感谢诸侯对东周的慷慨援助,周桓王特地派凡伯到列国去表示感谢。凡伯率领一支庞大的队伍向东行进,盛大的排场晃得人们眼花。队伍所到之处鸡飞狗跳,沿途的乡邑着实被折腾的着实不轻,那支队伍仿佛不是使团,而是土匪流寇似的。 凡伯把出使的国家都得罪遍了就开始返程了。戎人一直密切地注视着使团的动向,当队伍经过楚丘(今曹县东)时,戎军就对使团发动了袭击。 结果所有成员和财物都成了戎人的战利品。周桓王大怒,他想要命令戎州周边的国家立即进攻敌人。但是周公阻止他说:“戎人侍奉天子从未失礼过,这次突然袭击使团,事出必然有因,背后是否有大国指使也未可知。如果真是那样,天子的命令一定得不到执行,徒为诸侯所笑。臣以为不如看戎人接下来做出何种举动,天子再发命也不迟。” 凡伯被俘后遭受了不可胜数的羞辱,数日之后,戎人把除凡伯以外的人都释放了,又将一部分财物送给周围的国家,使他们成为自己的共犯。 鲁国与齐国关系正常化后,纪侯非常担心鲁国会为了新欢抛弃旧好,他于是把弟弟纪季派到鲁国去探路国人的口风。鲁隐公表示两国的友好仍在继续,不会因为齐国的介入而改变。纪季代纪侯向鲁国请婚,鲁隐公表示这也是他所希望的。所以本年春天之时,鲁隐公把自己的一个姊妹嫁给了纪侯。 齐国一直密切注视着鲁、纪两国交往的动向,齐僖公见两国竟然继续联姻,便把弟弟夷仲年派到鲁国去。夷仲年出访的目的表面上是为了巩固去年的艾地之盟,实际上是来打探关于纪国的情报的。但是鲁国人的口风很严,夷仲年什么也没有探听到,但是正因为如此,他从中推断出了鲁国的立场。 夷仲年回国复命时说:“鲁、纪关系处于最好的时期。如果我国冒然与纪国开战,鲁国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由于郑、宋连年交战,而且双方都有自己的同盟军,如此一来战事就波及到了其他国家,中原地区一时间被两国搅得乌烟瘴气。如今中原地区没有哪个国家能获得安宁,连齐国那样的传统大国也不能独善其身。 齐僖公希望郑、宋两国君主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判,结束相互敌视的状态;他向两国派出使者,郑庄公说:“齐侯的命令不可以不遵从。” 宋殇公却嗤之以鼻,他认为齐僖公纯粹是在多管闲事。但是孔父嘉劝他说:“齐国数世与王室联姻,郑伯又是王朝卿士;现在齐侯以大义会合诸侯,得到华夏列侯的赞许。如果您拒绝出席,臣恐怕郑寤生拿着道义做借口,对宋国采取不利行动。” 宋殇公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下令准备出行。七月,齐、郑、宋三国君主在宿地(今山东东平县东南)举行会谈。 但是郑、宋两国各怀心事。郑庄公从来就没想过要停止战争,但是他却装作一副真诚的、迫切希望和解的样子;而宋殇公阴阴吃了很多苦头,却以一种傲慢的、高高在上的态度大谈和平对郑国人的好处。 实际上就在宋殇公大言不惭地发表意见时,连旁听的齐僖公都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把他的狗头敲碎,但是同时也担心郑庄公干出同样的事情。齐僖公不停地观察郑庄公的脸色;而郑庄公始终保持着平静、微笑的表情,他这才放下心来。会谈结束后两国君主就签订了和平协议。 协议中除了一些陈词滥调外,还包含了一项很有趣的内容。原来在郑、宋之间有一片长达百里的无人区。宋国人希望将这片土地作为两国之间的缓冲带,双方都不得在此地进行开垦和建设城邑,郑国人也答应了。 就这样,两国把本属于王室的土地当成自己可以支配的土地了。忠厚老实的宋国人一直遵守约定,而奉行实用主义的郑国人则逐渐蚕食了该片土地。 宋殇公回国后便开始大吹大擂起来,说这次谈判是郑庄公主动央求齐僖公代为撮合的;而他也是碍于齐侯的面子、无奈之下才参加的;如果再给宋国一年时间,他将把郑国从华夏版图上抹下去。 郑、宋达成和解之后,鲁国的角色就比较尴尬了。前面说过,当年郑、邾两国伐宋时,宋国曾向鲁国求援,鲁隐公恼于宋使说谎而没有出兵。宋国后来报复了郑国(但是没有报复邾国),现在又与郑国结束敌对状态,如此宋国就准备与鲁国好好算算旧账。鲁隐公不愿意与宋国结怨,准备在宋国人来找麻烦前解决问题,他便打着为宋国人报仇的旗号狠狠地教训了邾国一番。 邾国人感到真的很冤枉,从此便投靠齐国,并且终春秋之世都与鲁国为敌。 第四十六章 郑、陈联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宋和解也为陈、郑关系正常化创造了积极条件。 前面说过,陈桓公拒绝和郑国结盟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陈国比较畏惧宋国,不想卷入郑、宋之间的争斗(虽然陈与宋也没有同盟关系)。后来周公又在陈桓公面前讲了一些足以动摇他意志(如果他还要意志的话)的语言,当时陈桓公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他不停地问周公:自己应当怎么办,究竟还需要嫁出去多少公主才能化解国家的灾难。 周公安慰他说:“您的担心实在没有必要,郑伯也不打算与陈国为敌。两国现在虽然进退维谷,但是我将为两位化解这个难题。您回去等消息好了。” 陈桓公说:“有了您的话,寡人就不怕了。但陈国终归是受害者,郑伯不率先做出姿态,寡人也没有办法。” 周公笑着说,他会令陈桓公满意的。 送走陈桓公后,周公马上给郑庄公写了一封信,说陈桓公有意与郑国消除敌对状态,建立友好关系;但是由于陈国去年被郑国蹂躏得很惨,陈桓公不肯像一个战败者那样主动向郑国示好——无论公室、国人还他自己都不允许他干出那种有损国体的事情来。 有鉴于此,郑庄公主动向陈国伸出橄榄枝。他说:“寡人可不能像陈侯似的,想要得到盟友还要装出一副‘你来求我啊’的样子。否则郑国早就被灭掉了。” 郑庄公送给陈国人一份大礼:把在去年战事中俘获的人口和卤货物还给陈国,又附送了贵重的礼物。 陈国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两国的建交之路便畅通无阻了。陈国人对新郑进行了回访,两国经简单的磋商后便互派使者与对方的君主签署盟约。 陈国使者是陈桓公的弟弟陈佗(字五父),陈佗心中一直有个小秘密,这使得他在与郑庄公进行歃血的仪式中表现得心不在焉,好像他不是一件重要的使命的执行者,而是个百无聊赖的旁观者;他甚至连盟书上陈侯的名字都念错了。 郑大夫泄伯在仪式结束后对同僚说:“五父一定不会免于祸患。还有什么事情比歃血结盟更重要呢?如果有,肯定是不正当的事;既然不正当,就会遭到惩罚。他也没有忠实履行陈侯的命令,没有将我国君主放在眼里,因此他的行为也不利于两国关系的发展。” 郑国使者是大夫良佐,他在陈国时观察到陈国太子表情木讷、行为拘谨,毫无储君的威严。他又看到随便某个大夫都可以跟太子毫无顾忌地开玩笑,而太子也只是和大家一起开怀大笑,好像被嘲弄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似的。 良佐回国复命时说:“太子位卑,大臣不敬;陈国将来一定会发生祸乱。” 泻伯说:“如此我就知道五父招祸的原因了。” 结果就在十年之内,泄伯和良佐的预言全部应验了。 陈桓公几年前在京师结识了充当人质郑太子忽。两国建交后不久,陈桓公到成周去处理政务,太子忽受父亲的委托去拜访他。陈桓公在与太子忽交往过程中越来越喜欢这个博学谦逊的年轻人。他探听到太子忽还没有迎娶正妻,于是就给郑伯写信,请求把自己的爱女嫁给太子。 陈氏自古出美人(楚文王王后桃花夫人只是其中有记载的一位,没有记载的美人多了去了),郑伯从来都不反对这种占便宜的美事——如果条件成熟,他也想从陈国娶位公主。双方很快就把婚约定下来了。这样一来,太子忽与周桓王就成了连襟。 第二年的夏四月,太子忽亲自率队到陈国去迎娶陈国公主,陈国送行的是大夫陈箴子。太子忽对眼前这位角色公主一见穿心,他对她的情欲竟然炽烈到这种程度,以至于他没有等到回国进行告庙仪式、就在回途中与公主发生了关系。 太子忽的行为已经严重违背周礼,但更令人无法容忍的是他公然欺骗祖先:太子忽在告庙时跪在祖先的神主前,说他“将”和陈妫结为夫妇。 陈箴子说:“如果按照周礼,他们就不能称为夫妇。太子欺诬祖先,恐怕要绝后了。” 不幸的是,陈箴子的预言后来也应验了。 第四十七章 郑鲁易地,齐侯害纪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年成周建成后不久,周成王曾有将都城东迁到成周的意思;但是由于周、召分治,迁都计划就被搁置了。 后来成王特地把许田(今河南许昌南)赐给周公,周公就在许田建了一座别宫。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便捷地往来于成周和许之间,处理中原和东方的事务。周公去世后,许田除了作为鲁国的一块飞地外,已经没有其他意义了。 西周王室一直进行祭祀泰山的礼仪。泰山脚下有一块土地叫祊田,祊田建有天子行宫,是周王祭祀泰山前沐浴斋戒的地方。 祊田本来一直归王室直辖,但是周宣王把该地赐给了王子友。西周东迁后,周天子再也没祭祀过泰山(而且看起来以后也不会了)。因此祊田除了算作郑国的一块飞地之外,也没有其他意义了。 由于祊田紧邻鲁国,而许田与郑国接壤,双方对飞地的管理都十分不便,郑庄公于是提出与鲁国交换土地。 鲁国大夫们意见不一,保守派代表臧哀伯(臧僖伯的儿子)认为,天下土地皆归天子所有,诸侯不过是代表天子暂时管理封地罢了;诸侯擅自处分土地,就是僭越王权、把自己当成土地的所有者了;他国如何做事与鲁无关,但是鲁国决不能开启这个先例。 现实派代表公子翚说,无论鲁人、郑人都是天子臣民,土地在臣民手中,依然属于天子;许田在历史上曾多次发生战事,国家不能尽取地利,保卫土地又耗费巨大,如此还不如把许田还给王室;所以交换土地并不违反周礼,而且有利于地区稳定,国家无事,天子也会感到欣慰。 鲁隐公认为郑国人的提议对双方都是有利的,于是他采纳了公子翚的意见。公子翚又说,许田比祊田面积要大,而且建有周公的别庙,国人每年都要在此祭祀周公;换地之前应当先解决上述问题。 这些问题也正是鲁隐公担心的,他向郑人表达了鲁人的担忧,并希望就上述事宜进行磋商。郑庄公真诚地希望对方不要为此烦恼。他说,许田的价值确实比祊田价值大,郑人会对鲁人做出补偿;关于周公庙,鲁人可以把它迁走;如果将它保留下来,那将是郑人的荣幸,郑人会代替鲁人延续对周公的祭祀。 鲁国人于是才打消了顾虑。鲁隐公八年(BC715)三月,郑国把祊田的地图和户籍册交给鲁国,并承诺再交给对方一块稀世宝璧。但是由于种种原因,鲁国人却一直没有履行义务,这笔交易直到四年后才算彻底完成。 齐僖公曾于去年成功调停了郑、宋关系,他今年想要再把卫国拉进同盟圈,不但要使郑、卫关系正常化,还要使诸侯们成为利益共同体。 会议日期已经确定,但在宋殇公请求在开会前先与卫宣公见面,卫宣公收了宋国人的好处便欣然应允。但是这次私下里的会面却引起了郑庄公的猜忌和不满,他认为两人背着郑人策划些对郑国不利的阴谋。 盟会在瓦屋(今河南温县西北)举行。当列国君主们坐在一起时,卫宣公首先向郑庄公和齐僖公解释说,他和宋公提前会面讨论的是如何对“东门之役”给郑国造成的损害进行补偿的问题。宋殇公则在一旁不住地点头,他补充说这个主意是他首先提出来的。 就在这一刹那,郑庄公感觉眼眶都湿润了;后来他对祭足说:“寡人当时对宋国人的心确实软下来了——但也仅仅是当时而已。” 由于卫、宋率先表达了和解与让步的诚意,郑庄公就不好再提出过分的要求了。多边会谈进行得十分顺利,与会各方都感谢齐僖公为中原和平做出的努力。 这次盟会为齐僖公赚足了面子——齐僖公由于召集和主持两次诸侯盟会而被称为“小伯”。 齐僖公在极力建立自己在中原威信的同时又搜集了关于纪侯的众多罪证,包括生活腐化、乱伦、勾结夷狄、扰乱华夏等等(虽然齐僖公所犯的前两条罪状也掌握在纪侯手里)。 齐僖公想到周桓王那里去狠狠告上纪侯一状,借此引起天王的愤怒,并趁机对纪国进行讨伐。 但是前面说过,诸侯朝见周天子有着严格的限制,即便是齐僖公也不能随时随地觐见周天子。齐僖公于是就找到郑庄公,请他做为引导者;郑庄公便以王朝卿士的身份引导齐僖公去见周桓王。 周王对齐僖公罗织的那些罪名显得不以为然——起码他在生活上就比纪侯更加奢侈放荡。“如果醉生梦死也要受到惩罚,那么死在纪侯前面的人多了去了!东方局势稳定,东夷不敢造次,纪侯功不可没;不谷不希望发生战乱,舅氏应当也不希望吧?”他这样对齐侯说。中原乱象已经把他搅得焦头烂额,他不希望东方再发生战乱了。 此时王室新宠虢公林父已经被任命为右卿士,郑庄公便成了左卿士;他手里的权力只剩下先前的一半。尽管虢公林父主动和郑庄公搭话套近乎,郑庄公却连正眼都没瞅过他一下。 冬天的时候,齐僖公派使者到鲁国去通报诸侯瓦屋之会的结果。鲁大夫仲众代表鲁隐公对来使(因为使节身份太低,不能得到鲁侯接见)说:“君侯使三国摒弃仇恨,并且安定三国民生,这些都是君侯施加的恩惠。寡君听到您的通告了,怎会感受不到君侯的阴德?” 齐使离开后,鲁国大夫公子无骇去世了。公子翚请鲁隐公赐给无骇家族一个“氏”。隐公向仲众询问赐氏的规矩。仲众说:“天子因其生而有姓,封建有德之人为诸侯,赐给他们土地以为氏;所以只有天子才有资格称姓,而诸侯只能称氏。 “诸侯的后人取得族氏有三种方式:其一、诸侯之子称为公子,公子之子称为公孙,公孙之子不能再称公孙,可以采用祖父的字为氏,如臧氏、仲氏;其二、可以以官职为氏,如司空、司马;其三、可以以封地为氏,如费氏、闾丘氏。” 鲁隐公说:“叔父字子展,就赐他的家族为展氏吧!” 第四十八章 郑、宋决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由于齐僖公的努力和诸侯们的配合,中原地区暂时出现了难得的和平局面。但是战争与发展(吞并)是春秋时代的主旋律,结果就在鲁隐公九年(BC714)爆发了一场中原大战。战火从宋国点燃,而且越烧越旺,战争持续了三个年头。郑、宋、齐、鲁、卫、蔡、戴、郕、许等大小诸侯全部卷入战征;三个国家的首都被攻陷、两个国家被灭亡,宋国受到了极大削弱;战争最后以郑国军事集团的完胜而告终。 战争还是由那位口无遮拦的宋殇公引起的。 原来周桓王非常喜欢占小便宜,他感觉缺什么了就派人到大臣诸侯那里去划拉一圈。由于宋人在援周的行动中表现得极其无礼,周桓王想要好好教训一下那帮“殷商余孽”。但是大夫们普遍反对他的提议,周公说:“能伐宋的只有郑国,天王刚刚羞辱了郑伯,哪里还能立即对他下命令呢?臣以为不如再给宋国一个机会,宋人如果能够改过,就不必兴师动众了;如果不改,再对宋国用兵也不迟。” 周桓王说:“那就看宋国人的表现吧!”然后他就派使者到宋国去要些动物的皮毛。宋殇公心中讥笑周天子的贪婪,他没有给使者好脸色,并打算借机羞辱一下周桓王。 宋殇公于是把一些长满小蘑菇的货底子甩给使者。不仅如此,宋殇公还在私下里说,周天子就像一个幡儿,赶上出殡时才拿出来打打,完事儿就扔在道边任人踩;这么个小里小气“幡王”哪里值得诸侯尊重? 周桓王大怒,立即命令宋殇公到京师来面君伏罪。宋殇公平时都是一副趾高气昂、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气,但是到了大祸临头之时就害怕得不得了;他不停地问大夫们,自己去与不去哪样会死得更惨。 孔父嘉说:“您不如先派使者到王城请罪,同时大力贿赂王室权臣。有公卿从中斡旋,天子就不会降罪了。然后您再去朝见天子,则可化解此事。” 但是无论他怎样劝谏,宋殇公那顽固的脑袋就是不肯点一下。孔父嘉走出朝门叹了一口气说:“宋国前朝的大夫们们是多么幸运啊!” 由于宋殇公拒不表态,周桓王便命令郑庄公率师讨伐宋国。 对于一切有损于宋国的事情,郑庄公都非常愿意去做,即便郑国从中捞不到任何好处也没关系。 郑庄公在和大夫们在制定作战计划时认为:应当尽可能把战事拖得久一些,因为这次开战的机会十分难得,必须尽最大可能削弱宋国的实力。为了达到上述目的,郑国人决先从小规模挑衅开始,把宋国人的怒火撩拨起来,使宋国人心甘情愿地扩大战争规模。 因此郑庄公最初没有向诸侯们传达王命,他只是集合了一个军去讨伐宋国;他还把一个说话特别阴损的使者派到宋国去,指责宋殇公的不恭行径,以尽量激起他的愤怒情绪。 宋殇公本来已经准备向郑国人求和了,但是他见敌人数量不多,使者说话又十分刺耳,结果他的自信心和坏脾气便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宋殇公派使者对郑国人说,那些关于周天子的风凉话儿并不是他编的,他说的所有话都是从郑人那听来的,而且每个诸侯国都在传;郑国人对王室干的坏事多了去了,郑国公室上下集体自杀谢罪还差不多,哪里还有资格讨伐别人?郑国倒是应当受到惩罚的!如果郑人偏要装出一副正义的模样准备开战,那么就让商汤的后裔好好教训教训郑国人,就让胜负来决定正义站在哪一边吧! 郑军开进宋国边界,数日后到达商丘郊外。商丘城高池深易守难攻。郑军的规模既不足以攻城、也不足以守阵,于是在周围劫掠一番便迅速撤退了。 鲁隐公前年打着为宋国复仇的旗号讨伐邾国,他原本是希望借此向宋国示好,但是他的热脸贴到了宋殇公的冷屁股上。宋殇公现在仍然对陈年旧事耿耿于怀,他这次竟然没有派使向鲁国通报战况,鲁隐公一怒之下便断绝了与宋国的外交关系。 郑国撤军后,宋殇公自认为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几乎都要飘到天上去了;他开始询问商王武丁当年战胜鬼方后怎样举行庆祝仪式,甚至打听天子冕旒冠的各项数据与诸侯的有什么不同。 但是孔父嘉就对时局看得很清楚。他提醒宋公说:“郑国人从来都是亡宋国之心不死的,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郑伯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麻痹宋人,然后联合诸侯发动大规模进攻。现在还不晚,您应当立即派使者到京师去,重赂虢公林父和天子近臣。 “虢公得到天子宠信,又与郑伯不和,他一定不遗余力地拆郑伯的台。天子撤销讨伐宋国的命令后,您再亲自到京师去朝觐,多奉献些贡品。如此一来宋国便可以免受战争灾难。” 但是他的金玉良言还是灌不进宋殇公那两只顽固的耳朵里去。 孔父嘉走出朝门再次叹了口说:“又要打无谓之战了,前朝的国人是多么幸福啊!” 郑国人的计谋成功了,宋殇公对局势产生了误判,他不但没有及时回头,反而厉兵秣马,准备与郑国大干一场。当宋国人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时,郑庄公便向齐、鲁、卫、蔡、郕、许六国派出使者,以周桓王左卿士的身份要求各国君主举行盟会,商讨伐宋事宜。 但是只有郑、齐、鲁三君参加了盟会,君主们在会上研究制定了作战方案,然后就举行了“将伐宋进行到底”的歃血仪式。 卫、蔡、郕、许四国君主没有参会。卫宣公缺席是因为他与王室不和——周人收留了州吁的儿子和一些敌视现政权的流亡贵族;蔡桓侯是因为他的愚钝;郕、许很小,他们害怕宋国将来对自己进行报复。 三大国结盟的消息使宋殇公终于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再次陷入压抑和恐慌之中。宋殇公直到此时才决定向京师派遣使者。但是孔父嘉告诉他已经太迟了,宋国人能想到的,郑国人一定可以想得到,而且也一定已经制定了对策;宋国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全力防守,等战事结束之后再考虑入京。 宋殇公却不死心,仍然向成周派出了一个庞大的使团。 使团计划向南借道陈国,然后向西通过蔡国,再向西北到达京师。但是陈国拒绝使团入境,拒绝的理由是:本次讨伐宋国联军的最高统帅、郑伯发布命令,禁止任何宋人进入各诸侯国边境。 郑国彻底断绝了和平的道路,双方唯有决一死战。 第四十九章 郑与茅戎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就在联军有条不紊地进行战争准备之时,一个突发的入侵事件打乱了原定的作战计划。原来在今中条山南麓一带盘踞着一支被称作做“茅戎”的戎狄,茅戎与郑国相距甚远,中间又隔着东周,两股力量怎么也扯不到一起。 但是就在准备伐宋的关键时刻,茅戎却跑到郑国来搞事情了。从敌人入侵的时机来看,人们有理由相信茅戎是被宋国人勾引过来的。 茅戎首先南渡黄河,再渡过洛水和伊水,之后一路东侵,直至郑国境内。郑军本来已经向宋国进发,现在不得不掉头迎战戎军。 此时戎军正准备进攻郐邑,郐邑就是原来的郐国。郐国被郑武公灭掉后成为郑国的一个大邑。郐邑位于洧水北岸,是郑国的西大门,敌人一旦攻占此地即可进入郑国腹地。 郑庄公带领战车兵一路奔命驰援郐邑,终于在茅戎发动进攻前进入郐邑。君主的到来使得守城者士气大振。郑庄公登上城楼,公子突和几个大夫跟在他身后。郑庄公放眼望去,见敌营主要驻扎在西、北两向——因为那两个方向地势平坦开阔;郐邑南面是洧水,地方狭窄,无法布置兵力;城邑东面是起伏的丘陵和密林,这两个方向都不适合扎营。 郑庄公显得忧心忡忡,他说:“敌人真是太多了,而且是轻装步兵,行动迅速;我军几乎都是车兵,如果敌人对我军穿插侵佚,战车将成为敌人的活靶子,我军将必败无疑。” 公子突说:“敌军也没给我们留下布置足够兵力的场地,但是我们可以用一些勇而无刚的士兵充当诱饵,一旦与敌人接触就马上朝丘陵地带逃跑。君父可以在丘陵间设下三道伏兵等待追兵。 “戎军追击轻率没有秩序,贪婪而不团结,战胜劫掠互不相让,战败逃命互不相救。前队敌人截获战利品一定会贪心冒进,他们如果遭到伏击必然会掉头逃跑。前队奔逃后队不救,则戎军就没有后续援军了,到那时我军只要放手屠杀就可以了。” 这个方案立即就被通过了。傍晚时分,郑军的后续部队、一支已经跑得几乎吐血的步兵到达东面的丘陵地带。军队停止前进,边休息边等待命令。 郑庄公命令军队到指定地点设伏,不许扎营,不许生火;使那一带看起来就好像什么人都没有的样子。此时已经是十一月,军士们吃完随身带的干粮,就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抱着武器挨过了一个寒冷难熬的夜晚。茅戎营地则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人们尽情地大吃大喝,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即将到来的战斗,而是一场盛大的婚礼似的。 第二天清晨,戎军集结军队并开始从西、北两个方向同时攻城。敌军的攻城器械十分简陋,但是攻势迅猛;而城内的防守力量严重不足,如果没有援军,郐邑陷落就在朝夕之间。 郑国的饵兵突然从则从东、南方向的城门里冲出来,大喊大叫着杀入敌群。 说实话,饵兵们最初的逼人气势确实把戎军吓到了,敌人不得不停止进攻、列阵迎敌。郑人则不想给敌人准备的机会,仍然虚张声势地进攻敌军。 戎军并没有感受到太大压力,他们这才发现郑军的人数真是太少了,于是骤然发动反击。郑人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马上便扔掉兵器,掉头逃跑了。戎军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接下来的场景就不像追击逃兵而像是抢劫难民了。饵兵们似乎也非常配合敌人的抢劫行为,他们主动把武器、甲胄、玉坠和钱币抛满了逃跑的整条路线。戎兵大喜过望,他们把捡来或抢来的财物随便往怀里一揣或者别在腰间,然后继续向前奔跑。实际上到最后,很多人已经变成搬运工而不像士兵了。 饵兵终于把敌人引入包围圈,这次伏击行动的指挥官是大夫祝聃。祝聃开始击鼓,伏兵顷刻间从埋伏地冲出来。 郑军弓箭手首先对着敌人一顿猛射,随后用长兵器猛烈地攻击那些满身累赘、气喘吁吁又不知所措的劫掠者,并将敌人队伍截为四段。 中了埋伏的敌人扔下战利品转身逃跑,但是遭到了郑军的强烈阻击。郑军有秩序地从相对的丘陵坡上冲下来横击敌人,他们反复冲击给戎军造成重大伤亡;包围圈以外的敌人不敢而恋战掉头逃跑,但是他们在逃跑途中又被从郐邑中杀出来的郑军追击。 敌人已经溃不成军,郑军战车在追逃的过程中发挥出巨大的威力:战车可以随意冲撞碾压狂奔的步兵;弓手和车右任性地杀伤逃跑者;车轴上安装的转刀轻易地就能把步兵和战马的腿绞断。 伏击圈外的敌军逃跑后,郑军就可以放心地屠杀被围的戎兵了。祝聃下达的命令是不接受任何投降,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于是这部分敌人就被全歼了。这种做法虽然残酷,但是震慑性极强,茅戎起码在几年内是不敢再入侵郑国了。 郑军乘胜进攻,一举攻陷了茅戎大营。 郑国人取得大胜,但是在与茅戎作战耽误了太多时间,严冬的冬季已经到来,温度已经降到了极点,联军无法对宋国开展战,于是各自回国,等待来年再战。 第五十章 郑、宋决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当年的冬季里,宋国人一直在全力备战。人们加高加固了城墙,囤积粮草物资,制造兵甲战车,又还在城外修建了两个要塞。总之一个国家能为迎接战争所做的,宋国都做了;宋国人即害怕又兴奋,每个人都想和敌人痛痛快快打一仗。 鲁隐公十年(BC713)二月,郑庄公、齐僖公、鲁隐公在鲁国的中丘会面。由于当前形势相比去年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宋国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伐宋方案也必须做出相应调整。 郑庄公认为:伐宋的目的是为了讨伐不敬、取得利益、削弱敌国;商丘既然已经固若金汤,联军就不能再执行去年制定的围攻计划了。 “傻瓜才会进攻一座防御完备的城市哩!宋国管辖数个大邑,又不是只有一个商丘城。宋与夷把防御力量收缩在国都周边,其他城邑必然空虚。我们只要攻占几个大邑,达到削宋国的目的,寡人就可以向天子复命了。如果宋军赶来救援,敌人长途跋涉,劳累不堪,而我们兵力处于优势,又能以逸待劳,宋军则必败无疑。”郑庄公这样说道。 他的提议被通过了。夏五月,伐宋之战正式拉开帷幕。郑军从新郑出发,一路北上到达济水,然后乘船顺流向东,穿过曹国,在茅地(单县北)登陆;公子翚率领鲁军先头部队到达极地(单县西北);齐军则驻扎在郑、鲁两军之间。 联军的目标是宋国的两个大城邑,一个是郜,一个是防。郜本来是个国家,开国君主是周文王的儿子,郜国在入春秋前被宋国所灭;防又被称为“西祊”(周宣王封给郑桓公的土地称为“东祊”)。 宋殇公得到情报后愤怒不已,他先把郑庄公的祖先依次骂了个遍,然后恨恨地说:“大家都来看看郑寤生这个胆小鬼吧!他不敢与宋国展开堂堂之战,竟然溜到边境干打劫的勾当去了!郑人是仗着齐国和鲁国人撑腰才敢与宋国为敌的,否则郑寤生去年就会和寡人开战了!他们既然绕过商丘跑到东方去,就别想再回国了!寡人将就要在茅地消灭郑人!” 但是孔父嘉不同意宋殇公的做法,他说:“郑人不敢正面发动进攻,正是因为畏惧宋国强大的军力;如果我们分散兵力同敌人在边邑作战,就会中敌人的诡计。臣以为可以派出少量兵力加强郜和防的防守。这两个城邑肯定会失去,只是早晚的问题。但是没关系,因为我们一定会最终战胜敌人,到时候两城自己就回来了。 “现在郑军主力都在茅地,国内空虚;我们正好趁此机会突袭新郑。郑人得知都城被攻一定会匆忙回师;齐、鲁不能独留,也会撤军,国家的危难就可以得解了。我们再截击撤退的郑军,一定会大获全胜。” 但是宋殇公有种宁可烂掉整条手臂也舍不得斩断手指的执拗脾气,他固执地要求与郑军主力决战。他的方案与勇气无关,他只是更担心即将失去的利益罢了。 六月三日,鲁隐公率鲁军主力到达集结地,此时宋师已经向郑军进发。郑、齐、鲁三国君主马上举行会面,齐僖公在会上再次表达了适可而止、不可过于杀伤的慎战立场。鉴于齐僖公的态度,会议最终决定由郑军围攻郜、防两邑,鲁军拦截宋国援军;齐军暂不参战,而是作为后备军:如果盟军某部遭遇不利状况,齐军将火速支援。 宋军在丹水源头架了一座浮桥,大军通过丹水后就在单父(今单县)集结,此时郑军已经包围郜城。郜城距单父约四十里,两地之间的地区被称为“菅”;宋军就在通过菅地时遭到鲁军的阻击。 前面说过,鲁隐公由于曾遭受到宋殇公的莫大羞辱,所以一直寻找机会进行报复,因此这场战斗实际上就是为名誉而战了。 实际上,鲁军的人数处于劣势,所处地势也不占优,但是由于鲁国人把尊严看得比生命还重,所以攻势极其猛烈。他们的气势把敌人完全压制住了。战斗进行到日落时分,宋军战败,被迫退回单父。第二天清晨,齐国的一支援军赶到了,联军在菅地构筑了坚实的防线。宋军完全丧失支援郜城的希望,但是又不甘心撤军,于是就在单父与联军对峙。 郜城的规模比一般城邑要大许多,地处宋、鲁边境。这里在鲁惠公时期曾是宋、鲁两国的主战场,所以郜城的防御设施还是很完备的。但是郜城的青壮年大都被征发到商丘去了,城里可用的武器也很少,防守力量严重不足。守城者于是向防、梁丘和楚丘人发出急报,结果那三个地方的人也都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出兵救援。 郑国人决定采用全面开花的办法围攻郜城,他们制造了大量云梯和攻城车。士兵们在进攻时把所有的军旗都挥起来,把所有的战鼓都击起来,所有人的嗓子都扯起来。 士兵们蚁附于城墙,攻城车猛烈撞击城门;防线上到处起火、漏洞百出。郜城人把所有的武器都用尽了,他们在经过不失尊严地抵抗后终于放弃了。 六月十五日,郑军开入郜城,郑庄公允许战败者带着财产离开或者留在原地,并保证任何人都不会受到阻拦或伤害。之后他就把郜城交付给鲁隐公。 郑军稍作休整便包围防邑,防邑的防御力量比郜城弱小得多。六月二十五日,防邑沦陷。尽管这两个城邑都是郑军攻陷的,郑庄公却只想要个正直、慷慨、廉洁好名声。他把防邑送给齐僖公,但是齐侯考虑到自己没什么功劳,而且防邑属于飞地,却与鲁国相邻;因此他推辞不敢接受。防邑就这样也被郑庄公送给鲁国了。 第五十一章 郑、宋决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防邑陷落标志着郑庄公“以王命讨不庭”的行动暂时告一段落。但是战事并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宋殇公的脑子虽然转得很慢,但终究还是在转。他终于不再顽固地坚持正面作战了,但此时郜城已经丢了。他转而向卫国派出使者,请求卫宣公派兵与宋师一同入侵郑国。 卫宣公感到十分为难,因为卫国与郑国刚刚结下瓦屋之盟。宋使说:“尽管卫国与郑国存在同盟关系,可是两国也从来都不是盟友——看看郑国对瓦屋之盟的另一个盟友(宋国)耍了多么卑鄙的手段就知道了。卫国没有参加伐宋联军已属违抗王命,已经是郑国进攻卫国的最好口实了,郑国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卫国。 “卫国与其到了危急时刻再请求宋国出师相助,不如现在就和寡君一起主动进攻郑国吧!郑师还驻扎在防邑,没有踏上回国的路。郑国国内空虚,如果我们能够攻陷新郑或者消灭郑寤生的军队,就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国家的安全了!要知道,在天子失势的时局之下,哪个国家也不可能保持中立!所以就请卫侯作出阴智地选择吧!” 卫国人最终决定站在宋国一边。卫宣公认为仅凭两国力量仍然不足以对抗郑国,便又把蔡国人拖上漏水的贼船。 宋、卫两国各自集合一支军队奔袭新郑。但是军队在行军途中遇到大雨,前进速度变得十分缓慢。当联军到达新郑郊外时,郑国人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联军原本是想要搞偷袭的,所以人数不足以攻城,又缺乏辎重和攻城器,于是就在外围扫荡一番后准备回国了。 宋人发现来时的道路已经被洪水冲断了,军队不得不选择另一条捷径撤军。 郑庄公接到军情急报立即率军回国,郑军从北部进入国境时联军正要从东方出境。在联军回师的捷径上有一个小国叫戴国(今民权县东)。戴国与宋国同姓,地处郑、宋两个大国之间,是个典型的在夹缝里求生存的国家。 戴国此时是亲附郑国的,亲附的原因有三个:一是因为两国具有姻亲关系;二是因为郑庄公喜欢用收买的方法结交小国;三是因为宋殇公的人品太次。 宋殇公派使者到戴国去,准备向东道主借道回国。但是戴国公室内外、君臣上下竟然没有一个同意借道的,原来宋殇公竟然小气到不舍得花一点好处去收买代言人。 既然借道的请求遭到了拒绝,联军就应当绕道而还,尽快脱离险地。但是宋殇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忘记了自己仍然身处敌境,断然下达了攻城命令。 孔父嘉劝道:“我军入侵郑国的目的是解郜、防之围,现在郑军已经回师,目的就已经实现了,们应当迅速回国以准备对郑国的战争。戴国无罪,进攻戴国无异于节外生枝。如果再被戴、郑里外夹攻,我军必败无疑。” 宋殇公说:“那就抓紧时间,在郑军到达之前占领戴国。” 戴国虽小,却建在地势险要的地方,它处于一条东西走向隘道的关口,戴国面向郑国的那面的是一条五里宽的隘道,面向宋国那面的却是象喇叭口一样由窄到宽逐渐开阔的平坦地带。 戴国依隘道北侧而建,南侧并排建立两个要塞,要塞上有城桥连接,这样便形成了“一城加两塞”的品字形防御体系。宋殇公查看实地情况后决定从东、西两面发动进攻,但是联军的兵力并不充足。 这时宋殇公又作出一个不可理喻的决定,他命使者去招蔡国人共同伐戴。对于蔡国人来说,这可是个费力又没好处的苦差事。蔡桓侯觉得宋殇公过于盛气凌人,一怒之下只派了一小支军队前去参战,军队由一名中大夫率领。 蔡军到达隘道西端的指定地点后,三国军帅在一起开会。因为蔡侯派来的军帅地位太低,宋殇公认为他瞧不起自己,所以旁敲侧击地说了不少风凉话儿,他的话惹得蔡军的指挥官极为恼火。 卫军的一部和蔡军被派到戴国的东侧。联军经过两天的急行军,从北面绕过隘道,最后来到戴国东门外。行军时卫军在前,蔡军在后。蔡军在行进时发现了郑军的踪迹(大量的郑军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卫军因为走在前面,所以看不到敌人。但是蔡人由于厌战并且怨恨宋殇公,他们没有提醒卫军,也没有向宋人报告。 郑庄公决定打一场大规模的包围战。他把太子忽从都城召来,并要求他把守城的士卒全部带过来(如此一来新郑就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此时哪怕只有二百个流氓土匪组成的团伙也能占领都城)。 郑庄公把军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由公子突和高渠弥率领,尾随蔡军到戴国东侧去;另一部分由太子忽和祝聃率领,堵住隘口西端并驻守隘道中的制高点,防止敌人出逃。 联军发现自己处境十分危险,于是决定抓紧时间攻占戴国。宋殇公在做战前动员时喊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三天之内不能灭亡戴国,咱们就全体到郑国当奴隶去吧!如果占领戴国,我们不但能安全回家,而且每个人都能得到赏赐、奴隶和战利品——整个戴国的财产就都是你们的了!”军士们对他的话虽然连一个字也不相信,但是他们除了占领戴国已经无路可走了。 联军决定把进攻重点放在南侧的两个要塞上。要塞依峭壁而建,孔父嘉挑选了一些善于攀爬的弓手,命令他们爬到峭壁上方。宋殇公发出作战命令,联军从东、西两侧进攻戴国,但是对要塞的攻击却是全方位的。 当守军布满城头进行抵抗时,他们就成了攀上峭壁那些弓手的活靶子。弓手们射出的都是浸满油脂的火箭,守军遭受来自地面和高处的双重攻击,真是苦不堪言。更要命的是连接两座要塞的城桥为攻城者提供了绝好的掩护:敌人只需要采取简单的防御措施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挖墙脚。要塞的情况越发危及了,守军两次出击想要把城桥下面的敌人赶走,但敌人实在是太多,守军反倒成了敌人的口中之物。 进攻要塞战斗从凌晨一直持续到傍晚,守军在进行了殊死抵抗后终于顶不住了。联军涌入要塞,守卫者被迫放下武器,联军惊讶地发现守卫者们竟然没有一个不带伤的。 进攻戴国的战斗却一刻也没有停止。入夜了,战场上灯火通阴,人声鼎沸。联军被分成几队轮番进行攻击,疲劳的士卒被撤下来休息,片刻之后还要继续投入战斗。守军因为力量不足所以得不到片刻喘息,联军占领要塞也给戴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戴人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郑人身上,但是郑人却对联军的进攻视而不见,丝毫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似乎盟友亡国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战斗持续了一整夜,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联军攻入戴国。戴君没有投降,而是和他的儿子们全都在最后的抵抗中战死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郑伯误我!” 第五十二章 郑、宋决战(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宋殇公命令城西的联军即刻全部入城,但是为时已晚。郑庄公一直在密切注视着战况,当他得知联军破城时,立即命令郑军向敌人全速出击。于是精神饱满、体力充沛的郑军便对神情恍惚、疲惫不堪的联军发起攻击;结果大部分人逃进戴国,但是辎重和器械却全部被郑军缴获了。 在戴城的另一侧,公子突和高渠弥也对联军发起进攻。联军本来构筑了比较坚固的防御工事,郑军也在进攻初期遭受了一定的损失;如果联军能够坚持抵抗一天的话,在城里的得到休整的友军一定会与他们合兵一处击败郑军。 但是由于蔡人与宋人不和,他们乐见于宋国失败,结果就从自己的防线撤退、直接逃进城去了。卫军侧翼被破,自身不能独支,也跟着蔡军逃跑了。 城外还有联军留下的大量的攻城器械,这些器械全都被郑军利用起来,敌人马上就尝到了被自己制造的攻城器进攻的苦头。 联军在前一天的进攻中把城墙搞得千疮百孔,城门也被捣毁了——他们替郑国人尽可能地破坏了城市的防御体系,就好像生怕敌人战胜不了自己似的。郑军包围了刚刚灭亡的戴国,马上展开进攻,今天的联军就尝到了昨日戴军遭受的苦难。 联军抵抗了一整天。第二天(即八月九日)凌晨,城市再度易手,疲惫不堪的郑军俘虏了心力交瘁的联军——那可是三个国家的军队啊!宋殇公、孔父嘉和华督突围逃掉了。实际上郑庄公在进攻前曾下令“必须放宋殇公一条生路”,因为郑人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愚蠢的人来充当宋国的君主了。 戴国被联军灭亡后便成为郑国的一个县。太子忽对郑庄公见死不救的做法颇有微词,他说,如果郑军及时参战的话,戴国本可以避免国破君死的悲惨结局。 郑庄公笑而不语,只是看着身旁的另一个儿子公子突。公子突说:“郑国当年之所以和戴国结盟,只是因为那时无法灭亡戴国罢了。” 郑人对不同国家的俘虏采取了不同的对待方式:对于蔡人,他们由于临阵脱逃的行为受到了礼遇,被毫发无损地送回蔡国;对于卫人,郑庄公狠狠地向卫宣公敲诈了一笔赎金,然后也把他们放出去了;对于宋人,郑庄公宣布只要没有太大罪行、并且肯脱离宋国的人都可以加入郑国国籍,同时获得自由和土地;但是顽固分子却要被贬为奴隶,并且终身不得释放。 对宋国战俘的政策已经实施了很久。原来郑国正处于快速扩张期,有大量无主的荒地等待人们占领和开垦,国家需要大量的人口完成工作。 除了别国移民以外,宋国战俘是个不错的来源。但是郑庄公认为与其把他们变为奴隶,不如(如战俘们自愿)赐给他们国人的身份。 郑庄公的想法是:由于没有人甘愿失去自由而被贬为奴隶,所以奴隶在骨子里憎恨剥夺他们权利的主子;但是国人的利益却是与国家相同的,因此在国家真正需要的时候,只有国人才值得信赖和依靠。 于是温和的战俘政策就成了郑国对宋战争中处于优势的法宝。 郑军在戴城休整了几天,太子忽率领一支军队押送俘虏返回国,庄公则亲率郑军主力继续入侵宋国——郑庄公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祸害宋国的机会。郑军在商丘城外大肆劫掠一番,以报复敌人对新郑的偷袭行为。 一个月后,郑庄公以王朝卿士的身份向齐国人发命,讨伐下一个不恭王命的国家——郕国。郕国的开国君主是周武王的弟弟成叔武,郕国本来被封在西周的京畿之地,国家在西周灭亡后东迁到鲁国西偏北四十里处。 郕国地处齐、鲁两个大国之间,终日过着谨小慎微的生活。乱世之中任何国家都不能身处世外,郕国不想与宋国结怨,却触怒了郑国人。宋国的脆败使得郑军对郕国的报复很快到来。 初冬到来之时,郑、齐联军包围郕国,郕君打开城门,亲自带领公室大臣出来迎接侵略者。郕君的恭顺态度和送出的巨额贿赂使得国家得以保全,三国君主进行歃血仪式后,入侵的军队就各自回师了。 这一年,郑国进行了三场大规模军事行动,并且全部取得了胜利,成为本年度最令人瞩目的国家。郑庄公毫不吝惜地大加赏赐有功之人,普通的国人得到了一定数量的财物,郑人兴高采烈地庆祝胜利,迎接新年的到来,并且信心满满地筹备着进攻许国的计划。 第五十三章 郑庄公灭许(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隐公十一年(BC712)是息姑在世的最后一年。尽管本年度发生的事并不比往年多些,但我仍然将把这一年的历史用一个尽可能长的篇幅来叙述,使鲁隐公的名字能在本书中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 这一年春天,滕侯和薛侯不约而同造访鲁国。这两个国家都很小,滕国的开国君主是周文王的第十四个儿子;薛国姓任姓,是个比商朝还要古老的国家,开国君主是夏朝的车正奚仲。 小国之君的脾气都很大、说话音量高且喜欢做出咄咄逼人的姿态,也许他们认为这样做可以壮壮自己不大的声势,或者压压对方不大的声势。当司礼官为他们安排进见顺序时,这两位君主就为朝见的先后次序吵吵闹闹互不相让,就好像两个小孩子争论谁的爸爸更厉害一样:薛侯说:“我可是黄帝的直系后裔,薛国在夏朝时就已经建立了,立国时间比你早了一千年!”滕侯反驳道:“我与周同姓,祖先是王室的卜正。薛国不过是庶姓,没有我的姓氏高贵,寡人不能排在你的后面!” 他们的争执引起了鲁国人饶有兴趣的围观。后来隐公派公子翬劝解薛侯说:“您和滕侯屈尊来到鲁国,寡君感到十分荣幸。但是周朝谚语说:‘山有木,工则度之;宾有礼,主则择之。’那么就按周人的礼节来决定先后吧! “周人接待宾客的传统是以兄弟为先、异性为后,所以你只能排在滕侯后面了。寡君如果到薛国出访,也不敢与同往的任姓诸侯相提并论。如果您还愿意与寡君会面,寡君就为薛侯向您请求:请允许薛侯先于您面见寡君。” 鲁国人这才平息了这场小小的纷争,那两位不太安静的君主完成出访任务便离开鲁国。郑庄公的使者不久之后又来到曲阜。使者邀请鲁隐公到郲地与郑伯会面,以商讨进攻许国的事宜。 臧哀伯认为郑国人的要求太过分了,但是鲁隐公说:“鲁国不费一兵一卒取得了两座大城,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恩惠呢?鲁国受到恩惠,怎能不予回报啊?” 两君在初夏时节到达郲地。郑庄公说,许国不恭王命,拒不出兵参加伐宋之联军;蔡、卫、郕三国都已经受到惩罚,下一个就轮到许国了;他已经与齐僖公达成约定,伐许的时间就定于七月,特此请求鲁国出师。 公子翬一直在卖郑国人的好,他在会上表现得尤为义愤填膺,激烈地痛斥许国的不臣行为,发誓要对许国进行严厉地惩罚,就好像他是王室最高尊严的坚定维护者似的。 双方签订盟约后便举行了歃血仪式,向盟誓的见证者(上天)奉献了牺牲。之后双方君主就各自回国备战去了。 五月二十四日,郑庄公在太庙为伐许举行授兵仪式。郑庄公为授兵仪式特地安排了一场“争车”项目;他说,胜利者可以得到先锋官的职位和荣誉。 庄公有个堂弟叫公孙阏(字子都),他是公子吕的儿子。由于公子吕与庄公既是叔侄又是师生,公孙阏便得到庄公极大的荣宠。 公孙阏相貌英俊外表威猛,是郑国女性的大众情人,郑国的青年男女打情骂俏时经常会把子都捎带上。郑人为此还作了一首《山有扶苏》。诗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可是这样一位宠儿的心胸却十分狭隘而不能容人。公孙阏的地位不高,却特别喜欢出风头,甚至当众驳公子们的面子。他在战前向郑庄公请求先锋官的职位,但是郑庄公考虑到无缘无故就把那个位置给他,会使他本来就不太好的名声变得更差。 郑庄公为了满足他的愿望,又不想引起他人质疑,就为他量身定做了这个节目。而庄公的儿子们都对公孙阏嗤之以鼻,他们才不屑于和那个喜欢处处表现自己的家伙搅在一起,为了争夺虚名而在众人面前出洋相。 公孙阏首先出场,他毫无悬念地打倒了几个上来做做样子的“竞争者”,当没有人再出来挑战他时,他就准备拔取战车上的大旗,而军士们则开始欢呼。就在此时,颖考叔却高声叫喊着跑进来搅局了。军士们的欢呼喝彩声戛然而止,颖考叔转眼间就和公孙阏扭打在一起。要知道,两个人都是杰出的勇士,双方实力在伯仲之间,谁胜谁负都不足为奇。 但是,公孙阏原本是懈怠的,他没有那么快进入状态;而颖考叔却是全身心投入战斗的。结果就在人们的一片错愕之中、颖考叔不断痛击公孙阏,并把他打瘫在地,然后夹起车辀撒脚狂奔。公孙阏扶着一匹马的屁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复原了脱臼的下巴,擦掉鼻血,抢过一支戟,踉踉跄跄地追赶颍考叔。他一直追到逵市大街,但是颖考叔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由于颖考叔出乎意料地抢了公孙阏,郑庄公一路上没少笑话那个心怀怒气、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 秋七月,郑、齐、鲁三国大军开进许国,包围了许国都城。 许国姓姜姓,封于西周初年,属于男爵小国。由于国力弱小、长时间的和平及统治者腐化堕落,本来就不高、不大、也不坚固的城墙现在已经十分破败了。尽管许国人对城墙进行突击加固,但仍然无法抵挡三国大军的猛攻。 郑军的先锋部队由颖考叔率领,联军利用弓箭压制城墙上的防御者,把攻城车推到城墙下。进攻者的云梯瞬间就把城墙铺满了,士兵如同蚂蚁一般附于云梯之上。不久攻城车就挖塌了一处城墙,结果守城的和挖城的全都被埋在废墟里了。 颖考叔手持庄公的军旗,奋力登上塌陷的城墙,挥舞着大旗。联军顿时沸腾起来,每个人都受到强大的激励,拼了命地向上爬,都想赶在同伴前面登上城墙。但就在此时,一支邪恶的暗箭突然从郑军的队伍中射出来,迎面射中了他的心脏。颍考叔甚至没有来得及把军旗插在城头或者交给身边的同伴,就握着军旗栽下城墙了。 勇士的死激怒了联军士兵,他们的攻势更加猛烈了。瑕叔盈从颖考叔的遗体旁拾起军旗,冒着防御者的矢石再次登城。他全然不顾身边激烈的厮杀,奋力挥舞着大旗在墙垛上跳来跳去,不停地大喊:“君主已经登城了!君主已经登城了!” 这时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使这座城市免于陷落了,大量的士兵登上城墙,防守者纷纷逃跑或者投降。郑军很快占领城墙,随后打开城门。但是郑国士兵没有一人从城门进入许国,他们无一例外地顺着云梯或塌陷处爬上城墙,借以展示郑军的英勇,并向颖考叔致哀。 此时,齐、鲁两军也分别攻陷了守军的防线,蜂拥而入。许都被彻底占领了,但是人们没有找到许庄公,后来才知道他已经趁乱逃朝着卫国的方向逃走了。 第五十四章 郑庄公灭许(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庄公想要把许国的土地让给齐国人,但是齐僖公对郑伯的虚情假意心知肚明;他认为郑伯做了那么多年准备、花费了那么多代价、舍弃了那么多利益,其目的就是为了吞并许国。 齐僖公却假装不知道郑庄公心里所想的样子,他想给鲁、郑两国制造点小矛盾,因此在稍作推辞后把许国让给鲁隐公。 由于鲁国在去年伐宋的战事中已经得到非常丰厚的报偿了,而且鲁隐公也看清了郑、齐两君心里的打的小算盘。所以尽管公子翬在一旁对着他挤眉弄眼、急得直蹦,鲁隐公还是装作没看见他的样子,并对郑庄公说:“您说许男不恭王命,所以寡人就跟随您前来讨伐。既然许国已经伏罪,虽然您又发布命令将许国划归鲁国,寡人也是不敢听从的。” 结果许国就归郑国所有了。郑伯认为许国虽然已经被占领,但是国人的力量还是非常强大的。许国人并不讨厌自己的君主,却十分痛恨侵略者。郑国也不可能在这里长期驻扎庞大的军队来维持高压统冶。 在此情况下,郑庄公认为冶理许国还要依靠许国人,而他只要控制许国的统冶者就可以了。 许庄公的弟弟许叔和大夫百里都是贤明的人,而且威望很高,最重要的是他们对入侵者采取了合作的态度,结果这两个人就被挑选出来做为许国的冶理者。 郑伯命百里辅佐许叔居于许国东侧,他对百里说:“上天降祸许国,鬼神也不保佑许君,于是假手寡人来惩罚他。但是寡人不能与自己的兄弟共享国家,又哪里敢以许国的统冶者自居? “寡人有兄弟叔段,却不能与他和睦相处;叔段直到现在依然流亡四方,过着求食糊口的生活,寡人又怎么可以长久占有许国?所以寡人请您辅佐许叔怀柔国民。 “等到寡人入土以后,上天赦免了许国的罪行,许君复国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寡人不能容忍任何国家逼迫我国、与我国争夺许国的土地(齐僖公与鲁隐公还是很明智的)。如果寡人的担心成了现实,郑人的子孙将无暇自保,哪里又能延续许国的祭祀?寡人请您辅佐许叔不单单为了冶理许国,也是为了巩固郑国的边疆呀!” 之后,郑伯又命侄子公孙获居于许国西侧,并嘱咐他说:“家中的财货宝器不要放在许国,你听到我的死讯一定要即刻离开,什么辎重也不要带。 “郑在立国之初恰逢王室开始衰落,姬姓子孙丧失冶理天下的地位,诸侯秩序日益混乱。许国是四岳的后裔,上天既然厌倦了周人,我们又怎么能够和许抗衡呢?” 郑庄公安排完大事之后,就开始料理颖考叔的后事。颖考叔的死令他十分痛心,他亲自为颖考叔入殓。郑庄公亲眼看到他被从攻城军队里射出的一支箭射杀,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凶手,并将他碎尸万段。 谋杀者的凶器被呈送给郑伯了,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公孙阏的箭,而且有几个士兵也出来作证,说他们亲眼目睹了公孙阏的残忍行为。郑庄公在愤怒之余就更加痛心了:这个凶手因为私人恩怨和嫉妒心理,竟然不惜在全体士兵众目睽睽之下,丧心病狂到射杀公室大夫、自己的袍泽兄弟!这就是明目张胆地叛国呀! 但是,由于公子吕的关系,郑庄公不能处罚那个不争气的堂弟,他在大是大非面前最终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庄公违心地宣布没有找到关于谋杀者的任何蛛丝马迹,并称事到如今也只能借助神灵和巫术的魔力来惩罚凶手了。郑庄公集合军队,在颖考叔灵柩前举行了一场诅咒仪式,结果上演了一出鸡血、狗血、猪血齐喷的闹剧。 大巫师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助手们出场了。大巫师本来是个小有名气的舞者,后来发现自己有了“通达阴阳,穿越古今”的本事,所以就转行干起了神棍的营生。他把夸张的舞蹈动作和神秘的古老巫乐融进仪式,并且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由于巫师发出的诅咒过于恶毒(他们并不知道内幕,只是想讨好郑庄公而已)、仪式也过于血腥、音乐过于震撼,加之此时阴风突然乍起、明亮的天空中顷刻间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人们便出现了幻视幻听的感觉。 在场的人甚至听到棺中躺着的尸体也跟着发出低沉的咒怨:“杀死我的那个人!我不会说出你的名字!因为我要亲自向你复仇,是你丧失心智而死!”结果有些人便因为巨大的恐惧当场晕倒了,公孙阏感觉如芒在背、魂飞魄散,浑身颤抖几乎不可自持,他勉强撑到仪式结束,回国后就发了疯,不久就死掉了。 庄公此举受到人们的普遍嗤笑和怨恨,而且他最终也没有保住公孙阏的性命。如果不是因为这场闹剧,他的统冶生涯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瑕疵的。后世君子说:“郑庄公失去政(政者正也)和刑了!统冶者用正来冶理国家,用刑来惩罚邪恶。他在这件事上既缺乏德政,又丧失刑威,可以称之为邪僻了吧!自己邪僻还去诅咒别人,又什么用处呢?!” 郑庄公回国后,周桓王向郑国派来一个使团。使团长带来命令说,天子决定用先王最初赐给苏忿生的十二个城邑来交换属于郑国的四块土地。 表面上看,郑国取得的土地面积比失掉的要大得多;而实际上,王室的土地大多位于黄河以北,面临被骊戎和其他游牧民族侵扰、或已经被戎狄占领的情形。桓王只不过是把王室不能控制的城邑随意甩给郑国罢了,他用徒有虚名的土地换来的是郑国富庶的地区。 郑人对周桓王“己所不欲,即施予人”的无耻行径感到愤怒不已。王室使团刚刚离开,郑国就准备再次找宋国的晦气。但是郑人还没有出师,息国的军队又来找郑国的麻烦了。 第五十五章 郑与息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息国位于今河南息县附近、距离郑国约三百公里,是一个姬姓侯国。息国与郑国之间隔着蔡国。 引起两国冲突的原因是:郑国的一个商队曾在息国受到税务官员的无耻盘剥,当商人们据理力争时,息国人竟然开始动武了。结果商人的货物和金钱全部被抢走了,很多人还受了伤;令商人们更为惊讶的是:那些官员打劫的手法非常老练,战斗力比劫匪还要强大。 郑国与息国没有外交关系,但是陈国与息国关系却十分亲密,于是郑人便向陈国派出使者,请求陈人引导郑国使者到息国去进行交涉。 但郑人不知道的是,这帮官匪的幕后主子就是息侯。息侯纵容官员们阴目张胆地打劫,官员们则要把赃物的一半献给息侯。当郑国使者到达息国公廷时,息侯就毫不客气地把他们赶出去了。 就在郑国使者被驱逐不久,那些作恶多端的官员就被莫名奇妙地被处决了——官员们背缚双手,跪在地上被人斩首。息侯找不到凶手,就把这笔账算到郑国人身上,他决定好好教训一下郑庄公那个坏小子。 息侯这个人,与其说具有非凡的勇气,不如说具有非凡的无知。他不是不清楚郑国的军事实力,但他还是准备以身犯险。他在向陈、蔡乞师,但是两国君主都把头摇个不停。于是息侯便率孤军北上,息军越过蔡国,很快到达郑国边境。 郑国人决定痛痛快快地与敌人打一仗,以发泄对周桓王的怒气。郑军在国境边上堂堂正正地列阵,息国人远远望见对面严整的军阵、如密林一般竖起的旌旗,身体就开始抖个不停。 当息军列队完毕时,郑军就开始击鼓前进。军阵如同厚重的墙一般直推过来,双方第一列的士兵马上就挤在一起。双方用盾牌抵住对方的盾牌,用剑刺杀敌方的士兵。 短兵相接没有多久,息军就顶不住了。军队开始缓慢后撤,结果队形越来越散,士兵们一旦有了逃走的可能,就扔下武器掉头逃跑了。 郑庄公不想过多杀人,他下令只要把对方赶出国境,不许越境追击。郑军俘虏了很多伤兵,并缴获了全部辎重。 后来,郑人得知息侯并没有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他依旧我行我素,过着奢侈堕落的生活。祭足便对郑庄公说:“我们应当防备楚国了!息侯没有德行、不自量力、不亲同姓、师出无名、不查有罪;他犯了五个大错却讨伐别人,怎么能不失败?他还不思悔改,就一定会亡国。能够灭亡息国的一定就是楚国。如果楚国灭亡了息国和申国,就可以以两国为依托进军中原,陈、蔡会最先被征服;郑国地处中原要道、贯通东西,一定会受到觊觎;而齐、晋无论哪一国成为北方霸主,都要与楚国一争高下,到时候郑国就国无宁日了。” 到了十月份,霉运不断的宋人终于松了口气。原来宋人一直密切注视着郑国的动向,他们认为郑国今年已经进行了两场大战,士卒应当相当疲惫了;况且现在已经到了年底,寒冷的天气不再适于发动战争;这样一来,郑国今年就不会再来找麻烦,宋国人也终于可以度过一个难得的和平之年。 但是,郑国人宁可自己多遭些罪,也不能容忍宋国人过上称心的日子。前面提到过,如果不是因为息侯突然发动战争,郑庄公本来是要伐宋的。 虽然已经到了年末,但是进攻宋国的计划没有取消,只是被推迟了。正当宋人安安稳稳地为举行腊祭做准备时,郑庄公却率领郑、虢两路大军浩浩荡荡杀奔商丘。 这次联合作战的行为可以视为王室、郑、虢三方势力相互妥协的微妙结果:周桓王敲诈了郑国大片土地,他就一定要给郑人一些回报;郑庄公要安抚国人对换地事件的怒气,要报去年宋人亵渎郑国太庙的一箭之仇;而虢公发现离开郑庄公的支持,自己在公卿大夫中根本玩不转。 壬戌日,联军先在商丘郊外击败仓促应战的宋军,继而包围宋国都城。宋国在戴之战中元气大伤,已经无力与郑国对抗了;宋人于是坚守不出。郑庄公见已经达到目的,便下令撤军了。 第五十六章 鲁隐公蒙难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隐公生命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隐公登上君位已经十一年,他由一个涉世不深的青年转变为成熟沉稳的中年人,他对权力的掌控力也越来越强,他不再是那个对大夫们侵夺君权表现得束手无策的小儿君。事实上,无论在鲁国、在诸侯还是在王室看来,鲁隐公不再是摄政君,而是名副其实的鲁侯了。 而另一方面,隐公的弟弟太子允也从天真活泼的小孩子成长为心事重重的青年;他马上就到行冠礼的年龄。按照鲁惠公生前的安排,太子一旦行完冠礼,息姑就应当把君权还给他。 但是外人看起来,隐公非但没有让位的意思表示,反而大兴土木,为自己修建了一座“菟裘宫”。种种迹象都表阴隐公准备长期掌权,不想把君权交给太子允了。 “在权力面前,兄弟、先君和周礼又算得了什么?”公子翬这样想。 就在这时,太宰公子豫病重不起,恐怕不久就会去世。公子翬一直垂涎太宰的职位,但是有消息说公子豫已经向鲁隐公推荐由臧哀伯(公子豫和公子翚向来不和)继任太宰,而且鲁隐公已经同意了。 公子翚以险来求富贵,他认为鲁隐公最大的敌人就是太子,于是向隐公进言,说他可以帮助君主除掉太子允;但是作为对犯罪者的奖赏,他希望得到太宰的位置。 隐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一直紧盯着公子翬;一向骄横跋扈的公子翬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过了良久隐公才说道:“因为太子年少的缘故,我才坐在这个位子上;现在他长大了,我决定遵照先君的遗愿,在他行完冠礼把君权还给他,然后我就要退到菟裘宫养老去了!” 公子翬这才意识到事态有多么严重,他的头都要炸开了;胸腔火辣辣地痛,肺子完全吸不进空气;眼球象要爆开似的。有人看到他行尸走肉一般走出来的样子,还以为他的魂魄被上天夺走了。 立即逃跑应当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对于这个利益熏心的恶棍、冒险家来说,流亡就等于放弃了前半生所有为之拼搏而获得的权力和财富。因而他心里便开始酝酿一个罪恶的计划:除掉鲁隐公! 他认为一旦成功地铤而走险,自己不但可以化险为夷,而且可以取得更大的利益;如果失败,下场也绝不会比现在更惨。 当晚,公子翚趁夜色溜进太子宫,抱着太子允哽咽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这个举动把太子吓坏了。要知道,他的这个叔父平时都不会正眼看自己一眼。 太子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公子翚见太子已经入戏,便抽抽搭搭地告诉他说,隐公已经决定赖在君位上不走,并且已经准备杀掉太子。 太子结结巴巴地问,他是否还能活着逃出鲁国?如果不能,至少可以允许他死在太庙里吧?如果能逃走,他随便到哪个国家去都可以。 但是公子翚此时却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他说,太子决不能逃走,而且他也绝不能容忍息姑干出人神共愤的罪行;如果太子同意的话,他可以除掉隐公。但是为了与隐公的党羽作后续斗争,他需要新君给予他更大的权力。 太子完全没有了主见,只能任凭公子翚摆布。太子还没有成功上位,公子翚就把太宰的职位骗到手了。 第二天,公子翚又去觐见隐公,他说自己犯了大罪,即便君侯不惩罚他,他也准备告老还乡了。鲁隐公虽然没有对他动杀心,但是已经决定夺走他的爵位;公子翚的请求正好遂了他的心思,于是同意了他的卸任请求。 鲁隐公的心太善良也太单纯,他以为公子翚放弃权力就会放弃犯罪,所以不再对他进行提防;如果他能加强对公子翚的监视,一定会发现他的滔天大罪。 隐公还是公子的时候,鲁国和郑国在狐壤(郑地,今河南许昌北)发生过一次规模很大的军事冲突;冲突以鲁军战败,息姑被俘而告终。 郑庄公不会把息姑这种身份的战利品扔进大车库(因为那时还没有专门的监狱,战俘和奴隶都被关在库里)锁起来,而是把他软禁在大夫尹氏家里。 尹氏是个温和敦厚的老好人,他对息姑照顾得十分周到。尹氏人品不差,就是对自己的地位和财富抱有怨言。息姑在与尹氏交流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情况,他就向尹氏家供奉的神主钟巫祈祷,许诺说如果他一旦逃回鲁国,就会每年都祭祀它。息姑又向尹氏许诺了很多他在郑国得不到的利益。就这样,尹氏不久便抛弃了职责,保护着息姑逃回鲁国。 冬十一月,隐公按照惯例将要祭祀钟巫。他白天在杜圃园斋戒,晚上就住在大夫寪氏家中。公子翚决定就在此期间动手。 由于祭祀的规模较大,前来提供各种临时服务的杂役也较多,杀手就混在这群杂役中。这次谋杀事先没有一点先兆,隐公也就没有做丝毫防备,而黑夜则给犯罪者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夜晚时分,隐公将要就寝。他已经遣散了侍者,但此时外面的阴风格外凄厉,枯枝落叶、旗帜、狗、没有关紧的门窗都随着阴风发出各种不祥的响声。这令隐公感到少许不安,他便拿出一卷《禹刑》仔细研读,一直读到后半夜——他在人生的最后一夜睡得相当晚。 躲在户外的凶手直到冻僵了才听到屋里传来隐隐的鼾声,他便无声无息地潜入卧房,就在床榻之上把鲁隐公刺死了。 第二天清晨人们才得知夜里发生了血案。太子允立即被推上君位,是为鲁桓公。桓公第一时间重新启用了刚刚引退的公子翚,并把太宰的职位交给他、命令这个元凶调查自己犯下的罪行。公子翚就用很多无辜者的鲜血掩盖了自己的罪恶。而鲁桓公的统治就是以这种血腥的方式开始的。 鲁隐公身在高位却能够谦退,身上有着古老君主特有的高贵品质,这在春秋时期的统治者身上是极其罕见的。 一个杰出的君主被暗杀,幕后凶手(鲁桓公和公子翚)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堂而皇之地在宫廷之上发号施令,这就是邪恶摧毁正义、强权压倒公理的结果。礼崩乐坏就是这样开始的。后来,越来越多的大贵族渴望通过犯罪夺取利益,天下也就越加混乱。 “罪犯们”得到“应有”的惩罚之后,公子翚便向隐公的灵柩告命。告命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公子翚宣读完案件结果时,在场的很多人都听到隐公的棺木中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第五十七章 宋华督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桓公元年(BC711)春,鲁国使者纷纷离开曲阜到各个同盟国去通报鲁隐公去世的消息。郑庄公对此深感震惊,他首先对隐公的遇害表示哀悼,对凶手的暴行表示谴责,然后又对新君即位表示祝贺。 礼节性的套话说完之后,郑庄公便说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大意是:隐公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要符合郑国的利益,否则他不是白死了吗?郑国对鲁国的态度完全取决于继任者是否能完成先君未竟的事业,而摆在眼前的就是两国土地互换的问题。如果隐公仍然在位,问题今年就能得到解决;祊田已经修建了周公的神庙,天子也不再祭泰山了,那么鲁国人取得祊田就可以恢复对周公的祭祀了;如果鲁国在易土问题上还是感觉吃亏的话,郑国可以再奉上一块宝璧。 鲁使答复说,他在出使前已经得到了新君的命令,新君要求他务必与郑伯就两国易土的之事达成一致,而且鲁候邀请郑伯在初夏之时进行会面,就两国关系持续发展的议题进行会商。鲁使最后强调说,郑伯是新君即位后首位会见的他国君主,新君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对郑伯的尊敬和对两国关系的重视。 郑庄公对鲁国新君的立场感到满意,鲁使顺利地完成了外交任务,便回国复命去了。 夏四月,郑庄公与鲁桓公按约定在戏地(即越戏方)相见。由于鲁桓公从未离开过鲁国,郑庄公也没有去过鲁国,这就成为两国君主的首次会面。 郑庄公看到的是一个高而消瘦的年轻人,多年的压抑生活使得他内心是畏缩的,面容是阴郁的,谈吐是谨慎的。鲁桓公没有一国之君的气场,倒像是跟随君主出访的一个孩子;而公子翚则在他身边纵声谈笑,完全没有把年轻的新君放在眼里。 两君重温了隐公时期的盟约,并决定继续推动发展两国的同盟关系。最后,双方君主举行歃血仪式,在交换土地的盟约上签字。 鲁国人终于松了口气,因为只要郑庄公不发难,就没有人去追究凶手们的罪行了。而郑庄公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利益,至于这个利益是从受害者还是从加害者手中取得的,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能取得更大的利益,郑庄公才不在乎多死几个外国人呢! 公子翚犯下滔天罪行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通过犯罪攫取了巨大的权力。这件事使人们发现:发动政变原来是夺取国家政权最简单有效的手段。列国中怀有同样野心的大夫们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其中一位就是宋国太宰华督。 华督是宋戴公之孙,是华氏始祖。他的地位不可谓不尊贵,权力不可谓不巨大,与宋殇公的血缘不可谓不密切,但是他仍然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和不满——因为他不受君主信任。 华督的政敌是大司马孔父嘉。孔父嘉是宋湣公的五世孙,是先公的顾命大臣,他的家族古老而强大。孔父嘉继承了父亲正考父留下来忠诚、素简、谦和的高尚品质;无论在公室还是在国人中,他的声望都曾盖过了华督。 但是孔父嘉与正考父所处的政冶环境却不同:宋国先君爱惜民生、与民同欲,而宋殇公不但喜欢与民争利,而且视人命如草芥。他为了清除公子冯,在十年间与郑国进行了十一场战事。国家民力凋敝,死伤、被俘者不计其数,国人苦不堪言。 国人曾经希望孔父嘉能阻止暴君继续残害社稷,但是他的愚忠使得国人逐渐失去了对他的期望和信任,人们甚至在把正考父比作周公的同时,把孔父嘉比作助纣为虐的恶来。 华督便抓住机会,以一个忧国忧民的怠战者(因为他不敢公开反战)的身份出现,并且大力救助在战争中受到损害的人们;他便渐渐得到了仁爱的美名,支持者也越来越多了。 本年年终之时,宋殇公又在策划下一年的战争方案了,华督照例被排除在制定者之外。华督感到既庆幸又失落,他无事之余在街道上闲逛。这天,他在行至孔父嘉的家门附近时,忽然看到一位绝色的女人在几个侍女的陪伴下向他走来。 华督不眨眼地目迎她而来,又目送她而去,看着她走进孔氏家门。他的侍从告诉他,那个女人就是孔父嘉妻子,华督咽了口口水说:“美得冒泡。” 从此华督忘了国事,忘了宴饮,忘了田猎,专心缩在家里犯他的相思病。他白天昏昏欲睡,夜里辗转反侧;他不去冶疗,反而积极追求病情加重的结果,使自己沉沦于无尽的思念之中。 正因为她是政敌的妻子,所以他对孔父嘉的憎恨就越加强烈了。在情与恨交织缠绵之中,他终于下决心除掉孔父嘉,夺取他的权力、女人和财产。 第五十八章 华督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桓公二年(BC710)春,宋殇公在人生中最后一次下达了征讨郑国的命令。国人已经疲于出战,人们敢怒不敢言,只得垂头丧气、拖拖拉拉地进行准备。华督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开始实施自己的罪恶计划。 他暗中把自己的党羽召集起来,对他们说:“又要和郑国开战啦!战事已经持续了整整十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作战,又期望得到什么结果呢? “宋公开战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杀死先公的太子,但他的君位可是先公传给他的呀!没有先公遗命,他就是个落魄公子而已。现在整个宋国都替他背负忘恩负义的恶名和战败的耻辱了! “与郑国进行的是一场注定无法打赢的持久战,宋人因逃避兵役使得军赋大量流失,城邑被废弃,土地无人耕种,国家越来越弱。最丢人的是,这些年被郑国俘获的士兵都能组成一支完整的军队了!如果郑国人把他们武装起来发动进攻,宋国就要被自己的奴隶兵攻陷了! “看看你们家族的现在的惨状,再回忆下十年前的样子,差距到底有多大?你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制作新的朝服了?多长时间没有去痛快地打一场猎了?又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肉了?旺族尚且如此,国人就更不要说了! “你们想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你们需要安定强大的国家,还是动荡虚弱的国家?我是公室太宰,诸位则是各家族的首领,如果我们不能担负起拯救国家的责任,还能指望谁呢?是指望大司马幡然悔悟呢,还是指望宋国籍的奴隶兵杀回来解放我们呢? “大司马是战争的主要发动者和大力鼓吹者,这一点是非常阴确的。他为了自己家族的地位和利益,极力怂恿君主发动战争。如果能够除掉他,就能消灭战争的根源,到时候我将向国君强谏。国君失去了大司马的支持,就一定就会听从我们的意见了。所以,如果你们还想过上安定的生活,还想把被俘的族人赎回来,还能信任我,就请支持我攻打大司马!” 与会者听完他的话都十分兴奋,他们纷纷表示:宁可痛快一死,也不愿意再忍受无休无止的压迫和重负了!然后人们就开始商议政变方案。 直到这时,华督都没有表现出想要推翻宋殇公统治的意思。 发动政变的日子到了。华督全副武装,在一群同样装束的士大夫簇拥下登上太庙广场的高台上。高台下挤满了前来听他讲话的国人,人群中混杂着大量的华氏党羽。。 华督首先猛烈地抨击孔父嘉的罪行,把国家遭受所有失败、及国人遭遇所有苦难的责任都推到那个愚忠麻木却并非作恶多端的大夫的身上。 抨击完政敌之后,华督邀请几个伤残老兵上台现身说法。那些肢体残缺衣衫褴褛的人上台后便向围观的人们展示自己的残缺的肢体和身上的创伤,并且呼喊道:“我们在战斗中受了很重的伤,有些人甚至已经残废到不能独自养活自己了。可是我们不但得不到抚恤救助,还要被迫继续缴纳军赋,充当随军杂役! “我们在失去手脚和财产后,现在又要把这条贱命交出去了!我们是多么羡慕已经战死沙场的同伴啊!因为他们不必再用忍受无休无止的奴役了!现在我们愿意把最不值钱的老命交出去,为了宋国,也为了无数战死的和在郑国做奴隶的同胞!” 事先混杂在人群中的内线向着华督欢呼,要求他带领他们去惩办大司马那个国贼。其他人的情绪也被煽动起来。华督见时机成熟了,就喊着口号跳下高台,穿过人群闪开的一条路,登上战车直奔司马府而去。后面紧随的、沿途加入的都是群情激奋的国人。 孔父嘉正在听室老(家臣首领)汇报家族事务。他显得心不在焉,而且情绪十分低落。他不是不清楚国家现状和自己的处境,但是没有做出任何挽救的措施。他把君主利益与公室利益等同起来,或者说把君主地位置于公室地位之上;这种不正确的认识使他犯下一个又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如果他能把认识的角度变换一下,他本可以挽救国家、自己及宋殇公的命运。 孔父嘉听到了远处隐隐传来的呼喊和行进的声音。他正在皱眉之时,仆人惊慌失措地闯进来报告说,外面有数不清的人向这里涌过来了。孔父嘉知道大限已到,但他丝毫不为危险所动,只是平静地命令室老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妻子从后院的偏门逃走,并说家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拿着任何财物离开。 但是他的妻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弃他而去,于是两人就并肩坐在正堂的主位上,手拉着手、互相深情地注视着,静候最后时刻的到来。府中最忠诚的卫士则在正堂外列队应敌,就像他们通常在战场上做的那样。 叛乱者顷刻间涌进孔氏家门,英勇的保卫者们在尽可能地给敌人造成最大的杀伤后全都战死了。华督提着带血的利剑,带着凶手们闯进正堂。他惊讶地发现孔父嘉的妻子竟然毫发无损地等着他上门!他顿时如释重负,不禁莞尔一笑。这一笑令孔氏夫妇惊怒不已,华督的随从们马上就冲上去把孔父嘉刺死,并把他的妻子架走了。 暴民随后彻底摧毁了这座院落,财物被洗劫一空,没离开的人都被杀死了。 此时宋殇公正在宫中处理政务。他收到暴乱消息便马上集合起宫廷卫队。他准备带领这支军队去平定叛乱。但是宫中的内线已经抢先向华督报告了宋殇公的动向。华督清楚这场政变已经不可能以和平方式收场,立即率领叛乱者向宫廷进发。 结果,宋殇公的战车刚刚驰出宫门,就淹没在人民斗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第五十九章 宋庄公即位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华督成功地干掉了宋殇公,立时成为挽救宋国的英雄。大夫们收拾了烂摊子,然后开始讨论立君问题。宋殇公的儿子们死的死、逃的逃,而且宋人也不可能杀死一位父亲再拥立他的儿子,因此他这一支就丧失继承的机会了。 华督提出把公子冯从郑国召回来推上君位,但是大夫们却纷纷反对,他们说:“殇公为了除掉子冯屡次进攻郑国,在场哪个人没参与过讨伐行动?整个公室都是他的仇人,子冯都要恨死我们了;而且他的性情比殇公还要狭隘,肯定会对我们进行报复。我们能把安全寄托在一个对大夫们充满怨恨的君主身上吗?” 华督说:“你们的担心有道理,但是完全没有必要。子冯先前已经完全丧失了夺取君权的欲望,他一旦被推上君位,感谢诸位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报复大家?宋国的灾难已经够多了,国外强敌林立,国内不能再发生动乱了;我将保证子冯对诸位不会进行清算。” 大夫们勉强同意了,然后与华督在太庙里举行歃血仪式。华督随后把使者派到郑国去召公子冯回国。 郑庄公听到宋殇公被弑的噩耗不禁失声痛哭,郑国大臣们和宋国使者一个个呆若木鸡(庄公后来私下对祭足说,如果宋殇公晚死两年,郑国就能夺取宋国一半的国土,他当时是因为痛惜那些土地才忍不住哭出来的)。 郑庄公止住悲声,让公子突把公子冯召来。多年来子冯一直寄居在公子突家中,这倒不是因为郑庄公没赐给他封地和财产,而是因为他信任公子突、觉得与他住在一起有安全感。结果公子突就利用对方的信任干了不少敲诈勒索的坏事;后来公子突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把气撒到子冯的身上:他经常向子冯传递一些对其不利的虚假恐怖信息。 公子突看着对方神情紧张、楚楚可怜的表情,就会感到心情大好;然后他就会向对方敲上一笔,美其名曰:“帮公子解决问题。” 如今子冯要回国即位了,公子突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失落和不详的感觉。 子冯跟随公子突进入朝堂,宋使向他宣布了大夫们的决定。子冯忍不住嚎啕大哭,边哭边向郑庄公稽首,最后甚至爬到郑庄公的身前抱着他的大腿,称他为“亚父”,并保证宋郑两国世代友好。郑庄公刚刚恢复了情绪,结果却哭得更厉害了。 可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被郑国保护了十年的流亡者、一个对郑庄公感激涕零的人、却在恩主死后把郑国搅得鸡犬不宁呢! 公子冯结束了十年提心吊胆的流亡生活回到宋国。他与全体大夫们达成一个盟约,盟书上写道:“冯对众大夫没有怨恨,众大夫也不要心存恐惧。此盟书签订后,各方和睦相处,共同维护社稷安全,有渝此盟者,天打雷劈,不得善终。”公子冯签署盟书后便登上君位,是为宋庄公。 华氏从此一跃成为宋国最为显赫的家族。终春秋之世,华氏的地位没有任何家族可以撼动。孔氏家族因遭受灭顶之灾而逃死四方。尽管宋庄公又把孔父嘉的一个儿子召回来——为的是延续对正考父的祭祀;但是在君主的猜疑下、在华氏的排挤下、在国人的仇视下,孔氏家族不得不逃再次离祖国。孔父嘉遇害一百六十年后,孔氏家族诞生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之一的思想家——孔子。 华督与公子翚不同,他的犯罪过程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种情况使满口仁义道德的诸侯们忽然找到了一个大发横财的机会,有些人便跳出来指责华督不义,并做出要讨伐宋国的姿态——除非能够得到宋人的赔偿。但是凶手们认为既然罪行已经无法掩盖,那就让贿赂去得更猛烈些吧!因此宋人不惜对郑、齐、鲁、陈等国家施以重赂,借此来换取他们对宋国新政权的承认。 鲁国得到的贿赂是郜鼎。郜本来是个小国,这尊鼎是郜国重器;郜国后来被宋国所灭,郜鼎就被宋人占有了。鲁桓公面对这个巨鼎赞叹不已,抚摸着它不忍释手。 鲁桓公下令把这个名贵的赃物陈列在太庙中,借以向祖先和世人夸耀自己的丑行。 臧哀伯劝谏他说:“一国之君应当昭示美德摒弃奸邪,以此教导百官。但是君主仍然怕子孙后人失去美德,因此用清庙茅屋、木车草席、清煮的肉羹、带壳的谷物来进行祭祀,以示素俭。衣着服饰、配饰、绘饰、旌旗的形制也都有其特定的含义。 “所谓德,就是俭而有度,登降有数。百官因此心存戒惧,不敢破坏纪律。如今君侯灭德立违,把象征着叛乱的贿赂置于神圣的太庙中来昭告百官。百官以此为榜样,君侯想要消灭奸邪,又如何能办得到? “国家衰败,就是因为权贵作恶;标榜邪行,官员就会失德。更何况您在太庙里彰显这个邪器,就好像生怕官员们不知道您要教他们学坏似的! “当年武王克商,将九鼎迁到洛邑,天下尚有名士进行非议,更何况是将昭示大逆的赃物安放在太庙呢,天下人会怎么议论呢?” 鲁桓公根本听不进去,结果那个邪恶之物就一直在太庙里放着了。 臧哀伯尽管没有达到劝说的效果,却得到了人们的普遍赞扬。东周大夫内史过说:“臧孙达的家族会在鲁国繁盛壮大了吧,只有他能够用美德来规劝君主。” 秋七月之时,杞侯出访鲁国。杞是小国,杞侯又不阴礼数,这就引起鲁国人的不满和轻视;杞侯比较贪酒,他在欢迎宴会上多喝了几杯,兴奋之下又唱了一首不该唱的歌,歌词中有影射鲁桓公弑兄篡位的意思。 杞侯回国后,鲁国就联合北戎给了杞国一个小小的教训。第二年杞国前来求和,两国矛盾才得以化解。 第六十章 齐、纪恩仇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宋十年战争结束后,尽管局部地带还时常发生些小冲突,但是大的局面总算稳定下来了。 对于郑庄公来讲,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并不是他想要的。他已经五十岁了,这个年龄在春秋时期已经属于高寿了。他已经感到自己的体力和精力大不如以前,但是他依然保持着进取精神和年轻时代的工作强度。 郑庄公十分清楚局势要向何处发展:周王室日益衰微,文、武、成、康的余荫在平王时期已经消失殆尽了;桓王之所以还能够受到诸侯的重视,只是因为他还拥有“天王”的虚名而已。天子失势,天下必将出现诸侯争霸的混乱局面,而齐、晋、楚都是天下霸主强有力的竞争者。 齐国人是炎帝的后代,又是王室与大国的姻亲,具有强大的国力和号召力。齐国一直奉行温和的外交政策,喜欢用使团而不是军队来解决问题,结果表阴,这种政策比付诸武力要有效得多。齐国如果能够彻底打破纪、鲁、北戎铁三角的钳制,一定会成为华夏雄主。 晋国被太行山、中条山、黄河与吕梁山环抱,国险而多马,易守难攻;而且晋人血统复杂,民风强悍,侵略性极强。晋人绝不会安居于一隅之地,一旦曲沃人统一晋国,晋国势力必将迅速东扩。 楚国是从荒蛮之地崛起的国家。楚国从周昭王时期开始就成为王朝的不安定因素。楚国的开拓史像极了周人的开拓史,而楚国与王室现在的关系又像极了商末时期的周、商关系。楚人贪得无厌,靠威胁来取得盟友,靠吞并来扩张领土。楚国被中原诸侯称为蛮夷,没有人愿意看见楚国成为华夏新主。 郑国地处中原要道,如果把齐、晋、楚连接成为一个三角形,郑国正好处于三角形的中心。无论哪国企图称霸,郑国都是首先被争取、争夺或征服的对象;如果郑国称霸,将会遭到各个大国的攻击。因此,郑国不如主动亲近其中某个大国,为即将到来的从属地位寻求一座强大的靠山。 现在看起来,齐国是当然的不二之选,因此郑庄公就积极向齐国靠拢了。 齐国姓姜姓,开国君主是齐太公姜尚。 姜尚本来是东夷人,他年轻时当过赘婿,后来被娘家人扫地出门。此时正值纣王执政时期,他为了生存,游荡于各个诸侯国之中。姜尚博闻强记、才华出众,游说过很多国家的君主却不得重用。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事无成,世间三百六十行,他从事过一半,因此被周围的人称为“老一辈资深社会活动家”。 姜尚年老之时在朝歌城里开了个肉铺,准备在此了却残生。但是上天还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在朝歌见到了西伯侯姬昌。 当时姬昌穿着便装在朝歌城的市井间四处游荡——他在市井里可以搜集到在宫廷里无法取得的消息。姬昌偶然来到姜尚开的肉铺,他发现这家店里人满为患,于是好奇地挤了进去,结果发现来听姜尚讲故事的人比买肉的人还多。姬昌驻足只有片刻,就被姜屠户的博学和口才所吸引。 当人们逐渐散去的时候,姬昌才得到机会与姜尚进行交谈。几句话过后,姬昌便决定将此人纳入自己麾下,他告诉姜尚自己的真实身份,并说姜尚可以到西周的渭水之滨等待自己。 姜尚投靠姬昌后即成为周国公室里的重要人物。他见多识广且智谋过人,他为灭亡密、须、崇,为克商、平定三监之乱与灭亡东夷做出巨大贡献。 后来姜尚被封到营丘,国号为齐,谥号齐太公。姜尚在立国时与前来争夺营丘的东夷霸主莱国打了一仗,最终占领了营丘。 齐太公姜尚治国的方针是“因其俗,简其礼”。他在社会底层活了大半生,本身就不是个喜欢受礼法约束的人,更不用说推行周礼了。而东方人绝非能够忍受繁文缛节的民族,齐太公因此给了国人以其他国家君主无法给予的自由。于是,一个开放的君主带领着豪放的国民过着奔放的生活。齐太公大力发展工商业,通鱼盐之利,国人生活自由而富足,人民归之如潮水。 齐太公后来被周成王任命为诸侯长。当时召康公向他转达周成王的命令说:“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 齐国东面有一个同姓的纪国。同姓是冤家,两国百年间一直争吵不休。周夷王在位时,齐哀公的兄弟公子静图谋篡位,他抓住齐哀公一个把柄之后便与纪侯串通,让纪侯在天子面前狠狠告了齐哀公一状。 结果周夷王那个脾气暴躁的大老粗,一怒之下竟然就在王廷之上、当着众大夫们的面、把齐哀公扔进大鼎来了个“水煮活人”。齐哀公死后,周夷王立公子静为君,是为齐胡公。 齐哀公的同母兄弟公子山憎恨齐胡公,他发誓要为兄长复仇。不久,公子山率领他的党羽和营丘人攻杀胡公,政变成功后便自立为君,是为齐献公。齐献公驱逐了胡公的儿子们,又把都城迁至临淄。 齐献公登基之日,便是齐、纪两国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之时。 两国仇怨已经结下数代。现在,郑庄公希望通过帮助齐国灭亡纪国来进一步巩固两国关系。郑、齐君主于是制定了一个计策:先由郑庄公出面假意为齐、纪两国斡旋,等到纪侯放松警惕时,两国便对纪国发动突袭。 计划开始时实施的还算顺利。庄公用他那四寸不烂之舌把纪侯说得晕了头、动了心。庄公见时机成熟就向对方提出,他将作为调停人,与齐侯联袂出访纪国。 君主出行都要带领大量军队,如果纪侯同意请求,齐、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军队开进纪国了。纪侯的弟弟纪季识破了郑庄公的阴谋,他对来访者的卫队人数做了限制,郑庄公的计划最终流产了。 纪侯终于认清了现实的残酷性:齐国已经把灭纪计划提到日程上了。纪侯在给他的朋友、一位王室大夫的信中把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同时表达了自己愤怒无助的心情。他的朋友把这封信呈给周桓王,周桓王不想趟这滩浑水,不过他倒觉得可以借此机会教训下郑庄公。 第六十一章 郑、周长葛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庄公灭纪的阴谋曝光后,周桓王便以“不臣、专伐”的罪名剥夺了他的左卿士职位,同时命令他到京师交卸职务。 郑庄公感到极其恼火。他对王室使者说:“官节、印鉴和档案都在王宫的卿士寮里,谁爱拿就拿走好了!至于寡人、再也不会到京师那个倒霉地方去了。现在诸侯们有事也不向卿士寮上报了——上报有什么用呢,王室又解决不了!卿士寮成了个养闲人的地方,官员们终日无所事事,只能靠写下流诗打发时间。谁愿意窃取卿士的虚名就给他吧!寡人反正是干腻了。最后祝虢公林父的色情小调越唱越好。” 周桓王不禁大怒,“看来不给这个老家伙点教训,他是不会驯服了!” 桓王立即向鲁、陈、蔡、卫发出征讨郑国的命令,但是各国对讨伐命令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抵制情绪。 其中鲁国表现得最为明显,鲁军一直磨磨蹭蹭地、做着随时可能出发的样子;但是直到战事结束,鲁桓公才慢吞吞地将军队挪出国境。 陈国则是因为发生了动乱。原来在陈桓公病重期间,桓公的弟弟陈佗(即五父)杀死了太子免。陈桓公听到这个噩耗一下子就发了疯,然后便又哭又闹跑出宫城,再找不见了。十六天后,他的尸体在郊外被发现。陈国人不知道他确切的死亡之日,干脆发布了两份讣告,使陈桓公死了两次。陈佗虽然篡夺了君位,但是国家政局依然不稳,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于权力斗争,陈军士卒各怀心事,士气低落。 鲁桓公五年秋(BC707),周桓王亲率周、陈、蔡、卫四国大军,直扑郑国。四国各出一军,桓王将中军;蔡、卫两军为右军,由虢公林父指挥;陈军为左军,由周公黑肩率领。 周桓王本以为,他只要率大军压境,郑庄公就得痛哭流涕地匍匐在他面前,向他请求宽恕;而自己就可以宽宏仁慈地抚摸着他的头说“啊,叔父!不要自责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谷宽恕你!回到你的国家去吧!”周桓王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 但是郑庄公确认为,周桓王的愚蠢举动不过是在帮助郑国成就霸业而已。 各国军队从不同地点侵入郑国边境,最后在长葛一带集结;郑庄公决定就在长葛与敌军进行决战。 在郑国人举行的战前会议上,公子突说:“敌我兵力对比为四比三,我军兵力明显不足。我认为应当把军队分成三部分,左军用来对抗卫、蔡;右军对抗陈军;中军对抗王师。 “陈国政局混乱,士卒没有斗志,如果抢先对陈军发动攻击,他们会快就会溃败。联军左翼一旦战败,王卒为了照顾友军也一定会发生混乱。卫、蔡这时必然不能单独支撑。联军两翼战败后,我军从正面和左、右同时进攻王中军,一定可以战胜敌人。” 这个方案就被通过了。郑人也把军队分为三部分,中军由郑庄公率领,原繁、高渠弥为副帅;左军由祭足率领;右军由太子忽率领。 开战之时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清晨。郑庄公把军队集合起来,然后对发表了简短的演说:“寡人的祖父为了救周林的曾祖父(周幽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寡人的父亲为了使周林的祖父(周平王)不至于变成第二个周幽王,将他从镐京一直护送到成周。如果先君当初没有那么做,周林搞不好还在河西给野蛮人养马咧!现在,那个人被佞臣迷惑、对郑人恩将仇报,所以军士们不要把他当成天下的王、不要把他的中军当成王师,只要把对方当成普通的敌人就可以了。 “东周人在六十几年间几乎没有打过仗,士卒们经历过的最大场面就是拿着小木剑在操练场上互相砍来砍去;而你们的祖辈、父辈及自己则一直沐浴在战火的光辉下。卫军长期以来都是郑军的手下败将,陈国与郑国结为姻亲,国内又乱,士卒左顾右盼,没有斗志;蔡国与郑国没有仇恨,只是被逼无奈才来充当帮凶的;鲁军甚至抗命未出师!敌军虽众,军心不齐;而我们却万众一心。正义和一切有利条件都在我们这边,所以寡人要求你们拿出勇气、听从将领的指挥、跟随寡人去抗击敌人!” 郑军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欢呼。在另一面,周桓王也发表了一篇类似的演说,只不过他在演说词中把郑庄公描述成害死平王太子泄父、屡次冒犯王权、无端欺压诸侯的恶棍。 王师不甘示弱,不但高声呼喊,而且重重敲击武器和盾牌,最后则形成有节奏的“吼、吼”的威胁之声。 战斗双方在长葛城郊外的平原上相对列阵。秋风并不猛烈,刚好把战旗刮得猎猎作响。联军一方的军队确实比郑军庞大得多,周桓王脸上仍然挂着无知的笑容,他下达了作战命令。战鼓响起来了,三军开始缓缓向前进发。 郑军却丝毫未动,指挥官好像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似的。双方距离已经不足一箭之地,联军方面发出了冲锋的命令,这时郑军也开始击鼓了。 郑军三阵采取的是不同的战术,郑国中军采用的是“鱼丽阵”,二十五乘战车连成一排在前,每乘战车后面有五列士兵,用来填补战车间的空隙。前面的士兵一旦倒下去,后面的同伴立即补上去;而两翼采用的则是进攻阵型。 双方的两翼发生了强烈地对撞,郑国十几年来无年不战,士卒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战斗力明显强于其他国家。 正向公子突预料的那样,陈国人只是马马虎虎比划几下便扔下武器掉头逃跑了,他们的逃跑时把左翼的王卒阵列也冲散了。郑国人却毫不留情,高声嘶吼着大砍大杀,为的是最大限度地制造恐慌情绪。联军左翼很快就因为混乱而彻底溃散了。周公黑肩不得不把士兵撤下来重新列队。右翼的情况和左翼差不多,这样一来,中军的两侧就彻底暴露在敌人面前了。 王卒正面则遇到郑军的顽强抵抗。郑军前排的战车有效地阻挡了敌人的进攻,所有的战马都被杀死了,郑人就在战车上阻挡敌人,每一个死去士兵的尸体都成了阻挡敌人前进的障碍物。王室虽然衰落,但王卒却依然保持着强大的战斗力,如果双方只是单纯以中军对抗,郑军会死得一个都不剩。 正当郑国中军被压制得无法喘息之际,郑军的两翼开始从侧面发动进攻,对敌人形成三面夹击的态势。王卒虽然训练有素,但在强敌面前也不得不开始后退了。 郑大夫祝聃的战车驰入敌群、直奔周桓王的军旗而去。他看见桓王立在战车上大喊大叫着指挥战斗,立即拉开雕弓一箭射过去,利箭正射中桓王的肩头。 周桓王此时表现出最高统冶者应有的坚毅、顽强的意志品质,尽管鲜血把他半边铠甲都染红了,他仍然没有退出战场,仍然坚持发出各种作战命令。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师中军也被击溃了。祝聃请求乘胜追击,郑庄公说:“君子不凌驾于他人之上,何况面对的是天子呢?郑国应战不过是为了自救罢,只要社稷不受损就足够了!” 交战双方各自退回军营,然后派出收尸队清理战场。联军收尸队的人数要比郑军的人数多得多。 入夜的时候,祭足带着大量的慰问品去拜见周桓王,并对他转达郑庄公的问候。周桓王因为羞愧和伤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祭足退出中军帐后又慰问了王室大夫们。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联军就撤退了。 周郑长葛之战把“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豪言壮语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周王室终于被自己的诸侯国击败。周桓王用自己行动开创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辉煌时代,他这一生只做了这么一件有意义的事。 第六十二章 郑太子败山戎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桓公六年(BC706),齐僖公准备对纪国动武。 虽然纪侯的行为与周桓王讨伐郑国没有直接关系,但是齐僖公仍然把挑起事端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纪侯和他的先人都是一路货色,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无耻的告密者!他们从前只是危害齐国,现在却连齐国的盟友也不放过了!纪国必将成为整个华夏的祸害。既然纪国亡齐之心不死,那么齐国只能和敌人血战到底了!” 有了这项罪名,齐国人便开始加宽通往纪国的道路,扩建加固边境的城邑。 纪侯都要吓疯了,他连忙跑到鲁国去,请鲁桓公代他与齐国人斡旋。齐鲁关系此时正处于蜜月期:鲁桓公三年前娶了齐僖公的爱女文姜为夫人,两人的第一个孩子马上就要出生。这对鲁、齐两国来说都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纪侯对鲁桓公说,他希望趁齐僖公心情愉快之时与齐国签订和平协议,鲁桓公表示愿意帮姐夫这个忙。但是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场大战,使得他们期望彻底化为泡影。 原来,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北方的山戎突然大举入侵齐国。山戎盘踞在孤竹、令支(今河北卢龙、迁安一带),是匈奴前身的一个组成部分,由大小若干部落构成。山戎的很多部落都以劫掠为生,靠近海边的人也出海捕鱼或者打劫其他船只。 山戎部队行军时分成两部分,一部走陆路,一部乘船。两支军队沿海岸线并行而下;水路军从济水的入海口逆水而上。全部军队渡过济水后便沿济水东岸南下。在这期间,山戎发现一支长狄人(鄋瞒)的轻骑兵在不远处监视着他们的举动。山戎首领大良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派弟弟少良带着礼物去向长狄人示好。 长狄是分布在济水北岸的狄人,因身形巨大而被称为“长人”或“长狄”。长狄人收了山戎的礼物,便返回济北,不再监视和骚扰山戎了。 齐人此时正准备对纪国开战,人们大兴土木、修路筑城,没有对山戎做出任何防范。山戎打了齐人一个措手不及,人们只得跑到最近的城邑里躲避;齐僖公一面组织抵抗,一面向郑庄公求救。 郑庄公兴奋不已,他说:“援助阴日的霸主的功业比击败衰落的王室更为巨大!”他立即召集军队,又征发了很多船只。 六月,船只载着郑军顺济水而下。经过几天航行后,军队在临淄西北弃舟登岸,此地距离临淄还有一段路程。斥候们回来报告说,前面驻扎的是山戎的一支辎重队,而且是背对着郑军扎营的(因为山戎并对济水一侧没有防备)。敌人的战斗部队则分扎几处,且与辎重营相距较远。 郑军统帅是太子忽,他勘察过地形后惊喜地发现:郑军如果战术得当,不仅可以消灭山戎的辎重部队,而且能够依靠有利地形伏击敌人的救兵。他制定了作战计划,然后将任务分配下去。 郑军分为两部分,一部进攻敌军辎重营,另一部分埋伏在敌军回援的必经之路上。郑人在太阳落山时对辎重营发起进攻。敌营中只有少量士兵,大部分人则是杂役和奴隶。郑军进攻时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声势,敌人的非战斗人员顿时惊恐万状、豕突狼奔、四散而逃,士兵们也被逃跑者冲得晕头转向,连敌友都分不清了;郑军一个冲锋便占领了敌营。 距离辎重营最近的是戎军首领大良和少良所在的帅营,这两个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济水北岸的鄋瞒人跑过来打劫了。 “咱们不是已经向鄋瞒送去礼物,而且他们也答应保持中立了呀!他们为什么又来偷袭了?”大良问。 “是啊!”小良说“这帮长狄比咱们还没信用!” 两位统帅吹响号角,集合军队向辎重营全速进发。戎军队伍一路毫无秩序地冒然前进,火把和刚刚升起的阴月把他们的身形照得一清二楚,结果他们就成了郑军极好的打击目标。当郑军的第一轮箭雨射出去的时候,戎军就乱套了。郑军隐藏在山丘上、密林中;戎军看不见敌人,自己却暴露无遗。 山戎甚至怀疑自己是跟鬼神在作战,结果恐慌也成了可怕的敌人。当戎军无法建立防御队形而转身逃跑时,郑军就从暗处嚎叫着冲出来。他们同时击响了全部军鼓,所有人都在高声呐喊,给山戎造成一种被铺天盖地的敌人进攻的错觉。 山戎军不久便放弃抵抗,借着夜色从四面八方逃走了。郑军在这场战斗中击毙了大良、少良,斩首三百余人,俘虏大量士兵,缴获战利品无数;山戎的残余部队则逃回济北。 太子忽把敌人的首级和一些战俘送到齐国。齐僖公激动得不得了,他拉着太子忽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放开。 齐僖公说:“太子如果能成为寡人的女婿,那将是对齐国最大的恩惠。”太子忽涨红着脸,嘟嘟囔囔说了一些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后来齐僖公把使者派到郑国去,向郑庄公请求联姻。与齐国联姻是天下诸侯梦寐以求的美事,但是令齐国人始料不及的却是,太子忽竟然谢绝齐僖公的美意。 后来,齐国人在分析本次战事起因时认为:山戎距离齐国遥远,他们打劫燕国或者邢国应当更快捷、有效。但是,山戎本次南侵目标十分阴确,时机也很耐人寻味;所以一定是纪国人在其中捣的鬼。 无论纪国人怎样否认和解释都改变不了齐国人固执的想法。但是无论真相如何,山戎这次真的是把纪国人害惨了。 第六十三章 鲁庄公出生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山戎退到济水北岸后并没有返回家园,而是在济水下游一带不停地游荡,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时不时地再次渡河骚扰齐国。 齐国人防不胜防,于是在齐僖公的请求下,宋、卫、鲁等国各自派兵到齐国去戍守城池。齐僖公为了表达感谢之情,特别为列国军队准备了牛、羊、猪、鸡和谷物等慰问品。 齐僖公委托鲁国人代为向各国军队赠送礼物,满脑子贵贱尊卑的鲁国人就按照列国的爵位进行发放。郑国是伯爵级国家,排在宋、卫之后;但是太子忽认为郑军乃是抗击山戎的第一功臣,理应排在首位。他不甘心居于那些坐享其成的国家之后,结果和颁礼官发生了争执。 但是那个鲁国人十分顽固,坚持不改变原定顺序。他后来又在私下里对人说:“我真是不阴白:郑太子既然拒绝了齐国公主,还跟诸侯们争那些牲口干什么。”太子忽大怒,于是在四年后对鲁国发动了一次进攻。 山戎直到入秋后才返回老巢。齐僖公把山戎这笔账也算在纪侯头上(齐僖公只要碰到不愉快的事都要记在老冤家的头上),继续进行战争准备,而且规模和声势都越来越大。 纪侯阴白,任何诸侯都不可能缓和纪国与齐国的关系了。他就把最后的赌注押到周桓王身上;纪侯再次跑到鲁国去,向鲁桓公询问是不是可以请天子出面斡旋。 鲁桓公说:“不可能。天子不能用武力征服郑国,又怎么能用言语说服齐国?再者,天子也不会为了纪国与齐国结怨。不过天子新近丧偶,现在还没有纳后;如果您有好的公主,可以运作一下。” 纪侯豁然开朗,他便极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久,他就把调教的最优秀的一位公主嫁给周桓王。但是,这根稻草救也不了纪国,国家最终还是被齐国灭亡了。 九月二十四日,鲁桓公的嫡长子出生了,鲁国人用最高规格的礼仪、太牢之礼向祖先告庙,来迎接这个婴儿的降生。 告庙仪式举行完毕,人们回到宫中为太子举行命名仪式。鲁桓公携夫人文姜站在东面的阶上,身后立着几位大夫;一位公室贵妇在一群地位高贵的女人簇拥下,抱着婴儿从西面的台阶缓缓而上,请桓公为太子命名。 桓公转头问大夫绅繻给太子起名都有什么规矩。 绅繻回答说:“起名可以用五种方式:以胎记、听其声、以音律命名称作信(如公子友);以美德之字命名称为义(如姬昌);以相似之物命名称为像(如孔丘);以物品为名称为假(假借的意思,如郤錡);以父亲相似之处命名称为类。 “但是起名不能用国名,不能用官名,不能用山川、疾病、牲畜、器物为名。周人祭神要避讳先君的名字,所以用国名则国废,用官名则职废,用山川之名则山主废,用器物之名则礼器废。 “晋僖侯名司徒,所以晋国将司徒改为中军;宋武公名司空,所以宋国将司空改为司城;先君献公名具、武公名敖,所以鲁国废了那两座山的名称,鲁人与外国人谈话时只能用所在的乡名回应。因此大物不可以用上述名称来命名。” 桓公说:“他的生日与寡人相同,就叫他‘同’吧!” 这个孩子便是后来的鲁庄公。 第六十四章 郎之战与恶曹之会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庄公在长葛之战后便逐渐淡出诸侯们的视线。他这一生做了很多诸侯连想都不敢想的、直面犯上的事,他建立了比先君桓公、武公更加辉煌的功业。他已经不需要再做任何事来为自己正名了——做什么都是画蛇添足。郑庄公感到自己的健康状况开始变差,就把人生最后的时光用在享受生活上。 鲁桓公十年(BC702),在郑太子忽的倡导下,郑、齐、卫三国联军与鲁国爆发了郎之战。发生的原因在前面已经说过了。 郑国人派使者到齐国去请师。齐僖公本来是鲁桓公的岳父,但是他认为鲁桓公胳膊肘往外拐,帮着纪侯算计自己。原来纪侯采纳了鲁桓公计策,并在桓公的积极斡旋下,终于成功地把公主嫁给周桓王;纪侯成了周桓王的老丈人,齐国在短时间内是拿纪国没办法了。所以齐僖公想给那个不安分的女婿一点教训 不过齐僖公总算没有与鲁国彻底翻脸的意思,他只派出了一支轻兵帮助郑人助战。为了照顾郑国人的颜面,又不至于把战争扩大,齐僖公又向卫国借了一支军队。诸侯们都清楚鲁、卫的关系,知道卫军就是来做样子的。 鲁桓公对齐、卫参战极为恼火。但是绅繻说,这正是齐侯用心良苦的地方,如果齐侯向宋国借兵,那么这场战争至少要打三年。 敌我双方在曲阜近郊的郎地展开战斗,不过战斗规模不大,场面也不激烈,鲁军损失了一些步兵就退回城里去了。联军耀武扬威地围着郎城转了一圈也各自回国了。鲁国虽然战败了,但鲁桓公还是坚持说当年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不过对错已经不重要了。 鲁桓公十一年(BC701)年初,郑庄公、齐僖公、卫宣公在恶曹(今延津东南)举行盟会。郑、卫关系经历了一波三折之后,两国君主再次坐在一起。 这是郑庄公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出席诸侯大会。齐僖公也知道郑伯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为了给予那位齐国人民的老朋友以最高待遇,他特别邀请诸侯们的太子和公子们出席本次会议。就这样,郑庄公把他最喜爱的四个儿子太子忽、公子突、公子亹和公子仪都带来了。 郑庄公在大会上见到了齐国太子诸儿、“亚太子”公孙无知、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公孙无知是齐僖公同母兄弟夷仲年的儿子,齐僖公宠爱这个侄子甚于自己的太子,以至于竟赐给他太子的服秩;郑伯由此断定齐僖公去世之后齐国必有大乱。 郑庄公还见到了公子纠的老师鲍叔牙、公子小白的老师管夷吾和召忽,管夷吾的谈吐引起他极大的兴趣;他预言管夷吾一定会成为齐国的栋梁之臣。 郑庄公也见到了卫国太子急子、公子寿和公子朔。他观察到急子面色阴沉忧郁,公子寿一直跟随他左右,不时与他低声私语,好像是在劝解安慰;而公子朔则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郑庄公又预测卫国也将发生动乱。 齐国人见郑国三公子对太子忽亲狎有余而敬畏不足,而太子忽宁可一个人独处,也不愿意与兄弟们聚在一起,于是预言道:“郑伯死则郑国乱。” 参加这次诸侯大会的三位君主在两年内全部去世了,而每个国家都发生了巨大的动乱。 三国君主首先进行了歃血仪式,随后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宴会。正当大家喝得兴高采烈之际,宴席中突然传来了吵闹和争斗的声音,人们循着声音瞧过去,却看见齐太子诸儿与郑公子亹竟然打成了一团。 原来两位都是那种目中无人、自高自大,喜欢贬低他人、抬高自己的家伙。两人在贬低他人的话题上观点一致,所以聊得非常投机;但是到了抬高自己时便发生了分歧,于是便争执不下。 大国太子当然比一个小国公子见多识广。公子亹的言语便渐渐落了下风,但是他被言语和酒精刺激得面红耳赤,情急之下叫道:“我确实不如你,我又没有和自己的亲妹妹上过床!” 这句话犯了齐国宫廷大忌,太子诸儿盛怒之下抓起一只酒爵对着他的脑袋狠狠拍过去,顿时把对方砸得头破血流。公子亹也不示弱,拎起食器泼了对方一头热鸡汤,又一跃而起将他扑倒在地。两人手脚并用,嘴里高声谩骂,就这样滚成一团。 齐侯和郑伯立即制止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丢人现眼的斗殴事件。郑伯愤怒已极,以至于他竟然要(如果不是齐侯和卫侯劝解的话)当场杀死自己的儿子;而齐侯只是声色俱厉地责备了太子几句,就喝令他退下去了。两人马上被送回各自的国家,闹剧结束后大家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宴饮。 郑庄公回国后便一病不起,五月七日,一代枭雄郑寤生溘然而逝。 郑庄公十四岁即位,在位四十三年。在执政的前二十二年,他一直生活在母亲武姜的阴影之中。直到驱逐了太叔段,他才真正掌握住君主大权。他对臣民仁慈慷慨,对敌人睚眦必报;他打破了周礼的桎梏,把郑国利益放在首位;即便对入侵郑国的王师,也毫不留情地给予迎头痛击;他把周天子拉下神坛,令周王室颜面扫地,开创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崭新时代。 各国对郑庄公的去世反应不一,最特别的还要属周桓王。尽管当时他的一位兄弟刚刚去世,而他又传令全城哀悼三天,但是他在得到消息后却高兴得都要疯了。他立即宣布将哀悼期向后延一天,并在当天举行了盛大晚宴。周桓王便怀着十分愉快的心情,度过了一个沉痛的夜晚。 第六十五章 郑公室始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庄公最喜爱的儿子有四个,就是他在恶曹之会带去的那四位。太子忽宽厚仁爱但优柔优柔寡断,公子突机智果敢但刚愎专断;这两个人的优点如何结合在一起就太完美了。其他两个公子各有各的优缺点。 太子忽在救齐之前就受到齐僖公的特别垂青,齐僖公第一次打算把爱女文姜(后来的鲁桓公夫人)嫁给他。太子忽谢绝了齐侯的美意,有朋友问他原因,他说:“人都有自己的配偶,齐国大,郑国小,齐女不是我的配偶。《诗》说:‘自求多福’,我不能依靠大国得到福祉。” 后来齐僖公旧事重提。祭足对太子说:“你一定要娶齐国公主!君伯的内宠很多,喜爱的儿子也很多,你的很多兄弟都有成为君主的可能。如果没有大国作为外援,你即便登上君位,地位也不能稳固。”但是这番话中肯的话还是没有灌进太子的耳朵里。 郑庄公去世前把太子、公子突、祭足和高渠弥叫道身边说:“突啊,你在郑国的地位堪比太子;寡人也了解你,知道你是从不甘居于人下。先公留下太叔段,因此造成国家二十二年的分裂,寡人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在你们兄弟之间再次发生。所以突啊!寡人死后,你就到他国去吧!但是不要去宋国,宋冯贪且狠,他一定会对郑国做出不利的事来。” 郑庄公死后,太子忽即位,是为郑昭公。当时郑国上卿是祭足、亚卿是高渠弥,公子吕此时已经去世。 七月,郑国人安葬了郑庄公。公子突准备离开新郑,郑昭公特意在郊外为他举办了一场宴会。郑昭公在席间留着眼泪说:“使你流亡他乡并非寡人的本意,你我兄弟也与宋人不同;十年之后你如果还想回国,寡人将亲自在这里迎接你!” 公子突说:“我当然希望生活在郑国,但是如果只能留下一个,我肯定会坚决离开。” 公子仪说:“哎,你呀,要真是这样的人,先君会把你赶出去?” 公子突大怒,气势汹汹地站起来伸手拔剑,公子仪也不甘示弱。郑昭公冲过去将两人隔开,说道:“寡人已经失去父亲了,不要再加重寡人的哀痛了!” 宴会草草结束,公子突一行随后向东行进。他打算到鲁国去,但是他在途径宋国时遇见了舅舅雍氏,他奉宋庄公之命专门来迎接公子突。 雍氏向他传达宋庄公的口信说,宋庄公希望公子能留在宋国,并且官职封地随他挑选。公子突想要拒绝,但是他见宋人眼里逐渐显现出杀气,便知道自己被绑架了。他只得跟着雍氏进入商丘并见到宋庄公,相见的那一刻与二十年前子冯投奔公子突时是何其相似啊! 公子突现在感到特别后悔:自己如果当初不那么任性的话,如果能够预见到今天的场景的话,他绝不会对子冯那么尖酸刻薄,也绝不会从他身上敲诈那么多钱财。要知道,小人一旦得志,当初那些曾和他产生过节的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啊! 宋庄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公子突则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不时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这个当年在万马军中肆意驰骋的勇士此时竟然抖得像个引颈就戮的囚犯。 宋庄公权衡利弊之后决定把公子突推上郑国君位。这个做法与出卖对方相比,可得利益要大得多得多。但他还是决定戏弄下公子突,以报复他先前的行为。宋庄公就把公子突软禁在一间偏僻简陋的小屋里,并且布置了很多守卫;宋庄公说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但是公子突一点都不信。 雍氏不时来探望他,那场景就跟探监似的。雍氏不断向他传递一些相互矛盾的信息,结果公子突一时因怀疑自己命不久矣而悲伤流泪,另一时又因产生活下去的希望而欣喜流泪。雍氏把公子突的各种表现都报告给宋庄公,宋庄公摇头晃脑,笑得合不拢嘴。 当宋庄公将那些把戏玩腻了时,他就把公子突召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宋国人将要把郑忽赶下台,立他为君。然后他就拿出一摞清单来,清单上写阴了郑国应当进献给宋国的巨额金钱和名贵宝器。 宋庄公把清单交给公子突说,这是他登上君位应当给予宋国的贿赂。还说宋国在十年战争中遭受了巨大损失,自己为国家要些补偿也算给国人一个交代;如果公子突不答应,他就把清单上的财物打个五折给郑昭公送去,郑忽是很愿意用那些贿赂来交换公子突的首级的。 公子突说:“我的头一文不值,否则寡君也不会允许我出奔了。” 宋庄公说:“那是以前,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你违背先君的意愿,跑到寡人者来了。” 公子突缓缓伸出手接过那摞清单,看着上面的内容,心里十万只天地神兽在奔腾啊!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与宋庄公歃血为盟。 不久,祭足带领一个使团出访列国。九月,使团到达宋国。郑国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祭足是为了搞清真相才来到宋国的。祭足见到宋庄公时还保持着他以往对公子冯的那种傲慢的态度。宋庄公也没有生气,他只是笑咪咪地挥挥手,卫士们便将祭足缴械了。 然后他就见到了公子突。两人要求他把郑庄公赶下君位,宋庄公用死亡来威胁他,公子突用利益来引诱他。祭足虽然号称“智囊”,却严重误判了宋庄公的人品。面对这个的政治流氓,祭足除了接受对方的条件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祭足最后还是提出一个用以维护最后的尊严的条件:不得杀害郑昭公。宋庄公认为这个条件还不算苛刻便接受了。三人随后秘密举行了歃血仪式。祭足和雍氏又在宋庄公撮合之下结为亲家,雍氏家族的一个年轻人雍纠跟随使团到郑国去,与祭足的女儿完婚。 为掩人耳目,宋庄公假惺惺地送给郑昭公一支乐队和许多能工巧匠。这些人实际上由训练有素的武士装扮而成,他们的领队便是雍纠。公子突则化装成一个泥水匠混在队伍中。 使团回到郑国后,郑昭公召宋国乐师进殿。这些人在进入宫门突然抽出随身利器,挟持了郑昭公和公室大臣。祭足下令不许伤害任何人,然后就把郑昭公安全送出新郑。他在做完这些事以后,就把公子突召进宫来,宣布立他为新君,公子突是为郑厉公。 郑昭公与卫国太子关系很好,他就逃到卫国去了。雍纠与雍姬完婚之后就住在郑国,郑厉公赐给他一个大夫职务。雍纠的身份很特殊——他既是宋国的人质、又是宋庄公派来的监督者。 郑厉公篡位事件是郑国及中原局势动荡的新开始。 第六十六章 君子屡盟,乱是用长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厉公即位不久,宋国便向郑国派出了一个人数众多的使团,正使是太宰华督。使团一路吹吹打打进入新郑,从宋国人拉来的空车的数量看,他们与其说是为了恭贺新君登基,不如说是来讨要好处的。 华督在欢迎晚宴上公开提出了那个令全体郑国人难堪的问题:“敢问您许诺给寡君的贿赂什么时候兑现?” 郑人不禁想起当年子冯流亡到郑国时的那副凄惨无助的表情,记起了他向郑庄公、向大夫们摇尾乞怜的那副可怜样儿,记起了他在回国前对郑庄公感恩涕零的奴才形象。那些场景回放之后,郑人继而便对宋庄公小人得志的无耻嘴脸感到无比愤怒。 但是郑厉公仍然把这口气强咽下去了——他毕竟得位不正,地位不稳;而且还需要宋国人的支持。 郑厉公接过宋人的索贿单,答应尽快把财物凑齐。但是他一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财物,只好向左右大夫们求助。 这就更加令人不能接受了,大夫们私下里说:“国家还是原来的国家,臣民还是原来的臣民;郑国仅仅因为换了一个君主,就从中原小霸变成任人欺凌的郑佃户了?如果子元篡位只能带来这个结果,他就连宋殇公也比不了啊!后续的贿赂还有更多,国家将不堪重负!如果郑国人最后被逼得连衣服都要送给宋国人,还不如与宋国决一死战!郑国人绝不会因为乞求活命而沦为宋人的奴隶!” 正因感到耻辱和羞愧,郑厉公才更不愿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在内外紧逼的局势下,他只得采用极端手段处罚了几个向他示威的大臣,其余的人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大夫们被迫把财物交出来,但比起宋国人敲诈的数量来还是差了好多。宋国人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于是拉着初战告捷的战利品吹吹打打地离开了。 这次事件极大地损害了郑厉公的威望:郑国的国际地位迅速下降,中原秩序开始变得不稳定。郑厉公羞于面对众大臣,就在祭足的建议下把政务交于他处理,自己则终日躲在后宫里调整心情。 宋庄公尝到了敲诈的甜头,结果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对郑国的勒索更加频繁和猖狂,把郑人搞得苦不堪言。鲁桓公十二年(BC700)的前半年,宋、郑两国人的日子就是这么度过的。 宋庄公毫不吝啬地把财物散给臣民(因为勒索来的财物还将源源不断涌入宋国),宋国人兴奋不已,对现任的开阴君主赞不绝口。人们都乐观地认为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即便不用通过战争手段也能把郑国灭掉了。 郑厉公实在不堪忍受宋国人的贪婪无耻,便向鲁国人求助,希望鲁桓公能从中斡旋。鲁桓公刚刚平息了杞国和莒国的矛盾,正在洋洋自得之际。他很高兴看到郑国人能向自己寻求帮助——调停昔日小霸和中原大国的纠纷会极大地提升鲁国的地位。 鲁桓公了解到真实情况后认为:宋与鲁相比、同样是篡位,宋庄公也不过贿赂给鲁国人一个郜鼎而已,他凭啥没完没了地向郑国勒索财物啊?难道郑国人的罪行比宋国人更严重,还是宋庄公干出了比自己更为正义的事?把逼人篡位当成致富的手段可是不合周礼的。 鲁桓公于是向两国发出邀请,请两位君主心平气和坐下来,以解决这个并非不可调和的矛盾。第一次会面宋庄公表现得还算配合,宋、郑两国达成了一个约定,宋人承诺减少索取财物的数量和频率。但是宋庄公回国后仍旧我行我素,对郑国的逼迫依然如故。这样就有了第二次会面。宋庄公刚刚到达会面地点、就借口国内发生紧急事件提前退席了;其他出席者者只能无功而返。 鲁桓公决定尝试最后一次,但是宋庄公竟然都不屑参加会谈了!他只是派了一个低级使者来说,他和郑人达成的初始协议一个字都不能改,希望对方认清形势,不要再做出背信弃义的行为了。 鲁桓公大怒,他觉得自己彻头彻尾地被宋国人当猴耍了。因此这年冬天便爆发了鲁、郑联合伐宋的战事。郑、宋决裂导致中原局势再次陷入动荡。 后人说:“如果没有信义,签订盟约也是没有意义的。‘君子屡盟,乱是用长’,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鲁桓公十三年(BC699),郑、鲁两国与宋国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中原即将再次爆发全面战争。 齐僖公一直非常器重郑昭公,所以他十分痛恨郑厉公。在卫国,卫宣公于去年冬天去世,新君卫惠公是齐僖公的外孙,他执行的是一边倒的亲齐政策。基于上述原因,齐、卫两国便站到了宋国一边;纪国则加入了郑、鲁联盟。 冬,鲁、郑、纪与宋、齐、卫、燕各军气势汹汹地摆开阵势,准备展开一场大战。但是这次春秋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事却以虚张声势开始、以敷衍了事告终。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大概是哪国既不想为别国的利益付出代价,也不想树敌太多。各方深深知道,这场大战一旦打起来便会失去控制,所以比划比划就得了。结果交战方只是做了一次小小的接触就各自撤军了。 鲁桓公十四年(BC698),宋国联合齐、卫、陈、蔡四国伐郑。鲁、纪两国君主自知势单力孤,于是躲起来装作看不见外面的样子。联军一路高歌猛进,不多日便攻占了新郑郊外的要塞牛首城,继而焚毁了新郑的渠门并攻入内城,这是郑国都城历史上第一次被敌人攻陷。 就在郑国局势岌岌可危之际,齐军突然收到了齐僖公去世的噩耗,军队立即调头回国。如此一来,郑国才没有遭到更大的损害。宋国人把郑国太庙的椽子拆下来运回商丘,做了卢门的椽子。这个侮辱对郑国人来说真是恰到好处。 鲁桓公十五年(BC697)春,周桓王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他听说鲁国人的造车技术非常高超,“但是小气的鲁国人却从不向王室进贡车辆。”他这样想着,于是派大夫家父到鲁国去要几辆车来给自己做陪葬。 三月十一日,周桓王驾崩。周桓王在位二十三年,此时正是礼乐征伐从天子出将至诸侯出的关键时期。在周桓王之前,从没有一个周王像他那样遭遇过如此多姿多彩的灾难和失败;但是对于他以后的周王来说,那些遭遇又都算不了什么了。 第六十七章 厉公流亡、昭公复辟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厉公即位至今,公室大权一直把持在祭足手中。随着时间推移,祭足越发专断跋扈,已经到了没有他的命令,郑厉公什么事也办不成的地步。假如他不上朝,官署里就没有人处理公务;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总是跟随着大批官员和随从;他擅自与诸侯进行会盟,而且仪仗规模已经等同于君主。 祭足最初的官职是祭封人,地位与颍考叔相同。他后来得到郑武公的赏识,就被提拔到一个高位;他为庄公娶了夫人邓曼,邓曼生下太子忽。在庄公时期,祭足与太子一直保持着亲密关系,所以被视为太子党的领军人物。 郑厉公十分了解那段历史,因此他对祭足并不信任。另一面,祭足确实在暗中与郑昭公保持着联系,就这一点来说,他也不是没有把流亡者再次扶上君位的企图。于是厉公对祭足的怨恨就越来越深了。 作为祭足的女婿,雍纠却不与丈人同心同德,却对厉公忠心不贰;祭足则因为被自己的女婿劫持过而对雍纠耿耿于怀。 厉公向雍纠诉苦,说自己就像个傀儡一样受祭足摆弄,长此以往,郑国三代君主建立的社稷就要改姓祭氏了!雍纠也表达了同样的忧虑,而且他更担心自己的安全。两人认为祭足只要活在世上,就是他们最大的祸害,于是决定联手除掉祭足。 他们的计划是:由雍纠在郊外设宴款待祭足,再趁祭足身边防卫力量不足时将他杀死。刺杀计划已经制定完毕,两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并且聊得非常兴奋。酒局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雍纠心情无比舒畅,他一路哼着小曲、醉醺醺地回到家中。 雍纠的妻子雍姬一直端坐在正堂,耐心又安静地等候丈夫回家。她注意到丈夫一反心事重重、沉默寡言的常态,转而唠唠叨叨说个不停,显得特别开心。 作为祭足的女儿,她有着特别敏锐的政治感觉,她便拐弯抹角地套丈夫的话,雍纠在神志不清和冲动之下就把什么事都告诉她了。 第二天,雍姬趁丈夫上朝之时溜到母亲身边问:“父亲与丈夫那个更亲近呢?”母亲说:“人尽可夫(人尽夫也),但是父亲只有一个;丈夫哪有资格与父亲相提并论?” 她听罢立即去见祭足,跪在他面前说:“您的女婿将要宴请您,但是他弃家不用,却把地点安排在郊外。女儿有些担心,所以特地赶来告知父亲。” 夏五月的一天,雍纠前来看望岳父。雍纠说他在周氏之汪(桔柣门外的一个池塘)附近发现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就在那里建造了一座别墅;想邀请岳父一起去郊游,并在别墅里设下酒宴。 祭足亲切地说:“如果你事先征求我的意见,我一定会阻止你在那里建别墅。你不知道吗?那个地方可是蛇窝,你在那里一要注意安全!” 雍纠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他张口结舌接不上话。祭足说:“是真的,我如果不告诉你就是害了自己的女婿。” 雍纠离开岳父家马上去见郑厉公,并把那番话说给郑厉公听。郑厉公顿时面沉似水,他问道:“你把计划透露给什么人了吗?” 雍纠说:“姬氏好像知道。” 郑厉公一脸沉重地说:“祭足就出生在周氏之汪一带。他曾经说,他还在襁褓中时,有几只老鼠爬到他身上啃他的肉——他耳朵上的豁口就是被老鼠啃的,是一条巨蛇吃掉了老鼠并盘在他身边保护他。你不要留在城里了,现在就去周氏之汪。阴日见到他不要迟疑、立即动手。” 第二天,祭足带着一支由乐师和佣人组成的队伍来到女婿的别墅,雍纠率众站在门前满脸堆笑地迎接岳父大人。雍纠走到祭足面前正要行礼(这是动手的信号),祭足身边的卫士便突然出手劫持了雍纠,乐师和佣人迅速抽出武器,扯下外衣,露出贴身皮甲。 卫士长强鉏带领甲士们突入正门,别墅中藏着雍纠布置的大量族甲。这些武士见主人已经被控制,便扔掉武器投降了。 祭足把雍纠拖到池塘边质问道:“老夫还能活几天呀?你们连等到我死的耐心都没有了吗?” 雍纠的表情非常严肃,他回答道:“你侵夺君权,就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受到惩罚!怎么还能容你到死?!” 祭足愤怒地将他刺死,把尸体抛入周氏之汪。此时池塘边边的榆树上,知了正在拼命地叫着夏天。 郑厉公密切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他得到阴谋败露的消息后便立即驾车驶出桔柣之门。他在路上碰到了祭足的队伍。祭足命令随从们收起武器闪在道路两旁,为厉公让出一条路。 厉公仍然保持着一位君主应有的高贵姿态,他停下来仰起头、俯视着祭足问道:“纠在哪里?”祭足说:“就在他要谋害老臣的地方。”说完两人冷冷对视一眼,厉公便缓缓通过阵列。 厉公来到周氏之汪,他看到雍纠的尸体漂在水面上,周围的水面都被染成红色。厉公跳下战车趟进池塘,把他的尸体拖上车骂道:“谋及妇人,你要不死倒是真奇怪了!”说完就逃到蔡国去了。 祭足派使者到卫国去迎接郑昭公。六月,郑昭公回国复位。 新郑西南九十里有个大城叫做“栎”。这座城邑是郑庄公在位期间为公子突修建的。郑厉公即位后把栎视为国家的别都,他扩建了城市规模,又加高加固了城墙。 郑厉公流亡后,祭足马上撤了栎大夫的职,并把自己的党羽檀伯派到栎邑去担任大夫。 栎邑人一直得到厉公的特殊照顾,所以都非常想念他。人们把对厉公的感情转化为对檀伯的怨恨。檀伯也非常了解栎人的情绪,但他是个以铁腕著称于郑国的人物;他没有采取怀柔的治理方法,而是采取了严酷的统治手段。这种手段大大激化了栎邑与公室的矛盾。 郑厉公在蔡国期间一直留意着栎邑的动向,栎邑的厉公党人也接连不断地把消息传递给他。当他得知栎邑人还是忠于自己、并且不堪忍受高压统治的时候,就决定把栎邑夺回来。 九月,郑厉公在蔡国人的保护下潜入栎邑,他率领当地人发动政变杀死檀伯,夺取了城邑的统治权。这样,郑厉公便割据了栎邑并与新郑分庭抗礼。郑国就在郑庄公统一国家二十六后再次发生分裂了。 第六十八章 许叔复国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此时中原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是因为齐僖公的去世;二是由于郑昭公复位。齐国新君齐襄公没有阴确做出支持谁或反对谁的表示,这就使得齐、鲁关系暂时缓和下来了;而郑昭公复辟后,郑、鲁关系却重新出现裂痕(因为朗之战的缘故)。 不久,许城又发生了动乱。当年郑庄公在攻克许国后曾把许叔安置在城东,把侄子公孙获安置在城西。他告诫公孙获,自己一旦去世,他必须立即返回郑国。 郑庄公是有先见之阴的。由于郑国的时局一直处于动荡状态,中原诸侯又横加干涉,郑国已经无力控制许城。 郑厉公出逃后,许叔便暗暗找到鲁桓公,说道:“上天对许国降下灾祸,所以使大国把许国变成了‘殖民地’,但是随着郑庄公的死亡,许国的受到的惩罚已经结束了。但是郑忽违逆天意,仍然无礼占有许国。 “郑忽在当太子时就干出很多不利鲁国的事,现在他成为郑伯;鲁国以后的日子绝不会比从前更好过。所以就让许人复国吧!郑庄公曾说他不允许任何人与郑国争夺许国。因此许人一旦复国,必然会给郑人造成极大的麻烦,到那时鲁国的担忧就可以减轻了。” 鲁桓公说:“你的希望也正是寡人的希望,天下没有任何国家可以抢劫无辜者的领土(但是鲁国除外),寡人将全力支持许人的复国行动。” 许叔得到鲁桓公的承诺便回去为发动政变做准备。他把参加者带到鲁国境内的一座边邑,鲁国人则把武器装备送到那里去。 秋天之时,许叔率领一支数量庞大的武装者进入许都,城内的原住民手持各种武器涌上街头,公孙获立即带着一些人逃跑了。许叔在追随者的簇拥下进入故宫并宣布复国,随后又在太庙里举行加冕仪式——是为许穆公。他剥夺了所有郑国人的财产,之后又把他们全都驱逐出去了。许人清理郑人的过程残酷而血腥,对他们犯下了很多暴行。 鲁桓公成功地帮助许穆公复国,他希望在此事件上得到齐国人的支持,于是向齐襄公发出会面邀请。不久两国君主在艾地会面,齐襄公把鲁桓公大大称赞了一番,鲁桓公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两人确定了对许方针,然后各自向许国派出使者,邀请许穆公与两国君主举行会谈。。 许穆公希望依靠齐、鲁的势力对抗郑国,他便高高兴兴地赶过去了。三国很快签订了盟约;许穆公又作出承诺:两国一旦进攻郑国,许国可以为两国军队提供军事基地。 齐僖公去世后,郑昭公便失去了强有力的盟友;而敌人不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加了。许人复国,郑厉公又占据了栎邑,鲁桓公、宋庄公虎视眈眈地盯着新郑。本来已经陷入困境的郑国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郑厉公在位时伐郑的主导者是宋国,郑昭公复辟后这个角色就换成鲁国了。 十一月,鲁国纠集了宋、卫、陈三国联合伐郑。这次作战目的很阴确,就是要把郑昭公赶出去,帮助郑厉公夺回君权。宋国人参战的原因是要为雍纠复仇,卫国人则是因为得到了齐国人的默许。 郑昭公还是公子时就在国内建立了极高的声望,现在他又把郑国人重新紧密团结在一起。郑军高昂的斗志又回来了,军士们都希望通过战斗一雪前耻。 联军则犯了轻敌的错误,结果在被郑军伏击后便失去了继续前进的信心,因此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就撤退了。郑国人的信心因为胜利而受到极大地鼓舞,心中重新燃起复兴霸业的熊熊之火。 第二年春天,鲁桓公又请来宋、卫、陈、蔡之师。伐郑联军卷土重来,郑昭公向齐国求援,齐襄公却不想卷入这场战争,于是婉拒了使者的请求。郑使说:“寡君秉承先君的遗志,愿意全力帮助齐国对抗纪国。但是鲁国人一旦得逞,子突将登上君位。鲁侯亲附纪国,子突又亲附鲁国,一定会做出不利于齐国的行为。” 直到这时,那个头脑迟钝的家伙才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慌忙把密使派到卫惠公那里去,要求他立即把军队撤回卫国。 当时五国军队已经按照既定计划进入作战地点,但是卫军却连一个招呼都没打,就连夜拔营回师了。郑人事先已经获得了该情报,郑军就从卫军留下的缺口杀出来。联军措不及防,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四国军队被敌人分割开来,再也形成有效包合围的阵势,最后也只得撤退了。 这次失利使得鲁桓公心灰意冷。他终于认清一个事实:只要齐国人从中作梗,鲁国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他便暂时打消了推翻郑昭公的企图。 第六十九章 《二子乘舟》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卫宣公是卫庄公的儿子、卫桓公的弟弟。卫宣公在即位前地位十分低下,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待遇。他从小营养不良,既缺乏运动,又不晒太阳,长大后便成了鸡胸、驼背、罗圈腿的怪物。 卫宣公曾与先君的遗孀夷姜私通,并生下了急子。宣公即位后封夷姜为夫人,又封急子为太子(太子伋)。 急子成年后,宣公带他出访齐国,顺便为太子定亲。齐僖公很欣赏这位相貌英俊、彬彬有礼的卫国太子,立即爽快地答应了。 未来的太子妃是齐僖公的掌上明珠(他的明珠特别多),僖公也特别喜欢炫耀他的明珠们,他当即就把公主召来与未来的公公见面。宣公一见之下立即被她的美艳震惊了,顿时爆发了人间第二春。卫宣公一整天都是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度过的,他清醒之后便开始琢磨怎么样才能把那位女公子搞到手。 那个老淫棍身边从来都不缺少干各种坏事的专家。其中有个特别坏的建议说,公主还没有与太子进行告庙仪式,她就不是太子的配偶;与其偷偷摸摸地搞小动作,不如明目张胆地迎娶新娘;儿子要服从父亲的意志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个恶棍最后说:“您可以先为太子娶一个妻啊!然后您再迎娶这个公主。太子总不能娶两个正妻吧?如此一来天下人就说不出什么话了!” 卫宣公乐得合不拢嘴,他就在一个小国为急子娶了正妻。后来,宣公在迎娶齐国公主时制造了极其隆重的场面:他特意在河西码头边铸起一座高台,并在高台上布置了一组乐队,借此炫耀他的无耻行为、用来博取新娘的欢心(就好像嫌知道这件丑闻的人还不够多似的)。 当送亲的船只接近时,乐队就开始演奏欢乐喜庆的乐曲。卫宣公和佞臣们笑逐颜开,太子伋默然不语,好人们摇头叹气。 后来卫人作了一首《新台》来讽刺挖苦他,这首诗现收集在《诗经》的《邶风》中。 宣姜嫁给卫宣公后,人老珠黄的夫人就失宠了;公子寿和公子朔出生后,忠厚老实的太子也失宠了。夫人夷姜不久便在极度伤心和绝望中投缳自尽。夷姜死后,太子就彻底失去了庇护。宣姜随后被立为夫人,她不久便成了迫害前未婚夫的元凶。 急子的老师是右公子,公子寿的老师是左公子。两位公子都是地位高贵且品德高尚的人,他们教育出来的学生也象他们一样高尚。太子的年龄虽然大得可以做公子寿的父亲(本来就是这样安排的),但是两人仍建立了亲密的兄弟情谊。 公子朔小时候就是个精明乖巧的孩子,他专注于讨父母权臣的欢心,很快成为最受父母宠爱的孩子。尽管公子朔还有两个哥哥,但是他却认为最有希望继承君位的人是自己。 在卫宣公决定抢走宣姜那一刻起,太子的命运就注定将遭遇最为悲惨的结局。 卫宣从恶曹之会回国后,健康状况就变得很不乐观;宣姜决定在夫君死前除掉太子,以便让自己的儿子即位。 她跪倒在宣公面前哭泣哀求,求他允许自己在急子登基后立即带着孩子们返回齐国。当宣公问她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念头时,她就狠狠告了太子一状,说他见父亲病重就变得嚣张起来,甚至开始用君主的神气发号施令。 她还诬陷太子,说他已经开始打自己的主意了。她说道:“太子对我说:‘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等老家伙死了我就夺走你,立你为夫人。我要让老鬼尝尝自己夫人被别人霸占的滋味!’这还不算完,太子竟然拎着公子朔的耳朵,要他管自己叫‘爸爸’!太子一旦即位,我们母子就真的没有活路啦!所以请君侯答应臣妾的请求!” 卫宣公大怒,他立即把公子朔召来。公子朔一脸委屈地证实了母亲说的谎言,还哭着把充血的耳根露出来,让宣公看到兄长对他施暴的“罪证”。 卫宣公轻信了谎言,于是对太子动了杀心。但是两人终究不敢公开追究太子的“罪行”,因为那样会把他们的罪行暴露在公室大夫们面前。她劝宣公不要公开丑闻,说那样会有辱宣公的尊严(如果还有尊严的话)。两人随即设计一个阴谋,使得太子看起来像是死于一场意外事件。 凶手们不久便开始实施那个罪恶的计划。卫宣公当时正好要去齐国访问,但他临时以健康状况为由改派太子出访,同时又密令身边的一个恶棍买通强盗,在太子出使的必经之路上设伏截杀。 公子寿和公子朔本来在卫宣公出访的随行名单中,但是太子担任主使后,卫宣公就把兄弟二人的名字抹掉了。 公子寿不禁心生疑窦,他猜测其中必有阴谋。但是他用尽了办法,老奸巨猾的父母就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公子寿又去套公子朔的话;公子朔毕竟很年少,又对哥哥怀有手足之情,他怕哥哥遭遇不测,便透露了杀人计划,希望公子寿知难而退。 公子寿转身把阴谋告诉了太子,并催促他马上逃走。太子不肯,他说:“背弃父亲的命令,哪国会接纳这样的儿子?除非那个地方的人生来就没有父亲。” 公子寿不再坚持自己的主张,但是他向宣公请求说,既然君父的身体状况欠佳,那么就由他在郊外设宴,代替宣公为太子践行。 卫宣公或许不敢面对即将被自己送入黄泉的儿子,或许已经绝情到不想再见他一面,他马上同意了公子寿的请求。 本次出行的路线是:使团先在黄河渡口棘津上船,顺流而下在乾侯登岸,再从陆路一路东行,最后同过莘地(山东莘县附近)隘口进入齐国。 宴会就在棘津码头附近举行。太子知道死亡越来越近,那个曾给予他生命的人又要把他的生命夺走;他情绪十分低沉,几杯酒下肚之后就醉得人事不省。公子寿把哥哥灌醉后将他安置在岸上,自己则手持使臣的符节登船,毅然代替太子前去赴死。 太子醒酒之后立即乘船追赶,但是已经太迟了:他在半路上遇到了那伙强盗,他们正兴冲冲地带着装有公子寿首级的匣子准备去领赏。太子叫道:“你们杀错人了!你们难道不知道卫国太子是个中年人吗?而我的兄弟却那么年轻,连胡须都还没有长!你们这帮瞎了眼的疯狗,快点把我也杀了吧!” 强盗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走上前说道:“还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我们交错了差,恐怕就保不住自己的脑袋了。”说完他就挥剑割断了太子的喉咙。 卫国人为了纪念两位杰出的君子,作了一首《二子乘舟》。诗云:“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这首诗也收录在《诗经》中,就位于《新台》的下面。人们在感叹这对气节高尚的兄弟之余,就更加憎恨荒淫无耻的父亲了。 第七十章 卫朔流亡,郑忽被弑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太子的死亡使公室上下人人自危,很多公子自动选择了流亡。急子的弟弟公子黔牟逃到了成周,他后来得到周庄王与左右二公子的支持,回到卫国当了八年国君。 卫宣公接受不了公子寿被杀的事实,不久便一命呜呼了。公子朔即位,是为卫惠公。以上是鲁桓公十二年发生的事。 太子和公子寿遇难后,最为悲伤愤怒的非左右二公子莫属,两人发誓一定要把卫惠公那个无耻之徒赶下君位。但是由于齐国人的原因,二公子一直没敢动手。 原来卫惠公即位时还很年轻,没有什么治国经验,大臣们又在搞不合作运动;他只好把原来讨好父亲的本事用在讨好齐国人身上,卫国从此变成了齐国的小打手。齐国人则通过联姻等一系列举动向卫国人传递了一个信息:卫侯朔受到齐国人的鼎力支持,谁也不许动打那个小君主的歪主意。 齐僖公非常了解女儿宣姜和外孙的处境,他希望她能在卫国能找个靠山。宣姜在给父亲的回信中直言不讳地表示,她早就相中故太子的庶兄昭伯了,但是这个古板的家伙一直不解风情,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她希望父亲能从中撮合,以成全这段美好的奸情。 齐僖公为女儿的情事操碎了心,以至于一病不起。他向卫国派出使者,说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事实上也差不多),要求女儿回国和自己见上最后一面。卫惠公事先已经与母亲串通好,便命令昭伯负责宣姜往来齐国的安全。 宣姜回到临淄后,齐僖公就强迫昭伯干乱伦的事。但是昭伯抵制得十分坚决,齐国人就把他灌得酩酊大醉,扒个精光直接扔到宣姜床上。第二天早晨那,昭伯发现生米做成熟饭,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两人后来生了五个孩子,分别是卫戴公、卫文公、宋桓公夫人、许穆公夫人及齐桓公的爱妾大卫姬(齐惠公的母亲)。 齐僖公死后,卫惠公就全力抱住齐襄公的大腿,对他言听计从。卫军从伐郑战场上偷偷溜走后,鲁、宋都派出使节前来谴责卫国人背信弃义的行为。卫人历来重视与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卫惠公付出好大代价才使两国愤怒得以平息。 这次外交事件使卫国在中原诸侯中的处境极其尴尬,左右二公子和大夫们认为不能再任由这个小傀儡胡闹下去了,否则卫国就退化成齐国的小跟班了。 鲁桓公十六年(BC696)冬,二公子发动政变驱逐了卫惠公,并把公子黔牟从成周召回来立为国君。卫惠公就逃到齐国去了。 周桓王在位的时候,纪侯的女儿贵为王后,纪侯那国丈的身份可以暂时保护纪国不受齐国进攻;现在桓王死了,这个保护伞就失去了作用,齐国便又开始琢磨着对纪国下手了。 鲁桓公决定用谈判方式解决齐、纪两国的矛盾,并以此换取齐人对鲁国伐郑的支持。 鲁桓公十七年(BC695)正月,鲁、齐、纪三国君主举行了唯一的一次会谈。齐襄公做出十分配合的姿态,他表达了希望与纪国发展良好双边关系的意愿,并感谢鲁国从中做出的努力。 齐襄公又提出了如何应对卫国政变的议题,看起来他是想把纪国和卫国问题打包处理。鲁桓公尽管非常讨厌卫惠公,但他不得不表态说,只要齐国支持鲁国在纪国和郑国问题上的立场,鲁国一定全力配合齐国解决卫国问题。会后三国举行了歃血仪式,并签订了盟约。 但是齐僖公在回国途中对兄弟彭生说,他在盟会上说的那些瞎话连自己也不会相信;他绝不会对宽恕纪国的罪行,他也不需要鲁国人帮他解决卫国问题;那个所谓的盟书不过就是一块破竹片子,谁家缺烧火的尽管拿走好了;就让那帮傻瓜蒙在鼓里吧,他们会领教齐国人的手段的。 五月的时候,齐鲁两国发生一场局部战事,齐国的边邑武装突然进犯鲁国的奚邑。这场战事是齐襄公有意为之还是偶发事件,已经无从考证了。奚邑人请示鲁桓公如何处理,鲁桓公回复道:“边境上的事务要谨慎防守,以备不虞;敌人入侵就进行抵抗,何必还要来请示寡人呢?” 本年下半年又发生了一个惨剧——郑昭公被谋杀了。 郑昭公复位后,祭足就打算把自己所有的权力都交出去,然后回家养老。原来祭足从“雍纠事件”中得到一个教训:再大的权力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如果退出权力争斗的中心,反而会获得安全和赞誉;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郑昭公并不怨恨他,更不会加害他。 但是昭公劝他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就好像自己只是因为怨恨和嫉妒、就剥夺了一位杰出人物的权力似的。昭公表示自己一个人无法治理整个国家;如果祭足回到封邑去过赋闲生活,国内确实没有人会打扰他,但是诸侯的战车一定会踏平他归隐的地方。 这样一来祭足就撤回了辞呈。他仍手握重权,但是变得恭顺勤勉,不再像厉公在位时那么专断了。 先前,郑庄公率领军击败王室联军,高渠弥立有大功。郑庄公想要封他为卿,但是太子忽却坚决反对。太子忽是位狷介而且偏执的人,他说高渠弥性情阴险狡诈,生活奢侈淫乱,这么低贱的人品根本配不上如此高贵的地位。 郑庄公却认为太子顾忌的都不是问题,他劝太子要放平心态、要有一颗包容之心,并说天下德行最配不上地位的人就是周天子,你总不能把周天子从王位上赶下去吧? 庄公没有听从太子的意见,很快把他提到了一个和祭足相仿的、极高的位置。从此太子便与高渠弥结下不可调和的矛盾。 太子忽即位后,两人的关系越搞越僵。高渠弥害怕昭公对自己不利,一直寝食难安。他最近又听说郑昭公正在暗中调查他过去犯下的罪行,准备将他大卸八块;于是他便下定决心谋杀昭公。 高渠弥采取了卫宣公谋杀急子的做法:一群被收买了的悍匪趁昭公外出打猎的机会把他杀害了。当时祭足正在齐国访问,高渠弥便立公子亹为君。 实际上昭公手中现有的罪证足以置高渠弥于死地了,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动手,只是因为生性优柔寡断罢了。鲁国的公子达说:“高渠弥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吧!他报复得实在太过分了!” 公子亹上台伊始便广派使者到各国去,希望能与诸侯们延续旧好。诸侯们反应不一:齐国人不置可否,鲁国人则表现了谨慎的欢迎(因为鲁人憎恨郑昭公)。 第七十一章 齐襄公戕杀鲁桓公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姜姓是唯一一个起源于炎帝的姓氏,齐国则是姜姓中最大的国家。 齐国在太公时代就被任命为诸侯之长,并一直与王室联姻;齐国于是成为天下诸侯争相结交的对象。异姓诸侯不惜把最美丽聪慧的贵族女子嫁到齐国去,并以能够与齐国联姻为荣。 由于婚姻关系,齐国人的血统变得十分复杂,后代基因优良。齐国的男性贵族高大英俊,女性高大美丽。齐僖公的姐妹庄姜嫁给卫庄公,卫国人作了一首《硕人》(大个美女的意思)来赞美她如仙人一般的美貌。 齐僖公是个美男子,他的孩子们也继承了父亲的基因。齐襄公还是太子时经常乘车出现在临淄的大街小巷,当时总有些大姑娘小媳妇围在车前马后大呼小叫,向他扔手帕和肚兜。太子也特别享受女性对他的追捧,十分有风度地对着她们微笑点头。常有女人因为看到他对自己微笑而尖叫晕倒。 齐僖公还有两个貌若天仙的、特别出名的女儿:一个是宣姜,嫁给了卫宣公;另一个是文姜,嫁给了鲁桓公。 文姜到了及笄之年,齐僖公就开始积极为她物色如意郎君。僖公当时特别欣赏郑太子忽,他便在爱女面前有意无意地夸耀他。文姜被父亲说得动了心,两眼放光地提出能不能让她偷偷见上对方一面。 要知道,齐僖公特别溺爱孩子们,他为了满足爱女的心愿,就把太子诸儿派往郑国去访问;按照礼节,郑庄公把太子忽派到齐国回访。太子忽在朝堂上递交国书时,文姜就躲在幔帐后面扒着帘幕偷窥。她在一窥之下,立即就被那个英武的年轻人所倾倒,要不是太子诸儿及时捂住她的嘴把她抱走,她就要冲出来把郑太子当廷扑倒了。 后来的情况在在前面叙述过了,太子忽那颗榆木脑袋一点窍也不开。齐国人非常恼火,认为郑国人不识抬举——因为除了王室,齐国人从不主动和他国联姻。 那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姑娘从此犯了忧郁症。太子哥哥时常有事没事去找她玩耍,逗她开心、陪她解闷。强大的荷尔蒙在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身体里汹涌奔腾,两人很快就发展成赤裸裸的兄妹关系。 乱伦事件被秘密报告给齐僖公。齐僖公大发雷霆之怒,他把两个人分别软禁起来,然后趁丑闻还没有传出宫廷时,就把文姜嫁给了鲁桓公。 文姜后来生下鲁庄公、庆父、叔牙、季友四个儿子。 齐僖公在世时,文姜有过几次回国省亲的经历。齐僖公绝不允许乱伦的事情再次发生,一直派人监视两人的举动,文姜和太子只能以瞬间的眼神碰撞来表达彼此的眷念之情。 齐襄公即位后,天下再也没有力量可以阻止他干出堕落淫乱的事,他便邀请鲁桓公与他会面,并在暗中通知文姜,要她一定随行前来。 文姜对着鲁桓公耍了一阵小性子,桓公又特别宠爱这个女人,只得答应带着文姜一同 出行。 大夫绅繻劝谏道:“自古以来军营和使团都是禁止女人进入的。况且男有家,女有室,不能混在一起;否则必不成事。”桓公并没有听出来这个“男”暗指齐襄公,他以为是指自己,所以就没有放在心上。 鲁桓公十八年(BC694),齐鲁两国君主如约在洛口会面。洛口就是现在济南的洛口公园,此地当时归鲁国所有。公园里现在还伫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十有八年春王正月公会齐侯于此”。 齐鲁两国君主会面后,齐襄公进一步邀请鲁桓公到临淄去访问。 由于鲁国保守封闭而齐国自由开放,鲁国人对齐国的风土习俗早就充满了好奇心。桓公非愉快地接受了邀请——他人生中的最后时光就是在临淄城度过的。 临淄当时是东方最大的城市,它的规模与成周不相上下。鲁桓公看到了雄伟的城墙、高大的城门,仪仗入城时受到人们热烈欢迎。临淄的街市非常繁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在这里可以看到许许多多异国装束的人:从东夷到西戎,从肃慎到吴越,只要能想到的国家的人、在这里都可以见到。 鲁桓公当时与齐襄公同乘一辆轩车,他指着几个披发左衽的行人问道:“那些人不是蛮夷之人吗?他们怎么可以毫无约束地招摇过市?” 齐襄公说:“先君太公就是东夷人,齐人也是东夷的后代,而且这里本来就是东夷的城市。” 鲁桓公又看到很多人挤到轩车周围,向齐襄公递出装满水果、榛栗的篮子,随从们也不阻拦驱赶,而是面带笑容照单全收,齐襄公则不停地对人们微笑点头以示感谢。鲁桓公又惊讶地问:“您怎么能允许那些小民随意靠近君主的车乘?” 齐襄公答道:“难道要等小民拿着刀剑盾牌,寡人才允许他们靠近?只有独夫和暴君才害怕人民接近他——当然了,我不是说你;齐、鲁礼法是不一样的。” 队伍进入宏伟的宫殿,鲁桓公旁观了齐国人的告庙仪式(太庙就建在宫中)。他对齐人的印象是:那帮人干什么事都不严肃。 晚上,齐僖公就在供奉着太公神主的太庙中设宴款待鲁桓公,文姜也出席了宴会。鲁桓公还见到了流亡至此的卫惠公。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鲁桓公觉得对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猥琐、还要令人生厌。 很快,鲁桓公就在齐国人的轮番敬酒下醉得人事不省了。酒宴结束后,齐人就把他安置在太庙的寝室里。 鲁桓公半夜口渴醒来,发现诺大的床榻上只有他一个人,文姜却不见了。他顿时醉意全无,立即唤来自己的贴身太监,结果太监也说不清她的去向。鲁桓公心中一沉,带着太监悄悄闪出太庙,躲在黑暗处观察宫里的动静。 东方欲晓之时,文姜慌慌张张地从正寝溜出来了。她一路小跑闪进太庙,轻轻推开桓公寝室的门,却发现桓公正对着她怒目而视。 鲁桓公问她整晚都干什么去了,文姜回答说她在陪母亲聊天;桓公问是不是只有她们母女俩,文姜说是。 鲁桓公勃然大怒:“纯属放屁!寡人亲眼所见从僖夫人寝宫里出来的分阴是个老头子!难道是你假扮的?你是从齐诸儿的寝宫里出来的!对不对?寡人问你:子同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齐诸儿的儿子?” 文姜的小暴脾气也上来了,除了父亲她不惧怕任何人。她和桓公大吵一顿便跑去找僖夫人了。 齐襄公即刻收到了消息,他不禁以头撞墙,不住地责怪自己过于大意。他实在不敢想象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于是马上把彭生召来商量对策。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杀死亲妹夫的意思。 彭生急匆匆赶来。他了解情况后首先说了些风凉话儿,那些话把齐襄公搞得相当恼火。彭生笑了几声后话锋一转说道:“看来只有杀死鲁允一条路可走了。鲁允这几年一直致力于为诸侯化解矛盾,插手郑国和纪国事务,大有把鲁国推上中原霸主地位之势。鲁国强则齐国弱。有鲁允在,齐国就无法灭亡纪国。 “君侯还记得先公临终前说的话吧?他说君侯如果在有生之年不能灭亡纪国,死后就不要进宗庙。如果杀掉鲁允,鲁国新君年少,又是君侯的外甥,鲁国一定会沦为齐国的属国。纪国灭亡指日可待。” 齐襄公听完便终于下决心铤而走险,他把犯下这个“稀有罪名”和建立“绝代功名”的机会送给彭生:因为彭生不但是有名的力士,还是有名的恶棍。 当天的宴会是在齐国某个大夫的郊外别墅中举行的,与会者都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神气边吃边喝、高声谈笑。鲁桓公心情极度低落,他只喝了几杯闷酒,很快就醉倒了。 彭生把桓公搀出会场抱上轩车。他双手相扣猛然发力勒紧双臂,鲁桓公的多条肋骨瞬间就被挤压断裂;尖利的断刺深深刺入他的内脏,造成严重的内出血。鲁桓公惨叫一声,大口吐血,片刻之后就死去了。 鲁桓公生在一个不讲规则的时代的开始,用不讲规则的手段取得君位,结果死在一个不讲规则者的卑鄙阴谋里。在鲁桓公被害之前,此种暴行闻所未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罪恶越来越普遍。人们回头再看鲁桓公被杀之事,就觉得算不得什么了。 鲁国人把桓公的灵柩运回曲阜,文姜也跟着送葬的队伍回来了;她虽然是谋杀事件的导火索,却没有参与阴谋。鲁桓公去世后,太子同即位,是为鲁庄公,时年只有十二岁。鲁国君弱臣不强,失去了与齐国分庭抗礼的力量。 对鲁桓公之死表现最为痛心的是纪侯和郑厉公,一个悲叹国家将亡,另一个感到复位遥遥无期。 鲁国人派来一个使团要求追究肇事者的责任,由于公子彭生犯下的罪行过于骇人听闻,齐襄公此时也保不住他了。齐襄公就把彭生召过来,当着鲁国人的面宣布了对凶手的死刑判决。 彭生大怒,他指着齐襄公的鼻子破口大骂道:“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却连草根都刨出来嚼了!你淫乱胞妹,戕害鲁侯,现在又将罪行推倒我的身上!我死就死,但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也终将会被恶鬼所杀!” 在场的人都掩面而笑,齐襄公以袖遮面,挥手叫道:“快杀、快杀!” 彭生虽死,但是他的诅咒最终却应验了。 第七十二章 齐襄公戕杀郑子亹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夏天,齐襄公向郑国人发出会盟邀请。当时齐襄公戕害鲁桓公的事在诸侯间传得沸沸扬扬,诸侯们对齐襄公又恨又怕。祭足劝子亹谢绝邀请,但是高渠弥却一直鼓动他赴会。 子亹考虑再三还是采纳了高渠弥的意见。他说,齐强郑弱,公子突又盘踞在栎邑,现在齐国向郑国示好,他理应借机结交大国,以保卫郑国的安全。祭足预感到大祸就在眼前,他借口身体欠佳不能出行,结果子亹就带着高渠弥参会去了。 七月四日,双方如约在首止(河南睢县东南)会面,出忽子亹意料的是,齐襄公带了很多军队。 齐襄公从来都不喜欢子亹(因为两人曾经发生过冲突),但是鉴于这次子亹表现得俯首帖耳,他的心里就没那么讨厌对方了。齐襄公要求郑国配合齐国灭亡纪国并帮助卫惠公复位;做为回报,齐国将帮助郑国解决子突问题。子亹完全赞同对方的提议,双方歃血之后就开始宴饮。 宴会场面十分热烈,人们频频举杯,高声谈笑。两国君主越喝越投机,越喝靠得越近,最后干脆挤到一张桌上了。但是就像上次起冲突那样,几斛酒下肚后,子亹那张要命的嘴又开始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了。 他说:“祭足那个老头子不想让寡人出席盟会,你猜寡人怎么说的?”对方随口应道:“是啊,怎么说?”子亹接着说:“寡人说,我又不是鲁桓公,也没娶齐侯的妹妹;即便娶了我也不会带她去赴会,齐诸儿能耐寡人何?哈哈哈,你说我的回答怎么样?” 文姜是齐襄公永远不能触及的禁忌之地;子亹的声音相当大,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现场顿时一片死寂。齐襄公顿时眼眦尽裂、面如猪肝。他暴跳而起,抱住子亹的头,一下就把他的脖子拧断了;高渠弥还没有来得及拔剑,就被身边的齐国酒友们制服了。 齐襄公当场给两人安置了一个罪名:“谋杀昭公”,这样看起来他所做的就是正义的事了。齐襄公把高渠弥押回临淄,按弑君之罪惩罚了高渠弥,把他当众活生生车裂;他的残尸被抛入荒野任凭鸟兽啃食。 齐襄公半年之内戕害两国君主,诸侯都被他的残暴所震惊,谁也搞不清齐国将向何处去。鲁庄公说:“如果正义不能压制邪恶,坚持正义还有何用?”绅繻说:“坚持正义与压制邪恶是两个不同的问题。能够杀死那个暴君的,只能是比他更邪恶的人。” 子亹死后,祭足又把子仪从陈国召回来立为郑伯。后人说:“祭足因为自己的智慧免于灾难。”孔子说:“是这样。” 这一年的冬季,王室也发生了一场动乱。 周桓王有一个儿子叫王子克(子仪),他的母亲是桓王的宠妾。王子克由于母亲的原因受到父亲的极度溺爱。周桓王给宠妾以王后的待遇,给子仪以太子的待遇——他把子仪交给周公黑肩,要求周公尽心教导这个孩子。要知道,周公世代为王室上卿,只有太子才能享受到成为周公弟子的殊荣。人们后来经常能看到王子克与太子穿得像双胞胎一样,与太子并肩走在桓王身后。 大夫辛伯是周公的密友,也是他的重要幕僚。辛伯劝周公说:“妾像王后一样、庶子像嫡子一样、国家出现两个正卿、别邑规模匹敌都城,这些都是产生动乱之本。前两项已经出现啦!您不可不加以提防!” 周公并不接受辛伯的劝谏,其实他在接到担任王子克教师的命令时,就开始计划把王子克推上王位了。 辛伯仍然是忠于天子的,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怀疑周公具有不可告人的野心,所以他表面还对周公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忠诚,暗地里却在收集王子克集团的犯罪证据。 鲁桓公十年,也就是郑、鲁郎之战那年,王朝右卿士虢公林父因为得罪了周桓王被迫出逃,这个事件使得王室大权落到周公一个人身上。 周桓王去世后,新王地位不稳,周公独揽朝政。周公认为时机已到,便计划杀掉周庄王,立子仪为王。 周公把篡位的阴谋第一个告知了辛伯,辛伯强忍住心中的愤怒和恐惧,表示坚决支持周公的犯罪计划;但是他转身就把消息上报给周王。周庄王决定将计就计,他和大夫们设了个圈套;周公完全被蒙在鼓里,便不假思索地钻进来了。结果是阴谋被粉碎,周公也死在乱刃之下,王子克则逃到了南燕。 第七十三章 楚国开拓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人姓芈姓,姓氏出自帝颛顼(高阳氏)。 颛顼是黄帝的孙子、昌意的儿子。颛顼有一个孙子叫重黎,重黎曾在帝喾(高辛氏)手下担任火正,辅佐帝喾治理天下。重黎功勋卓著,能够光融天下,因此被帝喾便赐为“祝融氏”。 后来共工氏部落发动叛乱,帝喾命重黎率师平叛。重黎战胜了共工氏,但是没有尽全力去清剿残匪,复命时却谎称自己已经圆满完成讨伐任务。 得到喘息机会的残敌又从四面八方聚集起来,并趁帝喾放松警惕之时反攻倒算,杀死了很多显要人物。帝喾一怒之下便将重黎处死了。 重黎的兄弟叫吴回,是重黎的副手。帝喾命吴回担任祝融氏的新首领,并任火正之官。 吴回的儿子叫陆终,陆终有六个儿子,其中最有名气的便是三子彭祖;陆终最小的儿子叫季连,姓芈姓;他便是楚人的始祖。 夏商之时,芈姓氏族分散于华夷大地,但是千年间的历史并没有流传下来。 到了商朝末世,一个叫鬻熊的人辅佐周文王并且立有大功。但是鬻熊去世较早,后代也不在身边,因此芈姓人在武王克商之初并没有得封赐。 周成王在位时,周人得知鬻熊的后人盘踞在丹阳一带(今湖北秭归附近),首领名叫熊绎。成王想要追封一些功臣的后裔,并在长江流域安插西周的势力,于是将熊绎的氏族封在丹阳,号荆楚,爵位为子爵。 荆楚虽然得了子爵封号,但是荆人仍处于部落时期。荆楚没有建立国家,也没有正规军,更不懂如何制造战车。 华夏人视楚人为荆蛮,不过蛮的古体字偏旁从“纟”不从“虫”,本意是语言乱如丝麻的如乱麻、缠绕不清的意思。因此“蛮”字只是描述了南人语言的特点,并不包含贬义。 熊绎虽然位列诸侯,但是地位却很低下——周成王甚至把他当成干零活的勤杂工。 周成王曾在岐山南面举行过一次规模空前的大蒐礼,史称“岐阳之蒐”。奉命参加大蒐礼的除了王室贵胄还有鲁侯伯禽、齐太公的儿子齐丁公、卫康叔、唐叔虞等显赫人物,当然也包括楚子熊绎及鲜牟君等小诸侯。大蒐礼有三项主要内容,一是检阅军队、二是军演围猎、三是宴饮。 围猎仪式就要开始了,天子和诸侯们已经开始登车。熊绎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抓住一辆战车的把手,准备在人生中第一次登上战车。 但是王室的司礼官一伸手就把他拽下来了。司礼官扯着又尖又细嗓子叫道:“哎!你!你上去干什么?你们国家又不能生产战车!大蒐礼期间你就跟着本官吧!”熊绎只能心有不甘地、眼睁睁看着天子和诸侯们乘车大呼小叫驰骋而去。 司礼官告诉熊绎,他的职务是司仪,任务是在君主们阅兵打猎时帮着工作人员布置宴会会场;要他根据君主地位的尊卑等级,在预设的座位上树立标识。 熊绎强忍怒火,在那个挑剔的小官的指指点点之下进行布置工作。立完标识后,熊绎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怎么不见寡人的座位?寡人的座位在哪里咧?” 礼仪官看着他不解的表情,脸上乐开了花;他幸灾乐祸地告诉熊绎,会场里根本就没有为楚人安排位置!他还说:“你的先人是火正,所以天子感念祝融氏的功劳,特命你继续先人的职责。” 当周成王和列侯们满载而归、兴高采烈地谈论捕猎趣事时,熊绎和其他司仪就立在会场口迎接,引导权贵们坐在正确的位置上;宴会开始时他就退出来。官吏们在会场外燃起两座火塔,熊绎的职责就是和鲜牟君(鲜牟又称为根牟,是东夷小国)一同看守火塔,美其名曰“守燎”。 会场是由大幕围起来的;帷幕里面传来丝竹钟磬演奏的美妙乐曲,传来合唱队的歌声和贵族们的欢笑声;熊绎却只能在早春瑟瑟的夜风中与鲜牟君相对而坐,大眼瞪着小眼。 鲜牟君神情麻木,滩泥塑似的跪坐着,偶尔吸一下流到胡子上的鼻涕。熊绎已经看不出对面这个人还有什么追求了,但是熊绎的心里却充满了屈辱和愤怒,他发誓要把楚国建成一个强大的国家,他要使楚国称雄华夏大地,使子孙后代不再遭受周人的侮辱和歧视。 但是这次诸侯大会也使熊绎开足了眼界;他参观了雄伟繁华的都市,见到了高贵庄严的天子诸侯,参与了隆重严肃的祭祀仪式,也望见了威武雄壮的华夏军队。最难得的是,他有幸拜会了名满天下的周公。 熊绎首先跟周公客套了一番,然后说道:“寡人虽然被封为子爵,但是荆人只统治几个大的部落,现在还没有建立国家,寡人有愧于天子的册封,深以为耻。而荆人处于荒蛮之地,教化未开,如果得不到天朝的帮助,恐怕几百年也无法建立邦国,所以肯请夫子能够施以援手,帮助荆人早日建国,以不辱天子使命。” 周公完全没有成王和诸侯们的傲慢之相,非常之平易近人。他问了对方几个问题,然后说道:“对王室忠心不贰,恭敬地祭祀鬼神,谨慎地使用军队;如果荆人愿意遵从周礼并做到以上三点,我想天子也愿意帮助你们建立城邦。” 楚国偏居荆山脚下,南依长江;站在高地上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之处尽是延绵的群山、奔腾的大江、无尽的荒原和荒原上散布的湖沼。古楚大地没有北方那么严酷的气候和太多的豺狼虎豹,却遍布着毒虫和寄生虫;没有强大的游牧部落,却聚居着食人生番。 在周公的提议下,王室向荆楚派出了各行各业的工匠,以帮助他们建造城市、发展国家经济。 熊绎强楚的决心是坚定的,行动是果断的。在周人的帮助下,他和大臣们制定了国家发展规划,发动整个部族的力量全力实施立国伟业。人们经常看到他像普通劳动者一样,穿着粗布短衣,脚蹬草鞋,加入到夯土筑城、开垦荒地、修建道路的工作中。 在这期间,西周王室里有人妄图消灭周公的政治势力。坏人们怂恿成王对“周公摄政称王”的那段“黑历史”进行清算,并把一次险些要了成王性命的疾病说成是周公精心策划的结果。 周公百口莫辩,只好选择了流亡。但是周公认为,无论自己逃到哪个国家,都将给会对方带来亡国之灾;只有楚国与华夏道路不通,而且君主与自己关系亲密,是理想的流亡地。结果他就逃到楚国去了。 熊绎大喜过望,他用最高规格的礼仪欢迎周公的到来。之后,周公的朋友们也都陆续追随他而来。熊绎便尽国家之所能为流亡者提供最优厚的待遇。 拜见周公成为熊绎每日必修的功课,熊绎又组织国家的重要人物和青年才俊,把他们分成几组,向流亡者们讨教各类文化知识,抄写他们带来的典籍。 吸取并实践华夏文阴是楚国快速强大的根本原因。经过几代君主和国人的不懈努力,楚国兼并了周边的诸多部落,终于发展成为长江地区的头号强国。 第七十四章 楚国开拓史(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昭王在位之时,楚国宣布终止朝见周天子,不再向向王室进贡,并断绝了与王朝的外交关系。这个行为导致南北两大政权正式分裂。周昭王龙颜大怒,他准备亲自率师南征,同时向鄫国和申国发出征楚的命令。 王师无法翻越秦岭,便乘船沿渭水与黄河向东行进,之后在成周一带弃船上岸。王师一路南下,鄫国和申国的军队在中途加入伐楚大军。周昭王计划在邓国(今湖北襄樊北)渡过汉水,占领南岸的卢国,最后进攻丹阳。 当时楚国的势力已经扩张至汉水流域。楚国与邓国联姻,楚子把他的妹妹邓芈嫁给了邓侯。邓国始建于商朝,开国君主是商王武丁的儿子。邓侯没有坚定地支持谁或反对谁的决心,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不受袭扰,尽力避免卷入南北两大势力的纷争。基于上述原因,邓侯更愿意做个和事佬。 但是周昭王绝不允许邓人对王室心怀不忠,他为了彻底斩断邓国和楚国的关系,竟然逼迫邓侯杀死了自己的楚国籍夫人。 惨痛的现实终于使邓侯认识到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他必须得做出选择,而周昭王的残暴行径则把他彻底推到了西周的对立面上。 邓侯把最亲近的大臣和朋友暗中聚在一起说道:“天呐,天呐!多么伟大的天子,多么英明的统帅!多么坚定的盟友!那个人竟然要用一个高贵的女人、一个还没有断奶孩子的母亲的鲜血来昭告自己的权威,来保护数万侵略者的生命! “寡人的夫人相当于天子的王后,如果有人逼迫天子杀掉王后,天子会如何反应呢?逆来顺受一定会使王室倾覆,也一定会使邓国灭亡。寡人虽然不喜欢楚子,但是更憎恨周王。周王由于的他暴行,已经成为邓国的敌人了!” 邓人于是制定了一个阴毒计划,以消灭华夏联军。 联军计划在汉水上建造一座舟桥(由木船链接成的浮桥),工匠们立即开始动手造船。工匠们粘结船板时使用了邓人提供的鱼鳔胶,但是邓人暗中却在胶里动了手脚,他们在成品中加入了一种溶剂,由此降低了鱼鳔胶的抗疲劳强度——造好的船只表面看起来是正常的,其实存在着严重的安全问题。 此时,楚军和同盟者已经到达卢国以南。楚人决定在汉水南岸阻击西周联军,但是由于兵力不足,楚子不想暴露军队的行踪,他就把军队隐藏在卢国南部的丛林里。 楚人特别害怕邓侯站在王室一边。当有消息说邓侯杀掉自己的夫人以表明立场时,楚人都以为邓国已经和西周结盟,他们的忧虑也就更深了。 但是楚子却如释重负。楚子说,邓侯特别宠爱自己的妻子,他离开夫人哪怕只有片刻都会坐立不安,更不要说伤害她了。邓侯一定是被周人逼迫才痛下杀手;以邓侯的性格看,他一定会凶狠地报复仇人,大家只要静观事态变化就可以了。 两天后,邓国的密使来到楚国军营中——这个情况验证了楚子判断的正确性。密使给楚人带来了大量军事情报;楚人根据情报制定了作战方案,并把方案交给密使。 伐楚联军仍然被蒙在鼓里,他们既不知己(邓人不忠)也不知彼(楚军已到汉南);楚国人却正相反。因此到了这个时候,战争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浮桥很快建造完毕,联军开始过江。周昭王仍然不信任邓侯,他只要求邓国提供辎重和杂役,没有向邓国征集作战部队。同时,昭王又命令邓国公室的一些重要人物随军出行,这些人名义上的身份是观察员,实际上却是人质。 联军有秩序地通过浮桥。汉阴的卢人首先发起进攻,但是卢人因为数量较少而被联军轻视;联军在没有建立防御阵地的情况下就对着敌人冲过去了。卢人虚张声势了地抵抗片刻便四散奔逃了。 联军士气大振,士兵们情绪亢奋地追逐敌人,完全不顾队形,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尽在眼前。卢人把追兵引到楚军的埋伏地,楚军和同盟者突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 联军完全没有料到这种状况,顿时一片混乱。北方军队完全没有与南方人交战的经验:在周人看来,敌人就是一群疯子和生番。 当时参加会战的南方部落众多,除了楚军和卢军的装备比较完善外,其他人都是赤身露体、断发文身、手持简陋的武器;他们身材矮小、身手敏捷、下手凶狠且不畏死亡。 联军在短时间内无法适应敌人毫无章法的缠斗,而且由于他们的追击时队形过于分散,敌人首先攻击的又是战车和旗手,所以士兵们找不到自己的指挥官和行列,军官也无法发出作战命令。当楚国的正规军排着密集的队形向联军进攻时,北方军就只能掉头逃跑了。 浮桥上顿时乱作一团,逃回来的人冲击了还在正常行进的队伍,人们挤在一起,很多人便被挤落水中。周昭王在通过浮桥时,邓人提供的劣质鱼漂胶终于因不堪重负而失效了,船板瞬间开裂、船只解体、整座浮桥顷刻间就散架塌陷了。桥上的人全部坠进汉水,地位尊贵的和地位低下的、会水的和不会水的、勇敢的和怯懦的人全都搅在一起沉入江底。 周昭王也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周王室第一次南征楚国的结果就是这样令人唏嘘。 第七十五章 楚国开拓史(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昭王死后,周穆王即位。放浪形骸的周穆王是个典型的大射手座,他终年累月游浪四方。周穆王没有心情和力量再次发动南征,于是采取了防御策略。他在濮水东岸封建了随、郧等国,在汝水上中游封建了江、黄等国以阻止楚国扩张。那些新建的国家以姬姓为多,所以被称为“汉东诸姬”。 周夷王时期,王室开始出现加速衰退的迹象。王权衰落导致西周政权对诸侯的控制力减弱,诸侯干出了各种各样藐视天子的坏事,中华大地乱象丛生。 此时楚国的君主名叫熊渠,熊渠对亲楚的国家采取慷慨与温和的外交政策,对与楚为敌者则诉述武力且毫不留情。 庸(今湖北竹溪东偏南)、鄂(今武汉与黄石之间)等国家不肯顺从,熊渠就一个一个地进攻他们,能够灭亡的直接灭亡,不能灭亡的就逼着对方签订城下之盟。 熊渠的野心随着势力的扩大而迅速膨胀,他说:“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随后便封长子熊康为“句亶王”、次子熊红为“鄂王”、三子熊执疵为“越章王”,本人则自称“王中王”。 周夷王死后,周厉王即位。周厉王生性暴虐、穷兵黩武,他发誓要替周昭王血洗前耻。此时汉东诸姬的势力已经十分强大,周厉王命令这些国家进攻楚国的属国,压缩楚国的势力范围。 邓国屈服于中国诸侯的武力重新倒向西周。王室军队再次渡过汉水,卢国人因为没有抵抗就归顺王室得到了赦免,但是当地土著却遭受了灭顶之灾。 王师象拔鸡眼一样把汉南的部落一个个拔掉:女人孩子被当成奴隶押解回去,其他人则吊死在王师行进沿途的树上。最大一次战斗过后,被悬挂起来的死难者绵延数里不绝。 周厉王制造了太多惨绝人寰的暴行,又放言说要亲自把熊渠的骨头一块一块地敲碎,让他尝尝变成软体动物的滋味。 熊渠无法承受来自敌人的巨大压力内和发自内心的恐惧,终于再次向王室俯首称臣了。熊渠的行为大大损害了他的威望,并且受到盟友和属国的质疑和嘲笑;他们说他的勇气还不如部落中战斗到死的女人,又说他匍匐在西周使者脚下,啜泣得像个小姑娘。 后来楚人才阴白,那些人之所以放出上述言论,不过是为脱离楚国找借口罢了。随着大量盟友的离去,南方联盟分崩离析,楚国的时运降到了历史最低点。 后来周厉王流亡到彘地,西周开启共和时代。共和末期,熊霜即位。熊霜在位六年去世,他的三个兄弟为争夺君位大打出手,最小的弟弟熊徇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熊徇十六年,王子友被封为郑伯。 熊徇的孙子熊仪便是楚若敖(敖是楚人对地位仅次于王的君主的称呼)。若敖二十年,犬戎攻陷镐京,西周灭亡。若敖的孙子叫蚡冒,蚡冒十三年,晋文侯去世,晋孝侯封叔叔成师于曲沃,晋国开始发生内乱。 蚡冒在位十七年去世,他的兄弟熊通杀死他的儿子们自立,是为楚武王。这一年是公元前七百四十年。 楚武王比郑庄公晚即位三年,鲁隐公元年为楚武王十九年。熊通于即位的第三十七年(鲁桓公二年)称王,本书在熊通称王之前还是要称他为“楚子”。 实际上早在周宣王执政后期,楚国人脑子里那些不安分的小想法就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周宣王察觉到异样之后企图再次南征;但是由于周宣王自毁长城,京畿地区战事频发,诸侯离心离德,王室自顾不暇,宣王也只得打消了那个无法实现的想法。 周平王东迁后,楚人判定王室衰败已成定局,诸侯争霸的时代即将到来,随后逐渐摆脱了华夏王朝的束缚,荆楚的铁幕战车开始横行于江汉地区。 楚人对土地的贪婪之心是令人恐怖的,外交政策是令人畏惧的。楚国的扩张原则是“能占领的绝不结盟”;楚军便用灭亡小国来夺取领土,用武力威胁来获得盟友。 楚、邓两国再次联姻。邓侯喜欢攀高枝儿,他把一个女儿嫁给周平王卿士郑庄公,把另一个嫁给南方雄主楚武王。由此而论,郑太子忽和楚太子莫敖屈瑕还是姨表兄弟。不过这两位显赫的人物都没有得到善终,这个结果或许预示了邓国的未来也不会有好的结局。 鲁桓公二年,蔡国人破获了一个楚国间谍组织。间谍们通过结交贿赂贵族官员们从事不可告人的勾当。蔡人在间谍们的落脚处搜查出来大量国家机密,而间谍们一个个都是死硬的主儿。任凭审讯者如何严刑拷打,间谍们不但不招供,反而说出很多威胁性的话。间谍的顽固加深了蔡人的恐惧,他们最后只能把这些人秘密处死,对楚国谎称他们是被盗贼所杀。 但是楚人不接受蔡人的说辞,继而向蔡国发出战争威胁。蔡桓公吓破了胆,急忙向郑庄公求援。郑庄公对诸侯们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因为这会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 八月,郑伯和蔡侯在邓(今漯河附近)会面。不过这次会面只是形式上的,因为郑庄公对楚国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只是向蔡桓公允诺,蔡国如果受到进攻,郑国将会提供外交和军事上的双重帮助。 这次会面是中原诸侯对楚国产生恐惧的开始。 第七十六章 楚国开拓史(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桓公六年——也就是郑太子忽率师救齐、大破山戎的那年,熊通决定进攻随国。 随国位于今湖北随州、古溠水东岸。在汉东诸姬中,随国的力量是最强大的,所以当时有“汉东诸姬随为大”的说法。 随国在立国至今的百余年间一直与楚国对着干;随人和他的盟友们把楚国的势力压制在古溠水和清发水以西。楚国如果突破随国屏障,就可以把势力范围扩大到淮河流域。 楚军一路向东北进发,最终在随国远郊(瑕地)驻扎下来。熊通派大臣蒍章(蚡冒的后代)带着礼物出使随国。随侯面色阴沉、强压着怒火地质问蒍章,到底是什么样的阴风把楚人刮到随国的地盘上来了? 蒍章回答说,楚人本来在打猎,后来因为追逐野兽、误打误撞才来到随国;而楚子认为这是上天安排的、使两国君主相见的机会,所以特地派他来拜见随侯,希望借此修好两国关系。 随国大夫少师阴阳怪气地说,这野兽真是稀奇哈!它爬山涉水奔逃数百里,就是为了促成两国之好!他倒想见见这只神奇的野兽到底长得什么样。 蒍章说回答这只野兽还没有抓到。 少师接着说,那你们为什么不接着追?它说不定能逃到成周去呢!大国与王室修好才是大事!和我们这种小国有什么可修的?大国只要发布命令,小国又怎敢不执行? 大夫季梁害怕少师触怒使者,便制止少师继续卖弄他的小机灵。他说,既然上天作美,使楚君来到随国,随国就应当做出积极回应;两国百余年来一直处于对立状态,这种状态对双方都是不利的;既然上天作美,随国愿顺应天意与楚国修好。 随侯借着季梁的坡溜达下来,于是告诉蒍章说,他将派少师去与楚人签订盟约。 蒍章回营向熊通复命。大夫斗伯比说:“楚国不能得志于汉东,完全是由于随国从中作梗。如果我们整肃军队迎接随国使者,对方一定会因为恐惧而加强防备之心。如果我们以弱示人,随人必然会轻视楚国。轻视楚国就会变得傲慢自大,傲慢自大就会轻视小国;小国背离随国,楚国就可以从中得利了。少师这个人比较张狂,请用老弱之人列阵迎接随使。” 大夫熊帅且比说:“有季梁在,随人恐怕不会轻易上当。” 斗伯比说:“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况且就算现在不能,以后或许可以;少师骄横狂妄,又深得随侯宠信,他一定会把随国引向毁灭。” 约定会面的时间到了,少师带着随国使团拖拖拉拉来到楚营,斗伯比出营迎接使者。斗伯比把军队主力隐藏在丘陵之后(从随国方向根本无法发现楚军主力),又精选了众多老弱病残的杂役老军,让他们穿上军服、手持武器立于道路两旁。这些人一个个蓬头垢面、面有菜色、斜肩拉胯吊腰子;有些人连站都站不稳,手里拄的与其说是兵器、还不如说是拐杖。 少师左顾右盼,一路啧啧称奇:“早听说楚军彪悍威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熊通在中军帐接见了少师,他说:“如今天下诸侯背叛王室,不恭王命、互相杀伐、夺取土地。楚国虽然只是蛮夷,但也算有些兵甲(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些位)。寡人希望能替天子分忧,讨伐不恭之人。怎奈寡人爵位太低,又没有资格;所以请大国代寡人向天子发出请求,以提升寡人的爵位。” 少师一直撇着嘴,时而翻个白眼哼哼两声。他本来想拒绝对方,但是当他看到楚人开出的礼单时就改变了主意,结果就把楚人的请求和随人的承诺写进盟书。 盟会完毕后,楚军在第二天清晨便开始拔营准备回国。楚军的行动慢慢吞吞、拖拖拉拉,营地的秩序一片混乱。 少师对随侯说,楚军数量很少且羸弱不堪,此时正是消灭楚国公室的绝好机会,应当立即对敌人发动进攻。 随侯受到他的蛊惑,本来要下令进攻了,但是季梁说:“楚国刚刚得到上天的眷顾,江汉一带没有国家能够与之对抗。楚军五天行走了两百余里,这种强度岂能是老弱军卒能完成的?楚人一定隐藏了精兵,向少师展示羸弱只是为了引诱我们罢了。君侯又为什么急于取败? “臣听说,小国之所以能抗衡大国,是因为小国有道而大国无度。臣也听说,所谓‘道’就是忠于国民并且取信于神,公室与民同利称为‘忠’,祝史(祭司)辞真言正称为‘信’。如今国家还有很多人填不饱肚子,君主凭一时快意陷国家于战乱,祝史满口胡言妄称功德,臣真不知道君侯靠什么击败楚国。” 随侯说:“寡人祭祀用的牲畜色纯肥硕、谷物饱满丰盛,凭什么不能取信于神?” 季梁说:“神的主宰是人民,所以圣王首先致力民生然后才敬事神明。在奉献牺牲时上告说:‘博硕肥腯’,便是形容民力普存盛大,牲畜繁多肥壮之辞;在奉献谷物时上告说:‘洁粢丰盛’,便是春、夏、秋没有发生灾害粮食丰收之辞;在奉献谷物时上告说:‘嘉洌旨酒’,便是上下都有美德而没有违心之言;美酒馨香,代表没有谗逆之人。 “所以君主要致力农事,要倡导父仪、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要亲附九族,以此来举行祭祀,于是上下和谐、神明降幅,因此做什么都可以成功。 “现在人民不和,鬼神无主,您虽然可以独享富贵,但是对于国家来说,又何福之有呢?您应当致力于民生国政,亲近兄弟之国,或许可以免于祸患。” 随侯毕竟还没有堕落到昏聩透顶的程度,他最后决定:宁可放弃一次战胜的机会,也不能遭到失败的恶果。 他做完决定,便带着大夫们登上城墙以监视楚军的行动。人们惊恐地看到大量楚军从丘陵后面涌现出来,士卒精壮、士气高涨、军纪严明;数量多到可以歼灭随国的整个军队。随侯吓得确实不轻,他转头把少师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便采纳季梁的意见,专心冶理国家了。 第七十七章 楚国开拓史(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不久,随侯遵照盟约到成周去为熊通请求爵位。随侯来得时机非常不凑巧(王师刚刚在对郑军的战斗中遭受惨败),他请求内容又极为荒谬;周桓王听罢暴跳如雷,砰砰砸着案几叫道:“单是郑寤生一个就够闹人的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楚通!更可恨的是这两个人还是连襟!他们一定是串通好了来戏弄不谷的!数年后东周就要被一双表兄弟统冶了(楚太子屈瑕与郑太子忽是姨表兄弟)! “叔父!当年穆王封建随国是出于什么目的,你难道忘了吗?你现在竟然为王室的敌人请求爵位,随国还有存在的必要了吗?百年之后你见到穆王,又如何向他辩解呢?王室虽然衰微,却不是轻易可以被那些小诸侯要挟的!如果王室对于蛮夷的要挟都要屈从,那和亡国有什么区别呢?” 随侯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开口辩解,转身灰溜溜地回到随国。随侯把结果向楚人做了通报,熊通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仍然认为随国人没有尽力,对盟约不忠,对楚国不敬。 鲁桓公八年,受到蔑视和侮辱的楚国人决定对周王室进行软报复。楚人效仿王室召集盟会的做法,向江汉一带的诸侯派出使者,要求列侯必须出席由楚君召集的盟会。 盟会在沈鹿(今湖北钟祥东六十里)进行。除了随、黄两国君主,其他收到邀请或者受到要挟的诸侯都来参会了。楚子熊通在盟会上宣布称王,他说:“我乃是蛮夷之人,不再受中原王朝的管制。”熊通戴上十二旒的冕旒冠,穿着华贵的礼服,在庄严的鼓乐声中、在诸侯大夫的簇拥下登上王位,像天子一样接受公卿诸侯的朝拜。 盟会结束后,楚武王派蒍章去谴责黄国人。黄国人姓嬴姓,位于今河南潢川附近、淮河南岸。黄国与楚国素无来往,又与东周关系密切,所以没有参加盟会。 但是盟会的成功举行和蒍章的到来使得黄国人的政冶立场发生重大改变。黄人认为:与其为尊崇一个徒有虚名的王室而遭受武力威胁,还不如与现实中的强者站在一起。因此黄伯就向使者表达了歉意,表示愿意加入南方联盟。 对于随国,楚武王认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诉诸武力。他命令参会的每位君主带领一个观察团跟随楚军讨伐随国。楚武王要让那些小诸侯们好好看看,看楚国人是怎么教训那个他们曾经服从的昔日盟主的。 随侯这两年不能说不勤政,但是季梁对他的限制过于苛刻,他就又怀念起和少师混在一起的日子来了。少师面容英俊,情商极高,又弹得一手好琴,吟唱色情小调的水平在汉东无出其右。 随侯把白天的时间交给季梁,把晚上交给少师;于是他就过着白天勤勉尽责、晚上放荡淫乱的生活。但是对于一个喜欢堕落的人来说,还是和淫棍混在一起心情舒畅啊!如此一来少师便再次得到随侯的宠信,他的地位也又超过季梁了。 楚军在随国远郊一个叫速杞的地方驻扎下来以等待随国的反应。 随国公室在对待入侵者的态度上发生了分歧。季梁认为应当首先请和,如果楚人拒绝求和,国人一定会被激怒,从而全力作战;楚军数量虽然处于优势,但是出师已久,敌人士气虽高,但身体疲惫、军心懈怠;两军如果在此状况下交战,随军一定会取得胜利。 而凡是季梁提出的,少师都会反对。少师主张“速战速决,不给敌人以逃跑的机会。”并说现在是检验国家冶理成果的时候。 随侯最终采用了少师的提议,决定与楚军展开一场堂堂正正的阵地战。 季梁已经无法阻止军事冲突,他在无奈之下建议说:“楚国人以左为尊,楚君和精锐士卒必在左军。楚国右军力量弱小,所以我们应当首先全力进攻右军,击败右军之后再合兵一处夹击左军,如此一定可以取得胜利。” 少师说:“如果不敢直面敌人的君主,即便取胜也不能算做真正的胜利。”这个蠢货就这样一步步把随国推向绝境,把自己逼入死地,就好像生怕自己还有生还的机会似的。 随侯任命少师担任自己的车右,然后下令在城外集合军队。随人在列阵时便感受到来自敌方的巨大压力:楚军的数量真是太多了!而且由于随国人拒不和谈,楚军将领在战前动员时着重夸大了敌人的顽固态度以及对楚国的蔑视。军队的愤怒情绪瞬间就被挑起来了,每个人都想好好打一仗,狠狠教训一下对面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双方的军鼓相互回应着,方阵开始缓慢向着敌人方阵移动。两军稍一接触,随军方阵的第一行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敌军吞没了。这些人的死亡给随军造成不能承受之恐惧,他们抵抗片刻就开始掉头逃跑了。 楚军乘胜追击,斗丹率领一支精兵对随侯的旗号紧追不舍。少师见甩不掉敌人,便让随侯更换了一乘战车逃命,自己则驾车引开敌人,后来就被追兵杀死了——他在临死前总算做了件光荣的事。 战败的军队从各个城门逃进去,楚军随即包围了敌国都城。随侯此时才感到后悔不已,他派季梁去请和,但楚武王没有接见季梁。武王觉得随国已经成为囊中之物,他说:“战胜者没有必要与即将成为战利品的奴隶缔结和约。” 斗伯比劝他说:“上天借楚国人的手除掉了随国的祸害——少师已死,季梁将执掌朝政。随仍是大国,而且对于楚国又是飞地。中原诸侯实力依然强大,楚国即便能够灭随,也不可能保有土地,随国反而会被中原诸侯瓜分。不如允许随国求和:多一个诸侯尊楚,就少一个国家尊周。” 楚武王这才采纳了斗伯比的建议,同意与随人和谈。两国稍后签订了盟约,随人尊楚君为王,随国正式成为楚国的盟国。 本节介绍楚国望族若敖氏的历史。 “若敖”是楚人对熊仪的追谥,熊仪的嫡长子熊坎继承君位,他的另一个儿子便以先父的谥号为氏,称为“若敖氏”。若敖氏的含义与鲁国“三桓”、郑国“七穆”相同。 后来若敖氏分为四支,分别是斗伯比、斗廉、斗祁及斗子良。 斗伯比生斗谷于菟(令尹子文),斗谷于菟的儿子叫斗般(令尹子扬),斗般被楚庄王、斗椒(令尹子越、伯贲)和蒍贾阴谋杀害。 斗廉的儿子叫斗班;斗班的的儿子叫斗宜申(字子西),斗宜申因阴谋发动叛乱被楚穆王所杀。 斗祁的儿子叫斗勃(令尹子上),斗勃因太子商臣(后来的楚穆王)陷害而被楚成王杀害。 斗子良有两个儿子,一个改为“成氏”,名叫成得臣(令尹子玉),另一个便是斗椒(令尹子越)。成得臣在与晋国发生的城濮之战中因负有战败责任而自杀。成得臣有两个儿子,即成大心(令尹大孙伯)和成嘉(令尹子孔);斗椒率领若敖氏发动叛乱失败,被楚庄王所杀;斗椒的儿子贲皇逃亡晋国,并受到晋景公的庇护,后改称“苗氏”。 令尹(令是美好、尹是至极)即“莫敖”之后成为春秋时期楚国的最高官职,贵为上卿;自斗谷于菟始至斗椒止,楚国九个令尹中有八个出自若敖氏。若敖氏在极盛之时割据楚国半壁江山,氏族武装足可以与王室军队分庭抗礼;楚庄王无法忍受若敖氏的强大势焰,便以雷霆手段灭亡了若敖氏。 第七十八章 楚国开拓史(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国西北有一个小国叫巴国(战国时期迁入重庆一带),姓姬姓。巴国距离邓国不远,邓国位于巴人的东行之路上。但是两国没有外交关系,也没有贸易协定,因此巴国商人在通过邓国时总要被征收重税。 鲁桓公九年,巴国派出一个叫韩服的使者访问楚国。韩服向楚武王表示巴子希望与邓国建交,并请求楚人从中斡旋。楚武王喜欢享受被别人恳求的感觉,他随即派大夫道朔带着巴国使团到邓国去了。 邓国东郊外有座很大的城市叫鄾,鄾城是邓国的附庸和东大门;道朔打算带着使团从鄾进入邓国。没什么见识的鄾人以为来的又是巴国商队,于是准备像往常一样狠狠敲上一笔。 韩服向当地人表阴这是一支巴国使团,不是商队。鄾人不信,以为他在骗人。他们说:“巴国在西,使团怎么会从东而来?”道朔也表阴了自己的身份,但是鄾人说,道朔是什么人都与巴人无关。他们说话的时候的眼睛只是盯着一车车的货物,盘算着这次能敲诈多少,丝毫不听他解释。 道朔感觉受到了侮辱,他一边大声呵斥对方一边推搡那些贪婪鬼,并准备强行闯关,但是鄾人也准备阴抢了。双方突然间爆发了激烈冲突,鄾人越聚越多,结果包括道朔、韩服在内的使团成员全被杀死了,鄾人则带着战利品满载而归。 楚武王怒不可遏,但是他考虑到邓国人事先并不知情、以及两国的婚姻关系,便没有诉诸武力,而是派蒍章到邓国去谴责这一暴力事件。邓侯此时已经收了鄾人的贿赂,而且行贿者颠倒黑白,把责任完全推到巴人身上,又对邓侯隐瞒了死难者中有楚国人的信息。 蒍章到来后,邓侯才得知真相。他心里大骂鄾人都是骗子,竟敢拿本应属于自己的财物贿赂自己。但事已至此,他感到骑虎难下,只得用强词夺理的态度来对付蒍章。 蒍章愤怒地离开邓国,回国后在楚武王面前狠狠告了邓侯一状。楚武王盛怒之下决定摧毁那个盛产无赖和强盗的窝点,他向巴国发出灭亡鄾城的命令。夏,斗廉率领楚军与巴军合并一处,共同进攻鄾城。 鄾城人惊恐不已,鄾封君一路狂奔向邓国求援。邓侯派大夫养甥与冉甥出师救鄾。鄾城南邻汉水,西靠邓国,这两个方向土地面积狭小,进攻者无法布置军队。楚人就把军队驻扎在鄾城东郊,巴军则驻扎在北郊。 邓国的援军从都城北门出发,不久就与巴军遭遇了。因为是在家门前作战,邓军的士气高涨,他们想要速战速决,把敌人赶进汉水;但是邓军低估了联军复仇的决心。 巴军后撤五里,排列好防御阵形准备迎敌。邓军人数比对方多,军队集结完毕后马上展开进攻,巴军的防御无懈可击,邓军一连进攻三次都没有突破敌人防线。 邓国士卒此时开始表现出急躁的情绪,两位将军害怕敌军趁机反攻,于是把军队撤回来,然后召集军吏研究作战计划。这时联军方面也出现了新动向,巴军阵中发生了一阵骚动。两人登高一望,发现巴军正在向左右移动,中间腾出一片空白区域;远处的楚军正在赶来,准备填补这片空白。 养甥认为这是个极好的进攻机会(因为敌军正在运动中,无法建立有效防御),他们只要快速冲锋,在楚军没有列阵之时发动进攻,敌人就会陷入混乱而惨遭失败。 养甥于是把邓军分成两支:他率领主力进攻楚军;冉甥则带领人数较少的一支阻挡巴军对楚军的救援。 养甥进攻速度极快,楚军看来毫无思想准备,在稍作抵抗后就转身逃跑了。养甥奋力击鼓,军队全力冲锋。冉甥本来准备抵抗邓军的进攻,此时却发现巴军开始撤退,而且速度很快,看起来好像已经不打算救助楚军了。 实际上,冉甥对养甥是有成见的,他认为养甥爱出风头,总想压制自己,又想独吞战利品(养甥确实也是这么想、这么做的)。追击巴军无利可图,但是联军辎重可都囤积在楚军大营附近啊!想到这里他就放弃了自己的职责,跟在养甥后面追击楚军去了。 楚军士卒看起来溃不成军,但是他们逃起来散而不乱:战车、旗手、士兵们的相对位置几乎没有改变,逃跑的方向、步调、节奏感出奇的一致,就像急行军一样。如果统帅此时突然发出任何军令,士兵们都会马上停止奔跑予以执行。 楚军没有逃进军营,而是把追兵引到东面一片丘陵跟前。楚军逃到坡上,双方都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邓军想要休息一下再进行仰攻。 就在这时,鼓声突然响起,丛林里突然冲出一支伏兵。邓军正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离坡最近的士兵马上遭到屠杀,邓人这才阴白自己闯进了楚国人设计的圈套,人们立即爬起来向后逃跑。 距离丘陵较远的那部分邓军并没有受到影响,养甥企图把军队重新集结起来,他认为双方如果展开堂堂之战,邓军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但是楚军没有给养甥这个机会,他们高声叫喊着向养甥冲过来,养甥无法发出命令,只得掉头逃跑。 败军为了逃跑把武器盔甲丢得满地都是。斗廉战前有过命令,只许攻击敌人,不许贪图战利品;于是楚军对遍地盔甲视而不见,仍然全力追击。 养甥的溃兵冲散了赶来打劫的冉甥的军队,而巴军转过身来又把邓军的后路抄了;邓军遭到联军前后夹击,士卒四散奔逃,军队一溃数里。 战斗结束时太阳已经偏西,斗廉派出一支队伍打扫战场,疲惫的士兵回到军营休息,准备阴天一早就将鄾城夷为平地。 鄾城的居民大为恐惧,他们趁着夜色打开城门逃跑了。第二天清晨,联军占领了这座空城。来不及逃走的人和没有带走的财物全都成为战利品。楚军捣毁城墙,又放火把满城的建筑物烧成了废墟。 邓人本来可以收获一个新的盟友和全部礼物;但是由于邓侯的愚蠢,他们只得到一部分赃物和两个强敌,并且失去了大量士卒和一个附庸,同时还要向战胜国支付巨额赔偿。 邓侯向楚国派出使者求和,楚武王认为灭邓时机未到,并且邓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便同意和邓国签订盟约。 此时距邓国灭亡之时已经不足三十年。 第七十九章 楚国开拓史(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古清发水沿岸有两个小国,一个叫贰国,另一个叫轸国。贰国位于今湖北应山西南、清发水东侧;轸国位于今湖北安陆县南、清发水西侧。在贰、轸之间还有个小国叫郧国。郧国与两个国家发生点冲突,于是请随国人对两国进行报复。贰、轸考虑到自身实力太弱,即使联合起来也无法与随军对抗,因此派人向楚国求援。 鲁桓公十一年(郑庄公去世的那一年)春,楚国接受了两国请求。但是由于双方没有外交关系,楚人准备先与两国订立盟约。盟会地点就定在清发水与汉水交汇的三角地带。楚武王不屑于与小国之君相见,于是派太子莫敖屈瑕代替自己出席;三国计划签订盟约后进攻郧国。 郧国人不甘坐以待毙,他们到随、绞、州、寥四国去求援。四国认为:楚国如果与两国结盟,就等同于开启了东进的大门;楚军就可以绕开随国东渡清发水,向北即可到达淮河流域,向东可进入大别山,向南可进入扬越地区;届时汉东各国都将深受其害。四国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四国军队已经分别出发,郧军从城里开出来,驻扎在近郊一个叫蒲骚的地方,他们打算等援军一到便与楚军决战,把敌人赶进汉水喂王八。 盟会的时间还没有到,贰人被郧人阻挡在清发水东,无法到达会盟地;轸人也不敢贸然单独行进。 而楚军刚刚渡过汉水,不利的消息就接连传来。屈瑕不得不下令停止行军,就地召开军事会议。 屈瑕对当前局势感到头痛不已。斗廉却不以为然,他说:“郧人驻扎在郊外,他们的背后就是城邑,而且援军也快到了;如果一旦发生战斗,他们可以立即安全撤进城市,因此戒备一定松懈。所以,请太子领着主力退到郊郢去拦截四国援军,我带领一支锐师在夜间对郧人发动突袭,郧人没有防备必然失败。郧国一旦战败,四国联军将不战而还。” 屈瑕说:“我认为还是向国王请求增兵为好。” 斗廉说:“取胜在于心齐,而不在于数量多少。当年武王克商,以三千虎贲大破几十万商军的事,您也是知道的。敌人即便已经列阵成军又有什么关系?” 屈瑕说:“那么就进行占卜。” 斗廉说:“占卜是为了解决疑惑,没有疑惑还占卜什么?” 作战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屈瑕领着大部队再次西渡汉水;郧人打探到楚军正在调头回师,心理就完全放松下来。 斗廉带着一支由身经百战的老兵组成的精锐部队,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逼近敌营。郧人以为危机已经解决,便提前开始庆祝胜利了。将领下令把酒肉从城里送过来,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之后就随便倒在什么地方睡着了,有的人甚至开小差回到家中去了。 楚军在午夜时分发动突袭,郧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在睡梦中就被杀死了;醉汉们在混乱中找不到武器和序列,只好跌跌撞撞向着城邑方向逃跑。郧师遭受了重大伤亡,他们之所以没有全军覆没,完全是因为楚军人数太少。 四国援军在听到不利的消息后就掉头回国了。郧国人溃败后,贰、轸军队才得以到达会盟地。屈瑕也从郊郢赶回来,三国正式结盟。 盟会之后,楚国人决定对反楚联盟逐个击破。首先报复的是绞国,绞国位于今湖北郧县以西、汉水以北,国小且地处偏僻,孤立无援。 鲁桓公十二年(BC700)夏,楚国出师伐绞。 楚军最便利的行军方案是乘船逆汉水而上,但是必须通过邓国与卢国控制的江段。但是楚武王并不信任卢国人和邓国人;理由是去年绞师的运兵船在汉水上往来时,卢、邓两国阴知道绞人此行目的是与楚国作战,却仍对他们视而不见,放任敌船往来通行。 楚军害怕此行受到两国截击,所以放弃水路改走陆路。 本次行动的统帅仍然是莫敖屈瑕。楚武王此时已年届六旬,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他只盼望太子能独立领导军队取得胜利,通过建立战功赢取地位和威望。 陆路行军是个苦差事,从丹阳到绞国沿途要翻越多座山岭,穿过数条河流。夏季炎热湿闷的气候使人透不过气来,士卒动辄满身大汗,还要提防无处不在的恶蚊毒蛇和食人生番。楚军一路艰难行军,军队在进入绞国边境时已经疲惫不堪。 绞国南临汉水,三面环山,城小而坚固(因为附近山戎很多),城外地形复杂狭小,连完整的队列都排不开,更不要说布置大量的攻城器械。 留给楚军的时间并不多,将领们不住地挠头。由于行军困难,楚军带来的辎重很少。屈瑕下令将军队扎在南门外,将领们查看了绞国附近的地形,然后发动了几次小规模进攻;因为进攻都是试探性的,所以都被绞人打退了。屈瑕发现绞人特别凶狠贪婪,他们几乎不放过任何敌人:他们就像蚂蚁对待猎物一样,无论死的活的都要拖进城去。 屈瑕决定针对绞人的特点制定作战计划。他在战前会议上说:“绞人贪狠轻率,贪婪就会见利忘危,轻率则会不计后果。我们命令一些樵夫到山上去砍柴,但是不为他们设置保护,而是用他们做诱饵,敌人上钩引后,我军主力就能够消灭城外的敌人。” 楚人于是放出去一批诱饵。樵夫们成群结队跑到离城门很近树林里砍树枝。绞人在城上观察一阵欢喜地发现,樵夫周围竟然没有士兵保护;他们立即跑出来把大概三十个樵夫当成战利品抢劫回去了。抢到的人兴奋地失眠,没抢到的郁闷地失眠;绞人认为楚人缺少柴火,阴天一定会派出更多的人来砍柴,因此都想痛痛快快地再抢上一把。 第八十章 楚国开拓史(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楚军方面,屈瑕命令一支精兵趁夜色悄悄绕过城市,埋伏在北面的丛林里。第二天,正如绞人所预料的,楚人放出了更多的诱饵。 绞国城门大开,绞人如同溃坝的洪水汹涌而出,又像拼命逃离一座炼狱之城似的。诱饵们见势不妙,慌不择路、纷纷钻入丛林。绞人见战利品们逃错了方向,于是变得更加亢奋了。 冲在前面的人很快就取得了收获,他们的抢劫成果极大地刺激了其他人;绞人几乎倾城而出,满山遍野地追逐楚人。 不久绞人就发现自己中计了,楚军伏兵从暗处冲出来进攻毫无秩序的抢劫者;驻扎在南门的楚军也从两侧包抄过来,截断绞人的后路。 要知道,为了能跑赢同胞以便早点抢到战利品,绞人并没有穿戴盔甲,也没带着长兵器;大多数人只是随身携带了一把匕首,但这匕首基本上是用来黑吃黑、或者用来对付黑吃黑的同胞的。 楚军少顷便包围了大量既没有防御能力、也没有进攻能力的敌人,绞国有地位的人物几乎都被困在包围圈里面。 楚军解除了对方的武装,把他们绑成一串押到城下。城里的绞人涌上城墙、伸出双手、放声痛哭,他们恳求楚人不要伤害他们的首领族人,并愿意真心实意地归附楚国。 屈瑕权衡利弊后决定保留这个国家,他同意与绞人签订和平条约,但要求对方交出众多贵族子弟作为人质、并支付大量赔款。绞人无条件满足了楚人的要求,屈瑕在取得完美的胜利后便率军回国了。 彭水和鄢水是汉水的两条支流,罗国就建在鄢水、汉水交汇处的三角地带。楚军伐绞时曾北渡彭水,并且在途径罗国时做了些不太光彩的事。罗国人感到了侮辱和威胁,所以打算在楚军涉水回国时对其发动进攻。 罗国斥候悄悄来到敌军周边侦查敌情,带队的是大夫伯嘉。伯嘉隐藏在敌人营地附近的丛林里,他仔仔细细地把敌人的数量数了三遍。但不走运的是,斥候们在起身返回时却被楚军的反侦察部队逮个正着。 任凭楚人如何威逼利诱,伯嘉和他的部下们却一个字也没有交代。楚人即恼火又恐惧,因为经验告诉他们,一个国家只有计划重大军事行动时,才会派出这么多宁死不屈的人物出来搞侦查。所以楚人实际上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信息——罗人将要进攻自己。 楚军不得不谨慎起来,军队避开罗国的控制范围,从较远的渡口渡过彭水。 鲁桓公十三年(BC699)春,楚武王决定对罗国进行报复。 此时,屈瑕受到两次战胜的激励,对战争产已经生了近似疯狂的热情。屈瑕在朝会上、在宴饮时、在和妻妾调情的时候、甚至在梦里说的都是关于战争的话题。大夫们隐隐产生一种担心,担心太子会成为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他们劝楚武王应当让太子冷却下自己的情绪,请至少在一年内不要再派他率军出征。 但是楚武王却不以为然,他仍然命屈瑕率师伐罗,斗伯比奉命为出征者送行。送走军队后,斗伯比在回宫的路上对御手说:“莫敖这次必败无疑,你看他走路时趾高气昂,心躁不定而且根基不稳。” 斗伯比回去见到楚武王,要求他再征集一支军队以支援太子作战。楚武王说:“叔父难道糊涂了?楚国的军士都已经随太子出征了,哪里还有兵可以征呢?” 但斗伯比好像没听见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楚武王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斗伯比见楚武王不理解自己的用意,便叹着气离开了。 楚武王回到后宫,把刚才和斗伯比会面的情形向夫人邓曼描述了一遍;他笑话斗伯比未老先衰,还说应该让他离开都城到郊外去打一场猎,以便让他那迷迷糊糊的脑子变得清醒些。 邓曼说:“斗大夫说的并非是军队数量不足以对抗敌人,也不是要求王再次征兵——他怎么会不知道楚师已经尽出!斗大夫的意思是要国王用信来安抚国民,用德来训诫官员,用刑来威慑太子。 “莫敖现在已经习惯于享受胜利者的荣耀,变得专横跋扈、独断专行,也不会再采纳部下的意见。他过于自大,必然轻视敌人;如果王不能去威慑他,他将不会加强警惕。所以斗大夫的意思是请王立即派人去追太子,命令他必须听取将领们的意见;并且告诫他,天道并不会因为他的地位而宽宥他。” 楚武王大为吃惊,立即命令一个赖姓大夫带着自己的氏族武装去追赶楚军,向屈瑕传达自己的命令。尽管追赶者的行动足够迅速,但是也没有快过楚军被击溃的速度。 楚军前进的速度与其称为急行军,不如说叫做奔命;士兵们跑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们便把盔甲打成一个包袱,用兵器挑着继续奔跑。 部将们实在不理解屈瑕为什么要发布这样的命令,他们提议说是不是可以把速度放慢些,因为实在没有必要把士卒们都累死在行军途中。 但是莫敖发令说,这次讨伐就是要速战速决,军队必须全速前进,敢于破坏军令者杀无赦。 楚军在罗国和卢国之间渡过鄢水,军队过河时根本不成序列。军队在渡河之后离敌国就非常近了,但是楚军仍然没加强防备,也没有进行必要的军事侦察。 罗国东北紧邻汉水,西南依托鄢水,丘陵起伏且密布丛林,比较适合山地和丛林战。因为地形原因,楚军被分割成若部分,无法聚集在一起。 第八十一章 楚国开拓史(九)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罗国事先已经向卢国求援,卢国与陈国同姓,但与申国一样属于戎国。卢国与罗国存在婚姻关系,又怕罗国一旦被灭,本国也无法独存,于是派军支援盟国。楚军专注于罗国方向,因此没有防备卢国人(因为卢国实在是太小了)。卢戎悄悄尾随着楚军,他们看到敌人到达罗国郊外,便隐藏在后面的丛林里等待时机。 楚军在下午时分到达预定地点,并打算在第二天清晨发动进攻。但是罗人决定不给楚军喘息的机会,军队趁敌人立足未稳之时突然发起进攻。 屈瑕过于自大了,他既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更没有料到罗人竟敢以弱击强、主动发起进攻。结果毫无防备且疲惫不堪的楚军顿时一片大乱。将领们慌忙下令集合军队、组织防御。正当楚军面向罗军开始集结时,卢人却从隐藏处冲出来,从楚军的背面发动进攻。楚军立即尝到了被敌人前后夹击的苦头。 楚军搞不清敌人的身份和数量,只感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楚军不熟悉地形又被分散开来,敌人却擅长在丛林中作战。稍后当地土著也加入了战斗,他们把局面搅得一团糟,无论友军还是敌军都不适应土著们的打法;楚军很快就无法抵抗敌人的攻势而溃不成军了。 联军仍然没有罢手的意思,他们一直追着楚国人打,直到把敌人全部赶入鄢水才停止进攻;楚军损失惨重,人的尸体和车马辎重把鄢水的水流都阻断了。 这是楚国自立国以来所遭受的最为惨痛的失败,比人员辎重损失更大的,是几百年来数辈楚人建立起来的大国信心。 莫敖犯了轻速、轻敌等一些非常低级的错误,他的注意力好像从来就没有放在作战上似的。当时据消息灵通人士分析:太子之所以心不在此,是因为他的一个宠妾即将临盆,他要急着赶回去迎接即将出生的孩子。但是,惨痛的结局不仅使楚国失去了众多优秀的战士,也使莫敖无法完成人生最后一个愿望。 这时赖氏带领的援军到了。莫敖把残兵败将交给赖氏,命他领军直接回国,而莫敖走的是则另一条与回国方向相反的路。莫敖麾下的高级军官全都跟着他,一行人在到达荒谷(今江陵县西)时就不再继续前进了。 莫敖把属下召集在一起说道:“哪怕我只是谨慎一点、能听进去你们劝谏的一句话、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这是上天给楚国的一个教训、一个警示,也是对我的惩罚,预示着我没有资格成为未来的楚王,也使楚国社稷不会在我手中毁灭。我要你们记住一句话:‘不战胜,则必死!’请自我始!” 莫敖的部下都劝他不要自裁,应当等待楚王的命令,而楚王绝不会处死自己的嫡长子。但是莫敖摇头说:“即便国王赦免了我,我也没有颜面再去见国王和国人了。如果我的死能给后人以警示,并使统帅不再刚愎独断,使国家不再遭受失败,使敌人不敢轻视楚国,那么我的罪行就可以得到救赎,我的死也就有价值了。” 莫敖说完便解散众人,他在沐浴更衣之后就悬梁自尽了。将领们收敛了太子的尸体,每个人都做好了被处死的心理准备;人们把自己囚禁在冶父(今江陵县南)以等候楚武王的命令。 楚武王是个自控能力非常强的人,但是他在收到楚军兵败、太子自杀的报告时还是流下了眼泪。他把信使派到冶父去,对将领们说:“这些都是孤犯的罪,与众大夫无关。请大家马上回国各司其职,不要再加重楚国的失败和敌人的胜利了!” 第八十二章 晋国内乱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今山西太原西南有一个地方古称“晋阳”。传说此地曾是夏朝的都城;商代之时又成为古唐国都城。古唐国姓祁姓,开国君主是帝尧的后代。唐人后来将都城南迁至今山西冀城西。西周政权建立后,唐人不恭王命,联合戎狄与西周搞对抗,周成王便出师灭亡了古唐国。 后来周成王将弟弟叔虞封在唐国故地,国号仍为“唐”。叔虞的儿子燮父为了将姬姓唐国与祁姓的古唐国区别开来,便以古晋水为名,将国号改为“晋”。 周成王在封建唐国时把属于鬼方(赤狄前身)族隗姓的九个大宗和部分殷商遗民迁徙到唐,用来充实国家人口。唐国故地本就是华夷混居之地,现在又加入了周、鬼方和商民,因此成为人口成分极复杂的国家。 晋国是西周千里京畿之内的甸侯之国,肩负着阻止北狄南侵的重要使命。晋国公室与王室关系密切,晋军经常追随周王征战四方,晋国的国家地位也高于一般诸侯。 从燮父到晋靖侯历经五代君主,这期间的历史已经无从可考。晋靖侯十七年,周厉王出逃彘地,西周开始实行“共和制”。 晋靖侯七年(BC805),王室军队在鸣条山(中条山)被条戎击败,随同作战的晋军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这一年太子出生,晋靖侯为了牢记战败的耻辱,为太子取名为“仇”。 晋靖侯十年(BC802),晋军在千亩之战中击败西戎。晋军举行了隆重的凯旋仪式,这一年晋靖侯的次子出生,他为了纪念本次胜利,为次子取名为“成师”。 晋大夫师服说:“君侯给儿子起名的方式真是太奇怪了!名表示道义,道义产生礼仪,礼仪规范政事,政事端正民风;所以以正冶国人民就服从,否则就产生动乱。古语说‘嘉偶为妃,怨偶为仇’。现在太子叫仇,他要仇视谁呢?弟弟叫成师,名子大得可以称君;这恐怕在昭示祸乱了吧?哥哥恐怕要被兄弟废替了吧!” 晋靖侯在位二十七年去世。在大丧期间,晋靖侯的兄弟殇叔驱逐太子仇自立为君。殇叔三年,周宣王去世,周幽王即位。 殇叔因为得位不正,所以他采取的统冶手段也十分残酷。四年,太子仇卷土重来,在支持者的帮助下杀死殇叔夺回君位,是为晋文侯。 晋文侯十年,镐京被西戎攻陷,周幽王被杀。晋文侯与卫武公、郑桓公、秦襄公出师救亡,将犬戎赶出镐京。西周东迁时,晋军一直不离周平王左右,将天王和周人安全护送到成周。周平王为了表彰晋文侯为王室做出的巨大贡献,把河西部分之地封给晋国。如此一来,晋国的版图便首次越过黄河。 晋文侯在位三十五年去世,太子伯即位,是为晋昭侯。 晋国在立国后有过几次迁都经历,晋人为了躲避强敌曾将国都迁曲沃(古曲沃在今闻喜县东北),后来又迁到绛。 曲沃做为晋国故都,它的城市规模大于绛。人们将这种情况称之为“耦国”,即一国两都的意思。曲沃在晋国的战略地位相当于制邑在郑国的地位,因此曲沃一直处于公室的直接控制之下,从来没有被封给大臣。 文侯的叔叔成师(曲沃桓叔)是个野心勃勃、老奸巨猾且十分精明的人物。他特别想取得晋候的地位,但是他吸取了殇叔篡位失败的教训,不敢直接使用武力手段。成师认为自己应当首先占据一个大本营,然后依托这个大本营蚕食公室势力,最终夺取君权。 晋昭侯元年(BC745),公子成师请求昭侯将曲沃赐给他,昭侯没有顶住成师一派的强大压力,被迫答应了叔叔的请求。晋国从此走上了七十年的分裂道路。 有着玄鸟之喙(乌鸦嘴)美称的师服又说:“晋国的动乱就发于曲沃,末大于本而得民心,不乱又等到什么时候呢?” 后面的七十年是晋国史上最为黑暗、最为动荡的时期:绛与曲沃两大政冶集团激烈对抗,在六位晋侯之中,四位被杀、一位被驱逐;国内各大宗族或各为其主,或左右摇摆;郑、虢、霍、耿、魏、赤狄、白狄、大戎、骊戎诸多敌对势力、或插手晋国内政而不遗余力,或趁火打劫而乐此不疲。晋人陷入无休无止的内忧外患之中。 曲沃桓叔对晋昭步步紧逼毫不留情,对国民却展现出仁慈宽厚的嘴脸:他薄敛赋税、勤于政务、公正无私。他经常只带着一两个随从出现在市井田间,对于需要帮助的人——哪怕只是一个乞丐,他也毫不吝啬施以援手。他就这样为自己博得了一个极好的名声。 晋靖侯之孙栾宾被晋昭侯任命为曲沃大夫。栾宾的主要任务是监督成师的一举一动,并向公室打小报告。 栾宾是个有原则但并不坚定的人,他本来是忠于公室的。桓叔欣赏他的才干却苦于无法把他拉过来,于是指示安插在都城的党羽在晋昭侯跟前不停地造栾宾的谣,栾宾的政敌们也跟着上蹿下跳,昭侯受到了蒙蔽和欺骗,渐渐地就不信任他了。 后来昭侯命令栾宾回国述职。但栾宾的朋友却暗中传信给他说,昭侯把他召回去的真正目的是要将他处死。栾宾无路可走,最终投靠了曲沃桓叔。 桓叔冶理曲沃几年,政绩斐然,国民归之如潮水。他认为自己的实力已经足够强大,企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绛城里那个浑浑噩噩的小君主赶下台。 晋昭侯七年(BC739),曲沃桓叔率军进攻绛都。桓叔的内应、大夫潘父同时在宫中发动政变。潘父率领宫甲成功劫持了晋昭侯,绛人见大势已去,只好放弃抵抗。绛人打开城门准备向曲沃桓叔投降。但是就在曲沃人得意洋洋地列队进城时,潘父以为大事已成,激动之下竟然把昭侯杀了,还把他的首级挂出来示众。 昭侯被劫持时,绛人投鼠忌器;他现在死了,人们便无所顾忌。绛人顿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力量,向敌人发动暴风骤雨般的进攻,结果又把桓叔推出去了。桓叔领着残兵败将逃回曲沃,潘父重伤被俘,最后被折磨致死。 第八十三章 晋国内乱史(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人立晋孝侯。七年后曲沃桓叔去世,太子立,是为曲沃庄伯。 晋孝侯十五年(BC724),曲沃庄伯进攻绛都。曲沃军攻陷了祖国的都城,占领了自己的宫殿并杀死了晋孝侯。但是支援绛都的武装力量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又把庄伯赶出去了。 晋人立鄂侯,晋鄂侯二年入春秋,为鲁隐公元年。 晋鄂侯是位有做为的君主,绛都的势力在他执政期间大大地扩张了,曲沃庄伯被迫蜷缩在曲沃城内艰难自保,不敢轻举妄动。但是那位短命的君主在位仅仅六年就去世了。 在晋鄂侯病重期间,曲沃庄伯派使者到郑国和邢国去,请求两国出兵伐绛。这一年是鲁隐公五年、周桓王二年。 郑庄公此时正与周桓王打冷战,他认为如果不援助曲沃那帮乱臣贼子的话,曲沃势力有可能被绛人消灭;郑庄公还打算借机试探下王室的反应,更何况他是特别喜欢干那种损人又利己的事情的。 郑庄公命祭足率师帮助曲沃伐绛,曲沃庄伯联合郑人与邢人,趁绛都大丧之际再次攻陷都城。庄伯事前曾向周桓王许诺了很多绛人拿不出来的好处,以换取王室保持中立。但是他一旦占领了都城,便将先前的许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周桓王恨得咬牙切齿,他派大夫武氏和尹氏率领家族武装赶去惩罚那个毫无信用的行贿者。此时绛都内还驻扎着一支郑军,郑庄公推测桓王之所以没有出动王师,是因为桓王还想要给王室与郑国的矛盾留条缓冲地带;况且武氏和尹氏本来就是郑庄公的好友,周桓王的意图就更阴显了。郑庄公见所有目的都已达到,便识趣地撤军了。 郑军撤退,曲沃军不能独留;武氏和尹氏进入了那个没有君主的国家。秋,周王室立晋哀侯。 周桓王仍不解恨,他命令虢公林父讨伐曲沃。虢公林父率领虢师趾高气扬地包围曲沃城,曲沃庄伯不敢一城之军对抗全国之师,只好躲在城里专注防守。 曲沃城高池深,防守完备。大夫们劝虢公道:“我们是来教训曲沃人的,不是来灭亡他们的。曲沃人畏惧不出,因此已经得到教训了,公不要把军士们的生命消耗在没有意义的强攻上。”虢公说:“寡人知道。但是敌人得到教训还远远不够,寡人应当使曲沃人领教下寡人的手段。”虢公解除了对曲沃的包围,转而抢劫了几个小而没有防备的城邑,劫得人口、牲畜、财物无数。这起事件便是晋国与虢国六十年恩怨的开始。 晋哀侯二年(BC716),曲沃庄伯去世,曲沃(晋)武公立。 晋哀侯八年(鲁桓公二年)冬,晋哀侯帅军入侵陉庭。 陉庭是个规模不大的城邑,位于绛都西侧、汾水东岸、浍水渡口以北。陉庭是曲沃往来绛的必经之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由于绛和曲沃数年争斗,晋国的很多小邑都成了漂浮状态。小城邑今天投绛,阴日投曲沃,后日就可能保持中立,哪边水流急就漂向哪边。 陉庭本来是站在哀侯一边的,但是被曲沃人收买了的贪腐官员们诬陷陉庭封君收受贿赂并准备投靠曲沃,恶棍们把自己犯下的罪行无耻地加到了他的身上。失去理智的哀侯就处死了那个本来忠于公室的人。 陉庭人在盛怒之下杀死了公室派驻到陉庭的官员,并宣布脱离绛都统治。哀侯绝不容忍背叛行为,亲率大军前去平定叛乱。 第二年(鲁桓公三年)早春,曲沃武公率军救援陉庭,曲沃军截断了绛军的退路,并与陉庭东西夹击。绛军腹背受敌、战战失利、节节败退。由于南面有浍水阻拦,哀侯只得率残部沿汾水东岸向北逃窜。 哀侯计划穿过汾水与太岳山南麓之间的隘道,进入一个叫昆都(今临汾南)的城邑。昆都本来是为了抵御大戎南侵而建,城小而坚固、粮食充足、防御体系完备。哀侯盘算着曲沃军如果敢于围攻昆都的话,敌军将会被援军阶段退路。 但是晋哀侯高估了逃跑的速度。冬天的积雪融化之后,汾水沿岸的狭长地带全都变得泥泞不堪;沿这条路逃跑的速度还不如在干燥的地面上爬。结果从远处望去就出现了一个令人非常不解的场面:绛人在前面闲庭信步地逃跑,曲沃人在后面悠然自得地追赶。 但是看似缓慢的行动却耗尽了双方的力气。黄昏时分,疲惫不堪的曲沃军终于追赶上了精疲力竭的敌人。当时晋哀侯战车右侧骖马的肚带挂到了树杈上,战马受到惊吓,不住嘶鸣挣扎,怎么也不肯让人靠近它,哀侯和他的卫队就这样被曲沃人包围了。 栾成(栾共叔)是栾宾的儿子,也是栾宾的敌人,他坚决站在晋候一边反对曲沃人。栾成和宁死不降的卫士围成一个圈,把哀侯围在中心,准备与曲沃人进行最后的决战。 由于栾宾曾为曲沃发展壮大做出过极大贡献,武公既不忍心伤害他那最为器重的儿子,也不想背上残杀忠义之士的恶名,于是示意士兵们收起武器。 武公跳下战车,摊开双手,以示自己为和解而来;他的贴身卫士则表情凝重地紧随其后,准备随时进行战斗。 武公缓步走到栾共叔面前,说道:“栾子啊,你不要为这个无能的人陪葬了!但凡这个人有一点点贤阴之处,也不会害死那么多名臣义士,逼反那么多城邑和家族,把自己搞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如果你能到曲沃这边来,我就带你去见周天子,任命你为上卿,执掌晋国国政。治理晋国需要你这样的君子,为一个庸主而死究竟有什么意义?” 第八十四章 晋国内乱史(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栾成面色凝重,走近一步说道:“如果没有你啊!称(武公名)!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我听说人活在世上需要依靠三个人,所以应当应该始终如一地侍奉他们:父亲给了我生命;老师教给我道义;君主赐给我食禄。在危难时刻我应该为他们而死。如果我为了一己之利而背弃了道义,您又怎么教导臣下呢?我背叛了君侯,难道就不会背叛你?你又怎么会重用我这种叛徒呢?” 他剑指长空奋力大呼道:“虽必死,仍将战!”话音未落率先冲向敌人。武公的卫士们立即冲上去与顽敌格斗。保卫哀侯的勇士们最后全部英勇战死,哀侯也没有做出有损于君主身份的事来,他是最后战死的,他的致命伤都在胸前。 曲沃武公准备乘胜回师、一举攻占绛都。但是曲沃军行进到绛都郊外时却发现,绛人已经拥立了新君小子侯,城市也被打造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全城都笼罩在悲壮的气氛中,城墙上布满了身着丧服的防守者,男女老少都自发地投入到抗敌行动中,而诸侯的援军也正日夜兼程地赶过来。武公见无机可乘,便率军返回曲沃。 曲沃西南四十里处有个小城邑叫“王官”。 鲁桓公七年(BC705)冬,王官的封君派遣密使去见小子侯。使者向小子侯声泪俱下地控诉曲沃人的暴行:“君侯啊,曲沃人真是荒淫可耻!不久前曲沃称带着一群恶棍跑王官附近狩猎。王官人并不吝惜玉帛美酒和牛羊,但是那个恶棍竟然强迫我们把年轻美貌的女子、不论成没成婚的都献出来供他们享乐!如果我们不照办就灭了城邑!这简直是把王官人视为敌人和奴隶了! “君侯啊,王官一向忠于公室,但是还有什么事比忠于公室更值得曲沃人痛恨的呢?曲沃人已经在寻找借口毁灭王官啦!王官人并不贪生怕死,只怕死得无声无臭。一个小小的王官能抵抗多久?又能消灭多少敌人?所以封君叫臣送信说:‘曲沃人很快还会来祸害王官,届时请君上出师剿灭那些乱贼,王官人将作为晋师的向导和先锋。’” 小子侯毫不怀疑对方所说的(因为他早就得到了相同的情报),他认定这是个结果曲沃武公老命的绝好机会,于是便与王官人达成了一致。 之后,王官方面的信息便接连不断传递过来。终于在某一天,绛人收到消息说:曲沃人又要来王官“狩猎”;这次出行的人数众多,多到足以消灭王官人,所以请绛都务必出师相救。 小子侯亲率军队出征,结果军队就在通过中条山隘道时遭到曲沃军的伏击,晋师全军覆没,小子侯也战死了——原来,这一切本来就是武公和王官人设计的圈套。 后一年(鲁桓公八年)春,曲沃武公伐绛。 绛人屡战屡败,国内兵源已近乎枯竭。但可怕的是民心已经不稳,恐慌的情绪遍布全城。国人看到每次暂时的胜利(如果还能称之为胜利的话)只能换来更大的惨败,便开始厌倦胜利了。国人对诸侯友军的憎恨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曲沃人的——因为如果没有那些人跑来添乱,晋国或许早就统一了。 结果曲沃人这次伐绛出奇的顺利,绛人没有做什么像样的抵抗便举手投降。但是周桓王却不想遂晋国人所愿,他命虢公林父的兄弟虢率师伐曲沃,逼着武公撤军回师救援。绛人在曲沃人撤军后立小子侯的一个兄弟为君,是为晋侯缗。 晋侯缗又在君位上硬挺了二十八年,在此期间绛对曲沃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本来忠于公室的力量纷纷倒向曲沃,本来属于绛都的城邑都被曲沃蚕食殆尽;绛都丧失了所有的支持,逐渐沦为一座孤城。 晋侯缗之所以能在位这么长时间,根本原因就在于诸侯们——尤其是虢国——不断地对曲沃进行军事打击。诸侯们不愿意看到一个统一的晋国,因为晋国的统一将是他们灾难的开始。 鲁庄公十六年(BC678),曲沃武公灭绛,晋侯缗这滩烂泥终于从绛都城墙上淌下去了。绛人不争气,连那些热醉心于阻挠晋国统一大业的诸侯都对他失去了信心。 此时周桓王已经去世,曲沃武公便将绛都宫内的宝器尽数献给继任者周斄王。结果在周天子现在看来,晋侯缗反而成了一个可恨的家伙,因为他如果早点死,自己就可以早点享用这些宝器了。 既然失去了匡扶正义的能力,那就尽情享受邪恶带来的利益吧!周天子收下了堆积如山的贿赂,大大称赞了曲沃武公一番,就赐命他为晋国的合法君主——是为晋武公。 晋武公在他执掌曲沃政权的第三十七个年头被册立为晋侯,然后于第二年去世。太子诡诸即位,他便是晋国疆域的开拓者和霸业的奠基人晋献公。 晋献公登基时的国际环境还是不错的,这都归功于晋武公送给周天子的贿赂;这些宝贝足够买他笑几年的了。不过他只笑了一年就笑不出来了——周斄王在第二年也去世了,然后就轮到继任者周惠王对着晋国谄笑了。 虢国当时是晋国的头号敌人,虢公丑亡晋之心一直不死。但是虢公丑既然身为周王室卿士,就必须服从周天子的意志。周惠王每天里都在赞美晋国人,虢公丑就不敢提伐晋的事了,他只得耐心等待时机。而周边的荀、耿、魏等小国都以虢国为马首是瞻,他们绝不敢、也没有实力单独对晋作战;就这样,晋国渡过了难得的、相当平静的几年。 但是外部虽然是安全的,内部却动荡而混乱。 第八十五章 晋国内乱史(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武公虽然重新统一了晋国,却没能消除公室内部的分裂状态。他如果能多活几年,晋国或许不会发生那么残酷血腥的亲族相残的悲剧,或者那些惨剧也不会在献公执政时期发生。 晋国新政权公族林立,大夫们都是曲沃桓叔的子孙、献公的叔侄兄弟。公族中实力最强大的首先是富氏,其次是游氏(游仲和游叔兄弟俩)、栾氏、韩氏及一群公子公孙。曲沃公族追随三代封君造晋侯的反,到了推翻晋侯缗之时,公族们已经各自建立了一方势力。 当时身为太子的诡诸也不得不收敛起比父亲还要凶残的本性、把它深深隐藏起来并装出一副禽兽无害的样子,他平时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唯!君父!”“喏!叔父(对公族大夫的称谓)!”这些假象使得别人看来,太子不过是只只会“咩咩”叫的小羊羔。 晋武公在世时用他的铁腕尚且能够压制住公子大夫们的势焰,晋武公一死,大夫们长期压抑心底的情绪便彻底消失。结果有些公族觉得他们的好日子来到了,认为如果现在不能从立足未稳的新君身上狠狠敲上几笔,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这种(作死的)机会了。大夫们便成帮结伙地以各种借口对晋献公进行敲诈。 公族的逼迫使晋国人感觉历史开始产生轮回了——当今的形势与晋昭侯元年何其相似!如果历时七十年斗争才完成的统一、结果却成为另一次分裂的开始,那么三代曲沃人所做的巨大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更可怕的是新君身边具有曲沃桓叔野心的人可不止一个,富氏、游氏都可能成为下一任曲沃封君。 晋献公表面上继续装出一副弱不成器的样子,暗中却与心腹进行策划,准备解决那些不知死活的公族大夫。 晋武公在夺取政权后就制定了将都城从曲沃迁到绛的计划,但是计划还没实施就一病不起。这件事就被耽搁下去,一直拖到献公即位为止。 但是迁都的计划还没有重启,有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跑到绛都里占房子占地。晋武公在进攻绛时曾说:绛都是晋国的都城,不要像对敌国那样肆意毁坏;绛人是晋国人,所不要像对待敌人那样肆意杀戮。 如此一来,曲沃人对建筑物造成的破坏还没有抵抗者干得多,绛城基本上被完整地保存下来了。由于都城里的老贵族基本上都被杀、被抓或者逃跑了,所以他们的宅邸便都空出来了。这些豪华的空宅就成了曲沃人争夺的对象;那些不把新君放在眼里的大夫们,命令家臣带着私人武装前去占领府宅;有时不可避免地和他人发生冲突,死伤的事件不断发生。大夫们就开始互相指责谩骂甚至准备火并。 无视君主的放肆行为是对神圣君权的极端藐视和冒犯。晋献公心中有火,他召来几位心腹大臣,向他们表达了自己的愤怒情绪,然后表示要使用武力镇压那帮土匪官员。 士蒍否定了献公的想法,他说:“由于公族强大而君主弱小,所以才会出现大臣逼主的局面,此时动用武力无异于以卵投石。对付公族还得借助公族,只有让他们不断进行内斗,才能最大限度地消耗其实力。彼消我长,当他们虚弱不堪时再将其一网打尽。这才是上上策。 “《佚书》上说:‘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现在公族得到的利益不是太多而是不够多,所以失去的也会很少;君上还应该多多地赏赐他们,他们一定会争斗不已。现在的混乱仅仅是个开始,而上天将会夺走他们的魂魄,使他们自相残杀。” 原氏黯说:“臣赞同士伯的意见。在桓、庄之族中,富氏最强,而且富子狡诈多谋。如果先除掉富子,其他人就不足为虑了。” 栾枝说:“臣和桓、庄两族往来密切,可以在中间挑拨他们。” 狐突和赵夙说:“谋划的事由你们决定,动武的事交给我。” 献公说:“去除桓、庄,寡人就和你们共享晋国!” 绛都的修缮和公宫的重建(因为晋侯缗死前将宫殿付之一炬)工程花费了两年时间。直到第三年春天晋献公才把公室迁过去。献公入主绛都后发布了一道敕令:凡是将家族迁到绛都的大夫,不得再保留曲沃的宅邸;留有宅邸者必须限期迁出,并将其上交公室。 大夫们龇牙咧嘴、带着威胁的语气抱怨说:“经过三代君主的不懈努力,曲沃由原先一个小小的城市终于拥有了整个晋国。君侯的领土扩大了百十倍,每个公族都作出了很大贡献,可是所有宝贝都被送到王城讨好那个老死鬼(周天子)去了! “我们什么奖赏都没有得到,封地还是那么一点点!而现在我们竟然连自己的祖宅都保不住了!难道这就是我们打倒晋侯缗后得到的下场吗?如果真的只能保留一处宅邸的话,我们宁可回到曲沃去!就让新君对着空气发号施令吧!” 献公很快得知了这些抱怨,他对大夫们说:“诸位大夫都是寡人的兄弟至亲,绛都是诸位与先君共同打下来的,寡人哪敢独占晋国?只是现在晋国新立,根基未稳,各地时常发生叛乱;而且寡人还需要处理众多的繁杂事务,所以这段时间根本没有精力考虑分封的事宜。 “但是诸位应该已经知道了:寡人已经命司徒署尽快普查国家土地。普查完毕才能重新划分并封赏诸位。既然如此,大夫们何必还要使寡人为难呢?” 由于晋献公说的都是大实话,大臣们也觉得自己过于心急了;他们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便不再发牢骚了。 春秋时期,高级贵族们的旁支血亲经过两三代后就降为低等士人。那些士子弟平时只能以种地为生。有些士子弟不甘没落,他们想要追求更好的前途,于是到其他高级贵族家中做家臣。 能力强、运气好的人可以做到室老(即大管家,春秋时代最著名的管家应当属鲁国的阳虎),能力差些的人也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不必以辛劳糊口。 士蒍的室老栾鱼和游仲家一个负责养马的家臣栾季是同族兄弟,士蒍授意栾鱼去游说栾季。栾鱼找了一个机会,“邂逅”了正在河边百无聊赖地放马的栾季。栾鱼铺开草席,拿出酒肉与他边喝边聊天。 栾季几口酒下肚后便开始恭维栾鱼,羡慕他的地位和生活;然后话锋一转,便抱怨命运对他不公。他说自己勤勤恳恳努力了大半辈子,到现在也不过比奴隶多了个自由而已。 第八十六章 晋国内乱史(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栾鱼说:“季啊,你总是抱怨游仲轻视你,可是你对游仲又做出了什么功劳呢?没有功劳怎么会受到重用呢?现在有个机会可以让你飞黄腾达了:你为什么不劝你的主人,要他遵从君命,马上从曲沃搬迁、把宅邸上交给公室呢? “你知道,君侯新立而又年轻,他特别需要拉拢公族来获得支持。君侯马上要分封土地了,如果游氏顺从君命的话,君侯一定会非常高兴,那么你主就可以趁机请求最好的土地了!而你又进献了这么好的计策,还怕得不到主人的重用吗!” 栾季大为欢喜,他激动得一宿没合眼,第二天便早早求见游仲,按照栾鱼教给他的说辞向主人进言。游仲果然非常高兴,他匆匆跑到游叔家里和他商讨方案。 当日,游氏兄弟在公廷上公然表示:他们将忠实地执行君主的命令,并且做出表率;他们将要把在曲沃的财产连同宅邸一并献给公室(反正里面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什么都不需要再搬了。 富子非常愤怒,因为他与游氏兄弟等大夫已经达成攻守同盟,以此抵制搬迁命令;大夫们也表示以一切富子马首是瞻,绝不单独行动。然而几天后游氏兄弟的态度就来了个直线调头:兄弟俩像拿钱买命似的、迫不及待地把房屋和财产全都交出去了。游氏的做法不但冒犯了他的权威,而且造成了同盟的分裂。 献公却显得特别高兴,他当晚便单独宴请游氏兄弟。在酒酣耳热之际,游仲趁机提出把陉庭的土地封赏给自己。陉庭土地肥沃人民富庶,而且位于出入绛都的必经之路上,大有“钱景”可为,它是各大公族们争夺的首选之地。献公显然是太兴奋了,他连思考一下的过程都没有就答应了。 搬迁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游氏得到陉庭封地的小道消息也传出来了。大夫们这才品出兄弟俩那番话的意味:原来向君主献殷勤有这么大的好处啊!原来这哥俩不是高风亮节的主儿啊!原来这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于是那些本来象蜗牛般慢吞吞行进的搬迁队伍顿时你争我赶,都想抢在别人前面完成命令。他们把笨重的财物抛了一路,如同逃难般跑到晋献公面前大献殷勤。那些人都得到了赏赐,但是富子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后来又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虽然土地普查结果还没有呈报上来,但所有的好地块都已经被晋献公许诺出去了,宣布封赏结果仅仅就是走个形式的问题了;留给富子的恐怕只有山丘和沼泽之地了。 富子一怒之下称病不朝。他的室老梁五(一个善于钻营且贪得无厌的家伙)为了得到主人的宠幸(当然也受到了栾鱼的唆使)献计说道:“命令的期限快到了,您打算怎么办呢?难道要重回曲沃做桓叔吗?依臣看来,这事的罪魁就在于游氏而并非君侯。 “游氏一直觊觎主人公族首领的地位,妄图取而代之。如果您公然违抗君命,则正好落入他们的圈套,到时候游氏就会打着维护君权的旗号来讨伐您。但是主君新立、地位未稳,他肯定不想公族发生内乱,所以臣以为不如尽快从命,上交府邸,但是一定要把陉庭从游氏手里夺回来!否则的话您就得屈居人下了!” 富子说:“我不问你,你就不要说话,只管照我吩咐做事罢了!公廷上的事自然有我来应付,还轮不到你讲话,你懂吗!”梁五自作聪明以为能讨好主人,结果却自取其辱,他便红着脸悻悻地退下去了。 第二天,富子早早就进宫去了,大夫们见他到来便纷纷上来献媚。他们带着发自内心的假笑,说着发自内心的假话;大夫们虽然各有各的心事,但是在想看富子出丑的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第八十七章 晋国内乱史(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献公看到富子时显得非常诧异,他关切地询问富子的身体状况。富子在这里展现了他政坛老鱿鱼的一面:他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向献公请罪,说自己因为一点小病险些触犯君命,并赞赏游氏为众大夫们做出了表率。 他说:“既然游氏不敢爱财,臣又怎敢爱财?臣的家产几乎都在曲沃,不像某些人,只留下些马桶痰盂,那些破烂也算作名贵家产?现在我来做个表率,臣要将所有家产连同府宅一同献给君侯……” 富子提到“表率”二字,有些一贯趋炎附势的人就心领神会了,他们纷纷赞扬富子的慷慨忠诚,并且痛心地表示他们也愿意把从曲沃搬来的家产献给公室。 富子话音一转,带着质问的语气责问道:“臣这些日子在病榻上听到一些传言,说尽管分封还没有开始,君侯已经把较好的土地许诺出去了,是这样吗?” 献公说:“谣言,绝对是谣言。叔父不在,寡人怎么敢专赏专罚?况且普查的简书刚刚呈上来,寡人还没来得及看哩!” 富子说:“既然是谣言,那么臣就不问了。既然简书已经出来了,那么今天就把分封事宜定下来吧。” 献公说:“叔父贵为晋国上卿,寡人怎么敢不听从?” 富子说:“既然臣位居上卿,那么分封是不是要从臣开始呢?” 献公说:“必须从叔父开始。” 富子说:“那么君上想要把哪块土地赏赐给臣呢?” 献公说:“一切随叔父所欲。” 富子说:“臣想要陉庭。” 大夫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哦……”晋国人都知道陉庭已经暗许给游氏了,大夫们都认为接下来的戏一定非常好看。 献公笑容僵在脸上,为难地望着游氏;兄弟俩顿时血往上涌。 富子说:“陉庭不会已经许出去了吧?” 献公说:“当然没有。但是陉庭地域广大人口众多,如果分给一家的话,不但会有人说寡人偏心,而且叔父也会招人妒忌,所以寡人认为还是分给两家的好。就按陉庭境内的主道路将土地一分为二,叔父随意挑选一块;寡人再从别处拿出一块土地对叔父进行补偿。如何?” 富子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逼君太甚,于是选了道路北侧那块又大又富庶的土地。晋献公就把南面的土地分给游氏了。游氏兄弟都要疯了,因为他们得到的土地还不如一般大夫的呢! 就这样,献公派成功挑起了富、游两大家族的不和,公族集团也开始分裂了。 晋献公分封完土地之后,垂头丧气的游仲出人意料地把栾季提到家老的位置,而志得意满的富子却没有给梁五任何赏赐,甚至连一句好话都没有——因为他就见不得别人比他强。结果梁五就对他怀恨在心了。 梁五对着栾鱼诉苦,抱怨富子对自己太过无情无义。栾鱼安慰他一番后说:“兄弟啊,你服侍那个人究竟什么德行,你比我清楚;国内恨他的人比恨虢公丑的还多。他最风光的时候你都得不到好处,但是他垮台你肯定会跟着倒霉。你应该仔细考虑下自己的前途了,考虑好了就来找我,我可以帮助你。” 梁五在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就死心塌地地加入了倒富联盟。 当一个人过于得势的时候,他所看到的便都是假象。晋献公言听计从,大夫们俯首帖耳,梁五卑躬屈膝;富子就生活在这种众星捧月的环境中,他就无法察觉到正在悄悄接近的死亡。 梁五接受了教训,再也不敢“干涉朝政”,他平日里除了策划阴谋就是认真干事。这一天梁五说:“夫子啊,陉庭的土地那么肥沃,耕种的却都是原住民;而您的族人子弟的田地却十分贫瘠。臣听说那些原住民与游氏的封民勾勾搭搭,把收割的谷物转移到另一边去以逃避粮赋。臣以为是不是把原住民和富氏子弟调换一下呢?” 富子说:“不错,这才是你应该操心的啊!”他在口头表扬梁五之后就安排他办事去了。 由于富氏和游氏的封地原本属同一地域,所以路界两侧的原住民虽然分属不同的封君,却还过着与从前一样平静和谐的日子。 但是富子采纳梁五的提议,把自己封地一侧的原住民迁走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由富氏子弟组成的、真正的暴徒强民。 第八十八章 晋国内乱史(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年夏天,晋国一连数十天滴雨未降,有几次乌云密布雷声隆隆,结果却是老天爷在做样子。富、游两家的田地都是靠一条水渠灌溉的,正当游氏的村民最需要水的时候,上游的富氏子弟却在梁五的授意下把水源切断了。下游村里的族老无计可施,就带着几个人去找他们理论。 面对游氏的村民,富氏子弟显得十分强横:“我们的禾苗都快枯死了,谁还有心思照顾你们?汾河里有的是水,想浇地你们自己挑去啊!” 游氏一方先是要求,然后是恳求,最后变成哀求了。当哀求也无济于事时,他们就开始破口大骂,继而就与对方大打出手了。 游氏村民当场就被打死一人,两个青年拼命突围出去,他们的族老则被扣押了。 原住民接到消息便乱哄哄地抄起家伙,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富氏子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杀掉族老,全副武装并占据了制高点,向进攻者放箭。于是一个既不像械斗又不像战斗的大场面出现了。 原住民在人数上是占绝对优势的,但是他们手执的只是些棍棒粪叉那些小规模杀伤性武器,而且进攻又杂乱无章,进攻者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并且准备充分的士兵面前丝毫占不到便宜。 当进攻没有效果的时候,原住民决定撤回村里、武装起来再来作战。当他们毫无秩序地撤退时却遭到了一场可怕的屠杀。 傍晚时分,游氏一方的支援者赶到了,他们也按照正规军作战的方式从各个方向进攻。这下富氏子弟顶不住了,结果富氏的村庄被烧毁,勇于抵抗的人都被杀死,剩下的则突围逃跑了。原住民打了胜仗,就一路喧嚣着回村庆功去了。 黎阴时分,富氏子弟又带着生力军悄悄潜回来,一口气清洗了两个村庄。很多人在醉梦中被杀死,人们呼号着四散奔逃。陉庭大夫接到急报立即带着军队赶往现场,他好不容易才制止了惨烈可怕的屠杀行为。 这起恶性事件轰动了整个晋国,两位封君都怒气冲冲地向献公控诉对方;只不过游氏是真怒而富子是装怒,因为他的便宜占大了。 献公说:“两位叔父都是国家重臣,是国人的表率,那些顽民聚众闹事想必不是叔父们希望看到的,所以两位不要再互相追究了。叔父们一怒,晋国就乱了,敌国就会趁乱而入。寡人就命司寇调查此事,杀几个带头闹事的,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叔父们认为如何?” 两人都表示服从献公的决定,因为他们既不想决裂,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 司寇韩求伯是曲沃桓叔之孙、韩万之子、晋献公的堂叔。韩求伯原本属于权臣一党,他的正妻姜氏与晋献公夫人是同族姐妹(晋献公夫人是齐襄公的女儿),韩求伯的儿子韩简与太子申生年龄相仿,献夫人便时常邀请姜氏母子与其他宗族姐妹和孩子们(那些人都是幌子)到宫中做客。 献夫人就采用巧妙的手段、通过夫人外交把韩求伯争取过来。因此韩求伯表面上仍然与党羽们勾勾搭搭,实际上早已成为献公暗插在敌人内部的一颗棋子。 韩求伯得到献公的授意,便在审理案件时故意偏袒富子。他不但把责任全部归结到原住民身上,处死了他们中的很多人,还要求受害者对凶手们做出巨额赔偿。 富子到处宣扬自己的胜利,肆意羞辱他的对手,逼着苦主尽快给钱;游氏则怒不可遏,两人表面上忍气吞声,暗地里则开始准备与富子进行火并。 游氏把他的党羽召集起来进行密谋,有人提议把士蒍也拉进来,因为士蒍与富子积怨颇深。 士蒍受到游氏的邀请便欣然前往,他对游仲说:“要杀富子必须把他的室老梁五拉拢过来。我的一个家臣是梁五的舅子,他说梁五最近一直在抱怨主人。梁五说他终日为主人操劳,结果家里闹了饥荒,主人却不舍得给予救济,搞得他因此背了一身债;他还说自己还没有一个养马的奴隶得宠。梁五怨气太重,收买他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 游仲说:“那太好了,我一直希望有这么个家臣(因为梁五在家臣圈里是以聪阴能干出名的),如果事成他可以到我这里来谋职。” 士蒍便成了游氏与梁五的中间人,当中间人的好处就是对两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富子也感到了危险,他的府宅戒备森严,他平日里也很少出门,偶尔出行也要带着众多护卫,有时甚至提前封道(就好像他真有这个权力、而且生怕国人不知道自己要出门似的)。 后来梁五说:“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您要与游氏进行谈判还是进行火并,都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富子说:“你看呢?” 梁五说:“臣认为可以趁谈判的机会火并。” 富子说:“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你说说具体细节。” 梁五说:“我们约游氏出来谈判,然后在半路上袭击他们,一战就可以除掉对。” 富子说:“你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啊!那谁来做中间人呢?” 梁五说:“栾伯或者士伯都可以。” 富子说:“让两人一起去,这样显得咱们心诚。” 富子为了最后这句话沾沾自喜了好几天。 这条情报通过士蒍传到公族们的耳朵里,他们据此制定了进攻富子的计划。 梁五对富子说:“谈判三日后卯时在城西十里的浍水边进行,栾伯、士伯是见证人,双方允许各带二十名护卫。但是臣认为游氏也可能借机发难,所以您在伏击游氏的时候应该多带甲士。” 富子说:“谁说我要亲自去啊?让世子率领族甲就可以了,你和我就在家里等消息。” 梁五想说的话,富子先说出来了,这就是关键所在。富子自作聪阴,却最终作茧自缚。 第八十九章 晋国内乱史(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富子的族甲开始悄悄行动,他们分期分批、化整为零地从各个城门溜出去,又在指定地点集合。当他们发现疑似游氏族甲的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时,富子就更坚定了自己决定的正确性;所以他就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城外,对城内反而放松警惕了。富子的府宅此时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常,但里面已经没有什么防御力量了。 三日后,富氏的世子紧张而又兴奋地等待着敌人的到来,但是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他们却连只狗也没见到,他惊呼道:“坏了!中计了!我们快回去!”说完带着武装一路狂奔赶回绛都,但就在他们跑得脚酸腿软时,却遭到了各大公族甲士的伏击。 富氏武装聚在一起进行顽强抵抗,最终的结果是:他们没人逃跑也没人投降,更没人生还——所有的人都勇敢地战死了。 正当富子坐立不安地等待儿子胜利的消息而时,梁五悄悄打开大门,把游氏的族甲放进来。准备充分的进攻者立即攻击毫无防备的守卫者。富子听到外面怒吼、惨叫和兵器激烈碰撞的声音立即仗剑而出,他看见梁五提着带血的剑正领着敌人向他冲来,富子于是剑指梁五破口大骂,之后就冲向敌人战死了。 游氏灭掉富氏后又气势汹汹地前去攻打韩求伯。关键时刻栾枝和士蒍阻止了暴徒们的行动,士蒍说:“韩伯从来都不是富子的亲信,他偏向富氏是被迫的,任何人处在那个时候都只能那么做。富氏在城里还有许多重要的党羽,我们应当首先消灭他们,而不是进攻一个违心做出错事的人。”于是游氏便调转矛头去进攻其他仇家,韩求伯这才惊无险地逃过一劫。 当富氏被灭门的喜讯传进公宫时,晋献公高兴得仓皇失措——他必须装出一副仓惶的样子以麻痹人们。他立即下令关闭宫门,卫队被紧急集合起来驻守各处,做出一副严阵以待及对暴乱毫不知情的姿态。 不久游氏的家臣到宫中报告说,富子因里通敌国已经被公族们就地正法;人们在富子家中搜出了“虢公的密信”(虢公丑后来说,他如果早知道用这种方法可以除掉富子,他早就真的给富子写了,而且他愿意给任何晋国大夫写密信)。 杀戮渐渐平息。大夫们擦干剑刃的血迹,脱下满是血污的盔甲,洗掉身上的血污,重新换上华丽的朝服,道貌岸然地排在宫门外准备面君。直到这时,献公才犹犹豫豫地解除警戒,把大臣们放进宫。 富子马上被追认为“国家公敌”,他的尸体被车裂后从不同的城门扔出去,任凭野狗和乌鸦糟蹋;他的族人或者被杀,或者被贬为奴隶;他的家产一半上交国库,一半分给功臣们。 富子登顶之后却找不到退路,结果就被人推下悬崖了,现在轮到游氏洋洋自得地站在富子摔下去的地方。 献公把整个陉庭都赐给游氏,用来做为铲除富氏的奖赏。大夫们没完没了地阿谀游氏,就像他们当初吹捧富子一样。兄弟俩一时狂傲得没了边,他们却没有意识到:富子是游氏的挡箭牌,富氏一旦灭亡,接下来就轮到两兄弟了。 不久士蒍提出一个动议,他说:“由于曲沃城里各大公族都迁走了,现在城中一片萧条,人口一下减少那么多,以至于社会活动都要停止了:商人破产,工人无事可做,庶人也离开了,如此下去不出两年曲沃就会成为一座空城。更有甚者戎狄蠢蠢而动,妄图占领曲沃。所以臣建议应该把公族的一部分回迁过去以充实曲沃。” 这个提议引起大夫们的一致赞同,献公说:“是啊,寡人最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看来寡人当初的决定有欠妥当。”因此君臣们又开始研究回迁的问题了。 就在这个时候,献公把他的同母兄弟公子坚从王城召回来了。 公子坚人如其名,性情坚韧刚强,从不对强权妥协。晋武公活着的时候,也只有他敢和武公对着干。作为臣子,他以臣犯君,所争执的都是国事;而作为儿子,他又非常孝顺;作为弟弟,他敬爱兄长。他的身上可以展现出一切古老的美德,因此深得武公喜爱。 当大夫们对富子或畏而远之、或媚而近之的时候,公子坚却总是喜欢找他的麻烦,好像他天生就是来和富子作对似的的。 武公被立为晋侯后带着公子坚去朝见周天子,接着就把公子坚留在王城。因为武公感觉自己时日不多了,他很清楚自己一旦归西,富子马上就会对公子坚动手。武公可不想刚上西天就看到儿子接踵而至。 现在富子终于死了,公子坚就可以回来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然而献公把他召回来却另有目的——他要用公子坚来对付游氏兄弟。 公子坚回来时,献公喝退了所有仆人、把屋门关上与兄弟抱头痛哭。哭够了两人就边喝酒边聊天,从傍晚一直到天亮。献公说:“晋国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游氏只要活着就是公室的祸害,他们不死国家就无法征对外。因此寡人把除掉游氏的重任交给你,事成之后,寡人就把曲沃封给你。” 公子坚说:“曲沃是因为封给大臣才导致了七十年之乱。各大公族如果没有得到过君主的宠信,哪里会有这么大势力,以至于竟可以肆无忌惮地逼迫君主?臣弟虽然忠心于君侯,但是无法保证子孙也与臣一样。如果他们成为下一个富氏,那臣弟的祭祀岂不是也要断绝了?那么我广有曲沃不是自取其祸吗?如果臣消灭了游氏,主君只要封给我一块可以安身立命的小邑就可以了,我真的别无他求。” 有人说房屋是有生命的,这话很有道理。中国传统的土木结构的房屋,只要是有人居住就显得生机勃勃;但是一旦被废弃了,它就死去了,过不了几年房梁就会倾倒,屋顶就会陷落,墙壁就会倒塌。 现在曲沃城中的空宅也是一样破败不堪,而且很多都遭到了人为破坏,人们把木头和砖瓦运走建造自己的房子;有人则挖地三尺看原主是不是埋藏了什么宝贝;有些流浪者干脆就在里面安家了。 第九十章 晋国内乱史(九)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不久晋公室公布了回迁令,具体内容是: 一,任命游仲为曲沃大夫,公子坚辅助其协同冶理; 二,曲沃城墙削低一丈; 三,公族按原址迁回,国君免除大夫们两年税赋以曲沃重建; 四,曲沃宫的公廷(内朝)封闭,各大官署办公场所不变; 五,富氏的原宅赐与公子坚。 游氏家连续搞了数天庆祝,因为游仲现在已经位极人臣;同去的虽然还有个公子坚,但他只是个副手,而且游仲自我感觉两人关系还是不错的。 游氏觉得兄弟俩各自在绛都和曲沃,可以互为支援,足以控制整个晋国;而献公则认为将两人分开有利于各个击破。 公子坚在王城住了五年,他的性情与从前相比已经大不相同,因为人是随着外界环境而改变的。东周的大夫们整日里钩心斗角党同伐异,许多脾气和他一样直率的新人、基本上刚冒头就被消灭了,而且都是被那些面带忠厚、温文尔雅、人模狗样的老狐狸们干掉的。所以他也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打击敌人。 公子坚在曲沃成功地扮演了一个堕落贵族的角色,每日里与一帮狐朋狗友花天酒醉生梦死;他们一起贪污索贿,一起厚敛民财。当公子坚把恶行暴露给游仲时,他就认为他们是同类;当公子坚又把秘密和他分享时,他就把公子坚看成同党了。 公子坚逐渐掌握了游氏及其党羽的众多秘密,他了解到游氏集团的薄弱之处,然后就据此制定计划,对游氏集团里的人进行拉拢分化。 在公子大夫们冶理曲沃期间,晋国与东山皋落氏(赤狄的一支)及骊戎进行了几场战争,晋献公灭亡骊戎。这些历史将在其他章节中详细叙述。 游仲有三个儿子。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三兄弟不但谁也看不起谁,而且一个比一个狂。老大游况与曲沃庄伯的儿子公子喜和公子启方(庄伯被晋武公追认为晋侯,所以他的儿子也成了公子)私交甚密;老二游鲜总和栾枝混在一起;老三游鲂与公子喜的弟弟公子非形影不离。 梁五此时已经做了游仲的家臣,位居栾季之下;栾枝便怂恿游鲜把栾季踢出局(因为栾季生性愚钝、心胸狭窄,不利于成事),并使游仲把梁五提到室老的位置。 在一次宴会中,梁五偷偷向游仲的酒爵里投放了毒药;这使他在狂饮之后吐了大量的血,看起来就像酒精中毒的样子。由于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都是这样喝死的,所以他也没有想太多。 游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爬不起床来。三个儿子在他病重期间表面上悲悲戚戚,暗地里却开始为争夺继承人做准备,他们只等父亲一命呜呼便立即对兄弟们采取行动,以干掉竞争者。 但是梁五投放毒药的剂量不足以致命,游仲又逐渐恢复过来了。梁五趁机打小报告说,兄弟三人都在密谋争夺世子地位,并劝他早日立嫡以位消除其他人的夺位之心。 立嫡之事便成了游仲的一块心病。 游仲认为:如果可以自主选择死亡的方法,喝死不失为最好的方式。所以他一旦康复便又开始没日没夜地酗酒。 这一天,他和公子们又聚在一起喝酒。人们从夕阳西下一直喝到月上三竿,长时间的宴饮使人们放弃了伪装,变得坦诚起来。游仲心中有事,便把公子坚拉到门外一个偏僻处,沮丧颓废地向他诉苦。 游仲说,他的三个儿子素来不和;小兔崽子们不但不懂什么叫“兄弟齐心”,反而特别执着于窝里斗;更有甚者,他们现在竟然开始争夺世子地位了。 游仲之所以对公子坚倾诉心声,是因为他觉得别人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酒囊饭袋。公子坚做出一副倾心聆听的样子,游仲显得很是感动,继续说道:“但是兄弟三人都不是嫡出,而且他们的母亲又早死。三个儿子又都是我非常喜爱的,我现在毫无主见,所以公子帮我出个主意,到底立哪一个为好?” 公子坚表示他可不想参与别人的家事,因为无论立哪一个都会得罪其他人——这无异于自取其祸。 游仲说:“公子不需要具体指定哪一个,只要告诉我该如何选择就可以了。” 公子坚说:“那就好办了。叔父让儿子们出城打猎,自己留在城里。他们晚上肯定要喝酒;叔父就派人在他们酒兴正浓的时分别告诉他们,说你的脚扭伤了。叔父就在家里等,哪一个最先回来,叔父就立哪一个。” 游仲欣然同意。公子坚把话传给栾枝,栾枝又通过梁五传给游鲜。过了几日,游仲就开始实施那个自以为高阴的计划。当夜兄弟们在郊外酒兴正浓时,游仲的信使把他脚踝扭伤的假消息传达给三人。游鲜立即驾车连夜赶回曲沃;第二天中午,当另外两兄弟慢条斯理地回到家中时,却看见父亲已经立游鲜为继承人了。 游况和游鲂随即暂弃前嫌,两人联合起来对付共同的敌人。游仲立嫡的策略并没有消除儿子们的争心,反而使矛盾更加激化了。 游况和游鲂向同党们诉苦。公子非和公子喜在官场浸淫已久,两人一眼就看出来:“这绝对是个阴谋!”但他们只是把焦点集中到梁五身上——因为梁五是通过游鲜才爬上去的,而且游仲对梁五又无事不问。 头大无脑的游氏兄弟认为两公子说得有道理,他们决定首先把梁五除掉——干掉梁五即便无法扭转局势,也能削弱游鲜的实力。 第九十一章 晋国内乱史(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公子非和公子喜却不赞同。两人认为游仲特别宠信梁五,一刻也离不开他,清除梁五就等于对游仲开战;没有人可以预测到火并的结果,所有事情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就千万不能冲动。他们建议兄弟俩还是暂时忍耐,静观事态发展。 兄弟俩听从两公子的建议,不得不对父亲和游鲜挤出一副笑脸,好像他们已经遵从父命、并接受事实的的样子。游仲被蒙蔽了,但游鲜看穿了兄弟俩心思——因为三兄弟本来就是一路货色。 梁五不停地煽动游鲜的情绪,游鲜对两人的憎恨也就越来越强烈。两兄弟感到游鲜的逼迫越来越令人感到不安,两人最后就去见公子坚,希望从他那里寻求到解决之路。但是公子坚除了对他们进行安慰之外,对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帮助。 游氏兄弟无法从公子坚那里获得支持,转过来又对公子启方、公子喜和公子非纠缠不休。三公子渐渐感到恐惧了:两兄弟已然失势,继续挣扎下去注定会被毁灭。三公子不想搅入乱局,更不想为别人的烂事儿赔上自己的老命。 三公子决定摆脱那两个如同蛆附骨似的大麻烦,三人密谋一番,然后结伴去见公子坚,对他说:“游氏内部要发生动乱了!如果乱起来,没有哪个家族不会被牵扯进去,整个晋国都将被搅得天翻地覆,您也不能置身事外。没有人愿意看到动乱再次发生,所以我们特意到这里来,与公子商讨一下化解的办法。” 公子坚说:“叔父们所忧虑的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新君立国五年就发生了富氏之乱,现在乱象又显。晋国如果持续乱下去,无需外敌入侵就会被自己人灭亡了。我看不如这样:我和游大夫商量一下,请他把游况、游鲂驱逐出去如何?” 三公子连连摆手。他们是二游的后台,二游一旦失势而游鲜又毫发无损的话,游鲜就可以放开手脚对付他们。 公子非说:“乱在外更甚于在内,驱逐二人反而会使祸乱扩大。不如就把它消灭在游氏内部。我们的意思是使游氏族人内斗,无论谁取得胜利也将是惨胜,如此一来就不会把别人搅进去了。” 公子坚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但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上报君侯。” 公子喜说:“这事还是不要让君侯知道的好,因为他知道了反而会为难。咱们为国家靖难,把事情做好就行了。等既成事实之后再行上报,君侯反而会更加满意。” 公子坚说:“那就一切听从叔父的。” 四公子继而策划了一个大阴谋。 公子喜找到游况说:“公子坚已经站在咱们这边了,但是咱们的实力还是不够。你现在写信给你的堂兄游杨——他现在也因立嫡之事与你处于同样的困境。你请他调集自己的族甲以支持你,并且承诺事成之后你也一定尽全力支持他。如此一来咱们战胜的把握就非常大了。”游况心里没数,马上采纳了这个意见。 公子喜把消息透露给公子坚,公子坚大喜过望,又通过栾枝把秘密传给游鲜。 游鲜劫杀了游况的信使,把密信呈给父亲看,游仲勃然大怒,立即杀了两个儿子并开始调集族甲。他又联络栾枝,要栾枝与他一同攻杀公子坚。 游仲恨死了公子坚,原来游况为了夸耀自己的后台有多么硬,他在信中提到的头一个名字就是公子坚,而且把两人的关系大大吹嘘了一番。 游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挑唆游氏内斗的元凶竟然是他啊!原来他把自己装扮成比我还无耻的样子就是为了毁灭游氏家族啊!原来诡诸(晋献公)把他派到曲沃来就是为了执行这个阴谋啊!既然诡诸亡我之心不死,那么就来个鱼死网破吧!” 游氏府邸大门紧闭,里面却人声嘈杂,还伴有兵器相击的声音;很多家臣驾车离开曲沃,到各处去调集武装力量。 栾枝则马上通知公子坚,要他早做防备;公子坚派出的密探也注意到了游氏家中的异常情况。公子坚的朋友们劝他暂时出城躲避,因为游氏的兵力远多于他。但是公子坚说:“我敢于在先君面前直言犯谏,又负有治理曲沃的职责,怎么会逃避那个奸贼!游氏不杀我,其罪还不致灭族;杀我,君侯一定会尽灭其族!” 游仲准备完毕便,他打开家门、带着众多族甲气势汹汹杀奔曲沃宫而来。 公子坚命令卫队关闭宫门,做好迎战准备。暴徒们拥到宫墙前,游仲大喊道:“坚啊!没有我替你除掉富氏,你能回到晋国吗?没有我替你除掉富氏,你能得到今天的地位吗?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挑唆我的儿子们火并、颠覆我的家室、就像对待仇人一样?” 公子坚回答:“杀富子的显名应该是我得的,却被你抢去了,我不恨你恨谁?我和富子作对就是因为他冒犯君威,而你的所作所为更甚于他,我不恨你又恨谁?” 游仲咬牙切齿道:“既然你要恩将仇报,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说罢开始发动进攻,防守者则占据高处开弓放箭。游氏武装虽然人多势众,可是大多数人没有盔甲,而且盾牌也很少,因此在开始时遭受了一些损失。 公子坚的武装数量很少,无法守住整个外墙,进攻者就从没有防守的地方翻墙进去了。公子坚把卫队撤回来,命令他们占据建筑物和屋顶进行防御。防守者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却毫无惧色。 三公子也把族甲集合起来,但是他们并没有援救公子坚,而是直奔游仲家去了,因为那里守卫很少,战利品却很多。 栾氏的武装也从家中开出来了,他们直扑曲沃宫。游鲜看到栾氏的旗号高兴地喊:“栾伯来帮助我们啦!” 然而使他所料不及的是,栾枝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栾氏族甲一拥而上,对游氏暴徒发起猛烈的进攻。 第九十二章 晋国内乱史(十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子坚虽然多处负伤,但是仍然斗志昂扬。他见到援军到来,大喊一声就从建筑物里冲出去了。游仲本来想生擒公子坚,但是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他杀心顿起,望见公子坚的身影拉开弓弦一箭射去,公子坚胸前中箭、顿时仆倒在地,这位晋国最勇敢的战士就倒在胜利前的最后一刻。 三公子的队伍也赶来助兴了——因为游氏宅邸里的战利品都已经搬空,现在就属游氏的首级值钱了。游仲在死士的保护下杀开一条血路,从曲沃西门逃出去。太阳落山了,叛乱者四散奔逃,大夫们害怕遭遇敌人的援军,不敢冒险继续追击,便主动撤进城了。 再说绛都一面。游仲离开都城到曲沃履职之后,失去强援的游叔却以为游氏已经可以控制整个公室,自然而然变得更加嚣张跋扈。 游叔已经俨然成为晋国的摄政侯——没有他的同意,任何政令都发不出去;不经过他的许可,晋献公什么事也干不成。对于游叔的僭越行为,晋献公却表现得毫不在意;他乐得把错综复杂的政事交给游叔处理,自己躲在后面静静地看他如何作死。 游叔把自己的权力滥用到了极致:《晋刑书》中就没有他没犯过的罪,公室里就没有他没得罪过的人。如此一来,他便自己走上了毁灭之路。 曲沃发生大规模叛乱的消息立即传到绛都,国人顿感惊恐不已。绝大多数人完全不了解内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街道上满是惊魂不定的人,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都以为别人知道的比自己多,于是不停地向熟悉或陌生的人打听小道消息。有些好事者则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开始编造和传播令人恐怖的谣言,结果传着传着连自己都感到害怕了。 士蒍和原氏黯等人大喜,他们顺水推舟开始制造恐慌,两人因为具有官方身份而得到国人的普遍相信。国人这才知道,原来事实真相比坊间传闻的要严重一百倍:游氏不但想要推翻晋侯的统治,而且企图杀光所有公族。 两大夫又用各种语言激起各大公族对游叔的仇恨,声称公族和国人如果再不拿起武器保卫自己,就只能像奴隶一样被杀掉了。 惶恐不安、手足无措的人们一旦被煽动起来,就会完全听命于扇动者、而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了。恐惧而愤怒的国人一起涌向游氏的府邸,游叔父子连家门都没来得及出就被杀死了,府中的人都跟着主人遭遇劫难;财物被一抢而空,建筑物被一把火点燃。当人们散去时,那个地方就像遭受了九级地震后又被陨星砸中了似的,一切都化为齑粉了。 过了几天,梁五提着游仲和游鲜父子的首级来见晋献公,献公当场拜他为下大夫,又把游氏的封地割了四分之一赏赐给他,梁五竟然在一日之间飞黄腾达。当有人提出异议时,献公说:“游仲杀了我最爱的弟弟,寡人情愿用自己的命换取他复活;难道要了凶手的命还不配得到这些赏赐吗?” 公子坚的死令献公久久不能释怀,献公说他不能允许晋国再有一个姓游的活在世上,继而准备发布了“践游令”。 士蒍说:“晋国还没有尽灭公族的先例,这个命令不能由主君来发布,免得大夫们人人自危。这件事就交给臣去做好了。”他得到许可,便怂恿群公子们尽灭游氏一族。 富氏、游氏就这样悲惨的灭亡了,晋侯和公族之间力量的对比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但是某些公族仍然没有收敛的意思——尤其是那些把消灭游氏当成自己功劳的人。 公子喜和公子非又冒出来了,两人以“国家的拯救者”的身份自居,一时间骄狂的不得了。这种人永远不会料到噩运将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他们自觉聪阴、自封为国家功臣,却没有认清一个道理——他们现在的表现与当初游氏兄弟消灭富氏之后的表现一模一样。 晋献公最恨的就是这两个叔叔,因为他们在公子坚最需要帮助之时却跑去打家劫舍,然后又无耻地跑来向自己邀功。如果他们能够及时伸出援手,他的兄弟恐怕也不会战死。 他们“不忠于君主,不亲爱手足,贪得无厌,寡廉鲜耻……”献公觉得把世上最恶毒的谩骂加到他们身上也不为过。晋献公把仇恨深深埋在心里,继续装出一副温宛柔弱面孔。 直到现在公族们仍然没有认清献公的真面目——所有的动乱都是发生在公族之间,献公从来就没有参与过,而且每次火并时他都吓得“面无人色”。 献公决定一次性彻底解决麻烦。他在涑水源头建造了一座小城,并为其取名为“聚”。聚城北临涑水,三面环山,景色怡人,城南有一处天然大猎场,是度假休闲的好地方。 聚城建好之后,献公把它赏赐给群公子,公子们就在城里兴建府邸别墅。 鲁庄公二十五年(BC669、晋献公八年)冬,晋献公约请公子大夫们到涑源狩猎,当晚人们就住在聚城中。入夜时分,悄悄赶来的士氏、原氏、韩氏等家族的甲士与公卒合兵一处,包围了聚城。晋献公下令不得留一个活口,然后击起战鼓,士兵们立即从四个城门同时冲进城内。 聚城顿时成为人间地域,武装者手持武器和火把,挨家挨户破门而入。公子们和他们的妻妾、子女、随从、奴隶都被尽情地屠杀,就好像他们不是本国同胞、而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一样。惨叫声不绝于耳,在宽阔的街道上、在崭新的府宅里、在优雅的庭院中,到处都是恐怖的尸体和骇人的鲜血。 第九十三章 晋国内乱史(十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有人得以侥幸逃出,人们对着献公苦苦哀求道:“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竟然要遭到这么残酷的惩罚?难道不等待司寇查实罪名就要全部杀光吗?” 但是无论怎样的哀求和惨景都不能软化他晋献公那铁石一样冷酷的心,他说:“你们活着,迟早会犯罪;当然了,寡人也是一样。”士兵们一拥而上,就将哀求者杀死了。 有些受害者进行了绝望的抵抗,虽然他们也杀死了很多士兵,但是很快就被消灭了。士兵们开始搜索藏匿者,藏起来的基本上是女人和孩子。 忠于命令的士兵就咬着牙根将她们杀死,并尽量使其死得不太痛苦;善良的人干脆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邪恶的人不但杀死任何妇孺,而且掠走值钱的饰品,更有甚者还要亵渎尸体。 杀戮结束之后,献公便将新城付之一炬。熊熊烈火映红了乌云密布的天空,似乎是上天降罪予晋人,才使它燃烧起来的。呜咽的北风激荡着暴烈的火焰,似乎有无数冤魂随火焰升腾起来,在夜空中盘旋哀号。 屠杀者完成了任务,擦干武器上的血迹,回到晋献公身边。司马署的官员有条不紊地统计着高级贵族的首级和从其他死难者头上割下来的左耳(有些耳朵上还扎着耳洞),准备对凶手们论功行赏。 晋献公志得意满地看了这火光之城最后一眼,随即下令封死城门,连夜赶回绛都去了。 这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震惊了全天下之人,人们将晋献公称为“太行山野兽”。虢公丑又开始在周惠王面前上蹿下跳,要求将晋献公绳之以法。 周惠王说:“事件还没有搞清楚,不能妄下结论。不如听听晋人如何辩解。”他随之向晋国派了个代表团,以强烈谴责晋献公的残暴行为。 晋献公派士蒍进行答辩。士蒍说:“游氏与群公子灭亡富氏时没有人来谴责;群公子灭游氏时也没人来谴责;寡君讨伐乱臣贼子时你们却来谴责了!群公子是杀害富氏和游氏的罪魁祸首,他们无视君命、专杀大臣,本来已经犯了不赦之罪,寡君讨伐罪人难道还有错误? “乱臣贼子哪国没有?州吁弑卫桓公,公子翚弑鲁隐公,华督弑宋闵公;他们的罪行比就晋国的群公子还要严重!那些乱臣贼子违背礼制,扰乱国家,摇荡公室,使诸侯大夫们贼心四起,王室去谴责他们了吗? “郑庄公讨共叔段,卫石碏杀卫州吁,齐小白戮公子纠;王室对他们又予以谴责了吗?也没有吧!讨伐不臣之人是天子授予诸侯们的共命,而这正是寡君在做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要偏偏谴责寡君呢? “虢公丑杀害同母兄弟强取其室,他难道不是个恶棍吗?他一直恨晋国不亡,于是勾结我国公族祸乱国家。他的阴谋败露了,所以才在王廷之上恶人先告状,他颠倒黑白攻击我国污蔑寡君,恶棍的话怎么还能相信呢?而天子却被他蒙蔽了!事实就是这样。到底谁是王室的乱臣,还请诸位仔细考虑一下再来谴责吧!” 使臣们全都说不出话了,场面变得极度尴尬。晋献公适时出现了,他满脸堆笑,宣布开始举行宴会。晋人殷勤款待使者,又向他们赠送了极其贵重的礼物,那些人收了献公的好处,回去后便替晋国说话了。 晋献公终于牢牢控制住公室大权,但是内乱却没有结束。如果说先前的动乱应当归罪于野心勃勃的公子大夫,那么以后的责任就需要昏聩残暴的君主来承担了。 数年前,当曲沃灭绛之势已经形成之时,齐桓公就把齐襄公的一位公主嫁给曲沃伯,算是对曲沃政权的认可和对晋国未来的投资。 但是晋武公并没有活得太久。齐姜嫁到晋国的目的是要当夫人、是要使自己的后代成为晋侯,而不是来当寡妇、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某些情夫的。 齐姜便和晋献公勾搭到一起,很快就发展为成赤裸裸的母子关系。齐姜后来生下两个孩子:长女秦穆公夫人、长男太子申生。 献公又在贾国娶妻,但是贾姬一直没有生育;献公又娶了狐突的女儿大狐姬,大狐姬生公子重耳;再娶小戎子,生公子夷吾;晋灭骊戎之后,晋献公又得了骊姬姐妹,姐妹俩分别又生了奚齐和卓子。 齐姜自幼长在大国公室中,接受过严格的贵族教育,也受到过父母的百般溺爱,她性格强悍不知妥协,眼里从不揉沙子。她在公室发生内乱时坚决站在晋献公一边,通过夫人外交为献公争取了很多位高权重的大夫。 晋献公某次喝多了感慨道:“姜氏乃是上天赐给寡人的佳偶,她明知寡人败则必死,却仍然辅助寡人对抗乱臣,是寡人最亲之人。寡人今生定不辜负姜氏,唯姜氏所欲。”所以献公对齐姜除了爱情以外,还怀有忠诚、信任、感激之心。 但是当他得到骊姬、又被一帮佞臣所蛊惑的时候,他就抛弃了自己的诺言。由于献公后宫妻妾的关系极其复杂,他又是个用心不专、喜新厌旧、寡情无义的人;而他既然消灭了国内的敌对者,接下来的内部斗争便发生在他的妻妾、儿子们及近臣之间。 正因为他和那些人有着婚姻、血缘和其他亲近的关系,所以后来的斗争就显得尤为残酷。 第九十四章 齐襄公灭纪(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元年(BC693),周庄王将他的妹妹小王姬下嫁给齐襄公。按照《周礼》规定,天子不能主婚;因此王室与诸侯通婚时需要同姓诸侯代为主婚,即王室指定一个主婚国,并将公主送到该国,然后由通婚的诸侯前往主婚国迎娶公主。 主婚国的角色就落到鲁国身上,但是这个决定令鲁人感到极为愤怒和不可理喻。 鲁人说,齐国人刚刚谋杀了桓公,齐侯已然成为鲁国不共戴天的敌人;天子不是不知道这些事,他现在却要鲁国人在大丧尚未结束之时换上喜庆的礼服、对着仇人赔笑、恭贺凶手新婚大喜!这与幸灾乐祸有什么区别?难道鲁国遭受的灾难还不够严重吗?难道还要通过成全凶手的美事来加重鲁国的痛苦? 大夫绅繻向人们解释说,王室与齐人的婚约多年前就达成了,先君在世时也接受了主婚之事,婚期又是在先君遇难之前就确定了的;所以不存在王室故意使鲁国难堪的说法。他说他很清楚人们怀有爱鲁国、爱先君、憎恨齐人的情绪,但这不是亵渎职责的借口;不能让“周礼尽从鲁出”这句话在他们这代成为历史。况且如果拒不执行命令,鲁国得罪的就不只是齐国,而且还有王室了。 鲁人听完不得不压下怒气,按照程序开始履行主婚职责。 就在鲁人忙于准备婚礼时,文姜却悄然离开鲁国不知所终。她在返回鲁国这段期间,满眼所见的都是各种各样的仇恨,满耳听到的都是对她的怨恨和诅咒,连她的儿子们也不例外——实际上儿子们更有理由憎恨她。她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一步也不敢离开。 不久,鲁庄公竟然向大夫们询问,他可不可以把母亲软禁起来,以做为对她的惩罚。大夫们能想到的手段要比鲁庄公提出的凶残得多,但是他们考虑到奸夫的势力,不得不用一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引用了郑庄公与武姜的故事)否决了他的想法。 文姜感到再也无法在鲁国立足,便趁着夜色逃走了。文姜出走解决了一个大难题,鲁国人感到轻松许多:但是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当地人的祸害。 鲁人为王姬在城外建立了一座临时行宫,齐襄公亲率迎亲的队伍驻扎在行宫附近。入夏时,王室大夫单伯把王姬送到鲁国,鲁国人主持了迎亲仪式,齐襄公就把王姬接走了。 纪国人在齐襄公登基之时便开始积极备战,一个国家为应对战争能够做的事,纪国都做到了。鲁桓公被戗杀后,纪国就失去了最可依赖的盟友;所有人都清醒地认识到:灭亡纪国的行动已经正式进入倒计时。 齐襄公一改平时夜夜笙歌的堕落生活,带着大臣们进入太庙商讨作战计划。齐国人认为:纪国在近二十年间里军力发展得已经十分强大;如果采用常规战术,齐国即便能够最终取胜,也将是一场惨胜,国力必将大损。商朝战胜东夷而最终亡于周,郜国战胜曹国而亡于宋国,此类例子不胜枚举。所以应当制定迂回、蚕食的策略,逐步削弱敌人的实力。纪国的大部分工事要塞和军队都布置在面对齐国的正向,所以就应当从其他方向进行突破。 然后齐国人便围绕着这个思路做文章。 鄑(今山东昌邑北)、郱、郚(今山东安丘西和西南)是纪国的三个重镇。 鄑邑位于纪国都城东偏北方向百余里、靠近大海的地方,鄑邑与都城之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由于鄑邑地处纪国的大后方,因此城内基本没有防守力量。 齐国的造船业十分发达,于是齐人就用船将士兵、战车、辎重和大量的人口从海上运送到鄑邑附近的岸边。登陆地点距离目标地只有三、四里,齐师弃船上岸,突然出现敌人面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鄑邑。 齐人将原住民集中到一起,用船运回齐国,又把齐国移民安置在鄑邑。这样一来,齐国人就轻易地在纪国都城背后打进一根楔子。 齐人占据鄑邑后便不断向殖民地增兵,摆出一副准备与临淄对纪国进行两面夹击的架势。纪人受到敌人的迷惑,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东、西两个方向上。 郱和郚位于纪都南偏西和南偏东的位置,两邑互为依托,是纪国的南大门。纪侯从其他城邑抽调人口加强都城防御,这样一来郱和郚的防御力量就被削弱了。齐襄公见敌人中了圈套,继而虚晃一枪,命齐师直扑郱、郚。这两个城邑的人稀里糊涂地就成了俘虏。齐人占领两邑之后,又使用对待鄑邑的手段,把原住民迁走并换成齐国人。 纪国人开局不利,在不到半年时间里、不费吹灰之力就搞丢了三个大邑,从一面对敌变成四面受敌。悲观的纪国人都觉得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 鲁庄公二年(BC692),齐襄公的新婚夫人王姬去世了。王姬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她出嫁时虽然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但举手投足间却表现出成年贵族才有的稳重成熟。齐襄公是个凶残、淫荡、堕落的恶棍;而王姬的老师向她灌输的教育却使她认为:她的爱人应当是位宽厚仁爱的谦谦君子。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巨大反差把她变成一个孤僻自闭的人。她慢慢又听说并亲眼目睹了更多的宫廷丑闻和淫乱行为,只得终日以泪洗面。 最后,传说中丑闻的女主角——文姜——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两人竟然就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毫无羞耻的亲昵行为,这真是令她震惊作呕。 她终于一病不起,她觉得在残生即将了却的日子里每活一天都是煎熬,就好像是上天故意折磨她,要她赎罪似的。如果有选择的权利,她宁可嫁给一个普通的士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朴生活。“难道王兄把我嫁到齐国,就是为了要我早死吗?”她这样抱怨周庄王,她下决心要尽快脱离苦海,就闭上眼睛滴水不进了。她的侍女们终日围在她身边,一刻也不忍离开,有的人连眼睛都哭瞎了。 秋七月,王姬溘然而逝,她在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露出一丝微笑。 第九十五章 齐襄公灭纪(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对于这个噩耗表现得最为兴奋的莫过于文姜了。王姬在世的时候,她和襄公还要遮遮掩掩,不敢做得太过分,而现在这个快乐的寡妇终于可以公开占有那个无拘无束的鳏夫了。 齐襄公把文姜安置在禚地,这一年的冬天两人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这一年宋庄公去世了,太子捷即位,是为宋闵公。 宋庄公一生的经历真是丰富多彩。他的父亲并非太子却意外地继承了君位,他本是太子却被父亲理直气壮地剥夺了继承权。他在郑国挨过了十年的流亡生涯,又回到宋国当了十七年君主。 郑国人为了庇护他不惜与宋国血战到底;他登上君位后却恩将仇报,把郑国搅得鸡飞狗跳。这个人无论是在流亡时期还是在掌权时期,都是郑国人的灾星;但是宋国人却非常喜爱他,认为他国家从郑国人的压迫下解救出来。 鲁庄公三年(BC691),齐国准备对纪国采取进一步行动。 前年,齐师闪袭了纪国的三个大邑并把它们据为己有。此后齐国一直努力将其打造成坚固的要塞。纪国则在加固东阳(郱邑以北),以阻止郱、郚之敌北上。齐师虽然一定能够攻陷东阳城,但是齐襄公认为有更好的办法,即便放弃东阳也可以灭亡纪国。 齐纪两国以淄水为界,淄水是一条几近于南北流向的大河;它发源于今莱芜东北,在广饶东北注入时水,最终流入渤海。 出齐都东门二三里便是淄水,淄水对岸便是纪国重镇擕城;擕城控制着淄水渡口,与淄水一起构成纪国的第一道防线。擕城归纪国公室直辖;擕大夫是纪侯的同母兄弟纪季,也是纪侯最信任的人。 齐国虽然把纪国视为世仇,但入春秋以来(直到鲁庄公元年)齐国竟然没有发动过针对纪国的战争,其原因完全就是因为擕城的存在——它的存在使齐师无法渡过淄水。 纪侯的弟弟纪季是纪国的二号人物,他有理由相信自己的名字早就被齐国人列入处决名单里了。巨大的恐惧使得纪季不敢有一丝懈怠,而且他抱定与擕城共存亡的信念。 齐国人在研究如何对付纪季时认为,他既然有所畏惧,而且那种畏惧只是与自身安全有关,那就比较好办了。 当年齐人把三大城邑的纪人迁到齐国时,只对顽固分子使用必要的武力手段,对其他人则一律采用保全地位、家庭和财产的方式——齐人这种“善待敌国人民”的手段是跟郑庄公学的。 齐国人还向纪国派出了大量间谍,收买利诱、分化拉拢各等级贵族和官员。这些手段起到了不菲的效果,很多人都叛逃了,他们带走了大量的人口、财产,甚至忠义之士的首级;更可怕的是齐人采用的手段搅乱了纪国的人心,人们开始怀疑他人并被他人怀疑。大臣们在宫廷上互相指责,很多人因为确有其罪或者被人诬陷而丢掉了性命。 纪侯把大量密探派到全国各地去,以监视纪人的言行。结果告密的事件越来越多,每天都有人被处决,纪国上下人人自危。纪侯采取的手段不但没有稳定局势,反而使事态的发展越发不可控。 后来便有人开始告纪季的状了,有些是黑状,有些却是真的。纪季是齐人首要争取的对象,齐国人通过贿赂他的朋友、家臣和近姻亲来影响他的立场。密探们抓住过一些齐国间谍,间谍们夸大其词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捏造了纪季的罪行。事件马上被呈报给纪侯,纪侯不再信任自己的兄弟,便下令把他召回来。 公室的秘密情报也被送到纪季手里,朋友们劝他不要回去送死。纪季感叹乱世之邦无法宁居,兄弟子侄也无法免于君主的猜忌和大辟(死刑)的结局,他除了叛国已经没有其他生路可走。 纪季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暗通敌国,放齐师东渡淄水,把城邑献给齐人。擕城从此成为齐国附庸。时至当日,纪国的半壁江山已经沦陷。 卫惠公流亡齐国已整整五年,他曾央求齐襄公帮助他夺回君位,并许诺了天量的贿赂。齐襄公虽然做了口头承诺,但是一直没有采取行动——他要么忙于对付纪国,要么忙于和文姜鬼混。 卫惠公不敢催促齐襄公——因为对方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于是转而在文姜身上下手。文姜拿了外甥的好处,就开始对齐襄公吹枕边风。不过,或许是因为文姜讨厌卫惠公,或许是因为卫惠公出手比较小气,文姜是从反方面进行游说的。 她说:“卫朔在齐国赖得已经够久了,他每日里除了花天酒地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这个人只会消耗公室财富,却对国家没有做出一点贡献;而且他只要留在齐国,就是卫国人的心腹大患。但是他如果一旦回国复位,对齐国的好处就太多了。齐国不但会得到大量财物,而且除掉了一个敌人、增加了一个盟友。 “君侯身边从来都不缺酒囊饭袋,少他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您为什么不趁着黔牟地位还没有稳定的时候把卫朔送回去呢?为什么不让他发挥君主的能量以巩固齐卫联盟呢?” 齐襄公被说动了心,他派使节到鲁国去,要求对方出师配合齐国伐卫。鲁国人则显得十分反感;这是因为鲁齐关系正处于紧张时期,鲁卫又是传统盟友。齐襄公等于强迫鲁国人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齐人在鲁国的代言人是公子溺,他不同意大家的观点,而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你们这些人都没有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先君桓公去世后,公室要求齐国人处死彭生,齐国人做到了。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对齐国人提出任何要求,也没有出师讨伐齐国,相反还做为司礼国替天子与齐侯主婚。你们都说齐国是敌人,难道这就是你们对待敌人的态度吗? “纪国是鲁国的盟友,可是纪人来求援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带兵出征。有人说:‘齐国过于强大,我们不想得罪齐国。’没错,如果我们已经对这个事实达成共识,就要把原则坚持到底。 “卫朔本是卫国的合法君主,黔牟则是篡位者;卫国既然是我国的传统盟友,我们不是更应当帮助卫朔赶走乱臣贼子吗?没有鲁国的支持,齐国也一定会推翻黔牟。一旦卫朔复位,鲁国得罪的就不单是一个齐侯,而是要再加上一个卫侯了。” 但是绅繻说:“鲁国不是齐国的附庸,不能容忍齐侯对我国发号施令。我们都知道杀害桓公的元凶是谁,所以他仍旧是鲁国的敌人。不为敌人利用是治国的基本原则之一,我们不敢援助纪国已经被诸侯耻笑,所以更不能再服从齐国了。齐侯是个邪恶的君主,鲁国和他站在一起,会被认为是恶棍的帮凶,将会被全华夏所憎恨。齐侯罪行滔天,一定会不得善终。我们只要恪守周礼,结好诸侯,专守防御,等待齐国君位更替就可以了。” 双方针锋相对争执不下,鲁庄公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最后鲁人达成一个折中方案:以公子溺率领家族武装的方式参加齐师对卫国行动。这样做既没有狠抽齐国人的脸,又没有太失自己的面子。 第九十六章 齐襄公灭纪(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国的主要军力还是配置在东方以威胁纪国,本次伐卫只是一次试探性的军事行动而已;双方只是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接触战,齐师就收兵回国了。 擕城人叛变之后,纪国的局势就变得更加艰难。纪侯把使者派到鲁国,他想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鲁庄公当然愿意帮忙,但是他认为自己势单力孤,便决定把郑国人拉进来。 当年鲁桓公与郑厉公结为盟友,现在桓公已经去世,厉公另立山头;鲁庄公于是派遣使者去见郑伯子仪,希望与他会面,共同解决纪国问题。 郑厉公在栎邑一直对新郑虎视眈眈。子仪自顾不暇,一刻也不敢离开新郑,更没能力与齐国为敌,他便婉拒了鲁庄公的邀请。鲁庄公在滑地等了三天才收到郑伯辞会的消息,鲁人无功而返,纪侯从此陷入无边无际的忧虑之中。 鲁庄公四年(BC690)春二月,齐襄公压抑不住心中的**,再次溜到祝丘与文姜私会。 此时齐国人认为已经不需要出师进攻纪国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纪国正在被不断蚕食;只要假以时日,纪侯的精神一定会被形势压垮,届时纪国自己就会灭亡。 四月,纪国发生一件令所有国人悲痛的事,纪侯的夫人伯姬去世了。伯姬是鲁惠公的女儿、鲁隐公的妹妹、鲁庄公的姑母。她于隐公二年嫁到纪国,至今已有三十二年。她一直致力于巩固和发展纪鲁两国关系,她是纪国国母、纪侯的精神支柱;也正是由于她的存在,鲁国才尽心尽力地为纪国谋划奔走。 伯姬去世前告诫纪侯,不要再与齐国对抗了;否则除了会造成纪国人大量伤亡和沦为奴隶之外,没有任何结果。纪、齐两国都是炎帝子孙、四岳后裔,人们生活在纪、在齐又有什么分别呢?如果齐国能把亡国之人当做国人看待,不也是纪人的福分吗?他们在纪、在齐不是都可以过着同样的生活吗?不要在担心百年之后的事情了!纪季会延续对祖先和你我的祭祀;不要在把自己毁了以后又毁掉国人了吧,否则你我的鬼神都没有地方可以求食了! 伯姬的离去成为压垮纪侯的最后一根稻草,纪侯此时便开始考虑如何放弃国家了。 纪季此时仍在擕城,他派出使者去吊唁伯姬。使者回来时悄悄在纪季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纪季大惊失色,他跳起来一溜小跑来到后院。 室外无情的雨正下个不停,后院的偏门处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那个人见到纪季就把斗篷掀开,然后就露出纪侯那张布满沧桑的、毫无表情的脸。纪季抱着兄长低声啜泣,不停地向他道歉;但是纪侯眼里却洞若无物,看不到人类应有的一丝感情。 片刻之后,纪侯拍拍兄弟的肩膀,让他放开自己。纪侯告诉纪季,他已经决定把纪国统治权交给纪季,与齐国是战是和从此与自己无关;他绝不会低声下气地服侍齐国人,也无法忍受再在纪国驻留哪怕只有一天,所以他要选择流亡。他也不希望兄弟去找他,他在死前一定会派人来通知自己的兄弟,到时候纪季只要为自己处理后事就可以了;但是现在纪季应当赶到都城去,代替他为纪夫人举办葬礼。 说完,他把君主的玉玺交给纪季,然后大去其国,不知所终。 纪季马上去见齐襄公,向他报告纪国发生的变故,齐襄公喜不自支。 夏六月二十三日,齐僖公赶到纪国都城,亲自为伯姬主持了葬礼。他觉得这样做可以讨得纪国和鲁国的人心,也足以表达他对老对手最后的尊敬;最后他认为纪季的身份还没有达到可以为纪夫人主持葬礼的高度。 齐纪延续百年的恩怨史就此画上句号。齐国从此打开了通往东夷诸国的大门,齐师可以长驱直入,征服任何不肯屈服的东方国家。如此,齐国就把势力范围一直扩张到东海沿岸。 灭亡纪国是齐国能够成就霸业的开端,齐桓公称霸诸侯的根源就在于他那个暴君哥哥为国家所做的杰出贡献。 这一年楚武王去世了。 第九十七章 楚国开拓史(九)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桓公十三年,楚军被罗、卢联军击败,太子莫敖自杀。本次战败导致的恶果在不断发酵——先前屈服于楚国的小诸侯们陆续脱离联盟,楚国慢慢失去了江汉地区的领导地位。 楚武王召集了一次大规模的御前会议,他说道:“战败对于一个小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因为小国的实力就那么一点点;但是对于大国则不可不重视,因为大国比小国更加惧怕战败,所以大国只会打有把握的必胜之战。莫敖是孤的儿子、楚国太子、未来的国王;现在楚国被小国击败、莫敖自杀、诸侯皆叛。 “伐罗之败,祸在楚国,罪在孤。如果不能灭亡罗、卢,不为楚国雪耻,不为莫敖复仇,楚国必将被诸侯所轻视,孤也会死不瞑目。诸位都知道楚国有多少敌人——整个天下的人,到那时楚国一定会国无宁日,被敌人灭亡。 “王子赀,你现在是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但是这个可能性要由你自己去争取。如果你能够在孤有生之年灭亡罗和卢,孤就封你为太子;如果不能,楚国就会灭亡,无论封谁都没有意义了。” 王子赀向父亲再拜稽首说:“我与敌人不能同生,如果不能灭亡两国,儿臣将朝夕去见莫敖。” 其后的两年间,楚武王一直住在王宫的偏室里,穿着粗布的素袍,吃着简单的食物,撤掉鼓乐仪式;大臣们也都效仿他的样子。君主大臣们除举行重大祭祀活动或者必要的仪式,就不再举办宴会了;很多乐师和厨子没了生意,于是跑到其他国家找事做去了。 楚武王增加了军赋,楚人加快了制造战车、船只、器械和甲胄的速度。但是由于贵族们过起了节俭的生活,挥霍的少了,整体赋税还是减轻了。楚武王又免除了服役者的赋税,这样就可以征集更多的青壮年进行长期军事训练。 太子赀和军官们基本上就生活在军营里,他们和普通士兵一样,每天做的就是训练、吃饭、睡觉这些枯燥单调的事。 罗国和卢国人吓坏了,因为楚国从来没有对其他国家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敌意和毁灭的决心。两国君主感到亡国无日,便贿赂其他诸侯,希望他们能够从中斡旋。 楚国人对斡旋者说,只要莫敖能够死而复生,他们可以考虑与两国和解。 后来由于使团太多,楚人被搞得不胜其烦,于是发布公告说,无论哪国、如果再因为那两个国家的事没完没了,都将被视为楚国的敌人;楚国会在灭亡两国后立即进攻他们。这样一来才使得列侯们知难而退。 当时的楚国未必比齐国强大,罗与卢加在一起也未必比纪国弱小,但与齐国灭亡纪国不同的是,楚国发誓要用战车踏平两国而不是依靠计谋。 三年后,楚国人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准备出师。楚军出师前进行了四场军演,分别是水战、野战、丛林战和攻城。楚武王和大臣们都对过程和结果非常满意,武王随即下令对罗、卢发动全面进攻。 春三月,楚师悉起。 前面提到过,罗、卢位于鄢水与汉水交汇的三角之地。两条河流构成两国的天然屏障,鄢水上游与汉水之间的喇叭口地带地势崎岖、易守难攻。两国在喇叭口和鄢水东岸修建了大量防御工事。卢国的鄀邑建在两水的交汇处,是个港口城市;鄀邑港中布满了战船,沿岸则驻扎着水师;快船昼夜在汉水上巡逻,以防楚国水军逆流而上。 楚国大军一路北上。军队分为水、陆两部分,与陆军相比,水军却显得过于弱小。荆山脚下和汉水之间有一处隘口,通过隘口便是开阔的平原。敌人在隘口处修建了一处要塞和若干工事,还有一座简易港口。楚军受到阻碍,不得不在要塞不远处扎营。在接下来的攻城战斗中,楚军遭到陆上和水上两方面打击;楚军的水师赶来救援,却被数倍于自己的敌船包围;要不是楚国陆军临时改变战术赶来救助援军,水师就要被敌人歼灭了。 但是楚人事先已经找到一条通往要塞后方的崎岖难行的山道。指挥官带领两百名精于战术的山地兵,经过两天的艰难跋涉,终于绕到了要塞的后面。 军士们埋伏在山林中等待时机出击。守军以为要塞背对楚人的那面是安全的,所以人们每日里砍柴、取水都从后门出入。 清晨,杂役们照常出北门到山里去收集木柴,楚人见对方杂役没有士兵保护,就把他们一个个制服了。他们审问俘虏,弄清了要塞的内部结构。于是一些人就换上杂役的衣服,暗藏利刃,背着柴禾一路走向大门。伪装者在通过大门时突然发难,杀死守门士兵,后面的人紧跟着冲进去。士兵们一路猛冲猛打,终于冲到南门并打开它,正在外面攻城的楚军一拥而入,少顷便占领了整个要塞。但是同时,敌人的水师却把楚军的战船全部摧毁了,水师在狠狠报复楚人后,就逆流而上返回鄀邑港了。 楚军把水师的残余部队编入地面部队。为防止要塞被敌人夺回,王子赀留下一部分军队在此驻守。大军继续北上,然后楚军就沿鄢水西岸和喇叭口的北侧驻扎下来。 敌军的斥候经过仔细侦查后确认楚国军队已经悉数出动。敌军将领对此感到十分奇怪:难道楚国的水师竟然如此弱小和不堪一击?那么为什么有情报说楚军一直在刻苦训练水上作战?难道敌人只是在搞障眼法而已? 第九十八章 楚国开拓史(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军的斥候也在四处侦查,他们查看敌人的布防情况,寻找敌人的防御弱点。之后双方发生了一些零星战斗,楚国的小股部队突袭了敌人的一些据点。联军感到防御压力巨大,就把驻扎在鄀邑的大部分水军调过来弥补防线的薄弱之处,而在鄀邑港只保留了执行巡逻任务的必要力量。这样一来,汉水流域就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力量了。 楚国对损失的几十艘破烂船一点也不感到可惜,因为他们的主力战船不在楚而在绞! 原来早在去年春天,楚国就向绞国派出大量的造船工匠和划桨手,同行的还有一些指挥官。楚人要求绞人协助楚国造船和提供划桨手。由于绞国的很多贵族子弟还滞留在楚国充当人质,绞人不敢不服从命令。于是人们一边造船,一边训练,截至战争爆发前,楚军已经有了两百艘单列桨战船。 战争开始后,战船从绞国出发,沿汉水悄然而下,并在谷城转向西南进入彭水,然后隐藏在彭水和汉水的交汇处;这里距离楚军的后营已经不足十里。后营驻扎的便是楚国的水师,原来王子赀把水师混在陆军中,从陆地上一步步走到此地。 水师的指挥官是斗廉,他带着士兵于夜间悄然移动到彭水岸边。但是从敌人的观察哨向后营望去却并不能发现异样:帐篷还是原来的帐篷,既有人影来回走动,也有大量炊烟升起。 第二天战船就停在岸边,水手们在岸上休息。第三天东方欲晓之时,四千名士兵和五十乘战车全部登船,舰队顺汉水而下,浩浩荡荡直奔敌军的鄀邑港进发。 这段航程约两百里,舰队在正午时分通过卢国和邓国水域(两国夹汉水而建)。两侧河岸上的平民和军人全都吃惊地望着这一幕,两国人呆如木鸡,好像被定住了一样。没人知道这支舰队是如何凭空冒出来的。 楚军在船上已经看到卢国都城,卢人马上敲起金铎、点起狼烟;但是他们很快发现楚军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而是继续向下游行进。 一个时辰后,舰队驶过罗国水域;楚军又看到了刚刚在卢国沿岸出现的同样景象:罗人也点起了狼烟,人声、马声、金铎声混成一团,楚人则嘿嘿嘿笑个不停。这两股狼烟彻底把防守者搅晕了;而楚国的陆军却根据敌人发出的信息得到了水师行进的位置。 舰队继续前行,水军很快就看到鄀邑港外那两座高高耸立的塔楼。此时,敌人的战船都规规矩矩地排列在港口里,岸上只有少量士兵。士兵们看到突然出现的、庞大的敌国舰队,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楚军在河岸的平缓之处登陆,港口守军一哄而散;但是敌人飞驰而来的楚国战车追上来把士兵们杀死或者俘虏了。实际上联军已经收到了楚军顺水而下的情报,也确实判断出敌人进攻的目标,但是他们根本来不及派兵增援鄀邑港。 鄢水与汉水交汇点是联军防线的起点。联军的防御体系采取以点带线的形式,如果某处遭到进攻,其他据点的守军便能够赶来支援。但联军的防御方向是面对河岸的,对身后则毫无防备。 楚军迅速占领鄀邑,然后继续挺进,攻克了联军设在最南边的一座要塞;水师的船只则被派到鄢水对面去运输军队。楚军源源不断地在鄢水东岸登陆,联军的防线马上就被突破了。防守者放弃了要塞,撤回城里去了。 进攻者面对的是三个大城:卢、罗和鄢。鄢城属于罗国,位于罗都东偏南几里远的地方,与国都成犄角之势、互为支援。楚军首先强攻鄢城,由于守卫力量不足,鄢城很快就失守了;楚军随后就把其余卢和罗箍得如同铁桶一般。 罗国国内曾经有过一支亲楚势力,在两国势成水火的时候,亲楚派就被罗国君主以残酷的方式清除了。但是他们的亲属和党羽还在,这些人于是决定与楚军合作,推翻罗君已经摇摇欲坠的统冶。 叛国者把情报绑在箭上射向楚营的方向。楚人一直以为放冷箭属于敌人的挑衅行为(因为这在战争中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所以并没有予以重视;直到一名幸运的士兵被射中倒地,人们才发现箭簇根部还绑着一块小羊皮卷。 情报立即被呈送给王子赀。他打羊皮卷报一看,原来内奸请求楚军主攻东西北三面,并在南门外设一支伏兵;他们将趁将领把防御力量调走时打开南门。 王子赀便按情报所述重新布置了军队,罗人也针对敌人的行动做出相应调整。反叛者见计谋已成,立即杀死看守南门的士兵,把楚国人放进来。罗君亲自率领军队与楚军展开巷战,他和军士们在尽量给对方造成很大的伤亡后被杀了;很多高级贵族效仿他的样子战死。抵抗者在死前点燃了宫殿,然后自投于熊熊烈火之中,宁可被烧死也绝不投降。 敌人的顽固彻底激怒了王子赀,他无法想象楚军在城内竟然遭受到比攻城还要严重的伤亡,以至于他竟然发出了屠城的命令。但是斗伯比及时阻止了他,斗伯比说:“罗人毕竟与楚人有着共同的祖先;况且罗国既然已经灭亡,他们就不再是罗人而是楚人了。哪有一国王室屠杀国人的道理?那不成暴君行径了吗?再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敌人都被杀死了,他们的族人姻亲又有什么罪呢?” 王子赀这才收回命令,人们开始着手回复罗邑秩序。楚人把城市管理权交给斗祁,同时命令罗人的亲楚派辅佐他进行冶理。后来斗祁把顽固派的家族党羽都迁到楚国去了,又迁来一批楚人以充实罗邑的人口。 卢已经成为一座孤城。卢人登城一望,四面目之所及皆是黑压压的营帐和敌人。楚人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向城里派出了使者。 使者说,三年前的滔天罪行是卢国和罗国一同犯下的;那时楚国并没有冒犯卢国,却被卢军袭击,所以卢国的做法是不正当的;正因为他们的做法不正当,楚人才更应当憎恨他们;但是卢人后来解释说,他们受到了罗人的欺骗和蒙蔽;所以楚王和王子赀就给他们一个澄清自己的机会,如果卢人能举国出降,就证阴他们没有说谎,楚人将保有卢君及其他公族的祭祀;否则的话,卢人的下场一定比罗人更加惨烈。 卢君和大夫商量之后决定投降。他们打开城门,穿着丧服抬着棺材前去迎接王子赀。王子赀烧掉棺材并为卢君举行了祓除仪式,然后就把这些人送到楚国去了。 楚武王为王子赀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他亲自来到城外迎接自己的儿子,欢迎仪仗中不但有王室大臣,还有穿着各式喜庆服装的列国使者,他们争相对着楚人谄媚,表现得比自己国家打了胜仗还要兴奋。 军队凯旋入城后,王室成员举行了告庙仪式,然后就是连续数天的各种庆祝活动。楚武王正式册立王子赀为太子,又对功臣、士卒和国人大加赏赐。三年以来,楚国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欢乐过。 第九十九章 楚国开拓史(十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楚武王另外几个受宠的儿子却对王子赀嗤之以鼻。他们嘲笑他说,用一张嘴灭亡一个国家哪算得上什么丰功伟绩?国家的威严应当建立在铁与血的对抗之上;应当用武力而不是阴谋诡计去征服敌人。 楚武王告诫儿子们说,敌人失去抵抗的勇气是对楚国最大的屈服,也最能体现楚国的威严。猛犬遇到狼还敢于搏斗,但是遇到虎却只能逃跑或乖乖就擒;难道狼比虎更强大、更有威严?如果楚军经常获得惨胜,那么国家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在其后的若干年中,楚国国内和周边的环境相当稳定。为加强对长江中下游、汉水和淮水流域的控制,楚人决定把都城从丹阳向东迁到郢。 正在楚人按部就班执行迁都计划时,随国又出乱子了。原来周庄王即位后就被内忧外患搞得焦头烂额。庄王后来平定了王子克之乱,稳定了王室政局,然后就开始着手处理外患了。王室最大的忧患本来非郑国莫属,但郑国此时已经沦为非主流国家,再找郑国的麻烦就有种欺软怕硬的嫌疑。 不过庄王真的很怕硬啊!楚国公然称王,与东周分庭抗礼;但周庄王却不敢、也无法讨伐楚国。但是庄王仍然想找找楚国人的晦气,结果却把随侯召进王城。 庄王把对楚国的怒气全部撒到随国人身上,他说道:“荆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王室的仆人,先王封建随国时也决不是要随侯去效忠那个仆人的。先王命令随国抵抗荆蛮东扩,但是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吧:你在随国毫发无损的情况下与荆蛮结盟,并且急不可耐地跑到王城为熊通请求爵位,就好像接受主人的命令一样! “先王对你进行训诫,要求你忠于王职;可你呢,回国后马上就把熊通奉为自己的主子了!不谷不想欺负一个小国之君,但是会消灭一个敌对的小国。你回去考虑一下,尽快做出选择。不谷会根据你的选择来决定是否率领大军从随国土地上碾压过去。” 随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立即中止了与楚国的交往。楚武王大怒。决定再次远征随国。 太子考虑到父亲年事已高,流着眼泪劝他不要动怒,并请求他允许自己代替父亲率军出征。 但是楚武王说:“不谷正因为已经老了,所以出征的机会才越来越少了,这次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了。随侯是我的老对手,如果生前不能降服随国,死后鬼魂也不会获得安宁。” 楚武王五十一年正月,楚国准备兴师伐随。楚军原先的制式兵器只是矛或戈,这次则列装了戟,戟是矛和戈合二为一的武器,杀伤力较单一武器大幅提高。楚武王准备亲自主持授戟仪式。 他进行斋戒时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于是从太庙回到宫中,对王后邓曼说:“不谷要休息一下,我的心跳得很厉害。” 邓曼深深叹气说道:“君王的天禄恐怕就要到头了!水满了就要溢出来,天禄尽了心就会跳荡,这是天道。先君知晓天道,所以上天在您发布命令时用心荡来提醒您。如果您在军旅中去世,而王师却没有遭到损失,那就是楚国最大的福分了!” 楚武王回答道:“这么说留给不谷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我要抓紧出证了。” 邓曼深情地轻抚楚武王那张须发皆白遍布皱纹的脸,然后服侍他躺在床榻上。邓曼坐在他身边,两人便开始回忆起旧日的时光,从两人第一次见面一直聊到太子灭卢。 楚武王休息片刻后起身要继续斋戒仪式,邓曼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与他并肩走出宫门,一直来到太庙门前,算是送他人生最后一程。 楚师另外两位将领是令尹斗祁和莫敖屈重(屈瑕的儿子),太子则留在都城守国。楚师一路行进,长途的颠簸和劳顿使楚武王的健康迅速恶化;他终于卧床不起、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武王再也撑不到兵临随国城下的那一刻,很快就去世了。 此时军队已经到达溠水西侧,楚武王的去世使得将领们不知所措,他们经秘密商议后一致决定:必须完成先王未竟的事业!将领们们严密封锁消息,军队活动一切如常。 随人事先探听到楚武王健康不佳的情报,他们认为统帅一旦失去指挥能力,敌人将不攻自溃。他们于是专心防守,只盼楚武王一朝归西,国难将不解自化。 但是楚军接下来的行动把他们吓坏了。原来敌人开辟了另一条道路以避开随国的正面防御,军队通过那条道路后在溠水上造桥。随军想要阻止敌人的造桥工作但是没有成功。 楚军通过桥梁逼近随国,此时随国的兵力已经紧紧收缩在都城周围。但是楚军看起并不急于进攻,相反倒作出了防御姿态:他们挖了一条又宽又深的壕沟把双方隔离开来,接下来在他们那侧开始修建工事和房屋,做出想要建造一座要塞的样子。 随国人感到了当年罗人和卢人遭受的压力,他们认为还是应当求和——因为周庄王的口头威胁比起亡国的现实危险实在算不了什么。大夫们说,东周如果要求随国与楚国对抗,就应当出师支援;如果只是喊喊口号就想让随国与敌人同归于尽,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随侯权衡利弊之后向楚军派出使者,双方确定了会盟的具体内容。莫敖屈重假借王命进入随都与随侯签订盟约,并请随侯到汉水以西进行下一次会盟,随侯装作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楚军没有进行一次战斗便完成了武王的遗愿,军队在回师渡过汉水之后才开始发丧。楚武王去世后太子赀即位,是为楚文王。这一年是鲁庄公四年,也就是齐国灭纪的那一年。 第一百章 卫惠公复辟(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纪国灭亡后,齐襄公用了半年时间在纪国故地建立统治秩序,当纪国遗民适应了新君统治的时候,齐襄公就把目光转向了卫国。鲁庄公五年(BC689)夏,伐卫事宜被正式提上日程。 卫惠公虽然令大臣们感到厌恶,但他毕竟是卫国的合法君主;而且就像文姜曾对齐襄公说的、把卫惠公扶上君位对齐国有百利而无一害。因此大夫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伐卫提案马上就被通过了。 如果说从前力主伐卫的人物是卫惠公,那么现在就换成齐襄公了。其中一个重大原因是襄公的弟弟公子小白带着他追随者叛逃到卫国去了。 齐襄公本来不太在意那个兄弟的死活,但是他后来听说小白特别讨卫国人的欢心,黔牟还夸奖他身上有着一方霸主的强大气场。结果齐襄公就怀疑小白与卫国人正在策划推翻自己的阴谋——就像他和卫惠公将要对卫黔牟做的那样。 齐襄公出师前又向宋、陈、蔡派出使者,请求三国出师助战。三国接到命令后开始集合军队、征发粮草和辎重;卫国人也得到了情报,人们开始构建和加固防御工事、囤积战略物资。 文姜对亲哥哥的思念无时不在,她听说襄公要率师出征,便匆匆赶来送行。而在襄公的纵容下,她竟然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军营。 要知道,兄妹乱伦虽然被人所不齿,但毕竟只是两人之间的私事;而自武王克商开始,无论是王室还是诸侯都严格遵守一条规矩,那就是军营之中绝对禁止女人进入! 但是对于齐国人来讲,齐襄公无论做出何种丢人现眼的事,他们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齐襄公和文姜就如同夫妇一样,白天如影随形,夜间同床共枕。军士们每晚都被中军帐里的声音搅扰得抓心挠肝,恨不得冲进去把那个淫棍掐死。 两人在白天也做出很多出格的事。最后,齐襄公已经不满足先前的花样,他竟然要军士把军中最为神圣的器物——战鼓的鼓棰——拿出来交给文姜,要她体验下指挥庄严军队的感觉! 将士们忍无可忍,纷纷大声发出质疑。上卿高傒和国懿仲竟然拔剑相向,声称如果这个女人胆敢碰一下鼓棰,他们就会当场杀死她;哪怕被处以极刑也在所不惜。 文姜刚要耍她的小脾气,齐襄公却一把拉住她。齐襄公可惹不起那两位大神,又害怕引起兵变;他连忙堆起笑容,声称只是个玩笑而已。这时军队已经到达边境,齐襄公就把文姜打发走了。 齐师西渡黄河,驻扎在卫国都城东面;其他三国军队也如约抵达指定地点。卫国都城便是殷商故都朝歌(殷、卫两字属于一声之转),卫国定都后改称“沬”。由于朝歌的建制已经超出周礼的限定,周人就把城市的一部分毁掉了。由于沬都过于古老,城墙的很多部分都因出现了风化和塌陷的现象。 卫国人已经尽最大努力修补了城墙,但是在人们看来,修缮工作进行的还是远远不够。卫人又将护城的壕沟加深加宽,并在壕沟内侧堆起一道环形土墙,土墙内侧排列着很多木质的简易塔楼。 联军包围了都城,齐襄公决定拉开战线,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但是卫人的防御工事给联军的军事行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联军不得不制造了很多投石机、可移动的塔楼和大量云梯。而且他们还要平整土地,这样就耗费了很多时日,结果联军将要发动进攻之时冬天便到来了。 士卒们把移动塔楼分成若干组,然后推到壕沟外侧不同地点,用木板把塔楼顶上的平台连接起来。这些塔楼比卫人建造的要高一些,联军的弓手站在木板上便可以利用高度优势压制敌人的弓手。 十一月某日的清晨,进攻开始了。联军先用投石机进行几轮远程投掷。卫人的土墙因为是仓促间建起来的,所以一些地方就很快被毁坏了。联军组成密集的盾牌阵,提着云梯冒并着敌人的箭雨移向壕沟,投石机和塔楼上的弓手为他们提供了一定的保护。 当进攻者把云梯架到壕沟上时,投石机便停止了发射。士兵们如行军蚁一般通过桥梯。 守军被塔楼上的弓手压制而苦不堪言;关键时刻公子职调来两队硬弓手。这些卫国最为强悍的弓手可以把箭射到普通弓手一倍半的距离。他们的到来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联军塔楼上的弓手纷纷中箭坠地,受到鼓舞的防御者奋起反击,给敌人造成很大的杀伤。 战斗在各个进攻点激烈地展开。齐襄公奋力击鼓,虎口都震破了,嗓子也喊哑了,但是他仍不停歇;联军的战鼓一直隆隆不绝,回荡在那个阴郁寒冷的冬日里。 后来刮起了北风,这下北面的进攻者兴奋不已,因为他们的箭可以借助风势射出去极远,近身战也对他们有利;而南面的联军士卒们则吃了很大的苦头,他们被风刮得几乎无法向前推进,而敌人则可以非常轻易地射杀和刺杀他们。 接近黄昏的时候,风力越来越强,乌云随之翻滚而来。少顷,寒风夹杂着雪片如同刀子般刮在军士们的脸上,人们被迫弯下腰,分辨不出周围的情景,也几乎听不到鼓声。 联军终于敲响金铎收兵,北面的士卒这下遭遇到了苦头,他们顶着大风,极其艰难地爬回军营,而南面的士卒几乎是一溜小跑就冲进军营了。 入夜时分,雪越下越大,怒号的狂风吹得人站立不稳。人们就算握着火把也只能看到几米的距离。这时卫人征募了几队勇敢的士兵,他们带着火种和火油摸索到联军安置塔楼的位置,一把火把这些大家伙烧了个精光。 如果再给联军几天时间,联军完全可以突破卫国人的外围防线;但是没有了塔楼,他们先前做出的巨大努力便全部前功尽弃了。 第一百零一章 卫惠公复辟(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暴风雪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平息下来,齐襄公出帐一看,目之所及之地都是白茫茫一片。军营内雪深及膝,很多帐篷都被刮得无影无踪,有些瘦小体弱的人竟然被吹跑了,杂役和伤兵也被冻死好多;营地外的几架投石器也倒塌了,而且造成了伤亡;再向远望去去,塔楼不是被烧毁就是被吹倒摔散了架,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列国军队的统帅们一脸无辜地望着齐襄公,希望他下达撤军的命令。但是齐襄公狠狠地咒骂了上天和卫国人之后说:“卫黔牟违背周礼逐君篡位,理应受到惩罚。寡人知道诸位心里想什么。寡人与三国君主在出征前曾经盟誓说:‘必诛乱臣!’遭受挫折并不是我们回师的理由,更不是放弃和被叛誓言的理由。 “现在正是考验我们意志的时候,如果军人连场大雪都忍受不了,不如拔了胡子回家采桑织锦去吧!卫国是每个国家的镜子,黔牟犯下的罪行今天不能得到惩罚,别国的黔牟阴天就会冒出来。你们不去惩戒这些乱臣,就不要指望别人再帮助你们;如果有谁执意要求撤军,寡人一定会将他视为黔牟的帮凶。” 这样一来,统帅们就打消了回国的想法。联军转而攻占了卫国的一些小城邑,强迫当地人提供住处和给养。联军就在那些地方度过了残冬。 第二年春天、冰雪消融之时,联军准备再次包围卫都。 齐襄公正在召开作战会议时突然收到消息说,周庄王已经派出军队前来救援卫国。军帅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齐襄公。他们倒要看看:在王师的天威面前,齐襄公还能不能坚持他鼓吹的所谓“正义”。 齐襄公顿时涨红了脸,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说:“寡人不知道什么王师,只清楚黔牟的帮凶来了。那些帮凶将是敌人最后的希望;你们继续围困卫国,齐师将独立承担击败援军的任务。” 三国军队按计划继续对卫都进行包围,防止守卫者突破防线与援军会合;齐师则开到卫都西偏南五十里的一个险要之处,准备在此迎击王师。 当王室军队行进到对面时,齐国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支人数稀少、装备简陋的杂牌军。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几乎没带什么辎重。在齐国人看来,王师要么觉得可以轻易战胜对手,要么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王师在齐师对面扎营,齐襄公向对方派出使者。王师的统帅是下大夫子突,齐国人几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甚至怀疑他是个冒牌货,是来对齐人进行敲诈的。 子突对齐使说:“黔牟是天王钦封的卫侯,并且还得到了赐命。天王不知道黔牟因为什么得罪了上国,所以派下臣前来询问。” 齐使说:“卫侯朔八年前逃亡蔽邑,说左右二公子篡夺君位,把卫国的罪臣黔牟召回来戳到君侯的位置上。王室有常礼,诸侯有法度,不能轻易动摇。寡君不忍卫朔无罪被逐,为了维护周礼和卫国的秩序,所以前来讨伐乱臣。至于钦封赐命的事,不是寡君和外臣敢于知道的。如果大夫能够撤回军队,寡君一定不敢爱惜玉帛宝器。” 使者说完从袖里摸出一份礼单,把它递给子突。 子突仍然端坐着,动也没动,甚至没有向他的礼单瞥一眼。他说道:“对职责的忠诚是无法用贿赂换来的。请你转告齐侯:我官职虽低,职责却不可收买;王师虽弱,尊严却不容侵犯。” 使者见对方态度十分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齐使走后,子突便派人回复齐师的战书。齐襄公感到左右为难,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对付那支弱旅。 稍后,齐国斥候抓住了对方的几个士兵。齐人在对他们的讯问中得知,周庄王本来是不同意出师的,多数大夫们也不希望介入到诸侯纷争中去——他们有了对郑国作战的教训,看不到战胜联军的希望。 但是黔牟的一个朋友、就是那位子突却坚决反对。他认为:现在如果因为害怕战败而不敢出师,当初还不如不册封黔牟;王室尽管日益衰弱,无法再次号令诸侯,但是一定要表阴自己的立场、显示自己的存在,阴知道于事无补也要出师救卫;否则天下诸侯就再也不会尊重王室了。 周庄王说:“阴知不可战胜却要出师,除了葬送生命和加重敌人胜利以外,还能得到什么后果呢?” 子突说:“士兵战死疆场是光荣的,逃避战争和死亡才是可耻的。只有做出可耻的事情才会加重敌人的胜利,而我王啊,您正在做这样的事情!” 周庄王顿时变得面红耳赤。后来周人达成一个折中方案:王室不派军队,由子突自己去招募志愿者。子突变卖了所有家产,用换来的钱征集了三十乘战车,五百名和他一样怀有必死决心的勇士。 子突告诉志愿者们:这次出战注定有来无回,他们为之赴死的不是胜利,而是王室那不可侵犯的尊严。于是春天一到,五百名和子突怀有同样高尚信念的勇士们便整装出征了。 齐襄公摸清了王室的底细,心里就不那么纠结了;同时他也十分佩服敌人的勇气,他发布命令说,阴天作战时如果不是必要的话,不要致敌人于必死。 第二天凌晨,双方开始列阵,齐国人排列成防守阵型。子突在发动进攻命令的前一刻做出了令齐人毛骨悚然的举动:他扬起脸,把一块玉塞入口中;随后所有的勇士都效仿他的样子,口中含玉直冲而来。 齐襄公不禁摇头叹息,他大喊道:“那就成全他们吧!一个也不要留!” 那些勇敢的人发起自杀式冲锋,他们的进攻毫无战术和章法可言。齐国军士们几乎是掉着眼泪才把对手杀死的。片刻之后,进攻者一个不剩,全部力战而死。 齐国人把死难者的遗体收殓起来。齐襄公命专人进行守护,并派人通知成周人过来收尸,但是只有少数人的灵柩被运回去了。其余的棺材是由烈士们的敌人(齐国人)加以妥善安葬的。 第一百零二章 卫惠公复辟(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齐师取得胜利的时候,包围都城的联军却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原来三国军队本是被齐国人牵着鼻子才走到这里的,既然这场战争不能为列国带来什么好处,统帅们就显得十分懈怠。卫国人得知整个齐师都被调走准备迎战王师、联军力量大幅减弱的消息,便决定对敌人发动突袭。 卫国人观察到陈国的军营修建得十分简陋,军官们疏于防守,士卒行动散漫,卫国人马上就把对方当成打击的对象。当天夜里,卫军在公子职的带领下突然对陈军发动夜袭。 卫军熟悉地形,他们从几个比较容易突破的地点攻入军营;陈军则毫无防备,营中人叫马嘶顿时乱成一团;士兵找不到自己的上级,军官也找不到自己的属下;陈军一时组织不起有效抵抗,人们四处逃窜,到处都是火光,恐慌的情绪从几个点迅速蔓延到整个军营。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当宋、蔡援军赶来时,卫军已经撤进城里,而陈军的一半军营已经被摧毁了。 联军连夜加强防守,王师被全歼的消息在第二天晚上传到联军耳朵里;联军大肆宣扬这个“噩耗”,卫国人就缩进城里不敢露头了。 齐师在第四天傍晚回到城外,齐襄公对三国将领的惰怠感到不满,于是对下属发了很多牢骚。由于诸侯军队已经开始厌战,齐襄公认为既要速战速决,又不能把宝押到友军身上,所以需要新的生力军加入。 齐襄公随即向鲁国派出使者,要求鲁国人出师助战。鲁庄公不敢拖延,很快便亲率大军与杀父仇人合兵一处,准备对卫国发动最后的进攻。生力军的到来使得联军士气大振,齐襄公很快便重新部署了攻城任务。 此时,卫惠公的内心却十分纠结:因为这场战争由他而起,每死一个卫国人,他的罪孽就要加重一分;他每每想到此事,就变得焦躁不安,他希望在取得胜利的前提下尽可能减少伤亡。 卫惠公那并不精明的脑子里逐渐形成了一个计划,他私下里向齐襄公请求,请对方给他一个通过阴谋手段达到战争目的的机会。齐襄公认为如此不失为一个好手段,马上批准了他的请求。于是卫惠公就把间谍派进城里去找到他的母亲宣姜。 原来,宣姜与昭伯一直住在国内;宣姜怀上昭伯的孩子后,昭伯也对她也产生了感情,卫惠公干脆就把母亲嫁给昭伯了。这样一来,她虽然不再享有先公夫人的待遇,但是总算获得了安全。 在卫宣公执政时期,昭伯属于左右二公子一派,他同样非常厌恶卫惠公,所以他在驱逐卫惠公的行动中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宣姜在身居高位时肆意妄为,在寄人篱下时也能忍辱负重。但是地位的下降却不耽误她继续耍阴谋诡计:她不遗余力地挑拨丈夫与二公子的关系,希望通过除掉二公子来迎回卫惠公。 实际上,二公子身边也不缺乏像她那样里挑外撅的坏人,只不过那些人的目的不是要把惠公请回来,而是要把昭伯赶出去。 结果在别有用心的人的挑唆下,三位重量级人物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后来昭伯在指挥对抗联军的某些战斗时表现得比较差劲(因为能力所限),二公子怀疑他有不臣之心,于是剥夺了他的指挥权。 昭伯觉得自己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心中不由得生出怨恨。宣姜则开始借题发挥,她说:“二公子憎恨一切与君朔有关系的人。他们本来也要除掉我的,只是由于夫君的缘故才不敢下手。但是他们现在已经决定打算除掉夫君了——剥夺你的军权就是第一步。 “夫君啊,你把你和二公子的角色对调并试想一下:你能够允许敌人的母亲和手握重兵的继父留在自己的身边吗?在大敌当前之际,你还能期待他们对赶走亲生儿子的人保持忠诚吗?所以不要再抱有幻想了,我俩现在逃走还来得及,但是孩子们恐怕要遭到二公子的毒手了!” 昭伯怒火被她煽动得越来越旺,他把案几拍得“啪啪”响:“同是公室大夫,我又没有犯罪,凭什么要像个贼似的弃城逃跑?君朔与黔牟哪个不是先君子嗣?二公子夺权篡位,他们才是应当害怕受到惩罚的人,而我将代表君朔对两人进行惩罚!” 宣姜感到十分欣慰,她第二天就把卫惠公的间谍到家里了。间谍向昭伯转达了卫惠公的承诺,说只要昭伯帮他成事,他复位后即刻封昭伯为上卿,昭伯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昭伯大喜,他稍后对自己的旧部做了试探,发现大多数人还是忠于自己的;他就把态度最坚决的人拉进阴谋圈,向他们透露了颠覆计划,送给他们大量的贿赂,承诺事成之后贿赂加倍。 昭伯把消息传递出去,联军根据计划调整了进攻战术,转而猛攻西和南面两座城门。卫国人把兵力调集到攻势最猛烈的位置,那些无人进攻的城段基本上就没有人防守了。 计划是在某天深夜实施的。联军已经连续进攻了三天,突然在当天日落之后停止行动。防守者经过数天的劳累、好不容易得到休息时间,草草吃过晚饭后便抱着武器倒在各自的岗位上呼呼大睡;城上只有少数疲惫不堪的哨兵。 昭伯率领旧部来到防守薄弱的那座城门下,军士们杀死指挥官,打开城门;事先埋伏在城外的联军一拥而入。都城就这样在内外勾结中陷落了。 齐襄公只是把黔牟赶出卫国而没有伤他——因为齐襄公不想与王室结怨太深;但是他杀死了左右二公子——这样就相当于卸掉了黔牟的左膀右臂;他又把大夫宁跪流放到秦国。齐襄公还企图抓捕公子小白,但是小白和他的党羽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卫惠公就这样在被赶下台的八年后重新登上君位。他给联军予巨额贿赂,齐襄公把自己那份都送给鲁国了,一是想借机改善两国关系,二是因为文姜的请求——因为文姜也不是没有再次回到鲁国的打算。 齐襄公在位的十年间建立了先君无法比拟的功业——有时候功绩真是与人品成反比啊!齐师凯旋后,齐襄公对臣民们大加赏赐,军官、士兵和国人都得到了好处,齐国人沉浸在无尽的欢乐中。 齐襄公的慷慨使他成为齐国最受欢迎的人——国人对他的热情与他的君主地位无关,每个人都真心赞美他,祝他健康长寿。 第一百零三章 齐、鲁与郕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七年(BC687)春,在齐襄公的大力撮合下,鲁庄公终于同意与文姜见面了。光阴似流水、岁月如穿梭,转眼间文姜逃离鲁国已经六年,鲁庄公也由一个小孩子长成为高大俊硕的青年。 鲁庄公对母亲的怨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思念。但是当他看见她与杀父仇人一起出现,而且脸上洋溢着幸福美满的笑容时,心中的怒火便又被点燃了。 但是鲁庄公无法对那个势焰滔天的恶棍进行复仇,就在打猎时把所有怒气都撒在猎物身上。齐襄公则与文姜手拉着手依偎在一起,他们满怀深情地注视着鲁庄公,就像在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此时有几个农夫刚刚干完农活,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很少见到贵族们在此打猎,于是停下脚步看热闹。他们对鲁庄公的箭法啧啧称赞、拍手叫好。 这时有个人戳着鲁庄公的脊梁骨说:“咦?快看战车上的鲁国君旗,这个人可是鲁侯呀!”另一个问:“鲁侯?就是齐侯的亲生外甥吗?” 这些话顺着风全传到鲁庄公耳朵里去了。鲁庄公怒不可遏,立即调转车头对农夫们痛下杀手,他搞不清是谁说的,就把几人全都射死了。齐襄公就在不远处面带笑容、无动于衷地看着。 晚上,齐襄公为鲁庄公举行了盛大宴会。襄公发言时表示要加强与鲁国的同盟关系、与鲁国世代友好、永不交战。文姜趁机提出请求,请襄公把小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以使两国亲上加亲。齐襄公对这个提议赞不绝口,马上就同意了;鲁庄公不敢反对继父和舅妈的意见,只好故作欣喜地应允了。 齐襄公的小女儿就是后来的鲁庄公夫人哀姜,她此时还在摇篮里扳脚趾吐泡泡,她是十几年后才和鲁庄公完婚的。哀姜深得鲁庄公宠爱,但是她却像文姜一样为害鲁国公室,最终被自己的叔叔齐桓公杀死了。 然后鲁庄公向齐襄公请求帮助鲁国教训郕国,原因是郕国经常不定时地找鲁国的麻烦,而鲁国却在交战中却总是占不到便宜。 前面提到过,郕国是曲阜西偏北不足百里之遥的一个小国;鲁隐公十年,郑庄公曾联合齐师攻陷了郕国,在给了郕国人一些教训后便撤军了。 齐襄公不但爽快地答应下来,而且承诺把陈蔡两国也拉入讨郕大军;双方于是约定在秋天出师。 夏四月初五夜,天琴座突然爆发了一场流星雨;密集的流星划破夜空,如无数赤弦一般拖着耀眼的尾线坠向地面;漆黑的夜空亮如白昼,星座内最阴亮的织女星也消失不见。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对(天琴座爆发)流星雨进行记载。 各国人对流星雨爆发的喻义做出了很多种不同的解释,其中一种说齐国在两年内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一种说鲁国本年要遭受严重灾害。 鲁国人度过了一个多雨的夏天。秋天之时,很多河流都泛滥成灾了;平原之上突现大水,洪水淹没了农田,粮食大面积绝产。鲁国人忙着救济灾民和重建家园,所以无力集结军队,庄公不得不把攻郕计划推迟到第二年春天。 鲁庄公八年(BC686)春正月,鲁军从曲阜出发,并在郎地等候陈蔡两军到来。但是强烈的春汛阻断了两国军队行进的道路,鲁军不得不再次回师。 夏天的时候,齐鲁两军包围郕国,郕国灭亡就在朝夕之间。但是郕君在亡国之际也不忘给鲁国制造麻烦:他率领公子大夫们向齐师投降,把君主和官员的印鉴、地图户籍都献给了齐襄公。 于是齐师便名正言顺地接收了郕国。齐襄公对将领们吹嘘说,这是上天对国家和他本人的赞赏,齐国人应当为此感谢上天;将领们纷纷向他道喜。鲁国人听说了这个情况,就阴白齐国人已经将郕据为己有,不准备将它交给鲁国了。 鲁庄公的弟弟庆父愤怒至极,他喊道:“如果鲁国出师只是为了把郕送给齐国人,那简直是岂有此理!郕邑一旦被齐国占有,对鲁国的危害不知道比先前要大多少倍!而且齐诸儿亏欠鲁国那么多,现在正是还债的好时候;但是他却不顾盟约,把本来属于我国的城邑据为己有!齐人背信在先,必须要受到惩罚!” 他请求庄公允许他率军对齐师发动突袭,把郕邑夺回来。与庆父想法一致的军士非常多,那些人愤怒地挥舞着拳头、涨红着脸,吵吵闹闹地想要与齐人决一死战。 但是保持理智的人还是占据了大多数。鲁庄公示意人们安静下来,对他们说:“世上诸侯亲善鲁国、畏惧齐国是不争的事实。但是郕君宁可向一个公认的暴君投降,而没有选择投降寡人,说阴寡人的德行还有不如齐侯的地方。 “既然寡人德行不够,齐师又没有罪,又以什么名义进攻齐师呢?《夏书》说,皋陶致力于德行,德行树立之后,敌人就归降了。我们姑且回去加强修养,等待时机出现。” 庆父心烦意乱地回到军帐,他的属下们也接踵而至。他们把庆父围在中间,大声嚷嚷着要他带领他们出战,庆父经过慎重考虑后还是否决了他们的要求。这样一来,齐襄公和他的军队就逃过一劫。 不过对于齐襄公来说,大难不死并没有给他带来后福,而是让他死在了后面的一难中——他就在本年冬天被叛乱者杀死了。 第一百零四章 无知弑齐襄公(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谋杀的种子实际上在一年前就已经埋下了。 原来,齐襄公在把卫惠公送上君位后不久就开始担心起安全问题来。黔牟在成周上蹿下跳,痛述齐国人对王室和卫人犯下的滔天罪行;他痛哭流涕现身说法,极力游说大夫们对齐国进行报复。 最后,他看到自己已经成功挑拨起周人的不满,但是效果还差那么一点点;他就祭出了杀手锏:“你们或许认为战场无暴行、或许觉得左右二公子颠覆公室在先,所以没有把齐诸儿当成暴君;但是,请你们不要忘记齐诸儿的夫人——王姬公主吧!小公主仅仅因为看不惯齐诸儿的淫乱生活,就被他囚禁在冷宫里,饥寒交迫而终!难道迫害无辜的王室公主仍然算不上暴行吗!” 尽管周庄王还没有正式表态,但是有些大臣已经控住不住愤怒的情绪了;他们一面极力联合更广泛的力量,一面准备联名提出惩罚齐国的议案。 齐襄公因此紧张的不得了。后来又传来小道消息说,在黔牟的鼓动下,齐襄公的敌人已经秘密达成协议并准备进攻齐国。齐襄公在统治齐国十年间在诸侯中树敌众多,他对自己的臭名昭著有着深刻的自知之阴,他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即刻开始部署防御力量。 临淄西面有一条小河名叫“时水”,它是临淄的天然屏障。时水发源于临淄西南约四十里处,小河沿北偏西蜿蜒而上,在距离济水十里处折向东北注入渤海。时水东岸有一个叫葵丘(又称渠丘)的城邑,葵丘扼守着时水渡口,因此被称为临淄的西大门。如果王朝的军队从西面进攻,必然先要占领葵丘。 齐襄公决定派连乘和管至父两大夫领军戍守葵丘。春秋时期由于社会生产力低下,诸侯国除了卫戍部队以外不设常备军;因此,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征集军队长期驻守某个城邑。 戍边可是个难熬又无利可图的苦差事啊!葵丘是个小邑,远比不上繁华的临淄,生活单调枯燥,士兵们又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因此两位指挥官十分关心驻守期限。 此时正值夏历七月,是甜瓜上市的季节。齐襄公拿起一个瓜对两人说:“以阴年瓜熟为期,及瓜而代。” 一年很快就“慢慢”地过去了,转眼又到了甜瓜成熟的季节。驻守期限已经届满,可是临淄那边却音信皆无,就好像那两个人和守军已经不复存在了似的。 两人面对临淄望眼欲穿,却望不见君主的信使。于是两人特地向齐襄公献上两个特大号的甜瓜和一堆小瓜,并写信委婉地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 然而国君的回信却是十分傲慢无礼的,信中问道:“你们送来的瓜为什么都不熟?”并说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农田遭遇大面积虫害,所有人都在忙于灭虫减灾,整个齐国也只有你们无所事事。既然如此,两位为什么不消停地呆在葵丘享清福呢?你们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要再给寡人添乱了。 这封信不但没有安抚人心,反而产生了副作用:因为连管两人的封邑也遭了虫灾,而士兵们也都是有田产的人,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农田所遭受的损失恐怕是全齐国最严重的。因此军队上下人人心急如焚、归心似箭。甚至有人猜测说,摇荡军心或许就是齐襄公想要达到的目的;他就是希望这支军队发生兵变。 对于齐襄公的糟糕脾气,两人都深深地领教过。他们不敢继续提出要求,只好寻找其他救济途径。 连乘有个小堂妹在齐襄公的后宫,她曾对连称吹嘘说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齐襄公离开她一刻都活不了(这话后来真的应验了)。连乘立即给妹妹写了一封信,请她吹吹枕边风。然而连妃回信说,她现在比连乘还要迫切地想见到齐侯,因为她已经半年没有见到夫君了。 正当两人焦虑不堪时,公孙无知送来一封信,信中说他已经派出自己的农夫和奴隶帮助他们救灾了,他们的损失不是很大,请两人放心好了;随后话锋一转说,戍守葵丘这类的事在齐国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诸侯们都非常安静,看不出有爆发战争的迹象,所以你们根本没有继续驻守的必要了;至于国君为什么还坚持这样做,两位最好考虑一下。 前面说过,齐僖公有个同母兄弟叫夷仲年,他的嫡长子就是公孙无知,公孙无知与太子诸儿无论相貌身材,还是人品德行都非常相像。 齐僖公特别宠信夷仲年,并给予他和公孙无知极高的待遇;夷仲年成为几乎可以与齐侯平起平坐的人物,公孙无知也就与太子平起平坐了。当时,齐国人经常能看到无知与太子穿着一样的礼服,并排跟在齐僖公身后;大夫们见无知如同见太子。 有的大臣劝谏齐僖公,说一国不能有两太子,否则开启他人不应有的欲望,会制造仇恨、会生出大乱。齐僖公对此置若罔闻,他的溺爱助长了无知的骄傲和野心,也引起了太子的不满和敌视。 齐襄公即位后便一步步废除了先君赐予无知的待遇,并且处处给他难堪——举行仪式时把他排在大臣队伍的最后面;召开宴会时要他坐在最偏的角落里,桌上的食器简陋破旧,里面盛的都是饭菜底子。 无知一怒之下称病不朝,齐襄公又指使他人告无知的黑状,把他的家产一点点夺走。结果双方的怨恨就上升到了不可调和的、你死我活的高度:齐襄公在寻找借口、无知在寻找机会以除掉对方。 如果把守葵丘的现状和两人的政治斗争联系起来,就不难找到答案了。 这时两人才如梦方醒。原来他们与无知的关系曾经十分亲密(无知得势时谁不想巴结他呢),只是在无知倒台后才开始疏远他(无知失势后谁不想远离他呢)。但是齐襄公却一直怀疑二人暗中与无知勾结,准备推翻自己的统治,所以齐襄公认为在铲除无知之前必然先剪除这对羽翼。结果公孙无知帮助两大夫灭虫的行为更加坚定了齐襄公的认识。 齐国人心里都很清楚:按照惯例,戍边期限决不能超过一年。超期而不召回是会引发兵变的——士兵们都是有家中小有产业的人,他们的车马、装备、随军杂役以及口粮、零花钱都要自己家族提供,长期服役会使家族变得贫困。 如果发生兵变,第一责任人就是将领,军法对于将领们的追责是极其严厉的;届时两人如果不想被砍头就只有逃亡了。更重要的一点,葵丘本身就是无知的封邑,齐襄公逼走连、管二人后,就很容易再找几个证人控告无知,给他安个策划兵变的罪名处死。罪名这东西随便翻翻就能找出一大堆,缺的只是时机而已。 一旦窥探其中的端倪,连、管两人便决定采取反制措施。此时士兵们全都牢骚满腹,躁动的情绪如同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有些胆子特别大或者心理特别脆弱的人已经逃跑了。 第一百零五章 无知弑齐襄公(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两人把队伍集合起来,连乘登上一辆战车,使大家都能看见自己的脸(他的个子很矮)。他说道:“我们奉国君的命令驻守公孙大夫的采邑,荒废了家里的农事。公孙大夫非常感激你们的功劳,所以他已经派出人手帮我们消灭虫害了,你们不要再担心了。 “我和管大夫决定免除各家军赋一年,而且每个人回乡后都能领到一笔赏金,这些钱足够支付你们一年的花销了;这些钱都从我和管大夫的家产中支出。现在只需要大家服从命令、各尽职守、安心驻防。如果再有闲人胆敢散布谣言、蛊惑人心,必以军法严惩!” 然后他就处死了几个特别能蛊惑军心的士兵和被抓回来的逃兵。 士兵们得知他们最担心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情绪就不那么烦躁了。连乘暂时安抚了军心,便秘密赶潜回都城与公孙无知会面。连乘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在城门关闭前的那一刻溜进临淄,摸到无知府宅的后门闪了进去。两人密谈了一夜,一个罪恶的弑君篡位计划形成了。当天方破晓之时,连乘又第一个匆匆出城了。 回到葵丘,连乘把会谈内容告诉管至父,两人立即开始实施计划。他们先在下属面前不经意地发泄一下对齐襄公的不满,然后偷偷察看他们的反应。当有人同样心存怨气时,他们就进一步煽动这些人的仇恨情绪,最后把他们拉进阴谋的核心来。 公孙无知在都城也秘密活动起来,他和党羽们没日没夜地聚在一起。党羽中一个重要人物就是连妃。无知为了拉拢她着实费了好大气力,因为这个女人一直不切实际地幻想着:齐襄公还会回到她的身边,再也不去想、也不去碰别的女人,而是终生与她腻在一起。直到齐襄公怒气冲冲地威胁她说“寡人如果再听到你说那些精神错乱的废话,就把你赶出宫去”之后,她才彻底死了那份虚妄之心。 无知于是趁虚而入,他送给她珍惜的礼物,慰藉她脆弱的心灵,称赞她的美貌与品德——先是隔着案几赞美,后来面对面地赞叹,最后在床上滚在一起赞不绝口。 当连妃被这位高贵英俊的公孙征服后就对他百依百顺了,无知就开始向她透露自己和连乘的计划,并许诺篡位之后封她为夫人——反正连妃只是想成为夫人,至于谁是齐侯她并不在意。连妃回应说:“妾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 此后宫中的秘密便源源不断地传到无知耳朵里,齐襄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通过对情报的分析,阴谋者认为齐襄公还是有防范意识的,在临淄城发动叛乱恐怕不会成功,应该趁他离开都城的时候动手。 机会很快到来。十一月正是狩猎的好季节,齐襄公带着一班随从和娘娘队伍来到贝丘猎场,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出行。贝丘在葵丘北二十里处,与葵丘隔着一条叫渑水的小河。 连妃事先把出发日期和随从情况传给无知,无知再传给连乘。阴谋者们认为齐襄公选择那个狩猎地点是别有用心的,很有可能要对连乘采取行动了。他们于是决定就在贝丘对齐襄公动手。 连、管把葵丘守军兵分为两路,一路由连乘带领到贝丘刺杀齐襄公,另一路由管至父带领到临淄接应公孙无知。 十一月七日下午、贝丘,齐襄公正意气风发地追杀一头巨形野猪。那野猪横冲直撞、坐蹦右蹿,拼命奔逃,但是依然无法摆脱狩猎者的追杀。当它被逼走投无路时,突然转过身猛然间站立起来,对着齐襄公怒目而视。随从们勒马惊呼道:“看那!那不就是彭生吗!” 齐襄公大怒道:“彭生!你怎么敢托生成个畜生恐吓寡人?”说完一箭射去,那巨豕顿时发出人一样的哀号。战马顿时惊惧跳跃,齐襄公站立不稳,被颠下战车,继而又狼狈地爬上去;野猪低头向战车猛冲过来,惊马掉头拉着战车狂奔,一路不停逃回行宫。 齐襄公被人搀进寝室,坐在榻上惊魂未定。他的脚背肿的很高,一只战靴也摔丢了。他唤来掌履的小官徒人费,命他把丢失的战靴找回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黄昏之时,徒人费空手而归。他向齐襄公报告说战靴没有找到,但是有人说看见那只鞋被“彭生”叼走了。齐襄公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听到“彭生”的名字;他不能抑制自己的愤怒,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地猛抽途人费;徒人费匍匐在地上,后背被抽得皮开肉绽。 太阳已经落山,连乘带着叛军悄悄包围行宫。他们准备先抓几个舌头,了解下宫中的防御状况。正在这时,徒人费抹着眼泪从里面走出来;士兵们一拥而上把他按倒在地,扭送到连乘面前。 徒人费说:“原来是连大夫啊!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不是要杀了那个暴君君?是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连称说自己一点都不信徒人费的话,谁不知道齐襄公对他这个小男友格外青睐? 途人费就把血淋淋的后背展示给人们看:“什么小男友,大人就别戏耍一个要死的人啦!齐诸儿被彭生吓破了胆,却把怒气发到小臣身上!他因为丢了一只烂鞋就把我打成这样,还放言说再找不到就要打死我,就好像我不是侍从而是奴隶似的!我已经活不过今晚啦!不与连大夫合作,我还有其他活路吗?” 连乘问了几个关于行宫里人员和守卫的问题,途人费都如实回答了。这些信息与连称之前得到的可以互相印证,他便相信了对方的话。途人费趁机说,他愿意返回去探听消息并引导他们发动进攻。连称此时已对他深信不疑,于是把他放进去了。 然而这个忠心耿耿的小臣却没有背叛他的君主,而是立即向齐襄公作了汇报。齐僖公大惊,后悔没把卫队主力带在身边(卫队主力驻扎在距离行宫十里以外的地方);他将所有卫兵、小臣、乐师、厨子、太监集合起来。但是感觉力量还是不足以对抗叛乱者,他便又把那些块儿头比较大的、脾气比较暴的宫女也武装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无知弑齐襄公(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连乘焦虑不安地等待着途人费出现。直到听见行宫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武器的碰撞声时,叛乱者们才明白上当了。连称立即下令进攻,士兵们开始撞击大门并爬上外墙,冲在最前面的立即被射死了——齐襄公可是来打猎的。但是齐襄公的防御力量严重不足,进攻者举起盾牌向前推进,突破防线并一拥而入,宫门很快被攻克了。徒人费和御前卫士石之如纷率领保卫者们进行了英勇的抵抗,但是很快就都被杀死了。 叛军冲入齐襄公的寝室,看见床榻之的被子里躲着一个抖得像筛糠似的家伙,士兵们毫不留情地对着那个人乱捅乱刺,里面的人发出骇人的惨叫,很快就动也不动了。一个百夫长掀开被子,看到死者那张恐怖的脸说道:“这人没胡子,不是齐侯。”另一个人说:“我认得他,他是个小宦官。” 主要战斗已经结束了,齐襄公的卫队寡不敌众,已经全部战死,临时武装起来的人员也发生了很大的伤亡。叛军检查了尸体和活人,又几乎翻遍了行宫,却怎么也找不到齐襄公。他们甚至猜测他是不是已经逃跑了。 但是连乘确定齐襄公仍然藏在行宫里的某处,他说道:“一寸一寸地找,找不到齐诸儿,我们就都自杀得了!” 齐襄公此时正惴惴不安地躲藏在一间偏室的帘幕的后面,他已经失去了往日那种君临天下的高傲和霸气,他甚至宁可忍受巨大的耻辱,也不敢直面强敌来捍卫自己的尊严;他宁可丢人地躲藏起来,也没有胆量用勇敢的战斗来证明自己无愧于一个著名的勇士和大国之君;他只求逃过一死,他的气节甚至都比不上那些长不出胡子的人。 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一头巨大的野猪嘴里叼着齐襄公丢失的那只战靴向屋里探探头,接着便无声无息地溜进来;齐襄公露出一只眼睛,惊恐地望着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野猪走到他藏身的帘幕外,用极其怨毒的眼光盯着他的眼睛——就像彭生临死前那样,然后口一松,那只鞋就掉在地上。继而它就慢慢后退几步,突然转身,从窗子直撞出去。 士兵们听到响动一拥而入,马上就看见了那只鞋,继而发现了幕后藏着的人;齐襄公前后挥着双手叫道:“听我说,士兵们......”队长举起矛对着他的脸刺了第一下,齐襄公捂着脸蹲了下去,士兵们随即对着他一通乱刺。齐襄公就这样结束了建立了显赫功绩却臭名昭著的一生。 公孙无知和管至父在第一时间接到叛乱成功的消息,他们和同谋在第一时间占领了公宫,并准备控制全城。国人们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很多公子大夫惧怕受到牵连从南门东门逃走(因为叛军是从北和西两个方向进入临淄的);其中公子纠被召忽、管夷吾保护着逃到鲁国去了。 叛军封锁了街道,将卿大夫们控制在家中。卿大夫们既没有准备,相互间又断绝了联系,只好听天由命。 第二天清晨,在叛军的严密监视下,大夫们陆续进入朝堂。连、管随后宣布暴君齐襄公已被镇压,然后簇拥着公孙无知进入太庙,大夫们则被迫站在叛乱者后面。加冕仪式开始了,大夫们机械地模仿着叛乱者的一举一动。仪式以闹哄哄开始,以闹哄哄结束。 礼成之后公孙无知就走上朝堂,坐在君主的位子上开始发布命令——就好像只要举行加冕仪式,他就真能成为齐国新君了似的。 直到此时公孙无知才发现,国家的两位上卿、高傒和国懿仲一个都没来。他顿时感到头皮发麻、舌头发硬、喉咙发紧,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管至父凑到他耳边悄悄说:“君侯莫躁,两位大人只是生病了。” 齐国的高氏和国氏都出自齐文公,两家受到周天子的赐命,世代为齐国上卿。齐国于是成为诸侯中唯一一个拥有两名上卿的国家。 在齐国,只要是高傒和国懿仲反对的,君主什么事也干不成(男女关系不在此列)。今日这两人全都称病不出,就已经向篡位者传递了自己的态度。 当初,政变者曾探讨过是否应该把高、国拉进阴谋者的圈子,讨论结果是绝对不行。原来,公孙无知之所以没有像齐襄公那么臭名远扬,只是因为他的地位没有后者高贵、权力没有后者巨大;实际上无知的所作所为同样为人们所不耻。两位上卿绝对不会同意把君权从一个暴君手里抢走、再转移到一个恶棍手里。因此,叛乱者决定以达到既成事实的结果(加冕)来逼迫两人承认无知的合法地位,但是这个企图也落空了。 公孙无知一反“登基”前的无耻的作风,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明君的形象:他发布了一系列有利民生的政令,救济贫困、扶助孤寡、赦免囚犯、免除债务,并要全国各地把受灾情况报上来,根据其损失大小减免各邑赋税。 于是他的党羽和一贯趋炎附势的人就开始大造舆论,在大街小巷、在城里郊外、在全国各地无时无刻地赞美新君的仁慈和美德,把他吹捧成齐太公在世;而那些不了解真相或只关心生活的人也开始对新君产生好感。 高、国两卿也感到巨大的压力,他们认为应当尽快动手除掉篡位者,否则那个篡位者一旦站稳脚跟就会反攻倒算。两人秘密招集了一些正直的官员,讨论匡正公室的计划。大家认为首先应该缓和与篡位者的关系(因为高、国两家还对无知采取敌视态度),使无知放松戒备;然后将他引出临淄,出其不意将其除掉。 计划形成后,刺杀无知的重任就落到葵丘大夫庸廪的身上。 第一百零七章 无知弑齐襄公(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庸廪本来就是齐襄公派到葵丘去与公孙无知作对的,他桀骜不驯的性情搞得无知极为不爽。齐襄公死后,庸廪失去了靠山,无知就开始非常暴虐地对待他。 无知之所以还没有杀掉庸廪,一是因为庸廪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能够把葵丘治理的井井有条;二是因为虐人是件很有趣的事,他还要慢慢享受;三是因为他根本没把这个小人物放在眼里。 高、国与大臣们进行了歃血仪式,对背叛盟约的行为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然后二卿通过代理人婉转地向“新君”表达了和解的意愿。无知非常兴奋,他就派出了比自己还无知的连乘,借着探病的旗号去见高傒。 连乘复命时把自己大大地吹嘘了一番,他说自己的几句话就把高傒感动得痛哭流涕、频频稽首,说高傒表示要在他身体恢复之后马上进宫面君。公孙无知不住地微笑点头,不停地称赞他,又赏给他很多财物。 这些做法引起了管至父的强烈嫉妒,因为他同样是“有大功之臣”,连爵位都和连称一样,但是却一直被连乘压制着。连乘觉得,新君对自己的态度不温不火、都是因为那个家伙出尽了风头(当然,新晋夫人连妃也没少在枕头边吹凉风)。 当天散朝后,管至父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出乎他意料的是,庸廪竟然前来拜访他了。由于两人在葵丘的那段日子里相处得还算融洽,管至父也没多想,于是招待他喝了顿牢骚酒。 管至父抱怨说:“连乘依仗他那显赫功勋和妹妹的显贵地位,现在已经狂傲得没边了。他连我这个老朋友也看不起,处处和我争功。要知道,当初如果不是我救他一命,他坟头上的树都有一人高了!现在他就把我的恩情忘了,天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庸廪说:“连乘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这点我早就看出来了。小人一旦得志,一定不会容忍别人和他平起平坐。连乘虽然一时得志,但是必然不能长久,这是因为他居功自傲而连妃恃宠自傲。自傲就会贪婪,贪婪必然多求,多求必然逼上,逼上必然引起国君的怨恨。 “要知道,新君也是个谁也瞧不起的人,他必然要除掉连称。但是你仍然应当主动出击,使这一天早些到来。我忽然想出个办法,既可以压制连乘的风头,又能提高你在君侯心中的地位。 “当年西伯昌在西岐称王之后追认祖父为‘太王’、父亲为‘王季’,以示自己不敢称首王。现在新君地位还不稳,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公孙身份——公子还有一大群,哪里轮得到公孙登基呢?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劝说新君追认先父夷仲年为齐侯呢?如此一来新君就成了公子,登基坐殿不就阴证言顺了吗?此事成功后,你将成为最大的功臣!你一定要尽快去见君侯,因为连乘也很精阴(起码比你精阴点儿),不要被他占了先机。” 第二天,管至父就在朝会上得意洋洋地将此事提出来,连乘的脸立即变得如同泥塑一般,在朝臣的一致赞同下(当然各有各的原因),提议即刻就被通过了。 公孙无知的宗庙建在葵丘,里面供着夷仲年的神主。无知见高、国已经臣服,认为国内已经没有反对势力了,他决定立即把父亲的神主迁到临淄,举行追认和升庙仪式。 此时已经是鲁庄公九年(BC685)正月,公孙无知把连称留在都城,自己带着管至父和仪仗队向着葵丘进发;庸廪则率领一支精兵在其必经之路上设伏。军队向毫无防备的仪仗队发动突袭,无知和管至父当场就被杀死了。高、国的家族武装则消灭了无知在临淄的党羽,其中包括那些毫无廉耻、见风使舵的人。但是仍有些人舵转得实在太快了,他们摇身一变反而又成了剿灭乱党的英雄。 无知的君主梦只做了百十天就破灭了。齐国人说无知这辈子只做了两件好事:一是带着他那帮喜欢作乱的人渣们自绝于齐人,二是用齐襄公和自己的死亡为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铺平了登基之路。 齐国突然变成了一个没有君主的国家。要知道,君主掌控着权力,权力维护着秩序,秩序代表着稳定。没有君主的国家必然发生内讧,产生分裂;虽然没有外敌入侵,后果却比遭受强敌进攻还要惨重。 齐国到了最为危急的时刻,大臣们在拥立新君的问题上争论不休,高傒和国懿仲却表示他们不参与讨论,只支持结果。结果就是大臣们分为三派,一派支持公子纠,一派支持公子小白,剩下的人因为前两派人势均力敌而不知道要附和哪派,所以自成一派。 子纠派四处奔走,小白派上蹿下跳;两派经常一伙在太庙东广场、一伙在太庙西广场,同时向国人发表演说,以换取民众的支持。高、国不得不派出大量士兵维持现场秩序。各派大臣谁也说服不了谁,因此他们决定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一场可怕的、全国性的灾难正在酝酿之中。 第一百零八章 出东夷记(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高、国终于忍无可忍,两人把大臣们招入太庙,并在庙外布置了重兵;准备一旦无法通过和平手段解决分歧,就对反对者诉诸武力。 高傒穿着庄严的朝服,头上顶着七旒冕冠;国懿仲则全副武装,手持掌刑大钺;两位上卿并肩站在一起,面色阴沉凝重。 高傒说:“上天降祸齐国,所以才发生无知之乱。现在叛乱虽然被平息,齐国却没有了君主。诸位都是国家的股肱之臣,因此我宁可相信你们之前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国人和社稷、而不是一己私利。既然我们追求的利益都是相同的,那么小的分歧又有什么不可消除的呢? “但是你们现在的做法使我和国子越来越担心,担心我俩是不是想错了,担心你们是不是都想成为下一个连乘或者管至父!因为你们已经把对方支持的公子看成君主而要篡夺他的君位了! “如果你们真想成为乱臣贼子,那就看看无知和他的帮凶们的下场吧!再想想你们的实力能不能大过整个齐国。你们如果不是我担心的那种人,那咱们就在这里、在太公和列位先君的神主前心平气和地找出解决办法。 “周礼规定,太子死,则立同母弟;没有同母弟,则立庶出年长者;年龄相仿,则立品行高尚者。纠和小白都是先君的爱子,年龄相近,品行相当,却都不在国内。我和国子无法取舍,所以才请诸位大夫群策群力,拥立一位君主。 “就让上天决定哪位公子成为新君吧!看看上天究竟眷顾谁、要把哪一位公子先送到齐国来!先入齐国者为君,后入者为寇。如果有人还是不满意,那就提出更公平的办法来;如果还提不出办法,又胆敢违背上天,那就滚出齐国或者死在斧钺之下吧!” 国懿仲说:“谁赞成,谁反对!请赞成的站到右侧,反对的站到左侧。” 大夫们已经被时局搞得筋疲力竭,实在没有精力继续斗下去了;看起来两位上卿的提议是唯一有效且公平的解决办法,所以他们全都挤到大殿右侧去了。 公子纠是在齐襄公遇害时逃走的,而公子小白流亡却是在齐襄公执政中期。小白的老师名叫鲍叔牙,是位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人。鲍叔牙对齐襄公兄妹**的无耻行径感到十分厌恶,但是他没有资格觐见君主,他便怂恿小白去劝谏襄公,劝君主收敛自己的行为。 小白是个直肠子,他就在朝堂上当着满朝大夫的面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小白的话捅了马蜂窝,齐襄公顿发雷霆之怒,他也当着满朝大臣的面,飞起一脚把小白踹出大门。小白想到了公子彭生的下场,连家都没敢回,立即带着追随者们逃走了。 小白逃亡的经历充满了艰险与屈辱。他的母亲是卫国人,因此他就打算逃到卫国。流亡者在途经谭国(今山东章丘西)时受到当地官吏的无耻盘剥和羞辱——那些官吏天生就有一副媚上欺下、打落水狗的奴才秉性。 小白愤怒地向谭子控告,却没想到那帮无赖官员的幕后黑手就是谭子。结果流亡者遭到了更无耻的对待,然后被粗暴地赶出谭国。大概就在这个时候,公子小白便有了夺取君位、报仇雪耻的念头。 流亡者靠着变卖随身佩戴的美玉才得以到达卫国;要知道,古人把玉看做君子的象征啊!卫君黔牟和左右二公子把小白奉为座上宾——因为卫惠公在齐国人的庇护下蠢蠢欲动,准备卷土重来;而小白的内线却可以得到卫国人需要的消息。 黔牟曾想要联络鲁国共同对抗齐国,但是小白告诉他根本行不通。因为目前鲁国的安全是由齐国决定的,况且鲁庄公与卫惠公为表兄弟,有着天然的亲近感;鲁庄公与黔牟却没有血缘关系,他一定不会与卫国联手抗齐。 但是黔牟根本不听,他派使者去见鲁庄公,结果无功而返;而黔牟的行为大大刺激了齐国人。后来齐襄公气势汹汹率领大军地进攻卫国,小白便趁机逃走了。逃亡者一路向东,最终选择了当时不受齐国控制的东夷国家——莒国,并在那里安定下来。 公子纠和小白在东道国所受的待遇截然不同。鲁庄公给予公子纠的待遇非常高,而且公子纠离齐国的君位越近,待遇就越高。小白则不然,莒国是个尚未完全开化的国家,小白作为流亡公子,在莒国举目无亲;莒子先前还送给他们一些二手货,后来就对他们不理不睬了。 在莒国的那段时间里,流亡者只能靠经营小生意、或靠齐国人的接济来维持他们那越来越不体面的贵族生活。以小白高傲狷介的性格,他竟然还能坚持活到准备回国夺的那一刻,简直是不可思议;而支持他活下去的完全是复仇称霸的远大理想。 齐国内线把公孙无知被处决的消息第一时间传给小白,小白立即决定赶回临淄。鲍叔牙说:“国内政局究竟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公子还是不要急于回国,也许当前的局势比襄公时期还要凶险。” 小白说:“我们不清楚,公子纠也不清楚。等时局阴朗了,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君主是争来的,不是等来的!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小白宁可拼死一搏,也不能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你们现在可以选择是否跟随我回国,但绝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鲍叔牙说:“我如果现在抛弃公子,当初还不如留在齐国。但是莒国到临淄路途遥远、道路凶险、流寇众多,不可以不备。我们想要安全回国,必须向莒子借支军队。” 小白进宫去游说莒子,而莒子几乎已经忘了本国还收容了这么一票人。他对小白描述的宏图伟业和天价的许诺丝毫不感兴趣,只是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风凉话。莒子只是送给他一个叫莒丘平的、看守城门的瘸子充当护卫,最后“祝他早日成功”,就这样把小白打发走了。 第一百零九章 出东夷记(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小白极为恼火地走出宫门,那个老瘸子紧紧跟在后面,怎么甩也甩不掉。小白回头向他作了个揖说道:“齐国的城门不比莒国容易看守;况且就凭你我这些人是走不到齐国的!您还是留在莒国吧,不要跟着我们冒险了!” 莒丘平说:“伊尹是个厨子,傅说是个奴隶,齐太公七十岁还一事无成;当时的阴主没有小视他们,你又为什么看不起一个瘸子?寡君把在下赐给公子正是天意所在,公子为什么还要违背天意?” 小白郁气渐消,便觉得自己刚才过于无礼。看来眼前这老头儿绝不是个普通的瘸子,况且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又好意思看不起谁呢?小白想到这里便向他作揖道歉,表示如果他能保护自己回到临淄,将会得到巨大的回报。 莒丘平与小白约定阴日太阳初升时在城外西郊会面;他还承诺将为流亡者招募一支卫队,其中包括不少于一百人的步兵和八乘战车。小白与莒丘平分手后马上回去收拾行囊,他们雇了一辆车,在城门关闭前离开都城,当晚就在西郊露营。 第二天破晓之时,流亡者们便收好帐篷。小白说如果瘸子不能按时赴约就立即出发,绝不多等一刻。这时都城方向扬起一片飞尘,车马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人们便看见了这支“卫队”的尊荣。 这是一支由社会各类闲散人员组成的怪模怪样的队伍:军士们一个个蓬头垢面,高矮胖瘦不一,绝大多数已经两鬓斑白;他们驾着几乎报废的战车,穿着发了霉的皮甲,握着锈迹斑斑和一些叫不出名来的武器,那些马的年龄几乎和人一样老。 队伍来到小白面前,小白叹着气对莒丘平说:“夫子从哪里请来的这些天兵天将?那些兵器竟然都是殷商时期的形制,壮士们是不是盘庚东征时留在这里的部下?” 莒丘平没理会小白的揶揄,他命令全体成员向小白行军礼,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外臣莒丘平,原莒军下大夫、五百夫长,因为得罪寡君,被砍掉一只脚并贬为庶人。寡君惦念我的旧勋,不忍见我挨饿,因此派我看守城门,借以糊口。这些人都曾是我的部下,因受到我的牵连而潦倒度日。他们不愿意虚度余生,愿意把握天赐的机会以建功立业。他们都是忠于使命、蹈死不旋踵的勇士,请公子接纳我们。” 小白被莒丘平的话深深打动,他甚至流下泪来;他向他们还礼,郑重做出承诺,还拥抱了前排的士兵,然后发出号令,带领队伍向齐国进发。 莒与鲁到临淄的直线距离几乎相等,但是小白要走的路非常曲折:他们首先需要向东北行进,穿过五莲山和沂山的交界处到达诸城,然后向北偏西到达潍坊,再折向西才能进入临淄,整整走了一个梯形的三个边;而公子纠到临淄只需向北行进,经过泰安和莱芜就可以了。 齐国和莒国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公子纠耳朵里。管夷吾劝他轻装简行,迅速回国;但是以老成持重著称的召忽却说:“虽然曲阜距离临淄路途较近,但是山路崎岖难行,那些非齐非鲁的山戎民风彪悍,善于劫掠;他们行动迅捷,不可以不防。 “公子应当向鲁候多多请求军队以防范不测。从莒国到齐国要比从鲁国出发多五天以上的路程,况且莒子集合队伍也需要时间;我们只要准备三天就可以启程,一定会赶在小白的前面。” 管夷吾说:“莒子不会帮助小白复国,否则小白也不会数次写信给高氏请求救济了。他的侍从一定很少,但是速度应当很快。我赞成夫子加强保卫的意见,但是请允许带着一队精兵在小白回国的必经之路上截杀他。” 小白现在返国的速度比当初逃亡还要迅速,他夺位的意识比逃命还要强烈。由于队伍只求速度,不计代价,因此在穿过某些危险地区的时候就遭受了一些损失;行踪飘忽的山戎不时发动袭击,很多追随者为保护小白的安全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管夷吾带着小队轻兵在距离临淄百里之遥的一个隘口阻击小白。当他望见小白在仓促间集合的、这么一支奇形怪状的队伍时,也感到非常惊讶。 管夷吾看看左右的十几个小兵,决定以智取胜。他脱下甲胄换上礼服,捧着一块玉壁,恭恭敬敬地侧立在路旁,迎接小白到来。小白见对方人数很少,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看见管夷吾手执玉壁向他行礼,便停下车来还礼。 管夷吾说:“夷吾奉主人公子纠之命,请公子暂留十日再出发。公子纠许诺登基之后玉壁宝马随公子挑选、除临淄之外各大都邑随公子所居。” 鲍叔牙怒道:“请你回去转告公子纠:整个齐国的人口都邑、玉壁宝马都归小白所有,不必劳驾子纠另行封赏了!如果你再不让路,我们就要从你的尸体上碾过去了!”莒国的杂牌军这时已经亮出兵器,对着夷吾怒目而视,准备随时发动进攻。 管夷吾没继续纠缠,他弯下腰,缓缓将玉壁放在地上,然后慢慢退回车旁。正当小白放松警惕,准备继续前进时,管夷吾突然抽弓搭箭,对着小白射去。利箭夹着尖厉的啸声直射入小白的腰间,小白大叫一声,鲜血狂喷栽下战车。管夷吾一击得手立即掉头逃跑。由于道路狭窄,小白的车停在最前面,莒人只得跳下车徒步追赶凶手。在莒人眼里,小白是个金光四射的富贵大神,现在就因为那个混账射出的一箭,他们瞬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场战斗的结果是,除了管夷吾和两三个士兵得以逃命之外,其他人都被愤怒已极的莒国人杀死了。 公子纠听到这个噩耗高兴得都快疯了。鲁庄公也显得特别兴奋,他觉得既然展现在眼前的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就不妨把场子铺得更大一些,把面子撑得更足一些。他便开始采用用接待君主的礼仪讨好公子纠,就好像他已经成了齐国的侯似的;他亲率半国之军恭送公子纠,就好像当年齐襄公护送卫惠公复国似的。 第一百零一十章 出东夷记(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子纠在鲁军的保护下,向着从来都不属于他的国家前进。当军队行进到临淄南部时水和淄水之间的隘口时,人们却惊讶地发现齐国人已经在这里布下重兵。齐军统帅国懿仲拒绝鲁军继续前行,公子纠这时才搞清事情并非如同他想象的那样乐观——公子小白已经抢先一步入城,被立为君主了。 上天选择由管夷吾来刺杀小白,又使小白逃过一劫。原来管夷吾射出的那一箭恰好击中了小白腰带上的玉钩。小白咬破舌头喷出鲜血,仆倒在地,用装死的诡计躲过一劫。敌人逃走后,他不敢再耽搁片刻,立即登车向目的地进发。队伍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终于在第二天中午到达临淄南郊。 齐国此时已完全处于军管状态:临淄城外到处是军营和工事,士兵在加紧操练,一片如临大敌的样子。高傒在城内处理政务,国懿仲则坐镇军中。国懿仲见到小白时显得得十分震惊,他把莒国来的那帮杂牌军安置在营里,自己亲自驾驶战车载着小白和鲍叔牙入城。临淄城里还是一副平常时的那副热闹非凡的景象,只是巡逻兵多了些。 沿途遇到的国人都自发地向着小白欢呼,为他的到来而激动。小白看着熟悉的街道建筑,听到久违的乡音,不禁感慨万分。他忍不住热泪盈眶,频频向国人招手,于是欢呼更加强烈了。车队一直进入公宫。小白沐浴更衣,又随便吃掉了两只鸡,然后就被大批人员簇拥着匆匆进入太庙。 太庙的司礼官和仪仗队昼夜待命,随时准备举行加冕仪式,祝辞也早就写好了,祝辞中唯一空缺的就是的新君的名子。 低沉的钟声在临淄上空久久回荡,太祝在列位祖先的神主前庄严地宣布:“齐小白为上天所助,神灵降福,祖先庇佑,先入临淄,故立为君……”当小白戴上冕旒冠的一刻,他激动得不能自持:他再也不是那个流落异国的落魄公子,而是享有无上权力的齐桓公了! 太庙外已经是人山人海,人数比十二年前来看高渠弥车裂的还多。齐桓公走出大门,向拥戴他的国人拱手致谢,人们欢呼不已,人们热泪盈眶,人们互相拥抱——不管认不认识、不管是不是持不同政见者——现在全都消除了分歧,全都成了志同道合者。而此时的公子纠,正在曲阜宫里喝得酩酊大醉。 鲁军在隘口受到齐军的阻挡。国懿仲要求鲁国人马上撤军,否则将被视为侵略者。公子纠不能忍受瞬间由“齐侯”再次降为流亡者的巨大落差,对着国懿仲咆哮不止;国懿仲却毫不为其所动。 鲁庄公见无法强攻,便下令鲁军转身向西。鲁军沿时水西岸向北行进,企图渡过时水占领葵丘,然后进攻临淄。葵丘西面有一条连接时水和济水的古河道,但是现在已经干涸了,因此被称为“干时”。齐军沿时水东岸行进,齐鲁两国大军便将在干时进行决战。 齐军抢先到达干时,并占据了有利地形。鲁军一路快速行军,军队到达目的地时已经相当疲惫,而齐军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此时鲁军已经相当被动,但鲁庄公却冒险发动进攻。他的做法与其说是为了赌一把运气,还不如说是为了出口恶气。但战争属“国家大事,死生之地”,怎么可以不加谋划率性而为呢? 齐军统帅认为即便不能俘虏或杀死公子纠,也要给敌人以毁灭性打击。这样一来,齐国在解决公子纠的问题上就能对鲁国施加巨大的压力。 鲁军人数较少,又不熟悉地形,鲁庄公首先发动进攻,却钻进了齐军精心设计的圈套;当齐军伏兵四起时,鲁军就不可避免地溃败了。 鲁庄公为自己的任性付出沉重的代价,他损失了几乎两成的军队和全部辎重,自己也不得不弃车而逃。他的御手秦子和车右梁子驾着空车以吸引齐军的注意力,齐军在乱战中只认识庄公战车的军旗,在后面紧追不舍。秦子和梁子的战马一脚踏空,战车从立坡上翻下去,两人受了重伤、双双被俘,但是他们为庄公赢得了逃跑时间。 战斗在太阳偏西时结束了,鲁庄公和公子纠带着残兵败将逃跑,齐师则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尾随。败军刚刚逃进国都城门,齐师就把曲阜围得水泄不通。 齐桓公决定杀死公子纠,但是他在宣布决定前还想探听下大臣们的看法。他把高傒单独召来说道:“当年三监作乱失败后,周公为什么只是流放了蔡叔,却要处死管叔?”高傒说:“大国初立,应当以稳定为要务;周公杀管叔是为了王室的安全,不是为他自己。” 齐桓公又单独询问国懿仲同样的问题,国懿仲说:“只有杀管叔,他的党羽才会失去希望,他们才能转而一心为国效力。公子纠的党羽现在还没有犯罪,但君侯不能给他们犯罪的机会。” 齐桓公得到两位上卿的默许,随即派鲍叔牙到鲁国去下最后通牒。 齐师仍然包围着曲阜,鲍叔牙对鲁庄公说:“公子纠妄图谋杀君主、颠覆公室,又把齐国推入战争险地;他已经成为齐国的罪人,罪不容诛。但是寡君不忍亲自对兄长动刑,所以就请大国代劳。召忽、管夷吾是寡君的仇敌,寡君希望将他们押回太庙予以屠戮,所以请把这两个人交给我们。” 鲁庄公说:“寡人听到大国君侯的命令了,但鲁国宁亡也绝不会签订城下之盟,所以请齐师退出鲁国边界,寡人敢不听从大国的命令?” 鲁庄公把臧文仲派到齐军营中。臧文仲名义上的身份是信使,实际上则充当监督者(监督齐军撤退)的角色。 鲁庄公与公子纠的血缘关系十分紧密,两人即是表兄弟,又是甥舅,庄公对他怀着特殊的感情,真不知应当如何向他传递这个噩耗。 鲁庄公好像丢了魂似的来到公子纠的房间,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痛哭不止。公子纠显得十分平静,他早已预料到夺位失败的后果。他拍着鲁庄公的后背,轻声安慰他,希望他能够与齐国新君重新建立友好关系。公子纠身后是召忽和管夷吾,两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鲁庄公随后离开,公子纠沐浴更衣后就投缳自尽了。召忽和管夷吾收敛了主人的遗体,然后开始讨论如何面对危机。 召忽说:“士,有死士也有生士;我没有什么能力,又不能忍受作为罪犯回国的屈辱。公子没有抢先进入临淄,完全是因为我的愚蠢;所以我将以死追随公子。您是大才,鲍叔又是您的挚友,如果能回到齐国,或许能获得生机。您活着对齐国更有益处,公子那边有我一个人侍奉就足够了。”说完便伏剑自尽。 第一百一十一章 管仲登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国人本来准备了三口棺材,现在不得不把其中一口更换为囚车来押送管夷吾。鲁庄公和大夫们登上城楼,目送车队远去。囚车行进的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就把拉棺材的车远远甩到后面,就好像赶车人生怕管夷吾死得太慢似的。 臧文仲完成使命返回鲁国,他乘坐的车辆刚好与囚车交错而过。臧文仲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曲阜。他进城后立即去见鲁庄公:“有鲍叔牙在、管夷吾就不会被杀。管夷吾的才干远远超过齐鲁两国的任何一位大夫。他一旦被齐侯重用,齐国将迅速强大。齐强则鲁弱,届时齐国将成为鲁国的灾难!所以鲁国如果不能用他,就一定要杀死他!” 鲁庄公立即派出两乘战车前去追赶。追赶者尽管尽了最大努力,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囚车驶出国界,进入齐师大营。 齐国人把管夷吾押解回都城,齐桓公口齿不清(因为他舌头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地下令将他五马分尸。 鲍叔牙阻止齐桓公说:“先君襄公在位时几乎所有的公子都逃走了,但公子纠却留在他身边。公子纠这些年能够留在公室并且得到重用,完全是因为夷吾的存在。夷吾的才干您是清楚的;鲁侯现在也知道了,所以才派出轻兵追杀夷吾。如果您处死他,则为鲁国人除掉一个祸害,也为齐国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如果您能够重用他,则齐国将成为天下雄主。 “臣听说当年武王克商举行祭祀时,太公持小白旗进入太庙。此后小白旗即为诸侯长的象征,先君为您起名‘小白’,正是寄托了齐国复兴的巨大希望;而夷吾正是上天派来辅佐您成就霸业的。” 齐桓公并不怀疑管夷吾的能力,他决定给囚徒一个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如果他能够说服自己,就免除他的罪行,并对他委以重任。 齐桓公把管夷吾召来,问他临死前还有什么可说的。管夷吾说:“臣要死早就死在鲁国就,绝不会等到今天。臣听说太公在追杀飞廉时被他刺伤,飞廉死后太公取得了刺伤自己的宝剑。太公如获至宝,佩戴它平定东夷之乱,抢占营丘并建立齐国。剑的利害完全取决在谁的手里,臣就是这把剑;公子纠在世时用臣杀伤了君侯,现在纠已经去世,这把剑就可以为君侯所用,您(又不傻)有什么理由要毁弃这样一件宝物呢?” 齐桓公又问他为什么不追随公子纠而死,管夷吾说:“臣为国家大节而死,不为一人而死。臣和(鲍叔)牙有个约定,我们分别辅佐不同的公子。以后无论哪位公子成事,一个人就要保证另一个人不死,并把他推荐给君主。” 齐桓公白了鲍叔牙一眼说道:“寡人要是先死了,你也要去辅佐纠吗?” 鲍叔则稽首道:“恭贺君侯得到良臣夷吾。” 齐桓公自言自语道:“寡人已经死过好多次了,还计较这些干什么呢?” 这时齐桓公已经打消了处死管夷吾的念头,但是他要考察对方的冶国方略,从而判断是否真可以对他委以重任。 管夷吾提出,民为国之本,冶国的本质就在于冶民;冶民的基础在于务农,“仓廪足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获得保暖之后就要进行对国民进行教化,国家有四维即“礼义廉耻”,一维断则国倾,二维断则国危,三维断则国覆,四维断则国灭。人民懂得四维的意义了,就便于冶理了。对于国民要在保证秩序前提下给予充分的自由;国民为上天所生,统冶者要懂得什么叫“顺民者昌,逆民者亡”,如果统冶者逆民意、夺民利,便是动摇国家根本,肯定灭亡...... 齐桓公听得入了神,完全忘记时间的存在。天色已晚,准备围观车裂管夷吾的民众已经失望地纷纷散去,刽子手也靠在车轮上睡着了,但是君臣三人还是坐在一起讨论国事。 第二天,齐桓公在朝会上郑重宣布管夷吾为相邦,位列少卿,官居鲍叔牙之上。这个昨天差点被五马分尸的人,今天却一步登天,位极人臣。 齐国人的自由散漫是出了名的,这些习惯是从齐太公立国时传下来的。齐国没有制定繁杂的制度,国家由于包容开放而强大起来。但是过分放纵国人的行为对于国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制度的缺陷在国家遭到突袭(突袭是北戎的拿手好戏)而进行紧急征兵时表现得最为明显:总有些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家乡;虽然大多数人并非故意逃避兵役,却总是给完成征兵计划造成很大的麻烦。 制度缺失是造成国家冶理无序的根本原因,国人不知道自己不该干什么,于是就什么都干,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小算盘;因为人心很散,所以当时世人都说“齐国大而不强”。 管夷吾认识到时局的紧迫性,便开始组织官员进行立法。立法者将国家分为五级行政单位,每一级都设立了行政长官,并实行垂直领导,同时建立报告和监督制度;对下级官员的违法行为要追究上级主管官员的领导责任,使官员不敢胡作非为。公室的命令逐级下达到各行政单位,无论是普遍性还是定点的命令都可以迅速送达,地方信息上报公室也是如此,使中央与地方信息交互便捷、畅通。 立法者把国人按照职业分为士、农、工、商四个类别,职业采取终身制,儿子必须继承父亲的职业,不得随意变更;制定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每种职业的人必须居住在指定的区域,不得随意迁移。 “士”本来是中低等贵族的统称,君主的儿子如果没有被任命为大夫,也属于士的等级。但齐国的士则专指军人,如果这一制度真的存在(人们猜测《管子》一书成于战国,有些内容是后人杜撰的),那么齐国就成为中华历史上第一个军人职业化的国家,比现存史料记载的魏国要早两百余年。 管仲把农业视为立国之本,专门出台了保护和大力发展农业的法令。 管仲也特别推崇郑庄公关于发展工商业的做法,他有幸于十五年前在齐、郑、卫三君参加的恶曹之会上见过郑庄公一面,并大胆地向郑庄公请教了相关问题。当时郑庄公非常欣赏那个年轻人,他不但很愉快地与管仲进行交流,还安排祭足专门与他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座谈。 管仲把郑国人的经济理论移植到齐国,并将其发扬光大。经济理论的核心就是鼓励交易,交易是个不冒烟的工厂,而且没有国界。管仲放开限制、打开国门,为各国商人创造便利的贸易环境,提供衣食住行一系列的优质服务,不过最能吸引外国人的,还是他创办的那个历史上第一个官办的红灯区。 第一百一十二章 长勺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管仲在推行新政时遭到了巨大阻力:很多老牌贵族的既得利益遭到破坏,他们联合起来搞对抗;尤其是那些希望从支持小白登基得到好处的人,他们抵制得最为强烈。那些人要么公开反对,要么消极怠工;甚至连高、国两人也对新政表现出不满情绪。但是齐桓公的态度是坚决的,于是这场改革就演化为改革派与保守势力的激烈斗争。 为了争取高、国两大家族的支持,齐桓公在军权上做出了巨大牺牲。齐师由上、中、下三军组成,君主是最高军事长官,各军没有固定统帅,由君主在战时临时任命。现在齐桓公决定把上军和下军的指挥权移交给高傒和国懿仲,把两卿的军权固定下来,自己只保留对中军的指挥权。 这个办法马上收到了成效。齐桓公把两大家族争取过来,同时也把两人推到了保守派的对立面——反对者们现在把高国二卿也当成敌人对待了。 对立双方的矛盾越发尖锐,动乱一触即发。齐桓公感到十分忧虑,因此他决定与某个中了彩的诸侯打一仗,把国内的矛盾转移到国外去,但是在选择交战对手时却颇费了一番脑筋。 鲁国和谭国是摆在面前的两个国家。管仲认为如果与鲁国开战,齐国可胜可败;如果与谭国开战,则齐国必须战胜;但是依目前的形势,很多人都想看齐桓公的笑话,肯定不会尽力,所以对谭国开战没有胜算。结果鲁国就很幸运地(从结果看)被选定为交战对象,齐鲁之间这才爆发了长勺之战。 齐国需要一个战争理由,齐桓公随便翻翻口袋就替鲁国人找出了几个罪名。据说鲁庄公有一次喝醉了酒,借着酒劲咒骂齐桓公说,齐小白不过是个靠装死窃取君权的小流氓,公子纠才是配得上一国之君称号的大英雄云云。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好多。 齐桓公最后为鲁国人安上三个罪状:其一、恶意涂黑齐国最高尊严;其二、妄图谋害齐国二号人物管夷吾(即鲁庄公追杀管仲之事);其三、勾结齐国的顽固派对抗变法,破坏国家安全。 齐国人向鲁国人递交了战书,鲁庄公决定在长勺迎战敌军。长勺在曲阜以北,当年周成王把中原殷民的六个大宗封给伯禽,以帮助他建立鲁国,其中一支就被称为“长勺氏”;这支殷民的聚居地就叫做长勺。 鲁庄公的日子过得也十分煎熬。鲁国遭受了一系列挫折之后,鲁庄公的威望降到了冰点。国人质疑他的领导能力,认为他在处理与齐国的关系时没有原则、过于软弱;鲁庄公则对质疑者采取了一些过激手段进行惩罚。 结果人们却说,鲁庄公忘记了复仇,他先前与杀父仇人打得火热,结果丢了郕国、后来又输掉了干时之战、曲阜也被敌军围困。他没有胆量找齐国复仇,却把脾气撒在国人身上!他马上就要蜕变为暴君了吧!照这个趋势下去,鲁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吧!? 面对国内忧患,鲁庄公也急需和老冤家好好打上一仗,借以挽回颓势。 但是鲁人的情绪十分低落,他们认为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结局已经注定,剩下的就是鲁侯到底还要把人丢到什么地步的问题。鲁庄公束手无策,不知道怎样应对目前的局面。 鲁国有个叫曹刿的人,他原来是名宫廷侍卫官,后来因伤退役,就到郊外的一个小城邑里当了一名地方官。他决定进宫去,帮助鲁庄公化解战争难题。 曹刿的同乡劝他说,战争都是那些吃肉的贵族老爷们谋划的,你进去掺和什么?君主反复无常,说错一句话就可能把命丢了。 曹刿说,肉食者都是弱智群体,那些人目光短浅思想狭隘;他们只能看到表面的,却看不到内在的。 曹刿把一些珍奇野味献给鲁庄公,鲁庄公于是留他在宫中吃午饭,席间两人便谈起战事问题。 曹刿说:“齐国强鲁国弱,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一战又关系到鲁国社稷安危,请问君侯要怎样应对战事?” 鲁庄公说:“我的衣食不敢专享,一定要赏赐给他人。” 曹刿说:“这些都是小恩小惠,赏近臣有余,赏众人不足,又如何能遍赏国人?国人不会满意的。” 鲁庄公说:“祭祀使用的牺牲和玉帛不敢违背礼仪,不敢超越规格;祝辞诚实真切,不敢妄言。” 曹刿说:“对鬼神的信用不能遍及国人,再说鬼神也从来都不会庇佑国家。” 鲁庄公说:“寡人知错了!对于国民之事,虽然不能遍察,但一定会做出公正处理。” 曹刿说:“取信于民才算忠于社稷,鲁国虽小也可以一战,请让我跟随君侯出战。” 鲁庄公于是大赦囚犯,很多蒙冤受难的人都重新获得了自由;他又救济生活贫困的人,减免了国人的税负,惩办了许多为害一方的恶棍。 国人看到君主重新振作起来,便一改失落颓废的心态,对鲁庄公又恢复了信心,作为周公后代的荣誉感也重新树立起来了。他们相信正义站在自己这边,决定狠狠教训一下那个刚刚登基的小战犯。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勺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十年春正月,齐鲁两军在长勺展开决战。初春时节的天气依然十分寒冷,交战双方在东方泛起鱼肚白之时便开始列阵,料峭的寒风刮得战旗猎猎作响。曹刿与鲁庄公乘同一辆战车,充当他的车右,。 齐军的人数和心理占据优势,但人们各怀心事,而鲁军的取胜信念却非常坚定。列阵完毕齐桓公便开始击鼓,齐军的方阵开始向鲁军防线缓缓推进。鲁庄公扬起鼓锤准备发起对攻,但是曹刿阻止了他,要求鲁军专于防守。 双方的前列很快就发生了接触战,鲁军各排士卒紧紧贴在一起,形成一堵重厚的人墙;双方胶着在一起,前排的士兵倒下去了,后面立即填补上去。齐师只有前一两排士兵能够参与进攻,人数优势无法发挥。 齐桓公见进攻受阻,便命令军队撤退,齐国士卒撤退时还不停回头嘲笑鲁国人胆小。齐桓公和高傒分析局势后临时变更了战术方案,他们决定调整进攻方向,强攻敌人的侧翼。齐师稍作休整,齐桓公再次击鼓,鲁军根据敌人的行动也调整防御阵型,加强对侧翼的保护。齐国人第二次进攻也没有奏效,然后便发动第三次进攻。这时,从齐桓公到普通士卒都开始变得心浮气躁了。 当齐人第三次撤回时,曹刿大喊道:“进攻吧!”鲁庄公奋力击鼓,鲁军数十面战鼓强烈回应着君主的命令,鲁军如狂风乍起般发起进攻。齐国人在先前进攻过的程中越来越确信这将是一场敷衍了事的战斗,认为鲁国人不敢与自己展开对攻;既然敌人不敢应战,他们马上就可以耀武扬威地回国了。 但是齐军立即遭到了群狼入界一般凶狠的进攻。这个战术是曹刿为长勺之战量身定制的,不要说高级军官,即便鲁庄公事先也不知晓计划内容;齐师士气已衰,鲁军怒气充盈,因此突发的变故给敌人造成的杀伤也就更大。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齐国人现在转而可耻地逃跑了。鲁庄公将要传令追击,但是又被曹刿阻止了。他跳下来查看敌人的车辙印记,又登高眺望敌人的旌旗队形,然后才说道:“可以了!”鲁军于是全力追击敌人,直到筋疲力竭为止。 长勺之战以鲁国完胜而告终,鲁国人终于长出一口恶气;鲁庄公为军队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振旅仪式,鲁国已经好久没有举行这种庆典了,人们似乎又看到了国家振兴的希望——也仅仅是希望而已。 鲁庄公拜曹刿为大夫,他问曹刿本次取胜的原因。曹刿说:“战斗力的源泉在于勇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齐师三鼓之后已经气竭,而我方充盈,所以能够取胜。另外,齐是大国,大国行为难测,臣害怕敌人佯败,引诱我军进入圈套;后来臣看到敌人车辙凌乱,军旗倒覆,士卒四散狂奔,不像诱敌行为,所以才敢于防守追击。” 齐国人垂头丧气地返回临淄。齐桓公下令成立一个调查组,对本次出征情况、战败的原因及过程进行彻查。调查结果令齐国人普遍感到震惊。 齐桓公扬着手中的竹简对大夫们说:“齐国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丢人的事!堂堂大国之师、炎帝后裔、太公子孙,竟然被一个小国军队追得丢盔卸甲,真是丢尽了国家和祖先的脸!战败不可怕,可怕的是战败的原因! “大家看看都发生了什么吧:军队中很多编队都不满员,有的百人队甚至没有百夫长!有些人甚至用家里的奴隶代替自己服役,有的人居然用老弱的瘸马驾驶战车!把国家的死生之事当做儿戏,这样的罪行寡人还要公布多少呢!这次出征的实际上是一支兵员不足、役从匮乏、辎重短缺的军队! “寡人要问问那些罪人: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违反军法没有尽职,寡人也可以违反军法放过你们?你们背叛了国民、背叛了社稷、背叛了公室,就是国家的叛徒!诸侯没有爱护齐国的义务,却有损害齐国的权力;而齐国人却恰恰相反!齐、鲁一定会握手言和,但罪人绝不会得到宽恕!因为违反对国家忠诚的义务、比敌人对齐国犯下的罪行更加严重!” 齐桓公当场处死了几个位高权重的叛国者,并把一些中低级贵族列为罪犯予以惩罚。齐桓公刻意没有将事态扩大到追究所有罪人的地步,以免激起反对者的强烈反弹。保守势力就这样被击垮了,管仲改革得以大幅向前推进。 鲁国取得长勺之战的胜利,却没有因此得到和平。 第一百一十四章 鲁、宋郎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宋国与鲁国虽然建立过同盟关系,但互相敌视的时间更长一些。而宋国这些年来一直视齐国马首是瞻,现在有迹象表明宋国将与齐国联合对鲁国发动新的战事。原来宋人在靠近鲁国边境的地方修建了几个要塞,并开始囤积战争物资。 鲁庄公认为有必要破坏宋国人的战争计划。二月,鲁庄公亲率一支轻兵悄无声息地穿过两国边界,发动突袭并摧毁了那些要塞。 鲁国的行动引起了宋人极大的反弹。曲阜西偏北六十公里处有一个叫做“宿”城邑;宿地为宋、鲁、齐三国通衢,此时仍然属于东周附庸。宋闵公一怒之下出师占领了宿邑,远远威胁着曲阜。 宋人为了巩固对宿的统冶,强行把当地人迁走了(迁徙的终点就是今日的江苏宿迁),同时又征集了一批宋国人充实此地。因为有齐国在幕后支持,东周王室对宋国人的侵略行径无可奈何,鲁国人则感到安全压力剧增。 齐桓公联络宋国准备对鲁国展开报复。夏六月,齐、宋军队分别向曲阜进发,两军在郎地(前面提到过,郎是曲阜的西大门)附近驻扎下来。两军相隔三十里,齐师驻扎在北边,宋师驻扎在南边靠近乘丘的地方。 宋国这些年国内太平无事,也很少与外国作战,军队疏于训练,作风自由散漫。宋军依仗着友军的强大势力,没有建立完善的防御工事;人们很随意地走到哪就安扎在哪,营寨和战旗的分布混乱无序。 鲁庄公有个叔叔叫公子偃,他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老牌军人。公子偃带领一支斥候队伍外出侦查,很快就发现了敌人的薄弱之处。他回来对鲁庄公说:“宋军不整且疏于防范,如果发动突袭一定能够战胜;宋军战败,齐军也不能独留。” 但是鲁庄公此时已经在考虑议和的问题了,这是因为齐国人绝不会忍受再次战败的屈辱,而且两国也绝不会长期敌对下去。鲁庄公认为在两国关系全面恶化之前,他应当做出一些让步,毕竟齐桓公仍是他的舅舅。 所以鲁庄公断然否决了叔叔的提议,他说应当等待对方的使者来下战书,不告而战不是符合《周礼》的正当行为——他却忘了自己刚刚在春天偷袭了宋国人的要塞。 公子偃愤然而出,军人的荣誉感使得他敢于做出抗命的事情来。他把自己的属下召集起来说道:“敌军已经逼近都城,国家危在旦夕!军人就应当死于战事,怎能苟且等待敌人劝降!你们都是老夫的部下,老夫决定袭击宋军,宋军战败则国家将得以保全。今天也许是我此生最后一战,只求杀敌,不求自保!愿周公、伯禽在天之灵保佑鲁国!” 公子偃搜罗出几十张虎皮,战士们把虎皮蒙在战马的背上;然后公子偃就率领这只人数很少的敢死队从都城西面的雩门出发,直奔宋军营地而去。 鲁庄公受到消息大惊失色,他被叔父的英勇行动所震动,于是说道:“叔父如果遭遇不测,乃是寡人杀害了叔父!”他立即集合起军队紧追公子偃。 此时公子偃部已经突入宋军的外围营地。宋人的战马见到敌人驾驶着猛虎战车飞奔而来,吓得四散奔逃。宋人一时无法组织起有效防御而被无情地追杀,恐慌也开始蔓延。但是宋人很快就发现这支敢死队的人数实在太少,他们便恢复了胆量,逐渐控制了局面并开始进行反击。 公子偃本来已经抱定有来无回的必死决心,他突然望见鲁国方向烟尘突起,知道援军正在赶过来。公子偃瞬间改变了原来的想法,他决定把敌人引出军营,使宋军在野外与鲁军决战。 公子偃立即传令撤退,宋国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宋军追击是自发且毫无秩序的,而鲁庄公率领的援军则军容严整、号令严明。 两军很快展开接触战,追击者因为无法及时组成阵列而被击溃了,鲁军踏过敌人的尸体继续前进。但是宋军的主力开始在鲁军对面集结。因为仓促出击,鲁军准备很不充分,并且数量处于劣势;公子偃虽然安全返回大部队,但是整个大部队却全部陷入险地了。 鲁庄公决定拼死一战,他命令主力结成密集的防守队形,并把指挥权授予庆父;自己则率领一支精锐部队直击宋闵公的公卒卫队。 这个冒险的方案打乱了宋军的部署,宋人慌忙调集军队来保护宋闵公。敌人加强了防御,鲁庄公的进攻就越发艰难;庆父抽调部分军队前来支援庄公,敌人也随之增加兵力;于是主战场就逐渐转到两个君主周围了。而战事一旦呈现胶着状态,鲁军数量上的劣势就开始显现出来了,鲁军在很多交战地点都遭到失败,宋军则渐渐完成对敌人的合围。 宋国有个著名的勇士叫南宫万,他和他的属下总是在进攻时担任前锋,在撤退时担任后卫。南宫万此时拼命想冲垮鲁军防线,擒获鲁庄公,鲁国人忌惮他的凶猛,竟然不敢与他正面交锋。 南宫万投出一支的长矛击中了鲁庄公的战马,战马突然受惊、乱踢乱跳,战车左右摇晃,最后翻倒在地摔散了架,鲁庄公也被甩出去了——从干时之战算起,他已经第二次丢掉战车了。南宫万大叫:“鲁侯坠车了!快去抓住他!”宋人大声欢呼,进攻也更猛烈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鲁、宋郎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的御戎是县贲父,车右是卜国。县贲父叫道:“他日不败绩,今日败绩,完全是因为我不够勇敢!” 鲁庄公回应道:“是寡人战前没有占卜,不是你没有勇气!”县贲父说:“今日卜与不卜,都必有一战!”说完就拔剑怒吼着冲向敌人战死了。 鲁庄公快速登上副车,他举起长弓金仆姑对着军士们大喊道:“今日我们拿出毕生的勇气来作战!即便战死,也要把侵略者埋葬在鲁国的土地上!”说完纵马驰入敌阵。 士兵们受到极大的鼓舞和震撼,他们紧随着自己的君主,目眦尽裂、以必死之心奋勇杀敌。鲁军拼命撕开一道口子,宋人被对手同归于尽的打法吓坏了,他们开始退缩继而转身逃跑,局面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扭转过来了。 宋闵公传令撤退。南宫万面对强敌毫无惧色,他剑指上天喊道:“南宫氏子弟殿后!逃令者死!”鲁庄公是个杰出的射手,他望见正在比比划划指挥战斗的南宫万,拉开金仆姑,一箭将他射于车下。 车右歂孙跳车飞奔过去将南宫万擒获——南宫万要不是因为左臂摔脱了臼、右臂被车轮碾压骨折、髂腰肌又被马踩伤了的话,歂孙在他面前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更不要说活捉他了。 鲁军攻入宋军营地,曲阜城里的国人也跑过来助战了。他们没有赶上最危险的场面,却在最需要挑夫时到来了,这也算为胜利做出了贡献了吧,哈哈。 宋军一溃数里,鲁人对营地大肆劫掠,能带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鲁国人打扫战场时,宋军的使者赶来请求允许他们收敛死难者,鲁庄公准许了对方的请求。 此时,数十里外的齐国人完全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齐国人还没有收到紧急军报,战斗就结束了。齐桓公说:“既然上天赞助鲁国,使他们取得胜利,我们不可以违背上天的意愿。”齐国人就在第二天清晨撤军了。 鲁国虽然又一次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鲁庄公的情绪却一点也提不起来。他对齐国将来的报复的不可预知性越来越感到担心;而且公子偃也战死了,鲁庄公亲自为叔父守灵,并把他的葬礼规格提升到卿士一级。 鲁庄公后悔当时没有听从公子偃的意见,认为是自己的懦弱造成了叔叔的死亡,为此他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过齐国人却没有鲁庄公猜测的那样气急败坏、那样急于展开报复。以齐桓公、管夷吾、鲍叔牙为核心的齐国内阁是个理智、冷静且实用至上的统治集体。齐桓公把鲁国的胜利归结于上天赞助,就这样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但是齐国急需一场胜利来挽回国家在诸侯们心中的地位,因此灭亡谭国的计划就摆在了桌面上。谭国被灭的原因有很多:一是齐桓公当年逃亡途径谭国时遭到了抢劫和羞辱;二是齐桓公登基时,谭国没有派使节前来恭贺;最主要的则是谭国处于一个相当重要的地理位置。 济水是齐国西部和北部的天然屏障,它把北燕、卫和东周隔在西面。济水东岸有一个扼守渡口的重镇叫做“鞌”;谭国故地位于今济南东偏北约六十里处,就建在临淄通往鞌的必经之路之上;齐国想要将敌人拒于济水以西,就必须控制鞌邑,想要控制鞌邑就必须灭亡谭国。 齐桓公决定只凭己国之力讨伐谭国:一是因为齐国的实力足够强大;二是因为没有什么比单独灭亡一个国家取得的震慑力更大;三是因他信不着那些盟友,认为他们总是在关键时刻给自己添乱。 冬十月,齐桓公亲率大军包围谭国。谭子在太庙举行授兵仪式,他说道:“齐国新君姜小白就是个胆小鬼、要饭的!他被齐襄公追得满天下跑,又靠装死骗取了君位。他即位后不但输掉了长勺之战,而且在郎之战中甚至不敢去援救自己的盟军!他后来又用‘上天赞鲁’的托词来安慰自己。他惹不起大国,以为谭国好欺负,于是又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就让少昊氏的子孙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小暴君,让齐国人知道小国也是不可欺负的!” 有些军士随即对着君主欢呼,但是大多数人保持着不祥的沉默,人们认为谭子已经疯了:双方实力相差太大,谭人求和或坚守都来不及,现在竟然还要与强敌战开堂堂之战,简直就是自绝于齐人。 谭子把军队拉出城来,齐军就在谭军对面列阵。齐桓公望着那支人数不足、士气低落的军队不由得摇头叹气,他对军士们说:“有人讥讽寡人总是用上天来当借口给自己找安慰,那是因为他们无知。寡人在出征前就曾说过,此战上天一定会眷顾齐国。你们现在看看眼前的景象,上天是不是已经令谭子发了疯?寡人实在不想说什么了,此战不胜,咱们就穿上女人的衣服回家采桑织布好了!” 军士们都笑了起来,齐桓公于是击鼓进攻,谭子也开始击鼓。两军很快相撞在一起,谭军抵抗片刻就开始后退,继而便四散奔逃了。 齐桓公不愿多做杀伤,没有将追击进行到底,谭子也趁机逃到莒国去了。齐桓公效仿当年郑庄公对待许国那样,把谭国变成附庸,这么做一是为自己博得了一个不贪的好名声,二是他有绝对的把握控制那个地方。 这一年齐国出师三次,一次惨败,一次无功而返,最后终于在新年到来之前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为本年度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一年,中原地区也爆发了一场大战,楚、息“联军”击败蔡军,并且俘获了蔡哀侯。 第一百一十六章 楚文王迁都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文王于鲁庄公四年即位,他是王后邓曼的第二个儿子,却不是诸兄弟们中最年长的。楚文王的哥哥们轻视他的年龄,弟弟们嫉妒他的幸运,大臣们各怀心事;楚国的局势表面上看波澜不惊,实际上暗流涌动。 楚国定都丹阳三百余年,古老与庞大的家族全都盘踞于此,彼此关系错综复杂。楚武王在世时想要把都城迁到郢,一方面符合国家扩张的需要,另一方面也包含摆脱旧贵族控制的意思。 他的图谋很快被识破了,结果迁都计划遭到强烈抵制。但是楚武王用他的铁腕镇压了反对者。因此,在他活着的时候计划还可以正常实施;现在他去世了,保守势力便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楚文王面对难局显得手足无措。邓曼说:“先王统治楚国五十一年,国内所有势力都已经达到平衡。如今他去世了,平衡被打破,人们要重新划分势力范围,当然都想为自己多争取些利益。因此,旧臣对抗新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你如果挺不过这一关,就不配成为楚国的新王。” 楚文王若有所思,他把最亲密的朋友召进王宫,几个人关在寝室里密谋了好几天。几日后,当楚文王从寝门里出来时便一扫往日的颓废,显得自信满满。他要通过团结若敖氏来巩固王权、打击政敌。 当时楚国最高的官职是莫敖,令尹屈居第二。楚文王首先找到令尹斗祁,许诺把令尹的职位提升到莫敖之上,使令尹成为楚国最高行政长官。他的做法虽然得罪了莫敖屈重,却换来势力更为强大的若敖氏的鼎力支持。他继续把大量的利益分给支持者和中间派,看得其他人又是心痛,又是眼红。楚文王有个信念:如果能够坐稳王位,楚国所有的利益都是自己的;否则的话,自己甚至连一副棺材板也不会得到。 顽固派势力依然强大,但是楚文王已经不再惧怕了;他掌握的力量已经完全可以从对手的身体上碾压过去。但是楚文王并不希望以血腥的杀戮做为他统治的开始,他把所大臣召进王廷说:“诸位首先是楚国人,然后才是楚国的官员和封君。迁都的命令在先王时期就已经公布了,有些人反对,认为损害了自己的利益,这很正常。 “但是,某个人如果把自己的利益置于国家之上,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成立一个国家呢?那样就可以阴目张胆地和楚国对着干,而不是找各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高尚借口(比如对国有百害而无一利)来反对迁都了! “不谷告诉你们:楚国迁都之后,疆域要比现在大十倍、二十倍。扩大的部分,岂能为君王独享?楚国立国至今,有哪一位君主专土地之利,侵国民之财?国家所得还不都是国人功臣的?我不会勉强仍然坚持己见的人,也不准备惩罚他。不过有人如果还是只想保有现在的一点利益,那就把官、爵让给服从王命的人吧!也可以带着自己的追随者和财产滚出楚国;等到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之时,不谷就不会背上杀死同胞的罪名了!” 随后,斗祁和其他重臣依次进行了措辞严厉的发言。斗祁说:“国王的仁慈是建立在某人被定罪以后才能显现出来的,那么现在就让王看看:到底谁在反对,谁是国家的罪人吧!然后那些人就可以领教国王的仁慈了!” 这时正殿大门被打开了,目的就是为了让在场者看到外面的情况:司败(司法官,北方诸侯称“司寇”)一身戎装、手持大钺立在门外,身后是全副武装的行刑队,这些人对着里面怒目而视。反对者们吓破了胆,他们彻底失去了对抗的勇气,因而乖乖地服从命令了。 楚文王元年,楚国把都城从丹阳东迁至郢,江汉诸侯无不惊呼“楚祸至矣!” 楚文王即位初期不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形象,他采取了比较温和的外交政策。楚人对华夏文化仰慕已久,迁都使得楚国与华夏国家的交流变得十分便利。楚文王于是派出大批使者到各个国家去,希望互通往来,然后根据反馈来决定对各国的外交策略。陈、蔡、鲁、郑对楚人的到来做出谨慎地欢迎;宋国人反应比较冷淡,但是也没有失礼;齐国则表现出一副对待蛮邦来朝的、高高在上的赞许姿态。 派往郑国的使者在返程途中经过栎邑时,受到郑厉公的盛情款待。郑厉公十年来一直缩在这座郑国南部的大城市里、与同样缩在新郑里的子仪搞对抗。郑厉公希望借楚人之力再次夺取君权。 楚文王则非常乐意把郑国的水搅浑,他装出一副调停人的模样,打着斡旋的旗号在暗中煽风拱火。后来阴谋败露了,子仪一怒之下断绝了与楚国的来往,楚文王便公开向栎邑派出大量的工匠和军事人员,帮助厉公搞政变。楚文王又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郑厉公的儿子太子捷(即后来的郑文公)。 但是楚国的外交活动并非一帆风顺——使者在申国就遭到了残酷的对待。 周平王与郑庄公母系都来自申国,申国依仗与这两个国家的关系曾盛极一时;但是随着两位君主去世,申国失去了政治靠山,结果就慢慢衰落下去。 现任申侯是个目中无人的自大狂。他在接见楚国使者时说:“寡人听说周王当年封建申伯时曾说:‘磨砺你们的武器,喂饱你们的战马,随时准备与楚国人战斗。’数世君主,无不牢记先王的叮嘱。现在你们居然主动把自己送到虎口里面,真是无知无畏。寡人念你们只是使节,不会加以伤害。你们回去转告蛮主,寡人决不会再容忍一个荆蛮踏上申国的土地,使者和商人都不可以!” 楚使针锋相对地回应道:“没错啊!周幽王还告诫你家先君说:‘不谷要你去勾结犬戎,攻陷镐京、毁灭宗周、杀害不谷。’是不是这样说的啊?” 使者的桀骜不逊立即就受到了严厉地惩罚,申国人不但打断了他的腿,还把他拖到城北去看大门,并且禁止他面向南方。使团成员都被卖为奴隶,财产被申侯夺走。 被卖为奴隶的人都被一个叫彭仲爽的申国大夫买走了,那些人后来又被他安全送回楚国。有几个职业告密者觉得这是他们脱贫致富的好机会,立即跑到申侯面前控诉彭仲爽,给彭仲爽罗织的罪名是“恶意藐视最高尊严”和“通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楚文王灭申(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彭仲爽被召进宫接受讯问,他面色如常,镇定自若地说:“当年郑庄公派出使者想要结交陈国,但遭到陈桓公的无理拒绝;第二年郑国伐陈,陈国遭受巨大损失,最终还是选择屈服。当前的一幕与其多么相似!只不过楚国土地数倍于郑,而申国与陈国相当;楚国如果伐申,不出三年,申国必亡。 “臣把那些楚国人送回去,不过是为两国已经关闭的交往大门打开一条缝隙,为申国准备出一条与楚国的和解之路罢了。在申国,我的地位和财富仅次于君侯;如果申国沦陷,我的损失也仅次于君侯;国家沦陷、社稷倾危,我又能从通敌行为中得到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他用凛冽的目光扫过告密者们,那些恶棍抄着手、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彭仲爽用手点指着他们继续说道:“君侯再看看这些下三滥吧:他们寄生于各大家族之内,流窜于市井小巷之中,名下没有什么财产,国家灭亡也没有损失。他们靠着坑蒙拐骗混吃度日,今天能因为陷害老夫得到君侯的奖赏,明天也能因为出卖公室得到敌人的奖赏。” 申侯大怒,结果那些无耻之徒不但没有得到奖赏,反而被暴打一顿、赶出申国去了。申侯在彭仲爽的提议下开始修缮城墙,制造武器及训练军队。 对于楚文王来说,派往列国的使者无论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他都不会感到意外;但前提是总得有使者回来吧?楚人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出使申国的人全都失去了自由,一个也回不来了。鉴于申国人的疯狂行为,楚文王把大臣们召来商讨紧急对策。 斗祁说:“楚国使者最近一次被害是在十四年前。当时鄾人杀了行人道朔,并劫掠了巴国使团的财物。鄾的下场大家都知道——城市被摧毁,人民或被贬为奴隶、或流离四方。今日申国依仗国大、路远、地险之利,公然对抗楚国、藐视王权、残害使臣,如果不加以严惩,楚国数百年基业恐怕会毁在申国手里。” 楚人对严惩申国没有异议,但是对惩罚方法上产生了较大分歧。正如斗祁所说,申国是有实力同楚国叫板的,楚国取胜的概率不会太大,如果不能制定周密的方案,还不如咽下这口气日后算账。 正当大家焦头烂额之际,被彭仲爽释放的使团成员历尽艰难返回楚国了。楚文王大喜道:“可以了,有爽在,申必亡。” 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大夫们说:“彭仲爽对国家的忠诚无人不知,而且他又特别善战,怎么能指望这样的忠义之人灭亡自己的国家?” 楚文王说:“彭仲爽热爱他的国家,一定会全力保护申国不受伤害;他敢于违抗君命释放使者,正是因为他畏惧楚国的实力。我们就利用他的‘热爱’和‘畏惧’来吞并申国。” 楚文王二年(鲁庄公六年),楚国联合巴国向申国宣战。楚军乘船沿汉水逆流而上,并在邓国远郊登陆。邓祁侯是邓曼的兄弟、楚文王的舅舅,邓祁侯听说外甥路过邓国,便派使者请他到都城相见。 使者出发后,大夫骓甥、冉甥和养甥围在邓祁侯身边,怂恿他趁机杀掉楚文王。他们说:“楚人灭申,不可能越过邓国进行统冶,所以下一个灭亡的必然是邓国。臣请求早作打算,杀掉楚子,以挽救邓国。如果这次失去机会,您将追悔莫及。” 邓侯说:“杀无罪之人,国人将会唾弃我,连猪狗都不会吃我剩下的饭。” 骓甥说:“如果不采纳我们的提议,邓国连社稷都不会存在了,哪里还有饭菜供君侯享用?” 但是无论三臣怎样劝谏,邓侯那顽固的脑袋就是不肯点一下。 楚文王在邓国受到最高规格地接待。在他安全离开邓国后,三甥的阴谋才传到楚人的耳朵里。楚文王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他抚着胸口说:“邓国不灭,不谷难安呀!” 楚军首先攻占了申国的南部重镇烝野(今河南新野),并把它当做自己的大本营。烝野扼守南北要道,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楚军在这里一面休整,一面等待巴军到来。巴军到达后,两军合兵一处继续向北进发。联军连续占领了巢和谢两个城邑,申国的南大门就被打开了。 申国人没有料到楚人报复的速度如此之快、规模如此之大,朝野上下惶恐不安。申侯想要派使者去见楚文王,但是行人署的官员没有一个人敢于领命,官员们都害怕被楚人打折腿拖回去看城门;最后这个重任就交到了彭仲爽身上。 这时,彭仲爽的一位亲密的朋友子明主动请求与他同往,两人便带着被打瘸腿的楚国使者来到楚营。 楚文王这才第一次见到这个传奇人物,彭仲爽是个身材魁梧、一身正气、须发花白、凛然不可侵犯的人。楚文王问他是否考虑到出使的后果,彭仲爽说:“君发命、臣行义,仅此而已,还需要考虑什么后果?” 楚文王大为赞许,他收起先前那副傲慢的嘴脸,恭恭敬敬地以对长者之礼对待他。楚文王命令其他人退下,大帐中只留下彭仲爽和斗祁。 楚文王问他如何看待一个国家的完整性,彭仲爽回答说:“要有人民、土地、君主。” 楚文王又问什么是可以替代的,他说:“君主。” 楚文王问:“还有呢?”他回答说:“没有了。” 楚文王摇头说:“除了人民都可以替代。”彭仲爽反过来问他为什么,楚文王说:“当初周人从岐山迁到丰,仍称为‘周’;奄从曲阜迁到延陵,仍称为‘奄’;楚从丹阳迁到郢,仍称为‘楚’。位置变了,但人民和国号仍然如旧。所以,有人的地方就可能有国家。如果人民不肯接受现实,全都战死、被屠杀或贬为奴隶,这个国家也就灭亡了。” 但是彭仲爽对土地的可变性持反对态度,他说:“朝歌朝灭亡了,商就变成了宋;镐京灭亡了,西周就变成了东周。昔日的王变成今日的诸侯,今日诸侯恐怕就要变成明日的奴隶了!” 双方因此展开激烈的辩论。楚文王的口才是非常好的,彭仲爽也不差。彭仲爽清晨进入楚营,两个人饿着肚子一直辩论到天黑;楚文王便设宴招待他,并且留他在营中过夜。 第一百一十八章 楚文王灭申(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第二天清晨,楚文王领着彭仲爽在营内视察,楚军严整的军容和高昂的士气令他十分担忧。吃过午饭双方又开始就其他问题展开讨论,一直交谈到深夜。 整整三天,申国人没有得到一点关于使团状况的消息。善良的人心急如焚,担心彭仲爽和其他人受到伤害;邪恶的人则展露出幸灾乐祸的嘴脸,他们一想到彭仲爽可能被打成残废的样子,就笑得合不拢嘴。 第四天清晨,楚文王准备把使团送走,他当使团着其他成员的面在彭仲爽耳边低语道:“如果我们都不能说服对方,那就用胜负来决定谁对谁错吧!”然后他直身微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大声说道:“记住不谷说的话,不要让不谷失望。”彭仲爽的脸立即涨得通红。 使团安全回到申国,彭仲爽带回来一封楚文王给申侯写的亲笔信。信中写道,申国君主曾经放言说“不会容忍一个荆蛮踏上申国的土地”,他对此深表赞同——因为这里马上就不是申国的土地了。请申国君主聚集军队、喂饱战马、磨快武器、来日交战。 申侯决定按照信中的时间与楚军展开决战。但是彭仲爽反对他的决定,他说:“楚子即位不久、人心不定、地位不稳,现在又远征我国,国内必然空虚不安,必然不能久留于此。所以楚师才急于求战。如果我们坚守都城,等待援军到来,则楚军自然就会撤退。” 但是子明则发表了不同的看法,他说:“我国南部的重邑都被敌人占领了,他们因此控制了大量的人口和粮食主产区。敌人资源充足,不怕拖下去,反倒是我们需要速战速决。否则,都城如果被长期围困,粮食和武器将日趋匮乏;到那时,即便楚国发生内乱,也解救不了国家社稷了。” 彭仲爽说:“敌人大军围困都城,烝野等城邑必然空虚。如果我们联合援军夺回烝野,楚人见后路被切断,则必然撤军;这段时间不会太长,不需要等到下次麦熟的时候。” 两个人争论了很长时间。子明本来是个中规中矩、行事稳重的人,但是他现在显然表现得失去控制了,他情急之下大声喊道:“好吧!就算你是对的,那么你就站在这里、面对君侯和大臣们说说,你在那些天里都和楚子都聊了什么?为什么临行前楚子要你记住他的话,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整个宫廷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在场的人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彭仲爽。彭仲爽面不改色,简要介绍了这几天他们谈话的内容,然后解释说,楚子故意那么做就是为了离间申国君臣的关系。 但是他的一个主要政敌说:“如你说的那样,你和楚子面对面坐着,佩剑就在你的面前;你声称可以为国家付出一切,有那么难的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刺杀楚子挽救国家,反而和他谈了三天冶国之事?他究竟是你的敌人呢,还是你的新主?” 其后攻击他的人就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彭仲爽从来都看不上那些靠拍申侯马屁混吃混喝的小人,他突发雷霆之怒,拔剑向叫嚣得最欢的那个人冲过去,但是马上被一群人扑倒在地。他的冲动被申侯视为理屈词穷之下的恼羞成怒,申侯下令夺去他的佩剑并把他赶出公廷。 申侯下达了出城作战的命令,但是彭仲爽被剥夺了指挥权,他只被允许以士的身份出战。彭仲爽感到整个灵魂都被掏空,他怨君主昏聩无能,恨佞臣们寡廉鲜耻;他决定用战死沙场的英勇行为来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他把已经成年的儿子全部编入族甲,命令他们及属下作战时口中含玉,只求杀敌,不求生还。 交战双方在城下列阵。楚国的战鼓首先响起,但是申侯还没有发出进攻命令,彭仲爽就率部义无反顾地径直冲向敌阵。这个突发的举动打乱了双方的既定计划,申国的敢死队立即就把敌阵撕开一道口子,申侯指挥着主力部队紧随其后。 楚军很快恢复秩序并作出战术调整,军队的两翼迅速包抄上来,将申军切成两段,如此一来彭仲爽和申侯就全被截断了后路。, 彭仲爽发现君主处境危急,就拼命挤进去,想要帮他冲出重围。但是楚文王战前下令:务必要活捉彭仲爽。结果进攻他的敌人远比进攻申侯的要多得多。 彭仲爽看穿了楚文王的意图,他不得不放弃了刚才的想法,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冲击。申侯眼睁睁看着彭仲爽无视自己的险情越跑越远,便对着他“逃跑”的方向破口大骂。 彭仲爽的方法奏效了,他行动吸引了大量的兵力,申侯的压力顿时减轻了许多。包围圈外的申军拼命进攻,结果把楚军的防线冲开一个口子,申侯这才侥幸逃脱,但是彭仲爽和他的很多部下却被俘获了。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月亮升上来时双方才各自收兵。这一仗双方打了个平手,但是楚军的气焰却不那么嚣张了;申国人反倒觉得,自己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能够战平强敌是个极大的胜利;申军的士气因此变得高涨起来。 申侯左右的小人们借题发挥,把使申侯身陷险地的帽子扣到彭仲爽头上,说他故意引诱申侯出战,在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之后,便头也不回地投奔新主去了。申侯大怒,当即下令拘捕了他的家人。 于是,申国那个最杰出的人物与他的儿子们被关押在敌营,而他的家眷们则被囚禁在国内。但是彭仲爽和儿子们得到了敌人很好的对待,家眷们则受到了残酷的殴打和侮辱。 第二天,申国使者来到楚营,他们表达了和谈与交换战俘的意愿(实际上是来打探风声的)。楚文王告诉对方,申侯只要把彭仲爽的家人安全地到楚营,他就同意申侯的要求。 彭仲爽听到消息后大哭道:“楚国的君主啊,你这不是逼着寡君杀死我的家人吗?杀死无辜的人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楚文王说:“他如果还是你的‘寡君’,就不会杀无罪之人;如果不是,就算我不提出要求,他也会杀。” 使者的回复终于使申侯认定彭仲爽就是叛国者,他处死了彭仲爽的家人,并且把尸体送到楚国人那里,彭仲爽一怒之下就真的投靠楚国了。 楚文王对彭仲爽说,如果他可以帮自己取得申国,楚人将不会灭绝申人的祭祀,而是像自己先前表达的那样,把人口迁移到新的地方去延续社稷。彭仲爽说,他不希望看到更大的伤亡了——无论楚人还是申人,如果文王能兑现自己的承诺,他可以为楚人完成这个功业。楚文王说,不谷敢不信守诺言!两人随后举行了歃血仪式。 彭仲爽告诉楚文王,申侯是个自高自大、暴躁易怒、不知危险是何物的人;为了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取得申国,既不可对战也不能攻城,但是可以设一个圈套,把他引出申国。楚文王表示赞同,随后将领们便围绕他的建议制定了作战计划。 散会之后,彭仲爽悄声问楚文王:“臣知道申国公室内有楚国的内应,请告诉我他是谁,免得在后面的战斗中误伤。”楚文王似笑非笑地说:“子明。” 第一百一十九章 楚文王灭申(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人给申国人重新下了一份战书,但是另一面却“暗中”做出要撤军的样子。这个动向被子阴“发现”了,他瞪着充满智慧的大小眼对申侯说:“敌人已经没有能力继续作战了,所以才用下战书这套把戏来虚张声势,借以掩护逃跑。这是上天赐给申国消灭荆蛮的极好机会,我们一定要全力出击,即使不能全歼敌人,也要让敌军再也不敢再次进犯我国。” 这个方案被采纳了。战书上指定的日期越来越近,但就在交战前两天的夜里,楚国人扔下帐篷辎重,逃得一干二净。申侯喜不自禁,立即率军追击,但是就在追击的路上钻进楚人布置好的圈套。 楚、巴联军的伏兵突然杀出,将申军截为数段,使其首尾不能相援。申军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无法组成有效的战斗队形,恐慌的情绪突然爆发,连军官都也不知所措,更不要说低等级的士卒了。 彭仲爽率领着一支重兵直奔子阴的军旗去了,子阴以为他是来接纳自己的,所以大声命令士卒弃械投降。他兴奋地向彭仲爽招手,但是彭仲爽一言不发地来到他面前,一剑就把他的喉咙割断了。 不久,申侯被俘获,战斗戛然而止。申国就这样毁在一个忠臣和一个卖国者手里。彭仲爽把申侯交给楚文王,楚文王责怪他欺骗自己,杀死了子阴。彭仲爽说:“子阴害死我的家人,与我有私仇,所以臣不得不杀他;申侯与君王有公仇,所以臣把他献给君王处置。” 事后,楚文王微笑着对斗谷于菟说,彭仲爽如果不杀子阴,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对冤家的关系。 楚文王灭申为县,他没有伤害申侯,而是命令这个亡国之君带着部分国民离开故国,迁到信阳一带;他又从国内征伐大批移民充实申县。 由于申县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楚文王宣布申县为王室直辖地,任何时期都不得封给任何大臣,但是彭仲爽在申县周围是有采邑的,楚文王就在国内划出一大片土地和他进行置换。之后他又封彭仲爽为申县县公,主管当地政务。 联军在包围申国期间发生了一起内部冲突事件;这个事件导致了两国十几年后爆发了一场恶战,并且间接造成了楚文王的死亡。 原来当时巴军的杂役套住了几只野兔,而楚军杂役认为套子是他们下的,对方偷走了应当属于自己的猎物,因此便和对方争执起来。后来双方都把自己的主人喊来评理,楚人依仗自己国家的地位表现得十分狂妄,指着盟友的鼻子对他们肆意羞辱。巴人一怒之下突然抽出武器发动攻击,把楚人打得四散奔逃。 那些小兵捅了大篓子。楚文王怒不可遏,立即把巴子召过来。巴子确实吓得不轻,他不敢不来。楚文王要求他把肇事者交出来,但是巴子的贴身护卫子虎义正言辞地说,那些人触犯的是巴国的军法,应当由巴国人进行审判,楚国人无权管辖。这关系到国家主权问题。 楚文王越发愤怒,他说,不谷即权力!子虎毫不退缩,他说道,楚国君主没有对巴国君主发号施令的权力! 这时斗祁出来打圆场,他认为大敌当前之时,联军内部千万不要发生冲突。他说:“楚国有法:即便一个齐国人在鲁国伤害了楚国人,楚国也有惩罚凶手的权力。既然那些人触犯了两国之法,那就让两国的司法官对联合他们进行审判,如何?”这个办法得到了双方认可,结果主犯毫无悬念地被处死,其他人也各自得到惩罚。 但是楚武王仍然对子虎余怒未消。他说:“楚国有法,犯君者有刑!”说罢下令把子虎揪出来绑在树上,当着巴国人的面狠狠地抽了他一顿。 第二年春天,楚军在申县辖地经过一冬的休整,体力充沛、精神饱满。楚文王安顿好申县的事情、准备率师回国。但他忽然又翻出了与邓国的旧账。 楚军在回国途中顺便包围了邓国。楚文王要求邓侯把冉甥等三个大夫交给他,罪名是“恶意迫害楚国最高尊严”。但是邓侯仍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仍然以楚文王的长辈自居,傲慢地拒绝了外甥的要求。 邓侯的拒绝给了楚国灭邓的极好口实,楚文王立即向邓国宣战。不过他还没有做好攻城的准备,士卒们也无心交战。楚军随后抢劫了都城周边的几个小城邑后就回国了。 楚军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整个国家全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王宫每天都举办隆重的宴会,席间鼓乐齐鸣,人们推杯换盏尽是欢声笑语。 但是,邓曼的居住的地方却冷冷清清。她把自己关在寝宫里谁也不见,后来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好像不愿意见到楚国人取得胜利似的;她就把儿子召来、拉着他的手垂泪说道:“我这个未亡人只向君王请求一件事:那就是等我这个未亡人死了以后再灭亡邓国吧!” 数年后,邓曼去世了。鲁庄公十六年,楚文王灭邓,这个结果应验了三甥的不幸预言。 第一百二十章 小姨不可轻戏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十年,也就是长勺之战那年,息侯成功地勾结敌人击败了自己的盟友。 原来蔡哀侯娶了陈宣公的一个女儿做夫人,后来息侯也在陈国娶亲。蔡国位于陈国和息国之间,送亲的队伍途径蔡国时,蔡哀侯说:“小姨来啦!寡人不可无礼,不可不热情款待!”他向陈人发出邀请,队伍便应邀在蔡国停留了两日。 在欢迎宴会上,蔡哀侯第一次见到了小姨息妫——那位后来被称为“桃花夫人”的女孩。蔡哀侯立即被她的容貌和气质所震撼,他喃喃自语道:“难道人世间真有下凡的仙子?” 宴会开始时蔡哀侯还能够克制住自己的色心,他只是不停地偷瞄息妫,没有做出其他举动;但是到了酒酣耳热之际,他就变得轻佻放肆起来。他抱怨陈宣公偏心眼,又问息妫,陈侯怎么舍得把这么一位神仙妹妹嫁给息侯那个蠢货?自己和她才是天生一对呀!然后说她嫁到息国一定会后悔的,倒不如现在就留在蔡国得了。 蔡哀侯夫人对着丈夫怒目而视。他说,你瞪寡人想干啥呀?你想去息国呀?寡人现在就成全你呀?哎,你们这些送亲的,明天把她顺走好了! 蔡哀侯把现场气氛搞得极其尴尬。息妫不能忍受姐夫的调戏,敷衍了事地喝了两杯,便借口不胜酒力,马上退出去了。而蔡哀侯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继续唠唠叨叨;他总算没有达到跑过去对着息妫拉拉扯扯的丢人地步。 息妫与息侯完婚后、向息侯哭诉自己在蔡国遭受到的羞辱,息侯大怒,立即决定给那个口无遮拦的老色棍一点教训,并借此讨得美人的欢心。 息国位于淮河北岸的息县,蔡国位于汝水东岸上蔡;两国同姓,且数世结盟。不过由于两国现任君主都属于那种小肚鸡肠的人物,所以关系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紧密。 二十九年前(鲁隐公十一年),老息侯曾率部与如日中天的郑国打过一仗,当时就有人预言息国不久将会灭亡。现任息侯没有父亲的那么不自量力,但是比父亲更阴险,也更愚蠢。 息侯认为单凭本国之力无法与蔡国对抗,唯有运用他那“超凡的智谋(实际上是非凡的无知)”,才能取得胜利。息侯不顾有识之士的强烈反对,派使者对楚文王说:“蔡侯对大国使者无礼,又常常勾结新郑的子仪与栎邑为敌。息国商队前往栎邑时必然受到蔡人的盘剥。寡君不堪忍受,所以想结好君王,为楚国充当皂役。因此寡君请楚军进攻息国,寡君假装向蔡国求援,然后寡君与楚前后夹击,必可大败蔡师。” 楚文王命令使者重复一遍刚才所说的话,以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听。他确认之后暗中叹道:息侯祸害自己的盟友可真是有独门秘籍啊!如此的无耻之事都干得出来,不知道他又怎样对待自己的国人呢? 楚文王对息侯提议度表示赞赏,双方就很快达成了秘密协议。 此时斗祁已经去世,楚文王在确定令尹人选的问题上伤透了脑筋。实际上,人们都认为唯一的人选只能是斗廉,但是文王觉得他文冶有余、武功不足。 楚文王认为自己性情相对温和(只是相对而已),斗廉也是如此;而冶国应当文武互应,所以他需要一个尚武的人做自己的副手。因此他打算任命彭仲爽为令尹。但是消息一经传出,立即遭到大夫们的极力反对。 他们说,彭仲爽不过是一个外国战俘而已,他却通过出卖自己的君侯和谋杀唯一的竞争者(子明)得到新主的荣宠。申国灭亡了,他的家族几乎被屠戮殆尽,把这样一个人升到相邦的位置上是不祥的。天知道他又会做出怎样卖国的事呢?!君王为什么不在王族中挑选继任者,却偏要将令尹授予一个异邦人呢! 楚文王说:“如果这些是你们全部的理由,那就全部把嘴闭上吧!因为这些话说出来连你们自己都不信!彭大夫在伐申时做出的每一个计划都是正确的!因为他,楚国胜利了;因为他,申国的祭祀得以保全;因为他,两国子弟的伤亡减到最小。否则,恐怕我们还困住申国不能抽身哩! “不谷灭卢,被立为储君;彭子灭申,被立为令尹有什么不可以?申已经成为楚国的一个县,谁还敢说他是个异邦人?楚国要对付的是两个中原大国,你们之中又有谁比彭仲爽更了解中原人?” 就这样,楚文王突破重重阻力,终于使彭仲爽成为楚国的第二任令尹。 八月,楚师北上包围息国。息国向蔡国求援,蔡军西渡汝水向息国进发。息人和楚人在汝水以西的莘地设了一个陷阱,息国的向导引领蔡军向着那个深坑前进;蔡军一脚踩空便掉进坑里去了。蔡军遭到了敌人和盟友的两面夹击。这是一场完美的糟蹋战:蔡国人的身心都遭到了完美的蹂躏,蔡哀侯也被楚文王俘虏了。 蔡哀侯被带回楚国,楚文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为好;无论是杀还是囚对楚国都没什么现实利益,反而会把中原诸侯推到对立面。最后,楚文王决定把他放回去、继续当他的小诸侯。 在送别宴会上,蔡哀侯谈起这场战争的起因时说:“息侯就是个骗子,蔡、息两国的矛盾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寡人才不在乎郑国谁在台上、谁在台下呢!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寡人酒后调戏了他的未婚妻而已。” 楚文王对宫廷里的花边新闻向充满了好奇心,他便做出一副专心聆听的样子,蔡哀侯接下来便不惜用最下流猥琐的描述,把当时的场景绘声绘色地重现在对方眼前。他不但成功地勾起了楚文王对息夫人的好奇心,又添油加醋称赞楚文王的文冶武功,并且说只有楚文王这样伟大的圣主才配得到息妫那样天下无双的女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楚锁桃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蔡哀侯离开楚国之后,楚文王就犯了单相思,他的魂魄仿佛已经被勾走;白天脑子里满是对她想象中的音容笑貌,夜里时常在梦中呼唤她的名字,一梦惊醒却是无尽的惆怅。他再也无法忍受相思之苦,于是下定决心:就算灭亡息国也要把她抢到手。 第二年春天,楚文王打着狩猎的幌子,率众越过淮河,来到息国近郊。为了掩人耳目,楚文王还叫来几个小国君主与他同行。 息侯不敢怠慢这位大人物,马上派人送来大量礼物。楚文王提出想到都城里参观访问,那个天生愚钝的家伙对此没有没产生任何怀疑就直接答应了。 第二天,息侯在宫中设宴招待楚文王。为了把谄媚进行得更无耻些,他把夫人也请出来了。楚文王终于见到了魂牵梦绕的梦中情人,他表面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胸膛里却已经翻开了锅。 当晚楚文王就住在宫中的太庙里。半夜时分,事先混进城里的楚国间谍杀死看守、打开城门,埋伏在城外的楚国士兵一拥而入;楚文王则带着他的卫队冲进寝宫,把息侯从温柔乡里拖出来。楚军马上占领了宫城,国家就在一夜之间灭亡了。 楚文王对息侯采取的手段要比对申侯苛刻得多:作为对他的鄙视和惩罚,楚文王只给了他三十户人家作为佃农,以维持他那毫无尊严的生计和对先人的祭祀。 息夫人立即被册封为王后,由于她容颜美艳如桃花,楚人都称她为“桃花夫人”。桃花夫人后来为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堵敖,次子楚成王。 她受到的宠爱不可谓不集万千于一身,她能得到的生活不可谓不富贵至极;如果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楚文王也会义无反顾地去摘,但是她却过着幽闭生活。她把自己囚禁起来,穿着简朴的衣服,吃着简单的食物,身边只有两个从陈国陪嫁来的侍女。她从不笑,也不主动与楚文王说话,但是对于丈夫的任何要求,也不拒绝。 楚文王只要见到她,再愉悦的心情也会沉寂下来。他尝试了各种办法以引她开心,但是毫无成效。他郑重地问,自己到底需要怎样做才能让她高兴起来,才能让她主动开口说话。 文夫人说:“我只是一个妇人,却嫁给了两个男人;我又不能去死,还有什么可说的?” 楚文王愤然道:“王后的一切不如意都是蔡献舞那个老淫棍造成的!如果没有他酒后无德,两国就会产生仇恨,楚国也不会介入其中;如果他不怂恿不谷,息国就不会被灭,各国都将相安无事。王后放心,不谷一定要为你复仇!” 鲁桓公十四年,楚军进攻蔡国。蔡军在强敌面前不堪一击,都城被攻陷;楚军再次将蔡哀侯押解回郢都。蔡哀侯急切地为自己申辩;但是由于罪名是楚文王钦定的,他是否真的犯过那些罪也就不再重要了。 后世君子说:“《周书》说:‘罪恶的蔓延,犹如野火燎原;不可以面对,更无法扑灭’,说的就是蔡哀侯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南宫万弑宋闵公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十一年(BC683),中原的局势仍然动荡不安。这一年夏天,宋国为去年的失败对鲁国展开报复,鲁庄公亲自率军迎战。鲁军趁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完成列阵之时发动突袭,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次铩羽而归。 但是鲁国取得胜利的次数越多,鲁庄公感到的压力也就越大。他很清楚欠别人的债一定要还:胜得越多,败得越狠。基于上述想法,鲁庄公一直在寻找机会与宋国和解。 机会很快就来了,秋天时宋国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水。洪水淹没了城邑和土地,大量人口流离失所,粮食普遍绝收,饥荒和瘟疫开始蔓延。宋国人竭尽全力救灾,但仍感力不从心。这时鲁国伸出援助之手,向宋国提供了大量的粮食援助。 鲁国使者向宋闵公转达了鲁庄公的关切之情:“天作淫雨,使大国遭难;寡君不敢安居,怎能不来慰问?” 宋闵公说:“孤不敬上天,所以上天才降下灾祸。劳烦贵国君侯担忧了,请君侯接受孤的拜谢。” 臧文仲听到这段话之后说道:“宋国或许要振兴起来了。夏禹、商汤罪己,勃然兴起;夏桀、商纣罪人,骤然灭亡。国家有灾,君主自称为‘孤’,合于礼仪。言语充满敬畏又合乎周礼,如此宋国便要兴起了。” 一年后宋闵公被杀,公子御说即位,是为宋桓公。此时宋国又传来消息说,上述那些话都是公子御说教宋闵公说的。臧文仲于是补充道:“这个人适合成为君主,他有体恤国民的仁慈之心。” 鲁国与宋国达成和解后,与齐国的关系也得到极大的缓和。原来周庄王将要把自己的一个女儿恭姬嫁给齐桓公,这样一来鲁国又成为王室和齐国联姻的主婚国。鲁国人根据命令在曲阜城外又建造了一座临时行宫,恭姬和她的随从们便住进行宫里。齐桓公亲率队伍来到鲁国迎亲,这个情景和十年前齐襄公迎娶王姬之时是何其相似啊! 鲁庄公和齐桓公举行了几次长时间的闭门会谈,两国君主就恢复和发展两国关系展开深入讨论。鲁庄公做出了很大让步,然后双方就同意摒弃战争,改用和平手段两国问题。 鲁庄公十二年(BC682),本年度发生的最严重的事件就是宋闵公遇害。 原来在鲁宋乘丘之战中,鲁庄公射伤了并生俘了宋国第一勇士南宫万。鲁庄公一直想要与宋国修复关系,所以就给予南宫万和其他战俘以非常好的救助和待遇。 不久,鲁宋两国交换战俘,南宫万被释放回国,但是他回国不久便与宋闵公发生了矛盾。 原来南宫万行事一惯张扬、我行我素,说话从不走脑子;而宋闵公则是个尖酸刻薄、心胸狭隘、喜欢恶意揣度他人心理的人。 南宫万被俘时受了很重的伤,他本已抱定必死的决心,鲁人却及时把他那断成几截的肱骨接上了,否则他就会变成一个只会画圈的残废、再也无法上战场了。 南宫万因此对鲁庄公充满了感激之情,因此他经常在宫廷上当众赞美鲁庄公,称赞他的高贵仁厚和谦逊素简。 宋闵公最听不得别人比他强,并把南宫万的话当成是对自己的一种贬损,是对自己最高尊严的恶意涂黑。他反唇相讥,说自己曾经也尊重过南宫万;但是尊敬一个囚犯有失君主的体面,所以就决定不再尊重他了。 南宫万觉得这些话特别刺耳,毕竟勇士最忌讳的就是诸如“战败”、“被俘”这样字眼的啊!他由此就对宋闵公产生怨恨之心了。 双方关系变得越来越冷淡,矛盾也变得越来越尖锐,南宫万开始感到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南宫万某次与宋闵公的兄弟子游喝酒,他借着酒劲发了不少牢骚。子游也替他打抱不平,说如果没有南宫万的英勇行为,被鲁国人俘虏的就是宋闵公了。 然后他又“不经意”地说道:“如果我是君主,我会把您当成宋国第一大英雄来看待。”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两人就准备谋杀宋闵公,另立子游为君了。南宫万又近卫队长猛获和自己的儿子南宫牛拉进阴谋圈。 金秋八月、秋风送爽、野兽肥美,正是狩猎的好时节。宋闵公带着太宰华督、大司马仇牧及南宫万等人到商丘以北的蒙泽打猎。阴谋者决定在蒙泽动手,他们计划先使子游秘密潜回商丘,南宫万再伺机制造一起“事故”来杀死宋闵公,子游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基了。 但是一个意外事件使得谋杀提前并且公开化了。 八月十日那天,宋闵公和随行人员一大早从行宫来到猎场,人们的心情如唱歌的小鸟般愉快。南宫万的运气非常不错,而宋闵公的运气比他的箭法还要差劲;南宫万的副车装满猎物,而他的车里却只有几个王八。 南宫万见状开始揶揄他,说就算鲁庄公未成年的儿子的箭法也比他高阴。宋闵公怒道,这种话从一个被俘的奴隶口中冒出来听着真是恰当之极!如果南宫万愿意的话,他可以再被鲁国人俘虏一次,那样就可以变本加厉地谄媚他的新主子了! 南宫万再也无法忍受对方的羞辱,冲上去就把宋闵公的脖子拗断了。此时子游还没有离开蒙泽,南宫万又杀了宋闵公的御戎和车右,转身返回行宫去与寻找子游。 南宫万在行宫正门恰好遇到老大夫仇牧,仇牧奇怪地问他宋闵公在哪里,他为什么返回得这么早、还这么匆忙。南宫万回答说,那个昏君已经被他杀了,他要求仇牧和他一起立子游为新君。 仇牧虽然年事已高且身体瘦弱,但是他面对凶猛的弑君者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他口中大骂“凶手、逆贼”,手中扬起马鞭没头没脑地向凶手抽过去。南宫万猝不及防,顿时被抽花了脸。南宫万盛怒之下反手一击,仇牧颈部遭受重创、颈椎断裂,头猛然撞在宫门上,连牙齿都撞飞了。 南宫万闯进行宫,迎面撞见太宰华督,又抬手一箭将华督射倒在地。那个位极人臣的大人物,就在谋杀宋殇公近三十年后,被另一个弑君者杀死了。 南宫万找到子游,带着他和手下匆匆赶往商丘。由于叛乱者们没能来得及控制住都城的局面,当他们进入商丘时公子公孙们基本上已经逃得干干净净。子游就被一群闹哄哄的人簇拥着进入太庙,举行了敷衍了事的加冕典礼。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南宫万伏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子们大多数逃进了萧城,公子御说则逃到了亳,群公子漏网对子游伪政权产生了极大威胁。篡位者们认为,公子御说是宋闵公的同母兄弟、群公子的首领,是最有资格登上君位的人;不杀御说,子游地位不保。 南宫万于是命南宫牛率师伐亳;九月中旬,叛军包围亳城。公子御说一面积极组织进行防御,一面派人到萧城和曹国求援。 子游虽然已经成为名义上的君主,但是由于得位不正而遭到国人的广泛憎恨;华督的被害又使篡位者与宋国势力最大的家族结下不共戴天之仇,结果他手中除了一些罪犯和被胁迫者,一个盟友也没有。 十月,萧叔大心与戴族、武族、宣族、穆族、庄族的私人武装及曹师围攻商丘。守城者不愿意为篡位者卖命,顷刻间逃得一个不剩;国人打开城门把进攻者放进来,商丘当天就被收复了。愤怒的国人抢先一步冲进宫城,把子游拖出来撕成碎片。但是南宫万和猛获却化妆成奴隶逃跑了。 进攻者乘胜出击,继而进攻包围亳城的南宫牛。叛军不战自溃,南宫牛却没有父亲那么幸运,他在混乱中被杀。人们把公子御说从亳城接出来送进都城。十月底,公子御说即位,是为宋桓公。 南宫万是个大孝子,他在逃命时没有忘记带走自己的老母亲:他拉着一架平板车,载着年逾花甲的老母,一日之间便从商丘跑进淮阳。 猛获在混乱中找不到南宫万,他就只身逃到卫国去了。两个以勇力著称的反贼在两国都得到了盛情接待。 原来卫、宋两国虽然是盟友,但是关系却一直不冷不热;而陈国与宋国根本就没有外交关系,所以篡位者认为这两个国家是安全的。但是宋桓公下决心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把罪犯引渡回国接受惩罚。 宋使到了卫国,卫惠公正打算任命猛获为自己的卫队长,根本不想把他交出去。但是石祁子(石碏的后人)劝他说:“不可。天下的罪恶都是一样的,猛获在宋国犯下重罪却在我国得到保护,对卫国有什么好处?为了得到一个匹夫而与大国交恶,窝藏一个罪人而失去同盟,这可不是好的策略。况且您把他提到一个不祥的职位上来,他不爱宋君,又怎么能爱卫君?” 这时,猛获的朋友的朋友、卫大夫公子结说:“每个国家都有逃亡者,即便是周公也曾流亡到楚国。猛获出于信任才来到我国寻求庇护,而君侯却要把他送回牢笼,那就是君侯杀了他,君侯必然失信于天下。所以即使不能收留他,也不能把他交给宋国人。就让他离开卫国,随便到什么地方去吧!” 石祁子反驳道:“公子怎么可以把乱臣贼子和伟大的周公相提并论?正直的人用信来行善,邪僻的人用所谓的‘信’来作恶。对邪僻之人讲信用,就是他的帮凶,怎么能称之为‘失信于天下’?难道卫国只有收留了全天下的乱臣贼子,才能称之为‘有信用的国家?’’” 卫惠公听从了石祁子的劝谏,就把猛获绑起来交给宋国人了。 但是宋人在引渡南宫万的问题上却费了一番周折。宋人通过蔡人买通了陈宣公的几个近臣,又给陈宣公送了一份厚礼,这才使陈国人决定把弑君者遣返回国。 陈宣公把抓捕任务交给与南宫万关系亲密的公子延。公子延为南宫万设计了一场鸿门宴,又专门从风月场中挑选了几个特别善于劝酒的美丽女子。 自从来到陈国,南宫万一直生活在焦虑恐惧之中(因为宋桓公已经放出狠话,誓要将他碎尸万段)。但是公子延却安慰他说:“请你放心,寡君绝不会交出到陈国寻求庇护的人。对于寡君来说,你的价值抵得上半个宋国,宋君难道舍得用半个国家来交换你?” 要知道,南宫万这种头大无脑的人特别容易轻信谎言,尤其是这谎言还是从他非常信任的朋友嘴里说出来。他听完这些话便完全放松下来。 宴会开始了,多日的积郁一旦消失,南宫万就放开酒量一杯接一杯地痛饮。公子延不停地劝酒,加之美女在抱,南宫牛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公子延在解决待运货物的包装上也颇费了一番脑筋,他命人用一张犀牛皮把醉成一坨的南宫万紧紧裹住,只露个头在外面;又用绳索从脖颈到脚踝全都结结实实捆扎起来,然后把这个活的“人肉粽子”交给正在城门外焦急等待的宋国人。 宋人把南宫万移到一辆传车上,马不停蹄地赶回商丘。车行到一半路程时,剧烈的颠簸使南宫万清醒过来。当他阴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开始破口大骂,并且拼命挣扎起来。马车冲进商丘城门时,人们看到他的手脚全都挣脱出来了;如果再晚片刻,他就会挣脱束缚了。 宋桓公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下令把这两个弑君元凶剁成了肉酱。南宫万死前请求宋桓公放他的老母亲一条生路。宋桓公说:“‘不敢辱鳏寡’,寡人会为她养老送终的。” 剁成肉酱的刑罚被称为“葅醢”;醢刑盛行于商纣时期,后来因为过于残忍而被周武王下令禁止使用,但是在宋桓公时期又被恢复了。 这时中原诸侯的焦点都集中在宋国身上,人们密切观察宋国人的一举一动,以判断宋桓公的执政策略。宋桓公与前任不一样,他一直反对使宋国成为任何大国的追随者,并且特别强调国家的独立性和作为地区大国的话语权,主张通过恢复殷商的古老遗风来重振国家。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宋桓复兴(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宋桓公说:“当年周公要求先君微子废除葅醢之刑,认为过于残忍;但是周夷王却烹杀齐哀公、周人用车裂活人来惩罚大逆犯,那些刑罚哪一个比葅醢温和呢?周人只不过是找借口一点点消灭商宋的传统,把宋人周化罢了。 “现在王室衰微,郑国、齐国都曾击败过王师,天下出现列国竞爽、诸侯争霸之势;宋国作为大公国,爵尊国大,凭什么居于某大国之下?寡人还是公子时就立志复兴宋国,现在又得到上天赞助,寡人绝不辜负上天的恩赐和国人的希望,必将领导宋国成为一方霸主。” 宋桓公的言论引起齐人的强烈不满。齐桓公认为,如果仅仅因为君主更替、就使齐国丧失了对宋国的控制权,那将成为自己的奇耻大辱。但是齐桓公暂时找不到对宋国动粗的借口,于是就召集了一场盟会,并准备在会上给那个蠢蠢欲动的小君主一点颜色看看。 鲁庄公十三年(BC681)春,齐国人邀请宋、陈、蔡、邾及遂人在北杏(今山东东阿)相会,会议主题是稳定宋国的局势,巩固宋桓公的君主地位;但是遂国(今山东肥城南)素来与齐国不和,遂君因此没有出席会议。 宋桓公初见齐桓公就完全被他超级强大的气场镇住了。他望见齐桓公身后的高傒、管仲和鲍叔等人,又回头瞅瞅自己带来的华家、乐泽及皇父那班大臣,感觉宋国从君主到大夫都比齐国人矮一截、宋人真的没有资格和齐国叫板。 “看来想要实现远大抱负真的是任重而道远啊!”他不禁这样想。 齐桓公在与宋桓公闲聊时详细地询问了醢刑的程序,宋桓公说得眉飞色舞,齐桓公听得津津有味。然后齐桓公话锋一转,又问起齐哀公在王廷上被烹杀的整个过程;宋桓公顿时涨红了脸,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齐桓公仍然保持着一贯傲慢、温和却充满危险的语气告诫他说:“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乱讲,尤其不要把先公蒙冤与惩罚大逆的醢刑联系起来。公子大夫们都很不高兴,如果不是寡人替您打圆场,他们就要帅师包围商丘城了!” 宋桓公吓得拱手作揖,急忙辩解说自己绝没有羞辱齐国先君的意思。 然后齐桓公与他谈起周文王请求帝辛废除炮烙,周公要求微子废除醢刑的典故和历史意义。他还说,由于这两种酷刑都是通过纣王闻名天下的,所以残忍的背后还代表着邪恶的力量;消灭酷刑的意义在于消灭邪恶。如果宋桓公一意孤行,坚持恢复醢刑,将会被认为是复辟殷纣王朝,从而受到天下诸侯的敌视。 由于世间再没有比复辟更严重的罪名,迫于齐国其他诸侯的强大压力,宋桓公不得不放低姿态,表示愿意接受他的训导。宋桓公还同意延续两国的“传统”友谊,承认齐国的“传统”领导地位。 齐桓公还对陈宣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义举大加赞许;在他的撮合下,宋国与陈国正式建交。 盟会结束后不久,齐国就展现了领导者的强悍作风。为了惩罚遂人的不恭,齐国人就在这个夏天灭亡了遂国。遂国是个古老的小国,地处齐国通往郕邑的必经之路上,开国君主是尧的后裔。 前面说过,鲁庄公八年时齐鲁曾联合进攻郕国;后来郕侯向齐襄公投降,郕就变成齐国的一快飞地。齐桓公灭遂后,郕与齐国就连接起来了。 冬天的时候,齐鲁两国君主又在柯地进行会面,双方一致同意恢复先辈们建立和维护的友好关系,并宣布敌对状态正式结束。 这一年,中原和东方地区显现出难得的和平,人们都盼望着过上一段没有战乱的平静生活;但是不久,战争的阴云就再次遮住和平之光,这一切都拜宋桓公所赐。 宋桓公回到商丘后,国人对他的人品和能力都产生了质疑。宋人说:“君主即使不唱复兴宋国的高调,也一样会获得国人的拥戴支持,而不必担心会被抛弃。但是他却因为胆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重新对旧主俯首帖耳。 “有什么比一个你信任的人许诺给你、却最终食言更令人失望的呢!君主是国家的领导者和表率,如果君主失去信用,臣民也会效仿;长此以往,这个国家将会走向何处呢?”国人埋怨完宋桓公,又开始批评和他一起出访的几位大夫。 执政者感到颜面尽失,宋桓公便消失在公众的视线中。不久,在一次宫廷朝会上,华家提出应当尽快制定方案以解决当前的难局。 乐泽说,国人的热情一旦被点燃,绝不会轻易熄灭;诸侯要求宋国安分守己,国人希望新君有所作为;而国家既不能公开与诸侯搞对抗,也不能压制民意;倒不折中一下,采取闷头干大事的办法在大国与国民之间搞平衡,然后再借机行事。 他的方案被通过了。宋国人不再提盘庚、武丁,也不再使用宣传舆论刺激诸侯的神经;却转而开始大规模训练甲士,日夜不停地制造兵器和战车。国人全身心地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军事发展运动中,也就没有理由和时间继续抱怨了。 宋国人的举动被视为对齐国领导地位的蔑视、对北杏之盟的背叛及对中原秩序的挑战。齐桓公派使者去警告宋桓公,要求他立即停止威胁周边安全的行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宋桓复兴(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宋国人说,每个国家都有保卫自己国家的权力,谁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同盟者身上(这是宋国用鲜血和失败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宋国不会主动侵略他国,但是一定要维护自己的安全。连一个小小的伯爵国家(指郑国)都拥有三军,宋是大国,当然需要更多的军队来保卫自己。 齐使说,宋军近几次战败并非由于兵力不足的原因,而军队的人数恰恰还占有优势,所以战败不是扩军的借口;“每个国家都应当维护周边和平”,这个约定写在北杏之盟的盟书中;宋国如果破坏盟约,会引发诸侯的连锁反应,从而使使地区局势变得不可控;所以宋国一定要停止扩军。 但是宋桓公只是不停地摇着他那顽固的脑袋,使者们便悻悻地返回临淄去了。 齐桓公感到特别恼火:因为较之公开对抗,暗地里搞小动作更加令他不能容忍,“宋桓公在北杏之会上把所有诸侯都骗了!”齐桓公这样想着,就把大臣们召集起来,宣布对宋国开战。他要求大夫们迅速制定作战方案,并大有欲灭宋而后快的心情。 但是管仲却持不同看法,他说,宋公即位之初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现在被国人抓住尾巴收不回来了;他骑虎难下,为了巩固君位不得不做出姿态看给国人。但是他的本意并非如此,所以齐国不要把宋国当成顽敌,而只要对宋国进行强力威慑,宋公就可以在国人面前顺着台阶退下来,转而遵守北杏之盟,齐国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鲁庄公十四年(BC680)春,齐桓公调集大军与王师、陈军、曹军共同伐宋。联军先占领了宋国的两个大邑,囚禁了城里地位高贵的人物,带着那些人一同向商丘进发。联军包围商丘,齐桓公派其中几个俘虏带着他的亲笔信去见宋桓公。 信中首先回顾了北杏之盟中歃血仪式的情景,以及诸侯们面对上天发出的誓言,继而表达了他和诸侯们对宋人背信弃义的失望和愤怒,信里最后写道:“殷商立国六百余年被周所翦。当年武王进行占卜,知大周基业将存续八百年。克商至今还不到三百年,西周虽亡,东周尚存;王室渐衰,天命未改。况且上天既然已经抛弃殷商,就不会再帮助它复兴;代周而兴的,也绝不会是宋。如果宋君一意孤行与天下诸侯为敌,那么已经被俘的宋人就会被卖为奴隶,而且宋君其他国人马上就会以相同的身份见到他们;如果宋君能够放弃主张,与寡人、诸侯重修旧好,他们就会获得自由和被剥夺的财产。寡人既然能调集王室、诸侯的军队讨伐宋国,同样可以召集同样庞大的军队保护宋国。” 宋桓公把国人集中到太庙前的广场上,他和几个重臣进入太庙,让一个声音洪亮的官员把这封信大声读给国人们听。宋人听完便发出乱哄哄的嘈杂声。大多数人都不知所措,不停地询问旁边的人应当怎么办,这时华家从太庙里走出来了(宋桓公是这样盘算的:如果华家压不住场,而秩序又不太混乱,他就可以出面化解;如果场面过于凶险,致使华家遭遇不测,他就可以及时逃跑)。 华家伸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说:“每国君主都有振兴国家的雄心,但是只有我君被误解了。要知道,君主都希望自己成为尧、舜,却不会自诩为汤、武。因为汤、武是前朝的毁灭者。 “新君想要复兴大宋,这本是尧、舜之所为,从来没有想过与王室对抗,却被国内一群邪恶之徒宣扬成汤、武重生,搞‘复辟殷商’!他们怂恿煽动不明真相的国人,并且得到了广泛地支持;他们感到力量强大了,就用民意胁迫君主大臣,按他们的意志祸乱国家。现在妥了,全天下都把我大宋当成邪恶之敌。 “大家登上城墙看看吧,一个齐国就够受了,何况还有王室和诸侯参与进来。难道这就是你们需要的结果?大宋面临灭亡,谁来拯救国家?那些整天招摇叫嚣的复兴者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他们在国家最需要的时候,一个都看不见了?但是大敌当前,是战是和,国主仍然要遵循民意;想要作战的站到左手边,想要和平的站到右手边。” 这时,公室事先安插在人群中的内应们便首先挤到右边去了,有些摇摆不定的人随后跟在他们后面,继而几乎所有人都到右边去了;但是仍然有些真义士不能忍受委屈求和的耻辱,就在激愤之下拔剑自杀了。 宋桓公成功地化解了国内危机,继而把使者派出去请求和谈。齐桓公见目的已经达到,就与宋国再次订立盟约,又把俘虏和财物还给宋国。 第一百二十六章 郑厉公复辟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郑厉公复辟事件,诸侯伐宋就会成为本年度影响力最大的事件了。 当年郑公子突在流亡宋国时“被迫”登上君位,又在君位上被迫流亡他乡。他在成为君主的二十八年中,有十五年的光阴是在流亡中度过的。 郑厉公是个性情坚韧、信念执着的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为夺回属于自己的君主宝座而努力。 祭足在郑厉公即位初期便已经显现出专权的端倪,厉公正是因为刺杀祭足失败才被迫逃亡。祭足立子仪为君之后,便把统治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大臣们全都跑到他的家里去处理公务,一切国事必须通过他的批准才能去做;他出入各种场合的排场比子仪还大;子仪宫前则门可罗雀,只有几个卫兵有气无力地立着,人们几乎忘了这里还圈着一位君主。 新郑人十分畏惧厉公(因为他性情凶狠且非常善战),并且考虑到栎邑城高池深、背后还有楚国人撑腰,所以不敢轻易对栎邑采取行动。 专制者总是把个人利益至于公众利益至上,而不在乎国家大义;祭足不去考虑如何解决国家分裂的危机,反而以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混日子。由于害怕危险、害怕别人的功绩超过自己,他甚至不许大臣们提出统一国家的议案;祭足在郑庄公时期是国家首屈一指的功臣,现在却成了国家最大的祸害。 那个老国贼直到鲁庄公十三年才以八十岁的高龄去世,他的死亡使国家政局突生变数。原来,祭足的党羽也分为若干派系,各派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时常相互倾轧。子仪则利用派系之间的矛盾,迅速对祭足的党羽进行清算。这样一来,栎邑的忧患还没有消除,新郑内部又发生动荡了。 子仪采取的恐怖手段造成了巨大的混乱,很多人因为害怕受到牵而连选择了逃亡,留下来的人也终日惴惴不安,官署外面门可罗雀,里面没有官员办公;国家机构几乎陷于瘫痪,整个社会活动几乎都要停滞了。 流亡者和宫廷里怀有贰心的人都在谋求另立新主,郑厉公便向那些人抛出橄榄枝;流亡者几乎挤破了栎邑的城门,他们的加入极大地加强了郑厉公的实力。晋厉公见胜负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便集合了一支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奔新郑而去。 栎邑军首先攻陷了大陵要塞,活捉了守将傅瑕。傅瑕是位杰出的军事将领,他信心满满地准备迎击郑厉公,但是身边却出现了叛徒。叛徒趁他夜间巡城时把他捆起来交给了敌人。郑厉公十分憎恨傅瑕:就是这个人十几年来一直乐此不疲地给自己制造麻烦。 但是正当郑厉公准备处死他时,傅瑕却失掉了往日的英勇气概,变得胆小懦弱了。他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哀求说:“如果您可以饶臣一命,臣将作为内应杀死子仪,开城纳君!”郑厉公觉得这不失为快速取胜的号办法,于是赦免了他。但是傅瑕害怕郑厉公卸磨杀驴,提出和他举行歃血仪式,郑厉公尽管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傅瑕带着一队残兵败将“逃回”新郑。他向子仪谎称是靠着拼命突围才得以逃脱的,子仪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知道傅瑕与厉公势同水火。由于守城军队缺少军官,子仪便对傅瑕委以重任,把南面的城防的重任交给他。 栎邑军队迅速挺进到新郑城下。六月二十日,子仪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登上城楼巡查防务,傅瑕便趁机刺杀了那个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他的君主,随后又把那个最终要了自己命的冤家放进新郑。 傅瑕打开城门,趾高气昂地走到郑厉公面前,亲自迎接他入城。他把厉公引导到子仪和他的儿子们的尸体前,向郑厉公高声地夸耀着自己的罪行,并且要求得到杀人的奖赏。 郑厉公表情显得十分复杂,他突然跪下来,抱着子仪的头大哭起来。他边哭边骂,说子仪本可以成为周公,最终却选择了管叔的角色;他不但成为国家的罪人,也害死了自己和家人。 他又抱着两个侄子的尸体,回忆起当初两个孩子瞪着乌溜溜的黑眼珠,脆生生地叫他“伯父”的温馨场面,说他们都是国家俊才,不该得到如此悲惨的下场。傅瑕的表情完全僵住了、他头皮发炸、冷汗直流,他想趁旁人不注意偷偷溜走,却被厉公的侍卫截住了。 郑厉公进入公宫,把大臣们召集到一起,宣布将傅瑕处死,罪名是“不忠”。他表示自己不愿意多加杀戮,只要大臣们不再反对他,不再进行分裂公室的行为,他就不再追究任何人先前对自己的不忠。 郑厉公暂时稳定了局面,接下来就在举行告庙仪式。但是开始时间已到,人们发现太祝(大祭司)原繁竟然没有到场!当时的场面十分混乱尴尬,郑厉公只好从礼官中临时指定一个人来充数。本来庄严隆重的仪式却由于司礼官没有经验而搞得错误百出,不得不草草收场。 仪式结束后,郑厉公马上派人到原繁家里去,对他说:“傅瑕怀有贰心,寡人已经依照周刑将他处死了。接纳我且没有贰心的,寡人都赐予他们上大夫的官爵。我多么希望伯父与我共同治理国家呀!但是寡人流亡,伯父没有接纳我的意思;寡人复位,伯父又不前来履行职责。难道还有比向祖先献祭更重要的事了吗?寡人对您的表现感到无比遗憾!” 原繁回答说:“我的先人接受桓公的命令掌管宗庙祭祀,至我已是第三代了。国内有主却包藏外心,乃是最大的叛徒!君侯掌管社稷,国内之人哪个不是臣民?臣子不可怀有贰心,乃是上天所定。子仪在位已经十四年了,而图谋招纳您的,哪个不是贰心之人?庄公的儿子在世的仍有八人,如果他们都许以官爵贿赂以图谋君位,您又怎么来看待那些叛徒?但是臣收到您的命令了!” 原繁在信使离开后就投缳自尽了。郑厉公后悔自己说出那么刻薄的话来,又对原繁的死感到十分惋惜,便以最高规格为他举行了葬礼。 当初,郑国南门外有一条蛇想要入城,但是受到城里一条蛇的阻拦。两条蛇经过一番血腥缠斗,城外的蛇杀死了城里的蛇,最终进入城内。当时就有人预言郑国的权力要发生更迭;六年后,郑厉公从南门进入新郑。 鲁庄公得知消息后问申䰅:“俩蛇相斗真是妖祥啊!可是妖真的存在吗?”申䰅回答说:“妖由于人的缘故才会出现。人如果行于正道,妖不会自行显现;人只有背弃纲常,妖才会兴起。” 冬天的时候,王室大夫单伯、齐桓公、宋桓公、卫惠公、郑厉公举行了一次盟会。郑厉公希望齐国为自己提供保护,齐桓公则希望获得郑国人的支持;由于双方都有需要、而且都能满足对方的需要,所以会谈取得了令双方都感到满意的结果。 但是郑厉公对宋国仍然存在很大的敌意。宋桓公跟他父亲宋庄公长得一模一样,郑厉公一见到他就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尽管齐桓公非常努力地撮合双方,宋桓公也表现出很大的诚意,但是郑厉公仍然没有原谅对方的打算。 这一年,楚文王灭息。 第一百二十七章 齐楚争郑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十五年(BC679)春,齐、宋、郑、陈、卫五国于鄄城再次举行盟会。这次盟会的主要议题是如何建立一个以齐国为首领的、稳定的同盟体。建立同盟体的目的在于维护同盟国安全,发展同盟国经济。五国作为同盟体的创始国签订了盟约,鄄城之盟被认为是齐桓公建立霸业的开始。 秋天,齐国、宋国、邾国出师讨伐郳国,原来郳国倚仗东夷诸侯的支持曾多次侵袭宋国。这次联合行动也算是同盟体对盟约(同讨不庭)的一次实战演练。 郑厉公在复位之初屁股坐得不稳,他便装出一副宽宏大量、既往不咎的模样。但是他的反常的表现却引起人们更大的疑心和不安。人们认为:以复辟者狭隘刻薄的性情,迟早要对宿敌进行清算;他装得越是若无其事,报复手段就会越是残酷。 郑人因此各怀心事,国内矛盾错综复杂;郑厉公需要把这种矛盾转移到国外去,并希望通过一场胜利来重振国威及获得郑人的支持。 冬,郑国人趁宋军出征、国内空虚之际,悍然对宋国发动进攻。宋国由于毫无防备而遭受了巨大的损失。郑人虽然感到解恨,诸侯们却十分恼火。 后一年(BC678)夏,宋国纠集了齐、卫军队对郑国进行报复。这次军事行动本在郑厉公意料之中,郑国人化解得也比较从容;郑厉公没有与联军正面对抗,而是表示愿意为之前的冲动行为承担责任,并遵守盟约的规定,服从齐国、结好诸侯。 中原诸侯撤军不久,楚国人又来找郑国的麻烦了。 前面说过,郑厉公占据栎邑时一直受到楚文王的支持。郑厉公复位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忙于处理国内矛盾,修复与中原诸侯的关系,结果忽略了楚人的存在。 但是楚文王却痴痴地翘首北望,企盼着郑国人前来报恩。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石化的楚文王终于发现自己纯属自作多情:新郑城里的那个负心汉正与齐国人打得火热,却完全抛弃了旧日的恩主。楚人禁不住怒火中烧,楚文王决定做点什么来让郑国人长点记性。 郑国的太子妃文芈一直担心父亲会做出对郑国不利的事来,她便通过太子向厉公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厉公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把大债主晾在一边,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向楚国派出使团。但是为时已晚,楚军已经气势汹汹地杀奔郑国而来。 秋天,楚军包围并占领了栎邑,在城里耀武扬威一番便撤军了。楚文王借助本次行动向郑厉公传递了一条信息:楚军既然能够攻占郑厉公的大本营、发祥地,那么也能以栎邑为基地进攻新郑,推翻他的统治。 郑厉公几乎吓破了胆,立即向楚人求和。楚文王说,如果郑厉公这么快就忘记了楚国人的恩惠,那么他可以考虑再找一个记性好的公子,并且把那个人送进新郑;而且他不理解郑人为什么要服从齐国的领导,因为齐国只会袒护宋国而损害郑国的利益;但是楚国可以做的事则刚好相反。楚文王要求郑厉公认清现实,分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不要对齐国抱有幻想。 这一年是楚国与中原霸主对郑国争夺的开始。至此以后,无论是齐楚争霸抑或晋楚争霸,郑国始终是大国首要争夺的对象,也是令霸主们最感头疼的国家。 郑国就是中华大地的巴尔干,这使得郑国注定成为一个战事频仍、多灾多难的国家。郑国人每日惴惴不安地生活在这个巨大火药桶的上面,随时准备上西天。 由于楚国的干预,郑国国内又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了。那些人中的很多人都是祭足余党,他们始终害怕受到郑厉公的报复,希望借助楚国人的力量推翻他的统治。 但是他们完全误会了楚国人,楚文王只是想教训教训郑厉公,他不可能就这样抛弃一个花费十几年时间和巨大财力培养出来的当权者,转而支持一个完全不了解底细的公子哥。 结果楚国人暗中把消息通知了郑厉公。楚国人语焉不详,郑厉公也搞不清反叛的具体人物,因此不敢打草惊蛇。 郑厉公有个兄弟叫公子语,字子人,他多年以来一直追随郑厉公而没有贰心,因此最受兄长的信任。郑厉公认为可以借此机会消灭祭足余党,于是导演了一场大戏。他命子人语私下里找到了雍纠的遗腹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唆使他进宫对杀父仇人提出控告。 郑厉公马上受理了控告,他命子人语成立一个调查组以彻查该事件,子人语按照郑厉公与政敌仇恨的大小列出一张黑名单,然后将黑名单上的人一一逮捕。 那些人有的被杀,有的被砍了脚。其中有个叫公父定叔的人是共叔段的孙子,他因为事先得到风声逃到卫国去了(共叔段被郑庄公驱逐出郑国,但是他的儿子又被郑昭公召回来了)。 三年后,郑厉公的怒气已经消失了,他考虑到定叔的罪行并非很严重,便说道:“不可以使共叔在郑国无后。”继而又把他召回来了。 这一年,曲沃武公攻陷首都,杀死晋侯缗,把宫中宝器悉数献给周熹王。周熹王派虢公到晋国去,以一军之命册封曲沃武公为晋侯。晋国结束了长达七十余年的分裂和动荡,重新获得了统一。 鲁庄公十七年(BC677),陈、宋等国的君主依照盟约前往临淄朝见齐桓公。郑厉公害怕楚国再来找麻烦,他不敢亲自前往,只是向临淄派出了一个由大夫郑詹(叔詹)带队的使团。 盟会开始时,诸侯们看看齐桓公又看看郑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齐桓公脸色发黑,他一怒之下就把郑詹扣留了。 后来,郑詹趁齐人疏于看管之际逃走了。他考虑到自己没有完成君主交付的使命,又怕为祖国带来危险,所以没有回国,而是逃到鲁国去了。数年后,齐国人不再追究这件事,郑詹才重返新郑。 第一百二十八章 遂城惨案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年夏天,遂人对齐国人犯下一件惨绝人寰的暴行,虽然凶手们后来受到齐国人的疯狂报复,甚至连祭祀都断绝了;但是事件的发生还是对齐国的尊严和齐桓公的声望产生了巨大的负面影响。 前面说过,齐国人于鲁庄公十三年占领了遂国。破城之后,遂国四大家族的首领向齐桓公哀求说:“遂国为虞舜后代、圣人子孙,立国时间比殷商还要早。遂国没有侵略性,也不敢与大国为敌,所以千年以来还只是拥有这么一块大小的土地。 “我们的祖庙里供奉着天下最古老的、虞舜的神主,甚至天子也曾派大臣前来参加对先圣的祭祀。所以,如果您愿意的话,就请不要把我们迁走吧,不要把圣人的后代变为无家可归者或者奴隶吧!您的宽容会感动世人,诸侯们知道您有包容天下的胸怀,哪能不归之如潮水呢!” 齐桓公被遂人的话打动了,他就保留了遂人的土地和财富,同时派出一支军队到遂邑驻防。 驻守遂邑的军政长官是公子宇,这是个能征善战却贪得无厌的人。他大权在握、一手遮天,干了不少寡廉鲜耻的事,并把沉重的赋税施加在遂人身上。遂人不堪忍受齐国和行政官的双重压榨,几次派代表到临淄去控告和请求,但是每次都无功而返,而且由于齐桓公的纵容,公子宇施加在原住民身上的手段也更加残暴了。 人们后来才探听到:原来齐桓公在同意了遂人的请求不久就反悔了;但是他特别好面子,不想听到世人批评他出尔反尔,所以就在暗中授意公子宇对遂人采取下三滥的手段,直到把他们逼走或者逼反(但是管仲则反对桓公使用阴谋,他主张任何事情都要做在阴面)。 遂人了解真相后就完全绝望了,“原来那个每天标榜仁义道德的人,才是真正的恶棍啊!如果齐小白下决心迫害遂人,谁又能来拯救我们?既然跪着都不能求生,那么剩下的便是跪着死还是站着死的问题了!”遂人暗中商议一番,便决定进行最后的反抗。 夏天,遂人例行为虞舜举行了祭祀仪式;整个城市的人都被发动起来了,前来观看仪式的外国人蜂拥而至。这次仪式的规模之盛大,堪称千年以来最隆重的一次;因为遂人清楚,这恐怕是对先祖最后的祭奠了。当日的仪式结束后,各大家族分别把齐国人请到自己的家中进行款待。 齐国人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没有产生丝毫怀疑,他们吃得满意、喝得开心、玩耍得尽兴,不久便酩酊大醉躺倒一片。遂人就把这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不论好坏全部杀死,并把尸体拖到当初齐军入城的北门之外堆积起来,一把火烧掉。浓烈的黑烟夹杂着焦臭的尸味被风刮进城里,人们因此恶心呕吐了好多天。 四大家族已经做好必死的准备,他们派了一批人护送虞舜和历代君主的神主离开遂邑到南方去,不适于作战的人也跟着他们走了,剩下的人则日夜备战。齐国大军很快就气势汹汹杀过来,双方都对敌人怀有刻骨的仇恨,因此场面也就显得特别血腥惨烈。这是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战事,齐军不多日便攻破城门,但是接下来的巷战却给入侵者造成巨大的杀伤。 齐桓公一怒之下把整个城市都点着了,大火持续烧了三天三夜。当齐国人重新进城并清理现场时,仍然有很多形容可怖的人向齐人发起自杀式攻击。 这个千年古国就这样被夷为一片废墟,所有古老的建筑都被烧毁了,留守的人大都战死了,被俘虏的人则被卖为奴隶。 这是一个双输的结局,遂人家破人亡,齐国失去了一个繁华的大邑,齐桓公丢掉了名誉和信用。齐桓公终日精神恍惚、耳根发烫,不知道世间有多少人在诅咒他;管仲也因为他不听自己的劝告而数日不去朝见。 鲁庄公十八年(BC676)三月初一发生了一次日全食(公历4月15日),很多国家都对它出现的预兆进行了猜测;因为结论不一,所以都不可信。 夏天的时候,几个东夷小国的君主结伴访问鲁国。这些小国时常被盘踞在济西一带的己氏戎骚扰;君主们烦恼不已,只好请鲁庄公为他们出面斡旋。 鲁庄公得意洋洋地对小君主们吹嘘说:“鲁国与己氏戎具有传统友谊,战与和就是寡人一句话的事。你们算是找对人了,这事就包在寡人身上了。” 但是鲁庄公的牛刚刚吹完,一支己氏戎便悄然侵入鲁国边邑,劫走了大量人口财物。鲁庄公特别恼火,他决定亲自教训那些既不长眼睛又不长心的野蛮人。鲁庄公于是亲率一支轻兵渡过济水,己氏戎当时正在尽情地享受战利品,丝毫没有做出防备。结果鲁军就在济西大败己氏戎,军队不但救回了被俘的人口,而且俘虏的敌人大量的人口。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武死战、文死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楚国也爆发了一场巨大的危机。这场危机规模之巨大、后果之严重、影响力之广泛,在(先前的)楚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原来楚国早在楚武王时期就灭亡了权国,并将它划为楚国的一个县,斗缗被任命为权县的首任县公。权国的遗族不甘心沦为亡国之余,他们便使尽浑身解数,企图重新建立政权。后来那些人不知道采用了什么诡计,竟然把斗缗也拉进阴谋圈。 有了斗缗的支持,遗族们便把手下武装起来宣布复国。但是那次叛乱并不成功,楚军再次包围并攻陷了权;斗缗因叛国罪被处死,权人也被迁徙到了那处(郢北八十里处);楚武王又任命闫敖为那处县公。 十二年前(鲁庄公六年),楚文王联合巴人伐申。联军在作战过程中内部发生了一次冲突,巴子的侍卫长子虎无辜受到楚文王的羞辱,巴人对此一直怀恨在心。 后来老巴子去世,小巴子即位。新君不但是子虎最为亲密的朋友,而且还把受辱事件提升到国家尊严的层面上加以反省。巴人因此决定向楚国复仇,但是由于楚国过于强大,巴国人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恶气,耐心寻找机会。 楚文王在执政的最后几年生活开始变得奢靡堕落。彭仲爽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却在一个举目无亲、杀机四伏的国度里、身处令人嫉妒的高位之上,于是决定辞去令尹的职务,回到申县安享晚年。 在决定令尹继任者人选的问题上,楚文王着实伤了一番脑筋:斗廉本来是唯一的人选,可是现在又冒出来个王子善。 王子善是楚文王的兄弟,他是个除了人品以外其他方面都还说得过去的家伙。他靠不停地拍国王的马屁,并且把他引向堕落而升到了显赫的高位,现在他又觊觎起令尹的神圣位置了。 后来在一次内部讨论会上,已经昏头昏脑的楚文王决定任命王子善为令尹。大臣们纷纷表示反对,鬻拳的言辞尤为激烈;但是无论人们怎样抗争,楚文王那顽固的脑袋就是摇个不停。 就在人们普遍感到绝望的时候,鬻拳突然冲到楚文王面前,他须眉倒立、睚眦俱裂,手握剑柄、瞪着楚文王说:“如果国王执意要毁灭楚国,那么就让臣与王同归于尽吧!这样臣就不会看到亡国的那一天了!” 楚文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恐惧的样子,于是说道:“既然大夫们意见不一,不谷不能轻易作出决定,那么就改天再议吧!”结果彭仲爽的辞呈被驳回,他必须继续担任这个职务、直到新令尹上任。 危机虽然暂时得以缓解,但是人们都对鬻拳的下场感到担忧,因为他犯下的罪行实在太严重了。鬻拳死意已决,静静地在家中等待楚王的死刑令,可是楚文王却完全没有惩罚他的意思。 鬻拳感到十分不安,他说道:“我用武器威胁君主,如果这样的罪行都不能受到惩罚,那就没有人再畏惧楚国的刑书了。”然后他就命令家臣把自己的腿砍掉了。受过肉刑的人做不了大夫,楚文王只好任命他为郢都北门的大阍。 本年春天,巴国联络了同样对楚国不满的黄国对楚国宣战。巴师首先包围那处,那处是座小城,是郢都的北大门。那处的防御力量虽然不足以抵抗强敌的进攻,但是如果战术应用得当,守卫者完全可以坚守到援军到来之时。 行政官闫敖过惯了安稳、奢靡的日子,完全没有料到大难突然临头,他在慌乱之下没做出丝毫抵抗,便可耻地跳进水里逃走了。巴师占领了那处,稍作休整后便向郢都进军。 要知道,郢都是座几乎不设防的城市:它的城墙低矮,也没有壕沟和塔楼防卫。楚人吹嘘说: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军队敢于或者能够来到楚国首都城下。 但是那处的意外失守打破了这个神话,楚国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临时征集的军队匆忙加入战斗,战斗在很长的战线上同时展开。巴国人的进攻相当凶猛,楚文王亲自站在城楼上督战;彭仲爽下了死命令,决不允许放一个巴国人进城。 战斗持续了一整天,城墙内外的尸体都已经与城墙平齐,双方就站在尸体上以死相搏。楚国人拼尽全力才守住防线,总算没有把面子丢到城内。巴师无可奈何地撤到郊外。楚国的地方武装此时正源源不断赶过来,巴人站在巢车上就可以看到远方闪烁的、向郢都移动的火线。巴人不敢在郊外宿营,所以连夜返回那处,第二天便撤军了。 楚文王打听到闫敖躲在一个叫涌的小城邑里,他立即派司法官赶过去,把那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处死了。 闫敖氏在楚国北部有着极大的势力,族人因首领的死而怒火中烧。闫敖虽然是因为对巴人作战不利被杀的,但是闫敖氏为了复仇,竟然主动勾结巴国来为族长复仇。 冬季之时,巴师由闫敖氏武装引导着一路南下。侵略者和反叛者几乎把楚国北方的土地全部蹂躏了。 巴国人在取得巨大的战果之后没有选择收手,而是继续向南入侵。 第一百三十章 武死战、文死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十九年(BC675)春,巴师再次进攻郢都,黄国人也从东北方向威胁楚国。楚文王决定不许一个巴国人活着逃回去,他亲率大军出城迎敌。巴师面对来势汹汹的楚师不敢正面迎战,而是掉头向西逃去。 彭仲爽认为巴人的行为是典型的诱敌之计,于是请求退回郢都。但是楚文王不能压制自己的怒气,执意要将敌人赶尽杀绝。彭仲爽便请求分给他一支军队来执行支援任务,以防楚军主力陷入敌人包围圈时没有援军。 楚文王揶揄彭仲爽,说他就是一匹狡猾的老马,危急关头总是想先保住自己的老命。楚文王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还是批准了他的请求。 楚军主力全力追击敌人。军队行军速度过快造成序列不整,队形散乱;车兵把步兵远远甩在后面,士兵们找不到自己的军官和队列,只是盲目地跟着身边的人跑。但是彭仲爽的队伍则在保证秩序的前提下兼顾速度,不急不缓地在主力的侧后方行军。 楚文王眼见敌人乱哄哄地逃过漳水,也下达了抢渡的命令。漳水东岸是一个叫做津的渡口。就在楚军毫无秩序地渡过一半时,埋伏在漳水西岸的敌人突然发起进攻,楚军顿时陷入极大的混乱和危险中。 由于楚文王和高级贵族们冲在最前面,他们就最先受到了进攻;后面的军队拼命赶过来抢救自己的君主和长官。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对攻战,但是楚军所处的情况几乎不能发挥出他们的战斗力。 就在楚军面临全军覆没危险之际,彭仲爽率领着生力军从敌军背后杀过来了。这支军队是在主力南侧的下游地带渡河的,他们登陆的地点位于敌军伏击圈以外。巴师一心一意屠杀面前的敌人,却没有防备后面的敌人。生力军救主心切,所以冲杀特别凶猛,很快就把敌人的包围圈撕开一个大口子。而被包围的楚军一旦缓过气来,便立即开始组织反击。 由于楚军在战斗力和人数上处于优势,巴师不敢再将进攻继续下去,他们组成坚实的防御阵型抵抗对方的冲击。楚人也不再恋战,转身撤回漳水东岸了。这场战事双方都损失惨重,战士、战马的尸体和战车的碎片把整个漳水都堵塞住了;统帅们的身上伤痕累累,连楚文王的腿上也中了一箭。 巴师撤军后,楚文王率领军队回国,军队在到达郢都城门外时天已经黑了。军吏大声叫着鬻拳的名字,要他立即打开城门;所有人都希望尽快回到家里好好休息。 鬻拳被几个士兵抬上城墙,他伏在墙上高声询问战况,楚文王回答说战败了。鬻拳说:“大军出征前您在太庙中可是发过重誓:‘不战胜敌人,坚决不返回楚国。’那么请问您不去实现诺言,反而带着战败的军队溜回都城。您回来想要做什么呢?” 楚文王感到十分羞愧,他向鬻拳拱手说:“孤知道了!”他就把大营扎在城外。楚文王下令把伤员和伤马送进都城,又补充了一些兵员和马匹,修理损坏的战车,征集了粮草、辎重和杂役。当上述工作都做完之后,他就带领楚军进攻黄国去了。 黄国姓嬴姓,位于今河南潢川附近、淮水南岸、息县以东约六十里。黄国南三十里有个叫踖陵的地方,息县军已经先于楚文王到达此地,两军会师时黄军也赶来了。黄军本打算在楚文王到达之前击败息县军,但是连日的春雨使得道路泥泞难行。 郢都主力到达后,黄军就绝无获胜的可能性了。随后两国军队就在踖陵进行了一场野战,黄师在郢军与息县军的南北夹击下溃不成军。 楚国人终于出了口恶气。但是楚文王的箭伤却一直没有痊愈,现在又进行了一场战斗,他的箭疮就崩裂并且感染了。 楚文王下达回国的命令。楚军行进到湫地(今湖北钟祥北)时,楚文王的伤腿已经肿的比腰还粗,他高烧不退,皮肤上布满了红疮,很快就陷入昏迷状态。 楚文王在昏迷之前说,上天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从国王到士兵,谁在战争中也没有苟活的特权;如果自己能像父亲一样死在军帐中,将是他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事。 此地距离郢都已经不足两百里,军队不得不停下来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楚文王再也没有醒来,他就在六月十五日驾崩了。 楚国的前两任国王都死在行军途中,这在春秋时期是绝无仅有的现象。由于楚文王死于国事,所以楚国人感到特别悲痛;当楚文王的灵柩到达郢都郊外时,半个城市的人都跑出来迎接丧仪。没人下命令,也没人刻意组织,人们都是自发地赶来护送楚文王的灵柩入城。 楚国人如丧考妣,郢都满城尽墨;除了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没有人不为这位英年早逝的国王而悲痛。而鬻拳显得更为沉痛,他在安葬楚文王之后就在墓室里自杀殉葬了。 楚文王在位十五年,他一生中取得的最显赫的功绩就是灭亡申、息和邓国。这使楚国的势力范围延伸到南阳盆地和淮河上游一带,使中原的郑、宋便暴露在楚国战车的威胁之下。 楚文王的继任者是刚满十岁的堵敖,他是文王与桃花夫人的长子;他还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弟弟王子恽,也就是未来的楚成王。 堵敖在位时期主弱臣强、兄弟不和;楚国王室矛盾重重,而执政者再也没有取得一点成绩。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王子恽夺位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彭仲爽在楚文王的葬礼结束后就辞去令尹职位,王子善利用他和堵敖的血缘关系,成功地挤掉了竞争对手,最终成为楚国第三任令尹。 王子善表面上勤于政务,实际上堕落不堪;这个恶棍不停地教唆自己的侄子做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堕落的事情。要知道,刚要进入青春期的小孩子对那些事充满了好奇心,而且特别容易沉迷于此啊!这样一来,小小年纪的堵敖就变得和叔叔一样放荡淫乱。 有那么几次,桃花夫人竟然发现堵敖看自己的眼神就如同当年蔡哀侯那个老淫棍看自己那样,眼睛里充满了邪念。她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又是恐惧、又是厌恶。 由于堵敖沉溺于酒色不能自拔,王子善就把国家大权控制在自己手中。不久,堵敖便憎恨起自己的兄弟来。原来王子恽受到了若敖氏的庇护,他接受的是与堵敖完全不同的、严格的贵族教育,并已经显示出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政治才能和高尚品德,他在王室里的口碑轻易地超过了坐在王位上的那个小下流胚。最令堵敖最无法忍受的是,母亲阴显偏爱他的兄弟:两个人去看望母亲时,她总是拉着弟弟的手说个不停,而竟然看都不看他一眼,就仿佛自己根本不存在似的。 堵敖身边几个比较亲密的朋友认为,照此趋势下去,君主被兄弟替代是迟早的事,他们就开始煽动堵敖对兄弟的仇恨。堵敖不胜其烦,最终决定杀死自己的亲兄弟。他向王子善寻求帮助,但是叔叔出乎意料地拒绝了他。王子善的想法是,自己既然已经稳坐人臣的最高位,且牢牢掌握着军政大权,就不允许再发生不可控的事件,以防他人乱中取胜。 但是堵敖决心已定,他打算绕开叔叔单干。“看来如果不采取什么措施,王室可真就要乱起来了!”王子善这样想着,于是暗中把消息透露给王子恽,王子恽收到消息甚至没有来得及准备行礼,立即逃到随国去了。 王子恽逃走之后,堵敖变得更加善猜多疑,并且逐渐显露出暴君的倾向。从前,他对王子善言听计从;但是由于王子善的背叛,使他丧失干掉兄弟的机会,他就不再信任王子善,也就不愿再受他控制了。 不久堵敖提议讨伐随国,但是大臣们觉得这个提议太不可思议了,所以都表示反对——随国一直对楚国言听计从,没做出不守规矩的事。 堵敖猛地掀翻了案几,气哼哼地回寝宫了。他回去后就把怒气都撒在小臣身上:一个倒霉蛋被他打得筋断骨折、吐血不止,最后被扔进马厩里等死。 后来,堵敖又一次提出来伐随的想法,照例又被否决。但是大臣们这次从他眼里看到的却不像上次那样只有愤怒的情绪,而是多出来一种阴毒的、只有想杀人时才会发射出来的目光。不出大臣们所料,堵敖回到后宫后又犯下几件令人发指的罪行,而且比上一次残忍得多。 堵敖的残暴行径引起大臣们极大的担忧。他们认为,随着年龄渐渐长大,有一天他肯定会把残忍的暴行施加到大臣们身上。为了防止未来的风险,又不至于背负上弑君的罪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个小暴君最害怕的竞争者从随国召回来,以他的名义除掉堵敖。 王子善和若敖氏就此事罕见地达成一致,斗班马上被秘密派到随国去招王子恽回国。斗班又去见随侯,向他告知了楚人的计划。随侯大喜,当即承诺将鼎力相助——如果他把未来楚国的统治者侍奉得舒舒服服,随国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楚堵敖三年(鲁庄公二十二年),斗班先回到楚国,向同谋者通报了他出访随国的情况。 约定的时间一到,随军拥着王子恽浩浩荡荡直奔郢都而来。大臣们封锁了消息,直到随军到达北门之外,堵敖才得知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急。他慌忙召集廷会,但是一个大臣都没有来——人们全都跑出去迎接王子恽了。 王子善带着甲士、簇拥着王子恽闯进王宫,叛乱者进入正殿,看见堵敖端坐在王位上一动不动。堵敖对王子善说道:“叔父啊,你不恭王命,没有除掉乱臣贼子,反而带着恽来杀害不谷,你对得起你的身份和名字吗?” 王子善说:“我接受你的命令才对不起我的身份和名字。”他说完快步登上台阶,挥剑割断了堵敖的脖子。 王子恽随即加冕登基,是为楚成王。为了贬斥兄长,也为了避讳弑君罪名,楚成王以他没有尽到一个王的职责为借口,只给了他一个“敖”的谥号(敖比王要低一个等级)。王子善则摇身一变成为国除害的首要功臣,他说正是因为他事先通风报信,未来的国王才没有惨遭毒手。 那个恶棍无论在顺境还是逆境总能屹立不倒,这可真是个奇迹。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王子颓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年,周王室发生了一场空前的动乱;动乱持续长达两年之久,周惠王的兄弟王子颓勾结卫惠公讨伐周天子,并将他赶出王城,使他成为寄人篱下的流亡者。王子颓篡夺了王位,用暴力手段进行他那为期不长的统治阶段。最终,周惠王借助郑国和虢国的力量才夺回王位,总算没有使自己成为有史以来最窝囊的统治者。 原来周庄王有一个十分得宠的小妾名叫王姚,王姚生下王子颓;王子颓因为母亲的缘故受到庄王的莫大宠爱。后来,王子颓便企图夺取太子的位置,经过不断努力,他已经取得阶段性的成果。但是就在关键时刻,周庄王却一命呜呼了。结果王子颓不得不偃旗息鼓,重新夹起尾巴做他的小弟。 周惠王即位伊始便开始从大臣们手里抢东西:他先收回了王子颓的老师(蒍国)的一块菜园子用来养牛;他后来又看中了大夫边伯的宫室,由于那些建筑紧靠王宫,周惠王认为把两者连接起来更为壮观,所以他就动用武力把边伯从家里赶出去,从而霸占了他的房产;这还没完,不久之后他又夺走了子琴祝跪和詹父的田产。 纵观春秋两百七十年,没有一位天子像周惠王那样贪婪(有人说他的贪婪源于父亲的吝啬)。这个天下最高贵、最有权势的人竟然像穷疯了似的,到处抢劫勒索他人的财产;他的行为完全不像高高在上的天下共主,倒像个刚刚接管了某个街区的地痞恶霸。 如果他不是后来又做了一件更加令人耻笑的事,人们本以为他的贪婪已经登峰造极了:原来就在不久前,他竟然亲自下令克扣了一位名叫石速的厨子的薪水! 周惠王所做的丢人的事远远不止这些。多数人选择忍气吞声,但是前述的那几个人却决定造反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财富,现在却被惠王搞得濒临破产。那些人想要把王子颓推上王位。但是人们感到势单力孤,于是又勾结了同样对王室不满的苏子——周桓王曾在隐公十一年剥夺了苏子的十二个封邑。有了苏子的支持和参与,叛军的力量就变得足够强大了。 秋天,王子颓率领叛军偷袭王城。由于事先走漏了风声,王室事先已经做好充分准备。王城人杀掉内应,叛军无力对城市发动强攻,只得仓皇逃跑。 叛乱者逃到苏子的封地温邑。不久,王室军队气势汹汹直奔温邑而来,苏子不敢与王师对抗,又保护王子颓逃到卫国。 卫国公室与东周王室的恩恩怨怨在前面已经叙述过了,黔牟由于受到王室庇护,天下再没有谁比卫惠公更怨恨周惠王了。 王子颓就用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不断怂恿卫惠公,煽动他对周惠王的怒火,教唆他对周王室用兵。作为一个野心家,王子颓特别善于结交诸侯;如果不是由于颠覆王室,他本来可以成为一名杰出的外交家。 卫惠公确实急于对王室复仇,他在位已经二十六年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是卫惠公也存有疑虑,他认为虽然郑国与齐国都有击败王师的历史,但是还没有一个诸侯国丧心病狂到敢于进攻王城呀?!那岂不是与全天下为敌吗?!况且他又非常畏惧齐桓公,齐国人一向以道德卫士自居,绝不会容忍卫国人的反叛行为。 但王子颓却不因为然。他说:“齐国的敌人是北狄和鲁国,齐侯需要拉拢卫国对抗他的敌人。而且齐侯与王室的关系也并非您认为的那样紧密。齐侯在即位前虽然对黔牟感恩戴德,但后来便觉得那段经历不堪回首了。而黔牟却一直以恩主自居,不停地向齐侯索取好处,并且大肆宣扬他在卫国流亡期间那段黑经历。 “黔牟还夸耀自己对齐侯的巨大恩情,抱怨他对自己忘恩负义(因为齐桓公已经被他搞得十分厌烦了)。为了避开那个怨妇一样的家伙,齐侯干脆不去朝见天子了。因此天子也和像黔牟一样,对齐侯怨气深重。齐侯曾经私下里对我说,‘王室不衰,齐国霸业不成。’这样一来,君侯实际上正是在帮助齐人,难道还怕得不到齐人的支持?” 卫惠公被这个特别善于煽动别人的家伙洗了脑。他考虑自己需要一个帮凶,转身又把南燕拉进犯罪集团(前面说过,两国存在婚姻关系)。冬,卫国和南燕联军簇拥着王子颓开进成周。 这是东周历史上首次沦陷于同姓诸侯之手。要知道,正是这位卫惠公的祖先(卫武公)曾在百年之前击退犬戎,夺回镐京,救西周于危亡之际;而他的子孙们现在却效仿起犬戎当年干的勾当了! 叛乱者们随后装模作样地为王子颓举行了加冕仪式,然后这个冒牌货就公然坐在天子的宝座上开始听政了,就好像周惠王已经不存在、而天下就真的只有他一个主宰似的。 周惠王此时还在王城,他得到消息都要吓疯了。周惠王表面上做出坚决抵抗的姿态,暗地里却准备随时逃跑。正在这个紧急关头,郑厉公出现了。 郑厉公特别急于要恢复庄公霸业,他可不希望这个扶助王室、名利双收的好机会被别人抢走;他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率领大军把王城保护起来。 王室的内部之乱便由此演变为卫国集团和郑国集团的斗争,但是双方都不希望在和平手段用尽之前进行战争。 第二年(鲁庄公二十年)春,双方决定在王城进行谈判。周惠王方面的代表是郑厉公,王子颓方面的代表是南燕君主燕仲父。郑厉公要求王子颓退出成周,并表示郑国可以为他们提供庇护,但是燕仲父提出的条件刚好相反。 郑厉公十分恼火,便严厉指责对方的背叛行为;但是燕仲父反唇相讥道:“原繁倒是忠贞不二,可是你也没给他一个好结果。”郑厉公大怒,立即拘捕了燕仲父。 郑厉公觉得现在形势对周惠王非常不利;小小的王城几乎无险可守,郑军也不可能长期驻守在王城;王子颓的势力在一天天壮大;齐国人态度暧昧,但可以肯定的是,齐桓公一定不会使郑国人的如意算盘打得过于顺利。因此他就把周惠王迎回郑国,并将他安置在栎邑。 齐桓公默许卫国人挑起事端,然后希望通过化解王室危机来提高自己的威望,但是他的反应比郑厉公慢了半拍,这才被郑厉公占得先机。 齐国人绝不会跟着郑国人的后面摇旗呐喊,所以才静观事态变化。这一年的春天,临淄又着了一场大火,大火烧掉了城里五分之一的建筑,齐国人忙于自救和重建工作,就更没有精力参与到王室纷争中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王子颓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惠王在郑国感受到了寄居在他人屋檐下的滋味,他决定还是要回到东周去。郑厉公于是把他送到与郑国相邻的邬邑。邬邑本来属于郑国,后来周桓王用苏子的封地与郑国交换,那个城邑才划归王室管辖。 此时王子颓已经搬进王城,正享受他那为期不长的、奢华糜烂的生活。距离成周越近,周惠王就越心痛他那些留在城里的宝贝:“尽管不能回到王宫里享受舞乐,但是能有些玉璧礼器放在身边也是极好的。” 他这样想着,便派手下化妆成商人入城打探情况。那些人在城里转了几天回来复命说,王子颓和卫国人的军队驻扎在王城周围,而成周的防守却非常松懈,现在国人都对王子颓的统冶感到不满(因为相对于周惠王的小气,人们更无法忍受王子颓的凶残),如果天子想要进入都城的话,应当不会受到抵抗。 然后就在某一天傍晚,周惠王带着一支轻兵从东门突入成周,他们的行动果然没有受到士兵的阻拦。 国人起初以为天子回来复位了,立即跑出家门、高喊口号,兴奋地跟在队伍后面。但是接下来,他们却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支队伍像强盗一样闯进王宫和太庙,把便于携带的宝物洗劫一空,然后又从原路逃回去了。 此时有人在后面怒吼道:“我王啊!你把这些本来属于自己的宝物抢走,难道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但是周惠王迅速逃离成周还是比较明智的,因为王子颓的军队马上就赶过来了。王子颓嘲笑周惠王说,如果事先知道这个吝啬鬼只是来抢东西的,他就会多给对方一些时间,因为他可不是小气的人。而且王子颓也很好奇,他想知道如果时间充裕的话,那个家伙还会搬走什么物件。王子颓后来又收集了一些破烂货,派人送到邬邑去,以示对周惠王的嘲弄。 王子颓的堕落生活可谓花样繁多,他先把周惠王的后宫们挨个享受了一遍,又把天子能采用的礼仪挨个享受了一遍。他还特别喜欢养牛,牛在当时属于稀有动物,只有享有一定地位和财富的贵族才养得起。王子颓满世界招募养牛高手,连后来的秦国名臣百里奚也曾为他服务过。 王子颓篡位已经满一年了,虽然前来朝见他的诸侯并不多(其实先前来见周惠王的也没有几个),但是在他看来,自己的屁股已经坐稳天子的宝座了。 冬季的某一天,王子颓极尽奢华之能宴请他的帮凶们。宴会上演奏了六代舞乐,开篇曲目是黄帝的《云门》,以下依次为《大卷》、帝尧的《大咸》、帝舜的《大韶》、大禹的《大夏》、汤王的《大濩》、周武王的《大武》,好像这样一来他们的政权就会变合法了似的。 乱臣贼子们把先帝、圣王的舞乐亵渎个遍,生怕漏下一首,就好像他们的坏事做得还不够多似的。宴会从黄昏时分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夜,每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就好像以后就没日子喝了似的。 不久,郑厉公和虢公丑谈起这件事。郑厉公说:“寡人听说‘哀乐失时,殃咎必至’。现在王子颓歌舞不倦,既是乐祸。从前,司寇对罪犯执行死刑的时候,君主都要贬损膳食、撤掉舞乐,借以表示对大凶之事的重视,又怎敢幸灾乐祸?王子颓亵渎王位,罪恶滔天,谁的祸患比他的还大?大祸临头却忘记忧患,大祸必至!寡人认为现在可以把天王送回去了。” 虢公丑说:“这也是寡人的愿望啊!” 于是两位寡人便开始谋划如何帮助周惠王复位了。 鲁庄公二十一年春,郑厉公邀请虢公丑和鲁庄公在弥(今河南密县)地会面,三国君主达成共识,立即推翻王子颓的伪政权,把周惠王送回王城。 夏四月,郑、虢、鲁三国联军同伐王城。驻守王城的卫国人的数量本来就不多,他们见势不妙就转身逃跑了;失去盟友的王子颓的军队士气极其低落,很多人竟然扔下武器跑进联军的队伍中。 郑军簇拥着周庄王从东面的圉门进入,虢军从北门进入。王子颓和五大夫没有辱没他们高贵的出身,他们拼尽全力进行抵抗,最后全部战死了。 郑厉公将要离开王城时为周惠王举行了一场宴会,他也在宴会上演奏了六代舞乐。周惠王把虎牢关以东的土地重新赐给郑国——那块土地是郑子仪当政时被王室夺走的。出席宴会的还有周大夫原庄公。 原庄公后来对同僚们说:“政伯效尤!他批评王子颓僭越礼制,自己做得却更加过分,诸侯哪可以奏帝王的舞乐呢?!郑伯恐怕也要惹祸上身了!” 原庄公一语成谶。仅仅过了短短的一个月,郑厉公便去世了,太子捷即位,是为郑文公。郑厉公在位总计二十八年,但是大部分时间却是在流亡中度过的;他是个才能出众、冷酷无情且性情坚韧的人。如果他自始至终一直执掌国家大权,郑国或许能够称霸诸侯,而不是被齐国替代。 虢公林父当年挤掉了郑庄公才当上王朝卿士,而虢公丑现在则感到郑厉公有重新得宠的趋势,他不甘心父亲夺取的权力从自己手中失去,所以千方百计向周惠王献媚。他趁郑国大丧之际邀请惠王到虢地狩猎。周惠王不但接受了对方的邀请,还把酒泉之地赐给虢公丑。 郑文公即位伊始便对周惠王怀有不小的怨气。原来郑厉公在宴请周惠王时,惠王把王后的腰带赐给郑厉公;虢公丑请赏时,得到的赏赐却是酒爵。虽然这两样物件都不算特别贵重,而且人们早已习惯周惠王的小家子气,但是酒爵属于礼器,而腰带属于女人的饰物,酒爵的分量明显重于腰带。 郑文公认为父亲的功勋要远高于虢公丑,虢公丑不过是跟在郑厉公屁股后面摇旗呐喊的小跟班儿,所以他认为周惠王的行为是对厉公的极大侮辱。这个小君主在即位伊始就对王室充满了怨恨,这种怨恨后来导致周郑不久之后爆发了第二次大冲突。 一百三十四章 周礼自庄公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第 鲁庄公二十二年(BC762),鲁庄公的母亲文姜去世了,时年约五十岁。 齐襄公死后,文姜一直流连于齐鲁之间,她偶尔也到临淄去看望齐桓公。有几次文姜打扮得格外妖娆美艳,打算用引诱齐襄公的手段来对付齐桓公。尽管齐桓公的后宫里也塞着几个本家姐妹,但是他对这个行为放荡且声名狼藉的姐姐却敬而远之,唯恐和她扯上关系。这是因为齐桓公认为她是个不详之人,先前与她关系亲密的人(鲁桓公、齐襄公)全都死于非命。 齐桓公送给她大量财物,并且亲切地告诉她,如果需要什么只要派下人来支唤一声就可以了,大可不必亲自辛辛苦苦地跑到临淄来。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文姜结识了一位颇为俊朗的莒国的宫廷医生,两人很快就勾搭在一起,她到莒国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 在鲁国方面,鲁庄公十分挂念自己的母亲;但是他又不敢打探她的消息,因为文姜做的每件事都令他感到脸上热辣辣的。鲁庄公也不清楚:母亲到底是在国外还是在国内、做的放荡的事能少一些。 现在文姜终于去世了,鲁庄公眼里浸着泪水长出一口气;他下令大赦罪人,以便把母亲的灵柩迎回国内进行安葬。 这一年鲁庄公准备迎娶齐襄公的女儿哀姜。亲事在齐襄公活着的时候就定下来了,当时的哀姜还在摇篮里扳脚趾吐泡泡,如今终于到了及笄之年。 鲁庄公开始为迎娶哀姜开始做准备,齐鲁两国关系陡然升温。鲁庄公在那段时间里经常到齐国去访问,顺便看望自己未来的夫人。哀姜是个极为美丽聪慧的女孩子,她注视未来夫君的目光中柔情万种,身体上却敬而远之。 鲁庄公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迫不及待地想跟她发生点啥关系;但是齐桓公却不允许两人单独相处,他也特别喜欢看鲁庄公急不可耐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齐桓公还夸他们两人特有夫妻相、长得特别相像,但是鲁庄公却从中听出了另外的含义。 鲁庄公二十三年(BC671),齐桓公邀请鲁庄公到齐国去观看社祭仪式。但是曹刿说观社不是君主应当做的事,其中道理与臧僖伯谏鲁隐公如棠观渔是一样的。而鲁庄公也像他的伯父一样顽固不化,他说参加仪式是齐桓公提出的邀请,是两国政冶文化交流的一部分,他决不能拒绝大国的美意。 祭祀仪式是隆重庄严的,但是仪式后规模盛大的庙会活动才是重点。活动中有很多有趣的表演;在这里也可以看到来自各个国家的、形形色色的人,能买到全天下稀奇古怪的玩意。这里也是青年男女相识相交的地方,人们可以选择自己心仪的对象共度良宵;鲁庄公感兴趣的当然是最后一点。他在仪式结束后立即换上普通士人的衣服,钻进人群就不见了。 天黑之后,整个临淄城就变成了沸腾的海洋,到处都是丝竹鼓乐的声音,酒肆商铺里人满为患;大街小巷挂满了灯笼;人们纷纷打开家门,甚至过路的陌生人也可以随便走进某户家喝上几杯。 第二天中午,鲁庄公终于捂着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馆舍。 鲁庄公回国之后,人们发现他从齐国人那里学了不少坏毛病。要知道,鲁国公室一向以崇尚《周礼》、倡导素俭著称,而齐国公室则一贯主张因风简礼、随心所欲;鲁国人追求吃饱,而齐国人讲究喝好;这是因为鲁为农业大国,而齐却是商业大国。 齐国人的奢侈之风与管仲实施的经济政策密切相关。原来齐国通过国际贸易赚取了海量的金钱,这些钱已经堆满了库府,管仲认为如果不使金钱流通起来,还不如把它们毁掉。 这些钱一部分用来结交各国权臣,但是大部分钱还是用在国内了。从前与诸侯国发生的动用武力才能解决的问题,现在利用一部分贸易顺差的就化解掉了;公室大力兴建基础设施与发展军备,并且倡导奢侈消费。最后竟然奢侈到煮鸡蛋前要在壳上进行绘画,烧木柴前要在上面雕刻花纹。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货币流通起来。 鲁庄公对齐国人的生活方式不停地啧啧称奇。他感觉自己跟齐桓公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土老帽儿。结果他整个人都变了,他也开始穿着起华丽的朝服,使用精美的餐具,在他眼里,齐国的大夫才是真正的贵族,而鲁国的大夫一个个全都土得掉渣。 后来,鲁庄公又把供有桓公庙的楹柱用丹漆涂成红色。要知道,王室太庙的楹柱也不过是青灰色的呀!把庄严肃穆的建筑涂成欢乐喜庆的颜色,这种荒唐事儿在当时也只有无拘无束的齐国人能干出来。 这还不算完,鲁庄公接下来又命人把桓公庙的椽子刻上花纹。要知道,周人为了宣扬俭素,规定诸侯的太庙的椽子都不准打磨,更不要说精雕细琢了。 大夫御孙说:“俭属大德,侈属大恶。鲁国先君怀有大德,而君侯却昭示大恶,恐怕不可以吧。” 这一年秋天,鲁庄公终于把哀姜娶回鲁国。为了表示对新婚夫人的重视,鲁庄公把同姓大夫的正妻都召来和她相见,而这些女人们见面时相互交换的礼物都是玉帛。 御孙又说:“男人之间的礼物、贵重的用玉帛,普通的用禽鸟;女人之间的不过是榛子、板栗、大枣、干肉而已。如今男女相送之物相同,便是男女无别了!男女有别是国之大节;如今由于君夫人的原因开始出现混乱,恐怕不太好吧?” 鲁庄公在以后的时间里不停地干出不合周礼的事。鲁庄公二十五年的六月朔日(BC669的5月27日)发生了一次日环食,鲁庄公命人在神社击鼓,并宰杀牲口,向社神奉献牺牲。这套打法估计也是从齐国人那学来的。因为《周礼》规定应当在朝中击鼓,在神社中用玉帛进行祭祀。 这年秋天,鲁国遭受了罕见的洪灾,鲁庄公又使用一些奇怪的方式进行祭祀。鲁国人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觉得那个行为奇怪的家伙不是周公子孙,而是一个穿着鲁国服装的东夷人。 鲁庄公干出的诸如此类违反《周礼》的事情越来越多:国外的教唆者是齐桓公,国内便是哀姜了。后来人们普遍认为,把鲁庄公引向堕落是齐国人削弱鲁国的系列手段之一。 齐国人虽然不轻易对诸侯诉诸武力,但是也绝不允许他国与自己搞竞争。齐国削弱他国国力一般采用经济手段,那些手段隐蔽、阴损至极,使他国防不胜防。 鲁国是齐国主要的软打击对象,在这里就拿一件比较典型的事件当做例子吧。 鲁国出产的一种叫“鲁缟”的精美丝织品特别受世人的喜爱,管仲便命人到鲁国高价收购鲁缟。鲁人尝到了甜头,一时间都要爱死齐国人了。 鲁国全民立即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生产运动中去,于是乎千家万户夜以继日地开动织机,而齐国人则把蚕丝和织机卖到鲁国去。由于鲁人荒废了正事,鲁国的田野里后来满是杂草;城墙损毁了也没人修缮;兵器甲胄疏于保管,很多已经生锈发霉了;人们不想从事其他劳动,只想一夜暴富。 管仲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突然宣布立即停止收购。结果是:鲁国人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才生产出来的鲁缟堆积如山却无人问津,而其他的产业全都荒废了。鲁国人欲哭无泪;齐国人则表现得也很“委屈”,他们抱怨说:鲁人只追求数量不追求质量,导致鲁缟产量过大;鲁缟已经变成质次价高的劣质品的代名词。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只要找到机会,齐国人就会不遗余力地祸害鲁国。 齐鲁两国数代通婚,却长期处于敌对状态;而嫁到鲁国的那些君夫人们,大多也没有好的结局。 鲁桓公夫人文姜已经客死异乡了;鲁庄公夫人哀姜因为参与谋杀鲁闵公被处死;鲁文公夫人哀姜因为两个儿子被公族谋害而大归齐国,在悲伤孤寂中死去;鲁宣公夫人姜则因为造儿子鲁成公的反,被成公软禁至死。所以世上没有永结“齐鲁之好”的说法,这些婚姻关系的确立,好像就是为了能更容易祸害对方似的。 这一年,晋献公尽杀群公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陈完入齐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二十二年,陈国的公子完因避祸逃到临淄。如果公子完的后代没有干出把齐国姜氏政权赶下台、并取而代之的颠覆性的大事件,他的到来不过是一起普通的流亡事件而已。 事情的发生还要从鲁桓公五年(BC707)说起。那年正月,陈桓公已经病入膏肓。他的弟弟陈佗(字五父)在郑国人的支持下谋杀了太子免。陈桓公顿感如五雷轰顶,结果突发精神病而离家出走,不久被人发现死于郊外;陈佗便顺利地夺取了君位。 陈佗在蔡国娶妻。他的妻子时常假借探望父母的名义回蔡国去与老情人幽会。陈佗渐渐地知道了妻子的丑行(因为他也经常溜到蔡国去乱搞),但是他并不在意;有时他甚至和妻子一同坐车到蔡国去,入境后两人就分道扬镳,各自行乐。 陈佗在蔡国干出了很多淫荡无耻的事来。起初他只是用金钱收买堕落女人的肉体,后来发展到勾引一些平时还算本分的拜金女子。但是他对用金钱搞女人的方式渐渐感到厌倦,就采用下三滥或者暴力手段祸害人。 陈桓公有个儿子叫公子跃,是被害太子的同母兄弟。他怨恨陈佗谋杀自己的长兄,便与蔡人暗中设下一个圈套,借此除掉陈佗。 不久,一个蔡国的皮条客派人送消息给陈佗,说他最近物色到一个如同传说中庄姜那样美丽的女人;代价可能大一些(一条命而已),但是绝对物超所值。陈佗无法忍受如此致命的诱惑,立即带上两个随从跟着来人出发了。 陈佗刚刚进入蔡国境内便遭到阴谋者的伏击,这几个人顷刻间就丢了性命。陈佗死后,公子跃即位,是为陈厉公。 陈厉公二年,他的次子公子完(字敬仲)出生。陈厉公立六年去世,他的弟弟公子林废掉厉公太子后即位,是为陈庄公。陈庄公立七年去世,他的弟弟公子杵臼又赶走了庄公太子夺取君位,是为陈宣公。 由于父辈与兄弟们的权力斗争激烈而残酷,公子完便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禽兽无害的角色:他从不拉帮结派,也不招摇过市。他的行动轨迹仅限于家宅与官署之间,就这样为自己赚了一个老实本分的好名声。 公子完有着超敏锐的政冶嗅觉,他只要嗅到宫廷中可能发生危险便会远远躲出去,直到确认情况恢复正常为止。几次动乱下来,他的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他还安然无恙。 公子完生活得虽然不太顺心,却十分安全。由于他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免灾祸,他的身边便围了一大群贵胄子弟,这使得他想过低调安静的生活也不可能了。 陈宣公的太子名叫“御寇”,御寇特别喜欢这个与众不同堂兄,总是请他饮酒打猎,还送给他很多礼物,公子完又不敢拒绝太子的情义。如此一来,公子完就被当成太子帮的重要人物了。 太子失势是从陈宣公的一个宠妾生下公子款(陈穆公)开始的。自从陈宣公把所有的爱都给予了公子款,御寇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他的蒙难过程几乎与卫太子伋如出一辙(这也是列国太子走向死亡的通用模式),都是被女人用尽浑身解数怂恿君主害死的。 御寇被杀后,灾难虽然还没有及于公子完之身,但是他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逃避灾祸的机会呢?于是他就跑到齐国去了。 对于公子完的传奇经历,齐桓公早有耳闻。经过与公子完一番长谈,齐桓公决定赐给他卿士的爵位。公子完说:“我一个羁旅之臣,得罪了寡君,不得不逃离陈国。现在有幸得到您的收留,君侯赐予臣的恩惠已经够多了。臣怎么还可以贪图高位、辱没君主、广招非议?如果您坚持,臣还不如自杀好了。 “《诗》说:‘翘翘车乘,招我以弓。岂不欲往?畏我友朋。’君只要将臣作为士来对待(君主举弓以召唤士人),臣就知足了。” 齐桓公就给了他一个大夫的位子,命他掌管齐国的轻工业。公子完便改称“陈氏”或“田氏”(陈、田属于一声之转)。 但是,如果古籍所载情况是真实的,那么田完的内心则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坦荡,他应当是怀着极其阴险、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来到齐国的。 原来当年公子完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王室的一位史官造访陈国。这位史官是位《周易》大家,陈厉公就请他为公子完筮上一卦。 占卜的结果得到“观”(坤下、巽上)变为“否”(坤下、乾上)卦。周史解释说:“经说:‘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这恐怕是代陈氏掌管国家的意思吧?但是这个国家不是陈国,应当为他国;而且也不是公子拥有,应当是他的子孙拥有。 “‘光’是从远方他物发出照耀过来的;‘坤’指土;‘巽’指风;‘乾’指天。风变为天;土没有变;否卦的二爻至四爻未变、仍为山,则山于土之上。草木、禽兽、宝藏生于山上,蒙受天光照耀,所以称‘观国之光’;客人送来的玉帛堆满了庭院,天地最美好的礼物都聚集起来,所以称‘利用宾于王’。 “从观卦来看,公子不会自己得国,但是他在天上可以看到子孙掌国。风行而阻于土,所以说应当在异国。如果为异国,当属姜姓之国。姜姓是太岳之后,山岳足可以配天。但妫姓不会同时拥有两个国家,陈国衰落之日,便是陈氏在齐国兴起之时!” 后来公子完到了娶妻的年龄,他的上司——大夫懿仲想要把女儿嫁给他,懿仲和妻子一起占卜这场婚姻的凶吉。他的妻子捧起被钻烧开裂的龟甲,盯着它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然后特别兴奋地叫道:“大吉!这就所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 以上两个预言到春秋末期全都应验了。在楚国第二次灭亡陈国后,公子完的五世孙陈无宇成为齐国上大夫(相当于广义的卿),陈氏在齐国开始兴起;七世孙田常杀齐简公,齐国公室由姜姓改为田氏。 但本人却不相信上述那些记载的真实性。本人认为这些所谓的预言都是田完的后人捏造出来的;他们编造这个宿命论的目的是强迫姜姓贵族们相信:陈田代姜本是上天的意愿。这种套路与周武王克商后宣扬的‘上天假周人之手革除商命’如出一辙。 否则以当时世人的大嘴巴,竟然能够全体做到守口如瓶;为了帮助陈氏干掉齐国,竟然没有泄露如此八卦乘以八卦的大新闻,简直就是个奇迹。陈氏生活在齐国的五代人的时间里,这个秘密竟然保护的如此之严密,以至于齐国公室一点信息也没有得到,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但是五世之后,陈氏已如日中天,又有谁敢打包票说,那些所谓的“预言”不是在田完时期做出来的呢? 陈完是个严守《周礼》、有原则、有节制的人,他在齐国仍然过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日子。有一天中午,陈完在家中宴请齐桓公,两个人都喝得非常愉快,时间不知不觉溜走。太阳偏西时,陈完起身送客。 齐桓公没有尽兴,他要求点上火烛将宴会继续下去。但是陈完说,他只对白天进行宴会进行了占卜,却没有对掌灯以后进行占卜;因为不知凶吉,所以他不敢挽留齐桓公。 后世君子说:“酒以成礼,但不过度,这便是义;以君成礼,但不放纵,这便是仁。”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王子善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二十八年(BC666)时,楚成王即位已经八年。这八年是楚国历史上相对平静的时期。但是国家并没有在和平中发展,国人也并没有从和平中受益;相反地,人们甚至遭受了比在战争或天灾中更为严重的苦难,受到比在敌人统治下还要残酷的奴役。造成一切灾难的根本原因就是楚国那位最有势力的恶棍——王子善(令尹子元)。 楚成王即位时只有十一岁,弱小的君主只能听命于势焰滔天的强臣。王子善包藏着一颗臣子不应当有的野心,并且成为整个楚国事实上最有权势的人。他很清楚国王肯定会在某一天剥夺他的大权,所以他就趁还占有这份权力时干出许许多多令人发指的坏事。 他利用不正当手段攫取了巨额财富,并用这些不义之财培养势力、收买党羽和大肆挥霍;他任命的官员没有一个好人,那些人又榨干了地方民众的财产。 随着楚成王的年龄日渐增大,王子善也逐渐加快了祸害王室的力度。王子善一直垂涎桃花夫人的美貌,他荒唐地认为如果能把先王的遗孀搞到手,或许就能得到国王的地位。 王子善下令在紧邻桃花夫人寝宫的地方修筑了一座高台,人们在高台上凭栏可以望见寝宫里人们的一举一动。高台建成后王子善就在上面举办宴会、表演《万》舞;他希望这些举动能够引起桃花夫人的好奇心,如果她能够探头出来仰望一下,他就会风度优雅地走下来邀请她加入宴会。 但是鼓乐响起时,王子善却望见桃花夫人的寝门和所有窗子却全都关上了。他顿时感到好似一盆冷水浇头、怀里抱着冰。他魂不守舍,既无心饮酒,也无心观舞,珍馐美味放在口中却如同嚼蜡,美妙的舞乐也变成了刺耳的噪音;他便怀着一种沉重的心情,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第二天,一个被王子善买通的、桃花夫人身边的小太监送信说:舞乐刚开始夫人就开始哭泣,她说先王用《万》舞来训练军队、演习武备。先王已经去世十一年啦!楚国除了发生过一次内乱,什么事也没做;巴国还好好的存在着,周边的小国也开始离心离德。令尹大人不去为先王复仇、不去维持楚国的霸业,却跑到未亡人身边吹拉弹唱,就好像如此一来就能使未亡人以身相许似的!令尹的举动不是太奇怪了吗? 王子善叹道:“真是惭愧啊!女人尚且挂念着国家大事,我却忘得一干二净。”他决定用一场胜利来挽救他在桃花夫人心目中的堕落形象。 本年秋天,王子善率领六百乘战车突袭郑国。他选择郑国的原由是郑国人一向畏惧楚国,因此看起来比较好欺负。 当时王子善、斗御强、斗梧、耿之不比为前锋;斗班、王孙喜、王孙游殿后。楚军一路行来也没有遇到抵抗,王子善为自己的小伎俩自鸣得意,不停地对着将领们吹嘘自己的军事才能。军队很快进入新郑郊外的一座名叫“桔柣”的大门,新郑城就在不远的前方。 由于这场军事行动毫无先兆,郑国人毫无准备,顿时慌作一团,但是叔詹的一个应急战术把郑国从危亡之中挽救出来。楚军仍然没有看到郑国的任何军队,甚至连平民也没有发现一个。楚国人被这种诡异的情况吓到了,军队放慢速度缓缓前进。楚人已经看到了新郑城墙和城市的南门(纯门),城上同样一个士兵也看不到,只有数面大旗迎风作响;门前既没有老军洒水,城头也不见君子抚琴。 楚军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通过纯门,来到了奎市大街上,再向前走就是内城的应门了。应门大敞四开,重厚的闸门高悬;王子善向门内望了望,见城中街道两侧家家闭户,繁华的都市空无一人,只有几条土狗神态自若地四处嗅来嗅去。中原地区最大的城市仿佛成了一座鬼城。 王子善也嗅到了迫在眉睫的凶险,仿佛敌人在刹那间就会凭空杀出,自己顷刻间就会被万箭穿心。他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恐惧,转头用楚国方言(因为怕郑国人在暗中偷听)问斗御强是不是还要继续前进。 斗御强与王子善一直面和心不和,他可不想把数千楚国将士的性命白白搭到一个流氓想要讨女人的欢心才干出来的蠢事上。所以他说道:“这次的战术是偷袭,主力步兵还落在百里之外,我军也没太多的辎重和攻城器。显然偷袭的计划已经被郑国人知晓了,敌人也做出了防范。要知道,战车最不适于打巷战,如果冒然入城,郑人截断道路,我们一个人也逃不回去。” 将领们低声商议了一阵,决定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于是就掉转车头退出去了。 楚军在郊外扎营,郑国人也将城门关闭,士卒们登上城楼。王子善庆幸当时没有冒然突入内城,他自言自语道:“郑国有人才呀!”这时斥候前来报告说,齐国和宋国的援军正在向郑国赶来,距离此地已经不足百里。王子善认为做出这样的英勇举动已经足以滋润桃花夫人那枯萎的芳心了;况且楚国既没有与华夏大国交战的意思,更没有做交战的准备。王子善便下令弃营夜遁,还给郑国人一招“空营计”。 作为遭受侵略的一方,郑国人此时也是惊恐万分。白天使出的“空城计”实属无奈之举;郑人特别害怕的是,一旦楚国的主力部队到达,无论使出什么计都不会再产生效果了;况且郑文公本身就是个胆小的逃跑主义者,他便决定连夜弃城,逃到桐丘城去。 结果当夜就出现了极其令人困惑的一幕:交战双方的人员全都惴惴不安地、从背向敌方一侧的营门和城门溜出去,生怕被敌方发现。双方的撤离工作做得如此之完美和专注,以至于谁都没有被另一方发现动静。 第二天清晨,郑国的瞭望者发现楚营的军帐顶上聚集了大量的鸟,郑人由此判断楚军已经连夜撤军,信使跑了两天两夜才追上郑文公,他这才终止了可耻的逃跑。 第一百三十七章 王子善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王子善与主力会师后立即把全部军旗竖立起来,以胜利者的姿态吹吹打打地返回楚国。王子善把抢劫来的赃物当做战利品奉献给先君的神主或分发给士卒们;然后他就厚颜无耻地以一个类似君主的身份搬进王宫,赖在里面怎样也不出来了。 事以愿违的是,无论王子善怎样巴结讨好,桃花夫人就是坚决不从;那个无赖虽然无计可施,但是还没有胆量敢于使用暴力手段侵犯她。大臣们普遍开始为楚成王感到担心,因为王宫里已经出现第二个主人了。 某一天清晨,射师斗廉进宫去见王子善。王子善刚刚起床,此时正对着铜鉴观赏他那修剪得十分精致的胡子。斗廉说:“王宫是君王的家宅,只能由君主、太子和未成年的王子居住,这是楚国的古制。楚王已经成年,令尹身为王叔,有什么理由住在宫中?” 王子善仍然专注于自己映在镜子中的容貌,他说道:“射师难道不知道?当年周公辅政就是居住在成王宫里吗?善效仿周公辅佐国王,难道还做错了?” 斗廉知道与他辩论毫无意义,转而就劝他不要给国人造成企图篡位的印象,以免遭受不必要的麻烦。 王子善将这些话视为一种威胁,不禁勃然大怒。他拍案而起,高声下令将斗廉拖出去。斗廉、这位三朝重臣、连成王遇见都要毕恭毕敬为他让路的国老级人物,此刻就被加上镣铐、拖进马厩、和一群牲口关在一起、整整一天滴水未进。 擅自扣押大夫已经严重侵犯了王权,王子善的恶行彻底激怒了若敖氏。若敖氏决定除掉这个国家的祸害。但是考虑到王子善势力极大且党羽众多,人们只能在尽量不扩大知情者范围的情况下,把有实力的旺族拉进来。不久,斗谷于菟(子文)说服了莫敖氏和蒍氏,申公斗班则取得了彭氏的支持。 鲁庄公三十年(BC664)秋,大量的申县武士化整为零悄悄潜入郢都。这些人全部隐藏在子文家中,莫敖氏和蒍氏也做好了相应准备;而子文则是本次行动的总指挥。 王子善此时带着他的党羽们外出狩猎,他在玩得善兴致正浓时突然接到消息,说桃花夫人一病不起,一连数天水米不进。王子善觉得这是个献殷勤的极好机会,他也没有向其他人打招呼,便带着几只珍惜野味连夜赶回都城。 王子善的到来将沉沉睡去的郢都蓦然惊醒,他毫不在意自己的扰民行为有多么令人厌恶、乱哄哄地冲进城门,吵吵闹闹地行走在大街上。 卫兵们打开王宫大门,王子善不知宫内设有伏兵,一脚踏进鬼门关。早已等候多时的各大家族的武装人员突然对王子善发起进攻,王子善甚至还没有搞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乱箭射死,他的卫队很快也被歼灭了。 楚成王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以为王子善终于对自己下手了;他便穿上朝服坐在正位上,准备像一位勇敢的君位那样死去。但是子文很快带着随从们赶来了,他向楚成王报告了行动的目的和成果。 至于王子善留在城外的那些党羽,他们在喝得酩酊大醉之后遭到若敖氏族甲的进攻,全部被杀被俘了。 王子善被杀那天是楚国由乱到治的开始,是楚国再次中原逐鹿的新起点。至此,楚成王才真正掌握了权力,子文被任命为令尹;王室开始着手回复国家秩序,人们清除了王子善的残余势力,又把各个职位换上德才兼备的人。 当时楚国的大好河山已经被王子善一伙糟蹋得千疮百孔,没有一个敌对国家可以对楚国造成如此严重的破坏,敌人干不了的坏事都被他干尽了。子文把自己全部的财产都拿出来救济国人、重建国家,其他大夫们也纷纷效仿子文的样子;由于执政者们的伟大情怀和高尚行为,楚国才能够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 令尹子文的身世颇有传奇性。子文的父亲斗伯比是楚武王的兄弟,母亲是郧国公主。斗伯比年轻时因为受到一场叛乱的牵连而逃到郧国,在那里受到舅舅郧子的庇护。 郧子膝下有位十分美丽聪慧的小公主,斗伯比总是寻找各种借口去接近她;后来他发现即便不需要任何借口、那个女孩也愿意和他呆在一起。这两位青春年少的表兄妹很快就干出了越轨的事情来——公主怀孕了。 郧夫人发现情况后立即断绝了两人的来往,并把公主秘密看管起来,以免消息泄露。公主壬辰期满生下一个男婴。那个老毒妇为了掩盖宫廷丑闻,竟然毫无人性地命人把自己的亲外孙扔到云梦泽里。 此时郧子恰好在云梦泽狩猎,他在追逐一只野猪时突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婴儿发出的哭声。郧子顺着声音寻找过去,看到一只猛虎侧卧云梦泽岸边,身旁躺着一个婴儿,正在卖力地吸吮她的**。老虎见人不避,只是微微抬头扫了人们一眼,之后继续懒洋洋卧在原地。老虎一直等婴儿吃饱了,才站起身悠然离开。郧子说:“这个孩子必定有神灵相助!”他就把婴儿当成宝贝似的带回宫中。 郧子抱着孩子神秘兮兮地对夫人说:“你知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的故事?”郧夫人当然认识这个婴儿,她以为丈夫已经破案了,顿时吓得体若筛糠,立即扑倒在地上,声泪俱下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郧子虽然气得发疯,但他终究是个理智开阴的人,他觉得既然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就不如顺水推舟成全这门亲事。此时斗伯比已经被证实无罪,并被楚武王召回国。郧子就在隔年把女儿嫁给他。 楚国人把哺乳称做“谷”,把虎称作“于菟”,因此这个孩子就叫“斗谷于菟”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齐桓公征山戎(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三十年(BC664)是华夏地区另一次大动荡的开始。当时华夏诸侯面临着两大势力的压迫:一是南方的楚国;二是北方的戎狄。 在今日河北大部到辽宁南部的广大地区盘踞着一支被称为“山戎”的北方民族;山戎主要由无终(今蓟县)、令支(今迁安县)和孤竹(今卢龙县)三个国家构成,成员还包括很多不成国的部落。 山戎盘踞的地区既耸立着连绵的高山,也分布着广阔的平原,又夹杂着丘陵地带,东部则是漫长的海岸线。因此人们的生活方式多种多样,有的放牧、有的耕种、有的渔猎,各自的习性并不因为同属一个民族而相同,但是他们在打劫时却显得特别相像。 山戎生活的地区珍奇鸟兽众多,中原人视为珍宝的皮毛在山戎看来都是些平常货。他们就用皮毛与华夏人进行交易,并且换取了巨大的财富。居住在沿海一带的人则时常乘船在莱州一带靠岸,与东方人进行贸易。人们在年景不好的时候也干些强盗的勾当。 随着东周王室日渐衰微,各种秩序相继被破坏,北方的戎狄开始兴起,并不停侵犯华夏国家。 春秋时黄河以北有三个华夏国家,分别是(北)燕、邢和卫,燕国是地理位置最北的国家。燕国定都于蓟(今北京西南),开国君主是周武王的兄弟召公奭,现任君主是燕庄公。燕国地处偏远,与中原诸侯鲜有来往,因此燕国发生的很多事件都没有史料记载。 随着北戎势力不断壮大,敌人侵犯燕国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频繁;燕国人疲于应对,被迫向邢国人求援;但是邢国也被赤狄搞得焦头烂额,燕庄公不得不转而向齐国告急。 燕国是王朝抵御戎狄的重要堡垒,是阻止北方人南下的首道屏障。燕国一旦灭亡,广阔的河北平原就暴露在敌人面前;如果山戎与赤狄联合起来进攻邢、卫,则两国必亡(实际上两国后来都被赤狄所灭);届时华夷将划黄河而治,中原腹地将面临随时被北方人入侵的危险。 齐国人认为挽救燕国就是挽救自己、挽救华夏,并且能够巩固齐国的霸主地位。齐桓公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并且邀请鲁庄公在鲁济(济水流经鲁国的一段)会面。 齐桓公见到鲁庄公后才知道,对方的健康状况已经不允许他进行长途跋涉。鲁桓公表示可以派庆父代替自己领军出征,但齐桓公还是很大度地免除了鲁国的主要义务,只是向鲁庄公征集了一千名弓手。 出席这次会议的还有几个东夷小国的君主和亲附齐国的戎狄部落的首领。齐桓公要求戎狄提供骑兵和步兵,小国提供杂役和粮草辎重。 齐国征集了两个军,分别由齐桓公和高傒的儿子高庄子率领,戎狄部落提供了四千名骑兵。国懿仲奉命守国。 齐国的中军和上军齐头并进,辅助部队则被布置在两侧;这种分散式的队形使得军队看起来更为庞大可怕,而且没有哪支军队能够设置足够大的包围圈把整支军队包进去。北方确实没有一支军队能够强大到与这支联军对抗,也没有一个君主敢于和联军发生正面冲突。联军渡过黄河后就向邢国进发。 广袤的河北大地上散布着许许多多小的部落或聚居区,紧邻华夏国家的部落一般都是无害的,中等距离的时不常地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而距离越远危害就越大。 齐桓公根据各个部落的危害性大小对他们采取不同的对待方式:对于危害性不大的,齐桓公要求他们交纳人质并且提供军需物资;而对于那些长期与华夏国家为敌的,则坚决消灭之,他们的财产被剥夺,俘虏被卖为奴隶。 大军一路向北推进,“军之所处,荆棘生焉”。戎狄部落或者丢下老弱病残和笨重的财物向北逃窜、或者前来求和。联军还摧毁了赤狄修建在邢国周边的两个非常坚固的要塞,把邢国人从彷徨无助之中解救出来。邢国暂时获得了安全,邢伯便立即集合了一支军队,跟随联军北伐。 那些被赶出家园、沦为难民的戎狄大多逃到无终国,这些人在加强无终防御力量的同时,也在大量消耗无终人的粮食和生活资源。 无终国始建于武王克商时期。当时有一支山戎军队作为西周的辅助部队,在消灭殷商势力中立下大功,这支山戎就被武王封到无终山一带,国名即由山名得来。无终距离燕国最近,文阴程度也最高;无终国因为夹在华夷两大势力之间而成为双方争夺的对象,所以很多时候无终人只是被迫倒向山戎一方;这也使得他们的侵略性并不强,立场也不太坚定。 军队到达燕国时已是隆冬时节,这个季节是山戎一年中最不活跃的时期。联军决定暂时留在燕国:一是为了熬过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日子;二是燕国也向无终派出大量的间谍和说客,敌人内部随时可能会出现变化;三是需要时间制造攻城器。 联军在郊外修建了几个冬营,他们沿途获得的粮食和牲畜正好可以满足军队过冬的需要。 天气还没有转暖,无终国的密使便悄然到来。原来无终人为逃难者划定了几处安置点,并为他们提供了大量的生活必需品。但是这些难民却为无终人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他们经常溜进城、或者随便在城外什么地方干些敲诈勒索、杀人越货的勾当,搅得原住民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无终子终于发现收留那些难民是个极大的错误,于是便用劝离、驱逐或武力进攻的方式把一些劣迹斑斑的恶棍赶走。那些再次被赶走的人大多跑到令支和孤竹去了。 那两个国家重新收留了流亡者。其中的一些人对无终人先前的相助毫无感恩之心,但是为了开脱自己的罪行,却对恩主的自救行为大加毁谤。他们谎称无终人正在秘密与华夏人磋商,如果能将难民的性命卖个好价钱,无终人就会投到华夏人的一方。 令支和孤竹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两国君主稍后制定了一个计划来验证无终子的立场:他们邀请无终子到令支来会面,共同商议如何对付华夏联军的事宜。如果无终子参会,他们则见机行事;如果不肯来,他们就先发制人,抢在齐燕联军进攻之前占领无终国。 无终子则回信说,三方不是刚刚会谈过吗?而且作战计划已经确定了。如果么没有新的情况,他还是留在国内的好;大量难民的到来给无终增加了许多麻烦和负担,国家还要备战,他已经没有闲暇处理其他事情了。 两国君主现在终于可以断定:无终人确实背叛山戎集团了!于是令支和孤竹便开始准备对无终开战。 第一百三十九章 齐桓公征山戎(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消息很快传递到无终,无终子对两国的决定感到不可思议,他也不屑于向对方解释,随即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与会者们认为:既然无终与其他两个国家的关系竟然脆弱到经不起一些外来流氓的挑拨,并因此为无终带来了亡国之祸,那么三国之间的联盟关系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如果把华夏人与山戎做下比较,可以看到前者实力更加强大而且遵守信用。无终国因周人而封建,无终人数百年来从华夏人那里得到了非常多的益处,而山戎除了抢地盘、抢人口、抢财物,什么也不会给予他人!既然如此,还不如就遂令支和孤竹那帮蠢货所愿,联合华夏诸侯灭亡两国,一劳永逸地解决两个大麻烦。 会议结束后,无终子就把使者派到到燕国去,与华夏人进行和谈。齐国人不了解无终的情况,不相信对方会主动联络自己;他和燕庄公经过商讨后开出一张列有数十名无终人的贵胄子弟的名单,要求对方把这些人送到燕国来作为双方缔结联盟的保证。 无终人毫无怨言地满足了华夏人的要求,齐桓公这才相信无终人确实真心实意地想要与他们结盟。 由于齐桓公在检验无终人诚意的问题上耗费了一些时间,当联军准备向无终进发时,敌人已经到达无终国的东郊了。无终人把难民中确定能够和自己并肩战斗的人接到城里武装起来,把不安分的人看管起来,没有什么威胁的就要他们自己选择是走是留。 敌人到达后没有扎营,而是立即开始攻城,他们企图在华夏援军到达前占领无终,所以战斗开始时就特别激烈。进攻者密排云梯,士卒蚁附于城墙,城下弓手不停地射击以掩护同伴们登城。 防守者也毫不示弱,用箭攻击敌人的弓手,用钩干推开攻城云梯,用各种武器打击攀爬上来的敌人。由于双方事先都没有进行充分准备,形势对攻城者就更艰难些;渐渐地敌人感觉吃不消了,长途奔袭和简单的攻城器具使士卒们的体力严重透支,令支子看到这个情况就下令收兵了。 联军的辅助部队、四千骑兵在入夜时分首率先到达战场,援军在西门外扎下营寨。白天的失利严重地损害了进攻者的战斗意志,将领们见敌人援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赶到,顿时感到心灰意冷,连夜就把军队撤走了。 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到达无终。由于无终国突然倒戈,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高下立判。但是联军并不急于进攻,齐桓公希望敌人多召集些同伙来,这样就可以一次将他们歼灭,而不用费时费力四处清剿了。 令支人把使者们撒出去寻找同盟军。使者纷纷窜进周边的各个部落,用恳求或者威胁的语气对首领说:“我们这次来是希望你们派出战士,帮助孤竹抵抗华夏人的进攻。你们或许会说:‘令支灭亡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个关系就是:你们之所以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完全因为令支和孤竹尚且存在。况且华夏人想要灭亡的不只是令支、而是整个山戎民族(你们哪个部落没有沾过华夏人的鲜血)。 “你们好好想想,齐国为什么不远千里帮助燕国作战?正是因为北燕一旦亡国,齐国就会直接与山戎对垒呀!所以你们必须效仿齐国人的举动,与令支联合起来对抗侵略。” 令支就这样把能团结的部落全都调动起来,山戎武装源源不断地赶往令支。作为进攻一方的将士都十分担心,但是燕庄公说:“山戎部落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人们各怀心思,只顾自己不顾他人;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一个部落战败就会搅乱全局,所以新力量的加入反而会对山戎产生不利效果。” 无终子接着说:“令支被大山环绕,周围多丘陵;从无终至令支沿途地形复杂,很多路段狭窄途崎岖,只能并排通过七、八个人;一乘战车发生故障,整条路段就堵塞了;因此这种地形根本不适合战车出战。山戎的作战部队除少数骑兵外多为步兵,我们也应当如此。我提议把骑兵和步兵提到前面,把战车配置在队后。” 齐桓公感到很不愉快,因为这种阵型有损于大国君主的尊严和华夏国家的形象;但是燕庄公以他多年和山戎打交道的经验劝他接受该方案。 齐桓公没有正面回应燕庄公,而是向无终子询问关于孤竹的情况。无终子告诉他孤竹的地形地貌要相对开阔平坦,道路也比较宽阔。 齐桓公清清嗓子说道:“既然从无终到令支需要走那么艰难的路,而且令支人已经做好充分准备,那么寡人认为不如先进攻孤竹。孤竹路程虽然较远,但开阔易行,孤竹的防守也比较薄弱。虽然齐国从来不惧怕任何强敌,但也不会随敌人所愿做无谓的牺牲。” 然后他就下令进攻孤竹,并要求无终人规划出一条战车可以行进的道路。他就用这个办法巧妙地化解了大国面子与有效战术之间的矛盾。 这个方案令在场人始料不及,自然也出乎敌人的意料。当敌人听说联军正在逼近孤竹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孤竹人也网罗了一批同盟者,他们散布在联军行进的路上,不停地对联军进行骚扰。联军的先头部队是无终的骑兵和步兵,他们借助兵力和武器的优势扫清了前进的障碍。 孤竹城的南面有一道宽阔的山口,山戎就在这里摆开阵势迎击联军。他们把骑兵摆在正面,步兵一部分布置在骑兵后面,另一部分布置在山口两侧的山坡上;由于冬天树叶都掉光了,联军可以隐隐望见山坡上的敌人。联军一方由无终军担任前锋;齐国中军为主力,上军作为机动部队;燕师被分配到两翼;其他辅助部队则爬到两侧的山上去,准备进攻布置在山坡上的敌人。 这是一场实力极不对称的战斗,齐国的上军甚至没来得及参战、联军就把敌人推到城里去了。孤竹的西面是一条小河,河与西城墙之间空间狭窄,不适于扎营。联军便顺势围住了都城南北东三面。 第一百四十章 齐桓公征山戎(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桓公并没有急于攻城,他希望通过围点打援的方式消灭敌人的援军。令支人派出一支小型部队赶来参战,齐国人也搞不清这些人是饵兵还是全部援军,最后还是把他们全歼了。 孤竹人最终放弃了城市,逃难者借助黑暗的掩护从西门涌出,通过河上的冰面逃进铺满积雪的大山里。 联军考虑到地形不熟等因素没有进行追击,军队在天亮时开进孤竹。城内仍然残留一些不愿或者无法离开的人。齐桓公没有为难他们,他下令任何人不得伤害原住民、不得哄抢财物和奴隶;少数敢于以身试法的暴徒则被处以极刑。齐桓公把城市的管理权交给燕国人,然后率领联军向令支进发。 不得不说令支人和同盟者进行了顽强坚决的抵抗,但是对强敌来说,这种力量显得弱小无力,令支国不久也被攻陷了。 正当人们热烈庆祝胜利之时,孤竹人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他们冲进兵力不足且疏于防守的故国,随即对守卫者和(与敌人进行合作的)同胞发动了一场可怕的屠杀;这些人卷走了巨额财物,逃跑前还把半个城市都点着了。 为了使令支不至于重蹈孤竹的覆辙,齐桓公在令支留下大量兵力,然后率军火速赶回孤竹。联军很快进入了这座几乎被破坏殆尽的城市,并且看到了被残忍杀害的人的尸体,每具尸体都能引起人们的悲伤和愤怒,被害者是华是夷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幸存者跪倒在联军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敌人的暴行。 在场的每个人都怒不可遏,很多军人当场流下眼泪,他们誓要将敌人碎尸万段。齐桓公在齐军和燕军的步兵中挑选了一万五千名精壮的士卒,然后带着他们与山戎的辅助部队出发了。 此时冰雪还没有融化,联军顺着逃跑者的痕迹一路向西北追踪过去,他们歼灭了几队落在后面的散兵游勇。但是随着天气转暖,积雪开始融化,道路变得十分泥泞难行,敌人的踪迹也变得模糊不易辨认了。 有那么几次、当联军不知道要向哪个方向前进时,就会意外地发现小股敌人,然后俘虏们就会老老实实地交代山戎主力所处的方位。当这种情况屡次发生的时候,人们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被敌人牵着逼走。 当初激愤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将领和士兵们都开始为自己的安全而担心。实际上联军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走出多远,身处何地,行进的方向是否正确,前方会不会出现敌人的陷阱。人们只知道他们一直向北偏西行进,周围的景象越来越荒凉。 管仲认为不能再盲目地追踪下去了,很阴显,敌人正在用诱饵一步步把联军引入圈套;他提出应当趁军队还没有遭到巨大损失之前撤退;灭亡两国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要因意气用事把自己暴露在巨大的危险之中,不要使先前取得的巨大战果化为乌有。 齐桓公仍然不甘心,他认为敌人就算设下陷阱,也会因兵力严重不足而失败。于是管仲问他是否能还能找到回去的路。齐桓公问了周围包括戎军将领在内的人,大家都很茫然,而且众说不一,很显然——军队已经迷路了。 管仲接着说:“我们连自己的家都找不到了,又如何能搜寻到不知身在何地的山戎?继续下去不必等到敌人进攻,我们就把自己困死了。” 随军的孤竹向导说,继续前进大概就要闯入东胡人的势力范围了。华夏人对东胡人的情况知之甚少,只听说他们生活在北方广阔的苦寒之地,生性凶猛、强暴好战、吃生肉、喝鲜血,任何一个民族都不愿与之发生冲突。 齐桓公终于决定撤退了,但是联军依然不忘为敌人布置圈套。一直秘密监视联军动向的山戎斥候忽然发现敌人营地发生了骚乱,他们看见无终人和华夏人发生了争吵,继而无终人便开始拔营想要离开,在此期间还与赶来阻止他们的华夏人发生了冲突;之后所有的辅助部队全都跟随无终人而去。华夏人显得惊慌失措又无可奈何。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人们就在附近转来转去,显然已经找不到归路了。 山戎首领接到情报后大喜,指挥官们决定在夜间偷袭敌人。但是他们却中了齐国人的诡计,他们以为早已远去的辅助部队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向敌人发动攻击,参与偷袭行动的人大部分都被杀死或俘虏了,少数人在夜幕的掩护下逃过一劫。 联军终于长出一口恶气,但是回家的路依然没有找出来。管仲向孤竹人借了几匹老马,他解下马身上的鞍辔,把它们放出去。那些老马就沿着回家的路向前走,联军就跟着这些动物找到了返回孤竹的路。 齐桓公把令支和孤竹交给燕庄公,燕庄公感激涕零,亲自送齐师回国,结果一不小心送出了国境。齐桓公说,自古君主送客不出境。继而就把燕庄公所至之地割让给燕国。 但是本次战事最大的收益者恐怕并非燕庄公,而是齐桓公:燕人得地,而齐桓公却得了天下诸侯之心。 这次联合行动极大地刺激了赤狄集团,因为联军不但消灭了他们的同盟,还把他们伸出太行山的两个触角踩扁了。赤狄不但怒火中烧,而且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和威胁;他们发誓要对华夏国家展开严厉的报复,要使对方加倍偿还欠下的血债。 四年后,赤狄对华夏诸侯发动战争,并灭亡了邢国与卫国。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去庆父,鲁难未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庄公正当位青春少年时有人告诉他,邻家党氏的小女(孟任)不但有着天仙一般的容貌,而且能够弹奏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织出最华丽的锦缎。鲁庄公马上犯了单相思,他急切地想一睹孟任的芳容;但他不是个厚脸皮的人,又羞于向他人寻求帮助,于是就在与党氏家相邻的宫墙内修建了一座高台。 高台建成后,庄公就经常登上去借以观察党氏家宅内部的情形。当他第一次见到孟任时,马上就喜欢上了那个秀美脱俗的女孩。以后每当孟任出现,他就在高台上故作思考人生状,或装出心无旁骛的样子,借以引起心上人的注意。但是他总是失落地发现,那个女孩头也不抬一下,仿佛从来没有注意过他。 鲁庄公实在无法忍受单相思的煎熬,决定向心上人当面表白。晚春的某天下午,庄公望见孟任带着几个女伴出门去采桑,他便溜出宫门,藏在党氏家门前的一棵古树后面。 太阳偏西时,采桑的女子盈筐而归。柔和的夕阳洒在孟任洁白纯净的面庞上,鲁庄公看得如醉如痴,他心跳加剧,几乎控制不了呼吸,立即跳出来向她冲去。孟任斜眼瞥见庄公,秀眉微蹙,加快脚步走进家门,反手将门阖上,把那个毛头小子和女伴们全都挡在门外。 鲁庄公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也顾不得附近还有许多女士围观,于是轻击宅门,请孟任不要把他关在门外,请她倾听自己诉说衷肠,请她接受自己真挚的感情。 孟任背靠着门板,一动不动地听完庄公的倾诉,然后答道:“臣的地位低下,能嫁给一个士人已属万幸,哪敢奢望嫁给君侯呢?大国公主才是君侯的嘉偶,恕臣妾无法做到。” 鲁庄公说:“如果你答应嫁给寡人,寡人就立你为夫人,立我们的儿子为太子。到那时你贵为夫人,哪个还敢说你地位低下?” 由于鲁庄公的感情没有掺杂任何政治因素,所以显得真挚而纯粹。孟任终于被他的真情打动了。她转身打开门,用一柄小刀割破自己的手臂,舔了一口鲜血说:“如果君侯肯与妾歃血为盟,妾就嫁给君侯。”鲁庄公歃血道:“如渝此盟,终不享国!” 但是鲁庄公最后只兑现了一半诺言——他立两人的长子般为太子,却没有立孟任为夫人。庄公并非不想立孟任,而是不能立:因为他与齐国已经订立婚约,他不可能使一个大夫的女儿的地位凌驾于齐国公主之上。 后来鲁庄公娶齐襄公的女儿哀姜为夫人,哀姜的妹妹叔姜作为陪嫁也来到鲁国。哀姜没有后代,叔姜生下公子启方(鲁闵公)。 太子般虽然从小受到与前辈一样的严格教育,但是由于父母的溺爱,他长大后却成了一个浪荡公子,每日里只是喝喝酒、角角力、斗斗鸡、打打猎;他所到之处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一点也不像能担当大事的人。 太子的习性使鲁国人对国家前途充满了担忧,人们很难想象鲁国一旦交到这么个纨绔子弟手中,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就在这个时候,公子庆父便以鲁国拯救者的身份冒出来了。 鲁庄公有三个兄弟,分别是庆父、叔牙、季友。三兄弟因为出自鲁桓公而被称为“三桓”。 鲁庄公即位时公室君弱臣强,公室中不乏公子翚那样张狂专断的权臣。四兄弟紧密团结在一起,同仇敌忾;三桓为庄公最终掌控君主大权立下汗马功劳。 庆父是个“讲究”人:知道他的人没有不讲究他的。当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时,他就蜕变成兄弟们当初反对的那些权臣的模样。 庆父从不成器的太子那嗅到了变天的味道。他摇身一变,一改往日的专横嘴脸,把自己打造成爱家忧国、胸怀天下的形象。 三桓之中,叔牙一直对庆父言听计从,而季友的态度却不阴朗。庆父认为如果将季友拉进阴谋圈,就没有任何政治力量可以阻止他篡夺君权了。 为了试探季友的态度,庆父为两兄弟安排了一场酒宴。在酒酣耳热之际,庆父提出了“尊尊”与“亲亲”的话题,继而请两人就“兄终弟及”与“子承父位”两种继承制的优劣性发表意见。 叔牙故意口是心非,对嫡长子继承制大加赞赏,把兄终弟及的之制抨击得一无是处。叔牙非常博学,口才也相当出色;他的发言使在场的人都听得入了迷。叔牙好不容易才止住唾沫星子,当他把头转向季友时,却发现季友已经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由于季友表现出的不合作态度,庆父不得不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鲁庄公在去世前两年身体状况一直很糟糕;太子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孝心与担当精神,仍然继续他那声色犬马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政务就落到三桓手中,庆父也就成为鲁国的实际掌权者。 严重的焦虑加速损害了庄公的健康。鲁庄公三十二年(BC662)秋,庄公自知不久于人世,他就半卧在病榻上把叔牙召来。寝宫中灯火昏暗,鲁庄公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谁也看不到庄公脸上的神情。 鲁庄公拖着沉重的呼吸,向他征关于求继承者人选的意见。叔牙对庄公的认识还停留在兄弟同心、一致对外的那个时期,他没做太多考虑,脱口而出道:“庆父的才干您是清楚的,他治国经验丰富又年富力强,一定可以使国家强盛起来。” 鲁庄公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摆手要他退出去。 庄公又把季友召来,向他问了同样的问题。季友道:“臣将以死奉般为君。”庄公挣扎着从黑暗中探出头来,露出一张病入膏肓的脸,艰难地说道:“可是,牙刚才对寡人说,庆父有才!” 季友稽首道:“臣保证他再不会说那些话了!”庄公露出一丝惊愕的表情,继而重重地躺回去,说:“寡人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去庆父,鲁难未已(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季友决定除掉自己的亲哥哥。他派宫中的信使、以鲁庄公的名义命叔牙到大夫鍼巫位于城外的家中等待指示。叔牙感到一丝错愕,因为庄公从来没有发出过类似的命令。他生出一丝担心,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乘车出发了。 无情的秋雨下个不停,就好似叔牙灰暗的心情。叔牙一时觉得自己犯了弥天大罪,罪不容诛;一时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根本算不了什么,担心恐惧纯属多余。轩车出曲阜南门再折向西,叔牙就一路颠颠簸簸、忐忐忑忑地来到鍼巫家。 鍼巫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把叔牙请到正室;两人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门外忽然传来马蹄踏地和“碌碌”车声。鍼巫出门迎客。季友冒着雨从车上走下来,交给鍼巫一个小瓶,然后又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鍼巫不敢相信季友言语的真实性,他几乎吓破了胆;但是季友示意他看车窗;鍼巫侧头望去,轩车的窗帘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与季友同乘而来的竟然还有一个人。 此时天已经黑透,鍼巫借着车头昏暗的灯光,看到那个人露出半张脸,对着自己诡秘地一笑。鍼巫再也没有犹豫,他面色凝重地对着季友施礼,转身快步进门。 原来那人是鲁庄公的贴身太监侍人击。侍人击从小便进宫服侍鲁庄公,两人一起长大,亲密无间,在外为君臣,在内为兄弟。侍人击从不巴结太子和权臣,也从不搭理谄媚他的大臣,他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忠实沉默地守护着他的君主。有一次庆父喝多了,不经意间说了句对鲁庄公不恭敬的话;侍人击立即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而庆父这位鲁国第一权臣竟然连连道歉,变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于是鲁国人便将侍人击视作鲁庄公的影子和代言人。鍼巫正是见他亲自到来,才知道季友所言不假。 鍼巫走进偏房,命仆人取来一只酒爵,把瓶中的液体倒进去,然后端着它走进房间,把毒酒捧到叔牙面前。叔牙正背着手焦虑地来回踱步,他看到对方先是怔了一下,但是立即就恢复了平静。 鍼巫说:“君侯有命:‘饮此,有后于鲁国;否则,死且无后!’”叔牙接过毒酒,低下头略微停顿一下,摇摇头笑着说:“难道说真话反而要被赐死吗?臣心不甘呀!君侯啊,你以为杀一人可以救一国吗?不可能的!” 叔牙将毒酒一饮而尽,然后就向平时那样,挺胸阔步走出大门、登上轩车。毒性发作得很快,叔牙腹内剧痛,嗓子感觉咸咸的,鼻孔开始流血。他蜷缩在车厢里,咬住手腕,极力不发出一丝呻吟。车乘行进到离都城不远的奎泉时,御手听见车厢里传来“咚”的一声,他马上停车跳下去查看,却见叔牙已经倒在车中气绝身亡了。 公室上下对叔牙的死讳莫如深,所有人都保持着可怕的沉默。叔牙的嫡长子公孙兹被立为继承人。鲁庄公派太子前去吊唁,太子到场后漫不经心地替父亲致了一份精心撰写的悼词。 庆父出席过叔牙的葬礼后就躲在家里称病不朝,整个国家的政务就交到季友一个人的手中了。 秋八月五日,鲁庄公病逝,太子般即位,是为君般;侍人击自杀殉葬。 君般曾经有个随从叫圉人犖,那人是个血统纯正的奴隶,年龄与太子般相仿,他相貌英俊,身体强健。当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就被当做伴童送到太子身边。 年少的太子与犖终日厮混在一起,关系一度相当亲密。但是当太子逐渐长大,心里就生出了越来越强烈的尊卑意识,他便渐渐疏远了犖。不过太子仍然非常信任他,后来给了他一个养马的美差。 鲁国的贵族特别喜欢搞诸如角力之类的竞技比赛,其中一些比赛专为奴隶设置;胜利者志得意满,有可能会被赐予自由;战败者垂头丧气,弄不好会被卖到山里去挖矿。圉人犖与庆父的奴隶申忽都是各项比赛冠军的热门争夺者。 鲁庄公在世时,公室有次为都城南门(即稷门)更换门板,庆祝工程竣工又成为贵族们举行比赛的一个借口。太子很重视这场赛事,他把圉人犖召来,对他说,如果他能赢得比赛冠军,就烧了他的丹书(奴隶资格证),还可以让他做自己的贴身卫士。圉人犖大喜过望,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太子,太子则傲慢地仰起头,伸出手做了个“不许靠近我”的手势。 圉人犖一溜烟地跑出去,险些把低头走路的太子的妹妹筱公主撞个跟斗。筱公主责怪他行事鲁莽、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但是圉人犖却伸出双臂把她举起来转了三圈叫道:“太子要释放我啦!还要让我成为他的卫士!我终于可以乘上战车驰骋疆场啦!” 筱公主说:“赫!那你能不能带我兜兜风?哥哥们说女子不能乘战车,都不肯带我!”圉人犖大叫道:“当然可以啦!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去庆父,鲁难未已(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更换工程顺利结束,庄公命人在稷门外搭了一座临时看台,新门落成之后人们就在那个场地举行庆祝活动。出席活动的除了公室大夫和公子公孙们,还有那位筱公主;密密麻麻的国人则挤在周围围观。 比赛分为几个项目,竞争激烈而残酷。几轮角逐过后,参赛者们纷纷被抬出或者拖出场外,最后的冠军就在圉人犖和申忽之间产生。 但是在决赛前突然插入一个临时项目——原来人们把拆下来的残破门板扔在一边,鲁庄公突发奇想,他想看看到底谁能把门板投掷得更远些。 申忽首先上场,他憋足了气举起门板大喊一声,伴随着观众们的惊呼声,他投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圉人犖第二个上场,他双手抠住门板凹下去的一个地方,然后把它抡起来转了几圈,就像抡链球一样撒手甩出;门板划了一道耀眼的弧线,飞出很远才落地。门板落地时更是发出巨大的响声,而且摔得粉碎。 人群顿时爆发发出一阵阵惊叹之声。太子纵声大笑,一边拍手叫好,一边斜眼瞟着满脸晦气的庆父叔叔。申忽下意识地回头向主人望去,见庆父正满脸怒容地瞪着自己。申忽又惊又怒,立即冲进场地。圉人犖正得意洋洋地举着双臂向观众们致意,享受着人们对自己精彩表演的欢呼,没成想却被把对手猛然扑倒。 裁判还没有宣布开始,两人就已经进开始行最后的搏斗了。 整个赛场顿时沸腾起来,刚才还一本正经地坐着的大夫们全都亢奋地站起来瞪圆了双眼、挥舞着拳头、大喊大叫、像教练似的指挥他们如何打架,每当有人挨上一记重拳,现场就会爆发出“好”的呼喊声。随着搏斗血腥程度的不断增加,现场的气氛也越发高涨。太子表现得最为亢奋;在亢奋之余,他忽然斜眼瞥见筱公主脸上充满了异样的表情。 那是种带着无比紧张、关切、惊慌失措、只有注视着恋人才会显现的样子。太子了解那种眼神的含义,于是很不高兴地告诫她,不要用那种目光去看一个奴隶。 两人打到最后,圉人犖勒住申忽的脖子,把他的一只胳膊拧到身后,用尽全力将它拧断。申忽暴怒不已,他满场寻找可以用于攻击对手的物体,圉人犖再次把他扑倒、压在地上,将他打得五官移位、人事不省,但最终还是给他留了一条命;然后就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则始终注视着筱公主。庆父大为光火,满脸怒容地起身,拂袖而去。 太子般得意洋洋地挥着手,像个胜利者似的接受观众们的欢呼。比赛结束了,看热闹的纷纷散去;君臣们则赶到大夫梁氏家中,为第二天举行的求雨仪式进行排练。君臣进入梁府后,圉人犖与其他大夫们的仆人们就在门外候着。正当他百无聊赖之际,大门忽然“吱”地开了一道缝隙,筱公主探出头来向外左右扫视一番;她忽然瞧见了圉人犖,小脸一红就缩回去了。 圉人犖飞奔到门前,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两个人就隔着那道不可穿过的门,传递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注定无法实现的愿望。 排练间歇时太子忽然发现妹妹不见了,他急匆匆跑出来四处寻找,很快就看见筱公主背靠在大门上,双颊绯红、目光流离,他也听到了双方那超越森严等级和严重冒犯公室贵族的“痴人说梦”。太子怒不可遏,大叫着冲过去,筱公主惊呼一声就逃走了。太子推开大门,迎面正撞见圉人犖那张满是伤痕和错愕的脸。 太子夺过他手中的马鞭,没头没脑地抽下去:“你以为你真的能获得自由?你以为获得自由就可以和我们平起平坐了?你别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奴隶,而且永远都不会被释放了!” 鲁庄公和大夫们听到动静都跑出来。大夫们眼睁睁地瞅着不敢劝阻,鲁庄公却觉得太子做得太有失体统,于是张口喊道:“般啊,你不要把身份降到一个监工的地位上!”太子狠狠地把鞭子摔在地上,圉人犖则一言不发地跪着。 太子和大夫们跟着鲁庄公进入院子,鲁庄公说:“那个奴隶野性难驯,他的力量你也见识过了。所以寡人劝你一句:你既然鞭打了他,就应当杀掉他。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但是太子只是轻蔑地了笑笑说:“贱奴而已,不足为虑。” 对于圉人犖来说,一切希望都在瞬间化为泡影,那个年轻人今生注定只能生存在社会最底层受到主子的奴役。他只有人的模样,没有人的权利,一生受人压迫,再也没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但是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又使他心中重新燃起自由之火。 某天圉人犖在街上行走时碰到了申忽。申忽戴着一只眼罩,左臂僵直,穿着丝绸的衣裳,佩着利剑,身后还有两个随从。申忽并没有对圉人犖表现出敌意,也没有对他冷嘲热讽,而是做出一副关心他的样子。 申忽说,他们二人从来都没有私人恩怨——因为奴隶没有结私仇的权利;奴隶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主子;他也不希望圉人犖把他当成仇人。 然后他又谈起自己的情况,他说尽管自己变成了无用的残废,作为奴隶已经失去任何价值了,但是庆父大人感念他的付出和忠诚,已经还他自由,并给了他一个美差。 然后申忽就大大赞美起庆父来,赞美的仁慈宽厚,赞美他的正直善良。话音一转,申忽向圉人犖转达庆父对他的欣赏之意。最后说,如果圉人犖想到庆父家去,庆父可以和太子协商把他买过去,并给予他自由。 圉人犖大喜过望,当即表示同意。回宫后就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庆父身上,日夜盼望着能被卖给新的主人。但是他最终等来的却是太子的又一顿皮鞭和辱骂,太子还要他死了这条心,这辈子就烂在马厩里好了。 不久,又传来了最令他生无可恋的消息:筱公主被嫁到宋国去了。但是她临行前给圉人犖捎去一个口信,要他去宋国找自己,她可以跟着他到任何地方去。但是现在他已经被套上枷锁,连房间也出不去,更不要说逃出鲁国了。 鲁庄公去世后,庆父派人联络到圉人犖,问他是不是应当为改变现状做点什么,即便无法达到目的,至少也要死得像个勇士,而不要像其他奴隶那样悲惨地死在枷锁里。 圉人犖说:“我从见到太子第一天起,就认为我们是一样的人,直到今日依然如此。太子像对待囚徒畜生那样对待我是不正当的,我将遵从夫子的命令,为夫子除掉那个独夫。” 十月二日,公室上下都为例行的腊祭做准备,君般带着一群随从到舅舅党氏家去进行斋戒,圉人犖也在队伍中。月黑风高的之夜正是上天为谋杀提供大好机会的,后半夜到了,圉人犖悄悄用庆父提供的钥匙打开脚链,蹑手蹑脚潜入君般的房间,将他的脖子拧断了。但是君般在临死前还是叫出声来,发现异动的卫士们迅速赶来,立即把凶手杀死在院中。 消息马上传遍全城,季友搞不清状况,他没有兑现“以死奉君”的诺言,而是非常狼狈地逃跑了。 第二天,叔姜的儿子公子启方被推上君位,是为鲁闵公。闵公即位时不到八岁。 第一百四十四章 晋国开拓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析成山与王屋山之间到今焦作一带生活着一支叫做“骊戎”部落联盟,骊戎当年趁晋国闹“富氏之乱”自顾不暇之时、纠集盘踞在垣曲地区的东山皋落氏(赤狄别种),大举进攻曲沃、王官一带,摧毁了众多村镇,掠走人口牲畜无数。 东山皋落氏处于晋国与骊戎之间。曲沃武公执政时期,皋落氏与曲沃还是可以和平共处的——那些凶悍的赤狄稍有不顺就要挨曲沃人的打。晋献公把公族迁到绛城后,曲沃实力大减,皋落氏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晋献公灭亡富子后,骊戎便联合东山皋落氏对晋国发动进攻。骊戎是伐晋的主导者,但皋落氏对晋国造成的破坏程度却更为严重。 献公于是派出使者对皋落氏予以强烈谴责。皋落氏认为晋国派来的既然是使者而不是战车,就说明晋人变得比武公时代软弱了,所以他们就十分嚣张地把晋使轰走了。 不久,献公又把公族们迁回曲沃,命游仲和公子坚掌管曲沃政务,这时晋国就开始着手准备对皋落氏的战争了。 士蒍认为:对赤狄战斗经验最丰富的士兵还是富氏的族甲。但是现在那些人或者被贬为庶人、奴隶,或者逃往国外投靠了敌人,这种情况对国家相当不利,因此他请求献公释放富氏奴隶、召回流亡者,将他们重新组建成军。 游叔却表示强烈反对,他害怕富氏遗族一旦成势会对自己进行报复。 士蒍说,这些人的确都是富氏训练出来的战士,但他们很多只是被赐姓富而已,因此与富子毫无血缘关系。几十年来,曲沃从来没发生过没有富氏子弟参加的对狄战争,也没有他们战胜不了的戎狄。如果游叔愿意用他们那些平日里训练不足子弟代替富氏奴隶冲锋陷阵,而被赤狄甚至是流亡者大批屠杀的话(要知道,戎狄的军队多是由流亡者引导进来的),他认为那种场景会是很多人希望看到的;而富氏子弟最终还是要被招集起来对付敌人,到那时游氏的处境只会更糟。至于富氏会卷土重来的担心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国君完全可以赐给他们一个新的族氏,并把他们编入公卒,如此一来,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游氏听道可以把富氏遗民当做自己的挡箭牌,就不再反对了。晋献公由此得以把一支精锐部队纳入自己麾下,他又将士卒们的姓氏改为“诸”氏。 随后,狐突受命组建一支由两千名晋国籍戎狄组成的骑兵卫部队,左右卫队长分别由狐毛、狐偃担任。 狐突本来是晋国北部狐氏大戎的贵族,他由于受到政敌迫害才流亡到晋国。他把自己一个身材硕长貌若天仙的女儿大狐姬献给晋献公,就这样在晋国扎下根来。 狐突还有两个儿子狐毛和狐偃,两人高大健硕,容貌俊朗,作战极为勇猛,虽然十分年轻却已经成为赫赫有名的勇士。 赤狄子听说公族又迁回曲沃,他的眼里顿时又浮现出金灿灿、青幽幽的战利品,皋落氏不久又一次入侵曲沃。晋人故意不加抵抗,放弃了一些人口和财产,尝到甜头的皋落氏又迅速征发了一支大军,而骊戎嗅到虏获物的味道也掺和进来了。 戎狄联军西出轵关陉之后便兵分四路,主力直扑曲沃,余下三路分别奔向涑水沿岸的桐、王官、周阳三邑去了。 周阳在今绛县西、涑水北岸,它距离陉口最近,城邑不大但是比较富庶。赤狄的斥候报告说周阳的士兵大部分都被征调到曲沃去了。然而斥候看到的却是晋人制造的假象;周阳的军队白天大摇大摆地出城门向西出发,夜里却有五倍以上的军队秘密地沿涑水北岸的山林小道进入周阳。 这支军队主要由精锐的“诸氏”公卒和狐突率领的大戎骑兵组成。其中骑兵和公卒埋伏在南岸,其他军队则隐藏在城中。 敌人认为进攻周阳应当是代价最小、回报最大的行动,是不可多得的美差,所以进的队伍是由最有权势、最为贪婪的贵族和子弟们组成的。 敌人杂乱无章而又趾气昂地开始渡河,周阳守军采取半济而击的战术,对裤子湿漉漉的、还在运动中的敌人展开进攻;埋伏在涑阴的公卒和骑兵同时攻击未渡河的部分,敌军猝不及防,立即溃不成军。 残敌向着曲沃方向玩命逃窜,狐毛率领骑兵紧追不舍。败退的敌人给包围曲沃的敌人造成了不小的恐慌,敌军开始时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变故,逃兵们也说不明白。当敌人镇定下来,发现追击者只是少数骑兵时,便立即组织兵力向追击者发动反击。 形势顿时发生逆转——现在轮到狐毛狼狈逃窜了。在这一来一回之间,跟在骑兵后面的公卒迅速在一条夹在山坡与涑水之间的隘道上设置了一条埋伏带。晋戎骑兵在前面逃,敌军紧追不舍,当敌人前半部分通过隘道时时,埋伏者就把石头和断木推下去,将敌人分割成数段。 没有进入包围圈的敌人幸运地逃走了,被截断的敌人受到高处敌人的攻击却无法反击,只好纷纷跳进河里,公卒们猛冲下来,用长矛不断地将他们戳死在水里,侥幸逃上对岸的又遭到狐偃骑兵的追杀(狐毛在涑水南,狐偃在涑水北),最终侥幸逃走的人寥寥无几。 敌人营地绵延数里,从曲沃西南一直延续到东南。敌营的规模看起来非常唬人,实际上距离拉得有些过长了。 就在围攻曲沃的敌军分兵追击狐毛时,曲沃城里的晋军突然冲出东门,竟然一举占据了敌人位于城东南的已经半空了的敌营(这里的敌人都追狐毛去了)。由于敌人刚刚到达,他们的营垒都没有造好,很多人都在周边游荡以搜集木料。 敌人开始变得惊慌失措,他们大喊大叫着把分散在各处的同伴召回来。晋军趁这个机会迅速挖了一条堑壕,把这个占领地与敌人主营分割开来,并开始建立防御工事。敌人集合起来向晋军发动进攻,而曲沃城里其余的晋军又从西门冲出来,攻击敌军西侧还没建成的营地,敌人害怕老巢被端,又不得不撤军回救。 经过几次战斗,敌军已经被晋人折腾得心力交瘁,他们不理解晋人为什么不与自己来场面对面的堂堂之战,而是极尽各种奸诈的伎俩搞骚扰、搞偷袭。但是他们坚信晋人单靠小打小闹是无法赢得战争的,两军之间必有一场大决战。敌人于是憋足了一口气,要在大战中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 第一百四十五章 晋国开拓史(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入夜时分,从周阳赶来的援军终于到达曲沃城以东。疲敝不堪的军队没有进城,而是钻进营地后侧的山林里,指挥官和士兵们同样吃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后,就在原地抱着武器睡觉。 曲沃城外一片灯火通阴,到处都是喧嚣之声,双方都在尽快建设自己的营地。晋军把那条壕沟加宽加长,南端延伸到山脚,北端则延伸到曲沃城下,这样就把敌军的退路切断了。 第二天黎阴时分,敌人望见那道宽而深的堑壕,终于感到了恐慌。他们发现晋人的意图并非自保,而是要把他们全都消灭在曲沃城下。事实上,经过两场战斗,决战还没有开始,敌军就已经损失了差不多一成兵力。 敌军将领迅速凑在一起研究对策,人们决定分两路进攻(逃跑):一路从曲沃城南的山林里绕过堑壕,进攻被占大营的后方;第二路北渡涑水,沿河向上游行进,然后攻占周阳,再从那里南渡涑水。 作战计划确定之后,敌人首先向堑壕正面及曲沃的南门和西门发动佯攻,堑壕北端的敌人便趁乱潜入山林,西门附近的敌人则开始北渡涑水了。 潜入山林的敌人“顺利”地绕到敌营后方发起进攻,他们计划首先抢占营地,然后把堑壕对面的同伴放过来。守营的晋军显示出很匆忙吃力的样子,如此更激发出敌人的战斗情绪,于是大量的敌人又钻山林过来了。但是正当他们越聚越多时,隐藏在更深处的援军突然出现了,援军截断敌人的通路,与营内的晋军里外夹攻,很快就将敌人消灭了。 晋军随后冲出树林猛击敌人的右翼,此时敌军因为兵力分散,右翼马上就被突破了。敌人开始无序地逃跑,有些钻进山里,但大部分则被迫撤回军营,晋军最后把进攻堑壕的敌人包围在营地里。 进攻城门的敌人见势不妙也开始逃跑,晋军就从城门里冲出来猛冲猛打。敌人在涑水南岸构筑防线以掩护军队渡河。晋军并不强攻敌人的工事(因为晋军的主力并不在此,兵力不足),却绕到边上射击那些正在泅水的敌军,敌人在遭受了很大伤亡后终于逃到对岸去了。 退入营中被围困的敌人稍作抵抗便交出武器投降了。 沿涑水北岸撤退的敌人发现情况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乐观,因为狐偃率领的晋戎骑兵一直在南岸与他们齐头并进,并不时地做出一些挑衅性的动作。敌人在快到达周阳时发现道路又被一道堑壕截断了,堑壕对面则是晋军的要塞。逃跑者无奈之下只得爬山而遁。 晋国在本次战事中取得了巨大的胜利,皋落氏和骊戎的大量重要人物和士兵被俘,两股势力迫于现状,各自派使者前来求和。 皋落氏的使者叫罕如,骊戎使者叫启强,两人都是公子级的人物。两人一见面就互相指责,都称自己是被对方拉下水的,企图借此把战争罪责推给对方;晋人被两人搞得头晕脑胀,只得将两人隔离开来,分别与每一方进行谈判。 皋落氏一方由公子坚主谈,双方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达成一致。与骊戎会谈的是游仲,他一开口就要五千名奴隶,而不管自己的要求是否符合实际。罕如真是欲哭无泪,他说整个皋落氏人的奴隶加一起也没有五千人那! 罕如整整央求了游仲三天,结果那个数字就涨到六千了。罕如无奈之下找到公子坚,向他寻求帮助。公子坚则表示爱莫能助,因为他不能干涉游仲的职权。 罕如认为游仲是在故意破坏谈判,他认为继续留在此地毫无意义,所以准备离开晋国。在罕如回国的前一天晚上,公子坚设宴款罕如。罕如直率、公子坚随和,两人喝得非常投机。 宴会即将结束时,公子坚呵退了所有的仆人,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然后公子坚就引诱他说些做臣子不该说的话。原来罕如也是有野心的,他的兄长料定这将是一场艰难的谈判,所以把他派来,这其中就包含着谈判不成就将他治罪的意图。 然后他就借着酒劲开始咒骂他那位狄主兄长,并且抱怨说自己本身是亲附晋国的,而他对晋国的感情却成为狄主憎恨他的原因;说实话,晋国需要的是他这样的君主而不是他的哥哥。 这番话中的意图已经再阴显不过了,公子坚笑眯眯地说:“寡君一直很看重你,你如果能帮寡君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寡君就帮你取得君位。 “阴天你们出发后,骊戎使团会在一个时辰后出发。你在山口前五里处伏击他们,然后把他们的首级挑在矛尖上,看见我们做的地标你就把矛举起来,我们的暗哨看见了启强的首级,这事就算做成了。阴白吗?” 罕如吓得酒醒了一半:“可是这会挑起皋落氏和骊戎的大战啊!” 公子坚说:“不会,那个地方非晋非狄,山匪众多,骊戎不会猜到是咱们干的。而且那个启强!他杀了寡君的一个外甥和游氏两个子侄,他以为我们不知道,所以我们就装作不知道。寡君要他非死不可,但又不能自己动手,你替寡君报了大仇,寡君就替你夺取君位,晋与皋落氏世代结好,这也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公子坚看到他还在犹豫就变得不耐烦了,他把罕如拽起来走进后堂。后堂柱子上捆着三个人,他们身穿皋落氏的服装,嘴里塞着破布,一个个面红耳赤怒不可遏。罕如一见他们酒顿时全醒了,原来他们正是被晋军俘虏的他的三个政敌,两人的谈话已经一字不落地传进三人耳朵里,所以几人才表现得那么亢奋。公子坚说:“我们看到启强的人头,就把这三颗首级送给你,否则的话,后果你是知道的。” 罕如被逼上贼船,只得按公子坚的意图做事。皋落氏在指定地点歼灭了骊戎使团。当他们挑着骊戎使节的首级行进到那个地标时,眼前的景象使得罕如都要发疯了。他们没有发现晋人的暗哨,却看见一支前来接应自己使团的、人数众多的骊戎军队! 第一百四十六章 晋国开拓史(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骊戎看见他们矛尖上启强的首级时立即“哇哇”叫着冲上来。罕如绝望地喊道:“坚啊,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要如此卑鄙地出卖朋友呢?”然后他们就被乱箭射死了。 就这样,双方的使团在回国途中全都被歼灭了,他们一点消息也没带回去。但是皋落氏和骊戎已经无暇再进行谈判了,因为罕如那“莫名其妙”而又“丧心病狂”的举动,双方开始酝酿一场大规模战争。 不久,双方都向晋国求援,皋落氏主动送回了他们俘虏的晋人和战利品,又送来很多高级贵族的子弟作为人质。晋国人认为,赤狄与晋历史上还是很友好的,而且他们像墙一样立在晋与骊戎之间;骊戎则是晋国大敌,如果皋落氏被灭了,对晋绝不是好事,结果他们就答应皋落氏的请求,出师进攻骊戎。 晋师从绛都出发,向东进入太行山,军队到达晋城后折向南,通过太行陉到达沁水北岸,骊戎已经在南岸做好防御。晋军扎营的地方是一片平坦而宽广的河滩,河滩后面是茂密的丛林,是个无险可守的地方。晋献公把公卒藏在丛林中,这使得晋军的数量看起来并不多。不久骊戎派使者来到晋营,使者带着谦卑的态度询问,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晋人决定对骊戎大动干戈。 狐突说:“寡君曾经调停你们和皋落氏的纠纷,你们不听从;你们答应将掳掠去的人口和财物交还晋国却一直没有做,因此寡君就让臣子们来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戎使说:“我们本来是服从命令的,但是皋落氏消灭了我国使团又不停挑衅,我们迫不得已只能再次开战;至于人口和财物我们是准备归还的,只是赤狄占据了通往晋国的道路,无法将晋人送回去。” 狐突说:“既然如此,为了表示你们的诚心,就把晋民和财物交给我们吧,不劳你们长途护送了。” 戎使说:“我会向寡君报告的。”他们说完就回去了。 骊戎子不想两面作战,况且认为大量平民对于晋军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人们消耗军粮且又碍手碍脚,他就痛快地答应了晋人的条件。 骊戎子并不信任晋人,他认为晋人兴师动众的目的不会只是为了领回俘虏。但是骊戎需要一个短暂的和平来赢得对皋落氏的战争。有的将领提出趁送还人口的机会进攻敌军,但是这个计划因为过于冒险而被否决了。 双方于是约定交接地点在下游十几里的地方,双方需要在那里架起一座简易浮桥,每方只能派五百士兵执行交接任务。 骊戎选择那个地点的理由是:晋军一面的河滩平坦空旷,河滩后面是茂盛的竹林,河滩上一点遮蔽物也没有;骊戎可以非常容易地监视晋人的一举一动,晋人没有机会在敌人眼皮底下搞阴谋诡计。 浮桥已经修建完毕,交接的时间也到了。俘虏被带到河边,前面的是老人和孩子,然后是妇女,最后是男子,人们排成两行鱼贯通过浮桥。当队伍几乎全部通过时,骊戎忽然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过河的人没有远走,而是都在岸边站着,他们的身体阻挡了骊戎的视线,使得他们看不清后面的情况。 意外马上就发生了,一瞬间,无数晋兵就像是从地下钻出来似的(确实是钻出来的),他们八人一组,抬着大竹筏子高声叫喊着冲向河边。马上就有一百只竹筏划过来了。骊戎大惊失色,立即拔出武器应战,他们匆忙砍断桥缆以防止敌人从浮桥通过。但是冲过来晋兵越来越多,骊戎兵且战且退,最后就逃跑了。晋人修复了浮桥并构筑工事,这个渡口就被彻底占领了。 原来晋人在修建浮桥时故意吵吵闹闹大造声势以吸引对岸的注意力,士兵们在夜里挖了很多散兵坑,他们八人一组钻进坑里,上面覆盖着竹筏,竹筏上面铺着碎石。一切安排就绪时,从骊戎的位置看去,什么也发现不了。最后当俘虏越聚越多时,他们就移开竹筏冲出来了。 敌人受到消息立即派兵去夺取这座浮桥,但是当他们调动军队时,晋军主力就开始强渡沁水,骊戎被敌人搞得焦头烂额、首尾不能相顾,结果不得不放弃沁水防线。 晋军的进军速度快得难以置信,军队一路势如破竹,五天后便到达济源。晋军和皋落氏一东一西,把骊戎围困在一处三面环山的狭小地带之中。晋军挖掘了一条壕沟以阻止敌人向东突围,而皋落氏则占据了轵关陉入口和各个制高点。 面对已经无法逃脱的骊戎,联军并不急于进攻,他们阴白困兽犹斗的道理,打算以不变应万变。骊戎试着发动过几次进攻,但是除了失去了一些士兵以外没取得任何战果。 最后,骊戎还是决定从东面晋军驻守的防线处突围。骊戎子下令把所有帐篷都剪开,缝制成大口袋,有人甚至连衣服裤子都贡献出来。他们向里面装满土石,打算用这些沙袋添满壕沟。 骊戎子选择从壕沟的最南端进行突围,因为那里的地形陡峭而狭窄,晋人无法在此部属大量兵力;骊戎又在壕沟内侧堆起几座高台,士兵在台上可以居高临下射击援军。 填充工程在半夜就开始,骊戎们并排站成几列,像传送机那样一个传一个地把沙袋扔进坑里,晋军听到动静就开始向对面射火箭,高台上负责掩护的士兵就进行还击。 到了黎阴时分,骊戎军竟然填出来一条十米宽的断道,稍后他们就开始突围了。骊戎士兵骑着战马,冲上断道把沙袋扔进去然后再撤回来。他们如果中箭,就努力滚下去把自己和战马也变成填充物,由垂死的人和尸体堆积起来的平面逐渐增高,士兵们最后竟然主动投入堑壕,趴在垂死同伴和战马的身体上。 第一百四十七章 晋国开拓史(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人被敌人的疯狂和勇气所震撼,很多弓箭手竟然由于颤抖而无法拉开弓弦。断道终于变成通途,骊戎骑兵踏着同伴的血肉之躯冲向敌人的防线,对着敌人大砍大杀。骊戎将士一致认为,同伴们用生命铺就的道路是一条复仇之路,不是用来帮助他们进行可耻的逃跑的。 骊戎军转而进攻晋军的左翼。晋军防御的重点在正面,左翼非常薄弱。骊戎的行为本来已经给晋军造成不小的心理压力,而接下来充满怒火的猛攻使得晋军的左翼马上崩溃了,骊戎子率领骑兵追逐逃跑的敌人、尽情屠杀他们,晋人被迫退入军营。 骊戎子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他扬起长戟,对着龟缩在军营中的晋兵怒吼,骑兵们也学着他的样子。但是骊戎子马上就发现一支军队扬起巨大的烟尘从右侧疾驰而来,然后他就看到了狐偃率领的晋戎骑兵队。狐偃穿着左衽的白袍,头盔顶着一颗狼王的头颅,他的身材、战马、长矛、佩剑、硬弓、利箭、投枪都比其他骑兵大一号。 骊戎子马上转身列阵准备应敌,晋戎首先射出一阵投枪。狐偃那巨大的投枪刺穿了骊戎子的马颈,战马遽然倒地,把骊戎子摔得不轻,卫士们一拥而上把首领包围起来。 第二轮投枪紧随第一轮之后。士兵们跳下马来结成盾牌阵,后面的人给了骊戎子一匹马并保护他逃走。狐偃并不理会结阵的敌人,而是调转马头追骊戎子去了。 狐偃的到来引起晋军的一片欢呼,军士们重新振奋起来,冲出军营追击敌人。 骊戎骑兵的后卫转过身来阻挡追兵,但是狐偃仍然不与他们交战,又从外侧绕过去了,狐偃的后队则自动担负起对抗敌人的任务。前方的骊戎越来越多,骊戎子也离安全越来越近,狐偃追出太远已经无法回头了。他用尽力气大喊道:“娘们儿!你就不敢和我单独打一仗吗!?” 骊戎子大怒,调转马头向狐偃冲去,两马交错的一刹那,狐偃抱住骊戎子,两人一起摔下马去。双方的骑兵都赶过来注视着这一场决定命运的勇气之战,两人拔出陨铁剑向角斗士那样互相砍杀冲撞。 骊戎子打断了狐偃的鼻梁,狐偃打掉了对方的几颗牙齿;骊戎子又在对方腿上捅了一刀,狐偃则顺势砍断了骊戎子的右手,然后就把他俘虏了。大批的晋军赶来了。骊戎骑兵跳下马,把武器扔在地上向晋人投降,不愿投降的就战死或侥幸逃走了。 狐偃为骊戎子包扎伤口,把他扶上马背送到晋献公那里去。献公大为兴奋,狠狠地地捶着狐偃的肩膀,他低头看着已经昏迷的骊戎子叫道:“他怎么长了个这么高的鼻子?” 包围圈里皋落氏和骊戎的战斗仍然十分激烈,狐偃问是不是把骊戎子被俘的消息发布出去,献公说:“不用,让他们接着打吧。” 战斗从黎明一直持续到日落,随着主君的被俘,这个部落联盟就被摧毁了。 骊戎子半夜醒来,他撕开包扎,把动脉扯从伤口里扯出来自杀了。这个人过于刚强,容忍不了别人对他的半点羞辱,如果当时他能逃到大部队里去,他有可能在给晋军造成重大杀伤后全身而退。整个部落和族人的重量竟然抵不上狐偃的一句话:他把社稷看得太轻,却把荣辱看得太重。老子说:“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指的就是这种事吧! 晋献公把大部分骊戎遗民迁到晋国去,剩下的赏赐给狄主。后来司徒署在登记人口时竟然发现了骊戎子的两个女儿——骊姬和她的妹妹。这两个女孩马上被严格保护起来送进宫中,晋献公一见骊姬立刻就被她深深迷住了,他不顾大夫们的反对,坚持纳骊姬姐妹为妾。 尽管骊姬集百般宠爱于一身,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却一直郁郁寡欢,对献公极为冷淡,甚至是厌恶。一年之后,他们的儿子奚齐出世了,但是情况也没有因为喜事的出现而发生丝毫改变。 不久,游氏和群公子都被除掉了,梁五因为他那令人发指的罪行扶摇直上,成为献公的宠臣。献公向他诉说自己的苦恼,说再这样下去,骊姬恐怕连一点观赏和实用价值也没有了。梁五听到献公的抱怨之后说:“这件事交给臣去办好了。” 这一天,梁五到骊姬那里去,向她赠送献公对她的赏赐。他看到骊姬那副活不起的样子说:“臣本应该早些时候过来的,不过路上却被点小事耽误了。” 骊姬还保持着那种不理不睬的神情,梁五厚着脸皮继续说:“臣的家外有一棵杨树,有对喜鹊在上面筑了巢。今天早上我出来时发现一只小鸟掉在地上摔扁了,臣登上房顶一看,您猜怎么着?” 骊姬还是没有理睬他,但是他可以肯定她已经被自己的话吸引过来了。梁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起身告辞、急匆匆地离开了。 过了几天,梁五又来到骊姬宫中送赏赐。他接着前些天的话题说又有一只幼鸟摔下来了,之后便故伎重演,马上起身告辞。骊姬终于坐不住了,她站起来拉住梁五的袍子说:“你说完再走,到底为什么?” 梁五笑眯眯地说:“原来有只杜鹃在喜鹊窝里下了个蛋。杜鹃这种鸟从来不筑巢,它们就把蛋生在喜鹊窝里,喜鹊把雏鸟孵出来后都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可是杜鹃的后代长得非常快而且非常大,这样他就把小喜鹊都挤出去摔死了,结果他就占领整个雀巢。你说这个杜鹃妈妈是不是特聪明?” 骊姬马上就明白了,她呵退了宫女然后向梁五行礼道:“梁大夫希望我怎么做呢?” 梁五说:“你知道晋国有多少人嫉妒和敌视你吗?如果你让君侯失去耐心,便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你。你一旦被国君厌弃,奚齐也会受到贬斥。如果你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能成为晋国的君主,使骊戎的后代统治敌人的国家,使戎人的鲜血没有白流,那你就要改变现状,尽你所能博得国君的宠爱。很多妃子想求却求不来的东西,你怎么能将它拒之门外呢?” 骊姬连连向他行礼:“没有您的教导,我真的不能醒悟!” 骊姬于是马上对献公换了一副嘴脸,她使劲浑身解数勾引献公,把他牢牢套在自己手里。 梁五对骊姬说那些话本来是哄她开心,以便讨晋献公点赏钱儿,结果却使骊姬真的上心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晋国开拓史(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年,周惠王被王子颓赶出王城之后曾向晋国求援,但是晋献公当时正被内忧外患所困,所以无力出师相救。郑、虢联手平定王子颓之乱后,虢公丑自持立有大功,借机鼓动周惠王治晋国人的见死不救之罪;但是周惠王不想再挑起事端,所以没有批准他的请求。 后来晋献公清除了群公子,虢公丑便又跳出来公开叫嚣讨伐晋国。周惠王实在忍受不了他那没完没了的呱噪,于是对他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但是不要动用王室军队。”虢公丑得到许可便欢天喜地地赶回虢国,开始准备对晋国的战争。 虢国被黄河一分为二:都城上阳位于黄河以南、三门峡东南,次都下阳位于黄河北岸,两城隔岸相望。 鲁庄公二十六年(BC668),虢师两次入侵晋国。 虢国收容了很多晋国的流亡者,有了那些人的帮助,虢公丑便集合军队信心满满地出发了。虢师从上阳出发,渡过黄河后借道虞国(今山西平陆)继续北上。军队穿过中条山、进入运城盆地,如此一来,晋国的安邑和桐邑便展现在侵略者面前。 气势汹汹的敌人扫荡了两个弱小的城邑,晋国人救援不及,虢公丑便率领军队喜气洋洋地满载而归。 第二年(BC667)年冬,农忙时节已经结束,晋献公打算对虢国进行报复。大司空士蒍劝阻道:“时机还不到。虢公这个人向来骄狂无礼,现在他数次战胜晋国,一定会更加骄横;如此他就会抛弃人民。等到他失去民心之时再进行讨伐,就没有人再为他买命了。虢公抛弃民却又穷兵黩武,注定会遭遇失败。 “现在周边的魏、杨、耿、霍这些小国不务德行,跟着虢公摇旗呐喊。晋伐虢,他们就在后方牵制晋军;臣以为到了该消灭这些国家的时候了。我们剪除虢公的羽翼,我涨彼消,虢国就亡无时日了。” 但是晋献公对士蒍的言论表示疑义,他认为:如果不对虢国的侵略行径做出反应,晋国将会遭到周边敌人各种各样的打击,那将成为晋国的灾难。但是士蒍说,如果晋国报复失败,那才是真正的灾难呢!晋献公随即要求进行战争推演,推演的结果是晋献公三战皆败;而失败的原因非常简单——晋国的兵力严重不足。 原来,晋武公被册封为晋侯时麾下只有一个军,军队中公族子弟占了一半。后来晋献公清除了众多公族,这些子弟也都被消灭或者四散逃亡了。现在的晋军是一支人员不足额,新兵众多,而且缺乏训练的军队。 晋献公认识到问题的根本和严重性,于是开始大力发展武备。三年之后,晋国便建立了训练有素、勇猛强悍、装备精良的两个军。晋献公任命士蒍、原黯(荀息)、郤芮、郤縠、吕甥等大夫为上军将官,任命里克、丕郑、栾盾、梁由靡、郤步扬等为下军将官。 鲁庄公三十二年(BC662),虢国发生了一起诡异的神秘事件:据说一位“神”从上天降临到了虢国的莘地。 周惠王把内史过召来,向他询问神为什么会来到人间,神的降临又预示着什么,他应当怎样对待神降事件。内史过说:“如果某个国家将要兴起,神就会降临人间考察君主的品德;如果某个国家将要灭亡,神就会下来记录君主的罪恶。所以神明降临的原因不同,后果也各不相同——或者有国兴起、或者有国灭亡。 “夏将要兴起时祝融降于崇山,将要灭亡时回禄降于聆隧;商将要兴起时梼杌降于丕山,将要灭亡时夷羊降于牧野;西周将兴时鸑鷟鸣于岐山,将亡时杜伯射宣王于镐京。这些都是前人对神灵现世的记载。 “《周礼》没有如何对待现世神的规定,臣认为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按照《周礼》的规定向他奉献礼品就可以了;不必向神询问什么,也不必向神请求什么,因为那些做法根本没有用处。” 惠王问现在降临的神是个什么身份。内史过说:“当年昭王在房国迎娶王后,这位房后不是个能把持住自己节操的人;当时的人都说她被丹朱附了身,这才生下穆王。鬼神一般不会离开身主太远,所以臣以为这个神就是丹朱。” 惠王于是派内史过到莘地去拜会天神。内史过来到莘地,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丹朱神,这位神身材高大、骨骼精奇;高眉弓、蒜头鼻、大嘴叉,长着一张尼安德特人的脸。内史过虔诚地向神奉献礼品后就准备退出去;神立即叫住他,并询问周天子有没有什么请求,内史过说:“天子自知寡德,只求立德惠民,不敢有其他奢求。” 虢公丑则趁机搜刮了一大批民脂民膏,然后带着赃物和公子大夫们赶来朝见天神。虢国大夫舟之侨一见这位神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与他在哪处烟花柳巷中偶遇过;大神看到他时脸上也闪过一丝诧异的表情。但是双方确认过眼神后,便心照不宣地恢复了正常的神态。 虢公丑毕恭毕敬地向神奉献了极其贵重的礼物,又请求神赐予他土地;这位神对礼物照单全收,对请求则有求必应;他说:“我赐给你晋国的土地!” 内史过回国后对周惠王说:“虢国很快就会灭亡了。臣听说:‘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虢公丑不务民生却厚敛民财,把钱财耗费在供奉鬼神上;国人厌恶什么,他就做什么;尽管强敌在侧,他还是不知改正。这样的国家不亡才是怪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晋国开拓史(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闵公元年(BC661),晋国开始对周边的敌对国家进行各个击破。这些国家分别是耿(今河津东南,汾水南岸)、霍(今霍县西,汾水西岸)、魏(今芮城附近)。 晋国人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对外用兵,是因为魏国发生了严重的内乱。原来魏伯的弟弟奚仲一直对兄长的君位垂涎三尺。奚仲用他的道貌岸然和虚情假意笼络了一大批党羽,当他具备了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实力之后就蠢蠢欲动,准备以武力夺取君位。 魏伯如今年事已高,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想要在死前除掉那个不安分的兄弟。但是阴谋败露了,奚仲先发制人,把哥哥和太子从宫里赶出去。魏伯借道虞国想要到虢国去,但是虞公与那个流亡君主存在着很深的私人恩怨,结果又把他送回魏国去了。太子因为没有与父亲同行而逃过一劫。 奚仲害怕太子进行反扑,便将魏伯当做人质囚禁起来。但是太子已经不在乎父亲的安危死活了,他纠集一支庞大的武装对叔叔开战。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魏国由此陷入旷日持久的内乱之中。 大夫们劝晋献公趁乱伐魏,但是献公说:“魏国大、道路难行且近于虢,如果伐魏,虢师必然参战,我国没有取胜的把握。不如伐耿、霍,两国地偏国小,如果魏国不能出师救援,可以一举灭亡两国,两国灭亡后,魏国不能独存。” 这个想法疯狂得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大夫们却表现得十分亢奋——晋国从来都是个崇尚武力和冒险精神的国家。尚武精神是由晋国地理位置和生存环境决定的;晋人习惯于用高风险来博取高利益,这并非由于晋人的贪婪,而是长期生活在特定环境下形成的习惯。由于大夫们的一致赞同下,灭亡两国的计划很快就制定出来了。 秋九月,晋献公在太庙举行授兵仪式。他决定亲率上军出征,并将下军最高指挥权交给申生。授兵仪式结束后,众大夫没有离开,而是聚在太庙外面议论纷纷。 士蒍说:“太子是主君的辅佐,他应当恭敬地侍奉主君以等待继位,而不是率军作战。现在主君将曲沃封给他,又命他带领下军,这是把他当做一个卿来对待了!我应当劝谏君主改变主意。” 此时献公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士蒍迅速追上他说道:“太子是您的副手,现在让他去统领下军,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献公说:“下军是上军的辅佐,太子的是寡人的储君;寡人领上军,太子领下军,有什么不合适的?” 士蒍说:“下军怎么可能是上军的辅佐?上、下两军本来就是平等的,怎么会存在谁辅助谁的问题呢?各军就像一个人的四肢手足,各分上下左右,相互协调运作以辅佐心脏和眼睛。双手轮换举物才不会劳累;双脚交替落地才能前行。现在您让双手指挥双脚或者双脚指挥双手;把一只手脚截下来以加长另一只,这样如何作战? “古时国家建立两军,双方协同作战,哪军出现情况就由另一军援助:奇或为正,正或为奇;不分主次,不分高低,所以战法得当就很少失败。而现在您让下军辅佐上军,就等于把下军降低到晋戎骑兵的辅助地位;这就向敌人展示晋军的薄弱之处,一旦敌军趁虚而入,下军战败而上军不救,上军可以独存吗?” 献公说:“寡人会摆正自己的儿子的位置,就不劳夫子费心了。” 士蒍终于明白了献公的心意:原来这个暴君已经不再把申生视为太子了!献公打了二十几年仗,怎么会不明白两军互相协同的道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废黜申生做铺垫罢了。 晋国当初册立太子的事实已由使者遍告诸侯,各国史官加以记载后将简书藏于库府,无端加以废黜必然会引来一大片质疑之声,很可能还会有诸侯趁机发难,更何况申生还是如日中天的诸夏霸主齐桓公的外孙。或许晋献公还不想杀害申生,但是骊姬和他的同党又怎么能够容忍申生活下来呢?! 但是士蒍仍然极不甘心,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企图挽回不可能挽回的局面。他说道:“太子是国家的栋梁,栋梁已定却又弄歪它,这么做不是太危险了吗?难道君侯不怕屋室倒塌吗?” 献公说:“减轻栋梁的重压(剥夺统治继承权)所以弄歪它,稍微有点危险又有什么关系呢?” 士蒍叹着气转身返回。他见大夫们仍然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结果,于是说道:“太子恐怕要被废黜了。君侯降低了太子的地位却不考虑他的困难;减轻了太子的责任却不担心他的危险,又哪里会将君位传给他呢?君侯已经有其它想法了,诸位都好自为之吧!” 冬十月,晋上军包围耿国,耿侯立即向魏、霍求援。 下军的进攻目标是霍国,军队沿着汾东隘道一路北上,秘密进入昆都,并在城里等待行动命令。 不久,霍国接到急报,霍伯立即命大夫公子南率师救难。霍与耿同在汾水西侧,霍军需要沿汾水而下,经过狐厨才能到达耿国。狐厨与杨城夹汾水而峙。杨城现在变成了狐氏戎(大戎)的一个聚居地。霍军不想招惹大戎,便偃旗息鼓,沿汾水西岸悄悄行进。 狐突在大戎里还有些关系比较亲密的族人,他仍然与大戎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狐突通过杨城的一个很有地位的族人(同时也是晋国的一个内线)怂恿当地的戎主对霍军进行伏击,以获得战利品。 杨城的大戎完全不知道晋国下军隐藏在昆都,而且正在密切地注视着自己的行动;戎主又被丰厚的战利品所诱惑,于是冒失地发出命令。戎军迅速集结起来渡过汾水,准备打劫霍国的过路兵。 晋军见戎军倾巢出动,立即发动突袭,冲进了空虚无备的杨城。而在另一面,霍军的斥候侦查到了戎军的行动,霍军便做好交战准备。如此一来,戎军的打劫计划就流产了。当戎军垂头丧气地返回杨城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老巢已经被晋人占领了。 下军取得了极多的人质(满城的男女老幼),申生下令把其中最显贵的二百人送回昆都,然后逼迫大戎签订了城下之盟。 第一百五十章 晋国开拓史(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下军出征前,献公本打算把晋戎骑兵的一半交给申生,但是申生考虑到上军可能要面对更强大的敌人,于是谢绝了父亲的好意,他最后只带走了两个百人队。因此兵力不足成为下军将领们最感头痛的问题;但是下军占领杨城后便取得了大戎的军队,这个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大戎撤退后,霍军没有对狐厨发动进攻,而是匆匆绕过城邑继续行进;狐厨人对霍军进行追击,但是对方也不恋战。由于兵力不足,狐厨人无法拖住敌军的行动,只能目送霍军扬长而去。 得知霍军已经南下,申生很是焦虑,他立即命令狐酙(狐突之弟)率领大戎的全部骑兵全力追击霍军,他又在狐厨布置了两千大戎步兵,以增加城邑的防守力量。申生布置完上述工作,就率领下军与辅助部队向霍国进发了。 霍国的开国君主是周武王的弟弟霍叔处。霍叔当年因为参与“三监之乱”而被周公剥夺了爵位并遭到流放,但霍国的名号总算保留下来了。周公又下令把霍国由旧商的京畿之内迁到现在的戎狄混杂之地。霍国地势险要,城高而坚固。霍人和蛮族打了三百多年交道,战争经验丰富且战斗力强大,是极难对付的敌人。 晋下军在霍国南郊扎下营寨,申生和副帅里克绕着霍城查看地形。回到军营后,两人都感到十分头疼:霍城建在一处高地之上,被两道宽而深壕沟保护着;壕沟两端与汾水相连,底部插满尖桩。水可以从东北角引进来,再从东南角流回汾水,但是霍人关闭了入口和出口的闸门,所以壕沟里并没有水。 进口和出口之间是一条很高的堤坝,堤坝上部满了守军,可以抵御来自河上的进攻。这两道防线之间分布着多个小而坚固的堡垒,堡垒是一座座面积不大的夯土高台,高台上搭有棚屋,里面可以容纳十几名士兵。在这种防御体系下,敌军是无法进行突袭的。 另一面,霍人当看到晋军时也显得相当震惊,因为霍人根本不知道晋国扩军,以为所有的晋军都在围攻耿国。“如果晋军都在这里,那么耿国被围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假情报?而且一向与晋国为敌的大戎也加入了联军,晋国人到底在耍什么鬼把戏?”他们这样想着,百思不得其解。 晋军扎营后便开始在壕沟外构建工事,人们围着壕沟堆了一道墙,同时建起几座了望塔。霍国人在此期间错过了一次难得的战机,因为他们可以趁晋国人立足未稳的时候发动攻击;由于他们实在摸不清联军的底细,便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把工事修完,而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申生和将领们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后,制定了攻城计划。 晋人首先从壕沟与汾水北面的链接处作为突破口。他们计划摧毁那里的防御工事,然后把汾水引进外壕,这样军队就可以乘着木筏过去了,霍人的高台堡垒虽然坚固,但是体积太小,估计每座高台用三个移动堞雉、一个时辰就可以挖塌。如果造上几十个,第一道防线两三天就可以突破。 晋人马上开始行动。霍人调集了一些军队来加固外壕防线,申生倒是很高兴:如果两军搅在一起进行肉搏的话,堡垒上的弓箭手是会投鼠忌器的。 晋人在军营后面的丛林里建造木筏和攻城器,这样一来行动就不会被敌人发现。当所需工具都造好时,晋人就在夜里把它们运往指定地点。 晋人首先从南面开始进攻,攻势在一条很长的战线上展开,霍人不得不从其他位置调来军队加强防御力量。如此一来,东北角的防线就变得薄弱了。 埋伏在东北角附近的晋军见敌人中计,立即一拥而上,用密集的箭雨和大量的投枪打退了防御者,不多时就占领了目标。士兵们立即打开闸门,汾河水顿时汹涌灌入,少顷便灌满了壕沟。由于东南角的闸门还处于关闭状态,南北落差便使得河水漫过地表,淹没了守军脚下的土地,并很快升到了齐胸的高度。因为晋人事先在外侧堆了一道坡墙,所以他们的阵地没有受淹。 晋军先锋队见水涨起来了就把木筏投进水里,划过敌人的防线。霍人开始时还能勉强站立,但是很快就开始随波逐流,最后无论死活都被冲到河堤(内侧)上了。河堤上的霍人把水里的同伴们捞上来,又把闸门打开,结果很多人就被冲进汾河,而晋人也冲到他们面前了。 东北方的晋人接到命令又关闭了闸门,水位便渐渐降下来,晋军先锋把吊桥放下来,联军的大部队便开进了霍国的首道防线。 但是霍人仍然依仗着堡垒进行顽强抵抗,堡垒上的弓箭手努力地射杀敌人,地面上的步兵的抵抗行为也十分英勇。进攻者举起盾牌结成龟型阵,以抵挡上面的攻击;地面的作战还算顺利,士兵们很快消灭了负隅顽抗的敌人。军队随后就把攻城器推过来开始挖墙角;其他人则在护城河外侧构建防线,以防止城内突袭。 东方渐白的时候,堞雉外面的土越级越高,夯土墙基几乎被挖空了,堡垒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堡垒上的守军看到这个情况,他们对自己死相之惨烈的丰富想象力使得自己无法忍受内心的恐惧,于是便抛掉武器投降了。 霍人坚守不出,依靠高大坚固的城墙抵抗敌人的进攻,攻城行动简直就是白白送死。现在轮到晋人一筹莫展了,随后传来的一个紧急军报促使申生决定马上撤退。 第一百五十一章 晋国开拓史(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原来霍军将领公子南在援耿中途收到了霍国被围的消息,他立即下令终止前进,调转方向回师救霍。 公子南是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优秀将领;他得知前方有“追兵”,于是设下一个伏击圈,击溃了前来追击的大戎骑兵,然后避开重兵把守的狐厨,东渡汾水,攻占了防卫薄弱的昆都。要知道,昆都里有二百名大戎最重要的人质。霍军取得了这些人质,又折回西岸包围了狐厨,驻守狐厨的大戎立即把晋军首领的人头送给霍人,又加入了对晋作战的阵营。 狐斟以最快的速度把战败的消息送到申生那里去,申生收到情报时霍军还没有攻陷昆都,但是将领们已经猜测出公子南的作战意图。 申生后悔没有把人质送回晋国去,但是回防昆都已经来不及了;想要保证下军不被全歼,必须在公子南到达之前要么攻陷霍国、要么迅速撤退。 但是将领们最终却做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诱敌计划。申生封锁霍军回师的消息,以免动摇(特别是大戎军队)的军心。他命令驻扎在最南面的晋军秘密撤退,并将这支军队埋伏在霍国南面三十里的一处隘口地带;然后就带着围城的联军撤退了。 霍人发现晋军夜遁,同时也接到了公子南占领昆都的情报;防守者一改悲观沮丧的情绪,士气顿时高涨起来,士兵们挥舞着武器,高声叫喊着,要求全歼来犯之敌,就好像他们真能完成歼敌任务似的。霍伯没有理由拒绝将士们的请求,也无法抵挡胜利成果的诱惑,于是决定亲自率军追击晋军。 霍军迅速出击,他们俘获了很多落在后面的联军士兵,也缴获了很多卤货物。尝到甜头的霍军更加轻速冒进,士兵们夹挂着各种各样的战利品,就像一群满载而归的劫匪,而且所有的队形全都混乱不堪。 追兵一头扎进了晋军设下的包围圈,晋军伏兵将霍军截断,而正在“奔命”的下军也掉过头来与伏兵前后夹击,最后将这支得意忘形的霍军围歼了,霍伯和很多将领都成了晋国人的俘虏。 申生押解着霍伯重新回到霍国都城之下,霍人已经无力抵抗,只得打开城门投降;霍国投降之时,正是狐厨大戎守军倒戈之日。 晋国人得到大戎叛变的情报后就将大戎军官和他们的部下隔离开来,并且把大戎部队化整为零安置在晋军营中。大戎人抱怨说,他们的处境一点都不像同盟者,倒像是被监管的俘虏。 公子南率军赶到时,霍国城头已经插满了晋国的旗帜。这时出现了一个十分难解的局面:大戎被解救(又重新被解救者扣押)的人质和一部分军队站在霍军一边,其余的大戎军队则在晋军一边;公子南手中虽然捏着大戎的人质,但是霍伯和都城却在敌人手里,霍军便有了挟持者和被挟持者的双重身份。 双方就这样对峙起来,晋军也不出击,霍军也不攻城。对于眼前的难题,申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他希望尽打破这种僵局;而公子南也没什么好办法,但是他却想要尽量维持这种僵局。 申生性情温和,从不喜欢用血腥的手段解决问题,更不要说杀害无辜的人。但是这一次,他不得不对公子南发出强烈的威胁。他说,霍军如果不向晋人投降,晋人就每隔几个时辰处死一批公室成员,最后则是霍伯和公子南的家人。 但是公子南对此置若罔闻,因为他很了解申生和他的老师杜原款;他不相信杜原款会把自己的学生教导成一个嗜血残暴的人,也不相信一向以温和纯厚着称的申生会用千夫所指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但是时辰一到,晋人就把两个下大夫和他们的成年儿子们推到城头,刽子手对着城下喊道:“南啊!这是死在你手里的第一批人!”说完下令把他们被吊死在城垛上,尸体就挂在墙外示众。 虽然首批被处死的几个人都是霍国有名的恶棍,但恶棍的数量终究是有限的,这些尸体对公子南产生的刺激也是巨大的。公子南扔在犹豫,申生就继续杀人;当恶棍已经杀光,而申生准备处死一些贤臣时,公子南就向晋军投降了。 申生把处理善后的任务交给狐突,随即领着大军直扑耿国。 第一百五十二章 晋国开拓史(九)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上军在进攻耿国的战事中遭遇到的境况比下军更糟。原来就在上军刚刚进发到耿国郊外之时,魏国太子击败了叔叔,夺回了对国家的控制权。 这位太子是个极其仇视晋国的人,原因是他的一位兄弟曾经拐跑了他最宠爱的一个妾,而且双双逃到晋国去了。太子希望把两人引渡回国,但是无论他开出多么高的价钱,晋献公就是不放人。晋献公还放出话来说,他就喜欢看魏太子既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那可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奚仲被击败后就逃到曲沃去了。在对叔叔和晋国的双重仇恨的刺激下,魏太子立即下令伐晋。由于魏军出行得十分匆忙,军队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也没有携带重型攻城器械;但是晋国的防御力量已然十分空虚。敌人虽然无法占领高大的城墙,却可以在周边大肆劫掠。 此时晋上军和耿军刚刚结束第一场战斗,交战双方暂时都没有决战的意思,只是相互试探一下就各自收兵了。 晋献公决不容忍魏太子在晋国腹地肆无忌惮地干他那强盗勾当,他命令奚仲马上离开曲沃到自己这里来,以便引开魏军。献公又把狐氏兄弟的骑兵部队派出去,准备打追兵一个小伏击。但是奚仲这个诱饵并没有把魏军吸引过来,魏太子命令军队仍然留在原地,等待后续部队的到来。实际上,魏军从国内出发不必经过晋国就可以到达耿国,但是魏太子宁可选择一条比较迂回但相对安全的道路。 曲沃人趁魏军休整之机得到喘息的机会,他们征集起来一支装备很差、但人数众多的家族武装。 魏国的后续部队与魏太子会师后,大军才浩浩荡荡地向着耿国开来。此时晋上军仍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军队每日都在攻城,伤亡越来越大;而耿人只是专于防守,慢慢地消耗着晋军的实力和耐心。 晋献公察觉到军心出现了动摇的迹象,士气也变得低落了,他告诫自己说:“仗不是这么打的!这么打和狗咬狗有什么区别?就算得胜了也不过是条狗。”他把将领们召集在一起研究对策。荀息提出设计一个反间计,即把奚仲派进耿国当内应,然后再伺机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耿国。 奚仲听完面如死灰,他大叫道:“耿人已经知道我逃到晋国去了,他们一定会不会相信我。我搭上这条命不要紧,但是我还有更高的价值,我死了你们就再不能用我做其他事了!” 晋国人把截获的耿国与外界往来的情报展示出来挨个检查,在其中确实发现了魏太子写给耿伯的、关于奚仲战败投晋的情报。荀息说:“看,关于你的情报已经被截获了,耿伯并不知道魏国发生了什么。” 但是晋献公最终还是否决了荀息的提议,他提出了一个更加冒险、高效的计划。晋献公说:“魏太子既然把军队都调出来了,那么魏国必然如同晋国一样空虚;与其强攻防守严密的耿国,不如偷袭没有防备的魏国。魏国那个胆小的太子既然选择较远的路以保证行军安全,那么寡人就走最快的路。” 第一百五十三章 晋国开拓史(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个计划得到将领们的一致赞同,奚仲以为献公要把自己送回魏君的宝座上去,更是赞不绝口。 晋上军当夜拔营南下。耿国人发现敌人已经撤军,却猜不透他们的意图,因此既没有采取追击行动,也没有向魏军传递消息,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晋国方面,曲沃人在魏军行进的前方挖了一条壕沟,以阻止他们支援耿国。防守者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但是由于他们的装备实在过于简陋,防线很快就被突破了。魏军将曲沃人赶回老巢后继续前进,他们在到达耿国时才被告知晋军早已不知去向。 魏太子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禁破口大骂,说自己不是死在敌人手里,而是被那些猪头盟友坑死了;他甚至怀疑耿人是不是跟晋人串通好了打算玩死自己的。 魏太子立即率军掉头回国;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批又一批魏国老乡跑进军营,军士们拦都拦不住。他们四处寻找自己的族人姻亲,对那些人说,老魏伯已经去世,奚仲已经加冕为君。新君发出命令:凡在外的魏国士卒,一律马上回国;先回国者有赏,迟到者贬为奴隶。 魏**营顿时炸开了锅,大多数人连武器和盔甲都不要了,人们撒脚如飞,只想尽快逃回魏国。 原来晋上军一路潜行、不久便来到魏国郊外。奚仲事先通知了潜伏在国内的党羽,要求他们在夜里某个时间打开城门。时间一到,魏国城门大开,晋军一拥而入,迅速占领了毫无防备的魏国。 奚仲闯进魏伯的寝宫,用兄长全部儿子的性命作为要挟,要求他把君位传给自己。老君主对着大臣们宣布完传位诏命后就去世了。奚仲就在一群大臣的簇拥下进入太庙,举行加冕仪式。就在太祝将冕旒冠放在他的头上时,在这个隆冬的寒夜里、在极为遥远的天际之中,传来了隐隐雷声。 奚仲即位后立即发布了召回令,他想要迅速瓦解太子的实力,并且把军队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晋献公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晋军趁太子的军队溃散而奚仲又没有把魏人重新武装起来之时,突然发动进攻,把魏国公室成员全部囚禁起来。 这个结果早在奚仲意料之中,但是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快。他对看守自己的晋人喊道:“可我们还是盟友啊!”荀息派人回答他说:“你连自己的兄长和侄子都不能包容,又怎能包容盟友?上天都对你加冕表示了愤怒;寡君认识到与你结盟的错误,所以现在要改正过来,所以绝不能把国家交给你这个天人共愤的恶棍。” 在耿国郊外,魏太子望着满目狼藉的军营欲哭无泪,他后悔自己当初鼠目寸光,眼中只盯着奚仲而没有进攻绛都。如今士卒们都逃得差不多了,留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那些人大都是效忠于太子的、奚仲的敌人,他们琢磨着即便回到魏国也不会得到好下场。 魏太子决定放手一搏,他请求进入耿国,然后就见到了那位神情懒散、体态臃肿、外表邋遢的老君主(这个人的样子与他先前想象的差不多)。他劝说耿伯立即伐晋,以挽救联盟于危难之中。但是耿伯却提议说,是不是再等等霍国的援军? 魏太子说,一个国家从来都不应当把希望寄托在他国身上,否则国亡无日;霍国正在经历严重的战乱,自顾不暇,哪里有经历支援耿国?如果晋诡诸(晋献公)把奚仲扶上君位,魏国就会变成耿国的敌人。要说援军,再不会有比自己带来这一千来人更多的了!耿国现在只有自己拯救自己;况且,耿国如果可以救列国于危亡,将成为河西霸主。 耿伯终于被对方说服了,他派出一支重兵去进攻绛都,并想把魏国人也编入耿军序列。但是魏太子坚持独立指挥魏军,并宣称这是两国联合作战。 此时申生已经灭亡霍国。耿、魏联军向东出发后,申生带着重兵来到耿国北郊;耿伯站在城楼上,他不知道晋下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当时就吓傻了。而申生得知国家将要遭受进攻后就放弃对耿国的进攻,转而追击联军。 申生离开不久、正当耿国人松了一口气之时,突然又收到消息说,晋献公已经占领了魏国,并且正率领大军向耿国挺进。 一向以自由散漫着称的耿伯、此时也无法再忍受晋人没完没了的入侵行径,他决定主动出击,让不可一世的晋献公尝尝被偷袭的滋味。 耿伯集结了一支军队交给太子挥,命太子率军在晋献公行进的路上布置了一个口袋。 伏击圈设在一处延绵不绝的丘陵地带,丘陵上植被本来十分茂盛,但是现在已然是严冬季节,野草枯萎、枝叶凋零,这就给设伏增加了不小的困难。 耿军首先望见晋戎的骑兵队缓缓向前行进,队长狐偃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脸上显出一副“谁也不准惹我”的傲慢神气,。骑兵大队过后便是晋军的先头的战车部队,埋伏者已经隐隐能够望见晋献公战车上迎风招展的大旗。 正当耿军屏住呼吸等待着发动致命一击之时,突然有人发现,晋军的主力竟然不是沿着一条道路、而是分成三股、分别从三条路上向前推进的!这样一来,晋军的两条侧翼反而把设伏者裹进自己的包围圈。 但是,无论战场形势有利还是不利,无论大战结果是胜是败,这场战斗都将成为两国最后一战。当晋献公进入伏击圈时,太子挥发出攻击命令;无数面战鼓被同时敲响,巨大的战鼓声此起彼伏、振聋发聩,以至于竟使得晋军产生了错觉,以为鼓声是从天上传来。 耿军的弓手居高临下向晋军射出一阵阵箭雨,晋军猝不及防,顿时慌乱起来。但是晋军的指挥官身经百战,士卒训练有素;随着军官们从容不迫地下达命令,士兵们迅速组成防御阵型,秩序马上就恢复了。 太子挥看到弓箭已经起不到杀伤作用,便命令步兵发起进攻。伏兵顺着丘陵的斜坡猛冲下来。但是晋军特别喜欢短兵相接的战斗,军士们干脆扔掉盾牌,与敌人展开贴身白刃战。 太子挥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俘获晋献公,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在乎;他立即带领耿国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向晋献公冲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晋国开拓史(十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戎骑兵在遭到攻击时几乎没什么损失,因为他们不是敌人进攻的重点。耿军对骑兵进行一次敷衍了事的进攻,然后就把他们放出包围圈,转而进攻晋军主力。 而正是因为被敌人所轻视,狐偃才感到极为恼火。狐偃看到敌人已经逐渐缩小包围圈,认为使用蛮力攻击敌人防线效率过于低下,于是带着部下纵马顺着缓坡蹿上丘陵,然后沿着另一道斜坡冲下去。由于地势的原因,此处的敌人数量稀少,骑兵便以此为突破口杀进包围圈。 伏击圈外的两股晋军也很快做出反应,纷纷从各个地点对敌发动进攻;敌人的战车也从较远的隐藏处赶来增援。 战场上最为激烈的战斗围绕着晋献公展开。太子挥极力想要活捉晋献公,他把最能打的士兵全都投入到这个局部战斗中来,而且赶来增援的耿军也越来越多;而晋国方面也是如此,双方军队干脆搅成了一锅粥,以至于后来交战的士卒之间已经没有一支戈的距离,而是用短兵器、拳脚和牙齿在搏斗了。 晋军的防线终于被撕开一道口子,敌人的战车和步兵正在飞奔而来。当时晋献公的御戎是赵夙,车右是毕万;赵夙驾车转过一片林地说:“君侯必须马上下车,臣要引开敌军。”晋献公立即跳车,带着几个侍卫钻进树林。赵夙命令卫队里的一个士兵上车站在晋献公的位置上,然后驾驶战车夺路而逃。晋献公看到追击赵夙的战车越来越多,不禁失声痛哭。 耿军没有料到把一次奇袭行动打成了全面的对抗战,如此一来不得不说他们制定的战术计划已经完全失败。在河西地区,没有一支军队能够在与晋军的正面交锋中取得优势。晋戎骑兵的加入拉开了双方实力的对比。 狐偃把骑兵分成若干小队,各队或分或合、各自为战。骑兵还找到了仓皇无助的晋献公,把他送回晋军主力。晋献公再次登上战车,他立即恢复了霸王之气,再次带领军队冲入敌阵。 晋军对于放下武器的耿军不再加以伤害,但是对负隅顽抗的却绝不手软;这种方式使得很多敌人见势不利就主动投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上各处的战斗逐渐平息下来。 晋献公几乎跑遍了整个战场,却仍然没有发现赵夙和毕万的行迹。正当人们因猜测这两个人已经遭遇不测而感到难过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欢呼声。晋献公登高一望,望见一群士兵簇拥着两个人和一匹马向他这边小跑过来。 献公认出那是他战车上的四匹马的其中之一,赵夙和毕万分列马的左右;赵夙手持辔头,毕万的戟锋上戳着太子挥的首级。三位英雄来到献公面前,赵夙从怀里摸出两面君旗,把它们交给献公;毕万则把太子挥的首级献给他。 晋献公搂着两人一马,不禁嚎啕大哭。 晋军稍作休整后继续向耿国挺进。耿伯站在城楼上,要求晋献公把太子的尸体还给他。晋人推出一口制作还算考究的棺材,掀开盖子,然后耿伯就看到了里面身首异处的儿子。耿伯不禁大哭起来,哭完便纵身跳下城墙,摔死在儿子身边。 晋军稍后便进入耿国。由于晋人在入城的过程中没有受到抵抗,晋献公传令禁止侵犯耿人的人身和财产。 不久传来消息,申生的下军在曲沃附近击败了斗志全无的耿魏联军。 晋军一次出征竟然灭亡了三个国家,取得了令人无法想象的巨大战果。虢公丑并非没有做出救援盟友行动,但是晋军的作战效率实在太高;当虢军从都城出发时,三国已经被灭亡了。 晋献公把耿赐给赵夙,把魏赐给毕万。谁又能想到,两百余年之后,就是这两位为国事蹈死不旋踵的忠臣的后代,竟然伙同韩氏家族将晋国一分为三呢? 赵夙的先人赵叔带曾官居西周大夫,后来被周幽王罢官夺爵赶出王宫。他只得带领族人投奔了晋文侯。赵氏家族在晋国生活的一百余年间已经逐渐没落,这次赵夙被重新任命为大夫,是赵氏复兴的开始。 毕万的先祖是毕公高,毕公高是周文王的第十五个儿子。武王在克商后将他封到咸阳附近,国号为“毕”。毕国立三百余年,后被西戎所灭;毕国的公族成员便以毕为氏,分散于华夷大地。 毕万的年少时代是在成周度过的,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体魄强健、精于格斗。毕万行完冠礼后打算到晋国谋求发展,但又不知道凶吉,于是请周大夫辛廖进行占卜。占卜的结果是“屯”变“比”卦。 辛廖说:“大吉。屯为坚固,不怕遭遇艰险;比为亲密,可以得到君主的赏识。恐怕没有比这个更吉利的了,你的家族必然会兴旺昌盛。这是公侯之卦,你的子孙必然会复兴毕国。” 毕万受封魏国故地后,晋大夫郭偃说:“毕万的后代一定会壮大。万是盈数,魏即是巍,是为大名;上天用这次封赏来启导毕氏。天子管理兆民,诸侯管理万民;他的名那么大,一定会聚集万民。” 太子申生在这次战事中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和非凡的战斗勇气。好人们希望晋献公能因此改变想法,放弃废黜太子的念头。晋献公先把申生大大夸奖了一番,然后就又为他修缮曲沃城,这表明他仍然没有把太子留在身边的想法。 第一百五十五章 晋国开拓史(十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士蒍压制不住自己的愤懑,他毫不在意恶棍们的监视,也毫不在意恶棍们会在献公面前怎样诋毁他,他公开去见太子,说道:“太子不得立已成定局。世上从来都没有废立太子而不流血的先例。太子不如即刻离开晋国,不要等到大祸降临的时候。太子就效仿当年吴太伯那样做,不是也很好吗?而且有谚语说:‘心苟无瑕,何恤乎无家?’如果上天保佑太子,又何愁不能拥有晋国呢?” 申生送走士蒍后去向老师杜原款请示。杜原款是晋国最为古板守旧的人,没有之一。他断然否定了士蒍的言论。杜原款认为生命较之忠孝大义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如果因为惧怕死亡而逃离父亲和国家,那将是最为人所不齿的行径。 申生于是就在这个极端保守的老头儿的教导下,一次次放弃逃离死亡的机会,一步步走向死神的怀抱,最终自杀身亡。 鲁闵公二年(BC660)春,犬戎的一个部落的骑兵抢劫了虢国的几个城邑村落。虢公丑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主儿,加之虢国去年瞬间就失去三个同盟者,他胸中怒火无处发泄,就把怒气全部发泄到那帮倒霉蛋身上。 虢国人侦查到那个部落盘踞在水草丰美的渭汭一带(今陕西华县东,渭水注入黄河的三角地带)。虢军如果走陆路到达渭汭,则必须通过桃林塞(函谷关以西的古道)和潼关。桃林塞一带散布着许多规模较小戎狄部落、地险而难行,虢公丑不想和无关的戎狄纠缠,也不想让仇家过早知悉虢军的动向,他就用船只通过水路把军队运到渭汭附近。 军队登陆后隐藏在密林中待命,虢人根据斥候们的报告基本摸清了敌人的分布。春季是草长莺飞、万物勃发的季节;犬戎对即将到来的劫难毫无察觉,他们把马放到远离自己居住处的草场上,自己则尽情地大吃大喝,享受着打劫得来的战利品。 入夜时分,蛮族的宴会已经持续了很久,人们点燃篝火继续开怀畅饮。这时虢军按照计划进入作战地点埋伏起来。不多时,敌人就东倒西歪醉成一片了,歌声、笑声逐渐变成了鼾声和呓语。 指挥官发出进攻的命令,士卒们一跃而起,尽情刺杀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敌人。这一晚发生的确实不能叫做“战斗”,而只能称之为“屠杀”。这个部落大部分人都被杀死了,成年男子几乎被杀光;极幸运的人靠着夜幕的掩护才逃脱一死。 虢军也不恋战,因为这一带游牧部落很多,他们害怕遭到援军的围攻。军队放火烧了犬戎的帐篷和辎重,在天亮的时候登上船只返回虢国。 这次胜利并没有给虢公丑以外的人带来什么好处;他宣称本次胜利是上天对自己的赞助,这样就把功劳和战利品全部据为己有。大夫、国人都感觉受到了欺骗和侮辱。 大夫舟之侨杀掉了部落的两个高级成员,却什么奖赏也没有得到。他不太看重君主的赏赐,只是认为虢公这么做是不正当的,他说道:“没有德行却独揽大功,必将招来大祸。” 不久虢公丑又做了一个妖梦。他梦见自己受到一个神秘声音的召唤进入太庙,他寻声望去,看见西侧的房檐上站着一个长着白毛虎爪的天神,手持一柄青铜大钺。虢公丑几乎吓破了胆,转身想要逃走。但是天神大吼道:“不要走!天帝命我来告知你:‘晋国将会攻陷虢国的城门!你就等着瞧好吧!’”虢公丑不得不转回来稽首谢天帝命,然后他就惊醒了。 虢公丑把卜官史嚣召来,要他占卜妖梦的凶吉。史嚣说:“按照君主描述的样子,那位神应当是少昊的儿子、也是西方金天氏专主刑杀的天神蓐收,他的意思是虢国不久将亡于晋国之手。君主如果仍然不务德行,穷兵黩武,这一天马上就会到来。” 虢公丑大怒,立即将他以恶意涂黑最高尊严、里通外国、妖言惑众的罪名关押起来了。然后他又召来另一个卜官,那个卜官是个善于揣摩上意的、特别喜欢当奴才的恶棍,他不但作出了截然相反的解释,将它说成一个霸主之梦,而且提议应当举国庆祝这个梦,感谢天帝的恩赐和君主的英明。 这个谄媚的提议马上就被采纳了,公室马上举行了隆重的献祭典礼;各大家族和士人也被强令必须在家庙举办庆祝仪式,而且办得隆重喜庆的有赏,否则重罚。 结果就在那段时间里、在那个独夫统治的古老国度中,到处都是一派欢天喜地的场面,那场景简直比征服了全世界还要喜庆。人们就是用千篇一律却又花样繁多的方式来庆祝即将到来的灭亡。 舟之侨再也无法忍受君主的愚蠢和专断,无法忍受权臣们的无耻和奴性,也不想继续留在危国之中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于是带着族人逃到晋国去了。 也许是太阳黑子爆发的原因,本年度华夷之间的冲突极为激烈。在中原,北方赤狄集团在潞子的率领下突然南下,一次灭亡了邢和卫两个国家;敌人行动之迅捷、战斗力之强悍、毁灭性之巨大,给华夏诸侯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华夏人立即不再谈论晋国一次灭亡三国的辉煌战绩了。 后来,如果不是齐桓公将诸侯紧密团结在一起共同抗击强敌,夷狄就要越过黄河、与北侵的楚国会合了。人们形容中原当时的形势是“不绝如线”。 在晋国东部,东山皋落氏卷土重来,他们对晋国的进攻是赤狄集团入侵华夏行动的一部分。当时的晋国就像一条刚刚吞下三只大型猎物的巨蟒,正懒洋洋地盘在窝里慢慢消化食物。 皋落氏本来不敢轻易招惹那个冤家,但是潞子的使者警示他们说,如果晋国人完全控制了耿、霍、魏三地局面,下一个要对付的就会是皋落氏了。对晋国的恐惧加上受到同盟者战绩的鼓舞,使得勇气与自信心又回到他们的身边,因此皋落氏决定最大限度投入军力,与晋国一决雌雄。 晋国人也收到了潞人出使东山皋落氏的情报,晋人猜到了潞人的意图,晋献公决定抢先对皋落氏进行军事打击,而不去考虑皋落氏与潞人的会谈结果如何。 晋献公原本打算亲自出征,但是骊姬的一番话使他改命太子为征讨大军的最高统帅。 原来公室中有一个男优名叫优施,他由于深谙为奴之道、容貌俊秀及聪明伶俐而成为献公的男宠。他后来借助与献公势力勾搭上骊姬,并成为骊姬集团的骨干人物。 优施敏锐地嗅到其中的机会,决定一举除掉申生。他先制定了一个极其阴毒的方案,然后怂恿骊姬去实行。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申生伐皋落氏(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某天夜里,献公迷迷糊糊地察觉到骊姬一直翻来覆去并伴以叹气啜泣声,他便起来询问她到底有什么心事。 由于事先得到一个职业戏子的言传身教,她的这番戏演得特别动情。骊姬紧紧拥抱着献公,不停地亲吻他,哭着说道:“公室内外一直传言说我惑乱君主、谋废太子、摇荡公室、为乱国家。妾已经成为国家公敌,而且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压力,就请君侯杀掉我以谢太子和国人,不要因为一个女人与整个晋国对抗吧!不要把太子逼到谋害父亲的地步吧!否则妾真就成为国家的罪人了!” 献公说:“太子以忠孝仁爱闻名于晋国,岂有对臣民施以仁爱却不能容忍自己父亲的?他绝不会对寡人不利,而且寡人也会保护你的。” 骊姬说:“小民爱人被称为‘仁’,治国者把爱国人当做‘仁’。因此治国者没有私亲,以国人为亲人。当国家利益受某人危害时,治国者一定会除掉他以维护公利;所以,就算太子对君主不利,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如果杀一人而得一国,任何人都会去做吧?而且这就是武王当年的做法啊! “武庚素有贤名,他如果抢先杀掉纣王夺取王位,武王哪里还有理由伐纣,周朝哪里还能建立呢?平王杀死幽王被天下称颂,可见杀父夺位者并非都被称为‘乱臣贼子’。如果君侯不忍心杀妾,那就把君权交给太子,咱们引退到他邑去,效仿当年鲁隐公的做法,不也是很好吗?” 献公是个把权力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他经过一次又一次劫难,爬过一堆又一堆族人血亲的尸骨,才稳坐君主之位;所以对他来说,只有撒手人寰之日才是放弃君权之时。 献公说:“鲁隐公的下场你也是知道的,君主是不可以退位的。寡人以武功和威名着称于诸侯。活着就被逼逊位不可谓‘武’,不能管制自己的儿子不可谓‘威’。我将君权交给申生,诸侯必将与晋国绝交;胆敢于与晋国断交者,必敢危害晋国。寡人失去君位,国家又受到危害,这是绝对不可忍受的,也不是寡人的‘仁’。你不用担心了,寡人会对付申生。” 骊姬接着说:“如果您要解决这一切,就派他去讨伐东山皋落氏吧!如果失败,他将成为晋国的罪人;如果得胜,他必然会愈发骄横,做出不义的事情来;到那时就可以治他的罪了。” 晋献公连连称好,他就在第二天朝会上宣布申生为征讨大军的最高统帅。面对大夫们的质疑之声,献公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就宣布退朝了。 士蒍此时已经被晋献公踢出权力中心。晋献公并不怀疑他的忠诚,只是对他的(关于废立太子)立场感到不满,同时也担心士蒍那巨大的影响力会加强太子的实力。 结果那位一手将献公的政敌悉数消灭的、公室的原第一功臣,现在竟然变成一个连内朝都进不去的人——这位大司空正被献公派出去满晋国修城墙,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晋国近期冉冉升起的一颗政治新星是中大夫里克,由于他是从下军被提拔起来的,这就更显示出他的地位的特殊姓(因为人们普遍认为下军将领都是不受献公待见的人)。 谁也无法改变里克那直率的性格和执拗的脾气,里克也没有把士蒍失势的前车之鉴放在心上。里克紧随献公来到后院,对他说:“太子应当善守祭祀,管理供奉,朝夕侍奉君主的饮食;因此太子又被称为‘冢子’。君主出行则太子守国,他人守国则太子跟随君主同行。同行称为‘抚车’,驻守称为‘监国’,这是古制。 “率师出征便需要谋划专断、号令军队,这是君主与卿大夫的权责,不是太子应当做的。军帅必须专权;太子如果遵从君命则会失去威严,而专权又会被指责为不孝;所以君主的嫡子不可以率师。君主的命令有过失,太子又没有威严,军队如何战胜?况且皋落氏已经与潞人结盟,即将与晋国展开大战,君侯还是立即更换主帅吧!” 晋献公黑着脸说:“寡人的儿子那么多,谁能最终成为太子还尚未可知。” 里克一时语塞,面容看起来极为愤怒。他甚至没有向献公道别,便涨红着脸、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里克从宫里出来便去见太子,他把自己和献公的对话向太子陈述了一遍。太子的情绪十分低落,他沉默良久才出声道:“我这是要被废了吧?” 里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君主命太子治理曲沃的人民,现在又令太子出征。您应当担心是否能完成君命,又何必担心被废呢?况且为人之子最怕不孝,不怕是否得立;修己不责人,才能够免于祸患。” 冬十月某日,晋献公在太庙为晋军授兵。太子当天所穿的服饰则令在场的人感到震惊:那是一件颜色左右对称的、一半黑一半白的衣裳;他的腰间还配戴着一饼青铜玦。 晋献公在仪式中说了很多提气的话,最后要求申生“尽敌而返”。仪式结束后,申生率领二军出发。当时他的御戎是狐突,车右是先友;副帅是罕夷,梁余子养御戎,先丹木为车右;羊舌突为军尉(军法官)。 申生的战车与罕夷的并行前进。先友天生一副好心肠,他看到申生闷闷不乐,便安慰他说:“太子衣裳服色的一半与君侯相同,手握国家兵权,建功立业就在此行了!您一定要努力!” 但是狐突显然不想让申生陷入错误认识,而是希望他认清现状,他叹了口气说道:“冬天是肃杀的季节,服色表明君子的身份,配饰显示内心的思想。因此如果重视战争,就应当在春秋出征;如果符合太子的身份,就应当穿着纯色的均服;表明内心的纯净,就应当佩戴适当的玉器。 “如今在年终之时出战,天地之气已闭;身穿杂色的尨服,则是疏远的表示;佩戴金玦,则是示明了凉薄。用衣服来疏远,用时节来阻塞;尨、凉、冬、杀;金、寒、玦、离;哪种可以恃仗?虽然可以尽力,但是敌人能够杀光吗?” 梁余子养也加入讨论之中,他说道:“统帅无论在祖庙接受命令还是在神社接受祭品,都要穿戴固定的服饰。太子如今得到一套尨服,君主的心意便可想而知了!即便是死也无法洗刷不孝的罪名,不如远走高飞吧!” 先丹木说:“这种杂色的衣服,就算是被疯狗咬过的人也不会穿。况且君侯发命说:‘尽敌而返’,敌人能杀得尽吗?即便尽敌,国内还有奸人作祟,明知前途凶险,不如当下就逃走。” 羊舌突在一旁插话说:“不可以!违命不孝,弃事不忠。虽然知道寒凉,也不能放弃忠孝;宁可战死,也不能逃亡!”他边说话边用威胁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人们都不敢出声了,因为羊舌突是军法官,他的地位仅次于副帅。那个人天生一副僵尸脸,说话时一点表情也没有,令人毛骨悚然;而且他对触犯军法者从不心慈手软。 人们避开羊舌突的目光,转而望着罕夷,罕夷则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一直凝视前方、闭口不言。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申生伐皋落氏(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军在到达稷桑时驻扎下来,东山皋落氏的部队已经到达此地,准备与晋军展开决战。 申生召开了战前会议,决定明日向敌人发动进攻。散会后狐突单独来见申生,他劝申生不要主动出击,而是等待敌人进攻,即便战败也不会遭受什么损失。如果一旦取得胜利,骊姬集团忌惮太子的功业,一定会加快下手的速度。 但是申生说,他能可战死也不会临阵退缩,狐突只得叹着气退出去了。 夜幕降临时,申生登上军营附近的一处高地,从这里可以观察到敌我双方的整个军营的情况。皋落氏一方摊子铺得很大,他们载歌载舞地正在庆祝某个节日,军营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乐声、歌声和喧嚣声;而晋军方面却实行灯火管制,只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就像一座死营。 皋落氏的士气十分高涨,因为他们得到了太子失宠、上下不和、军心涣散的消息,认为晋军将不战自溃;而晋**队中则充满了悲壮的气氛,军士们都想痛痛快快打一仗,尽快结束这种煎熬的局面。 第二天清晨,交战双方分别排开阵列。由于地形和心情的原因,双方都没有制定什么特别的战术,而是全程采取了硬碰硬的对攻方式。太子将上军布置在中央,将下军一分为二安置在两翼,两翼外侧则是姜氏戎与大戎的辅助骑兵和步兵。 申生穿着那身绝情的战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一块玉送入口中,然后奋力击鼓,狐突扬鞭纵马,战车纵情狂奔,径直冲向敌营。 一直沉默寡言的罕夷突然扬起长弓怒吼道:“太子死则全军陪葬!”晋军的情绪就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上万人同时发出的怒吼冲破萧瑟寒冬的阴云,回荡在广阔战场的上空;冬季挂起的北风把晋军情绪和呼喊真真切切地送到敌人耳朵里。 但是皋落氏也不甘示弱,几乎在同时击鼓并吹响号角发起冲锋;两支巨大的军队立即展开一场全面的接触战。 双方在开始交战时全都斗志昂扬,都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都采取了以命抵命的打法;阵法和套路全都失去意义,敌人出现在哪里,暴力就出现在哪里;因此最初的战斗最为惨烈和残酷。 但是皋落氏很快发现,他们对晋军发生了误判:原来敌人并非虚张声势,而真的要以死相搏、尽敌而还啊!先前乐观的情绪渐渐消失了,对晋人根深蒂固的恐惧心理很快袭来并占据上风,结果他们就低挡不住敌人的进攻了。 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皋落氏的失利从点连成片,又演变为全面溃败。正午时分,战局胜负已定,皋落氏四散逃窜,晋军攻入敌方大营。 战斗结束了,申生立在营门前的空地上,接受将领们的道贺,申生同时也向对方表示感谢。但是无论从哪一方的脸上都看不出喜悦的颜色;人们显得心事重重,不过是在例行程序罢了。 晋军在胜利回师时申生又受到了一个噩耗:他的母亲、献公夫人姜氏去世了。原来夫人担心儿子的安全,就为本次战事进行占卜,结果是战之能胜,但主帅有难。 她立即闯进晋献公和骊姬的浪漫小窝,与献公大吵一架。献公恼羞成怒,又不敢治她的罪,只好将她软禁起来。夫人不忍心活到申生蒙难、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一天,便投缳自尽了。 夫人的去世使太子的地位发生根本性的动摇。骊姬集团的一个阴谋竟然取得了双重胜利,这个结果对那群恶棍来说是意外的惊喜,对晋国却是祸不单行。 对皋落氏之战胜利后,诋毁太子的谗言就更多了。恶棍们拿姜氏的死大做文章,污蔑申生,说他一定会为母亲复仇。 申生的情绪极为低落,他回到曲沃闭门不出。但是他的谦逊被猜测成以退为进,他的怀柔被说成是韬光养晦,他深处简居被怀疑为戒急用忍。总之,申生的一举一动都被恶棍们加以最恶毒的注释。 第一百五十八章 骊姬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申生此时的声望已如日中天,国人赞美他,大夫们拥戴他。面对骊姬党人的进攻,很多人都劝他进行反击,但是他却保持了沉默,宁可忍受不白之冤,也不愿做出一点努力来扭转局面。 申生的态度引起了人们普遍性的失望,他们摇头叹息,为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而感到痛心;结果便有数量众多的大夫开始疏远他,最终离他而去;只有少数忠于他的人不离不弃,仍然陪伴他左右。 不久,罕夷也被骊姬党排挤掉了,恶棍们给他罗织的罪名是他在与皋落氏的战斗曾号召全体晋军“为太子陪葬”,这句话被认为构成对君权的极大冒犯。 取罕夷而代之的是荀息。骊姬认为荀息虽然也非常憎恶自己和身边的那帮杂碎,但他好歹不属于太子派。这样一来,荀息登上高位就使得各方势力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除掉罕夷后,梁五又把矛头指向狐突。其实狐突的身份虽然特殊,却没有什么势力;倒是他那两个招风的儿子手握重兵,日夜伴君左右。 不久晋国发生了一场小骚乱。原来晋戎在聚居区用本族礼仪祭祀先祖时遭到了晋人的强烈围观;继而这些围观者便发生出嘲笑和起哄的声音。 晋戎怒不可遏,立即拔出武器与围观者发生冲突。那些围观者也不是好招惹的,双方就此展开一场血腥械斗,结果是双方都有人丧命,但是损失相当。 梁五借此机会请求晋献公颁布一条法令,要求在晋国境内定居的戎狄禁止使用本族礼仪祭祀,而是改用周礼规定的礼仪。这个阴谋直指狐突。 提议马上在宫廷上引起激烈的争论,现场一片混乱;狐突反对得最为激烈,他痛斥梁五居心叵测、妄图把已经半华夏化的晋戎赶出晋国。 晋献公摆摆手,示意大臣们停止争吵,然后说道:“晋国这个地方曾经是夏朝的都城,到了商代便称为‘唐国’,士伯(士蒍)便是唐人的后裔。后来成王灭唐,将此地封建给叔虞,国号为唐,后改为晋。叔虞受封时带来的移民有周人、殷商遗民,还有鬼方隗姓的九个大宗,加之生活在当地的原住民,共同建立了这个国家。 “成王为了延续当地人的古老风俗,特别准许唐国继续沿用夏历,而不必使用周历。要知道,历法是周礼和王权的重中之重。王朝每年都要制定下一年度历法,并于年末在太庙中向前来朝觐的诸侯公布。 “诸侯接受历书后在本国宗庙中予以公布,然后将历书藏于库府。不尊历法者轻者夺爵、重者灭国;除了晋国,大周也只有宋国和齐国经过特殊许可而采用殷历。如果你要求晋戎一律采用周礼祭祀,那么请问梁大夫:你是不是也会要求晋国改回周历?是不是觉得成王的命令也属于非礼行为呢? “生活在晋国的,无论周、商、戎、狄,都是晋人。晋立国近四百年,从来没有君主干涉过国人的祭祀形式。难道晋戎用活人献祭了吗?难道他们妨碍或者侵犯到别人了吗?你为什么要强迫晋戎改变仪式呢?晋戎如果因此离国出走,他们会去哪里呢?他们会和赤狄、虢国联合到一起祸害晋国! “要知道,如果发生一次流血事件就要公布一条禁令的话,晋国早就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监狱了。那些主动挑起事端的人才应当受到惩罚,他们才是破坏周礼和秩序的元凶。” 梁五的阴谋就这样被挫败了,晋献公的严厉措辞使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这个坏人大病不起,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献公前去吊唁他时,他的儿子向献公哭诉父亲所遭受的心理折磨,希望博得君主的同情。但是献公回复道:“胆子这么小,一点斥责也但当不了,怎么能保卫国家社稷?”然后他就终止了礼仪,头也不回地离开灵堂。 但是梁五的死并没有耽误骊姬党继续干坏事,而且恶棍们为了挽回颓势干得更起劲了。狐突也没有一点轻松感,而是感到局面更加艰难。他不得不向献公告病辞职。他回到封地去,以远离杀机四伏的政治漩涡。 狐突在临行前把两个儿子叫到身边说:“太子一旦被废,重耳必将受到牵连;而且骊姬已经准备除掉你们两个了,你们死了,重耳该怎么办?听父亲的话,马上辞去官职,专心保护重耳。申生虽然被废,骊姬的儿子也不会登上君位;重耳名声很好,又受到大夫们的喜爱,下一位君主非他莫属。你们一定保证他的安全,不要被别人抢走君位!” 狐毛和狐偃听从了父亲的忠告,很快也辞去官职了。 不久,晋献公为申生在贾国娶妻,这件表面上看起来的大喜事却令人感到更加悲伤,因为灾难无疑会扩大到同样纯洁无暇的太子妃、甚至是他们未来的孩子身上。 第一百五十九章 骊姬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献公首次伐虢告捷后(假道伐虢之事在后面还会详述)便迫不及待地想册封骊姬为夫人。根据周礼规定,此种大事一定要经过占卜和告庙程序。郭偃受命开始占卜,卜龟的灼纹显示出大凶之兆。献公并不死心,又下令占筮,占筮的结果是大吉。献公下令以占筮的结果为准,要求立即开始准备告庙仪式。 郭偃说:“筮短龟长,不如以龟象为准。况且卜兆显示:‘专心宠幸将生变故,夺走君侯专有的公羊(申生等群公子),恶臭多年不散。’公室之乱不可自启,所以绝不可以立她为夫人!” 但是一个卜官的力量,怎么能够对抗君主的意志呢?晋献公直接对郭偃下了逐客令,并且在第二天举行了立骊姬为夫人的仪式。 晋国灭亡下阳后,骊姬党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申生了。由于太子的狷介与软弱,大夫们已经不敢公开公开站在太子一边了,但是也没有表现出反对他的意思。 而里克却是其中的另类,他经常有意无意地表达对太子的支持。此种情况使骊姬党人十分烦恼,他们也曾积极游说献公,希望能除掉里克;但是献公却不为所动:他好像故意在给这群恶棍设置一个障碍,以使他们不能为所欲为。 后来优施想出一个办法,他向骊姬要了一只羊,然后牵着羊前去拜访里克,里克则为他准备了晚宴。宴饮进行到酒酣耳热之时,优施看起来已经有些半醉了。他忽然站起身来、离席起舞,边舞边对里克的内子说:“高贵的啊女主人啊,请你与我喝杯酒,我就可以告诉这个人(他指着里克说)如何安闲逸乐地侍奉君主。” 与女主人干完杯,优施接着唱道:“安闲逸乐不亲近他,还不如鸟雀乌鸦;别人聚集在花木繁茂的林苑,你却守着枯干凋零的枝枒。” 里克昏头涨脑地问他什么叫林苑,什么又是枯枒。 优施说:“母亲贵为夫人,儿子自然会继承君位,能不叫做花木繁茂的林苑吗?母亲已经不在,自己又谤言缠身,能不叫做枯干凋零的枝枒吗?何况这根枝枒马上就要折断了。” 里克突然间清醒了,他匆匆结束了宴会,然后就和衣躺下了。里克辗转到午夜时分,不但全无睡意,而且心绪越来越烦躁。他派人又把优施请回来,向他问道:“你之前说的话是开玩笑呢,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优施告诉他太子已经彻底倒台,献公正寻找机会除掉他。但是里克仍不相信君主会狠心到杀害自己的太子,而且还是一个在品行上无可挑剔的人。优施说:“可是奚齐也是个好孩子啊!如果必然要死一个,你认为君主会选择谁呢?” 里克心中的防线终于失守了。但是他说自己既不敢违抗君主的意志,又不忍执行残忍的命令,只能保持中立。优施说,里大夫这么做就能够避免祸患了。 第二天,里克碰到了大夫丕郑,他与对方谈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丕郑不禁连连摇头:“真是可惜了!那个戏子的话您也信!如果您不表态,他们或许还不敢对太子下手;现在他们摸清了您的立场,太子就亡无时日了!” 里克不禁顿足捶胸。等平静下来后,他问丕郑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丕郑说自己以君心为己心,绝不会违背君主的意志,其他什么也不知。里克无法挽回已铸成的大错,又不忍卷入骨肉相残的悲剧之中,第二天便称病不朝。结果就在三十天之后,太子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鲁僖公四年(BC656)十一月下旬,重耳和夷吾从封地来到曲沃与申生小聚,两人一直远离宫廷,对迫在眉睫的危险一无所知。三兄弟打算结伴回都城参加腊祭。 骊姬派信使到曲沃,对申生说自己梦见了他的母亲姜氏;姜氏抱怨说申生不孝,她在天上挨冻受饿,儿子却整天和女人、兄弟们混在一起。 申生不敢怠慢,立即为母亲举行了祭祀仪式,然后他将祭品带到都城去。三兄弟进宫时被告知献公正带着大批随从在郊外打猎,太子就把祭品留在宫中。 六天后,献公一行返回都城。献公将要享用那些酒肉时,骊姬阻止他说:“这些饮食都是从宫外来的,妾认为应当检验下是否有毒。” 献公随手把一杯酒洒在地上,地面立即鼓起一个小坟包;拣出一块肉喂狗,狗瞬间暴毙;又强令小太监试毒,小太监也立即身亡。 骊姬大惊,她跑到门口对着东宫大叫道:“天呐天呐!晋国迟早会属于太子,你为什么要急于谋害主君!你以为毒死君主就可以保有晋国?大夫国人会怎么对待一个杀父弑君的人呢?!” 献公大怒,大喊大叫着下令把太子带来。申生当时正在杜原款家与老师闲聊,两人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杜原款说:“太子快走,我将在君侯面前为你辩白!” 暴徒们闯进杜原款家,得知他放走了太子,便准备拘捕他。杜原款先是大骂骊姬无耻,然后放言说一定要扳倒骊姬。 这句话使暴徒们起了杀心,有个人突然叫道:“老家伙竟敢拘捕!当杀无赦!”凶手们一拥而上,瞬间就将他刺死了。 骊姬又诬陷重耳和夷吾说:两公子这段时间一直和太子混在一起,他们应当会知道点什么。但是当甲士们奉命去传唤二人时,却得知两公子也逃走了。 这时隐藏在宫廷之外的骊姬党人得到命令,并准备在都城进行一次大清洗。街道上已经出现一些身穿便装的武装分子,他们四处挑衅、制造事端并煽动暴乱。别有用心的人和不明真相的人与他们混在一起打砸烧杀。 关键时刻荀息挺身而出,他立即下达了戒严令,又迅速派出卫队,控制住城内的局面。 荀息跑去见献公说,他不相信太子会只身一人进宫,把下有剧毒的饮食献给君主,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凶手就是他似的;他也不相信太子实施阴谋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和老师呆在一起,却不去聚集甲士发动叛乱;他更不相信重耳、夷吾参与了弑君的阴谋——两人在关键时刻竟然毫无准备,而是在一场宴会中喝得昏天黑地。 荀息的话起到了明显的作用,献公的情绪渐渐平息,也不那么激愤了。但是骊姬的侍女突然闯进来报告说,夫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精神恍惚、幻视幻听、甚至有寻短见的倾向。献公立即抛下还在喋喋不休的荀息,快步赶回后宫。 第一百六十章 骊姬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太子逃回曲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阴谋的内幕,但是当朋友们劝他为自己进行辩护时,他却说:“我当然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骊姬也一定会获罪。可是君侯老啦,他离开骊姬片刻都会食不安、睡不稳;如果骊姬获罪,他还能有什么念想呢?想到君侯悲伤孤独的样子,我也不会快乐。” 人们又劝他逃亡,申生说:“如果我背负着弑君的罪名逃离晋国,又有哪个国家可以接纳我?”这时他便决定以死明志了。 朋友们仍不死心,他们劝太子不要眼看国家政权让一群恶棍夺走而不去阻止;但是申生说:“有重耳和各大氏族在,没有坏人可以夺走晋国。” 申生打算把妻子送到秦国去。因为就在这一年早些时候,晋献公把申生的姐姐伯姬嫁给了刚刚即位四年的秦穆公,而贾君与伯姬的关系则相当亲密。 不过申生没有向妻子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只是要求贾君先行出发,声称自己还要处理一些事情,然后会尽快赶到秦国和她相聚。 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申生的女人怎么会相信丈夫所说的一切呢?因为太子根本就不会说谎啊!但是贾君仍旧装出一副很期待的模样,拉着他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说:“早一点,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可是申生也不相信妻子不了解他的真实想法,因为贾君同样是个不会伪装的人。 申生目送车队离开,在场的人全都流下了眼泪。无数市民自发地肃立于街道两侧,悲伤的哭声回荡在曲沃城的大街小巷。 申生回到宫中,沐浴之后换上礼服,并采取了左衽的穿着方式,以示不再解衣;然后他退入路寝,阖上两扇寝门,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高贵的生命。 除了骊姬党人,没有一个晋国人的心肠会硬到不为太子的悲惨命运而叹息流泪。晋国人说:“天下再也找不到那么正直的儿子、那么邪恶的父亲了!君侯赐予太子生命,把他培养成品德高尚、受人爱戴的君子,为他组建了美满的家庭,然后这个老暴君就无情地把一切都夺走了!如果他现在想要收回去,当初还不如不给予。他夺走的不仅是太子的生命,还有晋国人的希望和人世间的正义!” 但是申生的自杀行为却向公室传递了一个错误信息,在坏人们的百般诬陷之下,晋献公竟然相信太子真的是畏罪自杀的了。 鲁僖公五年(BC655)春,晋献公要求“彻底摧毁以申生为首的叛国集团”。真正的罪犯摇身一变成为执法者,无辜的人则成为受害者,恶棍们制造了大量的冤案;甚至连荀息也无法阻止他们滥用暴力。 都城里的清剿行动告一段落后,献公又命令将重耳捉拿归案。但是他现在已经无将可派:一是因为他怀疑所有人都同情重耳,所以不能忠实地执行命令;二是因为他的怀疑是正确的;三是即便他下达命令,也没有人愿意接受任务。 献公由于无法信任正常人,只得把一个贴身太监、寺人披派出去搞定重耳。 重耳是晋献公的次子,是狐突的女儿大狐姬的儿子。由于他的身体中流淌着大戎的血液,重耳从小便显示出与兄长不一样的特质:他喜欢自由自在,讨厌被繁杂的礼仪所束缚。他血统高贵,却从不在国人面前摆贵族少爷的臭架子;即便出身贫贱的人前来寻求帮助,他也从不拒绝。 重耳自从被骊姬“驱逐”到蒲城后便感到了真正的自由;他那时虽然还只是个少年,却开始按照自己的理想与方式治理这个城市了。 蒲城人经常看到他和朋友们身着便装,穿行于大街小巷;任何人都可以来到他的身边、与他交谈、诉说烦心事、请他解决纠纷,而他总是非常乐意提供帮助,并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由衷的高兴。 如果城市受到外敌袭扰,他会毫不犹豫地领兵出战;在实行宵禁的时候,他会与普通军官一样,带着卫队巡城。 重耳开创了晋国的“养士”之风。众多名士慕名前来投奔在他的麾下;这其中除了舅舅狐毛、狐偃之外,还有赵夙的儿子赵衰、魏万的儿子魏犨以及胥臣、介子推和颠吉等人。 蒲城人称重耳为“晋国的小白”。晋人甚至憧憬:献公一旦归西而申生又能即位的话,申生的“仁”与重耳的“义”将成为完美的政治组合;这种组合必将把晋国推向霸主的地位。 重耳在蒲城的地位之高,以至于当地人只知道有重耳,不知道有晋候。人们可以随时为领主贡献生命,蒲城俨然已经成为晋外之地。这个状况给了骊姬党涂黑重耳的极好机会,他们说君主的命令已经无法进入蒲城,蒲城即将脱离晋国独立出去,而重耳竟然像野蛮人一样穿着裤子(当时只有游牧民族的人穿裤子)骑着高头大马外出打猎。 对于前两条罪状,献公甚至懒得当真;但是对于第三条,献公则指着远处的晋戎士兵说:“寡人的好几个妾都是你们所说的‘野蛮人’;而且就是这些野蛮人多次为晋国战胜强敌立下奇功;重耳的母系一支出自大戎,他如果不像大戎,那才是真的奇怪呢!” 当年献公为重耳和夷吾筑城时要求把城墙建造得高大坚固,但是大司空士蒍却没有忠实地执行任务,他表现得心不在焉,大有敷衍了事的嫌疑。 在修筑屈地的城墙时,夷吾曾派手下查看施工进程,他们发现在夯土中竟然夹杂了很多树枝,夷吾为此向献公投诉。前面说过,献公为了把士蒍踢出权力中心,这才派他满世界地修城墙。献公不禁大怒,认为士蒍是在和自己对抗、对自己不忠,于是就把士蒍召回都城严加斥责。 士蒍向献公稽首说道:“臣听说:‘没有丧事而悲戚,大患必定要到来;没有外敌而筑城,内患必然保有它。’既然会成为仇敌的堡垒,为什么还要谨慎呢?担任司空却废弃君命,是为不敬;为仇敌修建城墙,是为不忠;忠与敬都失去了,臣还有什么可以侍奉君主? “《诗》云:‘怀德维宁,宗子维城。’君侯如果修身养德以稳固太子的地位,申生将成为您最坚固的防线,君侯还需要筑什么城?君侯三年之内必兴兵伐屈,臣为什么还要把它修得过于坚固?” 献公默不作声,摆手示意他可以退出去了。士蒍出宫门后叹息道:“一国三公,吾谁适从?”但是对于后面的工程,他全部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骊姬之乱(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寺人披领命之后深感头疼,因为他面对的是一座城高池深、全民皆兵的城市。但寺人披是个战斗意志极其顽强的太监,他不在乎自己和军士们的性命,只担心不能完成君命。 蒲城人已经沸腾了,人们自发地武装起来,泡出家门,聚集在宫门前,高声呼喊着重耳的名字,强烈要求他带领他们消灭来犯之敌。 重耳在赵衰和魏犨的陪伴下走出来了,他穿着丧服,眼圈红红的;他对着人们施礼,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道:“君父的命令,重耳不能对抗;把蒲城交给君侯吧!无论谁敢擅自出战,就是重耳的仇人!” 人们都显现出诧异的神情,重耳接着说:“你们认为战胜公室军队与被杀、被卖为奴隶那个更容易些?当然是后者容易。我当然不会死,但也不希望你们死。” 蒲城人听从重耳的命令,于是放下武器打开城门。但是执行命令时出了岔子,城门早开了半个时辰。重耳一行人刚刚换上平民的衣服,正准备从北门逃出去,寺人披便领兵杀进宫来。 狐偃等人在混乱中找不到重耳,寺人披却发现他了。重耳孤身一人,无力抵抗进攻,不得不狼狈逃命,寺人披如饿狼捕食般紧追不舍。重耳手脚麻利地翻过宫墙的一个缺口才得以逃脱。但是当时的情况竟然危及到这样的程度,以至于重耳在翻墙过程中,竟然被寺人披斩断了一只袖子! 重耳的卫队终于赶到他的身边,蒲城人也聚集起来形成一道人墙,把交战双方隔离开来,重耳一行人这才得以逃离险地。 这一年重耳只有十七岁。《史记》称“重耳四十二岁出逃”,则不知道依据在哪。据杨伯峻先生考证,重耳流亡时绝不可能四十二岁。 原因如下:重耳是申生与伯姬的弟弟,而申生的母亲姜氏最早是晋武公的妾,那么献公应当是在武公去世后才有了申生。申生于献公二十二年自杀,自杀时应当在二十岁左右,那么重耳应当小于二十岁,而《左传?昭公十三年》载有重耳“生十七年,有士五人”的话语。为什么强调十七这个数字?大概就是指他流亡时只有十七岁;再有,伯姬于重耳逃亡的前一年嫁给秦穆公,如果重耳当时四十二岁,那么秦穆公岂不是给自己娶了个老娘?至于《史记》记载的四十二岁,应当是晋文公称霸时的年龄。 重耳与追随者们就逃向何方展开了一场讨论;重耳特别仰慕齐、楚两国,想要到其中一个国家去,但是狐偃说:“齐楚都是大国,而且路途遥远。大国人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嘴脸;他们只喜欢别人纳贡,却看不起落难的人,更不会帮助公子返国。 “我觉得不如到白狄去:白狄与晋国相邻却不通往来,他们愚陋不堪而且树敌众多;与晋不通往来则不用担心安全,敌人众多则可以得到重视;如果晋国一旦发生变故,则可以快速赶回都城;所以还是到白狄那去吧!” 重耳最终采纳了狐偃的建议,他回头最后望了蒲城一眼,便踏上去往白狄的道路。 白狄与赤狄同姓,属于鬼方族的一支,因喜好传白色服装而得名。白狄由众多部落构成,主要力量盘踞在秦国以北的河西地带,河东也有零散分布。白狄早先与赤狄、大戎一起杂居在汾水中上游地区,后来在战争中惨遭失败,才被逐渐挤压到河西一带。白狄分布地域广大并与林胡、大戎、义渠、梁、秦、晋等势力相邻。 重耳的目的地是白狄在河东的一个大部落,部落酋长见到一行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流亡者中不但有尊贵晋国公子,还有勇猛的晋国战士。酋长对着日出的方向跪倒在地,不停下拜并连呼感谢上苍;重耳一行人就在那里安顿下来。后来,晋国的许许多多的流亡者陆陆续续投奔重耳而来,那些人的加入大大增强了重耳的实力。 第一百六十二章 晋献公假道伐虢(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与虢之间隔着虞国。虞国位于山西陆平,是当年西周进入殷商京畿之地的重要通道;虞国的开国君主是周太王(公亶父)的长子太伯。太伯没有儿子,便将君位传给弟弟虞仲。武王克商后,加封虞君为公爵,爵位与两虢和宋相当;由于周王朝统一了华夏地区,虞国的战略位置就失去了先前的重要性,国家便慢慢衰落下去。 在晋与虢数十年的恩恩怨怨中,虞国尽量保持中立,不使自己得罪任何一方,但是虞国的地理位置却绝不会给这个国家带来长久的和平。 不久前,一个叫“冀”的小国(今山西河津东北)曾进犯虞国的边邑;晋国人为了惩罚冀国无视地区霸主的鲁莽行为,同时也为了拉拢虞国,就狠狠地教训了冀国人一番。 鲁僖公二年(BC658)春,耿、霍、魏三地秩序已经恢复正常,进攻虢国的议案又被提到朝会之上。 荀息认为,讨伐虢国必然要借道虞国,所以如何借道才是问题关键;虞公老而昏聩、心中无志,只求安安稳稳度过晚年。虞公喜好宝马美玉,只要把屈地出产的宝马和垂棘之地的玉璧送给他,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又畏惧晋国的实力,必然会同意借道。 晋献公感到心脏瞬间向内坍塌缩成一个微型黑洞,他捂着胸口说道:“荀叔!恐怕虢国没有灭掉,寡人的心先要痛死了!” 荀息说:“君侯如果灭亡虢国,虞国就像晋的边邑一样,宝马美玉终究还是君侯的,有什么可以心痛的呢?” 晋献公稳定下情绪接着说:“虞国有位名臣叫宫之奇,他一定会识破你的计谋。” 荀息说:“宫之奇当然会。但是他性情懦弱不能强谏;况且他自幼就是虞公的伙伴,虞公虽然与他十分亲昵,却也不会重视他的意见。” 晋献公随后派荀息出使虞国。荀息首先向虞公献上宝马美玉,然后提起晋国为虞国打抱不平的事,将恩惠强加在虞国身上。他最后说道:“虢国无道,在边境线上修建了诸多堡垒,以此劫掠我国南部的边境地带。寡君命臣来向大国君主请求假道大国,以问罪于虢。” 结果,那个利令智昏的家伙不但完全答应了晋国人的请求,而且主动请缨以虞军做为伐虢的先导部队。宫之奇当庭表示反对,但是虞公根本不予理睬,联合伐虢的约定就这么达成了。 这次伐虢行动由晋献公亲自指挥,一是因为他对虢国怀有刻骨仇恨,二是因为申生已经被剥夺了指挥权。 虞军首先抢占并封锁了黄河渡口,切断了虢国南北之间的联系;晋军随后包围了孤立无援的下阳,并且在很短时间内将它攻下。上阳的援军企图渡过黄河强行登陆,但是始终无法突破虞军的防线。下阳失守后,河北地区再无大邑可以抵御敌人的进攻;虢国位于黄河以北的国土便全部沦陷了。 虢公丑眼睁睁看着半壁江山被晋人吞并却无能为力,结果又把怒火撒到犬戎身上。当时刚好有一支犬戎部落在桑田(今河南灵宝附近)一带游荡,虢国丑立即率军围歼了这个部落。部落的每个成员、无论男女老幼都遭到了残酷地对待。 晋大夫郭偃说:“丢掉了下阳却不感到畏惧,而又取得了胜利;这是上天夺去了虢公的镜子,使其照不见自己的邪恶,并且用胜利增加了虢人的罪恶,虢国五年之内必然灭亡。” 申生自杀、重耳出逃后,晋国的局势逐渐归于平静;夷吾虽然还占据着屈邑,但是献公根本没有把那个老实儿子放在眼里。 献公决定先放夷吾一马,转而进攻风雨飘摇的虢国。荀息便再次出使虞国请求借道,虞公依然十分痛快地同意了晋人的请求,而宫之奇却再也坐不住了。这次宫之奇不是私下里、而是当廷站出来,公然而又激烈地反对虞公的决定。 他说道:“虞、虢互为表里,虢国一旦灭亡,虞国不能独存。晋人的野心不能助长,敌寇的行动不可以轻视。一次借道已经十分过分了,何况再次呢?古谚语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指的就是虞、虢的关系。” 虞公端详着晋人送来的一块玉璧,嘴里说道:“晋国与我同宗,怎么会加害虞国呢?” 宫之奇说:“太伯、虞仲是太王的儿子,他们没有伴王左右,也没有继承王位,而是建立了虞国;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是文王的卿士,他们的功勋记载在史册里,收藏在王室的库府中。晋国想要灭亡虢国,又怎么会独爱虞国?难道虞人比桓、庄之族更亲密吗?桓、庄之族犯了什么罪行,却被晋侯灭族?晋侯对待亲族尚且心狠手辣,何况是外国人呢?” 虞公又抚摸着晋人送来的一柄宝剑,继续说道:“寡人对鬼神奉献的祭品丰盛洁美,鬼神一定会庇佑虞国。” 宫之奇又说:“臣听说鬼神不亲附人,只依附于德行。所以《周书》说‘上天无亲,惟德是辅。’又说:‘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民不易物,惟德系物。’照此说来,神所依凭的只有德行;如果没有德行,则人民不亲附,神也不会降福。如果晋国灭亡虞国,又将更丰美的祭品献给鬼神,鬼神难道还要把我们先前奉献的祭品吐出来吗?” 但是,那个利令智昏的老顽固已经把全部心思都转移到晋人赠送的礼物上了,宫之奇见无法令虞公回心转意,便带领族人逃走了;临行前他对族人说:“国家不会存续到腊祭之时了,晋国这次伐虢就会灭亡虞国,不需要再次出师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晋献公假道伐虢(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夏历八月甲午日(周历十月十七日),晋军将虢都箍得如同铁桶一样;虢人已经无路可逃,只有拼死防守。晋军先进行了数次试探性进攻,他们发现敌人的防守十分严密,作战意志也非常坚决。 献公既不喜欢打攻坚战,也对攻城没有太大把握。他问郭偃,晋国是否能取得最终胜利?郭偃回答说,可以。 献公又问期限,郭偃说:“臣在路途上听到小孩子们唱道:‘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旌;鹑之贲贲,火中成军,虢公其奔。’虢国用周历,丙日为十二月初一;换算成夏历,应当就在九月与十月之交吧!丙子日清晨,太阳行至尾宿,月过天策,鹑火出于南方;我军取胜应当就在那时。” 献公要求郭偃不得泄露天机,然后就把将领们召集到一起研究攻城方案。在参会者中,舟之侨无疑是个身份特殊的人物,他详细介绍了上阳的结构特点和防御体系,以及虢公和每个将领的作战特点。 晋人根据战场勘察和舟之侨提供的信息制定了作战方案。散会后献公把舟之侨单独留下来,他要求舟之侨秘密地与城内的党羽取得联系,伺机发难,以配合晋军的作战计划。 对虢国的战事激烈而艰苦:晋军日夜攻城不息,防御者毫不畏惧退缩;晋军士卒甚至有几次已经登上城头,但是最终都被虢军扔到城下去了。晋献公和将领们望着城墙下越积越高的尸体,痛心疾首且心急如焚。 丙子日快到了,舟之侨却不见了;连献公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混进城里去了,还是死在乱尸堆里了。十一月二十九日,舟之侨从城内传出消息,要求献公于第三天凌晨集中兵力进攻东门和北门以吸引防守者的注意力,同时在西门处设下伏兵;他将打开西门,迎接晋军入城。 由于献公从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过他和郭偃的谈话,而舟之侨情报中的破城日期又和郭偃的认定不谋而合,献公不禁大呼道:“上天助我!” 于是他第二天便送信给虢公丑,要求休战两天,以便他们收敛阵亡者的遗体。此时虢人也感到筋疲力竭,虢公丑便傲慢地同意了晋人的请求。 虢人希望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就在下一个黎明,晋军突然从北和东两个方向再次发动猛攻,措不及防的守卫者们从疲惫的沉睡中爬起来或被拖起来,跌跌撞撞地赶往防御地点,现场一片混乱。这时舟之侨和他的党羽带着一队亡命徒杀掉西门的卫士,将城门打开;事先埋伏在附近的晋人一拥而入,上阳就这样沦陷了。 晋军开进上阳,但是晋献公搜遍全城也没有发现虢公丑,后来有人报告说他化装成平民,顺着城墙的排水沟钻出去了;舟之侨笑着对献公说,自己就是这样钻进城的。虢公丑逃到京师,并且得到周天子的庇护,最终就老死在那里了。 晋献公对战败者的处置采取了非常过激手段,如果不是重臣们极力干涉,虢国的名门望族就要被屠杀殆尽了。献公留下里克和舟之侨处理后事,自己则率领大部队、押着战利品返回晋国。 晋军在途径虞国都城郊外时驻扎下来。当时虞国正在准备腊祭,晋献公又把天量的战利品送给虞国人,以示对虞国借道的感谢;虞公热情地挽留晋献公,请他在都城里住上几天,并做为特邀征服者出席腊祭仪式。 实际上,灭虞的计划在回师时就制定出来,现在已经开始实施了。当晚晋献公就下榻在公宫的内的太庙里。午夜时分,献公带领卫队突然发难,一部分人闯进虞公的寝宫并活捉了他;另一部分则抢占了城门,把外面的军队放进城。虞国、这个比周王朝还要古老的大公国,竟然就在一夜之间无声无臭地灭亡了。 荀息把虞公和大夫井伯、百里奚等人押到晋献公面前。对于这些人,晋献公觉得既不能杀,也不能用,还不能卖为奴隶或者囚禁起来,他一时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置这些烫手的山药蛋。 右行将军贾华说:“不如将这一行人作为伯姬的陪嫁送到秦国去,至于秦伯怎么对待他们,就与君侯无关了。”原来秦穆公在登基初年就与虞国人在茅津一带发生过冲突,秦穆公做梦都想干掉虞公,虞公这个胖老头儿对于秦国人来说可是一份重量级的礼物。献公啧啧称赞,马上就批准了这个方案。 之后,荀息又带着当年送给虞公的宝马和玉璧来见献公。献公抓住马的辔头,掰开马嘴看了看说:“玉璧还是那块玉璧,就是马变老了。” 在对待虞国故人的问题上,献公采取了怀柔的政策:贵族们基本上都保留了财产,只是土地被置换到其他地方去了;晋人在都城郊外给虞人修了一座简易的宗庙,把神主迁移到庙里,献公把虞公的儿子安置在那里,又封给他一小块土地,以延续对太伯、虞仲和虞国历代君主的祭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夷吾逃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六年(BC654)春,晋献公再次将寺人披派出去,这次的任务是将夷吾赶出封邑。夷吾比重耳年龄稍小,自幼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夷吾的母亲小戎子地位不如姜氏高贵,身材容貌也不如骊姬和大狐姬出众。她不受君侯宠爱,也不去寻找机会争取,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躲在后宫,极少抛头露面。 由于母亲的原因,夷吾有种天生的自卑感。他对父母师长的教导言听计从,平时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外人也不知道他都干些什么。 他不去角力打猎,也不结交朋友;酒宴、宝物甚至女人似乎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人们实在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又到底需要什么。 夷吾总是表现出一副冷漠的、面无表情又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使人们觉得他深不可测、高不可攀,实际上他只是在掩饰自己的浅薄和乏味。就这样,他既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敌人;无论公室如何动荡,似乎都与他无关。 夷吾进入屈邑时还没有能力管理封地,一切权力都落在屈大夫郤芮手里。后来他就开始按照独特方式治理屈邑。他征的税并不高,但是把所有的钱都堆在库府里,而不是花出去进行享受。他几天便巡视一次库府,看到钱堆越来越高,他的表情也越来越满意。 夷吾过着守财奴一样的生活,他对自己很刻薄,吃穿都很简单;他心痛花出去的每一枚布币,所以把宫中开支降到最低;跟着他混的人根本无利可图,结果很多人都弃他而去。 由于夷吾当时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他又舍不得频繁地做新衣,结果有几次在旁人看起来,他的形象就如同成年人穿着童装一样可笑。更有甚者,某次他回绛都出席一个祭祀仪式,他发现大夫们都盯着他的脚下看,脸上则显出尴尬的神色,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大脚趾竟然从鞋里支出来了。 夷吾对自己尚且如此刻薄,也就更舍不得用财产贿赂公室大夫了。而好在郤芮是个忠诚的人,他不得不从自己的财产中抽出一部分来,以夷吾的名义结交公室权臣。 尽管夷吾无声无臭地在一座边远小城、过着默默无闻日子,但是他无论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来避开政治危险,现在看起来都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这种危险就源于他那无法选择的血统。 寺人披有了讨伐重耳的经历,又从来没挨过老实人的打,所以半点也没把夷吾放在眼里。但是那个老实孩子马上让他吃了个大亏:屈邑人在寺人披行进的路上设下埋伏,将一路上耀武扬威的来犯之敌截为数段,几乎全歼了这支军队。 寺人披在关键时刻爆发了强大的战斗力,他领着一小撮士卒拼死冲杀到一条小河边,投进河里,顺水漂走才得以逃脱。 直到此时人们才发现夷吾其实是个十分贪婪、非常凶狠且极其顽固的人;他明知自己无法保有封邑,却仍然为了那块不属于自己的财产负隅顽抗,晋人觉得夷吾真是利令智昏、丧心病狂到极点了。 献公大怒,立即命贾华率领下军的右行纵队前去讨伐。军队这次接到的命令是可以将夷吾就地正法。夷吾听到贾华的名字就吓得手足无措,因为这位右行将军是个非常善战而且性情凶暴的狠角色。夷吾实在不敢与贾华和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对抗,便慌忙弃城逃走了。 夷吾想要去投奔重耳,因为此时重耳在白狄已经聚集了相当大的能量,但是郤芮却说:“不可以。公子如果也到白狄去,国人就会认为你和重耳是共谋;而且公子如果躲避在重耳的羽翼下,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依我看不如到梁国去,梁与秦相邻,秦晋两国又刚刚结为姻亲。君侯已经十分老迈啦,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君侯归西之后,骊姬一党必然灭亡。公子如果能得到秦国的支持,一定会登上君位。”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赤狄伐邢(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章首先简要介绍下华夏诸侯的噩梦——赤狄。 赤狄姓隗姓,其祖先被称为“鬼族”。鬼族也属于农耕民族,早期生活在山西南部,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五帝时期。鬼族早在祝融时期就已经非常强大,祝融吴回的儿子陆终娶的就是鬼族的女子,他们中有一个芈姓的儿子就是楚国的始祖。 鬼族之所以得到这么个名字,据后人猜测可能是因为他们作战或祭祀时喜欢戴着恐怖的面具,或者在脸上描出骇人的图案。 商代之时,鬼族中有一支被称为“鬼方”的部落联盟成为王朝的劲敌,两大势力几百年间战事不断,互有输赢。武丁登基后倾举国之力、用了三年时间对鬼方进行征伐,才迫使鬼方俯首称臣。 纣王时期商王室三公之一的鬼侯(又称九侯,就是因其被杀而引起西伯侯叹息的那位)就是鬼方国的君主。但是鬼族中仍有很多部落与大商为敌,那些部落就是春秋时期“赤狄”的祖先。 时间入春秋后,赤狄已经建立了若干国家,实力比较强大的有潞、铎辰、留吁、廧咎如、甲氏、东山皋落氏,这些国家分布在长治盆地及太行山南部一带。 赤狄因为崇尚赤色而得名,是戎狄中具有先进文明的一支,过着半耕半牧的生活。赤狄人身材高大,体魄健壮,勇猛善战,单兵战斗力仅次于长狄而屈居第二。赤狄集团内部虽时有纷争,对外却团结一致,各国经常抱团欺负一切不属赤狄的国家。 西周王朝实力强盛,赤狄被迫收敛锐气,生存空间也不断被压缩。西周灭亡后,周王有天子之名却无天子之实,中原诸侯互相倾轧,要么打内战、要么打外战。赤狄感到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便开始蠢蠢欲动。 当年成王在分封叔虞时,曾将隗姓的九个大宗迁入晋国,那些人是晋国国民的重要组成部分。隗姓九宗有着显赫的社会地位,既参与国家事务的管理,也可以和姬姓贵族通婚。 鲁庄公十六年(BC676),曲沃武公统一晋国,长期帮助晋侯对抗曲沃的怀姓九宗的中的部分人逃回赤狄。这些人带去了晋国的先进文化和技术,赤狄的国力因此得以迅速发展。公元前七世纪中叶,强大的赤狄不再满足于被山川环绕的狭小国土,开始对中原诸侯进行大规模入侵。 狄主们经研究后决定首先东侵,这是因为军队穿过太行山就可以到达平坦辽阔的河北平原。那里土地肥美,国家富庶,人口众多,是华夏的膏腴之地;而西南则是穷横死硬的晋国,土地被禁锢在高山大河之间。 鲁闵公元年(BC661)春,由四千骑兵和四万步兵组成的赤狄联军穿过滏口陉、到达邯郸外围。邯郸是邢国的第二大城市,也是把守滏口陉的军事重镇,城高而坚固,城内人口众多,粮草充足,守备完善。在和平时期,戎狄与华夏人和谐相处,邯郸城便云集了穿着各种服装,说着各地语言的商人;但是到了战时,邯郸就成为战争的最前线了。 邯郸西北和西南十里处各有一座要塞,要塞建在高地之上,两座要塞与邯郸城便构成了“品”字形的防卫体系。 赤狄军的一部从两要塞之间穿过去直奔邯郸,其余军队则将两座要塞包围起来。 邯郸城里的邢军冲出来和狄军打了一仗,不过双方都是试探性地进攻,没分出胜败就各自撤军了。狄军逼到邯郸城下,挖了一条长而宽的壕沟。这条沟的位置城墙离不远不近,双方都无法在城下集结,看来赤狄是要进行防守而非攻城。 邯郸西北那个要塞的北侧本来有一条小河,但是后来由于河流改道,便只剩下光秃秃的河床,赤狄的首要进攻目标就是西北要塞。赤狄挖了两条壕沟把两座要塞隔离开来,不过由于邢军经常冲出要塞来袭击敌人,挖沟的工程进行得十分艰难。 邢军的战术十分难缠,当赤狄反击时士兵们就迅速撤退,当赤狄追上斜坡时邢人就居高临下向他们射箭,当赤狄后撤时邢军又开始追击。 当赤狄确保三方联系都被切断后,士兵们就下到河床里,对着小丘挖隧道。赤狄并非想通过挖洞的方式钻到要塞里去,而是要把要塞的根基挖塌,让邢人尝尝山体滑坡的滋味。 赤狄的反常行为使得邢人警惕起来,他们经过多次侦察分析后终于弄清了敌人的计划。 现在赤狄也不隐藏战术意图了,于是大造声势,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他们认为制造夸张的行动场面会给邢人造成更大的心理压力。 赤狄分成几个施工队,士兵们唱着蛮族的歌曲,互相鼓着劲,没日没夜地挖。施工现场热闹非凡,白天人声鼎沸,夜晚灯火通明,他们在扩大的空洞内支上顶板立柱,以防把自己埋进去。按照狄人的设想,山体挖空后他们就在里面泼洒火油,再放一把火把立柱烧断,山体一塌,要塞自然就土崩瓦解了。 但是聪明的邢国人很快找到了反制手段。邢人开始在要塞北围墙内部挖竖井,他们沿着墙并排挖了七个井,每个井的直径在三米左右,这样一次可以顺下去五六个士兵。邢国人要赶在敌人挖到要塞中心之下前破坏敌人的计划。 当井挖到一定深度时,井底就离下面的空洞越来越近了。随着一声惊呼,一个士兵挖通了洞顶,他和几个同伴便一起陷下去了。这些人从天而降,给正在进行坑道作业的敌人造成了不小的恐慌,他们以为洞顶塌方了,于是发出更大的惊呼,扔下工具争先恐后地逃走了。 陷下去的士卒腰里都系着保险绳,上面的同伴马上用辘轳将他们摇上去。狄兵返回来,惊奇地通过这个天井向上望,他们看到邢人以同样的目光望着他们。双方先是爆发了短暂的口水战,继而邢兵就开始扔土块,用灰土扬他们。狄兵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甚至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马上掉头逃跑了。 不久,其它竖井也挖通了,邢国人便时常被顺下来搞破坏。赤狄感到十分紧张,于是在洞中列阵以待。结果他们等来的却是装满火油的陶罐子。由于那个洞是斜向上挖的(这样要塞塌陷后会产生一个滑动效应,破坏力会更大),所以火油全都顺着斜坡流下来。 邢人接下来向洞里扔火把,洞内顿时成了一片火海,惨叫声震耳欲聋,那些天井都成了烟囱,大火越烧越旺,很多立柱都烧成灰了,很多人在慌乱中辨不得方向,就被烧死、熏死或被塌方掩埋了。 对面要塞里的邢人完全不清楚这里发生生什么事,只看见到浓烟滚滚,以为要塞已经被攻克了。他们正在紧张之时,却听到隐隐听到鼓声和欢呼声,看到舞动飘扬的旌旗。他们虽然猜不到对面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同伴们打了胜仗,随即也跟着欢呼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赤狄伐邢(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然而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恼羞成怒的赤狄抽出武器立即对要塞发起进攻。冲在最前面的是从洞里逃出来的人和他们的族人、朋友,然后整个军队也抑制不住战斗的**吼叫着冲上去了。 这是一次非常凶猛却毫无秩序的进攻。士兵们握着武器、举着大盾向坡上冲,到达墙下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他们就被邢人扔出来的石头、滚木砸中滚下山坡。有的人滚到一半又爬起来;有的则拽着别人一起滚到平地上。终于,有人冲到了要塞大门处,他们便举起凿子拼命凿门,其他人则擎着盾牌保护他们。这种以盾牌结成的龟甲阵型非常坚固,普通的滚木伤不了他们,就算砸开一个口子,其他人也会马上补充上来。邢人故伎重演,向下倾倒火油、扔下火把,又开始烧烤活人。 当太阳落山时,战斗结束了,赤狄人在洞中和山坡上留下几百具尸体。敌人终于冷静下来,于是抓起武器又开始挖洞。这次他们重新开了几个洞口,以避开邢人的天井。 齐、宋、卫、郑都接到了邢国的求援急报。管仲扬着告急简书说:“戎狄是豺狼禽兽,不可放任;诸夏是兄弟舅甥,不可抛弃;宴饮舞乐是美疾鸩毒,不可安恋。如果我们只沉溺于美酒美色却放任戎狄毁灭亲戚的话,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诗》云:‘岂不怀归,畏此简书。’简书,就是同仇敌忾相互抚恤的意思啊!请依从这份简书救邢国于危难吧!” 齐桓公立即召集军队,又向诸侯发出救援邢国的命令。齐师集结完毕,在齐桓公的率领下沿着泰山北麓向西行进、再折向南,在平阴与鲁军会和,两军渡过济水向西行进。 郑卫联军则沿黄河北上,在一个叫乾侯(邯郸东南,黄河故道的西岸)的地方等待友军。齐鲁联军渡过黄河后,四国联军在齐桓公的率领下向邯郸进军。 此时,北要塞的一个角已经塌陷了,南要塞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邢军在苦苦支撑,伤亡人数每天都在增加,守卫者开始缺水,箭支也几乎耗尽了。指挥官下了一道十分悲壮的命令:在极端情况下可以杀死受伤的同伴然后自杀,绝不能被敌人生俘。这是因为赤狄特别喜欢用残酷的手段虐待战俘,落在这些人手里简直生不如死。 联军直奔邯郸,生力军的到来使邢人大为振奋,而赤狄却既沮丧又恼火。 潞子把将领们召集在一起说道:“自夏商周三代以来,从来没有人能够完全征服我族。有人不争气,跑到商王武丁那里去当奴才,下场就是被纣王做成风干肉。寡人的祖先宁可逃入山中与豺狼熊罴为邻,也不愿意归顺王朝。西周极盛时,我们与中原人仍然互有输赢;现在东周没落了,我们更没有理由输给中原人。 “现在的赤狄比西周时期强大得多。再看看我们的敌人都是些什么人吧!齐小白近亲**;鲁启方的个子还没有寡人的狗立起来高;郑捷穿着女人的衣服,就是一娘娘腔;卫赤这个鸟人即位八年,只知道玩长腿的扁毛畜生。 “邢国已经足够小了,邯郸只是它的一座城市,而眼我们面前又仅仅是邯郸的两个小营。我们这么多国家,动用数万兵力,却连这两个土包都攻不下来,还怎么取得臣民们(臣服于赤狄的其他戎狄)的信服?还有什么脸回去对国人夸耀?如何在我们的女人面前抬起头来? “邢军只有不到四千人,而且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了。他们射出的箭越来越少,投出的木石越来越小;要塞的很多地方已经塌陷了,城门上全是补丁,攻陷敌营就在今夜了。我最后着重强调一点,邢人是和我们一样勇敢的人,寡人命令你们不要杀死战俘。 “我们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这些战俘就是我们的回家的希望。你们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几袍泽兄弟考虑,如果有人杀降被揭发出来,我就把他和他的全家都变为奴隶,财产赏赐给揭发者。就这样吧!我们要是再次失利,就自己切了,给那些中原的小白胖子们当太监去吧!反正我们也要亡国了!” 赤狄士卒们高举武器呼喊起来。太阳下山时,群狄就开始燃起篝火杀牛宰羊酗酒狂欢,就好像是在庆祝胜利似的,整个平原上都回荡着他们兽性性十足的歌声。当他们喝到最为兴奋的时候,就抓起武器冲上坡去。 世界上已经再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他们的进攻了,这是群不知生死为何物的野兽。此时此刻他们心中有的只是攻陷要塞、杀死敌人、取得胜利、洗刷耻辱的癫狂想法。赤狄们低头顶起盾牌搭成一个龟阵,后面的人就登上盾牌阵向上刺杀守城的士兵,邢军进行了最为顽强的抵抗,他们利用手头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作为武器,有些人甚至抱着敌人或者主动从城墙上跳下来砸散龟阵。 将近两个月的围困已经使邢人的防御力量大大削弱了,就在华夏联军将赤狄驱入太行山的前夜,两个要塞全部被攻陷了。赤狄劈开城门,翻过高墙,蜂拥而入,邢人宁死不降,一直战斗到被杀或被俘。 战斗持续了一整夜,天亮时要塞被完全占领。赤狄的高级贵族们全都负了伤,他们的衣服上浸满了自己和敌人的血,潞子的头盔被劈开一个大口子,还有一处被砸得凹陷下去。他的头上和鼻孔还流着血,并且呕吐不止;他虽然意识还算清醒,可是已经失去了指挥能力。 一个狄主和十几个公子公孙战死了,交战双方的伤亡几乎达到一比一,这种情况在以往赤狄对他国的战争中是从未发生过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赤狄伐邢(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要塞与邯郸之间的壕沟又宽又深,赤狄又在沟的西侧堆起来一道高高的土墙,并构筑了坚固的工事,华夏联军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防线;但是赤狄一旦放弃防线撤退,联军就会蜂拥而至,像群狼入群羊一样追逐屠杀他们。现在的形势对赤狄是不利的,而且越拖下去形势越糟,因此潞子便选择了谈判。 赤狄代表是潞子的弟弟雍职,他对中原人说:“现在邢国的两个要塞被毁了,我们手上有一千多名战俘,其中还包括两个公子。我们的一个国主和十几个国主们的兄弟叔侄也都战死了,士兵伤亡不计其数,这也算是扯平了。我们的意思是:我们把所有战俘和战死者的尸体全都交还你们,然后各自撤军。 “为了表示诚意,我特地带来了一些伤势比较重的俘虏。否则的话,我们只好先杀战俘,然后与你们决一死战——赤狄国内还有五万勇士整装待发。如果我们战败,仍然可以退守黎城,你们知道那是个无法攻破的天造之城;但是一旦你们战败,邯郸失守,邢国、卫国必亡,齐国、郑国北境的人恐怕也就没有心思种地了。何去何从请仔细考虑一下吧!” 华夏联军内部意见不一,公子庆父认为这是赤狄示弱的表现,应该坚决进攻,况且庆父是有私心的,因为如果真像狄使所说的那样,齐国就会将注意力放在北方,而不会再去关注鲁国的形势了。 但是其他诸侯却不想作战。齐桓公更不想使自己多年建立起来的霸业、因为小小的邢国一朝被毁。邢伯也绝对不能允许那么多勇士被屠杀,更不用说里面还有自己的两个弟弟,况且赤狄再次报复,最先遭难的还是邢国。卫懿公本来就是个无所追求的、懒散放纵的家伙,此刻他的心思全在宫里那些“鹤将军”与“鹤夫人”身上,因而根本无心作战。于是联军最终决定与赤狄举行和谈了。 华夏联军的代表是齐国的仲孙湫。本来鲍叔牙已经主动请缨,但是齐桓公认为他过于直率,不知道通变;而仲孙湫在诸侯之间奔走多年,是个经验丰富且老于世故的外交家。 双方代表团进行谈判时,齐桓公和邢伯、卫懿公就坐在幕后。仲孙湫和雍职两人先是和颜悦色地拉家常,而后就慢慢地开始互相谴责,再之后就是唇枪舌剑,而到最后就要剑拔弩张了。 齐桓公在后面捏了一把汗,他甚至都想站起来冲到前面去揪着仲孙湫说:“好啦!可以啦!答应了吧!”但处于对仲孙湫的信任还是忍住了。正当谈判马上要破裂时,郑国代表叔詹提议暂时休会,明日继续谈,双方随后便各自离开了。雍职把副手留在联军营中,自己返回赤狄军中去和智囊们商量对策。 送走狄使后,仲孙湫擦了一把汗:“主君!只要雍职还在,赤狄就是大患!这人老谋深算而且十分狡诈。明年赤狄是不会攻邯郸了,卫国恐怕要遭殃了吧!齐国也要常备不懈了。” 齐桓公忍了整整一天,这时才责备他说:“你那么咄咄逼人,就不怕谈崩了吗?你难道不知道此时诸夏的命运只掌握在你一个人手里吗!” 仲孙湫说:“臣当然怕,但是对方更怕。臣发现赤狄犯了个错误:他们送来的伤员都是南营的,而对南营的进攻是由铎辰人负责的。伤员肯定地说他们已经杀死了铎辰子;但是北营却一个伤员都没有,而负责进攻北营的是潞子。 “当时臣就在想,潞子是不是也出了意外?甚至有可能战死了?因为您知道,这些狄主可都是身先士卒的。所以我就要求把所有的伤员立即送回来,他立即就用严厉的指责掩饰内心的慌张,这时臣的心理就有底了,所以臣又变本加厉地又向他索要两千匹马和两车黄金。主君放心吧,赤狄如果有一丝胜利的把握也不会来谈判的。” 齐桓公说:“寡人的城府还是不如夫子啊!” 仲孙湫说:“君侯考虑的是霸业,臣所考虑的只不过是如何与外臣们斗嘴罢了。” 齐桓公呵呵一笑,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就各自回帐中了。 联军在到达邯郸的当天就在堑壕另一侧立起一道竹排墙,以抵挡敌人的弓箭,人们躲在墙后夯筑土台。随着竹排墙的升高,土台也越来越高;联军的工作进度很快,土台很快就比对面的墙高出一截。完工后联军就居高临下向对方射箭。 谈判还在进行,双方的冲突却从没停止,不过规模一直不大,华夏联军也不停地调动和部署兵力。 第二天清晨,雍职又来到营中,他责备仲孙湫在谈判过程中没有拿出诚意来,谈判是要获得和平而不是激化矛盾;自己又带来一些受伤的战俘以表示诚意,而诸侯们却一直没有停止敌对行动,这不符合双方的和平意愿。 仲孙湫反驳说,正因为谈判没有结果,所以联军不能疏于防备,否则一旦谈判破裂再备战就为时已晚了。这也恰恰说明诸夏对谈判是充满诚意的,因为他们本来是可以对赤狄发动大规模进攻,但是却没有发动。 之后两人就漫无边际地扯些与主题无关的事情,营帐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废话。齐桓公听得有些不耐烦,便起身出帐巡营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赤狄伐邢(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直到傍晚时分雍职才切入正题说:“我认为只有战败者才会向胜利者纳贡和赔偿。现在双方一仗未打,你们就把我们看成战败者,以此来要求赔偿,这是不可接受的。” 仲孙湫说:“寡君每年因振抚诸侯、救难恤灾所花费的金钱不计其数,这难道也是失败者向胜利者纳贡赔款吗?邢国遭此大难,诸侯们都会共同抚恤邢人,你们作为战争的发起者、灾难的造成者,口口声声说自己有诚意,难道你们所谓的诚意就是扣押邢人的战俘不归还、使战死的军士们暴骨荒野得不到安葬? “北营的伤者为什么一个也没有送回来?是因为没人受伤的呢,还是都战死了?为什么你们对自己犯下这么大的罪行一点歉意也没有?你们说自己也受到很大损失,但他们是死在侵略的战场上、死在抵抗者的手中,他们死有余辜! “你是不是还要我们来赔偿些侵略者呢?如果你们偏要以战败者的身份赔偿邢国人,那么联军自己会去夺取战利品,就不劳你们送来了!” 当晚雍职把副使派回去,自己则留在齐师营中,这是因为有人提醒他回程的路很危险,当心被敌人“误伤”。吃完晚饭他得知诸侯的两支军队已经开拔,并且去向不明,他经过分析认为,华夏人要把那部分兵力部署在赤狄军退路的南北两面。 雍职把几个随从派出去,看看能不能打探点消息回来。其中一个探子摸到齐桓公的大帐后面,听到里面有人说:“邢伯啊,联军几天后就可以切断赤狄的退路,把敌人包围起来了。被俘的邢国子弟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寡人希望你做好心里准备。” 另一个人叹气道:“如果真是天命如此,谁能改变呢?如此寡人只能用赤狄的鲜血祭奠他们了!” 随从匆忙赶回去,把这段谈话报告给雍职。雍职说:“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啊!但这却是事实!因为仲孙无法当面说出来,所以齐侯就用这种方法传递出来了。滏口陉百里险道,我们无法全面防守,敌人只要派几个小队占领山脊堵塞峡谷,然后大部队再跟上,不但我们回不去,连援军也会被消灭,看来也只有接受对方的条件了。” 第二天早上,当双方再次坐在一起准备继续谈判时,突然有军尉来报告说,赤狄的副使因为自恃使者的身份,竟然干起刺探军情的勾当,被当场抓获了。 雍职明知他们受到陷害却无可奈何。仲孙湫的态度变得明显强硬起来,而且也失去了耐心。中原人又切断了雍职和大本营的联系,这使他不得不屈服于现状。 在赤狄那边,潞子感觉自己像个太阳似的,看什么东西都围着自己转,因此只能闭目躺在床上静养。赤狄群龙无首,又不知道谈判的情况,内乱的端倪已经开始显现。 经过再三考虑后,雍职答应了仲孙湫的全部条件,随即迅速地签订了条约。 赤狄向联军支付了赔偿后,双方开始按约定撤军。回到潞国后,雍职对潞子说:“有齐小白在,赤狄的扩张恐怕要受限制了。但是我们仍有个绝好的目标,那就是卫国。 “卫侯极其荒淫无耻,这个人渣出师时居然还带着一个什么扁毛的‘天宫神武大将军’的白鹤!当齐侯责备他时,他竟然派了一个贴身卫队把鹤护送回去了!这就叫‘视人不如鸟啊’! “卫国经历数次动乱,早已贫弱不堪,贤人不得进,奸佞满公廷。其上不顾民生只知道纵欲享乐,其下生活痛苦怨声载道。上下离心,弃民者民必弃之,卫国怎能不亡?卫国灭亡,邢燕不能独存,然后河北大地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赤狄各国首脑又聚集在一起商讨明年的出师的事宜。但是到了冬天之时晋太子申生击败了东山皋落氏,这场战事险些搅乱了他们的预定计划。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去庆父,鲁难未已(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对鲁国来说,无论为敌为友,齐国都是最重要的国家。齐鲁两国关系的曲线在鲁惠公时期降到谷底,在鲁隐公时期又被拉上来,并在鲁桓公时期达到一个小波峰;但是齐襄公的凶残举动又导致这条线发生断崖式的下跌;然后一波三折,随着哀姜出嫁终于又恢复到一个较高的位置。齐国对鲁国施加的影响也随着两国日渐亲密而逐渐加强。 鲁庄公和三桓都是齐桓公的外甥,鲁闵公则是他的外孙,而太子般则与齐国人毫无血缘关系。齐人希望鲁国君主世代从齐国出,否则两国联姻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齐国人对鲁庄公立般为太子感到不满,但又无法干预,这就成为齐国人心中一个无法解开的结。 早在鲁庄公病重期间,庆父就勾搭上了庄公夫人(哀姜)。庆父曾向她表示,他希望看到坐在君主宝座上的是齐国人的外甥,而不是一个下大夫的外甥。这个想法与哀姜不谋而合,她告诉庆父尽管去做,齐国人一定会在幕后支持他。 君般遇害后,尽管所有人都清楚幕后黑手的身份,但正是因为凶手的身份地位,人们才不敢揭示真相;而鲁闵公的即位改变了历史发展的方向,该结果受到了齐国人的热烈欢迎。 言归正传。联军从邢国回师后,鲁闵公便请求与齐桓公会面。 八月,两国君主在落姑相见。齐桓公第一次见到这个外孙,小君子的脸上除了一般孩子应有的稚气,还表现出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应当有的忧虑。闵公对长兄的遇害感到哀伤,对庆父的伪善感到恐惧,对姥爷的仁慈充满了依赖。当他知道哀姜也参与到阴谋之中时,他就再也感不到一丝安全,每一天都像生活在最后一天。 齐桓公不禁为闵公的安全担起忧来,他问闵公有什么要求,自己如何去做才能使他感到安全?闵公说他只希望把叔父季友召回来;他说只有季友在身边,自己才不会感到恐惧。 原来季友做出的、那鲁莽的逃跑举动给了庆父以口实,庆父把君般被谋杀与季友的逃亡联系起来,污蔑他是幕后元凶,所以才会畏罪潜逃。庆父还想重启对叔牙死亡案的调查,后来只是因为需要出师救援邢国,这件事才被搁置下来。 庆父不但在鲁国劣迹斑斑,也干了很多损害齐国人利益的事。因为父亲被杀之事,他特别憎恨齐襄公。在齐襄公执政期间,他经常给齐国人下脚绊,反对追随齐国进攻他国,甚至在郕人向齐襄公投降后主张进攻齐师。 庆父与公子纠的关系却非同一般,当年公子纠与小白争夺君位未果,庆父预见到齐桓公会逼鲁国交人、杀人,于是劝公子纠尽快离开鲁国;他甚至在齐使提出要求后仍然劝鲁庄公放走公子纠,齐桓公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尽管庆父对齐国表现出友善的态度,但是因为他的人品和前科,没有人相信他的表现是真实的。而且齐国人也没有忘记,当年在郕国向齐襄公投降后,庆父曾极力怂恿鲁庄公袭击齐师的往事、以及他多年来发布的反齐言论,使得齐国人对他的印象相当之恶劣。 齐桓公不能容忍庆父一头蒜独大,他需要另一个巨头来牵制庆父,于是同意了鲁闵公的请求。鲁闵公当即派出一名使者去召回公子友。如此一来,庆父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政敌堂而皇之地回到鲁国,自己却无力阻止。 十月,齐桓公把仲孙湫派到鲁国去,名为省难,实为窥探鲁国政局。虽然距离上次会面只有短短两个月时间,庆父面对齐人时态度已经发生了明显转变:他表面上对仲孙湫客客气气,实际上言语里藏着各种软硬刀子——齐桓公则怀疑他有不臣之心,庆父怨恨齐桓公把季友召回来与自己作对;相互间的不信任使得庆父决定改变对齐策略。 庆父说,托盟主的福,那个乱臣贼子终于可以重返鲁国摇荡公室啦!真不理解盟主是怎么考虑的,盟主不但不支持他这个忠诚正直的大臣,反而怀疑他、把国家的祸害召回来对抗他;盟主是希望鲁国安定呢还是混乱呢?要知道,正是他在毫无征兆之下未经审判与“三刺(鲁国的一种司法审判制度)”就杀死了自己的三哥;天知道他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样丧心病狂的事来呢? 仲孙湫对庆父的怨恨之词答复道:“你对寡君的无端猜疑是不可理喻的,邢、燕与齐没有同盟关系,寡君尚且不遗余力地帮助两国抵御外敌,何况齐国与鲁国为姻亲之国呢?寡君岂有不爱舅甥爱外人的道理?而季友是鲁侯召回来的,寡君对此又能起什么作用?齐国当然希望鲁国安定,但也不会坐视鲁国发生动乱。” 仲孙湫随后又去拜访季友,并问了他很多问题。季友始终阴沉着脸,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即便回答也是含糊其辞、不作正面回应。 仲孙湫回国向齐桓公复命说:“不去庆父,鲁难未已。季友被他压制得太惨了,而庆父从来就没有满足于只做个卿,他将要夺取君位,鲁国很快就要发大动乱。” 齐桓公问:“怎样才能除去庆父?” 仲孙湫说:“庆父势力太大,鲁国人无能为力,我们也不能替鲁国人下手。但是他为乱不止,将会自毙;君侯只能等待,没有其他办法。” 齐桓公又问:“鲁国这样乱下去,寡人能吞并鲁国吗?” 仲孙湫说:“不能!鲁国依然秉承周礼。国家就像大树,周礼是树的根本。臣听说:‘国家将要灭亡,一定是树干首先倾倒,然后枝叶慢慢凋零,大树这才会死。’鲁国没有摒弃周礼,没有失去根本,所以还不能被灭亡。君侯应当亲附鲁国,帮助鲁国平息祸乱,固存、推亡、毁灭昏乱之国,这才是霸王应当采用的策略。” 鲁闵公二年(BC660),庆父加紧了弑君篡位的步伐。庆父已经失去了齐人的支持,季友却逐渐恢复自己的势力,鲁闵公整天和季友粘在一起,对任何事都要与他商量后才做出决定。形势正在经过一个拐点,双方实力的对比很快就会发生根本性转变。 庆父决定趁局势变得更坏之前除掉鲁闵公,他把计划告诉了情妇哀姜。哀姜表现得十分恐惧,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用杀死儿子(妾生的公子都拟制为君夫人的儿子)的方法来成全自己的情夫;但她只是个女人,即便进行反对,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庆父是个借刀杀人的高手,对于弑君这种遭天谴的罪行,他当然更不可能丧心病狂地亲手实施。能当枪手的人虽然不能说一抓一大把,但是挑出三五个总是没问题的。 第一百七十章 不去庆父,鲁难未已(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不久,鲁闵公那不争气的老师(太傅)仗势欺人,借着与大夫卜齮发生纠纷的由头侵夺了卜齮的一块土地。当时正值小麦收割的季节,太傅连地带麦子一锅端,结果苦主转眼间就损失了一大笔财产。卜齮匆匆进宫,声泪俱下地向闵公控告太傅,哀求鲁闵公为自己做主;但是闵公像玩儿过家家似的就把他打发走了。 庆父得知情况后欣喜若狂,他秘密地把卜齮请来,先送给他很多财物,用来补偿他的损失,然后对他说,侵夺他封地的主谋不是太傅而是闵公,是他看中了那块地,想抢过来养牛;但是闵公不好直接下令,这才授意太傅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卜齮将信将疑。但是太傅很快就真的在土地上建造了牛棚,如此他就对庆父的话深信不疑了。 不久庆父又找到卜齮,表情沉重地告诉他说,闵公又相中他的一块土地,并打算在上面建马场。卜齮心痛得都要疯了:因为马场要比牛场大上数倍呀! 庆父接着说:“这次夺你封地不是目的,夺你官职才是目的;因为你得罪了君侯,也挡了别人的路。” 卜齮跪在地上,抱着庆父的大腿,求他挽救自己的仕途和财富。但是庆父说,卜大夫找错人了,真正能说服君侯的只有季友,自己可无能为力。卜齮马上就哭出来了:“可是,季子也曾是太傅的学生啊!” 庆父说:“看来只要君侯在位,你就无路可走了。你的家族在鲁国繁衍了两百年,你又没有罪,甘心一朝沦为无家可归之人吗?” 卜齮说:“当然不甘心,反正我也快倾家荡产了,不如拼死一搏吧!一切由夫子做主!” 庆父说:“拼当然要拼,但是你也不会死。” 双方随即开始制定弑君计划。庆父许诺,一旦自己成为君主,他将立卜齮为卿士,卜氏家族将在鲁国更加繁荣壮大。 计划制定得十分周祥,动手的时间、地点及后续如何控制局势等问题都已经过深思熟虑,但是卜齮的一个愚蠢举动却使得谋杀提前发生了。 闵公路寝侧面有一个小门叫做“武闱”。八月二十四日下午,距离刺杀行动还有几天时间。每日例行的朝会已经结束,官员们照常在官署中处理公务。卜齮坐立不安,他忽然打算做最后一次努力:如果鲁闵公能够开恩,他便可以保住封地,如此一来也用不着去犯罪了。 卜齮悄悄溜出官署,来到路寝门前求见鲁闵公,闵公则要他到武闱外面等候接见。见到闵公后,卜齮首先诉说卜氏家族出身的高贵、自己的勤勉忠诚、家庭生活的不易,然后声泪俱下地哀求君主,不要再夺走他仅有的一块封地、以维持一个大夫应有的财富和尊严。 闵公听得一头雾水,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再剥夺那个可怜人封地的打算;他对卜齮为什么突然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感到奇怪,但是也没兴趣知道其中原因,而他更不屑于向那个地位低下的人做任何解释;因此鲁闵公只是不耐烦且声色俱厉地质问他,他是从哪里听道的这个消息的。 卜齮完全误解了闵公的意思,他以为君主毫不在意自己的状况,而是打算对泄露秘密者进行报复。 如果闵公能够多一点耐心、或者卜齮再冷静片刻,把真相和盘托出,惨剧也可能不会发生。 卜齮顿时血往上撞,太阳穴像要爆开似的,鼻血瞬间就流下来了,然后他就在极怒之下拔出利剑,刺穿了鲁闵公的心脏。卫士们一拥而上,疯狂地对着他又砍又刺,将他乱刃分尸。 宫中顷刻间一片大乱,军官发出各种命令,士兵们跑来跑去,大夫们匆匆赶来,宫人们惊慌失措;所有人都搞不清状况,只知道闵公遇刺了。季友当时正与他的学生、鲁闵公的哥哥公子申在一起;他略微怔了一下,跳起来拉着公子申迅速逃走了。 混乱马上波及全城。连庆父也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样的意外状况、才使得谋杀提前发生;而他此时还没有做好控制局势的准备。 就像一个国家发生弑君事件后通常会发生的那样,曲阜城到处都是恐慌和骚乱,公子大夫们乱乱哄哄地从各个城门逃出去;曲阜好像瞬间就变成一座已经被敌人攻陷的城市。 但是国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异常情况:谋杀已经发生一段时间了,竟然没有人出来收拾残局。人们看不见政变者对政敌展开报复,也看不见有人出面稳定局面,更看不见哪位公子被当成君主一样被簇拥着进入公宫。 国人纷纷走出家门,三三两两集在一起,做出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曲阜那样巨大的城市里,无论出现多少种猜测都不足为奇,但是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谁杀害了鲁侯,幕后黑手都跑不了庆父。 这时,一位声望很高、地位却很低的老国士激愤地说,杀死一个男孩的行为比谋害君主更加残暴可恨!凶手就应当被五马分尸!为了铲除邪恶,而不是准备服从一个将要登基的暴君的统治,国人应当在那个恶棍还没即位时将他正法。 他的话引起普遍的赞同和极大的共鸣。尤其是当人们注意到闵公遇害时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时,就表现得更加悲伤和愤怒了。 鲁国突然间举国若狂,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国人对凶手展开最为疯狂的报复了。国人手中拿着各种各样能制造暴力的家伙,从四面八方向庆父家进发;沿途又不断地加入大量的国人。 但是庆父预感到大难临头,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愤怒的民众冲进大门,将庆父家中来不及逃跑的人都撕成了碎片(很多无辜者也成为犯罪的牺牲品),同时捣毁了能毁坏的一切,最后将建筑物付之一炬。卜齮的家宅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在以秩序至上闻名于世的鲁国竟然发生了规模如此巨大的骚乱,这在当时任何一个国家的人看来都是不可能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去庆父,鲁难未已(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日暮之时,公宫墙外挤满人民众,人们要求交出弑君的其他凶手。哀姜因为身份特殊,已经被保护起来送出曲阜。但是卜齮的尸体立即被扔出宫墙,转眼间便一块肉也找不见了。国人忽然发现不知道接下来应当作什么,只好留在原地痛哭。 这时宫门打开,公子鱼(字奚斯)和臧孙氏、展氏几位大夫走出来了。公子鱼是鲁桓公的兄弟、公室元老;他的声望很高,品行无可挑剔,并且是位着名的诗人(《诗经》中篇幅最长的《閟宫》既是他的大作),如果他还能教育好自己的侄子(庆父),他的一生将会十分完美。 公子鱼的出现使人们安静下来。公子鱼说,鲁国两年之间接连失去了三位君主,这是上天降下来的灾祸,灾祸现在应当已经完结了;人无法对抗上天,却可以控制自己;所以不要使国家遭受天谴之后再发生**了吧!鲁国已经成为一个没有君主的国家,再也无法经受下一次的动乱了。 公子鱼继而号召大家回到各自应当出现的地方,民众各安其位是对国家最大的支持;曲阜将实行宵禁,违反宵禁令者将被就地正法。国人听从他的建议就慢慢散开、各自回去了。 公子鱼俨然已经成为鲁国的最高领导者,但是他既没有登基的打算,也没有做出登基的行为。公子鱼把仅存的大夫们召集起来,要求他们首先维护国家安全,其次维持都城秩序,对各处发生的暴乱要坚决镇压。 庄公时期鲁国势力最强的当属三桓,现在一桓也找不见了。公子鱼认为当务之急是把季友召回来,并把权力交给他。 在公子鱼和大夫们的鲁努力下,国家秩序得以迅速恢复,季友也带着公子申从邾国回来了。大臣们立公子申为君,公子申是为鲁僖公。 国内局势虽然已经平静下来,但是元凶却依然逍遥法外。季友下定决心,无论庆父逃到天涯海角,都要将他明正典刑。而庆父此时正惴惴不安地躲在莒国的驿馆里。 但是鲁国与莒国非敌非友,况且保护流亡者是当时各国惯例,所以引渡庆父的谈判进行得十分艰难。鲁国人不得不一点一点把加码加上去,直到莒子认为出卖庆父的收益已经大于庇护他能给自己带来的价值,谈判就达成一致了。 莒人把庆父送到边境,鲁人便押解着庆父向曲阜行进。公子鱼则在密(今费县北)等待队伍到来。庆父见到昔日的老师,抱着他痛哭不已。公子鱼也哭得撕心裂肺,他不停地责骂抽打庆父,说他本能够成为周公,结果却做了管叔。 但是庆父仍然对偷生怀着一丝奢望,他希望叔父能以国老的身份向君主和季友请求饶他一命。公子鱼感到特别为难,他明知不可为,最终还是为了挽救侄子的性命做最后一次努力。他要求队伍在密停留几天,然后只身赶回曲阜。 踏着沉重的脚步,归乡的路是多么漫长。公子鱼见到新君和季友,他提出是否可以采用流放的方式代替对庆父的死刑。但是季友说,作为叔叔,他杀害了两个侄子;作为臣子,他杀害了两位君主。天下又有哪个人犯下比庆父还要严重的罪行呢?如果宽恕他的罪行,全鲁国的罪犯都应当被释放,鲁国岂不成了犯罪者的天堂? 公子鱼无言以对,低着头退出去了。 踏着沉重的脚步,离乡的路是多么漫长。公子鱼回到密邑,他不忍把这个“噩耗”亲口告诉庆父,于是伏在驿馆外面的一棵大树上放声痛哭。 庆父在屋中听到那特有的嗓音,不禁长叹道:“这是奚斯的哭声啊!”随即便投缳自尽了。 庆父已死,但是报复仍在继续,下一个遭受惩罚的人就是鲁庄公夫人哀姜。 齐桓公每当回忆起闵公与他分别时那依赖和不舍的眼神,都要流泪不止。他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怨恨哀姜知情不报。 哀姜本来已经跑到邾国去了,齐桓公对邾子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要求对方交出同谋。邾人不得已把哀姜交了出去,齐国人就在哀姜到达夷地时将她毒死了。 鲁僖公后来向齐国人请求,这才把夫人的尸体接回来予以安葬。齐桓公杀哀姜本来有讨好鲁国人的意味,但是鲁人却认为他做得太过分了——哀姜既然已经嫁到鲁国,就不再是齐国人了,况且她还贵为庄公的夫人。在鲁国人看来,杀死夫人比弑君的罪行更加严重。 关于季友的出生还有个故事。文姜将要临盆时,鲁桓公命一个卜官为即将出生的孩子进行占卜。卜官说:“是个男孩,名叫‘友’,在公之右,间于两社(祭土的周社和亳社),为公室辅。季氏亡,则鲁不昌。”季友出生后,鲁桓公发现他手掌中果然有个“友”字型的掌纹,于是为他取名为友。 公子申的母亲成风是个小国公主、是鲁庄公的一个妾。成风听到关于季友的传闻就有意接近季友,把公子申托付给他,请他收公子申为学生;结果季友就把自己的学生推上了君位。 不久,在季友的提议下,鲁僖公把庆父的儿子公孙敖召回来,为他修建了住宅,把封地还给他,并让他继承了父亲的禄位。 季友对孟孙家族网开一面的目的或许是秉承“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的古老传统;或许是想要团结桓族,以对抗已经存在或即将壮大的其他势力。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赤狄灭卫(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下面先将用一段文字总结下近年来北方戎狄与华夏诸侯结下的仇仇怨怨。 鲁庄公三十年,燕庄公不堪山戎侵伐,向齐国求援;冬季,齐师北伐。鲁庄公三十一年,齐、邢、燕与亲华夏的戎狄组成联军灭亡孤竹和令支,将山戎势力从河北平原清除出去;但是华夏人在这场战争中也惊扰了赤狄。 鲁闵公元年,赤狄联军穿过太行山,围攻邢国重镇邯郸,企图将势力范围扩大到广袤富饶的中原地带;但是侵略者在华夏联军的强力震慑下,被迫退入太行山。 鲁闵公二年(BC660),赤狄集团决定灭亡卫国;赤狄集团的首领潞子同时要求东山皋落氏进攻晋国,以配合集团在中原的行动。 自卫桓公被州吁谋杀开始,卫国的后续君主一任比一任堕落。卫国不堪其乱,在昏君庸主的胡作非为中很快顺利衰落下去。 此时卫懿公(卫懿公名赤)即位已经九年。他在这些年间除了把国人的地位降到比禽兽还低以外,没有任何作为。 原来当卫懿公还是太子时,曾陪父亲卫惠公到荧泽狩猎。在狩猎期间他一直在做同样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长发飘飘、白衣舒展、内心宁静、面容安详地被一群仙鹤环抱簇拥着,盘旋而上、飞向五彩祥云变幻的天堂。 后来,太子在追逐一只野猪时发现自己迷了方向,他不得不放弃追逐,转而寻找来时的路。在寻找过程中,他忽然看见一个长着黑红颜色的大圆脸、留着发辫、身穿奇装的异人正靠着一棵古树小憩,身边围着几只红顶黑尾、身形挺拔的仙鹤。 太子止住战车,扬起弓将那人召来。他通过询问得知对方是一个东胡(今内蒙)来的巫师兼游医,擅长占卜解梦。太子就把自己的梦讲给巫师听,请他揭示其中的朕兆。 东胡人说:“子与鹤同兴,鹤亡(逃)则子必死!所以您这一生都必须有鹤伴身左右。” 他说完转过身,打了声呼哨;那些鹤立即拍打着双翅雀跃而来,围着两人不停舞动高歌。东胡人就把几只鹤送给太子,转眼功夫便不知所终。 太子把那些要命的吉祥物带回都城,精心伺候着,片刻也不敢怠慢。卫惠公溺爱太子,也不限制他那玩物丧志的行为。有良知的大臣规劝他,但他们的话与谄媚者的语言比起来,简直就是轻如鸿毛。 卫懿公在登基后又为鹤修建了园囿宫殿,封给鹤爵位官职,派专人像服侍贵族老爷一般伺候那些大鸟,有些鹤出行时竟然坐着专门为大夫配置的轩车。 结果鹤园就成了卫国的第二座公宫,卫懿公则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他的“鹤大夫们”混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卫懿公扩大了鹤园的面积,增加了很多建筑和设施,又驯服了许多野鹤,而这一切花费都通过压榨民利得来。 大夫石祁子劝他说,人为天地之灵,怎会与禽兽相系?如果当初不接受,它们就不会亡;况且迁徙是鹤的本性,定居是人的本性。天行有常,上天怎么会违背双方的本性,把人和鸟的命运强行栓在一起?如果君侯因得禽鸟弃民利,那么这些长腿扁毛就真的成为亡国、亡君、亡公室的祸害了! 但是卫懿公对鹤的痴迷已经达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任凭石祁子和宁庄子(宁速)等人磨破了嘴,他就是不肯回头、不肯恢复到一个正常人的状态。石祁子和宁庄子一怒之下称病不朝,甚至把他们的禄位也让给鹤了。 本年初冬,赤狄联军出滏口陉后直扑卫国都城。 卫国人都要吓疯了,人们仰天大呼:“卫国亡矣!”胆小的人和有先见之明的人开始逃离都城。逃亡先是小股的、零星的,后来规模逐渐扩大,一些家族开始带着车队,携家带口逃出都城。卫懿公重新启用了石祁子和宁庄子,两人堵住城门,费劲口舌才把人们劝回家中;但是郊外的人已经逃得差不多了。 卫懿公发布紧急征兵令,但是国人恨透了那个贪婪堕落的君主,不肯再为他卖命,结果 征集上来的士兵寥寥无几。 卫懿公不得不亲自出台指挥抓壮丁,他把宫廷卫队分成几组放到街上,士兵们就开始拘捕青壮年。卫懿公莽撞粗暴的行为将局势搅得更加混乱,国人纷纷逃走,并且说:“让鹤去作战吧!鹤才拥有禄位!我们都是地位低贱的人,哪有资格为国作战?” 就在危急关头,石祁子和宁庄子带领族甲赶来了。卫懿公抱着两人痛哭不止。他说:“寡人知错啦!东胡人没错,鹤也没有错,错就在寡人。寡人把那个预言理解反了!寡人现在要弥补犯下的一切过失。” 卫懿公把大夫们和夫人召集到一起,他把玉珏赐给石祁子,要求他来掌国;又把利箭赐给宁庄子,要求他统领军队保卫国家;最后把绣衣赐给夫人,并说道:“寡人出征后,你要听两位大夫的命令。” 在场的人都泣不成声。卫懿公来到园囿,终于遣散了伴随自己多年的群鹤,但是它们盘旋哀鸣,久久不肯离去,卫懿公不得不用弓箭和弹弓将它们驱散了。做完这些事情后,卫懿公就集合起军队,亲自率军迎敌——他明知有去无还,却仍要用生命的代价来洗刷一生的耻辱。 两军决战的地点就定在荧泽。荧泽城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城市本身就是一座要塞;但是由于统治者的堕落,城墙已经多年没有修缮,行政官只知道享乐,守卫者也疏于训练。 赤狄南下后首先进攻荧泽要塞。现任荧泽大夫是个忠诚勇敢的人,他是近期才得到任命的。他还没有来得及改变荧泽防务的现状,要塞就被敌军包围了。 荧泽大夫发布了全城玉碎的命令,他砸碎美玉宝器,将贵重财物集中到城市广场上,又将铅和锡扔在上面,将财物付之一炬——贵金属和铅、锡融在一起,便一点价值也没有了。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人们拆毁房屋,把木料和土石运到城上,年轻力壮的都被布置在城上进行防御,其他人则被分配了各种各样的辅助工作。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赤狄灭卫(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赤狄开始攻城,进攻者将云梯铺满了城墙,士卒们像蚂蚁一般附着在云梯上,握着刀剑爬上城头。防守者则使用弓箭、滚石、木头等一切能够抵抗进攻的武器进行还击;用长矛将最上面的敌人戳下去;用钩杆推开云梯;泼洒火油烧死进攻者。 卫国人顽强激起进攻者极大的愤怒,进攻者开始采用不计伤亡的强攻战术,城上城下到处都是战斗,到处都是战死者的尸体。面对十数倍于守卫者的敌人,荧泽这个弹丸之地不久便被攻陷了;赤狄烧掉城门闯进要塞,但他们得到的却是一座已经被原住民极力破坏了的城市。赤狄已经占了城墙,但是原住民却与侵略者打起了巷战;人们依托有利地形继续攻击敌人。结果赤狄不得不一条街一条街地向前推进,很多卫人在建筑物失守前点燃了房屋,带着女人和孩子自投于火中。 赤狄彻底占领荧泽时,城里到处是火光和浓烟,人们已经见不到一座完整的建筑了,俘虏们没有一个不带伤的。潞子怒不可遏,他丧心病狂地传下命令,杀害了所有的幸存者。 荧泽人的英勇行动替卫懿公争取了一些时间,卫军得以在荧泽南部的广阔地带展开阵势。卫军击溃了赤狄的先头部队,这个意外的胜利使卫人军心振奋,甚至产生了可以赢得整个战争的希望。 但是当赤狄的主力部队到达时,所有的卫人都绝望了,敌人的人数和气势都占有绝对优势。当时已经是正午,面对严阵以待的卫军,赤狄竟然视而不见,而是远远地停下脚步,拿出酒肉自顾自地大吃大喝起来。 卫懿公不胜其怒,立即下令前进。赤狄放下手中的酒食,不屑地操起武器,聚集起来向卫军进发。卫军立即结成密集的防御阵型;赤狄击鼓并吹起号角,士卒高声叫喊着,飞快地冲向敌人。 卫军前两列士卒将长达七米的长矛置于水平状态,冲在最前面的赤狄立即被刺穿,其后的人被前面的人所阻挡,一时挤不到前面去。有人弯下高大的身躯,从长矛下面的空间手足并用爬过去,准备割断长枪兵的脚筋。 但是他们发现前方竟然有卫军士卒以同样的姿势正等着他们上门。卫国士卒的身材较小,在长枪林下行动更方便灵活,他们就在下面无情地刺杀敌人,敌人的尸体很快又阻止了其他人从下面发动进攻。 赤狄人的怒气又冲上来了,他们把骑兵和部分步兵派到两翼,准备从侧面发动进攻。卫懿公则把战车布置在卫军两侧,用来对抗赤狄骑兵。但是赤狄兵力真的是太多了,卫国的车兵马上就被冲散,卫军的两个侧面失去了保护,立即暴露在敌军无情地进攻之下。 当时卫懿公的御戎是渠孔,车右是子伯。渠孔见骑兵越追越近,于是喊道:“君侯马上下车!我将为君侯引开敌人!” 但是卫懿公说:“寡人已经抛弃国民,不能再放弃战车了!”渠孔又说:“那么就把军旗收起来,敌人找不到目标,我们或许可以逃过一劫!” 卫懿公又说:“鹤已尽亡,寡人也该死在这里了!寡人不死,不得享有祭祀!”随即突然叫道:“快看那棵老槐树,十年前寡人就在那碰到东胡人的!”他就命令向大树驶去。战车行驶到古树不远处,卫懿公命令停车,三人就跳下车,抽出武器对着敌人冲过去,结果瞬间就被杀死了。 卫懿公总算用壮烈的死亡为他堕落的一生留下仅存的亮点。 赤狄虽然占尽了上风,但是由于地形的原因无法对卫军形成有效合围;大量的卫军因此得以逃命。 赤狄认为已经稳操胜券,也不急于追击,只是缓缓地向前推进,将沿途乡邑的卫国人向南驱赶,企图给卫国人制造更大的恐慌。 赤狄俘获了卫国史官华龙滑和礼官子孔,两人请求去见潞子,见面后对潞子说:“我们两人是卫国太史,掌管对鬼神和卫国先君的祭祀。如果你们想得到卫国,就要先把我们放回去。我们将向祖先告庙,先君就会把卫国赐予你们;否则以康叔的在天之灵,你们将无法如愿以偿。” 潞子问他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华龙滑回答道:“卫侯已经战死,卫国将举国玉碎;如果我们不以先人的昭告说服国人,你们攻陷的不过是一座更大的荧泽城而已。” 赤狄觉得有道理,就把两人放走了。华龙滑和子孔日夜兼程赶到都城。都城此时已经人满为患,半个国家的难民都涌进来了。难民以为逃到这里就可以躲进避风港,但是两人的到来打破所有人的幻想。 石祁子把大夫们召集起来,华龙滑向人们叙述了荧泽之战的过程,讲述了敌人多么强大,进攻多么凶猛;卫军多么顽强,君主多么勇敢,死得多么惨烈。说到后来所有人都掉下眼泪。 最后华龙滑说:“东胡人的妖言已经实现了,卫国也不可再守。我们应当退到河阴去,否则卫国人会死得一个也剩不下。” 石祁子和大夫们认为他说得非常有道理,卫国人现在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决心固守都城了。卫国人连夜逃离都城。两天之后,赤狄占领了这座空荡荡的鬼城。 公元前十三世纪下半叶,商王武丁将都城迁至沫,帝辛(纣王)将沫改名为朝歌。武王克商后将此地封给武庚,国号邶。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取消国号,并将朝歌的殷商民随诸侯迁至四方。 后来周公将此地封与康叔,国号为卫;西周曾在此驻有六师——史称“殷(卫)六师”,以监视中原商民。平王东迁时,卫武公有大功于王室,所以被晋升为公爵;但是他的子孙不争气,又被贬回侯爵。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赤狄灭卫(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随着赤狄进入沫都,卫国灭亡,这座有着近六百年历史的古城被正式废弃。但是谁能想到,卫文公复国后,卫国竟能成为最后一个被大秦灭亡的诸侯呢。 公室成员混在难民之中匆匆赶到河边,人们此时已经能够望见对岸宋军的战旗和营地。此时赤狄的先头部队距离逃难者已经不足三十里,宁庄子征集了一支敢死队,准备做最后的抵抗;而对岸的援军则派出船只来接应卫人。 赤狄的先锋疾驰而来,但是遭到了卫人的伏击。敌人损失了一些人,只好掉头逃跑。敌人逃出包围圈,指挥官登高一望,发现左侧广大的土地上一览无余,一个敌人也没有。他立即帅军绕到左侧,兜了一个小圈直接攻入难民队伍。。 这次进攻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人们争先恐后想要挤到船上,很多船都被扒翻,船上的人便栽进河里,会水的和不会水的、勇敢的和怯懦的人全都搅在一起淹死了。还有大批的人自杀似的冲进河里,这些人的魂魄已经被勾走,他们为了逃避赤狄的铁蹄,最终却淹死或冻死在河里。 宋人看到这种乱象,急忙驾驶船只逃离这片人间地狱一般的水面。救援者的离开使得卫人彻底绝望,但是此时宁庄子带着敢死队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已经疯狂的卫国人再次给赤狄以不小的杀伤;此时太阳已经落山,赤狄害怕遭到更大规模的反击,于是调转马头撤退了。 残余的卫人趁着夜幕渡过黄河,宋桓公亲自在南岸迎接亡国之人。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赤狄大部队开到岸边;来不及渡河的卫人要么沿河逃走,要么被杀或被俘。 此时天上下起冷冷的冬雨。上天垂泪,河水呜咽;相比之下,人类的悲声反而算不得什么了。 两军隔河对峙了数天,双方都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齐师很快也赶到了,齐师后至不是因为他们惰怠,而是因为宋师的行动太快了。赤狄对齐国人还是相当忌惮的,他们不敢做出挑衅行为,又怕齐国人主动发起进攻,所以主动撤军了。 石祁子对幸存者进行了统计:活着到达南岸的卫国人最终只剩下七百三十人!如果把全部男女老幼组成一支军队,一个千夫长就可以统领全军了!这个数字使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好在卫国在河南还有些城邑,加在一起还有十几万人。 卫人在曹邑立昭伯的儿子为君,此人是为卫戴公。 卫宣公杀太子立庶之后,公室大夫和国人一直对统治者不服。太子汲有两个同母兄弟,一是黔牟,二是昭伯。卫宣公死后,大夫们由于憎恨卫惠公和思念太子,这才制造了驱逐卫惠公改立黔牟的事件。 后来卫惠公在齐襄公卫的鼎力帮助下复位,并且一直稳稳地坐到死。懿公继承君位后,卫国局势一直处于动荡之中,昭伯的儿子们便逃到齐国去了。随着卫懿公战死,卫国人终于摆脱了卫惠公一支的统治。大夫们希望在昭伯的后代中寻找君主,于是废了卫懿公的太子开方,改立卫戴公为君。 可是卫戴公由于哀伤过度,两个月后就去世了。齐国人便把戴公的弟弟毁送到曹邑,卫国人又立公孙毁为君,公孙毁是为卫文公。 卫文公把滕和共的两个城邑的五千国人迁到曹邑,这样一来卫国总算有了新一代国民。 卫文公的姐姐许穆夫人不顾丈夫的反对赶到曹都,并带来了很多财产。但是许穆公那个老顽固送信来说,如果夫人执意留在卫国,就不要再回去了。 许穆夫人与兄弟和大夫们依依惜别,并且作了一首《载驰》以表达自己对故国和故人的眷恋及对许国人的厌恶。这首诗现收录在《诗经?鄘风》中。 齐桓公派公子无亏(孟武)率甲士三千人,战车三百乘戍守曹邑,齐国人又送来了牛羊猪狗鸡各三百。卫文公把国家所有剩余的战车集合在一起,总算凑了三十乘。这些就是他复国时的全部家底。 卫文公是位英明勤政的君主,他任用贤明、鼓励供耕、敬教劝学、通商惠工。在建设新国家的大业中,人们经常看见他穿着与普通人一样粗布的衣服,干着和力役们一样的活计,吃着和工人们一样简单的工作餐。卫文公在位共计二十五年,到他去世时,卫国已经拥有战车三百乘。 卫文公创造了一个不小的奇迹。三百乘是个什么概念呢?卫文公去世后的第三年,晋军在城濮击败楚军,成为华夏霸主;晋国当时拥有的战车总量是七百乘。 制造战车容易,但是每乘战车要配三名甲士、四匹战马、七十五名步兵,还要制造相应数量的兵器、甲胄,需要相应的辎重、杂役。征集以上军赋需要大量的人口和土地;总体算下来,这就是个巨大的工程了。 赤狄的雷霆战法也把郑国人吓得不轻。郑文公命令大夫高克带着一支队伍到黄河南岸的清邑去,驻守一个重要的渡口。 不久,危险消失了,赤狄军已经远离黄河而去,但是郑文公仍然没有将军队召回来,军官和士卒们便百无聊赖地四处游荡、靠着舞枪弄棒消磨时间。久而久之,军心开始动摇起来;士卒们谈论起齐襄公把连称和管至父放逐到葵丘戍边的故事,都觉得自己被高克拖累了,他们不想再被郑文公利用,就发生哗变逃回国内。 高克不敢回国复命,便逃到陈国去了。原来高克自持有些歪才,处处与郑文公争风头;他还写过一首下流诗,借此影射郑文公的愚蠢无知。郑文公被他揭了短,因此特别厌恶高克,想除掉他却找不到把柄,结果就耍了这么个下三滥的手段把他逼走。后来郑国人作了一首《清人》,借以讽刺这对不靠谱的君臣。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赤狄灭邢(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元年(BC559)元年同时也是卫文公元年、秦穆公元年。 赤狄在去年灭卫后并没有急于回国,而是回到沫城休整了一段时间。各国狄主举行了几次会议,讨论下一步如何行动。潞子为了不使首领们受到他意见的影响,便要求其他人先于自己发言。 狄主们很快就分成两派:激进派主张乘胜出击,一举灭亡邢国;保守派则认为应当带着战利品回国,不要节外生枝。双方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结果竟然到了便剑拔弩张的地步——在场的人准备用一场内讧来解决问题。 潞子看到局面正在滑向失控的边缘,立即站起来命令各方退回原位,然后说道:“你们各方的想法寡人已经知道了,寡人不会去评判谁更有道理,也不会明确表示支持哪一方,但是要说下面的话。 “自从武王克商以后,赤狄就被周人压制在太行山中,一直不得探头。周平王东迁后,东周日益衰落,中原诸侯相互侵伐,晋国内乱不止。这便给了我们第一个机会,因此我们向西把狐氏大戎赶出太行山,又不断压迫白狄,向东则侵袭邢、卫。 “但是华夏竟然冒出来一个齐小白!齐小白代替周天子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华夏共主,齐国人不但清除了我国建在邢国周边的两个要塞(鲁庄公三十年),而且破坏了进攻邯郸的计划(鲁闵公元年)。既然齐国人已经成为赤狄最大的敌人,那么我们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将他们考虑进去。 “我们确实很轻易地就灭亡了一个华夏大国,但是你们想想,如果不是卫赤败光了先人的基业,卫国怎么会连一个军的兵力也集合不起来?卫国实际上是亡在昏君手中,我们只是顺手推了一下,使卫国灭亡提前了而已。因此,我们不能把其他的华夏诸侯当成卫国,也不能把对卫国的胜利当成常态。 “如此一来,灭卫就成为上天对赤狄的赞助。但是这种赞助的期间不会太长,也许三两年,也许只有半年。既然期间无法知晓,就不能浪费一点时间。相反,我们可以确认的是,中原人一定不会放弃河北,西方的晋国也不会坐视赤狄扩张而不加干涉。所以我们不能把不确定的希望寄托在不可知的未来上,却对将来确定的风险视而不见。 “据寡人所知,华夏人现在吓破了胆;列国都在黄河南岸修筑防线,专于防守,不敢渡河一步;晋国即将发生内乱,短期内不会对我们用兵;北燕人也不足为惧,他们正疲于应付山戎的袭扰。如此一来,邢国便孤立无援,此时正是灭邢的最好机会。 “寡人不强求任何人跟随我去灭邢。但是任何人如果决定回国,那么就请他留下一半的战利品,作为对勇敢者的奖励和对怠惰者的惩罚;还要留下一半的杂役和辎重,作为对灭邢之战的赞助。” 说完他就要求准备回国的首领退出军帐,到财务官那里去办理移交手续,其他人则留下来继续开会。 先前主张撤军的狄首们全都涨红了脸,其他人则显的得意洋洋;那些人忍受不了其他人鄙夷的目光,谁也不肯离开。他们表示自己经过潞子的训导已经改变了主意,愿意追随潞子完成赤狄的霸业。 潞子统一了狄主们的思想,便下达了进军邢国的命令。 齐国的情报系统在高速地运转着,齐国人很快就获悉了赤狄的动向和意图。齐桓公立即召集了一个盟会,鲁、宋、郑三国君主应召而来。 诸侯们经过分析,断定邢国肯定保不住了;但是齐桓公仍然决定渡过黄河援救邢国,借此向敌人展示华夏诸侯强大的军力和顽强的战斗意志。 赤狄已经领体会过邢国人的坚韧顽强,邢国人也领教了赤狄的凶残疯狂。邢侯自知亡国已成定局,便发出总动员令,动员国内一切力量抗击敌寇。 赤狄联军绕开邯郸,在邯郸与都城邢台之间设置了一道防线,主力直扑邢国都城。这支军对一路上没少受邢国人的骚扰之苦。数不清的散兵游勇利用地形、夜幕或采用欺骗手段给赤狄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赤狄有时不得不放慢行进速度或干脆停下来清缴敌人、清除障碍。 赤狄军先锋行进到邢都远郊时,邢军主力已经在城下列阵完毕。侵略者士气正盛,他们急于想给邢军一个下马威,于是稍稍集结一下便发动了进攻。 由于有了对卫国人作战的经历,赤狄并没有把邢军放在眼里;但是当他们迫近时,邢军将领却突然击鼓,竟然要与敌人展开对攻。 邢军行动缓慢但坚实有力,赤狄军则高声叫喊着飞奔而来。两军很快就顶在一起,双方彼此都对敌人怀着极大的愤怒和刻骨的仇恨,用长短兵器不断刺杀敌人。但是赤狄军不熟悉地形,而且由于仓促迎战,队形也没有完全展开;邢军主力组成楔形阵列,硬生生从敌人中间凿进去,撕开一个缺口。 楔子塞入敌军阵列后,敌人就从中间被分开,并且被挤向两侧。赤狄军士本来是面向正前方的,但是邢军的战术使敌军一时来不及调整作战方向,阵列中的士卒被斜向传来的力量挤压而站立不稳。 这种情况在以往的战斗中从来没有发生过,军士看不到前排的情况,不了解发生了什么,结果感到惶恐不安,本能地向后退却。这种力量从一个人传向另一个人,从而发生了多米诺骨牌的效应。 赤狄的指挥官们大声叫喊着,要求士卒们极力保持住队形,把敌人推回去,同时还把骑兵派出去从邢军的两侧发动进攻。但是邢军已经完全楔入敌阵,把赤狄军左右分开,并且不断向两侧挤压,把敌人推向更远的位置。 赤狄军的士卒是没有盾牌保护的,结果就在邢人不断的刺杀下倒地,越勇敢的人死得越惨烈;派出去的骑兵则遭到战车和弓箭手双重攻击而损失惨重。赤狄首领不得不发出撤退命令。 但是邢国人可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军队立即全面压上,尽情刺杀侵略者。邢军直到望见远处飞速赶来的敌军主力才不情愿地撤回都城,双方的首战就以邢国完胜而告终。 赤狄的大部队随后赶到,人们看到战场上的惨烈景象,都被邢人的难缠与顽固搞得怒火中烧。 第一百七十六章 赤狄灭邢(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赤狄军想要通过烧杀劫掠的办法把怒气发泄到老乡们身上,但是由于邢人事先对侵略者采取了坚壁清野的策略,赤狄搜遍方圆几十里也找不到一个邢国人,只得全力攻邢台。 邢与沫不同,邢台城外有宽而深的壕沟,城墙高大而坚固,国内兵强马壮,防御体系完善;但是由于粮食歉收的原因,城内给养并不充足。 邢国人在壕沟内侧垒起一圈高墙,又修建了很多塔楼。赤狄用一天时间来修建大营,然后在第二天发起进攻。进攻弓箭手以壁垒为依托放箭,赤狄便与邢军展开对射,随即推来一些移动高台压制邢军的弓手,又把带有顶盖和四壁的挖掘车集中在一起挖土填沟。 赤狄付出了很大代价才突破了这道防线,邢军被迫缩回城里,赤狄军便开始攻城。赤狄军把一切能用到的手段都用上了。但是他们的攻势虽然猛烈,收效却十分有限,士兵伤亡与日俱增——赤狄的战术出现了问题。 原来赤狄已经收到华夏人准备出师的消息,而他们的很多攻城器械还在建造中;但是为了抢在援军到达之前占领邢国,赤狄只得用士卒的血肉之躯垫平登城墙与地面的高度差。 赤狄的累尸战术令邢人肝胆俱裂,而敌人的攻城器也陆续投入战场。邢侯已经猜到敌人不惜代价攻城的原因,但是他对援军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他不太相信齐桓公会为了拯救邢国,甘愿冒着玉石俱焚的危险与赤狄决一死战。 但是这时传来一个令邢国人振奋的消息:邯郸守军已经突破了赤狄设在两城路上的防线,已经到达都城以东三十里处,正远远地威胁着侵略者。 邢侯认为是时候与敌人进行谈判了,他秘密地把使者派到潞子那里去,表示愿意臣服于赤狄,并希望和对方签署盟约。 但是潞子说,他们需要的是邢国的土地和奴隶,而不是一个藩属国;否则他没法向战死者的亲属交代,而且统治奴隶会更容易一些;所以邢人想要活命只有出城受降,否则他就将邢国变成下一个荧泽。 邢国使者说,如果邢人自知必亡,一定会竭尽全力杀敌;并说邢国人已经估算了赤狄攻陷邢国将要付出的代价(大概在两万人左右),这还没有考虑华夏联军介入的情况。如果赤狄需要牺牲那么多士卒,最好拉一个清单,仔细研究下究竟派谁去送死为好。 使者所说的也正是赤狄人担心的。使者退出去后,潞子像往常一样要求各狄主先发言;出乎他的意料,所有人都一边倒,谁也不愿意成为两万名炮灰中的一员,全部要求与邢人议和。潞子内心极为愤怒,但是他认识到军心已经不稳,自己已经无法通过强力把军队团结在一起。 潞子示意人们安静下来,平静地说道:“灭亡邢国的既定目标没有变,但是你们却变得太快了。你们背弃了自己的誓言,令自己的国家蒙羞。每当寡人踩着同伴的尸首指挥作战时,我总能听见它们说:‘我主,千万不要让我们白死!’ “好吧,你们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国去吧!潞人已经准备全部战死在邢国,所以你们把潞国那份也分了吧!你们告诉自己的国人,这是我对你们背叛盟主、临阵脱逃的奖赏,而潞人将独自作战!” 狄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谁也不敢第一个说话。这时潞子的兄弟罕如见势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罕如说他不怀疑潞子和任何一位狄主的勇气,也相信潞国可以单独攻占邢国;军队中的每个人都是为征服邢国而来,邢国人屈服了,不也符合战死者的愿望吗?而且目的既然已经达到,战死者肯定也不希望活着的人无谓地继续失去生命;所以,就答应邢国人的请求吧!如此潞子不但达到了目的,而且额外获得了仁慈的美名。 罕如就这样为潞子找了个台阶。潞子随即又把使者召来,要他转告邢侯,邢人有两天时间离开都城,他将严格保证逃难者的安全;两天之后,无论在城内还是在城外,他必将把邢人赶尽杀绝。他特别强调,邢人可以带走任何能够带走的财物,但是绝不能够破坏建筑和带不走的财物。 邢侯非常了解潞子,知道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于是接受了条件。有些公室大夫表示反对,说他们愿意率领志愿者留在城中,宁可战死也不愿逃跑。 邢侯严厉地斥责了那些人,说他们死了不要紧,但是不要连累一国男女为他们陪葬;潞子说话一言九鼎,他们的行动会被潞子视为对约定的破坏,因此他一定会将邢国人赶尽杀绝;托他们的福,赤狄迫切想做却做不到的事,都被他们完成了。 大夫们这才打消了疯狂的想法。 潞子命令军队解除对东面城墙的包围,邢国人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拖家带口、挑着扁担赶着车涌出东门。 这时有几个特别喜欢谄媚的大夫簇拥着邢侯,挥舞着利剑并大喊大叫着,要求民众退到一旁,给君主让出通道。 邢侯大怒道:“民为邦国的根本,你们令寡人抛弃国人而先逃命,就是要夺寡人的君权,使国家灭亡呀!”说完立即贬了几个人的爵位,又把他们编入随军杂役的队伍。 邢侯命令军队护送着平民先行出城,高级贵族则在城内各处维持秩序。撤离行动持续了一整天,邢侯最后走出东门,把城门轻轻阖上,好像还要返回似的。之后他就带着卫队在潞子的注视之下缓缓向东而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赤狄灭邢(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潞子信守诺言。两天期限一到,他立即命令骑兵作为先锋队全力追赶邢人,步兵主力跟在后面全速进发。 古黄河的河道与今日不同。公元前602年以前,黄河古道从孟津开始到滑县为止,划出一个漂亮的、四分之一个圆的弧线,然后向北注入巨鹿泽;再从巨鹿泽向东北流去,最后在天津南部注入渤海;邢国就位于巨鹿泽西偏南约五十公里处。 邢军成功地击退了赤狄先锋的数次进攻,为难民渡河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齐桓公、宋桓公和曹昭公各自率领军队刚刚在聂北(今山东聊城附近)会师,就在这时邢国的第一批逃难者闯进军营,联军连忙在两翼后方各划出一块地区,用于安置难民。 随后赶来的逃难者越来越多,联军害怕这些人的突然涌入会给军营造成混乱,便派出大量军队拦截和指引他们从侧面进入安置点。大部分逃难者获得安全时,邢国殿后的部队已经和赤狄先锋交手了。邢军无法抵抗敌人的猛烈进攻,只是依仗有利地形苦苦支撑。就在邢军防线即将被突破时,华夏援军及时赶到了。 联军士卒们对敌人发泄着无法压抑怒火,一拥而上,立即粉碎了敌人的攻势。局势立时间风云突变,刚刚还在肆意进攻的赤狄无力抵抗凶猛的进攻,反而转身逃跑了。联军不肯放弃这个难得的杀敌机会,在后面紧追不舍。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赤狄骑兵逃得太快而且天色又逐渐黑下来的话,联军是有信心把敌人全歼了的。 邢国难民受到了很好的庇护,人们逃难时散落满地的财物也没有被联军据为己有,而是被军士们集中起来供失主们认领。 第二天清晨,联军发动全面进攻,赤狄军不堪重压而一溃数里。两次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华夏人的气势,联军一鼓作气将赤狄赶回黄河西岸,然后继续追击敌人,准备收复邢国。但是留在邢台的赤狄见势不妙,已经将都城付之一炬,转身仓皇逃进太行山。 邢人望着眼前的废墟,不敢相信它原来竟是黄河以北最大的城市(周人把朝歌肢解了以后,邢台就是第一大了)。邢人最终放弃了在原地重建都城,而是在齐国和其他华夏诸侯的帮助下在夷仪(今山东聊城附近)复国。 邢城始建于商代,商王祖乙在执政的第九年将都城迁至邢。后经五世一百余年,商王南庚又将都城从邢迁至奄。此后,邢就成为殷商一个重要的方国,被称为“邢方”;中华重器司母戊大方鼎便是武丁为邢国籍的王后妇邢所制。 武王克商后将武庚封至邶国,邢地就包括在邶国之内。后来三监与武庚发动叛乱,周公东征灭邶,周成王便将周公的第四个儿子封于邢;因此邢与北燕、鲁同承周公一脉。邢国担负着阻止戎狄东进的重大使命,曾一度十分强大,最后还是被强敌所灭。 邢国虽然与卫国同样被灭,但复国基础显然要好得多:故国迁来的人口众多,军事力量也基本留下来。但是谁又能想得到,二十几年后邢国却勾结宿敌,对曾经同病相怜的卫国兄弟大打出手,以至于最终竟被卫国所灭,从而退出历史舞台——是非暂且不论,这个结果真是令人唏嘘。 这一年的后半年,鲁国又经历了两次战事,一次对邾国、一次对莒国。 前面说过,哀姜在庆父刺杀鲁闵公后逃往邾国,后来齐桓公把哀姜从邾国押解回来并在半路上将她杀死。鲁国人非常愤怒,但是他们不敢对齐国人发火,就只能向邾国人泄愤了。邾国人也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们派出一支军队到虚丘驻守;虚丘是邾国边境重镇和通关要地。但是当时鲁国人正忙于恢复国内秩序,没有精力进攻邾国。 鲁僖公的屁股坐稳后,鲁国依然没有对邾人摆出开战的架势,后来鲁人又与齐人谈判,准备把哀姜的灵柩从齐人那里要回去进行安葬。邾人以为鲁人的怨气已经消失、危机得以化解,所以就在九月份把戍守虚丘的军队撤回来。 鲁国版图上有一个被称为“偃”的地区是凸入邾国的,邾军士卒归乡心切,他们不想再绕一个大弯,竟然冒险穿越鲁国领土。鲁国人事先已经得到情报,而邾人的鲁莽行动给鲁人以极好的开战借口,鲁军于是在偃地对敌人发动要击,最终将这支军队围歼了。 冬季,莒国人又跳出来找鲁国的麻烦。原来季友在去年请求莒国交出庆父时,对莒人许诺以天量的贿赂。莒人交出庆父后,鲁人只履行了一小部分义务就毁约了——因为国家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财产。 莒国人数次交涉无果,便由莒子的兄弟莒挐率师伐鲁。鲁军主帅是季友,双方军队在郦展开战斗;鲁军以逸待劳,占尽地利优势大破敌军,莒挐也在与季友的单打独斗中战败被杀。鲁国取得两胜后,鲁僖公把汶阳的土地和费邑赐给季友。季氏便一跃成为鲁国最为强大的家族。 初秋之时,久不出现于诸侯视线的楚国突然兴兵伐郑,这是因为郑国抛弃旧爱另寻新欢的结果。齐桓公可不能容忍新来的小兄弟受到旧主的骚扰,他立即召集了一次兵车盟会,准备出师援救郑国。但是楚国人似乎只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楚军围着新郑城示威性地绕行了一圈便撤军了。 郑国此次虽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但是郑人都认为,以楚成王自傲的性格和糟糕的脾气,楚国迟早要对郑国发动全面战争。 第一百七十八章 齐楚召陵之盟(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郑两国早在齐僖公与郑庄公执政时期便结为亲密盟友;齐国帮郑国对抗宋和鲁,郑国则帮齐国对付纪国。 郑庄公去世后,郑国发生了长达十几年的内乱,政权数次更迭,而且每次更迭都有国外势力的黑手推动。这样一来,齐郑两国的关系就出现了很大的不确定性。 最终,郑厉公借助楚国的力量干掉了子仪,实现了复辟和国家再次统一。但郑厉公是个现实的功利主义者,他马上就把昔日的恩主抛到脑后,一心经营先父庄公未竟的事业。 后来东周发生五大夫之乱,郑厉公便出师勤王,他杀死王子颓,将周惠王送回王位;郑厉公的杰出功勋使他一度成为华夏最着名的人物,风头甚至盖过了齐桓公。 但是郑厉公没能建立更大的功业便去世了。继任者郑文公是个从小圈养在富贵金屋里的娇气包儿,他即位后便成为全郑国最堕落的人。虽然郑文公还没有表显现出暴君的特质,但是他的短视、偏执、专横和反复无常已经带领郑国踏上畅通无阻的颓丧之路。 八年前(鲁庄公二十八年)楚国令尹子元率战车六百乘轻易开进新郑南门,差一点就把郑国君臣连窝端掉。那次事件极大地刺激了郑国人的神经,甚至连郑文公也不得不变得正经起来,把建立与完善国家预警机制和防御体系的建设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后来,齐国通过对北方戎狄作战的一系列胜利,把中原诸侯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齐国的威名远播淮汉,大大盖住了楚国的名声,淮河流域的江、黄等小国不惜背叛旧主转而投靠齐国。 而楚国的国力则在王子善掌权的那段时期迅速衰落下去,王子善把整个国家的财富都掏空了,国家从江汉巨人变成虚弱不堪的痨病鬼;以至于若敖氏清除王子善的势力后不得不散尽家财以挽救民生和恢复国家经济。 从若敖氏灭王子善到楚国去年伐郑,已经过去整整五年时间。国家在年轻有为的楚成王和年富力强的令尹子文的带领下迅速恢复了秩序和活力。 当楚人再次把注意力从国内转向国外时,楚国人痛心地发现,当年以楚国为核心的联盟已经名存实亡;成员对盟主的忠诚度随着各国的弱强及与距离楚国的近远逐渐减弱;小诸侯们不供王职,他们或者与齐国勾勾搭搭,或者自立山头。 楚国人认为如果再不向诸侯展示下强健的肌肉,恐怕连自己都要跑到临淄去对着齐桓公媚笑了,结果就发生了上述伐郑的事件。 但是楚国的复兴不但引起了小国们的恐慌,并且加剧了某些国家投靠齐国的速度。鲁僖公二年(BC658),江国(今河南息县西南)和黄国(今河南潢川西北)的密使先后来到临淄,请求加入华夏联盟。 两国都属嬴姓之国,都建于夏代初期。当齐桓公洋洋自得地把密信念给大夫们听,并把两国的归顺视为自己众多丰功伟绩中的一项时,管仲却表达了谨慎的乐观和极大的忧虑之情。 管仲说:“江、黄近于楚而远于齐。江、黄对于楚国就像鲁、宋对于齐国,楚国不能放弃江黄犹如齐国不能放弃鲁宋。一旦楚伐江黄,齐国救还是不救?救,根本来不及;不救,霸主脸面何在?臣以为不如婉拒两国的好意,专心经营中原为好。” 齐桓公摇着他那顽固的脑袋,不以为然地说:“以我大齐国的光耀与寡人的恩泽,楚君终有一天要到临淄向寡人俯首下拜;到那时夫子就不会担心楚国吞并江黄了。” 宫廷中立即响起一片阿谀迎奉之声,结果议案就在众人的谄媚之中被通过了。 秋天,齐桓公在贯(今山东曹县南)举行了一次隆重的盟会。参会的除了齐侯和宋公以外,还有江国和黄国的君主。诸侯普遍认为齐国人大张旗鼓地举行本次盟会是对楚国去年伐郑的报复。 不过正如管仲所言,两国虽然投靠了齐国,却无法得到有效保护。黄国在九年后被楚国灭亡;江国则硬挺了二十六年,它被楚国灭亡时华夏霸主已经由齐国换成了晋国。 齐国人的嚣张气焰引起了楚国的强烈反弹。本年冬季,楚国再次入侵郑国;两军在新郑郊外打了一仗,楚军击败了郑军,楚国将军斗章俘获了对方的统帅聃伯。 楚国的报复反过来又激起了齐国人的怒火,齐桓公决定好好教训下那个狂妄自大的小子爵(华夏诸侯不承认楚君的王爵,仍然将他称为“楚子”)。 第二年(BC657),齐桓公在阳谷召集了一次诸侯大会,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讨论如何应对楚国北扩。 诸侯们普遍认为直接讨伐楚国的难度太大:一是因为敌人实力雄厚;二是因为路途遥远难行,中原人又不熟悉地理环境;三是因为害怕远征军水土不服,不能适应南方的酷热;四是因为面对这样一个巨无霸,诸侯们感道无从下口。 与会者最后达成了一致:可以在中原迎击楚军,但绝不南下攻楚。 这年秋天,楚军连续第三年进攻郑国。楚国大军兵临新郑城下,华夏援军却迟迟不到。郑文公受够了楚国人没完没了的骚扰,也厌倦了齐国人自高自大的夸夸其谈,他说:“齐小白除了会说空话大话以外什么也做不了!他连自己的盟友都无力救助,却大放厥词、说什么要直捣郢都,把楚国划为齐国的一个县!现在,楚子和他的军队就堵在新郑门口,可是齐小白又在哪里呢? “齐国人如果能在中原抓住楚子,还用得着兴师动众挥师南下吗?如果齐侯连这么难得的、验证诺言的机会都不要,寡人对他还有什么指望呢?从亲缘上讲,齐侯与寡人毫无关系,楚子却是寡人的舅子啊!寡人真是愚蠢,为什么要抛弃姻亲、信任一个外人呢?”说完这些话,他便准备与楚国议和。 第一百七十九章 齐楚召陵之盟(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孔叔等大夫们否定了郑文公的想法,孔叔说:“齐侯的确喜欢自我吹捧,可是谁也不敢指出他在说大话,这足以证明他是有资格说大话的。反过来,如果没有霸主的地位,他怎么敢信口胡诌? “齐侯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一定不会放弃郑国。况且齐人有大恩于诸侯却不求回馈;而楚人却贪得无厌,永远得不到满足。汉东诸姬已经被楚国灭的所剩无几,楚国断然不能独爱郑国。郑国抛弃齐国的恩德,不祥;转而依附诸姬的仇敌,不智。郑国想要不被灭亡,一定不能背叛齐国。” 这番话引起大夫们的一片赞许之声,郑文公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先前的想法。两天之后,诸侯的援军铺天盖地地赶来,楚军不敢与联军对抗,在郑国周边劫掠一番便撤军了。 楚军撤退后,联军并没有回师,而是驻扎在新郑郊外待命。齐桓公很快向联军下达了进攻蔡国的命令。 原来齐桓公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夫人“蔡姬”。某一天,蔡姬拽着齐桓公到园囿的池塘里荡舟。蔡姬她自幼长在汝水之滨,谙习水性且活泼好动;齐桓公却是个见水就挺尸的主儿,他为了哄爱妻高兴,不得已才来到池塘边,笨手笨脚地爬上游船。 小船划过荷花小淀,荡到池塘中央。蔡姬玩得高兴,禁不住在船上跳来跳去,小船也随之左右摇晃。齐桓公面如僵尸,冷汗直流,整个身子都贴在底板上,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破音,他大声叱责蔡姬,命令她马上停下来。 蔡姬看到齐桓公夸张的表现却笑得前仰后合,结果跳得更起劲了——她就想看看这位雄霸华夏的王者到底能在自己面前出什么样的丑。几个侍从划着一艘大船靠上来,人们七手八脚地把瘫软如泥的齐桓公拖上来,总算把他从丢人的局面中解救出来。 蔡姬的顽皮举动惹怒了齐桓公;一位凛然不可侵犯的华夏霸主,却被顽皮多动的小蔡姬折腾得肝胆俱裂,叫他如何在诸侯面前抬起头来? 齐桓公感到所有的面子都被撕下来了,于是干脆把她送回了娘家。但是齐桓公实在无法割舍对蔡姬的爱恋,因此并没有和她断绝关系的意思;他表示等蔡姬反省悔悟了就把她接回来。 但是这位蔡姬自幼就被娇惯坏了,她的小脾气也是非常暴躁的。她才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一国之君”、“华夏霸主”;齐桓公在她眼里只有丈夫一个角色,而男人就应当宠着女人,讨女人的欢心;因为这点小事就发臭脾气,证明他已经不在乎自己了。 蔡姬认为受到了不可容忍的侮辱,任凭父亲蔡穆公百般哄劝,她就是不愿意再回到齐国去。恰好这时楚人前来求婚,蔡穆公在征得她的同意后就把她嫁到楚国去了。 在齐国人看来,蔡穆公相当于帮助华夏诸侯的敌对势力给齐桓公戴上一顶晶莹剔透的绿帽子,接下来蔡穆公就被齐国人扣上“恶意涂黑华夏最高尊严”的罪名。齐桓公决定狠狠教训下蔡国,并借机把楚军引出来。 鲁僖公四年(BC656)春,齐、宋、郑、卫、许、曹六国联军在各自君主的率领下入侵蔡国。蔡国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阵势,顿时吓得肝胆俱裂,蔡侯慌忙派出使者求和,齐桓公献出一大笔财产,并承诺再送给他一位更加年轻美丽的女公子。 但是齐桓公的目标在楚不在蔡,他希望通过伐蔡迫使楚国出兵救援,然后将一举击垮援军;他派仲孙湫对使者说:“寡君亲率诸侯之师来到蔡国岂是为了财货女人?蔡侯勾结荆蛮,危及华夏安全,已经铸成大错;如今又企图拉拢贿赂寡君,使寡君蒙上贪财好色的恶名,乃是错上加错。请使者回去转告蔡侯:磨快你们的武器,喂饱你们的战马,来日相见!” 蔡穆公大惊,他没料到自己一个欠考虑的举动竟然引发如此大祸;太宰说道:“蔡国不过是齐国把楚军引出来的由头罢了。齐、楚一旦在我国境内交战,半个国家都将化为废墟。以臣之见,不如弃城南下,把联军引到楚国去。君侯之罪不至亡国,齐侯也不会灭亡蔡国;两军分出胜负后,君侯再与胜者结盟,可保社稷无恙。” 蔡穆公于是带着公室成员和国人连夜出逃。 蔡国人过早溃逃使得联军迎击楚军的意图化为泡影,联军只得尾随逃难者南下。难民闯进楚国边境,联军尾随而入;楚国使者很快来到齐**中,齐桓公特地安排管夷吾接待楚使。 双方首先进行了礼节性地问候,然后使者操着一口带有浓重楚国音的中原话说道:“寡君命臣前来问上君一个问题:‘君侯处北海,寡人处南海;牛马就算发情,也不会从北海跑到这里来;却没有料到君侯竟然跋涉到此,请问是什么原因呢?’” 管夷吾回答说:“当年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说:‘无论五侯九伯,你都可以进行征讨,以此来夹辅周室!’又为太公划出征讨地域:东至大海,西至黄河,南至穆棱,北至无棣。荆楚不恭王职,不进贡包茅,致使东周的酿酒工无法过滤酒浆;王室只好使用浊酒进行祭祀,对天地鬼神不敬。再有,昭王南征而没有返回国内,所以寡君才到此一问究竟。” 使者回应道:“我国没有按东周要求进贡,是寡君的过失,寡君不敢再次抗命。但是,至于昭王南征不返的事,寡君不知;君侯还是到汉水之滨去寻求答案吧!” 第一次会谈便无果而终。既然没谈出什么成果,联军就继续南进,不久便到达陉地(今湖北应山)。陉西五十里便是清发水,令尹子文率领的楚军已经在清发水西岸排开阵势。 齐国人的想法是尽量避免与楚军全面开战;因为即便战胜也无法取得一寸土地,更不要谈什么使楚国屈服。而且如果一旦战败,齐国花费二十余年心血才建立起来的基业将全部毁于一旦。 但是联军仍然摆出一副将要全面进攻的架势:将领们不停调动军队;军士们砍伐树木,日夜建造工事和船只,又四处搜集粮草辎重,征发民役;无论黑天白昼,营地都展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 楚国人对时局的看法分歧很大:以子玉(成得臣)、子上(斗勃)、子西(斗宜申)为首的少壮派力主主动出击,与侵略者血战到底;但是令尹子文、斗班、蒍章等老成派则希望将外交手段放在首位,谈判不成再诉诸武力。 第一百八十章 齐楚召陵之盟(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子文说:“齐国是全华夏的旗帜,对抗齐国就是对抗整个华夏。以楚国的现状,三年都不能使郑国屈服,何况面对十数倍于郑国的华夏势力?根据管夷吾说的出师事由,臣认为齐国并不愿意与楚全面开展;而且渡过一条浅浅的清发水,联军数天前就可以渡河进攻了,哪还需要制造出那么大的动静? “齐侯已经高居霸主地位,已经不再需要建立什么战功来增加自己的威名了。臣认为不如派使者与齐人和谈,如果齐人不肯,敌人理屈我方理直,国人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必将战胜来犯之敌!” 楚成王权衡利弊,最终采纳了前辈的意见,决定与联军和谈;他这次派出的使者是地位仅次于令尹子文的莫敖屈完。 屈完的到来使得齐桓公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局面了;一旦准备工作完成,他就没有办法继续装下去,而是必须要对敌人开战了。 双方心照不宣,因此谈判进行得十分顺利。齐人要求楚人敬奉王职,并且不得再次出师中原,然后签订盟约。楚人面上表示同意,但是要求联军后撤百里之地(因为楚国绝不接受兵威之盟),并且准许蔡穆公复国。齐桓公马上借坡下驴,将联军撤到召陵。 双方举行完歃血仪式后屈完回国复命,不久他再次来到诸侯军中。齐桓公为他举行了一次场面浩大的阅兵式。为了展示自己不计前嫌的胸怀及亲和力,齐桓公特别邀请屈完与自己肩并着肩同乘一辆战车。两人的战车行进在最前,后面跟着诸侯们的战车。诸侯把最精壮威武的士卒陈列开来,军士们士气高昂地接受各国君主的检阅。 齐桓公脸上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他说道:“诸侯兴师岂是为了满足不谷的私欲吗?当然不是,他们是为了延续列国先君的旧好才到这里来的呀!既然如此,楚君为什么不与不谷同好呢?” 屈完答道:“您降福敝邑之社稷,屈尊收纳寡君,这也是寡君的愿望。” 齐桓公心里十分舒服,他指点着威武雄壮的军阵,继续说道:“以这样的军队作战,谁能够抵御?以这样的军队攻城,什么样的城池不能攻克?” 屈完感到对方已经把话题扯远了,回答道:“您如果以美德安抚诸侯,谁敢不服?如果以武力相威胁,楚国以方城山为城,以汉水为池,敌人数量再多又有什么用?” 此时已经到了盛夏时节,北方人担心的事情渐渐发生了:越来越多的士卒由于不能适应南方的酷热天气开始变得虚弱乏力,战马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而许穆公本来年事已高,现在又经历长途劳顿与酷热的折磨,竟然一病不起,不久便死在军中。 许穆公是许庄公的兄弟,在位四十二年。五十七年前(鲁隐公十一年)郑庄公联合齐、鲁攻陷许国,许庄公出逃,许国成为郑国的殖民地。许穆公当时被称为“许叔”,还是个小孩子,他被郑国人当做统治许地的小傀儡。十五年后(鲁桓公十四年),许人复国,许叔被拥立为君主。 许穆公远没有他的夫人出名,许穆夫人大概是全世界有历史记载的第一位女诗人,她的作品《载驰》等三篇收录在《诗经》中,至今广为流传。 许穆公本是男爵,但是齐桓公为了感谢他对联盟的忠诚和做出的贡献,并为华夏诸侯设立一个榜样标杆,破格采用侯伯享有的待遇为他举行了葬礼。 齐桓公对出师结果感到满意,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国了。但是如此庞大的军队无论经过哪里,对沿途的国家来说都不啻于一场灾难:因为东道主不但要款待众多的诸侯贵族,而且要为军队提供大量的粮草物资。 陈国大夫辕涛涂对此深感忧虑,因为诸侯回师最短、也最安全的道路就位于陈、郑之间。辕涛涂找到了自己的“好朋友”、郑国大夫申侯,向他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他认为申侯作为郑国重臣,理应心系国家、与自己有着相同的心情。 申侯听完果然面色凝重,沉默不语。辕涛涂以为自己打动了对方,而申侯只是在思考着如何从面前这个傻子身上捞一大票;至于国家的利益得失,他才不去考虑呢。 申侯随即问道:“那夫子大夫是什么意思呢?” 辕涛涂说:“不如这样,我去面见齐侯,建议他绕道东海,观兵于东夷,既可以奋扬齐国的军威,又可以使得陈郑两国免于重负。然后您也去见齐侯,他肯定会说起这件事,您就说完全赞同我的说法,您看如何?”申侯立即点头称赞,辕涛涂就匆匆去见齐桓公了。 袁涛涂将心里话讲给齐桓公听,而齐桓公非常喜欢听诸如此类冠冕堂皇的大话,却很少不考虑实际困难。他马上同意了辕涛涂的建议,而且夸奖他“为臣甚忠”。 第一百八十一章 辕涛涂之难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辕涛涂喜滋滋地告辞后,申侯便随后出场了。当齐桓公将辕涛涂的话转述给他听时,他装作吃惊的样子说:“这怎么可以!诸侯出师这么久,士卒早就疲惫不堪了。人们急切盼望早日回国,军心必然躁动;现在又要绕行这么远的弯路,他们肯定充满怨气,哪里还有心情作战?东夷民风强悍,大多是没开化的国家,如果发动袭击,齐师必败,哪里还谈得上奋扬军威呢? “出这种主意的人(他装作不知道是谁的样子)心肠何其毒也!依外臣之见,不如从郑、陈之间的大路回去,路程既近,沿途又有诸侯供给粮草物资,这不是更好吗?这也正是郑国展示对盟主一片忠心的大好机会。” 齐桓公顿发雷霆之怒,他夸奖申侯“为臣甚忠”之后,就把刚才那个“为臣甚忠”的家伙以“为臣不忠”的罪名抓起来了。 大军在陈郑之间通过确实给两国造成不小的负担:田野被践踏,民房被拆除,赋税和徭役都增加了,各乡各邑都在征集粮草物资,大批的役徒转运不停,人民苦不堪言。 回程期间却成了申侯最为风光的日子,他终日陪伴在齐桓公身边,对其他人则表现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后来齐桓公在与大夫们闲谈中流露出希望申侯能够到齐国任职的想法,这些话引起了另一个恶棍的警惕,那人就是齐桓公的贴身太监寺人貂。 寺人貂可不允许那位跟他同样无耻的家伙与自己争宠,于是就在暗中怂恿齐桓公,请他为申侯要求制邑,这样一来申侯贪恋封地,就不会再跑到齐国去了。 齐桓公欣然同意,他强迫郑文公把制邑赐给申侯,用以奖励那个祸国殃民的无耻之徒的“忠诚”——要知道,制邑作为郑国的战略重地,历来都由国家直接管辖啊! 辕涛涂虽然被羁押,但是对陈国的惩罚还没有完结。齐桓公在秋冬之时又纠集诸侯将陈人痛打了一顿,因为他认为陈国要为辕涛涂的行为负责。后来,陈穆公花了好大代价才安抚了齐桓公那任性的脾气,齐国人心满意足地解兵而去,辕涛涂终于被释放回国。 申侯是楚文王和一个申县女子生的儿子,他凭着自己的乖巧伶俐和善于谄媚、得到了楚文王特别的宠爱。申侯有一种神奇的伪装本领,这种本领使得刚接触他而又不了解的他的人都会对他心生好感,称赞他知礼守信、仁厚而又慷慨。 申侯与郑国人的接触最早可以追溯到郑厉公占据栎邑之时。当时郑厉公与楚国之间的联络大都由申侯完成,他又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郑文公,他的身份使得他在楚郑两国都很吃得开。 后来申侯通过郑国人结识了辕涛涂。当时楚文王希望把陈国拉到进同盟,却苦于鞭长莫及。申侯入谏道:“想要得到陈国一定要先拉拢它的大夫,袁涛涂是陈国权臣,臣与他相识已久。不如先准许臣和袁大夫联姻,有了他的帮助,陈国必然会倒向楚国。”楚文王当场就应允了,如此一来申侯和辕涛涂也结成了亲家。 不过申侯做什么事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就是抓住一切机会损人利己。 辕涛涂靠着祖上的积攒和善于理财聚集了巨大的财富,这些财富便成为申侯觊觎的目标。申侯某次对辕涛涂说:“我的人刚刚在楚国边境处发现一座铜矿,但是按照国家法令,铜矿应当归王室所有,禁止任何人私自开采。 ”但是因为我在楚国的地位——你当然知道的——还有铜矿所处位置的原因,大王私下里准许由我来处理。我想这个矿就由咱俩共同开发——谁让咱们是亲家呢。你出钱,我出人,利益均分。我已经把方案向寡君汇报了,寡君十分赞赏,同时也希望你多为加强楚陈关系多多出力。” 辕涛涂人品不错,正派而忠厚,就是有点小财迷。他把这件事简单地看成金钱与政治的交易,没多考虑就答应了。实际上,事实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因为这个矿根本就不存在;这里只有金钱,没有政治。 辕涛涂付给申侯很多钱,剩下的事就是申侯如何把钱装进自己口袋而又避免被对方追究了。后来,当辕涛涂出使楚国时,申侯特地煞有介事地把他带到一处既不属于自己又不属于对方的铜矿那里。看着奴隶们艰苦工作,矿石源源不断地运出,申侯兴奋地向辕大夫描述根本不存在的美好钱景。 但是很快陈国就彻底倒向了齐国一边,这对申侯来说绝对是个天赐良机,他托一个郑国的商人给辕涛涂捎去一封信。信中责备他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辜负了楚王和自己的信任;并说在辕大夫的不懈努力下,陈国终于死心塌地地投靠齐国了! “楚王为此大发雷霆之怒,大夫们也借机上蹿下跳想要搞垮自己;现在铜矿已经收归国有了,甭说利润,就是本金也拿不回来了;而且他也因此也吃了大亏,他几乎散尽家财才使得楚王不予追究;而且这里有一半的财产是因为保护你辕大夫才花出去的!因为楚人一旦公布真相,说你勾结楚国大臣谋取私利,你辕大夫将性命不保啊! 辕涛涂吓得几乎发了疯,而且他的心都要痛死了。无奈之下,他又拿出自己视若珍宝的美玉宝器托商人带给申侯,算是对申侯的一点补偿。 不久楚文王去世。他在死前把申侯召来说:“不谷非常清楚你这个人:你很聪明,侍宠傲物而又贪得无厌,你家中的奇珍异宝比王宫里还多。不谷死后,王子大夫们肯定会向你索要宝物。你给他们,渐渐就会倾家荡产;不给,马上就会家破人亡。你还是带着家产离开楚国吧!你不要去小国,而且走得越远越好。”申侯于是在楚文王葬礼举行后便逃到郑国去了。 辕涛涂被释放后首先向陈穆公表示感谢,然后就在诸位大夫无声地注视下溜回封地调整心情。辕涛涂恨死了申侯,刻骨铭心的仇恨把他变成了一个精于谋划且冷酷无情的人,他认为搞掉这个奸诈的恶棍只有比他更奸诈邪恶;他制定了一个周密的复仇计划,然后又开始主动接近申侯了。 这一年晋骊姬作乱,太子申生被逼自杀。 第一百八十二章 周郑乱盟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五年(BC655)春,楚国使团在周、楚外交中断三百多年后再次进入王朝都城,使团是按照与华夏诸侯的盟约来贡献包茅的。 召陵之盟结束后,楚国人觉得虽然失掉了一些面子,但是结果还可以接受。令尹子文说,楚国正因为早年吸纳了华夏文明,现在才变得强大繁荣;楚国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和华夏进行正常交往了,楚和华夏一定会长期并存,吞并对方非最终目的和结果,战争也只是不正常的接触;天下没有那两个国家能够相互敌视三百年的,双方都需要全方位和多层次的交流;为什么不借此机会打通与华夏的往来之路呢?只有更了解华夏,才能更好与对方相处,或者更容易击败对方。 楚成王于是向王城派出一个以屈完为主使、蒍启强为副使的庞大使团。但楚国官方宣布的出使目的却不是朝见天子,而是拜访华夏宗主。 楚国使团的到来确实造成了极大的轰动,无数动周人自发跑到城外迎接(围观)看这一春秋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幕,城里街道两旁和建筑物上也挤满了人。周人并非没有见识,只是没有见过楚国人。周人想要确认下“荆蛮”是不是传说中那种豹头环眼、断发文身、脖子上挂着獠牙项链、粗鲁无礼的大黑胖子。 但是人们看到的是一支庄严肃穆的车队,楚文明那特有的纹饰、图案、文字、服饰在这支队伍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周人看见了轩车华盖下端坐着的楚国使节,楚人顶着的高高的切云冠给围观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们觉得周王室三公出行的仪仗也不过如此。周人一方面开了大眼界,一方面也有些小失望,因为楚人的形象与传说中的形象不符。 使者们首先见到了周惠王,又逐一拜访了公卿大夫,后来又参观了成周,结果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屈完和蒍启强以睿智着称于楚国,两人很快就收集、刺探出大量政治信息。楚人惊喜地发现,华夏人不仅王室内部存在不和,王室与诸侯之间也是如此,而周惠王最恨的竟然就是齐国人。如果没有这次出使的经历,楚国人永远得不到那么多内幕消息。 周惠王对齐国人的仇恨可以追溯到齐襄公出师伐卫、驱逐卫黔牟之时。周惠王那时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曾力主出师救卫、与齐师决一死战。他虽然没有最终成行,但是他的很多朋友却都加入了敢死队,最后全部英勇战死。 黔牟逃回东周后也没少说齐桓公的坏话(原因在前面已经叙述过了)。后来王子颓与五大夫作乱,王子颓发难未果逃到卫国,他利用卫公室与周王室的矛盾,成功地教唆卫惠公出师,将周惠王赶出王城。 由于卫国一直被视为齐国的小兄弟,而且齐桓公对卫国人的行为采取了作壁上观的态度,所以周惠王有理由认为幕后主使就是齐国人。 齐桓公称霸后,华夏诸侯都跑到临淄去了,王城变得门可罗雀(其实以前也是这个样子),此种情况引起周惠王更深的嫉妒和怨恨(虽然诸侯先前也不到王城来朝见,但是他们至少也没有去临淄啊)。 由于以上诸多原因,周惠王实际上已经将齐桓公当作不共戴天的竞争者和敌人了。 屈完不禁欣喜若狂,他借着周惠王为自己举办的私宴有心无意地说:“楚国作为东周坚定的盟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东周王室复兴,使周天子重返华夏共主的宝座。” 周惠王大喜,结果东周竟然与楚国联合起来,结成一个专拆齐国人台的联盟。 现在看来,齐国人用“逼楚朝王”来压制楚国的手段完全失败了,楚国人摇身一变,竟然变成王室亲密而坚定的盟友。齐桓公恼火之余,不得不寻找一个强有力的解决方案来对抗两大势力。 上面提到过,王室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原来周惠王与王后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是太子郑和王子带。东周王室有个无法避开的怪圈,那就是长子为嫡但是少子得宠——先有周桓王与王子克,再有周惠王与王子颓。结果新王即位后兄弟就会作乱;新王平乱后就忘记教训,又把动乱的种子埋在他宠爱的少子的心中。 王子带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宠爱远大于太子;就像当年郑武姜对共叔段那样。惠后暗中也不是没有向周惠王表达过立王子带为嫡的意思,但是周惠王害怕王室发生动乱,一直没有同意。 如今周惠王已经步入老年,经年累月的堕落生活把他搞得虚弱不堪;除了在床上,他做一切事情都要有人照顾搀扶,甚至随时可能失去执政能力。但是在惠王身上,比身体更差劲的却是他的脑子,这个老昏君随时可能干出引起政局动荡的蠢事来。而王子带此时也和他的党羽们抓紧实施夺最高权力的计划。 由于王子带有王后撑腰,他的势力已经超过太子,大夫们搞不清时局走向,都不敢轻易和任何一位王子走得太近。 太子郑无法在王室中寻求到有效保护,转而把希望寄托在齐桓公身上。他给齐桓公写了一封信,信中介绍了王室的实际情况,又诉说了自己的无限烦恼。齐桓公大喜,马上召集了一次声势浩大的盟会,借以向王室表明立场、展示肌肉。 八月,齐桓公、宋桓公、鲁僖公、卫文公、郑文公、曹昭公、陈穆公、许僖公与太子郑在卫地首止举行盟会。王室也接到了邀请函,太子和周公受周惠王派遣,以观察员的身份出席了盟会。 会上准备通过了两个重要决议:一是尊太子郑为不可被废黜的王储;二是决议要求各国君主应当遵守周礼、稳定秩序,不得废长立幼,否则不得好死(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诅咒最后在齐桓公身上应验了)。 但是在会议召开的那天清晨,人们却惊奇地发现:郑国的军队还在,郑文公本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由于盟会的程序早已确定,会议不得不在缺席一人的情况下召开,很多与郑文公相关的程序都临时作了变更或被撤销。 总之这个突发状况搞得诸侯们手足无措,令齐桓公颜面尽失——这便是周惠王拆台的后果。 实际上齐桓公想做的每一件事,周惠王都会不遗余力地在暗中搞鬼。这次盟会令周惠王更加无法容忍,因为齐桓公竟公然把手伸到王室、干预起天子的家事来了。 “齐小白要谋定太子?可是他自己的太子还没搞定咧!他也不睁眼看看,郑到底是谁的儿子!”周惠王发了一通牢骚,就把周公(宰孔)秘密召来,要求他暗中离间诸侯联盟,多干点能给子孙后代们带来麻烦的事儿。 周公跟随太子来到首止,他在会议前一天溜进郑文公的君帐,向他传达了周惠王的口谕:“齐侯擅召太子,已属极端不臣,伯父不要与齐侯同流合污。我将准许伯父依附楚国,并辅以晋国的力量,如此一来郑国就不会有危险了。” 周惠王把郑文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说出来了。郑文公还听说,由于自己即位以来从未到临淄朝见,齐国人准备在本次盟会上追究他“不敬盟主”的罪责。基于以上俩个原因,郑文公决定立即逃跑。 大夫孔叔阻止他说:“国君不可以轻举妄动,无信于诸侯就会失去盟友;失去盟友,祸患必至;遭祸时再请求入盟,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您以后会对今日的决定感到后悔的!” 郑文公一旦下定决心,谁的话也不会再起作用了。他说:“诸侯应当接受天子的命令还是诸侯的命令?天子命寡人从楚从晋,叔父是要我违背他的命令转而服从一个小诸侯吗?”结果他就在当晚带着贴身卫队逃走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申侯之死(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辕涛涂因一念之差几乎被申侯害死。他不仅在齐国吃了半年牢饭,回国后还被陈侯夺了一半封地。但是当陈侯查明辕涛涂被人陷害的真相后,又把封地还给了他,并且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说:“夫子有身猛虎的皮毛,却生着婴儿般纯真的心。夫子必须舍弃一样,否则还会遭遇危险。”辕涛涂行事中规中矩,他财迷又心软,容易轻信他人,结果被不同的恶人骗过好几次。 某天他和他那同病相怜的朋友、公孙虎聊天时曾经探讨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被朋友和陌生人以同样的方式欺骗了,你会更恨谁?” 公孙虎说:“我肯定恨陌生人,因为我对他毫无感情可言,必须对他进行惩罚。朋友嘛,肯定是有苦衷的,我可以理解他、原谅他;我或许会与他绝交,但不会惩罚他。” 辕涛涂说:“我与你恰恰相反,我一定更恨朋友。陌生人不需要对我讲信用、不需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但是朋友却不然,信用是成为朋友的基础。一个人破坏了朋友对他的信赖利益,其心奸邪可诛,我对此种人必诛之而后快!” 辕涛涂从此生出虎狼之心,但是他把对申侯的憎恨深深埋在心底,表面仍装出一副禽兽无害的样子,暗中却一步步施行计划,最终搞死了申侯。 不久辕涛涂出使郑国,他在申侯为他举行的私宴上借着酒劲倒苦水,唠唠叨叨地抱怨说,他一直拿申侯当最亲密的朋友,而申侯却差点害得他小命不保。 申侯则带着一如既往的嘲弄的态度,咄咄逼人地说:“你真是愚蠢透顶啊!如果齐侯的军队真的在东夷战败,陈国是否灭亡暂且不说,你还能活到今天吗?恰恰是我救了陈国、救了你!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在这里责备我!要不是我苦苦请求,你恐怕就老死齐国了!” 辕涛涂装作领悟惊讶之状,继而问他当时为什么不提醒阻拦自己,坐视他铸成大错。 申侯说:“你给我时间了吗?你自顾自地说了一通,自以为大功一件,生怕被你的老朋友(就是我啦)夺去功劳,就急匆匆地跑出去邀功。但是等我考虑清楚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你了!经管如此,我还是在齐侯面前尽量为你开脱,这才把你救出来。” 辕涛涂受了极大的震撼和感动,他泪流满面地抱着申侯、不停道歉,请求对方原谅自己。而申侯则很大度地告诉对方,他不会计较辕涛涂对自己的误会,他只是对此感到有些伤心失望而已,因为他视为最亲密的朋友竟然不理解、不相信他。 等到情绪稳定下来后,辕涛涂提出想到申侯的封地去看一看,看看传说中的“虎牢关”到底有多么雄伟险峻。 两人到了制邑城外,辕涛涂边摇头边撇嘴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虎牢关吗?连我自己的小邑都没有这么破败啊!这城墙有上百年了吧?从建成到现在就没修缮过吧?有损国体不说,你的脸上也没有光啊!” 申侯说:“郑国上下都盯着制邑,我不是不想加固城墙,而是怕惹来非议。”不过申侯讲的只是一方面;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是来搜刮民财的,不是来建设国家的,制邑搞成什么样子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辕涛涂拍着胸脯说:“夫子救我一命,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我回去向郑伯请求加固制邑,不需要你花费一个钱。” 两人回到新郑,辕涛涂去便见郑文公。谁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说服郑文公为申侯扩建制邑(这个秘密直到辕涛涂去世前才揭开)。 然而此举遭到了大臣叔詹的激烈反对。叔詹与郑文公政见长期不和,这次更是一怒之下回家闹病去了。郑文公召他好多次,可他就是不上朝。 郑文公发布命令,动用国库财产劳民伤财地为那个恶棍的封邑修建城墙。半年后,制邑新城建好了,新城高大雄伟。申侯风光无限,变得更加不可一世,王室中对他的非议也就更多了。 弦国位于淮河南岸、黄国西面,是个隗姓的子爵小国。弦国与江、黄等国世为姻亲。因为江、黄已经倒向齐国,弦国便依仗着两国与齐国的关系不再向楚国纳贡;由于弦子过于自大,他也没有对楚国采取防备措施。 弦国并非华夏联盟成员,因此楚人认为灭亡它不算破坏其与华夏的盟约;令尹子文便率军发动突袭,在华夏救兵赶来之前灭亡了弦国。 郑文公从首止逃回国内后第一时间就把使者派到楚国去,楚国人非常高兴地看到召陵之盟这么快就开始分裂,东道主热情隆重地接待了来访者。为防备华夏诸侯进行报复,郑国又在新密(今郑州西南)修建了一座要塞。 为了惩罚郑文公逃盟之罪,鲁僖公六年(BC654)夏,齐、宋、陈、卫与曹五国联军伐郑,包围了新密要塞。 楚国人也不甘示弱,立即挥师北上进攻许国。楚军的目的在郑不在许,只是想把联军吸引过来,因此对许都的进攻并不猛烈。许国人却误判了敌人的意图,搞了一个大动作,在一个局部战斗中把楚军打得落花流水。 楚成王大怒,立即对许国加强了攻势。联军得到情报,只得解除对新密的包围,转而救许;而楚人见目的已达,便主动撤军了。 许国虽然逃过一劫,但是许人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担忧,担心许国是不是成为楚国下一个夺取的目标。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是的,而且许国将再也无法保有它在华夏联盟中的位置。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申侯之死(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冬天的时候,蔡穆侯来到许国;他和许僖公既是表兄弟,又是儿女亲家。蔡穆侯前年才把小蔡姬嫁给楚成王,小蔡姬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蔡穆侯便成为联盟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在许僖公为客人安排的宴会上,许太子和太子妃蔡姬也出席了。蔡穆侯是个头脑灵光、能说会道的人。他先向许僖公贺喜,祝贺许国没有受到楚国的伤害,然后就开始与主人把酒言欢。 就在大家兴致高涨的时候,蔡穆侯提出要见见刚出生的外孙。太子妃从内寝把婴儿抱出来交给父亲,蔡穆侯抱着那个孩子亲亲逗逗,欢喜的不得了;但是他很快就开始连连叹气,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最后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客人的哭声大煞风景,欢乐的气氛马上一扫而光,许僖公既不解又不快。蔡穆侯收住悲声,哽咽着说:“许国已经不再是一方净土啦!寡人非常担心自己的爱女和外孙,也担心你们所有的人。” 许僖公很清楚对方的担心是什么,但是他认为只要有齐国在,许国就是安全的;而且楚国也不会越地千里灭亡许国,在华夏诸侯的势力范围内保有一块飞地。 蔡穆侯回应说:“如果仅仅只有一个楚国当然不足为虑,可是你不要忘了,许国曾经亡在谁的手里。许国对于楚国是飞地,对于郑国却是近邻。郑国五六十年前曾是中原霸主,连齐国也曾有求于它。郑国并没有衰落,只是因为齐国强大起来,郑国才失去霸主地位。但是许国却还是当年的样子,如国郑国再出现一个庄公似的的人物,许国将会灭而不复。 “看看许国的周围吧!国家被郑和蔡包围着,楚国不会容忍它的联盟中间夹着一个异类。楚国如果得不到许国,就会利用属国控制它,这个属国是谁呢?肯定不是蔡国啊!如果楚君应郑伯的请求下令灭许,命令能不下达到蔡国吗?蔡国能不遵守命令吗?到时候两国兄弟舅甥相残,那将是天下最令人悲伤的惨事。以寡人的意思,君不如归附楚国,以保社稷平安。” 但是许僖公仍然把希望寄托在齐国身上。蔡穆侯接着说:“郑和蔡把许隔在西面,齐国伐许先要入侵两国;况且齐国的主要目标是郑和蔡,而不是许。如果您依附楚国,两国就是防卫许国的屏障;否则,将成为隔断许国与盟友的壁垒。” 许僖公心情顿时变得十分沉重,他草草地结束了宴会,又与几名心腹大臣闭门研究了数天,最后终于决定改变立场,转投楚国人的麾下。 此时楚师还驻扎在武城(今河南南阳北),许僖公就跟着蔡穆侯来到武城向楚成王请罪。楚成王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许僖公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来到楚成王面前,他面缚双手,嘴里咬着一块玉璧,大夫们穿着丧服跟在后面,侍从们则抬着棺材。 楚成王把头转向身边的大夫逄伯,逄伯说:“当面武王克商时,微子启就是这样来见武王的。武王后来接受了玉璧,解开他的绑绳,烧了他的棺材,举行了祓除礼,最后命他回到自己的官署去。” 楚成王说:“不谷虽然没有武王的圣名,但有不能没有他的胸怀。”随即对许僖公采用了周武王对待微子启的方式,赦免了他的“罪行”。 现在的形势与两年前完全相反了。 齐国不但没有降服蔡国,反而失去郑国和许国,连周惠王都站到了齐桓公的对立面;就好像齐国才是为乱天下的罪魁祸首似的! 齐桓公最恨的就是周惠王,因为他不知好歹、不分是非、既没脑子、又没良心。好在周惠王现在已经中风失语,不会继续干蠢事了。齐桓公一边密切地注视着王室的动态,一边准备惩罚郑国。 鲁僖公七年(BC553)春,齐国伐郑。这次齐国没有通知任何国家,而是孤军进攻郑国;这个反常的行为引起了郑国人极大的恐惧。齐军的攻势十分迅猛,新密要塞很快就被攻陷,新郑危在旦夕,而援兵却迟迟不到。 就像所有的蠢货一样,郑文公直到兵临城下之时才意识到大难临头;他除了不停地原地打转和乱发脾气以外,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大夫孔叔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说:“古谚语说:‘心则不竞,何惮于病?(内心不坚强,还怕受到屈辱吗?)’主君既不能强,又不能弱,所以才走到这种境地。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请主君屈尊向齐求和。” 郑文公说:“寡人知道齐人为什么而来,等我再想想。” 孔叔说:“郑国朝夕不保,拿什么来等?” 最后,郑文公面红耳赤地总算憋出一个坏主意,他说:“是时候用申侯的首级来换取国家安全了。” 前面说过,申侯自从公室窃取了制邑后就逐渐失宠了。申侯本来是憎恨楚人的——因为楚国同胞剥夺了他在楚国继续堕落和干坏事的机会,所以他就变为亲齐势力的代表。 但是郑文公决定投靠楚国后,申侯突然摇身一变,又开始极力鼓吹亲楚思想。他的无耻行径遭到了包括楚国人和齐国人在内的很多人的强烈厌恶。 在这期间,辕涛涂的密信不停地送到郑文公案前,其中的情报既有关于陈国的又有关于申侯的,其中记载了很多对申侯不利的内容。 辕涛涂后来在一封信中写道,申侯向他透露说太子华最近时运不济,基本上已经失宠;申侯准备搞掉太子,立自己的外孙公子臧为嫡;如果立嫡不成,就连郑文公一起干掉;如果事再不成,就退守制邑,联络外敌打击郑国。 这封信最终成了申侯的死刑判决书。但是郑文公却把这封信藏起来,因为他不太相信申侯会愚蠢和丧心病狂到靠篡位来保住自己的安全(申侯确实该死,但不是因为犯下辕涛涂指控的那些罪)。同时,作为一个善于搞阴谋权术的人,郑文公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应选择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公布申侯的罪行,如此一来,就会使他的死亡能够发挥最大的价值。 现在这个时机看来正是上天为除掉那个恶棍而精心安排的。第二天郑文公就在朝会上亮出申侯的罪证,压抑已久的大臣们则将他打倒在地,愤怒地揭发他犯下的其他罪行。 但是所有的罪名都比不上叛国罪,申侯马上被处死,他的无头尸被弃市,首级被送到齐国人那里去。郑使说:“郑与齐有数代君主之好,寡君只是受到这个奸佞之徒的蛊惑,才转投楚国。寡君现在认识到错误,所以杀掉这个罪魁以表决心。” 正如郑文公计划的那样,申侯被杀产生了巨大的政治效果:郑国转危为安,齐人满意而归,楚国人出了口恶气,辕涛涂血洗前耻。 第一百八十五章 郑国投齐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十几年后,辕涛涂在去世前向儿子透露了他和郑文公之间的秘密。 原来辕涛涂从制邑回来后就开始酝酿除掉申侯的计划。郑文公希望从辕涛涂那里得到一些秘密情报,而辕涛涂则希望对方除掉申侯。基于各自的需求,双方达成一个不可告人的交易(后来郑文公变得比辕涛涂还要憎恨申侯,但是为了得到陈国的情报,他宁愿放任申侯继续干他的坏事)。申侯死后,辕涛涂立即切断了与郑国的联系,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郑国取得齐国的谅解后,华夏人又开始担心郑国的安全问题;如果郑文公两年前不是愚蠢到主动向楚国人投怀送抱,事态本来不会发展到特别严重的程度。 在另一面,楚成王觉得郑文公就是在玩弄楚国、调戏自己,他连续几天没日没夜地咒骂郑文公,威胁说要将郑国从东周的版图上抹下去。 齐桓公充满了忧虑:事态在一步步升级,当所有的间接手段用尽之后,就只剩下齐、楚两国直接对撞了。齐国人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用政治手段来维持现在的局面,不能把国家拖进对楚战争的泥潭。 七月的时候,齐桓公、鲁僖公、宋桓公、陈太子款及郑太子华在宁母(今山东鱼台附近)会面,讨论如何保护郑国安全的问题。管仲提出,武力只是解决问题的最后手段,使诸侯能够心甘情愿地亲附齐国,必须采用德服的手段。 休会时太子华单独求见齐桓公,得到准许后,太子华就借管仲的话题发挥。他先讲了一些冠冕堂皇的恭维话,然后说道,郑伯并非自愿地投靠楚国,而是受到孔氏、泄氏和子人氏的威逼利诱。如果他能借助齐桓公的力量除掉这三个氏族,郑伯一定会甘心依附齐国;他将作为内应,使郑文公不再生出二心。 郑国的三大氏族并非如太子华描述的那样,太子华不过是希望借助齐国人的手清除异己罢了;齐桓公并非不清楚事实真相,但是他还是希望郑国能乱一些。 齐桓公说,他很赞赏郑伯和太子对齐国的忠诚,他也希望郑国能够消除一切不稳定因素;但是事关重大,他需要一些时间进行考虑。说完他就请太子华回去等消息。 齐桓公随后把管仲召来,把刚才与太子华的对话复述给他听。管仲连连摇头说:“君用礼信召集诸侯,却以奸邪终会;天下哪有比这还荒谬的事?儿子不得违背父亲的命令谓之‘礼’,恭敬地遵守和完成父命谓之‘信’。子华违背了以上两条,是郑国最为奸邪之人。” 齐桓公说:“诸侯多次讨伐郑国都没有成效,现在郑国内部出现乱象,寡人借此机会削弱它,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管仲说:“君侯应当以德绥靖郑国,并辅之以训导;郑国如果仍不接受,就率诸侯之师讨伐它。到那时郑国自救不暇,哪敢不归附齐国?如果利用奸邪之**乱公室,郑国人就有充分的理由对抗诸侯,而且无所畏惧。 “况且召集诸侯应当崇尚美德,如果允许子华这种奸人位列诸侯,将如何教导后人?盟会上发生的德、刑、礼、仪一切事件都由列国史官予以记载。如果君侯准许子华作乱,记载此事,盟会就废了;不记,又违背史官的职责。所以君侯绝不要答应他!即便拒绝子华,郑国也一定会接受盟约。 “这个子华虽然贵为太子,但是却妄图利用大国的势力削弱自己的国家,必将不免于难。郑国有叔詹、堵叔、师叔三位良臣当政,无人可以离间。” 齐桓公这才打消了那个荒唐的念头,他回绝了太子华的请求,并取消了他的参会资格、直接将他赶走了。太子华的罪行不久就传开了,郑文公怒不可遏;如果子华不是楚成王的外甥,而楚成王又比较宠幸他的话,郑文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处死他。 不过对于父亲的愤怒和公族的憎恨,子华既没有悔过的表示,也没有收敛的意思。他一如既往地在各种场合招摇行事,对着旁人嘘寒问暖、微笑点头,就好像人们多么欢迎他似的。他将上述行为自欺欺人地解释成“问心无愧”的表现,而旁人却认为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齐国人的正义之举果然得到了回报。郑文公对齐国人的印象转好了,他不得不相信,当今天下除了趁火打劫以外竟然还存在着践行大道之人,除了恩将仇报以外竟然还存在着以直报怨之人。 郑文公在一次小规模的内部会议上破天荒地检讨了自己,还说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信义,越强大就越危险;齐国已经登上道义的顶峰,如果郑国不能报答它的恩惠,不仅将会被盟友视为禽兽,而且会被敌人所不齿。郑文公说过这些话不久便亲自带着使团到临淄朝见齐桓公去了。楚国人的反应相当激烈,不过最近楚军忙于平定周边诸侯部落的叛乱,无暇北上。 但是对郑国的颠三倒四最感恼火的不是楚国,而是许国。许国因为惧怕郑国才倒向楚国,结果郑国却再次投入到齐国人的怀抱里去了。两国只要不在同一个联盟中,郑国始终都是罪大的祸害,而许国又不能向郑国一样频繁地换主儿。 后来蔡穆侯传话给许僖公说,郑国一旦入侵许国,他将为两国从中调停;许国人这才吃了一颗定心丸。 第一百八十六章 周襄王即位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惠王在本年的十二月十二日驾崩了,他的死亡是王室动荡的开始。 周惠王于去年突然中风,结果引起王室成员普遍的不安。卿士寮举行了隆重的献祭仪式,又为惠王的凶吉进行占卜。王子带和惠后则暗中联络党羽,准备等老王驾崩之时就把太子郑赶出王城。而太子只是在各种场合低头哭泣,他为父亲的生死感到忧虑,又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心;他能想到的唯一对策就是:只要父王驾崩,他就马上逃走,然后带着诸侯军队再杀回来。 但是后来周惠王的病情却逐渐稳定下来,并且慢慢好转了。他只是丧失了部分肢体的运动功能和大部分的语言功能;他不但能吃能喝,而且时常乘车到远离王城的行宫或大夫们的别墅里去修养散心。 在旁人看来,天子的健康状况非常稳定,不会在短时间内恶化。正因为如此,王子带才悻悻地把注意力从父亲身上转移开来,继续过他那纸醉金迷的日子。 冬季是狩猎的好时节,王子带与众多纨绔子弟从成周出发,到少水北岸去打猎——那里散布着几个与东周关系密切的赤狄部落。王子带约上狄主驰骋田猎、纵酒狂欢。这些人因为追逐猎物一直向北而去,于是离王城越来越远。 惠后此时正忙于和同党们鬼混,她巴不得离那个猥琐讨厌的老头子远一点,结果惠王身边就只剩下太子郑。太子郑的确是个大孝子,父王患病一年多来,只有他朝夕陪伴在父王身旁,伺候父亲的起居、哄他开心。 王城的冬天寒冷干燥,周惠王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觉得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奇痒难忍,手掌上的死皮一层层脱落。他决定到巩邑附近的一个行宫去疗养——那里有可以治疗皮肤病的温泉。 太子安排好出行事宜就陪着父亲出发了。但是队伍行进到一半路程时突然遭遇大雪,周惠王因气温骤降突然发病,很快就在一个小驿站里去世了。太子郑茫然地坐在父亲渐渐冷却的尸体旁边,双目无物,呆如木鸡。 太子的一个亲随说:“天王虽然驾崩,但是现在决不能发丧,否则会给王子带之徒以口实,背上谋害天王的罪名。我觉得不如假借王命继续东行,同时向齐侯求助。太子得到齐国人的帮助,就能挫败王子带的阴谋,登上王位。” 太子趁着夜幕把惠王的尸体搬进轩车,并在周围布置了最值得信任的守卫。他又秘密地把信使派到临淄去向齐桓公求救。第二天清晨,队伍继续向东行进;在后面的旅途中,太子每日里照例进入轩车向父亲请安,把饭菜端进去,自己吃掉后再把空盘端出来;御医也按时献药,也是由太子负责把药喝光。太子只是把火盆熄灭了,使得惠王的遗体不会**发臭。 队伍穿过巩邑后,有人发现两个随从离奇地消失了,人们怀疑他们可能被狼叼走或者被熊瞎子抱走了,卫队长于是下令加强防范措施。但是太子却清楚地认识到,那两人是王子带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内线,他们已经赶回王城报信去了。 队伍行进到曹国时,齐国人的一支轻兵赶来迎驾,齐军护送着队伍一直行进到曹国的洮邑(今山东鄄城西),曹人已经在此地布置了一支军队,并腾出一大片房屋来安置太子和随从们。 鲁僖公八年(BC652)正月,齐、宋、鲁、卫、许、曹的君主和陈国太子率军赶来,诸侯们与太子郑举行盟会,参会诸侯一致拥立太子郑为王。不过太子当时还没有加冕,诸侯只能称他为“小童”。会议结束后,太子抱着齐桓公的大腿哽咽不止,抽抽搭搭地称他为“亚父”。 当时出现个小插曲。原来齐国召集的这次盟会没有通知郑国,其目的大概是为了惩罚郑国人在首止之盟中干出的荒唐事。郑文公这才知道自己当年的决定有多么愚蠢——他为了迎合一位行将就木的老昏主,竟然赔上了与新王结盟的机会。同时他还感觉受到了齐国人的歧视,所以心中十分不爽。不过这次郑文公收敛了小脾气,他带着一支卫队匆匆赶来,一脸媚相地请求齐桓公再给次机会允许他进入会场,不要让郑人的热脸贴在盟友的冷屁股上,也不要给国内亲楚派以脱离华夏联盟的口实。 但是齐桓公说,在之前的首止之会上,诸侯们不得已临时修改盟约(把郑文公的名字从盟书中划掉);这次的盟约也已经写好,不能因为郑文公的原因再次修改;所以还是请他靠边站。 但是后来在管仲的劝说和提议下,齐桓公破例给了郑文公一个观察员身份,允许他旁听会议。 在巩邑附近失踪的两个人的确是惠后安插的眼线。他们觉得太子神态反常、行为古怪,而且只见人端食器进去,不见人提恭桶出来,诸如此类反常的事越来越多。 两人感到情况不妙,连夜逃回去向惠后报告。惠后是个精于权术、老谋深算的女人,她敏锐地预感到惠王应当已经去世,太子将要到东方去寻求齐国人的庇护;她不敢怠慢,立即派人把正在少北一带放浪形骸的王子带召回来。 第二天清晨,大臣们正举行朝会之时惠后突然闯进来,她随即向大臣们宣布了太子“绑架”周惠王并逃往东方的罪行。她说天子正困于危难境地,国家已到了存亡之秋,惠王多在外一天便多一分危险;她希望王室能够立即出兵把惠王解救出来,并将罪犯们绳之以法。 然后举报者们被召进来,他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答大臣们的提问。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应当如何作答。周公走出来清清嗓子说,这些小臣的叙述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天王与储君呆在一起是最安全的,因为只有嫡长子才不会产生谋害君主的邪念;他(周公)是守国大臣,在没有搞清情况之前,冒然出师前去执行什么把父亲从嫡长子手里解救出来的行动,简直荒唐透顶!但是太子如果冒犯天威,就一定会受到惩罚。他最后说,他认为应当派出一队使者去向天子问安,摸清情况后再下决断。 王后没有权力干涉朝政,她只得以一个妻子(遗孀)的身份央求周公快点派人去摸清丈夫的情况。周公当场就指定几位大夫作为使者,要他们稍作准备后就出发,然后他就宣布散朝。几位大夫正在做出行准备时,周公却暗中却告诉他们要尽量拖延时间。 东周使者们慢吞吞地一路东行,他们见到太子时,太子已经到达洮邑,他的身边也有了足够的保护力量。太子也不准备继续隐瞒,于是将真相盘托出。使者们得知实情后不敢怠慢,立即换上丧服赶回王城。 第一百八十七章 周襄王即位(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惠王崩于旅途之事马上传遍了东周,整个都城都沸腾起来了。惠后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她在王子带的搀扶下哭着喊着要求追究太子的弑王之罪,并宣称太子因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已经失去了储君的资格。她还说如果周公早些按她的要求去抓捕太子,天王或许不会惨遭不幸。但是周公说,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不可以妄下结论。 惠后说,太子如果是清白的,他为什么当时不敢公开真相,不敢光明正大地回国即位?他如果没有犯罪,为什么要求助于齐国人,而不是自己的王室亲族? 周公说,天下父母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没有任何证据就要治嫡子于不义之地,换做是他(周公),也不敢求助自己亲族;如果不是因为至亲(母亲、兄弟)威胁,太子有什么可畏惧的?他应当早就赶回来进行加冕了。 但是惠后显然已经准备与周公抗争到底了,她开始抨击起周公的人品,咒骂他的无耻,并列举出他做过的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王室以及对不起自己的种种糗事来。 周公也不甘示弱,回敬说她一个蛇蝎心肠、满嘴谎言并且连嫡长子都忍心杀害的毒妇,她嘴里还有哪句话是真实可信的呢?她对自己的攻击和污蔑,恰恰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正直坦荡的人。 这时王子带站出来了,他虽然行为放荡,但是城府却极深。王子带说,先王的遗体还在曹国的土地上不能入殓,鬼魂冻饿无处求食;臣子们不去考虑如何安葬先王,却在这里争论废黜嫡子的问题,是不是太不敬了呢?无论先王因何而死,太子郑都是法定继承人;就让他像一个无辜的人那样堂而皇之地回来即位吧!不要使他看起来像依靠诸侯的拥戴才登上王位的吧!难道非要等到东周和王城被华夏诸侯攻陷,王室才肯接受早已确立的天子?东周已经失去了一位天王,不能再牺牲王朝的军队了!况且除了上天,谁还有能力去惩罚一位天子呢? 惠后这才注意到,由于华夏联盟从中干预,自己注定无法扭转局面;面对今日的困境,她只能以退为进,从长计议。 王子带流着眼泪走到惠后身边,把同样流泪的母亲搀扶起来;惠后借坡下驴,靠着儿子的肩头,两人一边哭着一边挪出王庭。 有了齐国人的支持,自信心又回到了太子郑的身边。诸侯联军护送周惠王的灵柩和太子郑缓缓向着王城而来。在接近东周边境时,联军看到王室的公卿大夫们与王朝军队全身缟素,正在境内等待太子的队伍。 联军停止前进,周大夫富辰来到军中拜见太子郑。双方经过短暂的商谈,就灵柩与太子入境的各项事宜达成一致。第二天,太子郑扶着灵柩,被公卿诸侯们簇拥着进入东周。 就这样,在华夏联盟与周公等势力的支持下,太子郑得以安全返回王朝并继承王位,是为周襄王。 在大臣们的眼中,太子郑本是位温良恭俭,忠孝仁厚的青年;人们盼望着新王能够带领王室走出低谷、走向强盛,完成复兴大业。但周襄王只是王室里下一位尸位素餐的主儿,他虽然没有父亲的吝啬贪婪,却比父亲更加冥顽不灵,更加是非不分。 在襄王跟闹着玩似的统治下,狄人被发动起来攻打郑国;不久以后都城又被狄人攻陷,沦为第二个镐京;本来已经不多的土地被随意赏赐出去,王朝衰落得更加迅速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葵丘之盟(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九年(BC651)春,宋桓公去世了,太子兹父即位,是为宋襄公。 在宋桓公众多儿子之中,公子目夷(字子鱼)是最年长的。宋桓公病重时,太子兹父一直在病榻前守护父亲,并且屡次请求他将君位传给目夷;太子说目夷不仅年长,而且以仁爱之心闻名于国。宋桓公被兹父说得动了心,就把目夷召来,准备册立他为太子。 但是目夷回答说:“无私才是仁爱的表现;能够把储君地位让给他人的,才是最大的仁。在这一点上,儿臣愧不能及;况且废嫡立庶是天下大忌,于国不顺。父亲要是再逼迫儿臣,儿臣只好流亡他国了。”他说完就快步退出去了。 宋国作为殷商遗国,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都被诸侯当做另类看待。宋微子后来发现,诸侯对宋国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加以恶意的猜测。微子于是说道,诸侯没有错,宋人也没有错,错的是武庚、是三监;宋人应当向王朝表明宋国没有侵略性,并且永不叛周。他又告诫继任者,行事一定要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不得作出任何出格的事。 就这样,宋人为了消除周人对自己的斜视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数世之后,人们已经淡忘了前代的历史,不再谈论纣王的邪恶凶残、武庚的恩将仇报;宋人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周人的社会,于是便逐渐放开手脚,做一个正常国家应当做的事。 宋国在入春秋前灭掉郜国,又与强大的鲁国打得难舍难分,并且占了上风。入春秋后,宋殇公又招惹上郑庄公,双方各自纠集盟友进行了十年战争;此后宋国无论干什么事都没有人觉得不正常了。 宋桓公还是公子时就怀有远大的抱负,他在即位后便开始着手实现伟大的复兴梦想。但是宋桓公不该重新启用象征着暴政的醢刑,这个行为被认为是桀宋复辟的开端。 齐桓公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国家挑战齐国的地位,于是打着翦除殷商余孽的旗号,将宋国人的复兴之火扑灭了。 从此宋国人就坚定地站在齐国一边,至于是否真心并不重要,因为执政者别无选择。国内的复兴势力虽然被打压下去,却没有消亡;那些怀有远大空想的人隐于社会各个阶层,不断地对身边的人灌输思想。 太子兹父深受复兴者的影响,暗中成为复兴势力的首领;而公子目夷则属于现实派,他行事中规中矩,也没什么野心。宋桓公如果能够在决定继承人时进行审慎地调查,恐怕不会将君权交给固执己见且怀有不现实理想的兹父。 周襄王花了一年时间来稳定局势,当他把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中时,就准备好好报答下齐桓公。但是齐桓公此时正与宋兹父、鲁僖公、卫文公、郑文公、曹共公、许僖公在葵丘(今河南兰考附近)举行诸侯大会。 其中,许僖公是被郑文公逼过来的。郑国于去年大举进攻,蔡国人出面调停,但是郑文公没把蔡国人放在眼里,根本不予理睬。蔡穆公虽然感到恼火,却不敢出师相救。 许国孤立无援,又实在无法抵挡敌人的攻势,许僖公只好再次祭出“受降计”——打开城门向敌人投降。许国与郑国签订了城下之盟,卫文公便得意洋洋地把他牵过来了。 周公奉襄王之命,率领着庞大的使团、带着贵重的礼物赶到葵丘。王朝使团的到来是个意外的惊喜,齐桓公暂停了诸侯大会的所有程序,专心接待周公一行。 周公代表周襄王向齐桓公赐胙,赐胙仪式就在葵丘郊外的行宫里进行。仪式开始了,周公首先出场,他沿着正殿东侧的台阶缓缓而上,站在平台上面向西而立;齐桓公在他右边一步之后的距离,沿着西侧台阶而上,最后面对周公而立;诸侯们则排列在台阶下面的庭院里。 周公说:“自周朝建立以来,从来没有过天王向异姓诸侯赐胙的先例。但是上天降祸,使我中华南北受敌、不绝如线,伯舅救邢存卫,北击顽狄,南抗强楚;天王感念伯舅匡扶王室、安定天下之大功,特别命孔(周公名)将用于祭祀文王、武王的胙肉赐给伯舅。” 齐桓公准备走下台阶,向上行稽首礼。周公伸手阻止他说:“天王体恤伯舅年事已高,赐伯舅无需下拜。” 齐桓公说:“天威就在咫尺之内,小白怎么敢贪受天子的恩宠而不下拜?我恐怕会不得善终,天子也要蒙羞了。” 说完他就走下台阶行礼,礼毕后又重新走上来接受胙肉。 在仪式之后的宴会上,郑文公忽然问为什么不见晋献公参会,齐桓公说,晋国被隔绝在太岳以西,一直不与中原来往,所以没有通知晋国人。 郑文公说,晋国既没有楚国遥远,也没有楚国强大;既然连楚人都要参加齐桓公的诸侯大会,晋人为什么可以置身事外?难道晋侯不是姬姓子孙?难道晋人竟然做不到连蛮夷都能做到的事?齐桓公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由于东周使团的到来和举行其他仪式耗费了不少时间,这次盟会已经注定要延期了;但是为延期进行的占卜结果却并不吉利。因此齐桓公便与诸侯们举行了一个简化了的的歃血仪式,并要求诸侯们在秋天之时再次到此地来。 一百八十九 葵丘之盟(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秋天出席第二次葵丘之会的、除了上次参会的国家以外,晋国也被列入参会名单。此时的晋献公已经是个重病缠身的老头子。 那个老暴君接到“邀请”之后心里十分恼怒,他说:“诸侯大会是个什么玩意?齐小白又有什么资格对寡人发号施令?寡人灭掉的国家比要参会的还多,寡人还需要看齐小白的脸色行事吗?不服就让齐国人把军队开过太行山吧!” 荀息劝道:“臣当然相信君侯会战胜来犯之敌,但齐侯绝不会发兵攻晋——因为他们不是晋国的敌人。晋国被崇山大河禁锢在此,唯有越过太行山才能发展壮大,不与中原诸侯交流,我国将无法向东迈出一步。此时正是与中原国家进行交流的好机会,君侯还是去参会吧!” 于是晋献公不得不收敛起凶暴的脾气,拖着病体,走走歇歇,缓慢地向葵丘行进。 本次葵丘大会是齐桓公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召集诸侯大会;这次大会也算是对齐桓公对其一生取得伟大功绩的总结之会。周公再次以王室观察员身份出席了会议。 在仪式上,齐桓公从齐太公偶遇文王开始追述,谈到太公辅助武王翦商、平定三监叛乱、征服东夷、接受召公赐命的显赫功业;然后又谈起齐国历代君主匡正王室、征讨不庭的杰出功绩;接着话锋一转,说起平王东迁、夷狄皆叛、荆楚崛起、诸侯不睦、兄弟不和,以至于烽烟四起、天下大乱。 然而就在此时,他齐桓公大叔横空出世,主动替周天子承担起号令诸侯、救危存亡、征伐戎狄的重任。在他的领导下,华夏诸侯将山戎赶进大漠,把燕国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在他的领导下,本已灭亡的卫、邢得以复国,赤狄不敢出太行山一步;在他的领导下,荆楚不敢越过汉水,并重新向王室进贡。 但是,他从未把这些功业算在自己头上,也没有从天子、从诸侯那里要求过什么,他现在的地位是由于上天的赞助、天子的认可、诸侯的拥戴才得到的。 说完以上的话,他就宣布仪式开始,侍者把一头捆得动弹不得的青牛抬上祭坛。齐桓公站在祭坛前,诸侯们分列在他身后。 齐桓公接着说:“承蒙上天赞助,寡人得以主持今天的盟会。寡人以上天的名义发五命:一命诛不孝之人,不得废嫡立庶,不得以妾为妻;再命尊尚贤人,培育贤才,明彰美德者;三命敬孝老耄,慈爱幼小,不要忘记宾旅友朋;四命官职不得世袭,不要使官员人浮于事,举士必得贤人,不得专杀大臣;五命不得曲解王命专设私防,不得设置贸易壁垒使往来不通,不得以私恩封赏臣子而不告盟主。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有渝此盟,无克祚国,不应有后。” 仪式并没有像通常那样宰杀牺牲,也没有举行歃血仪式,齐桓公只是把盟书放在牺牲身上,诸侯们齐声附和几句,仪式就算完成了。 周公在观摩过程中一直沉着脸,在仪式后的情绪也显得非常低落——他觉得齐桓公已经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了。周公在晚宴上只草草喝了几杯就找了个借口退席了。第二天清晨他便率团匆匆赶回王城,甚至没有向诸侯们辞行。 周公在回国的路上竟然遇到晋献公。那个西方老牛仔尽管行动十分困难,但还是拒绝侍从的扶助、一个人走下车与周公见面。双方举行了简单的露天餐会,席间两人聊起葵丘之盟的情况,周公把盟书展示给进献公看。 晋献公越看越紧张,因为“杀嫡立庶,以妾为妻”这些罪名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献公于是问周公,这次参会自己会不会受到羞辱,晋国能不能遭到惩罚。 周公说:“如果您不参会就不用担心。齐侯夺天下人之利结交列侯权贵,窃天下人之功为自己的功劳,盗取盟主的虚名。他玩弄诸侯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凌驾在天子之上,以上天的名义发布命令!齐侯不务德行而到处发动战争,所以北伐山戎,南伐荆楚,西面举行了葵丘之会,向东会讨伐哪国还未可知,但不会向西用兵了。齐侯的行径会给自己招来祸乱,现在您的责任是保持国内稳定,不要屈尊赴会了。” 晋献公如释重负,他说:“寡人已老,太子年少。寡人惧怕内忧未解外患又至;寡人现在放心了,晋国不会遭受外患了。”他谢过周公,吃完午餐便调转车头回国了。 周公对御手说:“晋侯恐怕要不久于人世了。晋国有霍太山为城,汾水、黄河为池,西北有戎狄护卫,国土面积广大。晋人如果能够去除不合道义的行为,以其强大的国家实力,还有什么可以惧怕的呢? “晋侯不去考量天下的形势、诸侯强弱和齐侯的德行,却以一个弱者的身份轻率地踏上旅途,这就是丧失心智了。丧失心智的人没有能活太长时间的。” 这位周公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他在周惠王的授意下,在首止之会上分裂华夏联盟,因此得罪了太子郑和齐桓公,以至于每个人都把他当成王子带和惠后的同党。 但是周惠王驾崩后,他却一反先前的形象,在王子带最有可能加冕的时候,顶住惠后的强大压力、全力支持太子郑,他的表现又使人们知道自己判断错了。 之后周公因为新王的宠信又得到了齐桓公的重视,但是他却再次拆了齐桓公的台、在葵丘之会上劝退了晋献公。不过管仲倒是非常精辟地道出了其中的原因:“利之所在,即情之所钟。” 第一百九十章 两狄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重耳于鲁僖公四年出奔白狄,之后不断有逃亡者从晋国赶来投奔他。重耳的势力迅速膨胀起来,以至于半年之后他麾下就有了一支五百人队的武装力量。 白狄子把重耳奉为上宾,划给他一块广阔肥沃的土地,又派出数批求学者向晋国的流亡者学习农耕、建筑、军事和制造业技术。 由于赤狄集团已经灭亡了邢与卫,通往河北平原的大门就被打开了;赤狄便开始把大量的人口迁到东方。这样一来,赤狄在太行山西的实力就减弱了。白狄子便决定趁此良机找找老冤家廧咎如的晦气。 尽管赤狄在西部的力量有所下降,白狄子还是感觉自己力量不足,他就把河西的一些同族部落召过来;他对那些人许诺说,如果战胜敌人,他就允许他们定居在河东,使他们不必再受秦国人没完没了的欺侮。 鲁僖公六年春,大量的河西白狄士兵东渡黄河,在采桑(今山西乡宁)渡口上岸。这些军队稍事休整后便与河东白狄主力会合,军队一路东进。 白狄子选择的行军道路避开了晋国和大戎势力的人口密集区。在行军途中,河东的白狄相对本分,尽量不去招惹沿途的村镇和部落,而河西白狄则干了不少坏事。 廧咎如的军力虽然处于劣势,但作为赤狄的荣誉感和好战的天性却驱使他们主动决定出击。赤狄军的首领是君主的儿子子阳,他的两个刚成年的妹妹叔隗和季隗也加入出战的行列。 赤狄选择的战场的地带是对双方都没有利的、一面是山、一面为谷的狭长地带;这样一来,勇气和单兵战斗力就成为决定胜负的主要因素,白狄军的数量优势不但无法发挥,而且可能会成为致败的原因。 白狄子把主力布置在宽阔地带,把前锋排进险道。结果两支先锋就在中间相遇了,前面的军士们很快挤压在一起。双方士兵虽然同样高大威猛,但是由于历史原因,赤狄人的心理占据优势地位,他们甚至懒得用大喊大叫来威慑敌人,而只是一声不响地、不停地用武器把对方干倒在地。 白狄子和重耳在山坡上观察局势,两人望见白狄的前锋渐渐吃不消了,重耳于是提议让前锋的后队退到山上,伺机对敌人发动腰击;要前队撤退,把敌军引过到开阔地。 白狄子本来已经急成一个大活猴子,听了重耳的方案才算安静下来。他根据重耳的建议下达了命令。但是白狄军还没有完成前两步动作,前队就战败了。前锋转身压迫着后队,军士们挤在一起,整个前锋立即溃不成军,向后逃窜。由于这是真实的溃败,赤狄军看不出任何破绽,便毫不犹豫地追杀敌寇。 赤狄的前锋很快追出险地,迎接他们的的是严阵以待的敌军主力。子阳见敌人数量优势太大,于是下令停止进攻准备撤退;但是白狄子突然下达攻击的命令,逃上山坡上的伏兵一跃而起,瞬间将赤狄军截为数段,使敌人首尾不能相顾。 子阳终于慌了神,他左突右突,把几支零散的军队聚集起来。子阳对此地的地形十分熟悉,他准备从一个看似无路可走且防守薄弱的方向进行突围。子阳和两个妹妹骑着高头骏马,率领前锋开始冲击白狄的防线。白狄人冲上来企图进行阻止,但是子阳出手极其凶悍,敢于接近他的人都做了刀下鬼,他冲锋的路线上留下一列尸体。 白狄人都感到恐惧了,他们不自觉地闪开一条路。就在子阳快要冲出防线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狐偃率领着一支骑兵从突围者身后杀来。狐偃从后队杀起,一直杀到子阳面前;于是原晋国第一勇士与廧咎如最勇敢的人就这样不可避免地进行决战了。 子阳是从狐偃手中握着那柄金镶玉的陨铁剑上认出对方身份的,那柄剑是狐偃当年击败骊戎子后从战败者手里抢过来的。 两人在马背上交手,几个回合之后,两人抱着从马上摔到地面。双方士卒全都停止厮杀,纷纷跳下马,把两人围在一个圈里。 生死格斗开始了。论自身条件,子阳无论从体能还是年龄上都占有优势;他采用大开大合的打法,想要速战速决。开始时狐偃还能与对方硬碰硬地过招,但是很快就招架不住了;每次发生身体接触,他都被对方冲击得踉踉跄跄。狐偃只好改变战术,以躲闪避让为主;但是很快就因对方凌厉的攻势和体力不支而疲于应付了。 子阳突然抬脚将狐偃踹飞,狐偃的后脑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顿时不省人事。他的身体无声无息地顺着树干滑下来,陨铁剑甩出很远,头盔歪在一旁。子阳拾起对手的剑,动作夸张地挥着手,对着周围的人们宣泄情绪,赤狄人挥舞着兵器高声欢呼,白狄人则垂头丧气,。 子阳在欢呼中慢慢走向狐偃,单腿跪地,把他的头盔扔到一边,准备把他的头割下来。但是他过于大意了。狐偃装作昏迷的样子,暗中从靴子里摸出一把短刀;当子阳揪住他的发辫,准备切断他的脖颈时,他猛地睁开眼,用刀从子阳的下颌刺进去,一直刺穿他的颅底;刀尖从后脑刺出来,子阳瞬间就被杀死了。而他的突然死亡也使战斗胜负立判,欢呼声戛然而止,赤狄人吃惊一动不动,继而便放弃了抵抗,纷纷扔下武器,向敌人投降。 白狄取得了完胜,白狄子把战争首功授予重耳。此时重耳已经到了成婚的年龄,白狄子就把叔隗和季隗赐给他。重耳考虑到赵衰在战斗中为自己挡了一箭,就把叔隗送给赵衰,自己则只留下季隗。 这两个女人脾气倔强、性情刚烈,她们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声称宁肯去死也不会嫁给国家的敌人。 但是重耳提醒姐妹俩说,死是不可能的了,她们还有第二个选择,就是充当白狄人的**,到了年长色衰之时还会被卖到西戎去继续当**;而她们嫁给自己和赵衰不但会得到安全,还能得到尊严,甚至有朝一日会成为晋国地位最为尊重的人物。他又提醒两人不要忘了,她们的母亲就是大戎战俘,而且现在晋国太子也是骊戎战俘的儿子。 姐妹俩考虑了一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就对此种结局感到满意了。 后来季隗生下公子伯修和公子叔刘,叔隗则生下了后来被誉为铁血宰相的赵盾。 第一百九十一章 晋里克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白狄大规模东迁引起晋国人强烈的不安和警惕,公室认为这些部落的迁徙会打破河东局势的平衡与宁静,对晋国和狐氏大戎都将构成极大的威胁。 晋国与白狄虽然保持了数世和平,但那是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相安无事。晋国人绝不会放下架子,把使者派到白狄那里去抗议和交涉。既然如此,就只有战争一条路了。晋献公不想给对方以备战时间,他立即把下军派出去,命令军队摧毁白狄的采桑要塞。 白狄战胜廧咎如的那年秋天,里克率下军出征,梁由靡御戎,虢射为车右。 采桑渡口呈现出一片热闹繁忙的景象:当时渡河的白狄以老人和妇孺居多,再就是大量的辎重和财产;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大人们则忙着整理自己的财产。白狄子一直认为采桑是安全的,所以没有在此部署太多的军队。 当白狄发现晋军大部队正向本地进发时,里克军距离采桑已经不足五十里了。白狄马上采取应战措施,他们把四处游荡的士卒们召回来,并向周围的部落发出警报,又修建和加固了一些工事,命令那些不适于战斗的妇孺等人立即逃离。 里克本来是个喜欢采用快速突袭与雷霆手段重击对手的好战分子,但是这次他一反常态,要求军队放慢行进速度,每走一段都要停下来进行侦查,就好像面对的是神出鬼没的强敌似的。 晋军的行动不迅速,士气也不高涨,但是散发出的凛凛杀气仍然令白狄心悸胆寒。白狄把兵力收缩在工事后面,晋军就在防线的对面扎营。第二天双方草草打了一仗,白狄就躲进工事再也不肯出战,第三天晋军准备攻营时,却发现敌人已经连夜弃营而逃。 梁由靡主张乘胜追击,他说:“狄人没有荣誉感,追击他们一定会大有斩获。”但是里克却摇头说:“国家有乱,不可以树敌太多。把他们赶走就达到目的了。”然后他就下令搜罗狄人来不及带走的财物,并将要塞付之一炬。 梁由靡一时语塞,他双手持着缰绳、歪着头、斜眼看着里克,不敢相信这种话竟然是从一向好战的主帅嘴里说出来的。 虢射也摇头说:“明年狄人必然前来报复,您对他们示弱了。” 下军很快返回晋国。骊姬后来给晋献公做出的解释却是,里克不肯杀伤为重耳提供庇护的人,所以才对白狄网开一面。 第二年,白狄劫掠了晋国的两个边邑,算是对去年采桑之役的报复。 鲁僖公九年秋九月,一代枭雄晋献公去世。 晋献公从葵丘之会半路上逃回就一病不起。这个老暴君虽然把公室上下搞得一团糟,但是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控制住局面。但是随着他剩的气越来越少,各方势力便开始暗自勾结、蠢蠢欲动了。公室上下很快就变得阴云密布、杀机四伏。 当初,奚齐到了应当学习知识的年龄时,献公便任命荀息为他的教师。荀息也并非不怨恨骊姬,但是他清楚奚齐是无辜的,就把奚齐当成自己的儿子那样进行教育。荀息认为弥补那个狠心父亲给公室造成伤害、以及报复骊姬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奚齐培养成申生那样德才兼备、受人爱戴的人。 荀息不但教给他知识,而且教导他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要他便拜公室大夫,争取他们对他的支持。随着时间的推移,奚齐一天天长大。荀息激动地发现,他已经可以依稀在奚齐身上找到些恭太子(申生)小时候的影子了。 但是献公的身体也一天天变坏,奚齐眼中流露出哀伤,还有他那个年龄不应当有的恐惧和忧虑。他问老师,有朝一日母亲和自己会不会被仇人杀死,他是不是应当做出一些防范。 荀息就把这个少年抱在胸前、安慰他、鼓励他、盼他快快长大;请求历代先君不要使一个无辜的孩子承担因母亲的罪恶和父亲的暴行所带来的灾难;然后又对他讲了些类似杜原款曾对申生说的话。 晋献公卧床期间把荀息召到面前,说道:“寡人将要把弱子托付给大夫,您将要如何对待这件事?” 荀息稽首说:“臣应当竭尽股肱之力,再加以忠贞。如果成功,便是托君侯在天之灵;如果失败,臣将朝夕追随君侯而去。” 晋献公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又问他什么叫忠贞。 荀息说:“对有利于公室的,知无不为,称为‘忠’;送别故人,侍奉今人,没有人猜疑,称为‘贞’。” 晋献公又撑了几天,他在人生中说出的最后两句话是:“申生何在?”荀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献公好像马上想起了什么,以袖掩面说道:“寡人都做了些什么呀!”说完就断气了。 申生被迫自杀后,公室大夫就分为两大派:一派是以下军大夫里克为首的重耳派,另一派则是以上军大夫吕甥为首的夷吾派;而荀息虽然高居首席大夫,却因势单力孤,竟然没有自己的派系;献公另一个儿子公子无宇也有几个小小的支持者,但是没有人把他们放在眼里。 下军大夫之所以成为重耳派,是因为申生在世时与重耳关系亲密。申生去世后,下军就开始支持重耳,并且因憎恨骊姬而憎恨晋献公;后来又因为恨屋及乌,便捎带着连上军大夫们也恨起来了,把他们当成了迫害申生和重耳的帮凶。 而上军大夫们同样憎恨骊姬,但是由于他们绝对忠于献公,并不在意立谁为太子,所以情绪没有下军那么强烈。后来上军认为下军对他们的恨没有正当理由,所以那种恨就更加令上军更无法容忍。 如此一来双方就完全对立起来:凡是里克要做的,吕甥就会反对,反之亦然。因此吕甥支持夷吾只是因为里克拥戴重耳,反之亦然;只要不使里克满意,吕甥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反之也亦然。 晋献公去世后,两派暂时放下分歧,团结一致对付奚齐。 第一百九十二章 晋里克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献公大丧期间,荀息发现自己完全被孤立了:里克不理睬他的命令,其他下属(不论上军还是下军的)对他阳奉阴违,他下达的指令不是被取消就是被改变了。 荀息最担心的则是宫廷卫队的忠诚,当时的卫队长是公子坚的儿子公孙喜;荀息对他做了几次试探,试探结果令人比较满意。但是一支小小的内卫队在各大家族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骊姬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她终日和奚齐待在一起,不敢离开他半步。 十月初的一个下午,里克来到荀息家中,对他摊牌。里克说:“除了夫子,奚齐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支持。三公子的同党内有大夫接应,外有秦人辅助,由此将要作乱;夫子有什么打算?” 荀息说:“我会自杀。” 里克说:“夫子为晋国股肱大臣,在晋国无人可比,您不能死得没有意义。” 荀息说:“我已经向先君作出承诺了,不能再改变言辞。自杀虽然没有意义,但是我无法逃避。我死后会有他人接替我的职位,如果那个人能专心向善,怎会不如我呢?我对奚齐没有贰心,又怎么可以阻止你效忠重耳,阻止吕甥效忠夷吾?” 里克发出一声叹息,向荀息行礼后就退出去了;荀息则闭门呆呆地独坐着,直到在半夜时分收到奚齐被杀的消息。 里克从荀息家出来又去拜访大夫丕郑。这位丕郑是个势力很大但处事圆滑的人,他虽然身处下军,却与各大夫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他既不谄媚位高的人,也不对下属摆臭架子,只是干些投机的买卖,闷声发大财;这使得他既没什么党羽,也没什么敌人。 里克把刚才对荀息的话又对他说了一遍。丕郑沉思片刻说:“荀大夫对此怎么看?”里克说荀息准备殉葬。丕郑说:“只要荀大夫不干涉,晋国就没有你我干不成的事。您尽管放手去做吧!您带领七舆大夫等我的消息,我派人到白狄和秦国去探听两国的动态,迎接其中势单力弱的公子回国——这样我们能够得到巨大的利益。都是先公的儿子,立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按照丕郑的想法,重耳是没希望即位了,于是里克说到:“绝对不可以!我只听说人通过施行道义收获利益,没听说通过违背道义的。骊姬蛊惑先君、摇荡公室,虽然得到夫人地位,又把奚齐推上君位,但是大夫怨恨、国人不服;因此才有人要清除罪恶、挖掉祸根,迎公子们回国。如果以私利为先,用敲诈的手段拥立君主,那与骊姬又有什么区别呢?国内上下离心,诸侯趁乱侵伐,晋国必将亡无时日!所以请您和我站在一边,立重耳为君!” 丕郑觉得自己失言了,马上表示收回刚才的说的话,一切听里克吩咐。 入更时分,里克带着同党闯进宫中。“两面人”公孙喜亲自率公廷卫队带着他赶到偏殿,晋献公的灵柩就停放在那里。奚齐独自跪坐在父亲的棺椁旁守灵,他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就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里克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这个少年已经学会了如何从容面对生命危险,如何掩饰自己的恐惧情绪了。他在大限即将到来之时表现得威严而镇静。他以君主的口吻命令里克退在一旁,然后向献公的灵柩稽首道:“君父,奚齐马上就要去见您了!” 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要求凶手们在殿外动手,使他们的罪行不至于玷污神圣的灵堂,使父亲不会看到自己被杀的惨状。奚齐的大义凛然震慑和感染了在场所有的人,连里克也不禁犹豫起来,但他最终还是亲手将奚齐刺死了。 里克要求宫人们把奚齐的尸体处置的好看些。此时宫廷卫队已经软禁了骊姬和她的妹妹,里克党的私人武装则闯进夷羊五和优施家里,把他们从床榻上拖下来乱刃戳死,并把首级被带到里克面前。 里克通知众大夫火速进宫议事,但他没有通知荀息:他不想给荀息送这道催命符,不想承担逼死荀息的罪名。 奚齐被杀的消息是栾枝的儿子栾盾送给荀息的。荀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就准备把儿子荀逝敖召来交代后事。但是栾盾劝他更立卓子,荀息则担心再害死卓子。栾盾说:“卓子如果不得立则必死,得立或许能生。大夫们虽然憎恨骊姬,但是并没有波及到她的妹妹和外甥。立卓子很难,但并非不可行,而且要立也只有由您来主张了。” 荀息认为此方案可行,于是换上朝服进宫了。 大夫们正聚集在朝中乱哄哄地争执不休,却完全没有料到荀息会出现——人们原以为荀息已经自杀,所以打算商议完更立君主的大事就集体去荀府吊丧。 朝上顿时死寂一片,荀息在大夫们错愕的注视中走到位子上,然后说道:“我是奚齐的老师,也是他的亚父;对于他的死,这里没有比我更有资格悲痛的人了。奚齐怎么死的并不重要,但是他的尸体在哪呢?就算是个死刑犯,也不能禁止族人为他收尸吧?何况还是晋国的储君,一个没有经过审判就被谋杀的孩子!能不能再允许老夫见奚齐最后一面啊,里克大人?”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变得不对劲了。里克阴沉着脸,对着身边的随从点点头。当奚齐面庞惨白消瘦的尸体被抬进来时,荀息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抱着他的头痛哭不止;那些平日里并不反感奚齐、甚至对他还抱有好感的人也忍不住哭泣起来。 里克完全没有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时而向左看看,时而向右看看,时而闭目长息,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果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晋里克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荀息收住悲声,面向众大夫们说道:“晋国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啊!先有曲沃与翼的七十年战争,四位晋侯被戗杀,公族人士死伤无数;接着富氏、游氏灭族,群公子被尽杀,桓、庄几乎尽灭。 “那时就有国人说:‘这一切该结束了吧?再也没有发生动乱的理由了吧?我们不会再被逼着杀死自己的叔伯舅甥了吧?’但是后来申生还是被迫自尽,群公子也被驱逐,以至于公室只余下奚齐、卓子两位公子;而现在,奚齐也死了,卓子成为晋国最后一位公子了! “那些在内乱中死去的,哪个不是文王后裔、唐叔子孙?为什么晋人杀害自己的亲族的兴致远远超过晋国的敌人?有哪个国家的公室里只剩下一位公子?如果唯一的公子还不能登上君位,那么就让这个国家灭亡了吧! “灭亡晋国正是敌人梦寐以求的美事!而有些大夫正在帮助敌国干这种遭天谴的坏事!不要再杀害先君的儿子了!就让卓子登上君位吧!你们不能容忍一个恶毒的妇人,但是父子兄弟之罪尚且互不相及,何况是姊妹和姨甥呢?” 吕甥认真考虑了片刻。他认为,自己的政敌是里克而不是荀息;至于夷吾嘛,他今天夜里肯定是当不上晋侯了;既然如此,莫不如支持自己的长官;除了不遂里克所愿之外,也能避免造成上军分裂。就这样,吕甥马上站出来支持荀息了。 里克感到被险恶的形势碾压得透不过气来。他环顾下四周,发现自己的党羽也都表现出犹豫和不知所措的样子,丕郑已经躲到人群后面,看也看不见他了;而政敌们则显示出愤怒、大义凛然和神气活现的模样;重耳派锐气尽丧。 里克当年面对优施时那种怯懦的心理又回来了,他向荀息拱手说:“一切听夫子决断。”继而上军大夫们都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大夫们既然已经“消除”了分歧,荀息就亲自到卓子宫中请向他宣布立君的结果,并向他行礼。但是卓子的母亲抱着卓子死也不肯松手,继而嚎啕大哭,她对着荀息不停地磕头,又命令卓子学她的样子;她最后膝行到荀息面前,抱着他的大腿,请求他允许她们母子流亡国外,放她们一条生路;而卓子则吓得动也不敢动。 但是荀息单纯地认为她的担忧毫无根据,他耐心而又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保护卓子的安全。然后那个孩子就被戳到君位上,成为晋国新君。 里克回到家中。他脑海中不停回放起他对荀息示弱时的场景;上军大夫们的眼神令他感到尊严尽失,后悔情绪又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里克暗暗发誓:一定要除掉卓子,扶重耳上位。 卓子还是个小孩子,他既没有威望,也没有力量;除了一个支持他的老夫子,他一无所有。而过度的劳累终于击垮了荀息的身体,使那个身负重大使命的人一病不起,里克立即抓紧这个绝佳时机谋杀了卓子。 冬十一月的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太阳躲进厚重的云层,不忍再看到没完没了的人间惨剧。朝会开始后,卓子依然没有发现荀息的身影(已经连续三天了),甚至连吕甥和下军的重要人物也没来上朝。他怯生生地、不安地问,荀夫子在哪里?他什么时候可以康复? 里克挺身而出,一面向他冲过去一面怒吼:“是谁在上面放话?又是谁谋害太子申生,把这个黄口小儿安放坐在君主的位置上?” 里克抓住他的衣襟,在他身上刺了第一剑,又把那个孩子像扔口袋一样扔到众大夫面前。里克的同谋们纷纷拔出利剑、一拥而上将他乱刃杀死。 军队立即封锁了整个宫城,里克派人去召吕甥,但是吕甥缩在防守严密的家中说什么也不肯出来;里克此时作出一个勇敢的举动,他只身一人进入吕甥家进行谈判。两人认真地谈了很久,但是两人始终无法就新君人选问题上达成一致。 最后吕甥说:“就让上天来决定谁将成为未来的君主吧!就像当年齐国人立小白那样,先入者为君,后入者为寇。”里克点点头,双方能够达成的一致也就仅剩这一点点了。于是双方立即就把使者派出去。 荀息病情好转之际收到了那个噩耗,他把儿子荀逝敖叫来,荀逝敖又带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刚刚开始识字的荀林父和包在襁褓中的荀首。荀息拥抱了两个孙子,然后对荀逝敖说:“老夫因为维护先君的意志而与众大夫为敌,无论重耳还是夷吾即位,老夫都将成为公室仇视的对象。 “所以,我必须去死:一则兑现向先君作出的承诺;二则消除新君和众大夫对荀氏的仇恨。但是,敖,你不要接受公室的任命的职务,带着你的儿子们回到封地去。十数年后,君主如果思念老夫的功勋,自然会召你回来。” 荀息交代完后事,便沐浴更衣,在寝室里投缳自尽了。 骊姬的结局非常悲惨,她先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两天之后才断气,之后尸体就被吊在太庙前示众。施暴者在夜里对尸体进行了不可胜数的凌辱,以至于第二天人们就认不出吊着的是什么东西了。 骊姬的妹妹总算逃过一劫。她在骊姬准备除掉申生之时就预测到今日的结局,于是她既不与姐妹争宠,也不结交党羽;一直深居简出,过着朴素单调的生活。如果不是必要,她不会与骊姬见面或者一起出现。因此大夫只是把她看作公子卓的母亲,而非骊姬的妹妹。 但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卓子终究没有逃脱死神的魔爪。她虽然可以继续过从前的生活,但是她所有的血亲都已横死,余生注定要在痛苦和以泪洗面的日子中度过,她再没有任何理由说服自己活下去,她终日以泪洗面,宫人每天夜里都能听到从她坊间传出来的、悲惨的哭诉声,听到的人无不伤心欲绝。某一夜忽然听不到哭声了,仆人们忙进屋查看,却发现她已经上吊自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晋里克之乱(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由于白狄较梁国为近,里克派出的使者屠岸夷首先见到重耳。重耳身着丧服、满面哀容地接见了他。屠岸夷代表里克发出请求后,重耳目光游移不定、内心犹豫纠结;他请使者稍作等待,自己退回后室征求狐偃的意见。 狐偃说:“大树的坚固在于根本,根本不固则主干不稳,主干不稳则必将倾倒。公子既没有当过太子,也不是群公子中最年长的;离晋国不是最近的,也没有大势力支持。先公还没有入土,公子就急于返国夺位,等于无本之木,必然不能如愿,反而会授人以讨伐之柄。所以我认为还是应当留在外围静观其变。” 重耳说:“大夫们有约:‘先入国者为君’,我如果先于群公子,不是也可以成为晋国的公子小白吗?” 狐偃说:“齐国的两位上卿从来没有因为立君的人选上发生过分歧;而反观晋公室,荀息殉国,里克与吕甥争吵不休,丕郑见利忘义,众大夫各怀心事,没有一个人可以控制局势。其他公子可以卖国以求强援,公子能够做到吗?即便公子可以做到,白狄能战胜秦国吗?” 重耳终于死了这条心,他走出去谢绝了来使的美意,然后跺了跺脚,哭着退回去了。 另一面,吕甥的使者蒲城午日夜兼程来到梁国,请夷吾回国继位。 夷吾征求郤芮的意见,郤芮说:“公子该努力啦!国家混乱,人民困扰,大夫无常,这正是上天安排的好机会,绝不可以失去。没有混乱谁来恢复秩序?没有危险谁能带来安宁?您应当庆幸自己是先君的儿子,因此才成为现在晋国最需要的人。公子现在需要对秦人许以重赂以求君位,回国后再考虑如何兑现承诺。” 夷吾换上丧服,欢天喜地地回到正堂,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里克搭好了台子,制备了桌椅,发出了请帖;正当看客们准备入场时,主角却捎来口信说这出戏他不演了。里克在恼火之余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来,他仍然按部就班地做着迎接重耳返国的准备;他实在无计可施,只好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麻痹自己。 另一方面,吕甥也对里克隐瞒了真相,双方就开始玩“你猜、你猜、你猜不着”的把戏。直到某天丕郑提醒里克说,他认为重耳不敢回国是因为害怕秦国人支持夷吾;不过现在看起来秦国人也在犹豫,也在选择。但是局势对里克越来越不利,他们同样应当寻求秦国人的支持,一旦成功,重耳必将登上君位。里克这才又把屠岸夷派到秦国去。 屠岸夷在秦国碰到了蒲城午,这样一来双方的底牌才同时暴露给对方。 既然两派都装不下去了,大夫们就再次心平气和地聚到一起。吕甥说:“国家久而无君必然会受到诸侯的觊觎,齐国人已经纠集了一支大军向晋国开过来了!如果晋国人真的不能选择自己的君主,那就让秦国人来决定吧! “起码秦伯还是先公的女婿、公子们的姐夫。而齐侯唯一的外孙已经自杀了,他一定恨透了晋国人;天知道齐侯会给国家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呢!如果还有人反对,那就先杀死我,再来毁灭自己的国家吧!” 巨大的危机使得每个人心中都充满悲壮的情绪,两派罕见迅速地达成一致,并推选出一位双方都信得过的大夫、梁由靡作为使者日夜兼程赶到秦国。 梁由靡见到秦穆公说:“上天降祸于晋国,使妖言四起(指史苏为晋献公立骊姬为夫人进行占卜的卜辞),以至于竟然连累众多的公子们,使他们逃死四方,寄身于草莽之间,与戎狄虎豹为伍。如今寡君去世,祸乱却仍未平息。秦是大国,秦君贤明,依托秦君的美德,鬼神终于降福与晋国,使罪人得以伏诛,但是大夫们不敢安心,等待您的命令拥立新君。 “如果您顾及与晋国先君的旧好,就请您屈尊接纳流亡公子,将他立为晋国的君主,使他来主持社稷,保护人民。四方诸侯听到您的功德,哪个不会敬畏您的威望,拥戴您的美德?晋国又有谁敢不成为您的阶下臣仆呢?” 秦穆公安抚了晋国使者,要他回去转告公室大夫,说秦国一定会给晋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自从蒲城午暗访秦国开始,秦穆公心中一直在纠结晋国新君的人选。晋国的野蛮扩张使得秦人感到恐惧,他要选择一个不那么强悍的公子,一个亲善秦国、不会给国家带来麻烦的人。 送走梁由靡走后,秦穆公把大夫百里视和公孙枝召来,但是两人都不敢就新君人选妄下结论,而是一致推荐由大夫公子挚作为使者去造访重耳和夷吾,并以公子挚的话为最终意见。 公子挚首先渡过黄河去见重耳,他说:“寡君派我来慰问公子,并哀悼先君。寡君听说:‘得国常于丧,失国常于丧;机不可失,丧不可久。’公子如果有什么计划,寡君可以提供帮助。” 重耳请公子挚稍等,他退回偏室把公子挚的话转述给狐偃听,并且问,如果有了秦国的支持,他们是不是就可以安全回国了? 狐偃说:“不可以,流亡者无人可以亲附,只能亲附仁、信;之后才可以安处君位而远离灾殃。通过父亲的去世谋求私利,不能叫做‘仁’,有资格继承君位的公子很多,靠侥幸抢夺君位不能称为‘信’。没有仁、信,谁能拥戴公子?无人拥戴,如何能够长久?” 重耳回到正堂,说:“感谢上君慰问我这个流亡者,又赐予君命。但是父亲去世,重耳不能到灵前祭奠;又怎么敢动邪念,使上君的恩德蒙羞?”说完下拜不稽首,起身后哭着退回去了。而且直到公子挚离开,重耳都没有与他私下攀谈过片刻,只是托赵衰送给他一些并不贵重的礼物。 第一百九十五章 晋里克之乱(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子挚离开白狄来到梁国,把对重耳说的话又对夷吾说了一番。夷吾告诉郤芮:“秦人准备支持我返国了!” 郤芮说:“公子努力吧!流亡的人不要清高狷介,清高干不成大事。重厚的贿赂配以高尚的德行,用尽两者就可以成功了。不要爱惜财货,本来属于他人所有,我以侥幸得到,又有何不可呢?” 夷吾欣欣然返回来会见公子挚,他向秦穆公表示衷心感谢,再拜稽首,起身不哭。夷吾在宴会中悄悄透露给公子挚一些小秘密,他说:“中大夫里克已经许诺立我了,我将赐予他良田百万亩;丕郑也许诺了,我将赐予他良田七十万亩;吕甥、郤称更不用考虑了。 “如果上君能够帮助我返国,那就无需上天惠顾夷吾了!我这个逃亡在外的人,如果能回国祭扫宗庙,已经属于大幸事了,怎么还敢奢望登上君位?上君虽然拥有大量郡县,但是我还是想把河外五城送给上国;这样做并非觉得上国土地不够广阔,只是上君在东渡黄河时不必再绕道而行了。” 贿赂完秦国,夷吾又送给公子挚四十镒黄金和六对玉璧,并承诺即位后还要送他大量财物。 公子挚收了夷吾的好处,随即回国复命。秦穆公听完他的汇报,决定立重耳为君。但是公子挚说:“重耳俭素有礼,有强国之心,确实是晋君的首选;而夷吾贪婪无耻,卖国如卖身,不堪担当重任。但是秦晋为邻,晋强则秦弱;为了彰显秦国的威名,邻国就不能出现明君。因此不如立个无能之辈统治晋国,以臣的意思:宁立夷吾,不立重耳。” 百里视和公孙枝等大夫支持公子挚的意见,秦穆公没有当场做决定,他只是说自己需要再考虑下。 回到后宫,秦穆公问夫人穆姬,她认为她的哪位兄弟即位能与秦国保持良好关系。要知道,穆姬是位受过良好贵族教育、十分娴静的女人,重耳那张扬豪迈的性格不为她所接受,而夷吾那天生阴郁柔弱的女人气却使她感到亲近(女人总是同情爱惜弱者啊)。 因此穆姬说,她不愿意评价自己的两个兄弟,但是君主的问题又不能不回答;她只能提示对方,只要秦穆公看看两位公子所流亡的国家(一华一狄),就会知道兄弟俩的秉性好恶;至于穆公喜欢和那种类型的君主称兄道弟,就由他自己选择吧! 梁国与秦国同祖,白狄却与秦国世代为敌;穆姬就用这种办法巧妙地为夷吾取得了优势。 秦穆公随后开始安排送夷吾返国的事宜,夷吾指派郤芮为代表与秦国人接洽。秦穆公想知道夷吾在晋国的靠山是谁。 郤芮回答道:“外臣听说,逃亡在外的人没有党羽,有党羽就必定有仇敌。夷吾年幼时便不好嬉戏,行事不超越自己的身份地位,遇到不愉快也不会表现出来,无所求也无所怨,长大后也没有改变。所以他逃亡在外也不怨恨国人,国人也对他感到放心。晋国有才能的公子那么多,像夷吾那样不才的人,又能依靠谁呢?” 郤芮退下去后,秦穆公问身旁的公孙枝:“夷吾虽然可以上位,但是他能安定晋国吗?”。公孙枝说:“臣听说,只有合乎道义才能安定国家,《诗》说:‘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皇矣》)教导为君者不要把后天的学识、而要把先天本性当做治国原则;又说:‘不僭不贼,鲜不为则。’但是夷吾已经做出很多僭贼之事啦!而且郤芮说夷吾没有好恶,没有好恶就是没有忌克;但是他的言语中却充满忌克。所以夷吾想要安定国家,恐怕会很难!” 秦穆公对公孙枝的回答感到满意,他说:“不错,这是秦国的大利。”他派出一个军来保护夷吾,把那位后来险些把秦国人逼疯的主儿送回晋国。 秦军渡过黄河时,以齐军为首的东方联军也到达高粱(今临汾东北)。原来自晋献公逃盟之后,齐桓公就一直寻找机会教训那个无法无天的老牛仔(冒犯盟主一定要受到惩罚)。后来晋国大乱,齐桓公感到机会来了;他打听到献公的一个儿子公子无宇正在卫国一带游荡,马上派人把无宇安顿保护起来。 齐桓公马上集合起来一支大军,并要求宋、郑提供军队,三国联军就护送着无宇直奔晋国而来了。 军队行进到高粱时,晋、秦两国使者来到联军营中。齐军首领是大夫隰朋,他告诉使者们:齐桓公惊闻献公去世的噩耗悲痛不已,又为晋国接连发生的灾祸操碎了心;于是派自己来到这里,希望可以为晋国提供安全保护并帮助国家恢复秩序。 秦使公孙枝说,秦伯的想法与齐侯相同;既然双方目标一致,那么接下来就好谈了;现在晋人已经选定夷吾为君,秦穆公为防止危险发生,特派重兵保卫夷吾回国;本来他还心存忧虑,但是看到齐师到来,他就完全放心了,有了齐师的保护,谁还胆敢破坏晋国的立君大事呢?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齐国人也无法改变结局;既然秦国人已经给足了面子,隰朋也就不好再发表不同意见了。于是各方代表就举行歃血仪式,就立夷吾为君的事宜达成共识。 冬十二月,夷吾在太庙举行加冕仪式,是为晋惠公。 晋国历史上没有一次政权更迭事件,能像惠公即位那样引起如此巨大的震荡:两位继任者和一位夫人被杀,一位执政官和如夫人自杀;东、西方两位霸主全部卷入其中,齐桓公和秦穆公都给足了新君面子。但是,搅动了半个华夏才得以爬上君位的那位新主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恶棍、吝啬鬼。 第一百九十六章 重耳党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惠公在即位前把不属于自己的财产毫不吝惜地许诺出去,为的就是换来今天的地位;可是他成为晋国的主宰之后,一想起曾经许下的诺言,心脏就绞痛不止。 他把郤芮召来,埋怨老师不该唆使自己把那么多城邑送出去,说河外五城属于全体晋国人,不是他的私人财产,现在因为郤芮的错误即将割让给秦国,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要求郤芮必须做些什么来进行弥补。 郤芮已经习惯了晋惠公的吝啬、反复无常和推卸责任的德行,他说:“君侯当然有权力决定五城的命运,您只要派使臣告知秦伯就可以了。” 晋惠公决定把这个得罪人的差事交给丕郑——他不信任里克和丕郑,丕郑如果死在秦国,他就省了七十万亩土地,也不用自己动手了。 鲁僖公十年(BC650)春,丕郑出使秦国。他告诉秦穆公,由于新君地位尚且不稳,非常担心反对者借机生事,所以暂时还不敢将河外五城划给秦国;但是只要假以时日,惠公一定会兑现诺言。 秦人当初以为夷吾不过是个败家子儿,没料到他不但特别小气,而且还特别会赖账。秦大夫们已经开始愤怒地咆哮了,他们强烈要求用战车踏平河外五城。 秦穆公伸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然后说道:“维护舅甥之国的利益是寡人应当做的事情,寡人也没有向上君要求过什么。秦国从来都靠自己的铁幕战车取得土地,从来都没有打算通过受贿取得。所以请上君不必烦心,只要能结秦晋之好,五座城在哪国不都一样?” 在接下来的欢迎宴会上,丕郑私下对秦穆公说:“寡君登基后,就把朝政交给郤芮、吕甥和郤称,我们这些老家伙全都靠边站啦!那三个人蛊惑人心,力主与大国对抗,以建立‘威名’。如果上君替晋国除掉那三个奸人,外臣与里克就能重新重掌公室;到时驱逐夷吾,重新奉重耳为君,晋国一定会全力侍奉大国。” 秦穆公此时也对立晋惠公感到后悔,他并不在意那五座城市,但是不能容忍晋惠公的毫无信用和反复无常。晋惠公的性情使得秦人无法评价晋国对秦政策的风险点,也就无法预测外交和战争风险。息侯坑害蔡哀侯的事也不是没有再次发生的可能性。 秦国人内部很快达成一致,人们认为无论重耳能不能即位,惠公都必须被赶走。如此一来剪除三人就成为颠覆惠公政权计划的第一步。 此时已经到了四月,晋惠公决定身边最大的威胁——里克。晋惠公认为,只要里克活在世上一天,重耳的“阴魂”就会飘荡在宫城上空,随时会要他的小命;杀掉里克符合所有夷吾派的利益,受害者的权利和财产都可以在凶手们中间重新分配,而且惠公也不必为兑现赐给里克的百万亩良田而心痛了。 丕郑出访秦国正是除掉里克的绝好时机,但是惠公仍然不敢公开宣布里克的死刑令。于是将一个信使被派到里克家说:“没有夫子的支持,寡人不可能得到今天的地位。但是夫子杀死了两位继位者和一位大夫,作为晋国的君主,寡人真的不知如何对待您啊!” 里克一直盯着使者的眼睛,使者不由得跪下来,满头大汗、浑身筛糠,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里克说:“没有废除,哪有兴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得到君侯的命令了!”说完他就起身拔剑、吻颈自尽了。 里克并非没有料到今日的结局,也有人曾劝他尽快逃离晋国;但是直到失去了所有,他都没有采取行动。他过于相信惠公的人品,过于相信自己的地位,而且割舍不下自己的权势和财富。 丕郑在返晋的途中遇到了左行将军共华,并从他嘴里得到了里克自杀的凶信。他不禁踌躇起来,不知道自己应当逃走还是回去。 共华说:“只有里克大夫一人蒙难,其他人都没有受到牵连。夫子又奉君命出使秦国,应当没有危险。” 丕郑听信了共华的说辞随即进入都城,不久便事败被杀。 当初在夷吾回国前,姐姐秦穆姬特意叮嘱他,要他即位后尽快把把流亡异乡的兄弟们召回晋国,不要使他们糊口四方。她的内心充满了对家族血亲的真挚感情,也充满了单纯与理想化;却不知道晋国动乱的根源,就在于兄弟们有着相同的血缘。 夷吾回复姐姐说,他最珍惜的就是兄弟情义,他一定把所有流亡者全部召回来,赐予他们封地和职位。 但是夷吾登基后,不但没有兑现承诺,反而抓紧清除兄弟们在国内的党羽;他唯一召回去的,就是故太子申生的妻子贾君。惠公召贾君的目的也并非要给她一个归宿,而是垂涎她的美貌;贾君刚到都城,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拖进后宫。 晋惠公做出的一系列残暴和无耻行径引起了国人极大的不满,人们编了很多下流的顺口溜挖苦他、谩骂他、诅咒他;那些闲话一时间传遍城市里的每条大街小巷。 郤芮搜集了一些段子后对惠公说,君主可以处死大夫,却不能得罪国人;现在国人又开始怀念申生了,如果惠公能够在故太子身上作些文章的话,或许可以平息民怨,并且获得国人的爱戴。 经过一番策划后,惠公向国人宣布,追谥申生为“共(恭)太子”,并以储君的礼仪予以改葬。 申生自杀后,他的贴身仆人把他草草葬在曲沃城郊外的一处偏僻之地。他的葬仪相当简陋,只有棺没有椁,如果不是安葬者指引,没有人可以找到申生的葬身之地。 改葬那天,前来参加和观看仪式的人布满了荒野。已经引退的、曾经为太子驾驭战车的狐突也从百里之外专程赶来。贾君也被惠公拉来充门面,就好像他仍然把她当成兄长的遗孀似的。 狐突穿着粗劣的羊皮袄,远远站在视线开阔的高处。晋惠公装模作样地宣读了一篇悼词,这篇悼词是他央求已经归隐山中的罕夷写的。悼词里颂扬了申生的高贵品格,赞美他建立的伟大功绩及对骊姬党的严厉控诉,最后表达了对故太子的深切怀念。悼词充满了深厚的、真实的情感。晋惠公刚读到一半,现场已经开始有人掉眼泪了。 接下来人们就开始起灵。申生的棺材被起出来的一瞬间,狐突不禁老泪纵横,不由得扑倒在地放声痛哭。在场的数万人纷纷跪倒,人们发出的悲声回荡在这片土地的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但是棺材里突然间爆发出猛烈的、奇异的恶臭,却使得离的最近的人当场呕吐不止,离得远些的掩鼻皱眉。结果这个意外事件使得改葬仪式草草结束。 后来,有好事者说,太子由于厌恶惠公的拙劣人品、反对他打着自己的旗号笼络人心,所以才不惜以自毁遗骨的方式向他表达最强烈的愤怒;否则以太子蕙质兰心的高尚品行,怎么会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晋惠公不但没有挽回人心,反而更加臭名昭着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重耳党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葬仪结束后,狐突打算到曲沃城里拜访几位旧相识。他驾着一辆马车缓缓而行,在距离曲沃还有几里路时,明朗无风天气突然骤变:狂风乍起,翻滚的乌云顷刻间密布天空,天空倏然暗下来,周围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行人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狐突猛然间看到申生独自驾车从迎面而来。申生停下来,请狐突登上自己的车,又把缰绳交给他。狐突悲喜交加,搞不清到底是自己死了还是申生显灵,或者申生根本就没有自杀,只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申生整个身体都裹在斗篷里,一言不发。狐突不敢正眼看他,生怕发现斗篷里面只是一具枯骨。狐突眼含着泪水,唠唠叨叨地说:“太子要是真能回来,就留下来不要再走了。您的敌人已经死光了,国家治理需要您的参与。” 但是申生说:“夷吾真是无礼啊!恶事做尽却还想骗取美名。我已经向上帝控告他了,上帝答应把晋国送给秦国,秦国人将会祭祀我的鬼魂。” 狐突知道自己只是撞见鬼了,他擦了擦眼泪说:“臣听说,鬼无法享用非其族类的祭品,所以人也不会祭祀非其族类的鬼神。如此,您的祭祀恐怕要断绝了吧!况且君主有罪,国人为什么要受到连累?您还是重新考虑下请求吧!” 申生说:“我听到您的意见了,我要重新向天帝发出请求,七日后在曲沃城西,会有一个巫师代表我来向舅氏传话。”说完就倏然消失不见。 狐突惊悸而起,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帘妖梦。但是梦中情景之真切和人类的好奇心让他决定一探究竟。 狐突在第七天清晨来到曲沃城西,那里有一片繁华的集市。他沿着城墙从南走到北,忽然看见墙根下蜷缩着一个身体包在黑色斗篷里的人,那件斗篷他在梦里是见过的。 斗篷里的人伸出拐杖敲敲地面,狐突就走过去蹲下来。巫师说:“太子要我转告夫子,天帝不会让晋国灭亡了,但是会使晋军在韩原遭到惨败。” 冬天之时,秦国使者泠至奉命对晋国回访。泠至除了发表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外,还着重赞扬了郤芮、吕甥和郤称的杰出功劳。他说秦穆公希望能够世代联姻,并邀请三人到秦国去商榷下联姻事宜,还送给他们贵重的礼物。 但是秦人天生就不适合搞阴谋诡计,他们的意图过于明显,立即遭到三人的怀疑。三人说:“礼物重厚,言辞谄媚,难道是要引诱我们上钩吗?” 吕甥为了搞清事实,与之在泠至回国的前一晚宴请他,并设计了一个圈套。吕甥在宴会进行到**时屏去左右,然后坐在秦使旁边说道:“情况已经改变了,丕大夫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新君即位后不但没有兑现任何人的赏赐,反而干出很多令人不齿的坏事。现在上天发出诅咒,要使晋军在韩遭遇惨败,国人已经厌弃新君了。现在上军、下军一体,已经开始为驱逐新君,迎立重耳做准备了,所以先前的计划都取消了。” 吕甥在说话过程中一直注视着泠至的表情。泠至的面容僵了一下,眼球微颤,断然否认知道什么计划。但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吕甥证实了他的怀疑。 泠至离开后,吕甥把情况报告给晋惠公,晋惠公呆若木鸡,一点主意也没有。吕甥说:“事已至此,不如将计就计。君侯做好防范,我们三人就按照秦使所言率队出使。如果丕郑作乱,就可以将他当场正法。” 晋惠公说:“何必费事,直接抓来再说。” 吕甥说:“如果先抓人,无罪也变有罪了!” 晋惠公说:“没错,就算他没罪寡人也能省下七十万亩土地。” 司寇奉命逮捕了丕郑及他的同党祁举和七舆大夫,又在他们家中搜出大量兵器和甲胄。嫌疑人大义凛然,非常爽快地承认了指控,于是罪名就被定下来了。漏网的只有共华,他当时恰好在城外。 他的朋友找到他,劝他尽快逃走,共华却说:“丕郑大夫听了我的话才返回国内,如果他当时逃走,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是我害死了夫子,我不回去赴死,怎么能对得起夫子?” 他让随行的人逃往秦国,自己被一些死士簇拥着进入都城。丕郑、祁举及七舆大夫就被定为“叛国罪”而被杀了。 至此,重耳党的骨干势力全部被清除,晋惠公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丕郑的儿子丕豹侥幸逃到秦国,他咒骂晋惠公是个毫无人性的暴君,说惠公因为杀掉了半国大臣已经彻底失去人心;他请求秦国立即出师讨伐,将暴君驱逐出去。 但是秦穆公却认为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他说道:“晋侯失去人心怎么能杀人?新君即位清除异己哪国没有?晋侯并非在丧失权力而是在加强权力。现在他已经完全控制了国家,秦国不可能有胜算。但是福祸会相互转化,请慢慢等待时机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华难未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十年,赤狄灭温。 温地最初被周武王赐予大司寇苏忿生,后来周桓王将它收回王室所有。周桓王用温换来郑国的一块土地。但是温地不久又被王室重新收回,并再次赐给苏氏。 周惠王时期,王子颓与五大夫作乱。王子颓逃到温,连哄带吓地把苏子拉入反叛者阵营。王子颓一派被镇压后,苏子就躲进封地,联合赤狄与王室搞对抗。 周襄王曾劝说苏子回归王室怀抱,苏子也不是没有回归的意愿,但是赤狄又跳出来加以阻挠。双方都希望把苏子拉入自己的阵营,继而都开出了优厚的条件。几轮交锋后,苏子发现自己身价徒增,不禁变得骄狂起来。他漫天要价,从两方都捞了许多好处,但是又都没有兑现承诺。 赤狄一怒之下出兵伐温。苏子惶恐失措,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向王室求救。但是周襄王认为,赤狄虽然能够攻陷温邑,但是不可能保有它;他也乐于看到狄军替自己教训那个反复无常的老恶棍,因此干脆作起壁上观,只等敌人退兵再出面收拾残局。 赤狄没费太多力气便攻陷温地,苏子化妆成难民(其实也用不着化妆)、两手空空地逃到卫国去了,而赤狄大肆劫掠一番也撤军了。接下来王室就把那座虽然满目疮痍,但主体结构还算完整的城市收回来了。 王室对苏子和温邑采取的冷漠态度激起了戎狄极大的贪欲,他们把周襄王的见死不救当成软弱可欺;而周襄王那位不安分的兄弟、王子带则在暗中更加卖力地鼓动戎狄,挑唆赤狄进攻自己的兄长,以获得更多的战利品。 鲁僖公十一年(BC649)夏,在王子带的教唆下,扬、拒、泉、皋、伊、洛六大戎狄部落共同出师伐周,王子带则躲在封邑中静观其变。当时正是小麦成熟之季,东周人全力忙于农事,结果被敌军打个措手不及。戎狄联军俘获了大量人口,将他们变为奴隶,又命令奴隶们为自己收割和运输农作物。 敌人由于专注抢劫而耽误了进攻成周的最佳时机,敌军到达成周城外时周人已经撤进城内。这次行动的策略是发动突袭,所以敌人都没有携带像样的攻城器具。 自平王东迁后,周人把都城的防御体系的建设当做头等大事来对待,人们将成周的城墙修建得十分高大坚固,而且在城楼中储备了大量的防御武器。敌人凭借临时制造出来的、简陋的器械和野蛮的豪气进攻城墙,结果遭受了重大损失,他们的情绪也变得沮丧和焦躁不安了。 但是先前发生的事还算不了什么,后面发生的却令敌军几乎要抓狂了。 原来王子带实在看不下眼了,他便穿着戎狄的服装匆匆赶到联军营中,斥责敌首,说他们攻错城了。 王子带说,周王不是一定要住在天下最雄伟、最繁华的城市中;相反地,他正躲在临近的王城中四处派人搬救兵;而戎军先前由于贪婪失去最佳战机,现在又因为愚蠢选错了进攻目标;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的盟友们;如果他们能够及时纠正错误攻克王城,他们还能够得到东周的财富,如果不能,就等着被华夏联军一个一个地消灭吧! 敌首大怒道:“谁知道你们的王竟然不与国人住在一起?”联军马上解除了对成周的包围,转而围攻王城。 王城是一座宫城,它的防御体系虽然完善,但是规模实在是太小了。敌人很快攻破了王城东门,并且将城门付之一炬。但是防御者在城内道路上堆满了障碍物,敌人脚下磕磕绊绊,身上却受到从高处发射的弓箭、投枪和长矛的攻击。倒下的尸体给进攻者造成了更大的阻碍,尸体最后几乎把城门都堵住了;敌人不得不暂停攻势,把尸体从城门里拖出来。 连日来损兵折将使得敌人心怒气燥,此时又传来令人担忧沮丧的消息。原来秦国和晋国分别出师对六大部落的居住地发动进攻,那些部落遭遇到了与东周人同样的处境。敌军无心恋战,顷刻间便作鸟兽散。 王城危机解除后,东周人便开始收拾残局,结果发现很多显贵的人物都被敌人抓走了。周襄王想要把那些人赎回来,却不愿意放下自己的空架子,于是就把那个差事交给晋惠公。郤芮大喜,他说这是晋惠公稳定政权、建立功业的大好机会。 由于秦晋联军在战事中也俘获了很多戎狄的高等贵族,晋惠公便亲自出面,把几方势力的代表拉到一起,采用交换战俘的方式暂时解决了纠纷。 鲁僖公十二年(BC648),周襄王决定追究王子带的罪行。王子带通过安插在天子身边的间谍得到了消息,他自知罪孽深重,立即马不停蹄地逃到齐国去了。 对这个乱臣贼子的到来,齐桓公真是大喜过望。原来,周襄王登基后很快变得骄奢起来,他也不像从前那样尊重和亲附齐国人了;更有甚者,他经常把齐国宫廷发生的丑闻当笑话说给身边人听。 齐国人决定做点什么来教训教训那位“忘恩负义”的小天王,恰逢此时王子带逃亡来了。齐国人便把他当成对付周襄王的杀手锏——周襄王一旦做出不利于齐国的事来,齐人就会把他放出去与周天子作对。 晋国调停了周王室与戎狄的矛盾,但是协议达成后却没有得到有效执行——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无论对于晋惠公还是戎狄们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周人要求戎狄履行义务,戎狄就以不安抗辩权为由,把责任推到晋人身上。 周人又去找晋人理论,晋人却说不久前战俘们发动了一次暴动,结果他们不是被杀就是逃走了,现在自己已经无人可交。当然没人相信这个解释,结果晋人又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了——东周与戎狄的矛盾未消,晋国又搅进来了。 齐国人认为是时候做些什么了,齐桓公就派管仲去平定王室与戎狄矛盾,派隰朋去调解晋国与戎狄的纠纷。在齐桓公的授意下,王子带暗中也为调停争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他写信给戎主们说,齐桓公大叔虽然不喜欢使用武力解决问题,但是他一旦感到颜面受损,武力却又是他采取的最低限度的手段了;他(王子带)在齐国亲眼到冒犯齐桓公的戎狄们的下场:男人被施以肉刑,成为最卑贱的奴隶,女人也干着最低贱的活计;小孩子也难逃厄运,或者成为****,或者遭受与成人一样的苦难。 最后他说:“东周和晋都是小国,而齐国后面站着华夏一半的诸侯。所以,接受齐国人的调停吧!拒绝意味着灭亡,而接受则会得到奖赏。” 第一百九十九章 齐五公子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崔氏出于齐丁公,是齐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随着时间的推移,崔氏从举国瞩目的望族逐渐沦为高氏的附庸。但是上天又赐给崔夭一个机会,竟使崔氏复兴,并且再次跻身于齐国的豪门之列;不过巨大的权力又很快彻底毁灭了这个家族。 第二天清晨,士兵们在例行巡视时发现寝宫一个偏僻的小门有些异样。这些人冲进去发现齐桓公已经气绝身亡,身边还躺着一具宫女的尸体。 噩耗立即被报告给无亏和三贼,那些人高兴得都要疯了。无亏命人去抓捕太子,自己则快速赶到案发现场,确定老君主是否真的归西了。 但是无亏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恼怒所替代——卫兵们回报说太子昨天夜里就不知所终了。 这时官吏们已经聚集在宫门外准备进入官署(国家各官署都设在宫内)办公。可是进宫的时间已过,宫门却依然紧闭。 官吏们从窃窃私语变得焦躁不安,继而便齐声呼喊,要求马上进宫、马上面君、马上见到太子。这时宫门里传来整齐急促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声音,宫门马上被打开,易牙和竖貂带着大批士兵出现了。 竖貂伸出双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然后说道:“君侯已经去世,大夫们正在研究如何举办后事。官署关闭一日,各位都请回吧!” 官吏们情绪更加激动,他们咒骂竖貂和易牙,说他们都是做了断子绝孙的孽才爬到今日的高位,才有机会谋害先君;人们坚持要求为先君入殓,要求见到太子。 两个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们被人公开揭了伤疤,于是顿起杀心。易牙发出了最后通牒,命令众人立即解散,否则将被就地正法。但是齐国从来都不缺乏血性男儿,很多人立即冲上前去,想要抓住这两个奸贼。 宫廷卫队立即发动进攻。大部分官吏见势不妙,顷刻间化作鸟兽散;但是也有很多人被奸贼杀害。 这次屠杀本是个意外事件,但事件的结果却把无亏在齐人心中仅有的一点好印象抹去了;他顷刻间变成了整个国家的敌人,甚至比当的年公孙无知还要可恨。 就在士兵们清理屠杀现场之时,四支武装向公宫开来,首领分别是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和公子雍。四公子不是来维护稳定的,而是来制造混乱的。 太子的失踪已经使无亏手忙脚乱,官吏们的反对没引起他的重视,但是四公子的到来却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一切乐观的情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亏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是屈服意味着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敌人手中,以暴制暴又会死得更快。在两难的情况下无亏选择了第三种方式。 正当数方紧张对峙之时,开方跑出来对四公子说:“先君晏驾,无亏痛心不已。他悲痛过后才想起来要请诸位公子来商讨后事,结果四位却先到了。无亏命臣马上请公子们进宫议事。” 但是公子们并不打算给无亏面子。公子元说:“无亏与我们兄弟都是地位相当的大夫,他有什么资格对相邦指手画脚?况且兄弟们回自己家也不需要别人来请。”公子商人说:“有太子在,哪里轮到无亏做主?我们马上要见太子。” 开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易牙则领着卫队退进宫去了。 四公子领着各自的武装进入公宫,分别占领了一片建筑物,无亏的势力则盘踞在正殿一带。 大家安顿下来后,无亏派人去请四个兄弟到正殿议事;四公子则要求他把周边的武装撤走,否则绝不踏入正殿一步。无亏满足了兄弟们的要求,四公子就各自带着几名护卫进殿了。 无亏坦言太子已经离奇失踪,他把太子出逃避险解释成放弃君位。然后他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无论从年龄、职位、品行,还是从能力来讲,自己都是不二人选,况且先君已经在去世前许诺改立他为太子;所以他请兄弟们团结一心,支持他成为新君,他会带领齐国走向新的辉煌... 公子元首先跳出来反对,他说:“你说的年龄和职位,兄弟们确实比不上你。但问题恰恰就是,你那么符合标准,为什么没有被立为太子?这是因为你根本不够资格,所以首先就被排除掉了!那么太子昭既然抛弃国家,他自然失去了即位的资格;按周礼和祖制,只有我才可以成为新君...” 公子商人是支持公子元的,但是公子雍却坚决反对,他的理由是公子潘的母亲地位比其他如夫人都高,按照子以母贵的祖制,应当由公子潘继承君位。 然后这些人便吵成一团。争吵中不知道是谁射出一箭,易牙惨叫一声,捂着裤裆痛苦倒地。谈判瞬间破裂,各方势力立即拔剑抽弓相互攻击,场面顿时变得极度混乱。 昔日霸主僵硬的尸体被遗弃在寝宫无人收敛,而他亲手养大并给予锦衣玉食的五个儿子,此时却在神圣的朝堂上、在华夏霸主接受无数诸侯朝觐的庄严之地大打出手。 战斗以无亏的主动撤出告一段落,公子们各自返回自己的阵营,后来便呈现出日复一日一日的对峙僵局。 齐国上一次遭遇这样的危局还是在四十三年前。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当时发生混乱的原因是国内没有一个可以继承君位的公子,而现在则是争夺君位的公子太多;当时国家机器运转还属正常,但是现在却完全瘫痪了。 危急时刻,齐国人又把希望寄托在高庄子和国归父身上。从屠杀现场逃走的官吏们按照他们与高、国的职属关系分别躲进两家,那里是官员们认为唯一可以逃脱死亡的地方。 两位上卿首先发布了戒严令,同时把城防卫队派到城内巡逻,这样便暂时稳定了局面,防止杀戮事件再次发生。然后两人又把官吏派到各地,要求各大城邑加强守备,防止外敌趁乱入侵。 这两件事做完以后,两人就把官署搬进自己家中,以维持国家机构的正常运行。临淄于是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宫城周围刀光剑影剑拔弩张,每天都有暴力事件发生;而在其他区域,人们却像往常一样生活工作。 第二百章 齐五公子之乱(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高庄子的亲信问他该如何结决五公子之乱时,他说:“内乱需要外治。” 齐桓公选择宋襄公作为太子昭的外援是有原因的。鲁庄公十四年(BC680),宋桓公因为“妄图复辟殷商”被以齐桓公为首的诸侯们狠狠教训了一番;宋国被迫屈服,所以才有了鄄之盟。宋桓公出席盟会时特意带上了尚未成年的太子兹父。 兹父被齐国人的气势和风采所震撼,从那时开始他就立志要成为齐桓公那样的君主。之后他便全面向齐国靠拢,他娶了齐国的公主,生活也基本齐国化了。 齐桓公在宋襄公身上发现了很多古老的美德,他谦虚勤勉,喜欢助人,并且信守诺言;这些美德在当今的君主(哪怕是太子)身上已经很难见到了。齐桓公还考虑到两国传统的同盟关系和宋国强大的实力,最终决定把太子的命运交给了宋襄公。 宋襄公没有把这份嘱托当成负担,而是视为光荣使命;他对太子昭的到来表现得特别兴奋,以至于竟有人认为他有些幸灾乐祸。 宋襄公认为单凭宋国的实力对齐开战肯定没有胜算,因此决定再拉几个小伙伴进来撑腰;顺便出出领导者的风头。他派使者到曹国、邾国和卫国去,请三国出师共靖齐难。 宋襄公与高庄子的信使秘密往来于两国之间。转眼到了腊月,五公子依然互相对峙,丝毫没有和解的意愿。高、国二人决定尽快结束这场被天下人嗤之以鼻的丑闻。两人与官吏们换上丧服,用车载着一具巨大的棺椁向公宫行进。在公宫周边警戒的五公子之徒没人敢于阻拦,队伍进入宫门,把椁车停在广场中央了。 高、国把五公子聚到广场中央,他们看到这些人一个个双目猩红、蓬头垢面、神情恍惚,长期的紧张和疲劳已经把他们折磨得心力交瘁。 高庄子说:“公子中无论谁最后成为君主,他都应当为国家着想吧?就在公子们争权夺利的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在看你们出丑,看齐国的笑话!我已经听到了这样的传言,人们说最后能够夺取君位的,一定是你们之中最坏的人,因为那个人能在一场比比谁更坏的斗争中取得胜利! “天呐!这就是世人对齐国新君的评价!不要谈齐国的霸业和诸侯的支持,就说国人的爱戴,官吏们的认同,你们能够得到那些吗? “所以,在彻底失去民心前、在齐国被占领前马上结束这一切吧!先君的尸骨还在寝宫里腐烂,鬼魂还在天际游荡。连先君都没有安葬,谁还敢称自己是继承者呢?” 公子们确实无力再僵持下去了,支持他们挺到现在的力量与其说是信念和意志,不如说是机械和麻木。他们颓然倒地,目光呆滞,好像失去了魂魄。公子元首先流下眼泪,兄弟和大夫们也忍不住开始哭泣了,士卒们纷纷扔下武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的气氛中。 公子们的神智终于恢复正常了。开方把两卿请到一旁讨论了片刻,转回身来宣布立无亏为君。四公子默认了这个结果,公子无亏便引领着灵车向寝宫走去。 这一天是十二月十四日,距齐桓公去世已整整六十七天。人们在很远就能闻到作呕的尸臭味;来到门前时发现大量的尸虫从门缝中爬出来,密密麻麻地死在门前;人们走进寝宫后,看到齐桓公的尸体已经烂成一滩泥,尸虫爬满了全身;但是宫女的面容却栩栩如生,孤独而专心地守护着君主的遗体。 小殓仪式结束后,人们便暂停后续仪式,转而准备迎战宋军。公子们各显神通,分别从鲁国和狄人那里请来救兵。 直到为齐桓公收完尸,公子无亏才搞清楚太子原来是高庄子放跑的。这个消息把他惊出一身冷汗,他决定在敌军到达前除掉高庄子。 前面说过,开方表面上亲附公子无亏,实际属于公子潘一党;他虽然与高庄子并非同道中人,但认为高庄子是对抗无亏的主要力量,不能轻易被干掉;因此开方就把这个秘密泄露给高庄子,希望两股势力进行火拼。 “如果见义勇为都能被定为死罪,那么审判者本人就应当下地狱。”高庄子怒不可遏,他决定先下手为强,联合国归父干掉无亏。 但是国归父认为此事不宜蛮干,他说无亏有太多的仇人,太子也有自己的势力;不如鼓动无亏的仇人完成他们想做的事。 两人暗中联络了崔氏和其他反无亏的力量,向他们提供武器和信息,无亏的注意力都在宋军和高庄子身上,根本无暇监视其他人;结果他就在某次巡查防务时遭遇暗算、一命呜呼了。 无亏的死亡使得齐国又陷入无主状态。但是在大敌当前的危急关头,四公子尽弃前嫌,紧密团结在一起,尊公子元为首领,共同抗击来犯之敌。 另一面,无亏的死亡使得太子昭在国内的党羽信心倍增,这些人太不自量力,以至于竟想要驱逐四公子。他们又联合了一些反对无亏的力量,并煽动国人进攻四公子,但是响应者寥寥无几;四公子的武装力量一个冲锋就把那些人歼灭了。 公子们从被俘者口中得知了无亏被杀的来龙去脉,这才知道高、国始终是忠于太子昭的。四公子大为恐慌,但是他们考虑到自己的人品和对方的声望,始终不敢对两人下手。 四公子后来解除了二卿的兵权,又取得了两人的嫡长子做为人质,这才放下心来全力对抗入侵者。 鲁僖公十八年(BC642)春,宋、卫、曹、邾四国联合伐齐,鲁僖公则应四公子的要求出师援齐。四国联军在鄄会师,然后便驻扎在那里。鲁军此时在公孙敖的率领下已经出发。齐国人发现鄄地正处在鲁军的行进路线上,鲁军如果受到阻击则必然失败;四公子于是率师赶来,准备在鄄会合鲁军,与联军展开决战。 夏五月,齐师到达鄄地,而鲁军还在行进的路上。宋襄公决定不给齐师以喘息的机会,宋军趁敌军立足未稳之际发动突袭;齐师人心不稳,又没有防备,顿时如潮水般溃败。公孙敖得到齐师战败的消息不敢继续前进,立即掉头回国了。 会战地点是宋襄公煞费苦心选定的。因为就在三十八年前,宋国在鄄地被迫签订了“屈辱之盟”,正式尊齐国为华夏盟主;而今日他却在受辱地击败了昔日盟主,其历史和政治意义非同一般。作为准备接替齐桓公霸主地位的人,宋襄公心里充满了小得意。 齐国的残兵败将要逃进临淄,却发现高氏和国氏已经接管了国家政权,四公子不敢入城,便选择了流亡。公子们释放了扣押的高、国的嫡长子;作为回报,二卿承诺保护流亡者们留在国内亲属的安全。 高庄子率军把太子昭从联军手中接回来。宋襄公还想继续前进,但是齐国人提醒他说,宋军的使命已经完成,军队如果不立即退出齐国,将被视为侵略者。宋襄公嘟囔道:“乱邦之人神气什么?如果没有寡人,你们的公子就把自己的国家灭亡了。” 五月末,太子昭立,是为齐孝公。 “孝”是人的本性,应当提倡却不值得炫耀。追谥他为孝公,也许是因为其他公子皆不孝,而他比起兄弟们来,他也只有这一点可以夸耀吧? 齐孝公执政初期是伴随着猛烈的血雨腥风度过的。那个当初放弃尊严才逃过一死的人,一旦掌握了最高权力,必然会用鲜血来洗刷先前遭受的耻辱。 反对势力的成员几乎被屠戮殆尽,无亏和公子元的母亲也惨遭不幸,很多无辜的人也受到牵连。不过开方三贼因为嗅觉灵敏、腿脚灵活,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七月初,齐孝公亲自率军围剿四兄弟,北狄则出兵相救;双方展开一场激战,齐师大败而归。高庄子趁机劝齐孝公息民强国,以维持霸业为首要任务,不要再纠结于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这样才平息了因政权更替而引发的巨大动乱。 第二百零一章 韩原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十五年(BC645)初秋,秦国向晋国发出檄文,檄文中首先回忆了晋献公与秦国的友好往事,秦国人对晋国施加的种种恩惠;然后笔锋一转,列举了晋惠公的斑斑劣迹:“一、背弃承诺,不纳群公子;二、**无耻,玷污恭太子遗孀;三、贪婪小气,不恤功臣;四、贪图土地,无信大国;五、恩将仇报,见危不救。如今连上天也无法抑制对晋君的愤怒,所以上天通过申生的鬼魂向世人昭告、决定通过秦人之手对晋君施以惩罚,以维护天道、周礼、信义、人伦。”檄文的最后是秦国发出的战争宣言,同时表达了不可动摇的战胜决心。 这份檄文在秦国间谍和好事者的努力下很快传遍晋国的每个角落。除了最无耻的人,每个国人都觉得羞愧、抬不起头来;但是公室马上发布了征兵令,晋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征入伍。 在另一面,秦军集合完毕,从雍都出发;军队南渡渭水,然后沿渭水一路东进;粮草和辎重则通过水路运输;船队与岸上的军队齐头并进。秦军先锋扫清了前进路上散居的戎狄,大军穿过华山,随后通过桃林塞——桃林塞以东就是晋国的领土了。 秦军到达瑕邑渡口,并在此地北渡黄河,河对岸是晋军布下的第一道防线。秦大夫卜徒父为渡河的凶吉进行占筮,结果是大吉。他向秦穆公报告说:“大吉,过河之后晋侯的战车必为我所获。” 秦穆公要求他对卦象进行详细解释,卜徒父说:“臣筮到‘蛊’卦。卦说:‘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这只雄狐,指的就是晋侯。蛊内卦为秦、为风,外卦为晋、为山;现在已经到了秋天,大风过山,必落木叶。木折实落,不败待何?” 由于河界很长,晋军无法全线防守,所以秦军渡河时没有遇到太强烈的抵抗。秦军登陆后,又接连突破了敌人的两道防线,韩原很快便出现在秦军面前。 秦人的计划并非攻城略地,而是直接与晋军主力决战;目的并非掠夺抢劫,而是要迫使晋人屈服;这就要求秦军速战速决,不能拖泥带水。因此,秦人在征兵时就把老弱的、不适于高强度行军作战者排除在外;这样一来,秦国的两个军实际上并不满员。 秦军长驱直入,不利的消息不停地传到将晋军领们的耳朵里。晋惠公不无忧虑地对庆郑说:“敌寇一天天深入,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呢?”庆郑说:“是君侯把敌人召来的,臣子们又有什么办法?”惠公怒道:“夫子出言真是不逊!” 晋惠公与吕甥率上军,郤称与郤芮率下军;韩简、郤縠、郤溱为军大夫,士谷为军尉,栾盾守国。任命将领完毕,晋惠公就为担任车右的人选进行占卜,结果最适合的人选竟然是庆郑。但是惠公见到庆郑就感到胸闷气短,结果就把他排除掉了。 晋惠公任命郤步扬为御戎,家仆徒为车右,又打算用郑国人赠送的小驷马驾战车。这种小驷马是郑国人精心繁育出的一种长相秀气的、娇滴滴的宠物小马,它们本来是给娘娘嫔妃们出游时驾车用的,但是晋惠公却异想天开地将它们当做战马来用。 庆郑说:“古时国家遇到战争,将士们驾车都要使用本国出产的战马。本国战马服其水土而知晓人心,安于教训而复习其道,所以用它们出战,没有不合于将士心意的。现在君侯用外国的小马,臣惧怕它们临危惊惧,不懂命令,不听驾驭,不能进退,不知周旋。到时候君侯一定会后悔。” 晋惠公懒得再跟庆郑啰嗦,他摆摆手、一言不发地登上战车,命令郤步扬快走,以远离那个唠唠叨叨的话痨。郤步扬和家仆徒立在车上,一脸无奈地看着庆郑。庆郑摇头嘟囔道:“可惜两位国士了,竟然与马中娘炮搅在一起。不过这小驷马跟咱们君侯倒真是绝配。” 晋军从绛都出发一路南下,穿过中条山到达韩原。韩原位于今山西芮城县,原属古芮国,之后被魏国占领,晋国灭亡魏国后将它划一个县。韩原北依中条山,南望黄河。交战双方均选择了这块地形复杂多变、并不适合大规模集团作战的地方进行会战,就是为了把单兵战斗力发挥到极致,看谁的士兵更勇敢、更强悍。 韩之战的前一天韩简奉命侦查敌情。韩简埋伏在秦营外观察了一阵,见敌军旌旗招展、兵强马壮、士卒们气势高昂、连战马也显得非常兴奋。他回营复命说:“敌军数量少于我,但是斗志却倍于我。 “君侯在梁国时就受到秦人资助,返国又赖其鼎力相助,国家遭遇天灾,靠着秦国支援的粮食才没饿死人。晋人蒙受三次恩德却不回报,坐视秦国遭难,所以秦军才前来讨伐。现在我们不但不想和谈,还出师抵抗,我方懈怠而敌人振奋;斗志倍于我都是低的,恐怕要数倍于我。” 晋惠公说:“匹夫尚且不可轻视,何况国家呢!马上准备吧!”然后他就派韩简到秦军营中下战书。接待韩简的是公孙枝,韩简转达晋惠公的话说:“寡人没有才能,能集合众人却不能遣散他们;如果秦军不能返国,寡人将无所逃命。” 公孙枝向秦穆公做了汇报,然后出来回复说:“晋君没有回国时,寡人为他感到忧惧;回国却没有安定时,寡人仍然感到焦虑;晋君现在安定了,寡人也就放心了,敢不听从晋君的命令!” 双方约定了开战时间,韩简退出军帐,转头对随从说道:“明天交战,咱们能被秦人生俘就算大幸了。” 第二百零二章 韩原之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九月十四日清晨,交战双方在韩原排开阵列。秦军的战斗意志特别强烈,战马也被强大的气场所感染,不停地晃着脖颈、刨着地面,急切地发出“突突”声。 秦军首先击鼓,晋军也不甘示弱,双方的鼓声在韩原上空激烈碰撞。秦军率先发动进攻,军士们支起长矛,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前进。晋军也以相同的方式向着秦军行进。 由于韩原的地形并不十分开阔,而且地面上遍布小丘洼地,交战双方都无法布下重厚的阵势,而只能随着地形或聚或散。双方越来越近,很快就一层层、一群群搅在一起。这时所有的战术都失去了作用,双方将领们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各自为战,竭力杀敌”。 战斗顷刻间变成残酷激烈的白刃战。秦军为了尊严而战,晋军则为了荣誉而战;但是那种荣誉并非源于晋惠公,而是源于晋军三十多年来(从晋武公被封为列侯起算)、数十战不败的骄人战绩。 这两个西部大国都是与豺狼虎豹为邻的国家,“武力至上”是两国公室的施政准则,“强者为王”是两国人民的座右铭,“勇士当死于战”是军士们的战争信条。在如此崇尚武力而又势均力敌的两个国家的对抗中,想要快速分出胜负是极其困难的,唯有一方主帅丧失指挥能力才会结束战斗。 秦军的先锋队由丕豹率领,先锋的任务很明确,就是要生擒敌首;而晋军先锋韩简则负担着相同的使命。丕豹对晋惠公的怒火是任何人都无法扑灭的,他在进攻前命令全体军士口中含玉,以昭示必死的决心。 先锋对晋军的进攻是雷霆式的,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晋国老兵,也不禁对敌人自杀式的打法感到心惊。秦国有些人曾对秦穆公任命一个晋国人担任先锋感到不满,他们现在看到了丕豹的勇猛,便觉得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晋惠公的卫队在敌人猛烈地进攻之下开始踉跄后退,晋惠公见势不妙调转车头逃跑,战车在行驶过程中突然陷入了一个泥坑。对于训练有素的晋国战马来说,只要御手发出一个简单的指令,它们就可以轻易地摆脱困境。 但那些小驷马却惊恐不已,任凭郤步扬怎么喊叫抽打,它们只是在原地乱跳乱叫,就是不肯把战车拉出来。眼见敌人迫近,晋惠公忽然看见庆郑的战车从不远处驶过,他大声呼叫,要庆郑过来救驾。庆郑回应道:“你不纳谏言,又违背卜筮;你自求其败,还想逃避惩罚么?” 于此同时,韩简也将秦穆公逼入险地。秦穆公被贴身卫队围在中间,身后是一面低矮的陡壁,近卫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秦穆公和卫队被数倍于几的敌人所困住,准备做困兽斗。 韩简正准备下达进攻命令,突然瞥见陡壁顶上冒出一个传说中山鬼的脑袋,山鬼怒目圆睁,紧盯着韩简的眼睛。韩简猛地一抖,差点扔了武器。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韩简的眼神向崖壁上望去,也跟着一抖。 那山鬼打了个呼哨,左右瞬间出现了众多同伴,他们爆发出猛烈的嘶吼,一排排、一队队从陡壁上跃下,大步流星地冲向晋军。 韩简这才看清对方不过是一群蓬头垢面的山民,人们挥舞着各式各样简陋的武器,嗷嗷叫着对着士兵和战马乱砸乱刺。晋军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法,顿时手忙脚乱,战马则嘶鸣不已。韩简大叫:“结阵!结阵!”步兵立即结成盾牌阵挡在战车前面,山戎则跳起来用矛猛刺士兵们的面部。 秦穆公大喊道:“兄弟们!冲上去!不要使你们成为被保护的弱者!”近卫队也发出骇人的怒吼,挺起矛戈进攻敌人。山民的加入虽然无法根本改变局面,但是延缓了秦人战败的时间。 就在双方混战之时,庆郑驾车疾驰而来,他大声呼喊:“君侯有难,快去相救!”韩简此时已经稳住阵脚,并且正在把对面的难兄难弟们逼入绝境。韩简本来可以一举擒获秦穆公,如此便可以确保晋惠公的安全;但是他的车右说:“小人们如果诬告夫子见死不救,夫子就死定了,不如先救君侯再做打算。”韩简作出个特别懊恼的表情,立即调转车头,带着军士们救驾去了。 秦人死里逃生,山民首领向着秦穆公行礼。秦穆公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以死救他,首领说:“君伯对怜悯我们的性命,没有惩罚我们,对我们有再造之恩。” 原来,秦穆公去年冬季狩猎时丢失了一匹宝马。军士们四处寻找,后来发现马已经被一群山民肢解下锅了。军士们立即将他们包围起来准备大开杀戒,秦穆公赶到现场后没有下令杀人,而是询问事件发生的过程。山民说由于年景不好,他们几乎已经断粮,而且饿了不少时日了;但是这匹马是自己走来的,不是他们盗取的,他们不知道战马的主人。 秦穆公说:“为了马而杀人乃是暴君所为,寡人不可以犯下暴君的罪行。”说完又赐给山民几坛老酒和一车粮食,并说:“吃马肉不饮酒会伤害身体。这些粮食虽然不多,但是可以支持你们迁移到丰收之地,切记不可抢劫他人!”山民吃饱喝足恢复了力气,后来便投奔了居住在韩原的姻亲。 秦穆公回应起那段往事,不禁叹道:“上天无亲,常与善人。”他随即邀请山民跟他回国受封,首领答道:“我等在天地山野间落得逍遥自在,不愿被束缚在庙堂之上。”说完对着他行礼,转身带着队伍离开了。 韩简在半路上听到前方远处隐隐传来欢呼声,欢呼声是秦军发出来的,声音越传越近,声势也越来越大,最后整个战场的秦人都开始欢呼了。韩简清楚地意识到:晋惠公已经被俘了。 庆郑先把晋惠公置于绝境,又把秦穆公从绝境中解救出来;晋惠公最终还是被丕豹俘虏了(丕豹曾想杀死惠公,但被部下及时阻止)。如此看来,晋国人实际上败在了自己人手里。 第二百零三章 韩原之战(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战斗随着晋惠公的被俘而结束。战场上所有的将帅、士卒都成了秦国的战利品;秦人的野心如果再大一些,甚至可以攻入绛都、灭亡晋国。 但是秦穆公没有把暴力继续进行下去,甚至没有拘捕主动放下武器的将士;他只是下令带走晋惠公,其他人一概不问。秦穆公就这样轻易放过了敌方的卿大夫们。晋人见状便拔起帐篷、披头散发、押着屯车、唉声叹气地跟在秦军后面。 秦穆公命公孙枝对晋大夫们说:“大夫们为要什么如此悲戚呢?寡人带晋君西行,不过为了实践了狐突的妖梦罢了,哪敢对晋君做得太过分?大夫们不要担心,都回去吧!你们踏入秦国边境一步,就会被当成入侵者逮捕了!” 大夫们跪倒一片,向秦人三拜稽首。他们说:“秦君脚踩后土头顶皇天,皇天后土已经听到了秦君说出的话,我们这些臣子就只有在下风拜谢了。” 如何处置晋惠公成为当前最紧要、也是最棘手的问题。秦人研究了几种方案,但是不知如何选择,于是决定先把晋惠公押回雍都。 一国君主如果以战利品的身份进入他国都城,即便不在太庙中被当做牺牲献给祖先,也绝没有再回国执政的可能了。 秦穆姬感到特别忧虑和悲伤,她随即把自己的四个孩子——太子、一位公子及两位公主召来。夫人拥抱着尚未成年的孩子们,泪流满面地说道:“你们的舅舅一旦入城,就与死人无异了。这就相当于秦国人杀死了晋国的君主,而国家之间没有比戕害君主更大的仇恨了。其后秦晋两国就会世代相残,永无宁日。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太子会继承君位,公子会成为大夫。你们以后会亲自率军,与你们舅氏的国家互相攻伐,残杀你们的血亲或者被血亲残杀。 “这将成为多么残酷的悲剧啊!与其坐视悲剧的发生,不如现在就阻止它。你们要遵从母亲的意志;如果我不能使你们的父亲转变想法,那么我们就一同赴死,免得使你们和你们的后人经历更为深重的苦难。” 秦穆姬命人在宫内的广场上搭起一座木制平台,她领着孩子们走上木台,同时命人身穿丧服向秦穆公传话说:“上天降灾,使秦晋两国君主不是以玉帛、而是以兵戎相见。如果晋君早上进入都城,婢子晚上就死;如果晚上入城,婢子早上就死。” 秦人这才发现,这位晋惠公无论在晋还是在秦、无论作为君主还是囚徒,都是秦国最大的麻烦。秦穆公只好把晋惠公安置在灵台城,不敢再带他向前走了。秦穆姬就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改变了事态的发展。 但是秦大夫们认为把孩子们从秦穆姬身边解救出来并不是难事,所以还是请求把晋惠公带回去。秦穆公说:“寡人当然可以那样做,但是把一国之母逼入绝境,对国家有什么益处?我们抓住了晋侯,把他当成大利带回国内,却因此引发大丧,对国家又有什么益处?虽然现在可以抢救公子们,但是寡人死后,新君、公子们上了战场上与晋人作战,到那时寡人还能救他们吗? “晋国大夫用悲戚来打动我,用天地来约束我。寡人不考虑晋人的忧虑,就会激起晋人的重怒;寡人如果食言,就背叛了天地。激怒晋人将难以获得和平,背叛天地将会受到上天的惩罚。所以寡人认为应当把晋君送回晋国。” 但是公子挚坚持请求杀掉晋侯,改立重耳;而公孙枝则赞同秦穆公的意见,他同时提出,应当要求晋国人把太子送到秦国来当人质。 双方你来我往辩论了一个下午,最终支持与晋国进行和解的意见占了上风。 在晋惠公被俘的那些日子里,大夫郤乞和韩简等人一直伴他左右、寸步不离。后来秦人告知他们说,晋惠公可以指定一名使者与秦国谈判。晋惠公就把郤乞派回晋国去,要他把吕甥召来,命其全权负责谈判工作。 吕甥首先询问了晋惠公的近况,又问惠公有什么话要对大夫和国人讲。结果他被告知,那个满脑子卤煮的笨蛋什么话也没有,只是催促大夫们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他赎回来,但是贿赂最好等他回国以后再送。 吕甥不停地皱眉,然后悄悄教给郤乞一些话,要他以晋惠公的名义向国人公布。 第二天清晨,大夫们来到太庙广场前的高台上。广场上早已聚集起密密麻麻的国人。吕甥首先发表了开场白,说晋惠公虽然身陷囹圄但仍然挂念着国家社稷,他派使者给国人捎来一番话。 他说完就把郤乞请出来,要求他向公众传达君主口谕。郤乞特地穿着当囚徒时的破烂衣服,头发乱蓬蓬的,他就以这种惨相出现在人们面前。 郤乞首先介绍了晋惠公的近况,请国人不必担心他的安全;然后以君命对国人进行大赏(这些都是昨天吕甥授意的)。 赏赐国人在献公时期本来再普通不过:当时军队经常打胜仗,公室财货堆积如山,晋献公就把战利品折合成货币广赐国人。但是这种事到了惠公时期就变得稀罕了;也正因为稀有性,而且赏赐的分量又非常的重,所以国人才感到特别激动。 郤乞继续说道:“君侯说:‘孤虽然能够回国,但是已经没有脸面主持社稷了;就请大夫们进行占卜,看太子是否可以接替君位吧!’” 在场的国人不禁痛哭起来。吕甥见他成功煽起国人的感情,立即走上前说:“君侯不为自己性命担忧,在危难关头仍然以社稷为忧,以大恩惠加于国民,那么我们应当怎样报答君侯?” 国人回答说:“夫子认为应该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吕甥接着说:“增加兵甲、修缮城防以辅佐孺子(太子圉);使亲善晋国的人感到振奋,使仇视晋国的人感到恐惧。这不就是我们应当做的吗!” 国人大声叫好。吕甥接下来公布了两种新制度,一种是与土地有关的“爰田制”,一种是与军事有关的“州兵制”。 爰田制的核心是“开阡陌”,即国家不再对土地开垦进行严格限制,而是鼓励开垦耕种。 偷开私田的行为列国皆有,也是困扰各国公室的大难题。作为当时最抠门的君主,晋惠公对开私田的惩罚更为严厉,这种严厉遭到了从国人到大夫的一致反对和怨恨,也是造成他执政不稳的重要原因。 现在,吕甥用假传君命的手段巧妙地解开了这个死结。要知道,“开阡陌”是战国时期商鞅变法的重要内容,而第一个施行该制度的却是三百年前的晋国人。 州兵制的核心是取消服役资格的限制。周礼规定士兵只能从居住在都城内和城郊的士级人物中征集,郊外的遂居住的都是平民,公室不对平民征兵。而晋国的州兵制则把服役资格扩大都州、野,由此建立了强大的地方武装,形成全民皆兵的态势。 第二百零四章 韩原之战(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年,晋献公对把伯姬嫁给秦穆公进行占筮,占筮的结果遇到了“归妹(兑下、震上)”之“睽(兑下、离上)”的卦象。卜官史苏说:“不吉。爻辞说:‘士刲羊,亦无衁也;女承筐,亦无贶也。西方邻国多有责难,无法对其补偿。 “‘归妹’之‘睽’,嫁女却遇乖离。震之离与离之震相同,为雷为火,为嬴败姬;车轮脱离车轴,大火烧毁军旗;不利于出师,将在宗丘失利。‘归妹’‘睽’孤,敌寇拉开长弓,侄子跟从姑母;六年叛逃,逃回晋国,抛弃家室,明年死于高粱之墟。” 晋献公说:“侄子跟从姑母?姑母就是伯姬吧?那是第三代的事了,肯定不是寡人造成的,也与寡人嫁女无关。” 结果最喜欢与占卜结果对着干晋献公便毫不犹豫地把伯姬嫁到秦国去了。 现在晋惠公想起这段故事,不禁长叹说道:“都是先君的错!他如果不进行占卜、或者能够听从史苏的劝告,也不会引发败德之事!寡人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韩简此时正站在一边,他回答说:“龟甲显象(抽象),筮草显数(具体);有德以后才产生象,有象之后才滋生数。先君的的德是因,卦象是果,所以先君作出的败德之事怎么会是由筮草之数引起的?先君即便遵从占卜的结果,又会有什么改变?诗说:‘下民之孽,匪降于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韩简在评价晋献公的同时也捎带指责了晋惠公,可是后者那愚钝的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他只是继续埋怨父亲不该把姐姐嫁给那个隔壁的冤家。他却没有想到,如果没有姐姐以死相逼,他的小命早就被秦穆公夺走了。 冬十月,吕甥带领使团来到秦国,秦晋双方开始举行正式谈判。两国就释放晋惠公及交付人质、割让土地、缴纳供奉等问题进行具体进行磋商。 在此期间,秦穆公向吕甥问起晋国的现状,询问政局是否稳定、人民是否和睦。 吕甥回答说:“晋人不和睦。小人对君侯的被俘感到可耻,对亲友的战死感到悲痛。他们不惧被征入军伍,而且愿意立太子圉为新君,还说:‘宁可侍奉戎狄,也要报仇雪恨。’但是君子们热爱寡君,也了解他的罪行,但是不以他的被俘为耻。君子们也不惧被征入伍,但是他们认为需要等待秦国的命令。君子们说:‘必须报答秦国的恩惠,有死无二。’因此晋人才产生不和。” 秦穆公继续问:“晋人怎样看待他们的君主?” 吕甥说:“小人悲戚,认为君侯必不免于难;君子则否,坚信君侯会平安归来。小人说:‘我们屡次欺骗秦国,又拒绝报达秦恩,秦人怎么会放他回来呢?’君子说:‘我们知罪了,秦国一定会礼送君侯。怀有贰心就擒获他,臣服之后就怀柔他;没有比这更深厚的恩德了,没有比这更威严的惩戒了。臣服者感念恩德,有贰心者畏惧惩戒。韩原一战,秦可称霸!’” 秦穆公被吕甥恭维得十分舒坦,他当即表示,晋国君子们的想法与自己是一致的。 谈话结束后,晋惠公的住处就由大夫的私宅搬到了专门接待外贵宾的驿馆,他的朝服、礼冠和佩剑也被送回来了,晚饭开始享受七牢的饮食规格(每顿饭七个菜)。这就表明在秦人眼里,晋惠公不再是战利品,而是一国君主了。 秦晋两国第二天便达成协议,内容是太子圉到秦国充当人质,晋国割让河东数城给秦国,还要帮助秦国把陆浑戎迁到中原一带;秦晋世代结好,永不为敌。 为了表示对晋人的信任,秦穆公在得到人质和城市地图、户籍前就把晋惠公送走了;晋国也十分痛快地履行了义务。秦国随后在河东诸城设置官署并开始征税。 晋惠公对庆郑恨得咬牙切齿,他命令郤乞火速赶回绛都逮捕庆郑,不要放跑了那个败事者。韩简说:“君侯不必心急,庆郑绝不会逃跑,不然君侯可以砍了臣的脑袋。” 庆郑此时依然留在都城内,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每天照常出入官署处理公务。他的朋友们都劝他尽快逃走,但是他说:“我使君侯陷于绝境,导致军队战败,却没有死在战场上;我如果又企图逃脱惩罚,哪还像个人臣?为人臣者不臣,哪个国家肯接纳我?” 晋惠公的脚步离都城越来越近,庆郑便闭门谢客(也没有人敢去拜访他了)。他让室老保护着家人逃走,又遣散了家臣,将财产分给他们,然后便静静地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司法官很快闯进家门逮捕了他,并把他押解到城外。 十一月二十九日下午,晋惠公到达西郊。寒冷的天气正是上天为了杀人而制造的,太阳却躲进阴云之中,不见到即将发生的人间惨剧。 庆郑被拖到晋惠公面前。晋惠公问:“舅氏啊,你在坑害寡人时究竟在想什么呢?” 庆郑回答:“晋国大概有救了。” 晋惠公大怒,立即砍了庆郑的头,又下令把他的尸体扔到荒野之中,然后才大模大样地率队入城,那场景就像率领凯旋之师举行振旅仪式似的。 这一年晋国又遭遇到饥荒,秦国向先前一样提供了无私援助。 经历了韩原之败,晋惠公终于消停下来了。至晋惠公去世,秦晋再也没有发生过军事冲突,相反晋军还在秦人驱逐陆浑戎的行动中提供了巨大帮助。 关于对晋国的态度,秦穆公说:“我怨恨晋国的君主却怜悯晋国的人民。不忍为一个昏君伤害他的子民。当年唐叔受封时,箕子曾说:‘其后必大。’晋国哪里是秦国可以觊觎的呢?寡人也只能树德,以待晋国明君的出现了。” 第二百零五章 出白狄记(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晋国人饱尝战败苦果、国内无君的那段时间里,白狄就没让晋国消停过,他们乐此不疲地干着打劫破坏的勾当;公室疲于应付,国人焦头烂额。 晋惠公回国后,国家局势总算稳定下来。晋国人想要清算白狄的罪行,但是当年因为战争损失过大和遭遇饥荒的双重原因而无法如愿。 鲁僖公十六年(DC664)秋,白狄再次对晋国发动了规模巨大的进攻。由白狄数个部落组成的军队首先蹂躏了狐厨,然后渡过汾水,又攻陷了昆都。晋国此时仍然没有从饥荒中解脱出来;晋人无力发动反击,只能尽力防守各个城邑,接纳战争难民。 这次入侵给晋国人造成了国力和心理的双重打击。尽管晋人暂时无法报复,但是晋惠公仍然想要做点什么以展示晋人的“不妥协精神”。结果他就把目标对准了自己的亲哥哥——公子重耳。 重耳从来都没有左右白狄政局的能力,也无法控制白狄的战争行为,甚至拒绝参加伐晋行动;但是晋惠公一旦认定他“可以”(“此时不可以何时可以呢?”惠公这样想),那么祸乱晋国的罪名就要由他来承担了。 晋惠公后来对郤芮承认:他在秦国那段时间里最怕的不是客死异乡,而是被重耳趁虚而入,夺了他的君位——毕竟重耳党只是潜伏起来,并没有被消灭。 所以晋惠公要寻找一切时机拔掉这个眼中钉。不过他总算没有丧心病狂到明目张胆地公布自己的刺杀计划,他把想法告诉了郤芮。郤芮说:“进攻敌国或者抵御入侵、出访聘任接待使者才是臣的本职,君侯说的那些事情,臣不知如何去做。” 晋惠公指责他不忠,郤芮说正因为自己的“不忠”,现在坐在君位上的才是晋惠公而不是重耳。晋惠公只好秘密地把寺人披召来,给了他一大笔金钱,命他暗中招募刺客,潜入白狄境内暗杀重耳。 寺人披本来是惠公的仇家,但是他特别会揣摩上意,擅长干清道夫的工作,而且行事干净利落,绝不给主子留一丝后患。对于晋惠公这个麻烦缠身、喜欢用下三滥手段处理问题的人来说,寺人披就成为最具有利用价值的人。结果这个大太监不但没有倒台,反而爬到一个更高的位置上去了。 寺人披感到事关重大,他不能亲自出头——因为晋国人都知道他的后台是谁;于是召来几个跟班小弟,把招募勇士的任务分配给他们。 这个消息很快被狐突的一个远亲得到了,那个人清楚招募者的背后靠山,也察觉到其中的蹊跷,所以怀疑此事或许与重耳有关。他就马上报了名,就这样混进暗杀者的队伍里去了。 招募工作完成后,招募者把志愿者带到郊外一处废弃的建筑物里,寺人披才神神秘秘地现身。他把赏金分给众人,然后立即带着队伍向白狄行进。 那个人终于搞清了行动目的,他当夜便悄悄离开队伍,纵马狂奔,终于提前一个时辰进入白狄,赶到重耳住地。 重耳在白狄已经度过十二年的流亡生活,一轮岁月把那位英气勃发、充满活力的少年变成了沉默寡言、面容沧桑的大叔。 重耳时常在黄昏时分独自爬上一个小丘,坐在上面对着晋国的方向发呆。“重耳呀,”他问自己“你注定要像那些忙忙碌碌的人一样,无声无臭地消失在黄昏里吗?”“如果你再不做些什么改变现状,你的后代是不是要沦为野蛮人?” 秦晋韩原交战之时,重耳在国内的党羽悄悄溜过来找到他,希望他能回国推翻惠公的统治。但是狐偃认为,谁能成为晋国君主的决定权掌握在秦国人手里,而秦国人绝不会放弃确定的利益转而寻求不可知的利益;所以重耳一旦趁虚而入,秦人定会保着晋惠公杀回来,到那时他们再想过现在的生活也是不可能的了。 重耳再次采纳了狐言的建议,没有轻举妄动。 后来,白狄屡次进攻晋国的行为引起了重耳的担忧的愤怒。他热爱晋国,不能容忍白狄对晋国的侵犯,同时也担心自己遭到同胞的憎恨和来自兄弟的危险。由于他反对入侵晋国,白狄子也对他产生了不满。因此在上述各种压力之下,他就准备离开白狄了。 就在此时,报信的人赶到了。重耳领教过寺人披的厉害,对那个死太监心有余悸;他立即召集随从们,要求他们马上收拾行囊车马、准备出发。 但是就像上次一样,敌人到来时间比预想的要早一些。重耳当时正在院子里套车,突然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寺人披瞬间就领着一群亡命徒“哇哇”叫着冲进来了。 重耳扔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向后墙逃去。狐氏兄弟和魏犨等人立即握着兵器,从各自的房间里冲过来了。狐偃照例用他那巨大的投枪先声夺人,刺死了最能虚张声势的一个,然后拔剑冲上去迎击敌人;魏犨、颠颉和赵衰也加入战团。 叔隗和季隗刚刚给年少的赵盾和伯修上完箭术课,两位女战士手持长弓突然出现在敌人侧面,两人左右射击,互相掩护,不停变换位置,配合默契;伯修和赵盾也跟随母亲跑出来举弓放箭骚扰敌人。有了这些人的参战,进攻者的节奏立即就被打乱了。 寺人披眼见重耳再次熟练地翻墙而出,就知道突袭任务已经失败了。狐偃和其他人已经放倒了十几个人;刺客们无法抵挡对方强烈的攻势,看来想不全军覆没也很困难了。寺人披猛然大声叫道:“墙外的弟兄们注意!重耳翻过去了!” 狐偃等人不敢恋战,他们放过眼前的敌人,径直翻过后墙,刺客们趁此机会撒腿狂奔。当他们总算逃离了危险境地、瘫在地上呼呼大喘时,一个刺客问寺人披:“您说,墙外的弟兄们能得手吗?”寺人披在他头上狠狠拍了几巴掌:“墙外、墙外、墙外!墙外哪有人啊?” 第二百零六章 出白狄记(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刺杀事件给了重耳离开白狄的借口,他便向白狄子辞行(因为粉碎了寺人披的暗杀行动,重耳反而不急于逃走了)。白狄子没有加以阻拦,但是要求他们把妻子和孩子们留在本地。重耳痛快地答应了,因为流亡途中充满了凶险和艰辛,把妻子和孩子留在这里反倒是安全的;如果条件成熟,他再把她们赎回去也是可能的。 重耳对季隗说:“等我二十五年,如果到那时我还没有回来找你,你就改嫁好了。”季隗说:“嘻,二十五后我坟头上的草都有一人高了,我还能嫁给谁呀?” 分别的时刻到来了,季隗领着伯修、叔刘,叔隗领着赵盾;其他定居在此地的晋人也纷纷赶来,人们互相道别。送行者目送重耳的车队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缓缓而去,东行的队伍里包括狐氏兄弟、赵衰、魏犨、胥臣、介子推、颠颉、头须等人,还有一个本地的向导。 重耳的目标是齐国,原来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管仲已于韩原之战那年去世了,齐桓公正在招纳贤才。 车队出发的第三天就发生了意外。那天清晨,人们醒来时发现头须和他负责管理的财物一起不见了。人们认定他是因为不堪受苦才携财潜逃的。但是队伍回头已经不可能了,目标既然已经确定,就唯有坚定前行;前方虽有千番困苦,但存一线光明。 一行人从友好部落那里得到接济,并避免进入敌对部落的势力范围。队伍东出太行山后,便进入广袤的河北平原。他们沿商队行进的路线前进,因为这种路线既安全又便捷;但是沿途的商队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因为这行人看起来像极了流寇。 由于主要财产都被头须卷走了,吃饭就成了大问题。人们把玉佩和武器以外的财物陆续都卖掉了,并且省吃俭用,但是有限的食物仍然无法填饱那么多人的肚子。 人们采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收集食物,狐偃和魏犨负责捕猎,介子推采集野果野菜;赵衰和胥臣的面相看起来比较友善,两人便担负起讨饭的重任。 某一次,赵衰走出很远才讨来一壶稀饭,但是却在返回途中迷路了。他虽然已经饥饿难耐,但是仍然没有自作主张喝上一口。他中午出发,直到日头偏西才找到队伍。人们打开那个壶,发现里面的食物仍是满满的。 人们为了一线希望,每日里忍受劳累和饥饿、把自己降到乞丐的身份忍辱前行。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队伍走进了一片对华夏人不友好的区域,当地人虽然没有发动进攻,但是也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队伍走出这边区域时,人们已经两天粒米未进,重耳直接饿昏了。但是不久他就被一阵香气引诱得醒来了,他竟然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碗肉汤!就是靠着这碗汤,重耳终于回复了精神。继而他才知道,这些肉是介子推硬生生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来的。 队伍在棘津渡过黄河,然后沿着黄河的南岸前进。黄河是华夷势力的南北分界线,人们现在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了。车队达到的第一个华夏城邑是郑国的廪延,廪延大夫是个热心肠,流亡者在那里受到了很好的对待。 下一个城市则是卫国首都楚丘,重耳希望得到卫文公的接见;但是卫国新立,卫文公正忙于繁重的国事,所以无暇理睬那些流亡者;他甚至没有允许重耳一行人入城,只是随便施舍给他们一些财物,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车队向东北继续行进,几日后便来到卫国边邑五鹿郊外。当时正赶上午饭时间,田野里的农夫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吃饭,赵衰端着一个破碗来到他们跟前,希望能得到一些食物。 农夫们本来在互相谈笑,听到赵衰的请求后表情瞬间就凝固住了,继而又爆发出很大的笑声。人们显然觉得赵衰的行为特别滑稽可笑,其中一个人抓了一把土撒在食器里说道:“你们这些贵族老爷怎么可能吃我们这些下等人的饭?你们需要的是土地!把这些土拿去吧!有了土就什么都有了!” 重耳大怒,跳起来抽出马鞭向农夫们冲过去;狐偃抽出投枪,魏犨抄起利戟,其他人也拔出武器紧随其后。赵衰伸出双臂拦住重耳,及时阻止了人们的鲁莽举动,他大喝道:“上天假卫国野人之手,将五鹿的土地赐给重耳,重耳应当跪拜上天!”赵衰面对重耳,将那碗泥土捧过头顶。重耳扔下鞭子再拜稽首,感谢上天的赐予。其他人也都学着他的样子。 农夫们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们端起饭碗,立即逃离了那群精神不正常的人。 赵衰把碗里的土打成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保管起来。人们饿着肚子继续前行,直到傍晚才搞到一些食物。队伍不久经过夷仪(邢国首都),邢伯一直将齐桓公视为“亚父”,所以他对想到齐国求官的人都给予很好的款待。 队伍离开夷仪不久便进入齐国境内。之后人们在谭城稍作休整,并于鲁僖公十七年(BC443)春到达临淄,前后历时约三个月。 重耳受到了齐桓公的亲切接见,齐桓公和他聊了一整天,第二天便给了他上大夫的职位,不久又把一个女儿嫁给他。当时隰朋和鲍叔牙也去世了,齐桓公已经老迈不堪,天天花天酒地;大权掌握在三个奸臣公子开方、易牙和竖貂手中;太子没有威望,公子们野心勃勃,大臣们各怀心事。 重耳见状便默默地把自己保护起来,每日里的行动轨迹只是家与官署,与公子权臣们只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接触,并随时准备逃离险地(要知道,重耳的逃跑技能是十分高超的)。 正因为他如此地无声无臭,才成功避开了后面发生的五公子之乱,并最终回到晋国。 第二百零七章 齐五公子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十三年,就是管仲主持王室与戎狄和解的第二年,盘踞在淮河中下游一带的淮夷小国突然对杞国发难。杞国位于南北交通的要冲之处,齐国人不能容忍淮夷对杞国的进犯,于是在夏天召集了一次盟会,与会者们决定第二年出师帮助杞国抗击淮夷联军。 但是到了第二年春,诸侯们忙于应对戎狄对王室的进犯,无力帮助杞国,结果就把杞国人迁走了。 鲁僖公十五年、即秦晋爆发韩原之战的那年春天,楚军挟灭亡黄国的余威进攻徐国。徐国人姓嬴姓,位于今安徽泗县西北,是传统的东夷强国。徐国先前与楚国定有盟约,但是徐国不堪忍受楚国的盘剥,结果转身投靠了华夏联盟。 三月,华夏诸侯联军在匡地(今河南睢县西)集结,鲁军主帅是庆父的儿子孟穆伯(公孙敖),楚军不退。五月,联军进入徐国,楚国这才撤军。 秋,楚军再次伐徐;齐师、曹师伐厉。厉国位于今河南鹿邑县,是新近臣服楚国并与盟主联姻的小国。楚军不得已解除对徐国的包围,转而救厉;联军见目的已经达到,就各自撤军了。 后一年,楚军第三次伐徐,齐国也使出惯用的套路,继续伐厉。但是楚国已经帮助厉国加高加固了城墙,并派出一支军队帮助厉国御敌。齐国久攻不下,又不见楚军来救,只好解除对厉的包围、转而救徐,楚师撤军回国。 鲁僖公十六年春,宋国发生了两件不太寻常的事情:一是天上坠落下来五块陨石;二是六只大鸟倒退着飞过商丘上空(大鸟逆风而飞,却被大风顶回去了。两千多年以后,美国歌手迈克尔杰克逊读到这一段时叹曰:“岂比利珍妮乎!”于是创作了那首名曲并发明了太空舞步)。 当时王室大夫内史叔兴正在宋国访问,宋襄公便问他那些现象预示着什么样的吉凶。内史回答道:“今年鲁国或发生大丧之事,明年齐国将会大乱,君能够合诸侯却不得善终。” 内史退下去后私下对副手说:“宋公不应当问这样的问题,阴阳之事与吉凶无关。吉凶在人不在天,我之所以回答他,只不过因为不敢违抗君命罢了。” 这一年,正当白狄趁着晋国战败而大规模伐晋的时候,盘踞在东周一带的戎狄不甘寂寞而进攻王城。齐桓公调集诸侯军队帮助王室戍守都城。 冬十一月,郑文公对太子华忍无可忍,终于对他痛下杀手。前面说过,太子华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曾经丧心病狂到妄图借外国人之手颠覆郑国公室;阴谋虽然没有得以实现,但是他却一点没有悔过的意思,反而更加嚣张跋扈。 跟着太子华倒霉的人除了他的同党,还有他的众多无辜的兄弟。郑文公老来发狂,把成年的儿子们全都驱逐出去了,也不管他们有罪还是无罪。 冬十二月,诸侯帮助鄫国筑城,因为淮夷又盯上了这个东夷小国。连年不断的艰苦劳役使筑城者耗尽了体力,人们不堪其病。某天夜里,忽然有人在城外的小丘上上高声呼喊:“齐国发生动乱了!”役徒们一哄而散,各自跑回国去了。 不得不说,自王子带勾起戎狄的贪念之后,整个华夏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楚国、白狄、淮夷的势力在发展;齐国的霸主地位虽然没有动摇,影响力却在下降,甚至已经无法控制中原一带的戎狄部落了。 齐桓公、管仲、鲍叔牙、隰朋、宁戚这些公室的核心人物全都衰老不堪了,有能力替代老一辈人的年轻才俊却一个都没有。齐国太子平庸无能,公子们各怀野心,大夫也没有培养自己的接班人,执政层出现了可怕的断代。这就意味着数年之后齐国将重返熹公、甚至襄公时期。 鲁僖公十五年,管仲卧床不起。齐桓公向他征求替代他的人选,管仲推荐了隰朋。齐桓公劝他是不是首先考虑下鲍叔牙。管仲说,鲍叔牙为人过于刚直,特别容易得罪奸人权贵,如果把他提到相邦的高位,他一定会用手中的权力打击奸邪之人,奸邪之人也将全力进行反击,如此他就离死不远了。而隰朋处事平和又坚持原则,善于化解各自矛盾,长期主持外交工作,在诸侯中享有极高的声誉;因此与鲍叔牙比较起来,还是隰朋更胜任。 说完以上的内容,管仲又劝他远离易牙、竖貂和公子开方,因为那三人都是世上罕见的恶棍。 管仲说:“人,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易牙因为君主随口说句‘没有尝过人肉’,就杀掉自己年幼的儿子,做成肉羹进献给君侯,足见其人的凶残;人,没有不爱自己身体的,竖貂为侍奉君主,竟然主动断子绝孙,把自己阉了当太监,足见其人的贪狠;人,没有不爱自己父母的,公子启方(开方)为求得富贵,主动从卫国跑来,多少年都没有回国探望自己的母亲,足见其人的不孝。 “君侯身边终日围着这三个恶人,国家即便不亡,也会混乱不堪。臣在,可以阻止三人作恶;但是隰朋没有臣的能力,这些人也一定会加害隰朋。所以请务必驱逐他们。” 管仲去世后,隰朋当政。齐桓公却没有采纳管仲的意见,以至于三个恶棍很快就把公室搞得乌烟瘴气。隰朋只比管仲多活了月余的时间,过早的死亡使隰朋免遭奸佞们的毒手。 隰朋在去世前向齐桓公推荐了鲍叔牙。鲍叔牙则向齐桓公提出一个要求,如果让他当政,则必须将易牙、竖貂和公子开方驱逐出境。 齐桓公不得已将三人送出去了。当时三人跪倒在地,哭着追问桓公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并说如果忠于公室、热爱君主也属于罪过,那么他们宁愿天天被五马分尸。 齐桓公老泪纵横,跪在地上抱着他们一起痛哭,他说:“寡人将你们送出齐国不是因为你们犯了罪,而是把你们保护起来。”他许诺说如果一旦时机成熟,将在第一时间把他们召回来。 第二百零八章 齐五公子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桓公离开三个奸臣却吃喝不香,坐立不安;白天昏昏欲睡,夜里两眼放光。齐桓公一天天虚弱下去,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煎熬,于是假意把卜官召来为自己的健康状况进行占卜(其实他已经暗中告诉卜官应该说什么)。 卜官按照他的意思说,大赦国人可以使君主的健康得以恢复。齐桓公借机发布大赦令,那三个奸人在被赦免范围内,结果三人就理直气壮地回到宫中了。 鲍叔牙人生最后的日子就是在和三人的斗争中度过的。太刚烈的人容易折断,鲍叔牙终日怒气冲天,恶劣的情绪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健康;他终于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公子开方接任相邦,齐国的执政官完成了在老一辈三良之间的传递,最终转移到恶棍手中了。 鲁僖公十七年(BC642)春,重耳一行来到临淄。齐桓公与重耳一见如故,因为据说在晋献公的儿子们中,重耳与申生的相貌、仪态最为相像;所以齐桓公就把他视为从未谋面的外孙了。 齐桓公宠爱的女人很多,他有三位夫人,分别是王姬、徐嬴和蔡姬;三位夫人都没有儿子。地位仅次于夫人的“如夫人”有六人,其中长卫姬生公子无亏(孟武),少卫姬生公子元(齐惠公),郑姬生公子昭(齐孝公),葛嬴生公子潘(齐昭公),密姬生公子商人(齐懿公),宋华子生公子雍。 齐桓公与管仲逐个考察了公子们的德行和能力,最终选择了人品还算过得去但能力一般的公子昭为太子,并任命上卿高庄子为太子傅。齐桓公非常担心自己归天之后公室会发生郑国那样的动乱,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决定为公子昭寻求一个强大的外部靠山。 齐桓公不信任鲁僖公和郑文公,卫国与邢国又太弱,齐桓公思前想后,最终找到宋襄公,把公子昭托付给他,请他在公子昭遇到麻烦时伸出援手。 在人生中的最后一年,老迈的齐桓公已经变得十分昏聩。齐桓公没有嫡子,孟武认为自己年龄最大,应当被立为太子。易牙在得势以前是长卫姬的男宠,竖貂也是长卫姬的党羽;长卫姬想要使齐桓公在大限之前改变主意,改立孟武为太子。 三人轮番上场,使尽浑身解数,终于说动了那个老昏君,但是齐桓公只是口头答应了他们,却没有发布诏令。 公子开方是卫懿公的儿子,在卫懿公战败身死后来到齐国,他十几年来一直陪在齐桓公身边。齐、卫相距不过几百里,开方却从没国看望过自己的母亲。开方本来属于公子潘一党,但是静观当前形势,公子潘没有任何机会成为继承人。因此开方就暂且站在孟武一边,准备搞掉太子昭。 齐桓公健康状况日益恶化,终于卧床不起。三奸便借机假传君令,说齐桓公怕吵怕光,不想见任何人,就这样把齐桓公和他人隔离开来,把公室大权揽在自己的手里。 三奸还是不放心,生怕哪个不要命的突然闯进去发现真相,他们于是又以齐桓公的名义在寝宫外设置了警戒线、修建了高墙,这样就完全切断了齐桓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此时已经是深冬季节,齐桓公被遗弃在阴冷潮湿的寝宫里的床榻上,他身边没有一个仆人。寝门也被封死了,阳光完全射不进来。乱臣贼子们断绝了他的饮食,更不要说为他烧炭取暖了,房间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排泄物的气味;恶棍们任凭这个昔日雄主在饥寒交迫中慢慢等死。 十月九日入夜时分,齐桓公在黑暗中听到屋角出传来簌簌的声音。感觉有个人爬了进来,然后有人点燃了一盏宫灯、轻轻来到他面前,齐桓公终于看清了她的面貌,原来是位服侍过他的宫女。 齐桓公虚弱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临淄被敌人攻陷了吗?公子大夫们都在哪里?寡人几天没有进食了,仆人们都到哪去了?” 宫女跪下来哭泣道:“易牙、竖貂、开方三贼作乱,已经封闭了寝宫,断绝与大夫公子们的联系了。” 齐桓公问:“孟武在哪里?快让孟武来见我!” 宫女说:“指使三贼的就是孟武!他不会到这里来的!” 齐桓公掩面而泣:“真的是这样啊!寡人没有听从亚父和鲍叔的劝谏,死不足惜,只是死后哪有脸面去见亚父和鲍叔呢!” 当天夜里,齐桓公就在痛苦忧愤和饥寒交迫之中死去了,他死时几乎瘦成一具骷髅,死相相当之悲惨。宫女为他摆正姿势并整理遗容,使他看起来能安详一些,然后就在他身边自杀了。 权力从来都不是安全的保证,却通常会成为引发灾难的诱因;谄媚和喊口号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忠诚和爱,而是用来掩盖邪恶目的的卑鄙手段。 地位越高的人,对手就越强大;千乘之君不会被贩夫走卒所杀,而是会死在公室权臣手中。任何一国公室都不会清如秋水,而是鱼龙混杂。 但是,晋献公虽恶,用荀息竟得善终;郑昭公虽善,用高渠弥身死无后;两臣子的本质差异就在一个“德”字。 齐桓公并非不清楚三贼的德行,他只是被三人所蒙蔽,把高渠弥当成了荀息。 太子昭在此期间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终日忧心忡忡,心里却没有什么主意,也不知道应当采取什么行动。父亲去世的当晚他显得十分烦躁,感到透不过气来。他不停地在长廊里踱来踱去,直到深夜才趴到案几上沉沉睡去。 门前突然传来脚步声,太子猛然惊醒,看到一位宫女站在房间的阴影里,她用哽咽的声音告诉太子:“先君命奴婢给太子带话,要太子马上到宋国去,请宋公帮助太子登基。” 第二百零九章 齐五公子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太子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帘妖梦。但是父子之间那种神秘的超自然感应使他清楚地意识到父亲已经去世了。 太子不敢惊动任何人,他换上小臣的衣服,打开后门悄然离开房间。他沿着一条小道溜出公宫,避开巡夜人,迅速赶到上卿高庄子家去。 高庄子同时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宫女对他说,先君要他保护太子出奔,太子不多时就会到来。 高庄子惊醒后顿时警觉起来,他睡意全无,穿上便服来到后院。太子昭很快就到了,他溜进后门,跪倒在高庄子面前,泪流满面却不敢大声哭出来,只是请求高庄子一定要保护他离开临淄。 高庄子顾不上掉眼泪,马上召来几个贴身仆人,命他们套上两辆马车,又让太子换上仆人的衣服,然后说道:“都城南门的卫队长是我的家臣崔夭,我现在就护送太子出城。” 一行人悄然来到南门。崔夭正精神抖擞地在城墙上走来走去,他见又车队接近便走下来查看情况。崔夭行事素来机敏沉稳,他见主人穿着便装,又不与自己搭话,也装作不认识高庄子的样子;他又很轻易地就猜到了队伍里那位看起来有些异样的仆人的身份。高庄子递给他一份“命令”,崔杼展开羊皮卷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然后若无其事地下令打开城门放车队出城。他把钥匙交给属下说:“我要出去执行一个任务,大夫们问起你就告诉他实情。” 走出一段路后,崔夭突然跪倒在高庄子面前说道:“臣私开城门,已经犯了重罪,又不能招供;就请夫子准许我跟随太子出逃吧!” 高庄子说:“你知道老夫从来不会加害有功之人,所以老夫命令你以性命保护太子。太子登基,你功不可没;太子有事,你就自裁谢罪吧!” 崔夭向高庄子再拜稽首,便护着太子奔宋国去了。 崔氏出于齐丁公,是齐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随着时间的推移,崔氏从举国瞩目的望族逐渐沦为高氏的附庸。但是上天又赐给崔夭一个机会,竟使崔氏复兴,并且再次跻身于齐国的豪门之列;不过巨大的权力又很快彻底毁灭了这个家族。 第二天清晨,宫廷卫队在例行巡视时,发现囚禁齐桓公那座寝宫一个偏僻的小门有些异样。士兵们冲进寝门,发现齐桓公已经气绝身亡,身边还躺着一具宫女的尸体。 噩耗立即被报告给公子无亏和三贼,那些恶棍高兴得都要疯了。无亏立即下令抓捕太子,他自己则快速赶到案发现场,确定老君主是否真的归西了。 但是无亏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恼怒所替代——卫兵们回报说,太子昨天夜里就不知所终了,所有的仆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此时已经到了上朝的时间,官吏们聚集在宫门外准备进入官署(国家各官署都设在宫内)办公。可是进宫的时间已过,宫门却依然紧闭。 官吏们从窃窃私语变得焦躁不安,继而便齐声呼喊,要求马上进宫、马上面君、马上见到太子。宫门里突然传来整齐急促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声音,宫门马上被打开,易牙和竖貂带着大批士兵出现了。 竖貂伸出双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然后说道:“君侯已经去世,大夫们正在研究如何举办后事。官署关闭一日,各位都请回吧!” 官吏们情绪更加激动,他们咒骂竖貂和易牙,说他们都是做了断子绝孙的孽才爬到今日的高位,才有机会谋害先君;人们坚持要求为先君入殓,要求见到太子。 两个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们被人公开揭了伤疤,顿起杀心。易牙发出了最后通牒,命令众人立即解散,否则将被就地正法。重耳站在靠后的位置,胥臣见势不妙,拉着重耳离开人群。但是齐国从来都不缺乏血性男儿,很多人高声叫骂着立即冲上前去,想要抓住这两个奸贼。 宫廷卫队立即发动进攻。大部分官吏见势不妙,顷刻间化作鸟兽散;但是很多人不能忍受被奸佞阻挡,拔剑与士兵格斗,最终被杀害了。 这次屠杀本是个意外事件,但事件的结果却把无亏在国人心中仅有的一点好印象抹去了;他顷刻间变成了整个国家的敌人,甚至比当的年公孙无知还要可恨。 就在士兵们清理屠杀现场之时,四支武装在各自指挥者的带领下向公宫开来,首领分别是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和公子雍。四公子不是来维护稳定的,而是来制造混乱、争夺君位的。 太子的失踪已经使无亏手忙脚乱,官吏们的反对也没引起他的重视,但是四公子的到来却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一切乐观的情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亏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是屈服意味着把自己的性命交到敌人手中,以暴制暴又会死得更快。在两难的情况下无亏选择了第三种方式。 正当四公子在宫门前紧张对峙之时,开方匆匆忙忙跑出来说:“先君晏驾,无亏痛心不已。他悲痛过后才想起来要请诸位公子来商讨后事,结果四位却先到了。无亏命臣马上请公子们进宫议事。” 但是公子们并不打算给无亏面子。公子元说:“无亏与我们兄弟都是地位相当的大夫,他有什么资格对相邦指手画脚?况且兄弟们回自己家也不需要别人来请。”公子商人说:“有太子在,哪里轮到无亏做主?我们马上要见太子。” 开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易牙则领着卫队退进宫去了。 四公子领着各自的武装进入公宫,分别占领了一片建筑物,无亏的势力则盘踞在正殿一带。 大家安顿下来后,无亏派人去请四个兄弟到正殿议事;四公子则要求他把周边的武装撤走,否则绝不踏入正殿一步。无亏满足了兄弟们的要求,四公子就各自带着几名护卫进殿了。 第二百一十章 齐五公子之乱(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无亏坦言太子已经离奇失踪,他把太子出逃避险解释成放弃君位。然后他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无论从年龄、职位、品行,还是从能力来讲,自己都是不二人选,况且先君已经在去世前许诺改立他为太子;所以他请兄弟们团结一心,支持他成为新君,他会带领齐国走向新的辉煌... 公子元首先跳出来反对,他说:“你说的年龄和职位,兄弟们确实比不上你。但问题恰恰就是,你那么符合标准,为什么没有被立为太子?这是因为你根本不够资格,所以首先就被排除掉了!那么太子昭既然抛弃国家,他自然失去了即位的资格;按周礼和祖制,只有我才可以成为新君...” 公子商人是支持公子元的,但是公子雍却坚决反对,他的理由是公子潘的母亲地位比其他如夫人都高,按照子以母贵的祖制,应当由公子潘继承君位。 然后这些人便吵成一团,各方互不相让,逐渐就要演变成剑拔弩张的局面。争吵中不知道是谁射出一箭,易牙惨叫一声,捂着裤裆痛苦倒地。谈判瞬间破裂,各方势力立即拔剑抽弓相互攻击,场面顿时变得极度混乱。 昔日霸主僵硬的尸体被遗弃在寝宫无人收敛,而他亲手养大并给予锦衣玉食的五个儿子,此时却在神圣的朝堂上、在华夏霸主接受无数诸侯朝觐的庄严之地跑来跑去、大打出手。 战斗以无亏的主动撤出告一段落,公子们各自返回自己的阵营,后来便呈现出日复一日一日的对峙僵局。 齐国上一次遭遇这样的危局还是在四十三年前。但与上次不同的是,当时发生混乱的原因是国内没有一个可以继承君位的公子,而现在则是争夺君位的公子太多;当时国家机器运转还属正常,但是现在却完全瘫痪了。 危急时刻,齐国人又把希望寄托在高庄子和国归父身上。从屠杀现场逃走的官吏们按照他们与高、国的职属关系分别躲进两家——那里是官员们认为唯一可以逃脱死亡的地方。 两位上卿首先发布了戒严令,同时把城防卫队派到城内巡逻,这样便暂时稳定了局面,防止杀戮事件再次发生。然后两人又把官吏派到各地,要求各大城邑加强守备,防止外敌趁乱入侵。 这两件事做完以后,两人就把官署搬进自己家中,以维持国家机构的正常运行。临淄于是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宫城周围刀光剑影剑拔弩张,每天都有暴力事件发生;而在其他区域,人们却像往常一样生活工作。 当大夫们问高庄子该如何结决五公子之乱时,他说:“内乱需要外治。” 齐桓公选择宋襄公作为太子昭的外援是有原因的。鲁庄公十四年(BC680),宋桓公因为“妄图复辟殷商”被以齐桓公为首的诸侯们狠狠教训了一番;宋国被迫屈服,所以才有了鄄之盟。宋桓公出席盟会时特意带上了尚未成年的太子兹父。 兹父被齐国人的气势和风采所震撼,从那时开始他就立志要成为齐桓公那样的君主。之后他便全面向齐国靠拢,他娶了齐国的公主,生活也基本齐国化了。 齐桓公在宋襄公身上发现了很多古老的美德,他谦虚勤勉,喜欢助人,并且信守诺言;这些美德在当今的君主(哪怕是太子)身上已经很难见到了。齐桓公还考虑到两国传统的同盟关系和宋国强大的实力,最终决定把太子的命运交给了宋襄公。 宋襄公没有把这份嘱托当成负担,而是视为光荣使命;他对太子昭的到来表现得特别兴奋,以至于竟有人认为他对太子被迫流亡感到高兴。 宋襄公认为单凭宋国的实力对齐开战没有胜算,于是决定再拉几个小伙伴进来撑腰;顺便出出新任领导者的风头。他把使者派到曹国、邾国和卫国去,请三国出师共靖齐难。 不久高庄子的密使到了,其后宋襄公与高庄子的信使秘密往来于两国之间。转眼到了腊月,事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五公子依然互相对峙,丝毫没有和解的意愿。 高、国二人决定尽快结束这场被天下人嗤之以鼻的丑闻,尽快恢复国家秩序。两人下达了命令,并与官员们换上丧服,用车载着一具巨大的棺椁向公宫行进。在公宫周边警戒的五公子之徒没人敢于阻拦;队伍进入宫门,把椁车停在广场中央了。 高、国把五公子召到椁车旁,两人看到无兄弟一个个双目猩红、蓬头垢面、神情恍惚、不知所以,长期的紧张和疲劳已经把他们折磨得心力交瘁。 高庄子说:“公子中无论谁最后成为君主,都应当为国家着想吧?就在公子们争权夺利的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在看你们出丑,看齐国的笑话!齐国的盟友伤心失落,敌人弹冠相庆,甚至准备进攻这个混乱之国。我还听到了这样的传言,说最后能够夺取君位的,一定是你们之中最坏的人,因为那个人能在一场比比谁更坏的斗争中取得胜利! “天呐!天呐!这就是世人对齐国新君的评价!不要谈齐国的霸业和诸侯的支持,就说国人的爱戴、官吏们的忠诚、诸侯的信任,你们能够得到那些吗? “所以,在彻底失去民心前、在齐国被占领前马上结束这一切吧!先君的尸骨还在寝宫里腐烂,鬼魂还在天际游荡、冻饿无食。连先君都没有安葬,谁还敢称自己是继承者呢?” 公子们确实无力再僵持下去了,支持他们挺到现在的力量与其说是信念和意志,不如说是机械和麻木。无兄弟颓然倒地,目光呆滞,好像失去了魂魄。公子元坐在地上,首先流下眼泪,兄弟和大夫们也忍不住开始哭泣了,士卒们纷纷扔下武器低头啜泣,悲伤的气氛瞬间弥散开来,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的气氛中。 公子们的神智终于恢复正常了。公子开方把两卿请到一旁,三人讨论了片刻,转回身来宣布立无亏为君。四公子默认了这个结果,公子无亏便引领着灵车向寝宫走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齐五公子之乱(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天是十二月十四日,距齐桓公去世已整整六十七天。人们在很远就能闻到作呕的尸臭味;来到门前时发现大量的尸虫从门缝中爬出来,密密麻麻地死在门前;人们走进寝宫后,看到齐桓公的尸体已经烂成一滩泥,尸虫爬满了全身,露出的白骨森然可怕;但是宫女的面容却栩栩如生,孤独而专心地守护着君主的遗体。 公子无亏为尸体穿上寿衣,小殓仪式结束后人们便暂停后续仪式,转而准备迎战即将到来的宋军。公子们各显神通,分别从鲁国和狄人那里请来救兵。 直到此时,公子无亏才搞清楚太子原来是高庄子放跑的。这个消息把他惊出一身冷汗,但是他不敢公开制裁高庄子,便决定在敌军到达前除掉这颗定时炸弹。 前面说过,公子开方表面上亲附公子无亏,实际上属于公子潘一党;他虽然与高庄子并非同道中人,但是认为高庄子是对抗无亏的中坚力量,不能轻易被无亏干掉。因此开方就把秘密泄露给高庄子,希望两股势力进行火拼。 “如果见义勇为都能被定为死罪,那么审判者本人就应当下地狱。”高庄子怒不可遏,他决定先下手为强,联合国归父干掉无亏。 但是国归父认为此事不宜蛮干。他说:“无亏的仇人当年公孙无知的还多,太子在城内也有很大的势力;不如鼓动无亏的仇人完成他们想做的事。” 两人于是暗中联络了崔氏和其他反无亏的力量,向他们提供武器和信息,无亏的注意力都放在宋军和高庄子身上,根本无暇监视其他人;结果他就在某次巡查防务时遭遇仇家暗算而一命呜呼了。 无亏的死亡使得齐国再次陷入无主状态。但是在大敌当前的危急关头,四公子尽弃前嫌,尊公子元为首领,紧密团结在一起,共同抗击来犯之敌。 另一面,无亏的死亡使得太子昭在国内的党羽信心倍增,这些人太不自量力,以至于竟想要驱逐四公子。他们又联合了一些反对无亏的力量,并煽动国人进攻四公子,但是响应者寥寥无几;他们仍然怀着必死的勇气发起进攻,结果四公子的力量一个冲锋就把进攻者歼灭了。 公子们从被俘者口中得知了无亏被杀的来龙去脉,这才搞清高、国始终是忠于太子昭的。四公子大为恐慌,公子商人说:“这两个老家伙表面上做出忧国忧民的样子,实际上恨我们不死。不除掉两人,我们的头迟早会被他们砍下来挂在城门之上!” 公子元说:“我们杀掉高、国,就是与整个齐国为敌了!但是如果击败宋军,迫使宋国人处死公子昭,高、国就会效忠于我。” 公子元于是以二卿身体状况为由,命兄弟们接管了两人的兵权;又任命两人的嫡长子为兄弟们的副手,如此就将两人当成人质了。公子元这才放下心来全力对抗入侵者。 鲁僖公十八年(BC642)春,宋、卫、曹、邾四国联合伐齐,鲁僖公则应四公子的要求出师援齐。 四国联军在鄄会师,随即驻扎在那里以迎击鲁军。鲁军此时在公孙敖的率领下刚刚出发。鄄地正处在鲁军的行进的必经之路上,鲁军如果受到阻击则必然失败;四公子立即率师赶来,准备会合鲁军,与四国联军展开决战。 夏五月,齐师到达鄄地,而鲁军还在行进的路上。宋襄公决定不给齐师以喘息的机会,宋军趁敌军立足未稳之际发动突袭;齐师人心不稳,又没有防备,顿时如潮水般溃败。公孙敖得到齐师战败的消息不敢继续前进,立即掉头回国了。 会战地点是宋襄公煞费苦心选定的。因为就在三十八年前,宋国在鄄地被迫签订了“屈辱之盟”,正式尊齐国为华夏盟主;而今日他却在受辱地击败了昔日盟主,其历史和政治意义非同一般。作为准备接替齐桓公霸主地位的人,宋襄公心里充满了小得意。 齐国的残兵败将要逃进临淄,却发现高氏和国氏已经接管了国家政权,四公子不敢入城,便选择了流亡。公子们释放了随军出行的高、国的嫡长子;作为回报,二卿承诺保护流亡者们留在国内亲属和财产的安全。 高庄子率军把太子昭从联军手中接回来。宋襄公还想继续前进,但是齐国人提醒他说,宋军的使命已经完成,军队如果不立即退出齐国,将被视为侵略者。宋襄公嘟囔道:“乱邦之人神气什么?如果没有寡人,你们的公子就把自己的国家灭亡了。” 五月末,太子昭立,是为齐孝公。 “孝”是人的本性,应当提倡却不值得炫耀。追谥他为孝公,也许是因为其他公子皆不孝,而他比起兄弟们来,他也只有这一点可以夸耀吧? 齐孝公执政初期是伴随着猛烈的血雨腥风度过的。那个当初放弃尊严才逃过一死的人,一旦掌握了最高权力,必然会用鲜血来洗刷先前遭受的耻辱。 反对势力的成员几乎被屠戮殆尽,无亏和公子元的母亲也惨遭不幸,很多无辜的人也受到牵连。不过开方三贼因为嗅觉灵敏、腿脚灵活,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七月初,齐孝公亲自率军围剿四兄弟,北狄则出兵相救;双方展开一场激战,齐师大败而归。高庄子趁机劝齐孝公息民强国,以维持霸业为首要任务,不要再纠结于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如此才平息了因政权更替而引发的巨大动乱。 第二百一十二章 卫文公灭邢(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桓公的死亡不但终结了齐国在连盟中的领导地位,而且使华夏连盟迅速分崩离析。 郑国马上脱离了联盟,这一点谁也不会感到惊讶。郑文公似乎早有预谋,他在齐孝公即位前就跑到郢都朝见旧主去了。 楚成王因他的到来乐昏了头,为此特地赐给他一大车珍贵的青铜。后来有人提醒成王说,郑人可能会用这些原料铸造兵器,成王就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了。他后来叮嘱郑文公说,自己送给郑国的礼物是和平友好的象征,不要将用到战争方面。郑文公回去后就用这些青铜铸了三口象征着和平友好的钟。 齐孝公即位当年,邢、卫两国爆发了第一场大战。邢、卫本是同病相怜的兄弟,又都是依靠齐国的拯救才得以复国;但是就在齐桓公去世的周年之时,两国却开启了你死我活的七年战争,并最终以邢国灭亡而告终。 卫文公是宣姜的儿子、齐桓公的外甥。齐桓公对卫国的再造之恩使得卫文公唯齐桓公马首是瞻,齐桓公对卫文公的信任也高于对宋襄公的(宋襄公是齐桓公的外孙、卫文公的外甥)。齐桓公只是考虑到卫国实力太弱,才把太子昭托付给宋襄公。 公子开方本来是卫懿公的太子。卫懿公战败身亡后,卫国大夫考虑到国人对卫懿公一家的厌恶和开方的人品,因此废黜了开方的储君之位,改立昭伯的儿子为君。 开方自知在卫国失去立足之地,所以跑到齐国来。开方因为被剥夺了继承权而仇视卫国,又因为仇视卫国而仇视起公子无亏和公子元(两人的母亲都是卫国人);所以就站到了公子潘一边。公子潘后来在邢国娶妻,与邢伯建立了亲密的关系。 所以在齐桓公去世前,齐国公子们就分成了卫国帮和邢国帮。 而卫国和邢国的外交方针也大相径庭。 卫文公是个“华夏沙文主义”的极力鼓吹者和忠实实践者,也是个性情刚烈的人。他痛恨一切披发左衽的民族,誓将戎狄全部铲除。在他执政的二十五年里,卫人只要找到机会就对狄人开战;卫人从他身上甚至可以看到先祖季历的影子。 邢伯对齐桓公的忠诚也是毋庸置疑的;他同时还是个深谙权变之术的现实主义者,况且东方的夷狄已经被华夏人同化得很严重了(很多狄主都喜欢操着齐国口音,用华夏的礼仪接待邢国人);邢伯于是采取了与夷狄和睦共处的策略,甚至通过他们来结交野蛮的北方部落。 如此一来,卫国人便指责邢国人数典忘祖、认贼为亲;而邢国人则嘲笑卫国人不自量力、外强中干。 齐桓公在世时,两国也只是打打口水仗;但是他去世后,一切矛盾便都爆发出来了。 齐孝公即位及他对四公子的追杀极大地损害了邢国的利益。齐师败于狄师后,齐孝公暂时消停下来,不再对敌人采取暴力手段了。不过他却警告邢国不要与四公子和狄人搅在一起,否则后果自负。 邢国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危险,邢伯认识到与齐国孝公政权分道扬镳的时刻到来了,因此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干掉齐国人的马前卒——卫国。 鲁僖公十八年冬,邢、狄联军对卫国展开大规模进攻,开战的理由是卫国刚刚歼灭了狄人的一个部落,那个部落首领不但是邢国人的近姻亲,而且部落与邢国还具有同盟关系。 邢国位于卫国东偏北方向,狄人部落也多盘踞在卫国北和东方;但是联军绕开行进路上那些小而难攻的卫国城邑,迂回到卫国南方发动进攻。 敌人扫荡了几个小城市,然后准备进攻菟圃(今河南长垣县)。菟圃是卫国南部一个繁荣、富裕的大城;由于它地处中原地带,远离戎狄势力,因此防卫工作没有北方城邑做得那么完善。 此时的卫国仅有战车二百余乘,数量大概于八十年前郑庄公讨伐太叔段时动用的战车相当。但卫国是个几乎全民皆兵的国家,国人喜战且训练有素。卫军的数量不足(主要因为装备问题),但是地方武装数量巨大。任何敌人都不仅只对卫军作战,而是要面对卫国人民的汪洋大海。 卫国的执政者们认为,这是一场输不起战争的;国家腹地一旦被蹂躏,卫国的实力必将大损,而且应验了邢国所判定的“卫国人不仅不自量力,而且外强中干”的结论,国人十几年来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将会分崩离析。 卫文公带着大夫们登上太庙广场临时搭建的一座高台,对聚集在面前的国人发表演说。他说:“十八年前,赤狄灭卫,先君懿公与众多勇士战死;次年,赤狄灭邢,邢伯得以苟活。卫国(沫都)本有民众十余万;卫国被灭后,戴公仅收遗民七百三十人,三个百夫长就能统领全部军队!很多大家族都灭亡了,家族的先人失去祭祀! “天下没有一个国家曾像卫国那样遭受过如此悲惨的劫难;也没有一个国家的君主、大夫和国人能体会卫国人对夷狄怀有的、不共戴天的极端仇恨。夷狄在卫国为盗为寇、为豺狼虎豹。 “寡人不会干涉邢国内政,邢人认贼为亲也与卫国无关。但是邢人竟然与夷狄联合在一起,妄图再次灭亡卫国,那么邢人就成为披着人皮的豺狼,成为比夷狄更为可恨的敌人。 “敌军数量众多而且来势汹汹。寡人才干浅薄又陷国家于危难,不能承担大任,不敢尸于君位;如果父兄子弟中有堪当救国大任的,我会将君位让予他,并且愿意充当卫军先锋!” 卫文公的话激起了国人强烈的责任感和斗志,人们对着他欢呼,坚决拥护他继续担任君侯,并强烈要求跟随文公出征。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卫文公灭邢(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卫文公不再推辞,他下令集合军队准备出征。卫军从楚丘出发,向訾娄(菟圃西)进发。沿途之上,大量的家族武装自发地赶来加入队伍,生力军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军队的士气。卫文公将他们编入辅助部队,辅助部队的数量很就快超过了正规军。 卫军到达訾娄时,敌人也到达菟圃郊外。邢师驻扎在城东,狄军则在南门和北门外扎营。狄军虽然势众,却是由很多部落武装拼凑起来的。 缺乏统一有效的指挥是狄军最大的弱点,这种弱点随着夜幕的降临和士卒的困乏被放大,卫文公于是决定对狄营发动夜袭。 卫人选定的目标是北门外的狄军。狄营背对着向东流去的濮水,这条河会给敌人造成额外的杀伤,放大偷袭的战果。 二更时分是人类最困乏、最需要睡眠的时候。但是卫国人却兴奋地睡不着觉,大量的辅助部队在少量正规军的带领下悄悄摸到狄营西侧。这边的防御工事还没有完工:壕沟虽然很宽却不深;由于周边缺乏树木,篱墙也没有建好。敌人陷入呼呼沉睡之中,夜巡者也抱着武器打着瞌睡。 卫人一拥而上、闯进营中,营地里的狗猛然间狂吠起来,敌人顿时惊悸不已。卫人毫不留情地放手屠杀,营外猛烈的击鼓和叫喊声使得营中情况乱上加乱。 进攻者极力把敌人赶向北面的河滩上,狄人在慌乱和黑暗中搞不清方向,纷纷踏进河里;只是因为濮水当时正处于枯水期,才没有使太多的人被淹死。 卫军发动夜袭的同时,菟圃城里的卫人涌上城墙,举着火把敲起一切能敲响的器物震慑敌人。受到偷袭的狄军的同盟者搞不清状况,只好缩在营地里观察,而不敢出去救援同伴。 东方欲晓时战斗结束了。卫国人战果丰厚,取得了大量的战利品;他们在撤退时又放了一把火,把能毁的都毁掉了。 幸存者们纷纷逃到邢国人和同伴的军营中去,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负了可怕的外伤;最重要的是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意志也被摧毁了。 幸存者把卫国人描述成被死神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魔鬼,说恐怕连赤狄和传说中的东胡人也不会凶残到想要摧毁一切的地步。他们还说只要卫文公在世一天,他们绝不再踏进卫国半步,没有人愿意再和魔鬼的使者一争搞下。 取胜的卫军将军营向前移动数里,任何人都能感到卫军士求战欲极强、咄咄逼人的气势。 恐惧的气氛很快蔓延到整个敌营。狄人不堪巨大的精神压力,当天夜里就撤退了;邢军不能独支,第二天也撤军回国了。 卫、邢两国这次虽然没有正面交手,但是卫文公已将邢国列为头号敌人;至于那些夷狄部落,卫国人已经不屑于将他们视作对手了。 鲁僖公十九年(BC641)秋天,卫国因菟圃之役对邢国展开报复。 这一年,卫国人从夏季开始就被干旱所困扰,人们眼见庄稼大面积干枯,粮食面临绝收的困境,天空却还是艳阳高照,没有一丝云。卫人对“祭祀山川是否可以求得天降甘霖”进行占卜,但是占卜的结果却显示并不吉利。 大夫宁俞说:“当年西周遭遇饥荒,太师姜尚提议进攻大商,武王克商后就得到丰年。现在邢国无道却风调雨顺,诸侯没有首领,无人惩罚罪恶。难道是上天想命卫国讨伐邢国吗来维护天道吗?” 卫人又为伐邢进行占卜,结果真的显示出大吉之像。卫文公下令征集军队,卫国出师后上天果然降下大雨,土地虽旱却不为灾。卫军借着上天显示的吉兆,士气大涨,一连攻克了邢国两个大邑。 鲁僖公二十年(BC640),华夏局势发生了诸多变化(这些变化在后面还有详细的叙述),其中一个就是齐孝公转变了对邢、卫的策略,转而支持邢国打击卫国。 原来,齐国四公子一天在外流亡,齐孝公就一天寝食难安。实际上公子们的野心已经烟消云散了,他们又回想起当年在齐国的风光日子,便通过各种渠道向孝公传递信息,希望取得他的宽恕,允许他们回国。但是齐孝公心魔太重,他一直忌恨兄弟们的不臣之举,看到兄弟们低头求饶的信件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感到特别解恨;但是他觉得报复的还没有尽兴,所以一直也没有松口。 高庄子劝说道:“公子们逃散四方,始终成为君侯的心病;君侯的担忧也是公室的担忧,臣的担忧,是国人的担忧。那么,为什么不把他们召回来呢?如果没有无亏,四公子绝不会作乱犯上。现在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国内安定,四公子却还流连国外、糊口四方。 “他们已经后悔,却得不到君主的赦免,心中必然生出怨恨。兄弟相怨对哪个国家来讲都是不幸,都会给公室带来不利。齐国不能在对抗敌人的同时还要防范自己家的公子;如果敌人是公子们招来的,那就更令人无法接受了。 “所以,就请宽恕他们吧!公子们回到国内,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心中必然对君侯感恩戴德,报效公室还来不及,哪里还能与君侯、与国家为敌呢?君侯不能得到自己的兄弟,又怎么能得到诸侯呢?” 齐孝公准备采纳他的意见,但是表示绝不召回公子元,因为他是群公子的首领,是对抗自己的急先锋。 结果除了公子元,其他公子都被召回来了。以公子商人为首的流亡者对公子元采取了痛打落水狗的卑劣手段——为了免除惩罚,他们把一切罪行都推到公子元身上;为了立功赎罪,他们愿意对公子元做出最凶残的坏事;而齐孝公也通过惩罚公子元的党羽发泄出心中的郁结之气。 第二百一十四章 卫文公灭邢(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样一来,齐孝公只要活着,就是公子元的最大敌人。 公子元此时正躲在舅舅卫文公家里讨生活,公子元虽然无力报复齐孝公,但是说了对方不少坏话。齐孝公想要做些事情报复公子元,但是感念卫文公曾为自己即位立下大功,所以暂时没有采取行动。 公子们的回归意味着齐国与狄人的关系回归正常。邢伯看到这种局面不禁大喜,他跑到齐国去,请求齐孝公发起即位后第一次盟会,以延续齐桓公的霸业。齐孝公正有此意,于是在这一年秋天,齐与狄在邢国举行盟会,本次盟会标志着齐、狄与邢三国正式建立同盟关系。 卫国人则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齐孝公以实际行动向卫文公表明齐国已经不再是他的盟友,卫国需要找一个强大的靠山来对抗齐、邢联盟。 鲁僖公二十一年(BC639),宋襄公在鹿上之盟中被楚国人算计,成为世人最大的笑柄(此事在后面还有详细叙述);卫国人却敏锐地嗅到脱离困境的机会。卫文公便悄悄地向楚国人伸出橄榄枝,楚国人在吃惊之余高兴地不得了,楚成王承诺卫国一旦遇到麻烦,楚国将立即提供军事帮助。 齐孝公在此期间把主要精力放在宋国和鲁国人身上,无暇顾及卫国。在接下来的三年里,齐国人仍然需要卫国的支持;由于齐国的存在,卫、邢表面上处于一种相对和平的状态,但是卫文公已经把灭邢的计划表排出来了。 鲁僖公二十四年(BC636),卫国发生了一场动乱。此时卫文公的健康状况已经不是很好,他的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想要趁机谋害太子取而代之。 卫文公顿发雷霆之怒,下令彻查此事,严惩凶手。上有所命,下必甚之:在一群酷吏的辛勤努力下,事件开始进不停地发酵;为了迎合君主的意愿,也为了借机牟利,酷吏们杀害了不少无辜的人,并抢劫了他们的财产。 作乱的公子有个朋友名叫“礼至”,事发不久也被恶棍们盯上了。礼至是否参与阴谋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恶棍们根本不会给他申辩的机会。礼至感到危险越来越近,就在危险到来之前去见卫文公。 礼至说:“公子有罪,他的朋友们逃死四方,臣也无法摆脱关系。但是臣与其被当做罪犯伏诛,不如为灭亡邢国做些事情。君侯不能控制夷仪的防务就无法占领邢国。所以臣请借此机会流亡邢国,以作为君侯进攻邢国的内应。” 卫文公非常了解礼至,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行、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君子。 卫文公说:“无论你有罪无罪,我都不会使你限于此乱。但是你想借此实现寡人灭亡邢国之大计,寡人敢不赞成?” 于是两人排演了一场动作戏:卫文公命人去抓捕礼至兄弟,兄弟俩则在追随者的保护仗剑杀出一条血路,而且杀死了文公的两个宠臣,然后便逃到邢国去了。 礼至兄弟在卫国是响当当的人物,又是防御战的战术专家,曾多次粉碎了敌人的攻城行动。邢伯暗中调查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后,便不再怀疑两人的投靠的目的。 当时负责都城防御工作的是大夫国子,国子说:“只有卫国人了解卫军的优点和短处,请把礼至兄弟配备给臣。”邢伯随即任命兄弟俩为国子的城防副官。 腊月之时,卫文公感到健康每况愈下;他自知命不久矣,也清楚太子郑(后来的卫成公)绝对体会不到自己对邢国的刻骨仇恨、和灭亡敌国的战略意义,所以他决定在归西之前完成灭邢的夙愿。 卫文公派使者到邢国去,谴责邢伯收留卫国叛臣,要求对方交出礼至兄弟。邢伯则轻蔑地挥一挥手,十分无礼地把使者们赶出都城。 卫文公于是征集了倾国之军,亲率大军进攻邢国。卫军连续攻陷了邢国数个城邑,一路高歌猛进,很快来到夷仪郊外。邢军在城下列阵,双方又展开了一场对攻战;邢国吃了个不大不小败仗,继而就缩进城内坚守不出。 邢人知道卫文公行将就木,所以打算用时间靠死他;卫军则开始准备云梯和攻城车。 邢国向齐国发出求援信,邢人认为只要挺到援军到来,卫军将不战自退。礼至和兄弟策划了一个自杀式的冒险行动,又通过间谍把计划传递出去。 鲁僖公二十五年(BC635)春正月十二日下午,礼至兄弟跟随国子巡城。兄弟俩身材十分高大,比国子高出半个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国子伏在城垛上,面向敌军观察情况,兄弟俩突然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就像架起一个小孩子似的。国子脚不能沾地,不禁失声大叫,那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两人就在万人注视之下,将国子大头朝下掼出城墙。国子以头撞地,当场气绝身亡。 防守的军士全都呆若木鸡,没有一个人敢上来进攻他们。就在现场气氛凝固之时,礼至事先安排的手下杀掉卫兵打开城门,卫军顿如潮水般涌入。邢伯带领卫队以死相拼,最后全部壮烈殉国。邢人无力继续抵抗,只得放下武器;稍后卫文公入城,邢国灭亡。 礼至为了纪念这一壮举,特地铸造了一个铜盘,盘中的铭文刻道:“余掖杀国子,莫敢止余。” 卫文公终于完成了重大使命;他到此时才完全放松下来,把国事交给太子郑和大夫宁俞,自己则与几个朋友搬到郊外的行宫里去了。当他感到命不久矣时就再次返回宫中;四月十九日,一代明君卫文公在正寝去世。太子郑即位,是为卫成公。 邢立国四百年,为阻挡赤狄南下作出了巨大努力和牺牲。邢国因狄难与卫国同病相怜,又因齐难与卫国反目成仇。邢国的灭亡没有其必然性,只不过碰上卫文公那个苦大仇深的偏执狂罢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宋国之难,匪自天降(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桓公死后,如果不能出现另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华夏联盟就会分崩离析;而齐孝公由于人品和能力的原因已经被排除,其他诸侯看起来也“不合天意”,所以宋襄公便志得意满地准备扛起那面大旗。 宋襄公对大夫们说:“齐昭如果失去寡人的帮助,现在说不好在哪个地方种地咧!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搞不定,还能领导华夏联盟?可是联盟总得有个首领啊!齐昭彻底失去资格了,那么谁会担当这个重任呢? “郑伯就是个当打手的命,鲁侯胸无大志,卫、陈、蔡根本没有资格。所以唯一的人选当然是寡人啦!诸夏列侯,还有哪国爵位比宋国高?哪国君主威望比寡人高?齐桓公托孤的意图还用猜吗,其实就是在指定继任者啦!所以寡人不能辜负齐桓公、周天子和天下人的殷切期望,要勇敢地把盟主的重任担负起来!” 宋襄公就用这种虚妄的论调浸润自己,同时也将思想灌输给他人。公室中不乏阿谀奉承者和真心复兴宋国的大夫,他们便成为“称霸论”的坚决鼓吹者;有些大夫则采取了敷衍了事或观望的态度;而宋襄公的哥哥大司马子鱼却坚决反对他的言论。 子鱼说:“先公微子曾宣布:‘宋国永不言霸!’历代君主都谨遵微子的意愿,仅敬天、保民、事王。先君桓公虽然有过‘复兴’宋国的想法,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大宋立国四百年,持有复兴、称霸观点的人哪代没有?但是直到今天,又有谁实现过? “先公曾对我说:‘寡人之所以签署鄄之盟,受诸侯所迫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是因为寡人想通了,灭亡的是商朝,存续的是宋国。宋自开国到今日,爵位仅次于王室,国土也增加了数倍;宋国不但没有衰弱,反而壮大了许多。既然没有衰落,何谈复兴?列侯们看得比宋人要透彻,所谓复兴宋国,其实就是复辟殷商,与王室分庭抗礼罢了!’ “所以,宋国复兴、称霸是天下诸侯心里不可触碰的底线。况且,齐国称霸用了三代君主的时间:齐僖公始合诸侯,齐襄公灭亡纪国,齐桓公不过是在先君建立的基业上,用管仲将国家实力放大罢了。而宋国近代先君没有什么建树,宋国想要称霸,岂不是太不现实了? “晋、楚通过数十年兼并扩张,地广千里、人口百万,已经位列天下双雄;而宋大不过郑、强不过齐,有什么资格与两国争霸?如果君主执意与列强争雄,宋国必将再次遭受战乱之苦,宋人恐怕想要求得一口饱食都很难了!所以,我奉劝君主还是延续先公的一贯国策,依附大国,加强守备;不要再扰动民生了!” 但是这些中肯的良言就是灌不进宋襄公那顽固的耳朵,他说:“敬天、保民、事王是和于天道的,寡人当然要贯彻先公的国策。既然列侯无道,而宋和于天道,寡人焉能不霸?” 宋襄公从此开始走上一条毁灭自己、并将国家带入战争泥潭的不归之路。 鲁僖公十九年夏六月,宋襄公与曹、邾两国君主在曹南相会,开启了齐孝公即位后华夏列国首次由非齐国人召集盟会的先例。于是,一个没有齐国参加的小集团就这样成立了。邾子在会上提出,宋国如果想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必须做到新联盟与原联盟成员的差异化。即,宋国应当把非华夏联盟的东夷诸国拉进新同盟来。宋襄公对他的提议表示认同。 会议结束后,君主们各自回国。鄫子因为处理国内事务耽误了行程,他就来到邾国询问盟会的内容。但是宋襄公早已和邾子制定了一个阴谋,他命令邾子将鄫子当做祭品献给睢水之妖。 古睢水的上游称为“杞水”;杞水发源于新郑北,流经滑国后改称睢水;睢水经商丘一路向东南流去,在今江苏睢宁东注入泗水。传说睢水中居住着可怕的河妖,不定期地兴风作浪,给沿岸人民制造灾难。 睢水沿途的东夷国家都在河边建造了“睢社”,人们用活人进行献祭,以讨得河妖的欢心;他们认为河妖享受了祭品,就不会降祸于人了。 宋襄公用牺牲鄫子来拉拢东夷诸侯,这是他建立新联盟计划的一部分。子鱼叹道:“古时祭祀不用一种牺牲代替另一种,小的祭祀不用大牺牲,谁又敢用人充当祭品呢?人民是神的主人,哪个神敢享用人做的牺牲?当年齐桓公挽救三国(鲁、邢、卫)于危难之中、又凭借此功勋求诸侯拥戴,尚有义士认为他寡德薄义;而今日君主竟然妄图用祭祀淫昏鬼神的手段求霸诸侯,又如何能够得逞?君主能够得到善终,就算万幸了!” 曹共公参会前对宋襄公妄图另立山头的想法并不知情。盟会结束后,曹共公对他那巨大野心与残忍行径感到后怕。他决定趁早脱离那个邪恶团伙。曹共公立即赶到齐国去,向齐孝公坦白了盟会中发生的一切。 宋襄公得知曹共公背叛联盟后就在秋天集合了一支军队,包围了曹国都城。子鱼说:“当年周文王听说崇国政事昏乱,所以出师伐崇,但是三十天已过,崇国依然不降;文王便退师回国,加强教化。当他再次伐崇时,崇国很快就投降了。现在君主无德,国内人心离散,却讨伐有德之国,必然不能如愿。还是退兵修德为好。”宋襄公不听,执意攻城。但是由于曹国防守严密,宋军攻城无果,只得无功而返。 冬天发生的一件事又使华夏政局出现了新变化。原来陈国与蔡国虽然数世联姻,两国却分属于不同的联盟。齐桓公死后,陈穆公敏锐地意识到应当借机缓和齐、楚两大巨头的关系;他认为只有大国关系正常化了,小国才能得到安全。 陈穆公立即写信给蔡庄公,两人一拍即合,分别行动,蔡侯到郢都去,陈侯到临淄去,就这样促成了齐楚两国的一次会盟。 盟会在齐国举行,参会的有齐、楚、鲁、陈、蔡、郑六国。齐孝公怨恨宋襄公,作为报复,他没有通知宋国参合。 出席盟会的两大派系在会上互相试探摸底。楚国人高兴地看到,失去郑、宋支持的齐国地位骤降,底气明显不足。不过楚人也不想刺激齐人,不想引起对方的反弹。楚人只是心口不一地与对方追忆了齐桓公在昭陵之盟中的风采,表示对天下太平的期盼之心及联手齐国共同维护世界秩序的愿望;然后盟会就在一团和气中结束了。 宋襄公后来说:“南北诸侯竟然举行了没有宋国参加的盟会,这样的盟会就算签订了盟约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百一十六章 宋国之难,匪自天降(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二十年冬,宋襄公向齐、楚发出邀请,请求与两国君主在鹿上(今曹县东北)相见。齐孝公心中有火,他本想拒绝邀请,但是大夫们说,宋君的底气并非来源于宋国的实力,而是认为齐国衰落了(事实也是如此);郑国已经叛变了,宋国如果在与楚国躺在一张床上,齐国就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所以不如出席会议,听听宋国人的想法。 宋襄公在盟会上提出,宋国希望加去年举行的齐国之盟。齐国人把宋人的意愿视为“请求”,以为宋国人示弱,所以就准许了;但是宋国人却将自己的意愿视为“要求”,反而以为齐国人示弱了;两国就在错判对方的情况下达成一致。楚国人则表示以家天下的原则出发,欢迎任何诸侯加入连盟。 稍后宋襄公暗中找到楚国人说,齐国已经失去霸主地位了,中原将会重新回到列侯纷争的年代;那时对于任何国家、包括楚国也有害无利,所以中原急需一位新的领导者来维护秩序;纵观华夏诸侯,没有比宋国更适合担任领导者角色的了;如果楚国能够支持他主盟,作为回报,宋国也将全力维护楚国的既得利益。 楚国人很高兴看到宋国自告奋勇地冒出来拆齐国人的台。楚国人认为,宋国即便不能成功替代齐国,也会与齐国斗得两败俱伤;届时楚国再出来收渔翁之利,真是爽不可言。 楚国人痛快地答应了宋国人的请求。这个约定彻底出卖了齐国的利益,是背着齐国人达成的。 子鱼此时已经被排斥出宋国统治集团的核心,宋襄公参与的每件大事都不准许他介入;所以子鱼也只能在事后才会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听到阴谋后说:“小小国家争夺盟主的地位,真是自取其祸!宋国恐怕要灭亡了吧?如果仅仅失败却不灭亡,那将是天大的幸事。” 鲁僖公二十一年夏,宋襄公正式以“天下霸主”的身份召集数国君主在盂地会面。这次召集的国家有楚、陈、蔡、郑、许、曹。 楚成王大怒,他咆哮道:“不谷本来想利用宋兹父对付齐昭,兹父却反过来对不谷发号施令!看来这次大会他是要把不谷挤掉了!看来诸侯再也不能再称他为‘宋公’,而是要称‘宋王’了!” 斗宜申(子西)请成王平息怒气,然后说道:“君王不太了解兹父,臣却一直在关注他——这位宋兹父不过是商丘城里的一个傻瓜。不自量力的君主比比皆是,只不过他比别人更愚蠢罢了。 “郑国已经归顺,宋国就成为北进路上的绊脚石。以臣的想法,不如接受宋人的邀请,然后在会上绑架兹父、进攻宋国。我们挟持宋公,宋国必然投降。同样是取得宋国,为什么不采取付出代价最小的计划呢?” 这个方案马上就被批准了。 在宋国方面,子鱼则苦苦规劝不可一世的宋襄公。子鱼说:“楚国辟地千里,士卒十万,是天下诸侯的王者;宋国与其相比不过弹丸之地,士卒不过其半。宋不能支配楚,犹如曹不能支配宋。 “如果楚君能够前来赴会,就一定是怀有阴谋,对君主和宋国不利。臣认为不如多带兵马军队,使楚国不敢轻举妄动,即无害于盟会,又能保护君主安全。否则敌人裹挟君主进攻宋国,国将不堪。” 而子鱼的话则是宋襄公最不愿听到的,他已经受够了这个整天唱空、唱衰、唱反调,扬敌之威、灭己之锐的兄长。 宋襄公说:“宋国的霸业就在眼前,司马大夫还在阻止寡人,寡人感到非常遗憾。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寡人以仁义临天下诸侯,天下诸侯便是寡人的保护者,为什么还需要本国的军队? “曹伯有德,寡人一样会拥戴他为盟主。况且寡人已经提出本次为玉帛之会,不可多带兵甲;寡人以仁义得诸侯,怎能违背信用,为天下所耻笑?” 子鱼叹着气退出去,襄公哼道:“寡人如果以德和天下,司马这个职位恐怕就可以取消了。” 子鱼则对朋友说:“君主的祸患就在此行了,他的贪欲过于强烈,哪位诸侯可以承受得了呢?”宋襄公出行后,子鱼就在城内开始着手安排防御工作,以应对即将发生的入侵。 秋七月,宋襄公领着一支花里胡哨的队伍、吹吹打打地来到盟会地点;此时除了楚国和郑国,其他君主都已经赶到了。 宋襄公说:“这两个人真是无礼,他们难道忘记鄫子的下场了?睢水没有水患了,河伯却还饿着咧!” 宋襄公本想卖弄下小机灵,但是他的这番话十分刺耳,引起诸侯们普遍的反感——人们都认为他把列侯们当做奴隶和人牲来看待了。 楚军很快到来了,诸侯看到大量的战车和密如蚁行的士兵,铺天盖地一般向会盟地包围国来。宋襄公终于感到形势不妙,但是他在还有希望逃走时却选择了留在原地,结果就被楚人公然劫持了。楚成王向诸侯们宣布盟会照常举行,只不过主盟者由宋国改为楚国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宋国之难,匪自天降(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役卒们平整了一片土地,在上面筑起一座祭坛,之后又在场地边缘立起幕帐,在帐外设置庭燎。楚成王出现了,他身边站着神气活现的郑文公,其他君主则立在下位;宋襄公非常之惨,被指令坐在会场外看守庭燎。 楚成王首先职责了宋襄公的“不仁”和残暴;继而表示绝不允许宋人复辟殷商;最后要求诸侯听从指挥,共同推翻桀宋政权。 到了这个时候,宋襄公召集的称霸大会就成功地转变为讨伐宋国的誓师大会。 楚成王把宋襄公交给郑文公看管,这可使郑文公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一路上没少羞辱宋襄公,说宁可相信女人能长胡子,也不相信他能称霸王,所以他不如先去研究如何使女人长出胡子,然后再考虑后面的事。 楚军一路北进,诸侯所带军队不多,楚成王就没有向他们布置军事任务,而是给其观察员的身份,请他们观战。 楚军行进到商丘城南郊时吃惊地发现宋国已经做好全面抗战的准备,楚人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子鱼的能力。 更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楚人把宋襄公推到城下,命令宋人开城出降,否则后果自负。但是宋人在城墙上叫道,宋国料到兹父有去无回,早已另立新君了;现在的君主正是目夷,他将领导宋人抗击一切来犯之敌;宋人已经在汤王位前发誓,宁可一人不剩,也绝不向敌人投降。 楚军没有做攻城和打持久战的准备,也没有预料到宋人竟会为了对抗敌国而舍弃君主。楚人把襄公带回军营,楚成王在营门处问他,子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襄公心里沉重,脸上却带着不屈的神色,他说:“子鱼曾是先君指定的继承人,他有资格也有能力担任宋国的君主。你们不如杀了寡人,这样当你们全军为寡人陪葬时也就不觉得冤枉了。” 楚人马上召开一次紧急会议。与会者们谁都没有看出来宋人的耍阴谋诡计;人们甚至认为自己如果处在宋人的境地,也会作出同样的事情。看起来宋襄公的名声真的已经臭大街了,如何处置他就成为摆在眼前的巨大难题。 子文说,杀一匹夫无助于楚国成就霸业,反而会被冠以“暴楚”的恶名;继续扣留他也失去了意义,还会增加宋国的仇恨;所以不如把他放回去。要知道,兹父有觊觎天下的野心,必然会全力夺回君位,届时宋国大乱,楚国吞宋的机会就来了。 这个计划得到了一致赞同,但是楚人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意图,于是对诸侯下令,要求各国立即出师并且提供军赋;同时加固军营壁垒、建造投石车和其他器械,积极地做着攻城准备。 这时陈穆公出现了,他不希望中原爆发大战,想要做点事情来促成和解,他在征得楚共王许可后就到商丘城里去见子鱼。 陈穆公在城里住了一个晚上,他带回来子鱼给楚成王的信件。信上说,宋国不幸,使大国重兵压境;但是兹父一人之罪不能施加于整个宋国。既然兹父已经逊位,他愿意与大国举行和谈,共圆家天下的大梦。但是宋国决不会被逼签订城下之盟,如果大国能够撤军,他可以与楚君在任何地方会面。 楚国见目的已经达到,随即解除了对商丘的围困,又取消了向诸侯发布的出征令。 冬十月,楚、宋两国举行会谈,双方同意结束敌对状态,会谈结束后,楚人释放了宋襄公。宋襄公得知自己要被交给宋人时,脸上第一次露出恐惧之色。他问楚人,是否可以让他自己选择离开的方式。楚人回答说,宋人如果不能亲自见到他,会认为他已经被楚人谋害;并且宋人已经做出承诺,会让他自己选择今后的生活方式。 宋襄公跟随宋人的队伍一路前行,他在进入国境前请求允许他到卫国去,但是没有得到回应。子鱼则亲自率军在边境迎接襄公,襄公认为自己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但是子鱼与大夫们却向他行君臣之礼,并解释说另立新君不过是为了欺骗楚国制定的计谋,说当初自己在能够得到储君之位时放弃机会,现在仍然不会取襄公而代之。 宋襄公的自信心瞬间回到了身边,人们再次看他时,他就恢复了被绑架之前不可一世的神态。他说自己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他了解子鱼的忠心,但是奉劝其他人不要有非分之想;自己是上天派来拯救宋国的,谁想取代自己的位置,除非灭掉上天。 子鱼暗中叹气道:“祸患还将继续,因为君主还是没有得到教训!” 鲁僖公二十二年(BC638)三月,郑文公到郢都去朝见楚成王,宋襄公决定趁郑国空虚之际发动侵略,以报去年受到郑文公羞辱的深仇大恨。命令一经发出,宋人就认为他已经彻底疯了。 子鱼说:“我国征伐郑国,肯定会受到楚国的报复;所以如果伐郑,就请把齐国也拉进来吧!君主如果向齐国请兵,尊齐国为主。齐侯憎恨郑国的背叛,有感于宋国的尊重,肯定会出师相助。否则以齐侯做事的风格、如果宋国受到报复、他不但会作壁上观,恐怕还要落井下石。” 宋襄公说:“伐郑只是手段,与楚决战才是目的。如果不能击败楚军,寡人不但无颜见诸侯、先公,更无从谈及称霸了!” 子鱼退下去说:“宋国的灭顶之灾终于到来了!” 宋人回想起国家去年被敌军围困、大战一触即发的场景,无不心有余悸。宋人从不畏惧战争,但也不愿打没有意义的战争。将士们在出征时没有渴望雪耻的激动,反而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暗暗感到担忧。 郑国人由于没有防备,被宋国人狠狠打了一闷棍,失去了很多人口和财物。郑文公大怒,立即中断对楚国的访问启程回国;楚成王也怒不可遏,他告诉郑文公不要担心,称自己一定要亲自狠狠教训那个狂妄无信的家伙。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宋国之难,匪自天降(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冬十月,楚师悉起。宋襄公收到战报立即下令出师应敌。此时子鱼已经因健康问题辞去大司马职务;宋襄公根据子鱼的建议改命公孙固为大司马。公孙固是宋庄公之孙、宋襄公堂弟,是个头脑冷静、思维缜密、精力充沛的人。 公孙固说:“上天抛弃大商已经很久了,君主还要企图复兴旧朝,将不会得到上天的赦免。不如避开敌军锋芒、坚守不出,以等待机会。” 宋襄公说:“此时不能迎击楚军,寡人当初就不会伐郑了!” 公孙固说:“如果一定出战,臣认为应当向齐国求援。齐侯虽然对我国擅自伐郑感到恼火,但是现在挽回关系还不算晚。齐侯好色,近臣贪财;我们以财色贿赂齐国君臣,不可能不会达到目的。齐师出则楚军必退。” 宋襄公说:“大司马还是考虑如何作战吧,用贿赂取得胜利不是霸主所为。” 商丘南六十里处有一条小河名叫“泓水”。冬十月下旬,宋军到达泓水北岸,楚军稍后到达南岸,两军隔泓水对峙。双方稍作休整便相互下了战书,十一月一日晨,宋军按战书约定后撤十里,楚军则开始渡河。 宋人在后撤时看到一个隘口,公孙固建议把主力调到隘口后面,同时在两侧的高地上布置兵力,并在隘口北侧建立防线,以阻挡敌人进攻。但是宋襄公没有同意,而是把军队平移到远离隘口的开阔地,直接与敌军面对面作战。 楚军的先头部队已经上岸,开始在宋军留出来的空旷场地上开始集结。公孙固说:“敌众我寡。我方已经列阵完毕,敌军却没有完全上岸,此时出击,楚军必将溃败。” 宋襄公说:“不行,战书中的约定不是这样的。” 楚军已经完全登陆,正在紧张地列阵。此时,素来以冷静稳重着称的公孙固也沉不住气了,他急切地请求立即发动进攻,想要在敌军成列之前将其击散。而一向浮躁轻率的宋襄公却显得十分镇定,丝毫不为敌人和公孙固所动,只是命令继续等待。 不过那种反常的情况倒是符合他那一贯的愚蠢,他的愚蠢决定不但使宋军失去了取胜的机会,而且造成了自己的死亡。 直到敌军已经完全做好战前准备,宋襄公才下令击鼓,宋军以弱势之兵正面迎击敌人的堂堂之阵。这种举动犹如螳臂当车,宋军立即就被敌军强大的力量碾压过去了。 宋襄公的大腿在混乱中被箭射中,由于失血过多,很快就退出战斗了。在剩余的时间里,楚军不是在作战,而是在抓捕奴隶和抢劫财产了。 宋军死伤不太严重(因为失败来得太突然),但是被俘虏的人却很多;营地也被劫掠一空。败军一溃数十里才算止住脚步,楚军则忙于抢劫和处置战利品而无暇追击。 后来,楚人决定放大泓之战所取得的战果,加重宋国的失败。他们把俘虏和其他战利品送给诸夏国家,甚至连鲁国也得到了一份厚礼。诸侯不敢不接受楚国的馈赠,不过一旦接受就成为宋国的仇人了。 楚成王没有直接回国,而是应郑文公邀了新郑。这是楚成王平生唯一一次出访诸侯国,他的到来给郑国人赚足了面子。 郑文公把整个新郑的人都调动起来了,入城仪式隆重壮观,国人对着仪仗尽情欢呼,对楚军痛打宋军表示感激。楚成王不可一世地走在最前,郑文公不可二世地紧随其后。在接下来举行的宴会上,郑文公把文芈(楚成王的姐姐)和一对双胞胎女儿也叫出来与成王相见。 那对小姐妹青春年少、刚到及笄之年,两人身上遗传了父母身上的一切优点。成王一见,整个人顿时如同被雷击一般。他总算没有当场做出太出格的举动,只是伸出双手道:“好外甥女儿!来!舅舅抱抱!” 第二天楚成王准备离开,他让文芈带着外甥女一同到军营里看看眼。楚成王带着她们参观了军营,又把从宋人尸体上割下来的耳朵展示给她们看。那些可怕的东西已经腐烂变色,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女人们不禁掩面后退,总算没有当场呕吐。 参观完毕楚成王对姐姐说,他要带外甥女们到楚国去玩些日子。文芈大惊,万没想到兄弟竟然对女儿们动了邪念;她跪倒在楚成王面前对他苦苦哀求,孩子们不明所以,也跪在母亲身旁。但是楚成王丝毫不为所动,就把母亲和女儿们强行分开了。 当时有人说:“楚王堕落如斯,楚国不会对中原造成威胁了。” 宋襄公腿上的箭伤非常严重,他得到了最好的治疗,也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但是创口却一直无法愈合。 宋人不但遭受了巨大的财产损失,而且还要承受更大的丧亲之痛。 宋人咒骂襄公说:“是一个傻瓜的决定使国家遭受惨败,使我们丧失亲人;是上天把他变成瘫子,使他不能再祸害国家。兹父即便成为齐桓公第二,国人也得不到一丝利益——人们不是因他而死,就是沦为贪欲的奴隶。” 子鱼拖着病体前去探望宋襄公,襄公说:“很多人质疑孤的命令,可是古人不对敌人进行二次伤害,不俘虏老人和孩子,不依托隘口阻击敌军。寡人虽是亡国之余,也不会进攻未列队的敌军。” 子鱼说:“君根本就不懂战争。强敌由于地处隘口不能展开阵列,正是上天赞助我们;在此地阻击敌人,难道不可以吗?即使如此,臣仍然惧怕不能战胜敌人!况且当今世上的强国,都是宋国的对手;敌人虽然老迈,但终究还是敌人,俘虏敌人有什么不可以的? “军官教习士卒作战方法,向士卒灌输荣誉精神,目的只是为了杀敌。敌人受伤未死,仍可战斗,为什么不能二次杀伤呢?如果不忍再伤,不如不伤;怜悯老弱,那就向敌人屈服吧!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利用敌人的机会,激发我军的士气,是作战两**宝;险阻可以为我军利用,旌鼓可以激发士卒的勇气。” 宋国虽然在泓之战中遭到惨败,但是国家的灾难依然没有终结。鲁僖公二十三年(BC637)春,齐孝公以宋襄公“另立山头,破坏同盟”为借口出兵伐宋,齐师包围了缗城,而身心俱疲的宋人再也无力出师抵抗。 缗之战成为压垮宋襄公精神和健康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虽然没有疯掉,但是已经彻底崩溃。宋襄公怀着注定无法实现的空想、以自己的意志为核心、不顾现实状况和国家利益、一意孤行、最终把宋国推进了灾难的深渊。 齐桓公去世五年后,天下乱象重现:中原无主,诸夏分裂;戎狄并起,荆楚北扩,宋国失去了所有的盟友。 君主无能,万民为祭。宋襄公无法成功,却连累宋国成仁。他的胸中之所以还残存一口气,是因为他还没有见到那个能够拯救宋国的人。 就在这个时刻,晋公子重耳出现了,他从齐国逃出来,准备回国夺取君位。宋襄公急切地召见了重耳,并把宋国的安全托付给这位未来的华夏霸主。 能够拯救宋国的人,就能安靖华夏。夏五月,宋襄公去世。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怀公失秦,重耳夺位(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出秦国都城南门数里便是向东缓缓流过的渭水,渭水南岸至秦岭北麓的狭长地带上盘踞着一支被称为“陆浑戎”的庞大部落联盟。 陆浑戎姓允,兴起于瓜州,后来迁徙到渭南。这支势力与秦国夹渭水而居,时常越界干些不光彩的事;以至于秦国人睡觉都要竖起一只耳朵听着河对岸的动静。无论在承平时期还是战时,陆浑戎始终是秦国的一个大麻烦。 前面说过,晋惠公在韩原之战中被俘后,秦国将“晋国应当协助秦国把陆浑戎迁移到河东”作为释放晋惠公的条件之一。晋人知道这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情,但是没办法不接受。 由于秦、晋协议的内容属于高度机密,因此陆浑戎并不知情。晋惠公回国之后,晋国加强了与陆浑戎的关系,从部落里招募雇佣兵,用来对付白狄和东山皋洛氏;陆浑戎也没有想得太多,打仗就有钱赚,陆浑戎得了好处,反而愿意跟着晋军出征。 鲁僖公二十二年,晋国为了征讨伊洛之间的泉皋戎,从陆浑戎处征集了大量的辅助部队;如此一来,渭南陆浑戎的作战能力就大大削弱了。 秦穆公眼见时机成熟,立即命公孙枝率军对陆浑戎发动突袭;部落里留下的重要人物被一网打尽,男女老幼悉数成为秦军的笼中之物。 陆浑戎都要疯了,按秦人通常的做法,他们都要变为秦人的奴隶了。首领求见公孙枝,并对他说:“陆浑戎不是大国的敌人!我们的祖辈从西北迁到此处,一直与大国和睦相处,从不越过渭水,更没有骚扰过大国。那么到底说什么原因使得大国将我们像敌人一样俘虏了呢?” 公孙枝说:“晋国是秦国的敌人,你们却为晋国提供军队。有朝一日晋军战车从西面来,谁敢保证你们不会帮助晋军进攻我国?寡君感到恐惧,所以才命我来问你这个问题。” 首领清楚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他只好央求对方不要把部落的人都变为奴隶。公孙枝借坡下驴,要求部落联盟向东迁徙。首领见竟然逃脱了奴役,也就不再要求什么了。 陆浑戎被迫携家带口沿渭水东行,难民走到到伊川一带时便与被晋国征集的陆浑戎军队会合了,之后就在此地定居下来。 陆浑戎东迁使得秦国的势力越过渭水,南达秦岭。秦国消除了南面的忧患,便可以专心打击北方的敌人了。 早在周平王东迁之时,大夫辛有看到伊川地带有人披着头发在先人坟前祭祀,就断言此地百年之内必然被戎狄占有,今日这个预言终于应验了。 晋惠公当年流亡梁国时梁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公主不久怀孕了,但是妊娠期已过,公主仍然没有生产的迹象,夷吾内心焦虑,便请梁国卜官进行占卜。 老卜官带着他的儿子一同前来。占卜仪式结束后儿子说,公主将生下一男一女;老卜官说,没错,但是男孩将来会成为人臣,女孩成为人妾。 公主不久之后果然生下一对龙凤胎,夷吾按着占卜的结果给男孩起名叫“圉”,女孩叫“妾”。圉后来被立为太子,并被送到秦国当人质;妾则成为秦人宫中的一名女官。 梁国姓嬴姓,与秦国同祖。梁是小国,人口适中,国力有限,但梁伯偏偏痴迷于大兴土木之事,到处兴建形象工程。他不久前建造了一座叫“新里”的城市,完工之后却因无人居住而成为鬼城,成为最适宜人类居住的无人区。秦国人得知情况后就毫不客气地搬进去了。 鲁僖公十九年,梁伯仍然乐此不疲地修建各种无用的建筑工程,而国人已经身心俱疲,再也不能忍受君主的奴役了。某天夜里,有人借着夜幕掩护在施工现场周围大喊:“秦人来了!”已经休息的人们大为惊恐,立即作鸟兽散了。 梁伯也不去追究肇事者和逃跑者的责任,反而借题发挥。他说你们回来的正好,如果敌寇将至,国人首先应当保护君主的安全;你们就在宫城外面挖条深沟,以备战时所需吧。 梁人的精神顿时崩溃了,人们说:“既然君主那么惧怕秦人,那么就让秦人来取得这个将亡之国吧!”说完纷纷逃离了自己的国家。 秦人听说梁人迫切地需要他们灭亡自己的祖国,马上高高兴兴地向梁国派出一支军队。秦军没有遇到什么的抵抗,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开进了空空荡荡的敌国都城。 梁伯因为“有大功于秦”而得到赦免,他跑到晋国女婿那里去,天天在晋惠公面前咒骂秦穆公。晋惠公则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他认为秦人灭梁是在向自己示威。 恵公的太子在各方面都像极了父亲,他面色惨白、身材瘦弱、孤僻羞涩、自闭多疑。当得知自己将要被送到秦国时便觉得这辈子算完了。但是秦穆公的目的却是将他培养成一个亲秦派,他把圉招为上门女婿(他的妻子是秦穆姬的长女、表妹简公主),又给予他秦国太子的待遇。 秦国的公子大夫们对君主的意图心领神会,人们经常去拜访晋太子,邀请他参加宴会或者狩猎,希望与他建立友谊;秦太子当时虽然只是个少年,却也常常在太子傅的陪同下找他玩耍。 然而,秦人的善意举动并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太子圉每次见到客人都显得十分紧张、局促;最常见的样子就是低着头,不安地紧盯着自己的双手。 秦国灭梁后,子圉也开始痛恨秦人了;由于这种情绪是从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的心里产生出来的,所以就更加强烈和不可转变。 秦晋将陆浑戎迁到伊川之后,晋惠公的健康出现了问题,而且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这种情况对于饱受内乱之苦的晋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消息很快被送到秦国人那里,太子圉立即患上了焦虑症和狂躁症。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见任何人,用各种可怕的胡思乱想来吓唬自己,时常砸烂器物或者鞭笞下人。 太子圉以自己的双重身份为出发点,推测自己的未来将会向何处去。他认为:自己作为晋国太子,是秦人手中最重要的筹码;但是晋国绝不会坐等被秦人勒索,那么最简便易行的办法就是废掉自己另立储君;自己离开晋国数年,母亲也从梁国公主沦为亡国之余,而父亲色心太重又刻薄寡恩(他这一点像极了晋献公);或许他只要听到一丝谗言,就会无情地抛弃自己——申生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 第二百二十章 怀公失秦,重耳夺位(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基于这些想法,子圉决定立即逃离秦国,在父亲改变想法以前、在新的继承人被册立以前赶回绛都。他不敢惊动任何秦人,但是炽烈的**却使他离不开自己年少绝色的妻子。 他请求妻子怀嬴和他一同逃走,但是怀嬴回答道:“您是晋国太子,却辱没在秦国充当人质。您希望回国,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寡君命婢子侍奉您,本是想稳固您的地位,使您安心生活。婢子如果和您一起逃走,就违背了君父的命令。您要逃走,我不敢从命,但也不敢告密。” 怀嬴用一种委婉的语言暗示子圉:他还有第三种身份、就是秦穆公的女婿;晋国君主的废立仍然掌握在秦国人手中,穆公决不会容忍晋国擅自更换太子,也不会使自己手中的筹码变成一坨屎。所以子圉只要留在秦国,他就是安全、稳固的;相反,他一旦逃回晋国,就会成为秦国首先对付的人。 不过,即使子圉能够听出其中玄机,他也不会继续留在秦国——作为太子,他不信任自己的父亲兄弟;作为人质,他就更不会相信扣押他的秦人了。 于是,那个头脑愚钝目光短浅的年轻人就化装成贩夫走卒连夜逃走了。他的行为使两国短暂而脆弱的和平关系再次产生破裂。 秦穆公不禁把目光移向东方那个巨大的国家,他希望那个远在齐国的、被赋以传奇色彩的流亡公子重耳、能够察觉并抓住这个上天降下的唯一机会,在自己的帮助下夺取君位。 重耳到齐国仅半年时间齐桓公就去世了。之后便发生了五公子之乱,重耳作为一个新来的小人物,既没有加入任何派系,也没有被某个派系所打扰;他的默默无闻使自己和追随者们避开了危险、获得了安全。 齐孝公即位后,国家秩序恢复了正常;重耳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每天仍然只是往返于官署和家宅之间。齐国是流亡者的天堂,这一点在和平或动乱时期都没有改变过。 重耳在这里见到了诸多国家的公子大夫。在那些人里,陈公子完无疑是做得最成功的一位。重耳去拜见陈完,他看到公子完虽然年事已高,但精力仍然充沛,喜欢探究新鲜事物。 陈完很喜欢与重耳交往,对于他来说,晋和戎狄的世界是个遮着面纱的异域世界,重耳就是那个解开面纱把一切展示给他看的人。 陈完也经常介绍些天南地北的人给重耳认识,重耳通过这些人了解到天下列国的大量信息;在这些国家中,他最想游历的,就是古老神秘、繁荣强大的“荆蛮”国度——楚国。 重耳在齐国无忧无虑地渡过了七年的美好时光,直到西方传来子圉逃离秦国的消息,他的生活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 消息是一个郑国商人带来的,他通过赵衰见到重耳,然后就在酒桌上、当着所有流亡者的面把太子圉逃跑的事件陈述了一遍。 商人走后,好事的胥臣根据商人的陈述算出了他从雍到临淄的行进速度,结果发现那是一种强行军的速度,而且他了解的内幕可不是坊间人士所能知晓的,所以人们一致认为商人是受秦伯之命专门来传递消息的。 狐偃说,如果猜测是真的,他们就应当马上启程到秦国去。追随者们都表示赞同,唯独重耳撑着醉醺醺的眼睛,大声叫喊:“生活在齐国已经很好了,我就呆在这里,哪也不去!” 第二天上午,狐偃、赵衰、胥臣等在郊外一片人迹稀少的桑林里碰头。到秦国去已经成为大家的共识,剩下的就是怎样避开齐国人的耳目、把重耳弄出去的问题了。 人们全神贯注地讨论,却没有察觉到身旁的桑树上有个采桑女(她是重耳妻子姜氏的侍妾)。她把这些人的话尽收耳底,等到人们散去,她就急匆匆赶回去向女主人告密。 姜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询问了几个问题,最后问侍妾是否向第三人泄露了秘密,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就要求侍妾管住自己的嘴,马上去蚕房摊桑叶。侍妾退下去后,姜氏立即派了一个贴身侍卫赶过去把她勒死了。 姜氏悄悄找到狐偃,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人们的谋划,并希望能够助一臂之力。狐偃连连摆手断然否认,他可不想死在这个强势霸道的女人的阴谋诡计里。 姜氏把侍妾报告给她的话挑几处关键点复述了一遍,以证明前言不虚。她看到狐偃在不停地冒汗,于是说道:“公子如果一生留在齐国,我就只能是重耳大夫的内子;如果他能成为晋国的君主,我将成为晋国的夫人。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怎样选择?没有我的参与,你们带不走他的。” 狐偃终于相信她所言不虚,随即与她制定了一个出逃计划。 重耳从官署回来后,姜氏就劝他说:“公子有四方之志,我感到由衷的崇敬;偷听秘密的人已经被我杀了,公子可以放心行事。” 重耳则漫不经心地说:“没有的事,那只不过是舅氏他们异想天开罢了。” 姜氏不再劝他,而是命人布置晚宴。她不停地劝酒,把重耳灌了个人事不省,然后通知了狐偃。狐偃把重耳拖到一辆车上去,从南门溜出临淄。赵衰等人已经在郊外聚集了几辆大车,车上载着辎重物品。人们会合后,立即头也不回地向南进发。 重耳在半醉半醒间被颠簸得十分难受,他喊着姜氏的名字,叫她不要乱晃。人们都笑了起来,驾车的狐偃说自己是舅犯,不是他的爱妻。 重耳迷迷糊糊地说:“舅氏不回房就寝,跑到重耳的床上晃什么?”人们就笑得更厉害了。 重耳马上清醒过来,并且立即搞清了当前的状况。他怒不可遏,操起一根长戈向狐偃刺去,狐偃大叫:“逃威也!”翻身弃车而逃。 重耳挺着发了福的肚子追赶了片刻,却眼见舅舅越跑越远。他便把戈抛到地上,气喘嘘嘘地喊道,如果他不能夺取君位就吃了狐偃的肉。狐偃转身回来说,如果不成功,他的肉将会在敌人手里,重耳是吃不到了;但是如果现在不快逃,所有人的肉都会落到齐国人手里。 第二百二十一章 怀公失秦,重耳夺位(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孝公直到第二天才得到重耳大夫叛逃的消息,他马上派出一支轻兵前去追赶,但是当追赶者望见重耳一行人的身影时,他们的车辆已经驶出齐国边境。 重耳离开齐国的第一站是曹国,曹共公把他们安置在驿馆中,房间干净而舒适,仆人伺候得也十分到位。人们都觉得曹人的态度还算友善,不禁放松了警惕。但是后面发生的事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原来重耳幼年时期的身体状况不是太好,他两侧的肋骨粘在一起,形成完整的“一扇”;但是这种情况古称“骈胁”,是传说中的圣人之相。 曹共公这个人不但好奇心重,而且特别喜欢搞恶作剧。他一直想要亲眼看看,那种神圣的肋骨究竟与常人有何不同。 重耳此时正泡在一个大浴桶里,已经昏昏欲睡了,随从们则在自己的房间中各做各的事情。曹共公和几个损友则换上普通人的服装,耐心地在附近埋伏了好久。 有人发出了信号,曹共公带着几人悄悄摸进大门,蹑手蹑脚地爬上二楼,屏住呼吸来到浴房门前。人们突然破门而入,两个身材魁梧的侍从跑过去,一左一右架住重耳的上臂,把他从浴桶里抻起来。 重耳失声大叫,不停地挣扎;曹共公则瞪着眼睛,专注地在他的肋骨上摸来摸去,啧啧叹道:“果然奇特,真的是铁板一块嗳!” 曹共公满足完好奇心便掉头出门,两个大汉一松手,重耳“扑通”坠进浴桶。几个人嘻嘻哈哈乱步逃出驿馆,又惊又怒又感屈辱的重耳立即跳出浴桶,把随从们喊过来。 曹国有位大夫名叫僖负羁,他的妻子是位很有洞察力的人。重耳一行进入驿馆时她刚好就在附近。她回去对丈夫说:“我观察了公子随从们的仪态,他们看起来都是能担当国家大事的人。随从担当大事,公子必然返国夺位;公子能返国夺位,必然能称霸诸侯。称霸诸侯而讨伐无礼,曹国将会首先遭殃。您是不是早为家室做些打算呢?” 僖负羁也预感到曹伯的流氓行径肯定会给国家带来灭顶之灾,他便带着一个大食盒和一块名贵的玉璧去拜会重耳。重耳坐在正位,一副凛然之色,追随者们则对着僖负羁怒目而视。僖负羁献上玉璧食物,重耳只是收下食盒,把玉璧退还给僖负羁,向他道谢后就把他送出去了。 一行人当日便离开曹国,并于几日后到达宋国。 宋国刚刚经历了泓之战,全国上下正陷入一片哀痛之中。剧烈的伤病终于治好了宋襄公那不正常的脑子,但是也即将带走他的生命。 宋襄公把重耳请到病榻前,当时在场的还有宋太子王臣。襄公说:“寡人得罪了大国,所以将不久于人世。寡人虽死,国难未已;所以寡人将宋国托付给晋国,请看在先祖微子与历代宋君服侍天子的薄面上,不要使宋国沦为楚蛮的附庸!” 重耳郑重地向宋襄公作出承诺,说宋国一旦被楚国进犯,晋军绝不会坐视不问。临别时,宋襄公又按照齐国人给予重耳的待遇,赠给他二十乘马车。 重耳四月离开宋国,宋襄公于五月去世。 队伍从宋国出来向西行进,数日后到达郑国。郑文公从来都不屑于与地位卑贱的流亡者打交道,他不准重耳进入新郑,也不准他借道通行。 大夫叔詹劝谏他说:“臣听说凡是上天开启的,人都将无法改变。晋公子有三大异象,或许就是上天将要开启他的。其一、古语说:‘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晋公子母亲为姬氏,他却成为兄弟们中仅存的一位;其二、上天扰乱晋国,才使晋公子有机会返国夺权;其三、同行中有三位以上国士级的人物追随,足可以成就大事。晋和郑为同侪兄弟,子弟往来本就应当以礼相待,何况是上天将要开启的人呢?” 郑文公说:“寡人如果对天下流亡者都要以礼相待,哪还有时间操劳后宫?” 叔詹又说:“如果不能礼遇晋公子,那么就杀了他吧!不要使郑国未来遭遇灭亡的危险。” 郑文公却连杀重耳的兴趣也没有,还嘲笑他说,上天将要开启的,他可杀不得。 由于前行道路不通,重耳便转向南方直奔楚国去了。 一行人渡过若干条河流便来到方城山下,过方城山便是重耳曾经心思神往的古楚大地了。队伍行进在广阔的平原上,远处则是朦朦胧胧的山脉;平原上开垦了大片的水田,水田里到处都是劳作的农夫。 重耳皱眉道:“楚人真是辛苦,人们为什么不把水排干了再干农活?”胥臣说:“那是南方特有的水稻,在旱田里活不过五日的。” 农夫们看到这支奇怪的的队伍,纷纷挥手致意,监田的官员则跑过来对他们问这问那;人们都很热心,不仅向他们赠送食物,还为他们提供住宿。 重耳说:“以农为本的国家不会是凶顽之国,士民友善也不应有暴虐之君。” 队伍数日后来到郢都郊外。楚国都城的宽广令人赞叹,但是城墙的高度却使人大跌眼镜,人们从城外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普通建筑,更不要说恢宏壮观的王宫了。人们觉得那城墙还没有一个小领主家的院墙高。魏犨和颠颉嘲笑楚国人,说他们只想着多占些地方,却没有力量把城墙筑得更高 胥臣解释道,这正是楚国的特殊和自信之处,因为楚人认为没有任何敌人能够或敢于进犯楚国的都城,所以郢都根本不需要高大的城墙。 “当然,”胥臣补充说:“四十年前巴军曾攻至郢都城下。但是那次情况特殊,楚国内部有叛乱者做内应。” 第二百二十二章 怀公失秦,重耳夺位(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成王把重耳的到来视为未来的晋国君主对王权的朝觐。基于这种想法及作为一个喜欢讲大排场的人,楚成王采用对待诸侯之礼迎接重耳一行。重耳也见到了楚国王室全部的重要人物:太子商臣、令尹斗谷于菟、大司马成得臣、工正蒍启强、莫敖屈完,诸大夫斗勃、斗宜申等。 晋人惊叹于楚国王族成员身材的高大,不怒自威的贵族霸气、言谈举止之间透露出的深厚修养。 楚成王已经认定重耳必将成为晋国君主,他在宴会上提出一个问题:“公子如果得到晋国,将如何回报寡人?” 重耳说:“女人、玉帛在楚国都不是稀罕物,毛皮、象牙则原产于楚国。晋国得到的,都是楚国挑拣过的;重耳又拿什么来回报君主?” 楚成王说:“即便如此,公子也要告诉寡人。” 重耳说:“如果托君主之灵,重耳能够返回晋国。一旦晋、楚在中原交战,我将避君三舍;如果仍然不能得到谅解,将率军与上国周旋。” 宴会结束后,子玉怒冲冲找到楚成王,强烈要求杀掉重耳。他说:“虽然齐国和宋国已经无法领导诸夏列国,但是毫无疑问,晋国将会成为齐国的继任者,重耳将会接替齐小白。既然上天把重耳送到楚国来,就是在赞助楚国,我们就应当将他除掉。机会一旦失去,就再也会回来。” 楚成王却不同意,他首先发表了一通天命论的陈词滥调,然后说道:“晋侯(晋惠公)无人亲附,内外之人都憎恶他,重耳就成为唯一可以替代他的人。我听在说诸姬之国中,唐叔的国家会最后衰落;恐怕就是因为重耳的缘故。上天将要使他兴起,谁又能够废弃他呢?违天必有大咎,宋兹父就是最好的例证。” 楚成王害怕子玉对重耳不利,就派出一支军队将他送到秦国边境。 八月,重耳与追随者们渡过渭水进入雍都,秦穆公终于见到了这位神交已久的传奇人物。 双方寒暄之后,重耳向穆公询问姐姐伯姬的情况,穆公回答说夫人自韩原之战后就变得郁郁寡欢,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场面瞬间陷入一片沉寂,秦穆公随即打破了僵局,他宣布宴会开始,气氛顿时又轻松起来。这次宴会双方只是开怀畅饮,都没有提夺子圉之位的话题,就好像根本没有这回事似的。 宴会结束后,秦穆公把重耳安排在太庙中下榻。第二天一早,太子罃前去拜访重耳。他说:“母亲生前最挂念的是夷吾舅舅。他在韩原之战被俘后,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妹妹准备**。当他全身返回晋国后,母亲的精神就一点点垮下去。后来子圉来到秦国,母亲只见了他一面就匆匆离开,而且再也没有提过他的名字,也不肯与他同时出现在任何场合中。 “她在去世前对我说:‘子圉必逃。夷吾害国,子圉亡国。天下也只有重耳能够挽救晋国,把他召回来吧!重耳掌国,利秦、利晋、利天下。’后来子圉仓皇出逃,我才感到母亲有种神奇的预见力——晋侯将不久于人世,子圉很快就会即位。至于两国以后的关系,秦人真的不敢想象。幸好上天把舅氏派到秦国,也只有您能够救两国于危难之中。” 秦穆公就这样通过太子之口转达了他对重耳的支持。 秦穆公指派五个宗族女子服侍重耳,其中包括子圉的前妻怀嬴。某一次怀嬴捧着水盆侍奉重耳洗手,重耳洗完之后没有接怀嬴递给他的手巾,而是很随意甩了甩手。怀嬴怒道:“秦、晋匹敌,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因擦手问题突然引发的“外交摩擦”可把重耳吓得不轻。他当场向怀嬴赔礼,解释说他在外流亡多年,不太注重礼节;他又脱去礼服、礼冠,把自己关在偏室里,派人向穆公请罪。 秦穆公马上赶来见重耳,他说:“在所有的女公子中,简是最有才华的一个,寡人一直希望他成为晋侯的家人。可是寡人瞎了眼,把一块美玉扔进、嗯(他忽然发现自己把子圉比做什么都会倒双方的胃口)...寡人希望把简嫁给公子,又怕公子嫌弃;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又没有办法帮助公子。所以,公子就算不能娶她,也请把她收在身边,当做一个侍女好了。” 秦穆公边说边观察对方,他看出重耳对迎娶简公主怀有很大的心结,便没有继续劝他,而是借口有政事要处理,起身离开偏室。 重耳把追随者们召来,征求他们的意见。 胥臣首先说:“同父所生、德性相同的才是兄弟。当年少典娶有珪氏的女儿生下炎帝和黄帝。炎帝神农氏长于姜水之滨,黄帝轩辕氏长于姬水之滨。两人成就功业依托的德运不同,所以得姓不同;结果炎帝改为姜姓,黄帝改为姬姓。 “黄帝的四位妃子共生下二十五个儿子,黄帝赐给其中十四人姓氏,共得十二姓,分别是姬、酉、已、滕、箴、荀、祁、任、僖、姞、儇、依,同姓同德,异姓异德。同姓之人即便疏远陌生,也不可以通婚,因为害怕亵渎共同的祖先;异姓关系虽然熟识亲密,却可以通婚,以融合德行不同的氏族。同姓相殖,其生不蕃;这就是家天下制度设计的基础。 “公子与子圉虽然同出晋氏,但是德性不同,就算不上叔侄,而只是陌路之人。迎娶他的妻室,来成就自己的复国大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狐偃说:“既然要从子圉手中夺取整个国家,那么他的整个家室也都成为公子的了。无论娶谁,最重要的是一切以秦伯的意志为纲。” 赵衰说:“公子有求于他人,就要接受他人的条件;想要他人接纳自己,就要首先接纳他人。不向他人施以恩惠、却要求他人辅助自己,那便是空想。我们唯恐不能得到秦人的恩德,现在恩德来了,公子应当成全秦伯的美意。” 重耳稍后就去见秦穆公,请他把简公主嫁给自己。 重耳与秦国公主成婚的消息加重了晋惠公的病情,鲁僖公二十三年(BC637)九月,晋惠公去世,太子圉即位,是为晋怀公。 第二百二十三章 怀公失秦,重耳夺位(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子圉被送到秦国时还是个少年,他在秦国渡过最平静、最美好的五年人质时光。在那段时间里,他与晋国处于隔绝状态。他回国后见物非人是、物是人非,彼此间只感觉似曾相识,已经成为熟悉的陌生人——他能真切地察觉到大夫们见到他时自然流露出的陌生和拒绝感。 子圉便一直守在父亲身边,把兄弟们和闲杂人等都排斥出去。晋惠公不喜欢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他只是通过一系列举动表明,他是心痛太子圉的,他是认可太子圉的;子圉无论是被送到秦国充当人质、还是放弃君命暗中逃回,都不会影响他的储君地位。 但是子圉不敢有丝毫大意。吕甥是晋国执政官,但郤芮的势力却是最大的;而且郤芮在惠公流亡时一直陪在他身边,是看着子圉一点点长大的。子圉就把自己交到郤芮手里去,一起全凭他做主。尽管其他公子也想抱住那棵大树,但郤芮只支持子圉。 就这样,子圉短时间内就在公室站稳了脚跟,任何公子都没有实力再与他抗衡。 晋惠公在去世前把三大夫召到病榻前说道:“寡人没有德行,成为晋国的君主却不能使国家安定;秦人无耻,子圉年少;寡人归西之后国家将会再次遭受祸患。大夫们认为子圉有能力,就去辅佐他;认为他没有能力,就另立新君。 “但是,就算另立新君,也请给子圉一条生路吧!他遭受过很多苦难,还没有享受过好的生活,寡人不愿意刚到天上就看到他随之而来。” 由于子圉在秦国时间太久,而且回国后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大夫们都摸不清年轻新君的脾气秉性。开始时人们的心情是放松的、想法是乐观的——因为这是一次毫无悬念的权力交接,终于不会有人因为权力斗争送命了。 但是晋怀公接下来干出的暴行却令无数人感到极大的恐惧,以至于晋人后来认为:这个小暴君只要在位一天,任何无辜者都有可能惨遭横祸。 原来晋怀公在排除了其他的竞争者后,黑名单上就只剩下重耳和他的追随者了。为了消除最后的威胁,他颁布了一道敕令,在敕令中规定了一个期限,然后要求追随重耳流亡者的家族首领必须在期限内召回追随者,否则杀无赦。 敕令一出,举国震惊;因为但凡能够在国内立足,哪个人也不会选择流亡。要求召回流亡者,又不赦免他们的罪行,而是用首领的性命相要挟,这就相当于说:“回来吧,回来受死吧!你不回来,就杀了你的父亲兄长!”什么样的人会服从这种丧心病狂的命令呢? 召回令的期限很快就到了,结果不但没有人回国投案,反而有更多的人逃走了。晋怀公大怒,立即派出卫队到处抓人,结果就把狐偃兄弟的父亲狐突抓起来了。 狐突已经年过八旬,他是晋献公的岳父,是晋怀公的曾祖长辈。狐突地位不高,身份却非常特殊;他凭借杰出的功绩和优秀的品德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和广泛的尊重,即便是重耳的政敌也不愿意找他的麻烦。他引退已久,避开了许多血雨腥风,却在承平时期被那位曾孙辈的小毛孩子拘捕了。 晋惠公决定做最后的努力,他给狐突下了最后通牒,要求他把儿子们召回来,并许诺赦免狐氏一家,否则杀无赦。 狐突毫无惧色,他说:“父亲教导儿子忠诚,儿子才能侍奉他人,这是从古至今的通行做法。为人臣者策名委质,无有贰心。我的儿子追随重耳已经数年,老夫现在将他召回来,是教唆他生出贰心;父亲教唆儿子不忠,又如何侍奉君主? “刑罚不滥,彰显君主贤明,也是臣的愿望。如果依仗滥施刑罚来达到目的,那个人会没有罪?但是臣听到您的命令了!” 小暴君随即做出了最令人发指的决定,他下令将那个无罪的、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拉出去斩首。绛都瞬间一片死寂,郭偃也称病不朝,他说:“《周书》有言:‘乃大明服。’自身昏聩却杀人逞志,能达到目的吗?晋人感受不到君主的恩德却只见到杀戮,君主将如何延续统治?” 狐突遇害后,就连杀人无数的三大夫都觉得晋怀公的手段过于凶残了。三人一致认为应当阻止这个小暴君继续胡作非为下去。因此当怀公准备再次杀人时,他们就坚决反对,迫使晋怀公收回命令。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些从晋怀公魔爪下逃过一劫的人、却相继在接踵而来的暗杀事件中死于非命。三大夫顿时感到无法压抑的恐惧,他们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如果继续容忍这个疯子坐在君主的位子上,所有大夫都要跟着他陪葬。 消息不断传到秦国,秦穆公认为送重耳回国的机会已到。鲁僖公二十四年(BC636)春正月,秦师悉起。军队沿渭水东进,然后在黄河西岸折向北行,在大荔渡口集结,准备东渡黄河。 秦太子一直把重耳送到渭水边,他作了一首《渭阳》(本诗收录在《诗经?秦风》里)送给重耳,以表达对舅舅的惜别之情。 重耳在渡河前把随车携带的破烂草席、餐具、盆盆罐罐丢了一地。狐偃看在眼里、忧在心中。 他对狐毛说:“看到这些食器了吗?那些有很多都是从白狄带出来的,子余(赵衰)一直保存着它们。两次长途跋涉,我们都是用那些家什吃饭的。公子还没有返国就丢弃了它们;他一旦即位,又如何对待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呢!”狐毛皱眉噘嘴,摇头不语。 狐偃决定向重耳表达自己的忧心,他向重耳献上一块玉璧,说道:“臣跟随公子流亡十九年,犯下的罪行很多;臣心中清楚,更何况是君侯呢?所以请允许我像那些破烂的盘子饭碗一样留在秦国吧!” 重耳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他接过玉璧说道:“重耳如果不与舅氏共享晋国,就让黄河惩罚我。”说完将玉璧投入河中,又亲自把那些废弃的食器捡回来。 狐偃谢过重耳,喜滋滋地转过身,却看见介子推正抱着肩膀斜倚在不远的大树上,对他报以嗤之以鼻的一哼。 第二百二十四章 怀公失秦,重耳夺位(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国也开始征集军队,而且进度非常之快;虽然国家在短期内就超额完成征兵任务,但是三大夫心中却充满了忧虑。在一次秘密会议中,三人一致认为不能把晋军的指挥权交给晋怀公,这倒不是因为他没经历过战争、不懂军事;而是怕他一旦发起疯来,晋军就要与秦军玉石俱焚。 但是三大夫考虑到他们在政见上历来存在分歧,晋怀公又是个善猜多疑的家伙,如果三人在指挥权归属问题上罕见地统一口径,晋怀公一定会逆众意而动,把权力强行抓在自己手里。三大夫于是导演了一出三簧戏。 在出师前的朝会上,吕甥请求晋怀公率领全军出征。话音刚落,郤芮马上跳出来反对,他说:“韩之战的场景犹在臣的眼前,晋国不能再重蹈覆辙。君主的出现会极大地激发敌人建立功勋的战斗**,而我军为了保护君主安全,就需要配置大量卫队。如此不但将君侯置于险地,而且其他部队的作战也会受到干扰和束缚。 “但是,如果君主留在都城内,我军的顾虑就转移到敌军身上,军士们可以尽情杀敌而毫无负担,敌人却因为担心自己君主的安全而畏首畏尾。重耳的地位低下,身边的保卫力量薄弱,我军不需要制服秦伯,只要杀掉重耳就能达到目的了!” 吕甥已经入戏太深(当然也是因为他与郤芮的糟糕关系),他高声指责郤芮打击晋军士气,助长敌军的嚣张气焰,把君侯当成累赘而不是最高统帅。 而郤芮则反唇相讥,嘲笑吕甥只会防空炮,只会重复韩原之战的战前会议上的陈词滥调,一点独立思考能力也没有。 郤称则帮着郤芮,当三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晋怀公宣布退朝,并要求三大夫留下。在后面的讨论中,吕甥不再坚持之前的意见。晋怀公随即宣布由吕甥率领上军、郤芮率领下军迎击秦军,自己与郤称守国。 三大夫在出征前又秘密聚在一起,他们仍然像荀息忠于献公那样忠于惠公;他们不忍杀害怀公,只是决定在适当时机把他从君位上赶下去。 秦军渡过黄河,晋国史官董因在河东迎接重耳,他是受到怀公迫害才逃到此地的。 秦军首先包围令狐,令狐不战而降;秦军又乘胜出击,连下桑泉、臼衰两城。 晋怀公此时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堕落之上,以不顾未来的态度纵情声色。郤称趁机把一切权力抓在手中,他不时地向怀公传递编造的、虚假的坏消息和被夸大的、真实的坏消息。 二月,晋军在庐柳集结,并在此地迎接敌军的到来。秦军很快到达晋军对面,公子挚作为秦军使者进入晋军营地;接待他的是晋上军大夫郤縠。 郤縠是位具有古典名士风范的人物,他忠于公室而不是君主,担忧国家的命运而不是个人的。公子挚也并非去向晋军下战书,而是提出就晋国的未来进行会谈。 郤縠没有当场答复他,只是很礼貌地表示他会将对方的要求向上汇报,然后把他送出军营。 消息传到绛都,郤称见时机已到,立即慌慌张张地对晋怀公称晋军已经“变节”,大夫们已经宣布效忠重耳,秦晋联军已经向绛都开来。晋怀公终于忍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而逃亡了,他的举动马上被晋人解释成主动放弃君位。 局势已经明朗,重耳取得君位已成定局,剩下的只是登基的程序问题了。晋师后撤到荀,秦师则原地未动。 重耳指派狐偃代表自己与秦、晋两国大夫签订盟书。盟书的内容是,晋人拥立重耳为晋侯,秦人表示支持;新君即位后各大夫各司其职,官位保持不变;除了罪大恶极之人以外,有司将不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狐偃把盟书带回秦营,人们纷纷向重耳道贺。重耳呆坐在帐中,机械地向道贺者表示感谢。他至今无法相信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一个流亡在外十九年的落魄公子,本该无声无臭地老死他乡,如今国内巨变,他在秦国的支持下居然登上君主之位。 狐偃说,子圉那个杂碎都能继承君位;而重耳在各方面都远胜于他,为什么反倒不能呢? 三天后,晋军按照约定派出队伍迎接重耳。秦穆公担心晋人使诈,送给他一支由虎贲勇士组成的卫队;重耳就在这支军队的保护下进入晋军大营。 晋人普遍感到惭愧和担忧,他们看到未来君主竟然如此不信任自己的同胞,以至于竟然需要异邦人来保护自己的安全;大夫们也不敢想象新君将来会对他们展开怎样的报复。但是重耳说,他既然是上天钦定的新君,他就不能做出上天所不齿的恶行,这才使大夫们心里稍稍安定。 几天后秦穆公见重耳已经安全,就把卫队召回来,秦师随即撤军回国。 重耳决定在曲沃的武公庙中举行加冕仪式,他选择曲沃的原因还在于他要借此表达对恭太子申生的深切怀念。当太庙的钟声庄严地响起、重耳被大夫们簇拥着走出武公庙大门时,他就被后人称为“晋文公”了。 重耳不想太早进入绛都(因为都城是夷吾派的老巢,而且局势还相当混乱),于是在曲沃宫中暂住下来。 此时子圉还躲在高粱城,由于他得到的信息都是不真实的,所以他至今仍然没有搞清真相,他心中甚至还幻想着某一天能够重返绛都。重耳担心子圉会逃跑,他一面要求郤称继续向对方传递假情报,借以稳住子圉;一面把对子圉怀有深仇大恨的狐偃派出去刺杀他。 郤称此时只有考虑如何自保,他不得不服从晋文公的命令。郤称送出去的最后一封情报说重耳已经加冕登基,并准备派出军队进攻高粱;他催促子圉立即逃命,并称他已经为子圉在城外安排了接应。 第二百二十五章 怀公失秦,重耳夺位(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郤称成功地把子圉引出高粱城,子圉在接应地点没见到接应的人,却看见了身披重孝的狐偃和他的骑兵队。狐偃目眦俱裂,立即冲上去把他戳成了筛子。 晋文公迟迟不入绛都引起晋人普遍的不安——新君显然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安全感,而获得安全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把敌人从**上消灭。 在曲沃停留的那段时间里,文公要求彻查狐突被害事件的真相。虽然吕甥、郤芮当时都是反对杀戮的,但是大夫们都认为调查矛头直指二人。 正当吕甥、郤芮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之时,又传来子圉被杀的消息。两人这才发现,文公的内心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敦厚温和,新君略施手腕就除掉了竞争者,他们两个小人物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子圉死了,两人可以用来谈判的筹码也就没有了。两人经过艰难地纠结和抉择之后,最终决定除掉文公,另立子圉的兄弟为君。 两人正在密谋之时,寺人披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又钻出来了。他穿着破烂的衣服,神情憔悴,眼中充满了恐惧。吕甥、郤芮虽然瞧不起寺人披,但是都知道他的本事,知道他可以发动起绛都一半的亡命徒,也知道他正因为两次刺杀重耳未遂而东躲西藏。 “这个死太监的加入无疑会使谋杀的成功率大大提高。”基于上述想法,两人就同意他加入阴谋组织,把所有的秘密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了。 但是,当寺人披了解到叛乱者的全部计划后,他就秘密地去见晋文公。晋文公此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吕、郤身上,暂时还没有收拾寺人披的打算。他拒绝了对方的求见,并派人责备他说:“你进攻蒲城时,献公命你第二天启程,你当晚就出发了。虽然执行君命,但速度未免太快了吧?惠公命你刺杀寡人,给你留了三天时间,你却只用了一天半。你恨我不死之心可见一斑。被你斩断的衣袖还保留着,寡人不愿见你,你还是快些离开吧!” 寺人披对传话者说:“臣以为君侯已经知道那些阴谋了呢!如果没有,还将遭难。君命不得违抗,这是古制。臣为君主清除仇敌,只求尽力完成任务,没有其他念头;无论蒲人、狄人,对臣来讲有什么区别? “现在新君掌管国政,难道就没有蒲城、白狄之类的忧患了?齐桓公扔掉带勾而任命管仲为相邦,最终成就霸业;君侯如果改变做法,真是有辱威名。如果君侯执意要驱逐仇敌,半个国家的人都要逃亡,难道还差臣一个人?” 晋文公听出他的话外音,稍做考虑后接见了他。他赦免了对方的罪行,要他官复原职,回宫待命。寺人披便向晋文公报告吕、郤二人的弑君阴谋。晋文公大怒,准备立即逮捕两人,但是寺人披劝阻他说,二人势力之盛、不可与之正面对抗;况且文公能调动的军队数量不足,将领们是否值得信任还未可知。他建议晋文公秘密离开曲沃,去寻求秦国人的帮助。 晋文公从第二天开始称病不出;除了几位嫡系,他不见任何朝臣。文公暗中逃出曲沃,悄然西渡黄河,潜入秦国的王城;秦穆公已经在王城等候他多时了。 吕、郤搞不清晋文公是否在耍花样,只好被迫推迟了谋反计划。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两人逐渐消除了怀疑,这是因为朝中一切秩序如常,狐偃、赵衰等人定时出入文公内寝,向“文公”报告政事,并他的命令带出来。 三月,谋杀晋文公的行动计划开始执行。三十日,文公的替身传出命令,说自己身体已经康复,明天将会上朝议政。晚上宫门关闭后,狐偃、赵衰等人秘密逃出曲沃。当天夜里,叛乱者的内应突然纵火焚宫,吕、郤二人分头行动,吕甥前去进攻政敌们的府宅,郤芮则率领众多叛乱者冲入宫中。 凶手们制造了大量血腥的暴行,众多无辜的人死于非难;那座始建于东周时期的、古老雄伟的宫殿群(曲沃曾经是晋国首都)大部分被焚毁。城中上到处都是火光,流氓恶棍也趁机窜出来打家劫舍,没有一条街道上没有留下死难者的尸体。曲沃、这座从没有被外敌攻克的雄伟、繁华的城市,此时却因为内乱而陷入毁灭的境地。 吕、郤终于发现自己上当了:文公和党羽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不敢继续行动,迅速带队撤出曲沃。 叛乱者们惶惶如丧家之犬奔逃到黄河岸边;他们在河边遇到了一个白狄部落。部落首领说:“你们在河东已经没有立锥之地了,唯一的活路是渡过黄河,到河西北部的白狄人那里去。秦、晋的势力还没有延伸到北部,所以那里还是非常安全的。” 二人送给白狄人大量财物,请对方把队伍带到安全地带。白狄首领高高兴兴地收下贿赂,接着就欢天喜地地把那些人送到秦人手里去了。原来秦穆公已经秘密告知沿河各部落,抓获二人者有重赏。 秦国人又把二人送给重耳,重耳虽然爱惜两人的才能,但考虑到他们的罪行和反复无常,只好将两人斩首。 吕、郤伏法后,晋国的反重耳势力就烟消云散了。但是秦穆公仍然有所担心,就给晋文公一支三千虎贲之士组成的近卫军。这支军队便一直留在晋国、留在晋文公身边,直到秦晋交恶时才被遣散。 第二百二十六章 怀公失秦,重耳夺位(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年重耳从白狄出发东行时,小人物头须带着他负责看管的财物半路逃走,以至于重耳大人和随从们一路上竟然靠要饭才到达齐国;时至今日,人们回忆起当年的遭遇的窘境还对他耿耿于怀。 但是那个窃逃者并没有将财物据为己有,他秘密回到绛都,用那些财产向大夫们提出请求,请求他们能够帮助重耳重返晋国。 现在,那个小人物主动送上门来,请求文公接见。文公当时正在洗头,他很不客气地下令把头须赶走。但是头须对传话者说:“人在洗头时大头朝下的,所以心是颠倒的;心脏颠倒;表达的意思就是相反的,所以才不见我。臣在国内保卫社稷,在国外为羁旅之仆,何必因为臣逃回来就要受到责难?一国之君与匹夫结仇,感到恐惧的人会非常之多。” 晋文公把头须召进来,这才得知他逃跑的真相。文公随后给了他一个负责宣传的官职,头须便满世界地赞扬文公的宽容和美德;他现身说法,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号召唤流亡者返回晋国。 文公对待反对者的宽容政策起到了显着的效果,大量的流亡者返回国内,国内的人心也稳定下来,他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国人;罪行不大或只是受到牵连的人都没有受到惩罚,甚至连吕、郤家族中没有参加叛乱的血亲也得到了赦免(郤芮的儿子郤缺的故事将在后面叙述);国家局势迅速恢复正常,文公也得到了绝大多数晋人的拥戴。 文公接下来便开始处理后宫之事。他首先把留在白狄的患难伴侣季隗召回来,白狄子送回了季隗,却留下了她的两个儿子伯修和叔刘。晋文公对此表示同意(当年骊姬在太庙中、跪在晋国历代先君的神主前,诅咒国内的一切成年公子不得好死,除非他们流亡国外。从那时开始,晋国的公子们成年之后都必须离开国家)。随后他又把在齐国养尊处优的齐姜接过来,随齐姜同来和还有他的两个妾、偪姞和杜祁。 上述四人连同五名秦国公主共同组成了他的后宫。文公立秦穆公的女儿文嬴为夫人;偪姞第二(晋襄公之母);季隗第三;杜祁第四(公子雍之母);齐姜第五(因为齐国没什么影响力了);三位秦国公主列六、七、八;晋怀公的前妻辰嬴(公子乐之母、原来称怀嬴)垫底。 晋文公把自己的一个女儿赵姬嫁给赵衰。赵姬请赵衰把他留在白狄的家眷召回来,赵衰表示不敢,赵姬揶揄他说:“晋人都夸夫子有文德,我却没看出来。你得宠忘旧,如何为他人树立榜样?” 赵衰这才相信赵姬不是仅是在嘴上说说,稍后就把叔隗和赵盾召回来了。赵衰在赵盾八岁时离开白狄,转眼又过去八年;赵盾已经从一个儿童成长为英俊少年。 多年来叔隗一直没有放松对赵盾的教育,所以他看起来与晋国的贵族子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口音)。 赵姬视赵盾如己出,他将正妻的位置让给叔隗,使赵盾成为嫡长子。赵姬后来生下赵同、赵括、赵婴齐三个儿子;三兄弟的出身不可谓不显赫,禄位不可谓不高贵,但是都没有得到善终。 在为追随者们举办的一场宴会上,晋文公要求被邀请者陈述自己在他流亡中做出的功劳。狐氏兄弟喜欢展现自我,两人眉飞色舞说个不停,直到被晋文公所制止;赵衰则中规中矩地作了一篇述职报告;其他人依次叙述了自己所做的事情。只有介子推坐在角落里,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晋文公最后问还有没有人补充什么了?他还是一言不发。 晋文公根据人们各自的陈述对其进行赏赐,介子推没有要求,也就什么都没得到。介子推回家后对他年迈的老母亲说:“献公的九个儿子中,唯有君侯在世。惠公、怀公丧失民心,遭到内外抛弃。但是上天不会灭亡晋国,一定会给晋国安置一个君主。 “如此一来,能成为君侯的除了重耳还有谁呢?这本是上天的安排,狐偃之流却把上天之力当成自己的功劳,难道不是迷惑君侯吗?偷窃他们财物犹被称为‘盗贼’,何况贪取上天之功为己力呢?臣子夸耀罪行,君主赏赐奸贼;上下互相蒙蔽,公室乌烟瘴气,我难以与那帮下三滥相处!” 老母说:“你自己不去请求禄位,就算死了又能怨谁?” 介子推说:“效仿贼人的恶行,罪行将会更重;而且我口出怨言,就不会再食君侯的俸禄了,我将寻找一处偏僻山野,在那里终老一生。” 老母说:“你不打算让君侯知道你的想法吗?” 介子推说:“既然决定隐居,哪里还需要告诉他?” 老母说:“你如果决定了,我就和你一起去。” 介子推点头称:“好”。 第二天,介子推赶着一辆马车,载着老母归隐山中。 这个小人物的消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有一天晋文公看到一个屠夫割羊后腿肉的时候才察觉到身边少了一个人。晋文公满晋国地去找介子推,最后只找到他和老母亲进绵山的休息处。 晋文公下令搜山,结果却一无所获。据说有个不长脑子的家伙放了一把火,打算把介子推母子从隐身地逼出来,结果烧死了众多行动敏捷的动物;腿脚不利索的介子推和他那年迈体弱的老母亲也未能逃过一劫(我是不太相信这个传说)。 后来晋文公为了纪念把介子推,就把他罹难的那天定为“寒食节”,并把绵山改名为“介山”。 第二百二十七章 王自带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二十一年、也就是宋襄公被劫持的那年的夏天,鲁国遭遇大旱。鲁国人打算举行一场大规模的求雨仪式(雩祭),有些愚昧无知的人便怂恿鲁僖公在仪式中烧死一批巫婆和仰面朝天的畸形人(尪)。 举行雩祭时以人为祭品的仪式古已有之。人们传说由于上天哀怜畸形人,怕雨水流进他们的鼻孔而不忍心降雨,所以才造成旱灾。 但是臧文仲(臧哀伯的次子臧孙辰)劝谏道:“求雨当然可以,但不是抗灾的办法。国家应当加强防备,贬食省用,打井凿渠,专务农事。至于巫、尪,他们能起什么作用?上天如果怜悯巫尪,就不该让他们降生;如果巫尪能够引发旱灾,烧死他们反而会引起上天的愤怒,造成更严重的灾难。” 鲁僖公最终没有干出焚烧活人那样残忍的事来,他开始组织各界力量全力抗灾。这一年的下半年,鲁国人虽然常常吃不饱饭,但是没有发生逃荒或者饿死人的情况。 鲁国的北面有四个风姓小国,分别是任、宿、须句、颛臾(其中宿已经被齐国所灭)。那些国家全部始建于夏代,掌管太昊(伏羲)和济水的祭祀。本年秋天,邾人趁鲁国闹灾之时出师灭亡须句。须句子逃过一劫,于是来投奔自己的外甥鲁僖公。 成风对僖公说:“延续对圣人与大川的祭祀、保护弱小古老的国家,都是符合周礼要求的;蛮夷乱夏,则是王朝的祸害。君侯如果可以使须句复国,将会有大功于天下。” 第二年春,鲁国摆脱掉饥饿的困扰,于是出师将侵略者从须句城里驱逐出去,须句因此复国。 初秋之时,邾国对鲁国展开报复。鲁僖公向来瞧不起那个东夷小国,所以也没有加强防备。臧文仲劝谏道:“国家无论大小,都不要予以轻视,我军虽众也不可恃仗。君侯认为邾国弱小,但是蜂尾尚且有毒,何况是国家呢?” 鲁僖公仍然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八月,两军在升陉展开大战;鲁军没有在两翼设置防御力量,邾人发现了敌人的缺陷,立即分兵进攻鲁军的两翼。鲁军三面受敌,很快溃不成军。 鲁僖公一连换了几辆战车才得以脱逃,他的头盔也跑丢了。邾人缴获了头盔,就把他悬挂在都城的鱼门之上,城下围满了从各地赶来看那个稀罕物件的人。这次惨败不但使鲁军丧失了大量士卒,而且使鲁僖公很长时间都抬不起头来。 最近一段时间,周襄王总是抱怨天下不太平,诸侯不和睦。大夫富辰说:“是时候将王子带召回来了。《诗经》说:‘协比其邻,婚姻孔云。’王室兄弟不协、不能做出表率,又怎么能怨诸侯不睦?”周襄王于是听从他的建议,把王子带从齐国召回来了。而王子带的回归则为王朝再次发生动乱埋下了伏笔。 郑国西北部有个姬姓的伯爵小国名叫滑国(今河南偃师)。滑国长期以来都是郑国和卫国争夺的对象,被争夺的原因在于它那优越的地理位置。 滑国最早依附于郑国。鲁僖公二十年,滑国脱离郑国倒向卫国。郑国的公子士和泄堵寇率师攻入滑国都城,逼着滑伯签订城内之盟。 郑师刚刚撤军,滑伯便撕毁条约再次倒向卫国。其后的四年间,各方一直相安无事。 鲁僖公二十四年,郑军趁卫国灭亡邢国时再次侵滑,滑伯无力抗郑,只得借卫文公的力量搬出了老佛爷周襄王。 周襄王把伯服、游孙伯两位大夫派到新郑去调停两国争端。由于两位大夫是冲着卫文公的面子去的,而且郑国人的确理亏,他们就对郑文公发表了一些措辞严厉的、批评性的语言。 要知道,郑、周之间的关系自春秋初期便出现裂痕,郑国也是第一个敢于与王朝兵戎相见的华夏国家;郑文公又在即位伊始便对王室产生怨恨(原因见前文所述)。因此当王室大夫比比划划、摇头晃脑地抨击郑文公时,郑文公就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老暴脾气,当即拍案而起,把那两个不尊君侯的老大夫拖出去了。 周襄王龙颜大怒,立即下令讨伐郑国。可是当他环顾四周,却找不出一个可以调动的诸侯。周襄王忽然想起来那位不省心的兄弟王子带,“他可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呀!”周襄王随后把正在家中反省的兄弟召来,命他调动周边的戎狄讨伐郑国。 但是伐郑命令遭到富辰的激烈反对,他说:“臣听说,最好的统治者用美德来抚养万民,次等的用血缘来亲附人民。武王、周公因此封建血亲,以他们做为王室的屏障。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封给文王的儿子;于、晋、应、韩封建给武王的儿子;凡、蒋、邢、茅、胙、祭封建给周公的后代。 “召公担心兄弟国家不能相容,所以将宗族首领召到成周,号召各国诸侯应当相亲同仇,并作《常棣》。诗中有言:‘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因此,兄弟之间虽然发生小摩擦,不能视同仇敌。现在,天子为发泄小愤,竟然废弃亲缘,以戎狄为军进攻郑国,天王把兄弟国家看成什么了? “赏功、亲亲、昵近、尊贤为四德。郑国曾在平王、惠王时期建立功勋,还有宣王、厉王的亲缘关系。郑伯废弃奸邪之人而任用三位良臣,结好诸姬,四德皆备。 “耳不听礼乐为聋,眼不辨华章为盲,心中没有德义为顽,口中没有忠信为嚣;戎狄不遵周礼,不亲华夏,四奸齐备。 “周公封建兄弟,召公教导兄弟;抵御外侮只能依靠兄弟。如今周德衰落,王室本应更加亲昵兄弟,共同抵御外敌;天子却逆周公、召公教导而动,亲附奸人、仇恨兄弟,怎么可以呢?周人还没有忘记灾难,天子又兴起狄患,您要将文王、武王置于何处?” 但是大夫颓叔和桃子却大赞周襄王英明神武(这两个人本就是靠着阿谀奉承和帮助周王干坏事来捞取好处的)。他们咒骂郑伯,说郑国人不能因为死了一个郑桓公就可以为所欲为,为王室捐躯的士大夫多了。如果功臣后代都像郑伯那么任性妄为,天子就成他们的小媳妇了;如果扣押王室使者都不会得到惩罚,那么就把‘东周’改成‘东郑’好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王自带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两个恶棍的一番语言把周襄王的怒火扇得更旺了,周襄王阻止富辰继续发言,同时命大夫颓叔和桃子担任伐郑军队的指挥官。 夏,狄师攻陷了栎邑,劫掠一番后撤军了。周襄王这才发现,狄人比华夏人好使唤多了。他决定继续拉进王室与戎狄的关系;经过一番往来磋商,他便准备娶一个狄国公主为王后。 富辰说:“坚决不可。臣听说:‘报者倦矣,施者未厌。’狄人本性贪婪,天王又开启了他们的欲念,您一定会后悔的!”周襄王仍然不听,结果周朝历史上第一位赤狄籍王后由此产生。 周襄王与隗后结合之初相处得还算融洽。但是隗后那些土里土气的习惯、惹人发笑的口音以及粗鲁暴躁的性格使周襄王很快感到了厌烦,他十分后悔为什么自己会娶这么一位搬不上台面的女人,想到今生都要和她混在一起,就感到焦躁不已。 周襄王对她越来越冷淡,王子带却表现得越来越热情。隗后天生好动,喜欢策马扬鞭、弯弓发箭、驰骋猎场;周襄王却经年累月泡在宫中不见阳光,捂得又白又胖;王子带则与隗后爱好相同。隗后出宫游猎时,周襄王乐得躲个清净,这就给了王子带和隗后搞到一起的机会。 当两人私通的消息传到周襄王的耳朵里时,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和愤怒,他只是随随便便发出一道敕令,废除了她的王后地位,就好像他早已预料到今日的结果似的。 命令虽短,却激起狄人的极大反应。狄人马上派出使者前来交涉。但是那个满脑子卤煮的天子从来都是依着自己的性子胡作非为啊!他为了解心头之气,竟然当着狄使的面撕毁了与对方签订的一切盟约,然后命令他们立即带着隗氏滚出京师。 狄人不但没有得到预期的利益,反而失去了已有的利益,狄主们聚在一起商讨对策,最终决定出师报复王室。 周襄王出了恶气之后便开始担心起来,他又把颓叔和桃子召来,说道:“你们既然能调动狄人的军队,当然也可以维持王室与狄人的和平。”然后就要求两人到狄人那里去,尽力缓和双边关系。 两人蓦然涨红了脸、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但是颓叔马上就像往常一样大声领命,拉着桃子退出去了。 两人走出宫门,来到一个羊圈的后面(那里因为气味不佳而很少有人靠近)商量办法。两人认为周襄王的命令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原来两人背着王室向狄人打了很多包票,现在所有的承诺都泡汤了,狄使又在离开王城前暗中找到两人,要求他们兑现承诺或者立即双倍返回从自己身上捞到的好处,否则两人的封邑将永无宁日。但两人已将匡骗来的财物挥霍一空,而加倍偿还又会让他们倾家荡产。 为了防止事情败露,也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两人不得已选择了一条疯狂的不归路——那条路既害死了众多忠臣义士,也毁灭了一群丧心病狂的恶棍。 两人首先去见王子带,请求他推翻周襄王的统治。王子带在与嫂子鬼混之初便重启了篡位的想法,三人一拍即合。两人这才带领使团向狄国出发,王子则带化妆成随从混在队伍中。使团到达狄国后,篡位者便与狄人首领达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继而制定了进攻王城的计划。 秋,叛乱者引导狄师进攻王城。王师将士义愤填膺、斗志昂扬,发誓要将屡次背叛国家、摇荡王室的乱臣贼子们斩尽杀绝。 但是周襄王一想到自己将要遭受到猛烈的进攻,想到恐怖的尸体和血腥的气味,就完全失去了平时那八面威风的神气,失去了讨伐兄弟国家时不可一世的劲头。他吓得要死,只想找个由头快些逃离战争之地。 周襄王说:“带是先王与先后最宠爱的儿子,也是不谷的同母兄弟。如果我与兄弟兵戎相见,天上的父母会怎样斥责我呢?所以还是让诸侯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然后他就带着后宫和贵重财物离开王城,就好像国都已经被沦陷、而他又不可能再回来了似的。襄王带走了王师中的精锐部队,他的离去不但大幅削弱了王城的防御力量,而且制造了严重的恐慌情绪,并使民心极度涣散。 富辰本来能够与襄王一同出逃,但是他说:“王子带是因为我的建议才被召回来的,我又极力劝阻天王调集狄军;现在大敌当前,如果我不去抗击敌人,就好像我只会说大话似的。”于是他就留下来与军士们共同御敌。 当交战双方在王城外列阵时,所有的周人都感到心碎——虽然交战双方属于不同的国家,但军队统帅却都是王室成员。 国力衰退与长期的和平已经使王师退化成一支疏于训练、武器陈旧、人员不足的军队。王师的羸弱反衬了狄军的强大,也激发了敌人战斗和抢劫的**。 富辰首先击鼓,王子带也不甘示弱,然后双方就开始一步步向前挺进。这是一场实力不对等的战斗,并最终以王师惨败而告终;周公、原伯、毛伯、富辰等诸多王室公卿身先士卒,力战而死。 紧急时刻,召公率领从其他城邑征集的军队匆匆赶到,才使残兵败将逃过一劫、才使得王师的最高指挥官不至于降到大夫的级别。 狄军击溃王师,却无法攻入王城和成周,王子带就与隗氏手拉手住进了温邑,而周襄王则逃到郑国去了。 对于王室遭受的巨大灾难,诸侯们都在作壁上观;原因并非是由于诸侯内心冷漠,而是因为诸侯们实在摸不清周襄王的套路,不敢帮助那个反复无常的家伙。 周襄王住进郑国的泛邑,他把大夫简师父派到晋国去,把左鄢父派到秦国去,请求两国出师援助。 郑文公也等来了襄王的使者,但是襄王心中有愧,实在无法厚着脸皮再向郑国求援——他只是向文公倒倒苦水而已。郑文公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就向襄王提供给养物资,并派来三个大夫过去听从天王的吩咐。 第二百二十九章 晋平王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文公用怀柔的策略迅速稳定了局势,并牢牢握住君主大权。他在听取关于官员任职情况的汇报时,发现许多祖先功勋卓着的氏族已经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前大司空士蒍的儿子士谷、荀息的儿子荀逝敖都被赶回家种地去了;韩简也被剥夺了禄位,因为他在庆郑被斩首时流下了眼泪。 晋文公下令把三人和其他受到排挤的名臣义士召回来,给了他们适当的官职,并准备在适当的时机提拔其中有能力的人。 在制定国家政策时,晋文公建立了一个立法小组;爰田制和州兵制等有利于国家的制度被保留下来;盘剥国人、阻碍发展的严刑酷法则被废止。公室又吸取了齐国“君主死,法度废”的教训,加强了司法官(太傅)的权力,并把献公末期实行的流放群公子的敕令法律化;从此以后,晋国太子再也不用担心遭到兄弟们的谋害了。 晋文公曾对大夫们说,上天帮助自己夺位,绝不是为了让他像其他君主那样享受权力、美酒和女人的;上天一定是认为他能够成就大事,才肯垂青于他;这件大事便是使晋国称霸华夏;所以他要在有生之年带领晋国建立霸业,用以报答上天的恩惠。 冬,王室大夫简师父前来乞师。狐偃说:“国民还不知大义,不能安居乐业;出师勤王是教导国民知大义的极好机会。” 鲁僖公二十五年(BC635)春,晋军集结完毕;这时秦穆公也应王室的请求率领秦师到达河上。狐偃认为,晋国如果希望登上华夏霸主的宝座,就不能允许他干扰自己的计划。晋文公即刻把胥臣派到秦军营中去,以说服秦国退兵。 胥臣说:“匡扶王室的确是全天下诸侯的使命,但是天王向秦国寻求帮助却显得很不明智。外臣之所以这么说,不仅是因为王室与秦已将近两百年没有交往;而且因为秦军长途跋涉、虽能战胜却劳民伤财;国土不能增长一分,士卒战死却没有回报,本土还要担心邻敌进犯。 “天子由于寡恩才落到今日的田地,现在又不顾及大国的负担扰动民生,君伯应当考虑下出师是否值得。而寡君为报答秦君扶助的恩德,愿意代替大国完成使命。” 秦人内部本来就对出兵问题持有分歧,秦穆公听到晋人的劝说又变得犹豫起来。在他召集的紧急会议上,反对出师的大夫们认为,晋国人绝不会好心到以本国士卒的死亡来换取秦国士卒的生命,晋文公的称霸野心已经昭然若揭;眼前的问题是军队如果渡河勤王,将给国家带来什么好处?估计什么也没有,反而损伤国力;既然如此,莫不如就让晋军替自己卖命去吧!河西已经脱离华夏,秦人被中原人视为戎狄;无论齐、楚还是晋国,谁成为中华霸主又与秦国有什么关系呢?秦国莫不如趁机结好晋国,扫平河西的戎狄势力。 秦穆公采纳了反对派的意见,他向晋文公表示了“感谢”,然后就撤军了。 晋军沿轵关陉一路东进,于三月十九日到达阳樊。晋军在此地修整三日,然后兵分两路,右军包围温邑,左军到泛邑去迎接周襄王返国。 王子带并非不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自己在母亲去世后就已经失去了夺位的可能。但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也无法抵御女色的诱惑,最终走上了不归之路。 王子带的心在他被颓叔二人架上战车时就已经死去了。狄军虽然战胜王师,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喜悦,他感到的只是不知何日被杀的恐惧。进入温邑后,他就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不顾未来如何的态度过着奢侈颓废的生活。 晋军包围温邑时,王子带的武装力量早就化作鸟兽散了。晋军开进温城,气势汹汹地闯进宫中。宫里的人基本上都逃光了,只有一小撮死士进行最后的抵抗。王子带坐在正殿的主位上,强打着萎靡的精神,嘴里含含糊糊地唠叨着,似乎还没有醒酒。 愤怒的军士们冲上去把他拖下来,扯下他的冕旒冠,扒掉他的冕服,把他塞进囚车。处死王子带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他是在隰城被斩首的。王子带在齐国做为流亡者的命运、远比回国继续当他的王弟要好。 周襄王于四月三日进入王城。第二天,周襄王在宫中宴请晋文公;人们越喝越高兴,气氛变得越来越轻松。周襄王把所有的坏心情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又恢复了昔日里神气活现的状态,眉飞色舞地高声谈笑,还破例允许晋文公多次向自己敬酒(周礼对诸侯向天子敬酒的次数有限制)。 晋文公突然提出一个请求,他说:“重耳请天子准许臣为自己的坟墓修建一条隧道。” 周襄王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喧嚣的会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周襄王稍作思考后说道:“周礼规定:墓隧为天子专用,诸侯墓只允许修露天墓道;这是叔父所知道的。叔父为了维护周礼才出师平乱,所以温邑的那个家伙(因为想要修建墓隧)才被处死。叔父是不会想做违背周礼的事情的。” 晋文公马上诚惶诚恐地向周襄王请罪,他解释道自己是因为喝多酒才胡言乱语的;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周襄王感到十分败兴,他不想继续喝下去了,于是草草发布了一道命令,赐给晋国阳樊、温、原等城邑的土地,然后便结束了宴会。 周平王东迁后,王室能够控制的土地面积已经大幅度减少。先前诸侯国郊外通常都有大片的荒野,那些土地没有封给诸侯,仍然归王室管辖。但是随着王室力量衰弱和诸侯国的日益强大,列国便开始在荒地上设立村落、进行耕种、修建城邑。如此一来,很多国家的国土面积迅速壮大,东周反而比诸侯国还要小了。 阳樊大夫苍葛怒道:“晋人真是无耻至极!晋国私自开垦的爰田已经超过阳樊数倍,侵占王室土地甚多;晋国已经十分强大,反而敲诈王室的封地。王子带不过割据了一个温邑,但是晋人却抢走了四个!如果勤王的的结果只是把东周搞得更惨,那么晋人还不如不来!毕竟天王与王子带只是兄弟相争啊!阳樊决不能忍受晋国的统治!”苍葛关闭城门,拒绝晋人入城、拒绝交出户籍和地图。 晋文公大怒,立即将阳樊铁壁合围,并准备在威慑起不到作用时动用武力。 苍葛开始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但是他知道此时退缩肯定得不到善果。他身披戎装,站在城楼上振臂高呼:“美德用来柔抚中国,兵甲用来威服四夷;阳樊城中哪个不是王室姻亲、华夏子民?大国如果将阳樊人视为戎狄,我等当然不服,必与城市玉石俱焚;如果视为华夏,我们将迁出阳樊,将城邑拱手献给大国!” 晋文公当然不会为自己揽上残暴的罪名,他下令解除对阳樊的包围,把使者派到城中商讨移民的事情。 三天后,阳樊人扶老携幼、赶着大车倾巢而出,队伍绵延数里,人们就像逃离一座已经沦陷的城市似的。 苍葛最后走出城门,他把地图交给晋人,却载着户籍离开了。晋人则接受了一座空城,文公在国内征发了一批移民,把他们安置在阳樊中。这样,晋国的土地首次越过太行山,将触角延伸到南阳之地。 第二百三十章 秦晋灭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其他城邑的接收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但是入冬之时,原城人却发动叛乱,宣布脱离晋国的统治。 狐偃说:“国人还不知道什么叫信用,军侯不妨通过本次行动向国人展示信用。”晋军穿过太行山,包围了原城,却对原围而不攻,并且宣称只围困三日。三日后,原城仍然不降,晋文公随即下令撤军。这时城里的间谍趁机潜出,说敌人马上就要投降了;军官们十分兴奋,纷纷建议再等待几日。 但是文公说:“信用,是国家之宝,是取得民心和诸侯的根本;取得一个城邑却丧失信用,如何得到民心和诸侯?晋国丧失的岂不是比得到的更多?” 晋军后撤一舍之地,原城的官员们说:“晋侯的确有信用,但是他也不会放弃原城。晋侯这次给了我们机会,下次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所以为了我们和市民的利益,还是向晋侯投降吧!” 原城人终于打开城门出降。晋文公把原住民迁到冀城,又把晋人迁过来。晋文公向寺人披征求原大夫的人选,寺人披说:“臣听说君侯当年在去齐国的路上,赵衰与队伍走散,他讨来一壶稀饭,虽然饥饿难耐却始终没有喝下去一口。” 晋文公随即任命赵衰为原大夫,命郤溱为温大夫。 在本年秋天、应秦穆公的请求,晋国分兵(晋军主力还在中原)帮助秦国攻陷了鄀国。 鄀国是秦、楚交界处的一个小国,位于今河南淅川县西南,都城为商密。鄀国本是楚国的属国,把守者秦楚之间的交通要道,不过总有些南方山戎越过鄀国骚扰秦国边邑。 秦穆公派使者谴责鄀国人。但是鄀君当然不肯为了秦国的安全招惹凶神恶煞的山戎。他说,山戎散于崇山峻岭之间,不需要寡人的许可就能骚扰大国,寡人有心,但没有力量,所以还请大国自己加强防卫。 秦使说,既然君侯不能担当责任,寡君只好用自己的方式保卫国家了。鄀君说,如秦伯所愿,寡人拭目以待。 使者回国复命,秦穆公说,鄀君既然要随寡人所愿,寡人也就不客气了。 秦穆公向晋国人求援(与其说求援,不如说要个人情),晋人考虑到秦人在出师勤王的事件上给足了自己的面子,也就不好拒绝了。 亲晋联军出师伐鄀。鄀君向楚国求援,楚成王正带着两个外甥女游览楚国的大好河山,他不想为了一件小事败了自己的雅兴,也不想为了一个边陲小国耗费国力。 但是新任令尹子玉说:“鄀国是我国的西北大门,秦晋人一旦灭亡鄀国,就可以控制汉水上游;到时候,绞国、邓邑就会暴露在两国重兵之下。所以鄀国之重,绝不在申、息之下,得臣请君王务必出师救鄀。” 楚成王便命令申公子仪(斗克)、息公子边(屈御寇)率领申、息子弟支援商密,令尹子玉则率主力驻扎在其后三十里处,以做为两人的后援。 商密西北有个城邑叫析,是鄀国门户,析城小而坚固,地形复杂多变,周边多山戎。秦、晋联军不愿意为进攻析城耗费兵力,干脆绕过城邑继续向商密进发。 但是统帅们耍了个小伎俩:他们命令一些杂役换上析城人的衣服,装成俘虏的样子由军队牵着来到商密城下。如此就给商密人造成了析城已经被攻陷的假象。 当时联军驻扎在城西,楚军在城南;楚军兵力不足,不敢主动对敌军发动进攻。 秦穆公派使者到楚军营中对子仪和子边说,鄀人损害秦国的利益,所以秦伯才到此地过问此事;秦与楚没有过节,也不希望与楚国结怨;所以请楚军不要干预秦军的行动。 子仪说,鄀是楚的属国,鄀得罪秦国也不是楚国愿意看到的,如果秦伯希望以和平方式解决纠纷,那也是他希望采用的方式,如果秦伯不能宽恕鄀国,他也无法逃避楚王的命令。 秦使说,寡君希望大国从中斡旋秦国与鄀的关系,所以请楚师派出使者与寡君进行会谈。 在秦使的坚决请求下,子仪只得派子边跟随秦使去见秦穆公。 双方车辆从楚营出发时就制造了一个很大的场面。原来秦穆公派到楚军的车队就很庞大(车上载满了礼物),楚人生怕失礼,也回敬了大量礼物。 结果回程车队的规模就比到来时的大了一倍。鄀君和大夫们站在城头上,瞠目结舌地看着楚人与秦人结伴进入秦营。 不久便出现了更大的场面。当时月亮已经升起,秦人打开营门,大批军士手持火把涌出军营,军士们在鄀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迅速筑起一座土台。秦穆公带着众大夫与“子边”结伴来到土台前,双方杀牲歃血,又将牺牲和盟书埋在祭坑中。然后有说有笑地结伴返回军营。 鄀君大惊失色,他说:“这叫什么友军?楚人一仗未打就与秦人结盟,拿寡人当待宰的牺牲了吗?析城已经失守,楚人又背叛,国家没有指望了!” 就在此时,秦人的使者进入商密。秦使说,秦楚已经结盟,君侯如果开城,可以保存社稷平安;否则必将灭国绝祀。 其实以上场景都是秦人导演的大戏,子边等人进营后就被控制起来,随后与秦穆公杀牲结盟的楚人不过是秦人装扮的,目的就是击溃鄀人的心理防线。 鄀君没有其他选择,只好开城投降。秦军控制住鄀人,马上对楚军展开进攻,子仪奋力抵抗,结果也被俘了。 楚令尹子玉不胜其怒,立即率师出击,但是联军已经提前一步撤退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城濮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二十五年(BC633),卫文公灭邢后不久去世,卫成公即位。 由于卫和莒存在姻亲关系,鲁和莒却互相敌视,因此卫国人就在莒人的请求下调停鲁和莒的关系。当年冬天,卫成公与鲁僖公和莒子在洮地会面,两国最终达成了和解。 鲁僖公二十六年(BC634)春正月,鲁僖公与莒子、卫国宁庄子在向地举行盟会以重温洮之盟。齐孝公最见不得别人开会不带他;在“齐国沙文主义”的驱使下,齐孝公率师入侵鲁国西部边境。 这还不算完,夏天之时,齐国人再次入侵鲁国北部边境。鲁僖公则派展喜带着牛羊财物犒劳齐师。 展喜说:“寡君听说您亲自来到鄙国,所以派臣来赠送礼物。” 齐孝公问:“鲁国人害怕吗?” 展喜说:“小人恐惧,君子则否。” 齐孝公又问:“鲁国室如悬磬、野无青草,难道还有什么可以恃仗的吗?” 展喜说:“恃先王之命。从前周公、太公为王室股肱之臣,夹辅成王。成王感念两人的功勋,于是赐盟说:‘子子孙孙,无相害也。’载书至今仍保管在库府中。所以桓公纠合诸侯,解决列国纠纷,讨伐无礼之国,救济遭难之国。 “君侯即位之后,诸侯翘首期盼说:‘仍然可以延续桓公的友善吧?’鄙国也不敢修缮城墙,不敢聚集军队,并说:‘君侯总不能即位九年就抛弃职命吧,否则他怎么去面对先君呢?’所以君侯一定不会做出有损盟国的事来,鲁人恃仗这点,所以不惧。” 齐孝公受到了恭维、又感到理亏,随即下令撤军。 齐患虽然暂时消除,鲁国人却没有放松心情。鲁国人受够了齐孝公没完没了的挑衅,决定对齐国开战。鲁僖公把兄弟公子遂(东门襄仲)和臧文仲派到楚国去,请楚成王出师讨伐齐、宋。 宋国与楚国于鲁僖公二十四年达成和解,但是仅仅两年之后,宋成公就撕毁盟约,转而投靠了晋国。 当时在中原诸侯中,郑、蔡、陈、许属于南方联盟。前面说过,卫文公在世时也与楚国建立了外交关系,曹国因为惧怕宋国也投靠了楚国,现在鲁国人又前来示好;如此一来,中原便只有齐和宋不受楚国控制了。 楚成王决定趁形势一片大好的机会一举夺取全华夏的霸主。 鲁僖公二十六年冬,令尹子玉和大司马子西率师包围了宋国南部重镇缗城。 同年冬季,鲁僖公纠集楚军进攻齐国,联军攻陷齐国重镇谷城。谷城原来是齐桓公为管仲修建的,齐桓公去世后,他的七个儿子为避乱逃到楚国,楚成王赐给七公子以大夫职位。楚人占领谷城后把齐桓公的儿子公子雍安置在城内,楚成王又命申公叔侯率军戍守。 楚国人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为了阻止齐国对宋国进行军事援助。 鲁僖公二十七年(BC633)夏,楚国开始进行大规模军事演练,演练内容主要是攻城。楚人修建了一座与商丘城城墙尺寸、结构相仿的高墙,然后以它为攻克目标日夜操练,矛头直指宋国。 在此期间,请来了一大帮神仙却无力送走的齐孝公,终因忍受不了巨大的压力而暴病身亡了。 齐孝公是个极有做为的君主,他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就败光了三代先君建立起来的霸业。他那突然的死亡给了国内野心家们以绝好的机会:公子潘在开方的帮助下,趁乱杀掉太子自立为君,是为齐昭公。 秋,楚国前令尹子文主持了退隐前的最后一次军事演练;演练仅持续半天就草草收场,没有一个士兵受到惩戒。第二天,令尹子玉使用同一支军队再次进行操练,这次则持续了一整天。 子玉一丝不苟地与军吏、士卒们一起完成了全部程序。与子文相比,子玉对士兵们要求未免过于严苛,士卒们稍有过失便会受到惩罚。操练完毕时共有七个人遭到鞭挞,三个人的耳朵被刺穿。 关于子玉,楚人都知道他是个做事果敢、勇猛善战的人,却极少有人了解他还有段不可公开的黑历史。 原来楚国有个同姓国家叫夔国(今湖北秭归一带),开国君主是王中王熊渠的儿子熊挚。当年熊挚因身患顽疾而没有被立为继承人,熊挚向上天献祭祈祷,希望自己的疾病能够痊愈,结果也无济于事。 熊渠最后把熊挚封到夔,让他做了楚国附庸的封君。夔经过百年的发展,从附庸演变成国家,后来夔子就废弃了对鬻熊的祭祀。 鲁隐公二十六年,楚成王派使者谴责夔子,夔子就以熊挚被上天和楚国抛弃为由予以拒绝,这番言论就成了数典灭祖了。成王大怒,命子玉与子西(斗宜申)率三百乘战车伐夔。 楚**队很快包围了夔国。不久,子玉在调动军队时犯了个大错,他命令两支驻扎在不同地点的军队连夜开拔,向同一地点进发。 两军人衔枚、马摘铃、偃旗息鼓,连火把也没点。双方很快就在夜幕中不期而遇,由于所有行动都是秘密的,两军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也无法辨识对方的身份,结果就在黑暗中相互大打出手。 后来军士们发现两方的口令都是咒骂夔人的,这才知道认错人了。此时战斗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才,双损失都不小。子玉本应当为这次严重的“内讧”事件负全部责任,但是他为了推卸罪责,竟然把无辜的指挥官们推上了断头台。 第二百三十二章 城濮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演习结束当晚子,子文宴请众大夫。大夫们在会上一致用赞美之词,恭贺子文发掘出一位杰出的将领。当时蒍吕臣称病缺席,他派刚刚行完冠礼的儿子蔿贾代替自己赴宴。 蔿贾到来时宴会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迟到本身就是件非常无礼的行为,蒍贾却面色如常、毫无歉意。他向子文行礼后一屁股坐下来,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不时与身边的大夫们高声谈笑。 子文的兴致马上就被他败坏了:这个毛头小子如果只是迟到也就算了,但是他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奉承自己,那就太过分了。因而子文十分不快地责备他,问他没什么不向自己道贺。 蔿贾说:“夫子啊,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你道贺。子玉这个人骄横狂妄,刚愎无礼,不可以治理国家。至于对外作战,他也就是统领一个军的水平,战车超过三百乘恐怕就回不来了。您真的忘了吗?去年他率领的那支军队,死于自己同伴手中的士卒比死在夔国人手里的还多。 “您举荐子玉为令尹,说:‘子玉可以安靖国民啊!’他确实可以安靖国民,因为他施行的都是严刑酷法,国民不安即死。国民是安定了,军队却在国外战败,得与失哪个更大呢?这个失败可是您一手造成的啊!如果我现在向您道贺,那么等残兵败将返回国内的时候,我又能对您说什么呢?” 蒍贾说完这些话,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子玉伐夔的)丑闻被揭露出来了;虽然蒍氏与成氏不和已久,但是蒍贾公然挑起事端,却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子文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应当如何答复对方。直到去世之时,这段话一直在子文的脑海里萦绕,使他悔恨不已。这是他一生中犯下的唯一大错,也使得楚国一蹶不振,使楚国在其后的三十年里无力逐鹿中原。 子文只看到子玉的正面,而蔿贾却看到了反面,如果他当时不是那么冲动武断,如果他再考虑周全一些,这个错误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这正是高高在上者所犯的通病啊! 秋,楚国三军悉起。令尹子玉率中军,大司马子西率左军,右尹子上(斗勃)率右军。楚成王御驾亲征,挂了个名誉总指挥的虚名,实际指挥权握在子玉手中。同时参战的还有郑、陈、蔡、许四**队。鲁、卫虽然没有派兵,却密切监视着齐国的动向,并准备在齐国有所动作时出师干预。 冬,伐宋联军包围商丘,宋国大司马公孙固带着急报日夜兼程赶到晋国。 晋国人一直密切关注着中原局势,并且已经做好了随时出兵干预的准备,他们缺少的只是出师的由头罢了。公孙固的到来引起晋国人极大的兴奋,晋文公立即表示将尽全力解救宋国。 不过晋人私下里认为:救宋只是出师的目的之一,晋军还需要报复郑、卫、曹当年对重耳的无礼行径,但最终目的则是摧毁楚国在中原的地位,使晋国成为第二任华夏霸主。 出师之前晋国还有件大事需要完成,那就是扩军。原来晋国自晋献公建立二军以来,已经有二十七年没有扩编了;晋国虽有三军之实,却无三军之名;而郑、宋、楚等国家早就实现了三军制。 晋人随即在被芦举行了隆重的大蒐礼。大蒐礼属于军礼,它的表现形式是狩猎,实质内容则集谋事、练兵、任免官员为一体。 晋人在被芦正式建立了三军六卿制。三军为中、上、下三军;六卿分别为中军将郤縠(上卿)、中军佐郤溱(亚卿);上军将狐毛(从此以下皆为少卿)、上军佐狐偃、下军将栾枝、下军佐先轸;六卿之下,赵衰为上大夫,担任三军司马。 在讨论上卿人选时,赵衰说:“郤縠专于诗书礼乐,是有大德行、大城府的人,可以委以重任。”于是那位并不着名的老大夫便一步登天。 稍后,晋文公想要任命狐偃为上军将,但是狐偃推辞说自己不敢超越兄长,结果狐毛就成为上军将了。 再后,晋文公将任命赵衰为卿,但是赵衰则把爵位让与栾枝和先轸。晋文公又启用了年轻的荀林父(荀息的长孙)为御戎,并以魏犨为车右。 出师前先轸说:“报施救患,取威定霸,就在这一次了!” 前面说过,晋文公在即位伊始便开始教化国民,第二年就希望出师争霸。但是狐偃说,人民还不知道大义,不能安居守业。因此文公出师匡扶王室,安定襄王;回国后便致力于改善民生,人民知义,所以安于故土,不再四处流亡。 晋文公再提争霸之事,狐偃则说,人民不知道什么叫做信,还不能使用。所以文公伐原,以此向国人展示信用。国人知信,商人经商不谋取暴利,国人借贷不必提供质物;从公室大夫到平民走卒,都把失信视为奇耻大辱,无赖们在晋国没有立锥之地,全都逃走了。 晋文公问狐偃,这次可以使用民众了吧?狐偃说,还差最后一点,国民不知礼,没有等级观念,没有对位高者生出恭敬之心。晋文公于是举行了被芦大蒐礼,明确等级、职位、权责;使国民遵守国法军规,对命令不再产生疑惑和轻慢之心,最后才率军东征。 后来晋国东征,结果使楚军被迫撤离谷城并解除对宋国的包围;晋军又击败曹、卫两国,迫使鲁国改变亲楚的立场;并在城濮之战中大败楚军;一战而霸。 晋军总兵力为战车七百乘,步兵三万七千五百人;随军出战的还有允氏戎、姜氏、大戎戎等戎狄部落的辅助部队。 晋军穿过太行险道进入河北平原,然后沿黄河古道向东偏北行进。军队在卫国都城楚丘北岸驻扎下来,晋文公向卫国派出使者,请求借道渡河。 晋文公之心卫人皆知——晋人明知卫人不会同意还要做出的这些举动,其实不过是为了日后进攻卫国找个口实罢了。卫成公愤怒地拒绝了晋人的请求,晋人没有再次交涉,也没有强渡黄河,而是立即拔营、折返八十里,在一个被称为“南河(棘津)”的渡口南渡黄河。 第二百三十三章 城濮之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国使者此时正在南岸等候,他向晋文公递交了齐昭公的一封信。信中说:“我先君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南服荆楚,北征山戎;存邢复卫,破狄救燕。夷狄不敢觊觎,万民祥和安乐。 “不幸的是,桓公去世后,继任者孝公改变先君的国策,对内横征暴敛,对外穷兵黩武,致使齐国霸业衰落,戎狄荆蛮又开始蠢蠢欲动。 “更不幸的是,那些中原诸侯,礼仪之邦,竟然趋炎附势,倒向荆蛮怀抱,与华夏大邦为敌! “然而不幸之中的大幸却是,您为上天所启成为晋国的君主,抗击蛮夷匡正天下的重任就落到晋国身上了!现在谷城陷落,荆蛮又有鲁卫作为后援,寡人想要和您联手却有心无力。如果能驱逐谷城的楚军,解决齐国的后顾之忧,寡人愿意领倾国之士与您共成晋国霸业。” 但是晋文公不肯主动与楚军交战,更不愿受他人摆布、被齐国人拖下泥潭。他告诉齐国使者,晋军出征的目的就是为了将齐宋从困境中解救出来,齐国之急就是晋国之急;所以请齐侯尽管放心,谷城之危不久便会解决。 晋人决定首先攻取卫国的五鹿。五鹿位于楚丘北偏东约八十里,西邻黄河,五鹿早先是卫国的边境重镇,是对抗邢国的重要堡垒。 邢国被灭后,五鹿的地位就下降了,但仍是通往齐国的交通要道;当年重耳一行人途径五鹿时,曾遭到当地土着的肆意羞辱。但是现在看起来,上天真的要将将五鹿的土地赐予晋国了。 晋军兵分两路,栾枝、先轸率领下军和辅助部队向五鹿进发,其余的军队则按原计划向曹国开进。 五鹿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城小而坚固。先轸没有采用强攻战术,他不想把宝贵的时间和将士们的生命白白浪费在攻城行动上。 先轸驾驶战车绕着五鹿巡视了一圈,他看到五鹿城坐落在平原之上,城南十几里是一片连绵不绝的丘陵。先轸命令军队多多砍伐树木,把军旗插遍了丘陵山岗,又把军营的摊子铺得非常大,造成一种大军压境的气势。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兵,五鹿人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望见敌人的大营延绵不绝,每到饭口时间,整片丘陵都消失在从敌营里升起的炊烟之中了。 五鹿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大多数人对楚国谈不到爱也谈不到恨,对那个南方国度根本没什么概念。五鹿没享受到卫楚结盟的好处,却先要遭受因此带来的灾难,这是当地人所无法忍受的。 恰好就在此时,鲁国的公子买率领一支军队前来支援五鹿,但是鲁军在行进途中遭到晋军的伏击,军队丢盔弃甲大败而归。 先轸把俘获的鲁国士卒串成串拉到城外示众,并高声向卫人宣告:“卫侯已经派不出军队解救五鹿了,否则他也不会向鲁国请师。现在鲁军也失败了,你们还有什么指望呢?卫侯、鲁侯都已经放弃了五鹿,你们继续顽抗下去,只会死得一文不值。” 五鹿人彻底失去希望,便开城投降了。这时又有一支楚**队从谷城出发向五鹿赶来,但是指挥官听说五鹿已经陷落,便转身返回谷城。 五鹿陷落在诸侯中产生了巨大震动:晋国人弹冠相庆,楚国人怒火中烧,齐国人喜笑颜开,卫国人忧心忡忡,鲁国人坐卧不宁,宋国人欢欣鼓舞,曹国人寝食难安。 鲁国人的日子相当不好过,楚、晋两国都派使者谴责鲁僖公,结果公子买那个倒霉蛋就被鲁僖公充当替罪羊杀掉了。 但是在公子买被杀的原因上,鲁僖公却给两国使者以截然不同的解释:他对楚人说:“公子买亵渎职责,没有完成寡人交代的任务。”对晋人却说:“寡人反对与楚国结盟,但是公子买违抗君命,擅自帅师救卫。” 公子买因为两种相互矛盾的罪名被处死,并由此化解了两大危难,他的死也算价值斐然了。 二月,郤縠在军中病逝;先轸凭借他在五鹿之战中立下杰出功勋一跃升为中军将,胥臣接替先轸成为下军佐。 晋文公发布完新的任命之后,就到敛盂(今濮阳东南)与齐昭公会面去了。这是东西方两个大国君主的首次会面;其实早在十八年前,晋献公就有机会见到齐桓公(鲁僖公九年的葵丘之会),只不过被周公搅黄了;齐桓公没有完成的夙愿,现在被晋文公实现了。 齐昭公在会上希望立即把楚军从谷城里赶走。但是晋文公则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他希望楚国人能知难而退,主动撤军。 晋文公便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为了一座唾手可得的小城搅乱晋国的全盘计划。他还向齐昭公透露一个消息说,秦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他说齐国人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军队集合起来,随时等待命令。 两大强国的结盟使中原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卫成公此时也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放下高傲执拗的脾气,低声下气地向晋文公请求,请求准许他以一个悔悟者的身份参加盟会。但是现在却轮到晋文公傲慢地拒绝他了。 晋文公则认为:卫国受到的损害还不够大,晋国得到的还不够多;晋国应当通过战争赢得更大的利益。再者,卫成公是个出了名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栽在他手里的朋友比栽在敌人手里还多。所以晋文公宁可把卫国推向对立面,也不想为了结交这个家伙使晋国陷进无法自拔的泥潭。 交织在悔恨与愤怒之中的卫成公,最终决定把全部赌注全部押在楚国身上。他就在朝会上宣布了他的决定,但是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大夫们受够了他的反复无常,几乎所有人都进行激烈地反对。 第二百三十四章 城濮之战(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为了避免使自己当场死在大夫们的手里,卫成公只好听从宁俞的劝说、自动流亡了。他将国政交由同母兄弟公子武,自己则逃到一个叫“襄牛”的边邑,以便随时复位或者逃跑。这样一来,卫国暂时摆脱了战祸,而晋国的注意力也转移到曹国那边去了。 二月底,晋文公从敛盂回到中军,晋军也完成了围攻曹国的准备工作。曹国大夫僖负羁受命出使晋军,晋文公破例以一个朋友、而不是国君的身份接待了他。 当两人结束了朋友之间的对话、而僖负羁把曹共公的信件拿出来时,晋文公就收起笑容,指定栾枝和他会谈,然后离开军帐。僖负羁只得将曹共公的信交给栾枝,再由栾枝呈予晋文公。 曹伯在信中表示了进行和谈的意愿,但是晋文公命栾枝对使者说:“寡人君当年路过曹国时,曹襄(曹共公的名字)没有以礼相待;寡人继位时,他也不派使节来祝贺;晋国派出使者希望和曹国结为友邦时,他又拒绝了,所以现在晋军才来到这里。如果曹人真心希望结盟,为什么直到兵临城下时才提出来?所以曹伯不是真心想要结盟。 “晋国不会强迫曹国,晋三军也不是来听曹襄废话的;军士们是来惩罚、而不是来威胁曹国的。所以你们还是做好抵抗的准备,无论谁输谁赢,都不用再谈了。” 僖负羁说:“既然如此,那么就在战场上见,曹叔振铎的子孙是既不怕威胁也不怕战争的。”说完他就离开了。 由于晋国不肯和谈,双方就没有任何退路了。曹国虽小,城池却很坚固,城内人口众多,武器粮食充足。 晋军开始发动强攻,晋军利用云梯,冲城车及当时能够制造出来的一切器械没日没夜地攻城;曹人则顽强地防守,利用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回击敌人。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曹人还经常发动夜袭,烧毁和破坏敌人的攻城器械。 一旦城墙被挖塌了,双方就进行反复争夺;夜晚有时出现短暂的宁静(因为下雨或者其它原因),双方就趁着难得的机会休息一下,曹人抱着武器睡在城上,晋人则抱着武器睡在城外。 战事胶着,看不清未来,晋人的心开始焦躁起来,进攻越来越猛烈,损失也越来越大。曹国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死伤越来越多,武器越来越少,很多民房都被拆毁,木料用来生火做饭,残骸则被运到城上以对付敌人的进攻。 晋国的攻势减缓了。不久,曹国人组织了一支夜袭队,队伍在夜间悄悄溜出城门,企图破坏敌人的攻城器。但是晋军的警惕性极高,巡逻兵马上发出警报,大量士卒们立即赶到现场把敌人击溃了。 曹人在逃回城里的过程中被追击者赶上了,晋军士卒们冲进城门与防守者展开血腥格斗;将领们得到军报后立即率部前去支援。但是为时已晚,曹国人已经关闭城门,截断了城里晋卒的归路。晋文公大怒,下令全力攻打那座城门,但是换来的却是更多的牺牲。 此时曹共公仍然不改他那喜欢搞恶作剧的天性,他下令把战死城内的晋国士卒的尸体挂在城头示众,借以扰乱晋人的军心。这个阴损缺德的做法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晋人的情绪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士卒们看到自己的同伴死得那么惨烈,死后还要遭受暴尸的侮辱,全都痛哭起来,有人想要死战,有人感到恐惧,有人则失去了斗志。 晋军不得不暂停攻城。将军们一筹莫展,晋文公心情沉重,他说:“寡人以为征服曹国是件很容易的事,现在才知道这么艰难!” 郭偃说:“您认为简单的时候,一定会很难;当您觉得艰难的时候,它就变得简单了。您不如到营中随便走走,看看那些普通的军士有什么说的。” 这句话提醒了晋文公,他和郭偃披着斗篷,悄然来到离中军帐较远的一处营区里。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了,篝火刚刚燃起,士兵和军役们都在做各自的事,谁也没有注意这两个衣着普通的大人物。 这时,有个车夫拉着一车柴禾回来了。那人是个大嗓门,他扬着手里的一个玩意对对前来卸车的同伴叫道:“看我捡到了什么?一个酒爵、一个酒爵啊!我刚从小丘南边回来,那里竟然是曹国人的墓地啊!这东西就是在那捡到的。要我说,在这儿干呆着有啥用?咱们不如把军营转移到那边去,曹国人还不吓破胆?”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晋文公立即返回中军,命令一支军队连夜迁到曹国人的墓区里。 第二天,曹国人见晋人在墓园区里安营扎寨,又挖灶坑、又挖茅坑,不禁吓得肝胆俱裂。要知道,那里埋葬着包括曹叔振铎到普通士人在内的曹国的一切先人啊!有些掩埋的比较浅的尸骨已经被挖出来;有的士兵把长矛插在地上,矛尖上戳着遗骸的头骨,就像食人生番通常做的那样。 曹人终于尝到了被报复的滋味,曹共公马上下令把所有的尸体收回去。曹国使者又来到晋营,请求晋军从墓地撤出去。曹使得到的答复是:曹人必须把战死者的遗体入殓后送出城来,否则他们想都别想。曹国人接受了条件,同时要求敌军后撤十里。 约定的时间到了,围困南门的晋军后撤十里,晋军按约定只留下五个“没有携带”长兵器的百人队和一些祭司,准备迎接战死者的灵柩。 曹人先派出与晋人数量相当的士卒排列在城墙下,然后拉着载有棺木的大车鱼贯而出。正当车队拉出一半的时候,晋卒突然抽出暗藏在身上的短刀对敌人发动突袭,埋伏在附近的姜氏戎骑兵也突然发起冲锋。 第二百三十五章 城濮之战(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那五百晋卒都是经过先轸严格挑选、精于格斗的老兵,而曹国的五百士卒虽然也很勇敢,但是毕竟技不如人,又被敌人骑兵左冲右突,结果很快就被击溃了。 此时出城的棺车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城门无法关闭,步兵和骑兵就踏着棺车冲进去了。晋军主力步兵立即撒脚如飞、全速压上夺取了城门。防守严密的曹国一朝之间就这样被攻破了。 曹共公被押到晋文公面前,他看起来既不慌张也不恐惧,只是像泥塑一样面无表情。晋文公历数他的罪状:“第一,僭越礼制。天子、诸侯治下只有大夫可以乘坐轩车,天子的大臣乘轩车的也不过百人,而曹国竟有三百人之多!难道你一个小小的伯爵,地位比周天子还要高吗?第二,有贤臣僖负羁却不听他的谏言;第三,竟敢偷看寡人洗澡!这样的下流胚怎么配当一国之君?” 曹共公总算缓过神来,他说道:“曹国已经沦陷了,但是寡人的罪就由寡人一个人承担吧!曹叔振铎是武王的弟弟,是叔虞的叔父,晋、曹都是文王的后人,就请看在咱们共同的祖先的份上不要灭亡曹国吧!君侯选择一位明君代替寡人,其他的一切惟命是听。” 晋文公没有灭亡曹国的打算,因为晋曹相隔千里;对于曹国的土地,晋国是一寸也得不到的,曹国最后只能被中原国家瓜分——这可不是占领曹国的目的。相反,处在灭亡边缘的曹国反而是个价值巨大的筹码。晋文公把自己的真实意图深深隐藏起来,又对曹共公说了一番威胁的话,然后把他软禁起来。 曹人出城投降,士兵们交出武器,脱下甲胄,被集中看管起来。晋文公又下令把曹国贵族中作恶多端、民愤极大的人处死;这个做法赢得了曹国民众的普遍赞许。 晋文公要求军队入城后不得烧杀劫掠,只对残余的抵抗者和暴徒们采取严厉的手段;晋文公又把僖负羁释放回家,并且禁止任何人进入他的家中,违令者死。 结果曹人便争先恐后地跑到僖负羁家避难,赵衰不得不调集大批军队进行阻止,并且杀死了几个拼命要闯进去的人。 赵衰说:“有罪的人就能算进去也不能逃避惩罚;无罪的人就算在外边也不会遭受危险。但是你们坚持硬冲的话,我就只好执行寡君的命令,像杀掉罪犯一样处死你们了。”人们这才心情忐忑地散开了。 晋文公和他的大军仍然驻扎在城外,城里只有两千名维持秩序的士兵。傍晚,魏犨找到颠颉,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抱怨。 魏犨说:“阵亡者没有埋葬,受伤者没有救助,功臣们没有赏赐,却先把僖负羁那个老家伙保护起来了!他无疑是抵抗最坚决的人啊!我的很多朋友都被他杀死了!因为曾经给君上送过一顿饭,老贼就能逃脱惩罚?士卒们不服,百夫长们不服,大夫们也不服!我现在就去亲手杀了那个老匹夫!” 颠颉说:“这种大快人心的事怎么能不带上我?” 两人一拍即合,结果借着酒劲闯进僖负羁家,一把火把他家烧了,而且把包括僖负羁在内的很多人都烧死了。 颠颉毫发无伤地逃走了,魏犨在混乱中胸部受了重伤,被士兵们抬走了。天亮时,晋文公查明了火灾原因,立即下令把颠颉绑起来,质问他为什么违抗自君令。 颠颉挺着脖子昂然道:“臣梦到了介子推,他说功臣就应该得到和他相同的下场。所以臣就送他见介子推去了!” 晋文公大怒,立即将他明正典刑。大夫们请晋文公暂缓执行死刑,把他编入敢死队,以将功赎罪。 晋文公态度坚决,结果颠颉就被处死了,他的首级也被悬挂起来示众。大夫们见没保住颠颉,转而开始保魏犨。晋文公余怒未消,他想处死魏犨,却又爱惜他的才能,所以暗中对赵衰说:“如果魏犨伤重不能复原,就杀了他;如果他还能为寡人所用,就赦免他。”赵衰心中不忍,但君命如山,也只好领命而去。 魏犨听说大司马只身到来,就把伤口紧紧包扎起来见他。赵衰说:“我奉命而来,看你是否还能为晋国效力。” 魏犨昂然而立说道:“托君侯的关照,我怎敢懈怠?”说完下蹲上跃,做了三百个波比跳,做完面不改色,他就这样逃脱一死。由于魏犨还要养伤,晋文公就免了他的军职,改任舟之侨为车右。 此时,宋国的局势已经相当吃紧。子玉把商丘的东面和北面的进攻任务交给郑国和陈蔡,把楚军布置在其他两个方向。联军切断了商丘通往各地的道路之后就对城市展开强攻。 宋人砍光了方圆数十里的树木,子玉又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到远处寻找木材和制造攻城器上,而是希望通过勇气和力量速战速决,他就命令联军全力攻城。 进攻开始后,子玉一直冒着矢石,在战场的最前沿指挥战斗;他的无畏精神激励着军士们奋勇作战,也激起了宋人的怒火,并且最终造成了双方战斗人员的大量伤亡。 数天过去了,士卒们已经十分疲惫,子玉瞪着猩红的眼睛,嗓子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商丘城却还是巍然不动。 楚成王此时终于意识到,如果一味地由着子玉蛮干,楚国的的家底迟早会被他败光,到那时自己就成为齐孝公第二了。楚成王下令休战,并通知盟军统帅召开战时会议。 参会者通过各种非直接的方式指责子玉指挥不当,也表达了对子玉的不满。参会者最终通过了暂停执行人海战术,转而大量建造和使用重型攻城器进攻的方案。楚成王把建造任务分配下去,统帅们就各自回到岗位执行命令去了。 宋人察觉到敌人改变了战术,这个改变使得他们感到担忧;人们此时更加祈盼晋军早日到来。但是宋人却发现,晋军占领曹国后就按兵不动了。宋国使者门尹般在夜幕的掩护下突出重围,马不停蹄一路狂奔,终于在第二天下午赶到曹国。 楚军和晋军存在一个默契,那就是谁也不肯主动发难。楚成王担心宋国人会打破这一默契,心中感到十分不安。不久,秦军与齐军也相继到达曹地,东西方两大势力已经站在晋国一边;敌对双方实力的对比发生了根本转变。 第二百三十六章 城濮之战(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国人此时开始发生动摇,他们觉得自己被晋人蒙蔽了:原来晋人的克制不是因为他们念及旧情,而是因为没有把握战胜敌人;早知如此,自己就应当在齐、秦参战之前击败晋军。 悲观和恐慌的情绪开始在联军中蔓延,陈、蔡两国甚至已经发生了多起士卒逃跑事件。 而在另一边,晋文公同样心急如焚,他一直希望楚军能够主动放弃围困宋国,转而与晋军作战。但是楚人却不为所动,看起来是下定决心攻陷商丘了;商丘一旦沦陷,宋人将会与楚国议和,到那时所谓“雄霸天下”云云,都将成为痴人说梦。而齐、秦两国的同盟军虽然到来,但是两军首领的态度却十分暧昧,他们一直闪烁其词,让人摸不清想法。 晋人只得制定了一个特别阴损的计划,并成功地把齐、秦拉下水。 晋人把宋人带来的巨额财物全部转送给齐、秦两军将领,并且请他们代为调停楚、宋争端。将领们接受了那么贵重的贿赂,也就不好意思不出头了。 然后,晋文公又把曹国和卫国的大片土地划给宋国,并派出军队保护着宋国人前去“接收”那些土地。宋使门尹般先行回国,他把接收土地的任务交给副使;副使就依仗着晋人的势力,用棍棒长毛把领主和官员们赶出家园。 楚军在楚成王在位的四十年间从未战败过;楚成王也从未把任何华夏诸侯放在眼里,即便是能够纠结半个华夏军队的齐桓公,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老绣花枕头。但是现在,面对那个极端好战国家的天选之君,他第一次感到焦躁不安,第一次产生了可能失败的悲观情绪。他把卜官召来,为继续围攻宋国的凶吉进行占卜,占卜结果显示“大凶”。 楚成王决定解除对宋国的包围,但是又不愿给诸侯们造成被迫撤退的印象,他便命令子玉统领主力军继续留在原地,自己则率领中军王卒退到申县。郑文公那只老狐狸则打着“护驾”的旗号尾随楚军离开。 楚成王同时命令戍守谷城的楚军放弃谷城向南撤退。申叔率领着这支人数不多的军队,提心吊胆地绕开敌人的军营要塞,一路超速行军,总算把大部分士卒安全地带回来了。 楚成王随后通知子玉撤军。但是子玉心中有恨,又交织着屈辱和不甘,因此迟迟不肯下令。正在这时,齐国和秦国使者来到营中。 子玉大喜过望,他甚至认为两国使节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 使者们说,晋侯向楚君承诺,如果楚国可以解除对宋国的围困,晋国也将从曹卫撤军;晋侯还希望待局势恢复平静后与楚成王会面,共商治理天下之大计。子玉对这个提议感到满意,他已经准备接受对方的条件了。 就在关键时刻,被晋人赶出家园的曹国人闯进军营。人们冲入大帐,抱着子玉的大腿哭倒一片。那些人不但痛诉晋人和宋人的暴行,而且把齐人和秦人也列入帮凶名单。 子玉勃然大怒,他终于明白了:两国使者原来是上天派来戏耍自己的。 刚刚还在喜笑颜开的使者们顿时涨红了老脸,神情茫然又无比尴尬地呆坐在位子上(他们对晋人的计划毫不知情)。 子玉转头对使者说:“谈判结束了!几位为什么还在这里?”使者们立即起身,在子玉的怒视下灰溜溜地离开大帐,楚人随后把他们送来的礼物全都扔出军帐,扔的满地都是,又在人们离开军营的过程中对他们挥舞拳头、恶言相向。 使者们虽然对被晋人欺骗感到恼火,但是更忍受不了楚人的羞辱,在他们添油加醋的控告下,两军改变了暧昧的态度,终于决定对楚军开战。 楚成王下达的第二道撤军命令也到了。使者说:“得臣!你切不得与晋人作战!晋侯在外流亡十九年,人间的艰难困苦,他都尝到了,但是你没有啊!人民的欢欣和痛苦,他都知道了,但是你不知道啊! “上天除掉晋国的祸害,助他成为晋君;上天所赞助的,你却要执意废弃吗?以凡人之力对抗上天,不是愚蠢透顶吗?《军志》说:‘允当则归’、‘知难而退’、‘有德不可敌’。这三句话说得都是你和晋侯啊!” 此时的子玉已经陷入最恐怖的心魔之中不能自拔,他不仅公然抗命、拒不撤军,而且派斗椒(伯棼)去向楚成王请求增兵。 伯棼转述子玉的话说:“君王!得臣怎么敢与上天为敌?这一战如果不打,楚国不但将威名扫地,而且国内那些奸佞小人(蒍贾)还会叫嚣个没完!” 楚成王顿发雷霆之怒:“得臣为了黄口小儿的一句话,竟要置楚国数百年基业和数万将士的生命于不顾?堂堂令尹容不下一言,又怎么能容下一国?!看来薳贾还真是说对了啊——子文的见识当真不如一个小孩子啊!”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楚成王也无法阻止子玉的行动。成王已经把中军带入申县,他想起了伐夔事件,害怕子玉败光这支劲旅,便只给了他王宫的西广卫队(由十五乘战车和相应步兵组成的近卫队)、太子商臣的东宫卫队和若敖氏的六百名步兵。 失去楚王支持的子玉变得更加暴躁,楚国君臣不和也使得联军上下忧心忡忡。子玉想立即与晋军决战,但是大司马子上却坚持要求做最后一次外交努力,子玉就把大夫宛春派到晋文公那里去了。 宛春向晋文公递交了子玉的亲笔信,信上说:“宋公对寡君无理,所以寡君亲率大军来到此地想问个究竟原因。但是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竟然触怒了大国,使大国一气灭掉两个国家。现在得臣为两国着想,请晋侯允许曹、卫两君复位;做为回报,臣也将解除对宋国的围困……” 狐偃说:“子玉真是无礼啊!他竟然想用一个还未伤元气的宋国来复辟两个亡国之君!君得一,臣得二,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先轸却有不同看法,他说:“我们应该照他说的做,但不是在谈判席上。古话说,使人安定合于礼。成得臣一句话安定三个国家,我们一句话却灭亡三个国家,反倒是我方无礼了。无礼又拿什么来作战? “回绝楚国的建议相当于抛弃宋国;以拯救开始以抛弃结束,诸侯会怎么看?我认为不如私下里允许曹卫两君复位,但前提是必须与楚国断交;然后我们再扣押宛春以激怒楚人。成得臣就快疯啦,他盛怒之下必然会挥师北上与晋军决战。这样一来宋国的围困就能解除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城濮之战(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文公对这个计划赞不绝口。就下令把宛春抓起来,把他的随从们驱逐出去。随从们狼狈逃回楚营,向子玉报告说,宛春因为对晋君无礼和‘从事间谍活动’被晋人扣押了。 令人抓狂的消息还没有完。子玉又接到了卫成公和曹共公的来信,子玉自言自语道:“曹伯竟然可以写信了,他应该恢复自由了吧?应该带来好消息了吧?” 但是两人在信中无却一例外地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两人又傲慢地告诉他说,晋与曹、卫本就属于兄弟之国,晋侯已经同意他们复国,楚国作为外人,就不必为兄弟之事操心了。 子玉已经彻底癫狂,要不是身边的人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抱住,他肯定会拆了自己的军帐。子玉平静下来后立即发出进军的命令,楚、陈、蔡三**队立即拔营北上与晋军展开决战。 晋文公得到军报后,传令军队向北撤退三舍之地(九十里)。军吏们对命令普遍感到不解,他们担心晋文公被来势汹汹的敌人所吓倒,于是说道:“君主逃避大臣,应当感到耻辱!而且楚师已经在外太久,已成老师疲态了,我军为什么还要撤退呢?” 狐偃回答说:“军队理直为壮,理屈为老,不在久与不久。没有楚人的恩惠,君侯不可能登基。当年君侯曾经许诺,如果晋楚两国交兵,晋军将‘退避三舍’以报答楚君的恩德。如果君侯背弃诺言以怨报德,将会激起楚军的极大斗志,那么理屈在我,理直在楚;我们失去信义,靠什么和楚军作战?如果晋军后撤而楚国也回师,我们还有什么奢求呢?如果楚军执意作战,以臣犯君,理屈的就是对方了!所以你们不要怀疑,还是马上执行命令吧!” 四月初一,晋军、崔夭率领的齐军、小子愗率领的秦军,到达城濮(今山东鄄城西南三十里一带)并在此等待敌军。 子玉收到了晋军后撤的消息,将军们纷纷劝说他正好可以“允当则归”,因为晋君已经做出巨大让步了,楚军可以说是凯旋而归了。但是子玉执意要和晋人决战。三天后,楚军到达城濮,背靠丘陵扎下军营。 晋文公在巡营时听到有个车夫在唱小调:“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原田就是休耕的土地,歌谣中似乎有责备晋文公忘恩负义的意思。晋文公觉得军心似乎有些不稳,再加上楚军咄咄逼人的气势,他也生出了与楚成王同样的担心。 回到军帐,晋文公向大夫们表达了自己的疑虑。 狐偃说:“一定要作战!如果战胜,晋国就会称霸诸侯;就算战败,晋国表里山河,足以抗击外敌入侵。” 晋文公说:“那么寡人要把楚人的恩惠置于何地呢?” 栾枝说:“江汉一带的姬姓诸侯都被楚国灭亡了,君侯不能念及小的恩惠却忘掉巨大的耻辱,所以必须作战。” 晋文公说:“寡人昨晚做了一个妖梦,梦见寡人和楚子搏斗,最后寡人躺在地上,楚子趴在我身上,吸食寡人的脑髓。” 狐偃说:“这个可是大吉之兆!君侯仰面就是得天;楚子面地就是服罪;用吸食脑浆预示着我们以柔克刚,这不正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吗! “至于那些歌谣,不过是曹卫一带农夫在田间劳作时哼唱的小调,为的是盼望有个好年景。车夫杂役闲来无事时学来的曹卫民谣,哪里会有讽刺君主的意思?现在上天给出征兆;两国的曲直已经逆转;我们已经休整了三天,能够以逸待劳;将士们士气高昂,而楚军上下不和军心涣散。一切都是有利于晋国的。君侯不能再犹疑了!” 晋文公豁然开朗,他忽然间觉得原来担忧的那些事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开始变得对自己有利了。 子玉也不久前也做了一帘妖梦。原来子玉命人为战马做了四付镶有美玉的马冠和鞅带。他还没有使用那些物件的时候,梦见一个大神对他说:“我是黄河之神,用你的玉冠马带祭祀我,我就把宋国的土地赏赐给你。” 第二天他把梦告诉将领们,他的儿子成大心(大孙伯)和子西劝他按梦中的神兆举行祭祀仪式,因为相比胜利来讲,那些祭品的价值实在不值一提。子玉却嘲笑河神的贪婪,并且说哪个奸商会把牡牛卖到鸡鸭的价格,除非他是个骗子。 成大心和子西心有不甘,又请卜官荣黄来劝谏。子玉还是不听,嘲笑他们竟然因为一个妖梦战战兢兢,说他们军人的勇气都到那去了?如果做梦能够获得胜利,那么统帅们只要每天睡觉和祭祀就可以了。 荣黄出帐叹气道:“如果战败,也与河神没有一丝关系,只是令尹自取其败罢了。军人为了胜利死不足惜,又怎么能在乎琼弁玉缨呢?那些不过是粪土罢了!如果可以成就胜利,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令尹爱财甚于爱士卒的生命,失败已必不可免。” 楚军到达城濮之后,斗勃到晋军营中递交战书。战书上写道:“楚国士卒期待与晋国的勇士举行一场角力竞赛,请晋君凭栏观看,得臣在另一边陪着您。” 栾枝奉命答道:“寡君听到您的命令了。寡君不敢忘记楚君的恩惠,所以退避三舍。寡君肯为得臣退师,更何况是为楚君呢?但是既然不获成命,那么就请得臣与楚军将士驾着战车,恭敬地执行君主的命令吧。寡君期待明晨相见!” 第二百三十八章 城濮之战(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第二天东方泛白之时,两军便开始列阵待战了。 城濮一带地形复杂多变,既有可以进行大规模的车战、步战的平原,也有植被茂盛的、可以埋伏奇兵的丘陵和高低不平的台地沟壑。 楚军方面,成得臣以西广、东宫卫队和若敖氏六百人为中军,斗宜申率左军,斗勃率右军,陈、蔡两**队同归斗勃指挥。晋国方面的三军则完全打乱了部署,晋文公没有亲自参加战斗,而是退到附近的山顶上“凭栏观看”。 子玉叫道:“听我的命令!今日之后就不会再有晋国了!”他命右军首先发动进攻。右军虽然人数最多,战斗力却最弱。陈、蔡两军的加入,解决了很多没有他们参战时不会出现的麻烦。右军出击的目的只是试探敌人的战斗力,并把晋下军引出来。 楚人的想法是:一旦晋下军攻势过猛,右军就立即主动撤退,然后中军就会出击,与右军夹击敌人。这是一个相当大胆的策略,子玉敢于冒这个险,是因为他料定晋中军担负着保卫晋文公的重任,必然不敢轻易出动,那么楚军就会抓住时机击溃下军。下军一旦溃败,楚三军压上,晋国必败无疑。 但是晋军的战法从开始到结束都不是楚国人想象的那样。首先,晋文公没有出战,他带着卫队退到军营后方的高地上。其次,晋国中军的一半和下军的一半被调到右翼,用来加强上军的力量。这样一来中军就只剩下一半的兵力,下军也是不完整的。但是晋军在调动时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动作,楚国对此毫不知情。最后,晋人把齐师调到左翼,把秦师调到右翼;这个行动却是公开进行的。 楚右军推进到离晋下军不远的地方时,胥臣的半个下军和齐师出击了。胥臣这些天一直在搜集虎皮,当他感觉虎皮数量还是太少时,就在一些布匹上绘制虎皮的条纹并做了一些假虎头。临战时,他把虎皮蒙在最前排战车的马背上,把虎头固定在马头上。 晋国的战马已经训练得不怕虎皮了,但是敌人的战马看见一排恶虎驾着战车飞奔而来,顿时惊骇不已,不停地“恢恢”惊叫,或者盘旋打转,或者掉头冲向自己的步兵方阵。 楚右军马上乱成一团:步兵看到敌人时,双方的距离还很远,但是顷刻间前面的车兵(步兵没想到战马出了问题)就像见到鬼一样掉头,驾车向自己的阵列冲过来了。一些战车冲进来撞死撞伤很多人,直到车轮为尸体所阻才停下来。 晋军顿时群情振奋,高声呐喊冲进楚军。斗勃的战车已经撞散了架,军旗倒了,军鼓也被踩碎了;斗勃在人群中被涌来涌去,他发的命令根本传不出去。 军官找不到主帅,士兵找不到长官,也找不到自己的旗帜;到处都是呼喊声,士兵们挤在一起,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混乱不堪的右军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防御,就这样溃败了。 斗宜申的左军也出击了,这是一支注定要全军覆没的军队,因为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晋国的两个军再加上秦师。右军虽然败得很窝囊,但是绝大部分军士都能得以生还,而左军除少数人外都被杀或者被俘了。 当左军向前挺进的时候,他们发现敌人似乎躁动不安。双方接触了片刻,敌人就发生了混乱,继而争先恐后地逃走了。子西登高一望,看到狐毛载着军旗夺路而逃,而且在更远处烟尘蔽日,似乎有大批的敌军正在逃跑——实际上只是栾枝和车兵们在战车后挂上树枝飞驰狂奔造成的假象。 子西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他以为胜利就在眼前了,激动地下达了全速追击的命令。于是左军本来严密的阵型马上松散开了,他们追上并杀死很多掉队的敌人,又割下尸体的右耳——这些耳朵可以让他们得到丰厚的赏赐啊!士兵们在战功和赏赐的驱使下不停追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些士兵甚至把头盔也扔掉了。 这时眼前矗立着一座植被茂密的丘陵,晋军是沿丘陵两侧逃跑的,因此楚军就分开两队沿两侧追击。但是楚军刚刚通过一半时,山上突然杀下一支伏兵,这支军队就是晋国的精锐部队——由先轸率领的中军公卒! 中军以强大的冲击力将敌人截成几段,而在丘陵北面静待敌军的,则是由狐偃率领的半支上军。跑在最前面的楚军刚刚绕过丘陵便遭到狐偃的进攻,狐毛此时也停止“逃跑”,转身与狐偃合兵一处反攻子西。 子西看到对方主将的大旗,才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么强大,楚人以疲惫之师对两倍于自己的敌人作战,战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但是子西在危机关头仍然十分镇定,他果断地下令向西退却,因为不远处还有一些绵延的丘陵,军队可以占据那里的有利位置进行防守。 左军暂时获得安全后,子西开始分析晋军的战术。他思索片刻,突然大喊道:“晋国的所有军队都出动了,中军是座空营啊!晋侯一定就在不远处,抓住他就可以结束战事了!”他立即命令随行的山戎骑兵趁晋军没有完成合围之际冲出去,将情报传递给子玉。 此时,子玉已经收到了右军战败的消息,而左军传来的最后消息则是子西正在放手追击敌人。子玉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必定有个极大的阴谋,而子西正向着敌人设计的圈套一步步迈进去。 子玉马上派出联络官,要求子西马上撤退,同时他命令中军列成防御阵型缓缓向前,以接纳战败的右军。不久右军的残兵败将就逃回来了,他们狼狈不堪,筋疲力尽,沿着楔形的的侧面蹒跚而行,很多人摔倒在地几乎爬不起来。中军的士兵尽管十分愤怒而且同情他们的战友,但是现在只能保持阵型而不能出来帮助那些人。 晋军方面的姜戎骑兵首先赶到了,他们显然已经追击得昏了头,无视楚国重兵在前,也顺着阵列侧面追下来。骑兵马上遭到了楚军的无情射杀和刺杀,他们认清形势后就狼狈地四散奔逃。中军仍然在缓缓前进,逃回来的同伴越来越多,而敌人的大批军队也赶到了,于是中军就停下来愤怒地注视着敌人。 胥臣下令停止进攻,晋军重新集结起来和楚军遥遥相对,双方都没进攻的意思,之后楚军就开始有序地撤退了。胥臣派出一些轻骑掠阵,这给双方都造成一些小损失,楚军退到山脚下,晋军仍然停在原地,不进也不退。 第二百三十九章 城濮之战(九)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此时左军的信使送来战败的消息,信使还说晋文公应该躲在一个没有重兵防守的地方,同时请求子玉发动进攻。子玉却说大局已定,胥臣已经回到晋中军附近了,楚人已经没有任何机会赢得战争了。 子西稍作休整准备突围,但是晋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们行动之迅速,好像已经排演过多次似的。晋人的步兵在前,车兵在后,辅助部队的骑兵则分布在外围。 完成包围之后,晋人就放火烧山,小山顿时成了一个浓烟滚滚的巨大马蜂窝,刚得到一丝喘息机会的楚军惊慌失措地冲下山坡。楚军艰难地冲破晋军的第一道防线,侥幸突围的人又被外围的骑兵追逐、射杀。只有包括子西、子越在内的少数人冲出去了,大多数人只好选择了投降。 先轸感到敌人左军抵抗越来越弱,就抽出部分军队去增援胥臣(因为他听说下军还在与子玉对峙)。这时太阳已经偏西,子玉看到敌人越聚越多,于是下令放火,军队就在大火浓烟和夜幕的掩护下撤退了。 只进行了一天的城濮之战就以楚军的完败结束了。这一战晋文公准备了四年,而晋国三代君侯则整整准备了四十六年(从晋武公入主晋国开始)。 晋军开进楚营,抢救和抢夺没被大火烧掉的战利品,他们取得了巨大收获:来不及逃走的杂役和伤兵、众多的牛马,粮草和辎重全都成为战利品。 晋军在城濮休整了三天,尽情挥霍着楚人留下来的粮食,晋文公则忙着抚恤战死和受伤的将士、赏赐立功者。之后他便派出使者到东周和各诸侯国宣布这一重大消息,并通知周襄王和诸侯们到践土参加盟会。 但是晋文公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大夫们都劝他,说楚国已经战败,您还有什么担心的事?晋文公说:“可是子玉还活着啊!只要有他在,寡人就没法不担心,能与晋国对抗的也只有他了。” 子玉领着败兵一直退到连谷城,连谷是方城山外的一座小城,具体位置已经无法考证了。子玉命令成大心和斗椒把军队带回国去,自己准备在此地自杀。 申息子弟在城濮之战中伤亡惨重,能够活着回去的不足七成。申县全城缟素,人们昼夜痛哭,没有遭遇丧事的人也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整个申县已经化为一座哀城。 楚成王此时仍在申县,他面对成大心和斗椒,脸上挂着一层浓重的寒霜:“子玉呢?他在哪里?” 成大心说:“得臣现在连谷成,他想要自杀,但是臣说:‘自杀相当于专杀,是违背君命的,您应该等待君王的命令。’所以得臣派臣来听取君王的命令。” 楚成王派人给子玉捎去一句话:“大夫如果进入方城,将如何面对申息父老呢?” 楚成王宣布命令后就散朝了。蒍吕臣把消息告诉了薳贾。这个命令既在蒍贾的意料之中,又使他非常吃惊。他说:“父亲为什么不劝阻君王呢?难道你们忘了范巫的妖言了吗?得臣死不足惜,但是君王的祸患恐怕要从此开始。” 原来楚成王年少之时楚文王曾带着他和子玉、子西三个孩子去见一个着名的巫师(就是那个被称为“范巫”的人)。范巫作出的诸多准确的预言给他带来巨大的声望和更大的危险,楚文王因此把他保护(其实就是软禁)起来,规定只有较高地位的人才能见到他。 范巫看到三个孩子后就哭泣不止,他说:“就算君王杀了我,我也必须说出实话:这三个孩子都将成为富贵致极的人物,但是也都无法得到善终,请他们好之为之吧!” 楚文王之后就时常告诫三人一定要团结互利,不得相害;一人有难,其他人必须救助:救别人便是救自己。 蒍吕臣想起这段往事,马上返回行宫,对楚成王说:“君王难道忘记范巫的预言和先王的告诫了吗?得臣要是死了,下一个会轮到谁呢?如果宜申陪他一起死掉,事态就更严重了!况且得臣虽然刚愎自用,但是他如果得到智者的辅佐,一定能够血洗前耻,为什么要杀他来加重晋国的胜利和楚国的失败呢?” 楚成王几乎瘫倒在地,他再次派出使者去阻止子玉自杀。 子玉、子西、子上穿着丧服,披头散发,把自己关在简陋的房间里。子玉整天哭泣,彻夜不眠,他只要一闭眼就看见死去的申息子弟冤魂,冤魂们围着他说:“令尹大人,你把我们带出来,我们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请你带着我们回去吧!” 几天之后,子玉实在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他算算国王的催命使者也快到了,因此决定提前自杀。他说:“先大夫莫敖屈重死前说:‘战败者死,请以我始。’现在得臣处在和他一样的境地,也终于领悟到话中的含义了。 “楚军的强大,在天下已经没有对手;楚军战败,只是因为将领无能和不懂慎战的道理。得臣违背王命,注定遭到失败。但愿得臣以后的将领,能以我为鉴,得臣死的也就有意义了。” 子西和子上也没有表示异议,子西决定和子玉一起自杀,而子上则打算将两人入殓后再死。三人沐浴更衣,换上殓服,互相颡首诀别。子玉和子西就上吊了。 第二百四十章 城濮之战(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子玉死得很顺利,很快就气绝身亡;但是子西由于身躯胖大,又没有考虑到上吊绳的承受能力,结果绳子不堪重负突然断裂,子西重重摔到地上,扭伤了髂腰肌,卧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正在这个时候,楚成王派来的两批使者结伴赶到了,他们宣布了对所有将领的赦免令,子西、子上因此得以活命,但是子玉的生命却无法挽回地逝去了。 四月初六,晋军从城濮开拔,在十天后到达衡雍(河南原阳西四十里),然后晋人就在衡雍以南十里的践土为周襄王建造行宫。 郑国的子人九是最先到达践土的诸侯使者。原来郑文公考虑到自己在这场对抗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他便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使者向晋文公表达忠心、求得谅解。 面对郑国人的积极态度,晋文公表现出令人意料的宽宏大度(晋人考虑到,现在还不到秋后算账的时候,不能因为惩戒郑国而坏了大局),他十分亲切地接待了子人九,而且说了很多动听的话,就好像对面坐的是他的老朋友似的。 子人九则表示希望马上与晋国马上建立同盟关系,晋文公就把栾枝派到新郑去,栾枝和郑文公在城里签署了一个盟约。有了盟约做保证,郑文公才敢离开郑国奔赴践土。 郑文公也是最早到达践土的诸侯。郑文公装作与楚国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样子——似乎追随楚成王围困宋国的、把楚成王护送回国的人根本不是他。郑文公一刻不停地赞美晋文公,就像他三个月前奉承楚成王那样。 不过,晋文公仍然显现出一副无法释怀和忧心忡忡的表情。郑文公最善于揣度人心,他就把子玉在连谷成自杀的喜讯透露给对方。 晋文公不禁露出一丝真实的喜悦,他说道:“楚人不会再对晋国造成威胁了!蒍吕臣恐怕要成为令尹了吧?那个人只会保全自身,心中没有大事。” 对于晋文公来讲,这天真是特别美好的一天。晋文公背着手走出营门,望着无尽的青山绿野,听着悠闲的流水鸟鸣,脸上带着真实的微笑,心情愉悦无比。他甚至觉得身后郑文公那张阴险狡猾的大胖脸原来也是那么可爱;他甚至想赦免那个人的滔天大罪了。 不久,王子虎、齐昭公、宋成公、鲁僖公、卫叔武、蔡庄公、莒子陆续到达践土。王子虎对在晋文公的陪同下视察了周天子行宫的建造情况,又向诸侯们公布了周襄王参会的流程。 行宫竣工后周襄王到达践土,郑文公马上把晋文公抛到一边,一头扎进天子行宫不出来了。他竟然凭着伶牙俐齿从周襄王那谋到了相礼官的美差。 五月十日,晋文公举行了隆重的献俘仪式,他向周襄王献上配置着披甲战马的战车一百乘,精选的楚国战俘一千人。 郑文公则穿着戎服、神气活现地立在周襄王身旁。郑伯戎服相王的礼仪是周平王制定的:当年周平王为了褒奖郑武公和郑桓公建立的卓越功勋,特命郑桓公身穿戎服陪伴他左右。 周襄王赐命晋文公为诸侯长(侯伯),赐丹漆宝弓一具、丹漆利箭一百支;黑漆大弓十具、黑漆利箭一千支;天子所乘大路车一乘、战车一乘,美酒一壶,虎贲三百人。王子虎宣读诏命说:“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狄王慝。” 献俘与赐命仪式结束后,周襄王就返回行宫,留下王子虎参加盟会的其他仪式。 第二天,诸侯们举行歃血仪式,晋文公持牛耳先歃,然后依次是鲁僖公、卫叔武、蔡穆公、郑文公、宋成公、齐昭公、莒子,仪式结束后就开始签订盟约。 盟约规定:诸侯共尊晋国为盟主;诸侯国在晋国的统领下团结一致、共御外敌;一国有难八方支援;各国开放通商,不许囤积奇货;各国不许无故废黜太子,不许接纳外贼,不许任用奸佞。 王子虎代表王室发言说:“全体诸侯应当辅佐王室,不得相互侵害。违反盟约者,神明降罪,出师必溃,无克祚国,祸及子孙,无有老幼。” 中原新任霸主从此诞生了。与齐国短暂的霸业不同,晋国的霸主地位延续了一百多年,直到晋平公时期方告结束。 在此百余年间,以晋国为首的中原诸侯集团与以楚国为首的南方诸侯集团展开了持续不断的激烈较量,双方直到举行第二次弭兵大会(BC546)时才达成谅解。但是当南北对抗状态消失后,晋国便逐渐走向衰落,并最终一分为三。 践土之盟胜利闭幕后,诸侯们就各自回国了。晋军行进到黄河渡口,却发现岸边竟然没有几艘船。 原来晋文公没有参加战斗,他就把车右舟之侨派出去调集船只,为大军渡河回国做准备。舟之侨刚到河边就接到一封告急家书,他一方面心急如焚,一方面又认为时间十分充裕,便擅离岗位,偷偷溜回晋国了。 但是舟之侨终究没有及时返回,耽误了大军过河,晋文公回国后立即将他明正典刑。 晋军到达绛都郊外,晋军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都城的街道早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临街的房屋张灯结彩,无数国人挤在街道两侧,甚至连屋顶和墙头都排满了人。 首先进城的是负责开道的武装奴隶,他们手执长鞭,一边吆喝一边挥舞。顶着豹头狼首、衣着鲜华姜氏戎和大戎的骑兵卫队紧随其后;之后则是乘着天子所赐大路车头戴冕旒冠,身着华丽衮服的晋文公,士会顶替舟之侨担当他的车右;晋文公后面跟着各级卿大夫们的战车。楚国的战俘队伍和载着的不计其数的战利品的大车格外引人注目;最后是持戈的晋军步兵。 国人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晋文公就对国人微笑点头。他清楚地记得,当他还是个小童子的时候,晋献公灭亡骊戎时曾举行过相当隆重的振旅仪式;他在人群中挣脱母亲的手爬到父亲的战车上,跟着晋献公一同接受欢呼。三十几年后,他终于以君主的身份举行了载入史册的入城仪式。 队伍通过大街行进到太庙广场,晋文公下车率领众大臣进入太庙,向祖先的神主奉献牺牲。当晚绛都成了一边沸腾的欢乐海洋,晋文公赏赐国人很多牲畜美酒,人们杀鸡宰羊,到处都是喝得醉醺醺的人,借酒闹事的也人不少,不过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肇事者没有受到严厉的责罚。人们一共狂欢了三天,然后就像平常一样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卫叔武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践土之盟虽然把中原诸侯紧密团结在一起,使华夏大地出现了难得的和平,但是仍有两个国家处于动荡状态,一个是卫国,一个是曹国。 前面说过,早在城濮之战爆发前卫成公就被迫逊位了。他把国政交给弟弟叔武,自己在追随者的保护下逃进襄牛避难。 此时卫成公身边的重要人物有两个,一是宁俞(宁武子),二是他的兄弟公子歂犬。宁俞追随卫成公是因为他的忠诚,歂犬则是因为离开卫成公根本就混不下去——歂犬被认为是卫国最奸诈无耻的人,如果没有他的怂恿和教唆,卫成公最多只能干出一半的坏事来。 楚国战败后,卫成公感到大势已去,于是准备流亡楚国。他和追随者们一路向南,不久到达陈国边境。但是陈国官员不仅拒绝卫成公一行入境,还将他骂的狗血淋头,说他的愚蠢无能害了自己也就算了,不应该连累陈国子弟血染沙场,陈国人一定要跟他算这笔账。 原来卫成公在战前对盟友说了不少大话,譬如他能把晋军拖在卫国,他会派兵参加伐宋之战等等,但是直到倒台也没兑现任何承诺。诸侯不得不增派军队以代替缺席的卫国人,所以很多列国战士实际上是替卫国人战死的。 卫成公不敢进入陈国,只好绕着边界慢慢吞吞地行进。 这时,晋国使者到楚丘去通知卫人参加践土之盟。叔武不敢擅自做主,想要请示卫成公,大夫们说:“恐怕不可以。卫郑是因为得罪晋人才被迫流亡的,晋人如果承认他为卫君就会直接去见他,而不是到楚丘来。君侯接受了晋君的命令又要向卫郑请示命令,恐怕会把卫郑、晋人和君侯置于三难的境地!” 叔武说:“我只是摄政,如果君侯回国,我将如何向他解释此事?这也是卫国的内政,与晋人无关!” 大夫们说:“既然君为摄政,就有权决定国事,就如同当年周公摄政一样。况且卫郑身边还有歂犬,这个恶棍生怕没有事端可以挑起;无论好事还是坏事,到他嘴里都会变成君侯的罪过!” 叔武说:“有宁俞在,歂犬不能兴风作浪。” 大夫们说:“歂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卫郑从来都喜欢听他的。宁俞没有能力阻止卫郑被流放,又怎么能阻止他继续宠信歂犬?” 但是叔武一根筋捅到底,他否决了所有明智的意见,随即派大夫元咺的儿子元角去见卫成公。卫成公神情颓废,内心纠结。 歂犬则说:“君侯出席盟会则必死无疑,武这不是把君侯往火坑里推吗!他已经有二心了,君侯行事要小心了!” 宁俞说:“按照你的观点,如果卫武不告而出席盟会,你又会说:‘啊,卫武不来向君主请示而擅作主张,已经生出二心了!’那么你说,卫武究竟怎样做才算没有二心呢?” 歂犬低头不说话了。卫成公说:“叔武是寡人最信任的兄弟,寡人相信他;否则坐在帝丘宫里的就是你(歂犬)了。”说完为了满足最后的自尊心,他便“命令”叔武代表自己出席盟会。 元角让副使回国复命,自己则留在卫成公身边。他在名义上是为了服侍卫成公,实际上是元咺交给卫成公的人质。元咺向卫成公表明了他的忠诚,但是这种忠诚却为他带了巨大的不幸。 随着时间的推移,卫成公觉得晋国好像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他既不甘心、急切地想要返回都城,又担心晋人借故生非、秋后算账。他就在各种各样矛盾想法的纠缠之下彷徨度日。 歂犬过惯了奢靡堕落的生活,而流亡的日子充满了艰辛和危险,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返回都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制定了一个邪恶的计划。 歂犬私下里找到卫成公说:“一种状态如果持续太久,就很难改变了,这种先例到处都是。我说卫武有二心君侯还不信:在践土之盟上,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某些国家君主的前面,现在又渐渐冷落君侯,这不能不引起您的警惕。卫武是有资格成为卫君的,并且从现在的状况来看,除了他企图霸占君位之外,臣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其他意图。所以,请马上到楚国去吧!不要把自己继续置于危险境地了。” 卫成公说:“叔武的人品寡人是了解的,他不可能干出违背周礼的事情;况且元咺又把他的儿子留在这里,他也不会支持叔武的。” 歂犬说:“您以为我们的情况是谁泄露给卫武的呢?元角的身份表面上是人质,实际上却是间谍啊!臣已经暗中观察到,元角的随从经常秘密往来于两地,而臣装作无意地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却失口否认。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需要掩盖呢?” 卫成公马上陷入了焦虑和暴躁的情绪中,他把元角传来,质问元角都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 元角是个涉世不深而且脾气执拗的青年,他看不惯卫成公的愚蠢专横和歂犬的阴险狡诈,所以他不但没有正面回答君主的问题,反而和卫成公大吵起来。元角的表现被歂犬解释为理亏词穷与恼羞成怒,卫成公在盛怒之下就把他处死了。 另一边,在叔武的坚持请求下,晋文公准许卫成公复位,叔武忙派使者通知卫成公。就在元角被杀的第三天,卫成公接到了消息。卫成公对歂犬稍微表达了一下不满,埋怨他误导了自己。但是歂犬则阴阳怪气地说:“叔武没有办法在这里除掉您,但是回国后就不一样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卫叔武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六月,卫成公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回国的路程。 由于卫成公始终对叔武存有戒心和歂犬从中挑唆,他不敢过于接近都城,于是派宁武子到宛濮(今长垣县西南)与叔武的使者孙庄子会面。双方签订了一个盟约,盟书中写道:“上天降祸于卫国,使卫国君臣不协,所以才造成今天的忧患。如今上天之心在我,双方放弃成见达成谅解:没有居守者,谁来守卫社稷?没有出行者,谁来保护君主?不协之原因,将以结盟消弭,并以此昭告上天。从今以后,公室上下和睦,出行者不得居功自傲,留守着无需担心获罪。有渝盟者,大祸必至,任凭明神、先君予以惩罚。” 签完盟约,宁俞随口问了下元咺的情况,孙庄子说:“元咺大恸,但不废职命。” 双方使者带着盟书各自返回,卫国人得知矛盾已经通过和平方式解决,就把心放下来,不再担心会发生动乱了。 唯一对这个结果感到忧虑就是歂犬。他坏事做尽,又害死了元咺的儿子,所以认为对方一定会找自己算账。他便策划了一个疯狂的计划,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危险抢先进行报复。 歂犬又开始不停地向卫成公灌输各种阴谋论,用尽各种手段将他逼疯,使卫成公每向前走一步心情都变得更加紧张、压抑、复杂。 卫成公终于在某天下午到达楚丘郊外。约定入城的时间为第二天早上,但是卫成公却决定立即入城。宁武子说:“君侯不可以失信,如果您想要提前入城,请先让我与叔武会面。”他得到卫成公的同意,立即驾车来到城下。守城官见卫侯使者到来,便擅离职守,与宁武子同乘一辆车去见叔武。 歂犬终于等到时机,他说:“此时不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国家是君侯的国家,如果君侯不能自由出入都城,那么整个公室都是叛国者。” 卫成公受到蛊惑,立即下令闯城。他以歂犬和华仲做为前驱,命令军队跟随自己全速前进;歂犬的战车抢先穿过无人看守的城门。 叔武此时正在家中洗头,宁武子则在偏室等候。突然间有人大喊:“君侯入城了!”叔武喜不自胜,他把头发绕成一个卷、攥住湿漉漉的发卷匆匆出门迎驾,但迎来的却是歂犬射出的一支利箭。这一箭穿透了叔武的心脏,叔武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凶手的样子就倒地身亡了。 卫成公在后面不远处亲眼目睹了暴行发生的全过程,他怒吼道:“叔武无罪,歂犬该杀!”他的卫队直奔歂犬而去。卫成公悲痛不已,他停下车,被人搀扶下来,跪在地上,抱着叔武的大腿痛哭不止。 卫成公的贴身卫士孔达驱车跑在最前面。孔达是个正直的、嫉恶如仇的人,他平日里最恨歂犬。孔达先用两箭射死了歂犬的御戎和车右。失去控制的战车左右摇摆,终于把歂犬颠了出去;歂犬不顾疼痛,两手垂在身侧,一瘸一拐地继续逃命,而孔达则放慢车速,一箭一箭射在他身上的非要害处,直到后面的战车追上来,他才结果了歂犬的性命。 不久,士兵们把身上插满箭羽、筋断骨折的歂犬的尸体拖回来。尸体被吊在太庙前的广场上示众十天,之后被扔到郊外,任凭野狗啃食。 元角被害之后,元咺没有要求对卫成公采取报复措施,而是强忍着悲痛继续履行职责,积极为内外双方达成和解而不懈努力。 但是叔武的被杀却使他与卫成公彻底决裂,他认为谋杀叔武虽然看起来只是歂犬的个人行为,但是作为既得利益者,卫成公应当为叔武的死负责。于是元咺就以最快的速度逃出都城,到晋文公那里去控告卫成公。 晋文公很乐意看到卫成公摊上官司,他非常希望亲自审判那个从登基开始就麻烦不断的小君主;他认为如果能借机搞掉对方,将会是人生一大快事。 冬天之时,晋文公在温地召开了一次盟会,周天子也在被召集名单中。王室对晋文公的无礼普遍感到愤怒,但是周襄王说:“不谷正好要到河阳狩猎,晋侯既然那么有孝心,我就顺便接见他一下吧!” 盟会的议题有两个,一是审理卫成公谋杀叔武案,二是准备讨伐许国。讨伐许国是因为晋文公曾邀请许人参加践土之盟,但是许僖公却因害怕楚国而没有出席。 晋文公设了一个法庭,王子虎坐在主位上,他是名义上的主审管;晋文公又在他的旁边加了一个座位,为的是不把王子虎从主审管的位子上挤下去。 审判卫成公的前一天,鲁僖公特地去见王子虎,恳求他尽力保护卫成公。王子虎答复说应该可以保住他的小命,其他的只能尽量争取了。 元咺作为为控诉方,卫成公是被告。但是周礼规定,君主不能亲自出庭受审,必须有人代替他出庭坐在被告席上。于是卫成公就命鍼庄子代替自己受审,宁武子坐在鍼庄子侧位,士荣担任卫成公的辩护人。 元咺首先发表了控诉词,他叙述了案件的整个过程,指责卫成公背信弃义、谋杀君主,并请求将被告人绳之以法。 但是士荣说,自古以来就没有君主因为处死大臣而接受审判的,而且周礼也没有相关规定。他还说元咺为臣不忠,竟然跑到盟主面前捏造事实控告自己的君主,企图用欺骗、蒙蔽盟主的手段达到加害君主的险恶目的,其心可诛,请晋文公处死元咺。 元咺回复说,对方承认卫郑杀害叔武的事实就好办了(因为士荣称卫成公杀叔武是君主处死大臣);君杀臣无罪,但是臣弑君就犯下不赦之罪了。 接下来的焦点就是,叔武的身份究竟是君还是臣。 元咺面向王子虎说:“卫武当然是君。卫郑逊位前明确表示将国事交给卫武掌管,并说如果楚国战败,他将流亡楚国不再返回。临行时又举行了告庙仪式,卫郑将冕旒冠除下来置于庙中。这些事公室大夫都可以作证。 “践土之盟时,晋使要求列侯参会,先君(叔武)曾告知卫郑,而卫郑再次放弃出席的资格。周礼规定,凡诸侯之会,记名时列国君主在先,大夫在后;同姓君主在先,异姓君主在后。先君不但参会,而且与列侯一同歃血,他的名字写在盟书之上,排位仅在晋、鲁之后,先于蔡、郑、齐、宋之君。 “卫武是先君的次子,卫郑的胞弟,当然有资格成为君主。卫武对内实掌国政,对外被列侯认可,已经成为卫国实际上的君主。而卫郑主动放弃君主地位,当然降为臣子;以臣弑君,难道不应当处以车裂之刑罚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 卫叔武之难(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士荣说:“元咺说的当然属实。但是无论原来情况如何,卫武在宛濮之盟上又主动放弃掌国的权力,并且承认寡君的君主地位。后签订的盟约效力优于先前的盟约,这是天下共识。卫武即便在先前的某个时段成为卫侯,但是宛濮之盟以后,他又降为臣子了。所以元咺为私仇诬告寡君,请治他谋害君主的大罪。” 元咺继续说:“双方在宛濮确实有过约定,但是盟书中又载,卫郑应当在确定的时间进入都城,并在太庙中完成告庙仪加冕式后,才算重登君位。在此之前,他仍然属于臣子。卫郑背信弃义,提前闯入都城,谋害先君,篡夺君位,罪该车裂。” 士荣说:“既然除下冕旒冠被视为退位,加冕才算作登基,那么叔武既没有加冕,也没有坐在君主的正位上接受大臣的朝见,当然不能称为君侯。” 元咺说:“你上一句承认了叔武为君,下一句又否认了,你到底承认还是否认?” 士荣说:“承认否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叔武是以臣子的的身份被杀的。” 王子虎敲敲桌子,示意两人安静下来,他问元咺:“卫武是否举行了加冕仪式?如果没有,他为什么在践土之盟上带着冕旒冠?” 元咺正要回答,在场的人忽然听到审判席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人们转过头,发现晋文公竟然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晋文公并不关心案件本身,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安排双方进行辩论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王子虎拉拉晋文公的袖子,把他从梦中唤醒,总算没有使他把人继续丢下去。 双方又辩论了几个回合,士荣已经处于理屈词穷的境地,他的头上开始冒汗,他不再纠结叔武的身份问题,而是说道:“无论卫武是否为君,杀叔武的凶手都是歂犬,而且歂犬已经伏法,所以这个罪名怎么也算不到寡君的头上。” 元咺说:“你开始时已经承认先君被卫郑所害了,这个事实已经不需要争论了;况且歂犬谋害先君也得不到君位,他又被灭了口,罪行的受益者是谁已经很清楚了。” 晋文公目光流离、眼神朦胧,显然还没有睡醒,他擦擦嘴角,宣布审判结束,命令当事双方退出去等待审判结果。 晋文公洗了把脸,这才清醒过来,他和王子虎讨论如何判决。两人最终都认定卫成公有罪,但是王子虎请求不要对卫成公施以肉刑。晋文公表示同意,但是他希望把卫成公带回晋国关押。 王子虎觉得与其按晋文公说的方式去做,还不如把卫成公车裂了痛快。王子虎说:“君侯已经替天子审判了这个不义之君,天子一定十分满意。但是临行前天子对我说:‘卫郑如果有罪,不谷要亲自处置他。’所以还请把他送到成周监禁。” 晋文公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对方打出周襄王的旗号,他也不得不同意了。 晋文公把双方再次招进来,以审判庭的名义宣布卫成公弑君罪名成立。宁武子立即跳起来喊道,他愿意代替卫成公受刑。晋文公示意他安静下来,继续宣读审判结果:卫成公罪当受刑,但是周礼有言,君主无刑;那么刑罚只能由他人代受,士荣语言逻辑混乱、辩护不利,应当负主要责任。 然后他下令砍了辩护人士荣的头,剁了替身鍼庄子的脚,将卫成公流放到成周,这样算是完成了对卫成公的惩罚。 而宁武子因为忠诚被免于处罚——晋文公希望通过赦免他来取得好名声;卫成公在成周期间,宁武子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元咺回到卫国,他在晋文公的支持下立叔武的兄弟公子瑕为君。 解决完卫国的问题,晋文公率领诸侯军队包围了许国。 在此期间,晋文公感到头晕脑胀心悸气短,御医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缓解症状。晋文公就把郭偃召来,为自己的凶吉进行占卜。 曹共公此时依然被晋人拘禁着。曹国人看到卫成公的下场,又回忆起曹共公干的那些龌龊事就不禁心惊肉跳。曹国人希望快速解决问题,不要把时间拖到对许行动以后,因为到那时晋文公就有大块时间考虑如何报复曹共公了。 就在这时,晋文公发病了,曹国人大喜,他们秘密找到郭偃,用情绪感动他,用道理说服他,用贿赂收买他;结果郭偃便同意为曹国人周旋。 郭偃对晋文公说道:“凶吉在人不在天。君侯的病,根在曹国。齐桓公召集盟会,帮助邢、卫复国;君侯召集盟会,却要灭亡同姓兄弟。曹叔振铎是文王的儿子,唐叔虞是武王的儿子;君侯大合诸侯而灭兄弟之国,不是周礼所允许的。 “君侯在城濮之战前曾私下许诺曹卫复国,却没有兑现承诺,这就失去了信用。曹卫同罪不同罚,就失去了公平。礼用来推行道义,信用来扞卫周礼,刑用来实现正义。失去了这三样,您认为会产生什么后果?” 晋文公听得很舒服,立即赦免了曹共公的罪行。曹共公被放出来之后,马上参加了诸侯之会。 这一年晋国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中原,军队长时间出征造成国内空虚,白狄和其他戎狄借机干了不少趁火打劫的勾当。为了抵御戎狄入侵,晋文公回国后在原有的两支步兵军(左行与右行)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中行军,并任命荀林父为中行将军,屠击为右行将军,先蔑为左行将军。 第二百四十四章 卫成公复位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二十九年(BC631)是平静的一年,列国在经历去年的大动荡之后都选择了休养生息。 晋国称霸的方式与齐、楚不同。齐国首先属于经济强国,其次才是军事强国,齐桓公喜欢通过利益输送来结交盟友;楚国则依仗强大的军力对小弟们横征暴敛。晋人虽然以尚武精神着称于世,却不恃强凌弱;晋人不会用金钱来收买盟友,也不肯干强盗恶霸的勾当。晋国采取的是以盟约为基础、以武力为后盾的称霸方式。 当时的晋人还没有腐化堕落。晋文公一改在齐国时期颓废的生活方式,又过起了在白狄流亡期间的俭朴生活,他不沉迷于美酒美色,对奢华的服饰也没有兴致。天气转冷时,他就翻出已经穿了很多年的老羊皮袄套在身上;狐偃、赵衰等人也保持着和他相同的习惯。 但是其他的卿大夫们则喜欢穿狐裘,这样君臣们聚在一起时、场面就显得比较尴尬了。后来其他人也不得不换上羊皮大氅,使得那群晋国老乡看起来不只有晋文公和极少数人显得那么寒酸。 晋文公要求盟友们象征性地缴纳一些贡品,以示对盟主的尊重。在文公时期,诸侯对晋国的霸主地位还是相当敬畏的;但是晋文公死后,随着晋人变得越来越贪婪无耻,列侯就只剩下憎恨和畏惧了。 晋文公始终没有忘记卫成公,那个被流放的人始终是他心里的一块顽疾。其实自从卫成公成为囚徒之日开始,国仇就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私人恩怨了。 晋文公接下来对卫成公的迫害既不正当也不光明磊落,而是显得特别卑鄙无耻,事件的结果给晋文公的声誉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 晋文公打听到卫成公不但在成周过得十分滋润,他有自己的豪华住宅和大量的随从,在城内行动自由,并时常发表诋毁自己的言论。于是他就暗自盘算如何除掉那个不知悔改的家伙。 寺人披此时已经去世了,先蔑是个善于迎封上意的家伙,能够为讨得君主欢心突破道德底线,所以他被认为是干这种坏事的最佳人选。 晋文公把先蔑秘密召来,要求他在**上消灭卫成公。先蔑说:“卫郑身边文有宁俞,武有孔达;如果一击不成,恐怕后患无穷。” 晋文公说:“但是你有办法,对吧?” 先蔑说:“还是君侯了解臣啊!” 鲁僖公三十年(BC630),晋文公向成周派出一个使团,正使是先蔑,副使是后来被冠以“伟大”称号的、年轻的士会。 士会当时刚刚行完冠礼,他与荀林父、狐射姑、赵盾被誉为晋国政坛未来的四匹骏马。作为副手,士会非常鄙视先蔑那前倨后恭的无耻德行。因此除了必须出席的场合,士会一直避免与他见面。 在成周停留期间,先蔑把士会单独叫来,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要他想办法让卫成公把这瓶药喝下去。士会脸上顿时显示出迷茫的表情,但是当他搞清了情况后,马上跳起来捂着耳朵逃走了。 先蔑十分恼火地把他追回来,以晋文公的名义蛮横地再次给他下达了指示。但是士会的情绪比先蔑还激动,他大声吼道:“这绝不可能是君侯的命令!你竟敢矫传君命,其心可诛!我将立即回国向君侯揭发你的罪行!” 先蔑不得不放下自己的臭架子,请他平静下来,低声说道:“我一个小小的前左行将军,哪敢假传君命?”士会说:“那我也不会干出有辱君侯名声的恶事。”先蔑说:“如果你想保全君侯的名誉,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士会说:“我什么也没听见。”然后转身快速离开房间。 先蔑无法指使士会行凶,只好另行寻觅凶手。他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卫成公的私人医生身上。先蔑暗中把医生召来,送给他很大一笔贿赂,并对他说,他要么带着财物和毒药离开房间,要么当场喝了它。他还告诉医生,卫成公内部已经有人被收买,那个人会帮助他完成使命。 医生了解宁俞的起居习惯,他就在第二天清晨、在宁俞出来逛市场的路上把他拉到偏僻处,把先蔑的阴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宁俞表情凝重,语气深沉;他说,事情已经到了应当解决的时候了。宁俞决定将计就计,他请求对方把毒药稀释到不能致命的程度;然后他又许诺送给医生一大笔财富。两人制定好计划就各自分开。 医生就回家等待消息,当天下午卫成公的仆人赶来说,卫成公和随从们好像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全都开始上吐下泻;医生便跟着来人匆匆赶过去。当时卫成公十分虚弱地躺在病榻上,他的仆人情况也都和他差不多。医生于是一边安慰他,一边扶起他的头,把毒药灌进他的嘴里;卫成公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窟嚓”一声“气绝身亡”了。 宁俞正在茅房里拉肚子,他听到声音立即提着衣襟跑过来。宁俞见医生正准备逃走,便顾不得体面,紧追两步将他一把抱住、将他摔倒在地。 医生大喊大叫、竭力挣扎反抗。就在这时,卫成公突然直着身子跳起来,他抓起住医生的衣领将他的头狠命撞向门框,医生头上顿时血流如注。卫成公双目内视,声音凄厉:“我是卫国开国之君康叔,哪个奸贼胆大包天,竟敢谋害我的子孙?我定使他不得好死!”话音刚落两眼一闭,又浑身瘫软栽倒在地。 随从们跑出来保护卫成公;医生则捂着鲜血淋漓的脑门趁乱逃出。卫成公慢慢转醒,说道:“寡人这是怎么了?寡人喝完药便感觉升到天上,而后又被先君康叔推了下来,并说会替寡人复仇。”门口围着一群好奇的看客,其中有两个形迹可疑的人见到这个场景便转身离开。 谋杀卫成公的闹剧终于结束了,阴谋已经败露,晋文公就不好再次下手了。这时鲁僖公又开始为释放卫成公积极奔走,他给周襄王和晋文公都送去了十双玉璧;周襄王看在贿赂的情分上同意解除对卫成公的软禁;晋文公当时正忙于对郑国开战,他不想失去周天子和鲁国人的支持,所以也表示没有异议。于是就在入秋之时,卫成公带着追随者离开成周,准备夺回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君位。 公子瑕在登基时完全没有做好成为君主的准备,由于他没有一点治国经验,又害怕卫成公复辟,所以他就做出自己能想到的、最先应当做的事(清除卫成公留在国内的残余势力)来开始他那为期不长的统治。 追随卫成公流亡的人最先受到迫害,不久又逐渐波及到很多无辜者。最后在元咺等人的干预下,公子瑕总算停止实施令人恐怖的、更多的暴行。 周歂和冶廑并非卫成公的党羽,但是也被消减了封地并被降爵。他们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对公子瑕充满了仇恨。卫成公联络到周歂和冶廑两人,对他们说,如果两人能够接纳他,他将封两人为卿。两人高兴得不得了,立即开始为迎接卫成公入城做准备。 这时都城的局势也变得紧张起来,公子瑕在各处布置了军队,加强对出入都城人员的盘查;城内也实行了宵禁,巡逻队对违反宵禁令者格杀勿论。 行动的时刻到了。周歂和冶廑借口发现了卫成公的踪迹,就把公子瑕和元咺等人骗到一个偏僻之处杀害了。 就这样,卫成公得以再次回到都城并重返君位。在举行告庙仪式时,周歂和冶廑换上卿士的衮服,跟随卫成公进入太庙。周歂走在冶廑前面,他一只脚刚刚迈入庙门,立即两眼上翻倒地身亡。冶廑不敢再走半步,马上请求卫成公允许他退出仪式,并放弃了那个要命的卿位。 第二百四十五章 秦晋决裂(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践土之盟结束后,楚成王派使者到新郑,谴责郑文公背弃了他与楚国签订的盟约。郑文公是楚成王的姐夫,他在骨子里还是亲附楚国的。郑文公便借这个机会抛弃了与晋国的约定,转而继续服侍楚国。 郑文公的背信弃义激怒了晋国人。但是对那块蒸不熟煮不烂滚刀肉,晋文公去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他说:“郑捷这个人反复无常,他投齐叛齐,投楚叛楚,参加践土之盟又背叛盟约。晋国灭不了郑,寡人应当怎么做才能将郑国控制在手中?” 狐偃说:“数年前郑太子华作乱未果,郑伯杀了太子,又驱逐了群公子。郑国现在的态势与先君献公末期差不多。郑伯有个儿子叫公子兰,这个人素有贤名,而且如今正在我国。臣认为不如效仿秦国人那样,把公子兰送回郑国。公子兰取得君位,可保郑国在他执政期间亲附我国。” 晋文公频频点头,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但是晋人认为单凭一己之力无法达到目的,又不信任中原诸侯(尤其是姬姓诸侯),晋文公于是向秦国派出使者,邀请秦穆公共同伐郑。 对于晋文公的的提议,秦人意见不一。很多大夫认为晋人无礼且贪得无厌,为了夺取私利无所不用其极,应当回绝晋人的请求。性情敦厚的秦穆公最终还是力排众议,亲自率军出征。 鲁僖公三十年九月十日,秦晋联军到达新郑郊外。晋军驻扎在北面的函陵,秦军驻扎在东面的泛南。 郑人认为,晋人之所以放弃践土之盟的盟友,转而联合盟约之外的秦国人入侵,就是在向郑人展示志在必得的决心。面临士气高涨的强大敌人,郑国战败只在朝夕之间;单靠武力已经无法战胜对手,只能从外交方面寻找突破口。 郑人坚守不出。大夫佚之狐对郑文公说:“烛邑有个叫‘武’的老夫子,他是我见到的最善于辞令、最能说服人的人。如果派他去见秦伯,或许能劝秦伯退师。” 郑文公马上把烛之武召来,请他出使秦师。烛之武说:“臣年轻时即便做官,能力也不如其他人;现在老了,就更没有什么本事了。” 郑文公说:“寡人没能早任用你,而是到紧急时刻才想起你来,是寡人的过错。但是请你不要怨恨寡人;郑国如果灭亡,结果对你也是不利的。” 烛之武不敢再推辞,他登上城楼,缩进一个吊篮中,军士们趁着夜色把吊篮放下城墙。烛之武在半路上故意被巡逻的秦军发现,然后被带到秦穆公面前。 烛之武说:“秦、晋围困郑国,郑人很清楚国家灭亡就在朝夕之间。如果郑国灭亡能够对秦国有利,外臣也不敢跑到这里来唠叨。但是秦国想要隔着晋国把郑国的土地当做边邑,不是太难了吗?既然太难就只能把土地送给晋国。用灭亡郑国来增强晋国,对秦国有什么好处呢? “晋人什么德行您最清楚,他们靠着吞噬同姓兄弟而变肥:曲沃人消灭了绛政权,晋献公灭亡了河东和河内诸姬,晋惠公、怀公和重耳连自己的兄弟都无法容纳,现在的晋侯在城濮之战前又灭亡了两个兄弟国家,并且想用下三滥的手段除掉卫郑。 “晋侯不爱兄弟怎么会爱秦国?王子带发动叛乱时,晋人阻止秦军渡河救难,而抢夺了应当属于秦国的匡正王室的名誉,晋人爱秦人吗?晋侯娶了五位秦国公主,和她们生下诸多公子,却立一个小国贱妾的儿子为储君,晋侯爱秦君吗? “况且您也得到过晋君的‘恩赐’了,重耳即位前许诺将焦、瑕割让给秦国,可是他早上渡河,晚上就开始加固两城的城墙,真是吝啬贪婪啊!晋国向东吞并郑国,也会向西扩张;如果不进攻秦国,如何取得河西的土地? “所以,就请您宽恕郑国吧!如果君伯把郑国当成一位好客的东道主,为秦国使团商旅提供物资和接待,我国将欣然接受,那样对秦国有什么害处呢?是否要害秦以利晋,请君自己决定。” 秦穆公请烛之武到偏帐休息,然后向大夫们征求意见。 大夫们出人意料地一致同意与郑国结盟。百里奚说:“秦晋两国夹河而建,犹如齐鲁和宋郑,天生就是敌人。晋国无论那个人登上君位都是秦国的麻烦:昏庸的君主直接祸害秦国,贤明的君主间接打击秦国。 “所以烛武说得对,晋国每壮大一分,秦国就削弱一分。晋国现在把精力放在东方,晋人一旦安定了东方,就会把战车开到河西。以臣的意思不如制造障碍,把晋国困在东方,如此可以保护我国不受侵袭。” 秦穆公说:“寡人如果抛弃与晋侯的盟誓,那就是与晋国反目为仇了。” 蹇叔说:“秦晋本来就是相互对立的,所以谈不上反目。君伯当年把重耳从齐国召回来立为晋侯,也不过是因为子圉那小子背叛秦国而已。如果他能对君伯俯首帖耳,哪里还能轮到重耳即位?这件事晋国人心知肚明,他们又把晋侯即位看做是上天的安排,丝毫不提君伯的恩惠。 “”所以啊,晋国的君主和大夫们对秦人根本没有感情,他们很清楚但凡我们能找出一个昏聩堕落的君主,也不会扶持重耳。秦晋两国本就是相互利用,相互拆台的关系。即便重耳是个圣君,终生与秦为善,但是谁能保证他的后人能像他一样呢?当一架巨大的战争机器落到暴君手里,秦国就再无宁日了!” 秦穆公不禁频频点头,他把烛之武召来,允许郑国求和,并与烛之武举行了歃血仪式。烛之武为了彻底拆散秦晋同盟,又向请求秦人派兵帮助郑人防守都城。 秦穆公就命令杞子、逢孙和扬孙率领一支精锐部队进入新郑。这个举动表明:秦人不但认清了晋国的本来面目,而且在对待郑国的问题上已经不惜与晋国为敌了。 然后,秦人在没有通知晋人的情况下突然撤军。晋国人感到十分震惊,但是稍后就搞清了原因。 第二百四十六章 秦晋分裂(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狐偃大怒,请求立即追击秦军。虽然晋人都认为追逐匆忙撤退之敌一定会取得胜利,但是晋文公考虑再三后说道:“没有那个人,寡人就没有今天的地位。伤害自己的恩人,不仁;与秦化友为敌,不智;用战乱取代和平,不武。我们还是考虑下如何解决后续问题吧!寡人要让秦人看看,没有他们的帮助,晋国同样可以降服郑国。” 就在此时郑国使者到了,他们希望以和平方式解决两国争端。晋文公说,他当年路过郑国时,郑文公虽然没有对他以礼相待,但是他已经原谅对方了。而叔詹曾妄图谋害自己(叔詹说如果不能对重耳以礼相待,就干脆杀了他),这个罪行却是不可赦免的。郑国人只要把叔詹送过来,他就允许对方求和。 使者把消息带回去,郑文公不禁大怒,他说晋文公不但打算断郑国的股肱,而且想要毁掉郑国的容貌。因为他一旦把叔詹交出去,就再也没有脸来面对天下诸侯了。 但是叔詹说,如果以一人性命换取一国安全,还是相当划算的;况且对方的理由足够充分:妄图迫害盟主,死有余辜。郑文公心痛不已,勉强同意了。 叔詹来到敌营。晋人已经在营地中央架起一口大鼎,鼎下柴火正旺,鼎内沸水翻滚,鼎口“咕咕”冒着蒸汽——看来晋文公打算给叔詹来个水煮活人。 晋文公声色俱厉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谋害一个与他无冤无仇的人,为什么要置一个无辜的人于死地,并且这个决定还是从一位天下称颂的君子口中做出来的。 叔詹仍然保持着他那一如既往的从容,他说:“您今天对郑国、对我做出的事,正好验证了臣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臣子要为国家尽忠,是天下大义;行大义者绝不可以把个人生死放在心上。外臣为国而死,将得到天下称颂,而您也会被世人谴责。”他环顾四周,看到先轸、狐偃等人都阴沉着脸望着晋文公。 叔詹大步走到火锅前,回头对人们大喊道:“晋国的大夫们!你们看着:这就是为国尽忠的下场!你们以后在谋划国事前,先想想我是为什么死的,然后再决定是否还要尽忠值守!”说完扒住鼎沿就要翻进去。 晋文公突然叫道:“叔詹快下来!寡人跟你开玩笑那!” 士兵们一拥而上把叔詹扯下来,扑灭了他身上的火。晋文公跑过去把叔詹扶起来,口中称赞道:“名不虚传,真纯臣也!” 叔詹换了套衣服,又简单处理了烫伤,然后受到晋文公的亲切接见。 晋文公说:“郑国是天下通衢,也是晋国的近邻。郑国的稳定是华夏的追求,也晋国的需要。没有一个国家不会为郑国的动荡而感到担忧——除了华夏的敌人。但是,由于郑伯驱逐了群公子,国内只留下一些年龄尚轻、没有经验和威望的公子,郑国就走上了一条危险之路。看看晋国的惨痛教训吧!那个教训就发生在二十年前。 “晋国不能允许郑国再发生同样的灾难,所以要求郑国必须册立一位有威望、品德高尚的太子。公子兰流亡在晋国,他恳求寡人不要围困新郑,不愿意因为他的缘故伤害郑国,他和夫子一样忠于国家。所以太子的人选,除了公子兰再也没有第二个了;请立公子兰为郑国太子。” 叔詹答复说:“上天降祸郑国,所以发生了太子华之乱。公子兰无辜受到牵连,以至于流亡大国十几年,寡君也早有招回子兰的意思。大国发布命令,小国执行命令,是写在盟约中的,郑国怎敢不遵从?但是,郑国绝不会在重兵围城之下与他国结盟,所以请晋军后撤十里,下国敢不唯命是听?”晋文公于是把叔詹安全送到城下,然后下令后撤。 郑文公对叔詹幸免于难感到欣慰,也对他擅做主张非常恼火。 他说:“寡人的家事只能由寡人自己做主,晋侯对着寡人指手画脚,是因为郑国姓晋呢?还是因为子兰是他的儿子?况且寡人立了子兰,又将如果对待子瑕(子瑕之事稍后叙述)?” 大夫侯宣多说:“晋人的确无礼至极,但是现在还有更好的解困办法吗?公子兰的内质与他的名字一样高尚,立他为太子符合郑国的利益。盟主发布命令,属国接受命令,郑国得到安定,也收获了品德高尚的储君。这是多方共赢的办法,如果晋侯强推上来一个太子华那样的公子,那才是郑国的灾难呢! “至于子瑕,他还没有被立为太子。如果立子瑕能解决今日之难题,君伯当然可以去做;如果会导致郑国毁灭,那不成自杀了吗?至于如何对待他,根据他的品行能力,赐给他官职封地,使他遵守周礼、恭敬地执行君命就可以了,不需要特殊对待。” 大夫石甲父说:“我听说后稷有一位姞姓的元妃,姞姓的后人会有兴旺者,而子兰的母亲就是姞姓。现在,她的儿子们除了子兰都死光了,其他庶子也没有子兰贤明,所以子兰是有资格成为太子的。 “先君庄公预感到郑国要被天下强国所争夺,所以才主动于齐国结好。齐国衰落后,郑国倒向楚国也是为了国家,绝不是为了什么盟主的利益。楚国不爱汉东诸姬,又怎么能独爱郑国?楚国不爱郑国,我们为什么要为了楚国的利益损害自己?为了救国于危难之中,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就答应晋国吧!” 郑文公考虑再三,最终派石甲父和侯宣多到晋军大营去,把公子兰接回新郑。 然后两国再次签订盟约。公子兰随即被册立为太子,他就是后来的郑穆公。 第二百四十七章 卫国迁都、子瑕奔楚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三十一年是相对平静的一年。年初的时候晋文公发出消息说,为了惩罚曹国人当年的罪行,他决定把曹国的部分领土分赏给有功的诸侯。鲁僖公高高兴兴把臧文仲派到晋国去,准备大捞一笔。 臧文仲带着使团慢吞吞地向西行进,他在某地的驿馆歇脚时,当地官员说:“晋国刚刚成为华夏霸主,晋侯希望用土地来拉拢诸侯,借以取得诸侯的亲附;所以晋侯一定会对表现恭敬的国家加以重赏。您现在这么怠惰,如果被他国抢先,恐怕就什么也得不到了。什么叫‘有功’?殷勤积极就是有功。” 臧文仲立即抖擞起精神、催马扬鞭、日夜兼程,终于在他国使团到达之前进入绛都。晋文公特别高兴,他把曹国在济水以西的土地全都送给了鲁国。 夏四月,鲁国准备举行每年一次的郊祭。郊祭就是祭天地,由望祭等几个小祭祀仪式组成,也是鲁国最为重要、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祭礼。但是这一年的郊祭却由于奇怪的原因而取消了。 古人在祭祀前需要对选择举行仪式的日期和奉献的牺牲进行占卜,但是不对是否应当举行祭祀进行占卜。而这次大祭司却破坏惯例,对是否应当举行郊祭连续占卜四次,结果都是“大凶”,于是本年的郊祭就被取消了。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望祭作为郊祭的一个组成部分,应当同时被取消;大概是鲁国人觉得不做点什么心里就不舒服,所以单独举行了望祭。 秋天之时,晋人在清源举行大薮礼。在这次大薮礼上,晋文公取消了三行步兵编制,用三行军士组建了两个新军,命赵衰和箕郑掌管新上军、胥婴和先都掌管新下军。这样一来晋国就有了十位卿士。 冬天的时候,北狄进犯卫国,包围了都城楚丘。敌人退兵后,卫国人为迁都进行占卜,结果是迁都后国家还可以延续三百年——实际上卫国又经历了四百三十年才被秦朝吞并。卫国人继而就把都城迁到不远处的帝丘去了。 帝丘曾是夏代故城,夏启的孙子帝相曾定都于此。即使到了春秋时期,人们仍然能够轻易地找到一千五百年前的某些建筑物的残迹。 自从卫成公搬进帝丘的新家,宫里就没消停过。人们经常在夜里听到无人之处发出脚步声、争吵声、武器声、惨叫声,有时门窗也会毫无征兆地开合,屋中的器物会莫名其妙地移位。好在卫成公并不惧怕鬼神,起码他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但是某一天上朝时,大夫们发现他的脸色完全改变了,变得惊恐万状。他要求立即祭奠夏帝相,他说:“昨夜,康叔在梦中告诉寡人,由于寡人占据了相的故都,使相失去了祭品,结果相就夺走了卫人奉献给康叔的牺牲和谷物。所以马上祭祀帝相,使他不要再骚扰康叔。” 宁武子说:“纯属无稽之谈。鬼神无法享用异族的祭品。杞人、鄫人没有祭祀帝相,是他们的过错。帝相不受后人祭奠也有很长时间了,这不是卫人的罪过。祭祖的规则是成王和周公制定的,君侯不能触犯先人的法度。所以请收回命令。” 卫成公说:“可是寡人梦见的又是怎么回事?” 宁俞说:“人日有所想,夜有所梦。君侯一定是白天思绪太多,那些思绪在心中纷乱不堪,君侯一直挂念放不下来,夜里才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您想想,夏代虽然称帝、称王,但是土地不过千里,人口不过数十万,也就与今日齐国相当。而姬氏立国四百年,兄弟舅甥国家数百,人口千万,而且康叔勇武,一个小小的夏后相哪有胆量和力量侵夺康叔的祭品?” 卫成公觉得有理,随即就放下心来;而宫中的怪事也逐渐消失,他也不做怪梦了。 当年郑文公驱逐了群公子,却把公子士和公子瑕留在身边。他最初想要把公子士培养成储君,但是公子士却被楚国人暗算,所以他就只能意培养公子瑕了。郑文公带着公子瑕出访列国,又把对楚国的外交事务交给他。 楚国人对公子瑕也极为重视,将他视为未来的郑伯,在他身上投入了巨大的财力和人力(包括一位公主),努力将他培养成一位精致的亲楚反晋分子。公子瑕按照楚国人的意愿改造了自己,他的所作所为也没令楚国人失望。 但是,由于郑文公和楚国人过早地把这个青年推到与他年龄和能力不相称的地位,国内又没有与他竞争的兄弟,他就变成了一个飞扬跋扈、骄横专断的人。他把公室大夫得罪个遍,因此当晋军包围新郑、郑文公与大夫讨论立公子兰为太子时,大夫们众口一词地表示赞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争取利益。 公子兰被立为太子后,公子瑕不能忍受突如其来的打击,就利用各种场合找公子兰的麻烦,在人前诋毁他,在人后诅咒他。公子瑕称,公子兰继位是丧权辱国的结果,是郑国灭亡的先兆,他号召人们不要接受一个借助西方敌对势力爬上高位的傀儡。 公子瑕的行为渐渐引起了包括郑文公在内的很多大人物的不满,郑人感觉公室又出现了第二个太子华。 郑文公私下里提醒过他几次,规劝他放平心态,让他说话前先想想故太子的下场,不要把整个公室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公子瑕当场唯唯诺诺,过后依然如故。 大夫泄驾也提醒公子瑕应当立即终止发表不当言论,消除负面影响,免得招来灾祸。泄驾刚刚劝导完公子瑕,第二天就被公子瑕描述成公子兰的忠实走狗和无耻帮凶。 泄驾怒不可遏,声色俱厉地向郑文公控告公子瑕。郑文公的怒气也爆发出来了,他对儿子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立即派人去拘捕他。但是公子瑕编排完泄驾后就感道大事不妙,已经提前一步化妆成奴隶贩子连夜逃到楚国去了。 楚成王愤懑失落地接纳了那个不争气的流亡公子,他感到自城濮之战以后,楚国的运气一直在走下坡路,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郑伯虽然表达了继续支持楚国的意愿,但是国家连册立太子都被晋人控制了。新郑伯必将离楚国远去,公子瑕就成为楚人仅存的希望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崤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僖公三十二年(BC628)注定是需要着重记叙的一年。在这一年中,郑文公和晋文公相继去世,正是因为这种巧合,才使得秦穆公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趁晋国大丧之际在郑国建立一个亲附秦国的政权。但是令秦穆公所料不及的是,晋军果断出击,在崤山全歼出征的秦军,造成了春秋史上秦国遭受的最大规模的灾难。 本年四月,郑文公寿终正寝,太子兰即位,是为郑穆公。郑文公在位长达四十四年,在此期间,郑国经历了齐楚争霸和晋楚争霸两个重要时期。 郑厉公去世后,在齐楚交相压迫下,郑国彻底沦为二流国家;郑国的对外政策发生根本性转变,由主动扩张转为被动防御。郑国就像一个招蜂引蝶的女子,成为恶棍们争风吃醋的对象;郑国无法实现独立的国家诉求,只得在大国之间左右摇摆。 齐国衰落后晋国崛起。晋人立公子兰后,秦人对晋人耿耿于怀,晋人则视秦国安插在郑国的那支军队为眼中钉。尽管两国都不释怀,但是谁都不愿意主动发难,双方达成了微妙的妥协:高层间的接触虽然中止了,其他方面的交往却还在正常进行。 郑穆公上台后,郑国开始执行积极的亲晋政策,不过他也没有破坏与秦国的关系。尽管晋人多次暗示他将戍守郑国的秦军驱逐出去,但是郑穆公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此时晋文公才发现,这个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落魄公子,原来也是个非常难对付的角色:公子兰的面子活儿干得十足,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内心却非常顽固,谁也无法左右他的思想。 冬十二月九日,一代枭雄晋文公重耳薨于正寝。太子即位,是为晋襄公。重耳十七岁被骊姬构陷出逃,他在白狄流亡了十二年,又在齐国居住了七年;他三十六岁登基,四十一岁称霸,四十五岁去世。重耳继承发扬了父亲的尚武精神,却将战征暴力隐藏在“匡扶王室”和“报施救患”等正义的光环之后。 孔子用“谲而不正”四个字来概括晋文公的一生。弟子问:“什么叫‘谲而不正’?”孔子说:“以正义之名,行邪恶之实,是为不正。”孔老夫子对他的评价实在是精妙之极。 人们历来都认为重耳四十二岁出奔,六十一岁即位(见《史记》),这个说法并不正确。首先,晋献公后代的排序是,长女伯姬(秦穆公夫人)、长子共太子申生、晋文公重耳、晋惠公夷吾。 伯姬在重耳出奔后才嫁给秦穆公。如果《史记》的记载都是真实的,那么伯姬出嫁时就已经超过四十岁了,那么秦穆公就不是娶妻,而是给自己找个老娘了。再者,狐突是重耳的外祖父,应当比重耳年长四十岁左右。申生伐东山皋落氏时,狐突为他驾驶战车,如果按照《史记》所述,狐突当年应当在七十六、七岁,而在激烈对抗的古战场上,绝不会出现年近八旬的御戎。所以重耳四十二岁出奔的说法明显有误,四十二岁大概是他成为诸侯霸主的年龄。 《国语》记载,“重耳年十七有士五人。”《国语》为什么要强调十七这个数字,经合理推测,那极有可能是他出奔时的年龄。 晋文公去世后,晋国举国上下陷入沉重的哀痛之中,晋人忙于为先君筹备葬礼,无暇顾及他事,郑国人也把注意力集中在晋国身上。 戍守郑国的秦军三帅一直无所事事,他们渴望建立功名,也希望早日荣归故里。在此种心理驱动下,杞子给秦穆公写了一封密信,信中说郑伯派他负责都城北门的防务,秦国如果此时出师奇袭,必能占领郑国。 秦穆公那颗不安分的大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原来秦国人手里也有几个郑国的流亡公子。秦人马上开始着手制定袭击郑国的计划,准备用晋文公推公子兰的方式把郑公子推上君位。 但是秦穆公的计划遭到了蹇叔的坚决反对,他说:“兴师袭击千里之外的国家,真是闻所未闻!秦军疲敝,郑国有备,绝不可能成功。军队没有建立功业,一定会产生悖心;产生悖心,就会做出邪恶的事情;做出邪恶的事情,就会遭到诸侯的进攻。难道丧师堕国就是君主追求的结果吗?” 秦穆公感到十分不快,但是他总算压制住了怒气,没有对面前这位年龄可以当他父亲的老大夫发火;他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就让蹇叔退出去了。蹇叔没有放弃努力,此后他又多次在各种场合劝阻秦穆公,但是秦穆公那顽固的脑袋就是摇个不停。 其实在晋文公去世不久,晋国那位令人无法琢磨的卜官郭偃,就做出了秦军将会东进的预言,并借晋文公之名发布了对秦军进行打击的军令。 原来,晋文公去世前曾要求将自己安葬在曲沃的公室墓地,根据他的遗愿,晋人决定将葬仪全部转移到曲沃举行。 十二月十日,护送灵柩的仪仗刚出都城西门,灵柩里就传出隐隐如同牛吼的声音。郭偃忙提着衣襟一路小跑来到跟前,他伏在棺椁上仔细倾听,面色恭敬而凝重,就好像正在接受君主的命令。 声音消失后,郭偃站直了身子,要求大夫们对着棺椁下拜,然后说道:“君主有命:西方大国将有军队经过我国,尔等要全力出击;晋军必获大捷。” 秦穆公从三军各选出一百乘战车和三千名善战的老兵,并将指挥权交给百里奚的儿子百里视(字孟明)、蹇叔的儿子蹇术(字西乞)和蹇丙(字白乙)。 第二百四十九章 崤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冬十二月末一个阴云密布的早晨,秦军在都城东门外集结完毕。秦穆公和大夫们为将士们壮行。蹇叔突然从大夫的行列里跑出来,径自跑进军阵。他抱着西乞术嚎啕大哭:“儿子啊!我能见你们出师,却不能看见你们回来了!”军士齐刷刷把目光对准那个呼天抢地的老大夫,西乞术呆若木鸡,既不敢拥抱他,也不敢推开他。 秦穆公再也无法忍受蹇叔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晦气,不禁脱口而出:“你这个老(而不死的)家伙!你懂什么!你要是只活到普通人的岁数,坟墓上的树都有三尺粗细了!” 蹇叔丝毫不理会秦穆公的呵斥,继续哭道:“晋军一定会在崤山地带阻击秦师。崤山有两座大陵,南陵是夏后皋(夏代第十五位君主)的墓地,北陵是周文王避风雨的地方。你们一定会死在其间,到时候我会去那里收敛你的尸骸。” 西乞术无奈地挣脱了父亲的双臂,秦军将士怀着复杂的心情、在蹇叔不祥的哭声中向东进发。 秦军南渡渭水,穿过桃林塞和崤山隘道,在第二年春天某日到达东周郊外。王室最后一次与秦军打交道还是一百四十年前周平王东迁之时。百余年间,东周人只能靠各种各样的传闻来了解秦国的风土人情。 东周人根据传闻把秦人想象成狮面人身、半人半兽的怪物;认为只有那样的军队才能击败有着“太行之雄”美誉的晋军。 怀着对那个神秘西方大国的好奇心,周襄王带着大批王室成员登上东周北门(乾祭门)城墙,准备观摩这一百年不遇的壮观景象。 接近正午时,京城西面还看不到军队的影子,但是已经传来战车疾驰的隆隆声。之后便望见一支军队卷着滚滚烟尘奔腾而来。 秦军前锋由三百乘战车组成。经过城门时,战车左右军士纷纷跳下,免胄右视,对着城门方向行注目礼,脚下速度却丝毫不减;军士们经过城门后立即超乘而上,呼啸而去。 周襄王不禁啧啧赞叹:“当年武王克商率领的虎贲之军,也不过如此吧!秦国拥有这样勇猛的军队,什么样的敌人不能战胜?” 周襄王的侄子王孙满当时还是个少年,他目睹了秦军过周北门的全过程,不禁摇头说道:“周礼规定,诸侯军队经过天子之处,战车应当减速,车上左右应当免胄徒步,缓慢通过;步兵也当如此。秦军轻慢无礼,必然失败。轻慢则寡谋,无礼则疏略。进入险境而疏略,又不能谋,怎能不遭受败绩?” 秦军经过成周后转向东南,两天后行进到滑国东。前面说过,滑国是个姬姓小国,曾经在郑卫之间左右摇摆。卫国失去对滑国的影响力后,滑国又倒向东周。 郑国有个商人名叫“弦高”,他当时正赶着一群牛到东周去贩卖,他在途径滑国时得到秦军东进的消息。他立即派人回郑国告急,自己则带着四张熟牛皮和十二头牛去见秦军将领。 弦高说:“寡君听说您不久要率师经过敝邑,特令我前来犒劳诸位。敝邑虽然并不富有,但是诸位停留一天,寡君就提供一天的粮草;如果出行,则提供一夕的护卫。” 郑穆公接到弦高的急报,随即派人到秦人居住的驿馆查看情况。郑人发现秦人已经开始整束器具、厉兵秣马。他们就等秦军杀到,便与友军合兵一处攻陷新郑,推翻郑穆公政权。 郑穆公震惊之余,却不愿意把双方都逼到无路可退的绝境;他便一面加强戒备,一面派皇武子去下逐客令。 皇武子对秦军三统领说:“诸位逗留在敝邑已经太久了,我们的物资匮乏,已经无力再提供给养。所以寡君派我来为诸位送行,郑国的园囿与秦国一样,里面野兽众多,诸位可以去那里获取猎物,以减轻敝邑的负担,诸位意下如何?” 三人满面赤红,低头不语。皇武子离开后,郑国公室卫队很快开到驿馆附近,准备在必要时对秦人动用武力。 秦人把驿馆打扫得干干净净(恢复到他们入住前的样子),然后队形整齐地走出驿馆。杞子向郑人移交了城门钥匙,带着军队通过城门。三人又不敢回国,只好逃到其他国家去了。 在另一面,孟明也不敢继续东进,他说:“郑国已经有了防备,不能再有抱偷袭成功的希望了。我军兵力不足,无法攻城;想要包围郑国,又没有援军,所以还是回去吧!” 但是将领们又不甘心无功而返,于是顺手灭亡了毫无戒备的滑国(滑人一直以为秦军的目标是郑国),俘获了大量的人口和财产。秦军在滑稍作休整后,便掉头西行。 按周礼,诸侯死后七个月下葬,所以晋文公的灵柩此时仍然停在曲沃宫的灵堂里,接受列侯使者的吊唁。实际上,秦国本可以借助吊唁的机会恢复同晋国的关系;但是做为晋文公五位妻妾的老丈人、秦穆公竟然没有派一位使者前来。这种情况的发生不能不说是秦国外交策略的重大失误,它把两国残留的和平纽带的最后一丝彻底割断了。 与秦军行动有关的消息不停地被送到曲沃。新君和卿大夫们开始探讨如何应对当前局势。 晋襄公是个性格懦弱,毫无主见的人;他将这个议题交给大臣们讨论,表示自己只要听结果就可以了。 上卿先轸首先发言:“秦君违背蹇叔意愿,以自己的贪婪劳民袭远,这是上天赐予晋国的机会。机会不可失去,强敌不可放纵;放纵敌人危及国家安全,失去机会则不能再得到上天赐予。所以必须讨伐秦师。” 先轸的老上级栾枝则持有不同意见,他说:“在与秦国联合围郑时,晋军曾有机会击败秦军,但是先君不忍伤害秦人,将秦人放走。直到今天,晋国仍然没有报答秦伯拥立文公的恩情,现在还想进攻秦**队,夫子想把先君的话置于何地?” 先轸说:“秦人不来吊丧,而且趁丧灭亡我同姓国家,秦国无礼在先,对晋国还有什么恩惠?我听说:‘一日纵敌,数世之患’,这是谋及子孙的大事,先君难道会为小恩惠置子孙利益于不顾?” 栾枝还有说点什么,但是先轸不想把争论继续下去,便强行使用上卿的最高军政权驳回了栾枝的意见。 先轸把结果上报给晋襄公,晋襄公便发布了作战命令。 第二百五十章 崤之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国周边居住着姜戎的几个大部落。姜戎是个大概念,广泛分布于秦、晋、周及楚国北部。晋国北部的这支姜戎早先分布在瓜州(甘肃敦煌)一带,后来不堪忍受秦国打击,不停东迁,最后不得不渡过黄河,寄居在晋国篱下,成为晋国的附庸。 晋国使者来到姜戎部落,要求部落出师协助晋军作战。秦军俘获了大量人口和财物,队伍变得十分臃肿,行动也迟缓下来,这样就给了敌人以充分准备的时间。 三月底,晋军与姜戎兴师。晋襄公身穿黑色丧服,梁弘御戎,莱驹为车右。晋军布置在崤山隘口西端,姜戎在其东端。 四月十三日,秦军到达崤山东口。由于受到过蹇书的警告,西乞术不得不变得谨慎起来,他提出应当首先进行大范围、审慎的侦查,确定沿途安全后再进入隘道。但是孟明却无视西乞术的意见,他只是敷衍了事地观察了下附近的地形就下令全军进发。 秦军完全进入伏击圈后,就无法避免被全歼的命运了。太阳偏西时,秦军先头部队已经看到了前方宽阔的山口,西乞术不禁长舒一口气;孟明转过头,跟他开起玩笑来;军士们一路上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就在人们相互说笑之时,山脊上突然回响起惊雷般的战鼓声,晋军把大量的树干和石块抛下山脊,瞬间就堵住前进的路线。战车进图不能,孟明抽剑跳下战车,传令各自为战。秦军后队便转身向东突围,但是姜戎步兵占据了东端,用强大的箭雨封锁了入口。 秦军被困在山道中,前后不能相顾;军士与俘虏挤在一起无法作战;敌人则居高临下,大肆射杀无所逃避的秦人。孟明眼见突围无望,军队伤亡越来越大,敌人的包围圈越缩越紧,于是宣布投降。 崤之战的结果是:秦军无人能够逃脱,匹马只轮不得返回;尸体遍布整条山谷却无人收敛,战俘们的命运各有不同,下场最悲惨的是被当做战利品赏赐给了姜戎。 晋军带着秦军三帅和卤获物返回曲沃。晋人在举行告庙仪式后安葬了晋文公,晋人从此将丧服的颜色由白色改为黑色。 晋文公的夫人文嬴决定营救三帅,他不想给晋襄公以思考的机会,便在文公神主安放仪式结束后立即找到晋襄公。 文赢说:“秦军的三帅是离间两国关系的罪魁祸首,也是两国君主都想处死的人。但是他们如果死在晋国,就会成为秦国的英雄,加深两国的仇恨,使两国再也没有复交的机会;但是如果将三人被释放,他们就会成为秦国的耻辱,将会被秦君处死在太庙中,三人的亲族也无法得到幸免。所以,就让秦君遂愿,让他们死得更难看些吧!何必为了三个罪人加重两国的怨恨呢?” 晋襄公并非不清楚文嬴的本意,但是他一方面觉得三个战俘无足轻重,一方面又对文嬴充满了**。他要用此作为交换,以换取文嬴的青睐。晋襄公无法拒绝她的要求,立即把三人放了。 先轸很快得到了消息,但他搞不清楚晋襄公的意图,驾车匆匆赶到宫中,问晋襄公将如何处置秦军首领。晋襄公说:“夫人请寡人释放他们,我已经按夫人的意思办了。” 先轸大怒:“武夫拼死作战才擒获的敌人,仅凭妇人一句话就被释放了?!损害国家的胜利、助长敌人的仇恨,国家灭亡没有时日了!”说完对着晋献公脚下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晋襄公这才从对文嬴的无限幻想中清醒过来,命太傅阳处父马上把三人抓回来。 孟明三人逃出城后打倒两个官吏,抢了一辆马车。三人经过一天一夜狂奔,终于到达黄河岸边。三人看见岸边有条小船,一位蓑笠老翁正坐在船里支杆垂钓,孟明大喊道:“夫子渡我!” 老翁头也不回说道:“我渡秦人,不渡晋人。” 孟明继续喊:“我们就是秦人!我是百里视,旁边是术和丙,是从崤之战中逃回来的人!” 老翁扔掉鱼竿、站起来转身叫道:“我奉蹇大夫的命令,在这里等候多日了!我的船小,三帅沿河下行五里,那里有艘大船,可以渡你们过去!” 三人继续拔脚狂奔,终于在追兵到来前登上渡船。阳处父追到河边,看到渡船已经离岸而去,他解下战车左侧的骖马,大声叫道:“孟明将军,寡君没有为诸位践行,心中感觉失礼,所以特命我来将这匹战马送给将军,请将军收下!” 孟明就像刚逃出樊笼的野兽,绝不可能再回头钻进圈套了。他在船上向对方行礼道:“承晋君之恩惠,没用罪臣的鲜血来衅鼓,又使我能够死在秦国。如果寡君处死罪臣,我死而不朽;我如果能借助晋君的恩惠得以幸免,三年之后一定会回来拜君所赐!” 三人渡河之后,不敢进入雍都;他们披散着头发,身穿素服,把自己关在郊外一座小房子里,等待秦穆公的命令。 秦穆公身穿丧服,亲自率领大夫们到郊外迎接三帅,他边哭边说:“孤违背蹇叔的意志,使诸位受辱,这是我的罪过,与你们无关。” 孟明请求免去自己的爵位。秦穆公说:“这是我的过错,大夫有什么罪?我不会以小过失掩盖大功德。” 崤之战后,两国便永绝仅持续九年的“秦晋之好”;终春秋之世,秦晋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敌对状态,晋国始终将秦国的势力牢牢压制在黄河以西。两国虽然一度结盟,但也只是在互相猜疑中签订了盟约,一次结盟也只是另一次分裂的开始。 直到晋国被赵魏韩三家瓜分,秦与三晋才再次建立起错综复杂的外交关系。 第二百五十一章 晋狄箕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遭遇崤之战的惨败后,秦人痛定思痛,下决心血洗前耻。公室一方面采取强力手段发展军力,一方面大幅度地改变了外交政策。 秦军总司令(左庶长)由百里视担任。当年百里奚被任命为大夫之时,百里视只是山野之中一个默默无闻的猎户,他以自己的勇敢和勤劳养活老母妻儿。百里奚找到家人后,就把百里视送进城防卫队。百里视从一名普通士兵干起,凭借自己的顽强精神和精湛的箭术屡立战功,一直升到五百夫长的高位。百里奚告老后,秦穆公就使百里视继承了父亲的爵位。 国家外交事务的负责人由公孙枝担任。公孙枝多年前就提出了“华可为敌,戎可为友”的观点,可是秦穆公只采纳了前一句,却摒弃了后一句。崤之战惨败后,秦国将晋国列为头号敌人;秦穆公这才接受了公孙枝的全部观点,决定联合戎狄打击晋国,便向秦国的宿敌(白狄)伸出了橄榄枝。 晋文公在世时,他一面以恩泽天下的态度安抚白狄,一面又设置三行步兵以威胁白狄。当白狄已经表示屈服、而晋人又认为应当将主要精力放在秦楚身上时,晋文公就撤销了三行步兵,并建立了两支新军。这样一来,白狄便感觉自身压力徒然减轻了很多。 晋文公去世后,白狄的远亲、盘踞在黄河中下游的北狄率先发难(对齐国发动进攻)。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预示着北方民族在灭亡邢卫三十年后、再次开始对中原发动大规模入侵。 白狄不愿居于北狄之后,开始讨论伐晋议题,但是他们感觉取得胜利的希望不大。正在这时,秦国使者从天而降,表示秦国可以为他们进攻晋国尽可能提供帮助。然后两国就签订了一个盟约。 不久,秦人按约定运来大量武器和甲胄(白狄武器落后,而且普通士兵也没有财力置办甲胄),白狄就把军队集结起来准备伐晋了。 八月初,河西的白狄军队渡过黄河,与河东军合并一处,然后攻陷并焚毁了箕城。狄人由于忙着在箕城干坏事而耽搁了几天,正当白狄重新集结起军队准备继续进发时,却发现晋军和姜氏戎的辅助部队已经在不远处严阵以待了。 白狄严重低估了晋军的反应速度。原来晋惠公改革土地制和兵役制以后,晋国形成了几乎全民皆兵的态势,集结兵力的速度大幅提高。而且对于一些规模不大的战事,晋人不需要从都城征调军队,而只需在边邑附近征兵并向该地派出指挥官就可以了。 晋国是续楚国之后第二个建立这种机制的国家(楚国对中原国家开战,则主要征发申、息子弟)。 再者,从晋文公开始,晋君不再谋求对军队的绝对控制,而是将军权下放到卿大夫一级(这方面也是从楚国那学来的);所以无论君主遇到何种原因不能出战,还是国家处于大丧之中,晋国的军事机器依然运转如常。 白狄认识到自己对晋国产生了误判,思想上突然产生了巨大的压力;但是当看到晋军人数少于自己时,自信心便又回到了他们的身边。白狄子就怀着矛盾纠结的心情准备与晋军开战。 在晋军方面,有两位人物的行为对本次战事结果产生了重大影响。 第一位是先轸。自从上次对着晋襄公吐口水开始,先轸就对自己的粗俗无礼感到后悔;由于晋襄公没有对他进行任何惩罚,先轸的负罪感就更加沉重了。 大战前夜,先轸对儿子先且居说:“老夫在君侯面前逞匹夫之志。君侯仁厚,宁肯伤及颜面,也不忍处罚老夫,以至于国人都说君侯就是个‘绣花枕头’。但是我怎么能为侥幸逃脱惩罚而感到庆幸?明日一战,我将以死向君侯谢罪。敌人倍于我军,而且士气正盛;只有用我的死亡才能激发晋军将士最大的斗志。” 第二位是郤缺。郤缺是郤芮的儿子,郤芮当年因为妄图谋害晋文公而被杀;郤缺虽然没有收到株连,但是被剥夺了封邑。他失去了生活来源,只好去给领主当佃户,靠种地来养家糊口。 胥臣某次因为公事路过冀地,当时已经接近正午,阳光炽热毒辣。胥臣停下车,准备到一片树荫下吃午饭。当时几个农夫正在田里干农活,其中的一个年轻人因为气质明显与其他人不同而引起了他的注意。稍后,农夫们的家眷纷纷前来送午饭;那个年轻人的妻子是位端庄秀美的少妇。两人相对端坐,妻子把食盒一样一样取出来规规矩矩放在青年面前,丈夫吃完又向妻子行礼、表示感谢,夫妻二人举手投足都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彼此又对对方充满了恭敬。 胥臣忍不住走上前和年轻人搭话,这才知道对方竟然是郤芮的儿子。胥臣好像发现宝贝似的,立即带着郤佃户返回都城,兴高采烈地向晋文公举荐了他。 但是晋文公还是对郤氏存有戒心,他说:“寡人杀死了郤芮的父亲,郤芮难道会放过寡人?”胥臣说:“舜杀死了鲧,而却启用了禹;管仲曾是齐桓的敌人,最终却成为齐国相邦。《康诰》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每个人都不应当为他人的罪行承担责任。举止恭敬的人是品德高贵的人,他完全可以逃往敌国,并受到重用,却仍然留在国内种地,足以表明他对晋国的情感。人才在晋国而不用,是国家的损失;如果被他国所用,则会成为晋国的麻烦。” 晋文公把郤缺召进来,与他交谈了一个下午,感到十分满意。第二天晋文公就任命他为下军大夫。郤缺一旦燃起光复家族的希望,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建立军功。他在战前把最亲密的下属聚在一起说道:“明日作战时一定要紧跟着我,我带领你们建立功勋;我们即便战死,也会光耀晋国。” 第二天破晓,双方布好阵列。晋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敌人手中握着秦国制式的武器,身上穿着秦国样式的护甲,他们随即嘲笑道:“百里视叫嚣着‘拜君赐’,这就是拜君赐的序曲吧?秦人这是要给咱们送份大礼了。” 晋军首先击鼓,阵列缓缓前进。晋军战车在前,步兵在后,姜戎辅助部队布置在两翼。华夏国家一直避免用战车直接冲撞敌阵,晋国也不例外;先轸发出指令,要求战车向左右移动。 当所有战车都离开阵前时,只有先轸的主将战车依然孤独坚毅地带领全军前行。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军士,双眼瞬间模糊,他们纷纷叫喊:“军帅!还有好多国家等着你带领我们出征,不要这么早就离开我们!” 此时两军距离已经不到一箭之地,先轸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泪水。他转头对御手和车右说道:“感谢你们的陪同!” 两人回答:“是我们的荣幸!” 先轸点点头,摘下头盔,剑指敌阵,大喊:“冲锋!”战车突然加速,驷马狂奔疾驰撞入敌阵;后面跟着的,是痛哭呐喊、双目赤红的军士。这种将最高指挥官生命作为代价的进攻,是任何敌人都抵挡不了的,姜戎的辅助部队从侧翼包抄上来,白狄的的阵列立即就被冲散了。 郤缺一直盯着白狄子的位置,由于双方士兵绞在一起,战车无法前行,他就跳下车,率领敢死队拼命向前冲,用武器杀出一条血路。 此时双方的指挥系统已经全部瘫痪,任何战术也都失去了作用;能够决定战斗的结果的就只有士兵的斗志和勇气。白狄此时已经溃不成军,士兵们只顾逃命,没有人再去保护他们的首领。郤缺一路冲杀,终于挤到白狄子身前;他猛扑上去,用剑割断了白狄子的喉咙。 中军左郤溱见士卒们开始时用力过猛,导致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于是下令收兵。战斗结束后,晋军向白狄派出使者,要求敌人归还先轸和其他将士的首级,并且派人收尸;白狄则要求归还白狄子的尸体。然后双方便进行交换,晋人打开木匣,见先轸的首级面目如生;而白狄人掀开棺材盖子,当时谁也没有认出里面装的是什么——那具尸体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令尹子上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襄公为胜利归来的军队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在吊唁过先轸之后,晋襄公用三命之服命先且居为中军将,以纪念先轸对国家的卓越贡献。 但是这个决定遭到大臣们的普遍质疑:其一、任命的理由本身就不充分,晋襄公完全可以用增加先氏的封邑来代替加封爵位;其二、先且居只是个下大夫,对于治国用兵,他既没有资历也没有经验。 但是接下来的封赏,大家还是比较认同的。晋襄公用再命将先茅的封地赐给胥臣,因为他举荐了郤缺。最后,晋襄公以一命之服命胥臣为卿,又把冀邑返还给他。但是按照一军两卿的设置,晋军只有五支,却出现了十一位卿士,所以郤缺只有卿之名而无卿士之权,他必须等到其他人的位置空出来,才能取得相应的军权。 子玉战败自杀后,蒍吕臣成为楚国新一任令尹。楚人普遍认为,正是因为蒍吕臣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也没有以牙还牙的血性,而楚国又需要一段蛰伏期,所以楚成王才把那个职位授予他。 楚国人对蒍吕臣评价一般,认为他太平庸了,但是新令尹并非如国人口中评价的那么不济。蒍吕臣的长项是搞外交,在他的建议下,楚成王于鲁僖公三十二年春向晋国派出了一个使团,晋文公随即派阳处父到楚国回访;就这样,两国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 阳处父与楚国卿大夫们做了广泛的交流,他分析了楚国政局的走向,推测出斗勃将会成为下一任令尹,因此他着重加强了与斗勃的关系。斗勃则谨慎地接受了阳处父的友谊,但是两人的交往却被楚太子商臣做了十分恶意的解释,他还不停地向楚成王灌输自己的解释。 蒍吕臣完成历史使命后就去世了,楚国的蛰伏期也宣告结束,国家继续走上扩张之路。楚成王认为:子玉已死,现在能够担当起击败晋国重任的人唯有子上。于是他便任命斗勃为下一任令尹。 晋国箕战胜白狄后,列国使者纷纷前来道贺;但是许国人仍然“顽固”地站在楚国一边,没有丝毫举动。晋国人心中恼火,先且居说:“不拿许国开刀,晋国霸主地位不保!”然后晋国人便纠集陈、郑两**队包围了许都。 楚成王在一次朝会上说:“晋国那位天选之君已经一命呜呼了。上天为什么这么快就把他带走了呢?大概是对他感到不满意吧!如今的晋侯不过是只发了情的小公羊,心里就是那些烂事。晋国君弱臣强,大权掌握在卿大夫手中,已经开始衰弱了。楚国已经恢复了元气,不谷绝不允许继续胡作非为,不谷要借着救许的机会把陈、蔡、郑夺回来,是时候将晋人赶回太行山了。” 令尹子上说:“楚国当然要北进,而且征服陈、蔡自然不在话下。但是郑国不同,国大且新君亲附晋国,臣认为还需要等待时机。” 太子商臣说道:“郑文公和晋文公刚刚离世,子兰立足未稳,现在正是把郑国拉过来的好机会,难道要等子兰完全掌权,晋国恢复实力再讨伐郑国?” 公子瑕也跃跃欲试,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新郑去,以便登上那个从没有属于过他的位子。他向楚成王打包票说,只要楚军能做为外援,他一定可以联络国内同党里应外合,推翻子兰的统治。 商臣和斗椒也在一旁煽动楚成王的情绪,楚成王对子上的态度逐渐产生不满,他说道:“令尹对伐郑还有什么意见?如果还是不同意,令尹就去伐陈、蔡,不谷派大司马出征郑国。” 子上就这样被逼上悬崖,他不得不表示服从成王的命令。 子上率师首先入侵陈、蔡。这两个国家本身就与楚国渊源极深,君主也不想为了什么“忠诚和立场”搞得自己国破家亡,因此两国人打开城门,欢天喜地地把楚人迎进城来。 楚军兵不血刃地取得两场胜利,士气顿时大振。子上又集结了陈、蔡两**队,北上进攻新郑。 但是楚国人在对郑的策略上犯了个错误:以郑穆公那老练圆滑的处事风格,他并非不能与楚人媾和,但是决不允许楚人把公子瑕那个万人恨扶上君位。 郑军集结起来,在南郊的桔柣之门迎战入侵者。双方首战进行得相当激烈。郑人的用意十分明确,只要杀死公子瑕、一切损失和后果都能够接受。因此联军惊诧地发现,所有郑军都向一个方位进攻,士兵们嗷嗷叫着,不久便将阵列撕开一道口子;郑军拼死向前冲杀,毫不在乎来自侧面的威胁。 公子瑕很快暴露在同胞们面前,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兄长的意图。公子瑕吓得魂飞魄散,立即驱车掉头狂奔,同胞们在后面紧追不舍。子上也搞清了郑人的战术,他不停地调动军队加强对子瑕的保护,但是郑军却越聚越多。 在经过周氏之汪岸边时,公子瑕突然发现水中漂起来一个恐怖的倒影,倒影把公子瑕叫住说:“你一定听说过我,我就是雍纠。我独自沉在周氏之汪已经七十年了,一直没有乱臣贼子路过这里。你来得正好,快下来跟我做伴。” 追兵远远看见公子瑕对着水面发愣,然后他突然发疯似的驾车向池塘中央冲去,车轮撞在水中的一块石头上,车体瞬间倾覆,把公子瑕扣在水里,他挣扎了片刻就不动了。 公子瑕就这样离奇地溺死在周氏之汪中。郑国人把他的尸体拖上战车进入新郑,指挥官随即下达了收兵的命令。子上见进攻目的已经不达,他又不想与郑国结怨太深,也收兵回营了。 郑人把公子瑕的尸体运进宫里,大夫们要求将他的尸体弃市示众,但是文夫人哭着说:“子瑕虽然犯下大罪,但是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他是先君的儿子,厉王的后代,不能再受到弃市的侮辱了!” 大夫们不敢违抗文夫人的意愿,全都默不作声了。郑穆公也没说说什么,文夫人就把子瑕安葬在郐城的城墙下。 由于国家受攻,郑军被迫从许国撤军,许国的包围自然解除。楚军离开郑国,在蔡国休整了两天后启程回师。晋人对这个结局感到愤怒,他们不能容忍楚军就这样轻易地拐走两个盟友,而许国却毫发无损。阳处父下令挥师南进,他对部下说,楚国怎么把蔡国夺走的,他就怎么再夺回来。 楚军刚刚迈进方城山就得到了战报。子上发了一顿牢骚,不得不传令全军向后转、齐步走。楚军一路狂奔,军队很快行进到泜水(今沙水)南岸,晋军此时恰好抵达北岸,两军便夹水而峙。双方都不愿意主动渡河进攻对方,因为除了正义之神宋襄公,天下没有人不理解“半济而击”的道理。 时间一天天过去,双方最初的紧张心态已经消失,军士们每日里只是望着河对面的敌人发呆。日子虽然过得十分平静,但是晋军的麻烦就要到来了,因为他们的粮草即将耗尽。楚军的粮草辎重倒很充足,但是子上听说太子商臣一直在成王耳边说自己的坏话,所以也想速战速决。对峙双方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全都心急如焚。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令尹子上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阳处父冥思苦想设计了一条诡计,他把使者派到对岸去下战书;阳处父在出使楚国时与子上私交不错,顺便又送给对方一柄宝剑。 子上打开战书,看到上面写到:“我听说:‘文不犯顺,武不违敌。’如果夫子想要进攻,我方立即后撤三十里,贵方济水列阵;否则贵方退师,我方济水。是迟是早,全由您来做主;曝师费财、虚耗时日,对谁都没有益处。” 子上走出营帐,登高眺望,看见对岸的阳处父站在战车上、面向楚营,好像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子上回到帐中,准备渡河应战。 但是大孙伯(成大心)提醒他说:“晋人多诈,如果趁我军渡过一半时发动进攻,我军必败,到时您将追悔莫及。不如我方后撤,等待敌人来进攻。” 子上确实不敢再次遭遇失败,他采纳大孙伯的意见,写了回信。 子上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但是他最终却为正确的抉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阳处父看完子上的战书就把它藏起来,战书的内容除了几名高级将领没有其他人知晓。楚使离开后,阳处父来到军营中央,登上高台向将士们宣布,楚军已经同意过河作战,晋军明天中午开始后撤,给敌人空出列阵的场地。而在泜水对岸,子上也发布了同样性质的命令,只不过后撤时间是当天晚上。 第二天清晨,晋人惊讶地发现楚军已经连夜撤走,只留下一片狼藉之地。阳处父沿着河岸巡视一番,继而得意地宣布:“楚师已经逃走了!我们胜利了!”然后就带着晋军耀武扬威地回国了。 楚军在三十里外干等了两天,两天后斥候报告说晋军已经回师了,子上点头说道:“晋人果然无信!”随即也下令撤军了。 楚国这次出师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在与晋国的对抗中也没有处于下风。子上满心欢喜地把信使派到郢都去报捷,自己则领着军队缓缓前行。 楚成王接到捷报也很兴奋,马上下令为子上举行凯旋仪式。但是太子商臣当即阻止他说:“斗勃有罪,不但不该受赏,而且应当处死。” 接下来,商臣给子上列出四大罪状:一、战败;二、受贿;三、逃敌;四、辱国。 商臣说:“斗勃以优势兵力进攻郑国,结果却连子瑕的命都没有保住,使我国失去了对郑国控制的可能性。想想他在出征前的态度,谁能相信他不是故意败坏君王和大夫们的计划,不是挟私报复?他为了给自己出口恶气,竟然大毁国体,乃是极大的奸邪之人。 “去年阳处父访楚之时,斗勃就与他勾勾搭搭。泜水之役时,我军兵强粮足,结果斗勃收了阳处父的一柄剑,又假称‘惧怕晋人使诈’,这才逃避敌人,令楚国蒙羞。 “斗勃作为楚国上卿,担负着光复天威的重大使命;楚国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盼望他血洗国耻。但是他置王命、民意、先大夫(子玉)的遗愿于不顾,指挥不力,贪图小利,畏惧强敌,这样的人如果不杀,大楚将亡国无日!” 商臣的弟弟王子职立即站出来反驳道:“区区一柄剑算什么贿赂?斗勃身为楚国上卿,什么宝物没有见过?况且他也还礼了。再有,斗勃已经位极人臣,职位不能再高,权力不能再重,荣宠不能再加,受贿逃敌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还有什么必要做出些蠢事,借此引起大夫们的指责、并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商臣说:“那就不仅是受贿,而且是通敌了!”他转身又对楚成王说:“职的疑问也是一些大夫的疑问,但是君王一定还记得先令尹王子善干的事情。” 一提起王子善的名字、楚成王就恨得牙根痒痒,而且逃敌是楚人不可触碰的底线。楚成王心里发生了动摇,但是没有当场作出决定。 在余下的几天里,楚成王为如何处置子上左右为难,而商臣已经明里暗里把国人的情绪挑动起来了。国人以最淳朴的感情把子上当成了卖国贼,无休无止地咒骂他;人们希望当初在连谷城里吊死的是他,说他应当给在城濮之战中捐躯的申息子弟陪葬,国人甚至围攻了他的家宅,殴打他的家臣。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人能够挽回局势了。于是就在楚军凯旋入城的那一天,楚成王下令逮捕并处死了令尹子上。那位毫无私心、一心为国的最高军政长官,就死在恶人的诬陷和民众的无知之下。 至于商臣为什么要置子上于死地而后快,原因将在后面叙述。 这一年冬天,鲁僖公出访齐国,同时对齐国遭到北狄侵犯表示慰问。鲁僖公回国之后便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鲁僖公死后,太子兴即位,是为鲁文公。 鲁僖公执政期间,鲁国国内呈现出了难得的、长时间的和平稳定局面;对外也没有发生过重大的战争行为。 公子友在世时,季氏一支独大;公子友去世后,权力便在各大氏族中被重新分配:鲁僖公的同母兄弟公子遂(东门襄仲)很快成为鲁国的实权人物;庆父的儿子公孙敖、叔牙的儿子公孙兹行完冠礼后都被任命为大夫;公子友的嫡长子先于他病故,孙子季孙行父(季文子)在他去世时年龄尚幼,所以到鲁僖公季年之时才担任公职。从那时起,鲁国的三桓集团才再次走上鲁国政坛。 第二百五十四章 楚成王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文公元年(BC626)春二月初一,鲁国人观测到了日食。鲁人认为这是上天对鲁僖公的去世表达自己的哀悼,朝野上下就在第二天暂停了一切聚会和娱乐活动。 周襄王派内史叔服来吊唁鲁僖公,公孙敖听说叔服特别擅长观相,就带着两个儿子孟孙谷和孟孙难去拜访他。 叔服仔细观察了两个年轻人的面相,对公孙敖说道:“谷啊,可以供养夫子;难呢,可以安葬夫子。谷的下颌丰满,他的后代必将兴旺昌盛。” 夏四月二十六日,鲁僖公下葬。周襄王派毛伯来到鲁国,宣布对鲁文公的赐命。毛伯回国后,鲁文公派公孙兹的儿子叔孙得臣出使东周,对天子发布赐命表示感谢。 下面要叙述的是楚国王室发生的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这场灾难向世人展示的不仅仅是人性的残忍,同时也向天下人表明:父子亲情与至高无上的权力也不能成为王者的护身符,反而会成为导致掌权者死亡的催命符。统治者因为掌握权力而变得愚蠢专横之后,血缘和权力本身就成为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 楚成王当年一直为立嫡之事感到烦恼,后来他还是想按照惯例立长子商臣为太子。楚成王为此特意向子上征求意见。子上说:“君王现在正值壮年,拥有许多的宠爱的女人和儿子。君王如果现在册立太子,过后又感到后悔,那么废黜太子就会招来祸患。楚国数代王位几乎都是年少者得之;况且商臣这个人蜂目豺声,性情残忍,切不可以立为储君。” 但是楚成王早已拿定主意,他所谓的“征求意见”不过是为了走个形式(因为楚国有个规矩,即凡国家大事都要与大臣进行商讨)。如此一来,楚成王就以自己的愚蠢和专断为自己和子上的死亡埋下了祸根。 商臣成为太子后,子上的安全就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两人关系势成水火,只是因为楚成王依然大权在握,太子才不敢轻举妄动。在楚成王的儿子们中,王子职是他特别宠爱的一个,王子职身上有着古代名士特有的仁厚、谦和的优秀品质。 子上一直与王子职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现在则更加坚定地站在他一边,他准备等楚成王“感到后悔时”就劝他改立王子职为储君。 但是太子商臣很快抓住了子上的把柄,并机敏地用诡计将他搞掉(见上一章)。子上死后,成大心哭着向楚成王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楚成王这才搞清事实真相。 成大心随后被任命为令尹,他专注于公事,不喜欢参与派系间的争斗,也没有自己的小圈子。因此各方势力对他上任即感到欣慰,又有些失望。 商臣除掉子上之后就变得骄狂起来,如此一来他又制造了很多新的仇家。那些仇家虽然当面不敢与太子为敌,但是背地里没少在楚成王面前敲边鼓告黑状。 实际上,商臣是个特别会揣摩上意的人。楚成王好色,他就把自己的美妾送给父亲;楚成王贪财,商臣就搜罗天下奇珍奉献给他。而现在,楚成王明显感觉到商臣变得不像以前那么“孝顺”了。 有一次,一位大夫在与楚成王闲聊时“无意”中谈到他在太子宫中看到一块天下无双的玉璧。他之所以这么说,或许是他真的看到了,或许是想如果楚成王向商臣索取时,商臣拿不出那个莫须有的东西,就会受到楚成王的怨恨。总之,他的话引起楚成王的好奇心和贪欲。 楚成王把商臣召来,他在谈话中也“无意”提到自己的书房有一块空白的地方,没想好用什么宝物装点以下,问商臣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商臣受够了父亲的贪婪,于是说道,国王需要的东西,不是做臣子所能想象的;但是他可以到外面搜罗下,看看有什么珍宝能配得上君王的地位。 几天后,商臣敷衍了事地献给他一块普通的玉璧,就算交了差事;楚成王便对太子心生不满,又加上他用阴谋诡计除掉了国之重臣,楚成王继而就打算废黜他了。 冬十月,楚成王那位远嫁江国的妹妹、江芈回国省亲,这位江芈是他最宠爱的妹妹。楚成王在为她举行的私人宴会上无意中透露了自己想改立王子职的想法。当时王宫卫队由商臣统领,门外的一个卫士隐隐听到了只言片语,便在换岗后立即将情况报告给商臣。 商臣顿时如坐针毡。从逻辑上讲,他不怀疑事实的真实性;但是只依据几个模糊的词语,又不能断定事实的真实性。他换上卫兵的衣服,从一个僻静的小门悄悄溜出去,摸进太子傅潘崇家,向老师求助。 潘崇说:“情况还没有查清,不能轻易做出决断。” 商臣说:“老师教我怎么才能查清情况?” 潘崇说:“只有从江芈那里寻求突破。江芈性情直率,脾气暴躁,又不喜欢太子;太子可以宴请江芈,但是不要表现出恭敬,江芈盛怒之下一定会吐出实情。” 第二天傍晚时分,商臣在郊外的一座行宫里设宴招待江芈。他之所以选择城外,是想要切断江芈和楚成王的联系。 商臣平时的语言行为就很放肆,所以根本不需要克意伪装;他先对姑姑毕恭毕敬,劝她喝了很多酒。当江芈有些微醉,动作也变得不矜持的时候,他就故意怠慢江芈,不去回答她的问话。 江芈看见他一脸痞子表情,便收起笑容,连话也不说了。商臣继续做他的失礼的举动:吃完肉到处吐骨头,不停地讲荤段子,讲完就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还问江国流行什么色情小调。江芈此时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但是由于眼前这个恶棍已经成为楚国的太子,她不得不抑制住自己的怒火。 商臣见江芈已经有了想要退席的意思,而自己的伎俩仍然没有得逞,于是使出了最后的绝招。 江芈身边有个鹤发童颜的老侍女,这位老侍女曾做过江芈的奶妈,因此两人感情十分特殊。商臣用手指着她、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坐在自己的怀里,喂她吃肉,夸奖她的美貌与贤惠;并向她承诺自己成为国王之后就娶她做夫人。老侍女吓得体若筛糠,扒住桌沿战战兢兢地想要爬起来,却又狼狈地摔倒在地;而商臣则笑得差点呛死,又喷了一地肉渣。 江芈忍无可忍,她掀翻餐桌,跳起来指着商臣大骂道:“嗳!你这个乡巴佬,怪不得君王要杀你立王子职呢!” 商臣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不敢耽搁一点时间,立即去见潘崇——因为江芈随时可能返回王宫向楚成王告状,楚成王一旦知道秘密泄露,就会立即就会动手,而不会给商臣一丝喘息的机会。 第二百五十五章 楚成王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潘崇正在家中踱来踱去,显得十分焦虑。当商臣到来时,他立即恢复了平时那种处变不惊的状态。商臣坐着老师对面,眼底充血,双颊赤红;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个不停,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潘崇问:“确定了?” 商臣点点头。 潘崇又问:“能侍奉他(王子职)吗?” 商臣摇摇头。 潘崇再问:“能流亡吗?” 商臣说:“不能。” 潘崇最后问:“能行大事吗?” 商臣猛吐一口气:“能!” 江芈本打算立即回宫,但是酒精的作用、愤怒的情绪加上冬季寒冷夜风的刺激使得她感到一阵阵眩晕,身体顷刻间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决定先回房间休息片刻,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在二更前赶回去,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但就是因为她耽误了这一小段时间,才导致楚国王室发生了历史上最令人发指的罪行。 楚成王直到天黑时才知道太子把江芈请到城外去了。由于太子事前没有向自己汇报,楚成王感到十分恼火,并决定明天好好教训一下那个擅作主张的小子。直到此时,楚成王仍然没有料到秘密即将泄露,自己马上就会处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商臣和潘崇火速赶到王宫。商臣找到当晚值班的卫队长,命令他立即封闭宫门,自己则带着一队贴身卫士闯入楚成王的房间。 楚成王看到一身戎装杀气腾腾的太子,立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换上一副慈祥的表情,关切地问道:“商臣啊,你和姑姑聚得还高兴吧?不谷已经让御厨烹制了熊掌,打算熟了就给你们送过去。”这话说完连他自己都不信。 商臣没有和他绕弯子,只是说道:“我已经知道父亲的想法了,您不要再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了!” 楚成王矢口否认,但是商臣说:“我现在站在这里,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父亲今日必须要死。余下的就是死的好看还是难看、像国王还是像囚犯的问题了。” 楚成王仍然不死心,他想要把时间拖下去,期待局势会发生变化:他便要求等熊掌蒸熟了再死。 商臣说:“做出决定就应当立即执行,而你正是因为优柔寡断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我不能步父亲的后尘,所以请你快些了断吧!不要等别人动手。” 楚成王说:“如果我听从子上的忠言,绝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然后他就解下腰带挂在房梁上。商臣留下潘崇和他的两个儿子监刑,自己退出房间。他失神地望着夜空中的星汉银河——即便是这个性情最为残暴的人,也不敢直面父亲死亡的过程。 片刻之后,潘崇打开房门走出来,对商臣点点头。商臣犹犹豫豫地转过身,他在跨进门槛的一刹那颓然瘫坐于地。楚成王的尸体已经被放下来,摆在床榻上;他的尸体双拳紧握,二目圆睁,一脸怨气。 商臣手脚并用爬到父亲尸体边上,抱着他的大腿痛哭不已,潘崇留下商臣一人在房间内,关上房门在外面等候。 商臣擦干眼泪说道:“父亲是想知道谥号才能瞑目吗?就谥为灵吧!”楚成王还是不瞑目,商臣说:“如果父亲觉得谥号太凶,那就谥为成吧!”楚成王大概对这个冠冕堂皇的谥号感到满意,继而就把眼睛闭上了。 此时已到午夜时分,宫人开始为楚成王的尸体沐浴,潘崇出宫去找成大心和斗椒,商臣则把自己关在父亲自杀的现场,在黑暗中之中靠墙而坐,不知是梦是醒;一直到潘崇把两人带到宫中,商臣才在卫士的搀扶下走出来。江芈得知楚成王的结局后也投缳自尽了,王子职则趁着黑暗逃走了。 商臣对外宣称楚成王是因突发急病而死,大臣们也就当真的听了。商臣当天就举行了加冕仪式,是为楚穆王。楚穆王随后就把王宫的保卫任务交给潘崇,把都城的防务工作交给他最信任的兄弟王子燮。 商臣杀父弑君的暴行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因为楚人觉得,对于商臣、无论他犯下什么样的暴行都不足为奇;况且,他用最简明的方式夺取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王位,也不能视为篡位;再者,商臣采取的方式避免了为争夺君位注定要发生的、损失却不可估量的巨大灾难,也算维护了王室的稳定;最后,人们受够了楚成王的贪婪堕落。若敖氏甚至在暗地里对他的死亡弹冠相庆。 楚成王在位四十六年,属于楚国历史上执政时间第二长的王(第一是楚武王,在位五十一年)。楚成王即位时,楚国已经基本上完成向北扩张的战略,土地已经不再是国家最迫切需要的东西,霸主地位才是。楚国把中原国家一个一个拉进自己的阵营,对不服从的则采取武力手段解决问题。南方联盟北扩,北方戎狄势力南侵,一时间华夏出现“中华不绝如线”的危及局面。 正在南北势力即将相会于黄河时,齐国迅猛崛起,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逼迫楚国重新向周王室纳贡。 齐桓公去世后,中原诸侯无主;楚成王轻易地俘获了自诩为二代霸主的宋襄公,却没有迫使宋国屈服。 宋襄公的无能和齐孝公的滥战导致华夏联盟分崩离析,楚国趁机又把鲁国、卫国和曹国拉入南方阵营。正当楚国信心满满地意图征服宋国,并剑指齐国之时,晋文公横空出世,不但把楚国打回原形,而且夺走属于楚国的中原盟友。 总之,楚成王不可不谓一位有作为的君主,但是他生不逢时。楚成王两次雄心勃勃地争夺天下霸主,却分别受挫于齐国和晋国。当他堕落为昏聩残暴的君主时,他的历史使命就结束了。后世君子评价他说:“权力在明君手中是珍宝,在暴君手中是毒药;于君于臣,皆是如此。” 第二百五十六章 晋卫戚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卫国在华夏诸侯中是个地位特殊的、充满传奇色彩的国家。 当年周武王翦商后,将商朝的京冀地区一分为四,把北部地区封给纣王的儿子武庚,国号为邶;将其他地区封给管叔、蔡叔和霍叔。这三个国家用于监视和钳制邶国,所以史称“三监”。所以西周首批封建的国家并没有卫国。 周武王去世后,管叔为争夺王室摄政权,联合蔡叔、霍叔与武庚发动叛乱。周公果断地平定了三监之乱,之后便撤销了邶和管的封号。 不久,周公把原邶国的土地和部分三监的土地封给他最亲密的弟弟康叔,国号为卫,爵位为伯爵。宋就是商,卫就是殷;宋国延续了对商人的祭祀,卫国则继承了殷人的土地。 为了防止再次发生类似三监叛乱的事件,王室在卫国驻扎了六个师,史称“殷六师”;当时的卫国爵位虽低,却被视为最重要的诸侯国。 殷商遗民被迁徙到各个诸侯国去,中原地区的原住民也安于现状;华夏局势慢慢稳定下来,殷民不再是社会动荡的根源,卫国的军事功能也从防止西周内乱转向抵御北方戎狄南侵。 卫顷侯执政时正值周夷王在位,此时西周正由兴盛走向衰落。周夷王因为听信纪侯的谗言,给齐哀公来了个水煮活人。诸侯离心离德,又恨又怕,基本上不再去朝见周夷王。卫顷侯趁虚而入,巴结、重禄周夷王;作为回报,周夷王赐予了他侯爵称号。 又过了一百多年,西周末代君主周幽王屡次戏耍诸侯,结果玩丢了镐京和性命。灭亡西周的元凶之一、周幽王的岳父申侯发出四封求援急报,其中一封就是送给卫武公和的。在与敌人交锋的几百年间,卫国锻炼出一支勇猛、强悍、善战的军队。卫武公以八十岁高龄率军西征,并担任四国联军总指挥。联军经过英勇战斗,将入侵者赶出了千疮百孔的镐京。 周平王登基后对功臣进行赏赐。他认为土地与财物已经不能表达自己对卫武公的感激之情,便加封卫和为公爵。卫国继两虢和虞国之后第四个姬姓大公国。但是后来卫国屡次发生动乱,又发兵进攻王室,天子一怒之下又将卫君的爵位降为侯爵。 卫国与鲁国的友谊源于康叔与周公的兄弟情义,这种友谊数百年来从未改变;卫国长期与齐国联姻,所以经常得到对方的帮助,但也没少挨齐国人的打。卫国人有些妄自尊大,他们只喜欢与大国交往,瞧不起诸如郑、滑之流的“低等国家”,卫人甚至把晋人视为“太行山里的野蛮山魈”。 正是基于上述原因,卫国并不甘心臣服于晋国。加之卫成公对晋文公的刻骨仇恨,即便晋国成为新的华夏霸主,卫国人也拒绝朝见晋文公。 晋文公在去世前曾召集诸侯到晋国相会,卫成公不但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而且趁郑文公出行的机会派孔达率军大举入侵郑国,夺回了绵、訾两座城邑(这两座城邑本来属于卫国,后来被郑国占领)。卫军乘胜前进,却在匡邑受到郑军强有力的抵抗,孔达见无法攻克目标,这才下令撤军。 鲁僖公三十三年、在晋文公去世的第十三个月的时候,晋人举行了祭祀文公的小祥礼。小祥礼毕,晋人开始筹备伐卫事宜。晋襄公把使者派到诸侯国去,向他们通报准备对卫国动武的消息。 晋军在到达南阳一带时,军队中传出一些质疑的声音,大意是,晋襄公自己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朝觐周襄王),凭什么要求卫人做到(朝见晋襄公)? 因此先且居向晋襄公提出:“既然君侯打着‘卫君不朝盟主’的旗号讨伐卫国,您就不要效仿他的行径。君侯即位两年,却没有朝见周天子,这也是非礼的。自己无礼却以维护周礼的名义讨伐别国,此举不能得到天下人的信服。所以请君侯去朝觐天子,进攻卫国的事就交给臣好了。” 晋襄公第二天般离开军队到温地去朝见周襄王,先且居、胥臣率领晋军继续前进。晋军的目标是戚城(今河南濮阳界内),戚是卫国西北重镇,属于卫国大夫孙氏所有。 五月一日,晋军包围戚城,郑军同时进攻訾城;宋军则在卫国南部边境陈以重兵,准备在卫国出师救援时进行干预。 当年建造戚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抵御北狄南侵,所以戚城虽小,防守却相当坚固。先且居和属下们绕城一周以查看地形和敌人的方位情况,人们回营之后全都摇头叹气,原来晋襄公朝王时带走了中军的全部公卒部队,包围戚的兵力只有中军的一小部分。先且居只好一边修建工事、制造攻城器械,一边等晋襄公回来。 五月下旬,晋襄公率领公族军队姗姗而来,晋军随后开始对戚城发动强攻。晋军以云梯、攻城车和从地下掘进多种手段并用的战术日夜攻城。戚人疲于应对敌人的进攻;六月八日,晋军突破了筋疲力尽的守卫者的防线,占领了这座城市。守城的孙昭子战死,他的尸体被运到晋襄公面前。晋襄公不久又把它还给卫国人。 晋国占领戚城后,晋襄公把该地划成几个区域,交给不同的国家进行管理。诸侯派出军队和税务官,在负责该地防卫事务的同时也征收税赋。诸侯军队进驻戚城后,晋军就退兵回国了。 卫成公不愿意与多个国家同时结怨,所以暂时放弃收复戚城的想法。卫国人领教了晋国人的手段,就不像以前那么猖狂了。但是卫成公仍然不肯向晋国人低头,他便派使者到陈国去,请陈共公出面调停。 陈共公是个在清醒时头脑都显得不太正常的家伙,更何况他是在半醉半醒(就在为卫国使者举办的宴会上)的时候。他卷着舌头、“砰砰”地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你们只需要对晋国取得一个胜利就可以了。剩下的事嘛,全包在寡人身上!” 使者带回来陈共公的建议,卫成公轻信了那个糊涂虫的承诺,继而命孔达伐晋。孔达率师包围晋国的原城。但是卫国的行动惹出了大麻烦,晋国反应速度奇快,赵衰火速赶到原,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原附近的数个城邑集结起一支大军。孔达临危不乱,总算在敌人完成合围前把军队带出险地。 卫成公再次请求陈共公帮助,陈共公两手一摊说:“你们也没取得胜利呀!?” 有人认为卫成公太粗心大意、过于轻信他人了:英明的执政者不会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由于在与晋国的交锋中屡次受挫,卫成公不得不低下他那不甘的头,被迫向晋国屈服(在第二年)。在其后的一百多年中,晋国将卫国视为最不值得信任的盟友之一,对卫国进行了非常苛刻的盘剥、毫无理由的羞辱、明目张胆的压制。 后来在晋国走向没落之时,卫国毫不犹豫竖起大旗,成为反对晋国霸权的急先锋。 第二百五十七章 秦晋彭崖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晋文公去世后的两年里,晋国在与外敌的四场对抗中取得了三胜一平的战绩。这样骄人的战绩竟然出自一个昏庸无能君主统治下的国家,这在他国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秦国人把这种现象归结于晋文公的余荫,他们坚信晋国会在不久的将来衰落下去。秦国人正以积极的姿态迎接这一天的到来,而晋国决定以实际行动告诫秦国人:“你们想错了!”就在互不妥协的状况下,两国于鲁文公二年(BC625)二月爆发了彭衙之战。 彭衙之战的起因仍然是个迷,史书记载孟明率师伐晋,晋襄公出师抵抗,秦晋战于彭衙。但是彭衙位于秦国境内,晋军哪有到敌国境内抵抗侵略的道理?因此这场战事极有可能是晋国主动进行“入侵式防御”引起的。 晋国在戚地战胜卫国后,秦国人认为自己的准备已经足够充分,决定入侵晋国。晋国人收到情报后感到十分苦恼,因为他们没有把握战胜一支装备精良、准备充分、士气高昂的虎狼之师。 晋国大臣自然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正面迎战,另一派提议专于防守或者择机议和。晋襄公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是被拖上战场的;两年四战把他搞得心焦气躁,他也为公室里的好战分子操碎了心。 这次晋襄公终于站出来公然支持防守派了。但是先且居反驳他说:“任何一个敌人都会得寸进尺,如果这次示弱,秦国下次就会进攻河西五城;与其到那时才进行抵抗,不如现在就直面敌军。先君惠公是最软弱的君主了,尚且敢于与秦国一战;君侯作为华夏霸主竟然想要逃避,百年之后到了天上,怎样面对献公、文公呢?” 由于先且居把先君摆出来进行要挟,晋襄公不得已收回刚才说的话,转而同意主战派的意见。赵衰说:“我们如果被动防守,没有把握取得胜利;所以不如主动出击,这样会造成攻守之势逆转,我方占据主动地位,胜算的可能性就会增大。 按照晋人分析,秦军只能从渭南向东进发穿过桃林塞,然后寻找渡口北渡黄河。因此晋人在桃林塞东端、黄河南岸的桑田驻扎了一支重兵,又加强了桑田对岸的魏城的防卫工作。两个要塞一南一北,能够遏制住秦军从南向入侵。 之后,晋襄公御驾亲征,但军队的指挥权在先且居和赵衰手中。晋军在龙门山渡口西渡黄河,直扑秦国北部的少梁城。 秦穆公刚刚集结起军队,却没有料到晋军竟然从另一个方向率先发难,秦军的行动计划就被完全打乱了。 秦军不得不转身北上迎击晋军。晋军对少梁城围而不攻,先且居收到敌军正在赶来的消息后便解除对少梁城的围困,继续西进,在彭衙附近安营扎寨,准备在此地与秦军展开决战。 彭衙位于洛水东岸的今陕西白水县界,与少梁城东西相望,是抵御白狄南下的战略要地。秦军日夜兼程,渡过泾水和洛水,于二月六日到达晋军对面。 此时晋军已经休整了数日,秦军却疲惫不堪。先且居决定不给秦军休整的机会,他马上向晋军下战书,要求第二天进行决战;孟明也不甘示弱,当即决定应战。孟明在回复晋人时说:“视曾许诺三年要拜晋侯所赐。如今时间已到,大**队既然来到这里,视就不必长途跋涉、而就在此地拜君所赐了!” 第二日黎明时分,交战双方各自摆开阵列。秦军的数量依然处于劣势,但是军士们斗志昂扬,不时地敲击武器,发出怒吼,准备战死在崤山的袍泽兄弟们报仇雪恨。 从彭衙征集的地方军做为秦军主力的机动部队,远远地排列在城下。晋军对秦军的表现却没有什么反应,或许他们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 晋襄公的御戎是王官无地,车右是狐偃的儿子狐鞫居。先且居左右观望,以确认各队阵列已经排列完毕,对面的孟明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就在此时,晋军阵中突出冲出数乘战车,战车后面跟着撒脚如飞的军士,他们高声叫喊着径直闯入敌人军阵,完全不在乎秦军的长矛利刃,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安危。先且居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题,但是他猛击战鼓,晋军被战友们敢死精神所激励,如同虎入狼群一般冲进敌阵。 秦军完全没有料到晋军会全体采用自杀式冲锋,尽管他们的勇敢精神绝不输于对手,而且进行过数年的艰苦训练,他们的战斗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但是却没有应对自杀式攻击的经验。 秦军的防线马上被冲开数个缺口,不知所措的秦军士卒只能各自为战,但是阵型限制住了自由发挥。士兵们挤在一起,没有施展的空间;前面的却惨遭屠杀,后面的却看不见敌人。晋军拉开战线,从正面和侧翼同时进攻,秦军的整个军队被压缩在一个狭小的区域里。晋人大喊:“把秦国人赶进洛水去!” 但是时间一久,晋军的爆发力便已经用尽,秦军终于站稳脚跟,重新建立起防线,并一点一点把敌人推回去。这时彭衙城下的军队也冲过来袭击晋军侧后方,晋军害怕受到两面夹击,于是开始收缩队伍。 包围圈里的秦军终于与友军会合,晋军则再次发动进攻,不过这次进攻却是缓慢而有力量的,秦军边战边退,最后撤进彭衙城去了。 晋人对着败退的敌人大喊:“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们是来拜君赐的!”晋军开进秦军大营,缴获了大量辎重、杂役和牲口。 战斗结束后,先且居立即开始调查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小子发动自杀性攻击,原因又是什么。调查结果出来后,晋人无不泪流满面,晋襄公破例为死难者的葬礼提升一个等级。 事件的起因可以追溯至崤之战之时。 当时秦军被迫投降后,一个叫做“褒蛮子”的秦国勇士却宁死不降,他在杀死许多晋人后由于体力不支才被制服。 晋襄公欣赏他的勇猛,许诺说他只要投降,就可以给他大夫的职位。但是褒蛮子却将他骂得狗血喷头,说自己绝不会给一个连自己妈都不放过的淫棍当差(晋文公的后宫相当于晋襄公的母辈)。晋襄公大怒,立即命令车右莱驹杀死他。 莱驹跳下战车,提着戈冲到褒蛮子面前;褒蛮子怒吼一声,莱驹浑身震颤,手中的武器“当啷”跌落在地。 晋襄公满脸怒容,大叫:“懦夫!”他把脸一扭,头也不回地驱车离开了。卫队里有个叫狼曋的军士,他突然冲出队列,拔剑割断了褒蛮子的脖子,然后抓住莱驹的衣领,紧赶几步跳上晋襄公的战车。晋襄公对狼曋大加赞赏,随即任命他为车右。 第二百五十八章 秦晋彭崖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与白狄进行箕之战前,先轸废黜了狼曋职务,转而任命狐鞫居为晋襄公车右。实际上,君主的车右通常不是由固定人员担任,晋人在战前通常要对车右的人选进行占卜。 这本来不是什么值得抱怨的事,但是这次更换程序却是被人为干涉了:因为先轸已经抱定战死的决心,他要在死前卖给狐偃一个人情,为儿子找个同盟者。 狼曋怒不可遏,他的朋友们也愤愤不平。朋友们问他是否想杀死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家伙(先轸)。 狼曋说:“我还没找到为之而死的理由。” 朋友们说,如果他想行事,他们可以助他一同发难。 狼曋说:“《周志》有言:‘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人死的不义,不能称之为勇;死于国事才能称为勇。我因为勇气求得车右,却不是因为无勇被废黜,我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如果我作乱犯上,反而证明元帅了解我的为人,证明他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了。请你们等待机会吧!” 彭衙之战前夜,狼曋找到他的朋友们,问他们:“明日决战,准备好赴死了吗?” 朋友们回答准备好了。狼曋郑重要求所有人开战前口中含玉,听他的命令。所以才有了狼曋率属下冲锋的一幕。 后人说:“狼曋真的可以称之为君子了,《诗》说:‘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果发怒,祸乱就会停止)。’发怒却不作乱,可称得上君子了。” 秦军铩羽而归,诋毁孟明的言论甚嚣尘上。其实有些人在崤之战后就主张把孟明烧了祭天,这些人现在更加猛烈地抨击孟明。有些好事者还把写有文字的布条绑在石头上扔进孟明家院子了,布条上写着:“你怎么还舍得活着?” 但是秦穆公依然排除干扰,坚定地支持孟明。其实秦穆公心里最清楚:要求处死孟明的都是没有公心的人;他们要么与孟明有仇,要么装出大义慷慨的样子(目的也只是为了讨好君主);孟明身上具有忠于公室和永不服输的优秀品质;如果废黜孟明,那么两次战役失败的巨大投资必然付之东流。 作为经历过两次大劫难的人,孟明对来自任何政敌的激烈攻击都不再放在心上,他甚至懒得去回应和报复;他只是效仿令尹子文在除掉王子善以后所做的那样,增修国政、散尽家财、重施于民。 秦国的情报源源不断地传到晋国,赵衰对大夫们说:“如果秦师又至,一定要回避他们;因为畏惧而增修德行,没有人可以抵挡。《诗》说:‘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孟明怀念先祖的美德了,念德而不懈怠,谁能抵挡得了?” 这一年冬天,先且居纠集了宋、陈、郑三**队伐秦,为春天的“入侵式防御”进行报复。 本年二月二十日,鲁人制作了鲁僖公的神主(牌位)。这个工作本应该在鲁僖公被安葬后第十四日完成,而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两年,他们的行动实在是太拖拉了。 不久,晋国人派使者来责备鲁国人,说鲁文公即位已经两年了,为什么还没有到晋国朝见盟主?鲁人真是太无礼了。 不过,使者了解到鲁人缓做僖公神主的情况后,便摇头说道:“对本国先君尚且不恭的人,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尊重别国的君主呢?” 四月,鲁文公到晋国去朝见盟主。两国将要举行会盟仪式时,晋襄公为了泄愤和羞辱鲁文公,派阳处父代替自己与鲁文公歃血。这件事极大地触怒了鲁国人,鲁人表面上没有什么表现,暗中却投到齐国一面。第二年,晋襄公害怕失去鲁国,再次邀请鲁文公访晋,这次两君在晋国举行了歃血仪式。 六月,公孙敖到垂陇出席了晋国发起的一次讨卫会议。主持者是晋国大司空士縠,士縠是士蒍的儿子、士会的父亲。参会的陈国人说,陈侯有把握说服卫侯重返联盟,所以联盟还不需要大动干戈;如果可以用柔性的手段将卫国拉进来,何必要施加暴力呢? 随后陈共公就把晋襄公和卫成公拉到一起,双方重新签订了盟约,孔达被送到晋国充当人质;晋、卫两国矛盾暂时缓和下来。 八月十三日,鲁人为僖公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祭祀仪式。在这次仪式中,大祭司夏父弗忌把鲁僖公的神主放在了鲁闵公前面,并且振振有词地说:“我见新鬼大,旧鬼小。先大后小,顺也;把圣君安放在前面,明也。明、顺、礼也。”他的言辞引起当权者和谄媚者的一致赞同。 但是大夫展禽却当场发表了异议,他说:“符合礼的,就没有不顺的。祭祀是国家大事,夫子却用违背周礼方式进行,可以称为‘顺’吗?儿子即便被尊为圣贤,也不能先于父亲被祭奠;所以禹不先于鲧,汤不先于契,文王、武王不先于不窋。宋祖帝乙、郑祖厉王是两国的上祖,不能后于微子、桓公。所以《鲁颂》有言:‘春秋匪解,享祀不忒;皇皇后帝,皇祖后稷。’所以,君子心中的礼,要先祭祀后帝,之后才轮到后稷。” 很多大夫听完都低头不语了,公子遂阴沉着脸,命令祭祀按原计划进行。第二天,臧文仲就弹劾展禽,说他不恭君主、妄议圣贤;鲁文公也不满展禽的刚正耿直,就把他贬到城南守城门去了。 其实展禽与臧文仲的恩怨纠葛由来已久,臧文仲嫉妒展禽的贤名,展禽瞧不起臧文仲道貌岸然的嘴脸。但是臧文仲在公室中位高权重,所以经常碾压对方,而展禽也不是第一次因为对方告黑状而被贬职了。 有一次东方飞来一只巨大的、叫做爰居的海鸟。海鸟在曲阜东门外停留三日,臧文仲率领国人祭拜爰居。展禽说:“那就是一只鸟而已,臧氏愚昧无知,竟然祭以国典,真不知道他的仁和智慧在哪。” 后来孔子说:“臧文仲有三不仁,三不智。排挤展禽;设置六关征税;使妾织布与民争利;是三不仁。私藏一个名叫‘大蔡’乌龟,天天像供祖宗一样供着;纵容夏父弗忌举行逆祀;祭祀海鸟爰居;是三不智。” 第二百五十九章 由余使秦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文公三年(BC624)春,晋人纠合四国之军进攻沈国(今安徽阜阳西北),战争起因是沈国背弃华夏、投靠楚国,做出很多有损华夏联盟利益的事来。敌军来势汹汹,援兵遥遥不至,沈国人便弃城而逃。 夏四月,王子虎去世了。王子虎是位既有原则又识时务的杰出政治家,他做过的最被人称道与津津乐道的事件、就是他阻止了晋文公对卫成公的报复。 王子虎的去世使周人如丧考妣,诸侯使节纷纷前去吊唁,周襄王破格以上卿之礼安葬了王子虎。 秦穆公与鲁僖公同年即位,那年是晋献公十八年。 秦穆公即位当年便率师进攻茅津。茅津(今三门峡)是重要的黄河渡口,当时属于虢国,位于黄河北岸、下阳南郊。秦人的胜利不但使虢国深受打击,而且震惊了晋国公室。 当时晋献公刚刚灭掉耿国、霍、魏三国,正准备把黑手伸向虞、虢。秦穆公的行动无疑在对晋国人说:“不,虢国是属于寡人的。” 晋国人考虑再三,决定以怀柔的方式对待秦人的挑衅。晋献公破天荒地向敌国派出使团,一是恭贺新君即位;二是表达希望双方建交并建立全面友好关系的意愿。 晋献公的决定开创两国外交之先河。秦穆公积极回应了对方的美意,并且提出愿意成为晋献公女婿的请求。三年后,秦穆公亲自到晋国迎娶夫人伯姬,两国始结“秦晋之好”。 晋献公灭绝群公子是晋国史上最黑暗、最邪恶、最灭绝人性的一幕,无论对当时还是对后世的政治格局和历史发展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那次大屠杀以及先前的灭亡富氏、游氏等事件使得大批贵族逃往国外,很多人都成为别国炙手可热的政治人物。 秦国人也积极招募流亡者,秦成公甚至命公子贽成立一个搜寻小组,到处寻觅散失民间的、有价值的晋国流亡贵族,于是大量流亡者来到秦国——公孙枝就是被公子贽从麦田里捡回来的。 公孙枝后来推荐了百里奚,但是百里奚当时在虞国为臣。晋献公灭亡虞国后,就把虞公和百里奚等人当做伯姬的陪嫁送到秦国去。但是百里奚在半路上背着虞公逃走了,几天后虞公由于受惊吓及冻饿等原因去世了。 百里奚埋葬了虞公之后就逃到楚国去了。秦穆公大为震惊,他打听到百里奚在楚国北部替贵族们养牛,就打算用重金将他赎回。但是公孙枝说,如果让楚人了解到百里奚的价值,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秦穆公于是派人用五张老羊皮将那位老夫子从主人那里赎回来,百里奚来到雍都后又推荐了蹇叔。两位老一辈政治家去世后,他们的下一代又成长为秦国政坛的中坚力量。 秦国是个不停依靠战争或以战争相威胁来发展壮大的国家。秦穆公即位后改变了对外滥战的政策,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战事,使秦国在节约国家资源的同时还能够夺取巨大的利益。 秦军在崤之战遭遇惨败后,秦人大开国门,以开放的姿态欢迎一切希望到秦国谋求生存发展的人到秦国来。 于是秦国挤满了南来北往的商贾和希望取得功名的异邦人。秦人分给人们土地,教授农耕和养马技术,征召强壮的热血青年入伍报国。 秦人一系列的举措使得西戎各部落既欢迎、又担心。西戎最大部落联盟的首领派出一个庞大的使团访问秦国,借以对秦国的国情和政策进行全面考察。使团首领名叫由余,他的父亲是晋国人,早年因避群公子之难逃到西戎。 由余面色黢黑、穿着普通,毫无骄横之气,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牧马人。秦穆公以为偏远地方来的人没见过大世面,为了在“乡下人”面前炫炫富,他特地带领由余参观了雄伟的大郑宫,展示了无数的珍奇宝物,并希望看到对方呆若木鸡的表情。 但是由余只是撇撇嘴说:“如果这宫殿是神造的,那就太劳神了;如果是人造的,那就太劳民了。” 秦穆公指着宫殿问:“中国以诗书礼乐法度做为治国的根本,时局尚且动乱;西戎没有这些,还想要达到治世,不是太难了吗?” 由余笑道:“您引以为荣的,正是中国动乱的结果。黄帝见忠信日薄而天下将乱,所以创立了礼乐法度以正天下。黄帝以身作则,尚且只得到小治;后世君主日渐骄奢淫逸。当权者以法度的名义,滥施手段;臣民疲敝,怨恨统治者的不仁。上下相怨而互相攻杀;很多宗族遭遇灭亡,都是这个原因。 “但是戎夷则不然,首领以淳厚的感情对待臣子,臣子以忠信之心侍奉首领;治理一国就像执掌一家。这才是圣人之治。” 秦穆公回到内朝后问内史廖:“寡人听说邻国有贤人就会给本国造成危害。由余是西戎的贤人,必将危害秦国,寡人将如何是好?” 内史廖说:“戎王之所以还没有堕落,是因为还没受到过诱惑。西戎的女子不乏秀丽者,但是酷日寒风、草莽风沙将她们的脸摧残得像烤熟的大番薯一样,西戎人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华夏美人的。 “君伯可以送给他女乐以夺走他的志气;将由余留在秦国以离间君臣。戎王沉溺女乐,必然怠政;他心中有结,必然怀疑由余;君臣有了间隙,秦军就能俘虏戎主。” 秦穆公频频点头,他便用美色的诱惑来削弱戎主的意志,离间君臣关系。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这是老圣人对古人遭受最原始生物武器攻击后欲仙欲死状态的真实描写,只是太多的人希望得到这种打击。 秦穆公于是送给戎王一支由八佾(十六名)美少女组成的乐舞团。少女们不但舞技卓绝,而且身负重要使命;她们不但善于勾引男人,而且会拒绝男人;不但要使西戎贵族们为自己争风吃醋,还要对他们进行挑拨离间。 除此之外,秦穆公又送过去很多能够导致戎主们堕落的物件。至于由余,秦穆公打着两国进行全面交流的幌子,把他强行留在秦国。 第二百六十章 秦穆公封崤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文公三年春,孟明郑重地向秦穆公报告,他已经训练出四万名狼曋一样的勇士。秦穆公说他不要狼曋,要褒蛮子;孟明说,褒蛮子那样的大概有一万名吧!秦穆公说,一千人足矣,有了四万虎狼,什么样的敌人不能战胜? 二月,秦穆公效仿当年周成王的做法,召集西戎和白狄的部落首领,在岐西举行规模隆重的大薮礼。在大薮礼期间,秦穆公向参会者公布了即将对晋国进行大规模战争的决定,他要求各部落为秦国提供战争辅助部队、役徒和物资,并要求各部首领随军出战。大薮礼结束后,首领们留下人质,然后各自回去做战争准备。 秦人回国后,马上派出一支部队与白狄军封锁了龙门山渡口。 在晋国方面,公室为如何应对秦军入侵吵得不可开交。赵衰认为应当固守城池、避开秦军锋芒。这是他在彭衙之战后不久提出的主张。但是先且居、阳处父等人却强烈要求正面迎敌。双方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晋襄公示意大臣们安静下来,并说道:“诸位的意见表述得已经非常清晰了,寡人也听得很明白,再辩下去也没有意义。寡人认为,天下并非只有晋国独大,也没有一个大国可以常胜不败。狂风刮不了一整天,暴雨也下不了一上午;上天尚且如此,何况是国家呢? “从先君去世到现在的四年间,晋国每战必胜,弓弦已经拉得太紧,人民也非常疲惫了。秦晋本来匹敌,而晋军两胜秦军已属不易。这次秦伯倾全国之力、亲自率领大军伐晋,志在必得。即便晋人举全国之力战胜秦军,也是惨胜。惨胜之后呢?楚、郑、卫、白狄哪国不会趁火打劫,把晋国从霸主的宝座上赶下去?展示武力虽然重要,但是寡人绝不能仅凭一时意气断送先君建立的伟大霸业。” 晋襄公就这样否决了主战派的意见,传令各地严密防守,不得出战;对不具备防守条件的城邑则组织居民撤离、推倒房屋、烧毁田地、填埋水井,不给敌人留下一针一线。 四月底,秦军在少梁城与西戎部落的辅助军队合兵一处,然后从龙门山渡口渡过黄河。联军登陆后,秦穆公下令焚舟。秦人一把火将船只点燃,火龙绵延数里,浓烟遮蔽了天日。 秦穆公带着太子,站着高处大喊道:“所有的人、包括寡人在内,都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想要回到秦国,就必须前进,必须取得胜利,必须抢走晋国的船只。寡人没有留下后路,所以让太子陪在身边。如果再次战败,我哪里还有脸自称‘秦人’?如果战败,就让秦国灭亡、让活着的人就在这里当奴隶吧!” 军士们被君主的气势所感染,挥着武器要求战斗。之后秦军一路高歌猛进,所到之处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秦人尽管憎恨晋人,却严格遵守战争礼仪,不对平民使用暴力,不随意毁坏平民财产,同时也要求辅助部队必须遵守。 秦军没有向晋国都城进军,因为无法攻占则不如不攻。两国人都心知肚明:谁都无法通过一次或者几次战争迫使对方屈服,更不要说灭亡对方了;所有的挑战和入侵都只不过是为了报复罢了。 秦军渡过涑水,包围了王官城,选择王官城为目标是因为这里是先轸的出生地。秦军进攻毫不拖泥带水,用雷霆之势迅速攻陷了这座坚固的城市。王官城的军民为先轸的决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尽管晋襄公下令严禁挑战秦人,但是在一个从不缺少勇士的国度里,仍然有许多地方武装自发地集结起来,对强敌发动自杀式进攻。 只不过秦军丝毫没有把那些死士放在眼里,因为秦人也抱定必死的决心。秦军通常派出与对方数量相当的兵力以暴制暴,以命搏命,甚至与对方同归于尽。 秦军乘胜进军,又占领了郊城,晋军仍不出战。直到此时,秦穆公如悬磬般的心才终于落地。他下令军队开赴崤山,为当年秦国的战死者封尸立誓。 秦军来到崤山战场遗址,军队从东端进入,沿着当年秦军行进的路线西行。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四年,崤山古道上仍然随处可见人马的遗骸、锈蚀的兵器和战车的碎片。大部分残骸都是筋断骨折、身首异处。 孟明和西乞术、白乙丙陪在秦穆公身边,默默前行。孟明实在不愿再回忆往事,但是仍然泣不成声地讲述当时的情景:晋军和辅助部队都是从那个方位发动进攻的,那块高地曾爆发过激烈的争夺战,褒蛮子在哪里被俘的,他又是在什么地方投降的,晋人在什么地方筑起祭坛、杀死战俘向祖先献祭。秦穆公也忍不住落泪,军士们哭成一片。 人们从尸骸身上的甲胄装束能够分辨出它们生前是秦军还是其他人,秦穆公命令被俘的晋人们在沿途挖了数十个大坑,把秦军战士和战马、战车的遗骸安葬在一起,其他死难者葬在一起,安葬过程一共持续了三天。 秦人毁掉了晋人建造的祭坛,在原地又筑起一个更加高大的祭坛,然后进行了庄严隆重的祭奠仪式。秦穆公登高面对秦军立誓道:“崤山之败,罪在孤。我在这里要告诫全军,一定要遵从古人的遗训,谋划大事,应当听从年长者的意见,才不会有过失!”仪式之后秦军便从茅津渡河回到秦国。 第二百六十一章 秦霸西戎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秦军凯旋回国后,秦穆公开始将视线转向西北。秦穆公率军出征的那段时间了,库府中的情报已经堆积如山,他把关于西戎的密件分离出来并首先翻阅。他高兴地看到,自己的计划施行得十分顺利,那支美少女乐队已经把西戎诸部搅得乌烟瘴气。 原来戎王和各大部落戎主已经被美少女们迷得神魂颠倒。有的戎主开始为了某一个女子争风吃醋。戎王为了平衡同盟者的关系,自己留下四个最妖娆妩媚的女人,这四个人便脱离了乐队。他把余下的赐给十二个部落的首领,但是在需要演出时,还要将成员们聚集在一起。 在有一次巡演时,一个最有实力的戎主、仇如竟然扣住全部少女,并将她们据为己有。其余的戎主大怒,立即向戎王提出控告。戎王也怒不可遏,因为他自己也不过占有了四个,他就联合苦主们出兵攻打那个部落,将仇如抓获并关押起来。 由余在秦国停留的期限早已届满,他多次提出回国的请求,戎王也发过几次书信,但是都被秦穆公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搪塞回去。从崤山回国后,秦穆公感觉时机已到,就把由余放走了。 时隔两年,由余再次见到戎王时,他已经认不出对方的模样了。眼前那个曾经号称“西戎第一勇士”的家伙,现在正挺着巨大的肚腩,一步三摇地走过来迎接由余,他每走一步身上的赘肉都颤个不停。戎王的面皮已经被酒精泡的肿胀不堪,双颊潮红,前额和头发放着腻人的油光;他抱着由余纵情大笑,嘴里喷着食腐动物口中发出的臭气。 由余扫视其他前来欢迎他的戎主,模样也都差不多。戎王转身走向他的战马,那马打了个响鼻、晃着脑袋倒退了几步;一名随从拉着缰绳,另一人蹲下来抱住他的一条大腿,想要把他搬起来。但是仆人起立时由于重心不稳,结果两人都重重摔倒在地上,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戎王骂了两句,也跟着大家笑;他第二次才被费力地拱上马背。由余不禁摇头叹气。 当晚戎王为由余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秦国的美少女乐团也参加了演出。由余看得抓心挠肝,不禁低下头去。“这样的美色和诱惑连自己都抵抗不了,何况是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呢?!”他这样想道。 第三天,他找到戎王,郑重其事地说道:“王啊,西戎十三部落为一体,仇如也是我们的兄弟,兄弟情义不能被女人拆散,臣认为应当释放他。再者,我王还应当将女乐送回秦国去,不要让她们搅乱延续几千年的古老秩序。妺喜、妲己、褒姒三个女人能够灭亡三代,十八个女人毁掉西戎还算问题吗?” “释放那个傻瓜没问题。但是由余啊,”戎王问:“你觉得寡人像三代末世中的哪个暴君呢?” 由余继续说道:“秦伯将那些女人送来以挑拨兄弟,将臣扣押以离间君臣,亡我之心以昭然若揭。我王虽然圣贤,但是怎奈秦人狡诈。对付秦人最好的手段就是不去接受他们的诱惑。” 戎王说:“寡人有度,你不要再说了。” 西戎的现状已经变得与由余离开前完全不一样了。西戎的男人都想拥有华夏的女人,女人也开始注意保养自己,学习怎样取悦男人。由于酒色不分家,喝花酒成为普遍的娱乐活动,由争风吃醋引起的斗殴事件屡见不鲜;酒色使人堕落,使人意志消沉,使人丧失心性。 由余把自己关在家中痛苦反思:“原来我的一句话的杀伤力竟然这么大!”秦人用诱惑破坏西戎自然形成的道德体系,引诱人们堕落;但是西戎已经没有时间出现黄帝一样的圣人来制定礼仪法度了,秦人也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西戎就要灭亡了,我将何去何从?” 几天之后,仇如被释放,但是他的儿子已经自立为部落新主并且拒绝交出权力。结果当初抓捕仇如的那些部落不得不再次进攻他的部落,以便替仇如把领导权夺回来。仇如的儿子寡不敌众,只得领着追随者逃到秦国去了。 仇如为了感谢由余出手相救,特地搞了个大场面款待他。宴会结束后,由余就住在部落里。但是半夜时分,那个属于仇如的美女却爬上了由余的床。由余半夜口渴醒来,见到那个女人和他紧紧抱在一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立即夺门而出,连夜逃回家中。 第二天仇如便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强烈要求戎王把由余交给他处置。戎王笑得栽倒在地上(因为他太胖,弯不下腰),他说:“仇如啊,你终于明白兄弟们的女人被你霸占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了吧?这事就算了吧!没想到由夫子一副浓眉大眼儿的样子,原来也不能免俗呀!我就说秦女远远不足嘛!寡人将向秦伯要求,要他多送些女人过来。” 由余马上成为整个西戎的笑柄,政敌的表现就不要提了,同僚对他指指点点,连朋友们也开始瞧不起他,说他是个伪君子。有鉴于此,戎王不得不给他放了一个大长假,以免大家见面时彼此难受。 但是在由余赋闲的那段时间里,对他不利的谣言一起接一起传来,有人诋毁他被秦人收买背叛西戎,诬陷他回来是给秦人当间谍的,并且提供了大量或真或假的证据。 戎王起初只是拿谣言当笑谈,继而禁止造谣者继续发声。但是他暗地里却派出亲信四处打探情况,与戎王做着同样事的还有仇如。后来戎人拘捕了几个神神秘秘的秦人,虽然那些人声称他们只是商人,但是戎人有理由怀疑他们就是前来与由余接触的间谍。戎王从此便对由余失去信任了。 不利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由余感到身形疲惫、心力交瘁。他清楚策划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黑手就是秦国人,他感到巨大的灾难正向自己接近,他曾对儿子说:“与秦人对抗的结果想想都害怕。” 由余思前想后,他无力也无心再为自己抗争、为西戎尽忠了;他就借着打猎的名义,在秦国间谍的帮助下逃离西戎、投奔秦国而去。 由余对西戎各部情况了如指掌,他位高权重,与高级贵族们也非常关系密切;他的叛逃不仅是西戎的重大损失,而且是秦国的巨大收获。秦穆公赐给他卿士的高位,同时命他辅助孟明执行伐戎计划。 由余投奔秦国不久,戎王的使者也到来了。他提出两点要求:一、继续贡献能歌善舞的美少女,多多益善;二、把由余交给他们带走。 秦穆公大怒,他回复道:“八佾已是天子之数,戎子竟然还嫌不够,难道他要凌驾天地之上吗?戎子不能用由余,所以由余逃到秦国;现在他已经做了卿士,戎子想要拘捕秦国的卿,就是想对秦国开战了!寡人无所逃命,必将奉陪到底!” 秦人把使者赶出都城,随即开始召集军队。由余给那位曾霸占十二钗的仇如写了一封信,内容是:“你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又结为异姓兄弟,你知道我是不会干出那种龌龊事来的。但是由于你的原因,我失去了在西戎的一切,不得不逃死秦国。 “秦军就要西征,你的部落距秦最近,我当然可以提议首先进攻你,你的部落一定会最先毁灭。但是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成为秦军的先锋,像毁灭你的异姓兄弟一样毁灭曾经羞辱你的仇人,你不但不会受攻,而且能得到戎王所拥有的一切!” 七月,秦军悉起,发动对西戎的全面战争;不久,仇如率部落向秦军投诚。随后联军在部落联盟间的腹心之地撕开一道口子,使各部落左右不能相顾。孟明选拔了一支精锐部队,并将指挥权交给由余。由余带着这支精锐与仇如的军队合兵一路,目标直指西戎王庭。戎王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结果爬上一辆拉着妇女的大车仓皇北逃。 戎王的逃跑使得联盟分崩离析。秦军各个击破,终于在冬季刚刚来临之时结束了战争。这次西征秦军灭亡了十二个大部落,辟地千里。其他国家和部落的使节纷纷涌入雍都,对秦国取得的伟大战绩表示祝贺,对秦国灭亡十二个部落表示赞赏,并愿意拥戴秦穆公为王,秦国终成西域霸主。 第二百六十二章 楚国灭江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江国位于淮河北岸,息县以西,是一个赢姓小国。楚国崛起后,江国便加入南方联盟,由于江国距离楚国的兵城息县只有六、七十里,江伯对楚国言听计从,一直忠诚不渝、战战兢兢地侍奉着盟主。后来江伯向楚王请婚,楚成王就把自己的妹妹江芈下嫁给他。楚成王在世时,两国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友好关系。 后来楚成王被太子商臣逼迫自杀,江芈自责不已。她认为自己如果没有泄密,兄长也不会遇害。在巨大的负罪感和愤怒之下,她也上吊自杀了。 楚穆王竭力掩盖自己的罪行,对外声称江芈是因为老王暴毙伤心而死;江伯对此也没有追究(也不敢),只是把江芈的灵柩接回国内。但是双方全都心知肚明:两国的同盟关系就此破裂,江国的灭亡指日可待。 江伯决定投靠晋国,但是他不敢直接联系晋国人,便希望通过郑国人之手来达到目的。 原来江伯有个妹妹嬴氏嫁给了郑文公,并生下公子士。这位公子士无论品行还是操守都还过得去,就是喝多了以后喜欢胡言乱语,并且是个郑国复兴派。 郑文公特别器重他,想要把他立为太子,于是把他派到楚国去朝觐。楚成王隆重地招待了郑国未来的执政者,公子士没料到楚国的酒劲竟然那么大,结果很快就喝醉了。 然后他就像往日里那样开始胡说八道,大意是只要他在世,他就要努力恢复郑国的大国地位,使郑国重新成为中原霸主;他不能容忍桓、庄、厉公的伟大功勋丧失在自己手中。 楚国人又愤怒又担忧,楚成王不能公开处死他,便在欢送宴会上给他下了慢性毒药。结果公子士在半路上就死掉了。赢氏大为悲痛,她从此恨死了楚国人。 江伯派密使到郑国找到嬴氏;嬴氏又带着密使去见郑穆公,郑穆公很高兴能为加强华夏联盟做点业绩,立即派人领着密使到晋国去了。 但是晋国人内部却产生了分歧,赵衰觉得:江国小且远,得到它不足以扩大势力,保护它又劳师伤财,不如拒绝为好。 赵衰对晋襄公的劝告与当年管仲对齐桓公的劝告同出一辙。 但是先且居和阳处父等人认为:江国虽然小而远,但是有郑、宋在,两国可以帮助江国抵御楚军入侵,并可以坚持到晋军到达的时候,而且两国帮助江国就等于帮助自己;如果晋国不能接纳主动投靠的国家,就不要阻拦主动离开的国家;如果拒绝江国,晋国迟早要成为孤家寡人。 但是赵衰认为两人的想法过于一厢情愿了,他说郑、宋绝不肯趟这摊浑水。 晋襄公为了平衡两派的利益,采纳了先且居的意见(晋襄公在秦军伐晋时支持了赵衰)。结果晋与江达成一个协定:江国尊晋国为盟主,晋国为对方提供安全保护。 楚人发现了江人的背叛行为,这就为楚国进攻江国提供了口实。楚穆王决定在晋国插手以前占领江国。 秋九月,楚穆王在息县征集了一支军队,楚军在息公子朱率领下包围了江国,郑、宋果然如赵衰所料,却江国的危急视而不见。此时晋襄公才认识到,晋国距离江国竟然那么远,想要救援江国简直是件不能完成的任务。 晋襄公派先仆率师入侵楚国。距离晋国最近的楚国边邑就是方城了。先仆带着一支轻兵抵达方城郊外,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发动攻击,晋军只好在做出几次试探性进攻后便远远扎下营寨以等待援军。 晋襄公派使者到王城向周襄王汇报情况。周襄王命王叔桓公率师伐楚。王叔桓公与晋军合兵一处,进攻楚国的方城城门。息公子朱不敢轻视周晋联军,他放弃对江国的围攻去解方城之难。联军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掉头回师了。 晋国的军政官算了一笔账,晋军这次出征,单位耗费是伐秦的三倍、城濮之战的五倍;这只是往来于方城山的消耗,还没有计算到江国的。这个结果震惊了整个公室,赵衰的预言应验了,晋国根本打不起救援江国的战争。 在另一方面,楚国人也替晋国人算了一笔账,得出的结果与晋人计算的基本相符,自信心又回到了楚国人的身边。这样一来,江国就无法逃脱被灭亡的厄运了。 鲁文公四年(BC623)夏,楚军再次包围江国,晋国不能救。不能不说江国人抵抗得十分顽强,但是这是一场实力对比悬殊的战争。半个月后,江国都城失守,楚军从四面攻入江国。江伯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率领军士们一直抵抗到死,江国就此灭亡。 对结局感到最为悲痛的不是晋人,而是秦穆公。因为江、秦即是同姓也是同盟。秦穆公换上朴素的衣裳,住进简陋的房间,撤掉鼓乐,减损饮食。大夫们劝他不要重视这件事,搞得好像秦国遭遇多大丧事似的。 秦穆公说:“同盟灭亡,寡人虽然无力相救,又怎敢不哀悼?寡人也是在自警呀!诗说:‘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彼四国,爰究爰度(夏、商二国政治不得人心而被灭亡,四方诸侯应当以此为鉴,归纳总结经验教训)。’秦国要吸取江国灭亡的教训。” 灭江的第二年(鲁文公五年),楚国战车再次北上,这次灭亡的目标是六国和蓼国。六国位于今安徽六安,由皋陶(少昊的儿子)的后代建立;蓼国位于今河南固始东北,由庭坚(颛顼的儿子)的后代建立。 六国原来是楚国的属国,后来趁楚国发生内乱时倒向了东夷集团。秋,令尹成大心率师灭六国。冬,王子燮率师灭蓼。 臧文仲为两国灭亡深感痛心,他说:“皋陶、庭坚的鬼魂得不到祭祀啦!君主道德沦丧,不能侍奉大国,国家又没有外援,灭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真是可悲可叹啊!” 楚国灭亡了以上三个国家,就把版图扩大到汝水流域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乘龙快婿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秦穆公的小公主名叫“弄玉”。当年西戎曾献给秦穆公一块硕大的美玉,穆公为了逗刚刚呀呀学语小公主开心,就把美玉交到她手里。小公主抓住美玉就死死抱着它,怎么也不肯放手,秦穆公便给她起名叫弄玉。 弄玉稍长大些便对音乐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秦穆公于是请来最杰出的音乐家做她的老师,又将美玉雕成一个玉笙。弄玉每日里只是出入于闺房和乐宫,她放弃了一切活动,专心学习研究音乐;渐渐地,音乐便成为她生活中的全部内容。 弄玉很快就到了出嫁的年龄,但是这个女孩性情孤僻又倔强,她既不懂得宫廷险恶,又不屑于取悦男人,更厌恶贵族阶层的繁文缛节。秦穆公怜爱女儿,他考虑到列侯公门险恶,不敢把她嫁给任何权贵,不忍使她成为后宫斗争的牺牲品。他曾郑重其事地问她,她心目中的夫君应当是个什么样的人,弄玉说,他应当是位与自己有着相同爱好的士人。 弄玉开始用音乐表达自己对理想爱情和对如意郎君的深切期待。鲁文公五年、季节已经进入初秋。每当弄玉晚上开始演奏时,就会从东方遥远的天际传来隐隐的箫声,那箫声明显在回应弄玉的思绪。两种乐律徘徊缠绵,即便弄玉已经停下来,那箫声仍久久不散。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弄玉捂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她说演奏出那个声音的吉士将会成为自己的终身伴侣,她们能够通过音乐彼此交流,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够懂读她并被她读懂了;她需要一个人到东方去把他请回来与自己成婚。 秦穆公说,童话里说的都是骗人的,人类哪有用音乐进行交流的?弄玉说,如果父亲这样说,她就开始怨恨父亲了;如果他不相信,傍晚可以到练习室和她一起与对方交流。 秦穆公叫上孟明和一位大乐师,按时来到指定地点。弄玉已经结束了当天的研究,她递给秦穆公一张乐谱说,对方会用这张谱来答复她。 弄玉捧起玉笙吹奏一曲,在场之人顿时觉得身体中郁结的滞气和一天的压力瞬间通过毛孔散到九霄云外去了,感觉身轻十倍。 乐师说:“乐曲虽美,但女公子似有怨气。”不久东方隐隐传来箫声,乐官紧张地逐列阅读乐谱,声音停止后说道:“一音不差!此人似在安慰鼓励女公子。” 弄玉又写出一张乐谱交给父亲。往返几次之后,秦穆公还是有些疑惑,于是命乐师代弄玉吹奏一曲。对方回应后,乐师顿时涨红了老脸,弄玉掩口笑道:“士子听出来不是我了,他笑夫子以狗皮充狐裘呢!” 秦穆公这才相信童话中不都是骗人的,他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至于寻找佳婿的人选,当然非孟明莫属。穆公回到路寝,让孟明和自己肩并肩、头挨头坐着;他拿起一面铜镜,两人一起对着里面看。 穆公说:“夫子啊,寡人与你年龄相仿。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是满头黑发的壮年人。你现在看,你我已经是两个老头子了。这么多年来,夫子为国事呕心沥血,没有你的忠勇就没有秦国的霸主地位,寡人最信任的就是夫子。寡人现在需要你去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到东方去,把弄玉心中的吉士请回来。能看到弄玉嫁给如意郎君,我今生就没有任何缺憾了。” 然后那位须发花白的左庶长、为了老君主最后的嘱托、也为了小公主心中童话般的梦想,只身踏上寻找那位谜一般存在的乐士之路。 孟明每行进一日,每晚的乐声就变得清晰一日。几天后,他按照弄玉指示的路线来到太华山的脚下。山下有个自然形成的小村庄,村庄里的原住民过着古老朴素的耕织的生活。孟明向村中的一位长者询问山中是否有一位善于音律的乐师。 老者说:“七月十五那天,有个年轻人来到本地。他带着一管玉箫,在村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就上山了,据说住在明星岩附近。他不常出现,有时候会下山买点酒,但是每晚必然会吹奏一曲,据说百余里外的雍都城都听得到。 “山里人听到箫声,都忘记了疲惫和忧虑,但是没有人去过他住的地方。前两天他下来说会有一位老夫子来这里寻找他,老夫估计就是您老了。” 孟明也在村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孟明按着村民指引的方向开始爬山。黄昏时分,气喘吁吁的孟明终于拖着疲惫的双腿登上明星岩。明星岩旁边有一座简陋的茅屋,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正沐浴着夕阳的光晕、端坐在一片草席上闭目养神。孟明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他如果是我的女婿该有多好?” 孟明坐在一边安静地等待。年轻人睁眼后,孟明向他表明身份。青年说他叫萧史,祖上是西周的史官。 孟明说明来意后,青年显得十分欢喜:“感谢天帝,弄玉果不欺我!”孟明回复道:“弄玉当然不欺你;你如果敢欺弄玉,天帝也救不了你!” 萧史说:“我们的姻缘是上天安排,我不能欺弄玉,更不能欺天。” 第二天,孟明带着萧史下山赶回雍都。秦穆公先对未来女婿的仪表感到满意;两人聊了半个时辰后又对他的学识赞不绝口;在听到萧史的演奏后起立惊呼:“天人”。穆公就在仲秋那天为两人举行了婚礼。 之后弄玉请父亲建造了一座凤鸣台,高台建成后夫妇两人便搬到上面居住。两人每日里只是研习音乐,他们合奏的乐曲可以引来吉祥的群鸟在大郑宫上空回旋,用鸣声回应那天籁之音。渐渐地,两人的食量也越来越小,最后送上去的实物又原样端下来了。 一天夜里,秦穆公正在沉睡之中,忽然听见天宫传来异样的乐声。他猛然惊醒,顿见门户洞开,天光乍泄,窗帘随风飘舞。穆公奔到窗口向外一望,望见萧史与弄玉各自骑着金龙彩凤,放射着强烈的光芒、被百鸟环绕着盘旋在七彩祥云之中。穆公看见弄玉和萧史对他微笑,穆公伸出手轻轻挥舞,含泪报以微笑。龙凤盘旋数圈后便飞入那明亮的天空之中。 秦穆公猛然睁开眼,却是黄粱一梦;他心悸不已,气喘连连,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穆公把侍女唤来,要求立即更衣登上凤鸣台。 侍女跪在地上惶恐地回答:“我主刚刚没有看到吗?公主和公婿已经驾龙凤升天了!”穆公大惊失色,立即唤来了更多的人。人们众口一词,都证实了侍女的说法。 秦穆公立即登上高台,上面已经上空无一人,只有案几上摆着的一根凤鸟的羽毛,给来者留下一丝慰藉。 秦穆公从此一病不起,对弄玉的思念加速了健康的恶化,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他出生前居住的那个地方,与夫人和女儿团聚。鲁文公六年(BC621)夏,秦穆公病逝,秦康公即位。 秦穆公的品行几乎无可挑剔,他在世时受到国人发自内心的爱戴和敬仰,但是去世后却饱受人们的非议。原来他生前曾在一次宴会上感叹死后的孤单,而子车氏三兄弟则信誓旦旦地表示,一旦穆公归西,他们将追随君主而去;而穆公竟然同意了。因此子车氏三兄弟就在穆公墓中自杀殉葬了,而其他殉葬者竟多达一百七十余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被迫自杀的。 子车三兄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所以三人的死使国人感到不可接受,秦国一时间失去了数位重要人物,秦人就更加悲痛了。有人作了一首《黄鸟》,借以表达对三人的哀悼和对穆公的谴责:“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继任者秦康公没有继承父亲的雄才大略和母亲的果敢大义,反而遗传了舅舅晋惠公的狭隘吝啬。秦穆公在世时实行了一系列招贤养士的政策,士人的待遇非常优厚,公室的开支也十分巨大。秦康公心痛那笔巨额财富,不久便颁布法令降低和取消了大部分人的待遇。 有的士人只好干些难以启齿和见不得光的事以贴补家用;有的人干脆离开秦国另谋出路。士人阶层是国家的基本组成部分,失去士人的支持,秦国开始逐渐走下坡路。秦国从此至终春秋之世,都无法与晋国竞争。 第二百五十四章 铁血赵盾、夏日之阳(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国家被强悍的秦军横扫之后,晋人感到非常憋屈。但是比屈辱更严重的是晋人担心诸侯对晋国的表现发生误判,以为晋国从此被秦国降服(毕竟晋军没敢正面迎战,这在晋国史上是不可想象的)。 人们的忧虑不无道理,盟国使节们前来慰问时面上显示着虚伪的表情,话中透露着伪善的关切。鲁人的表现尤甚——鲁文公只派来一个地位很低的中大夫。当晋人责备鲁人时,鲁人回答说:“因为上国大夫阳子曾与寡君歃血,所以小国不敢派比阳子职位高的大夫出使大国。” 晋人不禁开始反思对鲁国的外交政策,赵衰说:“先君以道义称霸天下,您却以非礼破坏道义;君侯无礼在先,因此给了鲁人口实。天下人都称:‘周礼尽从鲁出。’想得到鲁国,首先要遵从周礼。所以,请君侯纠正去年犯下的错误,以君主之礼对对鲁侯。” 鲁文公三年,晋人到鲁国去请求修改盟约。鲁文公再次来到晋国,晋襄公亲自出席了会盟仪式,这样才使两国关系得以修复。 鲁文公四年春,晋人又释放了卫国人质孔达,以改善同卫国的僵化关系。 孔达在卫国是位被广为称颂的英雄人物。“英雄”即便在敌国充当人质,也受到了对方的尊敬和厚待,因此孔达在晋国的生活还是十分惬意的。 在晋国的那段时间里,孔达结交了赵衰、胥臣等天下名士。他对他们充满了敬佩,因而逐渐改变了对晋国的仇视态度(实际上,“改造人质思想”是强势国家的一项基本策略)。孔达回国后便成为发展两国关系的纽带,在他的斡旋下,卫成公于夏天朝见了晋襄公。卫成公在晋国还见到了前去纳贡和听政的曹共公。 晋国通过一系列外交手段稳定住了霸主地位,然后出师报复秦国。秋,晋襄公御驾西征,晋军西渡黄河,包围了邧城和新城(原属梁国)。秦人当时正在为征讨西戎十三路诸侯做准备,不想被晋人的入侵行动打乱战略部署,所以没有迎击。晋军在两座城外耀武扬威一番后就撤军了。 鲁文公五年,赵衰、栾枝、先且居、胥臣先后去世。一年之间失去四位卿士,这种情况在他国是不可想象的灾难;但是晋国还有七个卿,足可以使国家机器保持正常运转。而晋襄公不打算实行十卿制了,因此就在下一年春天、在夷地举行的大薮礼中取消了两个新军的编制,从而恢复了三军六卿制。 在大蒐礼上,郤溱由于年龄原因辞去卿位,一些老大夫也相继退出政坛。这样一来,文公时代老一辈政治家便彻底退出历史舞台(狐偃、狐毛也已离世)。晋国政坛进行大洗牌,权力被重新分配,这便引起了各大家族的激烈争夺。 当时晋襄公拟定六卿的名单是:士縠(士会之父)、梁益耳、箕郑、先都、郤缺、栾盾。其中士縠和梁益耳被定为新一届的中军将、左。但是先且居的儿子先克却私下里劝晋襄公说:“狐氏、赵氏有大功与晋国,如果忘记他们的功勋,恐怕就无法劝善了;况且狐射姑、赵盾又是年轻俊才,足可以担当起国家重任,不如把中军的卿位授予这两个人。” 一向没有主见而且耳根子特别软的晋襄公,没有经过思考就改变了当初的决定,结果士縠、梁益耳的名字就从卿士名单中被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狐射姑和赵盾。晋襄公继而在册封仪式上宣布了更改后的决定。 士縠和梁益耳当时已经换上了衮服,喜滋滋等待对他们的任命;两人听到“狐射姑为中军将,赵盾为中军左”的决定后不禁相互对视,士縠脱口而出:“夫子,你觉得好玩吗?”两人不得不屈辱地低下高傲的头,退到后面去。大夫们面面相觑,现场鸦雀无声。 幸福来得太突然,狐射姑和赵盾带着茫然的表情,走到大臣行列的最前端接受册封。 晋襄公的愚蠢给未来的局势埋下了动荡的种子;但是这还不算完,不久之后他犯下的另一个严重的错误,竟然导致狐、赵两大氏族公开决裂。 在晋襄公时期,阳处父可谓是相当活跃且非常重要的人物,但是这个人并非出身于名门望族。他出生于一个没落的士人家庭,父母都是吕甥的家臣,少年时期的艰苦生活使他立志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 阳处父聪明好学,有着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性情,如此父亲就给他谋了个陪吕氏世子读书的美差。后来晋文公夺取了晋怀公的君位,吕甥倒台;阳处父害怕受到牵连,便隐姓埋名逃到边邑给领主们当佃户。不久,晋文公发布命令赦免罪人,召回流亡者,阳处父这才回到都城,准备大显身手、闯出一番新天地。 但是想要登上公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像他一样怀着远大抱负(或者说野心)的人多如牛毛,晋文公实在没有精力逐个考察数量众多的有志青年,于是发布敕令,要求出侍者先要得到卿大夫的推荐,然后才可以得到接见。 阳处父经过一番思考便投入狐偃门下。狐偃对他进行考察后,认为他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许诺在三个月以内向晋文公推荐他。 但是时间过了三年,狐偃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让他教育他的两个儿子,有时还向他咨询些国家政务。阳处父这才明白对方并不想让自己接触上晋文公;原因或许是因为狐偃嫉妒他的才能,或许是只想留他为己用。 阳处父盛怒之下离开狐偃,转而投靠了赵衰。赵衰也对阳处父进行了考察,并惊讶地问对方为什么不早日到他这里来。狡黠的阳处父隐瞒了他在狐偃家中的那段经历,只是随便编了个借口。 赵衰是出了名的实在人,他对阳处父没有产生丝毫怀疑,反倒是年轻的赵盾提醒父亲把阳处父的底细调查清楚再做决定。 但是赵衰说:“对公室有利的事就要去做,否则就是不忠。” 赵盾说:“如果为公室引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是为不智。”赵衰大怒,转身去抓佩剑;赵盾见势不妙,跳起来一溜烟逃走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铁血赵盾、夏日之阳(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仅仅过了三天,赵衰就向晋文公举荐了阳处父。由于阳处父属于文武全才,晋文公就安排他做了太子的老师,官居中大夫之位。这样一来,狐氏、赵氏、阳氏之间就产生了复杂微妙的关系。 晋襄公即位后,阳处父由太子傅摇身一变成为太傅,职位也升为上大夫。从草莽之中走出来的游士,能够达到这个高位已属奇迹;但是作为一个极富冒险精神的野心家,阳处父追求的远远不止这些:他不但想要取得卿的地位,而且想要成为位置靠前的卿士。 但是阳处父并非属于靠耍阴谋诡计谋求利益的小人,因此他寻找一切机会建立功勋为自己积攒政治资本。由于他与晋襄公有着特殊的师生关系,晋国在襄公执政期间进行的很多战事都是由阳处父指挥的。 阳处父的声望越来越高,他也变得越来越刚愎独断;他厌恶狐氏,又常与赵衰发生争执,对其他人也从不客气。大夫们时常对赵衰抱怨说:“托夫子的福,公室才出现这么一位刚直不阿的大人物。”诸如此类的话搞得赵衰相当没面子。 公室在夷地进行大薮礼时,阳处父正在卫国进行访问。他在回国途中路过宁邑时,一位叫“宁嬴”的士人前去拜访他,希望投入他的门下;阳处父没有拒绝,宁嬴就美滋滋地跟着他继续前行。 但是当使团到达温地时,宁嬴却不辞而别,转身返回家乡。他的妻子感到十分惊讶,问他为什么不再追随阳处父。宁嬴说:“阳夫子性情太刚强了。《商书》说,‘沉渐克刚,高明克柔。’夫子只具备其中刚的一点,怎能长久? “上天虽有刚德,仍不干预四时(春夏秋冬)之序,何况是人呢?况且他言语浮夸,无法践行,这些话只能招致怨恨。夫子经常得罪人,又容易招致怨恨,恐怕不能保身。我害怕遭到祸患,所以就离开了。” 阳处父回到都城后,大薮礼已经结束了。作为狐氏的政敌,阳处父不能接受狐射姑成为中军将的事实,他秘密去见晋襄公,一本正经地说道:“狐氏素有贤名,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赵盾的能力更强。古时圣王任命执政官,都是用贤明的人辅佐有能力的人,而不是相反。能者在上对国家更为有利。” 晋襄公不敢违背老师的意愿,宣布在董地再次举行大薮礼。在这次大薮礼上,晋襄公把狐射姑和赵盾的职位进行了对调。这个决定不但令狐射姑颜面扫地,而且使晋人深深陷入对政令的无常的茫然和担忧。 但是从结果看,这次任命的历史意义却是重大的,晋国从此开启了近二十年的“赵盾时代”,也使赵氏发展成为晋国最为强大的氏族,并最终与韩魏瓜分了晋国政权。 赵盾是春秋法家先行者之一,也是晋国法家的先驱。赵盾主持编纂了晋国首部法典,法典的详细内容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可以推测其中包括刑事和行政两大部分。 法典制定之后,晋襄公将它交予太傅阳处父和太师贾佗实施,该法典成为通行晋国的常法。如果说晋文公开创了晋国的霸业,那么赵盾则为巩固和延续霸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赵盾上位不久,秦穆公去世,晋襄公的健康状况随即也出现了问题。 秋天之时,季文子(季孙行父、公子季友之孙)奉鲁文公之命将要出访晋国,他临行前请求属下按遭遇丧事之礼进行准备。 他的随从奇怪地问道:“无故准备丧礼,这丧礼要用到什么地方?” 季文子说:“晋侯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能康复了。‘备预不虞’是古人的经验之教。如果遇到丧事却没有准备,实在令人为难;没遇到却有准备,也不损害什么。” 八月上旬,鲁国使团到达晋国;八月十四日,晋襄公去世。鲁国人立即神气活现地搬出了举行丧礼所用的器具。 晋襄公在位六年,去世时正值壮年。根据史料记载,他的死因是由纵欲过度引发的性功能衰竭。晋襄公虽然堕落无能,但是晋国的卿大夫的治国行事能力却超强,这才使得晋国在与楚、秦等国家对抗中不落下风。 晋襄公死后,太子夷皋还在襁褓之中。卿大夫们面对眼前的小宝宝无不摇头叹气、一筹莫展。他们议论说:秦、楚的君主年富力强,我们的君主却还在扳脚趾吐泡泡。当国家需要作出重大决策、需要君主出席盟会或者领军出战时,晋人能指望那个小宝贝做什么?幼小的君主无力担当国家大事,否则周公和鲁隐公也不会摄政称君了!先君文公还有很多儿子在世,公子们中不乏德才兼备者,难道他们还比不上一个婴儿吗?所以不如废了夷皋,改立年长的公子为君。 改立新君成为大夫们的共识,但是在确定继任者的人选上,大夫们则分成了赵盾派和狐射姑派。历史在此时产生轮回了,赵盾、狐射姑之争的场面与当年的里克、郤芮之争竟然惊人地相似。 赵盾首先发言,他说道:“在群公子中,公子雍不但最为年长,而且有仁爱良善之心。文公非常喜爱这个儿子,所以把他安置在(流放到)秦国。秦国曾是晋国友邦,立善良之人国基巩固,侍奉年长的顺天理人心,拥立先君喜爱的能显示孝敬,团结旧好会得到安定。晋国正处于危急时刻,所以要立年龄大的,立公子雍有这么多好处,一定能够救国于危难之中。” 但是赵盾提出的,狐射姑一定会反对。狐射姑事先没准备什么,他临时想起晋文公还有个在陈国流亡的、叫公子乐的儿子,于是说:“我看不如立公子乐。辰赢(即怀嬴、公子乐的母亲)受到两世君主的宠爱,立她的儿子,国家一定会安定。” 狐射姑的理由显然十分牵强。赵盾说:“辰赢地位低下,在后宫居于末位,她的儿子有什么威信?况且她受到二君的宠爱,只能说她生性淫荡。况且陈国弱小偏远,不能成为晋国的强援;母亲淫荡、儿子无威,如何能谈到安定? “杜祁(公子雍的母亲)本居于高位,但她为了襄公(当时他是太子)把位置让给偪姞;为了赤狄的缘故又使季隗位居自己之上,这才把自己降到第四位。文公爱公子雍,所以将他送到秦国;公子雍才能出众,所以才被秦伯升为亚卿。秦国大而近,足以成为晋国的强援;母亲有道义、儿子有地位,足以威震国民。立他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狐射姑说:“既然咱们谁都不能说服对方,那就请上天来做出选择吧!我们做个约定、就像齐国人先前做的那样:先入都城者为君,后入者为寇!你看怎么样?” 赵盾见继续争执下去毫无意义,但是又不想被狐射姑绑架,于是说道:“如果你认为可以,你就去做吧!”赵盾随即宣布退朝,大臣们便不欢而散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铁血赵盾、夏日之阳(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赵盾回到卿士寮后把先蔑和士会召来,命令两人到秦国去接公子雍回国。先蔑最喜欢接干这种名利双收的差事了,他转身就喜滋滋地把消息透露给荀林父。 荀林父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劝他道:“夫人、太子都在国内,却到国外去寻求新君,这种事不可能成功。您不如称病辞掉这个任务,否则将大祸临头。你我曾是同寮(荀林父为中行将军,先蔑为左行将军),我不能不尽心劝你。” 先蔑摇头说道:“最不可能成为新君的人就是太子了。新君肯定是从赵孟(赵盾)与贾季(狐射姑、封于贾)选定的两公子之一,而公子雍的优势显然更大。况且(先蔑忽然昂首挺胸,目视前方),与国家大义相比,我的个人小利又算得了什么?” 荀林父随后吟诵了《板》的第三章,“我虽异事,及尔同僚。我即尔谋,听我嚣嚣。我言维服,勿以为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但是任凭荀林父怎样“嚣嚣”,先蔑却一直摇着他那顽固的脑袋。 狐射姑命令哥哥狐鞫居把公子乐接回来。狐鞫居带着几个得力干将日夜兼程奔赴陈国。他们的行动秘密而迅速——当公子乐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挟持出淮阳城时,他还以为遇到了绑匪。 公子乐在晋文公去世后不久就被流放到陈国,当时他还是个小孩子,现在也不过十三四岁。这个孩子一直生活在陈国的中下层,他根本不明白选择他的原因和成为君主的意义;他不但没有一丝兴奋和期待,眼中反而充满了疑惑和担忧。 他多次向狐鞫居询问: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晋国;他的兄弟们会不会想要除掉他;狐氏能不能为他提供必要的保护。 公子乐的忧虑影响了狐鞫居的情绪,他的意志也开始变得消沉。公子乐的预感是正确的,狐鞫居一直以为自己的行踪无人能够察觉,可是他们的举动早就处于赵盾的监视之下——因为内部早就有人被政敌收买了。 今河南济源西一百里处有个叫“邵源”的小镇,邵源古称“郫邵”,是太行第一陉、轵关陉的东端;而轵关陉则是陈国到晋国的必经之路。 狐鞫居一行人在经过郫邵时便遭到了不明身份者的伏击。袭击者的目标非常明确——他们瞬间就刺死了公子乐,甚至没有给这个孩子一个呼救的机会。 刺客们得手后便立即四散奔逃,狐鞫居大怒,立即展开追击。在追击过程中,某个追击者在向刺客进攻时却被自己的同伴袭击,然后袭击者就拽着刺客一起逃走了。如此一来,人们才知道队伍中混进了内鬼。 战斗结束后,人们拖着两具刺客的尸体返回案发地点。有人在辨认尸体的面容后确认其中一人便是阳处父的家臣,而阳处父没有接到赵盾的命令绝不会擅自行动,幕后凶手就这样暴露了。 但是大臣们不太相信浓眉大眼的赵盾能干出这样阴毒凶残的暴行,不太相信他会像宰牲口似的杀死先君的儿子、一个无辜的男孩。但是在无边的君权面前,争夺者考虑的只是手段问题,公子是君子还是恶棍又有什么关系呢? 公子乐的死亡使得狐氏失去了全部政治资本,也使他的政治前途变得十分渺茫。狐射姑没有实力与赵盾进行正面对抗,就把仇恨发泄到阳处父身上。 对于阳处父这个人、赵盾从来就没喜欢过他,大夫们也都对他敬而远之;做人做到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境界,也只有他能达到了。 狐射姑把暗杀阳处父的任务交给狐鞫居。九月,狐鞫居带领杀手,趁阳处父出城之际袭击了他的车队。 但是想要杀死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阳处父的卫队也绝非浪得虚名,双方缠斗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算终止。阳处父身负重伤,刚被运进都城就死了,结果狐鞫居的身份也暴露了。 当时晋国正在积极准备晋襄公的葬礼,各国使团云集在新绛。为了保证先君的葬礼能够顺利进行,赵盾决定把阳处父遇刺的事先压下来。 十月,晋人如期安葬了晋襄公。十一月,赵盾拘捕了狐鞫居并亲自对他进行审判(因为司法官阳处父被杀了)。擅杀公室大夫罪同叛国,刑当处死。但是狐鞫居拒绝认罪,他说:“我不过是杀死了一个杀害文公儿子的凶手罢了。况且、赵孟、你做为一个杀人犯,有什么资格去审判我这个复仇者?” 赵盾说:“续伯(狐鞫居封地为续,谥号续简伯),如果公子乐没有被你逼入险境,如果你没有把他带回晋国,公子乐还将好端端地生活在陈国。那么我来问你,到底是谁引导致了他的死亡?” 正卿对亚卿的亲兄弟判处死刑的先例在晋国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夫们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两大家族一旦发生火拼,整个公室都要跟着遭殃。很多大夫都来替凶手求情,说就把他贬为庶人、驱逐出境得了。 但是赵盾扬起手中的《晋刑》说:“大夫是不是想要我在其中加一条:‘狐氏犯刑可降一等处罚’呀?除了狐氏是不是还要增加别的氏族啊?”求情者这才不吱声了。 狐鞫居很快就被处死了,大臣们这才领教了赵盾的雷霆手段。要知道,狐鞫居不但是文公登基第一功臣狐偃的儿子,而且是文公的表弟、晋国的上大夫。但是人们转念又一想,赵盾既然敢于刺杀文公的儿子,区区一个表弟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二百六十七章 铁血赵盾、夏日之阳(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狐射姑自知难逃其咎,就在狐鞫居被捕当天只身逃走了。他留在国内的家眷和财产得到了很好的保护。赵盾后来打听到狐射姑已经在白狄落脚,便命令属下臾骈把他的家人和财物送过去。 不过这位臾骈与狐射姑可是有过节的。原来在夷之薮期间,臾骈不知道狐射姑已经被任命为中军将,他还用对军大夫的礼节对待他。 狐射姑当然不能容忍下级对自己的冒犯,尤其还是赵盾的部下,他就把臾骈绑起来狠狠抽了一顿。人们普遍认为狐射姑是在小题大做、借题发挥,是在做给赵盾看。赵盾也被这起事件搞得相当恼火。 臾骈集合了一支军队护送车队出国,他的随从说:“贾季曾经那么无礼地侮辱你,现在他的家人都在你手里,这真是上天的安排!请下令把他们全部杀掉,以报当年受辱的仇恨!” 臾骈说:“不行。《前志》说:‘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夫子对贾季尚且以礼相待,我却依仗宠信报私仇,这怎么能行?借助宠信,不勇;损怨益仇,不智;以私害公,不忠。我背负三个罪名,如何侍奉夫子?” 臾骈一路上尽心尽力保护着车队,一直将队伍送到边境。狐射姑带着一支军队在境外等候,他看见这个场景,不禁感动地热泪盈眶。 在秦国方面,秦康公对先蔑和士会的到来感到十分兴奋。他在为晋使举办的宴会上说:“秦晋对抗只是暂时的,两国迟早还要走到一起。晋国不蓄群公子,尽可以把公子们送到秦国来;这样晋君便世世代代从秦国出,秦晋就可以永结同好了。” 先蔑开怀大笑,不停地恭维秦康公;士会却觉得这些话十分刺耳,就好像在诅咒晋国君主世世代代都不得好死似的;公子雍心里也不是滋味,低着头默然不语。 先蔑请求立即带公子雍回国,但是秦康公不同意,他希望把面子做足、把护送行动做得盛大隆重。使者们就先行回国复命去了。 晋国公室有条不紊地准备各项迎接工作。在晋人看来,公子雍回国即位已经既成事实;他只要一进入都城,立刻就会带上君主的礼冠、坐在先君坐过的位置上。 但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局势很快发生了斗转星移般的变化,先前制定的计划被全部推翻,那个被立为晋国新君的公子顷刻间变为篡权夺国的乱臣贼子,保护公子雍安全的友军转眼间就被当做侵略者消灭了。 问题就出在晋襄公夫人穆赢身上。公子的母亲想为孩子挣得储君的地位,太子的母亲更不能容忍孩子失去储君的地位。赵盾先前以为一个年轻弱小的女子绝没有兴风作浪的本事,但是他却忽略了母亲对儿子的特殊感情和秦人特有的倔强性格。 结果每到早朝之时,穆赢就抱着太子到朝堂之上,对着大夫们哭泣:“先君有什么罪?太子又有什么罪?大夫们为什么要舍弃国内的太子到国外去寻求继承人?新君即位后,你们又将如何处置这个无辜的孩子?你们又如何处置我这个未亡人?” 大夫们低头不语,没有一个敢搭话的。 这还不算完,每天下朝之后,穆赢又抱着太子追到赵盾家,跪在门外磕头痛哭:“赵孟!先君临终时把太子托付给你说:‘太子能够成才,寡人就得到了你的恩惠;不能成才,寡人就只能怨恨你了!’先君虽然去世了,但是这些话仍然在耳边回荡。 “你为什么辜负先君的嘱托,为什么背弃自己的诺言?先大夫荀息至死不废君命,你再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秦国人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使你执意背叛诺言?” 赵盾黑着脸劝她回宫,穆赢不肯;想使她停止哭泣,她还是不肯。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很多圈,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喊道:“赵孟,你必须回答夫人的问题!”赵盾只得动用族甲武力清场,然后在站在穆赢身边直到她离去。 赵盾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是多么肤浅,行动是多么鲁莽。国人渐渐生出怨恨,与赵盾政见不合的人则暗地里鼓动人们的情绪,大夫们的立场也纷纷动摇。 赵盾在晋人的眼中变成一个杀害先君公子、勾结秦国、为了自己的小利益而出卖国家的恶棍和叛国者。 赵盾最终作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按照晋襄公的遗命,立太子夷皋为君。 决定刚刚做出,秦国方面就传来消息说:秦军已经护送公子雍出发,十几天后就可以到达晋国。公室上下立即陷入癫狂状态,大夫们纷纷诘问赵盾该如何应对,并要他拿出具体计划。 可是赵盾却把自己关在家里拒绝接见任何人,只是说明日就会做出答复。大夫们就去找先克。狐射姑流亡后,先克被升为中军左,他被认为是赵盾的喉舌。 先克说:“晋人从来没有由于外敌入侵而向今天这样惊慌失措过,大夫们究竟害怕什么呢?是晋国不够强大,还是敌人过于强大?这不过是一次平常的战事罢了,不能冷静直面敌军,大夫们还有资格称为‘晋人’吗?” 人们对先克的说辞感到不满,他们认为这不是战争问题,而是政治、外交和大国信用问题;于是纷纷指责他没有主见,只是在玩弄辞令,为赵盾充当遮羞布。先克清楚自己无法说服众人,只好拖延时间,他说道:“最终决定权就在赵孟,我也和大家一样在等待消息,他也说过了,明天就会给我们一个答复。” 赵盾经过一整夜的思考,决定与秦国开战。第二天早晨,大臣们上朝时发现穆赢抱着太子坐在君位的侧面,赵盾则沉着脸站在君位的另一侧。 第二百六十八章 铁血赵盾、夏日之阳(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赵盾宣布朝会开始,然后说道:“每个大夫做任何事都要以公室利益为先,有利于公室的就做,否则就放弃。但是先前有利的现在可能变为不利。公子雍本来可以成为新君,但是他迟迟不肯回国,导致国家长期无主,公室陷入不安定之中。 “晋国不保护躺在权利上睡觉的人。所以今日我们站在朝堂上,我决定遵从先君的遗愿,立夷皋为君。诸位大夫,谁赞成,谁反对?” 大夫们心想:“废也是你,立也是你!本来定的就是今日这个结果,你绕了一圈却把功劳算在自己身上,我们也真是服了!”但是他们依然纷纷表示赞成。 赵盾继续说:“那好,现在新君已立,公子雍就当然失去了继承的资格。如果他还要来取得君位,就会被当做篡位者对待。秦军马上就要进入晋国,我们接受,他们就是宾客;不接受,他们就是敌寇。 “既然我们已经不再接受公子雍,如果又不做防备,秦人必将以武力强纳公子雍,所以我们要先发制人。《志》说:‘先人有夺人之心,军之善谋也;逐寇如追逃,军之善政也。’” 大夫们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晋国开始集结军队。赵盾命上军将箕郑守国,自己亲率中军,命先克佐中军、荀林父佐上军、先蔑率下军,先都佐下军,以两个半军的兵力“迎接”公子雍和他的秦国卫队。 秦人对此毫不知情,军队护送着公子雍东出桃林塞,渡过黄河后一路向北,在三月底到达令狐南郊。 晋军此时驻扎在令狐以东的堇阴。秦人仍然没有任何怀疑,他们以为晋人会按照十六年前接纳晋文公的方式立公子雍;秦人扎营后就把大夫绕朝派到晋军营中去与晋人磋商。 先蔑在出使秦国时与绕朝相处得非常好,赵盾便命先蔑接待绕朝,并要求他稳住对方。先蔑本来已经心乱如麻,又对赵盾的命令感到不满,结果就在与绕朝的会面中露出了破绽。 绕朝心中惊恐,面上却毫不改色,只是多看了一眼对方。先蔑突然发觉自己失言,不禁大惊失色。他害怕绕朝回军报信,立即将他扣押,并第一时间向赵盾做了汇报。 赵盾大怒,狠狠地斥责了先蔑一番,又把绕朝交给士会看管。士会也十分恼火,他认为赵盾太没信用了,他甚至不想参加后续对秦军的行动。赵盾把将领们召来,命令晋军在夜间发动突袭。 晋军饱餐战饭、厉兵秣马、潜师夜起。秦军对晋军没有丝毫戒备,将领们甚至刚刚还在商量明天如何接待对方使者的问题。 四月一日子时,晋军摸进秦军大营,突然发动进攻。因为发动战事的理由不正当,军士们既害怕未来遭到猛烈的报复,也为未来可能遭受的报复先行给予报复,所以下手就特别狠毒。 晋人的疯狂引起了秦人的疯狂,双方的疯狂都是由于恐惧所引发的,所以双方唯有以暴制暴,才能得到一线生机。 那一夜对秦人和晋人来说都是损失和教训都极为惨重的一夜,秦军面向敌人的半个大营堆满了战死者的尸体,高级将领几乎全部战死,公子雍也在混乱中被杀;晋军的损失也很大,很多百人队竟然死得一个不剩。 后营的秦军不敢恋战,就在没有月亮的黑暗的掩护下逃走了,晋军战领整个敌营后不敢继续追击,就在原地休息。 天亮以后,赵盾下令继续追击,中军和上军马上向敌人逃窜的方向进发。有人报告说,下军只有先都率领的半个军参加了行动,先蔑所率一部却按兵不动。赵盾感觉事情不妙,立即取消了先前的命令,掉头向先蔑军所在地前进。 赵盾亲自带着行刑队来到先蔑营中,准备在查实先蔑的罪行时将他处死。下军大夫和军士们正一筹莫展地聚集在军营中,不停地做着各种猜测。一位大夫报告说,他们到处都找不到先蔑;按军法规定,没有主将命令,军队不能擅自行动。 赵盾怒不可遏,又下令把士会叫来,可是士会也不见了。后来赵盾才了解到,原来先蔑把绕朝从士会手里骗过来,立即保护着他逃跑了;士会不敢继续留在营中,也跟着逃走了。这些人就逃到秦国去了。 荀林父劝赵盾不要在叛逃事件上继续纠缠,不要使大夫们觉得他不反省自己而只苛求他人,更不要引发大夫们对他的恐惧。要知道,赵盾的权力虽大,但是先氏家族的势力更大。 赵盾终于冷静下来,他打扫完战场就率领军队回国了。后来荀林父把先蔑的家眷和财产送到秦国,他说,这是我对夫子应尽的同寮之谊。 就这样,历时半年有余的公室之乱终于平息了。晋国以两位公子、两位大夫和众多军士生命的代价、以两位卿士和一位大夫被迫流亡的代价、以损失与秦国重新结盟的代价,把晋国历史上最为残暴的小恶魔扶上君位。 晋灵公的即位结束了一场血雨腥风,却开启了他那短暂而暴虐的统治生涯;这不能不说是晋国的一个大悲剧,也是晋国霸主地位下降的开始。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宋昭公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国公室由于发生内乱而无暇旁顾,鲁国便开始借机捞取利益。 前面说过,邾国是鲁国东面的一个小国,鲁国人自视高傲瞧不起邾国,邾国依仗齐国的势力也丝毫不怵鲁国。由于两国互相看不惯对方,所以经常发生边境摩擦。 后来邾文公的一个儿子因为权力斗争在国内混不下去了,他惶惶如丧家之犬般投奔了鲁国。鲁文公乐不可支,他希望借助流亡者来对抗邾国,便想为他抢夺一块封地。 鲁文公七年春,鲁军在鲁文公亲自率领下侵略邾国,邾军不敢迎战,只是专于防守。三月,鲁军虚晃一枪,转身占领了毫无防备附庸须句——要知道,须句跟两国争端一点关系也没有,却遭受了池鱼之灾。鲁人把鲁文公的舅舅须句君驱逐出去,把邾国的流亡公子安置在那里。 须句夹在鲁邾两国之间,自然成为两国争夺的对象。这个小城真是多灾多难,鲁僖公二十一年时,须句曾被邾国吞并,须句君流亡鲁国;第二年鲁军又把邾人赶走,将流亡者重新送上君位。结果二十年后,当年的恩人反过来灭亡了现在的城邦。正直的人都认为鲁文公做得太过分了。 下面要叙述的是宋昭公从登基到被杀的整个过程。这个过程历时九年,并散见于《左传》各节。如果按年份叙述则既不易写也不易读,所以笔者将其放在一章来叙述。 鲁文公七年,宋国发生了一场严重的内乱。 原来宋成公在本年四月初去世了,太子杵臼即位,是为宋昭公。当时的六卿是:右师公子成,左师公孙友,大司马乐豫,大司徒鳞矔,大司城公子荡,大司寇华御事。 宋成公在世时,公室曾经发生过因为立嫡而引起的内乱。太子杵臼险些在动乱中丧命,他从那时起便患上了严重的迫害妄想症。 宋昭公认为他的兄弟们(除了公子卬等极个别的)都是为了谋害自己才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结果他的妄想症就传染了身边的诸多兄弟和公室大夫。 宋昭公对晋国流放群公子的制度十分认可,他认为这种方式在宋国也同样适用,他想把兄弟们驱逐出去,又把心里想法说给卿士们听,但是遭到了普遍反对。 乐豫说:“不行。公族是公室的枝叶,正常形态的公室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如果去除枝叶,主干将无所庇护。葛藟尚且能保护自己的根(所以君子经常以它作比),何况是一国之君呢?可以寻求庇护的却加以剪除,必不可行。如果用美德亲附兄弟,他们就会成为股肱之臣,哪个敢揣有贰心?君主应当打消这个念头。” 其他人也发表了类似的意见,宋昭公迫于卿士们的压力,口头上表示悔改并检讨自己,但是暗地里却为去除兄弟们积极地做着准备。 宋昭公采取了一些列手段把本来安宁和睦的公室变为一座巨大的牢笼,君主和大夫们困在一起无处可逃,他则成为牢笼中最危险的野兽。 公子们切实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他们战战兢兢、度日如年。有些人想要逃跑,不甘心任人宰割的人则决定奋起反击。公子们联络了同样被昭公敌视的穆、襄两支旺族,两大氏族又挑起国人对新君的愤怒。结果就在宋成公大丧期间,公子们率领一支庞大的民间武装攻入公宫。 当时宫中的官员还是很多的,前大司马公孙固也在其中。公孙固年事已高,且本来已经告老还乡,这次是为先公守灵才进宫的。 公孙固迅速把官员们集合起来,与宫中卫队一起抗击暴乱者。但是公宫面积太大、暴乱者数量太众;防守者没有足够的力量抵抗进攻,不得不被迫收缩在几个大建筑物内。 公孙固、宫廷卫队长公孙郑等很多高等级贵族英勇战死,他们的英勇行为为宋昭公可耻的逃跑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六大卿士则调集家族武装前来支援宋昭公,公室与国人武装便相互对峙起来。 局势发展到谁也不能继续向前更进一步的时候,双方就坐下来进行谈判了。六卿站出来把宋昭公和群公子们拉到一起,劝他们重归于好。 宋昭公无奈之下承诺永远不会驱逐兄弟们,他们仍可以各司原职,但是对方应当将杀害公孙固等老大夫的凶手交出来。公子们也发誓将忠于公室、忠于社稷,不再做出危害国家的行为。 双方举行了歃血仪式,把约定写在盟书中;公子们找了几个顶包的倒霉蛋交给宋昭公,宋昭公把他们挨个放血、掏空内脏、抹上盐晾成了人干。 经历这场灾难之后,乐豫为公室的未来深感担忧。他清醒地认识到,危机只是暂时得到缓和,根本没有化解的可能性;宋昭公不会改变对兄弟们的敌对态度,群公子也不会坐以待毙,动乱再次爆发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宋昭公一定会是失败者。 乐豫认为自己高居大司马之位,应当为公室尽忠,但是他没有能力改变事态发展的趋势,最多赔上一条老命。“既然我担任这个职务于公室无益,于自己有害,那我还要它干吗?”乐豫于是向宋昭公请辞,宋昭公也没有挽留他,转身就把大司马授予自己的亲信公子卬。 春秋时期,各诸侯国官职的设置与功能不尽相同。比如晋国的大司马只是军法官,位列上大夫;鲁国的司马从公孙兹开始世代由叔孙氏担任,没有固定的卿位;而宋国和楚国的大司马则掌兵权,位列亚卿。 宋昭公就这样通过公子卬控制了国家军队。有了大司马的支持,自信心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宋昭公恢复了往日里那种飞扬跋扈的状态,不停地表示“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最后终于得罪了足以要他小命的大人物——襄夫人。 宋襄公是宋昭公的祖父,襄夫人就是他的祖母了。宋襄夫人是周襄王的小妹妹,她嫁到宋国没多久宋襄公就去世了;正值绮玉年华的襄夫人耐不住寡居的寂寞,于是四处寻情。但是在她还没有主动出击之时,便有很多望族大夫主动来给她请安;有时几个人碰巧同时到来,大家就干脆其乐融融。 宋昭公还是公子时就瞧不上襄夫人那股放荡劲儿。他在私下里多次跟朋友们说过诸如“这个老妇人就快成为宋国所有氏族子弟的后妈了。”或者“不知道她死后应该埋进哪个家族的墓地,难道要寡人将她分尸?”及“她死后一定会成为天上最胖的鬼,因为祭祀她的人太多了。”此类的话。 宋昭公在羞辱襄夫人时顺便把与她有染的大夫也捎上了,如此一来,宋国基本上就没有他没的罪过的家族了。 襄夫人在宋国摸爬滚打二十年,绝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她找到华氏、乐氏、皇氏三个戴族首领,希望他们可以教训下那个目中无人、口无遮拦的孙子。 第二百七十章 宋昭公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三族首领认为暂时还不能直接对宋昭公动武,但是可以剪除他的羽翼。他们谋划了一番,就在宋昭公即位的翌年杀死了他的几个党羽——宋襄公的另外两个孙子和大司马公子卬,其中公子卬死时手中还握着大司马的符节。 司城荡意诸(公子荡之孙、公孙寿之子)害怕受到牵连,就把符节交给守藏府的官员之后逃到鲁国去了。 按各国通例,他国官员前来投奔时,接收国可以比照他在本国的职位降一级任用,但是为了表彰荡意诸不废君命的忠诚,鲁文公仍按原来的级别赐给他职位。 宋昭公遭受二次打击后就变得颓废起来,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酗酒打猎上。好在宋国的行政制度十分完善,卿大夫们能够各司其职,国家机器运转如常。官员们负责治理国家,君主则专心堕落享乐,双方谁也不干扰谁。 但是这种病态的平衡迟早要被打破,一个正常国家不能容忍它的君主只是由于血统的原因、就把崇高威严的君位当成私人挥霍堕落的护身符;于是一位公子决定将宋昭公赶下宝座,把宋国从那个堕落君主的统治下解放出来。 这位公子就是宋昭公的兄弟公子鲍。《左传》称公子鲍“美而艳”,他的相貌即便安在女人身上也显得非常出众。 不过公子鲍绝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他拥有高超的智慧、强健的体魄、慷慨的豪情和巨大的野心。 在宋昭公忙着享乐的时候,公子鲍却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公子鲍通过正当和不正当的手段取得了巨大的财富,又通过施舍财富取得了显赫的名声。 国家遭遇饥荒不能阻止宋昭公继续挥霍无度,公子鲍却倾其所有救济灾民;国内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他都给予特殊馈赠。 公子鲍特别用心结交六卿,他无日不登门拜访,无日不向卿士请教国事;他也非常喜欢招纳门客,身边聚集了大量有才干的士人。 这样一位活力四射的美男子不由得襄夫人不动心;但是双方的辈分和年龄差距实在太大。襄夫人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她最终忍受不了相思的煎熬,于是借机对他赋了《柏舟》(出自诗经、邶风)的第一章:“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公子鲍内心恐惧,面上却佯装不解,于是赋了《烈祖》(出自诗经、商颂)。公子鲍就用这种方式婉拒了襄夫人的美意。 襄夫人心中无限怅惘,但是她终究没有因爱生恨,而是决定全力支持公子鲍夺位,以此向公子鲍表明自己的爱是真挚有力的。 鲁文公十一年(BC616),鲁公子遂访问宋国,他在访问期间与宋昭公聊起原司城荡意诸。如果不是公子遂提起来,宋昭公几乎忘了鲁国还有这么一号人。在公子遂的建议下,宋昭公决定召回荡意诸,并让他官复原职。但是他的这个命令最终害死了那个忠诚的大司城。 原来公子荡去世后,宋昭公本来命公子荡的儿子公孙寿继任大司城,但是他却坚决推辞不受,而宋昭公又执意加封,公孙寿就向君主推荐自己的儿子荡意诸。 后来公孙寿说:“君主无道,他的近臣都会受到牵连。儿子是父亲的第二个身体,意诸死了,我就能免于灾难。我虽然失去了儿子,却能够保有荡氏家族。” 鲁文公十六年(BC611)冬,以公子鲍和襄夫人为首的篡位者终于决定采取行动。当时华元为右师,公孙友为左师,华耦为大司马,鳞矔为大司徒,荡意诸为大司城,公子朝为大司寇。 十月末,宋昭公打算到孟诸打猎,襄夫人计划在猎场攻杀宋昭公。华氏参与了阴谋,襄夫人也事先告知卿士们不要跟随宋昭公出行,以免成为陪葬品。但是荡意诸说:“君主无道,公室需要改立明君,臣不能阻止,也不会告发。国家需要贤臣治理,臣不贤,只能陪伴君主赴死了。” 宋昭公邀请卿大夫们一同前往狩猎,但是大臣们一个个推三阻四,以各种理由搪塞,只有荡意诸心情沉重地从命。宋昭公知道大限已到,他决定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他不允许使自己在昏君的丑名上再增加懦夫的名声。 冬十一月初,宋昭公带上队伍和宫内所有宝器出发。出城之后,荡意诸劝宋昭公流亡他国,宋昭公说:“孤不能容大夫、祖母及国人,哪个诸侯能够接纳我?孤本来为一国之君,却要到其他国家当臣子,还不如去死。” 然后宋昭公就把宝器财物全都赐给左右,命令他们各自离去。很多人流着眼泪走掉了,队伍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荡意诸却一直保护着他、继续向猎场行进。 襄夫人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她派人去说服荡意诸,请他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荡意诸回答说:“人臣置君主于不顾自行逃难,又该如何侍奉后来的君主?” 冬十一月二十二日,宋昭公即将到达孟诸,当地一个甸长率领着由三百名甲士组成的地方武装包围了狩猎的队伍。 宋昭公喊道:“老毒妇!懦夫们!你们竟然不敢直接面对寡人,却派这些贱民来刺杀寡人!我当初还真高看你们了!”然后他就击鼓,传令列阵,就像在战场上面对敌人那样。叛乱者马上发起冲锋,卫士们把宋昭公紧紧围在中间,奋力抵抗进攻,宋昭公和荡意诸则不停发出命令、指挥战斗。最终由于寡不敌众,所有的人在尽力杀伤敌人后全部战死了。 凶手们将装有死难者的棺木运回都城,宋人在确认先君已经死亡后都长出一口气。公子鲍随即即位,是为宋文公。宋文公命同母兄弟公子须为大司城,以代替荡意诸;华耦去世后,又任命荡虺为大司马,以表彰荡意诸的忠贞。 第二百七十一章 晋五大夫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襄公去世不久,赤狄集团又进入活跃期。赤狄与戎人姓氏不同,戎分为姜姓、允姓、姬姓(狐氏)等多个姓氏;而赤狄、白狄同属隗姓,所以不同狄人之间的关系仍然非常密切。 赤狄灭邢、卫已经过去四十年,狄人在土地上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转而进入和平时期。在此期间,狄人逐渐加深了与华夏国家的交往,甚至开始与华夏人侯通婚(周襄王就曾娶了一位赤狄公主做王后),晋国和潞国这两大势力的首领也结为姻亲之国。 鲁文公七年秋,狄人南下进攻鲁国西面边邑,劫掠了很多人口和财产。鲁国人怒火中烧,立即向晋人控告狄人的罪行。 晋国与潞国是签署过和平协定的,因此赵盾就派使者前去交涉,他同时给在白狄流亡的狐射姑写了一封信,请他协助晋国使者完成任务(因为狐射姑在晋国时负责处理与潞国的外交关系)。 狐射姑为了报答赵盾送还家人和财产的恩惠,也为了有机会能够重返晋国,便欣然接受了请求。 此时潞国的执政大臣是潞子的兄弟酆舒,他是个在各方面都与赵盾非常相像的年轻人。酆舒对晋国新晋的上卿也充满了好奇心。 他在打听了关于赵盾的情况后问道:“赵衰、赵盾哪个更贤明?” 狐射姑说:“赵衰是严冬里的太阳,晋人爱其暖;赵盾是盛夏里的太阳,晋人畏其烈。” 八月,齐、鲁、宋、卫、郑、许、曹的君主与赵盾在扈地会面(晋灵公年幼,所以赵盾代替他出席盟会)。 鲁文公的行动拖拖拉拉,他到达扈地时盟会已经接近尾声了。赵盾委婉地向对方表达了不满——因为这次大会的目的就是要签订对狄作战的盟书,鲁国作为最先遭受狄人进攻的国家,理应表现得最积极才对。 在盟会期间,卫成公悄悄找到郤缺,送给他一个大礼包,请求他说服赵盾把晋国几年前占领的匡和戚还给卫国。 郤缺见赵盾说:“当年卫国不驯服,所以占据了他们的国土;现在顺服了,也应该把它还给卫国了。背叛而不进行讨伐,不能彰显大国威势;顺服而不给予安抚,则无法表现大国胸怀。没有威势也没有胸怀,怎能显示大国之德?没有大国之德,如何领导天下诸侯?您作为正卿,主理诸侯,而不务德,想得到什么? “《夏书》说:‘用美事来告诫,用武力来震慑,用《九歌》来奉劝,不要使其变坏。’对九功之德的歌颂成为《九歌》,六府、三事称为九功,六府包括金、木、水、火、土、谷;三事包括正德、利用、厚生。致力推行九功称之为德和礼,无礼便得不到称赞,这就是引发叛乱的根源。没有人称赞夫子,谁将亲附晋国?为什么不使已经顺服的国家称赞夫子呢?” 赵盾很高兴,就在第二年把匡、戚还给卫国,又把申到虎牢的土地还给郑国。 鲁文公八年夏,秦军攻陷了晋国的武城,做为对令狐之战的报复。 秋天的时候,周襄王去世了,诸侯使节纷纷前来奔丧。但是鲁国使节公孙敖却在半路上卷起财物逃跑了,结果闹出个天大的丑闻(这件事要留在后面专门叙述)。 不久,晋军象征性地进攻了鲁国的一个边邑,目的是为了惩罚鲁文公在扈之盟上表现的懈怠行为。晋军退兵后,公子遂到衡雍去见赵盾,以补救鲁文公犯下的错误。 前面说过,晋襄公在夷之薮时本来要将箕郑、先都升为卿士,并打算命士縠、梁益耳指挥中军。但是由于先克从中作梗,晋襄公最终把卿士名单之外的狐射姑、赵盾提到中军将左的位置,那个决定极大地损害了四人的利益。 大夫蒯得在堇阴有一块肥沃而且风景很好的土地。令狐之战时,先克和他的部属曾在那里安营。先克一眼就看上了那块地,他私下里多次找到蒯得,希望能把它买下来,蒯得却坚决不同意。 先克大怒,他不久便说服赵盾以公室名义征用了那块土地,理由是要在此地建造军事要塞,以防备敌国的进攻。先克又取得了要塞的建造权,他就通过这种手段、没有花一毛钱就堂而皇之地把堇阴据为己有。 这样一来,箕郑、先都、士縠、梁益耳、蒯得全都恨死了先克,他们发誓要将先克碎尸万段。共同的敌人使得五人聚集在一起,准备对先克发难。 冬十二月,先克参加完公室举行的腊祭仪式后回到封邑。晋是华夏盟主,盟友和敌人都很多,官员们平日里国事繁重,早出晚归,却总有处理不完的公事,每年只有腊月和正月才会轻松些。官员们只能趁这个机会放松一段时间。 鲁文公九年(BC618)的正月初三是先氏祭祀祖先的日子。初二那天,先克早早爬起来,带着刚到弱冠之年的儿子先縠视察祭祀活动的准备情况。 忽然有个貌似家臣的家伙前来报告说,用来献祭的羊突然撞伤了鼻子,饲养者随即挑选了几只备用的牺牲,并请他去看下新选的祭品。 先克没有起疑心,带着两个随从跟随来人走了。当几人走到一个接近羊圈的僻静之处,几名隐藏在暗处的暴徒突然手持利刃冲出来,对着先克和随从们一顿乱刺。先克被刺中心脏,当场毙命。 两名随从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立即进行反击,并杀死对方一人。周围建筑物里的人听到叫喊和搏斗声也都手持家伙跑出来,刺客们不敢恋战,夺路而逃。 马上有人喊来了更多的帮手,一群人手持各种各样的武器、大喊大叫着狂追凶手。追击者最后终于抓住一个受了伤的、落到后面的活口;其余的刺客则撒脚如飞,逃得无影无踪。 人们把受伤的凶手和尸体带到羊圈,先縠布置完通缉的任务后就亲自主持审问。凶手的态度顽固死硬,尽管他被打的筋断骨折,半身瘫痪,但是仍然拒绝招供。 先縠盛怒之下割断了他的喉咙,命令人们在两具尸体上寻找线索。有人在尸体上发现了一处奴隶的烙印,先縠就把印有标记的皮割下来,连同两人的首级一起送到赵盾手里。 为了加强对奴隶的管理,晋法规定每个奴隶主都要将本家奴隶的印记报司徒署进行备案。官员们根据备案图样很快查出奴隶主的身份,随即将他拘捕归案。 第二百七十二章 晋五大夫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奴隶主虽然承认了所有罪行,却拒不交代幕后指使和同谋,只是说自己与先克有仇,所以才指使自己的奴隶去刺杀他。但是问起他都有什么仇恨,他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赵盾怀疑幕后策划者是蒯得,他既然无法从奴隶主嘴里逼出答案,就只能从死人身上想办法了。赵盾把没有烙印那具尸体的颗首级拿给奴隶主进行辨认,问他这是不是其中的一个奴隶。奴隶主肯定地说:“是!” 赵盾大怒:“撒谎!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奴隶!”然后对他施以酷刑,但是奴隶主再也不吐一个字,案件就这样陷入僵局了。 赵盾把两颗首级高挂在广场上,悬赏重金查找两人的身份,每天来看这两个可怕东西的人络绎不绝,人们都盼望着自己认识那两个家伙,都想中个大奖。 终于在某一天,一个外乡人大叫道:“我认识他们!我认识他们!我发达了!我发达了!”然后就转身分开人群准备报官。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刺客抽刀向他后心刺去,当场就把他刺死了;而混迹在人群中的几个便衣立即出手将刺客按倒在地。原来那个“外乡人”只是赵盾安排的诱饵。 这次终于有人认出刺客是梁益耳的一个家臣,案子的突破口才被找到。赵盾没料到凶手的级别竟然那么高,他不清楚后面还会牵扯到谁,因此不得不变得谨慎起来。 杀人凶手已经被打得筋断骨折但是仍没招供,他并不否认自己的身份,却说自己只是认错人了——那个受害者看起来像自己的一个仇人,所以自己就在盛怒之下杀死了他。 赵盾问他仇人的姓名和身份,凶手却答不出来。赵盾于是说道:“你首先是个晋人,然后才是梁大夫的家臣。你向梁大夫策名委质,宣誓效忠于夫子,现在拒绝揭发夫子,我当然能够理解。夫子以前是忠于公室的,他与先大夫的私仇与我无关。 “但是先大夫是公室亚卿,是晋国敌人黑名单上的二号人物,夫子却因私仇替敌人残忍地杀死了他,这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国者了!像你这样‘有信念’的人,想必不是为了成为恶棍的帮凶、或者成为叛国者才投奔他的吧?他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初心、堕落成国家的敌人、也背叛了你,你还有什么理由效忠他呢?你坚持下去不但罪无可赦,而且鬼魂也会遭到天帝的惩罚,以至于失去后人的祭祀! “但是你现在还有改过的机会:你可以将功补过,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而我可以赦免你的罪行,使你成为一个正义、光荣的人。否则你就会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儿被打上奴隶的烙印,并被卖给秦国人;而且整个晋国的人都会来观赏你的死刑,你死前会遭到唾骂,死后会被弃之荒野,鬼魂也得不到祭祀。” 那个人所有的信念和尊严都被赵盾粉碎了,他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终于痛哭流涕地承认了罪行、供出梁益耳,并表示愿意改过自新。 赵盾马上拘捕了梁益耳,但是梁益耳也是个死硬的主儿,他除了高声大骂先克以外什么也不交代。赵盾无奈之下只得威胁他说:“如果你供出同谋,死的只是你一人,你的儿子仍然可以保有封地;否则,你的家人都将为你所牵连。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开始在你面前一个一个地杀掉你的儿子!” 梁益耳这才平静下来,他低下头,一边摇着脑袋,一边交代了全部罪行。 赵盾越听越心惊,原来这场阴谋涉的嫌疑人级别那么高、范围又那么广。审讯从天黑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赵盾走出审讯室时衣服都湿透了,他目光呆滞、行动迟钝,就像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他休息了片刻把郤缺召来,向他下达了抓捕诸大夫的命令。 郤缺说:“可是,箕郑和先都是公室之卿,真的要拘捕他们吗?” 赵盾说:“这些人欺君主年幼,竟敢专杀亚卿,已经是公室的罪人。晋国处于危难之中,不能快速决断将会引起更大的内乱。晋国有法,箕郑和先都虽然地位很高,但是晋法中并没有写明卿士不受惩罚的条款。所以你还是快点去执行吧!” 郤缺第一时间下达了戒严令,国人不能自由行动,各大家族也就无法进行沟通了。郤缺便率领族甲将嫌疑人一个一个拘捕,送进司寇署。 犯们到案后都痛快地承认了指控,赵盾向晋灵公汇报完案情,请他下达处决令。那个坐在君位上的小孩子听说要杀人,不禁吓得瘫倒在地。襄夫人把他扯起来,两只手从身后支住他的腋窝,厉声说道:“请君侯发命!”晋灵公哆哆嗦嗦地哼道:“准。”于是五人就被处死了。 这是晋国史上一次罕见的、没有君主参与的、因权力斗争引发的严重事件。在这次事件中,赵盾用雷霆手段果断、迅速地解决了斗争。 但是晋国在这次动乱中失去了六个卿士中的三个,内斗严重地削弱了国家力量。但是赵盾通过平定狐射姑和五大夫之乱,清除了异己,确立了自己在晋国政坛绝对领袖的位置,这对晋国的稳定和发展是有利的。 赵盾任命栾盾、胥甲、臾骈为卿,以填补卿位的空白。晋人觉得赵盾的私心太重,因为臾骈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卓着的战功,他不过是从赵盾家走出来的一个私属;赵盾这么做,就是要把公室变成自己的家室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公孙敖情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叙述了那么多国家和公室纷争、残忍和血腥杀戮的历史,笔者的心里也充满了压抑之情。所以我在本篇打算写点轻松的事,那么就八卦下鲁国公孙敖大人的黑情史吧。公孙敖大人的情史剧情狗血、持续经年,不但引发了公室兄弟之间的纷争,而且牵连到两个国家,甚至把周天子也搞得十分无奈。。 当年公子庆父自杀时,他的嫡长子公孙敖尚且年幼。季友先驱逐了庆父(孟孙氏)家族,后来又把家族成员召了回来。 公孙敖成年后便开始担任公职,但是由于受到父亲的不利影响,他在公室里有些抬不起头来:同僚们对他敬而远之,鲁僖公和公子友对他存有戒心。在此种情况下,僖公就给了他一个外交方面的清闲职位。 公孙敖在莒国娶了一对姐妹,正妻戴己生孟孙谷,妾声己生孟孙难。戴己于鲁文公六年去世,声己也已经人老珠黄。 公孙敖特别迷恋莒国女子的风采,便向莒国人请求续娶一位正妻。莒人婉拒道:“内子去世了,可是妹妹还在呀,把她扶正了不就可以了吗?”公孙敖考虑到自己仅存的名声和家里人的看法,只得暂时打消了续弦的念头。 鲁文公七年,公孙敖奉命出使莒国。公子遂在出行前委托他帮自己说门亲事,公孙敖完成国事后就向莒国人为公子遂请求一个配偶,莒国人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这一年徐军入侵莒国,莒人向鲁文公求援。鲁国出师援救后徐人就退兵了,莒子借机发起一次盟会,以表达对鲁国的感谢。公孙敖做为鲁国代表出席了会议。 会议结束后,莒人说,他们为公子遂精心挑选的未婚妻和妾都已准备好了,男方可以来迎亲了。公孙敖于是带着送亲的队伍返回鲁国。 公孙敖在与莒人闲聊时听说新娘有着绝色的容貌;他那炙热的**和强烈的好奇心又被激起来了,但他无法公开见到新娘,便创造了一个机会一窥新娘的面容。一见之下,公孙敖几乎瘫倒在地:“这不正是我心中魂牵梦绕的神仙妹妹吗!” 他的色胆顿时炸裂,随即强行把堂侄的妻子据为己有了。 公孙敖带着队伍回到曲阜,公子遂却毫不知情,结果他就和一个陪嫁的妾举行了告庙仪式。公子遂在新婚之夜问他的“妻子”:“那么,内子啊,我怎么没见到陪嫁的妾呢?” 女子答道:“陪嫁?我就是陪嫁。” “那么,我的内子呢?” “内子?内子在公孙敖家里呢!” 公子遂已经喝了不少酒,他血往上撞、暴跳如雷,立即出门跑进宫里,声泪俱下地向鲁文公控诉公孙敖的老不正经和臭不要脸。 他最后说道:“庆父的阴魂又回来了,它已经附在公孙敖的身上了。公孙敖今天抢我的内子,明天就会灭我满门,请允许我去进攻他,不能放纵他继续危害鲁国了!” 鲁文公当时正在与叔仲惠伯(叔牙之孙、叔孙得臣的堂兄)喝酒,酒精的作用使文公失去了判断,他一连骂了很多个“无耻”,随即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同意了公子遂的请求。 公子遂得到准许立即退出去,准备对公孙敖发难。叔仲惠伯劝道:“臣听说,兵作于内称为乱,作于外称为寇。敌寇伤人,而乱作自伤。每个国家都厌恶敌寇,更何况是内斗呢?现在,大臣企图作乱君侯却不制止,一定会激起敌寇的野心,这就是君侯想要追求的结果吗?” 鲁文公这才清醒过来,他急忙派人去阻止公子遂。公子遂怒气冲冲返回宫中,鲁文公给他加了一个位子,三个人便继续喝酒。 鲁文公承诺一定会亲自过问此事,一定会帮公子遂把面子争回来;叔仲惠伯也表示他会让公孙敖承担责任。 第二天叔仲惠伯便从中斡旋,以化解两人的矛盾。公孙敖不得已向公子遂道歉,并把那个女子送回莒国,而公子遂也表示不再追究此事,兄弟们便和好如初了。 但是**之火一旦燃起绝不会轻易熄灭;公孙敖无法、也不甘心失去那个风情万种的角色女人,他要寻找一切机会与她再续前缘,此后便做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荒唐事。他不但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毁了国家的伟大声誉,也险些毁了好不容易才被公室所接受的孟孙氏家族。 鲁文公八年,周襄王去世,鲁文公命公孙敖带领使团到东周吊丧。公孙敖终于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就在半路上卷了鲁国送给王室的陪葬品跑到莒国去了。 大国卿士为了一个女人监守自盗,天下没有比这更离奇荒唐的事了。事件的影响力迅速飙升,很快盖住了周天子的死亡;它为普天同悲的气氛增加了一丝喜感,也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糟践鲁国人的谈资。 有好事者说:“都说‘周礼尽从鲁出’,可是什么礼最重呢?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昏礼呀!一日成婚,终生不能背叛呀!” 鲁文公郁闷得数天没有上朝,大夫们也没有心情理政,公子遂也不顾兄长的心情,追到内寝不停地抱怨,说当初自己如果消灭了公孙敖,现在就不会发生把脸丢到全天下的丑闻了。 孟孙氏则家门紧闭,孟孙谷把家臣们集合起来,给他们配备了武器,防止有人趁机发难。不过灾难始终没发生,只是门前每天都聚集着一群闲散人员;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谈论和制造花边新闻,每当说到有趣处便发出震耳的哄笑声。 当这件事被传滥了以后,人们渐渐对它失去新鲜感,转而寻找其他刺激的话题去了。孟孙谷向公室赔偿了巨额损失。事态便平息后,鲁文公说:“公孙虽然自弃,但是他对公室的功勋仍在,寡人不能使孟氏无后呀!”于是他封孟孙谷为大夫,以继承孟孙氏的禄位。 公孙敖此在莒国定居下来,他和己氏生了两个孩子。莒子不敢得罪鲁文公,又不能驱逐公孙敖,只好随便给他一小块封地,使他能过上一种不贵不贱的流亡生活。 在莒国的两年时间里,公孙敖基本上败光了带来的所有财产;他不能忍受越来越不体面的生活,又开始怀念起曾经度过的、挥霍无度的日子。他犹豫了几日,终于提笔给孟孙谷写了一封信;信中要求儿子向君主替自己求情,无论如何也要请君主赦免他的罪行,允许他重返鲁国。 第二百七十四章 公孙敖情史(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第二天上朝,孟孙谷把这封信呈给鲁文公,然后抹着眼泪说:“我父亲有罪,所以流亡莒国。现在他真心悔过,而且年高老迈,就让他回国安享晚年吧!鲁国大夫客死他乡,对公室的声誉也会产生不好的影响;而君主能够以仁慈之心宽恕他,也会受到天下人的称颂。” 然后整个公廷都陷入沉寂,人们心情纠结,场面气氛尴尬。鲁文公最终打破了沉默,他清了清嗓子,问公子遂:“遂啊,你怎么看?” 公子遂说:“臣还能怎么看呢?臣当然以公室利益为上。既然对君侯有益,就让他回来吧。但是为了公室着想,公孙不能再担任任何官职了。” 结果鲁文公就把公孙敖召回来了。公孙敖把己氏和两个儿子留在莒国(为的是不刺激公子遂那敏感的小神经),只身返回曲阜。回家后他便把房门一关,不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也不与任何人来往,过上了与外界隔绝的生活。 三年后冬天的某日,鲁文公和大夫们照例出城狩猎,孟孙谷兄弟也在队伍之中。狩猎活动持续了十天,但是当兄弟俩回来时却发现家中财产被“洗劫一空”,公孙敖也不见了。 孟孙谷大怒:“啊!我的父亲呢?啊!我的财产呢?” 家臣们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公孙大夫带着全部家产到莒国去了!” 孟孙谷兄弟扫视着空空如也的家,怎么也不能接受眼前这残酷的现实。 鲁文公听到这个情况只是摇摇头、撇撇嘴,公子遂则阴笑个不停。从公孙敖为了一个女人侵吞国家财产开始,鲁人对这个老情种所做的任何离奇的事都不会感到意外了。 孟孙谷为不省心的老父亲操碎了心,他很快就卧床不起并且病入膏肓了。孟孙谷在临终前向鲁文公请求说:“臣的儿子太小,不能支撑起孟氏家族,请立臣的兄弟难为继承人。” 孟孙谷去世后被谥为孟穆伯,孟孙难继兄长之位担任公室大夫,是为孟惠叔。 孟孙谷的英年早逝对公孙敖的打击巨大,并且摧毁了他那本来就脆弱的健康。公孙敖不禁想起周内史叔服曾说过的那句话:“谷也食子,难也收子。”如今孟孙谷已经去世,他也该让孟孙难收殓自己了。 公孙敖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但是非常注重对家人的感情;他认定自己害死了儿子,并深深陷入自责中。他决定痛改前非,这次真的回到鲁国,并且再也不会(他的身体状况也确实不允许)离开了。 然后他又给孟孙难写了一封信,请求鲁文公最后一次次允许他回国。鲁文公出于礼貌扫了一眼信上的文字,然后问公子遂:“遂啊,你怎么看?” 公子遂头也没抬,他说道:“随便吧!国库也掏走了,家产也搬空了,臣实在想不出他还能干出什么更丢人的事。” 于是年老体衰的公孙敖最后一次踏上漫漫回家路。鲁文公十四年(BC613)九月,公孙敖在途经齐国时病逝,他终究没有实现最后的愿望,也成为继庆父后成为第二个客死他乡的孟孙氏首领。 孟孙难不得不改以丧礼迎回父亲的灵柩,但是他的行动却遭到了鲁文公的阻止。原来公子遂私下里对鲁文公说:“说好了活着回来,结果却死在外国;老公孙真是到死都在欺君。公孙并非死于国事,按周礼也不得回国安葬,请君侯不要允许他的灵柩回国。” 孟孙难这次真的无计可施了,他除了痛哭以外想不出任何办法。 当时有个聪明的齐国人为孟孙难出谋划策说:“夫子,你可以将灵车运到齐鲁边境的堂阜,然后如此这般,鲁侯一定会同意夫子将灵柩带回去。” 孟孙难便按照计策向齐国权臣送了很重的贿赂,齐国人就以公室的名义把灵柩送到堂阜并通知鲁国人来迎取。 堂阜属于齐国,它的对面是鲁国的卞邑。卞邑大夫搞不清状况,忙向鲁文公报告;而鲁文公见齐国人公开为孟孙氏撑腰,也感觉到左右为难。 然后就轮到孟孙难粉墨登场了。他身穿重孝进入宫中,跪在朝堂上纵声嚎啼;鲁文公实在无法忍受他的哭声,又不忍心把他赶走,只好躲进内寝堵住双耳。但是孟孙难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想法,他就一直跪在那里,哭一阵、歇一阵。 到了晚上,鲁文公的脑海里还萦绕着如丝如缕的哭声。他不禁问身边的小臣:“是孟孙大夫还在朝中啼哭,还是寡人幻视幻听了?寡人怎么总觉得有人在哭?” 小臣说:“君侯的感觉没错,孟孙大夫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哭。” 鲁文公摇头说道:“孟孙氏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啊?”他叹着气返回朝堂,准许孟孙难将灵柩运回国内,但是葬仪的级别要比他生前担任的官职低一级,以显示对他的惩罚。 公孙敖的灵柩历经各种波折,终于安放在孟氏家的灵堂中,并接受人们的吊唁。但是声己怨恨公孙敖厌弃自己,所以拒绝直视他的灵柩。孟孙难不得不把棺材用幕围起来,然后才把母亲扶进灵堂。声己哭过之后离开,人们再把帷幕撤掉。 公子遂很不情愿地约上公族兄弟们前去吊唁,他对叔仲惠伯说自己能不能不哭?因为他对死者只有怨气,高兴还来不及,实在哭不出来。 叔仲惠伯说:“丧礼是为亲人送终的礼仪。公子与孟孙虽然没有好的开始,但是应当有个好的结束。史佚说:‘兄弟致美’,救困、贺喜、吊灾、丧哀,情形虽然不同,但都是相亲之道。公子没有失道,又何必怨恨孟孙?” 公子遂被说得心花怒放,结果在灵堂里嚎啕大哭,那一天在所有吊丧的人里,顶数他哭得最为悲伤。 第二百七十五章 灭鄋瞒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鄋瞒属于长狄的一支,是生活在华夏北方的巨人。鄋瞒姓涞(也有说姓漆的),在夏代为防风氏,防风氏在今浙江德清建国,后来向北迁移;在商为汪芒氏,在周为鄋瞒。鄋瞒国的具体位置已经无法确定,大概是在河北涿鹿到山东北部一带。 鄋瞒人傲慢自大,凶猛好战,侵略性极强。鄋瞒人瞧不起外国人,就把他们按身材高矮分为矮冬瓜、矮甜瓜等各种矮瓜。基于以上原因,鄋瞒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他们没有什么盟友,国家强而不大。 早在宋武公执政时期(BC765-BC748),鄋瞒曾大举入侵宋国,宋武公命司徒皇父率军迎敌。当时耏班御戎,公子谷生为车右,司寇牛父为驷乘。宋军在长丘(今河南封丘南)与鄋瞒军遭遇,随即与敌人展开激烈对攻。 最后,宋军以牺牲了主帅与他的车右、驷乘及大量士兵生命的代价获得了惨胜,鄋瞒君缘斯也战死了,他和众多侵略者的尸体被吊在城墙上示众。这场大战使得鄋瞒元气大伤,再加上被敌国趁火打劫,国力便逐渐衰落下去。 耏班虽然得以生还,但是受了严重的伤,再也无法上战场了。宋武公为了奖赏他的功劳,就安排他去征收一个城门的城门税,用这些税的一部分做为他的食禄,这座城门后来就被命名为“耏门”。 此后的一百多年间,鄋瞒始终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 鲁文公十一年(BC616),鄋瞒终于开始爆发,并成功地向天下人展示了人是怎么把自己做死的。 本年秋,鄋瞒军在君主侨如与他两个兄弟、豹和虺的率领下入侵齐国。敌军的主要目的是抢劫,而不是攻城略地,因此军队没有进攻防守严密的大城市,只是顺着齐国西部国境边劫掠边南下。 鲁人意识到自己就是敌人的下一个目标,开始集结军队准备作战。鲁文公为军队统帅的人选进行占卜,结果叔孙得臣有幸当选。叔孙得臣说:“宋皇父曾驾驷乘战车迎战鄋瞒,今日臣要效仿皇父,歼灭敌寇!” 驷乘战车并非诸侯军队的标配;但是鲁文公喜欢狩猎,他就造了一辆特别威猛的驷乘战车,并配以四匹最为雄健的战马。这辆车在驰骋猎场时特别拉风,每个人都梦想着能成为战车上的一员。 鲁文公是着名的神射手,他自以为在国内已无敌手,也没有人敢超过自己。但是他偶然听说叔孙得臣箭术更高更强,心里就特别不服,结果就拿出驷乘战车做赌注,要与对方一决高下。 叔孙得臣欣然应战,两人按照当时通行的规则,将比赛分为三项。一场比赛下来,双方竟然不分伯仲,鲁文公就提议交换弓箭再比一场。叔孙得臣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把弓交给对方。结果鲁文公手指刚搭上弓弦就后悔了:叔孙得臣的弓真是太硬了。 他歪歪扭扭地勉强完成两个项目。在进行第三项时,他那炽热的三角肌和肱二头肌几乎要把衣服点燃了,他不得不放弃比赛,而叔孙得臣丝毫不为所动,无视鲁文公的郁闷心情,有条不紊地完成了全部项目。 结果这辆战车就归叔孙得臣所有了。 叔孙得臣率领一百乘战车和一个军的步兵追击敌寇,当时侯叔夏为御戎,绵房甥为车右,富父终甥为驷乘。 叔孙得臣与同车三人的身高都不输给鄋瞒人,四人站在战车上如同天神一般,鲁文公赞叹道:“你们都是鲁国的巨人啊!确实配得上寡人的驷乘战车。” 叔孙得臣纠正他说:“是臣的驷乘战车。”鲁军就从曲阜城北门出征,直奔敌军而去。 鄋瞒军从西侧入侵鲁国,鲁军出发时敌人在已经抢劫了大量财产;侨如认为本次行动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下令撤退。鄋瞒军押送着大量人口、牲畜和财物,慢慢吞吞地踏上回国的不归路。 十月二日夜,鲁军斥候报告说,在前方二十里处的咸邑(今山东巨野南)附近发现敌人大营。叔孙得臣心中着急,因为过了咸邑就进入了卫国领土;鄋瞒无所谓,鲁军越境就叫“入侵”。他决定最迟于明日解决战斗。叔孙得臣立即集合军队,下令人衔枚、马摘铃、偃旗息鼓、留下辎重、轻装前进。 鄋瞒军当时在一片开阔地上安营扎寨。他们选择的撤退路径远离诸侯国都和大城,自信不会遇敌国的正规军,所以几乎没有设防。 鲁军在距离敌营三四里处的一个丘的陵背面停止前进,这个天然屏障隔断了双方的视线。此时鄋瞒营内灯火通明,秩序混乱,人们正吵吵闹闹地酗酒作乐。叔孙得臣很想立即发动袭击,但是侯叔夏提醒他说,士兵们经过数日急行军,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而且现在都饿着肚子;不如先吃饱休息,天亮时再发动进攻。 叔孙得臣看到军士们确实强打精神看着他,脸上全是疲惫之色,便下令休息。 即将破晓之时,鲁军趁着黎明前的最后黑暗尚未消退之际向敌营进发,步兵在前,车兵在后。东方已经泛白,敌营内一片狼藉,有的篝火堆还冒着残烟,承装食物和酒的器皿扔得到处都是。尽管此时已经是冬季,仍有大量的敌人袒胸露腹、躺在露天地上呼呼大睡。 鲁军前锋距距离目标只有数百米了,就在这时营中有人发现了敌情,他们大喊大叫并敲响一切能够发出声音的物件。营中的猎犬也狂吠起来,敌人纷纷醒来但睡眼朦胧,长夜痛饮使得他们头晕目眩,很多人爬起来又摔倒,站都站不稳。 鲁军一个冲锋便攻入大营,然后就发生了可怕的屠杀。被解救的诸侯俘虏们也加入战团,他们比鲁人更加痛恨敌人,下手也就更加凶残。 大部分敌人仍然没有醒酒,他们晃晃悠悠、反应迟钝,手中的长兵器挥舞起来显得尤其笨拙。敌人那高大的、没有铠甲防护的身躯和光着的脑袋成为鲁军极好的攻击目标;鲁**士使用的都是短兵器,他们身手敏捷动作灵活,两三个一组同时进攻一个敌人,短时间内就放倒一大片。 叔孙得臣立在营外的高处观望着里面的战斗情况,他看见敌人逐渐低挡不住并向后营移动,就带着一支军队绕到大营后方,准备阻击逃跑的敌人。 叔孙得臣的目标就是敌首侨如。侨如虽然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是在鲁军凶猛的攻势下,他最终不得不领着败军从后门涌出。叔孙得臣大喜过望,立即驱车迎战。侨如骑着一匹高大雄健的战马,在交战的人群中横冲直撞,尽情砍杀着敌人。 叔孙得臣拉满弓弦一箭射去,利箭破空而出,射穿了侨如的左肩,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掀下马来。 富父终甥跳下战车向乔如冲过去。侨如扶着着一棵大树艰难地站起来,叔孙得臣的第二箭又到了,这一箭射穿了他的右肩并将他钉在树上。侨如怒吼一声,硬生生把身体从箭杆上抽出来;但是富父终甥也赶到了,他用戟自下而上刺穿了他的脖颈,再次将他死死地钉在树上。侨如立即断了气,富父终甥便将他的头割下来返回战车,用戟挑着他的首级大喊道:“侨如已死!侨如已死!” 侨如的兄弟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驱马对着战车狂奔过来。叔孙得臣面露微笑(这笑容曾在与鲁文公比试箭术时出现过),弯弓搭弦一箭射去。这一箭穿透了他的颈椎,豹仰身落马。鄋瞒士卒们看到两名指挥官被杀,再也无心恋战,很多人都放下武器向鲁国人投降。不肯投降的要么力战而死,要么杀出一条血路夺路而逃。 战斗持续到接近中午时便结束了,鄋瞒军几乎全军覆没,鲁军的伤亡也不小。鲁人把敌人的尸体拖到一起时,不禁对敌人身体的强健和自己取得的战果感到震惊,为自己能在如此强大的敌人手中活下来感到庆幸。 鲁军凯旋而归,敌人的首级被带回去挂在城门上示众,一直挂到那些可怕的东西无法认清面容为止。侨如的首级后来就埋在北城西侧的子驹门外。 叔孙得臣为了纪念自己的光辉战绩,给他的嫡长子起名叫叔孙侨如,次子叫叔孙豹。 鄋瞒经过此战,国力再次衰弱。侨如死后,鄋瞒人立侨如的弟弟容如为君。第二年春天,鄋瞒遭到了其他戎狄痛打落水狗似的攻击,鄋瞒人进行了一场悲愤惨烈的战争,终于击退了敌人。 鄋瞒的故事还没有完结,鲁宣公二年(BC607),容如和兄弟简如率军再次入侵齐国。齐国将军王子成父率师在周首城外击败敌军,又斩获了容如的首级,并将它埋在周首北门外。 鄋瞒残部在简如的带领下仓皇逃窜,人们逃跑过程中途径卫国时又遭到卫军的拦击。要知道,在华夏诸侯中,卫国人是最为痛恨狄人的。卫军采取雷霆攻击之势,将敌人杀得一个不剩。此次出师的鄋瞒军几乎无人生还。 鄋瞒再立焚如为君,此时鄋瞒国力已经大衰,国家再也无力抵抗外敌进攻,焚如就带着国人投靠潞国去了。潞子给了焚如一块土地,鄋瞒随之沦为潞国的附庸。 鲁宣公十五年(BC594),晋景公发动对潞国的全面战争,鄋瞒人做为潞军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战争中给晋军造成很大的杀伤。晋人灭潞后,又处死了焚如,把残余鄋瞒人迁到国内,鄋瞒由此灭亡。 第二百七十六章 秦晋河曲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文公十二年(BC615)春,郕伯去世了。在郕伯病重期间,太子朱儒一直躲在夫钟城里寻欢作乐,对父亲的病情和国家未来都表现出一副“爱咋咋地”的态度。如此一来,郕人就对太子生出了异心。 郕伯去世后,太子才慢吞吞地回国“踱丧”,但是大夫们关闭城门拒绝他进入,并且告诉他郕国已经另立新君,命令他立即离开郕国,禁止他再踏入国境半步。 朱儒立即调转车头,马不停蹄地逃到鲁国而去。鲁文公以诸侯之礼接待了他,朱儒则把采邑夫钟和郕国的大宝玉献给鲁文公,鲁文公留下大宝玉,把夫钟反赐给朱儒。夫钟置于鲁国的保护之下,郕人就不敢用武力收回自己的土地了。 本年年初之时,秦国开始策划一次针对晋国的重大军事行动。原来当年护送公子雍归晋的那支军队在令狐被打得抱头鼠窜后,这几年两国也发生过几次规模不大的战事。双方你来我往谁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秦襄公心有不甘,他希望痛痛快快地与晋国打一场大仗,无论输赢也要与对方做个了结。 秦康公首先把使者派到白狄去,但是白狄内部突然发生了动乱,人们自顾不暇,就更没精力帮助外人了。 秦人又把使者派到郢都去,向楚国人寻求帮助。 前面说过,秦军于鲁僖公二十五年曾在商密俘获了申公斗克和息公屈御寇。崤之战爆发后,秦穆公为了对抗晋国,决定与楚国修好。他便将斗克和屈御寇礼送回国,请他们代为转达自己的良好愿望。楚成王也正有结交秦国的想法,因此高兴的不得了,他马上向秦国派出使者,两国便顺利地建立了同盟关系。 其后,每当楚国进犯中原时,秦人总会冒出来在晋国的西面搞事情,以牵制晋军的行动。晋人被搞得东西不能兼顾,再加上晋灵公年幼不堪国事,晋国对中原诸侯的控制权便逐渐减弱了。 然而秦使来到楚国,却见楚穆王身形消瘦、面色灰暗、行动迟缓,身体状况十分糟糕。楚穆王遗憾地婉拒了秦使的请求,但是承诺自己健康状况一旦恢复,他一定会出师与秦人协同作战。 秦人心里清楚,指望楚穆王康复是没日子了,他们已经不能把伐晋的成功寄托于楚王的健康上。为了获得别国支持,秦康公又派西乞术到列国去乞师。 西乞术的第一站是郑国。郑国虽然脱离了华夏联盟,但郑穆公本来就是亲晋派,只是不得已才倒向楚国;而且由于秦军曾千里袭郑的缘故,郑穆公对秦人一丝好感也没有;因此他特别干脆地拒绝了秦人的请求。 第二站是卫国。卫国虽然与晋国关系冷淡,但是卫成公也不愿意主动招惹那个大魔头,于是婉拒了秦人的请求。西乞术绕开宋国,直接来到鲁国。但是鲁国人也不想趟这滩浑水,他们用溢美之词和珍贵的礼物把西乞术打发走了。西乞术走了一圈却没能拽来一个盟友,秦人便决定独自进攻晋国。 冬,秦军南渡渭水向东穿过桃林塞,然后北渡黄河。北岸有个叫“羁马”的小城,是扼守黄河渡口的要塞。秦军随即对羁马发动进攻,两天后占领了羁马要塞。 正当秦军继续沿河向北行进时,晋军三军却在河曲一带截住了他们的去路。秦军不得已背靠黄河扎营,晋军则把营地安扎在敌人对面,两军营地相距约十里。 晋军由赵盾、荀林父率中军,郤缺、臾骈率上军,栾盾、胥甲率下军。将领们查看敌人布防情况后召开战前会议。 臾骈说:“秦军数量少,给养又不充分,一定不能持久;因此敌人会急于求战,所以请深垒固军以待敌人进攻,秦军不能战胜必然撤退,到时再进行追击,我军必得大胜。” 赵盾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案,于是下令各军加固防御工事,遇到敌军挑衅则坚守不出。 但是赵盾的堂弟赵穿却坚决主张开战,他说:“秦军数量少,给养不充分,又背河扎营。我军拥有巨大优势却不敢与敌人开战,这是什么道理?晋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懦弱了?难道华夏盟主位子上坐着的、是个只会用拖延的计策靠死敌军的人?” 赵穿的话引起一些人的共鸣,胥甲等人也跟着赵穿起哄。 赵盾一旦做出决定就绝不允许他人唱反调。他试图制止持异议者发声,赵穿却不依不饶;赵盾看到场面十分混乱,就命大司马把行刑队带到帐外,准备对抗命者大刑伺候。早已领教过赵盾暴力手段的持异议者便面露恐惧,不敢继续说话了。 晋国士兵深挖壕沟,建起高垒,闭门不出。另一面,秦人则希望速战速决,他们先派使者下战书,晋人不应;又派小股军队挑衅,晋军不出,只是居高临下放箭来驱逐敌人。所有刺激敌人出战的方法都用遍了,晋人就是不接战。 秦康公一筹莫展,就把士会召来,问他应当如何是好。士会说:“赵盾新晋提拔了一个卿士叫臾骈,那个人曾做过赵盾的老师,深得赵盾的信任。臾骈老谋深算,特别善于发现敌人的弱点并加以利用。我军不能久留,而晋军避而不战想要拖垮我军;这个计策正是最好的制胜计,肯定是臾骈所出。 “但是晋大夫们都认为臾骈出身低贱,又没有战功,他只是由于得到赵盾赏识才一步登天,所以心中多有不满。赵穿是晋先君文公的女婿,有宠而年少,不懂军事却狂妄好战。他尤其憎恶臾骈,认为臾骈的卿位应该是他的;而臾骈不但抢了他的位置,还成为他的顶头上司,他一定会破坏臾骈的计划。君主只要找到赵穿所属扎营的位置,派轻兵前去激怒他,赵穿一定会率部出击,而晋军主力不能视而不见,必然跟随他出战。我军的目的就达到了。” 秦人根据敌人的军旗很快找到了赵穿部扎营的位置,秦康公挑选了一些平日里说话特别阴损、嗓门又特别大的军士前去诱敌骂阵。 十二月四日凌晨,那支肩负着奇特使命的小队分别乘着几辆战车出发执行任务;秦康公同时派出一支军队在途中接应他们,以防止他们被恼羞成怒的晋人干死。 第二百七十七章 秦晋河曲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赵穿职位虽然不高,但是由于特殊的身份关系却成为(没脑子的)少壮派的领袖。他数天来一直躲在帐篷中生闷气。他说兄长只要拿出对付五大夫一半的脾气用在秦人身上,秦人就会被赶进黄河,兄长突然间失去了勇气,真是不可理喻。 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无聊的日子使赵穿心绪越发烦乱。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乱哄哄的叫骂声、士兵们奔跑和武器撞击的声音,赵穿抓剑冲出军帐查看情况,却看见营墙外不远处有一群秦兵正站着战车上、指着营门、跳着脚破口大骂。 赵穿听到的大意是,秦人听说这个营里住的全是娘们儿,而自己的长官正在喝花酒,要从晋营里带几个娘们儿回去陪酒。这还不算完,有几个秦人还撩起战袍对着营门撒尿。 赵穿被彻底激怒,顿时失去了理智,他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带他的战车来,一定要干死那群不知死活的家伙。赵穿迅速集合起一支队伍,策马扬鞭飞驰出营,秦人见势不妙,立即掉头大呼小叫着仓皇逃窜,有几个在逃跑过程中还不忘回头继续调戏晋人。 赵穿追了一阵,眼见逃命者前方有大批军队接应,他这才恢复了冷静。赵穿不敢再追下去,咬着牙下达了撤退命令。而秦人则掉转车头,远远跟在后面继续嘲笑他。 赵穿驰入营中,高声命令所率部属立即集合列队,跟随他出营作战。 他的副手说:“可是中军大人说过,必须有他的命令才可以行动啊!” 赵穿挥臂喊道:“裹粮坐甲,唯敌固求,你以为咱们到这里来干什么?黄河十日游啊?敌人把厕所都搬过来堵营门了,现在不出击还等到什么时候?” 副手说:“军帅们应该制定出计划了,还是等待军令吧!” 赵穿说:“我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我将独自作战!” 副手只得一面集合军队,一面火速派人把消息送给赵盾。 这个突发事件可不在作战计划之内,赵盾得知消息后又惊又怒,他说道:“秦人如果抓住赵穿,就相当于俘获了晋国的一个卿。秦人得胜而归,我们将如何复命?” 赵盾出帐登高一望,见赵穿所部已经在营外列队完毕,马上就要出发。赵盾马上传令全军紧急集合。 在另一面,秦康公把骂战者派出去后便与士会焦急地等待消息。突然有军吏报告说敌营方面有异动。秦康公带着士会升上巢车(一种悬挂式了望车),两人望见赵穿的营地内的军士们开始出营列阵;不久整个晋营都行动起来。 晋军营地绵延十余里,数十个营门同时大开,士兵如群狼出笼般踊跃而出。面对这个超级壮观、震撼的场面,秦康公不禁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他快速回到地面,登上战车。 此时秦军已经列好阵势。秦康公来到阵前,他感到心慌气短,一言不发,不停地大口呼吸,以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 秦与晋数次交锋,秦军败多胜少;秦军单兵战斗力与晋军相当,但是数量处于劣势。秦康公在观察晋军动向时,由于居高临下的视角与在平地上截然不同,秦军数量的劣势立即被主观放大到了极致,结果他的斗志就在一瞬间崩塌了。 但是在另一面,赵盾面对秦康公的旗帜也没有以臣抗君的、决一雌雄的勇气;晋军倾巢出动,也包含着很大的虚张声势的成分。 赵穿的军队领先晋军主力约二里,而两军大部队都不急不缓地稳稳行进。看到赵穿部时,秦康公令全军停止前进,随即派出一支与赵穿部数量相当的军队去迎战。赵盾看到这个情况,也命令晋军止步。这就表明双方都无意主动发起全面进攻。 双方先锋军相遇后便盾对盾、剑对剑挤压在一起,彼此都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赵穿方面人数较少,很快就支持不住了;但是秦康公却首先发出收兵信号,而晋军也随即发出同样的命令,双方便同时撤退了。 交战之后双方便派人打扫战场,各自收殓战死者的尸体。 经过本次对峙,秦人心才搞清自己的数量劣势有多大,也明白了制定的战术已经失效,不可能再有战胜的机会,多僵持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士会提议说:“向晋营派出使者下战书以分散晋人的注意力,然后我军连夜撤军,可以确保不会遭受损失。” 入夜之时,秦使进入晋军大营,向赵盾递交了战书,并说:“今日两国的战士们都没有尽兴,请明日继续交锋。”赵盾当即点头同意。 秦使走后,臾骈说:“秦使目光游移、额头冒汗、声音失常,这是害怕晋军了。估计秦军将会夜遁,不如连夜发动进攻,将其逼入河中,我军必将取得大胜。” 赵盾连连点头,他下达命令,要求军队秘密集合,在秦军撤退时发动突袭。 但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赵穿和胥甲又跳出来了,两人像小流氓闹事似的堵住营门大喊大叫:“死伤者还没有得到收殓和救治,真是无情寡恩!不信守承诺而发动突袭,真是毫无勇气!无情无勇还靠什么成为盟主?” 经过俩人这样一闹,隐藏在晋营附近的秦国斥候就得到消息了,赵盾的夜袭计划也随之流产,他不得已才收回命令。 第二天军吏报告说,秦军已经连夜逃走了。赵盾懊恼不已,他把赵穿召来臭骂一顿,赵穿心中恐惧,不敢正视堂兄。秦军撤回羁马,然后南渡黄河。晋军回师后,秦人又杀了个回马枪,攻陷了桃林塞东端的瑕邑。 晋军回国后,赵盾本想要追究抗命者的责任,但是臾骈说:“赵穿位低而罪大,应当首先受到惩罚;但是他身份特殊,惩罚他又等于自毁城墙。所以您不如先把此事先放下来,以团结您的兄弟。” 第二年,晋人为了防止秦军再次通过桃林塞,就派大夫詹嘉带着一支军队戍守瑕邑。 第二百七十八章 士会归晋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军回国之后,大夫们对秦军为什么能准确拿捏住自己的命门百思不得其解。臾骈认为应当是士会从中出谋划策;后来潜伏在秦国的间谍送来的密信证实了他的猜想,赵盾则把这份密信隐藏起来。 鲁文公十三年(BC614)四月的一天,赵盾打着郊游的幌子把卿士们请到都城近郊的诸浮行宫,把情报展示给他们看。 胥甲看完大骂士会是“晋奸”。但是赵盾说:“我太无能,致使晋国公廷上竟然没有一个‘秦奸’。当前士会在秦,贾季在狄,两国一直与晋为敌,大难日至。面对此种难局,我们应当如何破解?” 荀林父说:“如果要消除两人的危害,只能把他们召回晋国。” 赵盾说:“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可是只能召回来一个,那么应当召谁呢?” 忠厚老实的荀林父随口说道:“那就召贾季吧!贾季擅长外交,与中原诸侯的大夫们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而且狐氏旧勋显赫,召他也会安抚旧族人心。” 郤缺看到赵盾眼中目光一闪,接着说道:“贾季喜欢作乱,而且罪行严重,不可召他。不如召随会(士会封地在随)。随会能够甘居人下但自尊心强,性情柔顺而不犯上;他的智慧足以安定国家,逃亡秦国也并非由于获罪。” 臾骈和栾盾支持郤缺,胥甲则支持荀林父。赵盾心想,要是七个卿就好了——六个人进行表决非常容易出现平局。 好在赵盾的心中早已有了结果——他是绝不肯召回贾季的——他装模作样地考虑了片刻,宣布将士会从秦国召回。但是秦康公绝不会把那样一位杰出的人物放回晋国,晋人为召回士会制定了一个巧妙的计划。 魏犨的儿子叫魏寿余。魏犨以勇猛着称于世,魏寿余则不然,他是个思维敏捷,能说会道的人。赵盾悄悄找到魏寿余,把那个绝密任务交给他来执行。 不久晋国发生一起叛乱事件。有个原来在梁益耳家做“家臣”的人向赵盾告密说,魏寿余实际上也参与了四年前谋杀先克的阴谋,但是他一直没有暴露;告密者说自己能提供充分的证据来证明,然后他就找到了梁益耳集团举行盟誓时埋藏牺牲和盟书的祭祀坑。 赵盾跟着告密者匆匆赶到那个地方去,在告密者的指认下,侍从们挖出了盟书和牺牲的遗骸。盟书中写明了参加者为杀先克订立攻守同盟的内容,结尾处赫然写着“魏寿余”的名字。 赵盾大怒,立即下令逮捕魏寿余。但是魏寿余恰巧不在家,士兵们就拘捕了他的家属。魏寿余听到风声立即逃回魏城,他布置好城防任务后又逃到秦国,向秦襄公请求带着封地投奔秦国。 秦康公心中欢喜,但他也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人的人,他问道:“那么,对夫子的指控是不是真的?” 魏寿余没有多想,随口答道:“是。” 秦康公再问:“五大夫都有谋杀先克的理由。但是夫子与先克没有过节,那么夫子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可没在魏寿余准备范围之内,但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张口答道:“臣不是因为先克,而是因为赵氏。当年晋军占领曹国后,先父违抗军令烧了僖负羁的房子;文公想要处死先父,却又爱惜先父的才干,所以派赵衰来查看先父是否还能为他所用。感谢毕公在天之灵的保佑,先父竟然逃过一劫。 “但是赵衰却把这当成自己的功劳,甚至私下派人索取贿赂。先父不给,赵衰就向晋君进谗言,以至于父亲到死都没有被提升为卿士。赵盾掌权后仍然没改变对魏氏的态度,这其中的龌龊事臣真的不愿再提了。其实五大夫要对付的最终目标就是赵盾。梁益耳清楚魏赵两家的内幕,所以才找到臣。臣正愁没有扳倒赵氏的机会,就这样参与了五大夫的阴谋。” 秦康公总算相信了他的解释,就开始准备接收事宜。 魏寿余接着说:“秦晋连年交战,魏城一直为晋军提供军士。军士中有不少人立有战功,他们害怕投奔秦国后受到清算。臣在出行前向魏人保证说,臣将请一位值得晋人信任的秦国大夫过来与魏人签订盟约,保护魏人的一切利益。魏人说如果臣做不到这一点,他们绝不会投靠秦国。所以请派一位大夫跟随臣到魏城去,与魏人结盟。” 秦康公放眼望去,满朝大夫中唯一合适的人选也只有士会了(先蔑已经去世,而晋人又不信任秦国人)。秦康公宣士会出列,命他随魏寿余去完成任务。魏寿余上庭时已经瞧见了士会,但是他没有机会和对方交流,现在他趁士会和自己并排站立时悄悄踩了踩对方的脚。士会心领神会,欣然受命。不过魏寿余的小动作却没有逃过大夫绕朝的眼睛。 散朝后,绕朝求见秦康公说:“晋人多诈,谁能保证魏氏不是用计来拐走士会呢?臣认为不能让士会与他同去。” 秦康公说:“士会仁爱,不会抛弃家眷叛逃的;他又不是不懂秦法,怎么能忍心家眷受到惩罚?” 绕朝说:“那就好,如果士会向您请求宽恕他的家人,您可千万不要同意。” 秦康公说:“寡人当然不会。” 秦康公亲自带着军队送魏寿余和士会来到黄河渡口。秦人隔着黄河可以看到对岸聚集着大量的人。魏寿余说,那些人都是魏城各个家族的族长和其他重要人物。 就在两人准备上船时,士会突然转身对秦康公说:“晋人如同虎狼,如果他们使诈扣留臣,臣不能回到秦国,而臣的妻子族人也将成为罪人。但是追究那些人的罪对君没有益处,所以请赦她们无罪。” 绕朝紧盯着秦康公。秦康公说:“如果寡人不能将你的家人送回晋国,就让黄河惩罚寡人。” 士会这才安心地转身离去。绕朝追上他,送给他一根马鞭说道:“夫子不要认为秦国没人能看穿你们这出把戏,只不过我的建议没有被主君采纳罢了。” 士会微微一笑,登上船只向秦人作别。船只到达东岸后,魏人便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人们簇拥着士会和魏寿余离开河岸。 士会就这样回到晋国并到重用,最后升到中军将的位置。秦康公也没有食言,他不久就把士会的家人和财产送回晋国。 但是士会家族中有些人对他的欺骗行为感到羞耻,这些人自愿继续留在秦国,并将自己的姓氏改为“刘”氏。刘氏的一支后来东迁到徐州的丰县,家族在秦朝末期出了一个叫“刘邦”的能人,那个能人后来建立了大汉帝国。 第二百七十九章 邾文公迁都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文公十三年冬,为了消除西乞术出使鲁国给鲁、晋两国关系带来的负面影响,鲁文公带着季孙行父(季文子)到晋国去朝见晋灵公。 晋灵公当时只有八岁,他只是个招牌,还不能独立处理国事,一切事务都由赵盾做主。鲁文公的行为取得了很好的结果。访问如期圆满结束,鲁文公在回程途中遇到了卫成公,卫成公为了同样的目的到晋国去。 原来卫成公早就应当到晋国去朝见,但是秦晋两国却爆发了河曲之战。他就打算等两国分出胜败后再决定对晋政策。晋国胜利后卫成公却拖拖拉拉,一直拖今天才去弥补与晋国的关系,而晋人认为卫人现在才来未免太晚了些。 卫成公害怕受到晋人的责难,不得不请鲁文公从中斡旋。鲁文公带着他的嘱托返回晋国,向赵盾转达了卫成公的诚意。晋人的外交策略很简单,只要对晋国有利的事或者对敌国有害的事,一律照单全做。赵盾告诉鲁文公,晋国正计划明年在新城举行一次诸侯大会,晋国可以邀请卫侯参加。 鲁文公完成托付后踏上返程,结果队伍在途经郑国时又被郑穆公拦截了。 原来楚穆王此时已经病入膏肓。按照一般猜想,楚王一旦去世,晋人就会张牙舞爪地扑向郑国。郑穆公为了确保国家安全,也打算请鲁文公代为斡旋。 不过郑穆公没有直接发出请求。郑穆公的相礼官公子归生在宴会上对着季文子赋了一首《鸿雁》:“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他用这首诗委婉地表达了郑穆公的意愿。 季文子听出郑人的话外之音便推辞道:“寡君未免于此。”然后赋了一首《四月》:“四月维夏,六月徂署。先祖匪人,胡宁忍予?”表示鲁侯往返晋国两次,已经十分疲惫,请郑人放鲁文公一马。 但是子家锲而不舍,又赋了《载驰》的第四章,“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他把鲁国比作齐国,把郑国比作卫国,希望鲁文公像当年齐桓公救卫一样挽救郑国。 郑国人把这样一顶高帽子戴在鲁文公头上,鲁人就不方便摘了。季文子随后赋了《采薇》第四章:“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表示同意接受郑人的委托。 鲁文公再次返回晋国,为郑人来求得晋人的谅解。赵盾见鲁文公为诸侯之事数次奔波,心中十分不忍,于是对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接受了。 邾国是东夷诸侯中实力很强的一个国家。邾文公在执政季年想把都城迁到绎去,他把卜官召来,要他为迁都的吉凶进行占卜。卜官看到结果后说:“迁都利于民而不利于君。” 邾文公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执政时间也已长达五十一年),觉得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他说道:“不然。对国民有利的,一定对君主有利。上天生民而树立君主,就是为了使国民得利;国民得利,我为何不能受益?” 左右都劝他说:“君既然可能够长寿,为什么不继续享受生命呢?” 邾文公说:“我的使命在于养民,寿命长短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对国民有利,那就迁都吧!这是最吉利的事情了!” 邾国不久便把都城迁到绎,但是邾文公也因为劳累过度一病不起,并在当年去世了。 鲁文公派使者前去吊唁。鲁使在对着逝者灵柩行礼时忽然想起了一个小笑话,当场便笑出声来。邾人全体扭头对他怒目而视,但是邾人为了使葬礼能够顺利进行下去,没有对他采取惩罚措施。 鲁文公十四年(BC613)春,邾文公下葬之后,邾定公便派出军队端掉了鲁国的一个边邑。不久,叔仲惠伯又率鲁军摧毁了邾国的两个城邑。 邾文公的夫人齐姜生下邾定公,二妃晋姬生公子捷菑。邾文公去世后,邾人立定公;捷菑发动了一次政变,结果行动失败,他就逃到晋国去了。 捷菑见到赵盾,向他述说了自己的遭遇,谎称自己才是邾文公的合法继承人;而邾人则是受到齐国人的暗中指使才把君位从自己手中夺走交给了邾定公。 实际上,晋人已经忘记了本国还有位公主嫁到了邾国,赵盾面对着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老公子不禁疑窦重生。为了查实捷菑的身份,赵盾特地去探望了卧病在床且已经爬不起来的郭偃。郭偃让仆人从他指定的地方拿来几卷书简,然后翻开来仔细查找,最终确定了捷菑的真实身份。 赵盾查明了捷菑的身份,又轻信了对方的谎言,加之心中的晋国沙文主义作祟,他决定动用武力支持捷菑复位。 六月,鲁、卫、陈、郑、宋、曹、许七国君主与晋赵盾在新城举行诸侯大会。陈人由于惧怕楚国而没有出席,齐人则由于公室遭遇大丧而缺席会议。 诸侯歃血为盟之后,赵盾宣布将用武力把捷菑送回邾国去,并要求诸侯出师协助。诸侯们了解邾国公室兄弟相争的内幕,却不知道捷菑对赵盾撒谎的内幕,以为晋人知到内情;因此列侯都没有提出异议,但是都觉得晋人越来越霸道了。 八月,赵盾率列国之师及战车八百乘包围绎都。邾人争辩道:“齐姜为文公夫人,她的儿子为嫡长子且最年长,应当继承君位。” 赵盾这才知道自己被捷菑骗了,他在心中大骂捷菑奸诈无耻,骂自己愚蠢透顶。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神色,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邾人说的有道理啊!理由充分却不接受,可是不祥。”说完便下令撤军了。 本年是个名副其实的凶年,有四个着名人物在本年去世;他们是周顷王、齐昭公、楚穆王和公孙敖。 第二百八十章 齐商人篡位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孙敖之死的情况在前面已经叙述过了。周顷王是在春天驾崩的,继任者是周匡王。周顷王在位六年,他在短暂的执政期间里没做出过什么值得记载的事(除了四处化缘为周襄王举行葬礼的事),他活着的时候无声无臭,死了就更没人记得了。 原来周襄王去世后,新王发现曾经充盈的国库经过周惠王的挥霍和大度(周襄王曾把京畿之内大片土地赐给晋文公,结果丧失了那些城市的供奉),现在已经空的连毛都不剩了,于是他就派毛伯到鲁国去请求一笔安葬费。公孙敖奉命去送财物,结果他半在路上席卷公款跑到莒国去了。 鲁文公不得派叔孙得臣第二次去送财物。由于鲁国和其他诸侯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才使得周襄王的葬礼办得不至于太过寒酸。 齐昭公是在五月份去世的。他在执政期间恢复了很多有利国家的法令;他对内息民养生,对外结好诸侯,齐国在他治理期间总算扭转了颓势并走上正轨。 但是这样一位明君却把自己的家事搞得一团糟:鲁国籍的子叔姬贵为夫人却不受宠,她的儿子舍贵为太子也不受宠(所以没什么势力);而受宠的公子却幼不堪事。 齐昭公去世后,君舍即位;当时公室的头号权臣是齐昭公的弟弟公子商人。商人有着季友的做派和庆父的野心;齐昭公没有看透他的本性,结果竟然把自己年轻的公羊(儿子们)交给那头大野狼看守。 齐昭公死后,商人随即控制了朝政,并开始为篡位积极做准备。君舍意识到性命不保,又不甘心坐以待毙,于是企图展开绝地反击——君舍找来几个死党,要求他们在商人上朝的路上刺杀他。但是党羽中出现了见风使舵的叛徒,结果刺杀计划就被完完整整地泄露给了商人。 商人决定抢先下手,秋七月的某天夜里,商人带着叛乱武装闯入公宫。宫廷卫队长事先已经被收买了,他引导着商人赶到君舍休息的地方,商人便亲手杀死了自己年轻的侄子。 齐昭公当年杀害孝公的儿子篡夺君位,现在他的儿子又被兄弟杀死;历史产生了轮回,两段血腥的历史竟然惊人地相似。 商人还剑入鞘,他布置好防卫工作后立即去见兄长公子元。他用沾满血污的手扶着公子元的肩膀,面色凝重、态度诚恳、语气坚定地说:“舍残暴不仁,妄图清除公室诸大夫,代以顽劣之人。我和大夫们已经清除了那个一夫。国家不可无君,你是兄弟们中最年长、威望最高的,大夫、国人都拥护你,就请你不要辜负众望,加冕登基吧!” 前面说过,齐桓公去世后齐国发生了五公子之乱。公子元一直深得齐桓公宠爱,他年轻气傲、野心勃勃,是争夺君位的热门人物;而商人则跟在他屁股后面摇旗呐喊。 后来太子昭在宋襄公的帮助下夺取君位,公子元被迫流亡。公子们为了推卸责任,把所有罪名都扣到公子元头上。公子商人与公子元关系最为亲近,所以在揭发他的罪行时表现得也最积极、涂黑也最严重。公子元后来被召回齐国,他认清了商人的真面目,随即与商人断绝了来往。 现在,公子元认为商人纯属在为自己找替罪羊,让人们觉得自己才是弑君的主谋;然后商人又会摇身一变,再以诛暴君者的身份杀死自己,登上君位。 公子元后退一步,摆脱他那罪恶的双手说道:“你谋求君位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又取得了它。我可以侍奉你,你却不能侍奉我。我从逃亡之日起就死了那条心,否则也不会被召回来了。这个位子还是你来坐吧,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只要你能赦免我,我就知足了。” 公子商人见目的不达,当晚便在太庙中举行了加冕仪式。商人是为齐懿公。 齐懿公即位后不久,东周王室内史叔服在夜观天象时,观察到有流星闯入北斗星阵。他经过分析后作出了一个惊人的预言:“不出七年,宋、齐、晋的君主都将死于内乱!” 前面说过,宋昭公死于鲁文公十六年(BC611),他是被祖母宋襄公夫人找人干死的。 齐懿公死于鲁文公十八年(BC609),晋灵公死于鲁宣公二年(BC607)。关于两人死亡的详情将在后面进行叙述。 齐懿公即位后很快暴露了骄横暴虐的本性,他处死了一些人,又流放了一些人,还把一些人提到大夫的位置上;他就按照自己的心情和意思把公室当成自己的家室来治理。 公子元不愿意再见到他那副嘴脸,也害怕再次卷入政治漩涡,所以他干脆把官职交出去,回到封地颐养天年。他始终不称齐懿公为“公”,而是称其为“丫”(据说“丫”的称谓是从燕国传过来的,相当于齐国的“夫己氏”)。 当时最受煎熬的人就属子叔姬了,她终日以泪洗面,还要对着杀害儿子的凶手行礼,为凶手弹琴解闷儿,感谢凶手对自己的恩赐。子叔姬实在无法忍受那种生活,便写信给鲁文公,请他把自己赎回去。 但是鲁人清楚齐懿公的卑劣德行:他从不成人之美,只会落井下石;他不但不会将子叔姬还给鲁国,而且会变本加厉地羞辱和折磨她。 鲁文公不敢直接向齐懿公请求,就派公子遂到京师去请周匡王代为疏通。冬,周匡王派单伯出使齐国,单伯对齐懿公说:“你杀了儿子,何必还留着母亲?就让她离开伤心之地,回到鲁国了却余生吧!” 齐国人从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人——这简直就是在当众指责齐懿公弑君篡位啊!大夫们目瞪口呆,齐懿公暴跳如雷;他当场下令将单伯拖下去关进大车库。 子叔姬得到消息后不敢继续留在宫中,她换上平民的衣服连夜逃走,但是还没有溜出宫门就被巡逻队抓个正着。 第二年,周匡王派出一位与齐懿公私交不错的大夫到齐国去。在王室大夫的积极斡旋下,齐懿公才释放了单伯,并允许子叔姬返回鲁国。 第二百八十一章 穆王驾崩、庄王即位(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秋七月,楚穆王去世,太子熊吕即位,是为楚庄王。 楚穆王在位十二年,他是一名弑君父者,同时也是楚国的中兴之王。在他为时不长的统治期间,楚国战车重返中原,灭掉了江国、六国和蓼国,并把郑、陈甚至宋国拉进自己的阵营(关于宋国与楚国的交往之事在后面还要叙述)。 在此期间,楚国对晋国取得了碾压性的优势;楚国不仅扩大了领土、取得了盟友,更重要的是楚国人的自信心再次树立起来了。下面简要回顾下楚穆王在位期间发生的一些大事。 楚穆王八年春,晋国发生五大夫之乱,赵盾因此杀了三位卿士。楚大夫范山说:“晋君年幼,公室不稳,晋人的精力不在诸侯,君王可以对诸侯用兵了。” 楚穆王于是率军北上,目标直指郑国。楚穆王将军队驻扎在狼渊(今河南许昌西南),然后命斗椒和蒍贾率右军进攻新郑。 楚人向郑人下了战书,想要把郑军引出来。但是郑穆公不愿与楚军开战,又见楚军力量不足以攻城,便想用“拖”字诀靠走楚军,;于是任凭楚人如何挑战,郑军就是坚守不出。 斗椒是个喜欢蛮干到底的怒汉,他不顾蒍贾劝阻,执意对新郑城发起强攻。几轮攻势过后,楚人结果却损兵折将一无所获。郑人见自己战果巨大,也就更加坚定地执行预定战术了。斗椒发了一顿脾气,不得不请求蒍贾原谅自己的鲁莽;他还说如果两人不能取得战果,就只好去见先大夫子玉了。 蒍贾号称全楚国最有智慧的人,他笑眯眯地在斗椒耳边低语几句;斗椒顿时双眼放光,连连称妙。第二天早上,斗椒把军队后撤五里,每日里无所事事,也不再发动进攻了。半个月后,楚军便如同饥饿的老鼠一般开始成群结队地外出抢粮食。军士们先抢周边的,周边无粮可抢之后就开始抢远处的,而且越抢越远;以至于后来往返一趟竟然需要三四天时间。 楚军的军纪也变得混乱无序:长官欺压士兵,士兵欺压杂役,杂役就欺压当地人。斗椒和蒍贾整日在营中酗酒,斗椒喝多了就四处耍酒疯,随意打骂军士。 楚穆王此时还在狼渊,他闻讯大怒:“椒怎么敢在军营里喝酒?他这是觉得打不了胜仗,所以没日子喝了吗?” 成大心劝他说:“有蒍贾在,事情肯定不会像君王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几日后就会见分晓,君王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在新郑城中,公子坚翻了翻兵法战册说道:“楚军的粮草就要耗尽了,军心也变得不稳。每天那么多军士出去抢劫,军营必然空虚无备。我们只需要发动一次夜袭,楚军必全军覆没。” 皇戌则认为这是楚人制定的教科书般典型的阴谋诡计,因此主张继续坚守防御。最终赞成的大夫们却占据了绝对优势,夜袭计划就定下来了。皇戌指着公子坚的鼻子怒斥道:“你还没有看到‘诱敌之计’那一章吧!但我可以肯定你是没机会看到了!” 当夜,公子坚、公子尨和乐耳率领一支军队悄悄摸到敌军大营外,军队一个冲锋就闯进去了。 正当偷袭者信心十足地准备大干一场时,却发现帐篷里空无一人。公子坚惊呼:“不好,中计了,立即撤退!” 话音未落楚军伏兵四起,手持火把武器从四面八方杀过来了。结果郑军反倒险些全军覆没,三大夫也被俘虏了。 郑穆公不能忍受三大夫和众多军士成为楚国的囚徒,就与楚国议和了。 楚军离开不久,晋赵盾、鲁公子遂、宋华耦、卫孔达及许大夫才各率军队姗姗到来。 夏,楚军攻克陈国的壶丘,陈国人不服,也不打算与楚国谈判。秋,楚王子朱再次伐陈,陈国人打了敌人一个伏击,俘虏了王子茷。 陈共公得意洋洋地把王子茷传上来,打算羞辱他一顿。王子茷面不改色,只是措辞严厉地威胁了陈共公一番。陈国人这下慌了神,他们说,被恶霸打尚且不至于死,但是打了恶霸可就死无时日了。结果陈国人也与楚国议和了。 楚穆王九年,商公斗宜申(子西)横死街头,他的死亡使范巫的预言完全应验了。 当初子玉自杀后,楚成王为了保护子西的安全(也为减少他遭到意外的几率),于是免除了他的大司马职务,改命他为商县的县公。 楚成王被逼自杀后,子西一天安稳日子也没过上,他终日惴惴不安,不晓得大祸哪天会突然降临到头上。子西那糟糕的心情导致他在商县干了不少残忍的坏事,他的政敌趁机在楚穆王面前诋毁他,声称他有不臣之心。楚穆王没有在意那些谎言,他虽然没有对子西动杀心,但是子西却先坐不住了。后来有个巫师告诉子西,如果他不能抢先除掉楚穆王,范巫的妖言就会实现。 子西于是悄悄乘船沿汉水而下,又溯长江而上,准备联络他在郢都的党羽作乱。子西刚刚登上码头,一抬头就看见瞪着两只黄蜂目、细腰扎背的楚穆王。楚穆王用一贯琢磨不透的眼神盯着子西,子西以为对方破案了,他“扑通”跪倒在地说道:“臣免于死罪(因在城濮战败),又听说有人向君王进谗言,诬陷臣要叛逃。臣只好自投于司败,请君王调查臣的罪行。” 楚穆王其实只是路过码头而已,他把子西搀扶起来,毫无表情地说道:“不谷不会听信谗言,叔父心中无愧,也不需要自投司败。”几天后,楚穆王任命子西为工尹(主管国家手工业)。 又有好事者对子西说:“君王把你留在都城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夫子,他的卫队不用出城就可以拘捕夫子了。” 子西的心魔越来越重:楚穆王对他友善,他觉得对方是为了麻痹自己;对他冷淡,就认为对方快要对自己动手了。在无休无止的煎熬和纠结之下,他终于决定以身犯险,刺杀楚穆王。 他联络到另一个对楚穆王怀有同样想法的大夫子家。五月,潜伏在在阴谋者内部的间谍把子西的阴谋报告给楚穆王,楚穆王立即调集兵甲进攻两家,那两个阴谋家就在逃跑的路上被杀了。 楚穆王是个控制**和控制能力超强的统治者,他认为这种强有力的控制一旦消失,而继任者又不具备掌控王权能力的话,王室内部必然会发生动乱;他想到这里就把几个野心勃勃的兄弟安上“子西同党”的罪名干掉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穆王驾崩、庄王即位(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年七月,楚穆王把郑穆公和陈共公召到息县,要求两国出师配合楚军伐宋,然后又把麇子召来。麇国故地在今陕西白河,是个子爵小国。八月,联军浩浩荡荡开到商丘城下。 这一年是宋昭公三年,宋国公室动荡、君臣不和;楚患当前不但没有把宋人凝聚在一起,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面对此种情况,大司寇华御事说:“与其等楚国削弱我国,不如对楚国主动示弱,何必等着敌人逼迫?公室不强,国民何罪?” 宋国人打开城门,把楚国人迎接都城;宋昭公站在楚穆王身边听取他的命令。 此时已经是冬季,楚穆王说:“不谷听说孟诸是个不错的猎场,陈侯、郑伯正巧也在,咱们就去孟诸打场猎如何?” 宋昭公不敢不从,他引导各国君主来到孟诸。结果在打猎期间发生的一起事件竟然引发了十几年后的楚宋大战(楚人羞辱宋昭公事件过程将在楚庄王伐宋篇进行详述)。 楚穆王十年春,楚师进攻麇国。原来在楚穆王去年召集的伐宋盟会上,麇子受到大夫的蛊惑,竟然在某天夜里带着军队逃跑了。 楚师在房渚击败麇师,麇人随即缩进城市里不出来了,楚军数量不足以攻城,只好撤退。楚穆王见不能使麇人屈服,又命潘崇的儿子潘党率师再次伐麇,楚师这次攻克了锡穴,麇人被迫求和。 楚穆王十一年,楚国出师进攻群舒。 在以今安徽舒城为中心、北到淮河、南至长江、东达泗洪的广大地区盘踞着数个偃姓小国,这些小国多以舒为国名,如舒鸠、舒庸、舒蓼、龙舒等,所以被称为“群舒”。 殷商时期,群舒的祖先一直居住在中原,直到武王翦商后才南迁到春秋时的居住地,并成为淮夷的一支。 历史进入春秋时代后,群舒逐渐成为齐楚争夺的对象。春秋前期,徐国(今泗洪南,淮河北)一直控制着群舒,齐桓公便通过征服徐国取得了对群舒的控制权。后来楚穆王接连灭亡江、六、蓼三个淮夷国家,从而打开通往群舒的大门。群舒诸国小而散,不能聚集起有效力量对抗楚国,最终不得不向楚国俯首称臣。 鲁文公十二年,成大心去世,楚穆王身体状况也出现了问题。群舒得知这一喜讯,就在舒(今安徽庐江西南)和宗(今庐江西北)两个大国的号召下脱离南方联盟。楚穆王大怒,立即命新任令尹成嘉进攻群舒。 夏,成嘉率军出征,他从蔡国取得了一支军队,联军向舒鸠(今安徽舒城)进发,舒鸠人见风使舵,转身投入楚人麾下。联军乘胜南下包围宗国,群舒小伙伴们缩在国内不敢露头;唯有舒国出师救援,但是援军却被敌人采取的围点打援的战术消灭了。 宗国内无存粮,只好开城投降。联军继续南下进攻舒国,舒军主力已经在救援宗国的路上被全歼,舒人被迫放弃抵抗打开城门。舒子化妆成小商贩逃到巢(今安徽安庆北),成嘉率军尾随而至,包围了巢。巢人不敢惹火烧身,只好流亡者他交给楚人。 成嘉随后解除对巢的包围,带着两个亡国之君回到郢都,宗和舒就这样灭亡了。成嘉在灭亡两国之后分别在两地留下军队并任命了行政长官。这两个地方的管理者对原住民采取了残酷的高压手段,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当地人的强烈敌视。 楚穆王立十二年去世,太子熊吕即位,是为楚庄王。当时令尹为成嘉,大司马为斗般,这两人是楚穆王精心挑选出来辅佐儿子的;楚庄王的两个重要的兄弟王子婴齐和王子侧唯兄长马首是瞻;右尹蒍贾、太师潘崇也对王室忠贞不二。 而恰恰在这个看起来不存在不稳定因素的王室里,却爆发了一场严重的内乱,严重到险些把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扼杀在执政初期的摇篮里。 前面说过,楚穆王最信任的兄弟叫王子燮。王子燮从郢都卫戍部队的低级指挥官做起,一直做到大司败的职位。 王子燮在担任大司败期间控制着国内的情报系统,是不折不扣的秘探头子;楚穆王公开或者秘密除掉异己者的命令都由他来完成;而那个家伙除了尽心尽力为楚穆王服务外,顺便也干掉了自己的很多仇家。 楚国人就把所有人命都算到了楚穆王头上。楚穆王虽然需要清道夫干见不得人的事,但是也对这个兄弟越发感到不满。王子燮行为变得越来越猖狂,楚穆王的不满情绪也就越来越强烈。王子燮最终成为楚国朝野上下都恨之入骨的人。 楚穆王在成大心去世前曾向他征求继任者的人选,成大心说:“斗般(令尹子文的儿子)可以,他忠于王室没有私心,有先大夫子文的遗风。”但是楚穆王却认为斗般过于刚直,与王子燮和斗椒等人不能相容,害怕他捅出乱子,所以没有采纳意见。 王子燮一直垂涎令尹的职位,他主动向穆王举荐自己。但是楚穆王用人有条原则,即绝不能把卿位交给任何一位王子。因为某个人如果在拥有巨大的权力同时又具有成为国王的资格,那么他不仅会威胁到自己,也会威胁到自己的继承者;更不要说王子燮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 楚穆王经过深思熟虑,最后把令尹大权交给成大心的兄弟成嘉。据说任命公布之后,王子燮竟然在一段时间里虐杀了很多奴隶来发泄愤怒。 楚穆王死后,王子燮就开始积极物色同党,以推翻新王的统治;他的目标不是成为令尹,而是成为楚国的新王。 前面说过,申公斗克被秦穆公释放后又奉楚成王之命一手促成了秦楚两国建交的好事;但是事成以后他却没有得到楚王的重用,而是一直在某个偏远县城做他的小县公。 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他曾做过敌人的俘虏,而且一做就是十几年;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不但影响了他的声誉,而且长期身处敌国也造成了楚人对他的不信任;二是楚王有意限制若敖氏的势力;三是他这个人除了会说大话,确实没什么真本事。 斗克决定把怒气发泄到楚庄王身上,结果他就与王子燮凑到一起,准备把楚国搅个天翻地覆,两人后来又联络到同样不得志的屈御寇(前息公子边)。 楚穆王去世后,三人就开始寻找机会。不久,东方的群舒宣布脱离楚国控制,机会就这样到来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穆王驾崩、庄王即位(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原来楚穆王的死讯传到群舒后,宗、舒两城的原住民立即举行暴动,市民怀着侵略者的刻骨仇恨、手持各种各样的家伙如海啸般冲进官署,把目瞪口呆的楚国官员们撕成碎片。 城市附近的大批暴民也赶来支援,楚国驻军失去了统帅,而且无法抵挡汹涌的人潮,只得掉头逃跑。但是士兵们在群舒人的围追堵截下,最后逃回楚国的人不过十之二三。 年轻的楚庄王坐在王位上,满面愁容,不知如何是好。成嘉说:“群舒没有廉耻,我王不能纵容他们的背叛行为。群舒以为楚国处在大丧中不能出师,所以才敢干出丧心病狂的事来。君王不能等待敌人做好准备再进行强攻,所以请允许我率领军队突袭敌人,我军必将大获全胜。” 楚庄王批准了成嘉的请求,成嘉与潘崇立即率军出征。为了达到突袭的目的,楚军此次出征没有在陆上行军,而是乘船顺江而下。 成嘉等人的离开为乱臣贼子们发动叛乱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王子燮首先在都城内策划了一场骚乱:他鼓动一个家族去进攻仇人,并声称自己会站在进攻者一边;那个家族的首领自以为得到了大人物的支持,竟然明目张胆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围攻另一家。 但是王子燮却派出军队将暴徒们镇压了,然后他以安全问题为借口发布了全城戒严令。国人不能随意出门,相互间失去了联系。 王子燮趁机绑架了楚庄王,随后向国人宣布了一个谣言,说有大批敌军将要对郢都发动进攻,而楚**队已经出征,为了加强防御,需要对都城的城墙进行加高加固。于是他便征发民夫开始实施加固工程,斗克和屈御寇则派出一队刺客打算潜入军营刺杀成嘉。 刺客所乘的船小而轻快,小船超过楚军舰队,抢先到达登陆地点。刺客们上岸后就隐藏起来,但是楚国的战船并没有在该地靠岸,而是一刻不停地继续前进。原来成嘉临时改变了登陆点,新的登陆地点向下游移动了近百里,结果刺客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舰队继续从眼前划过。 刺客们为了掩盖行踪,已经提起把船打发走了,他们不得不披星戴月地跑了一百里地。当这些人精疲力竭地来到楚军营地时,却发现士兵们正在整装登船。原来成嘉已经得到王子燮发动叛乱的情报,下令终止原行动,立即回国镇压叛乱。 刺杀行动就这样流产了,刺客们只得狼狈地逃回郢都。 国人很快就得知楚庄王被监禁的真相,但是人们苦于失去行动自由,缺乏武器装备和无法联络其他同胞,所以无法发动反击。 几天后,修城墙的杂役们则趁着夜幕一哄而散,成嘉的大军距离都城也只有百里之遥。叛乱者见大势已去便弃城而逃。王子燮在逃跑前冲进成嘉和潘崇家中,抓了一些重要人质,并将两家洗劫一空。他就这样为将来受到的报复提前做出了反报复。 八月,叛军挟持着楚庄王等人质从都城北门逃走。王子燮打算先到逃到商密去,视情况如何再做下一步打算。 叛军绕过较大的城市、闯过较小的邑镇,一路向北逃窜。但是从郢都到商密,只有庐城是叛军绝对绕不过去、也攻不下来的。 王子燮认为好在庐大夫戢梨是他的旧部,两人也没有什么矛盾,对方应当可以放自己一马。王子燮客客气气地给戢梨写了封信,信中回忆了两人共事时的“美好时光”,又道出了自己多年来受到的不公和委屈,解释说自己出于迫不得已才采取了“必要的自救措施”,又表示自己仍然忠于王室、绝对没有加害新王的想法;最后请戢梨让开一条道路允许队伍通过、或者跟他到秦国去成为封疆大吏。 庐戢梨是那种看起来浓眉大眼,说话和蔼可亲,做起事来中规中矩的老实人,他敬重王子燮,却只忠于王室。庐戢梨不会放弃前途、名誉和安全去追随一个臭名昭着的叛徒;但是他又不能让对知晓自己的真实意思,使新王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庐戢梨马上给王子燮回信,信中对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因为楚人报复与叛国者有关之人的手段是极其残酷的,戢梨害怕受到牵连),表示自己愿意追随老上级到秦国去;他先请王子燮入城,说自己需要时间向副手交接工作和进行全家迁移的准备工作。 王子燮认为这些做法符合庐戢梨的一贯风格,所以没有产生丝毫怀疑。但是屈御寇却疑窦丛生,他说对方答应得太痛快了,这种情况不符合常理。 王子燮说:“我对戢梨有救命之恩,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从不会耍手段。如果他忠于新王,他就直接进攻我们了。” 屈御寇说:“我不能把性命托付给一个行事不合常理的人。”说完就离开队伍,从一条崎岖难行的道路逃到晋国去了。 王子燮嘲笑了屈御寇一番带着队伍进城。在当晚在为叛军举行的宴会上,庐人在后面提供的酒菜里下了迷药。叛军们连日来吃冷饭、睡凉地、后有追兵、日夜兼程,已经心力交瘁;现在想到很快就要逃出生天,不由得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人们甩开腮帮子、掂起大槽牙,胡吃海喝,药劲一上便全部躺倒了。 庐戢梨立即将楚庄王和其他人质放出来,请他指示如何处置叛军。楚庄王说:“楚国有常刑,叛国者死。不要留下后患。”庐戢梨就将这些人全部斩首了。 这就是楚庄王即位后两个月内发生的事情。成嘉把新王接回都城后忙于肃清王子燮的余党,就把伐群舒的计划放在一边。 第二百八十四章 楚庄王灭庸(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国在本年度发生了一系列重大事件,事件以天灾开始、以**续之、最后以庸国的灭亡而告终。 进入夏季之时,楚国遭遇了罕见的洪灾。无边无际的黑云从雄伟壮丽、连绵不断的巫山和荆山山脉中吸取了力量;乌云蒸腾升起,又化为狂雨降落大地;凄厉的闪电和狂怒的暴雷预示着上天将要崩裂。暴雨接连不断,细小的河流变成宽阔的大河,河水漫过堤岸河滩,低洼地带形成了众多的湖泊湿地。 诸多河流汇入长江以后,长江水位猛涨。楚王室要求各地务必做好防汛和转移人口工作,保人、保粮、保牲畜。 时间进入秋季,楚国西部地区首先遭受洪灾,数不清的城邑乡村被冲毁,无数的良田被淹没;人口被迫迁移到地势较高的地方,大量灾民涌入郢都。 都城内除了王宫,所有的建筑物都被用于安置灾民,城楼上、太庙中、各个广场,甚至官员的家里都挤满了难民。巡逻队如临大敌,日夜穿梭于各条街道,以防发生意外事件。 但是郢都逐渐也变得不安全了,洪水滚滚而来,楚人关闭城门,又在城门的内侧垒砌土堆,以防止洪水从缝隙渗入。官员们登高一望,见乌云翻滚的天际之下是无尽的泽国,滔滔洪水卷着数不清的人和动物的尸体、建筑物的残骸以及一切被它的力量摧毁的物体,滚滚向东流去。 十几日之后,洪水才渐渐退去,接下来各地又发生了饥荒和瘟疫。郢都粮食的存量也开始告急,运粮的队伍仍然无影无踪。官员们把城内的灾民疏散到其他城邑去,然后开始清理城市、开渠排水、修复道路。 就在这时,信使送来急报说,楚国周边的“蛮国”几乎全都反叛了。 这次反叛的首领是秦楚交界的崇山峻岭中的两个山戎国家麇和庸。麇国在今陕西白河、汉水南岸,庸在今湖北竹山西南,两国属于姻亲关系。 麇与楚之间的恩恩怨怨在前面已经叙述过了。当洪水冲毁堤岸漫过平原时,麇人和庸人就开始上蹿下跳;当楚国的饥荒和瘟疫蔓延开始时,两国就肆无忌惮地开始出动军队,联络其它蛮族劫掠楚国城邑,并准备向郢都进军。 郢都以南的广大地域、即今湖南北部的山泽地带,分散生活着很多原始部落,这些部落统称为“百濮”。由于百濮没有形成较大的势力,所以楚国也没有在南方重点设防。 麇国大夫公子夷带了一个使团到百濮去。他把百濮的长老们召集到一起说道:“麇和百濮有着相同的祖先。四百多年前武王伐纣时,百濮先人立有大功,所以周成王把百濮的一支封到麇地建立麇国。而楚人没有半点功劳,只是因为那个早死的鬻熊做过文王的老师,他那厚颜无耻的儿子熊绎便以此为借口,为自己求得了丹阳封地。 “长期以来,楚国都是百濮的敌人,他们用虚伪的仁义引诱朴实的人前来投靠,得手后便原形毕露,残酷地奴役他们,把人当成牟利的工具:你们哪一个部族没有向楚人进贡过兽皮象牙?哪一个没有承担过沉重的赋税和劳役?哪一个没有进献过美丽的女儿姐妹供浑身酒臭的楚人肆意享乐?楚国人是不是稍有不顺心、或是仅仅是感觉到受到了轻视、就对你们进行野蛮的征伐?你们是不是连立嫡长子的权力也要由楚人授予? “尽管你们比奴隶富有,但是你们却没有奴隶快乐。因为奴隶知道自己不是自由人,所以安于现状;而你们却不知道,你们还在为‘我们为什么要受到楚人压榨’寻找答案。 “你们也不要认为自己是安全的。楚人之所以没有挥师向南,是因为北方和东方的战事更为紧迫。如果形势一旦缓和下来,他们为什么要坐视这片富饶的土地由你们来独享呢?难道你们要坐视这一切发生,而甘心等待被驱逐、被杀死、被奴役吗? “而现在,终于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到来了:楚国遭遇的大洪水和大饥荒是上天对无道楚人的惩罚和厌弃,也是对我们的启示和鼓励。 “庸国和山戎已经起兵了,如果我们也奋起反抗,群舒、淮夷甚至华夏诸侯都会兴兵攻楚。郢都的粮食已经支撑不了一个月了,粮道也因为大水而断绝,所以楚国已经无法出兵应战了。我们距离郢都最近,道路最为平坦,勇气不在任何人之下,为什么还要眼看着他人占领郢都呢?所以,我请各位长老,为了百濮各部的自由、也为了你们的未来、集合你们的勇士,和我们一起向郢都进发吧!” 长老们对公子夷的发言报以热烈的回应,百濮的情绪就这样被他煽动起来了。 在公子夷出行之时,大巴山里的山戎也顺江而下,不久到达楚国故都丹阳城外;而庸国人招集的联盟军队也正在集结,准备沿汉水南下。 东方的群舒还算安静,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始终保持安静状态。楚国的形势一旦变得危机,群舒肯定会很高兴地挤进战团,在楚庄王脸上狠狠地踩上几脚。 华夏诸侯则表现得很正常,各国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该互访的互访,该打架的打架;好像楚国的时局和他们无关似的。尽管如此,楚国仍然对华夏人充满了戒备之心。 楚国北方重镇申、息两城的北门在同一天里缓缓关闭了,门外多出两个要塞和大量防御工事,工事里面驻扎着大量士兵;城墙上也站满了全副武装、神色凝重的军士。 针对当前局势,楚庄王召来成嘉、斗般、斗椒、蒍贾、潘尪、伍参等大臣们商讨对策:“上天降罪楚国,蛮夷又纷纷反叛,楚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诸位都是国之重臣,越是紧要之时越你们的责任就越重大,请大家不要顾忌,畅所欲言,有什么安邦的良策马上贡献出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楚庄王灭庸(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斗椒首先发言,他说:“摆在面前的现在有两大难题,一是粮食,二是叛军。虽然各地都有粮食运来,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到呢?到处都是匪寇,谁能保证在路上不出意外呢?都城的储备不到一个月了,如果粮食运输出了问题,恐怕楚人就得吃人了。到那时不用叛军攻城,我们自己就把自己吃光了。 “国都城墙破败不堪,房屋多有倒塌,人民饥饿疲病,已经没有继续留住的必要了,所以我们应该放弃国都,向北迁到阪高(长坂坡附近)。阪高地势险要,城墙高大,粮食充足,我们可以在那里休养生息抵抗蛮夷。等楚国度过了这个难关再考虑以后的事情吧。” 斗椒的言语充分暴露了他的私心和野心:因为阪高一带是他的势力范围,而把国王至于自己的控制下总是有好处的。 成嘉赞同斗椒的提议,他倒不是有什么野心(成嘉已经不需要野心了),只是因为他认为这个方案比较切实可行、能保证王室的安全。成嘉首肯后,斗椒的党羽和一贯趋炎附势的大夫们也都纷纷赞同。 但是楚庄王的老师蒍贾却极力反对:“楚人能到达的地方,敌人一样可以到达;咱们可以到阪高去,敌人也可以。通往阪高的路泥泞难行,都城内几十万国人迁过去要花费多少时间,耗费多少国力,路上要死多少人? “成王十二年(BC660),卫国人在赤狄的进攻下放弃都城被迫南迁,赤狄一直追击到黄河边。十几万的卫人,最后逃过黄河的只剩下七百三十人,如果不是齐桓公出师拯救,卫国将不复存在。 “现在国人数量更多,而且疲病饥饿,道路难行;匪寇多是骑兵,往来迅捷,迁民无异于驱绵羊入群狼,如此才是亡国之道! “我泱泱大楚立国四百余年,比现在还要严重的事态也出现过,但是从来没有向外邦蛮夷屈服过。丹阳就曾被蛮族攻陷过两次!先君宵敖率领国人在墙头屋顶上、在王宫里、在太庙中奋力抵抗,死战不降,连妇人和童子也表现出和男人们一样的勇气。就在那样的危急时刻,先君也没有考虑迁都啊! “那时的楚国只是弹丸之地,而现在方圆几千里;那时的蛮夷十分强大,而现在的楚国更强大。蛮族屈服于华夏诸侯,而华夏诸侯臣服于楚国,我们有什么理由逃避蛮族呢?那样的话是不是天下人都可以随意欺凌楚国了呢? “武王、文王灭汉东诸姬与申息,服陈蔡,辟地千里;成王、穆王灭国无数,服郑宋,将华夏一分为二。如果王还没见到敌人的踪影就打算逃跑,百年之后在天上见到诸位先王,您又怎么去解释这段历史呢? “世人都说这场灾害的发生是因为上天降罪,但楚人究竟犯下什么严重的罪行,要接受如此残酷的惩罚?臣认为这不是惩罚,而是考验;考验楚国是不是因为强大而变得堕落,是不是因为富有而变得懦弱。而真正要受到惩罚的则是蛮夷,他们违反天道,在楚国遭受天灾之际趁火打劫,干尽了强盗勾当,上天于是要借楚国的力量消灭他们。所以臣认为绝对不可逃避敌寇,必须坚决出战!” 斗椒说:“敌寇可不是你说几句大话就可以吓退了的,否则还要军队干什么?军队也不是听了你的大话就可以饿着肚子作战的。楚国有兵无粮,军队如何作战?” 蒍贾说:“百濮向来都是一盘散沙,互相间从来都没停止过争吵和殴斗;虽然这次受到麇人的鼓动联合到一起,但仍然是乌合之众。 “麇人对百濮说,楚国由于饥荒不会出兵;那些胆小鬼才敢跟着麇人一路劫掠而来。如果楚国出师,他们一定会吓破胆,会认为受到了欺骗,会因此背弃麇人。楚军的确没有太多粮食,但是蛮族有,军队打垮群蛮,还担心没有食物吗?这不是比等待援粮更有利吗? “至于山戎,他们都是轻兵,几乎没有辎重,势必不能持久。山戎也不善于在平原作战,他们如果不能和百濮联合在一起,是不可能单独出战的。所以只要击败百濮,山戎将不战自退。 “现在天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郢都、在王宫之中、在王庭之上。我们完全可以用胜利增强国人和盟友的信心,打消心怀二意者的反叛念头,向诸侯展示从不妥协的大楚雄魂。” 楚庄王最终采纳了蒍贾的意见,决定对百濮开战;他又把使者派到秦国和巴国去,请求两国出兵支援。大臣们也都振奋起来,那些一贯趋炎附势的人则表现得更加激动,就好像刚才奉承斗椒的人不是他们似的。 此时百濮的杂牌军正聚集在郢都西南一百多里一个叫“选”的城邑附近,他们在那里等待山戎和庸军的消息,人们无所事事,每天就是喝酒作乐,偷盗抢劫,很多人今天抢来的财物第二天却被别人偷走了。 这一天凌晨,大多数濮人还在沉睡之中,空气中只有清脆的鸟鸣、微风掠过枝叶和悠悠的流水声。一些早起的人在河里摸鱼虾时忽然隐隐听到、在极远之处似乎传来敲击金铎的声音。人们登上一个小丘向东望去,无比震惊地发现地平线处竟然凭空冒出一支规模巨大的军队。 那些人立即大喊大叫着跑回营地,濮人纷纷惊醒。首领迅速派出一队斥候前去侦查情况。斥候回来报告说,来者是楚**队,这一点确定无疑;而且敌军正在迅速逼近,一个时辰之内就会到达此地。 营地顿时乱作一团,子夷和各部族长老们匆忙间把队伍集合起来,很多人找不到自己的衣服,找不到自己的武器(有可能被他人顺走了),甚至找不到自己的族人。他们就和一群陌生人一起站在陌生的旗帜下,有的队列甚至所有人互相都不认识。 一名部落首领瞪着眼睛对着子夷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不是说过楚国不会出师吗!?按照你的说法,我们等来的应当是山戎军!你到底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楚军载着定点旗帜的战车飞驰而来,军士们把旗子依次插在地上以确定各方阵排头兵的位置,步兵随后开始迅速向旗下集结列队。只参加过械斗的濮人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禁惊诧地目瞪口呆。 第二百八十六章 楚庄王灭庸(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悲壮的战歌回荡在旷野之上时,濮人的手心就开始出汗了;当楚军的方阵缓缓前进,士兵发出令人胆颤的“嘿嘿”之声时,有的人就瘫倒了;当第一个倒霉蛋因中箭而发出惨叫时,这支杂牌军就像忠实地执行不可违抗的命令一样齐刷刷地掉头逃跑了。 接下来就是一副群狼入群羊的可怕场景,楚军对濮人进行了毫不留情的追击和屠杀,不过大部分敌人都是非常具有逃跑经验的,逃兵纷纷钻进丛林,爬山而遁。 生活在平原地带的楚国士兵没有在丛林中作战的经验,而逃跑者却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些比较勇敢而且聪明的濮人就在林中与追兵周旋,神出鬼没地猎杀分散的敌人。 从平原逃跑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先是扔掉武器,然后扔掉口粮,最后扔掉战利品,但最终还是被战车超越并截住了。 饱受濮人残害和劫掠之苦的当地人蜂拥而至,也加入追击者的队伍。原住民熟悉当地的地形,引导楚军搜捕逃跑者,毫不留情地杀死慌不择路的濮人,并把尸体的耳朵割下来。 当子夷将要逃脱追击时,他的队伍却被一群义愤填膺的濮人包围起来。濮人杀死了他的卫兵,又将他痛打了一顿,最后把他和其他麇国贵族拖到成嘉那里去。濮人痛诉子夷的种种不义,好像他们一开始就准备拘捕子夷似的。 成嘉看着麇人狼狈的样子,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他以一种温和的、略带轻蔑的笑容接待了那个地位尊贵的战俘,然后将他软禁起来。 追杀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楚军在打扫战场时惊奇地发现,被挤死踩死的濮人比被杀的 还多。成嘉十分赞赏选人的勇敢精神,他把大量的战利品赏赐给他们,然后带着战俘缴和获的粮草回郢都去了。 山戎刚刚绕过丹阳,正摩拳擦掌地准备大捞一票,此时却得到了濮人战败的消息,于是只得心有不甘地撤军了。 不久,出使到秦、巴两国的使者也带回来令人振奋的消息,他们说秦康公和巴子已经许诺派军协同楚军作战。 如此一来,楚军就可以全力征伐庸、麇两国了。 八月底,楚国三军悉起北上。当时成嘉将中军,斗般将右军,斗椒将左军。军队十天后到达庐邑,楚庄王在郊外亲切接见了前来迎接他的救命恩人庐戢梨。 军队在庐邑略作休整,然后逆汉水而上,到达楚国西北边邑句澨(今湖北均县西)。麇国就在句澨上游的一百五十里处。 麇国公室上下已经乱作一团。当恐惧的心理占据上风的时候,羞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当初疯狂叫嚣“誓灭楚国而后快”的大夫们嘴脸一变,马上开始互相责难,就像他们当初互相恭维一样,就像他们不是那些曾极力赞同伐楚计划的人一样。 指责和争吵终归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但是却消除了他们的心理障碍——大夫们认为自己已经通过谴责别人的方式漂白了自己。人们冷静下来,重新聚集起来策划阴谋。当危险迫在眉睫的时候,道义就可以随便践踏了。 那些恶棍最后终于取得了共识,他们一致认为在当前情况下解决难题最经济、最有效、最公平的方法就是干掉麇子,再把所有的罪行推到死者身上。 大夫们于是发动政变、杀死了君主,然后向楚军派出一个庞大的使团——使团成员大部分是歌舞伎和手艺人。麇人用财物贿赂楚国权贵,用眼泪和忏悔请求楚庄王宽恕。 楚庄王把子夷召来,若无其事地向他询问了麇子和各大臣的基本情况,却对他隐瞒了麇国发生的政变。子夷认真地回答完他的每一个问题,最后问道:“王是准备灭亡麇国了吗?” 楚庄王不置可否,只是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子夷说:“不错,麇人承认自己是蛮夷,但是蛮夷就必须亡国吗?楚国不是也从蛮夷时代过来的吗?我们不都是炎黄的后代吗?请陛下不要毁灭麇国的社稷,断绝先人的祭祀。我们真的错了,我现在真正领会了什么叫泱泱大国,赫赫天威。我会恳请寡君允许小国侍奉大楚,古语说‘叛者威之,顺者抚之’,山戎小国感念楚国威德,哪个敢不服?麇地本来民风淳厚,如今变得堕落纯粹是因为权贵们贪得无厌、厚颜无耻。 “‘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在外臣被俘这段时间里,我看到陛下和大夫们的战车去除了精美的装饰,穿着朴素的衣裳,和士兵们混迹在一起,吃着和士兵们一样的粗食——这在我国是不可想象的——陛下真是有道之君啊!如果陛下能去除麇国那些不善之人,那么善人必然又会回来了,我国作为大楚的守卫,这不是正可以昭示所谓的‘天下有道’吗?” 楚庄王一直在细心聆听他所说的话;子夷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那些不善的人啊……如果外臣没猜错的话,他们已经把寡君的首级送来请求活命了吧?” 楚庄王倏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子夷。子夷摇着头说:“外臣果然没有猜错——我当然比陛下了解那些人!但是如果寡君生前不能保护国民,死后却可以维存社稷,那他为什么不可以死呢?” 楚庄王说:“如果一国君主敬天保民,而不谷却执意要灭亡它,那么不谷就是在与上天为敌,与道义做对了。楚国本来是要灭麇国的,但是你刚才那些话话却挽救了国家。夷啊,不谷相信你可以成为贤明的君主;那么,你就回到你的国家去吧。以后你如果背叛上天,不谷会亲自来取你的首级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楚庄王灭庸(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庄王把麇国使团的首领召来,要求麇人立子夷为君,否则他就出动战车踏平麇国。在混乱时期,君主的座位无疑是国家中最危险的位置,所以麇人特别痛快地答应了(其实麇人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楚人和麇人举行了歃血仪式,又索取了麇国最邪恶无耻的大臣和一些重要人物当做质。楚庄王命令麇国提供船只和给养,然后准备大举进攻庸国。 楚国大军当时仍驻扎在句澨,句澨西北约百里处就是绞国。绞国与庸国之间的区域则由连绵巍峨的高山、茂密的丛林、蜿蜒狭窄的道路和弯曲的水道构成的、完全陌生的复杂地形。 这种地带是山戎的乐园,却是在平原上居住的楚人的噩梦。楚人不敢深入险地,所以打算用饵兵把敌人先引到开阔地带,再予以消灭。 诱敌的重任最后交给庐戢梨:一是因为他比较熟悉山区地形;二是因为他战败的经验比别人都丰富,不容易被山戎看出破绽。 说到失败经验,可以举下面两个例子:一是在某次行动中,庐戢梨率领军队追击敌人,尽管军队沿着河岸行进,但是士兵们仍然饱受缺水之苦,结果不得不放弃任务;二是在另一次行动中,庐戢梨为敌人设了一个圈套,他令下属子扬窗前去诱敌,自己率领主力埋伏起来,结果他率领的伏兵却被敌军包围了,而子扬窗不得不领着饵兵前来解围。 糗事传出来以后,人们都嘲笑他,给他起了个“诱敌大将军”的昵称。当时也有人告他的状,希望司败能追究他的责任;但是楚庄王把事压下来,也算报答了庐戢梨的救命之恩。 庐戢梨带着一支轻兵沿汉水而上,几日后到达绞国。一条被称为“堵水”的小河发源于大巴山深处,并在绞国以南注入汉水,庸国就位于堵水的上游。绞国也是山戎国家,曾于八十九年前被楚武王太子莫敖屈重征服。 这时麇国的船只已经到达绞国码头,绞国的船也停靠在这里。楚人取得了一些船只,又征发了一支由山戎组成的辅助军队,然后乘船逆堵水而上。 庸人在都城南修了一条长十几里的城墙,史称“庸方城”。方城居高临下四面险固,城外地形多变、局促狭窄,无法集结大量军队,连攻城器也无法安置,因此从城外发动强攻几乎是不可能的。正因为有此险可恃,庸人在楚国大军压境时仍然疯狂叫嚣,要把敌人赶进汉水里喂王八。 楚军弃舟上岸,向方城进发。此时在城墙已经上挤满了人,他们与其说是来守卫国家的,倒不如说是来凑热闹的——因为很多人从来就没有出过大山,也没有见过传说中能征善战的楚军。 庸人背着大弓,握着标枪和投石器,吵吵闹闹。当楚军向城下移动时,那些看热闹的平民就被士兵推回去,因为城上实在太挤了。 双方开始对着射箭,楚人从低位进行仰射,占不到什么便宜,好在他们本就不是来占便宜的。 但是庸人没有盾牌,人群又很密集,结果伤亡也不小。随着伤亡越来越大,庸人就被彻底激怒了,士兵们打开城门蜂拥而出,抽出兵器与楚人短兵相接。 楚军的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庐戢梨下令军队结成密集方阵缓缓后退。因为地形狭窄,庸军数量虽然众多,却无法尽情施展,而后阵的楚兵则可以爬到高处继续向敌人放箭。 但是形势渐渐变得对庸人有利,因为楚军快退到河里了。楚军的后队开始登船,并把船沿河摆成一条线,用弓箭支援同伴;辅助部队的士兵也在拼命抵抗敌人的进攻。 最后,楚人终于支撑不住,沿着堵水顺流而逃;辅助部队的士兵则大部分泅水渡河、逃进崇山密林——比起楚人来,他们更喜欢走山路。 庸人乘胜追击,他们跳进河里游到船边,七手八脚地把船掀翻,或者爬上船抱着楚人滚进河里,楚军则用长矛和短剑反击。庸人俘虏了很多楚人,其中包括庐戢梨的副手、负责殿后的子扬窗。 庐戢梨领着败兵逃回去,向楚庄王汇报战况。 几天后子扬窗竟然逃回来了。他穿着山戎的服装,甚至还带回来几个庸国人。原来这位子扬窗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通过一个被俘的绞人做翻译,硬是说动了几个看守他的山戎,使他们保护着他逃出庸国。 子扬窗看起来十分疲惫和沮丧,他说:“山戎的数量实在太多啦!十几个小国的同盟军都集结在方城里,要想战胜敌人必须增兵并且动用中军才可以。” 他的话令楚人感到非常忧虑,但是子夷说:“如果强攻庸方城,恐怕十万大军也是徒劳。但是山戎胜不相让,败不相救;不以胜利为荣,不以逃跑为耻,所以咱们可以利用对方这一特点。由于敌人眼中只有战利品,我们可以用利益把他们引出来,就像当年莫敖屈瑕伐绞那样。 “敌人远离国家就失去了依靠和优势,我们就可以设伏包围敌军,使敌军无法突围;同盟者就会背弃庸人转而投靠我们,到那时庸国就被孤立起来,再发动进攻就容易多了。” 潘尪(潘崇的儿子)说:“子夷说得很对,我们要打几个败仗。敌人所得得越多就越骄傲;我军失败越多军士们就越加愤怒。只要把他们引得远离方城,以愤怒对骄纵,必然能够可以全胜。” 楚庄王派庐戢梨再次带领轻兵前去挑战,楚军再次大败。庸人两次战胜,简直不可一世,当楚军第三次战败时,山戎联军已经不满足单纯的防守反击了。庸子决定主动出击。他把鱼、修、宿等山戎国的首领和军队聚集在一起,对联军做战前动员。 庸子历数了联军取得胜利和敌军遭受的失败,称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以把楚国人消灭在大山里;他要求鱼人为荣誉而战,要求修人为友谊而战,要求宿人为盟约而战,要求……最后要求庸人为战利品而战。于是山戎大军倾巢而出,急切寻找楚军主力进行决战。 当山戎离开方城时,秦国和巴国的援军也赶来与楚军汇合。楚右军和秦军开赴石溪,左军和巴军则前往在仞地(两地都在十堰东偏南);石溪和仞地一北一南,扼守着山戎进军的必经之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 楚庄王灭庸(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军的饵兵仍然在不停地打败仗,山戎想不胜都困难,战利品也越积越多。当楚军付出惨重的代价把戎师引进包围圈时、已经连续战败七次。山戎缴获的战利品(包括战俘)如此之多,以至于很多人干脆干起了仓储和物流运输的买卖。这些买卖多由那些德高望重或者身体虚弱的人来从事——德高望重者不太会欺骗人;身体虚弱者不太敢欺骗人。 后来,庸子认为楚军不堪一击,他不愿意再和别人分享胜利果实,就把大多数同盟者遣散了。跟随庸军继续作战的最后只剩下鱼、宿和修三**队,因为这三国“确实非常注重荣誉而非战利品”,而其他同盟军则特别注重抢劫。 当山戎完全进入包围圈时,大司马斗般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激昂的战鼓声在山谷间回荡,楚军如山洪爆发一般冲进山谷,眼中的怒火足可以烧毁一切敌人,这情景就是二十几年前秦晋崤之战的翻版。 毫无退路的山戎爆发了强大的战斗力,战斗进行得极其惨烈。这时的他们不再为荣誉、战利品、甚至生命而战了,他们和对手一样,激发斗志的是仇恨和愤怒。 第一波冲下去的楚军士兵在大量杀伤敌人后也被敌人大量杀伤了。军官们看到这个情况,就命令士兵结成方阵。 楚国的士兵都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其中一项就是在实战中如何与陌生的同伴根据指令组合成特定的战斗队形,那些达不到要求的士兵不许出战,只能在军营中干些低贱的活。 楚军的阵列被冲散了,但是士兵们根据命令迅速重新集结。方阵对背对山坡,在身后弓箭手的掩护下缓缓退回。 山戎军也组成方阵,紧紧逼迫着楚军,他们认为自己一旦进入山林就会占据优势。但是当他们逼近山脚时,楚军的战鼓再次响起,刚刚退上山坡的楚军又向他们直冲下来,山戎的阵型立刻就被撞散了,戎兵们互相挤得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地逃回去。 大量的楚军冲下来尽情砍杀敌人,把他们逼到空地上之后就又集合成方阵缓缓退却。而这时山坡上发出的箭矢就像飞蝗一般射向山戎,敌人只好再次靠在一起组成盾牌阵。 大概的情况反复了几次,双方的伤亡都在增加,但山戎的损失要大得多。 太阳已经偏西,斗椒想要速战速决:因为黑夜对山戎是有利的,而且被庸子遣散的同盟军如果折回来救援的话,胜败恐怕就要逆转。 子夷说:“庸人木盾藤甲,那些物件最怕火烧,如果用火箭射击,敌人必败无疑。” 联军都带着引火的油脂,军士们就把袖子撕成条状,系在箭杆前端后浸透油脂。弓箭手砍下树枝做成火把插在地上用来点燃火箭,一场恐怖的火攻随即开始。 刚刚得到喘息机会的山戎惊奇地发现无数的火舌铺天盖地地向他们飞来,大量的士兵瞬间中箭起火,他们不由自主地脱离阵列,到处乱蹿。阵地上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使人肝胆俱裂的惨叫声,这种惨叫比剧烈的疼痛更加可怕。 有的士兵追逐中箭者,想要帮助同伴把藤甲扒下来,然而那些人又成了楚军的活靶子,结果导致更多的人中箭起火。人们嚎叫、奔跑、死去,阵地上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烟,整个阵型全都散了。斗般见时机已到,立即下达了总攻的命令,联军再次冲下山谷,很多士兵左手握着武器,右手挥舞着火把,尽情地屠杀敌人。 庸子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叫喊着大家不要惊慌,要保持战斗队形。在这个危机时刻,有个士兵突然发狂,竟然迎面捅了庸子一刀,庸子向后摔倒,凶手立即被卫士们乱刃刺死。这一刀虽然刺中庸子身体要害,但是只刺进去一半,因此他的伤还不够致命。 庸子被士兵们扶着斜靠着一棵大树坐着,他抓住一个士兵的胳膊说:“你们为什么要杀他呢?是他救了你们的命啊!寡人既不会投降,也不会被活捉,所以必死无疑。但是寡人现在死在这里,你们就可以活下去了!如果国家注定要灭亡,你们以命相拼还有什么意义呢?”他说完就紧握刀柄,用力刺进去,当场就死了。 如血的残阳照耀着整条山谷,苍天把世界上最为悲惨的场景呈现在每个还活着的人的面前。到处都是人和马的尸体,烧焦的臭味令一些人停止追击和逃跑,拄着武器哇哇大吐。 但是大部分山戎仍然无助地奔跑惨叫,联军仍然无情地刺杀,直到很多人扔掉武器跪在地上,向联军伸出双手,向上天悲惨地号叫。 庸子的战旗出现了,战旗后面跟着八个卫士,他们用肩扛着庸子的尸体缓缓向前,山戎们向着死去的君主痛哭下跪,旗手将战旗卷起来双手托着向联军投降。 子夷说:“庸子已经死了,山戎已经战败了,再多杀伤没有意义,请下令停止攻击接受他们投降。” 斗椒说:“寡君没有给我下达纳降的命令。” 麇子说:“寡人也没有听到要斩尽杀绝的命令!” 斗椒继续傲慢地发出作战指令,子夷愤然带着卫队冲过战场,到对面找斗般去了。山戎没有料到楚军竟然不接受投降而仍进行疯狂屠杀,他们很多人都绝望地挤在一起,向从来没有显过灵的神明祈祷,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斗般右军停止了进攻。右军的军士们命令山戎放下武器原地蹲下,然后收走他们的武器。面对左军的山戎立即扔掉武器掉头狂奔过来,那速度比抢战利品还快。 战斗结束了,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斗般见到斗椒,委婉地责备了斗椒的嗜杀行为,斗椒则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斗般失去了耐性,声色俱厉地谴责他。结果两人先是激烈辩论,然后就争吵起来,继而恶言相向,最后要不是大家拉着,这对堂兄弟就准备拔剑相向了。 楚军打扫战场连带休整一共用了两天。楚庄王下令继续前进,他打算先从弱小的山戎开刀,将他们各个击破,从而瓦解敌方联盟、孤立庸国。 第二百八十九章 楚庄王灭庸(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山戎四国全军覆没和楚军继续挺进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山戎诸国。鱼、修、宿等各戎主长老立即组建了庞大的使团前来求见楚庄王,他们声泪俱下地控诉庸子的种种暴行,述说自己的情非得已,宣称楚庄王就是当年的周武王,是来解救他们于水火的。但是很多人的戏没有做足,他们跪在地上时露出了脚上穿着的、从楚军战俘和尸体上扒下来的战靴。 楚庄王没有表现出愤怒和憎恨的情绪;相反地,他讲话的语气十分温和,但措辞却很严厉。他谴责他们不敬上天,助纣为虐,对楚国犯下严重的罪行,这种罪行足以使山戎亡国灭种。当有些戎主惴惴不安几乎要瘫倒的时候,楚庄王话锋一转,又开始安慰他们,他列举了子夷的例子,向他们说明“过而能改,‘利’莫大焉”的道理。 最后,楚庄王说:“不谷的军队来到这里,既是为了楚国,也是为了诸君。庸子暴虐成性,贪得无厌,你们这些山戎小国哪个没有背负重役重税?你们那!有宝器不敢显露,有美玉不敢佩戴。你们国家最美丽的女子充斥着庸国的后宫,最俊秀的男孩却成为庸国的太监。而诸位又得到了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楚国士兵的一双战靴吗? “战靴,不谷不可以赐与你们,因为它代表着楚国的尊严和威名,只能穿在楚国将士脚上(那些穿错“鞋”的人立即诚惶诚恐地把战靴脱下来,跪着呈献给楚人),但是不谷可以赐给你们锦缎、珍珠、黄金和玉器。 “庸国还没有屈服,所以不谷一定要继续征伐。子夷的善果和庸子的恶果你们都看到了,想要与楚国为友的就请留下来与不谷结盟,反对楚国的就马上离开这里;离开的人不会受到伤害,但回国后要加紧备战,我们来日战场再见!” 戎主没有一个敢于离开的——否则就不会来了。戎主们与楚庄王歃血为盟,又缴纳了大批人质。仪式结束后就各自回去,为帮助楚军进攻庸国做准备。 楚军分为两部:楚右军、秦师及山戎部队到达庸方城对岸;左军和巴师则向麇国北面行进。楚庄王和成嘉率领中军进驻绞国,以为联军后援。 石溪惨败与庸子的死亡并没有引发庸人恐慌,反而激起了他们强烈的愤怒和极大的仇恨。庸人在举国大哀中推选老戎主的那个最勇敢也是最凶残、最坚强也是最顽固的小儿子“豹”为新君。庸人在豹的领导下重新征集军队,联络盟友,准备与楚军和叛徒决一死战。 方城外面是缓缓流淌的堵水,堵水对岸的河滩本来平坦而宽广,只是因为植被茂盛,所以看起来才显得狭窄局促;河滩后面则是并不陡峭的山坡。 楚军到达方城对岸时庸人正在征兵,楚国人就放心大胆地砍伐树木,清除障碍,填平沟壑,建造营垒。 斗般初次见到庸长城城门的设置时感觉非常奇怪,因为城门前狭窄的空地根本无法集结大量的军队,而且码头也不在城门附近,这个城门设计的位置似乎有很大的问题。 后来据一个年龄最老的庸国俘虏讲,他爷爷小时候听更老的人讲说,早先城门外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地,庸人可以在开阔地上种植谷物,而堵河的河道则是在山的另一面。但是有一年山洪爆发,泥石流堵塞了故道,河道发生改变,这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而原来的耕地被河水隔于对岸。后来庸人在其他地方开垦了大片土地,因此废弃了河对岸的耕地。 当楚军扎营工作完成时,庸国的新军也征集完毕了。由于当地原始森林的树木粗壮而高大,所以新建的楚营看起来特别雄伟壮观。楚人还特意修建了几座极高的了望塔,站在塔楼上放眼望去,方城之内人们的任何活动都一览无余。楚人经常在塔楼上对着庸人指指点点,呼哨嘲笑,庸人对此十分恼火。 敌我双方的工事都是防御性的,每一方都想把对方引出来进攻、而不愿主动发起攻击,因此双方都在不停地挑衅;小规模冲突不断,大规模交战却看不见。 最后还是庸人忍无可忍,率先发起进攻。原来,楚人经常在塔楼上居高临下向城里放箭,偶尔能射伤一两个人并引发一阵小小的骚乱,而庸人的箭是射不上来的。 这天楚人又在进行例行挑衅时,庸国一位有名的勇士把一支利箭搭在两张硬弓上向塔楼射去,那支利箭倏然破空而出,眼见就要射中敌军士兵;但是了望者下意识一伸手,竟然把它抓住了。楚营中顿时欢呼雷动,而庸人却极为恼火。这还不算完,那楚兵竟然对着这支箭撒了一泡尿,然后搭到弓上又把它射回去了。这还不算完,利箭恰好射倒了一位正在看热闹的、地位极高的贵族妇女。 庸豹再也无法忍受羞辱,马上击鼓聚将,带着部队冲出城门。 楚军的战鼓回应着,士兵们迅速集结,等待主帅的命令。斗般紧张地观察着敌人的动向,打算在敌人半济之时出击。但事实并非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庸军没有渡河,而是分成两部分,分别沿着河岸向上、下游而去了。 庸豹的意图非常明显,他要避开楚军坚固的正面防御,绕到两侧进攻。要知道,庸军入于山就如同蛟龙沉于渊,如果计划得逞,楚军就有被围歼的危险。 但是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斗般绝不会无视侧翼的安全。他在主营两侧的后方、就在山林后边地势比较平缓的地方、建造了两个辅营。这两个军营被茂密的丛林所遮蔽,庸人在对岸无法观察到,而营里驻扎的正是山戎和秦军部队。 斗般识破了敌人的意图,他也派出两队轻兵,与对岸的戎军同向移动,防止他们出其不意地强渡堵河;而联军中的山戎籍联络官则撒脚如飞,赶到辅营去传递消息。 当深入堵河的山脚阻止了楚国部队前进时,楚人就只能眼看着河对岸的庸人扬长而去。 第二百九十章 楚庄王灭庸(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两路庸军都在河面宽阔而水流缓慢的地带渡河,继而钻进山林。两路军成钳形向楚营进发,但没走多远他们就发现有条壕沟挡住了去路,而且壕沟的走向把他们挡在一个十分不利的下方位置。壕沟的内侧是一道由沟里挖出来的土堆起来的卫墙,卫墙每隔十几米有一个断口,每个断口有一米多宽。墙上站满了手执弓箭、不久前还和他们一起酗酒狂欢、一起杀敌抢劫的昔日同盟者。防守者见到庸军靠近便开始放箭。 庸豹手持盾牌率军进攻,他忽然看到了鱼子的军旗,并且看到了在军旗旁比比划划指挥战斗的鱼子。庸豹不禁咬牙切齿大吼道:“鱼子啊,你的誓言还在耳边,口血还没有干。你现在背弃了盟约,转而投靠我的敌人,进攻你的盟友;你就不怕神明降罪吗?” 鱼子说:“豹啊,是你父亲强拉我们结盟的,不是我们自愿的。如果强迫的誓言都必须履行,天下那还有公理可言?但是现在,我看到的恰恰是神明正在降罪于你们,让你国灭身死,而寡人正在按照神明的意志行事!” 庸豹大怒,下令发动强攻。但是接下来的战斗进行的十分简短,鱼人居高临下乱箭齐发,给敌人造成了不小的杀伤,而进攻却毫无战果而言。将领们好不容易才劝庸子收回他那作死的命令,庸人以树木为掩护抵抗了一阵就撤退了。 但是秦军却突然从卫墙断口处冲出来了,军士们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毫不留情地对着敌人疯狂刺杀。庸人从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般的“山鬼”,于是狼狈逃窜。鱼子在后面大喊:“豹啊!那些就是神派来惩罚你的人啊!” 鱼人没有追出防线,一是忌惮庸人,因为对方长久以来都是山戎的霸主;二是害怕秦兵,因为秦人实在分不清鱼人和庸人的区别。 庸人退到平地上时,秦兵也停止了追击,庸豹就领着败兵悻悻地按原路返回去了。他们 在撤退时又遭到在对岸等候多时的楚军弓箭手的不断骚扰,只好组成盾牌墙匆匆赶路。 两路军都遭到了相同的失败,庸人十分沮丧。他们认为受到了神明的惩罚,就在当晚举行了盛大的献祭仪式。 入夜之时,庸人也不实行灯火管制了,城内到处都是火堆;高大的祭台上插满了火炬,人们围着祭台又哭又笑,又唱又跳,鼓声、铃声、喧嚣声、兵器互击之声,此起彼伏。 身着奇异服装的庸豹和祭司们在祭台上开始屠杀楚国战俘和山戎人质,向他们供奉的嗜血凶神献祭。每杀一人,庸豹就提起死者的首级,面向着楚军的高塔怒吼,庸人随着他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了望塔上的楚兵默默留着眼泪——那些敢于被俘的同伴,才是最勇敢的战士啊! 等待被献祭的战俘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恐惧和悲伤,他们注视着楚**营的方向,正如那里的战友们也同样注视着他们。忽然,楚营方向传来隐隐歌声,那歌声由小到大,由弱变强,最后整个军营都震动起来。 军营里的战友们举起火把,跑到高处,用歌声送同伴们最后一程,战俘们也随着歌声唱起来了,苍凉的歌声回荡在黑暗的夜空中。月亮也躲进云里了,阴冷的山风呼啸不停。山风混合着悲歌忽远忽近,忽急忽缓,忽清忽厉,最后连战马也跟着嘶鸣起来了。 庸国人忽然间出现了幻视幻听的感觉,好像暗夜的天空中飘满了正在发出恶毒诅咒的亡灵,亡灵的诅咒化为凄厉的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们恍惚了片刻,猛然发现这诅咒正从祭品的口连续不断地中发出,庸人顿时骚动起来,继而冲向那些战俘,不顾庸豹的命令和士兵的阻拦,拿起武器疯狂砍杀。 就在这一刻,性情温和宽厚的斗般下定决心:“决不接受庸人投降!” 第二天庸豹受到消息,斗椒率领的楚军在山戎诸部的引导下,由北向南翻山越岭,沿途摧毁了庸国及其盟属的很多城邑村落,已经接近都城北郊。庸豹立即把此处的防卫任务交给叔叔,自己带着一支军队去迎击斗椒。 就在庸豹离开的同一天,楚军营中的两架巨型投石机建造完工了。楚国人爱死这地方了,因为这里的树木高大,所以造的任何器械都特别巨大;投石机运转时发出的轰鸣声也比以前造的震撼的多。 楚国人开始试验投石机的性能,目标就是方城里面的庸人。当石弹呼啸着从天而降,砸毁庸人的房屋时,他们甚至以为世界末日到了。人们一边惊慌失措地乱跑,一边大喊:“星星掉下来了!天神来惩罚我们了!” 庸方城总长十余里,正面四五里,两侧城墙沿山坡建造,蜿蜒向上消失在密林中。方城已经建成二百余年,由于数十年来庸国一直是山戎霸主,没有外敌敢于进犯,对方城的防卫也就松懈下来。 基于上述原因,城墙的很多地方都因年久失修而破败不堪,甚至成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这一代庸人也不清楚哪处曾发生过争夺战,更找不到先辈与敌人激战的遗址了。 经过对方城外地形全面细致的勘察,楚人已经找到了敌人防卫薄弱之处。这些都要感谢鱼人斥候的辛苦工作。鱼人的斥候们甚至翻过破墙,摸清了城内的地形和防卫部署,有人还在城里找到了旧相好,并过了几夜。 第二百九十一章 楚庄王灭庸(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庸国防卫图”绘制好了的时候,斗般激动不已——这就是庸人的“死亡判决书”啊!此时庸豹已经带着一半的军队去迎战斗椒,面对斗般的敌人数量与进攻者相比已经处于劣势。 这时楚军已经不再掩饰他们的“某些意图”。士兵们迅速建造了数个移动云台,做出要从正面进攻的样子。这种云台上可以搭载多名弓手,当军队攻城时可以居高临下用火箭压制防守的敌人。 同时楚人还天才地发明了一种“车浮桥”,就是在每段浮桥下装上轮子。这种车浮桥可以在营内制造,需要使用时就推出军营、推进河里。 当军营中紧锣密鼓地制造各种器械时,辅助部队和秦人也按照命令悄悄向着预定地点进发。想让庸人看到的,斗般就大张旗鼓地让对方看个够;不想被敌人发现的,斗般就将行动隐藏起来,使对方到死也看不到。 自从投石机建成之后,楚人就没日没夜地对敌人进行袭骚:白天抛石球,夜里抛火球,城内砸毁烧毁房屋无数,平民都退到投石机射程以外的地方去了。 这一天,斗般估计斗椒应该已经推进到距离庸国不足一天的路程了;他鄙视斗椒,不想与他分享胜利的荣誉,于是传令在当天夜里发动总攻。 进攻是在丑时开始的。进攻前楚人一直在向城里投石头,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后来楚人停止骚扰,庸人疲惫不堪,士兵们就抱着武器睡着了。 可就在此时,楚军营中鼓声乍起,如同天外惊雷一般的战鼓声将敌人震起来;号角声也紧随其后,在山谷中此起彼伏,相互回应。 敌人惊慌失措登上城墙,他们看见楚军营中燃起大量的火堆和无数的火炬,士兵们拆除了军营围篱,在壕沟上架起板桥,把各种攻城器械迅速推出来。 数座浮桥很快连接完毕,撞城车首先通过浮桥,步兵跟在后面;撞城车猛烈撞击城门,士兵们则然后分散开来,举着盾牌紧贴城墙。 庸人几乎全被吸引到正面,他们挤在城墙上向下放箭,扔石头和滚木;云台上的楚兵则用火箭射击防卫者,很多中箭着火的敌人也被当做重物,被同伴推下去了。 在方城的侧后面,大批如同山魈一般的山戎士兵手脚麻利地爬过破败的城墙,然后一些人便迫不及待地冲进去施展他们的拿手的绝活——制造混乱;另一些人则顺着城墙向下坡跑,在到达特定地点后向城墙外扔下绳索。城外集结了大量的秦人(他们不善于爬山),秦人便抓住绳索爬上城墙,跳下去向城内的敌人发动进攻。 庸人对侧面毫无防备,士兵们匆忙间拿起武器迎战。秦军只刺杀进行抵抗的人,而山戎则喜欢追逐逃跑的人。所有不想被奴役、又不想逃跑的庸人聚集在房顶上、在房屋中、在大树上、在巷道中投入最后的战斗,他们抓到什么就用什么,一切可能的东西都成了武器。 庸人的顽强彻底激怒了秦军,他们进攻城中最高大、抵抗最激烈的建筑物;而山戎则四处放火,抢劫富有人家。 守城的庸人被迫分兵支援城里的抵抗者,这时一支化妆成庸兵的鱼人在叛徒们的带领下混到城门口,他们杀死守门的士兵,打开城门,把楚军放进来。 楚军涌进方城时,取胜就只剩下时间问题了。由于斗般下达的命令是:“不接受男子的投降。”楚军的暴行引起更为激烈的抵抗,庸人甚至把自己点上火,抱着楚人与其同归于尽。 当一些建筑物即将被攻克时,在里面避难的人(通常是老弱妇孺)就放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人们害怕被楚人生擒,宁可**也不祈求活命。 庸豹得到急报,立即率军赶来支援,但是他很快就碰到了前来寻找他们的楚军。于是双方就在街道上、在房屋中、在一切可能的地点进行交锋。庸豹身上布满了各种武器造成的伤口,至死都没有退却。楚军人数越来越多,庸人很快就被挤压在一片狭小的区域,这些人在生命最后时刻表现出非凡的勇气,全都面对敌人战死了。 拂晓之时,城市的大部分已经沦陷,只有少数地方还在负隅顽抗。被庸人囚禁的楚国战俘终于获得了自由,斗般进入方城,他深情地拥抱受尽苦难的、被解救的战俘,下令用尽一切手段消灭最后的敌人。 战斗在正午前结束,除了叛徒,庸国的成年男人没有一个活着的;作为辅助的山戎部队也受到了一些误伤,因为他们情急之下忘了口令,或者有些友军士兵听不清他们的口音。 黄昏时分,斗椒率领的左军急匆匆地开进庸国,他巡视了一圈之后就用带着嫉妒和揶揄的口气责备斗般,说他不该杀人太多,那语气就像石溪之战时斗般责备他一样。 斗般反唇相讥道:“如果庸人知道攻城者是你的话,在你眼前这些活人也会抵抗到死。” 庸国就这样被摧毁了,但是楚人在清理尸体时却没有发现庸豹的叔叔,有些重要人物也都消失不见了。原来庸豹的叔叔见势不妙,在城门被攻破的时候便带着下属逃进深山。他现在所带领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群流寇;他摧毁山戎的城镇,进行报复和抢劫,最后还是被分割包围了。 他身边每天都有人逃跑,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人们中间只有少数是忠诚的,大部分人是最邪恶的暴徒。他们杀掉了那些忠实的人,割掉了他的首级而“投诚”了。 楚庄王为胜利举行了隆重的庆祝仪式,仪式结束后,秦军和巴军就带着属于他们的战俘和战利品心满意足地返回国内。 楚庄王又挤出一顿饭的时间接受戎主们的朝见和谄媚,微笑着倾听那些他根本听不懂的废话,他却和子夷单独呆了两个整天。 楚庄王有个问题一直没有想通,他问道:“寡人不太明白的是,作为一个君子,您为什么对你们的敌国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子夷说:“之前的楚国,都是先君和大臣们描述的,现在的楚国则是我亲眼所见的。古人说‘要顺天时’,上天要启楚,我不敢不从。” 楚庄王问:“如果楚国再次发生灾难,你是不是还要攻楚?” 子夷说:“趁国之危,无道;无道者违天;违天者不详;不详者上天必将降大祸。庸国的下场已经摆在大家面前了,我怎么敢违天呢!” 当楚庄王返回到郢都时,他在沿途欣喜地看到楚国已经从灾难中解脱出来了。人们正在重建家园,开始新的生活;郢都的城墙也已经修缮了,危房被推到重建,街道干净而平整,容留的灾民也也陆续返回家乡,国家又恢复了昔日的繁荣。 申息的北门重新打开,商贾们的生意恢复了正常,一个个兴高采烈。 楚庄王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凯旋仪式。当人们都在以各种形式庆祝狂欢时,楚庄王带着一班大臣前往太庙,跪在在先人的神主前进行告庙:“各位先王曾祖,太祖:后人熊吕不辱先君,尽发国士,灭庸国,山戎臣服,四夷安定。虽此,熊吕不敢宁居,必要以先君开拓进取之精神为君臣之训诫,无日不警,无日懈怠。敢告先君。” 第二百九十二章 文公归天,懿公入地(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文公十七年(BC610)春,由于宋襄夫人和公子鲍在去年冬天谋杀了宋昭公,凶手们的行为触犯了华夏联盟条约中“不得弑君”的条款,所以晋荀林父、卫孔达、陈公孙宁、郑石楚率师包围商丘,以惩罚篡位者的罪行。 宋人不敢使用武力对抗,于是准备了大量的财物来对诸侯统帅进行各个击破。在这些人中,只有荀林父是无法收买的人,他拒绝接受华元送来的财物,反而怒气冲冲地质问对方说:“何故弑君?” 华元答道:“华夏盟约中不仅有‘不得弑君’的内容,而且有‘不得加害兄弟,不得迫害贤臣’等条款。先君几乎把那些条款触犯了一整遍,宋国使者也向盟主和列国通报过,但是盟主没有作出任何表示。 “为了扞卫盟约的尊严、维护宋国公室和国人的利益,宋人不得已驱逐先君。但是先君不愿离境,所以才遭此大难。所以宋人的行为是可以得到谅解的,也是对联盟有利的。” 荀林父认为他说的有道理,随即代表晋国承认了宋文公政权。 六月,晋灵公年满十二岁,大夫们为他举行了冠礼。行完冠礼后,晋灵公回到朝上,一本正经地端坐着接受大夫们朝拜。稍后晋人又在黄父举行大薮礼,大薮礼结束后,晋灵公召集宋、郑、鲁、卫、陈、蔡等诸侯到扈进行会面。由于鲁国正在遭受齐国的军事威胁,鲁文公不得已缺席了盟会。 宋人又准备了大量的财物贿赂各国君主。荀林父拒收的贿赂,都被晋灵公翻倍勒索走了。诸侯们就在盟会上正式确认了宋文公的合法地位。但是晋灵公却拒绝郑穆公出席会谈仪式,原因是去年楚国遭受天灾时,郑国曾向楚国提供了大量的粮食援助。 郑人感到由衷的屈辱和愤怒。盟会结束后,郑大夫公子归生给赵盾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寡君在即位的第三年(鲁文公元年)说服蔡侯(蔡庄公)侍奉晋国;九月,蔡侯来到敝邑,准备与寡君一同朝见晋侯(晋襄公),但是当时郑国正在遭遇侯宣多之乱,所以寡君未能与蔡侯一同出行。十一月,侯宣多之乱被平定,寡君立即到晋国朝觐盟主。 “十二年六月,归生跟随郑太子夷到陈国去,又将陈侯(陈共公)从南方联盟中拉入华夏联盟。十四年七月,寡君为陈国的事情朝见晋侯。十五年五月,陈侯途径敝邑到晋国朝觐。去年八月,烛之武跟随太子朝晋,八月,寡君又朝晋。 “陈、蔡虽然与楚国接壤却对晋国不敢怀有贰心,都是因为郑国的缘故。敝邑已经全力侍奉大国,为何仍得不到大国的认可?寡君以前朝见襄公,如今又朝见现君;太子与大夫们也屡次朝觐;郑国虽小,但大国对我国的歧视也太过分了! “现在大国说:‘哎呀,我们对郑人做的仍然感到不满意呀!’可是敝邑不知大国的满意到底作何解释。郑国除非灭亡、土地归于大国,否则无法更好侍奉大国了! “古人说:‘畏首畏尾,身余其几?’又说:‘鹿死不择音。’小国侍奉大国,大国如果有德,小国就是人;无德,就是鹿。小国为鹿,将别无选择,只能铤而走险。而大国发布这样的命令,敝邑就知道将要灭亡了。我国将集中全部人口财物于边界,以等待大国的命令。 “追溯至郑文公二年(鲁庄公二十三年)六月,郑先君朝见齐桓公;四年二月,受齐国之命侵蔡,之后也获得楚国的谅解。居于大国之间而服从强令,岂是小国的罪过?大国如果不考虑这些,小国将无所逃命!” 赵盾深以为然,他说:“郑国虽小,却不可轻视。大国兼畜小国,小国侍奉大国,双方各取所需,这样天下才能获得安定。大海只能处于江河下游,大国也应当处于小国下流。如果反身在上,那就是大国的无知与无能了。” 赵盾立即命大夫巩朔到郑国去签订和平条约,两国签约之后交换了人质。晋国人质是赵穿和公婿池,郑国人质则是太子夷和石楚;为质期限两年。 晋国为什么不派公子做人质呢?这是因为晋国国内一个公子也没有(流亡郑国的公子倒是有几个),即便有也不值钱;而赵穿既是晋文公的女婿,又是赵盾的兄弟,地位堪比公子。结果晋人就把他派过去了。 冬,鲁公子遂到齐国去拜谢齐懿公的不杀之恩。在会谈时,公子遂阿谀几句后就问起齐懿公的称霸设想。齐懿公却说:“小国朝齐,晋不敢犯齐,齐国不是已经称霸吗?” 公子遂回国后说道:“听说齐人明年要来割取鲁国的麦子,但是以臣看来应该是不可能了。齐侯身为一国之主,言语却苟且偷安。臧文仲曾说过:‘民主苟且则必死’。君侯可以放心了。” 鲁文公十八年(BC609)春,老流氓齐懿公下达了集结令准备攻鲁;但是军队还没有完全集结起来,他却一病不起。太医对齐懿公的疾病进行诊疗,并说没有太大问题,病情不日即可痊愈,但是他退出寝宫后却说:“君主活不到秋天了。”然后就带着家人逃走了。 鲁文公听到这个消息,怎么也猜不透其中的玄机,于是命卜官楚丘对齐懿公是否会活过今年进行占蓍;叔仲惠伯当时也在场,他要求楚丘改用龟甲占卜。 楚丘说:“卜他人的死期不祥,君侯、夫子是不是收回命令?” 叔仲惠伯说:“你不卜齐侯的死期,我就找人卜你的死期。” 楚丘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将“齐商人尚无及期”几个字刻在龟甲上,然后将龟甲放在炭火上烤。 当龟甲发出“啪啪”的声响并且炸出裂缝时,楚丘拣起龟甲,仔细观察后说道:“齐侯的确活不过今年了,但死因却不是疾病。而且,”他神色凝重地望着鲁文公说:“您是看不到他的死期啦!还有,”他又把头转向叔仲惠伯:“下令占卜的人也会遭受祸患。” 鲁文公不解地问:“寡人无罪,为什么会先于齐侯死?”楚丘说:“占卜自身吉凶不会有灾祸,但是占卜他人的属于非礼,上天或许会降罪发命者。” 第二百九十三章 文公归天,懿公入地(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曲阜宫中有一座数丈高的高台,鲁文公每当情绪不佳的时候,总会登上高台调解心情。 二月二十三日这天,天气阴郁而潮湿,大地充满了驱之不散的雾气,气压低得令人窒息;午后之时,天空撒下了毛毛细雨。 鲁文公感到心慌气短,心情烦躁不已。他打算独自到高台上平静一下,于是走出寝门,踱步到高台前,缓缓踏上台阶。 台阶并不很陡,但是石制的表面因为天气原因有些湿滑,两旁也没有修建扶手。鲁文公并不在意,但是当他快要到达台顶时,脚下一滑,瞬间从高台上翻滚下来;他在跌落过程中后脑重重撞在地面上,当场就断气了。 君主的猝死在令鲁人无比震惊的同时、也带来了很大的混乱。年幼的太子恶在仓促中被推上君位,是为君恶。 齐懿公此时已经恢复了健康,齐师也集结完毕;他得知鲁国遭遇大丧便解散了军队,又把使团派到鲁国去吊唁逝者——这些做法表明他还没有无耻到极点。 夏五月,临淄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齐懿公又闲来无事,便到申池去避暑休闲。 齐懿公还是公子时曾与邴氏因一块土地的权属争执不休,这个官司轰动了整个齐国;司徒署也处理不了,官司最后竟然打到了齐孝公那里。 齐孝公充分调查了案情后认为,如果把土地判给自己的兄弟,那么齐国就会爆发起义,人民就会把自己赶下君位了。结果他就判公子商人败诉,土地仍归邴氏所有。 商人即位后回想起这段往事心中仍有余恨,他就把早已入土的邴氏从地里刨出来,剜掉了尸体的两个膝盖骨,这才把残骸还给了死者的儿子邴歜,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邴歜一直在亲卫队中服役,跟随君主东奔西走。齐懿公和蔼可亲地开导他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你父亲有罪,他应当得到惩罚,但是不会牵连到你;你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有心理负担。” 邴歜当场感激涕零,险些跪了下去,回到家中却越想越不对劲:“这个案子早有定论,难道仅仅换了执政者,黑的就变成了白的?无辜者就变成了罪人?你齐商人才是有罪之人好吗!” 齐懿公另一个随从名叫阎职,他有一位美丽的妻子。齐懿公一直想把她搞到手,他就以自己的一个妾坐月子需要人陪伴为由,要求阎职把妻子送进宫;结果他的妻子就被送进了后宫,那个不幸的男人从此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女人。 申池行宫的西面有片茂密的竹林,林中有几个由地下泉涌出形成的小池塘;这些池塘非常有名,每年都有大量贵族前来游玩消遣、泡矿泉浴。 这天,齐懿公在行宫内休息,邴歜和阎职便相约去池塘泡澡。两人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时辰,阎职起身上岸,邴歜见他的屁股很白,就开玩笑地用浴巾抽了一下。阎职刚刚经历妻子被夺之辱,心情还没有调整好,他转身不禁对着邴歜破口大骂。 邴歜挖苦道:“你的女人被霸占也没见你这么激动过呀!你呀,只敢对朋友张牙舞爪,碰上强盗就没脾气了。” 阎职反唇相讥道:“我可不像某位孝顺儿子,亲爹被人掘墓毁尸,自己还死心塌地效忠仇人!” 两人忽然间都陷入了沉默,阎职重新迈进池塘,坐在邴歜身边,肩膀斜靠在岸边的石头上。 过了一阵,邴歜说道:“兄弟,齐商人杀害君舍,篡夺君位,又干了无数坏事,半个齐国的人都是他的敌人。这种人根本不配在庙堂之中发号施令!你敢不敢和我一起杀掉那个恶棍?” 阎职说:“兄弟,我的勇气从来都不比你小!”两人谋划一番,然后爬上岸,穿好衣服返回行宫。 两人找到齐懿公,说他们在林中发现一块狗头金似的宝贝,他们不敢擅自移动,所以请他去查看一下。 齐懿公毫不迟疑地穿上鞋子,跟着两人进入竹林。三人来到池塘附近,两个苦主一左一右猛地反扭住齐懿公的手臂,将他的头死死压入水中。齐懿公奋力挣扎,但两人都是精于格斗的专家,对手一旦被两人锁住关节,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结果篡位者齐懿公很快就被浸死在水中。 两人将齐懿公的尸体丢进池塘,如释重负地走出竹林,驾车回到临淄。两人分别向祖先告庙,又到官署上缴了官符。长官问他们为什么要辞职,两人说:“我们把君侯杀了,想要逃往异国。”然后就在周围之人震惊的目光中从容离开。 齐懿公在位四年,在他篡夺君位的时候(鲁文公十四年),内史叔服就预言了他的死亡;除了和他臭味相投的恶棍,齐国上下没有一个人喜欢他,同时也讨厌他的儿子,所以大夫们都不愿意立太子为君。 但是齐人想要为改立新君寻找一个渊源和理由。有人提出:“卫人当年给卫赤确定的谥号是“懿”,又拒绝立他的太子,所以不如也将商人谥为‘懿’,这样就足以表达齐人的意思了。” 大夫们又为寻找新君的人选着实费了一番脑筋。齐孝公和齐昭公的儿子们被排除掉了,最后只剩下公子元和他的一个兄弟。 高氏和国氏都倾向于立公子元,他们说:“公子元宽厚仁爱、正而无欲。正则无私,无欲则不贪。能具备这两种品种的君主已经非常罕见了。” 齐人摸进一个偏僻小镇,把归隐四年的公子元请回临淄。五月底,公子元即位,是为齐惠公,此时距五公子之乱的爆发已经过去三十四年。 六月,鲁人安葬鲁文公。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鲁国公室内部为争夺君位爆发了一场严重的动乱。 第二百九十四章 鲁国之祸,根在文公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原来,鲁文公在即位的第四年娶齐孝公的女儿出姜为夫人。按周礼规定,齐国应当派上卿把公主送到鲁国,鲁国应当派上卿迎接。 但是,齐昭公因为篡位而杀死或驱逐了齐孝公的儿子们,他不愿意因为这场大婚勾起齐人对孝公的回忆,所以他就非常低调地处理了此事:他只是派一个大夫将公主匆匆送去了事。鲁国人感觉受到了侮辱,作为报复,也只派了一个大夫去把出姜草草接回了事。 这样一来,出姜就成为两国互相贬损的象征。鲁文公每次见到她心里就感到不舒服,对她冷淡而疏远。出姜后来生下太子恶和公子视,出姜不受宠幸,太子也没有势力。 相反的是,二妃敬嬴凭借她的美貌和魅力深受鲁文公宠爱。敬嬴后来生下公子倭,她为了儿子的前途不惜勾结公室第一权臣公子遂,又想办法使公子遂成为公子倭的老师。 鲁文公去世后,敬嬴和公子遂——这两个鲁国最有权势的女人和男人——便躺在一起谋划如何将公子倭推上君位。 鲁国当时的三卿是公子遂、叔仲惠伯和叔孙得臣。鲁文公下葬后,公子遂找到叔仲惠伯,对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并希望能得到他支持。 叔仲惠伯大怒,他叫道:“你想成为庆父,也不能拉着我当叔牙啊!”说完就跳起来,挥舞着手杖将他赶走了。 公子遂不能取得叔仲氏的支持,又对君恶的身份有所顾忌(因为他是齐惠公的外孙),于是转而向齐人寻求帮助。 七月,公子遂率使团进入临淄,向齐国新君登基表示祝贺;随后他就请求与齐惠公进行单独会谈。 公子遂说:“齐鲁关系都被齐先君懿公搞垮了,鲁国的某些人对大国的不信任已经到达极点,彭生(叔仲惠伯的名字)就是其中之一。而外臣经常与大国往来,对大国的了解远多于其他大夫,所以认为应当与大国建立互信。 “君恶是夫人的嫡长子、大国的外甥。君恶能够即位完全是基于周礼的规定,而不是因为得到大国的帮助,而他又受到彭生那样大臣的影响,一定不会与大国为善。 “但是,一旦倭即位,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而且倭因为母亲的原因受到文公宠爱,大夫们也愿意拥戴他,但是决定权仍然在君侯手中。君侯如果同意立倭,倭必然对齐人感恩戴德,反齐的势力就会被击垮。君侯向一个普通公子施加恩惠,就能得到一个国家,这对双方而言都是莫大的幸事。” 公子遂所表达的,也正是齐惠公所关心的。鲁国确实存在着一股顽固而强大的反齐势力,谁在君位上就反对谁,齐国人却拿他们毫无办法。 齐懿公被杀后,他儿子们和余党大都逃到鲁国去了。反对齐懿公的鲁大夫们转而给了那些人以很好的保护,又勾结他们一起反对齐惠公。 齐惠公非常担心懿公的旧势力会卷土重来,他就与公子遂达成了一个残酷血腥的、令人发指的、不可告人的险恶交易:他默许公子遂杀掉自己的外孙,并立公子倭为君;作为回拨,公子遂把流亡鲁国的懿公余孽赶尽杀绝。 公子遂怀揣着巨大的阴谋、满面春风地返回齐国。 叔仲惠伯并非不想反击,但是他有心杀贼却手中无兵。君恶既然不受鲁文公宠爱,自然也得不到大夫们的支持;公子倭却是鲁文公的宠儿,多数人都亲附他、巴结他,把他视为未来的君主。因此问题的根源就在于鲁文公,而不在其他人,鲁文公用自己的手把公室秩序搅得一团糟。 公室上下只有叔仲惠伯还忠于君恶,这场权力之争的本质就是公子遂与叔仲惠伯两人之间的斗争。在一手遮天的公子遂看来,叔仲惠伯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冬十月的一个夜里,鲁国大夫们早已离开官署回到家中休息,宫中一片沉寂。公子遂和他的党羽接管了公廷卫队,杀死了忠于君恶的卫士,然后冲进君恶休息的正寝,将他残忍杀害,随后遇难的还有他的弟弟公子视,兄弟俩的母亲出姜则被堵上嘴、反绑双手看管起来。君恶遇害时不过十三岁,公子视年龄更小。 公子遂立即派人以鲁侯的名义召叔仲惠伯入宫。惠伯把信使打发回去就开始穿朝服。他的家宰公冉务人阻止他说:“您就不问问,君侯这么晚召您的原因是什么?我看来人神情慌乱、流汗发抖,怕是公子遂已经得手了。您入宫则必死!” 惠伯说:“有一废,必有一立;死于君命有什么不可?” 公冉务人说:“死于君命当然可以,但如果不是君命呢?” 惠伯不听,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惠伯把嫡长子叔仲皮召来,要他听从家宰的指令,然后登上轩车离开。他一进入公宫就被凶手杀死,尸体则被扔进马粪堆里。 惠伯出门后,公冉务人一刻不敢停留,即刻带着主人的家眷逃出曲阜,直奔陈国而去。几年后,鲁宣公又把叔仲氏召回来,使叔仲皮继承了父亲的禄位。 公子遂立公子倭为君,是为鲁宣公,鲁宣公当时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大权则被公子遂控制。鲁国君主自宣公时期开始逐渐失政,大夫们逐渐剥夺了君主的权力,最终形成了以“三桓”为核心的政治格局。 两个儿子被杀后,出姜终日在宫中痛哭嚎啼,听到她哭声人无不黯然落泪。公子遂也不禁生出一丝哀伤,他不能容忍情况持续下去,只好决定送出姜回齐国。 几日后,出姜大归于齐国。轩车行进在曲阜的街道上,出姜不禁放声大哭:“天那、天那!仲为不道,杀嫡立庶!我的两个孩子都被你所杀,你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先君?视儿又有什么罪?你为什么不能放他一条生路?!”街市上的行人听到她的哭诉都开始抹眼泪,悲伤的人们自发地跟在车辆后面,一直将车队送到郊外。 君恶的命运像极了齐国的君舍,出姜也像极了子叔姬。 诸侯缔结姻亲的本意,是要通过建立亲缘关系把缔结国的政治、外交和军事紧密联结起来,形成“家、国”一体的同盟关系。但是后来当权者却发现,如果把血亲当做牺牲品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时,就开始对外甥们进行迫害了。 惨案的始作俑者虽然是公子遂,但是齐惠公的恶行无疑更加令人发指,因为他用表面的正直掩盖了内心的邪恶。 出姜回国后向齐惠公控诉公子遂的罪行,乞求他讨伐鲁国为孩子们报仇。但是当她看到叔叔眼里闪烁游移的目光、听到他含糊支吾的推诿时,她就明白了一切。 出姜指着齐惠公的鼻子叫道:“叔父!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在鲁国自杀吗?就是因为我的心里还有复仇的希望。但是我怎么能想到,杀害孩子们的元凶竟然就是你啊!什么宽厚仁爱!什么正而无欲!比起商人来,你才是真正的暴君!我要以死来告知国人,你到底有多邪恶!”说完她就以头狠命撞向立柱,脑浆迸裂而死。 公子遂兑现了诺言,他杀死了齐懿公的两个儿子和一些朋友。阴谋终于败露了,高、国二卿罢朝数日以示抗议,两人此后再也不说齐惠公“正而无欲”之类的话了;齐国人对齐惠公的支持也降到了冰点。 第二百九十五章 莒、宋之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年在东方的莒国也发生了动乱。 原来莒纪公(这叫什么谥号)最初立嫡长子仆为太子,后来又想废了太子、立他的小儿子佗为储君。 太子仆大怒,于是发动国人杀死了莒纪公。公子佗和大夫们联合起来进攻太子,太子战败,带着宝器逃入鲁国,并将宝器献给鲁宣公。 鲁宣公见刚上台就有人送来巨额贿赂,心中十分欢喜。他随即下令将一个城邑赐给流亡者,并交给季文子执行,说:“今日必须授予他封地。” 季文子接受君命后把大司寇召来,要求他立即把太子仆驱逐出境,并说:“今天必须把他赶走。” 结果那位流亡者财、地尽失,只得灰溜溜地逃出鲁国。 鲁宣公得知命令被篡改后大为震怒,他要求季文子立即进宫说明理由。但是季文子当时不在曲阜,他就让太史回复说:“先大夫臧文仲曾教导臣侍奉君主之礼,臣一直奉为金科玉律,不敢违背。他说:‘如果某人侍君有礼,对他就要像供养父母一样;对无礼于君主的人,要像鹰隼追逐鸟雀一样。’先君周公制定的《周礼》中说:‘则以观德,德以处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又作《誓命》说:‘毁则为贼,掩贼为藏,窃贿为盗,盗器为奸。主藏之名,赖奸之用,为大凶德,有常无赦,在《九刑》不忘。’ “臣遍观莒仆,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孝敬忠信为美德,盗贼藏奸为凶德。莒仆这个人,说他孝顺,他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说他正值,他窃取了国家宝器。所以他就是个标准的罪犯,宝器就是赃物。保护罪犯,就是窝藏;奖赏罪犯,就是鼓励犯罪。用奖赏犯罪来昭示国人,国人将无所是从。这人没有美德,只有凶德,所以臣就将他驱逐出境了。 “高阳氏(颛顼)有八个德才兼备的儿子,天下人称之为‘八恺’。高辛氏(帝喾)也有八个才能出众的儿子,被称为‘八元’。这十六族人才辈出,累世不衰。帝尧主政时不能任用贤人,帝舜登基后才开始提拔任用八恺、八元之人,于是天下大和。 “相反,帝鸿氏、少昊氏、颛顼氏各有一个不肖子,这三族人为乱国家,尧却不能清除,其后缙云氏也出了一个顽劣的儿子。舜在辅佐尧之时,以铁腕手段将四族流放,于是天下大治。因此尧驾崩后,天下人一致拥戴舜为帝,其中原因就是任用贤人,驱逐恶人。 “舜有二十大功于天下,今日臣虽然没有举荐一个贤人,但是去除了一个凶徒,相比舜的功劳,也有二十分之一了。君侯看在这个功劳上面,是不是可以免除臣的罪过呢?” 鲁宣公说:“也挺好,寡人得到一宝却省下一城,又得到了美名,也算狠狠地惩罚莒仆了。” 鲁文公十八年真是混乱不堪的一年,年尾之时,宋国又发生一起动乱。 当时宋国政治势力分为两大派,一派为戴族党,以戴、庄、桓三族为核心,三族包括皇氏、乐氏、华氏、仲氏、向氏、鱼氏、荡氏、鳞氏等;另一派为武族党,以武、穆两族为核心。如今宋国的六卿基本上由戴族党担任,武族党明显处于下风。 宋昭公被杀后,他的儿子们没有受到清算,仍然安全地生活在宋国。公子们表面上看起来无害,心中却充满危险的想法;他们怨恨宋文公大叔杀害父亲,发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段。公子们于是开始接近郁郁不得志的武族大夫们。 两大集团由于实力相差悬殊,所以才相安无事,否则武族早就灰飞烟灭了。而公子们通过一系列手段和挑拨,就把武族对宋文公及戴族的怨恨情绪挑动起来了。但是人们觉得实力还不够强,武族大夫又去拉拢宋文公的同母兄弟、大司城公子须。 公子须这个人,与其说他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子鲍身边,不如说他的政治眼光十分独到、押对了大小。后来当公子须被提拔到超越自己的能力和品行的位置上时,他就变得猖狂和贪婪了。 宋文公注意到了兄弟的变化,严肃地提醒他不要变成被他人怨恨的人。但是公子须心想:“如果我不是为了爬上卿位,当初干嘛心惊胆战地支持你呀?如果我不能享受权力,爬上卿位还有什么意义呀?!” 武族大夫看穿了公子须的心里,便开始怂恿他更进一步,为夺取君主权力而奋斗。而公子须竟然陷入了对权力极度渴望的魔障,他最终加入叛乱集团,准备推翻宋文公的统治。 但是精明的宋文公已经察觉到阴谋者们将要发动叛乱的迹象,他不动声色地安排好对抗措施。 十二月,宋文公将要外出狩猎。阴谋者们决定趁机发难,起事的地点定于华耦在郊外修建的一座别墅中,它位于宋文公出行的必经之路上。 在行动的前一天晚上,公子须向同伙们传递情报,结果信使被宋文公的密探抓获。在铁证面前,公子须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宋文公下令将他处死,又命戴、桓、庄之族的武装进攻别墅。 阴谋者大部分被杀或者被俘了,少数幸运的突围者借着夜色的掩护逃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事件查结束后,宋文公对参与叛乱的人数之众、家族之多、规模之巨、影响之大感到震惊;他不得不下达驱逐令,将属于武族、穆族的氏族全部驱逐出宋国 第二百九十六章 郑文公叛晋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宣公元年(BC608)春,华夏大地结束上一年的纷乱,正处于短暂的安静祥和的气氛之中。列国人民抓紧时间享受难得的平静时光,准备迎接今年将要发生的战乱。 正月,公子遂奉命到齐国为鲁僖公迎娶夫人,这次出嫁的公主是齐惠公的女儿,两国送亲、迎亲的规格也足够高。 齐人有条不紊地准备送亲事宜,公子遂为了表现出足够的重视,一直留在齐国耐心地等待,直到三月初才与送亲仪仗一同返回鲁国。 但是鲁人对这门亲事颇有微言,人们说,先君去世不满一年就急着办喜事,娶的还是仇家的公主;这是为什么呢?恐怕是心里有鬼吧? 前面说过,为了得到齐惠公对立君的支持,鲁宣公(在公子遂的授意下)杀掉了几个狂热的反齐分子;由于被害者都是各大家族的成员,结果他们的死亡激起那些家族的强烈愤怒。反齐是鲁国的一项传统论调,国内有时发生天灾**,而公室又需要转移矛盾、找到替罪羊,到那时公室不管幕后到底有没有齐国人的黑手,都会把黑锅扣到齐国人身上,煽动国人的反齐情绪。有人甚至把骂齐国当成职业,并靠此取得高官厚禄和国人的追捧。 如今一些人被杀了,其他人就诋毁新君和公子遂是不折不扣的叛徒、卖国贼,煽动国人对两人的不满情绪。 在新的内乱即将一触即发之时,季文子勇敢地承担起调停人的角色;他又说服叔孙和孟孙氏支持自己。由于两大家族都是由于季友的提议才被召回鲁国的,所以叔孙得臣和仲孙蔑都表示愿意与季文子一致行动。反对者见三桓也站到了鲁宣公一边,这才停止煽动叫嚣。 但是公子遂和季文子仍然对时局感到担心,于是又除掉了一些反对派。入夏之时,季文子奉命跑到齐国去,用行贿的手段请求齐惠公与鲁宣公举行会谈,借此巩固鲁宣公的君主地位。 这份重贿不是宝鼎玉璧,也不是宝马美人,而是济西的大片土地。这片土地原来属于曹国,晋文公伐曹后将它划给鲁国。 割让土地事件发生以后,鲁人的愤怒情绪又被挑起来了,他们日夜咒骂公子遂和季文子:“东门氏已经位极人臣,杀君恶又不足以自立,为什么还要弑君?难道是为了报复齐懿公杀君舍吗? “他现在又割让了济西的土地给仇敌,公室失去济西的赋税,就会把减少的部分转嫁到国人头上!国人有什么罪?为什么每当公室动荡,国人都要跟着遭殃?难道这些人是被上天派来祸害鲁国的吗?” 但是国人也仅限于发发牢骚而已,失去了反对派,国人没有力量与公室对抗,更说服不了贵族姥爷们。 这一年夏天,晋、郑签订的为期两年的互不侵犯条约到期,双方互派的人质也各自返回祖国。 晋灵公行完冠礼后,便干出了一系列使霸主名誉蒙羞之事:首先,晋人本来准备讨伐宋人的弑君之罪,结果他却收了贿赂,转而承认了宋文公的地位;其次,晋人准备讨伐齐人入侵鲁国之罪,最终也是由于他收取了贿赂转而变成一场闹剧;再次,晋灵公只是因为耍耍小脾气就拒绝郑穆公参加盟会,视国家大事为儿戏;最后,鲁国人私下勾结齐国人谋弑君恶,又将晋人划给鲁国的土地割让给齐国,而他却置若罔闻。 这些事件的发生向世人表明,晋国当权者已经严重腐化堕落,并且很难再有所作为。 鉴于上述情况及晋郑两国协议已经到期,郑国人感到来自晋楚两国的、巨大的安全压力(晋灵公藐视郑国,楚国又对郑国垂涎三尺),郑穆公便把卿士们召入太庙举行秘密会议。 郑穆公说:“寡人早年流亡晋国,一直跟随晋文公左右。寡人参加了平定王子带之乱、伐原、城濮之战等诸多战事。晋文公被尊为盟主后,居行简肃,重礼而轻供奉,大夫们廉洁奉公,所以晋国能得到天下诸侯的真心拥护。 “但是,诸位看看现在的晋人吧!晋侯依仗祖先的功业,年龄虽小却骄奢淫逸、狂妄无耻,把无上权力当成堕落的本钱,视天下诸侯为奴仆。赵盾、荀林父、士会虽然能够保持本心,但是无法约束晋侯的行为。可以想象,晋侯到了完全掌握君权之日,必然变为与桀纣齐名的独夫暴君!郑国如果不早做防备,必然深受其害! “郑国不幸,处于四战之地,夹在大国之间,不依附大国就会灭亡。但是晋国已经不值得信任和依靠啦!好在楚国新君文且有力,勇而知礼。有这样的君主,楚国不久就会重返中原,最终雄霸天下。 “郑国与其到被征服之时才被迫屈从楚国,还不如现在主动归附;在楚君麾下做个举足轻重的诸侯,总强于被晋人当成奴仆使唤。寡人就说到这里。谁赞成,谁反对?” 公子归生首先举手支持,其他大臣也没有异议,提议就这样通过了。 郑穆公马上把使者派到楚国去,楚庄王大喜,以高规格礼仪接待了郑使;两国几天后便缔结了同盟条约。楚庄王为了堵住郑国的回头路,马上命令郑文公出师配合楚军伐陈。 陈国本来是楚国的盟国,但是楚国人的一个无礼举动却将它推倒入了晋国的怀抱。原来陈共公去世后(鲁文公十三年),陈国使者到楚国报丧。当时楚穆王的健康状况不佳,便命主管外交的斗椒代替自己接待使者。 斗椒贪得无厌且心胸狭隘,他当年向陈人索贿未果,于是傲慢地告诉使者:“寡君还在病中,楚人没工夫去吊唁你家先君。” 陈人大怒,继任者陈灵公立即派使者与晋国签订同盟条约。楚穆王还没有来得及报复陈国就去世了,楚庄王即位后忙于应对各种内乱外患,直到今日才腾出手来惩罚陈国。 第二百九十七章 北林之役与大棘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秋七月,楚郑联军进攻陈国南部边邑,不过这次行动只是试探性的。联军攻占了陈国的两个边邑后没有继续深入,而是转身入侵宋国。晋国出师救宋,联军收到消息后便各自撤军了。 宋围虽解,晋军却没有回国,而是驻扎在新郑以北的斐林。赵盾派使者到宋、陈、卫、曹去,要求诸侯出师伐郑。楚庄王则派蒍贾率师救援郑国。 八月初,华夏诸侯军队陆续到达斐林,郑穆公和蒍贾决定趁华夏联军没有完成对新郑的合围之时击溃其中一部。 华夏五**队数量虽众,但调动、沟通和联络都出现到了问题,这种情况在以往多国联合作战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八月下旬,晋军离开斐林向新郑进发;而他**队竟然没有接到行动消息,仍然留在原地;结果晋军的行动就变成了孤军冒进。 郑穆公收到情报后大喜过望,他将消息送给蒍贾。八月二十五日,郑楚联军北上迎击晋军,双方在北林遭遇。联军遇到的是晋军的先头部队,此时晋军主力还在三十里外。联军以众击寡,以有备击无备,干净利落地击溃了敌军,又俘虏了指挥官解扬。 郑、楚联军马上在北林构建防线。第二天下午赵盾才率领主力气势汹汹地赶到北林,联军的防御工事此时已经完工。赵盾心中恼火,他把将佐们召集到一起,要求明日一早对敌人发动总攻,但是荀林父说:“军心已经散了,郑军士气却十分高涨;我军势孤,援军不至;加之君主不敏,诸侯多有怨气,这仗不能再打了。”其他将领纷纷点头,赵盾心中也有相同的忧虑,只得采纳了荀林父的意见下令撤军。 楚军重返中原已经使晋人忧心忡忡,而河西的秦国又开始活跃起来。赵盾在一次内阁会议上说:“国家即便在最强盛的时候,也无力与楚、秦两面同时作战。晋国是华夏霸主,秦国是河西霸主;晋国无意染指河西事务,秦国也无力扩张到河东,所以不应当把主要精力放在西面。依我之见不如与秦国议和,以便全力对抗楚国。” 郤缺说:“但是秦晋势同水火,秦人绝不肯雪中送炭,而只会落井下石。所以我认为主动求和不可能达到目的,只能想办法诱使对方主动媾和。” 赵穿提出一个方案,他说:“我们进攻崇,秦人担忧崇的安全必然出师援救,然后就可以找机会议和了。” 崇是河西的一座小城,是秦国的附庸,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大夫们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采用了赵穿的方案。 冬,赵穿率师伐崇,秦康公派西乞术帅师援救。晋军驻扎在城东,秦军在城南,秦军的兵力占据优势地位。 赵穿派出使者,使者婉转地向西乞术表达了和谈的意愿。但是西乞术恨透了晋国人,尤其恨那两个姓赵的。西乞术毫不理会赵穿递出的橄榄枝,他大骂道:“明明自己有求于人,却要别人先开口,真是无耻至极!” 西乞术不断调集军队,打算构建一个包围圈以全歼敌军。赵穿见势不妙,便在秦军完成包围前趁着夜色逃回去了。 在赵穿侵崇之际,赵盾则率师伐郑对北林之役进行报复。郑人虽然倒向了楚国,但并不意味着必须与晋国血战到底,不愿意堵住未来的和解之路。郑文公见兵临新郑城下,随即释放了解扬。赵盾心中惦记着赵穿侵崇的情况,他也不想与郑国过多纠缠,于是带着解扬回到国晋。 年底之时,郑公子归生奉命出使楚国,并在郢都度过了鲁宣公二年(BC607)的新年。他此行的任务是来领受楚人进军中原的计划。 楚国人的战争机器一旦发动,根本就停不下来。楚庄王在新年酒会上说:“郑和宋是中原的两扇大门,这大门既是楚国的,也是晋国的。所以只控制任何一扇都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还有一扇在向敌人敞开。 “郑国已经重归联盟,剩下的就只有宋国了。宋人一向顽固不化,他们虽然有过两次与楚国结盟的经历,但都不是心甘情愿的;宋人对晋国的亲近才是真实的。 “晋、宋一体,晋国绝不会坐视宋国受到损害,所以楚国不可能通过一次、两次战争就能征服宋国。楚国应当做好进行长期战争的准备,也要尽力争取中原其他盟友。有了盟国的帮助,楚国付出的代价或许会小很多,征服过程也会顺利很多。” 会后,楚庄王要求郑国在春天入侵宋国。对于任何有损于宋国的事,郑人都会乐此不疲地去做。公子归生满心欢喜地接受命令后便回到郑国,郑穆公立即召集了一支军队,将指挥权授予归生。一月下旬,公子归生率军离开新郑向宋国进发。 得到郑国出师的消息后,宋文公不甘心被动防守,于是命由右师华元和大司寇乐吕率军迎战。宋军出商丘一路向西,三日后与郑军在大棘遭遇。双方扎下营寨,互相下了战书,准备来日决战。 二月壬子日的清晨,两军面对面列阵,大战一触即发。 华元信心满满地立在战车上,对御戎羊斟说:“瞧见对面的主帅了吗?他就是郑国的上卿、郑伯的弟弟归生,今日能擒获他,我就举荐你当大夫。你准备好了吗?” 羊斟说:“如您所愿。”华元满意地点点头,举起鼓槌便要击鼓。而就在此时,羊斟突然大喝一声、策马狂奔。鼓声未起,大军未动,主帅却一骑突出,直奔敌阵而去。 宋**士顿时瞠目结舌,士兵们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击。但是乐吕临危不乱,立即击鼓,带领军队发动冲锋。 郑人也搞不清状况,他们只看见华元大呼小叫地径直向着军阵冲来;战车转眼间就淹没在郑**队的汪洋大海中。 第二百九十八章 北林之役与大棘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算什么?诈降计?死间计?走为上?”公子归生心里疑惑,但他没往下多想,随即下令进军。 乐吕的御戎叫道:“大人,两军还没有交锋,主帅却自投敌营。我就问:这个仗还怎么打?” 乐吕大叫道:“你懂什么!这叫‘兵于死地而后生’!不击败敌人,怎么能换回主帅?跟我一起奋力杀敌吧!” 两军士兵们立即矛对矛、盾对盾、剑对剑地搅在一起,郑军有先胜一阵的心理优势,宋军却抱着哀兵必胜的决心,双方的战斗激烈而残酷。 宋国有位巨人勇士名叫“狂狡”,这个人哪里都够硬,就是心智比较软。狂狡用一把巨戟横扫了身边所有的敌人,郑人见到他无不掉头狂奔。 狂狡看到敌人的一个军官在战车上比比划划、大喊大叫着指挥战斗,立即抬腿直奔战车而去。狂狡叫喊着刺死了车右和御戎,军官不得不弃车而逃,他在后面紧追不舍。军官慌不择路一脚踏空,坠入一口废弃的枯井中。 狂狡趴在井口向下望,喊道:“郑国人,你怎么样了?” 郑人仰起头,狂狡见他灰头土脸、龇牙咧嘴,显然摔得不轻。郑人说道:“我的腿都快摔断啦!你把我拉上去,我可以做你的俘虏。你能立功,我也能保命,对咱俩都是好事。” 狂狡把戟头伸下去想要把他拉上来。郑人说:“你这戟柄这么光滑,你如果握不住,我掉下来就把自己刺死了。” 狂狡想想有道理,便倒转戟柄将他拉上来。郑人紧握木柄,蹬着井壁,狂狡一步一步后退,总算把他来上来。 狂狡看见对方站得很直,不像摔坏腿的样子,不禁满脸疑惑地问:“你的腿……”郑人没给狂狡任何反应的机会,立即用力向前一刺,刺伤了他的胸部,随即向后一拉,便夺取了武器。狂狡失去了战斗能力和武器,反而被对方俘虏了。 后来有人说:“狂狡失礼违命,被俘也是正常的。战礼就是用果敢坚毅的精神去战斗,杀敌谓之‘果敢’,能果敢者谓之‘刚毅’。如果反过来,被杀的只能是自己。” 华元丧失指挥能力后,宋军就成为了“独眼龙”。公子归生命令全力攻击乐吕部,乐吕和下属们很快就吃不消了。这时战场上已经乱成一团,乐吕自顾不暇,发不出任何军令,宋国士兵们只能各自为战;但是郑军却攻守有序,进退自如。乐吕拼死抵抗,最后身受重伤而死。宋军失去统帅、不敢恋战、大败而逃。 公子归生不想多做杀伤,立即下令收兵。郑军这次取得了完胜,他们生擒了敌军主帅,杀死了副帅,缴获战车四百六十乘,俘虏敌军两百五十人,杀敌百余人。 郑人从没有俘虏过宋国的上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置他为好。就在郑人左右为难时,宋国的使者到来了。使者开门见山,他请求将华元赎回去,并且开出了五十乘战车和两百匹战马的价格。 公子归生对郑文公说:“华元在宋国为正卿,在郑国不过是个囚徒。如果宋国肯用正卿的代价赎回一个囚徒,我们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否则宋人再命他人接替华元,我们就什么也得不到了,而两国的仇恨就再也不能消除了。” 郑文公点头同意,郑人于是同意了宋人的请求,但是将赎金提高了一倍(战车一百乘,文马四百匹)。宋国人咬咬牙同意了,不过他们说无法一次交付那么多战车,希望分批交付;郑人说反正就是一百乘,什么时候交齐什么时候放人。 但是就在宋人交付了五十乘之时,华元趁看守精神松懈之际竟然逃出新郑。他一路狂奔,以最快的速度逃回宋国。华元立在商丘城门外,他不敢擅自进城,便向守城的军官通报了自己的身份,要他去向宋文公请命。宋文公大喜过望,马上召他入城。 华元入城后在路上碰到了羊斟,他非常诧异那个家伙为什么还敢出现在城里。但是华元急着去见文公,身上没有武器,旁边又没有卫士,于是安抚他说:“我被俘是马的问题,与你无关。” 羊斟却一点也不客气,他回答道:“与马无关,就是我的问题。”说完拔腿狂奔,一直逃出城门,最后逃到鲁国去了。 原来,羊斟坑害华元,只是因为华元对他开了一个令他感到特别难堪的玩笑。华元在开战前一天宰羊犒劳军士,他分给每人一杯羹,却唯独没有给羊斟,还对羊斟说:“你的姓氏决定你不能吃同类。” 军士们全都笑了起来。羊斟顿时怒从心头起,他涨红着脸一言不发,端着空碗走到一个偏僻处,蹲下来独自啃着干巴巴的饼,心中下定决心狠狠报复那个羞辱他的人。 宋军第二天集合时,他注视着华元向战车走来,低声说道:“昨天的事你做主,今天的事我做主。”话落不久就发生了战场上的一幕。 有君子说:“羊斟不是人啊!为小小私怨恨竟然坏国之大事,败军毁国,用残害国民来发泄怨气。简直死有余辜!所谓‘人之无良’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不过,类似华元遭遇的事件既有前传也有续集,前传是宋闵公,续集是郑幽灵公。但是比起那两个倒霉的人,华元的结局还算是幸运的。 为了防备敌人进攻,宋人决定加高、加固商丘城的城墙,华元是建筑工程的总负责人。 某一天,华元来到施工现场视察工作。夯土的民夫中的某些好事者见他来了便唱道:“鼓着眼儿,腆着肚儿,弃甲来复;胡子络腮,弃甲复来!” 华元心中犯堵,想为自己辩解,又不愿与对方直接对话,便命随从答道:“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又如何?” 民夫们接着唱:“牛虽有皮,丹漆不多!” 丹漆皮甲为大夫们所穿,华元明白对方用丹漆指代自己和乐吕,他觉得自己不能继续争辩下去了,否则会越辩越黑;于是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对随从说:“走吧!他们嘴多,咱们嘴少。” 第二百九十九章 “赵盾弑灵公”(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灵公在位一共十四年,他于鲁文公六年冬天登基、鲁宣公二年(BC607)冬天被弑。这一章要叙述的,就是晋灵公即位以来国家发生的黑暗史及他被弑的经过。 晋灵公即位是赵盾集团和以襄公夫人为代表的利益集团达成妥协的结果。襄夫人是秦穆公的女儿,她因为赵盾废立太子事件及他与秦为敌的政策、对赵盾产生了双重憎恨。 她在灵公接受启蒙教育之时就开始向儿子灌输反赵思想:她把赵盾描绘成一个杀人魔王,称他杀害了两个公子、三个卿士、一些大夫、无数灵公舅舅家的人;凡是挡他路的人,全部一杀了之。她就通过大量此类说教,在灵公幼小的心灵里植下恐惧和仇恨的种子。 晋灵公到了读书识字的年龄,赵盾就安排先辛做了他的老师。先辛本来是赵盾信任的人,但是后来却被襄夫人拉拢过去。 赵盾的堂弟赵穿是晋灵公的姑父,他的儿子赵旃与灵公年龄相仿,赵穿就把赵旃进宫陪君主读书。当时陪晋灵公读书的小伙伴中还有胥甲的儿子。 晋灵公从小就被骄纵的不成样子,身边的宫女仆役没有没挨过他欺负的。当他发现自己虽然无法摆弄卿大夫们,却可以在宫内呼风唤雨时,那个欠缺民事行为能力却不受约束的孩子便开始肆意妄为,继而做出许多残忍的事来。 随着年龄一点点增大,晋灵公的性情也越来越暴烈,能干出的坏事也越来越严重;而赵盾对他的约束也就越来越严,但是他的反抗心理也越来越强烈。 晋灵公终于从顽劣儿童成长为不良少年,他的身边终日围绕着一群纨绔子弟;那些子弟们的父亲也借着儿子与晋灵公的关系变得骄横狂妄。 但赵穿是个特例(他从小就很狂),他是君主的女婿,不需要借助灵公来抬高身份;他又是个自视甚高、特立独行的人,所以从不把晋厉公的宠辱放在心上。他口中称晋灵公为“君”,心里却一直拿对方当个“小屁孩儿”。 晋灵公行完冠礼后就开始出席诸侯大会。在扈之盟中,齐人通过晋国的掮客、用贿赂晋侯的方式使国家免于被讨伐。结果受贿行为导致郑国背叛,诸侯离心离德。 赵盾大怒,发誓要将那个潜伏在公室的掮客揪出来加以严惩。他通过安插在齐国公室的间谍很很快查出那个恶棍的身份?——竟然就是胥甲。胥甲当时是灵公面前第一红人,又是国家卿士,党羽众多;赵盾心中纵有千般憎恨,也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晋灵公宠信的贵族子弟中有些是已经成年了的,灵公于是将他们被编入了宫廷卫队,天天被那些家伙簇拥着出出进进。 当时秦晋边邑之间经常会爆发局部冲突,公室一般并不参与民间冲突(否则就演变成公室正规军之间的战斗)。有一次,秦人地方武装端掉了晋国的几个村庄,晋人输得非常窝囊;赵盾就用巧妙的语言激起那些年轻人对复仇雪耻和建功立业的巨大渴望。结果子弟们便豪情万丈地向晋灵公请缨,请求准许他们去消灭敌人,扞卫晋国尊严。 晋灵公被同伴们的豪言壮语所感动,赞扬他们的大无畏精神,旋即批准了请求;于是这支由热血青年组成的“赶死队”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不归之路。 赵盾故意向秦人泄露这支队伍的行踪,秦人在队伍行进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了一个伏击圈,不费吹灰之力将敌人全歼。晋灵公听到噩耗不禁悲愤交加,他要求赵盾立即集结军队,叫嚣着他将亲自率领晋军踏平秦国。 赵盾终于找到了切入点,于是说道:“在河曲之战中,我军本来是有希望踏平秦国的。如果不是由于某个人做出利敌行为,秦军不可能逃过全军覆没的下场,那些热血子弟今日也不会战死,而秦伯如今恐怕还在绛都宫里服侍您呢!” 晋灵公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开始刨根问底、顺着赵盾设下的话套一步步钻进来;赵盾接下来仔仔细细地把胥甲破坏晋军的袭击计划,纵敌逃归的罪行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遍。 晋灵公虽然讨厌赵盾,但始终认为他是个诚实的人,于是完全相信了他的语言。 赵盾见晋灵公双目赤红、面目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双拳紧握、胸膛剧烈起伏,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便继续说道:“胥甲为了逃避惩罚,所以才贴到君侯身边需求庇护。但是他一旦把君侯的宠信当做免罪的护身符,天知道他还会犯下什么样的罪行?他是否被秦人收买也未可知,如果被收买,整个晋国子弟的生命也不够他出卖呀!” 如果对面的不是赵盾,晋灵公当场就要掀桌子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拔剑对着一根堂柱乱砍一气。脾气发泄得差不多了,他就命令赵盾追究胥甲的罪行。 几天后,由于赵衰和胥臣的亲密友谊,赵盾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他说胥甲罪不至死,建议将流放。晋灵公几日后宣布剥夺胥甲的爵位,将他流放到卫国;但是考虑到胥臣对国家做出的巨大贡献,又命胥甲的儿子胥克接替父亲为卿,以延续对胥臣的祭祀。 胥甲被流放后,先辛就暴露出来了。先辛的手脚也不干净,他地位不如胥甲,收的黑钱却比他还多。他怕赵盾拿自己开刀,便主动逃到齐国去了。 以上这些事都发生在赵穿和公婿池从郑国返回晋国之前。 赵盾虽然清除了一些恶棍,但是不能从根本上改变那个小暴君的品行。赵盾很快发现,晋灵公身边的坏人很快就恢复到原来的数量,而且人数很快变得比以前更多、干的坏事也越多了。 晋灵公的危害性原来还只限于内宫,行完冠礼之后就扩大到全国,最后波及到整个联盟。这个少年尝到了无上权力的滋味,在享受权力时却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他的行为就变得越发不可控。到了执政后期,他开始动用国家机器厚敛民财,用来满足他和堕落者们日益庞大的开销。 赵盾则像个不知疲倦的话痨,一有机会就在他耳边唠叨,给晋灵公讲述三代和列国的兴亡史,劝他改邪归正,劝他哪怕做个不那么令人憎恨的君主就行。但是这些话对一个没有成年的、还处在叛逆期的少年来讲,只能增加他对赵盾的抵触和厌烦的情绪。 第三百章 “赵盾弑灵公”(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宣公二年夏,秦师伐包围了晋国的焦邑以报复对方去年围崇的行动。赵盾率师救焦,秦军撤退后,赵盾就与诸侯联军再次入侵郑国。 楚国大司马斗椒率师救郑,楚军驻扎在新郑郊外以等待敌军,斗椒说:“想要得到诸侯,就要帮他解决困难。晋侯奢求无度,国人怨气深重,君心不在战事。这次击败晋军,可保中原安定十年。” 赵盾见敌军气势高昂、志在必得,而己方士气低落、情绪萎靡,便萌生撤退的念头。但是他不愿意透露撤军的真实原因,于是说道:“若敖氏在楚国如同第二个君主,不日就会灭亡。我们不如撤军,以增加斗椒的傲横,加速若敖氏的灭亡。” 晋军返回晋国,赵盾得知晋灵公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又搞出不少乱子。 原来晋灵公抢劫了国人一笔钱,用赃款在宫墙内侧修建了一座高台。人们登上高台,就可以看到半个都城的景象,也能看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晋灵公时常带着一帮混混登台饮酒作乐,喝到兴奋处就抽出弹弓,对着街上行人发射弹丸。 开始时射出的弹丸只是随机和零星的,行人顺着吵闹声向上望去,望见只是小恶棍们在酗酒胡闹,也都没当回事。 但是国人的反应严重地刺伤了晋灵公的自尊心,他就把同伴们聚到一起说:“咱们每人多装几颗弹丸,然后瞄准一个人打。寡人倒想看看那些小人有什么反应。” 小流氓们便嘻嘻哈哈地开始执行这个阴损的决定。晋灵公忽然发现一个身形巨大、目标显眼、走起路来一摇三晃的胖子。他要求同伙们跟着自己“拉弓、瞄准、发射!”那个可怜的家伙不知道招惹了哪路妖魔,瞬间就被一波猛烈而急促的弹丸雨射倒在地、血流满面、人事不省。射偏了的弹丸则打在他人身上,引发一阵骚动,行人见势不妙,立即惊叫着作鸟兽散。肇事者们却笑得岔了气。 几次三番攻击以后,国人只要见高台上有人,就避开那条街,从远处走了。 赵盾得知此事,不得不又对着晋灵公说了一番婆婆妈妈的废话,而晋灵公已经玩腻了这个游戏,就接受劝谏,暂时不去台上了。 但是不久,晋灵公就干出了一件极度残忍的暴行。 某天黄昏,赵盾正与士会在官署里交谈,两人忽然发现两个宫女挑着一个大筐颤颤巍巍地经过窗前。筐上蒙着一块烂布,一只毫无血色的手绝望地从烂布下伸出来,手指不甘地弯曲着,好像要抓住什么。行进的路上血迹斑斑,宫女则面如死灰,脚步蹒跚,行如僵尸。 赵盾大惊,立即冲出们喝令两人止步,厉声质问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宫女放下扁担,跪地哭泣,说道:“君侯想要吃熊掌,但是熊掌未熟;君侯就用酒斗砸死宰夫,又将他肢解塞进竹筐,命我等将尸体扔到宫外。” 赵盾突然感到心跳加剧,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部,头像炸裂般剧痛。士会揭开布帘,两人随即看到宰夫那充满恐惧、死不瞑目的表情。 赵盾深深呼吸几下说道:“奴隶无罪尚不可杀,何况是官吏呢!君侯已经不满足滥杀奴隶,转而开始杀官员了!我必须马上见他!” 士会说:“夫子贵为公室上卿,您要是入谏无果,就没有人可以继续了。所以请让我先去,如果君侯不采纳,您再进去。” 此时晋灵公正在小寝与宠臣们喝酒闲聊,士会走到台阶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人。屋里有人提醒晋灵公说:“士伯在下面。” 晋灵公猜到了士会的来意,却装作没看见他、也没听同伴见说话的样子,继续喝酒。士会走上台阶,他还是继续装象。直到见士会走到门口、自己再也装不下去时,晋灵公才故作惊讶的样子,热情地招呼他进来喝酒。 士会正正礼冠,迈进寝门。在晋灵公眼中,士会是除了赵盾第二能唠叨的人,所以他不等士会开口便说道:“寡人失手杀死宰夫,已经知道错了,寡人将改正错误,不会再有下次了。” 士会不想让对方敷衍过去,他必须要对晋灵公发出警告,坐下稽首说道:“人都会犯错,过而能改,是最大的善行。《诗》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照这样说来,能改过的人少之又少。君侯如能彻底改过,臣民可以得到恩惠,国家社稷将会坚不可摧。” 但是那个小恶魔绝不会因为士会的一番唠叨发生改变,他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干各种各样的坏事。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年,与师长对着干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现象;大臣的劝谏反而激起他更为叛逆的情绪,犯下更为血腥的罪行。 西戎人曾送给晋灵公几只獒犬的幼崽,晋灵公亲手把它们养大,主人和宠物的性情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中得以相互影响和渗透。 獒犬长成后,它们那惊人的食量令晋灵公都感到心痛,他说:“犬不能与人争食。”继而命人去找囚犯或者奴隶,就把活人扔进獒笼,对人施行“犬决”。 那些罪行不久也暴露了。赵盾屡次劝说无果,最后竟然咬牙切齿、拂袖而去。晋灵公望着他的背影不住地冷笑,“还‘夏日之阳’!还‘杀人无数’!寡人看你也不过就这点本事。赵孟啊赵孟,你能奈寡人何?”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暴君既无人能够约束,又不知危险为何物,便产生了谋杀赵盾的恶念。恶念的产生的原因并不是由于赵盾掌握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也不是赵盾还没有把大权还给他的意思,而仅仅是因为觉得他讨厌透顶、总是败坏自己的兴致。 晋灵公秘密召来鉏麑,送给他一大笔财产,命他寻机刺杀赵盾。鉏麑是位有名的力士,他与赵盾有些私人恩怨,却不是灵公朋友圈里的人;灵公觉得即便他行刺失败,赵盾也无法把罪名安到自己身上。 第三百零一章 “赵盾弑灵公”(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鉏麑接受了命令,于某日凌晨摸到赵盾家宅门前。当时街上空无一人,随着赵氏家门打开,几个仆人端着水盆、扛着扫把,出门掸水扫街。两名十三、四岁的少年随之蹦蹦跳跳跃到门外,两人是赵盾的儿子赵朔和养子韩厥,是出来晨跑的。 赵朔说:“自己跑太没意思,咱们去堵栾书。别看他年龄大、个子高,跑得却不快,还总是不服。” 韩厥说:“不服才有意思,咱们就跟他赌今天的输赢,输的涂个大黑脸。” 两个少年说完便嘻嘻哈哈地直奔栾盾家去了。 鉏麑溜进大门,穿过中庭来到赵盾房间外,藏在一棵古树后面。当时时赵盾刚刚吃完早饭,仆人正把餐具拣下去。鉏麑看到托盘上只有一个碗和两个碟子,一个碟子上面留着两条鱼刺,另一个只剩下少许菜叶。 在那个年代,鱼是低等人的食物,根本上不了权贵们的餐桌——高级贵族顿顿都要吃肉的。 鉏麑心里一沉。寝门一直开着,他继续向里面探望,见赵盾身着庄严的黻冕,手持笏板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由于天色尚早,距上朝还有一段时间,赵盾便闭目假寐,他的面色平和却凛然不可犯。 鉏麑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他竟然无力再向前迈出半步。他退到院中,仰天叹息道:“夫子不忘恭敬,是真正的民之领袖。刺杀良臣,不忠;背弃君命,不信。无论废弃哪一项都应当去死。但是与其对一国不忠,不如对一人失信。” 鉏麑说完便弯着腰对着一棵大槐树全速冲去,以头撞树而死。 大清早就有仇家在院子里自杀,这事可把赵家人吓得不轻。赵盾急匆匆赶来查看情况,然后把家臣们聚到一起,命令人们不得泄露一丝消息,说完就像往常一样上朝了。 晋灵公见到赵盾就像见到鬼一样。赵盾神态自若,表情如常;他却汗流浃背,坐立不安,草草就宣布退朝了。晋灵公得不到鉏麑的消息,又不敢派人去打探他的下落,只能认为他背叛了自己。“还勇士!还高手!一点诚信也不讲,拿着赏金就逃跑了!” 赵盾下朝后回到家中,却没见赵朔和韩厥出来行礼,他这才慌了神。有家臣告诉他两人跑步回来后就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连每日的武事训练都没参加。 赵盾大怒,径直冲进赵朔的房间,却看见两个孩子满脸漆黑,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他。 原来两人清晨在栾府门前等栾书一起长跑。栾书很快就出来了,他是栾盾的嫡长子,比赵朔年长两岁,性格腼腆,身材瘦且高。 赵朔说:“我们今天要跑半舍之地,你要不要参加?” 栾书说:“半舍太少,一舍如何?” 赵朔和韩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呦”了一声。赵朔接着说:“那就一舍,输了涂个大黑脸,什么时候被父亲发现,什么时候擦。” 三人击掌为誓,然后就顺着大道跑出城门。 赵朔和韩厥奔跑的速度很快,两人跑完半程时已经领先很多;但他们从来没有尝试过更长的距离,耐力渐渐地就不够了。 两人呼吸艰难,胸膛像炸开一样,极力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比赛,但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疲惫不堪的栾书慢慢超过自己,最先到达终点城门。 两人到达城门时,见栾书已经瘫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两人不得不把他架回栾氏家门中。 赵盾听完儿子的陈述,面色凝重地说道:“栾氏在晋国蛰伏已久,肯定会兴起;栾氏的希望就在栾书身上。栾书孤傲坚忍,心机极重,与他为敌为友都十分危险。你们将来肯定会和他同朝为官,记住!要与栾氏为善却不要交往过深,保持一颗公心即可;这样才不会使家族遭遇祸患。” 晋灵公做贼心虚,他每当注意到赵盾看他或者没看他、沉默或者讲话、微笑或者严肃时都觉得赵盾已经破案了。 晋灵公神情恍惚、坐立不安,总感觉下一刻就会血溅五步;他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终于决定铤而走险,“如果暗杀不能得逞,就公开杀掉他。” 九月的一天,晋灵公命令十几名甲士带着一条最凶猛的獒犬埋伏在偏室,然后召赵盾入宫赴宴。晋灵公是个很会做戏的人,他在宴会上不停地恭维赵盾,而且表示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悔恨。他甚至拍着胸脯说,自己如果继续犯错,就主动退位,到某个小国种地去。 赵盾觉得每个人都有长大成熟、明辨是非的那一天;如果满朝良臣还不能使晋灵公改过自新,那才是不可理喻的事。赵盾对晋灵公的表态感到满意,君臣两人便觥筹交错喝了很多酒。 晋灵公的反常行为引起了赵盾卫士提弥明的警惕。当第三爵喝完之时,赵盾已经微醉了。晋灵公命令仆人继续斟酒,赵盾被晋厉公所迷惑,显得有些忘乎所以。他又要举其酒杯,提弥明立即上前按住赵盾的手说:“臣赴君宴,酒过三爵就违反周礼了!” 赵盾被他的话点醒,放下酒杯说:“臣不能违礼,也不胜酒力,所以就告辞回去了。”说完起立,向晋灵公行礼后就在提弥明的搀扶下走出寝门。 晋灵公突然大叫:“赵盾无礼!竟敢藐视寡人,快将他拿下,敢反抗就杀了他!” 隐藏的甲士立即冲出,獒犬首当其冲,呲着獠牙猛扑过来。赵盾拔剑吼道:“弃人用犬,虽猛何为!” 提弥明瞬间就击毙了恶犬。甲士们一拥而上,提弥明疯狂地挥舞着长戟,大叫:“夫子快走!”赵盾杀死一人夺路而逃。但是提弥明寡不敌众,片刻之后被敌人乱刃刺死;甲士们随即哇哇叫着追击赵盾。 赵盾跑了几步,自觉难逃一死,又不想死得太狼狈。他想到这里干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仗剑怒目,准备进行最后的战斗。 但是形势瞬间发生了大反转:一名进攻者突然临阵倒戟,发疯似地进攻同伴,甲士们措不及防,顷刻间躺倒一片。那宫甲拉着呆若木鸡的赵盾逃出宫门,跳上马车。 马车一路狂奔飞驰驶出城门。宫甲示意停车,然后跳下去。赵盾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宫甲说:“在下是翳桑饿人,当年多亏您的恩惠,在下才没有饿死。” 赵盾注视着他的脸,恍然说道:“哦,真的是你!你叫什么名?” 宫甲不答,行了个礼便转身逃走了。 第三百零二章 “赵盾弑灵公”(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赵盾后来打听到这位勇士名叫“灵辄”。原来某年冬天,赵盾到首阳山一带狩猎,狩猎的队伍晚上就在翳桑宿营。 这一天,赵盾正在追逐猎物时忽然看见一棵大树下卧着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那人就是灵辄。赵盾下车走到灵辄身边,见他头发蓬乱、面有菜色、双目无神,几乎爬不起来,于是蹲下来和他交谈。 灵辄说:“小人是首阳山人,在绛都给大夫当家臣;我打算回家探亲,却在路上丢了财物。我羞于乞讨,又耻于抢劫,只好寻找没有腐烂的野果充饥,所以一直挨饿,到现在已经饿了三天了。” 赵盾说:“困不为盗,有名士气节。”随即送给他很多食物。灵辄先把一半食物包起来放在旁边,然后才吃其余的。赵盾又问原因,灵辄说:“小人外出三年,不知道老母情况如何。现在离家已经很近了,所以想要带些食物给她老人家。” 赵盾说:“纯孝也!有颍考叔遗风。”他就把车上的食物都送给他了。 双方分别后,灵辄再次回到都城,他没有去见赵盾,而是通过熟人谋了一个宫甲的职位。他在宫中经常能遇到赵盾,但是不敢相认,害怕被别人了解他和赵盾的关系。灵辄觉得自己隐藏在卫队中或许能够对赵盾有所帮助,结果他就在赵盾遭难时果断出手相助。 赵盾感到有些彷徨,他不肯到晋的敌国去,又不敢到晋的盟国去,最终决定去投奔齐恵公。他在出境前遇到了赵穿,当时赵穿奉命出使卫国,刚刚返回国内。兄弟俩见面都感到意外,两人席地而坐,摆上食物边吃边聊。 赵穿的脾气依然火爆,但他已经过了少不更事的年龄,懂得如何把真实的想法隐藏在心中。赵穿听完兄长的遭遇,面容平静地说:“君侯跟着我学习箭术,一直非常敬畏我,我将劝他回心转意。您就在边邑住下来,等待我的消息。” 赵盾对小暴君不按规矩出牌的打法完全不知道应当如何对付,他心里没有一点主意,只好听从了赵穿的建议。 赵穿心中有恨,因此生出弑君之心。他日夜兼程回到新绛,打听到晋灵公正在郊外的桃园玩耍,身边的卫士也不多,马上决定就在那个地方将他干掉。 九月二十六日清晨,赵穿穿上戎装、背着弓箭、带着两名亲随、驾战车赶往桃园。战车在路上行进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到达桃园门外,晋灵公昨天喝的不多,今天起得也很早,他当时正和十几个伙伴观看奴隶之间进行的格斗比赛。 赵穿远远望见晋灵公那副顽劣不堪的样子,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吼道:“竖子夷皋!你竟敢谋杀上卿、摇荡公室、毁坏社稷,晋国怎么能容忍你这样的小暴君?”话音未落,赵穿弯弓搭箭,向晋灵公射出一箭。利箭穿透目标胸膛而过,晋厉公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叫之声便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晋灵公的伙伴们一个个顿时瞠目结舌,呆立于地。他们手中都持有武器,所有人都慢慢把头转向赵穿。赵穿的第二支箭已经搭在弓弦上,他的两个随从也抽弓搭箭,恶狠狠地瞄着那些人。 赵穿喊道:“我这里还有四十九支箭,每人三支绰绰有余。你们想死就上来,不想死就滚出晋国!”晋灵公唯一不敢招惹的就是这位凶神恶煞般的姑父,那些青年就更不用提了。绝大多数有人都面露惧色,但是仍有几人以必死的勇气,口中大喊:“诛杀赵氏,为君复仇。”的口号,拔剑向赵穿奔去,结果都在十步之内被箭射死。 其他人慢慢后退,转身拔腿逃走。 赵穿把晋灵公的尸体拖上战车,载着它进入都城。街上的路人见到了尸体后既震惊又振奋,大声欢呼着跟在战车奔跑,跟随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挤满了整条街。战车驶入郤缺家门,国人便聚集在外面不肯散去。 不多时郤缺与赵穿同乘一辆车驶出家门,后面跟着一支家族卫队。国人想要从两人嘴里得到些信息以满足好奇心,于是围在车辆周围不肯让路。郤缺说:“上天降祸公室,使君侯遭到不幸。在紧急时刻官员要恪尽职守,国人要遵守命令;晋国不能发生动乱,朝野内外要维护国家秩序。” 有人问:“赵孟会回来吗?新君人选什么时候公布?” 郤缺说:“赵孟是晋国之梁,晋国可以没有我郤缺,但不能没有赵孟,他一定会回来。至于新君,要等赵孟回来后再行决定。” 国人还要发问,赵穿拔剑喊道:“不要耽误大夫们议事,快点闪开,否则罪同叛国!”郤缺对着卫队长点点头,队长便带着甲士将人向后推,人们随即闪开一条路。 郤缺和赵穿去见荀林父——赵盾逃亡后,荀林父带他行使上卿权力。荀林父立即召开紧急会议。 晋灵公的尸体被运进宫中,摆在大夫们面前。这个昨天还显得不可一世的暴君,现在却僵直地躺在众人面前,身上散发着令人极度不适的、尸体的特有气味。在场的没有一人能够挤出眼泪;这个小暴君活着的时候遭人痛恨,死了也没人感到惋惜。 荀林父请大夫们发表意见,但是谁都不愿意先说话,荀林父只好说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发表意见,那么就请赵孟回来主持政局吧!他没有被先君贬黜,现在仍是公室上卿。” 第三百零三章 “赵盾弑灵公”(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赵盾就这样被荀林父召回都城。在返回后的第一次朝会上,赵盾要求史官董狐叙述下他离开新绛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董狐展开简书,一件件读出所发生的事,读到最后说道:“赵盾弑灵公。”念完扬起手中的竹简对着众大夫晃了几下。 赵盾说:“不是、不是、不是我干的!” 董狐走近一步盯着他说:“你身为正卿,逃亡不越境,返国不诛贼;不是你又是谁?” 赵盾说:“呜呼!‘我之怀矣,自贻伊戚!’说的就是我吧!” 董狐说:“我只记录事实,评判功与罪是他人的事。” 孔子后来说:“董狐,真是古时之良史,记事毫不掩饰当权者的过失;赵盾真是古时之良臣,蒙受冤屈却没有用权力消灭真相。” 小插曲结束后,大臣们便开始讨论继任者人选问题。晋襄公只有灵公一个儿子,灵公又没有儿子(有也不可能继承君位),公子雍也在火并中被杀了,于是赵盾提出拥立流亡成周的、晋文公的小儿子公子黑臀为君,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因为人们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除非那个人想和赵盾故意作对。 随后赵盾就命赵穿到成周去迎立公子黑臀。对于赵盾的做法,栾书后来说:“赵宣子真是个精明人,他使赵穿用立新君的功劳冲抵弑君的罪行;他让赵穿避开国人的视线和议论以防发生不测;宣子还间接保护了董狐,使他免遭赵穿的报复。” 十月二日,公子黑臀进入曲沃;第二天,他在曲沃武公庙中举行了加冕仪式,是为晋成公。 有个难题自晋献公执政后期开始一直困扰着晋国公室。 原来晋献公消灭了大量公族、且宣布公室不畜群公子,后来晋文公又把流放群公子的行为法律化,结果使得晋国公族凋敝、势力微弱;以至于政权最后竟然掌握在一个姓赵的外姓人手中。而且由于公族衰落,中军公卒的兵源逐年也在减少,这种情况已经对公室安全造成重大不利影响。 纵观天下列侯,大权基本被公族所分配:齐国有高、国、崔、庆、东郭;鲁国有三桓、东门、臧、展;宋有华、乐、皇、鱼、荡;其他国家就不一一赘述了。 晋成公认为:晋国的权力核心既然还有“公室”之名,就应当建立公族。 为了解决现实与形式之间存在的矛盾,晋国公室拟制了一项“公族制度”,即把非公室血统的氏族拟制为公族,并按照公族制度进行管理。大族长在公室担任卿士大夫,族长下设公族大夫,族长的嫡长子称“余子”,余子将来继承族长的地位,而庶子则要在公卒军队中服役。 晋人就通过这种方式不但解决了赵、士、魏等非公族氏族的身份问题,又削弱了各大家族的实力(因为公族子弟要在公卒部队中服役)。 赵盾的母亲是赤狄人,他在白狄出生,又在那里生活到十几岁;他的身体和思想里都充满了狄人的基因。 狄人质朴而单纯,重血缘和亲情,很少使用诈术。所以,当赵盾年少时第一次听父亲说晋侯要把太子以外的儿子们或者兄弟们全部流放国外时,顿时惊讶得合不拢嘴。他对父亲说:“君侯不信任兄弟还能信任谁?” 赵衰回答:“晋与他国不同,从曲沃桓叔时期开始,君主的兄弟们几乎都是做为敌人来到人间的。共太子申生死后,骊姬在太庙中发出诅咒说,晋国如果畜养群公子,社稷必将倾覆。结果献公就驱逐了几乎所有的公子。 “后来惠公即位,他刻薄寡恩,不但没有召回群公子,而且积极迫害逃亡在外的兄弟们。文公即位后又驱逐了惠公的儿子们。文公感到这个办法确实有利于公室稳定,因此就将它以制度的方式确定下来。文公认为:外姓和舅甥无法篡夺君位,所以比兄弟们值得信任。” 赵盾继续问:“那我应当信任我的兄弟们吗?”赵衰顿时语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晋文公即位后把自己的一位公主赵姬嫁给赵衰。赵姬婚后不但要求赵衰把叔隗和赵盾召回,还使叔隗做了正妻,使赵盾成为嫡子。 赵姬后来生下赵同、赵括、赵婴齐三个儿子。赵同、赵括与赵盾面和心不和,两兄弟自视血统高贵而不把赵盾放在眼里上。 由于赵盾是个特别看重亲情的人,所以他感到十分失落,继而又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心理;他年少时询问父亲的那个问题,现在终于找到答案了:他信不信任兄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们不信任他。 于是赵盾主动让出了赵氏族长的位置,将它送给赵括,并且说道:“赵括是君姬氏最喜爱的儿子。如果没有君姬氏,我如今还是个狄人。” 晋成公批准了他的请求,这样一来赵括就继承了赵氏家族。 但是对于公室而言,赵括的地位十分尴尬(因为卿士掌握在非族长手中);对于家族来讲,赵盾的地位又十分尴尬(国家卿士竟然不是族长)。所以赵盾干脆把自己从赵氏家族中分出来、自成一氏,世人称之为“旄车氏”。 如果后来不是因为赵括、赵同被杀,而赵盾的孙子赵武又改回赵氏,战国七雄的赵国恐怕就要哦称为“旄车国”了。 第三百零四章 楚庄王问鼎中原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成公即位后便开始着手清除晋灵公所作所为对国家造成的负面影响,改变国人消极颓废的精神状态。他取消了灵公发布的危害国人和国家的敕令,减轻赋税,惩罚助纣为虐的人,释放无罪之人,救济贫困之人,恢复被破坏的各种秩序。 当时国库已经变得十分空虚,晋人研究了一番,决定从造成贫困的那个根源入手来解决贫穷问题——晋人抄了恶棍们的家,将他们的财产充公,收回土地进行再分配。卿大夫们也贡献了大量财产,以填补国库亏空。 通过施行一系列有利民生的举措,晋国得以在短时间内恢复生机。晋成公见条件已经成熟,便率军东征,剑锋直指郑国。 鲁宣公三年(BC606)春,晋军闯进郑国边境,直奔新郑而来。晋军声势浩大,军士战斗意志强烈,郑人不敢抵抗,便打开城门。郑国当初因为晋国暴君的出现脱离联盟,现在又因为暴君的死亡重返联盟。 前面说过,晋人在韩原战败后被迫接受了秦国的一个命令,即帮助秦人把陆浑戎迁到河洛一带。鲁僖公二十二年(BC638),秦晋将陆浑戎东迁至伊川。陆浑戎白手起家,在人迹罕至的茫茫荒原之上建立了陆浑国。 由于本性使然及物资匮乏,陆浑戎一面努力建设家园,一面干各种打劫的勾当。后来他们发现背井离乡并非不是一件好事:中原气候没有河西那么恶劣,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口众多生活富庶,确实是谋生的好地方。 随着势力的壮大,陆浑戎活动的规模和范围也越来越大,他们最终抢劫了谁也惹不起的楚国商队。 当时时楚国刚刚遭遇一场大丧(斗般被陷害致死,那场悲剧在后章还要详细叙述),国人把楚庄王和斗椒当成导致大丧的元凶,强烈的怨气弥漫在楚国上空。楚庄王急需进行一场外战来转移国内矛盾,于是兴兵北上进攻陆浑戎。陆浑戎的国家不大、军力也不强,但是楚庄王却刻意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场面。楚师一战击败陆浑戎,逼着对方签订城下之盟。 楚庄王感觉意犹未尽,他对大臣们说:“楚国自建国以来还没有一支军队距离东周这么近。东周是华夏的标志,楚国想要统治天下,必须首先灭亡东周。楚军虽然现在力量不够,但是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如到东周巡视一圈,借以观察下周人的态度。” 楚师旋即拔营向成周进发,并于两天后到达成周南郊。楚庄王不想过度刺激周人,便命令军队原地扎营。 周人表现得相当镇定,或许是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于看到城外出现各种各样的敌人。王孙满受周定王之命带着礼物去犒劳楚人。 楚庄王在欢迎王使宴会上问了一个问题:“不谷听说大禹铸造了九口铜鼎以镇抚九州,这九口鼎现在都安放在东周的太庙中。不谷想问的是:被称为旷世之宝的九鼎。究竟有多重?” 王孙满答道:“周人认为九鼎即是九州,唯有上天才知晓九州有多重。周拥有九州在德不在鼎。夏人有德,所以铸造了九鼎;夏末时桀有昏德,所以失去九鼎。九鼎迁于商,又被商人供奉了六百年。商纣暴虐失德,因此鼎迁于周。 “王有美德,鼎虽小却重不可移;王有凶德,鼎虽大却轻而可移。上天降福于胸怀明德之人,必然有所定数,不能轻易迁移。成王建立成周时卜周将传三十世,立七百年。周德虽然衰落,但是天命未改;至于鼎的轻重,还不可以探听。” 楚庄王送走王孙满后说:“周立国至今才四百多年,看来不谷是无法看到东周亡国了。楚国的后人要努力了。” 离开成周后,楚庄王命斗椒率左军入侵郑国,以报复郑人的叛变行为,自己则带领其他军队返回楚国。 斗椒在向新郑进军的途中听说郑穆公病重、而且时日无多,于是说道:“我们还是撤军吧!趁人之危不祥,姑且等继任者登基再来讨伐不迟。” 但是部下们并不相信那是他的真实意思,因为斗椒从来都不是个在乎别人死活的人;人们都认为斗椒是由于担心国内会发生对他不利的事件,所以才急着找借口尽快回国。 这一年冬天,郑穆公去世了。 郑厉公去世后,郑文公继承了父亲的权力和后宫。他和厉公的妃子陈妫生下太子华和公子臧;太子华因野心太大及行为不端而被杀,公子臧出逃后因行为有辱公门被杀(据说公子臧喜欢收集装饰着候鸟羽毛的帽子;候鸟按时序迁徙,被认为是有信用的动物;而羽冠则是历法官的标志。公子臧不学无术,却戴着羽冠四处招摇,严重辱没了郑国公室的尊严,所以才被杀死)。郑文公的江国妃子生公子士,公子士被楚国人毒杀。郑文公又娶于苏,生公子俞弥和公子瑕;公子俞弥早死,公子瑕叛逃楚国,后来死于周氏之汪。 郑文公还有个南燕国的贱妾名叫燕姞,有一次燕姞梦见上天的使者手执兰花对她说:“我是你的祖先伯修,这是你的孩子。兰花有国香,君子都喜欢佩戴它。” 不久,郑文公便送给她一株兰花,那株兰花和她梦中的一模一样。 燕姞说:“妾已经有了您的孩子,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对着兰花发誓。” 郑文公说:“寡人信你。” 十月怀胎期满,燕姞生下一个男婴,郑文公于是给他起名叫“兰”,这个孩子便是后来的郑穆公。 郑文公晚年驱逐了群公子,公子兰也被迫加入流亡大军。公子兰逃到晋国,后在晋文公的支持下重返郑国。 当时郑文公也拿不准主意是否应当把储君的位置给予公子兰,大夫石癸说:“臣听说姬与姞能够结成佳偶,子孙必然繁盛。姞姓为吉人,后稷的元妃便是姞姓人。现在,公子兰成为姞姓人的外甥,受到上天的赞助,后代必然昌盛。”结果公子兰就被立为太子。 郑穆公身患重病时,兰花也开始萎靡。十月,郑穆公说:“我因兰花而生;兰死,我也就该死了吧!”他斩断了花根,几天后便去世了。太子夷即位,是为郑幽灵公。 郑穆公去世之后,他诸多儿子中的七个逐渐成为国家的政治寡头。到后来天下只知道郑国有“七穆”,却不知有郑伯。七穆大夫犹如晋国六卿、鲁国三桓、宋国华向一样控制着国家权力。七穆家族中后来出了一位伟大的人物——公孙侨(字子产、子美);公孙侨去世时,孔子痛哭流涕,并称他为“古之遗爱”。 第三百零五章 若敖氏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国灭庸之后,成嘉由于健康原因辞去令尹。他的继任者是在庸之战中取得的的杰出功勋的斗般(子扬);之后斗椒升任大司马,蒍贾任工正。于是楚国政坛便出现了两个不甘居人下的野心家辅佐一个正人君子的格局。 斗椒和斗般在庸之战时发生过严重的冲突,这使得两人本来就很冷淡的关系更加僵化;蒍贾作为楚庄王的老师,他有着显赫的家世和卓越的功勋,又自诩为楚国最有智慧的人,从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种很不稳定的局面注定要很快被打破。 斗椒字伯棼,又字伯贲、子越,他是前大司马子良的儿子、前令尹子文的侄子。据说斗椒出生后,子文前去给弟弟道喜。但是子文只看了一眼婴儿就快步退出,他神色凝重地对子良说:“这个孩子长着熊虎一般的身躯,发出豺狼一般的哭声,简直就是禽兽!你还是杀了他吧!否则若敖氏将会毁在这个人的手中!” 子良正乐不可支,迎面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心中十分恼火,张口便与子文争吵起来。从此往后,子良始终对子文耿耿于怀,两人的不和直接导致了后代的仇视。 楚国在城濮战败后,蒍贾的预言在子文的脑海中日夜萦绕挥之不去,子文因此一病不起。子文在弥留之际聚起族人,拉住斗般的手说出他最后的遗言:“如果斗椒当政,你们必须立刻离开楚国。子良不听我的劝告,没有杀死斗椒。现在这个人已经显露出豺狼本性,你们不迁,恐怕要跟着他一起灭亡……” 他继而放声痛哭道:“鬼神尚且求食!若敖氏的鬼,以后恐怕要忍饥挨饿了!” 斗椒每每想起子文企图迫害自己的那些黑历史,就对子文氏恨得咬牙切齿。而庸之战的结果又加剧了他对斗般的痛恨。 前面说过,庸之战时斗椒率左军兜了个很大的圈子才到达庸国北郊。左军将士行军不可谓不艰苦,沿途经历的战斗不可谓不惨烈,立下的功劳不可谓不巨大;左军只是由于客观原因才没有赶上对庸国的总攻。但是左军所有的付出都赶不上斗般对庸国的一战——楚庄王把斗般捧上了天,却只给了斗椒一个安慰奖。 由于斗椒对堂兄的憎恨出于病态的心理,所以他也病态地认为斗般同样憎恨自己,企图除掉自己;他见堂兄登上人臣的最高位,就再也无法容忍斗般活在世上。斗椒于是找到他的“同党”蒍贾,准备与他联手除掉斗般。 斗椒与蒍贾的友谊始于楚穆王八年、两人率军进攻郑国之时。当时斗椒下令强攻新郑,结果损兵折将却毫无成效;后来要不是蒍贾设计击败了郑军,使郑国人出城受降,斗椒恐怕就要自裁谢罪了。 从此以后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两人一起喝酒、一同出征,斗椒在前冲锋陷阵,蒍贾在后设计害(敌)人。 斗椒在一次酒宴上委婉地表达了要除掉斗般的想法,蒍贾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说道:“我帮夫子就等于帮自己,夫子升为令尹之时,不要忘了支持我当司马。” 斗椒大喜,他问自己应当怎么做,蒍贾说:“你只要装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我来办。” 斗椒不禁显示出疑惑的神情,蒍贾解释说:“国人都知道你与令尹不和,你离此事越远,成功的希望就越大。” 当年斗宜申和子家作乱被杀后(在鲁文公十年),楚穆王打算成立调查组来调查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包括斗椒在内的很多大臣都希望参与对事件的调查——这可是个大发横财或是铲除异己的绝好机会呀。 楚穆王虽然性情残暴,头脑却非常清醒,他很清楚如果任用贪婪残酷的官员会把国家搞成什么样:有多少良臣会因为耻于行贿而被陷害;有多少奸贼会大肆行贿而逃脱罪责;有多少人会死于公报私仇(要知道:污秽的人可以用金钱买来清白,就像清白的人也需要金钱来正明自己一样)。 楚穆王对人选慎之又慎,他听从了老师潘崇的意见,任命公正廉洁的斗般全权负责调查,并授予他选择调查组成员的权力。 斗椒很自然地被排除在调查组之外,他不能靠陷害他人得利,便想帮被调查者脱罪。 斗宜申的女婿彭石(彭仲爽之后)也受到了牵连。斗椒于是派人向彭石索取贿赂,并承诺保证他的安全,但是彭石清白无瑕而又狷介高傲,他轻蔑地拒绝了对方的勒索。恼羞成怒的斗椒转而诬告彭石,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致他于死地。 后来连楚穆王都被斗椒所洗脑,认定彭石罪无可赦;但斗般顶住天大的压力,最终找到彭石无罪的证据,挫败了斗椒的阴谋。 此后,彭石与斗般一直保持“平淡”的君子关系,却与斗椒势同水火。彭石死后,斗椒对彭氏的仇恨依然未消,继续压制与迫害他的后人。 彭石的儿子彭郑不堪忍受,后来参加了王子燮之乱。叛乱虽然被镇压下去并且已经过去好多年,但蒍贾认为里边仍然大有文章可作。 不久,楚庄王下令在郊外修建一座建筑物。由于蒍贾是工正,这个工程就交给他全权负责。 这一天,民夫在挖地基时“无意中”挖掘出一个奇怪的坑。坑中有动物的骸骨,还有数枚竹简,这是一个标准的杀牲盟誓的祭祀坑。 现场的官员仔细察看竹简后不禁大吃一惊。他命令民夫们立即停工并留原地等待,一个也不许离开,之后便带着竹简匆匆向蒍贾报告去了。 蒍贾看罢竹简也“震惊不已”,竹简上书写的竟然是王子燮和党羽在作乱前盟誓的誓词,而斗般的名字“赫然”就在其中! 蒍贾感到“事态极其严重”,立即调集了一队士兵封锁现场,并把官吏和民夫们带到偏僻处进行看管;自己立即带着竹简向楚庄王汇报情况。 楚庄王和蒍贾的谈话从下午一直持续到午夜。东方欲晓之时,楚庄王又把潘尪秘密召进王宫,命令两人建立一个秘密调查小组,要尽快查清祭祀坑事件的事实真相。 第三百零六章 若敖氏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潘尪单独地讯问了挖掘现场的每个人,结论是这些人对竹简的内容毫不知情。于是工程继续进行,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蒍贾向楚庄王汇报说:“王子燮之乱已经过去九年了,当时没有迹象表明斗般大夫参与叛乱,但是盟书又让我不得不相信。如果要查明真相还应该寻找当年知情人,但是叛乱者们不是被杀就是逃跑或被流放了,臣得花费点时间去找。” 楚庄王说:“九年都过去了,不谷也不在乎这一时,夫子一定要把案子查清。子扬大夫的民望太高,不可轻易定罪。” 蒍贾没花几天就找到了一个“证人”,那人自称是彭郑的一名近身奴隶,叛乱平息后被流放到云梦泽捞王八。楚庄王命令蒍贾和潘尪尽快审讯此人。 潘尪很敏锐地预感到:无论这个证人的身份是真是假、他的供述是真是假,其中都可能隐藏着巨大的阴谋。如果搅进去就等于给自己怀里揣了一个接触不良的定时炸弹,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 潘尪从来都不喜欢与蒍贾共事,他总觉得蒍贾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不祥的邪气,这邪气令他感到局促不安;他的每一句话里都埋藏着致人死地的陷阱,稍不留神就会摔得死无全尸。 结果潘尪当晚就扭伤了腰,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个月。如此就无法参与审讯了:“蒍大夫啊,你自己去玩吧,恕我不奉陪了!” 那个奴隶很快就供述了一切:他确实在主人家见过“斗般”大夫,而且斗大夫确实参加了盟誓;他的描述得绘声绘色,就好像他亲眼得见似的;而盟书出土的地方就是彭家的遗址,后来在他的指认下,蒍贾又在别处挖出几个“祭坑”。 调查行动一直是秘密进行的,斗般的罪行很快就被做实了。但是在如何处理斗般的问题上,楚庄王和蒍贾都感到十分为难:斗般的声望太高,他的高贵的出身和无可挑剔的品行是全国之人有目共睹的;给他加上叛国的罪名很容易被人当作是阴谋陷害,从而激起暴乱。 蒍贾向楚庄王提议是不是征求下斗椒的意见?楚庄王点头同意,而斗椒直到现在对阴谋也毫不知情。当他听到堂兄这么快就被安上险恶的罪名、而楚庄王竟然也对此深信不疑时,他吃惊得都要瘫倒了。 不过斗椒随即表示,他绝不会因为兄弟情谊(如果两人之间还有情谊的话)姑息斗般,他将带领若敖氏坚决站在王室这一边,甚至可以完成楚王“不适宜公开下达的命令”。 楚庄王对斗椒的表态感到十分满意,三人便开始谋划如何去除斗般了。 那位一生尽忠职守的老大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在官署里处理公务,直到看到斗椒揣着毒酒从门缝溜进来。凶手给斗般出示了一张盖有楚庄王封印的羊皮卷,上面的文字非常简练:“斗般大夫,是你为过去的罪孽偿还的时候了,饮了此酒,不绝祭祀,否则死且无后。” 斗般惊异地看着斗椒,半晌才仰天叹道:“先父!我没有听从你的遗言,没有能够拯救若敖氏,这就是我要偿还的罪孽!” 斗般毅然喝下毒酒,随后回到家中。他给儿子留了封信,信中只是叫他尽快离开楚国,却没说任何原因,然后就和衣躺下了。毒药发作得很慢,斗般挣扎了一夜,痛苦地忍受着违抗子文遗训而受到的惩罚,天亮时就去世了。他的死看起来就像突发急病一样。 噩耗传出来了,整个楚国为之震惊和悲痛:路人在街道上哭,女人在趴在织布机上、扶着桑树哭,农民拄着锄头哭,士兵在岗位上哭。人们以各种方式悼念那个一生公正廉洁,鞠躬尽瘁,将一切都献给了祖国却不得善终的人。 接受过斗般恩惠的人说他仁慈,接受他惩戒过的人说他公正;除了凶手和阴谋家,没有一个人不是真心落泪,他得到的哀荣甚至超过了他的父亲子文。 楚庄王为斗般举行了隆重的国葬。潘尪也出现在公众面前,他拄着一根拐杖,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下举止艰难地参加了整个葬仪,回到家中因为伤情加重又躺了一个月。下葬那天,郢都万人空巷,人们带着各种自然的悲伤的情绪,跟随灵柩送老令尹最后一程。 斗般死后,斗椒升为令尹、蒍贾升为大司马。不久各种谣言就开始满天飞。无论真相如何,实际情况是一个正直的人毫无征地兆突然死亡,取而代之的则是他的政敌(一个一直觊觎令尹宝座的、奢侈残暴的恶棍);而我们那位圣明的国王竟可以坦然处之。这些不合逻辑的现象又怎么不能引起国人的猜疑呢? 为了稳定局面,转化国内矛盾,楚军就北上讨伐陆浑戎和问鼎中原去了。 不出楚庄王所料,当楚军胜利凯旋时,楚国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热情,他们对着国王和军队欢呼,向俘虏身上扔烂菜,喝酒狂欢,赞美国王和令尹的丰功伟绩。当人们找不到答案时就会失去耐心而感到厌烦,就会转而关心愉快的事情,因此他们就不再提起斗般了。 楚庄王回师时命斗椒率部入侵郑国,这是王室要对斗椒在国内党羽动手的先兆。但斗椒预感道大祸将至,他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迅速返回楚国。他的行动使楚庄王的秘密进攻计划宣告破产,此后双方就陷入了僵持状态。 斗皇(贲皇,流亡晋国后又称苗贲皇)是斗椒的嫡长子,他不久前刚行完成人礼。他是位身材高大,面貌英俊,谈吐文雅的谦谦君子,他身上没有一点父亲的狂傲和骄气,他的仪表和气质更像斗般而不是斗椒。 斗皇在斗般去世时表现得不是一般的悲痛,整个葬礼下来整整瘦了一圈,就好象死的是自己的父亲一样。斗椒心存不满地责备他:“皇!我死的时候你会象悼念你叔叔这样悲伤吗?” 第三百零七章 若敖氏之难(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斗皇说:“父亲啊,我岂止是在哀痛叔父,我是在哀悼整个若敖氏啊!叔叔是整个家族氏的护卫者。若敖氏兴旺了一百多年,敌众足以灭族,权盛足以夺主;喜爱叔父的人与忌恨父亲的人一样多。 “叔父在,敌人不敢乱动,现在他死了,若敖氏失去了庇护,能不灭亡吗?您现在是若敖氏的族长,我是您的继承人;叔父的死到底因为什么,您为什么还要向我隐瞒真相呢?” 斗椒不想在对儿子隐瞒,于是向他透露了全部秘密。 斗皇得知事件真相后更是痛苦万分:“父亲!你怎么能自毁家门呢?!你和叔父是若敖氏的两扇大门,互为依靠。现在叔父没了,一扇门又起什么作用呢!那蒍贾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从城濮之战前就开始与若敖氏为敌了!他什么时候为若敖氏考虑过呢? “当您和他密谋时,他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应允了呢?他在计划阴谋时为什么又将您排斥在外呢?他对您的事怎么比对自己的事还要积极热心呢?而他在其中又有什么利益呢? “看看现状,您是不是和叔父生前处在同一个地位呢?蒍贾是不是又进了一步呢?您的支撑又在哪里呢?蒍贾谋害了叔父难道就是为了区区一个司马吗?谁能保证说他不会再陷害父亲了呢? “单单一个蒍贾还不值得害怕。但是,您难道没有想到吗,为什么整个阴谋实施得那么顺利,顺利得令您也无法想象?对于叔父的罪行,君王的脸上有愤怒吗?有憎恶吗?对于叔叔的功业,有愧疚吗?有惋惜吗? “我什么都没看到,只看见君王眼中那如释重负的轻松,目光中对父亲的藐视和嘲弄。爱叔父的人都变成恨父亲的人,原来的仇敌却一点没有减少。现在您明白这个阴谋的真正目的了吧!现在您怎么应付当前局面呢? “大国不吞并小国,不足以成为大国;大族不侵夺小族,不足以成为大族。大国无厌,威逼天子;大族无厌,威逼君主。周天子忌恨君王问鼎中原,君王又为何不能忌恨若敖专行国政? “从子文开始到现在,国家的八位令尹中有七位出自若敖氏(斗谷于莵、成得臣、斗勃、成大心、成嘉、斗般、斗椒);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有哪个君王能够容忍若敖氏与他共享楚国?父亲虽然位极人臣,但是每天聚集在君王身边的又是什么人呢?是王子婴齐、王子侧、蒍氏、潘氏、屈氏、伍氏这些王室新贵! “若敖氏已经夕阳西下了!上有君王怨恨,下有小族觊觎,若敖氏怎么能不被灭亡?事到如今,父亲还是告老致仕吧,成全楚国上下的心愿,才是保全家族之道。而王廷上还有斗克黄,他知礼仁厚,必能佑护若敖氏。子文的预言已经出现徵兆了,不要让它成为事实了吧!” 斗椒说:“皇啊,你说得很对!我确实、确实非常后悔,但是,如果一头牛又肥又壮而将要成为牺牲时,如果可能的话,它会砍掉自己的肢体,割下自己的皮肉,毁弃自己的外表以求得苟活吗?也许你会,但我不会。 “你自弃,人必弃你;你自毁,人必毁你;你终究还是无法保存自身。让为父来告诉你吧:我在王廷之上,与三世楚王及无数大夫周旋了三十几年;子玉自尽时我在场,子上被枉杀时我在场,子西被杀时我也在场,子扬……但是,你的父亲却活下来了! “皇!若敖氏在成王时期已经遭人忌恨了!所以这么多年来已经有三个令尹被杀。天下哪个诸侯国有过这种乱象?成王知道子上是被诬陷的;而子西如果不受穆王逼迫又怎么会作乱?忠诚是没有用的,子玉、子上、子扬都是先例;而退却也是不可呢得到善终的。 “正如你所说,大族不侵夺小族无以为大,当我告老致仕、若敖氏有大族之名而无大族之位时,你会发现你身边都是垂涎三尺的恶狼,而若敖不过是无牙无爪、站都站不起来的、空有一身皮毛的老虎。 “那些王室新贵,不去侵夺若敖氏又怎么能成其大呢?你非常聪明,可是太天真了;你读的书很多,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功成身退的啊!我们早就功成了,可是现在已经走得太远了啊! “皇啊,父亲没有办法回头了,恐怕只有乱中取胜了,我即便不能成大事,也必杀蒍贾!这个奸贼是毁灭若敖氏的最大帮凶啊!我将要背上作乱的恶名,也是为了挽救若敖氏啊!你回封地去吧,我不会把你卷进滔天大罪之中,因为你已经有个很好的名声了。父亲要是失败了,你就逃到大国去吧!” 斗椒说完就不再听儿子的痛哭与劝告,拥抱了斗皇之后就把他送回封地去了。 斗椒有段时期特别欣赏蒍贾——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是那么优雅高贵,谈吐机智风趣,能把各种下流段子讲出纯洁爱情的味道。 但是斗椒现在开始厌恶他了——他觉得这个人原来是那么面目可憎,说起话来阴阳怪气,一举一动都显得矫揉造作、令人作呕。 蒍贾也感觉到了斗椒情绪的转变,但是他并不在乎。因为比起讨厌自己的人来,讨厌斗椒的人不知道要多几千倍;而且他确信楚国人很快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万人恨了。 的想法没有错,但他没有想到的却是,楚国人最先见不到的人却是自己——虽然蒍贾更有智慧,但斗椒更加疯狂。楚国的大司马时常需要离开都城,到各地去巡视武备情况。 鲁宣公四年四月,蒍贾外出巡视,斗椒率领族甲在一处人迹罕至之地袭击了他的车队,族甲杀光了他的卫队,两名武士反拧着他的双臂把他拖到斗椒面前,强迫他跪在地上。斗椒手持大钺,围着他转了两圈,然后问他:“伯嬴,你在谋害子扬时有没有想过今天的下场啊?” 蒍贾努力仰起头,仍然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伯棼啊,我确实没有没想到。但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轻视了斗皇,没有他你早就一命呜呼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死了,你也会死;但是蒍氏会在楚国生生不息,而若敖氏则会灭亡。我会享受着薳氏后人丰盛的祭品,我也会看见你的鬼魂骨瘦如柴,穿着破衣烂衫沿街乞讨!哈哈哈哈!” 第三百零八章 若敖氏之难(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斗椒不胜其怒,抡起大钺将他枭首,族甲们又对他的尸体进行了不可胜数的摧残。斗椒日夜兼程赶回若敖氏的老巢阪高,他向各个城邑传令、尽发若敖氏军队,企图以武力摧毁楚庄王政权。 军队出发前,斗椒站在高台上向士兵们发布演说:“若敖氏与君王有着相同的祖先,楚国是他们的,也是若敖氏的。百年来,若敖氏忠心不贰地跟随着君王,出则开疆辟土,入则靖国安民,从来不敢懈怠。 “但是现在暴君熊吕和奸贼蒍贾忌恨若敖氏的功业与兴旺,妄图侵夺我们的土地财富,甚至企图把我们降为奴隶。所以他们编织罪名害死子扬,现在又想故伎重演以除掉我!然后他们就可以明目张胆地,以正义的名义来实施罪恶。 “今天我们之所以站在这里向熊吕宣战,不是为夺取,而是为自保;不是为篡权,而是为生存。是暴君把光荣显赫的若敖氏逼上绝路的,我们后退,就是死亡和奴役;我们前进,仍然可以保持自由和财富。所以我要求你们:为了你们自己的命运,为了若敖氏的荣誉,为了伟大的祖先而战斗,而我则是你们的领导者! “楚国的军队,若敖氏占到一半。我们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而且能征善战;我们有忠实的盟友,正义也站在我们这边。而熊吕在短时间内无法集结大批军队,此时他们一定吓破了胆;郢都城墙低矮,城内还有接应,这是上天假借若敖氏的手来铲除暴君!现在就传我的命令:向郢都进发吧!” 由于蒍贾遇害的地方圆三十里内没有人烟,惨案现场在数天后才被路过的商贾发现。楚庄王带着蒍贾的儿子蒍艾猎立即赶往蒍贾的遇害地,所有人都没料到斗椒如此干净利落地干掉了号称楚国第一有智慧的人。 当疑似蒍贾的一颗首级被找到时(凶案现场被斩首的人很多),人们发现它因为受过残酷的对待和多日的腐烂而变得面目全非,最后还是蒍艾猎通过牙齿特征才认出了那个可怕的东西确实属于他的父亲。 楚庄王命人收敛收殓死难者的遗体,他和蒍艾猎则迅速返回郢都。楚庄王回国后立即对斗椒的派系进行了残酷的清洗,指挥者便是蒍艾猎。他从斗椒最近的血亲开始动手,然后是的姻亲、下属。但是楚庄王害怕局势变得不可控,强令他暂停了恐怖的清洗行动。 楚庄王收到了斗椒开始集结军队的消息,随即宣布郢都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城门关闭了,城内实行宵禁,士兵们到处搜捕斗椒的党羽,近郊的氏族首先被武装起来,军情急件被发往各个乡邑,军役在城外构筑工事。 若敖氏的军队向都城进发时,潘尪作为楚庄王的使者来到军中。他先前不愿意卷入谋害斗般的阴谋,此时却挺身而出,主动担负起使者的危险角色。 潘尪向斗椒递交了楚庄王的一封亲笔信(这封信就是潘尪起草的)。信上中规中矩地责备了斗椒杀害蒍贾的过激行为,并说他(楚庄王)宁可相信这是一次两人之间的私人恩怨(因为信中没有称蒍贾为“大司马”)无关公事,而不原相信会是一场叛乱。 他之所以会这样认为,是因为若敖氏在楚国有着最忠诚、最显赫的名声啊!信中还请子越不要胡乱猜测,不要相信“子扬是被楚王和蒍贾联手害死的”那类谣言。因为关于子扬的罪行都是蒍贾一人揭发的,自己毫不知情;而蒍贾作为国王的老师,自己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但是(楚庄王话锋一转),蒍贾留给自己的遗书中似乎暗示斗椒对于蒍贾的阴谋也是知情的。如果斗椒可以重新回到郢都的话,他会认定蒍贾在遗书中也在故意陷害斗椒,就像蒍贾“可能”陷害斗般一样。如果蒍贾接连陷害两位国之重臣,那么他将罪不容诛,也就死有余辜了;而伯棼不但无过,而且有功了。如此一来,你斗椒仍然可以担任令尹。 信中最后说:“不谷可以和你盟誓,并把三代国王的王子王孙送到你的封邑做人质,以保证你的安全。如果你一意孤行,执意进军,那就是真正的反叛了。你若以小攻大、以逆攻顺、以邪攻正的话,就去看看历史上的乱臣贼子是个什么下场吧!” 斗椒把信交给斗皇,斗皇看完说:“父亲,现在城中负责搜捕若敖氏党羽的首领正是蒍艾猎!这也算说得过去。但是,如果君王真如信中所说的话,希望冰释前嫌,那么君王应该只把那些人囚禁起来,而不是立即处死!那是希望和解的做法吗? “至于那些王子王孙,恐怕都是君王看不上眼的吧。穆王敢于绞杀成王,君王作为穆王的儿子,干掉几个王子王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死了正好省着君王自己动手了。在君王的心里,我们已经被定为乱臣贼子,不可能和解了!” 斗椒回复潘尪说:“师叔(潘尪的字),君王能如此宽容谦恭真是令我受宠若惊!我哪里敢冒犯天威,背叛大楚?只是因为蒍贾这个小人残害子扬!我应该马上肉袒面缚向君王请罪,又哪里敢索取王室贵胄呢? “我只有一个请求,请师叔复命君王:只要把我在郢都的侄弟、姻亲和蒍艾猎送过来,我马上回到郢都去!我斗椒的命,不会还比不上一个奸贼的儿子吧!” 潘尪准备了对应各种变化的说辞,却独独没法拆解这一招,因为斗椒的侄弟、姻亲都已经命丧黄泉。蒍艾猎的鲁莽行为使得局势无法逆转,是他将斗椒逼上绝路。 潘尪口不能言,斗椒便给他下了逐客令,并且希望对方“除非作为另一个君王的使者,否则就不要再来了。” 斗椒虽然踌躇满志,但是行动过程却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顺利。楚国大地江河纵横水系交错,现在又到了雨季。由于河水暴涨,很多桥都被冲垮了,道路泥泞不堪导致行军十分缓慢,有些不坚定的人便趁机逃跑了。 各邑的部队或者为道路所阻、或者故意拖延时间,而迟迟不能按计划集结。拖延下去对王室则是有利的,郢都方面便有了更多时间进行备战。 第三百零九章 若敖氏之难(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斗皇提出一个令斗椒出乎意料的计划:“父亲,我们兵力不足,秩序混乱,粮草匮乏,再向郢都进军注定要失败。所以我们应当北上攻占卢邑。卢邑人以为若敖氏南下攻楚,必然不设防备。 “卢是大邑,地势险要且粮草充足。从卢邑逆汉水而上可以进入秦国,向东北可以进入蔡国,可进可退,不会被逼上绝路。我们占领卢邑之后可以进攻邓、罗,如果需要的话甚至可以占领申县。 “如此一来君王只能北上进攻若敖氏,我们以逸待劳,会比直接进攻郢都有利,况且我们还可以联络郑、蔡、陈、许甚至晋国。到那时,主动权就完全控制在我们手中了。” 斗椒非常认同儿子的方案,随即率军掉头北上。 楚庄王日夜盼望着与若敖氏决战,可是叛军预计到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守城者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这时斥候报告说,叛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拔营北上了。楚庄王和大臣们真是吃惊不小,人们急忙分析叛军的战略意图并制定新的作战计划。但是坏消息接踵而至,首先是卢邑被叛军攻占,随后邓和罗也相继失守。 若敖氏占领了三个城邑,控制了楚军通往汉东的要道,把申县与郢都割裂开来。 楚庄王立即发出三份命令:一是给申公巫臣的,要求申县进入紧急状态,做好防御工作,防止叛军进攻或北逃;二是给息公的,他要求息公火速率军赶往飂(申邑南约七十里处)邑,在那里构筑防线,务必把叛军堵在方城之内,不许放走一个;三是给随、唐、麇和绞四国君主的,要求四国出师援助。 可是叛军封锁了汉水,去往绞和麇的信使都被俘了。楚庄王不敢拖延,他命伍参守国,然后亲率楚军北上讨伐若敖氏。此时楚国令尹为蒍艾猎,大司马为潘尪。 读者们对蒍艾猎这个名字可能感到十分陌生,不过没关系;他还有一个名字叫蒍敖,大家可能还是不知道,不过还是没关系。蒍敖字孙叔,所以世人都称其为“孙叔敖”,这么一说,大家就知道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了。 鄢水发源于荆山北麓,并向西南缓缓流去,流经罗邑西南后注入汉水。罗就位于鄢水和汉水交汇处的三角地带内,两条河流构成了对罗的天然屏障。 叛军拆掉鄢水沿岸的桥梁,并在东岸设置了防线。蒍艾猎得到情报后认为王师应该兵分两路:小部军队作为幌子,携带大量辎重继续按原路行军,一直到达鄢水西岸,与防守罗邑的叛军隔岸对峙。主力军则掩盖踪迹、轻装简行,悄悄东渡汉水并迅速沿江北上,然后与随、唐援军合兵一处攻克邓县。 一旦收复邓县,王师就重新控制了汉东;而叛军就被困在汉水与鄢水交汇处的狭小地带。叛军如果不能突围,就得钻入毒蛇猛兽出没的、数百里无人烟的荆山,否则无路可逃。 楚庄王决定率领主力军出征,于是把他的战车旗号、甚至左广卫队都交给潘尪和王子侧,他命令王子侧穿上自己的战袍甲胄,乘上广车,并且说道:“侧啊,你可以当一回不谷了!”王子侧说:“不敢当,装装样子而已。” 两军分开后,潘尪在辎重车上遍插军旗(看起来好像全部王师都在一处似的)继续北上,并在十天后到达鄢水西岸。 此地是一片宽阔的、植被茂盛的平原地带,平原后面就是荆山余脉。此时鄢水已经涨起来了,泅水或乘船都无法抗拒湍急的水流。 “其实这样最好,”潘尪想,“反正军队也不能过河。”潘尪真正害怕的是叛军看出破绽、冲到对岸、消灭那些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幌子兵”。 潘尪于是把摊子铺得特别大,在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插上军旗,做什么事都大张旗鼓、好像生怕敌人看不到似的。 王师日夜不息地砍伐树木、修建工事、打桩建桥。敌人什么时候来观察,对面都是一副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叛军每时每刻都处于紧张恐惧之中,不得不加紧修建和加固防御工事。 叛军受到潘尪的欺骗,便专于防守而不敢进攻,斗椒甚至从汉东的邓县守军中抽出一部分来加强鄢水防线。 汉水东岸则十分平静,这一带是随、唐的势力范围,两**队早就把叛军的斥候扫荡干净。六月下旬,王师与随、唐、息三支军队会合。 在随后举行的战前会议上,将领们得知叛军在卢、邓之间的江段上并列建起数排浮桥(卢邓隔汉水相望),岸上桥头建有坚固的防御工事;如果攻邓县,卢邑守军必然会通过浮桥赶来支援。 关于如何对付桥头工事的问题,将领们提出两套方案:一是攻占桥头要塞,破坏浮桥,切断邓与卢的联系,然后全力攻下卢邑;二是将王师隐藏起来,将援军放过汉水进行围歼。 方案一非常稳妥,尤其在楚王眼皮底下作战,最好不要出什么意外,所以这个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但是蒍艾猎却提出不同的观点。 他说:“‘兵贵速不贵久’是大家都知道的,我们确实可以迅速攻克邓县,那么之后怎么办?我们怎么对付卢和罗的叛军?斗椒会发现王师的主力原来在这里,而驻扎在鄢西的军队不过是虚张声势;然后斗椒就会强渡鄢水,碾死我们的士兵,带着我们馈赠的辎重粮秣和大批民夫大摇大摆地进入我们拱手赠送的郢都——要知道,郢都现在几乎是座空城! “如果我们把叛军引过汉水又如何呢?叛军虽然众多而且都曾是楚军主力,但大部分人都是屈从老贼的淫威,他们心里仍然忠于国家、忠于君王——很多人都不愿为斗贼效命而逃到这边来,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我问过一些逃兵,他们说最不敢面对的是君王的战旗、而不是鲜血利刃。如果在叛军渡过汉水时突然看见君王旗号,看到君王的面孔,他们能不震惊吗?能不感到悔恨、恐惧而投降吗? “老贼是个从不服输的人,就算是注定战败,只要浮桥还是通畅的,他就会源源不断地前来进攻,于是我们一战消灭绝大部分叛军,剩下的还敢不投降吗?难道你们还有比放叛军过汉水更好的办法吗?” 楚庄王说:“是啊,寡人是楚国的王,怎么能害怕那些乱臣贼子的军队呢!他们人数再多,也不过是贼而已。” 第三百一十章 若敖氏之难(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息、随、唐三军大张旗鼓开过来,把邓县围得严严实实。邓县以西十几里处有个叫做皋浒的地方,若敖氏的浮桥就架在邓和皋浒之间。皋浒南邻汉水,地势平坦且丛林密布,非常适宜设伏,楚庄王就把主力隐藏在密林里。 斗椒对联军的战术感到非常迷茫,因为敌人对邓围而不攻,对汉水北岸的桥营也只是敷衍了事地攻了几下,就好像希望卢邑大军开过去和他们决战似的。但是军队一旦过江支援邓县,鄢水对岸的王师会不会发动强攻呢? 斗椒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汉北三支军队的最高指挥者是谁呢?随侯是国君,唐子是附庸封君,而息公子胡不过是个县尹。随侯地位最高,但在楚国发动联合作战时从来不会让外国人担任主帅;子胡在楚大夫中勉强排个第十,这重任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担;唐子的地位就更低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三军中极有可能暗藏着一个地位极高的人物。 由于潘尪一直在鄢水西岸抛头露脸,那么这个重要人物很可能就是蒍艾猎或王子婴齐。但是,既然他们俩可以到汉北去,楚王为什么就不能去呢?既然楚王都可以去,那么王卒为什么就不能去呢?难道楚王宁可整天在鄢水对面荒废时日,也不愿意到最需要他的地方去? 如果事实真是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鄢水南岸只能看到“楚庄王”、潘尪和王室的左广卫队,而其他的重要人物都销声匿迹了!王室中真有高人啊,这个诡计是在是太阴险了!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斗椒就这样敏锐地识破了敌人的阴谋。但是王卒究竟身处何方呢?斗椒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找到中军的藏身之地,然后主动出击,消灭王卒! 这个计划比王室做出的、以王师伏击若敖氏的计划还要大胆,而且胆大到几乎疯狂;除了斗椒,楚国没有第二个疯子能想出来。 但是斗皇却执不同意见,他认为既然可以肯定王族主力已经到达汉水北岸,那么鄢水南岸的楚军就是在唱“空营计”了。那么为什么不避实击虚,消灭潘尪,夺取辎重,南下占领郢都呢? 斗椒说:“楚军的灵魂就在于王卒,谁拥有王卒,谁就是楚国的王。我们可以占领郢都,可是小暴君的王卒实力依然保存完好。我们在郢都对抗敌人要比在汉水艰难十倍,只要王卒不被消灭,全楚国都是我们的敌人。既然迟早要进行这一战,那就在此决定谁生和谁死吧!” 斗椒向汉水对岸派出大量斥候。这是一场特殊的侦察任务:每组斥候们在指定的地点登陆并到指定的地域侦察。当他们中某些人因为被敌人捕杀而无法返回时,就证明那个区域有敌人活动;那些斥候虽然无法返回,但敌人的分布信息实际上已经传回去了。 侦察结果表明,中军王卒就藏匿在皋浒一带的丛林中。斗椒得到了敌军分布的大概区域,并计算出了大概人数,同时也算出潘尪军的数量。 楚庄王意识到中军被发现了,但是蒍艾猎决定装作不知道被发现的样子,以不变应万变。潘尪也暴露的自己的真正力量,但是斗椒也装作不知道对方暴露的样子,以免惊扰到潘尪。 包围邓县的联军开始挖掘壕沟,建造巢车和各种攻城机械,而驻守桥营的叛军也开始袭击联军。 汉南方面开始有零星的若敖氏部队从浮桥上通过,那些人都是工兵和军役。他们到达北岸后在浮桥西侧开始挖堑壕,好像要把邓县和皋浒分割开、或者想从堑壕外侧包围联军似的。 楚庄王看到这个情况也沉不住气了。很明显,斗椒想要借堑壕来抵挡皋浒的中军并与邓县的叛军里外夹攻击败联军。但是蒍艾猎仍然力主按兵不动——他费了很多口舌才说服了心浮气躁的楚庄王。 围困邓县的军队也在自己的军营和敌人的桥营之间挖了一条壕沟。这样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若敖氏神情紧张地防备着一片空地(位于桥营和皋浒之间),却对围困邓县的重兵视而不见;联军则防备着那些防备空地的敌人,却毫不在意邓县城里的叛军。 决战的时间已经确定,斗椒将若敖氏军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由侄子斗箴带领,该队秘密沿汉水西岸向上游走五十里,在那里渡过汉水并绕到王师背面;第二部分是主力,由斗椒率领通过浮桥开到北岸,装作进攻围城部队的样子;第三部分由斗皇率领,军队从鄢水上游平缓之处渡河,然后进攻潘尪部。 大战前夜,斗椒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抱着先人的神主哭了很久;而楚庄王则与同样患上神经衰弱大夫们一样,再次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秋七月九日,若敖氏大军在夜色即将消退之时集结起来。斗椒看起来精力充沛而且信心十足。他发表了一个简短的动员演说,说他对这一战进行了占卜,结果是大吉大利,这是上天的昭告,是通往自由的最后一战。另外要求将士们在作战的时候不要被楚王的标志和他本人所干扰,只要记住“低头、视下”四个字,并且奋勇作战就行了。 大军井然有序地默默开过浮桥。突发状况使得联军的营地出现了一些混乱;邓县中的叛军为了配合行动也开始猛烈击鼓、大造声势,联军营中立即乱做一团。 围城的联军匆匆集合列阵,但是若敖氏已经开始击鼓了。令联军瞠目结舌的是,敌人进攻的目标根本不是联军,而是皋浒方向的那片茂密的丛林! 第三百一十一章 若敖氏之难(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若敖氏的军队通过工兵连夜铺设在壕沟上的踏板迅速进军,林中的王师再也无法隐遁行迹,只好狼狈不堪地匆忙现身。 双方的兵力基本相等,都是一个军的兵力、三百乘战车和一万多人。他们连阵势都是一样的,战车在最前排成两排,后面是百人方阵。双方都穿着一样的军服,握着一样的武器,说着一样的语言,甚至曾经在一个军营里同吃同住,共御外敌。 对面的阵营中很可能就有自己的外甥或舅舅、表兄弟或连襟,甚至连双方的战马都是彼此熟悉的。而现在他们则被迫成为不可调和的敌人,一方用鲜血来扞卫不可侵犯的王权,另一方用生命来换取无比珍贵的自由。 斗椒示意停止前进,他没有立即发起进攻,好像是出于对国王最后的尊重、而不想把他逼迫到一个难堪的境地似的。王师利用这段时间列好阵势。太阳冉冉升起,军旗在凉爽的晨风中舒缓地展开又垂下,武器发着青幽幽的光,士兵如同雕像一样伫立着。 楚庄王出现了,他的战车来到王师最前面,蒍艾猎紧紧跟随着他。叛军中开始发出不安的躁动,斗椒明显感到国王的出现给军队造成的压力,于是传令下去:“低头,视下!” 楚庄王认为相持下去对自己是有利的,因为敌方有些士兵已经发生了动摇,而且围困邓县的联军突破桥营防线只是时间问题,然后王卒和联军就可以形成前后夹击的局面,一举歼灭若敖氏叛军。 但是楚庄王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太过一相情愿。王师是面向东方列阵的,初升太阳的强烈光芒照得他们睁不开眼、不能直视前方,敌人却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就在这时,王师身后突然鼓声大作,喊杀声骤然响起——斗箴带领的奇兵开始进攻了,王师的后队出现骚动。王子婴齐匆匆赶到后队指挥对斗箴部的战斗。 斗椒突然击鼓,回应着斗箴的鼓声。若敖氏的战车开始冲锋,密集的方阵也在“嘿嘿”声中压过来了。 双方的军队终于挤压在了一起,士兵们怒目圆睁,眼面却噙着泪水;疯狂地叫喊,却不是因为受伤。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毫不留情地拼命砍杀,就像对待敌人似的。 斗椒带着卫队直奔楚庄王冲过去了(杀死敌军首领是结束战斗的最佳手段);楚庄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他突然感到莫名的悔恨、悔不该把左广留在鄢西(那是一只强悍的卫队)。 这场大战主要就是围绕着两位统帅进行的,双方的主力士兵都聚集在主帅身边,拼命地想冲开一个缺口杀死对方的主帅。形势似乎对若敖氏有利了,因为王师前后受敌,面对斗椒的军队兵力有些不足,尽管指挥官们仍然镇定自若,士兵们却有些手忙脚乱了。 若敖氏的步兵已经把对方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最终把楚庄王的战车与步兵分割开来;国王和他的右广卫队被隔在了大部队的北侧。斗椒看到了个可喜的情况,马上带领军队追击;不可一世的楚庄王竟然像山贼流寇一样惊慌失措地逃跑了。 追击者和逃跑者的战车比为三十比十五,而且斗椒后面还跟着几百个气喘吁吁,撒脚狂奔的步兵,在斗椒看来大战真的会马上结束了。 然而,形势就是这样变化莫测:正如楚庄王没有预想到斗椒偷袭王师后队一样,斗椒也没料到楚庄王表演的这场丢人的逃跑竟然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楚庄王在北面的丛林中伏埋着由楚国第一神箭手养由基率领的神弓部队。 斗椒的前驱在接近丛林时突然大喊:“有埋伏!”随即就被一箭封喉,栽于车下。 斗椒大喊:“撤退!”而局势就在一瞬间逆转了,追逐者和逃跑者的角色形成互换,伏兵冲出乱箭齐发,三十乘战车转眼就被干掉了一半,斗椒带着残兵逃入大部队。 叛军在战场上仍然占据优势,斗椒再次调集兵力去进攻落单的楚庄王。楚庄王却从另一条较远的路回到战场。 斗椒摘下他那比别人长出一截的硬弓,搭上一支利箭远远望着楚庄王射去。那支箭激过车辕,钉在战车的鼓架上嗡嗡作响。楚庄王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第二支箭又到了,利箭再次擦过车辕,钉在伞盖的支柱上颤动不止。士兵们一拥而上,用盾牌护住王车缓缓退却。 斗椒再摸箭袋,里面已经空了;楚庄王吃力地把箭拔下来,高高举起激呼道:“当年文王灭息,得到了三支利箭,伯棼偷去了两支,但是它们现在都在这里了!他伤不了你们的王,他已经失去机会了!”说罢奋力击鼓,王师振奋不已,重新组成阵型向前推去。 养由基追上来说:“请赐给我一支箭,我去射死斗氏老贼!”楚庄王把两支箭都交给他,但他只领了一支。 养由基的弓没有斗椒的长,却比它更宽更厚。他望准了斗椒一箭射去,利箭带着啸声破空而出,激越的声音把掠过的士兵的耳膜都刺痛了,箭锋激起灼热的气流、似乎要燃烧起来。那支箭破开斗椒的七层重甲穿胸而过,在士兵们的惊呼中,斗椒扑到在车中。 但是,这一箭竟然没有使他立即毙命。少顷,斗椒扶着车栏艰难地站起来。他脱掉头盔,露出他那张须发花白,在生命最后时刻仍然桀骜不驯的脸;他举起长剑,发出最后的怒吼:“不战胜,则必死!”说罢剑指敌军;他的御戎和车右也都身负多处创伤,两人呼应着他的声音:“不战胜,则必死!”御戎纵马长驱,驰入王师而死。 若敖氏终于停止了战斗,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他们投降的原因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悲伤。很多人都自杀了,有些则让同伴杀死自己,还有人虚张声势地闯入敌阵而被杀,那些人都是斗椒的近亲子侄,知道自己无法逃过之后的审判。 为了不刺激战俘们的情绪,楚庄王命令把伯棼的遗体用白布包裹起来装上车拉走。 桥营也被攻克了。原来息公子胡在到达邓县的那一天就开始寻找桥营里的“识时务者”。经过不断地试探,他发现识“时务的人”还真不少。子胡就把那些人拉到自己一方,要求他们配合联军行动,结果战斗一开始那些人就倒戈了,子胡不多时就攻陷了桥营。桥营指挥官在战败时一把火烧毁了浮桥,切断了联军过江的通路。 第三百一十二章 若敖氏之难(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邓县被收复了,联军开始搜集船只准备过江。斗皇率军向鄢水南岸的潘尪军发动突袭,将那帮样子货打得落花流水。斗皇的意图只在于突围而不在杀伤,这才没把敌人赶尽杀绝。 战斗结束后,斗皇率军乘船继续沿鄢水而下,占领了防守空虚的鄀邑渡口,然后便东渡汉水。王师则距离叛乱者三天的路程。斗皇在随、唐斥候们惊异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北上而去。 再向前行便是申公巫臣设置的防线。这条防线有些长,巫臣没有力量进行全面防守;所以他在沿线上修建了很多了望塔,然后建立了几个据点,把军队安置在据点里。 斗皇派出一支饵兵打着自己的旗号去进攻最西端的据点,结果就把全部兵力吸引到西面去了。他率主力从防守薄弱的东端突围,就这样迅速突破防线。叛逃者一路日夜兼程,终于来到了晋国。 晋成公大喜过望,他将苗邑封给斗皇,斗皇便在封邑收容离散的族人。后来他以父亲的字为氏,所以史书又称他为“贲皇”或“苗贲皇”。 苗贲皇在晋国政坛上一直比较活跃,他参加过晋齐“鞌之战”、晋楚“鄢陵之战”。他憎恨楚王,却不是那种极端的反楚分子,也没做出积极伤害楚国的行为。苗贲皇和他的两个难兄难弟、屈巫和伍员比起来,简直就是楚国的天使。 尽管苗贲皇是个杰出的智囊,也为晋公室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晋国政坛上从来都是人才济济,所以他就显得不是那么出众了。作为一个羁旅大夫,斗皇虽然没有象伍子胥那样撼动天地,但是得到了善终。 春秋时期,楚国王室内部斗争历来激烈而残酷,君臣相杀、兄弟反目、大夫互残的事件屡有发生,受到迫害的贵族被迫出逃。他们流亡的首选国家就是晋国,所以当时流传着一句俗语“虽楚有才,实为晋用”。但是晋人逃到楚国的却是凤毛麟角(大概只有伯宗的儿子伯州犁)。楚人的到来极大地提高了晋国的竞争力,也严重地削弱了楚国的实力。 到了春秋中后期,楚国实际上就是毁在屈巫和伍员两个楚人手中。 王师战胜了叛军,若敖氏的灾难却没有完结。楚庄王发布敕令彻底清除若敖氏在楚国的痕迹,若敖氏惨遭屠戮,楚国百年第一强族濒临灭亡。 与若敖氏有关系的人也要接受甄别,每天都有大批人被捕杀,包括被“甄别”出来的无辜的人。主办官员们又开始借机清除异己,敲诈勒索,就像以前历次戡乱一样。 受到牵连的还有那些曾对伯棼阿谀奉承的人。这是一些连被阿谀者都非常讨厌的人,结果他们在伯棼活着的时候没沾到光,死后却跟着他一同遭殃。楚庄王明知道他们无辜但还是睁只眼闭只眼把他们干掉了,因为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时机和借口来清除这些人渣。 正当若敖氏四散逃难时,一位品行高贵、地位显赫的若敖氏大夫却不惧死亡,大义凛然回到郢都,他就是斗般的儿子箴尹(谏官)斗克黄。 斗般临死前催促斗克黄离开楚国,但是他没有服从先父的命令。斗克黄想解开父亲被杀的秘密,但不久就遭遇了若敖氏之乱。 王师与若敖氏在汉北激战时,斗克黄正在齐国执行外交任务。他在返国途中听到了若敖氏被灭族的惨事。朋友们都劝他应当马上逃走、不要自投罗网。但是斗克黄说:“背弃了君王的命令,谁又能接纳我呢?君王如天,我能逃到天外去吗?” 斗克黄手握符节进入郢都,那些瞪裂双眼恨不得翻遍城市每个角落的赏金猎人却没人敢抓捕他。斗克黄向楚庄王复命后就摘下礼冠、脱去朝服,到司败府自首去了。司败也不敢“收留”他,于是向楚庄王请示。 楚庄王被斗克黄的忠贞所震撼,他感叹道:“如果连忠贞之人都要受到惩罚,不谷得残暴到什么程度?要是连子文的祭祀都要断绝,楚国还有谁肯为善呢!”楚庄王亲自到司败府把斗克黄接出来,对他说:“回到你的官署去吧!你获得了重生,就改名叫‘生’吧!” 若敖氏从此一蹶不振,但是仍然没有退出楚国的历史舞台。斗氏在楚灵王时期竟然东山再起,大有恢复祖先伟业的威势;但无奈的是,家族中又出了一位斗椒式的人物,氏族受到牵连又遭受了灭顶之灾。 而正当斗氏安于命运之时,上天又开始眷顾它了……真是造化不定,世事无常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郑子家之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幽灵公是郑穆公的嫡长子,是郑国史上在位最短的君主。郑幽灵公在半年之内取得并失去了君权。他既不能算作暴君,也没有叔父兄弟觊觎他的君位,甚至连政敌都没有;他死于一场非常偶然的事件,死亡的原因也相当离奇。 原来,公子兰被立为太子后,他发现国内的兄弟们几乎都是自己被驱逐之后出生的小家伙。郑穆公登基后,由于没有成年兄弟们陪在身边,他在政治上孤立无援,在情感上也无法忍受。于是就把几个兄弟公子归生(子家)、公子宋(子金)等人召回来,并对兄弟们委以重任。 公子归生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做事一板一眼、极有分寸。公子宋则不然,他天生一副欢喜相貌,性格鲁莽冲动,说话口无遮拦,做事毛手毛脚。 三兄弟亲如一家,公子宋也把太子夷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太子小时候非常喜欢与大大咧咧的公子宋叔叔玩耍,却讨厌和整天板着脸的大夫们接触。 但是太子一天天长大成熟,逐渐懂得了礼仪尊卑,便开始疏远公子宋;而公子宋却数十年如一日,依然保持着顽童习性。 郑幽灵公即位的翌年、即鲁宣公四年(BC605)春的某天早晨,公子归生和公子宋正站在正殿门外准备上朝,公子宋右手的食指忽然大动。 他把右手伸出来子家看,子家摇头说道:“你以后得少喝酒了!” 子公说:“不是酒的问题。往日出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尝到世间异味;这样的经历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每次都很灵验。不信就等着瞧。” 当天早朝结束时,郑幽灵公忽然说道:“楚人献给寡人一个特大号的甲鱼,寡人已经命宰夫去烹制了。叔父们中午都不要离开,请大家与寡人一起品尝难得的美味。” 郑幽灵公说完就瞥见子家和子公相视而笑。当大夫们陆续退出去时,他就叫住两人,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子家就把子公刚才说的话复述给郑幽灵公听,郑幽灵公听完没有表态,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午饭时分,郑幽灵公请大夫们回到朝堂,大夫们按级别依次坐下。除了公子宋、每人面前都摆了一份甲鱼汤。子公正在诧异之时,郑幽灵公开始给大夫们讲子公手指上发生的奇闻异事,边讲边笑。 笑的杆菌马上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夫们都开始笑个不停。郑幽灵公看着公子宋尴尬恼怒的表情,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说道:“叔父,寡人今日就替你破除这个魔咒,你的指头现在不灵了吧?” 子公大怒,猛然跳起来、冲上台阶跨到郑幽灵公对面,伸出中指在他的食器蘸了一下汤汁,放进嘴里吮吸,然后将手指竖给他看:“这个预兆百验百灵,君伯还真没法替臣破除。”说完拂袖转身离去。 郑幽灵公暴跳如雷,拍着桌子大喊道:“你如果不是寡人的长辈,寡人现在就杀了你!” 子公只图一时痛快,结果惹上了大麻烦;怒气平息之后,他终于感到了后怕。 子公非常了解郑幽灵公的脾气秉性,那位青年的君主属于心胸狭隘、偏激易怒、喜欢拿别人开心却开不起自己玩笑的人(这点倒是跟子公差不多);郑幽灵公是否真能为此要了自己的老命也未可知。子公开始为自己的安全担心,于是找到子家寻求解决方案。 子家说:“君伯并非没给你准备美食,如果你当时只是一笑了之,现在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你应当向君伯请罪,辞去官职和封地,而我会为你求情;君伯消了气,一定不会处罚你。你准备好了就进宫吧!” 子公说:“我根本就不可能做那种准备!那个黄口小儿今日不敬长辈,明日就可能擅罚大臣。我向他示弱,他一定会变本加厉地压迫我!” 子家说:“那你想怎么办?你不认错,恐怕就得去见高伯了。”高伯就是高渠弥,是杀害郑昭公并立公子亹为君的主谋,最后被齐襄公车裂。 子金如有所思道:“哦?听你的意思,是怂恿我另立新君呀!” 子家几乎吓破了胆,他跳起来捂住对方的嘴说道:“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我连老牲口都不敢杀,何况是君主呢!我根本没想过,你可不能借题发挥!” “借题发挥”四个字点醒了子金,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绝不肯轻易撒手;子家越是急于辩解,他就感觉越有把握争取到对方。 子金说道:“那就一切都听你的,我现在就去见君伯,就说你让我去见高伯。君伯比我聪明十倍,不知他会如何理解你这句话。” 子家知道子金做事不计后果,属于“干完再看”的那种人,他不得不屈从对方的意志,挑起了替子金弑君的重任。 四月初,郑幽灵公打算到栎邑去主持一场祭祀,子家被任命为内卫队首领。子家就在某天深夜刺杀那个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侄子,对外宣称郑伯遭遇意外身亡。子夷死后被谥为“郑幽公”。 在确立继任者的人选时,公子去疾(子良)得到了大夫们的普遍认可。但是子良说:“论品德,我不是最优秀的;论年龄,则公子坚年长。”郑人于是立公子坚为君,公子坚是为郑襄公。 郑襄公的德行比郑幽灵公更差劲。郑幽灵公尚且能与兄弟们相安无事,他却不能。郑襄公即位伊始便想把除了子良以外的兄弟们全部驱逐出国,自己关起门来当老大。 但是子良说:“穆氏一体,如果留在国内当然是好的,如果君要驱逐那就把我们都驱逐出去,留下我一个人有什么意义?” 子良的话挽救了兄弟们的命运,那些人后来都担任了公室大夫,史称“七穆大夫”。 数年后,公子归生去世,郑襄公这才敢下令追究他的罪行。士兵们将子家的灵柩从灵堂拖到城市中心广场上,将它砸得稀碎,又将他的尸体扔到野外任凭鸟兽糟蹋,子家的族人也被赶出郑国。 郑人把先君被杀的责任完全归结到子家身上,而子金却没有受到牵连,这可真是个奇迹。 郑襄公感觉“幽”字于国不祥(与周幽王相同,而周幽王为亡国之君),他撤销了子夷郑幽公的谥号,而改谥为郑灵公,子夷就成为春秋史上唯一有过两个谥号的君主。 第三百一十四章 楚庄王灭陈(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宣公八年(BC601)春,刚刚过完五十岁生日的赵盾感到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精力和体力都不能再支撑繁重的工作,于是萌生了隐退的意愿。 赵盾是灵公、成公时代的灵魂人物,他用铁腕镇压政敌以维护政局稳定;用高压手段维持联盟的统一。夏日烈阳暴晒华夏大地,灼死晒伤无数敢于挑战天威之人。 赵盾深知树敌众多,他害怕家族在自己死后遭到迫害,所以想要安排一个能够保护旄车氏的人接替中军将。 如果抛开私人因素,荀林父无论从品行、能力还是资历来讲都无可挑剔;但是考虑到私人因素,郤缺就成为不二人选了。 赵盾希望赵朔能在自己卸任后进入卿士行列,但是公室已经把那个名额预先分配给士会了,士会后面又排着赵同、赵括。如此一来,除非使用非常手段,否则旄车氏就被排除在政治核心之外了。 赵盾为此事专门与郤缺进行了一次长谈。郤缺向赵盾做出保证,如果他继任中军将,他将完成赵盾的愿望。赵盾感到满意,第二天就带着赵朔向晋成公请辞,同时提名郤缺为继任者。 前面说过,胥甲被放逐后,胥克继承了他的禄位。胥克本来是个正常人,但是他自从偶然误食了一种叫做“毒奶菇”的真菌,精神就出现了问题。 初期他的症状还算轻微,而且不常发作,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变得越来越严重了,最后人们已经无法用肉眼辨识出他的精神状态。当时有好事者调侃他说:“胥克只有在犯病时看起来才是正常的。” 基于上述原因,郤缺上任后就向晋成公建议废黜胥克,改命赵朔为卿。晋成公在国呢没有根基,他惹不起赵盾党,不得不按照郤缺的意见命赵朔为下军佐。 郤缺的做法触怒了胥、赵两大氏族,并以胥氏为甚。胥氏认为:当年如果没有胥臣的举荐,郤缺这辈子活到死也就是个受过贵族教育的乡巴佬;那条狗为了荣华富贵转而投入赵盾门下,用损害恩人利益的手段换取权力地位,简直禽兽不如。 胥氏对郤氏的刻骨仇恨成为灭亡郤氏的力量源泉。 陈国就像一个有着天使般秀丽容颜的小姑娘,晋楚两个恶霸对她垂涎三尺、为她争风吃醋、对她大打出手。陈国不得已在两个霸主间颠来倒去,每一次屈服都成为下一次背叛的起点。 鲁宣公八年,陈国在上半年与晋国签订同盟条约。楚师闻风而动,不久包围都城淮阳,陈国只得在下半年又倒向楚国。 鲁宣公九年,晋人在扈召集盟会,会后荀林父率诸侯之师伐陈。但是他在半路上却接到晋成公突发急病身亡的消息,只好放弃进攻计划、调头回师。 晋成公死后,晋人立景公。 陈国有个大夫叫公子夏,字御叔。他娶了郑穆公的女儿夏姬为妻,两人所生的长子叫夏征舒。 夏姬继承了父亲高贵的气质和母亲绮玉的容颜。御叔经常对他人夸耀说,夏姬的容貌绝不输于任何一位君夫人,《诗经》里任何吹捧女人的篇章都不足以描述她的美貌。 他的不谨慎的言论勾起所有男人对那个女人的强烈的好奇心和贪婪的**。君大夫们利用各种机会接近夏姬,而夏姬也不是个洁身自好的女人。 后来,公子夏在年富力强之时暴病身亡,这个消息使得与夏姬有染的人高兴得都要疯了。陈灵公和大夫孔宁(公孙宁)、仪行父都是夏姬的情夫。当三人发现这个秘密时,彼此间非但没有成为情敌,反而结成了好兄弟——兄弟们关系好得睡一张床,盖一条被子。 某天退朝之后,陈灵公叫住孔宁和仪行父。三人伸头凑在一起,陈灵公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看看寡人贴身穿了什么?”他随即扯开衣襟,露出了一条颜色艳丽的肚兜,然后像个流氓似的、得意洋洋地对着两人晃来晃去,等待他们发出羡慕的语言和嫉妒的目光。 可是孔宁却嗤笑道:“这有什么呀?这?就好像臣没有似的!”说完他干脆脱光了膀子,左右摇晃对着两人显摆。 仪行父清清嗓子脱掉朝服说:“你们这都是郑国的老样式,看我穿的齐国无敌奶牛款!” 这时轮到陈灵公流口水了,他提议几人把肚兜脱下来放在一起评出个最佳样式来,但是两人心里明白,物件一旦入了陈灵公的手就拿不回来了,因此都摇头不肯,并说:“臣向夏姬保证过,要穿它过一辈子,至死不脱。” 陈灵公伸手就去抢,仪行父双手护住胸部转身逃走,孔宁也学着他的样子,并嗲声嗲气地模仿着夏姬的声音叫道:“君侯抓住臣妾,臣妾就是君侯的!” 两人绕着柱子跑,陈灵公就伸着双手在后面追着抓;三个臭杂瓣子完全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就在国家最高权力机关中嬉笑追逐。 正当三人跑到力竭、笑道岔气的时候,大夫泄冶进来了。泄冶与孔宁撞了个满怀,他看到这个场面不禁大怒,扬起笏板对着孔宁和仪行父乱抽一气,两人又羞又怒又不敢还手,只得抱头鼠窜。 泄冶叫道:“你们这两个淫棍,把先君建造的朝堂改成窑子了吗!你们、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去太庙里对着先君的神主开耍?!” 陈灵公趁三人纠缠时穿好朝服,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在位子上命令两人退出去。泄冶余怒未消,他说道:“公卿宣扬**,国民怎能不去效仿?丑闻传出去,天下人都会笑话君和大夫们。” 陈灵公说:“寡人知错了,寡人能改。” 泄冶这下惹了大麻烦:他只是个普通的异姓大夫,而他得罪得不只是两个位高权重的卿士,还有国家的君主。 对于恼羞成怒的孔宁和仪行父来说,杀人无疑是最好的泄愤办法。两人于是向陈灵公请求除掉泄冶,陈灵公也不置可否——这个态度等同于默许。 第三百一十五章 楚庄王灭陈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宣公九年冬,孔宁收买了几个亡命徒准备刺杀泄冶。冬日白昼极短,这天泄冶处理完公事走出官署时天已经黑透了,他就在返家途中遭遇到了不幸。 由于幕后真凶的强大势力,这个案子就被定为普通的抢劫案件,司寇随便拘捕并处死了几个替罪羊,便草草了结了这起命案。 后来子贡问孔子说:“泄冶因谏而死,其死因与比干相同,泄冶可以称为‘仁’吗?” 孔子回答:“比干是纣王的叔父,又是王朝太师,忠报之心在宗庙,尽瘁之力在社稷;因此他才以必死之心强谏纣王,希望用他的死亡来警醒纣王,所以他的本情就是‘仁’。 “”但是泄冶与陈灵公并非血亲,生如犬马,死如草芥;心怀君主的宠信而舍不得离开,在乱朝当差却不知政治险恶;他以区区一身想要纠正一国**,可谓不自量力之至了!《诗经》说:‘民之多辟,无自立辟。’说的就是他啊!” 泄冶被杀后,公室大夫们噤若寒蝉,再也没有人敢于继续批评三位大人物了;大夫们都抱着“与其愤世嫉俗,不如同流合污”的态度混日子。 由于听不到反对的声音,三人就猖狂到不屑于掩饰自己行为的地步了;他们通常挤在一辆车里到夏姬家里去,并且有说有笑地招摇过市。这些冠冕堂皇的人的无耻行为令最卑鄙的嫖客都深感自愧不如。 但是事件终究要有个结局,而大结局就发生在鲁宣公十年(BC599)的春天。 这一天,三人又结伴去夏府喝酒,夏征舒出门迎客。夏征舒引导客人进门后回头一瞥,却见远处围着一圈人,正对着他的脊梁骨指指点点。 夏姬陪着客人喝酒,夏征舒就在一旁伺候局。宴会举行到酒酣耳热之时,几个人说的话就越来越离谱了。陈灵公忽然要求夏征舒向他敬酒,敬酒之后陈灵公捏着夏征舒的下巴,把他的头转向仪行父说道:“行父!你好好看看!征舒长得真是太像你了!” 仪行父连忙摇头回答:“臣可不敢,还是像君侯的地方多些!” 夏征舒的脸徒然变色,夏姬端着酒杯快步上来、挡在儿子身前说道:“行父啊,我的儿子肯定不像你,你的儿子像不像你、我就不知道了!” 几人大笑不止,夏征舒趁机脱身离开房间。 夏征舒怅然走进马厩,坐在草垛上发呆。父亲去世时他还是个小孩子,他去年才刚刚行完冠礼。夏征舒想到母亲为了保全夏氏被迫委身与三个恶棍,沦为权贵的玩物;想到自己拥有高贵的出身,却沦落到大茶壶的角色,还要微笑面对母亲被人玩弄的事实;想到国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骂他卖母求荣;想到……想到这些,他再也无法忍受沉重的屈辱,毅然决定用陈灵公的鲜血来洗刷耻辱。 夏征舒到武器库取回一副弓箭放在马厩里,又从马厩里抱出一捆稻草,将稻草在庭院当中堆成一堆,点燃后迅速返回马厩。 屋里的人被火光吸引,立即吵吵闹闹地跑出来查看情况。夏征舒拉满弓弦,望见陈灵公一箭射去,这一箭贯穿了目标颈部的任督二脉,陈灵公瞬间倒地身亡。夏征舒第二箭射偏,射中了孔宁身边的一个仆人。 刚刚行动还东倒西歪、左摇右晃的两个醉鬼瞬间恢复了清醒,两人不顾一切夺路而逃。夏征舒追到院中时,两人已经爬上车逃走了。 两人搞不清这起事件究竟是突发的还是有预谋的。为了安全起见,两人没敢回家,而是直接逃到楚国去了。 夏征舒不敢犹豫,立即带人进攻孔氏和仪氏,同时又派人联络两人的政敌。政敌和国人都加入叛乱的队伍,人们把陈国搅了个天翻地覆,公子大夫们纷纷出逃。清除了敌对势力后,夏征舒就在叛乱者的支持下登上君位。 孔宁和仪行父跪在楚庄王面前,激烈地控诉夏征舒犯下的罪行。在他们的口中,夏征舒成为隐藏在陈国的晋国黑势力的领导者,他刺杀陈灵公的目的就是为了使陈国重新投靠晋国。 楚庄王当然知道陈灵公被杀的真正原因,而楚国此时正为郑国的局势所困扰,他不想因为一桩公廷丑闻破坏既定进攻郑国的计划。 楚庄王认为,只要陈人不造楚国的反,这笔账可以推迟到以后再算。所以他只是好言安慰了两人一番,便兴兵伐郑去了。 不久,陈国使者来到楚**中,使者向楚庄王表示,陈国对楚国的外交政策没有改变,陈国不会因为君主更替而倒向晋国。 第二年春天,楚庄王、郑襄公、陈侯在辰陵会面,楚人看似给夏征舒吃了颗定心丸,实际上只是为了维护中原大局、准备秋后算账而已——夏征舒罪大恶极,如果不能惩罚他,楚国将无法维护霸主权威。 本年冬天,楚军伐陈,陈国人心动荡,大夫们闻风而逃。楚庄王要求陈人不许抵抗,声称楚军只是来讨伐夏征舒,不会伤及无辜。陈人打开城门放楚军入城,楚人逮捕了夏征舒,宣布了他的罪行,将他处以车裂极刑。 陈人以为楚人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就应当撤军了。但是楚军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占领了宫城。几日后楚庄王下令灭亡陈国,将其划为楚国的一个县;楚人得到命令马上就开始进行接管工作。 申叔时在一个月前奉命出使齐国,他在返国途中得知楚庄王在陈,于是赶来复命。他向楚庄王汇报完工作情况就回到房间准备休息。但是他前脚刚进驿馆,子重后脚便跟进来了。 子重说:“夏征舒无道,竟敢弑君篡位,王率诸侯之师讨伐陈国并将他正法。王灭陈为县,完成了数代君王的梦想,建立了卓越的功勋。诸侯公卿都来祝贺,而夫子却充耳不闻,也不道贺。君王感到十分不愉快,所以让我来原因。” 申叔时说:“那我就亲自去向王解释吧!” 申叔时再次见到楚庄王说:“臣可以进行解释吗?” 楚庄王说:“当然可以。” 申叔时说:“夏征舒弑君,罪莫大焉;将他正法,当属大义。但是民间有个故事说:‘有个人牵着牛经过他人的田地,地主就以牛践踏禾苗为由夺走了牛。’损坏他人田地固然有错,但是因此失去一头牛,所受的惩罚就过重了。 “君王打着讨逆的大旗号令诸侯伐陈,结果却贪图陈国的财富灭陈为县。以大义为初衷,以贪地为结局,您让臣怎么道贺呢?” 楚庄王说:“善哉!我还真没听过。那么我把土地还给陈人可以吗?” 申叔时说:“当然可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楚庄王随即撤销了命令,他把孔宁和仪行父召来,将统治权移交给两人,然后就下令撤军了。二卿把陈灵公的太子从晋国召回来立为新君,是为陈成公。 第三百一十六章 邲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从郑穆公主动投靠楚国(鲁宣公元年)至鲁宣公十一年(邲之战爆发的前一年)的十年间,郑国几乎每年都要遭受来自晋国或楚国的进攻。 鲁宣公九年冬,楚庄王伐郑,郤缺率晋师救郑。当时楚军将主要精力放在晋人身上,却忽略了对郑人的防御;结果年轻气盛的郑襄公亲自率领军队出战,大败楚军于柳棼。 郑国人欣喜若狂,因为郑人获得了一场几乎不可能的胜利。而子良却显得忧心忡忡。他说:“战胜楚国是郑国遭受灾难的开始,你们有什么可以高兴的?我们的死期将至,你们却在幸灾乐祸!” 鲁宣公十年冬,楚庄王再次伐郑,士会率晋师与诸侯救郑。双方在颖北遭遇,中原诸侯军力占据优势,楚师不敢正面相抗,于是拔营撤军。联军将敌人一直赶出郑国边境,又各自抽调一些兵力帮助郑人戍守新郑。 鲁宣公十一年春,楚庄王第三次伐郑,郑人已经被楚人无休无止的入侵搞得焦头烂额,子良说道:“晋、楚不以德服人而只会以武力相争,郑国只要服从来者就可以了。晋、楚无信,我们为什么要守信?”结果郑人就与楚人在辰陵缔结了盟约。 可是当年冬天,晋人再次伐郑,郑人在(辰陵之盟)口血未干之时又倒向晋国一边去了。 楚庄王被郑人的反复无常搞得怒火中烧,他恨不得马上飞到郑襄公面前,把他的脑浆打出来。 大臣们也表现得群情激奋,众口一词地嚷嚷道:“不能再对郑国采取仁慈的政策了!我们出师威胁,他们就屈服;他们只要求和,我们就会允许。等军队回国后,郑人就撕毁盟约倒向晋国,我们手里攥着的不过是一捆生火的引子。 “楚国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而郑国人则毫发未损,玩弄楚国于股掌之间。看来郑国是不能被吓服而只能被打服了。这次必须痛打郑国,而且要取得公子弃疾和其他显要贵族作为人质,否则郑国永远不会死心塌地服侍楚国!” 这个提议与楚庄王的想法是一致的,楚国人即刻开始准备对郑国发动一场规模空前的战争。 子重与郑国大夫石制有些交情,子重渐渐发现对方虽然长得浓眉大眼、看起来一脸正气,实际上肚子里全是坏水。在石制心中没有什么是不能作价出卖的,子重于是给石制写了一封密信,要求他提供有关郑国的防务情报,并承诺事后会给他巨大的好处。 由于子重在信中对“好处”说得比较模糊,石制便回信中首先婉拒了子重的“好意”,然后漫无边际地谈到他高贵的出身、显赫的地位、强大的能力、无比的忠诚,直到最后毫无羞耻地开出他叛国的条件为止——原来他想借助楚国的力量推翻郑襄公,立公子鱼臣为君,并且想从政变中得到上卿的地位。 子重回信说一切皆有可能,只要他能做到楚国要求的,楚国就能满足他的要求。石制从此就开始充当楚国间谍的角色,把郑国的秘密毫无保留、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楚国。 郑国开始全民备战,人们修缮城墙,构筑工事,挖掘水井,囤积谷物、草料、木材,大量制造各种兵器。 鲁宣公十二年(BC597)春,楚国三军悉起:沈尹将中军,子反将左军,子重将右军,蒍艾猎、潘尪、伍参随楚庄王出征,同行的还有山戎、淮夷的大量辅助部队。 郑人在护城河外又挖掘了两道宽而深的战壕,战壕内侧都建有坚固的要塞。但是郑人在外围防线布置的兵力不足,结果防线很快就被突破,郑人就只好龟缩到城里了。楚国全军随即压上,将新郑围得水泄不通。 楚军填平护城河,然后使用各种器械猛烈攻城。郑人毫不畏惧,坚守在城墙上打击来犯之敌。但是楚军擅长攻城,而郑军却不擅守城(郑军同样以进攻见长);敌人的进攻昼夜不息,而且越来越猛烈。郑人感到压力越来越大,于是就对前途进行占卜。 卜求和,不吉利;卜临于大宫并街巷出车,吉利。“临于大宫”就是在太庙痛哭,这个仪式现在已经搞不清它的含义,大概是对即将亡国的一种哀痛、并激发国人同仇敌忾的坚强决心的行为吧。 郑襄公带着大臣们集体进入太庙,在举行完告庙仪式后就大放悲声;同时城内的战车全都开出来陈列在街道上,国人也随着大哭,守城的士卒们就在城墙上大哭。 新郑顿时变成一片痛哭的海洋,没有哪一个人的悲伤不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哪一个人的愤怒不是真实激发的。之后郑襄公走出太庙,向聚集在广场的国人发表了一篇演说,号召国人团结一致誓死保卫家园。 当天午夜时分,郑人的一支敢死队突出城门袭击楚军,敢死队给予敌人不小的杀伤并且烧毁了数量众多的攻城车和投石机。当时城墙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挥舞着火把,敲鼓、敲锣、敲盆、敲一切能够发出声响的物件,并高声呐喊,声援勇士恐吓敌人。 楚军搞不清郑人的意图,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实际上,楚军是完全可以将敌人全歼的。由于楚军没有出击,赶死队只付出很小的代价就返回去了。 楚军后退十里继续造攻城器,郑人则借机修缮了破损的城墙。当双方各自完成工作时,楚军又包围上来了。 早在楚军入境之时,郑人就在翘首西盼,盼望晋国援军早日到达;但是直到新郑沦陷,人们也没望见半个人影。 第三百零一十七章 邲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其实郑国使者数月前就到了新绛;晋人也不敢怠慢,立即着手征集军队。但是正当三军集结完毕准备出发之时,上卿郤缺却因劳累过度暴病身亡。 这个事件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首先是继任者人选的问题,然后是继任者的继任者人选的问题;还有谁来填补空缺出来的卿位的问题、由此引发的大夫职位的变动问题等。这些问题解决后,还要把晋军旧的序列打散,并按照新的序列重新组合起来。 上述行为的本质就是对权力进行再分配,而权力作为稀缺资源,向来都是贵族们觊觎争夺的对象——所以导致各项工作进行得一点都不顺利。 有的老牌贵族欺晋景公新立,公然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先縠想要成为上卿,赵括及赵穿的儿子赵旃想要晋升为卿士,魏寿余的儿子魏锜想要成为公族大夫。还有人暗中去见晋景公,希望他能给予照顾。 晋景公自幼体弱多病,他身材消瘦,面色阴郁。晋景公快速跑步超过一百米嘴唇就会发青,超过两百米就会暴毙身亡。御医说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进行剧烈运动,更不能行军作战。 在那个崇尚武力的时代,任何国家都不会立一个不能指挥军队的公子为君。但是晋成公年少时流亡异乡,他没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晋侯,在回国前就已经立獳(晋景公之名)为继承人了,于是晋人便将错就错,立景公为君。 眼见郑国的形势越发危及,晋景公不得不展示出他处事果断的一面,他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公布了卿大夫们的职位名单,称这是他最后的决定,并警告心有不服的人不要继续制造事端。 他命荀林父为中军将,先縠为中军佐;士会为上军将,郤克(郤缺的儿子)为上军佐;赵朔为下军将,栾书为下军佐;韩厥为大司马;赵括、赵婴齐为中军大夫;巩朔、韩穿为上军大夫;荀首(荀林父的兄弟)、赵同为下军大夫。 夏六月,晋三军悉起,直奔郑国而去。 就在晋人忙于争权夺利之时,楚军一刻也没有放松对新郑的进攻。楚人迫切希望在援军到达前攻占都城,否则伐郑行动将功亏一篑。 子重与王牌大间谍石制在围城后就失去了联系,郑人有一套完整的间谍及反间谍系统,他们既善于窃取敌方情报,也善于防止己方情报泄露。在这种情况下,石制很难与楚人取得联络。但是时间一长,再严密的工作也会出现疏漏,石制便伺机与楚国人接上头了。 石制向子重透露:郑国东面有一小段城墙在外面看是完好的,但是里面已经出现塌方;是新郑城最为薄弱的地方。楚军就集中兵力猛攻那段城墙,最终把城墙挖塌,新郑在坚持抵抗了三个月后终于被敌军攻陷了。 郑国当时尽管还拥有大量士兵,而且郑人已经做好了打巷战的准备,但是郑襄公却宣布停止抵抗,向楚军投降。 原来,郑人进行顽强抵抗的基础是《郑晋同盟条约》。基于条约关系,郑人既为本国、也为晋国而战。但是晋军久久不至,继续战斗的因素已经消失,郑人就只能考虑如何自保了。 郑人打开城门迎接征服者入城,楚庄王命令对放下武器的人不许杀戮和侮辱,并且禁止对城市劫掠破坏。 楚军开入逵市大街,郑襄公领着受降的队伍走出来了。郑襄公披头散发光着膀子,牵着一只羊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跟着公子弃疾、公子騑、公子发、公子偃、公子嘉、皇戌等大臣。臣子们穿着丧服,面色沉重,就像走在送葬的队伍中似的。 楚庄王身穿闪亮的甲胄,站在华美的战车上,楚军威武而严正,旗帜飘扬,武器发着幽暗的寒光。楚庄王昂着头,带着一丝微笑俯视着面前这位不成体统的亡国之君。 郑襄公说道:“孤没有顺从上天,不能侍奉君王,使君王满腔怒火、亲领大军来到这里,这是我的罪行。我现在那里敢不唯命是听?如果您把我们流放江南充实海滨,唯您所命;如果肢解郑国分赐诸侯,使我们作为臣隶,也唯君王所命。 “如果君王念及旧好,念及厉王、宣王、桓公、武公的在天之灵,保存郑国的社稷,使郑国真心侍奉君王,这将是君王的天大恩惠,也是孤的心愿,但孤却不敢奢望。何去何从,请君王仔细考虑吧!” 楚国大臣之中发生一阵骚动,孙叔敖、伍参等大臣纷纷叫道:“不可以宽恕郑伯!郑人反复无常,不能让郑国继续存在下去了!” 而对于是否保留郑国,楚庄王早有打算。他认为,如果郑人顽抗到底就灭亡它;如果发生现在的这种情况,还是保存郑国的好。 楚庄王现在的心情大概与当年晋文公灭曹时一样。他考虑到郑国虽然可以灭亡,但是楚国不能得到一寸土地,它的国土必然要被中原诸侯瓜分,这对楚国有百害而无一利。既然郑伯已经屈服,不如再把郑国拉进楚国的同盟之中。 楚庄王跳下战车,从郑襄公手里接过牵羊的绳索交给随从,又把自己的战袍解下来披在他身上,拉着郑襄公的手和颜悦色地说道:“不谷这次前来就是想问问您为什么不与楚国同好啊!既然您已经把楚国看成盟友了,不谷还有什么奢求呢?带着大夫们回到宫里去吧,不谷将与您共商天下大事。” 郑国就这样得以保存。楚军后撤三十里,郑国就和楚国签订了同盟协定。上卿子良作为人质跟随楚人回国。 六月中旬,晋军到达黄河北岸。荀林父听到郑国已经陷落并再次与楚国结盟,马上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对策。 第三百一十八章 邲之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荀林父说:“我们既然来不及救郑,就不要再去扰乱郑人了。郑国虽然与楚建立同盟,但也是被逼无奈的,我们明年再来讨伐郑国也不迟。” 士会说:“我赞成。出师前我们只占卜救援郑国,却没卜与郑、楚开战,而且也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我听说:‘用兵要相时而动’。楚国的德刑、政事、典礼没有改变,我军是不可以对楚军作战的。 “讨伐背叛的用刑,怀柔臣服的用德,这两点楚国做到了。楚军去年入陈,今年入郑,士卒不疲惫,国人无怨言;国内农工商贾不因战争受到冲击,人民安居乐业,政事也做到了。蔿敖用令典来治理国家,百官都能各司其职,军政不戒而备;楚君用制度选拔官员,贵贱有等,长幼有序,典礼也做到了。 “这样的军队怎么可以和他作战呢?用兵讲究‘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兼并弱小的,进攻昏昧的,才是战争之道。我们还是回国重整武备吧,虚弱昏昧的国家那么多,何必专伐楚军呢?” 先縠跳起来叫道:“不行!晋国之所以成为霸主,就是因为师武臣力。大敌当前却不敢作战不能称之为‘武’,失掉了郑国却不能夺回它不能称之为‘力’。霸权从我们这些人手中失去,我们还不如去死! “出师前确实只占卜救郑,但是救郑就不用对楚军开战了吗?现在听说大敌当前就害怕了,那还是大丈夫吗?出师时是三军统帅,回去却被耻笑为娘们,你们能忍,我不能!我要独自出战!”说完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像着了魔一样冲出去了。 先縠返回驻地后立即将部属集合起来,然后带着这支军队渡过黄河。对于副手公然抗命的行为,荀林父束手无策,竟然无力阻止。 晋国本届内阁问题多多、矛盾重重。而大夫们各自为政、正卿没有威信是主要原因。在内阁中,只有荀林父和士会参加过三十五年前的城濮之战,两人属于资历最老的大臣。 荀息当年受晋献公所托力保奚齐为君,所以被晋人视为骊姬党的领袖人物,这就意味着他与几乎所有的晋人为敌。 晋惠公上台后,荀氏受到了无情的打压。但是晋人痛恨惠公和他的宠臣,后来又转而同情荀氏了。晋文公登基后,在大臣们一致倡议下,晋文公重新启用了当时正在田里锄大地的荀林父,以示不忘荀息的杰出功勋。荀林父从晋文公的御士做起,经历了数次内乱外战,一步步升到上卿的位置。 而先轸和先且居父子曾连续担任中军将,这种情况在晋国史上绝无仅有,是先氏家族的殊荣;先縠把前人建立的功勋当成自己嚣张的资本,因此特别瞧不起与自己出身反差巨大的荀林父。郤缺死后,先縠与荀林父争夺上卿未果,心中淤积了厚重的怨念,所以才处处与荀林父作对。 面对这起突发事件,大夫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荀林父的兄弟荀首卜了一卦,卦象由“师”(坎下坤上)变为“临”(兑下坤上)。 荀首心情沉重地说:“此师殆哉!《周易》上说:‘师出以律,否臧凶’。将士们服从军令为臧,违反军令为否,‘坎’为大川,又代表军众,‘坎’卦变了成了‘兑’,军心就离散啦!军心离散就会削弱战力,河道拥塞就会成为沼泽。 “兵法说;‘治众如治寡’,指挥三军如同指挥一人,这就是告诫将士们要严守军令。现在军令不行,就像大河拥塞变成沼泽,而沼泽是最容易干涸的,所以说如果遇到楚军,失败必成定局。这一切都是彘子(先縠的封地为彘)造成的,他就算能活着回去,也一定会有大的灾祸。” 韩厥对荀林父说:“彘子以偏师陷于险地,您的罪大了!下属违抗军令,谁应该负主要责任呢?如果战败,那就是重罪。不如全军渡河吧!就算战败,一个人的罪由六个人分担,您罪不至死。” 士会说:“韩大夫说得对,他一个人就绑架了半个中军。我们不能放弃被绑架的将士,除了渡河没有其它办法了!”其他大夫们也表示同意,晋军随后全体渡过黄河。 先縠登上南岸,他那澎湃的热情立即消失了。他清楚违抗军令的后果,也对楚军怀有巨大的恐惧,他望着身后这几千号人,军士们也面色阴沉地望着他;他不知道是该前进还是返回,结果就在原地驻扎下来。不久他看到全部晋军开始渡河,便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嘴脸。 在另一面,由于楚军历史上从未见过黄河,所以楚庄王打算饮马黄河再回师——这个行动将是个伟大的壮举,他可以借此向祖先和国人大大夸耀一番。 当楚师行进到郔地(今郑州附近)时,楚庄王收到了晋军渡河的消息。他心中兴奋的情绪烟消云散,顿时感到头上一盆凉水、怀里抱着冰。楚庄王无意与晋军发生冲突,便把将领们召到军帐里,向他们下达了回师的命令。 伍参首先跳出来反对,他强烈要求直面晋军,如果战事无法避免,那就不惜与晋军全面开战。 孙叔敖素来看不上那个行事张扬、喜欢自我表现的年轻人,他怒斥道:“楚师去年入陈,今年入郑,所有战事没有不顺利完成的。现在大敌当前,一旦战败则前功尽弃,到那时你的肉够我吃的吗?” 伍参说:“楚军如果取胜,就是令尹大人失策;如果不胜,我的肉会在晋人那里,你也吃不到啊!” 楚庄王显然被伍参的话打动了,他开始思考要不要采纳伍参的意见。孙叔敖见楚庄王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便冲出军帐,传令拔营撤军。 第三百一十九章 邲之战(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缺少了孙叔敖的军帐就成为伍参尽情表演的舞台。他说:“臣不是逞一时之勇才力主作战的,而是有完美的理由:荀林父新任中军将,还不能发号事令;中军佐先縠刚愎不仁,不肯服从军令;大夫们各怀心事各自为政,军士们无所适从。 “总之,荀林父根本控制不了局面,主帅无威、上下不和,这是一支秩序混乱的军队,而楚军则上下一心。我们以治攻乱,怎么会不成功?再说世上哪里有君王逃避臣子的,您将楚国社稷置于何处? “百年之后您见到成王,成王问起来,您会怎么说呢?您说:‘啊,因为祖父在城濮战败过,所以我宁可被世人耻笑,也不敢战胜晋军以加重您的屈辱。’如果成王再问:‘难道你一个后世君王倒不如先大夫子玉吗’,您怎么回答?反正我是想不出来。我看您还是在逃跑的路途上慢慢想吧!” 楚庄王勃然大怒,伸手去抢卫士手中的武器;伍参立即跳起来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楚庄王又征求其他人的意见,沈尹、子重、子反都被伍参的话所刺激,一致主张对晋军开战。楚庄王终于坚定了信心,随即下令,命全军继续北上。 楚军驻扎在管(今郑州)地,静待局势发展。晋军到达邲(今河南荥阳北)地,驻扎在敖山和鄗山之间。 到现在为止,两军都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现在的情形和三十五年前何其相似,晋、楚都在战与不战之间左右徘徊。但是郑国人却先坐不住了,僵持下去对郑国是没有好处的。两个大国就算达成一个废话连篇的协议,被出卖的也只能是郑国,搞不好郑襄公会再次光着膀子牵着羊、在一年之中第二次签订城下之盟。所以郑人认为当务之急是挑唆两国尽快作战,自己再从乱中取利。 基于上述想法,郑襄公派皇戌来到晋营。皇戌说:“寡君因为社稷之故屈从楚国,但内心还是忠于晋国的。楚师屡次得胜,骄横的不得了;敌军目前防备松懈,士卒已老。晋军如果突击楚师,郑人将全力协助晋军作战,两军联手可以一举击败敌人。” 荀林父安排皇戌下去休息,然后与大夫们商讨对策。 先縠说:“消灭楚军,降服郑国就在这一次了!必须答应郑使!” 栾书说:“皇戌的话纯属胡说八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楚国在灭亡庸国以后,楚君无日不训讨国人说:‘民生来之不易,大祸不日将至,戒惧之心必须长保而不可懈怠’;在军旅中则训诫说:‘胜利不可长保,纣王百战百胜,最后却失去祭祀’,‘民生在勤,勤则不匮’。这怎么能说骄傲? “先大夫子犯有句名言:‘师直为壮,曲为老’。我们没有德行,却把怨恨强加到楚人身上,楚理直我理曲,楚师不可谓老。 “楚君的卫队分为左右两广,每广有战车十五乘,步兵一百人。每天日出之时,右广驾车,车兵立于上,步卒立于下;正午时分,左广接替右广值事,一直到日暮。每天夜里都有内官值夜巡营,以防备不测,怎么能说没有防备? “子良是郑国上卿,潘尪是楚君的重臣;潘尪入盟郑伯,子良出为人质,两国已经非常亲密了!难道还能指望郑人帮助我们作战吗? “现在郑人来劝战,不外乎就是想从中渔利,晋国胜就从晋,楚国胜则从楚。所以绝对不能答应郑人的要求!” 赵括、赵同说:“我们率师出征不就是来求战的吗?大敌当前却畏手畏脚,那还来干什么呢?击败楚国才能得到属国,还有什么可以迟疑的?我们要听从彘子的!” 荀首拍案而起,指着两人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赵氏兄弟跳起来对荀首拔剑相向,荀首也不甘示弱,大夫们一拥而上把几个人拉开。这场会议又在一片吵吵闹闹中无果而终。 荀林父把皇戌召来告诉他说:“晋师不会向楚人主动发起进攻,如果夫子愿意的话,可以劝楚人先行发难。不过要是郑师敢于充当晋军先锋,晋大夫们倒是愿意为郑军提供帮助。”说完就把他打发走了。 楚庄王见到晋军不进不退,也派出使者来试探晋人的态度。荀林父命士会接待楚使,赵括等人也到场旁听。 楚使说:“寡君年少丧父,说话直率、不懂得文饰,所以大国人也不要挑理。寡君听说成王、穆王曾经常出入郑国,郑国人迎来送往十分恭敬。但是现在郑人竟然背弃旧好,不敬寡君,寡君这才北上教训郑国;因此伐郑绝不是为了与晋国为敌。寡君即将回师,所以请诸位还是不要在此地久留了!” 士会说:“当年周平王对先君文侯下令:‘与郑夹辅周室,无废王命!’郑武、庄、厉、文以下无不谨遵。但是郑人今日却废弃王命,所以寡君命令大夫前来责备郑人。晋人前来,也绝不是为了与楚为敌。” 两国即将交战却拿第三国当借口,说来说去都是郑国人的错,这就是郑国人所担心的。 楚使对会谈结果感到满意,他向士会行礼后便退出军帐、驾车回营,但是他的车在通过营门时却被赵括拦住了。 赵括说:“士会刚才说得不是实话。事实是寡君命令大夫们把楚国的痕迹从中原彻底抹掉,并且告诫大夫们不要回避敌人。我们无所逃命,所以才来到这个地方。” 楚使感到十分惊讶,他问道:“那么,我应该用哪种说法回复寡君呢?” 赵括说:“你们把军队开过来就知道了。” 楚使回去复命,伍参说:“我只知道晋人内部有分歧,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不和到这种程度,甚至在敌人面前也懒得掩盖内部的矛盾了!这次出使收获很大,我们应当继续向晋军派遣使者。” 第三百二十章 邲之战(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此之后,使者们一直往来两军其间。双方都不想主动进攻,又不愿首先撤退;为解决这个难题,双方决定举行一个盟会。大多数人都感到高兴,因为人们不用面对一场结果无法预测但一定极度惨烈的战事了。 两军的大营绵延十几里,最近的处相距不过数里。双方的斥候、樵采人员有时难免碰到一起,单车致师的情况也时有发生,所以小冲突不断。但是双方的将领都保持了必要的克制,没有把小冲突扩大化。 盟会的日期已经确定下来了,但是知道的人并不多,也仅限于双方高层;下面的人仍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春秋时期,只要交战双方没有签订合约,单车致师就不是被禁止的行为。这一天,楚国的乐伯、许伯和摄叔打算对晋军单车致师。三人登上战车,许伯御戎,摄叔为车右。 许伯说:“我听说致师者,御戎一定疾驰扬旌,迫近敌人的营垒才算完成任务。” 摄叔说:“我听说致师者,车右一定要突入敌营,杀死敌人割下左耳,然后生俘敌兵。” 乐伯说:“我听说致师者,车左一定要以利箭杀敌,车右入敌营时要代替御戎下车整理马鞅。” 三人互相鼓励一番便向驱车晋营驶去,他们袭击的目标是晋军的一个前哨站。许伯驾战车对着目标猛冲过去;乐伯迅速射杀了两名哨兵;摄叔跃下战车冲进营垒击杀一名士兵,割下他的左耳,又扛着一个被打昏的俘虏跑出来。此时乐伯已经整理完马鞅,摄叔把战俘扔进战车随即跳上来。 晋军的大营顿时嘈杂起来,了望者指着敌人大喊大叫。晋大夫鲍癸率领数辆战车迅速出击。晋人的战车分列左右,企图从两面包抄乐伯。乐伯左右开弓箭无虚发,但是晋人毫不畏惧,仍然紧追不舍。 乐伯很快发现箭囊立只剩最后一支箭了,楚军大营却还在远处。敌人却越追越近,他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一只麋鹿受到惊吓突然从车前横向窜过,乐伯抬手一箭将它射杀,随即命令许伯停车,让摄叔把死鹿献给晋人。 晋人的战车纷纷围上来,军士们用武器指着三人、对着他们怒目而视怒。摄叔抱起死鹿镇定自若地来到鲍癸车前,说道:“现在还没到狩猎的季节,所以诸位也没有野味可以享用,这只麋鹿就算我们的一点心意吧!” 鲍癸示意部下收起武器,命人把死鹿收下,并对摄叔说道:“把俘虏交给我们,你们就可以走了。”他的左右都愤愤不平,强烈要求杀死敌人。鲍癸说:“楚人临危不乱,车左善射,车右善辞,他们都是令人钦佩的君子。” 先縠下定决心与荀林父对抗到底,他一心要破坏晋楚谈判。但是他感到自己一人势单力孤,便鼓动赵旃和魏锜等人造反。 乐伯单车致师后,魏锜不胜其怒,他向荀林父请求对敌人单车致师,但是没有获得批准。魏锜于是换了一副面孔,请求出使楚军。荀林父叮嘱他千万不要对楚人做出挑衅行为,魏锜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便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 赵旃也请求致师,仍然被拒;他又请求召楚人入盟,这个请求到批准了,结果他也到楚人那里去了。 郤克说:“两个心存怨念的人离开啦,大战一触即发,我们必须马上加强防备。” 先縠说:“郑人劝战,我们没有同意;楚人请盟,我们又摆出一副作战的架势。现在会盟的结果还不知道,加强戒备只会使楚国产生怀疑。” 士会说:“还是应当做好准备,如果两人激怒楚人,敌军发动突袭,我们将丧师无日;如果楚国没有恶意,我们就解除戒备参加盟会,又怎能损害两国关系呢?况且自古以来,但凡诸侯参加兵车之盟,军队都要加强戒备。” 先縠还是不同意,士会也没有继续和他纠缠,于是带着郤克赶回上军。士会命令巩朔、韩穿沿着敖山的地势从下至上次第布置了七道防线。赵婴齐听到风声后则命令属下在河边聚集渡船,随时准备逃到对岸。 魏锜进入楚营后便向对方请战。楚国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伍参表情复杂地看着魏锜说:“贵国使者昨天刚刚才同意举行盟会,怎么一天就完全改变了?” 魏锜回答:“大夫们不敢打听其中原因,只是在执行将佐的命令罢了!” 魏锜乘车驶出敌营。他余怒未消,突然袭击了楚军的一个前哨,就这样完成了致师的心愿。楚人发出警报,潘尪的儿子潘党怒火中烧,立即带着几辆战车进行追击。 魏锜用弓箭还击,他的箭囊很快也只剩下一支箭了。就在命悬一线之际,他突然看见前方有六只麋鹿蹿蹦跳越,就仿照乐伯的举动射杀了一只,并将猎物献给潘党。 潘党说:“这个人虽然反复无常,但是也真够聪明的;晋人尚且不杀君子,这个人虽然称不上君子,但起码算个勇士;而且我也不能不如鲍癸。”他就收下麋鹿、将魏锜放走了。 叛党返回后,楚庄王立即召开紧急军事会议。楚庄王在会上说:“形势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乐观,晋人就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地耍小脾气,不谷对他们的反复无常感到非常忧虑,而且也不容晋人继续戏耍不谷。所以不谷想要派使者面见荀卿,借以表达不谷对和平的诚意及不惧战争的决心。” 潘党说:“君王不要再对晋人抱有幻想了。荀氏已经无法控制住局面,两国就算勉强签订盟约,我们也很难期望晋人会遵守。晋楚必有一场大战,与其等晋人上下和睦之时再战,不如趁此机会与敌军一决高下。” 孙叔敖说:“内部不和的现象在任何国家都是存在的,比如说你(潘党)我现在就是如此。盟约是要经过两国君主批准的,如果臣子违约,他先要受到晋侯的惩罚,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动手呢? “现在晋国六卿基本都是主和的,魏锜来请战肯定不是荀氏的本意,这个挑起事端的人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臣赞同君王派使者向晋人通报此事,如果只是魏锜一个人的决定,他自然会受到惩罚;魏锜一旦受到惩罚,那些和他怀着同样心思的人也就不敢乱动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邲之战(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伍参说:“如果盟约都有效力而各方都能遵守的话,诸侯们为什么还会反复无常呢?郑伯不就是眼前的例子吗?否则楚军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郑伯没有信用,晋侯就有吗? “如果晋国再次讨伐郑国,楚军必然兴师动众前来救援,到那时两军不还是必有一战吗?那和现在就战有什么区别呢?况且大军一动、举国不宁,城濮一战,楚国三十多年不能北向,如果这次晋国战败,他们恐怕也数十年不敢东向了!” 将领们争执不下,楚庄王头痛不已;此时已经夜入初更,楚成王宣布散会,他说自己要好好考虑一下。 赵旃却没有给楚庄王留太多考虑的时间,他在接近黎明之时来到楚营门外,命令部下进去下战书,自己则在地上铺了一块席子,面向营门坐等消息。 军吏不敢怠慢,立即叫醒潘党并将战书呈送给他。赵旃的战书和魏锜不一样,他要求楚人派出一乘战车和他单车决战。潘党说:“先大夫说:‘晋人多诈。’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疯子,楚人是绝对不会同情疯子的。” 鸡鸣之时,潘党把楚庄王叫醒并将战书递给他。楚庄王看罢顿时火冒三丈,他戴上头盔大叫道:“你们不是要挑战吗!好吧,就让不谷来亲自迎战吧!”说完他就跳上整装待发的左广战车飞驰出营。 赵旃完全不了解营内的情况,他听到里面人喊马嘶,稍后就看见楚庄王面目狰狞地冲出来了,而且出来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左广卫队。赵旃顿时魂飞魄散,他像触电似的窜上战车策马飞奔;赵旃心里清楚,他就算射下一只龙来献给楚王,也保不住自己的小命了。 赵旃狂奔了几里,却发现到了一座小山脚下,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他就跳下战车爬山而遁。楚庄王的车右屈荡紧随其后,凶神恶煞一般紧追不舍,而且很快就抓住他的披风。赵旃没有胆量与楚庄王的贴身卫士互怼,但他却是个逃生专家——每当被对手抓住,他就挣脱掉身上的附着物;赵旃就一遍又一遍地祭出金蝉脱壳的法宝,直到被扒个精光才得以逃命。 屈荡抱着一堆战利品——盔甲、战袍、武器还有一只战靴,喜滋滋地一路小跑回到楚庄王身前。 楚庄王笑道:“真是越狂妄者越无耻!为了逃命连遮羞布都不要了,还不如死得光荣点。晋人如果堕落到这种地步,不谷真的羞于与他们结盟。” 就在三人说说笑笑准备回营时,御戎彭名突然指着前方大叫:“晋人进攻了!” 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前方烟尘滚滚,隐隐传来车轮马嘶之声。屈荡叫道:“快跑吧!丢衣服的回来寻仇了!”彭名立即驾车掉头逃向军营。 楚军的了望哨很快发现晋军方面的异动,哨兵把金铎敲得震天响。孙叔敖登高一望,大声传令全军列队出营,准备迎战。 但是,所谓的“进攻”事实上并不存在,那只是晋人做出的一个鲁莽的行动。原来荀林父担心魏锜、赵旃激怒楚人而遭到报复,所以派出十几辆载着士兵的軘车赶来接应二人。但是这个不慎重的行动却使楚人产生了严重的误判。 当楚庄王安全返回而人们也弄清了前方只是晋军的小股部队时,孙叔敖仍然决定对晋军发起总攻。孙叔敖是个慎战主义者,但是他一旦决定开战,绝不会再给敌人留下和平的机会。 孙叔敖说:“进攻!先人有夺人之心,宁可我迫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迫我!”楚庄王奋力击鼓,楚国三军车驰卒奔,全力向晋军压过去。 晋下军左翼最先受到攻击,因为他们离楚军最近。晋军完全没有防备,士卒们仓促之间无法集结并构成有效防线;楚军长驱直入,大批士兵惨遭屠杀。 荀林父此时完全弄不清状况,他不明白楚军为什么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进攻,接下来他就发出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撤退!先济河者有赏!”晋国人从来就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命令:逃得最快的士兵竟然能受到最重的奖赏! 中军、下军顿时乱成一锅粥:大部分军队还没有受到攻击就溃退了,士卒们争相往河边逃跑,很多人甚至扔掉了头盔和武器,只求快点逃命。 大军拥挤在岸边吵吵闹闹,人们争先攀爬上船,毫无秩序可言。船只也挤在一起相互碰撞,有的船装满了逃兵,却被后面的阻挡着划出不去;后面的船让开一条道,岸边的船却被扒翻了。 有的船刚刚驶离岸边,就被水里的士兵扒住船帮,桨手没地方下桨,想要挤上来的人却越来越多,于是很多船就这么倾覆或者沉下去了。 更有甚者,船上的人为了阻止同伴们扒上来,就对他们痛下杀手、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自己的战友,用戈刺,用剑砍,完全不顾对方是不是自己的族人亲属,也不顾他们的苦苦哀求。有的船到达对岸后,士兵们下船时发现船底竟然铺满了被砍断的手指,以至于他们每走一步都会滑倒! 当然,晋国从来都不缺乏高尚勇敢的军人,那些人并没有选择逃跑,而是有秩序地围在指挥官身边等待命令。有些士兵则全力救助落水和受伤的同伴,而有些救人者就被别人抱着一起沉入水底了。 黄河到处都漂浮着溺毙和被自己人刺死的尸体,破损的船板,战车的残片,战马的尸体,还有象征着威武和荣誉的军旗;鲜血和黄水混在一起形成令人恐怖的颜色。 混乱没有持续太久,将领们就赶到了河边。指挥官重新下达军令,组织士兵构筑防线并占领地势较高的地方,秩序这才得以恢复。 荀林父突然发现,上军的官兵一个也没过来,“他们是被围困了呢?还是被阻挡无法通过呢?”荀林父登高一望,眼泪马上就流下来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邲之战(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荀林父看到在敖山之中,上军布下的七道防线赫然在目。上军战旗林立、鼓音不绝,士卒们进退有序,正在顽强地阻击敌人;原来上军一直坚守阵地掩护友军,根本没有撤退! 晋军溃败的速度之快出人意料,而楚军的进攻又过于顺利,所以逃跑的和进攻的都顾不上自己的阵列队形了。楚国的士卒到后来已经不像军人而像强盗了,他们只求杀人割下左耳以请赏,或者停下来打劫死尸的财物、争夺其它战利品。 在到达敖山之前,楚军的进攻一直势如破竹。但是当楚军准备穿过敖山和鄗山之间的通道、把敌人赶进黄河时,却遭到了来自敖山一侧的猛烈阻击。 晋上军士兵从山坡上冲下来,将毫队形散乱、气喘吁吁的楚军截断,并给敌人造成了不小的杀伤。楚军无法冲破防线,不得不退回去重整队形。 楚军很快再次发动进攻,并且突破了晋军的首道防线。当进攻者开始仰攻第二道防线时,晋军从两侧向下包抄,进攻楚军的两翼。楚军三面受敌,不得不再次退回去,而且又死伤了不少士兵。 楚军想避开敌人的防御圈,沿较远的鄗山山坡通过;但是晋军又冲出来对着他们放箭,再次将敌人逼退。上军三次击退楚军的进攻,为荀林父重新构筑防线争取了宝贵时间。 楚庄王见这支敌军十分难缠,就让军队原地待命,并把将领们召来商议对策。 伍参说:“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进攻河滩上的敌人,而是要对付晋国的上军。上军兵力不足,只能防守敖山的一个侧面。如果我们绕到山后、堵住敌人的退路并占领后山,把敌人从山上赶到平地上,然后两面夹击,敌人必将全军覆没。得士会相当于得晋国的三个卿,再加上郤克,晋国二十年内是不能进军中原了。” 楚庄王批准了计划,他命令潘党和唐惠侯率领四十乘战车和相应步兵绕行到敖山后面,准备爬上山坡;同时命子重率军堵住晋上军退往黄河的道路。 士会发现了楚军的异动,也猜到了敌军的意图。郤克的儿子郤锜此时正站在士会和父亲身边,他问:“楚人看来要吞掉上军了,夫子准备迎击敌人吗?” 士会说:“楚军过于强大,如果敌人全力进攻上军,我们一个也回不去。不如见好就收,分担战败的责任;休养民生,来日再战,不是也可以吗?” 士会下令向黄河方向撤退,他亲自殿后;上军终于在敌军完成合围之前冲出包围圈。 战事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士卒们喉咙冒火、饥肠辘辘,都疲惫不堪了。主要战事已经结束,只剩下零星战斗还在进行。 楚庄王说:“楚、晋两国君主不能和睦相处,国民士兵又有什么罪?不要再多杀伤了,把他们赶到岸边就可以了。”这个命令使很多身临绝境的晋人得以生还。 一队楚军追逐晋人。晋人在逃跑过程中战车的车轮陷入泥坑中。敌人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停下来,默默注视着晋人的举动。晋人手忙脚乱、又抬又拉地想要把战车从泥坑中弄出来,但是那该死的战车就是纹丝不动。 楚人也不禁替对方着急,他们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提醒晋人说:“你们这样蛮干是没有用的。车前的横木卡在石缝里了,把它抽出来就可以了。” 晋人停下来仔细一看,情况果然如楚人所言;他们迅速抽掉横木,继续上车逃跑。楚人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们的行为与其说追赶不如说监视。 晋人跑了一阵,战车又不知道又出什么问题了:战马嘶鸣盘旋不前,战车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晋人跳下来又胡乱忙了一阵,楚人站在一边不禁笑出声来。 晋人索性停下来,转过身、对着楚人怒目而视。楚人说:“旗杆挂在树杈上了,你们把旗杆拔下来就可以了。”晋人拔掉旗杆又向前逃,楚人继续跟在后面。 逃跑者在即将到达本国营地时,转过头向楚人拱手喊道:“我们真是不如大国人啊!你们逃跑的经验竟然这么丰富!”说完飞驰而去。 赵旃光着逃回军营,他穿上衣服驾着战车驶出营门,忽然撞见哥哥和两个叔叔在溃逃的人群中被挤来挤去。赵旃把战车让给三人,自己则加入徒步狂奔的人潮。 大批敌人在身后紧追不舍,他独辟蹊径,离开人群钻进一片丛林。赵旃穿过丛林之后,忽然发现部下逄大夫驾车载着两个儿子正在逃跑,他于是大喊道:“逄大夫,等等我!” 逄大夫目视前方,好像没听见的样子,嘴里却低声对他的两个儿子说:“不要搭话!”然而他的话说得太晚了,一个儿子回头说道:“老赵头儿在后面叫我们呢!” 逄大夫大怒,他停下车,把儿子们赶下车并吼道:“你们既然想死就死这儿好了,明天我会回来替你们收尸!”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因为一句话竟然把自己的命弄丢了。 逄大夫载着赵旃走了,两个年轻人都没有继续逃跑,而是拔出利剑在等待敌人。楚军不久追上来了,兄弟俩便都在原地战死了。第二天逄大夫按原路返回,看到两个儿子的尸体伤痕累累地叠在一起,不禁老泪纵横。 中军和下军撤到岸边后为了争船而大打出手。由于赵婴齐早已预备了大量的渡船,所以那里争夺的场面也最激烈。事态后来便发展到不可控的程度,以至于竟然发生了荀氏子弟杀死下军士兵的恶**件。 荀罃(智罃,荀首的儿子)得到消息飞速赶来,他当场处死了领头的子弟,并骂道:“你们有胆量与同伴们作战,就没勇气去杀敌雪耻吗?你们愿意回去死在大司马的斧钺之下、被国人所唾骂呢?还是死在战场上以赢得勇士的名声?” 子弟们刚刚还沉默不语,现在则举起武器喊道:“我们愿意赎罪,愿意死在敌人手里!” 荀罃喊道:“那还等什么?跟着我回去杀敌吧!”说完他就带着子弟们返回战场。他们迎面碰到了楚国大夫熊负羁带领的军队。 熊负羁看到荀罃的战旗不禁大喜过望,他指着荀罃叫道:“那是荀林父的侄子、荀首的儿子,一定要抓活的!”随后就对晋人的小分队发动进攻。子弟们不多时便全都战死了,荀罃也因为身受重伤被俘。 第三百二十三章 邲之战(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荀首得知儿子被俘不禁大怒,他立即带着大批军队返回战场营救荀罃。荀首的御戎的是魏锜;他的箭囊里混着几种不同的箭支。荀首不停地射杀敌人,但是他看到抽出来的如果是利箭,就将它放到魏锜的箭囊中,钝箭就射出去。魏锜怒道:“你有什么毛病?难道晋国不能生产利箭了吗?” 荀首说:“我得不到别人的儿子怎么能换回来自己的儿子?利箭这么少,必须等到紧要关头再用。” 战车转过一个弯,荀首刚好看见连尹襄老驾车载着王子谷臣从对向赶来,荀首快速抽出一支利箭射死襄老,又射伤谷臣。晋卒一拥而上赶走了随行的步兵;荀首跳到对方的战车上,驾车把王子谷臣和襄老的尸体带回去了。 黄昏时分,楚军开进了被放弃的晋军大营。楚军也不再逼迫晋军,只是远远地监视着敌人的动向。晋军则在敌人的监视下连夜渡河,渡口场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渡船上的灯光铺满了河面,晋军吵吵嚷整整渡了一整夜。第二天太阳初升之时,晋国三军统帅荀林父、士会、赵朔乘坐最后一只船离开河岸。 楚国三军随后来到岸边,军士战马同饮黄河之水。 潘党对楚庄王说:“王为什么不将晋人的尸体收拢起来筑成京观,向后世昭示您的伟大武功呢?” 楚庄王说:“‘武功’的含义并不是你这么理解的。武,就是止戈,就是以强力保卫和平。所以周武王在克商后在《颂》中说:‘载籍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与时夏,允王保之。’武王昭告世人说:他将要收藏武器,停止战争,专求美德,播散华夏。 “所以‘武功’就是禁止暴力、弭兵休战、保有社稷、建立功勋、靖国安民、结好诸侯、富民丰财,昭示子孙不忘祖先的功业。 “如今不谷使两国将士暴骨于荒野,已经非常残暴了;现在又要做京观以彰显暴力、威慑诸侯,哪里还谈得上弭兵?残暴好战,哪里能保有社稷?晋国依然强大,哪里谈得上建立功勋?违背民意甚多,哪里会靖国安民?没有令德却以武力战胜,哪里能结好诸侯?趁人之危却心安理得,以此为自己的功劳,哪里会富民丰财?武有七德,我一样都没有,哪里能昭示子孙? “古代圣王讨伐不敬,只是将罪魁祸首杀戮后筑成京观,以警示奸邪之人。晋国没有罪,士卒们为国家战死,又怎么可以建造京观呢?不谷只能在事成后向先祖告庙而已。” 楚人于是收敛晋人的尸体并将其妥善安葬,然后搭建一座临时祖庙,将随军带来的先王的神主摆在里面举行告庙仪式。 楚庄王随后又祭祀了黄河后,祭祀仪式举行完毕他就先后来到衡雍和践土两地。三十五年前,晋文公曾在那里举行践土之盟;三十五年后来到此地的却是敌人的后裔。 楚庄王参观了晋文公驻军的旧址和践土之盟的遗址,一些参加过城濮之战的老兵不禁哭出声来,人们不禁感叹世事无常;物非人是、物是人非。没人知道下一批来到这里的将会是是什么人。 楚国大获全胜,而郑国大间谍石制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石制所不知道的是,他已经失去了楚人的信任和支持。原来子重认为他故意拖延战局,迟迟不肯提供帮助,并因此给楚军造成了很大损失;他认为石制拖延的目的只不过为了想要加重自己的功劳而已。 石制心有不甘,他给子重写了一封信,责备对方没有兑现承诺。子重大怒,立即把这封信转送到郑襄公那里去了。 七月二十九日,郑襄公处决了石制、公子鱼臣和他们的同党。叛徒们为了谋取私利而出卖国家,最终只得到了身败名裂的下场。 荀林父带着败军行进到新绛郊外,他解散了军队,并让大夫们先行回国;自己则穿上丧服,自我囚禁在城外一座简陋的房子中,在那里等待晋景公的命令。 当初在战事中屡屡违抗军令的恶棍们、此时却紧紧围绕在晋景公身旁。他们声色俱厉地控诉荀林父的罪行,好像只有他才是导致战败的罪魁祸首。晋景公感到心悸不已,他不想继续听下去,命韩厥立即将荀林父明正典刑。 韩厥还没有搭话,太傅士渥浊却突然站出来叫道:“荀伯不能杀!城濮之战后,晋国的先大夫们弹冠相庆,只有文公忧心忡忡。大夫们问:‘战胜还不高兴,那要到什么时候才高兴呢?’文公说:‘忧患真的解除了吗?子玉还活着啊!困兽犹斗,何况是大国上卿呢?’后来子玉自杀,文公才面露喜色说:‘忧患终于解除了!’子玉的死是晋国再胜、楚国再败,因此楚国三十年不敢与晋国交兵。 “晋国病了,邲之战是上天对晋国发出的警告。如果只是把责任简单地推到荀伯上,而不去追探病因,晋国还会再次战败。荀伯是五世老臣,他的忠诚和品德素来被晋人所称颂,没有人会相信他能独自造成战败的恶果,而其他人却一点责任也没有。况且,如果荀伯有独立造成战败的巨大能力,君侯肯定是无法杀死他的。 “荀伯侍奉君主,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这次失败就像日月有食,哪里会损害他的光明呢?难道君侯不想知道晋国的病根在哪吗?难道君侯希望让无辜者替真正的罪犯受罚吗?如果再杀荀伯,岂不是又加重楚国的胜利了吗?” 晋景公听从了士渥浊的建议,他换上丧服,亲自到郊外去迎接荀林父。晋景公把泪流满面的荀林父搀扶起来说:“这是寡人的过错,寡人不能再次犯错了。回去吧!你是寡人的孟明、不是子玉!” 第三百二十四章 楚庄王征宋(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军在邲之战中完胜晋军之后,华夏诸侯按照其所处的环境反应不一;由于列国政治立场各不相同,出现那么多种情况当然不足为奇,但是最感忧虑的便是宋国了。 宋国有个附庸叫做萧,萧城位于今河南萧县西北、古丹水北岸,是宋国的东大门。邲之战当年的冬季,楚庄王率领全国之师伐萧。楚军一年三战,如此强大的连续作战能力实在令华夏诸侯咂舌。 战报传到宋国,宋人宁愿把入侵当成楚军的一次孤立的军事行动,而不愿意将此事视为伐宋的先兆。宋人不想给楚军以口实,所以没有出师干预,而是说服了蔡国去救萧。 楚军先锋官熊相宜僚和王子丙率军首先到达萧城南郊。楚人望见城墙上排满了军士,手握幽光隐隐的武器,对着城下怒目而视;萧君和将领们则站在城门正上方。 王子丙驱车出列,手指萧君,傲慢地要求他交出“土和水”。萧君的一个儿子当即跳上城垛,撩起战袍,对着王子丙撒了一泡尿说道:“水已经给你们了,土就在你们脚下,取完赶快回去吧!” 王子丙怒不可遏,点着萧君的鼻子让他出城受死,否则就把他流放到云梦泽去捞王八。萧君把城垛拍得啪啪响:“你等着!老子怕你们这帮杂碎不成?” 楚军随即后撤五里排开阵列,萧军倾巢而出。楚军的两位指挥官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直到此时才清醒过来、认清形势:原来自己要用一支先锋军对抗敌人的全部军队。但是楚人已经无路可退,只得发起自杀性进攻,结果这支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指挥官也成为敌人的俘虏。 楚军主力于第二天上午赶到萧城南郊。首战失利使得楚庄王萌生出不良预感,他不停大骂两人“愚蠢”,骂完就派使者进城面见萧君。 使者说:“请不要杀害楚国战俘。作为回报,寡君可以撤军,并发誓不再进犯萧城。” 但是萧人认为,楚人的话根本就不可信——否则陈国也不会灭亡了;况且两个俘虏已经被折磨得快要疯了;傻瓜才相信楚人会把打落的牙吞进肚子里咧! 萧人决定把顽固进行到底:军士们干脆把两名先锋官吊死在城头,向楚庄王和数万楚军展示两具受尽摧残的尸体。 没有什么比当众打脸更能激起楚国人愤怒的了,楚军马上向前推进,将萧城包围起来。 萧大夫还无社出城下战书,楚国人禁止他靠近军营,还无社只得在原地等候。不多时,楚大夫司马卯从出营来见他。还无社向对方递交了战书,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 还无社问申叔展在哪里,司马卯说就在军营中。还无社于是仰起头、扯着嗓子对着楚营大喊:“申叔啊,请来阵前搭话!” 申叔展与还无社私交甚密,他一直担心还无社的安全,现在听到还无社喊自己的名字,立即驱车出营。 申叔展不想使楚人觉得他与敌人私下里有什么的交流,他就把车停到距离还无社还有二十步的地方。 申叔展大声问:“你还有麦麴吗?” 还无社不解其意,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了。” 申叔展继续问:“有山鞠穷吗?” 麦麴和山鞠穷都可以用来祛除人体湿气,申叔展的意思是“明日开战你要躲在泥湿底下之处保命。” 但是还无社仍不明就里,他答道:“也没有了。” 申叔展皱皱眉道:“你没有这些药物,如果得了河鱼腹疾(湿病)该怎么办?” 还无这才社恍然大悟,他压低声音说道:“见枯井可以救我,但是枯井实在太多了。” 申叔展说:“你在井口放一段绳索,如果听到上面有人哭泣,那人就是我。” 中原冬日的夜晚十分寒冷,这是种潮湿的、刺进脏腑和骨缝的阴冷。在这样的气温中,原住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披着长袍、点上火盆尚且冷得发抖;而在郊外宿营的、衣着单薄的楚**士们的处境就非常悲催了。 申公巫臣提醒楚庄王说:“君王有狐裘厚帐,但是士兵们却衣着单薄;您做为一国之君、楚人的表率,不可以独享温暖。”楚庄王听罢换上与普通士兵相同的衣服,走出大帐开始巡营。他对士兵加以慰问,进行鼓励,夸奖他们的奉献精神,并许以丰厚的奖赏。士兵们大受感动,无不感觉像穿了丝绵的衣服那样温暖。 当天夜里,萧人大溃。逃难者从四面八方如同蝗虫一样涌出,发疯似地、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遇人杀人、遇车毁车。楚军不熟悉地形,加之蔡国援兵就在西面的不远处,士兵们只得对萧人予以象征性的拦截,却不敢对冲出包围圈的人进行追击。 第二天太阳初升之时,仅存的萧军不愿可耻地逃跑,军队在萧君和他几个儿子的带领下出城列阵。双方同时击鼓进军,楚军一个冲锋就把敌人军吞没了。楚军随后进入萧城,他们得到的是一座满目狼藉的空城。 申叔展打着清理现场的名义四处寻找还无社,他不管横七竖八的尸体却专门寻找枯井。申叔展不久发现一口井的边缘搁着一截绳子,于是来到井口大放悲声,还无社在井底学青蛙叫;申叔展扔下下绳索将还无社拉上地面,如此挽救了朋友的性命。 在楚国伐萧之时,晋国先縠、宋国华椒、卫国孔达和曹人正在清丘举行盟会,盟会的主题是“恤病讨贰”;这个“贰”虽然没有明确下来,但与会者感觉就是陈国。 晋人明知想要通过一次盟会来挽回颓势的做法纯属幻想,但也实在找不出其他办法了。晋人在会上不顾中原诸侯所处的实际状况,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参会各国。参会者表面上一团和气,内心里却各怀心事——在其后的两年中,卫国和宋国打得一谈糊涂,孔达被迫自尽,先縠作乱被杀,清丘之盟就成了一场始乱终弃的盟会。 第三百二十五章 楚庄王征宋(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军毁坏了萧城的城墙,之后就拔营回国了;宋人心里的一块巨石算落了地。宋文公为了履行清丘之盟,出师讨伐陈国。但是宋人的举动引起了孔达的不满,他强烈要求出兵救陈。卫穆公诧异地说:“清丘之会口血未干,夫子就要撕毁盟书;原因何在?信用何在?利益何在?” 孔达说:“在诸侯盟会中,任何行动都要一事一议,清丘盟书上并没有讨伐陈国的约定,因此这场战事本就是宋国擅自发动的,与盟约无关。先君与陈国有约,一方有难,另一方必须救助。陈人已经兑现诺言(调停晋与卫的冲突),现在陈国有难,卫国不能不救。如果晋国来人谴责,臣将以死殉国。” 卫穆公给了孔达一个军。卫军到达陈、宋战场时,华椒还以为孔达是来帮自己的,所以没有对卫军设防。半夜时分,卫军突然对宋军发动进攻,宋人在惊慌之中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撒腿狂奔,一溃数里。 鲁宣公十三年(BC596)春,齐顷公率师伐莒。原来莒国依仗其与晋国的同盟关系拒绝向齐国进贡,所以晋国一旦遭遇失败,齐国人马上就冒出来对莒国大打出手。 这一年秋天,先縠暗中勾结赤狄危害晋国,结果事败被杀(这件事在后面还有详细记述)。晋人清算了先縠反叛势力之后,又把目光转向卫国。 晋景公派郤犨(郤步扬的儿子)去追究卫国人破坏清丘之盟的责任。卫穆公已经做好应对准备,他把公室最珍贵的宝器摆在郤犨面前,希望对方能放孔达一马。 郤犨盯着那鼎宝器,背着手、围着它踱了几圈,遗憾地摇摇头说:“寡君在外臣出行前说:‘一定要完成使命!否则就不要回来了!’外臣不敢废弃君命。如果君侯不能惩罚破坏盟约的元凶,寡君将亲自到大国来过问此事。” 其实郤犨并非不想将宝器据为己有,但是晋景公暗中向他许诺过,如果他能够完成使命,将会把他提为卿士;而卿士的地位可是十尊鼎也换不来的。 孔达在决定出师救陈那时起就准备以命抵罪了,他对卫穆公说:“君侯如果为了臣不惜与晋国开战,那么臣就成为卫国的罪人;天下没有任何君侯会为了罪人与他国结怨,所以您也不要去做。”说完他就回到家中,沐浴更衣,投缳自尽了。 但是事件接下来的发展就出乎卫国人的意料了。郤犨对逼死孔达的结果仍不满意,他说:“孔达破坏盟约之事,天下已人尽皆知;但是他的这种死法并不能向列国表明他是罪有应得,也不能警示后来者,所以请君侯就孔达伏法之事向盟国进行通报。” 郤犨退出后,卫穆公怒道:“晋侯真是欺寡人太甚啊!不但要卫国的忠良跪着死,死后还要曝尸弃市!寡人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能再向晋人让步了!” 大夫宁相说:“如果能站着,就不用去死了;如果君侯不能按着晋人的意愿去做,孔大夫就白死了。” 其实上述那些话是郤犨临场发挥加上的,他怀着一丝小得意走出宫门,一路上都在沾沾自喜。回到驿馆后,郤犨觉得使命已经完成,而且没有必要盯着卫国人做事,所以第二天就带领使团离开帝丘回国了。 不久,列侯便收到了卫穆公送来的以下消息:“卫国有不善之臣孔达,离间我与大国的同盟关系。现在他已经伏法,特向贵国通报。” 鲁宣公十四年(BC595)夏,晋国对郑国发动军事入侵。在这次行动中,晋国夺取了郑国的天险之城虎牢关;随后在虎牢关以东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大蒐礼。 晋军的行动给郑国人造成了巨大的心里压力,郑襄公立即带着公孙黑肱赶往郢都,向楚人寻求帮助。楚庄王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他绝不坐视晋军进犯新郑;但是虎牢关嘛,暂时就寄放在晋人手中吧。 郑襄公的情绪稍稍平稳些,又对楚庄王说:“(公子)弃疾是鄙国最重要的大臣,他如果能回到郑国,将会大大加强鄙国抵御外敌入侵的能力,自然也会替大国减轻负担。如果大国还有顾虑,寡人就把黑肱留在楚国,让他代替弃疾为人质。”这个请求也得到批准了。 郑襄公带着公子弃疾回国后,楚庄王召开了一次只有孙叔敖、子重、子反、伍参几位核心人员参加的秘密会议。 楚庄王说:“现在有情报证实晋国与赤狄关系日趋紧张,晋国会把目标放在北方的潞国而无暇东顾,晋军占领虎牢关的行动更像是积极防御而不是积极扩张。因此不谷决定趁此机会继续北伐,降服宋国。宋国虽大,但强不过郑国。只是宋国无罪,不谷必须得找到一个讨伐的理由才行。” 参会者表示赞同楚庄王的决定,然后子重就提出来一个阴毒、残酷的苦肉计。 第二天早上,楚庄王在朝会上宣布,他将向华夏大国派出两批使者:一批由王子冯带队,经郑国出使晋国;另一批由申舟带队,经宋国出使齐国。然后他着重向两位使者强调“不要向郑国和宋国借道。” 申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即跳起来,带着极大的不满和质问的语气说道:“郑国友好开明而宋国顽固鄙陋,宋人与臣又有旧怨。王子冯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但是臣肯定会死在宋人手里。君王不再考虑下您的命令了吗?” 楚庄王回答道:“宋人敢加害你,不谷就用商丘城给你陪葬。” 申舟看到了楚庄王眼中空洞无情的目光,马上就理解了命令的含义,于是一言不发退入队列。散会后,申舟回到家中交代后事,第二天又带着儿子申犀去见楚庄王,请楚庄王准许申犀继承他的禄位。做完这些事之后,申舟就带着使团北上了。 楚国使团在进入宋国边境时,当地官吏例行公事,检查通关文件。申舟拿不出过境文书,态度又十分恶劣;他骂对方是亡国遗种、殷商余孽,没有资格拦截大国使团。又说:“我连宋国先君都敢抽,你们这些杂碎又算什么?”宋人大怒,立即把他们捆起来押到商丘城去了。 申舟与宋人的过节源于鲁文公十年,当时宋昭公、郑穆公陪楚穆王到孟诸打猎,申舟为左司马。期间楚人给宋昭公安排了装载柴草的任务,但宋昭公认为对方是羞辱自己,所以没有遵守命令。到了晚上宿营的时候,楚穆王下令燃起篝火烧烤猎物,宋昭公拿不出木柴,人们这才发现宋昭公竟然抗命不遵。 第三百二十六章 楚庄王征宋(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申舟大怒,当场向宋昭公宣布了处罚结果。由于国君不能受刑,申舟就把宋昭公的一名亲随捆起来狠狠抽了一顿。这段屈辱史就成为宋人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 宋文公下令把申舟带上朝堂,华元那双硕大的圆眼立即烁烁放出光芒:“呦!这不是孟诸之蒐的左司马嘛!你生怕宋人找不到你,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华元转向宋文公继续说道:“‘过邦借道’的礼仪写在《周礼》中,即便是天子的使团出行、哪怕是通过小国也要遵守此礼。楚人无耻,如果容忍楚人的挑衅、放走申舟,就等于承认宋国已经不是国家、而是楚国的一个县了;如果杀了申舟,楚国就会出师灭宋。既然左右都会灭亡,不如杀使开战!” 宋文公略作思考,旋即下令将申舟处死,将他的首级交给副使,又把使团驱逐出境。 楚庄王闻讯大怒,他投袂而起,光着脚丫快步走出寝门。楚庄王的行动非常之快,侍从们顿时手忙脚乱:掌履的小官追到庭院里才把鞋给他穿上,掌剑的追出路寝才把剑给他配上,驾车的一直追到集市上才把他接上车。 卫队长问:“王要去哪里?”楚庄王说:“出城,随便哪里都可。” 秋八月,楚师悉起北上。宋人得到消息,随即毁坏了商丘城外的农田和水井、推倒房屋、砍伐树木、疏散人口,力争不给敌人留下一针一线。宋人对战争的前景表现出乐观的态度,他们一方面相信自己的实力,另一方面相信晋国人不会置宋国于危险而不顾。宋人在加紧备战的同时又派使者到晋国去请求支援。 九月,楚师进入宋国腹地,将商丘围得水泄不通。郑、陈、许主动为楚军提供了大量的辎重和杂役;楚庄王又派使者到鲁国去“通报情况”,但是鲁宣公却显得十分迟钝。 孟献子(仲孙蔑)心中着急,向鲁宣公进言道:“臣听说,小国之所以能免于被大国灭亡,是因为能够恭敬地侍奉大国:无事常聘问,有事则献功。否则一旦到了被讨伐的关头,做什么都来不及了。现在楚君在宋,中原列侯也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所以请君侯早做打算。” 鲁宣公认为孟献子说得有道理,这才带着大量的礼物去见楚庄王。 此时在楚军眼里,商丘已经被打造为一头巨型怪兽:它有着鳄龟那样坚固的外壳、虎狼般强而有力的爪牙和驴子般倔强顽固的心。 楚军首先清除了设置在城外的各种障碍,准备工作做完后就架起云梯,推出攻城车进攻城墙。几次试探性进攻过后,楚人这才认识到敌人的防御几乎无懈可击,真可以称得上“固若金汤”。 伍参说对楚庄王说:“天下人都认为宋军战斗力不如郑军。但是历史上宋军曾攻破了新郑,郑军却从未攻破过商丘;这足以证明商丘的防卫远远强于新郑。 “成王曾帅数国大军围攻商丘,最后却无功而返。因此,想要战胜宋国不能用‘攻’,而要用‘困’。宋国今年粮食歉收,城里又挤满了流民,粮食消耗巨大。所以只要等到宋人粮食告罄,敌人无力防守,商丘城将不攻自破。”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楚军没有发动太大规模的攻势,双方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相互对峙的状态中度过的。 鲁宣公十五年(BC594)春,宋国人开始尝到了粮食短缺的苦头。晋军迟迟不到,宋文公心中烦躁,再命乐婴齐到晋国去求助。乐婴齐施展多种化妆术,变换了数个身份,历经各种艰辛才到达晋国。 晋国此时正在准备对潞国的战争,但是晋景公被乐婴齐说动了心,打算出师救宋。大夫伯宗见晋景公要改变原来计划,立即站出来进行反对。 伯宗说:“救宋路途遥远,中间又隔着郑国,这就印证了一句古话:‘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上天正在青睐楚国,晋国虽然强大,但是哪能违背天意?所以不能与楚国相争。谚语说:‘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忍受屈辱乃是天道,君侯还是等待时机为好。” 晋景公考虑再三,还是采纳了伯宗的意见。但是为了稳住宋人,晋人谎称即刻出师救援,又派使者向宋人传递了这个谎言。 晋景公把大夫解扬召来说:“寡人命你去告知宋人:‘晋军悉起,不日就要到达宋国。’要求宋人务必坚持到底!此去宋国路途艰险,夫子要多加小心!” 晋景公为什么要派解扬去呢,大概是因为解扬被俘的经历比别人丰富吧(解扬在十五年前的北林之战中被郑人俘获过)。 果不其然,解扬尽管一路上谨小慎微,但还是在潜入郑国时被擒获了。郑人毫不犹豫地把他送到楚军营中。 楚庄王见到解扬之后,首先问起晋人的计划。解扬骄傲地回答道:“晋师很快就要到达宋国,准备与大国进行决战,一雪前耻!” 楚庄王的心一沉到底,随即对解扬许以高官重赂,要求他改变说辞。解扬最初并不同意,但是却做出“还可以商量”的暗示。楚庄王于是就开始加价,一连加了三次。 解扬终于吐气说:“外臣一言可以使君王得一国,外臣如果做到了,君王到时可不要食言!”楚庄王说:“不谷如果食言,就让上天惩罚我好了!” 解扬走出军营升上巢车,对着城墙上的军士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宋人听着!我是晋国使者解扬,奉寡君之命来传递一个消息:寡君已经集合全部军队,不日就会启程。你们一定要坚持到底!不能投降!” 楚人大怒,立即砍断了巢车的绳索,车厢带着呼啸的风声掉下来摔得稀碎,解扬也在宋人的惊呼中坠落地面。他只是在最后关头抱住了巢车立柱、减缓了下坠速度才没当场摔死。楚人一拥而上,把摔得七荤八素、神志不清、只剩半条命的解扬拖上战车拉回军营。 第三百二十七章 楚庄王征宋(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解扬缓缓睁开眼,立即就看见楚庄王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到极致的大长脸。楚庄王说:“你既然许诺了不谷,为什么要违背诺言?不是我没有信用,而是你自寻死路。快点去受刑吧!” 解扬说:“外臣听说,君主发布的命令为‘义’,臣子完成使命为‘信’,信用载着大义行进为‘利’。大义容不下相反的信用,信用容不下相反的使命。 “君王想用贿赂外臣来达到目的,是不知命。外臣受命而出,有死无回,又怎么能被别人贿赂?外臣假意许诺君王,不过为了完成使命;死而成命,这是外臣的荣耀。寡君获得信臣,外臣死得其所,哪里还有别的要求?” 楚庄王说:“明主不杀良臣,不谷赦免你。等你伤好了就把你送回国去。” 围困仍在继续,宋、楚两国人怀着截然相反的心情等待着晋军出现,双方却都不知被晋人耍了。时间一天天过去,宋人的情绪由兴奋逐渐变得平静,焦躁和忧虑之情重新涌上人们的心头;而情绪低落的楚人却恢复了往日的士气,他们不停地在阵前对着敌人喊话,说晋国人的心里只有自己,而且最擅长耍弄别人了;宋人不值得为那句谎言赌上一国命运,还是回到现实中,考虑如何解决当下的僵局吧。宋国人则用嘘声和弓箭予以回应。 时间已经到了五月,楚军对商丘的围困已经长达八个月。这场围困战对于任何一方都是史无前例的。双方虽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斗,但是财力、物力消耗巨大;如此旷日持久的对峙造成的消耗足以使大国变得虚弱不堪,甚至被拖垮。 士兵们都是有家业、土地的人,也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长时间滞留在外使得他们归心似箭,而且军中的粮食也快耗尽了,如果再找不出解决办法,楚国人就得一路要饭回到家乡了。 在巨大压力的逼迫下,楚庄王下令拔营撤军。 楚庄王登上战车,申犀却横着冲出来。他拉住战马的缰绳,匍匐在车前痛哭不止,连连磕头说:“先父知死不敢废弃王命,王不能背弃对先父许下的诺言!” 楚庄王顿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申叔时在一旁说:“建起房屋,开垦土地,播种谷物,以示灭宋的决心,宋国人将不敢不听命!” 楚庄王按照申叔时的提议下达命令。宋国人远远望去,见楚人正热火朝天地投入到自给自足的大生产运动之中。几日后楚人就开垦出数片土地,并开始播下麦种。 宋人不禁大感恐惧。原来宋人的粮食也几乎消耗殆尽,尽管包括宋文公在内的贵族们都把自己的粮食捐出来,但是依然无法解决根本问题。有限的食物只能配发给士兵,但也只能保证他们不被饿死;普通市民得不到救济,只能自生自灭。 街道上开始出现饿殍,先是零星出现的,后来越来越多。体虚无助、骨瘦如柴的人躺在街头等死,路过的人也只能擦一把眼泪,装作看不见的样子缓步离开。 宋人把一处废弃的市场改成停尸地(反正市场也没人进行交易了),收尸队日夜不停地穿梭于市井之间。但是不久尸体的数量就明显减少了——都被饥饿难耐的国人当成食物吃掉了。 惨剧才刚刚开始。绝大部分人仍然连尸体都吃不到,他们就开始吃活人。有人开始袭击他人,将其杀死吃掉。有孩子的家庭把自己的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到另一户人家去,再领回来那家里一个同样打扮的孩子。 那些被交换的孩子却不知道:他们的父母不忍吃掉自己的亲生骨肉,于是将他们与别人家的孩子进行交换;这些孩子最终的命运就是被残忍杀死后当成食物,骨头则用来生火煮肉,每具尸体都物尽其用,最后被消耗得无影无踪。 每当晚上,城中都弥漫着烹煮和焚烧尸体的味道,这座古老的城市竟然成为一座靠吃人才能继续存在的城市。 宋国人确实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了,如此下去不需要敌人动手,自己就把自己消灭光了。这天夜里,华元决定秘密去见子反。他获得了宋文公的批准,换上楚人的军服,缩进筐里;几名士兵摇着辘轳把他顺下城墙。 华元借着夜色的掩护与敌营中的间谍接上头,跟着间谍溜进楚营。间谍指着一座帐篷说:“那就是王子侧的军帐。”说完便消失在黑暗中。 子反此时正在床榻上和衣酣睡,华元登上他的床,用膝盖压住他的衣袖,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伸手推搡子反。 子反猛然惊醒,他想要起身,却抽不出手臂;他扭头一望,就看见华元那张络腮虬髯、面目狰狞的大圆脸。 子反惊道:“你是谁?干嘛上我的床?”华元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表示他不是为了刺杀子反而来;如果子反能够听他说几句话,他说完之后就全凭子反处置,否则他将与对方同归于尽。 子反表示愿意与华元进行交流。华元退下床来收起武器,子反起身下床,和华元面对面坐着。 华元说:“寡君命我来告诉大国,说:‘我国已经到了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的绝境。但是即使如此,宋国宁可举国玉碎,也绝不会签订城下之盟。’如果大**队可以后撤三十里,我国将惟命是听!” 第三百二十八章 灭潞(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介绍过,赤狄六国是个强大的军事集团。 公元前六百六十年,赤狄集团一举灭掉邢、卫两个北方大国。之后,赤狄原计划想渡过黄河灭亡郑国,如果能够成功,赤狄就能在中原站稳脚跟,把华夏一分为二,而中原将永无宁日。但是华夏诸侯团结一心,在齐桓公的带领下进行顽强反击,使赤狄始终不能越黄河一步。 晋献公时期,晋国人虽然把领土扩张到汾水中下游一带,占据了潞国以西的大片土地,但晋献公却始终克意避免与赤狄发生正面冲突。晋国和赤狄中间隔着道险难行的太岳山,两大势力之间散布着白狄和狐氏戎的诸多部落,这些实际情况消除了两国发生直接冲突的可能性。 秦晋决裂后,晋国受到秦楚两国牵制,不得不对赤狄采取怀柔政策。 鲁宣公六年春,潞国的老君主去世,太子即位,是为潞子婴儿。潞子婴儿性情懦弱、缺乏骨气、没有势力,国家大权落在他的叔叔、酆舒手中。 老潞子生前奉行发展国力、巩固联盟与温和的治国策略。在外交方面上,他虽然否认自己属于亲晋派,但一直主张与晋国和睦相处、互不为敌。在老潞子的倡导下,潞、晋不但建立了外交关系,而且结为姻亲之国。 但是婴儿即位后,酆舒推翻了先君制定的所有和平政策,开始走上对外侵略的霸权之路;这倒不是因为酆舒怀有什么雄才大略,而是他认为只有改变现状才能获得更大的威望、攫取更大的权力。 晋成公执政后期,潞国撕毁与晋国签订的和平协议,征发甲氏、留吁两**队入侵晋国。当时晋国国土被太行山一分为二,首都和重要城市都在山西。潞人于是东出太行山,进攻晋国的怀邑和邢丘(今河南温县东)。晋人对来自赤狄的威胁准备不足,结果吃了大亏。晋成公大怒,打算与潞国全面开战。 荀林父则认为晋国正在遭受同时来自秦楚两国的巨大压力,不能再开辟第三战场了,他劝谏道:“酆舒对国人横征暴敛,对盟友奴役压榨,对他国穷兵黩武,必然不能长久。臣以为不如保持沉默,使他变本加厉,使他大害国民,使他恶贯满盈,如此潞国必将灭亡。《周书》说:‘殪戎殷(灭大商)。’就是这个意思。”他的观点引起卿士大夫们一致赞同,晋成公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恶气。 下一年秋,潞人又抢劫了晋国东部小城向阴(今河南济源南)的谷子。 由于白狄一直保持中立,禁止任何一方通过自己的土地进攻对方,晋人决定把白狄拉进联盟。就在晋人萌生这个想法时,秦与白狄爆发了激烈冲突,白狄人败得一塌糊涂,不但损失了大量人口,而且失去了河西的大片土地。晋人趁此机会向白狄派出使者,双方一拍即合,顺利地签订了和平条约。 晋成公见形势变得有利于晋国,再次提出进攻潞国。荀林父又说:“对于赤狄这些国家,如果不能在一两年内将他们全都毁灭,就不要发动战争。赤狄的势力是那样强大,以至于战争机器一旦发动起来,整个白狄都会站在他们那边。 “晋军的战车只适于平原作战,而赤狄多生活在崇山峻岭之中,敌人熟悉地形而且行动迅速。长期和赤狄对抗会大量消耗国力。现在赤狄的君主们都很骄奢,他们不顾民生肆意妄为,似乎在走虢公丑的老路;而且白狄也受到他们的严重压榨,他们迫于赤狄强大的军力才不敢倒向晋国。 “现在我们要做好准备,加强练兵,广结盟友,等到敌君恶贯满盈的时候,就可以依据灭亡他们了。” 从那时开始,晋人就准备下一盘很大的棋,战略目的就是彻底灭亡赤狄。晋人开始着重训练士卒进行山地战,他们还广泛收集赤狄集团的各种情报,收买和拉拢分化敌人内部的各种势力。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晋人由衷感到对赤狄作战的准备工作真的是非常艰巨,不是三年五年可以完成的。晋成公也没有等到与赤狄决战的那一天:他在邲之战爆发的三年前就去世了。 赤狄集团对外作战团结一心,在和平时期却相互倾轧。潞国是集团的首领,国家强大、人口众多、实力雄厚。酆舒是个狂妄凶残的家伙,潞子对他唯唯诺诺,大臣们极尽阿谀奉承之所能,国人则噤若寒蝉。 邲之战失利后,晋景公命令士渥浊成立一个调查组,任务是查明战败的原因,并惩办主要责任者。这个命令使那些曾经违抗军令、上蹿下跳的人感觉到了恐惧,有人把自己很好地隐藏起来,有人则用贿赂的方法使自己能够逃脱责任。 但是,罪魁祸首先縠却依然死不认错,他觉得这种态度反而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对待调查行动,先縠不但态度蛮横,而且指责士渥浊趁机滥用权力、收受贿赂。他又向晋景公投诉,说士渥浊和自己有过旧怨,此刻正和政敌联手迫害自己,请晋景公重新任命一个公正的调查员。 其实先縠比谁都心虚,他一面尽量拖延时间,一面派人联络东山皋落氏,送给他们巨额贿赂,邀请他们入侵晋国——先縠妄图趁机作乱、铲除异己、另立新主。 邲之战翌年的秋天,东山皋落氏出师伐晋。敌军首先蹂躏并洗劫了王官城外的村落农田,然后一路抢劫破坏、直奔绛都而来。 第三百二十九章 灭潞(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由于晋国每逢发生大事(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会招来外敌入侵,所以赤狄进犯也在晋人的意料之中。晋人一面进行积极防御,一面调集地方军队和姜氏戎拦击敌军。 在晋景公主持召开的战前会议上,先縠力主出击。他把自己装扮成爱国者的样子,义愤填膺地喊道:“我们晋人,应该用一场巨大的胜利来洗刷耻辱,重振军威!” 但是这个家伙既没有城府也没有谋略,他和赤狄之间的某种默契早已引起了公室的怀疑;继而阴谋被揭穿了,先縠和他的党羽全部被逮捕关押起来。 这时栾书提出一个方案,他说:“敌人还不知道阴谋已经败露,我们可以将计就计,以先縠的名义把敌人引入我们设置的包围圈,全歼来犯之敌。” 他的方案被采纳了。东山皋落氏不久便收到“先縠”的一封密信(这封信实际上是栾书写的)。先縠在信中要求敌军迅速进军,在指定时间赶到清邑设伏,并称届时将有一支晋**队通过那里,队伍中将会有很多地位显赫的人物。 “先縠”留给敌军的时间并不多,路程却很远;但是巨大的利益诱惑冲昏了敌人的头脑。将领们留下一部分人看管营地和战利品,然后率领主力进行了一次百里狂奔。 当精疲力竭的军队赶到清邑时,已经累得马吐白沫人吐血,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突然间鼓声大作,晋军伏兵四起。敌人这才知道中了晋人的圈套,骑兵还可以勉强作战,步兵却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就像传说中的僵尸一样在荒野中四处游荡、目光呆滞、踉踉跄跄、毫无抵抗能力。 接下来发生了一场可怕的屠杀,晋兵如入无人之境,轻易地将敌人刺倒砍翻。除了少数骑兵拼死突围,其余的人都被杀死或者俘虏了。残敌在撤退时又在王官一带遭到晋军和姜氏戎截击,几乎被斩杀殆尽。 获胜后的晋军人心大振,晋景公特意为凯旋之师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弥漫在晋国上空的阴霾之气随之烟消云散。 晋景公随后对先縠集团进行彻底清算。先縠的政敌、见风使舵者和急于摆脱干系者都不遗余力地进行控告揭发,致使最后先氏的族人看起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晋景公痛下杀手,尽灭先氏其族:成年男子都被处死,其他人贬为庶人或者卖为奴隶;财产土地一半被没收,一半用于赏赐有功者。先縠被国人憎恨到这种程度,以至于他被处死时人们自发地举行了隆重的庆祝,好像在庆祝某个重要的节日一样。 就在晋人举国狂欢之时,士会却把自己关在家里。他追忆起先轸蹈死不顾,先且居鞠躬尽瘁时不禁泪水涟涟,他说:“恶之来也,己责取之,指的就是彘子吧?” 鲁宣公十五年(BC594),晋国打算对东山皋落氏进行报复,但是一个突发事件使得他们又把注意力转向潞国。原来潞子婴儿的夫人、晋景公的姐姐伯姬被酆舒杀死了。 潞子婴儿性情软弱,总是表现出一副犯了错误的可怜相,这种做法不但不能引起酆舒的同情心,反而助长了他的戾气。 伯姬却是个性情高傲、脾气暴躁、眼里不揉沙子的女人。她对婴儿的懦弱无能既失望又恼火,对酆舒的嚣张跋扈则感到愤怒和憎恨。结果潞国公廷上经常会发生这种情况:伯姬和酆舒吵得房抖瓦颤,婴儿却跪在一边双掌合什,极尽可怜之状求两人保持冷静。 夫人的强悍性格得到了一些大臣由衷的赞叹,那些大臣受到酆舒的压制,他们不敢公开和他作对,便在暗中倒向了伯姬一方。 实际上,晋国在潞国布置的间谍网的头子就是这位君夫人。很多男人无法完成的任务就由这个女人完成了;花费好多金钱和时间都搞不定的人物,她只需要单身赴会,一晚上就搞定了。除了收买间谍搜集情报外,她还用各种方式挑唆大臣不和。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女人兴风作浪,潞国宫廷被搞得鸡犬不宁。 后来,一个善于伪装、不知羞耻为何物的贵族出卖了伯姬(或许他本来就是酆舒派来打组织内部的),并指控她的间谍行为。酆舒立即将她逮捕,婴儿还是一副窝囊废的样子,抱着叔叔的大腿像个女人似的苦苦哀求,求他放过自己的女人;酆舒则一面极力挣脱,一面像奴隶骂街似的咒骂他。在这个过程中或许是无意的,或许是故意泄愤,酆舒竟然戳瞎了婴儿的一只眼睛。 然后酆舒就对伯姬进行公审,这是给潞国人、也是给晋国人看的。这个坚强的女人没有否认指控,但是也没有供出任何同伙,她对着那个叛徒轻蔑地笑道:“呦!你出卖我的代价就是少活三十年。”之后婴儿夫人就被处死了。 伯姬的死震惊了晋国朝野,这是对晋国最严重的侮辱和威胁,是**裸的挑战。晋国上下一片沸腾,愤怒的晋人开始发泄对狄人的怒火。 晋人开始搜寻赤狄商人和旅客,并将他们拖出来杀掉;有些在晋国生活了几十年,已经和当地人已经融为一体的赤狄移民也无法幸免于难;更有甚者,有些人仅仅因为身材高大、看起来像赤狄人种,也被当做敌人残忍杀害。但是仍有些好心人冒着生命危险,把惊恐无助的赤狄人隐藏起来。 实际上,无论何种原因引起的混乱,总有些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的暴徒冒出来推波助澜,趁火打劫。所以这场动乱的性质马上就改变了,受害者也不止局限于狄人了,烧杀劫掠的暴力活动遍及都城,很多无辜者无力保护自己的家庭,只得选择出逃;绛都变成像一座被野蛮人攻陷的城市似的。 晋景公大怒,立即把都城的行政官召来,要求他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尽快恢复城市秩序。 军队很快开到街上,士兵们杀死和驱散暴徒。街面上留下很多惨不忍睹的尸体和身受重伤的人,到处都是散落的杂物垃圾,随处可见被毁坏和抢劫的商铺,还有些房屋也被点着了。在行政官的主持下,人们开始救助伤者、扑灭明火、清理街道、搜捕罪犯。 第三百三十章 灭潞(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景公发布了一道敕令:“任何伤害他人身体或抢劫财物的罪犯都要被正法,但是自首者可以从轻处罚;揭发检举罪人者有赏。” 景公同时严厉谴责近期发生的一系列暴行:“加害无辜者绝非大国人所为,那些打着忠公、复仇的幌子实施犯罪的人,乃是彻头彻尾的懦夫和恶棍!他们为了逃脱惩罚,不惜用虚伪的假正义来绑架国人,迫使好人与他们一同实施犯罪,真是罪无可赦!同时他们也使国家蒙受了巨大的耻辱,着实该杀!” 嫌疑人纷纷归案,司法官处决了一大批罪犯;动乱很快被平息,国家秩序又恢复了正常。 不久,当晋景公在廷议上提出讨伐赤狄时,几乎所有的大臣竟然都表示反对。他们认为晋国还没有准备好;而且伯姬一死,什么情报也传不出来了;再者潞国有三个俊才执政,国家空前强大。因此大臣们建议应当继续等下去。 但是大夫伯宗挺身而出说道:“不可以!酆舒手下虽然有三个俊才,但是他犯了五项大罪,俊才再多又怎么可以弥补? “其罪一,不祭祀祖先;其罪二,嗜酒如命;其罪三,弃用贤臣仲章而夺黎氏封邑;其罪四,虐杀伯姬;其罪五,伤害君目。 “他恃仗权势不去建立功德,反而滋长罪恶;如果他的后人敬奉德义以侍奉社稷,致力民生以巩固政权,到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难道这就是你们希望得到的结果吗?到那时还有什么借口去征伐呢? “大夫们不去讨伐罪恶,却说‘啊!敌人太强大啦!我们不敢那,还是等以后再说吧!’可是以后却连讨伐的借口都没有了!你们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呢? “依仗俊才与武力就是亡国之道,商纣就是如此,所以灭亡了。上天违反时令就产生灾害;大地违反常理就产生妖孽;人民违背道德就产生祸乱。灾害妖孽均生于人乱,‘正’反过来写就是‘乏’,潞国违反天理人伦必然失众乏力,此时不战,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大夫们都不出声了,他们觉得再争辩下去就成了连自己都鄙视的胆小鬼了,结果作战的议题就通过了。晋人喜欢在廷议上各抒己见争论不休,但是结果一旦确定,人们就消除分歧,尽心竭力去做事了。 黎氏城本来是潞国的附庸,城址在潞国东三十里处,扼守滏口陉要道;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这座城市便成为潞国企图占领的对象。 婴儿即位后,酆舒就找了个借口把黎氏城吞并了。失去土地黎城人四处奔逃,其中一部分人逃到晋国,晋人划出一块土地来安置流亡者。此后不断有黎氏人来到晋国投奔族人,现在的黎氏已经形成了很大的势力。如果进攻潞国,黎氏无疑是一支不容忽视的战斗力量。 晋人在积极备战的同时,又向白狄派出一个庞大的团队,使团首领是赵朔。白狄虽然与晋国签订了和平协议,但是这个协议恰恰反映了两国互不信任的现状——关系亲密的国家不需要签署任何协议就可以保持友好状态。 现任的白狄君主十分痛恨晋人,因为他的父亲在数年前的战事中被郤缺杀死了,而且尸体也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白狄子象征性地接见了晋人,当赵朔提出请白狄加入伐潞联盟时,他就漫不经心地否决了对方的请求。 白狄子说:“白狄不幸,夹在两个大国中间艰难生存。白狄之所以能够获得安宁,完全是基于保持中立的政策。如果寡人开启了加入大国联盟的先例,就会像郑国一样陷入被反复争夺的困境。白狄不敢帮助晋国伐潞,当然也不敢帮助潞国伐晋。”说完他让大夫伯狐招待赵朔,然后宣布退朝。 伯狐是晋文公的孙子、晋文公和季隗的长子伯潃的儿子;伯狐的祖母与赵朔的祖母是亲姐妹,赵朔又是伯狐的堂妹夫,两人在血缘和亲缘的关系都是如此密切,这也是晋景公派赵朔出使白狄的原因。伯狐在狄国的地位很高,高到足以有资格接待晋国卿士的地步。 伯狐为赵朔举行了高规格的篝火宴会,人们围坐成一圈痛饮狂欢。赵朔换上狄人的大袍,坦露着胸膛,歪戴着一顶尖头小帽,脖子上套着花环;他左手抓着羊腿,右手举着大碗,和主人们一起手舞足蹈吆五喝六,两个容貌秀丽的白狄少女依偎在他身旁,面红耳赤地抚摸着他的胸肌。 正当众人酒酣耳热之际,赵朔站起身来,把伯狐拉到一个僻静之处。他卷着舌头,又和对方谈起这次出访白狄的使命(白狄人都是在这种醉醺醺的状态下谈正经事的)。 伯狐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但是意识还算清醒。他说:“我呢,虽然是晋人子孙,但也是个狄人;所以呢,无论做什么事,我首先考虑的应当是我的国家。” 赵朔说:“我呢、绝不是呢、为了坑害白狄才来的,否则你我也不能坐在这里喝酒了。我就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白狄子为什么还是仇恨晋国人?要知道,挑起战争的正是他的父亲,而不是晋人。白狄与其他国家作战时死的人多了,照这个道理,天下没有一个国家是不遭到他憎恨的了!” 伯狐说:“事情不是你想象那样的。白狄夹在晋国和赤狄之间,时时刻刻都为自身安全担心。赤狄与晋国实力相当,但是距离白狄更近,也更凶残。寡君憎恨晋人不假,但是他更恨、也更惧怕赤狄。寡君对你的态度,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对赤狄的恐惧罢了。” 赵朔说:“‘畏首畏尾,身余其几?’白狄子软弱固执,他即便得罪了晋国也无法讨好赤狄,这样下去狄国会灭亡的。你作为国之重臣,应当为国家选择一条出路。” 伯狐说:“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劝不动他呀!所以也只好独善其身了。” 赵朔心里有底了,两人边走边聊,很快登上一个小丘的顶部。赵朔向白狄子居住的方向翘首一望,见远处白狄子的君帐旁正进行着另一场规模更大的宴会;他指着那些篝火和攒动的人影说:“那些人在干什么呢?” 伯狐说:“那是为酆舒的儿子简如举行的宴会。潞国使团也是刚刚到达的,简如是主使。” 赵朔大怒,他厉声指责白狄子厚此薄彼、无礼之极,说他宁可死在白狄子面前,也不能忍受这种歧视,说完就冲下斜坡;要不是伯狐死死拽住他,他就真跑过去和白狄子拼命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灭潞(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赵朔稍稍平静下来,他要求伯狐赶到那边的会场去把白狄子灌醉,并把晋人到达此地消息传递给简如。伯狐大惊失色,坚决反对赵朔挑起事端。 赵朔说:“你醒醒吧!白狄已经没有保持中立的可能了!何去何从就在今夜,你我兄弟如果注定将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还不如现在就来个你死我活,免得忍受煎熬!” 伯狐实在惹不起他那暴躁脾气,于是说道:“你我的性命虽然微不足道,但是一旦拔剑相向,赤狄不费出灰之力就达到使白狄和晋开战的目的了。想要得到同盟却挑起战争,这就是你出使白狄的目的吗?” 赵朔说:“非友即敌。是友、是敌只取决于你一人。” 伯狐说:“你当然知道我的选择。”他说完拉着赵朔回到宴会现场。 欢迎宴会草草结束,赵朔把那两个粘人的女孩儿哄走便回到帐中。他把头浸到冷水里。等他感觉足够清醒时就把下属们召来,一起制定作对赤狄使节的作战计划。 在另一边,欢迎赤狄使团的宴会一直举行到二更时分,宴会结束时白狄子醉得连胃都要吐出来了,简如则被随从架回帐篷。这时有人向简如报告了晋国使团驻扎在附近的信息,简如惊出了一身冷汗,酒意顿时消除了一半。 简如使自己尽力呕吐了两次,当他感觉到自己恢复清醒了便决定立即消灭敌人,他说:“今夜如果能够擒杀赵朔,白狄将别无选择,必然与我们站在一边。” 赤狄从来不缺乏骇人的勇气,只是缺乏灵光的头脑;部下也没有人反对,反而欣喜若狂。于是喝得醉醺醺的赤狄就抓起武器、爬上马背,开始执行那个最鲁莽、最胆大妄为的行动。 简如大吼一声,领着骑兵乱哄哄地奔着晋人的驻地冲过去了。这群人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行动,就好像在自己的国家里抓捕强盗似的,就好像可以犯下任何罪行而不会受到惩罚似的。 但是赤狄在接近目标时却突然遭到晋人的伏击。赤狄人高马大,目标明显,立即成为埋伏在暗处的晋人的活靶子。 赤狄士兵纷纷坠马,几轮箭射出去,敌人旧死伤过半。简如冲在最前面,所以也是最先中箭的;他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晋人一拥而上,将他牢牢压制在地上,就这样将他活捉了。残敌则夺路而逃。 士兵们将简如结结实实捆起来推进赵朔的军帐。赵朔盯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年轻人、背着手绕他走了两圈;简如也用同样的目光盯着赵朔。 赵朔问:“你来杀我,想到过这个结局吗?” 简如说:“你杀了我,想到过以后的结局吗?” 赵朔说:“我只管做事,后果就让上天来决定吧!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我会在杀死酆舒前转告给他。” 简如说:“好吧,你以后如果被我军俘虏,就告诉我父亲:‘杀了我为你的儿子报仇,不要用我交换战俘。’如果没有,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赵朔说:“我答应你。” 这时营地外面又响起嘈杂之声——晕晕乎乎的白狄子在卫队的簇拥下已经赶到事发地点。 晋使驻地此时灯火通明,晋国士兵手持武器全副武装,整齐地排列在营门外,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白狄子怒气冲冲来到晋人对面,他浑身战栗、牙齿咯咯作响,无论咬肌怎么收紧,也不能阻止牙齿发出那种该死的声音。 大夫宰孔见白狄子说不出话来,于是叫道:“请大国正使出来讲话!” 营门处有人回应了一声,晋兵闪开一条通道。赵朔扛着一把青铜大斧走出营门,军士们随之把简如推到白狄人面前。 赵朔第一脚踢在简如的腘窝上,将他踢得跪在地上;第二脚将他重重踹倒在地。赵朔一只脚踏在简如的背上,手指简如对白狄子说:“这个人杀死了晋国的公主、寡君的姐姐、我的大姨,现在又来刺杀我。无论国仇私恨,我都必须杀了他!” 赵朔说完高高抡起大斧,在白狄人的惊呼中重重地将简如的脖子砍断。 白狄子跳起来叫道:“赵朔欺我!”士兵们立即抽出武器,摆出进攻的架势;赵朔不甘示弱,喊道:“敢杀晋使者,寡君必尽灭其国!” 伯狐一直站在白狄子身后,他这时挤上来张开双臂挡在两人中间:“大家不要冲动!狄晋不是仇敌,也不要结为仇敌!” 他把白狄子拉出人群,劝说道:“赤狄最喜欢借故生非,酆舒因为一个被误杀的赤狄商人,向先君勒索五百匹骏马;他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夺取咱们半个国家吧!那么主君是想联合晋国保存国家社稷并且开疆拓土呢?还是在杀了赵朔之后再被晋国灭掉另一半?” 白狄子此时癫狂不已:“晋和赤狄要打自己打,为什么都要把寡人逼上绝路?寡人不要战争!难道只想活着也有罪吗!” 伯狐说:“白狄不幸,夹在两个强国之间,无力左右局势。想要和平就灭掉赤狄使团,投到晋国一边来。灭亡赤狄,咱们就有和平了。” 伯狐看到白狄子依然不忿,便继续说道:“这些年晋国一直寻求与我国和解,而赤狄却百般剥削压榨白狄,把咱当做奴隶。看看晋国,从晋武公开始,晋人想做的哪一件事没有做成呢?现在晋国要倾全国之力灭亡赤狄,一定会把战争进行到底。我们如果挡在中间,恐怕就要为赤狄充当替死鬼了! “赤狄一直在蚕食我们的土地,我们用土地换和平,他们却用和平换土地。等到我们无地可换的时候,和平也就不存在了!但是反过来,灭亡赤狄后,我们将会得到大片土地。 “现在您所做的选择就是:到底是要做白狄的君主还是赤狄的奴隶。至于那些赤狄使者,他们犯下刺杀晋使的严重罪行,就不再是使者、而是罪犯和敌人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灭潞(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白狄子终于被伯狐说动,长时间遭受的屈辱和酒精激发出来的豪气终于使他下定决心联晋抗赤狄。 白狄子搂着伯狐回到赵朔面前,他抓住赵朔握着大斧的手,将它举向天空:“赤狄不灭,何以为国!”狄人也沸腾起来,尽情地跟着君主欢呼。 白狄子下令将赤狄使者全部处死,以显示与潞国势不两立的决心。就这样,赵朔使白狄人手上沾满了赤狄的鲜血,成功地把对方拉进反潞集团。晋狄大战一触即发,交战各方都以倾国之力为即将到来战争做准备。 第二年春,赤狄联军对晋国和白狄发动了一系列小规模的、试探性的进攻。入侵事件表明晋潞大战不日就会爆发。 晋国也在不停地征集和调动军队。除了白狄、黎氏人和狐氏戎以外,姜氏戎也被动员起来。晋人按照既定方针调派兵力,防守加固了一些要塞,并派出一支先遣队帮助白狄抵抗外敌入侵。 这时楚国人又来添乱了:楚军大举入侵宋国,将商丘围得水泄不通;宋都岌岌可危,宋人不得不向晋人求援。晋景公感到左右为难,伯宗说:“虽鞭之长,不及马腹。我们没有办法进行两场战争,上天刚刚开始赞助楚国,晋国虽强,又能违背天意吗?谚语说:‘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忍受屈辱是天经地义的,还是等待时机成熟吧!” 晋景公在备战期间赐给荀氏兄弟两个新姓氏。原来先縠被处死后,荀林父的兄弟荀首接任中军佐,这样中军就出现两幅“荀”字军旗,军士们常常因为认错了军旗而造成混乱。晋景公就命荀林父将旗号改成“中行”,因为他曾担任过中行将军;命荀首的旗号改为“智”,因为他的封地在智邑。 晋国为本次战争投入战车总计一千五百乘,步兵近八万人;姜氏戎骑兵一千人,步兵五千人;黎氏移民骑兵一千人,步兵五千人;白狄的总兵力也在五万人以上。但是白狄投入的兵力实在不好统计,因为只要长胡子就可以算作战士。另一方面,赤狄集团的骑兵超过了一万,步兵在十万以上。 赵朔在出征前的夜里做了一个妖梦,他梦见自己坐在宗庙里供奉的神主旁,接受族人的祭拜。第二天赵朔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韩厥,并且说道:“上天已经向我告知了我的命运:我将会死在对赤狄的战争中。虽然上天对我怎么做都不过分,但是国家多难、公室多乱,我的儿子还没有满月,旄车氏失去了我的庇护,恐怕将要凋败。那么,请你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替我保护旄车氏,我的祖先不敢忘记您的恩惠。” 韩厥不禁泪水涟涟,他拥抱着赵朔说:“韩赵一家,韩厥如果侥幸生还,一定不负你的嘱托!” 赵朔拥抱了刚出生的儿子赵武之后就率军出征了。 赤狄西出太行山,首先征服了山脚下的几个白狄部落;但是白狄马上进行战略收缩,把人口财产都迁到汾水以西去了。白狄沿着河岸构筑了多重防线,赤狄横渡少水,攻占了昆都,又西渡汾水以威胁狐厨,并在狐厨以南构筑了一条方线。这样一来,赤狄就切断了晋军与白狄联络的通道。 晋军倾巢出动时,赤狄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酆舒把分散在各处的军队调集过来,在襄汾地区建立了数个据点,以阻止晋军向北推进。 赤狄防守区域的地貌比较复杂,该区域由汾河、平原、小丘陵以及太岳山余脉组成。赤狄背山临河构筑防线,进可攻退可守,这样的的防御战术使晋国人感到十分头疼。 根据目前状况,晋人制定了相应的作战方案:赵朔率下军一部和黎氏、姜氏戎组成的辅助部队西渡汾水,与白狄军南北夹击、消灭驻守在狐厨南郊的赤狄军队,再伺机强渡汾水夺取昆都;士会、郤克率上军绕道襄汾以东,准备从敌人左翼发动进攻;荀林父、荀首率中军在敌人对面修建堡垒工事,以防止赤狄南下威胁都城;栾书率下军一部做为机动部队。 由于地形和船只的限制,晋军渡河行动是分批次进行的。赤狄对晋人的行动大感意外,焚如(长狄首领,就是那个被叔孙得臣射死的侨如的弟弟,潞氏“三俊”之一)立即命令驻扎汾水西岸的军队赶去阻止晋军渡河,自己则率领一支军队沿东岸南下。 当汾西赤狄骑兵赶到渡口时,联军的部分人马已经登上河岸。此时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晋军士兵已经开始挖掘壕沟构筑防线,黎氏与姜氏戎的骑兵则负责警戒;河面上的船只穿梭往来,不停地把士兵运送到岸边。 赤狄马上发动进攻,黎氏和姜戎骑兵则愉快地应战。黎氏人怀着家园被侵占、族人被杀害奴役的刻骨仇恨;而姜戎不但具有游牧民族的强悍,还有着华夏民族强烈的荣誉感,两支骑兵的进攻相当勇猛。 但是赤狄有个习性,他们面对的敌人越勇敢凶猛,就越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因此双方的第一次大战注定是惨烈无比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 灭潞(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此时赤狄的兵力占有很大的优势,他们在正面进攻敌人的同时又分兵从两翼包抄过去;右翼骑兵企图把正在修防线的晋兵赶进河去,而左翼骑兵干脆冲进河里,向正在渡河的船只进攻,用投枪将船上的士兵射死,或者跳下马来游到船边想把它们弄翻,而联军则用弓箭还击。 汾水东岸的联军骑兵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竟然纷纷冲进河里泅渡到对岸。当联军玩命似的渡河加入战团时,赤狄的攻势逐渐减缓,军队也开始收缩。这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们的兵力过于分散。 战斗进行了一个时辰,赤狄重新集结起来,他们在尽量杀死很多敌人、而且自己也付出很大代价后就撤退了。 晋军的渡口距离汾东敌军营三十里,所以当焚如率军赶到渡口时,晋人的首批军队已经完成渡河任务,现场只留下一片狼藉。赤狄看到对岸的友军已经撤退,而联军正在打扫战场。 焚如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他手里没有船只),为防止晋军第二批次继续渡河,他干脆就在此地驻扎下来,同时对昆都守军下令,要求他们对西岸的军队进行增援。但是增援行动却使得昆都基本失去了防御能力。 白狄子和高级贵族们当时正躲在狐厨城里,伯狐见南郊敌军出营溯河而上,稍加思索就猜到了敌人的用意;他决定趁机给敌人制造些麻烦,以配合友军的行动。 伯狐请求袭击赤狄营地,但是那个一心只想缩在壳里、只想把一切麻烦都推到晋人身上的无能之辈就是不想出战。 伯狐愤然离去,他的下属们满脸怒气地紧紧跟随着他。伯狐停下来,扫视着这些人说:“有机会却不敢出战,天下人都会轻视白狄;无法以勇气立国的,必然以懦弱灭亡。我决定违抗君命进攻敌营,与其日后被卖为奴隶,不如今日战死在沙场!愿意出战的就跟我来,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 部下们纷纷握起拳头,高声呼喊着要追随伯狐出击,伯狐就这样临时纠集了一支骑兵赶死队冲出南门,直奔敌营杀去。 赤狄确实没有把白狄放在眼里:赤狄将领虽然把主力带出营,却没有安排对白狄人的防务工作。赶死队冲破藩篱突入敌营,勇士们清楚自己的人数太少,因此哇哇大叫、敲击盾牌,尽量制造出足够大的声响以恐吓敌人。营地中的留守人员在慌乱之中搞不清真相,只会大喊大叫着跑来跑去。 赶死队点燃了几处火点之后就开始撤退,赤狄也终于发现偷袭者不过是在虚张声势,随即组织起来进攻白狄人。伯狐在撤退过程中发现敌人正大声呼喊着四面八方赶来,他举起利剑大喊道:“如果我们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就多取得几个殉葬品吧!” 赶死队从原路逃出营门,迎面正遇到前来接应的友军。原来白狄子总是在别人做出英勇举动之后才感到羞愧,有人将伯狐帅军出城的消息报告给他之后,他忍受不了大夫们感情复杂的眼神,也不敢想象这个事件该以怎样的方式结束,于是说道:“寡人只是想考验下伯狐的勇气,看来结果已经有了。听寡人命令,立即集结骑兵,跟随寡人出战!” 就这样,白狄子救了伯狐一命。双方相遇后便停了下来,谁都没有主动发起冲锋,然后就各自撤退了。 白狄子带着军队回城后,人们认为自己战胜了不可一世的敌人,都表现得十分兴奋。伯狐再次来到城上,他望见在汾水对岸的昆都城一带、正有大量的敌军分成两个部分,一支南下而去,另一支渡河增援汾西守军。 伯狐对白狄子说:“赤狄几乎尽出,昆都已经成为一座空城。如果此时收复昆都,就可以切断赤狄两部分的联系。赤狄南北不能相顾,必然向东退却,反攻则指日可待。”白狄子思索了片刻,就把军队指挥权暂时交给了伯狐。 伯狐把狐厨以北的白狄主力调来加强狐厨的防御力量,又命令一部分军队趁着夜幕东渡汾水,夺取昆都城。 这一天,清晨时还算平静的局面到了下午就变得混乱不堪,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原计划”和“预定方案”了,所有战术策略都是随着战局变化迅速制定的,战场上不但要比谁更有勇气,还要比谁更聪明、更敢于冒险。 汾西的赤狄骑兵后撤十里,步兵们已经挖了一条很深的壕沟,并筑了一道高墙,以阻断联军北上的道路。联军分出一支军队迂回到赤狄军的右翼,打算从正面和侧面同时发动进攻。 赤狄军察觉到了联军的意图,趁迂回的军队还没有到位时突然进攻正面的联军,联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士兵们无法抵抗敌人凶猛的攻击,只得被迫退却;赤狄军害怕被敌人两面夹攻,也不敢恋战,就在侧面敌人到达前主动撤退了。 联军在一天之中已经了两场恶战,人马都非常疲惫,就在原地扎营,赤狄则撤回汾西大营。傍晚时分,赵同、赵括率领的第二批过河的联军到达营地,这支军队没进行过战斗,士卒们精力充沛。 赵朔命令赵同带领属下再次东渡汾水,进攻防守空虚的昆都(此时赵朔军的位置处于昆都和赤狄襄汾大营之间)。赵同不禁火往上撞,他找了一个借口企图抗命,但是赵朔态度非常坚决,不但要求他立即执行命令,而且指出一旦他不能完成任务,军队将会受到昆都和襄汾敌军的两面夹击,任务失败的结局就是死亡。 赵同兄弟与赵朔之间的紧张关系已人尽皆知,兄弟俩自恃高贵的血统(他们是晋文公的外孙)和辈分经常做出违抗命令的小动作,但是在大事面前,他们仍然不敢明目张胆地与赵朔对着干。 赵同满怀怨气地走出军帐,赵括紧跟着他走出去。赵朔不禁暗暗叹气:“我早晚会被叔父们害死的。” 第三百三十四章 灭潞(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赵同渡过汾水向昆都行进,晋军在昆都南郊偶遇同样去袭击昆都的伯狐。由于天黑和事发突然,双方前锋都没有及时认出对方,结果爆发了一场战斗。但是伯狐很快发现了错误——因为晋军的装束非常容易识别,而狄人的打扮都差不多。 伯狐马上向对方表明了友军的身份。但是赵同却想把对赵朔的怒气发泄到那些倒霉蛋身上,他不知道对方的首领是伯狐,于是喊道:“他们是敌人伪装的!全都杀光,一个不留!”伯狐大怒道:“赵氏啊!你真敢杀害文公的子孙吗!”赵同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这才下令停止战斗。 当夜两军合兵一处进攻昆都。守卫昆都的敌军很少,城内居民得知解放者就在城外,便立即举行了暴动。愤怒的市民手持火把武器涌上街头,把遇到的每一个敌人都打得不成人形,只有极少数敌人化妆成本地人捡回一条小命。原住民打开城门,将联军接进昆都城。 天亮时赤狄发现战局已经对自己非常不利,酆舒决定进行战略收缩,他命令昆都北面的军队进攻昆都以牵制敌军,并趁机把汾西的军队调回来与主力会合。 赤狄准备渡河时,无边的大地渐渐蒸腾起浓重的雾气,道路、丛林、河流、丘陵都消失在浓重的迷雾中,行走都变得十分困难,走出五步仿佛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继而天上又洒下毛毛细雨,道路变得湿滑难行。 糟糕的天气使得赵朔的进攻计划被迫取消,赤狄则抓住这个天赐良机匆匆逃过汾水。由于视线受阻,赤狄军在渡河时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主力总算没受到太大损失。赤狄在汾东与襄汾的友军会合,然后便向东撤退。 酆舒此时已经发现了晋上军的动向,但是他事先已经在几个险要之处布置了守军,这时又加强了隘道的兵力。 士会经过实地侦查发现敌人的防守十分严密,军如果贸然发动强攻将会使晋军遭受重大损失;他只得守住有利地形,远远监视着敌人的行动,伺机发动进攻。 晋上军的行动给赤狄撤退造成了很大的障碍,敌军不得不绕了一段很远的路,才算摆脱晋军的跟踪。 首战告捷令联军士气高涨,却使敌人愤怒不已。盘踞在襄汾的赤狄绕了个大圈,最后到达杨氏一带,与昆都以北的赤狄会师。联军尾随而至,双方各自选择有利地形驻扎下来,每方的军营都绵延十几里。 荀林父希望乘胜进击,一举击溃敌人,赤狄却没有出战的意思。荀林父派人前去下战书,酆舒却懒洋洋地对使者说:“战与不战皆在于荀伯,荀伯想战直接攻营就好,不必来打招呼。” 晋人意识到拖下去对自己是不利的,他不停地挑衅敌人,把队伍开出来摆在敌营对面,但是对方缩在营里就是不出来。 有时联军的骑兵就在双方阵营之间解甲宴坐,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嘲笑敌人。双方随即展开骂战,赤狄人多嗓门大,骑兵本来想要激怒对方,引敌人出战。结果反倒是骑兵不胜其怒,立即跨上战马进攻敌人大营,但是转眼就被赤狄消灭了。 联军又发动几次进攻,但是赤狄占尽了地利,他们严守军纪,只抵抗却不追击,联军除了留下一堆堆的尸体外毫无结果。 在晋人之前的印象中,赤狄更喜欢挑剔和违抗长官的命令。荀林父这才感到了酆舒的可怕之处:因为从没有人把赤狄的士兵归拢得象绵羊一样服服帖帖,而在一般情况下敌人早就不堪其怒冲出来了。 荀林父召开一次军事会议,他说:“酆舒不但有赤狄的好战性情,而且还有别人不具备的坚忍狡诈。在没有制定下一步计划之前,全军要专于防守,免得被敌军偷袭。” 联军的挑衅行动也停止了。双方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联军一面,躁动的情绪笼罩着军营,晋军是以军纪严明而闻名的,他们把怒气藏在心里,最多只能发发牢骚;但是辅助部队却不能,他们无法把怒气发泄到敌人身上,就只能发泄到自己人身上了,然后就发生了多起寻衅滋事、聚众斗殴的恶**件。 有一次,一群各部落骑兵聚在一起喝酒。他们首先自我吹嘘,之后就嘲笑他人以抬高自己:白狄说黎氏人是流浪狗、要饭的;黎氏说姜戎都是娘娘腔,因为他们长期和晋人生活在一起已经开始注意穿戴和打扮了;姜戎说白狄的胆子还没自己家的娘们儿大,因为他们总是拿屁股面对赤狄的。 三方越吵越激动,最后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关键时刻一支晋军巡逻队赶到此地,才将这些人全都缴了械。 不守规矩者受到了惩罚,但是各部落都愤愤不平,他们说晋人只有对友军下手的本事,却没有挑战敌人的能耐。 六卿有了严重的危机感:“这是个危险的先兆啊!如果近期再不能与敌人决战,联军恐怕就会不攻自乱了。” 而赤狄一边则继续我行我素,他们照例举行酒宴,喝得醉醺醺的就跑出军营嘲笑辱骂敌人,对着他们撒尿,而联军只能装作看不着的样子。 但是局势很快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三百三十五章 灭潞(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天,赤狄的斥候们执行侦察任务时发现了白狄的一支约三十人的巡逻队;他们看到双方人数相差悬殊,所以没敢动手,而是藏在暗处观察。斥候们发现,对方领头的无疑是个高级贵族:那个人显出一副“你们都离我远点儿”的骄横嘴脸,骑着一匹价值连城的骏马,连人带马披金挂玉、闪闪发光,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有钱似的。后来有人认出来:他就是白狄重臣、晋文公的孙子伯狐。 此后连续几天,斥候们一直在暗中观察巡逻队的动向。他们发现伯狐和他的小队总是按着特定的时间、特定的路线进行巡逻,斥候把情况汇报给酆舒的儿子鲜如,鲜如喜不自胜地摩拳擦掌——他决定歼灭这支弱小却价值巨大的军队。 鲜如不想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功劳和战利品,也不想被他人阻止自己取得功劳和战利品(因为酆舒禁止任何人擅自出战),他在没有上报的情况下就带着两百骑兵出发了。 鲜如到达预定地点设伏,伯狐象往常一样按时经过此地。赤狄见白狄已经进入包围圈,突然冲出来发动进攻,白狄的巡逻队猛然间就被冲散了。 伯狐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看到敌人人多势众,只是象征性地抵抗几下,之后便慌不择路地朝着与军营相反的方向逃跑了。 鲜如乐不可支,大喊道:“老家伙真是花了眼!逮住那头金骡子,每人加爵一级!”军士们挥着武器、哇哇叫着纷纷响应,顺着伯狐逃跑的方向紧追下去了。 伯狐越逃离营地越远,追兵却越来越近。然而,正当赤狄觉得那个大人物唾手可得之时,侧面的密林中突然杀出一支军队,瞬间将赤狄截为几段。 鲜如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原来在敌人看来,自己才是那头“金骡子”;联军不惜用那么大的一个人物做诱饵,就是为了把自己引出来。 鲜如调转马头企图突围,但是后路已经被截断了,他只得继续向前冲杀。赤狄的后队没有陷入包围圈,士兵们策马狂奔,冲向离事发地点最近的友军营地去搬救兵。 军营里的指挥官几乎要吓疯了,他一面派人去向酆舒告急,一面集合全营军队出战。这是一支足有两千人的军队,但是晋军也开始出击,赤狄援军在赶往事发地点的途中遭到人数更多的敌人的拦截。 酆舒勃然大怒,不断大骂鲜如愚蠢无知,他急匆匆冲出军帐登上了望台。酆舒放眼望去,见右翼方向烟尘滚滚、旌旗招展;听到战鼓雷鸣、喊杀震天。到了这个时刻,谁也无法阻止两军进行决战了。 联军的意图是先在敌军右翼撕开一道口子,然后再向中央推进。酆舒一面加强右翼,一面调兵出击,准备切断联军左翼和中军的联络;他同时命令左翼出营列阵,等待联军进攻。 就这样,晋人成功地将敌人推上决战的悬崖,这场大战对于双方没有退路,胜利者一定是最勇敢、最坚韧的一方。 赤狄赶来增援右翼时,晋国中军也向上军增兵,赤狄中军则冲出来拦截;晋下军又赶来进攻赤狄中军,而赤狄的左军也出击了;战事就这样在绵延十几里长的战线上全面展开。 战斗开始时还是有序的,方阵对方阵,骑兵队骑兵;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就全都搅成一团了,这时候就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乱场面。一个局部的胜败、一支小队被全歼根本影响不了大局,人和人斗,马和马斗,就连双方的猎犬也撕咬在一起。 赤狄的士兵高大而凶猛,晋军的单兵战斗力和赤狄比起来劣势十分明显。晋兵于是寻找和利用其他条件弥补不足。 下军的背后有一大片丛林,赵朔就带头跑进去,军士们紧跟着他,看起来象逃命的样子。赤狄紧追不舍,但是进去以后才发现,晋人根本不是在逃跑,而是选择一个有利的地点与他们作战。 在丛林里,赤狄高大的身躯和巨大的武器盾及牌被树木枝叶所阻碍,显得十分笨重,而晋兵却灵活地窜来窜去,用短矛和利剑不断伤害他们那没什么防护的身体。 赤狄发出信号想要集结起来,但是树木、敌人和乱七八糟的声音使他们丧失了方位感,他们找不到集结点,也没有心情去找。指挥官目睹了自己的部下不断地被残杀、却无法给敌人造成有效杀伤的场景,不得已下令撤退。 第三百三十六章 灭潞(九)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其中一批敌人逃出丛林时刚好撞见路过的赵同、赵括部,赤狄立即嗷嗷叫着向对方冲过去,想要把怒火发泄到眼前那些倒霉蛋身上。两人完全不明白敌人的情绪为什么失控成那个样子,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没等与敌人短兵相接便转身逃跑了。 赤狄分出一队从侧面对赵同进行迂回包抄,这样一来赵同部就陷入危险境地了。就在紧要关头,韩厥率部杀到了。援军击退了包抄的赤狄,为赵同清除了障碍。 韩厥本想与赵同联合起来迎击敌军,但是赵同被吓破了胆,竟然头也不回地继续逃命去了。这场可耻的逃跑使得韩厥的部队成为孤军,很快就被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敌军包围了。 韩厥退到一个光秃秃的小丘上,下令把战车排在前面做为障碍,军士们则凭借战车的掩护抵抗进攻。 赵朔重新出现在平原地带,他在追击敌人过程中很快发现了韩厥所处的险境,立即集合了大批士卒冲杀过去。 但是赤狄左军的最高指挥官看到赵朔的军旗,他不等酆舒下令(而且忘了他们支援中军的命令),就指挥着部下如同漫山遍野的疯狗一样奔跑过去,而军官们跑得比普通士卒还快——赵朔杀了酆舒的儿子,他已经被赤狄列为赤狄头号公敌和军士们的头号战利品。 栾书此时发现了敌人的异动,他看到敌军正迅速向赵朔所处方位集结,马上就猜出了对方的意图。 栾书高喊:“主将被敌人包围了!你们都跟我去解救他啊!”就这样晋师整个下军都加入战团了。但是在下军狂奔的同时,又有大批的赤狄军队从四面八方加入到奔跑的行列,结果双方就一层围着一层,一圈套着一圈,像千层饼似的搅在一起了。 处在包围圈中心的战斗无疑使最惨烈的:由于大批的人挤在一起,长武器已经完全失去作用,士兵们纷纷折断兵器,用矛头戈头对攻,或者干脆用手掐、用牙咬、用头撞。 韩厥看到赵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便跳上战车进行突围,但是他在突围过程中却受到了猛烈的攻击。 赵朔左突右撞,终于与韩厥会合,韩厥身负重伤,已经倒在战车中昏迷不醒。赵朔见外围已经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敌人就把韩厥交给赵婴齐,要求他一定要把韩厥安全送回去。赵朔命令赵婴齐和自己分开行动;他朝着与赵婴齐相反的向进攻,以此给赵婴齐和韩厥创造突围的机会。 赵朔兜了一个弧形,双方的厮杀又以他为中心重新开始。由于到处都是战斗,各部位置随时发生变化,弥漫的灰尘和纷乱的旗帜使的栾书已经无法找到赵朔的位置了。 栾书偶然间扭头一瞥,却发现赤狄左军大营就在身边不远处,而且似乎已经成了一座空营,栾书便率军冲向赤狄大营。由于战场上混乱已极,士兵们沉醉于战斗之中,下军这一重大举动竟然没有引起敌人的注意! 赤狄的左营只有少量老弱残兵留守,下军和辅助部队一个冲锋就杀进去了。敌人一部分被杀,剩下的都七拐八拐地逃走了。晋军随后开始大肆搞破坏,烧毁帐篷粮草和辎重;辅助部队则忙着抢夺战利品。 敌营中升腾起来的额滚滚浓烟吸引了整个战场的目光;奋战的赤狄左军终于发现老窝被敌人抄了,敌人不得不掉头赶回来救援;酆舒也派出一支人数众多的预备队加入战团。 直到敌人已经冲上高坡之时,联军仍然处于专心放火、抢劫搞破坏的状态,直到有人大喊:“敌人冲上来了!”联军才意识到退路已经被截断。面对数量远超己方的强敌,栾书果断下令从军营后面冲出去。 晋军的撤退行动也把营内残留的赤狄赶到后门一带,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冲出一群衣衫破旧的“武装”奴隶,他们手持各种各样的凶器,穷凶极恶地四处追杀赤狄残兵。 这些人消灭了敌人后便向栾书围过来,领头的是个须发花白、面色红润的大个子,他操着卫国口音喊道:“栾伯啊!请带上我们一起走吧!我是卫国的公孙苏,因为战败才被卖为奴隶。我们中有很多人从前都是士兵,能打仗,对当地又熟悉,愿意为栾伯尽忠效力!”栾书说:“如果你们能跟上,那就跟我来吧!” 奴隶们欢呼起来,他们有人开路,有人跟随,有人赶着牲畜和辎重车,人们便从后门下山了。 赤狄重新收复了左营,他们没有对栾书军进行追击,只是忙着抢救和抢劫(因为有些财产是不属于自己的)财物。 战斗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士兵们已经疲惫、干渴、饥饿之极,每个人都把力量和勇气发挥到了极致,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到了人们已经分辨不清对面是敌是友的时候,双方终于鸣金收兵了。 联军的损失非常之大,单是百夫长就战死一百余人,士兵死伤者不计其数;很多百人队都集体阵亡了,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赵朔被俘,栾书去向不明,郤克被射瞎一只眼,韩厥还在昏迷中,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今晚;卿大夫们没有一个不挂彩的。 赤狄损失更为惨重,最勇敢的人最先战死,而酆舒终于得到了报应——他的一只眼睛也被射瞎了,鲜如被俘,叔辰阵亡,最可恼可恨的是左军大营被栾书烧掉一半,上千个奴隶也随之逃亡了;而栾书竟然跑到自己的大后方去了! 双方都开始进行善后工作。入夜之时,酆舒向晋军派出使者,荀林父命士会接待狄使,自己则与卿大夫们在中军帐等待消息。使者提议明日休战一天,并希望用赵朔来交换鲜如。 士会请狄使下去休息,然后向荀林父报告情况。 在明天是否休战的问题上人们分歧很大,荀林父最后做出决定:“明天肯定要开战。酆舒主动提议休战是想要拖延时间,这就说明赤狄遇到的损失和困难比联军大;赤狄的左营几乎失去了防卫能力,给养的供给也出现了问题。 “栾书虽然下落不明,但是对赤狄也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如果休战,赤狄就能腾出手来重建左营和解决栾书。所以决不能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 在交换人员的问题上,人们更是左右为难。晋人不清楚赵朔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敌人的诡计:酆舒把他列为头号敌人,怎么能轻易地将他释放? 就在这时,有军吏报告说韩厥苏醒了。士会说:“最了解赵朔的就是韩厥,咱们不妨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第三百三十七章 灭潞(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荀林父和士会于是起身去看望韩厥。韩厥面色惨白,身体极度虚弱,连气都喘不匀;甚至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以压制巨大的伤痛。 他说:“赵朔答应简如向酆舒传递他的遗言(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而且他在出征前做过一个妖梦,梦见自己将会死在这场战争中。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实践妖梦的时候了!” 两人把韩厥的话带回来,在场的指挥官们都低下头沉默不语,仿佛赵朔此时已经不在人世了。 狄使此时在另一座帐篷里正背着手踱来踱去,他清楚晋国将领们无论做出什么样的抉择,都一定是对赤狄最不利的,他也能想象到现场的争论会是多么激烈,甚至认为酆舒已经被晋军打怕了——否则他不会轻率地把自己派来乞求休战。 片刻之后,士会把他召过去,递给他一个精美的锦盒,告诉他晋人的回答就在里面。而狄使怅然点点头,好像已经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带着盒子转身离开了。 赵朔是在多处受伤并且精疲力竭时被俘获的,他的卫队死得一个不剩,而就算还有一丝自杀的力气,他也不会被俘。 赤狄士兵们在消灭了赵朔的卫队之后竟然又为争夺这件无价的战利品而大打出手,士兵们对自己的战友下手不带一丝感情,就象面对敌人作战似的;结果很多在晋人剑下幸存下来的人却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赵朔被车载到酆舒面前,酆舒终于见到了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赵朔也见到了杀害伯姬的元凶。 两人表现得都很平静,赵朔向抓住他的赤狄军士扬了扬下巴,然后对酆舒说:“酆舒啊,我犯下的罪行比你知道的还要多得多——这些人为了争夺我,杀死了很多自己的同伴。你尽可以把那些人命记在我的账上” 酆舒大怒,没经审问就把那些军士处死了。他很愿意这样做,如此一来就可以省下一大笔赏赐了。 酆舒把赵朔请进中军帐,然后就不停地吹嘘自己的文治武功,赵朔则带着鄙夷的微笑耐心地听着。最后,或者是为了试探赵朔,或者还有其他目的,酆舒竟然提出议和的建议来了。 赵朔看着自己身上的绳索说:“你是要跟一个战俘议和吗?你恐怕在说假话吧?你要么把自己绑起来,要么把我解开。” 酆舒马上为他了松绑,又安排了酒宴,赵朔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吃饱喝足了,他就站起来说:“老贼,我现在就来告诉你我的想法。”说完他把手指插入腹部的伤口,把它用力撕开,把自己的内脏全都拉扯出来,甩到酆舒的脸上身上。 赵朔叫道:“你的儿子简如让我告诉你:‘绝不可放过赵朔!’而且晋人从来不与敌人和解,你的死期就要到来了!你的下场会比我悲惨十倍!” 他的疯狂的举动就象野兽一样,不久便就死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酆舒惊恐不已,他忍受不了这种惨烈的景象和血腥的气息,只感到一股热流从胃底径直涌上喉头。 酆舒冲出大帐,这个杀人如麻的屠夫竟然扶着一根木杆呕吐不止。眼伤又开始剧痛起来,他牙关紧咬,浑身战栗不停。正在这时,使者回来复命了,他把士会给他的盒子交给酆舒说:“晋人说答案就在这里。” 酆舒打开锦盒,手猛然一抖,盒子摔在地上,里面滚出了鲜如那面目狰狞的首级。晋人通过不同的做法向赤狄传递了同一个信息:“只求一战,绝不妥协!” 酆舒就象发疯了一样,拔刀猛刺那个他亲自任命的、连敌人都不会加以伤害的使者,一直刺到力竭为止。赤狄们都默然注视着他,没人劝阻,脸上充满了鄙夷;酆舒所有的权力与威严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送走赤狄使节后,荀林父命令赵婴齐暂领下军,然后布置了明日的作战计划;他又从两军抽调了一些军队来加强下军。散会后,将领们忙着进行各种准备工作,他们安抚士卒,把预备队掉上来补充兵力,要求军役们则加紧修理损坏的战车和兵器,为明天的决战不停地奔走穿梭。 在赤狄阵营的后面,栾书把这那支由各种各样人物组成的队伍带到一处高地上。他统计了一下人数,其中晋、戎联军有两千多人,解放的奴隶一千多人,还有一些赤狄的俘虏;战利品(牛马、粮草、服装、兵器)十分丰厚。 栾书把部下和公孙苏召集起来商讨下一步对策。公孙苏说:“向东四十里就是滏口陉的入口,赤狄军队和运输队都要通过那里。赤狄在陉口建了一座要塞,里面有大量的军粮物资,奴隶和杂役很多,守军却只有一千人。我们如果能够夺取要塞,就断绝了军队和潞国的联系;而且我们就算守不住,也可以破坏工事烧毁物资,阻止敌人退却。” 栾书采纳了这个建议,他让一支小队带领伤势较重的士兵和不愿意作战的、老弱的奴隶和辎重从一条很难走、但是也很安全的弯道绕回晋军大营,然后命令剩下的人每人只带着两天的口粮,即刻向要塞进发。 第三百三十八章 灭潞(十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联军走了二十里左右时,天已经黑得无法继续前进,栾书这才下令露营,但是不许生火。第二天凌晨,队伍继续进发。 快到要塞时,公孙苏和一些高大的骑兵换上赤狄的服装走在前面,一些晋兵则装成战俘的样子走在队伍里,其余的人则躲在了望哨看不见的地方。 公孙苏来到城下,谎称押送俘虏回国,就这样骗开营门。队伍进入要塞后,公孙苏发出信号,“赤狄”骑兵突然挺起武器向守卫者冲去;那些“背负双手”晋兵也挣开绳索,抽出藏在衣服里的短兵器向敌人发起进攻,栾书帅军长驱直入,要塞中的奴隶们也加入了战斗;战斗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就结束了。 联军已经完全占领了要塞。栾书马上派出信使向大本营汇报战况,然后命令把赤狄的尸体抛到一条隐蔽的山沟里,又让大家尽量换上赤狄的服装,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专等不明真相的敌人上钩。 在主战场上,第二天的战斗是围绕着两翼展开的。战事开始时,双方的中军都列阵等待对方的进攻;由于赤狄左右两军的大营昨天都受到很大的破坏,所以联军便从两翼处向敌人发起进攻。这时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双方的两翼打得人翻马叫、难舍难分,中军却象泥塑一样岿然不动——这是因为双方都占据有利地势,谁也不想主动进攻。 后来,在联军的猛烈进攻下,赤狄那千疮百孔的左军大营终于被攻陷了。左军开始向中军退却,他们在撤退时又放了一把火以阻止敌人进攻,这样就把剩下那半营地也烧得差不多了。联军被大火和障碍物所阻拦,不得已停才止追击。 晋上军的进行得却不太顺利,两军一直处于胶着状态。但是荀林父看到既定目标已经达到,就鸣金收兵了。 当天晚上,栾书的信使和先前出发的那支伤病队伍几乎同时到达晋营,将领们得知栾书已经占领了滏口陉要塞后都非常兴奋。荀林父要求知情者不得泄露消息,然后要求下军把栾书的旗帜重新竖起来,造成一种栾书已经率军归队的假象。 下一天清晨,酆舒发现联军改变了作战策略:军队没有出阵列队,各营军卒都在忙着加固防线,看样子好像要和赤狄打持久战了。 此时赤狄的营地已经被大大压缩,由于左军遭受了巨大的物质损失,粮食也出现了短缺,酆舒看到这个情况便决定撤军。他把军队分成两部分:自己率领中军和右军沿汾水北上,然后从祁县折入太行山;左军则由狐绛带领,直接从滏口陉撤退。 实际上如果时间充裕,狄军本来都是可以从滏口陉撤退的;但是那里的入口太过狭窄,庞大的军队无法在短时间内通过,而且山前地势复杂无法进行有效防守。 酆舒受到了晋人的欺骗,以为滏口要塞仍然在自己手里,所以才制定了上述计划。如果要塞没有失陷,则分兵撤退的方案看起来是非常明智的。 当天夜里,赤狄的军营依然灯火通明,但是军队已经开始撤退了。撤退是有序地、悄悄地进行着的。直到第二天早上,联军才发现敌方只剩下数座空营了。 晋军开进敌营,根据现场留下的杂乱印记判断出赤狄撤退的方向和大致人数。荀林父命中军和上军追击赤狄主力,命赵婴齐进军滏口陉。 太阳偏西之时,狐绛带领的左军一路急行军赶到滏口要塞郊外,他命令大部队原地休息,自己则带着一支小队来到门外,喊着要塞长官的名字。 不多时,已经沦为阶下囚的长官便在“卫队”士兵的簇拥下露面了,他下令打开大门,这队人直接钻进了圈套。 赤狄被晋人施展的各种各样的诡计所戏耍,经历着各种各样的失败;结果当狐绛发现自己又着了晋人的道道时,他竟然失去了最后一点斗志,象征性地比划了一番后就缴械投降了。 狐绛被带到栾书面前,栾书亲手解开他身上的绑绳说:“这位可是先大夫子犯的后人,不可以对他无礼。” 要塞外面的敌人先听到里面的打斗声,后又看到很多晋兵出现在墙垛后面,这些人就拿着武器冲过来。前面说过,这里的地形狭窄复杂,人数众多非但不是优势,反而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进攻的敌人拉不开战线,只能挤在一起;他们只能发出少量的箭和投枪,而守军随便射出一排箭就能杀伤很多人。前面的人想要后退,后面的却一直向前涌,敌人自己给自己造成了极大的混乱,很多人就被挤死、踩死了。 敌人终于放弃了对大门的进攻,他们留下成堆的尸体退回去了。赤狄左军的副帅把军官们聚在一起说道:“晋人的数量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所以不要执意去夺回要塞了。我认为应当派一支军队仰攻要塞,吸引敌人力量以掩护主力从隘道通过,这样可以使左军免于被全歼的命运。” 赤狄一部进攻城墙,骑兵则在远处向要塞守军放箭;其余的步兵排成四列纵队,用盾牌护住侧面和头顶,快速通过隘道。这确实是一个很高明的计策,狄军开始时通过得非常顺利,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山道那狭窄的入口又挤满了人。 刚刚人们还能跑步前进,现在却堵在道上动也动不了,要塞内射出的利箭标枪如同飞蝗一般又给敌人造成了很多伤亡,那些被射杀的人又成为阻碍军队通过的路障僵尸。 赤狄只能分批次地采取行动,这样就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此时晋下军辅助部队的骑兵首先赶到了,他们高兴地看到敌人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骑兵并不迫近敌人,而是在稍远处射杀敌人,当敌人的骑兵冲过来时他们就后撤(此时他们的人数还是很少的),而敌人又不敢追击太远;敌人返回时骑兵就再次出击,就这样反反复复攻击、撤退,挤压、拉伸,再挤压、再拉伸。 联军的车兵和步兵也陆续赶来,士兵们越聚越多,终于多到可以发动一次像样的进攻了。联军在进攻中很快就看到了飘扬在敌人要塞之中的、栾书的军旗,士兵们禁不住欢呼起来,营内的士兵也报以同样的欢呼;伴随着欢呼声的是震天响的战鼓声。 欢呼和鼓声给敌人造成极大的心里压力,尤其是密集的战鼓声,好像就是来催命似的。于是敌军士卒不再听从命令,军官也不再发布命令,所有人都开始四处奔逃,他们钻进山林或者从尚未合拢的战线的空隙钻出去,而联军此时也放开手脚大肆屠杀。大批无法逃生的敌人只得缴械投降了。 晋军主力和黎氏军跟在赤狄主力的后面,联军主力离敌军既不太远也不太近,小股骑兵则不断骚扰敌人后队。赤狄中军和右军的实力保存得仍然很好,酆舒也不断在撤退的路上设置些小陷阱、小障碍对付骚扰者,联军骑兵因此没少吃敌人的苦头。 几天之后,赤狄退入曲梁城。曲梁城位于潞国西北约七十里处,是赤狄四国潞氏、铎辰、留吁、廧咎如的门户。酆舒不肯继续撤退,他决定在此地与联军作最后的决战。 荀林父派使者到铎辰、留吁去,警告他们说,就算两国君主不能阻止已经与酆舒联合在一起的军队作战,也不得再派出新的军队支援曲梁。 第三百三十九章 灭潞(十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铎辰、留吁曾是昔日的强国,两国在与潞国争夺赤狄霸主地位的斗争中败下阵来。潞国为了对曾经的对手进行打击报复,对两国进行了严酷的压制和剥削。 两国君主恨死了酆舒,就对使者信誓旦旦地表示不会再派出一兵一卒,两君又分别和晋国签订盟约并交纳了人质。晋人拿到了盟书,立即开始大肆宣扬与两国结盟的消息,并敦促潞氏的同盟军发动叛乱。 曲梁城内一时间人心惶惶,联军将士各怀心事,酆舒走到哪都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冷酷的敌意,他也就变得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鉴于城内随时都可能发生兵变,酆舒决定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挨打。但是这个命令在别人看来,与其说酆舒想要背水一战,不如说他想要趁乱逃跑。 六月十八日凌晨,曲梁城的所有城门突然大开,赤狄联军从各个城门出击,铎辰、留吁的士兵们跑到晋军面前便抛弃了武器向对方投降。 但是晋人要求他们捡起武器进攻潞军,然后就爆发了一场大混战。潞军的盟友们全体倒戈,潞军面对数倍于自身的敌人毫不畏惧,拼死作战,士兵们直到生命的最后关头仍然幻想着胜利的奇迹能够出现。结果却是只有一小部分人突破重围,而主力则死伤殆尽;他们的司令官、酆舒却可耻地化妆成普通士兵逃跑了。 联军在正午时分占领了曲梁城,并在那休整了两天。第三天清晨,联军继续向潞城进发;第八天,潞国沦陷。潞子婴儿领着大夫们打开城门向晋军投降,他见到荀林父时脸上还挂着一副“不关寡人的事啊”的苦命相。 荀林父按照晋景公的指示将潞人全部贬为奴隶,把其中的一半人口奖励给联军各部,把另一半迁到晋国;对于缴获的财物也是这样处置的。 铎辰、留吁等国虽然派兵加入讨晋联军,但是由于军士们在曲梁之战中能够倒戈,荀林父也没有对诸国做出惩罚,只是在与几国君主举行完盟会后就把他们打发回去了。 就在荀林父处理善后事宜时,黎氏人请求允许他们复国。这个请求得到批准了,他们继而就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他们竟然想要把潞城划归黎氏所有! 荀林父沉下脸来,用一贯厚重的嗓音和不疾不徐的节奏说道:“潞氏城是罪恶之城,是百年战乱的发源地。寡君在出征之前就发命,一旦占领潞城就毁灭它;并说:‘敢复潞城者,晋必诛之!’你们现在还想保有这个祸根吗?”黎氏人忙摇头摆手。 联军陆续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国,晋军最后离开;军队在回师前捣毁了城墙,并将城市付之一炬。 晋景公收到战报,便即刻着手准备为荀林父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凯旋仪式,又为赵朔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晋人既为取得空前胜利欣喜若狂,又为失去了赵朔和大量勇士悲痛万分。赵庄姬身着重孝,抱着年幼的赵武,向前来吊唁的人答礼。她的表情与其说是麻木,不如说是刚强,她已经预感到丈夫的早逝,却没想到他死得那么惨烈。 晋国使者倾巢而出,向列国通报灭亡潞国的惊天战绩;诸侯使者蜂拥而入,人们带着重厚的礼物,对晋景公表达极尽阿谀之能,他们脸上也不再是邲之战后表现出的幸灾乐祸的态度了。 酆舒和焚如跑到卫国,因为他们知道卫国与晋国历来不和。可是冤家路窄,两人前脚刚到卫国,公孙苏就兴冲冲地返回家园。 卫穆公依稀还记得眼前这位老堂叔年轻时的样子,转眼间公孙苏已经在潞国当了将近三十年奴隶,叔侄俩不禁抱头痛哭。 哭着哭着,卫穆公不禁破涕为笑,他说:“寡人要送叔父一个绝世大礼,足以补偿叔父三十年遭受的苦难。”说完他就把酆舒传上公廷。 公孙苏说:“如果没有晋人,臣恐怕就要老死在潞国了;晋人比臣更需要这个敌人,如果君侯还能念及臣旧日的功勋,就把他送给晋人吧!”酆舒的结局就这样确定了 卫国人把两人押解到晋国,晋景公说:“他们不但杀害了寡人的姐姐,而且杀死了众多晋国的勇士。就让国人决定他们的下场好了。”两人随后被扔到集市上,愤怒的晋人一哄而上,转眼间就将二人撕得一块肉都不剩了。 晋景公赏赐荀林父赤狄奴隶一千家,又赏给士渥浊一个县。他对士渥浊说:“寡人获得赤狄的土地,荀伯立有打大功;但是如果没有你,寡人恐怕早就失去荀伯了。” 在晋军凯旋之后的一个月里,荀林父家门庭若市、访客就没断过,平时没有来往的人也都冒出来了;荀林父不但要接待各位来访者,还要进行回访。 他不堪其扰,便悄悄躲进一个低级官员家里。但是不久便传出来关于荀林父“冷漠无情”、“居功自傲”、“心有异志”的谣言。 荀林父烦恼不已,他把儿子荀庚(中行庚)叫到身边说:“潞国曾是华夏诸侯的百年祸患,即便是齐桓公那样的霸主也无力与之为敌。现在灭亡潞国的伟大功业竟然被我完成,不单国人、同寮,就连君侯和天下人也要对我视以侧目。 “我曾经是个犯下死罪的人,现在侥幸建立无上功业,我还有什么可以奢求的呢?谣言已经兴起了,如果我还恃仗君主的宠爱贪图富贵的话,不是和若敖氏一样了吗?潞氏灭亡了,赤狄的余孽也会很快灭亡,我不能再把剩下的功劳据为己有。功成身退天之道也,还是把它让给后来人吧!” 第二天荀林父就带着荀庚去见晋景公,向晋景公辞去卿位和官职。对于眼前这位三世五朝元老的请辞,晋景公表现得十分惋惜,他连续挽留了三次,荀林父也推辞了三次。 晋景公见他去意已决,于是眼含泪水向他征求继任者的人选。荀林父说:“士会的品德、才能远超过臣,他会比臣做得更好。” 荀林父告老后,士会为中军将,荀首为中军佐;郤克为上军将,荀庚为上军佐;栾书为上军将,赵武还在摇篮里扳脚趾、吐泡泡,自然不能担任官职。下军佐的人选就成为摆在晋国公室面前的一道难题。 按资历,赵同当然是不二人选,但是他在与赤狄作战时发生的那些糗事被揭发出来了。人们认为他和赵括不但临阵怯敌,而且对韩厥有见死不救、忘恩负义的嫌疑,并间接导致了赵朔的死亡。 晋景公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他不想赵同闹得太厉害,就就支开他、派他到成周去献俘,然后趁他离开之际任命郤犨(郤步扬之后)为下军佐。 第三百四十章 秦晋辅氏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秦康公在位十二年去世,太子稻即位,是为秦共公;秦共公在位五年去世,太子荣即位,是为秦桓公。秦桓公即位当年为鲁宣公五年,晋成公三年。 鲁宣公八年夏,晋与白狄联合攻秦,击败了秦国守军,夺取了两座城邑。秦桓公深以为耻,一直寻找机会进行报复。 晋灭潞当年七月,秦桓公趁晋军悉起、国内空虚之际率军伐晋,目标是晋国的河西重镇辅氏城。辅氏城位于洛水以东,与大荔相邻。 秦、晋当时的界河是洛水,辅氏城与其北面的彭崖成掎角之势威慑着秦国。秦人感觉就像晋人在自家院墙外面支起两座了望塔,无时无刻不在窥探自己的**;秦国人心中十分不爽,因此决定趁机除掉那个祸害。 辅氏城小而坚固,是个常备不懈的城市,辅氏的军政官是魏犨的儿子魏颗。秦军出发后,魏颗进行积极备战,同时向公室报告情况,又从大荔和彭崖调来两城的地方武装。 在秦国一面,秦军的先锋队由官杜回率领,主力距先锋队三日路程之遥;这个距离未免太远了些,那倒不是因为主力行动过缓,而是由于先锋队跑得太快了。 魏颗得到情报,决定趁先锋队孤军冒进、尚未立足之机将其消灭。 杜回来到辅氏郊外,远远望见晋人已经列好阵势准备应敌。晋军中央是魏颗指挥的辅氏军,两翼是从大荔和彭崖匆匆赶来的支援者。晋国方面由于是地方武装,差不多有一半人缺少盔甲,武器也很简陋,人们年龄参差不齐,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看来就像一伙流寇。 秦军则少而精,他们无法同时对三支晋军同时展开进攻,便把目标定在正对面的魏颗部。杜回对御戎说:“看来不用扎营了,我们消灭了这帮叫花子就进城休息!” 魏颗立在战车上,他看着敌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敌军主战车的轮廓也变得清晰了,他忽然发现主战车上站着的竟然是一头全身包在甲胄里的、巨大的熊! 魏颗以为自己产生幻视了,不禁用力挤眼晃头,而“那头熊”竟然指着他大笑起来;魏颗又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于是晃得更厉害了,结果整个秦军都开始大笑了。魏颗这才看清那头熊原来就是敌军首领。 秦军不给防守者以反应时间,马上发起冲锋;杜回从战车上一跃而下,双手挥舞着传说中天神才会持有的巨型战斧,只用一下就把魏颗战车骖马的脑袋劈开了。 战马颓然倒下,魏颗大骇,转身弃车逃跑,杜回第二斧击碎了战车,踏着战车的碎片追击敌首。晋人一拥而上,杜回抡起武器,像破坏之王一样,一路横扫敌军,所到之处都只留下残缺不全的尸体和苟延残喘的伤者。杜回身披特制的陶甲,戈划上去只留一道白印;有个勇士飞跳起来挥矛猛刺,结果矛杆竟然像牙签一样折断了。 秦军全面压上,晋军正面的防线承受不起猛烈的撞击,很快就失守了。就在秦军打算放开手脚进行屠杀时,两翼的晋人从侧面包抄过来,秦军数面受敌,不得不放弃进攻转而采取防守之势。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谁也不能再进一步,魏颗便传令收兵了。 晋军撤回辅氏城,秦军就在郊外扎营,方才发生激战的地方留下了大量的尸体,魏颗的战旗也被敌人抢走了。双方派出收尸队各自收回死难者,不久天就黑下来了。 晋人情绪十分低落,运进城里尸体中有几十具死相最惨的、都是拜杜回所赐。大荔和彭崖大夫主力坚守城池以等待公室援军。魏颗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不得不放弃再次出击的念头。 夜里,魏颗梦见自己来到洛水岸边的河滩上,他看见一位老人蹲在草地中,将相距尺余距离的两束野草像系鞋带那样绑在一起并打上死结。俄而,一只野兔跳入结草阵时突然被绊倒,老人便抓住它的耳朵把它带走了。魏颗想看看老人的模样,但是怎么看也看不清。 魏颗猛然惊醒,此时东方已经出现一抹青色,他心有所感,立即带着几个亲随悄悄溜出北门。原来辅氏城外不远处就是洛水,洛水的河滩平缓而多蒿草。魏颗来到一片半人高的蒿草地,选择了一处地点,命人们按照他描述结草的方法将一些蒿草绑在一起,然后又命几名矮小精壮的士兵携带短兵器埋伏在旁边的草丛里。做完这些工作后,他就带着其余的人悄悄返回城内。 魏颗把军官们召集到一起说:“我的军旗被夺,没有借口躲在这里装守城英雄。我将以一人之力挑战杜回,你们要准备好:如果我杀死杜回,你们一定要全力出击消灭秦军。” 说完他就跳上一辆旗杆光秃秃的战车出城,独自向敌营驶去,军士们涌上城墙,唱起晋国的军歌,就像给战死的英雄送葬似的。 魏颗在军营外大叫杜回的名字,杜回见对方只有一个人,也独自驾车出营。魏颗大声向他索要军旗,杜回把军旗从腰带里扯出来向着他扬了扬、又掖回去说:“你能夺回去就是你的。” 魏颗不再啰嗦,一箭向他射去;杜回大怒,驾车向他冲来。魏颗调转车头向河滩驶去,杜回紧追不舍;魏颗突然回首一箭射死了对方的战马,杜回跳下战车继续狂追。魏颗也跳下车,大步冲进蒿草地。 杜回紧随其后,他第一步踏进草拌索却没受到影响,而是把蒿草连根拔出,第二步便失去平衡,第三步再无力气,砰然倒地。左右埋伏的武士一跃而出,哇哇叫着用剑刺入他裸露的脖颈,立即将他刺死了。 魏颗返回现场,把战旗扯出来,又割下敌人的首级。他将战旗重新挂在战车上,挑起首级,驾车在城外狂奔,大喊道:“敌首已经就戮,快把敌人赶进洛水去!”晋人欢呼不止,击鼓不止,打开城门汹涌而出,撒脚狂奔,一鼓作气将敌人追出十里。 溃军一直逃进秦军主营,秦桓公大怒,他大叫道:“不踏平辅氏,寡人誓不撤军!”但是斥候很快来报说:“晋国中军正在西渡黄河,就要到达辅氏城。” 如今的辅氏已经固若金汤,没有战领的可能性了,秦人这才极不甘心地撤退了。 取得辅氏大捷的夜里,魏颗再次梦见那位老人,这次总算见到了对方的真容。老人说:“夫子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姜氏的父亲,你挽救了我女儿的性命,所以我才帮你战胜敌人。” 原来魏犨晚年娶了个姜姓小妾,貌美却没有孩子。魏犨曾经叮嘱魏颗:“我死以后你要帮她改嫁!她那么年轻,不能一生守寡。” 但是魏犨在病重期间变得神志不清,他在弥留之际又做出了相反的决定:“我死以后必须用姜氏陪葬!” 魏犨去世后,魏颗就把姜氏嫁到别人家去了。有人责备他违抗父亲遗命,魏颗说:“我当然没有。人在健康时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但是在病重时却会做出丧失心智的决定;我只是执行他的正确的命令罢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士会灭赤狄(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年,鲁国公布并实行了以亩征税的新政,史称“初税亩”。 “井田制”是周人制定的古老的、基本土地制度,这项制度可以追溯至公刘建立城邦甚至更早时期。 周人把土地分割为井字形的九块,中间一块被称为“公田”,公田以外的称为“私田”。劳动者首先要对公田进行打理,然后才可以耕种自己的土地。收割后,将公田的收成献给君主,自己则享受对私田的劳动成果,统治者享受公田的产出,对私田则不征税。 但是随着人口的增长,原有的耕地养活不了更多的人;公室规划新耕地的行动拖拉,权臣们又只会中饱私囊,人们便开始私自开垦土地。 私开的土地不用再替君主耕种,权臣们就放弃原有的土地去种私田。私开土地的现象愈演愈烈,公卿大夫们财富在不断增加,君主的粮仓却一天比一天空虚。 在这种情况下,晋国人率先实行了“爰田制(鲁僖公十五年)”,鲁国则在本年实行了“税亩制”。君主为了维护公室利益按土地数量征税,也就不算什么新鲜事了。 在华夏西部,晋军灭潞之后,赤狄列国中刮起一股自我安慰的懈怠之风。赤狄以为:晋国的敌人只是潞国;潞国灭亡后,晋国一定会与其他国和平相处。基于这种思想,列国不进行积极备战,人也变得颓废懒惰。 但是那些想法过于一厢情愿了,士会认为:在那片深沉古老的土地上,在那个历史悠久的种族中,下一个霸主很快就会产生,而且出现一个比酆舒还要强而有力的领导者只是时间问题。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狄祸,最有效办法就是把赤狄势力从春秋地图上彻底抹掉。 晋人把真实想法深深藏在内心的最深处:面上则对赤狄表现出友善仁慈的虚情假意,暗地里却积极挑起各方冲突。 潞国灭亡后,晋国将亡国之地分给赤狄诸国。铎辰曾有一块飞地被潞国夺走,但是飞地却与留吁接壤,晋人于是装作傻傻搞不清的样子,在铎辰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将它划给留吁了。 那块飞地面积虽然不大,却是铎辰氏的发祥地,地下埋葬着铎辰的无数先人。这样一来,晋人就在两国间埋下了不和的种子。 留吁人当然知道这个渊源;前面说过,铎辰和留吁都曾与潞国争夺过霸权,因此两国都有成为赤狄联盟的新领袖的可能。 出于挑衅和恶心对手的目的,留吁人就在铎辰人祖先的一片墓地上盖起了养猪场。要知道,即便是独裁专断的酆舒,也会小心翼翼地看护着那片墓园,不敢做出任何不恭敬的举动。而留吁人的做法就是已经当铎辰不存在了。 铎辰人被气昏了头,立即集合起一支军队洗劫了留吁的几个边邑。留吁人却不对敌人进行报复,而是立即向晋国控告铎辰人撕毁盟约、破坏和平、擅自挑起争端。 晋人表面上做出十分担忧的样子,表示不愿意看到刚刚获得的宁静就这样被打破。留吁人认为可以借助晋人之手灭亡铎辰,更加强烈请求晋人出面调查该起事件、严惩肇事凶手。 另一面,铎辰人也意识到自己惹了大祸,也跑来控告留吁人对祖先犯下的罪行,诉说自己遭受的屈辱,同时要求晋人做出公正的裁判。 在双方的强烈请求下,晋景公派栾书去调查事件原委。栾书当时还不满三十岁,身材瘦而高,他生性腼腆、面庞白皙、少言寡语,与人对视时经常会脸红。 栾书非常受赤狄人欢迎:他们认为他性情温和、平易近人、不摆臭架子。狄人却不晓得他是全晋国心机最深、下手最黑、做事最绝的人。 栾书这次出行向往常一样低调而行踪不定,他命卫队(卿士出行都要带千人以上的军队)缓缓前进,自己则带着几名贴身侍从快马加鞭赶到留吁。 栾书秘密会见了留吁子,两人相言甚欢,栾书请对方放心,表示会说服晋侯站在留吁一边。之后栾书又到铎辰去,他把对留吁子说的话对着铎辰子又说了一遍,并支持铎辰继续挑衅;他说留吁一旦对铎辰发动进攻,晋国就有了出师干预的口实了。 双方都以为晋国站在自己这边,便都有恃无恐了。 鲁宣公十六年(BC593)春,留吁联合甲氏对铎辰大打出手,交战双方均向晋国求援。士会、郤克、栾书欣然率军前往交战地“救助盟友”。 此时铎辰已经被联军围困,留吁军在城西,甲氏军在城东,晋军则驻扎在留吁军身后。晋人与城内秘密取得了联系,双方约好将对留吁军发动进攻。 根据预定方案,士会要求留吁军立即向北门移动,把原驻地让出来给晋军使用。士会给出的理由是:使晋军能够从西和南两个方向包围铎辰。 留吁人拔营的举动就是发动进攻的信号,士会、郤克率中军首先从留吁军背后发动攻击,敌军顿时一片大乱。 留吁子大叫:“晋人欺我!”他下令停止移动,列阵抵御晋军进攻;但是铎辰军又从城里杀出。两军左右夹击,将敌人赶进一处三面环山的绝地。栾书的下军与铎辰的一部分军队则对甲氏军发动突袭,甲氏军友军已经被包围,不敢恋战,连忙丢下辎重粮草逃走了。 留吁子心中有恨且无法释怀:一恨铎辰欺人太甚;二恨晋国诡计多端;三恨自己愚蠢无能,竟然轻信了栾书的谎言。 留吁子决定以死雪耻,他脱下头盔,对军士们说:“敌军包围重重,突围逃生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寡人没有权力夺走你们的生命,敢于赴死的就跟随寡人做最后一博,否则就留在原地等待敌人受降。” 他的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大批死士,留吁子跨马抽刀带着赶死队发起自杀性进攻,他们在给敌军造成很大杀伤后全部战死了;其余的人则全都缴械投降。 晋军和铎辰军随即攻入无人防守的留吁,灭亡了这个老牌赤狄强国。但是战事仍然没有结束,士会要求铎辰提供军队随晋军进攻甲氏。 第三百四十二章 士会灭赤狄(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铎辰子并不赞同进攻计划,他隐隐已经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感觉晋人整借助赤狄的力量在消灭赤狄。但是晋人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违抗晋人的意志只能死得比甲氏人还快。 士会看出了对方的担忧,安慰他说:“(周定)王十年,楚军入郑。楚人能够灭郑却未灭,其中原因您也是知道的。如今晋与铎辰为盟友,赤狄于晋为飞地,攻陷的每一块土地不都是铎辰的?况且还有廧咎如和东山皋落氏在,寡君需要铎辰领导其余赤狄,所以对铎辰绝对没有所图。” 铎辰子这才稍稍安心。联军乘胜出击,穿过井陉进入华北平原,迅速包围了甲氏城。甲氏在故邢国东南三十里处,是个被赤狄边缘化的小国,甲氏完全不能抵抗两国大军的进攻,很快就陷落了。 铎辰子登上城楼、站在城墙上向东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一马平川、沃野千里,只有在极远之处才隐约显现出山峦的轮廓。 铎辰子心里十分欢喜,栾书趁机劝他说:“甲氏周围戎狄众多,您如果不在城里部署守军,甲氏城恐怕就成为别人的战利品了。” 铎辰子便按他的建议留下一支军队守城,他又派人带着战俘和战利品先行返回;如此一来,铎辰子身边的兵力就大大减少了。 二月底,不可一世的铎辰子率军回师,军队在半路上遭到晋军的围攻。铎辰军左右是山,前后被堵,已经陷入绝境。铎辰子如梦方醒,他长叹道:“狐狸之心,虎狼之行;留吁在,尚可对抗晋国。寡人简直是疯了,为什么要帮助仇敌灭兄弟呢!” 铎辰子对军士们发表了一通战前演说,他首先反省了自己的无知和贪婪,然后表达了无比悔恨自责的心情;他又强烈谴责了晋人的凶残和诡诈,谈到他们身处绝境的现实。 铎辰子最后说道:“你们都知道亡国之人的下场了,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只是奴隶和牲口了。你们家中都有奴隶,你们想想是要苟延残喘地活、还是轰轰烈烈地战死!寡人心中有恨,寡人也愧对留吁人,所以寡人决定以死相拼!勇敢的人随寡人战死疆场,胆小鬼就屈死在主子的枷锁之中吧!” 铎辰人立即爆发出哀兵最后的怒吼,怒吼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骑兵跳上马直接发起冲锋,步兵抓起武器跟在后面狂奔。晋军对自杀性冲锋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指挥官沉着冷静地发出各种命令,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 眼见尸体越堆越多,而进攻却毫无成效,铎辰人做出的举动就越加疯狂。士会动了怜悯之心,他知道敌人害怕什么,随即命士兵们大喊:“放下武器投降的人,仍然可以保有自由和财产;被俘虏的人削鼻,全家为奴!” 敌军中有人大骂晋人“骗子”,有人却扔下武器空手逃进晋军阵地。对生命的渴望还是占据了大部分人的心,越来越多的人缴械投降,而铎辰子却和最坚定的士兵们力战而死。 晋军把战俘们带走,又破坏了很多城市,把亡国遗民迁到自己能够控制的地方。由于赤狄原来的势力范围出现了真空,白狄很快开始东扩,逐渐填满了那些地区,后来又建立了数个国家,其中包括鲜虞、鼓和肥。 晋军的伟大战绩轰动了整个华夏,甚至连楚人也觉得太不可思议。 三月,晋人向王室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晋景公同时为士会向周定王请命。在得到周定王许可后,晋景公命士会可以身穿黻冕指挥中军,这项荣誉甚至超过了普通国家的君主,士会也成为春秋史上唯一享有此项殊荣的诸侯国大臣。 晋景公又把太傅的重担交给士会,命他掌管国家司法。士会修改完善了赵盾制定的法律,并整顿司法环境,要求各级官员严格依法行事。 于是大量的案件得到了公正的裁决,很多罪犯害怕得到惩处,就逃到犯罪者的天堂——秦国去了;城市变得安全和繁华,社会面貌焕然一新,绛都成为天下商旅最向往的地方。 大夫羊舌职说:“我听说大禹任用善人为政,不善的人就离开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诗》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说的就是善人为政。善人当政,则国家没有侥幸触犯国法的人。古谚说:‘民之多幸,国之不幸。’说的就是上无善人。” 这一年秋天,周定王的叔叔王孙苏逃到晋国避难。 原来王孙苏与召、毛两家一直不和。就在去年晋军灭亡潞国时,太师周公去世了。王孙苏与召戴公都想得到太师的职位,双方斗得不亦乐乎。毛伯卫为了帮助召戴公、打击王孙苏,也加入宫斗战团。 王孙苏见局势对自己越发不利,竟然丧心病狂地指使王子捷把两个政敌暗杀了。 到了本年,召戴公的儿子召襄率领反王孙苏的势力卷土重来,他们首先攻杀了王子捷;王孙苏吓得肝胆俱裂,他便抢了一个挑粪奴隶的衣服套在身上,仓皇逃出成周。 面对王室大乱,周定王人如其“谥”,表现得一如既往的稳定:他没有强烈的情绪,也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就好像此事与己无关似的。 不过,晋景公倒是非常担心王室的安危,也不会放过这个给晋国脸上贴金的机会,于是把士会派到成周去调停王室纠纷。士会不辱使命,不久便使矛盾各方达成和解。 事毕周定王宴请士会,并举行了殽烝之礼,原襄公为相礼官。 烝就是升,就是把牺牲置于食器(俎)之上的礼仪;放置整头牺牲成为全烝,仅用于祭天;置半只称房烝或者体荐;将牺牲肢解后放入即为殽烝,又称“折俎”,为天子招待诸侯大臣之礼。士会从前没有机会接触王室的这种礼仪,于是在宴会结束后私下问原襄公该礼仪的由来。 周定王听到了士会的问题,于是把他召来说:“季氏啊,你没有听说吗?王为诸侯举行享礼用体荐,为卿士举行宴礼用折俎。这些都是王室独有的礼仪。” 士会回国后便将烝礼记入典籍,又以此修订晋国的法律。 第三百四十三章 断道之盟(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宣公十七年(BC592)春,晋国人计划在断道(今河南济源西南)举行一次盟会,本次邀请国家有齐、鲁、曹、卫、邾。宋、郑两国由于成为楚国的盟友而被排除在外。 郤克受命到列国去发布通知,但是接下来在齐国发生的一场闹剧,却使得晋、齐两国交恶,并最终导致两国爆发了鞌之战。 原来,鲁、卫、曹的君主听说郤克出访的第一站是临淄,于是各派使者到临淄去,一是表达对大国的重视,二是与各国进行盟会前的磋商。 不过巧的是,四国使者身体各有缺陷:郤克是个独眼龙;鲁国的季孙行父(季文子)头顶上没有一根毛;卫国的孙良父一腿长一腿短;曹国的公子手是个大罗锅,只有躺下来才能看见身前的人。 四国使者先后到达临淄,分别受到了齐顷公的接见。齐顷公每见到一位使者,回宫都要笑一次。他在给母亲惠夫人(萧桐叔子)请安时又想起那些人的奇怪模样,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特别馊得主意,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噗嗤”笑出声来,而且一笑就停不下来,一直笑得栽倒在地上。 齐顷公本来是齐惠公与的萧桐叔子的私生子,齐顷公与萧桐叔子的渊源要追溯到五公子作乱失败、被迫流亡之时。 当年公子元争夺君位未果,被迫逃到萧城。萧君是个豪爽的性情中人,他与公子元是老相识,又在齐国人那得到过不少好处,因此就把公子元当成亲兄弟看待——他的兄弟们能得到的待遇,公子元都享受到了。 公子元也没有客气,他把萧君的家当成自己家,把他的儿子当成自己儿子,最后把他的女人当成了自己的女人。 两人很快就开始了一段哄哄乱乱的婚外情。由于齐国公室贵族的基因远比萧人优秀,萧桐叔子便彻底沉溺在对公子元的迷恋中不能自拔。两人的关系虽然一直在秘密地发展,但终究有被别人发现的那天。 天下没有不传闲话的嘴,这件丑闻不久便传到萧君耳朵里去了。公子元见势不妙,便拉着萧桐叔子连夜逃出萧城。由于在萧城里的那段黑历史,公子元没有颜面再投靠其他贵族,于是就在一个偏远山区安定下来。 公子元买下一块土地,准备与情人在此终老一生。两人相依为命、辛勤度日,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叔子在此期间生下了儿子无野(后来的齐顷公)。 公子元被赦免后回到齐国,他也没有再度另寻新欢,而是一直与叔子厮守相伴、直到终老——两人的感情既没有政治因素,也超越了**本身。 正因为如此,叔子对于齐惠公的离世始终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齐惠公去世已经十年,齐顷公却从未见母亲显露过笑容。 从齐顷公身上散发出来的笑的杆菌马上传染了在场的每个人,人们笑成一片,连惠夫人也不禁莞尔。齐顷公笑得差不多了,便从地上爬起来擦擦眼泪,对母亲说起那些有趣的事。 惠夫人不由得起了好奇心,她倒是想要看看,那几个人是不是真的像儿子说的那么可笑。齐顷公说,他已经准备好请母亲观看一场好戏了。 多边会谈定在第二天举行,齐顷公事先请惠夫人躲在一间视野开阔的偏房里。 郤克一大早身穿朝服从驿馆出来,看见齐国人已经为他备好轩车。他不经意扫了驭手“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一只眼;他没有多心,以为只是巧合。 轩车进入宫内广场后停住,郤克走下车来,其他使者的车乘也赶到了。郤克猛然发现:季孙行父驭手的脑袋油光可鉴;孙良父的驭手根本就没有腿,只能靠拄拐走路;最可恨的是公子手的车夫,后背鼓起一座巨大的驼峰,脑袋都要扎进裤裆里去了。 结果广场上就出现了两个独眼龙、两个秃脑壳儿、两个老瘸子、两个大罗锅,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季孙行父的车夫还跟在他后面拄着双拐、模仿着他的样子走了几步,好像要随他一起进殿似的。 齐国大夫们不禁大惊失色,卫士们的脸都憋成了酱紫色,而惠夫人看到这百年不遇的一幕,“噗”地一声纵声大笑,直笑得房抖瓦颤。 四国使者大怒,但是他们都表现出临事不乱的外交素质,仍然面色如常地参加了会谈仪式。 郤克在会上正式邀请四国出席盟会,但是齐国人表现得十分抗拒和消极,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根本就不打算参加盟会。 原来齐顷公本就是个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家伙;他的行事作派像极了齐襄公;他对晋国人的态度只用五个字就可以概况:“你们算个啥?” 第一次会谈没有达成共识,各方便商定明日再议。会议结束后,齐大夫晏弱边叹气边说:“我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力量给了君侯那么足的底气,使他竟然认为有把握与晋国对抗?如果什么都没有,齐国就要遭殃了!” 郤克在出宫门时叫住了其他三国使者,后来四人来到宫墙外的偏僻处谈了很久。使者们互相告别时郤克发誓说:“如果我不能报复齐国,今生将不再渡过黄河。”他回到驿站,命副使继续参加后面的谈判,并且说道:“如果不能说服齐国参会,你就不要回去了!”然后他就连夜返回晋国。 郤克日夜兼程进入都城,他见到晋景公,向他控诉齐国人的种种无礼,诉说自己受到的羞辱;最后请求出师伐齐。 晋景公说:“西方和南方都有强敌,晋国不能继续树敌了,晋国应当做的是联齐抗楚。” 郤克说:“但是齐国人可不这么想,否则就不会羞辱大国使者了。如果公室不能出师,臣请求率家族武装讨伐齐国!” 晋景公说:“郤氏是公室的一部分,你不可以抛开公室自行出动!” 郤克极不甘心,他挨家挨户地拜访各位卿大夫,向对方发出请求,希望他们能够支持自己的主张。 不久副使回国复命,他说齐国人已经同意参加断道之盟,但是齐侯表示不会亲自出席,而是派上卿高固代替自己。晋景公心中恼火,郤克则趁机添油加醋,挑起他对齐国的愤恨。晋景公却不为所动,他说:“当前的一切仇怨都要为断道之盟让路,伐齐之事等盟会结束之后再议。” 第三百四十四章 断道之盟(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国使团由高固、晏弱、蔡朝、南郭偃带队。高固在途中牢骚不断,他说:“君侯浇了晋国人一身大粪,现在却要我去给人家洗衣服,真是强人所难!晋国人憋足劲要把脾气撒在我身上,我堂堂齐国上卿,唯有战死可以接受,受辱则绝不可以!”结果他就在半路上不辞而别,逃回齐国去了。 其余三人的处境就相当尴尬了,晏弱说:“高子逃归有他自己的理由,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使命。如果由于咱们的原因使得齐、晋断绝了旧好,咱们就准备死在大司寇手里吧!我是第一副使,从现在开始,由我来接替高子负责出使之事。” 齐国使团到达盟会地点时,晋、鲁、卫、曹、邾五国君主已经在此等候了。晋景公和郤克在行宫里等待齐国使者。 当侍从报告晏弱请求觐见时,两人不禁面面相觑。晋景公让侍从问晏弱:“高固为什么不来见寡人?”得到回答是:“高固另有公干,他已经被寡君召回;现在我是主使。”晋人向他索要任命文件,晏弱也拿不出来,只说是得到了齐顷公的口头任命。 晋景公大怒,拍案而起道:“齐无野欺寡人!”说完发布命令:“齐国‘使团’不具有参加盟会的的资格,不能出席会议。关于齐国藐视盟会的责任,寡人将在会后予以追究。” 齐国使者接到通知后,晏弱的暴脾气也上来了。他说道:“晋人竟敢无礼!齐国作为王室姻亲、东方霸主、只有他国向齐国请求的份儿,哪个诸侯敢对齐国下命令?此事关乎齐国国体,我等绝不让步!现在就收拾行装,即刻离开此地!” 齐国使团离开时,五国正在举行歃血仪式。一个小臣低头弯腰、踩着小碎步跑进会场,在晋景公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晋景公脸上表情没有发生一丝变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进行接下来的仪式。 仪式结束后,晋景公马上派军队追捕齐国使者。晋人在野王抓住了晏弱,在原抓住了蔡朝,在温抓住了南郭偃。 此时晋大夫苗贲皇(楚国先令尹斗椒的儿子)因公干刚好路过野王城,他和晏弱是旧相识,出于关心,他就到关押处见了晏弱一面。 苗贲皇离开野王城后立即赶往断道。他向晋景公复命后说道:“君侯扣押了晏子,可是晏子有什么罪呢?当年诸侯尽心竭力侍奉我先君文公、襄公,唯恐不如别的国家;现在呢,天下人认为晋臣没有信义(大概是诓骗宋国那件事),因此都对晋国产生了贰心。齐侯担心自己不能得到礼遇,所以才不敢参会,而是派出四个大臣。 “当时齐侯的左右劝阻他说:‘君侯不参会,晋人一定会扣留我国使者。’高子考虑到这些,这才在半路上逃归。其他三使说:‘如果由于我们的原因断绝了齐、晋旧好,我们就准备死在大司寇手里吧!’所以三使才为国家大义犯险而来。 “对此我们本应当以重礼相迎,以示天下诸侯;可是我们却将使者扣押,对齐国展现没有信义的一面,印证了齐人的怀疑。我们的错犯大了!过而不改,久而久之,将成为莫大的遗恨,对国家又有什么利益?我们不但使高子得以有辞,而且用拘捕使者的手段使诸侯感到恐惧。臣倒想知道,君侯是来取得盟友的呢?还是来制造敌人的呢?” 晋景公也感觉自己被郤克的思维绑架了。他为了挽救局面,也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又不能公开释放晏弱,于是下令放松了对晏弱的看管。 晏弱见看守们竟然视自己若无物,便大摇大摆地逃走了。但是其他两人仍然被严密看守着。 秋八月,晋师从断道回国。自从齐国使者逃走之时开始,郤克就陷入癫狂状态:他怨恨晋景公,咒骂苗贲皇,又报怨士会无视自己;他言必伐齐,到处宣扬亡齐论;又命令士族子弟抓紧训练,随时待命。 公室上下被他搅得鸡犬不宁,士会也深感忧虑。他担心郤克如果不能得志,将会把怒火发泄到晋人身上。 士会把儿子士燮召来说道:“燮啊,我听说:‘人在大喜大怒之下很少能做出合于常理的行为,却常常做出相反的举动。’《诗》说:‘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巧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君子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喜怒,必将造成大乱。郤子想要报复齐国,已经开始抓狂了。他如果不能得志,恐怕就会祸乱晋国。为化解国难,我将向君侯告老,以逞郤子之志。你从政后,应当以恭敬之心与卿大夫们相处。” 第二天,士会带着士燮向晋景公告老。士会隐退后,郤克升任中军将,士燮为上军佐,其他卿士职位不变。 高固逃回临淄后,齐顷公确实感到十分恼火;但是他自觉理亏,也没好意思追究高固的责任。不久三名使者被抓的消息传到临淄,齐顷公顿发雷霆之怒,把晋国君臣骂了个遍。 高固揶揄他说:“您看,臣令齐国上卿免于受辱,是不是应当受到赏赐呀?” 国佐在一旁架秧子说:“是啊,早知道这个结果,出使前就应当把你降为下大夫。”话音未落,三人同时仰面大笑。 片刻之后,齐顷公收起笑容说道:“晋人无礼,打着讨贰的旗号羞辱大国。寡人与晋势不两立!凡参加断道之会的诸侯,寡人必攻伐之!” 冬季之时,鲁宣公的同母兄弟叔肸去世。鲁文公去世后,东门襄仲弑君立鲁宣公,叔肸不义新君,于是愤然离宫。他在城门附近找了一处房屋安顿下来,靠编草鞋来养活家室。 鲁宣公来看望他,他避而不见;鲁宣公送给他的财物,他都转送给了生活贫困的人。鲁宣公深感苦恼:因为自己对东门襄仲的阴谋毫不知情,也没有参与其中;他只是因为成了罪行的受益者,所以才背上了篡位者的恶名。 叔肸身后留下一个儿子公孙婴齐,鲁宣公在葬礼举行完毕后便把婴齐带回宫去,并封给他大夫的职位。 第三百四十五章 楚、鲁大丧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郤克升为中军将后情绪稳定了很多,言语和行为也不像先前那样冲动鲁莽了。他向晋景公进言说:“晋与齐之间不能没有结果;加之断道之盟的主旨是讨贰,齐国有贰心而不讨,则断道之盟将变得毫无意义。所以请伐齐以实践盟约。” 鲁宣公十八年(BC591)春,晋景公与卫国太子联合伐齐。诸侯们都清楚,有晋景公参加的战征肯定打不起来,因为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指挥战斗。 齐顷公率军迎战。双方在阳谷相遇,但是没等交手就开始谈判。不久晋景公与齐顷公在缯相见,晋人把断道盟书的内容抄了一遍当作缯之盟的盟书,齐顷公在盟书上签名。两国结盟后,齐国公子强作为人质来到晋国,晋景公也释放了蔡朝和南郭偃。 齐国根本没有屈服的意思,签署盟约只是缓兵之计罢了——晋军转身踏上回国的路途,齐师反手就端了鲁国一个边邑。齐人美其名曰:“鲁国与楚国私通。”这个“私通”指的是三年前楚庄王伐宋时,鲁宣公曾向楚国人示好。 关于“私通”之事,鲁宣公已经在断道向晋景公解释清楚,并取得了晋人的谅解。齐人虽然了解内情,但是因为没有参加盟会,所以就装作不了解的样子趁机教训鲁国一下。 鲁国人吃了个哑巴亏,想要报复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要请晋国出师,怎奈齐国的借口如此地冠冕堂皇。鲁宣公一怒之下便派季文子到楚国去,请楚庄王出师伐齐。 但是使者刚刚进入郢都,楚国便发生了最令人悲痛的事件:楚庄王去世了。 楚庄王在位二十三年,他即位后不久便灭亡庸国,随后将百年强族若敖氏打回到原始状态,从而牢牢掌控了王权。 楚庄王一战胜郑,截断了晋国东进的道路;再战胜晋,使楚军在历史上第一次饮马黄河;三战胜宋,楚国从此完全控制了中原腹地。 楚庄王大力推行“居安思危、常备不懈”的军事策略。在此原则指导之下,楚国培养出一支军纪严明、意志顽强、训练有素的军队。 由于楚庄王的对军事方面要求过于苛刻,而懒惰堕落又是人的天性,结果那些敕令在他去世后不久便没人执行了。 楚庄王在英年之时突然离世,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今生应当完成的全部使命;或许是上天对对楚国的眷顾已经告一段落;抑或是上天害怕他做出更加令人恐惧的功绩从而打破天下格局。但是无论如何,楚庄王去世之后,楚国再无圣主出现。 鲁宣公见短时间内无法从楚国得到支援,便暂时打消了进攻齐国的计划,转而平息公室内部的纷争。 鲁国公室当时的政治派系主要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季孙行父、叔孙侨如、仲孙蔑为核心的“三桓党”,另一派是以公子遂(东门襄仲)的儿子公孙归父为首的“东门党”。三桓党的势力更大,但公孙归父更得鲁宣公宠信。 由于鲁宣公得位不正,公子遂在当政期间为排除异己、巩固权力干出很多令人发指的坏事。公子遂去世后,上卿的权力便落到季孙行父手中。季文子上台后开始纠正前任犯下的错误,他召回流亡者,返还他们的财产,恢复他们的地位。 那些曾经受到公子遂迫害的人和氏族一旦东山再起,就紧紧团结在季文子身边,成为反东门氏的积极分子。 由于公孙归父紧紧抱住鲁宣公的大腿,君臣两人的利益就不可避免地交织在一起;因此三桓党在打压东门党的过程中就不可避免的对鲁宣公造成了伤害。 面对这种状况,鲁宣公和公孙归父不得不进行曲线作战。鲁宣公命公孙归父主管外交工作,这样一来公孙归父就有机会结交各国权贵。事实上,公孙归父很好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与一些大国卿士称兄道弟,卿士们收了他的好处,便对鲁国内政指手画脚。 到了鲁宣公季年,两派的矛盾已经变得不可调和:三桓党提出的决策方案,东门氏肯定会反对,反之亦然;每天朝会所发生的就是大臣们的各种吵闹和互相指责,什么决定也做不出来。鲁宣公和公孙归父忍无可忍,两人经过密谋,决定借助晋国的力量除掉三桓党。 秋,鲁宣公派公孙归父出使晋国,官方理由是向晋国请师以讨伐齐国。 公孙归父在晋国的靠山是郤克。公孙归父对郤克说:“我始终主张与晋国为亲,但是鲁国却长期摇摆于晋、楚之间,其原因完全是由于季孙行父作祟。向楚国请师的主张也是他提出来的。 “寡君心中虽然不情愿,但是无力决断。所以为了得到鲁国,就必须除掉季孙氏和他的党羽。如果您能把季孙行父引出鲁国并除掉他,我将清除他在鲁国的势力。到那时鲁国将唯晋国马首是瞻。” 郤克当然知道对方纯粹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对于郤克来讲,这就是桩生意,只要对方出的价钱足够高,他没有理由不赚这笔钱。 郤克于是向公孙归父做出承诺:在条件成熟时,他会帮对方清除政敌。 公孙归父说服郤克消灭季孙氏,却没有说服晋国出师伐齐。但是,“管他呢,我又不是真的想要进攻齐国。”公孙归父这样想。 正当公孙归父归心似箭、日夜兼程地赶回曲阜时,上天却无情地破坏了他们的美事——鲁宣公去世了。 季文子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在朝会上对众大臣说:“使鲁人背上杀嫡立庶恶名的人、使鲁国失去诸侯亲附的罪魁祸首,就是襄仲了!” 臧宣叔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他虽然不属于任何一派,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保皇派。臧宣叔历来看不惯季文子那种矫揉造作、心机狡诈的做派,于是站出来说道:“夫子当时不能治襄仲的罪,他的后人又有什么过错?夫子想要去除归父,直说就可以了,不必转弯抹角!” 季文子也不再隐瞒自己的想法,直接下令驱逐东门氏。 公孙归父在到达一个叫“笙”的地方收了到鲁宣公去世和家族被驱逐的消息。他筑了一个土台,用帷幕将它围在当中;然后命副使打扮成鲁宣公的样子坐在正位,归父跪在“鲁宣公”面前,向他汇报出使晋国的成果。 做完上述事情后,归父便脱下左身的半边朝服,摘下礼冠,散开头发,痛哭不已。哭完他就跺跺脚,逃到齐国去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晋平戎周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宣公去世后,太子黑肱继位,是为鲁成公。鲁成公年幼,登基时只有四、五岁,国政便完全掌控在季文子手中。 鲁宣公十七年之时,周王室与盘踞在济源一带的茅戎发生了纠纷。茅戎于是派使者到成周去,希望用外交手段解决此事。 但是一贯傲慢自大的周人却告诉对方:“周天子是全天下的王,王人怎么会和你们这些野蛮的臣隶进行磋商?你们只要恭敬地执行王人做出的命令就可以了。” 茅戎上下大怒,随即对周人大打出手,王室也不甘示弱;双方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虽然每次战斗的规模都不大,但是争端却持续经年,给京畿地区造成了极大的不稳定。 周王室渐渐感到力不从心。鲁成公元年(BC590)春,王室希望与茅戎议和,可是又不肯放下没人在乎的臭架子,于是请晋人来调停争端。 三月初,周、茅戎、晋三国在徐吾氏部落所在地进行会谈,冲突双方都打算借着晋国的坡下自家的驴,但是又不肯轻易做出让步;因此谈判历经数日,结果仍不明朗。 当时三**队各自相距十里,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的顶点,谈判地点则在三角形的中心。 周王室的谈判代表是刘康公,他是个面带忠厚、心藏狡诈的人物。刘康公见茅戎军防守懈怠,决定趁机消灭敌人。他认为如果一战得胜,也就不必再与对方大费口舌了。 内史叔服劝道:“背盟而欺骗大国,必然失败。背盟不祥,欺骗大国不义;神和人都不会帮助我们,我们将依靠什么取胜?” 刘康公说:“那么请你把你的神请出来,我来问问他,我们应当怎么做他才会帮助我们?至于晋国人,他们不会站在戎狄一边对抗王室的。” 叔服说:“夫子错了,是王室应当站在晋国一边,而不是相反;是王室正在对抗晋国,而不是相反。晋国已经成为实际上的华夏共主,王室才是那个寻求保护的人。寻求他人保护还要欺骗保护人,那不是找挨打吗?我们应当恭敬地执行王命并遵从大国的安排才对。” 刘康公有些恼羞成怒,他说道:“既然是王命,戎狄和晋人都应当遵守才对!”说完他就把叔服请出大帐了。 晋国代表瑕嘉也觉得茅戎的军纪过于涣散了,但是他没有义务提醒对方。为了避免发生意外,他要求对方把军队迁到远离东周军营且利于防守的地方去;稍后又把一部分晋军调到茅戎原住地附近,以防止王师挑起事端。 上天跟刘康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晋人刚完成调动,刘康公的就下达了偷袭命令。当夜,刘康公率军悄悄行进,准备将敌人一锅端掉。 但是他们在茅戎原驻地并没有找到敌人的踪迹,却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座军营。周人以为自己原先的情报有误,便将晋营当成了敌营,将营外巡逻的姜戎骑兵当成了茅戎骑兵。 刘康公一声令下,周军就对着友军冲过去了。晋军遭到进攻,稍稍乱了一下,很快恢复了秩序:指挥官镇定自若地发出命令,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投入战斗。 起初双方都只顾作战,无暇辨认对方的身份;但是晋军很快认出偷袭者就是王室军队,顿时气炸了肺。晋军不认为王师会犯下搞错目标那样愚蠢的错误,以为王师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自己,所以士兵们就像进攻顽敌一样凶猛地攻击周军。 刘康公终于发现自己铸成大错,他想要阻止这场错误的战斗,但是晋军根本不听他的。他只好下令撤退(逃跑),王师溃不成军,晋军却紧追不舍。 刘康公只好派人绕道去找瑕嘉;瑕嘉已经收到战报,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他碰到了周人的信使,得知事件发生的原因,不禁大骂:“愚蠢!荒唐!” 瑕嘉火速赶到战场,这才阻止了部下们发疯似的进攻。刘康公垂头丧气地去见瑕嘉,向他解释说这只是一场误会。 瑕嘉说:“我不在乎是否存在误会。但是您如果再阻碍谈判进程,致使我无法完成寡君交代的使命,我将如实回国复命。您无功而有过,还是好自为之吧!” 刘康公懊恼不已,他被人抓住了把柄,又失去了手中的筹码,只好在后面的谈判中接受了对方的条件。 前面说过,公孙归父在鲁宣公去世后逃到了齐国。他向齐国人透露了一些国家机密,其中就包括鲁宣公准备联合楚国伐齐的计划。 齐国人对这个计划很感兴趣,国佐说:“齐楚的关系比鲁楚还要亲密些;鲁国能做到的,我们当然能够做到。鲁国既然坚定地与齐国为敌,不如联合楚国伐鲁。” 齐顷公频频点头:“不错,伐鲁为名,抗晋为实。鲁国人这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脸,寡人定要好好教育教育鲁国人。”然后他就派晏弱到楚国去请师了。 这一年,鲁国继四年前实行“税亩”制后,又开始推行“丘甲”制。丘甲制属于军赋制,是鲁国系列制度改革中的一项。 周代九户为一井,十六井为一丘,四丘为一甸。诸侯征收军赋以丘和甸为单位,每丘出战马一匹,牛三头;每甸再出战车一辆,甲士三人,步兵七十二人。鲁国实行丘甲制,就是将军赋在原有基础上增加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 第三百四十七章 齐晋鞌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晏弱回到临淄,向齐顷公复命说:“楚国新君弱(楚共王,即位时十三岁),大夫强。国家虽然没有外敌威胁,但君臣都害怕国内发生动乱,所以出师的条件暂时还不具备。但是楚君已经向臣许诺:如果齐国一旦遭受晋军入侵,楚师必北上与敌军开战。” 齐顷公说:“结果当然不错,只是对鲁国的压力太小。我们应当大肆宣扬:‘楚师不久将会北上与齐师合兵一处,共同讨伐鲁国。’寡人倒想看看鲁人有何反应。” 结果假消息传出来以后,鲁国人可是被吓得不轻。季文子忙把臧宣叔派到晋国去,向晋景公报告这个严重情况。晋景公向使者承诺,如果鲁国受到进攻,晋国一定会出师抗敌。双方随后签订了同盟条约。 臧宣叔回到曲阜时已是冬季,田里的农事已经完毕。臧宣叔于是开始征收军赋,修缮城墙,布置城防工作。 仲孙蔑问他:“现在已经证实齐人放出来的消息是假的,夫子为什么还要搞得那么紧张、就像如临大敌似的呢?” 臧宣叔说:“但是齐、楚结盟可不是假消息,鲁国又与晋国结盟;晋、楚争霸,齐师一定会进攻鲁国;如果晋师伐齐,则楚师必救。所以齐、楚都将我视为敌人。知难而有备,才可以化解灾难。” 鲁成公二年(BC589)春二月,齐顷公率中军、高固率上军出师伐鲁。齐师一路南下,首先包围了鲁国北部边邑龙城。 齐国先锋卢蒲就魁带着五个百人队进攻城门,龙城人拉起闸门,卢蒲就魁便率先冲进去了,他的部下们也哇哇叫着紧随其后。 但是就在队伍进入一半之时,闸门突然重重落下,被关在里面的人顿时成了瓮中之鳖。卢蒲就魁与部下紧紧聚在一起,对围攻者展开绝地反击。但是龙人越聚越多,结果士兵们大部被杀,卢蒲就魁也被活捉了。 芦浦先锋可是齐国着名的勇士,也是齐顷公身前的红人。齐顷公心急如焚,他竟然不顾危险、驾单车来到城下对着守城者大喊:“不要伤害他们!我将与龙人结盟,并永不进犯龙城!” 龙城大夫将五花大绑的卢蒲就魁带上城头,对战俘说:“你的君侯很担心你。那么我来问你个问题,我到底敢不敢杀你?” 卢蒲就魁说:“你当然敢,但是你若杀我,寡君必屠你全城!” 龙城大夫说:“答对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去。”说完就抱着他的腿,将他大头朝下掼出城墙;卢蒲就魁以头触地,脑浆迸裂而死。 齐顷公大怒,他把当时能用到的攻城器械都用上他了,他冒着猛烈的矢石、在最前线击鼓督战,箭矢如飞蝗般射入城中,士兵们蚁附于城墙,齐军日夜攻城,终于在第三日攻陷龙城。龙城大夫与众多勇士战死,市民四散奔逃,龙城最终竟然变成了一座空城。 齐师休整一日继续南进,五日后又攻陷了巢丘。 正当齐顷公信心满满地准备进攻曲阜时,斥候突然送来急报:卫**大已经到达两国边境,随时会入侵齐国。 原来孙良父的心情与郤克一样,他把自己在齐国受辱的经历当成胸口永远的痛。他不厌其烦地游说、鼓动卫穆公报复齐国,又大肆煽动卫人对齐国的仇恨。 但是人们都认为孙良父简直是丧心病狂:以卫击齐,不但需要不想活了的勇气,还需要断子绝孙的心理准备。同时具备上述两个条件的人,一定已经疯了;结果所有大臣都反对他的意见。 卫穆公说:“卫国有(盟)主,盟主没有采取行动,寡人不会单独攻齐。” 不久,齐师入侵鲁国给了孙良父极好的机会,他把断道盟书翻出来向卫穆公施压。盟书约定:盟国一方遭到入侵,他国应当出师相救。 卫穆公不得不下令集结了两个军,命孙良父、石稷指挥中军,宁相、向禽指挥上军以救援鲁国。卫穆公特意叮嘱四人:不要破坏齐国城邑,不要抢劫财物,不要主动与齐师交战,解鲁国之围就马上撤军。 齐顷公不惧卫军,却害怕孙良父发疯。他马上从鲁国撤军,北上迎击来犯之敌。齐师经过数日急行军,终于来到卫军对面。 卫国本次出师的目的不在于伐齐,而在于救鲁。因此卫军虽然进入齐国边境,却没有深入腹地,也没有攻城掠地。卫人见齐师解除了对鲁国的进攻,立即将军队撤回卫国。但是齐师并不打算放过卫军,于是尾随对方进入卫国境内。 齐顷公心中有恨且感到心寒:原来齐、卫数百年来一直是姻亲之国,双方互为重要盟友,且齐桓公对卫国有再造之恩。但是在该死的晋国人的离间下,两国一夜成仇,卫人竟然帮助敌人进攻昔日的恩人。 齐顷公望着远处的卫军大营对左右说:“你们知道‘断道之盟’最大的成效是什么吗?不是重建了晋国的盟主地位,也不是加强了抗楚联盟,而是成功地把鲁、卫推到了齐国的对立面,使列侯与寡人为敌。寡人必须要给卫侯一个教训,同时也是给晋侯一个教训!” 齐顷公派使者向卫军下战书。书中大意是:鲁国无道,竟然联络他国损害齐国,寡人无奈,只好亲自去询问鲁侯其中的原因;但是卫侯却出师阻止齐师的行动,阻止齐军保卫自己的国家;那么寡人就只好到楚丘去询问卫侯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齐晋鞌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卫人面对这封战书,开始讨论对策。石稷说:“卫与晋虽有盟约,但盟约并不是用来对抗齐国的。卫、齐一体,两国公室数百年来建立起来的血缘关系也绝不会因一纸盟书而被割裂。所以,我军不可应战,齐师也不会主动出击。既然救鲁目的已经达到,何必再生事端?” 孙良父却说:“不行。君侯只命不许主动挑战,没说不许应战。出师伐人,遇到敌人挑战却不战而退,我们将如何向君侯复命?如果不能作战,当初就不应该出师。现在既然相遇,不如应战。” 石稷接着说:“卫军即使战败,您也不会失去一根胡须,但是军队恐怕要被全歼。您丢弃了军队,又将如何向君侯复命?” 他说完扫视着在场的军官。目光所到之处,人们都低下头,且无言以对。 石稷继续说:“您是卫国上卿,如果失去您,国家将会蒙受巨大的屈辱。这样吧,您率主力先行撤退,我带领其余军队抵抗齐师。” 第二天清晨,齐人在列阵时发现卫军数量似乎只有昨天的一半。斥候报告说,孙良父带着中军已经逃跑了,对面列阵的只有石稷率领的一个军。 齐顷公说:“这叫什么战术?诱敌之计?金蝉脱壳?孙子挑起事端又想逃跑,寡人岂能遂孙子所愿?”齐顷公随即命高固进攻石稷;自己则率领中军追击孙良父。 高固很快击败了石稷,石稷选择了与孙良父不同的道路撤退,高固在后面远远跟随。齐顷公马不停蹄人不休息,第二天清晨便追上孙良父,齐师一天之内三战三胜。 孙良父第一战丢了主战车,第二战丢了副战车,第三战已无车可乘,只好混在步兵中撒腿狂奔。士兵们头一次见到一个瘸子还能跑得那么快。 孙良父眼见新筑城就在前面,而敌军的战车却飞快地从左右两侧赶超过去,准备截击卫军。他心中叹道:“此仇此恨只能后人来报了!” 就在齐师即将完成合围之时,新筑大夫仲叔于奚带着当地武装从城里冲出来,从外侧突破齐师的包围圈,把孙良父和军士们救进城去。 齐师当晚包围新筑,并准备第二天攻城。但是卫人散布谣言说,卫穆公集结了两百乘战车和相应的步兵正向新筑赶来。齐顷公不敢久留,率军退到鞠居。 齐顷公在鞠居停留两天,高固的上军也赶到了。齐顷公见逃进新筑的卫军已经撤退,所谓的“援军”也毫无踪影,知道自己受骗,于是命令军队继续向楚丘进发。 孙良父与石稷会合,两人带着败军到达楚丘郊外。孙良父对左右说:“我将去晋国乞师伐齐。此仇不报,我誓不入城。”他把军队交给石稷,然后驾车直奔绛城而去。 孙良父在半路上遇到了与他肩负同样使命的臧宣叔,两人于是结伴来到晋国。事到如今也不由得晋景公不出师了。 晋景公许诺派郤克领七百乘战车出战,但是郤克感觉兵力不足,他说道:“七百乘是先君发动城濮之战的数量,当时依靠先君的英明和先大夫的整肃才赢得战争。我的能力不如先大夫,七百乘恐怕不够,臣请八百乘。” 晋景公心稍稍些担心:“七百乘都指挥不了,你能指挥得了八百乘吗?”但是转念一想:“好在有士燮和栾书。”他便批准了郤克的请求。 八百乘相当于晋国总兵力的一半,晋人从三军中各征集了半个军来组成东征军;其中郤克率上军,士燮佐上军,栾书率下军,韩厥为大司马。 五月,晋师通过滏口陉东出太行山,然后东渡黄河。季文子率领鲁军在东岸迎接晋师,两军合兵一处继续东进,数日后到达卫国。 郤克有个同族子侄叫郤举,他平日里依仗郤克的势力横行霸道,在军伍中也不知收敛,继续肆意妄为。 这一天,郤举从外面带了一个女人回营,进营门时恰好被司马署的巡逻队(宪兵队)撞见了。巡逻队立即冲上去拘捕他,郤举当时已经喝得大醉,他不仅拔剑反抗,而且呼喊同伴们帮他进攻宪兵。 但是其他人都清楚事态的严重性,没有一个敢于上前帮忙的。宪兵们制服郤举,将他押到韩厥面前。 郤举的兄弟立即向郤克报告消息,郤克不禁大骂郤举“愚蠢透顶”,并对来人说:“快带我去,或许还能救他一命!” 韩厥稍后在军营中对违法者进行公开审判,郤举毫不在乎地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坚决不认罪,还扬着脖子高声叫嚣,声称要让韩厥好看。 几个赶来救人的大夫立即喝止他,又请求韩厥放他一马。但是韩厥说:“我小时候寄养在成子(赵盾)家中,成子教导我说:‘忠不违命,勇不避难。’君侯命我掌管晋**法,我不可以不忠;郤举势力再大,我也不能逃避责任。”说完就下令对郤举执行死刑。 当郤克赶到时,郤举已经人头落地了。军士们聚集在处决现场,神情各异、一声不响地注视着郤克。郤克把尸体拖上战车,拉着它在营中展示,并大呼:“敢犯军纪者死!这就是罪人的下场!”郤克拉着尸体绕营一周才把它扔掉,然后返回住地。 郤克回到军帐,郤举的兄弟族人闯进来哭诉道:“夫子救不了举,是他该死。但是您怎么还四处宣扬他的罪行啊?” 郤克说:“郤举已死,怎么也救不活了。我不如替大司马分担些你们这帮人的怨言。如此一来他,那个小子死得也算有价值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齐晋鞌之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古济水发源于今郑州北,向东流经开封时分出一条名叫“濮水”的支流。濮水与济水继续向东北并行蜿蜒而上,又在今山东长清西南注入济水。 卫文公灭邢国后,卫国的领土随即扩张到濮水与济水沿岸,济水就成为齐国与卫国的界河。济水东岸有个小城名叫“鞌”(今济南西),是连接齐、卫的交通要道;鞌城北面是形似倒扣花萼的“青崖翠发,望同点黛”的华不注山,南面是大舜曾经在此耕种过的“矗然端直,靡历光阴”的靡笄山(历山)。 晋人景公开始征召军队时,齐顷公便派晏弱到楚国去求援,他又令镇守临淄的国佐把下军召集起来,带到靡笄山一带候命。联军到达卫国后,齐师就从楚丘缓缓撤退,晋、卫、鲁、曹四国联军尾随齐师到莘(今山东莘县);一百零六年前,卫宣公曾勾结强盗在此地谋杀了自己的太子。 孙良父告诉郤克,莘地之险绝不亚于虎牢关;齐师必然在途中设伏,联军如果从此地通过,必将得到和崤之战中秦军相同的下场。 郤克不敢继续前进,即令联军掉头南下。联军在一处平坦无险的地带东渡濮水和济水,渡河之后继续延济水北上。 齐师在鞌地严阵以待,联军便在靡笄山下安营扎寨。当时晋军驻扎在中央,卫军和随行的北狄辅助军队在左翼,鲁军和曹军在右翼。 晋侯身体羸弱、卫侯病入膏肓、鲁侯年幼无知,因此三国君主都没在军中。曹伯见此情景,他不想把自己的身份降到大臣的地位,也找了个借口留在国内。 六月十六日,齐顷公派使者向郤克下战书,说:“子以晋侯之师屈尊来到鄙国,鄙国也不富有(也就不送礼物了),请明早相见。” 郤克回答说:“晋与鲁、卫为兄弟之国。两国来告:‘大国朝夕对鄙国发泄怨气。’寡君不忍两国受难,所以命我等为两国向大国求情,又令军队不得在大国停留太长时间。我受命而来,能进不能退,当然不会令大国失望。” 齐顷公说:“大夫的回答正是寡人的愿望;就算你不允许,两军明日依然要相见。” 太阳偏西之时,高固感觉心痒,于是叫上御戎和车右驱车出营,径直敌军大营驶去。高固在道上捡了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揣到怀中。不久,战车绕过一个土丘;一个正在建造的晋国前哨营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御戎驾车疾驰闯入敌营,迎面突然遭遇到晋人的战车。高固奋力投出一块石头,将车左砸的口吐白沫,直接摔出战车。御戎惊呼一声:“好暗器!”话音刚落便被第二块石头击倒。高固跳上敌人的战车,将车右撂倒在车内,他飞身跳上晋人的战车,下令掉头。 由于晋人正在修营,没有做出防备,事发又特别突然,所以当士兵们缓过神来之时,两辆车已经一前一后驶出军营。晋人不停地大呼小叫,就是没有敢于追出去的。高固说:“晋人不足为惧!” 回到军营,高固在缴获的战车上绑了一块桑树根,以示这个战利品和其他战车的不同。他又押着头破血流、垂头丧气的战俘巡营示众,并且高声叫卖:“我这里还有没用完的勇气,需要的人可以到我这里买!” 士兵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齐顷公也被欢呼声招来了,他说:“寡人从没听说哪国上卿跑出去单车致师的,你要是被晋国人抓住了,寡人先把你降为下大夫!但是吗,依寡人看,敌军虽众,却毫无勇气可言;明日一战,寡人必将擒获那只独眼山魈!” 齐军当晚士不解甲,各自抱着武器入睡。 第二天凌晨,对阵双方将士们纷纷醒来并开始准备早饭。齐桓公披着铠甲,迈着大步、雄赳赳地从军帐中走出来。他挥着马鞭高声叫道:“传令下去:咱们先把晋国猴子赶尽杀绝,然后再回来吃早饭!” 军士们从没听过这样的命令,不禁面面相觑。邴夏为齐顷公御戎,他正要在为战马披上护甲,齐顷公伸手将甲扯下来,甩到一边说道:“寡人才不在乎那些太行山里跑出来的胆小鬼。”齐顷公跳上战车,领军出营列阵。阵列摆开后齐顷公便开始击鼓。 联军也没遇到过这种饥饿战术,不得不仓促应战。当时解张为郤克御戎,郑丘缓为车右。郤克也击鼓发出进攻信号。 齐军的数量不足联军的七成,但是比晋军数量要多(齐国三个军、晋国一个半军)。齐国人的战术是集中优势兵力进攻晋军,齐顷公认为只要晋军战败,其余军队将不战自败;所以他命令中军全力攻击晋军,两翼则专于防守。 晋军刚刚启动,迎面便遭受了敌人发出的箭雨的无情打击。郤克希望在最短的时间内接近齐军,以使敌人的弓箭失去作用,于是更加猛烈地击鼓。但是只击了几下,鼓声就变得节奏凌乱,弱而无力。 郤克的左臂此时已经被箭射穿,血顺着身体侧面一直流到战靴上。郤克忍不住呻吟道:“我又中箭了(郤克在潞之战中眼睛中过一箭)!” 解张说:“战事开始时我的手臂就已经中箭,我将它折断继续驾车,战车左轮已经殷红(中军将的御戎在左面,指挥官在中间),我却不敢言伤。您还是忍忍吧!” 郑丘缓说:“从开始时,只要战车遇险,我必下去推车;可是我也受伤了,你难道不知道?但是你确实伤的不轻!” 解张说:“全军的耳目都在这辆车上,都要跟随中军进退。一辆车可以成大事,也可以败大事;您怎么可以用受伤来毁坏君主的的大事?披甲执兵,就是为了赴死;伤不及死,您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把缰绳集中在左手,右手握住郤克的手腕与他一同奋力击鼓。战马狂奔不能止,战车一路飞驰,战鼓激励着军士勇往直前;晋军就像无数狂奔愤怒的野牛,即便齐军的阵线是全天下罪坚固的,以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击。 齐军前列的士兵不是被武器杀死的,而是被敌军冲撞、践踏而死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杀敌的机会,就被敌人同归于尽的打法所消灭了。 第三百五十章 齐晋鞌之战(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军的防线一旦被突破,人数的劣势马上暴露无遗。鲁、卫、曹三军重兵压上,齐**队便开始退却。 韩厥在大战前的夜里做了一个妖梦,他梦见父亲韩子舆对自己说:“明日作战,不要站在左边,也不要站在右边。”于是出战时他就改变了位置(他应当站在车左的位置上)亲自驾驶战车。 韩厥驾车转过一片丛林,忽然发现齐顷公的战车就在前面不远处。韩厥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催车狂奔,口中大喊:“君侯不要犯险了!请跟我回去见寡君,以叙旧好!四面都是郤氏子弟,您遇到他们恐怕性命不保!” 邴夏叫道:“后面驾车的好像是位君子,就唠叨的是人心烦。君侯射死他算了!” 齐顷公说:“明知是君子还要加以伤害,真是非礼也!”他拉开弓弦射车左,车左中箭翻于车下;射车右,车右倒毙于车中。韩厥仍然紧追不舍。 晋大夫棊毋张的战车被敌人砸个稀碎,他只得在地面上步行作战。棊毋张忽然看见韩厥一人驾车追击敌人,张口叫喊道:“请让我做您的车右!”棊毋张跃上战车,站在韩厥右侧,韩厥用肘向左顶他;棊毋张又跨到左边,韩厥又用肘部顶他,并说:“躲到我后面去!” 这时因为车辆颠簸,车右的尸体几乎快掉下车了。韩厥不得不放慢速度,附身将尸体摆正。 齐顷公的车右逢丑父昨晚就睡在战车里;半夜时分,一条小蛇逶迤而上,爬过他光着的大腿,对着他的脸吐信子。逢丑父猛然惊醒,情急之下挥动手肘用力击打;结果虽然蛇被打扁,他的肘关节也挫伤了。逢丑父担心失去车右的职位,便对齐顷公隐瞒了受伤的事实,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上了战场。 但是一旦车轮陷入坑中或出现类似情况,车右就要下去将车推出来。逢丑父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完成任务,而且前方道路狭窄、树木茂密,战车遇到阻碍的概率极高;他为了保护齐顷公,于是趁韩厥停车的机会和齐顷公交换了位置。 齐顷公的战车在绕过一个障碍物时,骖马的缰绳挂到了树上,战车不得不停下来。韩厥和他的属下立即赶到了。 韩厥下车向“齐顷公”再拜稽首,又从怀里摸出玉璧和酒爵(天知道他上战场还带着这些物件干嘛)进献给他,并说道:“寡君因为鲁、卫的请求命群臣来到这里,又下令说:‘不要久留于齐地。’下臣不幸,属在军中,无所逃命。下臣惧怕逃避命令而有辱两君,只得奋力作战。晋人缺乏官员,只好由我来带您回去了。” “齐顷公”装作喉咙冒火说不出话的样子,把头盔摘下来甩给“车右”,示意他给自己弄些水来。“车右”心领神会,但是晋人目光所及之处就有个泉眼,“车右”只好先取来一些给“齐顷公”。 “齐顷公”抿了一口马上喷了一地,他皱皱眉,将头盔再次抛给“车右”说:“去华泉取清水来!”“车右”立即钻进密林,爬山而遁。 少顷,晋人递给“齐顷公”一个水袋。“齐顷公”喝完水说:“不管他了,寡人跟你们走。” 韩厥顺着鼓声找到郤克,说他已经俘虏了齐顷公,随后把逢丑父带上来。郤克刚刚处理过伤口,呲牙咧嘴说:“韩大夫受骗了,齐侯年龄比他大,而且是有胡子的。这个应当是他的车右。”他又把头转向郑丘缓说:“你去成全这个人吧!” 郑丘缓跳下车,持戈向俘虏走过去。逢丑父大喊道:“所有的晋人都听我的遗言!你们今后谁也不要替君主分担忧患——从前有个人那样做过(他砰砰拍着自己的胸膛),却被当成罪犯处死了!” 郤克说:“停、停!忠臣以死保卫君主,杀忠臣不祥。不如赦免他,鼓励臣子们以忠诚事君。” 齐顷公钻出丛林,在军士们的保护下登上副车。此时齐师已经战败,正围着华不注山绕圈奔逃。齐顷公叫道:“丑父为掩护寡人被晋人俘获,晋人得知真相必然迁怒于他。那将是寡人杀了丑父。所以你们跟着寡人,一定要将丑父救出来!” 齐顷公带领一支军队返身杀入敌阵。齐顷公先进入狄人军中,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少顷,晋人发现齐顷公的旗号,便直奔狄人的队伍跑过来。 但是狄人手持武器禁止晋军靠前,狄军指挥官说:“各军自有行列,进入我行列的敌人,自然由我军处置,就不劳大国人辛苦了!”晋军指挥官左右看看自己的兵力,又扫视下狄人的数量,恨恨地掉头而去。 齐顷公第二次闯进卫军阵中,卫军也没对他加以伤害。 战斗从凌晨进行到下午,齐师已经围着华不注山跑了三圈,敌军也追了三圈,双方将士均粒米未食、滴水未进,嗓子冒青烟,腿里灌了铅。 双方很快都发出停战信号,晋军返回大营,齐师休息到半夜便拔营撤军。齐师自徐关进入,齐顷公望见城墙上密布的守卫者说:“你们努力吧!齐师已经战败了!” 跟着军队同行的还有大量的避乱的国人,这些人拖家带口,赶着大车,严重拖累了军队撤退的速度。齐顷公让国人走在主力军后面,又派出一支精兵殿后;敌军远远尾随着齐国人,不疾也不徐。 通过徐关时有个少妇跑到队伍前仰头问:“君侯安全吗?”军士回答:“安全。”又问:“锐司徒安全吗?”军士又答:“安全。”少妇说:“如果君侯和父亲都安全,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说完就跑开了。 齐顷公命人去调查她的身份,得知她是锐司徒的女儿、辟司徒的妻子。齐顷公认为她的言辞行为可以成为国人的表率,后来赐给辟司徒一块土地。 晋师很快突破徐关,又攻陷了丘舆和马径,过了马径就是齐国的京畿地区。齐顷公不能阻止晋军继续前行,只好低下高傲的头,派国佐带着纪甗、玉磬和侵占鲁、卫两国土地的地图到晋营去求和。出行前齐顷公强调,如果晋人不接受条件,那就随晋人的便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齐晋鞌之战(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国佐见到郤克,当时在场的还有季文子、孙良父和公子手。国佐向郤克递交了齐顷公的亲笔信。郤克手臂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腰也十分酸痛;他余怒未消,决定再逼迫齐国一下。 郤克说道:“求和当然可以,但是必须以萧同叔子为人质,而且齐国要把田垄从南北向全部改为东西走向(郤克乘战车一路行来,肾结石都颠碎了,所以腰才酸痛),以方便晋国战车往来通行。” 郤克想看到齐国人气急败坏的样子,以便舒缓他积郁的心情。但是出他所料,国佐脸上一丝异样的表情也没有。 国佐说:“萧同叔子是寡君的母亲,在晋国相当于晋侯的母亲。晋侯因齐国无礼,向诸侯发布讨伐令,夫子现在却说:‘一定要以齐侯之母为人质。’夫子把晋侯的命令当成什么了?是在宣扬晋侯不孝吗?《诗》说:‘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如果以不孝令诸侯,是要昭告天下不要遵守孝道吗? “先王治理疆域土地,一直奉行便于物力的原则。所以《诗》说:‘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现在夫子强命诸侯改变田垄走向,说:‘啊,都要改为东西向,这样军士们的肾结石、胆结石、膀胱结石什么的就不会颠碎了。’只考虑战车往来的便利,却不顾齐国土地之宜;夫子又把先王的命令当成什么了? “违反先王之命而大行不义,将如何成为盟主?四代先王,树立美德而与诸侯同欲;五位霸主,勉励勤者而夹辅王室。夫子想要结交诸侯,却逞以没有边际的**。《诗》说:‘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夫子可真的是一点都不优。 “寡君请和,夫子不许;玉璧、宝器不敢私藏,土地不敢保有,夫子又不许。那齐国只有收拾余烬,背城一战。如果得胜,是齐国的荣幸;不能战胜,齐国就是晋国的了,敢不唯命是听?” 国佐说完拂袖转身退出军帐。郤克哑口无言,眼看着国佐走出去。季文子和孙良父心中惊恐不已,他们觉得郤克处理外交关系就像小孩子耍脾气似的,根本就不计后果。齐国不可能一战灭亡,晋军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鲁、卫可就要倒大霉了。 两人上前劝道:“齐国战死的都是公室家族子弟,齐人已经非常憎恨我们了!您要是不答应,齐人就要恨死我们了!您得到宝器,我们拿回土地,齐国屈服了,灾难也消除了,功绩可谓巨大了!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齐国、晋国都是上天的宠儿,岂能一切结果都随晋国所愿?” 郤克说:“如果不是两位请求,我一定杀进临淄去,烧了齐侯宫。”说完他就把国佐追回来,答应了齐国人的条件。 秋七月,晋、齐签订盟约,齐国把多年前侵占的汾阳归还鲁国,又归还了侵占卫国的土地。鲁成公来到军中发布赐命、季文子做为相礼官,鲁成公赐郤克、士燮、栾书以大路车和三命之服;赐司马、司空、舆帅、候正、亚旅等大夫一命之服。 就在晋军准备回师时卫穆公去世了,晋军三帅便在回程中赶到帝丘去吊唁。卫太子臧即位,是为卫定公。 晋景公亲自到郊外迎接晋军。迎接仪式举行完毕,晋景公便解散了军队,然后带着卿大夫进入都城。欣喜若狂的国人潮水般涌上街道,尽情地欢呼着,跟着队伍反反复复地跑动,把各种礼物塞到士兵手里。 士会急切地想要尽快见到儿子,他拄着手杖,独自一人在庭院里踱来踱去。夜幕缓缓降临,庭前已经掌起风灯,欢迎的人群也逐渐散去,街道恢复了安静。士燮终于风尘仆仆地推开家门,跪倒在父亲面前。 士会抚着他的后背说道:“燮啊,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盼着你早点回来吗?” 士燮说:“军队建立功业,国人尽出来欢迎胜利者入城;如果我走在前列,就是将他人的战功窃为己有了,所以迟迟不敢入城。” 士会说:“燮啊,你能这么想,范氏三代以内就不会有灭亡的危险了。” 原来士燮刚刚入仕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人心不古”、什么叫“宫廷险恶”。有一天士燮退朝回家,士会发现他满脸都是小得意的样子,于是问他碰到什么样高兴的事。 士燮说:“今天接待了一位从秦国来的客人,客人跟卿大夫们打哑谜。我见大夫们都猜不出来,所以就回答了对方三个问题。” 士会顿时怒发冲冠,他抄起手杖,劈头盖脸抽了儿子一通;士燮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士会扔掉手杖,气喘吁吁地指着他的鼻子说:“大夫们不是不能作答,只是互相谦让、不愿出风头而已。你这个小子、年龄一大把,却连这种事都不懂,竟然三次掩大夫于朝上,使大夫们颜面尽失,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如果不是我还活着,范氏朝夕就会灭亡!”说罢他拔下发簪折成两截,扔在儿子脸上。 至此开始,士燮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寡言少语,老成持重的人。 举行完庆功宴之后,晋景公单独召见郤克,夸奖他说:“都是夫子的功劳。”郤克说:“全赖君侯的教训,军士们的勇敢,我哪有什么功劳?” 晋景公又召见士燮说:“夫子的功劳最大!”士燮说:“有君侯的命令,郤克的指挥,我哪有什么功劳?” 晋景公又召栾书,对他也说了同样的话。栾书说:“士燮做出指示,军士们全力作战,我有什么功劳?” 年底之时,晋景公命龚朔到东周去敬献齐俘。这个行为遭到王室的强烈抵制,周定王拒绝以此事由接见龚朔,并要求他把战俘带回去。 周定王派人对他说:“蛮夷戎狄有不恭王命的、违背天理人伦的,天子会命诸侯进行讨伐。诸侯战胜后,则向王室献捷,天子会亲自接见使者并予以奖赏,以此来惩罚不敬,鼓励立功。兄弟舅甥之国,天子下令征伐,成事后只需要告命就可以了,不需献俘。天子以此来警示亲昵,禁止淫邪。 “如今叔父战胜齐国、取得大捷,不派天子策命的卿士震抚王室,却来安抚我一个人;龚伯未曾受到王室策命,又违背先王礼法。不谷虽然想要接待龚伯,又怎么敢废除旧典而使叔父蒙羞? “齐国是王室的舅甥之国,齐人是太师姜尚子孙;齐国近五百年来始终与王室联姻,不谷身上也流淌着齐国人的血。叔父对齐国大打出手,难道是齐人因为放纵激怒了叔父,或者是因为堕落变得不可救药?所以,把齐人带回去吧!否则不谷无论怎样对待齐人,都将是错误的。” 龚朔不能回答,他心往下沉,灰头土脸地准备打道回府。但是信使话锋一转,换做一副笑脸说道:“天王虽然不能公开接受献俘,但是可以私下邀请您赴宴。” 周定王宴请龚朔时私下送给他很多礼物,他转身见史官正记个不停,于是说道:“非礼也,不要记录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十二诸侯蜀之盟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战争虽然结束,但是和平并没有到来。楚军虽然没有来得及参战,但不代表他们不想卷入中原之争。齐顷公向楚共王发出请求后,楚国人马上召开闭门会议,大臣们在会上一致认为应当出师。 出师的原因有很多,首先是鲁国。鲁文公曾向楚国请求出兵伐齐,楚庄王也同意了。但是随着楚、鲁两国君主相继去世,鲁国人竟然改变决定,转而向楚国的竞争者求援;而楚人却一直眼巴巴地盼着鲁人来寻盟!鲁国人的反复无常极大地伤害了楚国人的自尊心。 然后是卫国。卫国一直与楚保持着密切的往来,但是在对待齐国的问题上也投靠了晋国,而且不向楚国通报。卫国人的行为被视为背叛和藐视。 第三是晋国。楚国已经得到了郑国和宋国;晋国借楚庄王去世之机东征齐国,当然包含夺回中原控制权的意图。 综上所述,出师的原因虽然很多,但都与齐国没什么关系。 决定做出后,楚共王就派申公巫臣出使齐国,向齐顷公通报会议决定。 但是楚国人也有自己的担忧。楚共王当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没建立过功业。新王一直生活在父亲万丈光芒的照耀之下,主少无威,不为大臣所重视。 令尹子重说:“君王年少,群臣也不如先大夫贤能,所以要聚集重兵才可成事。《诗》说:‘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周文王尚且依靠重兵,何况是我们这些平常人呢?况且庄王叮嘱君王说:‘在没有树立德行就远征他国,不如对国民施以恩惠,而后用师。’所以请君王首先施恩惠予民。” 楚共王根据提议随后发布了一道敕令:清查户口并统计各户情况,兑现对国民作出的承诺,救济生活贫困者和孤寡老人,减轻赋税和刑罚,赦免罪人。 公室完成上述工作后才开始征集军队。楚共王又向秦、宋、郑、陈、蔡、许派遣使者,请六国出师参战。 楚国三军悉起,王卒尽行。出征前,子重考虑到楚共王的安全问题,请他留在国内,而只以王车出行。彭明为王车御戎,蔡景公为车左,许灵公为车右。蔡、许两国君主的年龄比楚共王还小,他们在楚人的强迫下举行了冠礼,然后才随军出战。 冬,楚师入侵卫国,当时正值卫穆公大丧期间,卫人不敢出战而求和。楚师随即折向东南入侵鲁国。 鲁成公准备派臧孙许出使楚军,臧孙许推辞道:“楚师远道而来,且在外已久,很快就要撤军。既然如此,臣不愿将退敌的功劳窃为己有,君侯还是派他人去吧。” 季文子劝他说:“在国之大事面前不要考虑虚名——这个功劳也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别人并不一定有你的认知能力,也不一定能圆满完成使命。”但是臧孙许那顽固的脑袋就是摇个不停。 楚师已经逼近阳桥(今泰安西北),使者人选仍然没有确定。关键时刻仲孙蔑(孟献子)主动请缨,鲁成公只好指派他去见子重。 仲孙蔑来到敌军营前,他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军营,山野丘陵之间插满了军旗,士卒精神饱满,战车来回奔驰,军营中操练的口号声不绝于耳。仲孙蔑被敌军的气势所震慑,手心不禁渗出细汗。 子重亲自挑选了一批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面目狰狞的军士组成仪仗队,一是为了显示军威,二是想给鲁使一个下马威。 子重也特地换上一副看起来令人十分不安的盔甲(而不是礼服)出营迎接鲁使,而仲孙蔑彻底被震慑住了,他面色发青、嘴唇发颤、甚至连话也说不连贯。子重看到这个情况,心中不禁大喜。 仲孙蔑出发前一直认为此行是个简单任务,但是他向对手暴露自己的胆怯,情况就变得复杂了。 子重见威慑战术已经奏效,便先声夺人向仲孙蔑施压。子重说:“贵国到我国来乞师伐齐,不幸的是我国当时正遭遇大丧。但是新君也没有拒绝大国,而是承诺丧毕即北上伐齐。但是贵国背弃信用、抛弃楚国,转而向晋国求援,寡君心中有疑问,所以派我来寻求答案。” 仲孙蔑红头胀脸、垂头叹气,他只得向子重赔礼道歉并请求原谅,最后开出了一个听起来不错的贿赂清单。 子重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谴责对方。仲孙蔑只好一步一步提高送瘟神的代价,最后高到连子重也动了恻隐之心,这才算确定下来:鲁国除了要赔付巨额财物外,还要赔上一百名木工、一百名绣工、一百名织工,外加一名公子(公衡)做人质。 仲孙蔑回国复命后就躲进郊外一个地位低下的族人家里不敢出来,以躲避君臣的抱怨和国人的咒骂。季文子私下里责备臧孙许说:“你呀,你呀!国家的颜面也不上你的虚名重要!现在鲁国不仅失去了三百名优秀的工匠,而且还搭上了公衡。朝野上下会怎么评价你?你好自为之吧!” 冬十一月,楚王子婴齐、蔡景公、许灵公、秦右大夫说、宋华元、陈公孙宁、郑公子去疾、齐国佐、鲁季文子及曹、邾、薛、鄫共十二诸侯和代表在蜀地(今泰安县西)举行盟会,盟书要求与会各国团结一致,共恤敌难。书中虽然没有说明敌人是谁,但矛头直指晋国。 陈、许两国君主由于出征时分立楚共王战车左右,就把自己降到卿大夫的地位。两人很长时间都不能在列国之中抬起头来;鲁、卫都属于被迫参会的,所以歃血时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蜀之盟是迄今为止春秋诸侯召开的规模最大、出席国家最多的一次盟会。晋国人的确被楚人摆出的宏大场面震慑住了,晋景公下令关闭虎牢关的东门,并要求晋人不要做出任何刺激诸侯神经的举动。 韩厥说:“势众不可以对抗。婴齐当政,尚能以众取胜,何况是楚君呢?《大誓》说:‘商兆离民,周十人同。’指的就是要用众。但是‘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楚人倾全国之力也只能举办一次蜀地诸侯大会,楚国已经强大到极致,以后要走向衰弱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屈巫叛楚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年八月,宋文公去世了,他的去世时间比卫穆公还要早一个月。宋文公是宋国在春秋史上第一个被厚葬的君主。他的墓坑的面积比宋国先君要大,甚至达到了商王的规模;徭役们将贝壳烧成灰烬铺撒在椁室地面上(用来吸潮),工匠们在棺椁表面雕刻精美的花纹,殉葬车马的数量也增加了。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宋人恢复了人殉,这一盛行于殷商时代的、古老而又残忍的制度早已被周人所废除,但是此时在中原地区又死灰复燃了。 宋文公的棺、椁的制式都采用安葬商王的级别,陪葬物数不胜数。总之,宋文公的葬礼严重违反了周礼,而且僭越了公爵的身份。 后世君子说:“华元、乐举有不臣之心。臣子应当为君主去惑解忧,应当为坚守正义以死相争。而这两个人那,君主在世时对他引诱迷惑,去世后又宣扬奢靡之风,将君主置于昏暴之列,算什么良臣?” 十三年前(鲁宣公十一年),楚庄王讨陈国夏征舒之乱。叛乱平息后,楚庄王特别感兴趣的是:能把陈国一君二臣迷得神魂颠倒的、却又能使三个情夫和睦相处、忘记了君臣之别、泯灭嫉妒之心、堕落得没羞没臊、最后造成一死两逃的夏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当身披孝服、已经看淡人世间一切险恶苦难的夏姬被带到楚庄王面前时,他便豁然开朗,顿时感到为这个女人做任何寡廉鲜耻的事都不需要理由。 楚庄王马上对夏姬动了凡心,打算把她收入后宫。但是申公巫臣(屈巫)劝道:“不可,君王召集诸侯是来讨伐罪人的;如果纳夏姬为妾,会被认为是贪恋她的美色。贪色为淫,淫为大罪。 “《周书》有言:‘明德慎罚。’这是周文王缔造大周的基础。明德,则应当崇尚美德;慎罚,则务必惩罚罪行。如兴诸侯之师,却犯下罪行,这不是明智之举。请君王慎重考虑。”楚庄王这才压制住内心的欲火,不再提纳妾的事了。 王子侧看到王兄放弃夏姬,他的心中也燃起了**之火。又是那位喜欢劝人学好的申公巫臣对他说:“这个女人是不祥之物,他的第一任丈夫子蛮、第二任丈夫子夏早早被她克死,陈灵公和夏征舒被杀、孔宁和夷行父出亡、陈国灭亡也都是因为她的缘故。挨着即死,碰着就亡;天下哪还有比她还不祥的女人?天下美妇人数不胜数,何必专迷她一人?”王子侧被他的话唬住了,最终也选择了放弃。 无依无靠的夏姬不得不收拾行囊准备返回故乡郑国。楚庄王怜悯她的孤独无助,而大夫连尹襄老此时刚刚遭遇丧妻之痛,楚庄王便把她赐给襄老。 襄老突然间得到一位闻名天下的绝色美女,幸福得都要疯了。但是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越难得到的越害怕失去,越害怕的越容易失去。 数月之后,新婚不久的襄老依依不舍地辞别爱妻,带着儿子黑要踏上讨伐郑国的征途。在后面的邲之战中,襄老在巡视战场时死于荀首箭下,尸体也被荀首抢走。 悲痛不已的夏姬再次成为寡妇。而楚庄王和王子侧每每想起申公巫臣的谏言、又想到她前夫们的悲惨结局,都不禁抚摸着胸口,暗呼“万幸”。 襄老死后,黑要继承了父亲的产业和家室,又与夏姬开始了一段哄哄乱乱不伦之情。屈巫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实际上,他屡次阻止别人得到夏姬,就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屈巫已经与夏姬私下里进行交往,现在他要明证延顺迎娶夏姬。 但是为了得到美人就要放弃自己的地位和前途。屈巫经常彻夜难眠,他权衡取舍、思前想后,毅然决定带着夏姬远走高飞。 屈巫对夏姬说:“那些堕落的君主大夫只是垂涎你的美色,唯有我才用真情对待你。如果你也愿意与我厮守终生,我就名正言顺地迎娶你。” 夏姬说:“我这一生已经到此为止了。我的前夫们的死亡绝非我愿;我也没有对陈侯和大夫们主动投怀送抱;我也极其厌恶黑要。但是这一切真的就全部发生了,上天赋予了我美貌,却又对我施加各种苦难和罪恶。只有等到死去的那一天,我的苦难才能结束。 “所以,我现在每天都盼着自己能够早死,但是又不能自杀,只得将自己禁闭起来,以免再次引发罪恶。你还是离开我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屈巫说:“你是无辜的,却遭受了巨大的不幸;正因如此,你受到的待遇才是不公平的,所以就不要责怪自己。上天让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弥补别人给你造成的伤害,让你得到应有的公平和幸福。 “所以,如果你还渴望得到美好的生活,就按我说的话去做。我已经决定放弃地位和家产,只求余生与你厮守;如果你还不同意,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夏姬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人生中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了真情,又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她握住屈巫的双手,发誓无论富贵贫贱、无论活着还是死亡,她将永远不再与他分离。 屈巫为了与夏姬远走高飞,绞尽脑汁地设计了一个复杂而巧妙的方案,其中包含了若干个步骤。 前面说过,襄老之所以被射杀是因为智首的儿子智罃被楚军俘虏:智首为了取得将来交换儿子的筹码,再次返回战场寻找倒霉蛋儿,襄老这才糊里糊涂地做了箭下鬼。 屈巫与郑大夫皇戌私交甚密,皇戌又与智首的关系非常密切。某日,皇戌接到屈巫的密信,他读完密信,就按屈巫的请求联络到智首,撮合两国用襄老尸体交换智罃的事宜。不久晋国人回复说:“此事可成。” 郑襄公大喜过望,他连忙向楚国派出使者,对楚庄王说自己可以促成楚、晋两国交换战俘和遗体,并借此使两国达成和解;最后要求夏姬到郑国来迎接襄老的灵柩。 楚庄王问屈巫:“此事可信否?” 屈巫说:“当然可信。智罃的父亲智首是晋侯的宠臣,已经晋升为中军佐;智首为了儿子冒死返回战场,足见智罃在他心中的地位。 “智首夺走襄老尸体的目的就是为了换回儿子,他与皇戌交好,必然通过郑人来传递信息;而郑人在邲之战时害晋人不浅(挑拨晋军对楚军首先发难),郑人惧怕晋国报复,当然会讨好晋人,以促成这场交易。” 楚庄王便同意派夏姬到郑国去迎尸。夏姬临行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得襄老的尸体,我就不再回到楚国。” 夏姬回国后,屈巫暗中下了聘礼,郑襄公当即同意了这门婚事。 楚庄王去世后,晋国将要攻齐,齐国人前来求援。楚共王准备联合列国进攻晋军,他便派屈巫出使齐国,向齐人通报情况。 屈巫出行时带上了所有家产。他在出使的路上遇到了申叔时和儿子申侯跪,他心中有鬼,不敢与父子多做交流,于是借口公事紧急,匆匆打个招呼便继续赶路。 申侯跪说:“好奇怪诶,夫子的眼里有对战争的恐惧,但是其中还有《桑林》之喜;他这是要瞒着君王和某个女人私奔呀!” 屈巫完成使命便踏上回国之路。他命副使带着队伍返回楚国,自己则赶到郑国,如愿以偿地与夏姬举行了婚礼。屈巫不敢在郑国久留,他想带着夏姬到齐国去,但是齐国不久前刚刚在鞌战败,屈巫说:“我绝不去战败之国。”然后便逃往晋国,晋景公如获至宝,封他为邢丘大夫,屈巫便将族氏改为“邢氏”。 沉积多年的疑案终于拨云见日现真凶。谁也不曾想到,真凶竟然就是当年那位苦口婆心劝人向善的老实人。申公巫臣把楚庄王和王子侧耍得团团转,最后终于把他们内心里魂牵梦绕的女人撬走了。 楚国一时出现了很多涂黑王子侧智商的段子,王子侧怒不可遏,对楚共王说:“屈巫蒙骗君王,竟然在执行王命时为了女人叛逃敌国;楚国从来没发生过这么丢人的事情。如果不能惩罚屈巫,将会加重楚国的屈辱更,也会助长不臣之人的野心。所以臣请求君王:不惜重金把屈巫从晋国赎回来,治他的欺君叛国之罪,以儆效尤!” 楚共王说:“叔父还是放弃打算吧!屈巫为自己谋利,过错确实很严重;但是他忠于先君,这点谁也不能否认。忠诚是维系社稷之本,他的忠诚覆盖了很多过错。他如果对晋国有利,赎金虽然贵重,但是晋国会同意吗?如果对晋国没有利,晋人自然会抛弃他,哪里还需要赎金?” 王子侧悻悻离去,他绝不甘心坐视屈巫在异国他乡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而自己却无计可施。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仇恨越发强烈,使他陷入其中而无力自拔、无处发泄而寝食难安。 五年后,王子侧终于说服了一向与自己行为向左的哥哥令尹子重,兄弟俩联手毁灭了屈巫在国内的血亲和党羽。 第三百五十四章 智罃归晋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成公三年(BC588)正月,鲁、卫等国使者按照盟约访问晋国,向晋国通报其参加蜀之盟的情况;使者强调本国都是迫于无奈才向楚国屈服的,他们的内心还是忠于晋国的。 晋景公对使者说,如果列国不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们的忠诚,他会认为上述那些话只是托词、是谎言;列国不但背叛了联盟,而且欺骗了晋国。 晋景公继续说:“寡人已经决定对背叛者进行惩罚,这个背叛者就是郑国。寡人也要求你们信守盟约,随晋军一同出征;否则你们将会成为下一个被讨伐者。” 二月,晋、宋、鲁、卫、曹五国联军伐郑。晋军行进到郑国的伯牛城时停下来,以等待同盟**队到达指定地点。 公子弃疾在郑襄公召开的战前会议上说:“联军虽然声势浩大且人数众多,但是把列**队分开计算,每一国的力量还是不足。现在鲁、宋、卫、曹从以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路线向郑国进发,我们可以集中力量击溃敌方一两支军队,如此一来晋人的计划无法完成了。” 经过一番讨论,郑国人决定拿表现最为积极、行动最为迅速、力量却十分弱小的鲁军开刀。 郑襄公派公子偃(子游)到新郑东面的鄤城设伏。当鲁军路过鄤城附近一个叫丘舆的小城时遭到郑军的伏击,被敌人俘虏了很多“过路兵”;公孙婴齐虽然奋力逃脱,但是受到了很大惊吓,以至于后来在没有友军结伴同行下,他竟然不敢单独率师过郑。 但是伐郑联军也取得了一定战果,俘虏了很多郑人。联军随即宣布战事结束,然后各自回师。郑国人也宣称自己没输,皇戌还奉命向楚国人进献了战俘。 献俘仪式进行完毕,楚共王设宴招待郑国使者。子反特别善用制造热烈气氛,在他的带动下,宴会掀起了一个又一个小**;大家也因酒精和热闹额场面下变得放松随意起来。 子反端起酒爵,伸出手示意大夫们安静下来,然后面向楚共王敬酒说道:“天下诸侯虽众,但是能够忠心、殷勤侍奉楚国的,莫过于郑。为了嘉奖郑国,也为了向诸侯显示君王的胸怀,楚国应当最大限度地保护郑国的利益,以使其他国家能够亲附我国!” 少年共王不胜酒力,此时已经喝得晕头转向。他拍着餐桌大笑道:“叔父说得好啊!不谷就喜欢郑国人这样的,哈哈哈!这杯酒就敬郑伯,敬皇夫子!” 大夫们纷纷响应,举起杯一饮而尽,只有子重面带怒气、不为所动。楚人后来猜测子反和皇戌暗中达成了交易,因为从皇戌此次出使之后,子反就成了郑国的代言人和保护者。 皇戌回国后向郑襄公回报了出使楚国的成果。郑襄公说:“郑国的利益最大的不过两处:一是宋,二是许。许国依仗着与楚国的盟约视郑国于无物,这乃是对郑国最大的大不敬!既然楚君有了承诺,那么就先拿许国开刀吧!” 当年夏天,郑公子弃疾率军入侵许国。许国人说:“许、郑同盟,你们为何加兵于盟友?”公子弃疾说:“百年来你国一直侍奉我国,现在为什么连一个使者也不见到来?寡君为弄清此事才来派我来寻找答案。”许国人知道郑国人借故生非,也就不再回答问题,而是一面进行积极防御,一面派使者到楚国去控告郑国。 这年夏天,晋、楚交换战俘和尸体的活动如期举行,晋国人用公子谷臣和襄老的遗骸换回了智首的儿子智罃。 智罃(晋国第十二任中军将)的身上汇聚了一个贵族应当拥有的全部优秀品质,是个在道德和勇气上无可挑剔的人。智罃的被俘不但没有使自己和家族蒙羞,反而给他带来巨大的声誉,因为晋人都知道他是为了洗净部下的耻辱和罪行才重返战场的。 晋人说:“他完全可以置身度外,安全回国,继承父亲的卿位,享尽人生荣华;至于那些触犯军法者,就由司马署去审判惩罚好了。但是他却义无反顾地带领士子弟们以血洗罪,使他们免于受辱,这便是晋人的担当精神。” 智罃同样赢得了楚人的尊重,楚人除了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之外,仍然使他过上与在晋国一样的生活。楚国的卿大夫们也不时前来探望他,与他建立起友谊——他们心里都清楚,智罃迟早会成为晋国最有权力的人物。 楚共王在送别宴会上对智罃说:“楚国禁锢了你十年,你怨恨我吗?” 智罃说:“两国交战,臣没有能力,所以才被大国俘获。大国人没用我的鲜血衅鼓,使我能够回国受死,这是您的恩惠;我又能怨恨谁?” 楚共王继续说:“那么你该感谢我喽?” 智罃回答:“两国为了社稷稳固,使人民生活安定,结束双方的敌对状态,各自释放战俘以表达友好的诚意;臣却没为此做出什么贡献,也不知道该感谢谁。” 楚共王接着问:“你回国以后,将如何报答我?” 智罃答道:“无德无怨,不知所报。” 楚共王的火气顶上来了,他决定纠缠到底:“即便如此,你也要给不谷一个答复!” 智罃说:“以君之灵,罪臣得以返回晋国。如果寡君将我处死,我死且不朽;如果寡君赦免我,将我交给父亲,父亲向寡君请示后将我处死在祖庙中,我仍然死且不朽。 “若寡君仍然不许,使我继承公族首领,执掌军事,率师保卫疆域,外臣虽然遇到大国之军,也不敢违背自己的职责;我将竭力致死,不敢揣有二心,以尽臣子之礼。这就是我对您的报答。” 楚共王说:“晋国有这样的人物,楚国无法与之相争。”于是以重礼将他送走。 晋人把智罃当成凯旋的英雄迎接回国。晋景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智罃则诚惶诚恐地请罪。晋景公马上赦免了智罃,但是智首又来请求允许他处死儿子。晋景公说:“夫子如果杀了儿子,就再也不会有人敢以身犯险了。” 智罃在楚国时与某个郑国商人交往甚密。两人曾制定了一个十分危险的逃跑计划,即把智罃混藏在货物中带出楚国。但是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楚共王就把他送回去了。 商人不久又来到晋国,智罃欣赏他的忠诚和勇敢,便将他视作自己的家人,给他提供了很多赚钱的机会。 但是智罃的好心却令商人感到不安,他说:“我没有功劳,哪敢接受酬劳?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不可以贪图厚利以败坏君子的名声。”于是他处理了在晋国的生意,离开绛都,终生未再踏入晋国一步。 第三百五十五章 晋夺汾阳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年夏天,鲁成公到晋国去,拜谢晋人帮鲁国取回汾阳之田。几年后,晋国人又强迫鲁人将汾阳交给齐国,但那次鲁成公倒没有派人去晋国骂人。 汾阳行政区域内有个小城叫做棘,当地人大多是齐国占领汾阳后输送来的移民。棘人声称他们是齐人,绝不接受鲁人的统治;他们用武力驱逐了来接收城市的鲁国官员,关闭城门并武装起来,就像当年原城人对晋人做的那样。 棘人向齐国求救,但是齐顷公答复说:“如果你们不愿意留在鲁国,那就回来吧!寡人可以帮助你们建立新的城邑。” 不久,叔孙侨如(叔孙得臣的长子)率师将棘团团围住。棘人孤立无援,只好向鲁人求和;经过简单的谈判,叔孙侨如允许他们带着自己的财产返回齐国。 冬十一月,晋国上军将中行庚和卫国孙良父同时到鲁国访问。鲁成公不知道如何安排接待顺序,他问臧宣叔(臧孙许):“中行伯在晋国位列第三,孙子在卫国列为上卿;寡人接见他们时谁要排在前面呢?” 臧宣叔说:“次国上卿等同于大国亚卿,亚卿等同于下卿,下卿等同于上大夫;以上都是古制。卫国比起晋国,连次国都不如,只能算小国;且晋国为盟主,当然以晋为先。” 鞌之战胜利后,晋国出现了一种要求扩编军队的声音。大夫们说:“城濮之战时,三军总共才有七百乘战车;鞌之战时,三军的一半就有八百乘了。晋国单军的编制已经倍于列国,是该考虑增加军制数量,以激励更多的人建立功勋了!” 提起这个话头的是离卿位只有一步之遥、却又遥不可及的赵括;不久,赵旃和其他希望加官进爵的人也跟着摇旗呐喊。 晋景公则考虑到六卿的权力越来越大,觉得应当把权力分散开来,所以他就打着赏功的旗号顺势从原三军各分出一半,组建了新三军。 十二月二十六日,晋景公正式发布了扩军令,并任命韩厥为新中军将、赵括为佐,巩朔为新上军将、韩穿为佐,荀骓为新下军将、赵旃为佐。 从此,晋国便拥有了六军和十二位卿士,在事实上僭越了礼制,在事实上成为华夏之王。 年关将近之时,齐顷公访问晋国(说难听了就是朝见),这是齐国君主首次放下身段出访列国。晋国人既兴奋又紧张,感觉比接待周天子到访还要棘手。 晋国大臣看惯了晋景公内敛虚弱的样子,忽然见到齐顷公时,不禁被齐侯那强大的气势所震撼。齐顷公举手投足优雅有度,面上始终挂着高高在上的微笑,亲切地与晋景公交谈。于是有那么片刻时间,人们已经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谁在上、谁在下了。 诸侯相见都要举行授玉仪式。当时晋景公站在堂前西面的台阶上面向东站立,齐顷公手持玉璧由东面的台阶缓缓而上。 郤克决定趁机报复一下齐顷公,他一溜小跑来到晋景公身边,面向齐顷公说:“您这次屈尊到来只是因为晋人被妇人嘲笑的缘故,寡君可不敢受此大礼。” 后来齐顷公私下对高固说:“郤子太狂,根本不把晋侯放在眼中,郤氏恐怕将要灭亡了。” 在其后举行的宴会上,齐顷公觉得韩厥有些似曾相识,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韩厥起身发问:“君侯认识我吗?” 齐顷公说:“你就是俘虏逢丑父的那位君子,只不过着装变了。” 韩厥登上台阶举起酒爵说道:“昔日臣不敢爱惜自己的生命,就是为了今天能够使两君在堂上相会!” 齐顷公说:“终寡人之世,齐国不再与晋国交兵。” 晋景公说:“这也是寡人的愿望。” 齐顷公圆满完成访问回到国内,他从此撤掉鼓乐,也极少举行宴会,过上了素简质朴的生活。齐顷公发布了一系列敕令,减轻国人税负、治理官吏、打击犯罪,把大量金钱和精力投入到扩充军备上。 齐人不停地制造兵甲战车,扩大征兵范围,严格训练士卒。齐顷公时常身穿便装、带着两三个随从突然出现在齐国某处,以考察当地的民生政务。 尽管齐顷公在执政期间再没有主动挑起战端,但是齐国人闷声干大事的劲头、却使包括晋景公在内的诸侯们感到惴惴不安、如坐针毡。人们能够想象到,齐国之师终有一天会对昔日敌人展开最为猛烈的报复,所攻之城尽为焦土,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五年之后,有情报表明齐国已经开始准备进攻鲁国了。晋景公实在忍受不了心理折磨,就把韩穿派到鲁国去,要求鲁成公把汾阳之田再次交给齐国。理由是“齐国已经变得服从盟主、忠于盟约、爱护盟友,并且以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诚意(其实以上一切都并不)。” 这就好像说:“强盗已经改邪归正、重新做人,所以你得把原先被抢走又退换的赃物还给强盗。” 可想而知,鲁国人在震惊之余、心有多么的愤怒和不甘,但是有什么用呢?晋国已经不打算再蹚齐、鲁两国的浑水;齐国一旦再次发动战争,鲁军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鲁人不得已,只好再次割让汾阳以求得和平。季文子私下里宴请韩穿,他在席间说道:“大国高举正义的旗帜被尊为盟主,诸侯畏惧讨伐,所以才不敢抛弃美德,且对盟主忠心不二。汾阳之地本来就是鲁国的领土,盟主讨伐齐国,令齐国归还汾阳,诸侯信服。现在却发布不同的命令说:‘还给齐国!’鲁人实在不能认同! “盟主,应当以信用施行道义,以道义来完成使命,这才是小国所期望的。信不可知,义无所立,四方诸侯,哪个不会离心离德?《诗》说:‘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七年之中,一予一夺,可谓信义之至!男子用情不专,尚且会丧失伴侣,何况霸主呢!霸主以德为旗,却以不专对待盟友,怎么能长期保有霸主地位?《诗》说:‘犹之未远,是用大简。’我怕晋国在不远的讲来就会失去诸侯,所以私下里才对你说这些话。” 第三百五十六章 郑国叛楚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成公四年(BC587)春,宋华元奉新君宋共公之命出使鲁国,华元离开后杞伯又来了。杞伯的夫人叔姬是鲁成公的姑姑。杞伯这次来是为休妻而来,他向鲁成公控诉叔姬的种种不贞和无礼,一件一件啼血道来。鲁人暗自惊叹:杞伯遭遇了那么多不幸、竟然还能完好地活到今日,简直就是个奇迹。 鲁成公意识到不能放任事态继续恶化,就同意了杞伯的请求。 夏季之时,鲁成公到晋国朝见晋景公。鲁成公的仪仗到达新绛郊外时,前来迎接他的只是个地位不高的卿。鲁国人心里十分不爽,进行授玉仪式时晋景公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相礼官郤克也显得随随便便,甚至连仪式程序都搞颠倒了。 回到住处后,季文子说:“晋侯恐怕不能免于祸患,《诗》说:‘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晋侯的命在于诸侯,他怎能对诸侯不敬?” 总之,晋人的轻视无礼和鲁人的郁闷恼怒贯穿着出访全程,以至于鲁成公踏上行程时竟然没有回头再看绛都一眼。鲁成公回国之后便把近臣召集到一起,告诉他们自己打算抛弃晋国,转而倒向楚国。 季文子说:“不可以,晋国虽然无道,但是我国还没到背叛的时候。晋、国家强大,君臣和睦,又近于鲁;诸侯听命,不可以有二心。至于楚国,古语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国虽大,但非我同族,怎么会真心对待鲁国?” 去年,郑公子弃疾曾掠夺了许国的一处土地,郑人还没有来得及划定新占土地的疆界,郑襄公就去世了(今年三月之事),此事便暂时搁置下来。 郑悼公即位后,他在本年冬天派公孙申去划界。郑人到达目的地后,公孙申专注于手中的工作而不设防备;许国人便伺机报复,攻击了郑人的队伍,取得了一个不大不小、不痛不痒的胜利。 郑悼公怒,立即兴兵伐许。结果许人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马上又丢了两块土地。许人考虑到本国和郑国在楚国人心中的地位,打消了请楚人出面调停的念头,无奈之下只好向晋国求救。 晋景公大喜过望,立即命新中军将栾书与智首率领中军(此时郤克已卸任,由他的儿子郤錡补下军佐)、士燮佐上军伐郑。晋军一路高歌猛进,攻占了泛和祭两座城邑。郑人不甘挨打,转身招来了子反。晋、楚两军都不愿与对方开战,对峙一番就各自撤军了。 许灵公见子反帅师救郑,害怕被子反追究许国“通晋”的罪名,于是主动到军中去控告郑国人。许灵公刚刚在子反对面坐下来,郑悼公就带着皇戌接踵而至;两君见面分外眼红,当场瞪眼睛、竖中指、拍桌子互相大骂。 许灵公指责郑悼公破坏盟约,擅伐盟友,要求楚人追究郑人的罪行。 郑国人则称挑起事端的恰恰是许国人,因为那块地的主人(一个许国大夫)带着封地逃到郑国寻求庇护,而许国人却武力占领了流亡者的封地,郑国是不得已才出师将其收回的;而许人不但没有向楚国寻求帮助,反而招来了晋人,许国才是应当受到惩罚的。 双方面红耳赤吵吵闹闹争执不休,从中午一直吵到太阳落山。子反听得头都炸了,他的身体也不自觉地来回晃动。 他担心授人以柄,不敢擅作主张,因而说道:“两国之事,还是交给寡君决断吧,我没有智慧,不敢专断。” 鲁成公五年(BC586)春,许灵公向楚共王控告郑国人。楚共王召郑悼公来参加诉讼。郑悼公带着皇戌和公子发(子国)到楚国应诉。双方辩论了整整一天,楚共王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然后连夜召开讨论会。 子重主张应当惩罚郑人的背叛行为,子反则谨慎地表达了倾向郑国的意见;而支持许国人的意见也最终占了上风,楚人便判定郑国人有罪。 第二天,楚共王向双方公布了裁决结果,但是他还没有想好应当如何追究郑国人的责任,于是下令将皇戌和公子发留在楚国,让郑悼公回新郑去等待消息。 此时,以公子弃疾为首领的七穆大夫已经成为郑国统治阶层的中坚力量,这个集团最大的特点就是团结紧密、一致对外——无论敌人来自本国还是外国。 公子发和皇戌被扣留的消息令他们群情激奋,声称绝不接受楚人的无礼行为,如果楚国不立即释放二人,将断绝两国外交关系。 郑悼公也绝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他说:“自邲之战至今日,郑国一直小心翼翼地侍奉楚国:无贡不献、无役不至、无令不从;如今换来的却是罪人的身份。寡人不谈许国是否有理,无论许国多么有理,这个结果对郑国都是不公平的,是羞辱、是欺压。 “郑国如果不做反抗,你我都将与奴隶无异,国家如何还能立于诸侯之列?但是如果与楚国为敌,就要做好舍弃两位夫子的准备;这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是否舍两人而存一国,请大夫们做出决断。” 公子弃疾说:“为国而死,死且不朽。但是楚国没有理由杀害两人,而且郑国的态度越坚定,他们的价值就越大,也就越安全。所以请主将大夫们尽管放心。” 郑悼公马上向晋国人请盟。晋人在看不清局势走向的情况下、对郑人的行为只是谨慎地表示欢迎,同时也不想太刺激楚国人那敏感的小神经。 秋八月,晋景公派上大夫赵同与郑悼公签订盟约,盟约只涉及通商、开放关口之类的事项,而没有关于军事互助等重要内容。 由于晋国代表的身份过于低下、加之盟约中没有加上郑人最需要的事项,郑悼公对此结果并不满意,子良劝他说:“如果您处在晋侯的角色,恐怕也不想轻易被别国拖下水。” 但是会盟事件却令楚共王感到震惊和不安,而子反却长长出一口气。原来子反之所以把纠纷提交王室去处理,就是因为预感到郑国将要败诉;这样一来,把郑国逼到对立面的责任就要由子重承担了。 子反心情大好,接下来他又趁子重情绪愤懑之际除掉了屈巫在国内的党羽。 第三百五十七章 梁山崩、子灵亡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河西原来有个国家叫梁国。鲁僖公十年,秦穆公灭梁,将梁划为秦国的一个县。鲁文公十年,晋军伐秦,把梁城从秦人手中夺过来。 梁城东面靠近黄河的地方有座小山叫“梁山”。鲁成公五年(BC586)夏,由于暴雨连连,梁山发生了大规模崩塌事件。 靠近黄河一面的山体轰然间化为无数大小碎块,大的如房屋,小的如拳头。碎石流卷积着树木、伴随着巨大的烟尘泄入黄河,堵塞了黄河的半侧河道,使河东水位猛涨。河水冲过河岸,涌入乡村和市镇,摧毁无数房屋,淹没了万顷良田,冲走了牛羊树木,夺取了很多人的生命。 绛都内一时间谣言四起,人们说梁山崩塌预示着“王朝将要更替”、“大国即将灭亡”、“君侯将遭不测”等不祥之兆。在一个规模巨大、人口众多的城市里,无论传出多么稀奇古怪的谣言都不足为奇。 晋景公被各种各样的坊间传言搞得心神不宁,他派人把梁大夫伯宗召回来,希望获得真实情况。伯宗当时正在现场组织人力拖走石块,疏通和清理河道。他不知道被召回的原因,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伯宗在赶往都城的路上遇到一辆装载货物、缓缓前行的重车,他要求御手不要超车。重车的车夫说:“重车大而慢,大人等我,还不如另选捷径。”伯宗问他是哪里人,车夫回答说是绛人。 伯宗问起绛都里发生的事,车夫说:“梁山崩,国内谣言四起,人心不安。君侯要召伯宗回去询问原因。” 伯宗问:“如果您是伯宗,应当怎样回答呢?” 车夫说:“天下山岭都由土石草木形成,连日暴雨使得山上土壤朽溃,所以才造成山崩。还能怎么回答?山川为国之基础,因此山崩川竭,君侯应当停止宴饮、换上素服、撤去鼓乐、出居偏屋、积极救灾,同时命祝官用祭品、史官由言辞来祭祀祖先,也就是如此而已。即便是伯宗又能怎么回答呢?” 伯宗说:“以你的学识赶车真是屈才了,我将带你去见君侯,使你有机会发挥自己的才能。” 车夫说:“我一个小人,只会拉车。公室虽然富贵,但是充满险恶;一言不慎,就可能丢了性命。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活下去的地方。” 伯宗进宫后,就将车夫的原话复述给晋景公听;晋景公按伯宗的话做出了一系列行动,谣言于是慢慢平息了,天灾造成的恶果也并非十分严重。 楚宋战争结束后(鲁宣公十五年),华元按盟书约定做为人质来到楚国。华元表面上的身份是人质,但实际上仍然享受着在宋国的待遇。在王室举行的宴会上,华元被列为尊贵的客人;公卿大夫也经常出入华元的住地,与他互通有无。 楚国是个巨大的“感化所”,楚人用“感化”的手段来改变人质的思想,进而影响他国的政局。 宋华元在楚国做了几年人质后,他已经彻底抛弃了对楚人的偏见,并与权臣们建立了深厚的私人感情。楚人见目的已经达到,再留着他纯属浪费财富,于是向宋国提出更换人质(换一个人进行感化);宋文公便用公子围龟(子灵)换回了华元。 子灵是宋文公的兄弟,年纪已经一大把却一事无成。他想要为自己积攒些政治资本,所以才主动向宋文公请缨。不过子灵却没受到华元那么好的待遇:一是因为他身份太低,没有影响力;二是因为他没有真才实学,却喜欢夸夸其谈,还特别专注于自我吹嘘。 楚人与他接触过几次后便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后来就不屑于与他继续来往了。子灵在楚国没有得到预期利益,在宋国也失去了巨大的机会。原来宋文公向他许诺说,将来会赐给他卿的身份。但是他在楚国的愚蠢表现使得双方都不再关注他了。 楚人与子灵的最后一次交往是在宋文公去世时。当时子灵穿上丧服,又在住处摆了个小灵堂,潘尪听说情况后便来吊唁。 两人本来聊得还算不错,但是子灵忽然头脑短路,感慨地说:“如果当年不是我帮先君刺杀了昭公,他可当不上君主!” 潘尪堵着耳朵跳起来说:“这不是我敢于听到的!”说完便转身逃走了。 子灵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你喜欢听呢!难道你父亲(潘崇)没跟你说过他是怎样杀害成王的吗?” 本年夏天,子灵出质期届满便返回宋国,宋共公不冷不热地设宴招待他。他在席间又提起宋文公对他的承诺,希望宋共公能兑现先君的诺言。宋共公很是烦恼,于是回答说:“寡人会向左史核实此事。”子灵心中也很郁闷,不禁发了一些牢骚,宴会很快就不欢而散了。 不久,华元为了化解子灵那糟糕的心情而设宴招待他。但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忧愁的小酒使人醉得更快。子灵很快就进入了迷离状态,他不自觉地晃着头,翻着眼皮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喜气的胖子。 他突然出现了幻视幻听的感觉,好像听见华元幸灾乐祸地说:“你就是个失败者,不要再妄想什么卿位了!” 子灵大怒,口齿含糊地让随从把他搀走。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闯入公宫。宋共公当时正在招待楚国客人,子灵让两名随从抬着一面战鼓,他敲着战鼓大喊大叫着闯进房间,又敲鼓呐喊冲出去,卫士们拦也拦不住。 宋共公的脸顿时黑得像锅底,他厉声质问子灵是什么意思。子灵说:“我要练习进攻华氏!”楚国客人的脸瞬间黑下来。宋共公大怒,立即下令将他斩首,罪名是现行“叛国罪”。 这年冬天,诸侯们为欢迎郑国重新加入华夏联盟在虫牢举行大会。诸侯们又计划着举行下次盟会,宋国使者向为人说:“寡君因刚刚发生的公子围龟之难而无法成行。” 十一月,周定王驾崩,周简王即位。 第三百五十八章 晋国迁都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成公六年(BC585)春,郑悼公到晋国朝见晋景公,公子偃为相礼官。两国君主举行授玉仪式时,郑悼公面带忧色而且站得过于靠边,以至于退一步就要从台阶上掉下去了。 仪式结束后,士渥浊说:“郑伯自弃,恐怕要死了吧!他目光游移,行动匆促,不安其位,不可能活得太久。” 六月,郑悼公去世,郑成公即位。郑人普遍认为郑悼公是死于自己那敏感、脆弱的神经型和不堪重负的小心脏。 二月,季文子修了一座武宫,把在鞌之战缴获的战利品放进去,以展示鲁国取得的功绩。后人却说他不遵周礼:在别国的领导下取得的胜利不可以进行炫耀;立武要靠自己,不能靠他人。 去年虫牢之会时,宋人曾以子灵之难为理由表示不能参会。晋人后来得知,宋人的话纯属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宋共公不想得罪楚国,也不愿意惹事上身。 晋景公怒,他不能容忍诸侯开启欺骗盟主之先例却得不到惩罚,于是下令伐宋。三月,晋伯宗、夏阳说,卫孙良父、宁相,郑公子偃,伊洛之戎,陆浑戎入侵宋国。但是由于联军沟通不畅、行动缓慢,致使宋人提前做好了防御准备。 某一夜,晋军驻扎在卫国针城郊外,针城没有对晋军设防,城门无人守卫,城上也没有几个士兵。 夏阳说是个司法官,也是个喜欢做有罪推定的人,看谁都像敌对分子。他对伯宗说:“卫国人不恭晋命、拖拖拉拉,所以才贻误战机,卫人的罪行与宋人相当;应当对卫军进行惩罚。以我的意见,我们可以先进攻针城,虽然不一定能占领,但是可以多抓俘虏,有罪也不及死。” 伯宗十分诧异,他说:“绝对不行。卫人信任晋人,因此不设防备。如果发动袭击,是背叛卫人的信任。俘获虽多,而无信用,如何来取得诸侯信服?” 伯宗虽然阻止了一次灾难,但是消息却传到卫人耳中了,卫人立即关闭城门,大批军队登上城墙,士兵们紧张地注视着晋人。孙良父大怒,立即撤军回国。结果这次伐宋就变成了一场虎头蛇尾的闹剧。 晋军无功而返,晋景公当时正忙于迁都的事情,也就没有追究指挥官的责任。 晋国自建国以来已经经历过三次迁都。晋国最早的都城是唐(今翼城西),国家第一次迁都到鄂(今河津北),第二次迁都到曲沃(今闻喜县东北),第三次迁都到绛。 绛在晋文侯时期便成为都城,至今已有近两百年历史。两百年间,晋国已经由汾水下游临汾盆地的一个小国扩张为东到河北平原、西至陕西韩城、南达洛水流域、北至晋阳(今太原南)的超级大国。 绛都当时已经人满为患,城外也盖起了无数民房。都城的地理位置、规模、扩建难度等诸多因素都决定了它不再适合作为国家首都,君臣们于是开始讨论迁都问题。 诸大夫异口同声地建议迁到郇、瑕之间。那里田野富饶而近于盐矿,于国有利,君臣安乐,不可失机。 现场只有韩厥一言不发。晋景公宣布散朝,他向诸位大臣作揖后就退出去了。韩厥当时担任仆大夫,时时伴君左右;他便紧随晋景公来到后庭。 晋景公立在寝室前停下来转身问:“夫子认为如何?” 韩厥说:“臣认为不可。郇、瑕之间土薄水浅,极易藏污纳垢。污垢太重将会使人民心绪忧愁,心绪忧愁会导致体质羸弱,体质羸弱会引起风湿浮肿的疾病。 “臣以为不如新田,新田土厚水深,有汾水、浍水冲走污秽;且那里实行教化较早,如果迁都新田,将有十世之利。山、泽、林、盐是国家之宝,国家富饶则人民骄逸;临近宝物则公室贫困,不可谓‘安乐’。” 晋景公被韩厥说服。夏四月,晋景公下令将都城迁到汾、浍交汇处的新田,并将新田改为“新绛”。 夏,鲁公孙婴齐造访晋国。晋景公对春天伐宋之事不满,于是命令鲁国继续伐宋。公孙婴齐无端又给自己找了苦差事,心中十分郁闷;而且这个命令做得过于随性,险些再次引发了一场中原大战。 鲁成公接到命令后便召集了御前会议。大夫们在会上普遍表现出抵触的态度,他们说:“晋侯做得真是太过分了!宋国犯了什么大罪,竟然在一年之内两次被伐?晋人撇撇嘴,鲁人就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地去攻打一个友邦,这究竟是什么道理?看来晋人还是觉得鲁国对楚国、齐国和宋国得罪得不够深,所以逼着我们多交几个投名状!” 但是牢骚归牢骚,鲁成公不得不屈从于晋人的意志,派出由仲孙蔑和叔孙侨如率领的一支军队入侵宋国。鲁军劫掠了宋国的两个边邑,未做久留便撤军了。 中原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强烈地刺激了楚国人的神经。子重说:“如果既不能惩罚郑国,又不能保护宋国,那还要我这个令尹何用?”他马上写了一份奏则,请求楚共王出师伐郑。 秋九月,子重伐郑,郑国南部诸邑惨遭蹂躏。晋人不甘坐视,立即集合军队。于是晋国六军悉起,直扑楚军而来。子重见势不妙,便掉头向蔡国撤退。栾书命新三军驻扎在郑国待命,自己带领老三军追赶敌人。 第三百五十九章 晋楚绕角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不久,晋、楚两军在蔡国的绕角(今鲁山县东南)附近遭遇。绕角是泜水北岸的一个小城,晋军赶到绕角时楚军已经渡过泜水,两军夹水而峙,虎视眈眈地监视着对方。 当时晋楚双方军力对比为三比一。楚军力量虽弱,但是申、息之师和蔡国援军正从各处赶来。栾书得到情报,后悔没有把全军都带过来,他决定立即撤军——否则敌人一旦完成集结,晋军可能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就在此时,屈御寇(原析公子边,就是鲁文公十四年发动政变劫持楚庄王,后事败侥幸逃到晋国的那位)进言说:“自楚庄王去世后,大夫们就失去约束,因此变得腐化堕落;士卒疏于训练,所以变得好逸恶劳。婴齐这次侵郑,不过是为了示威,而并非要与晋军对抗——否则他就不会只带一个军了。 “楚人达到了出征目的,并抢劫了大量的人口财物,军队数量又处于绝对劣势,必然不肯交战。如此一来,楚人军心浮躁,不在战事,易受震荡。如果我军在夜间击鼓呐喊,大造声势,并做出发动全面进攻的样子,楚军必然溃逃。” 栾书大大称赞了他的想法,他把将领们召来研究制定了行动方案。散会后他又派人到郑国去把新三军召来。 晋人砍伐了大量树木并制成火把。太阳落山以后,晋军两翼开始悄悄向外扩张;士兵们每人带着数根火把,人衔枚、马摘铃,每侧都向外延伸了五里。 楚军方面的情况与屈御寇推断的差不多:将领们心浮气躁,军士们怨声载道。人们说,如果军队没有等晋人逼近了就撤退的话,他们现在已经进入方城山了,还用得着在这里装出一副“你经管放马过来,我保证不敢抵抗”假样子吗? 令尹子重现在只盼着援军早点来到,好把自己从既尴尬又危险的困境中解救出去。 弯月渐渐爬上天顶,泜水两岸喧嚣的军营逐渐安静下来,楚军的了望者可以望见对方军营外有数量小股的士兵在巡逻,营内的篝火也越来越稀、越来越暗;这种感觉真是令人昏昏欲睡。 突然,晋军营内鼓声震天;片刻之间,所有士兵和随军杂役都点燃火把并高声呼喊。大量战车驶出军营,士兵紧随其后,并开始在河边的空地上列阵。楚人猝然惊醒,跑出帐篷向对面一望,见晋军的阵营竟然比白天壮大了很多。人们又对两军营地的规模(因为都有营火)略做下对比,发现自己的军营就是个儿童版的。 子重跑出军帐,有士兵惊慌失措的士兵前来报信说:“敌人增兵了,马上就要渡河进攻了!”子重搞不清晋军的战术,也来不及判断形势,立即下令全军撤退。 士兵们就像当年在邲之战中的晋兵一样争先恐后地四散奔逃;军官们想要维持秩序却收效甚微,甚至被如潮的人群拥来拥去。 晋人见到了楚军营内大乱,决定把混乱制造到底。栾书命令全军压到河边,楚军见状便完全失去了秩序,半个时辰之内就扔下满目狼藉的军营逃得一干二净。 楚军向南逃进方城山,晋军占领敌营后也没有继续追赶。两天后,新三军渡过泜水与栾书会合,栾书率领六军直奔蔡国而去。 晋军沿着方城山外向东南行进,边走边绘制地图,这种行军方式挑衅的意味特别浓。晋军一路劫掠了柏、房、道三个城市,不久到达桑隧隘口。 防守桑隧的是楚大夫王子申、王子成率领的申、息二军。 楚军背靠丘陵扎营,并在营外挖了一条宽而深的壕沟,将军营完全围起来;壕沟内侧是用挖沟的土夯成围墙。 王子申和王子成是楚庄王的两个兄弟,楚庄王即位时两人年龄还小,两人直到邲之战时才崭露头角。这两位年轻的王子凶猛善战,哪怕以一对十也毫不畏缩,他们的座右铭是“大不了就活一天”。 晋军的将领们登上一处高地观察情况,人们发现楚军营地旌旗招展,一片生气盎然的景象。王子申和王子成见到高处的晋人,干脆拉出两支队伍,当着敌人指挥官的面开始进行攻防演练。 士兵们军容严整,进退有序,口号嘹亮,士气高涨。正当晋人们看得十分过瘾之时,楚军结束演练。两王子带着军队面向晋人行礼,继而挥舞着兵器高声叫阵。 赵同、赵括大怒。赵括说:“楚人无礼!竟敢以区区两个县的兵力对抗晋国全军!不消灭这些敌人,恐怕任何国家都会小看我军了!” 将佐们大夫们也纷纷要求进攻,但是智首、士燮、韩厥却反对开战。韩厥说:“不可。我们来援救郑国,敌人不战而逃,目的已经达到,就应该回师。现在我们来到此地,就是将杀戮转移到蔡人身上。 “不能停止杀戮,又激怒楚师,战必不胜;即便战胜也没有值得宣扬的。晋以全国之师,击败楚国两个县的武装,能得到什么光荣?如果战败,将为奇耻大辱。既然已经解郑国之忧,不如回国。” 士燮说:“不错,我们夺取桑隧要塞,必付出五倍于敌人的伤亡,攻取之后接下来怎么办?继续通过桑隧?想想崤之战中秦军的下场吧!掉头回师?那不是白白送掉了世家子弟的性命吗?为逞一时快意而杀人,乃是无道行为,绝不是有道之人该做的。” 智首说:“两位说得非常好,但是依我看五倍代价也攻不下来。不要忘了子重还在方城山内!桑隧地形复杂而陌生,我军虽众,但是在险地作战一点优势也没有。我们在进攻敌军时,如果子重从袭击我军后队,我军将四分五裂,必败无疑。” 尽管其他卿士大夫发表了激烈的言辞,试图驳倒三人的言论,以说服栾书开战,但是栾书仍然力排众议,下令拔营撤军了。 后来,士燮的儿子士匄拜栾书为师,士匄有次问栾书:“圣人与大众同欲,所以才能成事。夫子当时为政,是不是应当斟酌下众意?夫子的将佐十一人,只有三人不想开战,仅仅只有三人!想要作战的可谓众多了。《尚书》说:‘三人占卜,从二人之言。’说的就是从众,夫子为什么没有采纳众人的意见呢?” 栾书回答道:“如果都是善言,当然要从多数人之言。但是迁怒于人,屠杀生灵不可称之为‘善’,善才是众生之主。三位卿士为主,可以称为‘众’了!赞同他们,难道不是正确的吗?” 第三百六十章 下宫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关于赵朔之死和赵武的成长史,《史记》是这样记载的:“晋国大夫屠岸贾设计陷害赵朔,晋景公受到蒙蔽(或者有意为之),下令尽灭赵氏一族。赵朔的妻子是晋景公的姐姐,晋景公不忍加害于她,便将她软禁在宫中。当时赵姬即将临盆,晋景公放出话来说‘生男孩就杀。’赵姬果然生了男孩,取名赵武。赵姬在程婴的帮助下用“手套换兜子”之计将赵武送出宫去。程婴将赵武带进深山并将他抚养成人,赵武成人后终于返回晋国,将仇人赶尽杀绝。” 这篇《赵氏孤儿》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千古佳作,同时开创了中华复仇式武侠文学的先河。但是不知司马老先生依据哪些史稿写出了这样的英雄浪漫主义的名篇,而《左传》的记载则完全不是这样的。 原来,赵衰追随重耳流亡时娶了赤狄战俘并有了赵盾;晋文公登基后又把自己的女儿赵姬嫁给赵衰,赵姬生下赵括、赵同和赵婴齐。 兄弟们长大后,赵括、赵同依仗自己的高贵血统和君主的宠信变得骄横狂妄;赵婴齐则则保持着谦和内敛的性情。兄弟俩拉帮结伙搞事情的时候,赵婴齐也很少参与其中。如此一来,两人便视赵婴齐为异己,而不再将他当做兄弟。 两兄弟素来看不起赵盾,看不起他那卑微的出身、看不起他由于风吹日晒变得黑红的脸庞和怪声怪调的、带着浓重白狄味的口音。 后来,赵盾升为中军将,兄弟俩的嫉妒心就开始大爆发:不但因为他平步青云,地位远超两人,而且因为他占据了赵氏的卿士名额。除非赵盾死,否则两人基本没有机会成为卿士。 晋成公即位后,公室设立公族制度。赵盾虽然把赵氏的族长让给赵括,但是又将自己的一支改为“旄车氏”,这就意味着两人永远无法以赵氏的身份从旄车氏手中继承卿位。 赵朔在灭潞战争中壮烈殉国后,兄弟俩竟然换上节日的礼服、推杯换盏、弹冠相庆。当时赵武还在襁褓之中。兄弟俩说:“君侯总不可能赐一个扳脚趾、吐泡泡的小孩子为卿士吧?!这个卿位已经非赵氏莫属了!” 但是晋景公考虑到两人身上的污点(两人在对潞战争中有见死不救的嫌疑),最终选择了精于外交、老成持重的郤犨。两人从此开始仇视郤犨,对郤犨的仇视又引发了郤克对两人的强烈不满。 邲之战时,兄弟俩干了很多藐视中军权威、破坏军纪的坏事。晋国战败后,晋景公只把罪行归到先縠一人身上,而没有追究其他人责任。晋景公这样做的原因是不想扩大打击面、不想造成不可控的局面、不想引发公室动乱,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对某些人进行秋后算账。 鞌之战结束后,晋国扩军并增加了卿士编制,赵括终于挤进卿士队伍,但是赵同仍然还留在大夫行列中。 郤克卸任后,栾书升为晋国第十任中军将。 栾书看起来完全是一副禽兽无害的样子,他实际上却是全晋国心机最深的人。栾书看起来十分孤独,他没什么朋友,总是保持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不主动结交同僚,也从不攀附权贵;他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领地,不容任何人进犯,也从不主动侵犯别人的利益。 但是栾书的领地越扩越大,从半个下军已经扩张到整个晋国,卿大夫们都住在他的领地里;各种利益交织在一起、盘根错节、关系复杂,与他的利益发生冲突的事也就越来越多了。 栾书担任下军佐时,赵朔是他的上级,赵同是他的下级;但是栾书与这对叔侄的关系完全相反。栾书与赵朔自幼熟识,少年时代便在一起学习、一起训练、一起比赛;双方彼此认可,又是同僚,所以关系比较亲密;也正是因为如此,栾书才特别敌视赵同。 栾书还有一个朋友就是赵婴齐。栾书曾在邲之战中两次遇险,都是赵婴齐拼着老命将他从敌军手中抢救出来的。 两人在一次饮酒时,栾书说:“婴齐啊,我多么希望你能成为赵氏的首领啊!” 赵婴齐说:“我可没有这个奢望。” 栾书问:“那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呢?” 赵婴齐说:“我知道我那两个兄长的为人,但是请你答应我:只要我在晋国一天,你就不要对他们不利。” 栾书说:“我答应你。” 赵朔死后,赵庄姬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从一位显赫的卿士正妻沦落到遗孀的地步,她无论从生活上、还是为赵武的前途考虑,她都要找一座靠山。 找栾书和韩厥都不现实,因为两人都是本分人;他们可以帮赵武,却不能满足自己。她思考良久,就把目光转向了她的叔叔和表哥赵婴齐。 在赵朔的三个叔叔中,只有赵婴齐能够与赵朔和睦相处。赵婴齐对侄子的离世感到痛惜,对新寡一家十分同情;在与庄姬交流过几次之后,他便担任起赵朔对家庭未竟的义务。 赵括兄弟垂涎庄姬的美色,也试图与她共享鱼水之欢,但是庄姬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冷若冰霜、恨之入骨的表情却使两人望而却步。 鲁成公五年(BC586)春,赵婴齐与庄姬的私情终于败露。赵括兄弟听完线人的汇报,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露出得意的笑:“婴齐啊、庄姬啊,你们的把柄终于落在我们手里了!” 赵括、赵同立即在祖庙召集了一次家族会议,赵婴齐被人拖到现场接受批斗。兄弟俩本来也打算把庄姬拽过来在族人面前出出丑,但是庄姬说:“我是旄车朔的寡妻,与你们赵氏无关。叔父如果真的想羞辱我,就想想酆舒的下场吧!” 两人盘算着晋景公为了一个姐姐灭亡潞国,再为另一个灭了赵氏也不是没有可能。两人不得已便打消了念头,而庄姬一怒之下领着赵武住进宫里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下宫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会议现场,兄弟俩对赵婴齐进行了严厉指责;赵婴齐当场痛哭流涕,并表示愿意痛改前非。但是两人不依不饶,尽情地耍着臭脾气。族人们一个个心情复杂,沉着脸默不作声。 最后赵括说:“你的名字里不是有个‘齐’吗?既然晋国容不下你,你就到齐国去吧!” 赵婴齐说:“有我在,栾氏不能作乱。失去了我,你们就要面临祸患了!况且人各有所不能,你们宽恕了我,对家族又有什么损害?” 两人最见不得别人比他们强,赵同把案几拍得“砰砰”响:“你个无耻的通奸犯,竟敢拿栾氏来要挟家族!你能阻止栾氏作乱,就能勾结栾氏发难;不除你这个内奸,赵氏将永无宁日!你现在不走,以后想走也不可能了!” 赵婴齐便哭着离开祖庙,逃到齐国去了。 两天前的夜里,赵婴齐梦见天使对他说:“你祭祀我,我就降幅予你。”早上他在官署里见到士渥浊,把怪梦的内容说给他听,向他询问梦里的征兆。 士渥浊略加思索说道:“我不知道那位天使是什么身份。但是天使既然发话,你就最好照他说的去做。”赵婴齐离开后,士渥浊对韩厥说:“神降福仁者,降祸淫者。做出**之事而没有受到惩罚,就是最大的福了。祭祀之后,估计他就能全身而逃吧!全身而逃就是所谓的‘福’了。” 赵婴齐于是在家中祭祀天使,第二天就被流放了。 赵氏兄弟的鲁莽、愚蠢行为彻底激怒了庄姬:两人既然扳倒了她的靠山和希望,她就要两人死无葬身之地。 赵婴齐逃亡后,晋景公心中特别不爽。他把赵氏兄弟召来,表情平和、语气严厉地责备了二人一番。 但是这番责备却与家族丑闻无关。晋景公指出:赵婴齐贵为公室大夫,受到君主册封,只有君主才有权决定他的生死存留;赵氏兄弟擅自流放公室大夫,就是僭越君权,有不臣之心。晋景公说完紧盯着两人,等待他们的答复。 两人吓得匍匐在地上,心跳加剧、冷汗直流,大气也不敢出。良久,赵括才敢抬起头说:“臣得知婴齐以叔父之辈、**之心,玷污公女的名誉。臣心大乱、怒火攻心,这才以族长身份放逐婴齐。臣正是因为忠于公室、君主才舍弃爱弟。臣心虽忠,但是做出错事,也十分悔恨。臣甘愿接受君侯惩罚。” 晋景公觉得两人也得到教训了,他不想把丑闻闹得过大,继续训斥了几句,就把两人放走了。从此以后,君臣关系就更加疏远了。 庄姬领着赵武又回到家中。从表面上看,家族和睦如初;但是庄姬却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暗中搜集二人“不臣”的罪证,准备将他们置于死地。赵婴齐流亡后,他与栾书的约定便失效了。出于扳倒赵氏的同样的目的,栾书便与庄姬联合在一起。 鲁成公八年(BC583),赵氏兄弟在一次喝酒时不经意谈到了公室的话题。 赵同说:“君侯对我们真是不公平!赵旃那个家伙有什么功劳?他在邲之战中被楚人扒得精光,丢尽了晋国人的脸,以至于晋人都嗤笑他为‘赤子战神’。他靠什么?不就是因为先君成公是被他那个弑君的老爸(赵穿)从东周迎回来的吗!这种货色都能当上卿士,我的功劳比他不知道大多少倍,我为什么还是个小小的大夫?” 赵括说:“升迁之事先放一边吧!你我已经失去君侯信任,还是想想如何挽回形势吧!” 赵同说:“都怪婴齐那个老色棍!如果不是因为他,你我也到不了今日的地步!但是,事已至此,我们如何挽回呢?” 赵括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另立新君呗!” 赵同说:“这话不可乱讲,做臣子的哪能摇荡公室?” 赵括说:“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结果,这些话都通过被庄姬收买的线人的嘴一字不落地传给她了。庄姬大喜,又将情报传给栾书。栾书说:“可以了。” 庄姬找了个借口带着赵武进宫,她便向晋景公报告说“赵氏将作乱,另立新君!”接着,她详细地转述了两人的对话,但是隐瞒了最后两句。 晋景公说:“可是寡人不能只凭姐姐的一番话就给命卿和大夫定罪啊!” 庄姬说:“近半年来经常有外国人出入下宫(赵氏之家),君侯不信可以派人调查。” 晋景公请赵姬回去休息,然后召来栾书,要求他去查和赵氏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两天后,栾书复命说,那些人都是从东周来的。 由于晋国公室不畜群公子,公子们便都要流亡他国。东周大而近,人民富庶,又聚集了天下权贵,因此成为公子们流亡的首选地点。 晋灵公被赵穿射杀后,赵盾第一时间派人将公子黑臀迎回都城,立为新君。东周因此又被好事者称为晋国的“第二公室”。目前东周流亡公子的首领是晋襄公的孙子、晋景公的堂侄公孙谈。 当年荀林父灭潞后,晋景公派赵同到东周去献俘。赵同借着这个机会大肆结交王室权臣,也特地去拜访了公孙谈;多年以来,赵氏与东周权贵一直保持着联系,各方互派信使,来往不断。 晋景公不禁眉头紧锁,他请栾书离开后又召来郤犨。郤犨总领国家外交事务,耳目遍布全天下,是不折不扣的情报头子。 晋景公要求他去查赵氏和东周的哪些人来往密切。郤犨说:“臣将派郤至(他的儿子)亲自去调查。” 不久郤犨带着郤至复命说,赵氏与公孙谈来往最为密切,每月都要通信几次;而且赵氏最近还送给公孙谈一辆轩车。 晋景公又单独召见了栾书,问他:“如果有人送夫子一辆车,夫子会觉得那个人是什么意思?” 栾书答道:“车是出行的工具,出行一定会有目的。臣会认为:那人希望臣到远方去做什么事。”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下宫之难(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景公再次把三郤召来(郤錡当时负责都城的安全工作),这才向栾书和三郤说出调查那些事的原因。 郤犨说:“我们虽然不知道赵氏和公孙谈交流了什么,但是从女公子的证言和赠车的行为来看,足以证明赵氏将要作乱。臣认为应当立即进攻赵氏。” 晋景公:“寡人不能不经有司审判就处死公室大夫。” 栾书说:“赵氏既然有作乱的嫌疑,就应当有所准备。臣认为应当多派士兵去抓捕他。赵氏如果清白,必然会自愿到有司进行申辩;他们如果有罪,则会负隅顽抗。如果遇到抵抗,我们就只能消灭赵氏了。” 晋景公同意大臣们的建议,他就把抓捕赵氏兄弟的任务交给嫌疑人的仇人、郤錡去执行。 在三股势力构陷赵氏兄弟那段时间里,赵武每天都要进宫“陪公子读书”,案发当天也不例外。太阳偏西之时,晋景公派了一辆车到下宫去接庄姬。报信的小臣说赵武在宫里出了点意外,要庄姬立即进宫。 庄姬大惊失色,揪住小臣的胸襟高声质问发生了什么情况。小臣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答道:“小臣完全不知,只是奉命而来。”庄姬连头发都没梳理就匆忙跟着来人上车走了。 车乘从侧墙一处偏僻的小门进入宫城,小臣引导庄姬进入一间偏房。房间内空无一人,小臣让她在此等候便退出去了。片刻之后,晋景公推门进来了,他说:“赵武没有事。寡人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为了使赵氏不生疑心罢了。” 入夜之后,郤錡和副手祁奚(这两人的名字可真算得上绝配)带着两支百人队悄悄接近下宫。 郤錡命令祁奚带着部下围住后门,自己则负责进攻前门。各部就位后,郤錡下令撞开大门,带着士兵一拥而入;他根本不给赵氏兄弟反应的机会,直接冲进他们的卧房。赵同的房间靠前,他刚跳起来、还没有摸到武器就被杀死了。 赵括则有机会逃出来,他大喊大叫着召集族甲。下宫里顿时乱作一团,男男女女从房间里冲出来,大部分人衣不蔽体。敢于抵抗的人都成了剑下鬼,男人的怒吼和呻吟声、女人的尖叫和哭喊声交织在一起;闪动的火把发出的光辉不时地映照出一幅幅血腥、恐怖的场景。 赵括身边很快聚集起一批人,他们都是誓与赵氏共存亡的忠义死士。赵括带着人边战边退,打算从后门逃走,但是他们刚出后门就被祁奚的军队包围了。赵括和同伴们手持武器昂然而立,祁奚示意手下不要进攻,他对着赵括喊道:“君侯命令我来逮捕夫子,并交付有司审判。夫子不要抵抗,否则杀无赦。” 赵括质问道:“你不是奉命来杀死我的吗?” 祁奚回答:“我没有接到那样的命令!” 赵括咬牙切齿道:“郤錡害我,滥杀无辜!我一定要到君侯面前控告他!如果我放下武器,你是否保证能我的安全?” 祁奚说:“我的责任就是把夫子交给有司,你们放下武器,就不会受到伤害。” 赵括说:“你是士燮的学生,我相信你!”于是倒转剑锋,将剑柄递给祁奚,他的同伴们也纷纷缴械。 这时郤錡带着人风风火火地从后门涌出来,他推开面前挡路的士兵,蛮横地闯入包围圈。赵括不禁大怒,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郤錡也不搭话,突然挥剑切断了赵括的喉咙,鲜血立即从伤口里喷射而出。 赵括的同伴们怒吼着冲向郤錡,祁奚则冲过去抱住赵括。但是赵括已经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用愤怒和不甘的眼神盯着祁奚,很快就断气了。抵抗者已经失去了武器,一个一个倒在两人附近,很快就被屠杀殆尽。 屠杀结束后,郤錡擦干剑上的血污,下令收拾现场。祁奚挑起来分开士兵,扯住他的袖子,跨到他身前叫道:“君侯没有下达屠杀的命令,你擅杀公室命卿,我一定会向君侯汇报此事!” 郤錡没有回答,而是随手点了祁奚和另外两位军官的名字,要求他们即刻出发,到魏城去将几个罪犯押解回来。那两人都是郤錡的亲信,马上拱手领命;祁奚不得已,只好带着两人离开现场、连夜出城。 郤錡又说:“赵氏男子一律处死,庄姬带回宫去,其他人原地监管。” 有人问:“赵武也要死吗?” 郤錡说:“赵武是不姓赵、还是他不是男的?” 凶手们转身返回府中执行命令。不久有人出来报告说,赵姬和赵武被晋景公召进宫,根本没在家中。郤錡心中发寒:“赵武不死,赵氏必兴啊!” 郤錡连夜向晋景公汇报了下宫之难的过程和结果,又在结尾时对祁奚大加称赞,声称毁灭赵氏的首功应当记在祁奚的头上。晋景公对结果相当满意,表示一定会重奖所有的有功人员。 祁奚几天后回到绛都时,事件早已有了定论:“长期以来,赵括、赵同二徒因个人私利问题对君侯、公室心存不满。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二徒大肆结交他国权贵,妄图支持流亡在外的公子、公孙回国复辟。 “君侯不忍直接处死二徒,命郤錡、祁奚前去劝导二徒归案。二徒畏罪,纠集家众对公室命臣和军队大打出手,妄图侥幸突围。但是……终于没有逃脱覆灭的命运。”接下来所有的奖励决定也公布出来了,都城内显现出一片喜庆和乐的景象。 祁奚大叫着:“这不是真的!”他急匆匆赶到宫里,向晋景公举报了郤錡滥杀无度的罪行,晋景公则说:“寡人知道了。但是事情已经了结,你就不要继续纠缠了。” 晋景公当初想把赵氏的土地赏赐给祁奚,但是韩厥说:“如果赵衰的功勋、赵盾的忠诚换来的却是赵氏无后的惨剧,那么为善的人都会感到寒心和恐惧。 “夏、商、周三代圣王拥有数百年的保天之禄,然而哪代没出现过邪僻之王?王朝之所以屹立不倒,都是依赖于圣王的余荫。上天尚且感念圣贤功勋,何况是君侯呢!《周书》说:‘不敢侮鳏寡。’就是劝导人应当明德。” 晋景公于是撤销了决定,他立赵武为赵氏族长,将赵氏的土地财产都赐给赵武。 第三百六十三章 吴国崛起、缘于巫臣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成公七年(BC584)王正月,鲁国开始为将要举行的郊祭做准备。鲁成公亲自到养牛场去,为郊祭挑选牺牲。牺牲被选中后,就被牵到一处温暖干燥之地单独喂养。 过了几天,养牛的小吏发现牛角被鼷鼠啃出了几个豁口。牺牲身体出现瑕疵就不能用于献祭了。鲁人经占卜后又选了一头牛,但是牛角又被淘气的鼷鼠磕坏了,所以这一年的郊祭就没有用牛献祭。 本年是春秋史上极为重要的一年,因为就在这一年,对吴国人的详细记载首次出现在春秋史册中。 吴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周武王(或周成王)进行大分封之时。 当年,周太王(公亶父)打算立第三个儿子季历为继承人,又不想使长子太伯、次子虞仲对季历构成威胁,于是命太伯和虞仲带着军队和一支移民到今山西陆平建立了古虞国。 太伯成为虞国的开国君主,但是他没有后代,他便立兄弟虞仲为继承人。 周朝建立后,周天子从虞仲的后人中选出一人,将他封到姑苏,为子爵,国号句吴。当时华夏地区和南方遍布着夏商时期建立的方国,越国是其中一个强国,而吴国的地理位置正处于越国北上的必经之路上,因此周人封建吴国的用意十分耐人寻味。 当时的姑苏处于东南的荒蛮之地,五百里内没有国家,只有大小不一的部落。句吴东临大海,西望群舒,南有钱塘江做为天堑,北面是徐、郯等国。吴国气候湿热,水系纵横、物产丰富;人民断发文身、勇猛彪悍、生活安逸。 周王室就像一个风流浪荡、四处留情的公子哥,在姑苏种下一颗种子后就把它遗忘了。数百年来由于道路不通、地缘政治和战略方向的问题,吴国和王室基本上断绝了来往,成为王室天威和恩泽无法所及的失落之国。 吴国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开化,当初华夏人把楚人当成“蛮夷”,楚国人却把吴人当成“蛮夷”,华夏人则视吴国为蛮夷中的蛮夷。但是吴国公室不是不遵周礼,而是因为无法受到中原文明的影响,不知周礼为何物。 由于周边没有强敌,所以吴国没有强大的军队和统一的装备;吴国人不养马,所以没有战车而只有步兵。但是吴国的造船技术相当发达,水军在附近那片儿所向披靡。由于气候炎热,士兵们也不穿戴甲胄,通常赤着上身作战。 就是这样一个无拘无束的国家,一直享受了四百多年的大和平,这四百年间也没有留下什么历史痕迹。直到鲁宣公八年(BC601),吴国的名字才首次出现在《左传》中:就在那一年,吴、楚、越三国君主在巢湖附近举行会面并订立了盟约。 鲁成公六年,吴子寿梦即位,成为吴国历史上序位不详的第多少代国君。于是在春秋中前期(如果将春秋二百七十年分为前、中、后三期,那么从鲁宣公二十八年到鲁襄公三十一年的九十年相当于春秋中期),吴国与华夏的民间接触逐渐变得频繁密切起来。 寿梦的父亲名叫“去齐”,去齐在位时便开始制定和执行国家扩张战略,这种扩张在初始阶段也就是采取聚众斗殴的方式,对周边的小部落大打出手,迫使其屈服或者迁移。通过十几年的械斗,吴国的领土面积扩大了数倍,成为地区首屈一指的大国。 去齐又派人到华夏国家去请一些有学识的人回来,向他们讨教华夏的历史和文化。吴国人对灿烂的华夏文明羡慕不已,但是这种交流只限于民间,吴国公室一直没有派使与华夏诸侯取得联系,这或许是因为吴人自卑,或许是因为吴人自大。 本年春天,寿梦终于决定用侵略的方式打开通往华夏的大门。他率军北上进攻郯国,郯国位于今山东郯城附近,子爵,是少昊的后裔。小小的郯国公室奢靡,人民疲敝,内无强兵,外无援军,很快便放弃抵抗,向吴人求和了。 季文子说:“中国不振旅,使得蛮夷入侵,而华夏竟然不能帮助郯国抗击外敌!这就是盟主不善啊!《诗经》说:‘不吊昊天,乱靡有定。’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盟主不善,盟国哪能不遭受苦难?国家亡无日矣!”从此鲁国开始加强守备,以抵御外敌。当时有人说:“知道恐惧并采取措施,国家就不会灭亡了。” 对于吴国北侵,晋国人则表现出漠不关心、甚至放任的态度;而且晋景公不但没有将吴国当成危害华夏的敌人,反而在本年向吴国派出使者,开始大力帮助吴国发展军备。这位使者就是叛逃到晋国的楚国大夫——申公巫臣。 其中的缘故还要从子重、子反迫害申公巫臣的家族说起。原来楚国使宋国屈服之后,子重自以为建立大功,便向楚庄王请求,希望楚庄王能将申县和吕县赏赐给他。 楚庄王本来已经同意了,但是屈巫说:“不可。申和吕历来为王室所有,承担着中军王卒的军赋;两地还是国家的北方门户,负有防御敌人南侵的重任。如果将其赏给大臣,王室就失去了对两地的控制;晋、郑两**队必将穿过申、吕,直达汉水。” 楚庄王因此收回成命,改用其他城邑做为对子重的赏赐。子重从此对屈巫怀恨在心。 子重和子反是楚庄王最为信任和依靠的兄弟,但是在这对兄弟之间却存在着很深的隔阂。子重性情内敛、遇事沉稳、喜怒不形于色,而子反性格张扬、行事急躁、喜欢掩人而上。 子反还是下大夫时就无所顾忌地一级一级掩上去;当他位居大司马时,他就专掩令尹子重了。在旁人看起来,子重对于子反做出的冒犯举动似乎并不在意;但是子反想做的事,如果得不到子重的支持则很难做成。 在兄弟不和的情况下,屈巫的家族还可以暂时得到安全;但是后来子重也动了杀心,所以惨剧就无法避免地发生了。 屈巫与苗贲皇不同,他既没有罪,对楚人也没有仇恨。屈巫虽然也为新主效力,但是不愿意做有损楚国的事情。 后来皇戌跟随郑悼公到楚国参加与许国的诉讼,结果郑国人败诉,皇戌被楚人扣留。子反感到机会来了,他便暗中要求皇戌向子重“揭发”巫臣对楚国犯下的种种罪行。皇戌在对方的威逼利诱下作了伪证。 子重怒,立即上报楚共王;楚共王大怒,命子重调查此案。子重此时又记起旧恨,由于恨屋及乌,他就把与屈巫的族人和亲友都扣上“间谍”、“楚奸”帽子。楚共王受到了蒙蔽,便命子重全权处理此事。 本年夏天,子重、子反和王子罴尽杀巫臣一党,罹难者包括清尹弗忌、子阎、子荡、黑要等人;凶手们抢劫并瓜分了受害者的全部财产。 这场大屠杀将屈巫彻底推向楚国的对立面。暴行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并给楚国带来巨大的恶果:它直接导致了吴国的崛起,使楚国的社稷几乎毁在吴国手里。 屈巫怀着最大的愤怒给两名刽子手写了一封信,信中内容相当简短:“你们以谗慝贪婪侍奉君王,屠杀无辜之人,我定将使你们疲于奔命而死!” 然后屈巫就去见晋景公说:“楚国有方城山为城,汉水为池;即便是齐桓公统领的华夏联军也不敢进攻方城山。楚国的重甲在北而软腹在东,东方地势开阔,江汉淮水之间散布着群舒等众多小国,一盘散沙,无法对楚国构成威胁,所以楚国从来没有把东方人放在眼里。 “但是,臣曾到过东海的句吴,它的开国君主是周太王次子虞仲之后。吴国盛产鱼盐、国力强大,吴人断发文身、民风强悍。不过吴国数百年来地处句蛮之地,与华夏隔绝,虽独大一方,却既不够开化,也不擅长军事。所以臣请求出使吴国,对吴人施以教化,帮助其发展武备,以削弱楚国。” 晋景公大喜,马上就把他派到吴国去了。 寿梦得知巫臣出使的目的,不禁失声叫道:“上天助我!”,他与晋人一拍即合,迅速与晋国建立了同盟关系。晋国从此源源不断地向吴国派出各种工匠,工匠们向吴国人传授制作战车兵甲的技艺;晋景公又派出战车三十乘及随车军士,帮助吴国培养军官、训练士卒。晋人教授吴人驾驶战车,教导吴人使用战阵,教唆吴人挑战楚国权威。 巫臣命儿子狐庸做为两国的联络官,全权负责对吴事务。不久吴国开始伐楚,伐徐、伐巢;子重不得不奔命救徐。马陵盟会之后,吴军攻陷州来,子重被迫率军从郑国赶去相救。子重,子反一年之中往返七次奔命以抗击吴军。蛮夷小国臣服于楚国者,吴国各个击破,都将他们夺去。至此,吴国开始迅速壮大,成为与华夏诸侯平起平坐的东南大国。 第三百六十四章 孙氏叛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冬天,卫国卿士孙林夫因害怕受到迫害而叛逃到了晋国。 卫国的孙氏起源于卫武公,是卫国的老牌望族。孙林父是卫武公的五世孙,孙氏与卫侯的恩怨还要追溯到孙良父与卫穆公时期。 孙良父是卫国上卿、三朝元老,他纵横捭阖三十余年,建立了卓着的功勋和巨大的势力。孙良父同时也是个高傲且不能忍受屈辱的人,他在受到齐顷公戏弄后就一直寻找机会报仇,他不停地怂恿卫穆公联晋伐齐;但卫穆公在对齐态度上与孙良父完全相左。 鲁成公二年,齐顷公率军进攻鲁国。孙良父搬出盟书来要挟卫穆公,卫穆公不得已才下令出师救鲁。 但是那次行动虽然挽救了鲁国,却使卫军损失惨重。卫军战败后,孙良父没有回国复命,也没有派人请示卫成公,而是擅自跑到晋国去请师。这个行为在卫人看来属于大不敬,极大地冒犯了君主的权威。从此时开始,卫穆公便对孙良父产生了极大的憎恶之情。 卫穆公想要处罚孙良父,但是他没有来得及采取行动便在当年去世,继任者卫定公考虑到短时期内没有实力与孙良父对抗,只好对着他堆出一副笑容,同时也在慢慢等待时机。 本年夏天,孙良父去世了。卫定公将石稷升为上卿,又任命孙良父的儿子孙林父为下卿。孙林父不但继承了先父的禄位,也继承了他那傲慢偏执的性格;卫定公眼里不揉沙子,结果父辈结下的仇怨和冲突便在后辈之间爆发了。 秋天,卫定公开始对孙氏秋后算账,他暗中指使几个大夫提出一项关于对齐、卫“新筑之战”进行调查的议案,矛头直指孙氏父子(孙林父当时也在军中)。 大夫们提出的议案当天就被通过了,卫定公马上指示司寇署着手调查。孙氏的政敌们见扳倒孙林父的时机到来,立即一哄而上,纷纷对孙氏父子做出的各种侵犯军法的行为予以检举揭发。 卫定公想知道父子俩都干过什么坏事,结果他看着不断报上来的材料不禁感到心惊肉跳。 孙氏安插在卫定公身边的线人则不定时地把宫里的坏消息传出来。事态一天比一天严重,孙林父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终于在某一天,报信的人说,卫侯看了最新报告后直接把竹简甩出窗子,并且砸碎了很多瓶瓶罐罐,他还叫嚷着说,他明天就把国家的名字从“卫国”改成“孙国”。 但是,这份把卫成公气得暴跳如雷的报告记述的并非什么新鲜事,而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原来新筑大夫救孙良父有功,卫穆公便打算赏赐给他一块土地,但是大夫没有接受,而是请求允许他用“曲悬”的规格布置自己家中的正厅,并在马的前额装饰特定的饰物。 周礼规定,天子正堂的四壁都可以悬挂乐器,被称为“宫悬”;诸侯只许东西北三面悬挂,被称为“曲悬”;大夫挂两面,士挂一面。 因此新诸大夫的行为就是僭越、就是把自己当成诸侯了。卫穆公考虑到能省一大片土地,于是满足了那个绿豆小官员的虚荣心。 但是不久孙良父又冒出来了,他说小城官员都可设置曲悬,他堂堂上卿因何不可?卫穆公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他,也只好准许了。 以上事实陈述完毕,揭发者随即开始攻击孙良僭越礼制、有取卫侯而代之的不臣之心;并称孙良父虽死,但是曲悬还摆在孙府,孙林夫并没有恢复原状;所以他也继承了父亲的野心。 孙林父大为恐惧,当晚就化妆成普通人独自逃走了。他逃到晋国,把自己的封邑(戚地)献给晋景公。戚在今河南濮阳北,城市繁华,地大而富;它不独为卫国重地,还是中原要枢。 为解决孙林父叛逃留下的后遗症,卫定公亲自去见晋景公,他把晋国君臣贿赂个遍,然后请求晋人把戚地还给卫国。 晋景公私下对韩厥说:“要不是看在戚的分量上,寡人才懒得收留孙氏呢!把戚还给卫国,要孙氏还有何用?” 韩厥说:“为了一个臣子触怒一个君主,不明;为了一座城市失去一个国家,不智。君侯如果得到卫国人的拥戴,卫国的哪座城市不是晋国的边邑?何必为了戚邑与整个卫国结怨?” 晋景公这才舒展眉头,高高兴兴地把土地还给卫国。 鲁成公八年(BC583)春,栾书在晋国的一次御前会议上说:“前年我军救郑之时,蔡人竟敢与我为敌。针对蔡人的敌对行为,不可不进行报复。” 大夫们都举手赞成,晋景公便命栾书侵蔡。栾书率领中军攻陷了蔡国的两个边邑,然后转而侵楚。这是楚国本土第一次遭受晋军入侵,晋人在行动中俘获了楚国的一位大夫。 郑军也参加了本次军事行动。军队在途经许国郊外时,指挥官公子騑意外发现许国那个老冤家竟没对自己做出任何防备。 公子騑说:“哎!许人眼中根本没有咱们那!我们得帮许人治治眼睛!” 军士们听道这句话,顿时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轻视。郑人火冒三丈,乱哄哄地冲到城下。许人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关闭城门,却把无数国人关在门外;这些不走运的人便成了许人懒散大意的牺牲品。 关于晋景公强迫鲁国将汾阳之地割让给齐国的事,前面已经写过,在此不做赘述。晋人的这个行为在华夏联盟范围内引发了一场剧烈的政治地震。 诸侯们认为,但凡一个心智正常的君主都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丢人的决定,更何况是拥有六军十二卿士的华夏盟主。 “是晋侯昏聩了?是晋国变弱了?还是华夏要变天了?”诸如此类的猜想在诸侯间被不断议论着。但是消息灵通人士都认为是晋景公变得老而昏聩了。 栾书虽然贵为上卿,可是晋景公更愿意征求三郤的意见,原因是他们的话“甚合上意”,他们的行为“皆为利君”。三郤把晋景公摆弄得舒舒服服,栾书虽然贵为上卿,三郤却通过控制君主的思想控制了朝政。 第三百六十五章 晋伐郯、楚伐莒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面对华夏四起的质疑声,晋国人坐不住了,卿大夫们提议用一场战事来回应诸侯的疑惑。三郤主张伐郯,因为郯国背叛晋国,改为侍奉吴国了。 士燮皱着眉说:“郯国被伐之时不能出师援救,郯人为了自保才与吴国结盟。我们现在不但要治他们的背叛之罪,而且在追究郯国罪行的同时竟然还在大力资助郯国投靠的新主!这都是什么道理?郯国在岌岌可危、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我们能期待郯国不投降吗?晋国既然不能为郯国提供保护,就让他们追随吴国人而去吧!” 郤犨说:“郯国与晋国有盟约,他们在被攻时不来求援,投降后也不来报告,视盟主于无物。不伐郯国,诸侯都将以郯国为榜样,到那时晋国不但会失去盟主地位,而且会四面遭受打击。这就是您向看到的吗?” 晋景公说:“你们的意思寡人都知道了。寡人一天在位,盟主的地位就一天不能失去。郯国一定要伐。士伯,伐郯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寡人等你的好消息。” 士燮不得不抑制住愤怒的情绪,在君侯淫威的压迫下、在佞臣们小人得志目光的注视下接受命令,带着自己统领的半个军远征郯国。 士燮先到齐国请师,齐顷公刚刚受了晋人的好处(汾阳之田),于是十分痛快地派出一支军队。士燮又来到鲁国,鲁国人心中有恨,他们尤其不愿意看到齐国人,更不用说与他们一同作战了。鲁成公于是私下送给士燮很大一笔贿赂,请他免除鲁国出师的义务。 士燮说:“外臣对君命无二心,且失信者将不立于天下。对臣的礼遇不需要用财物表示,寡君的命令也不会更改。如果鲁军不能如期而至,寡君就不能再侍奉您了。您需要我把这件事告诉寡君吗?”鲁国人感到恐惧,只好派叔孙侨如领军出征。 十一月,晋、齐、鲁、邾四国联军伐郯,郯子第二次签订了城下之盟。在另一面,吴国人也知道了晋人的立场;为了能够继续从晋景公那得到援助,寿梦便以不作为的方式承认了晋国对郯国的霸权。 这年秋天,申公巫臣受命出使吴国,他在途径莒国时受到了莒子的殷勤款待。莒子在城外的一个池塘边设宴招待巫臣。巫臣望着都城,不禁眉头紧锁。 原来都城的城墙由于年久失修已经相当破败:有些地方已经出现局部坍塌;墙基一带长满了野草;城垛也有很多处缺失,使城上的守卫者失去了保护。只要角度合适,人们甚至可以看到守城者光着的小腿。 巫臣叹息道:“这座城损坏得太厉害了!您必须进行修缮了!” 莒子说:“鄙国地处偏远,位于东夷混杂之地,谁会觊觎这么小个国家呢?” 巫臣说:“殚精竭虑开疆拓土的君臣哪国没有?正因为如此,天下才会产生那么多大国。小国不设防备就会灭亡,加强守备能够得存。勇敢的人尚且关闭家门以求得安全,何况是国家?”但是,莒子对他善意的提醒却置若罔闻。 第二年冬天,楚令尹子重出访陈国。陈人在席间无意中谈到了巫臣和莒子的对话。子重眼睛一亮,忽然心生伐莒的想法。就这样,子重在结束访问后没有回国,而是带领军队直奔莒国而去。 楚军首先包围了莒国的南部重镇渠丘。渠丘的城墙都快塌成废墟了,在城外就可以望见城墙里面密密麻麻排列的房屋;当地居民不敢进行抵抗,连夜弃城而逃,给敌人留下一座满目狼藉的空城。 楚军在城内休整一天,然后长驱直入。但是先锋王子平立功心切,跑得过于靠前,竟然在都城郊外被莒人打了个埋伏,先锋队死伤无数,王子平也被俘了。 楚军主力赶到城外,子重望着眼前这座破城,转头对王子成说:“就算是流寇聚集的地方,看起来也比它像样。我是不是看到了一个假的诸侯国?” 王子成说:“依我看,把莒人称为流寇也并不为过。” 这时莒子把捆得结结实实的王子平推到城上。子重收起笑容,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对着城上高呼:“你们不要伤害他,我们可以撤军,并且保证不再进犯!” 在王子平被俘之初,莒子本打算把他当做与楚军谈判的筹码。莒子亲自给他松绑,好言好语地安抚他,好吃好喝招待他。但是哪料到这位楚国王子平日里嚣张惯了,他不但不解风情,反而觉得对方惧怕自己,于是对着莒人破口大骂。莒子勃然大怒,又把他绑了起来。 王子平站在“城台”边上,脸上带着骄横鄙夷的笑容看着莒子说:“怕了吧?你就等我回去带兵来杀你个国破家亡吧!” 莒子说:“如你所愿,寡人这就送你回去。”说完一脚将他蹬下城墙。 子重大怒,立即下令攻城。由于子重这次北上的任务是访问而不是出征,所以他只带了中军的一半。楚军兵力不足,这才使得莒国都城在第一天进攻结束后还没有失守。 当时城中挤满了从渠丘逃出来的的难民,难民们脸上带着恐惧,嘴里传播着各种谣言。他们起到的唯一的作用就是把都城原本就糟糕的秩序搅得稀烂。 入夜后,人们举着火把乱哄哄地聚集在北门(因为北门外没有敌军),要求士兵们把城门打开;士兵们无心守城,马上打开城门和逃难者一起涌出城市。君主大夫们见大势已去,也趁着夜色逃走了,莒人就在一夜之间逃个精光。 楚军第二天入城,将各种财物洗劫一空。子重望着从宫中拉出来的数十车琳琅满目的宝物财产感叹道:“莒国的公室真是富有啊!这些钱修五座都城都不嫌少!” 大夫们见这次斩获已经足够丰富,便纷纷劝他撤军。子重仍不罢休,他说:“不再夺一城,不足以为我的兄弟雪恨!”他带领军队继续前进,不久攻占了郓城。 这时北方的天气已经变得十分寒冷、不能忍受,子重便带着军队凯旋而归。 第三百六十六章 郑伯受诬,晋楚修好(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成公九年(BC582)。 晋人企图用武力手段压制华夏联盟中出现的“杂音”的办法宣告失败,诸侯们质疑的声音、不满的情绪越发高涨,这使得任性妄为的晋国人终于感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 正月,晋人在蒲召集了一次诸侯大会,晋、齐、鲁、卫、宋、郑、曹、莒、杞九国君主出席盟会。晋人提出的议题是重温马陵之盟,实际上是为了挽回晋国每况愈下的威望。 季文子在会上再一次见到了士燮,他带着明知故问的语气说道:“失去了德行,寻盟还有什么意义?” 士燮心中一直燃烧着巨大的怒火,这怒火来自于君主的堕落,来自于大臣的邪恶,来自于诸侯们的三心二意,也来自于自己无奈的忠诚和不得不坚守的责任。 士燮则用一种惯用的外交辞令回答道:“用殷勤来安抚,用宽容来对待,用神明来保证;以温和对待盟友,以武力讨伐异己。国家虽然没有美德,但是能做到这些就足够了。如果夫子还有什么疑问,寡君可以亲自去和鲁君解释。” 季文子的话代表了普遍存在于诸侯们心中的意识,诸侯们表面上对晋人客客气气,心中却充满了抵触和厌烦。 但是季文子不想继续触怒一位发起怒来就会血流成河的高尚君子,便笑笑离开了。 这次盟会本来邀请了吴子寿梦,华夏诸侯也对那个神秘的东南国度充满了遐想,急切地盼望着围观寿梦那异人的风采(传说中寿梦长着一张大号紫色海蜇皮的脸),也迫切希望与吴国建立同盟关系。 但是寿梦感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与华夏人会面,也害怕晋人追究他侵略郯国的责任,更害怕被人们围观取笑,所以婉拒了晋人的请求。 盟会结束后诸侯们各自回国,楚国人则敏锐地嗅到了盟会中不和的气味。 子反又冒出来了,他向楚共王提议趁此机会把郑国重新拉回南方联盟的怀抱,楚共王点头同意。楚人随后不但把扣留在楚国多年的皇戌和公子发礼送回国,还给郑国君臣送去了特别贵重的贿赂;同时邀请郑成公到邓城会谈。 郑成公此时刚刚从蒲地回到新郑,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操劳后宫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会谈地点。楚国代表王子成除了表达愿意与郑国重修旧好外,还希望通过郑成公转达楚国希望与晋国结盟的愿望。 郑成公大喜,他把楚人的托付当成名利双收的美差,立即拍着胸脯向对方打了包票。他从邓城回国后就开始准备执行那件差点害得他国破身死的美差。秋,郑成公离开新郑到晋国朝见晋景公。 前面说过,晋国的情报系统只掌握在郤犨一个人手中,即便是晋景公也无法控制那个系统,结果郤犨说什么,晋国人就得听什么。 郑成公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是充满矛盾的,在晋人看来则是亵渎盟约和挑战权威。郤犨虽然探听到了会谈内幕,但是他却隐藏了事实真相,并对两国会谈内容做了虚假陈述和恶意解释。他对晋景公说,郑伯此次来访吗,不过是为楚国人充当间谍罢了。 郤犨陷害郑成公并没有什么特殊想法,一是因为他觉得郑国人不够重视自己,而是想从中捞点好处。三郤强烈要求将郑成公绳之以法,大夫们要么保持沉默,要么随声附和,只有伯宗和士燮表示反对。 两人说:“当年郑悼公为何倒向晋国,原因不用再说了。即便狂妄傲慢的楚国人,也没有做出过扣留郑国君主的先例;如果我们干出这种事,除非已经做好了灭亡郑国的准备,否则就太轻率了! “而郑伯明知此行充满危险,仍然义无反顾地出访晋国,足以证明郑人心中没有鬼;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来拘禁他呢?为什么不从他的口中了解些楚国的情况呢?” 郤犨说:“我主管外交事务多年,方才总结出做间谍的最高境界就是‘君主行间’。大家都知道当年郑庄公与齐僖公以出访纪国为名,行灭亡纪国之实的历史。也知道楚子以会盟之名,行进攻宋国之实的历史。 “郑国君主行间已经有了前科,郑伯的行为也就没有值得惊讶的了。郑伯既然要替楚人行间,我们有什么理由以君主之礼对待他?” 君臣们的目光最后落到栾书身上。栾书事前从郤犨那里得到了错误的情报,同时也不愿与郤氏发生冲突,于是表示同意郤氏的意见。 结果郑国访问团刚进入晋国边境就被晋军包围了,军队被缴械,郑成公和大臣们被软禁起来。郑成公又怒又急,他要求立即面见晋景公或者士燮、韩厥,但是他提出的所有请求都被郤犨压下了。 栾书随后率师入侵郑国。郑国君主被扣,不敢出战,守国大臣派使者求和。经过使者的说明,栾书才得知郑成公出访的真实意图,他不禁大惊失色。 栾书一生行事谨慎,极少犯错,这次却完全被郤犨忽悠了,他说:“郤氏误我!如果晋楚由此发生战争,主要责任将由我来承担!我必须马上回报君侯,立即释放郑伯!” 但是他的儿子栾魇却说:“父亲从同意郤氏意见开始就应当承担责任了!父亲虽然受到蒙蔽,现在却不是纠正错误的时候。因为父亲一旦透露真相,不仅会受到君主责罚,而且会与三郤结怨。三郤如果趁机反咬一口、借机发难,栾氏家族将会不保。 “而君主身体状况已经撑不过一年了,所以父亲宁可与三郤站在一起继续掩盖事实,也不能揭露真相。事到如今,只能将错就错,断绝郑人与君侯的任何联系,伺机寻找解决办法。” 第三百六十七章 郑伯受诬,晋楚修好(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栾书不得不用犯罪的手段来掩盖自己的过失,他强忍着愤怒,要求知情者不得将消息外传,然后就将郑使处死了,罪名是“间谍罪”。 晋人的残酷手段使得郑人不敢再向晋国派出使者,栾书和郤氏就这样“联手”截断了两国的信息传递通道。 杀害郑使只是剜肉补疮的紧急手段,却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局势的走向仍然扑朔迷离,栾书也不知何去何从。 晋军欲攻新郑则兵力不足,欲退则没有正当理由。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是进是退的时候,楚令尹子重率师入侵陈国。栾书大喜,他立即解除了对郑国的包围,挥师东南解救陈国。晋楚两军在淮阳城外对峙了一番后就各自撤军了。 栾书回国后,晋景公开始了解到了点滴真相,他不禁心惊肉跳。他不能把郑成公召来询问,因为真相一旦如同传说中的那样,晋国的脸就被自己丢尽了;他也不能去询问其他知情者,因为他不可能从那些人的嘴里得到实话。 晋景公恼于卿士们竟敢对他信口胡言,却又无可奈何——他的精力和体力都不允许自己与重臣们进行对抗。 晋景公思前想后,决定将错就错,将大事化了:“郑伯冤死就冤死吧!哪块地里没埋过冤死鬼?谁让他有通敌的嫌疑呢!” 不过晋景公既然了解到楚国希望与晋国和解,他也不想失去这个机会;郑成公这条路虽然被自己堵死了,他还是可以找到其他途径的。晋景公认为晋楚两国一旦绕过郑国人复交,郑成公再做怎样的辩解也都毫无意义了——晋人完全可以把郑人的辩解当成马后炮。 在士燮的建议下,晋景公决定从关押的楚国战俘中寻找突破口,就像当年秦国人做的那样。这一天,晋景公在巡视公室库府时(库府用来放置车辆和器具等,同时也用于关押奴隶和囚犯)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囚犯。 那个囚犯面向南方坐在阴暗潮湿的库房里,身上带着枷锁,穿着老旧的礼服,头上端端正正戴着一顶楚国式的礼冠。他的身份配上这副打扮在戏台上就是一个小丑,但是在现实中却一点也不好笑,甚至会使人流泪。 晋景公问起那个人的身份,管理库府的官员说:“他是前年泛之战中被郑人俘虏的楚囚,名叫钟仪,是郧县原来的县公。他从被关起来那天起就是这副穿戴,每日早晚对着南方跪拜稽首,两年来行为一直没有改变过。” 晋景公说:“我们不能像对待囚犯似的对待一位君子。”他下令解除钟仪身上的械具,又命人将钟仪带到宫中。 晋景公首先向钟仪表示慰问,钟仪以臣子见君之礼向晋景公再拜稽首。 晋景公问:“夫子担任什么官职?” 钟仪回答:“臣的祖上是乐官,因此才以钟为氏。” 晋景公问:“你懂音乐吗?” 钟仪回答:“氏族先人的官职,臣怎么敢遗忘?” 晋景公命他现场弹奏,钟仪于是弹了一曲《重黎》,边弹边颂唱。钟仪收声后见晋景公听得一头雾水,于是解释道:“这是我族先大夫为歌颂荆人之祖重黎作的楚辞,相当于《诗经》中的《周颂》。” 晋景公又问楚共王是个什么样的人,钟仪答道:“这不是小人所知道的。” 晋景公一定要他做出评价,他不得已回答道:“寡君还是太子之时,殷勤地侍奉太师和太保;早上拜会婴齐,晚上拜会侧。其他的臣什么也不知道。” 晋景公把他和钟仪的对话转述给士燮,士燮说:“钟仪是位真君子啊!他言必称先人的官职,乃是不肯忘本;弹奏本国之音,则不忘旧国;只说太子之事,乃是无私;直呼二卿的名字,即是尊君。这个人可以成大事,请君侯将他礼送回楚国,以结晋、楚之好。” 晋景公大喜,立即安排士燮去与钟仪会谈。钟仪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说:“如果能成就两国好事,我死而无憾!”几天后,他就带着晋人的重托回到楚国。 当初,楚国人得到郑成公被晋人扣押的消息不禁又惊又怒,子反说:“晋国人一定是疯了,他们表面上是针对郑国,实际上则是针对楚国。晋国马上就会出师灭亡郑国;晋不可信,郑不可失。请君王即刻派军队北上,帮助郑人保卫国家!” 但是子重说:“正因为晋人干的这些事太不可理喻,臣才认为事出必然有因。否则以栾、范(士燮)、智、韩等良大夫的智慧与忠诚,竟然不去阻止晋侯发疯,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所以臣认为应当尽快查清事件真相,然后再做决定。况且现在出师戍守郑国不但激化各国矛盾,而且会害死郑伯的!” 楚共王经过深入思考,最终采纳了子重的意见。楚人很快弄清了真相——其实就是郤犨导演的一场乌龙戏。不久栾书率师伐郑,楚共王便派子重围陈救郑。又过了些日子,晋人就把打扮得精神抖擞的钟仪地送回来了。 晋人的善举得到了楚人的积极响应,楚共王稍后派王子辰出使晋国。两国人谁也没提郑成公的事,就好像忘了他的存在似的。两国缔结了友好条约,中原的局势随即缓和下来。 七月,齐顷公去世,太子环即位,是为齐灵公。 齐顷公在位十七年,齐国在他执政期间发生的最大事件,就是与以晋国为首的多国联军进行了鞌之战。齐国虽然战败,但并没有衰落下去,反而走上了伟大的复兴之路。齐国的复兴行动强烈地震慑了晋国,晋人为了安抚齐国,这才强令鲁国把汾阳之地割让给齐国。 齐顷公身上有着历代君主普遍具有的傲气,也有着先君们不具备的、忍辱负重的顽强精神,这或许跟他童年时代的生活经历有关(陪着父亲在外流亡)。 假使再给齐顷公十年时间、或者假使齐灵公能够继续父亲未竟的事业(而不是堕落得那么迅速),华夏局势如何、晋国的霸主地位能够维持多久,都是值得遐想的问题。姜氏政权主动放弃了最后的机会,便不可逆转地堕落下去,最终被陈田氏推翻。 冬,久未出现在春秋舞台上的秦国突然联合白狄进攻晋国位于河西的几座城市。在晋国领导地位稳固、联盟成员对盟主忠心不二之时,秦国绝不敢做出招惹晋国的举动。 第三百六十八章 郑成公复位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成公被晋人扣留后,郑国就陷入了国内无主的状态。这种状态既容易招致外敌入侵,也容易引起公室动荡,而后者的现实紧迫性显然更大、更危险。忠于公室的人忧心忡忡,心怀不轨者则蠢蠢欲动。 由于晋人断绝了两国的外交通道,郑人已经无法在短时间内说服晋人释放郑成公。 在公室的一次秘密会议中,大夫公孙申说:“晋人犯病却让我们吃药,我们只要吃了,晋人的病情就会加重。所以我们不如索性将晋人晾在一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装出要另立新君的样子。晋人见我们不吃药,他们的病也就好了,到那时晋人就会把我君送回郑国。” 大臣们没人能提出更好的办法,这个方案就被通过了。 郑人决定置郑成公于不顾,转而出师围许。郑成公一个不受待见的兄弟郑公子班因为级别较低而没有出席秘密会议;他不明真相,于是抗议道:“我君还在晋人控制之下,此时加兵许国,是想害死我君吗?” 有人悄悄告诉他:“你不知谋,只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 郑人加兵于许国后,晋人大怒。鲁成公十年(BC581)春,晋景公命卫成公侵郑。 公子班渐渐探听到了会议的主要内容,但是他对大臣们的计划产生了误解——公孙申提出的是“伪立君”,他却以为是真要改立新君。公子班盘算着,与其使让别人取得功劳,不如自己抢先下手。当时郑成公的庶兄公子繻也在积极谋求上位,两人一拍即合,开始为废旧立新做准备。 卫军深入郑国后,郑人决定主动出击;公子騑与卿大夫们率军出征,留下公子繻、公子班和公孙申等人守国。 两公子见时机到来,便集合起自己的党羽,用利剑强迫公孙申等人参加公子繻的加冕仪式。 将领们打完仗回到城内时竟然惊奇地发现公子繻正心神不宁地坐在君位上,公子班神气活现地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上,公孙申则两眼视地一言不发。大夫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大夫们于是又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这次不但把公子班排除在参会者之外,而且也没有通知公孙申——因为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他犯下的罪行都过于严重了。 公子騑说:“班的这个祸可惹大啦!假戏竟然变成了真戏,咱们都成了叛国者!假使把繻赶下位去,晋人就会识破我们的计谋,必然不会释放我君;但是如果不采取行动,一旦我君复位,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公子发说:“的确如此。既要把我君迎回国内,又要免于被杀戮,真是太难了。但是国内既然有太子在,立襦就不合周礼。我看不如依这个理由废了子繻,而改立太子髠顽。我君回国时,髠顽可以让位而不会受到惩罚。或许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得到赦免。”这个意见被一致通过。 四月,郑群公子攻杀公子繻,然后才告知太子髠顽,要立他为君。髠顽不是没领教过父亲的糟糕脾气,他听到情况时都要吓疯了:髠顽“噗通”跪在地上,匍匐在叔父们的脚下,哀求他们饶自己一命,声称愿意流亡到任何一个国家。 公子騑安慰他说:“太子救国乃是大义,君伯如果追究责任,我将代太子去死。”其他人也纷纷表态,髠顽这才表情复杂地在大夫们的簇拥下进入太庙。 公子班事先听到风声仓皇出逃,侥幸逃过一劫。 晋楚此时已经签订和平条约,继续扣押郑成公也就失去了意义。正当晋人为如何处置那个烫手山芋发愁时,郑国发生了内乱。 栾书一本正经地说:“郑人已经另立新君,我们留着他还有什么意义?不如通过伐郑把郑伯送回去,以便与郑国达成和解。” 晋景公此时的健康状态已经变得相当糟糕,他已经无力上朝听政,所以干脆主动退位,并亲自为太子州蒲举行了加冕仪式。晋景公是春秋史上唯一一个在世时主动把权力交给继任者的君主;州蒲是为晋厉公。 五月,晋、齐、鲁、宋、卫、曹六国联军伐郑,讨伐的罪名是郑人“另立新君”。郑人说:“晋人真是无耻啊!我国本来有君主,却被晋人扣押了,致使我国在半年多的时间里竟然朝内无君!郑国如果再小一点,早就灭亡了!现在晋人又带着帮凶前来质问:‘你们为什么要改立君主?’不立君,难道等着亡国吗?” 但是郑国的卿大夫们却认为这正是自己要的结果,晋人才是那个被自己耍弄了的傻瓜。联军围城之时,子然来到晋军营中求和。 晋人严厉地指责郑人肆意践踏周礼,并义正辞严地要求使郑成公复位,子然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答应了;晋人又逼着郑人签订城下之盟,子然也答应了;晋人要求将公子騑作为人质、晋人要求……所有令郑人感到屈辱的条件,郑人都答应了。 五月十一日,晋人释放了郑成公,公子喜到晋军大营迎郑成公回国。 郑成公哀求道:“寡人这就流亡到随便哪个小国去。你能不能放寡人一条生路?” 公子喜说:“君伯误会了,一切都是骗晋人的,大夫没有真的更立新君。” 郑成公说:“叔父如果欺骗寡人,寡人就到上帝那里去控告叔父。” 郑人打开城门,髠顽率领大臣们出城迎接;髠顽穿着丧服,匍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郑成公这才相信大夫们没有骗他,他立即恢复了往日的神气,看都没有看髠顽一眼,便径自进城去了。 公孙申的兄弟公孙禽劝他马上逃走,公孙申却不明所以,他不知为何要逃,也不愿放弃苦熬多年才换来的地位和财富。 公孙禽说:“君伯心中有恨,一定要发泄出来;大夫们需要替罪羊,一定要有人来承担罪名。你不死,难道让累世重臣和七穆大夫去死?” 可是公孙申仍然想不明白:自己是郑成公获得自由的首要功臣,理应获得嘉奖才对,怎么会受到惩罚呢? 但是政治如果都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公子繻就不会被杀,公子班也不会逃走。 六月八日,郑成公把公室大臣召集起来,准备追究立君者的责任。他把案几拍得震天响:“即便是周幽王流亡到彘地的十四年间,王室公卿也没有立一个天子上位!寡人才离开半年,有人就立了两位君主!是寡人比厉王更残暴,还是有人已经认为寡人必死无疑?你们就那么着急?甚至没收到寡人的死讯,就开始庆祝新君登基了?” 公子喜、公子国等大臣说:“臣只是伪立太子为君,否则不知道晋人什么时候才能送君回国。” 郑成公喊道:“我那个野心勃勃的庶兄呢?立他也是为了帮助寡人早日回国吗?如果是他、而不是髠顽坐在这个位子上,他能放过寡人吗?那个阴谋到底是谁谋划的呢?” 大臣们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公孙申。 公孙申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辩解说“伪立君”的办法确实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是立公子襦却不是他自愿的,他是被迫的。 郑成公逼问道:“可是所有人都说你做为相礼官,亲手为繻加冕;而髠顽推翻繻的时候,你不但不纠正自己的错误,却躲得无影无踪。你又怎么证明自己是被迫的?” 公子班和他的党羽早就逃走了,其他参加仪式的人害怕受到牵连,都默不作声,而出战的大夫们又都无法作证。结果罪名就这么定下来了,公孙申和公孙禽就被处死了。 公子发不禁叹道:“忠诚是美德,但是忠诚也只能献给有美德的人;叔申虽忠,却认错了人,以至于搞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真是令人叹息。” 公子騑说:“君伯忍了数月,必须要把怒气发出去。叔申怀宠难弃,他以为无罪就不会被杀,可是君主杀人根本不需要定罪,而只需要借口。” 第三百六十九章 晋景公归天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景公退位之后就不再过问政事,而是专心养病和放松心情。新君没什么执政经验,大夫们于是终日围在晋厉公身边,帮助他了解国家情况,教他如何处理政务;如此大夫们就很少去看望晋景公了,晋景公也乐得落个清净。 在一个疾风骤雨之夜,晋景公被狂暴的雷声惊醒。室外狂风略过檐角树冠,发出呜鸣之音;急促的雨滴好像有无数只手胡乱敲击着窗棂门户,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晋景公感到胸口几乎闷绝,他张口呼叫小臣,声音却被雷雨声盖住,连自己都听不到。 晋景公感到心烦意乱,他撩起被子,下地推门走到堂前准备透透气。突然,借着凌厉的闪电之光,他看见一个瘦而极高的厉鬼。厉鬼披发及地,全身包在斗篷中,对着他凄厉地叫道:“你!你杀害我的无辜子孙,真是罪大恶极!我已经向天帝发出控告,天帝命我前来带你上天受审!” 晋景公像被通了高压电一样,全身的毛儿都炸起来了。他倒退几步,转身冲击屋内,厉鬼向前平伸双手,露出细长干枯如蜘蛛腿一样的手指、膝不回弯,“嘭嘭”跳着,紧随其后破门而入。 晋景公连滚带爬逃出后门,冒着瓢泼大雨跑进另一个房间,厉鬼接踵而至。晋景公再也跑不动了,他靠在一根柱子上,身体僵硬,睁裂双目,绝望地看着它把利爪伸入自己的胸膛,紧紧攥住他那虚弱的心脏。 晋景公猛然惊醒,发现刚刚的经历不过是一帘妖梦。他大汗淋漓,心脏剧烈跳动,好像要极力挣脱胸腔的禁闭。晋景公歇了好半天,终于喘匀了气。他命人把他的御用巫师、桑田大巫传来。 巫师听了晋景公的叙述,满脸沉重之色。他忽然发现景公身边的地上散落着几颗麦粒。他询问那些麦粒为什么会出现在屋里,晋景公也是一脸惊惧,颤颤巍巍地说道:“寡人不知!”——他的寝室里不可能出现那种厨房里才会有的东西。 桑田大巫请他把赵姬召来,然后向她询问了赵氏家族的一些历史。 询问完毕后,晋景公便让赵姬退出去了。巫师摇头道:“麦子在六月成熟。臣刚才问了赵姬,赵氏从赵叔带向下只有赵夙死于六月,君侯梦见的大厉确定是赵夙无疑了。您一定会死于他的忌日前,地上的麦粒不是脱完壳的,说明您尝不到今年的新麦了!” 此时距离新麦收割已经不足一个月。晋景公心情沉重,想要确定下自己的病情。但是晋国无名医,他就把去年与秦国交战中俘虏的秦军将领送回去,并请秦桓公派秦国最着名的大夫、医缓来挽救自己的生命。 医缓还在路上之时,晋景公又做了一个妖梦。他梦见自己的病化为两个白白胖胖的小童子,其中一个哭哭啼啼地说道:“医缓一到,我们就必死无疑了,你说应当怎么办那?” 另一个说:“不妨事。我们藏在肓(心尖脂肪)之上、膏(心脏瓣膜)之下,即便鬼神来了又能奈我何?” 发问的小童子马上破涕为笑,拍着小手连声叫好。 几日后医缓进入新绛,他来到晋景公病榻前诊断一番后摇头道:“君侯的疾病在肓之上、膏之下。病入膏肓,针石不可及,药物不可达,臣也无能为力了!” 医缓的叙述正与他前几天的梦境相吻合,晋景公不禁叹道:“真是神医啊!”他送走医缓后,就安安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六月六日清晨,晋景公还没有起身。几个近身小臣闲来无事,正聚在一起闲聊。其中一个对同伴们吹嘘说自己就要发达了,因为他梦见自己背着晋景公登天而去。 晋景公起床后,有人报告说新麦已经成熟,农官刚刚把今年的第一袋麦子送到宫中,麦饭半个时辰后就会蒸熟。不一会,侍从便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小米饭端到晋景公面前。 晋景公盯着饭碗若有所思。他把桑田大巫召进宫,让那个惯于用“信口雌黄”来博取名声的神棍看看碗中的米饭,然后命人将他以大逆罪处死。 桑田大巫被架出去前说:“天命绝不会改!预测结果相同,秦医得赏,我却得罪;你可真是个昏君!君侯杀我,只不过又增加了一个控诉你的人罢了!” 晋景公哼了一声,伸手去摸筷子,猛然间觉得腹中绞痛。他伸手召唤那个没事乱做梦的小臣,要他搀着自己去厕所。小臣把他送进茅房,然后在门外等待。不多时,他突然听见里面传出“窟嚓”一声巨响;小臣匆忙而入,却发现晋景公竟然凭空消失了。 小臣不禁大急叫道:“我主,您去哪里了呀?” 然后他就听见脚下有人喊:“寡人掉下去了!” 小臣说:“我主,臣马上把您拉上来呀!” 晋景公喊道:“少废话!你踩着寡人手啦!” 当小臣把晋景公从粪坑里拽上来时,他已经没了呼吸。小臣即刻背着尸体冲出去,那个场景就跟他夜里梦到的一模一样;结果有个太监向礼官告发了小臣,小臣就被杀死殉葬了。 晋景公在位十九年。在他当政期间,晋国人既经历过痛彻心肺的失败,也感受过举国振奋的胜利:晋军在城濮之战中惨败于楚,但接下来却灭亡了潞国和赤狄,后来又在鞌之战中击败齐师,在绕角之战中报了楚国一箭。 晋景公晚年犯了几个决策性错误,他首先对齐国示弱,其后又对郯国用兵,最后竟然仅凭主观臆断就扣押了郑伯。 这些错误虽然不会动摇晋国在联盟中的根本地位,却画出一条向下倾斜的曲线;晋国何去何从,要看继任者晋厉公(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刺耳)如何执政了。 七月,鲁成公来到晋国;他从鲁国出发时晋景公尚在人世,走到半路才收到噩耗。由于举行葬礼时没有其他诸侯在场,晋厉公便高高兴兴地把鲁成公留下来抬棺材。 鲁国人深感耻辱,所以就没在春秋中记载这件事。 第三百七十章 郤犨夺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鲁成公滞留晋国期间,楚国王子成出访鲁国。鲁国在王子成离开后不久又派使者进行回访。这本是两国之间正常的外交往来,但是在善猜多疑的晋国人看来,其中一定隐藏着阴谋:鲁国人一定对盟主有了二心。 葬礼举行完毕,晋人又把鲁成公软禁起来。鲁成公无疑比郑成公更冤,他完全不知道楚人会在晋景公去世的敏感时期访问鲁国。他想向晋厉公辩白,但是有郤氏横在当中,他根本没法见到对方。 鲁成公只好派随行的公孙婴齐(子叔声伯)去见郤犨,郤犨完全清楚鲁国人是无辜的,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他借题发挥。 郤犨说:“当年巩伯出使鲁国,要求鲁国将汾阳之地交给齐国时,季氏称寡君‘二三其德’;蒲之盟时季氏又对士伯说:‘德则不竟,寻盟何为?’华夏诸侯的二心,都是由鲁人而生。 “楚人何时出使他国的确不是鲁人能够决定的,但是鲁国也不必时隔半个月就急着回访吧?就算我相信鲁国的忠诚,寡君和大夫们又怎能不怀疑呢?” 公孙婴齐看穿了他的小伎俩,于是神秘兮兮地搬出一个盒子送给郤犨。郤犨打开一看,里面有很多珍贵的物件,其中包括一件女人佩戴的、华美的首饰。 郤犨拿起首饰看了看,叹了口气又放下说:“真是世间稀有啊!但是我的内子刚刚离世,我要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公孙婴齐内心喜悦,面色凝重;他首先向郤犨表示慰问,然后话锋一转说道:“以夫子的家室之高和地位之尊,天下好女子都盼望着嫁入您的家门;如果夫子能把这份恩惠赐给鲁人,我一定会为您挑选鲁国最美好的女子!” 郤犨露出一丝微笑:“如果我有幸鲁国结为姻亲,谁还会怀疑鲁国的忠诚呢?” 公孙婴齐见火候已到,便向他转达了鲁成公请盟的意愿,以表明鲁国人的忠心。郤犨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他送走公孙婴齐就去见晋厉公,可是他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那个人了。 原来晋厉公过惯了花天酒地的生活,但是晋国现在还处于大丧期,栾书、士燮那些老家伙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晋厉公不敢在宫内明目张胆地乱搞,所以就带着一帮男男女女以“巡国”的名义出城作乐去了。 鲁成公十一年(BC581)三月,晋国人终于释放了鲁成公。成公刚刚回到曲阜,郤犨便接踵而至。他完成公务后便向公孙婴齐请媒。 公孙婴齐的父亲是鲁宣公的兄弟叔肸,叔肸年轻时喜欢上了一个齐国少女。两人爱得天崩地裂,没有进行婚聘仪式就同居了,而少女很快就有了身孕。 鲁宣公夫人穆姜是个既传统又强势的女人,她把此事视为宫廷丑闻,因此说道:“我不能跟一个不守妇道女人做妯娌!”说罢就要把她赶出家门。 鲁宣公在中间和稀泥,穆姜一怒之下便收拾行李准备回娘家。鲁宣公实在惹不起夫人,就在女子生下公孙婴齐后把她送回齐国去了。 她后来嫁给管仲的后人管于奚,并生下一男一女。兄妹俩在母亲去世后来到鲁国投奔公孙婴齐。公孙婴齐特别关爱两人,他使兄弟做了公室大夫,又把妹妹嫁给了施孝叔。 他的妹妹有着无可挑剔的容貌和身材,聪慧而多艺。而她,就是公孙婴齐献给郤犨的贡品。但是施孝叔和妹妹已经举行国告庙仪式,正式结为合礼夫妻;如果再把她献给郤克,则必须使施孝叔休掉妻子。 公孙婴齐打算找点他的黑历史来要挟他,而且为了达到目的也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和手段。可是施孝叔是个做事中规中矩、谨小慎微的人,公孙婴齐实在查不出他的问题,便只好玩阴的了。 施孝叔是个大孝子(否则也不会被谥为孝了),也是个致富小能手,最后则是个守财奴。施孝叔的父亲去世较早,他那半老徐娘的母亲不甘寂寞,便开始搜寻猎物。她不久就和一个高级家臣混到一起了。 由于施孝叔的吝啬,家臣们的生活过得都很拮据;那个家臣就在主母的庇护下干了很多损公肥私的坏事。这个“公”不仅包括施家,也包括公室。这种事本来算不了什么,但是如果有权臣将此事当成把柄,搞掉一个小家族是没有问题的。 公孙婴齐大喜,他立即指使一个士人控告施氏家臣,结果这个案子就交到他手中了。直到此时施孝叔才知道家里竟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丑闻。施孝叔急忙去找公孙婴齐,请求他把自己的母亲从案件里摘出来。 公孙婴齐说:“你想的太多了,不要说你的母亲,即便是你逃不了干系。你还是回家等待君侯的命令吧!” 施孝叔窟嚓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公孙婴齐的大腿,求他看在两家联姻的份儿上救救自己。公孙婴齐沉默了片刻说:“你不能连累我的妹妹。这件事现在只到了我这里,你如果休掉她,我可以帮你压下此事;否则的话,我当然可以保护自己的妹妹,但是你可就死定了。” 施孝叔万般无奈,回到家中便开始写休书。妻子事先已经听到了风声,现在看到丈夫的举动,知道这一刻终于到来。 她手捧休书,试图用最后的尝试来挽回现实,她哀声道:“鸟兽尤不忍失去伴侣,你为何要抛弃我?我们可以逃到齐国去,我们在齐国的未来,不会比在鲁国更坏!” 施孝叔的双眼空洞无光,话语冰冷无情,好像灵魂已经离开了躯壳:“你求我不如去求你哥哥,我也不能为了你而死或者流亡。” 她惊异而不甘地看了丈夫最后一眼,默默地流着泪水离开家门。 公孙婴齐正在门外的轩车上等着妹妹。两人坐在车中,公孙婴齐说:“确实委屈你了,但你所做的都是为了鲁国。而且苦成叔(郤犨)是大国卿士,施氏不过是个小国大夫;他嫁给苦成叔的生活不知要比现在强多少倍。我这样做,也算给你一个更好的归宿吧!况且*******,又岂在朝朝暮暮?” 妹妹说:“保国自有男儿在。鲁国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姐妹保护兄弟、内子保护丈夫的地步了?况且我是齐人,不是鲁人。你做为国家卿士,手握军政大权,却把保卫国家推倒我这个小女人身上,你真的一点都不感到丢人吗!” 公孙婴齐尴尬地笑了笑,避开她的目光,两眼直视窗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晋君臣交恶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郤至成为卿士后,晋景公就把温地赐给他做采邑。温位于东周京畿之内,被东周土地所包围,是晋国的飞地。郤至不满足于采邑的土地面积,他就利用各种小手段把临近鄇邑的土地搞到自己手中。 那些土地在东周内部是可以有条件进行流转的,但是绝不能落到诸侯手中,否则终有一天整个王城都会被诸侯买走,天子就要住到别人家的土地上了。 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终于在某一天曝光了,王室上下顿时一片哗然之声。周人说:“什么样的领主竟敢拿王室的土地去换钱?他出卖的不是土地,是王室凛然不可侵犯的天威(如果还有)!照这个趋势下去,东周用不了五十年就要变成‘东晋’了!” 周简王大怒,立即下令彻查此事,结果参与此事的人都依照他们罪行的轻重被以不同的方式处死。随后周人就找到郤至,希望他把非法取得的土地吐出来。 郤至撇着嘴,边听边摇头,然后说道:“事情可不是这样简单的,那些人主动找到我,把土地高价卖给我,否则就不许温邑的商队和物资通过他们的领地,我被逼无奈只好答应了。现在你们把人处死了,又到我这里索要土地;即便是戎狄蛮夷,也不能不遵守契约吧?” 由于郤至态度死硬,拒不执行命令,周简王不得不派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刘康公和单襄公到新田去对郤至发出控告。 事情已经闹大了,郤至不得不收起先前那副骄横的嘴脸,代之以忠诚恳切的嘴脸。他对晋厉公说:“温是晋国故邑,鄇本来就是温的卫城。鄇因战乱被狄人摧毁,又被周人取走。臣通过正当手段把鄇买回来,完全是为了公室的利益。” 刘、单两人说:“当年武王克商,将温封给大司寇苏忿生。襄王三年,苏子不安其位,叛逃到狄(鲁僖公十年),后来又逃到了卫。晋先君文公在城濮击败楚军,襄王为表彰文公的功绩,把温赐给晋国。晋君先后又将温赐给狐氏、阳氏,最后才轮到郤子。如果说温是谁的故邑,则温最先由王室所有,怎么能轮到郤子来谈这个‘故’字?” 晋厉公觉得郤至格局太小,而且过于贪婪了。天下无边无界,土地从哪里不能获得?为什么偏要和王室争夺那快弹丸之邑?晋国的名声已经够臭的了,晋厉公绝不会为了使郤至仓库里每年多几袋小米而得罪周人。 晋厉公听完陈述就命令郤至把鄇邑还给王室。 当年晋成公从成周回到晋国时,晋景公正直壮年,晋厉公则刚刚进入少年阶段。由于在东周的流亡生活比较清苦,晋厉公自幼没有受到过像样的教育。他大多数时间都混迹于市井之中,与贩夫走卒为伍。回到晋国后,晋厉公仍然保持了在成周时的生活状态,他捧起书简就打瞌睡,但是一到练兵场就两眼放光,抓起武器便生出使不完的力气。 晋厉公性格莽撞,言语粗鲁,讨厌繁文缛节,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也特别讲义气。晋厉公崇尚强者,那些能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的士子弟,他都奉为座上宾。这就使他身边聚起来一批强悍有力的不良青年。 晋厉公即位时,那些士子弟也逐渐步入中年;小集团中除了胥童(胥臣的曾孙)具有大夫职位以外,其余的都是士级的低等贵族。 晋厉公希望将一些人提升为大夫,可是那群小流氓根本入不了卿士们的法眼,晋厉公每提出一个任命,大臣们就进行激烈的反对。大臣们能举出一百条罪状来证明那个人根本没有担任职务的资格,有些恶行公布出来连晋厉公都感觉心惊肉跳。 结果晋厉公只好悻悻地撤销任命,回去对着伙伴们破口大骂:“你们之中、无论哪个人、但凡能做一件好事,现在早就成为大夫了!” 在那些人中,只有胥童做事还算中规中矩;晋厉公盘算着:“既然没法把那些烂泥扶上墙,不如将胥童提拔为卿士。” 不久,智首因年龄和健康原因向晋厉公辞去中军佐。晋厉公认为机会来了,但是他担心直接发布“由胥童补卿位”命令会遭到大臣们反对,于是他就把“由士燮任中军佐”等多项任命捏成一个命令发布,这样大臣们就无法赞同一半反对一半了。 但是在发布任命时,大臣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伎俩,中行庚和三郤当即表示有异议。 中行庚说:“先君任命卿士时先要举行大蒐礼,并听取卿士意见,之后才能确定。且任命的君令必须单独发布,不能写在一个命令中。” 胥臣当年把郤缺从草莽之中带回晋国并推荐给晋文公,郤氏才走上复兴之路;而郤缺爬上中军将之后忘恩负义,竟然把胥臣的孙子胥克从卿位上赶下去。从那时开始,胥氏与郤氏就成为势不两立的仇敌。 郤錡说:“智氏有大功于晋国,不可以降位;且胥甲被放逐,胥克被免职,胥氏久已无功,不可以掩于智氏之上。否则谁还会为国家尽忠?” 栾书赞同卿士们的意见,晋厉公只好命智罃为卿,胥童第一次升位的计划就这样流产了。 后来中行庚也告老请辞,晋厉公又旧事重提,但是智罃和三郤又从中阻挠;晋厉公只好命中行偃为卿。 两次交锋都遭遇到了失败,晋厉公与卿士们的关系就变得越来越恶劣。 第三百七十二章 华元弭兵,郤至使楚(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晋景公在两年前把郧公钟仪送回楚国,并请他转达希望与楚国结好的意愿。晋人的行动得到了楚人的积极回应。当年十二月,楚共王派太宰王子辰出使晋国,一来感谢晋侯释放钟仪,二来也表达了举行盟会的愿望。 王子辰离开晋国后,晋景公派大夫籴茷到楚国商谈盟会的细节。谈判的过程艰难而漫长,因为会盟涉及到南北两大联盟数十个国家的利益,两国都需要那些国家的参与和支持;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结果晋景公直到去世之日也未见籴茷回来。 晋厉公即位后,楚国人对晋国新君的了解只限于他是个“性情暴躁的大老粗”。楚人不禁生出一丝担心——暴君执掌强国的情况对任何国家来讲都不是好兆头。楚人搞不清新君对结盟的态度,又怕被晋人打脸,所以就中止谈判,以等待晋厉公的态度。 宋国上卿华元在楚国充当人质时被令尹子重奉为座上宾,华元与栾书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华元得知晋楚打算结盟的消息后兴奋得不得了,他希望为早日促成两国之美事提供自己的力量,一来宋国可以从中获得巨大的利益,二来自己也能够建立功业而名满天下。 华元在本年冬天来到楚国,向子重询问谈判之事,子重把情况如实告知了华元。子重说,有些问题真的不适合由双方直接讨论,而且晋国新君还没有做出表态;因此楚国需要一个重量级的中间人在中间撮合,而华元充当这个角色最适合不过了。华元当即拍着巨大的肚腩表示愿意为晋楚弭兵贡献自己的力量。他受到子重的恭维,于是飘飘然风雨兼程地赶到晋国,向栾书转述了子重的话。 栾书说:“晋国刚刚遭遇大丧,新君还没有来得及重启与楚国谈判之事。我会立即向寡君报告的。” 晋厉公没什么执政理念与治国理想,也懒得整天与一本正经的卿大夫们打交道;他宁可把决定权放给卿士们,而自己只负责堕落就满足了。 对于栾书的汇报,晋厉公只是说道:“先君制定的政策不能改变,否则天下诸侯会指责寡人二三其德。既然会盟是既定政策,那么就请夫子全权负责此事。” 栾书马上通过华元向楚国表达了愿意继续会谈的意愿,两国便重启和平谈判了。 原来两国争议的焦点大概有四个:一是两国势力范围的划分,二是邀请哪些诸侯参会,三是如何认定郑国的角色和地位,四是楚国要求晋国放弃对吴国的支持。 两国就以上问题各自开了几次会都无法拿出解决办法,不但如此,问题却越提越多——旧的还没有解决,新的又不断冒出来。结果两国都逐渐失去耐心了。 华元被两国人搞得疲惫不堪,他感觉双方讨论的话题越跑越偏,于是说道:“天下大事哪有通过一两次盟会就能解决了的?晋楚应当首先结束敌对状态,然后由浅入、由深简入繁、一步步发展盟友关系,其他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如果不能迈出第一步,争论后面的问题则毫无意义。” 这句话点醒了梦中人,双方都觉得自己陷入了魔障,在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上过多纠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两国人理清了思路,便决定从最基本、最重要的事情做起:首先签订和平条约。 在晋楚谈判期间,晋人又向秦国派出了一个使团。使者首先向秦桓公表示感谢(因为秦桓公去年曾派医缓为晋景公治病);然后转达了晋国新君希望与秦国重建友好关系的愿望。 晋人的举动令秦人有些不知所措。两国的敌对状态已经持续了近半个世纪,双方的互不信任已经达到了极点,现在突然说友好就友好了? 秦人对晋厉公的残忍性情也早有耳闻。原来晋厉公特别喜欢搞血腥的角斗比赛,逼迫参赛的奴隶中好多都是秦国战俘(秦人也只关心本国战俘),其中不乏望族子弟。秦人认为:晋厉公如果希望和好,就应当把战俘送回西秦,而不是送上西天。 “其中必然有诈!”秦桓公说:“晋侯恐怕是想用楚成王对付宋襄公的手段对付寡人吧!”但是大夫们说:“晋国有栾、智、士、韩四卿在,晋侯即便耍诈不可能得逞。” 秦桓公勉强同意了使者的请求,但是双方在会议地点上又产生了分歧:晋人希望定在河东的令狐,秦人则希望定在河西的王城。 秦人说:“大国如果想要恢复旧好,就请君侯到秦国来,以显示大国人的诚意。如果寡君首先做出姿态,也会主动到大国去的。” 晋使说:“寡君当然有诚意。这就像宴请客人,主人应当发出请柬说‘请您到寒舍赴宴’,而不会说‘我将到贵舍做客,请做好准备工作’,想必大国也认同此种做法。 “况且这次参会的国家不仅有秦,还有中原诸侯;盟会地点早已确定并通知了其他国家,应当是变不了了。寡君为了显示诚意,会把历年俘虏的秦人全部送回大国。” 秦桓公最后被说动了,于是会谈的时间和地点就定下来了。 秦人为参加本次盟会做了详尽的准备,制定了各种能够想到的应急预案,但是秦桓公走到王城时又反悔了,他决定留在河西——无论晋人说什么闲话,自己绝不过河。 秦桓公派卿士史颗代表自己到令狐去与晋厉公会面。晋厉公心里大骂秦君无信,是个胆小如鼠、善猜多疑的家伙,但是他仍装出一副笑脸与秦使举行了歃血仪式。仪式完毕后,晋厉公派郤犨到王城去与秦桓公会面,双方也举行了歃血仪式。 晋厉公还算讲信用,他依照盟约把秦国籍奴隶送回了河西。 士燮说:“这样的盟会有什么意义?结盟是为了建立信任,两君会面是建立信任的开始;连开始都不存在,还谈什么互信?”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华元弭兵,郤至使楚(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果不其然,秦桓公刚刚回国便有大夫叫嚣废除盟约。大夫们说:“晋国人不是变得爱好和平了,而是变得衰弱了——否则他们绝不会要求和平。 “晋国历年来侵占我国大片土地和数座城市,晋人不但不予归还,而且根据条盟书约定(秦晋永不再战),我们竟然不能用武力收复那些土地了!晋人奸诈可见一斑!这哪里是和平,简直就是迫使秦人跪着讨生活!”秦桓公频频点头,然后便撕毁了盟约。 在晋楚方面、随着时间的推延、两国君主希望见面的热情也就没有开始时那么高涨了。后来双方认为,签署一个平平常常的和平条约犯不上劳驾君主亲自出马,还是给两国留些缓冲和遐想,把君主见面的机会留到更重要的时刻吧! 结果会盟级别由君主级降为卿士级。华元强烈要求会盟在宋国举行,双方都没什么意见。鲁成公十二年(BC579)五月,晋士燮与楚王子罴在宋国西门之外举行了历史性会面,两国决定结束敌对状态,正式结为友好邦国。 两国签订的盟书中载明:“至此开始晋、楚不再交兵;两国同甘共苦,同恤灾危,备救凶患。有国害楚,晋国伐之,反之亦然。两国通商,开辟关口、道路,同讨不协。背叛盟约者,神明降罪,兵败军溃,不得享国。” “华元弭兵”是春秋史上的重大事件,它是华夏文明与荆楚文明互相认同、互相妥协的结果。多数的华夏诸侯对楚国没有深仇大恨,即便是曾经极端仇视楚国的宋国,现在也能与其和睦相处。 两国结盟还有一个共同原因,就是双方都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晋国的盟主地位在下降,楚国的吴患却在上升。两国必须腾出手来解决现实麻烦,所以注意力便从争霸中原转移到更重要的地方去了。 两国交兵六十年,积怨历经一个甲子,当然不是通过一场盟会就能泯灭恩仇的。华元弭兵只是延迟了两国爆发大战的可能性,却无法消除这种可能性。就在弭兵之后的第四年,晋楚爆发了两国历史上的第三场大战——鄢陵之战。 夏末,晋厉公派郤至作为正使出访楚国,副使是栾书的次子栾鍼;楚共王设宴招待使者,子反为共王相礼官。 晋国使者按时到达王宫,子反在宫门内迎接他们。郤至的一只脚刚刚迈上通往正殿的台阶,台阶背后突然传出了钟磬之声。原来楚人在台阶背面修建了一个半地下室,为了欢迎晋使,楚共王特地在里面安排了一支乐队,等晋使登台时便开始奏乐。 郤至吓得打了个冷战,慌慌张张转身逃到平地上。 子反不禁失声而笑,他说:“天色已经不早,寡君也等待多时了,请快些上去吧!” 郤至摸了摸胸口说道:“这是君主相见的礼仪,我不过是个少卿而已。如果寡君造访大国,大国将以什么规格的礼仪欢迎寡君呢?所以我真的不敢接受!” 子反皱皱眉,显得很不耐烦,他催促道:“如果上天降福,使两君相见,所需的不过是一支箭而已,还要什么礼仪?寡君等得已经很久了,快上去吧!” 郤至不理会他的焦躁,随即发表了一段长篇大论:“如果两君以凶器相见,那将是两国之大祸,何谈‘上天降福’? “天下达到治世的时候,诸侯们在闲暇之时便会互相造访,于是举行享宴之礼。享礼以展示恭俭(享礼上的酒肉看看就行了,不能吃),宴礼以表示慈惠;恭俭用来推行周礼,慈惠用来发布政令。政治合于周礼,国民因此安乐。百官尽职,全力辅助公侯保卫国家。所以《诗》说:‘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后来到了乱世,诸侯贪狠,肆意杀伐,为争夺弹丸之地而耗尽民力,将国人子弟征入军伍,当做自己的腹心、股肱、爪牙。所以《诗》说:‘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天下有道,公侯能为人民保卫国家,也能约束他的腹心;天下大乱,则正好相反。您刚才所说的,就是取乱之道,不可以为人效仿。但您是主,我是客,我怎敢不从命?”说完撇下子反,大步登上台阶。 在出访楚国期间,郤至带着厚礼去拜访令尹子重,希望能结交这位在楚国最有权势的人物;但是对方只表现出谨慎的尊重,用一套又一套外交辞令委婉表达了两人暂时不适于过深交往的意思。 但是子重第一次见到栾鍼时,心中就对他生出天然的亲近感。子重与栾书神交已久,本次栾书特意让儿子带去他对子重真挚的私人问候。这两位名噪天下的大人物,却只在战场上互相见过对方的旗帜(第一次在邲之战中子重追着栾书满战场跑;第二次在绕角之战中栾书追着子重满战场跑)。 栾鍼是个英气勃发的年轻人,他身上拥有贵族应当具有的一切美德。而且子重听晋人说,在栾书的儿子们中,无论从外表还是精神,栾鍼都是与父亲最为相似的。所以子重见到他,就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栾书。 子重问了栾鍼两个问题:“晋军作战必胜的秘诀是什么?” 栾鍼答:“好众以整。” “还有吗?” “好以暇。” 子重品味良久,不禁喜上眉梢,拊掌笑道:“太秒了!人乱我整,人忙我暇;这样的军队哪有失败的道理?” 郤至结束外交任务后返回晋国,他与士燮谈起自己和子反的对话。士燮叹气道:“不守礼法必然没有信用,我们死无几日了!” 士燮一语成箴,五年之内,王子侧、士燮、郤至全部死去;其中王子侧因楚国战败而死,士燮因晋国战胜而死,郤至则因晋公室内乱而死。 栾鍼也把那段对话告诉了父亲。栾书说:“郤子的话一贯大而不当。他标榜的美德自己却从没拥有过,他批判邪恶,自己却没少干坏事。他激怒大国亚卿,使两国再增新怨,这才是真正的取乱之道。抓紧练兵吧,晋楚又要交战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吕相绝秦与麻隧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郤至离开楚国后,秦使接踵而至。 原来晋楚结盟使得秦人大为恐慌,他们有理由相信晋人在安顿好楚国后就会全力对付自己。秦桓公因此把使者派到楚国去,企图尽力挽回这一局面。 秦使对楚人说:“‘晋人多诈’这句话可是从楚国先大夫、而不是秦人嘴里说出来的;晋人有并吞天下的野心,是天下诸侯共同的敌人。恶不可恕,敌不可纵,楚国不可坐视晋国壮大。寡君愿意与大国联手,共同讨伐全天下的敌人。” 但是楚人认为秦人的想法过于一厢情愿了。秦人虽然夸大其词,但是其中道理楚人岂不比秦人更清楚?否则楚国也不会与晋国打了六十年的仗;而楚国正是因为感到疲惫无力才与晋国签订盟约。 楚人觉得秦人既然有犯晋之心,自己莫不如隔岸煽火,借机挑起两国争端。基于上述想法,楚共王说道:“楚晋都是大国,大国当然要以信用为本,如此才能为天下做出表率。楚晋既然结盟,当然要遵守约定。晋国没有违约之前,不谷不敢做出有损晋国的事来。大国与晋不能相容,也不必拉着楚国行大事。”秦使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无功而返。 秦人在挑拨楚晋关系时也向晋国派出使者,请求晋国与秦一同讨伐白狄。 原来在晋楚忙于建立外交关系期间,白狄趁晋人无暇北顾之机攻占了晋国的几个边邑。但是白狄低估了晋人的反应速度和反击能力,毫无防备地赖在那些城邑里大吃大喝。结果晋人在周边城邑召集了数支轻兵,轻兵经过一天的急行军,在夜间发动突袭,将敌人赶出边境。 晋人本打算在适当时机对白狄展开报复,但是秦人却突然搅和进来了。秦人的介入使得晋人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应当按原计划白狄。 晋厉公心里说:“秦晋交恶五十年,两国只有互害而没有互利。秦人突然提出伐狄的请求真是一点理由也没有。‘无辜献殷勤,非奸即盗’,秦伯难道要像息侯联合楚人对付蔡哀侯那样对付寡人?晋国宁可不与狄战,也不能与秦人搅在一起。”于是他也婉拒了秦人的“美意”。 秦人一计不成,又派使者到白狄去,秦使对白狄子说:“我国使者出使晋国时听说晋人正在准备讨伐白狄。寡君不忍白狄受攻,所以特派臣来相告。如果白狄出师伐晋,寡君将全力支持白狄。” 质朴的白狄人想法更直接:秦晋刚刚结盟,秦人就跑来出卖盟友;这种背叛行为是不可理喻且不可饶恕的。况且秦与白狄素来不和,秦人没有理由为了敌人去得罪盟友。无论秦人的真实意图如何,其中必然有诈。 白狄子心里说:“‘无辜献殷勤,非奸即盗’,难道秦伯要像息侯联合楚人对付蔡哀侯那样对付寡人?”结果他也婉拒了秦人的美意。 秦伯为了祸害晋国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没有一种手段能够达到目的;秦人逆风纵火,注定要引火烧身。 楚国人一直密切地关注着秦人的举动,后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开始执行“煽火”计划。 冬,楚共王派王子罴出使晋国。出使期间晋人问起秦使出访楚国的情况,王子罴没有一点隐瞒,将全部内容和盘托出,他最后说道:“秦人无信,背弃与大国的盟约,挑拨晋楚关系,以危害大国。我不敢不告,请大国早做防范。” 阴谋被揭穿了,晋人大怒,公室上下骂声一片;晋厉公恨不得立即飞到秦桓公面前,把他的狗头敲得稀碎。 晋厉公马上决定伐秦,但是士燮提醒他说:“秦晋没有互信,楚晋就有了吗?请君侯不要忘了侧(子反)对郤至说的那些话。楚秦是非常亲密的盟友,楚晋却是宿敌;楚人为了宿敌出卖盟友,却美其名曰:‘害怕晋国受到伤害’,本身就不合常理。楚人指责秦人无信,他们的行径却比秦人更无信;秦晋交锋,楚国必然得利,况且白狄一旦帮助秦国作战,我国必败无疑。所以君侯不要上当,不要轻易做出伐秦决定。” 韩厥也赞同士燮的意见,晋厉公只得压抑住怒气,暂时打消了伐秦的念头。 但是几天之后,白狄使者来到新田,他们也向晋人报告了秦使出访的情况。 现在谁也不能扑灭晋厉公的怒火了;他问士燮还有什么要说的,士燮回答:“臣当初担心白狄与秦结盟,既然白狄背弃了秦国,臣就没有顾虑了。” 鲁成公十三年(BC578)春,晋厉公派出若干使者到郑、宋、齐、鲁、卫、曹、邾、滕诸国请师。 出使鲁国的是郤錡,郤錡旅途劳顿,到达鲁国时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是鲁国人依然一丝不苟地为他举行了欢迎仪式,结果他就在参加仪式时歪头斜眼、皱眉咂嘴,显得既不庄重、也不耐烦。 仪式结束后,孟献子(仲孙蔑)私下对叔孙侨如说:“郤氏恐怕要灭亡了吧?礼是身体的躯干,敬是身体的根基,郤子却失去了根基。郤子是先君赐命的世卿,为了国家社稷受命求师,却表现得惰怠不安,不亡还能得到其他结果吗?” 出使列国的使者全部圆满地完成使命,诸侯于是开始集结军队,向着预定的地点进发。 在进攻秦国以前,晋厉公决定派一位使者到秦国去宣布断交。使者不但胆子要大、口才要好,而且地位不能太高(骂完秦人恐怕就回不来了,地位越高损失越大)。 吕錡(魏錡)主动向晋厉公推荐了自己的儿子吕相。吕相在晋国有个外号叫“常有理”,他总是被一群朋友簇拥着到各种公共场所与他人辩论,对手基本上都会被他辩得体无完肤。他的朋友们不是去看热闹的,而是防止对手在理屈词穷时变得恼羞成怒、对吕相大打出手的。 吕相的名气越来越大,外国人也常慕名而来找他,他也常到外国去;吕相多年以来在辩论场上鲜有败绩。 吕錡劝儿子干点正事,但是他说自己干的就是正事,终有一天,他的功绩会载入史册。如今吕錡问他敢不敢到秦国去,吕相说他立功的机会终于到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吕相绝秦与麻隧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厉公于是把重担交给吕相,吕相的朋友们请求和他一起出使,他们说:“我们既然承诺要保护你,就要保护到底;你如果回不来,我们如何兑现诺言?”吕相大为感动,就带着朋友们到秦国去了。 吕相见到秦桓公,当庭发表了一篇千古名文《绝秦书》。 吕相说:“昔日我献公与秦穆公结好,勠力同心;以盟誓来约束行为,以婚姻来加强关系。之后,上天降祸晋国,文公流亡齐国,惠公流亡梁国。献公去世后,穆公念及旧好,使我惠公回国主持社稷。但惠公不能成大事,所以两国爆发了‘韩之战’。秦人后来又将文公送回晋国,以上都是穆公的赐予晋国的恩惠。 “文公披甲持兵,跋涉山川,东征诸侯;又率虞、夏、商、周四代之后朝见穆公,以报答穆公的旧德。郑人与晋存有旧怨,文公率诸侯与秦师围郑。秦大夫未征得文公之命,擅自与郑结盟。诸侯痛恨秦人无义,请追击秦师;文公恐惧,竭力安抚诸侯,秦师才得以全身而退;于是我国才有大恩于秦。 “不幸的是,文公不久去世。穆公不善,蔑视我先君,欺侮我襄公,入侵我崤地,截断我同好,攻伐我城堡,灭亡我费、滑,离散我兄弟,扰乱我同盟,颠覆我国家。我襄公不敢忘记穆公旧勋,又惧怕社稷崩塌,所以才发动崤之战。襄公愿意向穆公请罪,穆公不听,随即与楚谋划晋国;上天有眼,楚成王殒命,穆公因而未能得志。 “穆公、襄公去世后,康公、灵公即位。康公本是晋国所出,他却依然要削弱我公室,倾覆我社稷,纵容我奸贼(大概指士会、先蔑等人),摇荡我边疆,所以才发生令狐之战。康公仍不悔改,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羁马,所以才发生河曲之战;秦人不能东行,完全是由于康公的过错。 “等到君伯即位,我先君景公引领西望说:‘现在可以体恤我国了吧?’但是君伯仍然不能加惠晋国,趁我国有赤狄之难时入我河县,焚毁箕、郜两城,芟荑我农田,骚扰我边陲,所以才有了辅氏之战。 “之后,君伯也对祸患扩大产生悔意,而希望重温献公、穆公之好,因此派遣伯车(秦桓公长子)前来,向景公发命说:‘我将与汝同好弃恶,复修旧德,以追念先君之功勋。’誓言未成,景公去世。 ”寡君即位后为延续遗愿,这才有了令狐之盟。而君伯又不善,背弃盟誓。白狄与君同在雍州,乃是秦国仇敌、晋国姻亲。君伯来赐命说:‘我与你共同伐狄。’寡君畏惧君威,不敢顾及婚姻关系,而发命于军吏。可是君伯生出二心,对白狄说:‘晋人将讨伐你们。’狄人憎恶秦人无义,所以来告。 “楚君厌恶君伯二三其德,也来相告:‘秦人背弃令狐之盟,请求与我结盟,昭告昊天上帝、秦国三公、楚国三王说:“我虽然与晋有盟约,但我唯利是图。”’不谷厌恶他毫无信用,所以特来告知,以惩罚不义之徒。’ “诸侯闻听此言,无不痛心疾首,聚集在寡君身边。寡君因此率师以听秦命,但仍希望得到和平。如果君伯能惠及诸侯,怜悯寡君,将是寡君的希望,寡君将安抚诸侯退师,怎敢挑起战乱?如果君伯不能施加恩惠,寡君不才,将不能说服诸侯。寡君言语已尽,何去何从,唯君所欲!” 《绝秦书》中存在太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胡搅蛮缠的内容,秦国宫廷之上也从不缺乏有着出色辩才的人物。吕相情绪高涨、表情激动、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发表完演说,并兴奋不已地等着秦人来反驳,但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发声;因为秦人心里都很清楚,晋人需要的是开战的由头,而不是在嘴上与秦人一争高下。 秦桓公清清嗓子说:“晋侯派你到这来胡说八道一通,以激怒寡人和大夫们。但是你觉得我们在乎你怎么说吗?晋侯以为他有十万铁甲就可以逼寡人就范吗?秦人绝不惧怕战争,绝不签订城下之盟,所以请你回复晋侯,一切随君所愿!” 秦人堵住了和平之路,华夏诸侯联军立即向西进发。栾书、中行庚率中军,士燮、郤錡率上军,韩厥、智罃率下军,赵旃、郤至率新军,郤毅为晋厉公御戎,栾鍼为车右;各国君主亲率本**队向西进发。 晋军从龙门山西渡黄河,向西偏南行进,渡过洛水后保持行进方向不变。诸侯军则通过崤山隘道和桃林塞,并在华县西面北渡渭水。 鲁成公向孟献子询问战争结果将会如何,孟献子说:“晋上下和睦,诸侯团结一心,此战必大获全胜!” 秦人坚壁清野,毁山挖沟,处处给联军制造障碍,秦国的同盟者——西戎骑兵——也不分时间和地点骚扰联军。 五月四日,联军在麻隧(今泾阳县北)会师,随后与驻扎此地的秦军主力展开决战。联军投入的战斗部队只是晋军,诸侯军队则占据各个要处负责堵截、追击逃兵。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秦军的数量单与晋军相比也是不足的。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秦国将军成差和不更女父被俘,秦军大败,不得不拼死突围。 秦军选择的突围地点驻扎着曹军,曹成公兴奋不已,他挥剑呐喊道:“不要使一个秦人跑了!”话音刚落便身中数箭、壮烈牺牲。 秦军一个冲锋就从曹军防线上碾压过去了。秦军过后,曹军阵营一片狼藉,像是被飓风席卷过似的,几乎什么都没剩下,联军见此惨状不禁咂舌。此时天色已晚,晋人不敢继续追击,栾书传令收兵,秦军便渡过泾水逃走了。 联军在麻隧休整了两天,曹人又收殓了曹成公。第三天,联军渡过泾水,到达泾西的侯丽城。侯丽城到雍都数百里地形复杂,路途崎岖,途中再没有城市且人烟稀少。联军地形不熟,水土不服,又怕遭到伏击,便在原地筑土为坛,举行了祭祀仪式,仪式举行完毕后诸侯们便掉头回师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郑、曹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郑公子班在郑成公被晋国人扣押期间立公子繻为君。后来大夫们发动政变杀死了公子繻,公子班和他的党羽们就逃到许国去了。 流亡者受到了许灵公的热烈欢迎,他希望流亡者最终能够重返郑国、赶走郑成公。愿望如果实现,郑国就会出现一个与亲善许国的政权。 本年夏天,郑成公与大夫们率军随晋师西征秦国,公子騑守国;国内没有重兵,显得十分空虚。 公子班和他的兄弟子庬认为机会已经到来,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国大干一场:这次他要推翻郑成公的统治,自立为君。许灵公高兴得不得了,当即送给他们大量的金钱、武器装备和十五乘战车。 公子班带着一行人穿过许郑边界,前面便是他的大本营——訾邑。郑成公复位后派出一个以凶残闻名于世的人物、公孙武担任訾邑大夫。公孙武也是公子班的政敌,他刚刚上任就开始清洗与公子班有关的人。公孙武夫为了讨好郑成公,也为了发泄对公子班的怨气,还为了捞取利益,干出很多令人发指的坏事,他不断扩大打击面,终于把所有的原住民都得罪了。 公子班隐匿行踪,他先派出几个亲信混进城里,那些人联络到几位家族首领,首领们又聚集起家众。某天夜里,公子班和追随者悄悄来到西门外,原住民杀死守门士兵,随后打开城门放公子班入城。叛乱者立即向官员们的住处涌去,结果公孙武和他的下属们还没有来得及集合军队就被愤怒的訾人撕成碎片,士兵们也被缴械了。 人们聚集在公子班身边,用肩膀扛着他,把他送到明堂前的广场上。此时广场里已经聚集了无数手持火把的訾人。 公子班登上一辆战车,对人们说:“我回来晚了,你们受苦了!”民众想起这段时期所遭受的磨难,不禁失声痛哭。公子班陪着人们掉了一会眼泪,然后接着说:“当年君伯被晋人扣留,国家无主,所以我才立繻为君。我做事从不考虑自己的私利吗,我所做的也都是有利于公室的。 “但是公子騑无道,杀繻立髠顽。君伯复位后,我立即向君伯表明了忠诚,可是君伯被公子騑所迷惑,不仅不听我的解释,反而认定我就是篡位者,并将公孙武派到此地。我如果想篡位,干嘛还要立繻啊?干嘛不自己上位啊?况且你们都知道,公孙武就是公子騑豢养的一条恶犬,他靠迫害无辜的人爬上高位,靠谄媚取得君主的信任。 ”所以,这一切都是公子騑的阴谋,他想要通过迫害我来占领訾邑的结果,他唯有消灭你们才能把自己的族人送进訾邑。所以我在与不在根本就不重要——你们已经死定了。既然如此,摆在你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唯有杀掉公子騑才能结束你们的苦难。 “公子騑树敌众多,我在新郑依然有强有力的支持者;只要我们进入新郑,最少有一半的人会支持我们。而公子騑一死,我就将真相公诸于世,君伯将会感到后悔,他会使我官复原位,你们也可以继续保有自由和地位。你们想活命就跟我来,然生怕死的我也不会强求,但是你们每多一人,我们获胜的希望就会更大一点。” 支持者们挥舞着火把高声欢呼,但是大多数人则保持着不祥的沉默,公子班赏给每个拥护者一笔金钱。第二天他看了看身边的队伍,感觉人手还是不足,便又用重金招募了一批亡命徒。然后就率领这群叛乱武装气势汹汹地向新郑冲去。 郑国国内当时除了公子騑外还有几位老公子。由于各种原因,他们并不知道訾邑发生的事情。六月中旬的某日是郑悼公的忌日,这些天大夫们正忙于准备祭祀事宜。 公子班的间谍率先混进新郑,他们悄悄找到公子班的党羽,并把计划告诉了他们。六月十五日夜,新郑城内的党羽消灭了守门的士兵,打开城门把公子班放进来。暴徒们成群结队闯进奎市大街,他们手持火把和武器,用粗鲁的语言和叫喊声来为自己壮胆。叛乱者们举着火把向太庙涌去,但是却在半道上却被公子騑和卫宫廷队拦住去路。 双方都摸不清对方的底细,谁也不敢贸然发动进攻。公子騑声色俱厉地命令公子班退出都城。但是公子班说,他们是为了祭祀郑悼公才赶回来的;谁也没有资格阻止一位公子进入太庙向先君献祭。 公子騑大怒:“你获罪出逃已经三年,期间你既不向君主请求宽恕,也没有悔改的表现,更没有回国参加过一次祭祀;现在却趁君主出战之机带着这群下三滥闯进都城,谎称要祭祀先君?我决不允许你们亵渎太庙!如果再不撤退,我将对你们格杀勿论!” 公子班被公子騑的气场震住了,他的左右怂恿他立即进攻敌人,公子班咽了口唾沫说道:“我的朋友们还没有准备好,我可不想让你们白白送死,姑且让他多活一晚。等明日与援军合兵一处,再杀公子騑不迟。” 就这样,他既不敢血拼宫廷卫队,也不甘心撤出都城,于是决定退进自己的旧宅再做打算。公子班领着反叛者慢慢后退,公子騑也不敢逼迫敌人,他只是下令坚守各个重要的防御点。 公子班和公子庬的府邸已经归大夫子印和子羽所有了,这两人本来就是公子班的政敌;此时更不能允许作乱者抢占自己的家室。两大夫把家中能武装的人都武装起来,亲自率领家众抵抗入侵。但是叛乱者实在太多了,两家片刻之间就被攻破,两大夫也终因寡不敌众而被杀。 公子騑也不敢去救援——他手里的军队实在是太少了;而且新郑城里支持公子班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憎恨自己的人却是不少。公子騑的信念是:只要敌人没有进攻公宫和太庙,他绝不主动出击。 这一夜全城人都是在惴惴不安之中度过的。公子騑派出很多游说者到各大氏族家里,请求、要求或者威胁他们帮助公室打击叛国者;在另一面,公子班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只不过他采取威胁手段的次数要比公子騑多得多。 第三百七十七章 郑、曹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第二天一整天,双方都在做着战斗准备,这一天很快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第三天清晨,公子騑很高兴地开到支持公室的人还是占据多数的人,他和各大氏族的族老进入太庙,在先君神主的面前缔结盟约,发誓要将叛军赶尽杀绝。太庙外挤满了手持各种各样的家伙、兴奋不已的国人。 仪式进行得很快。公子騑与族老们走出太庙,他站在门前的高台上说:“三年前,公子班趁国君蒙难之时篡夺君位,是你们辅助公室诛杀逆贼,将他赶出郑国。今日,恶贼公子班发动了第二次叛乱,他也必将遭受第二次失败。 “假使他叛乱成功,君主会被迫退位,恶人将登上殿堂;不只我有和公室大夫们、你们也将遭到屠杀,妻子沦为奴隶,财产被敌人夺走。所以,你们如果不想发生那样悲惨的结果,就跟着我、跟着你们的族老、跟着合于道义的人们去消灭公室的敌人吧!” 人们挥舞着手里的家伙,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公子騑跳上战车,领着军队、国人直奔公子班占领的据点冲去。 公子班也绝非等闲之辈,他在一整天的时间里竟然控制了一个面积庞大的街区,反叛者占据了很多建筑物的高点。但是无论公子班把自己的势力扩充得多么庞大,比起公子騑方面的力量来依然处于劣势。进攻者如行军蚁似的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将敌人控制的建筑物一个个夺回中午时分,叛军的据点只剩下公子班和子庬的旧宅了。 这两个据点里的敌人都是公子班最顽固的死党。建筑物院墙外面的小巷窄而狭长,小巷已经堆满了尸体,进攻者只要露头就会被射杀,根本无法进攻。既然不能强攻,愤怒的国人干脆向院墙里扔火把,就这样把负隅顽抗的敌人全都烧死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战斗结束了,公子騑开始着手恢复都城秩序;他又派出一队使者,向郑成公汇报情况。 另一场发生动乱的国家是曹国。 曹宣公在伐秦战场上战死后,曹人马上派使者赶回去报丧。当时曹宣公的太子和两个庶子公子负刍、公子欣负责守国。收到噩耗之后,公子欣大为悲痛,他草草收拾下行装便赶去迎接父亲的灵柩。七月,公子负刍杀太子自立为君,是为曹成公。 杀储君自立是最严重的罪行之一,所以被诸侯盟约明令禁止;而负刍又毫无忌惮地公然作恶,这就使得诸侯们出离愤怒了。当时联军正在返国的路上,宋人要求立即抓捕负刍,以严惩他犯下的罪行(宋人对一切有损曹国的行为,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做),诸侯们也纷纷表示赞同。 晋厉公没有立即发布命令,他把公子欣召来,向对方询问曹国的一些情况。公子欣说,负刍是曹宣公的长子,也曾被立为太子;但是小太子出生后,负刍便逐渐失去宠爱,后来曹宣公干脆就把负刍废了。 晋厉公又问负刍在曹宣公眼中地位如何。公子欣回答,在太子出生前,负刍是最受曹宣公喜爱和器重的。 晋厉公了解上述情况后宣布说:“曹伯有大功于联盟,他的国家应当受到扶助而不是惩罚;寡人也不能使曹军在与敌人作战之后还要与盟友作战。寡人不能为了给曹伯的一个儿子报仇而惩罚另一个,想必曹伯的鬼魂也不想看到负刍的鬼魂接踵而至。所以,就给负刍一个机会吧!如果他还不能认识到自己的罪行,不思悔改,再讨伐他也不迟。” 冬天,曹人安葬了曹宣公。葬礼举行完毕,公子欣打算离开曹国,国人闻讯之后将他家围得水泄不通,请求公子欣带着他们一同流亡。 曹成公大骇。他意识到,公子欣如果流亡他国,曹国就失去最强有力的保卫者。公子欣的力量不在于他能不能打,而在于他那高尚的品德和在诸侯中卓越的声誉。失去公子欣,曹成公必倒无疑。 曹成公为了挽回局势,他就穿着凶服,披散着头发,亲自来到公子欣家门前。公子欣此时正在与围在他身边的人进行交谈。曹人见君主这副模样到来,就闭上嘴,面目阴沉、内心复杂地让出一条路。曹成公向公子欣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并请求他看在国人与公室的份上不要出走。 公子欣也意识到自己留下来是有利于国家的,于是打消了流亡的念头。 第三年,诸侯讨伐曹国,曹人不敢出战,曹成公主动向晋厉公投案。晋厉公把曹成公押解到京师,把他软禁在当年软禁卫成公的那个院子里。晋厉公希望公子欣能跟着他去见周天子,由天子亲自封公子欣为曹国君主,如此一来就可以防止曹成公复辟了。 但是公子欣说:“前《志》说:‘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为君,不是我的‘节’。我虽然达不到圣的高度,却也不能沦落到失节的程度。还是放了我国君主吧。”说完他就逃到宋国去了。 曹人不敢再立新君,国政便由大夫共同主持,曹国无君的状态就这样持续了三年。 三年后(鲁成公十六年),晋楚爆发城濮之战,晋国取胜后,曹人借着道贺的机会请求释放曹成公。 曹国人说:“从我先君宣公去世之时,国人就开始叹息:‘为什么曹国的忧患久久不能消失?’后来诸侯又讨伐寡君,迫使镇守国家的公子流亡在外,给曹国以双重打击。先君宣公有罪吗?如果有罪,他已经列于诸侯。您明察刑德,才成为诸侯首领;而君侯为什么只对曹国这样苛刻?所以请释放我们的君主,以使曹国得到拯救。” 晋人数年来一直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控制曹国,但是直到今日也没有得逞,他们终于认识到曹国的事情还是应当交给曹人自己去解决。晋人找到公子欣,对他说:“你回到曹国去,我们将释放曹伯。” 曹国的危机终于得到解决,但是公子欣把封邑和爵位都交还公室,不再保留土地和权力,将自己贬为庶人。 第三百七十八章 孙氏归卫、许国迁都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成公十四年(BC579)。 孙林父流亡晋国已经五年,在这五年间,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在卫国的生活清苦而充满危险(晋国的政治环境太差了),他一心想要返回卫国。 而在卫国方面,卫定公却觉得没有孙林父的日子过得既平静又惬意,因此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把孙林父召回来的意思。 孙林父只好求助于晋人。他向晋人做出重大许诺,晋人觉得如果能把他送回卫国,对晋国可是重大利好。本年春天,卫定公访问晋国,晋厉公趁机提出让他接见孙林父。 卫定公刚刚还温暖如春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层寒霜:“孙林父?孙林父是谁?寡人不记得认识这么个人!” 晋厉公说:“君侯不见,怎么知道认不认识?” 但是卫定公铁了心不见,他说:“如果君侯继续强迫寡人,寡人将当场血溅五步!”晋厉公害怕闹出人命,不得不放弃了无礼要求。 卫定公回国后,郤犨奉命回访,孙林父也混在使团当中。郤犨对卫定公说:“卫国有臣孙林父,因得罪君侯逃到我国避难。林父日夜思念君侯与故国,但是害怕得不到君侯的宽恕,因而不敢返回。 “林父请求寡君从中斡旋,寡君派臣来对君侯说:‘君臣和睦是每个国家的幸事,也是联盟的幸事;寡人担心卫国公室的安全,也不忍见林父日夜哀伤,所以特为林父向君侯请求。’林父也曾对臣说,如果不能得到君侯的宽恕,他亦将血溅五步。” 卫定公心中恼怒,他想要回绝,夫人定姜却说:“不可。林父是先君命卿的子孙,又有大国为他请求,如果不接纳他,国家恐怕将要灭亡。君侯虽然感到厌恶,但是厌恶比起亡国来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了。您还是忍忍吧,安定国民又保有世卿,不是也很好吗?” 卫定公于是召见了孙林父,五年的流亡生活把孙林父从飞扬跋扈的狂妄之徒磨成了沉稳内敛的人,这种良好的转变消除了卫定公的一部分敌视。 孙林父诚惶诚恐地向卫定公请罪,诚心诚意地认罪、悔罪,说道最后不禁痛哭起来。卫定公心情缓和不少,也掉了几滴眼泪,稍后便恢复了孙林父的卿士地位,又把戚地重新赐给他。 卫定公为郤犨举行享礼时,郤犨表现得十分傲慢:卫定公在东侧的台阶登阶时郤犨从西侧与他平行而上,这样就是把自己当成与卫侯地位相同的人物了;郤犨在与卫定公相互行礼时也只是微微弯下腰,就像君主对大臣做的那样。 这一切都被卫定公的相礼官宁惠子看在眼里,宁惠子私下里对卫定公说:“苦成氏(郤犨封地在苦成)恐怕要灭亡了吧!自古举行享礼都是为了观威仪、省祸福。所以《诗》中有云:‘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现在夫子表现得如此傲慢,乃是自取其祸。” 这秋天,卫定公突发重病。因为夫人定姜的儿子年幼不足以掌控社稷,他便命孔成子和宁惠子立妾敬姒的儿子衎为太子。冬十月,卫定公去世,太子衎即位,是为卫献公。 衎这个人,为臣不忠于公室,为子不孝于父母,恶棍具备的一切恶劣的品行在他身上都能看得到;他靠着阿谀谄媚骗取了父亲的宠信,竟然被立为君主,而他却最终也成为卫国最大的祸害。 在为先君守灵的过程中,夫人定姜在痛哭之后瞥见卫献公脸上没有一丝哀容,且左顾右盼显得极不耐烦;他看见定姜斜眼看自己,马上转过头对着她挤眉弄眼。 稍后定姜又听说新君在大丧期不但没有按周礼减少饮食,反而每顿都加俩菜;她不禁叹道:“这个人啊!必将会败坏卫国社稷,而且一定会从践踏我这个未亡人开始!呜呼!上天要降祸卫国了!为什么不使公子鱄(卫献公的同母兄弟)主持社稷呢!” 卿大夫们闻听无不惊恐万分,继而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寻找出路。孙林父自此不敢把重器放在都城的家中,而将其全部转移到戚地;他又加强了与晋国权臣的交往,和他们建立起亲密的友谊。 定姜一语成谮,孙林父的工作也没有白费。数年后,孙林父被迫发动政变驱逐了卫献公,又杀死了公室里很多重量级人物;十几年后,卫献公在国内外势力的支持复辟。孙氏几乎亡族,不得不退守戚地,在晋人的支持下苟延残喘。这个事件由血腥开始,以血腥结束,其过程将在后面进行详细叙述。 郑公子騑平息了公子班叛乱之后,郑国人便准备狠狠教训下他的幕后支持者——许国。八月,郑公子喜率师攻许,许国人在敌人行进的路上设下埋伏,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郑军丢盔卸甲大败而归。 郑成公怒,亲率大军再次伐许。八月二十三日,郑军在许都郊外大败守军,然后开始攻城。八月二十五日,郑军攻陷许都外城,许灵公被迫割地求和,这次割让的是许国的一个边境重镇。郑国人取得了对方的城市后,立即着手把它打造成对许作战的桥头堡。 这两起发生在两个宿敌之间军事冲突本来只是小小的局部事件,后来却引发了一系列令天下诸侯始料不及的连锁反应。 许灵公再无法忍受郑人**裸的军事威胁和亡许国之心不死的野心(当然还有阴谋家在其中搞鬼),于是向楚共王请求,请他把国家迁到离楚国较近的地方去。楚人觉得这个想法切实可行,于许于楚都是有利的,便告知许人可以把都城迁到叶城。十一月,楚共王派王子申帮助许人完成迁国行动。 由于郑、许两国分属于不同的联盟,所以在楚人看来,郑国的行为就成为华夏联盟对南方联盟的严重挑衅,华夏联盟应当为郑国的侵略行为负责。一旦局部争端上升到联盟的高度,楚人便有了再次北伐郑国借口;这样楚与晋刚刚签署的和平协议宣告作废,并因此爆发了两国的第三次大战——鄢陵之战。 第三百七十九章 荡泽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成公十五年(BC576)六月,宋共公去世,太子成即位,是为宋平公。宋国的政局自宋文公登基(鲁文公十六年)以来的三十余年间一直非常稳定,但是谁也没有料到随着宋平公的即位,一场巨大的动乱正在酝酿之中,而且很快就爆发了。 八月,宋人安葬了先君。当时华元为右师、鱼石为左师、荡泽为司马、华喜为司徒、公孙师为司城、向为人为大司寇、鳞朱为少司寇、向带为太宰、鱼府为少宰。其中华氏属于戴族,公孙师为属于庄族,其他六人属于桓族。 宋共公的兄弟公子肥很久以前就想求得卿士地位,然而卿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身体强健,期待他们正常退休是没希望了。公子肥也不想继续等下去,便在暗中搜集卿士们的黑材料,准备在适当时机扳倒其中某位再取而代之。 后来他终于抓住了荡泽的“把柄”。原来公子肥的探子发现最近一段时期内,有位服饰华丽的美少年频繁出入荡府,有时还与荡泽勾肩搭背,关系十分亲密。 那个探子邀功心切,便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且在未经核实的情况下向公子肥报告说,荡泽不但“包养**”而且是个“像姑”。 公子肥的理智已经被贪欲所淹没,他大喜过望,转身就向宋共公控告荡泽。但是后来查明,那个男孩不过是荡泽的一个高级家臣的儿子,是来向府陪荡泽的儿子读书的。 公子肥搞出了一个大丑,被宋人笑话了很长时间。在这期间,荡泽等人的生活也受到了很大影响,那个被污蔑为“**”的男孩因为性情刚烈、忍受不了羞辱而自杀了;荡泽从此与公子肥结下了深仇大恨。 宋共公去世后,公子肥虽然失去了旧靠山,但很快又取得了宋平公的宠信。宋平公即位之初便做了一些有损荡泽利益的决定:他任命公子肥为少司马,又把荡泽的一部分权力夺过来交给公子肥。 公子肥有了新君撑腰,便开始公然与荡泽唱反调:荡泽做出的决定他都要反对;荡泽发出的命令,都被他肆意篡改或者取消。他又积极拉拢其他官员,怂恿他们跟荡泽对着干。 荡泽感到局势向着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于是决定抢先下手,趁宋平公立足未稳之时除掉公子肥。 自杀男孩的父亲得知主人的想法后立即主动请缨。他流着泪说,自己是刺杀公子肥最合适的人选,人们会认为刺杀行动只是一位伤心欲绝的父亲的最后报复,而不会连累到他的主人。荡泽说,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去做,自己会照顾好他的家庭。 八月底的某个清晨,公子肥像往常一样乘坐轩车上朝。他刚刚打了个盹,突然听见前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和车轮转动的声音,他猛一睁眼,一支箭已经到了面门;公子肥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利箭贯脑,栽倒在车中。 凶手用箭指着公子肥的随从,随从惊恐万状,动也不敢动。家臣于是大叫道:“肥啊!你夺走我最珍贵的宝物,我也夺走你最宝贵的贱命!”说完扔掉弓,倒转箭头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华元当时已经进入官署,正等着上朝。消息马上传过来,华元感到非常恐惧,也完全摸不清状况:他不清楚刺杀公子肥是个孤立事件还是系列事件的开始,不清楚背后的势力只有荡泽还是扩大到了整个桓族,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暴尸街头的人。 华喜当时在他身边,他转身问华喜应当如何应对。华喜更没有主意,他结结巴巴地说:“桓族极盛,不可与之为敌。我看还是逃吧!” 人在彷徨无措之时总会轻信他人的意见,华元马上决定出逃。他临行前留下一句话,大意是:“我身为公室右师,朝中百官都以我马首是瞻。公室卑下,我却无力匡扶,这是我的罪过;我无法治理官员,哪里还敢赖在卿位上?” 华元逃走之后,宋平公顿时炸了毛,公孙师立即把卫戍部队集合起来调入宫中。鱼石等卿士则表示坚决君主安全。宋平公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但是他却无力处置荡泽,因为半个国家的权力都掌握在桓氏手中,而且荡泽手中握有兵权。 鱼石是宋国亚卿,在桓族中地位又最高,他马上召集桓族的重要人物开会。鱼石要求荡泽把他了解的都说出来,荡泽完全没有隐瞒真相的意思,痛快地将情况和盘托出,人们这才得知刺杀事件的全部真相。 鱼石说:“这个祸可惹大了,宋国失去右师将得不到安宁。现在唯有把右师请回来才可以平息祸乱。” 鱼府说:“右师返国必然必然对我等进行讨伐,如此桓氏必将灭亡。” 鱼石说:“右师有晋楚两个大国作为后盾,他的势力已经超过君主;右师如果不能返国,大国之师必至,那才是真正的灾难。右师如果能够返国,即使条件允许,他也不敢讨伐——桓氏大有功于宋国,又有国人支持。而且就算右师进行讨伐,桓氏还有向戌(华元的学生)在,灭也只会灭一部分。” 人们随后劝荡泽自动流亡,但是荡泽的倔脾气却拱上来了。他坚称自己无罪,说自己宁可与华氏同归于尽也不会流亡。 鱼石叹了一口气。他得知华元奔着晋国方向去了,便立即驱车追赶他。鱼石终于在华元渡河前追上了他。华元得知刺杀公子肥只是荡泽的个人行为,心里便有了自信。他说:“我做为右师,必须维护国家法度;司马的罪行如果得不到惩罚,国家法度将成为空文;失去法度,宋国何以存在?” 鱼石说:“右师尽管去追究他的罪恶,届时所有桓氏大夫将在商丘城外回避!”华元便与鱼石歃血为盟,随后结伴返回宋国。 鱼府企图做最后的努力,他告诉荡泽再不逃就来不及了。荡泽说:“司马逃刑,真是天大的耻辱!但是我没有罪,也绝不会束手就擒!”他不想坐以待毙,就把族人武装起来,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 第三百八十章 荡泽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桓族五大夫既无法劝说荡泽流亡,又不忍见荡氏被灭,只好带着家眷子弟离开都城。华元发难的当天清晨,守城者打开东门,人们拖家带口走出商丘,就像逃难的队伍一样。队伍一路向东来到睢水岸边,在那里等待同族被灭亡的噩耗。 华元命华夏和公孙师率领国人进攻荡氏,荡泽和他的保卫者进行了坚决抵抗。战斗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下午,荡泽最终力战而死,荡氏就此灭亡。 国人一旦被发动起来,就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了。人们扫荡了荡氏后仍然感到不过瘾,便又企图对桓其他家族发动进攻;而桓氏大夫们的家中只有少数家臣留守,根本无力抵抗进攻;眼见一场除恶行动就要转化为全国性的暴乱。 暴徒们的狂热已经波及全城,他们抢劫杀伤国人,捣毁建筑物,甚至开始放火。华喜和公孙师完全控制不了局面,两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们涌向无辜者的家宅。 就在关键时刻,华元带着公室卫队堵住了暴乱者的去路,军队干净利落地杀死了一些张牙舞爪的暴徒,终于镇住了那群准备大开杀戒的人。 另一边,五大臣和族人们则在睢水之滨哭成一片,他们当晚就在原地宿营,却彻夜无眠。商丘城内外灯火通明,嘈杂不已,宋人整整一夜都在向外运送尸体。第二天清晨,华元派人通报荡氏被灭的消息,同时请他们回城主事。 但是经过漫长一夜的煎熬,五大夫已经对政治前途失去了希望,他们不敢想像被屠杀的族人的鬼魂会如何向上天控诉他们;不知道该如何与刽子手们如何共事;也不清楚手上沾满桓氏鲜血的国人会如何对待自己。 基于上述想法,向为人告诉使者,他们准备流亡了。使者离开后,鱼府却劝大家说:“国家历史上发生过很多严重的动乱,但是唯有这次处理得最为妥当,损失也最小。荡氏自取灭亡,我们又没有罪,为什么要流亡呢?荡泽虽然属于桓族,但是我们和华氏都是汤王的后人啊!为什么一定要分桓氏、戴氏呢?” 经过一夜的时间,国人也恢复了冷静,兴奋地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忧与恐惧。人们围住华元,忧心忡忡地说,五大夫的子弟正聚集在睢水之上,他们的力量足可以毁灭半个都城。他们问,五大臣返回后会不会对他们展开报复,自己是不是也会得到荡氏的下场。 华元口中安慰国人,心里却比别人都要紧张。华元收到消息登城一望,却见五大臣仍然停留在原地,不知道他们在等待和谋划着什么。 他忧心忡忡地对华喜说:“五大夫恐怕生出异心了!如果不能尽快安抚桓氏,国人的恐惧之心会越来越重,最终会把桓氏当做敌人!我要给五大夫最后一个机会,能否把握住就看他们的了!” 他又对城防长官说:“如果桓氏没有跟我进城,你就关闭城门加强守备。”说完他便独自驾车来到岸边,劝说五人马上入城。 向为人对华元说了同样的话,但是鱼府请华元再给他们一点时间考虑。 华元说道:“宋国是宋人的宋国,国人的情绪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你们如果还需要考虑,那就最好快点,因为国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华元说完策马转身离开。鱼府说:“现在不跟随右师回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右师目光游离、语气严厉,这是生出异心了。” 其他人对此表示怀疑,鱼府说:“如果他不想接纳我们,现在肯定会疾驰入城咧!” 众人登高一望,果然见华元车轮滚滚、快马加鞭地向着城门疾驶。五大臣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下意识的立即做出行动——跳上战车追赶华元。 但是五大臣反应太慢,行动太迟,人们眼睁睁看着华元驰入东门,城门立即砰然关闭;片刻之后华元身穿戎装、带着军队登上城楼。 五大臣无奈,只好停止前进;他们商量一番后,全都逃到楚国去了。 宋国因此空出三个卿位,宋平公根据华元的意见,命向戌为左师,老佐为司马,乐裔为司寇;由于五卿均属于华元一派,宋国的政局很快安定下来。 下面讲述的,是晋国的一位杰出人物遭受三郤迫害的令人发指的悲惨事件。 伯宗在晋国公室大臣中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他刚正耿直,说话从来不做修饰。当年酆舒虐杀伯姬,大夫们均主张忍辱负重、以待来日之时,但就是这个人把包括荀林父、士会在内的卿大夫批得体无完肤,并激起晋人蛰伏的荣誉感和尚武精神,这才促使晋景公下决心灭亡潞国。 伯宗每次上朝前,他的妻子都要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盗憎主人,民恶其上’;你说话不要那么直率,免得被人构陷。”伯宗总是微笑点头,但是他只要走进朝堂就把内子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伯宗因此上上下下得罪了太多的人,晋厉公见他就皱眉头,他的政敌们恨他不早死,他的朋友们则怕他遭到无妄之灾。 由于晋国执行的是开放的土地政策,大臣们开垦土地的积极性非常高,垦荒不上报的情况也司空见惯。历代晋侯都对私开行为进行监察,但是敢于破坏法纪的都是位高权重的世卿大夫,有些人连晋侯都不愿招惹,所以很多调查都不了了之。 第三百八十一章 伯宗之难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室的软弱助长了权臣们的嚣张气焰,晋厉公终于下决心治理土地乱象。就这样,晋厉公把伯宗从司寇署调出来,任命他为司徒署土地监察部门的负责人。在他看来,那个得罪人的差事正适合那个喜欢得罪人的老大夫。伯宗上任伊始就开始对三郤的私开土地的行为进行调查。 三郤对君主的任命感到十分不爽,因为他们是违法者们的领头羊,也因为伯宗是个既无法收买又不受恐吓的人物,三人认为唯一阻止利益受损的办法就是在**上消灭伯宗。 但是三郤无法抓住伯宗的一丝把柄,他们就把目光转向伯宗那个不争气的、年轻的女婿身上。伯宗的女婿秦郑是司寇署的一个小官员,他除了喜欢耍几把小钱以外,基乎上没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三郤指使手下为秦郑设了一个局:一群老千、烂赌鬼勾引秦郑闹哄哄地赌了个通宵,秦郑在赢了九十九局之后,在瞬息之间不但把赢的钱全都输了回去,而且欠下了巨额赌债。 那是一笔他用两年俸禄也还不起的债,他从此过上了暗无天日的生活:要债的经常半夜敲开他的家门,一边在他家中吃吃喝喝,一边催促他还钱。 债主们后来要得不耐烦了,就威胁他说,如果他不尽快还钱,就到他的顶头上司郤至那里去告状,保证他身败名裂。 秦郑变得意志消沉、心绪焦躁,他也不敢向岳父寻求帮助,只好靠酗酒和乱发脾气来逃避现实。 就在他精神崩溃的前夕,一个神秘人偷偷找到他说:“我的主人栾弗忌多年前与人发生纠纷,这个案子已经审完了。但是对方不服,一直在暗中活动,最近就要再审。假使再审,我家主人将会失去所有财产。你如果能把当年的案卷悄悄拿出来交给我,我家主人不但会替你偿还所有债务,还会给你一大笔钱。” 秦郑的思想激烈地斗争了数日,在此期间恶棍们又变本加厉地找他的麻烦,他终于横下心来,准备铤而走险。 这天傍晚,同僚们已经下班回家了,司寇署里只剩秦郑一个人。他就把当年的卷宗从一堆布满灰尘的竹简中翻出来,揣在怀里准备离开。但是刚迈出房门就与郤至撞了个满怀,竹简也掉落在地上。 郤至阴着脸、紧盯着他的眼睛,捡起竹简进行查看,随即厉声质问他为什么盗取公室档案。秦郑吓得体若筛糠,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郤至立即将他扣押起来进行审问。 秦郑很快就交代出了一切,郤至又把栾弗忌传来与秦郑当面对质。栾弗忌坚称对此毫不知情,并否认府中有秦郑描述的那个人。 郤至将栾弗忌放回去,换了一副温和关爱的嘴脸说:“这个案子是伯宗大夫参与审判、并由先君景公认可了的,任何人也没有能力决定再审。而且我就算让你带人去栾府搜查,你能找到那个神秘人吗?肯定不能。 “那么你如何让我相信你说的话?我又如何来帮你解脱呢?年轻人做错事不要紧,但是不要欺骗你的上司!如果你能讲出实情,我就不会再追究你——本来也是可大可小的事;但是如果你继续说谎,你将会知道晋法有多么严酷。” 秦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郤至趁机开导他:“这件事既然与栾弗忌无关,那么还有谁会对案子感兴趣?那个教唆你偷案卷的人,如果不是栾府的,会不会是伯宗府里的人冒充的?如果是,你就有了强大的保护者——你想想在公室中,谁敢动伯氏一根汗毛?况且伯宗与栾弗忌是至交,他找你做事的理由也就讲得通了。快承认快回家吧!我都要困死了,咱们天亮还要上班那!” 秦郑被他连吓带哄,终于在供词中承认:伯宗就是幕后指使者。 郤至如获至宝,立即兴冲冲地向晋厉公汇报案情。晋厉公大怒,当即命司寇署彻查此事,郤至二话不说就拘捕了伯宗。 当晚郤至又提审了秦郑,那个头脑不灵光的年轻人仍然蒙在鼓里,他不安地询问自己为什么还被关着,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他的岳父又在哪里。 郤至说:“君侯对你的供词不是很满意,你需要说得再详细点,这样我才能尽力帮你开脱。” 秦郑大惊道:“这事怎么捅到君侯那里去了!?” 郤至说:“那不都是因为你吗!你一直拖到天亮才招供,我出门时正好碰到君侯出来早练。你知道,做臣子的要忠于公室,绝不可以蒙蔽君侯。你就按我的意思说吧,唯有如此才能救你自己。至于伯大夫,他仍然在外面执行公干,你不必为他操心。” 秦郑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和信念,行尸走肉一般按照郤至的要求作出更多供述。 但是在另一面,伯宗却一直对着审讯者破口大骂,并要求面见厉公。审讯者什么也问不出来,于是卷起竹简,起身道:“伯氏,没有你的口供也一样会定你的罪!” 伯宗说:“有你们这帮奸臣酷吏在,被定罪是一种光荣。我将会被后人当成英雄所牢记,而你们永远会被世人所咒骂!” 一切都在郤氏恐怖的控制之下,郤至又在晋厉公某次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向他报告审理结果:伯宗当年在栾弗忌与他人的纠纷中徇私枉法,故意做出错误判决。伯宗害怕被查出罪恶,所以才指使女婿将案卷偷出销毁。伯宗不但使无辜者蒙冤,而且亵渎晋法、蒙蔽先君,罪不容诛。 晋厉公当时已经醉的神志不清,他右手握着酒杯,左手搂着一个像姑,含含糊糊地说:“那就按晋刑处置吧!” 士燮得到风声立即闯进宫中,他希望为伯宗争取一个当面向君主辩解的机会,但是晋厉公此时已经烂醉如泥,混在一群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中、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呼呼大睡,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这时韩厥也赶到宫中,两人马上结伴去质问郤至。 士燮来到前门砸门,郤至吓得从后门溜出去,但是一抬头就碰见了怒气冲冲的韩厥。韩厥把他带到士燮面前,士燮说:“伯氏的案子自始至终都是你们躲在被窝里自己搞,君主大夫们毫不知情,伯氏也被剥夺了申辩的权利——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你必须马上公开真相!” 郤至说:“国有常法,君有诏命;我从来不敢枉法矫命行事。且晋法有言:‘官不相侵。’您的命令就是干涉司寇办案了!如果您认为我渎职,可以向君侯控告我,但是君命必须立即执行!最后我只向夫子们透露一个信息:你们想想栾弗忌属于哪个氏族就可以了!这个案子既不能公开,也不能继续往下查了!” 伯宗当日就被处死了,临刑前甚至没有和妻子、儿子见上最后一面;受到牵连的还有无辜的栾弗忌和愚蠢透顶的秦郑。 晋厉公醒来之后便得到了消息,他马上宣布没收伯宗和栾弗忌的封地,又将土地划为数块,分给那晚把他伺候到极爽的像姑和荡妇们,使那些靠**为生的娼妓获得了与公室大夫相同的待遇。 伯宗的儿子伯州犁带着母亲逃到楚国,他后被王子围(楚灵王)所杀;伯州犁有个儿子叫伯郤宛,他又被令尹囊瓦所杀;伯郤宛有个儿子叫伯嚭,他逃到吴国后做了太宰。 伯宗的尸体被示众三日,之后便被卷在一张草席中扔到郊外。韩厥收殓了伯宗的尸骨,为他举行了简陋冷清的葬礼。韩厥亲自填上最后一铲土,叹道:“伯氏灭亡,郤氏也会不免于难吧!善人代表着天地纲纪,他却横死在郤氏之手;郤氏不亡,天理不容!” 士燮不久对儿子士匄说:“恶人立在庙堂之上,善人只能弃于荒野;善恶颠倒,国家必乱。伯大夫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下一个无论轮到谁,我都不会感到奇怪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鄢陵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楚国,子反和子重两人的权力斗争一直是王室内部的主要矛盾。 子反的地位虽然不如子重,但他的势力在很长一段时期间里都压制着子重;这是因为楚共王更喜欢那位爽朗外向的、脾气秉性和自己相似的叔叔;而却对子重那阴郁的外表和特有的、深不可测的心机感到不舒服。 子反的政治命运与郑国紧密联系在一起;郑国虽然受他保护,但是他一旦失去了保护的对象,也相当于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资本。因此随着郑国的背叛,子反就成了落水狗,他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楚共王埋怨他,政敌们诋毁他,朋友们远离他。 另一面,子重却通过华元把宿敌晋国拉到谈判桌前,签订了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晋楚和约》。一时间,子重再次发出万丈光芒,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吸引了无数人赞美和围观;子反却像个即将燃尽的灰煤球,只剩下一缕青烟,使人掩鼻逃遁。 子反有两个最重要的党羽、王子成和王子茷(子重的死党则是王子壬夫和王子申)。三人聚在一起密谋了很久,最后决定从遭受失败的那个地方下手以重新赢得胜利。即,只要把郑国再次拉进楚国的怀抱,他的势力就可以再次凌驾于子重之上了。 子反于是准备了一份材料,随后在某个私人场合提交给楚共王,当时在座的还有共王的弟弟王子贞(后来的令尹子囊)。 子反极力鼓吹他的北伐计划,叫嚣着要使用一切常规和非常规的手段征服郑国或者怀柔它。 王子贞问道:“楚国刚刚与晋国结盟就背叛,是不是太过分了呢?” 这句话正好落入子反设置的圈套,子反立即借着王子贞的话头猛烈抨击了子重主导的和解政策。 子反说:“大国签订盟约是为了求得利益,小国签订盟约是为了求得保障。所以敌国(对等之国)之间签署的是平等条约,大国与小国签订的是不平等条约。 “但是现在看起来,楚与晋签订的盟约并不是平等的,它没有给楚国带来利益,反而给楚国造成了极大损害。 “郑国在文王时期就归属楚国,周惠王也曾经对郑文公发命说:‘我要你追随楚国……’后经城濮一战,晋国成为霸主,楚国二十几年不敢北向,郑国不得不倒向晋国;但是庄王在邲之战中击败晋国,建立了伟大的功勋,郑国又重归我国,晋国则十几年不敢东向。 “后来庄王驾崩,晋国再次东征。郑国为谋求安定,在晋楚之间颠来倒去。就在那段时期,郑伯还不时前来朝觐我王;但是晋、楚盟约签订后,郑国马上倒向晋国,郑人就再也没有到过郢都! “君王没有看到吗?四年前晋国率领诸侯伐秦,郑伯不遗余力支持晋侯,唯恐表现的不够积极;反过来再看,楚国竟然无法要求郑人派过来哪怕是一个戏子! “天下诸侯不从晋就从楚。郑、宋、鲁、卫从前都曾是我们的盟国,但是根据那个所谓的“平等”条约,楚国竟然无法召集他们举行盟会! “楚国丧失了太多的诸侯和利益,而我们丧失的正是晋国得到的,造成现状的根源就在于那个条约,现在还能说那是个平等条约吗?先王的基业全都毁在这个条约里了!既然它不能给楚国带来利益,为什不废除它呢?” 楚共王显然被他说动了,他接着问:“那么晋人要是来责备楚人背盟,我们怎么回答呢?” 子反说:“盟约规定:‘谋划不和谐的,讨伐不恭敬的。’许国一直受我国保护,郑国去年侵略许国就是不恭楚命,所以我们要对郑国进行惩罚。” 楚共王对子反的亲近感又回来了,他命令子反在明日的朝会上把议案交上来。 第二天早朝时,子反提出废除晋楚和约的议案,但是遭到以子重为首的大臣们的强烈反对。 子重说:“王二年(即鲁成公二年),我大楚倾全国之兵发动阳桥之役,后来在蜀地与齐、秦、鲁、卫、宋、郑、曹、许、陈、蔡、薛、邾、鄫十三个国家举行盟会。晋人畏惧楚军势众,所以避而不出。 “现在情况刚好相反,晋国如日中天,中原诸侯都成为晋的属国;楚国只有陈、蔡、许三个小国,而且我国现在的大夫们也不如先辈,晋国却比景公时期还要强盛——两国实力差距已经相当大了!在此种形势下,两国才签订了盟约:而盟约正是为了使楚国能够保护自己最后的利益!否则连最后三国也要失去了! “作为令尹,我征服郑国的心情对比司马大人更为急迫,但是机会还没有来到,只能耐心等待。晋侯骄奢无度,栾书阴险狡诈,士燮心如死灰,三郤狂妄不羁,韩厥、智罃只知明哲保身。晋国的宠臣新贵与望族世卿们势同水火,所以我判断晋国不久之后必将发生大的动乱!到那时我们趁乱北进,中原诸侯必然尽归楚国。 “当年庄王伐宋之时,晋景公想要救援宋国,大夫伯宗说:‘虽鞭之长,不及马腹’,所以晋国才没有出师救宋。这句话现在也适用于楚国,我们也需要像晋人一样等待时机。” 子反说:“如果按照令尹的说法,现在正是伐郑的绝好时机。令尹大人不要忘了:晋国虽然没有救宋,却转身灭亡了潞国。当时晋景公准备对潞国用兵时,晋国众大夫一致认为需要等待时机,恰恰是那位伯宗大夫力主伐潞,晋景公才最终做出灭潞的决定。 “晋国现在就像潞国一样,昏君当政、身边围满了乱臣。晋国肯定会发生动乱,如果动乱过后出现了明君怎么办?如果乱臣被清除了,君臣上下一心怎么办?泱泱大楚现在连一个弹丸小国(许国)竟然都保不住了!不趁此时伐郑,楚国还有多少机会可以等待? “如果天下诸侯都在等待机会,那么天下就没有大国或者全是大国了!况且收服郑国也不需要再次攻陷新郑,而是有不需要付出太大代价的方法。” 第三百八十三章 鄢陵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共王昨天就被子反说服了,他表面上还在征求大夫们的意见,但是有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臣便已经探明君王的意图,所以摇身一变,纷纷表示支持子反;最后只剩下子重和王子壬夫、王子申仍然固执地坚持。结果三人寡不胜众,提案很快就被通过了。 楚大夫申叔时当时已经告老还乡,他听到消息后说:“子反恐怕要不得善终了!信义用来守护礼制,礼制用来庇护身体,子反抛弃信与礼,如何能得到善终?” 鲁成公十五年(BC576)夏,楚共王率师北上入侵郑国。 按照预定计划,楚军没有进攻郑国首都,而是避开重镇大邑、沿着郑国东部边界一路向北。楚军沿途劫掠了大量乡野山村,军士们的行为完全不像大国的正规军,反而像是穷疯了的山贼流寇。 楚军一直行进到暴遂。暴遂离邲只有几里路,二十二年前楚庄王曾经在此大破晋军。楚共王重修了父亲当年建立的祭坛,举着了祭祀仪式,饮马黄河之后就回师了。楚军在回师的路上顺便摧毁了卫国的边邑首止(河南睢县北)。 郑、卫两国使者跑到晋国去控诉楚国的暴行,栾书想要对楚国进行打击,韩厥却说:“没有这个必要,这是上天要加重楚国的罪恶。楚国将会失去人心,没有人心,用什么来作战?”栾书采纳了韩厥的意见,他婉拒了两国使者,但是不反对两国自行对楚国进行报复。 秋,郑公子喜率军入侵楚国,郑军攻陷了方城山以北的重镇新石城,将新石的人口财物劫掠一空。 通过两次战事,楚、郑中断已久的官方往来竟然神奇地恢复了。但是开始时互派使者只是为了相互指责:楚国人责备郑国人没良心,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就背叛自己,严重伤害了楚国人的感情;郑国人则抱怨楚国人多次损害自己的利益,在诸事上偏袒许国,严重伤害了郑国人的感情。 在一些列废话说尽、而再无废话可说之后,两国就开始谈正经事,协商如何解决争端。随着议题的逐渐深入,双方会谈的级别也越来越高,从下大夫谈到上大夫,最后谈到了亚卿级别——王子侧和公子騑终于面对面坐着谈判了。 两人打了十几年交道,彼此都很了解;两人没有友谊也没有仇恨,关系并不亲密,但是非常紧密。 王子侧说,解决纠纷的办法是两国先签定一个盟约,然后交换俘虏和虏获物。 公子騑说,世上绝没有这种道理:抢了人家的东西还要逼受害者屈服顺从;要谈就谈如何交换俘虏的问题,签约的事等其他问题解决之后再说。 两人为此争执不休,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从中午到了傍晚。王子侧于是设宴款待公子騑。谈判桌上无法解决的问题是可以转移到酒桌上解决的,这是初秋时代的一大特征。两人心照不宣,等的都是这一刻。 两人就在美酒佳肴和美乐佳人的氛围中漫无边际地闲聊,聊着聊着就达成了共识。两人一致认为:两国可以采取损害第三国利益的手段来实现和解,而这个第三国就是许国。两人约定,楚国帮助郑国夺取许国的土地,郑国废除与晋国的条约,转投楚国一边来。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却阴损之极的协议,它损害的不仅是许国人的利益,也包括王子婴齐的利益——因为他是许国的保护人。 因此,当王子侧向楚成王汇报谈判结果时,王子婴齐予以坚决反对:“许国不是楚国附庸,而是独立的国家;许国的土地不属于楚人而属于许人,你怎么可以用别人的土地作为交换的条件?” 王子侧说:“许国马上会变成楚国的附庸,它的土地会变成楚国的土地。” 王子婴齐说:“如果是这样,你更不应该用楚国的土地去贿赂郑国了。” 王子侧说:“到那时整个郑国都是楚国的,许在郑和在楚不是一个样?” 楚共王还在犹豫不决,王子侧说:“楚国如果再次失去信用,郑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楚共王对王子侧说:“如果此事不成,叔父的罪就大了!” 在郑国一边,大臣们同样吵得不可开交。 皇氏是累世望族,皇戌是五朝老臣,他和新生代的“七穆大夫”们因治国理念不同而矛盾重重。皇戌多年前就责备七穆大夫年少轻狂,不把老前辈放在眼里;七穆大夫则抱怨皇戌倚老卖老,居功自傲。 皇戌说:“从先君庄公把许国变为附庸至今已经过了一百四十年。郑国虽然一直在伐许却从来无力将其灭亡。现在楚国只是给了一个口头的承诺,你就以为许国已经到手了? “子反一向以寡情无信着称——背弃晋盟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怎么可以相信他的连篇鬼话?如果事不成却又传到晋侯那里,子驷啊,你有几颗脑袋让人砍?就算成功了,难道我们被晋国驱使得还不够,非要再换一个主子来侍奉吗?” 公子騑说:“叔父真是老糊涂了!如果许田不到手郑国会跟楚国结盟吗?郑国一百多年一直期望着灭亡许国,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先君庄公攻取许国却无法长期保有,而当我们有能力吞并许国时,楚国又成了它的保护者!现在一朝如愿,那不是奇功一件?还有什么利益比这个更大呢? “新石城之战虽然俘虏了很多楚人,那些人对楚国很重要,但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战俘和奴隶而已;那些人不能用来与楚国交换战俘还有什么价值?楚人俘获了那么多的郑国子弟,难道晋国人会替我们要回来?难道晋人从今天开始就不再驱使郑人了?难道晋国人会容忍我国吞并许国吗?至于我长了几颗脑袋你可以自己看,叔父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郑成公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也非常善于在世卿与新贵之间和稀泥。此刻他装出一副威严公正的样子,用一种冠冕堂皇的语气把自己的**巧妙地掩盖并表达出来:“寡人以社稷为重,只要利于社稷,寡人的头也是可以被砍掉的。况且许国人支持公子班搞政变,想要借他之手除掉寡人,这个弥天大罪不能不给予惩罚!” 第三百八十四章 鄢陵之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于是在这一年余下的日子里,许国从来没有遭受过来自郑国的如此猛烈而频繁的进攻。 许国人跑到楚国去求援,楚人却劝他们与郑人议和,因为他们不想因此而影响正在和郑国进行的谈判;许人又跑到晋国去求援,但是晋国大夫大都被郑人买通了。 晋国人说,许人的请求真是不可思议!郑国正是因为许国的原因才恼恨楚国,从而倒向晋国;晋国不能因为同样的原因,把郑国再次推到楚国的怀抱里去。况且晋国没有理由为挽救楚国的盟友而得罪自己的盟友。 正当许国人焦头烂额之际,有个被王子侧买通的许国大夫对许灵公说道:“咱们不如把土地献给楚王,把国家迁到楚国去吧!我们得不到的土地,郑国人也休想得到。” 许灵公马上到楚国去,向楚共王提出请求;楚共王顺水推舟,就把许国人迁到叶县去了。 第二年(BC575)春,楚国用许国的一半土地(另一半被子反勒索去了)和汝阴之地向郑国求盟,郑国举国欢腾。公子騑志得意满地到武城朝见楚共王,并与之签定盟约。郑国随后宣布正式背叛晋国。此时,以许换郑的巨大的阴谋才暴露在世人眼前。 郑国的背叛在诸侯中间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并由此产生了多种多样的情绪:有的愤怒,有的恐慌,有的兴奋。而宋国人无疑是属于沮丧和恐慌的,因为短暂的和平又要被打破了。 果不其然,郑国叛晋不久,公子喜就踌躇满志地率领军队入侵宋国了。这个行动是楚国人在幕后指使的,但郑国人也是非常乐意去做的。 “三折肱而成良医”的宋国人对此早有防备,将军将鉏和乐惧在郑师进军的路上设下一个包围圈,毫无防备的郑师一脚踏进陷阱,被打得抱头鼠窜,一溃数里。 宋人将敌人驱逐出边境便停止追击,宋国人以为郑军不敢再回来了,因而当晚扎营时就不再进行警戒——宋军没有挖掘壕沟,没有修筑藩篱,甚至连哨兵也没有安排,军队从上到下喝得一片烂醉。 宋军把这次战斗看成一个孤立的点,郑人则把整个行动视为一条连续的线。公子喜十分郁闷,他决定杀个回马枪来报一箭之仇。 当天夜里,郑军人衔枚,马摘铃,偃旗息鼓,悄悄潜覆过来,一举蹂躏了如同墓地般死气沉沉的宋军大营,士卒们在睡梦中被杀或被俘,两位主将也被俘虏了。 不久,卫国对郑国发动一次规模不大不小的入侵,这次军事行动是晋国人指使的,但是卫国人显然并不愿意与郑国结怨太深,他们只是象征性劫掠了几个小小的边邑,敷衍了事一番后就回去了。 所有冲突都预示着一场巨大的战争即将爆发。 夏四月,晋厉公召集廷议,准备对郑国发动战争。但是对这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动议却遭到士燮的坚决反对,士燮提出了一些极其晦涩、令人难以理解的理由。 士燮说:“如果君侯的愿望得到满足,天下诸侯皆将背叛,但晋国的灾难可以得到缓和;当下只是郑国背叛,但是一旦出师,国家的灾难就会很快到来。” 晋厉公搞不清这段话的逻辑,大夫们也鲜有人能领悟士燮心中那种沉重的忧患意识,因为他们不具备士燮对国家和天下局势的洞察力。人们只是以为士燮怯战,所以纷纷阐述能够战胜的理由。 栾书最了解士燮,他读懂了士燮的思想,但是反对士燮的意见,栾书以不容质疑的语气说:“诸侯不能从我们的手中失去,联盟不能在我们手中离散,郑国必须得到严惩。” 士燮不再说话,议案就这样通过了。晋厉公于是派郤犨、栾黡出使宋、卫、齐、鲁,要求四国出师相助。 四月十二日,晋师悉起,大军东进。晋厉公亲征,步毅御戎,栾鍼为车右;栾书将中军,士燮为佐;郤錡将上军,中行偃为佐;韩厥将下军,郤至佐新军;智罃守国,姜氏戎和狐氏戎也派出大批辅助部队随军出征。 郑人听到晋国准备出师的消息立即派使者向楚国求援。 五月初,楚师尽发,大军北上。楚共王亲征,彭名御戎,潘党为车右;大司马王子侧将中军;令尹王子婴齐将左军;右尹王子壬夫(后来的令尹子辛)将右军;随同出征的还有百濮、群舒及陆浑戎的大批辅助部队。 楚师路过申邑时,子反顺道拜访了那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的、已经归隐很久的老大夫申叔时。 子反问:“您认为这次战事会取得什么结果呢?” 申叔时说:“战争所依靠的是德、刑、祥、义、礼、信。德用来施加恩惠;刑用来惩罚罪行;祥用来侍奉鬼神;义用来建立功业;礼用来顺应天时;信用来保有社稷。这六点缺一不可。 “人民生活富足则德行端正,有利于国家而施行的才算有节度,不妨碍农时才不会有饥荒。如此一来国家才会上下和睦,行事才会顺利,所需要的才能无不具备,人们才知晓行为的标准。 “所以《诗》说:‘立我烝民,莫匪尔极’;意思是立我万民,无人不合标准。所以天、神降福,没有灾害,人民财货丰厚,团结一心,在战场上无不前赴后继拼死效力,这才是制胜的关键。 “现在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吧!对国民不施加恩惠,对外掘弃大国;亵渎盟誓,抛弃信义;不顾农时,悍然出战。人民不知道信义,进也是错,退也是错,心中忐忑,又怎么会致死效力?司马大人好自为之吧!老夫只能看见你出师,却不能见到你返国了!” 子反悻悻退出,自言自语道:“你见不到我返国了?我看您老那身板再活俩月没啥问题!” 郑国副使姚句耳自楚先行回国,子驷向他询问楚军的状态,姚句耳面带忧虑地说:“楚师过于轻速,通过险地时队形凌乱。行动轻速则没有谋略,队形凌乱则行列不整;既没有谋略又没有行列,军队还能靠什么作战呢?楚军恐怕要失败了。” 五月中旬,晋军自孟津南渡黄河,晋人在渡河后收到了楚军出师的消息。 在接下来的军事会议上,士燮仍然固执地为了他的信念而做无谓的抗争,他说:“我们还是避免和楚军交锋吧,这样可以缓解国内的灾难。领导天下诸侯不是我们能够做到的,还是留给有能力的人吧!我们只要忠心侍奉君主就足够了。” 栾书说:“如果避战当初就不会出师了,您还是不要提撤退的事了。” 郤至说:“当年楚庄王猛攻新郑三个月却毫无建树,最后还是在间谍的策应下才占领郑国。我们如果直接围攻新郑,也将重蹈楚军的覆辙。要是再被郑、楚里外夹攻,必将一败涂地。我军不如从方城山外与嵩山之间的隘道穿过去,直接迎击楚军,而命宋军负责监视郑军的动向。楚军败,则郑国不能独存。” 栾书采纳了这个建议,于是转而迎击楚军。 第三百八十五章 鄢陵之战(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六月下旬某日,晋、楚两军在鄢陵相遇,双方面对面扎下军营。 在新郑城内,郑成公把军队分成两部分,其中两个军由公子喜、公子騑率领与宋军对峙,自己亲率一军赶来与楚军会合。 在华夏联盟方面,齐军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而鲁卫两国还在集合军队。这样一来,晋军在数量上就处于下风了。 士燮依然不想作战,坚持要求撤军。对于他的固执,晋厉公和大夫们都有些不耐烦了。 郤至说:“韩之战,惠公不能振旅;箕之役,先轸不能复命;邲之师,智伯不能复从。这些都是晋国的大耻辱,如今再逃避楚国,不是又增加耻辱了吗?” 士燮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先君屡次出战是有原因的:当时齐、秦、狄、楚都与晋国为敌,如果不倾全国之力进行战争,国家将会衰落甚至灭亡。如今齐、秦、狄都已经屈服,而晋国的敌人只剩下楚国。 “只有圣人才能做到既无外患又无内忧,否则外部安定必然促生内乱,为什么不留下楚国这个敌人来警戒公室、使我们不敢堕落呢?” 士燮一语成谮,晋国就在取得胜利的一年之内,士燮无疾而终,晋厉公和四个卿士被杀,到处都是残酷的杀戮和血腥的暴行,国内出现两个月的权力真空。 某些头脑愚钝人这才了解他避战的真正原因,但是他们却满不在乎。他们说:“齐桓公杀兄、**;楚庄王杀良臣、灭望族;两人不可谓圣主,却都消灭了外患。如果像夫子说的那样,齐桓公最少要早死二十年,楚庄王征服宋国后也该死掉了,但是两人活的都不错,国家安定。夫子从哪里听到的这种话,真是不能令人信服。” 士燮的思想在古时期并非绝无仅有。三百七十多年后,罗马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中击败了唯一可以与其抗衡的迦太基。在保留与毁灭迦太基的激烈辩论中,元老院最终决定还是选择保留迦太基,以防止罗马人民腐化堕落。 但是五十年后,罗马毫无缘由地毁灭迦太基。当时世界上(当然罗马人是这么认为的)再也没有可以威胁罗马本土安全的敌人了,但是外战的结束并没有带来国内的和平,国家的灾难,残酷的内战接踵而至:罗马第一次发生了暴民屠杀保民官(格拉古)的恶行;之后马略和苏拉打得天翻地覆,后者进行了为期不长的恐怖独裁统治;再后爆发意大利反对罗马特权的同盟战争和斯巴达克斯起义。 国家刚刚恢复太平,巨头们又挑起事端,凯撒击败了庞培,接着又被喀西约和布鲁图干掉了;屋大维先是联合安东尼干掉了前两人,不久又把后者干掉了。每一次灾难都伴随着大量无辜者和有辜者的鲜血;着名人物和无名小卒一样说没就没。罗马便从共和制蜕变为帝制。 甲午日是六月份的最后一天(晦日),古人认为在晦日作战是不吉利的,因此晋军认为自己还有一天的时间,就没有为开战做准备;但是楚军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打算在战术上突袭晋军。 甲午日凌晨,楚军和其同盟军突然出营集合,铺天盖地地压向晋军大营,甚至没有给晋军留下列阵的空间。 晋人十分惊慌,晋厉公马上召集军议,栾书说:“楚军气势高涨却很轻佻,我军防守坚固而严密,不怕敌人进攻,援军也正在赶来。三日后楚军必然撤退,在敌人撤军时发动攻击,楚军必败无疑。” 士燮说:“如果楚军撤退,我军不战而胜,哪有比这更伟大功业的呢?继续追击实在是没有必要。” 士燮的儿子士匄当时还是热血个青年,他头脑中灵光一闪,顿时血上涌,什么也不能阻止他把自己的妙计吐出来。 士匄快步来到晋厉公面前说道:“填塞水井,夷平灶坑,拔除军帐,我们就可以在营中列阵迎敌。晋、楚都是上天所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士燮见儿子竟敢公然与自己唱反调,顿时勃然大怒,抄起一支戈向儿子刺去:“国家存亡自有天命,你个黄口小儿知道什么?” 士匄立即掉头逃窜,士燮急红了眼,拔腿就追,大夫们一拥而上将他抱住,这才使士匄逃过一命。士燮把兵器还给卫士,回到自己的位置低头不语。 人们回身落座,郤至又冒出来说:“楚师有六个缺陷,我们不可不把握住。 “第一,令尹、司马水火不容; “第二,公卒部队都是楚先君留下来的,士卒已经十分老迈; “第三,郑师列阵却不严整; “第四,蛮军根本没有阵列; “第五,楚军出战不避晦日; “第六,列阵时吵吵嚷嚷,列阵后更加喧嚣,士卒瞻前顾后没有斗心。 “王卒老旧必然不会精良,出战违犯天时,我们一定能够战胜!” 栾书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说道:“楚国两卿虽然不和,但大敌当前一定会全力作战;其它几点根本算不了什么问题;况且敌军人数远远超过我军;我军营内空间狭窄,根本不适合列阵;齐、鲁、卫、宋四国援军还没有到达,我们不能冒险一战!” 晋厉公也拿不定主意,他说:“既然众卿意见不一,那么就进行占卜,让上天来决定是战是守,但是结果一出,诸位就要遵从上天的裁决!” 第三百八十六章 鄢陵之战(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厉公于是召来卜官,占卜得到了《复》卦,卜官说:“出战大吉,卦象说:‘南国蹙,射其元王,中厥目。’楚国受迫,君王伤目,不败何待?” 苗贲皇建议道:“楚国的精锐只在于中军王卒。如果我们用栾、范部引诱王卒出战,中行、韩、二郤的军队肯定能够击败楚左、右军。之后我们三军一同压迫楚中军,必然能够大胜。”这个建议马上被采纳,晋军立即开始准备工作。 在另一面,楚共王带着太宰伯州犁升上巢车,观察晋军营内的动向。 楚共王道:“晋营中战车左右驰骋,是为什么呢?” 伯州犁说:“他们在召集军吏。” 楚共王道:“军吏都聚集在中军啦!” 伯州犁说:“他们正在制定计划,分配任务。” 楚共王道:“帐幕张开啦!” 伯州犁说:“他们在先君的神主前虔心问卜。” 楚共王道:“帐幕又撤除了!” 伯州犁说:“将要发布命令了!” 楚共王道:“甚嚣尘上啦!” 伯州犁说:“他们要填塞水井,夷平灶坑,准备列阵。” 楚共王道:“都上战车啦!但是左右又都执兵而下了!” 伯州犁说:“他们发布命令了。” 楚共王道:“是要出战吗?” 伯州犁说:“还不清楚。” 楚共王道:“又上战车了……又都下来了!” 伯州犁说:“他们在进行战前祷告,晋人决定作战了。” 正在这时,晋厉公带着苗贲皇也徐徐升上巢车,开始观察楚军动向了。 楚共王远远望见苗贲皇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不禁大怒,他探出身子竭力嘶吼道:“楚~~~奸~~~!”一阵风正好把叫喊声顺到晋厉公耳朵里;晋厉公也望见了伯州犁,于是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道:“晋~~~贼~~~!”风向恰好转变,又把声音传回来了。 两国君主各自回到阵列中,两国“奸、贼”都说:“国士都在君主左右,其厚不可当啊!” 晋军列阵完毕,然后拆掉藩篱,准备迎战。喧嚣的楚军这才安静下来,楚共王开始击鼓,晋厉公立即击鼓回应。双方军队的战车和骑兵排在两侧,步兵方阵在中央,缓缓前进。两军在前进中都发出“嘿嘿”的呼声,很快就开始了步兵对步兵、车兵对车兵、骑兵对骑兵的接触战。 双方的军鼓都敲得震天响,箭矢如同飞蝗,方阵在盾牌的保护下相互挤压,前排的士兵倒下去,后排马上就有人补上来;前排的士兵拼命用盾牌抵住对方,身后的同伴则伺机向敌人刺杀,他们甚至踩着同伴或敌人的尸体战斗,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晋军把战线向两侧逐渐拉开,以便贯彻其作战意图,而楚军也随着对方阵型的变化而变化。晋国的中军采取的是防守的阵型,而两翼却是进攻阵型。楚国中军不断前进压迫敌人,企图将晋国中军方阵压碎;双方的两翼则呈现胶着状态。 晋军的营地中有很多水坑,战车见之便躲避绕行。而此刻晋厉公战车的车轮一不小心就陷进坑去了。栾书恰好经过他身边,他喊道:“君侯可以乘臣的战车!” 栾鍼跳下战车对着父亲大喊:“栾书退下去!国家有大事,你一个人怎么可以包揽?侵犯他人职权是冒犯;抛弃自己职责是怠慢;离开部属是奸乱。这三项大罪你不能犯!”说完用尽全力将战车掀出泥坑。 不久,姜氏戎的骑兵战胜了陆浑戎的骑兵。由于战败者逃得很快、很远,胜利者一路追下去,结果交战双方就都没有骑兵了。姜氏戎骑兵很快冲进陆浑戎的营地,他们并不忙于返回战场,而是醉心于对敌人的打劫之中。 晋中军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楚军希望通过击败敌人中军、或俘虏敌国君主来结束战事。栾书、士燮不停地左右奔驰,发布各种命令:他们把一些预备队调上去,把疲惫的士卒换下来,占据有利点向敌人射击。 楚中军王卒中的很多士卒都已是胡须花白的老兵,他们作战时不像普通士兵那样虚张声势、大喊大叫、作出一副骇人的表情,而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眼中射着杀人的光,动作利落、出手凶狠。王卒并不急于突破防线,他们只是按着自己的方式,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压垮敌人。 就在晋中军苦苦支撑的时候,由国佐和高无咎率领的齐军的先头部队赶到了。晋人对着友军欢呼,齐军受到感染,顿时心潮澎湃,立即投入战斗。 齐军的加入给楚军心里造成了很大阴影,士卒们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敌军,于是两翼出现了退却的势头。这样晋军就能从两翼抽出兵力加固中央防线,姜氏戎辅助部队的骑兵也满载而归了,他们开始袭扰王卒侧翼的战车。 王子侧见情况危急,他干脆把中军分散开来,这样楚兵和晋卒就混成一团了。混战使得双方的车兵和骑兵作战发生了困难,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战术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两强相遇勇者胜”了。 魏錡正在战场上左右驰骋,突然发现楚共王就在不远处左右比比划划。魏骑稍作犹豫、便毅然决然地拉开硬弓、一箭射去,利箭破风而出,正中楚共王左眼。楚共王大吼一声倒在车里,楚共王的卫士嚎叫着向魏錡冲来。魏錡一击得手,立即掉头逃跑。 楚共王重新站起来,毅然决然地拔出利箭,眼球就被带出来了。军医给他简单处理了伤口,建议他不要继续作战了。楚共王把医生推到一边大叫道:“把养叔召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 鄢陵之战(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原来开战的前一天,楚共王和子重在巡营时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很多人大声喝彩。两人走过去挤进人群一看,原来养由基和潘党正在比试箭法。两人射出去的箭都穿透了挂在远处的七层牛皮制成的重甲;这种甲仅限于君主和卿大夫穿戴,普通士卒根本没有资格拥有。 士兵们见楚共王到来,便高兴地把皮甲展示给他看:“君王有这样的勇士,何愁不能战胜?” 楚共王却大发雷霆,他夺下养由基和潘党的箭袋交给身边的彭名说:“你们真是太能现眼啦!明天作战不许带箭,我不想你俩死在这上面!”说完便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军士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理解国王为什么发怒。子重离开前拍拍养叔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君王真是用心良苦,他不想让你被赞誉冲昏头脑,不想让你以身犯险去射杀晋国的君主和大夫们。” 养由基受到召唤后飞驰到共王身前,楚共王递他两支箭说:“去把魏錡老贼的命给我取回来!” 养叔顺着魏錡逃跑的方向追下去,他远远望见魏錡的旗号和战车,纵声大叫道:“哎!你!你怎么敢伤害我国的君王!” 魏錡转头,当他看到追杀他的竟然是养叔时,就把眼睛闭上了。养叔抬手一箭,射穿魏錡的脖颈,他就倒伏在箭袋上死去了。 原来,魏錡昨天做了一帘妖梦,他梦见自己射穿了月亮却又退入泥潭。卜官解梦说:“姬姓是太阳(魏錡是毕公姬高的后代),芈姓是月亮,泥潭是死亡;你会射伤楚君,但是也会被杀。”魏錡说:“如果真能伤害楚君,死就死吧!” 他在看到楚共王时想起了昨夜的妖梦,所以才犹豫了一下,但是旋即又下定决心以命杀敌。妖梦的预兆果然应验了。或许魏錡认为死在楚国第一神箭手里是莫大的光荣,所以才没有做出丝毫抵抗。 养叔把剩下的一支箭还给楚共王,楚共王说:“看到了吧!如果你带着箭,你会像魏錡那样被晋人杀死!” 这时郤至的战车从不远处驰过,他见到楚王便立即跳下战车,脱下头盔对着楚王行注目礼、趋风而过,然后跳上战车继续战斗。这是战场上见敌国君主的礼仪,而郤至已经是第三次这样做了。 楚共王命工尹襄手持符节,带着一张弓作为礼物去慰问郤至:“刚才战斗正在激烈之时,寡君说看见一位穿赤黄甲胄的君子,只要见到寡君就免胄趋风,所以派我来询问一下:他没有受伤吧?” 郤至脱下头盔答道:“楚君的外臣郤至,跟随寡君来到战场。外臣没有受伤,不敢有辱楚君屈尊问候。戎装在身不能稽首,只好肃拜上君。”说完他欠身,双手叠交,掌心向下,行肃拜之礼,收下大弓后又继续作战了。 栾鍼远远望见令尹子重的旌旗迎风招展,他似乎想起什么,扭头对晋厉公说:“那面军旗就是楚令尹婴齐的。当年臣跟随郤至出使楚国,婴齐曾经向我问起晋国的治军之道,臣回答:‘好以众整’,又问,臣又答:‘好以暇’。如今两国交兵,使者不通,不能称为‘整’;临战食言,不能称为‘暇’。请派使者代臣向令尹敬酒。” 晋厉公于是派使者手持符节和酒器来到子重面前,使者说道:“栾鍼问候令尹说:‘寡君因为没有称心的军士,只得让我来充当车右,所以不能亲自犒劳军士。’因此栾鍼派在下代他向令尹敬酒。” 子重一饮而尽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夫子为了兑现他在楚国所说的话呀!请转告夫子,这些话婴齐还记得!”子重送走使者,继续击鼓不止。 韩厥的战车无意中与郑成公相遇,御戎说:“郑伯就在眼前!郑伯的御戎屡屡回头,用心不专,我们追下去便可以擒获他!” 韩厥说:“我在鞍之战中已经使齐侯蒙羞,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说完命御戎调转车头避开郑成公。 郑成公刚刚逃过一劫,却又遇到了郤至。郤至的车右说:“请派轻兵从小道截击,我可以追上去俘虏郑伯!”郤至说:“伤害国君是重罪。”说完也掉头走了。 郑成公逃过第二劫,后来又“成功”地逃过第三劫(也许他的谥号就是这么来的)。 说实话,从来没有一个君主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经历过如此多的劫难,却仍能化险为夷。但是由于惊吓过度,郑成公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碎了,实在是不能继续作战了。 郑成公的御戎石首把战车停在一个隐蔽之处说道:“郑军已经战败了,君主也不会一直幸运下去。当年卫懿公不愿收起君旗,所以才在荧泽战败身死。”说罢石首把君旗解下来折叠整齐放进怀里。 车右唐苟对石首说:“战败的军队要一心保护君主,您就在君主的身边吧!马上保护国君逃走。我不如您机敏,所以我来拦截敌人。”说完跳下战车。 石首载着郑成公向军营逃窜,唐苟则带领卫队迎击敌军;郑国的英雄们为郑成公的逃脱赢得了宝贵时间,他们却全都战死了。 楚共王伤口涌出的鲜血已经流到脚面,巨大的疼痛使他无法再发布命令。子反认为不可以继续战斗下去了,他下令全军收缩,集结为密集方阵缓缓撤退。 养由基带领一支弓箭部队负责殿后,他们逐渐被敌军逼迫到一处险地。车右叔山冉递给他一袋利箭叫道:“虽然君王有命,但是情况危急,为了楚国和君王,您必须射箭了!” 养由基豪气大发,连发数箭,追兵纷纷栽倒在地;叔山冉抓住一个正在奔跑的晋兵,向身后紧追不舍的战车狠命砸去,竟然把战车砸散了。破碎的战车、战死者和战马的尸体堵住了狭窄的通道,阻碍了追击者的行动。养由基通过隘道后布置了一道防线,晋人见无法通过,便放弃了追击转身撤退了。 战斗从清晨开始,直到繁星布满苍穹时才告一段落。 第三百八十八章 鄢陵之战(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双方损失相当,如果不是楚共王受伤退出,楚军甚至还占有少许优势。晋国的中军损失最大,很多战死者上只有一个伤口,显然是被一击毙命的。这些杰作都出自楚军王卒之手,军士们面对这些尸体时都感到不寒而栗,对王卒的恐慌情绪便在军营中蔓延开来。 郑成公来到楚营中慰问楚共王,楚共王强忍伤痛,反而十分关切地询问他有没有受伤。面对坚忍刚强的楚王,郑成公心中非常惭愧;他从心有余悸变为现在的深深自责。他随即表示,郑军虽然战败,但是全军上下都感到愤怒和耻辱,都想要在后面的战斗中洗刷耻辱,一切以楚人马首是瞻。 楚共王对郑成公表态感到十分满意,他把大夫们召来开始研究明天的作战方案。 子反命令军吏救助伤员、补充士卒和战马、修理战车和兵器、陈列战车、明日鸡鸣而食、唯自己命令是听。 不久,晋军的探子从楚人那里返回营地,向将领们报告了楚军大营的情况和子反发出的命令;这些消息令晋人感到极度不安。 栾书说:“公子侧就是个疯子!明日如果继续开战,两军必然打得什么都剩不下了!” 郤至说:“明日绝不能继续开战!敌人如果进攻,我们就专于防守。援军就快到了,楚军明日不能战胜,马上就会撤退。” 苗贲皇说:“我赞成二卿的意见,但是我军绝不能暴露防守的意图,而是要向敌人传递积极求战的意图,以迷惑敌军,使他们做出错误的决定。” 晋厉公频频点头:“很好,治楚还得需要楚人啊!” 栾书走出军帐,在军营的高台上向晋军发布了与王子侧相似的命令,但在末尾又加上一句:“明日齐国和卫国的大批援军将会赶到,我要求每位士卒都要拼死作战,不要在盟友面前失去尊严!” 之后,栾书下令把一批楚国战俘转移到其它地点。晋人在押送过程中故意放松看管,那些战俘就趁机逃走了。 战俘们逃回楚营,向楚王汇报情况,现在轮到楚人感到忧虑了。楚共王有信心战胜晋军,但是如果齐、卫联军加入战斗,楚军将必败无疑。负责了望的军卒报告说,他们看到在东北面极远处有点点营火。楚共王便相信晋人的话绝非空穴来风;但真相却是:那些营火只是齐军的后续部队,而卫军今天刚刚才从都城出发。 楚共王马上召集紧急军议,将领们纷纷从卧榻上爬起来狂奔而至。当出席者落座之后,大司马的位子上却仍是空的。 楚共王心中立即生出不祥的预感,他匆匆赶到子反帐中,结果预感成真:人们看到了一个躺在地上、酒气熏天、鼾声如雷的司马大人。 原来子反监督军吏们完成工作才回到军帐,当时已是深夜。由于满脑子都是军务,他的兴奋灶还没有消失,便躺在榻上时而喃喃自语;他长吁短叹,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子反有个贴身的随从叫“谷阳竖”,这个人靠谄媚博取主人的欢心,也最善于揣摩主人的心意。他见子反折腾不止,便偷偷抱进来一坛酒。 子反平日里嗜酒如命,屡屡因为醉酒而误事;所以楚共王在出征前郑重告诫他“严禁在军营饮酒”。 子反闻到香气便坐起来,谷阳竖媚笑着说:“大人喝点椒汤解解疲乏吧!”子反心领神会,端起碗猛灌了一大口,顿觉淤积在体内的疲劳感和郁结的情绪全都顺着汗毛孔全部散发出去,四肢百骸无不清爽舒坦。 他啧啧赞道:“好椒汤,竖子爱我!你再去弄几个下椒汤的小菜来!”然后他就这么一碗一碗地灌下去,直到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楚共王见此情景摇头道:“上天不再保佑楚国了,孤也不可以再等司马了!”他转身回到中军帐内,下令全军连夜撤退。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子反才从宿醉中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正在行进的軘车里。子反抬起身,看到左面并行的是养由基的战车,右面是王子壬夫的战车。 子反大惊道:“什么情况?我们要去哪里?战斗没开始还是已经结束了?”养由基带着愤懑的表情说:“托司马大人的福,两国不会再打了!”然后就叙述了这一夜发生的情况。 养由基最后说:“君王让我转告司马:‘先大夫子玉战败时成王不在军中,所以子玉应当承担战败的责任;但是这次孤在军中,所有过错由孤一人承担。司马大夫没有责任,不可效仿先大夫。’” 子反痛哭流涕,再拜稽首说:“战败确实是我造成的!如果君王赐臣死,我死且不朽;但是现在,我真的无法接受!” 这时王子壬夫凑过来,他晃着脑袋、阴阳怪气地说:“令尹大人也命壬夫为司马带句话:‘关于当年战败将领的下场,司马都是非常清楚的;那么司马大人又是怎么打算的呢?’” 子反从容回答道:“即使没有先大夫的前车之鉴,令尹命我自杀谢罪,我又怎敢不从?楚国的失败由我造成,我不敢忍辱贪生。”说完就拔剑自杀了。 养由基大怒,厉声质问道:“壬夫!你有多大的胆子?竟敢逼死大司马?”王子壬夫两手摊开,扬起眉毛闭上眼睛、撇着嘴,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一个字也没说便驱车离开了。 晋军在楚军大营中休整三天。谄媚的人争相对着晋厉公献媚,奉承他的文治武功,夸赞他的功业已经超过文公、景公,把他称为叔虞后代中最伟大的君主。 如同很多堕落的统治者一样,晋厉公的眼中只看到一张张谄媚的笑脸,耳朵里只听到一句句谄媚的废话。他从来没有去想:为什么栾书、韩厥等重量级人物只对他进行敷衍了事的祝贺,然后就躲起来了?为什么士燮连一句恭维的话语都没有说? 军队准备开拔,晋厉公登上战车。士燮终于出现了,他立在晋厉公车前,紧紧抓着辔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君侯还很年轻,臣子们又善于蒙蔽君侯。晋国虽然胜利,楚国也没有失败。 “谁知道这是不是上天在警示楚国?谁知道上天还会不会用失败来警示晋国?楚国还会卷土重来,我们凭借什么保有伟大的功业?应当是怀有戒惧之心。《康诰》说:‘惟命不于常(天命不会长久不变)’,所以请您建立功德、远离享乐。” 晋厉公早就对这个唠唠叨叨的老家伙感到厌烦透顶,他眼望着晋国方向只说了一句:“寡人知道了,夫子闪开吧。” 第三百八十八章 叔孙侨如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栾黡在鄢陵之战前出使鲁国,请求鲁成公出师联合抗楚。 鲁成公将要帅师出征的时候,穆姜(鲁宣公夫人,成公之母)设私宴为成公践行。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穆姜借着微醉的酒意突然提出要将季文子和孟献子驱逐出国,罪名是两人到处传闲话,侮辱和污蔑她这个尊贵又无瑕的未亡人。 原来鲁宣公去世时(BC591),穆姜正值琦玉年华;她望着幼小的成公,心中一直哀叹命运多舛、造化弄人。正当她准备在暗无天日的后宫渡过寂寞难耐的余生时,年轻的叔孙侨如却向她伸出重燃生活之光的希望之手。 叔孙氏在叔孙得臣时期恢复了卿士地位。叔孙得臣去世后,叔孙侨如继承了父亲的卿位。叔孙侨如身材高大健硕、面容俊朗、聪慧而有胆识;总之,在他身上可以找到叔孙得臣具有的、除了人品以外的一切优点。 叔孙乔如和未亡人的私情渐渐传遍鲁国大地,这桩宫廷丑闻成了鲁国人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大夫们恼怒不已,他们想要惩罚通奸者,但是由于两人身份尊贵、地位崇高,哪一方都是他们无法撼动的。退一步讲,就算叔孙侨如得到应有的惩罚(流放),那么**炽烈的宣夫人物色的下一个猎物又会是谁呢? “为了防止更多的人受害,还是牺牲乔如一个人算了!”大夫们就拿这种不靠谱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夫人何罪?要怪就怪宣公去世太早吧!” 私情的公开和大夫们的放任使得他们不再顾忌任何危险和颜面,两人不久便开始像夫妻一样手拉着手、公然出双入对。 后来,叔孙侨如的兄弟叔孙豹因为厌恶兄长的丑恶行为,又担心灾难不期而至,于是逃到齐国去了。 随着势力进一步增大,叔孙侨如的野心也与日俱增;他嘲笑季文子的秃头却嫉妒他的地位;对于形象英武却地位低下的孟献子,他就有了相反的嘲笑和嫉妒的理由。 鲁成公一天天长大,两人的压力也一天天增加。他们从鲁成公的眼睛里看到了与日俱增的厌恶和憎恨。君主总有羽翼丰满、大权在握之时,那便是他们末日来临的时刻;而大夫们也都盼望着叔孙侨如倒霉的那一天快点到来。 两人于是开始密谋,准备尽快清除季文子和孟献子,以使叔孙侨如能够独掌大权。两人甚至开始谋划,鲁成公一旦发难,两人就将废了成公,立宣姜的小儿子公子偃为君。 话题重新回到践行宴会上。 鲁成公心中恼火:“如果季氏、孟氏的忠诚都可以称之为‘侮辱’的话,那叔孙的行为又算是什么呢?难道效忠国母的奸夫才能算作‘忠诚’吗?” 但他还不敢当母亲面说出这种话,只是说道:“现在晋楚战事正紧,等寡人回来,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穆姜那任性狂妄的脾气突然爆发出来,她指着堂下迈着小步匆匆走过的公子偃和另一位公子说:“如果你不照我的吩咐去做,他俩都可以成为鲁侯!” 由于这句话说得过于疯狂,鲁成公认为不过是母亲的醉话而已,觉得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奸夫废黜自己的儿子。 但是他又不得不加以提防,作为对母亲的回应,他把宫廷卫队的指挥权交给仲孙蔑,并等仲孙蔑布置好防卫工作之后才与季文子率军出征。鄢陵大战爆发时,鲁军刚刚到达边境的坏馈城;鲁成公在半路上收到战争结束的消息就下令回师了。 七月,晋、齐、鲁、宋、卫五国诸侯齐聚沙随,谋划伐郑事宜。 当时郤犨为新军将,并且主管东方诸侯的外交事务。叔孙侨如给他送去一份厚礼,并诬陷鲁成公,说他迟迟不肯出师是因为他对晋国怀有贰心,并准备在战事结束后投靠胜利者。 郤犨欣然收下贿赂,转而向晋厉公报告了情况。晋厉公本来就对鲁国人的拖拖拉拉感到不满,现在又爆出这个内幕,他就命令鲁成公不得出席会议。 七月底,鲁成公与诸侯率师伐郑。大军将要出发时,穆姜再次要求鲁成公驱逐季氏和孟氏,而鲁成公还是像上次一样布置好防卫工作后才离开。 这次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报复行动,晋国只派出半个下军,诸侯们派出的军队并不是很多。晋、齐、宋、卫联军驻扎在郑国西部,而鲁军进入郑国东南边境时就不肯继续前进了,因为他们害怕经过郑国南郊时遭到袭击。 当时叔孙豹正在齐**中,公孙婴齐派人去见叔孙豹,请他说服晋人派兵护送鲁军(就像保护一支娘娘队伍似的)过境;并说晋军一日不到,自己就一日饿着肚子等下去。这个懦弱的举动虽然会遭到诸侯们的耻笑,但总比出师未捷身先死要好。 叔孙豹热情洋溢地接待了祖国的使者,他得知情况后立即驱车载着鲁使去见晋人。叔孙豹在路上询问了国内发生的一些事情,然后感叹道:“公孙大夫真是用心良苦啊!他这是在为召我回国做准备哩!我可不能让他饿坏了。” 栾书得知情况咂咂嘴,然后派出一支两千人的军队去护送鲁军过境。当晋军到达鲁军营地时,时间已经过了四天。公孙婴齐已经饿得腰弯背弓、两眼发花;他为晋**官准备好了宴席,等对方吃完自己才开始用餐。 鲁军过郑后,联军重新集结。智罃率领联军首先入侵陈国(因为他没有参加鄢陵之战,所以晋厉公给了他一个立功的机会),大肆劫掠一番后又入侵蔡国。最后联军来到郑郊,打算耀武扬威一番之后便各自回国。 郑人坚守不出,诸侯们便放松警惕。各军扎营时只是挖了一道连条狗都藏不住的浅沟作为界限,也不设岗哨。齐、宋、卫三军营地相接,晋、鲁则驻扎在另一面。 联军的狂妄激怒了郑人,敌人的懈怠又助长了郑人的战斗**。要知道,郑国从来就不缺乏优秀的将领和尚武精神啊!但是,郑人不想刺激晋人,就把袭击目标定为另外三**队。 七月二十四日夜,天气闷热无风。知了有气无力地哼着,鸣蟾兴高采烈地和着,营地里鼾声如雷,篝火也显得昏昏欲睡,很多士兵都打着赤膊睡在帐外。 新郑南门悄悄开启,一支穿着各**服的“杂牌军”在公子喜的带领下溜出城外,他们从三军交界之处分别潜入敌营并同时发起攻击。士兵们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却发现白天还在一起谈笑闲聊的“友军”,此刻竟然发疯似的杀害他们。 士兵们来不及多想便抓起武器奋起反击;而那些偷袭者也不敢恋战,纷纷逃回“自己”营中去了。受害者就乱哄哄追杀过去。 而正当他们要跨过营界时,却看到对面的盟军也冲过来追杀自己的“战友”了,结果三个军营就爆发了一场大混战。 第三百八十九章 叔孙侨如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将领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火并,所以就干脆加入火并。而那些挑起内讧的郑国人则趁乱逃跑了。当智罃率领一支晋军赶到并制止他们莫名其妙的发疯行为时,已经有差不多十分之一的军队被盟友消灭了。 郤犨又收到叔孙侨如的一封信,信中说:“鲁国有季孙、孟孙,就像晋国有栾氏、范氏一样,政令都要经过他们之手才可以发布。现在两人密谋道:‘晋政多门,不可从也。’他们认为晋国利出多孔,大夫贪得无厌又反复无常,因此感到无所适从。所以两人宁可侍奉齐、楚,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苦成叔(郤犨)现在掌管东方诸侯,如果此时鲁国背叛盟主,责任就会落到您一人身上!而我真切地希望能够侍奉您和盟主,所以请扣留季孙行父,我趁机杀掉仲孙蔑;如果您不采取行动,他们回国后必然会背叛晋国。一旦取得成功,鲁国将专心侍奉盟主,小国们也不会有贰心。” 此时晋军和鲁军仍驻扎在一起。九月,晋人扣押季文子,罪名是教唆君主投靠楚国。 远在鲁国的叔孙集团已经暗中弹冠相庆了,他们只等鲁成公回国便发动政变,杀死孟献子,废掉鲁成公,立公子偃为君。 但是鲁成公在公孙婴齐的建议下没有进入曲阜,而是把军队扎在郓城——一方面等待晋国的消息,另一方面作为对孟献子的支援。重兵在侧使得叔孙侨如的美梦成为泡影,他不敢妄动,只得在焦虑不安中等待转机。 公孙婴齐作为鲁成公特使紧急来到晋国,他的使命是说服晋人释放季文子;但是郤犨却想说服对方做相反的事情。 郤犨说:“如果可以去除季孙行父和仲孙蔑,我就替您向鲁侯请求上卿地位。” 公孙婴齐说:“于公,我是鲁国大夫和使臣;于私,则是夫子的内兄,所以我的话你不可不听。叔孙侨如是个什么货色你很清楚,于前廷是个乱臣,于后宫是个奸夫——他以乱臣和奸夫的双重身份危害鲁国。 “当初,通奸只是他个人的事,现在却要鲁国的宗庙社稷为之出代价!他跟你所说的所谓‘投靠齐、楚’之类的话,其实都是谎言。古话说:‘轻诺必寡信’,何况是假话呢? “你也知道齐、鲁之间的关系——齐人是恨鲁国不亡的;齐国那么近而楚国又那么遥远(使者往来一次都要几个月),鲁人还能指望楚国做什么呢? “所以天下诸侯没有谁比鲁国更殷勤地侍奉盟主的了;难道侨如执政就会比现在做得更好吗?如果去除二卿,就是抛弃鲁国获罪寡君。二卿早上被杀,鲁国晚上就会灭亡。 “到那时就算盟主需要役力,又到哪里去寻找鲁国人呢?鲁国在你手中灭亡,夫子!你的罪就大了!为一人而弃一国是否值得,请你慎重考虑!” 公孙婴齐终于使对方那顽固的脑袋开了窍,但是郤犨又说:“季孙是我的建议寡君下令扣押的,现在没有恰当的理由说服寡君,恐怕还是不能放。” 公孙婴齐笑道:“我当然会带来充足的‘礼’由!”说完从袍袖里拿出一份礼单。 郤犨接过来看了看道:“啊?!这些‘礼’由足够充分了!我代您向鲁侯请求封邑吧!” 公孙婴齐说:“我在鲁国不过是个平常的官吏,怎么敢依仗大国要求赏赐呢?如果您能够使我不辱使命,对我的奖赏就足够多了,我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呢?” 郤犨向栾书上报,栾书请士燮过来商议,士燮说:“季孙辅佐两代君侯,妾不穿丝绸,马不食粟米,可谓忠诚之至。听信谗言抛弃忠良,诸侯们会怎么想?那不是鼓励奸佞臣子争相作乱吗?子叔婴齐为国谋划没有贰心,行大事不顾自身,如果拒绝他的请求就是抛弃善人助长邪恶,您仔细考虑一下吧!” 不久,晋人释放季文子,这个消息对叔孙侨如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清楚所有的计划都已然破产,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他推开穆姜,撤除鼓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最后他终于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他穿着丧服,只身来到郓城向鲁成公请罪。 叔孙侨如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说道:“臣犯有大罪,一切服从有司惩罚,绝没有一丝怨言。但是如果君侯念及叔孙氏先人对国家的功勋,就请保留氏族对先人的祭祀吧!” 鲁成公长出一口恶气,他终于在与叔孙侨如的艰难斗争中取得了胜利。鲁成公带着叔孙侨如进入都城,命令他交出族甲并回到家中等待君命。 大夫们很愿意看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恶棍被五马分尸。但是那时另立新君的阴谋还没有泄露,因此公孙婴齐说:“侨如的罪行不及叔牙,放逐即可。” 最终,叔孙侨如被允许带着一半家产自动流亡,宣姜则被软禁起来。鲁成公率大夫们在宗庙中进行盟誓,盟书上写道:“不要向叔孙侨如一样欲废国常,荡覆公室!” 叔孙侨如逃到齐国,叔孙豹很高兴看到兄长被驱逐却逃过一死,然后他就收拾行装以等待鲁成公的召唤。 叔孙侨如把自己最美丽聪慧的女儿献给齐灵公,这个女孩得到齐侯的万般宠爱。后来她生下一个儿子,就是齐国的“中衰之君”齐景公。叔孙侨如危害鲁国未果,又把基因传给齐景公来糟蹋齐国了。 叔孙侨如深得各年龄段“未亡人”的青睐,齐灵公的母亲顷夫人对他一见钟情。她叮嘱儿子一定要对叔孙侨如委以重任,齐灵公就使他位列高、国之间。叔孙侨如受宠若惊,他不但坚决推辞,而且准备离开齐国。 顷夫人自言自语道:“赔上儿子都留不住你,看来还得老娘亲自出马!”于是她就和叔孙侨如搞到一起去了,这层关系使得乔如与齐国公室亲上加亲。 不久,鲁成公派使者召叔孙豹回国,叔孙豹厌恶兄长恶习不改,没有向他辞行就回国了。 十二月,侨如集团篡位的阴谋东窗事发,公子偃引颈就戮。 叔孙侨如与顷夫人之间的丑闻不久也暴露出来,不过齐灵公却显得满不在乎;他有时还从母亲嘴里套出两人之间的一些小秘密,转而在酒场上嬉皮笑脸地调侃叔孙侨如。 叔孙侨如深感不安,他深知齐灵公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而且自己既然在犯罪后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就可能在无罪时遭受无妄之灾。 他不敢继续留在这个充满危险的环境中,于是逃离齐国来到卫国。后来他在卫国的地位又与在鲁、齐时相当。如此看来,抛开个人魅力不谈,叔孙侨如应该是个非常有才能的人物。 第三百九十一章 栾书弑厉公(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鄢陵之战中,栾书的权威受到了郤至强有力的挑战。在战后的庆功会上,晋厉公又把郤至列为第一功臣。而郤至也毫不谦让,竟然用上卿的口吻大言不惭地发表了一篇即兴感言。这篇发言视在场诸卿于无物,强烈地刺激了栾书那颗睚眦必报的凶残之心。 晋国目前的情况是,八位卿士中有三位由郤氏担任;晋**队郤氏掌控了八分之三;任何氏族都无力与之对抗,任何氏族都不愿与之对抗。 但是郤氏也并非坚不可摧,郤氏的软肋就在郤至身上。郤至虽然头脑精明,却没什么城府;他喜欢自我吹嘘,又喜欢贬低他人,由此得罪了不少人。 鉴于以上情况,栾书决定从郤至入手,通过搞臭郤至来搞垮郤氏。郤至在八卿中地位最低,却最得晋厉公宠信;栾书就用巧妙的手段把郤至获得巨大荣耀之时转化为郤氏遭受巨大灾难的开始。 子反的弟弟王子茷在鄢陵之战中被晋国人俘虏,他被关押在新田城内的一个大车库里。王子茷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他既不能忍受难熬的囚犯生活,也不愿意被交换回楚国(因为他的靠山子反已经倒了)。 栾书了解到上述情况,便从他那里找到了切入点。栾书派家臣程滑对他说:“当年王子侧灭屈巫一族的事件,你也参加了吧?听说你还特别积极,杀了不少无辜者。屈巫在寡君面前可是大红大紫的人物,他已经向寡君对你发出严厉的控诉,并日夜痛哭,请求寡君将你本人赐予他。他将用你的鲜血祭奠被你残害族人的亡灵。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人在受到巨大刺激的时候思维就会断路,也最容易失去判断力。王子茷先是瘫倒在地,不自觉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好像在展示一种行为艺术一样。过了良久他才爬起来膝行到程滑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哭喊道:“夫子救我!不要把我交给屈巫!夫子快救我!” 程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替这位不成体统的王子大人感到难为情,于是蹲下来示意他不要太过激动,然后压低声音说:“公子不立功,夫子大人也救不了你啊!” 王子茷的智商突然上线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说:“哦,夫子叫我立功,我当然要立功!” 程滑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王子茷频频点头。程滑满意地离开,王子茷便一个人坐下来冥思苦想:“那位神秘的‘夫子大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如此憎恨郤至呢?” 不久,晋厉公传唤被俘的楚国高级贵族,王子茷是第一个。王子茷请厉公屏去左右之后,透露了一个惊人的内幕。 王子茷说,鄢陵之战本来就是王子侧与郤至共同策划的!原来,两人都不满于在国内的现状。子反想通过胜利彻底搞垮子重,郤至则想利用失败干掉晋厉公另立孙周为君。郤至曾经在信中说:“寡君一直宠幸那些顽劣子弟,他们如此飞扬跋扈,以至于连世卿都不放在眼里了!这些恶棍奸贼终有一天会危害社稷,不如趁早连根铲除!此次晋国出师只有三军(中军、上军的全部及下军、新军的一半),只要楚军在援军到来之前压迫晋军,我将全力怂恿寡君出战,而晋军兵力不足,必然战败!如此你我各得其志,皆大欢喜。” 晋厉公又惊又怒,他破例取消了原定于当晚举行宫廷宴会;那些被邀请来的男男女女已经到场,但是又被他赶出去了。 晋厉公立即召来栾书,向他复述了王子茷的话,并征求他的看法。 栾书说:“恐怕真是这样吧!郤至做事一向拖拖拉拉,战时为什么却催促行军急于求战?他在作战时三次见楚子如见君,他能够俘获郑伯却故意将他放走;这都不是对待敌人的做法。。 “更有甚者,他竟然冒着被治罪的危险,擅自接纳楚国使者。如果不是齐军及时赶到,晋国必败无疑!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楚公子也可能会为得到赦免而乱编一气,所以他的话也不可全信。至于如何验证真假,您为什么不派郤至去向王室献俘,然后暗中监视他,看他是否与孙周有接触呢?” 晋厉公频频点头,他觉得栾书解决了一个大心结,心情顿时大好;他便传令重新开宴,又把刚刚被赶走的客人们重新叫回来了。 不久,郤至奉命率领着一支庞大的使团来到成周,晋厉公的探子也一路如影随形而来。 郤至向周简王敬献楚国战俘和战利品,又请求王室派出军队参与伐郑行动。郤至完成使命后没有立即返程,而是在成周招摇过市,大肆结交王室公卿,搞得城市里鸡飞狗跳、大夫们不得安宁。 郤至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借助王室重臣的影响力取得中军将的位置。为此,他在拜访大夫们时除了赠送大量财物外,还大言不惭地吹捧自己的“伟大功勋”。 这天,单襄公正在家中装病以躲避郤至,召桓公急匆匆冲进来说:“快让我躲起来!郤至又要去我家啦!” 单襄公说:“我要知道他今天去你家,我就明天装病了。” 召桓公说:“你要明天装病,他今天就来了。我前些日听到王叔陈生夸耀他,还以为他是个有德行的人呢!可是等见了才发现他就是个‘嗜欲深者天机浅’的家伙。 “他说鄢陵之战的胜利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啊!他当时所讲的敌军具有六个缺陷只是表面现象,是别人能看得见的。他说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晋国还具有五个必胜条件——我就不重复那些废话了,而他当时之所以没提出来,是因为怕别人‘理解不了’!而如果在那种有利条件下还不想作战,那就不是人啦! “他还夸耀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多么勇敢,对楚子多么尊敬,对郑伯多么仁慈;象他这样的人如果做到晋国上卿,恐怕连楚、越都会来晋国朝见了!他还列举了先轸、荀林父、栾书从低位直跃上卿的例子,希望我能支持他。我真拿他没办法!那么对这个人您是怎么看的呢?” 单襄公说:“这就叫‘刀架在脖子上还不知道死活’!人追求高位本来无可厚非,就像荀伯、栾伯一样,明道守礼被万民称誉,自然会扶摇直上。 “最危险的方法就是使用夸耀、抬高自己,贬低、压制别人的手段,因为这是最遭人憎恨的。所以谚语说:‘兽恶其网,民恶其上’,《尚书》说:‘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 “温季位列七人之下,却企图一举超越他人成为其上,怎能不招来他人的怨恨?仇恨是祸乱的根源,大祸已经像上台阶那样一级、一级地迫近了!《夏书》说:‘怨岂在明?不见是图’,看不见的祸患尚且要防微杜渐,何况明目张胆地招来怨恨呢!至于王叔陈生,他和温季不过是相互勾结利用,如果季子被杀,王叔也不免于难。” 第三百九十二章 栾书弑厉公(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成周拥有着晋国的“第二公室”。第二公室的原领袖是晋文公的孙子公孙捷,公孙捷去世后,他的儿子孙周继承了父亲的地位。 孙周当时只有十三岁,是王孙越的内弟子。栾书与王孙越私交不错,郤至出使东周后,他便派密使去见王孙越,并交给他一封密信。 王孙越于是按照信中的请求对孙周说:“大国使者来访,你不可不与他相见;以后你无论留在成周还是返回晋国,对你都是有益处的。” 就这样,孙周拜会了郤至,郤至也进行了回访,两人的举动都被晋厉公的探子们洞悉无遗。 晋厉公得到消息马上把栾书召来,栾书到来时晋厉公正在房间里快步踱来踱去,显得十分焦躁。晋厉公说:“消息已经查实了,郤至确实与孙周勾勾搭搭。为了清除祸根,寡人打算刺杀孙周,以断绝不臣之徒的邪念野心!” 栾书含着的一口水全都喷了出来,他急忙摇手道:“孙周无罪,罪在他人;惩罚有罪之人即可,您身为华夏盟主,千万不要给诸侯留下话柄!” 郤至在成周的放浪言行在国内招致骂声一片,由于郤至无意中把厉公也列为“理解不了”五个必胜条件的人,晋厉公的反应相当激烈。就算郤至没有在私下里会晤孙周,晋厉公也不再宠信他了。 郤氏的仇人还有胥童、夷阳五、长鱼矫等人。胥氏与郤氏的恩恩怨怨在前面已经介绍过了,而夷阳五、长鱼矫只不过是晋厉公的亲随、玩伴,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什么政治地位。 当年郤錡看上夷阳五的一块田产,那块土地是夷阳五花大价钱搞到手的。郤錡想要把它买下来,但是夷阳五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同类土地十倍的价钱。郤錡一怒之下就怂恿原地主控告夷阳五,当时的司法官是郤至,他自然而然地把土地判给了原主,夷阳五则落得个地、财两空。后来郤錡就用平价把土地买回过了(为了感谢原地主的配合)。 郤犨也对长鱼矫干过同样的事,而且他做得更直接、更过分。原来他用正常手段无法取得长鱼矫的田产后,便用花言巧语骗得晋厉公的同意,在当地修条路。郤犨擅自改变了设计图,结果那条路就从长鱼矫土地的中间穿过去了。 长鱼矫大怒,他立即带人赶来阻挠施工。郤犨早有准备,他就把长鱼矫套上枷锁,与父母、老婆塞进同一辆由垃圾车改装的囚车里游大街,又安排人对着他们泼泔水、扔菜叶,使他们受尽羞辱。 而如今,那三位仇家都成了晋厉公身边的大红人。 晋厉公浸淫在极尽奢华放荡的生活之中,经常干出离经叛道的事。他除了破天荒地把土地赏赐给女人以外,还在举行宴会时还先与女人碰杯,狩猎时先准许女人射箭。他喜欢各种各样戎狄的音乐,就是不喜欢周代古乐——郑国的例外,因为郑声比较放荡。 他经常穿戴着夷狄服饰,带领一群身穿同样服装或者什么也不穿的醉醺醺的男男女女,在乱七八糟的蛮族音乐伴随下群魔乱舞,彻夜不息。整个都城默默忍受着巨大的噪音和君主的骄横行为。 最感痛心和恐惧的仍然是士燮。巨大的压力使得这位并不是很老的人一夜之间须发皆白。自从鄢陵返回之后,他就称病不朝;晋厉公一次也没有去看望他——他乐见士燮不在自己耳边呱噪。 士燮把重要的族人和家臣召集到宗庙中说:“晋国君主凶暴,臣子奸佞,国家又战胜强敌;外患消失了,内乱必然兴起。虽然先父武子教导我要明哲保身、不要过于直率,但是我如果继续保持缄默,那么我和我痛恨的奸佞之人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我必须以身犯险,才对君侯说了那番话。但是我知道,从那时开始,君侯对我的憎恶不亚于对栾、郤的憎恶。 “大祸就要降临啦!灾难一定会从毁灭地位最高的人开始,而且一旦降临就会很快蔓延开来,并且很难停止。就让范氏远离灾祸吧!爱我的人都要向上天和鬼神祈祷,祈祷我快些死亡!只有我死了,范氏才可以幸免于难。” 在场的人无不伤心落泪,他们实在不理解:一个天下最强大国家的亚卿、一个道德品行可以和历史上任何伟大人物相媲美的人、在这段晋国历史最为“安定繁荣”的时期里,为什么既不能生,又不能死? 士燮不能忍受现场的悲伤气氛,就让大家退出去了。他留下自己的儿子士匄说:“我年轻时与你现在一样,冲动、不谦退、好显示自己,为此你祖父曾狠狠责打了我一顿。我的这种习性在君主贤明、上下同心时尚且不可有,何况在黑暗的暴君时代呢? “先君灵公的性情虽然暴虐,可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做的也都是孩子事;现在的君主已经是成年人,而且经历了数次大战。灵公时期大臣们忠诚而团结,现在却奸臣遍地、各怀鬼胎;灵公身边只有一些优伶弄臣,他也不过只想着吃喝玩乐,现在君主身边则是一群有势力的堕落子弟,而且君侯已经打算用他们来清除和替换我们这些世卿大夫,而且已经开始这样做了! “所以,匄啊!我死了以后,你要拒绝继承卿位,离开新田,不要在乎地位有多低下。中行桓子、郤成子(荀林父和郤缺)不也是从乡野里兴起的吗?只要你恪守周礼,还怕没有光耀祖先的那天吗?” 士匄不禁失声痛哭,之后他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么灾难到什么地步可以停止呢?” 士燮说:“风遇山则止,这座山会是谁呢?或许是栾氏吧?也可能是新君。”他说完就关闭家门,自断饮食,平静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第三百九十三章 栾书弑厉公(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成公十七年(BC574)春,王正月,郑公子騑率军入侵晋国,劫掠了大批人口财产,以报复去年联军对郑国的入侵;卫国受晋国指使对郑国进行了反报复。 对郑国的报复刚刚开始,晋厉公随后在柯陵(许昌南)召集盟会,准备纠集王室和诸侯的军队讨伐郑国,直到把郑国人打服为止。 郑成公得到消息就把太子送到楚国充当人质,以换取楚国的支援。不久,楚王子成率三千楚军进驻新郑,帮助郑人抵御外敌。五月,柯陵之盟闭幕,华夏联军随后对郑国展开大规模入侵行动。 六月九日,诸侯军队还在郑国时,士燮却在家中吐出最后一口气,带着对社稷,对家族命运的无限忧虑和无可奈何之心溘然而逝。按照士燮生前的指示,他的葬仪低调而简单,但是噩耗传出后,整个都城都陷入了无限的悲痛之中。 士燮的预言已经传遍晋国,所以晋人不仅为士燮、也为自己、为国家即将到来的巨大灾难而伤心痛哭。 没有任何官方命令,人们就自动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商铺、酒肆、浴室都关门谢客了。晋人换上最简朴的衣服,路人们面无表情缓缓而行,就像走在一座僵尸出没的城市里似的。 由于前来吊唁的人太过拥挤,家臣们不得不紧闭家门,族甲们也登上院墙,就像守卫一座被敌人进攻的建筑物似的。士匄请求各个家族只派出少量代表进入,其他人就在外面等消息好了。 噩耗传到柯陵,晋厉公高兴得挥舞着双臂、都要飞起来了!他蹦蹦跳跳地窜进胥童的营帐,向他宣布了这一重大喜讯,并声称要举行一次盛大的鼓乐晚宴来悼念士燮。 然后,晋厉公对胥童说:“寡人本来是不喜欢范叔的,现在想法变了——还是范叔体谅寡人。是不是?胥爱卿?” 他看着胥童一脸茫然的样子,接着说:“范叔既然死了,你就续他为卿吧!” 胥童立即伏倒在地上,双手直伸,颤抖地说:“臣的才能不足,恐怕要玷污君侯的信任。况且士匄还在,臣不敢领命!” 晋厉公说:“范燮那个胆小鬼才是有辱卿位那!既然他不配,他的儿子就更不配了。”然后他俯下身,带着诡秘的笑容,逼视着胥童的双眼道:“栾伯身体好得很,你就不要等他的位置了!” 柯陵盟会之时,鲁成公与单襄公闲聊时说,他对郤犨参与陷害自己的那件事仍心有余悸,以至于他都不敢正眼看郤犨。 单襄公说:“郤氏恐怕马上就要灭亡了,您也不会再见到他了。驹伯(郤錡)盛气凌人,在晋侯面前也无所顾忌;苦成叔(郤犨)讲话绕来绕去,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温季(郤至)不论何时何地总是吹嘘自己。郤氏三卿五大夫,拥有半个晋国却不知功成身退的道理,一味地逼迫君主、压制朝臣、四处树敌,哪能不灭亡? “再说晋侯吧。晋侯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用咄咄逼人的目光死盯着别人的眼睛,好像要把对方脑浆吸出来似的。他走路时眼睛从来都是望着远方,却不注意脚下;脚抬得相当高,却与手眼失去协调。一个连自己身体都不会控制的人,怎么去统治一个大国呢?恐怕你我很快也见不到他了。 “再有就是齐国大夫国佐,他自恃上卿的地位和先君的宠信、身处昏乱的公室却只喜欢讲实话和真话,从不知道闭嘴,也从不讳忌他人,他恐怕也会遭遇祸患。” 联军见新郑防守严密,便在四周劫掠一番,然后就各自回国了。 返回新郑后,晋厉公首先装模作样地吊唁了士燮,然后就迫不及待地继续过他那堕落的生活。十二月的某一天,一个小小的突发事件竟然成为一场大动乱的导火索。 当天早晨,晋厉公领着一支娘娘队伍到郊外狩猎。武装奴隶在前面开道,他们一边高声骂街一边“啪、啪”地挥鞭子;后面是君主和同伴们的战车,女人穿着和男子一样的戎服;之后跟着大量的士兵和乐队,辎重车走在尾端。所到之处上鸡飞狗跳,人们躲得远远的,就好像是在躲避强盗山贼。 到达既定地点后,士兵们用网绳围起来一片区域,狩猎者们便大呼小叫着驰入猎场。郤至发动战车,很快就猎杀了一只野猪。正当他准备把猎物装上战车时,厉公的一个特别受宠的小太监却从横道里冲出来把它抢走了。 郤至失宠在当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那个太监才有胆量抢劫他的战利品;要知道,太监们历来都用狗眼看人——如果不干欺下媚上的事,那就算不上称职的太监。 郤至张弓搭箭对他叫道:“马上给我放下!你个死太监神气什么!” 太监毫不理会,边走边操着公鸭嗓回敬道:“你还没个太监神气喱!” 郤至一箭就把刚刚还神气活现的小太监射死了。 晋厉公目睹了这一切,他大怒道:“季子欺余!”说罢愤然地把同车的人赶下去,独自驾驶战车驰入都城。结果人们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 当晚,小太监的尸体已经擦洗干净,平放在他的床上。他的伤口仍不时渗出半凝的血液,他双目微张,似有不甘;身材纤细迷人,却已冰冷僵硬。晋厉公侧卧在尸体旁边,抚摸它、舔它的伤口、抱着它,整整哭了一夜。这个“恋尸癖”度过漫长痛苦难熬的一夜,终于下决心除掉三郤。 第三百九十四章 栾书弑厉公(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厉公加强了宫中守备,以防止三郤率先发难,然后他就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躲在寝宫不出来了。大臣们虽然见不到君主,却仍然坚守岗位,在各自的官署里处理公事。 三郤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于是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郤錡说:“托郤至的福,我们三个都受到君侯的憎恨啦!君侯既然能干出恋尸那么恶心的事,再犯下任何罪行也都不足为奇了。依我之见,我们不如抢先发难,即使不能置州蒲于死地,也会给他造成极大的损害。” 郤犨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而是向往常一样说了一大堆废话。 郤至或许是过于自信,或许无法舍弃自己的地位和财富,他此时却仍用冠冕堂皇的话来安慰大家:“人所以能立足于世,依靠的不是家世和地位,而是信、智、勇。信不叛君、智不害民、勇不做乱。失去这三条,谁会和我们站在一起? “如果我们有罪,早就被杀了;如果君主残杀无辜大臣,必将失去人心。他想稳坐君位还可能吗?我们还是等待君命吧!郤氏享有君主赏赐的俸禄才成为大家族,现在又聚党作乱,罪行就大了!” 三郤于是决定再等等,根据晋厉公的举动再做反应。 在另一面,晋厉公和党羽们却在紧锣密鼓地策划着除掉各大家族。 胥童说:“一定要以三郤开始着手,郤氏族大而树敌众多;去除大敌可以减轻公室的逼迫,而且易于成功。” 厉公说:“可是郤氏没有犯什么可以灭族的罪行啊!” 胥童说:“当一个家族势焰冲天,民愤太大时,有没有罪已经不重要了。” 二十六日清晨,晋厉公仍旧没有上朝,官员们各自进入官署之后,晋厉公便决定对三郤下手。晋厉公为此准备调集了八百宫甲,但是长鱼矫却说:“三郤不过匹夫而已,有我一人足矣!” 长鱼矫是个著名的勇士,又对三郤恨之入骨;他不想错过复仇的机会,更不想被别人分享功劳。厉公很赞赏他的勇气,又派了另外一个叫清费魋的卫士来配合他的行动。 当时郤至主管国家司法,他正在官署中和郤犨、郤錡讨论一个案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嘈杂声。三人出门一看,见长鱼矫和清费魋互相扯着兵器和衣领,涨红着脸、正争吵不休。 清费魋转眼瞥见三郤,张口叫道:“郤大夫正好在此,咱们就请他评评理!” 长鱼矫说:“好啊!你就等着好看吧!”两人便互相松开来到三郤面前。 三郤完全没有意识到死亡就在眼前,他们转身进入房间,准备听听两人的热闹。长鱼矫见三人都坐下来,突然抽戟、以极快的速度刺死了郤錡和郤犨——两人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站起身来就气绝身亡。 郤至离得较远,他大叫一声蹿起来破门而出。长鱼矫提着戈紧追不舍,郤至跳上一辆马车,长鱼矫将戟用力投掷而出,正好刺中他的后心,将他杀死在车中。掌握着半个晋国权力的三郤就在片刻命丧黄泉! 长鱼矫驾着战车,拖着三具血淋淋的尸体回来复命。血迹从案发现场穿过广场一直拖到厉公面前,三个人的死相都呈现出非常悲惨的样子(因为被拖了很长一段距离),晋厉公乍见三卿的尸体一时间竟然感到不知所措,他喃喃自语道,他需要一点时间来认清现状。 在长鱼矫追杀郤至的时候,栾书和中行偃听到声音跑出来了。他们撞见了匆匆而过的清费魋,中行偃大声喝止他。清费魋脚下不停,对着二人叫道:“我奉君命抓捕三郤,夫子请回避!” 栾书拉着中行偃的衣袖说:“范文子(士燮)的预言应验了!我等快走!免得遭难!” 两人一溜小跑穿过广场,快要到达宫门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高喊:“君侯有令,拦住他们!” 驻守宫门的卫士立即抽出武器将二卿截住。两人回头一望,见胥童带着一队甲士飞奔而来。中行偃正准备发怒,但是栾书及时制止了他,并低声对他说:“想活命就听他们的,一切等见到君侯再说!” 经历过无数次狂风巨浪却毫发无伤的栾书,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栽在几个只会蛮干的革命小将手里。甲士们押着两人来到晋厉公面前,两人当看到三郤的尸体时,都显出解恨、茫然、恐怖等多种情绪交织起来的复杂表情。 胥童拘捕两人的行动并不在计划之内,他只是临时起意,因此晋厉公见到二人时显得既意外又惊讶。 在场的人沉默良久,长鱼矫忽然说:“事已至此,君侯如果不杀胥童的话,就请杀掉这两个人吧!” 晋厉公当然不会杀胥童,但是他也没有杀死二卿的打算,他犹犹豫豫地说:“今天已经杀了三个卿,寡人不忍再多杀了!” 这句话歧义太多,逻辑表达问题很大。栾、中行很自然地把它理解成:“今天杀的卿太多了,这两位留到以后再说吧!” 这种理解无论是否符合晋厉公的本意,都极大地刺激了两人;而且比当处宣布处决更令他们毛骨悚然——他们就像市场上待宰的牲畜一样,明知必死却不知何时会死,那将是何等的煎熬!! 长鱼矫说:“他们会忍心弑君的!臣听说百姓之乱称为‘奸’,大臣为乱称为‘宄’;对待奸用德(先教后杀,因为百姓不懂法),对待宄用刑(不教而杀,因为大夫知礼懂法,无需再教)。对百姓不施恩惠就行杀戮不能称为德,大臣逼君不能讨伐不能称为刑。德行不立,奸宄并至。臣不忍看到两人危害公室的那一天,所以请求流亡!” 晋厉公还是迟疑不决,长鱼矫就跺跺脚、扔下武器逃到狄国去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栾书弑厉公(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厉公亲自为两人解开绑绳说:“寡人只是讨伐郤氏。正像你们看到的,他们已经伏法了。两位大夫受惊了,请各复原位吧!” 两人再拜稽首说:“国君讨伐罪臣,而赦免我们,这是莫大的恩宠。我们就算死了,也不敢忘记您的恩德。” 释放两人之后,晋厉公无意中又看了看郤至的尸体。他不禁眼眶湿润、百感交集;他头脑中灵光一闪,随口吩咐到:“把它清洗干净,放到寡人床上去。” 栾书和中行偃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两人浑身战栗、神情恍惚,在不能自已的状态下回到家中。 栾书一向自恃精明,自认为可以掌控任何局面,身处任何危险都逢凶化吉;此时却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原来权力斗争竟然可以毫无规则可言啊!原来世卿的生死只在君主一念之间啊!原来卿士的性命比奴隶还低贱啊!一群毛头小子都可以犯下毁灭公室的罪行;只讲计谋、只玩弄手段是多么可笑啊! 对三郤势力的大清洗马上开始了。大批甲士包围了三郤与其党羽的府宅,五位郤氏大夫和氏族的重要人物都被就地处决;不甘心束手就擒的人就进行激烈反抗,有些人拼命突围得以逃生。 抵抗行为激起了更加残酷的杀戮,喜欢趁火打劫和公报私仇的人也借机发难,他们打着讨逆的旗号给自己的仇家安上乱臣的罪名而大肆屠杀,有些暴徒在杀完人后也被他人以同样的方式干掉了。 一时间新田好像变成了被敌人占领的城市似的:各家大门紧闭,人人惴惴不安,街道上到处是尸体,不时地有成群的甲士跑来跑去,不时地有人被追上或拖出来杀掉,惨呼声不绝于耳。 尸体长时间无人收敛,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和恐怖的死亡气息。到了夜间,城里一片黑暗,只有阴风低低呜咽掠过;这座华夏最繁华的城市竟然变成一座鬼城。 后来,比死亡还要恐怖的事终于发生了。开始时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在深夜里溜出来偷窃死难者的遗物,借着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跪在尸体旁边,匍匐着身子,双手在尸体上摸来摸去,那情形就像小鬼正在吸食死人脑浆或者吃人肉似的。 后来就有善良的人自发组成了收尸队,他们也是在夜间工作。这些人举着火把,披着斗篷,蒙着口鼻,沉默不语地把尸体搬上车拉走,就象死神正在收集战利品似的。 栾书、中行偃把自己装扮成厉公最忠实的拥护者,不遗余力地充当起马前卒。他们谢绝任何赏赐,却把“忠诚”挂在嘴边,并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忠诚;这使得厉公感到更加愧对他们了。 郤犨家族虽然灭亡,但是他妻子和两个儿子却逃过一死。前面说过,郤犨的妻子姬氏是公孙婴齐同母异父的妹妹。对于晋国人来说,公孙婴齐是最受欢迎的鲁国人;同时他也是能左右鲁国对晋政策的人。晋厉公便特别叮嘱要保护好母子三人,然后又派人通知鲁国人,要他们把三人接回鲁国。 姬氏的前夫施孝叔在黄河东岸迎接前妻回家。她望见从前的丈夫正在焦急之中翘首期盼时,一丝温暖涌上心头,对幸福的渴望又重新升起。 但是当施孝叔见到郤犨两个年幼的孩子时,他那强烈的憎恨和屈辱感便爆发出来。他作势拥抱前妻,却对随从们使了个颜色。 左右随从立即冲上去将两个孩子塞入麻袋,扎紧袋口,不顾母亲的挣扎哀求,将哭嚎不止的孩子沉入黄河。 施孝叔终于放开手,母亲擦干眼泪,决绝地割下一条袖子甩在施孝叔的脸上叫道:“懦夫!小人!禽兽!你从前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现在又不能容纳亡人的儿子,你还算什么男人!我的儿子们得到了暴君的赦免,结果却死在你的手里!我今生再也不会与你相见了!” 姜氏回到鲁国,她想去看望分别已久的哥哥公孙婴齐,却得知他已经在不久前去世了。原来三年前公孙婴齐曾梦见渡过洹水(安阳河),有人送给他一捧琼瑰(美玉制成的珠子),他接过来就把珠子吞下去了。 然后他就感到莫名的悲伤,不禁涕、泪、口水交加,但是那些液体又全部化为琼瑰似的晶体,他连忙兜起衣襟来接,结果很快就接满了。然后他又唱道:“济洹之水,赠我以琼瑰。归乎!归乎!琼瑰盈吾怀乎!” 公孙婴齐猛然惊醒,他现自己睡衣被褥已经被汗水浸透。由于古人死后口中才会含玉,公孙婴齐怀疑此梦将有大凶兆,所以没敢进行占卜。 从柯陵返回鲁国时,他又回忆起那件往事。十一月末的某一天,公孙婴齐说道:“当年我恐怕会遭遇厄运,所以没有占卜。现在我的随从那么多,多的就像梦里的琼瑰,如此看来倒是个大吉之梦。况且时间已经过了三年,如果是凶兆,应当早就应验了吧?” 说完他就进行占卜,结果仍是大凶,而他也在日暮时分暴毙身亡。 晋国的乱局逐渐平息下来。晋厉公已经忘了自己曾对栾书和中行偃造成过多么大威胁,他只是把那起事件当成一场误会;他以为自己与两人还保持着从前那种和谐的君臣关系,于是便完全恢复了常态,又开始过起奢靡无度的生活。 栾书、中行偃的想法却截然相反:未经审判而擅杀大臣的先例已经发生了,那么再发生一次也不为过;胥童与两人势同水火,必将兵戎相见,而晋厉公必须要选择站在哪一边;晋厉公选择之日,就是两人覆灭之时。 二卿认为防止动乱的方法就是发动一场更大的动乱,两人决定抢先发难。冬季之时,晋厉公出城到匠丽氏的园囿狩猎。 见虎出山,二卿便各自调集族甲,趁晋厉公在匠丽氏家中长夜宴饮时发动突袭,将他和他的党羽胥童、夷阳五等人一网打尽。夷阳五等小人物当场就被处死,晋厉公和胥童则被关押在一个秘密地点。 第三百九十六章栾书弑厉公(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二卿回到都城,向国人宣布这一重大喜讯。 两人满以为卿大夫和国人们会欢呼雀跃、蜂拥而至,对两人铲除了暴君和他的帮凶们表示祝贺;然后两人就可以在“人民的强烈要求下”处死厉公——如此两人便可以摆脱叛国弑君的罪名。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只有两人的党羽和族人笑容僵硬地来到街道上迎接他们,而都城里却呈现出死一般的沉寂;国人闭门不出,所有人都害怕刚刚恢复的平静生活再次遭遇血雨腥风。 这就像举行一场盛大的演出,入场观看的只有实现安排的托儿,真正的观众却一个都没有。 两人心有不甘,决定把重要人物拉进共同犯罪的计划,这样国人大众就会站到他们一边了。 中行偃认为士匄无疑是最痛恨厉公的,所以他首先去游说士匄,企图说服他和两人共同分享推翻暴君的荣誉和享战利品。但是士匄看穿了他们的伎俩,表示重孝在身,不便露面。 中行偃悻悻而出,转身去游说堂兄智罃;而智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家人都不知道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最后只剩韩厥了,栾书决定亲自去拜访他。韩厥则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当年我寄养在赵孟家中,庄姬诬陷赵氏,而我能违抗君命,没有调集族甲进攻赵氏。以上都是夫子所知道的。古人说:‘杀老牛莫之敢尸(不敢替人屠宰老牛)’,何况是一国之君呢?你们不能侍奉君主,也犯不上劝我操刀。” 拉拢大臣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二卿几乎被艰难的局面挤压得喘不上气来。巨大的压力使得中行偃开始丧心病狂,他叫道:“韩厥既然不敢杀老牛,我就去杀了韩厥这头老牛!” 栾书制止他说:“如果你还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就不要进攻韩厥;他的民望之高,不是你我所能比拟的。” 两人终于感到后悔,后悔为什么当时不把晋厉公干掉,以至于现在搞成进退维谷的局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向着越来越不利于两人的方向发展:国内对二卿的暴行的不满已经转为对晋厉公的同情。因为比起起厉公来,人们更加痛恨三郤(厉公只不过扰扰民而已),因此厉公铲除三郤时国人大多抱着赞成的态度。而现在,晋人已经把二卿看做比三郤更加无耻的人物了。 栾书的最后一步棋竟然是去恳求胥童。他提出如果胥童能够杀掉厉公的话,他可以恢复他的地位,或者送给他一大笔财富,随他去哪个国家都可以。 胥童轻蔑地回绝道:“夫子这么低声下气地请求自己敌人和囚犯,是有损夫子的英名和上卿身份的。我痛恨郤氏是因为要替夺回祖先的卿位,绑架夫子和中行伯是为了替公室铲除祸根,这些都是我真心去做的。 “我是忠于君侯的,绝不会为了偷生背上不忠的罪名。我相信夫子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但是做为夫子的死敌,我宁可让您背负上弑君的恶名;而我则可以得到忠贞的美誉。” 闰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栾书、中行偃杀胥童。 几天之后,在任何手段都不起作用的情况下,栾书只得派程滑去处决晋厉公。 厉公感觉今天的菜肴比往日都要丰盛,甚至还有一壶美酒,他就知道大限到了。他美美地吃了一顿,酒却一滴未碰。他在饱餐之后感到血脂有点高,接着又小睡了片刻。 晋厉公醒来之时,程滑进来了。他说:“我是来送您上路的,如果您有什么遗言就对我说吧!” 厉公说:“栾书胆子这么小啊,他怎么不亲自动手?却派一个下等人来顶罪?你应该知道弑君是什么罪吧?” 程滑说:“我的君主是栾伯,不是你。替栾伯行事是我的责任。” 厉公说:“那你回去对他们说,我要到上帝面前去控告两个奸贼的罪行,要他们做好遭受天谴的准备吧!” 程滑说:“您恐怕没这个机会了,因为三郤也正在天上控告您呢!您不要动,我下手很快的。” 程滑拔出利剑;厉公也站起来,用一如既往的凌厉的目光盯着对方主动迎上去。厉公身体健壮而且精于格斗,他绝不会轻易就范。程滑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挥剑劈杀,两人转眼间打成一团。栾书就在门外等着。 房间里传出巨大的打斗声和怒吼声,厉公还是技不如人,最终被杀,但是当他因失血过多最终倒下时,程滑气喘吁吁,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栾书听到房间恢复了平静,于是推门进来,他看到厉公那死相恐怖而悲惨的尸体埋怨道:“你怎么把他砍成这个样子?” 程滑说:“我不能废弃您的命令,又不想被他杀死,只能尽力去完成任务。” 程滑把尸体装进一口薄皮棺材,趁着夜色拉到东门外。那里事先已经挖好了一个墓穴,大小正好可以容纳一副棺材和一辆车,然后他就把那些东西埋在坑里——陪葬的车辆也算是那个暴君从弑君者手里得到的最后一丝体面。 晋国的秩序又恢复了正常,除了少了几个大家族,宫里也不深夜扰民了,之外似乎没什么变化。智罃又出现了,大夫们重新聚在朝中议事。经过简单的磋商,大家一致认为孙周是晋国君权的唯一继承者。孙周本来还有个哥哥,但是那个人两个眼珠离得很近,自己只知道和自己玩儿,连牛羊谷子都分辨不清。 廷议结束后,栾书派智罃和士鲂到东周迎立孙周为晋侯。孙周回国即位,是为晋悼公。 第三百九十七章 高、国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成公十七年(BC574)对齐国来说也是个多灾多难之年。 齐国发生的动乱在规模上虽然没有晋国的那么大,也没有那么持久,人们的罪行也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它带来的后果却令齐人无比痛心。 晋人铲除了暴君,国家在大乱之后马上迎来了历史上最为强盛的悼公时代。齐国则正好相反,暴君摧毁了国家栋梁,代之以被蠹虫蛀空的烂柱子;国之重器被捣毁,最奸邪的人被挑选出来委以重任,以便他们能够更容易、更快捷地毁掉国家。 这场动乱的始作俑者就是齐灵公的母亲声孟子(顷夫人),而发动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能够和他的奸夫长相守永相伴。结果整个国家都成了可耻通奸的牺牲品。 在这场动乱中,有位重要人物名叫“崔杼”。在叙述主要内容前先介绍下这位大人物。 崔氏出于齐太公姜尚的儿子齐丁公,是齐国最古老的家族之一。由于齐国不断涌现出新的氏族,崔氏在经过几世之后便沦为末等氏族了。齐桓公末期,崔夭为了养家糊口,只得在上卿高傒家谋了个家臣的职位。 齐桓公去世当夜,崔夭在高傒指令下开城放走太子昭。崔夭感到发达的时机来临,便追随太子出逃,一路上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太子返国登基后,崔夭便被封为大夫,崔氏从此走上复兴之路。后来齐国公室虽然发生过几次动乱,先君的兄弟们杀太子自立,但是崔夭却一直屹立不倒。 齐懿公在位时,国家政治昏乱,崔夭以敏锐的政治嗅觉预感到将要变天,于是命小儿子崔杼去投靠公子元(齐惠公)。 齐惠公即位后把崔杼提到上大夫的位置,后来又升为卿士。崔杼年少而狂,权力欲极高,掌控欲极强;除了君主,他不给任何人面子。 高固认为崔氏本来就是高氏的家臣,只不过靠着投机才起家发达,所以非常瞧不起他。崔杼就不遗余力地跟高固对着干,一直干到高固偃旗息鼓。 后来,如果不是齐惠公适时地死亡,崔杼就要把高氏逼到绝地了。继任者齐顷公与高、国相亲,三人就合谋把崔杼驱逐出境了。 齐灵公即位后又把崔杼召回齐国,恢复了他的职位和封地。崔杼在外流亡十几年,在国内的势力也所剩无几了,他便从此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等待着崛起的机会。 叔孙侨如从齐国逃走之后,寂寞难耐、孤枕难眠的声孟子又开始物色新的对象。要知道,奸夫这个职业虽然风险极高,但是回报更高(叔孙侨如就是成功范例),因此还是有很多高大英俊的无耻之徒翘首期盼,准备一试身手。 庆克是崔杼的一个家臣,他身材健硕、容貌俊朗、聪明狡黠;他侍奉男主人和伺候女主人都有过人之处,崔杼非常器重他,无论走到哪都把他带在身边。 由于崔杼带着庆克出现于各种场合,庆克在偶然间就被顷夫人瞄上了(也有人认为这不是偶然的,而是崔杼故意安排好的)。顷夫人很快俘虏了那个猎物。从此以后,庆克就经常换上女人的衣服,躲进顷夫人派来的宫车里,在夜幕掩护下悄悄溜进宫城后门与她幽会,完事后再以同样的方式被送回家去。 不久,两人的奸情就被巡夜的大夫鲍牵发现了,鲍牵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家伙(他是乐见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倒霉的),他就喜不自胜地把这件丑闻报告给国佐。 国佐不愿意招惹顷夫人,又不想就此罢休,他就怒冲冲把庆克召来,用极尽凶狠、恶毒的语言将他臭骂一顿,最后威胁道:“如果你再被我抓住,你就不用出宫了,反正宫里也不多你一个死太监!” 庆克体若筛糠、冷汗倒流,一步一挪总算挪出房门,被人拖上马车送回去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庆克就把自己关在家中不敢出门。欲火焚身的顷夫人数次催促他进宫,庆克则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直到顷夫人威胁要让他“尝尝老娘床下的手段”,他才吞吞吐吐地透露实情,并把国佐对他的百般侮辱添油加醋地转移到顷夫人身上。 顷夫人大怒,但是她害怕奸情败露,不敢以“受害者”的身份控告公室上卿,所以只好忍耐下来。她暗中寻找复仇的机会,妄图除掉那个多管闲事、干涉她私生活的倔老头。 六月,国佐跟随齐灵公到柯陵参加盟会,留下高无咎和鲍牵守国。顷夫人和庆克趁机又滚成一团,然后腻在一起,商量着如何才能除掉国佐。 庆克说:“高、国世代为齐国上卿,数代把持国政,他们就像楚国的若敖氏一样,早就引起君主和大臣们的憎恨了。高、国一体,两大氏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把两人都除掉反而更加容易。 “如果国佐那边没有机会,可以从高无咎这边下手。除掉高氏最好借助于崔氏——崔杼与高氏不和,肯定非常乐意帮助夫人。而我则可以充当联络者。” 顷夫人频频点头,庆克就去见崔杼,崔杼与两人一拍即合。庆克成为崔杼与顷夫人的传声筒;不久,一个巨大的阴谋便悄然形成了。 柯陵之会结束后,齐灵公准备率军回国。崔杼向鲍牵提议道:“临淄最近发生了很多杀人抢劫的恶性案件,您做为临淄的行政长官,是不是应该将都城‘清扫’一番再迎接君主入城啊?”鲍牵觉得这是个向齐灵公献媚的好机会,不住点头称好。 鲍牵是个官场老手,他虽然有权直接发布命令,但还是先向自己的顶头上司高无咎做了汇报。鲍牵说:“都城最近命案频发,给公室、国人带来了巨大的不安。君侯马上就回国了,我害怕有人对君侯不利,所以打算闭城清查,把住在临淄城以外的人都驱逐出去。”他把这个主意当成自己的想法,压根就没有提及崔杼。高无咎皱着眉说:“夫子当然有权发布命令。但是齐国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个国家的都城,怎么能禁止国人居留?难道齐人无权住在自己国家的都城里吗?” 鲍牵回答:“当然有了。但是如果崔大夫抢先提出这个议案,而夫子又不同意,君侯一旦感到不满,恐怕将对夫子不利呀!” 第三百九十八章 高、国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高无咎这才明白,这个行动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于是在第二天早会上,高无咎抢先向鲍牵下达了“闭门索客”的命令。 齐灵公特别喜欢讲排场,他无论走到哪里,官员们都要为他安排盛大的欢迎和欢送仪式。他所到之处都是人山人海,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们堆着麻木的笑脸,高喊着口号,就像迎接玉皇大帝下凡似的。 君主离开后,只留下一片狼藉,然后官员们不得不开始征收临时的特别税、或向大户借贷来填补亏空;很多官员在仪式过后都累垮了身体。 相比国佐而言,高无咎比较喜欢迎合齐灵公。他就和鲍牵关闭城门,首先把街面上的的乞丐、流浪汉,押送到城外的偏远村落集中看管。之后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罪犯和外来者,就像在一座占领的敌国城市里搜捕抵抗者似的。搜查者同时警告那些长得丑的、受过刑的、精神不正常的国人,要求他们在国君入城时禁止出门。 一切都在阴谋者的掌握之中。顷夫人对这个谄媚的行动作出曲解,她派人对齐灵公说:“我听说高无咎和鲍牵打算发动叛乱,阻止君侯入城,改立公子角为君。据说国佐也参与其中,君侯一定要小心防范!” 齐灵公不敢怠慢,立即带领军队全速前进,就好像急于攻占一座敌人的都城似的。军队到达临淄城外时,人们果然看到城门紧闭,目光所及之处士兵,明显能感到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 齐灵公怒气冲天地叫开城门,带着军队直接闯进自己家宫里。大臣们看到君侯比原计划提前两天进城,都显示出吃惊的样子齐灵公的行为预示着某些人要倒霉了。 齐灵公则对大臣们的正常反应做出了不正常的解释,他就更加相信了母亲的话,认为正是靠着自己的果敢决断才粉碎了敌人图谋篡位的计划。齐灵公立即拘捕了鲍牵,同时软禁了高无咎:这两个人就糊里糊涂地就失去了自由。 由于高无咎和鲍牵坚决否认指控,且公子角也表示毫不知情,齐灵公才弄清所谓的“叛国立君”原来只是一场乌龙事件。齐灵公除了对母亲发了一顿牢骚以外,不知应当如何结束闹剧。 崔杼说:“那些人当然不敢承认。闭门索客这种怪事在齐国从来都没发生过,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就算他们无罪,过后也会怨恨君主;谁又敢保证他们将来不会犯下今日指控的罪行呢?郑幽公不就是诸侯们的前车之鉴吗?” 为了对可能发生的罪行预先进行惩罚,于是那个从来不听进人话的昏君就砍掉了鲍牵的脚,并把高无咎流放到莒国去了。 鲍牵在整个过程中绝口不提崔杼,因为他知道如果想把崔杼拉下水,自己只会死得更快。结果那段对话就成了鲍牵和崔杼之间的小秘密。 国佐虽然受到怀疑,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但是国佐具有的政治敏感性使他严重怀疑,这个阴谋也是针对他的。 鲍牵有个兄弟叫鲍国,他或许也像叔孙豹不满叔孙侨如一样厌恶兄长的为人,就逃到鲁国去了,他后来在施孝叔家谋到一份家臣的工作。鲍国在鲁国是以忠诚出名的,齐国人就把他召回来,让他接替鲍牵的职位。 后来孔子痛痛快快地黑了鲍牵一把:“鲍庄子的智慧还不如葵菜,葵菜尚且能保卫自己的脚。”葵菜大概就是金钱紫花葵或者秋葵,古人不等它的叶子长老就掐下来吃掉,却不伤它的根脚,这样它就能继续长出嫩叶来供人食用。 子贡却说:“鲍庄子虽然没有保住脚却保住了命,他要是把秘密公开的话,就算有脚也走不了路了。” 这起莫须有的冤案使得一些大夫受到牵连,他们都被定罪并失去官职,因此就有许多职位出现空缺。崔杼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就向齐灵公推荐了很多党羽,庆克也是其中之一;齐灵公照单全收,庆氏从此挤进权贵之列。 齐灵公并非不知道顷夫人和庆克之间的烂事,但是相比通奸来说,他更怕顷夫人给他惹麻烦由于她的缘故,他已经流放一个卿,并惩罚很多大夫了;所以齐灵公宁可塞给她一个老爷们儿,使她懒洋洋地呆在寝宫里,也不愿意使她为了奸夫把公室搅得乌烟瘴气。 高氏的实力受到重创,崔杼随即把目标锁定在国佐身上。但是高氏不久做出的反抗举动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九月,高无咎的儿子高弱凭借其封地卢邑今山东长清西南,古济水东岸发动叛乱,齐人不得不集中精力对付叛乱者。 十月初,诸侯联军依照柯陵之盟的约定入侵郑国。齐灵公因国家发生内乱而不敢离开临淄,但他也不敢违反盟约,于是派国佐代替自己率军出征。 十月底,齐灵公任命崔杼为主帅、庆克为副帅,出师进攻卢邑。 国佐的儿子国胜说:“高氏灭亡则国氏不能独存,两氏灭亡则齐国社稷将倾。现在高、国都不在临淄,国君身边尽是些奸佞小人,公室危矣!父亲就算不能挽救高弱,至少也应该做点什么!” 国佐深以为然,他说:“不除庆克,公室将永无宁日。”然后便做出一个极为冒险的举动:他以国家发生内乱为借口,向晋厉公请求回国靖难。在得到晋厉公的允许后,国佐就把军队直接开到卢邑去了。 军队到达卢邑郊外驻扎下来,国佐派使者到崔杼军中,召他过去商议军情。崔杼以为国佐是齐灵公派来的援军,也就没有多想。但是由于战况激烈,崔杼需要坐镇指挥,他不敢离开军营,就把庆克派过去了。 那个政坛暴发户显然没有意识到大祸临头,庆克在国胜和国弱两兄弟的陪同或者说押解下大摇大摆地进入军营。他挥着手主动与军官们打招呼,人们都对他冷眼相向。而庆克却认为这些人是因为畏惧自己的权势不敢和自己说话,立即装出一副亲切可人的姿态,对他们嘘寒问暖,但是仍没有丝毫效果。 国胜实在受不了他的废话,于是叫道:“庆克啊!你难道真不知道,我们早就把你这个贱种当成敌人了吗?”说完他就搂住庆克的脖子捅了第一刀,又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军士们一拥而上,对着庆克乱砍乱刺、用斧子砍、用钝器砸。等国佐跑出来叫停时,庆克的尸体已经支离破碎,变成了一滩烂肉了。后来士兵们只能用铲子把它铲进垃圾筐。。 国佐命令把他那面目全非的首级割下来挂在杆子上示众,然后将军队集合起来。国佐登上战车,国胜和国弱站在他身后。 国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指着庆克的那高高悬挂的,令人恐怖恶心的人头说道:“那个杂碎现在的样子比活着的时候好看多了如果他以前就是这副尊容的话,我也许不会杀他……” 第三百九十九章 高、国之难(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大家都笑了起来。国佐再次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齐国的衰落不是因为没有忠贞的大臣,而是因为这种无耻之徒迷惑了国君,爬上了高位,用邪恶的手段引诱君主堕落。 “这种人的地位越高,对国家的危害越大。我杀死庆克是为了清除国家的蠹虫,而不是谋害公室大夫,更不是发动叛乱。 “看看那个人都干了什么好事吧——当然,有些事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没有任何战功,甚至连起床和睡觉的号令都分不清,所以他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这样一个人却被任命为副帅,这是通过把君侯变得心智迷丧才获得的。 “君主丧失心智,政令就会昏乱;功臣会到惩罚,罪犯却充斥朝堂。现在不正是这样吗?恶棍们所称的叛国者是高敬仲的后人,是世世代代为国家谋福祉的齐国上卿!围攻世卿的却是庆克这种奸邪之徒,他们通过无耻的陷害把高氏逼上绝路,而高氏灭亡之后灾难就要落到我们头上了! “我们清除了这个渣滓不叫叛国——但是这个渣滓的同党会称我们为叛国者。我们也不能和公室军队相见,因为他们在执行君侯的命令。但是君侯被迷惑了,所以我们要以兵谏的手段警醒国君和国人,要他们分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我现在要回到谷城去,与高氏形成犄角之势,并在那里等待君主的命令。你们愿意走得就跟着我,不愿意的就回家去。我不会为难任何一个人。” 军士们的情绪都很热烈,发誓效忠国佐,国佐就带着军队到谷城去了。 公子角得知国氏也加入叛乱者阵营便立即逃走了。齐灵公现在感到双倍的头痛,不过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关于高、国、鲍三氏企图篡位的消息绝非空穴来风。 齐灵公准备用强硬的手段解决危机,但是国佐的来信又使他犹豫起来。来信的内容和国佐在军营的讲话差不多,只是措辞十分谨慎委婉。国佐把责任全部推倒庆克头上,并希望希望能与君主达成和解。 顷夫人对此信再次做了恶毒的解释,她把对奸夫惨死所不能表现出悲伤全部化为对国佐的憎恨:“当初君侯不相信未亡人的话,现在所有事都应验了吧!所以你现在一定要听我的。国佐是所有人中最阴险、最凶残的,他想用虚伪的忠诚骗取你的信任,继续他未完的计划。 “如果他不是发现庆克报告了阴谋,为什么毫无征兆地突然回师除掉庆克?难道这还证明不了他犯下的罪行吗?现在庆克死了,他就反攻倒算,又想要蒙蔽君主,这就叫以攻为守啊!你千万不能答应他!” 齐灵公那不辨是非的脑袋又一次被迷惑住了,他恶狠狠地说:“国佐以攻为守,寡人就以守为攻!” 齐军加紧了对卢邑的攻势。十二月,卢邑形势已岌岌可危,高弱趁着夜色穿过防线逃到鲁国,守军随后向公室军队投降。 几天后,齐灵公和国佐达成和解,君臣举行了歃血仪式。仪式完毕后,国胜私下里对父亲说:“君侯口中宣读盟约,眼中却凶相毕现,可见他已经对父亲动杀心了。您应当早做打算,以免遭受不测。” 国佐却不以为然,他说:“自文公(高、国属于文族)开始,还没有哪任君侯敢对高、国发难呢!” 国胜说:“可是,高氏已经逃亡了呀!”但国佐仍然自大地相信齐灵公不会对自己动手。 齐灵公派国胜到晋国去报告齐国平定叛乱的结果。国胜进入新绛后却发现晋国比齐国还乱,乱到连晋厉公都找不到了(被秘密囚禁了),他只好向栾书递交了国书。栾书向他详细询问了事件发生的全过程,然后说道:“夫子打算怎么办呢?” 国胜说:“我将回国复命。” 栾书说:“你如果回去,则你父子必死。” 国胜说:“我知道,但我既不能逃避君命,也不能抛弃父亲。” 第二年(鲁成公十八年)正月,国胜还在返国的路上,齐灵公召国佐和大夫们到内宫议事。国佐向往日里一样被群大夫们簇拥着走在最前面,他和同僚们高声谈笑,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 就离在内宫门不足十步的地方,一名宫廷卫士毫无征兆地突然横戟刺穿了国佐的左胸,国佐甚至没有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重重地仰面摔倒在地。 大夫们被突如其来的暴行吓破了胆,纷纷逃进顷夫人的房间。齐灵公却笑眯眯地把惊魂未定的臣子拉出来,带着他们走下台阶,请他们与自己共同分享观赏国佐死相的快乐和满足感。 齐灵公围着尸体转了良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直到今天,寡人才真正尝到作为一国之君的滋味啊!” 国佐遇害时国胜刚刚到达清邑,清邑大夫命令他留在城里等待君主的下一步指示。国胜的卫队马上被解除了武装,国胜也被单独囚禁起来。当天夜里,一群杀气腾腾的凶手冲进房间,按着庆克被杀的方式将国胜杀害了。 国佐被安上三项罪名:弃命、专杀、叛国,但是他在定罪前却没有得到审判,更没有机会为自己辩护。 这些罪名看起来是非常恰当的——在一个混乱的国家中,好人犯下这些罪行是十分正常的。国佐因罪被处死,他不但不能享受大夫的葬仪,反而被曝尸七天。七天过后,他的族人偷偷将尸体收殓起来,并草草将它安葬了。 就在人们收殓国佐尸体的时候,临淄城下起了凄迷的冬雨。到了夜间,气温骤降,冬雨就变为鹅毛大雪了。而此时宫中的鼓乐歌舞弥漫着整个都城,悲鸣的回风与曼妙的乐曲交织一处,在城市上空久久不散。 宫中的贵族们酒兴正浓,人们喷着酒气高声谈笑,气氛热烈而喧嚣;而无数的国人却躲在家里暗自哭泣。人们禁不住为这位“一生为国尽忠,却最终死在他所忠于的人的手中”而哀叹;哀叹国家竟如此多灾多难,哀叹公室的竟然如此堕落不堪,也哀叹自己生不逢时。 庆克的儿子庆封被策封为大夫,以“子承父业”,另一个儿子庆佐被任命为司寇。看到庆氏“后继有人”,顷夫人感到非常欣慰。 后来,晏弱对齐灵公说:“当年楚庄王灭亡若敖氏之后,又保留了斗克黄的禄位,以延续对若敖氏先人的祭祀。高、国世代为公室上卿,没有两家辅佐,齐桓公就不可能即位,齐国就不能成为霸主。 “两家其功勋如日在天,却相继毁灭,以至于国人尽哀;这不是齐国的福祉,而是国家的灾难,所以请君侯召回流亡者,以靖国难,以安国人。” 齐灵公冷静思考了一番,他也认为不能把国家大权交到一个新晋奸夫的族人和同党手里,干正事的时候还得需要两个老氏族支持。齐灵公于是把高弱和和国弱从鲁国召回来,恢复了他们的卿位和封地。 第四百章 晋悼公即位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厉公被囚禁后,王孙越就开始为孙周回晋国继承君位做准备。孙周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成为下一任晋侯,王孙越说:“东周被称为晋国的第二公室;州蒲相当于晋灵公,你就是下一个晋成公。” 从那时开始,王孙越便从浩如烟海的史籍中挑选出很多他认为对孙周日后治理晋国有帮助的章节,让他仔细研读、揣摩。孙周停止了一切活动,每天日出开始读书,一直到深夜才作罢;王孙越则向王室告假,专心陪在他身边,帮他分析问题、开导他、启发他,教他如何以正治民、以奇制官。 鲁成公十八年(BC573)正月,栾书命程滑弑晋厉公,又命智罃、士鲂到成周迎孙周回国。孙周被使团簇拥着踏上回国之路,晋国大夫们则在清原迎接仪仗。 孙周见栾书、韩厥、中行偃等大臣们时郑重说道:“在回晋国之前,我有些话要说: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成为晋君,但是今天竟然来到这里,见到诸位,这恐怕就是天意吧! “晋人为什么拥立君主,无非是需要一个发布命令的人;诸位如果立我,却不执行我的命令,那还需要君主干什么?所以,请诸位慎重考虑我说的话,然后在决定是否立我为君。如果立我,就要恭敬地执行我的命令;不立,就让我返回东周。何去何从诸位大夫自己决定。” 栾书和众大夫回答:“我们愿意立您为君,敢不唯命是听。” 孙周对结果感到满意,于是与大臣们继续前行。一月十五日,孙周与众臣订立盟约,然后进入新田。入城时天色已晚,且孙周还没有加冕,不能进入公寝,他当晚就住在大夫伯子同家。第二天,大臣们在晋武公庙为孙周举行了加冕仪式,孙周登基,是为晋悼公。 晋国的统治体系已经千疮百孔:光是卿位就空出来四个;大夫被杀、被驱逐、被降罪、自动逃亡者众多;很多部门已经停摆,各种卷宗堆积如山却无人处理。 晋悼公首先任命百官。他命魏相(吕相)、士鲂、魏颉、赵武为卿;其中魏相是魏錡的儿子,士鲂是士会的儿子、士燮的兄弟,魏颉是魏颗的儿子,赵武是赵朔的儿子。 栾书对上述任命颇有微词,他本来想把栾魇提到卿位上来,结果希望却落空。他又向晋悼公请求,希望将栾魇列为公族大夫之首,但是晋悼公却任命荀家、荀会、栾魇、韩无忌为公族大夫,栾魇只排名第三。 之后,晋悼公命士渥浊为太傅,命他修订士会为太傅时期制定的法律;命右行辛(晋惠公时期右行将军贾华的后人贾辛)为司空,修订士蒍制定的法规。任命栾纠为公乘御戎,掌管国家军马事务,并统领和训练全军御戎;荀宾为公乘车右,并统领和训练全军车右。 撤销各卿士自行任命的车右,改命各军尉、尉佐为卿士车右。命祁奚为中军尉,羊舌职为尉佐;魏绛为中军司马;张老为侯掩,掌管斥候事务;铎遏为上军尉;籍偃为上军司马;程郑为乘马御,主管战车事务。 通过以上任命可见,晋悼公对官职系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是启用各氏族的优秀人士担任官职,魏氏也借此机会首次进入卿士序列;二是任命军尉为各卿士车右,以监督卿士的违法行为;三是撤销大司马,在各军中单独设立司马。 改革的核心目的是为了分权,把各卿士手中的权力分给其他官员,用新卿来对抗世卿;并将政务和军务官职细化,以应对日益复杂多变的现实情况。 其后,晋悼公又发布了一系列对改变国家治理现状行之有效的敕令,包括废除了晋厉公时期发布一系列恶法和敕令;免除混吃等死之流官员的职务,整肃官员体制,取消臃肿的编制;将土地和赏赐从晋厉公的幸臣、宠妾手里收回,重新进行分配;救济贫困和鳏寡孤独者;大力打击犯罪,为蒙冤者平反;薄敛赋税,减轻徭役,安定民生;倡导节俭风气,禁止酗酒和淫乐行为。 晋国于是上下和睦,官民和谐,人民安居乐业,没有不满言论,发自内心地感谢新君,晋国便走上复霸之路。 栾书自晋成公时期步入政坛,至今已是四朝元老。这个人一生都在追求两件事:权力和名望;而享乐和堕落与他无关。 城濮之战结束后,栾书一度认自认为权力已经超越当年的赵盾,名望也高于先前的士会;但是在胥童拘捕他的那一刻,他又感到所有的功与名全都烟消云散、归于尘埃。栾书凶性大发,对敌人展开了猛烈地报复。在囚禁晋厉公后,栾书企图获得“诛一夫”的美誉,但是终究仍然背负起“弑君者”的恶名。 栾书先前从未见过孙周,也丝毫不了解他。栾书立孙周的思维逻辑是,“一个从没到过晋国的毛头小子、仅仅凭着晋文公曾孙的身份才得以继位,这样一个小家伙能在晋国兴起多大风浪?国家大事不还得由我做主?” 但是当栾书在清原第一次见到孙周的样子、听到他的讲话,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城府——孙周把自己的命运归结于上天的安排,如果自己继续与君谋权,就成了与上天作对了。 栾书心中充满了忐忑与担忧。果不其然,他在与晋悼公交锋的第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栾书感到前途凶险且心灰意冷,不久便萌生了退出政坛之意。 在另一面,晋悼公则对弑君者怀有极大的敌意(与弑君者的身份无关),尤其这位弑君者与他的家族还存在私人恩怨。 原来当年栾书为了搞掉赵括、赵同,给二人扣上“妄图谋杀景公,改立公孙谈为君”的帽子;为搞掉三郤,又给他们扣上“妄图谋杀厉公,改立孙周为君”的帽子。 由此可见,栾书不但从没真心想过拥立孙周,而且还把孙周父子拿来当成陷害政敌的屎盆子。栾书不但借此除掉政敌,还玷污了公孙谈父子的名声,甚至给他们的生命安全带来危险(晋厉公就曾企图刺杀孙周)。 “栾书不仅弑君,而且犯下他为三郤罗织的罪名,哪里还有忠诚可言?栾书陷害卿士大夫,哪里还有正直可言?这个不忠、邪恶的弑君者,哪里还能得到寡人的信任?”晋悼公这样想。 所以当栾书带着栾魇向晋悼公请辞的时候,晋悼公只是面无表情、略微客套下就批准了,甚至没有向他征求关于继任者人选的意见。 第二天,晋悼公命韩厥为中军将,命栾魇继任栾书的卿位。 第四百零一章 赵文子冠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公室新晋的卿士们中,赵武无疑是最为吸引众人眼球的人物。赵武前年才刚刚行完冠礼,是个不折不扣的“新人”。关于赵武行冠礼之事,史书还记载了一段趣闻。 赵武戴着礼冠从家庙出来,马上按照当时的礼节去拜访当朝卿大夫,聆听长者的教诲。他首先去见栾书。 栾书望着眼前这位英武的青年,脑海中浮现起赵朔当年的形象,他又回忆起与赵朔共事的那段时光,不禁感慨万分。他说道:“真是个美男子啊!当年我侍奉你的父亲庄子,你的外表已经和他无异了,就是不知你的才学如何。请努力学习,加强修养吧!” 赵武谢过栾书,然后去拜访中行庚。中行庚说:“真是个美男子啊!可惜啊,我老了,看不见你将来的成就了。” 拜访的第三位是士燮。士燮说:“今后你要时时警诫自己。贤明的人获得荣宠会更加戒惧,愚蠢的人获得荣宠却变得骄纵。你要记住,有做为的君主奖赏敢于直谏的大臣,昏庸的君主却惩罚说真话的人。 “我听说古时候的圣王,把国家治理得强大之后,仍然要听取国人的意见;圣王于是命乐师在朝中朗诵讽谏,命大夫们献诗使自己不受蒙蔽,收集市井中的传言,分辨民谣中的善恶。在朝中考核大夫们的工作,到民间了解国人对政务的评价,有了过错就改正。这些都是自我戒惧的方式。古时圣王最痛恨骄傲自大、自以为是的人。” 拜访的第四位是郤錡。郤錡斜着眼睛,不屑地说道:“真是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但是年轻人比起我们这些老江湖可是差得太远了!” 第五位是韩厥。韩厥说:“你要记住自己已经成年人了。成人的关键在于开始时就要与善人为友,善人引导你向善,恶人就无法影响你了;开始结交的是恶人,恶人引导你作恶,善人就无法挽救你了。人之所处,就好像草木一样,德性相同的长在一起;人戴上礼冠,就像宫室有四壁和屋顶,要勤于打扫,扫除污垢。否则戴它干什么呢?” 第六位是智罃。智罃说:“年轻人你要努力了!你是成子(赵衰)、宣子(赵盾)的后代,你如果到老了还是个大夫,那简直就是耻辱了!曾祖成子的文德、祖父宣子的忠诚,你是不应当忘记的。你要自我勉励,以宣子的忠诚配以成子的文德来侍奉君主,则一定会成功。” 第七位是是郤犨。郤犨晃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说:“年轻又想当官的子弟太多了,我怎么安置你呢(要么先送我点好处试试)?” 下一位是郤至。郤至说:“你认为自己不如谁,而又赶不上他,就不要太勉强了。” 最后一位是张老。赵武把前面人的话复述给他听,张老说:“善哉!听从栾伯的教诲,能够受到教益;遵从范叔的教诲,可以开阔胸襟;接受韩子的教导,可以成就功业。长辈们教导的都齐备了,其余的全靠自己努力了。至于三郤的话嘛,那都不是人说的,你就不要听了。智伯说的好啊,有先大夫成子、宣子的功德庇佑,你比同龄人要有优势,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机会。” 前面说过,宋国爆发荡泽之乱后,桓族五大夫出逃楚国。第二年晋楚决裂,于是爆发鄢陵之战,宋与郑、楚重新变为敌对状态。 为了遏制宋国的势力,楚人决定以宋人制宋,计划通过攻占宋国的南部重镇彭城(今徐州),来牵制宋国。楚王子壬夫于是奉命到郑国去,请郑国出师帮助楚国实现目的。 六月初,郑成公亲征宋国,郑军一直深入到商丘城下,并在西北的曹门外扎营过夜。第二天,楚军到达商丘南郊。两军合兵一处攻打都城,但是宋人防守严密,联军既没有进展也没有成算。 两军只好解除了对宋国的包围,分兵而去。郑成公攻占了朝郏(今河南夏邑县),楚子辛与郑皇辰部攻占幽丘(今安徽萧县);这样,进攻者就截断了商丘通往彭城的道路。 之后,两军重新会合,一举攻陷彭城;楚人把鱼石、向为人等五大夫安置在那里,并留下三百乘战车和相应步兵进行防守。 宋国人感到十分焦虑,但是大夫西且吾说:“有什么可担忧的?谁知道楚人是不是为了摆脱鱼石这个麻烦才把他送入彭城,希望借诸侯之手将他除掉呢?如果楚人与我们一样厌恶鱼石,对我国施加恩惠,我们就要专心侍奉楚国;否则,楚国收留国家的祸害来打击削弱我国,那样比现在更值得担忧。 “现在,楚人将五人弃于国外,则不能用其计谋,对宋国反倒是件好事;而且,楚人赞助诸侯之奸人,占据四方通衢之地,荼毒诸侯而使晋、吴感到威胁,那就不单是我们的忧患了,晋国肯定会采取行动。” 这年春末,鲁成公到晋国去朝见新君;鲁成公回国后,士匄奉命对鲁国进行回访。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实属罕见,鲁人便感叹道:“晋国多少代没都出现过尊崇周礼的君侯了;但愿新君能把好的礼节一直保持下去,而不是做做样子。” 秋天之时,杞桓公到鲁国访问。鲁成公与杞桓公闲聊时谈起很多他在晋国的经历和晋国新君的情况。 杞桓公不禁砰然心动:“晋侯不正是寡人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吗!”他离开曲阜后马上赶到新田朝见晋悼公。三番五次朝见之后,他终于凭着那张能说会道的嘴说动了晋国人,如愿以偿地成了晋悼公的老丈人。 后来杞国夫人后来生下太子彪,太子彪是为晋平公。 八月七日,正在盛年的鲁成公突发急病,并在路寝去世;年幼的太子午即位,是为鲁襄公。鲁襄公即位时年仅二、三岁,季孙行父为正卿、仲孙蔑为亚卿,叔孙豹为少卿,“三桓”从此正式接管鲁国政权。 第四百零二章 彭城归宋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悼公创造了晋国的极盛时代,也为中原地区带来经久不息的巨大战乱。持续的战乱源于晋国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源于楚国顽强不甘的抗争精神,也源于天下诸侯纷乱错杂的恩怨情仇。 鲁襄公元年(BC572)春正月,晋栾黡、宋华元、卫宁殖及曹、莒、邾、滕、薛国大夫率领军队包围彭城。 前面说过,楚、郑两国大张旗鼓地攻占了宋国的彭城,然后把桓族的鱼石等五大夫安置在城中,楚国还派出三百乘战车和相应步兵常驻彭城,以抗击敌人的收复行动。 楚国的这招棋与其说是楚人智慧的结晶,不如说是王室内斗的结果(关于内斗的过程和结局,我在后面还会详述)。 楚国守军在联军到达之前就撇下五大夫逃走了。楚军指挥官临行前要求五大夫跟着楚军回国,鱼石把流亡者召集到一起说:“我们在宋国得罪了右师才逃往楚国,在楚国又得罪了君王大夫才被遗弃到彭城。天下已经没有容纳我的地方,诸位想走就走吧!而我决定留在这里,等待上天来处置我。” 流亡者全都掉下眼泪,他们说:“上天容不下的岂只你一人?我们要和夫子在一起!我们已经抛弃荡泽了,不能再抛弃夫子了!” 五大夫于是谢绝了指挥官的好意,楚国人只得摇着头离开了。五大夫送走楚国人,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有进行抵抗。 联军顺利收复了彭城,五大夫也被软禁起来。当初晋人的想法是:如果五大夫敢于抵抗,就将他们送上西天。但是人们面对眼前的情况,竟然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了。 华元去看望了几位老同僚,回来以后眼圈红红的。他对栾黡说:“五大夫无罪,他们只是受到罪臣荡泽的牵连才逃往楚国,况且桓族有大功于宋,所以就不要过于惩罚他们了!” 栾黡后来请示了智罃,智罃又向晋悼公汇报。晋悼公说:“彭城是为宋人收复的,五大夫也是宋人。既然华氏为他们求情,就不要伤害那些人,把他们软禁起来算了。”晋军于是把五人带回晋国,并将他们安置在瓠丘城(今垣曲县东南)。 联军解除对彭城的包围后转而北上伐齐。原来晋人去年向齐国乞师同伐彭城,齐灵公当时拍着胸脯打包票,后来却食言了。 原来齐灵公对晋国新君的看法与栾书相同:“一个从没到过晋国的毛头小子能兴起多大风浪?晋国数年之内恐怕是没法东进了。”但是这个在东方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在见到铺天盖地的敌军开进边境时才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不敢怠慢,急忙把崔杼派出去求和。 齐国人爽约本来属于意料之外的事件,诸侯也没有进攻齐国的打算,结果这场矛盾就以和平方式解决,齐灵公又把公子光送到晋国去做人质;诸侯们还约定在夏天共同伐郑。 夏五月,晋韩厥和中行偃、齐崔杼、鲁仲孙蔑、曹人、邾人、杞人出师伐郑。当时晋军独自进攻新郑西门,东方诸侯的军队驻扎在鄫(今河南睢县东南)。晋军攻陷了新郑外城,又击败了从城里冲出来的步兵。但是郑人接下来便专与防守、不再主动出击了。 晋军见不能再进一步,只得放弃新郑,会同鄫地的诸侯之师向东南进军,劫掠了陈国的焦和夷;晋悼公和卫献公各率中军在戚地做为联军的后援。 在行军期间,仲孙蔑对韩厥说起一件蹊跷事。 原来崔杼在鄫地曾对仲孙蔑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怪梦,梦见先君太公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完了他说:‘召康公曾以王命授权寡人征伐五侯九伯。诸儿(齐襄公)、小白(齐桓公)、无野(齐顷公)总算做到了,可是你看看你们现在沦落到什么地步了?齐国究竟发生什么灾难,才使得我的子孙竟然沦落到跟着别人讨伐无罪的诸侯、好歹不知的地步?’请夫子告诉我,我应当怎样回答先君的问题呢?” 韩厥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问道:“是啊,你怎么回答的?” 仲孙蔑说:“崔子根本不需要向我征求答案,他只是想让我知道:齐国有自己的主张,不会再参加联盟的行动了。” 秋,楚国大司马王子壬夫率师救郑。此时联军已经各自回国,楚军于是抢劫了宋国的吕和留,郑大夫子然为了配合楚军的行动,率师占领了宋国的犬丘。 九月,周简王去世,周灵王即位。 鲁襄公二年(BC571)春,郑军奉楚国之命再次入侵宋国,这次是为了报复宋人收复了自己国家的土地——彭城。 入夏之时,郑成公一病不起。他感觉时日不多了,就把大夫们请过来交代后事。当时公子喜(子罕)为上卿,公子騑(子驷)为亚卿,公子发(子国)为少卿,三人率众大夫围在郑成公的病榻前听命。 郑成公说拉着公子喜的手说道:“髠顽(太子)年少,性情不敏,又不习政事,请叔父们尽力辅佐他。髠顽成才,乃是郑国之福;不成才,寡人在天之灵将会产生怨恨。” 卿大夫们纷纷稽首行礼。公子騑随后说:“大国争夺小国,小国理当追随战胜者,否则将面临亡国的危险。楚国王室昏乱,国家正在走向衰落;而晋国新君强而有力,他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历代晋君,全华夏都依附晋国。在此情况下,郑国不能独自亲楚,否则不但是与晋、也是与天下诸侯为敌。所以请允许我国与晋国媾和。” 郑成公顽固地摆着他那干枯的手说道:“不可以!天下君主能为寡人舍弃一只眼睛的,也只有楚子了。寡人如果背叛楚子,就是背弃了盟约与楚子的功勋,寡人无信,天下谁能亲昵郑国?叔父们还是放过寡人吧!其他诸事,随叔父们所欲。” 秋七月九日,郑成公去世,太子髠顽第二次登上君主宝座,是为郑僖公。 七月底,智罃、仲孙蔑、华元、孙林父、曹人、邾人在卫国戚地会面,商讨如何解决郑国那个老大难。这次盟会本来邀请了齐国,但是齐国人借口国家受到东方莱国的威胁而缺席会议;东夷诸国的滕、薛、小邾(郳国)的君主也没有到会。 智罃说:“如果只是想单纯地以武力解决郑国问题,我们就不必坐在这里挠头了。战争以外的手段也许会更有效、而且更持久,所以请大家用什么好的办法尽管提出来。” 众人一筹莫展,人们认为郑楚如果不出现大的矛盾,郑人肯定不会回头了。 但是孟献子说:“可以扩大和加固制邑来逼迫郑国。”制邑就是虎牢关,从前属郑国所有,在晋景公时期被晋国占领。 智罃细细品味一番拍腿大叫道:“妙啊!您真是个有智慧的人!去年鄫之会时夫子就预言齐国不会来了,当时我还不信,但是今日终于应验了。滕、薛、小邾的缺席也是由于齐国人从中作梗(三国小而且距离齐国近)。 “因此寡君的忧患不仅有楚、郑,还有齐国。我将向寡君请示,告知各国诸侯帮助加固制邑,此事如果能成,都是您的功劳;如果齐人不来,寡君将加兵于齐。夫子的方案不只是寡君、也是天下诸侯的福分。” 第四百零三章 楚共王杀王子申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原来郑人也得知了华夏联盟内部不和的消息,人们又听说楚国准备联合秦国共同伐晋(楚人害怕郑人在郑成公死后改变立场,所以放出这个消息以增强郑人的信心),于是说道:“南方有楚、河西有秦、济东有齐、北方有狄;晋国有什么?只有中原诸侯而已。晋国虽然出现了明君,但是以中原之力对抗天下四方,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吗?” 但是晋人行动的速度相当快,晋悼公马上把使者派到列国去,要求对方派出杂役修筑制邑。齐灵公大怒,他不停地咒骂晋国人,又说了很多威胁性的话。 晏弱说:“晋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齐国如此再次拒绝要求,将会首先受到打击。齐国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灭莱,没必要节外生枝,更不要说替郑国人挡箭了。” 齐灵公这才放下身段,他把崔杼派出去参加诸侯会议,也不再干涉其他小国的行动了。 冬季之时,诸侯大夫第二次在戚会面,晋人对结果感到满意,随即下令扩建制邑。工程竣工后,晋人便在制邑驻扎了大量的军队,以向郑人显示不可更改的决心。 郑国人见齐国已经屈服,楚、秦又没有动静;面对敌人咄咄逼人的姿态,只好选择了求和。 楚国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王室内部发生了动乱。 前面说过,子重有两个最重要的党羽、分别是王子壬夫和王子申,那两个人都是楚共王的兄弟。大司马子反战败自杀后,楚共王打算从两人中选择一位来填补大司马的位置。 王子申认为自己功劳比对方大(当然,王子壬夫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比对方年长,因此当仁不让地把自己当成不二人选。 但是当楚共王向子重征求意见时,子重却推荐了比较听自己的话、行事也不那么张狂的壬夫,并提议由王子申担任右司马。大司马是亚卿,右司马不过是末尾之卿(排在左、右尹之后),希望一朝落空,王子申不禁大怒,继而竟然跑到子重家里去发泄怒气,还要求子重认清现实,纠正自己的错误行为。 子重语气平和地告诉他:“老夫死后,你当然会成为大司马;但是,如果你不收敛自己的脾气,你到死也就是个右司马。” 这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但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王子申却丝毫没有听出其中含义。 从此以后,王子申便继承了子反未竟的事业(反令尹子重),并在反对子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年轻的王子申拥有了与自己德行不匹配的高位,于是变得特别奢靡无度。当他的食禄已经不能满足日益增加的奢侈开销时,他就厚颜无耻地向国王索取土地和财物。 当他的封地即将超过大司马时,楚共王就严厉地警告他不许再要求封地。王子申只好把目光对准了周边小国,贪得无厌地从小国人那里无休无止地索取财物。 宋国五大夫在楚国期间,子重因为与华元的亲密关系非常敌视他们。王子申见状便主动与五大夫接近,成为他们在楚国的保护者。子重不能容忍这种事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便说服楚共王,将五大夫送到彭城去了。 不久诸侯进攻彭城,彭城守军擅自撤军,王子申认为他抓住了子重的小辫子,于是在楚共王面前强烈抨击彭城守军的逃跑行为,企图借此打击子重的势力。但是楚共王已经对这个兄弟感到厌烦透顶,他说道:“守军虽然没有执行命令,但是诸侯势众,指挥者挽救了数千名楚国子弟的生命,也算功过相抵了。” 本年秋天,有个宋国商人专门拜访了子重。商人受华元所托,给子重送去一座名贵的宝鼎,希望子重在对宋问题上高抬贵手。结果这个消息就被探听到了。 王子申大喜过望,他立即去见子重。当时那个价值连城的赃物正摆在客厅里,王子申不时用贪婪的目光扫视着它,并且再次提出废黜壬夫之事。 子重耐心地倾听着他的话。他的脸上堆满了慈祥,语气中充满了温暖,他说:“申啊,王和老夫最近也在考虑此事——壬夫不敏,简直要成为第二个斗椒了。如果你掌握了壬夫的任何罪证就一并交给我,老夫会在今年结束前给你答复,你只要做好接替他的准备就好了。” 结果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傻瓜信以为真,竟然真的把壬夫犯罪的证据交给子重,回去等待消息了。 不久,周边一些小国的使者来到郢都,他们受到子重的指使对王子申发出控告。使者们甚至说,王子申的讹诈比楚国要求的供奉还要多,国家已经不堪忍受,君臣们已经团结起来准备等待亡国的那一刻。 由于王子申勒索的事实确实存在(只不过被夸大了而已),楚共王便对他动了杀心。冬季之时,楚共王命子重和王子壬夫攻杀王子申,并抄了他的家。楚共王来到抄家现场,对着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频频咂舌,他又发现了十几个操着各国口音的妙龄少女,不禁摇头说道:“申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啊!” 这一年,鲁成公的夫人齐姜去世了(但不是鲁襄公的母亲)。当年穆姜(鲁成公母亲、鲁宣公夫人)嫁到鲁国时为自己种下数棵楸树,想用木材为自己做古琴和内棺。后来她和叔孙侨如勾结在一起企图发动政变、驱逐孟氏和季氏,改立新君。事败后叔孙侨如逃走,穆姜也被软禁起来,那些树木就无人过问了。 齐姜去世后,季文子命人砍了树木为齐姜制作棺材。有人劝他说:“这不合礼制。宣夫人为姑(婆婆),成夫人为妇(儿媳)。妇应当供养姑姑,夫子却用损害姑姑的方式成全儿媳,就是逆周礼而行。夫子取走了宣夫人的棺木,而宣夫人一旦去世,夫子将如何安葬她?《诗》说:‘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夫子真是不哲(智慧)呀!且宣夫人是君侯的祖母,《诗》说:‘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偕。’夫子制造不偕,必会遭到惩罚。” 鲁襄公三年(BC570)春,楚吴爆发了历史上第一场大战。 第四百零四章 吴楚首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王子申被处死后,楚共王任命王子贞为右司马。 鲁襄公三年(BC570)是楚、吴争雄的起始年。 这一年新年刚过,子重就在某个私人场合向楚共王提议伐吴。 自从城濮之战败于晋国后,楚共王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原来的他性情开朗、活力四射、身上有着用之不竭的精力;现在则变得神情颓废、暴躁易怒、终日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鄢陵一战不但击碎了他的梦想,更重要的是打垮了他的自信心,以至于他现在瞻前顾后,什么决定都不敢轻易做出了。 楚共王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要求他把提案提交朝会审议。子重就在数天后提出了讨伐吴国的议案。 除了极少数知情者以外,其他大臣都表现出极大的震惊。人们不理解在中原局势面临巨大压力之时,为什么还要开辟东方的第二战场;讨伐吴国路途遥远,攻陷城池也无法进行守卫,取得胜利也无法保有战果,劳民伤财却一无所获,结果只是又招惹了一个正在休眠的大魔头。 王子贞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说:“令尹大人难道忘记了吗?王七年(鲁成公七年)秋,吴国攻陷州来(今安徽凤台),大人奔命救援却无功而返。当年华夏诸侯在马陵举行盟会,其后吴国屡次对徐、巢、群舒用兵,大人一年七次奔命,却毫无建树。屈巫的诅咒犹在耳边,防备吴国入侵还来不及,更何况是主动进攻呢?吴国人如果晋与吴同时对楚开战,楚国将如何应对?” 王子壬夫说:“你的理由恰恰驳斥了自己的主张。当前华夏联盟坚不可摧,当然不能向北进军。而吴国尚且不够强大,又处于楚国软腹之地,现在正是削弱敌国的大好机会。现在不伐,难道要等吴国变得像晋国一样强大再去讨伐?” 王子贞说:“楚吴必有一战,但是两国相距千里,主动进攻一方必然处于劣势。我们应当由近及远向东方扩张——就像先王向北扩张一样;使群舒和淮夷成为楚国的屏障,支持江淮列侯与吴国为敌,这才是削弱吴国的手段。” 双方你来我往争执不休,楚共王听得心焦气躁,已经表现出很大的不耐烦了,于是制止了双方继续发言,说道:“既然令尹和司马大夫都力主伐吴,那就伐吧!” 王子贞大怒道:“这次伐吴不过是令尹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利罢了!为了他的虚荣就要使无数楚国子弟送命,王啊!你回后悔的!” 楚共王立即挥着胳膊、咆哮着把王子贞赶出去了,王子壬夫则大喊大叫着要治王子贞的大不敬之罪。结果也被楚共王以同样的方式轰出去了。 子重随后开始为讨伐吴国做准备。他为这次政坛谢幕之战专门组建了一支非常招摇的队伍:他在全军之中挑选了三百名百夫长级别的勇士,并为他们专门制作了用丝绵穿制的组甲(普通甲用麻绳穿制);又挑选了三千名什长级别的勇士,为他们制作了用熟丝穿制的甲胄(这种甲称为“被练”)。他所做的,也算是给那些即将战死的勇士们最后一丝荣誉吧。 仪仗吹吹打打离开都城,就像是一支出发迎亲的队伍似的。军队乘战船沿长江而下。长江有条支流叫做桐水,桐水在今芜湖南从长江分出,向东注入太湖。桐水南有座小城名叫鸠兹,是吴国的东大门。楚军鸠兹登陆,然后攻陷了这座小城。子重在此地修整两日后北渡桐水,率军一直行进到衡山(今马鞍山东)。 吴子寿梦大怒,立即派出军队迎战。子重则命指挥官邓廖帅组甲三百、被练三千继续东进,自己则率领主力驻扎在衡山,以作为邓廖的后援。 邓廖的部下说:“真不理解令尹发布这样的命令是什么意思!令尹能够守住鸠兹就是最大的成功了!现在他却命我等孤军深入,我们不熟悉地形,又不了解敌情,肯定会成为吴国人的活靶子。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竟要去执行一个毫无意义的自杀任务?” 邓廖说:“我们只要忠实地执行令尹的命令就行了,议论命令不是军人应当做的事。令尹有责自然会受到处罚,我们宁可作为侵略者被吴国人杀死,也不能作为罪人被君王处死。” 邓廖军于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不归之路,军队在通过一条险路时中了吴国人的埋伏。尽管邓廖军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而且军士们也拼尽全力作战,但是吴国人占尽了地利,人数又处于绝对优势,结果包括邓廖在内的绝大部分楚人还是战死或者被俘了。最后逃回大本营的只有组甲八十人,被练三百人。 惨痛的教训并没有扰动子重那铁石一般的冷酷的心,他说:“嗯,我军已经取得重大胜利,并且摸清了敌人的很多情况,可以回师了。” 楚军又吹吹打打地回到都城,就好像迎亲回来的队伍似的,但是队伍之内已经不见了众多忠勇之士,取而代之的只是数量相当的、垂头丧气的俘虏。 子重厚颜无耻地夸耀着自己的功劳,却把战败的责任推到邓廖身上(结果那位忠诚勇敢的将军不但被剥夺了封地,而且全家都被贬为庶人);楚共王麻木不仁地听着他的吹嘘,仅有的一只眼睛里也毫无生气;以王子壬夫为首的大臣们则不住地对着子重谄媚。 王子贞再也不想看见满朝恶棍的丑恶嘴脸,也不想听见令人作呕的谎话,愤然转身离去,甚至拒绝出席规模盛大的庆功晚宴。 庆功宴一连举行了三天,就在楚国人举国欢庆之时,吴军攻占了楚国的驾邑(今安徽无为县)。驾是楚国的东方门户,它与鸠兹隔长江相望。 王子贞痛心疾首地说:“我国攻陷鸠兹却不能保有它,吴国人占领了驾邑就不会还给我们了!邓廖又是我国的良将。令尹一战损失重大,却只带回来两千名俘虏。哪里能称为‘胜利’呢?” 国人随即也开始对子重发出各种各样的抱怨。子重本想在归隐之前为自己捞点政治资本,结果却毁了他一世名声。他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总结反省自己的一生了。子重回忆起子文的忠诚、子玉的担当、子扬的坚贞、子越的凶邪;又拿自己的经历与先大夫们做了对比、甚至与栾书做了对比。 子重终于幡然悔悟,他想要得到虚名实际只是建立在暂时拥有的权力之上,楚人称赞他的功绩、颂扬他的美德,实际上只是在谄媚他的权力;权力的盛装一旦被扒下来交与他人,功绩就会变成罪行、美德将会变成邪恶。到那时他的灵魂会被先王咒骂,他的后代会被国人憎恨。 子重内心最深处仅存的良知之火又被点燃了:他又恢复了邓廖的封地,并使邓廖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对出征将士的家庭进行救济。 他还把王子壬夫犯罪的证据交给楚共王——那些证据是王子申交给他的。他最后告诫儿子要远离政治中心,不要接受国王的任命和封赐,不要依仗父亲的余荫行于世间。他说:“人心不可测,现在谄媚我的人越多,以后陷害你的人就越多。” 做完上述事情后,子重就发了疯。有一次他爬到树上,想要“跳到天上去”,结果一头栽下来摔断了脖子,就这样离奇地死去了。 栾书听到子重的死讯后说道:“可惜了!子重如果以战败之礼对待伐吴之役,反省自己、救济孤寡、息民强兵,或许能够得到子文的美名。在权力面前,他的表现比我还愚蠢。” 子重检举王子壬夫的意思是希望楚共王追究他的罪行,但是楚共王对子重心中有恨;为了报复子重对自己的不忠,楚共王像个叛逆的孩子似的,竟然把那个比王子申还要可耻的罪犯提到了令尹的高位。 但是这样做的结果除了使国家和王室大受其害、使楚国加速衰落以外、还有什么更坏的作用呢?但是好在还有人如其名的王子贞,他将注定成为楚国衰落之路上的拯救者。 第四百零五章 鸡泽之会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春天,当时只有六、七岁的鲁襄公在孟献子的陪同下朝觐晋悼公。两国君主随后在郊外举行歃血仪式,孟献子要求鲁襄公向晋悼公行稽首礼。晋悼公的相礼官智罃吓得忙拉着悼公避开对方行礼的方向,他说道:“东周有天子在,而鲁君却屈尊向寡君稽首,寡君深感不安。” 孟献子说:“鲁国偏处于东方,周边都是敌人;国家只能依靠晋君,哪敢不稽首?” 鲁襄公离开后,中军尉祁奚向晋悼公请求告老还乡。晋悼公挽留了三次,他推辞了三次,晋悼公只好批准他的辞呈,并向他征求继任者的人选。 祁奚说:“解狐可以。” 晋悼公说:“解狐与夫子可是有旧怨呀!” 祁奚说:“君侯问臣谁可任中军尉,没问谁是臣的仇人。” 晋悼公随后发布了任免令,结果解狐还没上任就“嘎巴”暴病身亡了。晋悼公不得不再次把祁奚召来,第二次向他征求人选。 祁奚说:“我的儿子午也可。” 晋悼公说:“夫子如果推荐自己的儿子就得拿出能说服寡人的理由;否则就算寡人答应了,大夫们也会说闲话的。” 祁奚说:“挑剔大臣没有比君主更苛刻的,挑剔儿子没有比父亲更苛刻的。祁午从小听从师长的教诲,外出总要先向长辈请示,承诺了归期也从不食言。他好学上进从不荒废时日,长大之后便努力要实现大志向,但他绝不好高骛远,而是脚踏实地一步步向前走。臣给他布置的任务他都能很好地完成。 “祁午不畏强势、不欺弱小、行动果敢、处事不惊。他的才干已经超过了臣,以臣的挑剔尚且不能发现他的缺点,何况是外人呢?所以臣把他推荐给君侯,他一定可以胜任臣的职位。”” 于是祁午便被升为晋国第二任中军尉,他在职期间执行和发出的军令没有一点疏漏。 由于郑国已经屈服,晋悼公打算召开一次诸侯大会。他派士匄到齐国去招盟,请齐侯务必出席。齐灵公那股无名之火又拱上来了,他说:“晋人真是无耻!他们得到一次便宜就会一直占下去,这次寡人无论如何也不去了!” 晏弱说:“国家的对外政策要有连续性,不能说变就变,否则会导致他国产生误判。晋强齐弱,天命未改,还是接受邀请的好。” 高厚也劝道:“在灭亡莱国之前最好不要横生事端。” 齐灵公这才勉强答应参加盟会。 六月,晋、鲁、卫、宋、郑、莒、邾国君主及单顷公、齐太子光在鸡泽(今河北邯郸东)相会。许人因为属于南方联盟而缺席。盟会也邀请了吴子寿梦,晋悼公又专门派荀会到淮河北岸迎接寿梦,但是吴国当时正忙于对楚国开战,寿梦没能赶过来。 列国举行盟会时晋军就驻扎在离会场不远的曲梁。晋悼公有个弟弟叫扬干,年少而狂,经常有恃无恐地干些的坏事。这次扬干也随军而来,某日他乘着战车在军营中横冲直撞;中军司马魏绛大怒,立即逼停战车,把车上三人全都赶下来。 扬干有恃无恐,挺着脖子对着魏绛大喊大叫,魏绛却当众宣布了他扰乱秩序的罪行,并且说:“你贵为君侯的兄弟,我不能处罚你,但是你的御戎也参与了犯罪,他必须受到惩罚。”说完他就砍掉了御戎的脑袋,把它悬挂起来示众。 扬干这才知道晋国还真有不惯着他的人,他的嚣张气焰一旦被扑灭,剩下的就只有恐惧了。扬干吓得尿了一地,哆哆嗦嗦地被人搀上车辆,找他哥哥告状去了。 晋悼公听完扬干的哭诉(扬干添油加醋地把魏绛描绘成一个狂妄之极的人)不禁大怒,羊舌赤此时正好在身边,晋悼公说道:“夫子啊,会和诸侯是寡人的荣耀,但是扬干受到侮辱,寡人在诸侯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夫子快去杀掉魏绛,不要让他跑了!” 羊舌赤说:“魏绛如果要逃就不会处死御戎了。魏绛对公室没有二心,侍奉君主不惧危险,有罪也不会逃避惩罚,他自己会过来说明情况的,不劳君侯费心发命。” 魏绛自知创了大祸,他回到军帐整理了一下心情,接着给晋悼公写了一封陈词信,然后来到晋悼公帐外,把信件交给他的御仆(传递信息的官吏)。此时很多大夫都已经闻讯赶来聚集在帐外。 御仆把信送进去后,魏绛就拔出剑来准备抹脖子。士鲂和张老立即扑上去控制住他的手。两人说:“夫子既然准备好受死,还在乎这一时片刻吗?如果君侯赦免你,你后悔也来不及了呀!” 晋悼公展开竹简读道:“昔日君侯缺乏官吏,所以才命臣为司马。臣听说:‘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君侯召集天下诸侯在此相会,臣怎么敢不敬?军队不武,官员不敬,罪莫大焉!臣惧怕渎职受死,所以才对扬干执行军法。臣的罪重,哪里敢逃避君侯,所以请归于司寇受死。” 扬干在一旁听完大叫道:“杀!一定要杀了他!” 晋悼公飞起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骂道:“你还嫌自己丢的人少吗?还要拉着寡人一起丢人吗?因为你的缘故,寡人险些失去一位良臣和天下诸侯!你马上滚回晋国,行完冠礼之前不许再出来现眼了!” 晋悼公转身光着脚跑出军帐,他见魏绛手里还握着剑,伸手把它夺下来说:“寡人爱自己的兄弟,所以才说了些错话;夫子以军法惩罚扬干,有功而无过。寡人有个不争气的兄弟却不能教训,竟然使他干出触犯军令的坏事,责任都在寡人。请夫子收起剑,回到岗位去吧,不要再加重寡人的过错了!” 晋悼公回国后赐给魏绛很多礼物,不久将他升为新军佐,同时任命张老为中军司马,士富为候掩。 王子壬夫升任令尹后,周边的国家就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原来他从王子申那里得到了致富的新途径,于是开始变本加厉地向邻国勒索财物,尤其以勒索陈国为甚。 后来壬夫已经不满足于索取钱财宝器了,他派人对陈成公说:“我从不怀疑君侯对寡君的忠诚;但是国内有些人在寡君面前诋毁君侯,寡君受到蒙蔽,因此对君侯产生了不满和怀疑。但是如果君侯能送给楚国一块土地,我将在寡君面前多多为君侯美言,一定使寡君重新建立对君侯的信任。” 陈成公大怒,他把书简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脚踹碎,口中骂道:“楚子对这个不满,楚子对那个不满,楚子对寡人不满!我看就是你对寡人不满!壬夫教唆帮凶在楚子面前诋毁寡人,又以此为借口来敲诈寡人,楚国怎么出了这么多贪得无厌的恶棍? “长此以往,不用外敌入侵,陈国单向恶棍行贿就得把自己搞得什么都不剩了!几年之后,壬夫就会与寡人并排坐在君位上了!‘畏首畏尾,身余其几?’寡人除了向晋国寻求帮助已经无路可走。寡人宁可与楚国开战,也不能做使先君、国家蒙羞的事了!” 陈成公于是把使者派到晋国去,晋悼公当时刚刚从鸡泽返回新绛,不禁大喜过望,马上派使者遍告诸侯。 秋,晋、鲁等国大夫与陈大夫袁侨举行盟会,陈国的背叛使得楚国的国际地位几乎降到了冰点。 “好在许国还没有背叛。”楚国人就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聊以慰藉。结果当年冬天,智罃帅师入侵许国,许灵公向晋人投降。 第四百零六章 王子壬夫之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子重死后,王子何忌升为大司马,王子贞的职位却没有变化。王子何忌是位本格派的官员,他精通军事却从不拉帮结伙,既不攀附权贵也不得罪权贵,他正好可以夹在壬夫和王子贞中间做缓冲。 陈国背叛后,楚国大夫们终于在朝上见到久未谋面的楚共王。楚共王此时已经变得臃肿迟钝,头发稀少,皮肤油腻,独眼里充满了颓废,说句话要喘几次气。令尹子辛向他介绍了陈国背叛的虚假情况,把一切过错都推到晋国人和陈成公身上。 楚共王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满是分泌物的独眼说道:“陈人背叛,不可不进行讨伐,讨伐事宜由令尹大夫全权决定。” 本年年末,令尹子辛命王子何忌帅师进攻陈国。当时晋军还停留在许国,智罃便率军救陈。王子何忌不愿与晋军正面交锋,于是向南渡过颖水、退到繁阳(今河南新蔡北)。 鲁襄公四年(BC569)春,晋军撤军回国,但是楚军扔驻扎在繁阳;王子何忌又从息县征发了一支军队作为补充,准备大举进攻陈国。 韩厥对当前局势感到十分担忧,他在朝会上说:“周文王称王前,天下诸侯三分之二已经背叛商朝并投入西周麾下,但是文王仍然率领诸侯侍奉纣王。后人称赞文王:‘知时。’现在我们却反其道而行之,想要保有陈国,真是太难了。” 楚军在繁阳集结完毕,王子何忌正踌躇满志地准备逼迫陈国人屈服时,陈成公却适时地死掉了。 周礼规定不得进攻遭遇大丧之国,王子何忌只得又把军队带回楚国,他建议楚共王趁此机会利用怀柔的手段把陈国重新拉回楚国的怀抱。 楚共王于是派伍举到陈国去吊唁陈成公,伍举在仪式结束后又与继任者陈哀公举行了会谈。两人谈到如何恢复关系时陈哀公说:“真不知道大国人是怎么想的,把陈国逼走的正是大国人,大国人现在又转身来说:‘回来吧,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剥削你们了!’回来也可以,前提是要把壬夫送到这里做人质。” 伍举说:“子辛是寡君的爱弟,楚国的执政官。大国之卿相当于小国之君,如果以子辛为人质,恐怕他就真的要坐在您的侧面了!”伍举说完便非常有风度地告辞了。 大夫们劝陈哀公不要触怒楚国人,要给双方谈判留条缓冲地带。 陈哀公说:“整个华夏都归晋国了,陈国为什么不顺应时势,偏要显得与众不同?” 大夫们说:“可是那些国家都在陈国的背后啊!楚国进击中原,哪敢国家会最先遭受攻击呢?先君正是看到这点才倒向楚国,而晋国却无法提供有效保护。” 但是大夫们的话完全灌不进他那顽固的耳朵。不久,顿国(今河南项城西北)人受到楚人的指使,扫荡了陈国位于颖水西南的一个边邑。 鲁大夫臧武仲(臧文仲的儿子)说:“陈国不服于楚则必然灭亡。大国施行道义却不服从,这在大国尚且会遭到惩罚,何况是小国呢?” 夏,楚国将军彭名率军伐陈,攻取了陈国的两个边邑。陈国大夫们说:“楚人没有直接进攻都城,说明他们还是希望以谈判方式解决两国纠纷。请君侯不要再拒绝楚人的意愿了,先君桓公自恃东周国丈的身份拒绝郑庄公的好意,以至于两国交兵并惨败于郑国,而最后还得与郑国建交。君侯再不表态,陈国就相当被动了!” 陈哀公说:“两国没有纠纷,只有仇恨。楚人甭想用武力压垮寡人!” 彭名退兵后,陈国出师报复了顿国。 后一年(鲁襄公五年)发生的一件事极大地刺激了楚共王的神经,并使他重新振作起来,使他决心重振大楚雄风。 原来楚共王有一位陈国的侍妾陈妫,那个美丽聪慧的女人深得楚共王的宠爱。但是自从陈楚交恶后,陈妫就变得郁郁寡欢:她为楚国奸佞当道而愤怒,为父兄的冥顽不灵而担忧。后来她有了身孕,楚共王就抽出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陪伴她。但是那种令其他女人出离嫉妒的宠爱不但没有使她快乐,反而加剧她的哀伤。于是在某个夜里,她怀着对祖国和楚共王深切的感情,带着尚未出世的孩子投缳自尽了。 她在给楚共王留下遗书中写道:“妾于楚不能归宁父母,于陈无法侍奉君王;与其使我们的孩子成为两国交战的参与和见证者,不如就在悲剧上演前结束这一切吧!” 楚共王大为悲痛,一连数天王宫里都回荡着他那伤心欲绝的哭声。大夫们每天躲在官署里不出来,宫人们则连大气也不敢出。 几天之后,楚共王擦干眼泪,把王子贞召来说道:“妇人尚且懂得为国事担忧,不谷竟然堕落到连妇人都不如了!”说完就命他彻底查清陈国背叛的事实真相。 王子贞派了三名最受信任的官员到陈国去调查,陈国人丝毫没打算给王子壬夫留活路,他们把壬夫几年来写的勒索信和陈国人贿赂他的礼单全都搬出来堆在调查者面前。三个楚国人费了一整天时间才把他的罪证抄写完毕。 那些罪证摆到楚国人面前时,楚共王很快宣布了对王子壬夫的死刑判决。 壬夫说:“王啊!你不是不了解我这个人,不是不知道我送给你的那些宝物的来源,也不是没收到婴齐给你的罪证。好几年都过去了,你现在却以一个女人为借口对我进行审判,不是太可笑了吗?” 王子贞说:“我第一次见到能把自己犯下的无耻罪行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的人!快快将他斩首,不要让他继续大放厥词!” 王子壬夫被处死后,楚共王打算任命王子何忌为令尹。但是何忌说:“无论才干还是修养臣都比不上贞;贞有先大夫子文的遗风,一定可以带领楚国走出困境。” 楚共王于是命王子贞为令尹,楚国从此踏上了艰难的复兴之路。 壬夫被杀的消息传到中原后,有人说:“楚君失刑了。《诗》说:‘周道挺挺,我心扃扃。讲事不令,集人来定。’’’壬夫说得对呀,楚君自己没有信用,却靠杀人来弥补过失、达到目的,不是太难了吗?《夏书》说:‘成允成功。’没有信用怎么会成功?” 后来子囊(王子贞)升为令尹的消息又传过来,士匄叹道:“我们将要失去陈国了!楚人诛杀罪人而立子囊,一定会改变先前的策略而加紧进攻陈国。陈国近于楚而远于晋,国家危难在朝夕之间,能不再次倒向楚国?保护陈国不是我们能够做到的,等到失去陈国以后再做打算吧!” 秋九月二十三日,晋、宋、卫、郑、曹、莒、滕、薛君主与齐太子光、吴国人在戚会面,晋悼公向诸侯发布戍守陈国的命令。 冬,楚令尹子囊帅师伐陈,诸侯救陈。子囊见敌我力量相差悬殊,便主动撤退了。 第四百零七章 莒国灭鄫(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四年(BC569)夏,叔孙豹到晋国去访问。晋悼公设宴款待他,并在宴席上演奏了《肆夏》三篇;演奏完毕,叔孙豹没有拜谢。乐师又演奏了《文王》三篇,叔孙豹还是没有拜谢。乐人最后演奏了《鹿鸣》三篇(《鹿鸣》、《四牡》、《皇皇者华》),叔孙豹这才拜谢了三次。 宴会结束后,韩厥请外交官子员问叔孙豹:“夫子奉命屈尊来到我国以延续友好,寡君以先君之礼来招待夫子。夫子舍弃重乐不拜,却拜些普通的乐曲,请问是何种礼仪?” 叔孙豹答道:“三《夏》篇,是天子招待诸侯的曲目,使臣不敢与闻;《文王》是君主相见的曲目,使臣不敢僭越;《鹿鸣》是晋君赞许寡君的,臣怎敢不拜?《四牡》是晋君夸奖使臣的,臣怎敢不拜?《皇皇者华》有言:‘必咨于周。’臣怎敢不拜?” 韩厥得知后说:“周礼尽出于鲁,此话可真不是虚言,我作为晋国上卿,竟然不懂礼仪,真是丢人啊!” 叔孙豹回国后,鲁襄公的的生母定姒去世了。 定姒嫁给鲁成公时地位很低,所以也没有为自己种植楸木(只有卿大夫和一定级别的贵妇才可以用楸木做棺木的待遇)。 季文子为正卿,他负责决定定姒葬礼的规格和程序。由于鲁成公夫人齐姜已经按“小君”(君夫人)之礼安葬了,所以季文子认为对定姒就按照一般的礼仪安葬就可以了,于是他就省略了在祖庙停放棺材、棺外加椁、葬后不哭于庙的仪式。结果葬礼方案一经公布就引发了广泛质疑。 匠庆(公室专用工匠的首领)责备他说:“您身为正卿,而不能成全小君的葬礼,这是对君主的大不敬。君侯长大后如果要追究,谁来承担大不敬的责任?” 季文子默然不能回答,但是他显然不肯承认和改正错误。当年季文子自己在东门之外也种植了六棵楸树,打算用它们为自己制作棺材。 匠庆于是说道:“那就用东门之外的楸木为小君成丧吧!” 季文子说:“不必使用那么贵重的树木。” 匠庆似乎铁了心要与季文子对抗到底,他不管季文子如何如何吩咐,立即带人把那六棵树砍了并制成椁,季文子也没有阻止他。 后来有人说:“《志》中有言:‘多行无礼,必自及也。’说的恐怕就是这种情况吧?” 关于诸侯对盟主供奉轻重的变化是这样的:从前齐桓公为盟主时,列国对盟主的供奉负担并不重;晋文公成为盟主后也延续了齐桓公的做法,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晋灵公后期。晋灵公在执政最后两年里将诸侯的供奉义务提高了数倍,晋景公即位后也尝到了甜头,晋厉公又增加了数额,结果政策就这样延续下来了。列侯苦不堪言,他们只得通过剥削附庸和国人来完成任务。当时有些小国没有资格参加盟会,他们也就没有义务向盟主进贡。 鄫国是个东夷小国,位置在今山东苍山西。鄫国临近邾和莒,经常受到两国骚扰;鄫子为了给国家找座靠山,便去见鲁国人。 孟献子马上感觉到此事大有可为,于是说:“鲁国当然可以为鄫国提供保护,但是鄫国应当帮助鲁国分担送给晋国的供奉。”鄫子认为付出代价也是应当的,他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可是当孟献子在朝会上提出议案时,叔孙豹却表示应当权衡利弊、慎重对待此事,并提出很多不利于鲁国的因素。季文子则支持孟献子,结果议案就这样通过了。 冬季之时,鲁襄公与孟献子到晋国去朝见晋悼公。鲁襄公在晋人为他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提出要将鄫国划为鲁国的附庸之国。 晋悼公说:“周礼规定领土面积小于五十里的城邦才可以被划为大国附庸,鄫国的面积已经超过几个几个五十里;且鄫、鲁中间还隔着邾,所以鄫当然不能划给鲁。” 孟献子说:“鲁国远在东方,周围遍布敌国,尽管如此,寡君依然恭敬地执行君命。鄫国不向他国进贡,而鲁国民力凋敝,还要为完成大国官员的命令劳碌奔命。寡君惧怕不能完成命令,所以才想借助鄫国的力量!” 晋悼公:“寡人并非不了解情况,但是如果把鄫国划归鲁国,东夷诸国必然视鄫国如仇寇。鄫国一旦被伐,鲁国又不能救援,鄫国必然灭亡。那么还有把鄫划给鲁国的必要吗?” 孟献子说:“鲁国当然有信心、也有能力保护鄫国安全。” 晋悼公说:“那么就如君所愿吧!如果鄫国灭亡,鲁国可是要承担责任的!” 鲁襄公回国之后,孟献子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宣传国家对鄫国的权利,又与鄫子举行了规模盛大的歃血仪式,就好像觉得鲁国还不够遭人嫉恨似的。 诸侯中最先坐不住的是齐灵公,他叫嚣道:“鲁人真是自不量力!如果没有晋国保护,寡人早就把鲁国从华夏版图上抹掉了!现在一个小毛孩子竟想要充当保护者的角色!寡人要让鲁侯知道,在东方只有一个国家可以保护他国,那就是齐国!至于鄫子,他不来寻求寡人的庇护,就只能怪他不走运了!” 齐与鄫相距甚远,齐灵公也不想把自己暴露在诸侯面前,他便暗中指使莒人、邾人进攻鄫国。鲁人决定出师救鄫,由于孟献子是对鄫政策的设计者和积极推动者,他对任何人都不放心,于是请求亲自率军出征;但是季文子却把指挥权授予了个子矮小、却号称“全鲁国最有智慧”的军事理论家臧孙纥(臧武仲)。 邾国都城位于曲阜南约五十公里处,其实鲁军只要进攻邾国,邾军必然回师来救。但是臧孙纥偏要追击进攻鄫国的邾师,他说:“邾师虽然撤退,邾国实力却未受损,且莒师照样可以攻陷鄫国。” 鲁军绕过邾国都城,继续向西南方向进军。西南五十公里处就是小邾国都城,小邾国东面是一条名叫“漷水”(现在叫南沙河)的小河,漷水东十里便是狐骀山。 邾人在漷水上修建了一座桥,鲁军赶到河边时邾师主力已经过河,邾人只在西岸留下五个百人队看守小桥。 鲁军击败了敌人的守桥部队。当时有官吏说:“我们就在漷西等待邾人,邾人强渡漷水,我军半济而击,敌人必然大败!” 臧孙纥却说:“鄫国一旦沦陷,击败邾师也无法挽回局面了!” 鲁军随后通过浮桥,官吏说:“我军已经深入东夷腹地,应当谨慎行军。前方狐骀山地形复杂,请多派斥候进行侦查,确定安全才可通过。” 第四百零八章 莒国灭鄫(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臧孙纥派人进行简单侦查后便下令继续行军,官吏又说:“侦查工作做得还不够全面,邾人已经知道我军的行动(因为很多守桥者已经逃回邾师了),敌人一定会在险地设伏。为了安全起见,请从分兵两路从不同的道路通过,邾师人少,不可能围住两路军。而我军一路遭受攻击,另外一路可以进行支援。” 臧孙纥说:“前方已经确定没有敌军,兵贵速不贵久,还是抓紧时间吧!” 结果鲁军就乱哄哄地沿着邾师行军的道路快速追下去。追出五里之后,地形开始逐渐变得狭窄,两旁的山体坡度也越来越陡。鲁军开始变得小心起来,军士抽出武器,一声不响地缓缓前行。 不幸的是,鲁军的先头部队已经钻进邾师的包围圈。邾军指挥官一声令下,军士们呐喊着从两侧山坡上冲下来,将鲁军截为数段。东夷人向来以勇猛彪悍着称,双方短兵相接之时邾人就爆发了强大的战斗力,进入包围圈的鲁军被无情砍杀,包围圈外的军士却被地形和放线阻挡着冲不进去,只能无助地放任敌人的屠杀。 后来士兵们从两侧山体爬上去、从外侧绕进包围圈加入战团,邾人见鲁军不要命似地冲下来,便主动撤退了。 鲁人马上开始救助伤员,但是人们发现中了埋伏的同伴几乎已经死伤殆尽。军士们一边流眼泪,一边收敛死难者的尸体。 噩耗传回鲁国,曲阜立即变成一座哀伤之城,没有几家不在门前挂起白符和白色灯笼的,棺材和白麻布马上被抢购一空。白布极其短缺,人们不得以、只好采用女子服丧时的礼仪——用麻绳捆扎发髻。后来这个习惯就流传下来。 人们争先恐后涌出南门,把为国捐躯的战士遗体接回国内。 鲁人把怒气发泄到臧孙纥身上,但是人们除了咒骂他以外,却拿他毫无办法。鲁人编了一段顺口溜说:“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侏儒是使。侏儒、侏儒,使我败于邾!”这次惨败不但令鲁国损失惨重、使臧孙纥名声扫地、而且最终造成了鄫国的灭亡。 在鄫国一面,莒师虽然没有攻下都城,但是各方都认为鄫国挺不过两年了。莒师撤退后,鄫子把太子巫派到鲁国去寻求帮助。 鲁襄公五年(BC568)春,鲁国依然处于大丧之中。太子巫悄悄进入曲阜城,孟献子偷偷接待了他。与上次见面相比,孟献子瘦了一圈、头发都快掉光了、模样老了十岁。他意志消沉地说道;“太子如果想保存社稷,就跟老夫去见晋人吧!晋侯只是口头答应了寡君的请求,咱们只有在晋国举行仪式,约定才正式生效;有了晋人的认可,东夷人才不敢继续对鄫动武。” 但是孟献子在出发前突发重病,鲁襄公便命叔孙豹代替他到晋国去。晋悼公把这件事交给赵武处理,两国就在赵武的见证下完成歃血仪式——就像在见证人面前举行婚礼似的。 两人信心满满地回到鲁国,鲁国人特别兴奋。人们都以为有了晋国人撑腰,齐国人和东夷人就不敢再打鄫国的主意了。 但是齐灵公却暗中催促莒国人抓紧时间行动,莒子回信说,他将要在秋天参加晋侯召集的盟会,他会在完事回国后立即进攻鄫国;他请齐灵公放心,因为他比对方更想灭亡鄫国。 秋,诸侯们在戚地举行盟会,参会的除了去年的那些国家,还多出了吴大夫寿越和鄫国太子。华夏诸侯这才历史上第一次目睹吴国人的尊荣:寿越身材高大,长着一张大号紫色海蜇皮的脸,面目狰狞,头发齐颈,礼冠勉勉强强地固定在头顶,颈部和胳膊上隐隐能见到刺青,但是他在礼节方面还算说过得去。 晋悼公在会上发出共同防守陈国的命令,同时要求吴国人继续在东方骚扰楚国。这次与鲁襄公同来的是叔孙豹,叔孙豹提出让鄫太子列席会议,以使鄫国看起来像个独立国家的样子。晋国人表示同意,在其后举行的会议上,莒子不时地用威胁的眼神扫过鄫太子的脸,鄫太子则报以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气,叔孙豹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摇头。 当年冬天,季文子去世了,鲁襄公带着大夫们第一时间赶到他的家里去吊唁。季文子的尸体挺在正堂西面,它的嘴里塞着一个楔子(为含玉做准备),脚底紧紧贴在墙上,大夫们为季文子入殓,鲁襄公坐在东面的位子上默默注视着——这是给予季文子最高规格的待遇了。 季氏的室老忙着为为逝者准备陪葬品,鲁襄公特地去看了看那些器具,不禁摇头道:“夫子的随葬品也太简陋了。”他又在季氏府中巡视了一圈,见季文子的妾都没有穿丝的,马也没有吃粟米的,这才点头说道:“以夫子之忠、生活之俭,随葬品多了反倒降低他的名声了。” 鲁襄公六年(BC567)秋,莒人经过一年的大力准备,准备对鄫发动最后一击;但是他们还缺少一个出兵的理由。莒人于是打着举行和谈的招牌请鄫子到某地会面,鄫子大怒,连打带骂地把使者赶出都城。莒子大喜,立即亲帅大军杀奔鄫国。 鄫人慢条斯理地来到鲁国,请求鲁人出师救援。当时季文子已经去世,孟献子与叔孙豹当庭争执不下。 孟献子请求亲自出征,叔孙豹说:“晋国都不能阻止鄫国灭亡,何况是鲁国呢?况且为了鄫国得罪齐和东夷,鲁国就是下一个被灭亡的国家了!” 最后还是季文子的儿子季武子(季孙宿)说:“鄫人不能自保,又对大国无礼;鄫人只会把鲁国拖入战争泥潭,鲁人所得不及所失。谁又能为了这种国家牺牲自己呢?” 最后鲁国婉拒了鄫人的请求,鄫国使者怒道:“你们收了贿赂却不能兑现承诺,早知如此,寡君宁可侍奉齐人!鄫并非亡于莒,而是亡于鲁!” 鲁人无言以对,鄫使愤然离开。一个月后,鄫国沦陷,鄫子在战乱中被杀,鄫国灭亡。 鄫国灭亡后,鲁与邾交恶的原因也就消失了。由于邾人手里还扣着很多鲁国战俘,叔孙豹便奉命到邾国去与对方进行谈判。去年邾师战胜鲁军,靠的不过是军帅的智谋和臧武仲的愚蠢,如果双方展开堂堂之战,邾师必败无疑。邾子便顺水推舟,与鲁国达成了和解。 但是鲁国的麻烦还没有完结,晋国的使者很快就到了。晋使指责鲁国未能保护好鄫国,叔孙豹首先送给使者一大笔贿赂,然后说:“鲁与鄫的盟约中写明:‘他国无礼入侵鄫国时,鲁国应当出师相救。’可是鄫国首先对莒国无礼,所以才招来灭顶之灾。” 在那个弱肉强食、霍乱如斯的时代里,大国人不太会关心一个小国的兴亡,他们在乎的不过是能从事件中捞到什么利益罢了。 第四百零九章 晋狄媾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国灭亡赤狄后,国土随之扩大到河北平原西部一带。晋国后来又占领了邢国故地邯郸、曲梁和邢台。而赤狄的势力范围出现真空时,山戎和白狄便迅速渗透进来,结果晋、山戎和白狄的势力就搅到一起了。 此时山戎集团的霸主是无终国。前面说过,当年齐桓公北伐山戎灭掉了孤竹和令支,无终因为与齐国合作打击敌国,不但没有受损,而且极大地扩充了势力范围。白狄东扩后,两股势力便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不可胜数的冲突。 无终毕竟是老牌北方强国,白狄也并非铁板一块;两大势力之间的战乱持续了数年,白狄不断被山戎压迫,势头越来越弱,狄人最后不得不打出白旗,尊无终国为北方盟主。 虽然北方戎狄集团一直避免与晋国发生冲突,但是晋国人却没有放过对方的想法。山西一带暂且不说,晋国的河北三城以鼎足之势、时常出兵进攻戎狄部落。戎狄不堪其扰,只得向无终子求助。 鲁襄公四年冬,无终子嘉父派大夫孟乐出使晋国。孟乐首先找到魏绛,当时魏绛因为羞辱了杨干而成为晋悼公面前第一红人。孟乐送给他很多珍贵的虎豹皮毛,请求与晋国媾和。 魏绛随即向晋悼公转述了山戎的请求。 晋悼公说:“戎狄狡猾如狐狸,凶狠如豺狼,没有同盟者而又贪婪,不如灭亡他们。” 魏绛说:“君侯的意思臣当然理解。但是,诸侯刚刚归附,陈国也新入联盟,列国都在观察君侯的举动。君侯有德行,联盟就和睦,否则就会分崩离析。如果对北戎用兵,一旦楚国伐陈,则我不能救陈;所以伐戎就是抛弃陈国,诸侯必然背叛。 “再者,山戎聚则成军,散则成兽,数十年来在与赤狄的战斗中从未处过下风,又与北方的东胡(匈奴前身)人联系紧密,华夏人能否战胜尚未可知;况且即便战胜也不能保有其地。” 说道这里,他突然灵机一动——原来晋悼公特别沉迷于狩猎活动,魏绛决定顺着和戎的话题劝他收敛自己的行为。 于是他继续说道:“戎狄是禽兽,华夏是兄弟;未得到戎狄却先失去华夏,这个买卖可赔大了。《夏训》有句话叫:‘有穷后羿。’” 晋悼公插话道:“后羿怎么了?” 魏绛说:“当年夏朝势力开始衰落之时,后羿趁虚而入。他把部落迁到穷石(今洛阳南),夏帝相(就是卫成公梦见夺康叔祭品的那位夏帝)对外滥用武力,对内横征暴敛,非常不得民心。后羿就趁机举起道义的大旗进攻并杀死了帝相,并且凭借夏民的支持掌控了政权。但是后羿并没有吸取帝相的教训,他恃仗箭法和武力,不安抚民生而终年流连于各大猎场,他抛弃诸多贤臣而专用奸佞之人——寒浞。 “那个寒浞是伯明氏中最无耻的一个子弟,他被伯明氏的长老赶出部落,结果却巴结上了后羿。由于寒浞在进攻夏人时立下不小战功并杀死了帝相,所以后羿不但宠信他,还将他升到相邦的高位。寒浞媚上欺下,吃里扒外;愚弄国民,蛊惑君主。他通过一系列卑劣手段窃取了大权,使夏人只知道有寒浞,不知道有后羿。 “后羿仍不以为然,不知悔过;结果他就在从猎场回到都城的路上中了寒浞的埋伏。更为令人发指的是,寒浞命人将后羿煮烂了,把肉送到后羿的儿子面前,逼着他吃下去。他的儿子不忍吃父亲的肉,结果就被杀死在穷门附近。后羿的另一个儿子靡则投奔了有鬲氏。 “寒浞霸占了后羿的君权和家室,与后羿的女人生下儿子浇和豷。在其后的三十年间,寒浞依仗愚弄民众和滥用暴力进行残酷统治。浇成人后,寒浞便命他帅师灭亡了斟灌氏和斟寻氏。寒浞后来把浇封在过地(今山东掖县西北),把豷封在戈地(大概在宋、郑之间)。 “但是靡一刻也没有忘记为父报仇,他将斟灌氏和斟寻氏的遗民聚集起来,又从有鬲氏那里取得了一支军队,终于灭亡了寒浞氏。之后,靡立帝相的儿子少康为帝。少康又在过杀死浇,少康的儿子后杼在戈杀死豷,有穷氏随即灭亡。这都是后羿不善用人的结果。 “当年辛甲担任西周太史时曾命百官直谏君王的过失,他在《虞人(掌管田猎事务的官员)之箴》中说:‘茫茫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在帝夷羿,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兽臣司原,敢告仆夫。’就是劝文王应当以后羿为鉴,不要过度沉迷于田猎。文王深以为然,便狩猎有度。《虞箴》这么讲了,后人怎能不警惕?” 晋悼公点点头说:“夫子真会说服人,寡人知道错了。但是与戎狄媾和有什么好处呢?” 魏绛继续说:“和戎有五大利好:第一、戎狄逐水草而居,人们重视财物而轻视土地,晋国财富巨大,可以用钱来购买土地,如此就不用动用武力了;第二、边邑的人民不用惧怕戎狄袭扰,可以无忧无虑地耕种生活;第三、戎狄侍奉华夏乃是西周圣王时期才会发生的事情,如今戎狄又侍奉晋国,天下四方震动,诸侯都会怀有敬畏;第四、以德来绥靖戎狄,不需要兴师动众,晋国可以专注于其他不安分的国家;第五、有鉴于后羿的下场,用德来衡量政令,远方来朝,四邻安宁。所以请君侯仔细斟酌,不要用情绪决定国策。” 晋悼公对他的意见感到十分满意,他命魏绛全权负责与戎狄的结盟工作,然后又表示一定会按照周礼的规定外出狩猎。晋国与北方戎狄媾和之后就可以全力压制南方势力。而白狄也开始效仿中原人的做法建立了几个国家,其中着名的有鼓国(今河北晋县)、肥国(今河北藁城县)、鲜虞(战国时改称中山,今河北正定东北) 第四百一十章 齐国灭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本章之首,我们先把目光向前推移到齐太公建国之时。 西周灭薄姑之后将其故地封营丘给太师姜尚。当时姜尚领着一支军队从西周出发,慢吞吞地向东进发。有个人劝他说:“薄姑虽然灭亡,但是东夷集团势力依然强大。如果太师以这样的速度行军,到时候恐怕只能见到一座再次布满东夷军队的城市;太师也只好进行二次东征了。” 姜尚深为恐惧,立即率军全速前进,终于在莱军到达前进入营丘并宣布建立齐国。莱军接踵而至,双方随后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说实话,齐军如果不是占尽了地利,莱军将会把敌人消灭得一个不剩。当时的莱国就是那么强大。 莱国姓妘姓,是个古老的东夷国家。古潍水流经诸城后一路向北经过昌邑注入渤海。这条几乎正南正北走向的河流将山东半岛与大陆分分割开来,潍水以东便是莱国的土地。 莱与齐相距较远,中间又隔着纪国和杞国,因此数个世纪一直与齐国保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齐襄公灭纪后,两国距离被陡然拉近了,莱国不甘坐视齐国东扩,于是越过潍水,占领了纪国以南的大片土地,并把都城迁到潍东。 莱国的存在使得齐国始终无法把势力扩张到东海。鲁成公十八年,齐灵公谋杀国佐,国佐的属下王湫逃往莱国,他在莱大夫正舆子的极力推荐下成为莱国卿士。 由于王湫特别憎恨齐灵公,而且十分善战,齐灵公就把他列为头号国家公敌。齐灵公多次派人到莱国去,向莱侯许诺了天价贿赂,目的就是要把王湫引渡回国。 莱侯已经开始动心了,但是正舆子说:“齐侯开的价码越高,说明王湫价值越大。国佐曾称赞王湫说他一人顶半个军;王湫的到来是莱国之福,君侯千万不要为了财货抛弃国家之福。况且王湫无罪,如果把他交出去,东夷诸侯会认为君侯见利而忘大义,将会对君侯产生二心。”结果齐国人的小算盘就落空了。 齐、莱两国的矛盾不久便发展到不可调和的程度。齐灵公最终决定打破地区和平,将莱国人赶到大海里去。 鲁襄公二年春,齐灵公集合起一支军队准备进攻莱国。齐灵公要为自己选一名副将,当时高、国虽然已经失势,但是有能力率军出征的大夫比比皆是,结果齐灵公却命他的一个不男不女的宠臣、一个被所有好人和坏人都憎恨的死太监——夙沙卫——担任副帅。 这事不但遭到大夫们的坚决反对,甚至连一贯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庆封都看不下去了,他说:“君侯!我堂堂大齐,竟然连一个领军的男人都挑不出来了吗?为什么偏要任命一个太监统领军队?太监存在的意义只在于侍奉君主,他们只能靠着君主施舍才能活下去,是缩在后面等待保护的人,怎么可以担任起保卫国家的重担?况且军中也没有适合那些家伙身材尺码的戎装啊!天下从没发生过太监率军出征的事情,君侯偏要尝尝首次受到嘲笑的鲜儿吗?” 但是任何人的反对都无法改变那个顽固透顶的人的决定,他说:“寡人这是要羞辱莱国人,要是要天下人知道,寡人灭莱根本就不需要男人!” 原来这个夙沙卫在变成太监前就是个像姑,后来成为齐灵公的男宠。时间一长,齐灵公认为那东西长在他身上也没什么用,所以帮他把那累赘切了。夙沙卫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但是他仍然“忍辱负重”,尽心尽力地侍奉齐灵公;而齐灵公感觉对不住他,所以总是对他百依百顺。这次夙沙卫希望体过一次指挥男人的瘾,齐灵公明知会遭到强烈抵制,但还是承诺会满足他的愿望。 两人各率一支军队,从不同的道路行军。结果那个二尾子就率领着齐国的威武之师杀奔莱国而去。由于夙沙卫本来就不是正常人,他不知军事,又陡然得志,所以他发出的命令也极其令人恼火。他有时放着平坦大路不走,偏要绕弯爬坡;有时还莫名其妙地绕着丘陵转圈,就像不听话的小孩子专喜欢趟水坑、踩泥堆似的。 夙沙卫进入莱国境内时,齐灵公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齐灵公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搂着他诉说关切思念之情,周围的大夫们看得、听得都要吐了。 齐国大军压境,莱人大为震恐。正舆子说:“不必害怕,夙沙卫贪,只要把他买通了,齐师将不战自还。”莱人精选了牛一百头、马一百匹送给夙沙卫。 夙沙卫是相牛的行家,他一眼就看出那些贿赂绝非普通货色,禁不住喜笑颜开。齐灵公准备对莱国发起进攻,但是夙沙卫忽然来到他身边,抱着他、亲吻他、钻进他的怀里流眼泪说道:“我是来与君侯告别的,君侯尽管灭莱,臣先走一步了!咱们天上再见吧!” 齐灵公猛然推开他:“你这是在说什么!寡人不要你这样子讲!” 夙沙卫抽抽搭搭地回答:“臣昨夜梦见太公望了,他对我说:‘你这个奸佞之人,除了教唆君主穷兵黩武以外干过什么好事?你们有多长时间没有祭祀过我了?让环(齐灵公名)继续发疯吧,而你要用自己的鲜血向我献祭,否则我将收走环的小命!’所以,君侯啊,臣怎么舍得让你被上天带走呢,臣只有一死来报答君侯了!”说完便挣脱出齐灵公怀抱作势拔剑。 齐灵公把他扑倒在地,按住他的双手,凝视他的双眼说道:“寡人宁可失去一切,也不愿意看到你受委屈!”(我也要吐了) 说完他站起身,把传令官叫进来,命他传令全军拔营回师。军士们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从没听到过如此任性的命令:“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简直就是拿国家大事当小孩子过家家了。 齐人在退兵后才了解到其中原因,人们不禁咬牙切齿道:“多么体恤臣民的君侯啊!多么善解人意的朋友啊!多么孝顺的太公子孙那!齐国的男人都切了去侍奉他吧!如此就不会使那个死太监雨露独沾了!如此冥顽不灵的君侯,死后不如给他个‘灵’字!” 第四百一十一章 齐国灭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年夏天,鲁成公夫人齐姜去世了。齐灵公命嫁到列国的姜姓宗妇都到鲁国去为死者送葬;由于妇人不能单独出行,所以她的丈夫必须与她同行。这也是个令人无法理喻的命令,简直就是把齐姜当成天子的王后了。 莱与齐也存在婚姻关系,齐灵公专门派使者去召莱侯。莱侯大怒道:“齐环这是不拿寡人当一国之君对待了!他恨寡人不死,寡人焉能如他所愿?” 由于莱侯拒绝出行,齐国人就有了再次进攻莱国的借口。晏弱说:“莱国都城大而难攻,不如加固东阳(今山东临朐县东)以作为进攻的桥头堡。”东阳地处齐、莱边界,齐灵公于是命他去加高、加固东阳的城墙。 在其后的三年里,齐国经常会对着莱国虚张声势,莱人则一直靠贿赂夙沙卫来维持脆弱的双边关系,期间两国还签订了一份象征性的和平协议。签完协议,齐人就从东阳撤走了劳役和军队。 正舆子说:“我国应当加紧练兵备战,天下没有一个国家是靠着贿赂敌人来保存社稷的。否则还要军队干什么?国家不加强武备则必然灭亡。” 莱侯说:“国家已经够强大了,齐人也从东阳撤军;况且如果继续发展军备,会引起齐国人的反弹——毕竟两国有合约在先。” 正舆子说:“齐国人要求我们遵守的,正是需要我们打破的。难道齐国人列出的条款是为了莱国的利益吗?合约中说:‘不许扩军’,可是为什么不许呢?即便扩军,莱国就敢主动进攻齐国了?我国扩军只是为了自保,难道也不可以吗?齐人从东阳撤走是因为东阳的城墙已经加固完毕,再多留一天也是浪费役力。一旦时机成熟,齐师必然踏遍莱国的土地,到时君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老而昏聩的莱侯依然坚信所谓的“谋略”和“盟约”,断然否决了正舆子的建议。正舆子找到王湫说:“莱国要灭亡了,夫子有什么打算?” 王湫说:“国子曾对我说:‘以忠为本,以义为干;其他的都不需要考虑。’” 鲁襄公五年(BC568年),齐国的灭莱之战正式开始。 四年夏天的数场暴雨造成了东阳一段老城墙的塌方。五年四月,晏弱和陈无宇(陈公子完的后人)带着一支由军人和杂役组成的巨大队伍到东阳去修缮城墙。齐人一面修城墙一面暗中增兵。 聚集起一个军的兵力之后,晏弱马上率军包围了莱国都城。而另外两个军则在齐灵公和崔杼率领下与晏弱军合兵一处。 齐人并不忙于进攻,而是在城外围着都城挖了一圈壕沟,并用壕沟里的土沿着城墙的四面堆砌了数十座高大的土台,把莱国围了个水泄不通。工程竣工后,齐灵公就把一半的军队调回齐国,留下一半围困都城。 围困从五年春天一直持续到六年春天,期间莱人进行过几次大规模出击,但是齐军依仗有利地形粉碎了敌人的进攻。齐人仍然不急于攻城,只是不断挖土扩大高台的的占地面积,使它们逐渐向城墙接近。 鲁襄公六年三月,莱国城内粮食即将告罄,莱人即将感受到当年宋国人被楚军围困的苦难滋味。 莱人决定做最后一博,正舆子秘密逃出都城,历尽艰辛来到棠地(今山东平度东南),并在那里武装起一支军队。 三月十五日,正舆子把军队带到敌人防线以外,并进攻齐军包围圈的薄弱之处。王湫则率领城内的军队向外突围。齐军的防线拉的过长,因此两支莱军很快就会和了。 晏弱立即把分散在四处的齐军召集过来,在莱人通过壕沟之时截住了大部分敌军,把他们重新推回城里去。少数幸运的人则得以逃出重围。 晏弱得知城内的情况,立即没日没夜地填土筑台,最后终于使土台与城墙连为一体。三月二十七日,齐军对莱人发动致命一击。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的齐**士涌上高台冲上敌国城墙,莱人此时已经饿得连武器都握不住了。防守者终于扔下武器,向齐国人投降。 齐国人在城里也没遇到太大的抵抗,士兵们冲进公宫,却找不见莱侯和卿士大夫们。后来人们才知道,莱人已经挖了一条通往防线外面的地道,贵族老爷们在齐军发动攻势前已经通过地道秘密逃走了。 齐师占领莱国后修整了两日。这时有斥候报告说莱侯已经逃到棠地去了,晏弱命陈无宇处理残局,自己立即率领主力经过急行军包围棠邑。陈无宇留下一部分军队驻守莱城,又将宫宝器洗劫一空,把它们尽数先给齐灵公。做完这些事情后,他马上赶来与晏弱会和。 王湫和正舆子想要逃到南方去,但是两人在途径莒国时被莒人扣留了。莒国一直是齐国的小兄弟,莒子高高兴兴地把两个人的首级砍下来送到齐国去了。 棠是莱国第二大城市,城大而雄伟、城墙坚固、人口众多、给养丰富、易守难攻。莱人拒绝投降,决意与敌军血战到底。此时齐师的情绪出现了骚动,因为军士们出征已经一整年了,他们满以为攻陷莱国就可以胜利回师,结果又被拖到棠邑,进行下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战争。 晏弱于是把指挥权交给陈无宇,赶回临淄去见齐灵公。齐灵公得知情况后也十分担心,他害怕发生哗变,便又集结起一支军队。晏弱领着新军开赴棠邑,把在外已久的齐师撤回齐国。 齐人仍然采用围困战术,但是棠人比都城之人更没有耐心,他们出城与敌人打了几仗,结果不但铩羽而归,而且消耗了宝贵的有生力量。 十二月十日,齐国人攻占了弹尽粮绝的棠邑,抵抗者们放下武器,莱侯不知所终,莱国灭亡。后一年春天,齐灵公把莱人迁到他处,又把从齐国征发了一批民众,使他们迁居到棠。齐国人又绘制了新增土地的地图,并其中一些赏赐给有功之臣。 第四百一十二章 宋平公逐华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六年(BC567),宋国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内乱。 原来,宋国的华氏与乐氏同为宋戴公后人;华弱与乐辔两人的母亲本就是好姐妹,两个孩子年龄又相仿,因此华弱和乐辔自幼便在一起玩耍,后来又一起读书、一起训练,成人之后又一起同朝为官。血缘相近与过分的亲近感使得两人将对方视为最亲密的伙伴,于是两人说话、做事一直随随便便,从不顾忌对方的感受。 两人随意过了头,结果仅仅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结下怨恨。由于这种怨恨产生于极不理性的情绪,所以就特别难以化解。 六年前,大司马老左于死于彭城之役中,当时华弱和乐辔都是继任者的热门人选。华元经过慎重考虑,最终向宋平公提议由能力平平但处事谨慎的华弱担任大司马。 乐辔几乎气炸了肺,他说:“如果任命那个窝囊废为大司马,那可真是宋国敌人的特大福气。这下宋国人的战败经验将会是全天下最丰富的了!” 华元听到这些话很不高兴,他要求大司城乐喜对乐辔进行严加管教。乐喜找到乐辔,刚刚劝了他两句,乐辔就打断他的话说道:“论地位,你是乐氏族长;论年龄,你是我的堂兄;你发出命令我当然要服从。但是这件事涉及到国家社稷,所以我绝不会收回说过的话!华弱一定成为宋国的灾难,我也决不允许他坐在朝堂上祸害公室!如果你站在华氏一面,就是与我为敌,我也将把你视为与华氏同样的人。” 乐喜惹不起那个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和他所代表的势力,只好摇摇头离开了。 本年春天,宋国边邑突然冒出一伙流寇。流寇犯下几起震惊宋国的答案,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杀人越货,搞得边民白天只有凑上十数人才敢出门,晚上干脆几家挤在一起过夜。 大司寇怒,他派出数个数支军队去消灭流寇,其中一支便由乐辔指挥。乐辔的运气非常好,他在出发的第三天就碰到了那群倒霉蛋。乐辔一个冲锋就将流寇们镇压了,他只留下一个年龄尚轻的活口,把剩下的人全部就地枭首。 乐辔发出安民告示,然后就带着俘虏和战利品回国了。 宋平公大喜,当着满朝大夫的面赐给他一张大宝弓,乐辔抚摸着宝弓爱不释手、乐不可支。由于乐辔的个头很矮,大宝弓又很长,所以那张弓立起来的高度看起来比他的身高还要高出一截。 大夫们都适时地向乐辔道喜,唯独华弱却酸溜溜地冒出一句风凉话:“我劝你拉弓的时候最好横着拉,否则弓角会扎坏你的鞋子。” 乐辔大怒,他手持弓弦抡起弓、套住华弱的脖子用力将他向后拉,华弱双手握着弓背,向后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乐辔道:“是这样拉吗?司马大人!感谢司马大人,我看到你做的示范了!” 在场的人不禁大惊失色,人们都想看看这对冤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激烈冲突。华弱狼狈爬起来,竟然没有丝毫怒气,他只是红着脸、低着头退到序列里去了。这个反应出乎所有在场人的意料,人们觉得匹夫尚且不能容忍如此严重的侮辱,何况是大国的最高军事统帅呢?华弱的表现真是有辱他的卿士身份。 大夫们把目光移向宋平公,宋平公眼里充满了失望和遗憾,他说道:“大司马当众被人用弓禁梏在朝上、却不知反抗,就已经失去了继续履行职责的能力。弱啊,你不能维护自己的尊严又如何保卫国家的安全?你如何在军中树立自己的威望,又如何在敌人心中建立自己的威名?弱啊,你真的是太弱了!你退下去吧,不要再进入这座朝堂了。” 华弱立即弯着腰、迈着小碎步退出去了,这个消息第二天就在宋国传的沸沸扬扬。宋国从来都不缺少好事者,乐辔又专门找了些说话特别阴损的人。那些人聚集在华府大门前,对着里面大喊:“大人啊,我们挨敌人打的时候可以不生气、不还手吗?”华弱实在不堪骚扰,又没脸继续留在宋国,最终逃到鲁国去了。 但是大司城乐喜对这个结果感到不满,他私下里对宋平公说:“华弱固然不称职,但是乐辔当众侮辱君主命卿,也犯了大罪。两人有罪不能只惩罚一人,否则就是失刑。所以请您也把乐辔驱逐出去吧!” 宋平公没有当即作出决定,只是说需要考虑一下。 当晚乐辔就得知了消息,他一身戎装、乘着战车、手持大宝弓来到乐喜家门外。乐喜的家人见状匆忙关上大门。乐辔横着拉开长弓,对着门板射了两箭,利箭深入门板,“嗡嗡”作响。乐辔高声叫道:“喜啊,你敢驱逐我!华弱就是你的榜样,过几天我就送你去见他!” 乐辔离开后,乐喜的家臣才敢探出头来打开家门,又把箭从门板上拔下来。门前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好事者,他们大声说:“司马没有一点勇气,司城连自己的家都保不住,我们这些小人物一旦出了事儿可怎么办啊?” 由于乐喜与宋平公说话时没有第三人在场,因此消息肯定是宋平公泄露出去的。乐喜这才搞清楚宋平公根本不想惩罚乐辔。“既然君主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出这个头呢?既然君主都不维护国家法度,我这个当臣子的何必自取其祸呢?”乐喜这样想。 第二天清晨,大夫们聚集在偏房等待上朝。乐喜见乐辔依然用威胁的眼光瞄着自己,于是主动凑上去说:“你一定对我有什么误会,或者听到了什么谣言;你我为同族兄弟,我绝不会对你做出不利的事。” 乐辔说:“幸好你我是同族兄弟,否则昨天就不是两支箭的问题了。” 鲁襄公七年(BC566)春,郯国君主首次到鲁国访问。夏四月,鲁国人开耕之后才为是否举行郊祭(祭祀后稷)进行占卜,这是鲁国人第二次犯错误了(第一次在鲁僖公三十一年)——郊祭仪式必须在开耕前举行,所以不需要为是否举行而占卜。结果鲁人占卜三次的结果都是大凶,所以当年就没有举行郊祭。 后来有人向孟献子指出了违背周礼之处。孟献子说道:“我这才知道,原来应当先举行郊祭才能耕种土地。而既然已经开始耕种,再进行占卜,肯定是不吉的了。” 这一年,季武子修缮了费邑的城墙。原来当时叔仲昭伯担任公室隧正(掌管役徒的征发和管理工作),他想要讨好季武子,却一直没有机会。后来,他偶然在某个场合碰到了费邑的邑宰南遗,于是对南遗说:“前些日子我路过费邑,见城墙的很多地方都损坏了。如果您想要修缮城墙,我可以多为您派遣役徒。” 第四百一十三章 韩厥隐退,晋国失陈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七年冬十月,韩厥因为年龄和健康原因,决定向晋悼公辞去中军将职务。韩厥打算带着嫡长子韩无忌去见悼公,但是却被韩无忌拒绝了。原来韩无忌在一次军事行动中摔断了腿,结果留下了残疾;他平时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拄着拐杖慢慢行走,这就使他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对敌作战。 韩无忌对父亲说道:“《诗》说:‘岂不夙夜,谓行多露。’又说:‘弗躬弗亲,庶民弗信。’我这个样子既无法执行君侯的命令,也不能为国人做出表率;儿子不才,让出自己的位置才不会辜负父亲的教诲。所以,请您立(韩)起为继承人吧!”韩厥称赞了儿子的高尚品格,便带着韩起进宫了。 韩厥于晋成公时代步入政坛,至今已是四朝元老。韩厥是韩简之孙,韩子舆之子。韩简被晋惠公贬斥之后再也没有复出;韩子舆英年早逝,他在去世前把年幼的韩厥托付给赵盾。赵盾对他视如己出,使他与儿子赵朔同吃同住、一同读书训练,因此韩厥不但是赵盾的养子,也是他的学生。 韩厥从赵盾的御戎干起,不久便升为七舆大夫,并在景公时期做到大司马的位置;之后又一路升迁,终于成为公室上卿。 在晋国史上有两位人物可以称得上完美无瑕,一位是士会,另一位就是韩厥。韩厥并没有像士会、荀林父、栾书那样建立令人瞩目的丰功伟绩,但是他的一言一行却无时无刻地影响着晋国的政局;而他对晋国的最大贡献就是说服晋景公将都城迁到新田。 晋悼公对韩厥的请辞感到十分伤心,他不愿意失去这位全天下最正直、品德最高尚的人。晋悼公挽留了三次,韩厥谢绝了三次。晋悼公见他去意已决,便叹了口气,然后向他征求继任者的人选。 韩厥说:“智罃为国不逃死,为家不避难,可以为上卿。”晋悼公随后升智罃为中军将,并命韩起为卿士;他又听到韩无忌辞去继承人时说的那些话,于是任命他为首席公族大夫。 年底之时,孙林父奉命到鲁国访问。卫定公死后,孙林父逐渐恢复了先前那副飞扬跋扈的德行。 鲁国人为孙林父举行授予仪式,鲁襄公从东侧缓缓登上台阶,孙林父同时从西面登上去,两人机乎是并行而上。相礼官叔孙豹大怒,他小步快跑来到孙林父面前伸手阻止他说:“寡君在诸侯之会上也未曾走在卫侯的后面,现在夫子却与寡君并行而上;寡君不知道错在何处,所以请夫子稍安勿躁!” 孙林父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终于暂缓脚步。但是他既没有表示歉意,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而且依然保持着那副“爱谁是谁”的嘴脸。 后来叔孙豹对朋友说:“孙子一定会再次逃亡,他身为臣子却妄图与君主平起平坐。他犯了错误也不知悔改,这就是亡家之本。《诗》说:‘退食自公,委蛇委蛇。’只有顺从的臣子才能够表现得从容;内心强横,外表却从容的人必然会招来祸患。” 不久,楚令尹子囊帅师北上包围陈国,诸侯出师救陈,楚军随即撤退。陈国自从投奔晋国以来,每年都要遭受来自楚国的进攻。尽管中原诸侯每次都会赶来救援,但是陈国人当初那激情澎湃的信心却被敌军磨得毛都不剩了。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过后,必有凶年。”这个“师”、“军”可不是单指敌人:楚军就不必说了,友军的到来也给陈国造成极大的破坏。 当时陈国的实权人物是庆虎和庆寅两兄弟。庆虎说:“我国当年与楚国结盟时国家安定,人民富裕,士农工商各安其事。现在可好了,敌军蹂躏我国南部,友军蹂躏我国北部(因为援军通常是从北方入境的),盟友造成的破坏甚至比敌人还大。我们向晋国寻求帮助就是为了得到这个恶果吗?是时候解决这个难题了!” 庆寅说:“是要重新投靠楚国吗?可是晋国太强,如果背叛,晋侯一定不会饶恕我们。” 庆虎说:“那就造成一个‘迫不得已’才向楚国屈服的假象吧!” 随后二人便设计了一个圈套,最终迫使陈哀公背叛了华夏联盟。 原来陈哀公有个关系特别亲密的兄弟叫公子黄,公子黄的正妻芈氏是楚国公主。庆氏兄弟于是暗中联络到楚国人,并说道:“请召芈氏回国,公子黄将与陪她一同前往;然后扣留公子黄,我兄弟就可以劝寡君回心转意。” 数天后有个信使到陈国求见公子黄和他的妻子,信使说芈氏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请芈氏抓紧时间回国,以使她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芈氏大急,立即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她要求公子黄陪她一起回国。公子黄说:“我可以把你送到楚国边界但不可进入,因为我一旦入界就回不来了。” 队伍一路风尘仆仆地向楚国行进,楚国人已经在边界处等待他们了。公子黄见到接应的军队,随即向妻子告别,打算返回陈国。结果楚国人一个小冲锋就把陈国人打散了,他们抓住了公子黄,准备把他带回去。 公子黄说:“我不是楚国的罪犯,而且你们怎么可以越界抓人?” 楚国人说:“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王在自己的土地上抓捕自己的臣子,难道还要挑地方吗?” 消息传到陈国,陈人大惊,庆氏兄弟大喜。当时陈哀公正在某地参加诸侯大会,庆虎便派人去向他报告。陈哀公急得大哭,他说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兄弟了。 使者安慰他说:“君侯不要着急。楚国人说,如果君侯放弃与晋国的盟约,一切都好商量;壬夫已经伏法,陈国离开楚国的原因也就消失了;楚国从来没有为小国杀过王室上卿,如果杀壬夫都不能使君侯回心转意,楚君就只有效仿庄王,亲自到淮阳来过问此事了。庆大夫说,是回归楚国的时候了。”。 陈哀公一点主意也没有了,他就在当天夜里就悄然离开营地。第二天开会时,晋悼公见陈侯缺席,于是派人去召他,但是信使却发现陈人比他们为更急切地想要找到陈哀公。 信使回去复命后,智罃说:“逃盟之事在郑文公身上发生过,郑文公回国后莒背叛齐国、投靠了楚国。我们已经失去陈国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公子騑弑郑僖公(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陈哀公逃盟事件在当时造成了很大的轰动,但是比起另一事件来,却又算不得什么了:原来郑僖公在出席诸侯大会途中的某天夜里离奇地暴毙身亡了。郑人给出的死因是身患“疟疾”,可是这种牵强的理由又能说服得了谁呢? 郑僖公髠顽的性情与郑幽灵公特别相像,两人都是性格偏执、心胸狭隘、暴躁易怒的人。 前面说过,公子騑(子驷)等人在郑成公被晋人扣押期间曾把太子髠顽“逼”上君位。郑成公获释后丧心病狂地惩罚了几个“伪立君”者的责任;髠顽虽然没有受到追究,但是也受到了父亲的无情责骂;有段时间他甚至怀疑父亲将会废黜自己的太子地位,对自己秋后算账。 由于诸如此类的原因,髠顽就开始憎恨当初把他逼上君位的叔祖们了。 其实早在鲁成公十六年(城濮之战那年),髠顽就表现出对叔父们的无礼和排斥。当年他在公子喜的陪同下出访晋国。髠顽在进入新绛后对公子喜说:“明日见晋侯时请与我同乘一辆轩车。” 结果第二天清晨,髠顽没有通知公子喜就乘车离开了,结果害得公子喜一路狂奔才追上来——他已经换上了华美的朝服,戴着庄严的礼冠,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着裙摆、气喘吁吁、不成体统地撒脚狂奔,道路上的晋人无不瞠目结舌。结果这起事件严重地刺伤了公子喜的感情。 城濮之战后,髠顽又与另一位叔父子丰到楚国访问。髠顽在半路上发现自己所乘轩车的华盖和立柱的连接处出了问题,于是就与子丰交换了车辆,但是没有向叔叔透露交换的原因。不久,天上突然降下大雨,一阵狂风吹跑了子丰车上的华盖,磅礴大雨顿时把子丰浇成了落汤鸡,又害得他大病一场,但是当时髠顽却在一旁“嗤嗤”地发笑,对自己和上天联合导演的恶作剧由衷地感到得意。如此子丰也和他结下仇恨。 髠顽登基的元年,他在子罕和子丰的陪同下到新绛朝见晋悼公。郑僖公在路上说了很多瞧不起晋悼公和楚共王的话,子丰提醒他人多嘴杂,不要继续说下去了。郑僖公却反唇相讥道:“叔父总是在没有他人在场的时候才说别人的坏话吗?叔父一会请告诉寡人,你都说过谁的坏话。” 在场的人都十分尴尬,当晚子丰不无忧虑地对子罕说:“君伯这张嘴迟早会闯出大祸。他不尊重我们这些当臣子的也就罢了,现在又诋毁两大盟主,他迟早会引火烧身,还会连累国家跟着他遭殃。我看不如向晋侯控告他,请晋侯废黜他,然后另立新君。” 子罕说:“不行,君伯的罪行不至被废,我会随时提醒、规劝他;而且他的势力太大,一废一立肯定会引发国家大乱,这正是晋国人希望的。” 郑僖公虽然特别排斥老前辈,却与自己的兄弟们打得火热;他曾向子狐等兄弟们打包票说,他将逐步削弱七穆大夫的权力,使兄弟们逐渐替代那些老家伙的位置。于是朝中便形成新老势力相互对峙的局面。 本年冬天,郑僖公与子驷一同出席诸侯大会。临行前忽然出现一个偶然的场景又使他回忆起当年跪在子驷脚下匍匐哀求的那段屈辱史,于是他在路上又没少找子驷的麻烦:他在用餐时故意分给他破旧的餐具,里面盛的食物也比其他人少;他还向子驷索要了一些得宠的奴隶,让他们为自己服务;他还让自己两个地位很低的兄弟走在子驷前面,碰面时也故意装作没看到他或者没听到他说话。 郑僖公身边有一位服侍过三朝君主老侍从,他既对郑僖公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又怕子驷做出对郑僖公不利的举动,因此劝郑僖公道:“公子騑身于国为公室亚卿,于家为君伯叔祖,您不可对他无礼。牛马老了都要加以善待,何况是国家重臣和祖辈呢?” 郑僖公说:“你以为自己侍奉过三位先君就可以对寡人指指点点了?伺候寡人才是你应该做的,君臣之间的事你没资格品头论足。” 老侍者继续说:“公子归生弑郑灵公之事刚刚过去四十年,老臣怕此事再次发生在君伯身上。” 郑僖公大怒:“老家伙,你竟敢诅咒寡人!把寡人比作那个昏君!寡人怎么能容你在侧!”于是他就在盛怒之下抢过一支戈,用力向前刺去,一下就将老侍从刺死了。他把戈抛给卫兵,命令他们把尸体拖出去处理掉。士兵们在抛尸过程中偶遇了公子騑,公子騑在了解事件真相后便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滥杀无辜的罪行已经发生了,郑僖公已经蜕变为暴君了;天下的暴君都是先从残害小臣开始进行残暴统治的,而且国家一旦被暴君统治,每个人都会变成砧板上的一块肉。 公子騑也曾听人说过郑简公对兄弟们许以高官贵爵的传言,但是不除掉他们这些老家伙,哪有什么贵爵可以封给公子们?公子騑感到巨大危险正在袭来,晋国人不能容忍晋灵公和晋厉公,他也不能容忍郑僖公;他决定抢先动手,在自己成为下一个冤死鬼之前除掉郑僖公。 公子騑派随行的、郑僖公的两兄弟去晋国与晋人对接工作,这样就切断了郑僖公和公子们的联系;他又秘密找到郑僖公的一个厨子,那个厨子前几天被郑僖公无缘无故地抽了一顿,而且他还是遇害的侍从的老朋友。公子騑成功地挑起了他的愤怒和恐惧,又把一包毒药交给他。 入夜之后,郑僖公仍然为老侍从劝解他的事耿耿于怀,他想要喝点酒来排解心中的郁结之气,于是命人端上酒菜。厨子在他要的酒肉里下了毒,郑僖公吃了有毒的食物,顿觉腹痛不已。公子騑火速赶到现场,他传来御医,又封锁了现场,结果郑僖公没过两个时辰就死掉了。 公子騑对外宣称郑僖公死于疟疾,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愚蠢到相信那个不靠谱的谎言。人们说:“大冬天的哪里来的疟疾?而且这场疟疾发病的症状像极了身中砒霜之毒。” 队伍终止前进,公子騑派人向列国告丧,自己带着郑僖公的灵柩回到新郑,大夫们马上把郑僖公那位年仅五岁的小太子扶上君位,小郑伯是为郑简公。当时公子喜为上卿、公子騑为亚卿、公子发为下卿。郑国君弱臣强,国家大权于是落在七穆大夫手中。 第二年春,郑国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政治动乱。由于郑僖公暴毙身亡,他的兄弟们就失去了攫取更大权力的可能性。子狐、子熙、子侯、子丁怀疑僖公是被公子騑所杀,便开始暗中调查先君的死因。 第四百一十五章 公子騑弑郑僖公(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投毒的厨子此时仍在宫中任职。某一日夜里,他在与小情人私会的路上被不明身份的人劫持。劫匪将他蒙眼堵嘴,塞进一辆垃圾车里运出新郑,带到一处陌生偏僻之地。 眼罩被扯掉后,厨子就见到了子狐那张阴森可怖的脸。厨子心中尚存一丝侥幸,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当子狐把他掌握的各种酷刑的十分之一施加到他身上时,他就再也不能忍受痛苦而把全部罪行都交代清楚了。然后他就求子狐给他一个痛快,子狐说:“就让上天决定你什么时候死去吧!”说完便起身离去,把厨子扔在房间里等死。 子狐把兄弟们召集到一起说:“由于先君被公子騑所杀,我们就完全不是七穆的对手了。现在能做的就是杀掉公子騑和他的党羽,废了小儿君,推举兄弟中的一人登上君位;如此可保我兄弟们前途,否则就等着被那匹老瘸马(公子騑有些跛脚)一个个踩死吧!” 在场者一致赞同子狐的意见,并推选他为兄弟们的首领,然后订立了盟约,准备大干一场。 在另一面,公子騑很快发现厨子失踪了,而且当时就猜到了他失踪的原因。公子騑大惊,他非常了解子狐和他的兄弟们,清楚他们就是一窝年轻的恶狼,他们甚至比七穆兄弟还要团结、还要大胆、还要强悍;如果不是由于地位问题,兄弟们早就干掉七穆大夫,把政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了。 公子騑认为必须在对手发难前除掉他们,但是理由在哪呢?他思前想后,决定从给自己造成麻烦的那个地方入手来解决麻烦。公子騑秘密组织起一个搜寻小组来查找厨子的下落,他对厨子生还的可能性已经不抱希望,只是想找出厨子失踪案与子狐的联系,然后利用厨子的尸体做些文章。 公子騑手上有一张绝密的、狼崽子窝点的分布图。他便命人对那些地点进行监控。有人发起其中一处地点情况异常,于是在得到指令后闯入搜查。搜查结果给了公子騑一个天大的惊喜:他的人不但抓住了子狐的两个小跟班,还救出了尚存一息的受害者。公子騑立即把他带回去进行全方位救治,终于使他脱离了生命危险。 厨子勉强睁着一只眼睛(因为另一只被挖掉了),嘴里冒着血沫,艰难痛苦地叙述了整个经过。公子騑说:“你要跟我去上朝去控告那帮罪犯,但是按我教的去说;然后我会给你一大笔财产,并保证你的安全。” 厨子说:“我没有勇气,出卖了公子,不敢苟活于世。事毕之后,我只求一死,别无他求了!” 公子騑教完厨子后立即去见公子喜,公子喜听完汇报大惊失色(他没有料到事态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严重程度)。公子騑要求他立即拘捕凶手们,但是公子喜说:“群公子血统高贵、势力强大,你叫我如何抓捕他们?”公子騑说:“那么我就要逃走了。兄长好自为之吧!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给穆氏兄弟们收尸改葬的!” 公子喜无奈地叹了口气、跺了跺脚,转身取出兵符交给他说:“随你所愿吧!但愿上天不要降下更大的灾祸了!” 公子騑立即集合起城防卫队,准备抓捕叛乱者,但是四公子的武装却首先出击了;他们的目标不是公子騑,而是公宫。原来四公子已经知道阴谋败露了,他们后悔留下活口,准备的又不是很充分,所以希望通过劫持郑僖公来挽回颓势。 公子騑大喜过望,他说:“狼崽子们已经开始发动政变了,不需要我来指控他们有罪了!”他带着军队迅速增援宫廷卫队。 此时叛乱者已经冲进宫门了。宫廷卫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卫队长是位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军人,他把防守任务迅速布置下去,随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战斗。防守者聚集在郑僖公寝宫周边,依托建筑物和制高点对敌人进行打击。 那群仓促集合起来的武装一时无法突破防线,又看见伤亡越来越大,不禁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人们随即停下来注视着他们的首领。 四公子年轻,没有什么作战经验,他们也没了主意。这时突然有人喊道:“公子騑来了!”话音刚落人们就听到了厚重整齐的脚步和武器有节奏的撞地之声。 子狐大喊道:“不要进攻了,分头突围吧!” 叛乱者四散奔逃,卫队长高声叫道:“不要使一个反贼逃了!”士兵们如同马蜂般从建筑物里涌出来,大喊大叫着对敌人紧追不舍。 叛乱者有的翻过宫墙,却发现墙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整个城市的人都被发动起来了。结果除了极少数人幸运地得以逃脱,主谋和大部分人都被杀死了。这一天是夏四月十二日。 由于四公子自绝于人民,动乱平息之后公室内外就没有人再对公子騑发出质疑之声了。郑国人不在乎谁在庙堂之上发号施令,也不愿意被权贵们扰动;人们只想过太平日子,不想为贵族老爷们争权夺利充当炮灰。不久,公子喜辞去上卿,并推荐公子騑接替自己。 但是现实总是不能遂人所愿,国内局势刚平静下来,郑人就接到了出征陈国的命令。 第四百一十六章 郑难未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陈国的庆氏兄弟勾结楚国人耍了个小把戏,结果就把陈哀公从诸侯大会上骗回来了。陈哀公在国内停留了两天,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到楚国去了。他匍匐在楚共王面前,泪流满面,恳请他把公子黄还给自己;楚共王和颜悦色地把他扶起来,说一切都好商量。两人进行了歃血仪式,陈哀公宣誓永不叛楚,楚共王把公子黄交给他带走。 晋悼公大怒,诸侯们则深感忧虑。公子騑消灭了政敌之后的第十天便收到入侵蔡国的命令。晋国人的作战方案是首先切断蔡与陈的联系,以阻止蔡国救陈,然后再兴兵伐陈。 公子騑立即征集了一支军队,把指挥权交给公子发和公孙辄(公子去疾的儿子,字子耳)。两人率军一路南侵,数日后包围了蔡国的一座边邑。 蔡景公命大司马公子燮领兵抗敌。公子发把军队分为两部分,一支分由公孙辄率领进攻边邑,另一支由他率领埋伏在蔡军救援的必经之路上。 公子燮过于自信了,他以为郑人在自己的国家里施展不出什么手段,于是下令“全速进发”,声称要把郑人“赶进颖水里喂王八”。结果那支如同奔命的军队就在通过一处险地时遭到公子发的伏击。蔡国人当时跑得吐了血,连挥舞兵器的力量都没有了。 公子发不愿多杀人,他下令对失去抵抗能力的敌人不要杀伤,结果俘虏了敌军的指挥官和大批士兵。 郑军随后攻占了蔡国边邑。郑军大胜而归,公室内外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国人们分享着战利品,大夫们弹冠相庆。 在一次庆功宴会上,大夫们不停向公子发敬酒,恭喜他取得了重大胜利,现场气氛十分热烈。这时从某处角落里传出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小国没有文德却建立武功,这个祸闯大了。楚国人一定会来讨伐我国,到那时我们能选择屈服吗?不服就要受攻,屈服则晋兵必至。然后开始下一轮的屈服、挨打。晋、楚交相伐郑,没有四五年,郑国是没法获得安宁了。” 大夫们循着声音望去,见说话的竟是子国那刚刚行完冠礼的儿子公孙侨(字子产或子美)。公子发见儿子公然与自己唱反调,不禁感到颜面尽失。他怒道:“你知道什么!国家有大命,由正卿来发布。你这小孩子乱讲话,不知道会怎么死呢!” 公孙侨还要张口反对,却被堂弟公孙虿拉住了。 五月,晋、鲁、齐、宋、卫、郑、邾国君主和上卿在邢丘相会,六岁的郑僖公在相礼官公子喜的陪同下向晋悼公献俘。 献俘仪式结束后,由举行了一场只有各国大夫出席的宴会。宴会由中行偃主持,他在向宾客们敬酒时把子驷排在了最后,把他的地位降到了邾国大夫的下面,这是对郑国的极大侮辱。 会后中行偃又找到子驷,眼里放着阴森森的光,说道:“子狐的两个儿子已经跑到晋国来了,他们都在我的府上。我不关心僖公是怎么死的,我只关心继任者是否会令我国满意。”子驷顿感一股电流穿过整个身体,心中充满了恐惧。子驷明白中行偃的言语绝不只是威胁,如果郑国人“不能令晋人满意”,晋人累也会将他们累死在征途上。 在另一面,子产的预言很快就应验了。郑人侵蔡事件的确惹了大祸。最为愤怒的的当属令尹子囊,他立志要恢复昔日的霸业,但是刚把陈国拉过来,郑国人就出来砸场子了。楚共王命尹子囊伐郑。子囊决定一锤定乾坤,如果不能使郑人屈服,就把郑国从春秋版图上抹掉。子囊从夏天就开始为伐郑做准备,他召集军队,制造攻城器械,然后开始各种战术训练;又向周边国家和部落征集辅助军队、杂役、辎重、驮兽。 入冬之后,楚军已经完全做好出征准备,于是信心满满地北上伐郑。联军北出方城山,渡过汝水和颖水,首先包围了许国故都(许国此时已经投靠晋国)并在短时间内攻占了目标。敌人带着被俘的高级贵族继续北上。 子囊要求联军“充分展现对郑国的愤怒,但是不可杀害无辜,违者一律法办”,结果这支联军就成了全天下规模最大的匪徒之师。大军略过之地,城镇被毁、房屋倒塌、土地一片狼藉,郑人携家带口四散奔逃。 楚军继续北上,将新郑箍得如同铁桶一般。 此时郑国大夫们对是战是和却产生了极大的分歧:公子嘉(子驷的兄弟子孔)、公孙虿(公子偃的儿子子??)、公孙舍之(公子喜的儿子子展)主张向晋国派出使者求援;公子騑、公子发、公孙辄(公子去疾的儿子子耳)则希望与楚国议和。其他大夫们则站在他们的上级那边,与对面同级别的大夫们争吵。 双方都充分地阐述了自己的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后来子驷说:“《周诗》说:‘俟河之清,人生几何?兆云询多,职竟作罗。’参与谋划的氏族越多,人民对结果越不满,而且越不成事。国家正处于危机关头,我们姑且顺从楚国以化解灾难。晋师一旦前来,再跟从晋国。我们恭敬地奉献币帛以侍奉来者,这是小国的保全之道。敌寇不能加害,人们不会疲敝,不也是很好吗?” 公孙舍之说:“小国之所以能得到安全,是因为用信义来侍奉大国。小国失去信用,兵乱朝夕前来,国家亡无时日。郑与晋已经举行五次盟会了,一朝背弃盟约,虽然楚国可以救我,又有什么意义? “楚国即便善待我国,我国也得不到好结果,更何况楚国只是将我国当成边邑呢?所以不能从楚。不如等待晋军:晋国刚刚出了明君,四军没有矛盾,八卿关系和睦,肯定不会放弃郑国。楚国劳师袭远,粮食即将耗尽,必然不能久留。我听说:‘杖莫若信。’加强守备以使楚师疲敝,恃杖信用以等待晋军,不是也可以吗?” 但是子驷早已被中行偃的恐吓吓住了,他觉得与其受到来自盟友的威胁,不如干脆断绝盟友关系。他接着说:“《诗》说:‘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决策错误,你们有资格承担责任吗?所以请从楚,所有责任由我一人承担。” 决定就这样做出来了,子驷把使者派到楚军营中,请求与楚人进行和谈。两国人随后签订一份盟约并举行了歃血仪式,楚军释放了俘虏的郑国人,又把抢劫来的财物还给受害者,然后就掉头回国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郑难未已(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郑人必须要给晋人一个交代,子驷于是把大夫王子伯骈派到新绛去,以郑简公的口吻说:“君侯命令蔽邑:‘准备好军械,训练好军队,讨伐不敬之国。’蔡国人不从晋国,郑国之人不敢安居,所以出师讨伐蔡国,并俘获了司马公子燮,又在邢丘之会上将他献给晋国。 “结果楚国人回师北上质问寡君:‘为什么要进攻蔡国?’敌人焚烧郑国的城堡,摧毁我国的城邑,使我国夫妇男女无法互相救助、日夜不得安宁;人民遭受了巨大的灾难,却无处控告。国民死亡的都是父子、兄弟、舅甥,人人悲痛,不知如何才能得到庇护。国家朝夕灭亡,在这种情况下,蔽邑不得不归顺楚国。孤与二三大臣不能禁止国人投楚,不敢不来向大国报告。” 但是晋人一点都不信对方的话,他们认为郑人完全可以坚持到楚军撤退的时候。智罃命外交官子员对郑使说:“郑国遭受楚军入侵,却不派哪怕一个使者向寡君告急,马上就与楚国媾和,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与楚国结盟就是郑伯的期望。天下谁敢违背郑伯的心愿?但是寡君将帅诸侯之师与郑伯在城下相见!” 郑人得到晋人的答复,立即开始准备应对诸侯联军的入侵。 鲁襄公九年(BC564)夏,在春秋舞台上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秦国人又冒出来。秦人每次出现几乎都与晋国有关——本次是秦国使者受秦景公指派到楚国去请求出师伐晋。 原来晋国自从晋悼公登基以来一直保持着对秦国的绝对优势。但是就在去年冬季,晋国发生了饥荒;时至今年夏天,饥荒虽然减轻,但是仍然没有消除。 秦景公大喜,这才邀请楚人联合伐晋。楚共王觉得这个机会很难得,于是答应下来。但是令尹子囊却反对说:“不行,当今时候楚国无法与晋争雄。晋侯能够做到识人善任:选拔的人员能够胜任,官员们遵守法度职责;卿士们互相谦让,大夫们忠于职守,士人致力于教育,庶人安心于农事,工商皂隶各安其业。 “韩厥告老,智罃秉持‘敬’来执政;士匄比中行偃年轻却位居中军佐;韩起比栾黡年轻却位居栾黡、士鲂之上,官居上军佐;魏绛功勋卓着,却认为赵武比他有才干,而甘愿辅助赵武。君主贤明,在上谦让,在下竞争;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不可与晋为敌,您应当再考虑下。” 楚共王说:“我既然已经答应秦国人了,明知不如晋国,也不得不出师相助。” 秋天之时,秦军大举入侵晋国河西诸城。秦军乘船沿渭水一路东进,并在渭汭(过渭水与洛水交汇处)北岸登陆。秦军攻陷了大荔和辅氏城,然后北上又扫荡了汪城。河东的晋人征集不到军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胡作非为。 楚军则北出方城山,并驻扎在武城(今河南南阳北)。 时间进入冬季,晋国总算从饥荒中解脱出来。冬十月,晋悼公与鲁、卫、宋、齐、曹、邾、莒、滕、薛、杞、小邾十二国联军伐郑,大有灭郑国而后快的态势。这场战争验证了去年子员对郑使说的话。 郑国人都要吓疯了,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众多国家和如此庞大军队的入侵。晋悼公在战前会议上宣称:“楚国人也许会打死郑国人,但是寡人要吓死郑国人!” 当时鲁季武子、齐崔杼、宋皇郧与智罃、士匄率领的晋中军驻扎在新郑东门(鄟门)外;卫北宫括、曹、邾与中行偃、韩起的上军驻扎在西门(师之梁)外;滕、薛军与栾黡、士鲂驻扎在北门外;杞、小邾军与赵武、魏绛率领的下军砍伐树木,以开辟土地和提供军需。 郑人则坚壁清野,坚守不出。 十月十一日清晨,联军从东、西、北三面同时对城门发动强攻。投石机轰鸣着投出巨大的石块,石块抛入城内砸毁了靠近城墙的房屋;守城者紧紧贴在城墙内壁丝毫不敢乱动。之后投石机停止进攻,步兵便推、拉、抬着各种攻城器械直奔城墙。 城墙上的郑军立即起立,对着敌人还以猛烈的箭雨;进攻者不得不擎起盾牌,进攻的速度于是便慢下来了。 进攻者冲到城下,开始撞城门、挖城墙、搭云梯。此时防卫者们便开始向下投树干和巨大的石头,将敌人的攻城车砸烂;郑人又用钩杆推开云梯,结果掉落的士兵和倒下的云梯也给敌人造成一定杀伤。 联军指挥官见势不妙就把军队撤下来,然后进行第二次投石攻击。这次攻击的时间很长,郑国遭受的损失也更大,非常多的郑人被砸得不成人形。 下午时分第二次攻城开始了,联军士兵嚎叫着冲上去,但是在残破的城墙上瞬间又冒出无数士兵,士兵们的怒火比前一次更大,他们对进攻者的打击也就更猛烈。 当太阳落下地平线之时,第一天的战斗便结束了。联军指挥官们把军队撤下来,城下布满了尸体和攻城器械的碎片,尸堆里传出呼救和呻吟声。联军派出清扫队救助伤员,郑人也没有加以阻拦。 将领们连夜召开军事会议,人们对郑人的顽固表示不解;因为他们认为按照郑人通常的做法,郑国的君主大夫们早就应当打开城门迎接敌人进城了(人们不知道中行偃对公子騑发出的恐吓)。 但是双方均势成骑虎,就只好比谁能坚持的更久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开始了第二天的强攻,这次强攻持续了两天,双方的伤亡都十分惊人。十月十五日,晋悼公把联军撤到泛地(今河南中牟西南)。 他对各国将领下令说:“郑国人认为联军准备仓促、人多粮少,以为我们是来做样子的。那么我们就向敌人展示下决心:制造修理攻城器,征集准备军粮,使军中的老幼士兵回国,把伤员和病人送进虎牢关医治,暂缓追究军士的过错,再次围郑!” 联军经过数日准备,再次汹涌而来。郑国人看到他们无论怎么做都不能熄灭联军的怒火,于是派出使者向晋人求和。 联军将领们都很高兴,但是中行偃却眉头紧锁。他对晋悼公说:“我们接受求和,郑人的诡计就得逞了。郑国人晋来从晋、楚来从楚,像戏耍小孩子一样把晋、楚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这种策略的根源还在于楚国,不能击败楚军,晋国永远无法得到郑国。所以臣认为不能解除对郑国的包围,我们仍然做出与郑交战的假象,引得楚军来救,然后我们再击败楚军。如此可保郑国数年不失,否则明年我们还要在这里围攻新郑。” 第四百一十八章 郑难未已(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十一月十日,十二国诸侯与郑人在戏(今河南登封北)举行盟会。郑国团队规格高而数量庞大:郑简公与六卿、公子騑、公子发、公子嘉、公孙辄、公孙虿、公孙舍之及其大夫、卿大夫们的嫡长子全部出席了盟会。此时晋人如果把郑国使团一锅端,郑国就灭亡了。 士匄拿出晋国人拟好载书,向出席歃血仪式的人们宣读:“至今日同盟之后,郑国如果不唯晋国之命是听,而怀有二心者,就让上天降祸郑国!” 公子騑突然从队列里小步趋进到他面前说:“上天早就开始降祸郑国啦!所以才使郑国居于晋、楚之间。大国不务德行而一味以武力要挟,使郑国的鬼魂失去祭祀而湮灭,使郑国人民不能从土地中收获粮食,使夫妇困苦羸弱却无处控告;这是要使郑国灭亡啊!所以载书不能这样写,应当改为‘自今日既盟之后,郑国如果不唯有礼而强、并且能够保护人民的国家是从,就让上天惩罚郑国!’” 中行偃大怒,站出来对公子騑说:“不可以!改掉你们的盟辞!” 公孙舍之又走出行列说:“我国的载书已经在祖庙中向先君的神主宣读完毕,上天、神灵和先君都已经听到了内容,所以不可以更改了。如果神明可以欺骗,那么大国也可以背叛了!” 郑国人不肯退缩,晋国人也不让步,双方虎视眈眈,都摆出了血溅五步、以武力解决的架势。由于发生了这起突发事件,今日的歃血仪式估计是进行不下去了。 老成持重的智罃终于开口了,他对中行偃说:“我国实在没有德行,却用武力威胁诸侯结盟,真是非礼之至了!非礼,如何领导联盟?不如修改我们的盟书,姑且先结下此盟。我们回国树立德行、修养民生之后再出师中原,最终必将得到郑国,又何必只求今日?我们没有德行,必将被全天下诸侯抛弃,难道只是郑国一个国家吗?我们如果怀有美德,边远之人也将来归附,难道还怕郑国不来吗?” 结果本次盟会就采用了郑人提供的盟书。 列侯回国后,晋人召郑人出席一个盟会。子驷说:“妇人尚且从一而终,何况是国家呢?郑国二三其德,难道是我们自身的问题?智伯说得好啊,郑国之病、因在晋楚。晋楚不决一胜负,郑国永远都是这种状态。所以,就制造机会使两国大干一场吧!晋国肯定会取得最终胜利,然后我们跟从胜者,可保郑国十年平安。” 郑人于是故意怠慢晋使,晋使怒,回国后狠狠告了郑人一状。冬十二月,晋悼公再次纠集数国之师围攻新郑。但是这次入侵的象征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军队人数不多,攻势也不猛烈,而且几日后就解除了包围。 联军撤退时,公子嘉说:“我们可以追击晋师。晋师疲敝且急于回国,追击晋师必能大胜。” 公孙舍之说:“一日胜晋,数年之患,不可以追击。” 鲁襄公与军队回国时,晋悼公一直将他送到黄河渡口。晋悼公问鲁襄公的年龄,季武子说:诸侯会于沙随之年(鲁成公十六年,晋厉公在取得鄢陵大捷后召诸侯会于沙随)寡君出生。” 晋悼公说:“十二岁啦!这被称为岁星一终(岁星就是木星,木星运行天际一周为十二年,古人用木星来纪岁)。国君十五岁可以娶妻生子,行完冠礼之后就可以成婚了。君侯可以行冠礼了,大夫们何不为君侯准备仪式器具?” 季武子说:“君主行冠礼,必须举行祼、享之礼,并配以金石之乐,在先君的宗庙里进行。如今寡君在军旅之中,没有准备器具。因此请在兄弟国家行礼。” 晋悼公说:“寡人听到夫子的话了。” 两国君主各自回国,鲁襄公在途径卫国时向卫国人借用了乐器,并在卫成公的宗庙中举行了冠礼。 郑国人一年之中遭遇两场大战,家园破败、人民疲敝、百废待兴,国人正在度过一个愁困痛苦的年关。可是灾难仍然没有完结,就在年底之时,楚军又在楚共王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杀奔新郑而来——楚国人是来追究郑国人与晋国结盟的责任的。 公子騑下令向楚国求和。公子嘉、公孙虿说:“刚与大国结盟,口血未干就背弃盟约,这样好吗?” 公子騑、公孙舍之说:“盟书上写着‘唯强是从。’如今楚师伐郑,晋国不救,则是楚国为强者。盟书中的约定哪敢背弃?况且被要挟签订的盟约哪有信用可言?没有信用,神明不会降临,鬼神唯信所临。信用,是诚实的语言和善之主,没有信用的盟誓是不圣洁的,神明不会降福于不洁的盟誓,背叛盟约也是可以的。” 于是两国在新郑结盟。但是这次会盟也遇到了戏盟中同样的问题,双方为了一些内容争执不下。就在此时,楚共王收到母亲去世的消息,结果双方草草签订了一个盟约,楚军就迅速回国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宋国大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九年发生的大事已经在前面叙述过了,现在叙述些影响力不太大的事件。 第一件事发生在宋国,春天之时,商丘城发生了一起重大火灾。 商丘最早是颛顼的都城,后来大禹封商祖契于此地,商人由是得名。武王在克商后封宋微子于商丘,三监叛乱被平息后,周公命宋人延续对历代祖先的祭祀。 商丘经过近五百年的建设经营,已经成为中原地区首屈一指的巨型城市。在规模如此巨大的城市里,每天发生的各种事件数不胜数。 本年春季有几日风特别大,某户人家在烧饭时不慎点燃了柴房,火焰借着强劲的南风越烧越旺。大风不断把点燃的柴草和易燃物刮到临近的房屋之中,使得周围房屋也燃烧起来。结果火灾就从当初的一个小屋迅速蔓延扩大到一个街区,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当时的大司城是乐喜,他立即把官员们召集到太庙前的广场上。他令大夫伯氏负责清理街巷。伯氏在大火没有烧到的地方将小屋推倒以隔绝火路,将大屋外墙涂上泥巴,又搜集了大量盛土、盛水的器具和绳索、锹镐。伯氏估算了各种工作所需的人力,然后把工作分配下去,人们蓄水、和泥、涂墙、拆房、巡视街巷,帮助受灾者撤离,将趁火打劫者绳之以法。 乐喜又令大司徒华臣(华元的儿子)征集役徒,以完成各项工作;令城外各个小邑的行政官集合役徒,把他们送到城里;令右师华阅(华元的另一个儿子)、左师向戌使其下属各司其职;令大司寇乐遄准备刑具,以惩罚趁机作乱之人;令大司马皇郧调集战车和军队,以防止外敌入侵;令太宰看守库府;令宫廷卫队和太监头子看守宫城;令礼官在西门之外祭祀盘庚。 乐喜最后要求中大夫以上的官员不得参与具体救灾工作,不得到火场瞎指挥,以免干扰国人救火。 不久有人报告说:某处冒出来几个大贵族模样的人,对着救灾国人指手画脚,结果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乐喜大怒,立即赶到出事地点。他看见几个衣着华丽、人模狗样的、没胡子的“胖老头”正对着救火的人比比划划,他们的身边堆满了财物,人们则冒着大火进进出出值钱的物件。两个被烧得衣衫破烂的人正抱着一具被烧死的尸体哭泣,其余的人望着火势盛烈的房屋不知所措。 那些人却对平民生死视而不见,一个个跺着脚、扯着公鸭嗓叫道:“快呀,快进去呀!救出财物有赏!” 乐喜认得这些人,他们是先君的几个大太监,利用权势黑了官员们不少钱,于是在城里买了眼前这些宅子。 乐喜对平民大吼道:“不许进去!都出来!”然后飞起一脚踢在最边上太监的大胯上,结果几个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摔倒了。太监们见势不妙爬起来打算溜走,乐喜吩咐左右说:“将它们押送司寇署处理!为财杀人,当谋财害命论处!”结果那些人几天后就被砍了头,首级被挂在市场上示众,遭受国人无休止地羞辱唾骂。 由于乐喜的超强指挥能力和宋人的齐心协力,大火最终被控制在一定区域内,烧了整整两天才被扑灭,城内也没有发生大的恶**件,但是仍有五分之一的城市被烧毁了。宋人开始清理废墟,将垃圾运出城门。统治者们向灾民提供救济,帮助他们重建房屋。这场灾难的影响很快就消除了。 后来晋悼公问士弱:“寡人听国人说:‘宋国发生火灾,这才知道有天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士弱回答:“古代的火正(祭祀火星的官员),以天象确定春耕起始的时间。夏代耕种开始之日,大火星(心宿二)在初昏时开始东升;但是商代以后,大火星出现得越来越晚,于是人们发现开始耕种当晚,鹑火星(柳、星、张三宿)正值南中天,南风大盛;国家这时就要开始严密控制用火。 “据说陶唐氏的火正就居住在商丘,他祭祀大火星,观察大火星的运行轨迹来确定时节。商人的一个先人名叫‘相土’,相土继承了他的事业,所以商就是大火星的主祭国。商人观察研究祸败的征兆必从大火星开始。所以他们根据以往的经验,便以为自己掌握了天道。” 晋悼公继续问:“这种经验有必然性吗?” 士弱回答:“没有,在于治理之道。国家发生动乱,上天不会发出预兆,天下人不可能做出预测。” 本年夏天,鲁宣公夫人、鲁成公母亲穆姜在被软禁多年后寿终正寝了。 前面说过,穆姜勾结情夫叔孙侨如妄图颠覆公室,甚至不惜以废黜鲁成公为代价使叔孙氏一支独大;后来公孙婴齐阻断了两人的外援,这才使得叔孙侨如的阴谋破产。叔孙侨如被驱逐后,穆姜就被软禁在东宫。 穆姜在被软禁之初为自己的前途占卜了一卦,卦象为《艮》之八(变为《随》)。占卜官说:“《随》就是出,您最好快些离开鲁国。” 穆姜说:“还是不要了。《随》卦爻辞说:‘元亨利贞,无咎。’元为身体之首,亨是赞美主宾之会,利要合于公室,贞为言行抱一。合于礼和信才能‘无咎’,不可以玷污爻辞。我本是个妇人,却积极参与叛乱;身在下位而不行仁善,所以不能称为‘元’;不安靖国家,反而制造动乱,不能称之为‘亨’;失败之后害人害己,不可谓‘利’;抛弃地位取悦大夫,不可谓‘贞’。有了四种德行才可以《随》而无咎,我一样没有,怎么可以遵从《随》卦?我自取其恶,怎能无咎?我将老死此处,不会再离开了。” 大夫们都不愿意再看到穆姜,也不愿再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穆姜就独居在东宫,一直没有出现在大夫们面前。 后来季文子把她亲手栽下的六棵槚树砍了给鲁襄公的生母做棺材,臧武仲认为季文子报复得太厉害了。他说:“如果宣夫人不能成葬,不仅先君和鲁人,即便齐人也会怨恨夫子的。既然如此,不如让姜氏回到齐国去吧!她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了,而且对鲁国还能造成什么危害呢?” 季文子也怕受到非议,于是打算把穆姜送回去。但是穆姜已经心如死灰,她说:“我不会离开。我死在鲁国还能葬在先君身边,回到齐国就只能一个人下葬了。” 结果穆姜的葬礼实在简陋得不成样子,简陋得连齐灵公都看不下去了;他就送了一些名贵的器物,使得她的陪葬品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寒酸。 第四百二十章 灭偪阳(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宋右师华元去世后,宋国政坛的格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大概职位在上一章已经介绍过了)。华臣虽然继任右师,但是他的能力、资历等都不足以掌政;此时国家大权掌握在左师向戌手中。但是宋人都觉得大司城乐喜的人品和才干都在向戌之上,所以遇到问题都去请他解决,结果乐喜就成了实际执政者。向戌也不嫉妒,他便专注于对外事务。因此宋国有句话叫:“向戌主外,乐喜主内。” 向戌常年跟随宋平公参加盟会,与诸侯之师攻城掠地,就这样和诸侯大夫们建立了亲密的私人关系;他在晋国的私交是士匄和中行偃。 士匄某次对中行偃说:“多亏向戌的坚持,宋国才执行一边倒的亲晋政策。可是楚、秦、齐都不安分,如果宋国倒向齐国一边,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向戌做了那么多事却没有得到回报,难保他的心里不会产生怨气。所以我们是不是也为他做些事情,以报答他对晋国的忠诚?” 中行偃说:“你我的想法是一致的,但是需要等待时机,总不能没有任何由头就为他取得利益。” 鲁襄公十年(BC563)春,诸侯即将再次举行大会。晋国两卿士提议将大会地点定在柤地(今江苏邳州北,当时归宋国所有),理由是“方便楚子寿梦参会”。 三月二十六日,齐太子光、上卿高厚与列侯先在钟离(今安徽凤台东北)会面。当时晋人还没有到达;那两个人就像到老乡家串门似的,随随便便进入某**队的营地,抓住一位大夫就开始胡聊,到了饭口就赖在人家帐中不肯走,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讨厌”。 士弱后来说道:“高子跟随太子参加诸侯大会,目的是为了保卫社稷。他们表现得如此不恭敬,那就是抛弃社稷了,恐怕会不免于难吧?” 四月初一,诸侯在柤地举行盟会,参会的除了华夏诸侯以外,还有吴子寿梦。 盟会的议题依然是围绕着楚国展开的。楚国对郑国的顽固态度令中原人感到烦恼和恐惧,晋悼公希望吴国人能在东方多干些牵制楚国人精力的事情。 寿梦表示吴国一直在推动削弱楚国的战略计划,“诸位就瞧好吧!”寿梦说。 “但是,”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楚国也在怂恿越国做同样的事情,目标就是我国,越国对我国的入侵也很频繁。寡人在对越国做好防备后一定会大举西进。” 晋悼公随后要求列侯为吴国提供战车马匹、甲胄武器,吴国人还没有建立寸功就先捞了一笔好处。 会议进行中出现了一段小插曲,原来寿梦到会时间比预定的晚了一天。晋悼公与寿梦闲聊时问他为什么来晚了,寿梦回答说他本来可以走直路的,但是由于偪阳人的干扰,他不得不绕过偪阳,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偪阳在今邳州西北、枣庄正南,是个妘姓小国。偪阳一直亲附楚国,国家与宋、鲁相邻,又位于南北交通要道之上,始终是中原诸侯眼里的一颗钉子。 结果偪阳人的行为给了士匄和中行偃以口实。盟会结束后,诸侯各自准备回国,两人却突然向智罃提出灭亡偪阳,以拔掉那根眼中钉。 偪阳在投靠楚国后就把自己打造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楚国人为了笼络偪阳可是出了不少血:楚人不停在鲁、宋和偪阳之间制造仇恨,无私地援助偪阳人,把偪阳人武装到了大肠,将他们变成死硬的**夏主义者。 智罃一头雾水问道:“向戌是宋人,赏赐向戌是宋君的事,两位替他宋国人操什么心?” 两人就把理由向智罃解释了一番,智罃说:“两位说得不错。但是偪阳小而坚固,胜之不武,不胜将为天下人所嘲笑。” 但是两人铁了心要干成这件事,他们坚决请求,又说了很多义愤填膺和冠冕堂皇的话。智罃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不久将卸任中军将,继任者肯定在两人之中产生;他不想使家族因为别人的利益与两人结怨,只好点头同意了。 四月九日,联军包围偪阳。偪阳人对联军嗤之以鼻,纷纷站在城垛上对着联军撒尿。联军大怒,立即对城门发起进攻,但是防守者在谈笑间就粉碎了敌人的几轮进攻。 鲁国人担任进攻南门的先锋,此时孟献子的家臣秦堇父拉着一辆巨大的重车来到阵前,立在孟献子身边观看战斗情况。 偪阳人忽然把悬门拉起来叫道:“嗳!你们!别那么辛苦攻城了,快点进来受死吧!”诸侯之士立即向大门涌去。 联军士兵们们冲进一半之时,偪阳人突然松开吊索,悬门轰然坠落——他们要对冲进去的士兵来个关门打狗。士兵们发出一阵急促的惊呼,急忙转身撤退。就在紧要关头,孟献子的另一个家臣、邹邑邑宰叔梁纥跳下战车,紧跑几步,双臂高举,牢牢擎住重达千斤的悬门。城内军士纷纷仓皇出逃,他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名士兵逃出来,这才将城门重重抛下。 孟氏的第三个家臣狄虒弥手中没有盾牌,他就卸下一个比普通人还高的大车轮,用甲蒙住轮辐之间的空隙,左手拨动车轮,右手持戟进攻敌人,士兵们都排在他身后,以他为中心进行战斗。 诸侯军中不断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孟献子神气活现地晃着脑袋,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就是《诗》中所说的‘有力如虎’啊!” 秦堇父已经在他身边看了半天热闹,此时哼道:“这有什么呀?这!” 就在此时,偪阳人从城头垂下一条白绫,大喊道:“嗳!你们!有没有敢爬上来的?” 秦堇父撒脚如飞跑到城下,伸手抓住白绫、脚蹬城墙开始向上爬。当他爬到城垛高度、马上就要跳进城墙时,防守者突然割断了白绫,秦堇父就在联军将士的一片惊呼中重重摔到地上。所有人都认为他肯定被摔死了,但是在所有人惊奇的注视下他又缓缓地爬起来了。 联军立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偪阳人叫道:“你还敢上吗?”秦堇父叫道:“你还敢放吗?”防守者又将一条白绫放下,秦堇父第二次手脚并用爬上城头;而白绫第二次被割断,秦堇父再次摔到城下。 联军队伍里爆发了巨大的怒吼,军士们强烈要求立即将偪阳夷为平地。但是就在这时,秦堇父竟然第二次艰难地爬起来了,他满身尘土,满脸鲜血,捂着腰,对着上面喊:“嗳!你们!还敢放吗?”偪阳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第三次放下白绫。 场面重复了三次,当秦堇父第四次站起来时,偪阳人站在城头向他行礼,表示彻底服气了。 联军把三条白绫带回去,挂在营门上示众三天。鲁师回国后,孟献子见秦堇父竟然没摔残废,就把他升为车右,秦堇父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名叫秦丕兹;秦丕兹长大后成为了孔子的学生。而叔梁纥十二年后得到了一个男孩,孩子的名字就叫做孔丘。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中原大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十年六月,楚国与郑国联合起来对华夏诸侯灭亡偪阳进行了报复,报复对象就是偪阳被灭的既得利益者——宋国。楚军在王子贞的率领下到达訾毋(今河南鹿邑南),公孙辄率领的郑军已在此地恭候多时了。 两军合兵一处向宋国进发,联军沿途摧毁了一些小城邑,随即包围商丘。宋人贯彻防御思想,坚守不出。六月十四日,联军开始进攻商丘北门——桐门。 卫献公受晋悼公指示开始从各个城邑征兵,征募者源源不断赶往襄牛(在卫国南部,就是当年卫成公逊位后居住的那座城市)进行集结。 援军的到来使得楚、郑联军压力倍增。王子贞对新政方面的“懒惰懈怠”向公孙辄表达了少许不满。他说郑人眼见敌人在增兵却没有丝毫反应,郑国人是不是应当给卫国制造点麻烦?公孙辄不敢怠慢,立即把消息送回郑国去,请求公子騑对卫国人采取反制措施。 公子騑把消息通报给各卿大夫们,向他们征求意见。大臣们都感到非常无奈,因为连年的战事已经把郑国的家底几乎掏空了,而且战争对国家赖以存在的农业破坏巨大,国民吃饱都成了问题,但是又不能不给楚国人以满意的答复。 公孙舍之说:“必须要讨伐卫国,否则无法对楚国交代。” 公子騑感叹道:“国家已经疲敝不堪啦!伐宋已属勉强,更何况是伐卫呢?国家已经没有力量进行两场战事了!” 公孙辄说:“既得罪晋国,又得罪楚国,郑国必然灭亡;国家虽然疲敝,但是跟亡国比起来还是能够接受的。” 大夫们虽然无奈,但是不得不支持公孙辄。郑人于是征集了一支军队,由皇戌的儿子·皇耳率领入侵卫国。 郑军从西南方向侵入卫国边境,向着楚丘进军。孙林父此时正在襄牛进行出征前最后的工作,他得到急报后不得不领兵回救。皇耳一直在楚丘城下虚张声势,大肆搞各种破坏,后来听说孙林父已经率军赶来;他见出师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下令撤军回国。 孙林父扑了个空,他感觉被敌人戏耍了,又见城外房屋、农田被糟蹋得一片狼藉,不禁大怒。他本来想追击敌人,但是情报显示敌军的数量远大于自己手中的军队。他把军队留在郊区,然后迫不及待地进入都城。 孙林父先到后宫看望了他的老情人定姜(卫定公夫人),并对她诉说了自己的烦恼:“我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否应当追击敌军”。 定姜说:“如果左右为难,那就进行占卜吧!” 孙林父于是亲自进行占卜。他把结果展示给定姜看,定姜问:“爻辞怎么说?” 孙林父说:“兆如山陵,有夫出征,而丧其雄。” 定姜说:“出征者指的就是郑人;丧失雄兵就是遭遇大败。这是追击者的大利,大夫应当把握住这次机会!” 孙林父大喜,马上把儿子孙蒯召来,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他,命他立即追击敌军。 皇耳率领的是一支疲敝、厌战、军心涣散的队伍。郑军入侵时拖拖拉拉,撤军时也磨磨蹭蹭(因为家里也有一堆烦心事等着他们,所以军士们宁可把时间浪费在无所事事的旅途上以逃避现状)。 郑军进入郑国境内,军士们对敌人已经完全失去戒备之心。皇耳见太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以下,于是下令在原地露营。 追击者也悄悄越过边境,在郑军身后五里处埋伏下来。卫军的斥候惊喜地发现郑军不但没有挖掘壕沟设置藩篱,甚至取消了夜巡工作。入更之后,卫军人衔枚、马摘铃、偃旗息鼓、潜师而起,突然袭击了呼呼大睡的郑军,杀死杀伤无数,甚至俘获了主帅皇耳。 秋七月,楚、郑联军对宋作战取得了一些战果,郑军抢劫了大量已经成熟的麦子,将粮食运回新郑。之后,联军解除了对商丘的包围,转而入侵鲁国西部边境,其目的仍然是抢粮。在鲁国人忙于应付侵略军的时候,莒国人又在鲁国东部制造了不少麻烦。 联军抢劫了鲁国的几个边邑后又向南进发,包围了宋国附庸萧城。八月十一日,联军攻克萧城。两军瓜分了萧城大捷中取得的战利品,王子贞认为本次出师获得的战果已经够大了,于是志得意满地帅师回国。公孙辄却意犹未尽,他绕道宋国北部,又在那里挑起事端,取得了大量粮食和牲畜。 孟献子对郑国本年的一系列举动表示震惊,他说:“郑国恐怕要发生灾难了吧?执政者的命令简直可以用穷兵黩武、丧心病狂来形容了!西周最强盛之时也没这样疯狂,何况是郑国呢?如果有灾难,将会发生在执政的那些人的身上吧?” 郑国人的行动同样激怒了晋悼公和诸侯们。晋悼公很快对诸侯们下达了进攻郑国的命令。八月二十五日,十二国诸侯军队在牛首会师。晋悼公在战前会议上放出狠话,这次不把郑国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他绝不返回晋国。 八月底,十二国联军北上,再次将新郑围得水泄不通。 大敌当前之际,郑国内部却突然发生了一场严重的动乱:这场动乱的起因并非由于权力之争,而是起于私人仇恨;几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突然发动叛乱,结果使郑国的三位卿士(公子騑、公子发、公孙辄)和数位大夫被杀,郑简公也险些遇害,国家政治格局也由此发生剧变。 但是为了不打断本章叙事的连贯性,我将在下一章详细叙述那场动乱的详细经过。 动乱发生的当天,叛乱者夺取了城门,从城里冲出来逃进联军营地。晋悼公收到消息后可是吃惊不小,他马上传令停止进攻,又把将领们召集起来研究对策。 智罃说:“三卿一死,郑国将不能继续抵抗。与其继续强攻郑国,不如等新的执政者主动求和。得到郑国是迟早的事,为什么要放弃一个完整、友善的盟友而搞得两败俱伤、最后得到一个破败、仇视晋国的敌人呢?”士匄、中行偃吃够了进攻偪阳的苦头,也随声附和、表示同意。 晋悼公认为有理,决定给郑国人以缓冲的时间,以等待信任执政者做出决策。晋悼公为了表达自己的意图,下令将军队撤到虎牢城,并加固了虎牢的城墙,放出风来说,郑国人只要与晋国缔结盟约,他就把那座天险还给郑国。 第四百二十三章中原大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新任上卿是郑穆公最后一个儿子公子嘉(子孔),他下面是公孙舍之、公孙虿、公孙夏等人。公子嘉这个人没什么政治主见,又愚鲁不堪,兄弟们议政时他根本插不上嘴;兄弟们领军出征时他就躲在城里搞“后勤工作”。但是他对权力却有着无与伦比的贪婪,总算幻想着有朝一日升为上卿,他将“如何如何”。 公子嘉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义正言辞地声称要“全力挽救郑国于危亡之中”,然后把使者派到虎牢关去向晋国人请和。 这个结果是晋国人早已预料到的(否则郑人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于是欣然表示接受郑国人的请求。但是就在郑国与晋国商讨会议程序之时,楚国人又跑过来搅局了。原来令尹子囊见郑国被诸侯们搞得苦不堪言,他以最快的速度率领军队北上。楚军驻扎在颖水南岸,密切地注视着攻守双方的一举一动。 楚军的到来给原本已经明朗的局面徒然增加了变数,郑国人心中生出很大的忧虑。他们可以预见到,一旦自己重归华夏联盟而联军又撤退之后,楚国人马上就会冲上来对着郑国大打出手。 晋人发现郑人先前的态度诚挚而恭顺,但是现在却变得犹犹豫豫、闪烁其词。晋人只好把一些苛刻难以接受的内容(如果不是楚国人在一旁虎视眈眈,郑国人本来会很痛快地接受)从已经拟好的盟约中删除,以尽快与郑国人签约(晋人的原则是,无论什么样的盟约,一定要先签一个,只要把郑国拉进联盟,楚人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十一月,郑国与十二国诸侯举行了盛大的签约仪式,稍后联军便沿着郑国边界外侧(以示对盟友的尊重)南下迎击楚军。 联军到达阳陵时停下来,此地距离楚军大营已经不及三十里。诸侯们以为凭借己方浩大的声势和高昂的斗志一定能够吓跑楚军。 但是在另一面,王子贞对部下们说:“晋国人一直用武力逼迫郑国人,用贡赋来压榨郑国人;而我国则用玉帛来结交郑国人,用婚姻来使两国人成为一家人。郑国人从骨子里还是亲附我国的;如果我们畏惧强敌而逃跑,就相当于彻底抛弃郑国;但是如果向郑人表明我们坚决不退的态度,郑国人一定会回到南方联盟。 “先大夫屈瑕说:‘战败者死。’那是因为指挥者将本来将可以取胜的战斗打成了败仗。本次与华夏人开战或许会遭到失败,但是不得不打;我们即使失败,后来人也一定会继承完成我们未竟的事业!” 军士们欢呼不已,王子贞的讲话极大激发了他们的荣誉感和尚武精神。楚军开始加固营垒,修缮战车兵甲,囤积粮草辎重,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楚军的举动完全出乎联军的意料,智罃感觉到了从那支哀兵的内心中爆发出来的强大求战欲和对胜利的渴望。智罃不是狂热的好战分子,也没有令尹子重那样变态的虚荣心理;他坚信联军能够击溃甚至全歼楚军,但是如果考虑到战胜的后果,考虑到明年、后年甚至十年以后的中原局势,他真是不敢往下想。因此他决定让郑国独自承担风险,以避免和楚军交战。 因此智罃在一次军事会议上说道:“我们对面是一支准备慷慨赴死的军队,我们虽然也不怕死而且数量占优,但是如果回避楚军,楚军必然会变得骄傲。到那个时侯再与其交战,则楚军必败。” 栾黡斜着眼睛盯着他说:“夫子作为晋国上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逃避楚军是我国的耻辱。晋国召集天下诸侯就是为了请大家观看我们如何在敌军面前逃跑的吗?夫子回国去吧,我将独自迎战敌军。” 在场的卿大夫都感到非常震惊,因为从邲之战过后,晋国再也没有发生过卿大夫违抗中军将命令的事件。这起抗命事件标志着晋国公室经过短暂的和平时期后再次出现分裂局面。 栾黡说完便退出中军帐,随即命令部属拔营南下。 赵武说:“历史又重演了,而且最后的结局我们也是知道的。我们不能看着栾伯以偏师陷于敌阵,我们也进军吧!” 联军于是拔营南进,十一月十六日,联军在颖水北岸扎营,与楚军夹颖水而峙。双方一连对峙数天,谁也不肯首先发起进攻。此时联军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军队都在准备撤退工作。 当时郑军的指挥官是公孙虿,他对部下说:“华夏诸侯已经打算撤军,肯定是打不起来了。联军撤退后楚军必然包围新郑,而联军又不能救,那将是国家遭受另一场灾难的开始。我看不如与楚国结盟,以缓解即将到来的灾难。”当天晚上他就乘坐一只小船,悄悄渡过颖水去见王子贞。双方行动都很迅速,两人连夜签订了盟约。 但是公孙虿在返回途中被晋军斥候发现了。斥候不敢盘问公孙虿,立即把消息报告给智罃。智罃已经猜到郑国人的心思,他不禁大骂栾黡愚蠢,骂公孙虿狡猾,又马上派人去召公孙虿,公孙虿把指挥权交给副手,命令他做好交战准备,告诉他晋军一旦对郑军发起进攻,立即把楚军放过颖水。 公孙虿来到晋人中军帐,晋国的卿士们都用威胁的目光注视着他。面对智罃的质问,公孙虿丝毫未作隐瞒,将所有情况和盘托出。 栾黡第一个忍不住了,他跳起来高声指责郑人没有信用、背叛盟约,要求扣押公孙虿,马上进攻郑军。智罃及时制止了栾黡的嚣张举动,他送走公孙虿后说道:“我们不能击败楚军,又无法庇护郑国,罪在我们,郑人有什么罪?我们进攻郑师,楚军必然救援;战而不胜,必然被诸侯耻笑。诸侯都有归心,不会全力作战,我们就不要违背众人的意愿挑起战事了。” 十一月二十四日,诸侯各自撤军,晋军蹂躏了郑国北部的两个边邑便回国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灭偪阳(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士、中行在战前没有对偪阳的防御体系进行实地考察,也没有制定可行的作战计划;联军现在只是一味强攻,而防守正是偪阳人的强项。时间一天天过去,联军伤亡也在逐日增加,偪阳城依旧岿然不动;更有甚者,当攻城者垂头丧气地撤回去时,守城者就在后面挑拨联军的情绪,怂恿敌人继续进攻。 士匄和中行偃终于泄气了,两人垂着脑袋去见智罃说道:“雨季就要来啦!我们还是撤军吧,时候再晚些就回不去了!” 智罃大怒,抓起一具弩机向两人砸过去,两人左右一闪,弩机从中间飞过去。智罃咆哮道:“你们攻陷偪阳,封完向戌再来向我报告!我恐怕你们扰乱君命,所以才同意进攻偪阳。你们劳顿诸侯,兴师动众,牵着老夫的鼻子到了这里。你们不但愚蠢而且无能,现在又想把罪过推到老夫身上!当君侯怪罪下来,你们会说:‘啊!如果不是那个老家伙下令撤退,我们早就拿下偪阳了!’老夫年纪大了,承受不住重罪啦!七日不能攻下偪阳城,我必取你们的首级!” 两人跌跌撞撞逃出中军帐,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停地抚摸着狂跳不止的心脏。两人回到军帐,各自聚集起自己的部下说道:“雨季就要来了,偪阳还是没有攻下!中军大人已经下了死命令,五日之内不能占领偪阳,咱们就集体自杀吧!” 五月四日凌晨,士匄、中行偃亲率大军开始攻城,晋军将投石机、攻城车、移动云梯等能用德攻城器械都用上了。两人冒着敌人的箭雨飞石,在战斗的最前沿指挥战斗。他们赞扬勇敢的人,鼓励犹豫的人,惩罚懦弱的人;身上的伤每天都在增加,眼睛红肿不堪,嗓子已经发不出声,两人便以旗、鼓发出命令。两人将晋军分为三个部分,一部攻城疲敝了就撤下来休息,另一部分继续进攻。晋军可以休息,偪阳人却一刻也不得安生。 五月八日是两人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天。这天凌晨,两人早早起床,与军士吃完早饭,将他们聚集在一起,扯着嘶哑的嗓子,连喊带比划:“今日如果不能攻下偪阳,明日我们只有在天上相见了。今天我不会再发布任何军令了,因为我的嘴里含着玉,说不出话。所有的战斗都由你们自发进行。但是,我仍然希望今晚与诸位在偪阳城内开怀畅饮。抛弃胜利和荣誉吧,今日咱们是为了活着而战!” 于是当日就爆发了最猛烈的进攻,正午时分终于有一处城墙在器械与人力的破坏下塌陷了。所有士兵都奔着缺口涌过去,每个士兵的眼睛都是红的,他们丝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是义无反顾地向前冲杀。 不久又爆发了惨烈的巷战,防守者们在房顶上、在房屋中、在大树上,凭借一切依托与敌人战斗;有些抵抗者把敌人引进院子里,然后放一把火,与敌人同归于尽。 偪阳子在宫中做最后的抵抗,晋军从宫墙四面翻进去,抵抗者誓死不降。最后,偪阳子自杀未遂被俘,城市终于在傍晚时分陷落了,军队开进宫城;士匄和中行偃双双躺倒在地上,望着满天星斗说:“智伯说得对,咱俩真是愚蠢之极:为了别人的事情,差点害死自己。” 但是两人将偪阳交给向戌时,向戌却连连推辞——他可不想在诸侯们愤怒的目光中接受这座不详的城市,于是说道:“晋君如果以偪阳安抚寡君,则宋国上下安宁;如果专赐给戌,就变成动用天下诸侯之力、为臣一人牟利了!这是多大的罪过呀!臣死也不敢接受!”最终这座城就归宋国公室所有了。 晋人回国时,宋平公在楚丘(商丘东北)宴请晋悼公和卿大夫们。席间宋平公请求为晋悼公演奏《桑林》。桑林本来是桑山上的一片丛林,传说商汤时期天下大旱七年,汤就在桑林修建神社进行祈祷,上天便普降喜雨。从此以后,桑林就被商人奉为圣地。 《桑林》本来是商王之乐,后来被宋人继承。宋人演奏《桑林》,就是把晋悼公当周天子对待了。智罃于是辞谢道:“寡君未免于此。” 但是士匄和中行偃却说:“宋、鲁都用天子之礼乐,诸侯也常到两国去观礼。宋用《桑林》来招待君侯,不是也可以吗?” 晋悼公对着宋平公点头微笑,宋平公便命乐队入场。首席乐师举着一面被称为“旌夏”的大旗带领乐队进入,晋悼公突见大旗,心脏不禁一阵房颤。他面露惊惧,立即捂着胸口退入房间。 原来旌夏之上插着染成五色的雉鸡尾羽;晋悼公曾做过一帘妖梦,他梦见一个头插五色雉鸡尾的厉鬼把他的心挖出来。今日看见旌夏,他立即想起那个噩梦,所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宋平公得知情况连忙撤掉旌夏,然后把晋悼公从房间里请出来,继而演奏了那首着名的《桑林》。 晋人继续向西行进,晋悼公到达着雍时便一病不起。晋人对病因进行占卜,结果卜官说其中有桑林大神之兆,估计是冒犯到鬼神了。士匄和中行偃说他们要回到桑林去祭祀大神,智罃说:“不需要祭祀。我们已经向宋人辞谢了,可是宋人执意要演奏;即便有鬼神,冒犯他的也是宋人。”晋悼公回国后病情真的消失了。 晋悼公恢复健康后,晋人就在晋武公的庙里举行献俘仪式。晋悼公又向周灵王回报了灭偪阳的经过。周灵王命内史在偪阳选出一支氏族,并将氏族迁到晋国的霍城,以延续妘姓的祭祀。 第四百二十四章 郑五氏之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章要叙述的,是发生在鲁襄公十年诸侯包围新郑期间,新郑城内爆发的一场内乱。 原来,子驷有个发小名字叫做“尉止”,两人从小一起学习训练,吃住都在一起,形影不离。长大以后,子驷从下大夫一直升到亚卿,而尉止由于血统的原因只做到了上士。但是低下的地位并不能阻止他过着高调的生活,他时常借着子驷的关系混在一群公子公孙中招摇过市,就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似的。 后来,或许是觉得两人的关系太亲密了,或许是因为嫉妒,尉止常话里话外地揶揄子驷,给他难堪。子驷怒,也对他恶言相向,结果这对儿时的朋友很快就断交了。 要知道,关系曾经十分亲密的朋友一旦翻脸,怨恨对方程度肯定要比恨其他人要强烈得多。尉止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更何况他还是子驷的部下,结果他以后的日子就过得相当艰难了。 期初,子驷并也没打算把他修理得多么惨,只是不时地给他制造点小麻烦,来出口小气;但是自从他抢了尉止的“男朋友”后,两个人的关系便势同水火了。 原来尉止纳了一个小妾,他逢人就吹嘘那个妾的容貌有多么美、身材有多么棒、习惯有多么野,不久这些话便都被子驷听去了。 子驷的好奇心和**被极大地勾引起来了。某日,尉止的小妾出门闲逛,结果就在一个偏僻之处被子驷的手下绑架了。绑架者把小妾带到子驷面前,子驷一见小妾的真容,不禁欲火焚身,失声大叫道:“尉止诚不欺我!” 这件糗事第二天就传遍了新郑,郑国人都要乐疯了,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关于他的笑话,结果子驷不得不跑到郊外的别墅里躲了好多天。 之后子驷便开始逐步剥夺尉止权利和待遇:他首先削减了尉止率领战车的数量;后来尉止在作战中俘获了敌人,子驷又将俘虏据为己有,甚至剥夺了他献俘的资格。 郑国还有四个小氏族,分别是司氏、堵氏、侯氏和子师氏,那些氏族与驷氏都发生过矛盾。当年子驷曾下令修建一条排水沟,这条沟恰好穿过四家的土地;子驷征用了他们的土地却没有兑现补偿,结果他们因此损失了很大一部分财产。 五家人都对子驷恨之入骨,族长们聚在一起策划阴谋,打算趁大敌当前之时干掉他。阴谋者统计了自己一方的人数,感觉力量明显不足;尉止提议把子狐等人的余党拉进来,结果被子驷迫害的四公子的支持者也加入进来了。 当时郑国公室公子騑为“当国(正卿)”、公子发为司马、公孙辄为司空、公子嘉为司徒。 天下没有不传闲话的嘴。有个叛乱者无意中向公子嘉的一个家臣泄露了阴谋,那家臣立即向家主做了汇报。当时公子嘉如果向子驷和子国发出警示,动乱就会被消灭在萌芽状态。但是利益熏心的公子嘉心中却打起了如意算盘:“如果我的兄弟们都死了,那我不就成老大啦?”于是他就选择了沉默和逃避。 冬十月十四日清晨,卿大夫们照常进入宫城上朝。早朝完毕后,大臣们就到各自的官署去办公。就在此时,五家族的私人武装在尉止、司臣、侯晋、堵女父、子师仆的率领下闯进宫城,四公子的党羽或跟在人群中、或在宫中做内应。 暴徒们直接杀向卿士寮,卿大夫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四散奔逃。但是子驷、子国、子耳和一些勇敢的大夫却拔出利剑号召人们同叛乱者作战。结果子驷当场就被杀死了,子国和子耳在召集士兵的路上被杀。叛乱者来势凶猛,他们驱散了宫廷卫队,直接闯进郑简公的正寝将他劫持了。 公子騑的儿子公孙夏(子西)当时正在家中,他闻讯大怒,连盔甲都没穿戴便冒冒失失地跑出去了。他闯进宫城,见匪徒们已经聚集在北宫一带,民众们不敢擅闯宫门,都围在宫外看热闹,宫廷卫队也束手无策。子西先找到父亲的尸体,命随从将其收敛了;他环顾下四周,见身边没有几个人,又不得不跑回去召集族甲。但是闯入家门却发现家中像遭遇抢劫了似的:男女奴隶几乎逃走一半,有人在逃跑时顺便打劫了主人的财物。 子产听到噩耗后没有急于行动。他下令关闭家门,把族甲武装起来,在库府设置看守,把奴隶们集中起来严加看管,又装备了十七乘战车。准备齐全后才领着战车和成列的甲士直奔宫城而去。 子产收敛了父亲的尸体,随即开始对匪徒盘踞的北宫进行强攻。这时公孙辄把国人也发动起来了,国人的加入大大提高了作战效率和混乱程度。子产派人传话给尉止:“释放君主,保尔等家族不灭,否则皆杀无赦。”尉止考虑再三,只得将郑简公送出来。 随后进攻者们发动了大冲锋,尉止、子师仆当场就被杀死了,叛乱者几乎全军覆没,其他几个匪首趁乱逃走。几人从城墙的排水沟里钻出去,侯晋逃入晋军,堵女父、司臣、司齐、尉翩逃进宋**中。 郑国人打扫完叛乱现场,公室成员们来不及哀悼死者,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公子嘉又冒出来了,他首先义正言辞地谴责叛乱者的暴行,就好像他有多么清白似的;然后话锋一转,说国家当务之急是确定三位卿士的人选;他作为七穆大夫中资格最老的公子和大司徒,当仁不让地担任上卿之职;只有如此,他才能更好地治理国家和培养后辈官员。 这段话的前半部分倒是没人反对,于是他就顺利成为“当国”上卿了;但是后一半却过于刺耳,因此引起卿大夫们的普遍不满。公室又补充了三位卿士,分别是子西、子产和公孙辄的儿子良宵。 公子嘉上任伊始便开始倚老卖老地发布各种任性的决定。他把卿大夫们召集起来,在太庙里举行歃血仪式。他在载书上写道:“自今以后,凡不顺当国上卿者,当国有权加以处置。”这样就把自己塑造成一手遮天的独裁者了。 但是在场的卿大夫和他们的嫡子纷纷高声反对。公子嘉大怒,下令把行刑队召来,准备对反对者施加武力。子产走上前说:“历代当国与大夫们的载书都藏在库府里,但凡有一份写着那样的内容,我就同意签署;否则,就把它烧了吧!” 公子嘉说:“所有的事务都是从无到有、从现实到历史的,我今天把它写进去,后人就可以看到了。如果触犯众怒就焚烧载书、就成大夫执政了,那还要上卿何用?” 子产继续说:“签署载书是为了安定国家,不利于国的语言永远也不会出现在载书上。众怒难犯,专欲难成;用导致两种危险的方法安定国家,国家的灾难也就到来了。如果焚书可以安定国家,你得到权力,民众得到安全,双方各得其所,不正是每个人希望的吗?专欲无成,犯众兴祸,你自己考虑吧!” 公子嘉也怕刚爬上来就被抬下去,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当众焚烧了载书。 事件虽然得以平息,但是他已经暴露了邪恶的本性,而且名声也被自己搞臭了;郑人不甘心国家上卿的位置被一个尸位素餐的恶棍所霸占,几年之后就将他从位子上拖下去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季武子三分公室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人们在阅读《春秋》时会发现一个现象:如果除去对“三桓”的记叙,鲁国史也就剩不下什么了;将鲁国史当成一部三桓的发迹史和斗争史也并不为过——三桓斗外敌、斗同僚,最后连君主也斗掉了。 当初,季友平息庆父之乱后并没有消灭孟孙氏,而是把庆父的儿子公孙敖召鲁国,恢复了孟孙氏的禄位,以延续对庆父的祭祀。公孙敖和叔牙的儿子公孙兹成年后便开始担任大夫。 ,季友去世后,他的孙子季孙行父(季文子)继承了祖父的爵位(季友的儿子先于他去世)。但是由于季文子年少,孟孙氏与叔孙氏势力也不强,国家大权便掌握在公室新贵公子遂(东门襄仲)手中。 公子遂本来与庆父属于同样的人物——他杀死了哥哥鲁文公的两个儿子而立鲁宣公;但是由于他作乱成功了,结果就摇身一变就成为季友似的人物了。 公子遂去世后,他的儿子公孙归父继续当政。此时三桓都已成势,三家便出于拥有共同祖先和面对共同政敌的原因紧密团结在一起。公孙归父的地位虽然不如三桓,但是背后有鲁宣公支持,其势力足以和三桓抗衡。 后来三桓因为东门氏的罪行对鲁宣公进行逼宫。鲁宣公说:“东门氏如果有罪,那么寡人也变成弑君的元凶了!”公孙归父决定借助晋国人的力量除掉三桓。结果大事未成,鲁宣公却先去世了,季文子借机驱逐了东门氏,三桓这才正式掌控了国家政权。 但是好景不长,三桓集团里又冒出叔孙侨如那个败类,他继承了公孙归父未竟的事业,企图借助晋国人的力量除掉二桓,结果大事仍旧未成——郤犨的大舅哥公孙婴齐及时粉碎了他的阴谋。 后来叔孙侨如被流放,他的兄弟叔孙豹被召回来继承叔孙氏的爵位。三桓由此再次紧密团结在一起。 季文子去世后叔孙豹升为正卿,孟献子为亚卿,季武子为少卿。季武子虽然年少位低,却是个野心勃勃且敢想敢干的、晋悼公似的人物,所有卿大夫都没有他那样的胆量和气魄,或者说都没有他那样狂妄和无礼。 鲁襄公十一年(BC562)正月的某日,季武子设宴招待叔孙豹和孟献子。主人在席间说道:“君弱则国不强,国家没法指望一位走路还要摔跟头的孩子驰骋疆场,或者与诸侯分治天下;这样的事在任何国家都不是特例。晋国之强,不在君主而在卿士:没有赵盾,晋国将亡;没有荀林父、士会,晋不能灭赤狄;没有栾书,孙周不能即位。 “所以我们这些当臣子的应当主动担负起为国分忧的重任,而不是只听从君侯吩咐;我们是当政者,不是小官吏。齐桓公将两个军指挥权授予高、国,所以齐强;晋文公将全部指挥权都授予卿士,所以晋强;楚国也是如此。那么鲁国为什么不效仿强国、把军权交给强而有力的大臣手中呢?” 季武子说完不停地扫视着两人。孟献子闭着眼睛、抱着肩膀前后摇晃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叔孙豹血往上涌,怒冲冲叫道:“夫子的想法真是太疯狂了!国家军队自古属于公室,而不是某个氏族。君主把指挥权授予大夫,那是君主的权力。夫子可以向君侯请求军权,但是无论君侯是否同意,做臣子的都不能夺取权力,更不能私下里瓜分......” 季武子跳起来,情绪比叔孙豹还要激动:“你我哪个不是周公后代、桓公子孙?难道我们掌握军队、军权就落到公室外面去了?如今君侯每年都要参加数次盟会,每年都要进行数场战事;君侯年少力弱,根本无法独立作出决定和指挥军队。为了公室社稷,我们当然要掌握军权。” 叔孙豹准备继续反驳,但是孟献子担心双方谈崩,果断制止了叔孙豹的发言。他说:“两位的忠诚都是不容质疑的,出发点也是一致的,只不过做法不同罢了。当初施行税亩制时有大夫抨击我等不忠,施行丘甲制时又说我等不忠。但是公室赖此受益,国家由此强大,现在也没人再提‘不忠’了。鲁国的朝堂上永远不会坐着某个齐人或者宋人。所以,只要利于国家的,就去做吧!” 叔孙豹心里清楚如果继续反对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被踢出权力核心,因此他也只好妥协了。叔孙豹转头对季武子说:“夫子一定会成为上卿,君侯也一定会长大。夫子执政之后,必然不能与君侯和大夫们保持和平。所以请夫子做好心理准备。” 季武子对他的提醒表示感谢,他又说:“我们将鲁军扩充为三军,三桓各征一军;我们三人无强无弱,这样如何?” 叔孙豹说:“那就让上天来见证吧!” 三桓随后进入僖公庙,就三分鲁军的约定举行了歃血仪式。载书上写着:“不忠于社稷、不能容大夫者必然无后于鲁国。”三人随后又在城外的五父之衢对不守盟约者发出诅咒——据说五父之衢住着一个特别喜欢报复的神,在那里诅咒最为灵验。 最后,叔孙豹手持盟书向鲁襄公请求君权,鲁襄公说:“一切全凭叔父做主。” 鲁襄公于是发出命令:鲁国将两军扩充为三军,原来军队序列打散,由孟孙、叔孙、季孙在现有兵源基础上各自组建一军。 命令一出,公室上下一片哗然。正直的大夫悲愤地说:“我们以前是君主的臣子,以后就成为三桓的私属了!恭喜三桓呀,他们终于熬成自己的主子了!” 而以谄媚为生的人则不停地恭维他们的新主子,誓将谄媚进行到底。他们说他们终于能看到鲁国复兴的那一天了,谁也不能阻止他们维护新政的决心! 三桓瓜分了公室军队,但是每军都是不足额的,三桓于是又从各自封邑中征集青壮年入伍,但是三人征兵的方式却不相同。 季武子释放了所有的奴隶,给予他们自由人的待遇,然后宣布对提供兵役的家庭不征税,对不愿提供兵役的家庭加倍征税。 孟献子则强制他的青壮年奴隶服役,同时将他们的家庭成员释放为自由民。 叔孙豹只是强征奴隶入伍,没有发布其他命令。 从以上三种方式不难看出,季武子的策略无疑是最高明的:对奴隶来说,作战是一种强迫性的义务;但是对自由民来讲,作战就成为获得荣誉和财富的源泉。季文子个人虽然失去了很大的财富(因为剥削奴隶与对自由人征税取得收入完全是天壤之别),但是那些财富只是在季氏势力范围内重新分配了。 由于季武子的慷慨和包容,人民归之如潮水。季武子又利用投奔者的劳动大肆开垦土地、加征兵员、扩张势力。十数年后,季氏便远远把叔孙和孟孙抛在后面,成为鲁国势力最为强大的公族。 第四百二十六章 郑国归晋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郑国人去年与晋、楚两国签订了两个卖身契,郑人稍后静下心来想想,觉得还不如一个都不签,因为两个大债主很快都会晃着卖身契前来要账。 大夫们烦恼透顶,有人说:“郑国不屈从晋国就会灭亡。晋强而楚弱,晋国如果挑起终极之战,楚国一定会畏缩回避。郑国要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啦!应当挑起晋国对我国的切齿仇恨,使晋国发起摧毁郑国而后快的战争,楚国不敢救郑,郑国才能建立牢固的同盟关系。” 公孙舍之说:“这个办法对国民虽然残忍,但是为了尽快结束无休无止的战争,也只好如此了。天下与晋国关系最为亲密的莫过于宋,最受我国敌视的也是宋。因此只有入侵宋国才能点燃晋国最大的怒火。诸侯救宋,我们就与诸侯结盟;楚国人到来时我们又倒向楚国。晋人一定出离愤怒,再次伐郑。晋军可以轻易往来于两国之间,楚军却不能。如此我们就可以长久地跟随晋国了。” 大夫们纷纷点头,计划就这样通过了。不久,郑国边邑的一个官员就接到公孙舍之的命令,让他干些令宋国人感到恶心的事。 当时边邑正好闹鸡瘟,官员就下令把病死的、已经深埋的瘟鸡尸体挖出来,把那些已经腐烂的、令人作呕的烂肉扔到宋国人的边邑附近。 宋国人赶来理论,郑国人说:“鸡瘟是从你们这边传过来的,当然要还给你们!”说完又以活的瘟鸡做为武器将对方打跑了。 向戌大怒,他亲自集合了一支军队入侵郑国。郑国人也没做出抵抗,结果宋军劫掠人口财物无数,大胜而归。 公孙舍之“勃然大怒”,他也亲自率领郑军入侵宋国,对宋国施加了两倍的报复。 晋悼公顿发雷霆之怒,他立即把使者们派到列国去,命令他们出师伐郑。 夏四月,十二国诸侯陆续赶到新郑郊外。十九日,齐太子光、宋向戌进攻新郑东门。日落时分智罃领着晋军到达西郊,但是晋军没有停留,而是向东奔许城去了。几日后,孙林父率领卫军从郑国北部一路南侵。 六月,联军暂停攻城,诸侯们在北林(新郑北四十里)召开会议。会议确定了征服郑国的详细计划。会后联军在新郑周围扫荡一圈,又在南门外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不久,诸侯援军源源不断从四面赶来。郑人大恐,随即派使者向晋人请和。 智罃说,没有击败楚军之前,不接受郑人求和。晋人就这样答复了郑使,联军继续围困新郑,只是不急于攻城了。 楚师迟迟不至,围困的时日枯燥而漫长,诸侯们都开始发牢骚了。士匄吸取了戏之盟的教训,说道:“做事不慎重,必然会失去诸侯;劳师伐郑却没有结果,诸侯哪能不生二心?是时候用盟书来巩固联盟了。” 秋七月,晋悼公打着避暑的幌子邀请诸侯到亳城去,然后就在亳举行了歃血仪式,盟书上写道:“凡我同盟,不要囤积粮食,不要专有山川之利,不要窝藏罪人,不要宽恕罪恶;应当同恤祸乱,同好同恶,辅助王室。如有背盟者,司慎司盟(监督会盟仪式的大神)、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的先祖及神明都将予以诛杀,并诅咒其丧失民众、族灭人亡、国家沦陷。” 在楚国一面,令尹子囊畏惧华夏军队师众,他向秦国派出使者,请求秦人出师支援。秦景公派右大夫帅师出征,两军合兵一处准备北上。令尹子囊不敢与华夏联军正面交锋,于是入侵宋国。 联军放弃对新郑的包围转而救宋,令尹子囊见目的已经达到,便迅速撤军了。 九月,华夏联军再次伐郑,郑简公派卿士良宵和太宰石?到楚国去通知楚国人:郑国将向晋国俯首称臣。 通知坚决而简明,良宵在楚国王庭上说:“孤因为社稷的缘故,不能继续侍奉君王了。无论君王能够用玉帛敲开晋国的大门,还是用军队攻陷新绛的大门,唯君王所裁!” 楚共王大怒,当场将两名使者套上枷锁关进大车店。 诸侯联军在新郑东门阅兵,郑简公派王子伯骈向晋国人请盟。晋国人还在等待楚国援军,但是伯骈告诉对方郑伯已经派使者通知与楚国断交了。几天后,楚共王扣押郑使得消息传来,晋人这才确认了信息的真实性。 联军营内一片欢腾,诸侯大夫们互相道贺,军士们高声欢呼。经过三年数战,郑国终于真正地向联盟屈服了,尽管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能够持续多久,但是起码不用想前些次那样,明确地知道明年必然再次出征。 九月二十六日,赵武进入新郑与郑简公签订盟约;十月二十六日,公孙舍之到晋军营中与晋悼公签订盟约。十二月初一,十三国诸侯举行歃血仪式;第二天诸侯们便各自回国。 十二月三日,晋人释放了在历次战事中被俘的郑人,各军撤回斥候部队,并下令禁止扰动郑人的生活。 郑人向晋悼公进贡了三名乐师、大路车三十乘、战车一百乘、编钟两套、女子歌舞队十六人。晋悼公把这些贡品的一半赐给魏绛,并说道:“夫子教导寡人怀柔戎狄以向华夏展示晋国的美德;因此寡人才能在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所有盟会都像音乐一样,无不和谐。寡人因此将贡品送给夫子,请夫子与寡人共同分享这份快乐。” 魏绛考虑到自己在八卿中地位最低,一旦接受如此扎眼的赏赐,必将引起他人的嫉恨,于是推辞道:“怀柔戎狄是国家之福,九合诸侯是上天对君侯的赞助、大夫们的功劳,臣何力只有?《诗》说:‘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乐只君子,福禄攸同,便蕃左右,亦是帅从。’《书》说:‘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臣请遵从先人之言。” 但是晋悼公依然坚持,魏绛便将那些赏赐收下了。 但是晋国在得到郑国之时,在西面却遭到一场失败。原来联军第二次围郑后,秦国左庶长鲍、右庶长武帅师伐晋。左庶长率领先锋队从少梁城东渡黄河、入侵晋国,晋军将领士鲂见敌人数量很少,于是产生了轻敌心理。 右庶长稍后从辅氏城向东渡过黄河,与左庶长对晋军形成南北夹击的形式。两支秦军就像配合默契的捕食者,轮番对晋军发动攻势。士鲂军人数虽众,但没有做好防御工作,结果吃了不小的亏。 诸侯们听到晋军战败的消息全都黯然长叹:中原刚刚平静,西方战事又起;如果对那个从未被征服过的虎狼之国发动战争......唉!想想肝儿都颤,还是盼着郑国快点叛晋吧! 第四百二十七章 鲁莒互侵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十二年(BC561)对大多数华夏诸侯来说都是相对平静的一年。但是鲁国则没那么幸运,就在本年春天,莒国人无缘无故入侵鲁国东部边境。这种事想都不用想,幕后黑手肯定是齐国人。鲁国人都很烦恼,而季文子却十分高兴:鲁国刚刚完成扩军,他正想检验下新军的作战能力。 莒师此时已经包围台城(今山东费县东南),而台城后面的费城就是季孙氏的采邑。台城里的武装力量仅够防守之用,鲁人只能眼睁睁瞅着敌人在乡野间胡作非为,自己却毫无办法。 季武子召集起自己麾下的一军,悄悄将军队带进费城——城里有季氏军队的武器库。军队在城里停留一日,第二天太阳还未出生之时便在季武子的率领下对着台城直冲过去。军队经过一个时辰的急行军到达台城郊外。 莒人当时大多都没在军营中,而是散散慢慢地遍布于乡野各处,很多人都处于昨夜宿醉的沉睡中。鲁军成扇形包抄过去,把敌人从农舍等建筑物中赶出来进行屠杀。莒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豕突狼奔般四处逃窜。鲁军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追进莒国边境。 季武子见追逐逃兵不会取得什么战果,于是准备对敌国的城邑进行报复。他见莒国的郓城就在不远处,便率军直接闯进毫无防备的郓城。季武子在城里劫掠一番,把城里一口着名的大钟抢回去献给了鲁襄公。 夏天之时,士鲂奉命到鲁国来访问,主要目的是对鲁国人多年来对晋国做出的支持表示感谢,并对莒国入侵鲁国表示慰问。士鲂本来不负责外交事务,但是他去年对秦国打了败仗,终日把自己关在家里生闷气;晋悼公怕他气出病来,这才把他派出去放松心情。 秋天之时,吴子寿梦去世了。寿梦在位二十五年,他如同秦文公一样,首开对国人的教化,使吴建国近五百年来第一次次敲开东周大门,并对东周敞开大门,正式进入华夏大家庭。而吴国人那与生俱来的野性与华夏文明先进的思想与生产力有机结合之后,这个国家必将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寿梦去世后,他的嫡长子诸樊即位。 由于鲁与吴已经建立了同盟关系,所以鲁人按照周礼的规定在周庙里对寿梦的去世痛哭哀悼。 郑国的背叛对楚国人的打击可谓史无前例的巨大,但是楚国人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晋国的综合实力对楚国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楚共王叹着气说:“不谷的这只眼睛算是白瞎了!谁能告诉不谷,楚国需要多少年才能重返郑国?” 好战的少壮派大夫们怒气冲天,他们强烈要求现在就把郑国从春秋版图上抹掉,王子贞不愿伤害他们的勇气和信心,又必须阻止他们发狂(以免楚共王冲动之下做出错误的决定),结果费了好大劲才把大夫们的怒气平息下去。 后来秦人对晋取得的胜利总算稍稍驱散了笼罩在楚国人头上的阴霾。 王子贞不久之后在一次朝会上说:“晋国已经达到最强盛的时期,以后也不会现在更强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极而衰,天下国家历来都是如此。晋国就要开始衰落了,而楚国还没有达到顶峰,所以我们不要急于求成,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保护好许、陈、蔡,等待时机重返中原就可以了。” 大司马王子午(子庚)说:“晋人征服郑国,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许或者蔡;诸侯出师讨伐,两国必然向晋国求和。我认为应当对晋人的行动预先进行防范,最好的办法就是进攻宋国,把华夏诸侯的注意力吸引到宋国身上来。” 王子贞接着说:“我赞成。楚、秦关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而且以后会更紧密。伐宋就要拉上秦国,我们把战利品都送给秦国,只为达到吸引诸侯注意力的目的。而且楚、秦联手伐宋,也能减轻晋对秦国的压力。基于以上情况,秦人肯定愿意帮助我们,” 楚共王于是派人到秦国去乞师伐宋,秦景公非常重视这次联合行动,他派大庶长(相当于楚国令尹)亲自帅师出征。 冬,楚、秦联合入侵宋国,联军蹂躏了宋国南部的大片土地,一直行进到商丘南三十里处的扬梁。宋国人对侵略军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并迁走了敌人行进路线上的人口。诸侯军从四面八方赶来救宋,联军见目的已经达到便各自撤军了。 这一年周灵王到了娶妻的年龄,他见诸侯们全都围在晋悼公身边,追随他东征西讨,竟然没有一个人跑过来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心里不禁充满了怨气。周灵王想要从齐国娶一位王后,便把使者派到齐国去,提醒那位同为“灵”字辈的君主关注下王城里即将发生的大事。 齐灵公搞不清天子向诸侯求婚的礼节,于是向晏弱请教。晏弱说:“王室的惯例是,天子如果向诸侯请求王后,诸侯应当告知未婚公主的基本情况,答复使者说:‘夫妇所生的女公子多少人,妾妇所生的女公子多少人。’君侯没有女公子而有姐妹或姑姐妹的,则答复说:‘先君某公之遗女多少人。’” 齐灵公按照晏弱的指教回复了周使,并向使者通报了公主的姓名和简历。不久周人便将齐国公主接走了。 本年是若干年来难得的一个和平年,除了宋和鲁以外,其他国家都没有遭遇到战事。但是和平终究是短暂的,短的就像本章一样。 第四百二十八章 楚共王崩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十三年(BC560)春,鲁国的一个叫做“邿(今山东济宁东南)”的附庸发生了内乱。原来老邿君于去年冬天去世了,他那三个不争气的儿子谁也不服谁,各自纠集了一帮党羽展开混战。但是三人势均力敌,谁也不能取得优势,最后只得各自割据了一方地盘互相对峙。 三兄弟中有个叫子鱼的自恃与季武子有些交情,他便派人到鲁国求救。季武子大喜,他说:“齐国先大夫有话:‘推亡固存,天之道也。’邿乱而来求我,正是上天要我来灭亡它呀!” 季武子马上领着他的军队、在子鱼的引导下开进邿城,鲁军和子鱼没费多大力气就消灭了两个兄弟的武装;然后意犹未尽的鲁军又把兴高采烈的子鱼镇压了。季武子把俘虏和战利品献给鲁襄公,鲁襄公就把邿城“赐”给他了。 与此同时,在晋国却发生了两件令人悲痛的事:智罃和士鲂先后去世了。智罃突然发病卧床不起,以至于无法带着儿子进宫面君;晋悼公便亲自来探望他。智罃的嫡长子去世较早,亡子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名叫智果。智罃把智果召来,要他向晋悼公稽首。智罃操着含糊不清的语言,向晋悼公表明,这个小孩子就是智氏的继承人。 但是当晋悼公向他征求中军将的继任者时,智罃却眼睁睁地望着晋悼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晋悼公从智府出来后又赶到士鲂家去,结果发现士鲂的继承人年龄比智果还小。 两位卿士去世后,晋国人在绵上举行大蒐礼,以重新排定卿士们的顺位。 晋悼公决定任命士匄为中军将,士匄本来就是中军佐,晋悼公认为这样中规中矩的命令不会引起卿士们的不满和争心。 但是士匄却推辞说:“臣之所以能够辅助智伯,只是因为臣比较熟悉智伯,习惯于与他共事罢了,绝不是因为臣有才能。伯游(中行偃)年长,能力又超出臣许多,请立伯游。” 中行偃最终升为中军将,他先前担任的上军将就空出来了。晋悼公命韩起为上军将,但是韩起却推荐了赵武;晋悼公又命栾黡为上军将,一向狂傲自负的栾黡也表现出恭敬的神态说:“臣的才能不如韩起,韩起愿意以赵武为上级,君侯还是听从韩起的命令吧!” 于是赵武为上军将、韩起为上军佐;栾黡为下军将、魏绛为下军佐。然后就到任命新军将佐的时候了,由于智果和士鲂的继承人太小,又无法从大夫们中挑选出新的统帅,晋悼公只好将新军暂时并入下军。 任命公布后,晋人没有不感到满意的,诸侯们也心悦诚服。 后世君子说:“谦让,是礼的主干。范宣子(士匄)谦让,以下官员皆让,就算栾黡那种恶棍也不敢争夺权力。晋国能取得数世和平,就是因为效仿善人吧!一人为善,百官和睦,怎可不效仿?《书》说:‘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在上为善,万民都会得的利益,天下将会永远安宁。 “周朝兴起时,《诗》说:‘仪刑文王,万邦作孚。’便是赞颂效仿善人的景象,等到衰落之时,《诗》说:‘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便是贬斥人不相让的情形。君子能让其下,小人能侍奉其上,所以上下有礼,奸邪远离;这就是‘让善’的结果,被称为‘懿德’。 “可是一到乱世,在上夸耀自己的功绩而凌役小人,在下吹嘘自己的能力而蒙蔽君子,上下无礼,结果造成乱虐并生;这就是‘争善’的结果,就被称为‘昏德’。国家凋敝,都是从争善开始的。 楚国人收到从晋国传来的消息后,感到他们的机会来了。但是就在此时,楚国却遭遇到一场更大的丧事——楚共王驾崩了。 楚共王在去世前把诸大夫召到病榻前说:“不谷十岁那年就失去了父亲(楚庄王),年少而执掌社稷。不谷还没有接受完师保的教育就继承王位,所以没有德行,又在鄢陵损兵折将,使得社稷受辱。那样的事不谷干的太多啦,只是给大夫们徒增烦恼。 “托大夫们的福分,使我能够死在正寝、得到安葬和祭祀,使神主安置在先君的祢庙之中。就请谥我为‘灵’或者‘厉’吧!大夫们从中选一个,我也就安心了。” 卿大夫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人首先发言。 楚共王继续发命,他的口吻愈发严厉、力气却愈发虚弱。到第五次发命时,大夫们才哭着稽首,答应接受命令。 秋季之时,楚共王驾崩,楚康王即位。太史在记事时询问采用哪个谥号。王子贞说:“等我与大夫们商量下。” 一群不明所以的大夫们说:“还是‘灵’温和些,‘厉’字太凶了!先王还不至此。” 王子贞说:“谁说要定那两个字了?我认为应当是‘共’。” 大夫们说:“可是先王已经发布遗命,而大夫们也接受了。” 王子贞说:“先王的遗命是‘恭’,不是灵和厉。赫赫楚国,先君降临;先君抚有蛮夷,大征南海,使诸夏方国归附大楚,取得大的武功,临终却检讨自己的过失,难道不能称为‘恭’吗?请以共为谥。” 大夫们们点头称“喏”,谥号就这样定下来了。 当时郑国使者良宵和石?仍然被楚人扣押着,但是楚人已经把两人从关押奴隶罪犯的大车库里带出来,软禁在大夫们的家里了。 良宵这个人年少而狂。他有着高贵的出身(他是七穆大夫首领子良之孙),父亲又早死(公孙辄死于尉止之乱);他一旦成为良氏的首领,便失去了管教约束。他继父亲之后又成为郑国卿士,结果就开始享受家族、公室权力带来的双重特权。 石?一刻也不能忍受与他相处的日子,于是找到王子贞说:“楚国先王五年前就开始对征服郑国进行占卜,有吉兆就出师,没有就增修国政继续占卜。如今楚国无法与晋国竞争,郑国使者有什么罪过?良宵的人品你是知道的,上任伊始就把卿大夫们得罪个遍,把先王礼乐糟蹋个遍。寡君非常讨厌他,所以派他到楚国来报凶,其目的就是希望借刀杀人,使他死在这里。 “所以啊,您扣留一位卿士,除去了郑国人的祸害,又使郑人得以借题发挥;国人亲晋而憎楚,从而加固了与晋国的关系。您扣留他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吗? “但是如果把良宵放回去,寡君必然恢复他的卿位;他憎恨寡君和卿大夫们,必然与他们为敌。公室大夫互相牵制拆台,对楚国不是有利无害吗?” 王子贞说:“不错,我还真没想到。”不久便将两人放回去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吴、楚庸浦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就在楚国为楚共王准备葬礼之时,吴国人不顾天下诸侯共同遵守的“不得讨伐遭受大丧、大灾之国”的国际“战礼”之规定,悍然对楚国发动军事入侵;于是两国爆发了庸浦(安徽无为县南、长江以北)之战。 原来吴子寿梦有四个儿子,分别是诸樊、余祭、余昧和季札。吴、晋建交后,寿梦专门聘请了一些晋人担任公子和高级贵族子弟们的老师。但是他的前三个儿子都不喜欢学习那些枯燥无味的繁杂的知识,而更愿意参加格斗训练,更喜欢用暴力制服对手。 寿梦心中忧虑,他深知吴国人单穿着华夏人的服装皮甲、驾着中原人的战车是远远不够的,国家想要强大,国人就必须受到华夏文明的教化。 于是季札到了识字的年龄,寿梦就把专门他送到晋人的圈子里去(当时有很多晋国官方或民间人士生活在吴国),为他精选挑选了教师,使他作息学习都遵循晋人的习惯——就这样把他与吴国人隔离开了。 季札长大后回终于到吴国人中间。吴国人认为晋人一定还给他们了一个假的季札,因为面前的季札从谈吐到行为、从外表到内心都是妥妥的晋国范儿,没有一点像吴国人。 诸樊兴奋地说:“我们终于有了一个被华夏化的吴国人,吴国复兴的希望就在札身上了!” 季札当时刚刚行完冠礼。他说:“晋国之所以能把华夏诸侯团结在身边,首先是因为晋人遵守周礼,其次才是由于超强的军力。如果仅凭武力就可以成为盟主,赤狄早就统治华夏了。侵略正在遭遇大丧或天灾的国家是违反周礼的,并被诸侯所唾弃。吴国想要融入华夏,首先要与华夏人同好同恶。吴国被华夏人厌恶,必将败于楚国。” 寿梦于去年去世,诸樊即位。诸樊有着古老荒蛮之国君主的凶暴之心,他得知楚国遭遇大丧,于是说道:“敌国发生凶事是上天对我国的赞助,不把握住机会削弱楚国可是对不起上天。” 公子大夫们纷纷赞成,只有季札表示反对。他说:“先王开吴国教化,推行周礼,又与华夏诸侯结盟通商,为的就是使吴国摆脱‘句蛮’的形象。趁丧伐国就如同趁火打劫,是被周礼所禁止的,匹夫尚且不齿,何况是国家呢?” 但是季札毕竟只是极少数具有先进“异端”思想的人,大夫们根本不理解他的说辞,都嘲笑他迂腐,说他年纪轻轻却像个老头子似的瞻前顾后;毕竟楚国几十年来就死了这么一个王,失去这次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 诸樊很快下达了出战的命令,季札一怒之下便离开朝堂。 吴国人开始征集军队,楚国人也得到了消息。王子贞大怒,一连骂了数个“无耻”,然后把大夫们召集起来商量对策。 王子午说:“吴国人以为我国处于大丧之中,必然不能出师,但是他们忘了先王在国家遭遇天灾的情况下击败百濮和山戎的历史了(见鲁文公十六年)。吴军侵楚,必然东行、而后从鸠兹(今安徽芜湖附近)渡江;我军先锋如果顺江而下,速度要比吴军要快,可以对敌人进行拦击,主力再从后压上,吴军必将大败。” 老大夫养由基站出来了。养由基于楚庄王灭若敖氏一战(鲁宣公四年)崭露头角,至今已经为王室服务四十五、六年,是王室中资历最老的大夫。他说:“我当年追随先大夫婴齐,曾多次与吴国人交战。我最了解吴国人,就请让我担任先锋吧!我已经是老朽了,但是体力绝不亚于年轻人;我死不足惜,只想追随先君(武王、文王)死在军旅之中。” 楚康王走下台阶,来到养由基面前,满含热泪拥抱了他。王子贞随后发布作战命令:命养由基帅先锋乘船而下,在鹊岸南(今安徽铜陵西南、长江北岸)登陆;命大司马王子午帅主力后发。 此时吴国人的军队也集结完毕,军队将领是公子余祭和公子党。诸樊本来要亲征楚国,但是季札劝他不要把人丢到君主那么高的级别。诸樊与季札感情深厚,他也不想与兄弟闹得太僵,所以就留在姑苏等待结果。 诸樊要求晋国派来的指挥官们随军出行,但是遭到了晋人的一致拒绝。他们说:“我们可以帮助吴国抵御外敌入侵,但是没有寡君的命令,我们绝不出战。” 吴军乘船横渡太湖,在太湖西岸登陆,然后一路西行,在庸浦一带横渡长江。吴军登陆后准备继续向西夺取舒城。 此时养由基和王子午都已经到达预定地点。养由基对王子午说:“我带着先锋去撩拨吴军,您在我撤退的路上设下三道埋伏,这次必使敌军有来无回!” 养由基率领饵兵与吴国先锋“不期而遇”,养由基抽箭弯弓,一箭射中敌军先锋指挥官的眉心,军士们立即大声喝彩。养由基嘟囔道:“惭愧,我本来要射他左眼来着。”随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楚军一个冲锋就把吴军先锋队击溃了。 残兵逃回去报信,余昧大怒;当他得知楚军人数很少时,他就认为那些只是舒城当地的地方武装。余昧下令全军出击,一定要全歼那群“令人讨厌的野老鼠”。 于是吴军铺天盖地般向楚国饵兵涌来,养由基见敌人上钩,便指挥军队向埋伏地“逃窜”。吴军的战车还是很少,御戎的技术也不是很娴熟,所以他们仅有的几十辆战车都跑得歪歪斜斜,无法给楚军步兵造成威胁;吴军士兵大多穿着草编鞋(因为气候和习惯的问题),步兵奔跑的速度也比较慢。结果旁观者就看到一幕神奇的景象:楚军在前面气定神闲地逃跑,吴军在后面不慌不忙地狂追。 庸浦地区当时还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泥沼地带,平地上上散布着大小不一的丘陵。 养由基终于把敌军引进主力军设下的包围圈。王子午见敌军的先头部队马上已经通过最后一道防线,于是击鼓进攻。楚军把所有的大旗都竖起来,把所有的战鼓都敲起来,每位军士都发出愤怒的嘶吼,利箭向飞蝗一样射向吴人。吴军指挥官下令收缩队形(如果他们还有队形的话),结成盾牌阵。 三轮箭射完之后,吴军死伤数量已经很多了,士兵们以盾牌为掩护,开始向楚军逼近。王子午抽出利剑高声叫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冲下去,杀光这帮该死的!”楚军支起长矛,排起密集队形,开始向下一步步行进。 此时双方优劣立现,吴军仰攻却没有长兵器,楚军从地势、气势和武器都占有巨大的优势。楚军的长矛从敌人盾牌的缝隙中刺进去,被刺伤的士兵痛苦倒地,立即向坡下滚去,结果他们就成阻止同伴继续进攻的障碍,当倒地的士兵越来越多时,吴军就纷纷掉头逃跑了。楚**士于是抽出短剑、或者手持短矛和戈,怒吼着向敌人冲去。 如果加上养由基的饵兵,楚军就有了四道战线。吴军的先头部队通过第三条时,楚军才发起进攻,结果敌人的先锋就成了养由基的目标。养由基立即调头发起进攻,吴军先锋是绰号叫“愤怒的公牛”的王子党,他实在乘不惯战车,于是干脆跳下车来,抡起战斧,在楚军队伍里横冲直撞,战斧所到之处非死即伤。 楚国人感到恐惧,不由得纷纷躲避。养由基大怒,一箭射中他的左眼,王子党哇哇大叫,踉踉跄跄地乱挥武器,最后终于被一哄而上的士兵们按倒在地。养由基的御戎说:“恭喜,您这次射中左眼了。”他回答说:“惭愧,这次想射眉心来着。” 包围圈里的吴军全军覆没,没进入的则侥幸逃走了。楚军把战俘们带回郢都,又在先王的神庙里举行了告庙仪式。 消息传到华夏诸国,楚国的敌人及吴国的盟友没有一个对吴国遭受的惨痛损失表示同情的,他们甚至比楚国人还感觉解恨。人们说:“吴人不善,《诗》说:‘不吊昊天,乱靡有定。’指的就是吴国人。” 第四百三十章 向城之盟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十四年(BC59)春,吴国使者到晋国去报告伐楚失利的消息。晋悼公于是在向城(今安徽怀远县西四十里)召集了一次盟会,参会的有华夏十三国的君主大夫和吴国人;议题是如何对待吴国的战败,由于讨论涉及到吴国人的利益,晋国人特别要求吴国人作出回避,以免干扰各参会者自由表达意见。 诸侯们在会场上的态度完全呈现一边倒的态势,人们按照自己的性格、分别对吴国人的行为作出憎恨、鄙视、甚至幸灾乐祸的表示;没有一个人认为吴国值得同情,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吴国人报复楚国。 士匄见事已至此,便把吴使召进来,向他宣布最终结果:“联盟不会对楚国采取任何报复措施,因为楚国完全没有做出任何损害联盟的事情。” 吴国人说:“可是,我国受到侵害了啊!” 士匄的火气突然爆发出来了,他叫道:“夫子真的不明白吗?你们犯了华夏人的大忌了!你们就像一伙强盗闯进某户人家抢劫,但是抢劫不成却被主人打伤。然后就找到那户人家的仇人,请求他们提自己复仇。华夏诸侯虽然是楚国的敌人,但绝不是强盗!所以,夫子还是回去吧!你们已经有了华夏人的战车,却没学会华夏人的战礼。” 吴使悻悻地退出去了。 吴国人离开后,晋人又扣押了莒国使者。原来季武子向士匄控告说,莒人受到齐国指使进攻鲁国。士匄向齐国使者询问这件事,齐使说:“不是、不是、不是我们干的。” 士匄又询问莒使,莒使坚持说没受任何人指使。但是有人揭发说楚国曾派密使到过莒国,结果士匄就以“有通楚嫌疑”的罪名把莒使关起来了。 晋人接下来又打算拘捕戎子驹支。原来但凡晋侯出席盟会,姜氏戎的首领都要亲自率领军队随同出行,诸侯们开会时他也在场;但是姜戎子因为地位太低,又是戎人,所以没有资格参加歃血仪式。 莒国使者被囚禁后为了将功赎罪,把一些主观臆测、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当成“确凿消息”提供给晋国人,其中就包括晋国即将伐秦的情报。士匄深感震惊,因为伐秦的机密只有晋国的君主卿士和极少数大夫知道,而且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士匄从关押莒人的地点出来,他感觉他遇到的每一个外国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看来诸侯全都得到消息了,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士匄坐在帐外、抱着双腿、望着夜幕星河苦思了一夜。天亮时他见戎子驹支早早起来带着族人出营放马,姜戎子边走边与碰到的列**士打招呼,有的还聊上几句。士匄猛然想起,晋人议事时姜戎士兵正好负责现场的警戒工作,结果他就武断而固执地把姜戎子当成泄密者了。 姜戎子回营后,士匄把他召来,当着晋悼公和诸侯们的面训斥他到:“来!姜戎氏!听我说!当年秦人把你们的祖先从瓜州(秦岭地带)驱逐出去,你们的祖先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地来到河东以归顺我先君。 “我先君恵公毫不吝啬本来不多的土地,剖分一处作为你们安生求食之地。但是却恩将仇报,诸侯如今侍奉晋国不如往日,都是因为你泄露机密,责任完全在你!今日朝会不许你参加,而且我正在考虑是否应当拘捕你!” 姜戎子答道:“当年秦人贪图土地、恃仗武力驱逐我诸戎。恵公认为我诸戎是四岳的后代,没有抛弃我们,反而施与巨大的恩德,赐予我们晋国南部的土地。那片土地本来是狐狸和豺狼的乐园;我先人披荆斩棘、驱逐狐狸豺狼,在那里定居下来,成为晋国最忠实的臣民,至今没有二心。 “当年文公与秦伯伐郑,秦人偷偷与郑人结盟而帮助敌人戍守都城,后来才引发了崤之战。在崤之战中,晋军攻击秦军前队,戎军进攻后队;秦人只轮匹马不得返国,有我戎氏的功劳。那次战事就像捕鹿一样,晋人紧箍着角,戎军用力扳着腿,合力将它放倒。 “从此以后,晋国之事姜戎无战不从,无役不免,专心侍奉盟主,不敢有一丝懈怠。今日这场盟会,诸侯与晋国产生了不谐,却无故将罪过推到我诸戎身上,真是不可理喻!我诸戎衣服、饮食与华夏没有相同之处,货币和语言都不通用,损害晋国又能得到什么利益?构陷诸戎与大国关系的人,简直比蝇子还讨厌!寡人不参加会议,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姜戎子说罢又赋了一首《青蝇》便退出营帐。《诗》云:“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交乱四国。营营青蝇,止于榛;谗人罔极,构我二人。” 这番话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士匄慌忙追出去向姜戎子道歉,承认自己做事冲动欠考虑,这样又把姜戎子拉回来了。 吴国使者悻悻然回到姑苏,向诸樊报告了华夏人做出的那个令人五味杂陈的决定。 诸樊感觉即位一年期间,吴国所遭遇的真是“诸事皆烦”,首先是战败、后来又被华夏人谴责;最重要的事本年二月初一发生了日食,当时吴国人以为太阳因为他们的罪行将抛弃他们远去,结果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诸樊认为这是上天对他做出的警告,警告他不得继续坐在君主的位子上。 诸樊于是把公子大夫们召来,向大臣们宣布即将退位的消息,将君位让给季札,并称这是上天的意愿和先君寿梦的遗命。 但是季札坚决不肯接受,他说:“我既不是最年长的,也不是最贤明的,于理于法都不能即位。上天既然给吴国以警示,我们就要及时改正。您仍然应当担任君主,但是请倾听和采纳不同的意见。” 诸樊坚持让位,季札执意不受,又举出曹宣公和子臧的故事,以表明自己不能“失节”。季札最后说:“君如果继续逼迫我,我宁可到边邑种地去!”诸樊这才不再要求了。 但是诸樊接下来来的话却令在场者更加吃惊。诸樊说:“吴与华夏人同祖,华夏人却没有把吴当成兄弟。华夏人与我国结盟,岂是为了把吴国变得的强盛?他们不过是为了利用我们对付楚国罢了!吴楚本没有仇恨,是华夏人制造了两国的仇恨;对楚国开战,死的都是吴国子弟,但是在吴国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那群杂种却无情地抛弃了我们。所以吴国的敌人不唯楚国,也包括华夏诸侯;吴国今后诸事要靠自己,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华夏人身上。从今以后,吴国要靠自己的力量发展壮大,击楚灭越,最终称霸华夏!” 第四百三十一章 秦、晋“迁延之役”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诸侯在向之盟中签订了共同伐秦的盟书。四月,华夏十二国联军随同晋军伐秦,以报复秦国三年前对晋国的入侵行为。晋悼公在行进途中突发重病,他不得不停下来留在晋国境内,晋军主力也扎下营寨。晋悼公命六卿各率一个师(每师为两千五百人),又将诸侯军队并入六人指挥之下,最后命联军继续前进。 联军通过地势险要的桃林塞,从渭汭北渡渭水。联军接连攻克了大荔和辅氏城,然后西渡洛水,沿渭水北岸继续西进。 联军三日后攻陷了高陵(今陕西浔阳东),两日后进军到麻遂城。麻遂城西面便是自西北向东南流去的泾水。十八年前,晋厉公曾帅华夏联军在此地大破秦军,并渡过泾水到达泾西的侯丽城。 泾水西面是个完全未知的神秘世界:人们站在泾东向对岸望去,能望见的只是无边无际的草莽荒原。诸侯联军向泾西派出了大量斥候,结果那些人全部消失无踪,好像进入了单向平行宇宙,没有一个摸回来的。 联军以为他们被鬼怪抓走了,全都吓毛了,哪**队谁也不肯率先渡河。有的指挥官甚至说联军取得的胜利已经很大了,可以胜利班师了。 晋大夫羊舌肸(叔向)感到十分烦恼,他便去见叔孙豹,准备动员他带头行动。叔孙豹马上猜到了他的来意,当即赋了《匏有苦叶》的第一章。《诗》说:“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以此诗句来表达自己的意志。 叔向拱手对他表示感谢,退出去便开始准备船只。船只齐备后,叔孙豹带领鲁军首先渡河,莒军跟在后面。两军上岸后即刻开始构筑防线,深情紧张地防备着对面的无人区。 郑公孙虿此时正与卫北宫括结伴巡视营地。公孙虿说:“英勇的鲁国人呀!我们跟随晋人出征却没有尽力,只能为自己取得恶名。为社稷而来却得到有损社稷的结果,这可不是我们的初衷。” 北宫括说:“夫子说得极是。” 两人首先命本**队继续渡河,然后遍访诸侯大夫,劝说他们善始善终,不要为了一点小恐惧毁坏社稷大事。 联军随后次第渡过泾水,在岸边安营扎寨。秦人侦查到联军动作,于是在泾水上游偷偷投放了毒药。当晚联军从泾河中取水饮用煮饭,结果大量军士因中毒而死。联军不知道还有多少未知的危险等待自己,他们怀着恐惧的心情,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一个饥渴难耐的夜晚。 第二天清晨,公孙虿率郑军先行,诸侯军队跟在郑军后面,但是崔杼率领的齐军和华阅率领的宋军却迟迟未动。中行偃派人去查看原因并催促两人,信使回复说两人昨天聚在一起喝酒,竟然一直喝到今天凌晨上;联军开拔时两人刚刚爬起来。中行偃摇头道:“在军营中酗酒本是大罪,主帅带头犯法,这仗没法打了。” 联军到达棫林(侯丽城附近)时,已经能看见秦军那延绵不断的大营,联军于是停止前进,在原地扎下营寨。 少顷,秦军使者来到军中下战书,要求明日一早开战。原来秦景公把全国的兵力都集中在侯丽城周围,准备与诸夏联军决一死战。 秦军使者走后,中行偃把将领们召集起来,扬着战书说:“秦人真是顽固透顶,大难临头还不知道屈服,那就让秦人领教下华夏诸侯的厉害吧!但是秦人没有给我军留下充分展开军队的空间,这种情况恰恰说明敌人心存畏惧。大家听我的命令:明日鸡鸣时分驾上战车,把军营内的水井灶坑全部填平,就在营中列阵,唯我马首是瞻!” 将领们无精打采地接受了命令,栾黡却突然跳出来叫道:“晋人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命令,我不会看到夫子的马头,因为我的马头要向东了!”说完不等中行偃开口便冲出军帐,魏绛和下军司马也紧跟着他走出去。在场的将领们面面相觑,中行偃呆坐在位子上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下属公然抗命的情况。 栾黡回到军帐中便下达了撤军令,中行偃阻止不了栾黡,只得派左史去说服魏绛服从命令。左史见魏绛也开始收拾器物品、拔出帐篷,于是问道:“夫子也要走了吗?不再等待中行伯的命令了吗?”魏绛说:“中行伯命我跟随军帅;栾伯就是我的军帅。我跟随栾伯就是遵守中行伯的命令。” 左史将他的话告诉中行偃,中行偃说:“我的话太轻率了,但也不能告诉他‘不要跟随军帅’呀?但是后悔也晚了。继续拖延下去我们都将成为秦人的俘虏,不如全体撤军吧!”联军于是全体拔营。 栾鍼闯进栾黡的营帐,高声质问道:“兄长!你怎么敢公然与中军大夫搞对抗?你不怕君侯降罪吗?” 栾黡说道:“中行偃之前曾经有过十二位中军将,先大夫们发布命令前先要征求将领们的意见,然后作出决定;没有一个像他那样独断专行的!” 栾鍼道:“这只是兄长的借口罢了!谁都知道您与卿士们(除了魏绛)不和,这次不过是为了拆中行伯的台罢了!您不是不知道先榖的下场,难道要把栾氏变成第二个先氏吗?!” 栾黡大怒,狠狠抽了兄弟一个耳光;栾鍼瞪着他,睚眦尽裂。栾黡忽然间又感到后悔和理屈,他不敢与兄弟对视,便左顾右盼,咬着牙说道:“都是中行偃那个混账不好,搅得你我兄弟不和!” 栾鍼道:“栾氏必将毁在你的手里!你一定会后悔的!”说完跺脚转身冲出军帐。栾鍼心中说道:“我不忍见栾氏灭亡,只有一死以替栾氏赎罪。但愿我的死能引起君侯的怜悯,使他能够宽恕栾氏!” 士匄的儿子士鞅正在套马,栾鍼驾车经过他身边。士匄问:“你不在下军营中,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栾鍼说:“这场战事是为了报复秦国,出师却未取得战功,反而逃避敌军,乃是晋国的奇耻大辱!你我都是军人,难道不感觉羞愧吗?” 这番话激发了士鞅的荣誉感,他说道:“当然!如果能洗刷耻辱,我愿意追随夫子!” 栾鍼说:“那还等什么?你我一同向秦军致死吧!” 两人于是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立即驾着战车出军营西门,并排着向秦军大营驶去。秦营外有很多军士正在平整地面、巡查战场或者执行其他任务。两人渐行渐近,不久已经能看到秦**士的面部轮廓。 秦人发现敌情,立即集合起一支队伍向两人迎来。栾鍼转头道:“感谢你的支持!我们进攻吧!” 栾鍼催马发起冲锋,但是眼睛的余光中却扫不见了士鞅。他一扭头看,却见士鞅已经掉转马头逃跑了。栾鍼大骂“懦夫”,单车冲入敌阵,立即就被秦人杀死了。 栾书死后,栾鍼就成为家族中最杰出的人物,他道德高尚、生活简朴、乐于助人,有着共太子申生的遗风。 栾书当年也不是没有立栾鍼为继承者的表示,但是栾鍼宁可使那个栾氏的祸害取得首领地位,也不愿意损害自己高尚的虚名;结果他的狷介不但害死了自己、危害到公室,也使家族最终被卿士们灭亡。 由于伐秦之战进行得拖拖拉拉,诸侯们就把这场战事称为:“迁延之役。” 士鞅驾车载着父亲士匄正走在撤军途中,栾盈载着父亲栾黡赶到两人身边。栾黡指着士鞅怒道:“我的弟弟本来要跟随军队回国,但是你的儿子、就是这个人、却召唤我弟弟发动自杀冲锋。你的儿子回来了,我的弟弟却战死敌营;这就是你儿子杀了我弟弟。如果他敢踏入晋国一步,我就杀了他!” 栾盈表情复杂地望了范氏夫子一眼,载着父亲离开了。 士匄抓过儿子手中的缰绳说道:“你惹的祸大了,父亲也保不住你,你去秦国躲躲吧!” 士鞅顿时涨红了脸,他向父亲告别,乘上一辆朋友驾驶的战车以流亡者身份逃向侯丽城去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孙林父驱逐卫献公(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年,卫国爆发了一场巨大的内乱,其原因来自于卫侯与孙氏已经沉淀了两代的陈年积怨、来自于卫献公和孙林父两人那刻薄而不能容人的狭隘心胸。 本年是卫献公十八年,卫献公在执政前几年的表现还算中规中矩,他在处理政务之余只是把精力用在打猎、宴饮、操劳后宫之事上;君臣老死不相往来,各玩各的,谁也不妨碍谁。 但是两人的关系后来却被定姜扯到了一起。 原来卫定公去世时定姜正值绮玉年华,卫献公则年富力强;除丧过后,卫献公便占有了定姜,他对定姜那炽烈的**似乎永远也发泄不完。但是在另一面,他的**却带着极大的报复性;这是因为定姜在卫定公葬礼上说了一些令卫献公感到颜面扫地的话,而那些话恰恰说出了大夫们的共同心声:“先君为什么不立公子鱄(子鲜)为君呢?” 定姜在卫献公的暴虐欺凌下几欲自杀。但是在她人生最为黑暗的时刻,孙林父悄然来到她的身边,给她关怀与慰藉,陪伴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屈辱难熬的夜晚,鼓励她坚强地活下去。在孙林父的支持下,定姜决定发起反抗;她给哥哥齐灵公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制止卫献公的无耻行径,不要使齐国公主毁在一个变态的恶棍手里。 这封信发挥了关键性作用,齐灵公马上把使者派到卫国去,将卫献公大骂一通,并称如果他再敢羞辱先夫人,就让他尝尝齐太公子孙的雷霆手段。卫献公畏惧齐国人,又觉得报复得已经很充分了,这才暂时放过了定姜。 此时卫国公室的核心人物是孙林父、宁殖(宁惠子)、子鲜、子乔、子伯、子皮等大臣。其中孙林父与宁殖为一派,卫献公与子鲜等亲兄弟们为一派。 后来,子皮在一次宴会上往事重提,谈起齐国人的狂妄无礼和孙林父的有恃无恐;那些话又揭开了卫献公心灵上的旧伤疤。卫献公当时已经喝得半醉了,酒精的强烈作用把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屈辱勾出来了;他不禁拍着桌子大骂齐灵公,扬言再见到他就要把他的脑浆打出来。 但是子皮说:“比齐侯更可恨的是孙林父,没有他做后台,定姜绝不会向齐侯求救。” 子伯说:“天下之中只有兄弟最值得信任,孙氏两代掌握上卿权力,他们除了把卫国变成了私人领地以外没有做任何事。君侯不能再由孙氏胡作非为啦!是时候除掉孙林父了,君侯如果发命,我们兄弟将全力帮助你完成心愿!” 子乔赞成兄弟们的想法,子鲜却表示反对。他反对的理由纯属老生常谈,无非是当年定姜劝卫定公的那些“陈词滥调”,结果他就遭到了兄弟们的嗤笑,认为那些理由不值一提。接下来群公子便开始商讨如何除掉孙林父;子鲜不想卷入阴谋,站起来借口不胜酒力退席了。 几天之后,子伯找到卫献公,问他准备何时动手。但是卫献公一旦恢复清醒,他对孙林父的忌惮便又占据上风而勇气却消失了。他遮遮掩掩、闪烁其词地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劝子伯稍安勿躁,只要等待他的命令就可以了。 子伯太了解卫献公了,他一眼就看出了对方心中的怯懦,什么话也没应就退出去了。他对宫门外正在焦急等待的兄弟们说:“君侯不成器,恐怕要连累我们受过,我们得准备逃亡了。” 不久晋悼公下令西征秦国,卫献公把孙林父留在都城守国,他亲自率军出征。卫献公完成使命回国后,准备设午宴招待孙林父和宁殖。 两位卿士郑重其事地换上庄重的朝服,准时来到宫中,但是却被告知卫献公不在宫内。两人饿着肚子一直等着,但是卫献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对他们作出安排,把两人晾在朝中不闻不问。 日头偏西之时,孙林父感觉血糖都低到脚面了;他实在挺不住了,于是把传话的小臣叫来,问卫献公到底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小臣结结巴巴地说:“小人也刚刚得知,君侯在园囿中射大雁咧!” 孙林父强忍着怒火道:“快带我和宁子去见君侯。” 孙、宁进入园囿,小臣急匆匆赶去通报。卫献公身穿戎装、头戴皮弁、手持长弓、身背箭袋,乘着战车来见两人。 卫献公这个举动可以视为向两位卿士宣战了。 原来周礼规定,在此种场合下君主应当脱下戎装,换上朝服、礼官来接见大臣;而戎装则代表着讨伐。 卫献公来到两人面前,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抱歉的话,并邀请两人第二天中午再次赴宴。二卿怒,与卫献公敷衍几句便离开了。 卫献公的车右公孙丁说:“君侯,您已经彻底得罪这两个冤家了,如果不早做打算,必然反受其害。” 卫献公说:“两个老头子而已,能奈寡人何?” 卫献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没有胆量灭亡孙氏,又不想使别人觉得自己懦弱无能,所以就采取诸如此类的小伎俩恶心孙林父,以此向世人展示自己的优势地位。殊不知,他的小儿科的手段不能伤害孙林父半分,却只能招致他的憎恶、他人的嗤笑并给自己带来被驱逐的严重后果。 孙林父实在不想再见卫献公,他准备出城放松几天,便把儿子孙蒯留在城里处理事务,当晚就赶回戚邑。第二天中午,孙蒯代替父亲出席宴会,并听取卫献公的命令。 卫献公觉得自己恶心孙林父的手段奏效了,心中不禁充满了小得意;他想把效果持续下去,于是在酒席间要求大乐师演唱《巧言》的最后一章。 大乐师惊恐万分——这段诗词本来是用来表达对仇人的巨大愤怒的。大乐师手一抖,琴弦“啪”地一声断掉了,他说道:“臣的琴弦已断,无法弹唱了。” 但是大乐师的副手师曹却自告奋勇要求表演此段曲目,大乐师对着师曹咳嗦吐痰打喷嚏,肺都快咳出来了,嘴都吐干了,可他就是当没听见。 师曹抚琴唱道:“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既微且尰,尔勇伊何?为犹将多,尔居徒几何?”师曹弹唱间故意用挑衅的眼神、夸张的表情、激烈的情绪、高亢的声调把这段诗词的含义表达得淋漓尽致,最大限度地刺激孙蒯的神经。 第四百三十三章 孙林父驱逐卫献公(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师曹为什么要极力挑拨君臣关系呢?原来卫献公有位宠妾曾跟着师曹学琴,宠妾犯了错误却拒不改正,又起了耍小性子,师曹一怒之下抽了她几鞭子。卫献公大怒,回报师曹三百鞭子,师曹从此对卫献公产生怨恨,所以才在今日这个场合报复卫献公。 卫献公高声叫好,宾客们默然无声;孙蒯面容扭曲、低头不语,草草喝了几杯就借故退席了。 孙蒯立即向父亲报告这一突发情况,孙林父说:“君侯忌我太甚!如果不先驱逐他,孙氏必然亡在那个人的手中!”他把帝丘城家里的家眷和族甲调回戚邑,又将两地的武装合并起来,如此孙林父就集结起一支拥有一千名甲士和五十乘战车的武装力量。 三月中旬,孙林父将发动叛乱的计划秘密送给宁殖,要求他与自己共同行动。宁殖则回了一封用词隐晦模糊、意思模棱两可的信。孙林父非常不痛快,不停地背着手走来走去,抱怨宁殖软弱无能。孙蒯问是不是考虑推迟或者改变计划,孙林父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对着儿子,目露凶光道:“不行!行动必须照计划进行!没有他的帮助我就独自推翻暴君!” 下旬,孙林父和孙蒯率领叛军直扑都城而去,军队经过几天急行军到达帝丘西郊。孙林父忽然与大夫蘧瑗(字伯玉,曾经是他的学生)不期而遇,两人都感到有些意外。孙林父不得不停下来和他打招呼:“君侯暴虐成性,这是夫子所知道的。我担心卫国社稷倾覆,所以才来到这里。夫子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蘧伯玉答道:“君主掌管国家社稷,谁敢侵犯他?夫子就算把君侯赶下台、另立新君,谁敢保证新君就一定比他优秀?但是夫子的话我听到了,我不敢干涉夫子的行动,我将离开这里到郑国去。”说完他就向孙林父告辞,从最近的关口逃出卫国了。 孙林父长出一口气,提起来的心也落了地——如果蘧伯玉做出一些大义凛然的举动,他还真不知道拿对方怎么办——毕竟孙林父十分欣赏这个门生,并不希望伤害他。 叛军冲进西门,宁殖的武装却并没有按约定出现在那里,孙林父命孙蒯立即去搞清他的态度。而宁殖虽然在家中已经集合了一批族甲,但是直到此时他那优柔寡断的脑子仍然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加入叛乱。 宁殖的室老说:“卫国人都知道‘宁、孙一体’,失去孙氏则宁氏不能独存,而且即便主人不参加行动也撇不清干系。孙大夫凶悍的性情主人是知道的;君侯如果胜利,咱们的下场可想而知;孙氏取得胜利,报复得恐怕比君侯还要厉害。” 宁殖这才下定决心,他把族甲交给儿子宁喜,命令他去帮助孙林父进攻卫献公。宁喜刚出家门,就撞见了心急火燎赶来的孙蒯。 叛军冲进城门时卫献公正在宫中与群公子们喝得心花怒放;那群醉汉收到消息不禁惊恐万状,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跑。但是近卫队队长公孙丁却认为:在摸不清外界状况的前提下不能轻易离开;况且一国之君还没有见到叛臣的影子就仓皇逃命实在是不成体统。就这样,公孙丁总算说服了卫献公留下来,他又命小臣们帮几个人醒酒,然后出去集合宫甲。 就在紧急关头,子鲜带着几十名族甲赶来了。公孙丁大喜,他让子鲜去保护卫献公,然后把卫队士兵派到数个制高点上,准备迎击叛军。 孙林父行动迅捷,一路畅通无阻,正奔着宫城冲过来,在距离宫门不远之处止住脚步;宁喜很快也赶到了。孙林父把散乱的武装分子集合起来,布置了进攻任务,然后下令攻打宫门和宫墙。 叛军在盾牌的掩护下撞击宫门,又支起梯子攀爬宫墙,像地鼠似的到处冒头。近卫队则用弓箭和长兵器进行反击。叛军人数处于很大优势,战线拉得较长;近卫队手忙脚乱四处奔命,很快就气喘吁吁地吃不消了。公孙丁不想把有限的兵力消耗在首道防线上,他主动放弃了宫门,把军队收缩到正殿周围。 叛军吵吵嚷嚷闯进宫城,占据了外围若干座建筑物,以等待下一步指示。孙林父直到此时仍然没有杀死卫献公的意思,而只是想赶走他,否则他一把火就可以把那些人烧死在里面了。孙林父绕着对方占据的建筑物外围转了一圈,边查看情况边在大脑中形成作战方案,然后开始布置进攻任务。就在这时,卫献公的三个兄弟从对面的建筑物里举着节仗出来了;三兄弟是受卫献公指派前来求和的。 三兄弟说,卫献公愿意与孙林父在先君的神主前化解恩怨,并进行盟誓:以后政务全归孙氏,卫侯只负责祭祀。 孙林父断然予以拒绝,他说卫献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他能带走的一切马上滚出卫国,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三兄弟显得很不甘心,仍然激头掰脸纠缠不休,孙林父也只是和他们对着争吵,也不下逐客令。孙蒯站在一旁心急火燎,不断转头向窗外的建筑物瞄上几眼。他忽然心生一计,对身边一名甲士悄声耳语几句。 名甲士转身出门,片刻之后另一名甲士冲进来报告说,正殿里溜出来数名士兵,已经从无人防守的地方逃到宫外去了。 孙蒯高声道:“父亲!那些军士肯定是召集援兵去了!” 孙林父终于对卫献公动了杀心,他大怒道:“哎呀!你们原来是为了拖延时间才跑到这来与老夫周旋啊?你们这是拿老夫当傻瓜呀?那么你们就不是使者而是间谍了!”说完立即将三公子斩首,然后对卫献公发起总攻。 卫献公终于为他的愚蠢举动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不得不立即在卫队的保护下狼狈逃走,而他本来还有机会带走大量的奇珍异宝的。 卫献公从东门逃出都城,此时整座帝丘已经陷入极度混乱之中,卫献公的党羽、孙林父的政敌以及不明真相的却容易被恐慌感染的国人,像老窝被喷了杀虫剂的蚂蚁般争先恐后奔跑逃窜、涌出城门。这种混乱景象只有在一百年前赤狄灭亡卫国之时发生过。现在却不用外敌,而只用自己人就可以造成如此规模的动乱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孙林父驱逐卫献公(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混乱给追击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而且叛军和满城的逃亡者混在一起指不定会出现什么意外;孙林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下令停止追击,把叛军收回来。 卫献公一路向齐国逃去,一直逃到濮水西岸的鄄城(今山东鄄城西北);他派兄弟子展到临淄去求援,自己则在鄄地等待消息。 卫献公和政敌们逃走后,孙林父就取得了帝丘的控制权。他马上召集了一支规模很大的军队,又把帝丘管理事务交给宁殖,他亲自率领叛军继续追击。鄄城是座宁静的小城,仅凭它的防御体系和卫献公手下的散兵游勇根本无法守住这座城市。于是叛军到达鄄城西郊时,卫献公又派另一个兄弟子行向孙林父求和。 孙林父已经看透卫献公的小伎俩,说到:“卫衎能出境却留在这里,子展应当留在他身边却跑到齐国去了。子展是去搬救兵了吧?这是又你们的缓兵之计吧?卫衎为什么总是耍诡计?总是拿当我是傻瓜?”他又把子行的头砍掉了。 一切和平的道路都被斩断了,卫献公又不能守住鄄地,只好在当天夜里悄悄溜出东门、沿着濮水向北逃窜。孙林父第二天才发现情况,他进入鄄城,鄄城的原住民围在他身边,不停嘴地控诉卫献公犯下的恶行——原来那个恶棍把对孙林父的怨恨都撒在他们身上,而且抢走了大量财物,就好像抢劫敌国的城市似的——鄄城人群情激奋地叫嚷着要跟随孙林父复仇。 孙林父就这样又得到了一支生力军,他率军在后面紧追不舍。鄄城以北约三百里处有一片湖沼地带被称为“阿泽(河泽)”,双方最终在那里展开一场大战。叛军成扇形向卫献公发起进攻,企图将他们赶进沼泽;公孙丁驾车载着卫献公左冲右突,终于逃出叛军的包围圈。 孙林父的得力干将尹公佗和庾公差各驾战车紧追不舍。这两人与公孙丁之间存在着十分微妙的师徒关系——公孙丁是庾公差的箭术教师,而庾公差又是尹公佗的箭术教师。 庾公差的战车跑到了尹公佗的前面,他眼见卫献公就在不远的前方豕突狼奔,又看清御戎竟然是公孙丁,张口说道:“射则冒犯老师,不射又违反军令。还是射合于礼!”他挽弓发出两箭,两箭都射在套骖马的曲木上,算是报答了老师的授业之恩。 尹公佗一脸不痛快地表情说道:“他是夫子的老师,但是与我的关系就很远了。夫子不便完成的差事就交给我好了。”说完催马狂奔。 公孙丁回头见尹公佗越追越近,遂把缰绳交给卫献公,车右右宰谷则挡在卫献公身前。公孙丁抽弓垂箭,对着尹公佗喊道:“听说你是庾公差的弟子,我不想杀你,你还是回去吧!” 尹公佗停下战车,一言不发地弯弓搭箭。公孙丁撇撇嘴,抬手一箭射穿了对方的小臂,尹公佗撒手掉了箭,公孙丁则扯过缰绳扬长而去。 卫献公最终带着残兵败将逃走了,鄄人则取回了他们的财产,又抓走了许多俘虏。 卫献公行进到济水西岸的一个渡口,过济水便是齐国的重镇鞌城,卫献公垒起一座土台,把从祖庙里抢来的先君的神主放在上面,命祝宗向神主告亡,并要求在祝辞中宣称自己无罪。 定姜(她是被卫献公当成人质和保命符劫持来的)不屑地说:“天下本没有神,你向谁宣告?如果有,你更不可以欺骗神。你舍弃卿士,专与那些小人混在一起,这是罪之一;你蔑视先君册封的冢卿,这是罪之二;我是先君夫人,你却像对**一样对待我,这是罪之三。要告就告亡吧,别说那些无耻的谎言了!” 卫献公大怒,扬起马鞭威胁要抽她;定姜毫不示弱,对着他怒目而视。子鲜拉住卫献公说:“追兵在后,还是快点进入齐国为好。” 一听到“齐国”两字,卫献公立即泄了气——因为他马上就要归定姜的哥哥统治了。他扔掉马鞭说道:“妇人之言,毫无见识。节省时间吧,祝辞不要告无罪了!” 队伍进入齐国,齐灵公没有允许卫献公进入临淄,只是命令他到郲城(故莱国)去。卫献公就在郲城安定下来。他在那里度过了十二年的流亡生涯,可把那座富庶繁华的大都市祸害得不轻。十二年后,卫国人驱逐了孙氏,准备把卫献公接回都城;齐国人也下了逐客令,结果卫献公特地连夜赶制了百十辆大车,把郲城种植的粮食全都装车运走了。随行的卫国人羞愧得抬不起头,齐国人则嘲笑他说:“避难的人理直气壮地带走了恩人家的财产!这个家伙如果再被流放,咱可不能再收留他了。” 在帝丘方面,卫人立卫穆公之孙公孙剽为君。六月,鲁国使者厚成叔访问卫国,他说道:“寡君听说卫君无法镇守社稷,而远在他国,因此命我前来慰问。鲁、卫数世结盟,寡君命我私下里问一句话:‘卫国有君不善,有臣不敏;君主不能宽宥臣子,臣子不能侍奉君主。双方积怨已久,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新君命卫献公的一位兄弟大叔仪接待使者,大叔仪说:“群臣不才,得罪了寡君;寡君不忍对群臣施加刑罚,而是选择流亡。真是令鲁君担心了!我在此拜谢君侯的慰问。” 厚成叔回到曲阜向鲁襄公复命,然后他又对臧武仲说:“卫侯一定能够复位。有大叔仪守国,有子鲜在身边;有人安靖国人,有人经营流亡者,卫衎能不复位吗?” 第四百三十五章 孙林父驱逐卫献公(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右宰谷保护着卫献公到达郲地后,卫献公只是分给他一所破旧的住宅和几户佃农。右宰谷不是那种善于讨取君主欢心的人,也算不上卫献公的宠臣;他只是当时碰巧在宫中,才糊里糊涂地卷入君臣斗争。他见这些赏赐不但与自己的地位和功劳不相符,甚至都养活不了跟随自己流亡至此的族人家臣,结果他一怒之下便带着人又逃回楚丘了。 但是孙林父与右宰谷有些过节,他想要以右宰谷“为卫衎充当间谍”的罪名将他斩首。右宰谷申辩道:“我对从前做的事感到后悔,希望改正才回到这里。卫衎身边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夫子不给我机会,就是断绝了他们弃暗投明的机会。我就像穿着狐裘、羔袖大衣(狐裘代表善,羔袖代表恶)的人,过错就是那么一点点,有罪也不至于被处死吧?”如此他便凭着智慧逃过一劫。 不久,臧武仲到齐国去访问,他完成使命后又去拜访卫献公。在见面的整个过程中卫献公一直不停嘴地咒骂孙林父,臧武仲根本插不上嘴。最后,卫献公又说:“寡人那,如果回到帝丘,就在孙氏的祖坟上建一座种猪场,使孙氏先人日夜不得安宁。寡人还要把过内的囚犯和奴隶全部赐姓孙氏,使得孙氏成为最下贱的姓氏。你说寡人是不是很有想象力?啊,哈哈哈!” 臧武仲总算耐着性子听完这段,他不等卫献公继续开口,立即行礼并以最快的速度退出去。他对副手说:“厚叔说卫侯有朝一日能够重返君位,我看是不可能了!那个人不知悔过,又满嘴喷粪。流亡异国他乡却不知反省,他靠什么返国?” 这番话传到子鲜耳朵里,他马上去见臧武仲,说道:“寡君已经知道错了;他刚对我说,复不复位并不重要,他将从今日开始一生秉承周礼。” 臧武仲这才露出笑容,他说道:“卫君这下可以返国了,大叔仪与子鲜,有人拉、有人推,想不回去都难。” 晋悼公的病情稍稍好转就听说卫国发生政变,于是问师旷(春秋史上的伟大乐师):“卫国人驱逐了君主,他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师旷说:“卫侯恐怕才是那个做得太过分的人吧?明君奖赏善举而惩罚恶行,养民如子,像上天一样罩盖子民,像大地一样包容苍生。子民侍奉明君如父母,仰望如日月,敬仰如神明,敬畏如雷霆,怎么能驱逐他? “君主,是神之主、民之望。君主如果侵夺民财,使祭品匮乏、百姓绝望、社稷无主,留着这样的君主有什么用?不驱逐他难道还要忍受他的剥削? “上天生民而立君,又设立有司(司法官)管理人民,使其不失本性。国家有君主又设立卿士,令太师教育君主,以规范君主的行为,不使其过度。所以天子下设有公,诸侯下设卿,卿有侧室,大夫有别宗,士人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各有亲昵之人,于是人们相互辅佐。 “行善会受到奖赏,有错会得到匡正,遭遇祸患能被救助,犯罪会遭到惩罚。从天子以下,人人有父子兄弟,用以监督个人的行为。所以命史官记书,命歌者献诗,命乐工诵谏,命大夫规劝过失,命士向大夫传递民声;庶人、商旅、百工都可以指出君主的错误,并通过士、大夫传递给君主。 “因此《夏书》:‘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描写官员在民间收集谏言的场景)。’每逢孟春正月,世人可以向遒人提交谏言,以矫正君主的失常行为。 “上天爱民,岂能容忍独夫民贼凌驾于人民之上,纵容暴君佞臣愚弄、压制、盘剥人民?上天岂能屈从独夫民贼的淫威,抛弃天地之姓?以臣所知,绝不会的。” 晋悼公觉得他的话有些刺耳,不禁有些恼火。他又把中行偃召来,向他征求对卫献公被逐事件的看法。 前面说过,卫定公去世后孙林父便将家中的名贵器物全都转移到戚邑,同时不惜花费巨额家产结交晋国权臣。孙林父多年前就与中行偃建立了亲密的私人关系,送给他的财产都能武装一支五百人的军队;相反,卫献公却舍不得花些代价来收买代言人(因为他是个贪婪吝啬的小气鬼)。 中行偃回答道:“如果一个君主只会破坏民生,抢劫民利为自己所挥霍,他就不能称为‘君主’,而应当称为‘一夫’;历史上的一夫以桀、纣为代表。试想下,如果帮助商纣复位,那不成助纣为虐了吗?君侯为天下盟主,应当教导诸侯施行道义;如果口中大谈礼义道德,实际却干着破坏道义的事,那么华夏联盟也将分崩离析。 “以臣之见,不如顺水推舟,就满足卫国人的心愿吧!况且卫国新君已立,却劳动诸侯讨伐,如果不能成功将会使盟友产生二心。史佚说:‘因重而抚之。’仲虺(商汤大夫)也说过:‘亡者侮之,乱者取之,推亡固存,国之道也。’君侯还是在适当时机召集盟会,以此为机承认卫剽的地位吧!” 晋悼公于是向华夏诸侯发出召集令。冬季之时,诸侯们在孙林父的老巢戚邑举行盟会——会议地点是经过精心挑选确定的——正式确立了公孙剽的君主地位,公孙剽是为卫殇公。 各方举行歃血仪式时,孙林父与宁殖分立殇公左右。孙林父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宁殖却面带忧色、心事重重,甚至不敢正视卫侯。 叔向说:“宁子感到后悔了。他这个人恪守君臣之道,狷介高傲却十分冲动,做完事就后悔。他只是被孙子牵连,与卫侯没有仇恨,势力又不在孙子之下。如果他想弥补自己的过失,卫国必将再次发生动乱。届时我们又得举行盟会,以推翻这次盟会的结果了!” 这次盟会中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事虽不大,却引起齐国对晋国的严重不满。原来对仪式进行彩排时晋国人找不到装饰旗帜的雉鸡翎和牦牛尾了;士匄便把齐国人的装饰物借过来,说他们将连夜搜集赶制尾羽,并承诺在仪式正式举行前一定归还。 士匄派出很多军士外出猎杀雉鸡,结果却连只鹌鹑也没打到;而方圆百里也搜集不到牦牛尾。士匄于是说道:“就用齐国人的,盟主的仪仗不能出现任何瑕疵。” 第二天举行仪式时,各**旗全都顶着华丽的装饰,唯独齐人的旗帜上光秃秃的。在场的人对着旗帜指指点点,痛痛快快地笑话了齐国人一顿。 第四百三十六章 楚、吴臯舟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年秋天,楚国对吴国发动了一场大规模入侵,以报复吴国去年对楚国的战争行为。令尹子囊、王子宜谷、王子午率军东出大别山,扫荡了吴国的两个边邑,然后驻扎在棠(今江苏**北偏西)以等待敌军进攻。 诸樊把大臣召集到一起商讨对策,大多数人都主张渡过长江主动出击,但是季札却持不同意见。他说:“楚人凭借大江天险,准备以逸待劳;我们主动出击就上当了。楚国人是不会过江的,否则早就从鸠兹过来了;楚人见我不出兵,一定会原路返回。我认为应当派一支军队在臯舟险道设伏,如果楚军贪图近路就会钻进圈套。到那时就可以将敌人一举击溃。” 诸樊连声叫好,大夫们也没有反对的,这个方案就被通过了。 楚军急切地盼望与吴军决一雌雄,但是敌人的影子始终没有出现在长江对岸,就好像吴国人根本不在乎楚军越过长江天险似的。这种情况使得子囊对局势发生了误判,他以为敌人在江南设下埋伏等着楚军,但是他的作战计划里没有渡江这一项。 子囊又等待了几日,他确定敌人不会出现了,便下达了回师的命令。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他担心吴国人趁撤军的机会突然渡江发动进攻,于是命王子宜谷和王子午率军先行,自己负责殿后;楚军前后两部相距十余里。这个命令最终挽救了众多军士的生命。 那两位王子都是子囊亲自调教出来了的优秀将领,宜谷足智多谋、英勇善战,就是有些自以为是。出发前,子囊告诫他一定要多派斥候侦查道路,要选择平坦空旷之地行军;又叮嘱王子午盯住他,在他“犯病”的时候纠正他的命令。 楚军前队很快行进到一处岔路前。当地向导说:“向左的道路叫做‘皋舟’,道路近而险;向右一马平川,但是要多走两天。” 王子宜谷马上下令进入隘道,但是王子午说:“你忘记令尹大人的命令了吗?” 王子宜谷说:“此处已经远离姑苏,吴国人不可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设伏;如果能,我们一定可以打探到消息。” 王子午说:“那么就再打探一下吧!” 王子宜谷说:“有探路的时间我们就走大道了!你胆子小就走在后面,等我过去后找几个当地村妇过来接你。” 王子午大怒,他说:“我要向令尹大人报告你的玩忽专断!”说完驾车离开队伍。王子宜谷不屑地“哼”了一声,启动战车进入险道。 子囊收到消息大惊,立即派人去阻止宜谷,但是已经太迟了。 宜谷军在通过隘道最险之处时遭到事先埋伏于左右的吴军的猛烈攻击,楚军被截为数段,彼此不能相顾。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楚军大部被包围,尾巴则退回来了。子囊赶到隘口前开始布置任务;他把军队分成两部,自己亲率一部从地势较缓的那侧迂回到敌军背后,命令王子午率第二部分占据对侧制高点,以堵截敌军。 子囊部向前行进数里,很快看见了正在战斗的两军。援军士兵们眼里冒着火,首先放了两轮箭,射倒了一批敌人;随后发动冲锋,用投枪放倒了第二批人;最后冲到敌人面前使用短兵器进行格斗。 吴军没料到背后失火,场面顿时大乱。但是他们占据的地形处于优势,吴军一旦稳住阵脚,援军的进攻就变得困难了。但是吴军此时也只能采取守势,如此一来,困在隘道里的王子宜谷部便逃过了全军覆没的灾难。但是王子宜谷运气不好,行动有太过激进,战斗开始不久就被敌军俘虏了。 子囊心中有恨,立即下达了强攻的命令。这是他一生下达的最后的命令,也是他犯下的最为致命的错误。吴国人很高兴看到敌军发动自杀性进攻,指挥官镇定自若地发出命令,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打击敌人。突然,一支利箭迎面射来,射中了子囊的胸部,子囊痛苦地扶着车栏,使自己不至于倒下,同时命令车右继续击鼓。 敌军大喊:“敌首已经重伤,快冲下去杀光楚国人!”吴军顿时嚎叫着从防线内汹涌而出,挥舞着兵器,人人争先。王子午则高喊:“令尹无恙!杀敌成仁!以死扞卫楚国尊严!”于是军士们紧握武器,迎着凶狠的敌军冲过去,两军立时展开一场惨烈的肉搏战。 双方戈对戈、剑对剑、拳头对拳头,都采取以命相搏的打法,已经没有战术可言了;有些人相互拉扯、拥抱着滚下陡坡和崖壁。战事陷入胶着状态,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关键时刻一支神奇的楚军改变了战场格局。原来被困于隘道的楚**士中有些人善于攀爬,他们先沿着峭壁爬上来,然后甩下绳子把更多的同伴拉上上来。楚军很快集结了一支大军,军队从吴军侧面发起冲锋,吴军终于感到吃不消了,指挥官发出收兵的命令,军士们便慢慢退回高处。 楚军也缓缓退下山坡,双方草草打扫了一番战场便各自回国了。 王子贞胸口的箭伤是致命的,内脏损伤和严重的感染把他折磨得虚弱痛苦不堪,他回到郢都后便无法动弹了。王子贞在去世前对王子午说:“吴祸已经兴起了,留给楚国的时间不多了!楚国不能继续妄自尊大了,我死之后,你一定要加高加厚郢都的城墙,不能把国人变成敌人的鱼肉!” 王子贞去世后,楚康王命王子午为令尹、王子罢戎为右尹、薳子冯为大司马、王子橐师为右司马、王子成为左司马、屈到为莫敖、王子追舒为箴尹、屈荡为连尹、养由基为宫厩尹。 这个阵容令邻国感到震撼,有人说:“在楚国新王身上可以看到晋周(晋悼公)当年的影子。楚国新王知人善任,任用的都是贤能的人;如此一来,国人就消除了不安分之心。《诗》说:‘嗟我怀人,置彼周行。’指的就是能善用人。王、公、侯、伯、子、男,甸、采、卫、大夫各居其列,指的就是‘周行’。” 第四百三十七章 晋悼公去世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十五年(BC558)春,宋左师向戌对鲁国进行访问,完成公事后又拜访了鲁国各位卿士。 向戌首先去拜访叔孙豹,见叔孙豹居住的院宅古朴肃穆,有些建筑物明显看出翻修过的痕迹,向戌不禁对叔孙豹身居高位却保持君子的简朴由衷地发出赞叹。拜访的第二位是季武子,如果有向导带路,向戌当时还以为到了鲁侯的行宫——他的府邸特别富丽堂皇。向戌对季武子的豪华宫室表示了礼节性的恭维。 第三位拜访对象是孟献子,向戌对他家建筑物的华美壮丽深感惊讶。 向戌问道:“夫子以素简闻名于诸侯,却住着如此奢华的房子,似乎跟您的名声不相配呀!” 孟献子摇头说道:“夫子不是第一位说这话的人了。我的家室原来不及现在一半大小,后来我去晋国访问,在此期间我的兄长自作主张建造了豪宅。我也想把它推倒恢复从前的样子,可是那样又会浪费一大笔钱。我不能用浪费的手段为自己博取素简的名声,所以就将它保留下来了。” 向戌说:“这样说来就符合您的名声了。” 前面说过,鲁襄公十年秋,郑国五氏族发动叛乱,杀死子驷等三名卿士;后来,叛乱者堵女父、司臣、尉翩、司齐逃到宋国。郑国重返华夏联盟后,郑、宋关系也实现了正常化。郑国人向来有仇必报,更何况凶手们犯下的还是劫持君主、杀害公室重臣的叛国罪。执政者们于是把使者派到宋国去,希望把乱臣贼子引渡回国绳之以法。 宋国人期初并不同意,他们觉得把前来寻求庇护的人交出去有损国家名声,对郑国妥协又会损害国人自尊。但是郑使说:“那些人犯下的罪行与南宫万当年是一样的,寡君的要求与宋国先君桓公也是一样的。”然后又送上一笔巨额贿赂——四十乘马车,师茷、师慧两位着名的盲乐师,并以公孙黑(子驷的儿子)为人质,这才换回来堵女父、司齐和尉翩。结果那三个倒霉蛋后来就被愤怒的郑国人剁成了肉泥。 另一个反叛者司臣在宋国名声不错,又深得华氏宠信,宋人就在暗中把他放跑了;司臣改名换姓逃到鲁国,华氏又私下里将他托付给季武子,季武子就把他安置到卞邑,让他做了一名家臣。 但是宋国人收受贿赂反而损害了自己的大国名声。 有一天,师慧在导盲者的引领下经过朝堂正门,他说:“停一下,我要解小手。” 导盲者说:“这里是朝堂,不能解手。” 师慧说:“没有人。” 导盲者说:“朝堂怎么会没有人?” 师慧说:“有人?有人怎么会抛弃大义,视千乘之国相邦(子产等人)若无物,用国之大贼来换我们这些只会唱色情小调的老瞎子?肯定没有人!” 导盲者说:“在下知道了,我这就去向左师报告。” 向戌听到这些话羞愧得无言以对。他立即去见宋平公,把师慧的话复述给他听,然后说道:“宋国之大,绝不缺少两名乐师。但是留下两人,国家就得变小器了。就把他们送回去吧!天知道他们还能说出什么糟践宋国的话呢!” 宋平公说:“这一定是郑国人耍的诡计,他们达到目的了就想反悔,寡人可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向戌说:“当年商王武丁征服西周之后,西周就王室进贡巫师和美妇人,结果把王室上下搞得乌烟瘴气;秦穆公也对西戎主做了同样的事。以乐师作为贿赂才是郑国人的阴谋,请您不要让他们继续留在宋国了!” 在向戌的强烈坚持下,宋平公终于把两人退回郑国去了。 齐国人由于去年士匄的无信行为对晋国产生了二心。但凡齐、晋两国关系产生裂痕,最先倒霉的肯定是鲁国。夏天之时,齐灵公率军包围了鲁国的边邑——成邑,抢劫了周围的村庄。这次入侵向天下诸侯释放了一个危险信号——齐国要脱离华夏联盟、称霸东方了。 晋国人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但还是觉得很棘手;诸侯们则不停摇头叹息,感叹天下为什么总是不太平,总有打不完的仗。 齐师撤退后,鲁国人开始加固成邑的外墙。齐灵公决定把事情迅速搞大,他把使者派到邾国去,命邾人入侵鲁国。秋天之时,邾军包围了鲁国南部的一个城市。 鲁襄公派使者到晋国去控诉邾人的罪行。士匄说:“齐国大而难制,邾国小而易制;制服邾国,齐国人失去帮凶,自然会收敛行为。” 晋悼公点头称是,他把使者派到列国去,召集列侯到宋国举行盟会。 晋国人有条不紊地为晋悼公出行做准备,可是就在此时,晋悼公的旧病却复发了。原来晋悼公特别喜欢熬夜处理政务,因为他觉得夜里工作效率高。结果经年累月的辛劳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心脏。前面说过,他在去年伐秦之时就发过一次大病;不过他在休养了一段时间后就康复了。晋悼公认为自己正值盛年,还没有脆弱到像老头子那样细心爱护自己身体的地步,因此又恢复了原来熬夜的习惯。 结果他在一次大量饮酒后出现了心衰的症状,那次发病虽然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但是他却卧床不起,再也没有爬起来。 时间已经进入初冬,晋悼公感到心跳微弱、呼吸艰难、四肢冰冷沉重;他自知命不久矣,遂把还没有成年的太子彪单独叫来说道:“寡人即位之时也不过比你年长一岁,当时的晋国权臣当道,大夫们目中无君。寡人使用雷霆手段,总算把某些人的权力夺过来一部分,又将它分给其他人。 “假使再给寡人十年,我将会使世卿和大夫们手中的权力降到最低。但是你这么年轻,又没有经验,这个目的恐怕是实现不了啦。现在的卿士还能遵守周礼,但是你一旦放松对他们的控制,他们就会变成赵氏、郤氏那样的恶棍。所以你不能荒废自己的时日,要勤于政务。赵武、魏绛、韩起、羊舌肸、祁奚是寡人留给你的最大财富,你要多跟卿大夫们学习,要尊重他们的人格,虚心听从他们的意见。” 他叮嘱完太子,又把卿士召集到身边:“寡人恐怕时日不多了,尽管我只活了三十岁,只有平常人的一半,但是却建立了先君六十岁都没有建立的功业,所以上天对寡人是公平的。寡人十六年来十数次会合诸侯,安抚北戎、夺取郑国,使楚、秦不能与晋争夺天下,功绩已经超过历代先君和齐桓公了。” “如果寡人有机会重新在功业和长寿中选择,寡人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每个人都应当害怕无声无臭地活过一生;吃了一百年肉却一事无成,则与禽兽无异。诸位都是国家世卿,是辅助寡人成为霸主的大功臣。希望诸位像侍奉寡人一样对待太子彪,太子成才,寡人将会感谢你们;不成才,寡人将会怨恨你们。” 卿士们无不掩面流涕,纷纷向晋悼公表达最后的忠诚。十一月九日,晋悼公去世,太子彪即位,是为晋平公。 晋悼公是晋国最后一位有作为的君主,他把晋国带进了最为强盛的时代,也把晋国的地位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却在人生中最富活力的年龄突然去世。他的死亡不但使晋国人扼腕叹息,也为国家未来向何处去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由于晋悼公的死亡,原计划举行的诸侯大会也被迫取消,邾和莒(莒国使者是在前一年的盟会上因通楚而被扣押的)才逃过一劫。 第四百三十八章 溴梁之盟(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冬天,宋国的某个商人偶然得到一大块璞玉。他把那块石头送给大司城子罕,子罕不是那种贪财好货的人,他坚决不接受。商人说:“我将这块石头交给玉工鉴定过了,玉工说里面是美玉,因此小人才将它献给大人。” 子罕说:“我以不贪为宝,你以玉为宝;你把玉送给我,你我的宝物就都失去了。所以咱俩不如都留着自己的宝物。” 商人这才道出实情,他向子罕稽首说:“小人要到国外去做生意,但是怀璧不可以越乡(庶人禁止携带玉器出关,否则以走私论处),所以才将它献给您。” 子罕于是收下璞玉,请工匠将它雕刻成一块玉璧,然后将它卖掉,把得来的钱交给那个商人。 郑国人杀掉堵女父之后,堵女父的儿子堵狗终日闷闷不乐。堵狗在郑国是位着名的勇士,正因如此,晋国的范氏才把家族中的一个女子下嫁给他。郑国后来传出小道消息说,堵狗打算联络范氏子弟为父亲报仇。郑国人又怒又怕,绑架了堵狗,强迫他写下休书休掉妻子,然后把那个女人送回晋国去了。 鲁襄公十六年(BC557)春,晋国人安葬了晋悼公。晋平公登基伊始又任命了一些官员:任命羊舌肸为太傅、张君臣为中军司马,祁奚、韩襄(韩无忌的儿子)、栾盈为公族大夫,虞丘书乘马御。 晋国人换掉丧服,继续完成原定于去年举行的盟会。三月,晋、宋、卫、郑、曹、莒、邾、薛、杞、小邾子的君主和齐国上卿高厚在溴梁举行盟会。 齐灵公接到通知后不屑地对高厚哼道:“狡诈无耻的晋国人!他们表面上打着朝见新主、重温旧盟的幌子,实际上是为了清算邾国伐鲁之事,这根本就是冲着我国来的。夫子出席盟会要多加小心。” 高厚说:“莒子不敢承认任受到我国指使,他可能会受点苦,但是臣会与晋人周旋,确保他不会被长期羁押。” 齐灵公轻信了眼前这位牛皮大王,与设宴款待他,对他本次出行报以深切的期待,结果他却把任务搞砸了。 三月初,与会者先后到达盟会地点,诸侯们见到晋国新君的第一印象是:这就是个喜欢装成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晋平公当时只有十三岁,他在各种场合总是昂着头——就好像脖子一直在落枕似的——从不用正眼看人,摆出一副与年龄不相称的高高在上的骄傲姿态,诸侯们看到他耍成熟就觉得好笑;他性情急躁,喜欢当场掩人,想到哪说道哪,但是说话还说不明白。 晋平公会前查看出席者名单时,发现除了齐灵公以外,列国君主的名字都在上面。没有人向晋平公解释原因,他既不明所以,也不向羊舌肸请教,却想在盟会上给齐国人来个下马威。 举行会议之时,晋平公坐在盟主的位置上,中行偃坐在他侧面,参会者按名单排序分置两侧。他扫视会场一圈,摆出一副阴恻恻的表情问高厚,齐灵公为什么不来参会,而且他为什么从来(在晋悼公时代)都不出席盟会。 高厚答道:“当年召公赐给我先君战靴,并说:‘五侯九伯,汝实征之。’后来,晋文公在践土之盟上对先君昭公说:‘召公之言,重耳不敢忘。如此,齐国不必向晋纳贡,舅氏也不必亲自出席盟会。’我先君与寡君一直遵守盟约,虽然没有亲自参会,但也没有失礼之处。这件事天下人皆知,没想到君侯却不知道。” 晋平公刚要发作,中行偃及时阻止了他那毫无意义的挑事,并说道:“邾人、莒人背叛盟约、暗通敌使、入侵盟国,必须受到惩罚。现在将邾子、莒子带出会场,择日追究责任。” 那两位不走运的君主站起身来,在士兵的监视下走出去了。在场的人除了晋平公以外都知道中行偃口中的“敌”就是齐国,但是晋人不愿与齐国公开闹分裂,便用敲边鼓的方式对齐国进行报复。 晋平公却不理解,他以为“敌”指的是楚国;他说暗通楚国的罪行比无端入侵鲁国更加严重,乃是不赦之罪,应当把那两人关起来,押着他们去讨伐两国、灭亡两国。 参会者们不禁面面相觑,中行偃急忙出来打圆场说:“寡君的意思是如果两君确有通楚的事实,视情节轻重,寡君或将讨伐两国。” 高厚却不干了,他抓住晋平公胡乱放炮的难得机会,挥着拳头,装作义愤填膺地叫道:“楚国乃是华夏顽敌,通楚罪无可赦!本次盟会不就是为了弄清这件事来的吗?我要求立即审理两君,查明真相,并进行惩罚!” 中行偃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寡君已经下令择日审理,一切都会查清,这件事就不劳夫子费心了!” 会上只发生了这段小插曲,其余部分则进行得非常顺利。 会后,晋平公与各国代表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晋平公心血来潮,突然要求列国大夫们现场表演舞蹈;由于古人起舞必须吟诵诗歌,晋平公又提出一个要求:“诗歌必须言志!” 大夫贵族们年少时都接受过音乐和舞蹈教育,他们也经常在与同僚举行的宴会上起舞,但是君主命令大夫跳舞、尤其发命的还是外国君主,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但是没有人敢于违抗那个毛头小子的命令。除了高厚,所有大夫们都对着晋平公唱赞歌、喊口号。高厚从第一次见面就看不上那个傲慢无知的毛头小子,于是吟了一首《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本是劳动者斥责贵族老爷们四体不勤、不劳而获、过着寄生生活的一首诗,高厚便将晋人比作诗中的寄生虫了。他边舞边对着晋平公挤眉弄眼,在场者惊惧不安,晋平公却看得有滋有味。 中行偃怒,他跳起来打断了高厚的表演,高声叫道:“诸侯有异志了!诸侯有异志了!君侯不立威,晋国就要失去霸业了!” 高厚停下来说:“一首诗而已,哪有那么严重的事?夫子不要多想。” 中行偃说:“那么就请高大夫与诸侯大夫做出盟誓,以示永不背叛盟约!” 高厚说:“好,那就准备仪式吧!”双方商定第二天举行歃血仪式,可是仪式开始前却哪里都找不到高厚了——他昨天晚上就抛弃使团溜走了。 中行偃便与叔孙豹、向戌、宁殖、公孙虿、小邾大夫完成了仪式,并称各国要“齐心协力,同讨不庭。” 第四百三十九章 溴梁之盟(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盟会即将结束之时许灵公竟然不请自来,许男对华夏诸侯来说可是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这位不速之客对晋人说,他希望再此把许国迁到与晋国接壤的地方。 许国这个从春秋初年就开始经历各种各样灾难的国家(那些灾难在前面已经叙述过了)不堪忍受郑国人没完没了的打击,于十九年前在楚国人的帮助下将国家迁到了与楚国相邻的叶城。 然而,许国虽然逃脱了郑国人的魔爪,却又成为楚国人的囊中之物;国家虽然避免了亡国之虞,却受尽了楚国人的压榨盘剥。许灵公心中后悔,却又不能像过家家似的把国人迁来迁去,只好暂时忍耐下来。 在此期间晋楚两国无休无止地对郑国展开争夺,满目疮痍的郑国无力再战,最终臣服于如日中天的晋国。而楚国则像斗败了的蛟龙,不得不沉入深渊休养疗伤。 许灵公都要恼火死了,他纯粹是因为郑国加入南方联盟才投靠的楚国;可是现在,那个立场不坚定的老冤家竟然又倒向另一边去了! 再有,许国迁都之后公室大夫们纷纷在楚国寻找保护人,向保护人输送不正当利益,又与他们联姻;大夫们勾结楚国权臣、结党营私的行为大大损害了国家利益——大臣们瓜分了本应当属于君主的权力,许灵公甚至已经无法调动国家军队。因此许灵公想要投靠晋国,也有借晋人之刀除掉那帮吃里扒外的家伙的意思。 晋平公兴奋得手舞足蹈,他说:“寡人刚即位就有南方诸侯前来投靠,这可真是个大大的吉兆;晋国或许会在寡人的治理下成为天下共主,而不仅仅是华夏盟主。” 晋国人按许灵公的请求在中原地区划出一大片土地,又从诸侯军中抽调精壮的战士组成一支军队,跟随许灵公到许国去。但是联军行进到许国城下时,却见城门紧闭,城墙上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许国人如临大敌,紧张地注视着许灵公的一举一动。 许灵公高声叫喊,要求守城军士开城接驾,但是指挥官却要求联军退出国境才能放许灵公入城。许灵公对着城上破口大骂,不多时一位许国大夫露出头来对他喊道:“我们知道国君去见晋侯的目的了,但是国人都不同意迁走。大夫们不敢违背民意,所以才武装起来关闭城门。您仍然是许国的君主,只要您不再坚持迁都,仍然可以回到宫中主持社稷。但是,””他点指着诸侯联军说,“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许国!” 许灵公本以为有华夏诸侯撑腰,大夫们肯定会乖乖地服从命令,却没料到他们比自己还强硬。面对大臣们的顽固态度,许灵公顿时呆若木鸡,真是无计可施。 联军是来护送许国人迁徙的,而不是来进攻许国的。联军将领皱着眉头,不满地对许灵公说:“请君与大夫们达成一致再来寻求帮助吧!您可以跟随外臣回晋国,也可以进入许国,一切唯君所愿!” 许灵公与左右开始交头接耳,大夫子然说:“君如果到晋国去,恐怕大臣们会以君主动退位为由头另立新主,到那时我们就失去了一切。是出是入您还是考虑清楚。”许灵公结结巴巴地说:“寡、寡人还是入城吧!” 联军将领随即带着军队掉头离开,城外只留下许灵公和他那为数不多的卫队。城内的大夫们派出两位代表,许人选了一处平地,筑起一座祭台,大夫代表与许灵公举行了歃血仪式,载书上写道:“从此王后君主不再考虑迁都,大夫们应当忠于君主公室。”然后人们就簇拥着许灵公进城了。 晋平公把许灵公送走后一直在原地等待喜讯,等来的却是联军无功而返的坏消息;但是许灵公的不智之举已经开启了晋人先前并不存在的野心,许国大夫的顽固则激起了晋人极大的愤怒。· 公孙虿敏锐地感觉到“祸害许国人的机会又来了”。他跑到晋国人面前,在他们的怒火上浇了几桶烈性油,然后主动请缨讨伐许国——在华夏诸侯中,没有一个国家能像郑国那样执着地热衷于祸害许国。晋国人同意了,中行偃下令由郑、宋、鲁、卫四国组成讨许联军,并且把总指挥权交给公孙虿。 夏六月,联军达到许都东北的棫林;九日,扫到了都城外围的几个小邑。联军推进到都城东郊,许国人却坚守不出、也不求和。某许灵公在城上巡视防务时,身旁的大夫地指着铺天盖地的联军、神气活现对一脸晦气的许灵公说:“看那,这就是您请求帮助迁都的那群人,我们如果轻信了他们的诺言,恐怕都会死在迁徙的路上。” 公孙虿见继续进攻也不能取得更大战果,这才下令撤军。 在联军伐许之时,中行偃和栾黡带着晋军入侵楚国,以报复楚军对宋国发动的杨梁之战(在鲁襄公十二年)。 当时楚王子格帅师迎击晋军;楚军数量众多、士气高昂、来势汹汹。中行偃见此情况,不愿与敌人展开战斗,于是下令撤退;王子格在后面追着晋国人打,俘获了不少杂役士兵。 晋军向北渡过汝水的一条支流,支流北岸是一处叫湛阪(今河南平顶山北)的地方,湛阪北面便是宽阔难渡的汝水。王子格决定在湛阪与晋军展开决战,但是副帅屈荡说:“先大夫有言:‘晋人多诈。’晋军没有逃避敌军的传统,如果逃跑,只能说明他们在用计谋引诱我军追击。所以我认为应当见好就收,将敌军赶出楚国就可以了。” 王子格说:“您的话当然有道理,但是我军占据地利人和,数量又远多于敌人,敌人又一直在逃窜,我军没有理由不与敌人作战。” 王子格便率领主力趟过汝水支流。结果楚军在行动中遭到晋军发动的“半济而击”,最先登陆的军队被重兵包围,正在渡河的军士们也受到不小的损失,不得不逃回去了。 中行偃见楚军乱了阵势,立即下达总攻的命令。攻守之势立时逆转,晋军击败了北岸的楚军,又乘胜追击;战车在前、步兵在后,一举冲进支流南岸的楚军阵营。 王子格不得不采取守势,边退边战。当星星出现在夜空之时,第一天的战斗才宣告结束。楚军此时已经散成几支,无法重新集结起来。中行偃巡视完营地后便回到帐中,盘算着明天应当如果继续作战。 第四百四十章 成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此时远处隐隐传来撕心裂肺的悲惨呼号之声,中行偃一惊,下意识跳起来又重新坐下。他叫进来一个卫士,命他去调查原因,是不是还是因为“那种事”。卫士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报告说的确是因为“那种事”。中行偃不禁显出极其厌恶的表情,他说道:“栾黡啊,如果你不是被武子(栾书的谥号)的余荫所庇护,晋人焉能容你!武子啊,您是怎么教育出这样一个亡族之人的呢?” 原来栾黡有个残忍的癖好,他喜欢在平时虐杀奴隶、在战时虐杀俘虏;栾鍼死后,他的这个恶习便越演越烈了。 中行偃不得不驾车到远离栾黡军营的地方转了片刻,直到惨呼声消失才回到帐中。他又发出一道命令,把晋军分成两部分,分别由自己和栾黡率领,沿不同的方向追击敌军。这样一来,他就避免使自己的耳朵天天受罪。 第二天清晨,晋军继续追击,一直将楚军逼进方城山方才罢休。中行偃在回师的路上又对许国劫掠了一番,然后才志得意满地回国了。 高厚从溴梁盟会上逃回临淄后对齐灵公说,晋国新君就是个愚鲁无知的黄口小儿,晋国的持续扩张之路已经被晋悼公的坟墓阻断了;晋国的极盛时代已经结束,马上就要走向衰落,丧失盟主地位已成定局(这个分析大体上是准确的,但是晋国衰落之路走得非常缓慢,足足用了五十多年才丢掉霸主地位);齐国应当把握机会重振雄风,再次扛起华夏霸主的伟大旗帜! 齐灵公最喜欢这种冠冕堂皇的空话、大话,又被虚幻的“历史使命感”所麻醉;他不顾崔杼和晏弱的反对,马上开始着手制定“伟大的复兴计划”。 复兴计划的核心就是挑起战事、武力征服。秋天之时,齐灵公开始实施计划的第一步:率军再入侵鲁国。 齐师包围了成邑,鲁襄公要派仲孙蔑帅师救援,但是仲孙蔑年事已高、行动不便;他的儿子仲孙速(孟庄子)请求代替父亲出征。这位仲孙速身上有两个被鲁人称赞的优点,一是他的纯孝,二是他的勇猛。鲁襄公欣然同意,仲孙速便领着一军直奔成邑而来。 鲁军在距离敌军十里处扎营。双方都派出斥候摸对方的底儿。仲孙速了解到敌军兵力分布情况,便决定从其薄弱之处打进去一根楔子,以瓦解敌军的包围计划。 当夜,仲孙速亲率一支轻兵出击。轻兵人衔枚、马摘铃、偃旗息鼓,悄悄潜至目标地点,骤然发起进攻。齐国人搞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仓促之间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只得四处乱窜。齐灵公登高一望,见齐军大营某处喊杀震天响,而鲁军主营却一片漆黑(军营实行了灯火管制),成邑城墙上灯火通明,防守者敲起任何能发出声音的器具,高声呐喊。 齐灵公得知袭击大营的指挥官竟然是仲孙速,便开口说道:“那个人习惯做勇敢的事,寡人就成全他的心愿吧!”他传令军队专注防守,不得出击。 天亮的时候,齐军防线已经被撕开一道口子,齐灵公下令收缩阵营,然后就撤军了。 仲孙速不远不近地跟随齐军,齐军离境后,仲孙速马上在两国交界的一处隘道(海陉)上修建了两座堡垒,完工之后才率军回国。 齐灵公回到国内,齐人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词,人们说:“君侯撤退的理由真是不可理解!成就敌人的威名的反面不就是承认自己懦弱吗!勇气是士兵必备的素质,何况是大国君主呢?匹夫尚且不能忍受无勇之辱,何况是大国君主呢?齐国从来都不缺少孟孺子(仲孙速)那样的勇士,有什么理由逃避他呢?要说也只能说国人运气不好,摊上个色厉内荏、只会对国人耍弄淫威的主儿!生活在先君时代的国人是多么幸福啊!” 但是接下来,齐灵公就用残酷手段镇压了国人的言论,向民众表明了他就是言论中所描述的恶棍和懦夫。 齐国人用进攻鲁国的实际行动、向晋国表明齐国已经叛离华夏联盟。叔孙豹立即赶到晋国去,请求对齐国进行报复。但是晋国人并不希望招惹齐国,他们说:“先君悼公的神主还没有升庙;国家又刚刚与许、楚交战,民力十分疲惫,近期已经不能再发动战争了。否则,我们怎敢忘记对鲁国的承诺?” 叔孙豹答道说:“齐国人朝夕在蔽邑发泄怒气,蔽邑之危急已经朝不及夕,因此我才来郑重发出请求!鲁国人全都引领西望说:‘晋人什么时候才能解救我们呢?’如果等大国完成仪式、休养完毕,鲁国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稍后,叔孙豹单独拜访了中行偃,努力说服他出师。中行偃还要推辞,叔孙豹赋了一首《圻父》:“祈父,予王之爪牙。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祈父,予王之爪士。胡转予于恤,靡所厎止?祈父,亶不聪。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 叔孙豹把中行偃比作手握大权却尸位素餐的主儿,这个比喻已经相当恶毒了;中行偃脸一红,说道:“我知道错了!我怎敢不遵从夫子的意愿、共同抚恤鲁国社稷?” 叔孙豹得到支持后又去游说士匄,他赋了《鸿雁》的最后一章:“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士匄心里说:“我是哲人,不是愚人。”于是回复道:“我在此,怎敢不使鲁国得到安宁?” 有了中军将、佐的支持,叔孙豹终于把心放进肚子里。但是不知死活的齐灵公依然我行我素,不停侵犯鲁国边境、挑拨晋国人的火气,结果国家就在鲁襄公十八年遭到了华夏联盟的凶猛进攻,齐灵公也在战后的第二年一命呜呼。 鲁襄公十七年(BC556),齐灵公用暴力手段平息了国人对他的谤议,他本人也为自己逃避仲孙速的所作所为感到丢人,就想要通过一场胜利来挽回面子。 但是朝中的有识之士却表示反对。晏弱说:“鲁国小,晋国大,更何况还存在一个十国联盟。鲁人与晋人已经达成一致了,鲁国一旦遭受进攻,晋国绝不会作壁上观,因此届时整个华夏联盟都会帮助鲁国作战。齐国可以夺取鲁国的城邑,但是能保得住吗?君侯为了发泄怨气使国家遭受重创,所得比所失不是打得太多了吗?” 齐灵公说道:“夫子的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寡人有天王的赐命,理当为王室尽忠;鲁人不恭王命,必须受到惩罚。整个东夷都聚集在齐国麾下,宋、卫又是齐国姻亲;晋国虽大,联盟虽强,也奈何不了齐国。” 第四百四十一章 成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灵公口中所谓的“赐命”,是指周灵王于鲁襄公十四年派刘定公对他宣布的一条命令:“当年伯舅太公,辅佐我先王,为王室股肱之臣;保佑万民,世代为王室太师,以为东方诸侯之表率。王室之不坏,完全依赖于伯舅(那也是过去时了)。今日我命你环(齐灵公名姜环)!尽心尽力维护先君之常法,继续祖先的职责,不要使你的先人蒙羞。敬之哉!不要废弃我的命令!” 周灵王当时刚刚成为齐灵公的新女婿,这种形式上的赐命也是周天子唯一能回馈齐灵公的了。实际上天子的赐命还不如大国的卿士说句话有分量(中行偃、士匄一言可战,一言可和),因此诸侯对那种虚名都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唯有齐灵公高高兴兴地打着赐命的幌子四处招摇。 本年秋天,齐灵公与高厚率领大军再次入侵鲁国。齐灵公所率之部南渡汶水,包围桃邑(今宁阳西北);高厚率部沿沂水南下,包围了鲁国东部重镇防邑(今费县东北)。 防是臧氏采邑,臧孙纥火速赶来布置防务工作;结果高厚将防团团围住,臧孙纥发现自己居然成了瓮中之鳖。 高厚兴奋地手舞足蹈、乐不可支,他说:“没想到这座小城里还有位大人物。如果能抓住他,那将是奇功一件!如果能消灭鲁国援军,那将是功上之功!” 高厚绕着防邑转了几圈,摸清了敌人的防御状况;他回营后把军队布置在有利地形上,又将攻城任务分配下去。鲁人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臧孙纥正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他决不能被敌人擒获。叔孙豹担心防邑被攻陷,但是更担心齐灵公的中军。叔孙豹将鲁军分为两部,他命季武子率部牵制高厚,自己与仲孙速率主力北上迎击齐灵公。 季武子率军东出阳关,他畏惧齐军势众,又怕敌军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术,所以行进到旅松城时便停下脚步,不肯继续前进了。 援兵迟迟不向前推进,而齐军的进攻准备也即将完成;臧孙纥心急如焚,他决定冒一次险——率领敢死队在夜间突破敌军防线。 任何防线都会存在薄弱之处——每支军队都不可能把工作做得天衣无缝。鲁人熟悉地形地貌,他们仔细观察敌军的分布,很快就发现了可以突破之处,于是决定从那里突围。 当时防邑中聚集着不少有名的勇士。某天深夜,孔纥(孔子的父亲)、臧畴、臧贾率领一支由三百勇士和三十乘战车组成的敢死队,保护臧孙纥从东门潜出。 敢死队人衔枚、马摘铃、偃旗息鼓,悄悄接近敌营,突然举火呐喊冲进敌营。与此同时,防邑城上灯火大照,城里人把一切能敲响的都搬出来玩命地敲,又玩命地喊叫。四面城门相继打开,大量的人手持火把涌出城门。齐军大营也从漆黑一片顿时变为灯火通明,营内人影攒动、一片喧嚣。指挥官们搞不清鲁人的意图,只得下令专与防守,不得妄动。 三百勇士一路猛打猛冲,终于突破了敌人防线,朝着旅松城方向飞奔而去。齐国人张牙舞爪地追出来,负责断后的臧坚率领部下顽强缠斗,为臧孙纥的逃跑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而勇士们死伤颇多,臧坚也因伤被俘了。 敢死队冲出包围圈后,防邑人便有说有笑地回到城内,城上的喧嚣与灯火也很快消失,防邑重新静静地伫立在夜幕之中,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敢死队走出十里停下来。孔纥对臧孙纥说:“向前五十里便是旅松了,夫子路上小心,我们还要赶回去防守城邑,咱们就此别过。”孔纥给臧孙纥两乘战车作为护卫,然后率领其余军士沿着原路返回防邑。 敢死队行进到敌军防线外侧时,敌军营中已经恢复了平静。孔纥把军士们聚集在一起,说道:“你们随我点燃火把,然后一同举火、冲进敌营;速度要快,不得恋战!” 齐国人经过一天劳累和半宿折腾已经疲惫不堪,官兵们以为那支队伍既然拼死杀出防线,就不会自寻死路再返回来了,于是松懈下来,一个个睡得鼾畅淋漓。 鲁国人突然再次闯进军营,很多人甚至没有被醒来,懵懂醒来的还以为发生了幻觉,而且很多人都没有爬起来,勉强爬起来的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作战能力,结果敢死队没遇到什么阻碍便穿过防线。鲁国人打开城门,高声欢呼着把勇士们迎进城里。 臧孙纥在黎明时分进入旅松城。成邑人满心欢喜,高厚则发了很大的脾气——现在不要说立功了,崔杼那个老家伙搞不好还会要求追究他指挥不当的责任。继续进攻成邑已经失去了意义,季孙氏的军队又远远威胁着齐师;高厚处死了被突破那处营地的指挥官,然后便带着臧坚撤军了。 臧坚是臧孙纥的一个侄子,他的刚猛之名在齐国也是很传得很响的。高厚将他带回齐国,将他软禁在一位大夫家中。齐灵公在兴奋之余又怕他不堪忍受被俘的屈辱而自杀,立即派夙沙卫前去慰问。 夙沙卫来穿着一身娘娘衣服,略施粉黛,操着一副阴阳嗓转达了齐灵公对他的慰问。要知道,夙沙卫的名声无论在齐还是在鲁都是最令人恶心的;齐灵公把他最宠信的弄臣派过来传话,以为能获得臧坚的感激,但是反而适得其反,加重了臧坚的屈辱感。 臧坚脸上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他向夙沙卫再拜稽首道:“外臣拜谢君侯的恩德。君侯虽然赐臣不死,但是为什么又派你这么个货色来羞辱我呢?难道齐国就派不出一个男人来发布君命吗?齐侯这是把我当成你这种渣滓了,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去死。” 夙沙卫呆立房中不知所措,臧坚抓过身边的一支木棍,用力将它掰断,将尖锐的断刺刺进胸部的伤口,在伤口里搅动几下,鲜血立即喷涌而出,他很快地死去了。 当年冬天,年事已高的晏弱在无尽的忧愤中去世了,嫡长子晏婴继承的禄位。 第四百四十二章 平阴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晋正式建外交关系可以追溯到晋文公召开践土盟会之时,晋文公在大会上被尊为盟主,参会诸侯都要像原来侍奉周王室一样侍奉晋公室,并向晋国纳贡。只有齐国是个例外,考虑到齐国那特殊的大国地位和齐人强烈的自尊心,国家被晋文公免除纳贡的义务。因此齐、晋仍然属于可以平起平坐的兄弟国家。 但是即便如此,齐国人也感觉受到了屈辱和束缚——要知道,齐人从桓公称霸时期就开始把自己的地位摆到比周人还要崇高的位置上了,想让他们接受被晋人领导的现实真是太艰难了。 从晋襄公到晋景公灭潞前,晋国的霸主地位一直“稳中有降”,到邲之战后降到了低谷;而楚国人却器宇轩昂地挺进中原,在邲之战中击败晋国,又夺取了晋国的旧好宋、鲁、卫、郑。在那段期间齐国一直我行我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根本没把晋国人当回事。 晋国人灭潞后,国家声势大振,自信心又回到了晋人身边,而齐顷公也变本加厉地发泄他对邻国的坏脾气。但是尽管如此,晋景公仍然不愿与齐国兵戎相见。后来在郤克无休无止地纠缠下,晋景公这才授权郤克发动全面进攻齐国的“鞌之战”。战征过程和结果已经在前面叙述过了。 齐国东部全部沦陷,齐顷公终于认清现实,向晋景公低下高傲的头,交还了侵占邻国的土地,又到晋国去朝见晋景公(这是春秋史上仅有的一次)。但是齐顷公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他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大力发展军备,终于迫使晋人逼着鲁国人把土地割让给齐国。 可惜,胸怀大略的齐顷公执政时间实在太短(只有十七年),他的儿子齐灵公则是个色厉内荏、不折不扣的蠢货和昏君。齐灵公把这个伟大的国家变成了“敌占国”,把国人变成了沦陷区里被统治的奴隶;在另一面,他却对取得空前势力、强暴好战的晋厉公低眉顺眼、笑容可掬。 晋悼公即位后,晋楚对郑国展开空前激烈的、长时间的争夺。在此种形势下,齐灵公重新认识了自己在晋国人眼中的价值,抓住晋人必须拉拢齐国对抗楚国的心理,又变得趾高气扬了。 郑国终于屈从于晋国了,楚国人也消停了;齐灵公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但是就在此时,晋悼公竟然一命呜呼了。 溴梁之盟后,齐国人通过高厚口中对晋国新君有了大致的了解。齐灵公不禁对晋平公产生了令人担忧的轻视,这种轻视使得他对晋国的形势和华夏联盟未来的走向产生了误判产生了误判——晋国之强盛不在于刚即位的毛头小子,而在于其结构完善的政治体制、能力杰出的卿士大夫、庞大强悍的国家军队,晋国仍是强而有力的华夏霸主;也基于上述原因,华夏联盟仍然坚不可摧,在短期内不可能产生裂痕。 当年齐灵公驱逐了高无咎,高弱又因为叛国选择了流亡,齐灵公便立高弱的兄弟高厚为卿。这位高厚完全丧失了家族先辈特有的高尚品格和独立精神,他和夙沙卫一样成了齐灵公豢养的打手、小丑和大喇叭。齐灵公好耍哪口他就吹捧哪口;齐灵公无论到哪里去,他必须作为马前卒去布置任务,搞得就像迎接玉皇大帝下凡一样。 晏弱不止一次责备他,说他在君主胡作非为时不但没有起到公室重臣的规劝作用,反而变本加厉地纵容恶行。高厚却严肃庄重、一本正经说:“我以公心为己心恭敬地侍奉君主,从不给君主添堵。” 晏弱退出去,咬着牙对崔杼说:“那个人跟奴才有什么区别?蛊惑君主、尸位素餐,‘德不配位必有余殃。’他能得善终都奇了怪了。” 齐灵公做梦都想从晋国人手中夺走霸主宝座,高厚自然要在此事上不遗余力地迎奉吹捧。 由于齐国的两次侵略行动都没有受到鲁军的积极抵抗,加之晋人不闻不问的放任态度,高厚和夙沙卫极力鼓吹的“晋国衰退论”和“齐国复兴论”一时间席卷了古老的齐国大地。高厚经常跑到太庙广场前,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用他那洪亮的嗓音、丰富的表情和夸张的肢体动作对着国人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宣扬称霸华夏给国人带来的巨大利益。国人被具有极大煽动力的语言撩拨的热血沸腾,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亢奋之中。 鲁襄公十八年(BC555)秋,齐灵公已经连续三年、第三次亲自帅师入侵鲁国。叔孙豹日夜兼程赶到晋国,向晋平公告急。 晋国人一直密切地关注着齐国政局动态,齐国人对恢复霸业表现出来的狂热情绪不但令他们极度担忧,也宣告了晋国长期以来对齐国的绥靖政策彻底失败。 叔孙豹成功点燃了晋国人胸中的怒火,晋国人决定趁齐国人还没有取得重大胜利、还没有把战火烧到整个东方之前摧毁齐国的军事力量。 中行偃发布了集结令,又向郑、宋、卫、曹、莒、邾、滕、薛、杞派出使者,要求列国出师随同晋师作战。 在开始叙述平阴之战前,笔者先简要介绍下晋国从士鞅流亡秦国到此时发生几件大事。 第一件当然是士鞅回归了。原来士鞅逃到秦国后,秦景公给了他一个大夫的职位。在一次闲聊时,秦景公问他:“晋国的狐氏、先氏、郤氏、胥氏已经灭亡,下一个要轮到谁头上了呢?” 士鞅回答:“恐怕要轮到栾氏了吧?” 秦景公继续问:“是因为栾黡太暴虐了吗?” 士鞅回答:“是的。不过他虽然暴虐,却可以免于灭族,栾氏灭亡恐怕要等到栾盈在任时期吧?” 秦景公问:“那是为什么?” 士鞅说:“栾武子有大恩惠于晋人,晋人对他的感情宛如当年周人对待召公。周人爱召公之甘棠(据说召公经常在在一棵甘棠树下为周人解决纠纷,周人因此作了一首《甘棠》以纪念他),晋人又怎能不爱武子的儿子?栾黡一旦去世,栾盈的善举还没有施加在国人身上,武子的恩惠已经消失,而栾黡的恶行却一直发酵,所以灭族之灾必加于栾盈之身。” 第四百四十三章 平阴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秦景公通过对话察觉到士鞅对栾氏的憎恨,而且凭直觉就能断定灭亡栾氏的人就是士鞅。秦景公心里说:“士鞅留在秦国也就能当个大夫,为什么不把他送回晋国,以成全他灭亡一个旺族呢!” 秦景公于是给晋悼公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上天降祸于秦晋,使两国爆发战争。晋国有无罪之臣范鞅,因与贵国大夫不和来到我国。寡人虽然从不屈服于武力,但仍然希望与贵国结好,就让范鞅成为两国交好的使者吧!这也是上天在战事结束后把范鞅送到寡人这儿来的初衷。” 与秦国和解对晋国来讲也属于重大利好,晋国人动用数个国家军队没有达到的效果,却被一个因私仇被驱逐的流亡者实现了。 晋悼公高高兴兴地接受了秦人的提议,他趁此机会把那对老丈人、女婿冤家召到一起,劝两人消除旧怨、言归于好。栾黡再狂也不敢与晋悼公公开叫板,他只得黑着脸、极不情愿地答应下来,于是士鞅在度过半年流亡生活之后回到晋国。 第二件便是栾黡的离奇死亡,死亡发生在他和栾祁两口子“相互家暴”以后。 湛阪之战结束后不久,栾黡到封邑去处理一宗家族事务,但是他却突然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一个月后人们才在一处偏僻地带找到他那被人大卸八块又被鸟兽啄啃的遗骸和几个卫士的尸体,而其他随员则踪迹皆无。官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家族奴隶暴动;但是傻瓜才会相信这个结果呢! 栾黡死后,栾盈被立为卿士,担任下军佐。 晋国三军已经集结起来,出征的日期也确定了。在出发的前三天深夜,中行偃睡得正沉,突然被一阵阵恐怖的声音惊醒,那声音像有人砰砰有节奏地跺着地板,而且越来越近,一边跺一边发出垂死时的痛苦的呻吟和怨气。 中行偃直挺挺坐起身来,见房门轰然被冲得七零八落,碎片散落一地。一只披头白衣的厉鬼直接闯到他身边,伸出干枯的黑色肢节钳住他的胳膊,嘴里传出似曾相识的、只有地狱里才能听到声音:“中行偃!寡人究竟哪里亏欠于你,使你竟然和栾书串通一气谋害寡人?还他妈给我起了一个‘厉’的谥号。如你所愿,我已经化为厉鬼。寡人已经等不及要处死你了,但是仍会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寡人已经向上帝对你发出控告,你快点跟我去天庭接受审判!” 中行偃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跟随晋厉公的鬼魂升上九天,进入云端一座笼罩在五彩金光之下的、宏伟无边的殿堂。他在进门时见到了栾书和程滑身首异处的尸体,不禁吓得肝胆俱裂。 双方来到一处台阶下,台阶一直向上延伸到云雾之中,望不见尽头。双方相对坐下,晋厉公面向无尽台阶的中央首先发言。他说完之后,目不可见的天帝便要求中行偃答辩。说实话,晋厉公死得确实非常冤,他非但没杀害栾书和中行偃的意思,反而将两人从胥童剑下解救出来。两人对晋厉公采取的行动纯粹属于“假想防卫”。 中行偃不能作答,天帝说道:“偃!有罪!”晋厉公随即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巨大的戈,凶狠地一挥,便将他的首级割掉。 中行偃的头颅坠落身前,他的身子仍然跪在地上,双手不停在地上摸索;最终摸到了自己的头颅,他把头按在断颈上,双手扶着它走向大门。在行走的过程中,他“转头”一瞥,却见梗阳城里一位名叫“皋”的巫师与自己擦肩而过。 中行偃蓦然惊醒,发现只是做了一帘妖梦。 第二天下午,中行偃竟然在路上遇到了巫皋。他把妖梦的内容讲给巫皋听,向他询问妖梦的徵兆。 巫皋说:“我昨夜也做了同样的梦,所以才来见夫子。夫子今年必死无疑,但是您如果有大事于东方,则可以在死前完成心愿。” 中行偃说:“我一直认为功绩比不上先大夫,所以从来都没有放弃寻找建立功业的机会。如今时机终于到了,我愿意用十年的寿命换取讨伐齐国的胜利。如果真像你所说的,我真要感谢上天,终于使我在死前实现毕生的心愿!” 九月下旬,晋平公御驾亲征,晋军悉起,六卿尽行。列**队也动身向预定地点进发。晋军准备在棘津渡口东渡黄河。中行偃在渡河前举行了祭祀河神的仪式,晋人在岸边筑起一座土台。中行偃站在台上,双手举起两块装饰着红色丝带的玉珏,面向黄河祷告说:“齐环依仗齐国之天险和十万雄兵,抛弃友邦,背叛同盟,凌虐神主。陪臣彪(晋平公名)将率诸侯对他进行讨伐,偃作为执政领军出征。如果能够取得胜利,没有使河神蒙羞,我将不敢再次渡过大河,请神明裁夺!”说完将两块玉珏沉入黄河,下令登船渡河。 将士们知道中行偃不会活着再次渡过黄河了,整支军队就在悲壮的氛围中继续东进。冬十月,联军首领相聚鲁济(济水流经鲁国的一段),重温了溴梁之盟。会面结束后,十一国联军东渡济水,向齐国大举进发。 古济水从大野泽(今东平湖西南的一个湖泊)流出后,沿着泰山山脉东麓蜿蜒向东北方向流去,济水与泰山之间形成一条狭窄的天然险道(但是平阴周围的地势相对平坦宽广);平阴位于济水东岸,是齐国西南边境重镇。 齐桓公去世后,齐国人开始修建齐长城。齐长城主干建于泰山和沂蒙山峻岭平谷之中,它西起平阴,经肥城、济南、莱芜、淄博、临朐、沂水、安丘、莒县、五莲县至胶州入海,全长达1200余里。整个工程直到战国齐宣王时期才告完工,但是长城西段此时已经修建完成。据推测齐国人修建长城的目的除了防御南敌北侵以外,还有把不属于自己的东夷国家划到城北的、画地为牢的意味。 长城沿途修有要塞和城门,要塞中常驻军队,并大量囤积粮草辎重。长城位于平阴的城门称为“防门”,联军东渡济水,敌我双方第一阶段的激战就是围绕着防门展开的。 第四百四十四章 平阴之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灵公把全国军队都集中在平阴一带,准备御敌于国门之外。军士们在防门外挖了一条宽而深的堑壕,将济水与泰山山脚连接起来,并掘开堤岸,把济水引入壕沟;又在壕沟与城墙之间建立了很多小堡垒。 但是夙沙卫却对齐灵公的战术表示反对(这个太监虽然招人厌恶,但是他的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他说:“敌军数倍于我,平阴一带地势宽广,两军一旦交战,我军必然失败。但是敌军通过平阴北上的路途中有多处隘口、要塞,我军不如多派军队驻守那些险要之处,以阻挡敌军入侵。” 高厚在一旁不时地插科打诨、揶揄夙沙卫,又一如既往地吹捧齐灵公制定的策略才是真正的英明神武。 夙沙卫怂恿齐灵公干坏事时,那个恶棍总能采纳意见;但是当他提出正确意见时,齐灵公却凭借只干坏事的本能进行否决了。 诸侯军在堑壕对面针锋相对地修筑了一排土台。十月下旬,诸侯联军开始进攻堑壕防线。弓箭手登上高台,首先对齐国守军进行全覆盖式箭雨打击,军士们随后在壕沟中用沙土袋填出若干条道路。经过两天战斗,联军终于冲过堑壕;齐军的第一道防线终于失守,军队退入防门。 联军随即开始进攻防门和左右城墙。由于长城墙宽度有限,防守者只能排成两三排发射箭簇,狭小的空间无法堆积大量的滚木礌石,向上运送那些东西效率也很低;众多齐军登不上城墙,只能躲在城墙后面干着急。进攻者的弓箭部队却可以排成数排,而且可以对对某个地点进行集中攻击结果这种局面给防守者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当日战斗结束后,尽管防门还在齐人手中,但是军士的伤亡超乎想象的严重——要知道,这只是攻城的第一天,按照这个进度下去,不出二十天,齐师就全军覆没了。 联军在进攻首道防线的战斗中俘虏了齐国大夫析文子,士匄与他有些交情,就在晚间来探视他。士匄说:“你我是至交,我不忍见你受到伤害,所以不得不向你透露些内幕。你们的军队都在平阴防线,而东面却无人防守,临淄也成为无人防守的城市。鲁人、莒人向寡君请求从其国内各派千乘战车绕道东方直插临淄,寡君已经批准了。两军一旦攻入临淄,齐国必然灭亡,你是不是应当早做打算呢?” 士匄说完就将他释放了。析文子连夜狼狈逃回平阴,将这一真伪不明的消息如实地向齐灵公做了汇报。据说齐灵公听完析文子的话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要不是太子光及时扶了他一把,他就当场瘫倒在地了。 第二天清晨,高厚一边忍不住呵呵笑,一边把昨晚发生在齐灵公身上的糗事说给晏婴听,晏婴摇头说道:“君侯从来都没有勇气,又受到巨大的惊吓,恐怕会不久于世了。” 齐灵公主持完当天的早会,马上领着卫队跑到巫山(今孝堂山,那里是平阴的制高点)定上。他举目一望,见长城之外的山林、丘陵、平地、甚至险要之处、凡是目所能及之地都插满了列侯的旗帜;却唯独未见鲁、莒两国军旗。平地之上,杂役们忙忙碌碌,军士们来来往往,战车左右驰骋,烟尘铺天盖地。 齐灵公喃喃自语道:“敌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不是欺负寡人呢吗?晋人真是没有风度,寡人不能继续奉陪了!” 其实,齐灵公看到的很多情景都是晋人特意制作出来的假象。原来晋人到处安插军旗,甚至在无法扎营的险要之地也插上旗帜。联军又在战车后面挂上树枝柴草,驾车狂奔,即便没有任务可执行也要不停来回奔驰,给齐人造成军队不停调动的假象。 齐灵公脚麻腿软,在卫士的搀扶下回到平地上,然后爬上战车,掉头向临淄方向逃跑了。 十月二十九日是晦日,按周礼,晦日不得交战。这个规定挽救了齐军,齐军连夜放弃平阴逃遁。 第二天凌晨,师旷早早起来来到帐外调理气息,他细心地侧耳倾听鸟儿的鸣叫之声,马上向晋平公报告说:“平阴城方向鸟鸣欢快,与往日不同,齐师一定是连夜逃跑了。” 掌管军马事务的大夫邢伯是个有名的顺风耳,他对中行偃说:“城内昨夜有军马互相告别的叫声,如此听来,齐国人应当是逃跑了。” 叔向出营巡视回来也向晋平公报告说:“平阴城上落满了逍遥自在的鸟儿,齐人肯定逃走了。” 不多时,晋军的一支先前队小心翼翼地来到城门前,军士们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于是。爬上城墙,从里面打开城门;联军随后开进平阴,就此打开通往临淄的第一扇大门。 中行偃留下一支军队防守平阴,然后率军继续北上。前方道路逐渐收窄,开始变得崎岖难行,联军不得不放慢速度,不疾不徐地跟在齐师后面。 夙沙卫擦掉脂粉、换上戎装,主动向齐灵公申请承担殿后的重任,而这个荒唐的请求竟然被批准了。夙沙卫毁掉大车,将它们堵在狭窄之处,又砍掉大量的树木,将其堆满隘道。殖绰和郭最当时也在殿后的队伍中。两者都是著名的力士,也是齐灵公最为宠信的两名近侍。两人来到见夙沙卫跟前,见他热火朝天地干着男人该干得事,不禁撇嘴道:“您能成为齐军的殿后简直就是国家的耻辱!您请先走一步,抗击追兵的任务就交给带把儿的人好了!” 夙沙卫也不生气,不阴不阳地笑了几声便掉头离开了。 殖绰和郭最继续有条不紊地给追兵制造障碍,但是晋军先头部队行动的速度很快;两人工作还没有完成,却已经远远望见敌军的旗帜。两人大惊失色,命令御戎加速逃跑。但是战车跑着跑着,突然见到前方道路上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各种障碍物,甚至包括战马的尸体。 殖绰大骂道:“卑鄙阴险的阉贼!你这是要祸害死我们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原来在齐国,连崔杼见夙沙卫都要表现得客客气气;这倒不是因为崔杼畏惧他的势力,而是因为那个二尾子什么阴损的招儿都使得出来;他的对手往往还没有发现危险就被干掉了。 那两个大老粗不晓得夙沙卫大人的厉害,竟敢对他冷嘲热讽;于是夙沙卫便想要将他俩也变成阻挡敌军的障碍物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平阴之战(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此时晋国先锋州绰已经追上来了,两人不得不弃车而逃。州绰叫停战车,对着殖绰射出两箭,分别射中他的左右肩胛骨,郭最仍搀着同伴继续前逃。 州绰搭上第三支箭大喊道:“停下来,我将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否则!我就射你的后心!” 殖绰停下脚步,耷拉着双臂回头道:“你敢发誓吗?” 州绰道:“如果我违背诺言,就让上天惩罚我!” 两人这才转身走向州绰。州绰跳下车,解下弓弦将殖绰双手反绑起来;车右具丙也模仿他的做法绑了郭最。两人后来就被强令盘坐在中军战鼓之下。 联军耗费了大量时间来清理路障。晋人打算在敌军逃回临淄之前追上对方,在都城外击垮对手。 但是齐师此时已经通过卢城。卢城是一座防守完备的大城市,扼守着通往齐国腹地的交通要道。联军来到卢城南郊,军士们望着眼前这座庞然大物一筹莫展。 鲁人和卫人认为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齐军回国了,向中行寅提出与其继续追击,不如回头端掉齐国人设在长城上的两个据点。 原来平阴东西各有一座要塞,分别是京兹和邿城;联军通过平阴时受到两城守军的左右夹击,损失虽然不大,但是特别令人厌烦。要塞里的守军没有随主力撤退,联军也没有顾得上攻打它们就继续追逃兵去了。 中行偃肯定了两国人的提议,他命赵武与韩起进攻卢城,又命魏绛与栾盈进攻邿城,他本人与士匄进攻京兹。战斗进行得激烈而残酷,十一月十三日,中军攻陷京兹。邿城的抵抗尤为顽强,下军直到十九日才攻破城门。 两军完成任务调头北上,结果发现卢城毫发无损、上军寸功未建。原来齐灵公被敌人吓破了胆,已经失去了指挥能力,他便将最高指挥权交给高厚。高厚命晏婴带领主力迅速赶回临淄(崔杼守国,未在军中),自己则率领一支偏师镇守卢城,阻击联军。 卢城堪称齐国陪都,城大而坚固,数百年来一直都是高氏封邑。高厚绝不允许世代采邑从自己手中失去,卢人热情高涨地在领主的指挥下保卫家园。卢城西临济水,东靠高山;西面的地形狭窄,既无法集结军队,更无法进行攻城。城市的东面与陡坡相连,也无法展开攻击;因此下军能够展开进攻的,只有南面的城墙。卢人又在墙外挖了一条壕沟,在壕沟内侧堆起土墙。 进攻者的数量优势在战斗中根本发挥不出来,而防守者虽少,工作却很轻松。后来,一支军队历经艰难险阻,总算迂回到了卢城北侧,哪知道转瞬间就被从城里冲出来的齐国人消灭了。 赵武、韩起一筹莫展,但也只得发动持续性强攻。可是卢城高墙下尸体堆积如山,城市依旧岿然不动。 中行偃认为不能把时间和士兵的生命浪费在攻占卢城上,于是下令绕开卢城,从一条新开辟的山道上继续前进。 经过艰苦行军,联军终于在十二月十二日到达临淄南郊一个叫秦周的地方。联军休息了一日,中行偃则把作战任务分配下去。第二天,联军开始对临淄发动总攻。 齐国首都已经一百多年没有遭受敌人的进攻了(最近一次还是在齐僖公统治时期,当时进攻者也只是山戎流寇),临淄与新绛、郢一样,被认为是天下最不可能遭遇战火的城市。但是今日,这个传统观念被打破了(新绛与郢不久也一样)。 临淄经过齐人几百年的经营和扩建,城市规模已经庞大得出乎人们想象;外城套着内城,其间结构非常复杂,一不留神就容易转丢了;四面城墙的每一面都开有两三座城门。 包围临淄是不可能的了(联军将士就算全体手拉手也围不住),联军唯有把进攻目标放在城门上。 进攻城南雍门的任务落在士鞅身上。进攻者用投石机和箭压制来自城上的抵抗,用撞城车撞击城门,将云梯搭到城上,并开始挖墙脚。 任务进行得非常艰难,齐国人的悲愤情绪超出了进攻者的想象,抵抗者毫不畏惧来自城下的飞石箭雨,与敌军展开对射;敢死队还从偏门冲出来破坏进攻者的攻城器械;守军甚至用脚蹬着城墙把云梯推开,结果就随同云梯一起砸向地面了。 执行其他进攻任务的士兵还算走运,但是最惨的就属聚集在城门外的进攻者了。齐人故意放松对此处的防守,以便把更多的敌人吸引过来。当敌军挤在一起之时,齐人就从城上倒下油脂,又点了一把火,结果城下顿时变成人间地狱,满身是火的人们痛苦哀嚎。很多士兵由于皮肤上也沾满了油脂,所以除去甲衣也无济于事;没有着火的士兵尽力想要扑灭同伴身上的大火,但最终只能流着眼泪,看着同伴被活活烧死,化作一具具焦黑的僵尸。 那把大火烧死了很多军士,烧伤的也不在少数,北风又把焦臭的浓烟吹进联军大营,全营的人都感到恶心,呕吐物满营皆是。 士鞅是幸运的,他只是被烧掉了胡子和眉毛,他遂决定以牙还牙。雍门上本来包着一层金属,经过数次进攻,门上的金属板很多处已经被破坏,露出了里面的木头。晋人于是在门上泼洒油脂,也点起一把火。经过几次焚烧,城门主体就变得脆弱不堪了。 鲁襄公十九年(BC554)正月初三,晋人敲碎了城门,士鞅持剑冲在最前面,军士们一拥而入,就这样夺取了雍门。但是军队冲进去就发现前面没有路了,原来他们竟然进入了瓮城,齐人已经用黏土将内城城门封砌在城墙的墙体里了,晋人只能看见一处城门形状的墙体,四周有一些无人的建筑物,齐人则居高临下投掷滚木和石头。 士鞅攻了数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自投罗网、变成了瓮中之鳖。他怒火中烧又无可奈何,只得放了一把火泄愤,然后从门里逃出去了。 同日,联军焚烧了临淄西面的外城;士弱也效仿士鞅的做法烧了南门外的一片竹林。六日,联军攻克了东门和北门,又烧掉了那两个方向的外城。 战后州绰对栾盈夸耀自己的勇敢说:“我当时进攻东门,战马受惊,在门前左右徘徊不能前进。当时齐国人的打击很猛,我却毫不在意;我又无法前进,于是就数城门的门钉解闷。齐国人都不一定知道,但我能告诉你门钉准确数字!” 第四百四十六章 平阴之战(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数场大火不但对临淄造成严重的破坏,也激起了起国人巨大的恐慌情绪。街道开始发生骚乱和暴力事件;别有用心的人到处宣扬世界末日,罪犯们则不停制造混乱、趁火打劫。 而齐国的卿大夫们则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清醒和冷静。城市卫队日夜巡逻,就地处决现行犯和煽动者;行政官发布宵禁令,又禁止三人以上在白天里结伙同行。但要命的是,大臣们不但要安抚人心惶惶的民众,而且要哄那个被吓破胆的懦弱君侯。 晋国人以雷霆手段彻底击碎了齐灵公称霸华夏的春秋大梦,他终于暴露了外强中干的懦夫本性。齐灵公终日坐立不安,他除了像得了癔病似的喋喋不休,就是对大夫小臣耍脾气,展示他那毫无威严的权力。 几场大火过后,齐灵公打的心理状态已经接近崩溃,他惊慌失措的大叫:“我们都会被烧死!”他一刻也不想留在城中了,于是集合起卫队,跳上战车,想要从逃到棠城(今平度东南)去避难。军士们站在他周围,用情绪复杂大的目光注视着他,心中无不感到愤慨和无奈。 太子光和勇士郭荣闻讯后匆匆从前线赶来,两人跳战车,一左一右拉住马鞅。太子叫道:“敌军攻势强烈而迅猛,这是撤军的前兆。敌人很快就要离开了,君父又惧怕什么呢?况且您作为社稷之主,不可以轻易行动,否则将会失去民众;您还是留在城内吧!” 齐灵公可不害怕自己的儿子,他口中大骂“不肖子”,催促御戎立即出发。可是太子也不怕齐灵公,他在盛怒之下抽剑斩断马鞅;齐灵公怒不可遏,抽弓搭箭瞄准太子,郭荣抢前一步挡在太子面前。太子伸手将他推开,昂首而立,对着齐灵公怒目而视。 这时齐灵公的御戎转头轻声说道:“君侯,一人可犯,众怒不可犯!” 齐灵公扫视一圈,见周围的军士无不目眦尽裂,有些人已经缓缓将手放在剑柄上。齐灵公大恐,他生怕还没有逃走便死在自己人手里,只得抛下长弓,悻悻跳下战车,返回宫中。 联军放火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进攻,不如说是为了泄愤。临淄内城的防御固若金汤,烧掉外城后,联军再也无法进一步取得战果,于是在正月八日解除了对临淄的包围。 联军继续向齐国纵深进发,向东侵至潍水一带,向南侵至沂水流域。 就在此时联军接到从中原传来的消息:楚国大军已经入侵郑国,不日便会进攻新郑。 前面说过:郑国五氏族作乱时,公子嘉不但没有镇压犯罪,反且躲起来坐等兄弟们被害,又从他们的死亡中攫取了上卿的权力。但是他仍然没有满足现状,继而竟然企图把公室变成自己的一言堂,把自己变成凌驾于君主和周礼之上的独裁者;但是由于遭到公孙侨等大夫们的强烈反对,他的野心没能得逞。 公子嘉的野心一天得不到满足,他就一天不能死心。晋国人发出伐齐令后,公孙虿等卿大夫率军出征,国内呈现出空虚的状态。公子嘉认为机会到来了,立即派密使去见楚国人。 密使找到王子午,将公子嘉写的一封亲笔信交给他,信中说:“我的母亲和内子都是楚国人,我虽然亲附楚国,又贵为郑国执政,但是始终受制于公孙虿、公孙舍之等人,因此一直不能得志。现在公孙虿、伯有、公孙黑肱跟随寡君伐齐,我与公孙舍之、公孙夏守国,国内空虚。如果大国能出师伐郑,我在国内作为接应,则郑国可得。” 王子午皱着眉头道:“我的老师教导我说:‘不要参与阴谋,否则必被阴谋所害。’如今子孔背叛郑伯,祸害公室,荼毒国人,这种事我是不敢参与的。”说罢把信还给来人,把他打发走了。 密使悻悻离开,但是仍不甘心,于是通过其他途径把阴谋透露给楚康王。楚康王大喜,他把王子午召来说道:“国人埋怨不谷说,君王主持社稷却不敢对敌国用兵。不谷已经即位五年,却从未出师北伐,国人都以为不谷贪图享乐而忘记先王的事业了。令尹大人考虑考虑吧,不要再使不谷背负骂名了!” 王子午叹道:“君位以为我甘于安逸吗?我也是为了社稷安危呀!诸侯正与晋国打得火热,伐郑恐怕不能成功。但是君王如果执意坚持,那就让臣作为先锋试探郑国。如果可战,君王就率军继续进攻;不可,就收师而退。军队不会遭受失败,君王也不会蒙受耻辱。” 楚康批准了计划,于是王子午、王子罢戎、薳子冯、王子格等率左右两军先行出发;三日后,楚康王才率中军出发。此时华夏联军正聚集在平阴进攻防门。 楚三军在汾陉(今许昌西南、颖水南岸)会师,王子午举行了一场规模盛大的练兵式。然后王把军队分开,向着不同目标进发。 王子罢戎带领的右军在上棘修建了一座要塞,以作为进退依托之用。要塞竣工后,右军渡过颖水到达旃然(今荥阳县西南)。 大司马薳子冯率领中军精锐部队大举蹂躏郑国领土。中军首先攻陷费滑(今河南缑氏镇),然后折向西北扫平了胥靡城(今偃师东)、献于和雍梁城,到达新郑东北的梅山;又在东北郊劫掠一番,一直到达虫牢(今封丘县北)才踏上返程。 王子午率左军直奔新郑。在郑国方面,公子嘉把楚国人招来后便一直伺机发动叛乱,杀掉公孙舍之等人,再逼着郑简公与楚国签订同盟条约,但是他的一个败事有余的同党却不慎走漏了风声。收到楚军北上的消息之初,公孙舍之和公孙夏就怀疑公室中出了内奸;但是当他们得知嫌疑人竟然是执政大人时,也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 两人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暗中严密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认为只要切断公子嘉与楚国人的联系,就能粉碎他的阴谋。 公子嘉试图把情报送出城去,为此派出了一名老牌间谍。间谍在夜半三更时分摸到城根下某个排水沟处,准备通过那条沟溜出去,结果却发现入口被封死了;他试图撬开盖子,却不慎弄出了响动。巡夜的士兵们听到异动,立即飞奔过来查看情况,但是那个家伙却靠着灵活的头脑和敏捷的行动消失在夜幕中。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中行偃之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间谍逃进主人家门,刚刚对公子嘉说了半句话,公孙夏便领着巡逻队赶来叫门了。公子嘉吓出一身冷汗,他以为子西已经破案了;但是公孙夏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告诉他,城里刚刚发现了间谍,那个人就消失在这片区域。他叮嘱公子嘉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公子嘉这才放下心来。送走公孙夏之后,他情绪低落、内心恐惧。他清楚传递情报已成不可能之事,又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暴露;他权衡利弊,只得终止叛乱计划。 在楚人方面,王子午也在焦急等待消息。按照事先约定,公子嘉早就应当把情报送出来了;但是楚军已经对纯门发动了两天进攻,城内依旧音信皆无。王子午不想继续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乱臣贼子身上,很快解除了对新郑的包围。 左军离开新郑那天遭遇到非常恶劣的天气。当天下午突然刮起了料峭的北风,晴朗的天空中顿时乌云密布,然后便下起了冷冷的冬雨。 最初,王子午没有把它当回事。但是冬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楚人衣着本来就很单薄,现在已经湿透了,上万人打着寒颤,默默地在寒冷泥泞的荒野中行进。 王子午也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他传令安营扎寨。楚人躲进帐篷里,可是帐篷不久也被浇透了。夜幕降临之时,冬雨逐渐变成雨夹雪,衣服冻成硬邦邦的壳子贴在身上;入夜时分,雨夹雪变成了鹅毛大大雪,大地开始结冰。 虽然楚国人生起无数火堆,但是由于木柴不足,仍然有人得不到温暖。后来人们举起火把、带上斧头,在茫茫雪夜中无助地寻找树木,很多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士兵们身体普遍强壮,穿着也较好;但是杂役们就惨了,他们不得不抱成一团互相取暖。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活下来的人没有不为眼前的悲惨景象所震惊和悲泣:军营中遍布着被大雪覆盖的各自形状的物体。人们把物体从雪中扒出来,却看见竟然是一堆堆抱在一起冻死的杂役,分都分不开;冻伤的人也不计其数,有的伤员抚摸着毫无知觉的脚,就像要唤醒一个熟睡的朋友,想要使自己的脚醒来。 原地埋葬是不可能了,王子午不忍将死难者暴尸荒野,便用尽各种办法,将他们运到能够挖掘墓穴的地方进行埋葬。 再说联军方面,晋平公为郑国遭到进攻感到担心,但是师旷说:“君侯不必担心。我多次弹奏北方之乐,又弹奏南方之乐;南乐不强,而且多为哀死之音。楚人不会成功的。” 大夫董叔说:“天道(木星运行的轨迹)在西北,南军出征不和天时,必然无功而返。” 叔向说:“两位说得都对,但是虽然如此,楚军失败的根源还是在君主寡薄的德行和错误的决策。” 诸侯联军自沂水掉头东行,然后在督扬城举行歃血仪式。载书上写道:“从此以后,大国不得侵犯小国!”晋人又拘捕了邾悼公,因为邾国总是充当齐国人的马前卒;晋人又重新勘测了鲁和邾的界限,把邾国的大片土地划给鲁国。 晋平公志得意满地提前回国了,联军也各自离开。鲁襄公则为晋六卿举办了盛大的感谢宴,他赐给六卿三命之服、各大夫一命之服。会后又私下送给中行偃宝马玉璧和寿梦送给他的宝鼎。 此时已经是鲁襄公十九年正月,巫皋称中行偃“活不过今年”预言不攻自破。中行偃心中又激发起对未来生活的信心,甚至觉得巫皋就是个靠危言耸听骗吃骗喝的庸巫。 中行偃带着戏谑的口吻与叔孙豹谈起皋巫,叔孙豹实在不忍心扑灭他那刚刚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但又不得不提醒他:“鲁国用周历、建子,晋国用夏历、建寅;夏历要比周历晚两个月。按照夏历计算,现在仍然没有进入第二年。” 中行偃的心又沉寂下来,卿士们劝他尽快渡河,以破解加之于身的魔咒。他说:“我已经发过重誓,而且河神已经赐予了我想要的,如今到了我兑现诺言的时候,我不可以不遵守信用!” 第二天一早,中行偃感到颈后有些疼痛。他用手一摸,摸到在枕骨处、与口部相对的地方鼓起一个硬结,触之剧痛。他喃喃自语道:“终于来了,天帝河神果不欺我。” 医生匆匆赶来,很快做出了诊断,中行偃患的是一种不治之症——“对口疮”。对口疮又称“落头疽”,学名称“脑疽”,由体内湿热邪毒引起。对口疮会越长越大、逐渐扩散,并成蜂窝状溃烂,疮口可深达脊髓,像被砍了一刀一样。该病痛苦而恐怖,在当时几乎无药可医,患者很快就会在极度痛苦中死亡。 中行偃拒绝医治和减轻痛处,他忍受着弑君者所遭到的非人惩罚。晋军开始西行,他在到达渡口之地时便卧床不起、无法移动了。已经渡过黄河的卿大夫们全都返回来了,准备送那位坚韧倔强的中军将最后一程。 士匄守来到中军帐外,请求见中行偃最后一面。中行偃此时头部剧痛,双目突出,疮口发出腐烂之气,恶不可闻,身边只有一个亲随。他那高傲的性情使得他不愿意被朋友看到自己形容恐怖的样子,而宁可孤独而有尊严地死去,于是说道:“我谁也不见。” 士匄对传话的亲随说:“请你问问夫子,他要立谁为继承人。” 中行偃回答说:“郑甥可。”这就是他最后的遗言。郑甥就是中行吴,他的母亲是郑国人,所以被称为“郑甥”。 二月十九日(夏历十二月十九日)深夜,中行偃在无尽的痛苦中去世。 士匄和卿士们这才得以进入大帐为他收敛遗体。士匄见他目不能闭、口不可张,双手护着头(就像中行偃梦见自己护头而走的那个姿势),于是抚摸他双眼说:“夫子放心吧,我们怎敢不像侍奉夫子一样侍奉吴?”中行偃双目还是不闭。 栾盈说:“夫子还是在挂念伐齐大业吧!毕竟齐国还没有屈服。”他也抚摸中行偃的双眼说:“夫子瞑目吧,如果不能完成夫子未竟的事业,就让河神惩罚我!” 中行偃这才闭上双眼,嘴也能张开了,士匄立即将一块玉放入尸体的口中。 士匄从帐中走出来,望着星汉银河叹气道:“我的天机太浅,竟然不如一个年轻人,真是愧对‘大丈夫’三个字!” 第四百四十八章 孙蒯伐曹、华臣作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章追述的是鲁襄公十七年和十八年发生的其他事件。 第一件,十七年春,宋人奉晋平公之命入侵陈国。这是一场低级别的行动,宋军数量不多,指挥官庄朝地位也不高,陈军又处于优势,因此陈军指挥官司徒卬没将对方放在眼中。结果呢,他就被宋军俘虏了。 第二件还是当年春天发生的事。孙林父的儿子孙蒯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外出狩猎,队伍一路南下,不久便来到卫、曹边界。边邑的官员告诉他说,穿过前面一条小路便是曹国领土;同时提醒他不要越界,以免引起两国纠纷。 行事一贯张狂的孙衙内就跟没听见似的,他两眼直视远方,驾车继续前行,很快由于追逐猎物闯进曹国境内。 曹国的边邑名叫重丘,孙蒯见马匹已经十分饥渴,便向当地人借来几个水瓶盛水饮马。卫人在归还水瓶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他却傲慢得连句道歉的话都懒得说。 重丘人怒,但是他们不敢当场招惹全副武装的卫人,于是转身跑进家中,关上房门,对着门缝大骂道:“你驱逐了卫国君主,老爹又作恶多端;你不为自己的小命担心,跑到这里来耍什么威风?” 孙蒯拔出剑,大踏步走向房屋;他的车右紧跑两步,抱住他说:“杀贱民有失您的身份,不如名正言顺地讨伐曹人!”孙蒯这才没有把事情闹大,只是恨恨地砍碎了其余的水瓶,然后就返回卫国了。 孙蒯回到帝丘,在父亲面前恨恨告了曹国人一状,说曹国人把孙林父比喻成小肚鸡肠的恶棍和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孙林父大怒,命石买和孙蒯集率军侵曹。夏天,卫军攻陷重丘。 曹成公日夜兼程地跑到晋平公面前控告卫国人。曹国虽小,却是华夏联盟的一份子;晋人就在第二年夏天拘捕了石买和孙蒯。结果卫国人花费了巨额金钱才把两人赎回来。 第三件是发生在宋国的一场内乱。华元最出名的儿子有两个,分别是华阅和华臣。华阅是华元的嫡长子,但是次子华臣更得华元喜爱。华臣从小被父亲娇惯得不成样子,什么好事都要跟兄弟们争。 华元病重期间,宋平公去府中探病。华元考虑到,按正常程序进行,华阅将会继承自己的禄位,但是如此一来华臣这辈子就只能停留在士人阶层了。他不得不厚着脸皮,请求宋平公看在自己三十余年为宋国效犬马之力的份上,赐给华臣一个高级地位。 华元不久去世,宋平公任命华阅为右师,当时宋人根据华臣的脾气秉性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瘈狗(疯狗)”;宋平公不久把华臣提到大司徒的职位上。 鲁襄公十七年秋,华阅去世,他的嫡长子华皋比被立为华氏族长。 华臣看不起华阅,也就更不把华皋比放在眼里了。华臣领着氏族子弟前去吊唁,一群人闹闹哄哄闯进灵堂,华臣大声斥责守灵的华皋比“不孝”。至于如何不孝,华臣也说不出个所以来。华皋比可惹不起那位大神,生怕他借题发挥再把棺材掀了,只得忍气吞声低头不语。 但是华皋比的室老华吴却跳起来把华臣赶出灵堂。华臣气哼哼走出大门,转头对左右说:“找机会把那个老家伙杀了!把大宝璧夺回来!” 十一月初的某天夜里,华吴与妻子一同回家,两人所乘车辆在卢门附近遭到六名暴徒的袭击;华吴拔剑反击,结果当场就被刺死了。 就在此时,凶手们听见拐角的街面上响起马蹄和车轮声。两名暴徒立即握紧武器冲过去准备灭口,但是他们一见来人却立即把武器藏在身后——路过的正是如日中天的合左师向戌。 向戌借助车前的灯光大概看到了命案现场的情况,失声叫道:“你们要杀老夫吗?老夫可没有罪!” 暴徒头子清清嗓子说:“夫子不要担心,皋比命我们讨伐家臣吴。让您受惊了!”向戌于是命车夫调转车头,从另一条道溜走了。 劫难仍然在继续,暴徒们囚禁了华吴的妻子,逼着她交出华氏祖传的大玉璧(那块玉璧是族长的象征),那个聪慧的女人借着凶手的贪婪,略施小计就摆脱了危险,最后得以安全逃进家中。 这起凶案第二天便传遍全城,宋人在痛惜华吴的同时(因为华吴非常喜欢帮助国人),对凶手充满了仇恨,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华臣。 宋平公把向戌召来说道:“华臣不仅对家族犯下严重的罪行,而且是大乱宋国之政!寡人必须把他驱逐出去!” 但是向戌却有着不同的想法。原来华元是他的老师,又把他提升到亚卿的位置,对他有天大的恩情。向戌并不喜欢华臣,甚至非常反感那个恶棍;但是如今华皋比年少,还没有达到出仕的年龄;如果再驱逐华臣一支,华氏在宋国就会没落了。 基于上述原因,向戌说道:“华臣毕竟还是卿士,卿士贪利残害同族,乃是国家的耻辱。与其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不如就将真相盖住吧!死的不过是个家臣,华臣的罪也不严重,而且我会使他变规规矩矩的!” 宋平公也懒得卷入华氏内部纷争,索性就把处理权交给向戌了。向戌命令华臣交出凶手,但是华臣已经放那些人跑路了;向戌又调和两家的关系,使双方言归于好。 宋国人对这个处理结果深感不满,有好事者说:“原来权贵(华皋比)也有忍气吞声的时候啊!小人们知道了,以后被人打死也不叫屈了!” 事件平息后,向戌为自己定制了一条短马鞭,乘车时就收在袖口中。车辆只要经过华臣家门,他就亮出马鞭抽打马匹,助车夫一臂之力,以便尽快离开那个不祥之地。 但是,华臣虽然没有受到刑律惩罚,却被自己的绰号吓跑了。原来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在商丘城的大街上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条疯狗。疯狗见人就咬,转眼间便咬伤了数人。宋人纷纷抄起家伙事儿,大呼小叫着追杀疯狗。 那条狗还没有全疯,仍然知道逃命。它一路狂奔、跑过一个街区,突然见右侧有两扇朱漆大门正敞开着,于是慌不择路,纵身窜进院里。追逐者只顾低头追狗,也没管这是谁家,也跟着冲进去了。 这座院落的主人正是华臣。他此时正坐在正堂,忽然隐隐听见远处有汹涌的人声;声音由远及近,正是对着他所处地点来的。然后他就听清了国人的呐喊声:“疯狗!不要放过疯狗!”“就是这里了!快进去打死它!” 华臣以为仇家来讨伐自己了,他连鞋都没顾得上穿,跳起来破窗而出,翻出后墙逃走了。华臣一路逃到陈国,这才弄清真相;但是他一旦选择出逃,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宋人终于出了一口恶气,随即又嘲讽向戌道:“合左师的能力不如一条狗,疯狗尚且能为公室清除奸佞。”向戌的属下请求处罚那些传闲话的人,向戌说:“国人说的都是实话。说实话也要受到惩罚,国人就会另立一个左师了。” 宋国太宰名叫皇国父,是个以善拍君主马屁着称的人。宋平公命他修建一座高台以供自己享乐,皇国父大大吹捧了这个命令一番便忙不迭地执行命令去了。 大司城乐喜说:“现在正是农田收获之时,民以食为天,君上可不能为了私欲耽误国家大事!” 宋平公说:“君主的事永远大于国人之事。夫子不要再说了。” 稍后,乐喜路过施工现场,他听到徭役们唱道:“泽门之皙(皇国父长着一张大白脸,住在泽门附近),时兴我役;邑中之黔(向戌肤色黝黑,住在城市中心地带),实慰我心。” 乐喜从监工手中抢过鞭子,开始巡视工地;他亲手鞭笞消极怠工的徭役,同时说道:“我们都有房屋以避风雨寒暑,如今为君主修建区区一座台子还牢骚满腹,要你们这些懒鬼有什么用?” 结果徭役们连乐喜也恨上了,就不再唱那些段子了。后来有人问乐喜那么做的原因,乐喜说:“区区一个宋国,有被憎恨的,有被赞扬的;那歌谣将会给我带来祸患。” 第四百四十九章 齐灵公废嫡(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平阴之战不但席卷了半个齐国,给齐国造成重大人口和财产损失,而且严重打击了齐国人高傲的自尊,毁掉了齐灵公那老迈躯壳的生机。 齐灵公早期在鲁国娶了一位夫人,夫人没有孩子;夫人的一个侄女(陪嫁的妾)生下了光,光后来被立为太子。齐灵公又在宋国娶了仲子和戎子姐妹;仲子生下公子牙,戎子最受宠爱,齐灵公就把公子牙交给戎子抚养(这就相当于把戎子当做夫人了)。戎子没有儿子,对公子牙视如己出。 在平阴之战中,太子光由于当着众多军士之面“侮辱”父亲而遭到老昏君的怨恨:齐灵公拒绝在任何场合见到他,甚至拒绝他出席朝会、宴会、甚至祭祀仪式。 太子光的脾气也不是很好,他一怒之下竟然离开临淄,跑到东夷打猎去了。崔杼是太子的死党,他劝太子尽快回到临淄,向齐灵公低头认错、取得谅解,以防止他人乱中取利。 太子答道:“夫子认为齐国还没有乱到极限吗?无论怎样,最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君侯的任何命令和所谓‘谅解’对我都无效,就由他折腾去吧!他还能把我怎样?看谁能笑道最后吧!” 戎子见太子光失势,心中不禁冒出废太子光、立公子牙为嫡的念头。她在一次侍寝时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齐灵公甚至都没做任何思考便答应道:“就依你的意思办。” 第二天清晨戎子将这个“飞来喜讯”告诉了仲子。仲子大惊失色,几乎当场昏过去,她急匆匆赶到齐灵公身边,跪在他脚下啜泣道:“君侯请马上收回成命吧!废除常法不详,冒犯诸侯难成事。立光的消息已经遍告诸侯,简书藏于诸侯库府之中。太子数次代表齐国参加盟会,与联军攻城略地,其地位在诸侯中早已确立。现在无故废黜太子,专断专行,相当于藐视诸侯,以难成之事自取不详之果。君侯一定会后悔的!” 齐灵公说:“齐国几乎毁了半壁江山,难道是因为废黜太子引起的?寡人废了光,难道另外的半壁江山也会毁掉?你是牙的母亲,竟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君主,真是令人费解!齐国之事由寡人说的算,你这个妇人就不要再呱噪了!” 齐灵公转身向夙沙卫透露了改立太子的想法。夙沙卫品行虽然恶劣,可是脑子却没毛病。他首先肯定了戎子的意见,然后说道:“您如果没有杀光的心,就不要立牙。否则牙必然被光所害。” 齐灵公说:“寡人以高子和你为依托,光奈何不了牙的。” 夙沙卫说:“可是朝中还要崔、庆啊!” 齐灵公说:“崔、庆怎敢不遵从寡人的意愿?!” 齐灵公当天便通过夙沙卫公布了一条敕令:“光不孝(向齐人暴露了齐灵公丑陋懦弱的一面),因此废光的太子地位,改立牙为太子;命高厚为太子傅,夙沙卫为少傅。光不是在东夷打猎呢吗?就让他留在那里吧,不许回来了!” 高厚激动的不得了,连连稽首拜谢。原来高无咎和国佐之乱结束后,高、国两氏遭受了重创;高、国一体,一损俱损。国弱性情如其人,弱得不行,国氏现在已经沦为二流贵族,只能与闲散大夫们为伍。只剩下高厚独自在卿位上苦苦支撑。 崔杼当过太子光的老师,两人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太子就差叫崔杼一声“亚父”(干爹)了。如今随着太子光的倒台,可以肯定崔杼也随之失宠了;高厚觉得自己韬光养晦十几年,靠拍齐灵公的马屁过日子,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当晚,公孙虿(字子尾,齐惠公之孙,为“二惠”之高氏)和公孙灶(字子雅,为“二惠”之栾氏)结伴去拜见高厚。 公孙虿说:“叔父与我虽然出自不同的支系,但拥有同一个氏,所以有些想法不得不跟您说说。戎子对君侯说的那些话想必您也听说了,她比君侯看得要清楚;而君侯无论清醒或者糊涂的时候作出的决定都是错误的。君侯的状态与晋献公在末年之时何其相似啊!君侯归天,崔杼与众大夫必然奉光作乱;您应当了解国人的人心所向,对比下光与牙的实力,再考虑下夙沙卫的人品,然后再决定是否辅佐牙。如何?” 高厚说:“感谢两位的善意。但是做臣子的应当以君心为己心,即便面前是刀山火海,也当勇往直前,蹈死不旋踵!” 两位公孙对视了一眼,一言不发起身告辞。 出高厚家,公孙虿叹气道:“言语越是冠冕堂皇,内心越是污秽不堪。” 公孙灶说:“这种恶心人的话连小民都不会相信。我们还是离他远点吧,不要被他拉进刀山火海之中。” 夏五月,齐灵公在一次宴会上大量酗酒,不久突然晕倒在地,几天后才清醒过来。但是他却瘫痪在床、嘴歪眼斜、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消息传出,举国欢腾,好人和坏人都盼着那个老国贼快点归西。 大臣们见齐灵公时日已经不多,便开为老君主准备后事,为新君即位准备典礼。 崔杼派人秘密去召公子光,公子光化妆成一个东夷小商贩跟着来人潜入临淄,藏在崔杼家中。 齐灵公此时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御医说除非回光返照、否则他已经没有苏醒的可能了。崔杼决定立即把光推上君位。当时负责宫城防务的正是公孙虿,崔杼找到他问:“古语说:‘推亡固存,天之道也。’这句话适不适合公室内部呢?”公孙虿说:“当然适合,虿敢不为夫子效命?” 崔杼这才放下心来,他让光换上宫廷侍卫衣服的混在卫队里。当天早朝之时,崔杼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将会发生动乱。君侯虽然还在人世,但是已经无法履行职责,这就相当于无君。诸位想想在先君桓公身上发生的惨剧吧!因此大夫们应当马上立太子为君,以避免惨剧再次上演。” 大夫们都点头同意,高厚便准备去召太子牙了。但是正殿大门突然打开,公子光一身戎装、在卫队的簇拥下闯进大殿。大臣们顿时如同泥塑一般呆立于地,夙沙卫见势不妙,闪身从溜出后门,他向太子牙通报消息后又悄悄赶回正殿。 公子光的目光在大夫们的脸上扫视了一圈,那目光冷如玄冰,厉如刀锋;高厚脊背发麻,喉咙缩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四百五十章 齐灵公废嫡(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崔杼高声道:“恭请太子光进入太庙加冕!” 但是光说:“君侯健在,光不敢加冕。我私自回到临淄,只求免于死罪就可以了。” 崔杼说:“光有忠孝之心,可免死罪否?” 大夫们争先恐后地嚷嚷道:“光乃公室储君,谁敢说他有罪?” 崔杼说:“大夫们没有意见,就请光上位摄政!” 太子光于是换上朝服,坐在君位旁边的位子上,他的第一道命令是把他的兄弟牙和戎子带上来。 公子牙已经从后墙的一道小门溜走了,士兵们只是把戎子拖进来。戎子自知死到临头,脸上却毫无惧色,她自知难逃一死,于是指着光的鼻子破口大骂;齐光面无表情地听着,也不阻止她。 戎子骂够了,最后说道:“你杀害君侯夫人,就是杀害自己的母亲!我咒你必将死在女人的手中!” 光随后给她安上摇荡公室、恶意涂黑和诅咒国家未来最高尊严的罪名,将她当场斩首,尸体就扔在门前的台阶上示众。 人们觉得光报复得太过分了,且不说当时对妇人几乎不适用死刑,即便适用也不可以将死者暴尸示众。 但是高厚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罪,只是执行齐灵公的命令;或许是光认为时机未到。 夏五月二十九日,齐灵公结束了他专横、懦弱、对齐国造成极大破坏的一生。太子光立,是为齐庄公。 齐灵公在位二十八年,他最大的作为就是使齐国的国力和地位倒退至齐孝公执政末年之时。他不但毁坏了保卫公室的两扇大门——高氏和国氏,而且把几个奸夫和一个阴阳人提到了令人仰视的高位;他在死前终于以毕其功于一役的“雄心”毁掉了半个国家。 但是他那适时的死亡却使国家的另外一半免遭涂炭:原来晋国新任中军将士匄正统领诸侯联军向东进发,准备第二次进攻齐国。士匄听说齐国遭遇大丧,便下令撤军了。 对此齐国人庆幸道:“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齐庄公也毫不掩饰对先父的憎恶,他在大臣们讨论先君谥号时说道:“先君冥顽,毁我国常,就谥为‘灵’好了!” 光虽然如愿得到君位,但是那位废太子必须被解决掉。齐庄公对公子牙发出通缉,公子牙年少,又没有逃跑经验,身边的仆人也都跑得差不多了,结果他就在一个边邑被捕了。 齐庄公想从公子牙嘴里得到一些有用的证词,以便挖出更多同案犯。公子牙供出了夙沙卫,称就是他通知自己逃跑的。 齐庄公立即亲自带人去抓夙沙卫,但是那个感觉敏锐的家伙却先一步逃跑了。夙沙卫逃进自己的采邑高唐,宣布脱离齐国控制。 夙沙卫逃跑后,高厚就暴露在政敌面前了。高厚继承了父亲高固的傲气,却没有遗传他的傲骨;他更愿意通过谄媚君主来获取利益,这样就把自己的人格降到了奴才的地位。他不是不清楚自己当前的危险处境,但是不愿意放弃地位和财富,并企图施展谄媚之术,重新确立从前的地位。 齐庄公登基后,公孙虿成为公室新宠;高厚不肯放过任何与公孙虿接触的机会,不停宴请他,送给他大量珍贵的礼物。 但是高厚的主动示好可把公孙虿吓得不轻,他眼见高厚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差搬到自己家住来了。公孙虿把心一横,跑去见齐庄公和崔杼,向他们揭发了高厚对自己和公孙灶说的那句话。 崔杼冷笑道:“好一个‘勇往直前’!好一个‘蹈死不旋踵’!他这是要当荀息呀!” 高厚的罪行终于被坐实了,齐庄公扔下一句话:“就请崔子去成全他吧!”说完站起来、背着手离开房间。 八月的一天中午,高厚在郊外的洒蓝别墅宴请他的朋友们。宴会在夜幕降临后结束,酒足饭饱的宾主说说笑笑着准备结伴回城;一支武装人员突然窜出来拦住去路,领头的正是崔杼的次子崔强。崔强叫道:“君侯讨伐高氏,众人回避,否则杀无赦!”刚刚还与高厚勾肩搭背的朋友们一个个翻下轩车,四散奔逃,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厚大叫道:“你可不要骗我!我要见君侯!”崔强嗤笑一声,抬手一箭射中他的左胸,暴徒们一拥而上,转眼间将就他刺得体无完肤。 崔杼的三子崔明则率众攻占了高厚的府邸,暴徒杀死驱逐了高氏族人,直接就把那座院落变成崔氏的了。 最后一个钉子便是夙沙卫了,高唐还在他手里;那个阉人竟然能超越他人够坚持到最后,这可真是个奇迹。 十月,庆封率军包围高唐。齐军一连攻了三天,却连护城河都没有突破;高唐人随即发动了一场夜袭,齐军被打得四散奔逃。庆封见士气已丧,不敢继续停留,只得带着败军回到临淄。 齐庄公心中大骂:“连个小小的高唐都攻不下来,你是怎么当上卿士的?对了,寡人忘了你曾是个奸夫。” 十一月,齐庄公亲帅大军抵达高唐。齐庄公隔着护城河见夙沙卫正站在城上俯视着自己。他乘单车来到河边,大喊夙沙卫的名字,要求他下来搭话。 不久城门打开,夙沙卫驱单车来到护城河内侧。齐庄公本可以一箭射死对方,但是他却把弓交给车右,然后问道:“卫啊,城内防备如何?” 夙沙卫回答说:“不敢抵抗君侯。” 齐庄公向他拱手,算是向他表示最后的尊重;夙沙卫还礼,双方随即各自返回军中。 当晚,夙沙卫杀牛宰羊犒劳士兵,要求他们全力迎战,不得退缩。守军有两位高级指挥官,分别是殖绰和公偻会。殖绰本来在平阴之战中被俘,后来趁看守醉酒之机除掉绑绳,逃回齐国。齐灵公立公子牙后,命他保护新太子的安全;齐庄公准备清除公子牙的党羽,他就与夙沙卫一起逃到高唐来了。 殖绰找到公偻会说:“我没有罪,只是受到那个死太监的牵连才流落至此;我也不希望高唐男儿为他而死。如果我们能把高唐献给新君,或许可以免于刑罚。” 公偻会说:“是啊,以高唐弹丸之地,绝对抵抗不了十天;既然必败,为什么还要自寻死路呢?” 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向齐庄公投降。深夜,两人摸上城墙,缩进一个筐里,被人用绳索顺下城墙。公偻会见到齐庄公,他在取得了齐庄公对殖绰的赦免后又把后者叫进军帐。 经过一番密谋后,两人又潜回高唐,此时守军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睡得正香。两人带领手下杀死看守城门的士兵,打开城门、放下吊桥,把军队放进城。 齐庄公活捉了睡眼惺忪的夙沙卫,第二天一早就在军营中、当着全体军士的面将他剁为肉酱。 第四百五十一章 公子嘉之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在郑国也发生了两起死亡事件:一件是公孙虿去世;另一件是公子嘉被杀。 夏四月十三日,公孙虿去世了。公孙虿是公子偃(子游)的儿子,他是个行事中规中矩、刚猛不足、守成有余的人。如果他没有在攻秦的“迁延之役(在鲁襄公十四年)”中为联军做出表率、首先进军的话,他死后绝对得不到任何殊荣。 晋国人受到消息后,士匄决定在这件事上做点文章:一是因为他与公孙虿私人交情甚密;二是他需要为外国人树立一个为晋国效力的榜样。 士匄对晋平公说:“在诸侯大夫们中,郑虿是对盟主、对联盟最为忠诚的人物之一(其他人都还没死呢);如果不对他的功绩予以表彰,恐怕无法激励他人继续为盟主尽忠了。” 晋平公于是派使者到王城去,请求周灵王赐给公孙虿一项殊荣。周灵王傻傻地分不清郑国的公孙虿和齐国的公孙虿。齐国的公孙虿是他岳父齐灵公的堂弟、王后的堂叔,因此他以为死的是齐国人,不禁惊呼道:“啊?子尾大夫怎么年轻轻地就去世了?”晋国人听得一头雾水,因为郑虿字不是子尾,而且去世时已经快六十岁了。 结果周灵王糊里糊涂地赐给尚且在世的子尾一乘大路车作为陪葬。好在晋国人及时发现了问题所在,马上纠正了他的错误。郑国人就用大路车为公孙虿陪葬了。 接下来叙述公子嘉(子孔)的被杀的经过。 当年郑穆公在宋国娶了宋子,又在陈国娶了圭妫;宋子生下子孔和子然,圭妫生下士子孔。宋子与圭妫地位相当、感情亲密,所以三兄弟的感情也比与其他兄弟深厚。 郑僖公四年,子然去世,儿子子革(公孙丹,又称然丹)继承家室;郑简公元年,士子孔去世,儿子子良继承家室。由于子革与子良家族地位不高,两氏经常受到其他大族的排挤压制。但是子孔位高权重,两人干脆就把家族的领导权交给子孔了。子孔后来将子革和子良提拔为上大夫。因此三氏虽然在名义上还是独立的,实际上已经融为一体;这样一来,子孔氏就比一般的穆氏家族要强大许多。 平阴之战结束后,卿大夫帅师回国;子展秘密向他们递交了一份关于楚国伐郑情况的事件报告;他在报告中着重提到了子孔的叛国行为。 郑简公与卿士们脸上一扫胜利的喜悦,全都收起笑容,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人们决定除掉那个危害公室已久的恶棍,但是在给他定罪时却发现子孔做事真是老奸巨猾,人们手中竟然没有关于子孔的任何罪证。 子展说:“公子嘉虽然被郑人所憎恨,但是仅凭推测是不可以惩罚他的。如果收集叛国的罪证比较困难,那么不如从九年前的‘尉止之乱’入手。据说他当年知情不报,这才导致三名卿士罹难。如果这个传言可以被证实,他的罪行应当视同叛国。” 子西说:“可是当年的盗匪基本上已经死光了,哪里还能找到证据?” 子展说:“还有一个人没死,我们可以在他身上碰碰运气。” 子展说的那个人就是司臣,他参加完叛乱就逃到宋国;后来郑人将罪犯们引渡回国,宋人却偷偷将他放跑了,又秘密将他托付给季武子。 郑简公立即派出密使去见季文子。郑使递给季武子一张礼单,又说道:“郑、鲁为兄弟之国,郑国不忍见鲁被敌国侵扰,所以追随盟主帮助鲁国打击敌人。平阴之战,郑国子弟死伤过千人,子弟们都是为鲁国的利益才遭受到伤害。 “郑人并不想以此向鲁国邀功,但是夫子庇护的那个司臣,本是我国的叛国者,我国有权将他引渡。但是寡君也不想使夫子为难,因此派我来调查几年前三卿遇害事件,向他询问几个问题。本次打扰之后,你我永不相见。” 季武子还没有贪婪到大小通吃的程度,他感到有些羞愧、红着脸、三次婉拒了郑人的赠送,马上安排密使与司臣见面。 郑使与司臣面对面坐在一房间里;季武子的一名家臣持剑坐在侧面,他的身份是谈话的见证者和司臣的保护者。 郑使说:“你听我的口音就知道我从哪里来。你不要那么惊讶,就好像没听过同乡人说话似的。我既然可以在季氏家中见到你,也能在市井中干死你。你本是公室的罪人,但是寡君(郑人已经将叛国者视为外国人了)决定给你一个被赦免机会,你只要供出公子嘉当年在事件中充当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就可以了。你觉得如何?” 司臣面色凝重,沉思了片刻说道:“感谢君伯的大恩大德,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了解这个内幕的不超过三个人,当时我的一个外甥给子孔当侍卫,我怕他受到伤害,便向他透露了计划;他又将消息报告给子孔,子孔这才逃过一劫。” 郑使将供词写在一张羊皮上,又问道:“公子嘉收到消息时什么反应?” 司臣说:“听我的外甥说,子孔当即大喜,说道:‘我的兄弟们要是都死了,我不就成老大啦?’就是这么说的。” 郑使继续问了他几个问题,然后要求他和见证者在供词上签字画押。使者又向季武子表达了感谢,然后日夜兼程赶回新郑。 在另一面,公子嘉也察觉到了异样:郑简公连续数日不上朝,卿士们时常背着他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同僚见到他也只是敷衍了事地打个招呼便匆匆走开,好像在躲瘟神似的。 公子嘉预感到大难将至,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召来子革和子良,向两人征求对策。子良说:“还能有什么对策?夫子还是主动流亡吧!卿士们同属穆族,可保孔氏有后于郑国。” 公子嘉十分恼火,他说道:“郑人都称你我三家一体,没有老夫,你们最多是个下大夫。如今孔氏有难,你竟然坐视不问,真是令老夫心寒呀!” 子良说:“但愿夫子提拔我们的初衷不是为了帮自己起大事。夫子如果起事,面对的不仅是郑人,后面还有晋人和整个联盟。夫子如果能够认清利害,应当选择主动流亡。” 公子嘉那执拗的脾气又顶上来了,他说:“我不走!也不起事!我倒要看看自己能得到什么下场!” 子革与子良对视一眼,叹气道:“如果君主追究叔父的责任,我将派族甲保护叔父逃走;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帮助了!”子良也做出相同的承诺。 八月十一日(高厚被杀后数日),子展、子西集合了一支军队,并将士兵们布置在太庙前的广场上;然后敲起木铎,把民众吸引过来。子展登上台阶,对在场的人说道:“公子嘉无道,数年前串通五氏族发动叛乱,杀害国家卿士,盗取上卿地位,妄图独霸大权,杀害无辜大臣。去年又勾结楚人,妄图灭亡公室,颠覆社稷,篡夺君权。上天有眼,未使他的阴谋得逞;但是他既然已经变成国家的的敌人,就必须受到惩罚;而且每个人有消灭国贼并获得奖赏的权利。所以,就请跟随我们前去讨伐孔氏吧!” 国人本就痛恨子孔,现在听说报仇还能得到奖赏,顿时振臂高呼。子展和子西见已经煽动起国人的情绪,立即大步走下台阶;国人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两人随即率领军队和国人直奔孔氏住地。 公子嘉以为凭借三氏族甲完全可以抵抗任何家族进攻并全身而退,没料到对方却把国人发动起来了。望着无穷无尽如丧尸般涌来的民众,防守者大为恐惧,很多人当时便放弃职责逃走了,国人一拥而入。公子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子良说的对,我真的是在和国人作对。” 当时子革和子良不在孔氏府中,两人见势不妙就逃走了。两人结伴逃到楚国,后来子革凭借他的卓越的才干被楚灵王任命为右尹。 第四百五十二章 陈、庆氏之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庄公平定夙沙卫之乱后便完全消灭了国内的敌对势力,从而牢牢将君权掌握在手中。这种情况对鲁国人来讲可不是什么好事:华夏联盟与齐没有签订和平条约,形式上仍然处在战争状态;齐国新君穷兵黩武、强暴好战;他虽然是鲁襄公的表兄,可是一点都不喜欢母亲的娘家人。 当时曲阜的西城破损严重,鲁国人担心齐国人进攻都城,就趁农闲之时修复了城墙。鲁国人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不久齐庄公决定与晋国媾和。他把崔杼派到新绛去完成使命。 实际上从晋悼公即位以来,晋人召集的每次盟会几乎都由太子光代表齐国出席,晋人非常了解他,知道他没有齐灵公那么冥顽不灵;晋人也非常熟悉崔杼,抛开国家恩怨不谈,晋国的卿士们与崔杼的私人关系都是极好的。 士匄为崔杼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就像招待一位久违的老朋友。会后双方举行了歃血仪式,齐晋两国重新言归于好。 鲁国人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忧喜参半——鲁人即对齐国向盟主屈服感到高兴,又害怕晋人为了拉拢齐国而损害鲁国的利益。叔孙豹以尽最快速度赶到晋国去打探消息,但是士匄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透露载书的内容。 这种情况证实了叔孙豹的担心,他又去拜访羊舌肸,但是并没有向他提出什么问题,只是对他赋了《载驰》的第四章:“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羊舌肸是知晓内幕的,他也明白叔孙豹的担心,因此回答道:“我怎敢不接受夫子的命令?一旦有事,我会向夫子报告的。” 叔孙豹回到曲阜说:“齐祸仍未消除,我国不可以不做防备。”鲁国人于是又修缮了武城的城墙。 鲁襄公二十年(BC553)春,鲁孟庄子与莒国人签订了和平协议。莒子本来跟在齐国人身后摇旗呐喊,但是在伐齐战争中晋人故意派莒军执行对齐国破坏力大的任务,如此便成功地离间了莒、齐的关系。莒子也只得倒向华夏联盟。 但是同为齐国小伙伴的邾国却一直对鲁国不依不饶,五次三番袭扰鲁国边邑;鲁国却因为对齐之战无法抽身教训邾国。东方战场平静之后,孟庄子便率领一支庞大的军队狠狠报复了邾国一番。 秋天之时,鲁国大夫对齐国进行战后首次访问,两国总算又一次结束了敌对关系。 下面叙述的,是本年发生在陈国的动荡事件,事件的源头还要追溯到陈文公执政时期。 早在鲁文公十五年,陈文公曾与晋人及华夏诸侯结为联盟;但是天下局势风云变幻,由于地理位置原因,陈国不得不再次向南转,在盟会之后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唯楚国马首是瞻。 楚国权臣将自身占据的地理优势地位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大肆结交陈国掌权者,又把繁重的供奉和徭役施加到对方身上。但是陈国的贵族老爷们不仅没有变穷,反而靠着楚国人的压榨大发横财——他们把更重的义务施加到国人身上,对人民变本加厉地进行盘剥。 陈国人长期以来生活贫穷而艰苦,无论人们怎样辛勤劳作,能够获得的收入也仅够养家糊口;楚国已经换了两代国王,三任令尹,对陈国的压榨却依旧如故。结果大量陈国人背井离乡逃往他国,而原来由那些人负担的义务便无情地转嫁到其余国人身上, 陈国的有识之士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不能改变现状,国家十数年内将再无人民可以统治。大司马公子燮是陈文公一个年龄较小的儿子,现在却成了陈国资历最老的大夫。公子燮曾跟随父亲参加了与华夏诸侯结盟的会议,他还有幸于数年前在对郑作战中被敌人俘虏。 所谓的“有幸”是因为晋国卿士专门去探望了他,并且劝说他应当早日回归华夏联盟,把国家从楚人的奴役中解放出来,为保持国家独立和尊严履行自己庄严的职责。 公子燮深以为然。不久,郑人就将他释放了;公子燮回国后便开始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奔走呼号,他不停地向陈哀公觐见,挨家挨户拜访同僚,又劝说大小家族支持他。但是他却失望地发现,公室基本上已经被靠吸血为生的利益集团掌控了。 当时陈国的大权掌握在庆虎、庆寅兄弟手中,陈哀公不过是个摆设。兄弟俩虽然是陈国最大的祸害,但是却有着神奇的安抚和煽动能力;两人靠着捏造事实、隐瞒真相、抬高自己、贬斥他人及施以小恩小惠的手段,使很多人相信他们才是陈国人的救世主;而一切与兄弟俩作对的人都是国家的叛徒和敌人。 结果公子燮某日在太庙前发表演说、并开始谴责庆氏兄弟祸国殃民时,突然遭到了恶棍和愚昧之人的起哄和谩骂;坏人们还向他扔垃圾和石头,最后竟然冲上来殴打他。公子燮的朋友们极力把他从暴徒们的手中拖出来带走,而公子燮还是因为年老和遭受重击而死掉了。后来陈人普遍认为袭击行动是有预谋的。 恶性袭击事件震惊了整个陈国,陈哀公下令彻查此事,但是庆氏兄弟却一不做二不休,准备趁机清洗公子燮的同党,公子燮的弟弟公子履立即逃到楚国去了。 庆氏兄弟恶人先告状,又向楚国人控告公子黄,妄称他也是公子燮的同党。前面说过,公子黄是陈哀公最亲爱的兄弟,他曾为了这个兄弟不惜背叛华夏联盟(在鲁襄公七年)。但是兄弟俩曾在逼迫陈哀公逃盟的事件中差点害死公子黄,所以公子黄回国之后便处处与庆氏作对;庆氏兄弟盘算着一旦除掉公子黄,陈国就可以改姓“庆”了。 楚国人轻信了庆氏的鬼话,楚康王很快派出一支军队进攻陈国,企图逼迫陈哀公交出公子黄。但是公子黄在楚国的朋友抢先一步进入淮阳,催促他马上逃跑。 公子黄说:“我无愧无罪,不可以逃;不仅如此,我还要主动到楚国去为自己辩解,并且向楚王控告二庆!” 实际上,公子黄对时局的认识程度比公子燮要透彻——这个结论从他离开陈国时的话语中可以分析出来。 公子黄驾车在街市上高呼到:“国家之难在庆氏而不在楚!庆氏无道,篡夺君主权力,视君侯于无物,杀害国老,将国人当成奴隶牛马;庆氏五年之内如不灭亡,老天就该死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臧孙纥论缉盗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孟献子去世后孟庄子继承了父亲的禄位,当时叔孙豹为上卿,季孙宿为亚卿,仲孙速为少卿。叔孙豹老成持重,行事老道;季孙宿年轻气盛,事事争先,喜欢出各种风头;仲孙速遇事从不动脑子,只喜欢用武力解决。 叔孙豹不想挡季武子的道(他也挡不起),于是除了必须由上卿亲管之事,把其余能立功的事大部分交给季武子去办。 平阴之战结束后,季武子将缴获来的兵器融化后铸成了一口钟,又在钟刻上铭文,名为标榜鲁军的战绩,实为标榜自己的功劳(因为铭文上着重记叙了他所领导的中军的功绩)。 臧孙纥说:“夫子的所作所为恐怕不合周礼。刻制铭文有一定规则:天子记载恩德;诸侯记载合于时的功绩;大夫则记载功劳。 “夫子记载功劳,等级就太低了;记载功绩,则又借助了诸侯的力量;说合于时,则又妨碍民时,刻那些铭文还有什么意义?况且大国讨伐小国才会用战利品铸成彝器,篆刻铭文以昭示明德而惩戒无礼。 “如今我国借他国之力救国家于危亡之中,记载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况且小国侥幸战胜大国,又张扬缴获的战利品以激怒大国,真是灭亡之道!”” 季武子不听,他把铜鼎放在家庙中,任何国家的贵宾都可以在那里看到;季武子就这样一直刺激着齐国人的神经。 鲁襄公二十一年春(BC552)春,鲁襄公到晋国去朝见晋平公,对晋人将邾国的大块土地划给鲁国表示感谢。 鲁国的好运气仍在继续。鲁襄公回国不久,邾国大夫邾庶其派来的一个密使悄悄找到季武子,向他递交了主人的亲笔信。 信中写道:“庶其始终致力于发展邾鲁两国友好关系,但是我的无私却被太子等反鲁先锋解释为卖国求荣。如今邾鲁结好,国家安定,本是有利于两国人的好事,太子却诋毁我说是‘靠着割地求荣’才得到的。寡君已经老迈不堪,太子即将接管权力,我已经无法继续在邾国生存了! “如果夫子肯收留我,我将带着自己的封邑投奔大国,但是夫子一定要保护我本人和封邑的安全,并要给我上大夫的地位——我的从属甚多,他们因为追随我才落得在国内无立足之地的处境;我不能抛弃他们,仍然要对他们的前途负责。如果夫子感到为难,我也只好另寻出路了。” 季武子回信道:“寡君和我本人都十分挂念夫子的安危。但是规矩您是知道的:流亡者到他国一律降格任用。夫子在邾国为卿,但是小国之卿相当于大国之大夫,所以您的要求的确使寡君为难。但是如果夫子能为鲁国带来两座封邑,我当说服寡君赐给您上大夫的爵位。如果食言,就让上天惩罚我。” 不久邾庶其的第二封信到了,信中说:“我当然可以再策反一座城邑,也相信您的承诺。但是我新近丧偶,所以请夫子向君侯发出一个请求:是否可以赐给我一位女公子做夫人?” 季武子哑然笑道:“你他妈要的还真是不多!”于是回信道:“可。” 但是关于该事件的所有情况,季武子一个字都没有向鲁襄公汇报过:一是怕邾庶其吹的牛太大,到时无法兑现诺言,会把自己搞得很难堪;二是觉得自己都能做主,没有必要向君主汇报。 邾庶其大喜,他马上就策反了自己的一个亲家,随后带着两座城邑投奔鲁国而来。 季武子没料到好事来得这么快,不禁大喜过望。他笑纳了土地,就好像他才是鲁国君主似的;又要求鲁襄公把自己的一个姊妹嫁给邾庶其,就好像嫁季孙家的女儿似的。这还没完,跟着邾庶其一起逃过来的鱼鳖虾蟹也根据职位高低获得了他赏赐的奴隶、马车、衣裳佩剑。 流亡者们于是在鲁国定居下来,身穿华服、佩戴利剑、乘着马车,在随从们的保护下招摇过市。 鲁国人说:“哼!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人不但得不到关照,反而要缴纳税负、提供劳役,遭受肉食者的压榨;而那些窃国大盗不但不会受到惩罚,而且获得了丰厚的奖赏,过着人上人的日子。还有天理法度吗?既然老老实实做事得不到利益,破坏周礼法度又不会受到惩罚,那么我们干脆也去当盗贼吧!” 于是曲阜城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盗抢案件频发,甚至连外地和外国人也流窜至此,过着不劳而获、衣食无忧的生活。 当时臧孙纥担任司寇,主管都城治安;都城盗贼虽多,他却没有尽抓捕之责。大夫们被治安形势搞得焦头烂额,季武子怒气冲冲地找到臧孙纥,质问他道:“你问什么不去缉拿盗贼?” 臧孙纥回答:“盗不可禁,我也无能为力。” 季武子说:“国家有城墙,公室有司寇;城门关闭,老鼠都跑不出去。你只要带队抓捕就可以了,什么又叫做‘无能为力’?” 臧孙纥道:“您把邾国的大盗召来,将他们当做尊贵的客人予以对待,反过来又命我消灭盗贼,叫我如何做到?邾庶其盗窃了城邑投奔我国,夫子将公女嫁给他,赐给他封地,又便赏他的随从。 “夫子一面奖赏大盗,一面要求我去除小盗;我没有才能,不知道应当怎么做。我听说在上位者应当将他的心洗得一尘不染,始终以公心待人,将自己的信用纳入法度的轨道,并以此做出公示,然后才可以治人。 “上有所为,其下必然效仿;上有不为,而在下有人犯禁,因此在上者会对其加以惩罚。民众如果效仿在上者做事,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之事,我又如何加以禁止呢?《夏书》说:‘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夫子只有做到言行一致、用心专一才,可以去除盗贼。” 季武子说道:“小民焉懂国家大事?等军士们死在战场上、他们就知道取得两座城邑有多难了!可是我又何必费心向小民说明?你如果不能去除盗贼,我将另派他人接替你的职位!” 臧孙纥的智慧在强权面前竟然显得如此弱小无力,以至于季武子竟然开始用惩罚(免职)来消灭他的言论了;臧孙纥不敢再说下去,只好发动了一场规模浩大的猎捕行动,狠狠打击了国内的犯罪活动。 第四百五十四章 士匄灭栾氏(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章要叙述的,是晋国的古老的、曾经闻名天下的旺族——栾氏——的毁灭过程。 栾氏出自晋靖侯,晋靖侯是晋国的第六任君主,在位期间相当于西周中期。晋靖侯之孙栾宾被晋昭侯派到曲沃去监视公子成师(曲沃桓叔)的动向,结果却被成师制定的反间计给策反收编了。 其后栾氏分为绛和曲沃两支。绛都的栾成和晋哀侯在战斗中被曲沃军包围,栾成拒绝了曲沃武公开出的优厚条件,宁死不降,为保护晋哀侯战斗至最后一息。绛都一支从此逐渐没落。 晋武公在被封为诸侯的第二年去世,儿子晋献公即位。在晋献公当政的最初几年,权臣抱团与君主展开激烈斗争。栾枝形左实右,他表面上与权臣勾勾搭搭,实际上坚决站在晋献公那边;他为清除富氏、游氏和群公子立下了杰出功劳。 后来,晋文公在被庐举行打得大蒐礼上正式建立三军,栾枝始列卿位,担任首位下军将。但是栾枝的官运却到此为止了,他去世后儿子栾盾被任命为下军佐。栾盾培养出一位极为优秀的儿子,他就是栾书。 栾书在晋成公执政末期步入政坛,最初担任下军佐,并在晋、楚邲之战中崭露头角。其后又参加了灭亡潞和赤狄的两场大战。他在战征中最大的功劳就是成功瓦解了赤狄联盟,将敌人从一块铁板搅和成一盘散沙。 由于下军将赵朔在灭潞战争中牺牲,栾书在战后升为下军将。晋景公十三年,齐晋爆发鞌之战,栾书指挥下军再次取得骄人战绩。此时他已经在下军沉淀了十几年,由于父亲栾盾也一直统领下军,晋国的好事者便称栾氏为“下军之王”。 鞌之战结束后,郤克告老还乡;栾书一跃升为中军将,开启了长达十六年的执政生涯。 在他担任中军期间,晋国相继在鄢陵之战和绕角之战中击败楚军,对楚国取得了压倒性的战绩。在此期间,国内发生了三起大动乱,分别是下宫之难、三郤被灭和晋厉公被弑。栾书直接或间接导致了每一起动乱的发生,而且每次都能取得成功,这一切都得益于他的老谋深算和狡诈坚忍。 栾书一生致力于攫取权力、博得名望,因此他在政治斗争中冷酷无情至极,对国人百姓却关怀备至。同僚们对他敬而远之,国人却视他为召公转世。 栾书告老后,士匄某次去封邑看望他(士匄既是栾书的学生,又是他的亲家),见他身穿着普通人的粗布衣服,坐在一群老乡中间(没有带护卫),耐心倾听人们的诉说,为他们解决纠纷和麻烦。 栾书在国人中享有如此巨大的声望,以至于他去世后几天里,晋人自发地停止了一切娱乐活动。人们换上丧服,家家门外都挂上白色的灯笼,整个国家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栾书有两个有名的儿子,世子栾黡继承了栾氏家族并任下军将,次子栾鍼担任下军大夫。栾书在世时,栾黡的所作所为都是中规中矩的;而栾鍼却更出色,他的外貌和内心也与父亲更为相像。 栾黡上位之初就开始变得奢靡堕落,但是家里却没有足够的财产供他挥霍。原来栾书生前并不注重物质生活,他的穿戴饮食都很简单,也不喜欢收集奇珍异宝,他留下的最大财富就是整屋的书简。由于栾书对物质无所奢求,他对采邑的农民只征收很低的粮赋,以保证家室的基本开销,结果栾氏的生活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栾黡决定把“寄存”在农户家中的财产要回来。他发布一道命令,把采邑中佃农的粮赋提高到正常水平的一倍半。 佃农们对栾书的怀念还没有消失,又考虑到栾氏的穿戴器物确实太寒碜了,长老们于是说:“高点就高点吧!毕竟对栾武子的恩德,我们还没有进行报答。” 栾黡见第一步实施的非常顺利,便逐渐开始发布更加过分的命令,通过很多无耻的手段一点一点压榨民财,直到把很多佃农搞破产。 栾黡的金库很快充盈起来,他经常举办奢华的宴会,宴请城中最无耻的人物;他用重金寻求世间珍宝,将那些物件摆得到处都是;他出行的排场超过了本身的地位,甚至达到了扰民的程度;他把大量的金钱浪费到无用之事上,却任凭佃农忍饥挨饿,甚至流离失所。 栾黡对做残暴的事也有着特殊的爱好。某次他发现自己宠幸的一对男女奴隶正在眉目传情,他就烧了一锅开水,把两人的头按进水里煮了个半熟,又将两人扔进拆房等死。结果那对可怜的情侣一直折腾了三天才痛苦地死去。 有时晋人也会在城外某个地方看到被肢解抛弃的残尸,人们从尸块的烙印上可以断定那些人生前都是栾黡的奴隶。 国人终于对他终于失去了耐心,咒骂他的无耻,痛恨他的凶残,但是又对他无可奈何。 干掉权贵的从来都不是平民,而只能是另一伙权贵。 范氏与栾氏有着特殊而密切的关系。两氏的关系来源于士会与栾盾的亲密友谊;来源于士会和栾书、栾书和士匄的师生关系;士匄后来又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栾祁嫁给栾黡(这当然是栾黡变坏之前的事,栾祁后来生下栾盈);士鞅又与栾鍼亲如兄弟。 两家本来是师生加亲家的关系,后来却成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其原因在前面已经说过了。 士鞅结束了流亡生活、从秦国回到新绛后,栾黡仍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时不时地找他的麻烦。按当时好事者的话说,“(栾黡)就差到范氏门前去磨菜刀了”。士鞅当然没有任何理由惧怕自己的姐夫,他只是遵照父亲的指示才对栾黡退避三舍。 栾黡也经常在朝堂上顶撞士匄、给他以难堪。两人地位差别很大,但士匄却不敢与他正面冲突,只能忍气吞声。情况越来越糟,后来竟然发展到栾祁用刀刺伤了栾黡,紧接着又被栾黡关进马厩的激烈程度。 第四百五十五章 士匄灭栾氏(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士鞅忍无可忍,愤然道:“栾黡已经折腾到头啦!整个晋国的人都憎恨他。我就算当众杀掉他,也没有人会阻止我了吧!” 士匄当时正在阅读书简,他转过头说:“我相信你有这个勇气,也确认你是个傻瓜。单是栾黡还好对付,但是栾、魏一体,你如何解决魏氏?” 士鞅说:“那我就避开魏氏,悄悄地去做。” 士匄把目光转向手中的竹简说道:“你说的话我都没有听到。” 第二年春天,栾氏住在曲沃的一个旁支的族老去世,他的两个儿子为了争夺继承权大打出手;栾黡带着几个随从立即赶往曲沃,以平息家族内乱。 结果栾黡和队伍就在半路上神奇地消失了。栾盈派出家众沿途进行搜索。后来有几位老乡报案说,在某个偏僻之地发现一处屠杀现场,人们跟着报案者很快赶到案发地。现场遍布着大量的尸块,恐怖而血腥,严重的不适感和浓烈的死亡气味使得一些人当场就吐得七荤八素。 人们最后拼凑出栾黡和两个贴身侍卫的残尸(有的部分被野狗叼走了),栾黡的额头上还被刻下家族奴隶的标记,他的死相像极了被他虐杀的奴隶的样子。而他带出来的四名奴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晋国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凶残的谋杀案,晋平公大怒,马上指令中行偃和羊舌肸建立一个小组调查栾黡的死因。中行偃怀疑元凶就是范氏,但他不想蹚栾、范两家的浑水,于是称病不朝;晋平公只好又将案件交给士匄侦破。 在调查过程中,羊舌肸发现像跟屁虫一样整天跟着父亲的士鞅很久没有出现了,他装作无意的样子问了一句:“鞅在哪里?”士匄随口道:“犬子伤风了,正在家里养病。” 士匄的意见是随行的奴隶不堪栾黡虐待,因此反叛杀人,作案后畏罪潜逃。 调查结束后,羊舌肸把报告交给士匄,士匄展开一看,结论是栾黡被不明身份的强盗所杀,然后伪装成奴隶反叛杀人的现场。 士匄皱眉道:“不可以这么写!你会引起家族战争的!反叛就是反叛,没有伪装现场一说!” 羊舌肸站起来道:“奴隶杀人后没有立即逃走,而是小心细致地分割尸体,又没有拿走贵重财物,他们靠什么活下去?况且事后有人发现了数名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士鞅和他的带领杀手)出现在附近,却不是那些奴隶,其中有人还带着伤,那又怎么解释? “所以这就是我的结论,但是除了君侯我不会透露给任何人。谁拉的屎谁自己去舔干净吧!我没义务为别人清理大粪。”说完转身走出房间。 士匄了解羊舌肸的脾气,知道说服这个犟脾气的人、比说服一头驴上树还难;他只得放弃了想法,转身去见晋平公。士匄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晋平公,使他在公布结果的时候删除了“伪装现场”那段话。 尽管晋人普遍对结论发出质疑之声,但是有士匄在,公室永远不可能对案件再次启动调查程序了。晋人希望弄清真相也并非想要报复真凶,他们只是对内幕感到好奇而已。 士鞅终于出现了,他拖着一条瘸腿、左臂僵直地跟随父亲到灵堂去吊唁栾黡。羊舌肸见此情景心里说道:“这哪是伤风,这是伤筋了。” 士匄眼圈红红的,带着无限悲伤的表情安慰外孙和女儿;栾盈痛哭流涕,抱着外祖父不放手;栾祁则呆呆地坐着,双目直视前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没有人能从脸上看出她的内心情绪。 栾盈继承父亲的禄位,成为下军佐;在第二年参加了平阴之战,并且在战争中展现了出色的军事才能。 栾盈与父亲的性情和生活方式截然不同,他与那位英年早逝的叔叔栾鍼更为相像,甚至连相貌也是如此。栾盈从父亲手中接过来一个烂摊子,他下达了一系列有利民生的命令,减轻了佃户们的负担,救济陷入贫困的人,把他们从贫穷饥饿之中解救出来。 栾盈从小便结交了众多世家子弟,子弟们遍布于智、中行、箕、邴、司空、董、邢、蒯等大小家族。栾盈在子弟们中的地位最高,他性情豪迈、出手大方,理所当然被子弟们推为首领。栾盈继承爵位后,子弟们便策名委质,正式投入栾氏门下。 晋国的养士之风起于公子重耳,后来盛行于各大家族,而栾盈门下的勇士无论从数量还是从名气上论,无疑都是首屈一指的。 但是作为一个嗜血残暴的恶魔的儿子,栾盈的血性豪情不禁引起各大家族的警惕和猜疑。其中某些子弟被所属家族视为顽劣之徒,被认为只会给家族带来麻烦;那些不良青年如今却找到了强大的靠山,这就引起很多家族的极大恐惧。如此一来,栾氏就为自己树立了众多潜在的敌人。 栾盈从小就是个苦孩子,不是命苦,是心苦。他出生在一个令人嫉妒的、显赫的、父母不和的家庭;后来父亲认为舅舅害死了叔叔,就把怒气发泄到母亲身上。栾盈作为一对仇家的结晶,只得冒着两头遭恨的危险在双亲中间搞平衡。 栾黡的私生活十分糜烂,他时常和奴隶们乱搞,有时观看奴隶们胡搞,有时让奴隶们观看他和别人瞎搞。 某个深夜,栾黡喝醉了酒,不禁又回想起与范氏的仇恨;他转眼见栾祁坐在身边,那个淫棍于是突发奇想,当即要求她和两个奴隶来场即时的激情表演。 栾祁大怒,坚决不从,栾黡便站起来斥责她。当栾黡开始对她动用暴力的时候,她就用一把剪刀刺伤了栾黡。 这一刺彻底激怒了栾黡,也彻底宣告两个家族决裂。栾黡拔出利剑准备砍杀妻子;栾祁抱头仓皇逃出房间,栾黡持剑跌跌撞撞紧追不舍。栾盈接到消息、光着脚飞奔而来。此时已经有一个侍女为保护栾祁而丧命剑下了,栾盈扯过母亲,将她护在身后,以必死之心叫喊道:“父亲!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取母亲的命!请你杀了我,但是一定要放过母亲!”说完两眼一闭,等着那个疯子把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第四百五十六章 士匄灭栾氏(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那一剑终于没有刺出,栾黡仿佛看见年轻的栾鍼此时正站在自己对面,双目紧闭、面容平静,同时从内心的最深处传来一个悠远的声音:“兄长,你已经失去了我,不能再失去盈了!” 栾黡扔掉利剑,抱着儿子撕心裂肺地大哭:“鍼啊!从你走后,我过的都叫什么生活啊!我宁可替你去死,也一定要为你复仇!” 这句话听得栾祁毛骨悚然。栾盈逃过一劫,栾祁却被关进马房反省去了。 栾黡的室老名叫州宾,他是那个着名勇士州绰的堂兄。州宾高大威猛、年富力强;但是这个人外表有多么正值,内心就有多么邪恶;他的话语有情有义,他的思想无羞无耻。就是这样一个奸人,却凭着戏精的演技迷惑了所有人,最终爬到室老的位置。 栾盈想到马房看望母亲;当时州宾负责看守栾祁,他就跪在栾盈面前向他稽首,并说道:“夫子发命,不得放任何人进入探视;小人唯有一死,不敢违抗夫子的命令。”栾盈只得将食物交给州宾,请他转交母亲,然后转身抹着眼泪离开了。 但是州宾见到栾祁,却对栾盈只字不提,又称食物是他送来的。栾祁请他给栾盈捎个口信,希望儿子来看望自己;但是州宾却撒谎说,他已经对告诉过栾盈了,但是栾盈借口害怕父亲而不肯来。栾祁听罢失声哭泣,说栾氏之人没有一个有情之人,早知如此她宁可不生这个儿子。州宾便在她身边坐下来,抚摸着她肩膀,柔声安慰她。在整个禁闭期间,只有州宾每日来探望女主人,陪她聊天,哄她开心,慰藉她荒芜的感情;结果这两个人便纠缠到一起了。 州宾成功离间了栾祁与儿子的关系,而且竟然成为女主人的感情寄托。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垂涎栾祁的美貌,二是要为自己的未来找条康庄大道,三是希望看到栾氏倒霉。 栾黡死后,栾祁便放下心来,专心与情夫谋划美好的未来生活。 栾盈豢养了众多门客,那些人的吃穿、零花钱、甚至打伤人的赔款都得由他负担。他的日常开销越来越大,因此不得不再次把负担转嫁到农民身上。佃农们刚有起色的生活又开始走向贫困;有了栾黡的教训,人们很自然地认为栾盈也像他父亲一样开始堕落了。 但是栾盈的钱还是不够花,久而久之,栾盈感到家库的财产越来越少。栾盈不禁心生疑窦,因为财产减少之迅速,绝不是他能挥霍掉的。栾盈逐渐把目光转到那个掌握家族财权的州宾身上,同时他也听到了他和母亲之间的苟且之事。 栾盈找了个借口,带着州宾和他的一个兄弟州南(也是栾氏家臣,州宾的得力助手)到封邑去处理事务;又命羊舌虎(他的死党,叔向的兄弟)在他外出期间暂代室老之职。羊舌虎要在此期间要完成一个秘密任务——调查栾氏家产。 栾盈离开后,羊舌虎带着几个专做假账和专查假账的高手乱哄哄地进入账房,人们翻出账本,对着财产一一查验核对。 羊舌虎搞出的动静太大了,栾祁当时就得到消息了。她大为恐惧,匆匆赶到现场,企图阻止人们继续工作。羊舌虎斜着眼睛说道:“女主人如果执意留在这里,我就只好把你再次关进马厩了!”他可是位胆大妄为、说到做到的人物;栾祁咒骂了两句,还是乖乖退出去了。 查账者发现账本与实物相差巨大:很多贵重器物不翼而飞;买一个奴隶要花二十个奴隶的钱,而且不止买了一个,但是那些奴隶却根本不存在;最重要的是帐上土地与地契对不上,很多地契都找不见了。 羊舌虎大卫震恐,他立即写了一份详尽的秘密报告,命董叔带着它连夜出发去见栾盈。 栾盈看完密报,不动声色地将它藏起来。第二天清晨,栾盈带着随从们踏上返程。队伍行进到一片荒无人烟之地,栾盈示意停止前进。他跳下车,把州氏兄弟叫到一边,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随从一拥而上,开始殴打州南。州宾顿时呆若木鸡,他被两个体格健壮的人范扭着胳膊,动也不能动;栾盈则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欣赏眼前的暴力场面。 州宾无法解救他的兄弟,只好向栾盈哭嚎哀求,栾盈却无动于衷。州宾眼见兄弟先被打成低位截瘫,继而被打成中位截瘫,最后被打成高位截瘫;州南的嚎哭叫声越来越弱,全身粉碎性骨折,最终只剩下半条命。 随从们又开始对州宾施暴,但只是踢掉了他的满口牙就停止了。州宾瘫倒在地,目光呆滞,满脸的血水鼻涕和眼泪。 栾盈给他留下一句话:“把他侵夺的栾氏财产还给我,我可保你无事。否则,你的下场将比州南还惨!”说罢带人转身离开,毫无怜悯之心地将难兄难弟弃于荒野之中。 州南面色绛紫、气若游丝,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了。州宾怀着巨大的恐惧和悲痛结 束了兄弟的生命,他草草埋葬了州南,一路靠着要饭才回到新绛。 此时栾祁已经像躲煞星似的躲进父亲家不敢露面了——她在串通州宾,转移家产之时就不再把栾盈当儿子了;她又得知州氏兄弟遭受了非人的对待,便将栾盈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了。 栾祁跪倒在父亲面前,惶恐不安地向他揭发栾盈的罪行,说他继承了栾黡对范氏的仇恨,他收买聚集那些小流氓的目的就是为了消灭范氏。 士匄说:“我是你的父亲,比谁都了解你;我是盈的外祖父,又与他同朝为官,我比你要了解他。这个孩子有远大志向,又守规矩;以他的智慧和力量,根本不足以与范氏为敌。你也不要被州宾迷惑了,那家伙从小就是个恶棍,十几岁开始就吃软饭,只会为自己着想;现在好了,牙都没了,啥也嚼不动了。他不忠于栾黡,怎么能忠于你?你能依靠的还得是栾盈。” 第四百五十七章 士匄灭栾氏(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栾祁已经铁了心要除掉亲生儿子,她继续说:“真正迷惑父亲正是栾盈;我下面说的话都是有证人的。他曾对狐朋狗友们说:‘我的父亲驱逐了范鞅,老头子不但不仇视他,反而以谄媚相报,其中必有阴谋。先父死得蹊跷,而且先父在世时国政凭他做主,死后老头子才开始专政,而且先父死后范氏益富;栾氏的财产都被他偷走了!我就算死,也要拉着范氏一起去死!’女儿说的一切都是实话,父亲应当采取对策,以防被栾盈加害!” 父女谈话期间士鞅进来了。士鞅见父亲表情焦虑,知道他心绪烦乱又难以做出决定,于是补了一刀:“父亲,姐姐说的没错。前些日听羊舌虎说:‘我知道内幕了!知道盗贼杀害桓主(栾黡谥号)后伪造现场,知道君侯公布的调查结论是个删节版。范氏内心如果没有鬼,为什么要篡改我哥哥提交的报告?桓主必为范氏所害!’” 士匄显得更加焦躁不安。内幕本来只有自己、羊舌肸、晋平公三人知晓,现在又多了一个羊舌虎,肯定是晋平公泄露了消息。但是他却忘了,士鞅是那次行动的策划者和实施者,也属于知情人范围;而士鞅利用这种身份和父亲的焦虑情绪,竟然把父亲也骗了。 士鞅继续说:“栾盈的城府您是知道的,他收买结交各家族子弟,支持他们取得权力地位;那些混迹市井的小流氓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大夫、族长和室老。到那时,每个人都会代表着一股势力。父亲如果不在萌芽时期除掉栾盈,那就等着被他除掉吧!” 士匄心情沉重地点点头,他命栾祁退出去,只留下士鞅。两人关门闭户,一直密谈到深夜。父子俩终究不敢公开杀死栾盈,一是因为无法给他定罪(晋人不会相信士鞅和栾祁的证言);二是由于栾盈效仿祖父的做法初见成效,栾氏的名望已经开始恢复;三是怕范氏的政敌把父子先后遇害的事件联系起来,重启对栾黡之死的调查。 两人最终决定留栾盈一条命,只将他驱逐出国,并改立他的兄弟栾乐为族长;又制定了一个连环计。 过了数日,公室将要加固某地的城墙,这可是个名利双收的美差。士匄“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把工程交给生活捉襟见肘、正为财务问题发愁的栾盈。栾盈把家事暂交羊舌虎管理,命他继续逼着州宾吐黑钱,然后便喜滋滋地出发了。但是他却没有意识到其中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而他再次回到新绛,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而且竟然是以叛国者身份闯进来的。 范氏成功地将栾盈和他的党羽分开,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留在新绛的同党。那些纨绔子弟中倒是有些唯利是图、卖主求荣之徒,士鞅没费什么力气就收买了几个人渣。 栾盈离开新绛的第二天傍晚,新绛人惊讶地看到十乘战车和五百名士兵从宫中开出,军队在士匄次子士冽的率领下风风火火通过城门,直奔北方而去。国人不清楚造成这个反常的、突发事件的原因,禁不住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羊舌虎问叔向,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以至于竟要兴师动众地调动宫廷卫队前去应对?叔向摇摇头表示不知。羊舌虎心中生出一丝不想的预感:这次行动保密级别太高了(虽然是在国人眼皮底下公开进行的),而且行动一旦与范氏搭上边儿准对栾氏不利。羊舌虎猜对了,这支军队就是前去驱逐栾盈的。 士冽出城后,士鞅给一个叛徒下命令说:“你马上去找羊舌虎,告诉他‘范氏将对栾盈不利’。说完马上离开,在城门关闭前出北门。有个人会在城外等你,给你一笔三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你带着钱离开晋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怀疑被证实了,羊舌虎大为震惊,立即派人去通知栾盈,又叛徒通知其他人过来开会。结果那人却一去不复返,羊舌虎不得不另行派人去召集党羽。羊舌虎认为栾府已经不安全了,他就把会议地点就定在羊舌府中。 董叔、州绰、邴师、黄渊、司空靖等人先后到来,羊舌虎在会上要求每个人都要抓紧时间准备武器和人手,时不我待,进攻范氏就在这几天了。 第二天天亮时,有人在城外发现了叛徒的尸体,董叔说:“他一定是被范氏发现了,这才惨遭灭口,事不宜迟,必须立即做出行动了。” 羊舌虎说:“的确如此,你去通知大家到我这集合,咱们今天就要除掉范匄老贼。” 但是造反的消息马上通过另一个内奸传到士匄父子耳朵里了。 士匄大喜,对士鞅说:“人凑得那么齐,真是天赐良机啊!你马上率众出发,务必将乱臣贼子就地镇压!” 士鞅立即聚集起族甲,气势汹汹杀奔羊舌氏家。 当时叔向正与伯华、籍偃在正堂探讨哲学问题,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叔向突然听到门前大乱,意识到家室遭到进攻,抓起利剑便冲出去了。他与士鞅撞了个满怀;士鞅恨叔向不死(因为他拒不更改栾黡被杀的调查报告),又不敢对他下手(因为他是晋平公的老师),于是叫道:“我奉命抓捕栾氏叛党,夫子不要抵抗,否则刀剑无情!” 叔向这才搞清状况,他不想吃眼前亏,就把剑交给对方,说道:“你们不得杀害无辜者,否则我将向君侯发出控告!” 士鞅冷笑道:“这里聚集着大量叛乱分子,夫子还是洗清自己的嫌疑再控告我吧!请夫子移步吧!”结果叔向和他的两位朋友就被士兵们带走,全都被关进大车店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士匄灭栾氏(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羊舌虎刚对同党布置完进攻任务,结果他们却先遭受到了进攻。 士鞅扯着尖利的嗓门,大喊大叫着命令屋里人缴械投降。 羊舌虎又惊又怒,他拔剑喊道:“范氏无道,残害忠义之士;咱们先杀了范鞅,再去要老贼的狗命!” 要知道,在场的人都是精于格斗、到死不旋踵的勇士;一人振臂,全体高呼;勇士们从门里涌出,从窗中跃出,怒吼着冲向敌人。 士鞅大骇,不禁后退一步,身边的族甲则回应着对方的吼声,大步向前冲去,双方立即剑对剑地缠斗在一起。 栾氏党采取了以命相搏的凶狠打法,而且由于空间狭小,范氏武装的人数优势一时发挥不出来,族甲们不禁手忙脚乱、连连后退。 士鞅随即把后面的甲士调到侧面去,又命令弓箭手爬上院墙,居高临下对着敌人放箭。羊舌虎也冷静下来,他认清了局势,知道自己无法战胜对手,于是大喊道:“后面的人马上撤退!栾主还有大事要做,还需要你们相助,你们不能白白死在这里!” 州绰回应道:“叔虎!我对天发誓,一定为你报仇!”说完带头向后门跑去。知起、中行喜、邢蒯等人紧跟着他。士鞅大急,又向后门加派兵力,但是追击者的行动还是晚了一步,很多人都逃走了;羊舌虎与同伴们则竭尽全力拖住进攻者,最终全部光荣战死。 叔向的另一个兄弟羊舌鲋虽然没有加入阴谋,但是由于害怕遭受无妄之灾而逃走了。他逃到鲁国,投在季武子门下;直到叔向后来被无罪释放,他才再次回到晋国。 战斗不久便结束了,甲士们把尸体拖到一起,辨认每个战死者的身份,将名字记录在册。士鞅望着一具具鲜血淋漓的死者问道:“有生俘的吗?”左右摇头回答:“没有。” 士鞅感到胃部剧烈痉挛,不禁弯下腰呕吐不止,连胆汁都吐出来了。他直起身,擦干眼泪,哑着嗓子说:“栾盈从哪招来这么多亡命徒?” 士鞅命手下继续打扫现场,他赶回家去把被杀者和逃跑者的名单交给父亲。士匄看得心惊肉跳,连呼“万幸”,又指着名单说道:“不出十年,这些人如果还没有死,每一个人身后都会站着一百名勇士。那些逃跑的都是隐患,必须想办法将他们干掉。” 在被囚禁的嫌疑人中,地位最高的、最无辜的就是叔向了。他听到兄弟被杀的噩耗,不禁大放悲声,便哭边骂他愚蠢鲁莽。他曾多次劝说叔虎不要与栾氏搅在一起,可是他就是不听。 伯华当时坐在一边,他见叔向哭得差不多了,于是说道:“夫子别光顾着痛惜叔虎了,还是为自己的生死操操心吧!” 叔向止住悲声,回复道:“我的生死不在我,操心有什么用?” 正在这时,乐王鲋进来探望叔向了。这位公室新宠是晋平公的舞蹈老师,负责从艺术上教导君主堕落。他出生于没落的士人家庭,靠着一个受平公宠爱的奴隶引荐进入宫廷。他这副德行幸臣历来不受世卿大夫们待见,只好寻找机会讨好大臣们,以换取大臣见面时对自己不要显示出太过嗤之以鼻的嘴脸,但是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乐王鲋在叔向对面坐下,却见对方毫无反应,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似的。他说:“我可以为您向君侯请求宽恕。”叔向就像没听见一样,也不答话。 乐王鲋碰了个软钉子,尴尬的不得了,他讪笑两声,便悻悻地站起来退出去了,叔向也不送客。 伯华揶揄道:“夫子的命真是好啊,得罪了那么个死娘炮!我却没有机会,都要羡慕死了!” 叔向道:“晋国能救我的,只有祁大夫。” 叔向的室老刚好进来送饭,他听说叔向已经拒绝了乐王鲋的好意,埋怨主人道:“君侯对乐王鲋言听计从,他的请求没有得不到满足的。如今他为主人请求,您又不准许;那可是祁大夫做不到的,况且祁大夫退隐已久,您却说只有他,请问这是为什么?” 叔向说:“乐王鲋不过是君侯宠幸的奴才,他有什么能力?祁大夫外举不避仇,内举不失亲(在鲁襄公三年),他不会单单抛弃我的。《诗》说:‘有觉德行,四国顺之。’祁大夫是觉悟之人,一定回来救我。” 乐王鲋回宫后,晋平公向他询问叔向是否犯有叛国罪。乐王鲋一本正经地(就好像他真是个正经人似的)说:“臣方才去见他,他当时刚刚痛哭哀悼了兄弟,他不去反思与兄弟划清界限反而悼念他,肯定是他的同谋。况且他见臣不为自己辩白,又不向君侯乞求宽恕,定是有罪无疑了。” 与此同时,祁奚得到消息也从封邑匆匆赶到范氏府中。祁奚于晋景公执政前期入仕(当时士匄还是个满地乱跑的小屁孩),至晋悼公时担任中军尉,官居上大夫,不久前刚刚告老还乡。祁奚是四朝元老,他的儿子祁举则在士匄手下任中军尉。听说祁国老到访,士匄“噌”地跳起来、光着脚一溜小跑,跑到门口迎接贵宾。 祁奚开门见山,说道:“我是为了叔向的事而来。《诗》说:‘惠我无疆,子孙保之。’《尚书》说:‘圣有谟勋,明征定保。’叔向为国谋划大事而鲜有过失,治理家族没有**。他忠于公室、勤于值守,乃是国家之栋梁。这样的贤臣,应当保他十世无灾,以作为群臣的榜样;如今却为了一件莫须有的罪名身陷囹圄,岂不是自毁社稷?夫子他日后悔都来不及! “鲧被杀而大禹兴起;伊尹放逐了太甲,太甲改过自新后又重返君位,伊尹继续为相,而太甲终无怨言。管、蔡成为阶下囚,而周公却成为辅政大臣。夫子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羊舌虎毁掉社稷重臣?夫子施行善举,谁敢不尽忠职守?多杀人又有什么意义?” 士匄说:“国老教训得是,没有您,我几乎犯了大错。”他立即与祁奚同乘一辆车去见晋平公。 第四百五十九章 士匄灭栾氏(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君臣互相行完礼,乐王鲋从没见过祁奚,腆着脸凑上来、点头哈腰地介绍自己。祁奚横了他一眼道:“君侯从哪里弄来这么个像姑?快点让他出去,臣有正事禀报。” 晋平公喝退乐王鲋,士匄把祁奚刚才说的话对着晋平公复述了一遍,并向他请求释放叔向。晋平公说:“一切全凭夫子做主。” 祁奚松了口气,他起身向晋平公和士匄告别。 士匄问:“夫子不等羊舌肸来表示感谢吗?” 祁奚说:“我是为社稷考虑,又不是为他,不需要他感谢。老夫现在要去看儿子了。” 叔向被放出来后打算直接进宫面君,他的室老说:“祁大夫还在城里,你不先去谢他吗?” 叔向说:“祁大夫是为社稷,又不是为我一人,我凭什么感谢他?伯华和籍偃还被关着,我必须先救他俩。” 于是这两位既没有情商又情深义重的大夫便擦身而过;一个不卖好,另一个也不领情。 关于羊舌氏家族的历史还有两段故事,这里先讲第一段,羊舌氏灭亡时再讲另一段。 原来叔向是羊舌职的正妻所生,羊舌职后来又娶了一位容貌绝色的小妾。正妻此时已人老珠黄,她妒性大发,不惜采用任何手段阻止丈夫与妾同房,可把羊舌职憋得够呛。后来连羊舌肸和兄弟们都对母亲的泼辣行为看不下眼了,他们一起劝说她不要再阻拦父亲。 母亲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那个女人妖艳过度,我害怕她生下龙蛇来祸害你们兄弟。羊舌氏弱小,国家巨大而权臣众多,如果碰到不仁之人离间族人,你们能受得了吗?到那时我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我是担心你们呀!” 她一气之下不再干涉丈夫的私生活,结果小妾生下羊舌虎。羊舌虎长大后身材健硕,相貌俊美,勇力过人,深得栾盈喜爱。羊舌虎不顾兄长的劝说,执意与栾盈站在一起,这才险些使家族毁灭在他的手里。 再说栾盈,他带着几个贴身卫士和奴隶离开新绛,一路向东行进。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因为徭役还没有召集上来。结果一行人某晚在野外露营时突然被士冽带领的军队包围了,士兵们缴了他们的械,押着栾盈等人继续前进,直到将他们踢出国境。 栾盈当时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只是特别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作为晋国卿士,竟然在一日之间沦为流亡者;他不相信驱逐他的竟然是自己的外祖父和舅舅;他不相信晋平公竟能容忍这一严重侵夺君权的事件发生。 栾盈把随从们聚到一起说:“晋国已经改姓范了,我已经是个庶人了。我将要到楚国去,你们愿意跟着我,我欢迎;想要离开的,我也不阻拦。”他又对奴隶们说:“我宣布释放你们,你们自由了。” 随从都不舍得离开他,自愿追随他前往楚国。 队伍在途径成周西郊时被一群暴民打劫了财物。从暴民获得情报的准确性和打劫时羞辱他们的语气来看,栾盈有理由相信他们受到了范氏的指使。 人们几乎一无所有了,几个人还受了伤。当晚,流亡者就在郊外露营;栾盈独自登上一座小丘,抱着双腿仰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高高的月儿天上挂,明天的早餐在哪里?”他望着、望着,不禁流下屈辱的泪水:“祖父,我对不起栾氏先人,使家族蒙羞了!但是我在这里向您发誓,我就是死,也要向无道的范氏复仇!” 第二天清晨,栾盈给周灵王写了一封信,并通过东周的行人署递上去。信中写道:“天子陪臣栾盈,因为得罪了晋国守臣范匄,现在将要逃罪,却被郊甸之民劫掠。我现在无处可逃,所以前来向天子请求赐我一死。 “当年我的祖父栾书有大功于王室,曾受到天王的嘉奖;他的儿子栾黡却没有保住栾书的功业。天王如果感念栾书的功劳,我还能够继续逃亡;如果不再感念,又想追究栾黡的罪行,那么我就是刀下之余,就请命尉氏(刑法官)将我明正典刑。我就等在官署,不敢离开。以上说的都是实情,唯天王所裁!” 周灵王看完信件说道:“范氏做的真是太过分了!那些暴民尤而效之,其又甚焉!”他命司徒拘捕强盗,将财产还给栾盈;又派军队将队伍送出边界。 栾盈一行人进入楚国,楚国边邑大夫不敢怠慢,立即调集了一支武装,将他安全送入郢都。 州绰、知起等人当时搞不清栾盈的去向,他们便一路向东逃到齐国去了。 冬天之时,晋、齐、鲁、卫、宋、郑、曹、莒、邾八国君主在商任举行会议,晋平公在会上告知诸侯不要收留栾氏党羽,一旦发现那些通缉犯,必须将他们禁锢起来通知晋国。这些话就是说给齐庄公听的,但是他说完侧过头一看,却见齐灵公正与卫殇公聊得火热。 原来齐庄公和卫殇公的座位是挨着的,两人不时地交头接耳;于是晋平公在台上开大会,他俩就在台下开小会。叔向摇着头,心里说:“这两个人惰怠而无礼,必然不能得到善终。”会后各方举行了歃血仪式。 盟会结束后,齐庄公回到临淄,崔杼说:“君侯既然做出承诺,就应当把州绰等人交出去,他们留在齐国,只能带来灾难和战火。” 齐庄公说:“二十年前,先君就对一个小孩子卑躬屈膝;二十年后,难道还要继续对他的儿子言听计从?霸主的权力不会连续掌握在两个小孩子手里。晋国的君权如今已经被卿士们控制;栾氏被灭只是开始,会有更多的世卿大夫遭殃。晋国公室分裂的大戏会愈演愈烈,国家已经开始衰落了。齐国必将复兴,而复兴大业必然由寡人建立。夫子不必担心,晋国一旦失去霸主地位,不单是齐国、整个华夏都会变成它的敌人。” 第四百六十章 士匄灭栾氏(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国君臣返回新绛,人们一直在等待齐国人的消息。但是齐庄公派人来说,州绰等人已经抛弃了栾盈,他们已经不再具有商任大会规定的“栾氏党羽”的身份,所有齐人不会按照盟约要求禁锢他们。 士匄终日忧心忡忡,乐王鲋凑过来说:“既然不能逼迫齐人交出叛国者,夫子为什么不将他们召回来呢?那些人可都是一等一的勇士,夫子不抢先,其他卿士也会下手的。” 士匄说:“他们都是栾盈的勇士,我又如何召回他们?” 乐王鲋说:“夫子成为他们的主人,他们就是夫子的勇士。” 士匄把这段对话转述给士鞅听,又向他征求意见。士鞅说:“不可能。那些人之所以逃跑,是因为他们想要辅助栾盈成就大事,根本不可能被收买。齐国人的话您也信!州绰之所以没到楚国去、是因为栾盈将会到齐国来,父亲要加强防备了。” 齐庄公见晋国人对自己无计可施,就变得越发不在乎了。他把殖绰、邢蒯等人从安全屋里放出来,将他们编入亲卫队。他逢人便炫耀那支由齐、晋勇士混编的“天下最强卫队”,崔杼不置可否,晏婴嗤之以鼻,二惠和庆封则羡慕的不得了。 某次齐庄公指着殖绰和郭最对州绰说:“这两位可是寡人的雄鸡。” 殖绰的情况在前面已经介绍过了,郭最是在齐、晋和解后被释放回国的。 由于那两个人都曾是他的手下战俘,州绰于是不怀好意地笑道:“您认定的雄鸡谁敢反对?但是臣忽然记起来,当年在平阴之役,我可是先于二子鸣的。” “二子”的脸色倏然变得十分难看,两人抢前一步,手握剑柄,对着州绰怒目而视。州绰毫不退缩,迎着两人的目光向前跨步。 齐庄公忙挤进来打圆场,他对殖绰两人说:“寡人决定设立一种‘勇爵’,专授予国家勇士,你们二人想不想得到?” 两人都兴奋地点头。州绰却又挑衅道:“当年在攻打临淄东门的战斗中,我的骖马盘还不能前进,我把东门的门钉数的一清二楚。这个爵位可以授予臣吗?” 齐庄公见他总是揭齐国的伤疤,不禁沉下脸说:“你是为了晋国。” 州绰道:“我是齐国的新臣,还没有机会为君侯立功。但是那两个人,如果将二人比作禽兽的话,我早就吃了他们的肉,盖着他们的皮了。” 齐庄公说:“没错,他们确实没理由与你争鸣,但是寡人不能把爵位赐给无功之人,今天之时到此为止,诸位努力吧!” 栾盈投奔楚国后,楚康王大为兴奋,因为从楚国逃到晋国的大臣级别都非常高,却从未接纳过卿士级别的晋国流亡者,况且还是名满天下的栾书的孙子。楚康王给了他一个散卿的位置,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正式任命他为卿士。 但是栾盈对荣华富贵并不感兴趣,他的内心只刻着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复仇”! 当时令尹王子午刚刚去世,楚康王想要任命薳敖(孙叔敖)的儿子薳子冯为令尹。薳子冯大人继承了曾祖父薳吕臣的谨小慎微和明哲保身的基因;他极度渴望爬上最高位,却又深知宫廷险恶,地位越高,风险越大。他对不可知的未来感到担心,于是向以智慧着称于国的老朋友申叔豫征求意见。申叔豫说:“国家多权臣而王权衰弱,令尹的位置又是权臣们必争的位置,争夺着必然抱定杀人之心。王室里还有那么多老王子,我劝夫子还是谢绝君王的美意吧!” 但是薳子冯终究不敢直接拒绝任命,于是打算用“客观不能”的方式来解决难题。他回到家中,命人挖了一个地洞,搬进去一张床榻,又在洞里放满了冰。他裹着裘皮大衣、缩减饮食住在里面。两天之后身体就变得十分虚弱了。薳子冯派他的儿子薳掩向楚康王请病假,并请康王改命他人为令尹。 楚康王心存疑惑,随即派御医去探望病号。薳子冯得到消息,慌忙甩掉貂皮、从地窖里爬上来跑回正寝躺下。 御医经过一番诊断,实在搞不清他得了什么病,只好回复楚康王说:“臣也看不懂薳大夫的病:他的身体消瘦而虚弱,体内寒气很重,但是气血却未见异样。这大热天的,倒像是由于冻饿所致。” 楚康王就把位置赐予王子追舒(子南)。两个月后,栾盈逃到楚国来了。栾盈在楚国安定下来后就开始大肆兜售自己的伐晋战略;他首先游说楚康王,但是后来发现楚康王的地位跟晋平公差不多,大权掌握在诸王子和大夫们手中。他又想说服王子追舒,但是对方根本不在乎他想什么、说什么。他不甘放弃,就按着王室大臣职位高低一家家走下去。 实际上,王子午是楚国当时仅存的几位把国事放在首位的大臣之一。他去世后,其他人又人微言轻,王室就变得懈怠堕落了。 栾盈终日奔波,却没有换来任何支持;他在身心俱惫之余,对楚人的惰性和贪婪自利感到失望愤怒。栾盈每次被拒都要靠着酒精的麻醉才能暂时得到解脱,他也不止一次在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大骂楚国的官僚,称他们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门口的牌坊一个比一个壮观,背地里一个比一个下贱。 栾盈确实来错了地方,即便王位上坐着的是穆王、庄王,他们也不可能考虑进攻晋国本土的方案,因为那种疯狂的想法只等同于痴人说梦。 后来,莫敖屈建实在不忍见栾盈身心俱疲又劳而无功的样子,又怕他遭到权臣们的报复,于是劝他道:“楚国君弱臣强,大臣们不谋国事而只顾着打击政敌、盘剥国人,楚国不竞已既成事实。君王尚且无可奈何,因此更不是夫子一番豪言壮语可以改变得了的。楚国已经没希望了!夫子这边享受君王的俸禄,那边却骂着楚国的权臣,实在是危险之极!我劝夫子还是早做打算吧!” 第四百六十一章 士匄灭栾氏(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此时栾盈已经与州绰搭上了桥,州绰的使者向栾盈介绍了逃亡者在齐国的近况,并询问他:他们应该到楚国来,还是他想要到齐国去。栾盈要求他们在齐国等待命令。第二年夏末,栾盈怀着无比的失望和惆怅离开郢都去投奔齐庄公。他没敢走陆路,因为晋联盟国家的大街小巷贴满了这个无辜者的通缉令。栾盈乘船顺江而下,在吴国又换了一艘大船、驶入东海,沿着海岸线蜿蜒北上,在齐国东方的一个港口登陆。这次旅行持续了近两个月,栾盈在就八月底进入临淄。 齐庄公高高兴兴地接待了他,也给了他一个候补卿士的资格。但是晏子却表示反对,他说:“商任盟会的誓词还在耳边,君侯却背弃了盟誓。君侯对晋人说:‘州绰已经抛弃了栾氏,所以不能算作他的党羽了。’晋人说:‘好吧。但是不要再使他们勾搭上栾盈。’现在栾盈竟然大摇大摆地进入临淄,还获得了卿士的高位,君侯将如何向晋人交代呢?小国之所以能侍奉大国,靠的全是信用;失去信用就无法立国,您还是考虑好再做决定。” 齐庄公说:“宋襄公算是守信用的,他的下场如何夫子也是知道的。道理寡人都明白,但守信的前提是自愿,而不是被迫。在平阴一战中,齐国失去了两千余名子弟,战事结束后翻了一倍,伤者不计其数,数座城市被毁,半个国家沦陷。齐国遭受了史上最大的惨败和屈辱,又无力与敌国对抗,所以才‘被迫’向晋国人求和。 “晋国是我国不可共存的敌人(结果两国入战国时都被权臣消灭了),寡人必须利用一切机会打击晋国,而栾盈就是上天派来赞助寡人的。他虽然被驱逐,但栾氏仍然保有曲沃,魏氏也站在他这边。如果他能消灭范氏并执掌政权,晋国必将亲善齐国,割让它在东方的利益;如果不能,也会把晋国搅个天翻地覆,甚至消灭一两个卿士,大大削弱国家实力。因此无论成与不成都是齐国之利、社稷之福。所以夫子还是听从寡人的命令吧,不要再劝寡人了。” 晏子退出去,半路上碰到了陈须无(陈文子、陈完的曾孙),便对他说道:“君主秉承信用,臣子把持恭敬,忠信笃敬,上下同心,这才合于天道。君主抛弃信用等于抛弃自身,不可能活的很久了!” 齐庄公为了保护栾盈,把他和手下秘密安置到东海一处偏僻的海岛之上。海岛与大陆鲜有船只往来,如此便完全截断了栾氏与外界的联系。 这些情况都没有瞒过遍布天下的晋国间谍的眼睛。晋平公就在本年冬季第二次召开禁锢栾氏的诸侯大会,把上次会议中发表的废话再说一遍。 齐庄公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晋平公又不能公开承认自己向齐国派了间谍,结果在会议期间双方一直都在打哑谜。 但是两国大夫在私下里还是可以交流的。士匄问崔杼:“齐侯将如何处置栾盈?” 崔杼说:“栾氏得知诸侯举行盟会,估计现在已经逃跑了。” 士匄不相信他的话,崔杼也没指望他能相信。 晋人在盟会上又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晋平公将要把自己的一个姊妹嫁到吴国去,同时要求各诸侯进贡陪嫁物。 齐庄公回国后将此次盟会的内容告知了栾盈。栾盈把追随者聚集到一起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诸位应当抓紧时间进行准备。晋彪嫁妹之日就是我们复仇之时!但是齐侯只能把我们送到曲沃,剩下的事必须由我们自己完成!” 鲁襄公二十三年(BC550)春,晋平公的外祖父杞孝公去世了,晋悼公夫人悲痛欲绝,日夜痛哭不止,几次昏厥过去;晋平公却毫无哀色,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他照常举行各种宴会,宴会中演奏各种欢快的靡靡之音,左搂右抱不亦乐乎。赵武劝他收敛点,别忘了后宫还住着一位伤心欲绝的母亲。晋平公却说:“杞国并没有由于夫人的关系减免供奉,所以寡人也没必要为那个小国君主的死致以特殊的礼节。” 不久,吴国使者来到新绛,准备迎接新娘回国。列国的车队满载陪嫁财物先后到达新绛郊外。齐国的车队由析归父率领,栾盈和追随者换上随从的衣服混在队伍之中。 析归父控制着行进速度,车队行进到曲沃郊外时天色已晚,他就下达了宿营的命令。曲沃是栾氏几处封地之一,晋平公收回了其他封地,却保留了曲沃,以延续栾氏对祖先的祭祀。 栾盈趁与追随者着夜色离开营地悄悄潜入曲沃。邑宰胥午事先已经得到消息,正在城内焦急地等待他们。胥午是胥童的一个堂侄,他的父亲胥子阳一直在栾氏家中做家臣,他自幼跟随父亲长在栾府,又继承了父亲的职业,是栾氏资格最老的家臣之一,深受栾氏器重。 胥午喜极而涕,他用力拥抱了栾盈,将他请回家中。 栾盈说:“我为复仇而来,范氏害死了我的父亲和叔父,又侵夺栾氏家产,妄图灭亡栾氏。栾氏无罪却惨遭无妄之灾,此仇不报,不堪为人!” 胥午思考了片刻,摇着头说道:“夫子的愿望恐怕是无法实现啦!上天抛弃了栾氏,谁又能使他复兴呢?您将必死无疑;我也并非怕死之徒,只是知道复仇肯定不会成功。” 栾盈说:“我的心里当然也清楚,但是即便失败被杀,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将死得无怨无悔。我得不到上天庇护,罪在我一人,而不在夫子。” 胥午说:“我夫子两代蒙受栾氏恩泽,当为夫子而死。您在后堂等我的暗号,我去把兄弟们聚集起来。”栾盈带着随从躲进后屋,简单吃了些东西。胥午命令仆人准备宴会,又通知曲沃几个大家族的族长前来赴宴。 宾客们陆续到场,宴会随即开始。宾主觥筹交错,宴会厅中充满欢声笑语和美妙的音乐之声。酒宴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热烈了,美酒的浸润使得人们越来越坦诚,越来越感性,越来越容易激动。 第四百六十二章 士匄灭栾氏(九)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胥午见客人们情绪被调动得差不多了,于是举起酒爵,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道:“我们在此饮酒享乐,却不知栾主在何处挨冻受饿。我的心里不安那!” 现场倏然变得鸦雀无声,客人们有的底下头,有人眼圈开始湿润。胥午命乐工们退出房间,继续说道:“如果我将栾主迎回曲沃,诸位有什么打算?” 有人说:“如果能够迎回栾主,我当以死为他效力,虽死犹未死!”人们纷纷发表了相同的意见,有些人已经开始掉眼泪了,悲壮的气氛开始升起蔓延,开始大声齐唱军歌。胥午见时机成熟,突然站起来叫喊道:“既然诸位都有着共同的信念,那就请我们的栾主现身吧!” 栾盈这才从幕后缓缓走出来,在场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人们确定眼前这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就是消失了两年之久的栾盈后就伏倒一片,以表达对栾盈最深厚的感情。 栾盈也跪坐下来,向着人们稽首,感谢他们对栾氏的忠诚和舍生忘死的献身精神。 此时,新绛方面对曲沃发生的事情仍然一无所知。晋人哀悼完杞孝公,又忙着为公主出嫁做准备。在新绛,每天都有大量形形色色的人出出入入,城里城外到处是忙碌的景象,繁忙无序的状态正是发动叛乱的好机会。 栾盈把密使派进新绛去,希望获得魏舒的支持。纵观整个晋国,也只有魏氏还能算作栾氏的盟友。栾、魏两家的亲密关系来源于栾黡与魏绛的同僚关系;在“迁延之役”中(鲁襄公十四年),魏绛不顾中行偃的命令、执意跟随栾黡撤军就是二人关系的证明。 但是其他大家族几乎都与栾氏有仇:赵武由于栾书四十三年前制造“下宫之难”而怨恨栾氏;韩氏与赵氏一直保持着传统的友谊;中行吴由于栾黡在“迁延之役”中违抗父亲的命令而怨恨栾氏,智盈年少(当时只有十七岁)尚不能处理政事,一切全凭中行吴做主。 大多数家族虽然痛恨栾氏,但是除了中行氏以外(范、中行建立了姻亲关系),其他人对范氏也没什么好感。人们觉得士匄太专断、太贪婪;没有他不想触碰的权力,没有他不想插手的交易;他完全丧失了士会、士燮身上的优良品质,简直就是第二个栾黡;而士鞅依仗老爹的权势飞扬跋扈、狂妄无边,他更像是栾黡的儿子。 魏舒对着栾盈的亲笔信陷入沉思。他同情栾氏,也并非不想帮助栾盈;但是进攻范氏行同叛乱,成功率又极低;行动一旦失败,魏氏会步栾氏的后尘而灭亡。 信使看出了他的疑虑,于是说道:“晋人都知道栾、魏一体,各大家族怎会单独憎恨栾氏而放过魏氏?范匄之所以还没有对魏氏下手,只是因为栾氏还在国外牵制着他。如果栾氏失利,范匄的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夫子。范匄比当年三郤还遭人嫉恨,我们为公室除掉祸害,整个国家都会感谢我们。栾子已经争取到七舆大夫的支持,我们成功的机会相当之大,而且成功之后,晋国将由魏、栾两家掌管;夫子为中军将,栾子愿做您的助手,而您的功绩将会超过士武子。” 魏舒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他终于下定决心助栾盈一臂之力。 四月某日凌晨,栾盈率领两千名甲士、五十乘战车从曲沃出发。叛军先锋是晋国的巨人、第一大力士督戎。 军队在第二天上午到新绛达东郊门外。新绛城内还是一副熙熙攘攘的和平景象的,士匄当时正与乐王鲋在家中闲聊,享受着乐王鲋对自己表达诸如英勇、有智慧等谄媚之词。报事的突然闯进来说,栾盈率领的叛军马上就要入城了。士匄听罢顿时体若筛糠、冷汗直流,完全失去了方才那副骄傲自得的模样。 士匄的家挨着东门,所以他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他哆哆嗦嗦地问乐王鲋,逃跑是否还来得及,化妆成什么样的小民不会引人注意。 乐王鲋说:“夫子马上保护君侯进入固宫,没有人会遭遇危险。栾氏的仇敌遍布整个国家,夫子却是德高望重的执政官;栾氏自外而入,夫子坐守新绛,我们的优势太大了。我们有人和,夫子又掌控权柄,有什么可怕的?栾氏的同党大概只有魏氏。但是夫子也可以把魏氏强取过来。战胜叛乱的关键就在于权力,您不要懈怠,应当马上开始行动!” 士匄意识到自己刚才出了丑,旋即又换成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把士鞅叫来,命令他去劫持魏绛,一旦劫持不成、哪怕废了自己的小命也要杀了他。士鞅咬牙跺脚,带着几个随从跑出去了。 当时由于晋悼公夫人的父亲去世,丧事还没有结束,悼夫人和宫人仍然穿着丧服。乐王鲋让士匄穿上女款的丧服,在两位女伴的陪同下乘车入宫。沿途街道上已是一片混乱,人们大喊大叫着跑回家中,沿街的门户纷纷关闭,地上随处可见国人因惊慌失措而丢弃的物品。 士匄穿着那身可笑又丢人的衣服来见晋平公,把他送入固宫。固宫是晋国君主的别宫,它专门为抵御外敌入侵而修建,宫小而坚固、易守难攻。 叛军先头部队已经闯进城门,但是栾氏武装到来的时间比预定的早了半个时辰。魏舒住在城内靠西面的位置,他不得不匆忙下令开始准备。魏氏的战车驶出家门,族甲在车后排列成行,武器发着冰冷幽暗的寒光。魏舒登上战车,正要下达进军命令,突然听见右侧传来战车驶来的声音,他即刻就见士鞅驾车从侧街拐过来了。 魏舒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不知所措,他面红耳赤,声音压在喉咙里就是发不出来。士鞅趋进到他面前,纵身跳上他的战车,右手握剑,左手抓着挽带(具有扶手作用的带子)说道:“栾氏已经率领贼人进城作乱,我父亲与卿大夫们都在固宫里保护君侯,准备抗敌;父亲命我来迎接夫子。我将作为夫子的参乘,咱们快点走吧!” 第四百六十三章 士匄灭栾氏(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士鞅孤身一人,魏舒此时仍有机会与他一搏,但是魏舒却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抛弃了栾盈,选择站到晋平公一面。 魏舒的御戎转头问道:“去哪里?” 士鞅抢先回答:“固宫。” 魏舒完全被士鞅的气势压倒了,他点点头;结果这支军队轻易地就被士鞅收编了。队伍到达固宫门外,士匄亲自跑下台阶迎接魏舒(由于事发突然,晋人几乎没有准备;魏舒的族甲无疑是支举足轻重的抵抗力量)。他拉着魏舒的手,扶着他下车,然后说道:“今日战胜栾氏,我就向君侯请求,将曲沃封给夫子。” 魏舒眼睛一亮,回头对着部下高呼道:“以死保护君侯!立功者有大赏!” 栾盈进入新绛,却发现前来会合的只有七舆大夫带领的几百号人,魏氏武装却踪迹皆无。他得知真相后仰天大呼:“魏氏误我!”叛军从数条街道齐头并进直奔固宫,由于士匄将有限的兵力全部布置在固宫周围,所以叛军在行进途中没有遭到抵抗。 先锋督戎徒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身形巨大,行动有力,活像一头棕熊;他拖着一柄令人胆寒的巨大战斧,战斧擦过石板路的声音恐怖且刺耳。守军见督戎比普通人高出两头,身边的叛军看起来犹如一个成年人领着的童子军,无不高呼:“巨人来了!” 叛军来到宫门前停下脚步,他们见塔楼上、宫墙上、各建筑物的高处都布满了士兵,士匄已经将固宫武装到了排水沟。叛军开始进攻宫门,守军居高临下放箭,进攻者则结成盾牌阵。督戎扬起战斧,一板一眼、铿锵有力地劈砍门板,每一次劈砍都发出令守军胆寒的声音和进攻者的欢呼,巨大的撞击声一直传到正殿。 斐豹是士匄的贴身奴隶,他是个聪明强壮而又敢于冒险的人。士匄一直在高处观察敌情、发出命令,指挥战斗,斐豹就站他身边。斐豹见宫外不远处有一段残破的断墙,心中灵光一闪,突然说道:“我主,如果我杀掉督戎,您是否可以烧了我的丹书,还我自由?” 士匄正被敌人搞得焦头烂额,听到他的话,心里顷刻间燃起一丝希望——斐豹只要能杀掉那个大僵尸,甭说要自由了,就是想要当自己的姑爷也没问题。 士匄马上回应道:“如果你能要他的命、而我又食言的话,就让上天惩罚我!” 斐豹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跑下了望塔,登上宫墙,横戟指点督戎大叫:“嗳!傻大个,敢不敢与我来场单打独斗?” 双方忽然不约而同垂下手中武器,督戎大笑道:“好吧,小矬子,我们后退二十步,你出来吧!” 叛军让出一块空地,斐豹随即跳下宫墙。他回头一看,门板表面已经被砍得破破烂烂,再过片刻就会七零八落了。 斐豹挺戟刺向对方,督戎左手抓住戟杆,轻轻一抡;斐豹不肯抛掉武器,踉踉跄跄地随着督戎的劲道跑了几步、跌倒了。叛军都笑了起来。 两人过了数个回合,斐豹也摔了数个跟斗,满身都是尘土。而督戎不像在与他较量,倒像是猫在戏耍老鼠,又像在甩链球。 栾盈这时才赶到固宫,他都要被那个没脑子的傻大个气死了,急切地大叫:“快杀了他,进攻老贼重要!” 话音未落,斐豹将戟投向督戎,蓦然转身向侧面的断墙跑去。戟正扎在督戎的小腿上,督戎大怒,拔出戟反投过去。斐豹听到风声俯身躲过,督戎拔腿追赶过去。固宫的防守者望着两人的身影,无不摇头叹气。 斐豹跃过断墙,拔出短剑紧贴在墙根下;督戎随后也翻过来了,他以为对手还在前面逃窜,所以没有关注墙根,而是径直向前追过去。 斐豹一跃而起,左手勒住他的脖子,两腿夹住他的腰,右手将短剑从锁骨与斜方肌之间斜着向左刺入,一直刺透心脏。督戎只是“哼”了一声,瞬间轰然倒地。 斐豹割下他的首级,跳出断墙,举着人头在阵前狂奔大喊:“督戎死了!督戎死了!”守军顷刻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栾盈大怒,下令全力进攻;斐豹慌忙将人头扔进墙内,抓住一根同伴甩出来的绳子逃进去了。对于栾盈来讲,在没有后续支援的情况下,时间拖得越久,局势对自己越不利。而防守者则希望把局面拖下去。叛军的进攻更加猛烈,武装分子不知从哪找来梯子,将它们架在墙头玩命向上爬。 在正殿内,晋平公几次想要出去看热闹,都被乐王鲋拦下来了。后来有几支箭竟然射到了正殿外的台阶下,士匄闻讯大怒,他把四处救火的士鞅召来,下令说:“如果有一支箭射中正殿,你就死外面吧!” 士鞅咬牙跺脚,转身向门口跑去,嘴里嘟囔着:“我一天要是能两次死里逃生,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了!”他对着军士们大喊道:“跟我冲出去,消灭那帮杂碎!” 军士们打开宫门,卫队一涌而出,双方立即在宫门外展开激战。这时远处已经有国人在观战了。 国人最初搞不清叛军的底细,所以才躲在家中噤若寒蝉;但是人们后来发现来者不过是支弱小的孤军,胆大的人便从躲藏处走出来,远远地站着看热闹。这个情况的出现表明国人已经不再害怕危险,而且准备在必要时加入战团了。 国人越聚越多,而且很多人手里都握着家伙,对着交战双方指指点点。栾盈见此情景,知道大势已去,不禁扬天叹道:“天不佑栾氏,使我今生不能报此仇。大家撤退吧,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叛乱者开始缓缓后退,栾盈的兄弟栾乐叫道:“兄长先退,我来殿后!”栾盈领着手下掉头对着城门方向冲过去,国人的力量此时尚不足以与叛军抗衡,人们不得不闪开一条道路,放走了逃跑者。 栾乐横冲直撞死战不退,他见士鞅就在前方,顿时怒火冲天,驱车疾驰而来。士鞅心中大恐,对他叫道:“乐啊,你快点投降,我如果死在你手里,一定会向天帝控告你!”栾乐一箭向士鞅射来,利箭擦着他的面颊疾飞而过;栾乐又搭上一支箭,士鞅已经准备闭上眼睛准备受死了。但是栾乐的车轮突然撞到了一棵大槐树裸露在地面的粗壮树根,战车顷刻间侧翻过去,将车上三人全部甩出来。 栾乐滚了几圈,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摔散了。他以手撑地想要站起来,但是一辆公室战车恰好经过他身旁,车右毫不留情地挥戈割断了他的前臂。栾乐艰难地翻过身,握着他的断臂,向后蹭了几下,靠着墙根坐着,心有不甘地望着士鞅。士鞅不敢直视他垂死的眼睛,低头驾车离开。栾乐伤口血流如注,很快就死掉了。 栾盈马不停蹄逃回曲沃,曲沃人沮丧而恐惧。有人劝他逃到秦国去,但是他说:“如果没有秦伯从中作梗,范鞅恐怕就老死在那里了;我不能到另一个充满仇敌的国家中去。既然无法复仇,我活着也就毫无意义了,那就让我死在封邑中吧!” 曲沃中有人说:“你死就死了,别连累我们呀!你要赖在这里,我们可就走了。”结果曲沃城在数天之内便逃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半个月后,晋军包围曲沃。 第四百六十四章 士匄灭栾氏(十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栾盈把晋人的全部注意力全部转到了自己身上。 但是令晋人没有想到的是,栾盈反攻只是一系列灾难的开始:齐国为了对平阴之役展开报复,悍然对晋国发动了规模巨大的军事进攻;太行山以东的半壁河山惨遭蹂躏,战火甚至烧到了故绛以西的荧庭,大量士兵战死,勇士们的尸体被堆成“京观”以向天下昭示齐庄公的残暴。这是入春秋以来晋国遭受到的最严重的打击,是晋国人无法承受之痛。 齐国人送走栾盈之后,齐庄公便开始筹备伐晋事宜。齐庄公和他的父亲一样,从来都没用正眼瞅过晋国人。平阴之战结束后,齐庄公表面上向晋人表示屈服,但心中无时无刻不渴望着复仇。 晋人也了解齐庄公的真实想法,但是他们并不在乎;因为除了顽固不化的秦国人和行踪飘忽的游牧流寇,没有任何势力敢于侵略晋国;晋人以为齐国能做的也就是拿鲁、卫出出气而已。 但是齐庄公的大胆和野心远远超出了晋国人的想象力。他先用阴险狡猾的手段支持栾盈搞叛乱,然后征集倾国之师大举东征。 对于齐庄公的雄伟计划,大臣们却普遍持反对态度,甚至连一贯阿谀奉承他的奴才们也保持着不祥的沉默。 面对强大的反对声音,齐庄公感觉到压力巨大,他只好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及漂亮的说辞,拿卫国做起了文章。他说道:“卫国人无礼,竟然驱逐了自己的君主。卫衎流亡到我国已经九年啦,孙林父的罪行仍然没有得到追究。卫衎是寡人的舅舅和姐夫,卫剽却与齐国没什么关系;他还因为我国收留卫衎而怨恨寡人,在晋国人耳边传寡人的坏话,又妄图借平邑之役公报私仇除掉卫衎,所以进攻也最卖力气。 “这个仇、寡人如果不报,就把齐国改姓卫吧!百年之后等寡人到了天上,先君问起寡人为什么不敢复仇时,寡人就把夫子们推到前面去,让你们来回答这个丢人的问题,诸位以为如何?”大夫们见他把祖宗们搬出来,这才不敢吱声了。 秋七月,齐师悉起伐卫。当时齐师各部的指挥官是:王孙挥为先锋,谷荣为御戎,召扬为车右;莒恒为次先锋,成秩御戎,傅挚为车右;齐庄公亲帅中军,曹开御戎,晏父戎为车右;副车御戎为上之登,卢蒲癸为车右;襄罢师帅左军,牢成御戎,狼蘧疏为车右;侯朝帅右军,商子车御戎,桓跳为车右;夏之御寇殿后,商子游御戎,崔如为车右,烛庸之跃为四乘。 上述指挥官都是齐庄公的嫡系,是对他言听计从的人。齐师首先包围了帝丘,卫国人吓得缩在城里不敢应战。齐师在郊外劫掠一番,齐庄公随后下达了北渡黄河、直取朝歌的命令。 晏子劝谏道:“君侯恃仗武力讨伐盟主,如果不能成功,那将是齐国之福。如果建立功业,(你又没有德行)君侯必然会遭遇灾祸!” 崔杼也反对他说:“不可!臣听说小国趁大国遭遇动乱而取得功业,必会遭受惩罚,君侯还是慎重考虑下吧!” 齐庄公摇头道:“寡人岂是害怕个人遭到灾祸就放弃国家大业的人?如果能报复晋国,寡人死在战场上又当如何?” 崔杼退出去,把这番话说给偶遇的陈须无听。陈须无问:“夫子打算如何收拾局面?” 崔杼说:“我说的话他都不听了,如果晋国再次伐齐,齐国必然灭亡。到那时群臣心急,谁还会在乎君侯?您就等着瞧吧!” 陈须无见他一脸愤愤的表情便离开了,他后来对儿子说:“崔子恐怕要死了吧?他指责君侯过分,自己说的话却更过分,必将不得好死。以道义规劝君主尚且要用谦抑之词,何况恶语相向呢?” 朝歌的一部分先前是卫国的首都,后来赤狄灭卫,朝歌因此被赤狄占据。晋灭赤狄之后又将朝歌、邯郸等城市据为己有。 齐师气势汹汹杀奔朝歌,晋人毫无防备,又大为恐惧,只采取一些软弱无力的抵抗,朝歌城很快就陷落了。 齐庄公深深出了一口恶气,他将城内贵族的财富洗劫一空,抢光了城里的奴隶,再派一支军队把战利品送回齐国,然后带领大军继续东进。 齐庄公将军队分为两部,一部继续向北,劫掠了邯郸和邢台的郊野,然后摧毁了太行山口的孟门要塞,从白陉(今河南辉县西)进入太行山;另一部通过太行陉直插晋国腹地。 齐师东渡少水(今沁水),行进到荧庭城外。荧庭是晋国的东南大门,城市向西百里是曲沃;向北五十里便是晋国故都绛城,继续西行百里就到了都城新绛。 但是齐庄公还没有疯狂到想要把战火烧到新绛的程度,他只下令进攻荧庭。晋军主力此时仍然包围着曲沃,士匄不得不暂缓攻城,分兵救援荧庭。齐庄公大喜,他制定了一个围点打援的战术,为晋军设下了一个包围圈;从曲沃到荧庭只有一条崎岖难行的道路,结果援军的前半部分被歼灭,后面的则逃回曲沃去了。 齐军随即攻破荧庭城门,又洗劫了这座富裕的小城市。齐庄公对这个战果感到满意,他下令把晋军战死者的尸体堆积起来,筑了一座京观,又把随军带来的先君的神主供到高台上,杀牛宰羊举行了祭拜仪式;仪式结束后下达了撤军令。 败军逃回主力营中,士匄大怒,他向周阳和绛城下达了征兵令,准备从不同方向进攻侵略军。但是当晋军再次到达荧庭时,齐国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指挥官埋葬了被筑成京观的同伴的尸体,然后下令追击,军队沿着侵略军的足迹一直追出太行山。 齐庄公撤退时把夏之御寇所率军队布置在郫邵(今河南沁阳之邵源镇)以阻击追兵。仓促集结起来的晋军一连进攻数次,结果都被齐军击退了。指挥官见无力冲破防线,只得悻悻撤军。 齐军在东渡少水时又遭到一支人数不多的晋国武装的阻拦,齐军一个冲锋就把对方击溃了。齐庄公再次封尸筑造京观向祖先告祭,然后才拔营回师。 当年,赵穿的儿子赵旃被封到邯郸,这个家族便在邯郸城开始繁衍生息。赵旃的继承人叫赵胜,他是个有着强烈荣誉感的老牌军人。赵胜一直密切地注视着齐军的动向,他给鲁国人写了一封信,请求鲁国出师与他共同对地作战。 叔孙豹报鲁襄公说:“盟主之请,不可以不尽力。”他便按照赵胜制定的方案,率领一个军向西行进,渡过黄河,在雍榆(朝歌以东,今河南滑县西北)扎营;邯郸军驻扎在朝歌东郊。 齐师沿着黄河北岸一路东行,队伍拉得很长。联军不敢与齐师主力作战,只得放大部队通过。齐师殿后距离主力越一天的路程,这支军队人数较少、行动散乱、军士们归心似箭,这样就成了极好的进攻目标。 联军对齐军发动腰击,将敌人截为数段,齐军一触即溃;进攻者不但取得了完胜,而且俘虏了晏婴的一个儿子。 第四百六十五章 士匄灭栾氏(十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师撤退后,士匄重新对曲沃发动攻势,守军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放弃抵抗。士鞅第一个冲进城门,气势汹汹地叫着栾盈的名字。栾盈也没有逃跑,他镇定自若地回到府中,坐在正位上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士鞅闯进大门,马上就看到了栾盈。他问对方还有什么遗言。栾盈说:“我要到天帝面前去控告你,并诅咒你的家族在两代之内灭亡!” 士鞅说:“控告栾氏的鬼魂已经排到三代以后去了,你还是考虑下如何对付它们吧!”说完挥剑割断了栾盈的喉咙,栾盈就这样被自己的外祖父、母亲和舅舅联合害死了。 栾盈的尸体被挂在城墙上示众,接下来士匄又在城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军队挨家挨户搜捕栾氏党羽,栾姓男子全被当场杀死,女子则被川成串带出城门,她们在遭受了凌辱后又被贬为奴隶;弃市的尸体堆成一座小丘,外面包着数层黑压压的苍蝇。 赵武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找到士匄说:“当初国人都憎恨栾黡的暴行,现在士鞅做得比他还要过分。把对栾氏的仇恨转移到范氏身上,恐怕不是夫子的初衷。再者栾、范本是姻亲,这样一来那些暴行就显得尤其令人愤慨,夫子是否应当劝他停止施暴,恢复曲沃的秩序呢?” 赵武是下任中军将的唯一人选,以士匄那股老奸巨猾的精明劲儿,当然不愿意与赵氏结怨。于是他把士鞅叫来,当着赵武的面狠狠地训斥了儿子。士鞅这才结束了那场血腥恐怖的报复,但同时对赵氏也产生了怨恨。 齐庄公并没有把军队带回临淄,而是一路南下,又奔着莒国去了。原来莒子虽然一直充当他的小跟班,但是又在晋人的强迫下参加伐齐联军,干了很多令齐人感到恼火的事。齐国战败后,莒子也没有派使臣来承认错误(因为惧怕晋国,不敢派使臣)。 齐庄公也清楚莒子心里有苦说不出,但是他仍然决定狠狠教训教训莒人。 莒国都城以北约七十里的地方有个叫且于关口,莒人在此地建造了一座坚固的要塞;关口东面数里有一条狭窄的隘道,宽度勉强可以容纳一辆战车。 齐师包围了要塞,随即对城门发起进攻。齐庄公冒着矢石,跑到最前线亲自督战,军士们舍生忘死,搭起百十架云梯,如同蚂蚁般向上爬去。但是防守者的抵抗意识相当坚决,指挥官镇定自若地发布命令,士兵们动用一切手段打击侵略者。在军人眼中,敌人就是敌人,不分大国小国。 齐庄公跳下战车,挥着利剑,不断地在阵前奔跑叫喊。他突然发出“啊呀”一声惨叫,卫士们瞬间组建起一个盾牌阵,将齐庄公保护起来。人们低头一看,见一支利剑已经射穿了齐庄公的大腿。齐庄公大叫道:“都闪开!寡人没有事!” 御戎曹开驱来战车,卫士们不顾他的叫声和挣扎,七手八脚将他抬上战车,保护着他离开战场。首日的战斗就随着齐庄公的受伤结束了。 战地医生帮他处理好伤口。傍晚时分,齐庄公把将领们召来开会,他说道:“要塞短时间内是无法从正面攻破啦!要想占领要塞只能从背面进攻,所以,寡人要派一支轻兵穿过东面的隘道绕到要塞后面去。谁来执行这个任务?” 杞殖(字梁,孟姜女的丈夫)和华还最先举手,齐庄公便将任务交给两人。两人带了三十乘战车和一千名士兵,将战车左右的骖马解下来(因为隘道宽度不足以并排通过四匹战马),士兵们将甲胄脱下来放在战车上、轻装前进。 这支奇兵在半夜时分通过隘道,陡峭的崖壁消失了,军士借着月光可以看到笼罩在黑暗中的平原和远处莒国都城上的点点灯火。 杞殖下令原地休息,军士们便套上盔甲、抱着武器睡在郊外。第二天清晨,杞殖把军队集合起来,准备抄且于老巢的后路。但是军队在行进到蒲侯氏时却突然遭遇到莒子亲率的莒军主力,原来这支大军正要赶去支援且于要塞。 双方全都大吃一惊,继而又都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莒子显然比齐国人更加紧张,也更急切地希望与对方沟通。他亲自驾车出列来到阵前,呼叫着指挥官的名字。华还驱车来到莒子面前,向他行礼。 莒子说:“寡人正准备向齐侯请和,不期在这里遇到两位大夫;那就请与寡人歃血盟誓如何?齐侯不需要动用武力就可以得到盟友,何必还要搭上将士们的生命呢?大夫成全了两国美事,寡人不敢独享黄金玉帛,必与大夫共享。” 华还说:“对于贪图钱财亵渎职责的人,想必您也极为痛恨;臣昨晚接受了寡君的命令,今天中午就背叛,我将用什么来侍奉寡君?” 莒子说:“可是战到最后,两国还是要议和的呀?有必要先死一批人吗?” 华还说:“我没有接到过议和的命令。” 莒子带着无限惋惜的表情摇摇头,两人便互相施礼,转身回到军中。双开始布阵,齐军面对的、是数量十几倍于己身的强敌,但是从将领到士兵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恐惧,齐国人的骄傲和自尊心使人们把荣誉和勇气看得比生命更重。 莒子开始击鼓,杞殖毫不示弱,战鼓声回荡在沂山脚下那个秋高气爽的正午里。双方的军队很快接触到一起,齐军的阵势是如此的弱小,以至于对方只动用了一半的军队就把它包起来消化掉了;结果杞殖战死,华还带着极少数军士杀出一条血路,这才得以生还。 莒子派使者向齐庄公求和,又把齐国战死者的尸体用心收敛起来,将棺材与战俘一并交给齐国人。齐庄公对结果感到满意,于是下令撤军了。 军队行进到临淄郊外,杞殖的正妻孟姜出城来迎接丈夫的灵柩;齐庄公向她表示哀悼。孟姜推辞不敢接受,她说:“先夫如果有罪,君侯自然不必悼念;如果无罪,将在家中设置灵堂,妾在郊外不敢接受君侯的哀悼。” 晏婴见齐庄公一头雾水,便对他说道:“周礼规定,只能在灵堂里悼念死者。君侯的做法是非礼的。” 齐庄公说:“寡人知道,寡人入城后还要去杞大夫灵堂的。” 第四百六十六章 臧孙纥蒙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国的臧孙氏出自鲁孝公。鲁孝公的儿子公子字子臧,他去世后被谥为“臧哀伯”,臧氏传到臧孙纥经历了五代。臧孙氏地位尊贵、家族兴旺,势力仅次于三桓,并且以出良臣智者闻名天下,但是臧孙氏从未掌握过上卿权力。 臧孙纥的母亲是鲁宣公夫人穆姜的外甥女(臧孙纥要称穆姜为“姨姥”);臧孙纥出生后,穆姜特别喜爱这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就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 后来穆姜与叔孙侨如企图摇荡公室,除掉季文子好孟僖子。但是政变被粉碎,叔孙侨如流亡齐国,穆姜被软禁至死;臧孙纥由于受到两人牵连,一直受到三桓不公正地对待。 但是臧孙纥巧妙地运用超人的智慧得到了季文子的信任,后来又讨得了季武子的欢心,成为季孙氏的忠实伙伴。 数年以前,孟献子经过多方斡旋,终于说服晋悼公将鄫国划为鲁国的附属国;如此一来,鲁国人就转嫁了自身向晋国进贡的部分负担。当时上卿季文子已经行将就木,孟献子暗中一直与叔孙豹争夺继任者资格。孟献子盘算着自己立下了如此奇功,一定会击败对手,取得上卿地位。 正当他沾沾自喜之时,莒国和邾国却受到齐国人的暗中指使,没完没了地进攻鄫国。鲁国作为鄫国的保护国,必须出师救援。 救鄫的任务本来应当由孟僖子执行,但是季文子觉得孟僖子的风头出的够多了,他心眼儿一偏,就把这件能建功立业的“美差”交给臧孙纥。但是臧孙纥偏偏没立功的命,他指挥的军队却在狐骀隘口几乎被邾师全歼(在鲁襄公四年)。孟献子收到消息后,心里瞬间拱上来一股无名火,他吐出一口老血,差点没气死在当场。 后来莒国继续进攻鄫国,鲁国却无力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保护者灭亡。这个结局不但使孟献子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还使他遭到国人的抱怨和强烈质疑,同时也大大抬高了叔孙豹的地位(因为他始终反对将鄫国列入被保护者,他的预言也完全应验了)。 季文子去世(在鲁襄公五年)后,叔孙豹毫无悬念地升为上卿。孟孙氏便与臧孙氏结下深仇大恨,臧孙纥为了保护自己,就和季武子走得更近了。 季武子的正妻没有儿子。按周礼,他应当将禄位传给长庶子公弥,但是他更宠爱次子季孙纥(季悼子),更想立他为嫡子。 季武子向室老申丰寻求帮助:“弥与纥都是我喜爱的儿子,但是我希望立有才干的为世子,我应当怎么做呢?” 申丰可不想卷入季氏家族的立嫡纠纷中:选对了地位和财富也不会增加一分,选错了很可能将导致尸骨无存的恶果。他对季武子说话的小套路也了如指掌——季武子根本就不是向他征求意见,而是要借助他的话加强内心确认。因此申丰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拱拱手便快步退下去了。他回到家中便吩咐家人说:“收拾好行李,随时准备出发。” 过了几天,季武子又问他同样的问题,申丰说:“夫子问这个问题,我就要离开夫子了!” 季武子不想把这个忠厚老实的家臣逼走,只得转而向臧孙纥寻求办法。臧孙纥并非没有和申丰相同的担心。但是他不敢拒绝靠山的要求,又对自己的聪明劲儿自信地过了头,于是说道:“我能为夫子解决烦恼,夫子找个机会请我和诸大夫喝顿酒,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可以了。” 几日后,季武子宴请若干公室大夫和名士,臧孙纥志得意满地坐在主宾席上,其他宾客也各自落座。宴会开始后,季武子首先向臧孙纥敬酒,臧孙纥仰脖一饮而尽;他放下酒爵忽然问道:“夫子,少了一位客人呀!” 季武子对臧孙纥的计划一无所知,疑惑地问道:“宾客已经来齐了,否则也不能开席呀!” 臧孙纥脸上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他要求仆人在北面的位置(正位)上再加一个座位,而且要铺上两层坐席(周礼规定诸侯坐席为三层、卿大夫两层、士一层)。坐席安置完毕,臧孙纥便说道:“夫子,请请纥召来吧!” 这场大戏的总导演是臧孙纥,季武子虽心存疑惑也不敢多问,只能在他的要求下把季孙纥召来。 季孙纥进来后,臧孙纥快步走下台阶;客人们不敢怠慢,齐刷刷随主宾起立。臧孙纥笑容满面地把一头雾水的季孙纥迎上正位。季孙纥显得非常紧张,表情极不自然,他每走一步都显得犹犹豫豫,坐下来后握杯的手一直在抖。 季武子依然没有搞清臧孙纥的意图,稍后他开始按着程序向宾客们依次敬酒,主人敬完一圈,宾客再向主人回敬;主人又请副主(相当于副陪)敬酒。 最后一个环节是宾客互敬,臧孙纥又叫了停。他又请季武子在士级客人中安置了一个位置。 然后**就出现了,谜底也揭晓了。 臧孙纥请季武子把公弥召来,让公弥坐在那个位置。公弥进门后见弟弟坐在上位,不禁勃然大怒,但他立即就把怒火压制下去,乖乖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大夫们面面相觑;季武子呆若木鸡;臧孙纥洋洋自得。 臧孙纥就用这种迂回、委婉,又怕自己惹的祸不够大的方法解决了季氏立嫡的难题。 季武子随后任命公弥担任家族马正(相当于季氏军的司马,主管军赋事务),算是给了他一个安慰奖。但是公弥却躲在房间中生闷气,他连续数日不出,既不向父亲道谢,也不走马上任。 他的朋友闵子马(闵马父)去看望他,说道:“您万万不可与父亲搞对抗!福祸无门,唯人所召。做儿子的只应当担心是否能尽孝,不要关心能得到多少利益。恭敬地执行父亲的命令,还怕上天不能降福吗?你如能孝敬夫子,甚至可以比季氏还要富有。您如果企图做不合法度之事,招来的祸患会比小民还多。” 第四百六十七章 臧孙纥蒙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公弥马上像变了个人似的,他走出房间向季武子赔礼。他对父亲朝夕敬奉,对工作恪尽职守,把一切事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季武子为长子的转变感到高兴,某次他提出要公弥去宴请自己,他赴宴时带去了大量珍贵的餐具、酒具。宴会结束后,他就把器具留给儿子。他还在其他场合送给儿子很多器物,结果公弥后来就变得比季氏富有了。后来,鲁襄公又任命公弥担任公室左宰。 不久,孟庄子病重,老家长失去了控制能力,结果家族也发生了废嫡立庶的严重事件。 原来孟庄子已经立嫡长子孟孙秩为继承人,但是家中一位地位很高、势力很大的家臣——丰点——却与孟孙秩矛盾重重,而他却与孟孙秩的弟弟孟孙羯私交甚密,所以他便想把弟弟推到继承人的位置上。丰点从臧孙纥立嫡事件中找到了灵感,他对孟孙羯说:“如果你能够按我说的去做,我将使你成为孟氏之主。” 孟孙羯说:“秩被立为嫡子已既成事实,鲁国无人不知;仅凭您一人之力就要改变现状,不是太难了吗?” 丰点说:“您怎么知道只有我一人?如果有季氏帮助,您还怕事不能成吗?” 孟孙羯说:“您怎么知道季氏会帮我,如果季氏不同意,你我都有性命之忧。” 丰点说:“我有把握,季氏一定会站在咱们一边。否则我为什么会抛弃现在的地位自寻死路?” 如此劝说了几次,孟孙羯终于动心了。 丰点找到生活事业都已经走上正轨公弥说:“您那,本来会继承季氏之位,结果都被那个侏儒(臧孙纥)给搅了。这个仇不报,夫子一辈子也不会开心。本来孟氏也痛恨臧孙,但是孟孺子(孟孙秩)却忘记了仇恨,与臧孙打得火热。他一旦即位,夫子的仇就没法报喽!” 公弥知道他话中有话,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认为我应当怎么做才能报仇呢?” 丰点说:“孟孙羯如果成为继承人,则一定会帮助夫子复仇!” 公弥点头,随后两人就开始谈“正事”。半个时辰后,一个废嫡立庶的阴谋就被制定出来了。 丰点离开后,公弥找到父亲,劝他改立孟孙羯,并说:“我听说,当年齐惠公同意东门襄仲杀嫡立庶的原因是:先君宣公本来没有成为君主的资格,他一旦登上君位,就会对齐人言听计从;而君恶继承君位乃是最正常不过,因此不会亲附齐人。请问是这样吗?” 季武子说:“你想问啥就直说吧!不要跟为父打哑谜。” 公弥继续说:“今日季氏如果有大功于孟孙羯,他也必然会对父亲言听计从!” 季武子说:“这不是我们应当干涉的事!你成不了齐惠公,只不过是东门氏罢了。可是你忘了东门氏的下场了吗!” 公弥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退出房间。但是他已经横下心来,无论父亲反对与否,他都要干成此事。 八月十日,孟庄子去世。废嫡阴谋正式启动,行事循规蹈矩的孟孙秩对此毫不知情,仍然恭恭敬敬、心无旁骛地为父亲操办丧事。孟庄子入殓的当天深夜,孟孙秩独自一人在幽暗寂静的灵堂里守灵。丰点带人突然闯进来,就在庄严的灵堂里,在孟庄子在天之灵的注视下孟孙秩绑架了。 此时齐军刚刚偷袭完晋国,正在回国的路上;叔孙豹应邯郸人的请求率军出征,并不在国内。 鲁襄公与卿士大夫们纷纷来到孟氏家中吊唁。 季武子与臧孙纥结伴进入灵堂,人们在现场没有见到孟孙秩,却见孟孙羯立在丧主的位置上接受慰问(孟孙秩已经被囚禁),公弥则站在孟孙羯身边帮着招呼客人。 季武子随口问道:“孟孙秩哪去了?” 公弥回答:“夫子去世前已经改立羯了,有羯在此即可,不需要那个人了。” 季武子说:“怎么可能?孟孙秩年长啊!” 公弥“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年长有什么用?夫子看中的是才干!” 这本是季武子立季孙纥的理由,他被儿子抢白,竟然当场怔住、无言以对。季武子心情大乱,他实在挤不出眼泪,干哭几声便走出灵堂。 臧孙纥却跪在灵柩前痛哭起来,他哭得情真意切、哭得如丧考妣、哭得昏天黑地;他特别投入认真——以至于吊唁的人全都忘了自己来干什么,转而开始围观他了。 臧孙纥出门后,他的车夫问:“孟氏如此憎恨夫子,夫子尚且哭得山摇地动;如果季氏死了,夫子又用什么感情来对待他?” 臧孙纥擦干最后一丝泪痕说:“我哪里是在哭孟氏,我是在哭自己呀!季孙氏爱我,于我如同美酒;孟孙氏恨我,于我如同良药。美酒不如良药,良药会驱除疾病;美酒虽然好,但是毒性巨大。我失去了良药,必然亡无时日!” 孟孙羯是为孟僖子,他在爬上族长位置后便解除了对兄长的囚禁。孟孙秩担心遭遇不测,恢复自由的当天就跑到邾国去了。 孟孙秩逃跑后,孟氏就关闭家门,不再接受任何人的吊唁。孟孙羯又派人对季武子说:“臧孙氏以为我夺取嫡位又驱逐孟秩,所以对我产生怨恨;他要破坏先父的葬礼,使先父不得安葬!” 以季武子对臧孙纥的了解,他断然不会相信如此荒诞的说辞,于是敷衍了事地安慰了对方几句。季武子又委婉地向臧孙纥表达了孟孙氏的担心(暗示臧孙纥不要胡作非为),臧孙纥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也没敢多说,只是回答“不敢”。季武子马上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季武子离开后,臧孙纥越想越怕,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孟孙羯今天造他的谣,明天就会要他的命。他现在特别后悔搅入季孙氏的家族事务——公弥已经和孟孙羯联合起来对付自己了——后悔不该树立一个姓“季”的强敌;孟孙羯本不足为虑,但是加上公弥,敌人就强大到足以在他身上碾压过去;看来是时候为自己的愚蠢和谄媚付出代价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臧孙纥蒙难(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臧孙纥不得不加强戒备,除了上朝就是躲在家里,轻易不在公众场合露面。臧孙纥的谨慎使得孟孙羯一时无法找到进攻他的借口。正当孟孙羯一筹莫展之时,公弥又提出一个阴险的计划,就是这个计划把臧孙纥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十月初,孟孙氏将要为孟庄子的墓地挖掘墓道。孟僖子请求臧孙纥调集一批役卒,以便帮他尽快完成这项工程。臧孙纥当时为大司寇,掌管城郊正卒(相当于治安联防组织)的调遣。臧孙纥没有往他处想,十月七日,臧孙纥召集了一批正卒,命他们在东门(鹿门)外集合。作为总领长官,他又带着一支卫队亲自赶到现场视察状况。 由于请求是私下里发出的,臧孙纥事先又没有与季武子通气,因此季武子对此事毫不知情。孟僖子抓住这个机会,失魂落魄地跑到季武子家中哭道:“我要为先父修建墓道,但是臧孙却纠集了大批暴徒堵住了东门,阻止我们施工!” 季武子立即驱车赶到东门,见门外聚集了大量青壮年,人们手中握着铲子、凿子、扁担等形形色色的“凶器”有说有笑;臧孙纥在大批甲士的簇拥下皱着眉头,显得极不耐烦,他突然大声命令道:“快去看看孟氏什么时候到?” 罪名就这样坐实了,季武子大怒,马上赶回去命孟僖子集结族甲,与他一同进攻臧孙氏。臧孙纥久等孟僖子却不见人来。他暗叫:“不好,上当了!”马上下令解散了正卒,带着卫队准备去见季文子。但是队伍进入不久城门,季孙和孟孙两家的私人武装就冲过来了,臧孙纥大叫道:“孟氏害我!大家各自逃命吧!” 队伍转身逃跑,但是看守东门的军士已经得到消息,将城门关上了。臧孙纥大急,命军士斩断门栓,一窝蜂地逃到邾国去了。 过了不久,季武子得知了真相,但是他没有做出表示,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后来臧孙纥的一个随从问:“真相已经大白了,夫子是无辜的。夫子为什么不请求季孙将咱们召回去呢?” 臧孙纥说:“不可能了,这件事是季孙带头做的,他什么时候承认过自己的错误呢?”臧孙纥在邾国逗留了几日,然后回到自己的封邑(防邑)。他此刻必须为家族的未来考虑:季武子赶走了父亲,自然不会立儿子为继承者。臧孙纥必须从自己的兄弟中选一人继承禄位。 臧孙氏的家事也有些小复杂。臧孙纥的父亲臧孙许(臧宣叔)最早在铸国娶妻,铸国女子生下臧孙贾和臧孙为后就去世了;臧孙辰此后才娶了臧孙纥的母亲。由于臧孙纥身后有穆姜撑腰,他就被父亲立为嫡子,两个哥哥成人后便回到铸国。 臧孙纥于是派人到铸国去见臧孙贾,向他献上祖传的“大蔡”龟,说道:“我没有能力,竟然失守宗庙,怎敢不向兄长报告?但是我的罪还不至于断绝祭祀,兄长用大蔡贿赂季孙,则可以回到鲁国延续对先人的祭祀。” 臧孙贾再拜说道:“这本是家族纠纷,并不是您的罪过。我听到您的命令了。”他收下大蔡龟,然后把兄弟臧孙为召来,请他带着大蔡、代替自己去见季文子。 臧孙为接受了任务,第二天就出发了。但是在进入曲阜前,他的家臣说道:“贾虽然年长,但现在却是‘看才干’的世道。夫子的才干高于贾,为什么不为自己请求呢?如此更有利于臧氏啊!” 臧孙为说:“对呀,我继承臧氏不但对家族更有利,而且迎合潮流啊!”结果他就请季武子立自己为继承者。 臧孙纥的使者也到了,使者对季武子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危害公室,只是智慧不足罢了。我向夫子请求令立臧氏,并非是为自己,而是为家族。如果使臧氏保有祭祀,又不废弃文仲、宣叔的旧勋,我怎敢割据防邑与公室为敌?” 叔孙豹(他已经凯旋而归了)劝季武子说:“臧氏的罪行不及东门氏(东门襄仲杀了鲁文公的两个儿子而立鲁宣公),东门氏尚且有后于鲁国,何况臧氏呢?” 季武子心中理亏,他立臧孙为族长,又向臧孙纥通报了结果。臧孙纥便将防邑还给公室,然后逃到齐国去了。防邑人在他出行前问道:“需要与我们举行歃血仪式吗?” 臧孙纥说:“没有了,诸位尽力侍奉新主吧!我没有其他可说的了。” 臧孙为上位后,季武子准备与他签署一个盟约,以约束他的行为。季武子把掌管流亡者历史的官员,向他询问先前的盟约都是怎么写的。 官员说:“当年盟公孙归生(东门襄仲的儿子)说:‘不要像东门遂那样不尊公命、杀嫡立庶。’盟叔孙豹说:‘不要像叔孙侨如那样欲废国常、荡覆公室。’” 季武子说:“臧孙之罪,没有他们严重。” 孟僖子的一个堂兄弟孟椒说:“用‘犯门斩关’如何?” 季武子哑然失笑道:“这个有点意思,但是他为什么‘犯门斩关’呢?”在场的人都笑起来。于是季武子在盟约上写道:“不要像臧孙纥那样干国之纪、犯门斩关。” 臧孙纥后来听到消息说道:“鲁国有人才呀!到底是谁出的主意呢?是孟椒吧?” 齐庄公为臧孙纥的到来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他在宴会上说:“先君曾为了得到夫子将防邑围得水泄不通(鲁襄公十七年),结果还是未能如愿。而夫子今日竟然主动来到我国,真是齐国的大幸事!” 几天后,齐庄公打算封给臧孙纥一块土地。但是臧孙纥预计齐庄公要遭殃(理由和晏子、崔杼的一样),因此不想和他发生利益关系,以免被未来的新君报复。他去见齐庄公,和他聊起伐晋之事。 臧孙纥开了个头,齐庄公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他把伐晋当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件奇功;他说除了太公和桓公,齐国再没有哪个君主的功绩能与他相比了。齐庄公自顾自地说了半个时辰,这才停下来,准备享受臧孙纥的恭维。 臧孙纥却说:“功勋倒是卓着,但是君侯就像老鼠一样。老鼠昼伏夜出,因为怕人,不敢在寝庙中挖洞。如今君侯得知晋国发生内乱才敢发动战争,与老鼠有什么分别?” 齐庄公怫然不悦,立即打消了封赏臧孙纥的想法。 孔子读道这段历史后说道:“智者也有无法解决的难题。以臧武仲的智慧,竟然不能被鲁国所容纳,也是有其原因的。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又得不到公弥的宽恕,所以才落得如此地步。《夏书》说:‘念兹在兹。’就是告诫世人不要卖弄聪明,而是要顺势而为。” 第四百六十九章 令尹子南之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薳子冯听从了申叔豫的劝告,没有接受令尹的职位;楚康王就把令尹给了王子追舒(子南)。 王子追舒是楚康王的叔叔,这个人身上汇集了一切腐朽贵族身上的恶习。其实楚康王根本不在乎他吃啥喝啥、穿啥玩啥,但是有件事却是他容忍不了的。那就是,王子追舒家中养了一帮穿华服、配利剑、乘轩车的门客。 要知道,轩车是地位的象征,在任何国家中只有大夫以上级别的官员可以乘坐轩车,而大夫也只有君主有权任命。王子追舒养了那么一票要命的冤家,就相当于把自己当成国王了。在当时的环境里,像王子追舒那样豢养门客的大臣不在少数,但是由于他的地位最高,所以也就尤为引人注目。 门客中有个名叫观起的人最为过分:他只是个士,却享受着上大夫的服秩,他每次出行都有数十乘马车跟随。观起的德行根本配不上他得到的荣宠,因而他干出了很多遭国人憎恨之事;王子追舒升为令尹后,他就更加不可一世了。当时国人都戏称他为:“南太子”。 后来观起终于干出一件足以令自己和主人送命的事——他奸杀了一位名士的女儿,并放出一个奴隶来顶罪。国人不相信一个奴隶有本事犯下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人们愤怒已极,自发地聚集在令尹府前声讨凶手;王子追舒却毫不妥协,竟然派出族甲镇压国人。但是他的暴力却激起国人更大的怒火,事态很快发展到不可控的边缘。 由于案情重大,楚康王便将案子交给屈重审理。屈建眼里从来不揉沙子,他采用雷霆手段最终逼着奴隶供出真凶。屈建将结果上报楚康王,楚康王只好劝子南放弃观起,以维护他的声誉和地位。但是王子追舒的猖狂劲又上来了,他根本不在乎楚康王的劝告,依旧不肯让步。 王子追舒的儿子弃疾担任楚康王的御士。楚人在弃疾身上看不到任何王子追舒的影子,人们在他身上能感受到的、更多是王子贞那高贵的品格。 楚康王已经对叔叔动了杀心,但是他又不忍心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弃疾;他便每次见到弃疾都流下几滴眼泪。三次过后,弃疾察觉到其中必有大秘密,他心情沉重、面带忧郁地问:“君王对着臣哭泣三次了,敢问君王要讨伐谁的罪行啊?” 楚康王说:“令尹之不善,你也是知道的,王室将要治他的罪。但是请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你可以继续留在不谷身边。” 弃疾担心的终于变成事实了,他说:“父亲获罪,儿子即便安居国内,君王还能用他干什么呢?君王放心,泄密是重罪,我不会告诉父亲的。” 第二天早朝,楚康王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宣布了王子追舒的死刑,行刑官将他拖到正殿门外斩首,将尸体留在原地示众。楚康王又下令将观起车裂;观起就戮之后,残尸被战车从四门拖出去,抛至野外任凭野狗啃食。 曝尸三日后,弃疾向楚康王请求准许他收敛父亲的尸体,楚康王抱着他哭道:“令尹藐视王权,破坏法度。不谷不得已才将他施以大辟之刑,你去处理他的后事吧,不要怨恨不谷。” 弃疾安葬了父亲,他的朋友问:“夫子要离开楚国吗?” 弃疾说:“我参与了谋杀自己的父亲,哪个国家能容纳我?” 朋友又问:“那么继续侍奉君王吗?” 弃疾说:“抛弃父亲,侍奉仇人,我怎么能干出那样的事?” 朋友们清楚他的打算,全都哭着离开了。 当晚,弃疾在家中沐浴更衣,用一根白绫结束了年轻高贵的生命。 王子追舒死后,楚康王重新任命薳子冯为令尹。薳子冯装病逃避任命的事已经搞得人尽皆知,成为国人的笑柄,这次他就不敢再找借口推辞了。 薳子冯家中也有八个人未达到级别而享受轩车待遇。王子追舒被杀从表面上看,是因为他包庇观,但深层次原因却是僭越王权。薳子冯没有往深了想,他认为只要约束好自己和家臣的行为,就会平安无事。 某日朝会结束时,薳子冯叫着申叔豫的名字,想要向他表达感激之情;但是申叔豫像没听见似的快步走开了。薳子冯追到集市上,再次喊他,申叔豫仍然未做回应。薳子冯就一直跟着他,申叔豫快步走进家门,反手就把门关上了。 薳子冯吃了个闭门羹,他不得已正正衣冠,轻扣家门,对前来开门的家臣称:“故友薳子冯前来拜访,请予通报。”申叔豫这才允许他进门。 薳子冯抱怨道:“夫子三次掩我于朝,我深感恐惧,不敢不来见夫子。我有过错,夫子应当指出来,为什么对我避之不及呢?” 申叔豫说:“我怕与夫子走得太近会招来灾祸,这种话怎么敢跟夫子说呢?” 薳子冯问他什么原因,申叔豫说:“当初观起受到子南宠爱,结果连累子南身首异处,自己也被车裂。而夫子不但不吸取教训,做得却更为过分——家中竟然养着八个观起!您叫我怎能不恐惧?” 薳子冯冷汗淋漓、浑身战栗、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辞别了申叔豫,颤颤巍巍、神情恍惚地走出大门。他想到自己马上就会变成王子追舒血撒五步、死不瞑目、身上扑着一层苍蝇那个惨样,整个人就都虚脱了。他坚持着爬上车,自己驾车回家,一路上都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的。 他进入家门,把那八个人召来。八人见他面色惨白,乱哄哄地大声嚷嚷道:“谁有这么大胆子,竟敢招惹夫子?我等当杀了他为夫子解恨!” 薳子冯听到这些,更加确信这些人一个也不能留,于是说道:“我刚才去见申叔,他的一番话能使我死而复活、枯骨生肉。诸位谁能像申叔那样了解我,就留下来;否则,就请自便吧!” 那些人谁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结果都被薳子冯请走了。楚康王得知了这件事后才对薳子冯建立了信任。 第四百七十章 郑子明之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十二月,郑国卿士游眅(字子明,公孙虿的儿子)奉命出使晋国。使团在行进途中路过一个叫做“绵”的小城邑,邑宰是个须发花白、面庞红润、体格健壮的开朗大叔。老邑宰多年来一直担任公孙虿的卫队长,寸步不离他左右,后来因伤退役;公孙虿感念他的功劳,便给了他这个士级人物能够担任的最高职位。 老邑宰是看着游眅长大的,对新主的到来感到十分兴奋。他设盛宴款待一行人,又把他的儿子子华引荐给游眅,并对他说:“我的儿子是郑国最年轻的百夫长,我希望夫子能把他留在身边,为夫子效犬马之力!” 游眅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对他的请求不置可否。老邑宰又邀请他住上两天,因为他的儿子明天要去临近的城邑迎亲,老邑宰希望他能参加儿子的婚礼。 队伍当天就留在城中过夜,结果当地人就遭了殃了。原来游眅的队伍中不乏一些品性恶劣的年轻人;那些人喝多了酒便开始闹事,他们砸了两个酒馆,打伤了几个当地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肆意拦截、辱骂、恐吓原住民,又向民宅里扔石头。 当地人找到邑宰告状,邑宰马上带着苦主赶到游眅的住处向他反映情况。游眅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那些都是君伯亲自任命的贵胄子弟,我对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的。他们耍累了就消停了。你们的损失、我会赔偿。” 人们离开驿馆后,民众纷纷埋怨邑宰,说他不应当引狼入室、留他们过夜。邑宰不停地叹气:“公孙大夫可是个大好人,谁知道他的儿子竟然变成这样?大家再忍一天吧,没事不要出门,后天他们就滚蛋了。” 第二天清晨,子华就带着一群年轻人迎亲去了。游眅手下的顽劣青年无事可做,便开始四处游荡,准备找些乐子。不久便发生了一起令人发指的暴行——两个恶棍把一位女子拖进树林,企图对她进行**。 幸亏女子的家人和邻里及时赶到,人们才将她从魔爪中解救出来。但是那两个恶棍可就倒大霉了:愤怒的乡民抡起各种工具,将两人打得筋断骨折、屎尿齐流,只给他们留了半条命,随后将两人拖到驿馆外面。游眅带着随从们匆匆赶到现场,当地人马上就将他们围住了,人们对着游眅怒目而视,挥着拳头和工具,要求他给个说法。 游眅看着手下的悲惨样子刚要发作,老邑宰分开人群走进来了。很明显,老邑宰也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了,他说道:“大夫还是尽快离开吧,绵人虽然淳朴厚道,但是一旦发起狠来,老夫‘对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的’。我们的损失也不用大夫赔偿了,都留给他们做医药费吧!” 游眅勃然变色,他血往上涌,胸腔发炸,随从们见状纷纷把手按在剑鞘上,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开始血洗绵邑。但是游眅的一个亲随附在他耳边说:“君命重要,回头再来收拾这帮贱民。” 游眅压住怒气,带着那帮杂碎离开了。 队伍出城西行,游眅对那两个强奸未遂犯吼道:“游氏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自己想办法回去吧,我不会再留着你们这两个蠢货了!”说罢下令把两人拖下车来,扔在道上。 两人哀求道:“我们动也动不了,现在又是腊月天,夜里就得冻死!大人如果抛弃我们,还不如给我们一个痛快那!” 周围的人看着两人的惨状都笑起来,有人拔出一柄小刀放在两人中间说道:“祝你们痛快!” 游眅继续前进,却在半路上碰到子华迎亲回来的队伍。子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迎上来问道:“大夫真是辛苦,不等喝在下的喜酒就出发了?” 游眅的随从们全都围上来,游眅张口道:“全部拿下!”暴徒们一拥而上,立即控制住了所有人。游眅背着手,踱到新娘面前,伸手揭开她的盖头,马上就看到一张惊慌秀丽的面孔。 游眅说:“喜酒?哪里来的喜酒?我怎么不知道?” 子华大惊道:“大人不可轻慢,这是在下的新娘!” 游眅转身对着他冲过去,扬起马鞭边抽边吼:“百夫长呀!最年轻呀!你的新娘呀!现在是我的了!再说半个字我就杀了你!” 子华沉默下来,游眅又随意殴打了几个人,便带着新娘离开了。 子华的伙伴们围到他身边,子华擦擦嘴角上的血痕,恨恨地说:“不想惹事的就回绵邑去,否则听我命令,杀掉游眅这个败类!” 没有一个人肯离开。子华于是令两人跟踪游眅;又派出一些人回绵邑取武器,但是要求他们秘密地“取”,因为邑宰肯定会阻止他们丧心病狂的行动。子华则带着其余伙伴沿着道路缓缓前行。 傍晚时分,跟踪者返回来报告了游眅借宿驿馆的地点。不久,取武器的人也赶到了;他们不但用车运来大量武器,还带来很多青壮年。他们对子华说:“老邑宰怕你人手不够,所以派我们来帮助你。” 人们抽戟、挂剑、背上箭袋、拉试弓弦。一切准备就绪后,子华两眼放光;在作战时,这些就是他百人队军士,现在他即将带着部下去执行军事任务。 定更时分,子华带着同伴们悄悄潜入游眅的驿馆,制服了哨兵,冲进房间,抓住游眅的头发把他从温柔乡里拖出来。游眅大惊道:“我是国家卿士,你不能杀我!”子华咬牙道:“卿士呀!国家呀!不能杀呀!不杀你怎么死呀!”边说边一刀一刀将他刺死了。 袭击者杀死了几个敢于抵抗的。子华夺回新娘,然后带着同伴们逃到晋国去了。 公室命卿竟然被一群无名之辈谋杀,这条大新闻立时间传遍了新郑的大街小巷。国人在拍手称快之余不禁为子华的家族忧虑担心。 游眅的儿子游良戴着重孝,终日在宫中嚎哭,他请求郑简公把子华引渡回来,将他的家族杀得一个不剩;他还挨家挨户地向卿大夫们请求,希望他们支持自己。君臣们都被他搞得心烦意乱,又不能表示支持,只好连哄带劝把他请走了。 当时公孙舍之为上卿,他征求了多个家族首领的看法,结果发现游眅父子的人缘比子孔还要差劲,族长们不但全部反对,而且希望游良能“早日追随游眅而去”。公孙舍之决定废掉游良,他又向他们征求继任者的人选,大多数人都推荐游眅的弟弟游吉(子大叔)。 公孙舍之心里有了底,他进宫对郑简公说:“卿士是君主的二身,是万民之主,不可以做恶。子明之死,乃是咎由自取;而他的儿子不但不吸取教训,反而企图变本加厉地加以报复。就废了他们这种人吧!游吉博学而好礼,立他更为适宜。” 郑简公说,一切凭夫子决断。 公孙舍之的决断无疑是非常明智的,正是因为他的决断,郑国才在十几年后开启了由公孙侨和游吉联合执政的全盛时代。 公孙舍之又把子华和其他流亡者从晋国召回来,与他们举行歃血仪式,保证他们的自由、安全和财产;他又说服游吉不要对子华氏进行报复、不要再次“昭示恶行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叔孙豹使晋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第四百七十一章叔孙豹使晋 鲁襄公二十四年(BC549)春,叔孙豹到晋国去访问,士匄亲自到城外去迎接他。 士匄首先对叔孙豹去年率师帮助邯郸军作战表示感谢,然后话锋一转问道:“古人有句话说:‘死且不朽’,是什么意思呢?” 叔孙豹正琢磨他提问的意图,士匄便抢着自顾自地答道:“我的祖先,自虞舜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代为御龙氏,在商代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在晋国主盟之时为范氏。古人的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叔孙豹这才明白他是要“借古之言,吹捧自己。”显然还想得到自己的迎逢。不过叔孙豹和羊舌肸属于同一种人,他没什么情商,总是喜欢实话实说:“据我所闻,这种不叫‘死且不朽’,而只能称之为‘世禄’。 鲁国先大夫臧文仲早已去世,但是他的名言却流传下来,‘死且不朽’指的是这种情况。我听说‘太上立功,其次立功,其下立言’,时间虽然久远,先人的事迹却没有被忘记,这便是不朽了。像夫子一样世代不绝祭祀的氏族,哪国没有?如果按夫子所言,全天下都是‘死且不朽’的人了。世禄虽大,也不可称作‘不朽’。” 叔孙豹这番话也作为不朽的名言流传下来了,其原因正是由于士匄的自大和狂妄。 士匄显得很不高兴,叔孙豹也不在乎他怎么想;他对晋国遭受内乱和外敌入侵表示痛惜,并转达了鲁襄公对晋平公的慰问,又送来了巨额财物。实际上,鲁国人如果不主动进贡,过后摊派在人们身上的负担会更重。 从晋文公召集践土之盟到现在,晋国称霸已经八十五年。在此期间,晋国对华夏诸侯的征贡政策经历过数次改变。 在晋文公时期,晋人奉行的是恩威并重的外交政策,晋人轻供奉,重周礼,只要求诸侯象征性地送些财物,但是必须按盟约规定朝见盟主。那个时代的诸侯的小日子过得都很滋润,这种政策一直延续到晋灵公后期。 晋灵公在执政的最后两年极大地加重了诸侯的负担。晋成公即位后废除了晋灵公的敕令,恢复了文公时期的政策。但是晋厉公再次走上晋灵公的老路,而且索取的比晋厉公还要多得多;而晋悼公又取消了晋厉公的敕令。 晋平公即位后想要把数量涨上去,但是中行偃压着敕令一直没有执行;继任者士匄再次打破了规矩;他按照各**队数量的多寡制定了供奉的轻重,并立下诸多应当进贡的事由,比如“晋国遭受灾难”便是其中一项。华夏诸侯苦不堪言,各国不但要负担沉重的供奉,还要遭受士匄等权臣的盘剥,所有人都盼着他早点死。 士匄收下财物,又要求鲁国继续对齐国保持攻势。叔孙豹离开晋国后,士匄见郑国毫无反应,加之两年前被公孙侨驳了面子,于是向郑国人开出一个天大的价码。郑国人很是恼火,大骂士匄贪婪无耻不要脸。 所谓的“驳面子”就是在两年前的夏天、士匄曾召郑简公入晋朝拜。郑国人非常愤怒,因为这个行为就相当于把郑伯当成晋国附庸的封君了。 郑国人认为应当拒绝晋人的无礼要求,所以派主管外交事务的公孙侨答复使者。公孙侨说:“寡君于晋先君悼公九年即位。即位当年八月,寡君与先大夫子驷到晋国朝见执事(大臣),但是执事却对寡君相当无礼(指中行偃威胁公子騑那件事)。寡君不知犯了什么错,感到非常恐惧,于是便在第二年六月到楚国去寻求保护。所以才发生了后来的戏之战。 “那时楚国尤强,又对郑国以礼相待。公室中亲附晋国的大夫们倍感忧虑,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晋国不尊重恪守周礼的国家。’因此整个公室便倒向楚国,不再对楚怀有贰心了。寡君四年三月,寡君与先大夫子??又到楚国去,随后就发生了萧鱼之役(鲁襄公十一年)。后来大夫们说:‘郑国紧邻晋国,晋国就像草木,郑国就像草木散发的气味;我们必须侍奉晋国,不能再有差池了。’ “楚国堕落下去,寡君用土地和重器向晋国请盟,寡君遂率群臣跟随执事出席盟会。寡君回国之后便讨伐了暗通楚国的大臣们。后来子??告老(鲁襄公十六年),寡君又与公孙夏朝见盟主。两年后,晋国要对齐国动武;四月寡君又朝晋君以接受命令。在数次朝觐间歇之时,无岁不贡,无役不从。 “但是大国政令无常,郑国疲敝不堪,祸患屡至,郑人无日不惕,怎敢忘记职责?大国若使小国安定,寡君朝夕都在大国宫廷,使者又何必屈尊来到郑国?晋国若不体恤郑国,而以不朝为口实,那就是抛弃郑国,将我视为仇敌了,寡君对此深感恐惧。寡君不敢忘记君命,所以烦请大国执事深入考虑,不要轻下命令。”这番话说得晋国人哑口无言,所以士匄就不再提起此事了。 郑简公拿着士匄开具的索贿清单,忙带着公孙夏到晋国去求情。公孙夏给士匄带去了一封由公孙侨执笔信件,信上写道:“夫子执掌晋国,四邻诸侯没听说夫子的美名,只感到剥削越来越重。对此我也感到很疑惑,我听说掌管国家的君子不担心没有供奉,而担心因不能得到好名声而遭遇祸患。诸侯的财产聚集在盟主库府,诸侯将会生出贰心;夫子聚敛财富,晋国将会发生分裂。联盟分裂,则晋国盟主地位不保;晋国发生分裂,则夫子家室不保,财富再多也无法享用。您可真是糊涂啊! “好名声承载着美德,美德是立国的基础;有德行则国家稳定强盛,所以为什么不追求美德呢?《诗》说:‘乐只君子,邦家之基。’指的就是要有美德;又说:“上帝临汝,无二尔心。”指的就是要有令名。夫子为什么不想使天下人说‘夫子使我生存下来’,却宁可让他们说‘那个人靠着剥削我才能活下来’?大象被人捕杀,就是因为它有着贵重的牙。” 士匄边看边点头,不得不承认公孙侨说得太对了。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反而把责任推到晋平公身上,于是对公孙夏说:“我将向寡君请求减轻诸侯的供奉。” 第四百七十二章 陈庆氏之亡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孙夏谢过士匄,继续说道:“陈国人依仗楚国人的撑腰,数次进犯我边邑,所以请盟主为我国讨伐陈国。” 士匄也点头表示赞成。随后郑简公做出一个使士匄大感意外的举动——他竟然对着士匄行了稽首礼。士匄大惊,立即跳起来闪到一边大叫道:“臣不敢受!” 公孙夏说:“夫子一言使郑国生,寡君怎敢不拜?” 前面说过,陈国由于庆氏兄弟专政正处于动荡之中。公子黄逃到楚国为自己辩解,又对二庆发出控告,楚国人这才得知真相。但是楚国人迟迟没有动作,陈哀公担心自己的安全,不久也跑到楚国去了。楚康王先前以为陈国的问题只在于大臣争权,但是陈哀公却说庆氏要弑君夺位、扶植一个傀儡君主。 楚康王大怒,马上派人召二庆到郢都来与陈哀公和公子黄对质。庆氏兄弟自知此行凶多吉少,所以不敢出发。两人推脱卧病在床,只是派庆乐代替两人去见楚康王。楚康王道:“即使列国君主,受到不谷召唤也不敢不来。庆氏区区臣子,竟然违抗不谷的命令;抗命既是死罪,不谷定要两人死无葬身之地!” 庆氏收到消息立即宣布废黜陈哀公,将一位炮灰公子推上君位。鲁襄公二十三年夏,屈建率军簇拥着陈哀公杀奔陈国而来。 庆氏兄弟大为焦虑,两人一面调配军队,一面加固城墙。但是不久,突发生的一起小小的事故竟然要了两兄弟的性命。 原来徭役们在固定筑板时注意力不够集中(因为他们本来就憎恨庆氏,不想为他卖命),结果筑板就从城上掉下去了,还砸伤了一个监工。这个情况被汇报给庆虎,庆虎怒火攻心,立即赶到现场。他下令把几个肇事者绑起来,在众人面前将他们吊死了。 徭役们惊惧不已。当天晚上,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准备休息。然后就聊起白天杀人的事,一个有威望的年长者说:“庆氏要毁掉陈国,而我们正在充当恶棍们的帮凶;所以我们应当做点什么,不要在毁了国家后又毁了自己。” 人们说:“那就杀了篡位者,进行暴动!” 年长者说:“好,明天我们再制造一次事故;等庆氏到场后,我会择机发出信号,你们见到信号就各自杀死本队的监工,我带人消灭庆氏和他的随从。” 任务布置下去了。第二天上午,施工现场又发生了两起塌方事故。庆氏兄弟很快气势汹汹地赶到工地。庆虎向昨天一样把肇事者带过来,准备处死他们。年长者带着一些徭役围过来,其他人仍然留在原地。庆虎刚刚下达命令,年长者大喊道:“行动!”话音未落便用凿子凿穿了庆虎的头骨,其他人一拥而上,手持各种工具猛冲猛打,片刻之间就把一干人等消灭了。陈人打开城门迎接陈哀公和公子黄入城,陈国就这样光复了。 之后,陈哀公便对楚国人言听计从;为了在恩主面前好好表现,陈哀公便有事没事地骚扰郑国。 但是伐陈的议案并没有立即提上日程,因为晋国马上要对齐庄公的疯狂举动进行报复。 本年夏天,楚康王率领着一支强大的水军顺长江而下进攻吴国。楚康王在做战前动员时没有没有谈及赏罚标准;军队纪律涣散,触犯军纪者也得不到惩处。结果敌军已经到达前线,楚军却仍然磨磨蹭蹭没有到达指定地点。 楚康王见此情景说道:“此战必败无疑,我们还是撤军吧!”楚军寸功未建便掉头回国了。 叔孙豹回国后,孟僖子帅师入侵齐国南部边境。这次行动被视为华夏联盟大规模进攻齐国的序曲。 齐庄公不敢怠慢,他一面积极备战,一面派使者去楚国求援。但是使者还没有出发,楚国使者薳启强(薳子冯的儿子)先来到临淄。 原来楚师回国后,楚康王大大发了一通脾气,他说楚军士兵竟然已经虚弱得走不到战场了,这一仗多亏没开打,否则很多士兵一定会连逃跑的力气都懒得用了。 屈建说:“楚国衰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从现在开始不但要恢复先君庄王发布的治军令、从严治军,而且要将齐国拉进联盟。齐侯现在正为即将遭到报复而担心,不如派使者要请他与君王会面,共同商讨抗晋大事。”楚康王正有此意,就把薳启强派出去了。 双方把两国君主会面的时间定在秋季。齐国当时正在举行大规模军事演习,其中插入一次盛大的阅兵式。齐庄公特地要请薳启强与他同乘一辆战车,共同检阅军队。阅兵式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君臣们检阅了车兵、步兵、由东夷人组成的长弓部队、投石部队、蒙着面的斥候部队,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支由武装奴隶组成的敢死队。 薳启强不禁啧啧赞叹,他表示一定要与齐国大大加强军事交流;齐庄公则带着一贯高高在上的笑容不住点头。当时陈无宇为父亲陈须无御戎,陈须无对他说:“齐国必遭外敌入侵,否则国家必生内乱。我听说:‘国不藏兵(掩饰武力),必有一战;或在外,或在内。’我们得加强防范了。” 在晋国方面,士匄召集鲁、郑、宋、卫、曹、莒、邾、滕、薛、小邾君主在夷仪(今河北邢台附近)相会,盟会主题便是伐齐。此时已经进入秋季,离齐楚两君举行会谈的日子也不远了。齐庄公料到国家马上就会遭到华夏联军进攻,他不敢离开临淄,只好派陈无宇到楚国去向楚康王表示抱歉,并请求楚国出师救齐。 崔杼率军队将薳启强和陈无宇送到楚国边境,然后向东进攻莒国(因为莒子“背叛”盟约,出席了夷仪之会)。 华夏诸侯在会上制定了伐齐方案,并把任务分解、布置下去。正当联军将要启程时,强烈的秋汛使得黄河水位暴涨,大水漫过堤岸,将很多条小河连成片。联军实在寸步难行,只好在原地等待水灾退去,齐国就借着老天爷的照顾暂时躲过一劫。 第四百七十三章 “小丘之上,不生松柏”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冬季之时,楚康王亲率大军进攻郑国。楚军集中兵力进攻新郑东门,郑简公焦虑不安,郑军上下人心惶惶;士匄不得不放弃攻齐计划,挥师南下救援郑国。 楚军见联军回师,便将军队撤到新郑东南的棘泽一带,棘泽北面有洧水作为天然屏障,可以抵御联军进攻。晋平公命张骼和辅跞向楚军单车致师(楚军在洧水北建有一些前哨营),并要求郑国提供一名御戎(因为郑人熟悉地形)。 郑人经过占卜,确定公孙犬(子宛射)为最佳人选。公孙犬是位优秀的指挥官和御手,就是性子过于执拗;他的脾气一旦拱上来连君主都敢顶撞。 子大叔对张骼和辅跞也很熟悉,两人都是那种自命不凡、从来不用正眼瞅人的自大狂。子大叔怕公孙犬招惹两人,因此告诫他说:“切记,与你同行的都是大国之人,你千万不可以与他们争强。” 公孙犬答道:“国无大小,其上如一。我作为御戎,地位自然在两人之上。” 子大叔说:“不然,小丘之上,不生松柏。” 公孙犬犹豫了一下说:“谨遵夫子之命,但愿他们做的不要太过分。” 公孙犬驾着一辆专门用于致师的广车进入晋军营地,他找到张骼的营帐,却见帐内空空如也。过了片刻,张骼夹着一张古琴、辅跞扛着一面鼓瑟,两人结伴回来了。张骼告诉公孙犬吃完饭再出发。两人转身进入军帐,却把公孙犬晾在外面;军士们把午饭送进军帐,却没搭理公孙犬;张骼和辅跞吃饱了才允许他吃饭——这就相当于将公孙犬当成仆役看待了。 两人等公孙犬吃完饭才出发。他们没有戴头盔,都乘着自己的战车,车里放着琴瑟。公孙犬在前面引路,心里嗤笑道:“你们要去开演唱会啊?” 接近楚军的一处前哨营时,张骼大声叫停,两人这才夹着琴瑟、拎着装有头盔的袋子下了自己的战车,慢吞吞地登上广车。两人盘腿坐在车内弹琴鼓瑟,公孙犬低下头,瞟了瞟两人的作死样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突然间毫无征兆地纵马狂奔,向着楚**营直冲过去。两人大惊失色,随手扔掉琴瑟,手忙脚乱地取出头盔戴在头上。 广车驰入营垒,两人反身跃下,拔剑进攻楚**士,又将抢来的长矛投掷出去,杀死前来支援的士兵。两人完成任务,夹着俘虏刚要上车,公孙犬再次突然启动战车,战车飞驰而出。两人再次大惊,慌乱中抛掉俘虏拼命追赶,这才狼狈地翻上广车。 楚军的两辆战车随后出营追赶,两人左射右射,总算迫使敌人停止追击。两人喘匀了气,又盘腿坐下来,把扔在一旁的琴瑟扯过来,继续开始弹唱。 张骼忽然问道:“公孙!既然同乘就是兄弟,为什么两次不告而驰,害得我们手忙脚乱?” 公孙犬答道:“第一次是因为感到兴奋,第二次是因为害怕。” 两人笑道:“公孙的急性子果然名不虚传,的确一点委屈也忍受不了。” 数日后楚军从棘泽撤军,楚康王又命薳启强帅师把陈无宇送到齐国边境。 楚军没有回国,而是折向东南到达荒浦(今安徽舒城西南)。原来吴子诸樊为了报复楚国入侵,派使者到舒鸠(今安徽舒城)去劝舒人归顺吴国。舒鸠近于吴,舒鸠人又受够了楚国的盘剥,便在吴国人威逼利诱下秘密缔结了盟约。 楚康王派出两名使者去谴责舒鸠人,舒鸠人恭恭敬敬地接待了两人,又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绝不会做出背叛楚国之事,并且表示可以歃血为盟。 两人回去复命,楚康王根本不相信对方的解释,他说:“欺骗本来就是背叛的一种手段,不谷一定要打得舒鸠人跪在这里,承认自己被叛。” 薳启强说:“不可以,对方已经否认通敌,又向君王谢罪请盟,其心意已经很诚肯了。如果再发动进攻,就是伐无罪之人。不如回国息民养生,以静观其变。舒鸠如果仍然忠于我国,君王还有什么要求的?如果叛变,我们就有了讨伐的理由。”楚康王这才下令回国。 栾盈被驱逐后,下军佐的位置便空出来了。中行吴希望智盈补卿位,但是智盈当时只有十七岁;国家可以出现十七个月的君主,却不能产生十七岁的官员。晋平公借坡下驴,把位置给了一个宠臣——程郑。 前面说过,程氏出自荀氏。程氏家族中最高只出过中大夫,家族从规模、声望、底蕴、气势来讲都比世卿家族差得很远。由于他是靠着晋平公的私宠才升为卿士,因此他的德行和能力都配不上这个高位;结果程郑虽然当上了下军佐,却没有一天不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的。他感到压力与日俱增,已经快要达到自己承受的极限,他不堪重负,所以便萌生了退意。 本年冬天,郑国使者公孙挥到晋国去访问,程郑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请问如何降低自己的地位?” 公孙挥不知所谓,挠挠头表示没考虑过。他回国后和一位朋友、然明偶然聊起此事,然明说:“那个人呀,不是要死了就是快逃亡了。富贵产生恐惧,恐惧考虑降位。想要让出位置告老还乡就可以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呢?登上高位而求降低的,都是有智慧的人;程郑却没有。他舍不得高位却又害怕遭到危险,恐怕会遭到驱逐吧?要么就是心志(精神)出了问题,他疑神疑鬼、担惊受怕,恐怕活不了太久了。” 公孙挥把这段话转述给子产听。子产哑然失笑,说道:“他这个人呀,地位不高,相貌又难看,所以喜欢说些危言耸听的话来引起别人的关注。他的话没有一点可信度。” 子产这话说完第二年的冬天,程郑突发暴病而死。子产这才知道自己太小看然明了,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从此经常虚心地向他请教问题。 然明说:“执政吗,要视民如子;要对作奸犯科者进行严惩,就像鹰隼追逐鸟雀那样。” 子产大喜,转天对子大叔说:“先前我只是看见了蔑(然明的名)的外貌,现在才看到他的内心。” 子大叔向子产请教如何执政,子产说:“政务就像农事,需要日夜挂念;思其始才能善其终,还要朝夕耕耘不辍,而且行为不要超过界限,就像田地有界,如此才会很少会犯错误。” 第四百七十四章 “崔杼弑齐庄公”(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二十五年(BC548)是个多事之年:齐国发生了令人发指的弑君事件;晋、楚两国的上卿相继去世;卫献公流亡十一年后,通过一系列暗杀和其他阴谋手段重返君位;晋国新贵程郑死了(上一章已经介绍过了),智盈被立为卿,晋国六卿对峙的格局正式形成。 春天之时,崔杼帅师入侵鲁国。鲁襄公大为恐惧,他想要派人去晋国请救兵,但是孟公绰说道:“敌军这次行动军纪严明,入境不为寇,过城不攻城。看来崔杼的心思不在战事而在国内。他恐怕正在准备做‘大事’了吧?君侯不要担心,敌人马上就会撤军。” 不出他之所料,齐军没有继续深入,只是在境内晃了一圈就回国了。崔杼当然要尽快撤军——齐庄公还在他的被窝里躺着咧! 孟公绰口中的“大事”就是弑君。 崔杼有太多的理由杀死齐庄公,归纳起来有如下几方面: 其一,齐庄公不尊重崔杼,把他的礼冠赐给他人,至于礼冠是从哪来的,那就请看第二条了; 其二,齐庄公经常趁崔杼不在的时候到他家去,与崔老师的妻子棠姜通奸,这就可以解释礼冠的来源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齐庄公入侵晋国的行为将会给齐国带来亡国之祸,不杀齐庄公,不足以平息晋人的怒火,不足以救齐国于危难之中。 棠姜的前夫是公室大夫棠公,她在丧偶之后嫁给了鳏居的崔杼(这段历史在后面要详细介绍)。齐庄公当时还是太子,他参加了崔杼和棠姜的婚礼,一见新娘即惊为天人,心说:“可惜可惜,如此绝代佳人怎么嫁给了一个半大老头子?水蜜桃都被猪舔了,可惜可惜!” 齐庄公对棠姜念念不忘,他即位后便经常安排崔杼外出执行公干,以便趁机到崔杼家去与棠姜幽会。天下没有不传闲话的嘴,这件丑闻很快就被崔杼知道了;但是他未做出过激的表现,只是默默地把屈辱隐藏在心里。齐庄公为了表达自己的愧疚,竟然变本加厉地把向外派,又把随手拈来的、崔杼的礼冠赐给他人。 齐庄公的侍从说:“礼冠是人格的象征,有道是:‘君子死,不免冠。’更何况崔子贵为相邦,君侯不能把崔子的礼冠赐给他人。” 齐庄公却不以为然:“你担心崔子只有这一顶帽子吗?他的女人都是寡人的,何况是礼冠呢?” 由于崔杼表现出的隐忍态度,齐庄公竟然把不能曝光私情从地下搬上了公开场合——他经常带着大批随从吹吹打打地到崔杼家去,好像生怕别不知道自己去偷情似的。 大夫申鲜虞劝他说:“晋国有句古话,叫‘偷来的驴子骑不得’,就是怕罪行被公之于众。而君侯不仅骑着驴子招摇过市,还大肆宣扬从谁家偷的。这种做法可谓‘不智’,会给君侯带来祸患的。’可齐庄公还是拒不改正。 齐庄公决定侵略晋国之时,崔杼便极力反对,但是未获成功;齐军突袭成功后,崔杼意识到晋国的报复就在朝夕之间,于国于家都要除掉他;而且不在华夏联军到来之前杀了那个穷兵黩武的淫棍,国家就会毁在他手里。 但是在公开场合除掉他几乎是不可能的。齐国历代君主都喜欢豢养爪牙(即勇士,爪牙在周代没有贬义),齐庄公尤甚。先君只是将他们当成伙伴随从,双方也只具有私人关系;齐庄公却专门设立了“勇爵”,用来赏赐勇士中的佼佼者,使得有些大老粗仅凭一身蛮力和打打杀杀就能跻身于公室大夫之列。 栾盈被杀后,州绰、邴师等侥幸逃生的勇士又回到临淄,两人遂被册封为勇爵大夫。 这样一来,很多“大只佬”都想成为爪牙的一份子,因此齐庄公身边就聚集了众多靠力气和格斗吃饭的勇士。每位勇士都能以一当十,齐庄公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一些人;但是他并非惧怕危险,他只是喜欢显示和享受那种招摇场面。 崔杼虽然时刻准备进行刺杀行动,却苦于找不到机会。不久,局面出现一丝希望。原来齐庄公的贴身太监、贾举犯了一些小错误,结果遭到齐庄公的无情鞭笞。按照惯例,君主应当把受过惩罚的小臣驱逐出宫,以避免遭到报复。但是齐庄公并不在意,仍然把他留在身边。那位睚眦必报的小太监很快就被发展成崔杼的内线。有了贾举的帮助,刺杀的成功率就大大提高了。 夏五月,莒子因且于之盟来到临淄与齐庄公进行会谈;齐庄公要求莒国脱离华夏联盟,帮助齐国抗击华夏联军。莒子被迫接受——否则他连临淄都出不去了。 在莒子到访期间,崔杼和贾举制定了一个计划,准备将齐庄公骗到崔杼府中干掉。 崔杼担心自己的力量不够,因为刺杀齐庄公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消灭他的拥护者才是重中之重。崔杼思前想后,只好去见庆封,要求他支持自己——庆封家的驴子也不是没被齐庄公偷过。 其实庆封才不在乎自家驴丢没丢呢(因为他父亲就是靠偷驴起家的,他也经常进宫去偷驴,而且齐庄公也并不在意)。庆封崇尚暴力,又喜欢制造混乱;他不知忠诚为何物,只考虑自己能得什么好处;只要有人出价够高,他可以干任何断子绝孙的坏事。 庆封虽然是个大老粗,心眼却一点都不少。他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说:“君侯要是被杀,我就成了弑君者。虽然我们是为了国家大义,但是也不排除有人与庆氏为敌。为了保护家族的安全,我要求担任左相邦。” 庆封当时只是个上大夫,他的条件相当于要走崔杼手中一半的权力。崔杼为了成事也只好答应了。 双方开始讨论发动政变的细节,方案很快就出来了:崔杼负责刺杀君主;庆封同时要指挥族甲进攻申鲜虞、莒丘婴等人;崔杼完成任务后分出部分兵力与庆封共同行动,同时要夺取公宫,劫持里面的公子公孙;成功之后推公子杵臼上位。 两人随后进行了简化版的歃血仪式。庆封又请崔杼稍等片刻,他回到后堂拟定了一个黑名单,转回来把它交给崔杼说:“这些人都该死,不如趁机除掉他们。”崔杼看得心惊肉跳,心里说:“大老粗真可怕。” 崔杼离开后,庆封望着那个老学者的背影说:“动不动就弑君,有学问真可怕。” 五月十六日,齐庄公设宴招待莒子,崔杼应当作为主陪到场。但是崔杼的儿子崔明来告假说,父亲突然中风失语,不能出席宴会了。 齐庄公宣布宴会按时举行。贾举见他开场便举杯狂饮,怕他喝多了耽误“正事”,忙附耳悄声道:“君侯不要喝得太多;良辰已到,美人就在城内,您有多长时间没有见到棠姜了?” 这句话勾起了齐庄公的强烈欲火,他匆匆喝了几杯说道:“崔子病重,寡人心中十分挂念,也没有心情继续下去了。今天就到此吧,咱们下次再聚。” 第四百七十五章 “崔杼弑齐庄公”(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庄公领着州绰等勇士、带着微醉的酒意、迎着仲夏夜轻柔的暖风、心情无比愉悦地走在临淄的大街上,高高兴兴地前去送死。 一行人来到崔杼府门前,贾举轻叩府门。崔府的阍官打开一道门缝,继而敞开大门,恭恭敬敬地迎接齐庄公,就像迎接一家之主似的。齐庄公说:“寡人来探视崔子的病情,快快头前带路。”说完迈步跨进门槛。 贾举示意随从们留在原地,转身紧跟着齐庄公进门。阍官关闭家门,随从们便在外面嬉笑聊天,殊不知死神已经来到他们身后。 棠姜匆匆赶来,她把手放在齐庄公的胸膛上,齐庄公则抓起那双温柔的小手贴在脸颊上。这个场面对于一个太监来说过于刺激了,贾举不禁转过头去。 棠姜说道:“臣妾想死君侯了。但是崔明(姜氏的儿子)还在正寝服侍崔子。君侯稍等片刻,我先让他回去睡觉。” 齐庄公没有生出丝毫怀疑,于是留在院中等待。姜氏马上回到正寝,崔杼端坐在正位,瞪着一双鹰眼问道:“找死的来了?”姜氏点点头,两人随即拉着手从后门出去了。 齐庄公许久不见姜氏返回,环视四周竟寂然不见一人,连贾举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除了堂前的两盏灯笼,整个视野都被黑暗所笼罩。 齐庄公大恐,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为了请求崔杼的原谅,他用手轻击堂屋的楹柱,口中唱道:“一不该呀,二不该......” 崔杼大怒,对着身边的室老东郭偃(棠姜的弟弟)下令道:“杀!” 东郭偃敲响金铎,埋伏在暗处的族甲一涌而出,手持火把武器,对着齐庄公怒目而视。齐庄公见东郭偃说道:“寡人是来看望崔子的,你快带寡人过去。” 东郭偃说:“君侯的大臣崔杼病重,不能听命。我们听说有淫贼入室,因此特来捉拿,不知有二命!”话音未落便向齐庄公发起进攻。 齐庄公对崔府院中地形可谓是轻车熟路,他左转右拐,转瞬间便窜上一座高台。东郭偃赶过来准备用箭将他射下来。而那位曾在敌人千军万马之中横冲直撞、被敌箭射伤也不肯退出战场的英勇统帅、一位视晋国铁幕战车于无物的君主、此时面对面对一群鱼鳖虾蟹、竟然颤栗得跪在台上,双手合十、哀求东郭偃放他一马。东郭偃不准,他又请求在太庙中自尽,对方仍然不准。 齐庄公自知难逃一劫,咬着牙纵身从高台背面跳下。他摔得七荤八素,顾不疼痛爬起来,踉跄几步跑到院墙下,企图翻墙而出。东郭偃旋即赶到,一箭便将他射下高墙;族甲一拥而上,毫不留情地将他乱刃分尸,一代枭雄齐庄公就这样以如此丢人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墙外的州绰等人听到异动便开始大声叫喊,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随即开始猛烈撞门。东郭偃擦擦带血的利剑喊道:“跟我出去杀了他们,一个也不得放走!” 族甲手持利器一涌而出,州绰等人已经猜到了里面发生的情况,那些人对齐庄公忠心耿耿,能做到蹈死不旋踵。勇士们立即抽出利剑,对着弑君者一通猛冲猛打,试图闯进去挽救齐庄公(如果有可能的话)。 崔氏族甲被打得抱头鼠窜,东郭偃眼珠一转,大叫道:“快撤回来!用君侯做人质!”众人连滚带爬逃回去。州绰以为齐庄公还活着,他救主心切,紧随崔氏族甲冲进大门。东郭偃见他们全部钻入圈套,立即高声叫道:“关闭大门,登高放箭!” 族甲纷纷占据制高点,对着勇士们放箭,那些人很快就死得也一个不剩了。州绰和邴师生前经历过数次紧迫危机,两人没有光荣地死在晋国或战争之中,反而不光彩地死在一场惩罚通奸犯的阴谋中。 歼灭齐庄公的卫队后,崔杼便把族甲调出来继续执行计划,他命东郭偃去支援庆封,又命崔强占领宫城,自己坐镇家中以应万变(他害怕家室受到敌人进攻)。庆封的族甲已经开始行动了了,两大家族的武装力量随即在夜幕笼罩下的临淄城里掀起一场规模巨大的血雨腥风。 叛乱者们按照黑名单上的名字一家一户杀过去:暴徒们冲进受害者家门,不论男女老幼,见人就杀;受害者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回荡在那个恐怖之夜的上空。 大夫祝佗父刚刚奉命在高唐主持了一场祭祀,他穿着祭祀时的、庄严的礼服连夜赶回临淄复命。他听说齐庄公被杀,立即赶到崔府,结果就在门外被害了。申蒯是名掌管鱼盐业的官员,他曾多次拒绝庆封的拉拢贿赂,使庆封始终无法插手制盐业,结果也上了庆封的黑名单。 申蒯明知留在城中必死无疑,他却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决定主动出击。他对室老说:“你带着我的家眷赶快逃走,我将要赴死。” 室老说:“夫子的儿子可以保护母亲出走了。我逃跑是对夫子的背叛,所以请求与夫子一道赴死。”两人便带着一支微不足道的族甲进攻庆封,结果都被杀了。 晏子当时刚刚从宫中出来,听说齐庄公被试,驱车径自来到崔府门前。 他的随从问:“夫子要以死报君吗?” 晏子答道:“我是君侯一人之臣吗?我为什么要以死报君?” 随从又问:“那么要逃走吗?” 晏子又答:“我又没有罪,为什么要逃亡?” 随从再问:“那么回去家去吗?” 晏子再答:“君侯死在叛臣家,我为什么要回家?” 随从不再发问了。晏子下车拍门,阍官把门打开,见到他时满脸都是惊诧的表情。 晏子说:“听说君侯死在里面了,你快带我进去。” 崔杼听到声音走出门来,他对晏子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一言不发地引导他走到齐庄公横尸处。晏子附身枕着尸体大腿放声痛哭;哭了片刻站起身来,跺了跺脚走向大门。崔杼的侍从问:“杀不杀?”崔杼狠狠瞪了他一眼,家臣忙低下头,退到他身后去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崔杼弑齐庄公”(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屠杀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方才告一段落,午夜都市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的血腥气,甲士们忙着收拾现场,幸存者发出痛苦的呜咽。很多人趁乱逃走了:卢蒲癸逃往晋国去了;王何逃到了鲁国;殖绰逃到卫国,投到宁喜门下。 莒丘婴带着妻子驾车出逃时正遇到朋友申鲜虞,他便载着朋友一同逃出南门。这两位都是黑名单上排名靠前的人物,也是重点抓捕的人物。叛乱者发现两人已经先一步逃走了时,便集合了十几乘战车沿着两人逃跑的路线追击。 两人逃出临淄后,申鲜虞伸手将莒丘婴的妻子推下车,口中埋怨道:“君主昏庸不知道匡正,君主遭遇危险不能救,死又不能死,逃跑又只顾着保护妇人,你说哪个国家肯收留你这种人?” 两人一口气逃了两个时辰。车辆通过一条只能容纳一辆战车通过的隘道时,两人已经哈欠连天、十分困乏了,申鲜虞决定原地休息。 莒丘婴道:“敌人还在后面追赶我们呢!” 申鲜虞说:“以一对一,我怕过谁?”说完跳下车、解下战马。为了不使战马半夜溜走,他把辔绳绕在手上,和衣而眠。 第二天太阳初生之时,申鲜虞叫醒莒丘婴,两人先喂饱战马,然后才吃早餐。两人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车马声,立即驾车继续前行。马车不多时便驶出隘口,眼前呈现的是一片开阔的平原。申鲜虞纵马狂奔,并说道:“追兵人多势众,不可以抵挡,还是快些逃吧!” 两人跑出一里有余,回头却见追击者的数乘战车一字摆开,正从左右飞奔着兜向自己。但是申鲜虞驾车抢先一步驶出齐长城。追兵眼见两人进入鲁国边邑,只得恨恨地唾了一口,转身返回临淄。 申鲜虞在进入曲阜前在野外雇了一个当地人,让他扮成齐庄公的样子,躺在席子上接受自己的吊唁。后来这件事被楚国人知道了,楚康王便将他召到楚国,给了他右尹的高位。而莒丘婴则在崔、庆灭亡后回到齐国,最后死在另一场内乱中。 前面说过,当年叔孙侨如逃到齐国后就把一个女儿嫁给齐灵公,她不久之后便生下公子杵臼。 五月十九日,崔杼立杵臼为君,崔杼为右相邦,庆封为左相邦。杵臼是为齐景公——他与晋平公一样,是国家的中衰之君。 加冕仪式举行完毕,两个弑君者在太庙中与大夫们表订立盟约。当时崔杼穿着庄严的朝服;庆封则一身戎装,手握大钺;两人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噤若寒蝉的大夫们;门外排列着杀气腾腾的行刑队。 崔杼宣读盟约道:“不与崔、庆同心者,就让上天惩罚他!” 在场者无不心惊肉跳,依次走上来歃血,违心地重复着盟誓。只有晏子端着碗,仰天长叹道:“我如果不与忠君利社稷着同心,就让上天惩罚我!” 庆封大怒,双手横持大钺,准备当场杀人。就在关键时刻,崔杼看似不经意地上前一步,用身体挡在两人之间,晏子歃过血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仪式结束后,庆封埋怨崔杼,说他不该阻止自己杀掉那个不安分的小矮子(晏婴比常人要矮上一头),崔杼说:“晏婴的民望不是你我能够企及的,善待他可以笼络国人的心。” 五月二十一日,齐国新君又大夫们和莒子(由于发生动乱,他仍然滞留在临淄)举行盟会。 回到朝堂后,齐景公宣布先君谥号为“庄”。太史现场书写完毕,扬起书简读道:“崔杼弑齐庄公。” 崔杼大为惊恐,命令太史立即修改内容。太史说:“历史如果可以矫饰,天下人都成忠臣孝子了,哪里还有暴君乱臣?” 崔杼大怒,叫道:“前日盟约说:‘不与崔、庆同心者,必获上天降罪。’太史违背盟约,就不要怪我心狠了。” 太史说:“崔子你错了。昔日周太王为了保持史官职权独立,特准史官不得参加任何盟誓,即便参加也不得以史官身份歃血。以夫子的学识,不会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周礼规定史官只要如实记录就会得到豁免,历代暴君佞臣也没人敢开启杀害史官的先例。” 崔杼怒极,立即下令将他退出去斩首。 当时各国均设置两名史官,一名记事,一名记言。记言的史官是太史的兄弟,他见兄长被杀,快走几步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简书,在上面写了一列字,然后宣读:“崔杼弑庄公,杀太史。” 崔杼随即又杀害了副史,第二天又把被害者的三弟召来,当场任命他为太史。新太史书写完毕宣读道:“崔杼弑庄公,杀太史及副史。” 崔杼再也没有勇气杀害新太史了,只得叹着气放过他。原来天下最勇敢的人不是蹈死不旋踵的勇士,而是从来不穿盔甲、只握着一支笔的史官!而真实的记述竟然比杀人的利剑更加令暴君乱臣畏惧!依靠暴力手段,永远不可能掩盖血淋淋的事实! 新太史走出宫门,迎面正撞上匆匆赶来的南史。南史手中握着竹简和笔,他听说太史兄弟遭遇到的不幸,以为新太史也将不免于难,所以打算继他而死。 南史像撞见鬼了一样,吃惊地问道:“你怎么还没死?” 新太史道:“崔子妥协了。” 南史说:“很好,那我走了。” 两人互相行礼后便各自回去了。 春秋时期的史官真是群非常另类的人,他们像活在四维时空以外,默默地、毫无感情记录着目所能见的一切事件(如同老子所言:“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史官们不参与政治,只记录政治;不参与纷争,只记录纷争;他们不加入任何势力,只遵守周礼、尊重事实。 史官的职位看起来是最安全的,实际上充满了危险。历史上很多场权力斗争的结局都是坏人或者更坏的人取得胜利,恶棍们为了颠倒黑白、文过饰非,便会要求史官篡改事实,将自己描述为正义的化身。而史官一旦违抗,往往会遭遇杀身之祸。 但是,正因为有着像齐国太史兄弟那样忠于职守,不畏权贵,舍生取义的官员,后人才能得知历史真相,不会被虚假的正义所蒙蔽。实际上,崔杼虽然手握最高权力,却能做到自我约束;虽然冷血残忍,但依然有所敬畏。这种敬畏来自于华夏民族古老的、朴素的世界观,来自于儒道合一的传统道德教育,来自于他那还没有泯灭良知的内心。 当人抛弃了世界观、道德教育和良知后,就连敬畏之心也抛弃了。失去敬畏,人就会退化成禽兽不如的恶魔(因为作恶也不会感到不安,不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到那个时候天下便成了妖孽横行的乐园,而后世能看到的,竟然还是欣欣向荣的太平盛世。 五月二十九日、仅仅在齐庄公被杀十三天后,崔杼就为死难者置办了简陋的葬礼。崔杼命人在齐国先君墓园之外的偏僻之处挖了一个不大不深的坑,以做为他的葬身之处;送葬的队伍人数很少,出殡时也没有封锁道路。小臣们漫不经心地将他的棺椁顺进墓坑,就像受雇于某人而又嫌雇主给的赏钱太少似的。陪葬品也少得可怜,只有四柄羽扇、七乘战车;没有鼎簋、玉器和兵甲。 数日之后,华夏诸侯在晋国人的召集下再次相会于夷仪。会议结束后,诸侯联军气势汹汹直扑齐国。 齐国人早已准备好了海量的贿赂,齐国使者带着贿赂到军中去求和;晋国的君主、卿士和大夫们都发了一笔大财,而进攻齐国的行动就草草收场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郑军入陈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华夏联盟总算解决了齐庄公那个大麻烦,新君齐景公还是个未婚青年,对治国一窍不通(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死),国家大权掌握在崔、庆手中。崔杼是现实主义者,也是个野心家;但是他的野心在于控制齐国,不在称霸华夏。至于庆封,只要给他几个失足少女和好酒好菜就能把他打发得乐乐呵呵的。 因此诸侯们终于可以消停下来给他国制造麻烦了。 前面说过,郑简公曾于去年到晋国去请求讨伐陈国,士匄许诺说,他将在制服齐国后将此事提上日程。 但是齐国屈服后,士匄却一病不起;而且据医生说,他很有可能再也爬起不来了。子展想要等新中军上任再联晋伐陈,子产却说:“谁能预测到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不可知的未来上,晋人既然已经同意伐陈,我们不如自己出师吧!” 这几年陈国不但经常骚扰郑国,而且在去年与楚军联合伐郑过程中干了多令郑人感到特别恼火的事。原来陈人在撤军时把沿途的水井全部填埋,树木砍伐殆尽,房屋悉数推倒。大军所过之处,如同被烈火烧过一般。 六月,子展、子产率七百乘战车闪击陈国。郑军从新郑出发后仅用了两日便到达淮阳城郊。郑军突入淮阳,陈人都搞不清郑军是怎么进来的,于是举国大乱,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惊慌失措奔逃、躲避的国人。宫内也是如此,奴隶和小臣们最先逃跑了;近卫队长登高一望,见郑军战车横冲直撞,从西、北两个方向驶来,后面跟着黑压压的步兵;他差点没从了望塔上栽下来。队长火速跑到正寝准备保护君主出逃,却发现陈哀公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太子已经抢先一步把陈哀公接走了。衣衫不整的陈哀公在太子的搀扶下步履蹒跚逃出宫门。这位年纪老迈、体态臃肿的老君主刚跑到大街上就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两人不成体统地混在逃难的人流中,被身边的人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逃出淮阳南门。 出城以后,陈哀公忽然见大夫司马桓子驾车从身边驶过,他大叫道:“快拉寡人上车!” 司马瞄了两人一眼说道:“臣有公务在身,还要巡城咧!”话音未落已经驶出很远。 陈哀公又惊又怒又累,靠着一棵大树坐下,穿着粗气,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走了。就在此时,大夫贾获驾车载着母亲和妻子驶出城门,他见到陈哀公便停车下来,将母亲妻子搀扶下车,把缰绳交给太子。陈哀公心中不忍,说道:“请夫子的老母上车。” 贾获怕陈哀公在关键时刻抛弃老母,眼珠一转说:“君侯与妇人同乘不祥。” 太子驾车载着陈哀公离开;贾获则保护着老母妻子躲进墓地,如此才逃过一劫。 郑军包围了公宫。宫内一片狼藉,除了被禁锢的奴隶已经空无一人。子展禁止任何人踏入宫门一步,违令者斩。 陈国君臣几乎全都跑光了,但是司马桓子却驾着车、大摇大摆地来到子展面前。司马桓子说:“陈人不敏,触怒了大国。今日大**队已经包围公宫祖庙,陈人自知将要灭亡。但是祖庙中供着帝尧、胡公诸位先君,‘灭国不绝人祀’,所以请允许寡君带着神主流亡。” 子展命子产回复他说:“寡君哪里敢冒犯陈国社稷先主?但是寡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竟然惹得陈侯如此敌视我国。寡君因此特派我等来向君侯询问,以便改正错误。” 司马桓子说:“如果大国能够保全陈国社稷,又能保护寡君安全的话,我想寡君会很愿意与夫子对话。” 子产表示同意,两人歃了血,司马桓子便驱车出城,顺着陈侯逃跑的路线追下去,最后在陈、楚边境找到陈哀公。 陈哀公垂头丧气返回淮阳,他首先进入神社,把供奉的社主取下来放在车上(以示社稷倾覆),然后才去见子展。 子展、子产已经进入宫城正殿。子产命陈国官员交出地图、户籍和兵符印鉴,又命大夫、族长、各大家族的重要人物前来报道,命男女分左右站立(就像市场上陈列奴隶那样);子产展开一张名单,核对了在场者的姓名便出去了。 陈哀公进入宫门,子展已经除去戎装,换上礼服,这就表示战事已经结束了。子展向陈哀公进献了礼器(就像当年在鞌之战中韩厥对齐顷公做的那样),向他再拜稽首,引领他走进正殿,请登上君主之位。然后郑国司徒、司马、司空依次走进正殿,向陈哀公归还了户籍、官印符节和地图。陈国的土地社稷总算保住了。 以上程序进行完毕,陈人举行了祓除礼,又将社主送回神社。两国签订了一个和平协议,子展这才下令撤军回国。 秋七月,华夏诸侯由于齐国回归联盟的原因再此在重丘相会,齐景公作为新君首次出席诸侯大会。士匄因重病未能出席,代替他的是中军佐赵武。 盟会结束后不久,士匄便去世了,他的儿子士鞅补了卿位,赵武升任中军将;数日之后,楚令尹薳子冯也去世了,莫敖屈建升任令尹。 赵武上任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将士匄公布的、列国每年向晋国供奉的金额减少一半。这个举动赢得华夏诸侯的一致赞扬;但是他同时增加了诸侯朝见晋侯的次数。 冬十月,叔孙豹出访晋国,恭贺赵武升职。赵武说:“托列侯之福,晋国才有了今天。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只是向夫子承诺:从今以后,战事不会像从前那样频繁了。齐国的崔、庆新得政权,必然求好于诸侯,以保住他们的地位。我也比较了解楚国的新令尹,他知礼仁爱,正直廉洁。如果我们希望安定诸侯,则与楚国交往必须敬行其礼,善用外交辞令。如此一来,战事就会减少了,人民也将安居乐业。” 第四百七十八章 楚国灭舒鸠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舒鸠人在薳子冯去世后就发动了叛乱。 前面说过,舒鸠人已经暗中与吴国签订了同盟条约,表面上却不承认。楚国人从群舒撤军后,也没有立即脱离南方联盟。吴国人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就派使者去催促舒鸠人尽快兑现承诺。 夹在大国之间的小国就是这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进也有罪、退也有罪;因此对那种得罪一方的事能拖就拖,不拖到最后一刻绝不行动。 舒鸠子见实在拖不过去了,只好下达了“驱楚令”。舒鸠人驱逐了国内的楚人,没收了他们的财产,宣布废除与楚国签订的同盟条约。 楚康王大怒,立即将灭亡舒鸠的计划就提上日程。当时屈建已经升任令尹,屈荡继屈建担任莫敖。 屈建说:“吴子怂恿舒鸠背叛,恐怕是准备与楚国全面开战了。舒鸠在东方的地位相当于北方的申、息;此战若败,楚国的软腹就会暴露在吴国面前,所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我的方案是以进攻舒鸠为名,以消灭吴国援军为实。吴军战败,舒鸠不能独存。” 七月中旬,楚国大军悉起。军队东出大别山,途经龙舒、舒庸、舒廖诸城,最后包围了舒鸠东面的离城要塞。楚军对要塞围而不攻,以等待攻击吴国援军。 吴子诸樊收到情报,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击败楚军,明年就可以到郢都去举行腊祭了!” 诸樊派公子猛和公子无宇率军救援。公子猛人如其名,凶猛好战,就是脑子经常转不过弯;公子无宇智谋有余,勇气不足。这两人的优点加在一起,吴军将战无不胜;缺点加在一起,则战无一胜。 屈建得知吴军距离舒鸠已经不足一天路程,便开始执行预定计划。他把左军交给子强、息桓、子捷、子骈、子盂五位军帅;命令左军散开队形,缓缓而退。屈建则率右军迅速插到吴军后方。结果左军堵住了吴军前进的道路,右军截住了敌军后退的道路。吴军遭到东西夹击,南北方向却有很大的缺口。 吴国人也不急于摆脱前后受敌的状态,竟然若无其事地在原地扎下营寨。屈建登高一望,发现吴军营地分布在一片连绵起伏、坡度平缓的丘陵地带之上,营地的形状就像一条“两头蛇”;蛇头朝外,分别对着左、右二军。敌军人数众多,防御工事修建得十分完善。面对这种形势,屈建没有强攻的把握;同时他还要提防身后的舒鸠人:那些“老鼠”时不时地跑出来骚扰楚军。 子强等人也有着与屈建相同的忧虑,他们也不敢轻易发动进攻。令人沮丧的消息不停地传来,原来舒鸠人把使者派到群舒各个城邦中,鼓励、劝说甚至要挟君主们背叛楚国。 那些小城邦比舒鸠还弱,君主们与舒鸠子一样,深谙见风使舵之道;他们表面上表示愿意唯舒鸠子马首是瞻,暗地里却紧张地关注着局势。 如今,小君主们见双方僵持不下,不禁纷纷冒出头来透透气,带着军队远远地观察形势。形势对深入敌国腹地的楚军显然是不利的,这个观点已经被大多数人所认同。 交战区周围已经扎满了群舒人的营帐,就好像两只雄狮相互对峙,准备以命相搏,周围则落满了秃鹫,准备在一方被咬死时分上一杯羹。 吴、楚对峙已经进入第六天。子强心急如焚,他把将领们召集到一起说道:“军队久留在敌国境内,再勇敢的士兵也会变得怯懦,不如立即与敌军进行决战,否则就连逃跑的勇气也失去了。” 息桓说:“但是强攻敌营就相当于自杀啊!” 子强说:“当然不能强攻,我们应当把敌军引出来。周边地形复杂,不能进行大规模作战,敌军数量的优势发挥不出来;而一旦短兵相接,我军单兵战的斗力绝对会压倒敌人。 “我计划率领饵兵前去挑战,敌人必然出兵应战。诸位率精兵设下埋伏。我战胜,诸位立即进军,我战败,诸位相机而动。只要发动进攻,无论怎样我们都会有胜机,缩在军营里却与等死无疑。” 四位军帅都同意了,子强又派人去向令尹子木汇报计划。第二天凌晨,子强整装待发,四军帅将军队集合起来,随时准备出战。 吴国人把驻地摊子铺得非常大,这两日又向前推进了数百米;与主营侧面相隔的、一个小丘的缓坡之下有个小营,子强就把目标锁定在小营上。 子强率军从自己营地后面绕了个圈子,绕到敌营侧面,并隐藏在丛林之中。他子细查看了敌营附近的地形,根据实际情况制定了战术。子强一声令下,军士们握着兵器大步流星冲向军营。 吴国人大惊失色——由于此地远离楚营,没人料到敌军会舍近求远袭击自己。军士们匆忙应战,但是草草搭建的、简陋的藩篱马上就楚人踩在脚下,楚国人一拥而入,对着吴国人穷追猛打。 吴国人抵挡不住敌人凶猛的攻击,转身向主营方向跑去了;楚国人身后大造声势、紧追不舍。用于事发突然,吴军主营中负责观察情况的士兵惊慌失措,把金铎敲得震天响,从主帅到普通士兵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出了急性黄疸。 吴军反应相当迅速,将领们快步走出军帐集合军队,士卒们抓起武器跑来跑去,寻找自己的军旗和长官。片刻之后营门打开,吴军主力出营列阵。 逃跑的吴军跑到坡上回头一望,发现敌军数量并不是很多,而且没有后续部队,此时吴军主力也飞奔赶来。小营指挥官的自信心顿时又回到了身边。他大吼一声,带着军士们便对着敌人冲下去了。 子强见战术已经奏效,大喊一声:“撤退!”结果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的楚军瞬间掉头奔逃,吴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子强眼见就要把敌人引进包围圈,不料吴军却突然停止追击了。原来公子无宇阻止公子猛说:“这明显是支饵兵,前方地形复杂,楚人肯定会在那里设下埋伏,将军还是下令收兵吧。楚军已经耐不住性子了,三日之后必然撤退,到那时我们再追击敌军,必然大获全胜。” 公子猛却说:“我军今日就能得胜,为什么要等到三日之后?” 他不顾副将的劝阻,下令继续追击。 公子猛见敌军又开始前进,这才松了口气。 吴军很快踏进陷阱,队伍就被楚军分割成数块。在地形复杂狭小的空间里、在敌我乱哄哄搅在一起的情况下,任何战术都失去了作用。士兵们赖以战胜的法宝只能是无畏的勇气和精湛的格斗技术。楚军作为享誉天下两百年的老牌劲旅,单兵战斗力与秦、晋、齐不相上下;吴军士卒虽然从不缺乏勇气,但是训练技术却落后于楚军。因此吴军虽然拼尽全力,最终还是战败溃逃了。 在右军方面,屈建将军队一分为二,从两侧向主营推进。留守的吴军将领见公子猛部遭到伏击,也不敢主动出击。之后吴军放弃了军营,向公子猛军缓缓靠拢,最后与公子猛合兵一处逃走了。 楚军战胜敌军后马上包围舒鸠城,一直在看热闹的群舒的首领们纷纷跑到营中向屈建道贺,并希望为讨伐“叛徒”进微薄之力。 屈建也不推辞,命令这帮人率先攻城;结果舒鸠子召来的“同盟者”如今却成为进攻自己的急先锋。 八月下旬,楚军攻克舒鸠,舒鸠子战死。屈建没收了原住民的武器,把舒鸠大臣和族老们监禁在军营里。后来楚康王下令将舒鸠人迁到郢都附近,又把大批楚人迁入舒鸠城。如此一来,舒鸠真的成为了楚国位于东方的申息。 第四百七十九章 卫献公复辟(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冬天,卫献公成功实现了复辟的夙愿。 卫献公于鲁襄公十四年被迫流亡,时至今日已过去十一年。 卫献公被驱逐后,列国史册上都记载着:“孙林父、宁殖出其君。”史册上着重强调了两人的名字,实际上包含着强烈谴责的意思。 宁殖每每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感到追悔莫及。鲁襄公二十年,宁殖病入膏肓,他自知命不久矣,就把儿子宁喜叫到病榻前说:“我一生做事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就怕留下不好的名声;但是即便如此,我仍然铸成了大错。我竟然驱逐了君侯,罪行记载于史册,藏在各国库府之中,我对此追悔莫及。如今只有帮助君侯复位,我的罪行才能得到赦免。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了。你能完成,就是我的儿子;不能,我的鬼神就算挨冻受饿,也不会享用你的祭品!” 宁喜抹着眼泪不停点头,宁殖这才放心地闭上双眼。从此开始,父亲的遗言始终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成为他心中的顽疾。 宁氏的实力虽强,但比起孙氏来还是差得很多。宁喜不敢与孙氏硬碰硬,便想从晋国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后来,宁喜与赵武建立了亲密的友谊。宁喜之所以没有选择其他人,一是他赌赵武会成为士匄的继任者;二是因为赵武品行高尚又洁身自好,与他交往只需讲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能省下大笔财富。 结果宁喜真赌正了。在卫献公复辟的问题上,他巧妙地对赵武施加了影响,使赵武觉得把流亡君主接回帝丘是正确的选择;至于卫殇公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根本不需要考虑。 卫献公多年以来也没闲着,他的说客无孔不入,游荡在华夏大地的各国角落。晋平公竟然也被说动了,后来他在诸侯大会上命令卫殇公把夷仪封给卫献公。 卫殇公大为惊恐,他说道:“一国不能容两君,盟主的命令会引发卫国公室内乱的!请盟主还是慎重考虑后再做决定吧!” 晋平公说:“寡人正是为了防止卫国发生动乱才提出这个请求。君侯把卫衎留在齐国,难道忘了当年齐襄公强纳卫恵公之事了吗?” 宁喜也在旁边帮腔:“君侯,盟主说的在理。帝丘大,夷仪小。把他封在夷仪,就相当于把卫衎至于君侯监视之下了,害怕的应当是卫衎才对。” 卫殇公的确害怕齐国人帮助卫献公复位,又轻信了宁喜的话,所以就不再反对了。 决定做出来后,晋平公派魏舒到齐国去,将卫献公护送到夷仪。魏舒进入临淄,向齐景公递交了晋平公的亲笔信。 齐景公心里说:“那个老守财奴总算要滚蛋了。”他命崔杼陪魏舒到东莱去见卫献公。卫献公俨然已经成为东莱的“土皇帝”。 魏舒向他宣布了晋平公的决定,卫献公听后表情复杂、内心纠结,马上对晋国人的决定表示感谢。魏舒离开后,崔杼单独与卫献公进行了会谈。 崔杼开门见山:“君侯一旦返国,将如何报答外臣呢?” 卫献公说:“土地、珍宝随夫子挑选,寡人不敢私爱。” 崔杼张口向他要了五鹿城,卫献公顿感心如刀割,五脏六腑都在淌血。他内心骂了崔杼一万次,但仍然挤出一副笑脸说:“唯夫子所愿!”为了使对方不敢食言,崔杼扣留了他的家眷当做人质。 八月,卫献公进入夷仪。 入冬之时,卫献公的密使与宁喜接上头。密使说,如果宁喜能帮助卫献公复位,卫献公就将政务全部交给他,自己只掌管祭祀。 宁喜既兴奋又忧虑,他先讲了一番客套话,然后说道:“但是,如果没有子鲜帮助,仅凭我一人恐怕不足以成事。”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密使便告辞离开。密使走出宁喜家时恰好被大叔仪看见了,大叔仪当场呆若木鸡。密使向他报以一个神秘的微笑,转身快步走入人流。 大叔仪黯然返回家中,他的儿子见父亲仿佛丢了魂魄似的,也不敢问,只是安静地坐在父亲身边。片刻之后,大叔仪对儿子说:“公室要发生内乱了!天呐!《诗》说:‘我躬不说,遑恤我后(我自顾不暇,又怎能考虑到后人?)。’指的就是宁子吧?宁子可称得上不为后代着想的人了!能成功吗?必然不能。 “君子每做一件事,都要考虑后果和能否重复去做。《书》说:‘慎始而敬终,终而不困。’《诗》说:‘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如今宁子对待君主还不如弈棋,如何能避免失败?棋手举棋不定,尚且不能战胜对手;何况对置君之事犹豫不决呢?一废一立,宁子必然不免于难。九世之卿,一朝灭亡,真是可唉可叹那!” 此后卫献公与宁喜一直秘密保持着往来。 第二年春,卫殇公派孙林父的儿子孙嘉出使齐国。孙林父当时身体状况不佳,便在孙蒯的陪伴下回到封地静心休养;孙林父的另一个儿子孙襄在帝丘掌管家务。 宁喜见时机已到,立即要求卫献公把子鲜派到帝丘来。但是当卫献公对子鲜下命令时,子鲜却坚决不从。卫献公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兄弟,只好搬出老娘敬姒。敬姒声色俱厉地命子鲜马上回帝丘协助宁喜发动叛乱,就像威胁小孩子去偷东西一样。 子鲜忧心忡忡道:“君侯从来都没有信用,我又多次冒犯他;谁知道他复位之后会不会追究我的罪行?” 敬姒说:“衎的确无信,但是老娘可以保你无事;你不会连自己的母亲也不相信吧?” 子鲜没有理由继续推辞,只好潜入帝丘,藏在宁喜家中。 阴谋一直处于保密状态,直到子鲜来到他的家中,宁喜才对几名关系亲近的大夫透露了计划。他首先找到蘧伯玉,请他加入阴谋圈。蘧伯玉说:“我不敢听到君侯被驱逐,也不敢听到君侯回国复位。”说罢脚不沾地地离开都城,又从最近的关口逃走了。十二年了,蘧伯玉两次出关,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场景。 第四百八十章 卫献公复辟(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宁喜又找到右宰谷,他不但要拉对方发动叛乱,还对他许以高官厚禄。 右宰谷说:“夫子不可以,你我得罪了两任君主,就算逃亡,又有哪个国家会接纳我们?” 宁喜说:“我也不想,但是我从先父那里收到命令,不可以怀有贰心。” 右宰谷问:“夫子多少年没见到那个人(卫献公)了?” 宁喜说:“从他被驱逐就没有。” 右宰谷说:“那么我先去看他,回来再做打算。” 右宰谷专程到夷仪拜会了卫献公,回到帝丘后对宁喜说:“他流亡在外十二年了,如今仍然面无忧色、心无悔意、口无宽言,与在位时没有什么改变。夫子如不停止行动,否则将死无时日。” 宁喜说:“有子鲜在,不会有危险。” 右宰谷说:“他在有什么用?最多能使我免于一死,但免不了逃亡。” 但是宁喜已经铁了心要干成大事,于是说道:“就算这样,我也不能停止了。” 右宰谷说:“我说的话您已经听到了。我虽然反对夫子的做法,但是夫子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服从夫子的命令。” 宁喜又打着子鲜的旗号说服了两名大夫。 二月六日夜,帝丘城结束了白天的喧嚣,沉静在宁静祥和的气氛之中。但是宁静马上就被打破了,叛乱者手持火把、凶器、盾牌,高声叫喊着,从四面八方涌向孙林父家。 早在卫献公即位之初,孙林父就开始重建家室,他将新家修得跟军事要塞一样:院墙比宫墙还高,家门比城门还厚;墙内建有八座塔楼和两座高台。人们第一次见到这座建筑,还以为见到了防卫森严的监狱。家中常年聚集着大量甲士,而且武器、粮草辎重充足,简直就是国中之国、城中之城。 宁喜为了攻克要塞费了不少心思,他在城外的别墅里秘密制造了数十架云梯,甚至还造了两辆小型攻城车,这些器械都在行动当天运进都城。 进攻开始了,进攻者首先向园里射了几轮箭,然后从各个方向架起云梯;族甲哇哇叫着向上爬,就像要攻克敌国的城墙似的;攻城车则猛烈地撞击院门。 孙氏武装毫不示弱,武士们用弓箭和投枪压制低处的敌人,用钩杆将云梯推开,与爬上来的进攻者短兵相接。 宁喜不想把时间拖得太长,他跑来跑去,不停地催促进攻。但是进攻越猛烈,叛乱者伤亡越大,尸体很快就铺满了街道。而孙氏则刚好相反,他想把战斗尽可能地拖下去。宁喜焦躁不安,他忽然望见孙襄站在高台之上,不停地对防御者发出命令;他立即调来十几名强弓手,指着孙襄说:“把那个杂碎给我射下来!” 弓手们立即弯弓搭箭,对着高台射出一轮利箭。孙襄身中数箭,大叫一声扑倒在台上,身边的几个随从也随之倒下。宁喜大喜,叫道:“孙襄死了!加紧进攻!” 但是没想到孙襄竟然又爬了起来,他拔掉身上的箭大叫道:“宁喜!你以为几根茅草杆就能要我的命?听我命令:冲出去,杀死叛乱者!” 族甲们群情振奋,打开家门,冲出来与敌人搏斗。叛乱者士气大衰,宁喜不得不下令撤退。叛乱者四散奔逃,他们不敢留在城里,于是冲出城门,在郊外重新集结起来。宁喜把首领们聚到一起商讨下一步行动。 孙襄下达“进攻”的命令后便倒地不起了。随从们把抬下来,脱掉他的甲胄,发现他的皮甲虽厚,但是仍然被硬弓利箭射穿了;其中两支箭击断了他的肋骨,尖利的断骨刺入内脏,造成内脏大量出血。所以他身上的伤口虽然不深,结果却是致命的——孙襄没挺过半个时辰就死了。 孙氏家人放声痛哭,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其恐怖凄厉。但是这哭声却像鹿鸣引来虎狼一样,又把敌人引回来了。 原来,孙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已经使他们成了卫国的公害。在刚才发生的战斗中,有些憎恨孙氏的青年国人也加入了进攻者的队伍。战斗失败后,那些年轻人聚在一起说道:“今夜不灭孙氏,天亮就没机会了。老家伙(孙林父)回来后肯定要报复我们,到那时我们不逃亡就全得死。孙氏能依靠的只有孙襄,但是他已经死了。我们应当把宁子召回来继续作战。” 人们派出两个信使去联络宁喜,其余的人则回去召集族人。宁喜大喜过望,连称“上天有眼”。他立即率队返回城内。他命右宰谷继续进攻孙氏,自己则带着手下直奔公宫。孙襄一死,孙氏便呈现出群龙无首的状态,叛乱者向院子里扔了不计其数的火把,最后终于在国人的帮助下攻陷孙府,并对他的族人家臣犯下不可胜数的罪行。 另一面,宁喜闯进公宫,叛乱者制服了卫队,将卫殇公和他的儿子们全都杀死了。 而可笑又可悲的是,直到现在国人都不知道宁喜为谁而战。国人都以为引发内讧的原因是两大卿士之间的私人恩怨,没人会想到真正的原因却是帮助献公复辟。国人痛恨卫献公甚于痛恨孙林父;人们如果事先知道宁喜的真正目的,很可能会转而灭亡宁氏。 宁喜等人赶到边境迎接卫献公,卫献公堆起笑脸,拉着他们的手嘘寒问暖;有些大夫在半路上迎接他,他就对着他们含笑作揖;对于在城外等待他的人,他只是微微颔首而已。 卫献公在大夫们的簇拥下耀武扬威地走进公宫,他再次登上君主的宝座,眼中泛着泪光,久久不能言语。良久,他环顾四周,忽然说道:“大叔在哪里?怎么不来见寡人?” 右宰谷上前一步说道:“大叔最近身体一直欠佳,正在家中休养呢。” 卫献公脸上瞬间浮现出令人恐怖的阴笑:“那寡人可得好好关心关心他。”他派人对大叔仪说:“寡人滞留在外,大夫们都有人向使寡人报告国内发生的事,而夫子却从未派人来。古人说:‘非所怨勿怨。’但是寡人现在产生怨气了。” 大叔仪回答:“臣知罪了。臣不能跟随君侯流亡,这是第一宗罪;有流亡者,有镇守者,臣不能暗通流亡者却侍奉留守者,这是第二宗罪。犯下两宗重罪,臣怎敢忘死?”他送走使者,便带着家眷离开帝丘。 卫献公觉得他的话有理,立即派人追赶他。使者在大叔仪出境前赶上他,又把他劝回来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卫献公复辟(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卫献公决定趁热打铁,一举夺回戚邑。他集合了一千名军士,将指挥权交给殖绰(前面说过,崔杼弑齐庄公后殖绰投奔了宁喜),命他把孙氏父子的人头带回来。 宁喜说:“君侯或许还不知道,戚邑俨然已经成为卫国第二个都城,两千人也攻不下来。” 卫献公说:“即便不能成功,也可以摸清它的防御状况。” 戚邑位于帝丘东北约八十里处,但是殖绰走到离戚邑十五里处就不敢继续前进了;原来孙林父已经在城外部下天罗地网,准备全歼来犯之敌。殖绰只好劫掠了附近的茅氏城(茅氏城是戚的东大门),便掉头回国了。 孙林父一夜之间失去了权力、地位、一个儿子和大量财产。他愤怒地跑到晋国,向晋平公控诉复辟者对卫国君臣犯下的严重暴行。 但是晋人却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晋人的做法与其说是不愿意“干涉卫国内政”,不如说因为晋平公心不在诸侯,而且他更希望看到诸侯内部发生分裂(如此一来,诸侯就没有闲心挑战晋国的权威了)。 晋国人经闭门讨论后、决定向戚邑派出五百名军士。孙林父心想,卫侯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地敢于进攻晋国人吧?基于这种想法,他就将这支“牌坊”军安置在茅氏城,借以阻吓卫国人。 但是卫献公却不这么想,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恐吓到他;他脑海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流亡十二年间郁结在心中的怨恨一股脑地全部发泄出去,而不管结果怎样、未来如何。 这次卫献公召集了两千人交给殖绰,命令是全歼驻守茅氏城的晋国人。当宁喜表示反对时,他咆哮道:“寡人大不了再到齐国去住十二年!” 殖绰则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命令:“感谢君侯给我报复晋国人的机会!” 殖绰把一千五百人埋伏在距离茅氏约十里处的丛林里,自己带着五百人来到城下挑衅。晋军首领大怒,他叫喊道:“我们是晋国人,你敢冒犯盟主的军队吗?” 殖绰回应道:“难道你们到帝丘转一圈,寡君就得从帝丘搬出去了?我只知道这里是卫国,孙林父是公室叛臣,你们出现在这里就是侵略者。不如让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仗,就让胜负来决定谁是这里的主人吧!” 晋军首领痛快地说道:“那就晋国的虎狼之师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些中原人吧!”说完便发出进攻命令。 卫国人则列成防守阵型,晋军凶猛地冲撞对方的阵列。卫国人很快就“坚持不住了”,后面的士兵首先掉头逃跑,殖绰怎么拦也拦不住,继而整个队伍便溃不成军。晋人大喜,立即大喊大叫着追过去,没想到一脚踏入卫军的埋伏圈。 殖绰一声令下,伏兵从隐藏从冲出来,逃跑的人也转过身向敌人发动进攻。晋国人虽然身陷险地,但是表现出极高的作战水平和心理素质。士兵们结成密集队形,面向敌人,举着盾牌,缓缓向茅氏撤退。 卫军见正面进攻效果不佳,转而攻击晋人裸露的小腿和脚。几轮过去,晋人纷纷痛苦倒地,里面的士卒毫无防护地暴露在敌人面前,结果遭到残酷地杀伤。 正当晋国人陷入绝望之际,突然有人大喊道:“孙孺子来了!” 人们向西面一望,见远处出现了大量战车和步兵,军队正向着此地滚滚而来,领先的战车上插着孙蒯的旗号。 晋人大声欢呼起来,殖绰则感到极为沮丧,他不得不在援军到来之前下达撤退的命令,以避免被敌人全歼。 孙蒯赶到交战地时,晋军已经死伤过半,人们正在救助伤员、收敛尸体。晋军指挥官拖着一条伤腿,要求他追击殖绰。 殖绰领着数辆战车殿后,远远望见孙蒯追来,他和同伴们拉开弓弦对着追击者射了几轮箭。追击者遭受了一些损失,孙蒯忌惮忌惮殖绰(他和殖绰比试过,殖绰一拳就打断了他两根肋骨),他不敢继续追下去,只得眼睁睁目送卫军撤退。 孙蒯回到茅氏城,见孙林父也到了。战死者的尸体被运到城门外,竟然摆满了门前的场地,足足有三百具之多。孙蒯看得胸闷作呕、心惊胆寒。孙林父皱着眉头走过来问:“殖绰的人头呢?你的战利品又在哪里?” 孙蒯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回答。 孙林父大怒,用手指点着死难者吼道:“你连这些厉鬼都不如!你不敢与敌人作战,还想指望外国人来保护我们家园吗?” 孙蒯不能忍受父亲的刺激,他说:“我不得殖绰的首级,绝不回来见父亲。”说完带着军队又追下去了。 殖绰以为已经获得了安全,当晚扎营时便没有设置防卫措施。孙蒯对卫军发动夜袭,卫军大败,孙蒯的车右击杀了殖绰,戚邑军大获全胜。 孙林父收敛了晋国人的尸体,将棺材运到晋国,又在晋平公面前恨恨地告了卫献公一状。晋平公也沉不住气了,他不久便召集了一次诸侯大会,会议的主题是如何惩罚卫国。 六月,鲁襄公、赵武、良宵和曹国大夫在澶渊相会。鲁襄公看着在座几位,心中感到非常不痛快,一是因为晋人只派赵武参会,这就相当于把他当成臣子看待了;二是因为向戌姗姗来迟,根本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 盟会举行到一半时,卫献公竟然风尘仆仆地赶来了;随行的还有宁喜、北宫遗、子鲜等大臣。卫献公送给赵武大量的财物,希望从他这里找到突破口,使卫国免遭战火焚烧。 赵武本来站在宁喜一面,但是当他得知卫献公竟然敢于杀害晋**士时,他就改变了先前的思想。 赵武是不可收买的,他拒绝了所有的贿赂并说道,晋侯的心虽然不在诸侯,但是只要他在位一天,就不允许发生破坏盟约的行为。 赵武随后扣押了宁喜和北宫遗,准备将两人带回晋国。卫献公顿时失去了主意,子鲜说:“我们可以分两步走。一是君侯必须朝见晋侯,并把贿赂送给他;晋侯奢侈堕落,心无霸业而只贪图享受。二是臣去游说齐、郑君主,请两位代君侯进行斡旋。如此一来,可使卫国免于祸患。” 但是卫献公进入新绛后并没有见到晋平公,而是立即被扣押,被软禁在士弱氏家里。卫献公大骂子鲜害他,但是一名亲随说道:“臣以为情况一切正常。三百名士兵一次被杀,这可是晋国历史上少有的惨案;晋人心中有恨,必然要给君侯点脸色,否则他们的脸就没地方放了。晋侯如果立即接见君侯,那反倒不正常了。” 七月,齐景公带着国景子,郑简公带着子展相继来到新绛。晋平公设宴招待两国贵宾,齐景公和郑简公趁机替卫献公求情;晋平公余怒未消,他说:“两位君主替卫衎求情,寡人不得不接受。但是卫衎罪行严重,寡人在给三百勇士、给国人、给大夫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之前不会释放他。” 两人搞清了晋人释放卫献公只是时间问题就不再啰嗦了。 但是尽管卫人对死难的三百勇士家属做出了巨额赔偿,又重贿了晋国权臣,晋平公就是不肯放卫献公回国。 不久,卫国人通过乐王鲋的口中得知,晋国上下确实都满意了,唯独晋平公还不满意;因为晋平公听说卫献公膝下有两位天仙般的女公子。乐王鲋后面说的就不是人话了。卫国人大惊,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得把两位公主贡献出去,晋平公这才感到“满意”,当场释放了卫献公。 天下都预言晋平公要失去诸侯了,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比周幽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周幽王尚且避讳同姓婚姻,而晋平公竟然连仅有的遮羞布都不要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亲晋复交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齐景公把士鞅送回晋国的同时,也委托他带回去了和平的意愿。但是由于晋国相继发生了君主更替、栾范互殴、齐国入侵等事件,晋人直到夷仪前夕才做出回应——韩起奉命到秦国去缔结《和平条约》。 鲁襄公二十六年春,秦景公派弟弟公子鍼(伯车)回访晋国,并带来了两份经秦景公签字的条约;晋平公如果在上面签字,两国就会正式结束长达八十年之久的敌对关系。 按外交礼节,秦使到访时,行人署的官员应当到郊外去迎接。当时晋国君臣聚在朝堂上,叔向打算派行人子员去接伯车,但是他环顾室内却没有发现子员的身影。 另一名行人、子朱在他身后提醒道:“子员今日休息,现在是我当班!” 叔向命人去召子员,要求他立即进宫接受任务。子朱又重复了两次“今天我值班”;叔向却当他不存在似的,应都不应。 子朱大怒,他扯扯叔向的衣袖嚷嚷道:“我与他同僚为官,级别也相同;为什么召他不用我?为什么当众给我难堪?”说罢横眉立目,手握剑柄跨上一步。 叔向双目圆瞪道:“秦晋不和已经八十年了!今朝如果有幸能成,将为晋人带来福祉;不成,三军将再次暴骨荒野。子员一向忠于职守,能够公正的对待处理两国问题。而你做的却恰好相反:你不但以奸佞侍奉君侯,而且无论大国小国,不从对方身上扒下一层皮来绝不罢休。秦人是你能敲诈得了的吗?我唯恐你一人坏了全国大事,所以才阻止你去见秦使。”说罢振衣抚剑,跨上一步,就要和他火拼。 子朱退了一步:“你血口喷人!” 叔向又跨上一步:“喷的就是你!” 大夫们忙一拥而上将两人分开;子朱竟然在没有得到晋平公允许的情况下拂袖而去。晋平公得意洋洋地说道:“晋国还是兴盛啊,大夫们所争执的都是公事。” 师旷却说道:“公室恐怕要衰落了,大夫们不用心而只知道斗力,不务德而只争夺虚名;一切都是为了私利,能不衰落吗?” 子员很快就赶来了,他接受并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伯车对晋人的态度非常满意,于是将盟书交给子员,晋平公很快就签了字。从此到三家分晋之时,秦、晋两国再也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战争。 初夏之时,楚、秦联军入侵吴国,但是吴国人的防守无懈可击,楚康王只得下令撤军,转而进攻郑国的边邑麇城。 麇城小而坚固,它的功能是防止南敌北上。子展派皇颉率军救援麇城,他叮嘱皇颉道:“务必专与防守,不得出城迎敌!”但这位皇颉却是个好战分子,他不能容忍敌人的谩骂羞辱,愤然率军出战。郑军与楚军在城外堂堂正正地打了一仗(秦军在外围旁观),结果皇郑军大败,皇颉也被楚大夫穿封戌俘虏了。 穿封戌押着皇戌到太宰伯州犁(原晋大夫伯宗的儿子)那去登记战功,半路上正巧遇到楚康王的兄弟王子围。王子围叫道:“戌啊,君王正满哪找你咧!你快点过去!” 穿封戌看看了身边的皇颉,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王子围道:“我替你去把他交给太宰,你马上去见君王!” 穿封戌没有多想,便将俘虏交给对方,驱车去见康王。可是康王见了他却满头雾水地说:“不谷没有召夫子呀!” 穿封戌调转车头飞速向着太宰办公地飞驰而去。当他赶到时,伯州犁刚刚把皇颉登记在王子围名下。穿封戌大怒,跳下车与王子围大吵起来。 伯州犁眨眨眼便搞清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说道:“两位请收声,到底谁俘虏的这个人,他最有发言权,就让他来做出判断吧!” 两人都表示同意,伯州犁就把皇颉带来,对他说:“两位所争夺的是位君子,所以您一定知道是被谁俘获的了?”皇颉面向穿封戌刚要开口,伯州犁马上打断了他,上其手介绍王子围说:“这位夫子是寡君最宠爱的兄弟、尊贵的王子围大人。”下其手介绍穿封戌说:“此人是方城山外的一个小县尹。你叫什么来着?(王子围插话道:“戌。”)对了,叫戌。到底是谁俘获了你?”说完两眼放射着阴森森的寒光、盯着对方。 皇颉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锐气,他垂头说道:“我遇到了王子,没能战胜他。” 王子围咧嘴笑出来了声,穿封戌跳起来大叫:“卑鄙、撒谎”!抽戈猛刺王子围。王子围硬生生把笑憋回去,躲过一击立即撒腿狂奔,穿封戌在身后穷追不舍。王子围年轻、健壮腿又长,他一口气跑到楚康王的军帐里,才摆脱了那个不要命的家伙的追杀。 穿封戌回到军帐,他的朋友们劝他快点逃走,以免遭到王子围的毒手。穿封戌却不屑地说:“我不向君王控告他就不错了;但凡他还要一点脸,就不会动我一根汗毛。”第二天楚军便带着皇颉等战俘回国了。 与皇颉一同被俘的还有大夫印堇父,他的命运与皇颉不同,他被当做战利品送给秦国人了。郑国人打算用重金把印堇父赎回来(皇颉落到楚国人手中,肯定是赎不回来了),当时子大叔主管外交事务,他就向子产报告了赎人计划。 子产说:“这个计划不可行!接受他国献功却为了贿赂放人,这是贪财者才会干的事,一国之君绝不可能。不如这样对秦人说:‘我们来拜谢君伯加惠于我国,没有君伯的恩惠,楚军现在也不会撤军。’如此游说才可以。” 子大叔不听,带着财物便上路了。队伍一路西行进入雍都,子大叔见到秦景公,向他说明来意并递上礼单。秦景公看也没看,将礼单放在一边,说道:“如果夫子认为寡人为了财货可以出卖国体,那就大错特错了。不如这样:寡人杀了印堇父,再送给夫子十倍的财物,如何?” 子大叔吓出一身冷汗,忙稽首连称:“不敢。”秦景公把礼单还给他,子大叔只得讪讪地退下去了。 当晚秦景公为子大叔举行欢迎宴会。宾主双方其乐融融,都喝了不少酒。子大叔忽然想起子产教给他的说辞,于是说道:“感谢君伯对郑国的恩惠,没有您的恩惠,楚国人恐怕现在还在攻打新郑咧!” 秦景公听得很舒服,子大叔趁热打铁说道:“臣临行前,印氏请求臣将堇父赎回来。臣以为君伯既然能加惠于郑国,绝对不会单单舍弃印氏。但是只因臣少说一句话,结果惹得君伯不愉快,又险些害了堇父的性命。就让他回去和家人团聚吧!何必让郑人的感情产生缺憾呢?臣在这里代表郑人和印氏感谢君伯的大恩大德!” 秦景公终于被子大叔说动了,这才把印堇父交给他。 第四百八十三章 宋太子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宋国有一位大夫名叫“芮司徒”,他的妻子在嫁给他的第二年生下了一名女婴。芮司徒第一次当父亲,心里甭提多兴奋紧张了。他满心欢喜地把襁褓抱起来一看,却见里面竟然包着一个女版的“地狱男爵”似的孩子——婴儿面目奇丑无比,皮肤赤红而多毛。 芮司徒骇得差点把孩子扔到地上,忙把襁褓交给保姆,挥手道:“此为妖孽,不得留在家中,快点把她扔掉!” 保姆是位心地善良的老妇人,她不忍心任由无辜的小生命自生自灭,便将女婴小心地放在人迹较多的一处河堤上。宋平公母亲、共姬的一名侍女不久到河边采桑,她忽然听到微弱的婴儿哭声。侍女循声而至,马上发现了弃婴。那个好心的侍女便把女婴抱回宫中,请共姬救她一命。共姬充满怜爱地抱着孩子,大骂婴儿的父母不是人,于是把她留在身边亲自抚养,并给她取名叫“弃”。 女大十八变,弃长成后脱胎换骨,幼时丑陋的面容竟然变成了仙子般的模样;她聪明又好学、孝顺又体贴,深得共姬宠爱。弃到了出嫁的年龄,共姬就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起来。 这一天,宋平公前来看望母亲,共姬留他共进晚餐,并要求弃来侍奉。宋平公这才第一次见到弃。他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晚宴期间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弃走动时,他的目光也随之移动,弃离开视线时,他的目光里便充满了失落和不安。共姬心中欢喜,就使她做了晋平公的妾。 弃后来生下了公子佐,公子佐刚出生模样比“地狱男爵”还惨不忍睹。宋平公看着心中犯堵,只好安慰自己说:“长大就会变得正常了。”可是佐长到成年之时还是先前那副尊荣。太子痤的母亲去世后。宋平公便立弃为夫人。 宋平公的太子名叫痤,太子痤身材健硕、容貌俊秀,大夫们说在他身上可以找到宋文公当年的风采。但是他的性情暴躁、狭隘嚣张不能容人,满朝大臣没有他没得罪过的;而且向戌与他的矛盾尤为突出。 公子佐从懂事后就为丑陋的相貌感到自卑,母亲教育他说:“长得丑就要靠美德立身。”公子佐从此致力于把自己打造成国内最好学、最谦逊、最温良谦恭的公子。长大后,他尽力侍奉权臣大夫,无日不出入六卿之家门;宋人说在他身上可以找到宋文公当年的美德。 这对兄弟虽然性格迥然,关系却相当融洽;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大概是由于双方地位差距太大,太子从来没有把兄弟当成竞争者的缘故。 太子的内师(东宫太监头子)名叫伊戾,他是个外表慈祥、内心阴毒,说话冠冕堂皇、行事卑劣龌龊的家伙。伊戾不得太子宠信(太子对任何太监都没有好脸色),整日忍受着太子的冷言冷语和颐指气使,可真是度日如年,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尽头”。 本年秋天,楚国的一个使团途径宋国到晋国去访问。太子对宋平公说:“楚国人的目标虽然不是我国,但是既然路过商丘,咱们还是应当表示东道主之情谊,免得被楚国人挑理。况且晋楚一旦和解,宋楚也会化敌为友。因此儿臣向父亲请求,由我做代表君父到城郊宴请楚国人。” 宋平公点头同意,太子马上开始准备宴请事宜。他随即向宋平公提交了一份随行者的名单,名单中没有伊戾的名字。 太子退出去不多时,伊戾过来请安,又请宋平公批准他跟随太子出席宴会。 宋平公问:“你知道太子非常不待见你,他也没打算带你去。你还要跟着他吗?” 伊戾随即讲出一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小人侍奉君子,被厌恶不敢远离,被宠信也不敢接近;只能恭敬地等待命令,哪敢怀有贰心?况且名单中只有外侍没有内侍,有些事项没有内侍就进行不下去,失去礼数会被客人笑话的。因此,为了公室、为了太子,我必须随行。” 他就靠着这幅伶牙俐齿说服了宋平公,太子也不敢不服从君命。 宴会进行得隆重而热烈,结束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太子当晚就住在郊外。第二天早上,楚国使团继续西行,太子返回商丘,伊戾留下来收拾现场。 伊戾鬼鬼祟祟地在会场边缘挖了个坑,杀死一只羊扔在坑里,又在尸体上放置了一份载书,然后将坑填平。如此便伪造了一个杀牲盟誓的现场。 伊戾匆匆忙忙赶回都城,心急如焚地向宋平公报告说:“太子将要作乱,并且已经同楚国人达成约定了:楚国人支持太子篡位,太子则脱离华夏联盟投靠楚国。” 由于这个消息来得过于突然,宋平公一时间不知所措,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是太子地位稳固,寡人的位置迟早是他的,他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 伊戾说:“太子年龄也不小了,他有些等不及了。” 宋平公在位已经二十年,正值年富力强之时;他一直保持着自律的生活习惯,身体状况良好,所以他认为自己再干个二、三十年一点问题也没有(宋平公在位共四十四年),却没想到自己的健康竟然也能成为太子造反理由,不禁大为愤怒。 当时平夫人也在场,宋平公转身问她是否听到过什么;夫人回答说太子曾有意无意发泄过对平公的不满。平公后来又问向戌,向戌的回答与平夫人同出一辙。 宋平公仍有怀疑,他叫上两名贴身侍卫,要求伊戾带他们去查看结盟现场。四人悄悄从后门溜出宫城赶到宴会的地点。在伊戾的指证下,侍卫挖出了载书和羊的尸体,载书记叙的内容果然与伊戾说的相符。 无辜的太子人在宫中卧,祸从天上来。宫廷卫队突然闯东宫进来将他强行带走,关进一间偏僻的柴房。 太子的一名近身小臣向他汇报了事情的原委。太子说:“你马上去把佐请来,现在只有他能救我。你告诉他:正午如果不到,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宋太子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小臣问:“凭佐一人之力如何能救太子?” 太子说:“你不知道,昨天佐央求我带他去见见世面,我就让他扮成一个杂役混在队伍中。他全程都在,可以证明我没和楚国人干那种事。” 小臣跑出柴房去找公子佐,公子佐此时正在向戌家中。小臣知道向戌与太子素来不和,但他不晓得公子佐何时才会离开向府,只好硬着头皮叫开向戌家门,请公子佐马上出来跟他走。 当时公子佐已经起身准备告辞了。报事的家臣突然进入房间,俯身在向戌耳边低语几句。向戌喜道:“那太好了!告诉厨子要悉心烹制,务必多炖一会。”家臣领命出门,向戌转头笑眯眯地说:“刚刚有人送来一只珍稀野味,我不敢独自享用,就请公子与我一起品尝吧!” 公子佐受宠若惊,作了个揖又坐下了。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向戌就开始与公子佐聊各国的女人,从东夷聊到西戎,从北狄聊到吴越;向戌说得唾沫横飞,公子佐听得心驰神往。 日中时分很快到了,太子见小臣不来、兄弟也不来。他不禁哀叹父子之情竟然脆弱到无力抵御一个死太监的谎言,兄弟之情竟然重不过一顶冕旒冠。在这个充满险恶的凉薄世界上再活一个时辰都是煎熬,结果太子就在无尽的悲愤中投缳自尽了。那位小臣见公子佐日中没有出现,就在向戌府门前自杀了。 太子的绝望之死被伊戾解释成为“畏罪自杀”,这个说法也被宋平公所接受了。不久公子佐被立为太子,伊戾仍担任东宫内师,恭恭敬敬地服侍新太子。 太子佐直到被册立后还蒙在鼓里,他觉得兄长死得太蹊跷了,事件中存在太多无法解释的疑点,他下定决心要找出真相。由于只有伊戾了解事件的整个真相,而太子又无法从他嘴里得到任何信息;太子便秘密展开调查,希望把散乱的真相碎片拼接起来。 太子从母亲嘴里得到父亲的问题;从父亲嘴里得到向戌的回答;从向戌家臣的嘴里得知故太子的一名随从曾来找过他;从父亲的侍卫嘴里得到了载书的内容。 当完整的真相展现在自己面前时,太子佐又惊又怒又恐惧。他不能容忍身边潜伏着一个道貌岸然的杀人凶手,害怕自己某天也会遭遇他的毒手,因此立即向宋平公揭发了伊戾的罪行。 宋平公不禁顿足捶胸,他大骂道:“那个奴才平日里满口忠君爱国之言,什么‘以君心为己心’,什么‘至死不废君命’。哪知道背地里却是个无耻凶残之徒,连寡人的太子都敢陷害!” 太子说:“奴才都是这样,否则为什么叫奴才呢?” 宋平公马上下令给伊戾来了个“水煮活人”,又强迫他的族人把他的尸体吃下去了。 但是对于谋杀案的另一个凶手、向戌,太子佐却更加殷勤地侍奉他,生怕引起对方的不满——毕竟向戌是位连宋平公也惹不起的人物。向戌虽然对太子佐的殷勤感到满意,却一直对太子的母亲心存芥蒂。 原来弃自幼长在后宫,并不熟悉官场之事,也不擅长巴结权臣;她每日里只是与共姬、姐妹们泡在一起。她很少抛头露面,更不要说主动与权臣们搭关系了。而她的无心之举却被向戌视为假清高和目中无人。 但是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使向戌消除了对平夫人的不满。 某日,向戌在马场看见一名技师正在训马,他随口问道:“好骏的马呀!这些马是谁的?” 技师回答:“是君夫人的。” 向戌故作惊讶状道:“君夫人不是去世了吗?哪里又冒出来一位君夫人?我怎么不知道?” 技师回宫后向平夫人做了汇报。平夫人若有所思道:“我不主动结识有夫子,又怎能要求夫子认识我?” 第二天,平夫人派人带着美玉、宝马和锦缎来到向戌府中。向戌问来人:“这些礼物是谁送来的?” 来人说:“君之妾、弃使小人来献礼于夫子。” 向戌说:“胡说!是君夫人!” 来人改口道:“君夫人使小人来献礼于夫子。” 向戌这才行稽首礼,又收下了礼物。 伍氏不属于楚国王族,伍氏在楚庄王当政时期首次登上政治舞台。 原来,伍参小时候被送进宫陪太子吕读书,与太子形影不离。伍参小时候是个活泼淘气的机灵鬼,又不像别人那样只会对楚庄王唯唯诺诺;两个孩子时常换上便服溜出王宫、甚至都城去“放飞自我”。 长大后伍参便成为与楚庄王最谈得来的人。楚庄王在征服郑国后如果没有受到伍参的强烈刺激,继而北上拦截晋军的话,邲之战根本打不起来。楚军取得胜利后,伍参的风头盖过了诸王子和大臣们,成为楚庄王身边第一红人。 伍参的嫡长子名叫伍举,伍举娶了王子牟(申公子牟)的女儿。王子牟由于受到王子追舒的迫害不得不逃离楚国;伍举为王子牟出逃提供了帮助,不久也被迫流亡到郑国。 王子追舒后来虽然被处死了,但是两人仍然没有被召回,仍然流亡他乡糊口求食。伍举到郑国不久收到了王子牟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已经到了晋国,并且得到了晋平公的重用;他希望伍举能过来与他一起为晋国效力。 伍举接受了邀请,于是收拾行装离开新郑。 当年伍参与蔡国太师公子朝交往甚密;受到父辈影响,伍举与公子朝的儿子、声子(公孙归生)也成了好朋友。伍举出发时声子受蔡景公派遣出使晋国,结果两人就在新郑郊外巧然相遇。 两人取出酒食,以石为几、以草为席,边吃边聊。伍举特别怀念生活在楚国的日子,在席间频频表达了希望重返楚国的愿望;他说到动情之处不禁摇头捶胸、感慨万分;几杯酒下肚,竟然流下了眼泪。 声子说:“夫子尽管到晋国去,我会帮助你返楚。”两人便一路结伴来到晋国。 在这一年,古老东周大地上出现了一丝难得的和平曙光。原来在向戌的苦心运作下,晋、楚两国都萌生了与对方结束敌对状态的意愿;但是两国都不肯派人面对面进行磋商(怕一旦谈崩就不好收场了),于是就需要小国人在中间充当传话筒。因此声子这次出使晋国,实际上是受到楚国人的指派。 声子完成任务后离开晋国,马上到楚国去汇报情况。 第四百八十五章 “虽楚有材,实为晋用”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完成公务后,令尹子木设宴招待声子。子木在席间问:“晋国大臣与楚国相比,哪国的更为优秀?” 声子说:“晋国的卿士不如楚国(子木听得心里暖洋洋);但是大夫贤明,都有成为卿士的能力。怎么说呢,就像嘉木、皮革,都是从楚国运过去的;虽楚有材,实为晋用。” 子木说:“那么大的国家,为什么要任用楚国的流亡者?难道晋国公室没有公族姻亲吗?” 声子说:“当然有,但是楚材实在太多了,用都用不过来。我听说:‘好的执政者不僭赏、不滥罚。’僭赏则怕赏及奸人;滥罚则怕及于善人。如果不幸失察,宁僭勿滥。宁可使奸人得利,也不能失去善人。失去善人,国家就会变得邪恶。因此《诗》说:‘人之云亡,邦国珍萃。’说的就是国家失去善人的恶果。《夏书》又说:‘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就是害怕失去善人之意。《商颂》也说:‘不僭不滥,不敢怠遑;命于下国,封建厥福。’这就是商汤获得大成的原因。 “古时名君贤臣,乐于奖赏而慎用刑罚,希望用奖赏劝导国民行善。国民行善,作恶的人就少了。统治者在春夏行赏,在秋冬行刑。行赏时会举行盛大的宴会,以显示欢乐;行刑时撤掉鼓乐,贬损饮食,以昭示畏惧。官员们早起晚睡,朝夕处理公务,以恤民生。以上三点都是礼之大节,国家施行大节,没有堕落衰败的。 “但是楚国今日则不然,王室制定了太多的罪名与刑罚,大夫们动辄得咎,不得不逃死四方。流亡者为了谋生,不得不在敌国担任要职,并加害楚国。王室变得不可救药,大夫们也就无法忍受滥刑了。” 子木表示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声子继续说:“在当年申公子仪之乱中(BC613),析公子边(屈御寇)逃到晋国,晋侯把他留在身边作为参谋。在后来的绕角之战(BC585)中,晋军本来已经准备撤退了,但是子边说:‘楚师轻佻,容易受到震荡。如果多布置军鼓,在夜里敲击呐喊佯装进攻,楚师必逃。’栾书采纳了意见,在夜里大造声势,楚军果然溃逃不能止。晋军随后入侵蔡国,袭击沈国,俘虏沈子;又在桑遂击败了申、息军队,俘虏了楚军主帅申丽。结果郑国不敢南面侍楚,使楚失去华夏的,就是析公。 “雍子的父亲和兄长向楚王误告雍子叛国。楚王轻信谗言;雍子被迫逃往晋国。晋人赐给他封地,又任命他为中军参谋。在彭城之战(BC573)中,晋、楚两军在靡角遭遇;晋军势力孤,本来要撤军了。但是雍子发命说:‘让老、幼、没有儿子和患病的军士回国;家中两人服役的回去一人。简兵薮乘,厉兵秣马;明日列阵,焚烧帐篷;只求杀敌,不求自保。’晋人当天就命老幼军士启程回国,又故意放走楚国战俘。结果楚军连夜逃遁,彭城向晋人投降,回归宋国怀抱。此后楚国在东方失利,令尹子辛也因此而死。以上都是雍子造成的。 “子反与子灵(申公巫臣)争夺夏姬,子灵后来逃到晋国,晋侯赐给他封邑,并任命他为中军参谋。子反促成吴国与晋国建交,教授吴人车战步战,教唆吴国叛楚,又命他的儿子烛庸作为晋、吴联络官。吴子于是伐巢,夺取驾邑,攻陷棘城,侵占州来。楚军疲于奔命,吴国至今为患,这些都拜子灵所赐。 “在若敖氏之乱中,子越的儿子贲皇逃到晋国,晋人赐给他封地,任命他为中军参谋。在鄢陵之战中,楚军在晦日迫近晋军列阵。晋军本来要逃跑了,苗贲皇说:‘楚师只有中军王卒才称得上是精锐部队。如果我军塞井夷灶,在营内列阵,使栾、范族甲首先出战,引诱楚军进攻;中行、二郤之军必然战胜楚军二穆(令尹子重和大司马子反),然后全军夹击王卒,定会取得全胜。’晋厉公采纳了他的方案,结果楚军大败,子反自杀。郑国叛变,吴国兴起,都是由于苗贲皇的缘故。” 子木听得心惊胆战,良久才吐出一口气,说道:“夫子说的都是事实,楚国一定不能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了。” 声子说:“这还没完,今日可有事更甚于从前啊!当年伍举在王子牟家娶妻,王子牟获罪出逃。楚君谴责伍举说:‘都怪你把那个罪犯放跑了!’伍举害怕遭难才逃到郑国,他时常引领南望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赦免呢?’但是楚人却毫无表示。如今他又到晋国去啦!听说晋侯不但要赐给他封地,甚至将赐给他与叔向平级的上大夫官职。如果他再来危害楚国,难道不是楚国的大患吗?” 子木听得大汗淋漓,连连向声子道谢。他第二天便面见楚康王,强烈要求把伍举召回来。楚康王也吓得不轻,他派密使去见伍举,许给他更高的爵位和更大的封地,伍举这才志得意满地返回楚国。 八月初,许灵公来到郢都。他本次出访的目的是请求楚国出师伐郑,以缓解许国面临的巨大危机。许灵公最后放话说:“君王如果不答应寡人的请求,寡人宁可死在楚国!” 当时楚国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楚国两大难,吴子和许男。”正当楚人犹犹豫豫该不该伐郑时,许灵公竟然突发暴病身亡了。楚国人被他敢作敢当的英勇精神所震撼,楚康王说:“再不伐郑,不谷将用什么来取得诸侯?” 冬十月,楚康王亲率大军入侵郑国。郑国朝野上下喊打喊杀声甚嚣尘上,强烈要求全歼来犯之敌。 子产却有着不同看法,他对子展说:“晋、楚将要媾和,诸侯也将弭兵。楚王为了许国之事而来,打的实际上是场面子之战。我们不如假装放弃抵抗,成全了他的心愿;如此和平很快就会到来。否则楚国人一旦被激怒,天下必将再次大乱。 第四百八十六章 赵武灭乌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那些目光短浅的人只是凭一时性情才叫嚣战斗,实则是贪祸之举。他们靠喊口号来钓取忠诚的虚名,到头来只能给国家带来灾难。执政者切不可被他们的愚蠢轻狂所影响。” 子展认为子产分析得非常透彻,于是下令只在新郑内城布置防御,任何武装不得在城外抵御敌军。 十二月初,楚军一路畅通无阻到达新郑城外;五日,楚军进入不设防的外城,并捣毁了部分城墙。楚军没有继续进攻内城,而是转而进攻北门。郑人派出一队炮灰(那些炮灰都是叫嚣得最欢的人)出城与楚军作战,结果楚人大军压上,郑人立即关闭北门。来不及逃进城的九个人就成了敌人的俘虏。 楚军又围着新郑城绕了半圈,这才撤军回国。楚康王在许灵公灵柩前告慰说他已经替死者完成了心愿,希望死者的在天之灵能够安心。然后许国人才将灵柩下葬。 下面要介绍的,是一位大夫如何蜕变为三不管的山寨大王,又如何被赵武兵不血刃地消灭的。卫国原来有个边邑名叫廪丘,后来被齐国占领,齐灵公将它封给大夫乌馀。乌馀与高厚私交甚密,被认为是高厚的喉舌和打手。高厚被杀不久,乌馀便带着廪丘投靠了晋国,结果廪丘就这样成了晋国的附庸。当时齐庄公正集中全力对付夙沙卫,等他取得胜利准备进攻廪丘时,却发现乌馀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被晋平公册封的“廪丘君”了。 齐庄公为了修复对晋关系,只得忍气吞声,暂时放弃对廪丘的军事行动。 后来齐庄公趁栾盈作乱入侵晋国。齐师撤军后,齐国人为抵御即将到来的报复开始全力备战,还是没有精力收复廪丘。 在此期间,乌馀依仗士匄撑腰,竟然攻占了卫国的羊角城。乌馀决定继续扩大势力(人们有理由相信他要建立一个“乌馀国”),又把目光转向了鲁国的高鱼城。 乌馀领着一群亡命徒悄悄来到高鱼城外。当时天上正下着大雨,能见度非常差,匪徒们顺着地沟钻进城内,在叛徒的接应下占领了高鱼的武器库,靠着那些武器才战胜了当地守军。 乌馀的野心继续膨胀,不久又攻占了宋国的一座城。乌馀就这样在几年间拥有了四座城市,其规模足可以与许国相匹敌了。 诸侯们忌惮乌馀的身份,不敢动用武力收回失地,转而向士匄投诉。但是士匄还没做出回应就去世了,赵武上任后一直忙于与楚国缔结合约之事;直到本年年末,赵武才抽出时间来解决乌馀问题。 赵武对晋平公说:“晋国为华夏盟主,如果遇到诸侯互相侵伐、夺取他国土地时,盟主就会动用武力迫使诸侯返还抢占的土地。而乌馀不过是个叛臣,远远不能称为‘诸侯’,而他的所作所为却更加贪婪无耻,简直不把盟主放在眼里。臣请讨伐乌馀,将城邑还给诸侯们。” 赵武成立了一个工作组,把与乌馀案件相关的所有材料翻出来仔细分析研究。结果他吃惊地发现乌馀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军的兵力,而且各邑城墙修建得十分坚固,易守难攻。 赵武有位参谋名叫胥梁带,是个足智多谋的人。胥梁带说:“用武力征服乌馀无疑是下下策,但他仍然是晋国大夫、仍然听命于晋国。我们只要把他从老巢里引出来,剩下的事就可以交给诸侯们解决了。”随后他又提出引蛇出洞的具体方案。 赵武不住地点头称好,于是把任务交给他去完成。 不久,鲁国人在晋人暗中授意下进攻高鱼,乌馀不得不向晋国求助。赵武于是把胥梁带派出去。胥梁带率领一支军队来到高鱼郊外,晋军在距离鲁军营地十里处驻扎下来。胥梁带进入鲁**营,对鲁国人的“入侵行动”发出“强烈谴责”,并要求对方“立即撤军”,“不得有误”。 鲁国人不敢触怒盟主,第二天一早便“乖乖”溜走了。胥梁带随即进入高鱼,见到了乌馀。他说:“夫子占据这些城邑毕竟不是正当的,君侯命我说服各国承认你对现有城邑的占领权。但是,你不可以继续扩大势力范围了!否则君侯也保不住你!” 乌馀点头称是,胥梁带便依次访问了齐、卫、宋、鲁,劝各国君主将被占城邑让给乌馀。他最后来到廪丘,对乌馀说:“我已经说服列国君主了,君主们要派使者参加城邑交接仪式;我也奉命对夫子和属下进行赏赐。地点定在曹国境内,你不要担心,你们有我军的保护,没人可以威胁夫子。” 乌馀大喜过望,没有产生任何疑心。鲁襄公二十七年(BC546)春,他带着重要人物倾巢而出,队伍在晋军的“保护”下进入曹国。各国使团陆续赶到预定地点,乌馀见各使团的小臣、仆从虽多,但是随行的卫士却很少,他就不再为安全担心了。 曹人事先划出一片很大的场地,平整了土地并用帷幕围起来。仪式开始了,各国使者率先进入场地,乌馀带着手下神气活现地走进来。他突然感觉现场气氛不对:场内竟然没举行仪式的器具和牺牲;列国人都用愤恨的目光紧盯着他;胥梁带的仪仗队本来是最先进入的,可是现在却连个影都找不见了。 乌馀大叫:“我们中计了,快撤!” 但是列国人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有人发出了命令,人们一哄而上;乌馀转身逃出帷幕,等待他的却是更加猛烈的攻击;列国仪仗队里的小臣也除去外衣,露出皮甲,手持利剑加入战团;而晋国营地方向却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胥梁带已经带着军队撤退了)。 诸侯使团全歼了敌人,各国随即收回了失地。赵武的声誉刹那间冲到顶峰,诸侯大夫赞美他,同僚们奉承他,名士们纷纷投靠他。但是赵武说:“人们应当感谢晋侯,我只是执行了君侯的命令。” 晋平公得意忘形地说:“没有寡人许可,赵孟什么也干不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卫宁喜之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四国收回失地之后,东方的局势总算平静下来,但是没过多久卫国很快又发生了内乱。 原来,卫献公在复辟前曾向宁喜许诺“政由宁氏,祭归寡人”,在复辟后也兑现了诺言。但是卫献公把事情考虑得太简单了:宁喜很快变成了下一个孙林父,他把公权力当成了私有之物,把卫国人民当成自己的杂役奴隶。 在周代,每个国家的权力体系是由君主、卿士大夫和士人共同构成的不可割裂的有机体;卫献公的做法相当于把自己从体系里硬剔出去,又在自己的位置上塞进来一个卿士。这就好像为健康的人移植了他人的心脏一样,外来器官必然会受到整个身体的排斥,人反而变得病态虚弱了(宁喜与赵盾、士匄不同,那两人专政的局面完全是自然形成的)。 从另一面来讲,宁喜能够堂而皇之地接受卫侯送给他的玉玺,只能说明他利欲熏心、私心太重。于是他在处理每件政务、做出每个决定时都要首先考虑自己的利益,他自己赚足了利益,却极大地损害了他人的利益。 宁喜得罪了太多的人,大夫们私下里聚在一起说,孙氏都没有把卫国改成“孙国”,宁喜却要把国号改成“宁国”了。 过了不久,宁喜终于得罪了那位足以要他小命的人——公孙免馀。公孙免馀当时担任帝丘行政官,当时有个人因为土地纠纷向他控告自己的邻居。案情本身并不复杂,公孙免馀查明事实后就准备下判决了。 被告自知将面临败诉,就通过一个掮客贿赂宁喜,希望他干预诉讼。宁喜收了好处,要求公孙免馀做出错误判决。公孙免馀怒,他警告对方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不要把公室当成自己的家室。宁喜大怒,干脆撤掉公孙免馀的职务,打发他回老家了;宁喜随即任命一个亲信为帝丘行政官,新行政官最终判决原告败诉。 公孙免馀怒气冲冲去见卫献公,卫献公也正为此事感到忧虑,他不等公孙免馀说话,便拉着他手诉苦道:“寡人真是愚蠢呀!寡人在流亡时还能做大夫们的主,复辟后却只能听命于宁子了!这就相当于寡人把君位从卫殇公手里夺回来交给了宁子。这么做是为了啥呢?除了愚蠢恐怕没其他解释了!” 公孙免馀说:“君侯杀了宁喜后再自责吧!宁喜现在已经按照自己的意志治理卫国了,再给他两年时间,全国上下所有的官员都会换成他的党羽,到那时君侯可就真成孤家寡人了。君侯还记得寒浞窃取后羿君权的故事吧?君侯不杀他,他就会变成第二个寒浞。” 卫献公沉默了很久,低声说道:“如果没有宁子,寡人今日不会坐在这里,我会规劝他收敛行为。他虽然有了恶名,但是事件还没有发展到必须杀人的地步,你不要再提杀人的事了。” 公孙免馀说:“君侯不忍心,臣就自己动手,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了!”卫献公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两眼目视窗外,好像没听见的样子。公孙免馀心领神会,便行礼离开了。 卫献公召来宁喜,说道:“夫子治国,成绩斐然。但是也总有些大夫向寡人抱怨,他们与夫子一样,都是寡人的兄弟叔侄。夫子不要对他们过于苛刻,能不触动的,就不要动了。” 宁喜立即明白了话中的含义,他惊恐万状地表示自己是因为急于使卫国强盛起来才做出过激的行为,并承诺一定退思悔过。卫献公对他的答复感到满意,宁喜回家后立即加强戒备,对可能到来的攻击进行防范。 另一面,公孙免馀找到了他的两个炮灰兄弟公孙无地和公孙臣,三人聚关在一个小屋里谋划了一整夜,最后决定由公孙无地和公孙臣在当天晚些时候发动进攻;公孙免馀暂不参战。 现在的宁府与去年受攻前孙府的情况差不多,简直就是一座戒备森严的要塞(或者监狱)。入夜时分,两兄弟各自领着族甲进攻围墙和大门。但是宁喜已经做了充分准备,族甲们占据各个制高点,居高临下向进攻者射箭和投掷标枪;进攻者除了使用弓箭外,还向墙内投掷火把。 进攻者捣毁了一处墙体,两位公孙大喜,立即带队冲向那处缺口。但是防守者一涌而出,双方人员立即搅在一起,两位公孙不多时就被杀死了。宁氏武装割下两人首级,挑在长矛上对着进攻者挥舞呐喊。进攻者见主人被杀,立即调转身子做鸟兽散。第一次进攻就这样失败了。 第二天,宁喜将死难者的首级带进宫中,并要求卫献公治两大家族的罪。卫献公却抱着公孙臣的头放声痛哭,原来公孙臣的父亲十三年前为保护卫献公死于孙林父发动的政变中,公孙臣则一直追随着卫献公。卫献公哭道:“臣没有罪,就是太糊涂了!父子俩都是为寡人而死!夫子就放过他的家族吧!” 从此开始,卫献公就完全失去了控制力。宁喜决定对政敌展开报复,结果他的铁血手段导致大量贵族外逃,都城城每天都有数量不等的人死于各种原因,很多尸体被随意抛弃无人收敛;帝丘成为一座毫无秩序又充满了暴力和死亡的城市。到后来连宁喜也无法掌控局势了。 夏四月,公孙免馀率领着大量同盟者卷土重来,队伍从各个城门冲进来,迅速包围了宁喜府邸。 宁氏家臣登上高处,见目所能及之处挤满了手持各种武器的、愤怒的国人。国人搭起百十架梯子,没费什么力气就突破了院墙。进攻者打开院门,人们一拥而入,不多时便将院内的建筑物系数摧毁。 宁喜和右宰谷在混乱中被杀,尸体被拖到宫内正殿前的台阶下。当时卿士石恶奉命正要到宋国去参加弭兵大会。由于石氏与宁氏世代交好(类似于齐国高、国两氏的关系),石恶不忍见宁喜死得如此悲惨,于是为尸体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枕着尸体的大腿放声痛哭;他又想将尸体入殓,但是没有获得批准。 当时人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石恶害怕遭到不测,便打着出使宋国的幌子离开帝丘。但是他仍在第二年被驱逐到晋国去了,他的庶子石圃继承了族长地位。 对于这起事件,子鲜评价道:“驱逐君侯的逃亡了,接纳君侯的却灭亡了。赏罚无度,臣民将何去何从?君侯失去信用,国家刑罚混乱,想要治理这样的国家,不是太困难了吗?而且我也有责任呀!”然后他就带着族人从西门出,准备到晋国去。 子鲜出城不久,卫献公的使者就追上来了,使者传达卫献公的口谕,请他立即返回都城,但是子鲜坚决不从。使者无功而返,子鲜继续前进。队伍在准备渡河时,卫献公派出的第二批使者到了,他们说:“君侯命臣对公子说:‘寡人之于公子,就如同曹成公之于公子臧。’” 子鲜这才止住脚步,他说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将效仿子臧了。公子臧终身不入仕,臣就住在木门,终生不入帝丘。” 木门是卫国西部的边邑,子鲜就在那里定居下来,而且终生背对帝丘而坐。两年后的春天,子鲜去世。按周礼,天子、诸侯不为旁支(兄弟)服丧,但是卫献公心中有憾,破例为兄弟穿上丧服。五个月后,卫献公也死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向戌弭兵(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向戌弭兵”是本年发生的震动天下的大事,是春秋史上的标志性事件,是两大联盟对抗的结束,也是联盟(包括诸侯国)内部分裂的开端。 前面介绍过,春秋史上发生过两次“弭兵”事件,第一次是“华元弭兵”(鲁成公十一年),至今已有三十四年。但华元弭兵是场虎头蛇尾、始乱终弃的大会,大会结束刚刚五年就爆发著名的晋、楚鄢陵之战。而向戌发起的大会却是成功的,至此以后,华夏与南方两大联盟和睦相处,两位霸主间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冲突,晋、楚终于结束了长达八十六年的争霸战(从城濮之战起算)。此篇过后,本作品就写完三分之二了。 原来向戌担任在左师后,他除了致力于发展与晋国关系的同时,也和令尹子木(当时还是莫敖)建立了亲密的友谊。 向戌看到,晋、楚走向衰落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虽然原因各有不同),但是统治阶级(尤其是楚国)不肯面对自身罹患的各种顽疾,不肯承认国力已衰(对时局有着清醒认识并敢于直言劝谏的人,都被扣上“不忠”的帽子受到排挤,甚至迫害),反而大肆宣扬“敌国正在走向衰落,我国必将称霸天下”的论调。 这种由愚蠢疯狂的病态心理产生的舆论非常危险,它会使最高权力核心产生严重误判,从而做出错误的战争决定,最终把国家推入毁灭的深渊。 但是向戌的及时介入使得局势逐渐缓和下来,他为晋楚两国的接触交流铺设了一条缓坡,使两国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走下来,使得双方开始静下心来考虑结束敌对关系。 其实,向戌数年前就产生了弭兵的想法。他曾向王子追舒、薳子冯和士匄等人都表达过意愿,王子追舒说:“我能从和平中得到什么好处呢?”薳子冯说:“弭兵大事不是我这种小人能够做到的。”士匄说:“晋国霸业不可以毁在我的手上。”屈建和赵武倒是非常热心,但是两人都做不了主。结果弭兵之事就被暂时搁置下来。 屈建和赵武先后升为上卿,向戌又向两人提出和平建议。 赵武把卿大夫们召集到一起讨论对策,韩起说:“战争是残害人民的恶鬼,是吞噬财富的凶兽,是每个国家的巨大灾难。有人向我提议召开弭兵大会,先不论是否现实,我是非常赞成这种思想的。我们应当积极促成会议,否则,如果楚人抢在晋国之前召集会议,晋国恐怕就要把盟主让给楚国了。” 屈建的意见与赵武相同,他又委托蔡国人做为两国沟通的中间人,声子这才受命奔波于晋、楚之间。 向戌又去游说齐景公。但是齐国人感到有些为难,因为他们还想把鲁国人赶到泗水南面去呢。但是陈须无说:“晋、楚已经同意了,我国怎能否决?我国不许,就会成为天下诸侯的众矢之的,就是以区区一国和天下列国为敌了。”齐景公随后也同意了。 向戌又马不停蹄地跑到秦国,秦国人也表示热烈欢迎。 不久,晋、楚对会议程序和议题基本达成一致,于是派出使者将会议的时间、地点和参会者资格告参会各国。 五月二十七日,晋国正使赵武与羊舌肸率先到达宋国;二十九日,郑国副使良宵率队到达;六月二日,鲁叔孙豹、齐庆封、陈须无、卫石恶(他是料理了宁喜的尸体后才过来的)到达;八日,晋国副使智盈到达;十日,邾悼公到达;十六日,楚副使王子黑肱(楚康王的兄弟)到达。 六月十七日,智盈与王子黑肱举行了第一轮磋商,双方同意结束敌对状态,并就联盟中各小国到对方盟主国进行朝觐(交相见)达成共识。赵武和向戌坐在幕后旁听了会谈内容,两人对结果表示赞同。 会议结束后,王子黑肱找到向戌说:“令尹将在两天后到达陈国,请夫子到陈国先于与令尹大人见面。”向戌不敢怠慢,立即赶到陈国去了。 两日后在淮阳,屈建听取了向戌的汇报后思考良久,皱着眉头说道:“齐和秦怎么不在‘交相见’的名单中?那两个国家有什么特殊的?我的意见是把齐、秦又加进去。请夫子向晋中军大夫转达我的意见。” 向戌带着屈建的托付又匆匆赶回宋国去见赵武。赵武说:“秦、晋、齐、楚四国匹敌;晋国不能指挥齐国、正如楚国不能指挥秦国。楚国如果能够说服秦人朝见寡君,寡君怎敢不极力说服齐人?” 六月二十六日,向戌带着赵武的答复再次来到淮阳。屈建不敢擅自做主,立即派人回国向楚康王请示。楚康王说:“不要在齐、秦问题上纠结。但是其他国家必须交相见。” 七月二日,向戌再次返回宋国,转达了楚国人的意见。智盈与王子黑肱确定了最后的结果。赵武与王子黑肱当天进行了歃血仪式,约定任何一方不得再对载书的内容进行更改。 七月四日,屈建终于姗姗来到宋国;一同前来的还有陈孔焕和蔡公孙归生(声子)。几日内,曹、许、滕、邾大夫皆至。 当时各国使团都带了大量的军队。为了为防止发生意外,晋人把军队驻扎在商丘北郊,楚人驻扎在南郊,两军又被诸侯军队隔离开来。楚军人数远多于晋军,而且挖掘了深沟,设置了坚垒;士不解甲,马不除辔,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晋军却显得十分放松。 赵武的随从说:“楚军的氛围太凶险了,夫子是不是采取点反制措施?”赵武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楚人一旦发难,我们就快速撤进商丘。楚人能奈我何?” 会盟仪式定于七月五日在东郊举行。临出发前,屈建令随从们在外衣里面套上软皮甲。 伯州犁说道:“我们以信用会合诸侯,却使用无信的手段,是不是太过分了?诸侯由于信任楚国才表示服从,楚国如果失去信用,就是抛弃了团结诸侯的根本,必不能成。”他坚决反对穿上皮甲。 屈建说:“晋、楚互不信任已经太久了,只要取得对楚国有利的效果,即使无信又能怎样?” 伯州犁带着万般无奈退出军帐,对随从说:“令尹大人活不过三年了!他抛弃信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目的能达到吗?我看不能!失去了信用,肯定活不过三年!” 第四百八十九章 向戌弭兵(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消息很快传到晋人耳朵里,赵武有些担心,他把羊舌肸召来,向他询问对策。羊舌肸说:“没有害处。匹夫偶而失信仍干不成小事,何况是上卿呢?失信者不足为虑,不是夫子应当担心的。以信召集诸侯,却以奸对待,那个诸侯会站在他一边?失去诸侯的帮助,如何能加害于我?” 盟会开始前,叔孙豹接到了季武子的一封急信。信上说:“弭兵如果成功,鲁国就必须向两位盟主进贡,如此鲁国的负担就太重了。君侯有命:盟会之时,夫子应当把请求鲁国降到滕、邾这样小国的地位,以减轻公室负担。” 叔孙豹感到十分诧异,他知道这种自毁尊严的、会被国人骂到无处藏身的馊主意肯定不是鲁襄公出的;但是季文子打着鲁侯的幌子发号施令,他又不能不遵命。 宋国人提前在郊外布置了一处面积超大的会场,劳役们平整土地、筑起一座高台、又用帷幕将会场围上,在南侧开了两个入口。盟会开始时,赵武、屈建率队从两门并行进入,以示两国平等,后面跟着各自属国的代表团。 盟会开始后不久,崔杼突然提出要把邾国划为齐国的属国,向戌马上也请求将滕国划为宋国的属国。赵武和屈建都同意了,结果滕、邾就失去了外交主体资格,同时也失去了参加弭兵大会的资格。主持人下达了逐客令,两位君主顿时面红耳赤,随即被尴尬地请出会场;两人便怅然若失地跑到睢水岸边放松心情去了。 叔孙豹终于决定违抗君命,他心里说:“滕、邾变成大国附庸,我堂堂鲁国却是与宋、卫匹敌的列国,怎么可以把自己降低属国的地位?”于是当主持人问各参会者还有什么请求时,叔孙豹便没有发言。 当时现场的气氛十分紧张:楚国人身材高大魁梧,一个个如同凶神恶煞般对着参会者怒目而视;身上穿的礼服显得十分臃肿,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皮甲的轮廓;那些人怎么看都不像出席和平仪式的使者,倒像是参加帮派谈判的打手。 晋国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其他人却大气也不敢出。 仪式在向戌的主持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很快就进行到歃血环节。屈建毫不掩饰自己的霸道风格,抢先一步跨到向戌面前,伸手去抢盛牛血的器皿。 赵武冲过去阻止他说:“晋国近九十年来一直担任诸侯盟主,在历次仪式中,没有任何国家先于我国歃血。” 屈建说:“夫子宣称晋、楚匹敌,如果晋国一直先歃,哪里还有‘匹敌’之说?那就是把楚当成小国了!况且晋、楚交替担任天下盟主也有数十年了!岂能专由晋国先歃?” 羊舌肸快步走上前,附在赵武耳边说道:“诸侯拥戴的事晋国的美德,而不在乎谁是盟主。夫子要致力于德行,不要与楚人争夺虚名!且诸侯相会,也不是没有小国主盟的先例(如宋襄公),楚弱于晋,使楚主盟不也是可以吗?” 赵武这才不再坚持,他退回原位。屈建先歃,赵武其次;诸侯主使依次轮歃。当曹国人最后一个将血皿还给向戌时,现场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太阳偏西之时,仪式终于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参会者悬着的心落下来了,各国使团秩序井然地退出会场。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真实的笑容,毫不掩饰喜悦的情绪,兴高采烈地表达自己的兴奋。 从城濮之战开始至今已经整整过去八十六年。在八十多年中,晋楚争霸一直是时代的主旋律;两个超级大国你来我往,进行了规模巨大的战役有三次,小战不计其数;两大联盟的成员们无年不征、无岁不战,几乎耗尽了民生国力;中华大地烽烟四起、荆棘丛生。 在此期间,诸侯们不但要遭受敌国的侵略,还要忍受盟主的压榨;国家财力一部分用于战争,一部分向盟主纳贡。比财产损失更加严重的是无数军士、平民的生命和自由。在联盟成员中,即便最好战的君主也不停地向先君的神主进行祷告,祈求先人赐予和平。 如今合约终于达成,所有人都坚信这次弭兵之盟不会再像三十四年前华元弭兵那样始乱终弃,因为晋楚两国君主权臣们都不想继续斗下去了。 当晚,东道主为客人举行了规模盛大的宴会,每个人都放松了心情开怀畅饮,连屈建也露出久违的笑容,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宋平公设宴款待晋、楚两国大夫,赵武作为主宾在宾客正位落座。屈建也不介意自己排在赵武之后,但是他仍想给赵武一点小小的难堪,于是问了他一个关于音乐的问题;并说这个问题困扰了自己很久,而楚国却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屈建的话问到了赵武的短板上,赵武不禁面红耳赤、尴尬万分;屈建则得意地晃着脑袋,欣赏着对方的表情。赵武不得不请羊舌肸回答问题,羊舌肸不仅对答如流,而且反问了屈建一个问题。这次轮到屈建涨红了脸,他扭头看看王子黑肱,却发现黑肱的头都快扎进土里去了。 通过本次盟会,屈建与赵武建立深厚的友谊。在回国之前,两人基本上天天呆在一起。两人有太多的话要与对方说,无话不谈,既交流治国经验和哲学问题,也探讨世界观和人生观。 某次屈建问道:“听说范武子(士会)是夫子最推崇的人,请问他的美德都表现在那些方面?” 赵武说:“夫子治理国事、家事光明磊落,在国内没有**;家族祝宗向鬼神宣读祭文时直言坦荡、无愧于心。” 屈建回国后向楚康王汇报此事时,楚康王感叹道:“范武子真是位高尚君子啊!能使世人、鬼神都感到满意,能辅佐五位君主(文、襄、厉、成、景);被赵孟极力推崇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屈建回应道:“有赵武当政,有羊舌肸辅佐卿士;晋国能成为盟主也是理所应当的了!楚国没有那样的人才,不可与之争强。” 第四百九十章 向戌弭兵(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国使团在返程途中路过郑国时,郑简公特地带领七穆大夫在郊外宴请赵武一行。赵武在席间说道:“七穆大夫跟随君主出席宴会,这是对我极大的荣宠。请每位大夫赋诗一首,让我来了解下诸位的心志。” 上卿子展(公孙舍之)首先赋了一首《草虫》:“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赵武赞道:“善哉,善哉!不愧为公室上卿、民之执政;但是我不敢自当为‘君子’。” 亚卿伯有(良宵)接下来赋《鹑之贲贲》:“鹑之贲贲,鹊之强强。人之无良,我以为兄。鹊之强强,鹑之贲贲。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这首诗本来是卫国人为讽刺宣姜**而作,而且其中“人之无良,我以为君。”一句又暗含攻击郑简公的意思。 赵武边听边摇头,他说道:“床第之言不出寝门,何况在郊外呢?而且污蔑君主的诗句不是我敢听到的。” 子西(公孙夏)赋《黍苗》的第四章:“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这本是周人赞美召公的诗,现在被子西用来恭维赵武了。 赵武说:“有寡君在,我不敢接受夫子的赞美。” 子产(公孙侨)赋《隰桑》:“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赵武含笑点头道:“我感谢夫子吟诵的最后一章。” 子大叔(游吉)赋《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赵武说:“夫子的恩惠我记住了。” 子石一(公孙段)赋《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赵武说:“善哉,善哉!夫子真是保家之主,华夏联盟有希望了。” 子石二(印段)赋《桑扈》:“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 赵武说:“一个人如果不骄不傲,福气不去找他,还会去找谁呢?保有此言者,就算躲避福禄也是躲不开的。” 宴会结束后,赵武与叔向结伴回到营地。赵武说:“郑国将要发生内乱,伯有要遭遇灾祸了!诗以言志,他通过赋诗映射亵渎君主,并引起君主的怨恨,而他却希望用此诗来讨好宾客;还能活多久呢?能够逃亡就已属万幸了!” 叔向说:“夫子说得是,他过于骄横奢靡了,估计活不过五年了。” 赵武继续说:“其余的卿士都将成为郑国公室的数世之主。子展的家族将会最后灭亡,他位极人臣却谦和谨慎;印氏在子展之后,乐而不荒,乐以安民,不过度消耗民力;家运昌盛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宋国人把各国使团送走后便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君主大夫们在宫里吃大餐,国人在家中、酒肆吃小餐。君主卿大夫们又大赏国人,每个独立的家庭都得到一笔数量可观的金钱。 向戌一时成为宋国最耀眼的明星:君主赞赏他,大臣们恭维他,国人赞美他。更有甚者有些人甚至暗地里称他为“亚父”。他们说:“父亲给了人生命,但是夫子却使千万国人免于血洒疆场,等于给了士兵们第二次生命;他怜悯众生,有大爱之心,把他称作亚父不是很贴切吗?” 庆典过后,向戌见宋平公好像忘了什么事,于是厚着脸皮向他请求“免死之邑”,以做为对自己的奖赏。 所谓“免死之邑”是种隐晦的说法。原来楚国人在盟会中表现得非常任性傲横,而且一直压制着晋人;晋人如果不堪受辱,一怒之下与对方兵戎相见,双方必将两败俱伤;在场者也可能惨遭不测。此事一旦发生,战火必将在华夏大地重燃;宋国作为发起国,必将受到猛烈报复。到那时,向戌的政敌们会说:“啊,这一切都是左师造成的!如果没有他挑起什么‘弭兵’事端,宋国本来是安全的。”如此一来,向戌很可能会被当成替罪羊(就像城濮之战中的鲁公子买那样)杀掉,以取得大国谅解。基于上述原因,向戌认为自己拼了老命取得的功业应当得到奖赏。 宋平公并非不想赏赐他,但是他已经贵为上卿(宋国以贤者为上卿,不以官职,所以现在左师地位在右师之上),封邑也满一百了(再多就超出礼制了),已经赏无可赏。但是向戌现在既然已经厚着脸皮提出来了,他便又划了六十个小邑作为赏赐。 向戌接过简书,欢天喜地地跑到司城署里,办理移交手续。 大司城乐喜却怒不可遏,他握着命令,高声道:“诸侯小国受到晋、楚的军事威胁才会感到恐惧,感到恐惧上下才会和睦,上下和睦后国家才会安定,安定后才能侍奉大国;这是小国的生存之道。 “没有威名却傲视他人,则必生祸乱;祸乱生则人必亡,左师这是自取灭亡之道。上天降下五材(金木水火土),人民使用五材、废一不可。兵(属金)为五材之一,谁能废除?兵制设立于五帝时期,至今已有两千多年;人主用兵讨伐不轨、昭示文德。圣人因兵兴起,奸邪因兵毁灭。废兴、存亡、昏明之术都由兵引起,而夫子却企图废除,不是在欺骗天下吗? “以欺骗的手段蒙蔽诸侯、君主、国人,罪莫大焉!纵然得不到惩罚,也不应得到赏赐!夫子真是贪得无厌之至了!” 乐喜说罢,拔出一柄小刀用力刮削竹简上的字,刮削发出动物用爪子挠金属板的噪音,向戌听得毛骨悚然。乐喜显然也忍受不了,刮了几下便将命令扔在地上。 向戌向乐喜行礼,大汗淋漓地离开司城署,回到宋平公那里去,表示不敢接受君主的赏赐。 向戌的儿子向宁正在家喜滋滋地等着父亲的好消息,结果却见父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他得知真相后不禁暴跳如雷,高声叫嚷着要让乐喜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向戌及时制止了儿子的不当言论,他说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感到多么后怕!如果此事不成,向氏家族就要灰飞烟灭了!如果没有夫子提醒,我还没有意识到后果有多么严重。如果接受那些城邑,那才真是向氏的灾难!夫子挽救了我和向氏,德莫大焉,向氏感激还来不及,又怎能进攻夫子?” 孔子后来说道:“‘彼己之子,邦之司直。’说的就是乐喜吧?‘何以恤我,我齐收之。’说的就是向戌吧?向戌虽好名利,但没有利令智昏。” 第四百九十一章 崔杼、庆封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向戌弭兵刚刚结束,齐国就发生了严重的内乱,这就应了士燮引用的那句古老的名言:“唯圣人既无外患,又无内忧。” 内乱在两年时间里发生了两次:本年崔氏被庆氏灭亡;后一年庆氏被二惠驱逐,庆封流亡吴国。两起事件从时间上看是割裂的,但是内部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年崔杼的原配在生了崔强、崔成两兄弟之后就去世了。崔杼的性情与栾书非常相似,他醉心于追逐权力且喜欢研究学问,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公务或者泡在书房里。由于他不是那种没有女人就活不下去的人,所以他就一直没有续弦。 崔杼的室老名叫东郭偃、是齐桓公的后代。东郭偃的姐姐嫁给了大夫棠公,后来生下棠无咎。棠公命运多舛、英年早逝;棠公去世后,东郭偃便驾车载着崔杼到棠家吊唁。 崔杼走进灵堂,一眼就叨见了死者的遗孀——那位素面泪眼,美艳动人的女主人。崔杼那悲伤忧郁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顿时感觉自己竟然爆发了第二春;他的内心中便不由自主地涌起替棠公担负起未竟责任的、强烈的使命感。 崔杼在回家的路上精神恍惚、魂不守舍;东郭偃直到停车时才好不容易才把主人从迷离的状态中唤醒。崔杼对东郭偃说,他将要迎娶那位可怜的寡妇,请东郭偃务必促成这段美事。 东郭偃却不赞成:原因是崔杼情绪喜怒无常、行事不择手段;崔杼的行为时而令他感到恐惧,时而又使他受宠若惊;姐姐如果嫁给崔杼,自己有可能因为姐姐得宠而大富大贵,也可能因为她的失宠而家破人亡——这种事在其他人身上没少发生过啊! 东郭偃回答说:“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您的家族出自丁公,东郭氏出自桓公;周礼反对同姓婚姻,这也是您知道的。况且‘同姓为婚,其生不蕃’,您就不怕影响子孙后人吗?” 崔杼说:“晋重耳如果听到你的话可要不高兴了!事实上我也很不高兴!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一个家臣的姐姐呢,还是配不上一个下大夫的遗孀?你或者想把她嫁到我的敌人那里去?或者嫁到国外去?你宁可那样做,也不愿使她成为齐国相邦、你的主人的妻子吗?” 东郭偃听到他那充满威胁的、毫无人类感情的声音,不禁浑身战栗、不能自已。他马上行礼请罪,称只是尽提醒义务而已,又表示自己将无条件服从主人的命令。 东郭偃又提醒说:“但是在娶妻前还是进行占卜吧!臣虽然求之不得,但夫子也应当听从上天的裁决。” 崔杼于是卜了一卦,卦象由《困》变为《大过》,他把结果拿给一些卜官看,但是没告诉那些人占卜的原因。卜官们有的喜欢巴结权贵,有的对他恨之入骨;总之大家一口同声地说:“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他们只摘其中显示吉利的爻辞解释,对其它的就避而不谈了。 在齐国解读《周易》的权威应当属于陈氏,崔杼在卜官们中间问了一圈,最后才去拜访陈须无。 陈须无说:“这种卦象在问卜不同的事时存在不同的解释,自然有凶有吉。所以夫子不说明所为何事进行占卜,我也不能轻易下结论。” 崔杼起初有些犹豫,因为这事毕竟见不得光,但是想到美艳动人的未来妻子,他就再也顾不得面子问题,把什么都交代出来了。 而实际上卦象与待占卜的问题根本无关,陈须无只不过好奇心太重、想要借“权威”的身份把对方的秘密套出来而已。 陈须无说:“夫子请看,夫从风,风陨,妻不可娶也。《繇》辞上说:‘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困于石’,所占卜的事不会成功;如果一意孤行呢,就变成‘据于蒺藜’,人进入荆棘丛中,必然会满身伤痕;结局呢,‘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到那时你连自己家都回不去了!” 崔杼说:“没错啊,真是太正确了!夫子说的就是棠公啊!他承担了所有的厄运,而我却要享受幸运了!” 原来棠公过世时棠姜刚好回家省亲去了,棠公至死也没有见妻子最后一面。这就应了“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崔杼心情愉悦地离开陈府,陈须无却摇头道:“你占卜的不是婚姻,而是你自己的命运呀!你如果不知改变,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得到善终!” 不久,崔杼就给东郭氏下了聘礼,棠姜便带着年幼的棠无咎进了崔氏家门。一年后夫妻俩得到一个儿子,婴儿的眼睛又大又亮,所以崔杼给儿子取名叫“崔明”。 时间一年年过去,崔杼击败了高、国,又刺杀了齐庄公;他的地位越来越高,势力越来越大。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养子也陆续长大,都到了为了自身利益可以憎恨任何人的年龄了。 最先遭兄弟们憎恨的是崔成。崔成是崔氏的嫡长子、继承人,他的性情暴躁,除了父亲谁也不在乎。在他眼中,仆人和奴隶没什么区别,兄弟和仆人也没什么区别。人们经常看见某位兄弟迫于他的淫威为他放马或者打磨武器。 但是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起遭遇使得情况完全改变了。 原来,崔成在一次狩猎活动中摔断了腿,崔杼找来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东胡(今内蒙)郎中”给他接骨。那个郎中暗中收了崔强的好处,给他接错了骨头,结果他就变成跛子了。 崔成再也无法登上战车,不能指挥军队作战,不久就被父亲赶下世子的位置。由于崔氏现在的女主人是棠姜,因此崔明顺理成章地被立为继承人。 崔成、崔强激烈地反对父亲的决定,崔强说:“难道我的母亲不是您的正妻吗?难道我的年龄不比崔明大吗?难道我的德行比他更差吗?难道您忘了‘同姓为婚其生不蕃’的古训了吗?为什么要抛弃您的次子却立年龄最小的呢?” 崔杼说:“你们的母亲已经不在了,现在的正妻是棠姜,立崔明是天经地义的。我的行为是符合‘周礼’的。”如今他又不提同姓婚姻的非礼事件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崔杼、庆封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崔成的前途一片灰暗,他就从被崔明憎恨的人变成憎恨崔明的人了。崔强也坚决地站在哥哥这边——他以为崔成倒台了、就轮到自己上位了,没想到却被兄弟超了车,所以他比哥哥更加憎恨兄弟。 崔明从此变得飞扬跋扈起来,父母这边的溺爱就不提了,舅舅是崔氏家臣首领,同母兄长棠无咎势力也很大。相比之下,崔成、崔强兄弟几乎成了可怜的弃儿;东郭偃也在兄弟俩面前耀武扬威,就好像这个家已经改姓东郭了似的。 崔成忍受不了从天到地的巨大的落差,他也不能忍受继续与那些小人得志的家伙们生活在一起,而且自己的年龄也很大了,于是他拖着残腿向父亲提出最后的请求。 “父亲,”他说道:“虽然我希望继续侍奉您老人家,但是我已经变成残废了。我成了一个没用的人,又不想碍兄弟们的眼。就请父亲看在五十年父子情分上发发慈悲,让我回到崔邑养老去吧!” 崔杼凝视着面前这位须发花白又可怜兮兮的大儿子,回忆起与崔成母亲和幼年崔成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眼眶瞬间湿润了;他生出怜悯之心,未仔细考虑就同意了崔成的请求。 崔杼总算长出一口郁气,打算收拾完行李就离开家门。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崔杼的态度在第二天就完全转变了:他改撤销了承若,要求崔成必须留在临淄,哪儿也不准去。 原来,崔杼在晚饭时与棠姜闲聊时说起崔成希望回封邑养老的事。棠姜内心焦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淡淡说道:“夫君的决定谁敢反对?那就让室老准备相关事宜吧。” 崔杼召来东郭偃,命他办理崔成回崔邑的有关事宜,但是东郭偃却“噌”地跳起来叫道:“绝对不可!崔邑是崔氏的宗邑,只能掌握在宗主手里,就像都城必须在君主手里。宗主现在是夫子,将来是崔明。崔成已经不可能成为宗主了,把崔邑赐予崔成会使他徒生野心,使族人产生迷惑,最终造成崔氏分裂。崔成现在充满了怨气,所目前也不能任由他离开家室,防止他联络地方势力反对崔明。” 崔杼拍拍脑门:“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当崔杼把最终结果通知崔成时,崔成都要气疯了:自己先前不过失去了世子的地位,现在竟然连自由都失去了!崔成把情况告诉崔强,崔强大怒,他说:“东郭氏既然害怕兄长到外面寻找帮手,我们就在城内找!” 最终,这对充满怨气的兄弟决定破釜沉舟,借助庆氏的力量除掉对手。 在叙述崔氏兄弟寻找同谋之前,首先简要重温下崔、庆两家的关系史。 崔杼年少之时深得齐惠公的宠幸,他依仗宠信一直与高、国作对。齐惠公死后齐顷公继位,齐顷公与高、国亲如兄弟,高固和国便将崔杼驱逐出去。但是齐灵公即位后又将高、国视为齐国的“若敖氏”。为除之而后快,齐灵公又把崔杼召回齐国,并封他为下卿。 在与高、国两家的斗争中,崔杼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不惜把包括庆克在内的一批恶棍笼络在身边,又借齐灵公之手将他们提拔到高位,却没有考虑到恶棍们将来会给国家制造多大灾难。 高无咎蒙冤被驱逐后,高弱占据卢邑发动叛乱。在平定叛乱的行动中,崔杼担任公室军队主帅,庆克担任副帅。庆克打群架是把好手,结果指挥正规军作战时也彰显了他组织聚众斗殴的无赖风格。 就像国佐所说的,这个人每天都是迷迷糊糊的,他没有一点战争经验,什么事都办不利索,还总是喜欢瞎指挥,使得军队损兵折将却一事无成。 这事如果发生在古罗马帝国的军团里,士兵们早就发生兵变了。 正当崔杼一筹莫展之时,国佐把庆克骗过去杀死了。老实说,当崔杼和部下们听到这个噩耗时,他们高兴得都要疯了,而高弱却感到十分失落。当卢邑被齐军攻陷时,崔杼说了一句话:“没有庆克的军队真是战无不胜啊!” 后来,国佐被齐灵公明目张胆地“暗杀”后,高、国两家的继任者名义上还保有着上卿的爵位,实际上却失去了上卿的权力。大权转移到以崔杼、庆封为代表的灵公派手中。而崔、庆之间的矛盾就是从两人共同为卿时期产生的。 其实早在齐灵公准备册封庆封为卿士时,崔杼就提出过反对意见。 首先,崔杼不能容忍他的门客(同时也是一个奸夫)的儿子(同时还是另一个奸夫)瞬间蹿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地位上;其次,庆封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羞耻”两个字(他根本就是个文盲、一个知识分母,他根本就没有字典)。庆封是个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对国家没有一点功劳,只是因为父亲的余荫——但更主要的是顷夫人的**,而被强行提拔到高位上来。第三,崔杼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回顾崔氏的发迹史(从崔夭作为高氏的家臣开始)又比较庆氏的发迹史,而这两种情形是何其相似啊!高氏的今天是否就是崔氏的明天呢? 历史后来证明,庆封的确是上天派来毁灭崔氏和齐国的。虽然他没有摧毁齐国国体,但是他把管仲所建立的“礼义廉耻”的价值观完全破坏了,取而代之的虚伪、奢华、贪婪、无耻的世风。 庆封把顷夫人伺候走后又开始伺候灵夫人;靠着女人的宠爱培养了庞大的势力,聚敛了巨大的财富。在庄公时期,他尚且能和各大夫保持良好的关系;庄公被杀后,他荣登左丞相高位,又有齐景公母亲的支持,他除了对崔杼还能表现出尊重和谦让之外,已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某日在廷议中,庆封坐在位子上,眯着眼睛左摇右晃;一呼一吸中都散发着酒臭气,显然还没有从昨夜的宿醉中清醒过来。他忽然转过脸,对着身边的大臣报以诡秘的一笑,那个可怜人丝毫搞不清恐怖笑容的含义,顿时战栗不已。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他突然“哇”的一声,吐了那人一脸一身。更出人意料的事还在后面:不久以后那个背运的大夫就被踢出宫门看守城门去了,因为庆封说自己“见他就感到恶心”。 第四百九十三章 崔杼、庆封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还有一次,庆封奉命出使鲁国,他乘坐的那辆华美无比的轩车引得鲁人纷纷侧目。孟懿子怀着无比羡慕的心情赞叹道:“庆季的轩车是我见过所有车中最华美的了!” 叔孙豹却嗤之以鼻,他说:“我听说:‘美服不称,必以恶终’,这个人外表光鲜内心却肮脏丑陋,表里不一。虽然有美服美乘,必然不得善终!” 叔孙豹设私宴招待庆封,这个“肮脏丑陋”的家伙果然出尽洋相。他大模大样的坐在主宾位上,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打嗝放屁吧嗒嘴;十分夸张地、“稀溜溜”地大声喝着本来是留着拌狗食的肉汤(按照礼节,宾客只吃肉,不喝汤)。有条狗过来带着怨气观察他时,他就对它抛了一块骨头。狗被吓跑后他就大骂那只不知好歹的“畜生”;这些丢人的举动连他的副使都看不下去了。 叔孙豹不住地摇头叹气,随口赋了一首《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耻。人而无耻,不死何为?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庆封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嘴里的碎肉渣滓喷了一地,他高声叫道:“我听明白了,你这在是说我呢!说真的,你问问我的随从们,齐国官员大臣们哪个敢不给我送礼?不送礼他们还想活下去吗?” 叔孙豹道:“那我就祝您‘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了!” 现在进入正题。崔氏兄弟想要求助的人就是这么一个货色。其实,崔庆两家貌合神离,似友实敌。兄弟俩不是不知道情况,但是两人已经完全被复仇的心魔所迷惑;只要能消灭崔明一派,任何事都可以为复仇让路。 两人合着凑了一份重礼,由崔强出面送给庆封。崔强说:“庆大夫,我父亲的现在的状况您不是不知道,他完全不理睬我们兄弟的忠告,对却东郭偃和棠无咎两个外人言听计从。那两个小人一向是敌视夫子的,我们害怕会发生不利于您的事情,所以特来相告。” 庆封心中说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妙哉妙哉,现在连崔相邦的儿子也要给我送礼了!” 崔杼不敢轻易做决定,因此没有当即表态;他收下礼物后说:“贤侄说得非常对,崔、庆一体,我绝不容忍任何小人伤害夫子。你先回去,我很快就会给你答复。” 送走崔强后,庆封把第一打手卢蒲嬖(他是通过哥哥卢蒲癸介绍来的)召来,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情,并说道:“崔强这小子坏得很,我听说他为了夺取世子地位搞残了崔成的腿,现在又跑到这来寻求帮助。我不支持吧,他再反咬一口,说我要进攻崔氏,崔杼那个老家伙一犯浑,再对庆氏发难可如何是好?” 卢蒲嬖说:“崔氏确实是您的敌人,但是他们现在内部即将分裂——这恐怕是上天要抛弃崔氏吧!夫子的担心是多余的,崔氏将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危害庆氏呢?您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不削弱崔氏,庆氏哪里会变强?您还是助兄弟俩一臂之力吧。” 庆封派人对崔强说:“如果有利于夫子(崔杼),就一定要清除那两个人。你们兄弟尽管放手去做,我会帮助你们克夫困难!” 兄弟俩听信了他的鬼话,马上把自己的手下武装起来。一切准备完毕,崔强又向庆封透露了“起义”计划。庆封心中暗喜,嘴上则假惺惺地承诺一定会向两人提供武装支持。 庆封的次子、庆嗣却劝父亲说:“崔、庆一体。有崔氏在,大夫们才不敢对庆氏下手。崔氏一旦灭亡,庆氏将不能独存。父亲不如向崔子通报此事,崔子除掉那两个不肖子,可保崔氏平安;如此一来崔、庆仍然可以执掌国政,否则必亡。” 庆封却说:“我已经答应了崔强,崔杼知道了一定恨死我了。他杀了儿子之后就会进攻庆氏;那才是庆氏的灭顶之灾呢!况且崔氏一旦发生内乱,大夫们肯定会乱中取利;崔杼的权力会落到灭亡崔氏之人的手中,而灭亡崔氏的人只能是我!我不能坐视别人夺取他的权力。” 鲁襄公二十七年(BC546)九月的某一天,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湛蓝的天空上只有丝丝云絮,这一天就是崔氏兄弟挑出来埋葬自己家族的好日子。 最近几日崔杼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家闭门休养。当天上午,崔成从父亲房间出来,派人对东郭偃说主人已经快不行了,请他过去倾听遗言。东郭偃和棠无咎没有多想便急匆匆赶到崔杼的内寝。 两人在经过内朝(客厅)时遭到忠于两兄弟族甲的袭击,当场就被杀死了,东郭偃的随从一哄而散。两兄弟随即带着凶手们寻找崔明并四处捕杀东郭偃的党羽。 崔明的反应相当机敏,当他得知崔成派人去找东郭偃、却没有找他时就感觉事情不妙;他来不及警告舅舅,只好带着几个亲随从小门逃走了。 崔杼听到房间外面的喊杀和兵器碰撞之声不禁大惊失色,他以为是仇家趁机打上门来了。他喊着儿子和仆人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艰难地爬起来,握着宝剑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眼前的景象使他惊怒不已。目光所及之处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家臣的尸体和垂死的人;正在杀人的凶手也是家臣,他们目中尽赤,疯狂地砍杀对手,受害者则四散奔逃。 崔杼大叫“住手啊”,但是没有一个人听从他的命令,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崔杼踉踉跄跄地时而想拉着这个人,时而想拉着那个人;但是每个人都敏捷地躲开他的拉扯。崔杼见所有的命令和劝阻都不能制止杀戮,他竟然跪在地上,哭泣着哀求凶手们不要再杀人了,他说:“你们每杀一个人、都是在帮敌人消灭同伴呀!”但是仍然没有人理睬他。片刻之间,庭院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崔杼跌跌撞撞走到马厩,见里面只剩下一个腿脚不好的、喂马的奴隶。崔杼要求奴隶把车套上。而此时的崔杼身体如此虚弱不堪,以至于连缰绳都抓不住了。崔杼只好命令奴隶驾车载着他出门,他在街上又看到一个宫里的太监,就把太监叫上车,把缰绳交给他。 老太监见他只穿着睡衣,头顶胡乱挽起一个发髻,满脸惶恐悲哀之色,还以为他要急着去奔丧。 崔杼一路上老泪纵横,用断断续续的、含糊不清的声音祈求道:“如果上天真的要降灾于崔氏,就请到我这为止吧!” 第四百九十四章 崔杼、庆封之乱(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马车直奔庆封府邸。庆封诚惶诚恐地把这个战栗虚弱的老人迎进家门,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关切地问:“是谁有那么大胆子敢于作乱?崔、庆一体,夫子告诉我,我一定要为您讨伐敌人!” 此时崔杼已经颤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庆封转头向卢蒲嬖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就走出去了。 庆封家中已经聚集了大量甲士战车,卢蒲嬖给他们的命令是:“立即进攻崔氏,不要使一个人在你们手中活下来!” 在另一面,崔氏兄弟歼灭了敌对势力,返身回到家里。两人到处都找不到崔杼,知道他搬救兵去了;两人又怕遭到攻击,于是一面派人寻找父亲;一面关闭大门。守住高处静观其变。 不久,卢蒲嬖带领庆氏族甲开过来了,他向崔氏兄弟喊话,要求两人打开大门,放他们进去。 此时兄弟俩已经意识到局势的严重性,他们回答说不见到父亲谁也不能进来。卢蒲嬖说不开门也可以,崔杼此刻正在庆大夫家中被保护起来,要求两人跟随自己回去迎接崔杼。 崔成说:“庆封如果是我们的朋友,他此时应当怎么做?” 崔强说:“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崔成说:“那么他就是与我们为敌了!” 崔强立即下令对着卢蒲嬖放箭,第二场混战开始了。 崔氏将沙袋堆在院门里侧,又不断加固院墙,进行顽强防守。卢蒲嬖对崔氏的抵抗力量估计不足,发动了几次进攻都被击退了。卢蒲嬖见伤亡越来越大,感到人手严重不足,转头命手下到闹市区去鼓动国人参战。 族甲们满大街边跑边喊:“相邦家中有逆臣作乱,我们奉命平叛。你们有谁愿意为国立功并想得到赏赐的,就跟着我们来啊!” 一时间,由大批流氓恶棍组成的“正义之民”和不明真相的国人带着各种各样的凶器奔跑呼叫着,直奔崔氏府邸而来。他们之中很多人显然是精于此道的,暴徒们翻过没人防守的院墙,乱棍打死崔氏族甲,打开大门。进攻者蜂拥而入,崔府就这样被攻克了。 然后就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暴行,进攻者杀死失去抵抗的人,抢劫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由于暴徒们互相之间也不认识,所以有些人就被自己的“同志”误杀了;也有人在争夺战利品时被黑吃黑的恶棍杀死。 庆封的族甲杀死崔成、崔强和抵抗者后就把暴徒们赶出去了,随即又代替那些人继续完成未竟的罪行。 在庆封的府邸,崔杼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裹着一件貂皮袍子,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脸色越来越沉重。庆封则显得焦虑不安,在一旁踱来踱去。 崔杼已经对自己的轻率感到后悔了,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竟然跑到政敌家中避难,为什么请求一个恨崔氏不亡的恶棍帮助自己。要知道,人在大喜大怒之下是最容易失去判断能力的啊! 中午的时候,卢蒲嬖回来了,他手上缠着绷带,身上有很多血迹;战斗虽然已经结束,但是他仍被腾腾杀气所笼罩着。他在庆封耳边低语几句,庆封顿时如释重负,他微笑着扶起这个刚才还是齐国最有权势、现在却已经一无所有的沧桑老人,把袍子从他那又开始颤栗的身上扯下来说道:“恭喜夫子,叛乱已经平息了,您可以回家去了。” 卢蒲嬖、那个刚刚灭亡崔氏的那个强盗头子,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亲自驾车护送崔杼回家。崔杼平时特别注重仪态,总是立得很直,现在却佝偻着身子,目中无神,好像从奔丧现场回来似的。 卢蒲嬖一路上谈笑风生,他请崔杼不要担心(因为担心也没有用了);崔成、崔强兄弟情绪都很稳定(死人肯定是稳定的);希望他们父子早日化解恩怨(你也到那头去吧)。他哪啊从容自若的表情就好像刚刚帮助了一位老朋友似的。 但是崔杼却毫无反应,他已经看到有些人抱着属于崔氏的财物匆匆而过,还有他所认得的奴隶也被庆氏族甲牵着绳子带走了。 崔杼在离家门不远处被赶下车,他步履蹒跚着走到门前,却已认不出自己曾经的家。他跌跌撞撞走进家门,却见地上的尸体比他离开时增加了数倍;他看到两个已经死去的儿子被摆在正堂前的台阶上,喉咙被割断,内脏流了一地——尸体显然是被故意翻出来摆在显眼之处的。 来到正堂,他又看见了东郭偃和棠无咎的尸体;崔杼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灵魂已经离开**;再也没有任何悲惨的景象可以刺激他那已经没有血流的心脏。 他像僵尸一样磕磕绊绊穿过正堂,那里也有很多尸体,屋中一片狼藉,所有值钱的器物都被洗劫一空。他来到妻子的卧房,姜氏的尸体就悬挂在房梁上,已经冰冷僵硬。这时他突然记起那段卜辞:“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崔杼把妻子解下来,安放在床上,抚摸着她那张死不瞑目、毫无知觉的脸,顿时悲从心起,不禁放声痛哭。 唯一值得欣慰而又使他担心的是,他没有发现崔明的尸体。他重新回到卧房,就用同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崔明逃出国都,他探听到崔氏已经家破人亡,而庆封又在搜捕自己,就把身上的财物分给跟随们,让他们各自逃命。不愿离开的人都被他用暴力赶走了。黄昏时分,他形单影只地来到家族墓地,在埋葬先人的土地上和衣而眠,天亮后就逃往鲁国去了。 崔杼的几名家臣在夜幕的掩护下溜进废墟,把男女主人的尸体装上一辆垃圾车,第二天一早混在车队中拉出城草草埋葬了。 崔氏的灭亡、开始时使得好人和坏人都感到高兴,但是不久以后,好人们改变了当初的想法,转而开始同情崔氏;坏人也改变了,转而开始憎恨庆氏。改变的原因不单是由于庆封对于崔杼的家族和余党采取极端残酷的灭绝手段,更是因为崔杼一死,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约束庆封干出各种暴行了。要知道,崔杼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他毕竟还是勤于政务的。 齐国人都说:“两个恶棍相互斗争,取得胜利的肯定是更坏的那个。” 第四百九十五章 崔杼、庆封之乱(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庆封大权独揽,他的生活也更加奢靡无耻。他干脆带着自己的妻妾、乐师、舞女和随从搬到卢蒲嬖家里去了。每到傍晚那里就喧嚣非凡,大批宾客拥进卢蒲嬖家,车辆如此之多以至于把整条街都堵死了。负责守卫公宫和保护都城安全的卫队则被调集过来,为国家的寄生虫们维护秩序。 宾客们和他们的情妇们、以及情夫们的其他情妇们进行通宵达旦的宴饮,真是没完没了的男人没完没了地笑,没完没了的女人没完没了的叫。 不久庆封干脆把国政交给世子庆舍处理。庆舍也懒得上朝,就在家里听取汇报。过了几天,官员们竟然不再到宫中的官署去,而是搬到庆舍家里处理公事了。 后来在卢蒲嬖的劝说下,庆舍召回了在齐庄公被杀事件中流亡的几名勇士;其中包括卢蒲癸和他的朋友王何,这两个人也进入庆府做了家臣。 庆舍非常欣赏两人,于是把他们留在身边做贴身卫士;他又把女儿嫁给卢蒲癸,卢蒲癸也没推辞,立即欣然接受了。 王何责备卢蒲癸说:“你和庆氏都出自先公,你娶妻为什么不回避宗亲呢?” 卢蒲癸说:“宗不避我,我为什么要必宗?赋诗都要断章取义,何况做事呢?我只是取我所需要的罢了,又何必回避呢?” 庆封在收买和拉拢党羽方面从不吝啬钱财,他把自己的势力渗透到权力部门和贵其他族势力范围中去,宫里的负责日常事务的官员中有一半是他的同伙。 当时,宫中为高级官员准备的午间工作餐的标准是每人两只鸡。后来因为鸭子比较便宜(或者养鸭人贿赂了负责采买的官员),厨子们就把鸭子斩头去脚当成鸡来烹制了。后来负责传菜的小臣知道了这个秘密,也想在官员嘴里占些便宜,他们就把肉撕下来留给自己,最后端上去的就只能称为骨架汤了。 大臣们清楚那些无赖背后的靠山是谁,也只得忍气吞声,不吃那道菜了。但是为了做样子,每次开餐时两只鸡还是必须要上的。 子雅和子尾基本上不在宫里用餐,所以并不知道内情。这天,他们偶然在宫中吃午饭,后厨和传菜的都不知道两位要命的大神也在其中,就用通常的方式把鸭架子汤端上去了。 子雅从食器里捞出来一个还留着清晰牙印的鸭架子,脸色陡然发青;子尾看着他那囧样子禁不住嘲弄了他两句;紧接着他也捞出一个遍布牙印的糟烂骨架,子雅不禁笑得前仰后合。子尾顿时不胜其怒,抽出鞭子把上菜的小臣抽了个半死,泄愤之后就向齐景公揭发了此事。 齐景公却稀里糊涂,丝毫不清楚事中原委。子雅再问其他大臣,大臣们犹犹豫豫地揭开了内幕。 两人更加愤怒,子尾指着大夫们质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齐国的宫城,君主的住地,是保护君侯最后的屏障!你们都是社稷大臣,侍奉君主,铲除奸佞是你们的责任。你们不但把那些奸人留在君侯身边,使君侯随时暴露在恶棍们面前,竟然还要被贱人奴隶欺侮!你们如果把自己变得比他们还低贱的话,又怎么治理国家上阵杀敌呢?我看你们就和那些低贱的奴隶换换位置吧!这样大家都能人尽其才了!” 大夫们全都低头不语,子尾随即向齐景公请求由他负责彻查此事。得到批准后,兄弟俩用激烈严酷的手段把宫中的黑恶势力挖出来清除掉了。 两人的行为得到了大臣暗地里的一致赞许,但是也触怒了庆封。庆封手里握着酒杯,迷迷糊糊地把这件事告诉给同样迷迷糊糊的卢蒲嬖,后者笑着说:“主人放心!这事交给我吧!如果把二惠比作禽兽,我早就吃他们的肉,睡他们的皮了。” 庆封决定铲除两个劲敌,但是考虑到对方的实力,他决定把更多的氏族拉进来共同对付敌人——如此对于庆氏来说,无论是风险和罪行都要小很多。 庆封先派大夫析归父去见晏婴,希望拉他入伙。晏婴说:“我才能平平,族人稀少,不值得夫子信任。我虽然不能提供帮助,却也不敢泄露秘密。我可以对天发誓。” 析归父说:“夫子有表态就足够了,不必发誓。” 析归父去见北郭佐,北郭佐说:“人们用各种方法侍奉君主,我的方法与庆大夫不同,不敢接受他的请求。” 析归父请了一圈,结果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庆封作乱。庆封也清楚两位公孙不具备实力挑战自己,因此就把这件事暂时放下了。 但是大夫们都受到了惊扰,他们已经预感到一场大祸马上就要降临。在这样极度混乱堕落而又多灾多难的国家里,好人和坏人都想发起动乱,却又都惧怕动乱——好人想要借机铲除邪恶的人,恢复清明的政体,却又怕被敌人消灭;恶人想要通过动乱消灭善人,继而消灭道德本身,却又有同样的顾虑。就在这种矛盾纠结的心态中,就在崔杼自杀的第二年,一场大乱再次席卷全国。 而这次祸乱的始作俑者,竟然是庆舍最信任的两个手下(其中竟然还有他的女婿)——卢蒲癸与王何。 这两个“叛徒”的心理不难理解:两人原来都是齐庄公的宠臣,深受君主的器重,同时也得到了相当的地位和财富。两人十分怀念齐庄公,并且特别仇视崔杼。两人对庆氏家族并没有所谓的好感,他们屈尊在庆氏做家臣,只不过是想借这个跳板重新获得从前的荣耀罢了。 子尾和子雅也在暗中做准备,两人的地位不如晏子和陈须无,却是反庆封派的首领。栾、高、陈、鲍、晏、北郭几大氏族暗勾结络在一起,准备在恰当时候对庆氏发动进攻。 陈须无问儿子陈无宇:“大祸要降临啦,我们要怎么做呢?” 陈无宇说:“我要准备一百辆大车,去庆氏家拉木头。” 陈须无:“得到了木头就好好保护,不要再失去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崔杼、庆封之乱(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卢蒲癸打探到二惠准备发难,于是暗中联络到子尾,表示自己与王何可以在清除庆氏行动中充当急先锋。 但是卢蒲癸的身份和动机不可避免地受到怀疑,子尾甚至认为庆封想要通过卢蒲癸来试探自己;他便矢口否认,并且告诫对方不要对主人生出背叛之心。 但是卢蒲癸并不气馁,他了解子尾的顾虑,干脆向子尾坦白了真实想法,他说自己不要做家臣,而是要做大夫。 卢蒲癸还在信中揶揄子尾说,他作为一个尊贵的公孙,竟然还没自己这个士人有胆魄;说他宁可在一个奸夫世家手下当受气包,也不愿意挺起胸膛为国家除害。 子尾终于信任他了:因为卢蒲癸就算是庆氏派来的间谍,庆封也不可能容忍他在信中如此恶毒地攻击自己。 这一日,卢蒲癸与王何对进攻庆氏的行动进行占卜。由于两人都没什么文化,卢蒲癸就把占卜结果拿给庆舍看,并说这是他们的朋友为消灭仇人而占卜并托他们询问的。庆舍不知道所谓的“朋友”就是各大家族,“仇人”就是庆氏,他思考了一会说:“能够成功,但是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冬十月,狩猎季节到来,庆封带着一支庞大的队伍到东莱去猎鹿。队伍中卫士占了大多数(相当于一半的家族武装),还有他的妻妾、乐师、厨子、奴隶、甚至还有宫里的太监,随行的重要人物还有庆嗣和陈无宇。这支庞大的狩猎队伍出临淄向东走了五天,然后渡过古潍水,这才到达距离都城两百里之遥的猎场。 几天后,陈无宇得到父亲送来的急讯,说他的母亲病危,要他马上回去。这是二惠即将发动进攻的信号。陈无宇装模作样地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了“死”讯,他就抱着龟甲当着庆封的面放声痛哭。庆封就让他先回去了。 庆嗣对大臣们搞阴谋的消息略有耳闻,只是无法确定传言的真实性。从临淄出来后他就开始刻意观察陈无宇的一举一动。庆嗣的对人心的洞察力能做到入木三分;他先前还只是怀疑,现在终于可以断定:动乱肯定会发生,而且就在这几天了。 他马上去见庆封,说:“陈氏是在演戏欺骗父亲,我们就要大祸临头啦!二惠将要作乱,最可能发生的日子就是尝祭那天。我们现在回赶临淄还可以平定叛乱。” 庆封说:“齐国没人有那么大胆子,况且临淄城内还有庆舍坐镇。庆舍做事凶狠,齐国上下没有人不怕他。” 由于庆封既不怀疑也不醒悟,庆嗣退下去便说:“庆氏就要灭亡了!能够逃亡到吴、越就算万幸了!” 齐国的尝祭定于每年的十一月初举行。但是从文献记载分析,庆舍似乎并不想参加那个盛大的庆典,这也许是因为他不想向齐景公行稽首礼。 但是如果他不出席仪式,刺杀行动将无法进行:庆舍的府宅就像一座防守严密的要塞,从外面很难攻破;而且卢蒲癸和王何也没有做出与庆舍同归于尽的准备。人们因此感到焦虑不安,眼看既定日期一天天临近,却没有一点办法。 卢蒲癸的妻子卢蒲姜清楚丈夫内心的焦虑,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因为她憎恨父亲;或许她认为庆氏迟早会倒台,她不想受到连累),总之,她也要求加入阴谋集团,帮助丈夫除掉那个遭万人痛恨的父亲。卢蒲姜说:“我知道你们策划的大事,你们想瞒我,一定不能成功。” 卢蒲癸沉思了片刻,就把心里的忧虑告诉了妻子。 卢蒲姜说:“父亲非常倔强,你请求他,他肯定不会同意;你阻吓他,他反而要出来。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卢蒲姜回家探望到庆舍,神情凝重地告诫他说:“女儿听说有乱臣贼子想要在尝祭那天对您发难,父亲应当做好防备;千千万万不要在那天出门,更不要出席尝祭仪式!” 这个脾气暴躁古怪的家伙果然跳起来叫道:“谁敢刺杀我?我一定要去参加尝祭,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大胆!” 举行尝祭的日子到了,临淄城到处是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街道两旁张灯结彩,列国之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凑热闹。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穿着各种服装、操着各国口音的人随处可见,小贩们高声吆喝,扒手们贼眉鼠眼。 祭祀地点在公宫之内的太公庙中。鸡鸣之时,庆舍派出大批甲士赶到宫城,甲士们排列在宫墙外,执行警戒任务。 日上三竿的时候,大臣们纷纷乘车到来。警戒线外聚集密密麻麻地聚集着前来看热闹的民众。热心肠的齐国人向每一个外国人介绍到达的大臣的姓名、族氏,他们身上都有什么花边趣闻,他们招人爱戴还是遭人憎恨。 忽然间,人群瞬间鸦雀无声,好像突然变成哑巴似的,全都保持着不祥的沉默。 庆舍的车队到了,最前方是负责开路的六乘战车,后面就是他乘坐豪华轩车,轩车之后跟着一百名步兵。庆舍缓步走下轩车,全副武装的卢蒲癸与王何立即护住左右。庆舍眼中放着杀人的寒光,扫视一圈后便走进宫门。 围观的人群就象散了场的观众一样各自离开,参加各种活动去了。 驾车几匹战马刚才受了惊,甲士们就把马拴住,不停地安抚它们。不多时,各大氏族的家臣们便赶着装满丰盛食物和美酒的大车过来了,人们向庆氏的族甲陪着笑脸殷勤,送给他们美酒美食。那些甲士傲横惯了,他们没有多想,接过来酒肉开始大吃大喝,连个谢字也没有。 那些人已经站了几个时辰,普遍感觉又累又饿,所以喝酒的速度就比通常快些,结果酒劲很快就上来了。当他们感到浑身燥热时,就把厚重的盔甲脱下来铺在地上、坐在上面继续喝酒吃肉。 接下来,各式各样的花车和表演队伍沿着宫墙外的街道陆续通过,其中有东夷人的杂耍,吴国人的化装游行,楚国勇士的角力,还有郑国的靡靡之音和陈国美女的艳舞。 第四百九十七章 崔杼、庆封之乱(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那些已经头晕脑胀的甲士竟然忘了自己的职责,在“热情”的人们的怂恿鼓动下,不知不觉地站起来,跟着游行队伍向前走去、越走越远。各大家族的便衣武士则怀揣着利器,混迹在人群中监视着他们。 庆氏族甲离开后,栾、高、陈、鲍的家众纷纷赶来,人们拾起被遗弃的盔甲和武器武装起来。这时。宫中塔楼上守望的士兵向守门的士兵发信号,让他们打开宫门,把武装人员放进去。 在太庙里,尝祭仪式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扮演先君接受祭品的是庆封的家臣麻婴,他穿着君主的衣裳,妆模作样地坐在大殿东面的中央。齐景公领着众大臣跪在他面前唠唠叨叨,说着事先编好的废话。庆舍忽然感觉道今天的废话怎么这么多,用时怎么这么长? 子尾跪在较后的、靠门的位置。他扫视前方,见大家正专注于仪式,于是悄悄起身溜出庙门,把刚刚进宫的武装人员引到太庙门前。 子尾拔出利剑,用剑柄在门上轻轻敲击三次,这就是动手的信号。卢蒲癸突然毫无预兆地抽戈刺进庆舍的后背,庆舍怒吼一声跳起来;当庆舍回头查看时,王何又在前面挥戈卸下他的左肩。 身受重伤的庆氏狂怒不已,他抡起一只铜壶把王何砸得脑浆迸裂,卢蒲癸继续攻击他。子雅拔剑冲上去刺中庆舍的胸膛,随即被庆舍飞起一脚踹出去,头部撞在柱子上失去知觉、生死不明。 不知情的大臣们一哄而逃,齐景公吓得瘫在地上——因为他事先一点也不知情。鲍国将他搀起来说:“君侯不要怕,这是大臣在讨伐庆氏。”陈须无也挤到齐景公身边,两人就架着他从侧门溜出去,把他送回正寝。 子尾带兵冲进大殿,他们就在先君的神主面前屠杀了庆氏的很多党羽。但是,庆舍临死前的疯狂举动却令他们不敢靠近。庆舍此时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他被手持利器的甲士们包围着,时而冲向这个人,时而冲向那个人。当他确定自己已经没有希望再杀一个人时,他就单臂抱着一根楹柱,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并疯狂地摇晃它,好像要把它推倒的样子。 他的力气这样惊人,以至于连庙顶的瓦片都“扑簌扑簌”落下尘土来!子尾抢过一直长矛刺中他的咽喉,庆舍这才不甘地瞪着双目,靠着柱子瘫倒下来。心有余悸的人们只是围着他,神情紧张地盯着他;直到子尾割下他的头,人们才长出一口气。 此时,临淄的大街小巷一切如常,仍然沉浸在喜乐欢快的气氛之中。忽然间,人们听到宫城的方向传来隐隐的钟声,这便是发动进攻的信号。混杂在人群里的便衣武士突然拔出利刃攻击庆氏的家臣。 由于事发突然,刺杀者行动整齐如一,而且被杀者数量众多,结果人群瞬间爆发了巨大的恐惧。街市上顿时乱成一团,普通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以为遭到了恐怖袭击,一个个惊恐万状四散奔逃,踩死踩伤的不计其数。而事实上,一些训练有素的士卒并非死于敌人的刀剑,而是死在人们的踩踏之下。 与此同时,大批全副武装的甲士从各大氏族家中开出,直奔庆氏和其党羽家中杀去。这种情况加剧了民众的恐慌:人们看到眼前恐怖的情景,顿时以为整个国家都要毁灭了! 大臣们在尽可能短时间内消灭了盘踞在城内的庆氏势力,然后转而准备防范庆封的进攻:因为庆封手里还握着一支数量可观的军队。 庆封在猎场驰骋了几日,完成了消遣计划便准备返回临淄。这时,从都城里侥幸逃脱的党羽向他报告了那个凶讯。 庆封不胜其怒,大骂二惠胆小、卢蒲癸和王何无耻、晏婴言而无信、北郭佐假仁假义。他立即传令:“全速前进!” 队伍到达潍水岸边时,人们却发现来时的浮桥已经被陈无宇拆毁了。庆封下令寻找船只。河边的原住民却诉苦说,前些天有个白面君子把他们的船全部搜集起来,拖到对岸烧掉了。 庆封不得不从更远的地方征集船只,这样队伍便又在路上耽误了几天。二惠则日夜不休,为即将到来的进攻做准备。庆封军不久赶到临淄城外,齐国人已经关闭城门登上城墙。叛军稍作休整,然后马上进攻西门。 主持城墙防务的指挥官是子雅,他的防御手段堪称完美;叛军整整攻了一天,却损兵折将没有任何进展。 当天晚上,庆封停止攻城。叛军将领们愁眉苦脸地聚在一起研究对策。庆嗣提出偷袭北门;庆封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入夜时分,庆嗣把大部分军士集合起来,传令人衔枚、马摘铃、偃旗息鼓、不许举火,悄悄出营。而留下的那座快要空了的营地仍然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从城上半点也看不出异样。 庆嗣带着军队迂回到临淄北门附近——北门几乎没人防守。叛军突然发起进攻,不多时就劈开城门冲进去了。 庆嗣留下部分士兵看守城门,然后率领主力直奔公宫杀去。叛军行进得非常顺利,路上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但是在到达宫城外围时人们却发现宫墙已经被加固、加高,而且沿着宫墙又多出来数十座临时搭建的塔楼。 庆嗣非常清楚成败就取决于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他做了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然后亲率叛军发动猛攻。 子尾负责防守公宫的任务,他站在最高的塔楼上有条不紊地指挥战斗,防守者居高临下对着叛军放箭;不久子雅领着城防部队赶来增援,然后就爆发了白刃战。 叛军的进攻没有取得丝毫战果,而形势对叛军越来越不利:城内居民开始躁动不安;很多人已经聚集在一起,手持火把和武器,开始对着叛军叫骂并向他们扔石头了。 庆嗣看到进攻无望,不得不顺着原路退却。叛军的行动很自然地被国人视为逃跑,结果武装平民就从四面八方涌出来,虚张声势地攻击逃跑者。房上、墙上还有人向他们投掷瓦片和火把。叛军遭受了一些损失后,总算占据了北门周边的一个街区。 第四百九十八章 崔杼、庆封之乱(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此时庆封率领其余军队也赶到北门并登上城墙。天亮后,庆氏从封邑调集的两千族甲也赶到了。庆封向齐景公下了战书,要求在城外展开一场堂堂之战。 鲍国回信说:“第一,对庆氏的军事行动叫做‘讨逆’,而不是‘作战’;第二,大国之君不可能把自己降到把一个奸夫当成对手的地步,因此不接受挑战。君侯要求你马上投降,否则晋国的栾氏就是你的榜样。” 庆封不能把齐景公引出来,他又不甘心,随即发动了几次毫无成效的进攻。但是当他看到支持公室的地方武装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而且整个城市的民众都武装起来时,他就掉头逃跑了。 庆封向南一直逃到鲁国,他为了寻求庇护,不惜把自己的豪华轩车送给季武子。大夫展庄叔说:“车真是华美啊!人却丑恶不堪,能够逃亡算是便宜他了。” 叔孙豹虽然不喜欢看庆封那副无知相,但是出于礼节仍然为他设下私宴。也许是因为庆封已经得到了被叔孙豹戏弄的教训,所以他这次学得很乖;但是他对各种礼节的理解也只是个皮毛,因此在叔孙豹看来,他只是换了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无知。原来庆封在宴会前进行祭祀时把祭品摆的到处都是。这种礼仪称为“泛祭”,是不合于《周礼》的。 叔孙豹不住摇头叹气,而庆封的动作则更加慌乱了。叔孙豹命令乐工演奏《茅鸱》,这是一首逸诗,其中意思(据猜想是讽刺不恭敬行为的)既然连史学家都不知道,庆封就更不知道了。 庆封现在成了鲁国人的大麻烦,好在齐国人不久就把鲁国人从麻烦中解救出来:齐景公派使者来谴责鲁国人,说他们收留这个乱臣贼子是对两国“世代友好”关系的大破坏和对齐侯的巨大侮辱。 鲁国人便高高兴兴地顺水推舟、把那位瘟神送走了。庆封逃到吴国,吴子馀祭将朱方城(今江苏镇江东)封给他。朱方城镇守着长江渡口,也是吴国的造船基地和水军基地。庆封在那里聚集族人扩充实力,不久以后竟然比在齐国更加富有了。 子服椒(孟椒)说:“都说天殆富淫人,可是庆封现在却更富啦!” 叔孙豹说:“善人富有称为‘赏’,淫人富有称为‘殃’。上天恐怕要降祸于庆氏吧?是不是要把他们聚集起来一同消灭呢?!” 为了庆祝铲除国蛀的伟大胜利,齐国举行了为期三天的盛大的庆祝活动;齐景公还向国民分发了大量财物;有功的平民和在动乱中死去和受伤的无辜平民也都得到了奖赏与抚恤。齐景公没收了庆氏的全部封邑和家产,然后又把它们赏赐出去。他赐给晏婴邶殿之地,其中包含六十个小邑(大概就是村落)。晏婴坚决推辞不受。 子尾问:“人们都希望得到财富,你为什么不呢?” 晏子说:“庆氏的封邑超过了礼制,所以灭亡了;我的封地还在规定之内,加上邶殿就超过了,晏氏就亡族无日了。所以我拒绝邶殿不是厌恶财富,反而是害怕失去财富。” 齐景公赐北郭佐六十邑,北郭佐接受了;赐子雅六十邑,子雅只接受了十几个;赐子尾六十邑,子尾先是接受下来(为了不使自己的行为看起来特立独行),不久又全都交上去了。通过此事,齐景公认为子尾最忠于公室,因此将他视为股肱之臣。 陈氏、鲍氏两家也得到巨大赏赐,其中陈氏所得比“一百车木头”还要多些。之后齐景公召回一些流亡的人,又放逐了另一些人。 其中最有戏剧性的就是卢蒲嬖,他先是因为卢蒲癸的关系成为庆封的得力干将,现在又因为庆封的关系被赶出去,他先是被赶出临淄,后来又被赶出齐国——其实卢蒲嬖本来可以在齐国终了一生,但是由于不安于现状,所以就被赶到了苦寒之地。 原因是这样的:有一次齐景公到卢蒲嬖流放的边邑狩猎,卢蒲嬖带着自己的儿子匆匆赶来迎驾。卢蒲嬖匍匐在战车前,看起来消瘦苍老了很多:他头发花白稀疏,都快掉没了,于是干脆剃了个光头;牙齿也快掉光了。 卢蒲嬖完全失去了昔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他老泪纵横,伸出双手向齐景公哀求道:“君侯看看老臣的头发,我都老弱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做什么坏事呢?我没有严重的罪行,而且崔氏可是臣一手毁灭的啊!这里贫瘠荒凉,老臣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就请准许臣回到临淄了却残生吧!” 齐景公见他的惨状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把情况转告子尾和子雅。子尾表示同意,但是子雅却坚决反对:“这个人那!头发短贼心长,难道君侯忘了他对庆封说的话?恐怕他还在惦记吃我们的肉穿我们的皮呢!这个人不但不能召回临淄,而且不能留在齐国。”结果齐景公就把他流放到燕国去了。 齐景公又把齐庄公从简陋狭小的坟墓里挖出来,按诸侯下葬的规格重新为他举行了葬礼。 接下来开始追究崔杼的罪行。齐人想要斩棺戮尸,却找不到崔杼的埋尸地,齐景公于是发出悬赏通告,称“告发崔杼葬身之处的人,将得到一百头牛的奖赏。”但是告示贴出去好长时间都没得到回应——因为知情者都是和崔杼关系很亲近的人,他们不忍透露他的葬身处,要么就是跑到外国去,短期内赶不回来。 鲁国人也很想知道结果如何,大夫们聚到一起,就能否找到崔杼的尸体争论不休。 叔孙豹说道:“肯定会得到。武王有十个忠臣,崔杼有吗?他没有。不够十人不足以得到安葬。” 不久,崔氏的一个流亡的家臣回到临淄撕下通告,士兵们立即带他去见齐景公。他当着公室君臣的面狮子大开口,竟然要求赏给他崔氏家传的大玉璧。齐景公将玉璧交给他,他便带人指认了崔杼的埋葬地。 人们从偏僻荒野中挖出来一口普通的薄皮棺材,棺材与安葬国佐的那口没什么区别。然后棺材就被拖到集市上,前来观看斩棺戮尸者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附近院墙和房顶上也挤满了人。 甲士们劈开棺木,把崔杼的尸体从里面钩出来。那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已经白骨化的恐怖尸体,人们从尸体的穿戴和残留的花白胡子上还能认出死者的身份,有人说:“它确实就是崔子。”崔杼的尸体展示三天之后就被捣碎了抛到野外去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楚康王去世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二十八年(BC545)春,列国开始执行“交相见”式的朝见模式,诸侯使团在华夏大地上穿行不息,天下出现了少有和平景象,各国人都享受着为时不长的平静时光。 蔡景公出访晋国往返都要经过郑国,他在回国途中特地到新郑拜访了郑简公,郑简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享礼。蔡景公在参加程序繁琐、用时漫长的享礼时表现得十分不耐烦、不庄重。 送走蔡景公后子产说:“蔡侯恐怕会不得善终吧?先前蔡侯途经新郑时,君伯命舍之在东门外款待蔡侯,他就显得十分傲横;我当时说:‘他应当能改。’昨日他在受享时却表现得更加过分,只能说他的心智出问题了。小国之君用骄傲之心侍奉大国,不死还等什么?如果他遭遇不测,一定是太子主使的。蔡侯**,竟然与太子妃通奸;我听说出现这种情况的,父亲都会被儿子所杀。” 蔡景公出访晋国时,郑简公派游吉到楚国去进贡。楚康王认为游吉地位太低,郑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十分不痛快;结果他竟然派人去拦截郑国使团,以阻止使团入境。 楚国使者在汉水边遇到游吉,使者说:“去年舍之出席了弭兵大会,今日却只有大夫前来!寡君请夫子暂且先回郑国,我们向晋国征求意见后再通知夫子。” 游吉说:“弭兵之会上,大国发命说一定要维护小国的利益,使其社稷安定,人民乐业,以礼承接上天之福禄。这是大国的宪令,也是小国的期望。寡君因此命我到楚国进行聘问。现在使者奉命来说:‘你有什么资格到楚国来?’坚持要求寡君跋涉山川,亲自到楚国来,以满足君王的心愿。小国唯大国所望,敢不唯命是听?但那不是载书中的约定,小国对此感到恐惧,寡君怎敢不来?” 游吉说完就掉头回国了,他在向郑简公复命时说:“楚君快要死了!他不修德政,而是一味贪慕虚荣,以满足他的私心;想要长久,能达到吗?《周易》对这种情况的记载在《复》之《颐》卦,卦象说:‘迷、复,凶。’说的就是楚子吧?为了达到心愿而抛弃根本,达到了却找不到归所,这就是‘迷、复(达到、实现)’,能不遭遇凶事?君伯可以出访,以使楚人快意。但是我觉得去了也是为楚子送葬,楚国几十年内是无法争夺诸侯了。我们抓紧机会休养生息,以防备楚国再次崛起。” 历法官禆灶说:“我夜观天象,得知周天子和楚子都会在今年去世。岁星(木星)不在它应当出现的位置(星纪),却跑到明年的位置(玄枵)上去了。如此一来,周和楚将发生大灾难。” 九月,游吉到新绛去见晋平公,告知郑伯将要出访楚国。不久,郑简公在子产的陪同下出访楚国。 十一月二十五日,周灵王驾崩。 十二月初,鲁襄公、宋平公、陈哀公、许悼公陆续到郢都去朝见楚康王。鲁襄公路过新郑时,亚卿伯有设宴款待使团。伯有还是表现出一如既往的傲横的样子,叔孙豹说:“良宵如果得不到惩罚,郑国必将遭受大灾难!恭敬是立身的根本,抛弃恭敬如何能守住性命?郑人如果不追究他的罪行,公室必然会受到连累。” 鲁国人行进到汉水岸边时突然接到楚康王去世的消息。鲁襄公说:“楚子既然死了,我们就没有必要继续前进了,还是回国吧!” 大夫叔仲带说:“我们出行是为了楚国,不是为了一个人,君侯还是继续前进吧!” 大夫子服惠伯说:“君子有远虑,小人却短视。不能抚恤饥寒之人,谁还顾及后果?不如就此回国。” 叔孙豹说:“叔仲大夫的话足见远虑;子服氏还是太年轻,考虑事情太简单了。” 大夫荣成伯说:“有远虑的人是忠诚的人。” 鲁襄公于是下令继续前进。 同时收到噩耗的还有宋国人,向戌对宋平公说:“我们只是为了楚子,而并非为了楚国。我们不能抚恤饥寒之国人,哪里还有能力抚恤楚国?我们姑且回国息民养生,等楚国新君即位之后再做准备。”结果宋平公便回国了。 鲁襄公到达郢都不久,令尹子木也去世了。赵武收到讣告便减损饮食、换上朴素的衣服、晚上睡在侧寝里,以示对同盟者的哀悼。 楚康王太子麇即位,是为楚郏敖,郏敖即位时约二十岁。鲁襄公二十九年(BC544)正月,鲁襄公完成出访任务准备回国,但是傲横的楚国人却把对其他诸侯(比如宋平公)的脾气撒到他的身上,他们要求鲁襄公像儿子对待父亲那样给楚康王穿寿衣。 鲁襄公大怒,他心中大骂楚人无耻,面上却不敢发作。叔孙豹说:“没有关系,君侯先进行祓除仪式再穿衣服,这就相当于‘陈列礼品’之礼了。”鲁襄公转怒为喜,连连称妙。 所谓“陈列礼品”又称“布币”,君主出使他国时,要把礼品陈列在对方面前,属于正常礼节。 祓除礼则不同,鲁国君主吊唁大夫时,为了祛除不祥,首先要进行祓除仪式。 鲁襄公回复楚人说:“为盟主穿寿衣是寡人的荣幸,寡人怎能拒绝。但是寡人只懂本国之礼,所以将按鲁国的礼仪进行。”楚人没有多想就同意了(他们没有考虑到,鲁国怎会有比鲁襄公地位还高的人?)。 第二天早晨,鲁襄公在叔孙豹的陪同下来到灵堂,同来的还有两名巫师。仪式开始了,两名巫师一人持桃木棒、一人持笤帚走上前去,口中唠唠叨叨念着什么,并用手中的工具扫除灵柩上的不祥。礼毕之后鲁襄公走上前去,在助手的帮助下为尸体穿上一层寿衣。 楚国人不懂楚国礼仪,但是隐隐觉得似乎哪里有不妥之处。王子围悄悄问申鲜虞祓除礼的含义。申鲜虞说:“这是鲁国君主为大夫送葬的礼仪。君主的灵柩,谁敢认为附有不祥之兆?” 王子围马上走出来准备制止,但是祓除仪式已经完成了,他只得退回行列。就这样,楚国人本来想羞辱下鲁襄公,结果反倒被叔孙豹羞辱了。 第五百章 季武子取卞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夏四月,楚国人安葬楚康王,鲁、陈、郑、许四国君主将灵柩送到西门外,诸侯大夫们一直送到墓地。 郏敖准备任命叔叔王子围担任令尹,他向伯州犁征求意见,伯州犁否决了他的想法。 伯州犁说:“楚国的前十二任令尹(斗祁、彭仲爽、王子善、斗谷于菟、成得臣、蒍吕臣、斗勃、成大心、成嘉、斗般、斗椒、蒍艾猎)中只有一任由王子担任,而且他还给国家造成巨大灾难。历代君王弃王子而任命他人是有原因的,但是武王、文王、成王没有揭示其中原因,只有穆王说过:‘通过王子善的前车之鉴,不谷不能将令尹的职位交给一位既有资格、又有可能成为君王的人。’ “庄王能用子重,是因为他能控制子重;而共王不能控制令尹子辛,康王不能控制令尹子南,结果都给楚国造成不小的麻烦。君王这么年轻,王叔正值盛年,势力强大且野心勃勃;臣恐怕他担任令尹后会对君王不利。不如在蒍氏、屈氏中选择一人。” 郏敖说:“不谷听说,先君庄王任命子重时不是没有考虑过穆王的话。但是他又任命子重为太师,使他成为共王的教师——因为列国历史上从没有老师篡夺弟子君位的;而康王效仿庄王,也命王叔为不谷的太师,不谷命他为令尹,不也是可以吗?” 伯州犁见郏敖冥顽不灵,便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他本是羁旅之臣,能够在楚国做到太宰的高位已经非常难得了。历史事件表明,在楚国官职越高,风险越大;令尹、大司马沦为政治斗争牺牲品的概率远高于其他官职。而且楚国与晋国不同,王子众多且势力庞大,大臣们关系错中复杂。 因此伯州犁一直秉承谨慎小心的做事原则,始终避免卷入王族事务之中;他以为自己能够说动郏敖,才冒险说了这番话。但是对方主意太正,因此伯州犁说完就后悔了。这些话一旦传到新任令尹耳朵里,自己小命肯定不保。 伯州犁暗骂自己“愚蠢”,顺着郏敖的话说道:“王叔有先大夫子重的风采,当然可以担任令尹之职。” 郏敖却把话又拉回来:“不过夫子说得也有道理。这样吧,我命你担任王叔的副手,夫子要观察他一举一动,然后向不谷汇报!” 伯州犁此刻恨不得把嘴里那条惹祸的舌头扯掉扔进粪坑,但他仍表现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领命后退出去了。郏敖就这样埋了一颗地雷,最终把自己和伯州犁炸得尸骨无存。 郑行人子羽得知后也说:“楚子犯了大错,令尹必然取代楚子。这就叫:‘松柏之下,其草不殖。’” 鲁襄公离开郢都踏上返程。他刚渡过汉水便遇见了从鲁国匆匆赶来的大夫公冶。公冶首先向鲁襄公转达了季武子的问候,然后向他递交了季武子写的亲笔的密信。 鲁襄公请公冶下去休息。他除掉封印,展开密信读道:“臣听说卞邑大夫将要发动叛乱,臣不得不帅师征讨,现在已经平定叛乱,特向君侯汇报。” 卞邑位于今泗水县东,是连接东夷和南方的重镇,城邑大而富,历代归公室直辖。季武子一直对卞邑垂涎三尺,他想把它据为己有,却又没有恰当的理由。结果这次鲁襄公出访的时间太长了点,季武子认为有机可乘,便以防范东夷入侵为借口,要求卞邑大夫提供徭役,以加固防邑的城墙。 卞邑大夫怒道:“鲁国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命令——东夷平静无声,现在又是农忙之时。而且卞邑只接受君主直接下达的命令,上卿也无权对本大夫指手画脚!季氏这是要打卞邑的主意了!”他断然拒绝了季武子的无礼要求,但是他的做法正中他下怀。 季武子不动声色地把公冶召来,交给他一封密信,命他即刻启程去见鲁襄公。直到公冶出发时,绝大多数大夫都不知情(包括公冶在内);国内还是一副宁静祥和的景象,丝毫看不出将要发生大乱的迹象。 公冶出发两天后,季武子宣布卞邑大夫为叛国者,随后调集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了卞邑。 鲁襄公大怒,他把密信用力抛在地上叫道:“想要土地却不直接请求,反而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抢劫公室,足见季氏与寡人的疏远凉薄!寡人要返回楚国去,请楚子发兵讨伐季氏!” 容成伯制止他说:“不可以!君主如果借助他国力量讨伐臣子,就不能称之为君主了;况且楚国的贪欲可不是一个季孙能比得了的。楚国战胜季孙,一定会要求更多的土地和财货,鲁国损失会更大。再有,君侯忘了崔杼请庆氏平定崔成之乱的下场了吗?季孙做了错事,见君侯不予追究,心中一定有愧,以后的行为肯定会有所收敛。这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叔孙豹表示同意容成子的观点。 鲁襄公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又把公冶召来,向他询问国内发生的事。但是令他惊讶的是,公冶对此竟然毫不知情——直到鲁襄公向他透露了密信的内容。 鲁襄公对公冶说:“季氏既然敢于欺君,欺骗下属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夫子,你是季氏大夫,你看寡人是不是该流亡他国了?是不是没希望返回鲁国了?” 公冶愤然道:“鲁国是君侯的国家,谁敢阻止君侯返国!季孙虽狂,但是还不敢公然驱逐君主!” 鲁襄公被公冶的话深深感动了,随即赐给他一套冕服,公冶推辞不敢接受;鲁襄公强命三次,他才接受了赏赐。 队伍接近鲁国边境,鲁襄公已经能看到境内迎接他返国的依仗,但是他又开始犹豫起来。荣成伯赋了一首《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鲁襄公这才穿过边境,季武子来到他面前,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鲁襄公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和颜悦色地说道:“夫子平叛辛苦了,卞邑就赐给夫子了。寡人再出访一定带着夫子,把下次平叛的功绩留给其他大夫。” 公冶回国后就把采邑还给季武子。季武子召他回去,他说道:“夫子欺骗君主,不需要拿我当箭使。我一旦伤了君主,恐怕就不能再为夫子效力了。”结果他终生未再踏入季氏家门一步。 公冶死前对家臣说:“不要用冕服作为陪葬,那不是因为有德而得到的赏赐;也不要使季孙葬我,他不是我的主人。” 第五百零一章 吴子馀祭遇刺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周灵王去世后,王室使者倾巢出动到各国去报丧,可是他死得的确不是时候,很多诸侯和卿士们都跑到楚国为楚康王送葬去了。 使者来到郑国,郑简公不在,子展奉命守国不能出行。子展于是命印段到东周去吊唁。伯有想领取这个美差,反对道:“印段地位低下又太年轻,不应当派他去。” 子展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于是做了个概念偷换,回答道:“派个年轻人总比不派使者要好吧?《诗》:‘王事靡盬,不遑启处。’东西南北,谁敢懈怠?坚定地侍奉晋、楚以保护王室,才是我们应当做的。” 这年夏天,吴子馀祭被一名越国战俘杀死了。 前面说过,东周封建吴国的本意就是为了防止以越国为首的东南势力威胁中原。 越国人姓姒姓,是大禹的后代。大禹去世后,人们将他安葬在会稽山一带。他的部分族人后代就在此地繁衍生息,逐渐发展壮大,最终建立越国。 越国的农业、造船业和手工业十分发达,越人断发文身、凶猛好斗、特别崇尚武力。越国与楚国交往较早,在楚庄王时期就向楚国进献美女。 后来吴国挑起反楚大旗,楚国要求越国从吴国背后下刀子。当时吴越大概以钱塘江为界,几年前越国人渡过大江,攻陷了吴国南部的几个边邑。馀祭大怒,随即又摧毁了越国的数个城邑,并且抓获了很多战俘。 吴国人对待战俘的手段十分残忍,经常把俘虏的脚筋挑断,然后拴起来看守大门或者重要财物——这就相当于拿人当狗使了。 有名越国战俘被扔在太湖码头上看守船只。夏日的某天,馀祭打算乘船到一处行宫里避暑。越国战俘突然叫道:“小人昨日目睹一件怪事,不敢不向君王报告!” 馀祭经常到码头来,早已熟识这个瘸子。瘸子经常讲些奇闻异事话讨他开心,馀祭有时也赏他点小菜吃吃、老酒喝喝。 这次馀祭未做任何防备就来到他面前,准备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奇特的事。越国人跪在他脚下,满脸堆笑地望着他讲着那件有趣的怪事。正当馀祭听得入迷时,越国人突然凶相毕露,拔出一柄锋利的小刀,一只胳膊勒紧他的腿,对着他大腿根中间狠命向上捅刺。 卫士们立即刺穿了凶手的脖颈,而馀祭也身中数刀,不多时就一命呜呼了。馀祭死后,弟弟夷末即位。 本年春夏郑、宋遭遇了罕见的旱灾,秋麦又没有成熟,两国虽然还没有饿死人,但是已经有人准备背井离乡逃荒去了。 正在危难之际,子展又去世了。天灾人丧使得郑国人感到天都要塌下来了。子展的儿子罕虎(子皮)继任上卿,罕虎能够一步登天除了有诸多原因;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谁也不愿意看到伯有(当时他是亚卿)得到那个位置。 罕虎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以先父的名义向新郑市民每户提供一钟粮食,把很多人从死亡线上解救出来。从此罕氏大得民心,子孙常为上卿。 宋国司城子罕说:“邻国有善人,宋国也会跟着受益。”当时宋国的情况与郑国相似,子罕便向宋平公请求,以君主的名义向国人出贷粮食,大夫们随之效仿宋平公的样子,但是贷出的方式也不同:子罕贷出不记账(这就相当于赠送了);有些大夫生活并不富裕,他就以那些大夫的名义贷出而不求回报。在君主大夫的救助下,宋人也渡过了难关。 消息又传到晋国,叔向说:“郑国的罕氏、宋国的乐氏,都应当是最后灭亡的吧?两氏都得到了民心;而乐喜做得更好,乐氏一定会与宋国同存。” 杞国君主、晋平公的舅舅来到晋国,他说:“杞国城墙年久失修,不能抵御外敌进攻;但是小而贫穷,又没有足够的人力财力。因此寡人特向盟主请求帮助我国修缮城墙。” 悼夫人也劝平公帮帮那个穷亲戚,晋平公于是向诸侯下达命令,要求各国派出役徒为杞国修城墙。 六月,智盈与齐高子容(高止)、宋司徒华定、鲁孟孝伯(孟懿子的哥哥,他已经被召回鲁国)、郑子大叔、卫大叔文子等人在杞国会面,智盈将修建任务分配下去便开始施工了。 智盈的副手女齐(司马女叔侯)对他说:“高止专横、华定奢侈,两人都是亡家之主儿。” 智盈问:“你说说看?” 女齐:“专横遭人嫉恨,祸患马上就会到来;奢侈也是如此。” 原来崔氏、庆氏倒台以后,高氏逐渐显现出重新崛起的迹象。高止在消灭两家时没有什么功绩,又不受齐景公宠信,却恃仗者祖先的荣耀,事事都想争先。 高止回国后变得更加嚣张,由此引起了君臣的极大不满和警惕,结果第二年他就被二惠流放到燕国去了。而华定又在宋国生活了二十余年,最终没有逃脱被流放的结局。 大叔文子对子大叔说:“古时诸侯只帮助王室或者遭受敌人攻击的国家修缮城墙,没听说帮助小国的!晋侯的命令真是太过分了!” 子大叔说:“有什么办法?晋国不关心同宗国家的困难,却把夏代的小国当成屏障。由此可知他要抛弃同姓国家啦!抛弃了诸姬,还有谁能归附他呢?我听说:‘弃同即异,是为离德。’《诗》:‘协比其邻,婚姻孔云。’晋国不善待兄弟,谁还能为它着想?” 工程竣工后,晋平公又命女齐来划定杞国与鲁国的边界(两国存在边界之争)。女齐事先得到悼夫人的指示,夫人要求他把有争议的地区全部划归杞国。 但是女齐倾听了双方的辩论后作出了一个相对公正的决定,如此就违反了悼夫人的意愿。悼夫人向晋平公控告女齐,污蔑他收了贿赂而偏袒鲁国,并摆出先君的牌位,说先君也不会同意女齐的做法。 晋平公立即把女齐召回国,要求他对夫人发出的控告进行答辩。女齐说:“虞、虢、焦、滑、霍、扬、韩、魏国都是姬姓国家,但是都被晋国灭亡。不吞并小国,晋如何成为大国?武公、献公以下,被兼并的国家太多了!谁又能干涉得了?杞国不过是夏朝之余,东夷小国。鲁国却是周公后代,晋国的兄弟。把杞国封给鲁国还差不多,何必担心杞国存亡?鲁国有大贡献于晋,杞国又贡献什么了?何必削弱鲁国却肥了杞国?况且先君如果有灵,他就派夫人去下令了,干嘛还要劳烦老臣?” 第二年二月,悼夫人设宴招待为杞国修建城墙的晋国徭役。其中有个绛县老人由于没有儿子而被征为徭役。操办宴席的官员见这个人也太老了(周礼规定,国人担任徭役的最高年龄为六十岁),便好奇地问他年龄。老人说:“小人不知道计年,只知道日子。小人生日为甲子朔日,至今已经过了四百四十五余三分之二个甲子了(六十日为一甲子)。” 官员也被他搞晕了,于是向诸大夫们询问老人到底多大年龄。 师旷说:“是鲁国叔仲惠伯(叔仲彭生)在承匡会见郤成子(郤缺)那年。那一年长狄伐鲁,叔孙庄叔(叔孙得臣)在咸击败敌军,杀乔如、虺和豹,又用敌首的名字为他的三个儿子命名。老人家如今已经七十三岁啦!” 史赵说:“亥字二首六身,下部两画如身子,就是他的日数。” 士文伯(另一个士匄)说:“是的,两万六千六百六十日。” 赵武问老人所属县大夫是谁,结果那个官员正好是他直属部下。赵武把老人召来,为县大夫工作的失职向他道歉,给了他一个小小官职以养老,最后撤了那个县大夫的职。 第五百零二章 季札游列国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十六年前,吴国人趁楚成王大丧之际对楚国发动侵略,侵略行动失败之后又向晋国告状,企图借助华夏人的力量报仇雪恨,结果吴使却被士匄狠狠训斥了一顿。 吴国人感到颜面尽失,从此断绝了与华夏诸侯的来往;晋国人一怒之下也中止了对吴国的各项援助,撤回了所有派出人员。 吴国新君夷末是诸樊四兄弟中的老三,他的性情与两位哥哥比起来,要相对温和些。他即位后对季札说:“吴国与中原不通久矣!吴国是天下的一部分,不可能长期生活在与华夏人隔绝的环境中;封闭孤立是自取灭亡之道。因此寡人派你出使华夏列侯,以通使、通商、通教化,并观各国之风。” 季札欣然领命,率队北上。使团首站到达徐国,徐夫人是季札的妹妹。徐子把夫人和几个儿子叫出来与季札见面,大家边吃边聊相当开心。季札离开徐国后来到鲁国,鲁国人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季札说:“我听说鲁国受王室之命,保存了虞、夏、商、周四代舞乐,所以希望观摩,使我吴人能感受四代之兴,鲁国之威。” 鲁襄公欣然同意,专门为他举办了七场音乐盛宴。 第一场演奏的是《周南》十一篇,第二部分是《召南》十四篇;二十五首乐曲过后,当天的盛会就谢幕了。 季札赞道:“音乐真是太美了!这两篇奠定了周乐之基础,虽未完结,但是天下人却为完成周乐而勤奋不倦。” 第二场演奏的是《邶风》、《鄘风》和《卫风》。邶、鄘原属于三监之地,周公灭三监之后将大部分土地并入卫国,三篇合起来就是“大卫风”。 季札赞道:“美而深邃!虽然忧虑却不为所困,我听说这就是卫康叔、卫武公之德。” 第三场是《王风》,季札赞叹道:“太美了,西周陨灭,后人产生忧虑却不恐惧,这就是东周了!” 又歌《郑风》,季札叹道:“乐曲确实很美,但都是描写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公室堕落,国人必然不堪忍受,郑国会最先灭亡吧(郑国于公元前三七六年被韩国所灭,是中原最早灭亡的大国)?” 再歌《齐风》,季札赞道:“太美了!泱泱大国之风!能够为东海表率之人,只能是齐太公吧!国运之盛,不可限量!” 第四场是《豳风》,季札赞叹道:“太美了!盛大啊!乐而不淫,是周公东征之后所作吧?” 接着歌《秦风》,季札道:“这是西方之音,在西方则能强大,现在已经拥有西周故地了吧?” 歌《魏风》,季札说:“太美了!大而婉,险而易行,能以此来践行的,必为明主!” 第五场是《唐(晋)风》,季札说:“思想真是深邃!无怪乎拥有陶唐氏遗民!不是圣王之后,谁能保有晋国!” 歌《陈凤》,季札说:“国无明主,还能存在多久?” 歌《郐风》及以下就没有评价了。 第六场是《小雅》,季札喝了口水,赞道:“太美了!有思虑而无二心,有怨气而不表现(有哀伤之音),这就是周德衰落的过程吧!但是仍然能保有先王遗民。” 又歌《大雅》,季札赞道:“真是宏大啊!本体刚直,而有抑扬顿挫之曲,表现的就是文王的美德吧?” 再歌三《颂》,季札赞道:“美到极致了!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最后一场首章是歌颂文王的《象箫》和《南?》,第二章是歌颂武王的《大武》,第三章是歌颂商汤的《韶濩》,第四章是歌颂大禹的《大夏》,卒章是歌颂虞舜的《韶箫》。 季札最后说:“大哉!美德已经到了极致了!如上天之无不覆盖,如大地之无不承载;至此已经尽善尽美,即便还有其他舞乐,我也不敢请君侯为臣演奏了!” 在鲁国期间,季札与叔孙豹聊得非常投机。季札在临行前告诫叔孙豹说:“夫子有爱人之心,却不识恶人之心;只能看到人的表面且轻信人言,所以任用了错误的人。我听古话说:‘君子务在择人。’夫子不能择人,一定不得善终!” 叔孙豹当时觉得这段话特别刺耳,但没将它当回事,很快就将它选择性地忘却了。季札口中的“恶人”、“错误的人”指的是叔孙豹的私生子竖牛(叔孙牛),当时他已经担任叔孙氏的室老。叔孙豹特别信任这个偶然得来的儿子,但不幸的是季札一语成谶:六年之后,堂堂鲁国上卿竟然像齐桓公一样被自己的儿子活活饿死在家里。 季札北上来到齐国。他在齐国停留了数日,并与晏婴结为好友。他临行前对晏婴说:“夫子应当马上将官职和封邑交出去,无官无地才能免于祸患。齐国的大权将有所归属,归属没有确定之前,灾难不会停止!”晏婴深以为然,他按着季札的建议做了,最终得以在十二年后发生的栾、高之乱中幸免于难。 季札向东来到郑国,与子产相谈甚欢、如同旧相识一般,两人互赠的礼物仅为生绢和麻衣。季札告诫子产说:“伯有奢侈堕落,公室将要发生祸患!执政最终会落到夫子之身。夫子执政应当慎之以礼,不然,郑国将要衰败!” 季札又来到卫国,当时卫献公刚刚去世。季札与蘧伯玉、史狗、史?、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谈得都很开心,他说:“卫国真是奇怪!君主堕落不堪,大夫却多君子。如此一来,国家还是不会遭遇祸患。” 季札又从卫国出发将要到晋国去,他在准备在戚投宿时听到孙林父家中的方向传来钟乐之声。季札说:“孙子真是太奇怪了!我听说:‘辩而不德,必加于戮。’夫子因为得罪君子才流落此地,感到恐惧尚不过分,怎么能起舞奏乐呢?夫子在此地,相当于鸟雀把巢筑在临时撑起的帷幕之上,将有大忧。况且国家正遭遇大丧,怎么可以奏乐?”说完命令随从继续前进,直到听不见琴瑟之声才在野外宿营。 孙林父听到这段话,竟然一改往日的堕落作风,他遣散了乐工,终生不再听乐。 季札的最后一站是晋国,他在访问期间与赵武、韩起、魏绛建立了亲密的友谊。他后来对随从说:“晋侯的君权将被赵、魏、韩三家终结。”他回国前又劝叔向说:“夫子应当好自为之,君侯奢靡而大夫多良才,政权将下落至各大家族。夫子的性情过于刚直,一定要考虑如何免于祸患!” 第五百零三章 郑良宵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季札在华夏转了一圈返回吴国,他进入徐国时得知徐君已经去世,不禁潸然泪下。他来到徐君墓前,接下佩剑挂在一棵树上,算是满足了逝者生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原来,季札出行途径徐国时,徐君曾设宴款待吴国使团。徐君的眼睛不时地扫过季札的佩剑;吴国自古出名剑,季札佩戴的更是剑中极品。徐君心中虽有愿望,口中却不敢言。 季札的目光能够洞察人心,他看穿了徐君的心思,也从不在乎奇珍异宝;但是他本次出访列国使命重大,而且只带了这一把剑,不能立即送给他;所以打算回国时再满足对方的心愿。然而天不遂人愿,徐君终于没能等待季札归来的那一天。 季札的随从劝他不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季札说:“我如果背叛自己的内心,一生都会活在不安之中;况且天下都会认为吴国充满了毫无信用之人。” 本年秋天,高止召回了崔氏和庆氏麾下的几名得力打手。那些人本来是被公室通缉的要犯,如今却佩着利剑在卢邑中招摇过市。二惠大为恐惧,便将高止流放到燕国去了,然后立高止的兄弟高竖为族长。 然而高竖比高止还要疯狂,他一刻都不想给二惠以准备的机会,在获得任命的第二天便调集族甲进攻两人。但是由于准备不充分而惨遭失败。 十月,高竖占据卢邑发动叛乱,莒丘婴帅师包围卢邑(他在齐庄公遇刺时与申鲜虞结伴逃走,此时已被召回)。高竖见大势已去,便托人传话给二惠:“夫子如果能使高氏在齐国有后,我将放弃抵抗,齐国子弟也不必继续流血了!” 二惠于是立高敬仲(高傒)的曾孙高酀为继承人,高竖随即放弃卢邑,逃到晋国去了。 郑国的公孙黑(字子皙)是公子騑的次子、公孙夏的兄弟,当时在行人署(外交部)任职;行人署的负责人是良宵(伯有)。 十一月初,良宵命公孙黑出使楚国,公孙黑怒道:“郑、楚两国正处于交恶时期,你现在派我去,不是要至我于死地吗!” 伯有正有此意。 原来公孙黑从小受到父母溺爱,被娇惯得不成样子。他地位不高,却专横跋扈,从不把任何卿士(包括公孙夏)大夫放在眼里;他生活奢靡堕落,有时连良宵也自愧不如。他时常顶撞上司,而良宵也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如此一来,公孙黑和良宵之间便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郑国与楚国交恶始于去年楚人拒绝游吉访问之时。后来,郑简公虽然亲自朝见楚国新君并为楚康王送葬,但是楚国人仍然对老冤家耿耿于怀。按照楚国人的意愿,今年郑简公仍然应当率队出访,而良宵故意派出比游吉地位还低的公孙黑,其目的无疑是想激怒楚国人。楚国人一旦发怒,公孙黑可能就要被楚国圈起来一辈子了。 良宵也被公孙黑的顽固态度惹恼了,他大叫道:“出使列国是驷氏的世官,你想要违抗命令吗?” 公孙黑大怒:“可则行,不可则不行;与家族世官有什么关系?你这不是把猎物往狼群里扔吗?” 良宵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官架子,说道:“如果你亵渎官职,我会安排一个新人接替你的位子。” 公孙黑怒而拔剑,良宵也不甘示弱;房间里的官员们一拥而上将两人抱住,这才避免这对冤家血溅当场。 公孙黑转身去找公孙夏,要求他调集族甲进攻良氏。公孙夏说:“你疯了么?如果因为一点纠纷就要挑起战斗,郑国早就一个家族都剩不下了!” 公孙黑说:“良宵针对的不是我一人,而是整个驷氏!他除掉我,就相当于去掉驷氏的一条臂膀!” 公孙夏说:“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但是首先你应当与他和解。” 公孙黑坚决不肯,公孙夏只好又请来卿大夫们从中斡旋。在另一边,良宵则表现出一副委屈无辜的样子(虽然他的小伎俩骗不了任何人),他说自己连个下属也命令不了,这个位子真是没法干了。 在众人的调停下,两人最终同意和解。十二月七日,两人和众大夫们在良宵家举行了歃血仪式,但是这种形式上的和解又有什么意义呢? 大夫裨谌说:“《诗》说:‘君子屡盟,乱是用长。’这是取乱之道。祸患必将发生,三年后才能缓解。” 大夫然明问:“谁能平息祸患?” 裨谌说:“大概是子产吧!以善人替代不善之人是天道,而上天将要夺走伯有的魂魄,并以子产代替他。郑国之祸已经持续得太久了,只有子产能够平息。” 第二年春,子产陪同郑简公到晋国去访问。期间叔向问起郑国公室近期发生的冲突事件,子产咂舌道:“两家是战是和今年就可以见分晓了。” 叔向问:“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子产说:“那都是表象。伯有奢靡无度又刚愎自用,子皙好在人上且不知退让。本次和解使两人都感到丢了面子,所以只能加深两人的怨恨,依我看来,动乱很快就要爆发了。” 子产回到新郑后,发现局势变得越来越紧张了。 原来良宵嗜酒如命,他基本上每天都处于醉生梦死的状态。良宵酗酒时必须以鼓乐助兴,为了防止引起众怒和被邻居投诉,他特意在自家院子里修建了一座地下工程,把钟磬乐器搬进去,在里面吹拉弹唱。 良宵通常从日上三竿之时就开始喝酒,发布命令和批复文件也都是在醉醺醺的状态中完成的。官员们甚至能从他批复的字体中推测他当时已经喝了多少、处于几分醉的状态。 由于良宵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家中喝酒、“办公”,他的下属们干脆也到他家里处理公务了;连公孙黑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委身进门。结果宫内堂堂行人署竟然空无一人、门可罗雀。 七月上旬某日清晨,行人署的官员进入伯有家中,却发现伯有没在正堂。大夫们问:“良大夫在哪?” 家臣回答:“昨晚的宴会还没结束呢!今天看来是不能上朝了,大夫们请回吧!” 官员们无不义愤填膺,嘟囔着各种脏话离开良宵府。 第五百零四章 郑良宵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良宵不久便握着酒杯昏昏睡去,一觉睡到大下午。良宵忽然又想起来出使楚国的事(因为这件事必须有人完成),他便命家臣把大夫们召来,然后带着他们一同进宫面君。 良宵双目猩红、站立不稳、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再次向郑简公提出派公孙黑出使楚国的要求。在场的人都认为他疯了,而他只是没醒酒而已。 郑简公不敢自作主张,便答应会与其他卿士研究此事,就这样把他劝回去了。良宵回家后再次摆下酒宴,丝毫没考虑自己愚蠢的做法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此时公孙夏已经去世,他的嫡长子驷带继承了爵位。公孙黑怒气冲冲地找到驷带,要求他集合族甲进攻良氏。驷带可惹不起这位连父亲都感到头痛的叔叔,他不敢不同意,但还是要求先取得罕氏、丰氏(公孙段)的支持(驷氏、罕氏、丰氏为同母所出,三氏关系尤为亲密)。 公孙黑也认为多拉几个同伙下水不但可以提高成功率,而且一旦事不成也能分担责任。他首先去拜访罕虎;罕虎正被两位冤家搞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两人全死,但他却不愿搅进两个恶棍的争斗中。他说:“我与驷、良都是兄弟,不忍见兄弟相残,你们不能相容也不需要拉我上贼船。夫子要做就去做吧,我不敢泄露这个秘密。” 公孙黑又去见公孙段,公孙段许诺届时提供一百名族甲,但表示自己不会亲自参战。 七月十一日太阳初升之时,良宵刚刚结束昨晚的宴会,宾客们纷纷被仆人们拖上车运走,良宵烂醉如泥,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就在此时,公孙黑率领驷氏、丰氏族甲突然发动袭击。进攻者冲进无人看守的院门,开始屠杀毫无防备的良氏族人。良宵家臣卫队中有一群久经沙场的老兵,那些人的防范意识很强,尤其在良宵第二次对公孙黑做出挑衅后,他们更是十二时辰常备不懈。卫队立即做出反应,一部分人拔出武器展开阻击,其他人七手八脚把良宵架上车逃走了。 进攻者来势凶猛,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就清空了全部建筑物,他们杀死抵抗者,却放过了老弱妇孺,又抢光了财产,最后放了一把火将良宵的家烧了个精光。 车辆一直跑出新郑四十里,良宵才从剧烈的颠簸中清醒过来,他问明情况后就逃到许国去了。 没有良宵的第一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大臣们换上华丽的朝服,笑逐颜开地分列在朝堂上;唯独子产显得忧心忡忡。郑简公则表现出谨慎的欣慰。 大夫们退朝后聚在一起谋划后事,罕虎说:“仲虺说过:‘乱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天之道也。’应当马上发布通告,征集良宵所有的犯罪证据,必须追究他的各项罪行。” 话音未落,有些大夫便开始跳出来揭发他了。 子产依然不为所动,他只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不语。他一位朋友对他说:“夫子为什么不站在胜利者一面?您表现得这么低落,不怕被当成良宵的同党吗?” 子产说:“我不是任何大臣的同党,我只是为国家担忧。你不会理解的。” 第二天,子产亲率一群家众来到良氏家的废墟前,下令收敛所有死难者的尸体。家众用围巾遮住口鼻,将残缺不全的、烧焦的尸体装入棺材推到郊外埋葬。做完工作之后子产就不辞而别,他离开新郑准备流亡到晋国去。子产的学生印段得知消息也跑出去追赶他了。 罕虎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他立即亲自带领一队精兵去拦截劝阻两人。大夫们劝他说:“子产对我们感到不满意才选择流亡,夫子又改变不了现状,何必再召他回来?” 罕虎说:“夫子对死者尚且有礼,何况是对生者呢?国家容不下仁爱之人,必然会充满凶邪之徒,到时我们都会遭遇无妄之灾。” 罕虎总算追上了印段和子产,苦口婆心将两人劝回新郑。 然后两人与大臣们在公孙黑家举行歃血仪式。载书上将伯有列为国家公敌,并要求歃血者团结一致、亲如一家,共同对抗良宵。 大臣们达成共识后,郑简公又与大臣们在太庙中歃血、与国人在师之梁门外结盟。 伯有听说郑国人立誓要对付自己,不禁大发雷霆之怒;不过他听说罕虎拒绝公孙黑的请求没有参与进攻良氏、及子产收敛了族人的尸体的消息之后,禁不住喜上眉梢。他说:“子皮(罕虎)、子产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良宵决定杀个回马枪,把新郑搅个天翻地覆。他聚集族人党羽,又收买了一群亡命徒,准备进攻驷氏。他联络到留在新郑城内的党羽马师颉,要求他支援自己。 七月二十四日凌晨,良宵率领暴徒们摸到新郑北城墙下,顺着墙根处的地沟钻进外城。马师颉引导着叛乱者闯进武器库,叛乱者取出铠甲武器把自己武装起来,然后从北门攻入内城。 公孙黑大惊,他以为良宵不会这么快就卷土重来,所以没做准备。但是好在有盟约在,他一面集合族甲,一面派信使向各大氏族请求援助。子产家也来了一位信使,子产答复他:“你们兄弟闹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只能选择上天留下的那位。”不久良宵的信使也到了,子产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叛乱者很快推进到公孙黑家门前,然开始攻打院门和围墙;双方都付出了一些代价,战斗进行的激烈而残酷。良宵学着公孙黑的手段向墙里扔火把,正当驷氏抵挡不住时,大夫族甲和国人组成的队伍涌过来了。 良宵叹道:“子皮、子产害我!”说罢挥手下令撤退。 公孙黑在高处见敌人转身跑,立即跳下房檐,带领族甲打开大门,对叛乱者展开追击。良宵逃出内城北门,不久就发现外城大门已经关闭了。他不得不左转继续奔逃,打算从进入时的排水沟逃出去。 但是反叛者在闯过一处生肉交易市场时被追上了(因为市场里人头攒动,十分拥挤)。叛乱者有些趁乱逃跑了,忠实的追随者围在良宵身边,战斗至最后一口气。最后终于只剩下良宵一个人,眼见族甲就要杀死他了,公孙黑突然大吼一声:“停!” 族甲后退一步,用利刃威胁着满身血污、面容扭曲的良宵。公孙黑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骄横嘴脸,持剑走到他面前:“良大夫,我给你最后说出遗言的机会,你说吧!” 第五百零五章 郑良宵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良宵瞪着猩红的眼睛,咬牙切齿,挨个指点着在场者道:“我诅咒你和所有进攻我的人都不得好死!我的鬼魂一定会回来取你们的性命!黑呀,你还是祈祷在我回来找你之前死掉吧!”然后他就扔掉武器,伸出双手向公孙黑走来。 公孙黑怒,抓住他的胸襟,一剑一剑地刺进他的胸腹,就这样将他刺死了。 叛乱终于被平息了,公孙黑将良宵和同党的尸体留在原地,将利剑还鞘,带人回到家中。有人觉得影响生意,这才把死难者拖到远离市场的城墙下,市场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子产来到良宵尸体前,为它穿上寿衣,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又收敛了其他叛乱者的尸体,将它们运到郊外安葬。 公孙黑大怒,他终于认定子产就是良宵的同党。他来不及举行庆功宴便集合起族甲,又要攻打子产。罕虎当时正领着军队在街上巡逻,他碰到了气势汹汹的公孙黑,问明了他行动的目的。罕虎大怒道:“周礼是立国之本,你杀害有礼之人,你就死无时日了!你敢进攻子产,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公孙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心有不甘地回家去了。 灾难发生时游吉刚好出使晋国,他听到消息便让副使公孙肸回国复命,然后流亡晋国。驷带害怕引起驷氏与游氏冲突,立马亲自跑去追游吉,终于在他进入晋国前把他请回来了。 十一年前良宵的父亲公孙虿去世,将要下葬时,公孙挥与裨灶路过良宵家门前,忽然发现门侧的泥土中生出几株狗尾草。公孙挥嗤之以鼻道:“狗尾草还在呀?它什么时候能够枯萎呢?” 当时木星运位置处于降娄,降娄处于中天而日出。裨灶指着太阳说:“过不了一岁(十二年)了吧?不会过下一个降娄了。” 而良宵被杀时木星处于娵訾,下一年才运行到降娄。 良宵的祖父公子弃疾在是七穆大夫当之无愧的首领。正是在他的争取下,郑襄公才没有驱逐他的兄弟们,从而使穆氏家族能够在郑国发展壮大;可以说没有弃疾就没有七穆。但是由于那个不争气的孙子,良氏家族竟然一朝被灭,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良宵死后空出一个卿位,罕虎将子产提到良宵的位子上,并把国政交给他处理。 子产感到非常为难:一起良宵之乱、两次差点要了他的命,而国内像良宵那样堕落凶残的人并不在少数(眼前就有个公孙黑,后面还有丰氏等人),而国氏又不够强大,他得有多少个脑袋才够政敌们砍啊? 子产推辞道:“国家小而强敌多,大族多而受宠信,我没有能力治理郑国。” 罕虎说:“有我在此,谁敢侵犯夫子?夫子善于治国,国家不分大小,政务都是一样的。小国能侍奉大国,才能得到安定。” 子产接受了任命,成为国家事实上的执政者。 罕虎又使郑简公命公孙段为卿士。传令的太史复命时说了下面的一段话:“臣向公孙段传命后,他推辞不敢接受。于是臣就准备离开回宫复命,但是他却叫住臣说:‘请夫子再发布一次。’臣又传了一次,他依然推辞不敢接受。臣就又退出去,但是又被他叫住了。如是三次,他才‘勉强’接受了君命。” 在场的君臣不禁面面相觑,子产摇头道:“这得有多虚伪啊!甚至不在乎人们是否知道了!” 但是子产后来竟然把他提到了一个仅次于自己的高位,使他每天与自己相伴,而且对他关爱有加。 大夫们对他的行为纷纷表示不解,子产说:“我把他留在身边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使他没有机会干坏事。如果我疏远打压他,他就会成为第二个公孙黑。” 某次他要求公孙段完成某项任务,并送给他一座城邑作为贿赂。 子大叔不满地埋怨道:“他履行的是职责,执行的是公务,夫子为什么从自己的封邑里拿出一座贿赂他?” 子产属于说:“大夫做事就是为了**,没有**的人太难找了。国事成功与否在于用人,他只要能做成事就可以了。再说城邑还在那里,谁能把它搬到国外去?” 事成之后,公孙段听到了国内大量对他不满的言论,他感到害怕,想把城邑还给子产;但是子产最终还是说服他接受了城邑。 公孙段去世后,他的儿子丰卷继承爵位。某次丰卷想要用野兽祭祀父亲,于是请求子产允许他外出狩猎。但是子产说:“对先君的祭祀才使用野兽,对先大夫用猪羊就可以了。你的请求是违反周礼的。” 丰卷怒,返回家中聚集兵甲打算进攻子产;子产交付了官节逃出新郑。罕虎大怒,带着城市卫队包围了丰氏家院,丰卷垂头丧气地走出家门束手就擒,罕虎就把他驱逐到晋国去了。子产返回新郑后向罕虎索取了丰氏的土地财产。 丰卷在晋国骂了子产三年,子产三年后又将他召回来,使他官复原职,又把土地财产连本带利还给他。丰卷这才搞清楚子产原来是为了把他的财富保护起来——那些财富落到其他人手里就没有拿回来的可能性了。从此以后,丰卷便死心塌地效命于子产了。 子产在执政初期颁布了一些看起来损害郑人利益的命令,郑人不理解他的用心,编了一首歌谣攻击他:“夺取我的衣冠来抵税,夺取我的田地出军赋;谁杀子产,吾其与之!” 三年后,当初那些看起来十分苛刻的政令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国人生活安定而且丰衣足食。他们又编了一首歌谣赞颂子产:“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地,子产增之。子产去世,谁能承之?” 国人憎恨子产时,子产不以为然;国人赞颂他时,他也没有沾沾自喜。子大叔问他难道不担心遭遇危险吗?他说:“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执政者应当有颗公心,一旦下定决心就去做,不要轻易被民意左右。执政者如果以公室之名行蛀虫之实,那才应当时刻担心被捏死。” 第五百零六章 王孙括之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三十年(BC543)春正月,楚国使者薳罢来到鲁国进行国事访问。叔孙豹迫切地想要了解新任令尹王子围的施政方针,打算从薳罢嘴里套出些内幕。可是薳罢的罪相当严,他说:“我不过是个小人而已;不过是拿王室俸禄,执行长官的命令而已。哪里了解令尹怎么想的?” 叔孙豹执意想知道,薳罢却坚决不说。他的表现在叔孙豹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因为执政者上任之初都要通过各种渠道向诸侯大夫透露自己的执政思想,以方便日后沟通。把应当主动公开的信息当成机密予以保守,故意隐瞒情况只有在耍阴谋诡计时才会出现。 叔孙豹如梦初醒,他后来对大夫们说:“楚令尹要干大事了,子荡(薳罢)将要参与其中,他这是在替令尹隐匿阴谋呢!” 夏初之时,蔡景公终于被他的太子谋杀了。原来蔡景公为太子在楚国娶妻,后来他与儿媳竟然发生了不伦之事。太子忍气吞声生活了几年,蔡景公把儿子的忍耐当成懦弱,他为了将太子妃据为己有,竟然企图杀死儿子,又向太子妃透露了阴谋。太子妃最终选择了与丈夫站在一起,她将阴谋对太子和盘托出。太子忍无可忍,将蔡景公骗到郊外的行宫里杀死了。蔡景公的死也使子产两年前作出的预言得到了验证。 本年夏天,周王室也发生了一起动乱。原来周灵王有位兄弟叫儋季,儋季先于灵王去世。他的儿子王孙括除丧后去见周灵王,他进正殿大门时不用自主地发出一声感叹。 单愆期当时担任周灵王御士。他目睹这个场景后自言自语道:“哎呀,他的叹息中透出极大的不甘心,他这是要夺取大权呀!” 王孙括向周灵王请求到担任周灵王次子王子佞夫的老师后便离开了。 单愆期对周灵王说:“王一定杀了这个人!您看他刚脱去丧服,脸上却没有一丝悲戚,反过来又急于攫取权力;他进来时东张西望,走路时脚抬得很高。他已经产生野心了,不杀他,必然产生祸患。” 周灵王说:“年轻人不要乱说,你让不谷杀自己的侄子要拿出罪证啊?哪有看人走路姿势就能判处死刑的?如此东周里还会有活人吗?” 周灵王于上一年去世,周景王即位。王孙括企图把自己的学生推上王位,于是联络他的党羽准备发难。 但令人想不通的是,王孙括根本就没有把篡位的意图告诉佞夫;也就是说,佞夫根本不晓得老师的阴谋,完全是个局外人。 四月二十八日,王孙括借口与单愆期有私仇而驱逐了他。单愆期逃亡期间向周景王发出警告,称王孙括和王子佞夫要发动叛乱。周景王虽然相信单愆期的话,却不想亲自动手,从而背上杀害兄弟的恶名。周景王把这个脏活交给朝中五大夫。五月四日,五大夫杀王子佞夫,王孙括和他的党羽们就跑到晋国去了。佞夫死得真是冤枉,到最后一刻也不知道被杀的原因。 本年宋国发生了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五月的某一天,不知道是什么活物在太庙里大叫:“嘻嘻,出出!”不久亳社中也传出鸟鸣之声:“出出!” 五月五日,宋国公宫失火,宋共公夫人共姬在大火中遇难。共姬是鲁国人,她于四十年前嫁到宋国,六年后守寡,至今已经独居三十四年。 她所居住的房屋失火后,女仆催她立即逃生;共姬说:“我要等保姆来引导我才能出门,否则就是非礼的。” 这个保姆是某位大夫的妻子,她负责引导监督君夫人的行为。保姆迟迟未到,共姬最终葬身火海。宋国人大为悲痛,因为共姬生前做过很多抚恤民生的事,是位慷慨慈祥的妇人。但是宋人也觉得她过于守旧了,因为贵族的未婚女孩的确需要保姆引导才能行动,但是已婚者却可以行动自如,不受保姆约束。 也有人分析,共姬老而体弱,又守寡多年,已经失去了对生命的渴望,所以找了个借口死在火场;否则以她的学识,怎能不知道以上的礼节? 这场大火给宋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赵武于是召集了一次盟会,以向宋国提供援助。当时参加盟会的有齐国公孙虿、鲁叔孙豹、宋向戌、郑罕虎、卫北宫佗和小邾国人。但是这场会议以闹哄哄开始,以闹哄哄结束:齐国人在会上表现得相当不配合;鲁国人和邾国人不愿意得罪齐人,所以都不吭声。最后在赵武的强烈压制下,援助方案勉强算是通过了。 但是到了执行的时候,齐国人却推脱说年景不好,齐国首先要展开自救,然后才能考虑救人。结果在齐国的阻挠下,各国都没有履行承诺,盟约就变成了一纸空文。 各国参会者心里都很清楚,齐国人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压制晋国的霸主地位罢了,齐国的每一任君主都不会容忍晋国人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他们只要认为时机到了,就会干任何损害晋国利益的事。 但是君子们都认为齐国人这次做得太过分了:齐国怎样对抗晋国都不过分,但是这次不但严重损害了第三国的利益,而且树立了大国无信的恶劣形象。 所以有君子说:“对信用不可不产生畏惧!诸侯上卿会盟而无信,抛弃了地位和名誉,真是没有比他们更没有信用的人了!《诗》说‘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说的就是信用。又说:‘淑慎尔止,无载尔伪。’说的就是不要无信。” 叔孙豹回到鲁国后对对孟孝伯说:“赵武就要死了!他的话语苟且没有远见,而且年龄还不到五十岁就唠唠叨叨地像个**十岁的老太婆,肯定活不了太久了。赵武一旦去世,继任者应当是韩起吧!夫子为什么不劝季孙早早结交韩起呢?赵武死后,晋侯将要失去君权,韩起虽然是位君子却懦弱不成事,政权将散落在大夫们手中;而大夫们贪婪堕落,奢求无度;齐国、楚国又都不可靠;我们应当感到恐惧了,所以应当早做防备,以应对未来的危险。” 孟孝伯说:“人生几何?谁人不苟且?朝不及夕,又防备什么?” 叔孙豹离开后对他人说:“孟孙也要死了!我说赵武苟且,结果他比赵武还要苟且。”随后他又劝季武子结交韩起,但是季文子只是一笑了之,并未当成正事。 第五百零七章 子产毁晋驿馆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襄公三十一年(BC542)春,齐公孙虿陷害了大夫莒丘婴。前面说过,莒丘婴是在齐庄公被害时与申鲜虞一同逃跑的。崔、庆倒台后,二惠又把流亡的公子大夫们召回来,莒丘婴也在被召回之列。 莒丘婴回国后没把二惠当成恩人对待(其中原因情况或许是源于他那愚钝的脑子和执拗的脾气);不仅如此,他还时常站在其他公子一边与二惠作对。 本年春,子尾在齐、鲁边境制造了一起小规模的、非官方的冲突事件,事件以鲁国做出赔偿而结束;但是子尾却又命莒丘婴出师攻打鲁国边邑。 莒丘婴超额完成了任务——他不但摧毁了目标城邑,而且一直打到距离曲阜不足百里的地方。鲁襄公这下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派使者来严厉谴责齐国人,指责齐人信用尽丧。 齐景公心中理亏,不敢对使者耍威风;他极其恼火,但是又不能处理子尾,所以就以莒丘婴擅自出师为名将他处死了。很多公子大夫都在这场政治斗争中逃跑了。 鲁襄公参加完楚康王葬礼回国后,便仿照楚国建筑的形制建造了一座宫殿,并将其命名为“楚宫”。宫殿落成后叔孙豹说道:“《太誓》:‘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君侯喜欢楚国,所以才建造此宫。君侯必须再到楚国去,如果不去,必然会死在楚宫里。” 鲁襄公没来得及再次踏上去往郢都的旅程;六月二十八日,鲁襄公在楚宫中去世,鲁国人立敬归的儿子子野为君。 子野为父亲的英年早逝悲痛欲绝,日夜哭泣。叔孙豹说:“这可不是好现象,恐怕新君还没改元就要哀痛致死。”九月十一日,子野在父亲灵前去世。九月十七日,孟孝伯去世。 叔孙豹的三个死亡预言都应验了,他便得到了“玄鸟之喙(乌鸦嘴)”的美称。在其后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人见到他都绕着走,生怕被他口吐莲花说出自己的名字。 鲁人又准备立敬归妹妹的儿子公子禂。 叔孙豹对此表示反对,他对季武子说:“列国传统是:太子去世,立同母兄弟,如果没有没有则立庶出的年长者,年龄如果相仿就立贤明者,德行又相仿的则进行占卜。禂不是嫡出,年龄又轻,何必立他?况且这位公子在守丧期间却无哀痛之心,哭泣时还带着笑容,这就是不孝。而不孝之人没有不会制造祸患的!如果立他,必将成为季孙的大麻烦。” 叔孙豹说的都是众所周知的规矩和事实,季武子怎会不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是:立那样一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年轻公子有利于自己统治国家。 季武子最终宣布立公子禂为君,公子禂是为鲁昭公。但是他却没有料到,正是这位整天蹦蹦跳跳的鲁昭公,竟然险些把季孙氏从鲁国的土地上消灭掉。 鲁昭公即位时十九岁,他是个心不在政事、童心未泯的大男孩。他身披孝服却一刻也安静不下来;鲁襄公下葬那天他换了三套丧服,原因是他那多动的性格使得袖口总是被弄得很脏,就像通常在小孩子身上发生那样。 冬十月,滕成公来参加鲁襄公的葬礼,他行为拖拉迟缓又伤心欲绝。 叔孙豹看在眼里,却不敢再次展示自己的魔法,总算忍住没说什么。他身边的子服惠伯却开口道:“滕君就要死了,怠于其位却又哀痛过度,这是死亡的前兆。”结果滕成公就在三年后去世了。 鲁襄公去世时,子产正陪同郑简公到晋国去,随行的还有献给晋国的数车财物。队伍进入晋国,却被告知由于鲁国处于大丧时期,晋平公正为同盟国君主举行哀悼仪式,在此期间暂停接见一切使团——而事实却是他当时正在远离都城的铜鞮宫玩耍,不想被郑国人败了雅兴。 郑国人进退不能,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子产怒,他决定先在城中住下来,然后再想办法。车辆行进到驿馆,却发现驿馆的门十分窄小,连一辆车的宽度都达不到。 子产指着院墙下令道:“把它给我拆了!” 军士们心中憋了一股火,就把这股火发泄到墙上,于是手持各种工具“乒乒乓乓”地把一圈院墙全都拆了,那股狠劲就像拆毁敌人的建筑物似的。 子产拆了围墙,就把大车停在院中,并等待晋国人的反应。驿馆的官员不敢招惹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即向晋平公报告情况。 晋平公闻听大怒,乐王鲋说:“郑人今日敢拆驿馆,明天就敢毁新绛的城墙。君侯必须对郑国人的猖獗行为加以严惩!” 士文伯说:“公孙侨素有贤名,拆墙后也没逃走。他这么做必有缘故,臣认为还是应当调查清楚为好。” 晋平公派士文伯去谴责郑国人。士文伯对子产说:“我国政令混乱,盗贼横行。大夫们为了保证各国宾客的安全,使其免受盗贼侵犯,所以在驿馆四面修建了高而坚固的围墙。郑伯和夫子有大量军队随行,当然不怕遭到强盗袭击,但是普通人没有如此大的力量保卫自己。夫子把围墙全部拆毁,将要把普通人置于何地?” 子产回答说:“我国地处偏僻面积狭小,又介于两大国之间,更应当专心侍奉大国。大国随心所欲地向我国索求财物,却不顾我国的感受;寡君不敢安居,栉风沐雨来到这里,唯恐失礼。结果大国官员却说:‘啊!我们确实提出要求了,但是寡君现在没空接见你们,你们还是回去吧!’我们没有得到准许,不敢将财物运进大国,又不能将它带回去。财物暴露在外则怕受到风吹雨淋而朽烂发霉,所以才将财物暂时寄放在此。 “我听说晋文公在世时,公室不注重库府充盈与否;都城宫殿朴素,甚至没有观台楼榭。但是用来接待诸侯的馆舍修建得却富丽堂皇,对宾客迎来送往礼遇有加,唯恐怠慢。诸侯到晋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不担心盗贼,也不怕财物受损。。 “而今日寡君到此,距离铜鞮宫只有区区数十里,大国人却把诸侯安置在普通人寄宿的驿站,院门竟然通不过一辆车;附近盗贼横行,上天又不作美,连日来阴雨绵绵。寡君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盟主,又怕财物损害加重大国的怨气,所以才拆了围墙以安置车辆。请问夫子,我们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来解决事情吗?大国虽有鲁国之丧,但我国也同样如此。如果获准将财物交给大国官员,修缮院墙离开,则是大国的恩惠,我们哪里会在乎辛劳困顿?” 士文伯回去复命,赵武说:“侨说的没错,我们没有德行,将诸侯安置在简陋的驿馆中,是我们的错。”他派士文伯去向郑国人道歉,又说服晋平公接见了郑简公。 第五百零八章 子产不毁乡校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罕虎的授权下,子产组建了由能人贤士组成的新一届内阁:其中冯简子擅长决断;子大叔外貌美秀而善于辞令;公孙挥对列国时政和各大小家族之历史和现状了如指掌;裨谌善于谋划,但是他有个毛病,就是在野外进行谋划则能成功,在城里则多失败。 郑人要对某外交问题作出决断时,子产先向公孙挥询问涉事国的基本情况,且让他书写外交文件;然后他会与裨谌一同到野外去,对可行性进行谋划;最后将结果告知冯简子,让他做出决断。方案如果通过,便派遣子大叔出使该国,以完成任务。 在子产执政期间,郑国的外交事务几乎没发生过失误。 郑国的“乡校”本来是士子弟们学习的地方,国人也经常聚集于此议论政事。子产担任执政初期曾颁布过一些激进的法令,国人们心存不满,在那段时间里经常聚在乡校中抨击他的政令,甚至还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子产听说自己总是挨骂,便和然明换上便装到乡校里转了一圈。他果然听到很多过激言论,有人讥讽说子产是传说中的貔貅神兽转世,因为从没见他去过茅房;还有人咒他不得好死,执政期长命百月。 然明在回去的路上说:“乡校已经年久失修啦,我看不如趁机把乡校毁掉。国人失去聚会的场所,也就不会如此公然大规模地抨击夫子了。” 子产说:“掐住公鸡的脖子,天就不亮了?国人在此褒贬政事,称赞的我们就要继续执行;反对而且有道理的,我们就要进行改正。指责执政者是国人的权利,因为没有国人就没有公室。国人是大夫们的老师,我们向他们学习还来不及,为什么还要毁掉它?我只听说过用善政来减轻人民的怨气,没听说过用作威来压制怨气的。 “东周的先大夫早就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国人怨气如果无法通过语言发泄,就只能通过行动了。 “商帝辛压制言论,使得敢于评谏他的大臣或者被杀、或者逃死四方,朝歌城最后一片赞美之声,再也听不到异样之音,结果六百年大商一朝被武王毁灭。周厉王压制舆论,又雇佣巫师妖孽监控国人,国人忍无可忍所以才将厉王赶出镐京,他也因此被称为史上最愚蠢的王。我如果效仿两人的做法,岂不成史上最愚蠢的大夫了?我又会得到哪种恶果呢?” 然明说:“我今日才知道夫子确实是可以信任、追随的。按夫子的意愿治理国家,不单是大夫们的幸运,更是国人的福气。” 国人听说子产拒绝捣毁乡校,又发表了上述一通言论,都感到很对不住子产;于是他们也开始理智地评议时政了。后来子产推行的政策给国人带来了利益,国人就转而称赞他了。 后来孔子说:“从这件事看来,有人说子产不仁,我是不信的。” 孔子所谓的“不仁”,大概是指子产用激进的手段推进一系列制度改革与铸刑书之事。子产用刮骨疗毒似的手段剔除了很多社会顽疾,又把秘而不宣的刑法公之于众;很多民众遭受到改革的阵痛,又以为一些存在已久的严刑酷法是他制定的,所以才称他“是个酷吏。”“没有仁爱之心。” 罕虎有个非常宠爱的们客叫“尹何”,他有意任命尹何为宗邑邑宰,又不是很放心,于是向子产征求意见。 子产说:“尹何太年轻了,我不清楚他有没有治理城邑的经验,因此不好发表结论。” 罕虎说:“他确实没什么经验,但是我非常器重他,他也不会背叛我;而且他可以便治理边学习嘛!” 子产说:“那就不可以了。每个人爱他人都是为了求得利益。现在夫子爱尹何而授予他官职,就像某人还不会操刀就命他割肉一样,结果没有不伤手的。夫子爱人,结果却使他伤痕累累,谁还敢接近夫子?如果夫子需要名贵的锦缎,不会使没有经验的人边学边织。宗邑是大夫的庇护之所,邑宰则是股肱之臣,两者的重要程度可比锦缎大得太多了吧? “我只听说过学成之后从政,没听说过从政后才开始学习的。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必受所害。就如同狩猎一样,有经验的射手和御戎相互配合才能有所擒获;如果使没有经验之人登车射御,他们惧怕翻车还来不及,哪里还能打到猎物呢?夫子是郑国的栋梁,栋梁崩坏,我也将受到牵连,所以不敢不对夫子尽言。” 罕虎说:“善哉,善哉!我真是目光短浅。我听说君子知道大而远之事,小人知道小而近之事。我只是个小人罢了!我只知道爱惜身上穿的衣服,而宗邑、邑宰等庇身之大事我却没有放在心上。如果没有夫子的劝说,我至今还不明白其中道理。当日我说:‘夫子治理郑国,我治理罕氏家族;家族庇护虎,虎来支持夫子,大家各得其安。’今天才知道我连家族也不会治理。从现在开始,我的家事也要由夫子做主!” 子产说:“人心与相貌一样,各人有所不同。我怎么敢用夫子的面当成自己的面?我只是担心夫子受到损失,所以不敢不告。” 郑国在历史上出现过两次极盛时期,第一次是郑庄公在位时,第二次便是子产执政时期。子产、子皮、子大叔、子石(印段)、子羽(公孙挥)等天下名士组成了国家的政治核心,而郑简公则只有君主之名而无君主之权(郑国君权旁落正是从公子騑杀郑僖公、立年幼的郑简公时开始的)。 但是郑国的强大只是建立在子产等人具有坚定的忠诚和纯粹的公心之上,在那个物欲横流、弱肉强食、正在发生巨大变革的时代里,后续的执政者不可避免地以私心处理公事,结果郑国便逐渐衰落下去了。 第五百零九 虢地之盟(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十一月,夷末派使臣屈狐庸(申公巫臣的儿子)出使晋国,狐庸是申公巫臣的儿子,他的族人都在晋国,并改姓邢氏,他却受父亲指示加入了吴国国籍。 赵武十分关心季札是否能成为吴国下一任君主,他认为诸樊和馀祭的突然死亡是上天将要开启季札时代的预兆,于是向屈狐庸询问季札成为继承者的可能性有多大。 屈狐庸回答说:“我认为季札不可能登基。两位先君的暴死只是命运使然,并非预示着上天将要赞助季札。上天将要开启的,应该是另一位继任者吧!季札只是个守节者,他虽然有资格,却不会拥有君权。” 十二月,卫襄公在北宫括的陪同下到郢都朝见楚郏敖。卫国人发现王子围的仪态举止已经完全符合君王的标准了,他器宇轩昂地出现在郏敖身边;而郏敖却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乡人,面容忧郁、行动迟疑,在王子围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 北宫佗说:“令尹已经掩盖君主啦!他即将夺取君权,但是不能善终。《诗》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能得到善终真是太难了,令尹恐怕得不到吧?” 卫献公问:“夫子是怎么推断出这些事的?” 北宫佗回答:“《诗》说:‘敬慎威仪,惟民之则。’令尹掩盖君主却没有威仪,国民不能以他为准则;国民不以他为则,他却高居民上,所以不会得善终。” 卫襄公说:“善哉,善哉!什么又叫做‘威仪’呢?” 北宫佗说:“有威而可畏惧称为‘威’,有仪而可效仿称为‘仪’。君主有君主的威仪,臣民畏惧又爱戴他,以他为准则并效仿他,所以才能保有国家,美好的名声才能世代相传。臣子有臣子的威仪,其下畏惧又爱戴他,因此才能恪尽职守,保有族氏家庭。从上到下都是如此,所以上下才能相互巩固。 “《卫诗》说:‘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就是说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都要具有威仪。《周诗》说:‘朋友攸摄,摄以威仪。’就是说朋友相处之道必须以威仪相教训。《周书》多次提到文王的美德,说:‘大国畏其功,小国怀其德。’就是表达了畏惧和爱戴的意思。《诗》又说:‘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说的就是要效仿准则。 “纣囚禁文王七年,诸侯们也把自己关在监狱里,纣王感到恐惧而释放文王,可称之为受诸侯爱戴;文王讨伐崇国,第二次将崇侯降为战利品,蛮夷咸服,可称之为受蛮夷敬畏;文王的功劳,世人歌舞称颂,可称之为天下准则;文王的行为,至今被奉为典范,可称之为被世人效仿。这才可以称作‘威仪。’ “因此君子在位则可畏,施舍则受爱戴,进退可以效仿,周旋可为准则,容貌举止可观,做事可以为法,德行可以学习,声气可以抒怀,动作有礼仪,言语有条理,以为示范,这才叫做‘有威仪’。” 鲁昭公元年(BC541)春,楚令尹王子围出访郑国,并与公孙段的女儿举行了婚礼。 王子围率领着一支由两千名随从组成的庞大队伍,一路闹闹哄哄直奔新郑而来。郑人在城内设立驿馆以接待使者,又在城外临时搭建行营来安置他的众多随从。但是王子围对这个安排表示不满,他要求把全部队伍都带进城去。 当时叔孙豹称“楚令尹将要行大事”和北宫括称“令尹似君”的话已经传到郑国人耳朵里。郑国人认为,王子围既然可能对亲侄子下死手,自然也不会对郑国人生出怜悯之心。郑国人早早做好了防范工作,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王子围提出的这个极度无理的要求遭到郑国人理所当然的拒绝。 子羽对楚国人说:“楚国先君庄王屈尊来到郑国时(实际上是攻陷新郑)只带了五百名甲士;之后凡有大国使者进入国都的情况,随从都不超过一百名。如果令尹把麾下军队都带进来的话、作为后辈,您违背了祖先的意志;作为大臣,您触犯了国家的法律。寡君也感到非常难办,不知道该不该因为令尹的一时性起背弃大国、先君和制度。但是寡君传命说,一定要为大国使者提供最严密的保护,令尹就算只身一人入城,也不必为安全担忧。” 王子围只好把军队留在在城外,带着规定数目的随从入城了。他向公孙段氏行完聘礼,接下来就要进行告庙和接亲仪式,王子围又想把城外的兄弟们带进来“热闹热闹”。王子围的屡次挑衅已经明显地暴露了他的意图——趁机绑架郑国君臣,就像楚文王当年灭息那样。子羽又说:“郑国城邑偏小,无法容纳那么多侍从,请在城外修筑丰氏的宗庙来进行仪式吧!” 王子围命伯州犁回复道:“临行前寡君祝愿寡大夫围说:‘希望你和丰氏永结同心。’于是寡大夫围在庄王、共王神主前虔诚告庙而来。如果在旷野上进行仪式,是将寡君的祝愿弃于草莽!是令寡大夫围不得列于卿位!不仅如此,还使得大夫蒙骗先君,不能成为寡君的大臣!何去何从,还是请你们郑重地考虑一下吧!” 子羽说:“小国本来无罪,恃仗武力才是罪。小国不敢包藏祸心以图谋不轨,而只能恭敬地侍奉大国来保有社稷。否则连敝国都是大国的驿馆,丰氏的宗庙又算得了什么呢?” 伍举看出来郑人不肯让步,便请求允许士兵们倒背箭袋进入新郑,以示没有恶意。子产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头准许了。 楚人闹哄哄而入,又闹哄哄而出,郑人则在沿途严密监视着对方的行为。婚礼举行完毕,王子围立即离开新郑,赶去参加在郑国的虢地举行的诸侯大会。 此次与会的国家有晋、楚、齐、鲁、宋、郑、曹、卫、莒、邾十一国。其目的是重温五年前在宋国举行的弭兵大会。 第五百一十章 虢地之盟(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晋国正使是赵武,副使是羊舌肸和祁午。祈午看到王子围凶神恶煞的样子,又记起当年令尹子木的所作所为,感到担心不已。他对赵武说:“宋国之盟时,楚国压制了晋国。这次如果不加强戒备,恐怕比上次还要危险!子木的信用被世人所称颂,尚且做出没有信用的诡诈的事,何况是奸诈寡信着称的公子围呢?这次不能再被楚国压制了!楚国如果再次得志,就是晋国再次遭受屈辱! “您辅助晋国已经七年,这期间两合诸侯,三合大夫,使得齐、狄、东夏臣服,平息秦乱,修筑淳于城;师徒不劳顿,国家不疲惫,国民无怨言,诸侯无怨气,上天无灾祸,这些都是夫子的功劳。夫子有个美好的名声,结果却以耻辱来收场,这是我所非常担心的,对于楚人您不能不加强防备了!” 赵武说:“夫子说的当然有道理。当年宋国之盟,子木有祸人之心,我有仁人之心,所以楚国才能凌驾晋国之上。现在我还是坚持仁人之心,如果楚人还是不改,也不会有危险。《诗》说:‘不僭不贼,鲜不为则’,能坚持原则的人不会居于人下。” 寻盟那天,各国上卿从各自驻地早早来到会议地点。大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不久王子围的车队也到了,现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令人们震惊的是,他入场时竟然僭用了楚王的仪仗。 叔孙豹首先打破沉默,他叹道:“真是壮美啊,楚公子就像楚国的君主!”叔孙豹挑起一个话头,列国大夫们就跟着接下去了。 罕虎:“是啊,你们快看,两个执戈的卫士走过来了!这两位我在楚君的仪仗里见过。” 蔡公孙归生说:“王子已经住进王宫了,有这样的仪仗不是也很正常吗?” 伯州犁不敢任由大夫们继续说风凉话,他见公孙挥已经准备接茬,忙打断他的发言,辩解道:“令尹代表寡君出席,仪仗是临行前向寡君借用的,不是寡大夫自己的。” 郑公孙挥却仍然不依不饶:“借出来就不会还回去了!” 伯州犁十分恼火道:“您还是为子皙的谗乱之事多操点心吧!” 公孙挥反唇相讥道:“‘当璧’的预言已经开始应验了,借了肯定不会还,您自己就没有需要担忧的吗?” 国弱显然同样公孙挥的说法,对伯州犁说:“是啊,伯夫子!我都替两位(王子围和伯州犁)担心啊!” 陈公子招急忙出来打圆场:“没有忧虑怎么能成就大事?我先替二位高兴了。” 卫齐恶说:“如果早有防备,虽然忧患也不会造成危害。” 向戌说:“大国仁慈,小国恭敬。我们这些小国人只要怀着恭敬的心侍奉大国就可以了。” 乐王鲋说:“《小旻》最后一章说:‘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不知其他。战战兢兢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章就是我的信条。” 伯州犁被他们搅得头昏脑涨,转身怫然离去。 寻盟仪式开始了。所谓“寻盟”就是把上一次的盟书翻出来重新宣读一遍,然后杀牲歃血,但不用重新确定盟国位次。这件事看起来似乎毫无意义,但是王子围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观察诸侯各大夫的反应动向;而且由于盟书列明各国的位次不改,歃血时楚国仍然在先,这样就等于再次给晋人以难堪。 仪式举行完毕后,子羽对子皮说:“叔孙豹的言辞婉转恰当;宋左师言简而合于礼;乐王鲋慈爱而恭敬;您和公孙归生平持淡定;诸位都是保家之主。齐、卫、陈三国大夫恐怕要不免于祸患吧!国弱代人忧虑;公子招幸灾乐祸;齐恶鼓励作乱。这三种都是会招致祸患,《太誓》说:‘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三位大夫招忧,忧患一定会到来,言以知物,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虽然天下诸侯正在召开和平大会,但是东方却并不平静。就在盟会召开的前几天,季武子出师进攻莒国并夺取了郓城。这是季武子的一贯打法——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趁君主、上卿离开鲁国时兴风作浪,给君主大夫制造麻烦了。他明知道军事行动违背盟会精神,可能会害死叔孙豹,甚至连国家也会招来诸侯讨伐,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莒国人跑到大会上控诉鲁国人的暴行,王子围大喜(他正愁没有机会显示手段震慑诸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叔孙豹抓起来了。 楚国人必须对扣押鲁国正卿对晋国人进行解释,伯州犁于是奉命对乐王鲋说:“寻盟仪式还没有结束,鲁国人就悍然进攻莒国,这是明目张胆地藐视盟主、亵渎盟约。所以令尹才将他逮捕,并向大国人请求将他斩首,以儆诸侯之效尤。” 乐王鲋没有马上向赵武汇报情况,而是想从叔孙豹那里讨点好处,然后再为他开脱(就像他当初对待叔向那样)。他派人“恭敬而慈惠”地对叔孙豹说:“我家主人乐王鲋对夫子的遭遇深感不安,他想要替您向楚国人请求宽恕,但是腰带突然断了,所以想向您借一条带子。” 叔孙豹见过的无耻之徒太多了,却从来没见过这么扭捏矫情的;他也知道当年乐王鲋勒索不成,又是怎样陷害叔向的。 叔孙豹告诉使者说,自己的带子粗糙鄙陋,没有可以配上乐大夫身份的。使者遭到对方的抢白,只得怏怏不快地离开了。 叔孙豹的随从说:“用财物来保住性命,您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叔孙豹说:“诸侯之会是为了保卫社稷,我可以通过贿赂免于一死,但鲁国必将遭到讨伐。如此就是危害国家,哪里谈得上保卫社稷? “家有院墙,用以防止盗贼,为了保护家园却毁坏院墙,那又是谁的罪过呢?我虽然怨恨季孙,但是鲁国有什么罪?叔孙出使,季孙守国,由来已久,我又有什么可以怨恨的?但是乐王鲋这个人要是不勒索点什么就没完没了。快去把使者追回来。” 使者面带喜色地重新进来后,叔孙豹十分鄙夷地翻出一件最华美的礼服,撕下一大块长条(那宽度足够改条裤衩了)交给来人说:“带子太窄了,还是用这个吧!”使者捧着布条哭笑不得地离开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虢地之盟(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王子围给赵武出了个大大的难题,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赵武身上,看他如何化解危机。乐王鲋因为自己所受到的侮辱而大肆攻击叔孙豹,说:“一国上卿岂有不知国家发动战争之理?叔孙豹知道真相却故意隐瞒,应当罪加一等。”他为了报私仇,连国之大节都抛到脑后去了。 赵武对祁午说:“叔孙豹临患不忘国,思难不越官,图国忘死,可以称得上忠信贞义之士。这样的大臣是诸侯大夫们的楷模,不可以被当做罪犯处死。我应当尽尽全力挽救他!” 赵武立即请求与王子围进行紧急磋商,讨论如何解决鲁国使者“罪行”问题。 见到王子围后,赵武首先说:“鲁国有罪,这是有目共睹的。但是鲁国的罪行要由谁承担,又要受到怎样的惩罚,还需要进一步商讨。两国交战都不斩来使,何况举行的是和平之会。作为使节,叔孙豹临患不避难,畏惧大国的威望,不敢逃避惩罚,这种臣子是每个君主都希望得到的。如果您赦免他,用来劝示您的属下官员不是很好吗? “如果楚国的官吏在内不染污秽,在外不避国难,国家社稷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要知道,国家的祸患都是从有贪官而不能治,有国难而不能担当开始的啊!不嘉许叔孙豹那样的能者,谁还肯为国家社稷担当责任?所以我向您请求赦免叔孙豹,您召集盟会赦免有罪的国家,又奖赏贤能的大臣,诸侯哪一个不欣然望楚而愿意归附呢? “再说两国边境上城邑的归属哪里有过定数?这种事情哪国没有?鲁国和莒国对郓城的争夺旷日已久,如果此时百濮与楚发生冲突,难道楚国的大臣会因为召开弭兵大会而坐视不管,任由百濮入侵吗?我认为如果鲁、莒的争斗如果没有危害各自的国家社稷就不要再干涉了。抛开烦恼,奖赏贤臣,劝人向善才是重中之重!” 伯州犁当即表示反对,他说:“夫子的比喻很不恰当,如果百濮攻楚,楚国当然可以自卫。但鲁不是楚,而是百濮。 “诸侯在盟会期间发动战争而使者受到惩处,是周成王时期就已经规定下来的制度,几百年来各国都在遵守,我们不能在鲁国人身上开这个先例。况且我听说,鲁国这次进攻正是趁莒国参加盟会而毫无防备的时候发动的,鲁人居心之险恶,对大国之藐视,对盟誓之亵渎可见一斑! “如果我们不去讨伐鲁人的罪行,那就不是奖励贤人而是在纵容罪恶了!以后会有其他诸侯借用这个缘由肆意发起战争,随意亵渎盟约,那么还召开弭兵大会干什么?盟誓还有什么约束力?大国的威望又表现在哪里?盟主无所作为,还叫做什么盟主?所以必须要追究鲁国人的罪行!” 伍举向王子围使了个眼色,王子围就请赵武先到别室休息片刻。但是接下来伍举把伯州犁也“请”出去了,屋中只留下他和王子围两人。伍举说:“我还是赞同赵武所说的。叔孙豹是名满天下的良人,他如果生长在晋国,完全可以和士会、栾书相媲美;生在齐国,可以和管夷吾、鲍叔牙相媲美。他的威望之高恐怕是你我所想象不到的。 “杀掉这样一个人,除了造成政敌的攻讦、鲁国的背叛、诸侯的怨恨、盟国的离散,恐怕对夫子、对楚国一点益处也没有。楚国的威望已经够高了,而且这种威望不是借助杀掉诸侯名臣来加以巩固的。现在我们需要做些怀柔的仁慈的事情来抚慰诸侯,否则诸侯对楚国的怨恨只能转化为对晋国的亲附,到那时楚国的威望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赵武主动来到楚营求情,大人的面子已经赚得够足了;大人用威严震慑诸侯,用仁慈安靖诸侯,天下谁敢不心服口服呢?何必要为自己树立敌人,把盟友推向晋国去呢? “况且,您知道,伯州犁是个聪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还看不透吗?他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别有用心!” 最后一句话说到王子围心里去了,王子围并不知道伯州犁是郏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但是就从这时开始,聪明绝顶的王子围感受到了异样(而伯州犁的初衷却只是为了讨好他而已),因此失去了对他的信任,以至于最后竟然对他痛下杀手。 王子围把赵武请回来,同意了他的请求,又请赵武原谅自己的鲁莽。王子围送走赵武,亲自赶到拘禁室把叔孙豹放出来,并当着各国大夫的面把叔孙豹大大赞赏了一番,大夫们则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不住地赞美王子围。 随后王子围设私宴招待赵武,叔向作陪。王子围在席间赋了《大明》的第一章:“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愼斯,不易为王。天位殷嫡,使不挟四方。” 赵武知道王子围已经把自己比作楚国的王了,而他现在正期待着自己对此事的反应。 赵武对他明目张胆地宣扬野心感到无比震惊(薳罢的保密工作算是白做了)。赵武深知,一个连君主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是无所敬畏的,王子围一旦夺取君权必然会重启战端,天下诸侯数年来做出的巨大努力就全都报废了;因此他不但是楚国的灾难,也是全天下的灾难。 赵武深深担忧,于是用《小宛》第二章进行答赋:“人之齐圣,饮酒温克。彼昏不知,壹醉日富。各敬尔仪,天命不又!”赵武既婉转又很不客气地告诫王子围:“聪明的人饮酒也能如平常一样沉稳;昏聩的人却只会胡吃滥饮;请各位谨言慎行,否则天命不佑!” 宴会结束后,赵文子在回营的路上对叔向说:“令尹要自立为王了,你看他能够成功吗?” 叔向说:“楚王弱小,令尹强大,他当然能够成功。但是虽然能成,却一定不得善终。强大摧毁弱小却心安理得,强大的那方就叫做‘不义’。不义却变得强大,将会迅速毁灭,所以《诗》说:‘赫赫宗周,褒姒灭之。’郑庄公说:‘不义不昵,厚将崩。’ “令尹夺取王位必然求得诸侯的拥戴。如果晋国表现得忍让一些,诸侯无奈,将前往楚国;王子围一旦得到诸侯,将暴虐滋甚;楚人将不堪忍受,必然推翻他的统治。他又如何能得到善终呢?他以不义的强大取得胜利,必然将不义作为行为准则,以其作为准则行事称为‘**’,又怎么可以长久呢?” 第五百一十二章 虢地之盟(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盟会结束后,罕虎邀请赵武、叔孙豹和曹国大夫访问郑国。一行人到达新郑后,郑简公准备为他们举行盛大的享礼。举行享礼的时间确定下来后,罕虎先去通知赵武,赵武赋《瓠叶》,这首诗描写的是低级贵族进行饮酒礼的场景。 随后罕虎又去通知叔孙豹,并且告诉他赵武赋了一首《瓠叶》,但是他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叔孙豹说:“赵孟的的意思是举行享礼时务必从简,夫子就按一献之礼的规格准备吧!” 遵照《周礼》,诸侯为列国上卿举行享礼要达到“九献”,而招待地位最低的客人才用“一献”;九献与一献尊卑差别巨大。罕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表示不敢用简陋的礼仪对待贵宾,叔孙豹说:“赵孟想要一献,夫子又有什么不敢的?” 不过罕虎还是取了中间值,他准备了五献的笾豆(盛放献礼的器具),并把计划通知了宾客。赵武私下里对子产说:“我已经向冢宰(上卿)请求过了!请用一献之礼进行。”子产于是撤去四献,礼仪就按赵武的意愿进行。这恐怕是春秋史上最简朴的享礼了。 礼终之后是丰盛的晚宴,叔孙豹对赵武赋了一首《雀巢》:“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子之于归,百两御之。”这本来是一首描绘婚嫁的小诗,在诗中雀把巢筑好之后迎娶鸠,但叔孙豹把晋国比作“雀”把鲁国比作“鸠”,通过赋诗十分委婉地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赵武摇摇手道:“大夫言重了,我不堪担此重任。”又赋《采蘩》:“‘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小国虽然贡品菲薄,但是大国怎么敢不用心爱护?” 子皮赋《野有死麕》最后一章:“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这本来是位少女对情人说的话:“慢慢来啊!不要弄响我的围裙,不要惹得狗儿汪汪叫。”在这里他把赵武比作一位君子谦谦,而不是一个粗鲁莽撞的臭流氓;以道义安抚诸侯,而不是凌虐人上。 赵武赋《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我们兄弟团结安定,狗也不会汪汪叫了!” 大家举杯向赵武敬酒道:“小国依赖夫子,可以免于灾难了!” 赵武多少年没有这么痛快地畅饮了,宴会持续了很长时间,连一向老成持重的叔孙豹都快醉的不省人事了方才散会。 赵武离去时怅然叹道:“我此生都不会再有今天的快乐了!” 周景王得知诸侯在旧虢召开诸侯大会,于是派刘定公在东周境内等待赵武。赵武在回国途中进入东周,刘定公便在颖水岸边便搭建了一座高台,设宴款待赵武。 刘定公望着静静流淌的颖水。叔向说大禹曾经扩宽了此段的河道,并加高了河堤。刘定公不禁叹道:“美哉!大禹之功!明德广阔久远。没有大禹,我们都会变成鱼。夫子和我今日能够治理国家交通诸侯,都应当感谢大禹的功劳。夫子为什么不继承大禹的功绩大庇天下民众呢?” 赵武说:“老夫唯恐获罪于君,又怎能某及天下?我偷食度日,朝不谋夕,谈不到长远了。” 刘定公顿时丧失了兴致,感到佳肴美酒索然无味,更没味儿的就是面前这位本来可以成为大禹却毫无进取心的小老头。 刘定公匆匆结束宴会,向周景王复命说:“谚语说说的‘老而知耄耋之音’,说的就是赵孟吧?作为晋国正卿以统率诸侯,却把自己当成皂隶小民,这便是抛弃神和人了。鬼神愤怒、人民离心,如何能活得长久?赵孟活不过一年了:鬼神愤怒,不会保佑他的祭祀;人民离心,不能尽心侍奉社稷;祭祀和社稷不从,又靠什么活过一年?” 赵武回到新绛后,秦景公的同母兄弟秦后子(公子鍼)逃到晋国来了。公子鍼是秦桓公的次子,亲桓公特别宠爱这个儿子,甚至给他以太子的待遇;公子鍼则用这种宠信掌握了巨大的全力和财富。秦景公即位后就一直想要削弱他的势力,甚至打算在必要时动用极端手段。但是用于秦桓夫人的保护,公子鍼才免遭兄长的迫害。 如今秦桓夫人已年届古稀,健康状况每日俱下,自知命不久矣;她便把公子鍼召来说:“母亲在,可保你平安;我的时日不多了,你趁我还活着快些逃走吧!否则你就连骨渣都剩不下了!” 公子鍼随后去见秦景公,请求允许他带着所有财产流亡。秦景公点头答应了,但是他很快就后悔了。 原来公子鍼运送财产的车辆和他的私人战车加到一起、足足达到了一千辆。流亡者在黄河上造了一座浮桥以便通过;随行的车队每十辆为一组,每组行进距离间隔十里;车前队到达新绛之时,最后一队刚从雍都出发。 出逃晋国的消息震惊了秦、晋朝野。流亡者的车队进入晋国境内时,晋国人还以为秦国以全国之兵发动进攻了。公子鍼进入新绛那天,大半个城市的国人都跑出来观摩这一盛大的场面。公子鍼的气势的车队的壮观使得晋人觉得周天子出行也不过如此。 晋平公款待完公子鍼后,对方也为晋平公举行了场面宏大的享礼。礼毕后女叔侯问公子鍼:“夫子的车都带出来了吗?” 公子鍼回答:“是的,这些足够多了!如果没有这么多,我怎能见到君侯?” 女叔侯进宫对晋平公说:“请君侯善待秦后子。秦后子一定会返回秦国,臣听说‘君子能知道过错,必然有善图。’善图,乃是天之所赞。” 赵武问公子鍼:“夫子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公子鍼说:“我害怕被寡君驱逐,所以来到晋国。我打算等新君即位后返回秦国。” 赵武问:“秦君是个怎样的人?” 公子鍼说:“无道之人。” 赵武问:“秦国会因他而灭亡吗?” 公子鍼说:“怎么可能?一世君主无道,国家不会灭亡;国家立于天地之间,必有保护社稷者;不经数世暴君统治,不会亡国。” 赵武问:“秦君很快就会死了吧?” 公子鍼说:“恐怕会的。” 赵武问:“还要多长时间?” 公子鍼说:“我听说‘君主无道而国家又能获得丰收的,乃是上天的赞助。但是很少有超过五年的。’” 赵武咂咂嘴说:“五年?我朝不及夕,哪能还等五年?” 第五百一十三章 公孙黑横刀没夺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子鍼向赵武告辞,出门后对随从说:“赵武将要死了,他厌叹岁月之流逝,又认为自己不能活的长久,又能活的了多长时间?” 当年冬天,楚王子围发动政变杀死郏敖自立为王;他的兄弟王子比和王子黑肱也逃到了晋国。 叔孙豹从虢回到曲阜向鲁昭公复命,又问起季武子夺取卞城的事。 原来,叔孙豹率使团离开曲阜后,莒国人收到密报,说季武子可能会趁机进攻莒国(诸侯举行盟会期间通常是最安全的时期,所以各国都会放松警惕,变得懒散懈怠。但是季文子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因为他不在乎国家是否会遭到惩罚,甚至想要借助盟主的手除掉叔孙豹。最阴险的是,进攻卞城的消息竟然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莒人大恐,忙向卞城派出一支军队,以加强卞城的防御。但是莒国人的行动恰好给了季武子出师的借口。他对鲁昭公说:“先君去世,莒子不来吊唁(因为害怕齐国人);诸侯会盟,莒人又向边邑增兵。这是要进攻我国的先兆,请君侯允许我率师讨伐莒人!” 鲁昭公的心思都在斗鸡、搏兔比赛上面,他也知道自己同不同意、对方都要去做,于是煞有介事地发布了命令,季武子也装模作样地接受了命令。 季武子早已做好准备,他第二天一早就率军出发了。鲁军以最快的速度向目标进军,出发仅两天就包围了卞城。鲁军的的行进速度是如此的迅捷,以至于莒国人前一天给都城送去的情报称:“鲁国如果已经开始召集军队,敌军最早将在五日后到达。”但是当情报送进都城时,卞城已经被攻克了。 以上就是事件的整个经过。 接下来,当鲁昭公听说叔孙豹由于受到季武子的连累、竟然险些死在楚国人的手里时,竟然吓得面如土色——那位整天吊儿郎当的年轻人真心为叔孙豹的安全感到担忧;在他看来,叔孙豹是(三桓中唯一的)拿他当君侯侍奉的大臣。 鲁昭公忍不住皱起眉头,对季武子投去嫌恶的目光。季武子不等鲁昭公开口(因为他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忙辩解说自己只是为了国家安全考虑,没考虑到楚国人竟然做出如此过激的反应。他又主动向叔孙豹赔礼道歉,叔孙豹却像没听见一样,下朝后便迅速返回家中关闭家门。 季武子对叔孙豹表显示出来的敌意感到忧虑——他虽然不需要叔孙豹成为自己的党羽,但绝不想把他推到对立面上。 季武子第二天便在家臣曾夭的陪同下前去拜会叔孙豹,家臣说主人尚处于宿醉之中,请季武子稍候。两人从早上一直站到中午,还不见主人出门迎接。尽管心中恼火,季武子还是做出一副耐心而恭敬的神态,他猜想叔孙豹正躲在暗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是他想多了,叔孙豹根本就没在院子里。 曾夭实在不耐烦了,他对叔孙豹的家臣曾阜说:“从早上到中午,我家主人已经知罪了!叔孙大夫贵为大司马、相邦,能忍于外却不忍于内,恐怕也不太好吧?” 曾阜说:“叔孙大人在国外奔波数月,险些被人陷害。你们才等了一个上午,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商贾想要赚取利益,还会讨厌集市的喧嚣吗?” 曾阜回到内朝,看见叔孙豹还是没有迎客的意思,于是说道:“季孙知罪了,可以请他们进来了。” 叔孙豹背手,仰头望着厅堂里的楹柱,哑然失笑,用手指着它们说:“我虽然讨厌这些柱子,但是能把它去掉吗?既然不能,还是接受他吧!”说完他就出来接季武子了。 郑国的公孙黑好像长时间不惹祸就活不下去似的。 郑大夫徐吾犯的妹妹是位秀外慧中、美艳动人的女孩,她到了及笄之年就与公子偃的小儿子公孙楚(字子南)订了婚,公孙楚行完聘礼,就等吉日一到便迎娶新娘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公孙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了。他怀抱一只大雁,带着几个相貌凶恶、举止粗野的随从、吵吵闹闹地闯进徐吾犯的家门,把大雁强行塞给徐吾犯,就算为迎娶他的妹妹交了定金。 徐吾犯惊恐不已,他一再解释说妹妹已经许配给公孙楚,并恳求、甚至哀求公孙黑把禽鸟收回去。公孙黑却叫嚣道:“我不知道游氏和徐吾氏家有什么婚约。但是有约定也没关系,因为即便是国家,也只承认最后签订的条约,何况小小的徐吾氏呢?你接受了我的大雁,与游氏的婚姻就自动解除了。如果你想知道得罪我的后果,你就到那边去问问良宵吧!”说完他又狠狠地威胁了那个可怜人一顿就离开了。 徐吾犯不敢将此事告之公孙楚,因为公孙楚也是位不能忍受半点委屈的“斗士”;他那火爆脾气一定会引发两大家族火拼,最先倒霉或者最后倒霉的一定会是自己。他无奈只得向子产那寻求求助。 子产也感到十分头疼,于情于理他都站在游氏一边;但是在现实中的正义就像被强权霸占的小妾,被搞得死去活来还得对它低眉顺眼。 但是子产属于其中比较具有反抗精神的,他虽然无力对抗驷氏家族强大的实力,但是采取了一种婉转迂回的办法。 子产说:“国家政治混乱,以至于连累了无辜的夫子,这是执政的责任。但是我尽可能不让夫子蒙受灾难。这个难题只能由令妹解决,夫子把两位公孙请到家中,由她自己来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两位公孙虽然性情强横,但是绝对不会为难一个女子。” 徐吾犯就按子产的提议行事。子产事先做了公孙楚的工作,公孙楚便暂且忍下怒气同意了。子产又要求驷带说服公孙黑,公孙黑本来就理亏,于是也答应了。 徐吾犯在前厅门后挂了一张竹帘,让妹妹坐在帘后,这样就可以看到两人的样子而又不失礼仪。 第五百一十四章 公孙黑横刀没夺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不久,公孙黑盛装而入,他一改前日里那副恶棍嘴脸,一本正经地将聘礼展放在台阶上,满脸笑容地和徐吾犯聊了几句就出门了。 后面进来的是公孙楚,他身穿戎服,背着插满利箭的箭袋,驾着战车来到门前。徐吾犯吓得几乎要逃跑了,公孙楚大步走进来,向徐吾犯行礼,虚引弓弦左右射,然后超乘而出。 徐吾犯征求妹妹的意见,女孩说:“子皙的外表真是华美啊!但是子南更像是大丈夫,‘夫夫妇妇’,说的就是我和子南吧!我愿意和子南白头偕老。”徐吾犯很高兴妹妹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就把聘礼退还公孙黑,把妹妹嫁给了公孙楚。 情场失利使得公孙黑消沉了好一阵。在那段时间里,他也不去官署处理公务,而是跑到郊外的别墅里借酒消愁。他的酒友中有几人无意中说了不该说的话,触及了他的痛处,结果不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被不明身份的暴徒打得筋断骨折。其他人也就对相关话题噤若寒蝉了。 最后,公孙黑再也忍受不了**、耻辱和憎恨的多重折磨,忍受不了那个小时候整天围着他转、甩也甩不掉的小屁孩儿长大后竟然敢跟“大哥”抢女人;结果这个无法无天的暴徒恶从胆边生,竟然打算采取谋杀的手段对付公孙楚。 五月的某一天,公孙黑在外衣里面套上软甲,捧着一匹锦缎准备到公孙楚家中拜访他,再伺机杀死堂弟、夺走他的妻子——他甚至连犯罪的理由都编好了。 但是那个愚鲁的家伙却不知道子南已将将他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子南也不会相信他会抛弃前嫌、放下身段,屈尊来拜访他这个小弟和下级。 当公孙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子南瞬间发现了公孙黑衣服里的秘密。子南顿时睚眦俱裂,抓起一支戈向公孙黑刺去;公孙黑被突如其来的进攻吓破了胆,扔下手中的礼物转身逃跑。 子南血往上撞,眼球表面的毛细血管都要爆开了,攥着武器在后面发了疯似的追赶。 两人一追一逃,很快来到一个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公孙黑被行人阻挡停了半步,公孙楚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挥戈将他的后背豁开一个可怕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公孙黑扑倒在地,暗叫:“我命休矣!”两眼一闭准备受死。 但是喷涌而出的鲜血使得公孙楚在最后关头恢复了理智:公孙黑毕竟是公室册封的上大夫。公孙楚显得有些惊讶,显得有些茫然,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于是停止攻击、后退几步,带着武器匆匆跑回家了。 公孙黑被随从们抬回家。消息立即传遍了新郑城,家家户户关闭门窗,街道上很快就连一个人都看不到了。罕虎担心会爆发氏族大乱,忙把驷带和游吉和卿士大夫召进宫,又把城市卫队派到两家门前。 郑简公派人去看望公孙黑时,他刚刚处理完伤口。由于失血过多、面色惨白,公孙黑已经爬不起炕了,他对使者说:“我带着礼物好心好意地去看望楚,没想到他这么丧心病狂地对我!” 大夫们凑在一起商讨如何处理该事件。大部分人都是同情公孙楚的,但是公孙楚的鲁莽行为却把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按照郑国刑律,他的罪行属于僭越君权、“专杀国家大臣”,罪不容诛。公孙黑的党羽们揪住这一点,强烈要求将公孙楚处明正典刑。 但是子产说:“公孙黑本来是打算杀死公孙楚的,只不过被楚占先而已。所以尽管公孙黑是受害者,但是他的罪行与公孙楚是一样的。如果楚犯下死罪,黑一样要被处死。”这样一来他的党羽才止住喧嚣。 子产又说:“既然两人都有罪,而楚的年龄较小,那么他的罪行就大一些。”后来大夫们达成妥协,决定将公孙楚流放到外国去。 子产于是下令把公孙楚带上宫廷,当着郑简公和大臣们的面历数他的罪行:“国家有五大节,而你都触犯了:第一,君主在国,你擅自动用武力,这是不畏君威;第二,触犯国法,这是不听国政;第三,子皙位居上大夫,你只是下大夫,却不甘居人下,这是不尊贵臣;第四,子皙年长,你年幼,这是不尊长者;第五,以武力攻击兄长,这是不养血亲。国君发命说:‘我不忍杀你,暂且赦免你的死罪,你还是远远地离开郑国吧!’所以你快些走吧!不要再加重自己的罪孽了!” 公孙楚于是收拾财物准备带着妻子流亡到吴国。在公孙楚即将启程之时,子产去见子大叔,向他表示慰问。 游吉说:“我怎么敢再向您提出过分的要求呢?被流放岂不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吗?子南如果继续留在都城,子皙哪能放过他啊!您这是把他从子皙的魔爪下抢救出来了啊!就算我犯了大罪,您也会一样驱逐我,为什么还要来安慰我呢?” 夏六月,郑简公与罕虎、公孙侨、公孙段、印段、游吉、驷带在公孙段家中歃血为盟,盟书上说“不要向游楚一样目无君长,犯上专杀。”随后六位卿士又在闺门(新郑城门)外的熏隧私下为盟,选择这个地方就是不想被公孙黑发现。然而公孙黑的鼻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竟然嗅出了味道,一路追踪而来, 他赖皮赖脸地强挤进来说:“如果你们是为了游楚之乱而私盟的话就一定要带上我,因为我是受害者,是最不可或缺的。”大家勉强答应了他的要求,签订盟约之后,他要求太史在记录上写下“七子与盟”四个字,卿士们都很反感,因为他要求这样书写就把自己等同于卿士甚至是君主来看待了。有人提出要治他的不敬之罪,子产说:“这种罪行是无法治他于死地的,如果不能,他就会疯狂反扑,反而会造成新的祸患。我们还是要耐心等待时机。” 第五百一十五章 赵文子去世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秋天,晋国使者来到郑国,说晋平公病了。如果他只是得了小灾小病的话晋使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地进行通知,就好像暗示他们要为盟主准备后事似的。郑简公于是准备了重礼,派子产到晋国慰问晋平公。 公事履行完毕,叔向私下里向子产请教说:“寡君的病因,据卜官说是‘实沈、台骀作祟。’我问遍史官,他们也不知道那两位大神的事迹,请问这两位是何方神圣呢?” 子产说:“是这样啊!当年高辛氏帝喾有两个儿子,年长的叫阏伯,年少的叫实沈。兄弟两人都住在旷林之中却互不相容,终日大动干戈,互相征伐。 “后来,帝尧忍受不了兄弟俩没完没了的争斗,就把阏伯迁移到商丘,命他掌管对‘心宿(大火星)’的祭祀;后来商人居住在那里,所以心宿又称为‘商星’。帝尧又将实沈迁到大夏,命他掌管对‘参宿’的祭祀;后来唐人居住在那里以侍奉夏、商。大夏的末代君主与晋国开国君主同名,也叫做叔虞。 “再后,当武王后邑姜即将生下太叔虞时,梦见上帝对自己说:‘我给你的儿子取名叫“虞”,把唐国的土地赐给他,为参宿所庇佑,以繁育子孙。’唐叔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成王灭唐后就把叔虞封到唐地,所以参宿为为晋星。由此看来,实沈就是参宿之神。 “西方金天氏少昊有一个儿子叫昧,为水官之长;他有两儿子叫允格、台骀。台骀主管汾水,现在晋国灭掉汾水流域的国家,而台骀就为汾水之神。 “但是两位大神作祟不会殃及君身。山川之神作祟,往往会发生旱涝瘟疫;星辰之神作祟,则雨雪风霜不时而至。如果是君主的身体发生疾病,只可能与出入饮食哀乐之事有关。山川星辰之神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我听说,君子的行为要和于四时:上午要听政,白天要议事,晚上要修令,夜里要安身。于是就可以有节制地代谢污秽之气,不会造成体内血气淤塞不畅,也不会使身体羸弱、心气不通、精神混乱。如今晋君只是专注于‘同一件事’,肯定会产生疾病。 “我还听说,内宫妻妾不及同姓,否则后代不会昌盛,君子厌恶同姓为婚。所以买妾不知道姓氏的就要对吉凶进行占卜。 “这两种情况(纵欲和搞同姓恋)都是人之大忌,而晋君却丝毫不去避讳,怎么能不生病呢?现在晋国后宫有四位姬姓侍妾,如果把她们送出去,或许病就好了吧!否则的话,祭祀什么神仙都没有用处。” 叔向对子产的博学赞叹不已,说道:“夫子说得太好了,我真是受教了。寡君确实纵欲过度,夫子说的都是实情啊!” 叔向起身告辞,子羽将他送出驿馆大门。两人边走边谈,叔向又问起郑国的时局和公孙黑的近况。子羽说:“他呀,还能折腾多长时间呢?凶残无礼却喜欢凌驾他人之上,恃仗富贵而藐视六卿,灭亡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叔向把子产的话转告给晋平公,晋平公说:“郑公孙真是位博物君子。” 不久,应晋国人的请求、秦国名医——医和——来到新田为晋平公治病。 医和对晋平公检查一番后说道:“这个病没法治了。正所谓:‘近于女色,病如蛊虫,不是鬼神,不是饮食,色迷心窍,良臣将死,天命不佑。’” 晋平公问:“难道女色不可以接近吗?” 医和说:“可以,但是要节制。就用音乐来讲,先王所做音乐,就是为了节制百事。音分宫、商、角、徵、羽五节,韵律缓急首尾相接,调和得到中声之后就会降于无声。五声皆降就不容许弹奏了,如果再行弹奏就成了烦**声、靡靡之音,会**心智,忘记平和,所以君子是不听的。 “万物如同音乐一样也是这个道理,过度的一定要舍弃,不要使它产生疾患。君子近于女色,要以礼节制,不能纵欲无度。 “上天有阴、阳、风、雨、晦、明六气,六气降生五味,表为为五色,发为为五声,这些都可以与音之五节相匹配。六气过度就产生疾患:阴过度则生寒疾,阳过度则生热疾,风过度则四肢麻木,雨过度则生腹疾,晦过度则生惑疾,明过度则生心疾。 “女子和男子在夜间相伴,过度就生内热蛊惑的疾病。如今您不分早晚,没有节制,能不染病吗?” 医和说完就退出去了。赵武一直在门外等着他,医和又把刚才所说话的复述给赵武听。 赵武问:“夫子口中的良臣指的又是谁呢?” 医和说:“说的就是夫子啊!夫子主掌国政已经八年,国家没有动乱,诸侯没有贰心,可以称为良臣了!然而我听说,国之大臣,如果君主有招致灾祸的行为却不加以匡正,必然受到惩罚。如今晋君纵淫过度以至于不能主理国政,晋国的祸患大了!您却不予匡正,所以我才这么说。” 赵武问:“那么蛊是什么意思?” 医和说:“从字面上看,器皿中生虫为蛊,谷物中的飞虫也叫做蛊,它由**惑溺产生。在《周易》中的解释是:‘女惑男,风落山。’” 赵武说:“真是位杰出的医生啊!”他把医和送走后就着手准备自己的后事了。 前面说过,这位晋平公一直过着种猪一般的幸福生活。他的颓废主义、享乐主义和不负责任的无所事事使得君主权力迅速在他手中流失,而这种丧失从结果看来是完全不可逆的。他完全毁掉了父亲悼公苦心经营的中兴之国,而成为晋国的中衰之君。 曲沃三代封君经过七十年血腥打拼才赢得的统治地位好像只是为了满足这个只能称作“土大款”、“暴发户”的晋侯的堕落生活似的;献公、文公、景公、厉公、悼公所经营的百年霸业好像只是为了使晋国的卿士们能够占有这个伟大的国家作为战利品似的。 晋平公竟然愚蠢地认为,仅凭伟大祖先的光辉业绩和高贵的血统,就可以迫使那些因为他的淫荡堕落而变得野心勃勃的臣子们,还能够象赵武、羊舌肸一样保持耿耿的忠心。而实际上,当被誉为“最后一个晋国人”的叔向去世以后,晋国的大臣们就走向了君主的对立面,他们没有什么再可以向君主要求的,而君主也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予他们了。 十二月,赵武和叔向都要回封地去祭祀祖先,两人的封地距离不远,于是便结伴同行。两人路过九原时特地下车游览了一番。九原是晋国高等贵族的家族墓地,埋葬着列位公室先大夫。两人缓步前行,边走边聊。赵武问:“如果死者可以复生,夫子想要追随谁呢?” 叔向回答:“我想是阳子(阳处父)吧?” 赵武说:“阳子为官廉洁、性情直率,最终不免于祸;所以他的智慧还是不足的。” 叔向又说:“舅犯(狐偃)如何?” 赵武说:“舅犯见到好处就忘了君主,他的仁义不足称道。如果是我,我就选择随武子(伟大的士会):纳谏不忘他的老师,谈到自己不忘赞扬朋友,侍奉君主不迎奉也不阿谀。” 离开九原后两人便分道扬镳,赵武在祭祀完祖先后不久便去世了,时年越五十岁。韩起接任中军将,赵武的儿子赵成任中军佐。 第五百一十六章 王子围篡位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王子围从虢地回来后,楚国上空就一直笼罩在不祥的阴云中,王子围在盟会中的所作所为使得楚国的大臣们清楚地看到了他那毫不掩饰的炽烈无比的野心。纵观春秋历史,没有一个篡权者敢于在脸上公然刻下“我要篡位”四个大字,而且唯恐他人不知——王子围是唯一的一个。因此每个大臣在上朝时都保持着可怕的沉默,他们噤若寒蝉,没有人敢于多说一个字,那表情就好像家里都在遭遇丧事似的。 由于王子围那巨大的势力和政变之后的巨大利益的吸引,那些胆大妄为的野心家就团结在他的周围了。 失去王子围宠信的伯州犁深深认识到前方路上的无底深渊;他虽然被郏敖派到王子围身边做卧底,但是他并没有忠实地执行君命,反而处处讨好王子围。这是因为他深刻地吸收了父亲伯宗的教训——他只想生存下去,不愿与任何一方为敌。 但是在大难临头之际伯州犁却倒向了郏敖一边,他也只有借助国王的力量除掉王子围、才能保住他那岌岌可危的地位和性命。而他的所作所为却进一步刺激王子围的神经,加速王子围篡权的速度和自己的灭亡。 当时王子围面前摆着三块绊脚石,第一块是他的兄弟、宫厩尹王子黑肱(字子皙),他主管王室战车、军马的调配;第二块也是他的兄弟、右尹王子比(字子干),他掌管国家右军;第三块便是太宰伯州犁了。两位王子与伯州犁一样,都是郏敖派来与王子围作对的。 王子围迫使郏敖发布一道命令,命令王子黑肱和太宰伯州犁修筑犨、栎和郏三个城邑的城墙。 结果这个举动把郑国人吓得不轻,因为三城紧邻郑国,他们以为楚国要以三座城市为依托对郑国发动侵略战争。子产却不以为然,他劝国人说:“没有关系。令尹要‘行大事’啦!所以要先行清除几块绊脚石。祸患到不了郑国,诸位也没必要惊慌。” 王子黑肱被调走后,王子围就把自己的亲信薳罢安插到宫厩尹的关键位置上。 十月底,王子围再次出访郑国。使团在到达边境时得到郏敖突发重病的消息,王子围随即命令副使伍举率队继续前行,称自己要“赶回去向王请安”。 十一月四日,天气阴沉而寒冷,郢都上空阴雨霏霏,街道上早早就不见了行人。人们都感到莫名的压抑和不祥的预感,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了见证即将发生的罪行似的。 入夜时,王子围进入王宫,薳罢急匆匆赶来迎接他,他边走边低声地跟他汇报着什么,但是他的脚步几乎跟不上王子围行走的速度。 王宫各处都布满了忠于王子围的甲士,王子围看到这个情景,急不可耐的弑君心情竟然使得他匆忙之中踩到自己的裙摆上。他来到郏敖的寝宫门前,正正礼冠,略微平静一下躁动的心情,然后坚决地走进寝门去,薳罢和几个卫士紧紧跟在他后面。 房间里充满了药物的气味,正值盛年的郏敖此时已经病入膏肓,一个活人却浑身遍布着死人的尸斑一样的淤青,此种现象不得不使人怀疑他可能被人下了慢性毒药。郏敖惊诧地看到叔叔不经通报就擅自闯进来,而且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坐起来,只是在太监的帮助下艰难地向上挪了挪身体以便靠在床头。他说:“叔父,如果你容不下我这个做为王的侄子,至少应该放过你那年幼的侄孙。” 王子围说:“有这种想法的人是不配成为楚王的。” 郏敖叹气说:“我悔不该不听伯大夫的话,竟然把你这只野狼引入王室!” 王子围走过去,用一条冠缨绕在他脖子上将他绞死了。 年幼的太子和郏敖的另一个儿子被扭到王子围跟前,这两个孩子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王子围说:“不谷不忍心再看到他们,把他们带出去吧。”然后他就在党羽们的簇拥下进入太庙,举行了加冕仪式,王子围是为楚灵王。 第二天早晨人们起来后发现整个都城都戒严了,军队和各大家族的甲士遍布大街小巷,人们被告知禁止出门。市民们躲在家里议论纷纷,然后就有告事的官吏敲着木铎慢世界地大喊:“君王昨夜病逝,新君虔即日继位!” 王子比在听说郏敖病重、而王子围返回都城的消息时就逃走了,他又派人通知弟弟黑肱,最后逃到晋国;王子黑则肱逃到郑国。伯州犁没有来得及逃跑被逮捕,很快被砍了脑袋;扣在他脑袋上的屎盆子是“私通郑国”。 楚灵王将先君葬在郏,谥为“郏敖”,他没有给侄子一个王的谥号,无非是想要逃脱弑王的罪名;但是这个不合于礼的谥号时流传开来后,他的罪行反而显得更加严重了。 伍举此时还在郑国,事态的突变使得他不知道怎么向郑人称呼那位已经不是使节的人。前来通报的楚使说:“寡大夫围……”伍举打断他说:“共王之子围为长。” 楚灵王即位后,游吉奉命出使楚国恭贺新君即位。此时薳罢被任命为令尹,薳启强为太宰。游吉回国后说:“准备好行装吧!新王骄奢无度,而且好大喜功,一定会召集盟会,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进行准备了!” 子产说:“不见得,恐怕还要等几年才可以。” 王子比逃跑时只带了五辆车,他和拥有革车千乘的秦公子鍼比起来就像个要饭的,不过叔向还是根据他在楚国的地位给了他和公子鍼一样的、上大夫规格的百人俸禄,而且在举行各种宴会时也让两人坐在一起。 当时赵武怕公子鍼有想法,便私下里对叔向说:“秦公子富有,楚公子寒酸,两人怎么能享受一样待遇呢?” 叔向说:“流亡公子的俸禄都是根据他在祖国的地位来确定,而不论穷富。《诗》说:‘不侮鳏寡,不畏强御。’指的就是这种情况。秦、楚匹敌,两人在国内都是下卿,所以他们在晋国的俸禄应该是一样的。” 公子鍼听说后谦虚地回答:“我害怕被君主驱逐,所以才主动逃到晋国;楚子干不获君命,所以我们都跑到这里。叔向大夫所做的一切我都惟命是听,况且我与子干年龄相仿,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叔向贺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二年(BC538)春天,晋国新任上卿韩起出访列国,出行的首站选在鲁国。 韩起并不喜欢追求财富,也不喜欢奢侈的生活;他为人公正廉洁、谦逊谨慎,非常注重礼节,这几点都与赵武比较相像。 据说韩起上任后准备宴请卿大夫们,结果发现自己家里连必备的乐器、食器都没有,现有的设施器具也显得十分寒酸。他不得不像魏舒求助,从他那借来了全套乐队器具,这才圆满地完举办了宴会。 宴会结束后,韩起抱歉地对叔向说:“我真是太丢人啦!作为晋国上卿,却拮据得连必要的礼器都置办不起,我以后怎么与卿士们打交道啊?” 叔向对他表示祝贺,并说道:“从前栾武子(栾书)家里连一百顷地都没有,穷得连祭祀用的酒具都是借来的,可是他遵循礼法、美德远扬、名闻天下,诸侯都愿意亲近他,至今被天下人称颂。而他的儿子栾黡却奢靡无度,最终横死荒野。 “栾盈改变父亲的做法转而效仿祖父,本来已经产生效果了,可是由于栾黡的遗祸太重,最终连累了栾盈。当年的郤氏、夫子也是了解的,郤氏三卿五大夫,私属军队占了晋军之半。郤氏虽然势焰滔天,但是一朝内被清除得干干净净;没有人怜悯他们,他们至今仍被当做负面典型。 “因此,当政者应当担忧自己是不是具备高尚的品行、公正的行为,是否遵守周礼、法律,是否忠于职责,而不应当为家室贫穷感到担心。夫子如果聚集了与收入不相称的财产,我替夫子感到恐惧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向夫子道贺?” 在鲁国访问期间,韩起提出希望阅读鲁国的历史典籍,史官把他带进太史寮库府。韩起在那里细心阅读了《易》、《象》和《鲁春秋》等哲学和历史典籍,读后掩卷长叹道:“周礼尽在鲁矣!我到今天才真正领悟到周公的伟大功德与周为什么可以成为天下共主了!” 韩起离开鲁国前往齐国。他出使齐国除了礼节性的拜会以外还有个重要使命,那就是为晋平公迎娶齐庄公的一个女儿致聘礼。原来赵武的死把晋平公吓得够呛,他以为赵武死后灾难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于是就把后宫的四个姬姓宠妾都当做礼品赏赐出去了。而这个色魔是一刻也离不了女人的,所以他自欺欺人地打算娶几个异姓女子以代替姬姓侍妾。 在齐国期间,子雅设宴款待韩起,并把自己的儿子栾施叫出来作陪。栾施在宴会中的表现有很多不合礼仪的地方——非常骄横和自以为是,言语之中甚至表现出对齐景公的不敬。 韩起于是说:“这个人不是保家之主,他已经有非分之想了。” 随后子尾也宴请韩起,他也把儿子高强叫出来见客,高强的表现与栾施差不多,结果韩起再次说了同样的话。 在座的客人们都笑起来,都觉得他的话过于危言耸听,因为那两位年轻人既得齐侯宠爱,又贵极人臣,他们实在想不出两人为什么还会有“不臣之心”。 但是晏婴却相信韩起,他私下里对鲍国说:“韩子是位君子,君子的话被人所信任是因为他的智慧和深邃的洞察力。别人没有那样的能力,当然当成笑话听。二惠没有认识到危险,两家就要发生祸乱了。” 韩起离开齐国后又访问了卫国,完成使命之后就回国了。 四月,晋平公派公族大夫韩须到齐国迎娶公主少姜,齐景公派上大夫陈无宇带领一个庞大的送亲队伍护送女儿到晋国成婚。 晋平公完全被这个美丽又聪慧的齐国公主迷住了,他把对整个后宫的宠爱都给予她一身,痛爱地称她为“小舔甜(少齐)”。但是他对陈无宇就没有那么客气了,这个可怜的家伙甚至连喜酒都没混上一口就被囚禁起来,并被押送到数百里之外的边邑中都看管起来了。 原因就在陈无宇的身份上。《周礼》规定:“凡相与匹敌的国家通婚,君主的姊妹出嫁则上卿护送;公主则下卿护送。如果对方是大国,虽然是公主、也应该由上卿护送。”而这次齐国不过派来个上大夫,因此晋人认为齐人藐视自己,这才把他扣押起来准备追究责任。 但是,自以为是的晋平公却没有想过,真正无礼的正是他自己——晋人用对待贱妾的礼仪来迎娶公主,却要求齐国以夫人出嫁的礼仪致送少姜。而齐人并没有领会晋人的意思,他们考虑的是:如果派上卿去送一个地位并非很高的妾的话,那么下次送夫人恐怕就要把齐灵公他老人家从坟墓里挖出来了。 晋平公不久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但仍然像小孩子闹觉一样不依不饶,随心所欲地撒着他那糟糕脾气。韩起和叔向入谏过几次,请求释放陈无宇,但是他仍然无动于衷;而其他大夫们都在专注自己的事情,对这个大国重臣的命运丝毫不放在心上,好像如此重大的外交事件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少姜也曾向晋平公请求,她说两国结为婚姻本来是件大喜事,送、迎的大夫地位相等也是很正常的;而且由于齐侯畏惧大国,因此他不敢失礼而代之以上大夫,已经非常尊重晋国了。晋侯还想再要求什么呢?而晋平公觉得郁结之气还没有消散,他口中拖延,却没有行动,只是无限期地把事情拖延下去。 入秋之后,由于长时间的水土不服和所遭受的身体摧残以及对故国亲人的思念,少姜、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就一病不起。晋平公焦虑万分,他用尽一切办法想使她早日康复,而只要当她病情有些起色时这个天蓬元帅转世的淫棍就发泄他那似乎用无休止的兽欲,而少姜马上又衰弱下去。 当医生最终确定她已经无法医治时,晋平公就就抓紧有限的时间对她纵欲,甚至在她吐出最后一口气时仍不罢休。 十月,少姜去世,晋国向外发布消息。诸侯们对晋平公的喜怒无常不敢掉以轻心,否则陈无宇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因此诸侯们纷纷以对待夫人之礼前往晋国吊唁,而他们却都被晋平公以少姜并非夫人的理由据之国外。 叔向带着极度的不满再次劝谏晋平公释放陈无宇。他说:“如果拘禁齐国使臣,起码要给他按上个罪名吧?半年过去了还没给他定罪,那么就放了他吧!君侯使公族大夫逆少姜而齐侯以上大夫送亲,还说齐人不恭敬。君侯的要求未免太贪婪了!晋国无礼反而扣押齐使,您的刑罚太偏颇,怎么配做诸侯盟主?” 但是少姜的死使得晋平公更加烦闷,无论叔向怎么劝说,他那颗猪头就是晃个不停。 后来乐王鲋收了齐国人的好处,对晋平公说:“少姜去世的确是一大憾事,但是君侯还要向前看呀?齐国又不是只有少姜一个女人,君侯是否希望再次从齐国娶回一位更美丽的公主呢?” 晋平公听到这里,肥头大耳的脸上又露出贪婪和淫荡的笑容。 乐王鲋结着说:“但是君侯扣着齐国送亲团的正使,谁还敢送公主过来呢?以臣之见不如把陈无宇礼送回国,以促成两国的下一段好事。” 晋平公这才点头准许。十一月,陈无宇被释放回国。 第五百一十七章 公孙黑之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一年秋天,公孙黑终于把自己给作死了。 去年他迫使子产驱逐了公孙楚,然后强行与六卿要盟,又不停逼迫游氏和驷带。他连续犯下各种罪行却得不到惩罚,他就变得越来越嚣张跋扈。他在驷氏家族中的强大势力使他成为事实上的族长。大夫们对他的忍让又使他瞧不起卿士们;以至于他现在,他竟然妄图清除游吉以夺取他的卿位了。 但是游吉却与良宵不同:良宵是个品行堕落的万人恨;游吉却是勤于政事、深得国人喜爱的谦谦君子。杀良宵国人拍手称快,除游吉则会招来人神共愤。 公孙黑不是只会蛮干到底的恶棍,他打算通过设计阴谋给游吉罗织一些罪名,然后再以“法律和正义”的手段消灭他。 前面说过,游眅在出使晋国途中以非常丢人现眼的方式被杀,游眅的儿子游良因为和横死的老爸属于一路货色而被取消族长继承权。如此一来,游良就对游吉产生了巨大的憎恨。 公孙黑以无耻的谎言赫尔诱人的许诺把游良拉进来。他把毁灭游氏的最终目的深深埋藏在心底,对游良称自己与游吉只是存在私人恩怨,他许诺在除掉游吉后支持游良上位。但是游良看透了公孙黑的心思,他想要借助对方的力量除掉游吉后再干掉他。 结果这两个各怀心事的野心家就在暗中勾结到了一起。 六月中旬,游良向大司寇公孙段控告游吉,妄称他和一些占星家及江湖术士混在一起,妄图消灭所有政敌;造谣说游吉不但占卜郑简公的死期,而且占卜公子夏能不能成为新君。 这些罪名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是涉及到阴谋叛乱,公孙段也不得不把它当成大事予以立案调查。 表面上看起来,公孙黑与游氏成员势如水火,没有人认为他会和游良相互勾结,所以开始时大夫们并没有意识到里面会有公孙黑的影子。公孙段把案件上报给国君,大夫们在廷议后决定暂停游吉的职位,要求他接受调查。 游良的控告并非“空穴来风”。游吉平日里喜欢研究天文历法,所以他身边就聚集了一些有同样爱好的人;这本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今成了游良控告他的原因。 公孙段是个喜欢拿鸡毛当令箭的人,于是他就把游吉被软禁在家中,又解除了他私人武装,使他失去了应有的保护;又把游吉的家臣、“占星家”和“江湖术士”拘押起来轮番审问。 后来又传出消息说,游吉通过公孙楚的关系请来了一个吴国巫师;巫师奉命给公孙黑下降头,诅咒他快些丧命。原来公孙黑的背伤虽然已经形成了一年,但是始终没有完全愈合,时常反复发作。因此居心不良的人又把这件事抖出来做文章了。 事件一旦和公孙黑扯上关系,大夫们就开始警觉起来——他们知道他一直想对游氏复仇,他一定会以此为借口兴风作浪,对游氏大打出手。 公孙黑见到时机已经成熟,他便集合起族甲,打着国仇家恨一起还报的旗号进攻游氏家族。如果他真的可以杀死游吉,那么他也许真的可以如愿以偿。但是正当他带领武装向游氏进发时,他的背伤又迸裂了,鲜血不断涌出,剧痛瞬间蔓延到了全身,痛得他几乎无法站立,甚至动也不敢动。随行的医生吓坏了,他说如果不马上进行处理,他就有生命危险,公孙黑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又带着队伍回家去了。 公孙黑的疯狂行动震惊朝野,卿士们在国家危难关头没有犹豫,立即作出紧急决定,宣布公孙黑为国家罪人。其中驷带的态度最为坚决,因为公孙黑的罪行会给家族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为了和公孙黑划清界限,驷带头一个提出要将公孙黑绳之以法。看到驷带如此斩钉截铁,大家也就不再迟疑了,失去家族的支持,公孙黑就彻底垮掉了。 此时子产正在外地征收田税,没赶上参加会议。他接到报告后立即乘坐驿车、在一天一夜的时间里跑了三百里赶回新郑。子产首先对大夫们的决议表示赞同,但同时他请求大家给他一点时间,看在公子騑对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情面上,让公孙黑自行了断。 提议被通过了,子产带着司法官赶到公孙黑家中,此时的公孙黑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傲气威风。事实上他已经被解除武装软禁起来,府宅已被城市卫队包围起来;他的脸色惨白,满头虚汗,伤痛使得他不停地抽搐,说一句话都要忍耐半天。 子产向身旁的司法官点点头,司法官说道:“伯有之乱时正逢国家遭遇大事,所以一直没有追究你的罪行;而你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国家已经不堪忍受,必须要对你的进行惩罚了! “你所犯的罪行之一,伯有是国君亲命的公室亚卿,你却擅自讨伐;罪行之二,与堂弟争夺内子,事不成竟然想要杀人夺妻;罪行之三,熏隧之盟你竟然矫取君位。这三样都是死罪,你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如果你不马上自尽,司寇大夫一到,你就死得一点尊严也没有了!” 直到这个时候公孙黑仍然厚颜无耻地不肯自杀,他艰难地向子产再拜稽首道:“我旧伤复发,死在朝夕之间。请您代我请求司寇大人,不要助天为虐了!” 子产摇摇头说道:“哪个人没有一死?你恶事做尽就是恶人,恶人不得善终是天命。我不助天难道还要助恶人吗?!我虽然憎恨你,但我们毕竟是同族兄弟,如果你还想保留一点颜面的话,就不要等待遭受斧钺之刑了!” 公孙黑说:“一切都听从夫子的,我只有最后一个愿望,请您向国君请求任命我的儿子驷印为市官。他没有任何罪行,因为我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知情,所以请不要让他沦为庶民吧!” 子产说:“如果驷印有才干,国君当然会委以官职,如果没有,你在天上恐怕很快就见到他了!你不忏悔自己的罪行,又有什么资格为儿子请求官职?快点吧!司寇大夫马上就要到了!” 公孙黑这才慢吞吞地在仆人的帮助下准备悬梁自尽。子产退出去,驷带坐在正厅里沉默不语,驷印穿着丧服,跪在驷带身后不停地流泪,公孙段立在门外的囚车旁,不耐烦地等着消息,他身边站着手执青铜大钺的刽子手。 不多时,公孙黑已经气绝的尸体被抬出来扔进囚车,然后被抛到周氏之衢示众。尸身上放着一片横木,上面用朱砂写着死者的罪行,那片横木比一般的尺寸要大得多。 游吉洗脱了罪名,游良则被驱逐出境了。 第五百二十章 最后的齐国人与最后的晋国人(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叔向说:“原来是这样啊!晋国公室恐怕也到末日了!公室军备已经废弛了:战马疏于训练已经不能驾驭战车;卿士大夫们不再训练和率领公卒,转而专注于扩充自己的家族武装;国君的战车破败不堪,连御戎和车右都没有——当然有也没啥用,他已经不再象先君一样出战了。公卒疏于训练,名士纷纷涌入大夫家谋生,公卒军队甚至连百夫长都找不出来。君主失去了军权,哪里还能掌控国家呢! “庶民被被无休止的劳役和苛捐杂税折磨得疲敝不堪,而公室愈加奢靡;道路上饿死的饥民眼口相对望不到尽头,而大夫们却富得流油。人们听到公室的诏命就像见到强盗敌寇一样望风而逃。栾、郤、原、胥、狐、续、伯、庆这些氏族的后人都沦为庶人,韩起软弱、赵成专政,卿大夫们不断扩充势力,国民无所依靠。 “国君仍然没有意识到忧患,也不知收敛改悔,只是以一味的享乐来对待忧患。公室不衰落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谗鼎的铭文上刻着:‘旦昧丕显,后世犹怠’,何况每天都在堕落呢!公室怎么还能维持下去呢?” 晏子说:“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叔向说:“我是没有任何办法了!晋国的公族将要消亡殆尽,我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能挽回颓势呢?我听说一个国家的公室将要衰败,它的宗族枝叶先要枯黄折断,主干失去庇护最后扑到。我的大宗有十一族,现在只剩下羊舌氏了!我又没有个成器的儿子,能够得到善终就不错了,怎么还敢奢望得到后人的祭祀呢!” 晏子说:“我也只能尽微薄之力,不使得公室衰落太快罢了。我死后,公室就没有像我这样操心的人了。” 这是“最后一个晋国人”羊舌肸和“最后一个齐国人”晏婴之间的一次着名的谈话。之所以称他们为“最后的人”是因为他们做事以维持古制、维护君权出发,也就是后人所定义的“保守派”。而其他人已经把古制礼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两个伟大国家的公室后来正如两人所预言的那样,被以不同的方式消灭了。八十年后赵、魏、韩三家瓜分了晋国;一百多年后陈氏篡夺了姜氏的君权。对于这两个大国的灭亡晋平公和齐景公难辞其咎,正是在他们的统治时期君主失去了维持已久的国家权力,君权仿佛得了不治之症一般每况愈下,再也没能回到之前的健康状态。 晏子这次出行一共用了三个月时间,他回到临淄后却找不到自己的家了。他望着建在原址的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院门前,久久不敢进入。 原来晏子居住的旧宅紧邻闹市,又非常狭小,一点也不符合晏子的相邦身份。齐景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总想为他修建一个气派的大宅院。 齐景公多次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但是晏子一直不同意,他说道:“这是我祖辈留下来的家产,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享有它,因为它对于我来说实在太大啦!臣个子矮,步子也小,如果住在深宅大院里天天在里边转,臣的身体恐怕也受不了。而且因为临近市场,我买东西也比较方便,就不劳君侯操心了。” 齐景公笑道:“您临近市场,货物的贵贱您都清楚吗?” 晏子说:“当然清楚:假腿贵,鞋子贱。” 齐景公收起笑容不再说话了。过了不久,他下令去除一些苛刻的刑罚,后来买假腿的也渐渐的少了。 这次齐景公趁晏子出使之际把他的邻居们赶跑了,然后拆毁了他的旧宅和附近的房子,在原址上建了一座华美富丽的大宅院作为他的新居,晏子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种情景。 晏子心中恼火,他先去拜谢齐景公,回来之后立即就把新家拆了。然后按照原来的样子恢复了自己的旧居和邻居们的房子,又把老邻居们都请回来。但是老邻居们宁可寄宿在亲戚家或者搭窝棚也不敢搬进新家,因为他们害怕触怒齐景公,不想失去自己的脚。 齐景公当然大发雷霆,他恼恨这个固执的家伙竟然一点颜面也不给自己留,“要不是考虑到你的身高,寡人早就把你的脚也砍下来了!”他愤懑地自言自语道。 齐景公在背着手走来走去嘟嘟哝哝的时候,陈无宇刚好在他身边。陈无宇很乐意帮晏子开脱的,因为做这件事不用花本钱,却能得到国人的赞誉。他说道:“晏相邦怎么会不喜欢您修的新宅呢?他只是特别相信吉凶占卜罢了。 “我听说他对那些老邻居说:‘我也想扩大宅院,但是经过占卜还是放弃了。因为卦上说如果抛弃了你们,上天就要因为我的恶行降罪于我,而和你们住在一起是最吉利的。‘君子不犯非礼,小人不犯不祥’,把你们赶走我的罪过就大了。况且国君是个圣明的君主,他不会伤害你们,请大家给我一个面子,搬回来好了。’所以您还是随他所愿好了。” 齐景公说:“既然对相邦大夫有利,寡人没有理由不同意呀!”他便发出一道敕令,允许失去家园的原住民返回新宅。 五月,韩起来到齐国迎接齐庄公的另一个女儿回晋国成亲。 子尾的心里很久以前就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琢磨:既然少姜那么得君侯的宠爱,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女儿代替公主嫁过去呢?因为爱女们的容貌、修养、聪慧比公主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她们得宠的话,自己在齐国的势力就会越来越大了。齐景公也不敢动自己,至于那位公主吗,反正是厉鬼齐庄公的女儿;老爸都死了,孩子还有什么靠山? 但是要完成这个恶毒的计划,必须得到韩起的支持和帮助。前面提到过,韩起一直是很贫穷的,继任上卿之后依然如此,但是现在却不由得他不成为富人了。子尾私下里同韩起密谋,并且送给他巨额的贿赂。 第五百二十一章 楚有章华、晋有虒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韩起生性懦弱、胆小怕事,不敢接受这笔交易。但是子尾说:“晋国国内什么局势夫子肯定比我清楚。卿大夫们都忙着掠夺财富,这是因为有了财富才能养兵,才能保有安全和地位。夫子身为大国上卿却很贫穷,现在又拒绝唾手可得的财富,这就像一只老虎空有华丽的皮毛却没有爪牙,只能招来贪婪者的觊觎,最后连一切都失去了。所以,请夫子为了家族着想,要么抛弃世禄,回归乡野;要么接受我的财富和友谊。否则,我只好把财富和友谊送到其他人那里去了!” 韩起豁然开朗,他确实需要巨额财富来维持他那巨大的开销,同时也想和这个最受齐侯宠信的权臣建立亲密的私人关系。结果那位原来还算忠厚老实的谦谦君子,现在也开始作出不忠于君主的事了。 不久齐国送亲的仪仗队就准备好出发了。队伍行进到一个驿馆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卫队在驿馆外搭建营帐,马夫把车赶进大院,士兵们负责警戒,保姆把公主领进正寝。但是公主却惊讶地发现寝室里站着一个和自己同样装束,同样美丽,同样气质的女孩。 保姆和侍女们事先以被子尾买通或更换成自己人了,她们此时凶相毕露,把这个惊恐万状的公主的衣裳扒下来,给她换上一套平民衣服。她们威胁说她要是敢哭出声来,就挠花她那迷人的小脸蛋,小公主只好蹲在一旁默默地流泪。恶妇们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她交给前来接应的人,那个可怜的女孩就被卖给一个农夫做老婆了。 后来有知情人(他但显然并未知晓事情的全部)责备韩起说:“子尾欺骗晋国,您怎么能够忍受下来呢?” 韩起的回答表明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恪守周礼,忠信爱国的人,而是已经蜕变成一个自私贪婪,奴性十足的家伙。 他说:“我要结交齐国却疏远君侯的宠臣,恩宠会主动来找我吗?” 这两年楚灵王忙于消灭敌对势力和稳定国家局面,现在国内稳定了,他决定开始完成自己毕生的梦想——修建章华台。 章华台位于今湖北潜江龙湾镇,是当时楚国最大的离宫。离宫占地千亩,宫殿错落连绵,华美而壮丽,其中最显要就是建在一座十丈高,十五仗宽的高台之上的凉宫。在章华台完成后到王子比篡位前,楚灵王多次带领大批臣子来到这里度假消遣,他在凉宫里和宠爱的细腰女子轻歌曼舞,饮酒狂欢,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淫乐时光。 为了修建离宫,楚灵王夷平了数个村落和万亩良田,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转而变为全部苦役的一小部分。由于工程需要投入巨额资金和人力,楚灵王除了要求大臣贵族们捐献财产外把沉重的赋税和徭役强加在楚国人民头上。而贵族们虽然贡献出大量财富,实际上却是不亏的,因为在层层压榨盘剥中,他们截留赋税,甚至变本加厉地剥削平民,所以就变得比以前更富有了。 楚国从不缺乏叔向、晏子之类的贤臣,但是他们的反对和疾呼在一片阿谀奉承和歌功颂德的人浪之中显得尤为虚弱无力。“如果不能兼济天下,那么还是独善其身吧!”结果最后一丝微弱的反对声音也消失了。 为了充分展示楚国的光辉形象;为了能使国家有一座可以与“王者之尊”、“大国风范”相匹配的标志性建筑;为了突出表现楚国人民勤劳坚忍的顺民性格,数十万人被迫放下锄头、离开织布机,任凭农田荒芜生计败落,而被赶到这个偏远之地,为他们终生为之奉养却依然贪求无厌的国王老爷们流尽最后一滴血汗。 于此同时,晋平公不干居楚灵王之后,不顾民力凋落,榨干国民仅存的一点财产,修建了比章华台更加巍峨壮观的虒祁宫。这两位君主在争相攀比看谁更能贪婪无耻危害国家的同时,也在剥削诸侯们的财富。和平的恶果逐渐显现出来,人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逃难的路上,死在繁忙的工地上,死在丰收之后却颗粒无存的荒野里。 七月,罕虎代表郑简公到晋国恭贺晋平公再次新婚,并向晋人报告说:“楚人因为我国一直没有朝见新王的缘故,多次责难并催促寡君前往郢都。但是如果寡君前往楚国,还怕大国人说郑国有不忠之心;如果不去,又怕违背宋国盟约。进退都是罪过,所以派我来向大国请示究竟该去还是不该去。” 韩起授意叔向回答道:“如果郑伯的心里一直惦念寡君,到楚国去又有什么危害?郑国不过是在遵行盟约,这样寡君也十分欣然,知道自己会免于祸患了!否则郑伯虽然朝夕陪伴在寡君左右,寡君也是心存疑惑的。君有一颗忠心,又何必向寡君来请求?去吧!只要君心中有寡君,在楚在晋都是一样的。” 因为张狄上次和游吉相言甚欢,结果他对游吉本次没有作为使者前来感到失望。这个急脾气的人竟然写了一封信责备游吉:“自从夫子上次回国之后,我清扫了先人的陋室准备迎接夫子再次到来,并且说:‘您不久还会来到晋国啊!’但是这次来得竟然是子皮大夫,我感到非常失望!” 游吉笑着回信道:“我确实希望再次希望和您见面,但是地位低下所以没有资格出使,同时惧怕对大国不敬。上次您曾对我说过:‘以后不会有你的事啦!’正如您所说的,我就真的没有什么事了。” 十月,郑简公带着子产出访楚国,他是楚灵王登基后第一个到来的中原诸侯,所以楚灵王的接待规格非常之高。楚灵王在为郑简公举行享礼时赋了一首《吉日》,这是描写周宣王狩猎的诗,子产于是在享礼结束后就开始准备狩猎器具。之后楚灵王就邀请他们到云梦泽进行田猎。 年底之时,子雅去世了,司马灶去拜见晏子说:“齐国又失去子雅了!” 晏子说:“真是太可惜了!子旗(栾施)的性情恐怕要不免于难。姜氏更弱了,公室要灭亡了!而陈氏将要兴起了吧!二惠竞强还好,现在失去了一个,姜氏要倾覆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申城之会与庆封之死(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四年正月,许悼公率领一支庞大的代表团来到楚国,赶巧的是郑简公当时也在楚国。 郑简公考虑到郑、许两国属于世仇,他不想和老冤家碰面,而且他在楚国也停留很久了,于是向楚灵王告辞回国。但是楚灵王好像有意为两人撮合似的,他留住郑简公,邀请两人一同赴宴,又请两人一同狩猎。 此时楚灵王心里有了进一步的计划,他打算绕开晋国,单独把中原诸侯召集到楚国相会,并借机会进攻吴国,但是他必须先向晋平公征求意见。因此楚灵王让郑、许两君留在楚国等待命令,又把伍举派到晋国去试探晋国人的反应。 伍举来到新绛,对晋平公说:“寡君命我向君侯报告,当年承蒙君侯的恩赐,楚国得以参加弭兵大会。盟约上写道:‘晋、楚各自的属国应该轮流朝见两个大国。’但是因为国家多灾多难,所以寡君一直未能如愿。现在国家安定,寡君愿意结好华夏诸侯,所以向君侯请求:如果大国没有四方忧患的话,则愿意依托君侯的恩宠,通知诸侯们举行会盟。” 晋平公听完这番话,心里十分恼火;他让伍举先到驿馆休息,马上召集大臣们进行廷议。但是派出去传令的小吏回复说,卿士大夫们几乎都不在城里;结果只有女叔侯一个人来了。 晋平公说:“楚国人真是胆大无耻啊!他们竟敢抛开晋国单独召集诸侯会盟!这就像一个小妾对夫人说:‘把你的位子让给我吧,你收拾收拾赶进滚出家门吧!’寡人十分气愤,但是不知道怎么回复楚人好。” 女叔侯说:“臣认为还是答应楚人为好。楚王刚刚开始骄奢,这或许是上天将要使他得逞,增加他的罪恶以降下惩罚吧!这次会盟是否能善始善终还未可知,况且晋、楚都是上天眷顾的大国,楚国奋强、则晋国不可与它抗衡。所以您还是答应楚人,惠民修德以等待结果。如果楚王以德行昭示诸侯,连晋国都要侍奉它,何况是诸侯呢?如果楚王以**示人,就是抛弃诸侯,君侯还犯得上跟他争夺天下吗?” 晋平公余怒未消道:“晋国有‘三不殆’,哪国敢与晋国抗衡?晋国国险又多马,齐、楚多灾多难;有此三者,什么样的战争打不赢?” 女叔侯说:“恃仗险地与战马,而借助齐、楚的灾难不是‘三不殆’,而恰恰是‘三殆’!纵观天下,四岳、三涂山、阳城、太室山、荆山、终南山都是九州险地,却分属不同国家。冀北之地是繁育战马的绝佳之地,却没有大国存在。因此恃仗险地与战马,不可以保有国家,从古到今都是如此。所以先王务修德音以侍奉人民和鬼神,没听说过依仗险要和武力的。 “邻国的祸患也不值得期待:国家或者因发生祸乱或者加固社稷,开疆启土;或者因和平无事而丧失国土,失守宗庙。期待灾难又有什么意义? “当年齐国发生公孙无知之乱,齐桓公最终得以登基,齐国至今依赖桓公的余荫。晋国发生里克、丕郑之乱,结果得到了文公,晋国至今仍为盟主。卫国、邢国没有动乱,却被赤狄灭亡。因此他人的灾难,不可以觊觎。 “君侯如果恃仗所谓的‘三不殆’而不修德政,挽救国家还来不及,又怎能成功?君侯还是同意楚人的请求吧!纣王**,文王惠和;商因此灭亡,周所以兴起。西周哪是因为诸侯才得到天下的?” 晋平公这才点头同意,他命叔向对伍举说:“寡君因为社稷之事繁杂,所以才没有亲自到楚国去。楚君实际拥有诸侯,又何必屈尊到此来请示寡人?” 伍举又请求与晋国通婚,晋平公也准许了。 在伍举出使晋国的那段时间里,楚灵王一直惴惴不安。他觉得自己如果是晋侯,肯定会拒绝对方的无礼要求;到那时自己应当作何反应?“偃旗息鼓是不可能的;一意孤行能够成功吗?难道要重新点燃战火?最后一点倒是最简单易行的。至少郑伯和许男还在不谷这里!” 楚灵王耐不住内心的煎熬,于是把子产召来问:“夫子说,晋侯会同意不谷的请求吗?” 子产回答:“会,怎么不会?晋君安于现状,胸无天下之志;大夫们贪得无厌,心无公室;而且当年宋之盟又说:‘晋、楚如一。’晋侯如果不同意,又如何回复君王呢?” 楚灵王心情稍稍平和了些,继续问道:“但是诸侯会来朝见不谷吗?” 子产又答:“来,怎么不来?遵从宋之盟约,成全大国之欢,而且又畏惧大国,怎么不会来?不能来的,恐怕只有鲁、卫、曹、邾吧?曹国畏惧宋国,邾国畏惧鲁国;鲁、卫与齐国相邻且与晋国相亲。除了四国,其他国家无人敢不来。” 楚灵王心情大悦,脸上的愁容消失,不禁显出一贯高傲自得的表情:“那么对于不谷所有的要求,诸侯都会赞同吗?” 子产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说道:“求逞于人,不可;与人同欲,尽济!” 不久伍举回到郢都复命,楚灵王大喜,立即向各诸侯国派出使者,要求君主到楚国参加盟会。 夏,楚、蔡、陈、郑、许、徐、滕、顿、胡、沈、小邾、淮夷诸君与宋太子在申城举行盟会;鲁、卫、曹、邾四国果然没有派员参加。其中曹、邾不来的理由是国家有难;鲁国人的说辞是要举行大祭祀;卫国人的说辞是君主健康状况不允许。 楚灵王对子产说:“夫子真是料事如神!夫子如果来我大楚,必获令尹之位!” 子产说:“楚国像我这样的人很多,君王不过是恰好问道我了而已。” 伍举向楚灵王请示本次盟会采用何种礼仪,他说:“臣听说小国只会归附有礼之大国。君王新得诸侯,尤其应当注意礼节。楚国能否称霸就取决于本次盟会的结果。古时夏启举行钧台之享,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周成有岐阳之蒐,周穆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王希望用哪一种?臣虽然不了解各种礼仪的细节,但是向戌和公孙侨肯定了解,请君王做出选择。” 第五百二十三章 申城之会与庆封之死(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灵王说:“我用齐桓之礼。”然后把向戌和公孙侨召来,询问当年举行召陵之盟的程序。 向戌说:“大国将要演习,小国将要使用,哪敢不如实相告?”于是进献了六种公爵会合诸侯的礼仪。子产也进献了六种伯、子、男见公爵的礼仪。于是世人称赞向戌善守先代之礼,公孙侨善治理小国。 楚灵王命官员、小臣们在子产和向戌的指导下演习十二种礼仪,但是伍举公事繁忙,他只参加了其中的六项。 仪式举行前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原来徐子的母亲是吴国人,他事先也不知道本次盟会的目的是伐吴,所以在各种场合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儿;结果他就被扣上通吴的帽子关起来了。 六月十六日,各国首脑举行了歃血仪式。 仪式进行过程中又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原来当时楚灵王命伍举立在身后来提醒自己或纠正错误;但是楚灵王不熟悉或错的都是伍举没参加的,他在台前不知所措,伍举却像泥塑木胎一般动也不动。 仪式结束后,楚灵王面带愠色问其中缘故,伍举说:“有六种礼仪臣没有见过,不知对错。” 楚灵王虽然以隆重的礼仪对待本次盟会,但同时又向诸侯展示自身奢靡无度的嘴脸:他每天要换数套华美的礼服和礼冠,每餐都要摆上十几口食器,服务人员多达数十人。诸侯们看着咂舌,想着痛心。 伍举劝谏道:“昔日圣王与周公、召公向诸侯展示的都是合于礼的一面,所以诸侯才会听命于王、公。君王虽然采用了召陵之礼,但是仍然需要保持合于礼的形象,否则也不会得到诸侯。当年夏桀举行有仍之会,回国后有缗氏发动叛乱;商纣举行黎城之蒐,回国后东夷发动叛乱。究其原因都是向诸侯暴露了奢靡无度的形象,诸侯于是抛弃王命。如今君王比桀纣做得更过分,还想得到好的结果吗?” 楚灵王不听劝,子产于是对向戌说:“我们不需要担心楚祸了,楚君奢靡而拒谏,挺不过十年了!” 向戌说:“夫子说的在理,不足十年,他的恶行不足以远扬,恶名远扬后大祸就会降临。善也是如此,美名远扬后就会兴起。” 秋七月,楚灵王将楚军和联军分为两部,一部进攻赖国,一部进攻吴国。 不久,楚灵王对进攻吴国的军下达了灭亡朱方(今江苏丹徒南)的命令。前面说过,庆封流亡到吴国后,吴子将他封到朱方。庆封在那里聚集族人、党羽,控制渔、盐贸易和造船业,大肆敛财,结果很快变得比在齐国时还要富有。 楚灵王有数个理由讨伐朱方:一是看中了朱方的富有;二是想为诸侯做出榜样(庆封的名声比楚灵王还烂),三是报复吴国;四是给晋国脸色看(晋国曾帮助吴国对抗楚国);五是朱方城小而易攻。 朱方就这样成了楚灵王大展威风的牺牲品。八月,联军攻陷朱方,俘虏了庆封,尽杀庆氏族人;又将吴国的造船基地破坏殆尽,把被俘的造船工匠交给楚军。 楚灵王打算将庆封行游行示众之后再处死,如此更能显示自己的正义之举。 伍举劝道:“我听说只有无瑕之人可以杀人,庆封背叛国家才逃到此地,他肯引颈就戮吗?如果他胡言乱语,将会对君王不利。” 楚灵王不听。军士们于是七手八脚将庆封捆绑起来立在车上,又在他身后绑着一柄大钺;几个奴隶拉着囚车在诸侯面前缓缓通过。军士命令庆封说:“诸位不要像齐庆封一样,弑其君主,藐视孤弱,又要求诸大夫服从他。” 庆封披头散发,衣服已经被血污染得认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咧着大嘴,眼睛扫过诸侯大夫的脸(好像死后要化为厉鬼回来寻仇似的),表情痛苦而不屈,挤出几声干笑、高声叫道:“你们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子围一样,杀害自己的侄子、侄孙以篡夺王位,又逼迫诸侯屈从暴君!” 在场者心中五味杂陈,很多人心中暗称:“痛快!”军士立即将他撤下囚车,将他面朝大地放倒,踩住他的后脑,使他无法发声。楚灵王大怒,立即下令将他斩首,军士抽出庆封背后的大钺将他的头砍掉了。 赖国当时是随国的属国,位于今湖北随州东北,正处在郢都到江、息的必经之路上,国虽然小地理位置却相当重要。 楚军攻陷赖国后,赖子面缚双手,口中叼着玉璧,卫士们赤着上身,抬着棺材跟随在他后面;一行人保持着这种状态从城门一直走进中军大营。 楚灵王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对付这种场面。伍举说:“当年楚成王攻克许国(在鲁僖公六年),许僖公就是采取这种仪式迎接成王的。成王亲手揭开许僖公的绑绳,接受了玉璧,焚烧了棺材,又为他举行了祓除礼。” 楚灵王说:“不谷不敢不遵循先王的礼仪。”随即也效仿楚成王的行为宽恕了赖子,之后下令将赖人迁到鄢地。 楚灵王打算将许迁到赖,于是命斗韦龟和他最小的兄弟王子弃疾在赖城原有的基础上扩大了城市规模。 楚灵王本次会合诸侯取得了巨大的战果——俘虏了大量奴隶,抢劫了无数财物。但是大多数战果都被他据为己有了,其余的财物被赏赐给权臣大夫;士兵们奋勇作战的回报却是个零,而且徭役赋税一点都没有减少,国人的状况就更不要说了。 大夫申无宇说:“楚国之祸将从此开始!召诸侯而来;讨伐国家而克;在边境筑城也没有其他国家敢于争夺。我王究竟有什么样的美德,使得自己任何心愿都能够实现?为了使他如愿,国人还能过上一天安居的生活吗?国人离散,谁又来承担恶果呢?民不堪王命,祸乱必至!” 冬季之时,吴国人对楚国展开猛烈报复。夷末把吴师分成三部分,同时对棘(今河南永城县南)、栎(今河南新蔡县北)、麻(今安徽砀山东北)发动进攻,很快攻克了三城。 沈尹射奉命帅师御敌。他见敌军来势凶猛,不敢以硬碰硬,只好占据有利地形以阻止吴军继续前进。楚灵王又命箴尹宜咎加固钟离(今安徽凤台北)的城墙,命薳启强加固巢(今安徽寿县南一百里),命然丹(郑穆公之孙,当年因公子嘉之乱逃到楚国)加固州来(今安徽凤台)的城墙。但是当时无情的冬雨下个不停,筑城工作基本上没法进行;但是在另一面,冬雨也阻止吴军继续前进的脚步。结果当年战事就在一方无力进攻,另一方也无法建立有效防御的状态中结束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叔孙豹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四年(BC538),此时的叔孙豹已是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他于鲁成公十七年从流亡地齐国返回鲁国并担任卿士,至今已有三十七年。 本年秋天,叔孙豹感到心绪烦乱,于是决定到郈邑放松一段时间,远离纷乱嘈杂的都城和勾心斗角的大夫们。他把积压的公事处理完毕,把家事交给室老竖牛,然后就启程了。 越是接近封邑,他的心情就越放松舒缓。他已经进入采邑郊区,此时秋收已经接近尾声,农夫们三五聚在一起吃着午饭。他们看见叔孙豹回来了,纷纷举起碗筷向他打招呼。叔孙豹原打算直接进城,现在看到这些老相识,就干脆停下车,又把酒肉搬下来,招呼农夫们过来一起吃喝。 人们兴高采烈地围过来,大家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边聊边笑。有些在家中的、年长的族人听到消息也赶过来了,叔孙豹在他们中看到了幼时的玩伴,回忆起儿时在一起掏田鼠、摸鱼虾那些无拘无束的快乐时光,不禁老泪纵横。吃完午饭,叔孙豹邀请一些族老晚上到郈邑去赴宴,然后就和他们分开了。 队伍继续前行,前面忽然出现了数量庞大的羊群,牧羊人正驱赶着羊群横穿道路。叔孙豹下车,背着手站在一块树荫下等侯羊群通过。忽然,他看见一个年轻人攥着一只母羊的角,把它紧紧夹在胯下,一只公羊扑到它身上,兴奋地干它,母羊发出凄惨的叫声,拼命地挣扎扭动。 叔孙豹立即穿过羊群问,他在干什么,年轻人笑嘻嘻地回答:“大人那,这个小畜生正在干他的妈啊!” 叔孙豹大怒,抬起一脚将他踹进沟里,又紧逼两步,扬起马鞭将他抽得屁滚尿流。叔孙豹边抽边骂:“人而无礼,不死何为;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人而无礼,畜生不如!” 附近的人听到叔孙豹的叫骂声全都跑过来,叔孙豹收起马鞭,余怒未息说道:“传我的命令:把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赶出叔孙氏的领地,永远不许他再踏入一步!” 叔孙豹一路上的好心情全被那个人渣败坏了,他匆匆进入封邑的家中,感到胸闷气短,坐立不安。他在举行晚宴时心中的郁气依然难消。宴会持续到很晚,他也喝了很多酒,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叔孙豹准备第二天外出打猎,但是他在早上醒来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几乎不会动了,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在床上——他中风了。 当年,叔孙豹在齐国时娶国佐的女儿国姜为妻,国姜为他生下两个儿子:叔孙丙和叔孙壬。后来叔孙侨如被流放到齐国,鲁成公将叔孙豹召回。叔孙豹由于走得匆忙,加之两个儿子尚且年幼,他就没有带上妻子和儿子,而是打算在鲁国安定下来再接回家眷。 但是,由于叔孙豹临行前没来得及向齐灵公辞行,齐灵公一怒之下就将他的家眷扣在齐国, 与叔孙豹一同逃往齐国的人之中有个叫公孙明的,他与叔孙豹曾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这次他没有跟随叔孙豹回去,而是选择留在齐国。公孙明看到国姜饱受相思之苦且孤儿寡母过得十分艰辛,便主动替叔孙豹承担起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叔孙豹大怒,他休掉了国姜,同时也抛弃了两个儿子。后来,叔孙豹多次代表鲁国出席诸侯盟会,丙和壬成年后也经常出现在齐国使团中。当时齐灵公已经去世,叔孙豹感念父子之情,就把兄弟俩召回鲁国。 但是刚刚回到父亲身边的两个年轻人无论衣着、口音还是行为举止,都是活脱脱的齐国范儿,从两人言谈举止上可以看到齐国人的一切臭毛病(尤其是傲慢)。叔孙豹看不惯两兄弟的做派,所以对他们一直不冷不热;后来叔孙豹发现两兄弟对公孙明仍然怀有很深的感情,经常与他通信,结果做父亲的就更加疏远两个儿子了。 而叔孙豹最为宠信的却是他的长子,同时也是私生子——竖牛。 当年他在流亡齐国的路上途径耿宗城附近的一个山沟野村时,遇到一个独居的年轻村妇。这个村妇从没走出过大山,更没有见过形容威严而又优雅的贵族,因此她马上就对叔孙豹生出强烈的爱慕之心。她把最好的食物拿出来,细心地服侍他。叔孙豹青春年少,又从来没有亲近过女人,两人相见如干柴遇烈火,当晚就住在一起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一夜情。第二天清晨那,叔孙豹将要上路。妇人问起他的遭遇、问贵族都是上天青睐的贵人,为什么也要逃亡。叔孙豹就把一切遭遇都告诉她了,这个妇人就哭着把他送走了。 叔孙豹到齐国后做了一帘妖梦。他梦见黑压压的上天正塌下来要压垮自己,他举起双臂苦苦支撑却无法取胜。天越压越低,就在他感到绝望而准备放弃时猛然回首,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怪人。那人虎背熊腰,五官看不清,但是面貌似猪又似牛。叔孙豹用尽力气大喊道:“牛啊!快来救我!”那怪人“唯”了一声,快步跑过来奋力一撑,就把天推上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把家臣奴隶全都召集在一起,仔细查找了两遍却没发现长成那副模样的手下。叔孙豹告诉追随者们:“你们记住我刚才描述的那个人的样子,谁发现了就来报告,我会给报信者巨大的赏赐。” 但是直到离开齐国,叔孙豹都没有找到那个人。 叔孙豹回到鲁国后,那个与他发生关系的村妇受他的召唤来到曲阜。村妇带着一只大雁来见他,这时的叔孙豹已经是高高在上、凛然不可接近的卿士。村妇清楚今生再也无缘与他重温旧情,不禁感慨万分,她流着眼泪请求叔孙豹把他们的儿子留在他身边侍奉他。 叔孙豹惊诧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竟然是私生子。他忙问起这个孩子的情况,村妇说:“他的名字叫牛,已经长大了,也跟我来到曲阜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叔孙豹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叔孙豹把孩子召过来,见他年龄虽然还小,却长着熊虎一样的身材;他的皮肤粗黑多毛,两只小眼睛深深陷在眼眶里,鼻头大而扁平,嘴唇上翻;从侧面看,他的脸好像被人用板砖狠狠地怕进面颅骨一样。这个模样和自己梦中所见那位挽救他的怪人竟然一模一样! 叔孙豹脱口而出:“牛?” 孩子下意识地道:“唯!” “唯”是儿子对父亲回应的专用字,故而叔孙豹认定他就是自己的儿子。叔孙豹高兴的不得了,他把家臣奴隶们召集起来,把这个孩子介绍给他们,说上天已经发出预兆,派这个孩子来辅助叔孙氏成就一番大业。 叔孙豹始终宠信竖牛,让他接受良好的文化教育和军事训练,结果却把他培养成文武双全的恶棍。竖牛成年后,叔孙豹就把管理家族的权力一点点交付给他,直到将他升为室老。 不可否认,竖牛是个既有头脑又有能力的管理者;而另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他那古怪的相貌和恶劣的品行一直受到人们的双重厌恶;而他那特殊的身份与地位又成为恶棍们争相巴结的对象。 叔孙豹第四个儿子叫叔孙婼,是他回到鲁国以后所生。叔孙婼与父亲外貌、性情最为相像,并且具有从古典名士身上才能发现的美德。叔孙豹很器重这个儿子,虽然他一直没有立嫡,但是所有人都认为继承者非叔孙婼莫属。 身患重病的叔孙豹将儿子们召集到身边,准备宣布立叔孙婼为嫡子。但是他的家臣杜泄却劝他还是应当立孟孙丙;杜泄还用崔杼家发生的惨案来警示他,希望他不要步崔杼的后尘。由于崔杼的儿子崔明(先前的地位相当于于叔孙婼)流亡到了鲁国,叔孙豹对此事件了如指掌,所以他就改正了想法。 儿子们到来后,叔孙豹靠在病榻上、操着含糊不清的语言宣布立叔孙丙为嫡子,告知竖牛和其他人要好好辅助叔孙丙,就像多年来尽心尽力辅助自己一样。 儿子们离开后,叔孙豹则继续留在封邑养病。叔孙豹恢复得不错,一个月后,他已经可以拄着手杖自己行走了,他牵挂家族事务,于是回到曲阜。 叔孙豹是个特别高傲的人,回家之后,他耻于被人看到自己现在这副衰老虚弱、行动不便的样子,就把自己关进后寝,把联络事务交给竖牛,甚至连叔孙丙也不见。 竖牛那颗奸邪的心开始蠢蠢欲动了。他知道自己不能成为叔孙氏的继承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从中捞到巨大的好处,以至于后来他竟然萌生出另立门户的想法(就像公弥那样)。 竖牛悄悄溜进叔孙丙的房间,装出严肃的样子说:“您能够成为叔孙氏的继承人,当然是件值得庆贺的事;但是您也不要忘了,其实父亲更喜爱叔孙婼。仅仅就在一年前,人们都还以为夫子要把嫡位传给他呢!因此家臣们和各大家族都和叔孙婼交好,他想要您的位置简直易如反掌。 “我当然永远遵从父亲的意志,尽力辅佐夫子;但是叔孙婼最近总是闹着想要见到父亲,恐怕是想要说服父亲改变主意。叔孙婼一旦成功,我就只能转而侍奉他了,但是我心里还是更愿意服侍您的。如果您有什么打算,我将尽力而为,如果您不信任我,我可以与您盟誓。” 这个“尽力而为”就是除掉叔孙婼的意思。对于叔孙丙而言,得到继承人的位置确属意外之喜,他也毫不怀疑叔孙婼心中会产生怨恨;但是他了解弟弟的人品,心里清楚他绝不会干出推翻自己的事来;他又历来都瞧不起那个媚上压下的奴才,于是嘲笑了竖牛一番后就把他轰出去了。 竖牛认为:人在权力斗争中如果不能成为盟友,就会变成敌人;既然叔孙丙不肯与自己合作,那就只有除掉他了。 叔孙豹为叔孙丙铸造了一口大钟,他打算借大钟落成之机邀请诸大夫参加典礼,借此对外宣布叔孙丙的继承人地位(在封邑只是对内宣布)。 铸造完工后,叔孙丙通过竖牛向父亲请示举行典礼的日期。竖牛装作询问叔孙豹的样子,进入内寝后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却什么都没说;他出来后随便告诉叔孙丙一个日子。 叔孙丙对此深信不疑,他过于自负,从未将竖牛当做对手,所以从未对他加以提防。举行典礼的“日子”到来了,宾客们齐聚叔孙氏家中。竖牛说叔孙豹不便出席,命叔孙丙代替他主持仪式,典礼中便开始击钟。 叔孙豹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把竖牛叫过来问:“还没到日子丙怎么就开始击钟了?” 竖牛显出一副很悲伤的样子,抱着叔孙豹的腿哽咽道:“我实在不忍心告诉父亲,但是现在已经隐瞒不住,就只能说实话了:公孙明从齐国来了,丙这是在为公孙明举行欢迎仪式喱!丙竟然向他稽首,称他为‘父亲’,这可是在叔孙氏的家中啊!公孙明也真是不知道羞耻,竟然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有件事我必须向父亲汇报了!丙曾经要求我帮他除掉婼,说婼在世一天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臣哪敢答应?他就派杜泄威胁我,我不敢告诉父亲,只得暗中帮助婼逃走了。” 叔孙豹这辈子最不能听的就是“公孙明”三个字,又听说叔孙丙要加害自己最痛爱的儿子,顿发雷霆之怒。他叫喊着要仆人抬他出去,他要亲手杀了那对“禽兽父子”。但是竖牛请求他冷静下来,公孙明毕竟是齐国大夫,如果不能杀他,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叔孙豹又问:“壬参加阴谋没有?” 竖牛转了转充满智慧的大小眼儿,说道:“那倒没发现。壬公务缠身,很少与丙接触。” 叔孙豹强忍怒火挨到宴会结束,等宾客们散去马上下达一道命令,把毫无过错的叔孙丙处死了。杜泄当时没在城内,这才逃过一劫。 消息传出来,鲁国上下一片哗然:怎么刚刚确立的继承人,转眼之间就莫名其妙地被杀掉了!?其中缘故,除了竖牛竟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第五百二十六章 叔孙豹之难(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叔孙豹由于受到强烈的刺激,病情徒然加重,有段时间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叔孙丙死后,叔孙壬最有希望成为继承人。竖牛又把自己对叔孙丙说的那番话讲给叔孙壬听,并且把叔孙丙被杀的责任推给叔孙婼。但是叔孙壬和他哥哥一样,并不相信他的胡言乱语。结果叔孙壬就成了竖牛下一个要除掉的目标。 叔孙壬与鲁昭公的御士莱书私交甚好。某一天,叔孙壬应莱书的邀请到宫中去,鲁昭公赏赐给叔孙壬一枚玉环。叔孙壬不敢擅自做主,回家之后便向叔孙豹请示是否可以佩戴——实际上,这就是询问叔孙豹是否立自己为继承人。竖牛像上次对付叔孙丙那样,捧着玉环装模作样地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后告诉叔孙壬,叔孙豹已经准许他佩戴了。 等到叔孙壬把美玉配在身上,竖牛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去见叔孙豹说:“真是奇怪,您派壬去见君主了吗?他进宫干什么去了呢?” 叔孙豹此时又恢复了语言功能,他问竖牛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竖牛说:“壬一大早就急匆匆到宫里去了,君主赐给他一个玉环,他已经戴上了。您知道,君主是不会赏赐庶子的;所以父亲还没有册立他,他就以继承人的身份跑进宫谄媚君侯,出宫便开始招摇过市了。” 叔孙豹已经失去分辨是非的能力,他大喊大叫要竖牛把叔孙壬抓回来,但是叔孙壬事先听到风声,立即马不停蹄地逃到齐国去了。 恶棍得势总是比好人取胜容易,竖牛如今已经掌控了叔孙氏家族的大权,他把很多重要职位上都换成自己的党羽;叔孙豹身边的仆人也没有一个好人。他又勾结季孙氏的室老南遗,以借助外部力量危害自己的家族。 叔孙豹的病情日重一日,这个孤独的老人对叔孙壬的思念又变得强烈了。他要求竖牛把叔孙壬召回来继承禄位。竖牛满口答应,但是他怎么会执行那个命令呢? 冬天到了,叔孙壬还是没有回来,叔孙豹感到形势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但是此时叔孙婼仍然坚守着自己的阵地,使它不被竖牛夺走。叔孙婼又秘密把逃到邾国的杜泄召回来,请他帮助自己对抗竖牛。 斗争虽然已经进入最后的关键阶段,但是叔孙氏家从表面上看起来仍然平静如初。 竖牛加紧了另立门户的行动,他频频去见南遗,企图通过他巴结上季武子。但是当南遗进行请求时,季武子的反应却是暴跳如雷:“帮那个杂种私生子对抗叔孙婼?你是不是疯了?叔孙氏绝对不能落到他手中,否则你我就等着死在异国他乡吧!你马上跟他断绝来往,否则我也不能容你了!” 竖牛失去了强援,他一面与其他合作者加强联络,一面决定用极端手段夺取权力,这个极端手段便是“饿死叔孙豹”! 某一日,竖牛出门去办事,杜泄便扮成杂役的样子,偷偷溜进叔孙豹的寝室。他抱着饥渴难忍、虚弱无助的老主人流泪不已。叔孙豹从他口中第一次了解到了真实情况:知道了两个儿子都是被那个恶棍诬陷;知道了竖牛已经控制了叔孙氏;知道他勾结其他家族的恶棍以为外援,共同侵害叔孙氏的利益。 叔孙豹把一支戈交给杜泄,命令他杀掉竖牛,杜泄摇头说:“杀不了啦!何况您曾经那么急迫地寻找他,现在又怎么能够除去他呢?”叔孙豹要杜泄弄些食物和水来,杜泄刚刚离开,竖牛就回来了。 第二天,叔孙豹已经羸弱得无法发出声音了。但是仆人仍照常把食物送过来,竖牛做样子端进屋里,冷笑着看着父亲憎恨、哀怨、无助的眼神倒掉,再把空盘子拿出去。 鲁昭公四年(BC538)十二月二十六日,叔孙豹在无限悔恨和饥渴中吐出最后一口气,竖牛宣布立叔孙婼为继承人。 鲁昭公在叔孙婼的坚决请求之下发出诏命,将为叔孙豹办理丧事的任务从竖牛手中夺过来交给杜泄。在叔孙氏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中之时,竖牛却借机结交权贵,卖主求荣。 竖牛想要除掉杜泄,他无法通过叔孙婼达到目的,便又想借助季孙氏的力量。 鲁襄公时期,周灵王赐给叔孙豹一辆大路车,叔孙豹为了表示对周天子和鲁襄公的敬畏,一直不敢乘坐;现在杜泄想要用它为叔孙豹陪葬。 竖牛决定以此为突破口追究杜泄的大不敬之罪。他把情况告诉了南遗,南遗对季武子说:“那辆路车本来是天子乘坐,叔孙活着的时候没敢使用,杜泄却妄图用它来陪葬!杜泄的罪大了!况且,鲁国历代上卿都无此先例,也不能从叔孙豹身上开启。” 后一句话把季武子的嫉妒心勾起来了,因为到现在为止,季孙氏家族没有一个人获得过此项殊荣。他便禁止杜泄使用路车进行陪葬;至于大不敬的罪名,季武子倒是觉得南遗小题大做了。 杜泄丝毫不为季武子的淫威所屈服,他回答道:“夫子生前受命于君侯出使王城,灵王感念叔孙氏的旧勋,恩赐大路车一乘。夫子不敢专有,复命时将其献给先君;先君不敢违逆王命,再次将它赐给夫子。 “这件事三官都有记录:季孙为司徒,书名;叔孙氏为司马,书事;孟孙氏为司空,书勋;书写后藏于库府。如今不准用其陪葬,一则背弃君命,二则亵渎三官之职;况且夫子生前未用,死后又不准,那么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用?!” 季武子感到理屈,不得不点头同意。他回去后将南遗狠狠训斥了一顿;南遗心中有火,又把竖牛痛骂一顿;竖牛为了挽回颓势,就采取了更加卑劣无耻的手段。 当时鲁国三军已经被三桓瓜分。季武子掠夺完公室的权力,转而又想掠夺孟孙氏和叔孙氏的兵权。 当时孟僖子年轻势弱,不得不依靠季孙氏;叔孙豹刚刚去世,叔孙氏内部动荡,这在季武子看来乃是天赐良机。 第五百二十七章 叔孙豹之难(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季武子把卿大夫们召集到施氏家中,商讨解散中军事宜。季武子说:“经过宋国的弭兵大会,诸侯们已经签订了和平盟约,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战事了。鲁国一直尊崇晋国为盟主,向晋国纳贡,可是根据盟约规定,我们同时也得向楚国纳贡了。 “盟约同时规定,纳贡的金额以军队数量为基础,两军之国比一军的要多出一倍;三军比两军又要多出一半。鲁是小国,却投入大量的金钱维持没有用的中军,而且为了这支军队再多缴纳一半的供奉,长此以往,国家就会被拖垮。 “军队本来是扞卫国家的,现在国家却因为扞卫者过多而垮掉,这岂不为成了笑话?所以,叔孙大夫生前与我、孟孙大夫都认为应该废除中军,这样做不会危害国家安全,你们也能保有更多的财富。而一旦发生战事,我们手里有足够的金钱,可以迅速扩军,何乐而不为呢?” 叔孙婼从来没有听到父亲提起过此事,脸上显出茫然的表情。但是竖牛却跳起来喊道:“司徒大人说得对,夫子早就想要去除中军了!”叔孙婼不知真假,不敢乱讲话;孟僖子事先已经被季武子收编了,因此也表示同意;而三桓一旦达成一致,大夫们就只剩下投赞成票的义务了。 中军被取消,提供军赋的土地随即被三桓夺走:鲁襄公丧失了军队,鲁昭公则丧失了土地和国民。三桓对原来组成中军的那些氏族下令:“要么参加左右两军,要么双倍缴纳赋税。”因此中军并没有消失,而是被三桓所瓜分,成为自己军队的一部分。这其中季孙氏占了一半,其他两家各占四分之一,他们又按比例分割了提供军赋的土地,把从中收缴的税金拿出来一部分维持公室开销——否则鲁昭公就要饿死了。 三桓在施氏家中废除中军,鲁昭公五年正月,又在臧氏家中瓜分中军,并歃血盟誓。这件事从头至尾没有人请示鲁昭公,甚至没有人向他透露哪怕是一点点的信息,就好像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事情完毕之后,竖牛把盟书带到叔孙豹的灵柩前,装模作样地说道:“您生前希望毁弃中军的愿望,今日终于实现了,牛特此向您来报告。” 杜泄大怒,夺过竹简用力摔在地上:“夫子生前最不想做的就是毁弃中军!襄公十一年,季孙宿想要建立中军,夫子不同意;季孙宿极力请求,夫子才勉强答应,并且告诫他说,一旦组建就不要废除。季孙宿也承诺了,所以才有熹闳之盟,并在五父之衢诅咒背弃盟誓的人。现在你却说是夫子的夙愿,你怎么让夫子的鬼魂安息?” 竖牛刚要发作,却见叔孙壬(他是从齐国赶回来奔丧的)和叔孙婼也在灵前,灵堂里占满了族人,一个个对着他怒目而视。他感到巨大的恐惧,匆忙转身逃离灵堂。杜泄则带着士人抚棺痛哭。 出殡那天,连叔仲带那种市井无赖(他曾趁鲁襄公大丧之时从宫里盗窃了一块玉璧而受到鲁人的普遍鄙视)也跳出来企图趁机欺负一下叔孙氏。他对季武子说:“叔孙氏有族规:‘不得善终的人只能由西侧门出’。我不敢违背祖训,所以前来相告。” 季武子急忙赶到送葬的队伍前,命令杜泄由西门出去。杜泄愤然道:“卿士举行葬仪由朝门(东门)出,这是鲁国之礼,您尊为上卿,没有修改礼仪,却突然命令我违反礼制。我惧怕死罪,不敢遵从!” 南遗在季武子耳边说道:“杜泄说得有理,叔孙氏新丧,夫子不可以为难丧主。”季武子便转身离开了,杜泄将叔孙豹安葬后就逃出鲁国。 葬礼完毕后,季武子打算立叔孙壬为卿(因为此时叔孙婼还没有受到鲁昭公册封)。竖牛吓得坐立不安,他一改往日耀武扬威的派头,事事避开叔孙壬,小心谨慎地去做。竖牛又对南遗许以重贿,请季武子收回想法。 南遗向季武子进言:“叔孙氏强则季氏弱,他们家有祸乱,实力必然大损;夫子不去干预叔孙氏的家事,叔孙氏就会一直乱下去,这样不是对夫子更有利吗?”季武子便放弃了想法。 竖牛见自己的阴谋达到了目的,他便到处散布关于叔孙壬的谣言,把他贬损成一个贪婪邪恶的不肖子孙,说他从前不敬父亲,现在又要残害兄弟了。 叔孙壬大怒,率领自己的门客进攻竖牛;南遗则煽动国人帮助竖牛对抗叔孙壬,双方在大库之庭打成一团。季孙氏家的一个太监用箭射中了叔孙壬的眼睛,把他射死了。事后,竖牛在叔孙氏的封地中划出三十个村落送给南遗。 叔孙氏的祸乱暂告一个段落,竖牛已经成为叔孙氏人神共愤的最大祸害,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家族中立足,不得不为现实的处境进行打算。 竖牛自以为在毁中军的事件上有大功于季氏,企图再次求季武子准许自己另立家门;他甚至连名字也起好了,就叫“叔季氏”。 南遗也不长记性,他低着头,代竖牛请求完毕,却久久没得到季武子的回应。他抬起头,看见季武子正似笑非笑地斜着眼睛盯着他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季武子说:“那个贱种又要你来求我啊?他有什么资格另立门户啊?他为什么不向自己的宗主请求啊?他想要叔孙婼恨死我吗?三桓毕竟还是一体的,那个丑八怪却要大祸临头了,你收了多少光芒四射的宝贝,以至于把自己的眼睛都晃瞎了?以至于都没看出来这些?” 竖牛无奈,只好准备把家人和财产秘密转移到齐国,而自己则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处理家族日常事务。 实际上,他从掌握家族权力起就把它当成谋利的工具,他没有将叔孙氏当成自己的家,也没有把叔孙豹视为自己的父亲;因为他知道,叔孙豹之所以对他委以重任,完全是因为做了一帘妖梦;这种理由乃是最不可信、不可靠的,因为他随时可能因为另一个妖梦毁掉自己。 于是这条寄生虫不过把叔孙氏当成一个宿主,一旦时机成熟就可以弃之而去,而他又极力创造这种机会,因此才不遗余力地损害家族利益,把叔孙氏糟蹋得千疮百孔。 不久叔孙婼接受鲁昭公册命,正式成为鲁国卿士。他马上第一次以族长的身份接受家臣的朝见并发布命令,竖牛预感到了威险,装病没有出席,而是躲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等待消息。 叔孙婼说:“我从来没有希望某一天能坐在这里接受你们的朝见,但是我一点都不感到高兴:因为这一切都拜竖牛那个奴才所赐。他饿死了我的父亲,残杀了我的两个手足兄长,所以我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勾结世家,祸乱家族,离析土地,犯下滔天之罪。竖牛一天不死,我的父兄一天不得安息,叔孙氏一天不得安宁,你们现在就去把竖牛的人头带回来,结束家族的祸患吧!” 竖牛平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其实内心极度卑下;他虽然生性凶残,却胆小如鼠。所以不要说与叔孙婼对抗,他甚至连面对叔孙婼的勇气都没有。于是他听到消息马上逃走了, 竖牛一直向北逃窜,等他穿越齐鲁边境,正在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时,叔孙丙和叔孙壬的儿子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们将竖牛大卸八块,又把他的头扔到风宁的荆棘丛里,这才结束了叔孙氏的家族动乱。 第五百二十八章 晋楚联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一年前,晋平公同意了楚国人希望与晋国联姻的请求,公室上下随即就开始为这门婚姻忙碌起来。准备工作完成后,楚令尹子荡与莫敖屈生率队到新绛迎亲。晋平公亲自把仪仗送到邢丘,邢丘位于今河南温县附近,当时属于郑国。古时父母送女不下堂,晋平公不但把公主送出宫,而且送出国境,已经用实际行动对楚灵王表达了最大程度的重视。 晋平公回国了,韩起和羊舌肸继续带着队伍向郢都行进。 队伍在途径新郑时,罕虎、游吉在郊外招待晋国使团。子大叔对叔向说:“楚王奢侈堕落已达到不可附加的地步,天下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继续作恶。晋楚为敌将近百年,不可能因为两场盟会或者一次联姻就能化解,所以请夫子注意安全、多加防范。” 叔向说:“奢侈堕落到极致属于自取其祸,哪里会波及他人?如果我敬奉币帛,慎表威仪,恪守信用,以礼行事,敬始而四终,没有不能得到好结果的。楚子虽然奢靡,又能把我如何?” 依仗继续前行,一直进入郢都。 晋国人在郢都住下来后,楚灵王在朝会上问诸大夫:“晋国是我国的世仇,不谷会动用一切手段来压制晋国。昨日入城的是晋国上卿和上大夫,如果我砍了韩起的脚让他去看守城门;阉了羊舌肸命他担任太监总管,足以使晋国蒙受天大的耻辱。诸位说可以还是不可以?” 这种丧心病狂的提议真是闻所未闻,大臣们一个个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而楚灵王看到这个有趣的场景,又被自己的“天才创意”所感染,不禁“嘿嘿嘿”地笑起来。 薳启强走出行列说:“当然可以,如果我国做好防备,又有什么不可?羞辱匹夫尚且需要防备遭到报复,何况是对大国呢?因此圣王致力于推行礼教,不求羞辱他人。 “国家衰败,都是从丧失礼序开始,然后祸患才会兴起。当年晋国取得城濮之战的胜利,然后放松了对楚国的的防范,因此在邲之战中失利;我国战胜后又没有对晋国加强防备,所以又在鄢陵之战中遭遇惨败。鄢陵之战过后,晋国一直没有放松备战,又用礼和仁对待诸侯,结果楚国才不能与之抗衡,所以才向晋国请求联姻。 “既然结为姻亲,又企图羞辱晋人,必然会招来敌军,不加强备战还有其他办法吗?但是纵观我国,谁又能担当起抗击敌军的重任呢?如果能找到那位统帅,当然可以羞辱晋人;如果找不到,君王还是不要去做吧! “晋国侍奉君王,臣认为已经相当殷勤了:君王求会合诸侯,没有不到的;求结为婚姻,而得晋侯的嫡长女;晋侯又派上卿、上大夫送亲。如今还要羞辱晋人,君王则必须加强防备。否则的话韩起之下有赵成、中行吴、魏舒、士鞅、智盈;羊舌肸之下有祁午、张荻、籍谈、女齐、梁丙、张骼、辅跞、苗贲皇;以上之人都是晋国的杰出人物。 “韩起之族有韩襄、韩须、箕襄、邢带、叔禽、叔椒、子羽,那些都是大家族;杨(羊舌肸采邑在杨)氏四大支也是强家。晋人如果丧失韩起、杨肸,公室五卿八大夫跟随韩须(韩起宗子)、杨石(羊舌肸宗子),十大家九个县,可征集战车九百乘以报复楚国;其余四十县仍有四千乘战车待命,以观其胜败。 “晋军有伯华(羊舌肸庶兄)为参谋长官,中行吴、魏舒指挥作战,没有不成事的。君王想要以仇恨代替亲昵,以无礼招致敌寇,而又不做防备,使大夫们成为敌军的俘虏,以满足君王的报复心理,又有何不可?” 楚灵王这才收起他那天才的疯狂想法,说道:“哎呀,不谷差点犯了大错,险些使大夫们遭到祸患。不谷收回刚才说的话,要用最高礼节欢迎晋国使臣。” 本年鲁昭公到晋国朝见晋平公,鲁昭公在会见仪式上举手投足都透出深厚的礼仪修养。晋平公对相礼官女齐(女叔侯)说:“寡人听鲁人说鲁侯就像个大男孩,如今见面,却觉得他们说错了:鲁侯知礼善用,怎么会像孩子?” 女齐说:“鲁侯怎么会知礼?” 晋平公问道:“夫子什么意思?鲁侯从郊劳到赠贿几场仪式下来,没有违礼的举动,怎么叫做不知礼?” 女齐说:“那只能成为‘仪’,而不能称为‘礼’。周礼之所以能保卫社稷,是因为君主能够行使权力,推行政令,保有人民。如今鲁国政令在‘三桓’之家门,鲁侯无法夺取;公室有贤臣子家羁,鲁侯却不能用。触犯大国之盟而侵略小国(见昭公元年的虢之盟),利用他国之难而不知国内有乱(鲁军在去年趁莒国发生动乱而攻占了鄫邑)。 “公室被三桓瓜分,国人成为三桓的家众;国人不再忠于君主,君主也不谋划未来。鲁侯作为一国之君,祸患就要降临于身,他却不感到忧虑。礼之根本在守国、行政、拥有国民,而不是装模作样地完成各种仪式。说他善行周礼,不是太不合适了吗?” 晋平公似懂非懂点点头,女齐退出来对随从说:“我哪里是在批评鲁侯,我是在劝谏君侯呀!至于他能不能听懂,就不是我能够左右得了的了。” 在鲁昭公访问期间,鲁国又闹出乱子了。这次不是季武子率军入侵他国,而是莒国的一位大夫带着两个封邑逃到鲁国。季武子高高兴兴地接待了流亡者并接受了城邑,而莒子则亲自跑到晋国来控告鲁国人。 晋平公大怒,他打算扣押鲁昭公一行人,但是士鞅说:“不可以。鲁侯朝见君侯而遭到扣押,给天下人造成的印象,就像是为达到目的而将他引诱过来似的;靠引诱达到目的乃是惰怠的,就好像我们懒得用兵似的。作为盟主却犯了两大错误,恐怕不可以。请允许鲁侯返国,然后再出师讨伐鲁国。”鲁昭公这才免于被拘禁的下场,平安回到曲阜。 莒人见控告无果,干脆出师讨伐鲁国。莒师深入险地却没有做好防卫工作,结果被鲁军偷袭,大败而归。 冬十月,楚灵王命令华夏诸侯、越国与东夷之师进攻吴国,以作为对吴军去年攻占棘、栎、麻三城的报复。 年末之时秦景公去世了,他的兄弟公子鍼带着自己的车队返回秦国。 第五百二十九章 子产铸刑书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六年(BC536)春,子产破天荒地将郑国《刑律》铸造在一尊鼎上,并将鼎置于太庙前的广场上供国人阅读研究。 从周公制定《周礼》至今,《周礼》一直被周王室与各诸侯国视为宪法和圣经,而各国以此为基础又制定了本国的刑律。 当时有“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说法,但意思不是不能对大夫动刑(否则就没有大夫被处死或流放了),而是说对大夫的行为用《周礼》来规范,对庶人的行为用《刑书》来规范。“礼”和“刑”是血缘制社会的特有产物。 但是诸侯国制定出来的刑律并不对外公布。庶人不了解刑律内容,害怕触犯之后遭到严厉打击,只好老老实实、循规蹈矩地做人做事。这样就产生了君主大夫所希望的、“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效果;但是同时也发生了司法官肆意捏造、篡改刑律进行枉法裁判的事件。 随着土地开拓和兼并行为的日趋频繁,人口流动性逐渐变得巨大,东周的社会关系已经由血缘制逐渐演化为地缘制。从前一个城邑中的原住民要么为兄弟,要么为舅甥;现在人们却来自五湖四海,操着不同的口音,拥有不同的风俗,也遵从不同的行为规范。一些人习以为常的做法,在另外的人看来就成为犯罪行为,人们为此争吵不休,甚至发生血腥争斗事件。 如此一来,以“家天下”和血缘制为基础制定的周礼和刑律逐渐不能适应对新兴社会的统治管理,来自各方的民众迫切需要统一的行为许可和禁忌,在这种社会情况下,子产便开创历史之先河,制定了中华历史上第一部成文法——《刑书》。 子产作为新兴地主阶级的代表,属于激进的改革派。他从担任郑国执政官至今已经多次发布了出格的行政命令。国人首先咒骂他,而后尝到了甜头又开始赞美他;再次面对新的政令则又开始咒骂他。 子产受到最邪恶的诅咒是在前年秋天。当时子产增加了国人的军赋,国人诅咒他说:“他的父亲死在道路之中,他变成了蝎子尾来毒害国人;他将国家置于何地?子产不死,郑国不宁!” 大夫子宽劝他收回或者改变法令并注意自身安全。子产得知后说道:“怕什么?‘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而且我听说为善者既然决定就不能更改,所以才能成功。民心不可放纵,政令不可改变。《诗》说:‘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我不会改变的。” 子宽见劝说无效,只得叹气退出,他对然明说:“子产根本没理解我的意思,他的初衷是美好的,可是他的思想太激进、太超前了;不要说国人,就是一般的大夫也理解不了。况且如今到处都是胡干乱干的人,把激进的政令交给那帮连《大武》都能念出下流味道的歪嘴官员,国人又怎能忍受? 然明也不住摇头道:“我是没品出哪好。子产发布苛刻的政令,其后果会造成大夫们贪婪无度;以贪婪制法,后果当然能想象出来。而且姬姓诸侯中应当是蔡、曹、滕先灭亡吧!恶法逼人而违背周礼。国氏应当是最先灭亡的吧?郑国会先于卫国灭亡,政令逼人而无法可循。制定政令不依法而依内心所愿;国民各有其心,谁还会维护公室?” 子产公布了刑书后,围观的国人一连数日将它围得水泄不通。公室内外反应不一。但可以肯定的是,刑书遭到了保守的领主阶级的猛烈抨击,但是国人中的有识之士却表示强烈欢迎。 数日之后,国人对刑书失去了兴趣,但是有位年轻人却手持竹简与笔墨,一丝不苟地将刑书抄写下来潜心研究。这位年轻人就是华夏律师的鼻祖——邓析。 叔向听说郑国发生的事后给子产写了一封措辞尖锐的信,信中说:“我当初对夫子充满了期待,但是现在却改变了想法。先王考虑罪行之轻重进行决断,从来不依据刑律,怕的就是民有争辩之心。即便如此也不能禁止争心,所以才用大义进行防范,用政令进行纠正,以周礼进行规范,以信用进行约束,以仁爱进行教导,建立百官以劝其顺从,对敢于犯刑者进行严厉惩罚。 “但是先王又唯恐上述方法不能奏效,又以忠诚进行教诲,以奖赏鼓励行善,培养人们的专业技能使其拥有一技之长;用温和的政令使用民力,严肃认真地对待人们的诉求,面对国民要显示威严,对犯刑者的判罚应当坚决果断。而后还要寻求圣哲的执政者、明察的大夫、忠信的邑长,慈惠的老师,如此国民才可以服从政令而不会发动叛乱。 “人一旦了解法律就会对执政者产生怠慢之心,并且寻找其中的漏洞而争夺私利,而抗辩的依据恰恰就是刑书的内容!贪人如果侥幸成功、尝到甜头,就会不遗余力地制造纷争,到那时公室就会被无数贪人所包围了! “古时,夏发生动乱出现了《禹刑》,商发生动乱出现了《汤刑》,周发生动乱出现了《九刑》;三种刑律的制定都是前世之人所作。君主大夫对其内容秘而不宣,只在处罚罪犯时寻找依据。 “如今夫子执掌郑国,所发布的政令多为国人所指责,现在又公布刑书以引起国人纷争,用此种手段安国安民,不是太难了吗?《诗》说:‘仪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说:‘仪刑文王,万邦作孚。’照此去做,还需要刑律干什么? “民众一旦知晓争端,就会抛弃周礼而从刑书中寻找依据,夫子刻在刑书上的每一个文字都将引发争端,乱狱之事盛行,贿赂也会横行。夫子去世之时,郑国也会走向衰败吧?我听说:‘国将亡,必多制(塔西佗也说过:“国家江河日下之日,正是法律多如牛毛之时。”)。’说的就是郑国吧!” 作者之所以将叔向称为“最后一个晋国人”,是因为他属于维护君主权力、反对变革的极端保守派,与他相同的代表人物还有齐国的晏婴、鲁国的叔孙豹和叔孙婼、宋国的乐喜。但是无论保守派是否认识到社会正在发生剧变,旧的制度都已经无法适应新的形势,他们依然故步自封,拒绝变革。结果就在二十三年后,赵成的儿子赵鞅成为历史上第二个公布成文法的人。叔向成为阻挠国内新兴地主阶级发展壮大的绊脚石、眼中钉,所以当他去世后,他的家族很快就被灭亡了。 子产怀着复杂的心情读完来信,又怀着复杂的心情写了回信。他无意与叔向争论,因为两人代表着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他无法说服叔向、就如同叔向也无法说服他。 回信内容简短,语气坚定:“如同夫子信中所说,我没有才能,不能保有子孙,但我为了挽救国家,不得不做出决断。我既然不能遵从夫子的教诲,也不敢忘记夫子的恩惠。” 五月,士文伯夜观天象,见大火星(心宿二)出现在地平线上。他说道:“大火出现了;郑国要发生火灾了吧?大火星未出却用火铸造刑鼎,将存在争夺的内容公之于众,不发生火灾还等什么?” 结果就在六月七日那天,新郑发生了一起重大火灾。 第五百三十章 王子弃疾过郑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共王有很多儿子,其中留下名字的有五位,分别是楚康王、王子围(楚灵王)、王子比(子干)、王子黑肱(子皙)、王子弃疾(楚平王)。郏敖即位后,子干和子皙已经居于卿位,两人忠实地侍奉着国王;弃疾当时年龄尚轻而且地位不高,由于他没什么分量,因此也不太受两方(郏敖和王子围)重视。 王子围篡位前,弃疾已经升为上大夫。这位“小兄弟”的行为不太合群:他每日里的行动路线只限于官署和住宅,打交道的人也大多是同僚;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但是也不亲近或疏远谁;他几乎从不请客,又极少被别邀请。楚人说他特别像当年的陈公子完(齐国陈氏的先人),弃疾就用此种“禽兽无害”的表现置身于动乱之外;楚灵王登基后,把他升为少卿,主管外交事务。 秋,王子弃疾奉命出使晋国。他向郑人递交了借道官文,郑简公不敢怠慢,请他在郑国稍作停留,好使自己有机会尽下地主之谊。弃疾的回复简而有礼,他说公务在身,不敢耽误行程,也不敢打扰郑伯。 郑伯坚持与弃疾会面,弃疾这才勉强同意。郑简公在罕虎、公孙侨、游吉的陪同下、在柤地设宴招待弃疾。弃疾以见楚灵王之礼见郑简公,又送给他八匹马;以见令尹之礼见罕虎,送马六匹;以见大司马之礼见公孙侨,送马四匹;见游吉送马两匹。 面对行事如此恭敬、滴水不漏的弃疾,郑国人甚至以为见到了假的楚国人。 楚国使团规模很大,扎营造饭需要大量木柴,喂饱战马和驮兽也需要大量牧草。但是弃疾禁止放牧和砍伐树木(只能用随军所带),不得破坏农田房屋,不得对郑人强买强卖。扎营时选择荒地林地,也不骚扰当地之人。弃疾还发命说:“敢违抗命令者,官员撤职,小人贬为奴隶。”使团往来郑国皆是如此。 子大叔说:“楚国净出些奇怪的人!弃疾的举动异于他人,他恐怕要有异志了!” 子产说:“是啊,他这是在向诸侯示好呢!” 子皮说:“弃疾身份尊贵,地位却低下,怎能不产生异志呢?” 子产说:“弃疾一旦成功,天下才会真正获得安宁。” 去年韩起、羊舌肸出使楚国时楚人没有在境内迎接,这次弃疾来访,晋平公也不准备迎接他,以报复楚人的无礼行为。但是叔向劝道:“楚国邪僻我国正义,君侯为什么要效仿邪僻之人?《诗》说:‘尔之教矣,民胥效矣。’我们遵从自己的内心,报复他人有什么意义?《书》说:‘圣作则。’为什么不以善为则,却以邪呢?匹夫行善,人们都会效仿,何况君主呢?”晋平公这才命羊舌肸到边境迎接弃疾。 楚大夫申无宇是申舟(就是那位因得罪宋昭公后来被华元处死、从而引发楚宋大战的文之无畏)的后人,他的脾气秉性像极了家族中那位不得善终的祖先,甚至在强权面前也从未屈服过。 几年前王子围还是令尹时,他就“借用”郏敖的依仗外出狩猎。申无宇当时恰好路过猎场,他见到楚王的旌旗(王旗长九仞,自上而下为十二旒;令尹旗长七仞、九旒),以为国王就在眼前,急忙跑来见驾。结果他看见的却是兴致正浓、大呼小叫、张牙舞爪的王子围大人。 申无宇大怒,他拔起王旗,抽出利剑,斩断了三条旒和旗帜的相应部分,又高声对着王子围吼道:“令尹真是太过分了!一个国家出现两位君主,那个人能忍受得了?” 王子围当时没做出过激的举动,他在篡位后竟然也没有报复申无宇(或许他认为勇敢正直的大夫正是自己需要的)。可是不久,申无宇却再次做出严重冒犯君威的大胆举动。 原来楚灵王为了建造章华台(宫)征发了数量庞大的民夫,但是人手仍然不够;他便打着赏赐自由的幌子,鼓动各家奴隶逃进来帮助施工(这一损招还真有效,结果大量奴隶逃进章华宫寻求庇护),靠着那些免费劳力,那项劳民伤财的宏大工程这才得以按期竣工。 申无宇家的看门奴隶也逃进那座王家禁地。申无宇可不管那套,气势汹汹地带人闯进宫门抓人;奴隶大骇,立即逃进司宫大夫(工地总负责人)身边寻求保护。司宫就把他藏在马厩里。 申无宇向司宫要人,司宫说道:“夫子在王宫里抓人,罪行真是太大了!夫子还是回去等待国王的命令吧!” 申无宇不为所动,推开司宫闯进马厩,终于抓住了奴隶,又带着奴隶去见楚灵王。楚灵王当时正要饮酒,申无宇说:“王治理天下,诸侯治理封地,这都是古制。所以《诗》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说:‘我疆我理,南东其亩。’天干有十数,人间有十等;在下侍奉在上,在上恭奉鬼神。 “因此王以公为臣,公以大夫为臣,大夫以士为臣,士以皂人(无爵位而有员额的黑衣武士)为臣,皂以舆人(无爵位无员额的武士)为臣,舆人以隶(罪人)为臣,隶以僚(罪人中的苦役)为臣,僚以仆(三代为奴之人)为臣,仆以台(又称陪台,逃亡被抓回的奴隶)为臣;十等人之下还有养马的圉人、养牛的牧人。这些人集合在一起才能促成百事。 “如今司宫大夫质问臣:‘你怎么敢在王宫里抓人?’臣不到宫里抓,又去哪里抓呢?周文王之法说:‘有亡,荒阅(奴隶逃跑了要进行大搜捕)。’周文王不接纳罪人,维护了主人的利益,这才取得天下。楚先君文王也制定了《仆区》之法,说:‘隐匿盗贼的,与盗贼同罪。’所以才能把国土扩大到汝水流域。 “如果按照司宫的说法,臣将无法抓获逃跑的奴隶。逃跑却放弃抓捕,设置陪台等级还有什么意义?缺少一等人,王事岂不是出现漏洞了吗?当年周武王历数纣王的罪行说:‘天下逃亡者将纣当成主人,像鱼聚于渊,兽集于山。’所以天下的奴隶主都想杀死纣王。 “君王希望成为诸侯之长却效仿纣王的做法,又怎能达成心愿?” 楚灵王说:“带着你的奴隶回去吧!盗贼受到庇护,天下又怎可得?” 第五百三十一章 鲁昭公贺章华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七年(BC535)春,历经数年、耗全国之力修建的章华台建筑群终于竣工。楚灵王说:“我泱泱大楚,倾斜全国之力建造了天下第一台。不谷愿意与天下诸侯共享落成典礼,并借以展示大国雄风;但是不谷又怕诸侯不至,大夫们有什么好的办法拽过来一两个?” 薳启强说:“臣能请来鲁侯。”楚灵王于是将他派到曲阜。薳启强见到鲁昭公说:“当年鲁先君成公对我先大夫婴齐(令尹子重)说:‘我没有忘记先君的友好,将使衡父(即公衡,鲁成公的兄弟,事件详见前篇《蜀之盟》)照临楚国,以镇抚鲁国社稷,安靖鲁国人民。’婴齐在‘蜀之盟’中接受了成公的命令,又向宗庙中诸位先王的神主做了汇报。 “后来共王引领北望,日夜盼望鲁君来到我国,却一直未能如愿。楚国自共王至寡君经历四代君王,鲁君却仍然没有对我国施加任何恩惠;期间只有襄公参加了康王的葬礼(襄公还他么用对臣子的祓除礼羞辱我先王),当时孤(郏敖)与大夫们因为哀痛甚至丧失了对社稷的图划,更没有闲暇感念襄公的恩惠。 “今日君侯如果能够亲举玉趾,屈尊接见寡君,以恩德光照楚国,以验证成公在蜀之盟中所言不虚,寡君将蒙受巨大的恩惠,又哪敢奢望鲁国践行蜀之盟约(送交人质)?届时楚国先君、鬼神都会受到君侯的嘉惠,哪里只有寡君受惠?君侯如果不来,臣将与君侯确定一个日期,届时寡君将带着玉璧到蜀地与君侯相见,以请君侯实践成公之诺言。” “蜀之盟”是鲁国外交史上的奇耻大辱;楚国人又把发了霉、长了毛的冷饭倒回锅里炒,就是利用鲁国人的屈辱和恐惧逼鲁昭公就范。 鲁昭公听完冒出一身冷汗,不得不立即准备启程。他在出行前梦见父亲襄公祭祀掌管道路之神,第二天他将梦的内容讲给大夫梓慎听。梓慎说:“君侯还是不要出发了。襄公当年出行前梦见周公祭祀路神,这才启程前往楚国;如今晋侯梦见襄公祭祀,还是不要去了。” 子服惠伯说:“可以成行。当年襄公没有到过楚国,因此周公才祭祀路神以引导他(周公流亡楚国之事见《楚国开拓史》)”出行;襄公已经去过楚国,这才引导君侯,不是很合理吗? 三月初,鲁昭公带着孟僖子从曲阜出发。队伍行进到郑国时,郑简公在新郑城外的师之梁设宴招待鲁昭公一行。 这位孟僖子作为鲁昭公的相礼官(相礼官相当于司仪,在举行不同礼仪中发布相应的指令),从小没有受过很好的礼乐教育(因为孟庄子确立的继承人是他哥哥),竟然无法完成自己的职责。好在鲁昭公习于各种礼仪(晋平公曾称赞他“知礼”),不需要孟僖子开口便能独立完成程序,但是在场者仍然为鲁国相礼官的无知感到惊讶。古语说:“周礼尽从鲁出。”如果连鲁国人都抛弃了周礼,天下还有那个国家能保留周礼呢?如果所有人都抛弃了周礼,天下不就变成布满猛兽毒虫的巨大丛林了? 其实从春秋后期开始,由于贵族生活日益腐化堕落,贵族们普遍放松了对家族子弟的教育,这才导致大量子弟根本不懂礼仪。而这已经成为普遍现象,不独为孟氏家族所出现。 章华宫是座宏伟的宫城,位于今湖北潜江龙湾,东西长两千米,南北宽一千米,占地规模相当于一座中型城市。宫城内分布着十数座宫殿,主建筑便是“章华台”。据说章华台高十仗,基面长宽各十五仗;宫女登上台顶要歇上三气,所以章华台又被成为“三歇台”。 举行典礼那天,楚灵王与鲁昭公一前一后登上台阶,后面跟随着卿士大夫。台顶早已布置了健硕、长髯、细腰的侍卫随从和身材婀娜纤细的宫女。鲁昭公不禁叹道:“好个细腰宫啊!” 仪式开始时,在场的人庄严肃立,司礼官有条不紊地主持着仪式。鲁昭公童心犹在,他耐不住无聊之心,不住地左顾右盼。他放眼望去,大江山川尽收眼底;江面上渔帆点点,道路上车数马龙;宫城内的其他建筑如同模型一般精致可爱。 好不容易挨到典礼结束,接下来便是盛大的宴会和各种助兴的表演。楚灵王兴奋地不得了,他不停地与鲁国人和大夫们碰杯,高声谈笑,对精彩的表演大声叫好。而薳启强和伍举则一边拍手叫好,一边摇头叹气。 楚灵王喝到最高兴之时,竟然把镇国之宝——大屈宝弓送给了鲁昭公。太阳落山时,楚人便燃起火炬、庭燎,火光把整座宫城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人们继续开怀畅饮。宴会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才结束,当晚楚灵王与鲁昭公便住在台上的寝宫中。 第二天中午,楚灵王醒酒后发现大屈宝弓不见了,经人提示才想起来昨天自己图一时痛快,结果做出悔恨一辈子的事来。 薳启强见他懊恼不已,便去见鲁昭公。鲁昭公新得了宝物简直乐不可支,他在孩童般喜欢显摆的心理作祟下、主动把大弓拿出来,对着薳启强炫耀。 薳启强慌忙对鲁昭公下拜稽首,并高声道贺。 鲁昭公问他贺从何来?薳启强答道:“这张弓本来属于申国先君所有,先文王灭申时从申侯手中取得。齐、晋和越国君主对大屈垂涎已久,都想从寡君手中得到它,但是寡君都回绝了。而此弓如今竟然到了君侯手中,真是天大的喜事。从今开始,请君侯一定要加强防备,以镇守宝物,不要使它被齐人、晋人得到。” 鲁昭公脸色突变,吓得把弓扔在地上。他说:“真是个惹祸的宝贝啊!夫子哪是在恭贺寡人,分明是在吊丧!”说完他捡起大屈将它还给薳启强。薳启强就这样用欺骗的办法又把它带回来了。 由于鲁昭公跑到楚国去参加章华台的落成典礼,而他事先又没有向晋人汇报,结果他的行动极大地刺激了晋平公那敏感的小神经。晋平公心中有恨,他想要做点什么来给鲁国人点小教训,但又找不到鲁国人的毛病。 第五百三十二章 孟僖子失礼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士鞅说:“臣有办法,几年前女齐划定鲁、杞疆界时故意偏袒鲁国,致使杞人怨声不断,也令君侯威望(如果还有威望的话)受损。臣要到鲁国去纠正女大夫的错误做法。” 士鞅奉命来到曲阜,向守国的季武子发出命令,要求他再划给杞国一座城市。 季武子感到十分烦恼,因为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主人,他无论割让哪座都会得罪人。季武子思前想后,决定把孟孙氏的郕邑(今山东宁阳东北)划给杞国,因为这座城原来属于杞国,后来却被鲁国夺走了。 但是郕的邑宰谢息却不同意,他说:“俗话说:‘就算只有保有瓶子的小智慧,也不能将它给予他人。’夫子跟随君侯出访,家臣却抛弃了他的采邑,不单我会遭到责难,就是您也不免受到猜忌。” 季武子说:“君侯因为出访楚国而得罪了晋国,如果再次违抗晋国的命令,必然受到晋师讨伐。我没有能力对抗晋国,不如将郕邑还给杞国。杞国不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取得城邑,晋国也终有没落的一天,杞国还能保有它多久呢?我将桃邑与孟氏交换,也不会损害夫子的利益。我国以后可以趁晋国无力东顾之际再将它夺回来。郕邑一旦回到鲁国,谁又敢觊觎它呢,到时依然会回到夫子名下,如此夫子就得到了两座城邑。鲁国获得了安全,夫子有增加了封地,您还有什么担心的?” 谢息见季文子一改往日飞扬跋扈的姿态、竟然语重心长地与自己这个地位低下的家臣对话,心里清楚他确实遇到了巨大困难,于是决定趁机狠狠敲上一笔。 谢息说:“郕邑附近有山,夫子喜欢爬山,而桃邑周边却没有山。” 季武子咬牙又许诺给孟孙氏两个小城,谢息这才把孟孙氏的族人和财产迁到桃邑去了。 九月份,鲁昭公一行回到曲阜。相比前几次鲁侯离开国家时季武子惹出的乱子,这次的结果已经令君主相当满意了。 孟僖子想起自己在郑和楚丢过的人便心焦气促,他请来几位精通周礼的老夫子教习礼仪。数年后他在弥留之际、把家臣和一对双胞胎儿子(孟懿子和南宫敬叔)召来说:“礼是人的躯干,无礼人就无法站立,只能像禽兽那样行走。我听说国内出现一位达人名叫‘孔丘’,他是圣王商汤的后代,家族却在宋国灭亡。孔丘的祖先弗父何能够继承君位却将机会让给厉公。他的儿子正考父辅佐戴、武、宣三公。正考父受到三次赐命,他的地位越来越尊贵,表现却越来越恭敬。所以他的鼎文记载:‘一命而偻,再命而佝,三命而俯。亦莫余敢侮(无人敢轻视),饘于是,鬻于是,以糊余口。’竟然谦恭到如此地步。臧孙纥也曾说过:‘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这位‘达人’指的就是孔丘吧?我去世后,一定要把说(孟懿子)与何忌(南宫敬叔)送入夫子门下,使两兄弟侍奉夫子。” 孟僖子去世后,两兄弟便投入孔门,跟随孔子学礼。 夏四月初一,华夏发生了罕见的日全食,晋平公问士文伯:“本次日食,谁将遭受祸患?” 士文伯答道:“鲁国和卫国。” 晋平公问原因是什么。士文伯说:“日食始于娵訾,终于降娄;娵訾为卫国分野,降娄为鲁国分野;因此两国会遭遇祸患。但是日食在娵訾长,在降娄短;因此卫国祸大,应当在卫侯;鲁国祸小,应当在上卿。” 晋平公又问:“《诗》说的‘彼日而食,于何不臧。’是什么意思?” 那句诗出自《十月之交》,是周人为职责周幽王而作。士文伯眼珠一转,决定借此敲打敲打晋平公:“说的就是昏君乱政的意思。国家政令混乱,君主不用善人,因此将从日月之食中遭遇灾祸;因此掌管国政不可以不慎重。” 晋平公问:“如何掌政?” 士文伯心说:“你都即位二十三年了,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些?”但他仍然恭恭敬敬地回答:“很简单,只需要做好三件事就可以:一是选用善人为官;二是随民所欲;三是行政顺从四时之序。” 但是晋平公依然听不懂弦外之音,他只关心士文伯的语言灵不灵;结果八月份卫襄公去世,十一月季武子去世(季悼子继位),晋平公不禁大呼“神奇!” 卫襄公去世后,太子元即位,是为卫灵公。自孙林父占据戚邑背叛卫国以来,戚邑一直置于晋国的保护之下。卫国人心中有恨,但是又不敢发作。 卫襄公在弥留之际对太子元说:“寡人没有才能,到死也没能收回戚。我听说齐僖公死前命令齐襄公务必灭纪,否则神主不得列入宗庙,于是乎齐襄公灭亡纪国。我不会对你那么严厉,但是我也要对你说,如果不能收回戚邑,你就把神主和你的妻妾们的摆在一起吧!” 后来有人把这件事报告给士鞅,并说道:“卫国侍奉晋国没有不和我国心意的,我国却没有相应的回报:庇护卫国的叛国者,又占有卫国的土地。因此卫国产生贰心。《诗》说:‘鹡鸰在原,兄弟急难。’又说:‘死丧之地,兄弟孔怀。’兄弟之间不和谐,所以相互仇视。况且疏远兄弟,谁又能归附晋国?卫国的君主日夜期盼收回戚地,如果不能,必然背叛晋国。我国直到今日依然不肯归还卫地,就是要把卫国和其他诸侯逼进绝地了。” 士鞅把这段话汇报给韩起,韩起决定把戚还给卫国,他用晋国的一块土地与孙蒯的戚邑进行了置换,然后派士鞅到卫国吊唁卫襄公,把戚邑的地图和户籍交给卫灵公。 冬十一月,季武子去世。 晋平公对士文伯的“能耐”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又问道:“按照夫子所讲,今后是否可以用日食对列国凶吉进行占卜?” 士文伯说:“不可以。六物不同,民心不一,事序不等,官职不同,同始而异终,怎么可以作为一般性规律?《诗》说:‘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说的就是结果不同。” 晋平公问:“六物指的是什么?” 士文伯说:“指的是岁(木星)、时、日、月、星、辰。” 晋平公问:“很多人对寡人所说的辰都不尽相同,有说是北极星的,有说是大火星的。那么辰究竟是什么意思?” 士文伯说:“日月之会称作辰,即十二地支;天地不可独存,因此地支就与十天干配合使用。” 第五百三十三章 伯有鬼魂闹新郑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从去年春天到今年春天,郑国发生了一系列引起巨大恐慌的灵异事件。事件从一位打更老人口中传出,迅速蔓延到整个新郑,一直持续了十个月之久,并造成(也许没有)了驷带和公孙段的死亡,最后以子产召回良宵的后代才得以平息。 原来去年二月的一个夜晚,时间刚刚进入二更,新郑全城已经陷入沉睡之中。一名更夫手执灯笼、小锣正在巡街。他行走到伯有被杀的羊市时,忽然感到身后忽然刮起一阵极寒之风,寒气直刺骨缝,并传来隐隐脚步之声。更夫打了个寒战,转身扫视后面,却见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立着一个人形轮廓,那轮廓发出伯有的声音说道:“我是良宵的鬼魂,我在死前发誓报复凶手;我说到做到,这次是回来索命的。我要你告诉国人:三月二日,我将杀驷带;明年正月二十七日,我将杀公孙段!”说完便倏然消失。 更夫当时就“嘎巴”吓得昏死过去了。当他醒来时,见天已放亮,自己也被人抬进官署。他忙爬起来官员汇报了灵异事件。 官员听完之后面色凝重,他叮嘱更夫不要泄露消息,便放他回家了。可是那名官员却是个出了名的“大喇叭”,他逢人就说此事;结果还没到正午,整个新郑城便传得沸沸扬扬。绝大部分国人只是将它当成无稽之谈,但是并不耽误他们将事件添油加醋地宣扬出去;结果还没到天黑,城里就衍生出多个版本。 当天夜里,有些市民在走在街上时遇到了更为阴森恐怖的景象:在黑暗中,满是血污、煞气的伯有领着一群阴兵,气势汹汹地穿过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在城里游荡。 行人们大为惊恐,顷刻间逃得一个不剩。第二天一早新郑便炸开了锅,从那天开始,每到日落市民就把所有的灯都点起来,将街道和建筑物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驷带却不以为然,每日里起居坐卧依然如故,他也没有增加侍卫。三月二日深夜,驷带在沉睡中去世。天亮后新郑举国若狂,国人涌上街道,聚集在宫城和卿士大夫们家门前,向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询问该怎么办。有些胆小之人已经带着家人财物逃出新郑。 子产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发表了一份篇幅简短的演说辞。他号召市民不要恐慌,因为如果按伯有的鬼魂所说,他的复仇行动已经告一段落了,况且他也没有宣称要伤害无辜。他的话总算使民众那惶恐之心暂时平静下来。 转过年的正月二十七,公孙段在猎场上一不留神摔下战车,身体滚下一道高坡,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就那样死掉了。 消息传到新郑,国人又开始生出恐慌之情,混乱程度比去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子产便将良宵的儿子良止召回来,恢复了良氏的禄位和对良宵的祭祀。不仅如此,子产又把公子嘉的儿子公孙泄召回来立为大夫。 局面逐渐平静下来。子产又找人了一些好事者放出风来说,良宵给他们托梦了,他托他们昭告国人,他大仇已报,又对子产的做法感到满意,所以不会再来骚扰国人了。 至此以后新郑城果然再也没有发生灵异事件。 后来子大叔问子产:“恢复良氏的禄位真能阻止厉鬼继续作恶吗?” 子产说:“鬼者,归也。鬼找到了归宿就不会为厉了,我所做的就是为它找个归宿。” 子大叔又问:“良宵鬼魂作恶,夫子为什么立公孙泄?” 子产说:“为了取悦国人。子孔和伯有都因为作乱被杀,如果只恢复良氏的禄位,就没有做到一视同仁,国人也不会信服;国人不信服就不会顺从。” 闹鬼风波刚刚平息,罕氏家族又爆发了一场内讧。原来掌管军马的大夫马师颉受到伯有的牵连,已经于鲁襄公三十年流亡他国。罕虎便任命自己的堂兄弟罕朔为马师,罕朔后来将自己的氏名改为“马师氏”。 罕魋是罕虎的兄弟,他平日里嗜酒无度,经常与一帮狐朋狗友喝得醉醺醺地去骚扰马师朔;而马师朔则属于各方面都非常自律的人,他特别讨厌那帮每日里醉生梦死的堂兄弟。因此双方不时地会发生点小摩擦;由于马师氏的地位低于罕氏,马师朔每次都不得不对醉鬼们作出妥协。 夏末的某一天,罕魋又喝得酩酊大醉,他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没有调戏马师朔,于是乘车来到马师朔家门前,吵吵嚷嚷地要闯进去。马师朔最近心情不佳,又见醉鬼上门闹事,他忍无可忍,冲出去就把对方砍死了。罕魋的仆人们掉头逃跑,马师朔一刻也不敢多做停留,立即逃出西门,直奔晋国去了。 韩起收留了马师朔,但不知道应当给他多高的职位。子产不久之后出访晋国,韩起问起马师朔在郑国的地位。 子产非常同情马师朔,却又不能在明面上帮助他,于是答道:“寡君的流亡之臣,如果能够逃过一死就算万幸了,哪里还敢奢求地位?但是我听说卿士逃亡他国则降为大夫任用;大夫降一级任用;逃亡者如果犯了罪,则根据他在国内所犯罪行再降等级;这是古制。罕朔在我国是亚大夫(中大夫),官职是马师。他因为犯罪逃到大国,免于一死已经得到莫大的恩惠,哪里还敢要求禄位?” 韩起觉得子产的回答非常有智慧,便给了马师朔下大夫的职位,这就相当于没有将他当成罪犯对待。 第五百三十四章 亡国之音(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八年春,在晋国的魏榆城(今山西榆次西北)外发生了一件蹊跷之事。当时有个农夫正走在乡间的道路上,忽然听到附近有人呼喊“救命”。他循声而至,却发现目之所及只是一片旷野,视野之中空无一人,身前却立着一块半人高的怪石。 那农夫呼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他便转身走开,准备继续上路。但是他很快又听到了救命之声。他再次返回,眼前场景依然如故;忽然一句“救命”之声竟然从石头中发出来。如果不是这块石头太大、太重,他就把它抱回去让家人邻居开眼界了。 消息很快传遍魏榆城,守城大夫马上将这件神奇之事上报给晋平公。 晋平公问师旷:“石头竟能开口说话,这可真是天下奇闻,夫子认为这是怎么回事呢?” 师旷回答道:“石头本身不可能开口,一定是有什么不可见之物依附石头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如此石头便会说话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就是国人产生了幻听。但是臣又听说:‘君主做了不该做的事,国民就会产生怨气,于是就会有不会说话之物开口发声。’君侯动用全国之力建造了虒祁宫,已经使民力凋败殆尽;国民怨声载道,无人能维持正常生活,石头在此时开口说话,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叔向听到这段话后说道:“子野真是位君子啊!君子说话,真实而能得到验证,因此君子会远离怨恨;小人说话,虚伪而无法实现,因此处处遭人唾弃。《诗》说:‘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维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虒祁宫建成之后,诸侯肯定会背叛晋国,君主也会遭受祸患;夫子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了!” 虒祁宫的确切位置如今已经很难考证,但一般认为在今侯马所辖的虒祁。“虒”是长角老虎的意思,“祁”是大的意思。虒祁便有“虎视天下”的含义。虒祁宫是晋楚开展“堕落竞赛”的产物;是晋平公对楚灵王修建章华台发出的最强烈的抗议;是对楚灵王堕落无耻行为发出的更堕落无耻的反击——晋平公为修建这一浩大工程,不仅用尽了晋人之力,而且无耻地对诸侯进行压榨;而虒祁宫除了归他个人享用堕落之外,对国家、社稷和联盟、天下没有一丝有用之处。 晋大夫对新宫落成的想法各不相同:正值的人感到失落、哀伤和对国家即将遭遇诸侯反叛的恐惧;奴才们则照例对主子干下的任何坏事都竭尽所能地进行谄媚,他们甚至向晋平公请求说,应当将天下各国诸侯召集到此,对这座象征着堕落无耻的建筑的落成表示祝贺。但是在叔向、史赵等大夫的强烈反对下,晋平公终于没有做出那个对诸侯产生更大刺激的举动。 不过仍有诸侯派员或者亲自到晋国来表示“祝贺”,有些诸侯是因为好奇,有些则是出于礼节性的表示。鲁昭公派来了大夫叔弓;郑简公则带着游吉亲自来到新宫。在晋平公为贵宾们举行的声势浩大的欢迎仪式上,游吉代表郑简公发表了一篇极尽溢美之言的贺词,里面使用的华丽辞藻和阿谀之能连恶棍奴才们都感觉自愧不如(结果恶棍奴才们在憎恨游吉高贵人品的基础上又开始憎恨他那过人的才华),而正值的大夫们的脸色则变得越来越难看。 事后史赵对游吉说:“夫子做得太过分了!夫子是位贤明的智者,本不该受到蒙蔽,更不该反过来蒙蔽寡君!本是件值得哀悼的事,夫子为什么要来祝贺?” 游吉斜眼望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怎么会值得哀悼?肯定应当庆贺呀,不仅是我国、天下诸侯都应当庆贺。” 史赵叹了口气走出房门,他对随从说道:“郑国人生出二心了!不久之后,天下人都将产生二心!我们要应对来自天下诸侯的侵略军了!” 前来为虒祁宫落成道贺的诸侯还包括卫灵公。卫国有位与师旷齐名的大乐师名叫师涓,卫灵公出行前要求师涓与自己一同前往。师涓大喜过望——如此他就可以与闻名天下的师旷交流切磋了。 使团从帝丘出发,行进至濮水时月亮已经升树梢,卫人便在岸边扎营。入更时分,卫灵公还处于浅睡状态,他忽然被一阵隐约缥缈的钟乐之声惊醒。卫灵公惊坐而起,走出君帐循声望去,却发现神秘的乐曲竟然是从夜幕笼罩下缓缓东流的濮水之中发出来的。 卫灵公立即把师涓召来,师涓一手持竹简,一手握笔匆匆赶到,用他那敏锐的听觉和扎实的基本功将曲谱记录下来。然后对卫灵公说:“这很可能是首殷商末期的古曲,但是臣听不出这首乐曲想要表达的意思。商宋的曲库中却没有收录这首曲子,它应当已经失传了。” 卫灵公脑中灵光一闪,满脸兴奋之色地说道:“既然夫子说过失传,那么师旷应当也没有听过。夫子路上要将曲子研习熟练,到晋国后考验考验师旷!天下都说师旷多闻,寡人倒要看看他会是个什么表情,哈哈哈!” 使团行走了二十几天才到达目的地,师涓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已经娴熟地演奏那首古曲了。 晋平公虒祁宫内的施夷台上设宴款待卫灵公。宴会进行到酒酣耳热之际,卫灵公兴致高涨地嚷嚷说卫国人在整理库府时发现一首曲谱,他特地命师涓研习熟练了献给晋平公,并做为对虒祁宫落成的献礼。 晋平公非常兴奋,连声叫好。师涓于是抱着古琴出场了,他坐在师旷身旁,放正古琴,定了定调子,然后开始弹奏。师旷起初显出十分疑惑的表情,很明显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这首乐曲磅礴中不失婉转,刚强中不失柔情,正直中不失淫荡......师旷神情突然大变,猛然按住了师涓的手,惊恐万状地叫道:“停下来吧!不要再谈了!这乃是亡国之音,决不能在君主面前弹奏!” 第五百三十五章 亡国之音(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现场喜庆热烈的风景都被这一句话煞光了,所有人的姿势都定了格,会场顿时一片死寂。晋平公首先打破僵局,他说:“那么、夫子、你如何向寡人解释刚才所说的话?” 师旷说:“商纣有位乐师名叫师延,师延作了不少被后人称为‘靡靡之音’的乐曲,以满足商纣的奢靡堕落之生。武王伐纣时,师延逃离朝歌,想要到东夷去投靠斐廉;但是在濮水边被周军追上,他便抱琴投水而死。曲子早已失传,这乐谱也不可能出现在卫国库府中!” 晋平公结结巴巴地问:“可是如果失传了,夫子怎么又知道这首曲子就是师延所做的呢?” 师旷问师涓曲子是不是在濮水边上得来的,师涓老老实实回答说:“是。”结果悬案就被破解了。 尽管师旷已经告知晋平公“此乃亡国之音,不可终也”,那位人头猪脑的君主还是要求师涓把曲子弹完,就好像晋国亡与不亡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师涓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执行了命令。 晋平公意犹未尽,问师旷:“此曲很悲呀,叫什么名呢?”师旷回答说叫《清商》。 晋平公又问有没有比《清商》悲怆的,师旷说《清徵》要更甚。 晋平公希望听一次《清徵》,师旷回答说:“古之《清徵》都是演奏给有德之君聆听的,如今君侯德薄,不足以听。” 晋平公执意要听,师旷无奈操琴弹奏。乐曲分为三段,首段琴声响起,忽然从南向飞来十六只黑鹤,平分成两队落在郎门(虒祁宫南门)左右的墙上;弹奏第二段之时,黑鹤随着乐律开始组成队形;弹奏第三段时,黑鹤盘旋起舞、引颈高歌。琴音的力道穿过云层直达上天,又从天上折射回来,如传来天宫之乐。乐曲弹奏完毕,黑鹤飞起在师旷头上盘旋一圈,仿佛在向那位伟大的音乐家致以最高的敬意,然后振翅飞走。 晋平公喜不自胜,起身举杯敬师旷。喝完杯中酒,晋平公再问:“还有比《清徵》悲怆的曲调吗?”师旷说《清角》是最悲的。 晋平公希望再听首《清角》,师旷皱着眉头说:“这首真的不可!昔日黄帝在泰山之上大合鬼神,当时黄帝乘坐着由六条蛟龙驾驭的象车,火木之神毕方伴行、蚩尤为前驱、风伯扫路、雨师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凰在上,以此大合鬼神,所以此作了这首《清角》。先王只有在祭祀泰山时才偶用此乐,而君侯德行浅薄、胆气不足,恐怕会受到鬼神惊吓,所以还是不要听了!” 但是现在就算晋悼公从棺材里跑出来用剑抵着他的脖子,也不能阻止他要求师旷糟蹋这首乐曲了。师旷无可奈何,只好又弹奏起《清角》。 《清角》也分为三段,首段刚刚起音,有人就望见西北天际的极远之处骤然升起无尽的黑云,无尽的黑云如巨大海啸中的“疯狗浪”一般向虒祁宫涌来。乌云之中不时闪出火链之光并伴以隐隐雷声。继而狂风乍起,撕裂了帷幕、掀翻了案几、刮飞了笾豆,屋顶的瓦片纷纷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倾盆暴雨夹杂着冰雹倾泻下来,现场的人护头弯腰而走,有的人慌乱中不辨方向坠台而死伤残废。 但是师旷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全身心地投入到由他制造引起恐怖场景的音律之中,清越的琴声穿透风雷电发出的各种声音,依然把每一个音符精确地送进人们的耳中;而狂风暴雨却没有对师旷做出任何阻碍,甚至似乎还在配合他的琴声展现出或收或发、或缓或急的状态;巨大的龙卷风盘旋在子野头顶的空中,气旋中似乎出现了无数飘忽不定的鬼影,那些鬼神或喜或悲、呼喊舞蹈、表情复杂地注视着子野、仔细聆听着他弹奏出的每一个音符。 晋平公重重瘫倒在地,他几乎吓尿了裤子(如果当时华夏人穿裤子的话),语无伦次地呼喊着太监和卫士,又对师旷大喊:“快停下来了!”但是耳边突然想起一个从阴间发出的声音:“不可!彪啊(晋平公名)!你虽然贵为君主,但也不能把我们引出来却不送我们回去!从哪里开始就要在哪里结束,否则我们会一直留在空中无家可归!” 片刻之后乐曲达到了最**,气旋中的鬼神或散或聚,缓缓升腾,突然张牙舞爪地向地面猛扑过来.......音乐戛然而止,气旋瞬间爆开,鬼魂随着气旋倏然消失不见。人们全身湿透、衣冠不整、或坐或卧、狼狈不堪。晋平公逐渐缓过神来,却见台上一片狼藉,而空中已是雨过天晴,柔和的金色下午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雨后的大地上。 晋平公恐怕自己的生活过于平淡安逸,结果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他从此落下顽疾,每到刮风下雨之时便心悸气短,冷汗横流,而且越治病情越重;最终在第三年去世了。 后人对师旷的评价并不限于他是位伟大的音乐家,而且认为他在道德层面上同样达到了极高的水准,并且敢于直言进谏,毫不宽宥晋侯的犯下的错误。 某次晋平公在宴会上喝大了,于是又开始胡言乱语。他说:“当君主真是好啊!可以为所欲为!” 师旷操琴便向他砸过去,晋平公重重挨了一下,不禁大怒,龇牙咧嘴道:“夫子疯了吗?怎么敢袭击寡人?” 师旷说:“方才有个无赖小人在这里乱说话,臣打的是他,不是君侯。” 晋平公说:“那话是寡人说的!” 师旷说:“肯定不是!上天立君,是要使他担任起祭祀鬼神先祖、领军保卫国民社稷的重任;而不是使他压榨民力,腐化堕落的。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君侯岂能不知?所以说这话的肯定不是君侯!” 晋平公无奈地低下头说:“好吧,寡人知错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二惠内讧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七月八日,齐国的公孙虿(子尾)去世了。他的死亡使得“二惠”掌控公室事务的时代彻底结束;而两位公孙的后人竟然如此堕落不堪,以至于仅过了两年便因为犯下叛国罪而被迫逃出齐国。 高强并非子尾的嫡长子,而是父亲中年时纳的一位宠妾的儿子。子尾的正妻去世后,子尾便废了老世子,改立高强为继承人,老世子则被迫流亡。高强继承家族时年龄尚轻,刚刚行完冠礼;他的地位也不稳定,家族内部反对他的势力非常强大,室老粱婴一直想要驱逐高强,把老世子接回来。 由于子雅已经去世,栾施(子雅的儿子)便先于高强(子尾的儿子)进入国家权力核心。栾施比高强年长十几岁,他刚愎而专横,自以为很精明,实际上却愚鲁不堪。他从小被父母骄纵,入仕之后又受君主宠信、被同僚们谄媚,因此他内心自然而然地生出高人一头的优越感。 栾施自负地“认为”高强还没有做好担任族长的准备,而这个重担必须暂时由他来承担。于是他不顾高氏族人的反对,准备强行接管高氏的家族事务。 子尾去世前,栾施就向高强表达过自己的“美意”。高强尽管不希望栾施插手族内事务,但是他不得不出靠卖家族利益以换取栾施的支持。两人秘密达成一致,准备在举行葬礼期间消灭反对者。 七月十一日,栾施带着几个亡命徒、打着吊唁逝者的旗号进入高氏家中。他们在即将离开灵堂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对粱婴发起进攻,当场将他和几个得力手下杀死了。 高氏家族的噩梦从此开始了,栾施冲进库府,强行取得并带走了账簿和高氏封地的地契、户籍,又接管了家族的金库。 高强瞬间就从巨富变沦为穷光蛋。而一旦把栾施那个大神请进来,再想将他送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栾施又派出几名得力家臣常驻高强家中,美其名曰保护高强,实际上是来监视和架空他的,结果高氏家族的每件事都毫无秘密可言地传到栾施的耳朵里;而没有栾施的命令,高强竟然连族甲都无法调动。 公孙虿生前的几个老朋友公子固(字子成,齐顷公子)、公子铸(字子工,公子固的兄弟)、公孙捷(字子车,齐顷公孙)感觉大事不妙,预感到栾氏一旦统一了“二惠”,他们在高氏家族中的利益将会丧失殆尽。 三大夫于是凑到一起研究对策,他们决定把栾施骗到高强家中,再将栾施和他的打手连锅端掉。然而秘密还是在行动开始前泄露出去了,栾施决定先发制人,调集“二惠”族甲进攻三人,三人寡不敌众,全都逃到鲁国去了。 栾施极大地削弱了高氏的势力;他又替高强选择了一位室老成虞,凡事皆由成虞决断,这就相当于把高氏当成栾氏的附属品了。 高强的一位亲随说道:“夫子的年龄已经可以执掌家族了,栾施却派来成虞,他这是要兼并高氏了。夫子不尽早采取行动,就只能改名叫‘栾强’了。” 高强深以为然,他找了个理由把成虞派到封邑去处理家事,然后聚集起族甲,准备进攻栾氏。陈无宇当时属于高氏一派,三大夫被驱逐的事把他搞得也很不安。按陈无宇的猜测,栾施会先把高氏的外援一个个清除掉,最后再吞并高氏。 高强派人秘密去见陈无宇,希望他能帮助自己进攻栾氏。陈无宇大喜过望,接下来与高强约定了进攻时间。如此大规模行动的消息很快泄露出去了,有人向栾施报告情况;栾施那愚钝的脑袋却摇个不停。 前来告密的人如同走马灯般络绎不绝,栾施终于坐不住了。直到此时他仍然自我感觉良好,他的想法是“我那么关心高强,对他像‘亲生的兄弟’一样,他怎么会背叛我?” 栾施于是打算到高强府中一探究竟,他集合起一支族甲去见高强。但是他在半路上又收到消息说陈氏也在集合族甲,栾施大怒,立即调转车头改奔陈无宇家。 陈无宇已经换上戎服,他正要出门,却及时收到了消息。他慌忙命族甲藏到后院的各个建筑物里,然后换上休闲服,匆匆赶到路上迎接栾施,恭恭敬敬地向他请命。 栾施扬着头,斜着眼睛注视着陈无宇,说道:“我听说夫子在集结甲士,所以到这来问问原因。夫子想要攻打谁?说出来我帮夫子。” 陈无宇眼珠一转,回复道:“我听说高氏将进攻夫子,夫子收到消息了吗?” 栾施说:“没有。” 陈无宇说:“如果夫子打算进攻高氏,我将跟随夫子一同行动。” 栾施惊诧道:“夫子这是说什么意思?二惠一体,至今已经是第三代了!高强年少缺治家经验,地位又不稳固,我这才帮他除掉心腹大患。我专心教诲他唯恐不及,又为他立下室老,怎么会对他不利?我把恵公置于何地了?” 说道这里他显然动了真情,声音开始哽咽、眼圈也变得湿红:“我用羽翼小心谨慎保护着他,他怎么会恩将仇报?他一定是受到了坏人的蛊惑,才误解了我的一片苦心!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啦!请夫子为我捎句话,《周书》说:‘惠不惠,茂不茂(《康诰》)。’他虽然对我存在误解,但我仍然会教导和帮助他。” 陈无宇这才搞清栾施的本意,他向栾施顿首道:“我得到夫子的命令了!以顷公、灵公在天之灵庇佑夫子,我的家族也能得到夫子的恩惠。” 栾施转身回家,陈无宇立即去见高强,向他报告了方才的情况,最后说道:“二惠一体,犹如高、国,不可缺失一个。夫子应当考虑与栾氏和解,我可以为两位充当中间人。” 在陈无宇的斡旋下,两人再次坐到一起。栾施认识到自己简单粗暴给对方造成的伤害,于是把财产还给高强,又从他家召回了成虞和其他派驻者,两家这才和睦如初。 第五百三十七章 楚灵王灭陈(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度发生的最大事件便是楚国灭陈。 从前陈哀公夫人郑姬生下悼太子偃师,二妃生公子留,三妃生公子胜。二妃最受宠幸,公子留也最得哀公欢心。 庆氏兄弟横死后,陈哀公就把自己的两个兄弟公子招和公子过提到最为显赫的位置,并将公子留交给两人进行教育;太子偃师则与公子胜结为同党。陈哀公数年前患上了严重的结核病,身体从那时起就开始变得虚弱,如今甚至连出门都很困难。他不能胜任繁重的工作,就把政务交给两位兄弟处理。 两兄弟见陈哀公行将就木,便决定在他死前除掉太子,改立公子留。太子预感到危险迫在眉睫,可是苦于势单力孤,无力发动反击,只好决定逃到郢都去,向楚国人寻求帮助。但是他刚逃出城门不久便遭到了刺客们的袭击,身中数箭而死。 幕后元凶宣布太子被盗贼所杀。他们来不及弹冠相庆,立即宣布立留为太子。陈哀公忍受不住顽疾和丧子之痛的双重打击,夏四月某日,他用一条白绫吊死了自己。二公子立公子留为新君,又派使者到楚国去报丧又报喜。 公子胜心中有恨,他不甘心见陈国的江山社稷被一群恶棍、篡位者所占据,于是保护着故太子的儿子公孙吴逃到楚国,向楚灵王控诉二公子的罪行。 楚灵王正愁没有机会对外发动战争,听到公子胜哭诉后不禁大喜过望;但是他表面上仍然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正义嘴脸,表示一定要还陈国人天理公道。 楚灵王请公子胜到驿馆去休息,然后对大臣们说:“陈国人的堕落已经不是两代、三代的事了。国家君主无能,大臣专权,民不聊生,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天下诸侯都清楚‘推亡固存’的道理,恐怕都有灭亡陈国的打算,只是无力实行罢了。陈国是楚国的北大门之一,是通往郑、宋的重要门户,一旦被其他国家占领,楚国将面临来自北方的巨大威胁。 “晋国在最强盛的时候也无法与楚争夺陈国,现在和以后更不可能了。但是吴国一直在向北、向西扩张。州来(今安徽凤台)地区在共王时期还属于吴、楚缓冲地,现在已经成为主战场了。可以预见的是,一旦时机成熟,吴国必将吞并陈国。 “因此,为了防止吴国人抢先下手,为了保卫楚国社稷,也为了把陈国人从苦难之中解救出来,不谷决定趁讨乱的机会灭亡陈国。不谷心意已决,大夫们不要说服不谷收回成命,只要讨论灭亡计划就可以了。” 薳罢说:“陈国二公子无道,两人在公室中势力虽大,但是却遭到国人普遍憎恨。臣以为可以先杀掉陈国使者以向陈人表明我国的立场,然后打着讨逆的旗号进攻陈国。陈人以为我军的目标只是二公子,必然不会拼死抵抗,如此一来陈国可得。” 楚灵王频频点头,他就把陈使扣上“叛国罪共犯”的帽子处死了。做完这件事后,楚灵王就开始征集军队,聚集粮草和辎重,又命宋国人共同出师伐陈,造成一种“不杀二公子誓不罢休的”强大气势。 二公子和党羽们可是吓得不轻,他们心里清楚,以陈国那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弱旅,根本无法与楚国雄狮抗衡,生存之路只有两条:一是流亡;二是与楚人达成和解。 当时公子招的权势要大于公子过,公子招为了求得楚国人的谅解,便以公子过涉嫌“谋杀故太子,逼死陈哀公”的罪名处死了。公子招将兄弟的首级送到楚国去,又极其无耻写了一封求饶信。信中把所有罪行都推到公子过身上,又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他的这种欲盖弥彰的卑鄙行径无异于火上浇油,反而激发了敌人更大的愤怒。 九月,楚王子弃疾帅师簇拥着公孙吴开进陈国,驻扎在淮阳南郊;宋大夫戴恶率军驻扎在北郊。 公子招此时已经陷入精神分裂状态,他时而挥舞着利剑,疯狂叫嚣着要消灭一切来犯之敌;时而靠着楹柱瘫坐在地上,垂着头唉声叹气,仿佛整个天都塌下来了。大夫们全都离开宫殿,新君也不知所踪,连仆役奴隶也全都逃走了。 公子招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两手下垂,颓然独自走出宫门。街上满是惶恐不安、四处奔跑的国人。突然见有人看到了他,大叫道:“快看!那个祸国殃民的恶棍在这那!” 国人闻讯纷纷怒吼着向他逼过来。公子招耸着肩哼道:“随便吧!你们这帮贱民!杀了我也不能阻止陈国灭亡!”国人立即围上来,瞬间将他撕成碎片,最后连一点残骸都找不到了。 十月十七日,陈国都城陷落,楚、宋联军开进淮阳。公孙吴带着流亡者打算进入宫城,但是遭到了楚国人的阻止。他愤而去见王子弃疾,要求立即为自己举行加冕仪式。 王子弃疾说:“计划不是这样的,陈国已经灭亡,它的人口和土地都已经成为楚国的一部分。夫子可以选择流亡,也可以接受一个县城以延续对先君的祭祀;请夫子快些做出决定。” 公孙吴说:“国家虽然灭亡,但是先君子孙犹在;天下之大,岂能没有子孙祭祀先人的的地方?我宁可流亡,也不愿苟活在被楚人统治的土地上!请允许我带着先君的神主离开故国!” 王子弃疾说:“夫子有一个时辰离开。时限一到,夫子如果还在城内,我将对夫子执行寡君的命令!” 公孙吴立即带人冲进太庙,将里面供奉的牌位取出来放在车上,然后驱车逃离了故都。 王子弃疾布置完防务工作便进入公宫。他将原陈国的大夫官员们召进来,承诺说如果他们能够安分守己、各司其职、不做出伤害楚国的行为,则仍然可以保有自己的禄位和财产。 陈国人非常了解弃疾,知道他言出必行,不是那种奸诈邪恶之徒(公孙吴却不这么认为),所以心情稍稍安定了些。弃疾又向大夫们索取了地图和户籍,要求大夫们配合楚人维护淮阳城内秩序。弃疾在发布命令时始终坐在君位的旁边,这个举动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陈人的情绪。 陈哀公死后,国家一直处于动荡之中;七个月过去了,陈人甚至没有为他挖好墓穴,因此他的灵柩始终停放在灵堂之中。 大夫袁克害怕哀公得不到妥善安葬,他就编了一个谎话,从楚国人那里骗到一张通行证。他拉着陈哀公的棺椁来到墓地,杀马毁玉(陪葬的马要杀掉,陪葬的玉器要毁坏)将它安葬到那个还没有挖掘完工的墓穴之中。 楚人得知真相后大怒,立即将袁克逮捕,并要将他当成“亡国余孽”处死。 袁克说:“当年在楚国攻宋的战争中,晋国大夫解扬欺骗楚国先君庄王,向宋人传达了晋景公的命令。庄王想要杀掉解扬,但是又被他的忠诚所打动,于是说道:‘杀忠臣不祥。’我今日所作之事与解扬如出一辙,楚国也从未杀过忠臣,为什么要以我为开始破坏先例和楚君仁慈博爱的美名呢?” 第五百三十八章 楚灵王灭陈(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人觉得有道理,决定暂时饶他一命,将他囚禁在军帐中,又向弃疾请示如何处置这个人。 入夜之时,袁克对帐中看守说他要小便,请看守到帐外回避片刻。看守嘟嘟囔囔地走出帐门,袁克立即俯下身,从对着门的、帐篷与地面的空隙中钻出去溜走了,他逃出楚人的视线后在额头上绑了一条白绫(以示对陈哀公的悼念),日夜兼程逃到了郑国。 楚灵王在决定陈县县公人选时着实费了一番脑筋。他把眼前的王室大夫在脑海中过了一个遍,却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正当冥思苦想之时,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他想到了方城山外的一个小人物——穿封戌。 前面说过,当年在对郑国的城麇之战中,当时还是令尹大人的王子围曾厚颜无耻地将穿封戌抓获的战俘据为己有,结果惹得对方抽戈攻击;他虽然逃过了穿封戌的进攻,却结结实实地丢了一把人。 楚灵王不动声色地把穿封戌从穿地召进郢都。穿封戌的家人朋友都认为楚灵王想要报当年受辱之仇,劝他马上逃亡。 穿封戌说:“我没有罪,为什么要逃?逃走反倒变得有罪了。”他大义凛然进入王宫,楚灵王见他还是当年那副不服不忿的样子,心中连连称赞,于是问他:“夫子当年在城麇之战中如果知道寡人有今日的地位,还会与寡人争夺俘虏吗?” 穿封戌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挺胸昂然道:“臣当年如果知道君王有今日,必将以死致礼,以防止楚国发生灾难!” 在场的大夫们纷纷摇头,心中叹道:“多正直的傻瓜呀!死定了!没救了!” 楚灵王又问:“今日还有这种想法吗?” 穿封戌答道:“没有了,如果还有,臣就变成了自己所痛恨的人了。” 楚灵王说:“不谷对夫子之忠贞由衷感到钦佩,夫子就到陈县去吧!不谷即刻任命夫子为陈公。” “穿封戌”就这样改成了“陈公戌”。 陈国灭亡后,各国对灭国事件或憎恨、或恐惧,反应不一。但是诸侯们在分析陈国被灭的原因上罕见地形成了一致:陈国并非亡于外患,而是亡于内乱。否则陈人如团结一心、坚决抵抗,绝不可能让楚国人轻易得逞。 晋平公问史赵:“陈国就这样灭亡了吗?” 史赵说:“未必。陈人是颛顼的后裔,岁(木星)属鹑火,因此岁在鹑火、国家才能最终灭亡。如今岁在析木之汉津,陈仍然可以复国。等到陈氏篡夺齐国政权之时,陈国才会最终灭亡。从颛顼的儿子幕到舜的父亲瞽叟,四代没有违反五帝命令的。 “舜怀有大德,世代不乱;陈胡公继承了祖先的美德,所以受封于陈,以延续对虞舜的祭祀。臣听说:‘省德必然享有百世祭祀。’舜帝至今还没有达到百世,对他的祭祀将在齐国延续,况且征兆已经存在了(指当年陈完岳父、岳母经占卜得到的征兆)。” 陈国灭亡后,中原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周边诸侯终日惴惴不安,恐怕下一个被消灭的就是自己;而楚人又计划进行一系列的人口迁移计划。为了打消中原诸侯的恐惧心理,使得各国不会做出过激反应,楚灵王于鲁昭公九年(BC533)初在陈召集了一次盟会,应邀参会的有鲁、宋、郑、卫四个国家的卿士级大臣。 楚灵王亲自主持了会议,他向各国使者阐明了楚国灭陈的原因和对列国的和平外交立场(虽然没有人相信),请各国不要对楚国的行动产生误解(不可能不“误解”)。使者们各自带回去消息,诸侯之心这才稍稍安定下来。 二月,楚人开始执行迁民计划。陈国有个大城名叫“城父(又名夷,在今安徽亳州东南)”,然丹把城父人迁到淮阳;楚国人扩大了城父的建制,王子弃疾又把许国从叶迁到了城父。但是许悼公抱怨说迁移后国土面积小了很多,楚人于是把位于淮北的、属于州来的大片土地划给许国。最后,楚人把方城山以外的人口迁到叶。折腾完毕,楚人不但将叶与方城连接起来,而且在楚和吴之间设置了一个用作缓冲的许国。 夏四月,陈县发生严重的火灾,大火从西北处的一幢民宅烧起,借着南风的势力很快蔓延到相邻的建筑,直到烧光了两条街的房屋才被扑灭。 郑大夫裨灶说:“五年后陈将再次复国(为什么要说“再”呢,因为楚庄王已经灭过一次了),复国五十二年后灭亡。” 子产询问其中缘故。裨灶说:“陈为颛顼之后,颛顼有水德,因此陈属水相。楚为高辛氏火正祝融之后,祝融有火德,因此楚国属火相。水与火为对偶,现在大火星出现而陈国发生大火,乃是驱逐楚人复建陈国的预兆。对偶以五行相成,所以是五年(说实话,其中的逻辑笔者是搞不懂的)。岁星运行霄汉五周再经四年到达鹑火,到那时陈国才会再次被楚国灭亡。” 本年夏天,齐、晋再次联姻。智盈奉命到齐国去迎亲,结果他却在返程途中不幸暴毙身亡。队伍不得不分成两部:一部分吹吹打打继续向新绛行进;第二部分护送智盈的灵柩静悄悄地进入故绛。 君侯大婚应当举国同庆,卿士去世却属于国之大丧;晋国人感到左右为难,不知应当该庆祝还是该哀悼。叔向劝晋平公将婚礼推迟到智氏发丧后再举办,以示对智氏的尊重,对逝者的哀悼。 但是晋平公却拒绝了叔向的劝谏,执意在智氏举族悲恸的时候举行了隆重的婚礼。智氏家中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虒祁宫内却依然鼓乐齐鸣,好像在庆祝智盈的英年早逝。 宴会举行到一半时,大厨师屠蒯从膳房来到晋平公身前。晋平公已经喝得半醉了,他热情地邀请屠蒯加入宴会。屠蒯请求晋平公允许他向在场者敬酒。 他的第一杯酒敬给乐工(师旷称病不出),乐工干杯后屠蒯说道:“你作为君主的耳朵,应当以聪敏着称。甲子是商纣自杀之日,乙卯是夏桀亡国之日,这两日被定为凶日。天子、诸侯在凶日都要撤乐贬食,以示不敢忘记教训。而你却不顾凶吉、不分昼夜演奏乐曲,为凶日的到来进行庆祝。卿士乃是君侯股肱,君侯丧失了股肱,哀痛还来不及,哪里可以赏乐作乐?你不是不知道这些情况,却依然乐呵呵地演奏乐曲,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聋子?” 屠蒯第二杯敬大夫嬖叔说:“你作为君侯的眼睛,应当以明锐着称。服饰代表礼仪,礼仪用来行事,事有分类,类有表现。重臣去世,君有欣容,君侯的表现不符其类,你却视而不见,整个朝中没有比你更瞎的了!” 屠蒯最后又敬了自己一杯,说道:“味道使血气流动,血气平和则心志充盈,心志决定言语,言语用来发命。如今二官失职,君侯却不能发命斥责,这是臣的失职。” 晋平公高高兴兴地说:“夫子说的在理,错不在他人,寡人知错了。”说罢停止宴饮,转身回去操劳后宫了。 实际上,晋平公的行为表达了他对智氏的态度,他曾考虑废掉智氏,命嬖叔为卿士。但是屠蒯的一番话语使他改变了主意。八月,晋平公任命智盈的儿子知跞为下军佐。 冬日之时,鲁国人在郎地修建了一座园囿,当时主管修建工作的是季平子。由于工程量很大,时间又很紧张(需要在春耕前完工),季平子不断地要求民夫加大工作量,甚至要求昼夜施工,以便尽快完工;结果搞得民夫疲惫不堪、怨声载道;工程进度虽然加快了,但是质量却没有达标。 叔孙婼对季平子说:“《诗》说:‘经始勿亟,庶民子来。’为什么一定要抢进度?使人民劳顿就会失去民心。国家没有园囿仍然可以存在,没有人民就会灭亡。” 第四百三十九章 晋平公去世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十年(BC532)春正月,郑大夫裨灶在夜观天象时发现婺女四星(即女宿,位于宝瓶座)附近出现一颗光芒强烈的变星(大概是观察到了超新星爆发)。他第二天对子产说:“七月初三,晋侯将死;请夫子提前做准备吧!” 子产一头雾水,向他询问具体原因。 裨灶说:“今年岁星应在颛顼之墟(十二星纪之玄枵,有女、墟、危三宿构成,女星又为首星),此墟属于晋国,由姜、任两姓守护。叔虞的母亲邑姜是齐太公的女儿,女星居首而出现妖星,就是告诉邑姜晋国即将发生大丧。七月三日是逄公(殷商时占据营丘的诸侯,后被周公与齐太公所灭)的忌日,当夜婺女出现妖星。所以我推断君侯将在那天去世。” 由于裨灶特别喜欢自我表现,平日里总是喜欢发表一些危言耸听的奇谈怪论以吸引他人注意,但是预言又经常落空;所以子产对此只是一笑了之,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六月中旬,郑简公按照惯例出发到晋国去朝见晋平公。结果就在七月三日当晚,晋平公在操劳后宫时性功能突然衰竭,“嘎巴”一声气绝身亡。 按周礼,诸侯去世,盟国大夫吊唁,卿士送葬,晋人忙派使者去阻止郑简公入境。当时郑国使团已经到达黄河岸边,郑简公便派游吉继续前进,自己原路返回新郑。子产这才觉得真的不能小看裨灶。 九月,鲁叔孙婼、齐国弱、宋华定、卫北宫喜、郑罕虎及许、曹、莒、邾、薛、小邾使者到晋国为晋平公送葬。 罕虎准备给晋国新君、晋昭公送份贵重的见面礼,于是开出一张礼单,命官员们按其中内容进行准备。 子产皱眉说:“送葬送什么财物?如果运送将需要一百辆车,一百辆车就需要一千人的队伍。千人到了晋国就回不来了,如此下去,不出几次郑国就要灭亡了。”罕虎不听,执意带着一百辆车的财物出发了。 晋人安葬晋平公后,使者们提出希望朝见新君。叔孙婼说:“夫子们的要求不合周礼,晋人不会同意的。”但是没人在意他的话,使者们围住叔向,向他提出朝见晋昭公的请求。 叔向说:“诸位的任务已经结束了,现在又向寡君提出见面的要求。寡君还处在大丧之中,如果以朝服接见大夫们,则丧期还没有届满;如果以丧服接见,就是是重复接受大夫们的吊唁。大夫们决定吧,寡君应当穿何种衣服?”使者们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好收回了请求。 罕虎想要把财物送进晋国国库,但是晋国官员拒绝接受,他们说还没到祝贺新君登基的时候,不适宜接收财物。但是罕虎也不可能再把车辆拉回去了,他只好将财货送给晋国的卿士、大夫们。大臣们发了一笔大财,但是却没人领情(因为那些财物最初并不是打算送给他们的)。 罕虎两手空空回到郑国,垂头丧气地对公孙挥说:“我悔不该不听子产的忠告;夫子有大智慧,我却差得很远。《尚书》说:‘欲败度,纵败礼。’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夫子知晓度与礼,我却放纵**而不能克制。” 本年暮春,齐国二惠在与陈氏、鲍氏的斗争中惨遭失败;高强、栾施逃出齐国,两大家族在齐国灭亡。 十三年前,子尾和子雅联合众大夫发动政变驱逐了庆氏,二惠从此成为公室炙手可热的人物。当时齐景公遍赏有功之臣,其中赐给子尾六十座小城。子尾感到特别为难:接受会引起他人的嫉妒,成为众矢之的;推辞又怕挡了他人的财路(因为当时大夫们都以子尾的行为为表率,子尾不受赏,他人也不敢接受),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子尾于是接受了赏赐,但是稍后又将城邑还给公室,这样便化解了两难的困境。齐景公特别感动,授予他极大的权力。子雅在世时,朝政取决于二惠;子雅去世后,子尾一支独大,成为事实上的权臣。 后来子尾在朝堂上突发中风,四肢僵直、嘴歪眼斜。侍从们将他抬到车上准备拉回府中,齐景公大为悲痛,他竟然只身跑出宫门,边擦眼泪便亲自推车前行。 两位公孙去世后,栾施和高强先后走上政坛。二人的权势来自于父亲的余荫,而非自身的努力。这两人从小就被骄纵坏了,他们的德行根本配不上崇高的地位;如果把两位公孙比作郑国的子良、子驷,两人的儿子就相当于良宵和公孙黑了。 当初由于栾施想要控制高强的家室,两人的关系几乎达到兵戎相见的紧张程度;但是后来在陈无宇的斡旋下又和睦如初——充当和事佬恐怕是陈无宇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两人嗜酒无度又喜欢惹是生非,国人经常看见二惠喝得醉醺醺地驾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有时甚至会把行人撞得骨断筋折。苦主如果前来索赔,二惠心情好了就给予贵重的财物,不好就痛打一顿再扔到街上。 国人纷纷抱怨道:“崔氏、庆氏虽然灭亡了,但是又冒出来栾氏、高氏。崔、庆起码不会扰民;而这两个家伙呢,简直就像无处不在的瘟神,怎么赶都赶不走!哼,如今的世道,还不如由崔、庆专政之时呢!” 二惠在朝上同样专横跋扈,他们总是用斜眼看人,对齐景公也不太尊重。更有甚者,子尾上交的六十个城邑后来又被高强死皮赖脸地要回去了。 就这样,二惠失去了齐景公的宠信,失去了大夫们的支持,失去了国人的爱戴,逐渐变成了孤家寡人。 齐国当时的四大家族是高、栾、陈、鲍。子尾在世时,陈无宇属于子尾的党羽,一直跟在子尾后面摇旗呐喊;子尾去世后,高强虽然继承了父亲的禄位,官职却低于陈无宇。但是由于先父的关系,高强没把陈无宇当盘菜;陈无宇也是个不能忍受丝毫屈辱的人,结果两家的矛盾越结越深,最后终于达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第五百四十一章 楚灵王灭蔡(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十一年(BC531)春二月,周景王夜观天象,发现去年裨灶观察到的那颗超新星已经移动到十二星纪的豕韦(星)纪了,于是问大夫苌弘:“如今星有异象,天下恐怕还要发生大事。哪个诸侯将面临灾祸?” 苌弘说:“蔡国凶。十二年前,岁星在豕韦,蔡太子弑蔡景公夺位。当年便有人预言,一岁之内,蔡侯必遭大祸。如今一岁已终,不会超过今年了。楚国将夺取蔡国的土地,但是楚国以恶制恶,必然不能长期拥有蔡国。岁星运行到大梁(两年后)之时,蔡将复国,而楚则会遭遇大凶。以上都是天道所为。” 几天之后,楚灵王把薳罢、伍举、王子弃疾、蔡洧等心腹秘密召进王宫,对他们说:“自从弭兵大会之后,蔡国就变得越来越不驯服,对楚国的命令不加理睬,却与诸姬打得火热。蔡国是楚国与中原诸侯的重要屏障,不谷不能容忍蔡国叛离楚国,否则它就会变成进攻楚国的堡垒了。如今蔡侯奢靡无度,大臣堕落不堪,国人生活贫苦;‘推亡固存,天之道也(这句名言算被他用熟了)’,现在正是灭亡蔡国的好时机。夫子们意下如何?” 三人点头表示赞同,几人随即制定了灭亡蔡方案。 二月底,楚灵王率军来到申县。他装模作样地在周边打了几天猎,然后派使者带着贵重的礼物去见蔡灵公,请蔡灵公到申县与他相见。 蔡灵公欣然同意,但是有大夫说:“楚王的表现太反常了。他贪婪无信,这些年又一直对蔡国心存不满;他本应发兵进攻我国才对。他现在却送来厚礼,又好话说尽以哄得君侯动心,这是要对蔡国下手了。臣认为君侯不但不能出行,反而应当修缮城墙,积极备战,以对应可能发生的战争。” 蔡灵公却不以为然,他说:“寡人一直殷勤地侍奉楚国,楚王有什么理由对寡人下手呢?如果没有,寡人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大夫说自己只是预感到不祥,并没有靠的住的理由;他请蔡灵公对出行的凶吉进行占卜。蔡灵公说:“占卜是用来解决疑惑的,寡人没有疑惑,不需要占卜。”这位顽固不化的倒霉蛋便带着规模庞大仪仗离开蔡国。 三月十四日,蔡灵公到达申县。第二天中午,楚灵王设宴招待来宾,申无宇奉命带领着两百名老兵埋伏在宴会场外。宴会场面隆重而热烈,楚灵王不停地恭维蔡灵公,好像他才是华夏霸主;主人又频频劝酒,蔡灵公心情愉快,也频频回敬,他很快喝得酩酊大醉。 楚灵王见时机已到,摔杯发出信号,甲士一拥而入,将失去意识的蔡灵公和随行人员一网打尽。楚国人随后缴了蔡侯卫队的械,将俘虏们集中关押起来。 楚灵王打算亲自劝蔡灵公向楚国投降,但是蔡洧说:“蔡侯从小就极其固执自负,君王如果劝说不成,天下就没有人可以继续了。所以不如先派伍大夫去见他,根据他的说辞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去做。” 但是楚灵王比蔡灵公还固执,他说:“天下哪有不谷干不成的事?” 蔡灵公醒酒后被带到楚灵王面前,蔡洧在灵王身边侍坐。两位“灵”字辈的君主接着进行了如下对话。 楚灵王:“你没有权利问为什么,你只要回答不谷:能否命令国人放下武器、打开城门迎接不谷入城?如果能,不谷可以保留你对先君的祭祀;否则不谷就用你的鲜血衅鼓,再率领楚国雄师踏平你的国家!” 蔡灵公说:“你就是个靠欺骗篡夺君位的恶棍!你在宗庙里是怎样发誓效忠楚王室和郏敖的?你肯定不记得了,因为你撒的谎太多了!你说的话,寡人一个字都不信。蔡叔的子孙绝不会贪生怕死,你就算杀了寡人,寡人的鬼魂依然会受到祭祀,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开恩。” 楚灵王说:“不谷佩服你的勇气,但你的决定除了给蔡国造成灾难、给蔡人带来死亡以外,没有任何意义。你为什么不替蔡国人民着想,而是拉着他们为你陪葬呢?” 蔡灵公说:“寡人被俘就失去了统治国家的权力,寡人无权决定国人的生死,只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国人如果想要活命,自然会打开城门把你这个暴君迎进都城。” 楚灵王只得将他带下去,转头与蔡洧商量对策。 蔡洧本来是蔡国人,他的父亲公孙喜是司马署的一名官员。蔡洧几年前在国内惹了一场大祸,蔡灵公看在公孙喜面子上没有治他的罪,只是将他流放了;蔡洧这才跑到楚国。 楚灵王问:“不谷知错了。还有谁能劝蔡侯回心转意呢?” 蔡洧说:“君王能够知错,蔡侯却不能。没有办法了,立即出师吧,免得蔡人做好准备。” 楚灵王却不甘心,又派人去说服蔡灵公,结果都无功而返。楚灵王终于死了心,他命王子弃疾集合起军队。 四月七日,楚军举行誓师大会,楚灵王在大会现场处死了蔡灵公,将他的鲜血涂在战鼓之上,名曰“衅鼓”;随同灵公遇难的还有卫队中七十名不肯投降的勇士。七十名勇士依次被带到高台上被斩首,每个人面上都毫无惧色,大义凛然、慷慨赴死。仪式举行到一半时突然刮起强烈的北风,乌云瞬间遮蔽了太阳;当时连最勇敢的楚**士也不忍继续直视残忍血腥的场面了。 仪式结束后,王子弃疾与蔡洧率领楚军浩浩荡荡地向蔡国进发。 消息传到晋国后,韩起问叔向:“楚人无道,能取得成功吗?” 叔向说:“当然能了!蔡侯谋害先君(十二年前,蔡灵公因父亲景公与妻子通奸将他杀死),又丧失了民心,上天要假借楚人之手要他的命,如何不能成功?但是我也听说:‘靠欺诈侥幸得到成功的,只有一次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三年前,楚王保护着公孙吴讨伐陈国,宣称:‘我军来讨伐叛逆,并使陈国得到安定。’陈人信以为真,开门迎接楚军;结果陈国却变成了楚国的一个县。 “如今楚王做得更过分,竟然诱杀一国君主,而包围蔡国;天下暴行,以楚王为最。他虽然侥幸得到蔡国,却必然遭受大祸,不可能活过两年了。当年夏桀战胜有緍氏而亡国,商纣战胜东夷而灭亡。楚国与夏、商相比,国小位低,而君主屡次犯下暴行,比桀纣更加暴虐,怎能不受到惩罚?上天看起来是帮助楚王作恶,实际上却是为了加重他的罪恶而准备惩罚他。” 韩起又问:“我国将如何应对?” 叔向耸耸肩说:“我们不能与上天做对,况且帮助哪方都是在帮助罪人。” 第五百四十章 “二惠”之乱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面二惠一体;另一面陈氏则与鲍氏结为儿女亲家,共进共退。陈无宇决定用武力驱逐二惠,他对齐景公做了试探,结果发现他比自己还憎恨高强。 后来有人向陈无宇告密说二惠将要进攻陈氏,时间尚未确定,但两人随时可能行动。陈无宇大惊,立即集合起族甲;他把指挥权交给儿子陈开,然后驾车去见鲍国。陈无宇刚转过一个弯,突然见喝得醉醺醺的高强正乘车迎面而来。看高强的状态,今天是不可能发动进攻了。 辆车相遇时,陈无宇见高强靠在车栏上、闭着眼,显然已经睡着了。陈无宇心中有鬼,低声对御手说:“不要停,冲过去!” 陈无宇闯进鲍国家门,鲍国当时也正在武装家众。陈无宇焦急地对他说:“栾、高已经完全背弃了对公室的忠诚和先人的教训;不敬君侯,不爱国民;现在已经蜕变为崔、庆了。我听说二惠马上要对你我发难,我们不抢先下手,就等着被扔进乱葬坑吧!” 鲍国说:“我也收到消息了,不反抗则必死;一切唯夫子马首是瞻。” 陈无宇说:“我们先探探二惠的动静再做决定。”两人于是派出探子查看情况。探子侦查一番回来报告说,高强刚刚进入栾施家中,两人正准备继续喝酒。 陈无宇说:“现在正是进攻二惠的好机会,不能等他们准备好了。”于是陈、鲍两家族甲兵分两路,气势汹汹地向两家进发。 两家虽然没有什么防备,但也不是轻易能够攻破的。攻防战进行了半个时辰,二惠渐渐感觉有些顶不住了,高强晃着脑袋(他还没有醒酒)说:“如果我们控制了君主,那两个反贼还能跑到哪去?” 栾施便留下来继续坚守家园,高强带着一支队伍直奔宫城而去。宫内早已收到双方火拼的消息,近卫队长官立即把军队集合起来,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危险。正在此时,高强带队来到虎门外,喊着卫队长的名字,称陈鲍突然发动叛乱,即将对君主采取不利行动,他是来加强宫城保卫的。 卫队长喊道:“国家有法,族甲不得进入宫城,而且宫城没有遭到进攻,现在安全得很,夫子还是回去吧!” 高强见不能说服队长,断然下达了进攻虎门的命令,双方围绕宫门马上爆发了一场激战。进攻宫城是二惠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行动直接把家族推到了整个国家的对立面。陈、鲍马上抓住时机,派人到各大夫家去召集同盟军。晏子家最为热闹,前前后后来了四拨使者。晏子没有做出任何答复,而是身穿朝服、带着一个贴身侍卫来到虎门外。此时高强已经带队撤走了,齐景公把晏子召进去,当晚晏子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二惠被迫放弃防守,随即占据了临淄城的稷门上的城楼和一段城墙。第二天凌晨,城市卫队和各大家族的族甲对顽敌发动猛攻。中午时分,二惠武装撤退到一个叫做“庄”的市场里面继续负隅顽抗。傍晚,庄市失守,国人群起而追之,又在鹿门击败二惠。栾施、高强被迫逃到鲁国。兴起不到二十年的“二惠”家族竟然在齐国一朝被灭。 陈、鲍带着族甲开进二惠家中,“接收”了两家的财产。晏子劝陈无宇说:“夫子灭亡了一个旺族,又把敌人的财产据为己有,朝野上下会认为夫子是因为贪婪才对二惠动用武力的。我认为夫子应当将财产献给君侯。礼让是美德之主,因此被称为‘懿德’。有血气之物都有争夺之心,所以利益不可以强求。义是利的根本,积攒道义才能产生利益,利益才能滋长。” 陈无宇听从了晏子的劝诫,将财产上交给公室。齐景公赐给他莒国附近的一个大邑,陈无宇推辞不敢接受。齐景公在的母亲穆姬(叔孙侨如的女儿)劝说下又把高唐赐给他,陈无宇这才收下了。高唐在齐国的地位相当于曲沃之于晋、虎牢之于郑,并且世代掌握在君主手中,从未封赏给大臣。陈氏得到高唐是家族腾飞的开端;从此开始,陈氏虽然没有卿士之名,却具备了卿士之实。 陈无宇不久把被栾施驱逐的各位公子公孙召回来,又说服齐景公将封邑还给他们。有些人的城邑已经再次封赏出去而无法取回了,陈无宇就把自己的封地分出来送给那些人,使他们能够过上体面的生活。得到陈无宇恩惠的人都变成了陈氏的党羽,尤其是接受私邑的人,从公室大夫变成了家族大夫;当时国内有很多孤寡贫困之人,陈氏暗地里送给人们粮食和钱财。陈氏的声望一天天提高,势力一天天壮大,数十年后终于超过了所有大臣,甚至超过了君主。 陈无宇为家族布好了局,然后带着儿子陈乞进宫,向齐景公告老。 高强投奔了季武子。后来叔孙婼参加完晋平公的葬礼、从晋国回到鲁国时,鲁大夫们都来向他道辛苦。高强也夹在人群之中,他仍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草草与叔孙婼打个照面便退出去了,显然还是放不下身段,不屑与鲁国人为伍。大夫们则聚在叔孙婼身边与他亲切交谈。 叔孙婼目视着高强的背影说道:“作为儿子不可以不敬畏父亲、谨慎言行。当年庆封逃亡,子尾接受封邑又将土地还给公室,齐侯认为他为臣甚忠而特别宠信他。子尾发病被抬上车时,齐侯竟然亲自为他推车。结果呢,他的儿子不能胜任先父的地位,两年之后就败光家底跑到这里来了。忠诚是美德,儿子不能继承父亲的忠诚,犹将遭到惩罚,何况我们这些人呢?丢掉了父亲的功勋,又抛弃美德、断绝祭祀,以至于祸及自身,真是可叹!《诗》说:‘不自我先,不自我后。’说的就是高强吧!” 这年七月,季平子率军攻占了莒国的一座城邑,并且取得了很多战俘。通常,鲁人的献俘仪式都在周公庙举行,献俘不杀俘;这次却是在亳社举行的,而且杀了很多战俘。很多大夫反对使用人牲,但是季平子一意孤行,连叔孙婼都劝不住。 臧武仲当时仍在齐国,他听到消息后感叹道:“周公恐怕无法享用鲁国人的祭品了!周公只享用合于道义的祭品,季氏无理发动战争,谈何道义之有?《诗》说:‘德音孔昭,视民不佻。’季氏却以人为牺牲,视人如牛羊,谁将降福与他?” 第五百四十二章 楚灵王灭蔡(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第二天上朝时,晋昭公问如何应对中原局势,韩起表示晋国没有参与到楚、蔡战争之中的必要,只需要静观事态发展就可以了。 但是中行吴却表示反对,他说:“晋国当时不能救陈,如今又不能救蔡,哪个诸侯还会亲附晋国?没有诸侯亲附,晋国还能自诩为‘盟主’吗?作为盟主却不能挽救诸侯,要盟主还有什么意义?” 晋昭公说:“夫子说的对,晋国只要还是盟主,就不能坐视楚国胡作非为。” 晋人紧急召集盟会。罕虎预计盟会之后可能要出师与楚军对抗,于是集合起一支重兵。子产说:“诸侯与晋国共进退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啦!这次盟会走不了太远,救不了蔡国。楚国大而无道,蔡国小而张狂;上天将要用抛弃蔡国来壅塞楚国。蔡国必亡,国家丧失君主还能取得胜利的先例几乎没有。但是三年之内,楚王必然遭殃,美、恶周行必返,并加于自身。楚王的恶行马上就要完成一周了。” 秋,韩起、国弱、季平子、罕虎、华亥、北宫佗、曹人、邾人在卫国相会,议题是如何救蔡国于未亡。与会者都不愿意出师救援,不愿意卷入两个邪恶国家之间的战争。 北宫佗的发言说理尤为透彻,他说:“救蔡不是关键,与楚国为敌才是。救蔡无论能否成功,我们都要做好与楚国打第二场八十年战争的准备。试问盟主和诸位、做好迎接战争的心里准备了吗?”与会者发出很大的议论声赞同他的讲话。 韩起性情懦弱,没有力排众议、强行命令诸侯进军的胆魄,结果本次盟会竟然连歃血仪式也没有举行(因为没有达成约定)。韩起为了使盟会看起来不至于毫无建树,于是请各国使者在原地等候一段时间,他把大夫狐父派到楚国去为蔡国求情。 狐父地位低下、人微言轻,没有资格见到楚灵王;而楚灵王为了羞辱晋人,派出一位地位更低的人物接待他。楚人告诉他:“劝说不能灭亡或存续国家;楚国耗费巨大民力、兴举国之兵包围蔡国,大国竟然想仅凭语言就使我国退兵,真是对我国的极大藐视!蔡侯无道,弑君弃民;大国如果执意要挽救无道之国,就请在战场上相见!” 狐父回去向韩起报告情况,诸侯大夫们的眼睛齐刷刷盯着韩起,韩起说:“郑庄公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不义不昵厚将崩’。既然上天已经惩罚了蔡侯,我们就静观楚王如何自毙吧!” 于是各国使者便各自回国了。 在蔡国方面,蔡人收到蔡灵公被杀的噩耗后,便在仓促间将太子友推上君位。但是太子友拒绝加冕,他说:“敌军一日不退、先君灵柩一日不返,我就一日不加冕。” 蔡人随即开始进行战争准备,楚军于四月中旬到达都城上蔡西门外。王子弃疾见郊外的蔡人已经疏散得干干净净,民房被焚毁,水井被填埋,树木被砍伐,农田也被破坏殆尽。弃疾不得不派杂役到数十里外去搜集木料。 弃疾所率兵力仅能进攻两个方向的城门,蔡人陈敌军立足未稳之际发动了很多次袭击。楚军在加强防守的同时日夜挖掘壕沟、修建营墙,防御工事直到四月下旬才修建完毕。 楚军开始对西面和南门的城门发动试探性进攻,蔡国人的抵抗非常顽强。当时攻城器械还没有大面积投入使用,结果攻击进行了数天,楚军损兵折将却没有取得丝毫战果。 弃疾暂停攻城行动,召集将领对数天来发生的战况进行总结。蔡洧说:“蔡国十数年来没有发生过战争,大夫们腐化堕落,士卒们疏于训练,武器装备陈旧不堪。如今进行防守的都是当年驰骋疆场的老兵,新兵毫无作战经验,只能充当下手。老兵的数量终究有限,但是防守两座城门还绰绰有余。如果请求君王增兵,对四门发起全面进攻,蔡人的兵力和武器都将捉襟见肘;然后我军再寻找机会进行定点突袭,蔡国必得。” 弃疾深以为是,他向楚灵王请求增兵,又加固了军营的防御工事,日以继夜地制造攻城器,不停地骚扰蔡国守军;蔡国人则从各大城邑征集士兵和粮草辎重。 六月下旬,楚灵王率中军赶来支援,同来的还有群舒和淮夷的大量辅助军队。联军将上蔡围得水泄不通,又击溃了几支赶来支援的地方武装,最终将上蔡变成一座孤城。 夏季的强降雨推迟了蔡国灭亡的日期。当时负责南门防御的正是蔡洧的父亲公孙喜,楚灵王问蔡洧能不能从公孙喜身上找到突破口,蔡洧说:“我的父亲是不可说服、不可收买的君子,臣宁可避开南门也不愿意面对父亲。” 楚灵王说:“那么你将如何证明对楚国和不谷的忠诚?你应当知道楚国对待叛臣的手段。” 蔡洧说:“如果每个人都需要证明自己的忠诚,那么全体楚人都有叛国的嫌疑。君王如果不能证明臣不忠,臣就没有责任证明自己的忠诚。但是君王既然发命,我将试着说服父亲。” 蔡洧秘密联络到城内的一位故友,请他向公孙喜转交了一封亲笔信,信中请求公孙喜打开城门向楚国投降。 公孙喜大怒,立即砍了那个倒霉信使的头——他真的很冤,因为他不知道那是一封劝降信;又登上城墙高呼着儿子的名字。蔡洧耷拉着脑袋来到城下,不敢仰视父亲。公孙喜将叛徒的人头砸向儿子,破口大骂道:“如果我能预见你做蔡国的叛徒,当初就应当杀了你!怎能使你进攻自己的祖国?” 蔡洧拾起朋友的首级,灰溜溜地逃进军营将它埋葬了。楚灵王得知消息后安慰他说:“你的父亲已经证明你的忠诚了。” 雨季过后,楚军开始发动全面进攻,刚刚过去的强降雨给防守工作造成巨大的困难:城墙新修缮的部分现了一些缺口,城上的排水系统出了问题而变得泥泞不堪;最主要的是守城者虽然众多,但是大多缺乏训练,经常把秩序搞得一团糟。 第五百四十三章 楚灵王灭蔡(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入冬之后,上蔡的粮食开始出现短缺,抵抗进攻的木头和土石也即将告罄;太子友命令贵族们将粮食交给公室进行统一配给,但是响应者寥寥无几;他又下令推到一些民房以提供防御武器,这个命令却执行得十分彻底,但是激起了国人的强烈反抗。国人说:“我们失去了仅存避寒之所,冬天只能冻死。君侯大夫们宫中房屋众多却闲着无人居住,又不接纳我们,为什么不拆他们的?” 十一月,上蔡在内忧外患交相压迫之下终于失守,楚军如群狼一般冲入城市。蔡洧跑在队伍前面,急切地想要找到父亲,以免使他遭到不测;但他还是晚到一步,公孙喜已经壮烈殉国。蔡洧有理由相信楚灵王对父亲下了必杀令,因为公孙喜给楚国人造成的伤亡太大了。 太子友重伤被俘,后来被押往冈山杀死献祭。蔡国人为了纪念他的英勇行为,伤心地称他为“隐太子”。申无宇说:“君王做了不祥之事。古时祭祀五种牺牲尚且不能互用(小祭祀不用大牲畜),何况用诸侯呢!哪个鬼神神敢享用人祭?君王一定会感到后悔。” 上蔡城经历了天灾**,城墙已经破败不堪,陈县也是如此;王子弃疾便征发劳役修缮了上蔡、淮阳和不羹的城墙。 楚灵王任命王子弃疾为蔡公,但是弃疾的地位又高于普通县公——楚灵王命陈公戌有事先向弃疾汇报请示,因此弃疾就成为“大陈蔡”地区的行政长官。 楚灵王又问申无宇(楚灵王总是在做出决定后才想起来还没有向大夫们征求意见):“把弃疾安置在蔡县没问题吧?” 申无宇说:“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但是也有考虑不周的先例。当年郑庄公修建栎城安置子元(郑厉公),结果导致昭公不得立;齐桓公修建谷城赐封管夷吾,后来又被七公子割据了(楚成王攻宋时曾占据了谷城)。臣听说五大不能在边塞,五小不能在王庭;亲不在外,疏不在内。重要的人应当留在身边,不单为了当做护卫,也为了加以监控。如今弃疾在蔡而郑丹在郢,君王应当提高警惕。” 楚灵王又问:“那么国家除了都城以外,能否修建大城?” 申无宇说:“郑国的京和栎导致曼伯(子仪)被杀(此事发生在鲁庄公十四年),宋国的萧和亳导致子游被杀(在鲁庄公十二年),齐国的葵丘导致无知被杀(在鲁庄公九年),卫国的蒲和戚导致卫献公被驱逐(在鲁襄公十四年)。由此可知,修建大城于君有大害。古话说:‘末大必折,尾大不掉。’想必您都听过。” 楚灵王不是个愚钝的人,他知道申无宇所谓的“提高警惕”是提醒他应当对王子弃疾加以防范,但是他并没有往心里去;这或许是因为他的自负,或许是因为弃疾把自己伪装得太深了。 这一年五月,鲁昭公的生母齐归去世了。当时鲁国人正要举行大蒐礼,鲁昭公和卿大夫们在军队的簇拥下已经离开都城。 叔弓对鲁昭公说:“小君之丧仅次于君主,君侯应当立即终止大蒐礼,回国为小君准备葬礼,待小君礼成后再举行。” 季平子说:“大蒐礼的日程在年初就确定下来了,国家又为此准备了四个月;如果终止回国,再次举行还要等四个月。国家浪费财力,人民劳顿疲敝,于国于民不利。不如等完成大蒐礼再为小君操办丧事。” 鲁昭公怒道:“寡人的母亲当然与夫子无关,而夫子的军队也与寡人无关!军队姓季不姓鲁,夫子继续前行吧!寡人要回去安葬母亲了!” 结果君臣闹得不欢而散,季平子举行了没有君主参加的大蒐礼,鲁昭公操办了没有季平子参加的国礼。 九月,齐归下葬,列国大夫到曲阜吊唁,士送葬。鲁昭公依然表现出在父亲葬礼上的那副样子。他脸上毫无哀色、左顾右盼、显得极不自在。 晋国使者回国后对史赵说:“鲁侯后半生恐怕要搬到曲阜城外居住了。” 史赵十分惊奇,问他为什么这样讲。使者说:“归者,归也。齐归去世,鲁侯不思念母亲,祖先不会保佑他的。” 叔向借着话说:“鲁国公室地位越发卑微了,国家发生大丧,竟然不废蒐礼;鲁侯有三年之丧,却无一日之哀戚。鲁人不体恤夫人,也不顾忌君主;君无戚容,不爱母亲。国不忌君,君不爱亲,怎能不失去地位?鲁侯肯定会失去政权。” 不久,晋国在卫召集了一场盟会。单成公奉周景王之命来见韩起,两人交换了对当下时局的意见并探讨了解决方案(虽然最终没有结果)。 当时叔向也在场,他发现单成公说话时低头视地、语速缓慢、有气无力、声若蚊蚋,费好大劲才能听清说话的内容。 叔向事后对韩起说道:“单子恐怕活不了太久了。大臣在朝中有固定之位,盟会上用位标表明位置,朝服有对襟,腰带有结扣。举行朝会时,话音必须清晰地传到与会者的耳中,言辞要显得有条理;视线要在对方的腰带和领口之间,不要太高也不要太低(高了不敬,低了下流),使双方能够互相看清容貌。 “如今单子作为王室的使者,代表天子发布命令,眼神却低于腰带,一步之外就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单子没有威仪,言语又不洪亮。没有威仪就失去了恭敬,言语不洪亮则无人听从。他守不住自己的气,必然活不了太久。”结果十二月刚到,单成公就在成周去世了。 这一年夏天,孟僖子率队到邾国访问,两人在都城郊外的祲祥签订了友好条约。祲祥附近有个叫泉丘的小城邑,邑宰膝下有位尚未出嫁的、容貌倾城的掌上明珠。她与闺蜜白天见到了孟僖子的仪仗,两位少女瞬间被孟僖子庄严凛然的威仪所倾倒。她当夜梦见自己用一块巨大的帷幕蒙住了孟氏的宗庙,第二天便与闺蜜大胆地闯进鲁国使团营地,见到了孟僖子。她把自己的梦境讲给孟僖子听,并称上天决定使两人结为伉俪,这才在梦中给她以指示。 孟僖子也对眼前这位为了追求爱情不顾桎梏俗礼的女孩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于是与两位少女在附近的一座土地庙里盟誓说,如果有了后代,孟氏不得抛弃两人。 孟僖子复命后带着额外收获回到封地,泉丘女不久有了身孕,十个月之后生下一对双胞胎——孟懿子和南宫敬叔。泉丘女的闺蜜没有后代,孟僖子就把南宫敬叔交给她抚养。 第五百四十四章 南蒯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三桓之中,季氏的势力最大,叔孙与孟孙相当。当年季武子死后季悼子即位,悼子当政不到两年就去世了,儿子季孙斯即位,是为季平子。 季平子年轻气盛,继承了祖父季武子争强好胜的性格,又掌握着国家一半的军队,因此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季氏的宗邑是费城,费城的前任邑宰是南遗。南遗去世后,他的儿子南蒯接替了父亲的职位。结果季氏世代为公室卿士,南氏世代为季氏室老;季平子控制了鲁国公室,南蒯则控制了季孙的家室。 季平子既然都不拿鲁昭公当回事(如齐归去世时反对取消大蒐礼),就更没用正眼瞧过南蒯。但是他却忘了,自己轻视鲁昭公的理由、正是他应当重视南蒯的原因。 南蒯身材不高、相貌平平、才智中等,如果没有位高权重的父亲,他最多也就是个贩夫走卒。南蒯一直遭受季平子的白眼,心中早就生出了怨恨。 季平子在家中有自己的小圈子,圈中的人物包括东门佐、陈忌和后来把鲁国搅得天翻地覆的阳虎和公山不狃。这几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个生得相貌堂堂、头脑又聪慧、孔武而有力,是人见人爱的美男子(季平子没脱下丧服便举办了一场邀请曲阜所有士人参加的“千士宴”,以此为季氏补充新鲜血液。当时十七岁的孔子也穿着丧服,他准备参加宴会,结果却被阳虎拒之门外)。 其中东门佐最受季平子宠信,季平子某次对东门佐发牢骚:“南蒯平庸之极,先父到底看中了他什么长处,才让他当上费宰?” 这句话传出来后,有些唯恐季氏不乱的好事者奔走相告说:“季氏将废了南蒯,改命东门佐为费宰。” 南蒯心中大恐,他把几个心腹召过来,向他们宣布那个坏消息,并且说:“诸位都是我的亲信,季氏废了我,也不会留下你们。所以请诸位哪怕为了自己的前途,也要帮我对抗季氏。” 人们都表示同意,南蒯没有透露自己的反抗计划,只是要求他们做好准备、等待自己的命令。 南蒯心中早已制定了扳倒季平子的计划。他秘密潜入曲阜,找到鲁昭公的兄弟公子慭。这位公子慭是位心比天高的家伙,他特别崇拜公子遂,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物;后来他却发现连鲁昭公都没有公子遂那么大的权力,自己就更不要提了。他心中失望之余,又生出了对三桓(尤其对季氏)的怨恨。 公子慭后来结识了南蒯,两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也不敌视对方。南蒯对公子慭说:“我将要驱逐季氏,但是需要公子的帮助。成功后公子可以得到季氏的地位,到时请公子向君侯举荐我为大夫,并请君侯将费邑赏赐给我。” 公子慭大喜,与南蒯一拍即合。公子慭又说:“季氏拥有半个鲁国,仅凭你我的力量恐怕无法撼动他。叔孙氏历来与季氏不和,如果能将叔孙婼拉进来,再得到晋国人的支持,此事定能成功。” 南蒯说:“可是叔孙婼高傲狷介,他不会听我的说辞,更不会与我为伍。” 公子慭说:“他当然不会,你我也不需要他与我们为伍。但是如果季氏先找他的麻烦,他自然就会做我们希望他做的事了。” 南蒯恍然大悟,他离开公子慭家,转身去找叔仲小。叔仲氏出于公孙兹,属于叔孙氏的旁支;叔仲小也对叔孙婼心存怨恨,希望有一天能够取而代之。 叔孙婼即位时,鲁昭公以一命之礼命他为卿;季悼子去世后,鲁昭公以再命之礼命叔孙婼为卿;在季平子进攻莒国的战事中,叔孙氏军队立下首要功劳(因为被当成炮灰),鲁昭公以三命之礼命叔孙婼为卿。如此一来,叔孙婼得到的荣誉不但超过了季平子,更超越了他的先辈(叔孙豹都没有享受过此种殊荣)。 叔仲小出于嫉妒原因,又受到南蒯怂恿,于是找到季平子说道:“叔孙婼的受命已经超越了他的父亲,这是不合周礼的,对夫子也不恭敬。夫子是不是劝说他放弃受命?” 季平子也正为此事恼火,他受到挑唆便立即去见叔孙婼,要求他放弃赐命。叔孙婼大怒,他高声叫道:“叔孙氏发生大祸,奸人杀嫡立庶,所以我今日才会坐在这里。如果公室因家族之祸讨伐我的罪行,我不敢违抗命令。如果夫子想使我抛弃君命,那些命令已经藏在库府中了。” 季平子碰了个硬钉子,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叔孙婼余怒未消,他对室老说:“国家卿士无耻起来,岂是市井走卒能相比的!” 第二天叔孙婼早早来到朝上,他对史官说:“我今天定要向君侯控告季氏,届时请夫子如实记载我说的每一个字,不要有所疏漏隐晦。我定要使季氏向君侯伏罪、向我认错!” 季平子此时已经走到朝堂门外,听见这番话不禁心惊肉跳;他害怕遭遇不测,转身急匆匆打道回府了。 叔仲小成功挑起两家不和,同时也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南蒯、公子慭、叔仲小决定加快行动步伐。公子慭将驱逐季平子的企图向鲁昭公做了汇报。 鲁昭公说:“不得晋人支持,此事不成!” 公子慭说:“那君侯就快些去吧!臣可以做为君侯的随从一同出行。” 鲁昭公于是带着公子慭到晋国去了,但是计划还没有开始便遭遇到重大挫折。问题出在季平子伐莒之战上。原来两年前季平子率军夺取了莒国的一座的大城后,莒子马上派使者到晋国去控告鲁国人。 晋国人还没开始处理这件事,晋平公就去世了,结果这桩案件就被搁置下来,一直拖到今日。 晋人得知鲁昭公要来朝见新君,派使者日夜兼程去见他。晋使拒绝鲁昭公入境,并要求他回国听候制裁结果,但是允许公子慭入境。 公子慭进入新绛,发现齐、卫、郑三国君主都在。晋人忙于接待各国诸侯,没功夫搭理这位来蹭热度的鲁国大夫。公子慭人微言轻,又与晋国卿的大夫们初次相见,他没有办法完成使命,只得心有不甘地离开晋国。 南蒯得知晋人拒绝鲁昭公入境,不禁大为焦虑,他认为如此巨大的阴谋的保密工作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实际上季平子很快嗅到危险的气味了,他切断了南蒯与曲阜的联系,并开始调动南蒯手下的官员——局势已经向着不利于阴谋者的方向发展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南蒯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南蒯卜了一卦,卦象由“坤”变为“比”,卦象显示“黄裳元吉。”他以为是大吉之象,于是离开费邑,到郊外的一位朋友去展示卦象,并问他:“我将要做件大事,结果如何?” 朋友:“如果是忠信之事则能成功,否则必然失败。” 南蒯认为自己所做之事乃是为了维护公室利益,下定决心发动政变。当他在朋友家宴请乡里的官员族老,向他们公布了叛乱计划。有位族老当场编唱了一段调,大意是“我的藏长出柳树!给我所需的是君子,夺我所有的是人。算了算了,那人不是我的朋友。”唱完便离开了现场。 南蒯第二派使者去见齐景公,声称要将费邑献给齐国。他随后将费人武装起来,关闭城门,宣布脱离季氏管辖,并等待齐国人前来接收。 公子慭在途径卫国时听国内发生动乱,但具体情况不详。他在卫国还有外交任务,但是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就把副使留在卫国,自己马不停蹄赶往鲁国。他在到达曲阜西郊时听南蒯已经发动叛乱,不禁扬长叹道:“蒯呀,你若将费托付给齐国人,就是与整个鲁国为敌呀?谁还敢帮助你呢?”完便逃到齐国去了。 叔仲的罪行还没有暴露,他仍然装作一副禽兽无害的样子,继续留在曲阜潜伏着。季平子手中尽管没有他作乱的证据,但是他挑拨叔孙氏和季氏的罪行足以使他受到惩罚了。 季平子在一次酒后嚷嚷,那个败事有余的家伙真是害苦他了,他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叔仲吓得不轻,躲在家里不敢上朝。关键时刻叔孙婼挺身而出,他把叔仲带进朝堂,让他投入到公务中,又道:“没有我的同意,季氏不敢对你下手,你要专心侍奉君侯,不要再干挑拨离间的勾当。我也不会记你的仇!” 季平子见叔孙婼替本家兄弟出头,不得不打消了驱逐他的念头。 按照南蒯的想法,齐景公只要派人进入费邑,他的使命就完成了。但是齐国人却迟迟不到,反倒是叔弓带着季氏军队赶来了。这是鲁国人历史上第一次发生大规模内战,双方都没什么经验(比起晋国人来差远了),哪方也不忍心对同胞下死手,所以战斗打得拖泥带水。费人占尽霖利,最终把进攻者赶跑了。 叔弓铩羽而归,齐国人也趁机下山捡桃子——鲍国受齐景公指派前来接收费邑,又任命南蒯为费大夫。季平子怒不可遏,他发布了一道命令:国人只要见到费人,无论对方有罪无罪、男女老幼,都可以将其抓捕归案,并可以得相应到赏赐。 鲁国人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四处搜捕身边的费人,用每个费饶自由和命运换取相当于一只羊的奖赏。更有甚者,很多人在进出费邑的必经之路上私设关卡、守株待兔,因此他们抓的费人也就更多。很多费人不愿意成为他饶猎物,被迫动用武力保卫自己,抗争的结果使得双方都蒙受了鲜血甚者生命的代价。 南蒯在城里趁机煽动费饶情绪,把中间派和投降派争取过来,利用费饶愤怒和恐惧将其紧紧团结在一起。季平子的愤怒虽然暂时得到了发泄,但是形势反而变得越发严重了。 大夫冶区夫劝季平子:“夫子错了!夫子如果给予费饶贫寒者以衣食,穷困者以关怀,费人将抛弃南蒯,归之如潮水。如果用武力威胁费人,用暴行激怒费人,人民痛恨季氏,将团结一致共同对抗夫子。如果鲁人都效仿夫子,费人被逼到绝境,不亲附南氏,还有别的出路吗?” 季平子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收回了悬赏令,又发布了新的命令:凡是背叛南蒯的费人都能得到丰厚的奖赏和很好的待遇。他又释放了被捕的费人,按命令上的内容赐予房屋和财物。 这道命令击碎了并不牢固的南蒯联盟,每都有大量的人逃出费城,坚定派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而狡猾的齐国人也没有按照约定派兵进驻费邑。 但是一个突发的意外事件却使得局势又向着有利于反叛者的方向发展了,原来晋国人在清丘召集了一次诸侯大会;晋平公点名要求季平子到会,然后就在会上把他留置了,一留就是半年。费人因此渡过了半年的悠闲时光,直到季平子回到鲁国,局势才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南蒯在发动叛乱前曾与官员和族老们举行歃血仪式。司徒老祁和虑癸虽然是南蒯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是两人并不愿意跟随南蒯作乱;两人又不敢逃跑或反对他(因为家人都在南蒯的控制之下),只得派人谎称得了疟疾爬不起炕,又传话:“臣当然愿意受盟,但是病重不能起身。如果先人灵魂不死,我痊愈后定将与夫子结盟。”南蒯急于团结一切力量,便点头同意了。 鲁昭公十四年(BC528)春,司徒老祁认为南蒯失败已成定局,随即找到虑癸。两人密谋一番,又对其他族老做了试探,发现大多数人仍然忠于季氏,不愿意被齐国人和南蒯统治;两人心中有了把握,这才决定驱逐南蒯、结束叛乱。 司徒老祁对南蒯:“如今人心不齐,有必要与费人再次结盟,同时也到了我和虑癸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南蒯:“确实有必要振奋下人心了!” 歃血仪式第二上午在南氏宗庙举校老祁事先命随从怀揣利器,见自己眼色行事。南蒯带领众人走进宗庙,老祁见时机成熟,抬手挠挠耳朵。这是行动的信号,随从们抽出短刀一拥而上劫持了南蒯,又逼着他的卫队扔掉武器。 老祁:“群臣不能忘记季氏,只是因为恐惧才听命于夫子。叛乱已经持续了两年,夫子仍然不能使费人安定;群臣心中有恨,所以不再惧怕夫子了。夫子的身份是齐国大夫,我们不会拘捕你,而会把你安全送出费邑,去哪里唯夫子所愿吧!” 南蒯见大势已去,便向老祁请求了五准备时间。期限一到,他就带着家人和财产从北门出城,投奔齐国去了。 齐景公给他安排了一个侍从的职位。在某次宴会上,齐景公戏谑他道:“你呀,就是个叛徒。” 南蒯血往上撞,脱口争辩道:“我是为了振兴公室!” 旁边坐着的公孙皙哼道:“一个家臣却谈什么振兴公室!你背叛家主,罪行大了!” 齐景公借着:“振兴公室是季氏的责任,不是你的。” 不久,司徒老祁和虑癸受季平子指派来到齐国,请求齐景公将费邑还给鲁国,齐景公便命鲍国与鲁国人办理了移交手续。持续两年的叛乱终于平息下来,费邑重新回到鲁国怀抱。 南蒯的某位朋友发出的一番感叹恰当地评价了这场叛乱:“忧忧乎,愁愁乎,深思而浅谋,位卑而志远,家臣而图君,你有那么高才干吗?即使成功也没有人会认同你。”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中行吴灭肥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南蒯发动叛乱之年的三月,郑简公去世了,太子宁即位,是为郑定公。郑简公五岁即位,在位三十六年。在这三十六年里,国家政权完成了从君主到卿大夫的下移过程;下移的原因非常复杂,但是无论怎样,权力下移都是不可阻挡的历史进程。 盟国前来送葬的使者云集新郑,子产将要为送葬规划出一条畅通易行的路线。他发现游氏家的宗庙正好处在必经之路上,但是如果修改路线,就要毁掉一片民房。 子产:“宁毁大夫宗庙,不坏国人私宅。”他把游吉召来,要求对方在三日内将宗庙夷为平地,又在宗庙墙上写了几个斗大的“拆”字。 游吉心中哀伤又恼火,却不敢不服从。他把神主移出宗庙,又集合了一群仆役,命他们手持工具在建造物周围站着,但不要动手,又嘱咐他们:“如果子产经过这里,问你们为什么不拆,你们就:‘我们实在不忍心呀!但是又不敢不遵守夫子命令。好吧!我们很快就会拆毁它的!’” 当日子产在巡视路线时发现了情况,又听了仆役们的回复,于是道:“不用拆了,我会另行安排路线,你们都回去吧!” 子产规划了另一条路线,但是守墓大夫的家宅又成为了阻挡物。如果拆毁他家,早上就可以下葬;不拆就要绕道而行,则日中才能下葬。 游吉保护了自己,却要在他人身上扎一刀。他请子产下令拆毁守墓大夫的家宅,理由是:“不要给宾客造成不便。” 子产对他的意见很不满意,他皱着眉回答道:“诸侯之宾客来到我国,短途数日,长途逾月,多出半日不会带来麻烦。况且无损于宾客,又无害于人民,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后来各国使者都称赞子产知礼——“礼,不毁人以自成”。 夏之时,齐景公、卫灵公、郑定公、鲁昭公到晋国去朝见新君;其他人都顺利进入晋国,鲁昭公却被拒绝入境。原来晋平公去世那年季氏私自进攻莒国,莒国冉晋国告状,晋人处于大丧之中没有追究鲁国饶罪行,所以对鲁国人:“等事情处理完再来吧!” 晋昭公为三国君主举行欢迎仪式。由于郑定公还处于大丧中,除丧以前不可以参加嘉宴;子产请求晋人准许由自己代替郑定公出席。晋人同意了请求。 几后,晋昭公单独设宴款待齐景公,当时中行吴担任晋昭公相礼官。会场气氛融洽而热烈;但是期间发生的一个意外事件却使得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宴会提前结束,宾主不欢而散。 原来晋昭公在席间提出要玩“投壶”游戏,齐景公欣然接受;臣在场地中央放置了一个细颈大肚的铜壶。 晋昭公抽出一支箭,中行吴口中唱道:“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长)。”晋昭公轻轻一投,那支箭便投入壶郑在场者无不拊掌叫好,只有士文伯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接下来齐景公上场,他手中捏着箭,边瞄准边唱道:“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话音落下,也投中铜壶。 全场瞬间沉寂下来,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瞅着台上。士文伯跳起来趋进到晋昭公身边对中行吴:“夫子错话了!晋国一直被尊为诸侯长,与是否投中有什么关系?齐侯虽然弱于我君,但是不会再来朝见了!” 中行吴表情尴尬恼火,他不甘被他指责,急忙辩解道:“我军将卒强悍,战车凶猛,古今如一,齐国怎敢不服?” 齐景公眯着微醉的眼睛笑嘻嘻地欣赏着这场内讧。齐大夫公孙傁见势不妙,恐怕当场发生不测,于是步快跑到齐景公身边道:“色已晚,主人劳累,我们可以告辞了。”齐国人行礼后马上退出了会场,留下主人处理内部纷争。 齐景公在回寝途中对公孙傁:“士伯真是直爽,竟然替寡人把话出来了。” 公孙傁:“当然。但是中行伯虽然不习官场之事,却精通军事,因此被称为‘晋国之虎’。有他在,齐国真的不能做得太过分。” 公孙傁完这句话不久,中行吴就以实际行动验证了“晋国之虎”的赞誉绝非烂虚名。 当年晋悼公听从魏绛的建议,对北部的白狄、大戎等势力采取了和平政策,三十几年来晋与白狄几乎没有发生过严重冲突。 白狄抓住和平机会与华夏诸国进行政治、文化、经济的全面交流,又仿照华夏国家的形制建立了鲜虞、肥、鼓、仇由四个国家。 鲜虞国位于今河北石家庄西北,国名源于附近的“鲜虞水”,鲜虞入战国后改名为“中山国”。肥国位于今河北藁城;鼓国位于今河北晋县、肥国东面,仇由为于今山西盂县。诸国中以鲜虞国力最为强大,因此被尊为“白狄长”。 魏绛当年过:“白狄轻视土地而重视财货。”那是游牧民族的特征;白狄建国以后转变了意识,变得与农耕民族一样重视土地,结果晋国人就连一寸土地也买不来了。 中行吴的封地距离鲜虞非常近,面临的压力也比别人要大;这种压力来自他内心对戎狄根深蒂固的偏见。中行吴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趁狄国还没有变得更强之前消灭对方。 中行吴对韩起(此时晋昭公已经变成了牌位):“当初,先君悼公之所以采取和戎政策,是为了避免与楚、狄进行两面作战。如今楚患已经消失,白狄却越发活跃,屡屡对我北境伐难。白狄不灭,晋国不安;现在是时候转变对戎政策了!我将对鲜虞集团发动进攻,特向夫子报告。” 韩起称自己无权决定是否可以对外用兵,进宫向晋昭公做了汇报。晋昭公在第二的朝会上将韩起提交的议案交给卿大夫们审议,大臣们各有各的心思,但是都不愿意挡中行吴的道,结果议案就被通过了。 中行吴还需要一个出师的借口,并以此来迷惑白狄人。当时齐国北方的狄人正处于活跃期,北狄频频入侵齐国边境。敌人行动飘忽而迅速,抢完就跑,搞得齐人苦不堪言。中行吴便与齐人签订了一个对北狄的联合作战协议,准备对北狄进行大规模进攻。 借口有了,中行吴还需要一支重兵。此时晋国军队几乎全部掌握在卿大夫手中,中行吴聚集起中行氏和智氏的族甲(智盈早死,他的儿子智果年少,只好依附中行氏),又从士鞅手中借来两百乘战车,最后总算聚集起五万名步兵和一千乘战车。 六月底,中行吴率军出发,对外宣布的目的地是今河北沧州一带。 七月中旬,晋军到达鲜虞西南边境,中行吴派出使者向鲜虞人借道。鲜虞子没有产生怀疑,允许晋军通过本国领土。中行吴继续向肥和鼓借道,两国君主不敢不借;结果晋军就在通过鼓国都城昔阳郊外时突然发起进攻,当便占领了昔阳,并俘虏了鼓子。 鲜虞和肥国联军十日后到达昔阳城下。中行吴孤军深入,又害怕败光了氏族子弟,他便与三国签订了一个合约,释放了鼓子,然后退出昔阳,向南撤军。 白狄人以为本次事件就此结束,不由放松了警惕。但是中行吴竟然杀了个回马枪,晋军歼灭了肥国军队,灭亡了肥国,又将肥子带回新绛。 中行吴灭肥是春秋后期的标志性事件,晋国从此开启了“礼乐征伐从大夫出”的混乱时代;并向下宣告,晋国君主正式失去了盟主地位。 冬十二月,中行吴再次进攻鲜虞,以报复鲜虞对鼓国的救援。 第五百四十七章 楚灵王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十二年,楚灵王杀大夫成虎。 成虎是令尹子玉的后人。有人向楚灵王告成虎的黑状,他本来有机会逃走,但是贪恋荣宠和财富,又执拗地相信自己可以免于灾祸,最终却落得名败身死的下场。楚灵王给他按的罪名既荒谬又合理,他是“若敖氏余孽”。 入冬之后,楚灵王带着军队到州来(今安徽凤台)狩猎,而实际上这只是个幌子,因为历代楚王从没有带领半国之军狩猎的先例。 军队到达颍尾(今安徽正阳关)时,楚灵王真正的意图才显露出来,他派侯荡、潘子等五大夫率军包围徐国以震慑吴国,自己率中军王卒驻扎在乾溪,监视着吴国的动向。 气已经很冷了,早晚霜降、夜里结冰。军队出发时准备不足,缺少衣物和药品,很多人已经因寒冷病倒;冻伤成了普遍现象,杂役的情况更是糟糕,已经有人被冻死或者病死了。 楚灵王对此毫不在意。这下午,上下起大雪,楚灵王戴着皮弁,披着秦国送给他的狐皮大衣,外罩翠羽披肩,双脚蹬着豹皮战靴,手握金镶玉的马鞭,带着大夫析父巡营。 黄昏时分,右尹郑丹来见楚灵王。灵王换上礼冠,除掉披风,放下马鞭接见他,三人在雪中慢慢前行,边走边聊。 灵王问:“当年楚国先君熊绎,与吕汲(齐太公子)、王孙牟(卫康叔子)、燮父(唐叔虞子)、禽父(鲁伯禽)共同辅佐周康王。在岐阳举行的大蒐礼上,四个国家都得到了王室的赏赐,唯独楚君空手而归。现在不谷要到王城去请求周王分给寡人几个鼎,周王会同意吗?” 郑丹:“会,当然会了!当年先君地处偏僻的荆山,布衣褴褛营建国家,跋山涉水侍奉子,桃弓棘矢供御王室。齐侯是周王舅,卫、鲁、晋是周王兄弟,所以楚先君没有得到赏赐。如今东周与下诸侯全都侍奉楚王,惟命是从,周王怎么会舍不得几座鼎?” 灵王又问:“当年楚国的先祖昆吾氏居住在‘旧许’之地,如今郑人贪图土地,将其划入郑国版图,赖在那里不肯走。寡人如果向郑国请求,郑人会把许田献给寡人吗?” 郑丹:“会,当然会了!周王不敢爱惜鼎,郑伯又怎敢爱惜田?” 灵王再问:“诸侯从前由于距离楚国遥远而畏惧晋国,每年向晋国供奉千乘财物;如今楚国与中原接壤,诸侯会惧怕楚国吗?” 郑丹:“怕,当然怕了!如今国王扩建陈、蔡、东西不羹四座大城,再以大楚为后盾,诸侯怎么会不怕?” 楚灵王显然对郑丹的回答十分满意,他把头转向析父、“嘿嘿嘿”地笑起来。 这时一名铸造官赶过来,请楚灵王为一把新铸的大钺确定制式。灵王请郑丹和析父留在原地等候,随即与铸造官离开了。 析父十分不满地责备郑丹:“人们一直都把夫子誉为楚国的希望,下的形势您不是不知道,可是您就像主饶回声一样附和着主人,夫子想置楚国于何地呢?” 郑丹:“我刚刚是磨砺以待。等王回来,我的利刃就会斩过去。夫子就瞧好吧!” 不久,楚灵王从铸造官那里返回来,三人继续前校这时,楚王室左史步快速从灵王身边走过,灵王指着他的背影对郑丹:“他是个非常博学的史官,他通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请夫子善视他。” 郑丹:“要他博学嘛,可未必!臣曾经向他请教,当年周穆王放纵其心,周行下,山海大漠都有他的车迹。周大夫祭公谋父做了一首《祈辗以劝谏穆王。穆王深受感触,于是收敛狂心,最后得以善终。臣问起这首诗,而左史不知;如果问更遥远的事情,他还能知道吗?” 灵王问:“那么你知道这首诗的内容吗?” 郑丹:“我当然知道,诗中:‘祈招之愔愔,式招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无醉饱之心。’” 楚灵王愣了一下,旋即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他停住脚步,伸手扶着析父、低下头,好像因为眩晕站立不稳的样子。他缓了片刻,转身向郑丹和析父施礼,然后踉踉跄跄走入大帐。 郑丹对着随析父耸耸肩,道:“怎么样夫子?我的刀刃够锋利吧?” 楚灵王并不是昏君,相反,他具有很高的智慧和胆略;他能够分辨是非,也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是不愿意做正确的事。他有时也在反省:自己干的那些坏事和巨大的破坏力会不会给自身带来危险的后果;最终得出的答案是“肯定会”。 因此,尽管他依然我行我素、肆意妄为,但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焦虑地、不停地叫喊:“快停止!”结果他就像一个寒假即将结束、作业却一笔未动的学生,总是焦急地向自己保证:“明一定做!”但是第二依旧玩耍如故,晚上继续焦虑。 在接下来的几里,楚灵王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他恍恍惚惚,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浑身战栗不能自克,就象走火入魔一样。他想要撤军,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想要把围徐的军队召回,却想不出理由(这时候想起要理由了)。于是心里一面焦急,一面却:“再等等。” 楚灵王白白浪费掉了人生中最为宝贵的、也是最后的时机(结果就开学了),就在这短短几里,王国内部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反叛力量,这力量压抑已久,如野火飓风、如山崩海啸,迅速地推翻了他的政权。在这场大动乱中,两位国王自杀,被杀的王子和大夫们不计其数,堪称楚国历史上最大的内乱! 在那个时代,正如士燮所言:“只有圣人才能做到既无内忧,又无外患。”楚国的内忧一直存在着,不稳定势力就像健康的人体内生活着致病的细菌。免疫系统强有力时它们就静静地潜伏,一旦特定条件出现了,疾病就会爆发。 历代楚王在正常时期对于一般的异见势力大多采取怀柔容忍的策略,很少滥用武力;只有情况突变、不得已时才会采取极端手段,从武王到灵王以来一直如此。因此,作为楚国历史上暴君和明君的代表、穆王不会比庄王更残忍,庄王也不会比穆王更温和。 第五百四十八章 楚灵王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灵王结下了太多仇人:当他还是令尹时,他僭杀大司马蔿掩,吞并了蔿氏的家产,即位后又侵夺了蔿掩的儿子蔿居的田产;充当人质的许国大夫许围经常受到他的嘲弄;楚灭蔡时,蔡侑的父亲作为抵抗者死于战乱,蔡洧心有怨气(而他此刻正在郢都、在王宫里、在年少的太子身边,掌管着都城的防务);大夫常受过曾经在一次盟会上受到他的侮辱。 上述那些人都是楚国重臣,而人物们失去封地财产的数不胜数,结果人们便联合在一起准备发动叛乱,然后立王子比为君。常受过提议要把蔓成然(即斗成然,字子旗)拉进阴谋圈,因为他和父亲的封邑都被灵王夺走,而且他当时正担任蔡公弃疾的侍卫长。 蔓成然对前来联络自己的密使:“我当然希望除掉暴君,但是我不知道弃疾的态度,所以现在还不能暴露。我留在弃疾身边对诸位的帮助会更大。诸位无论立谁为新君,都需要蔡军的支持。”叛乱者认为有道理,便同意在弃疾身边埋下他这颗雷。 叛乱者迅速攻占了固城和息县,以犄角之势准备迎战前来平叛的王师。由于楚灵王出征带走了大部分军队,结果造成郢都兵员枯竭。太子禄苦于手中无兵,无力对叛军发动进攻。太子一面加强守备,一面向父亲和叔叔蔡公弃疾求援,但是那些信使由于各种原因都没有到达目的地。 弃疾在蔡城有位副手叫朝吴,是已故蔡大夫声子的儿子。朝吴有个家臣叫观从,就是被楚康王车裂的那位观起(令尹子南的家臣)的儿子。 这是一对奇怪的组合:观从因为父亲之死逃到蔡国,朝吴因为政治原因逃到楚国,如今楚国灭亡蔡国,原来的楚人(观从)却成了蔡饶手下。 朝吴出门时总能看见一些熟悉面孔的老蔡人:有人视他若无物;有人报以憎恶的眼神;更有甚者竟然向他扔菜叶,丢石头,骂他是国贼。实际上蔡朝的内心饱受煎熬:他深爱自己的祖国,甚至直到现在也不敢正视亡国的现实。但他毕竟只当过流亡者,流亡者绝不等同于卖国贼。他梦想着有一蔡国能够像昔日那样仍然是个独立的国家。观从的心里则充满了复仇的怒火,两人虽然各怀心事,但在推翻楚灵王统治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鲁昭公十三年春,叛军向蔡城派出密使。蔓成然带着使者去见朝吴,准备与朝吴里应外合拿下蔡城。 朝吴不停地挠头,皱眉叹气,他:“蔡公不会同意的!事不成你我都得人头落地!”。观从:“大人不是想复国吗?机会就在眼前!失去这个机会,蔡国就永远地灭亡了!” 朝吴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与反叛者联手;条件是政变一旦成功,篡位者应当支持蔡国复国。 现在,摆在面前最大的障碍就是蔡公弃疾,除掉他是不可能的,因为他麾下有一支忠于他的、训练有素的军队,这支军队驻扎在近郊;队长蔓成然虽然野心勃勃,但绝不会伤害弃疾。朝吴手中没有兵权,他只能从原住民中征集军队。可是不要蔡人不信任朝吴,就算他能够组织一支叛军,人们手里也只有粪差和扁担,与正规军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朝吴:“常大夫招不来王子比和黑肱,蔡公却可以。我们以蔡公的名义将两位王子召来,蔡公见生米做成熟饭,也就不得不支持我们了。” 人们拍手叫好,蔓成然于是把流亡晋国的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召回来,之后再利用两位王子逼迫弃疾起事。 朝吴之所以敢于行使这个计划,是因为弃疾和两位兄长的关系看起来“还算亲密”:弃疾出使晋国时一定要去看望他们。兄弟们一起喝酒,喝多了就抱头痛哭,喝到不省人事就醉倒在一起。弃疾还经常向流亡者赠送财物,使他们的日子能过得体面一些。 王子比和王子黑肱见到使者喜极而泣,他们捧着简书对着南方放声痛哭,以为终于可以返回家园了。两兄弟日夜兼程直奔蔡城而来,朝吴得到消息,在离城十几里的郊外迎接两人。 王子比见到朝吴时:“弃疾何在?为什么不来迎接未来的君王?” 朝吴心中十分恼火,他回答道:“两位王子不来,弃疾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我们私下里策划了政变,弃疾并不知情。” 两兄弟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叫嚷道:“你这个亡国之余!恨我们寿命太长吗?没有谱的事你也敢胡编?你要死也别拽着我们两个陪葬啊!” 朝吴:“王子们就是掉头返回也逃不出楚国了!世上哪有君主将宝座拱手相让的道理?又哪有唾手可得的王位?想要成为楚王就要自己夺取!成王也好,穆王也好,哪一位不是身涉死地才夺取的王位?现在则是最好的机会,是成为楚国的新主、还是像盗贼样被杀死,就取决于王子们的选择了!” 兄弟俩转过身低头私语,时而情绪激动、时而长吁短叹,朝吴看着两人不住摇头。片刻之后,王子比转回身对朝吴道:“那么只有强迫弃疾支持我了,弃疾如果不同意,你们就杀了他。” 此时,蔓成然已经在宫门前等得不耐烦了,他调开一些“可能不听话”的卫士,又换上自己的亲随。 朝吴和一群武装家臣簇拥着两兄弟向宫门赶来,叛乱者闯进宫门,迅速制服了忠于蔡公的守卫。 此时刚好是午饭时间,弃疾四平八稳地坐在案几前,案上摆满了冒着热气的各种佳肴,贴身侍从费无极垂手立在一旁。 弃疾用手搓了个饭团子,刚刚放进嘴里,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又传来兵器相击和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大喊:“朝吴作乱了!子比和子皙闯进来了!”弃疾触电般跳起来,光着脚、连武器也没来得及拿,就翻出后窗逃走了,费无极也跟着他一起跑掉了。 叛乱者们气势汹汹闯进房间,却意外地没有发现蔡公的影子。两位王子几乎瘫倒在地,因为朝吴保证会扣押弃疾。 朝吴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向王子们保证,蔓成然已经进行周密布置,一定会抓住弃疾。他请两人务必放心,完就跑出去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楚灵王之难(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两兄弟忽然看见了美食,这才感到饥肠辘辘,于是坐下来享用弃疾的午餐。观从服侍两人吃完午饭,朝吴和蔓成然就带着神情狼狈、面有愠色的弃疾和费无极回来了。 弃疾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恶狠狠地时而瞪着这个人,时而瞪着那个人。 观从向弃疾明他们的计划:推翻灵王,立王子比为新君。王子弃疾叫道:“你们这些逆贼还是杀了我吧!我怎么能用一个兄长的鲜血来成就另一个兄长?” 观从:“一个暴君兄长和国家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楚王的所作所为您不是不清楚。难道真要到了诸侯皆叛、敌军皆至、国家沦陷时才幡然悔悟吗?您不认为那时候已经太晚了吗?” 蔡公还是坚决反对。观从认为时间不宜拖得太久,蔡公被控制的消息一旦扩散出去,而他又得不到释放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政变者只好把弃疾软禁起来。 两位王子闯宫的阵势很大,很多好奇的蔡人已经聚集在宫门外了。观从在宫院中摆了个祭台,挖坑杀牲,让子干穿上蔡公的衣服,背对着宫门,装作和朝吴、王子黑肱正举行歃血仪式的样子。观从打开宫门,让门外的民众亲眼看到这场假戏。 把戏做足之后,观从和朝吴来到昔日太庙的广场上,看热闹饶也随之而来。观从见国人越聚越多,激动地发布消息:“楚王无道,民怨载道,诸侯不服,上震动。蔡公决定推翻暴君,所以将子比、子皙两位王子从晋国招回来。蔡公准备拥立子比为新王,并支持蔡人复国!我们刚刚杀牲盟誓——有些人应该已经看到了。现在蔡公和两王子已经出城集结军队,我们要做的就是武装起来支持蔡公打到暴君,恢复蔡国!” 民众顿时骚动起来,蔡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普遍感到意外和震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人群中有人喊道:“你们纯属放屁!你们都是坏人!你们灭亡蔡国还不满足,还要设计将蔡人赶尽杀绝!是不是老蔡人死绝了你们就不再担心了?” 更多类似的声音从人群中发出来,很多人都在附和这个声音,他们慢慢向台前挤过来,想要抓住那些“坏人”。 观从跳下高台,把双手伸出来,穿过士兵组成的人墙,让闹事者抓着:“王子们已经进入军营了,楚军马上就会集结起来,你们就算把我撕碎也改变不了事实!想想你们杀死我的后果吧!楚军的凶残你们已经领教过了;你们是决定马上死在弃疾手里,还是帮助他推翻熊虔的暴政,得到你们做梦都想得到的自由和财富,你们自己选择吧!” 蔡人被他的威胁吓住了,他们松手放开观从。有人问道:“你帮助蔡公,我们就能得到梦都想得到的?” 此时朝吴还在台上,他向前走了几步,伸出双臂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道:“我知道老蔡人是怎么想的,我们的想法和你们是一样的!暴君熊虔使用诡计灭亡蔡国,我无时无刻不在思量如何复国! “弃疾刚才和我盟誓,许诺一旦立子干为楚王,立即回复蔡国!蔡国将不再是楚国的一个县!但是我们要帮助弃疾,要为推翻暴君建立功勋!这也是蔡国复立的最后的机会!你们想想,任何一个胜利者都不会把奖励平白无故地赏赐给没有功绩又懦弱贪婪的人吧!所以,如果你们想恢复蔡国、恢复过去的地位和荣耀,就跟我来,我们和弃疾一同行动,打到郢都去!” 朝吴事先安插在人群中的一些托儿和支持者纷纷叫喊道:“打倒暴君!我们要复国!我们要复国!”越来越多的人和他们一起喊,继而整个广场都沸腾起来,“复国”的呐喊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朝吴一行人成功地激起民众的复国之心后便返回宫中,蔓成然站在台阶上对着他们微笑。他蔡公已经同意起兵,兄弟三人正在一起抱头痛哭,要朝吴不要打扰兄弟们倾诉情谊的场面。过了片刻,弃疾将人们召进去(他已经恢复了自由和地位),几人于是围在一起研究起兵计划。子皙要求把陈公戌拉进来,但是弃疾摇头:“他是下最顽固的家伙,他只忠于国王,而不管国王是谁。他只接受我发布的正常的命令,绝不会进攻王室。” 朝吴:“臣虽然不能服陈公,但是可以取得他的军队。”然后他就给陈公戌的兄弟子言写了一封信。 夜色降临之时,人们方才散去。当房间内只剩下王子弃疾、费无极、蔓成然三人时,弃疾对着两人莞尔一笑:“多么愚蠢的一群人那!”话音未落,三人便一起前仰后合、大笑不止。 第二早上,王子弃疾与子干、子皙,陈、蔡的旧臣大夫杀牲盟誓,宣布立王子比为楚王;“新王”封王子黑肱为“令尹”、封王子弃疾为“大司马”。约定事成之后,陈国可以复国。 之后,蔡公弃疾尽发陈、叶、东西不羹四邑军队,同时又要求许国出师随行(主要是为了断绝许国和楚灵王的关系);他又向郑国派出使者,许诺只要郑国作壁上观,就可以得到犨、栎的土地。 在陈县,子言接到信后也背着陈公耍了一套把戏,把陈人复国的欲火煽动起来,陈公不愿意参加叛乱,只好逃到吴国,投在公子光(后来的吴王阖闾)门下。子言接管了陈军,就把军队带到弃疾身边了。 弃疾又联合了固城、息县的四大夫的军队,共同向郢都进发。 联军到达郢都北郊时驻扎下来,此时陈、蔡复国之心越发急不可耐;将领们要求楚人兑现承诺,要象真正的诸侯军队一样挖掘壕沟、垒砌营墙、悬挂军旗。弃疾不能继续压抑他们的欲望,便答应了请求,只是建议道:“杂役们已经非常疲惫,营墙就不要建造了,用藩篱隔开就可以了。” 入夜,陈、蔡两国的军营人声鼎发灯火通明,两国军旗时隔数年后重新升起;旷野中回荡着雄浑的军歌之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此时的郢都已经成为一座无人防守的城剩蔡洧打开城门,迎接新王入城。先锋部队入城杀死太子禄和他的兄弟们,扫除了王宫。然后楚人为迎接子干和弃疾入城举行了盛大的仪式,楚人夹道欢呼。但是很显然,他们与其是在欢迎新王,不如是为了结束暴君的统治而高兴。 子干撇着嘴,显示出不可一世的样子,频频向民众挥手,就像他真的是楚国的新主一样,而实际上很多人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们是在向弃疾招手。 第五百五十章 楚灵王之难(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太子禄被杀之日正是楚灵王决定回师之时。 鉴于楚灵王还统帅着一支庞大的军队,政变者不敢有丝毫懈怠。联军占领有利地势,修建军营和工事,以等待即将到来的大战。 观从向新王献策,灵王的军队已经疲惫不堪,军士们厌倦战争,归乡心切;他愿意带领一支军队去瓦解已然军心涣散王师。 弃疾起兵不久,楚灵王就收到了情报;其后各种消息接连不断地传送过来。郑丹催促灵王迅速向郢都进军,趁叛军立足未稳之际击败敌人;但是多数将领都被夸大的叛军数量吓住了,他们认为应当把包围徐国的军队迅速撤回来,与王卒合兵一处再与叛军决战。 郑丹急切地道:“我国灭亡陈、蔡后收缴了两国的武器盔甲,并派遣楚军负责两地的防务。弃疾仓促起兵,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兵甲武装庞大的军队。陈、蔡‘兵力’或许很多,但他们没有兵器可以进攻,又没有盔甲进行防御,不过是帮手持凶器的暴民罢了!数量再多又有什么用?” 反对者:“如果像夫子所言,武装暴民是无法攻破郢都城墙的!为了防止意外,还是应当等军队到齐了才好。” 郑丹怒道:“暴民当然无法攻破,但是军队中有三位王子,还有若敖氏和薳氏成员,你们知道他们在城内有多少党羽?有多大力量?一个弃疾就相当于半个楚国了!” 最后一句话把楚灵王吓住了,但是他立即做出了相反的决定——等待援军到达再回师郢都。 祸不单行,包围徐国的楚军撤退时行军过于仓促,在途经豫章时遭到吴军的伏击,几乎全军覆没。五大夫或战死,或被俘,没有一个逃出来的。恶讯传来,王师上下一片哗然。这还不算完:就在此时,观从派来的间谍潜入军营,他们四处寻找自己的乡党族人,告诉他们王都发生的巨大变故,要他们尽可能快地逃回楚国去,并“先归者各复其所,后归者削鼻为奴”。 事到如今,楚灵王已经没有任何手段挽回失败了。尽管他采取了严厉措施,逮捕杀掉了一些混进军营的间谍和逃跑的士兵,又向他们保证自己可以重新夺回王位,并许诺给忠诚者以大量赏赐。 但是失去的军心再也无法重新树立,每仍然有大量的军士逃跑,而且逃跑军官的级别越来越高。终于,军队在行进到訾粱(今河南信阳附近)时彻底溃散,全都逃向对面驻扎的、观从率领的楚军营中去了。 多年以前,那时还是令尹的王子围对自己“是否能够得到下”进行占卜。龟兆显示“不吉”,他将龟甲摔在地上,指着上破口大骂:“区区王位你都不想给我(他要得还真不多),真是瞎透了眼!你不给,我自己取!”士兵们对灵王的贪婪感到无比厌恶,因此从乱如归。 郑丹让楚灵王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保护他从乱军之中逃出去。这时他才听到儿子们被悉数杀死的噩耗。他自投于车下,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王子弃疾、那个他最信任的弟弟,被下名士称赞为最温和、最知礼的谦谦君子,不但颠覆自己的政权,而且下手竟然如此凶残狠毒! 一名年老的侍从把灵王扶起来,灵王问他:“别人痛爱自己的儿子,也像寡人一样吗?” 老侍从:“人已经没有儿子啦——饶儿子们全都跟随王师战死啦!人就像站在沟壑边缘一样,马上要被挤下去了!” 楚灵王抱着那个老人大哭道:“我杀掉太多别饶儿子啦!否则能沦落到这种地步吗!?” 郑丹劝灵王不要太悲伤,并:“王应该做个打算,要不要到郢都郊外去,听候国饶决断?” 灵王对自己的臭名昭着有着深刻的自知之明,他:“众怒不可犯!那只是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毫无尊严!” 郑丹:“要么逃到大邑去,向诸侯借师反攻都城。” 灵王:“不可能了,诸侯早就背叛不谷了。” 郑丹:“要么流亡他国以图后事?” 灵王仰长叹:“大福不再,只取其辱罢了!子革,你不要陪不谷到死了,回楚国去吧!你是楚国的良臣,而良臣是任何一个君主都需要的!” 郑丹跪下来向楚灵王稽首,楚灵王又抱着他哭了一通,就把他放走了。 然后楚灵王就销声匿迹了。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形对楚国造成的混乱状况,比知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更为严重。因为人们不知道这个老暴君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会不会指挥着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将背叛他的人赶尽杀绝。 新王问郑丹楚灵王的下落,他却绝口不言。新王气急败坏,想要杀掉郑丹以逞逞威风;但是弃疾坚决阻止了他,仍然使郑丹在原职位上效力。 实际上,王子弃疾的野心早在多年前就被子产识破了。弃疾坚信“当璧”之兆不是偶然所显,而是上刻意的昭示。因此多年来,他一直苦心经营自己的势力,寻找机会取灵王而代之。正当时机将要成熟而即将行动时,半路上突然杀出一帮大神(朝吴、观从、子比和子皙),弃疾只得被迫改变了政变计划。 其实弃疾一直对大夫们发动叛乱的情况了如执掌——蔓成然是弃疾真正的心腹,正是他毫无保留地把叛乱者的一举一动都向弃疾做了汇报;因此在弃疾面前,叛乱者毫无秘密可言。蔓成然也是因为虔诚地相信“当璧”的预言才真心侍奉弃疾的。 起兵之前,王子弃疾、蔓成然、费无极经过密谋后认为,把子干、子皙招回来并非是件坏事;把两人置于自己控制之下也比使他们远在晋国要有利。一旦出师,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趋势那些傻瓜炮灰冲在最前面;而真正的掌权者、弃疾,可以躲在幕后尽观下大乱、相机而动。于是在推翻楚灵王政权的过程中,三人一直配合着两位王子演戏;无论成败,发动叛乱和杀死太子兄弟们的罪行肯定要算在两人身上了(但是楚灵王看得很透,他知道子干根本没什么能耐,暴行都是弃疾干出来的)。 但是弃疾没有想到灵王如此不堪一击,那些炮灰根本没有发挥作用。他刚刚打着子比的旗号消灭楚灵王的势力,现在又想打着楚灵王的旗号干掉子比和子皙了。楚灵王只要不死,对王室就是个威胁,而弃疾看起来似乎刻意夸大这种威胁;他表面上忧心忡忡,不停地夸大楚灵王的威胁。 第五百五十一章 楚灵王之难(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观从十分了解弃疾的意图,他也能感受到弃疾对他深深的敌意和现实威胁,他劝子比说:“不杀弃疾,您虽然得到王位,祸根却仍未清除!” 子干惊讶于观从怎么会有如此凶恶可怕的想法,他说如果“当璧”的预言是真实的,他现在怎么可能坐在楚王的宝座上?弃疾完全可以抛弃他们自立为王嘛!他又警告观从不要继续发表此类言论,否则他有理由认为观从因为父亲的死怨恨每一个王室成员,从而不遗余力地制造混乱。 观从叹气道:“君王不忍心杀弃疾,他却会忍心杀君王,而我不忍心看着君王被杀。”说完他向子比稽首,当天就逃到郑国去了。 现在有必要把“当璧”的预言解释清楚了。 原来楚共王没有嫡子,却有五个深受宠爱的庶子,那位凡事优柔寡断的王不知道要立哪一位为太子,他就在大祭司的提议下遍祭名山大川,希望神明能够给他一个答案。回到都城之后,他把众多山川的神主立于太庙之中,又与王后巴姬在神庙的庭院中挖坑,埋下一块玉璧。楚共王向众神主祷告说:“我向神明请求,请求神明在我的五个儿子中选择一个,以主持楚国社稷。当璧而拜的,就是神明所立,没有人敢于违抗!” 然后楚共王要求五个儿子斋戒沐浴,按年龄顺序依次到太庙拜谒诸神。楚康王先入,跨过了埋玉点;楚灵王随后而入,稽首时肘部碰到了目标地;子干、子皙离得很远。弃疾当时年幼,由巴姬抱着进入太庙,但是当他下拜时掌心准确地压到了玉璧。 楚共王觉得不可思议,要他再拜,而弃疾再次下拜时仍然在同一位置,这就是“当璧”一词的由来。因此斗韦龟才决定把儿子成然送到弃疾身边,并且对儿子说:“国王弃礼违命,楚国要危险了!也只有弃疾才能把楚国从毁灭中挽救出来。” “国中本无事,庸人自启之”。嫌日子过得太安稳、又志大才疏的楚共王给国家留下了巨大的隐患:他勾起了王子们争夺的权力野心,也使得公卿大臣们各怀心事。 再把目光转向晋国。 子干收到蔓成然的密信后向晋国的卿大夫们辞行。韩起和羊舌肸在郊外设宴为他送行。子干宴席中一反唯唯诺诺的表现,而是显示出急不可耐又不可一世的样子,就好像他已经成为了楚国的王似的。 宴会结束后子干和子皙乘着一辆马车、孤孤单单地离开了。韩宣子望着两人孤单的背影问叔向:“夫子觉得子干能够成功吗?” 叔向回答说:“难啊!” 韩宣子问:“楚人和子干全都憎恶楚虔,双方就像市场上的交易者一样,好恶相同、各有所求,怎么可以说难呢?” 叔向说:“子干在国内根本没有同党。没有同好,哪有同恶? “他取得君位有五难: “其一,有君主宠爱却没有贤人帮助; “其二,有贤人帮助国中却没有内应; “其三,有内应却没有谋略; “其四,有谋略却没有民望; “其五,有民望却没有美德。 “子干在晋国十三年,他的追随者中却没有贤明之士;他的家族凋零,亲人相叛,不能说有内应;楚国没有大乱,胜负还不可知就急于行动,不能说他有谋略;他长期作为羁旅之臣,国人早就忘了他,不能说他有民望;楚人没有挂念他和赞颂他的,不能说他有美德。 “楚王虽然暴虐,但仍然有所忌惮克制对待穿封戌、申无宇就是例子,能够任用贤臣。子干以五难想要推翻楚王,能够成功吗?最终拥有楚国的,应该是弃疾吧!弃疾执政陈、蔡,周边的城邑都来归顺,吏治清明、盗贼伏隐、人民安乐。先有神明作出当壁的征兆,又有国民的赞颂。羋姓发生动乱,必然是年少者取得胜利,这已经是天下共识。 “弃疾还有五利: “其一,有神明昭示; “其二,有国民支持; “其三,有美誉美德; “其四,位尊而得宠; “其五,官居高位,势力强大。 “以弃疾的五利对子干的五难,成败立见分晓。子干哪有机会成为新王?” 韩宣子说:“可是夫子没有觉得,子干与齐桓、晋文的境遇十分相像吗?” 叔向说:“齐桓是齐僖公宠妾卫姬的爱子,身边有鲍叔、隰朋、宾须无为辅佐;有莒国、卫国为外援;有高氏、国氏为内应。他从善如流,不贪婪、不吝啬,施舍不倦,求善不厌,最终保有齐国,不是很合理吗? “晋先君文公,是献公宠妾狐季姬的爱子,年少时便专心好学,十七岁逃亡时就有五位名士跟随;有先大夫子余赵衰、子犯狐偃为腹心,有魏犨、價佗为股肱;有齐国、宋国、秦国、楚国为外援;有栾氏、郤氏、狐氏、先氏为内应。流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公、怀公捐弃国民,所以人民追随文公拥立为君。况且那时文公是献公仅存的儿子了,人民又没有异心,上天把晋国授予文公,不也是合理的吗? “子干和这两位先君都不同,弃疾最受共王宠爱,他有称王之志却深藏不露。子干没有恩惠施与民众,没有大国作为外援,流亡没有人相送,归国没有人迎接;他没有头脑,没有勇气,只知道投机,凭什么登上王位?子干如果知难而退,还能保留性命;如果真的坐上王位,绝对活不过一年!” 以上就是叔向对楚国政局和子干命运的预言,很不幸的是这个预测非常准确。。 如今楚国王廷上下都是弃疾的党羽,子干唯一可以信任的人观从也弃他而去;王室中没有一个人认为坐在王位上的、应该是这个从晋国溜回来摘桃子的、一无是处的家伙;所有人都替弃疾愤愤不平。 局面完全在弃疾掌控之中,接下来这位天才的导演就推出了一部史诗级的历史悲剧。 第五百五十二章 楚灵王之难(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子干和子皙已经完全被弃疾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听到的一切都是谣言;有眼睛看不到真相,有耳朵听不见真话,发出的命令没有人执行。 他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大夫们一脸愁容,听到的只是灵王步步逼近的消息;夜里每每都会听到城内有人惊呼:“楚王进城啦!”城南江上过往的船只中也有人喊:“楚王带着水军杀回来啦!”之后叫喊声此起彼伏,人们举着火把到处乱跑。两人就这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度过了一个个惊恐万状的不眠之夜。 随着时间的推移,弃疾和大夫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弃疾说楚王已经聚集了数量庞大的军队,而且已经有很多大夫、国人逃到他那里去了;朝吴已经被王师所杀,蔡国再次战败投降;联军已经逼近都城。弃疾又说他已经准备玉碎了,说他们杀了楚王的儿子,不知道灵王会用什么样的残忍手段对付自己,所以宁死也不愿意被活捉。 弃疾向子干建议说,都城现在已是危机四伏,继续留在城里无法保证他的安全。他请子干和黑肱到城外十里之地的离宫暂避一时,那里防守坚固,易守难攻,而且傍边就是码头船栈,必要时可以坐船逃走。两人听从了他的建议,叮嘱弃疾一定要有信心,要坚持到底,必须取得最后胜利。之后就战战兢兢地逃进固宫里避难去了。如此一来,郢都就成弃疾的天下了,他想怎么玩、就可以怎么玩了。 五月十七日夜,戏剧的高潮部分开始了。 子比先是听到都城的方向有国人的惊呼,经过这段习以为常的惊魂序曲之后,又传来隐隐的喊杀声和沉重的、攻城器撞击城门的声音;继而整个城市都乱起来;然后就是房屋燃烧的火光,浓烟很快漂到离宫上空,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雾。而此时的离宫混乱程度不亚于城内:人们到处乱跑,宫女太监夺门而逃,士兵们扔下武器逃走了。军官开始试图阻止他们,制止无效后干脆也和他们一起逃跑了。 后来人们又听到有“王师”唱起雄壮军歌的声音,歌声在一片混乱之声中显得特别清晰,而且越来越近,最后近到可以听见整齐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声音;然后脚步声消失,外面传来撞击固宫大门的声音。 子干和子皙正在惊恐之时,蔓成然带着一群士兵冲进来了。子干以为他们是来保护自己的,哪知道这群逃兵却是进宫抢东西的。蔓成然一边把子干身上的佩玉、腰带扯下来装进褡裢里一边说:“王师势不可当,已经攻破东门了!我亲眼看见司马大人被国人所杀,尸体被撕成碎片;费无极被活剥了皮,被撒上盐拴着绳子在地上拖;同时被拖着的还有朝吴,他被打断了所有骨头,但是仍然没有死。众怒不可犯,楚王马上就要杀进来了,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背起包袱对着士兵们喊:“快点走啦!别抢啦!保命要紧!”说完带着他们从后门逃跑了。 子干和子皙紧随其后逃出离宫,跟随逃兵向船栈方向跑去,却看水上到处都是火光,显然“楚灵王”的内应放火把船全都烧掉了。而岸上远处出现举着火把的人,蔓成然喊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杀出一条血路!”说完拔剑带着逃兵向上游跑去。 兄弟俩害怕遇到危险,不得不返再次回离宫。两人在正殿里怅然相对,他们似乎听到了费无极惨烈的叫声和朝吴无奈的呻吟因为他的舌骨也断了。 子干说:“我们在晋国,虽然没有什么地位和财富,但是可以老死在床榻上啊!死后还会有人祭祀,为什么要回来当这个短命的王呢!”他又向上天伸出双手,仰天疾呼:“天哪,天哪!弃疾死了,我们也要死了!熊虔却还活着!当璧的魔咒,破、还是没破!?” 听到战斗声越来越近,两人眼中满含泪水,拔出剑抵在对方心口,然后共进一步,就这样彼此把对方杀死了在王子弃疾的导演下,这两位最为敬业的演员完美地演绎了悲剧的大结局。 然而就在片刻之间,喊叫声消失了,大火也被扑灭了,都城重新恢复了秩序。一支军队进入离宫,为首的不是楚灵王,却是王子弃疾。弃疾看到两位兄长相拥在一起的尸体,放声痛哭。黎明时分,王子弃疾继位,是为“楚平王”;他把子干安葬在訾邑,谥为“訾敖”。 楚灵王却依然音讯皆无,这个名子如今已经失去利用价值,它的存在只能制造负面影响,也不能排除有人利用这个名子再次作乱,因此楚平王决定让它彻底消失。 蔓成然接受楚平王的命令,在囚徒中找到一个身材相貌和楚灵王十分相像的倒霉鬼,给他穿上灵王的衣裳,又把他沉入汉水。几天后,有人“偶然”发现了江中浮尸,就把它捞上来,前来验尸的官员说“这就是先王”。 楚灵王与郑丹分开后孤身一人沿汉水而下,想要到楚国的别都南鄢今湖北宜城附近去。他一路上躲躲闪闪,远离大城大邑,专挑偏僻小道行走,生怕被人捉住去邀功领赏。走了三个多月,他蓬头垢面,衣服和鞋子都已经破烂不堪;最重要的是,他身上连一个小钱也没有了!这个曾是春秋史上最有权势的人物、傲视天下、所求无所不得的国王,如今怎么肯低下头来向人乞讨,忍受世人的嘲笑和侮辱呢! 楚灵王只能靠野果、野菜勉强果腹,找不到也只得忍受饥饿。 这一日,他已经三天没找到食物了,仍恍恍惚惚地向前走着。他突然伸手抓住了一个看起来想要急于避开他的行人,那人曾是宫中的一个小臣。“你啊!”楚灵王已经忘了他的名子“怎么敢装作不认识自己的王?” 那小臣显然吓坏了,他捂着楚灵王的嘴,面容扭曲、压着声带说:“君王可不要乱说啊!整个楚国都在找你,立功的人可以得到一个县的封地啊!” 楚灵王说:“孤已经饿了好久,快给我弄些吃的。” 小臣说:“小人哪里敢那!新王有令,敢于资助先王的要被吊死啊!” 楚灵王说:“那我也不难为你了,你坐下来,让孤枕着你的腿睡一觉。” 多少天来,这是楚灵王睡得最为香甜的一觉,等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枕着一个土包,那个小臣已经逃走了。 楚灵王继续前行,两天后的黄昏时分,他来到一个宁静的小山村。空气中弥漫着春天泥土的芬芳和炊烟与食物混合的香气;几个孩子在房前屋后跑来跑去嬉笑打闹。他透过一座茅屋的窗子,看见昏黄的灯光下一对青年夫妇和一个小孩子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谈笑。楚灵王转身,颓然靠着一棵古槐坐下,这时突然有个人走到他面前失声叫道:“快来!他就在这里!我找到他啦!” 楚灵王吓得跳起来,几个人不由分说捂着他的嘴,压制住他的反抗,连抱带抬把他塞进一辆马车拉走了。 马车行进了很久,进了一个乡间别墅的大院里,楚灵王被人搀扶着下车;一个人从屋子急匆匆里跑出来,跪在地上,抱着他放声大哭。 第五百五十三章 楚灵王之难(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灵王认识这个人,他是前芋尹申无宇的儿子申亥。申无宇从前犯过两次死罪,却都被楚灵王赦免了;申亥为了报答灵王的恩惠,便在他蒙难后四处打探他的下落。 三个多月以来,楚灵王第一次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吃完饭两人就开始聊天,这时他才知道子干、子皙已经死了,弃疾登上王位,“当璧”的预言完全应验了。 申亥说:“弃疾使了一个计策,他杀死一个与您身材相貌都很相像囚犯,然后投入水中,来造成君王自杀的假象。一旦他宣布君王自杀,搜捕您的命令自然就撤销了,看来弃疾并不想赶尽杀绝,您可以在我这里一直生活下去。” 灵王说:“禽兽啊!弃疾从小与孤长在一起,亲密无间。他是我最宠信的弟弟,我把陈、蔡两个大县交给他,在楚国没人比他地位更高,财富更多的了!而他还不满足!你看看他是怎么对待孤的吧!他杀死了孤所有的儿子!连蹒跚学步的幼子也不放过!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真正是个什么样子!他欺骗了所有的人,子干、子皙……既然如此,夫子怎么就确定看穿了他的内心?他表面上发布了公告,但是完全可以秘密搜捕孤啊!或者当孤出现时他会说:啊!你这个假冒先王的骗子!然后杀死孤,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申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劝他早点休息。他把主人的房间腾出来给灵王住,又把两个待字闺中的女儿送来侍寝。两个女孩从没见灵王,只是听说过他的恶名,姐妹俩吓得缩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灵王倒没有侵犯她们。 在楚灵王人生最后一个、也是最漫长的夜里,他一直在哭。上天似乎给了他无数的机会,然后又一一夺走,这才使得他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天快亮的时候,两个女孩已经依偎在一起睡着了,楚灵王止住悲声,解下腰带悬梁自尽。 楚灵王死了,悲剧却还没有结束。在埋葬楚灵王时,申亥竟然将两个刚过豆蔻年华的女儿杀死陪葬,他对亲生骨肉犯下的罪行,绝对不比任何一个暴君轻些。 申亥一直保守着灵王的秘密,直到几年后平王的地位完全稳固,他才向平王透露了真相。平王这才把灵王的尸棺起出来,改葬于王室墓地。 按照楚平王导演的剧本,子干发动叛乱,杀死了灵王的后代;子干、子皙自杀而死;灵王自杀而死;他作为最后的胜利者手上竟然没沾上一滴鲜血;而他又按照一位兄弟、继任者“应尽”的义务安葬了灵王。 “怎么看都像个仁慈的人。”韩宣子嘟囔道。 而那位曾当着楚灵王面直言不讳要杀死王子围“以解楚国之患”的穿封戌他已经不是陈公、却在吴国的家中为楚灵王设置了灵堂,为他举行了一场没有死者的葬礼。 局势稳定后,楚平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请回来,并封他为沈尹。 楚平王继位后,采取怀柔、宽政、息民、减负的政策。他任命蔓成然为令尹,又重赏功臣,只追究了极少数的、犯有重罪的大臣的责任,其他人仍旧保有他们的官职和利益。 楚国的使团蜂拥而出,向各国报告消息,向诸侯和权臣们施以重贿。 平王派出使节带着大量的礼物就像从前出使陈蔡两国那样恭贺两国复国。陈哀公的儿子从吴国赶回来即位,是为陈惠公;蔡国人始终怀念为国捐躯的隐太子,于是立他的儿子为君,是为蔡平公。楚平王将蔡灵公的灵柩还给蔡人,蔡平公为先君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当年楚灵王灭陈、蔡后,曾把许、胡、沈、道、房等地人口迁走了;如今楚平王既然允许陈、蔡复国,他便决定把好事做到底,允许上述地方的人回迁到故地。 平王又派人去招观从。实际上,两人之间一点私人恩怨也没有,观从建议子干杀弃疾,完全是为了使国家政局稳定下来。楚平王非常欣赏他的才干,所以才邀请他回国效力,并且许诺说,大夫级别的官职随他挑选。观从回应道:“臣的先人是卜尹的副职。”于是楚平王就任命他做了卜尹。 平王又命子躬出使郑国以兑现他当初的承诺。子躬到郑国后却闭口不提割让土地的事情。子产忍不住问道:“我听到传闻说:新王将要使寡君成为犨、栎两地的主人。所以现在就请您来发布命令吧?!” 子躬故作惊讶地问:“有这种事吗?您从哪里听说来的?我可没有接到这种命令!”面对这个装傻充愣的家伙,子产也无可奈何。 子躬回国复命,楚平王问起这件事来,子躬脱掉朝服,把头发披散开,就像是个囚徒的样子跪在地上回答道:“臣有过失,忘了国王的命令,请按楚国的刑律治罪!”楚平王弯腰握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说:“你不要自责了,回官署去吧,不谷有任务会直接下命令的。” 正当楚国的局面平静的之时,却有一个重臣被杀了,而他竟然是帮助楚平王上位的第一功臣令尹子旗蔓成然。 正如前面所讲,蔓成然本来就是个投机者。这种人一旦成功,必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因为他们追求的,就是这么一种状态。他依仗自己的功劳对楚平王贪求无厌;又依仗自己的权势结党营私狗苟蝇营。他独断专行,滥用公权,甚至不把平王放在眼里,俨然成了楚国的“王中王”。 最初,楚平王还能够做到有求必应,一方面为了奖励他的贡献,一方面认为他的要求被满足后会适可而止。但是成然贪求无度,做了很多冒犯王权的蠢事,楚平王这才决定对他痛下杀手。 成然和养氏家族交情很深,他为了满足养氏的贪婪,竟然侵夺国家大臣的封地,把它划给了养氏,而且他也用同样的手段为自己增加了很多土地。要知道,楚国的土地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楚王。 因此,楚平王愤怒不已,终于在宫廷上将成然杀死了。他面对着那具尸体仍然余怒未息:“不谷警告过你:我可以赐给你半个楚国的土地,但是绝不允许你在别人的封地上播下一颗种子!” 这个一步登天的家伙不知道收敛,就这样突然间又坠入地狱了;而养氏也楚平王灭族了。之后,楚平王命斗辛带领若敖氏迁到郧,以延续对令尹子文等先贤的祭祀。若敖氏刚出现复兴的苗头,结果又被斗成然的贪婪毁灭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南蒯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三桓之中,季氏的势力最大,叔孙与孟孙相当。当年季武子死后季悼子即位,悼子当政不到两年就去世了,儿子季孙斯即位,是为季平子。 季平子年轻气盛,继承了祖父季武子争强好胜的性格,又掌握着国家一半的军队,因此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季氏的宗邑是费城,费城的前任邑宰是南遗。南遗去世后,他的儿子南蒯接替了父亲的职位。结果季氏世代为公室卿士,南氏世代为季氏室老;季平子控制了鲁国公室,南蒯则控制了季孙的家室。 季平子既然都不拿鲁昭公当回事(如齐归去世时反对取消大蒐礼),就更没用正眼瞧过南蒯。但是他却忘了,自己轻视鲁昭公的理由、正是他应当重视南蒯的原因。 南蒯身材不高、相貌平平、才智中等,如果没有位高权重的父亲,他最多也就是个贩夫走卒。南蒯一直遭受季平子的白眼,心中早就生出了怨恨。 季平子在家中有自己的小圈子,圈中的人物包括东门佐、陈忌和后来把鲁国搅得天翻地覆的阳虎和公山不狃。这几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个生得相貌堂堂、头脑又聪慧、孔武而有力,是人见人爱的美男子(季平子没脱下丧服便举办了一场邀请曲阜所有士人参加的“千士宴”,以此为季氏补充新鲜血液。当时十七岁的孔子也穿着丧服,他准备参加宴会,结果却被阳虎拒之门外)。 其中东门佐最受季平子宠信,季平子某次对东门佐发牢骚:“南蒯平庸之极,先父到底看中了他什么长处,才让他当上费宰?” 这句话传出来后,有些唯恐季氏不乱的好事者奔走相告说:“季氏将废了南蒯,改命东门佐为费宰。” 南蒯心中大恐,他把几个心腹召过来,向他们宣布那个坏消息,并且说:“诸位都是我的亲信,季氏废了我,也不会留下你们。所以请诸位哪怕为了自己的前途,也要帮我对抗季氏。” 人们都表示同意,南蒯没有透露自己的反抗计划,只是要求他们做好准备、等待自己的命令。 南蒯心中早已制定了扳倒季平子的计划。他秘密潜入曲阜,找到鲁昭公的兄弟公子慭。这位公子慭是位心比天高的家伙,他特别崇拜公子遂,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物;后来他却发现连鲁昭公都没有公子遂那么大的权力,自己就更不要提了。他心中失望之余,又生出了对三桓(尤其对季氏)的怨恨。 公子慭后来结识了南蒯,两人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也不敌视对方。南蒯对公子慭说:“我将要驱逐季氏,但是需要公子的帮助。成功后公子可以得到季氏的地位,到时请公子向君侯举荐我为大夫,并请君侯将费邑赏赐给我。” 公子慭大喜,与南蒯一拍即合。公子慭又说:“季氏拥有半个鲁国,仅凭你我的力量恐怕无法撼动他。叔孙氏历来与季氏不和,如果能将叔孙婼拉进来,再得到晋国人的支持,此事定能成功。” 南蒯说:“可是叔孙婼高傲狷介,他不会听我的说辞,更不会与我为伍。” 公子慭说:“他当然不会,你我也不需要他与我们为伍。但是如果季氏先找他的麻烦,他自然就会做我们希望他做的事了。” 南蒯恍然大悟,他离开公子慭家,转身去找叔仲小。叔仲氏出于公孙兹,属于叔孙氏的旁支;叔仲小也对叔孙婼心存怨恨,希望有一天能够取而代之。 叔孙婼即位时,鲁昭公以一命之礼命他为卿;季悼子去世后,鲁昭公以再命之礼命叔孙婼为卿;在季平子进攻莒国的战事中,叔孙氏军队立下首要功劳(因为被当成炮灰),鲁昭公以三命之礼命叔孙婼为卿。如此一来,叔孙婼得到的荣誉不但超过了季平子,更超越了他的先辈(叔孙豹都没有享受过此种殊荣)。 叔仲小出于嫉妒原因,又受到南蒯怂恿,于是找到季平子说道:“叔孙婼的受命已经超越了他的父亲,这是不合周礼的,对夫子也不恭敬。夫子是不是劝说他放弃受命?” 季平子也正为此事恼火,他受到挑唆便立即去见叔孙婼,要求他放弃赐命。叔孙婼大怒,他高声叫道:“叔孙氏发生大祸,奸人杀嫡立庶,所以我今日才会坐在这里。如果公室因家族之祸讨伐我的罪行,我不敢违抗命令。如果夫子想使我抛弃君命,那些命令已经藏在库府中了。” 季平子碰了个硬钉子,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叔孙婼余怒未消,他对室老说:“国家卿士无耻起来,岂是市井走卒能相比的!” 第二天叔孙婼早早来到朝上,他对史官说:“我今天定要向君侯控告季氏,届时请夫子如实记载我说的每一个字,不要有所疏漏隐晦。我定要使季氏向君侯伏罪、向我认错!” 季平子此时已经走到朝堂门外,听见这番话不禁心惊肉跳;他害怕遭遇不测,转身急匆匆打道回府了。 叔仲小成功挑起两家不和,同时也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南蒯、公子慭、叔仲小决定加快行动步伐。公子慭将驱逐季平子的企图向鲁昭公做了汇报。 鲁昭公说:“不得晋人支持,此事不成!” 公子慭说:“那君侯就快些去吧!臣可以做为君侯的随从一同出行。” 鲁昭公于是带着公子慭到晋国去了,但是计划还没有开始便遭遇到重大挫折。问题出在季平子伐莒之战上。原来两年前季平子率军夺取了莒国的一座的大城后,莒子马上派使者到晋国去控告鲁国人。 晋国人还没开始处理这件事,晋平公就去世了,结果这桩案件就被搁置下来,一直拖到今日。 晋人得知鲁昭公要来朝见新君,派使者日夜兼程去见他。晋使拒绝鲁昭公入境,并要求他回国听候制裁结果,但是允许公子慭入境。 公子慭进入新绛,发现齐、卫、郑三国君主都在。晋人忙于接待各国诸侯,没功夫搭理这位来蹭热度的鲁国大夫。公子慭人微言轻,又与晋国卿的大夫们初次相见,他没有办法完成使命,只得心有不甘地离开晋国。 南蒯得知晋人拒绝鲁昭公入境,不禁大为焦虑,他认为如此巨大的阴谋的保密工作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实际上季平子很快嗅到危险的气味了,他切断了南蒯与曲阜的联系,并开始调动南蒯手下的官员——局势已经向着不利于阴谋者的方向发展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南蒯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南蒯卜了一卦,卦象由“坤”变为“比”,卦象显示“黄裳元吉。”他以为是大吉之象,于是离开费邑,到郊外的一位朋友去展示卦象,并问他:“我将要做件大事,结果如何?” 朋友:“如果是忠信之事则能成功,否则必然失败。” 南蒯认为自己所做之事乃是为了维护公室利益,下定决心发动政变。当他在朋友家宴请乡里的官员族老,向他们公布了叛乱计划。有位族老当场编唱了一段调,大意是“我的藏长出柳树!给我所需的是君子,夺我所有的是人。算了算了,那人不是我的朋友。”唱完便离开了现场。 南蒯第二派使者去见齐景公,声称要将费邑献给齐国。他随后将费人武装起来,关闭城门,宣布脱离季氏管辖,并等待齐国人前来接收。 公子慭在途径卫国时听国内发生动乱,但具体情况不详。他在卫国还有外交任务,但是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就把副使留在卫国,自己马不停蹄赶往鲁国。他在到达曲阜西郊时听南蒯已经发动叛乱,不禁扬长叹道:“蒯呀,你若将费托付给齐国人,就是与整个鲁国为敌呀?谁还敢帮助你呢?”完便逃到齐国去了。 叔仲的罪行还没有暴露,他仍然装作一副禽兽无害的样子,继续留在曲阜潜伏着。季平子手中尽管没有他作乱的证据,但是他挑拨叔孙氏和季氏的罪行足以使他受到惩罚了。 季平子在一次酒后嚷嚷,那个败事有余的家伙真是害苦他了,他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叔仲吓得不轻,躲在家里不敢上朝。关键时刻叔孙婼挺身而出,他把叔仲带进朝堂,让他投入到公务中,又道:“没有我的同意,季氏不敢对你下手,你要专心侍奉君侯,不要再干挑拨离间的勾当。我也不会记你的仇!” 季平子见叔孙婼替本家兄弟出头,不得不打消了驱逐他的念头。 按照南蒯的想法,齐景公只要派人进入费邑,他的使命就完成了。但是齐国人却迟迟不到,反倒是叔弓带着季氏军队赶来了。这是鲁国人历史上第一次发生大规模内战,双方都没什么经验(比起晋国人来差远了),哪方也不忍心对同胞下死手,所以战斗打得拖泥带水。费人占尽霖利,最终把进攻者赶跑了。 叔弓铩羽而归,齐国人也趁机下山捡桃子——鲍国受齐景公指派前来接收费邑,又任命南蒯为费大夫。季平子怒不可遏,他发布了一道命令:国人只要见到费人,无论对方有罪无罪、男女老幼,都可以将其抓捕归案,并可以得相应到赏赐。 鲁国人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四处搜捕身边的费人,用每个费饶自由和命运换取相当于一只羊的奖赏。更有甚者,很多人在进出费邑的必经之路上私设关卡、守株待兔,因此他们抓的费人也就更多。很多费人不愿意成为他饶猎物,被迫动用武力保卫自己,抗争的结果使得双方都蒙受了鲜血甚者生命的代价。 南蒯在城里趁机煽动费饶情绪,把中间派和投降派争取过来,利用费饶愤怒和恐惧将其紧紧团结在一起。季平子的愤怒虽然暂时得到了发泄,但是形势反而变得越发严重了。 大夫冶区夫劝季平子:“夫子错了!夫子如果给予费饶贫寒者以衣食,穷困者以关怀,费人将抛弃南蒯,归之如潮水。如果用武力威胁费人,用暴行激怒费人,人民痛恨季氏,将团结一致共同对抗夫子。如果鲁人都效仿夫子,费人被逼到绝境,不亲附南氏,还有别的出路吗?” 季平子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他收回了悬赏令,又发布了新的命令:凡是背叛南蒯的费人都能得到丰厚的奖赏和很好的待遇。他又释放了被捕的费人,按命令上的内容赐予房屋和财物。 这道命令击碎了并不牢固的南蒯联盟,每都有大量的人逃出费城,坚定派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而狡猾的齐国人也没有按照约定派兵进驻费邑。 但是一个突发的意外事件却使得局势又向着有利于反叛者的方向发展了,原来晋国人在清丘召集了一次诸侯大会;晋平公点名要求季平子到会,然后就在会上把他留置了,一留就是半年。费人因此渡过了半年的悠闲时光,直到季平子回到鲁国,局势才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南蒯在发动叛乱前曾与官员和族老们举行歃血仪式。司徒老祁和虑癸虽然是南蒯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是两人并不愿意跟随南蒯作乱;两人又不敢逃跑或反对他(因为家人都在南蒯的控制之下),只得派人谎称得了疟疾爬不起炕,又传话:“臣当然愿意受盟,但是病重不能起身。如果先人灵魂不死,我痊愈后定将与夫子结盟。”南蒯急于团结一切力量,便点头同意了。 鲁昭公十四年(BC528)春,司徒老祁认为南蒯失败已成定局,随即找到虑癸。两人密谋一番,又对其他族老做了试探,发现大多数人仍然忠于季氏,不愿意被齐国人和南蒯统治;两人心中有了把握,这才决定驱逐南蒯、结束叛乱。 司徒老祁对南蒯:“如今人心不齐,有必要与费人再次结盟,同时也到了我和虑癸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南蒯:“确实有必要振奋下人心了!” 歃血仪式第二上午在南氏宗庙举校老祁事先命随从怀揣利器,见自己眼色行事。南蒯带领众人走进宗庙,老祁见时机成熟,抬手挠挠耳朵。这是行动的信号,随从们抽出短刀一拥而上劫持了南蒯,又逼着他的卫队扔掉武器。 老祁:“群臣不能忘记季氏,只是因为恐惧才听命于夫子。叛乱已经持续了两年,夫子仍然不能使费人安定;群臣心中有恨,所以不再惧怕夫子了。夫子的身份是齐国大夫,我们不会拘捕你,而会把你安全送出费邑,去哪里唯夫子所愿吧!” 南蒯见大势已去,便向老祁请求了五准备时间。期限一到,他就带着家人和财产从北门出城,投奔齐国去了。 齐景公给他安排了一个侍从的职位。在某次宴会上,齐景公戏谑他道:“你呀,就是个叛徒。” 南蒯血往上撞,脱口争辩道:“我是为了振兴公室!” 旁边坐着的公孙皙哼道:“一个家臣却谈什么振兴公室!你背叛家主,罪行大了!” 齐景公借着:“振兴公室是季氏的责任,不是你的。” 不久,司徒老祁和虑癸受季平子指派来到齐国,请求齐景公将费邑还给鲁国,齐景公便命鲍国与鲁国人办理了移交手续。持续两年的叛乱终于平息下来,费邑重新回到鲁国怀抱。 南蒯的某位朋友发出的一番感叹恰当地评价了这场叛乱:“忧忧乎,愁愁乎,深思而浅谋,位卑而志远,家臣而图君,你有那么高才干吗?即使成功也没有人会认同你。”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中行吴灭肥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南蒯发动叛乱之年的三月,郑简公去世了,太子宁即位,是为郑定公。郑简公五岁即位,在位三十六年。在这三十六年里,国家政权完成了从君主到卿大夫的下移过程;下移的原因非常复杂,但是无论怎样,权力下移都是不可阻挡的历史进程。 盟国前来送葬的使者云集新郑,子产将要为送葬规划出一条畅通易行的路线。他发现游氏家的宗庙正好处在必经之路上,但是如果修改路线,就要毁掉一片民房。 子产:“宁毁大夫宗庙,不坏国人私宅。”他把游吉召来,要求对方在三日内将宗庙夷为平地,又在宗庙墙上写了几个斗大的“拆”字。 游吉心中哀伤又恼火,却不敢不服从。他把神主移出宗庙,又集合了一群仆役,命他们手持工具在建造物周围站着,但不要动手,又嘱咐他们:“如果子产经过这里,问你们为什么不拆,你们就:‘我们实在不忍心呀!但是又不敢不遵守夫子命令。好吧!我们很快就会拆毁它的!’” 当日子产在巡视路线时发现了情况,又听了仆役们的回复,于是道:“不用拆了,我会另行安排路线,你们都回去吧!” 子产规划了另一条路线,但是守墓大夫的家宅又成为了阻挡物。如果拆毁他家,早上就可以下葬;不拆就要绕道而行,则日中才能下葬。 游吉保护了自己,却要在他人身上扎一刀。他请子产下令拆毁守墓大夫的家宅,理由是:“不要给宾客造成不便。” 子产对他的意见很不满意,他皱着眉回答道:“诸侯之宾客来到我国,短途数日,长途逾月,多出半日不会带来麻烦。况且无损于宾客,又无害于人民,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后来各国使者都称赞子产知礼——“礼,不毁人以自成”。 夏之时,齐景公、卫灵公、郑定公、鲁昭公到晋国去朝见新君;其他人都顺利进入晋国,鲁昭公却被拒绝入境。原来晋平公去世那年季氏私自进攻莒国,莒国冉晋国告状,晋人处于大丧之中没有追究鲁国饶罪行,所以对鲁国人:“等事情处理完再来吧!” 晋昭公为三国君主举行欢迎仪式。由于郑定公还处于大丧中,除丧以前不可以参加嘉宴;子产请求晋人准许由自己代替郑定公出席。晋人同意了请求。 几后,晋昭公单独设宴款待齐景公,当时中行吴担任晋昭公相礼官。会场气氛融洽而热烈;但是期间发生的一个意外事件却使得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宴会提前结束,宾主不欢而散。 原来晋昭公在席间提出要玩“投壶”游戏,齐景公欣然接受;臣在场地中央放置了一个细颈大肚的铜壶。 晋昭公抽出一支箭,中行吴口中唱道:“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长)。”晋昭公轻轻一投,那支箭便投入壶郑在场者无不拊掌叫好,只有士文伯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接下来齐景公上场,他手中捏着箭,边瞄准边唱道:“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话音落下,也投中铜壶。 全场瞬间沉寂下来,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瞅着台上。士文伯跳起来趋进到晋昭公身边对中行吴:“夫子错话了!晋国一直被尊为诸侯长,与是否投中有什么关系?齐侯虽然弱于我君,但是不会再来朝见了!” 中行吴表情尴尬恼火,他不甘被他指责,急忙辩解道:“我军将卒强悍,战车凶猛,古今如一,齐国怎敢不服?” 齐景公眯着微醉的眼睛笑嘻嘻地欣赏着这场内讧。齐大夫公孙傁见势不妙,恐怕当场发生不测,于是步快跑到齐景公身边道:“色已晚,主人劳累,我们可以告辞了。”齐国人行礼后马上退出了会场,留下主人处理内部纷争。 齐景公在回寝途中对公孙傁:“士伯真是直爽,竟然替寡人把话出来了。” 公孙傁:“当然。但是中行伯虽然不习官场之事,却精通军事,因此被称为‘晋国之虎’。有他在,齐国真的不能做得太过分。” 公孙傁完这句话不久,中行吴就以实际行动验证了“晋国之虎”的赞誉绝非烂虚名。 当年晋悼公听从魏绛的建议,对北部的白狄、大戎等势力采取了和平政策,三十几年来晋与白狄几乎没有发生过严重冲突。 白狄抓住和平机会与华夏诸国进行政治、文化、经济的全面交流,又仿照华夏国家的形制建立了鲜虞、肥、鼓、仇由四个国家。 鲜虞国位于今河北石家庄西北,国名源于附近的“鲜虞水”,鲜虞入战国后改名为“中山国”。肥国位于今河北藁城;鼓国位于今河北晋县、肥国东面,仇由为于今山西盂县。诸国中以鲜虞国力最为强大,因此被尊为“白狄长”。 魏绛当年过:“白狄轻视土地而重视财货。”那是游牧民族的特征;白狄建国以后转变了意识,变得与农耕民族一样重视土地,结果晋国人就连一寸土地也买不来了。 中行吴的封地距离鲜虞非常近,面临的压力也比别人要大;这种压力来自他内心对戎狄根深蒂固的偏见。中行吴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趁狄国还没有变得更强之前消灭对方。 中行吴对韩起(此时晋昭公已经变成了牌位):“当初,先君悼公之所以采取和戎政策,是为了避免与楚、狄进行两面作战。如今楚患已经消失,白狄却越发活跃,屡屡对我北境伐难。白狄不灭,晋国不安;现在是时候转变对戎政策了!我将对鲜虞集团发动进攻,特向夫子报告。” 韩起称自己无权决定是否可以对外用兵,进宫向晋昭公做了汇报。晋昭公在第二的朝会上将韩起提交的议案交给卿大夫们审议,大臣们各有各的心思,但是都不愿意挡中行吴的道,结果议案就被通过了。 中行吴还需要一个出师的借口,并以此来迷惑白狄人。当时齐国北方的狄人正处于活跃期,北狄频频入侵齐国边境。敌人行动飘忽而迅速,抢完就跑,搞得齐人苦不堪言。中行吴便与齐人签订了一个对北狄的联合作战协议,准备对北狄进行大规模进攻。 借口有了,中行吴还需要一支重兵。此时晋国军队几乎全部掌握在卿大夫手中,中行吴聚集起中行氏和智氏的族甲(智盈早死,他的儿子智果年少,只好依附中行氏),又从士鞅手中借来两百乘战车,最后总算聚集起五万名步兵和一千乘战车。 六月底,中行吴率军出发,对外宣布的目的地是今河北沧州一带。 七月中旬,晋军到达鲜虞西南边境,中行吴派出使者向鲜虞人借道。鲜虞子没有产生怀疑,允许晋军通过本国领土。中行吴继续向肥和鼓借道,两国君主不敢不借;结果晋军就在通过鼓国都城昔阳郊外时突然发起进攻,当便占领了昔阳,并俘虏了鼓子。 鲜虞和肥国联军十日后到达昔阳城下。中行吴孤军深入,又害怕败光了氏族子弟,他便与三国签订了一个合约,释放了鼓子,然后退出昔阳,向南撤军。 白狄人以为本次事件就此结束,不由放松了警惕。但是中行吴竟然杀了个回马枪,晋军歼灭了肥国军队,灭亡了肥国,又将肥子带回新绛。 中行吴灭肥是春秋后期的标志性事件,晋国从此开启了“礼乐征伐从大夫出”的混乱时代;并向下宣告,晋国君主正式失去了盟主地位。 冬十二月,中行吴再次进攻鲜虞,以报复鲜虞对鼓国的救援。 第五百五十四章 平丘之会(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晋平公不惜耗尽民力、又从诸侯手中勒索了巨额财富才完成虒祁宫的建造工作。宫殿落成后,他又恬不知耻地要求诸侯前来朝贺。 诸侯们除了对那标志着堕落、邪恶的建造群发出由衷赞叹外,又感到巨大的愤怒和憎恶,以至于齐景公竟然发出了“与君代兴”的大不敬之音。 晋国人明显感到华夏诸侯已经生出背叛的意图,于是决定召集一次盟会来解决此事。叔向在筹备会议时已经做好了最坏准备:如果不能用和平手段解决问题,就使用武力镇压反叛者。 鲁昭公十三年初秋,晋国向齐、宋、卫、郑、鲁、曹、莒、邾、滕、薛、小邾国派出使者,要求各国君主到平丘(卫地,今河南封丘东四十里)会面,以解决鲁国侵占莒国的土地等问题。这个“等”字把诸侯内心搞得忐忑不安。晋国人又向王室汇报了盟会期日,刘定公受周景王指派、以观察员身份出席了会议。 晋昭公又请求与吴子夷末先(于华夏诸侯)见面,但是由于汛期已至,中原地区数日以来普降大雨,河水猛涨;大水淹没了平地通途,阻挡了夷末的北上脚步,晋人的愿望才没有实现。 子产和子大叔随同郑定公参会,子产只带了九顶帐篷;子大叔却带了四十顶,他还善意地提醒子产说,如果子产的帐篷不够可以向他借。子产莞尔一笑,并未答话。然而子大叔在扎营时却只能用四分之一的数量——他携带的帐篷实在太多了,甚至连运输都成了大问题。子大叔只好每宿一夜抛弃一批,到达盟会地点时也只剩下九顶。 晋人到达盟会地点后,叔向的兄弟羊舌鲋干了不少坏事:他命军士杂役到附近山野间滥砍滥伐,对当地人强买强卖,又肆无忌惮地在田地中穿行。邑宰准备了一些财物,打算给羊舌鲋送去,但是他的儿子说:“羊舌鲋贪得无厌,这些不值钱的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他会变本加厉地骚扰民生;不如送给叔向,那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卫人于是送给叔向一匹锦缎和一壶肉羹,并说道:“诸侯侍奉晋国,从来不敢揣有二心;况且卫侯就在晋君身边,哪里存有异志?但是樵采之人的行为却与往日相差甚大,所以请夫子规范那些人的行为。” 叔向收下食物却退回锦缎,向卫人道歉说:“晋国出了羊舌鲋这样的人物,实在是令人烦恼。他贪求无度,将会遭遇祸患。锦缎虽薄,但是夫子如果以卫侯的名义赐给他,他敢不听命?” 卫人又捧着礼物去见羊舌鲋,按照叔向教授的办法送给他;羊舌鲋故作惊讶道:“竟有此事?”随即发布了禁采禁伐令。 八月初,各国诸侯陆续到达平丘,当时晋人出动战车四千乘,数量比其他参会者战车的总和还多;晋军占据了各有利地形和交通要道,把诸侯卫队围在里面,就像包围一支孤立无援的残敌似的。 在各国卿士参加的预备会议上,晋人提出将要举行寻盟仪式,齐国人跳出来表示反对。理由是:“寻盟”只有在讨伐背叛者之后才会进行,如今鲁人就在平丘,盟主却讨而不伐;举行仪式真是既无道理,又无必要。东夷国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预备会无果而终。晋昭公十分烦恼,他打算直接对齐国人动武,但是叔向说:“齐国与王室世代联姻,天王使者又在,君侯应当征求刘子的意见再做决定。” 晋昭公带着叔向去见刘定公,说:“齐国人准备破坏这次盟会,寡人应当如何应对?” 刘定公答道:“盟以致信。如果君侯有信,诸侯没有二心,您又担心什么呢?用文辞发部命令,用武力监督行为;即使齐国不许,君侯的功绩也足够大了。《诗》说:‘元戎十乘,以启先行。’迟速唯君所裁。” 刘定公就这样巧妙地对晋国人表达了支持,又把球踢给晋昭公。 叔向奉命去见鲍国,对他说:“诸侯来到此地目的就是寻盟,而大国人又不准许,寡君将亲自来向大国人请求。” 鲍国还是不许,并说晋国执意寻盟,齐人将缺席仪式,独自回国。 叔向抑制住心中怒气,讲了一大堆道理,最后不得不向齐国人发出军事威胁;鲍国惊出一身冷汗,勉强同意了晋国人的要求。 叔向回去复命,他余怒未消,请晋昭公下令举行军事演练。八月四日,晋军各营升起战旗,但是旗帜上没有悬挂飘带,以向诸侯显示只是在进行演练。晋国将领们又对军队进行了大规模调动,摆出一副准备进攻的架势。 八月五日,晋人突然升起悬挂飘带的战旗,并且击起战鼓;诸侯大为恐惧,纷纷进入晋军营中聆听教训。 邾人和莒人再次对鲁国人发出控告:“鲁人朝夕讨伐我国,国家几乎灭亡。我国如果对盟主有什么不恭敬之处,完全是由于鲁国人的原因。” 晋昭公对叔向说:“请夫子告诉鲁国人,寻盟仪式、他们就不要参加了。” 叔向来到鲁国使团营地,见叔弓说:“七日将要举行仪式。但是寡君知道无法侍奉君侯,就请君侯不要劳动身体了。” 叔弓说道:“君侯轻信蛮夷的误告,竟然断绝兄弟情义,抛弃周公的子孙,一切唯君侯所欲。寡君听到命令了。” 由于烦心事太多,叔向最近的精神压力非常之大;对于禁止鲁人出席仪式这件事,他既不赞成晋昭公的做法,又对季平子的嚣张和鲁国人的抱怨感到厌恶,于是说道:“寡君有甲车四千乘在此,即便以无道行事,诸侯也应当感到恐惧,何况率道而行?牛虽瘦弱,压在猪身上,猪难道不怕被压死?南蒯、公子慭带来的祸患,你们一点都不担心吗(此时南蒯仍然占据着费邑)?如果以晋国之众,联合诸侯和邾、莒、鄫、杞之师讨伐鲁国,鲁国还能存在几日?”叔弓叹了口气,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由于各国使团驻地分散在方圆数里内,晋国人为了使仪式能够顺利进行,特要求参会者提前将帐幕搬到仪式地点附近。 子产命助手立即带人带帐篷去占地方,但是那些人在半路上被子大叔截住、抓了劳工。子产直到傍晚才得知此事,他匆忙带人赶到晋人指定地点,却见诸侯使团早就把周边地方占满了,一寸也没给郑国人留下(这倒蛮符合农耕民族习性的)。郑定公和大夫们第二天不得不在天亮前就爬起来赶往目的地。 第五百五十五章 平丘之会(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列国君主参加歃血仪式期间,鲁昭公却独自待在君帐里;季平子被晋人叫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只有叔弓陪伴在他身边。鲁昭公感觉自己这个君主当得特失败:在国内被季平子欺瞒,在国外被晋国人压制。比起晋国人来,他更憎恨季平子,但是季平子被晋国人扣押后,他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举行歃血仪式前,晋国人宣布调整各诸侯国的供奉,美其名曰“调整”,实际就是增加。由于增长的幅度并不大,各国也没什么意见(这次调整的象征性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但是到郑国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子产不但不同意增加,反而要求降低。 子产说,郑国只是伯爵国家,却缴纳着公侯的供奉,又受到子男的待遇,这对郑国是不公平的。 叔向说,供奉说按照国家军队数量制定的;当晋国只有一军、楚国只有两军之时,郑国就拥有三军了,加在郑人身上的义务并不重;如果郑人不想承担太多,可以削减军队。 接下来盟会现场便成为子产和叔向的辩论专场。叔向对子产执意公布《郑刑》感到不满,子产对叔向干涉郑国内政(发布法令属一国内政)心存怨念,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在为国尽责的基础上又掺杂了私人恩怨;两人从中午一直争到太阳偏西,叔向最后实在无话可说,终于灰头丧脑地败下阵来,宣布郑国的进贡额度“维持不变”。 仪式举行完毕后,子大叔责备子产道:“增加供奉事小,大国颜面事大。晋人丢了面子就一定会找回来,会后进攻我国该怎么办?” 子产说:“夫子没注意吗?晋国卿士心不在国事,韩起担不起责任,所以叔向才冒出来顶替他的角色。君侯失权,晋政多门;晋人偷安还来不及,国家不竞,哪有精力讨伐我国?” 盟会结束会后,子产在回国中收到罕虎病逝的噩耗,不禁痛哭流涕:“我要完了,天下只有夫子了解我,他去世了,没有人劝我行善了!” 孔子听道这段话说道:“子产用这段话表明他堪称郑国的基石。《诗》说:‘乐只君子,邦家之基。’说的就是子产这样的君子。” 季平子被晋人囚禁在一座帐篷里,帐外有两个狄人担任守卫工作。当时天气炎热,帐内更是闷如蒸笼;季平子不成体统地敞开衣襟,吐着舌头。他的一名家臣挂念主人,于是揣着一条锦缎,提着冰壶,趁着夜色匍匐前进。但是他爬到帐外时还是被看守发现了,家臣用锦缎贿赂了狄人,这才把冰壶送进去。 盟会结束后晋人把季平子带回国去,鲁大夫子服湫也跟随队伍到晋国去了。 由于晋国为举行平丘之盟出动了几乎全部兵力,鲜虞人便放松了警惕,边邑守军甚至取消了例行巡逻任务。中行吴见有机可乘,便在回国途中分出一支轻兵北上,端掉了鲜虞的数个城邑。 鲁昭公回到国内,准备好好享受一下没有季平子在的惬意生活。但是事以愿违,他的耳边更加嘈杂,他的思绪更加纷乱;原来季平子已经成为鲁国公室不可或缺的人物——公室可以没有鲁昭公,却不能没有季平子。没有他,任何政务都没有人敢做决定;没有他,鲁昭公甚至连祭祀都无法举办。大夫们每天都在鲁昭公耳边唠叨个不停,请他出面把季平子赎回来。 鲁昭公不得已踏上去往晋国的行程。中行吴收到鲁使的通报后找到韩起,对他说:“君主相见是为了友好交流,如今我们扣押了鲁国卿士,不能称为‘友好’。两君相见一定会非常尴尬,不如婉拒鲁侯入境。”韩起随即派士弥牟(士文伯的儿子)把鲁昭公劝回去了。 季平子被软禁在大夫叔坚家中,他不知将会遭到何种严厉的惩罚,因此心情忐忑、精神颓废、度日如年。但是两个月过去了,关于如何处置他的消息却一点也没有,连看守他的大夫都替他着急。 “那帮不靠谱的晋人不会把我给忘了吧?”季平子这样想。又过了一个月,晋侯那边仍然音讯皆无,季平子便断定晋人的确把他忘了。 子服湫一直滞留在晋国,他想要为季平子斡旋,可是卿士们都不愿搅这滩浑水,都对他避而远之。子服湫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见到中行吴,对他说道:“鲁国侍奉晋国难道比不上东夷小国?鲁国是晋国的兄弟,土地广大,人口众多,能够完成晋国布置的任务;东夷能吗?大国如果为了东夷抛弃鲁国,鲁国就会转而侍奉齐、楚;这就是大国想得到的结果吗?亲附兄弟,团结大国,奖赏恭敬,惩罚邪恶,那才是盟主应当做的的事。夫子慎重考虑下吧!俗话说:‘臣一主二。’臣、主不和,臣必然去侍奉新主,难道天下除了晋国就没有其他大国了?” 中行吴被他的话所打动,转身去见韩起说:“楚国灭亡陈、蔡,我国却不能救;如今又为东夷惩罚兄弟,这样的盟主要他还有什么用?” 韩起又向晋昭公汇报情况,晋昭公说:“什么?季孙为什么还在晋国?不要留他继续吃白饭了,让他回去吧!” 叔坚得到命令,兴高采烈地把喜讯告知季平子。哪料到季平子反而赖着不走了,他定要晋人给自己一个说法。他命子服湫传话给韩起说:“寡君不知道所犯何罪,以至于世卿在诸侯大会上被大国拘捕。季孙如果有罪,死于君命也心甘情愿;如果无罪,释放季孙却不告知诸侯,季孙就属于逃避君命了!” 韩起被他搞得心烦意乱,却坚决不肯低头认错。他问叔向:“夫子能把季孙哄走吗?” 叔向回答道:“我没有这个能力,但羊舌鲋可以。”韩起又把羊舌鲋召来,命他无论用什么手段,必须立即把季平子弄出晋国。 羊舌鲋见季平子说:“当年我因为得罪寡君(见鲁襄公二十一年发生的栾盈之乱),逃到鲁国,受到武子(季平子祖父)庇护,这才有了今天。我虽然回到晋国,但是仍然感激季氏对我施加的恩惠。所以公室有些内幕,我不得不向夫子透露。我先听说夫子拒绝回国,又从官吏口中听说,他们已经在河西为夫子准备了驿馆,准备将夫子流放到秦狄混杂之地,与天地为邻,与虎豹为伍。到那时夫子可就真的回不去了!”说罢禁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季平子相信晋国人能干出这种坏事,他送走羊舌鲋、甚至没来及与子服湫打招呼便逃走了。子服湫则向晋昭公表示感谢之后,才正大光明地离开晋国。 第五百五十六章 羊舌鲋之死与中行吴灭鼓(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十四年冬,晋国宫廷发生一起严重的谋杀事件;事件造成三位大夫死亡,其中就包括著名的大贪官羊舌鲋。谋杀与政治无关,也不涉及权力之争;实际上只是一位遭遇司法不公的受害者愤而拔剑刺杀受贿的审判者与行贿的被告、最终又被处死的案件。 六十多年前,楚大夫申公巫臣逃到晋国,晋景公将鄐田的一半赐给他因为鄐田的面积太大,申公巫臣去世后,他的儿子邢侯继承了禄位。二十年前,楚国的另一位大夫雍子也流亡到了楚国,晋平公就将鄐田的另一半赐给雍子。 邢侯与雍子同为天涯沦落人,本应惺惺相惜、相互关爱;但是邢侯高傲目中无人、雍子贪婪见利忘义,因此这对邻居根本处不到一起去。 两人的土地本来以一条南北流向的小河为界,邢侯土地在西,雍子土地在东。但是后来由于地貌发生改变,小河一夜之间竟然改道了。新的河道将邢侯的土地割裂开来,河东的土地面积徒然增加,雍子乐不可支,立即召集佃户们占据了新增的土地。 邢侯怒不可遏,他是叔向的大舅子,又耻于与雍子争论,于是一纸诉状将雍子告上司徒署。大司徒士弥牟刚刚接手案件,中行吴就准备进攻鲜虞,士弥牟接受士鞅的命令随军出征;战事结束后,士弥牟再次准备开始审理案件,却又要举行平丘之盟;他不得不再次中止审理,陪同晋昭公出席盟会;他在平丘回国的半路上又被中行吴拉去进攻鲜虞;回国后不久再被晋昭公派到楚国去恭贺楚平王即位,一连数月不归。因此这个案件就被无止境地拖延下去。 眼见自己的土地已经被雍子占据三年之久,侵权给自己造成的损失越来越大,邢侯不得不去见韩起,要求他立即派人审理。 韩起把案件交给少司徒羊舌鲋审理。雍子的抗辩理由是当年封给他土地时,司徒署官员明确告诉他以小河为界,而河道改变乃属天意,他当然有权拥新增的土地。邢侯怒道:“如果河道把新绛圈进来,你还要住进宫城里吗?” 由于案件情况并不复杂,雍子的抗辩理由明显不能成立,所有人都清楚被告将面临败诉和支付巨大赔偿的结局。但是由于审判者是个贪婪无耻的恶棍,那么结果就不好判断了。 为了取得胜诉,竟然不惜把自己的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儿送给羊舌鲋当妾;而邢侯却不屑于靠贿赂赢得胜诉。羊舌鲋收了美色贿赂,最终判决驳回邢侯的诉讼请求。 邢侯一夜未眠,第二天早朝结束后,卿士大夫们们各自进入官署处理公务。邢侯首先闯进雍子的房间,一声不响地拔剑将他刺死;他又用同样的手段刺死羊舌鲋,事毕则带着凶器到司寇署投案自首。 这种狗血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韩起把叔向召来问道叔向为太傅,掌管国家司法权:“这起案件应当如何处理?” 叔向答道:“雍子明知有罪却用贿赂的手段免于败诉,羊舌鲋贪赃枉法,邢侯专杀公室大夫。三人所犯罪行程度相当,应当受到同样惩罚:按律应当处死邢侯,并将三人尸体示众。知罪而行贿称为昏,受贿而枉法称为墨,杀人无所顾忌称为贼。夏书说:昏、墨、贼,杀!这是从皋陶时期传下来的刑罚,千年以来一直被沿用。请依此法处置。” 韩起于是将邢侯斩首,又将三人的尸体吊在集市上示众。 孔子后来说道:“叔向有古之遗德,治理国家施行刑罚不因亲属关系而偏袒。他三次谴责羊舌鲋的罪行而毫不留情,这便是大义、大德:叔向在平丘之会上谴责他的贪婪,以宽慰卫国,使晋不为暴;在劝说季孙离开的时间上谴责他的奸诈,以宽慰鲁国,使晋不为虐;在雍子和邢侯案件中谴责他的腐化,以正刑书,使晋不为邪。三次言语除去三恶,增加三利,杀亲而被世人称赞,这就是大义。” 鲁昭公十五年bc527秋,中行吴第三次进攻鲜虞集团,晋军包围鼓国。鼓国屡次遭受进攻,已经变得虚弱不堪;鲜虞人也不敢出师救援。鼓国中的投降派准发动叛乱向晋人投降,于是派人秘密找到中行吴,向他透露了叛变计划,中行吴却坚决不同意。他的副手问道:“不需要劳师动众就可以得到敌国,这是代价最小的办法,夫子为什么拒绝对方呢?” 中行吴答道:“叔向曾经教导我说:喜好和厌恶不能违背常理,人民才知如何适从;人民明白善恶,做事才无所不成。晋国出现叛徒乃是我厌恶的,敌人发动叛乱就值得我就高兴了吗?不,他们同样令我厌恶,而你们却要求我接受;我一旦接受就要赏赐他们。我赏赐自己所厌恶的,又如何对待所喜好的?如果不赏,又会失去信用,我将如何取得民心?讨伐敌国能取胜就进攻,不能则撤军,量力而行;如果靠奸邪之徒窃取敌国,所得到的要比所失去的多得多。” 中行吴立即将叛国者的信使交给鼓人。鼓人顺藤摸瓜端掉了叛乱集团,又加强守备以抵抗晋军。鼓国被围困三个月后,城内粮食开始出现短缺,物资也日益匮乏,鼓人渐渐丧失了斗志。 鼓子自知败局已定,只得派使者出城请降。中行吴见来人精神饱满,行动如常,于是说道:“你们的食物还很充足,还没到投降的时候;你们回去继续抵抗,到物尽粮绝的时候再来投降吧!” 这个要求就迂腐得太过分了。了解中行吴的知道他是认真的,不了解的还以为他在戏耍鼓人。部下不解地问道:“能够受降却不受,能够占领城市却不占;劳师动众地等待敌人饿死,白白浪费时日和粮草,夫子要用什么来侍奉君主?” 中行吴说:“得到一座城市却换来鼓人和全军惰怠,得不偿失,要此城何用?用城市买来惰怠,不如使人保有勤勉精神;惰怠不会获得成功,抛弃勤勉不祥。鼓人能侍奉君主,我也能。如果把鼓人换做你们,你们在此情形下能投降吗?谁会?站出来我看看?保有道义始终如一,得到城市后国人才会知晓大义,有死命而无二心。不算对晋人的教导吗?” 第五百五十七章 羊舌鲋之死与中行吴灭鼓(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数日后,鼓人粮食告罄,鼓子再次派出使者向晋军投降。中行吴见来人身形憔悴、面有菜色,这才接收了都城。 中行吴对军士们说:“鼓国已经投降,鼓人便成为晋人。你们对待鼓人要像对待国人一样,不得杀害抢劫,违者斩首。” 就这样,城内的人民和财产就被完整地保存下来,中行吴则把鼓子带回晋国。 本年周王室发生了两起不幸事件:六月九日,周景王太子去世;八月二十二日,太子的母亲穆王后因悲痛过度驾崩。 十二月,晋昭公派智跞与籍谈到成周为穆后送葬。丧礼解除后,周景王设宴款待晋国使者;周人在宴会现场放置了一个巨大的、制作精美的青铜酒壶,看形制风格应当出自鲁国。 从晋平公即位开始,晋人只知道勒索诸侯,却没有向王室奉献过一件宝器,周景王摆出铜壶的意思就是想借机敲打敲打晋人。 周景王指着铜壶问智跞:“伯氏(知氏出自姬姓,周王对同姓诸侯或大夫称“叔氏”或“伯氏”)诸侯历年都有供奉以镇抚王室,唯独晋国没有,请问是什么原因?” 智跞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转头望着籍谈。籍谈回答道:“诸侯封建国家之初都接受了王室赐予的明器以镇抚国家,所以那些国家才向王室供奉彝器。晋国居于深山之中,远离王室,与戎狄为邻;天王的恩泽不及于晋,晋国又终年与戎狄作战,为什么还要贡献宝器?” 周景王心中恼火,他知道籍氏家族世代掌管晋国典籍,籍谈因此又号称“晋国第二有学问的人(第一是叔向)”,不可能不了解晋国发展史;而他竟然说出这番话,只能证明他已经玷污了祖先和自己的官职。 周景王以极度不满的语气说了下面的话:“叔氏,你忘记了吗?唐叔虞是成王的同母兄弟,与成王最为亲近,怎么反倒没有受到赏赐?成王封建唐国时赐给叔虞密须的战鼓——乃是文王灭密须所得;天子的大路车——乃是文王大蒐所乘;阙巩之甲——乃是武王克商所穿。唐叔建国之地位于参墟(参星的分野),拥有夷狄的土地。 “其后襄王又赐给文公路车、大钺、酒壶、彤弓、虎贲,还有南阳的土地,以奖励他战胜楚国。没有天子赐予,晋国的土地人口又是从哪得来的?当年晋先君命唐叔之孙伯黡掌管国家典籍,授予高位,赐为籍氏。平王之时,周史辛有的次子辛董入仕晋国,于是又有了董史(指责赵盾弑灵公的董狐就是辛董之后)。你是司典的后人,为什么会忘记这些?” 籍谈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宴会很快就在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宾客离开后,周景王对大夫们说:“籍父还能有后代吗?我看不会有了。他呀,数典而忘其祖(这就是“数典忘祖”的由来)!” 籍谈回国后把两人的对话说给叔向听,叔向说:“天王不会得善终的,我听说有句话叫:‘人一定会死在他喜好的事物上。’如今天王一年遭遇两场三年之丧(太子、王后去世)却不哀伤,而是向诸侯索取玩乐的彝器,这便是乐忧。乐忧不合于周礼,他一定会以忧愁而终。周礼是经,史籍是典;言以明典,典以志经。天王虽然引用了众多典籍史料,却忘记了大经,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本年冬天,鲁昭公到晋国去朝见晋昭公,同时对他释放了自己的政敌表示感谢。但是晋国人却认为那事还没完,因为他们必须得给莒国人一个答复,结果又把晋昭公扣押了;季平子惹的祸,最终还得由鲁昭公来背锅。 跟随鲁昭公出访的是子服湫的儿子子服回(子服湫已经告老还乡),子服回年纪尚轻,但是已经显示出杰出的政治才能。他在滞留期间遍访晋国的卿士大夫,发现卿士对君主的命令置若罔闻,大夫对卿士的命令充耳不闻;结果昭公和卿士们基本上就不再发布政令了。 卿大夫们将国家政事当成家事处理,也不上报——反正公室控制的土地也不多了;晋国实际上已经变为由六卿和大夫的领地组成的“加盟共和国”。晋昭公比他的父亲更加堕落,以至于二十几岁便落下一身湿热之病;他每天就长在后宫里,抓紧时间享受他那已经为时不多的生命。 鲁昭公十六年(BC526)春,莒国人率先沉不住气了,因为莒人也发现晋国的权力机器基本上已经停转了,晋人不但不能为自己出头,反而激起了鲁人对自己更大的仇恨。莒人只好去见韩起,央求他把晋昭公放回去,以免被鲁国人打得体无完肤——要知道,季孙才不在乎鲁昭公的死活咧,他只能把鲁侯遭受的苦难转化为再次进攻莒国的借口。 韩起乐见原告撤回控告,便将鲁昭公放走了。四月,鲁昭公与子服回回到鲁国。季平子把子服回召来,询问晋国近期发生的一些事。子服回向他做了汇报,最后说:“晋国公室已经衰落了,君主年轻没有权力,六卿强横骄奢,大夫们各自为政;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习以为常,怎能不衰落。晋国衰落,齐国必然脱离控制,我们应当加紧备战了!” 季平子哼道:“夫子比晋侯还要年轻,哪里懂得政事?不要乱讲话了,小心传到晋国人耳朵里去。” 八月,在位仅仅六年的晋昭公突发暴病身亡,太子去疾即位,是为晋顷公。君侯年幼,国家政权完全落入卿大夫们手中。 年底之时,季平子到晋国参加晋昭公的葬礼,他终于看到了子服回描述的情况,又想起他的话语,于是说道:“子服回真是位有远见的君子,子服氏很快就会兴旺起来。” “昭”字虽然为褒义字,但是“昭”并不是个善谥:周昭王南征楚国淹死在汉水中;齐昭公死而无后;郑昭公、宋昭公和卫昭公(战国时期卫国君主)被叛乱者所杀;鲁昭公被三桓驱逐出境,客死他乡;楚昭王英年早逝。至于后人为什么要给遭遇各种不幸的先君取这个谥号,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第五百五十八章 费无极除朝吴(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楚灵王在位时,楚军攻陷了朱方,灭了陈又灭蔡,接下来又迁走许、沈、胡等地原住民,并代之以楚人,最后大举进攻徐国。 楚灵王做出的每个行动都在撩拨吴国人的神经,好在那个战争贩子在灭徐前被弃疾推翻了,否则不知道他还能干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尽管楚平王一直把自己打造成崇尚和平的君主,但是吴国人却不这么认为。换个角度讲,吴国人觉得楚国王宫里坐着的是尧舜还是桀纣跟自己无关;吴国人并不会因为楚国调整对外战略而改变自己的战略。 夷末于是决定趁新王即位、局势不稳之际干点什么。经过研究,他在当年冬天下令进攻州来国。 州来国当时统辖安徽凤城、淮南等地。如果说郑国是晋、楚的必争之地,那么州来就是吴、楚的必争之地。 吴、楚历史上多次对州来进行争夺;早在鲁成公七年(晋与吴建立外交关系那年),吴军就占领过州来。但是当时由于吴国还很弱小,没有力量吞并州来,只得在逼迫州来签订城内之盟后撤军了。州来人不久撕毁了盟约,转而投靠楚国。吴军又数次进攻州来,但是在楚国的干涉下但是全都无功而返。鲁昭公四年,楚灵王派然丹帮助州来人加固城墙,以抵御吴军进攻。 夷末亲自率军出征,州来人得知消息立即向楚国人求援。当时楚灵王虽然已经自杀,可是由于申亥隐瞒了消息,楚平王仍然处于惴惴不安的状态之中。他一刻也不敢离开都城,也不敢出师救援,唯恐被楚灵王趁乱夺回王位。 吴国人见楚平王不敢出师,这才放开手脚、集中全国兵力进攻州来,不出半个月便攻陷都城,灭亡了这个存续时间仅有五百年的小国。 令尹子旗建议道:“吴军都聚集在州来,边邑必然空虚;请君王给我一只军队,我将为楚国取得两座大城。” 楚平王用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拒绝了他:“不谷还没有安抚人民,没有敬奉鬼神,没有完善守备,没有安定国家;如果现在就动用民力,一旦失败将追悔莫及。州来远离吴国而与楚接壤,楚国有灭亡州来的机会,却没有灭亡它的理由。吴国人实际上替我们做了想做却做不了的事。州来在吴如同在楚,夫子耐心等待好了。” 结果子旗没有看到州来“光复”的那一天就被处死了。 楚平王发布了一系列息民养生的政策,但是一直没有忘记练兵。 鲁昭公十五年,楚国历史上头号奸臣费无极崭露头角,他牛刀小试便驱逐了朝吴。 费无极与楚平王年龄相当,他在幼时被父亲送进王宫陪王子弃疾读书。两人从小结为伙伴,长大后结为死党。 费无极相貌俊秀,才华横溢,深得楚灵王宠信。弃疾被任命为蔡公后,费无极认为这个命令的本质是“发配”,由此对楚灵王产生不满。他就在某次宫廷宴会上借酒醉之机、做了一首用词隐晦的下流诗来攻击楚灵王。 酒精麻痹了楚灵王的智商,他当时没有多想,笑得前仰后合,对此诗赞不绝口;第二天酒醒之后才知道吃了个哑巴亏。他便四处寻找机会准备报复费无极。 费无极清醒后也为自己的冲动不智懊恼不已,并最终为此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他不敢继续在留在都城,只得辞去官职,上缴了封地,跑到王子弃疾那里去当家臣(可以这么讲,如果王子弃疾最终没有夺取王位,费无极这辈子就没有翻身之日了)。 而费无极却私下里大义凛然地对弃疾宣称,自己是为了替楚国人民鸣不平才“故意触怒”那位暴君的;如果有可能,他将为推翻暴君统治肝脑涂地。 弃疾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对他“甘愿”放弃荣华富贵投奔自己的“义举”感动不已;但是他怕引起楚灵王的猜忌,因此只给了费无极一个较低的位置。 费无极的智商和情商都非常出众;他博学多闻,分析问题透彻又善读人心,这些优点和长处使他干起坏事来得心应手。 楚灵王篡位后,“当壁”预言又开始传得满天飞;朝野内外虽然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解释版本,但是关于“弃疾最终将夺取王位”的说法却是一致的。 楚灵王和弃疾都感到十分烦恼,楚灵王对弃疾的感情很深,没有弃疾保持中立,他也不能有今天的地位;而他现在却不得不把弃疾当做潜在的篡位者加以看待(把他发配到蔡县也有遏制他行动的原因)。 凸显费无极存在价值的时刻到了,他为弃疾设计了一个重新取得楚灵王信任的、危险性却很高的方案。于是弃疾趁某次回都城述职的机会、私下里见到楚灵王说:“有人以‘当壁’预言为根据妄称说我要篡位;那些都是无稽之谈,都是别有用心的人为离间君臣、兄弟关系制造的谣言。 “先君共王当初设计当壁仪式的目的,是想确立继承者的人选,而不是想知道谁能成为楚国的王。结果别有用心之人却视此目的于不顾,胡乱编造谣言,唯恐王室不乱,其心可诛万次!况且先王并没有采纳结果,所以才传位康王——否则就把王位传给我了。君王为什么不遵从先王的意愿反而相信那些谣言呢? “君王如果不信任我,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或者命臣自杀;如果半信半疑,我可以把内子、世子留在君王身边,以打消君王的疑虑。” 这个以攻为守的方案取得了极大的成功:楚灵王不禁热泪盈眶,他满含深情地拥抱了弃疾,命他继续担任蔡公,又命他把家人送回都城。 弃疾那位年少且不知人间凶险的世子(后来的太子建)和母亲就成了暴君手中的人质。弃疾在起兵前派人秘密找到蔡洧,蔡洧接受了弃疾的密令,这才把那对母子偷偷送出郢都。母子在逃亡路上历尽坎坷,吃了不少苦头——他们不但要躲避太子禄的搜捕追杀、强盗的打劫,而且要忍受痛苦的寒冷和饥饿,靠着好心人施舍的衣服和食物才活下来。数年之后,太子建终于得知了内幕,他禁不住对费无极恨之入骨。 后来,当蔓成然把叛乱的五大夫密使的信交给弃疾时,费无极就帮助弃疾迅速设计了夺权方案。 当时坊间有种传言,说:“弃疾文有费无极,武有蔓成然;有此两人在,夺取王位指日可待。” 费无极为弃疾夺位立下汗马功劳,事成后被任命为太宰。 费无极在蔡县生活的那段时间里与一些人结为好友,又与另一些人结为冤家;而他与朝吴亦敌亦友,关系最为错综复杂。 第五百五十九章 费无极除朝吴(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时朝吴的地位低于弃疾,但他是老蔡人,性情耿直,又是个热心肠;蔡国人遇到麻烦都喜欢向他寻求帮助,因此他的势力实际上是超过弃疾的。费无极没少巴结谄媚朝吴,朝吴则刻意保持与他的距离。后来朝吴暗中召回子干,弃疾与费无极为了把戏做足而假装逃跑;而朝吴在搜捕两人的行动中差点要了费无极的小命。 费无极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朝吴却从未没有表现出任何愧意,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费无极一步登天,朝吴仍然对他不冷不热,就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小人物;费无极屡次做出索贿的暗示,朝吴就是傻傻地做不出正确的回应。 蔡平公复国后把都城迁到新蔡,朝吴思念故土,于是离开楚国,返回蔡国继续当他的大夫。 费无极原来在蔡国有些见不得光利益,他便委托蔡朝帮他维护那些利益。但是蔡朝不但没有反应,而且阻挠他在蔡国建立圈子。就这样,朝吴的一系列做法严重损害了费无极的利益和自尊心,他决心将那位不识时务的老家伙从蔡国公室里赶出去。 鲁昭公十五年春,费无极出使蔡国。费无极在朝吴为他举行的私宴上对他说:“君王只相信夫子,所以才将夫子派到蔡国来。夫子为蔡国复国做出巨大贡献,年纪又这么大了,却仍然屈居上大夫。君王心中不忍,所以命我来来为夫子请求卿士的位置。” 这句话顶到朝吴的老肺上,他放下筷子,垂头黯然道:“我怎能不感到失望?虽然我做出巨大功劳,却因为在治理蔡县那段黑历史而被人们视为蔡奸、卖国贼、篡位者;君侯还是信任那些追随他流亡的那些大臣,认为他们才是忠贞不二的人,而我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罢了!” 原来蔡国灭亡后,流亡者形成两大派系,一派追随隐太子的儿子东国,另一派追随蔡灵公的次子庐;朝吴流亡前属于隐太子派,这个派的势力也强于公子庐派。 蔡国复国后,楚平王考虑到东国对楚国的巨大仇恨和隐太子的极高的民望,决定扶植实力较弱但是对楚国比较温和的公子庐为君。实际上,公子庐从来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能登上君位,他本来是愿意侍奉东国的;而东国则认为君位非几莫属,一直摩拳擦掌准备回国大干一场。楚平王的命令出乎所有人意料,也在两派之间埋下了不和的种子这种不和对楚国是有利的。而朝吴既然属于原东国派,他便受到蔡平公政权的排挤。 费无极说:“寡君有命,谁敢不听?有我在,夫子就放心好了!”他第二天去拜访上卿公子虎,说道:“朝吴大夫昨天私下宴请我,他在席间表对君侯大夫们现出极大的不满;他抱怨说自己有大功却无大赏,说夫子和其他卿士无功而居于高位。我担心公室发生动乱,不敢不来相告。” 公子虎丝毫不怀疑此话的真实性,因为类似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原来公子庐意外得到了君位,即位后便一直刻意压制对手;职位最高的东国也不过是个上大夫,结果造成东国派极大的愤慨如果没有楚国人在幕后支持现政权,东国早就与蔡平公拼个你死我活了。 那些话从费无极的口中说出来增加了现实紧迫性和危险性。公子虎向费无极表示了感谢,然后就将他送走了。 费无极转身又去见朝吴,对他说:“我已经向公子虎请求过了,他表示可以考虑;剩下就看夫子的了。” 朝吴明白“可以考虑”的含义,数天后带便着礼物去见公子虎;但是由于心理的优势意识作祟,他的表现不像是来求人,更像是来发布命令的。公子虎表面上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又首下礼物,暗中却跑去见蔡平公,称朝吴要作乱谋反。 蔡平公顿时陷入极度焦虑和不安之中,他激头掰脸地嚷嚷道:“朝吴是楚王的亲信,寡人应该怎么办?是不是该把位子交给东国了?” 公子虎说:“费无极是楚王的喉舌,他说这番话是有明确所指的。君侯不要担心,尽可以对朝吴采取手段。” 夏初,蔡平公下达了对朝吴的驱逐令,罪名跟他的名字有关、是“通吴”;朝吴只得逃出蔡国,跑到郑国去了。 楚平王闻讯大怒,他怀疑此事与费无极有关,于是命然丹进行调查。然丹先回到祖国见了朝吴,又到蔡国见了蔡平公和公子虎,这才查明真相。 楚平王听完然丹汇报后怒发冲冠,他把费无极召来,足足骂了他半个时辰,最后问他:“没有朝吴,不谷也就没有今天;况且不谷只相信朝吴,所以将他当成眼线留在蔡国。你为什么要驱逐他?难道要迫不及待地去见斗成然吗?” 费无极诚惶诚恐地回答道:“臣怎么不知道君王重视他?但是臣发现他不满于现状、已经生出二心,企图废了蔡侯立东国为君。东国登基后必然投靠晋国,到时蔡国就脱离我国控制了!臣怕君王得知此事会很难办,又恐怕看到蔡国背叛的那一天,所以才自作主张将他驱逐了。” 楚平王出于对费无极的信任没有治他的罪。费无极走出宫门长出一口气,擦掉汗珠、挺直腰板向前走去,他已经抓住了楚平王的弱点,从此便将楚平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费无极寡廉鲜耻、毫无原则地谄媚、附和楚平王,表面上成为国王最“忠诚”的奴才;而实际上他却采取弃疾当年对付子干、子皙的手段蒙蔽了楚平王,将他变成了耳聋眼花的、失去判断能力的蠢货,将他变成自己作恶的工具;他借助把一切他不满意的人都打成叛国者予以清除,却在楚平王有生之年恶事做尽而没有受到丝毫惩罚。 最后,他干出的恶行终于登峰造极了,竟然为楚国制造了两位要命的大神小人物就不提了伍员和伯嚭并将楚国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五百六十章 齐国伐徐,韩起使郑(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十六年,齐国人本年又把目光转到徐国身上。 徐国姓赢姓,始建于夏朝初期,地点大概在今山东郯城一带,后逐渐迁移至今江苏泗洪一带,开国君主是伯益的儿子。 徐国在夏、商、西周时期一直属于东夷强国,西周之时常常与鲁国打得不亦乐乎。周穆王执政时期,徐国君主徐偃王成为淮夷霸主,他纠集东淮夷军队,兴师西征,企图推翻西周王朝。周穆王在另一位赢姓人物、造父的帮助下平定叛乱。淮夷集团元气大伤,徐国也从此衰弱下去。 齐桓公时期,徐国一直是齐、楚争夺的目标,两国围绕徐国展开数次战斗。齐国衰落后,晋、楚开始争夺中原霸权。徐国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竟然失去了战略的价值,国人因此享受了八十多年的和平时光。 后来吴国开始崛起,而徐国又位于齐、楚、吴三国通衢之上,吴与楚又分别扩张至苏北和皖北地区,结果徐国又开始遭到吴、楚威胁和拉拢。 齐景公对晋昭公发出“与君代兴”的豪言壮语后,决定把语言落实到行动上。前面说过,徐子的母亲是吴国人,楚灵王曾经在盟会上拘禁过徐子(在鲁昭公四年),后来又扣留过徐国使者,并在被弃疾赶下王位前出师包围徐国。 种种迹象都表明楚国已经把吞并徐国列入日程表,只是由于楚灵王政权突然被推翻,才使得灭徐计划暂时被搁置下来。 楚平王上台后对内息民养生,对外和平共处。但是齐国人认为时机一旦成熟,楚国必然再次开启灭徐之心。吴子夷末于去年去世,新君王僚即位;王僚正忙着对竞争者大开杀戒,没有精力顾及北方。因此现在正是把徐国拉进自己怀抱的最好时机。 二月,齐景公亲率大军南下攻徐。徐子早已被敌国轮番入侵搞得焦头烂额,大夫们建议他采取郑国人对付晋、楚的做法——准备好贿赂和盟书,以恭敬的态度迎接侵略者。徐子表示同意,但认为仅仅这样做还不够。他又派使者到莒国和郯国去(这两个国家与徐国有着婚姻关系),请两国君主从中斡旋。 齐**队在到达蒲隧(今江苏睢宁西南)时,徐国使者带着一本厚厚的礼单来到军中,把它恭恭敬敬献给齐景公,表示希望与大国媾和;同来的还有郯子和莒子,两君在一旁不停地吹风,劝齐景公接受请求。 齐景公对徐国人的态度感到满意,他装模作样地表示,他是为了延续齐桓公与徐子旧号才来到这里的。他欣然同意了请求,并请徐子到此地相会。 二月十四日,徐子到达蒲隧,君主们举行歃血仪式,四国遂建立了一个小型军事同盟。 齐景公满意而归,晏子却对鲍国说:“徐国迫于战争威胁才表示屈服,徐子会信守盟约吗?我看不会。徐国最终要被吴国吞并吧?徐国不畏惧吴国,不可能与吴国联姻。” 而叔孙婼评价本次事件时说:“盟主失势真是小国的灾难呀!齐侯兴师远征,又达到了目的,期间竟然没有国家可以阻止,这就是盟主失势的恶果。《诗》说:‘宗周既灭,靡所止戾。正大夫离居,莫知我勚。’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三月,韩起对郑国进行国事访问。郑定公即将为韩起举行大享礼,并确定了时间。子产随即告诫在场的大夫们:“举行享礼时,诸位都要准时参加,不得有不恭敬的行为!” 第二天早上,享礼即将开始,郑大夫孔申(公子嘉之孙子张)却迟到了。主人的队伍已经排列整齐,宾客的队伍堵住了通路,孔申只好站在客人的队伍里。相礼官富子大声吆喝着命他出列,孔申便退到队伍的后面;富子见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继续要求他离开客人的队伍。孔申不知所措,又慌慌张张地退到悬挂钟磬的地方。客人们见他尴尬的样子全都笑了起来,富子为避免秩序继续乱下去,只得把他请出会场。 大享礼结束后,富子对子产说:“对待大国之人不可以不慎重。晋人取笑我们就会轻视我们;轻视我们就会欺压我们。我们有礼,晋人尚且小看我们;如果无礼,将如何得到尊严?子张失去自己的位置,也是夫子的耻辱。” 这位富子本属于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拍马屁、唱高调的本领无人能及。子产烦透了他那喜欢夸夸其谈的嘴脸,怒道:“我的耻辱是什么?应当是发命不当、出令无信、刑罚与罪责不类、放纵罪犯行凶、大夫对君主不敬、官员亵渎职责、国家被大国凌虐、劳民而无功、有罪而不知,这些才是我的耻辱! “孔张是穆公的曾孙,执政官子孔的后人,公室大夫;对他的任命已经遍告于诸侯,他也被国人所敬重,立于朝堂之上,主持家族祭祀。他的身份与你我一样,这样的人物忘了自己的位置,惹得别人发笑,为什么要把耻辱加在我的身上?朝堂上充满了邪僻之人,正是君主不能对恶棍施以刑法的结果。夫子还是用其他的理由来规劝我好了!” 富子清楚话中的“恶棍”指的就是自己这种人,他脸一红,马上灰溜溜地离开了。 从前,楚国一位杰出的玉匠制作了一只精美绝伦的玉珏(由上下两片组成的环);韩起手中持有上片,他一直希望得到下片。后来,他打听到下片在某位郑国商人手中,于是向郑定公请求(其实就是索取)那片玉珏,郑定公随即命子产负责办理此事。 子产向来厌恶权贵们巧取豪夺他人财产的恶行,他是绝不肯执行命令的。他空手去见韩起,说道:“我已经查遍了登记册,夫子要求的器物并不在公室库府中,寡君也不知在何处。” 韩起感到相当不痛快,因为他的请求与羊舌鲋、士鞅之流的敲诈比起来已经小得不能再小了。就这区区请求都满足不了,韩起真不晓得子产的脑壳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子产退出去后,子大叔与公孙挥埋怨他说:“韩子已经非常清廉了,他所求不多,晋国又不可以轻慢。玉珏虽小,但如果有奸邪之人从中离间、有鬼神帮助晋人;使晋人一旦发怒,出师进攻我国,后悔还来得及吗?夫子为什么要因一环而得罪大国上卿,为什么不为送给韩子呢?” 第五百六十一章 齐国伐徐,韩起使郑(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子产说:“我并非怠慢韩子,也没有对晋国生出二心。正是因为我始终如一地侍奉晋国,也为了忠信,所以才婉拒韩子。我听说‘君子没有得不到财富的忧虑,只有得不到美誉的担心。’我又听说‘治国,不担心能否侍奉大国、关爱小国,而担心能否拒绝对方的无礼要求。’如大国之人都向小国提出无礼要求,且都能得到满足,我们要损失多少财富?小索取满足了,但是大的呢?大国奢求无度,满足则亡国,不满足则被伐,给或不给都将犯下大罪。 “我做为郑国上卿,开启大国的贪念,必将危害公室,也将亵渎职责;况且韩子奉命出使,却借机索取贿赂,他也有罪。贿赂一片玉珏而引发两起罪行,这就是你们想要得到结果吗?” 这段话传到韩起耳中,他不禁羞愧难当。他准备放弃得到它的想法,但是那片玉珏的形象日夜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驱之不散。韩起实在忍受不住求之不得的煎熬,于是准备花重金把它从商人的手中买过来。 那玉珏是商人的传家宝,他虽心有不愿,但也不得不卖。商人也不贪,对韩起开出一个公道的价格,但是又提出一个附加条件。商人说:“夫子是被世人称颂的君子,您必须答应小人一个请求,就是向子产大人通报此事。否则小人地位虽贱,但也不能出卖此物。” 韩起点头答应,交易完成后他便去见子产,说道:“当日我请求玉器,执政认为不义,所以我不敢坚持。如今我已经从商人手中买下此物,特来向夫子报告。” 子产说:“我先君桓公(周宣王的弟弟王子友)与郑人、商人都是从西周(今陕西华县)迁徙到此地。先民共同合作,驱逐豺狼狐狸,斩除荆棘,平整土地,建起城市,混居在一起,这才有了今日的郑国。 “历代郑君在登基后都要与国人盟誓,誓言如一:‘国人不得背叛公室,公室不干涉国人的活动,不得强买强卖,不得巧取豪夺;国人有奇珍异宝,公室不需要知道。’有了此种保证,朝野才能上下相保。 “夫子屈尊来到鄙邑,以延续两国友好关系,现在却告知说夫子已经强买了郑人的宝物,这是教郑人背叛誓言,这么做恰当吗?夫子如果知道得到玉器则失去诸侯,必然不会去买。大国也不会对郑国贪求无度,将郑国当成边邑。我如果私下将玉器献给夫子,也不知有什么益处,所以私下对夫子说出这些话,请夫子慎重考虑。” 韩起惊出一身冷汗,他将玉珏退还给商人,说道:“我不明智,险些犯了大错,所以将它还给你。” 夏四月,韩起率团启程回国,郑国六卿在郊外设宴为他送行。席间韩起说:“诸位君子请赋诗言志,使我能了解诸位的意愿。” 子齹(罕虎的儿子罕婴齐)首先赋《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韩起点头称赞:“善哉善哉,我有希望了。” 接下来子产赋《羔裘》:“羔裘逍遥,狐裘以朝。岂不尔思?劳心忉忉。羔裘翱翔,狐裘在堂。岂不尔思?我心忧伤。羔裘如膏,日出有曜。岂不尔思?中心是悼。”韩起回应:“夫子过誉了,我不敢当。” 子大叔继续赋《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韩起答道:“有我在此,不敢使夫子与他人辛劳。” 子游(驷带的儿子驷偃)赋《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子旗(公孙段的儿子丰施)赋《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子柳赋《萚兮》:“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萚兮萚兮,风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韩起面露喜色,说道:“郑国有希望了!君子们以郑君之命贶祝于我,赋诗不出郑志(六首诗词均出自郑风和桧风),都希望发展两国友好关系。诸位君子都可称为数世保家之主,我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韩起又向六卿赠送马匹,并赋《我将》:“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子产与五卿下拜,子产说:“夫子能够靖乱保国,敢不拜谢您的恩德?” 宴会结束后,韩起私下里又向子产赠送美玉宝马,并说道:“夫子命令我舍弃玉珏,是赐我宝玉(美德)而使我免死,敢不稽首下拜?” 韩起出发后,子产摇头道:“韩子恐怕是晋国执政里最后的君子了,他卸任后,继任者恐怕会是士鞅吧?士鞅贪而恨,灭亲如灭敌,我们应当加强备战了。” 可是谁能预测到,正是这位“晋国最后的君子”的后代,却在一百五十年后灭亡了郑国呢! 入秋之后,华夏大地旱魃横行,鲁国举行了秋雨仪式。而郑国的几位地方官戳碎脊梁骨的事:他们想要讨好卿士大夫,听信了一个东胡巫师的胡话,竟然企图砍光桑山向阳一面的林木,以为这样就可以求来甘霖。 子产收到报告立即赶过去,取消了愚蠢的命令,说:“树木可以护山固水,历来受到公室保护。你们听信妖言,没有经过公室许可便砍伐山木,犯的罪大了!”说完当场剥夺了他们的官职和封邑。 第六百六十二章 长岸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去年吴国发生了大丧,吴子夷末于正月去世了,他的儿子僚即位,是为吴王僚。王僚即位之初,国内局势不稳,他不得不集中力量平定叛乱。齐景公趁乱伐徐,逼迫徐子签订城下之盟;楚国则趁乱灭亡了蛮国(今河南临汝县东南)。 鲁昭公十七年(BC525)吴王僚消灭了几个不安分的兄弟子侄,稳定了国内秩序,巩固了统治权力。他将先君夷末乘坐的王船“余皇”修缮一新,又赶造了两百艘战船,然后从水路兴师攻楚。 当时的楚国令尹是楚穆王的曾孙阳匄(子瑕),大司马是楚平王的兄弟王子舫(子鱼)。子鱼是位学识渊博、战争经验丰富的老牌军人,他多年来一直密切关注着吴国的动向并研究如何对吴作战。 当吴国人开始翻修余皇时,他就断定吴军将要逆江而上入侵楚国;他也下令制造战船,并抓紧训练水军。 冬十月,吴军从姑苏出发北上,最高指挥官是王僚的堂兄公子光(王僚总觉得有人企图篡位,所以不敢离开都城)。军队在朱方镇登船(朱方是吴国的造船基地);而满载军士的楚国战船和随国也从基地出发,顺长江而下,准备在长岸迎击吴军。 长岸指的是以今安徽当涂为中心,两段延长至芜湖和马鞍山的、长江流过的那片地区。长岸流域东岸为西梁山,西岸为东梁山;两山如天门之关,所以又称“天门山”。 令尹子瑕战前进行占卜,结果是“大凶”。子瑕心中烦闷,大夫们心情低落。大司马子鱼却说:“我方处于上游,占尽地利,为何不胜?况且在楚国主导战事的是大司马而非令尹,所以应当由我来令龟。” 卜官重新请出大宝龟,子鱼令龟:“我、王子舫,明日将率领从属慷慨赴死。如果我死,楚师续我压上,我军能够取胜吗?”占卜结果为“大吉”,在场的将领无不热泪盈眶。 子鱼对属下发命说:“明日开战,口中含玉,只求杀敌,不求自保!” 第二天清晨,两军将士开始操纵战船摆开阵势。楚军采用的是进攻性质的楔形阵列,子鱼乘坐的旗舰位于正前方,他的两侧是数艘护卫舰;各将领率领的指挥舰则分布在后面。吴军则摆开防守的架势,旗舰余皇在最前方,后面的船只分布在广阔的江面上。楚军的战船体型普遍大于敌船,但是数量明显少于对方。吴国人的战船数量虽多且动作灵活,但是船体较为单薄,不如对方坚固。 楚军率先开始击鼓,吴国人不甘示弱,回应着敌军的鼓声。子鱼的战舰率先冲入敌阵,却把护卫舰甩在身后。吴国人大喜,他们认为开战伊始便俘虏敌方指挥舰、将会取得战斗的主导权,于是等到指挥舰靠近便纷纷搭上跳板,冲上敌船。 但是子鱼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拼命、不停地向前冲,将敌人的防线撕开一道缺口;因此他一面组织抵抗,一面命令划桨手全力划行。 子鱼的旗舰体型巨大、船体坚固,撞碎了很多敌船;后续的护卫舰紧随着冲入敌阵,将缺口越撕越宽;后面跟随的就是楚军主力。吴军恼羞成怒,他们放弃了活捉子鱼的念头,用尽全力摧毁了旗舰,子鱼也和众多无畏的军士一样战死了。 楚军大为悲痛,军士们随即将激烈的情绪化为对敌人的刻骨仇恨:他们完全置自身危险于不顾,驾驶船只在敌阵内横冲直撞,用弓箭、标枪打击较远的目标;跳上敌船与敌人展开肉搏战;抱着敌人滚入布满残骸的江面,与敌人一同沉入江底。 吴国人被敌人不要命的打法震慑住了,他们船只开始毫无秩序地乱冲乱撞,吴船撞不过敌船,却往往与己方的战船同归于尽。最后面的战船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最先逃离战场;逃跑的情况逐渐蔓延到整个舰队。而巨大笨重的余皇却因为失去保护和行驶缓慢被敌船包围了。 楚**士开始向余皇甲板上投掷系有长绳的钩子,向蚂蚁一样攀爬上去。公子光长叹一声:“想不到我今日竟然死得如此窝囊!”说完便拔剑准备自杀。他的卫队长拼命夺下利剑说道:“主将一死,有多少军士会被敌人所杀、或被君王处死?夫子快些逃生,我将抵抗到死!”他使了个眼色,公子光身边的卫士七手八脚地将他拖到小船上,保护着他逃出险地;而卫队长和其他勇士却战斗到最后一刻,全部壮烈殉国。 战斗到中午就结束了,楚军取得完胜,将领士兵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军士们找到伤痕累累的大司马的遗体,跪倒在旁边哭成一片。军士然后用军旗将遗体包裹起来放在担架上,子瑕和七名军士将它扛在肩上,送入中军帐。 楚军把余皇拖上江滩离江面较远的位置,围着旗舰挖了一圈深沟。有的地方挖出了地下泉,楚人便用木炭将泉眼堵上,子瑕又派随人严加看守,以防吴人夺取。 在另一面,公子光都要愁死了。他把军士们聚集起来说道:“战败并不可怕,但是丧失了先王的旗舰,这不是我一人能承担得了的罪行——诸位也难逃一死!所以就算为了救自己的命,也必须将余皇夺回来!” 军士们纷纷点头,公子光接着说:“我需要三位死士,谁愿意报名!”众人纷纷举手,公子光选了三名留着大胡子的,又对他们说:“你们埋伏在余皇的三面,我喊:‘余皇。’你们就次第回应。” 当天午夜时分,楚人经历了半日苦战已经酣然入睡,看守余皇的军士也抱着武器强打精神,篝火也有气无力地跳动着。公子光带着敢死队潜伏到余皇周围,那三名死士也进入预定位置。 公子光大喊:“余皇!” 死士中一人大喊大叫:“在此!” 守卫者大惊,立即紧握武器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状况,那人又喊一声:“我在这儿!”守卫立即向发出声音地地方摸过去。 公子光再喊:“余皇!” 另一人回应道:“在此!” 部分守卫又向第二人所处之地走过去。 公子光第三次大喊:“余皇!” 第三人回应道:“在此!” 守卫彻底被搞晕了,公子光见时机已到,立即拔剑冲出埋伏地,对着敌人大砍大杀。守卫者顿时乱了阵脚,逃向军营;公子光率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吴国人迅速填平壕沟,将余皇拉入江水。此时楚军营中也乱作一团,公子光见目的已经达到,便趁乱逃走;他就这样夺回余皇,使自己免于被杀的结局,并在九年后弑王僚而登上王位。 第五百六十三章 孔子传(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孔子姓子姓,名丘,字仲尼,是圣王商汤的后代。 当年武王在克商后封纣王儿子武庚于邶,以延续对商王的祭祀;又封纣王的哥哥微子于宋。后来武庚因三监之乱被杀,邶国灭亡;摄政王周公便改命微子掌管对殷商先君的祭祀。微子去世前将君位传给兄弟微仲。 宋国第五代君主宋闵公(前宋闵公,不是被南宫万刺杀那位)有个儿子叫公子何。公子何是位旷世君子,他的儿子叫正考父,正考父的儿子叫孔父嘉。正考父和孔父嘉继承了公子何身上一切优秀品质。 宋殇公在位期间,孔父嘉担任大司马,华督担任太宰。宋国当时经历了与郑国十年战争,国力大损、人民疲敝;但是宋殇公仍然执迷不悟,执意与郑国斗争到底。孔父嘉的愚忠对宋殇公的决策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太宰华督为挽救宋国,也为夺取孔父嘉的美妻,杀宋殇与公孔父嘉。孔父嘉的家人被迫流亡四方,他的一个儿子来到鲁国,以父亲的字为姓,改称“孔”氏。 几代过后,孔氏沦为士级低等贵族。孔子的父亲孔纥投在孟孙氏门下,后来担任邹邑地方长官。孔纥身高一丈,孔武有力,勇猛过人;《左传》对他的英勇善战有过两次记载。 第一次是在鲁襄公十年,诸侯军在晋智罃的带领下进攻偪阳城。当时鲁国的一支敢死队负责进攻南门;偪阳人升起闸门,引诱敢死队入城。鲁军进入一半时,偪阳人突然放下闸门,企图截断冲入城门的鲁人的退路。紧急时刻孔纥撑起闸门,使得城里的战友们得以逃脱死地。那一年孔纥五十五岁。 第二次在鲁襄公十七年,齐灵公率军入侵鲁国,将臧孙纥困在鲁国北方重镇防城之内。某天夜里,孔纥与三百名勇士保护臧孙纥突破敌军防线,将他送到援军营中,然后再次冲过包围圈返回防城。那一年孔纥六十二岁。 通过这两件英勇事迹,孔纥的威名达于天下诸侯。 孔纥有个儿子,名不祥,字孟皮。子皮生下来腿就有毛病,行走要靠拐杖;儿子的缺陷对于这位经常冲锋陷阵的勇士来说真是天大的不幸。 鲁襄公二十二年,六十七岁的孔纥在一年一度的“郊媒”节中竟然俘获了一位小他五十二岁少女、颜徵在的芳心。两人结合后,颜徵生下一个男婴,老来得子的孔纥喜气洋洋地抱起刚刚出世的次子,顿时惊呼到:“哎呀!他的脑形怎么长得像尼丘山一样?”尼丘山位于今曲阜郊外,现在称为“尼山”;山顶呈现两面高、中间低的“倒宇(房顶倒扣)”的形状。 因此父亲便给孩子起名叫“丘”,孔丘行完冠礼后又得到“仲尼”的字。 孔纥高兴得都要疯了,因为他的第一位妻子给他生了九朵金花。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历史时期,孔纥大叔看起来比徐茂老汉还要悲催。 如今孔纥终于得到了一个正常的儿子,这也是他一生最大的幸福。 但是老而益壮的孔纥却在三年后去世了,时年七十岁;这个年龄在当时社会已经属于高寿了。 孔母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结束了,他安葬了四年以来相濡以沫的丈夫,带着还不知道什么叫“丧父之痛”的小孔子离开防邑、来到曲阜开始新的生活。 孔母再未出嫁,一位年轻的寡妇独自拉扯年幼的孩子,只能靠微薄的积蓄和打零工维持不被饿死的生活。 孔子相当早慧,他从懂事开始便能帮助母亲分担生活劳累和艰辛。几年过后,两人的生活有了明显改善,孔母便开始抓儿子的教育。但是她很快高兴地发现,儿子不但聪慧、学习能力极强,而且旺盛的求知欲也不是他那个年龄段应当具有的。 街坊里的小孩子有时会装模作样地模仿大人举行些小仪式(鲁国的很多礼仪都是公开举行的),但他们学礼只是学个样子,随随便便拱手弯腰就算完成课程了。而孔子却要弄明白各种礼仪背后的渊源。有时他见大人行礼就跑过去问,结果经常把大人问得哑口无言。 孔母特别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她送给儿子的玩具也是跟礼仪有关的。那时人们经常看见少年孔子把玩具笾豆(礼器)按一定规律摆放整齐,然后向成年贵族一样、一人扮演多角演习礼仪。 孔子十五岁时,有位邻居问他:“你的志向是什么?” 孔子回答:“研究学问。” 孔子十七岁时,他一生中最大的不幸终于到来了:他那慈爱又严格的、正值盛年的母亲突发重病去世。孔子顿时感到天崩地裂,甚至连太阳不会再次升起来了。将母亲的遗体入殓后,孔子不禁感到新的忧虑。他想要将父母并骨安葬,但是母亲去世得太突然了,竟然没来得及告诉他父亲安葬的准确地点。 孔子找到不到地点是很正常的:一是因为周人埋葬死者不树不封,不立碑也不起坟头;二是由于周人都是在宗庙里祭祀先人,而不是在墓地里。 孔子不得不将母亲浅葬于某个地点,然后开始满鲁国打探父亲的埋葬地。孔子的行为打动了一位老妇人,原来她的儿子是位职业送葬人,曾为孔纥抬过棺材。老妇后来把埋葬地告诉孔子,孔子才实现了将父母合葬的愿望。 季悼子在那段时间里也去世了,季平子继承禄位。季平子与家族旧势力格格不入,于是他在为父亲办完丧事就开始建立自己的势力圈子。 孔子安葬完父母后回到城内,几天后忽然收到一个好消息:季平子将举办一场“千士宴”,宴请城内所有士级人物。——这可是个接触上层人物,实现远大抱负的大好机会! “养士”是当时兴盛于豪门权贵圈里的流行之风,权贵通过设置各种优厚条件招纳名士,士人则希望投入权贵门下求得富贵功名。入春秋以来,最成功的士人莫过于赵衰、狐偃、胥臣、魏犨等人,所以每个士人都希望通过进入豪门,发展成为与他们一样的名臣。 第五百六十四章 孔子传(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孔子感到十分为难,因为他的父亲虽然属于高级别的士,但是离世甚久,他也没有继承父亲的位置,因此搞不清自己还能不能被当做士人对待;最重要的是,他当时还处于大丧期间,身上还穿着孝服。 孔子思前想后,咬牙跺脚道:“去了再说吧!” 孔子踯躅徘徊、一步三停来到季平子府前,猛一抬头,就看到那个一生与他为敌的家伙——阳虎。阳虎年龄比孔子大上几岁,当时只有二十出头;他身材过丈,容貌俊朗,这两点都与孔子相仿。孔子初见他时还以为看到了数年未见的哥哥,阳虎也以为见到了自己的兄弟阳越。 但是确认过眼神后,两人都知道自己认错人了。阳虎伸手拦住孔子,清清嗓子,傲慢地说道:“你来干什么?这里又不是哭丧的地方!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传染晦气!” 孔子只得低下头,忍住巨大的屈辱愤然离开季府,两人第一次见面就结下了一生的仇怨。孔子回到家中一宿未眠,第二天也只得继续过着求学求食的、世上最底层的艰难生活。 前面说过,贵族对子弟的教育(礼乐射艺书数六艺)一般交给兄弟叔侄完成,属于内弟子式的教育。但是后来,贵族懒惰堕落,兄弟叔侄都教不好学生,结果六艺便从每位贵族子弟的必修课变成了一师难求的奢侈教育。于是私学孕育而生,贵族只好把子弟送入私学进行教育;加之普通人家为了使子弟将来能够进入上层社会,也会将孩子送进私学。私学于是日益壮大,越发盛行。 孔子在私学馆找到了一份差事,边学习边教课。二十岁那年,孔子终于学成六艺。孔子的求知欲是无限的,他学完周礼后决定再到宋国去学习殷商古礼。 孔子在宋国见到了年事已高、已经准备告老还乡的向戌。由于当年诸侯夺取偪阳就是为了把它送给向戌(向戌不敢接受,这才交给宋国公室),孔纥的英勇行为又极大地振奋了联军士气,因此向戌对孔纥的印象十分深刻。向戌惊喜万分,兴高采烈地接待了老勇士的儿子,向孔子讲述了孔纥的英勇行为,又对孔子学习古礼大开方便之门。 在学习期间、在向戌的撮合下,孔子娶了亓官氏的女儿为妻,两人婚后便回到鲁国。当时宋国正好有支使团准备到鲁国进行访问,向戌特地嘱咐正使一定要向鲁昭公举荐孔子。于是鲁昭公通过宋国人的嘴才知道本国竟然有位年轻有为的圣人之后。 不久孔子的独生子出生,鲁昭公特地派人给孔子送去一条肥硕的鲤鱼以表祝贺,孔子当即为儿子起名“孔鲤”。 鲁昭公心不在国事,始终没有启用孔子;季平子却捷足先登,他把孔子召到身边,给了他一个家族财会的职位。孔子出色地完成了本职工作,但是他一直被人告黑状;季平子后来又命他掌管家族畜牧事务,孔子完成的同样出色。 孔子大概在三十岁(鲁昭公十一年到二十一年)以前一直在季氏家中供职。在此期间,他真正了解到了在街头巷尾永远无法被人所知的、鲁国高层间的明争暗斗和家臣之间是如何勾心斗角的。 孔子心里批判士大夫们的“不忠”,行动上则表现为对任何家臣都敬而远之,绝不加入任何人的小圈子。 季平子家族就是个小公室,家臣就是卿大夫;孔子相当于掌管财务和畜牧业的大臣,每一分权力都能带来利益。于是职位低的人巴结他,职位高的人拉拢他,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孔子对这种情况是统统予以回绝的。他当了一些人的财路,那些就在季平子耳边说他的坏话。 季平子不得不免去孔子的职务,命他去管理畜牧业,又命阳越代理财务工作。孔子坚持要求对他的工作进行审查,季平子从叔孙婼那借来几位审计人员(季平子不信任自己的家臣),审了半年,结果毛儿也没审出来。 孔子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不久便辞职了。 孔子从来没有满足成为一个家臣,他当下的愿望是开办学堂,教导士人遵守周礼,以拯救这个世风日下、物欲横流的堕落社会。 在孔子辞职前的鲁昭公十七年(BC525)秋,郯国君主到曲阜访问,郯国人姓己姓,国家始建于夏代,是个充满了历史神秘感的国家。 鲁昭公设宴款待来宾。席间叔孙婼问郯子:“听说少昊氏以鸟类的名称做为官名,请问是为什么呢?” 郯子是位学识渊博的人,他对本族历史如数家珍,于是说道:“少昊氏是寡人的祖先,那些事我当然知道。从前,黄帝接受天命时天上布满祥云,因此黄帝以云纪事,所有的官职都以云命名。炎帝以火纪事,所以官职都被冠以火字。共工氏以水纪事,太昊以龙纪事。我的祖先少昊即位之时,有凤鸟在天上盘旋不离,于是以鸟纪事。 “其中凤鸟为历正,掌管历法;玄鸟为司分(春分、秋分);伯赵为司至(夏至、冬至);青鸟为司启(立春、立夏);丹鸟为司闭(立秋、立冬);祝鸠为司徒;鴡鸠为司马;鸤鸠为司空;爽鸠为司寇;鹘鸠为司事。五种鸠为司民官,五种雉尾五工正。但是从颛顼开始,君主就放弃了此种纪事方式,而改为其他名称了。” 在场者大开眼界、无不啧啧称奇。叔孙婼回去将此事告诉了家众,家众中有人与孔子来往密切,于是又告诉了孔子。 孔子大喜,他匆匆忙忙赶到郯子下榻之处,恭敬虚心地向郯子请将关于少昊氏遗风遗俗的各种知识,郯子也非常欣赏眼前这位好学青年,对孔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年后孔子对学生们说:“我读遍了鲁国的历史典籍也没查到的历史记载,郯君竟然可以脱口而出。所以‘天子失官,学在四夷。’这话果然没错。”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中行吴灭陆浑戎与五国大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十七年入秋之时,韩起做了个怪梦;他梦见晋文公与中行吴面对面地站着,晋文公缓缓拉起中行吴的手说:“寡人将把陆浑戎的土地赐给夫子,但是夫子要自己去夺取。” 陆浑戎本来居住在瓜州(今甘肃敦煌一带),属于游牧民族。后来西周衰落东迁,河西出现大量势力真空地带,陆浑戎便趁机迁徙到水草丰美的渭南一带,与秦国隔渭水相望。 秦穆公为了把国土扩大到渭南和秦岭北麓,于是勾结晋惠公,强行把陆浑戎东迁至伊川一带。陆浑戎在定新的居点建造了城市,从游牧民族转变为农耕民族,但是他们的语言、服侍、礼仪、货币等仍然与华夏人大不相同。 后来楚庄王率军北上进攻陆浑戎,陆浑戎被迫签订了城内之盟,从此成为楚国的附庸。陆浑戎国力弱小,与晋国之间又隔着东周,因此晋国长期以来一直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韩起第二天将梦中的情况向晋顷公做了汇报,晋顷公说:“一切唯夫子所欲,夫子需要寡人做什么,寡人就做什么。” 数日后,晋顷公在朝会上说:“寡人昨夜梦见先君昭公被困于洛水和三涂山之间,所以将派人到伊川祭祀两地之神。但是此行需要经过东周,寡人特命屠蒯出使东周向天子借道。” 屠蒯来到王城,发表了一篇措辞严厉的借道请求,那表情、那语气就好像是在谴责周人的罪过似的。 周景王不晓得对方火气为什么那么大,他也惹不起晋国那帮祖宗,于是说道:“不谷当然同意大国借道东周。” 退朝后苌弘对刘定公说:“夫子看晋使那个凶狠相,晋人肯定不是去祭祀的,应当是去讨伐陆浑戎的吧?陆浑戎近于晋国,却与楚国走得太近,晋人将要拔掉这根钉子。我们应当早做防备,以应对战事。” 九月二十四日,中行吴率军打着祭祀的旗号从棘津渡河,在距离陆浑国三十里之处扎下营寨。中行吴命人在洛水边搭起一座祭坛,然后开始杀牲祭祀。陆浑戎完全被晋人的举动所迷惑,没有做出任何防备;甚至晋人在举行祭祀仪式时,很多陆浑人还在不远处看热闹。 九月二十七日夜,晋军突然对陆浑国发起进攻,没费什么力气便攻进都城,陆浑戎四散奔逃,陆浑子逃到楚国去了。晋军抢劫了城市,把俘虏和财物带回晋国,又向文公庙进献了战俘。 刘定公和苌弘事先做好了准备,两人的族甲俘获了不少陆浑难民,将他们变成自己的奴隶。 冬季之时,鲁大夫申须夜观天象,见大火星(心宿二)附近出现一颗明亮的彗星,慧尾扫过夜空,直达西面的星汉。 申须对他的朋友梓慎说:“彗星的出现预示着地上将要除旧布新;将要发生善事出现吉象,将要发生凶事出现恶象。如今彗星出现在大火星周围,一定是某国将要发生火灾的前兆。” 梓慎说:“去年我就发现有彗星入于大火,如今彗星居大火星已满一年,而且今年比去年更加明亮,则某些国家必遭火灾。会是哪些呢?估计会是宋、郑、陈、卫吧?宋国位于大火之墟,郑国位于祝融之墟,陈国位于太皞之墟,都是火象之国。卫国属颛顼之墟,虽然为水象,但彗星尾部达到星汉卫国之属,卫国必然不能幸免。而大火星始见与天际,在夏历为三月,在商历为四月,在周历为五月。若发生火灾,必在明年大火星再次出现的那个月。” 郑大夫裨灶也做出了同样的预言,他对子产说:“郑、宋、卫、陈明年将在同日遭遇火灾,如果允许我使用公室玉器祭祀,郑国或许能得以幸免。”子产不同意。 鲁昭公十八年(BC524)五月初,大火星在黄昏时分开始出现于地平线附近。郑大夫里析对子产说:“郑国将遭遇大灾难,国民震动,社稷几乎倾覆。我恐怕看不到那天啦(因为他身患重病,将不久于人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夫子是不是考虑下迁都以挽救国民社稷?” 子产答道:“这倒是可以,但是我的的权力不足以决定此事。” 五月七日,中原大地刮起强劲的南风,大风扬起高高的尘土,刮断了小树,刮走了器物,刮得行人睁不开眼;人们甚至无法顶风而行。 梓慎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融风’,是发生火灾的先兆。七日之内,大火将作!”九日,猛烈的融风已经刮得昏天黑地,正午时分所见的太阳就像个被薄幕隔开的橙子,城市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有也看不见)。十三日,风速达到顶级状态;这一天,宋、郑、陈、卫、许皆发生大火。 郑国人民立即投入到轰轰烈烈的灭火救灾行动中。此时里析已经去世,棺椁停在灵堂之中,距离起火点不远。子产派出三十人将他的灵柩转移到安全地带。子产将晋国的公子公孙和新到的诸侯大夫送出东门,又令早到的外国使者留在室内;如此一来外国人就会避免遭到伤害。子产命子上、子上带人巡视保护公宫祖庙;命公孙登将庙中的大宝龟转移出去;命祝史将先君的神主转移到周庙;命库府官员各司其职,保护宫人和财物;命司马、司寇率众巡行火道街市,救助国人维护治安;命城市卫队登城加强守备。 子产第二天又向各乡司寇发出紧急动员令,以使国家在遭到敌人突袭时能够迅速集结起军队;子产又命郊长(掌管郊区事务的行政官)堆起祭坛,祭祀玄冥、回禄(水神),在四郊祈祷;命司徒署登记被烧死的人口,被毁的房屋、财产,减免受灾者的债务赋税,免费提供重建家室的木料黏土。 大火熄灭后,郑人大哭三日,闭市三天,闭市期间停止一切娱乐活动。 在其他四国,宋、卫所做的与郑国相仿,而陈人不救火,许人不吊灾。人们便预测到陈、许将要灭亡。 七月,郑国的救灾重建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子产下令建造了一座大的社祭祭坛,举行了大规模的祓除仪式,然后又准备举行一次大蒐礼。 前面说过,新郑遭遇火灾之时,子产命士兵全副武装登上西面城墙。子大叔说:“夫子的举动明显是针对晋国人的,晋人如果来谴责将如何对待?” 子产说:“小国忘记守备就会遭遇危险,何况又处在灾难之中呢?国家不被轻视完全是由于时刻加强防备的缘故。” 结果几天之后,晋国边官吏就过来找事情了。官吏说:“郑国发生火灾,晋君和大夫们不敢宁居,接连为郑国进行占卜、祭祀;郑国有灾也是寡君之忧。但是大夫瞬间授兵登城,是要追究谁的罪行呢?晋国边人恐惧,不敢不来询问。” 子产说:“就像您所说的,我国的灾难也是大国的烦恼。官员没有治理好国家,所以上天降下灾祸;我们惧怕奸邪之人从中挑拨,以启发贪人的邪念;郑国如遭遇大患,也将加重晋君的烦恼。郑国有幸没有灭亡,犹可以使晋君宽心;如国家不幸灭亡,晋君虽然忧心,郑人也感受不到了。晋国有很多仇敌,都要指望晋国帮助对抗;我们既然侍奉晋国,就不敢怀有二心。”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东方乱象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年夏天,东方发生了一起离奇又严重的暴力事件:邾人没损失一兵一卒便闯进鄅国,抢劫了鄅国公室,抢走了鄅子的夫人、公主、大批宫女太监和财产;但是很快又被迫将人口财物还给了鄅子。 鄅人是祝融的后代,姓妘姓,爵位为子爵,位于今山东临沂,始建于西周初年。鄅国近于邾,后来成为邾国附庸。 鄅国仍然延续着当时只有在史料里才能查询到的、古老的籍田礼。本年六月初,邾人得知鄅人将要出城到郊外田间举行籍田仪式,便提前做好偷袭鄅城的准备。 日期已到,鄅子率众大夫出北门来到郊外。邾人的一支轻兵立即出发奔袭鄅国西门。鄅人大惊,发出警报并想要关闭城门。军队首领羊罗强行挤进城门,杀死守城军士,邾人一拥而入,闯进空虚无备的鄅城。 邾人洗劫了宫城,又将鄅人尽数抓走。鄅子匆匆赶回城里,跌跌撞撞闯进满目狼藉却空无一人的宫城,不禁老泪纵横,仰天长呼:“天呐!天呐!我的家没有了!”然后他就做了一个非常离谱又极其勇敢的决定——他竟然独自驾车去追赶邾国的土匪去了。 被俘的鄅人在路上慢慢行进,他们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和车轮声,眼见君主毅然决然地超过难民队伍,直奔邾人而去。难民们心中都哀叹道:“君主这是去找死?如果他也成为俘虏,鄅国就灭亡了!” 羊罗见到鄅子,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鄅子说:“我的家室臣民都在这里,你们想甩掉我是不可能的!”羊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允许他加入队伍,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 胜利者和俘虏全部进入邾国。鄅子见到邾子,匍匐在他脚下说:“君抢走了我的家人和国人,留我一人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将我也贬为奴隶吧!可是鄅人犯了什么罪,以至于竟然遭此大劫?君如果还怜悯祝融的后人,使祝融不失去祭祀,就将孤的家室和国人还给孤吧!” 鄅子的哀求感动了在场的邾人,邾子也不忍再见那位地位高贵的老人不成体统地哀求下去,于是把他的夫人和部分国人还给他,却留下了他的几位美丽聪慧的女儿。鄅子便带着那些人返回鄅国。 邾人认为鄅国弱小,无力对邾国展开报复,可是他们却惹了个巨大的麻烦。原来鄅子的夫人是闻名天下的、宋国合左师向戌的女儿;当时向戌已死,左师继任者是他的儿子向宁。这位向宁是个脾气暴躁、凶猛好斗的人物。 鄅夫人于是给兄弟写了一封信,信中怒斥邾人犯下的滔天罪行,并称这起罪行是“彻头彻尾的亵渎和癫狂”,是对宋国国体的极大侮辱。 向宁大怒,立即拿着书信去见宋元公;宋元公立即下达了征兵令,同时向鲁国借道伐邾。鲁昭公十九年(BC523)二月,宋军包围邾国重镇虫城,并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将它攻克,俘获了城内所有的邾人。 邾人大骇,邾子只得与宋、鄅媾和,又释放了全部鄅人。 夏六月初,按往年惯例,莒人进贡的队伍应当进入临淄了,但是今年却音信皆无。齐景公感觉受到了羞辱,因此决定召集军队讨伐莒国。 秋七月初,高发、陈书(即孙书、陈无宇的儿子、兵圣孙武的祖父)率领重兵进攻莒国都城。莒国常年处于齐国的保护(交保护费的那种)之下,享受了数十年的和平,君主大夫又过惯了堕落的生活,结果都城城墙破损严重却无人修复。莒子见破城无以抵抗强军,只得仓皇出逃,一直逃到南部重镇纪鄣。 齐军随后开入莒国,高发留在莒国处理后事,他命陈书率部南下进攻纪鄣。纪鄣位于今江苏赣榆北,紧邻东海;纪鄣虽小,却具有防备淮夷入侵和海盗的双重功能,是座防守完备、城墙坚固的城市。 陈书绕着纪鄣走了一圈,没有发现敌人防守的薄弱之处,只得架起云梯、推出攻城车进行强攻;几日过去了,齐军损兵折将,城墙却岿然不动。陈书只好停止进攻,转而制造投石车和更多的攻城器。 莒国有位女子,她的丈夫是宫中的一名小官。某日,莒子仅仅因为闹情绪,就把没有任何过错的丈夫处死了。 女子成了寡妇,又没有儿子,也没有改嫁,只得靠着搓麻绳的手艺养活自己。女子在年老之时搬到纪鄣居住。 老妇人恨透了莒子,发誓要为惨死的丈夫报仇。她连夜搓成一根略高于城墙高度的麻绳,七月十四日夜,老妇人趁着夜幕登上东城墙(东墙面对大海,因为城外没有驻扎敌军而无人防守)。她将麻绳的一端绑在城垛上,一端扔出城外,又点燃了一根树枝扔下城去。 齐军的夜巡队发现了微弱的亮光,一名士兵悄悄匍匐到城下,很快发现了垂下来的绳子。齐人又惊又喜,队长不敢怠慢,立即赶回军营。 陈书从睡梦中被叫醒,他召来几名副将对情报进行研究。将领们认为这个情况无论是不是莒人设下的圈套,都值得进行尝试:失败了最多损失一百人,一旦成功则可以立即结束战事。 陈书马上用重金召了一支由一百人组成的敢死队,又叫醒全军官兵,准备占领敌城。百人队摸到城下,顺着绳子爬上城墙;齐人不禁长出一口气,城上除了一位老妇人以外没有一名士兵。当第六十个人爬上去时,绳子就因过度磨损而断裂了。 军士们迅速点燃火把发出信号,城外齐师举火鼓噪,把能敲响的器皿全部拿出来敲击,城上的军队也大喊:“我们已经占领纪鄣了!” 莒子当时还处于沉睡之中,他猛然惊醒。侍从们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说:“敌人已经冲进来了,君侯快逃。”莒子便在一片慌乱中狼狈地逃出西门。 留守莒国的大夫们逼迫与齐国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城内之盟,交纳大批人质和财产,齐国人这才允许莒子复位。而那位老妇人也被当成英雄接回齐国颐养天年。 陈书说:“君虽贵,但不可为虐子民,否则指不定何时就会遭到报应。” 第五百六十七章 百濮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许国第二次迁回叶城后,这个小国的人心就散掉了。许国在春天时遭遇了建国以来规模最大、损失最为惨重的火灾,但是权贵们只是敷衍了事地采取了一些救灾措施。那些措施取得的效果与遭受的灾难相比只是杯水车薪。而公室对许人的压榨依然如旧,结果愤怒的国人聚集起来围攻宫城;许悼公不得不杀了几个倒霉的替罪羊才平息民众的怒气。因此郑国人才做出“许国将要灭亡”的语言。 郑国人的预言可把楚左尹王子胜吓坏了——因为他是许国的保护人。王子胜思前想后,最后决定用白羽的土地与许国进行交换,这样就把许国迁到楚国腹地,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了。 他对楚平王说:“百年以来,许国与郑国一直处于敌对状态。许国居于楚国旧地(叶本来属于楚国),又依仗楚国的保护视郑、晋于无物,由此引起两国之怒。郑国如今与晋国正打得火热,郑国如果攻许,晋国必然出师相助;到那时许国灭亡,楚国也会丧失土地。君王为什么不把许国迁到白羽呢? “郑国正处于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段,而许国却仍把旧许(许国故都,今河南许昌)视为本国的土地,日夜都想夺回来,又不断挑拨郑人的情绪。郑国人戏谑许国人说:‘那是我们凭本事取来的,你们得凭本事夺走。’并对叶城虎视眈眈。君王不能小看许国人的脾气,楚国也不能对抗郑、晋联军。我们把许国迁到腹地,可以使楚国避免卷入两国纷争,并保有叶城的土地。请君王考虑我的提议。” 楚平王点头同意,把迁徙任务交给王子胜。本年冬天,王子胜将许人迁到白羽(今河南淅川一带),并扩大了白羽的建制,楚人后来将“白羽”改名为“析”。 鲁昭公十九年春,楚工尹赤又奉楚平王之命将阴戎(陆浑戎的一个分支)迁移到今湖北老河口一带,又加高、加固了郏城(今河南郏县)的城墙,以防止北敌入侵。 楚人以上所做的所有行动都表明楚国已经放弃了继续北扩的战略,转而收缩力量专注防御。叔孙婼于是说:“楚国人的心思已经不在谋求霸业啦!他们如今只求保护祖先开创的领土了而不会扩张了,鲁国人可以不用担心楚患了!” 吴国人于六年前灭亡州来之后便将城市建筑摧毁,将人口迁到吴国。原来吴国人认为:州来于吴国较远而不能保有其土地;与其劳民伤财驻守州来(同时又要防范州来人发动起义),还不如将它变成一座荒城。 实际上,吴国人只要灭亡州来,他们接下来无论再做什么对楚国人都是有利的。楚国人笑纳了那座废墟,从各处迁来人口清理废墟重建房屋,就这样将州来再次建设起来。 夏五月,许悼公得了疟疾,他喝了太子止配置汤药后不久就死了。许国人谴责太子谋害先君,太子就逃到晋国去了。许太子发誓说他没有弑君,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许国使者向列国通报时依然用“太子止弑其君”的辞令,理由是疟疾并非必死之病,也没有饮之立死的药方。 有君子说:“君主疾病,太子只需要尽孝道服侍左右就可以了,开方配药的事还是交给医生好了。否则出了事谁也说不清楚。” 楚国南面分布着很多尚处于原始时代的蛮夷部落,那些部落被称为“百濮”。百濮所居之地水系纵横、遍布湖泊大泽、地理偏僻而人民固陋。前面说过,楚庄王即位不久,百濮趁楚国大灾之际作乱,但被楚军击败。楚国灭庸之后就派出重兵,一个个地征服濮人的部落,修建道路城邑,迫使各部落向楚国纳贡。 楚灵王时期,楚国加之于濮人身上的贡税和徭役已经达到了原住民不堪忍受的地步,很多人向着更南的地方逃走了,而他们应当承担的一份就加在定居者的身上。 楚平王即位后,百濮派出使者,请求新王能够怜悯他们的贫穷困苦,减免税赋。当时令尹斗成然接受了百濮的贿赂,成为他们的代言人;因此在斗成然的劝说下,楚平王减轻了百濮的负担。 斗成然被处死后,他的受贿罪行也随之暴露出来,楚平王大怒,立即恢复了对濮人的征税令。濮人刚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形势却突然巨变。征税令本身并不严酷,但是税务官们为了谄媚楚王,则急不可耐地、变本加厉将命令变得极其严酷;百濮人愤怒已极,于是暗中相约起事。 他们在同一时间同时进攻当地的楚国人,首先被杀死的是官员和士兵,之后很多商人平民也未能幸免,有些楚人甚至已经在当地居住到第二代、第三代,已经和当地人融为一体,但还是受到暴政的牵连被杀死了。 楚平王知道那些税务官都是些什么德行(因为他也担任过相关职务),也十分看不惯他们的作风;但是楚人的生死由不得蛮夷土着来做决定。楚平王决定对百濮发动战争,并将指挥权授予令尹子瑕。 子瑕是位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军事家,他看到濮人已经完全破坏了道路,于是乘着快船在江河湖泽上巡视了一个月。他查看了水路形貌和敌人的防御系统,最后决定进行水战。 子瑕下令搜集修复和制造船只;五十艘三列桨的巨型舰船和十座楚人独创的水上投石平台同时开工。这种平台由两艘三列桨舰作为台基,就像双体船的样子,上面安装着一架投石机。为了减轻投石机重量,工匠们把原木一劈两片,把中间掏空,然后再粘结箍扎在一起形成一个木管。 子瑕需要大量水性极佳的士兵,楚国士兵的水性并非不好,但是与敌人相比较还是处于劣势。好在还有很多南方部落是忠于王室的:他们要么已经并入楚国,要么因为各种原因受到楚国的保护。这些部族人口平时就生活在船屋里,他们在平地上行走就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一旦上船则健步如飞、如履平地;风浪越大,他们越是行动自如,而且又是非常出色的投叉手。 子瑕从这些部落中征召了大量士兵,用楚军的方式训练他们,又让选出一些人来训练楚军。 第五百六十八章 百濮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夏六月,楚国做好一切战争准备,楚平王亲自主持誓师大会。司马杀掉濮人战俘,以鲜血衅鼓祭旗,令尹子瑕登上旗舰,楚平王宣布战争开始,于是千舟竞驶,浩浩荡荡向百濮进发。 这一年雨水特别大,楚人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和灰暗的天空,枯水季时显露出来的高地要么没于水下,要么只露出一个绿色尖顶,有时甚至可以看到一片片的树冠在水面下晃来晃去。 向导引导舰队避开复杂水道,在宽阔稳妥的水面航行。军中的濮人说,敌人的水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他们可以叼着芦苇棒,一动不动地在水下潜伏一天一夜;饿了就抓鱼吃,困了就睡一觉;普通人的皮肤都泡烂了,那些人也没有事。楚兵听完直咂舌;濮兵最后说,也只有他们才能做相同的事,才能在水中战胜敌人。他们吹嘘完了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舰队已经绕过那条被敌人毁坏的、唯一的道路,沿途有一些简陋的敌方工事,敌人从中跑出来,紧张地注视着楚军的舰队,对着他们大喊大叫。 之后舰队就进入敌人的势力范围了,水情开始变得复杂。水道时宽时窄弯弯曲曲,而且岔道很多,不断有船搁浅和触礁或者因迷失方向而没了踪影;敌人的水鬼也时常出其不意地偷袭一些小船,给楚军造成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到了第五天楚军终于看见了大量敌人。 这支军队驻扎在湖沼中一片很大的平地上,平地四面环水,有一条栈桥通向陆地,陆地上修建着巨大的防御工事。敌军面对的,是一条并不宽阔的主航道,是楚军的必经之路,而航道两侧,平地周围,都是烂泥沼泽,使得他们无法登陆——好一点的地方一脚踩下去,再拔出来时靴子就不见了,而不好的地方直接就把人吞没了。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令尹子瑕命令把一艘半空的给养船上的物品搬走,然后把船拆掉,用木板铺出一条通向陆地的通道。 楚人上岸后泄气地发现,他们与敌人所处的陆地之间仍然隔着宽阔的沼泽带。子瑕把军官们召集起来开会。他把水图铺在桌面上,那张图是他去年勘察时绘制的,当时天旱,岛子和陆地是连在一起的,而今年的降水把很多地方都改变了。 军官们研究了整整一夜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东方见白时才回去小憩一会。早饭过后,子瑕下令砍伐树木,同时楚军派出一些快船出去侦察,这些船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却再也没有回来。太阳快落山时,负责了望的士兵发现水中有个不明身份者一起一伏,等他游近了才认出来是早上派出去的斥候。 他被救上来时已经精疲力竭,他告诉子瑕,岛的背面有很多战船,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敌人的战船已经完全控制了航道。 将军们又度过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子瑕下令,在沼泽上铺出一条通向小岛的路。楚军马上行动起来,打桩、固定夹板、填土夯实。楚军轮流作业,日夜不息。而敌人却大声嘲笑楚人,因为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楚军怎么才能通过一条小道发动有效进攻。 可是渐渐地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原来沼泽带上零星散布着一些小块的土地,楚军把路修到最近的地块上,然后一边始扩大它的面积,一边以此为基点修筑多条通向其它地面的道路。当临近敌方工事时,他们竟然把几个分开的地面连在一起了! 这时敌人才慌乱起来,他们感到巨大的威胁正在逼近,他们虽然不知道楚军具体的进攻计划,但正是这种不确定性使得他们惶恐不安。敌人也开始模仿楚军的样子筑路,想要和他们抢占距离自己较近的一块陆地。但是这种工程不是他们所擅长的,干了几天终于修出一条歪歪扭扭的土路,没踩过几次路就塌了。 楚军一边扩大土地面积,一边把木头拉上来建造投石机。敌人考虑到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百濮的舟师于是在一个薄雾的黎明对敌军发动袭击。这正是楚军想要的结果,敌人的舰船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而且楚军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戒,双方纠缠在一起时,任何理论上这样或那样的优势都消失了。 晨雾使得双方认不出方向,辨不清敌我,因此误伤和意外也是很多的。实际上战斗上午就结束了,敌人损失了大部分力量,只有少数船只得以逃脱。大雾一直持续到正午才散去,这时楚军才发现现场有多悲惨。 楚军的投石机也建造完毕,楚人发明了一种专门对付木质门墙的投掷物。他们制造了一种比拳头略大的细嘴球形陶罐,向里面灌满油脂,再用铅封口;他们把藤条或者麻绳在火油中浸透,然后象缠线团那样缠在陶罐上,用火把点燃后发射出去。这种火弹轻重适当,而且破坏力很大。 楚军在晚上铺设一条简易板道,把要塞和陆地之间的栈道破坏了,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就开动了投石机。 敌人正因为新近遭受的失败而悲伤和惴惴不安,夜空中突然响起巨大的轰鸣声。燃烧的火流星从天而降,在深夜里显得特别恐怖,营寨马上就陷入一片火海。濮人以为是上天降罪来惩罚他们了,惊慌失措到处乱跑。而楚军非常善于在夜里制造混乱,他们把战鼓金铎敲得震天响,边敲边喊;一些快船挂着和其大小不成比例的灯笼迅速前进。 敌人完全被恐怖的景象吓倒了,栈桥上挤满了逃跑的人,很多人都被挤进泥潭。因为栈桥已经被破坏了,所以跑在前面的也未能幸免于难,他们就这样一个推一个地掉下去了。 楚军取得胜利后没有继续扩大战果,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通过这条水道。舰队随后进入了百濮腹地,敌人再无险可守。 楚军回到岸上行军,他们很高兴不用再晕船了,而濮人士兵则情愿呆在摇摆不定的船上。于是联军沿水、陆并行向前进发,数天后便抵达百濮的中心城市石津。 楚军用投石平台将石津的水上吊楼和悬门烧掉,敌人见大势已去就投降了。 子瑕把屠杀楚人的首要分子斩首,又把一些部落长老带回郢都供楚平王处置。平王对他们进行严厉的惩罚,但是又把百濮的赋税减轻到可有可无的程度。 第五百六十九章 太子建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就在楚军进攻百濮时,中原诸侯一直在楚国的北部边境附近窥视。楚平王感到十分忧虑,费无极抓住这个机会把太子调离都城——前面说过,由于费无极曾把太子当成人质留在暴君身边,太子都要恨死他了。他说:“晋国与华夏诸侯相邻,所以能够成就霸业;楚国偏在南方,无法与晋国抗衡。如果扩建城父(今河南宝丰县东),委派太子镇守,并以此与北方诸侯互通往来,而王坐守南方,如此天下就安定了。” 楚平王十分高兴,他就采纳了他的建议,把太子建派到城父去了。 本年秋天,楚国人开始修缮州来的城墙并在城东修建了两个要塞,楚国人修城的目的与迁许、阴戎的意思是一致的,但是在吴国人看来却属于严重的挑衅。楚大夫沈尹戌对时局看得非常清楚,他说道:“楚国最终将失去州来!当年吴国灭亡州来,令尹子旗请讨伐吴国,君王说:‘我还没能安抚人民。’六年过去了,现在就安抚了吗?我看没有,现在情况依然如旧。君王不顾民生,又将州来打造成军事要塞以挑衅吴国人,能不败吗?” 他的随从说:“君王施舍不倦,息民养生已经五年,为什么还算不上抚民?” 沈尹戌说:“我听说君主安抚国民,私生活要勤俭节约,对外要树立美德;国民安于本性,所以国家安定。五年间君王虽然没有对外发动战争,但是却修建了不少宫殿,君臣上下奢靡堕落,人民筋疲力尽,心有恐惧。这不能称之为‘抚民’。” 不出沈尹戌所料,吴国人的情绪果然被挑动起来。吴王僚下达了扩军令,军队开始进行大规模军事演练,工匠们日则夜赶制战车兵甲。 令尹子瑕见势不妙,想做些事情来向吴国人暗示楚人的善意;他忽然想起来王僚的叔叔蹶由还在大车库里关着(鲁昭公五年,吴楚两军对峙;夷末的兄弟蹶由奉命到楚军营中犒师,结果被楚灵王扣留,至今仍未释放)于是对楚平王说:“蹶由犯了什么罪?扣留他不过是灵王耍小脾气的结果罢了,君王不如放了他。谚语说:‘恼怒于家室,作色于市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楚平王马上把蹶由精心包装起来,向他致以亲切地慰问,又送给他贵重的财物,将他礼送回国。吴国人的情绪这才稍稍平静了些,但是不久楚国王室内部发生的一场动乱又使两国关系变得紧张起来。 这场动乱就发生在与他最亲爱的家人和最宠信的大臣之间。 当年弃疾出使蔡国时,鄓阳地方长官带着他那有倾城之貌女儿路过蔡国并稍作停留。女孩到达蔡国当晚做了个怪梦:她梦见自己身处楚国的宗庙中,对着楚国先君的神主下拜。醒来之后,她找到一名女巫,请她占卜此梦的吉凶。女巫告诉她:“你将会嫁给楚国的一位王子。” 她在回驿馆的路上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间王子弃疾的马车从身旁经过,她看见了弃疾的华美外表,高贵的气质,立即被他所震撼,恍惚间就跟着马车跑进宫里去了,结果跑进去就没再出来。 两人不久结为夫妇,他们的长子——也就是后来的太子建——于第二年出生。太子建到了读书学习的年龄,楚平王就任命当时楚国的大学问家、伍举的儿子伍奢为太子傅。 费无极看到一个爬上权力巅峰的绝好机会,于是赖皮赖脸地向楚平王自荐;他稍后被任命为太子少傅。费无极虽然内心邪恶,但是作为陪王子读过书的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历史证明,国王的老师往往是对国王施加影响力最大的那个人,他们也总能通过与国王的关系来满足自己的**而不受祸乱,潘崇、薳贾、王子婴齐都是如此。因此费无极特别希望同这位未来的楚王建起立亲密的师生关系。 但是事以愿违,费无极渐渐地发现,太子建不但不喜欢他,而且十分厌恶他。太子崇拜伍奢渊博的学识,却讨厌费无极的小人嘴脸;太子喜欢和伍奢的两个儿子、伍尚和伍员混在一起,因为这两个年轻人聪慧而勇敢;而费无极的儿子却是个外表猥琐、内心愚蠢的笨蛋,看着闹眼睛,想想都恶心。 费无极想要靠耍些小手段来挽回颓势,但是太子不是楚平王,他把费无极的一举一动都做了恶意的解释,嗤笑他的小伎俩;他也从不给费无极好脸,就好像两人天生就是敌人似的。 这时费无极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后来他把太子当成人质置于险地的阴谋也败露了。不难想象,太子一旦登基,会对自己讨厌的人做出什么事来,对于他这个痴迷于权势的人来说,意味着美好的前途都将要断送在这个年轻人手里。因此,他既然不能得到太子的宠信,就开始着手搞掉他了。 他把这个阴险的想法深深埋在心里,而且忽然间变得勤政起来。他早出晚归,从日出到日落都在忙碌公事;他很少举办宴会,也很少参加宴会;他走遍附近乡邑,解决纠纷,帮助有困难的人。他的声誉变得越来越好,楚平王也非常高兴,他把费无极看成一个正直的、可以信赖的大臣,就像郑丹那样。 等他攥足了政治资本之后,就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他那罪恶的计划了。 鲁昭公十九年,楚平王为太子建行了冠礼。费无极向楚平王建议说,最好为太子在秦国娶一位公主,以加强秦楚关系。楚平王同意了,随即任命费无极为到秦国去请亲。 费无极又把这件喜事报告给太子,太子也很高兴。这几年因为费无极角色转换得很成功,加上他有意的疏远太子,太子反而觉得他没有原来那样令人憎恶了。 费无极带领一个庞大的使团到达秦国。秦国人对楚国使节的到访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秦哀公准备把他最最美丽、最聪明也是痛爱的一个女儿伯赢选出来送到楚国去。 第五百七十章 太子建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费无极完成使命后,回到楚国向楚平王报告。楚平王对未来太子妃很感兴趣,因此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他的这种好奇心理正中费无极下怀,于是他装作不经意地,滔滔不绝地谈论公主的美貌和气质。他说自己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的容貌了,就是庄姜复生、弄玉下凡,见到这位公主也会羞愧难当。 楚平王的**被费无极勾引起来了,他涨红了脸而且已经在想入非非了,而费无极仍然视若无睹,在一旁口若悬河说个不停,继续挑逗他的心绪。楚平王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终于憋出一句:“无极啊,你看寡人有没有什么理由代替太子迎娶秦国公主呢!” 费无极立即住口,做出吓坏了的样子,然后就低下头,沉默不语,好像犯了大错一样。但是楚平王不依不饶,一定要他给自己一个理由。 费无极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说:“君王要娶也不是不可以。历来大国的君主都要和强国联姻。您虽然是楚国君王,诸侯霸主,但是妻妾里却没有一位大国公主,太子的母亲也只是位封君的女儿,这和您的地位是不相称的;而且,君王娶在先,王子娶在后,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因此,您完全可以迎娶秦国公主。” 楚平王高兴得都要疯了,他拥抱费无极,不停地夸奖他,又把佩剑解下来送给他。但是费无极表现得忧心忡忡,他婉拒了平王的赏赐,哭丧着脸说自己不知道怎么跟太子解释。楚平王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担心。” 但是当费无极回头去见太子时却装作什么事也发生过的样子,把自己刚刚对楚平王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太子也非常高兴,他对未来妻子的奇妙幻想不亚于他的父亲,这个年轻人的情绪很容易就被转移了——他又开始喜欢这个老师了。 大婚那天,太子身着华丽的婚礼服兴冲冲地赶往太庙。但是还没进入广场时却看到广场上有另一支仪仗,他被被告知平王正在进行大婚礼,要他等下一波再进去。楚平王把计划执行得密不透风,连令尹子瑕也不知道其中秘密,因此大臣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费无极更是急的团团打转,不停地询问同僚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是一脸茫然,完全不明所以。 楚平王娶了秦哀公的女儿,而把其中一个陪嫁赐给太子建做妃子。他不去说明原因,大臣们也不敢过问,这场闹剧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鲁昭公二十年(BC522),楚平王和伯嬴的儿子王子壬(即后来的楚昭王)出生,楚平王表现出的那种高兴劲就好像第一次当爹似的。而在后宫之中,一家欢乐必然带来一家愁怨。王后容颜已衰,但妒心正盛;费无极则趁机两头挑拨,结果导致王后与伯嬴冲突不断,楚平王又偏袒新欢,王后一怒之下竟然搬回娘家去了。 费无极马上把消息传递给太子建(当时太子居住在方城山外的城父)。太子盛怒之下说了很多作为儿子和臣下不该说的话。他说,父亲夺走了儿子的配偶;新欢夺走旧爱的荣宠;王子壬恐怕也要夺走他的地位了吧? 楚平王在太子身边安插了几个耳目,而他们又被费无极所收买,结果这些话首先就被费无极得到了。他又将那些不恭敬的言辞精心加工一番之后,才命令耳目们向楚平王报告。楚平王对此半信半疑,因为有些修辞方式不太像太子的风格——太子没有那么高的文学休养;他就派费无极借出使郑国的名义去观察太子动向。 费无极在来去郑国的途中都在城父停留了几天。他回国复命说:“太子与伍奢准备割据方城山以外的城邑发动叛乱,他把自己当成郑、宋那样的君主啦!齐、晋也支持那帮叛贼,方城外一旦独立,楚国必然大受其害。” 太子建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不太在乎礼仪尊卑;他从伍奢那里学到知识,从纨绔子弟那里学到恶习;但是他对后者的学习**更强烈一些。楚平王对以上情况也不是不清楚,他也从未希望太子成为晋申生那样的正人君子;但是费无极的话引起了他的担忧,使他下决心除掉太子。 就在此时,令尹子瑕提醒他说:“平民、奴隶尚且有为自己进行辩解的权利,何况是大国太子呢?而且君王收到的都是传来证据,不经查证属实就判决有罪对太子时不公平的。一旦错判君王将追悔莫及,不如把太子傅召回来与太宰进行对质,看结果如何再做决定。” 楚平王立即把伍奢召回来,要求他和费无极对质。伍奢承认太子说过一些出格的话——因为他知道太子身边耳目众多,这种事情是无法抵赖的——但是坚决否认太子准备发动叛乱一事。 费无极阴阳怪气地问:“那么太子每月都向郑、晋派出数名信使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劝说他们交出土地和财富吗?” 这本是莫须有的事实,但是楚平王并没有核实情况的真实性,而是严厉地要求伍奢将目的解释清楚。 伍奢心里明白,自从楚平王娶了秦国公主,太子建的地位就变得岌岌可危了,楚平王迟早会对太子动手,但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到得如此之早。通敌卖国之事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那只是楚平王搞垮太子的由头罢了。 伍奢想到这里,他的暴躁脾气突然爆发出来了,他先骂了一顿费无极,然后对楚平王说:“君王的过错已经很多了,为什么还要轻信谣言?”这句话令楚平王气炸了肺,他虽然变得昏聩而刚愎,但是他绝不承认。伍奢的冲动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他的部分承认就变成全部承认,告密者所说部分的真实就变成全部的真实了。 楚平王立即将伍奢羁押起来,又召城父司马奋扬入宫(奋扬此时正在郢都述职),命他即刻赶回城父杀掉太子。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太子建之难(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奋扬从宫里出来,他派亲信日夜兼程赶往城父通知太子,自己则慢吞吞地在路上行走。三月初,太子建逃往宋国,奋扬两天后才进入城父。他自知难逃一死,就让城父人把自己装进囚车中押回郢都。 楚平王怒,问道:“话出自我的口,入了你的耳,那么又是谁泄露给楚建的呢?” 奋扬说:“是臣泄露的,君王曾命臣说:侍奉建就像侍奉我一样。臣不敢违背王命,不敢存有贰心;奉着最初的命令,不忍执行后面的命令,所以才告诉太子。但是臣现在后悔啦,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楚平王点点头,又问:“楚国的法度你不是不知道,而你又敢于回来,是为什么?” 奋扬说:“没有完成王的使命,如果不来投案,是再奸王命。王即是天,我能逃出天吗?” 奋扬比伍奢圆滑,他很能揣摩楚平王的心理,眼前这个反复无常的暴君只会对触怒他和危险人物痛下杀手,而奋扬则表现出对王室始终如一的忠诚。楚平王的怒气果然平息下来,他亲自为奋扬松绑说道:“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吧,城父的军务很重要。” 费无极要将伍氏连根拔掉,于是说:“伍奢的两个儿子都很有才干,他们如果跑到吴国去,必然危害楚国。王不如用赦免伍奢为条件召他们回来。他们要是怜悯父亲,必然回来;否则将成为祸患。” 数日之后,兄弟俩接到楚平王的诏令。棠君伍尚对伍员说:“你到吴国去吧!我将陪父亲同赴刑场。我这个人愚笨,不能有所作为,而你却能为我们复仇。父亲不可抛弃,仇恨不可顺受。你照我说的去做,多多保重吧!” 伍尚义无反顾地回到郢都,父子都以叛国罪被处死。临刑前,伍奢得知伍员没有回来,冷冷笑道:“楚国的君王大夫们那,你们恐怕以后没有时间吃早饭喽!” 楚平王杀了两父子,然后废了建的太子地位,改立王子壬为太子。 伍员没有直接到吴国去,而是逃到宋国去找王子建了。伍员劝说王子建到吴国去,以寻找机会推翻楚平王的统治。 王子建说:“楚国太强大了,国王的王位从来没有被外国势力推翻过,夫子是要教我毁灭自己的国家呀!况且我平生最恨吴国人,吴国人也最恨我,我断然不能到吴国去。夫子要去就请便吧!况且能报复楚国的,天下又岂止吴国一个?” 伍员追随王子建已久,舍不得离开他,便只好暂时打消了投奔吴国的想法,与王子建在宋国安定下来。但是好景不长,宋国当年就爆发了建国以来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内乱;王子建在宋国没少折腾,自己也不清白;他害怕遭到杀身之祸,于是在伍员的保护下逃到郑国。 一行人受到郑国人的热烈欢迎,郑定公特地划出一大片土地赐给流亡者;那片土地与晋国接壤,城市繁华、人民富庶。但是王子建并不满足做个封君。就在此时,中行吴的信使来见王子建,请他带着封地投靠晋国。原来中行吴屡次发动战事都尝到了甜头,从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周围已经没有敌人可以开战了,他便将目光转向了郑国,希望通过打击郑国开辟出一条通往中原的道路来。 王子建开始和中行吴的使者谈背叛的条件,王子建希望晋国人能帮助他割据方城山外的楚国领土,并与晋国瓜分郑国。使者大喜,他说:“这正是中行伯的意愿。”双方当场就对如何祸害郑国达成一致。 当时伍员正在城外处理公务,所以没赶上两人密谋。伍员回城后才得知情况,他说:“王子作为一个楚人新到郑地,没有施舍恩惠,没有建立威信,也没有得到属民的支持。在此种情况下发动叛乱是不可能成功的。郑国已经呆不下去了,我们还是到晋国去吧!” 王子建说:“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晋国人,如果因为胆怯而不敢行动,则是我无能。而晋国是不会收留一个无能之辈的,所以我如果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逃跑,还不如死在行动中。” 郑国人发现了王子建的异动,又抓获了他派往晋国的密使;阴谋就这样暴露了,郑定公大怒,立即派军队抓捕王子建。王子建自知大势已去,又不愿意像个胆小鬼似的逃跑,于是把幼子王孙胜托付给伍员。伍员刚刚逃出城门,郑军就冲进去包围了王子建的住处,王子建仗剑而出、至死不降,最终遭郑国人乱刃分尸。这位出身显赫结局悲惨的人物就这样消失在历史舞台上。 伍员带着王孙建准备到吴国去。两人沿古洧水和颖水而下,途径陈国和蔡国,在颖尾今安徽寿县西渡过淮河,如此便进入楚国境内。此时楚平王也打听到了伍员的动向,他随即向全国各地发出对逃亡者的通缉令,就像当年通缉楚灵王一样。 伍员只得避开大的城市,选择人烟稀少的荒蛮地带一路行进。但是他无论选择哪条道路,最终都要通过昭关今安徽含山。此时的昭关俨然已经成为全楚国戒备最为森严之地除了昭关守军以外,楚平王又从钟离调来十个百人队加强昭关一带的巡查工作,昭关方圆五十里内连只狗都无处遁形。 伍员躲在暗处观察到这个情况,结果一夜之间愁白了头。伍员把头发散开遮住面庞,换上破旧的衣服,化妆成一个要饭的还领着一个小要饭的,在某个白天到达昭关城外。 伍员窥探见昭关大夫正亲自带兵盘查行人,他蹲下来握着小王孙胜的两条瘦弱的胳膊,凝视着他那双纯净的大眼睛说:“胜啊,有个问题我不忍问,却不得不问:你怕死吗?” 那个男孩坚定地回答道:“我当然怕,但我能够坦然面对!” “那就足够了!”伍员指指昭关大夫说:“我们俩的性命都控制在他手中,你过去悄悄把他叫过来,我有话对他说。如果成功,我们就能脱险;如果不能,我们就痛痛快快死在这里,好过像老鼠一样被人追杀。” 第五百七十二章 伍子胥过昭关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王孙胜点点头,悄然来到指挥官身后,拉拉他的袖口。指挥官见到那个男孩,不禁大惊失色。王孙胜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轻声说道:“想见子胥就一个人跟我来。” 军官跟着王孙胜来到伍员的隐身处,他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老叫花子,好不容易才把他认出来,不禁大喜道:“上天祝我!我要发达了!” 伍员满脸尽是不屑之色,他说:“正相反,你把我献给国王就会被处死,而我则是来救你的。” 伍员见指挥官一脸错愕,继续说道:“当年我的先人伍参立下大功,庄王就把越国人进献的一颗绝世夜明珠赐给他。这件事国人都知道。而弃疾一直觊觎那个宝贝,于是假借通缉我的名义想要夺取它。但是那颗珠子已经被我搞丢了,如果你把我交上去,我就说是你把夜明珠抢走了;你又交不出来,到时楚王能不杀你?” 指挥官大惊道:“那、那我就只好把你的人头交上去了!” 伍员说:“那样楚王会认为你抢劫宝物、杀人灭口,你的小命照样不保。你也不要指望在这里能悄无声息地杀掉我,往前一百步便是关卡,那里有上百个证人。而且我被任何人抓到都会把你供出去,况且王孙无罪,你总不敢把他也杀了吧?” 指挥官顿时哑然失语,他思索了很久才说道:“夫子不害我就是救我了!我会把两位安全送出昭关,而你我就当没见过!” 他给伍员和王孙胜弄了两套丧服,又搞来一辆马车,两人就扮成奔丧的样子安全通过昭关。出昭关向东约七十里便是浩瀚奔流的长江,两人乘船逆江而上,在鸠兹进入桐水,然后横穿太湖(当时称“五湖”),最后在姑苏弃船上岸。 伍员通过流亡吴国的楚国人士引荐得以进入吴国王庭。这位对楚平王心怀刻骨仇恨的流亡者第一次见到王僚便迫不及待地推销他的“伐楚利吴”说,却没有考虑到随身所处的复杂环境。伍员说,楚国的霸气已经成为昨日黄花;国家官员贪腐、贵族堕落、民心离散;如果给他两个军,他就能直捣黄龙,把郢都献给王僚。然后又举出很多伐楚对吴国有利的理由。 王僚从没奢望过能攻陷郢都,他觉得又刺激,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于是把目光转向大臣们。王僚的堂兄公子光首先站出来表示反对。他说:“这个人的父兄被楚王处死,他先逃到宋国,后来逃到郑国,又游说两国君主害楚。如果王子建不是因为作乱未果而被杀,伍员一辈子也不能跑到这里来。既然如此,还能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是为了吴国的利益吗?他不过是为了公报私仇罢了!到时郢都攻不下来,砍他一万次脑袋又有什么用呢?”说完回头怒冲冲瞪了伍员一眼,但是同时又“不经意”眨了下眼睛。 伍员正要反驳,见到那个动作当即心领神会,于是不再争辩。王僚说:“伐楚乃是国家大事,应当从长计议,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决定的。”随后任命他为大夫。 伍员说:“臣为了伐楚而来,君王既然不能采纳我的提议,我就没什么可为吴国做的了。臣不能接受册封,等君王决定伐楚再来启用臣吧!” 伍员退出王庭,他得知公子光在郊外拥有一大片土地,便从其中承包了一块,正式成为公子光的佃户。王孙胜不解地问:“光阻止夫子伐楚,夫子为什么还要讨好他?” 伍员回答说:“公子光将要行大事,他怕我搅乱计划,所以进行阻止。而我将帮助他完成心愿,他也必将助我复仇。” 原来吴子夷末去世前想要把君位传给季札,但是季札不肯;夷末又执意要求,季札情急之下跑回封邑种地去了。夷末只好立嫡长子州于(王僚)为君。但是他的决定引起诸樊嫡长子光的强烈不满。公子光认为既然夷末的君位是从诸樊手中传递过来的,现在也应当它位交给自己,否则不但辜负了诸樊的大义之举,也破坏了兄终弟及的祖宗传统。 可是王僚却一点也没有客气,毫不谦让地坐了上去。他渐渐察觉出公子光对自己的不满,结果这对堂兄弟表面上虽然相敬如宾,心中却充满了敌意。 既然伍员与公子光产生了人身依附关系,两人产生接触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外人都以为伍员巴结公子光的目的是为了获得他对伐楚的支持。 这一天,伍员从公子光家中出来,他在路过一个菜市场时看见两个人正在吵架。其中一人是个身材硕大、面目狰狞的屠户,另一人则是衣着华丽的位贵族子弟,身边还有两名侍从。那个子弟态度嚣张,出言狂妄,声称要将屠夫一家“通通弄死”。屠夫大怒,抓起尖刀便要杀人;关键时刻肉店里传出一个苍老的、颤巍巍的的声音:“诸儿不得惹事,快点回来!” 那屠夫的下山猛虎之气顿时泄得一干二净,转过身像只做错事的小猫、夹起尾巴乖乖返回屋内。 看热闹的人爆发出一阵笑声都转身散去了,伍员撩起门帘走进店内,见那屠户正低着头被一位老妇人训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伍员和屠户攀谈了几句,得知他名叫专诸,老妇人是他的母亲,他还有一个年少的儿子。伍员买了些肉就离开了。 从此以后伍员便成为专屠户肉店的常客,他经常把肉店一天的货都包圆(那些肉都被送到公子光府上了),然后请专诸喝酒聊天,后来又为他建造了新宅。 这一天喝酒时专诸忍不住说道:“夫子,我清楚你的遭遇,也知道你来吴国的目的。感谢夫子对我全家的照顾,夫子命我刺杀楚王,我也不敢推辞。但是有老母在,我不敢死;老母过世后,一切唯夫子所命!” 伍员说:“夫子不提,我也不会提及此事。但需要你的是公子光而不是我,刺杀对象也不是楚王而是吴王。夫子如果答应,公子会亲自来拜访你;如果不能,也请不要传出去。” 专诸说:“我不知道什么公子,一切听夫子的!” 伍员大喜,即刻将专诸引荐给公子光。公子光喜不自胜,向专诸承诺说,他一旦篡位成功,就封专诸的儿子为大夫(专诸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梁丘据发迹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下面要介绍的,是一个奸佞的发迹史。这个家伙在晋国出生,却在齐国得势;他多才多艺却无耻无德;他谄媚君主,结党营私,迫害良臣,对齐国君权旁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对齐国的破坏效果虽然没有费无极对楚国干的那样明显直接,但是破坏时间更久,结果也更彻底——楚国经历阵痛走向复兴,而齐国的君权却被陈氏篡夺了。 他就是春秋第一奴才——梁丘据。 梁丘据原名先据,与文公时期中军将先轸同族,出生在晋国一个没落的士人家庭。他的父母没有因为生活拮据放弃对他的教育,而是按严格的贵族教育培养儿子。先据年少时期便展露出极高的音乐才华,很快成为名满新绛的“音乐神童”。后来大乐师子野将他召进宫。经过一系列考察测试,子野对他的音乐天赋感到震惊,决定将他培养成伟大的乐师。 先据天生一副好皮囊,整个晋国再也找不出五官比他还要精致的男孩了。 先据对晋平公的行为最初是强烈抵制的,晋平公便用各种贵重的财物引诱他, 子野同时教授数个弟子,他渐渐发现其他弟子的水平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提高,从此开始,他就把先据带在身边,一刻也不敢使他离开自己。但是子野事务繁忙,眼睛又看不见,不可能全天候看守先据,而且那么做也没有意义。 子野大怒,抄起怀里那具价值连城的古琴顺着声音砸过去,也不管会不会伤到晋平公。晋平公已经不是第一次挨子野砸了,他狼狈不堪地躲到柱子后面,先据抓起衣服夺路而逃。子野在他身后放出狠话来:“老夫再发现你入宫,我就杀了你!” 晋平公也惹不起这位暴脾气的大乐师,只好下了逐客令。结果先据就被赶出宫城,不久又被赶出新绛。先据在晋国已无立锥之地,他迫于生计,只好一路向东来到中原的堕落之都——新郑。 当时,新郑城内最耀眼的人物当属公孙黑,他打算投靠公孙黑,不过那位大人物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巴结上的。但是这种事对于曾经做过华夏霸主内宠的先据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每个国家的都城中都活跃着一批胡同串子,他们与各大家族的家臣、宠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也充当着奸商、掮客、清道夫、大茶壶等复杂的角色。新郑胡同串子的能量和手段居于列国之最——只要出价够高,他们甚至能把闲人带进宫城,一睹君主大臣议事的庄严场面。 郑国当时的奢靡攀比之风盛行于贵族豪门之间。单就服装来讲,贵族们喜欢聘请有名的织工裁缝为自己制作华美的盛装,而有的盛装仅仅穿过一次就被束之高阁了。贵族们的衣服多得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有些家臣就把它偷出来通过各种渠道销赃。礼器、宝剑、美玉虽然难搞,但不是不可能。 先据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化名梁据(没有哪位贵族胆大到敢于接纳晋平公的男宠),又搭个上一名胡同串子(子马),向他订购了一件华服、一柄利剑和一顶礼冠。他又找到另一个掮客,那人声称可以让他在某个场合见到公孙黑。 某日下午,约定到公孙黑家的时间临近了,订购的行头才被送来。先据匆忙打扮整齐,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公孙黑府。 公孙黑当时正准在家中备举行一场宴会。掮客将先据带进大门,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一些穿戴各异的人,看来他们来的目的与先据相同。 掮客告诉他公孙黑一会将在什么位置出现,走哪条道路;又跟一名家臣打了个招呼,那家臣安排他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嘱咐他要耐心等待。 不巧的是天上忽然下起一阵急雨,先据想要躲避,可是身后已经挤满了士人;他怕失去有利位置,连动也不敢动。 雨来得急去的也急,天空瞬间放晴,午后的阳光强烈地照射在每个人身上,地上升腾起令人不太舒服的热气。随着一声钟鸣,众人直起身来屏住呼吸。公孙黑身穿隆重礼服,在几位朋友随从的簇拥下,大声谈笑着从正寝的房门走出来。先据眼见公孙黑越走越近,顿时感到喉咙发紧,手心冒汗。 公孙黑来到众人面前,准备听取众人的自我介绍。先据上前一步正准备施礼,公孙黑突然指着他的胸口放肆地大笑起来,周围人的目光立即集中在他身上,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在场的每个人都极力谄媚公孙黑,他们笑得声音比公孙黑更大,表情也更夸张。 树上惊起一群飞鸟。先据不知所谓,他慌乱地低下头,在衣服上扫视,结果发现那阵急雨竟然浇花了衣服的图案——那绚丽多彩的图案竟然是画上去的(先据与其他乐师一样,视力相当差)!原来那奸商贪图钱财,又欺负先据不是本地人,便用这样一件粗制滥造的衣服代替了带有手工刺绣图案的名贵礼服。 先据顿觉无地自容,他掩面转身挤出人群向外跑去,结果在逃跑的过程中、剑柄带着半截断剑又从剑鞘中滑出来了(原来那柄剑也是个破烂货),结果人们笑得更厉害了。先据总算摆脱了身后的笑声,他回到住处躺在床榻上,心中充满了委屈和愤怒:那个奸商不仅骗走了他大半的钱财,更使他在郑国失去立锥之地。 第五百七十四章 梁丘据发迹史(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入夜之后,先据买通了另一个串子,通过他将子马从家里骗出来。先据手持短刀将毁了他大好前程的恶棍捅成了马蜂窝,然后钻进排污口连夜逃出新郑。第二天司寇署便对先据进行全国通缉,公孙黑特意在通缉令上加上一句话:“嫌犯身穿一件抽象的艺术品。” 先据历经千辛万苦总算逃到东方堕落之都——临淄。他开始时运气还不错,很快挤进公孙虿家。但是好景不长,他又因为人品问题被赶了出去——这次不是因为人品不够好,而是因为不够坏;他没有斗过那些比他还坏的家伙。 当时临淄的娱乐业十分发达,先据为了谋生便在剧场里反串旦角,过着白天卖艺,晚上卖身的堕落生活。直到某天一个人的出现,他一生的命运才被改变了。 那天晚上,大茶壶又带来一位客人。来人身形巨大,满脸横肉、面目狰狞、举止粗鲁,脖子上套着奴隶项圈;先据一见他差点没昏过去。 那大汉进屋后,用恶狠狠的目光扫视着他,先据顿时瘫倒在地;大汉在房间中又警惕地巡视一圈,这才一声不响地出去了。少顷,门帘一挑,一阵香风袭来,走进一位典雅高贵的少妇。先据是见过大世面的,对各种奢侈品了如指掌:贵妇的粉黛施得很淡,但绝对是最高档的;衣服虽然素雅,但面料却是极品。 先据不敢怠慢,细心谨慎地伺候着她。贵妇非常满意,临走时送给他贵重的财物,又对他说:“你不许再接待别人了,否则那些人都得死!” 先据相信她言出必行:他清楚那贵妇地位绝不一般;也见过了她的贴身保镖。他敏锐地感觉到好日子就要到来,于是一改往日的堕落,收敛了淫荡行为。他白天依然卖艺,晚上却过起正常人的生活。贵妇三五日来一次,逗留的时间都不太长,每次照例由那名奴隶保镖护送(贵妇称保镖为“熊”)。一来二去,先据和保镖也混熟了,他略施小计便从熊的嘴里套出来贵妇的身份——她名叫“洹”,竟然是齐景公的一位不太受宠的妾! 先据都要吓疯了,他当夜梦见齐景公化身为一只巨大的螳螂,戴着翡翠的帽子,挥舞着巨大的砍刀将自己斩为数段。惊醒之后,他不得不为何去何从做出决定,是连夜逃走还是险中求贵。他最后下了决心:“去他的吧,搏一把吧!输了大不了死,我宁死也不会再逃了!”然后他就开始耐心等待时机。不久又传来重大的利好消息:公孙虿去世了。如此一来,他在齐国发展的最大阻力就消失了。 先据决定立即借着洹的地位与齐景公搭上关系。在某个晚上,先据和洹都已经喝得微醉了,他忽然问起洹对将来有什么打算。洹满心凄苦,不禁哭出声来;先据于是趁一个女人最为脆弱的时候,亲吻她、安慰她、鼓励她,称要与她厮守一生,结果洹伏在他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先据见时机已到,便说道:“如果我能进宫见到齐侯并取得他的宠信,我们就不用过偷偷摸摸、担惊受怕的日子了,而且长相守也能够实现了。如果你不能,我就只好逃走了,因为你知道:君侯并不只有一个妾受到冷落,而且灵公夫人也曾来看过我的表演咧!” 沉溺于爱河之中的洹已经丧失了全部逻辑和理性思考能力,她唯一的信任、寄托和希望都集中在眼前这位衣冠禽兽身上,她当即表示一切唯先据所愿。 几天后,齐景公临幸了洹。洹趁齐景公对她的温存还没有消失之际挑逗他说:“我君呀,妾听说坊间出了一名反串,容貌秀美、身段纤细、精通音律舞蹈。妾和姐妹们也去看过两次,认为那人纯属骗人,‘他’分明就是个女人,天下哪里会有那样俊秀的男人?君侯是否愿意揭穿那人的小把戏?向国人公布他的骗局?” 齐景公马上被这个主题吸引过来了。几日后,齐景公换上便装,带着几名随从来到剧场看折子戏。先据最后一个出场,他的扮相是《姐夫戏小姨》里的桃花夫人。于是他那惊艳的出场立即博得了满堂喝彩,其中齐景公的叫好声最大。但是齐景公总算没有丢人到当场把先据抢走,而是等到演出结束后、没容他卸妆就把他装进轩车拉进宫里。 齐景公回宫后折腾了一夜,那夜宫内所有的人都没睡好;洹在堵住耳朵辗转的时候,心中也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先据第二天就被任命为少泠官(乐师助理),但是这份工作总要在大庭广众下抛头露面,他也总能碰见些熟人——那些人不是白天见过就是晚上见过。后来齐景公也感到有些尴尬,于是改命他负责官方钟磬琴瑟的制造工作,又把梁丘赐给他;他便将名子改成梁丘据。 梁丘据一直深受齐景公宠信;善于附庸权贵的小人(虽然有些人地位已经很高了)看到梁丘据前途不可限量,也开始巴结谄媚他。在此期间,梁丘据急于洗白自己从前那段五彩斑斓的黑历史,就根据谄媚者的专长向他们下达了任务,有些人立即开始扮演清道夫的角色。为梁丘据介绍生意的皮条客们首先被清除了,地位低下的客人也频频消失,然后是高一些的,不久便轮到洹了。 梁丘据进宫后,曾经满心欢喜的洹发现,事情并没有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梁丘据每日里除了跟齐景公泡在一起,就是和那些和一些恶棍关上门高阴谋;洹白天见不到梁丘据,晚上也曾派人到他的新宅找过他,但是都吃了闭门羹。过了不久,城内接连发生了数起失踪和凶杀案,洹通过宫外的消息灵通人士得知,发案的背景或多或少地都与梁丘据有关。 当理性逐渐回归、占据上风以后,当残酷血腥的现实摆在她面前之后,洹终于认清了现状:那个男人的甜言蜜语都是用来骗人的,都是为了接近权力而编造的,她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个工具而已。但是她仍然想做些使来挽回局势,洹派人对他放出狠话:“如果你不能兑现承诺,我将以死揭发你的罪行!” 梁丘据吓得不轻,他被迫改变了对洹的态度,从新开始与她幽会,哄她开心,送给她贵重的礼物。他表面上安抚她,暗地里却在设计摆脱她。 第五百七十五章 梁丘据发迹史(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梁丘据很快从宫外物色到两位“高手”,他命他们在洹出宫的路上伏击洹;他又通知洹到老地方见面。杀手埋伏在暗处,见洹的马车越来越近;他们正准备动手,其中一人忽然低声惊呼道:“你看,驾车的那人不是熊吗!”两人大惊失色,当场吓得尿了裤子,缩在阴影里动也不敢动。 洹在约会地点没见到梁丘据(当时他正在家里等消息),她预感到大事不妙,她又惊又怒,顿时血往上涌。她决定做最后一搏,命熊把自己护送到一处“安全屋”(这个秘密地点是梁丘据所不知道的),然后派他去向梁丘据挑明:要么马上和她逃出齐国,要么就准备身首异处。 两名杀手垂头丧气地溜进梁丘府,向梁丘据汇报情况。他们说有熊在,十个人也近不了那女人的身。 梁丘据眼睛一转,和颜悦色地问道:“真是为难两位了,你们认得那两个目标啊?” 杀手说:“我们只认识熊,他曾是陈大夫的一个家臣,后来沦为洹妃的奴隶。其他一概不知。” 梁丘据又问:“熊是怎样从家臣沦为奴隶的呢?” 杀手说:“熊是个大孝子,当年只因为老婆与他的老母因琐事拌了句嘴,他就把老婆杀了。” 梁丘据再问:“那么熊的老母还在吗?你们能找到他们吗?” 两人似乎明白了梁丘据的意思,立即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样子,拍着胸脯说:“能!” 梁丘据说:“那你们就去把她带来,不要走漏一丝信息。” 两人立即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了,不久便把蒙的严严实实的老太太从后院的小门带进来了。梁丘据刚把人质安顿好,熊就赶到了。 梁丘据心说:“来得太是时候了!”他和颜悦色地把熊请到偏室,熊向他转述了主人的最后通牒。梁丘据说:“熊啊,你是一点也没有认清形势。你现在要做的是要杀掉洹,用她的首级来换这个人。”说完他把从熊母颈上取下的一条廉价的项链放在熊的眼前。 熊的脸立即涨成猪肝色,梁丘据继续说:“你换回了老母,我会送给你一大笔财富和名牒,你可以带着老母到外国去过很好的生活。你要记住:不要听信她的任何说辞,也不要泄露一点消息;半个时辰你还没有回来,我就杀掉你的老母。” 熊立即离开梁丘府,直接回到安全屋;他跪在洹妃面前泣不成声,向她说明刚才发生的事,不停地向她磕头,并承诺一旦老母获得安全他将杀死梁丘据为她复仇,将以死报答洹妃的恩情。 洹妃走过去,抚摸着他的肩膀说:“你真是傻个哥哥呀!你看不出来吗?我是最重要的筹码,你杀了我,你和老母亲就死定了!你把我安全送回宫中,然后告诉他,如果他不把母亲还给你,我就会向君侯举报他的阴谋和罪行。他不敢不释放老人家。而你们一旦安全了,我将向君侯揭发他,到时候死的只有梁丘据和我。” 熊抬起头,泣不成声地问:“主人为什么要那样做?” 洹妃说:“我昨天还可以为梁丘据而死,现在不同了,他已经杀死我的心;所以我要着拉他一起死。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吧!” 她多么希望那位一直对她忠心不二、头脑也很简单的大只佬儿能相信自己;但是熊却爬起来,眼含泪水、面容扭曲、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有半个时辰,没法把主人送回去了!”一伸手就将视自己如兄长的洹妃的脖子拧断了。 熊不忍使主人死后还要身首异处,所以没有割下她首级,而是将尸体安放在马车中,并使她的姿势看起来不像一具失去生命的尸体,而是像正在休息一样。他登上马车刚刚走出半条街,前面突然出现一队手持火把的巡逻兵,士兵们大喊大叫着命令他下车接受盘查。熊哪里还能顾及那些人?他现在只想着立即到梁丘府把母亲赎出来,却不知正是梁丘据向治安官出卖了他。 队长见熊策马扬鞭、丝毫没有服从命令的意思,立即下令攻击。士兵们首先割断了马腿,车厢翻倒,尸体也从里面滑出来。熊拔出利剑与巡逻队展开殊死搏斗,他在杀死杀伤十几人后终因寡不敌众而死。 熊躺倒在冰冷的马路上,气若游丝。队长在他将死之时希望得到些有用信息,但是熊却艰难地说道:“我不能说!”旋即吐出最后一口气。 而在另一面,梁丘据得知消息后,就把老妇人和两名杀手秘密处死了,三人的尸体则被埋葬郊外的荒凉之处。 除掉了洹妃,他顿时感觉这个世界真是太美好了,他再也不怕(实际上也是没人再敢)有人揭他的老底了。 不久栾施和高强发动叛乱,梁丘据趁机以保卫公室的名义除掉了几名政敌,而他的罪行竟然得到了齐景公的巨大奖赏。二惠一倒台,他在公室里就再也没有强敌了。 梁丘据达到了一个奴才能达到的最高境界:齐景公说话的他都赞扬,齐景公做的事他都称颂;有人发出质疑声他就指责那人对公室不忠、对君侯不敬。梁丘据通过当奴才取得了巨大的权力,又积累了海量的财富,结果想要通过走捷径获得“成功”的人就多了起来;而梁丘据又需要大量的奴才走狗扩充势力,他便收买了那些恶棍,将他们安插在各个官署之中,派往全国各地,乐此不疲地想要毁灭这个伟大的国家。 鲁昭公十九年,齐景公由于行为和心里同样阴暗而得了疥癣病。一年过去了,他的病情不但没痊愈,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齐景公浑身瘙痒难忍,走到哪里都会刮起一股皮屑风。齐国人请来天下名医为他治疗,但是都没有什么效果;诸侯听说此事,也经常派使者来慰问。 第五百七十六章 梁丘据发迹史(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梁丘据当时正想除掉处处与他作对的祝、史兄弟(祝固与史嚣,祝固曾在祭祀先君时称梁丘据“像姑干政”,史嚣则则多次在简书中记载他“戏子乱国”),于是对齐景公说:“我们侍奉鬼神的祭品极为丰盛,甚至超过了先君的规格。但是祝、史对先君鬼神却大为不敬,陈词时总是说些凶事,说大丰收年饿死了多少人,有多少刁民逃避义务被砍掉手脚,有多少酷吏在横征暴敛中被暴民打死,又有多少人口背井离乡逃离齐国。 “鬼神听了那些话怎能高兴?鬼神也要进行报复,所以才降病于君侯。君侯如今久病不愈,甚至引起诸侯的忧虑,这完全是祝、史的罪过,所以请君侯杀掉祝、史,以此行动辞谢列国使者!君侯完全可以抛开祝史自己祭祀鬼神,而且鬼神听不到忧虑之事,君侯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齐景公高高兴兴地以为这样就可以使自己痊愈,转身又将这番话告诉了晏子。 晏子说:“当年在‘宋之盟’中,楚国令尹屈建向赵武询问士会的美德,赵武说:‘夫子的家事清正,行公事没有私心。家族祝、史祭祀时陈言无愧,也不向先人祈求任何恩惠。’屈建回国后向楚康王汇报,康王说:‘神、人都没有怨气,我终于知道随武子能够光辅五君、晋侯又能成为诸侯盟主的原因了!’”说完他就闭上嘴,等待齐景公的反应。 齐景公问:“梁丘据称寡人能侍奉鬼神,所以要诛杀祝、史。夫子不正面回答,却说出这个典故,请问是什么意思?” 晏子继续说:“君主如果有德,则公室内外职责不废,朝野上下亦不相怨。官员国人以君命行事,也不会动辄得咎。祝、史陈词可信而有证据,且无愧于心;因此鬼神安心享用祭品,国家也会得到福分,祝、史亦受国福。 “君主如果淫邪,则公室内外亵渎职责,朝野上下勾心斗角。国内恶法横行,民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今天做正常的事,明天就沦为囚犯。公室大夫贪得无厌,高台深池,其中充斥着钟磬舞女。君主大夫斩芟民力,掠夺财富,毁坏社稷,不顾子孙后代;贵族们暴**从,无知无畏,不忌鬼神,不思悔改;于是神怒民痛,灾难血案频发,权贵们却仍不知悔过。此时祝、史如果如实相告,就是揭发君主大夫的罪行;如果矫饰实情,便是欺骗神明了。神明受到欺骗,将不会享用祭品而降祸于国。祝、史进退无词,君侯受此病痛就是这个原因。” 齐景公问:“那又如何是好?” 晏子说:“没有办法。如今公室横征暴敛,甚至连内宠小妾也敢肆夺于市,外宠小臣则僭令于郊;人民困苦,无所主张。公室即便拥有天下最能谄媚的祝、史,但是以一两人之美词,怎能抵挡千万人发出的诅咒?君侯如果想要处死祝、史,还是等施惠予国民,使国民安定富裕之后再说吧!” 齐景公若有所思地点头,之后便废弃了一些酷法和禁令,取消了很多征税的关卡,稍稍减轻了赋税,并时常做自我反省;齐景公的生活变得有规律了,病情也逐渐得到缓解了。 本年十二月,齐景公到沛泽打猎,他见舆人(看守山泽的官员)站在附近,于是举起弓召唤他。舆人看了一眼却无视他的行为,动也不动。齐景公大怒,立即下令将他押过来,打算追究他的不敬之罪。 舆人辩解说:“从前先君来到此地狩猎,以旃旗召唤大夫,以大弓召唤军士,以皮冠召唤舆人。小臣不见皮冠,所以不敢上前。” 齐景公说:“寡人之错也。”便将他放走了。 数日后,齐景公率队返回临淄,晏子到城外迎接依仗。齐景公事先只通知了晏子,但是梁丘据却不知从哪听到风声,也策马扬鞭赶来接驾。 齐景公感到十分意外,他笑着说:“只有梁丘大夫与寡人相和呀!” 晏子说:“他只是与君侯相‘同’罢了,哪里称得上相‘和’?” 齐景公问:“和与同还有差别吗?” 晏子说:“天壤之别!‘和’,就像烹饪佳肴,需要水、火、盐、醋、梅子、肉酱、薪火来烹煮鱼肉。厨师需要调和味道,增加不足之味,减轻过重之味;君子食用佳肴后心绪平和。君臣也是如此,君主想要做的事,臣子应当要发出不同的声音,以不同之声来成全君主之事;反之亦然,因此政治清明而民不犯禁。所以《诗》说:‘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假无言,时靡有争。’先王调剂五味,和以乐律五音,用以平复其心,使政令有度。心平则德和,所以《诗》说:‘德音不瑕。’ “但是梁丘据则不然:君主认为‘可’,他也称‘可’;君主认为‘否’,他也称‘否’;数年一来从不与君侯唱反调。不仅如此,他还禁止他人劝谏君侯:大夫们发出不同声音,他就诋毁他们不忠公室,妄议君言。这就好像君侯向肉汤里加水,他也加水;向汤里加盐,他也加盐;这样烹调出来的食物要么极淡,要么极咸、极酸,连猪狗都不吃,人还能下咽?就像奏乐只有古琴而没有钟磬鼓瑟(相当于四百个人说单口相声),弹奏出来的就是一个调;如此刺耳的噪音谁能入耳?” 梁丘据的脸色倏然变得极为难看,齐景公急忙岔开话题,宣布宴会开始。 君臣数人便开始饮酒作乐。齐景公忽然说道:“如果古人不死,今日的乐曲会是什么音调?” 晏子说:“此地最早为爽鸠氏占据,后来又被季则、有逄氏和蒲姑氏统治,最后才归于齐太公。如果古人不死,现在演奏的将是爽鸠氏的音乐。郯和一些东夷小国是爽鸠氏的族人,他们的音乐君侯是听过的。” 齐景公喝得正在高兴之际,听到晏子这番话,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凄凄惨惨地说:“人生多么短暂啊!寡人如果不会老死,这种快乐是不是能一直持续下去?” 梁丘据也收住笑声,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抹眼泪。 晏子都要梁丘据恶心死了,他不禁放下筷子,不耐烦地说道:“君侯!人如果不会老死,现在坐在君侯位置上的应当还是太公,哪里轮得到君侯在此享乐?” 第五百七十七章 子产去世与邓析之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二十年发生的最后的大事件就是子产去世。 年末之时,身患重病的子产把子大叔召来,对他说:“我死之后,夫子必然会接替我的职务。我听说只有品德崇高的人才能以温和的方式治理国家。我没有德行,只好采用严厉的法度。严法就像烈火,宽德就像湖水;民众畏惧烈火,所以极少因玩火而死;水性柔弱,民众喜欢狎戏,结果淹死在水中的人数不胜数。国民虽然对我多有怨言,但是我死之后,你仍然要保持对民众的压力,否则郑国将乱。” 伟大的子产第二天便去世了。孔子收到噩耗后不禁痛哭流涕,称子产为“古之遗爱”。郑人的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子产在郑国是位争议巨大的人物,支持他的人称赞他忠于社稷、公正无私;反对他的人指责他倒行逆施、与民为敌。但是所有人都称赞他的廉洁和正直,没有一个人说他中饱私囊、腐化堕落。 子产在世时对赞扬他的人没有给予好处,对指责他的人也没进行报复。不可否认的是,尽管郑人对子产褒贬不一,子产却开创了郑国的极盛时代;在他执政时期,郑国的官员最勤勉尽责,政治也最清明;而失去子产之后,郑国便开始走向衰落。 子大叔升为正卿,这位君子生性宽厚;子产在世时,他与子产的争执就从没间断过:他总是抱怨子产制定的法律过于苛刻,执法过于严格;并称人民将无法忍受,恐怕会揭竿而起。子产去世前虽然对他说了以严法治国的道理,但他却将它当成了耳旁风。 子大叔就任后,前来要求他取消酷法的人络绎不绝;人们露出身上的伤痕,哭诉生活之艰辛、受到的伤害之巨大。 子大叔抹着眼泪取消了一些法律,代以宽厚的政令,以为如此便能稳定政局。但是令他始料不及的是,郑国很快冒出来众多的盗匪流寇;盗贼横行乡野,白日里公然抢劫,杀伤无辜者无数。 驷歂(驷带的儿子)对他人抱怨说:“托游吉大人的福,新郑已经成为天下犯罪者的天堂了!” 子大叔这才理解子产话中的含义,他追悔莫及,说道:“我早遵从夫子的教导,就不会发生现在的情况!”。 当时新郑郊外有一片巨大的胡泊沼泽地带名叫“萑苻之泽”,萑苻由多个湖沼和湖中岛组成,其中植被茂密,水道复杂。郑国最大的犯罪集团就聚集在那一带。 子大叔决心改变这一切,用猛药来治重病。他派出一些精干的斥候打入犯罪集团内部,又收买了一些叛徒。时机成熟之后,子大叔便在内应、间谍的接应下,率军一举消灭了犯罪集团。之后他又恢复了子产在世时的法律,新郑的犯罪率这才下降到从前的程度。 孔子说:“善哉,善哉!政令温和则民心轻慢,轻慢就应当用严法来纠正;政令严苛则伤害民生,害生就应当息民养生。宽猛相济,则政通人和。《诗》说:‘民亦旁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说的就是施政要温和;‘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说的就是纠偏要以猛;‘柔远能迩,以定我王。’说的就是以宽猛相济来和国政。《诗》又说:‘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百禄是遒。’说的便是和于大治了。” 郑国还有一个人对子产的去世感到无比痛心,他就是邓析。前面说过,子产公布刑书之后,邓析就开始仔细研究这部法典,并将研究成果应用到诉讼中去。邓析开创了中国诉讼代理制度的先河,自称“讼师(当然了,也有叫他“讼棍”的)”;他是中华律师的开山祖师,也是先秦逻辑学的发轫者。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不仅帮人打官司,而且教人如何打官司;他开了个“诉讼培训班”,招收好学青年。 从子产公布刑书和邓析出山后,官署审理案件就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邓析受被告人委托为其辩护,经常把审判现场搅得昏天黑地;很多在以前必死无疑的被告人在他的出色辩护之下得以被无罪释放。 当时邓析的行为被众多大夫们看做是对司法权的极大冒犯,他们纷纷要求对邓析采取反制手段。子产采取了一些措施,但邓析总能从子产的政令中找到空子钻,子产只好用“政令是需要解释的”来安慰自己。 子产后来任命邓析为大夫,将他置于自己领导之下,希望他有所节制,但是邓析依旧我行我素。后来,他觉得子产的刑书存在诸多偏向权贵之处,于是用更激进的思想写了一部“竹刑”。 这个行为可闯了大祸,驷歂和一些大夫趁机以“私造刑律”的罪行对邓析发出控告,但是最终都被子产压下来了。 子产说:“邓析是我们的镜子,但他照的却不是我们的正面,而是背面。杀了他,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背面到底藏有多少污垢。至于那部竹刑,只是记载了他的一些设想;他断然不会用竹刑来做为定罪量刑的依据。 “当年,我公布刑书,结果受到大夫、国人和羊舌肸的严厉批判。可是我一直认为我的做法是正确的。西周东迁走向衰落,礼乐征伐开始从诸侯出,《周礼》不再适应诸侯之政,于是管夷吾、鲍叔牙做齐法;士蒍、郤芮、赵盾、士会、栾氏做晋法;甚至连最保守的鲁国也先于郑国施行“税亩制”和“丘甲制”。郑国除了执行先君桓、武公、庄、厉的命令之外,竟然没有一部法律,已经远远落后于齐、晋、鲁。 “如今晋国衰落;天下格局必将大变;郑国不变,就要发生动乱,就要被敌国灭亡。现在我回头看公布的刑书,也感觉有些条文已经需要继续更新;因此别人认为我先前做的过分的事、现在看来竟然远远不够,而邓析的竹刑正好能给我提供借鉴。或许下一位修改刑书的大夫,就会把邓析的话铸在刑书上!你们对新生之事、对不同政见的排挤打击,最终会毁了国家和你们的家族。” 对于子产的保护,邓析显得不以为然;他的朋友都劝他应当对子产表示衷心的感谢。邓析说:“夫子为公室,我也为公室;他所作之事与我何干?我总不能以公室的名义感谢他吧?” 子产去世后,邓析安然度过了子大叔执政时期,接替子大叔登上执政卿位就是驷歂。驷歂一直与邓析不和,于是为除掉邓析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 驷歂对邓析表示他将要修改刑书,请邓析起草一个修正案,并在局部区域开展试点工作。邓析没有产生怀疑,马上按驷歂的要求去做了。结果驷歂转身就把邓析缉捕下狱,罪名还是“私造刑律”,不久便将他处死。 而非常讽刺的是,驷歂最终还是将邓析版的竹刑公之于众,并奉之为郑国常法。 第五百七十八章 卫四大夫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从鲁昭公二十年(BC522)开始,到昭公去世的十二年间,有多个诸侯国发生内乱。这些内乱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在深层次上基本上验证了士燮的那句话:“唯圣人既无内忧,又无外患。” 三百年后,在世界的另一端,罗马共和国取得了对迦太基的第二次布匿战争的胜利,罗马元老院在慎重讨论了是否摧毁迦太基的议题后决定:宁可保留一个强大的外敌做为罗马人的戒惧,也不能毁灭敌人而使罗马人因享受太平盛世而腐化堕落。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非常明智的。五十多年后,罗马终于在第三次布匿战争中摧毁迦太基,而罗马之后一直内乱不断;当凯撒彻底征服高卢之后,天下无敌的罗马共和国就在内战中毁灭了。 纵观春秋,第二次弭兵大会只是暂时消除了国家之间的战争因素,却无法消灭诸侯国内动荡的根源(内部之争是权力和以土地为标志的财富之争);乱象只是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它也是几十年来积淀的结果。战事依然时有发生,只不过交战者从国家转变为某国内部受到外国势力支持的各派。 这一岁(十二年间)的内乱始于卫、兴于宋、盛于周、终于鲁。卫国的动乱像是一场史诗剧的序曲,轻描淡写一带而过;随后便是宋国,纷乱激烈渐入佳境;再后就是周王室,波澜壮阔场面宏大;最后就是鲁国,峰回路转没完没了;中间还插播一段专诸刺王僚的小**;最终以鲁昭公客死他乡而落幕。 这段历史年上接太平之世,下启天下大乱,因此是值得着重叙述的。 当初,卫襄公夫人宣姜没有儿子,他的一个宠妾婤姶生下公子絷(即公孟絷)。公子絷生而腿脚有残疾,走路只能拄拐;婤姶后来又生下公子元。 公子元呱呱坠地之时,孔成子(孔承鉏)梦见卫康叔对自己说:“立元,我将命令曾孙圉与史苟辅佐他。” 而史朝也梦见卫康叔说:“我将命令你的儿子史苟和孔承鉏的儿子孔圉辅佐元。” 史朝去见孔成子,对说起这件事,两人的梦境竟然出奇的一致。两人于是结伴去见卫襄公,卫襄公刚刚给新得的大胖小子起名为“元”;结果孔成子和史朝就对卫康叔命令的含义产生了分歧。 孔成子以为元是指长子絷,因为“元”有初始的意思,况且卫康叔给他托梦时卫襄公还没有给儿子起名;史朝则认为是公子元,因为如果是公子絷,康叔会直呼其名的,而康叔既然命令他们的后代辅佐那个孩子,当然也知道他未来的名字。 双方争吵不休,卫襄公的好兴致都被两人败坏了,便命孔成子当众进行占卜。孔成子令龟说:“公子元是否能享有卫国,主持社稷?”遇到《屯》卦;又卜道:“如果立公子絷,能够成功吗?”遇到《屯》之《比》卦。 史朝看到结果说:“立公子元即是‘元亨’,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 孔成子问:“元难道不是指长子吗?” 史朝说:“康叔与君侯都以‘元’为公子命名,就是将他视为长子了。公子絷身有残疾,不是个完整的人,他不能列于太庙,不能称为‘长’。况且爻辞说;‘利建侯。’如果按宗法制立絷,那么他肯定会成为‘侯’,又有什么‘利建’‘不立建’呢?所以这个‘元’只能是公子元。 于是卫襄公采纳了史朝的建议,随即立公子元为太子。他又命孔成子为太子傅,史朝为少傅。 鲁昭公七年,卫襄公去世,当时只有五岁的太子元即位,是为卫灵公。 等到卫灵公成长到足以理解自己能够登上君主宝座的原因后,他就觉得特别愧对那位跛脚的哥哥,好像自己的幸运就是建立在兄长的不幸之上似的。因此对哥哥的胡作非为也就特别纵容。基于同样的原因,公孟絷变得特别地嚣张跋扈,好像这种特权是他用君权交换过来似的。 公孟絷很喜欢欺负大夫齐豹,他夺取了齐豹的司寇职位,把它送给叔叔公子朝;又侵占了齐豹的封邑。但是也并非永久侵占,只是在国家需要负担徭役时还给他,不需要时再要回来。齐豹向卫灵公告状也无济于事,结果只能遭到公孟絷变本加厉的报复。 公孟絷与北宫喜和褚师圃也存在怨隙——这两个家伙倚仗卫灵公的宠信时常出言顶撞,令他难堪。公孟絷对两人恨之入骨,想找机会除掉这他们。他聚集起一群同党进行密谋,结果行动计划还没出来,北宫喜就得到消息了。 公孟挚与公子朝之间也有矛盾。原来公子朝与卫襄公夫人宣姜发生了私情,秘密不久就被公孟絷发现了。公孟絷抓住了叔叔的小辫子,就逼迫他做一些风险很大的、下三滥的事情;公子朝稍有微词,他就威胁要去卫灵公那里去告发。 到了此时,公孟絷已经成为卫国的公害,卫人视他为瘟疫,避之不及。 就这样,齐豹、北宫喜、褚师圃、公子朝便凑在一起密谋作乱。在这些人中,北宫喜是个投机分子,因此他在事件中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 齐豹有个士人朋友名叫宗鲁。当初,宗鲁想要在某位大夫谋个家臣职位,便请齐豹代为引荐。那时齐豹与公孟絷关系还算融洽,就把宗鲁推荐给他。宗鲁凭借忠诚和能力得到公孟絷的信任,后来被公孟絷任命为骖乘。 齐豹不想伤害朋友,于是派人私下里对宗鲁说:“公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最清楚。你不要再做他的的骖乘了,有人已经准备刺杀他了。” 宗鲁说:“夫子向公孟推荐我时,说我是个忠诚的人;公孟相信了您的话,所以才信任我,使我的到这个职位。公孟的品行我心里当然清楚,他的确祸乱公室。为了大义不能去除他,是我的过错;但是我抛弃他逃走,就会玷污夫子当初的话。你们尽管行事吧,我要为他而死,侍奉一个人,就要有始有终。” 六月下旬,宣姜放出消息说,卫灵公过几天要到下邑平寿去避暑。叛乱者们便开始加紧准备,准备趁君主离开之时发难。 二十五日,卫灵公离开都城。二十九日,公孟絷将要到盖获之门(卫都的一个郭门)外去主持一场祭祀活动。叛乱者事先得到消息,公子朝命齐豹采取行动。齐豹在城门外拉起两块帷幕,装作维修城墙的样子;实际上帷幕后面暗藏着很多甲士。齐豹又命家臣祝蛙在帷幕附近停放两辆装载柴禾的大车,并把兵器藏在柴禾里。 第五百七十九章 卫四大夫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华齐为公孟驾车,宗鲁为骖乘,轩车很快通过城门。宗鲁预感到今天要出大事,紧张地扫视周围。宗鲁看到两辆柴车,看到了有几个熟悉的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墙根下聊天,眼睛却不断地向他这边瞟。 宗鲁旋即大喊道:“有刺客,折回去,快折回去!” 刺客们见身份暴露,迅速从隐身处冲出、从车里抽出兵器,向他们疾奔而来。公孟的马车在曲门中被敌人追上,祝蛙用戈刺公孟,宗鲁扑到公孟身上,替他挡住一击;齐郑再一击,卸掉宗鲁的一条肩膀;宗鲁倒下来时,齐豹奋力一刺,穿透了公孟的后心。 事情的进行出奇的顺利,以至于凶手们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了。原计划是杀死公孟后分两步走,第一步与卫灵公媾和,请求他赦免谋杀者的罪行;如果达不到要求就执行第二步:废卫灵公,立公子朝为君。 叛乱者们一面加强防守,一面派齐豹去向卫灵公报告情况,向他提出诉求。但是公孟的一名家臣却抢先一步赶到平寿行宫,向卫灵公向公子朝等人发出控告,称三大夫刺杀公孟的目的是扶公子朝上位。 公孟被杀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公子朝也是个劣迹斑斑的恶棍,这些都不由得卫灵公不相信来人的控告。 卫灵公立即离开平寿。为防止遇到风险,他从另一条路赶回都城;结果齐豹就扑了个空。 七月三日,卫灵公突然进城。叛乱者们大吃一惊,按照他们的估计,卫灵公此时应当还在平寿行宫与齐豹谈判。他们搞不清卫灵公的态度,也不敢阻拦他。卫灵公带着一支队伍气势汹汹冲进宫中,装了一车宝物又气势汹汹冲出来了。 当时庆比为卫灵公驾车,公南楚为骖乘,华寅御副车。队伍出宫后,褚师圃的儿子褚师申在街上遇到卫灵公(他没有参与阴谋),于是跳上副车保护卫灵公。 车队通过齐氏防线时,华寅脱掉上衣,手执伞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齐豹当时还在平寿一带;叛乱者的甲士们没有得到命令,不敢向卫灵公进攻,立即闪在两旁让开道路。车队过去之后,有名甲士手欠,对着卫灵公射了一箭,射中了挡在他身后的公南楚。 卫灵公逃出曲门,华寅跳下车将郭门关闭。他与赶来的叛军甲士对峙了片刻,见对方没有进攻的意思,于是翻墙而出。 卫灵公逃到卫、齐边境的死鸟停下来,在此等待消息,以决定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叛乱分子的首领重又聚在一起,没人知道刚才发生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齐豹返回,他们才摇头叹道,老天爷跟他们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反叛者决定立即为公子朝举行加冕仪式,但此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北宫喜了。篡位的罪行必须由所有核心人员参与,这样大家才不会离心离德。齐豹于是派室老渠子带着甲士去召北宫喜,他还告诉渠子,一旦发现北宫氏生出异心就即刻杀了他。 渠子离开后,叛乱者们簇拥着公子朝进入太庙。 渠子敲开北宫喜家门,请他马上入宫参加公子朝的加冕仪式。北宫氏家宰吴子向主人汇报了情况。北宫喜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很惊讶的样子。 其实北宫喜与公孟絷只是有些私人恩怨而已,没有其他人那么大的仇恨和野心。他虽然脾气很大,胆子却很小,也不想陷入太深;而且他还很聪明,做事一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密谋杀死公孟絷时,他尽量躲着在幕后;公孟絷一旦被杀,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他对立公子朝毫无兴趣,便隐藏起来和叛乱者划清界限。 吴子说:“主人既然不想参加,而国贼又送上门来了,我就请求杀掉那些人。如此夫子将会有大功劳于君侯。” 北宫喜表示同意,吴子马上集合起一支武装便衣。 渠子心急如焚,正在前厅焦躁地走来走去。吴子突然带人冲进来将他们缴械,又把他们全都处死了。吴子随即聚集起族甲,大张旗鼓地向齐豹家进发。 齐氏家臣远远望见北宫氏的队伍,以为他们是来加强城市防御的,所以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吴子却突然对齐氏府邸发起进攻,齐氏武装猝不及防,而且大多数人已经劳累一整天,所以很快就失去抵抗能力。齐豹带领卫队从宫中匆匆赶来支援,结果也在混乱中被杀了。 北宫氏的“勇敢”举动给了没有参与阴谋的大夫、国人一个指引,特别是某些想从中得到好处的人。于是人们迅速涌向街头,手持各种能够当做武器的家伙,向叛乱者们进攻。国人抢劫他们的财产,焚烧他们的房子,击杀他们的族人。 当天午夜时分,子叔黑背的的孙子朱析鉏从城墙的排污孔钻出去,徒步追赶卫灵公去了。 叛乱者们全都逃进宫里,国人闹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才纷纷散去。当天叛乱者发动了一次反攻,又把北宫喜的武装推回家里去了。北宫喜重整旗鼓,第二天又带着武装杀回来,宫中的叛乱者顽抗了几日,趁着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杀出条血路,逃到晋国去了。 卫灵公逃到死鸟后,齐国大夫公孙青受命出使卫国,也从死鸟进入卫国。 公孙青沿途听到了很多关于卫国发生内乱的消息,听说卫人已经立了公子朝,又得知卫灵公就在附近;他不知道是应当继续到卫都去朝见新君呢,还是直接去见卫灵公。他派人回临淄请示齐景公,齐景公答复道:“卫元既然还在卫国境内,就依然还是卫国的君主。” 公孙青立即手执符节去见卫灵公,卫灵公婉拒了见面的请求。他派人对公孙青说:“寡人没有德行,失守社稷,流落到草莽,夫子还是不要辱没齐侯的命令了。” 公孙青回复说:“寡君在朝上对我说:‘一定要象侍奉寡人一样侍奉卫君。’我不敢对寡君的命令怀有贰心。” 卫灵公也回复说:“历来君主接见诸侯使节都要在朝堂或者太庙中进行。如今寡人身处草莽,不敢违背先君之礼。”说完话锋一转,卫灵公又请求以私人身份与公孙青相见。 现在轮到公孙青为难了,他说:“依周礼,外臣不能私自觐见他国君主。外臣如果不是以使者身份、是不能与君侯见面的。” 卫灵公非常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意见。公孙青不得已,在礼单之外挑选了四匹良马作为见面礼,带着礼物去见卫灵公。卫灵公很高兴,下令用它们做自己的乘马。 两人对当前局势交换了意见,公孙青征得对方同意后把齐军驻扎在卫灵公车队周围,设置深沟壁垒和岗哨,完全按战时情况进行警戒。公孙青安顿好卫灵公便手执警铃,终夜巡营。 身处死鸟的人不知道都城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公子朝逃跑的第二天,北宫喜的信使从帝丘出发,一路狂奔而来向卫灵公汇报情况,请他返回都城。卫灵公这才踏上回国之路,公孙青率军把卫灵公护送到城下。北宫喜被一群大夫簇拥着来到郊外迎接卫灵公。卫灵公隐约听到了一些对北宫喜不利的信息,因此不太相信他。 北宫喜为了重新取得信任,他就堆起一座祭台。卫灵公先和北宫喜举行歃血仪式,盟书上写道:“君主不追究大臣的责任,大臣对君主忠心不二”;卫灵公又和国人代表盟誓。仪式举行完毕,卫灵公辞谢公孙青后便进入都城。 卫灵公没有放过宣姜,将她处死了。卫灵公又赐北宫喜谥号为“贞子”;赐朱析鉏谥号为“成子”。朱析鉏的家族墓地与齐氏墓园相邻,卫灵公就把齐氏的墓园都赐给他了。 卫灵公派使者向齐景公报平安,并大大地称赞公孙青一番。齐景公得意非凡,像完成一件伟大的功业似的遍赐大夫们美酒,并说:“这功劳大家也有份啊!” 大夫苑何忌推辞不受,他说:“臣今日因公孙青的功劳受到赏赐,他日必然会因他的过错而受到惩罚。《康诰》中说:‘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我怎么敢因贪图君主的赏赐而违反先王的告诫呢!” 鲁国人琴张是宗鲁的朋友,他收到宗鲁的死讯,将要启程到卫国去吊唁。 孔子劝阻他说:“齐豹成为强盗,公孟被杀身死,都是因为宗鲁的原因,你为什么还要去吊唁这样一个人?君子不去做奸人的家臣,不能坐视祸乱及于主人,不能因为利益而陷入迷惑,不能以奸邪之心对待他人(即宗鲁既没有劝谏齐豹放弃犯罪,也没有警示公孟面临危险),不能掩盖不义之举,不能以忠心事主。这样一个人,你还要去吊唁吗?” 第五百八十章 华、向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卫国的动乱结束了,现在把视线转向他国。 本年的二月初二由于历法的原因,竟然成了本年的冬至。叔孙婼和祭司梓慎登上曲阜城的南墙,梓慎极目放眼,观察了一会说道:“今年宋国要发生动乱,国家几乎灭亡,三年以后国家才能安定。而且蔡国将有大丧。” 叔孙婼说:“宋国的大乱,应该是戴族和桓族挑起的吧!两族奢侈无礼已甚,这就是祸乱产生的根源。” 华氏、向氏是宋国势力最为庞大的两个家族,他们的繁盛和荣耀皆因他们的祖先——华元、向戌——对宋国所作出的杰出贡献而得来。但是在当前这种无所事事的太平年代里,他们既然没有机会为国家排忧解难,就只有为国家制造灾难、为别人创造建立功勋的机会了。 从前,宋平公特别宠信寺人柳,而太子佐(后来的宋平公)却十分讨厌他。原来寺人柳不但长着一副十足的奴才相,而且粘上假胡子看起来竟然与太子生得一模一样,就像一对孪生兄弟,宋国的好事者暗地里没少拿两人寻开心。 右师华合比在与左师向戌争夺权力过程中一直处于下风,他得知上述情况,就希望通过除掉寺人柳来讨得太子欢心;这样等太子登基,他的地位就会超过向戌。但是消息泄露了,寺人柳决定先发制人;他虽然没有实力与华合比对抗,但是他有宋平公做后台,又善于耍阴谋诡计,最后竟然把那位公室亚卿搞掉了。 下面叙述寺人柳陷害华合比的过程。 前面说过,华元死后华氏家族分为华皋比和华臣两支。华皋比于鲁襄公十七年去世,华臣企图控制整个华氏,竟然丧心病狂地谋杀了华皋比的室老华吴,而且还差点误杀了向戌。华臣虽然暂时没有受到惩罚,后来却受到一只疯狗的连累而逃出宋国。 华臣得知真相不禁后悔不迭,可是一旦流亡国外就很难再返回去了。他不敢直接向宋平公请求,想要试图联络国内族人、党羽,却发现人们都对他避之不及。 寺人柳决定利用华臣来做文章。鲁昭公六年夏天,寺人柳在都城北墙外挖了一个坑,宰了一只羊放进去,又在羊身上放置了载书,最后将坑填平,伪装成杀牲盟誓坑的样子。 寺人柳的党羽劝他:“上一个采用这种办法除掉故太子的人(伊戾)早就被制成了风干肉,您怎么还要效仿他的做法?您还是收手吧!” 寺人柳说:“方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君主宠信我却不信任伊戾;而在君主眼里,华合比又不如故太子重要。” 寺人柳向宋平公告密说:“华合比企图接纳逃亡的华臣等罪人,双方已经在北城外杀牲盟誓了!华臣如果回国,哪里还有他的官职呢?他又不甘居人下,肯定会再次掀起血雨腥风,如此才能抢到位置。” 宋平公就像上次被骗一样,在寺人柳的带领下匆匆赶到事发地,挖出了载书和牺牲。载书上的内容与寺人柳说的差不多(本来就是他写的)。那位愚钝的君主平生第二次被人用此种并不高明的雕虫小技骗到了。宋平公不胜其怒,他想要驱逐华合比,却又畏惧华氏的势力。 华氏内部就像个小公室,早已分裂为几个派系。华合比的侄子华亥与叔叔素来不和,他听到风声,又想要取得右师职位,竟然主动站出来揭发华合比的罪行。称华合比“很久以前就策划着要把流亡者召回来了,并想要夺取司城的位子。”接下来他又与华合比划清界限,“坚定地”站到了公室一边,表示“坚决支持公室对华合比做出的正义行动”。 有了华亥这个实力派的支持,宋平公的勇气又回到了身边:他把华合比流放到卫国,继而把右师赐给华亥。 华亥上任后首先去拜访合左师向戌。向戌没有对他显示出官场上同僚相见的、通常显示出的虚伪笑容,而是表情冷淡、措辞严厉地说道:“你呀!你呀!最好的结局就是逃亡了吧!你毁坏宗室,心里还有族人吗?没有族人,族人心里还会有你吗?《诗》说:‘宗子维城,毋俾城坏,毋独斯畏。’你很快就会感到恐惧的!” 前面说过,宋元公是因为特殊原因才被立为继承人的,从另一个角度可以理解为:他的政治根基不是很牢靠。 宋元公成为太子以前,因为相貌丑陋地位低下而受到一些人的蔑视嘲笑,而他又特别自卑偏激,报复心强;因此他一旦登上高位,有些得罪过他的人就要走霉运了。 宋元公即位之初即开始小试牛刀,接连搞掉了很多虾兵蟹将。那些人多是依附于大家族生存的,宋元公此举被认为是传递出一个危险的信号——他要对那些显赫家族动手了。由此便引发了华、向两家的强烈不满。 宋元公最恨的就是向戌。前面说过,向戌与伊戾都是害死太子痤的元凶,当时还是太子的宋元公通过父亲治了伊戾的罪。但是,由于需要得到向戌的支持,他不得不继续对那个凶手继续挤出一副笑脸。 向戌去世后,向宁继任左师。向宁的言行举止与处事圆滑老道的父亲相反,特别嚣张跋扈。向宁对宋元公也很不恭敬,因为他看惯了宋元公即位前对父亲低三下四的样子。 宋元公大力培养安插自己的党羽,甚至假借公权干涉大臣们封邑的私事。但是由于他和手下人的无能,他们通常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原来君主赐予大臣封邑土地时的同时也规定了应当上缴供奉的额度;征收是大臣家族的内部事务,君主只要坐享其成就可以了。但是宋元公却派出一帮酷吏绕过大臣,直接到各封地索取供奉,而且额度也涨了很多。 要知道,家臣只忠于主人,不忠于公室(齐景公对南蒯说的那句话最能说明问题);没有主人的命令,天王老子也拿不走一粒粮食。结果双方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原住民越打越多,官吏们不得不丢下死伤者抱头鼠窜。 第五百八十一章 华、向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宋元公虽然吃了大亏,但这事还没完。大臣们不敢当面指责宋元公,就把罪行推到那些官吏身上,控告他们假传君命,巧取豪夺;要求治他们的罪。宋元公被逼无奈,只好惩罚了那些倒霉蛋。 宋元公没有吸取教训,反而更坚定了与各大家族对抗到底的决心;他想利用兄弟公子寅、公子御戎等人的力量驱逐华亥、向宁等人,并用他们来替代被驱逐者。 宋元公的一系列行为遭到华、向的强烈抵制,双方的关系因此变得非常紧张。而到了这种局面,宋元公就开始制定清除华、向的计划了。 华、向安插在宫中的内线把消息传递给两人。华亥、华定与向宁密谋一番,决定先下手为强,把那个外表丑陋、内心腌臜的家伙从君位上赶下去。 行动很快付诸实施。夏六月的一天,华府突然发布消息,说华亥突发重病(向宁正值盛年,天天歌舞升平,说他有病根本没人相信;而华亥已经步入老年了),或将不久于人世。 宋元公大喜道:“上天助我!如果他死了,驱逐华氏就易如反掌了。”他派几位兄弟结伴去“探望”华亥,以了解真实情况。 然而这正是华亥布下的陷阱,公子们自投罗网,全都成了瓮中之鳖。 华氏先后杀掉了公子寅、公子御戎、公子朱、公子固、公孙援、公孙丁六人(他们都是准备在事成之后来替代各大卿士的)。向胜、向行由于属于向氏,华亥就将他们控制起来,留给向宁处置。 宋元公终于发现了异样,立即关闭了宫城。叛乱者们见阴谋败露,也就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两大氏族派出大批族甲,满商丘寻找和进攻仇人。受害者在仓促之间进行抵抗,抓到什么就用什么,还有些人赤手空拳和凶手搏斗,很多人被杀死了,死难者中也有偶然路过的市民。 都城内一片混乱,混乱造成的恐慌迅速蔓延;摸不清状况的贵族们要么坚守不出,要么逃往公宫,还有些直接逃出城外。 公子城、公孙忌、乐舍、向宜等逃到郑国去了,一起逃走的还有刚刚从楚国逃到商丘的楚平王的儿子王子建、王孙胜和伍子胥。 宋元公大怒,召集城防卫队和大夫们的武装进攻华氏。华氏、向氏的族甲被迫撤回,他们以两家为中心,占领了城中的一大片区域,与公室武装对峙。当时,宋元公还不知道那些被诱捕公子公孙们已经被杀,以为他们只是成了华氏的人质。宋元公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发动进攻。 之后,宋元公作出一个非常勇敢的举动,他仅带着一个史官进入华府进行谈判(因为带多少卫士的都是没有用的)。 走入华家前院时,宋元公才看见地上摆成一排的,身上满是血污的尸体。他不禁大为震惊,快步跑到近前,跪在地上,表情痛苦地辨认着每个人的面孔,呼唤着死难者的名字,最后抱着其中一具放声痛哭,边哭边咒骂华亥和向宁。 华亥后悔杀人太早,以至于失去很多重要的人质;但是宋元公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便索性连他也扣下了。 太子栾见父亲久久不见出门,也只身进入华府。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双方最终达成了一份约定:一,华、向两家拿出一半封邑补偿被害者家人;二,华亥、华定、向宁自愿流亡;三、公室不再追究凶手们的责任。 歃血之后,华氏取得太子栾、公子辰和公子地为人质,宋元公取得华亥的儿子华无戚、华定的儿子华启、向宁的儿子向罗为人质。 协约达成后,对峙的紧张程度略微缓和了一些。华、向的家臣可以走出家门,拿着主人的手令到封地去办理交接手续。宋元公和夫人每天都要一同来到华府,看着儿子们吃完才离开;华氏也每天伺候着公子们吃完、并且送走国君夫妇后才吃饭。 华亥感觉到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宋元公一直以这样或那样的借口搪塞、拖延履行他所承诺的义务,甚至还阻止华氏履行他们所承担的义务。宋元公的眼中也越来越多地显示出焦躁和愤怒,他每次看儿子吃饭的眼神似乎都在说:“吃吧,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 华亥终于受不了了,他对向宁说:“以太子做人质已经是极大的不敬,我们不能再羞辱君主了,我看还是把公子们送回去再逃走吧。” 向宁说:“用太子做人质完全是因为君主没有信用,如果把他们交出去,我们很快将死无葬身之地。” 宋元公确实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他想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他现在最大的顾忌不是太子,而是华费遂。 华费遂是华亥的弟弟,官居大司马,主掌兵权。华费遂与华亥关系相当疏远,因此没有参加叛乱。宋元公想要命他进攻自己的家族,但是又怕他违抗命令或者投奔反叛者,这才一直没有下决心。 华费遂有三个儿子:长子华貙担任少司马,次子华多僚担任宋元公御士,三子华登成为华亥的马前卒,此时也被困在华亥府中。 华费遂特别喜爱华登,又对他感到痛心,几乎天天以泪洗面。他多次站在华氏门口,呼唤着华登的名子,要他离开华亥;华登站在高台上向他稽首,哭着说他生死都要和伯父在一起。每次无功而返,华费遂都哀求宋元公再给他一个说服儿子的机会。 宋元公虽然担心发动进攻会迫使华费遂改变立场,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向华费遂摊牌。 华费遂受尽了煎熬,也想尽快得到一个结果。他说:“臣不敢贪生怕死,也不会考虑自己的儿子。但是太子和公子们还在里面,这才是臣所惧怕的。” 宋元公对他的答复感到满意,于是说:“他们生死有命,但是不能再继续受到侮辱了!太子被扣押,乃是公室的大耻辱。” 华费遂马上命军士们搭建起几座高台,指挥官可以居高临下观察地形;他拆除了一些房屋,又征用了一些房屋;堵塞了一些道路又开辟了一些道路。华费遂又开辟了一条环形隔离带,将叛乱者占据的区域与外围的住宅隔离开来,一方面便于陈列军队,一方面也起到防火的作用。他在一些关键点上驻扎了很多士兵,最后,他还是给华氏和向氏留了一条出路,这就是所谓的“围三缺一”。 第五百八十二章 华、向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华、向同时也在积极备战,他们袭扰公卒的准备工作,加固院墙,清除道路,设置障碍,并加高了了望塔。华亥等人穿着甲胄轮番登上高台观察公室军队的动向,他们很快发现了华费遂为反叛者留下的通道。 冬十月,华费遂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工作。宋元公狂性大发,他杀掉华、向两家的人质,以示与三人决裂;他又用人质的鲜血恤鼓,然后登上高台,亲自击鼓发出进攻指令。 公室军队从各个方向发起攻击,很快就扫除了叛乱者设置的外围防线。前锋继续进攻,殿后的士兵挨栋搜查房屋,把人们赶出来,发现叛军就地处决,其他人则被赶到太庙前的广场上等待甄别。但是有时情况紧急,无法分辨出叛军与平民,有些无辜的人就被误杀了。 军队很快将两家分割包围,但是越接近中心,抵抗越激烈,叛乱者设置了很多障碍,有的是深沟,有的是推倒的房屋废墟,敌人躲在隐蔽处放冷箭,或者冲出来刺杀零散的士兵。敌人通常三五成群,各有分工,他们有些人随身携带竹梯,这样可以方便地从房顶爬上爬下,甚至可以从一个屋顶走到另一个屋顶上去。 在巷战中,人数的优势并不能有效发挥出来,甚至不能称之为“优势”。有时士兵们挤在一起动弹不得,反而成了敌人的固定靶,因而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华费遂站在了望塔上指挥战斗,他发现了这种情况,马上传令,要士兵们不得冒进,而是要攻克一座建筑物就占领一座。公室取胜是必然的,但需要一个相对较长的过程。战斗从凌晨开始,到了中午,进度明显慢下来,士兵也因饥渴而疲惫。华费遂心急如焚,因为所有的命令都要拼命地喊出去,他的嗓子已经哑的说不出话来了;现在他不得不把疲惫的士兵们撤下来进行休整。 华费遂与部下总结了上午作战的经验教训,他们发现戈、矛等长兵器在狭窄的空间内通常施展不开,便命令士兵改用短戟、剑和小盾。士兵们填饱肚子灌满水袋,又重新投入战斗,战鼓在高台上相互回应,下午的战斗比上午更为激烈。 华亥和向宁也在高台上指挥战斗,他们现在需要寻找一个机会突出重围。公室军队的进攻更加猛烈了,华费遂下达死命令,一定要在天黑前攻克华氏府邸。很多大夫们把自家的奴隶也武装起来,戴上统一标识投入战斗。 向宁知道己方无法坚持到天黑了,他走下指挥台,提着剑走向关押掉太子和他的两个兄弟的房间,准备杀掉他们。华亥望见向宁离开指挥岗位,猜到他想干什么,于是也跑下来阻止他说:“我们已经冒犯了君主,如果再杀太子兄弟,就犯下了滔天大罪。哪个国家肯容留我们这样的罪犯?还是把他们放回去吧,或许还能换回些族人的性命。” 向宁暴跳如雷,高声叫道:“可是你我的儿子都被那个猪猡杀死了!我杀他的儿子不也是公平的吗!” 华亥说:“你还有很多儿子,他们都还活着。你杀了太子,向氏就会被灭绝。就算你不怕失去祭祀,但是向氏的先人呢?你情愿为了一条命使先人的鬼魂忍饥受冻吗?” 向宁这才放弃了想法。 华亥跑进软禁公子们的房间。三兄弟见状以为自己大限已到,端坐在位置上恶狠狠地瞪着他。负责照看三公子的是华亥的庶兄、少司寇华牼。 华牼并不是华亥的同谋,他只是恰巧来看望生病的弟弟,然后就发生了叛乱。 实际上,华牼有很多机会可以安全地走出去,华亥也不会为难他。但是却他自愿留在府中,其中有对家族的感情因素;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尽最大限度地保护公子们的安全。 华亥没有理会公子们的愤怒,他跪在华牼面前,向他稽首道:“兄长的年龄大了,不能再侍奉他国君主了。请您把三位公子送出去吧,您没有罪,君主会宽恕您的。” 华亥已经有了突围的计划,他派出信使对华费遂说,他将要把三公子送出来,希望能够休战片刻。华亥不敢怠慢,急报宋元公。宋元公心力交瘁,正躺在寝宫休息,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跳起来赶到指挥塔,亲自告诉信使他答应休战的请求。接着他又问起华登的情况,信使说:“小人只是奉命来传递这个消息的,其他一概不知。” 双方休战之后,华牼亲自驾车,载着三公子离开华府。车辆还没有走出叛乱者的防线时,华氏方突然鼓声大作,族甲们高声呐喊,转守为攻,向各个方向出击。公室军队猝不及防,立即组织防守。 华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快马加鞭,驰入公室军队阵地。军士们全都欢呼起来,一些情绪激动的士兵把华牼从车上揪下来,将他按倒在地,打算痛殴他。太子栾飞身跳下车,把他们推开喊道:“回你们的岗位去!你们真是无礼!少司寇是来保护我们的!侮辱公室大夫是要被绞死的!” 华亥突然进攻使得公卒乱了阵脚,华费遂料定敌人要突围,但是因为地形过于复杂,他也没有好的方法进行防御,只是在战前布置任务时告诉军官们随机应变,只要保证正面不要被突破就可以了。 之后叛乱者开始四处放火,战场上顿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结果场面就更加混乱了。华费遂下达了撤离的命令,士兵们对大火的恐惧要重于对敌人的,因为被火烧死实在是很悲惨的事情,不但得不到一点光荣,相反还会受到他人耻笑。 如此一来,军队撤退时就产生了争相逃命的情形——士兵们就用后一种耻辱来代替前一种耻辱。 这种鱼死网破的战法使得本不该死去的人死去了,也使另一些不该活下来的人活下来了。很多士兵被呛死、烧死或者踩死;而另一些叛乱者和公卒混在一起,冲出防线得以逃生。 叛乱者逃出都城,他们不能向西去,因为先前被他们赶出去的政敌都在郑、晋一带;他们也不能向东去,因为齐、鲁、卫都是亲宋元公的。最后,华亥、向宁跑到陈国,华登跑到吴国。 华牼把三公子送到宋元公面前,然后回家去收拾行李准备流亡。宋元公急忙赶过去,他拉着华牼的手说:“寡人知道夫子是无罪的,回官署去吧,还有很多公事等着您去处理呢!” 动乱给宋国造成的损失是惨重的,很多重要人物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掉了,平民也有很大伤亡,大概有十分之一的房屋化为废墟。但是这次损失与后一年发生的灾难相比,似乎又算不了什么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华、向之乱(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二十一年(BC521),宋国那场巨大的动乱已经过去半年。在这期间,公子城、公孙忌等流亡者被召回,公室和各个家族都积极投入到战后重建中去。这个工作量本来是巨大的,但是在宋国人共同努力之下,昔日的战场废墟很快被重建成为一片新区。 正当宋国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和繁华,人们逐渐淡忘了那段惨痛的经历时,一场更大的叛乱突然间爆发了! 事件的起因源于华氏的内斗。前面说过,在大司马华费遂的三个儿子中,他最喜爱的小儿子华登由于参加叛乱,结果逃亡到吴国去了。他次子华多僚作为宋元公的御士,深得君主的宠信;长子华貙高居少司马,是大司马的继任者。 华貙看不起兄弟的奴才习性;华多僚深受宋元公的宠信,嫉妒华貙的地位。两兄弟长期不和,华多僚不禁想要陷害兄长,夺取继承人的位子。 华登逃亡后,华费遂一病不起,华貙知道父亲心痛华登,于是四处打听兄弟的消息。后来,一位常年往返于吴、宋之间的郑国商人为他带来华登的一封信,信中对自己给父亲造成的麻烦进行真诚地道歉,并称自己一切安好。 不久华貙又收到一封私信,华登在信中不遗余力地咒骂宋元公;他还提醒华貙说,宋元公已经视华氏为眼中钉,打击华亥只是他那恶毒计划的一部分,等待时机成熟他会将华氏彻底清除掉的;他希望华貙能够作为流亡势力的内应,一举推翻暴君的统治,恢复华氏在宋国的昔日荣耀和地位。 这封信后来被华多僚偷窥到了,那个恶棍高兴得几乎发疯,他把信藏在靴子里一路狂奔跑到宫中,向宋元公告发自己的长兄。实际上,这封信只是华登的单方说辞,并没有证据表明华貙赞同他的意见;但是这并不妨碍华多僚对华貙的“回复”进行富有想象力的捏造,就好像他已经看到了的回信一样。 宋元公本来是个疑心病相当重的人,他可以把别人认为很平常的事情解释为对自己不利,对这样的事就更不用说了。华多僚满心欢喜地等着宋元公发火,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宋元公这次表现得很平静,就好像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似的。 华多僚心有不甘,他仍然不遗余力地搜集华貙的“罪证”;搜集不到就动手捏造,有时还怂恿别人为作伪证。 在华多僚屡次诬告下,宋元公终于承受不住了。他这才告诉华多僚,自己不是不相信有这种事,但是他体念到大司马为了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他不想再逼他驱逐华貙了。而且死生有命,就让老天来决定自己的死活吧! 华多僚回答他说,君主如果爱惜司马,那还不如自己放弃社稷流亡他国;既然要逃避死亡,无论逃多远都是值得的;但是那些为君主作战的大夫士兵呢?他们为公室尽忠的结果就是被迫流亡吗? 宋元公害怕了,他叫自己的一名贴身太监请华费遂的贴身太监宜僚喝酒,席间宫廷太监就把宋元公准备驱逐华貙消息透露给宜僚。宜僚回去后又向大司马告,说君主已经得到可靠消息,华貙将要接纳流亡者,帮助华登驱逐宋元公。 华费遂仰天长叹:“这种谎言是谁编造出来的呢?一定是多僚了!我有这样一个谗猾的孽种却不能杀,我又老而不死;现在君主发布命令了,我又能怎么办呢?看来只有驱逐华貙了!” 华费遂赶到宫中,与宋元公密谋驱逐华貙的细节。最后两人决定在华貙跟随华多僚到孟诸狩猎时将他赶走。 华费遂回到家中,向儿子们宣布他将带领他们去狩猎,要他们做好准备,大家都很兴奋。隔了几天,宋元公单独宴请华貙,他赏赐给华貙非常贵重的财物,对他的随从们也给予了大量的赏赐。又隔了几天,华费遂又对华貙做了同样的事情。 华貙的贴身侍卫张匄起了疑心,于是说道:“君主和司马对夫子的举动十分反常,其中必有缘故!人们通常要惩罚无罪之人时,才会因内心不安而对受罚者做出补偿!” 华貙不敢去问父亲,但是探听到宜僚最近单独去过一趟宫里,而且喝得醉醺醺地才回来,似乎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张匄借口有要事相商,把宜僚骗出家门。两人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偏僻角落,华貙披着黑色的斗篷,突然出现在宜僚面前。他拔出利剑抵住宜僚的脖颈,问他到宫里干什么去了,跟谁喝的酒,席间又发生了什么。宜僚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把一切都告诉两人了。 华貙放走宜僚,两人都极为愤怒。张匄提议杀死华多僚,华貙说:“司马老啦,再也经不起丧子之痛了。华登已经让他很伤心了,我再杀死自己的兄弟,不是更过分了吗?我们不如从了夫子的意愿,就此逃亡吧!” 张匄心有不甘,他说天下没有无辜者被恶棍陷害还不许反抗的法律,如果邪恶可以压倒正义,那么我们就用更邪恶来压倒华多僚。 但是华貙态度非常坚决,张匄也只好同意了。华貙马上去见父亲,称自己已经知道了内幕,表示他不会制造动乱,而是愿意自动流亡。 父子俩禁不住抱头痛哭,华费遂止住悲声之后向他宣布了流亡日期。 五月十四日,出发的日子到了,华貙带着几名追随者到司马府去,准备向父亲辞行。 他们在途中正好遇到华多僚载着华费遂去上朝。华多僚一脸哀伤的神色,眼中含着泪,向儿子伸出手打招呼。华多僚却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撇着嘴、斜着眼,鄙夷地看着华貙,就像在市场上挑选奴隶。 张匄不胜其怒,拔剑跳下车,向华多僚发起进攻。他那突如其来的举动向同伴们发出了一个信号,结果包括华貙在内的几个人瞬间产生连锁反应,他们好像事先已经约好一样,一起拔出武器向华多僚冲去。 张匄刺出第一剑,华多僚在防御时手被刺伤了,他立即跳下车向后面逃去;臼任用戈勾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拉翻在地;郑翩刺伤了他的大腿,使他丧失了逃跑能力;华貙扑上去一剑一剑狠命地刺,就这样将那位贪婪无耻的兄弟杀死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华、向之乱(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华多僚亲眼目睹兄弟相残,一个儿子被另一个儿子所杀,他跌倒在车里,真是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华貙满身鲜血,跑过来对父亲说:“我对不起您了,但这都是被那个恶棍逼的!但是既然开始了,就让它进行到底吧!” 几个人随即劫持大司马,冲出商丘城,占据了封邑发动叛乱。 华貙派出信使去召唤流亡者。六月二十日,华亥、向宁率领叛军攻克了宋国的两个边邑;华登当时还在游说王僚,希望他出师支持叛军。华貙率军从封邑出发与叛军联合在一起,首领们准备从西面进攻商丘。 宋平公命乐大心、丰愆、华牼在都城以西四十里处的横邑构筑防线。叛军发动了几次进攻,但是由于准备不足都无功而退。叛军绕开横邑,转而占领了商丘南郊的卢门和南里一带;而宋人又加固南部的旧城,并在桑林设防。 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都没有发起主动攻击,但是都在积极做着进攻准备。 华氏一个一个地进攻宋国南部的城邑,封君官吏如果敢于抵抗,就将他们消灭或赶走,否则就保留他们的封地和权力。华亥、向宁征集甲士、武器和粮饷,修建要塞和防线,等待华登和吴军援军到来。 华登逃到吴国后,王僚的堂兄弟公子苦雂把自己的爱女嫁给他。要知道,政治联姻都是以利益交换为核心的,一方在国内保有地位对另一方有很大好处,因此当华登向吴王僚提出请求出师时,公子苦雂第一个跳出来表示支持。 公子光则采取了默认的态度。他先前已经否决了伍子胥进攻楚国的提议,不能再提反对意见了——他不能总是阻挠王僚对外用兵,否则会被怀疑有与君主唱反调的嫌疑。 冬十月,华登与吴国将军公子苦雂、偃州员率师侵入宋国。吴国的军制是仿照楚国建立的(由楚大夫申公巫臣设立),但是装备却是晋国式样的(由晋国引进的制造工艺);军士相貌凶狠、举止粗鲁,头发普遍很短,衣服下偶尔能看到刺青。 宋元公也在积极寻求外国帮助。他派乐宜到齐国去、派公子城到晋国去请求支援。齐国大夫乌枝鸣不久率领先锋军赶到商丘。 公室方的部署是:人们在西、南、东三面环绕都城设置了一条半圆形的防线,防线上建有一些要塞;防御重点在南面,东面是乌枝鸣率领的齐师。 公室的防线虽然拉得很长,而且敌我双方间的地势也很平坦;但是由于今年雨水很大(天知道与七月的日食有没有关系),很多地带都十分泥泞,很难通过。 叛军首领和吴军统帅举行了一次战前军事会议,他们经过研究认为应该速战速决。这是因为他们的人数目前还占优势,而且吴师士气正盛。他们也探听到晋、卫和齐的后续部队正向宋国赶来,拖延下去将会使人数的优势丧失殆尽。 叛军开始为行动做最后的兵力配置工作,宋国人感到忧心忡忡。宋元公有名近臣叫濮,是他一个宠妾的哥哥,因被封在厨邑,所以被称为“厨人濮”。 厨人濮进言说:“《军志》中有言:‘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有待其衰。,敌人虽然士气高涨却身体疲惫,他们未作修整又匆匆摆成进攻队形、劳而未定,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机会!而我们的防线太长,漏洞很多防不胜防,一旦被敌人突入而稳住阵地,以华氏人数之众,我军必败无疑,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乌枝鸣也同意他的观点,但是宋元公还是希望等诸侯援军到来再进攻。 厨人濮说:“华氏不会给我们机会的,他们频频调动兵力,进攻就在这一两天了。” 宋元公说:“我们的兵力不足可怎么办?” 厨人濮说:“我们集中力量打击吴师。吴国人远道而来,身体疲惫而且不适应北方的寒冷气候,感染风寒的人很多,应该是很容易就被击败的。华氏只倚仗吴人,而且内部各怀心事,一旦吴师战败,华氏必然作鸟兽散。” 宋元公被说服了,他发出命令,将部队悄悄集结起来。第二天的黎明之前,宋齐联军借着点点星光吃了昨晚多做出来的冷饭,然后安静地在初冬的寒风中排列整齐。当东方浮现出第一丝鱼肚白时,联军猝然向吴军营地发动进攻。 敌人完全没有料到联军会先于自己发动突袭,因此营地都没按标准程序设置深沟壁垒,甚至连了望哨都没有;而且军队大多还处在调动、部署过程中,相互之间没有建立有效的保护和应急措施。由于上述原因,吴军顿时陷入极大的混乱。 公子苦雂从军帐中跑出来,看见周围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跑来跑去大喊大叫的士兵和奴隶。片刻之后,卫队和军官们就在他身边聚集起来。他命令军官们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去,一定要稳住军心,建立起有效防御;然后就跳上战车开始击鼓。 吴军的鼓声为联军的进攻指引了方向,因为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杀死吴军统帅。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和伤害,有人开始向军营中扔火把,立即有更多人效仿这个举动;于是强烈的北风使得大火迅速蔓延。 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可以组织有效抵抗了,军官不是逃跑或被烧死了。联军不敢太深入敌营,因为大火可不是有选择烧死目标的,而敌人却是有选择杀死目标的,他们只是尽力在外围和浅营制造混乱,杀死侥幸从大火里逃出来的吴国士兵。 公子苦雂看到已经无力抵抗,只得传令鸣铎撤退。当他逃出军营时,刚好碰到一支搜寻他的宋军,为首的百夫长大喊道:“杀了这个句蛮头子,叛军就完蛋了!”军士们紧握武器蜂拥而上;可怜这位吴国公子,除了头还是完整的,其余的部分都被撕碎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华、向之乱(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百夫长把他的人头插在矛尖上,驾着战车到处跑,向他能遇到的每一个人,传递这个或喜或悲的消息。联军受到巨大的鼓舞,潮水一般向敌人进攻,战斗突然间变成可怕的屠杀,最后副将偃州员也死于乱军之中。 到了正午时分,联军已经完全控制了吴国大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宋元公下令收兵,军队停止追击,撤回来进行休整,有些人则在敌营里搜寻战利品。 吴师遭到进攻时,华登率领的叛军驻扎在离吴师一舍之地的西南方向。他原本是要从另一个地点对公室防线发动进攻的。他望到吴师大营方向浓烟滚滚,听到隐隐传来的战鼓之声,立即下令把战车和大軘车集合起来,向东北方向前进,并命令步兵尽量跟上车辆的速度。 大概行进了十里左右,华登遇到了第一批侥幸逃生的吴国士兵。他从败兵口中得知吴军已经战败,就放弃了支援的想法。叛军一面缓缓前行,一面收罗吴国的残兵败将。 华登把败军聚集起来,当他得知岳父已经战死,就抱着他的舅子子挥痛哭不已。太阳已经升上天顶,吴军却还饿着肚子。华登把他们的食物分享给吴军,军士们吃完午饭,都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华登和苦雂的儿子们开了个碰头会,几人认为:己方的兵力还是占优势的,宋公室的胜利,完全是因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敌人赢得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胜利,一定会粗心大意起来,如果他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完全可以一举歼灭敌人。 方案被一致通过了,军官们推选华登为新统帅,然后跑出去煽动士兵们的仇恨情绪;告诫他们战死沙场是军人的荣誉,苟且偷生是懦夫行径;军队没有大的损失,主帅却阵亡了,这是巨大的耻辱,士兵们必须用敌人和自己的鲜血来洗刷它。 士兵们的战斗**被鼓动起来。华登立即分配作战任务,下达作战命令。 当天夜里,军队主力偃旗息鼓,在华登带着下沿着小路绕过一片高地,绕到吴军营地的南侧。子挥则率领一小支队伍充当饵兵。 联军正在清理战场,宋元公远远望见子挥打着白旗,带着一小队人马向他这边走来。 子挥来到宋元公面前,匍匐在地上、流着眼泪、伸出双手,肯求宋元公把父亲和其他人的尸体还给自己,并且要求得到一些粮食让士兵们吃顿饱饭。 宋元公傲慢地拒绝了子挥,他说:“其他的可以还给你们,但是苦雂的首级不可以。这可是贵重的战利品,你拿什么用来交换呢?粮食也不可以,因为它本来就是宋国的,而且你们只是败兵,不是俘虏。” 子挥问宋元公希望用什么交换,宋元公说:“那就用华登的人头好了。” 子挥说:“吴师已经战败了,华氏的力量又太大,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宋元公说:“我不和无能的人做交易,换个有能的人、或者等你有能力再来吧。” 子挥又提出其他条件,实际上他是在尽量拖延时间,以使华登有充分的时间进行部署。宋元公也不以他烦扰自己而不耐烦,反而很享受这种被人哀求的感觉,他不厌其烦地倾听对方的请求,又不厌其烦地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请求。 但是厨人濮察觉出他的意图,他提醒宋元公说,已经一个时辰没有收到斥候的消息了。宋元公吃了一惊,立即把子挥赶走了。 子挥带着随从走出不远,突然转过身,对着宋军破口大骂。宋人大怒,抄起武器登上战车朝他们奔去。子挥作出决一死战的架势,而等到宋军迫近时,却突然转身逃跑。子挥的行为激起了更大的愤怒,有更多人加入了追赶的队伍中去。正当这个小小的骚动引起人们的疑惑之时,联军的左侧突然旌旗高展鼓声震天,一支大军仿佛是从平地里冒出来似的——华登率领叛军和吴师猛攻过来。 现在的情形和黎明时刚好相反,宋、齐联军士兵还在吴营中收拾战利品,他们以为敌人已经失去战斗力了(子挥的的到来更加坚定了他们的认识)。这种认识突然间被打翻、所造成的冲击和混乱是不难想象的:士兵们正干着挑夫和搬运工的工作,他们竟然慌乱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他们去寻找武器和集合时有人肩上还挑着担子! 叛军和吴师潮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他们对联军做了联军刚刚对吴国人做的事。联军撤回防线,但是敌人紧随其后,死死咬住敌军不放,结果双方又在军营里大战一场。联军寡不敌众、溃不成军,继而丢掉了自己的军营,被迫逃进都城外面的最后一道防线里。 当晚,联军抱着武器蜷缩在寒冷的夜风里(因为他们的帐篷辎重都成了敌人的战利品),叛军和同盟者驻扎在他们对面几里的地方。 宋元公对战局彻底失去信心,他回到宫中取了几件国宝返回;等到厨人濮巡营回来时,宋元公要他陪自己一同逃走。 厨人濮把手慢慢抽回来说:“臣是小人,能为国而死却不能陪君主逃亡;但是您非要走,也得和士兵告个别。” 两人登上扬门(商丘东门)城楼,见城外的宿营地亮如白昼。士兵们借着火光看到他们出现,立即站起来排成阵列。 厨人濮喊道:“宋国的勇士们,把你们手中的大旗挥舞起来!”军士们顿时挥出一片战旗之海。 宋元公被人们的情绪所感染,他走下城楼、走出城门、登上战车检阅军队,并大声道:“国亡君死,岂是孤一人的罪过?也是你们的耻辱!今天我不是君主,我和你们一样,只是个保卫者,我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扞卫国家,你们愿意和我一起战斗吗?” 士兵们把战旗挥舞德更猛烈了,他们大喊:“为国家而战,为君主而战!” 乌枝鸣看到士兵们的士气完全被鼓舞起来,接着说道:“以寡击众,不如齐心致死;齐心致死,不如撤去守备;短兵相接,勇者为胜,敌人众多,请皆用剑!” 厨人濮连连点头说:“我们兵力有限,阵线尽量不要拉开,只做近身肉搏,不要追杀逃窜之敌。” 第五百八十六章 华、向之乱(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第二天清晨,双方再次击鼓列阵。敌方的阵线拉的很长,以夸大自己的数量优势;联军却把有限的兵力集中起来。这场面使得叛军们感到十分高兴。叛军首先击鼓进军,方阵缓缓向联军压来;宋国的战鼓马上做出回应,联军也慢慢向前行进。 但是当双方的长矛能够互相刺到对方时,联军突然全都扔掉了长武器;他们攥着敌人的矛杆,把它抬高,然后拔剑迅速向敌人压过去;当他们的盾牌碰撞在一起时,敌人的长矛已经完全成了累赘,而他们拔剑的速度没有联军快(往往是最后一刻才放弃长矛的),于是很多人马上就被刺死了。 第二排的士兵失去了盾牌的保护,随即暴露在对手的攻击范围内;他们手里的矛戈太长,因而完全施展不开,第三排又无法进行有效支援,结果第二排马上遭到无情杀戮。 联军顺利地干掉敌人的排头兵,顿时士气大振。军士们一边奋力进攻,一边呼喊着胜利的口号,而所有的战友都在回应他们。他们既有盾牌保护,又有后面战友支持(因为他们也是用剑的),当他们一连突破了敌人三排士兵后,敌人就开始退却散开了。 联军士兵马上紧逼上去,不使地让人超出剑的攻击范围之外,而这个范围矛戈是无法有效进攻的;这种缠身的战法,令敌军十分愤怒和无奈。随着损失的逐渐扩大,他们的信心也被逐渐摧毁。 叛军呈现出败相,开始朝着新里方向退却。新里本来是华氏控制的一个要塞,但是等败军涌入城里才发现,新里守将已经带着军士们跑到宋元公那去了。 厨人濮决定一举击溃叛军以结束战斗(因为联军两天三战,体力消耗巨大,敌人一旦稳住脚跟,数量上的优势很快就会显现出来)。联军尾随叛军冲入新里,厨人濮带着努力寻找着华登;而新里街路纵横,局面十分混乱。厨人濮干脆割下一个叛军的首级,用布包裹着用力在头上挥舞,起来边跑边喊:“华登死啦!华登死啦!你们快点投降!请求君主赦免!”叛军混乱之中不能分辨真假,就不再抵抗,而是从对面的城门逃出去了。 叛军逃出新里才发现被骗了:华登还好好地活着,只不过受了点轻伤。华登想到公里去,那是他的另一个据点。但是他马上听说公里守将华妵也叛变了,于是只得退到南里。镇守南里的华亥,他是不会叛变的。子挥感到取胜无望,怀着无限感慨带领吴军回国了。华亥情绪十分低落,他边嘱咐华登静心养伤,边加固南里城防,准备迎接下一场大战。 公室只是取得暂时胜利,华氏仍然割据了宋国南部数个城市与公室对峙。 十一月四日,公子城引导着晋国援军进入宋国,晋军统帅是有着“太行之虎”美称的中行吴。接下几日,齐大夫苑何忌、卫大夫公子朝、曹大夫翰胡率领三**队先后来到。四**队与宋军联合起来,数量已经远远超过叛军了。 晋军最先到达南里,华氏想要趁其立足未稳之际打晋军个措手不及,但是中行吴非常谨慎,他就算面对一群流寇,也绝不会放松一丝警惕。 晋军防守十分严密,华貙看见无机可乘,就转而挑逗与晋军同至的宋公子城部。双方打了个不大不小的接触战,各自都损失了一些士兵。双方各自撤退,公子城的战车转过一个弯道,看见吕封人华豹从对面过来,他的御手是干犨,车右是张匄。公子城自幼与华豹长在一起,友情十分深厚,他不忍心杀死华豹,就装作没看到他的样子,命令御戎加速离开。 华豹却决意与他一决高下,他大喊道:“城啊,城!你为什么避开我,是因为害怕吗?” 公子城大怒——被地位低下的人直呼其名,比羞辱他胆小怕死更加令他无法忍受。 公子城掉转车头,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华豹拉满弓弦瞄准他了。公子城祈祷道:“先父平公啊,请您的在天之灵保佑儿子城吧!”利箭破空而出,在公子城和御戎向宜脸颊中间穿过。 公子城一怔的功夫,华豹的第二支箭又瞄准了他。公子城叫喊道:“真是卑鄙无礼啊!你这个小人!不给我留一点空暇!” 春秋时期的武士都遵循一条战礼,那就是以弓箭决斗时应当同时射箭或者轮流射箭。华豹有些羞愧,他收弓垂箭等待公子城的进攻,公子城一箭就将他射倒在车内。张匄怒,抽出长殳跳车向他们奔来。公子城一箭射穿他的大腿,张匄拖着伤腿击断了车轸,公子城这才将他射死了。 干犨没有逃跑,他摆正了华豹的尸体,立在战车之中,请求公子城给他一箭。公子城说:“我知道你是没有罪的,跟我回去吧,我为你向君主请求宽恕。” 干犨说:“不能与伍乘同死,已触犯军法重罪;犯罪而跟从公子,君主也不会同意。公子还是快点动手吧!” 公子城一边叹气,一边拉弓瞄准,将他也杀死了。 联军相继进入阵地,随即大败华氏,将叛军围在南里城中。 华亥捶胸大呼:“华氏就要灭亡了!我们成为宋国的栾氏了!” 华貙说:“您不要危言耸听,我们还有逃生的希望。我要派华登到楚国去求援,请夫子不要担心。” 华貙观察到宋军的营地中有一段防守薄弱之处。入夜,华貙和华登带着十五乘战车、七十名最勇敢的步兵武士,挪开城门,悄然而出。他们到达指定地点后,新里城的城墙上突然火光大作,鼓声震天。联军不明所以,发生了一些骚乱;华氏就趁这个机会,冲过那片地带。宋军在夜里摸不清状况,害怕被敌人偷袭,不敢贸然追击。 华貙连夜渡过睢水,天亮时吃完早饭,兄弟俩抱头痛哭一阵,华登就带着两乘战车到楚国求援去了。华貙带着其余人隐藏起来,到了夜里,又突破防线回到南里。 第五百八十七章 华、向之乱(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年终之时,鲁昭公将要到晋国去。在即将渡过黄河时,晋国使者赶来说,鼓国叛晋转而侍奉鲜虞,晋国正在筹划对鲜虞的战争,不方便接待外国访客。鲁昭公就转身回去了。 华登向楚平王求援,楚平王命大司马蒍越出师援救华氏。费无极道:“当今华夏诸国,君权旁落,也只有宋国的臣子还能侍奉君主。如今君臣争夺权力,楚国却抛弃宋君而资助乱臣,恐怕不合礼仪吧!” 楚平王说:“夫子的话说晚了,我已经向华氏做出许诺了。” 鲁昭公二十三年春二月,蒍越率领楚国大军进入宋国,与联军夹睢水而峙。 蒍越派使者来见宋元公,说:“寡君听说宋国有不忠之臣,既成为君主的忧患,也成为宗庙的耻辱;寡君不敢安歇,所以命令我们将乱臣带回去屠戮,以消除宋君心中的忧患。” 宋元公说:“寡人没有什么美德(这句自我评价相当准确),不能取悦于公族大夫,竟然引起楚君的担忧,我在此先向楚君拜谢。如今宋国君臣为敌,楚君说:‘我一定要帮助臣子。’寡人不敢不惟命是听。但是古人有句名言:‘唯乱门之无过。’今日楚军却过宋国乱门。请楚王‘不要支持不忠之臣,不要庇护作乱之人。’这就是寡人想要对君王说的。” 蒍越收到答复后十分焦虑,因为楚国的行为违反公理,而楚平王的命令又不能违抗。在强权与公理之间,他只能选择前者。蒍越没有继续派出使者,而是命令军队进入作战状态,随时准备渡过睢水与联军交战。 宋元公与诸侯联军将领商讨对策,他人都倾向于对楚国让步,因为各**队只是来救宋,不是来对楚国作战的。 令宋元公更加失落的是,中行吴急着要赶回国去指挥对鲜虞的战争,因此他极力反对与楚国开战。他说:“如果华氏知道被围困而有必死之心,楚师耻于无功而疾战,双方将两败俱伤,而且胜负却不可知。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不如允许他们流亡以成全楚人,华氏也没有任何威胁了,我们挽救了宋国,除去了祸害,君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呢?” 宋元公那颗顽固的脑袋一直摇个不停,直到中行吴威胁他说,如果他一意孤行就要弃他而去时,他才逼迫同意了。 二月二十一日,联军解除对南城门的包围,让出一条道路。楚国的一支军队进入南里,楚人把叛臣接出来,送进楚军大营中去了。 叛军的队伍里有一副令人扎眼的棺椁,棺椁里躺着的是大司马华费遂。那位心力交瘁的老人实在忍受不了三个儿子一死两叛、家族一朝被驱逐的残酷现实,于去年年底去世了。当棺车经过宋军面前时,很多军士都流下了眼泪,目送老司马最后一程。 战乱平息后,宋元公封公孙忌为大司马;边卬为大司寇;乐祁为司城;仲几代向宁为左师;乐大心为代华亥右师;以此来安靖国人。 这次大乱穿越整整三个年头,其结果是宋国伟大人物——华元和向戌——的后代,也是宋国最为强大的家族,消失在宋国历史舞台上。 在本章末尾,补述下这几年其他国家发生的大事。 鲁昭公二十年冬天,蔡平公去世了。 三月,蔡人安葬蔡平公,鲁国派出的使者回来对叔孙婼说:“举行葬礼时,太子朱没有在自己的位置上,那个位置被公子东国占据了,看起来蔡国有事情要发生了。” 叔孙婼叹道:“蔡国恐怕会再次灭亡吧!如果不亡,这个君主也不能得到善终。《诗经》有言:‘不解于位,民之攸塈。’(《大雅·假乐》),现在蔡侯继位之初就懈怠其位,自甘处于卑下之处,他的身体也会跟随心而失去君位的。” 公子东国想要取得君主的宝座。费无极出使蔡国时,他对费无极行了很重的贿赂。如今楚国的政务尽在费无极掌握之中,他对蔡国那些重权在握的大夫们说:“蔡朱一向得不到寡君的喜欢,他总是罔顾楚国的命令自行其是,寡君想要立东国为蔡侯;如果你们不同意,楚师将再次踏平蔡国。” 大夫们搞不清状况,心里也很害怕,就把君朱赶跑了。 蔡朱跑到楚国去控诉,楚平王也不知道真相,便要召集军队讨伐蔡国。费无极说:“蔡平侯和君王有盟约,所以得以复国;他的儿子对楚国有贰心,所以大夫们将他废黜。楚灵王杀隐太子,东国是他的儿子,他与君王有共同的仇恨,因此他必定感恩戴德;蔡人立这样的君主,不也是可以的吗?况且蔡国君主的废立都在于君王,如果东国不忠诚,再换一个就是了。”楚平王这才放弃了想法。 六月,晋国中军佐士鞅出使鲁国,叔孙婼以执政身份接待他。季孙意如想要贬低叔孙婼在晋国的名声,于是命礼官以七牢的享礼来招待士鞅。 在享礼举行前,季孙意如“无意中”向晋人透露,这种礼仪曾用来招待齐国大夫鲍国。士鞅大怒,他找到叔孙婼说:“齐国是小国,鲍国身份卑下,你怎么敢用招待他的礼仪对待晋国的亚卿?这是对晋国的极大侮辱,我一定要复命寡君,请他作出决断!” 叔孙婼不敢得罪士鞅,最终加到了十一劳。 实际上,用七牢招待士鞅是合乎周礼的,只是当初鲁人对鲍国的礼仪已经超越使者的身份了。 二十一年七月初一,有日食发生。 鲁昭公问梓慎:“这是什么征兆?是福还是祸呢?” 梓慎:“春分、秋分,夏至、冬至时发生日食,不会有灾难降临。因为日月的运行在两分时为同道;在两至时为相过。在其他月份则有天灾,阳气被遮蔽,可能会发生水灾。” 叔辄为了消除天灾而对着太阳放声痛哭,叔孙婼说:“子叔恐怕要死了吧!这不是他应该哭的。” 八月,叔辄暴病身亡。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中行吴灭鼓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鲁昭公十五年,中行吴攻克鼓国后曾将鼓子鸢鞮押解回晋国。 鸢鞮在晋国过了两年囚徒生活,后来晋昭公看到他真心归附晋国,而且害怕鲜虞吞并鼓国以威胁邯郸,于是就让他复位了。 鸢鞮复位几年之后,一方面不堪忍受晋国人的贪求无度,一方面又经不住鲜虞人的拉拢引诱,他便断绝与晋国的同盟关系,再次投鲜虞的怀抱。 晋国人见白狄国叛晋的根源在鲜虞,于是制定了进攻鲜虞的计划。但是计划形成了却没有人去执行。这是因为鲜虞过于偏远,而且国力强大,战事必然旷日持久。如今晋国的政权由大夫把持,氏族间关系错综复杂,军队都由家族私甲组成。 大臣一旦出征,其在国内实力将大为降低。晋国人都是唯实力论,这样一来,将领就等于为了外部不确定的利益,而放弃国内确定的利益,并给自己的仇家提供了可乘之机。结果大夫们一致认为,把担子推到正在救援宋国公室的中行吴身上、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中行吴在宋国时就收到了命令。他心里大骂同僚们“无耻”,表面上却表示服从君命。他回到晋国以后对君臣们说,晋国根本就不需要出师对鲜虞作战;晋国的目标是鼓国,把鼓国灭掉就达到目的了,而且灭鼓根本不用出动晋军。 卿大夫们都吃惊地长大了嘴。他们都乐意见识一下,这位浓眉大眼、从不吹牛的“太行之虎”怎样不动用军队就能消灭鼓国。 中行吴在家中做了短暂停留,然后带着儿子中行寅和家族君队,匆匆穿过太行山到达邯郸。 古时太行山以东、从鼓国到邯郸一带的平原被称为“东阳”;鼓国是北燕国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它成了燕国与中原贸易的集散地。 东阳地区是华、狄混杂之地,经过几百年的战争与和平,两大民族已经逐渐融合。白狄不再把游牧当成主要生活方式,他们仿照华夏诸侯的模式,建立起国家,设立机构,任命官员,开垦土地,种植作物。华夏人为了日常生活方便,也效仿白狄人穿起短衣和裤子,甚至学会了骑马。分辨某个人的种族不再靠外表,而主要是靠口音了。 邯郸大夫赵胜是赵穿的后人,也是中行吴的女婿。他刚刚有了第一个儿子赵午,又看到岳父和舅子,表现得十分兴奋。 中行吴把晋公室灭鼓的决定告诉赵胜,要他组织一支贸易车队。 第二天,赵胜与中行吴等人穿着便装,来到邯郸街市上。城南有个规模庞大的运输市场。一行人进入市场,赵胜指着一个操着郑国口音,正和车老板们讨价还价的人说:“那人是卫国有名的大商人,往返于南北之间,做粮食和土特产生意。他和各地方的当权者都有交情,也包括我。”说完他便走过去,搂住那个商人的脖子。商人看到是赵胜,显得十分紧张,哆哆嗦嗦地说道:“赵大夫,我这次真的没有夹带玉佩!” 赵胜把他夹到僻静处松开手说:“我才不在乎你走私的那些破烂玩意。我有件好事照顾你:这次往返车队的费用我给你出,你只要把他们(他指着中行吴等人)带进鼓城就可以了。” 商人看看中行寅,又看看中行吴,说道:“这位勇士和赵大夫美丽的内子很像;那么这位老夫子肯定就是中行大夫了!你们要灭鼓,动用军队就可以了,也犯不着拿我这做小生意的虾兵蟹将当先锋啊!” 赵胜说:“我保证你回来时,车上装满了免费谷物,而且一个钱也不用你花。” 商人说:“那咱们就快走吧!为了中行大夫和赵大夫,冒点险又算得了什么?” 中行吴问:“你一个卫国人,为什么要冒充郑国人?” 商人说:“这里的车老板都讨厌卫国人,所以要价很高,但是他们喜欢郑国人。” 赵胜集合起一支军队,命令士兵化妆成运粮的车夫,中行吴等也混杂在其中。三天后队伍出发,军士们把盔甲和武器装进袋子,随便扔进大车里;大批士兵化妆成平民,远远跟在后面。 车队一路北上到达鼓国。此时鼓国南门已经封闭,城外修建了很多防御工事,对行人的盘查也更严格了。士兵们都很紧张,但是卫国商人毫不在意。他走过去,和一个防务军官拍拍搭撘,说说笑笑,又暗中塞给他一块玉佩,结果队伍就顺利地通过了关卡。 卫国商人说:“南门已经封锁,所有人得从北门进去。”队伍绕到城北,从一个叫昔阳的小邑进入鼓国。鼓人看到卫商带来一支比往常大得多的车队,都十分高兴。于是卫商在前面大手笔地收购粮食,邯郸人跟在后面大把地付钱。 晋人对鼓城内的情况并不熟悉,卫商则轻车熟路。他绘出一张城区简图,指出一些关键点,其中包括一些实权人物的住处。后来卫商还探听到,某天晚上某大臣家中将会举行一场盛大宴会,届时一些重要人物都要到场;中行吴决定在那晚动手。 城里城外都做好了准备。到了夜里,城里的士兵武装起来,杀死守卫,把城外的同伴放进来,士兵们入城后马上直奔宴会现场而去。中行寅带领最为精锐的战士冲进公宫,他们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就再次活捉了鼓子鸢鞮。此时鼓国的兵力都集中在南城外,晋人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就占领了整座城市。 鼓国投降了,中行吴把善后事务交给副手涉佗,又一次把鸢鞮带回晋国;晋顷公没有给鸢鞮第二次机会,直接把鼓划为晋国的一个县。 中行吴十分欣赏卫国商人的才能,向他许诺说,只要他肯跟随自己回晋国,家臣的职位随便他挑。 卫商回答说:“商人干预大夫家政,离死期也就不远了。我宁可混迹于市井之中,奔走于列国之间,过无拘无束的日子。” 中行吴只好请他自便了,他后来对中行寅说:“这个人的智慧,不是我能比拟得了的。” 第五百八十九章 王子朝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二十二年,王室大乱。 王室之乱,其原因在于上有老迈昏聩的周王,下有野心勃勃的王子,大臣们各为其主,平民想要有所改变。 周景王十八年(鲁昭公十五年)、也就是楚平王夺建的太子妃那年,周景王的太子病故。从那时以后,因确立继承人问题、王室大臣就分成两大派(小派别就不提了):单、刘、巩、甘等氏族拥护故太子的同母弟王子猛;众王子与召、鄩、尹、毛等氏族支持景王的长庶子王子朝。王子朝的势力要比对方大得多。 按周礼,太子先于君主去世的,有同母兄弟则立兄弟;没有同母兄弟的,则立庶出年龄最大的。因此继任者应当是王子猛。但是在礼崩乐坏的年代,谁还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呢?很多政令都是由当权者随意、任性地做出来的,而周景王短时间内也没有再立继承人。 周景王的拖拉犹豫助长了两派的野心,双方都紧锣密鼓地抓紧进行夺取行动。 周景王预感到王室将要发生动乱,他把卿大夫们挨个叫来单独谈话,最后还是了立王子猛。但是王子朝党不甘心失败,他们一直做着各种努力,事态很快就出现了转机。 当时周王室的奢靡腐化的程度决不亚于任何一个公室;国人生活艰辛困苦,权贵肆意盘剥掠夺,即便这样周景王仍欲壑难填。王子朝在他的老师宾起的教唆下向周景王进言,请天子发行大面额的货币以替代小额货币,这样公室就会聚集海量的财富。 春秋时货币都由金属铸成。打个比方说:一两铜的重量是十镈,那么就可以铸造十个一镈的硬币,而周景王将其改铸为四个面值五镈的硬币;因为王室禁止一镈的流通,那么人们就要拿二十个旧币去换四个新币,但是重量却减少一半。要知道,金属货币的价值并不在于面值,而在于重量。因此,王室就在发行新币种的过程中掠夺了人们一半的货币财产!而且人们会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财产总额并没有减少,只是物价翻了一倍!王子朝榨干国人的恶行就基于这个原理。 这无疑是个极为邪恶的方法,周景王却对此赞不绝口,马上命令大臣们去执行这个断子绝孙的计划。 但是命令遭到单穆公的坚决反对,他对周景王说:“古时候上天降下灾难,执政者为了权衡货与财之间的关系,所以发明了货币。货贵、币轻就铸大面值钱币,否则就用小面值,大小配合流通使用,人们才会觉得便利,财富才会不断增加。 “现在天王打算废除轻币只使用重币,无异于抢夺民财。人民财产匮乏,公室也将匮乏;结果又要加重赋税以压榨国民财产,人民无法忍受,将会逃离国土。国家失去民众就离灭亡不远了。 “况且,国家储备财货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为防范危险而预作准备的;一种是危险到来后进行补救的。这两种方法不能相互混淆。应当预备而未预备的叫做‘懈怠’;不该做而提前做的叫做‘招灾’。周已然成为小国,灾祸又接连不断;本该阻止灾祸却召唤它,恐怕不能这样做吧! “《夏书》说:‘关石、和钧,王府则有。’就是说权衡度量、公平均等的才是合于天道的王室。《诗经》也说:“瞻彼旱麓,榛楛济济。恺悌君子,干禄恺悌。’旱山脚下的榛楛枝叶茂盛,安乐和易的君子才可以向上天请求降福。现在空有一座光秃秃的旱山,山上草木不生,湖泊干涸,水流枯竭,家无余财,人民离散,君子又怎么可能安乐和易?上天又怎么可能降福于王?所以请天王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下,民心一旦失去,就不好挽回了。” 周景王把单穆公的话告诉宾起,宾起说:“单旗对王真是大不敬!古人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人民逃到哪里都是天子的土地,只有诸侯才有国界。他这么说分明是把天子降到诸侯的级别了!”周景王怒,他否决了单穆公的提议,下令开始铸造新币。 一年之后,王室果然财富暴增,周景王欢喜得不得了,但是民间却骂声一片。国人普遍陷入贫穷,不过仍有些人保住的自己的财富:他们要么把钱藏起来,要么铸成铜块卖出去,要么干脆带着全家逃到外国去了。 与王子朝的谄媚迎奉相比,王子猛则表现得中规中矩;他既不附和也不反对,但是王子朝和他的党羽对此进行了恶意的解释,说他不赞扬天子的盛举、就是消极对抗王命。 周景王心中恼火,他便逐渐疏远了王子猛。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使得周景王对立猛为太子感到后悔了。 周景王驾崩的前一年,面对库府里堆积成山的钱币,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王子朝劝他铸造一口旷世大钟,钟的名字就以音律中的“无射”命名,以纪念这段“民不聊生”的“空前盛世。”周景王大喜,立即要求工匠和乐官去计划这件事。乐官们研究之后回报说,无射钟这样形制的器物之前从来没有铸造过,要使钟声和于音律,必须铸造另一口稍小一点的“林律钟”来校验无射钟的音调。 周景王十分高兴,因为一次就可以得到两口大钟,他立即批准了铸造方案。 单穆公又跳出来了,他这次反对情绪更加激烈。 单穆公说:“前年天子废除小钱已经搅得民怨沸腾,现在又要铸造大器,这不是要把国人逼上绝路吗?无射钟和林律钟配在一起,音调将会降低到听不见的程度。本来看不见的东西就没有必要摆在面前,而听不见声音的钟造出来又有什么用?” 周敬王说:“既然符合音律,又怎会听不见声音?世间根本没有这两口钟,不谷造出来不是正好可以补齐不足吗?补齐不足不是也符合周礼吗?” 第五百九十章 王子朝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单穆公继续说道:“并不是所有的不足都需要补齐的。音乐的产生,与礼制密切相关,所以有‘礼乐’一词。自古以来,人都有强烈的**,有求而不可得,就出现了争斗。所以圣人作“礼”来规范人的行为;但是单单一个“礼”并不能进行有效控制,于是圣人作“乐”来平和人的内心。乐调于内,礼作于外,内外相和,秩序就产生了。 “因此圣人作乐,一定要作和谐的曲调,用规范的乐器。君子听乐,心气平和,耳聪目明,修身敬德;心和乐,身和礼,因此上下和谐,政通人和。而天子铸的这两口钟,器型已经超越古制太多,一口山崩地裂,一口气若游丝,都不是正音。既然不是正音,为什么还要补足呢? “音不正则心不正,心不正则身不正。‘政’者‘正’也,心身不正,又如何能以正治国?国人知道天王榨取他们的衣食——使他们饥无食,寒无衣——竟然就是为了铸造这两个邪额的器物,他们就不会再忠于国家了!现在已经有很多人逃走了,不要再逼走剩下的人吧!” 周景王不听,直接把单穆公轰出去了。 经过这两件事,单穆公变得特别痛恨王子朝:老昏君已行将就木,王子朝却朝气蓬勃;如果他顺利上位,不难想象在他执政的期间里,民生将会比现在艰难十倍。 两口钟铸好之后,乐官泠州鸠调完音摇头叹气道:“天王恐怕要死于心病吧!天子是乐之主,音律是载乐之车,钟是发音之器。天子省风俭身以作乐,以器物聚音,乐载音而行,器小而音不细,器重而音不震,音和于物,则嘉乐成。 “乐入于耳藏于心,心安则和乐;音细则不周全,音广则心难容,所以心将不安,不安则将患病。如今钟声过广,天王的心将不堪忍受,还能活得太久吗?” 周景王迫不及待地为无射钟举行落成典礼,邀请公卿大臣们参加盛会。城中人听着王宫里的钟声,愤然道:“王公啊!你们竟然用这种方式,来庆祝我们饥寒交迫的生活!” 刘献公没有嫡子,他把长庶子刘狄——这也是他最喜爱的儿子——送到单穆公身边做内弟子。刘狄当时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他对王子朝一派表现出的憎恨情绪,比老师更加直接而强烈。 刘狄对单穆公说:“王子朝不过是个头脑简单的傻瓜,这些坏事都是那个宾起干的。如果把宾起杀掉,王室也许能安定一些。” 单穆公说:“不可以,王子朝虽然愚笨,却心黑手狠,他会猜出来是我们干的。你这是在挑起一场内战。” 刘狄说:“那老师的意思是把王子朝也杀掉?” 单穆公不置可否:“猛即位前不要轻举妄动。但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给你下命令。” 不久,宾起设计陷害太子傅,太子傅糊里糊涂地迈进圈套,周景王一怒之下将他杀掉了。这件事令王廷上下充满紧张气氛,人们预感到,王室之内将会有一场巨变。 宾起想趁热打铁,尽快说服周景王改立王子朝为太子,但是周景王顾虑重重。他说他本来是有这种打算的,但是当晚梦见自己竟然成为宗庙的祭品,以为是不祥之兆,所以打消了念头。 有一天宾起来到郊外,看见一只漂亮的公鸡正在拔尾巴上鲜艳的羽翎。宾起感到疑惑不解,随从解释道:“它是怕成为祭品啊!”宾起似有所悟,马上赶回宫去见周景王。 宾起把在郊外遇到的这件奇怪的事告诉他,并且说:“鸡害怕成为牺牲,人却与此不同;人祭祀用禽兽,却不能用人。因此,梦见自己成为牺牲是无害的,如果天王想要改立太子,可以放手去做。” 周景王没有回应他,但是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夏四月,周景王将要到北山狩猎,他命令公卿大夫一律随行。这次行动包含着一个罪恶的计划。原来周景王和宾起经研究认为,废黜王子猛就在反掌之间,但是他背后的的单、刘两家才是真正的大患。 西周东迁之后,单、刘两家逐渐兴起,百年之后终于取代周氏、召氏,成为东周最强大的氏族。 摆在人们面前的情况是:国人有多憎恨周景王,就有多爱戴单穆公。如果周景王敢于在都城内公然对单穆公和刘献公行凶,先不提是否有十分把握攻占两家,就是国人之愤怒也会将王城点燃、将景王赶走。 因此周景王才制定了狩猎计划——猎物就是单、刘两人。周景王打算将其骗到北山伺机杀掉。 但是,上天有眼,没有给周景王执行这个罪恶计划的机会——他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突发心脏病而死。消息传到成周,人们高兴得都要疯了,趁恶棍们没返回都城之前载歌载舞。这是已经多年未见的欢乐时刻。但是不久又传来一个噩耗:刘献公在周景王死后的第三天也去世了,于是国人又陷入一片哀痛之中。有人说,周景王身体已死却作恶不止,他化为厉鬼又带走了刘献公,结果人们就更加痛恨他了。 因为周景王生前还没有来得及更换继承人,所以最终登上王位的还是王子猛(是为周悼王);又因为刘献公没有嫡子,所以单穆公立刘狄为刘氏新主,是为刘文公。 本来,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就这样烟消云散,但敌对双方都很清楚:这绝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周悼王登基后做了一些列有利民生的举措:他撤换并惩罚了一些贪官污吏,重新发行小额货币,取消了苛捐杂税,用公室财物进行救济,剥夺了一些贵族和官员的利益,又解散大批御用工匠。 夏五月四日,刘文公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前去朝见周悼王。 散朝后,周悼王把刘文公召到后殿,拉着他的手痛哭不已:“宾起设计陷害我的老师,将他置于死地;而这个恶棍却装作没事的样子,仍然人模狗样地与不谷讨论国家大事。我的心里有恨那!不谷怎样才能为老师复仇啊?” 第五百九十一章 王子朝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刘文公说:“宾起做事滴水不漏,我们找不到他的罪证;他平时装作正直勤勉、忧君忧国的样子。这种人最危险,他一旦再次作恶,恐怕大家都无法幸免。依臣的想法,既然王廷之上无法惩罚他的罪行,就只好在法外杀人了。” 周悼王正是这个意思,就把任务交给他去执行。刘文公于是集合族甲,在傍晚时分进攻宾起。诸王子和大夫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全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宾起被杀后,单穆公派信使以周悼王的名义召集大臣们到他家来;人们还是普遍相信单穆公的,因为这个人从不耍阴谋诡计。大夫们纷纷赶到单府,周悼王稍后也到了,他宣布了宾起的种种罪行,并且表示惩罚到此为止,不再扩大范围。尽管周悼王手里什么证据也没有,但是大臣们普遍相信宾起干的坏事远比他公布的多得多。 之后,周悼王与大臣们歃血为盟,大臣们宣誓效忠,并诅咒违反盟约者不得好死。 实际上,这种废话连篇的仪式早就被一些人厌倦了;他们认为,这种并非发自内心的誓言不值得遵守;那些人认为他人同样也是这样想的。因此他们内心怎么想就怎么做,完全不在乎发过的誓;王子朝就是这种人。 王子朝是个非常有魅力、而且很能煽动起他人情绪的家伙;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认为做什么都不是件难事——事实也正是如此。 周景王生前生活极尽奢靡,他的奢靡也带动了一些产业的发展,养活了大量的从业者。那些从业者包括:纺织工、刺绣工、裁缝、厨师、制革工、铸造工、雕刻工等等。工匠最多时高达上千人;大臣们互相攀比,也没少豢养工匠。结果工匠群体形成了很大的势力,甚至效仿军队、自发地组建立起各级领导机构。 周悼王登基后辞掉了很多工匠;他又剥夺了一些权贵的官职和俸禄,那些人不得不削减开支,过起正常的生活,大量工匠也由此去了工作;勉强留下的人也都降低了待遇。 工匠们只会吃权贵饭,却过不惯民间辛劳的生活。有些御用雕刻师竟然要靠劈柴捡粪维持生计,有些人甚至干起了苦力,所有失业者心中都充满了怨气。 王子朝趁机向工匠们许诺说,如果他们可以追随自己、推翻悼王、并拥立他为王的话,他将使他们重新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样一来,那些心有怨气而又生活困窘的人就轻易地被王子朝拉拢过来。 夏六月十一日是周景王下葬的日子,王子朝趁机发难。他带领灵王、景王的龙子龙孙和失业的工匠们,还有近郊三个城邑武装起来的流氓,在送葬队伍返城的路上截杀刘文公。 但刘文公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他看见暴徒们气势汹汹向他冲过来,立即策马扬鞭逃走了。但他不是逃向空旷的沃野——那里有王子朝的设下的埋伏,而是逃进人流穿行的都城。他一口气穿过城市的中轴线,从对向的城门跑出去。 王子朝对周悼王解释说,刘狄违背盟誓,迷惑天子,想要借助天子之手铲除政敌;因此他想抢先除掉那个恶棍,以保卫王室的安全。面对这种空洞无物的说辞背后的真正原因,大家当然都是心照不宣的。 周悼王回到宫中,他的心情十分焦虑——王子朝驱逐刘文公,马上就会放手对付自己;“明知将死,却不知死期何时至”的情形,是最难熬的。 王子朝开始对王城实行“外出管制”,昔日繁华的都市变得冷冷清清,到处都是由士兵和佩戴统一标识的便衣流氓组成的巡逻队。 此时单穆公做了一件非常勇敢的事情,他跑进宫,把周悼王接回自己家里去了。他的这个举动使得周悼王暂时脱离了乱臣的魔爪,也破坏了王子朝的计划。 王子朝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咒骂单穆公,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王子朝的一个弟弟王子还说:“我们以群王子的名义请求周猛回宫,单旗那个老贼敢不答应?” 于是王子还带着十几个王子王孙来到单穆公家中,见周悼王说:“臣子们有一大堆的国事等着天子来决断,您不在宫中却躲在这里!太王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天子在大夫私宅处理公事,否则大夫的家朝就变成王宫了。天子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宫吧!您对十几个兄弟的信任,加起来不会超不过一个单大夫吧?” 这样一来,周悼王又不得不跟随他们回去了。单穆公不敢再留在城内,立即和贴身侍卫们化妆成便衣流氓,借着夜色的掩护逃走了。 王子还一个不小心放又跑了单穆公,心中十分郁闷。如今单穆公、刘文公两人都脱离了控制,这种情况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王子朝连忙跑到召庄公府上,请他指点迷津。 召庄公道:“不杀单旗和刘狄,子朝登上王位也不会长久。我们和两人还没有达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不如以天子的名义,召他回来重新结盟。两人不敢不来——要知道,背弃盟约而干成的事太多了。” 大夫樊齐当时也在场,他后来对别人说:“召公说得根本就不是人话,那里能够获得成功?” 王子朝采纳了这个方案。他去见周悼王说:“臣只不过是为了防范刘氏同党作乱,不得已才发布了禁令;但是单大夫想得太多,竟然以为臣要对大王不利。我敢对天发誓,对王室绝无贰心;但是单大夫不信任我,所以我想和他再次为盟,请天子做个见证。” 周悼王既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他,也没有任何能力拒绝他;对王子朝的任何要求,他只能一一照办。周悼王只得亲自出马,与王子朝沿着单穆公逃跑的路线一路追下去。他终于在轩辕山脚下赶上了疲惫不堪的单穆公。借着在周悼王的斡旋和见证下,王子和大夫们在相互怀着强烈的敌意的情形下举行了歃血仪式。 仪式过后,王子朝杀了一个喜欢到处嚼舌头的小人——子马——来取悦单穆公。这个人是双方都十分痛恨的,因此他在关键时刻被杀,凸显了他先前存在的价值。 第五百九十二章 王子朝之乱(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单穆公跟随周悼王返回都城。晚上宿营时,单襄公在周悼王营地一里的地方扎营,而且设置了守卫,就像处于战争状态似的。 夜半时分,樊齐偷偷摸过来,向单襄公报告了王子还的阴谋。单穆公大惊失色,再次趁着夜色溜掉了。这个举动表明单穆公已与王子朝一党发生决裂。 “单旗这个老贼竟然又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跑了!”王子朝都要气疯了,他彻底撕下假面具,也不再顾忌周悼王;他命令王子还和其他王子带领一小支军队追杀单穆公,自己则押着周悼王返回都城,准备篡位登基。 单穆公料想到王子朝会派兵追赶自己,于是用了一个巧妙的计策消灭了追兵。 单穆公一行在到达某个驿站时,他推算出追兵会在晚上赶到,便装作很匆忙的样子,稍作停留后继续赶路。但他只是在不远处一个偏僻地带隐藏起来休息,并派出斥候探听追兵的消息。入夜时分,探子回来报告说,王子还一行人已经进入驿站,准备在那里停留一晚,明天赶早出发。 午夜时分,单穆公带着随从们从原路返回,悄悄潜入驿站。在此监视动向的探子向他们指明了王子们的休息处。族甲们干掉哨兵,占据有利位置,然后在房屋南侧放了一把火。六月正是南风天,追兵们白天过于劳累,此刻全都沉沉睡去;结果很多人都在梦中被熏死烧死了。惊醒的人们慌不择路,有些人因迷失方向,也未能幸免于难;就算最后能够逃出火海的,等待他们的却是单穆公和他的卫队。 王子朝犯了个大错,他不该派那么多兄弟去追杀单穆公。后来人们才知道,在这场大屠杀中、包括王子还在内、被杀的王子竟有八人之多!这些人都是王子朝最重要的党羽,他们的暴死无疑极大地削弱了王子朝的力量。 王子朝收到这个噩耗都要气疯了。他就等着王子还把单穆公的人头带回来,然后马上举行加冕仪式,现在一切都成为泡影。他抱怨说,单穆公就是上天派来阻止他登上王位的。 召庄公建议道:“一时的胜负不能决定最终结果。现在单旗势头正盛,我们主动出击总是失败,所以还是应当暂时回避一下,等他前来主动进攻。也许他的好运气会慢慢耗光,谁能保证他总是那么幸运呢?” 单穆公回到封邑后,刘文公的使者也到了。双方很快达成一致:以武力消灭王子朝党!六月初,两家集合起族甲,浩浩荡荡开奔东周。 王子朝采纳了召庄公的建议,带着财物和同党逃出东周并占据了京邑(伊水之南,成周西南)。 单穆公进入王城后,发现周悼王竟然还活着,只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周悼王惊慌失措地坐在空荡荡的正殿里接见单穆公——宫殿里的器物就好像被债主们抢走了一样,全都不见了。 单穆公极为愤怒,他安慰周悼王一番后请求马上进攻王子朝。但是周悼王被吓怕了,怎么也不敢放单穆公离开。单穆公说:“天子不必担心,刘子的军队离此地已经不足百里,他他很快就会入城。” 六月二十日,单穆公率王师进攻京邑,驻守在外围防线的京邑人不肯为王子朝卖命,全都扔下武器逃走了,单穆公便顺势包围了京邑。这时刘文公派来信使说他已经进入王城,大家收到这个消息都很高兴,认为叛乱很快就会被平定。 京邑位于伊水东岸,是成周的南大门,城小而坚固,易守难攻。 单穆公看到士兵数量不足,但是局势比较平稳,就把军队交给两个副将巩简公和甘平公,自己则匆忙赶回都城,继续征召军队并筹备攻城事宜。 但是,召庄公已经从南部城邑征集了一支军队,正向京邑进发。单穆公对此并不知情,否则他会解除京邑的包围,撤到王城附近。 当时巩简公驻守在南部,甘平公驻守在北部。六月二十五日,召庄公夜袭巩简公大营,城里叛军趁势冲出,两支军队内外夹击,巩简公大败;要不是甘平公赶来救援,巩简公就全军覆没了。 然而甘平公接下来遭遇到的情况却比巩简公更加凶险。四天后,叛军向甘平公发动进攻,甘平公大败。由于再没有军队赶来救助,甘平公只得化妆成士兵逃跑了。 局势顷刻间就被逆转过来,好运终于来到了王子朝身边,王子猛派则开始走背运了。 鲁国大夫叔鞅当时正在王城,他经历了整场惊心动魄的过程。叔鞅回国后向人谈起东周的形势,他最后总结说,周悼王有可能被叛军推翻。闵马父摇头说:“不会,王子朝不会成功,你看看他的那些党羽,只是些没落贵族和失业的工匠而已。他们都是上天所抛弃的。依靠这些的人辅佐,王子朝又怎么会成功呢?” 残兵败将逃回王城,城内陷入一片恐慌。王子朝的军队已经集结待发,这下轮到单穆公坐立不安了。 城内的工匠仍然是既不稳定又不可小觑的力量。但可以肯定的是,王子朝一旦兵临城下,城内的工匠肯定揭竿而起。 单穆公决定重新将工匠招募进宫。他与工匠首领们举行歃血仪式,许诺会保证他们的生活;然后命刘文公到亲王子猛的地区去召集军队,命周悼王的弟弟王子处镇守王城。安排完这些事情,他就保护周悼王朝着卫国方向逃去了。 七月十六日,周悼王途径皇邑(成周东五十里)稍作休息。王子朝的党羽鄩肸进攻皇邑,单穆公把整个皇邑人都发动起来对抗叛军,最终大败鄩肸。那个家伙没能逃走,后来被押进王城当众烧死了。周悼王继续向卫国行进。 王子朝见周悼王已经远离王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本想进攻王城,但一则周悼王不在;二则刘文公已经加强了防守,工匠们也重新归附了王室。他失去了主攻方向,只能在犹犹豫豫中等来王师的进攻。 八月十六日,周大夫司徒丑率王师进攻王子朝,在前城(京邑旁边的一个要塞)附近遭到叛军的袭击,大败而归。 第五百九十三章 王子朝之乱(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王子朝留在王城中的党羽见王师遭遇失败,趁机煽动工匠发动叛乱。煽动者说:“周猛和单旗已经不可能胜利了,否则他们为什么要已经逃出王城?他们把我们扔在这里当牺牲品,就是为了争取时间跑得更远一点!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取得胜利,他们许诺的真能兑现吗?盟誓的时候,你们是真心的吗?他们又是真心的吗?他们在困境中被迫给予你们的,谁能保证在顺境中不被高高兴兴地收回去呢? “王子朝就不一样,他象先王一样,总是主动照顾我们,给我们工作和金钱。我们为什么要帮助讨厌我们的,而伤害喜爱我们的人?我们再不站出来就太晚了!等他进了城,我们不但没有功劳,反而成了他眼中叛徒了!既然周猛注定要失败,我们就助子朝一臂之力吧!” 这些话说到工匠们的心里去了,他们于是武装起来进攻单氏。单穆公留在家中的儿子叫单阳,是位既有勇气又有智谋的青年。面对来势汹汹的暴徒,他毫不畏惧,也不慌乱,而是有条不紊地组织防守。在这个非常时期,各大家族都加强戒备,以应对突发事件;如此一来,叛乱者们的行为就成了“以无序攻有备”。 单阳早在院内搭建了数个高台,防守者占据制高点向进攻者射箭。这些平时只面对金石土木、蚕丝锦缎的家伙们虽然不缺乏勇气,但是并不会打仗。他们在死伤好多人之后才发现忘了带盾牌。于是一些人回去寻找盾牌,其余人就开始闯入民宅进行抢劫。但是当那些人带着盾牌返回时,却看见同伴们四散奔逃。原来叛乱者的罪恶行径激怒了国人,很多国人自发地冲出家门与暴徒们战斗;单阳大喜,立即率领族甲发起反攻。 叛乱者们逃进王宫,占据了一隅之地。单阳守住宫门,禁止任何人进入。刘文公带着一支军队很快赶到了。他进入王宫,来到叛乱者藏身的建筑物外面,威胁叛乱者说,如果他们不投降,他就要象对待鄩肸那样将他们拖到市中心烧死;如果投降就会得到宽恕。叛乱者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把首要分子绑起来向刘文公投降。 王子朝得知工匠“起义”被刘、单镇压了,只得又退回京邑了。 王室之乱震惊了华夏列国,晋顷公把卿大夫们召集起来,要求他们制定计划帮助周悼王平定叛乱。几天之后,周悼王的使者来到晋国告急。 晋卿士籍谈、智跞奉命集结军队,又命令九州戎(河、洛一带的戎族)跟随晋军出征。 冬十月十三日,籍谈、智跞率联军将周悼王送入王城,并在城外驻防。单穆公、刘文公率王师进攻京邑,王子朝见势不妙向东逃窜,王师在后紧追不舍。 眼见追兵越来越近,王子朝在郊地(京邑东)的一处险要之地设下伏兵,王师追得兴致正浓,不成想被王子朝打了埋伏;王师大败,单、刘两人狼狈逃逃回。结果王子朝紧随两人又杀回来了。王师逃进城内,叛军乘胜进攻,又在前城击败了准备去接收城市的九州戎。 十一月十二日,从被立为太子开始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的周悼王心力交瘁而死,而那位没让他过上好日子的罪魁祸首却依然活力四射。上天令周猛成为东周的王,好像就是为了折磨他似的。 周人决定立悼王的同母兄弟王子匄为王。王子匄当时还在晋国的军营里,单穆公和众大夫带着礼官和天子的服饰匆匆赶到晋营,把他请到刚好在附近的、大夫子旅氏的家中,就在那里为他举行了加冕仪式。 十一月十六日,王子匄继位,是为周敬王。 晋人对当前战局很是不满,因为晋军不但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反而损失了大量的辅助部队。籍谈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决心在新年来临之前占领前城和京邑。 籍谈经过调查研究发现前面遭遇的种种失利,都是由于各自为政、缺乏分工配合造成的。于是他建立了一个专门负责传达命令的机构,加强了各部的合作。 做完以上工作,晋军开始扫清前城外围,把附近的居民迁走,又切断前城和京之间的道路,这样就把敌人孤立起来了。 闰十二月,晋军渡过伊水包围前城。由于当年雨水稀少,地下水位不断下降,到了冬季城中很多水井都枯竭了。前城虽然紧邻伊水,人们还是饱受缺水之苦,因此很快就投降了。 前城失陷,京邑不能独存。单穆公率师伐京,他在战前对军士们说:“我一直感到很惭愧:因为这半年以来,王师除了失败就是失败,悼王也因忧虑而死;要不是晋人前来帮助,我们就要被赶进太行山了。 “如今晋师占领了前城,但胜利者毕竟是晋军而不是我们。如果我们是一群懦夫,将为诸侯所耻笑和轻视,还有什么资格称为‘王师’?现在,京邑就摆在我们面前,我谢绝了晋人的帮助——王师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强大。我们不能攻克京邑,我就死在城下,你们也都好自为之吧!” 单穆公的话激励了所有人,进攻时人人奋勇争先,将领们冒着箭石之雨,站在最前线指挥战斗。王师日夜攻城,数日不息,最终将京邑西南城的墙挖塌了,军士们潮水一般涌入,很快占领了全城。 王子朝拼命突围,在王师阵线上撕开一道缺口,向东逃跑了。 第二年春正月,王子朝逃到郊地,这里就是他去年设伏击败单穆公的地方。单穆公与刘文公帅师追击,晋军跟着后面。王子朝重演故伎,企图再次伏击王师。但这次王师是沿两条路齐头并进的,王子朝包住了一路,却被另一路军队突破防线,结果损失了不少人。他勉强逃进鄩邑(就是鄩肸的封邑),王师与跟上来的晋师合兵一处,包围了鄩邑。鄩邑人不想替王子朝卖命,当晚打开城门冲出城邑,投入联军营中。王师随后进入城市,但是王子朝和一些重要人物已经不知所终。 王师又乘胜出击,收复了数个城邑。单穆公认为残敌已不足为患,王师可以独立战胜敌人,于是辞谢了晋师,请他们回国。 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五百九十四章 叔孙婼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二十三年(BC519)春,鲁军在和平时期十分蹊跷地歼灭了邾国的一支“过路兵”。事件传出去后,各国都觉得太不可思议;邾人本来是受害者,结果却没少惹诸侯笑话。此事后来又引发了一系列政治事件;晋国也被搅进去了,叔孙婼受到牵连,差点没死在晋国。 原来就在去年冬天,邾国四大夫奉命从离姑征发了一支队伍到南部的翼城去修城墙。工程历时数月完工,完工时已经到了本年春天。四人准备带队回到北面的离姑城,从翼城到离姑的直线距离很近,但是要穿过鲁国的边邑武城;如果绕开武城,则要多走三天路程。 当时春雨连续下了数天,道路泥泞湿滑。邾人归心似箭,纷纷要求“借道”武城返回。四大夫中的公孙鉏却不同意,他说:“邾、鲁一直相互敌视,通过官方借道是不可能的。如果硬闯则会被视为侵略,将会给鲁人带来报复的口实。所以我们还是从山南绕道回去吧!” 其余三大夫却不同意,他们说:“我们只要快速通过,不惊扰鲁国边民就可以了。而且天气一直这么差,鲁人也不会出师。” 公孙鉏无法阻止众人的要求,只好带着自己的队伍离开三人,从山南绕远回去了。 在另一方面,由于邾人修缮边邑城墙被认为是含有敌意的行为,所以鲁人一直密切地注意着邾人的动向。邾人踏上返程之路时,鲁人猜到了他们的意图,于是做好了消灭对方的准备。 当时,邾人想要通过武城附近的一条山间隘道。武城人事先将山坡上树木的树干砍开一条很深的缺口,并将泥土涂抹在缺口上,使得他人看不到被砍伐的痕迹。等邾人完全进入隘道之后,鲁人就推倒那些树木,堵塞了邾人的退路。武城人从山坡上冲下来发动进攻,结果那支队伍几乎无人逃脱,不是被杀就是成了俘虏。 邾子大怒,但是他没有力量讨伐鲁国,只得再次跑到新绛去向晋国人告状。不久,晋国使者来到曲阜,要求鲁国人给出合理的解释,又要求鲁昭公派人来参加邾人发起的诉讼。 三月底,叔孙婼带着副手子服回进入新绛,他还没有见到晋顷公或任何一位卿士就被监禁起来。叔孙婼怒道:“诉讼还没有开始就扣留使者,这不是明显的有罪推定吗!” 子服回说:“如果范氏不捣***子恐怕还不至于此。”叔孙婼这才想起一段不愉快的往事。 话还得从前年夏天说起。当时士鞅出使鲁国,鲁昭公派上卿叔孙婼(季武子死后,叔孙婼为上卿)接待晋国贵宾。 季平子遗传了父辈喜欢坑害叔孙氏的基因,他便耍了小伎俩,以挑起士鞅对叔孙婼的不满。他记起鲁昭公七年之时,齐大夫鲍国曾出访鲁国;当时鲁国人以“七牢(相当于七鼎大菜)”规格款待齐国使者。 这是一次着名的失礼事件。因为根据周礼,列国招待来访的诸侯用九牢,招待上卿用七牢,低级别使者用五牢或更少。鲍国仅为下卿,却用上卿之礼对待,实际上含有谄媚的意思(接待大国使者一律采用上卿礼节)。 季平子在准备晚宴时便采用了七牢的规格,这本无可厚非,但是他却通过某人传话给士鞅说:“这是当年招待鲍国的礼节。” 这个用心险恶的提示使得士鞅勃然大怒,他当场嚷嚷道:“齐国小,鲍国贱;贵国用对他的礼仪对待我,就是拿鄙邑当小国看了!不吃了!我要立即回去向寡君报告!” 在场的鲁国人都吓得不轻。叔孙婼压抑住心中怒火,镇定自若地说道:“七牢是对卿士的最高规格,再高就是僭越周礼了!夫子如果不在乎僭越礼节,十一牢我们也是拿的出的!”说罢下令再加四牢。 十一牢是天子专享,但是士鞅却毫不客气,旁若无人地坐下来大吃大喝。 士鞅的行为很快遭到来自社会各方的强烈批评,可是他不但不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觉得一切错误都应当由叔孙婼来承担。叔孙婼本次来到晋国,正好落入士鞅的手掌心,士鞅这才说服韩起将叔孙婼拘禁起来。 第二天一早,晋国人通知叔孙婼,上午将要与邾国大夫当庭进行对质。 叔孙婼怒道:“《周礼》规定,大国之卿相当于小国之君。我是鲁国上卿,邾又是蛮夷之国,地位比小国更低。我不能与邾子对峙,更不要说邾国大夫了!我不敢废弃周制,有子服回在,请让他代表鲁国参加诉讼!” 使者回去通知邾国人,但是邾子又不乐意了。他对晋人说:“被人告了还神气什么?都被告了还摆什么臭架子?寡人授命的大夫与叔孙同为国家正使,有什么高下之分?请转告鲁侯,届时鲁国正使如果不到,我们将全体退庭抗议。” 使者向晋顷公做了汇报,晋顷公要求他对鲁国人施加压力。使者又对叔孙婼说:“寡君有名,夫子如果执意缺席,我就只好把夫子交给邾人处置了。” 叔孙婼大怒,他把佩剑留在房间,把随从留在驿馆,只身一人来到宫城。当时邾人已经聚集在宫门外,一个个眉开眼笑,就等晋人将叔孙婼交给他们了。叔孙婼大义凛然地从邾人面前走过,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自进入宫门。 士弥牟不敢怠慢,马上把叔孙婼引进卿士寮休息室,请他稍等片刻,然后去见韩起。 韩起被鲁、邾双方搅得焦头烂额,正坐在桌前发呆。士弥牟责备韩起道:“夫子的做法太不明智了!夫子把叔孙交给仇敌,叔孙必死无疑。鲁国失去叔孙,必举国同忾灭亡邾国。邾子失去国家,还能到哪里去呢?夫子到那时再后悔还有什么意义?盟主以讨伐违命、化解危机为己任;如果只会抓人,用斥候就够了,要盟主还有什么用?凡遇难事一抓了之,不是智者所为!” 韩起打消了那个愚蠢的念头,随即把断案的工作交给士弥牟。士弥牟走出宫门,命令邾国人散去,又亲自为叔孙婼驾车,把他送回驿馆。 第五百九十五章 叔孙婼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士弥牟把子服回安置在另外的驿馆中,然后分别听取了叔孙婼和子服回的辩解。两人毫不屈服,坚称鲁国的做法是正义的,同时要求追究邾人侵略鲁国的罪行。 士弥牟摇头道:“邾人虽然无礼在先,但是鲁人报复得太过分了。夫子们如果坚称这种态度,我恐怕没有办法帮助你们。” 叔孙婼坚持己见毫不妥协。士弥牟退出去后自言自语道:“这个叔孙婼,比他父亲还要顽固!” 士弥牟向韩起做了汇报,韩起说:“鲁人不认罪,不赔偿,还要反诉。也只能暂时扣留使者,再做下步打算。”士弥牟向鲁国人通报了韩起的决定,然后驾车载着叔孙婼,在四名司寇署士兵的跟随下通过邾人的驿馆,就这样送给邾人一个“安慰奖”。 邾子见叔孙婼被晋人司法人员带走,这才满意地回国了;但是邾国使者仍然留在新绛,以跟踪事件的发展状况。 士弥牟把叔孙婼软禁在远离新绛的箕城的驿馆里,把子服回软禁在相邻的一座城邑中。 士鞅对这个结果也感到很满意,但是他又想趁机从叔孙婼身上大捞一笔;于是派人对他说:“我很想面见君侯为夫子洗刷冤屈,但是我久未见到寡君,连像样的礼冠都找不到了。” 来人退出去后,叔孙婼看看侍从梁其径,不禁哑然失笑。他说:“径啊,我忽然想起在宋之盟(在鲁昭公元年)中,乐王鲋向先父索取贿赂的事了。今日之事与宋之盟何其相像?才过了二十几年,晋人的无耻级别已经从中大夫升到亚卿了!” 梁其径说道:“最先堕落的是晋侯,没有他做榜样,臣子哪敢胡作非为?” 叔孙婼随后向来人索取了士鞅的“冠法(头模)”,然后做了两顶普通的礼冠给他送过去。士鞅感觉被对方戏耍,不禁大怒;他想要报复,但是又觉得理屈,只得忍下这口气。 通过正常程序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只好进行暗箱操作了。鲁昭公命大夫申丰化妆成商人,带着大批财货去贿赂晋国当权者。申丰犯了一个错误:他觉得事先应当向叔孙婼汇报自己此行的目的和计划,于是派副手去见叔孙婼。 叔孙婼心中责备鲁昭公,认为不应当以不正当的手段来追求正当的结果,但是他脸上仍然平静如常,对来人说道:“你让申丰来见我,我要告诉他应当如何去做。他做错了不但救不了我,而且那些财物也白白浪费了。” 申丰收到消息立即赶来见叔孙婼,结果当场就被扣留了。 叔孙婼说:“君侯如果以贿赂的方式使我得到安全,那么天下都会认为错在鲁国——没有错为什么要行贿呢?况且,我如果以贿赂脱罪,百年之后回到天上,又如何向先父穆子交代呢!” 申丰说:“夫子说的这些君侯都了解。但是现在这个世道,谁还在乎对错呢?齐小白诈死夺取君位,晋申生狷介死于曲沃;其他的例子不用多举了吧?夫子回到鲁国才是目的,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叔孙婼说:“世人说:‘周礼尽从鲁出。’我不能让这句话从此变为传说。你马上令队伍返回曲阜,我收到确切消息后就把你放走,否则你这辈子就留在此地陪我吧!” 申丰无奈,只得通知手下带着财物回国。申丰随后也回到曲阜,鲁昭公听完他的汇报说:“三桓斗已经鲁国瓜分殆尽了,还唱什么高调?说什么‘周礼尽从鲁出’!” 申丰说:“可是如果没有夫子,鲁国恐怕早就改成‘季国’了!” 既然暗箱操作这条路也被堵死了,鲁昭公只好亲自到晋国去,希望晋国人能看在自己的老脸上放叔孙婼一马。但是队伍在在到达黄河岸边时,鲁昭公突发严重疟疾,所以不得不返回曲阜。 眼见鲁人所做的各种努力接连落空,邾人的日子过得也不轻松。他们本以为这次诉讼会像当年元咺控告卫成公(鲁襄公二十八年)那样几日之内就会出结果,但是转眼半年过去了,叔孙婼仍然毫发无损地活在世上,晋国也没有出师讨伐鲁国。负责本起案件的人是士弥牟,他又是位无法贿赂的廉洁之士;邾人的信心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日渐沉重的忧虑。 鲁国人走不通晋国的路,转而在邾国人身上做文章。冬季来临之时,鲁国人开始加高加固武城的城墙,并向武城派出一支军队,希望借此对邾国造成强大的军事压力。 第二年春天,邾子见晋国方面仍然没有结果,又迫于鲁国的压力,只得撤走了留在新绛城内的使者——这就意味着邾人已经放弃对鲁国人的控告。 晋人和鲁人都松了一口气,士弥牟准备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叔孙婼。叔孙婼得知士弥牟前来,知道对他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但是不知道其中内容。他对梁其径说:“晋人掌握不了对我的生杀大权,我就是死也不能辱没鲁国人的尊严。士伯进来后,他看望我动作行事:我左顾而咳,你就杀了他;我右顾而笑,你就不要动手。” 士弥牟进入房间后,两人分坐在宾主席位上。士弥牟面露喜色,说道:“寡君由于盟主身份的缘故,这才使夫子屈尊留在晋国。如今邾人已经离开新绛,寡君要向夫子的随从赠送微薄之礼,所以才命我来迎接您。” 叔孙婼这才知道自己安全了。他右顾而笑,说了很多称赞士弥牟的话,第二天便跟着他回到新绛。 叔孙婼出行带着几条非常机灵、有警惕性的猎狗。在他被软禁的那段时间里,驿丞看上了其中的一条。后来,驿丞见叔孙婼没有拒绝士鞅的勒索,也想从他那捞点好处。他向叔孙婼请求,求他看在自己“不废君命(看管照顾叔孙婼等人)”的情分上将那条狗送给自己。 叔孙婼心中恼火,暗道:“‘不废君命’是你的职责,否则你凭什么得到报酬?但是利用职权索取贿赂可就是犯罪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晋国已经没有希望了!如果你是鲁人,我肯定不饶你!”但他仍和颜悦色地说:“我肯定有离开驿馆的那天,到时候你就会得到它。” 叔孙婼临行前请驿丞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驿丞吃着吃着就从食器里捞出一只狗爪。叔孙婼看着他脸上错愕的表情,说道:“我说过你会得到那条狗的。” 第五百九十六章 莒子流亡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二十二年二月,齐国大夫北郭启帅师伐莒。战事的起因已经无从考证,莒子庚虞想要出师迎击来犯之敌,大夫牧之劝说道:“齐师统帅地位低下,所率军队不多,因此所求也不会太多。臣认为不如向齐人求和;大国之人不可以激怒。” 但是莒子庚虞性情凶暴,极其好战。他断然否决牧之的提议,率军在寿余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几乎全歼了敌军。齐景公大怒,率重兵气势汹汹杀奔莒国;莒子这才感到恐惧,不得不与齐国人签订城下之盟。 两国达成和解后,莒子又开始过他那奢靡堕落的生活。莒子喜欢收藏利剑,他除了满世界搜罗名剑以外,还聘请了数名杰出的铸剑师为他铸剑。但是他还有个令人非常恐惧的习惯,就是每新得一柄剑,就用杀人的方式来测试它的锋利程度。 倒霉的测试者最先只限于奴隶和囚犯。某次莒子在狩猎时得到一柄剑,随从们来不及找奴隶;他试剑心切,竟然一剑把自己的御士戳死了。从此以后,试剑者就扩大到小臣、随从、宫女甚至随便身边的什么人。 国人对莒子的憎恨情绪越来越高涨,如果有人敢于带头驱逐暴君,人们是非常愿意加入队伍的。鲁昭公二十三年初夏,莒子在一次招待外国使团的酒后上扬言要“打进临淄去,活捉齐景公”。他在酒醒之后虽然知道失言,但是依然没有采取补救措施。结果没超过十天,莒子的豪言壮语就传遍了整个东方。 齐国人已经开始征集军队了,而莒人也认为是时候清算暴君的罪行了。莒国有位勇士名叫乌存。四月末的一天下午,乌存率领国人发动政变;愤怒的民众手持各种武器闯入公宫,宫廷卫队也没有进行抵抗,莒子和牧之匆忙间换上小臣的衣服从偏门逃走了。两人想要从西门逃出都城,但是国人已经把西门封住了;牧之只好保护着莒子一路来到南门。两人远远望见乌存手持武器正站在城门口。莒子顿时惊恐万状,他拉住牧之说:“乌存在此,我们还是回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过风头再说吧!” 牧之却说:“我们必须快走!乌存以勇力闻名于东夷,他不会再用弑君来加重名声了!”两人遂目视前方通过城门,乌存只是瞄了两人一眼,就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将两人放走了。莒子后来逃到曲阜,鲁昭公给了他一小块封地,庚虞最后老死在鲁国;齐国人则把庚虞的兄弟推上莒国君位,是为莒郊公。 鲁昭公二十三年正月刚过,战争幽灵便出现在吴楚大地的上空,辗转徘徊,久久不肯离去;入秋之时便爆发了着名的“钟离之战”。这场卷入了八**队的大战又被世人称做:“一片桑叶引发的战争”。 原来,吴国的边邑卑梁(今安徽天长西偏北)与楚国边邑钟离(今安徽凤阳东)接壤,国界线是一条几乎正南正北流去的小河,小河两岸都居住着很多农家。在和平时期,那些边民经常会与对方做些小生意。 界河被一座小山丘阻挡,于是分成两支,绕过山丘有汇聚成一条河;山丘上生满了桑树,因此当地养蚕业比较发达。如此一来这座小山就成了两国边民共有的财产,如果一方不明显越过中线到对方一面去采桑,对方也不会太计较。 但是春天之时两国各冒出来一个倒霉孩子,两人为了争抢一棵桑树打成一团。楚国的孩子吃了亏,他的族长领着人冲过界河,对方也集合了族人准备进攻,于是发生了严重的暴力事件,吴国一方全家被灭。 事件性质马上从村民互殴上升到敌人入侵了。卑梁大夫怒,集合邑兵灭了对方的村子,又攻打钟离城门。 楚平王大怒,调集淮上诸城的军队摧毁了卑梁。 吴王僚大发雷霆之怒,决定把钟离从楚国版图上抹下去。 楚令尹子瑕在一次朝会上说:“有消息称吴光将率全国之兵进攻钟离,我认为消息是准确的。钟离是吴楚两国门户之地,吴国有称霸天下的野心;吴国取得钟离不但打开了楚国东北方的大门,而且可以威胁陈、蔡、胡、许等国。吴国人一旦取得上述诸侯,江、息、弦、黄(都在淮水北岸)必然失守,淮水纺线将被突破。如此一来就把楚国打回到先君称王以前的时期了。因此,我们要联合淮上诸侯、并倾全国之力抗击来犯之敌。” 楚平王表示赞同,然后把使者派到陈、蔡、胡、沈、许、顿去,要求六国出师与楚军共同抗吴。 春末,吴王僚、公子光、公子掩余率三军从朱方城渡过长江,然后向西北行进。楚令尹子瑕、大司马薳越、右尹囊瓦率军迎战。但是军队刚刚启程,子瑕便突发重病,卧床不起。子瑕只得将指挥权交给薳越,命他按原计划行动,不得因自己的病情耽误军务。 薳越想要把他送进附近的城邑治疗休养,子瑕却坚持随军出行。他说:“夫子只是代我行使军权,军队不能没有主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军旅中!” 六国接到命令后便开始集结军队。说实话,六国并不在乎谁胜谁败,也不认为吴国一旦取得钟离,各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是楚国人吓唬六国人的话)”。六国之所以出师,完全是迫于楚国的压力。六国中除了陈、蔡军队由大夫率领,其余四国均由君主亲率。 楚军是支不会打防御战的军队,因此薳越率七国联军南渡淮水主动进攻吴军。七月下旬,联军在钟离(今安徽凤阳东)摆开阵势,准备在此迎击吴军。 但是就在关键时刻,令尹子瑕去世了。他的去世给联军造成了巨大震动:楚军士气低迷,军士们悲痛之余又感到恐惧,认为这是上天降发出的徵兆,意在告知楚人此战必败。六国人则以各异的心情来看待此事,但是都对战斗结果持有乐观态度(一是因为吴军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二是因为都没挨过吴国人的打)。 第五百九十七章 钟离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吴军于七月二十八日下午到达钟离郊外,当时楚军驻扎在城南,陈、胡、沈三军驻扎在楚军东南,蔡、许、顿三军驻扎在楚军西南,三支军队成品字形排列在吴军面前。 吴王僚带着公子光、公子掩余和几名高级将领来到阵前查看情况。王僚见敌方联军三倍于己数,不禁有些担忧。几人返回中军,公子光说:“诸侯跟随楚国的人数虽众,但都是小国之军;列国畏惧楚国之淫威,才不得不出师助战。我听说“以威行大事胜过以仁慈”,人数虽少也能获得成功。 “胡、沈的君主年少而狂,陈大夫夏啮年壮却凶顽,顿、许和蔡非常痛恨楚国的盘剥。楚令尹死,楚军士气涣散;薳越地位虽高,却指挥不动中军与右军;囊瓦与军大夫们恃宠狂妄,不把薳越放在眼里。楚军各自为政,七国同战不同心,没有人能够完全指挥联军;联军虽众,也必将失败。 “我请求先以轻兵进攻沈、胡、陈,三军必然溃败。三军败,诸侯之师军心必然动摇,楚国之师不能独战,也必将溃逃。明天是晦日(当年七月为小月),《周礼》有‘晦日不战’的戒条;楚军明日必然不设防备,我军就在明天发起进攻。” 王僚大喜。第二天清晨,联军阵地果然没有丝毫出战的动静。吴国人先对着沈、胡、陈三军驻地放出去三千名衣衫破烂的、充当随军杂役的囚犯, 囚犯们撒脚狂奔,口中高声叫喊道:“我们是逃出来的囚犯奴隶,请不要伤害我们!”三国人大喜,纷纷涌出营门抓捕那些意料之外的战利品。 囚犯们大喊道:“不好,中原人也不肯放过我们,与其被俘,不如拼了!”三军阵前瞬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囚犯们寡不敌众,转身四散奔逃。指挥官们搞不清真相,于是下令出营;三军倾巢而出,尽情追逐争抢战利品。 王僚见时机已到,令吴军全面压上。此时三军营前已经是一团糟:囚犯毫无规律地或逃或止,遍布整个战场;而哪里有吴囚,哪里就有三**士。吴军排列成整齐的阵型发起进攻,三国将领短却无法把散乱的士兵们召集起来。吴军如同推土机一样推进三军大营,胡、沈君主和陈大夫夏啮乱中被杀。一个时辰不到,三**队便烟消云散。 公子光把三军统帅的首级割下来,挂在战车的旗杆上,绕着三国战俘群巡行一圈,接下来释放了很多胡、沈战俘,又在后面追逐他们,将他们赶向蔡、许、顿三军营地。战俘们豕突狼奔逃进友军军营,放声哭道:“我们战败了!君主也被杀了!吴军马上就要杀到,咱们快逃吧!” 少顷,东方便传来隆隆鼓声,蔡、许、顿三军士兵登高一望,见吴军铺天盖地向自己压来,内心不禁大恐,立即放弃军营向楚军大营逃窜。 楚军指挥官面对涌来的漫山遍野的逃兵,气急败坏地命令他们沿着营墙侧面逃跑。但是由于事发突然,楚人来不及使用旗号统一引导那些逃兵,结果无序奔跑的逃兵们便搅在一起,从而引发了更大的混乱。吴军趁乱杀到,逃兵慌乱中不断闯进楚军大营,又破坏了楚军的秩序。 楚军既不能出营列阵,又无法在营内建立防线,只能被友军裹挟着逃出军营。吴军闯进军营,笑纳了楚军的全部辎重,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吴军正要乘胜追击,大后方却传来急报说,越国人已经北渡钱塘江,攻陷了吴国南方重镇御儿(今浙江嘉兴西南)。公子光被迫放弃追击,率军赶回吴国。钟离暂时逃过一劫,但是最终仍然没有逃过被灭亡的结局。 七国残兵败将各自回国,楚平王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在他看来,只有盛世之王(如武、文、成、庄)才可以制裁败军之将而不会引发动乱。楚平王又打算任命薳越为令尹,但是薳越坚决不从,他说:“臣有罪,君王不治臣的罪已经格外开恩了,臣断然不敢再从罪行中获利。况且臣只懂军事,不懂政治,年纪又老,实在不堪重任。君王还是把令尹赐给年轻有为者吧!” 薳越退出去后自言自语道:“身在乱国之中,能够得到善终已经属不易了,我怎么还敢奢求令尹的职位?” 于是楚平王把令尹给了“年轻有为”的囊瓦。囊瓦是前令尹王子贞(字子囊)之孙,也是前令尹子瑕的学生。 钟离之败是楚国与吴国交锋中一系列失败的开始,如果说这次战败是壮烈的,那么下一次就是屈辱的。 前面说过,楚平王夫人本是鄓城地方官的女儿,她追求心上人的过程勇敢而浪漫;两人感情一直亲密无间,弃疾篡位成功后便封她为夫人。但是,由于费无极那个恶棍怂恿楚平王迎娶秦国公主,得了新欢的负心汉便抛弃了旧日的爱人。 后来王子建受到诬陷远走宋国,平夫人一怒之下回到鄓城(今河南新蔡),准备在此终老一生。但是后来由于太子建横死郑国,淤积在平夫人胸中数年的怨气便猛烈爆发出来了。 平夫人盘算着,既然无法杀死楚平王,就只有想办法恶心死他了——平夫人与平王厮守了二十年,她最了解夫君的内心,知道他喜爱什么,厌恶什么。 原来楚平王是个极其狷介高傲的人,他表面上极力把自己打造成充满了正义仁爱之心的有为君王,内心里却充满了贪婪无耻的欲念;他干出很多坏事、蠢事、损害王室社稷利益,却又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粉饰过错,生怕自己的面子受到丝毫损害。 比如费无极用下三滥的手段驱逐了朝吴,有些大夫为此向他控告费无极。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用错了那个恶棍,便解释说他已经搜集到朝吴准备背叛楚国的证据,所以暗中命费无极将朝吴除掉。 有鉴于此,平夫人决定把鄓城连同自己一起送给吴国人,让世人都知道楚平王连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以此来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楚军大败而归后,平夫人感到机会来临,于是派人暗中联络到吴国人。王僚高兴得跟要娶新媳妇似的,立即命公子光带着一支军队进入鄓城。 第五百九十八章 钟离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子光以见诸侯小君(诸侯的正妻)之礼见平夫人,说了很多恭维赞美她的语言。平夫人希望吴国人能派重兵进驻鄓城,但是公子光说:“鄓城处于中原腹地,城小而无险,一个小国就可以把它攻下来,何况是楚国呢!小君还是随外臣回姑苏去吧!” 第二天双方都摆出了大场面:鄓城的官员、各家族族老和当地居民形成了规模庞大的送行队伍;公子光则把所有军士集合起来组成迎接仪仗。平夫人在公子光的陪伴下,带着家中所有宝器进入仪仗;仪仗簇拥着平夫人和公子光出东门向吴国行进。当鄓城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时,公子光说:“夫人需要辛苦一下了:楚军就在后面两天路程之遥,我们需要加快行进速度了!” 奉命追赶吴军的楚军将领正是薳越,但是无论薳越做出多大努力,他还是眼睁睁看着吴国人弃岸登船,顺流而去,而他却没有船只。 而此时楚平王都要发疯了,他每天都要派出数批信使询问情况、催促薳越抓紧解决叛徒和敌人。薳越如今失去了目标,面如泥塑、心中怅然,他忽然生出以死求得解脱的想法。他的部下们围住他说:“夫子手中有兵,我们虽然失去君夫人,但是仍然可以通过战胜敌人来弥补过失,夫子不要轻易言死!” 薳越心里清楚,他手里这点兵力追击公子光有余,入侵吴国则不足。他摇头道:“生在楚国,身死而不亡家族已属大幸了!如果再败,我们都得死;况且失去了君夫人,怎么能没人承担罪过呢!” 军士们匍匐在地上不忍离开,薳越只得硬生生将他们赶出军帐,然后便用一根白绫结束了正直无瑕的一生。部下们满含悲痛收敛了他的遗体,有人哭道:“大司马真是个极度危险的官职啊!又有几人得过善终呢!”另一人说:“当今之楚国,连君王、太子都不能免于祸患,何况大司马和你我之流呢?” 消息传到郢都,楚平王龙颜震怒,他宣称要把鄓城从地图上抹下去,把夫人的家族成员全部贬为奴隶,同时要求费无极尽可能消除此事对他造成的负面影响。 费无极眼珠一转,媚笑道:“当年王子建出逃,很多人妄议王命,抱怨君王绝情;但是从鄓城女叛逃事件来看,君王当时的决定真是英明透顶。所以臣以为不如从此入手,以塞国人之口。谁再敢妄议,就是楚奸、是叛国,该抓、该杀。”楚平王这才出了一口郁气。 楚平王即位已经满十年。楚灵王当政之时,由于他野心勃勃,勇猛好战,国内朝野内外涌现出大量鹰派人士。楚灵王压制晋国、役使诸侯、摧毁朱方、灭亡陈蔡,他每做一件大事,鹰派们多振奋不已。 可是国人不但无法从胜利中得到利益,反而需要为满足楚灵王个人的贪婪和野心无休止地付出劳役。楚平王“高举义旗”推翻先王统治后,楚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他们说:“弃疾简而有礼,这次应当迎来一位圣王了吧?” 但是楚人渐渐发现,新王实际上的所作所为与想象中的差距巨大:首先、国人认为他为了私利放弃了陈、蔡(子干和黑肱已死,陈蔡复国的黑锅只能由他来背了);其次、王室为了保证税收,把曾经加在陈、蔡的税负摊到国人身上了;再次、新王的哼哈二将(斗成然和费无极)和他们的帮凶们横征暴敛、无恶不作,把朝野内外搅得乌烟瘴气;最后、新王在很长时间里毫无建树,只是打着“息民养生”的幌子尽情堕落。 由于民怨日益高涨,及斗成然经多次提醒仍不收敛,楚平王便将他处死了。斗成然被杀的不是因为他的贪恨,而是由于他冒犯了王权,但是费无极却向国人宣扬楚王是为了民生社稷才力排众议,坚决将他处死的。 结果这一招竟然引起意想不到的效果,国人对斗成然的憎恨瞬间就转化为对楚平王的爱戴了,于是全国之人都开始赞美楚平王的正义和仁爱之心,认为生活从此有希望了。楚平王尝到了甜头,便把对自己歌功颂德之事交给费无极。 费无极干此种奴才工作可谓如鱼得水,国人的怨气积攒到了一定程度,他便以楚平王的名义推出几个替罪羊,用他们的小命换来缓和国内矛盾。但是几次三番过后,国人就醒悟过来了,有人说:“国王无论处死多少恶棍,我们的财富也不会增加一分,反而会更快地被补上缺口的恶棍抢走;国王不过是为了把他们抢劫的民财通过冠冕堂皇的方式据为己有罢了!我们不要再相信费无极的鬼话了!” 费无极尽管已经不能继续欺骗国人,但是他仍然乐此不疲地干着掩耳盗铃的蠢事,国人说:“费无极把我们当成蠢货,结果他却先于我们变成了蠢货。” 如今费无极又开始为平夫人叛逃的丑闻进行粉饰,他不谈事件对楚国造成的极大伤害,却到处宣扬叛逃事件恰恰证明君王当年清除王子建的做法是具有先见之明的;是粉碎王子建叛国势力的英明之举;君王不但堪称“圣王”,而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国人已经对他的恶心话习以为常了,但是很多人听到这番宣传,还是忍不住吐了。 当年冬季,囊瓦下令加高郢都的城墙。这道命令楚人看来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原来楚国早在建都丹阳之时,首都就是座不设防的城市。都城迁到郢之后,也保留了先人的传统。楚国的城墙高不过中等身材之人,建造城墙的目的只是为了防止梁上君子之流的进进出出,偶尔也起到防洪作用。楚人始终自夸说:“没有哪**队敢于或者能够见到郢都的城墙(虽然楚文王时期险些被巴军攻破)!” 但是如今,楚国人终于对时局产生了恐惧(这种恐惧不仅来自于国外,也来自于国人),终于从自信(自大)的神坛上走下来,加入了世俗国家的行列。 第五百九十九章 钟离之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沈尹戌听说此事后发表了一番评论:“子常(囊瓦之字)必会使郢都亡于敌军之手!他如果不能保卫国家,加高城墙又有什么用处呢?在古代,天子的守卫在四方蛮夷,所以不需要城墙;天子失势以后,蛮夷皆叛,守卫在诸侯之国。诸侯有道,守卫在于四邻;诸侯失势,只好坚守四境。谨慎地守卫四境,结好盟国,以为支援;如此一来农民就可以放心耕种,商人可以自由交易,各行各业安居乐业。民众没有内忧外患,修建城墙由什么用? “如今因为惧怕吴国而加固郢都,格局就更小了,甚至都不如‘失势’了!都城能不沦陷吗?当年梁伯在宫外挖掘沟洫而民溃散(后被秦穆公灭国),国民抛弃当权者,国家不亡还等什么? “君王如果能做到薄敛赋税、亲附人民、发展农业、规范吏治、加强练兵、惩罚犯罪、结好邻国、以礼治国,以防备外敌入侵,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诗》说:‘无念尔祖,聿修厥德。’从若敖、蚡冒到武王、文王,楚国面积方圆不过百里,先君慎守四境,犹不加固郢城。如今国土数千里,却修建城墙,想要以此防御外敌,不是太难了吗?” 沈尹戌年少的儿子沈诸梁(未来的叶公子高)问:“那么现任令尹子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吗?” 沈尹戌说:“不能,子常外表忠善,内心贪恨,才干平平,心无社稷。他的继任不过是由于蒙受先大夫子囊的余荫及各大氏族斗争调和的结果,如此也反应出君王的无能。君王无能而又不停地乱作为,楚国焉能不败?我们要做好迎接全面战争的准备了!” 鲁昭公二十四年七月某日,楚平王在众大臣的陪伴下登上新筑的城楼,沿着墙道巡视一周;他感到十分满意,禁不住夸奖了子常几句,大夫们则开始不停地奉承子常;子常连称这些都是楚平王的功劳,大夫们又转而不停地阿谀楚平王。 众人此时聚集在南面的城墙上,城外五里之处便是浩荡东流的长江和一座叫做“渚宫”的行宫。紧邻行宫便是楚国的军港,军港内整齐的排列着数十艘水师战船。 囊瓦见楚平王正在兴头上,于是说道:“我国有战无不胜的军队,坚不可摧的城墙,天下还有哪个国家敢与大楚为敌?但是钟离之仇还没有报,我王为什么不率领水师寻略吴国的大江国土呢?吴国人见我水师雄壮必然大恐,以后必不敢进犯我大楚疆域!” 费无极和众大夫在一旁趁机帮腔。沈尹戌当时正在都城述职,他也在随行人员中;此时沈尹戌再也不能不说话了,他抢上一步怒道:“君王如果寻略吴疆,则一定要加强边邑的守备,否则就会丧失边邑!君王不能安抚民众却劳师远行,吴国没有动静却挑起事端,吴军如果跟随我军,而疆场没有防备,怎能不丢掉城邑?” 费无极立即跳出来指责沈尹戌不忠,恶意涂黑最高尊严,每日里只知道唱衰人心。沈尹戌大怒,指着费无极的鼻子骂道:“如果没有你这个奴才,楚国也不会堕落成如此境地!你享受着王室的俸禄,却干着危害社稷的坏事!你赶走朝吴、陷害太子、逼反伍氏;你明知我国正在做战略收缩,却又要挑起吴、楚之战。真正的国贼难道不是你吗!” 沈尹戌可是位连楚灵王都不愿意招惹的人,楚平王忙出来打圆场,他夸奖了沈尹戌和费无极几句,然后问沈尹戌:“夫子的公事如果办完了,您就快些回到沈城去吧!那里的防务也是很重要的。” 沈尹戌愤然离开。君臣们回到王宫,楚平王马上下达了征集令,又派使者到越国,要求越人做好接待工作。 冬十月,楚平王率领水师浩浩荡荡从郢都港出发,沿长江而下。越国大夫公子仓和寿梦率水师在豫章江段(今安徽安庆至铜陵一带)迎接楚师。公子仓代表越君向楚平王赠送了一艘巨型旗舰;两支水师合兵一处继续向吴国进发。 行军期间囊瓦对公子仓说:“楚、越两国数世以来一直是亲密盟友(两国的同盟关系起码可以追溯到楚庄王时期);吴国人正在谋求霸权,必将向东、向南扩张。吴国扩张必将严重威胁到楚、越两国的安全。因此,两国一定要联手钳制吴国,把吴国势力压制在江东,向南也不能越过钱塘。吴国伐楚,越必击之,反之亦然。” 越国人想说的话已经被楚国人先说出来了,于是两国签订了一个军事互助条约。 吴国人已经集结起一支大军,紧张地注视着楚、越联军的一举一动。伍子胥对公子光说:“楚王在军中,楚军肯定不会主动发起进攻。楚王所做的,只不过还是先前令尹子重招摇过市那套把戏的翻版罢了。我们要做的,就是等楚军回师时尾随敌人进入楚地;沿途城邑的官员都忙着谄媚楚王和令尹,必然没有空闲进行防备,如此一来,我军必然能取得敌人的城邑。” 吴军第一道防线布置在鸠兹一带,联军水师行进到距离鸠兹五十里处便停止前进。联军停留了两天,但是双方都没有主动进攻的意思。囊瓦说:“吴军害怕了,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可以回国了。” 公子仓惊奇地问:“夫子说的是什么意思?楚王带来了全国水师,难道就是为了到这儿来观光吗?” 囊瓦道:“王在军中,不可轻易言战;否则寡君一旦发生意外,我等都得掉脑袋。” 公子仓摇着头叹着气离开了,他回到房间对寿梦说:“楚国历代君王在战场上都是冲锋在前的,如今却成了军队的累赘。楚国已经不可救药了,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昏君佞臣的身上,而只能靠自己了。” 联军拔起船锚,调转船头逆流而上。囊瓦在楚平王离开都城前就已经把传令官派到沿途各城邑去,要求官员们务必做好对楚平王的招待工作。结果水师每靠岸停留,当地官员都得摆出盛大的排场,进献美酒美食美器美人,还要忍受权贵们的贪婪和蔑视。几个县甚至花光了一年的赋税,又不得不向国人百姓临时征税,向当地旺族举债才勉强完成任务。楚平王一路上搞得各地鸡飞狗跳、民不聊生。 楚人所不知道的是,公子光已经悄悄把军队带出来。吴军渡过长江,以强行军的速度直扑敌国巢邑(今合肥北偏西),走完约三百里的路程只用了五天;而巢人完全没有料到吴军会疯狂到深入楚国境内,因此一点防备也没有。 吴军到达巢邑郊外时已是日落时分,军士们已经几乎累得吐血。公子光传令休息半个时辰,时辰一到吴军便趁着暮色攻进巢邑。巢邑大夫短时间内无法集结起防御力量,吴军一个冲锋便突进城门,巢大夫力战而死。 吴军在巢修整了一天,公子光将兄弟夫盖和一支军队留在城中处置后事,自己则率领主力继续北上,矛头直指钟离。五天后吴军又用相同的战术攻陷钟离,钟离大夫英勇战死。 沈尹戌听说后痛心疾首道:“郢都沦陷当从此开始!君王动一动就丢失了两座重镇,楚国还有多少城邑够君王祸害的呢?《诗》说:‘谁生厉阶,至今为梗?’说的就是那个昏君吧!” 第六百章 孔子问道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二十四年(BC518)春,孟僖子去世了。他在去世前将自己那对年仅十三岁的双胞胎儿子、孟懿子和南宫敬叔、送入孔子门之中,要求兄弟俩跟随孔子学习六艺。 孔子在鲁国学习周礼,到宋国学习殷商之礼,又从郯子那学习虞夏之礼,唯独没有学习过王室之礼(鲁礼只是周礼的一部分,并不包含王室专有的礼仪)。因此孔子一直有个心愿,他希望到成周去拜访王室守藏使老子和苌弘,向两人求取思想,并学习王室之礼。 但是孔子当时付担不起往来东周的费用;现在学生中有了三桓子弟,他就可以实现愿望了。孟懿子了解到老师的想法,于是向鲁昭公做了汇报。鲁昭公对孔子的印象还是非常不错的,他支持孔子的求学之举,便赐给孔子一辆马车、两匹马和一名随从。孔子便在本年夏天带着随从和一名学生踏上去往东周之路。 那时王子朝的反叛势力仍然威胁着东周王室,孔子一行小心避开反叛者活动猖獗的地区,用了一段的时间才进入成周。 “老子”的身份,据考证认为(这只是其中一种观点)他并非某一人,而是一类人,是周王室几位史官的统称。周代列国官职多为世袭制,史官也是如此;王室史官地位崇高且普遍长寿,所以被尊称“老子”。历史上第一位老子便是周幽王的史官伯阳,写下《道德经》的则是战国时代的某位老子;孔子拜访的是其中一人,楚国有位“老莱子”据说也是老子中的一员。 儒家发祥于礼官,道家形成于史官;儒家面对现实,道家归纳历史。儒、道同根同源,对立统一,是中华文明主干上的两大基本分支;后来又分出了墨家、法家、名家、纵横家等。中华文明之树的每条根系,都不会为这一家或那一家单独提供养分。 儒和道因其把持的“一(中心)”不同而不同。孔子说“吾一以贯之”,这个“一”便是“仁”,仁者爱人也;在仁这一中心之下又分出“忠”和“恕”两个基本点。老子说“抱朴守一”,这个“一”便是“道”。由于道是形而上的概念,老子无法给出其定义,只好从反面描述道的特征,并解释说“勉强称之为道”。道之下分出“有”则“无”两个基本点,有和无是同生共灭、对立统一、相互转化的,因此人类历史上“辩证唯物主义”的创始人应当是老夫子。 道学分三个层级,最上层为形而上之层,中间为逻辑层(向上为归纳,向下为演绎),最下为自然层。道家通过观察自然万物变化之序归纳出形而上的“道”(基督徒归纳出来的叫上帝,***教归纳出来的叫真主,黑格尔归纳出来的叫绝对精神),因此道家最初属于哲学而非宗教。儒家由于没有形而上的那一层,因此并不属于完整的哲学,只能归为伦理学。 孔子终于见到了面色红润、慈眉善目、须发皆白、寿眉齐颈、知无不言的老子。孔子首先向老子询问礼的起源和制定的原因,老子说:“夫子所问的那些人,他们的尸骨都已经腐朽消逝,流传下来的只有言辞。如果时运光明,君子就可以出来入仕从政;如果政治晦暗又没有明君,君子不妨逐流于世,以等待时机好转。” 孔子后来说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及某些名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老子和孔子作为伟大的思想家,他们的思想并不是独创的,而是在总结了千百年来发生的事件和前人思想学说后,将其归纳整理成自己的思想并表达出来的。因此在《道德经》问世以前,世上已经存在道家思想;在孔子以前,已经存在儒家思想。举例来说,管仲、赵盾、士会、叔孙豹、公孙侨等诸多列国名士的身上均儒家和道家的影子(仁慈又懂得辩证法)。 老子向孔子灌输了很多辩证法的思想,当他听到“没有‘有’之前是没有‘无的’”、“矛在盾之内,不在盾之对”、“有以为之利,无以为之用”等玄而又玄的的理论时,不啻于醍醐灌顶;这是一种新的世界观,也是新的方法论。 然后两人又谈起为政,老子说“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孔子不谈兵(子不语乱力怪神),所以只是主张“政者正也”。统治者应当以正直的公心来治理国家,任何采用愚弄、欺诈、暴力手段实施政令都是“不正”之举,都应当受到谴责和惩罚(有人说老子施行的是“愚民政策”。但老子的治国理论是一贯性的,并不存在矛盾,矛盾的产生在于解释错误。韩非子是第一个故意曲解、而不是误解老子理论的人,结果却使得后人误解认为,老子要统治者施行愚民政策。但是老子所称的“愚”本是质朴之意,所谓“愚其心”只是要使民众内心质朴,与愚民无关)。 老子又谈起“小国寡民”的政治思想;孔子不解,问到:“夫子是认为小国容易统治吗?”老子答道:“非也。小国民强,大国君强;小国民为主,大国民为牛马。” 第一天谈话结束前,孔子感觉自己的境界提升了太多,已经成为天下最有思想的人之一了。孔子不禁面露骄色,做出跃跃欲试的姿态。老子说:“夫子应当去除骄气与多欲,傲慢与淫志,只保留质朴的思想。那些纷杂的欲念无益于夫子的发展,所以我才告诉你。”听完这些话,孔子自知失态,忙恢复了谨慎之色。 老子在东周停留了数天,期间他又拜访了苌弘,参观了气势恢宏的史籍收藏馆。临行时,老子送给他一句话:“夫子是位智者。可是像夫子这样聪明深察的人有个通病,就是喜欢议论人的是非,如此便会近于死地;知识渊博又喜欢揭露人的罪恶,如此将会遭受灾难。” 回国之后,孔子的弟子问起他对老子的评价,孔子说:“天上的鸟会飞,地上的兽会跑,水里的鱼会游。这三种动物我都能准确地描述出来,可是老子呢?我描述不了,他大概属于深渊里的蛟龙吧!我能见其首,却无法见其尾。” 这次交流是儒、道思想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事件,不可否认的是,孔子倡导的儒学思想中包含了很多道家的理论(或者说,这些理论被两家所共同认可和持有);儒、道并不冲突,两家的不同只在于儒不谈形而上的抽象思想,而道不谈社会世俗的具体行为。 孔子欣欣然回到鲁国,正当他准备甩开膀子大展宏图之时,一起严重的意外事件的发生迫使他离开鲁国——季平子驱逐了鲁昭公。 第六百零一章 三桓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年季文子驱逐了公孙归生(公子遂的儿子)之后,三桓逐渐君主成为事实上的掌权者,而季氏则成为三桓的首领。后来在季武子的怂恿下,三桓“三分公室”,鲁国正式由君主执政过渡为寡头执政:三桓瓜分了国家土地和军队,为了维持鲁侯的体面生活,三桓向公室上一缴定数量的赋税。至于其后的“四分公室”,不过是使权力在三桓之间重新分配罢了,与君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但是三桓对公室的态度并不相同,彼此间的关系也并非铁板一块。季氏始终企图独揽大权,想把鲁国改成“季国”,因此既排挤孟孙氏又打压叔孙氏;叔孙氏骨子里仍然属于“保皇派”,叔孙豹之所以参与三分公室,乃是出于不得已(否则更无法维护君主的利益);孟孙氏势力最弱,只能随波逐流。 鲁国君臣每年都要举行四场祭祖仪式,君主在每季度的首月(孟月)举办仪式,卿大夫们在次月(仲月)举办仪式。仪式中都需要舞蹈队来表演《万舞》,当时天子的表演者队伍为八佾(每佾八或二人),诸侯六佾,卿大夫四佾,士二佾。 鲁昭公二十五年(BC518)春正月,鲁昭公将要祭祀父亲鲁襄公。仪式开始后,鲁昭公传令开始表演《万舞》。结果演员上场时,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场的人数只有二佾。 鲁昭公大发雷霆之怒,立即下令把其余的人抓回来。乐官匍匐在地上解释道:“季氏今天也祭祖;其余的队员并非藐视君权,而是被季氏借走啦!” 鲁昭公愤然道:“季氏借走四佾,那不变成八佾了吗?季氏不但想当鲁侯,而且想当天子呀!” 臧昭伯说:“季氏使君侯不能祭祀先公,应当追究他的责任!” 但是鲁昭公终究不敢得罪季氏,他只好等季平子归还乐队之后才开始表演。这个事件成为君臣冲突的导火索,鲁昭公之后便开始与大夫们酝酿计划,以除掉季平子。 季平子有两个叔叔,分别是季公亥和季公鸟。季公鸟娶了齐大夫鲍国的女儿季姒,季公鸟去世后,季公亥、公思展和申夜姑共同辅佐季公鸟的儿子治理家室。 季姒壮年丧夫,她欲火正盛,不久便与掌管饮食的家臣勾搭到一起去了。 丑闻渐渐传到季公亥耳朵里,他手中虽然没直接证据,但是相信这种事注定会在寡妇身上发生。季公亥便在私下里声色俱厉地告诫她说,如果她继续与他人通奸,他就将她踢出家门,并使她的情夫后半生只能卧床度日。 季公亥是位出了名保守刻板的、言出必行的老贵族,季姒惊恐不已,她思前想后,决定放手一搏,除掉季公亥和他的党羽。 当时鲁大夫秦遄的妻子秦姬是季平子的妹妹,而季姒与秦姬的关系又十分亲密,两人是无话不谈(除了奸情)的好姐妹。 季姒于是命贴身侍女用藤条抽了自己一顿,又撕坏了自己的衣服,抹花了自己的妆容,造成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再去见秦姬。她流着眼泪说:“亥竟然想要霸占我,我不同意就把我打成这样!我不敢回家去啦!而且他知道我来这里,一定会打死我!” 秦姬怒,立即带着她到哥哥家去告状。季平子当时不在,他的另一位叔叔季公若正好在府中,季氏于是又向季公若诉苦,诬陷说公思展与申夜姑帮助季公亥强暴自己。 季公若大怒,他的脾气秉性与季公亥一模一样,不能忍受家族发生此种丑闻,于是也成为控诉者。结果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的情况下,季公亥三人的罪行就被坐实了。 季平子拘捕了公思展和申夜姑,将两人分别关押起来。季公亥这才知道自己竟然不明不白地成了“强奸”未遂案的嫌疑人,他跑到季平子家中为自己辩解,并要求季平子听取公思展和申夜姑的陈述。季平子请叔父先回到家中,称自己会亲自审问两人。 但这只是季平子的缓兵之计,他实际上已经提审过两人了,两人都坚决否认指控,并且揭发了季姒与家臣的奸情。季平子不禁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后悔,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犯错,更不肯因此得罪齐国的鲍氏。 但是了解到真相的季公若却跑过来,坚决要求季平子立即纠正自己的错误,他说:“圣王也不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误,何况是夫子呢!夫子知错就改,将会得到大夫国人的赞许和支持;否则鲁人就会上下蒙蔽,文过饰非。夫子以后想得到真相也难了,到时候想要改正也不可能了!” 季平子主意已定,他连哄带骗劝走了季公若。“但是谁让季姒先告状了呢!叔父冤就冤吧!”季平子这样想着,于是下令杀掉证人灭口。 季公亥听到风声,匆匆忙忙赶去见季平子,季平子的家臣将他挡在门外。季公亥跪在门前大哭道:“夫子杀了两人,就如同杀了我一样啊!”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季平子杀人了。两位无辜者被杀后,季公亥和季公若都恨死了季平子。 季平子的另一个敌人是郈昭伯。 在当时的鲁国,朝野上下特别流行斗鸡游戏,贵族大夫家中都雇人专门饲养训练斗鸡,坊间也有很多以斗鸡为生的赌徒,都城内建有数个斗鸡场,战绩优秀的斗鸡可以炒到数头牛的价格。比赛开始前从公卿到走卒都可以下注,赢家欢天喜地,输家激头掰脸。 这一日,季平子和郈昭伯约定举办一次规则无限制的斗鸡比赛,双方的赌注均是自己的某处院落。比赛在都城内规模最大的斗鸡场举行。季平子为了这场比赛专门给斗鸡制作了一款精致的皮甲(这说明他还不算无耻);郈昭伯则暗中给斗鸡装上了铜制的趾甲套。趾套短而锋利,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 比赛开始了,两只斗鸡拍着翅膀、炸起羽毛、咕咕嘎嘎、上蹿下跳斗在一起。十几个回合过后,季平子发现情况不对,原来对方的斗鸡虽然不能伤到有皮甲保护的位置,但是铜趾甲已经严重伤害了对手的眼睛,并割断了颈动脉。 季平子就这样饮恨失利了。但是他隐约看到了对方斗鸡脚趾上发出的闪光,于是把鸡抓过来查看,结果郈昭伯的小伎俩就这样被拆穿了。季平子勃然大怒,提着被拧断了脖子的斗鸡向全场观众展示,场面顿时沸腾起来,输家和赢家都对着郈昭伯仍果壳等各种杂物。他不得不灰头土脸地在家臣保护下逃离现场。季平子当场宣布郈昭伯作弊,取消了他的参赛资格,又夺走了对方拿出来充当赌注的那座院落。 第六百零二章 三桓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消息立即传遍曲阜,鲁国人都嘲笑郈昭伯利令智昏,竟敢在季平子眼皮底下施展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简直是不想好好过了。 季平子的下一位敌人是臧昭伯,两家之间的恩怨将在后面进行叙述。 本年春天,叔孙婼到宋国去为季平子迎娶宋元公的女儿。当年,季公若的姐姐嫁给小邾子,后来生下一位公主;小邾子将公主嫁给宋元公,两人又生下这个女儿。如此说来,季平子的未婚妻实际上是自己的外甥女。 季公若当时也在鲁国使团中,他私下里见到宋元公夫人(他的外甥女)说:“鲁侯即将驱逐季氏,我看还是不要把孩子嫁给季孙了。” 宋元夫人心中恐惧,回宫做宋元公的工作。宋元公也拿不定主意,又向乐祁征求意见。乐祁说:“不必担心!可以嫁给季孙!如果真如季公所言,鲁君必然流亡!季氏掌权已经长达三代,鲁君失政也有四世了。鲁国人只知道有季氏,不知道有君主。得不到国民支持而能干成的事古今未有。君主依靠人民才能镇抚社稷,所以《诗》说:‘人之云亡,心之忧矣。’鲁侯安静地等待天命还能得到善终,否则必然遭遇祸患。” 鲁国使团先行回国,季公若准备在外孙女进入鲁国前除掉准外孙女婿。他送给鲁昭公的儿子公为一副弓箭,两人便结伴到郊外去狩猎,又在途中制定了消灭季氏的方案。 公为回宫后,将计划告诉了自己的两个兄弟公果和公贲,两兄弟振奋不已;但是兄弟们摸不清父亲的想法,于是把鲁昭公的贴身太监僚柤召来,请他试探昭公的反应。 当晚鲁昭公正准备就寝之时,僚柤忽然伏在他耳边说:“公子们准备除去季氏,君侯以为如何?” 鲁昭公的第一反应是:“这老家伙不是季氏派来试探寡人的吧!”于是跳起来抓起一支戈刺向僚柤,僚柤吓得一跃窜出寝门;鲁昭公又下令抓住他,但是僚柤已经通过暗门逃走了。卫士们报告说没有抓到人,又问是不是发布通缉令。鲁昭公只是挥挥手道:“没事了,都回去吧!” 僚柤在外面躲了数日,见宫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便壮着胆子回到鲁昭公身边。鲁昭公则表现得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什么话也没有说,依旧把他留在身边。 不久僚柤做了第二次试探,鲁昭公又抓起戈来攻击他,僚柤又逃走了;但是这次鲁昭公甚至没有下令抓他。 僚柤终于放下心来,他知道鲁昭公心里还是有想法的,不久第三次发出请求。鲁昭公这次也懒得吓唬他了,扔给僚柤一个甜瓜说道:“三公子要除掉季氏?这可不是那些毛头小子能干成的事啊!此话不许再说了!” 僚柤向三公子传递消息,公果决定亲自去见父亲,以增强他的信心、打消他的顾虑。公果说:“只要获得臧孙、郈孙和季公亥的支持,并发动突袭,则季孙必亡!” 鲁昭公终于下定决心,他先把臧昭伯召来,向他征求意见,臧昭伯说:“此事难成!”他又把郈昭伯召来,郈昭伯说:“此事可成!” 鲁昭公最后把子家羁召来,将想法告知于他。子家羁说:“谄谀之人想要侥幸成事,所以才拉上君侯。事如不成,遭受恶名的乃是君侯,这种事断然不能去做!鲁君失去国民已经长达数世,现在又想得到成功,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鲁昭公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差点被子家羁浇灭,很不高兴地命他退下。子家羁则说:“臣得知了秘密又加以反对,如果有人泄密,臣将有口难辩。请准许臣住在宫中。”他退出去后就在太庙的某间房里加了一床被褥,从此每天都在此过夜。 初夏之时,曲阜城外一日间飞来大批鸜鹆(八哥),并在大树之上筑起新巢。这种场景以前从来没出现过。大夫师己说:“这可太奇怪了!我听说文公、宣公之时有童谣唱道:‘鸜之鹆之,公出辱之;鸜鹆之羽,公在外野,往馈之马。鸜鹆跦跦,公在乾侯,征褰与襦。鸜鹆之巢,远哉遥遥,裯父(鲁昭公名)丧劳,宋父(鲁定公名)以骄。鸜鹆鸜鹆,往歌来哭!’当年童谣如此,如今鸜鹆来筑巢,恐怕君侯要被驱逐了吧?” 鲁昭公聚齐了阴谋者,打算对季平子发难。大夫们说,三桓一体,攻季氏容易,但是孟孙氏和叔孙氏如果支持季孙,鲁昭公将必败无疑。 不过又有人说,仲孙何忌(孟懿子)只有十四岁,一个小孩子当不足为虑;只要把叔孙婼调离都城就可以了。 九月初,鲁昭公命叔孙婼巡视边邑,就这样把三桓中唯一支持自己的“保皇党”支开了。鲁昭公则移驾长府(存放财物和武器的地方),同谋者也开始聚集族甲。十一日清晨,鲁昭公、郈昭伯、臧昭伯、季公若等人各自率众攻入季氏家中。季平子大恐,在阳虎、公山不狃等人的保护下迅速登上院内高台。这座高台平日里是季平子举办宴会、眺望城内景象的地方;台上可以容纳数十人站立,又储存了很多武器甲胄,关键时刻可以防御敌人进攻。 进攻者想要爬上去,但是都被防守者用箭射死了;进攻者向上射箭,又射不穿盾牌盔甲。鲁昭公下令停止进攻。季平子在台上大喊道:“君侯没有调查臣的罪行就派大夫攻臣,这是不合周礼的。请允许臣出居到沂水之边,以等待君侯的调查结果如何?” 鲁昭公不许。 季平子又道:“那就准许我把自己囚禁到费邑,以等待君侯的命令。” 鲁昭公还是不许。 季平子最后请求道:“那就准许臣带着五乘车辆流亡他国,这样总可以了吧?” 鲁昭公杀季平子之心已决,他回复道:“你知道齐庄公什么下场吧?你就是下一个他!” 子家羁急道:“君侯可以答应他了!政令出自季氏已经很久了,国人名义上是君侯的臣民,实际大部分人都依靠季氏生活,支持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人们现在都隐藏在各自家中,日落之后必然会赶来援助季氏。如果不能尽快与季氏达成共识,君侯一定会后悔的!” 郈昭伯在一旁架秧子道:“必杀季孙,否则遗患无穷!”三公子、季公氏都主张杀季平子。鲁昭公点头,转头对郈昭伯说:“夫子马上去召仲孙何忌,命他与寡人一同进攻季氏。 郈昭伯大喜,驾车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敲开孟孙氏家紧闭的大门。 第六百零三章 三桓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孟懿子听说发生动乱后,立即与南宫敬叔辞别孔子回到家中。面对郈昭伯带来的命令,孟懿子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只是请郈昭伯在正堂稍作等待,他去去就来。 孟懿子下令集合族甲,然后登上西北角的了望台;他在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季平子家的高台上正聚集着一群人,也能听到隐隐传来的叫喊声。 家臣向孟懿子报告说族甲已经集合完毕,并问将要帮助哪方。孟懿子说:“不急,再等等。” 叔孙氏的司马也把家众聚集起来。那位司马是个出了名的大嗓门,据说他在新婚之夜与新娘说的那些情话隔着两三条街都能听得道。 司马问道:“我们究竟要帮谁?君侯还是季氏?” 家臣们面面相觑,对这个容易掉脑袋的问题,谁也不敢发声作答。 他继续问:“我是叔孙氏的家臣,不知道什么公室、君主。我就问你们:‘季氏在与灭亡,哪种情况对叔孙氏有利?’” 众人纷纷说道:“没有季孙就没有叔孙!” 司马喊道:“那还等什么,快随我去救援季孙!”说罢便率领族甲向季平子家直冲过去。当时进攻者正在等待援军,士兵们闲来无事,天气又十分炎热,于是纷纷脱下皮甲,手持兵器坐在地上休息。 突然有人叫道:“叔孙氏的族甲冲过来了!” 鲁昭公笑容刚刚浮现在脸上,子家羁就叫道:“保护君侯,构筑防线!”随后叔孙氏的武装就开始进攻季氏府邸的西北角。 孟懿子走下了望台,下令道:“杀郈孙,所有人跟我去救季氏!” 孟氏武装开到现场,此时晋昭公正准备撤退,孟氏的加入加速了对方战败的速度。鲁昭公的队伍开始向北门撤退,三桓的族甲不急于进攻,只是缓缓向前推进——他们也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 子家羁不愿看到鲁昭公被驱逐,他说:“我和大夫们伪装成劫持君主的样子与三桓谈判,然后将君侯释放。罪行在我们,季孙也不敢弑君,君侯很快可以回到宫中。” 鲁昭公哭道:“这是寡人之罪,却要使大夫们替寡人受罪,寡人不忍!要逃一起逃!” 鲁昭公等人退出城门,三桓随即关闭城门,登上城墙注视着对方的动向。 鲁昭公在臣子们的保护下向北行进,渐渐消失在夜幕中。一行人途经公室墓地,鲁昭公与子家羁进入墓地向先君辞行,两人又在守墓大夫家讨论到深夜。第二天清晨,鲁昭公宣布到齐国去。 鲁昭公先向齐国派出使者通报情况,齐国人回复说齐侯将在平阴迎接鲁昭公。流亡者穿过齐长城进入平阴,鲁昭公准备在此等待齐景公。子家羁说:“我们有求于齐人,不可以不积极。”鲁昭公于是继续北行,不久在野井遇到了正赶往平阴的齐景公。 齐景公对鲁昭公的遭遇表示慰问,然后说道:“寡人把莒部以西的千社之地(二十五家为一社)送给君侯,并且将亲率军队听从君侯的调遣。君侯的忧虑也是寡人的忧虑,寡人怎敢不唯命是听?” 鲁昭公露出了久违的、天真无邪的笑容。子家羁劝道:“君侯已经失去上天保佑;上天即使再次眷顾君侯,所赐予的也超不过周公(最多是返回鲁国)。君侯应当拒绝封地——失去君位,又成为齐国的千社之臣,谁还会帮助君侯复位?况且齐侯历来无信,臣以为不如早到晋国去。有韩子和中行伯在,君侯在两人的帮助下必然能重返君位。” 鲁昭公说:“齐侯如果不心痛他那千社之地,必然会帮助寡人复位。”然后他就跟着齐国人继续北上。 叔孙婼在巡视边邑过程中得知都城发生了严重动乱。他立即中断行程,日夜兼程赶回曲阜。 叔孙婼进入城门,径自去见季平子。季平子已经两天没有合眼,头发乱蓬蓬,眼睛布满血丝,此时刚回到家中,准备休息片刻。季平子见叔孙婼到访,一路小跑匆匆来到会客厅,“扑咚”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属于丧礼的一种),痛哭流涕道:“夫子将会如何惩罚我啊?” 叔孙婼说:“人谁能不死?夫子以驱逐君主出了大名,子孙不忘,天下尽知,不会毁掉一生英明吗?我还能把夫子怎么样呢?” 季平子心里清楚,叔孙婼希望他把鲁昭公接回都城,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止住悲声、擦干眼泪说道:“我如果改变主意再次侍奉君主,除非人死复生、白骨长肉!” 叔孙婼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季平子,于是离开季府去见孟懿子。孟懿子面对叔孙婼显得十分紧张,他支支吾吾向叔孙婼解释说,他是看到叔孙氏出兵支持季孙才跟着出兵的。叔孙婼只是关切地询问他有没有受伤,然后就离开了。 叔孙婼回到家中,家臣们排列成一个方阵跪在他面前。司马说,他只是考虑到三桓一体才决定帮助季孙的;调动族甲是他的权力,保护家族安全是他的责任;一切责任由自己承担,他人只是服从自己的命令,希望叔孙婼不要惩罚他人。 叔孙婼扶起司马,语重心长地说道:“您的决定是正确的,要怪只能怪我当时不在城内。我明日就去追赶君侯,你们要向先前一样各司其职,慎守家门。” 第二天清晨,叔孙婼换上平民的衣服、带着一名亲随启程赶往齐国。鲁昭公当时住在临淄城里的驿馆中,叔孙婼不敢明目张胆地走进去,只好等子家羁出来买菜时悄悄与他搭上线(鲁昭公身边也只有他一个清醒人了)。 子家羁大喜,他请叔孙婼等在大门外的拐角处,然后返回驿馆,把季公亥等人支出去。叔孙婼见那些人纷纷离开,这才小心翼翼地溜进去见鲁昭公。子家羁又带着亲信看守驿馆大门——所有的人只许进不许出。 第六百零四章 三桓之乱(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与叔孙婼的感情还是相当深厚的,否则当年叔孙婼被晋国人扣押时,他就不会亲自到晋国去求情了(如果季平子被扣,他乐不得季平子老死在晋国)。鲁昭公这才后悔当时把叔孙婼支走。两人抱头哭了一会,片刻之后叔孙婼止住悲声,劝鲁昭公跟他回去。他说:“季孙虽然嘴上很硬,但是他见到君侯的依仗也不敢公然出兵对抗,更何况孟氏会与臣站在一起。臣将使季孙与君侯相盟,季孙虽有不臣之心,但是绝不会与整个公室对抗,如此可保君侯一生平安。” 鲁昭公说:“寡人与季孙生不俩立,他不滚出鲁国,寡人绝不进入曲阜!” 叔孙婼见鲁昭公还是刚登基时那副孩子脾气,不禁暗暗摇头。这时子家羁闯进来说,被他支出去的那些人已经陆续返回了,叔孙婼继续留在驿馆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流亡者认为正是因为叔孙氏率先出兵救援季平子,孟孙氏才由观望改为进攻鲁昭公。否则他们也不会输得如此彻底)。 叔孙婼并不在乎生死,但是鲁昭公说:“夫子死了,寡人还如何返国?”叔孙婼便站起身退出房间,在子家羁等人的保护下离开驿馆。在离开的过程中很多人都见到了他,流亡者对他大声叫嚷,愤怒地挥着拳头,甚至想要冲上来攻击他。 叔孙婼离开后,季公亥便聚集起同伙,商量如何干掉叔孙婼。凶手们最后决定埋伏在他回国的必经之路上进行截杀;他们分好工后便分头行动了。 大夫左师展虽然参与了阴谋,但是他参与的目的是为了挽救叔孙婼的性命。左师展悄悄把密谋内容向鲁昭公做了汇报,鲁昭公显得十分无奈(因为他已经没有能力阻止手下们胡作非为了),只好派人通知叔孙婼,让他避开那条危险之路。 叔孙婼绕道回到曲阜,此时国内局势已经完全稳定下来——这本是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对抗,鲁昭公的追随者们逃得一干二净。君位上空空如也,再也见不到鲁昭公。 叔孙婼以上卿的身份要求将鲁昭公接回都城,但是季平子在叔孙婼离开曲阜的这段时间里,早已劝说或迫使大夫们站在自己一边。 季平子说:“鲁国是君侯的鲁国,君侯想回国,谁敢阻止?但是君侯主动抛弃君位,也应当主动回国才是。天下没有臣子到他国去、迫使君侯回国的道理。”大夫们纷纷点头,随声附和。 十月四日,叔孙婼沐浴之后将嫡长子叔孙不敢和重要的家臣们召到身边,说道:“我背负了驱逐君主的恶名,又不容于季氏;我走也不能走,留下来只能给家族带来灾难,因此只有一死。我死能使家族获得安全,死得就算有价值了!就像晋国的范文子(士燮)那样,士匄后来担任中军将,完全是范文子舍身求死的结果。从现在开始,祝宗每日都要在家庙中祈祷,祈祷我快些死去。我死之后,不敢继承叔孙氏禄位,各位应当以侍奉我的忠诚侍奉不敢!” 叔孙婼遣散了众人,于是自断饮食,每日里与祝宗前往家庙,向先人的神主祈祷。十月十一日,叔孙婼去世。整座城市陷入悲痛之中,国人自动停止了全部娱乐活动,关市一天,并在门前挂起白色的灯笼,赶来吊唁的人挤满了整个街区。老人们记得都城上次出现相同的场面还是二十年前叔孙豹去世之时。 孔子进入灵堂,抚摸着叔孙婼的棺椁,他边哭边称叔孙婼是“最后一个鲁国人”。孔子走出叔孙氏家门后正巧遇见季平子和一班大夫赶来吊唁,他厌恶地转过头,从另一条路离开,口中愤然道:“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孔子回到家中收拾行装准备离开鲁国,儿子孔鲤十分不解,请父亲说明离开的原因。 孔子说:“季孙曾是我的主人,我当然不能使他改变态度。但何忌却是我的学生,我专心教导他,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以后能改变三桓专政的局面,把大权还给君侯,以恢复周礼。但是何忌却完全辜负了我的期待,竟然带头驱逐君侯。我的教育已经完全失败啦!鲁国竟然成了一个没有君主的国家。继续留在鲁国不但会使我心一直忧闷,而且会使家庭遭遇危险。” 第二天一早孔子便带上家人离开曲阜,北上临淄而去。 现在是时候介绍叔孙氏与藏孙氏的恩怨了。原来臧昭伯有位堂兄弟名叫臧会,这位臧会是个劣迹斑斑、心机很深的人物。两年前,臧昭伯奉命出使晋国久而不归。臧孙的室老打算到晋国去问安,臧会说:“夫子家事繁忙,我代替您去就可以了。”室老没有产生任何疑问,便同意了。 臧会当晚把臧孙祖传的大宝龟偻句偷出来进行占卜,令龟道:“我想要取得臧孙族长的位置,又要去看望赐(臧昭伯);我见到他应当对他说实话呢,还是说谎话?”占卜结果是说谎吉利。 臧会见到臧昭伯后,臧昭伯问起家中的许多情况,臧会毫不隐瞒地如实相告;但是在问及自己的妻子和兄弟时,臧会脸色突变,低下头来一言不发。臧昭伯大急,又追问数次,臧会还是不答。结果臧昭伯心里便认定俩人肯定干出什么背人的事儿了。 臧昭伯返回鲁国时,臧会又到郊外迎接他。臧昭伯又问起家室和妻子、兄弟,臧会向上次一样先对答如流,再绝口不言。 臧昭伯决心查个水落石出,他让臧会回去通知家人,说自己将在郊外休息一晚,明日进城;然后派亲信秘密返回家中,观察目标们的动向。亲信第二天跑回来说,叔嫂两人的表现再正常不过,反倒是臧会独自喝了一夜闷酒,还叨叨咕咕地说什么偻句欺骗他,他不能再呆在这个家里了,云云。 臧昭伯大怒,立即逮捕了臧会,并准备将他处死。但是臧会趁看管人员松懈之际逃到郈邑去了。郈邑是季平子的封邑,臧会在那里谋到了采购主管的职务。 第六百零五章 三桓之乱(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某日,郈邑邑宰派臧会到曲阜给季平子送账本,臧昭伯得知情报后派室老带着四名便衣武士埋伏在季孙家门之外,准备将他拿下。 臧会完成任务,偷偷溜出季孙家门,却突然遭到臧孙武士的进攻。但是臧孙的室老的心太急,进攻发动得太早了。臧会见势不妙,掉头冲进大门;室老也顾不得太多,带人闯进季孙府,追进二道门才将臧会抓获。 季孙家臣听到呼救声纷纷跑出来,手持武器截断数人退路。季平子仗剑从正堂匆匆赶过来,大怒咆哮道:“谁这么大胆,竟敢持械闯进我的家门!”随后扣押了所有闯入者,又把臧会安全送回郈邑。 后来臧昭伯花了很大代价才平息季平子的怒气,他赎回了室老,那四个倒霉蛋却被贬为奴隶,送到山里挖铜矿去了。 如今臧昭伯跟随鲁昭公逃到国外去了,季平子便立臧会为臧孙氏族长。臧会腆胸迭肚地进入臧孙家门,走到偻句旁边,伸手抚摸着龟甲说:“偻句、偻句,你果然没有骗我呀!” 宋元公派使者到临淄去慰问鲁昭公,并转告鲁昭公说,他将到晋国去,为使鲁昭公复位奔走斡旋。 十一月,宋元公将要启程到新绛去。他在临行的前的夜里梦见太子栾在太庙中举行加冕仪式,自己与宋平公(宋元公的父亲)身穿华美的礼服站在太子栾左右。 第二天早上,宋元公把六卿召来,说道:“寡人没有德行,不能侍奉父兄(华、向的家族),结果连累诸位为我担忧。如果以诸位之灵,保我能得到善终,则夫子们给我一副棺材板就可以了,不要以君主之礼安葬我了!” 仲几说:“君如果因为社稷之故自贬礼仪,则我们不敢耳闻;如果以宋国之法自贬,则先君早已公布了法度,做臣子的应当以死扞卫先君法度。所以请君收回成命!” 宋元公对他的回答感到满意,这才放心地出发了。 十一月十三日,宋元公在途中突发急病而死,太子栾即位,是为宋景公。 关于宋元公和叔孙婼的死亡,乐祁早在鲁昭公被驱逐之前就做出了预言。 原来当时叔孙婼和季公鸟出访宋国,为季平子娶妻。宋元公设宴招待鲁国贵客,宴会场面热烈而欢乐。气氛达到**时,宋元公忽然请叔孙婼坐在自己右手边(涤除了君臣之别),两人便饮酒边谈笑。 宋元公忽然想起自己在华、向之乱中的悲惨处境,不禁大放悲声;叔孙婼被他的悲伤所感染,也陪他掉眼泪。好好的国宴瞬间哭声四起,就好像突然喝死了人似的。乐祁当时坐在宋元公左手边,他摇头道:“今天君主和叔孙都要死了吧?我听说:‘哀乐和乐哀都是丧失心智的表现。’心中最精爽的部分被称作‘魂魄’,魂魄离开了,人怎能活的长久?” 鲁昭公一直留在临淄,他在等齐景公正式下达将莒东千社之地“割”给他的命令。但是齐景公好像忘了有这码事似的;鲁昭公这才后悔没听从子家羁的劝告到晋国去。但是不久齐景公就派人告知鲁昭公,说齐军将要占领鲁国的郓城,并会把他安置在那里。 事到如今,鲁昭公已经完全被齐景公所控制,成为齐**害鲁国的由头。鲁昭公再想摆脱齐国人的挟持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乖乖地做对方的棋子。 十二月,齐景公亲帅大军包围郓城,并在第二年正月攻占了那座城市。 鲁昭公二十六年(BC516)春三月,鲁昭公在齐国人重兵“护送”下进入郓城,鲁国走向分裂。这情景像极了当年郑厉公割据栎邑与新郑搞对抗的历史,只不过如今曲阜城里并没有出现新的君主。 夏四月,齐景公亲倾国之军向鲁国进发,打算一举将鲁昭公送回都城。齐景公吸取了前车之鉴、针对大夫们贪婪的性格专门发布了一道命令:“任何人不得收取鲁国人的贿赂!” 季平子从齐景公的态度和齐军的行动上看到了敌人的决心。他感到大势已去,不停地摇头叹气。家臣女贾说:“主人不必发愁,齐侯的命令恰恰给了我们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还用当年贿赂夙沙卫的方式贿赂梁丘据,如此便能化解危急。” 季平子说:“可是齐侯已经发布命令了啊!” 女贾说:“齐侯被人蒙蔽了半辈子,他不会知道的。况且臣也不去见梁丘据,而是见他的家臣高齮。” 季平子问:“高齮又是什么人?” 女贾说:“高齮是子尾的儿子、高强的兄弟。二惠被驱逐后,高齮便跑到梁丘据那里当家臣。但是他的野心不小,总想有朝一日咸鱼翻身,重新立于大夫之列。” 季平子批准了女贾的方案,女贾怀揣着两匹锦缎溜进齐**营,找到高齮说:“夫子如果能替我国游说子犹(梁丘据),季氏将恢复夫子在齐国地位,并且后面还跟着五千钟粮食的大礼。” 高齮大喜,马上去见梁丘据;梁丘据乐不可支,立即去见齐景公。他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嘴脸说道:“都说鲁国的大夫们不能侍奉他们的君主,但是臣对这种说法深感怀疑。就说宋平公吧,他想要到晋国去为鲁侯斡旋,结果半路上突发暴病身亡;再讲叔孙婼,他也谋求使鲁国复位,结果无疾而终。如此究竟是上天要抛弃鲁国呢,还是鲁侯得罪了鬼神,否则他好端端地为什么陷入如此境地? “臣心中突然生出一丝忧虑:君侯如果像前两人一样执意帮助鲁侯复位,会不会遭遇同样的危险?所以臣以为君侯还是先退出鲁国,然后命群臣与鲁侯进行占卜。结果如果吉利,则君侯可以回来,军队继续前进;如果不吉,君侯也不会受到非议。” 齐景公连称梁丘据“为臣甚忠”,这个老昏君第二天就带着庞大的卫队退到曲棘去了。齐景公离开后,军营就成了梁丘据的天下,他向鲁国人索取了对方承诺他的一百匹锦缎,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去见鲁昭公(为了进行占卜),鲁国郕邑大夫公孙朝却派密使来营中见总指挥陈武子(陈无宇的儿子陈开、字子强)了。 第六百零六章 三桓之乱(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原来曲阜的防御工作还没有做好,鲁人特别担心齐军长驱直入进攻曲阜。公孙朝决定用缓兵之计把齐军拖在郕邑。 之前说过,郕原来是个国家,在鲁庄公时期被齐、鲁联合灭亡。郕向齐国投降,但是后来又被鲁国取得,鲁侯便将它封给孟孙氏。 公孙朝对季平子说:“我假意将郕邑献给齐人,齐人定会要求接收城市,从而延缓进军行动。我们可以趁机加固曲阜防卫,到时我再宣称无法交付郕邑,齐师进攻郕邑,我们就两面夹击;齐师如果继续南下,那时的曲阜也不再害怕进攻了。” 季平子连连称妙,公孙朝说:“夫子放心,我不会真的投降齐国,我可以把儿子送到夫子手上充当人质。” 季平子说:“有夫子这句话就足够了,我不需要人质!” 公孙朝的密使对陈开说:“孟氏贪得无厌,把一座繁荣的城市祸害得室如悬磬、田地荒芜,就像被敌人占领的城市似的。城内几大家族不堪忍受孟氏剥削,所以想要趁此机会将郕献给大国,请齐侯派军队包围郕邑,如此我才能说服国人和其他家族向大国投降。” 陈开大喜,马上帅师包围了郕邑。公孙朝也立即展现他善耍阴谋诡计的高超能力。齐师围困数日不见郕人开门投降,将领们于是准备发动进攻,但是公孙朝突然传出口信,说工作进行得不太顺利,但是只要再给他三天时间,他一定能说服那些顽固派;齐军贸然发动进攻,只会跟顽固派以口实,到时郕邑人必然会受到煽动拼死抵抗。 陈开于是撤销了进攻命令。但是当天郕人的一支敢死队却袭击了在河边放马的齐人,造成了一些伤亡。陈开大怒,他正要再次下令进攻。紧急时刻公孙朝的密使匆匆赶来说,他们使得是障眼法,因为季平子已经开始怀疑公孙朝了,公孙朝不得已才做做样子以安抚季平子。 陈开吃了个哑巴亏,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三日已过,有人从郕邑的城墙上射出一支绑有小羊皮卷的箭。齐国人展开羊皮卷,见上面写道:“我无法说服国人投降。朝书。”陈开大怒,准备将郕邑夷为平地;但是斥候报告说,曲阜方向出现了一支大军正向此地赶来,距离郕邑已经不足一百里。 陈开说:“鲁国人真是无耻啊,不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他们永远也不会长记性!”他留下一支军队监视郕邑军,自己亲帅主力应战鲁军。 第二天,两军在饮鼻相遇(今山东宁阳县),双方相距十里扎下营寨,准备来日开战。当晚陈开接到一个消息,说齐景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率军离开曲棘回国了!这就意味着齐景公已经放弃了本次行动,可是他事前事后竟然都没有向统帅发出通知! 陈开面容扭曲,将领们面面相觑,现场一片死寂。良久,有人发声道:“夫子,明天的仗还打不打?” 陈开问:“有多少人知道消息?” 下属说:“消息是随军商贩们口中传出来的,整个军营应当都知道了。” 陈开请将领们稍等片刻,他独自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道:“军士们本来就不愿为鲁君作战,现在军心更散啦!好在鲁国人斗志也不高,明日做做样子就算了!” 在鲁军方面,季平子也发布了相似的命令:“明日专于防守并寻找机会进攻,齐国人行动如果不猛烈,我们也不要多做杀伤,以免激怒敌人。” 结果两国便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狗血之战”。 第二天清晨,两军开始列阵,齐国人把战线拉得很长,鲁国人也做出相应举措(这就意味着今天不会发生强攻死守、以命相搏的惨烈场面);战斗开始后马上陷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场面,但是双方兵力分布得很散,局部战斗规模也不大。 齐大夫渊捷和子囊带曾因为二惠之乱流亡到了鲁国,后来又被陈开召回。两人在流亡期间与鲁大夫泄声子交情甚好。渊捷和子囊带各乘一辆战车结伴作战,渊捷远远望见泄声子的战车正在左突右奔,于是想把他赶回去,使他免受伤害。 渊捷是位有名的神箭手,他望见泄声子战车上的盾牌一箭射过去,利箭正中盾心,又穿透了三寸距离。 泄声子吓出一身冷汗,他回头一望,见渊捷正对着他比比划划。泄声子不解其意,不禁大怒,回身一箭射过去;那支箭射穿了渊捷的马鞅,又射中了战马的要害;战马哀鸣卧在地上,战车也不能动了。 渊捷顿时怒火攻心,他决定好好教训下那个恩将仇报的家伙。他抢了一辆鲁国人的战车,紧紧追赶泄声子,子囊带的战车在他侧面不远处并行前进。由于渊捷与叔孙氏的司马(就是帮助季平子进攻鲁昭公那位)体貌特征相似,又乘着鲁国战车,结果很多鲁人都把他当成司马而跟在他后面。 渊捷回头叫道:“我是齐国人,你们都离我远点!”鲁人大怒,各持兵器准备对他发起进攻。渊捷回首一箭射死了抛在最前面的士兵,那支箭射穿了身体,露出很长一截箭杆。鲁人大骇,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追赶脚步。渊捷的御戎说:“夫子接着来呀!”渊捷说:“众人可以震慑,但众怒不可冒犯!” 子囊带首先追上泄声子的战车,他垂下弓,将泄声子骂的狗血喷头。泄声子这才搞清渊捷的好意,但是他又忍受不了子囊带的辱骂,于是叫道:“军中没有私怨,你如果想要报私仇,我将进行反击!” 子囊带仍然骂不绝口,泄声子大怒,也放下弓与他展开对骂。渊捷随后赶到加入骂战,双方最后都撂下一句:“别让我再碰到你!”说完便各自离开了。 鲁大夫冉竖正在战场上快意驰骋,忽然见陈开正在左右射杀鲁军士兵,但射的都是腿部,而不是要害。冉竖见状,抬手一箭射穿了陈开的左手。陈开手一松,弓掉在地上,他捂着伤手,转头对着冉竖破口大骂。 第六百零七章 三桓之乱(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冉竖不善言语,不知道如何还口,只得转身离开。他忽然遇见了季平子,向他诉苦道:“齐**中有个君子,面庞白皙,长脸美髯,特别会骂人。我不过射了他一箭,他就没完没了地骂我。” 季平子说:“那人肯定是子强了,他骂人,你没还口吗?” 冉竖说:“我称他是君子(因为他不想要鲁军士兵的命),又怎么敢还口?” 鲁国有个勇士名叫林雍,季平子命他做颜鸣的车右;但是林雍从心里瞧不起颜鸣,认为他只是凭着谄媚才得到季平子宠信的。 战斗开始后不久,林雍便跳下战车以步兵的身份作战去了。他不太理解本次战事的“潜规则”,对着敌人大砍大杀。好在他手上还没出人命就被齐大夫何忌抓住了,何忌不想要他的命,只是割了他一只耳朵。 林雍不服不忿,捂着伤口放言要与何忌决斗。何忌的御戎看看何忌,又看看林雍的脚,忽然对林雍说:“你低头,看看你的脚怎么了?”林雍刚低下头,何忌便用戈刺穿了他的脚掌,说道:“真是不知死活!没有下一次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林雍只好用一只脚跳着走,正在此时颜鸣乘着战车赶到,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带回军营。 战斗进行了一个时辰便草草结束,双方各自撤军回营。第二天齐国人拔营撤军,鲁军在后面远远跟着。陈开与监视郕邑的军队合兵一处返回齐国。 这次战事是最有希望使鲁昭公重新登上君位、结束三桓专政的机会;但是由于多种因素掺杂在一起,整个事件却成为虎头蛇尾的闹剧。从此以后,鲁昭公返国的概率就趋近于零了。 孔子此时仍在齐国。他非常仰慕晏婴,而晏婴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实际上却非常排斥孔子——孔子喜欢晏婴是因为两人都属于保皇派,晏婴排斥孔子则是因为两人政见不合。 后来齐景公想要任命孔子为大夫,并向孔子透露了自己的打算。但是他在征求晏婴的意见时晏婴却说:“不可!孔丘的话,大而无边。他喜欢夸夸其谈,却没有从政经验,有着完美的理想,却毫不切合实际。 “先君太公在制定国策时采用了与鲁国完全不同的的制度,总体来讲就是‘因其俗,简其礼’。国家制度开明,并且最大限度减少对国人行为的束缚。鲁国则不然,是天下最因循守旧的国家,每走一步都要想想是否符合周礼。而就算这样,孔丘仍然认为鲁人非礼(鲁侯失权,三桓当政),而要推行更保守的政令。孔丘在鲁国都没有立锥之地,何况是在齐国? “如果命他为大夫,就相当于抛弃太公的开国之政,扭转齐国五百年来的基本国策,势必造成全国大乱。孔丘四处鼓吹厚葬之风,但是廉为政之本;官员贪腐则国家倾危,不忠;廉洁又无力厚葬先人,不孝。君侯让官员们如何适从?而且国人已经非常疲敝,单就厚葬这一项政策实施开来,国人恐怕要倾家荡产,甚至卖身为奴才能葬得起先人了。” 齐景公想想也对,好东西还是留给活人享受的好,于是打消了念头。 孔子还没有得知两人对话的内容,仍然踌躇满志地准备在齐国一展身手。某日他对晏子说:“我从鲁国进入齐国边境时遇到一位老妇人在路边祭祀亡者。她告诉我当地虎患甚重,他的公公、丈夫和儿子都死于虎口。我问她为什么不搬到没有老虎出没的地方;她回答说:‘此地无苛政。’由此可见齐国的苛政猛于虎,夫子作为齐国的相邦,恐怕要对此负责。” 晏子竟无言以对。恰好当晚夜空中出现了明亮的彗星,梁丘据提议举行一场禳除仪式来消除彗星带来的晦气。晏子趁机劝谏齐景公道:“君侯被欺骗了,举行禳除礼毫无意义。天道不改,不更其命,禳除有什么用?上天显现彗星是为了去除人间秽物,君侯如果没有秽德就不需要禳除;如果有正好被彗星带走了,那不是更好吗?《诗》说:‘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 “君侯没有违反天道,四方诸侯将来朝见,还有什么理由担心彗星?但是现在不但没有方国前来朝见,反倒是国人为了躲避苛捐杂税,宁可逃进熊虎出没的山区,冒着被野兽吃掉的危险,也不愿继续留在都城里。 “君侯养了数十条猎犬,每条都有官名禄位。猎犬活着吃肉,死了还要装进棺木埋葬;而国人能吃饱已经很不容易了,死了也只能用草席卷着埋在浅土坑里。君侯这就是率领野兽吞噬国人。 “再看陈氏都做了什么吧!陈氏没有大德,只是薄敛赋税,厚施予民,于是民归之如潮水。长此已久,都城的人就都跑到陈氏封地去了,国家失去人口必然灭亡。因此彗星的出现是有道理的,君侯如果能认清现象的本质,清理苛捐杂税,将离散的国人召回,使士农工商能各安其事,如此也算是禳除灾祸了。” 齐景公频频点头,他按晏子的话去做,但是不久又开始犯病了。 齐国就像一座巨大的冷库,齐景公就像冻在冷库里的一条死鱼,晏子则是位辛勤的送冰人;他尽其所能使冷库保持低温,使死鱼不会臭得太快。但是当晏子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顾及冷库和死鱼,冷库很快便成为暖库,并弥漫着腐烂的恶味了。 不久,齐景公委婉地向孔子传递了他不准备启用孔子的决定,孟懿子则派人来请孔子回国。孔子的弟子也劝他说,鲁国礼崩乐坏,正是最需要孔子施行教化之时;国家政治清明,人人遵礼,鲁人还需要孔子教育吗?孔子不能因为仲孙何忌一个人放弃对整个国家的拯救。 孔子于是辞别齐人,再次返回鲁国。 第六百零八章 王子朝之乱(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鲁昭公二十三年春,王师与晋师攻陷了王子朝的大本营京邑。单穆公认为战事已经进入尾声,于是送走了晋师。 王子朝的势力退到訾(今河南巩县西南)、墙人(今河南新安县)一带负隅顽抗。夏四月十四日,单穆公攻陷訾邑;刘文公攻陷墙人、直人。六月,王子朝在追随者的保护下逃到尹城(今河南宜阳县,尹文公封地)。 当时刘文公的兄弟刘陀带着一支军队追击王子朝。王子朝进入尹城后,刘陀派使者入城去见尹文公,请他把王子朝交给自己。 原来王子朝发动叛乱后,尹文公不想卷入争端,于是返回封邑。王子猛与王子朝的使者都曾来邀他入伙,但是都被他婉拒了。这次尹文公能收容王子朝,是因为他不忍见先王的儿子被同朝大夫追杀。 尹文公本打算先说服刘陀撤军,然后对王子朝下逐客令;如果不能说服,就把他放出去让刘氏自己追赶。 但是王子朝终于见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不把尹文公拉上贼船怎会轻易罢休? 王子朝知道尹文公和单穆公当年为争夺一块土地闹得很不愉快(但是两人都是文明人,所以后来还是和平解决了),他决定以此为切入点挑拨两家关系。他跪在尹文公面前痛哭流涕道:“我真是吓糊涂了才向夫子请求避难,没想到却连累了夫子。夫子还是把我交出去吧,以免遭到杀身之祸!要知道,单旗在挟私报复方面可是无人能及的!” 尹文公的火就这样被供上来了,他把王子朝扶起来说:“王子放心,尹城是的地盘,老夫死也不会把你交出去!老夫也不会惧怕单旗老贼!” 尹文公就这样变成王子朝死党,他又制定了一个恶毒的计划来除掉刘陀。 尹文公客客气气地回复使者说:“王子朝是先王的爱子,我不忍加以杀害,但是他背叛王室,又不得不受到惩罚。我明日将请王子朝从东门离开尹城,他出城以后,一切随夫子所为。” 刘陀知道尹文公并非王子朝的党羽,却忽略了他与单穆公的过节,更没有考虑到王子朝的因素。他便高高兴兴地钻进圈套——他就在赶往东门的路上遭到王子朝和尹文公武装的截杀而身首异处了。 刘陀是刘文公的拳头,他的被杀是周敬王派的重大损失,也是局势再次逆转的开始。 刘文公大怒,他与单穆公帅师分别从东西两侧进攻尹城。单穆公部行军的道路平坦而近,所以先于刘文公到达尹城郊外。尹文公趁敌人孤军深入、立足未稳之际发动进攻,将单穆公军打得抱头鼠窜;刘文公闻讯立即调转马头返回王城,这才免遭双重失败。 伐尹失利使得周敬王派实力大损、士气大跌;王城里人心惶惶,成周人则作壁上观。 尹文公手上既然已经沾上刘氏的鲜血,他就变得无所顾忌了。尹文公决定趁机把像他一样的中间派拉过来。他亲自到成周去,劝说召伯奂(召庄公)和南宫极支持王子朝。召庄公曾经支持王子朝,但是他失势以后便躲进成周不出现了。南宫极没什么主见,平时就跟在尹文公屁股后面转;尹文公无论支持谁、他都没意见。 两人都表示服从,随后征集了一支军队,又带着军队进入了尹城。 消息传到王城,王宫内顿时炸开了锅:如果成周人倒向王子朝,以王城区区弹丸之地,一日之内就会被敌军攻破。 刘文公不得不决定再次放弃王城。六月二十日,刘文公、单穆公、樊齐保护着周敬王退守刘城(刘文公封地)。二十四日,王子朝在卿大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进入王城,第二天便举行了加冕仪式。 尹文公决定趁热打铁,一举消灭周敬王势力。他派出得力干将尹辛率师出征,刘文公在从王城通往刘城的路上布置了三道防线。但是尹辛的进攻势如破竹,他很快攻陷了首道防线、唐邑,然后又在十日内突破了其他两道防线,一直打到刘城郊外。刘文公见势不妙,又被迫放弃刘城,带着周敬王逃到狄泉。 正在此时,王城一带发生了强烈的地震。地震造成了不小的破坏,但是由于发生在白天,造成的伤亡并不算严重。而南宫极运气太差,地震时刚进入茅厕,结果就被倒塌的建筑物砸扁了。这起事件引起东周人各种各样的猜测,但是人们普遍认为这是大凶之兆:既是对王子朝篡夺王位的警告,也是对南宫极助纣为虐的惩罚。召庄公受到地震和同僚之死的双重惊吓一病不起,他便告老还乡,继承者是为召简公。 苌弘当时也在狄泉,他对刘文公说:“夫子努力吧!先人(刘文公的父亲刘献公)的在天之灵会帮助夫子完成大业。西周灭亡前,河、洛、泾三川皆震,如今西王(王子朝在西,周敬王在东)的大臣被震死,东王必将获得成功!” 鲁昭公二十四年正月,召简公和南宫嚣(南宫极的儿子)跑到甘桓公的封地,连哄带骗把他从家里拉出来,拽到王子朝面前。 刘文公忧心忡忡地对苌弘说:“甘氏也被拉拢过去啦!王子朝的势力越来越大,我们却越来越小了!” 苌弘说:“势力再大又有什么用?《大誓》说:‘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同心同德是西周兴起的原因。君子致力于发扬美德,不怕没有支持者。” 王子朝此时已经不满足缩在王城里做他的伪天子。二十二日,王子朝宣称要巡视国土,于是在重兵保护下带着一支娘娘依仗开始了巡回之旅。 王室内乱终年不息,晋国人终于坐不住了:晋国号称华夏盟主,成为事实上的王者;东周已经沦为二、三等诸侯小国,刘氏、尹氏不过是小国卿士级别的人物而已;晋人如果连东周的烂摊子都收拾不了,也就没脸继续自我吹嘘了。 东周大夫们已经各自表明立场了,周敬王身边只有刘、单和苌氏三家,明显处于弱势,但是晋人仍想听听东周国人的意见,然后再决定支持哪一方。 第六百零九章 王子朝之乱(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三月,士弥牟受晋顷公委派到王城调查情况。士弥牟站在城北的乾祭门外听取国人大众的意见,他发现绝大多数平民还是支持周敬王的。周人朴素的是非之心使得他们认为:周敬王的王位是从先王手中传下来的;如果周悼王死前把王位传给王子朝,他们一样会反对周敬王。还有就是王子朝生活过于奢侈,他登基后又重新雇佣了工匠们,国人又得为他的奢靡支付费用;而周敬王则延续了周悼王的政策。 士弥牟回国后把情况向晋顷公做了汇报。不久,王子朝的使者来到新绛,请求与晋顷公见面。晋顷公命士弥牟回复道:“天王出居狄泉,寡人还没有派使者前去慰问,所以不敢见东周使者。” 王子朝使者吃了个闭门羹,只得悻悻离开。使者走后,晋顷公又懈怠下来,也不急着采取对策了,就好像不知道王室发生了什么一样。 六月,郑简公在子大叔的陪同下到晋国访问。士鞅问子大叔:“夫子如何看待东周局势?” 子大叔回答说:“老夫连郑国都治理不好(他刚刚剿灭盘踞在萑苻湿地一带的盗匪团伙),哪里还有顾及王室的心?我听谚语说:‘寡妇不担心织布的纬线够不够,却为宗周兴亡忧心忡忡,她的祸患也快到来了。’如今王室动荡,小国深感恐惧,如此也是大国的忧患。我没有能力干预,但是夫子应当早做打算。王室不宁,是晋国的耻辱。” 士鞅感到恐惧(因为韩起一死,他很可能会升为中军将,韩起今日的惰怠将来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于是向韩起转述了子大叔的这番话。韩起决定发起一次盟会,以平定旷日持久的王室之乱。 王子朝感到来自诸侯的巨大压力,他一面横征暴敛,一面抓紧堕落,又采取暴力手段消除异己之声。后来他听说祭祀黄河之神能保佑自己取得胜利,便于十月十一日在孟津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王子朝亲手将成周宫内最大一块宝璧沉入黄河。 第二天,当地人竟然发现被冲上岸的那块宝璧,于是欢天喜地地将它带回家中。不久,周敬王大夫阴不佞准备对亲王子朝的几个城邑发动进攻。他来到温邑(温邑当时归晋国所有)请兵,温大夫请示了晋顷公后交给他一支军队。 阴不佞率军一直打到孟津,他听说祭祀的玉璧又被人捡走了,马上拘捕了那个当地人,又没收了“赃物”。阴不佞找到一位买家,打算将宝璧卖给他。但是他打开包装一看,宝璧竟然变成了石头。周敬王取得胜利后,阴不佞把石头献给周敬王,做为奖赏,周敬王回赐给他一块土地。 鲁昭公二十五年春,晋中军佐赵成去世,儿子赵鞅(又名赵志父,即赵简子)继承禄位。夏,赵鞅、宋乐大心、鲁叔旨、卫北宫喜、郑游吉、曹、邾、滕、薛、小邾人在黄父举行盟会,议题是如何支持周敬王复位。 赵鞅在会上要求各国向周敬王提供粮食和物资援助,同时派军帮助王室守卫城邑,并且放出话来说:“最晚明年、必须把王送回王城。” 乐大心站起来不服不忿地说道:“宋国不会提供粮食援助!宋国对于东周来讲属于客人,哪有主人向客人索取财物的?” 晋国副使士弥牟回怼道:“自践土之盟以来,哪次盟会宋国没有参加?哪次战事宋国没有出兵?晋国如果把宋国视作客人,宋国早就被楚、郑瓜分了,夫子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说话?联盟条约称‘同恤王室’,宋国怎能背弃?夫子领受君主的命令出席盟会,却做出背叛联盟的坏事来,你想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呢?” 乐大心不敢继续争辩,低下头乖乖接受了任务。士弥牟后来对赵鞅说:“宋右师肯定会被驱逐,他奉命出使却挑衅盟主、企图背叛联盟,没有比这更大的不祥了。” 黄父之盟结束后,列国便开始进行轰轰烈烈的支援行动。王子朝这下坐不住了,他要求尹文公做点什么以破坏诸侯的计划,尹文公于是率军猛攻訾邑,准备打开通往狄泉的道路。防守訾邑的正是刘文公,他对击退敌军充满了信心。但是尹文公采取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拼命打法,刘文公军损失惨重,城墙也破坏严重。尹军甚至烧毁了城门;关键时刻,刘文公用土木石头将门洞子封上,才抵挡住敌人的进攻。 尹文公军的战果不断扩大。眼见胜利就在眼前,却见诸侯援军距离訾邑已经不足五十里。尹文公不敢继续进攻,只好遗憾地撤退了。 刘文公身穿戎服,吊着一条胳膊会见了援军指挥官公孙喜。他希望公孙喜能与自己共同出击,消灭王子朝的叛军。公孙喜咂咂嘴说:“在下得到的命令只是帮助天子防御叛军进攻,没有接到可以对叛军发动进攻的指示。夫子如果能使盟主下达命令,在下敢不从命?” 刘文公这才明白诸侯无意介入纷争太深,想要取胜还得靠自己。 本年冬季,周敬王的处境出现了根本性好转:各个城市粮食充足,城墙修缮一新,武器装备也增加了很多,民众士气高涨。刘文公收复了刘城,诸侯的徭役修缮了城墙,刘文公又保护着周敬王回到刘城。 由于黄父之盟发布的任务已经完成,诸侯们便各自收回了戍守各防卫节点的军队。 在另一面,王子朝对诸侯撤军的消息感到振奋。尹文公说:“机不可失。我们大概有半年时间击败王子匄(周敬王),否则诸侯会卷土重来。如果到时不能完成任务,我军损失将十分惨重,就只能退到南方与楚国人为伍了。” 鲁昭公二十六年春,尹文公率王城之师再次猛攻訾邑,终于在夏季到来之前攻陷了城市。 夏四月,单穆公昼夜兼程赶到新绛告急,刘文公坐镇刘城抵抗进攻。 刘城东面有个要塞名叫“尸氏”,要塞周边地形复杂,东面有条施谷隘道,特别适合设伏。五月初,尹文公军逼近刘城,刘文公帅王师出击,在尸氏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尹文公被迫后退三十里进行修整,刘文公则在施谷隘道构筑防线。 第六百一十章 王子朝之乱(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尹文公将军队分为两支,一支按原定计划进攻施谷,一支绕道迂回到守军后方。十五日,两军在施谷展开大战,刘文公军依仗险地阻击叛军进攻,结果却遭到身后奇兵的攻击;刘文公军腹背受敌,一溃数里。尹文公一鼓作气占领了尸氏城,又在城内修整了一日。 尹文公继续前进,终于来到刘城郊外。他见刘城的防御十分坚固,感觉凭自己手中的兵力无法攻陷城市,便在一处背靠高地之处扎下营寨,又向王子朝请求增兵。 六月中旬,援军从王城出发。但是由于连日暴雨倾盆导致道路不通,恶劣的天气阻碍了援军的行动。援军直到七月十五日才通过泥泞难行的施谷。 七月十七日,刘文公见防守无望,第三次带着周敬王逃出刘城。叛军随即进入城市,尹文公无处发泄怒气,竟然放火将刘城火烧成一片废墟。 周敬王一路南逃,最后进入滑城(滑被秦所灭,后来归郑国所有)。当时知跞和赵鞅率领的晋国援军也到了。知跞派大夫女宽率部防守龙门隘道,又命赵鞅戍守滑城。 刘文公在周人和晋人举行的军事会议上说:“叛乱已经持续整整四年啦!叛军不消灭、自己不会失败。赵孟(赵鞅)曾说:‘明年将纳王。’可是‘明年’已经过去啦,天王却离王城越来越远,王子朝却越来越嚣张。王室之乱不仅扰乱了东周,也成为盟主的烦恼,成为天下诸侯的心病。 “叛军虽然取得了很大胜利,但是本身损失也不小,而且都身心疲惫了。某些王室大夫只是被迫站在王子朝一边,他们内心还是忠于天子的。如果我们大举进军王城,他们必然会阵前倒戈。所以我请求盟主帮助天王尽快平定叛乱,以维护王室天威,维护大国的霸主地位。” 知跞和赵鞅表示赞同(两人都被王室内部无休无止的动乱搞得焦头烂额),于是赵鞅来到新郑,向郑定公请师。 九月中旬,驷歂率郑军到达滑城。十月二十一日,王师、晋、郑联军浩浩荡荡从滑城出发,北渡洛水,军队遂分为两路。十一月初,王师与郑军收复了尸氏,并将周敬王安置在城内;晋军经过猛烈的战斗攻陷了王子朝的封邑巩城。 当时尹文公在王城以外指挥军事行动,召简公在城内管理城内政务。召简公见王子朝大势已去,于是摇身一变,变成潜伏在叛军身边的无间道者。他趁局势混乱之际带领族甲将王子朝和他的党羽们赶出王城;王子朝党大部分逃往楚国,叛国者在逃跑时带走了东周的大量典籍。 十一月底,周敬王进入成周。知跞留下一支军队保护周敬王安全,然后率军回国了。十二月,周敬王终于回到了阔别三年的王城,历时四年的王子朝之乱暂告结束。 身在郢都的王子朝仍然心有不甘,他一直认为自己才是王室正统,王子匄不过是被另一个虢公翰推上来的“周携王”(见周平王即位及东迁之相关内容),是彻头彻尾的伪政权;而天下诸侯都是善恶不分的叛徒、野心家。 王子朝于是给除了晋国以外所有参加黄父之盟的诸侯写了一封内容相同的长信,信中写道:“当年武王克剪殷商,成王安靖四方,康王息养民生。历代周王封建同母兄弟,以做为王室屏障。先王们还说:‘我不会专享文王、武王的功绩,所以封建诸侯。如果我变得奢靡堕落,以至于招致祸患,你们都要指出我的过错、振救王室。’ “周夷王执政之时,天王身患顽疾,天下诸侯没有不为王祈祷,盼望他早日痊愈的。之后厉王登基,厉王心性暴虐,国民堪忍受,于是将他流放到彘邑,周、召共和。宣王怀有大志,周、召才辅佐他登上王位。至幽王执政,上天抛弃西周,使幽王昏乱奢靡,最后竟然导致国破被杀。周携王奸命自立,晋文侯以兄弟之力匡正王室,最终伐灭携王。 “至惠王时期,上天再次降祸于周,使王子颓生出祸心,襄王之时又加于王子带身上,迫使惠王、襄王逃离王都,外出避难。多亏晋、郑伸出援手,才平定王室之乱。这便是兄弟能够遵守先王之命。 “周定王六年(鲁宣公八年),秦地降下一只妖怪,说道:‘王室会出现一位天生长有胡须的婴儿,他和身后之王都能镇抚社稷。但是后代将有祸乱王室者,而诸侯不辨是非,以成就其乱。’二世之后,周灵王生而有须;灵王与景王都得到善终。景王去世前已经拟好了废黜王子猛太子地位、改立我为太子的诏书,只是没来得及发布而已。 “而单旗(单穆公)、刘狄(刘文公),明知真相却挟私心以祸乱天下,又独断专行,说:‘先王一直反复无常,谁知道他当时什么想法?我们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就可以了,谁敢反对我们?’两人又带领不善之人背叛王命,辅佐王子猛登基,建立伪政权。叛国者侵夺无厌,贪求无度,亵渎鬼神,轻慢刑法,奸行盟约,污蔑先王。 “不谷作为景王合法之继承者,为扞卫《周礼》、王命与天下大义,不得已起事反对王子猛。上天终于开眼,王子猛不久自绝于天下。但是单、刘仍逆天行事,立王子匄为天子。就在王子匄将要遭受彻底失败之际,晋国人却横空出世。晋人无道,辅助奸佞,肆意妄为无所节制,挽救王子匄于绝境,使不谷远奔荆蛮之地,不知何处是安身之地。 “如果诸侯中有一、二兄弟舅甥、顺应天道、反对狡猾之人、遵从先王之命、免受上天惩罚、为不谷分担忧患,则不谷愿与兄弟舅甥共有天下!请诸位君主深思!当年先王有命说:‘王后没有嫡子则立年长的,年龄相仿则比较德行,德行相当则进行占卜。’这是古制。天王不立私爱的儿子,公卿也应当怀有公心。穆后(周景王王后)与太子寿命早夭,以周礼应当立不谷,而单、刘私立年少者;所以他们才是应当被消灭的!” 诸侯们都没有把这封信当回事,只是将它交给典藏史归档了。没人愿意仅凭一封信就会高举“正义”大旗投入王子朝麾下,更何况天下人早就把他当成篡位者。 鲁大夫闵子马说:“文辞用来施行礼法。王子朝破坏景王的命令,又没有得到晋国支持,胸无大志,倒行逆施,只是为了王位而争斗,干尽了无礼之事。文辞虽美,又有什么用处?” 第六百一十一章 楚平王去世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二十五年,楚平王又任性地发布了一系列敕令。这些敕令包括修缮周屈(今安徽凤台西)的城墙,完工后迁徙过去一批人口;又修建了巢和卷的外城,再迁入一批人口。 楚平王的做法不但极大地扰动了民生,而且给国人造成了一种“国家危在旦夕”的认识,结果使得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子大叔得到上述消息,不禁摇头道:“楚王就快死了,他使国民无法安居乐业,民心必然忧愁。这种忧愁将波及到楚王之身,全国之忧加于他一身,他不可能活的太久了。” 鲁昭公二十六年九月,楚平王去世。 楚平王是春秋史上楚国的中衰之君。他在楚灵王执政期间担任楚国外交官和地方行政长官,那时他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知礼、爱民、勤政”,当然心中也怀有“大志向”。 他夺取(说骗取也许更恰当)王位之后,短期内采取了一系列息民养生的政策;但是怎奈他宠信的哼哈二将(斗成然和费无极)却不争气,他们勾结收买党羽,把一切好的政策都转化成为自己谋取私利的由头。后来斗成然虽然被处死了,但是更坏的那个费无极却一直屹立不倒;斗成然只是恶在表面,费无极却恶在心中。费无极谄媚权贵,排挤打击一切正值的官员:朝吴被迫逃亡了,然丹和申亥也差点被他害死。王室除了令尹和大司马,就没有费无极不想干掉的大夫,也没有不想干掉费无极的大夫。 费无极又蒙蔽了楚平王的耳目,他制造假象,编造谎言,使得楚平王有眼不能见,有耳听不清。这一幕与十三年前王子弃疾逼死子干、黑肱的场景何其相似——费无极已经用当年对付子干的手段来控制平王了!而在外人看来,费无极作恶多端,楚平王却不闻不问,人们不得不怀疑臣子所干的坏事都受到了国王的指使。 楚平王不久也暴露了本性,他出行的依仗规模和派头比楚灵王还要庞大(竟然用百马驾车),贵族攀比之风极盛,君臣的差别也消失了。 国人终于认清了他那虚伪、贪婪、无能的真面目:他在残暴、贪婪方面与楚灵王相比不相分伯仲(两人都杀光了先君的儿子们);但是在国家政治层面,楚灵王才智过人,善用贤臣,开创了楚国的极盛时代,把楚国地位推上前所未有的高度;而楚平王则平庸无能,愚蠢昏聩,不但丢掉了陈、蔡的土地,而且在对吴战事中节节败退,丢失了数座边邑和大片土地。 于是楚人痛心疾首地说:“如果能够重新来过,我们定会誓死保卫楚灵王,不使弃疾阴谋得逞!” 到了楚平王执政末期,楚国颓势日重,吴国蠢蠢欲动,边关屡屡告急。楚国国民生活困苦,大量人口逃往国外(包括平夫人在内);国家社稷已经行将倾覆,王宫仍然夜夜笙歌;尽管坊间人心动荡不安,但是王室对外发布的所有消息竟然没有一条是报忧的! 楚平王在临死前把令尹子常、大司马王子宜申(字子西、楚平王的兄弟)、太宰费无极叫道病榻前交代后事。楚平王说:“不谷没有才能(这话倒是真的),给夫子们留下乱国弱子,太子就交给诸位辅佐了。他能成才,我将蒙受大夫们的恩德;不能成才,我将怨恨诸位所有之人!” 楚平王终于死掉了,但是他的继任者年少(不过七、八岁)不堪大事,所以囊瓦希望立王子宜申(子西)为王。王子宜申是楚平王的次子,是位治国经验丰富、行事中规中矩的君子;楚人都说从他身上可以看到先大夫子重的影子。他还有个兄弟叫王子结,此时刚刚步入政坛。 囊瓦在朝会上说:“太子幼小,他的母亲本来是王子建的未婚妻,她也没有夫人身份。子西年长又仁爱,既有治国经验,又具备登基的资格,立他不是对楚国更有利吗?” 这恐怕是囊瓦人生中做的唯一一次正确的决定,但是王子宜申却断然予以拒绝。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国度里,从王公大夫到贩夫走卒,没有一个人能够断定明天和死亡哪个会先到来。地位越高、权力越大,危险也就越大;王子宜申并不觉得登上权力顶峰是件吉利的事情,反而认为自己一旦王位,就相当于把自己放置到烤架上,什么时候只要有人一点火,自己就灰飞烟灭了。 王子宜申怒道:“你说的纯粹是辱君乱国之言!国有外援,不可轻慢;王有嫡嗣,不可扰乱。在王室中制造矛盾会引起动乱,扰乱秩序不祥,到时灾祸只能由我来承受!你王室当成自己的家室了吗?你再乱讲话我就杀了你!” 囊瓦吓得冷汗直流,不敢继续发声;大臣们随后为太子举行了加冕仪式,楚昭王登基。年底之时,王子朝带着东周典籍逃到楚国来了,楚国人欣喜若狂,楚昭王赐给他一大片土地。 楚平王死后,费无极收敛了很多。他其实就是个政治爆发户: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可也炫耀的功绩。楚平王一死,他就失去了靠山。新王是个对囊瓦言听计从的小屁孩,王子宜申视他如蝇蛆,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囊瓦成了实际控制者,费无极见风使舵,立即投靠了囊瓦。 正在楚国人忙着为先王办理丧事之时,东方的吴国却在抓紧时间征集军队准备西征。吴王僚准备派公子光和公子烛庸率军伐楚,又派叔父季札北上出访列国,以观察华夏诸侯对吴国伐楚的态度。 但是公子光在征兵工作中大腿意外受了严重的外伤(据说他当时因失血过多昏迷了一天一夜才苏醒,差点就见了阎王。但是从后面发生的事件看,他的昏迷非常可能是假装的),半个月内只能拄拐走路;王僚只得命公子掩余代替光出征。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专诸刺王僚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二十七年(BC515)春,吴军在二公子的指挥下直扑潜城。潜城位于今安徽霍山东北,是进入大别山的东方门户。吴军如果占领潜城,就堵住楚军穿越大别山东进的道路。 没有楚平王的王室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楚国人制定了一个超级大胆的作战计划,力图将来犯之敌予以全歼! 囊瓦首先命莠尹然和王尹麇帅师从正面迎敌;又命左司马戌(沈尹戌此时已经升任左司马)率都城精锐之师从密道迂回到吴军身后;再命左尹伯郤宛和工尹寿率军做为机动部队。囊瓦则亲率水军出征。 吴军包围了潜城,并在三日后攻陷了目标。烛庸率部接管了城市,掩余则在山口构筑工事,又控制了潜城周围的制高点,以此迎击楚国援军。 三月下旬,莠尹然和王尹麇部出现在吴军正面;囊瓦的水师则在庸浦江段击败了吴军水师,从而控制了长江防线。潜城正面的楚军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在距离吴军防线三十里处扎下营寨并开始修建防御工事。 这个战术大大出乎掩余预料,他搞不清敌军的计划,只得不断加固工事,以不变应万变。而沈尹戌趁机已经迂回到潜城东面,伯郤宛军也到达潜城东北,三支大军像鹰爪一般牢牢钳制住吴军。吴军向东发动了一次试探性进攻,结果遭到三面打击,不得不撤回潜城。吴军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双方陷入对峙的僵局。公子烛庸不得不向王僚求援。 消息传到姑苏,整个城市都炸了锅。国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大夫和王宫门前都聚集了很多急于打探消息的人。王室依然保持着处变不惊的冷静,王僚和大夫们心中焦急,但是仍然向民众宣称局势尚在掌控之中,军队不久便会胜利返回都城;最后要求国人保持冷静,自觉维护都城秩序。民众听从了官员们的通告,这才放下心来。 大夫们提议应当立即派公子光帅师救援被困者,但公子光此时仍称病不朝;王僚于是派使者去通知公子光,国王三日后将亲自登门探望他的伤情,并有要事相商。 公子光大喜:“这正是上天赐给我杀掉僚的极好机会!”他回复使者说:“臣将以重礼恭迎君王。” 当日,专诸照例到公子光府上送猪肉,公子光把专诸请到偏室,向他托出将要刺杀王僚的秘密,并希望他能接受刺杀任务。 专诸说:“公子贵为国家上卿,却待我这个贩夫走卒如同兄弟,我理当以死报效。但是我有老母幼子,我死之后,他们就没人养活了!” 公子光说:“你不要担心,我身既是你身:我会待老人家如先君夫人,也会任命你的儿子为大夫。” 专诸说:“那我还有什么顾虑呢!一切唯公子所欲!” 公子光捧出一柄小巧精致、寒光幽幽的匕首交给专诸,又对他叙述了行动细节。专诸便带着剑回家准备后事。 夏四月初,王僚上路的时刻就要到了。宫廷卫队封锁了从宫门到公子光家门的全部道路,街上所有行人都被赶到两条街以外;道路两旁排列着士兵;沿途建筑物门户紧闭;如果有人从房间中探头探脑,立刻就会遭到攻击;王僚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是那样的傲横凶暴,就好像把整个国家的人民都当成他的敌人似的。 王僚衮服内套了皮甲,在卫队的严密保护下来到光府,公子光拄着拐立在门口,诚惶诚恐地迎接那位即将被他刺杀的国王。王僚走下轩车,与公子光寒暄几句,又亲切地询问了他的伤势,然后进入大门。公子光一瘸一拐地想要跟上王僚,但是卫队长瞪着眼睛,伸手做了一个“离君王远点”的手势,把公子光隔在几步之外。 王僚与公子光坐在正堂之中,公子光的家臣侍者都被要求离开房间,乐师舞女都是从宫中带来的;王僚的甲士从堂内一直排列到府门外,院中各处都有宫甲的身影。不要说到兄弟家做客,就算与楚昭王会面也不至于如此小心谨慎。 公子光家的地下几乎已经被挖空了,几个主要的房间里都有通往地下的暗门。他将自己的族甲隐藏地下,准备王僚一死就对宫甲发起进攻。 宴会开始了,乐师开始奏乐,宾主双方举杯畅饮。公子光的腿看起来仍然不能弯,只能坐在数层垫子上,伸直伤腿。但是数杯过后,他一个不小心,“咚”地跪在地上;他的表情痛苦扭曲,脸色煞白,额头上顷刻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公子光扶着楹柱勉强站起来说:“臣的伤口又撕裂了,臣先去处理一下,片刻就回来!”王僚感到非常失望,这就意味着公子光短时间内不能上战场了。他正在郁闷之际,专诸进来了。 原来专诸烧得一手好鱼,他便充当大厨为本次宴会烹制美味烧鱼。专诸事先将短剑藏在鱼腹中,菜肴烹饪完成好,他便端着食器,准备将美味献给王僚。 专诸走出厨房,身后立即过来两名宫甲,用短剑抵着他的后心。他走道宴会厅门口,宫甲命他脱去身上全部衣服,改换从宫里带出来的衣服;进门后要低头、跪下膝行到王僚面前,身后仍有两人以利器抵住他的后心。 专诸一路跪行到王僚面前,将食器放在餐桌上,王僚嗅到烧鱼的香气,不禁口中生津,食欲大振。他起身把头凑过来,准备在临死前好好欣赏下这道美味佳肴。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专诸将手插入鱼身,抓住滚烫的剑柄,弹起身体,用尽全力将剑刺入王僚心脏,王僚惨叫一声倒地身亡;专诸也一瞬间被身后的宫甲刺死了。 室内顿大乱,卫队长冲出房门叫喊道:“光在哪里?立即将他抓捕归案!敢抵抗就杀了他!”院内的宫甲开始四处搜索公子光,门外的宫甲则不断涌进门来。 公子光退入寝房、打开暗门沿着通道进入地下,忽然听到头顶乱声大作,于是公子光、伍员、他的兄弟夫盖、儿子夫差等人率族甲从各暗门进入房间。突然间,数百名族甲从原本空空如也的建筑物中冲出来与宫甲展开激烈格斗。 公子光此时也不瘸了,举剑冲在族甲的最前面,就像往日里在战场上对敌军作战一样。他的族甲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对付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宫甲绝对能以一挡三。公子光的目标是卫队长,卫队长的目标也是公子光。两人突然迎面遭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于是缠斗在一起。公子光最后割断了卫队长的脖子,族甲士气大振,一个冲锋便将宫甲推出家门。 宫甲们失去了指挥官,只好逃跑或向公子光投降。公子光与伍子胥占领了无人防守的王宫,夫盖和夫差则四处进攻王僚的近臣。公子光发现太子庆忌和兄弟们全都逃跑了,于是下令不要再多做杀伤;他把大夫们召进王宫,随即进入太庙举行加冕仪式;公子光是为吴王阖闾。 第六百一十三章 费无极害伯郤宛(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消息迅速传到潜城战场。费无极早已不能忍受长期辛苦乏味的军旅生活,他急于回到郢都继续过堕落的生活,于是对囊瓦说:“烛庸和掩余都是吴子僚的嫡系。光刺杀吴子僚,则断然不会出师援助两人,两人也不敢再回吴国了。既然吴师战败已成定局,我军舟师在此久留毫无意义。君王幼小,国内空虚,王师劳顿,对民力和财力伤害都很严重,所以请令尹先回楚国吧!” 囊瓦觉得他说的在理,于是把指挥权交给左尹伯郤宛(因为大司马和右尹都不在前线,左尹的官阶最高);他则调转船头,领着舰队返回渚宫基地。 吴军官兵此时已经陷入无限的绝望之中,外围部队已经发生多起士兵逃跑事件,楚军正在缩小包围圈;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就要发生大规模哗变。掩余和烛庸万念俱灰,但是两人绝不肯向楚国人投降,正向楚国人也不会接受两人投降一样(因为他们手上沾满了太多楚国贵族子弟的鲜血)。两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决定向伯郤宛请求不要赶尽杀绝。 掩余以身犯险,悄悄找到伯郤宛,匍匐在地上请求道:“夫子出身名门,世代显赫,以知礼仁爱闻名于天下。如今吴国发生大丧,寡君不幸遇刺;按《周礼》规定,大国也不应当继续加兵于我国了。吴国虽然无礼在先,但是君王已经为无礼遭受了惩罚,不要再使着灾难降临到大国君王身上吧!楚国从来没有讨伐过发生大丧的国家,就不要从夫子这里开先例了!况且我等已经无法返回吴国了,我等逃到徐、夷以牵制吴国,对楚国也是有利的;我等得生,夫子又能取得美名。夫子一个决定可以成全三件好事,为什么不去做呢?” 伯郤宛的迂腐和心软最终使他允许吴军朝着东北方向撤退,这个决定却最终害死了他(就在本年)。沈尹戌闻讯火速赶到伯郤宛处,他责备道:“‘一日纵敌,数世之患’,我们消灭了这支吴军,就等于消灭了吴国一半的军队。夫子究竟受到了吴国人怎样的蛊惑,才做出这种纵敌祸国的决定?况且王室日衰,奸佞当道,夫子的做法很容易为家族召来祸患。所以我请立即追击吴军,以挽回局势。” 但是伯郤宛却说:“我的做法和于礼,礼可以保护我的安全。” 沈尹戌退出去摇头自言自语道:“我听说夫子的祖父(伯宗)和父亲(伯州犁)都是恪守礼仪的君子,可是哪位得到善终了!” 烛庸和掩余率残兵轻装简行,一口气行跑出去五十里。到了晚上,两人见楚军并未追赶,于是下令宿营。次日清晨,两人把军权交给狐俭,命他把军队带回吴国,然后继续北逃。掩余逃到徐国,烛庸说:“我们两人在一起不安全,还是分开为好。”他便逃到钟吾(今江苏宿迁东北)去了。 楚师返国后,囊瓦对伯郤宛的决定感到不满,他斥责了伯郤宛几句,不过没有做出继续追究他的表示。但是楚国那个最大的恶棍费无极却嗅到了巨大的机会,他想要借此除掉伯郤宛,并把自己的死党及女婿鄢将师推上左尹的高位。 费无极虽然作恶多端,但是胆子却小的像豆粒。他永远是躲在幕后教鼓动别人冲锋陷阵的教唆犯;而鄢将师则是个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暴徒。费无极看中了鄢将师这一点,为了将他拉拢到手,不惜把最宠爱的女儿嫁给他;他从成为费无极女婿那天起便死心塌地追随起老丈人,愿意为他干任何坏事。 伯郤宛特别不擅交际,也从不巴结权贵。囊瓦某次在朝上主动与他攀谈时,他竟然慌乱得手足无措,就像犯了错误的学生面对破了案的老师似的,连一句话都没说,就红着脸匆匆离开了。 事后有人对他说:“我们想与令尹交谈都没有机会,夫子却放弃了大好机会。我们真是替夫子惋惜呀!” 伯郤宛却说:“我从来都不想要什么机会,因为我不知道要机会干什么。” 伯郤宛在那个人心不善、腐化堕落的宫廷中完全是个另类;他之所以能升到左尹的高位,除了凭借自己的才干和品行,再有就是靠前令尹阳匄的大力提携。 费无极决定利用伯郤宛性格上的缺陷和信息不对称来除掉他。费无极首先去见囊瓦,对他说:“伯大夫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他希望宴请大人以表达自己的歉意,但是又不好意思亲自对大人说,所以请我来代为转达。” 囊瓦丝毫没有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因为这的确是伯郤宛一贯的行事风格。他说道:“请夫子转告伯大夫,我会准时到场。” 费无极去见伯郤宛,对他说道:“令尹大人对那天责备夫子的做法感到很抱歉,所以想与夫子缓和关系。大人命我转告夫子,他将到夫子府上做客,与夫子畅饮长谈。请夫子早做准备!” 那个善良又不谙世故的好人根本猜不透费无极的险恶用心,他反而为对方的“好心帮忙”而道谢,脸上不禁露出忠厚的笑容。他问道:“我的地位低下,令尹屈尊光临我府乃是极大的恩惠,我应当送些什么样的礼物给他?” 费无极说:“令尹特别喜欢收集兵甲,夫子有什么好的武器盔甲可以拿出来,我帮夫子挑选一下。” 伯郤宛命人取来数件兵甲,费无极从其中挑出五套甲胄和几件武器,说:“这些就可以了。夫子把兵甲陈列在门外,令尹大人到达之后必然会驻足观看,到时候夫子把令尹看中送给他就好了。” 伯郤宛仍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费无极提出的每一个要求、他都照做了。 举行宴会的日子到了,伯郤宛一早就把要了命的兵甲悬挂在门外。伯郤宛的儿子伯嚭得知情况后对父亲说:“在楚国,但凡与费无极搭上边的事都不会有好结果。他本来就是以害人为生,怎会成全父亲的好事?其中必有阴谋!而且父亲宴请贵客却把象征着暴力兵甲置于门外,父亲如果是客人,会有什么感觉?所以还是把兵甲收回来吧!免得被费无极钻了空子!” 但是伯郤宛那单纯的心就是不往坏处想。 第六百一十四章 费无极害伯郤宛(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费无极见局势正向他所计划的方向发展,不禁大喜过望。他匆忙赶进宫去见囊瓦,囊瓦当时正与鄢将师下棋(这也是费无极和鄢将师事先计划好的);费无极装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对着囊瓦连连磕头,惊慌失措地说道:“令尹大人,我几乎害了你呀!伯郤宛在门外聚起兵甲,恐怕要对令尹不利!” 鄢将师斜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那个老闷鬼!他一定是对令尹的斥责产生怨恨,所以才准备假借设宴之机伤害令尹大人。” 费无极继续说道:“潜城之战,我军明明可以全歼吴军,他却收了敌人的贿赂,还声称:‘趁乱不祥。’这才使敌军全身而退。吴可以趁我乱,我趁吴乱不是也可以吗?这次如果全歼敌军,可保楚国二十年太平;只是由于他的贪婪,我军才无功而返。他本已犯下死罪,现在又企图谋害王室上卿,真是罪上加罪了!” 囊瓦没有当场作出决定,他请两人回到官署等待命令,又派出一名亲信去现场查看情况。亲信回来报告说:“伯府门外确实有兵甲悬挂。” 伯郤宛的罪名立即被坐实了,囊瓦重新把鄢将师召来,命令他进攻伯氏。鄢将师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纠集起大量的流氓暴徒,将他们武装起来包围了伯府。鄢将师仗剑大喊道:“伯氏!你竟敢借宴请令尹之名行刺子常(囊瓦的字)大人,我奉令尹之命来捉拿你!你快点出来投案,否则灭你全家!” 伯郤宛大惊,直到这时他还想出去与鄢将师论个是非曲直。伯嚭拉着他叫道:“父亲,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圈套,你快从偏门逃走,我将与奸贼以死相搏!” 伯郤宛这才幻想中清醒过来,他攥着伯嚭的胸襟说:“我没有能力,死就死了;你要活着逃出去,否则伯氏的冤屈就没有人洗刷了!”说罢拔剑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在外面,鄢将师扣押了一些国人,他点起了很多火把,强令国人向院里投掷火把。但是国人拒绝执行命令,鄢将师叫道:“不听命令者,与伯郤宛同罪!”恶棍们也持剑威胁无辜者。国人只好你拿一根树枝,他拿一根苇杆,点燃了甩进去。恶棍们耐不住性子,向院子里扔进百十根火把。 正在此时,先令尹子瑕的儿子宫厩尹阳令终和他的两个兄弟带着族甲赶来了,他们企图阻止鄢将师对伯氏的侵害,但是他们也成了暴徒们攻击的目标,阳氏族三兄弟全都被害了。伯嚭趁乱逃出伯府,后来跑到吴国。鄢将师在清理现场时找不到他,又把怒气发泄到与伯氏联姻的晋陈身上——他带领暴徒冲进晋陈家,灭了晋陈全家。 受到迫害的各氏族成员纷纷逃离郢都(其中文种和他的朋友范蠡逃到楚国),他们在街道上悲愤地呼喊:“鄢氏、费氏自以为王,专祸楚国,削弱王室!蒙蔽君王和令尹的眼睛以自利,令尹尽信谗言,而国家将要变成什么样子?” 伯郤宛死后,鄢将师如愿以偿升为左尹。王室善人蒙难,恶人得势,楚国进入历史上最为黑暗的政治时期。在那段时间里,楚国天灾**频发;进入夏季时,南部多雨而北部大旱;囊瓦和费无极的房屋差点在一次雷暴中被多个球形闪电烧毁。国人都说这是伯氏、阳氏的冤死者对恶人展开的报复。 入秋后便发生了大面积的洪灾和旱灾。费鄢一党抓紧时间打击异己、迫害政敌,很多无辜者被扣上伯氏余孽的帽子受到迫害,失去了自由、财产和生命。大夫们提心吊胆,国民则人心惶惶。朝野内外怨声此起彼伏,囊瓦也开始感到压力。 入冬后,各家开始进行冬祭。那一年向令尹囊瓦赠送祭肉的人特别多,人们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囊瓦发泄怨气。囊瓦一连几日闷闷不乐,沈尹戌趁机说道:“古语说:‘罪张而诛之。’可是到现在楚人都不知道左尹和宫厩尹因为何罪被杀,所以怨言兴起一直不息。我也感到非常疑惑:仁慈的人不会用杀人来掩盖非议,而夫子却用杀良臣来激起民愤,至今仍未做出弥补措施;不是太奇怪了吗? “费无极是有名的恶棍,楚国谁人不知?他驱逐朝吴和蔡侯朱,迫害太子建和连尹伍奢,堵塞平王耳目,使平王变得昏蒙。否则以平王的温惠恭俭,能干出比成王、庄王更大的事业来;而楚国日渐衰弱,都是由于宠信费无极的缘故!他谋害三良,以激起民怨,又波及到令尹身上,夫子又不采取措施,就会被国人当成他的幕后靠山!鄢将师违背命令,一次竟然灭亡三个家族,真是罪行滔天! “如今吴国新君即位,疆场日骇,吴国如果发动战争,夫子就危险了!智者除掉奸人以安定自身,夫子却宠信馋人以危害自身,我真是感到特别奇怪!” 囊瓦说:“是我的罪过,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九月十四日,囊瓦在朝会上宣布了对费无极和鄢将师的死刑,两人当场被砍掉脑袋,尸体被扔到集市上示众;结果愤怒的国人一拥而上,片刻之间就将尸体撕得一块肉都找不到了。囊瓦又尽灭两个氏族和同党,以防止灾祸卷土重来。 但是楚国并没有因此走出颓势,国家君主年少无力,执政的令尹凡事总是优先考虑自己的得失,甚至不惜与陈、蔡结怨。 而在吴国方面,阖闾息民养兵,朝野内外和睦,王室吸纳了从楚国流亡来的伍员、伯嚭和从齐国来的兵圣孙武。吴国君王胸怀壮志,国家政治清明,军队斗志满满。结果就在八年以后,生机盎然的吴国与江河日下的楚国爆发决战,吴军一举攻破楚国都城,昭王被迫逃亡,半壁江山沦陷,这便是楚国当权者堕落造成的恶果。 第六百一十五章 鲁昭公流亡史(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被齐国人送入郓城后就安心住下来,子家羁一直劝他到晋国去,但是鲁昭公不知道被齐国人施了什么魔法,又固执认定齐侯会把自己重新送进曲阜;但是齐国人撤军就后没了下文。 三桓不定时地送些财物过来,以示不敢忘记君主。实际上,鲁昭公在郓城和在曲阜过的生活过得差不多——反正他也没什么土地,都是靠三桓的供奉活着。 专诸刺王僚那年春天,鲁昭公安耐不住急切的心情再次跑到临淄去。他名义上是去看望齐景公,实际上是去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诺言。齐景公像去年一样对他做出保证,鲁昭公得到了回应,又担心郓城安全,于是尽快赶回去了。 秋季之时,晋士鞅、宋乐祁、卫北宫喜及曹、邾、滕三国大夫在扈地举行盟会。盟会有两个内容:一是帮助周敬王防守成周,以防备王子朝卷土重来(王子朝的党羽仍然占据了几个边邑);二是是否将鲁昭公送回原位。 宋人和卫人与鲁昭公相亲,两国坚持要求帮助鲁昭公复位。但是士鞅这个人比梁丘据还要贪婪——梁丘据只是被动地受贿,他却敢主动索贿。士鞅事先已经秘密派亲信去见季平子,向他泄露了会议议程。 季平子开出一份巨额礼单交给来人,士鞅收到礼单大喜过望。于是他在会上回复宋、卫使者道:“鲁侯没有公布季孙的罪行就对他进行讨伐;季孙不知所犯,请求被囚、流亡都没有获得允许。叔孙、孟孙惧怕动乱扩大,所以才帮助季孙;国人也自发地保护他。季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取得胜利,只能说上天和国人都站在他这边。 “鲁侯没有战胜国人,所以才‘自我流放’。子家羁请求鲁侯留在国内,叔孙婼也请求鲁国返国,结果都被他拒绝了。因此鲁侯是主动流亡,不存在被三桓驱逐的情况。鲁侯居留齐国三年却一事无成(这句话酸酸的),而季孙甚得民心,甚至连淮夷都支持他。 “季孙拥有十年之储备,有齐国、楚国做为后援(齐国拖延便是对季孙的认可),有上天的赞助,有国人的支持,有坚守的信心,定期送给鲁侯供奉,侍奉君主就像先前一样(还是那么不恭敬)。 “鲁侯没有表态,也没有向寡君请求;甚至没有向宋、卫派出使者;他的想法谁也不知道。由于上述原因,我虽然赞同二夫子所言,但是却感到非常为难。但是为了满足二子的心愿,我请跟随二位包围曲阜,如果事不成,我们只好自杀谢罪!” 两人这才搞明白士鞅已经被季孙收买了,他们不敢继续要求下去,只好口称:“不敢。”转身退出。 这次盟会是决定鲁昭公命运的关键事件;由于鲁昭公没有听从子家羁(要求他向晋国人寻求帮助)的建议,没有认清“只有晋国人才能帮自己”的现实,而总是认为真理站在自己这边,结果被季平子抢先占领了天王山。本次盟会以后,鲁昭公便彻底丧失了复位的可能性。 季平子闻讯大喜,他现在已经无所顾忌,于是决定继续以“国人的名义”收复郓城,将鲁昭公彻底赶出鲁国,从国人的心中抹掉。九月初,季平子命孟懿子与阳虎进攻郓城(孟懿子年纪尚小,只是名义上的总指挥,实际上的总指挥官是阳虎)。 郓人将要作战,子家羁却不同意,他的意见是主动放弃郓城逃到晋国去;因为他认为鲁昭公可以从跌倒的那个地方爬起来。但是鲁昭公依然不肯,他仍然幻想着齐国人不会对自己的处境坐视不管,身边的公衍、公为等人也叫嚣着要让“叛国者们有来无回”。 子家羁愤然道:“天命不在君侯这里已经很久了!最后使君侯逃亡的就是这些人(他点指着公为等人)!上天降祸,他们却自以为是降福,福祸不知,怎能不失败?” 公为大怒,抖抖衣袖拔剑冲上来。鲁昭公受够了臣子们没完没了的争吵,他先把公为轰出去,又对子家羁说:“既然夫子总想求助晋国人,那么就请夫子到晋国辛苦一趟吧!”子家羁乐得离那些笨蛋远些,当天晚上就出发了。 公为决定在郓城郊外的且知要塞阻击三桓军。这是阳虎第一次独立指挥战斗,他此时在季孙家中的地位已经可以排进前五名,但是离室老的位置还有很长的距离,所以他迫切需要建立功勋来提升自己的地位。 阳虎生着一副罗刹相貌,并以行事胆大凶狠、作战勇猛而着称;通常没人会疯狂到想要和他正面厮杀。考虑到这一点,阳虎把军队分为两个部分,他请孟懿子率领主力并走在前面,又命副手公山不狃打着自己备用的战旗跟在后面,他自己则隐藏在主力之中。 三桓军到达且知要塞外围后,阳虎命主力在正面列阵,命公山不狃驻扎在距离主力约十里的地方。 公为看到这个阵势感到有些意外,但他瞬间就认为自己洞悉了阳虎的真实意图:“是了,阳虎一定是暗中得到了季孙除掉仲孙何忌的指令,所以摆出这种阵势。上天助我!这次一定不能使孟孙返回都城!” 公为把郓城军集合起来,领出要塞排好阵型。这只军队几乎全是步兵,只有十几乘老旧战车(因为穷,造不起战车,买不起马匹)。公为要求集中力量进攻孟懿子,不要理睬“阳虎”,因为阳虎只会作壁上观,绝不会对主力施以援手;并宣布能得孟懿子的封上大夫,能得大夫者封下大夫,能得军士者赏土地和奴隶。郓城军士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公为首先击鼓,军士们发起冲锋,人人奋勇争先,都想抓住孟懿子。 孟懿子随后击鼓,三桓军结成密集队形缓步前进,双方很快撞在一起。郓城军完全不顾阵型军令,拼着命想要撕开缺口挤进去;三桓军躲在盾牌后面努力抵挡进攻,指挥官们跑来跑去发布各种命令,巢车升起旗帜向“阳虎”求援。可是“阳虎”竟然视而不见,一直按兵不动。公为大喜,接下来又把后备军也投入到正面战斗中去。 孟懿子军中突然有人大喊:“我们被出卖了!”他们这回可支持不住了,军队开始缓慢撤退,郓城军不依不饶继续进攻。三桓军抵抗片刻后便掉头毫无秩序地撒腿狂奔,郓城军则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大部分败兵逃跑时仍然保持着队形,边逃边向两翼展开;孟懿子的大旗就像一条流着血的大鱼,吸引了身后全部鲨鱼的注意力。追兵的眼睛都盯在孟懿子的旗帜上,没有注意到眼前形势的变化,结果渐渐钻进阳虎设计的圈套。 第六百一十六章 鲁昭公流亡史(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阳虎在进攻时位于军队的后部,逃跑时便在前部了。他命军队按计划占据道路上的制高点(一些丘陵高地),又向公山不狃发出信号。公山不狃登上巢车,见郓城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冲进包围圈,于是率军包抄过来,截断了郓城军的退路。 孟懿子通过伏击圈后,阳虎突然打出了自己的军旗,带着部下从侧面横杀出来。公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看清阳虎的真容才明白自己上当了。公为甚至连命令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调转车头逃命。指挥官的惊慌失措把军队秩序搅得一团糟,郓城军不得不从任何能逃生的方向逃窜,公山不狃有堵住了敌人返回要塞的路,侥幸生还的军士只得绕了个大弯逃回郓城。 阳虎一战打掉了鲁昭公的信心和希望,鲁昭公不得不在追随者的保护下再次逃到齐国。三日后,孟懿子进入郓城,郓城在失去两年后重新回到三桓手中。 子家羁本次出访也不顺利,他本打算绕开士鞅直接去见韩起,却得知韩起身体状况非常之差,已经差到不能发布命令了。晋顷公于是命魏舒暂代中军将之位(这个情况实在出乎意料,诸侯都以为继任者应当是士鞅),子家羁又去见魏舒。魏舒告知他由于士鞅已经提前介入事件并且定了调子,想要扭转局面已经势比登天,所以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话锋一转,魏舒又建议鲁昭公最好亲自到晋国来表示诚意。否则鲁侯这面求着晋人,那面却窝在齐人庇护下,显得太不尊重晋侯了。 子家羁高兴得不得了,他带着魏舒的建议赶回临淄(郓城已经失守),向鲁昭公转达了晋国人的意愿。事到如今,鲁昭公终于不再摇他那颗顽固的鸡蛋脑袋了。 齐景公派人通知鲁昭公说,齐侯将为他举行一场大享礼,鲁昭公立即又变得神气活现起来,就好像他仍是一国之君似的。 子家羁却在一旁泼冷水:“君侯朝夕立于齐国朝堂,早就成了齐侯的臣子了!还说什么享礼,不过就是喝酒吃肉罢了!” 鲁昭公如约到场,果然发现齐国人设置的根本不是享礼场,而是一个宴会场。酒宴开始后,齐景公命梁丘据代替自己向鲁昭公敬酒,这就是把客人当成大夫级别了。片刻之后齐景公便向客人告辞,只留下梁丘据陪着那些面露异色的鲁国客人。 梁丘据神气活现地招呼鲁国人,现场气氛却极为尴尬。少顷,齐景公夫人派小臣来请求说,夫人想要见鲁昭公一面。景夫人是鲁昭公叔叔公子懋的女儿、鲁昭公的堂妹。公子懋于鲁昭公十二年与费宰南蒯勾结驱逐季平子未果而逃到齐国。 鲁昭公说:“夫人请见,寡人怎敢不见?” 小臣退出去复命,子家羁认为正好借此机会结束这一丢人的局面,于是他搀起鲁昭公说:“齐侯不在,君侯不可单独见夫人。”说罢引导他离开会场。 鲁昭公终于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鲁昭公二十八年(BC514)正月,他向齐景公告别,带着一群落魄的流亡者直向着晋国——他复位的最后希望——前进。 鲁昭公向西渡过黄河,然后通过黄河故道(黄河于公元前602年在朝歌东面向东改道),进入晋国的乾侯城(今河北成安东南)。鲁昭公在城里住下来,随即派使者到新绛去,请晋人前来迎接他。 子家羁建议道:“君侯有求于晋人,却一直安于齐国,谁还会怜悯君侯呢?请退回到鲁国境内再派使者,得到晋人的同意后再进入。否则就好像君侯在对晋人下命令似的,晋人必然不肯迎接。”鲁昭公又开始摇他那顽固的脑袋。 鲁昭公的行为在晋人看来确实十分鲁莽而且过于狂妄了,士鞅怒道:“不就是一个已经被赶下台的君侯嘛!盲流神气什么?”他回复鲁使道:“上天降祸鲁国,使得君侯滞留在外。但是君侯竟然没有屈尊派一个使者来告知寡君,即自安于舅甥之国,哪里还有必要命晋人来迎接君侯?” 鲁昭公得到使者复命,不得不退按子家羁的意见出晋国边境,然后再次派出使者请求入境。晋国使者前来迎接鲁昭公,但是晋使告诉鲁昭公,他只能留在乾侯,不能到新绛去。晋人就这样把那个大麻烦留在边邑;他们的想法是,根据情况的变化再决定如何对待鲁昭公,如果事态没有变化,就让那位老顽固一直留在乾侯算了。 晋昭公的情绪变得比在齐国还要颓废,不但因为晋顷公拒绝见他,而且晋国人没有给他一毛钱的资助——流亡者在晋国的一切开销都要由自己负责。 鲁昭公在乾侯住了一年,在此期间子家羁再次来到新绛进行游说,以说服晋人将鲁昭公送进曲阜。可是本年晋国却发生了一起巨大的动乱,国内硝烟四起,几大势力打成一团,动乱最终造成两大家族灭亡。晋人一面忙于平息内乱,一面忙着应对戎狄进攻;自顾尚且不暇、就更没有精力考虑鲁昭公那摊烂事了。 子家羁见状只好返回乾侯。他形容槁枯、身心俱疲,对鲁昭公说:“晋国发生内乱,戎狄又虎视眈眈,我们的财产也快用尽了。乾侯已经不可久留,我将回到曲阜去说服季孙氏,请他允许君侯进入郓城!” 子家羁的政敌们虽然一如既往地表示反对,但是谁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所以只好让步了。鲁昭公二十九年(BC513)春,子家羁从曲阜回到乾侯。他告诉鲁昭公,他已经与季平子达成一致,即鲁昭公可以回到郓城居住,但是不可以再次到齐国或者晋国去,也不得任何诸侯寻求帮助。 鲁昭公心中有恨,愤然道:“寡人是鲁国的君主,如今却沦落到经过大夫同意才能回国的地步!寡人没有杀过一个无罪之人,为什么要受到上天如此惩罚!” 子家羁说:“不只是君侯一人,如今连周天子、晋侯和楚子的地位都在下降。天下无道已甚,礼乐征伐自大夫出,季氏八佾舞于庭便是僭越夺权。大夫不夺君权,哪能掌控礼乐征伐?商为夏臣而夺夏,周为商臣而翦商,郑夺周权,季氏夺鲁权;以上种种都是大势所趋,并不是上天降罪君侯所致。所以君侯还是把心放下来回到郓城去吧!” 鲁昭公再次进入郓城,季平子随后送来大量的财物,这才稍稍解决了鲁昭公的经济困境。 第六百一十七章 祁、羊舌氏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章介绍的是鲁昭公二十八年发生在晋国的一场严重的内乱。这场动乱由祁氏家族内部纷争引起,又把晋顷公、智氏和羊舌氏搅进来,最后以祁氏和羊舌氏的灭亡而告终。 当年,羊舌肸(叔向)还是位青葱少年之时,某日在路上偶遇了一位刚到及笄之年的绝色少女。羊舌肸对女孩一见钟情,他怀着剧烈跳动的心一直跟随着她,最后目送她进入屈府(申公巫臣的家)。羊舌肸后来打听到,那位女孩是申公巫臣与夏姬的掌上明珠。 叔向回到家后准备到屈巫家提亲,但是他的母亲却希望儿子能娶自己的某位侄女。羊舌肸的脾气执拗从小就养成了。他说:“父亲娶了舅氏家几位妾,她们却几乎没有生育,以至于我险些没有兄弟。这恐怕是上天对舅氏家族的惩罚。为了使得家族繁盛,我不能再蹈父亲的覆辙了。” 但是母亲说:“你难道不知道吗?子灵(巫臣之字)的内子杀了三任丈夫(公孙夏、御叔和襄老)和一位君主(陈灵公),驱逐了两名卿士(孔宁和夷行父),灭亡了一个国家(陈国),又杀了自己的儿子(夏徵舒),这难道不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我听说‘大美之人必有大恶’。那个女人出生前就被诅咒了,他是郑穆公最宠爱的女儿、郑灵公的同胞妹妹。郑灵公早死(被叔父公子归生所杀)且没有后代,而上天又把所有的美都加在她的身上,她便以自己的美貌为害公室家族。 “夏初之时,有仍氏出了一位肤色黝黑、容貌倾城的美女,被世人称作‘玄女’。夏乐正夔娶她为妻,后来生下伯封。伯封有虎狼野猪般贪恨之心,作恶多端,被世人称为‘恐猪’。伯封家后来被有穷氏的后羿所灭,夔也因此失去了祭祀。不仅如此,夏商周三代灭亡、共太子申生之死,都是被人间尤物所害。天下尤物足以把不祥之事转移到亲近的人身上,你又何必自取其祸?品行高尚之人才能避免祸患,但是你有什么德行来阻止灾难的发生?” 叔向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最为心动的女孩化身为人面蛇身,吐着血红信子的妖孽,不禁感到一阵阵心悸。他吐了吐舌头,终于压抑住了心中的**。 但是屈巫却不干了——羊舌氏是晋国旺族,叔向又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政坛英才。屈巫对叔向说:“你既然满晋国地放话说要娶我女儿(叔向的行为相当于宣誓对女孩的“主权”,以防他人捷足先登),就应当信守诺言。你若食言,别人会以为她有什么不洁之处,你让她以后如何嫁人?”这还不算,屈巫又找上晋平公,请他出山成全这段因缘。 结果在晋平公的强令下,叔向被迫与巫臣的女儿结为连理。一年后,两人的嫡长子杨食我(伯石)出生。叔向的嫂子(伯华的内子)闻讯来看望妯娌,她远远听见婴儿的哭声便堵住耳朵转身逃走。她跑回家中对丈夫说:“那个孩子的哭声如同豺狼,具有狼子野心;如果不是他,就没有人能够灭亡羊舌氏。” 时间一天天过去,杨食我也一天天长大。他有着强健的体魄、俊朗的容貌和狂妄傲横的性格。叔向每当看到儿子就想起他那死鬼弟弟羊舌虎,就想起母亲曾做出对羊舌虎不得善终的准确预言。每当此时叔向都感到不寒而栗,他对当年的青春冲动感到无比懊悔,祈祷母亲的预言不要实现。 羊舌氏与祁氏为世交,两家的传统友谊源于羊舌赤和祁奚。两位老前辈告老后,羊舌肸与祁午延续了家族友谊。杨食我与祁午的儿子祁盈年龄相仿,两人从小就是形影不离的玩伴,两人在叔向与祁午去世后又各自继承了家族禄位,同朝为官。 不久前,祁盈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他的室老祁胜和另一个家臣邬臧不但酗酒无度,而且经常恬不知耻地玩“**游戏”。 祁盈深感羞耻又怒不可遏,他向两人发出严正警告,称如果他再发现两人干出寡廉鲜耻的事情,就将他们处以极刑。但是这两个恶棍也绝非等闲之辈:祁胜控制了家族财权,邬臧掌握了族甲的指挥权;祁胜还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智跞。两个恶棍又通过贿赂、惩罚和人事调动到处安插自己的党羽,通过各种手段架空了祁盈。因此两人依旧我行我素,完全不把主人的命令放在心上。 祁盈对几个主要家臣做了试探,结果发现他们都已经背叛了自己,转而效忠两个恶棍了。看来只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无法除掉毒瘤了,祁盈只得向杨食我寻求帮助。 杨食我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无论你想怎么对付那两个杂碎,我都会全力支持你!” 祁盈为了保险起见,又去向另一个朋友——女叔侯的儿子女叔游——征求意见。 女叔游摇头说道:“《郑书》里有句话说:‘恶直丑正,实繁有徒。’以恶害正的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多了!晋国公室失道已久,夫子想要铲除奸佞,啧啧,恐怕会反受其害。《诗》也说:‘民之多辟,无辟自立。’夫子还是暂且放下这个念头吧!” 祁盈并不赞成他的话,于是反驳道:“讨伐两人是我的家事,与公室有什么关系?” 女叔游也有些恼火,继续说道:“如今君侯失权,政在家门;各大家族都在寻找各种途径扩大自己的势力,小家不灭,何以成全大家?祁胜与智伯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你要除掉祁胜,必须拉拢一个与智氏势力相当的家族,否则就不要去做!” 祁盈眉头紧锁,拂袖而去。他再次来到杨食我家中,请杨食我准备好一百名族甲随时待命。三天后,祁盈用计谋将两人骗出新绛城,在杨食我的帮助下活捉二人。 祁盈又抄了两人的家,但是一直找不到家族财产的账簿。他逼迫祁胜交出账簿,祁胜说:“账簿被我放在宗邑了。如果夫子能够放过我,我愿意交出一切并离开晋国,终生不再踏入晋国一步!” 祁盈犹豫了片刻,然后表示同意。但是这只是祁胜使出的缓兵之计,在祁盈派人去取账簿期间,祁胜的一个亲信带着贵重的贿赂去见智跞,请他挽救主人。 第六百一十八章 祁、羊舌氏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智跞大喜,他意识到这是个致富的极好机会,他立即向晋顷公做了汇报。晋顷公说:“这是祁盈的家事,寡人没有理由插手。” 智跞说:“不然!祁胜本来要向臣揭发祁盈犯下的一系列大罪,这些罪包括私自开垦土地,强买强卖土地,收受贿赂枉法裁判,勾结王子朝危害王室(祁盈的一个姐妹嫁给了王子朝的一个党羽,婚姻关系便成为制造莫须有罪名的由头)。但是他的罪证却被祁盈发现了,所以才被拘禁。那些罪行总不是家事了吧?如果任由祁盈杀祁胜灭口,他的罪行就得不到惩罚了。” 晋顷公并不关心祁盈是否有罪,他只是不愿意介入家族纷争,于是把这件事交给智跞全权处理。 智跞很快逮捕了祁盈和杨食我,要求祁盈交出祁胜。但是任凭智跞如何威逼利诱,祁盈始终坚称这是自己的家事,他人无权干涉。 祁盈的兄弟祁虎前去探望兄长,祁盈说:“女叔真是有先见之明啊!我悔不该不听他的劝告,祁氏被智跞盯上了!逃不掉了!两个奸人交与不交、我都死定了!你马上杀掉那两个奸人,然后逃走吧!” 五月底,祁虎杀祁胜与邬臧,然后逃出晋国。智跞大怒,他抓不到祁虎,却坐实了祁盈的罪名,他向晋顷公汇报说:“祁盈显然是在杀人灭口,如果他没有罪,为什么不把祁胜交出来,与他公开对峙?” 六月初,祁胜与杨食我被处死。两人的重要家族成员也受到了牵连,不是被害就是被流放,以至于到了最后两家已经找不出一个人来继承禄位了!这正是智跞想要达到的结果。但是,正当他和党羽企图瓜分两人的封地时,韩起却去世了。 魏舒继韩起成为新一任中军将,他是位以清正廉洁着称于世的人物。羊舌肸和祁午在世时,魏舒与两人都保持着良好的朋友关系,因此他发自内心地同情祁氏和羊舌氏。魏舒虽然不能使两氏复兴,但也不能眼见坏人阴谋得逞。于是他将祁氏封地划为七个县,将羊舌氏封地划为三个县,将十个县交给公室,又向晋顷公举荐了各县大夫。祁、羊舌之难这才正式宣告结束。 叔向被誉为“最后一个晋国人”,他的品格和学识在当时的晋国无人能比;他生前努力维护晋君最后的尊严,也使家族达到极盛时代。但是叔向去世后不到一代时间,家族就遭此大难,除了人心变得更加险恶之外,杨食我要负主要责任。其实叔向对家族的灭亡已有遇见,他在鲁昭公三年曾对晏子说:“我又没有个好儿子,公室奢靡无度;我即便侥幸得到善终、能不能得到祭祀还是个问题。” 魏舒举荐的十个县大夫中有一位是他的侄子魏戌。他在向晋顷公上报名单时没有考虑到两人的亲属关系,有人便暗中借题发挥,诋毁他说:“魏舒以权谋私,借着任命大夫的机会安插自己的党羽。” 虽然对魏戌的任命正常公布了,魏舒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他问一位朋友:“我使魏戌成为梗阳大夫,有人说我结党营私,夫子怎么看待此事?” 朋友说:“夫子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魏戌的为人公室上下都很了解:他在外不忘君主,在内不逼同僚;居于利而思于义,身处污秽之地却能洁身自好。推荐他为大夫不是很正常的吗?从前武王克商,他的十五个兄弟都被封为诸侯,姬姓之国达到四十个。推举人才是亲是疏并不重要,除了‘善’以外没第二个标准。 “因此《诗》说:‘惟此文王,帝度其心。莫其德音,克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夫子的举荐近于文王,恩惠远播梗阳,谁还会有非议?” 祁县大夫贾辛在上任前向魏舒辞行。这位贾辛长着一张大扁脸、小眯眯眼、塌鼻子、厚嘴唇;他相貌丑陋,又少言寡语,却是位品格高尚、能力出众的人。 魏舒见他到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辛呀,郑国的先大夫然明相貌十分丑陋;当年叔向出访郑国时他还只是位士人,他没有资格与叔向谈话,却希望见他一面,于是混在布置宴会的小臣之中。叔向将要饮酒,然明在下面说了一句话。 “叔向听到后放下酒爵说道:‘能说出这样中肯话的一定是然明了!’然后走下阶梯,拉着然明的手说了一个典故:‘当年贾国有位大夫天生丑陋,娶的内子却很美丽。结婚三年,他的内子不言不笑。后来贾大夫载着内子到野外去打猎,他弯弓激射,箭无虚发;内子被丈夫的英勇气概所折服,这才开始面露笑容。贾大夫说:“优点不可以不显示,我不展示射艺,你一辈子都不会对我笑。”夫子如果不说话,我就要错过夫子了。语言就像技艺一样,不可以不展示。’两人从此结为挚友。 “如今你有功劳于社稷,我才向君侯举荐你;你一定要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加之以恭敬,不要辜负君侯和我对你的希望。” 这年冬天,梗阳发生了一起复杂的诉讼案件,案件包含了两个大家族历经数十年的恩怨情仇,涉及百亩土地和其他巨额财产的最终归属。魏戌谨小慎微地审了一个月也不敢做出决断,于是将案件上交卿士寮。 魏舒望着堆积如山的卷宗不禁暗自叹气,他为此成立了一个专案组,专门分析研究这件案子。时间一长,被告坐不住了;家族首领亲自跑到魏舒府上,交给他一张贿赂清单,内容是包括数名美少女在内的一个乐团。 魏舒被来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心志,准备收下这份大礼包。魏戌闻讯后派人对魏舒最信任的家臣闫没、女宽说:“主人以清廉闻名于诸侯,如果接受贿赂,他的一生就毁了。两位一定要全力阻止主人犯错!” 两人向信使做了保证。第二天魏氏家散朝后(诸侯有公朝,大夫有家朝),二人送给魏舒几样新打的野味,然后立在中庭等待召唤。此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魏舒便设宴招待两人。结果仆人每上一道菜,两人便对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叹息,就这样接连叹了三次。 魏舒心中不爽,于是问道:“我听老一辈人说:‘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忘记忧虑。’两位却连叹三口气,心里究竟有什么愁事啊?” 闫没说:“昨天有人赐给我俩美酒,我们喝完了没有吃晚饭,所以都很饥饿。刚入座时唯恐食物太少吃不饱,所以叹气。菜肴上到一半时,心中产生愧疚:‘将军设宴,怎会不让我们吃饱?’所以再叹。最后觉得自己真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不知足啊,所以三叹。” 魏舒拊掌大笑道:“两位怎么会生出这种荒唐的想法?”话音刚落笑容便僵在脸上,稍后垂头丧气道:“我收了梗阳人的贿赂,不是‘不知足’又是什么?难怪两位会这样以为!” 魏舒随后把贿赂清单交给闫没,命他还给行贿者。 第六百一十九章 龙现于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二十九年(BC513)秋,晋国故都绛城周边连降大雨;数日之后,天空稍稍放晴,强烈的阳光刺破云层间隙射向大地。绛城郊外水墨蓝天交融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一条传说中巨龙的影子,那巨龙盘旋之时发出巨大的啸声,翻滚一阵便钻入云层,随着浓云消失无踪。 当时包括魏舒在内的大量晋人都目睹了旷世奇观,晋人接下来便对龙出现的原因做出了五花八门的猜测。魏舒不禁啧啧惊叹,他一直以为龙只存在传说之中,没成想竟然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了龙的本尊。 魏舒问太史蔡墨道:“我听说:‘人之所以没有龙聪明,是因为人从来没有捕获过真龙。’这种说法正确吗?” 蔡墨说:“人的智慧确实不足,但不能说龙的智慧超越了人。古时发生过豢养真龙的事实,所以才出现了‘豢龙氏’和‘御龙氏’。” 魏舒问:“这两个氏族我都有所耳闻,但是不知道其中的典故,夫子能否告诉我呢?” 蔡墨说:“古时之龙是很常见的。当初有个人叫‘飚叔安’,他的嫡子名叫‘董父’。董父特别喜欢和龙接触,他有着独特的天赋,渐渐熟知了龙的习性,了解龙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他能满足龙的需要,也能与龙共舞,因此身边聚集了很多龙。董父驯服龙以侍奉舜帝,为舜驾驭战车。舜帝赐他姓董姓,为豢龙氏;又将他封到鬷川(今山东定陶一带),鬷夷便是董父的后代。 “但是夏代以后,豢龙氏日衰,几近灭绝,驯养龙的技艺也逐渐失传,龙的踪迹也很难寻觅。后来,孔甲(少康后九世君主)能以美德侍奉上帝;上帝为了奖励孔甲,特地赐给他四条乘龙,两雌两雄。但是孔甲不会饲养,又找不到掌握技术的豢龙氏遗民,只好任由四龙自生自灭。 “古老的‘陶唐氏(始祖为尧帝)’当时已经改名为‘豕韦氏’,并走向衰落。氏族中有个叫刘累的,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竟然遇见了豢龙氏族人,刘累便向他学习豢龙之术。学成之后,刘累就去侍奉孔甲,担任驯服饲养龙的官员。孔甲终于乘上四龙驾驭的战车,周游名川天地之间;他为了嘉奖刘累,也为了有别于其他氏族,特赐他为‘御龙氏’。 “后来有条雌龙不幸病死,刘累竟然私自将它做成美食进献给王后。王后对此绝世美食赞不绝口,却不知是龙肉所制。不久,王后身体有恙,食不甘味,她便要求刘累再次进献佳肴。刘累大为恐惧,他既不敢抗命,又不肯杀龙,只得逃离夏都,流亡到鲁县(今河南鲁山县附近)。豢龙氏后代被封于唐,改称‘唐杜氏’,成王灭唐而封给叔虞;晋国的范氏便是刘累的后代。豢龙术从刘累以后就失传了,也就没有人能驯养龙了。” 魏绛问:“既然龙在古时十分常见,为什么现在几乎绝迹了?” 蔡墨说:“天下万物由官员进行管理,《周礼》和各国礼法对官员的名称和职责做了规定。官员得到任命就要尽职尽责,一日失职,斧钺即至。失去官职就失去前途,所以官员都要兢兢业业,这样被管理之物才会兴盛繁荣。如果舍弃了某种官员,其物就会蛰伏湮灭。所以天下最高为五行之官,封为上公,列为贵族,掌管社稷,最为尊贵。 “在五行之官中,金正称为‘蓐收’,木正称为‘句芒’,水正称为‘玄冥’,火正称为‘祝融’,土正称为‘后土’。后来某位水官发动叛乱被灭,先帝便废除了玄冥之官。龙属于水,失去水官的庇护,龙的种族因此才不得延续。 “关于龙在古时是常见之物还有一个佐证,即《周易》中爻辞多有关于龙的语句;如‘潜龙勿用’、‘亢龙有悔’、‘飞龙在天’、‘见龙在田’、‘龙战于野’等等。如果当时龙不是常见之物,谁能将场景描述得如此形象清晰?” 魏舒又问:“上古诸帝氏族都属于何官?” 蔡墨说:“上古帝氏担任五官的人很多。少昊当年居住在穷桑(曲阜),他有四位兄弟,分别是‘重’、‘该’、‘修’、‘熙’,少昊使重担任句芒、该担任蓐收、修及熙为玄冥。四氏累世尽忠职守、不废君命,穷桑因此壮大。颛顼氏的一个子弟后来担任祝融,共工氏的一个子弟担任后土。后土又演变为‘田正’或‘社、稷’,掌管农事和对社神的祭祀,夏以前的后土为烈山氏的‘柱’;周祖‘弃’也担任过这个职务,至今受到祭祀。” 魏舒赞叹道:“祖先真是太伟大了,但是很可惜,我们对先人的了解真是越来越少。我读的古籍也算很多了,尚且只是略知商末到今日之事。再过千百年,我们的后代恐怕连我们这个时代的事情都不会知道了!数不数典都不能忘祖啊!” 魏舒不久组织了一批官员,派他们专门到各地去搜集各种散失民间的典籍和轶事,回来后汇集整理成册,存放在库府中供人们抄写查阅。 本年冬天,赵鞅和中行寅帅师在被晋国占领的陆浑戎故地汝滨筑城。两人向当地人征收了一车生铁,回国后赵鞅用铁铸造了一座鼎,鼎上铸着士匄制定的《晋刑》,这口鼎就被安防在太庙门口供国人参观,该鼎又被称作“刑鼎”。 晋国于是成为继郑国之后第二个公布成文法的国家,两国公布时间相差二十三年;叔向当年极力反对的事,如今在晋国也发生了。 一般认为,管仲的思想里已经包含了大量的法家元素,因此法家思想起源于春秋前期的齐国。但是,将法家思想发扬光大的却是晋国人。士蒍、赵盾是晋国的法家先驱,尤其是赵盾,他当政期间制定修正了大量晋法;士会、栾书等人继承发扬了法律精神,把晋国变成一个靠“晋法”说话的国家。晋国之强大、与施行法制有着重大关系。 第六百二十章 鲁昭公之死(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景公听说鲁昭公又回到郓城,于是派上卿高张去慰问他。高张大大咧咧地来见鲁昭公,随随便便地向他行礼,又称他为“主君”。鲁昭公在会见过程中一直无精打采,两人敷衍了事地走完了见面过场,又喝了一顿无君无臣的大酒。 高张离开后,子家羁说:“齐侯已经不把君侯当成鲁君了!” 鲁昭公说:“岂止是齐侯?天下谁还拿寡人当鲁侯?” 子家羁说:“卫献公流亡十二年,最终复位成功。君侯不要自弃,否则天下就没有人可以帮助君侯了。” 鲁昭公又问起晋国的局势,子家羁说:“已经安定下来了,君侯可以回到乾侯去,我将再到晋国去,请魏舒施以援手。但是君侯要做好准备:一旦到了乾侯,就不可能再回到鲁国了,除非晋人帮助君侯复位。” 鲁昭公最终决定还是到乾侯去,他宁可像个一国之君那样死在外国,也不愿意缩在本国的小城邑里委曲求全、终老一生。 鲁昭公搜刮了一大批财物,然后毅然离开郓城,季平子闻讯终于松了口气:“与君侯同处一国真是煎熬啊!这下好了,除非我死,他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季平子有几处育马场,他每年都要赶一批马到国外贩卖,还会将卖出去的一部分钱用来购买物资送到乾侯。本年三月,季平子的家臣赶着数十匹马路过乾侯郊外,早已埋伏在丛林里的公为和他的打手突然冲出来劫持了马匹,并对商队首领说:“不老诸位辛苦了,这些马我们可以自己去卖。” 公为喜滋滋地将马赶回乾侯,子家羁心中大骂公为“愚蠢贪婪”。在曲阜城,季平子也大骂鲁昭公“无耻贪婪”,然后终止了对鲁昭公的救济。 在鲁昭公流亡期间,卫灵公也送给他几匹宝马。不久,一匹叫做“启服”的马出了意外摔死了,鲁昭公打算制作一口棺材将它埋葬。 子家羁劝他说:“臣子们放弃了优越的生活而追随君侯逃亡,他们都是胸怀大义的人。君侯虽然不能赐给臣子们官爵财物,至少要关心他们的衣食。臣子们常年劳苦奔波,生活艰难,食不果腹,已经几个月没有吃过肉了。 “君侯要为启服按士的级别安葬,这就叫做视人不如马。君侯见到臣子们脸上失望无助的表情了吗?君侯还是把死马赏赐给臣子们吧,否则怎能不使他们寒心?” 鲁昭公抱着子家羁哭道:“寡人今日才知道自己是个寡情薄义之人,如果我当初能够听取夫子之言,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流亡者于是将马头割下用麻布包裹着葬于郊外,又包餐了几顿马肉。 鲁昭公身边有两个儿子,分别是公为和公衍。公为与公衍的母亲是好姐妹,两人先后怀孕,预产期也几乎相同;于是两位准母亲便结伴进入侧室(产房) 公衍首先出生,他的母亲想要向鲁昭公报喜。公为的母亲却对说:“我们一同进入产房,就一同向君侯报喜吧!”公衍的母亲想想没啥问题,便天真地答应了。 公为三日之后才出生,他的母亲却派侍女第一时间去向鲁昭公报喜,用欺骗的手段使公为变成了长子。公衍的母亲吃了个哑巴亏,却只能打落牙和血吞。鲁昭公直到流亡之后才知晓了这个秘密。 公为后来在曲阜被立为太子,结果得位不正的他养成了很多恶习;而公衍则表现得中规中矩,不敢有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 鲁昭公流亡期间曾赐给公衍一件裘皮,又派他到临淄去,代表自己向齐景公赠送礼物。结果公衍见齐景公的眼睛在身上转来转去舍不得离开,索性连裘皮一同献给他了。齐景公高兴地大手一挥,就把阳谷赐给公衍了。 公衍有了封地,就可以把税收拿过来维持流亡者的生计了。鲁昭公对公衍赞不绝口,公衍连称不敢当。公为却很不服气;他在一次喝酒时吹牛说,阳谷算什么?如果鲁昭公派他去见齐景公,他能把临淄拿到手里。 鲁昭公气得不轻,把酒杯夺过来直接摔碎了。过了几天,鲁昭公带着公衍和子家羁等人外出散心,他望着公衍,对自己能培养出一个谦逊知礼的好儿子感到欣慰,对公衍能取得阳谷感到欢喜。 鲁昭公又回忆起公为的所作所为(公为是第一个怂恿他进攻季氏的人,是妄图灭亡季氏的急先锋,也是使鲁昭公多次陷入错误抉择的蠢货),愤然说道:“务任(公为的字)是使寡人沦落至此的元凶,他出生在后却妄称兄长,蒙蔽寡人二十多年。是时候追究他的欺君责任了!” 随行的人都感到很解恨,因为公为在流亡者中就是匹害群之马。鲁昭公回到驻地,把追随者们召来,宣布废黜公为的太子地位,改立公衍为太子。 子家羁再次来到晋国进行游说,魏舒被子家羁说动了心,准备对鲁国动武。他也对士鞅受贿专权深恶痛绝,想利用送鲁昭公归为来打击政敌。但是正当他准备向晋顷公汇报时,晋顷公却深陷病痛的折磨之中——原来晋顷公长期过着酗酒纵欲的糜烂生活,年轻轻地便患上一身湿热顽疾。晋顷公不做出决定,魏舒也不敢擅自做主。 子家羁只好留在新绛等待结果,他度日如年,心想鲁昭公到底得罪了何方大神,以至于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每到关键时刻就出现意外。 子家羁一等就是大半年;鲁昭公三十年(BC512)夏六月二十二日,晋顷公去世,晋定公即位。葬礼举行完毕时已经到了九月,晋人忙着秋收,结果就把议题推到下一年了。 鲁昭公三十一年(BC511)春,晋定公决定动用武力将鲁昭公送入曲阜。子家羁长舒一口气,立即赶回乾侯向鲁昭公报喜。但是士鞅决不允许他人坏了自己的好事,他对晋定公说:“臣以为还是先去召唤季孙:他如果来了,君侯就不用兴师动众了;他如果不敢来,则证明有不臣之心。君侯到时再出师也不晚。” 晋定公表示同意,于是派使者去招季平子。但是士鞅派出的密使腿脚更快,密使抢先见到季平子,向他转述了士鞅的一句话:“寡君将要传唤夫子以询问鲁侯流亡之事,夫子必须到晋国来,夫子不必担心安全问题,我可以保夫子平安无事。” 第六百二十一章 鲁昭公之死(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不久,季平子按着士鞅的指示来到晋国。智跞受晋定公的指派去问季平子:“寡君问你为什么要驱逐君主?有君主却不能侍奉,下场你是知道的。周有常刑,寡君也给你申辩的机会,有什么理由赶紧辩解吧!” 季平子穿着一身白麻布的丧服、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匍匐在智跞面前,泣不成声地说道:“臣从来没有驱逐君侯的想法,巴不得请回君主加以侍奉,哪里敢逃避刑罚?寡君如果认为我有罪,那么就请将我囚禁到费邑并进行调查;如果念及季氏先人的功劳不废我宗庙,而赐我一死,我死且不朽;如果保留我的禄位,使我能立于朝堂之上,那更是寡君的恩惠,也是我的心愿。我怎敢不唯命是听?” 随着季平子的屈服,历时六年的公室危机似乎就要得到圆满解决。晋定公高兴的不得了,于是派智跞带着季平子到乾侯去见鲁昭公。 下四月,智跞进入乾侯,季平子则在郊外等待。智跞首先向鲁昭公转达了晋定公的慰问,接下来说道:“季氏后悔之极,他希望亲自迎接君侯回国,但是又怕君侯见到他发怒,所以寡君命我先到这里向君侯请求,请君侯召见季孙。” 智跞以为鲁昭公一定会借坡下驴,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下去,但是他考虑得太简单了。在他周围的不只有鲁昭公,还有所有追随他的流亡者。那些人都是和季平子不共戴天的仇敌,鲁昭公可以回国,他们却不能——季平子不会加害鲁昭公,但是一定会清除那些政敌。鲁昭公在外,大家有吃有喝;鲁昭公一旦回国,他们就会成为无人愿意收留的难民。所以,除非季平子流亡国外,否则他们绝不会放鲁昭公回国。 前一天晚上,子家羁请求鲁昭公说:“明日晋人无论提什么条件,君侯都一定要答应!不要因为一时之不忍悔恨终身!” 鲁昭公本来已经答应了,其他人却嚷嚷说:“晋人终于出手了!季孙氏的末日就要到来了!君侯不要心软,不驱逐季氏,咱们绝不回国!” 鲁昭公问:“可以提这种条件吗?” 众人七嘴八舌道:“可以,晋人就是为了君侯来的,他们会答应的。” 子家羁将他们骂了个遍,但鲁昭公还是活心了。 于是面对智跞,鲁昭公操着低沉的、冰冷无情的声调说:“承蒙晋侯之恩德,使我这个未亡人能回国主持社稷。但是寡人与季孙势不两立,绝不想再见到他!如果见他,就让黄河来惩罚寡人!” 智跞大卫慌乱,跳起来掩住耳朵道:“寡君惧怕得罪鲁侯,怎敢再听到鲁国的任何消息?臣立即回去复命!” 晋昭公一脸错愕地望着智跞的背影,对左右说:“你们不是说晋人会答应寡人的条件吗?”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开始乱哄哄地咒骂起晋人来。 子家羁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怒斥那群混账,他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房间,然后又悄悄折回去见鲁昭公。他说:“这是君侯最后的机会了!君侯悄悄离开,单车驶入鲁军营地,季孙必然会护送君侯回国!” 鲁昭公再也不敢犹豫,他和子家羁溜出寝室,拐弯抹角来到马房,套上马车。鲁昭公驾着马车刚刚出门,愤怒的流亡者们便从天而降,把马车团团围住。鲁昭公惊慌失措,挥舞马鞭想要驱逐那些人已经丧心病狂了的人,但是暴徒们却拔出武器砍断了马鞅。鲁昭公不得不在他们的敌视下灰溜溜地走下马车,回到自己的房间。 智跞出城见季平子说:“鲁侯的怒气还没有消失,夫子先回国去吧!” 鲁昭公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上天对自己的处置,到死都没有离开过乾侯。 鲁昭公三十二年(BC510)秋,鲁昭公过完了他五十一岁的生日。这个年龄已经破了春秋时期前代鲁君寿命的记录。他的处境如今对鲁、对晋来讲都是非常棘手的:一个流亡君主竟然愚蠢地堵死最后的回国之路;谁也搞不清这起持续旷日持久的政治事件何时结束。 鲁昭公自知此生只能老死在乾侯,他便终日酗酒,用自暴自弃的手段来糟蹋自己的健康,以求快些解脱升天。 十二月初,鲁昭公终于一病不起,他在临死前把身边的所有财物都赐给追随者。人们跪在在地哭成一片,说什么也不肯接受;结果鲁昭公急火攻心竟然昏迷过去。等他醒来后,子家羁首先接受了赏赐,人们便效仿他的做法收下了。 十四日,鲁昭公在晋国的土地上去世。子家羁又把赏赐献给了公衍。 消息传到晋国,赵简子问史墨:“季氏驱逐君主,而国民泰然处之;诸侯也帮助季氏,鲁侯死于国外,却没人能指出季氏的罪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史墨说:“天下事物绝不会单独出现,而是以两种、三种、五种生长。因此上天有日、月、星三辰;大地有金、木、水、火、土五行;身体分为左右;鸟、兽、鱼、人各有配偶。王有公,诸侯有卿;公卿便是君王的二体。上天生下季氏,以做为鲁侯的对偶;鲁人服从季氏已经很久啦!忘记君主不是也很和情理吗?鲁侯虽然死于国外,谁又会怜悯呢? “‘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是自古通行的道理。因此《诗》说:‘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夏商周三朝帝王的后代如今沦为庶民,这是天道。季氏始祖是桓公的小儿子,文姜的爱子,出生前进行占卜,卜官说:‘生有美名,其名为友,为公室辅。’后来,季友立有大功,被封为上卿。他的子孙文子、武子都能建立功勋,季氏成为鲁国第一旺族。 “在另一面,鲁文公去世后,东门襄仲杀嫡立庶,鲁国君主从此开始逐渐失去权力。之后,季文子驱逐东门子家,于是开始掌控政权。鲁君失政已经四代了,国人只知道三桓而不知君侯,鲁侯有如何得国?所以为君者应当切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第六百二十二章 鲁昭公之死(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昭公的灵柩停在乾侯,子家羁派使者到列国去报丧,唯独没有向曲阜派人;理由是《周礼》没有君主去世却向本国大夫报丧的规定。结果这种情况给诸侯造成极大的困惑和压力,因为人们无法想象到晋国去、而不是到鲁国去吊唁鲁侯是个什么场面。 诸侯问子家羁的使者,他们到底应当如何吊唁?使者说,等先君的灵柩进入曲阜就可以派使者了。这就意味着季平子如果不接收灵柩,鲁昭公就无法下葬。 季平子开始遭受新一轮煎熬,他再也不想在与流亡者产生各种瓜葛,却不能因为已经死了的政敌把自己塑造成乱臣贼子的形象(否则将会遭到天下人的敌视);因此他不得不派叔孙不敢到乾侯去迎接灵柩回国。 临行前季平子对叔孙不敢说:“子家羁是治国大才,我将要对他委以重任。子家氏如果打算流亡,夫子一定要阻止他;并且把我的话转述给他。” 叔孙不敢来到乾侯,与流亡者约定第二天清晨到灵堂吊唁,这样他就有机会和子家羁当面交流了。但是第二天叔孙不敢到场时却没有看见子家羁的身影,经过询问才知道对方提早来到灵堂,已经哭完回去了。 吊唁仪式完成后,叔孙不敢前去拜访子家羁,却被对方拒之门外。子家羁的仆人转述主人的话说:“我从没有与夫子共事过(当时的大臣是叔孙婼),跟随君侯出行后也没见到君侯对夫子的任命,所以我不敢与夫子相见!”这便是说,鲁昭公流亡期间没有对留在曲阜的卿大夫做出过任免,叔孙不敢在子家羁眼中仍然只是个“士”,子家羁不愿意与未经任命而自立为卿的人见面。 子家羁讪讪离开,他回到驿馆,给子家羁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我受公室上卿季孙意如指派到此迎接先君灵柩回国,并向大夫转达上卿的意见:‘跟随先君流亡的人都可以返回鲁国并且不会得到追究。但是公为、公衍是导致君侯自出的罪魁祸首,两人不忠于君,又如何忠于社稷?群臣因此反对立其中的任何一位为君主,而希望立公子宋(鲁昭公的兄弟)。夫子还没有立继承人,本人愿意迎接夫子回国,与夫子共同治理国家。以上都是我的真心话,请夫子斟酌。’” 子家羁回信说:“如果立君,则公室有卿大夫与守龟(用于占的大宝龟)在,我不敢参与。在跟随君主出逃的人之中,貌合神离的可以回去,真心实意着可以逃亡;而至于我,我见君之出而不见君之入,只好逃亡国外了。” 三日后,护送鲁昭公灵柩的队伍踏上回国的路程,此时距他逃出鲁国已整整八年。春秋伊始,周桓王与郑庄公争权失败、铩羽而归,于是礼乐征伐开始从诸侯出;两百年后,鲁昭公与季孙氏争权失败,礼乐征伐从大夫出;谁又能想到仅仅十几年后,一个家臣竟然夺了季氏的权,使自己地位上升到了执政者的高度呢? 六月二十日,队伍到达曲阜远郊的坏隤城。站在坏隤的城墙上已经可以隐隐望见曲阜城的轮廓。叔孙不敢下令休息,然后派出一个百人队将公子宋连夜送进都城,又将鲁昭公的灵柩送到当地一个大氏族的家庙中。第二天早上,流亡者聚集到灵柩前哭灵。哭灵完毕,包括公为、公衍、子家羁、季公鸟在内的人全都离开家庙不知所踪,没有一个人返回都城。 子家羁的曾祖父便是鲁僖公的儿子公子遂(东门襄仲),公子遂杀嫡立庶(鲁宣公)、大权独揽,他的儿子公孙归生(字子家)又打算借助晋人的力量驱逐三桓,结果却被季文子驱逐。过了很久鲁人才把公孙归生的儿子析召回了,并赐他为子家氏。子家析的儿子便是子家羁。 公子遂虽然有弑君的污点,但是他家族四代却都是以复兴公室、维护君主利益为己任的,属于典型的保守派。但是随着鲁昭公的倒台,子家氏也不得不从鲁国销声匿迹了。 六月二十一日,鲁昭公的灵车进入曲阜。二十六日,公子宋即位,是为鲁定公。季平子下令在鲁昭公墓与先君墓之间挖一道深沟,以发泄自己的怨恨。大夫荣成伯说:“夫子不能侍奉生者,又要把死者与先君分离;纵然夫子可以安心度过一生,后人必然会遭受祸患。” 季平子无奈打消了念头,但是他又忍不下这口气,于是在朝会上说道:“鲁国的土地从恵公计算到现在已经扩大了一倍不止,人口剧增,公室繁盛;而公族墓园还是鲁国开国时代规划的,已经不能满足需求,先君也有扩大墓区的意愿。但是扩建是个大工程,先君灵柩不能等到完工再下葬,所以我提议将先君灵柩暂时葬在新的规划区里,然后扩建墓园。谁赞成,谁反对?” 三桓中唯一能与季氏对抗的便是叔孙氏,叔孙豹、叔孙婼没少跟季孙氏唱反调。但是如今的叔孙不敢已经失去了祖父和父亲身上高贵的独立精神,转而成为季平子的马前卒。叔孙不敢第一个跳出来大声叫好,孟懿子也随之点头;大夫们不停地进行谄媚,只有少数人沉默不语,于是议题便这样通过了。 季平子又打算给先君一个恶谥,以示对死者的惩罚;荣成伯再也忍不住了,他见叔孙不敢又要发言,倏然抢先站出来大声说道:“生前不能侍奉,死后再追以恶谥,夫子是为了给自己建立威信吗?但是依我所见,夫子不但无法建立威信,而且会为子孙后人带来灾祸!” 季平子忽然想起公子遂弑君、公孙归生被逐之事。他忽然生出一丝忧虑,担心自己的儿子变成季氏的公孙归生,于是打消了原来的念头,最后赐先君为“昭”。 鲁昭公最终还是被埋在距离先君墓地很远的南面,与先君坟墓之间隔着一条小路。季平子所谓的“扩充墓区”的计划也一直没有开工,这样看来鲁昭公实际上被葬在君主墓地之外了。 数年后,孔子担任鲁国大司寇;他下令在公室墓区外围挖了一条封闭的沟洫,将鲁昭公的墓与先君墓圈在一个区域里,这才结束了鲁昭公死后被排挤出公族的、孤独悲凉的日子。 第六百二十三章 要离刺庆忌(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吴公子光谋杀王僚之时季札正在中原诸国进行访问。季札听说国内发生政变,立即终止行程,匆匆赶回都城。 阖闾坐在君主的位置上,突然看到季札走进来,顿时像做错事的小孩子见到严厉的师长,局促地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季札既是他的叔父,又是他的老师。 季札用平常惯用的说话方式向新王汇报了出访情况。阖闾见他神色如常,这才稍稍安心,于是挺直身体和他交谈。 阖闾说:“寡人刺杀了先君,寡人有罪。叔父怨恨寡人吗?叔父又将如何对待寡人?” 季札说道:“君王如果不废社稷,国民也不会废君王。如果社稷有侍奉,国家无倾覆,您就是我的君王;否则怨恨君王的将不止我一人。我有什么理由怨恨?我会哀悼死者,侍奉生者,以待天命。动乱不是因我而起,追随新君是古之道。” 季札复命之后到王僚墓前痛哭一场,回来后进入官署,继续履行职务。 在西北的战场上,掩余、烛庸和坚定王僚派被迫流亡,而绝大部分军士最终还是返回吴国了。阖闾派出很多官员到城外迎接回归者,救助疲敝受伤的人,抚恤安葬死难者。阖闾又驱逐贪腐昏庸的官员,启用伍员等有能力的官员;减免国人的赋税和债务,救济孤寡,赦免囚犯;王僚生前正在建设的一座行宫也停建了,阖闾把它改建成练兵场;他还下令卿士大夫们停止建造私人项目,把钱花在扶弱救患上。阖闾以身作则,他遣散了一大批乐师、舞女、厨子、工匠和小臣,出居在简陋的屋子里,过着简朴勤政的生活。 阖闾篡位时国人心里充满了恐惧,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虽空无一人,但并不影响谣言的传播。阖闾确认暂时获得安全,随即派出官吏满城告知国人动乱已经平息,不要忧虑安全问题。国人的心稍稍平静下来,接下来又开始为出征的家族子弟的命运担心起来。 但是阖闾不但妥善地处置了战败的善后问题,又向国人展现了仁慈英明的一面。国人终于消除了不安情绪,为他们能够迎来一位明君而庆幸,发自内心地赞美他,甘愿为阖闾献出包括宝贵生命在内的所有一切。 阖闾最为忌惮的人有三位,除了掩余和烛庸便是王僚的嫡长子庆忌(当时流亡在卫国)。这三人一日不死,阖闾的心一日不安。 鲁昭公二十九年(阖闾二年),吴国的局面较王僚统治时期焕然一新,尤其是人民生活自由而富裕;阖闾见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住局势,便决定除掉三个心头大患。 三人中最活跃的当属庆忌,他长期游走于卫、齐、宋等国之间,不厌其烦地游说各国联合起来讨伐吴国。 在中原国家中,宋国人是比较憎恨吴国的。敌对情绪来自八年前的华、向内乱,当时吴国人帮助叛乱者进攻宋国公室;而宋国又与楚、齐关系密切;吴国北扩的战略已经给宋、齐造成了一定压力(齐景公进攻徐国就是为了遏制南方势力北扩)。 阖闾之所以不敢首先解决离自己较近的两个堂兄弟,就是担心如果对徐和钟吾动武,将会极大地刺激齐、宋两国的神经,使庆忌的抗吴计划得逞。 但是庆忌无罪,吴国人不可能要求卫国人将庆忌引渡回国。如此看来,消灭庆忌就只有靠暗杀了。庆忌从小酷爱格斗术,经过长时间的艰苦训练,最终成为杰出的勇士;他也十分注重自己的安全,出入行走身边都有数名不可收买的死党保护。看来要完成刺杀行动,只能在国内选择与庆忌关系亲近的人。 伍子胥便把目光转向锡山脚下太湖边的一个小村落。吴国有位着名的剑客名叫要离,他曾担任庆忌和宫廷卫队的剑术教师。要离身高不满五尺,生的黑瘦干枯,第一眼看起来就像个营养不良的难民。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击败了全吴国所有敢于挑战他的对手。 阖闾发动政变后,要离逃出都城回到锡山老家,靠捕鱼为生。要离发现,这个昔日宁静祥和的小渔村已经被祸害的不成样子:很多青年都被征发去服徭役,有些人被收为官奴或干脆逃走了,村里的老人与孩子相依为命,过着朝不保夕的艰难生活。 阖闾上台后施行了一系列仁政,不单服徭役的人回来了,连官奴也恢复了自由身,逃亡的人也纷纷返回;落破的村庄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从这时开始,要离对阖闾的态度由敌视变为感激了。 伍子胥悄悄找到要离,请他刺杀庆忌。但是要离心存顾忌:庆忌毕竟是他的学生,而且是对他有恩的人。 伍子胥不想逼迫他当场做出决定,于是返回姑苏。不久,伍子胥竟然把大神阖闾请到要离家里来了。 阖闾说:“寡人也是曾夫子的学生,庆忌又是寡人的堂侄,寡人本来不应当请夫子刺杀庆忌。可是,庆忌一日不死,吴国就一日不得安宁。吴国既要防备楚国,又要与中原国家作战;大量子弟会战死,妇孺沦为难民或奴隶。庆忌如果取得胜利,吴国还会回到王僚执政的年代;而你的村子就是整个国家的缩影。” 要离考虑了片刻说道:“好吧,我可以去刺杀庆忌,但我是为了社稷,不是为某一人。但是庆忌勇猛过人又善猜多疑,想要接近他必须得动心思。” 双方接下来便制定了一条苦肉计。 数日后的一个下午,阖闾身着便装,带着几名随从走出宫门巡视街道,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国人遇到困难的,就会向他诉说,阖闾身边的记事官会写下概要交相应官署处理。 正当阖闾倾听几个国人诉求之时,要离突然从隐身处纵身而出,他拨开平民,剑锋直指阖闾心口。记事官反应神速,撞开阖闾,替他挡了这一剑,自己却不幸身亡。随从们拔剑冲上来,街面顿时一片大乱。要离一击不中准备撤退,却在撤退时被砍断了一支手。 第六百二十四章 要离刺庆忌(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阖闾大为惊恐震怒,他回到宫内下令缉拿要离和他的家人。但是要离已经在第一时间逃离吴国;最后只抓到了他的妻子。结果那个无辜的女人惨遭弃市焚尸,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场阴谋的牺牲品。 要离逃到卫国去投靠庆忌。面对自己的教师和吴国第一剑客的到来,庆忌并没有表现出欢乐的情绪。他听完要离的哭诉,只是淡淡地请对方先住下来,然后派探子回国调查情况。探子很快回来了,他对庆忌说,要离确实干出了刺王杀驾的疯狂举动,他说的所有情况都被验证了。 庆忌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他亲自去看望要离,又问了要离两个极其尖锐的问题:“夫子为什么时隔两年才突然想起来刺杀阖闾?刺杀前为什么不通知家人逃走?” 要离回答:“先君被刺后我就回到家中,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后来阖闾要求我复职,我考虑到宫廷险恶,便拒绝了他。他恼羞成怒,又命我刺杀公子,否则就要弄死我。我是怎么也活不了啦!与其被杀,还不如杀阖闾以泄愤,所以我就去做了。但是我已经两年没有摸剑了,手生脚笨,这才没有成功。至于我内子,她如果离开村庄,阖闾立即就会收到报告,就没有告诉她。” 庆忌认为他的解释符合常理,这才打消了怀他的怀疑,将他留在身边。 刺杀的机会马上到来了,庆忌将要到齐国去,他组织了一个船队,并与要离等人乘坐首船。庆忌身材高大,在摇晃不定的船上显得重心不是很稳,需要握住栏杆才能保持平衡。要离却是不折不扣的“浪里黑条”,在船上行动自如、如履平地。他离见庆忌眼望前方、心不在己,突然抽出匕首刺入庆忌左胸。 但是这一击竟然没有使庆忌立即毙命,庆忌大吼一声扭住他仅有的胳膊,将他牢牢压在甲板上,卫士们全都拔出武器围上来。 要离艰难地说道:“看来我真的是手生脚笨了!” 庆忌大笑道:“能死在夫子手里我也没什么怨言了!但是我不能杀害老师!夫子回去吧,没人敢阻拦你!”说完他便松开手。 要离爬起来,跪在庆忌对面说道:“我为了完成使命,把所有的都抛弃了。我什么都没有,还能回到哪去?我就陪公子死在这里好了。”说罢他拔出庆忌胸口的短刀,刺进自己心脏,两人便倒在一起死掉了。 鲁昭公三十年夏七月,阖闾派使者到徐国和钟吾去,要求两国交出流亡者。两国是楚国的传统盟国,君主们仍然用老眼光来看待新局势,时至今日也没把吴国放在眼里。 但是两国也不想招惹麻烦,于是将情况告知两人,烛庸和掩余就跑到楚国去了。 楚昭王大喜,以极高的规格迎接两人的到来,又将两座边境重镇封给两人,希望据此来威胁吴国。大司马子西却并不赞同,他劝楚昭王说可以收留两人,但是不要将他们当成震慑吴国的工具;而楚国应当对吴国采取怀柔政策,不可以刺激吴国新王那敏感的神经。 楚昭王就是不听。阖闾大怒,他还没有制定进攻楚国的计划,于是把怒火撒到钟吾和徐国人身上。冬十二月,阖闾率军北上包围钟吾,钟吾人没有料到报复来得这么迅速;国人没有来得及准备,外界又没有援兵,只得开城投降。 阖闾押着钟吾子向南折返包围徐国。徐国人一面积极组织抵抗,一面向楚国求援。阖闾探听到楚人准备出师,决定在援军到达前攻陷徐国。 徐国西面是绵延起伏的山脉,南面是蜿蜒东流的淮河。当年秋季的雨水很大,当时还有很大的山水流下。吴国人在城西修建了一座拦水坝,把山水引过来;等山水憋到一定高度,便决堤放水,结果整座城市就变成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十二月二十三日,都城内积水已经齐膝深了。徐人没法生火做饭,也没法睡觉(古人都是睡在地榻上的);加之天气寒冷,冻伤、生病的人满城都是。徐子章羽只得断发、携夫人打开城门乘船向阖闾投降。阖闾换上一副悲伤的嘴脸迎接投降者,对徐子好言安慰,劝他不要悲伤难过,就好像他不是侵略者而是盟友似的。 吴军又把水道改回去,原住民把水排空,吴军便开进了徐国,灭亡这这个存在了一千六百多年的虞夏古国。 徐子被获准可以流亡到任何地方,他就带着追随者跑到楚国去了。 尽管阖闾先前已经取得过很多次辉煌的胜利,但是灭钟吾和徐国却是他以国王身份指挥的第一场大战。阖闾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向先君的神主奉献了丰盛的牺牲;他把战利品一部分分给军士,一部分赏赐给国人。 吴国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国人无功受赏情况,整个姑苏城立即沸腾起来。国人自发举行了各种庆祝和祭祀活动,感谢上天赐给他们一位圣主。 不久,阖闾问伍子胥:“夫子刚到吴国时极力游说王僚伐楚,我当时就认为是可行的。但是王僚早就对我失去信任,我担心王僚命我执行伐楚任务——那将使我无法夺取王位或者死在战场上;又害怕被他人夺走功劳,所以才极力反对。如今寡人已经拥有吴国,当然要实现夫子的愿望,也实现寡人和公室的愿望。请夫子告诉我,应当如何伐楚?” 伍子胥回答:“楚国权臣各自为政,性情贪婪乖张,又不能担当重任。如果把吴国三军分为四个师,以一个师伐楚,楚国全军必出;敌人到来我们就撤军。然后再派第二个师出征,楚军还要来战。我军轮出一次,楚国全军要出四次,必然疲惫不堪。我军再不断释放错误信息,楚军如果上当,我三军大举压上,楚军必败!” 伍员的“四分三军”是晋智罃“三分四军”的升级版,晋国人曾经用此战术成功地拖垮了楚国,最终使郑国彻底回归华夏联盟。 阖闾采纳了伍子胥的方案,开始执行这个令楚国人疲于奔命、焦头烂额的战术。 第六百二十五章 孙武入吴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不久,一个齐国商人来到吴国采购货物,商人与伍子胥是旧相识,就在闲暇时去拜访他。伍子胥问起齐国的局势,商人说:“陈氏和鲍氏的情况不太妙,高、国、东郭和梁丘等氏族一直与两氏作对,陈氏内部也不和睦;各方都在拉拢党羽以壮大力量。我听说孙武拒绝各方游说,躲到边邑去了。孙武有套独特的战争理论,我曾经听过他讲授兵法,真是耳目一新、闻所未闻。孙武之才干绝不在天下任何一位名将之下,夫子如果想用能人,孙武堪当大任。” 孙武出自陈氏,他的祖父陈书因伐莒有功而被齐景公此为孙氏。 伍子胥大喜,他专门到齐国考对孙武进行考察。通过数天的交流,他认为孙武确实是位旷世大才,然后就带着他回到吴国来见阖闾。孙武向阖闾奉献了他编纂的十三篇《孙子兵法》,阖闾阅读后大惊:“仗还有这么打的?” 原来阖闾自幼接受季札的华夏式教育,阅读的历史、军事典籍都出自华夏(当然弑君的观念也可能是受到了华夏诸侯的启发)。华夏战礼的条条框框很多,包括不伐遭遇天灾大丧之国,不伤害战俘和平民,不灭绝敌国祭祀(阖闾放走徐子就是很好的例子)等等。 设计此种战礼的基础是“家天下”的政治制度,战礼的血缘特征显着。设计者认为:王室与天下诸侯、包括诸侯之间要么兄弟(同姓),要么是舅甥(存在婚姻关系),每位君主的身体里与交战国君主体内都流淌着相同祖先的血液。因此国家之间的矛盾实际上是亲族内部矛盾,当然不能杀对方全家而后后快,否则就对不起祖先和上天。先人的在天之灵就会降下大罪。 后来随着戎狄反叛、楚国崛起,战礼中特别不合时宜的条款就被抛弃了(如“不鼓不成列”、“不重伤”等),但是基本原则仍然被严格遵守。 孙武则不然,他在撰写《孙子兵法》时排除了血缘制的干扰,而只是以战胜做为唯一目的(即兵法的“一”),围绕这个目的计各种原则。为了达到目的,就要不择手段,因此孙子提出“兵行诡道”的思想(老子也具有同样的思想,他说:“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要综合考察天时、地形,要搜集关于敌国与军队的一切情报,要知己知彼;要严守军令:动如漫山遍野的脱兔,静如漫山遍野的处子;要根据实际情况、以己之长击敌之短;要欺骗、要诡诈、要要像烈火燎原毫不留情;为了胜利要无所不用其极。 孙武据此提出将帅要具备“智信严勇仁”五个特征。他把智慧排在首位,把仁慈排在末尾,以此说明战争是智慧的较量,是“奇”和“诡”的对抗;对生命的怜悯要适可而止。 孙子以其敏锐的前瞻性使得他的理论超越了血缘制,远远超越那个时代。 实际上“礼崩乐坏”不仅体现在天下时局上,也体现在人的思想上,体现在《孙子兵法》中。由于孙武揭露了战争的残酷本质,认清本质的诸侯们便摒弃战礼,开始以血洗地了。以至于后来孟子痛心疾首地说:“争地之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 但是孟子所称的“罪”恐怕也不能算在孙子头上;如果硬要算,那么因“伐交、伐谋”而免遭战火涂炭的生灵就应当感谢他了。 阖闾得孙子与《兵法》如获至宝,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一直与孙武泡在一起,向他学习兵法理论,研究伐楚战术,并将将理论率先应用在不走运的楚人身上。 鲁昭公三十一年秋,吴国人出师进攻楚国的夷城(城父,今安徽亳州附近)。之所以把夷城做为目标,是因为徐子被楚昭王安置在那里,阖闾想要体验下“灭国绝嗣”的感觉。但是吴军行进道善道时,泛滥的淮河阻断了军队前进的道路。阖闾不愿意无功而返,于是分兵向潜城(今安徽霍山西南)和六城(今安徽六安附近)进发。 前面说过,潜城是大别山东脉之霍山的东大门。从潜城西行进两百余里就到了大别山的西大门柏举(今湖北麻城西北);过柏举便进入楚国腹地。因此潜城便成为吴、楚争夺最为激烈的城市。 楚沈尹戌帅师救潜和六,吴军主动撤退。沈尹戌扑了个空,心中十分恼火。后来他得知进攻潜城的吴军声势浩大,但只是虚张声势,而且数量并不多,他便隐隐猜到了吴国人的战术(四分三军)。 当时潜与六相距约一百五十里左右,而且从南冈(两城中点之处)到潜的道路十分难行。沈尹戌觉得两城相距太远,一旦某城被攻,另一城无力救援。沈尹戌就在征得楚昭王同意后,在南冈筑了一座新城,又把潜城的人口迁过去。 不久,另一支吴军又包围了弦城(今河南光山西北,淮河南岸),楚昭王不得不派军救援,但是援军快要到达目的地时吴军又撤军了。 楚国一年两次劳师动众却毫无战果,人们开始变得心浮气躁;而吴国人却有条不紊地执行各项入侵行动。每个进攻目标都不是随意挑选的,每个行动计划都是精心制定的;吴国人通过行动搜集军事情报,分析敌军将领的战术风格,做出各种尝试,制定后面军事的计划。 这年十二月初一发生了一次日食,当天夜里赵鞅梦见一个赤身露体的小童子边唱边跳。他醒来以后把怪梦的内容告诉卜官史墨,请他诠释怪梦想要传递的信息。 史墨说:“六年后的本月,吴军恐怕要攻陷郢都吧!但是吴军却不能保有胜利。” 楚国人不甘心被吴国牵着鼻子走,决定利用越国反制吴国。鲁昭公三十二年春,楚昭王派大司马子西出使越国。 越、楚是传统盟友,越君允常又是个坚定的反吴者,双方顺利地签订了《反越同盟条约》。当年春天,吴军再次入侵楚国;允常见时机到来,于是率越军渡过钱塘江,包围了御儿和陉城两个边邑。阖闾见势不妙,立即终止原计划,转身迎击越军。但是越军并不与吴军交战,而是迅速撤回江南。 阖闾心中恼火,他不打算放过越人。他调集了一百艘运兵船,乘船横渡钱塘江,洗劫了敌国的数个边邑。史墨夜观天象,发现木星正处于十二分野的“星纪”范围。星纪属于吴、越分野,木星当时已经进入越国区域。他第二天对赵鞅说:“越国得岁星而吴国进攻,不出四十年,越国将灭亡吴国。” 赵鞅问:“为什么是四十年?” 史墨回答说:“犯岁星(犯太岁)而亡国的,一般在三岁(三十六年)左右。” 第六百二十六章 郢都沦陷(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吴、楚立国的时间差不多,维度几乎相同,同饮一江水,爵位都是子爵,王位也都是自封的,长期以来被中原人称为“荆蛮”和“句蛮”(但当时的“蛮”的本意是,操着南方语系的人说话发音缠绕不清的意思,还不具有贬义)。 吴、楚两国至少在楚庄王以前就有过接触,当时吴、越与楚都具有同盟关系,但是吴国在楚人眼里不过是与群舒和淮夷等同的“小诸侯”。楚穆王在位时曾把楚国的势力范围扩大到群舒一带,吴国人由此感到了一丝来自西方大国的压力。 经过楚庄王、楚共王两代楚人的努力,楚国成功地将群舒的广大土地划为己有,将土地面积扩大到长江西岸。 在春秋的前中期,楚国的护甲和爪牙都在北面(方城山、申、息、汉水),直接面向中原诸侯;东方几乎无险可守,是楚国的软腹。 夺取群舒的土地后,楚国的东部就形成了宽阔的战略纵深(同时也把触角伸到吴国边境)。这对楚国来讲是值得宽慰和庆祝的大好事,对吴国人来讲不啻于巨大的威胁和灾难。吴国君臣人心惶惶,却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关键时刻,上天送来一位楚国裔的大救星——申公巫臣,他帮助吴国人制定国家军事战略、发展军事工业、对士大夫进行军事教育。由此,吴国才开始发展壮大,开始挑战楚国霸权,开始走上武力扩张之路。在此后与楚国的数次交锋中,吴国竟然不落下风。 楚国在楚灵王执政时期达到极盛状态,楚平王篡位后,楚国开始进行全面战略收缩:楚国人开始不停加固边邑,而且尽量避免主动挑起争端。 楚国的战略改变给了吴国人以宝贵的、持续扩张的机会。吴人消除了很多眼见的威胁和不稳定因素,收拾了周边的一些小国、附庸和越国人,又得到了伍员、伯嚭、孙武等一批名士。如今阖闾准备与楚国大干一场,彻底消除来自西方的威胁。 昏聩无能的楚平王在令尹子瑕去世后任命更无能的囊瓦为令尹。当时楚平王的两个儿子、王子宜申和王子结早已展现出优秀的治国才能和高尚的道德品质,可是由于两人都是太子建的同母兄弟,做父亲的却不信任两个儿子,没有给他们以应有的重视。 楚平王去世前把王位传给了自己那当时只有八、九岁的小儿子,给他留下一个内有遍地权臣,外有强敌在侧的国家。 楚昭王即位初期,大恶棍费无极可没轻祸害楚国,甚至以通敌的罪名除掉了慈眉善目的伯郤宛和先令尹子瑕的家族。后来囊瓦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这才除掉了那个大国蠹和他的同党。 楚人以为国家从此能够走上正常发展的轨道,重展武王、庄王时期雄风。而囊瓦虽然在治国方面能力平平,在祸国殃民上却是把好手。费无极生前抢了他的风头,结果他一死就把囊瓦露出来了。 费无极的势力被消灭后,囊瓦就以自己的亲信、党羽或者谄媚他的恶棍填补空缺;那些恶棍后台比先前的更硬,剥削方法炉火纯青,手段也更残酷。更可恨的是,很多恶棍没有一点“良心”,甚至都不忠于自己的主子;他们剥削财富到了一定数量后,就带着民脂民膏逃到外国去了,而且大多数都跑到了吴国。 恶棍们首先去向伍子胥表忠心,没曾想却全被他轰出去了——在伍子胥看来,那些故国的蠹虫比费无极还要可恨,只是如同老鼠和蛆虫般的秽物;他们无论流窜到哪个国家,都会成为那个国家的祸害。 结果他们就都跑到伯嚭门下去了。 伯嚭高兴的不得了。有把他哄得舒服的、他就向阖闾推荐那个家伙,说那个人“品格高尚、能力出众”,可以任命为一方官员。 但是每到此时,伍子胥就坚决予以反对,甚至要求把那种人驱逐出吴国,说们到哪都是国家的灾难;不能容忍他们祸害完楚国后再来祸害吴国。 阖闾时常被两人搅得头昏脑胀,为了平衡两位重臣的关系,阖闾要求伯嚭不得再举荐无罪逃亡而来的人,劝伍子胥也不要动不动就想把流亡者赶出吴国。 流亡者的到来大大加强了伯嚭的实力,也为伯嚭做了很多为他增光添彩的事。因此到了夫差时代,伯嚭在吴王心中的分量就超过伍员了,而且两人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吴国人入侵楚国却被越国人在背后捅了刀子之后(在鲁定公元年),阖闾通过舒鸠人(群舒虽然被灭,但是那些古老的家族仍然生活在原地)向楚国人表达了希望缓和两国关系的意愿(实际上这些表象都是虚假的,是下一个对楚作战计划的前奏)。 囊瓦大喜,马上派使者到舒鸠与吴国人举行会谈,两国人在会后签订了一个和平协议。协议的内容大体与“华元弭兵”的晋楚同盟协议相似。盟约约定两国结束敌对关系;任何国家敢于对楚国不利,吴国将帮助楚国进行讨伐;反之亦然。 囊瓦认为这是“联越制吴”计划的伟大胜利。但是左司马戌说:“只要有伍员和伯嚭在,吴国就不可能做出任何有利于楚国的举动;出现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吴国想要全力进攻越国,就是下一次损害楚国的前奏。所以我们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囊瓦被左司马搞得非常扫兴,便给他派了个巡视防务的差事,支走了那个总是唱衰的话痨。之后,他就举行各种仪式和宴会开始庆祝这一“伟大的胜利”。 签完和平条约后,吴国人就把战略重点转到越国人身上:阖闾把战船布置在钱塘江一带,又在江边修了两座要塞。如此一来,左司马戌就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了。 古桐国(位于今安徽桐城附近)是个古老的殷商小国,这个国家在楚国灭群舒的战争中站在了强者一面,因此得以保全社稷。但是,桐国在近实际年中一直遭受楚国权臣各种各样的盘剥。 第六百二十七章 郢都沦陷(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定公二年(BC508)春,桐人终于忍无可忍,宣布断绝与楚国的外交关系,废除一切同盟条约,不再向楚国纳贡。这起事件幕后有没有吴国人的黑手操纵已经无从考证,但是从桐人背叛的时机来看,其中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囊瓦受命讨伐桐国。正当他在集结军队之时,舒鸠人又匆匆忙忙地赶来了,并直言说他们是受吴国人所托而来。吴国人请使者转告楚国人说,根据两国近期签订的盟约,伐桐的事情交给吴军就可以了;吴军攻陷桐城后会把它原封不动地交给楚国。 当时在场的还有左司马戌、大夫武城黑(囊瓦的妹夫)和史皇等人,囊瓦请舒鸠人下去休息,撇着嘴说道:“吴国人害怕了!阖闾将军力集中在吴、越边境,因此造成西面防线空虚。他们害怕我军借机东侵,所以才派舒鸠人来示好。对此我们应当如何对待呢?” 左司马说道:“我曾经做过吴光的家臣,非常了解他的秉性。有人如果认为阖闾竟软弱到向楚国人示好来求得安全,那就大错特错了!楚国人已经领教过他的勇敢和大胆,吴国人也领教过他的狡诈和凶残;伍员对楚国恨之入骨,孙武狡诈多变。因此吴国人给我们看的都是假象,他们正用各种方法来测试我们的反应,了解我们的思想,削弱我们的力量。我们不能相信吴国人所说的每一个字,不能按照他们的思路制定计划、展开行动。” 囊瓦显然也有这方面担心,他问道:“以夫子的意思,应当如何应对?” 左司马说:“应当告知吴国人:桐国是楚国的属国,桐国叛变也应当由楚国来解决;吴国人如果遵守条约,就应当把军队留在在江东,不要介入楚军的收复行动。” 囊瓦那还没有坏透的脑子终于听了一次劝,但是他还想要显示下自己那“高人一头的战略思想”,于是说道:“这些情况我都考虑过,既然吴国人一直在研究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借机也研究研究他们?况且两国有盟约在先,我们不能背上‘主动破坏关系’的罪名。我认为可以限制吴国人出师的数量,使我军数量处于优势地位,如此才是完全之策。” 左司马说:“有孙武在,一千人也能生出一万人的效果!绝不能允许吴国人过江!”囊瓦不允许他继续反驳。囊瓦把舒鸠人召来,请他们转告吴国人,他接受吴国人的好意,但是也请阖闾不要为了楚国人的事兴师动众,最多派一个军就可以了——就像吴国人之前骚扰楚国那样。 囊瓦决定从水路进军,旋即下令集结战船。左司马又劝道:“巢、庸浦一带水道复杂、地形多变、道路崎岖,是敌人设伏的理想地带。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还是从陆路穿过大别山进攻桐国。那条路宽阔平坦,并且有潜、六和群舒城市做为依托,肯定不会遭到吴军袭击。” 囊瓦倏然沉下脸来,断然拒绝了建议。原来乘坐战船是囊瓦一贯的出征方式,这种方式既舒服又便捷,既能喝酒又能欣赏风景。于此相反,陆路行军却既缓慢又辛苦;平时养尊处优的令尹大人根本遭不起那个罪。 秋九月,楚国的伐桐舰队从渚宫水军基地出发,顺长江而下。十日后,楚军在豫章一带登陆。囊瓦信心满满地走下旗舰,趾高气昂地蹬上他那辆油光可鉴的豪华战车。 在另一面,吴国人从去年就开始制造一种比普通运兵船要大一些的船只。这样一来,吴国人的每艘船实际上比原来的运载数量多出四成,结果楚国斥候根据对方船只数量判断出吴军只有一万人,但实际上多出了四千人。 吴国的运兵船秘密地把四千人卸载到巢,船只然后继续逆流而上,并在豫章靠岸。吴军的一万人登上陆地,楚军此时正驻扎在前方十五里的地方。吴军的总指挥是阖闾的兄弟夫概,他派使者去见囊瓦,囊瓦给吴军指定了一条进军路线,然后两军便按照各自的路线、保持着一定距离向桐进发。 直到遭遇吴军进攻前,楚军一刻也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军士真心实意地以为这将是一次载入史册的吴楚联合作战。楚国人之猜对了一半,这场战事确实被载入史册,结果却是楚军中了埋伏,被“友军”前后夹击,最终惨遭失败。 吴军发动突袭时左司马的营地距主营还有几里地,因此在敌军攻击范围之外(这是左司马采取的一种防范措施)。左司马收到主营遭到敌军进攻的消息,立即把军队分成两支,由自己和副手各率一支对吴军背后发动进攻。吴军猝不及防,只得狼狈逃窜,把高贵的令人大人从生死线上就出来。囊瓦把他那辆华而不实的战车也搞丢了,他歪顶着头盔、表情慌乱、气喘吁吁,被一群部下簇拥着逃进左司马的军阵。 楚军败逃后,吴军合兵一处包围了巢邑。巢邑大夫王子繁当时什么军事防备都没做,他当时还以为吴军正与楚军协同作战呢!结果吴军在三日内便攻陷巢,俘虏了王子繁。 楚国就这样遭到有史以来最丢人的失败。之所以说最丢人,是因为楚国人从开始就像个傻瓜似的被吴国人耍地团团转,对吴国人怀着感激之心,称他们为“亲密的战友”;而且直到最后也没有察觉出来。 因此楚国人实际上是败在统帅的愚蠢上,楚国人愤怒地说:“令尹纯粹就是个酒囊饭袋!他的‘囊’真是没有白姓!他除了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可真是没有别的本事!最后还要靠吴国的羁旅大夫(左司马曾流亡吴国)拯救我们的军队!难道好人都跑吴国去了吗?”然后他又自问自答道“没错,阖闾利用楚人进攻楚国,囊瓦则用吴人抵抗进攻!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啊!” 第六百二十八章 郢都沦陷(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这次惨败依然没有过于影响囊瓦对堕落生活的情绪,他只是在郊外的别墅里休息了几天便又露面了,仍然在恶棍们的谄媚下继续过他那无耻的生活。如果不是后来又发生了两件令人瞠目结舌的大事件,楚人本以为他的无耻已经到此为止了。 本年冬天,蔡昭侯到郢都为楚国战败向楚昭王表示慰问。蔡昭侯临行前专门制作了两件稀世的白狐裘披风和两块玉璧,他送给楚昭王一件狐裘、一块玉璧,自己穿着一件、佩戴一块。楚昭王设宴招待贵宾时,两人就打扮得跟双胞胎似的,坐在一起推杯换盏。 囊瓦看着轻裘美玉得直流口水,便在会后向蔡国使团领队子山询问狐裘的来历。子山不知道他对狐裘动了邪念,于是一脸炫耀的表情说:“这白狐本是产在肃慎(今东北地区)和东胡(今内蒙东北)人出没的地方,数量极其稀少;而且只有在冬天某个时段才能猎取。白狐生性狡诈多疑,用来制裘的皮毛又不能受到损害,只能用伤害最小的办法捕捉,所以极难获得。寡君为了购买狐皮整整花了七年时间。”子山的话不乏夸张的成分,但是愚笨贪婪的囊瓦却完全信以为真了。 囊瓦脱口而出:“那么如果我向蔡侯请求,他会送给我吗?” 子山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他想要岔开话题已经来不及,只得结结巴巴地说:“如果我现在就到北方去预定,明年夏天夫子可以得到它。”但是囊瓦已经迫不及待了,他“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现在就想拥有它。 但是他还没有丢人丢到亲自腆脸去索贿的地步,他派武城黑去见蔡昭侯。武城黑尽管十分婉转地表达了囊瓦的意思,但仍然惹得蔡昭侯勃然大怒;武城黑不得不红着脸尴尬离去。蔡昭侯余怒未消道:“寡人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徒!为一己之力招一国之怨,几次而不亡国?寡人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了,再有一次又如何?令尹五年不除,则楚国必亡!蔡国虽小,寡人也绝不对那个无耻之徒低头!” 囊瓦对蔡昭侯的固执也十分恼火。他思前想后,竟然做出一个最无耻、最令人发指的决定——扣留蔡昭侯,直到他屈服,交出狐裘美玉为止! 囊瓦当时是楚国的情报头子,掌握着天下最庞大的情报网之一。但是那个情报网掌握的跟政治军事没啥关系,基本上都属于列国权贵们的**,如此就方便他随时随地敲诈或者打击那些人。 囊瓦立即命手下寻找蔡国人黑历史,无论谁的都可以。当年囊瓦抄费无极家时,在他家中抄了大量黑材料(费无极也曾是情报头子)。令尹的一个得力手下立即找出了当年朝吴写给费无极的一封信。信中没有写具体事实,只是写道:“关于夫子所言之事,唐挥、子山都向我表示支持夫子。” 囊瓦大喜,立即带着罪证去见楚昭王。他宣称子山乃是费无极同党,必然掌握着乱臣余党的秘密,并请求逮捕子山。楚昭王不愿意搅和囊瓦的烂事,于是授权他全权处理“子山案”。 武城黑碰了钉子离开后,蔡昭侯感觉事态不妙,准备立即终止访问活动,提前回国。但是一切都晚了,正当他们收拾行装时,城市卫队突然包围了蔡国使团驻地。武城黑身穿戎装走进驿馆,要求蔡侯交出子山。 蔡昭侯大怒:“他是蔡国大夫,你一楚国人有什么权力抓他?”武城黑悄悄地说:“不交子山,交狐裘玉璧也可以。”蔡昭侯回复道:“寡人宁死不从!你们敢杀一方诸侯,那就来取寡人的首级吧!” 武城黑也不答话,转身退出了驿馆,又向士兵下令守住大门;结果蔡昭侯就这样被“监视居住”了。 在此期间,唐成公也来到楚国访问。唐与楚关系密切,唐军曾与楚军在邲之战中并肩作战。 为唐成公驾车的是两匹特别名贵的骏马。结果那个无赖令尹又盯上了宝马,他又派史皇去索贿。唐成公的反应与蔡昭侯相同,囊瓦欣欣然又翻出朝吴给费无极的那封信(信中的唐挥是唐国大夫,当时也在使团中),结果他以同样的由头扣押了唐国使团。 左司马劝囊瓦道:“谚语说:‘虿尾尚且有毒,何况是国家呢?’大人激怒两国的做法可谓不智!狐裘宝马哪里不能取得?所以还是解除包围,送两位君主回国吧!” 囊瓦瞪着大圆眼道:“子山和唐挥勾结费无极危害楚国安全,我是为了国家社稷,不得已才扣留两君的!跟狐裘宝马有什么关系?你不要乱讲!” 大夫们见囊瓦找了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怕被他打成“费、鄢余孽”,所以都不敢出声了。 转眼一年过去了,各方仍然僵持不下。在此期间囊瓦又指使狗腿子干了不少令人气愤的坏事:由于楚人不允许被监禁者随意出入驿馆,使团只好请求楚人代为采买食品和生活用品;结果恶棍们满天要价,从中黑了两国人不少钱;最后逼得两国君主把礼服和佩剑都当了,再过些日子就要变成只有狐裘宝马的盲流子了。 恶棍们为了能够持续敲诈,便允许两国人从国内来送钱财。 唐国人焦虑万分,国内的大夫们经密谋后,决定违抗君主的意愿,把他从危难中解救出来。几个唐国人打着接济君主的幌子,进入郢都给唐成公送生活费。他们又向唐成公提出由新来的几个马官来代原来替养马者,让他们返回唐国(那些人都是养马专家,国内更需要他们),唐成公也同意了。 新的来人为滞留郢都的马官设宴送行,又在酒桌上将他们灌得酩酊大醉,然后将马偷出来献给囊瓦。囊瓦大为欢喜,便在第二天宣布:“唐挥之罪查无实证,唐君和使团可以离开了!” 唐国使团回国后,密谋偷马的人全都跑到司败署投案去了。他们说:“君侯由于玩马的原因使身体陷于囹圄,使社稷陷入危机,我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们如能得到赦免,一定会全力寻找更好的骏马以补偿君侯。” 唐成公以袖遮面道:“夫子们有功无过,不要继续羞臊寡人了,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吧!” 第六百二十九章 郢都沦陷(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蔡国人听到情况后,也效仿唐国人的做法救出了蔡昭侯。鲁定公四年(BC506)春,蔡昭侯总算离开郢都。他渡过汉水,在汉水东岸搭起一座临时祭台,又将一块玉璧沉入汉水,说道:“寡人此生再过汉水南下,就让汉川之神惩罚我!” 蔡昭侯没有回国,而是直接来到晋国,他见到晋定公,希望以太子和卿大夫们的嫡子作为人质,请求伐楚。当时晋定公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娃娃,主管国家外交事务的是中行寅。 中行寅也是个无大利不起早的家伙,他瞄了一眼蔡国人递过来的礼单,撇着嘴道:“狐裘我是见不到了,我可否观赏下蔡侯的玉璧?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竟然使得囊瓦丧失心智?” 子山回去向蔡昭侯复命,蔡昭侯大怒道:“晋人、楚人都是一副德行!寡人既然不能忍受楚人,又怎能忍受晋人?”蔡昭侯一分钟都不想待下去了,决定即刻离开这座乌烟瘴气的城市。但是子山请他得到晋人答复再走,不要在得罪楚国人之后再得罪晋国人。 中行寅见蔡国人没有反应,便去向士鞅汇报情况。他最后说:“国家动荡不安,诸侯多有叛心;在此情况下进攻楚国恐怕不合时宜。雨季马上要到来了,疟疾也要爆发了,中山国又不驯服。晋军从来没有进入过方城山,即便伐楚也会无功而返。抛弃盟约(向戌弭兵之盟)却无法对楚国造成损害,另一面却要失去中山国。所得无法弥补所失。我的意思不如婉拒蔡侯。” 士鞅表示同意,中行偃立即派人向蔡国人通报了结果,蔡昭侯第二天便满怀失望之心离开新绛。 蔡昭侯心仍不甘,他又到东周去见刘文公。 这些年王子朝仍在楚国兴风作浪,他的党羽则割据了东周的几个边邑与他遥相呼应。刘文公一直担心王子朝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因此他是赞成伐楚的。 刘文公此时位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自认为在诸侯眼中还有些地位,于是向列国派出使者,请各国君主参加第二年春在召陵召开的诸侯大会。 鲁定公四年(BC506)三月,刘文公、晋定公、鲁定公、宋景公、卫灵公、蔡昭侯、郑献公、陈惠公、许男斯(许国于两年后被郑国所灭,君主无谥)、曹隐公及莒、邾、小邾、滕、薛、顿、胡、杞、薛君主、齐上卿国夏等二十国君主及代表在召陵会面,盟会的议题是如何伐楚。沈子也接到了参会通知,但是沈国与楚国接壤,沈子又十分畏惧楚国,因此不敢出席盟会。 这个地点是刘文公精心挑选的:一百五十年前,齐桓公在此地召开诸侯大会,那次盟会迫使楚君在中断一百多年后再次朝见周天子。 本次参会国家是入春秋以来数量最多的,各国首领又带来大批军队。刘文公登高一望,见视线内尽是连绵不绝的各**营,营内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军旗,战车和忙碌的士兵穿行期间。 看到眼前如此的盛大场面,刘文公心里充满了希望。但是盟会进行的却不顺利:先是卫国人得知君主签约的顺序后表示不满,坚持要求把卫侯的名字写到蔡侯的前面;其次是小国君主对议题根本就不表态;后来郑国人又与晋国人起了争执;再后是齐国代表国夏在歃血前一刻才姗姗到来;但最重要的则是晋国反对伐楚。 其实当蔡昭侯拒绝中行寅索贿之时,晋国人的态度就已经确定下来了。而且从城濮之战以后,华夏地区历来只有晋人召集的盟会,没有他国召集的先例。因此晋人能来只是为了走个过场,绝不会帮东周人往脸上贴金。 晋国人搬出“宋之盟”的盟书当由头、拒绝出师伐楚。但是为了安慰刘文公那不平衡的心,士鞅承诺将帮助东周打击国内叛军。会后各国签订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盟约,盟会便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郑子大叔在回国的路上突发重病去世,赵鞅闻讯大放悲声;他以老朋友和学生的身份到郑国吊唁那位继子产之后最杰出的政治家。 赵鞅在灵堂抚摸着棺椁哭道:“想当年在黄父之会(鲁昭公二十五年)上,夫子教导我说:‘不要首先作乱,不要凭借权势,不要恃仗宠信,不要居功自傲,不要恃才傲物,不要重复发怒,不要谋划邪恶之事,不要做不合道义之事。’这些话如今仍然在我耳边回响,而夫子却已经不在了!” 楚国人完全被二十国盟会的气势镇住了,人们惊呼道:“一个吴国已经够受了,现在又冒出来北方二十国——而且连东周都搅进来了!天下才有多少国家呀?楚国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招来如此之多的敌人?” 囊瓦也吓坏了,他要求方城山一带城邑和申、息进入一级战备。与会各国无功而返后,囊瓦总算长出一口气,旋即又恢复了往日里不可一世的嘴脸,把国家遭遇的严重危机转化为无耻标榜自己的由头。 他的党羽四处鼓吹道:“正是由于令尹大人的高瞻远瞩和深谋远虑,我们才挫败了华夏人进攻国家的疯狂计划。” 有人问:“令尹大人都做了什么伟大的事?说出来让我们赞叹一下。” 那帮家伙说:“那些都是国家机密,不能告诉你们。” 夏天之时,晋国命令蔡国进攻沈国,也算是给蔡昭侯一个安慰奖。蔡军如同暴风雷霆一举攻破沈国都城,灭亡了这个短命的同姓小国(沈国始建于东周初期,开国君主是周文王小儿子季聃载的后代)。 在楚国人看来,蔡国人的行动是不可饶恕的。囊瓦决定第二次灭蔡,楚军很快北上包围了蔡国。但是吴楚边境突然发生的一起事件,却使得楚军立即解除对蔡国的包围,转而向东进发。 自蔡哀侯被楚文王俘虏(鲁庄公十四年)开始,蔡国就一直被楚国压制盘剥。尽管蔡国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投靠晋国的历史,但是由于蔡国距离晋国太远又与楚国相邻,最终仍不得不乖乖回到那个恶霸的怀抱。 第六百三十章 郢都沦陷(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楚国人眼中,蔡国人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模范典型。即便国家被楚灵王所灭,原住民也没有像群舒人那样爆发过激烈的反楚行动。 但是囊瓦一点都不了解蔡昭侯的脾气,这位蔡侯性情高傲、勇敢而尚武、倔强偏激、对仇人睚眦必报。 蔡昭侯见楚军解除包围,便轻车简从直接跑到吴国请兵去了。他在吴国竟然见到了同病相怜的唐成公,他也是来请求吴国出师进攻楚国的。阖闾大喜过望,他把伍员等人召来,与来访两位君主共同商议伐楚大事。 唐国位于随国西北、古溠水(古清发水上游支流之一)东岸,如果将唐、蔡、吴三国用一条平滑的曲线连接起来,再将唐、楚和吴、楚用直线段连接,则正好形成一个扇形;楚国就位于三面受敌的圆心。 阖闾认为可以将楚师引到豫章一带,以吴、蔡联军正面进攻,然后以唐军进攻郢都。楚军面对强敌、又担心京畿安全,肯定不战而退。到时联军就可以尾随敌军深入楚国腹地;如果进展顺利,三国就可以把楚国势力压缩至大别山西、清发水西南。 但是伍员的野心远不至于此,他要攻进郢都去,活捉楚昭王。至于蔡侯和唐侯,两人还没有考虑好要达到什么目的,只是觉得最好打到楚国人短期内无力报复为止。三位君主签订了盟约,又举行了歃血仪式,然后蔡侯和唐侯就回国备战去了。 冬十月,吴师悉起。军队在朱方军港登船,船队驶出长江口进入东海,然后左转沿海岸线北上,从淮河入海口进入淮河并逆流而上(当时连接长江和淮河的邗沟还没有贯通)。吴师在到达蔡国河段时弃舟登陆,将船只留在原地,与蔡军合兵一处向南进发。 沿淮河一带有蒋、黄、弦等数个楚国大邑,联军贯彻了孙武“兵贵速,不贵久。”的作战思想,没有在进攻那些城邑上浪费时间,而是避开城市,快速向楚国腹地进发。 在今河南信阳与湖北应山之间的大别山中有条曲折的险道,该险道是中原通往楚国的必经之路。险道从进到出分布着大隧、直辕、冥厄三处隘口;出隘口百里便是古清发水,再向南偏西前进二百里就是汉水。 楚国人一直以为小小的蔡国兴不起多大风浪,他们直到得知蔡人竟然招来了吴国瘟神之时才惊呼大事不妙。囊瓦立即集合起军队出发;军队行进至汉水西岸时,联军刚渡过清发水。囊瓦打算渡过汉水,将敌军阻挡在汉东。 左司马戌劝阻他说:“当年在齐桓公召集的召陵之盟上,先大夫屈完就说过:‘方城山是楚国的城墙,汉水是楚国的护城河。’我军应当凭借汉水在此等待敌军进攻。如果越过汉水,不但放弃了天险,而且又使我军处于背水一战的险境。我军必然遭遇失败! “敌军放弃进攻淮上蒋、弦而直接南下,就是希望速战速决。令尹千万不能按敌人的意图行动!以我的意思,我军就在汉西构筑防线。敌军如果到达汉东,大人就在此与敌军上下周旋,绝对不要冒险进攻。我率一支军队从上游悄悄渡过汉水,绕道方城山外,烧毁吴国人的船只,然后进入险道,分兵堵住大隧、直辕和冥厄隘口,再从敌军身后发起进攻。到那时大人再渡汉作战。你我前后夹击,则敌军必败!” 这个方案说它是天才的构想也不为过。如果吴、楚双方将领互易,孙武、阖闾那样杰出的军事家能制定的最高明的计划也不过如此。将领们都赞同左司马的意见,左司马于是领着五千精兵出发了。 数日之后,吴、蔡、唐三国联军到达汉东。军队扎下营寨后,阖闾立即派人来下战书。战书中写道:“蔡与吴为兄弟之国,蔡侯无端被大国扣留两年之久,至今不知其罪。因此寡人与蔡侯才来到这里,如果令尹不能告知,寡人就要到郢都向楚王询问!令尹如果同意,我军将后撤两舍之地,以等待大国之军渡水;令尹觉得不妥,也可以后撤两舍,我军渡水。一切唯令尹所裁!” 在囊瓦组建的官僚体系中,有很多像他一样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上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人物,武城黑就是其中一员。武城黑其实早就被吴国人收买了,他却始终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而吴国人给他的指示就是怂恿囊瓦渡过汉水与联军决战。 武城黑说道:“吴国人的战车用纯木制造,而我国战车包以皮革(这道工序费力而无用,不过是为了使战车看起来更加奢侈),很多部件又用胶来粘结。冬天寒冷,战车已经发生过由于胶体失效导致损坏的情况。我军数量又比敌军多出一半,所以我认为还是应当速战速决,渡水进攻敌军。” 囊瓦感到有些为难,他说:“可是我已经同意了左司马的计划,现在临时变更,不是破坏了原定方案吗?” 囊瓦的另一名亲信史皇虽然没有叛国,但他不仅是一切为囊瓦着想的人,而且与左司马之间矛盾重重。他说:“楚人都喜爱左司马而对令尹抱有怨言,这一战正是令尹挽回人心的绝好机会。如果按左司马的计划,战胜的荣誉最后就会落到他的头上,回国后很可能被升为大司马,这对令尹更加不利。令尹如果单独击败敌军,则可以单独立下全部战功。令尹一定要速战,否则回国后必不免于难!” 倘若楚国将领能上下一心,以国家社稷为重,协同作战,胜败尚未可知。然而就是在一个叛徒和一个蠢货的怂恿下,那个自私、贪婪、愚蠢的总指挥轻易地抛弃了对国家社稷的责任,对楚昭王的忠诚,对左司马和全体将士的承诺,把稳妥的凭险御敌战术变成了背水一战! 囊瓦派信使回复说他同意由楚军渡水。阖闾大喜,于是向东北后撤两舍(楚军在数十里的江段上渡江,对如此之长的战线上进行“半济而击”是不可能的事情)。由于地形的原因,楚军渡水后又向东移动了几十里,这样军队就有一半又渡过清发水;楚军的军营从小别山一直延伸到大别山余脉。 第六百三十一章 郢都沦陷(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两军所处之地水系纵横、山陵起伏、地形复杂多变。在那种地理条件下双方就无法展开堂堂之战了,楚军的人数不但失去了优势,而且可能给自己造成麻烦(由于地形狭小而拥挤不堪,或者因为局部受攻却得不到救援而造成全局混乱)。 由于地形局促,很多军士不得不把帐篷扎在傻瓜都看不上的低洼地带。士兵们嘲讽地说:“托令尹的福,我们不用挖掘堑壕了,因为我们已经把营地扎在堑壕里了。”更可怕的是,楚军是面向西北扎营的,这就意味着只有战胜侵略军才能回到郢都,而一旦战败,他们就只好逃进大别山去了。 于是就到了考验双方指挥官的才能的关键时刻(其实根本不用考验,囊瓦等人根本就没有军人的必备素质)。阖闾视察完现场地形和敌我双方分布情况,怀着亢奋的心情对蔡昭侯和两国将领们发表了一通演说:“战斗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是局势已经向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囊瓦觉得自己战术高明、与众不同,因此才把自己逼入险地——主动玩起了‘兵于死地而后生’的战术(在场的人都笑起来)。他和属下都是一群只会欺上瞒下、谎话连篇的吹牛大王。 “寡人本来担心楚王派王子结(子期)领军出战。但是在我们的欺骗下王子结最终被囊瓦替换(吴国人战前放出风来说,他们只害怕囊瓦,不怕王子结)。而现在我们需要提防的就只剩下一个左司马戌,他原来在寡人府中做过家臣——为什么到处都没有发现他的旗帜和队伍?他到哪里去了?估计是绕道淮上抄我们后路去了——不过没关系,等他到了淮上,我们已经占领郢都了。楚国先大夫斗椒(在皋浒之战中)曾说过:‘只有消灭王卒才能取得楚国。’左司马带走了最能打的军队,对面的只剩下一群徒有其名的奴隶兵。所以就让我们怀着愉快和抱歉的心情与对手作战吧!十日之后,我们在郢都内共同庆祝胜利!” 阖闾的讲话得到了热烈的响应。他稍后公布了作战计划。第二天清晨,吴、蔡联军向楚军的若干防守薄弱之地同时发动进攻。楚军虽然也做好了准备,但是由于地形的原因无法结成大规模的军阵,而囊瓦似乎又只会阵地战一种打法。结果当敌军化整为零、见缝插针地从各个防御点极速突破时,楚军就乱了阵脚。 但是楚军的一些老百夫长——他们作战经验丰富,而且屡立战功,却一直得不到晋升——在关键时刻发挥了积极作用。他们能清醒地观察局势、冷静地分析战况、果断地发出命令、勇敢地进行战斗。在那些老牌军官的指挥下,受到进攻的楚军得到了增援,一些被突破的缺口也被补上了,数个制高点也被夺过来了,甚至在数个地方取得了振奋人心的胜利,一度手忙脚乱的楚军总算稳住了脚跟。 战斗进行到下午,联军攻破了楚军右翼最外面的几个小营,分割包围了几处偏远之处的孤军。右翼指挥官史皇派出一支军队去救援离他最近的孤军。但是敌军发现了情况,立即派军拦击增援者,又对史皇防线的薄弱之处发动进攻。史皇考虑到战线拉的太长,不得已又把那支军队召回来以加强防守。最后,史皇所部的所有军士都看到联军士兵如何虎狼一般冲进孤军阵地,如何丧心病狂地残杀自己的袍泽兄弟,把死难者的首级挑在矛尖上,当着楚军的面把无头尸体扔下山坡。 楚国人的眼中噙满了泪水,有的士兵像发了疯一般不顾阻拦冲出阵地,最后白白牺牲在敌人的武器下。史皇愤怒已极,但他的头脑依然保持冷静,他观察了形势之后发现全面守住自己现有的阵地已属不可能(已经丢了几个了,而且敌军正在逐步蚕食阵线),于是果断地下达了收缩的命令。 吴国左翼的指挥官夫概对史皇的命令做出了误判,以为这是敌军逃跑的表现;而自己那部从军官到士兵都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夫概下意识地挥了下手,他的两个儿子伯庸和仲析就带着一千部下哇哇叫着追过去了。 而史皇实际上设计了一个诱敌方案,他在收缩阵型之时派出一支只持有短兵器(剑和短戈)的轻兵,从阵地后面迂回到撤退之路东侧的山坡之上隐藏起来。山上布满了四季常绿的柏树,树木为伏兵提供了极好的掩护。 后撤的楚军首先通过山下的道路,后面紧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追兵。指挥官见敌军完全进了圈套,一声令下便从隐蔽处直冲下来,将敌人截为数段。撤退的楚军见状也返身加入战团。接下来便发生了一场可怕的屠杀,楚国士兵似乎都发了疯,瞪着猩红的眼睛、挥舞着利器横冲直撞,人挡杀人、车挡毁车,甚至连战马也不放过。 四分之一个时辰过后,这支追兵除了不到两百人拼死突围以外,已经什么不剩什么了。未能突围的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包括夫概的两个儿子在内的人尽数被楚人割了脑袋。吴国人的头发短,头发系不到腰间,军士们只好抓着头发,或者把手伸进嘴里提着首级才将战利品带回来。这场来得非常及时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楚军的士气,接下来史皇乘胜又夺回几个营地,然后把营地里带不走的物资付之一炬(楚军终究还要收缩战线,士兵们不能把物资留给敌人)。 战事结束时已是傍晚时分,联军在楚军营地中打进去几个楔子,楚军又被迫连夜撤出了一些阵地;吴军则立即占领了那些地方。 虽然吴军当天占了上风,但是双方并没分出明显的胜败。楚军的失利主要与战线拉得太长有关。但是楚人既然已经认识到错误,又收缩了战线、主动后退、向着有利地形移动过去;因此楚国人都感到信心十足,都想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大展身手。 第二天,双方都在加紧部署军队,占据有利地形,建立防御工事,修理战车和兵器,救治伤员,收敛死者。 第六百三十二章 郢都沦陷(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囊瓦现在才体会出左司马的良苦用心:楚军人数上的胜出根本就不是优势;把两方置于面对面作战的地步对楚军来讲就是灾难;敌人不但有最优秀的战术家,而且有支奇特的兵种——那是夫差率领的、有着三四千人的军队——士兵们行动迅速、身手敏捷,有着中长跑运动员和格斗专家的素质,他们在奔袭、穿插、抢夺制高点等行动上令楚国人吃了不少苦头。 鉴于以上情况,囊瓦决定接下来专于防守。这个命令就引起了很多军官的质疑,有些人说:“防守?我们渡过汉水天险,难道就是为了在敌人面前展现防守功夫?令尹到底想速战还是持久战?速战就不要采取守势,持久战就不要济汉!‘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令尹举棋不定,这仗还有的打吗?” 史皇不想使上述想法成为指挥官们的心结,于是说:“战术要随着形势变化而变化,按着先前前的情况,我军当然要速战速决;但是现在局势有了新变化,防守也就变成正确的了。我们只要坚持五天,敌军将不攻自退。所以你们不要妄议令尹的决定,只需要忠实地执行命令就可以了。如果还有人怀疑我说的不是真心话,我也不做辩解;但是我的阵地在最前沿,会比你们先死。我死以后,诸位一定要坚持到第五天。” 后一日清晨,联军列队出营,准备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但是楚军却在不停地加固防御工事,丝毫没有出战的意思。 楚军的防线背靠高地层层而建,最多达到四道,上下互为支援;防线横向分三段,首尾相接,左右呼应;史皇的防线设在右翼但是距离敌军最近。阖闾面对如此严密的防守,感到十分茫然,于是把将领们召到阵前商议对策。 伯嚭逃离楚国不久,比较了解楚国官员的情况,他说:“史皇的父亲曾被费、鄢乱党所害。史皇当时向囊瓦求助,结果得到了他的保护;他便对囊瓦感恩戴德,又帮助囊瓦灭亡两氏。史皇以‘亚父’称呼囊瓦,是他的死党。史皇不像那些靠钻营爬上去的恶棍,他真心会为囊瓦而死。因此史皇负责的防线应当是最难突破的。” 伍子胥说:“那就佯攻左右,实攻中军!” 孙武说:“对中军也要佯攻,我们要装作失败,把囊瓦引到地面上来。” 阖闾点点头说:“就这么定了!”然后发布了命令。 将领们各自接受了任务,立即返回各部准备战斗。阖闾开始击鼓,各部的鼓声跟着回应,夫概仍然负责进攻敌军右翼,他把军队分成三个部分,命第一部绕到敌军侧面去,这样就迫使史皇拉长防线。夫概又把第二部调上去,但是史皇又把后道防线的士兵调下来增强力量。夫概打得很艰苦,伤亡也越来越大,不得不放慢了进攻节奏。 阖闾也指派了一半的军队进行攻击,他把其余的部分留在营中,要求他们做好与楚军进行肉搏战的准备。阖闾在进攻时也遇到了和夫概相同的麻烦,军士们打得很惨。阖闾已经做出很大牺牲了,后面只能寄希望于武城黑了。阖闾于是鸣铎收兵,联军从整条战线上开始退却。 囊瓦心中大喜,武城黑见状马上极力怂恿他追击敌军。实际上,武城黑是个彻头彻尾的双重间谍、机会主义者:他暗中投靠了吴国,却不在乎胜负;因为他认为无论哪方获得胜利,自己都能从中受益。他只是急切盼望着快些分出胜败,那样他就可以尽快结束提心吊胆的危险处境。 囊瓦受到怂恿便再次放弃了原定的防守计划,击鼓发起冲锋。史皇听到鼓声大为差异,他转头向中军方向望去,见中军士卒已经像猛兽一样冲下去了。史皇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真是愚蠢透顶!这是生怕输不出去呀!楚国之败,不是因为敌人太强,而是因为统帅太蠢!”副将子然问:“我们冲还是不冲?” 史皇把子然和最后一道防线的军队留在山上,命令他们防守军营,自己则率领主力冲下去了。 战场形势马上就翻转过来了,楚军从防守者变成了进攻者。囊瓦以为可以一举击垮敌军,但是联军营中的留守军队显然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就等着楚军前来进攻。当囊瓦陷入三国联军的汪洋大海之中之时,才发现自己又被忽悠了。 联军见到囊瓦的旗帜,立即向他身边涌来,就像食人鱼见到了沉入水里的鸭子。囊瓦四面受敌,他都要吓疯了;他的卫队拼尽全力才杀出一条血路,把他从成群的猎食者中救出去。 囊瓦想要退回中军大营去,可是联军已经攻上去了,中军和左军营地附近到处都是战斗;现在只有右军的史皇部还掌握在楚军手里。子然把囊瓦进入军营,他布置好防御工作,便率领一支生力军前去帮助中军收复大营。中军将士见援军到来,士气登时大振,高喊口号把敌军推下去了;但是左军军营最后却失守了。 冬日里的太阳显得尤为仁慈,她早早地沉降到地平线下,使得残酷的杀戮没有结束得太晚。 交战双方各自回营,又派出救援队到战场上寻找伤员、收敛尸体。这一仗联军取得了不小的胜利(虽然他们的军营也被破坏得不轻,但是占领楚军左营足以弥补损失了)。在另一面,楚军士气仍然很高,军士们觉得今天的战斗不处劣势。 武城黑失踪了,不知道是死在战场上还是已经投敌了。但是他如果敢回来,囊瓦一定会要了他的小命。由于楚军丢了左营,他们的防线就被撕开了,敌军可以通过那个口子将楚军包围起来;囊瓦不得不下达了连夜撤退的命令。全军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搀扶着痛苦不堪的伤员,在茫茫夜色中默默前行,脚下凌乱的印记中混迹着点点血污。联军将士则怀着复杂的心情注视着楚军撤退时点燃的照明物。 第六百三十三章 郢都沦陷(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身心俱疲的联军休息了一整天,这样也给楚军以一天的喘息之机;双方很快又进行了一次交锋,楚军再次后退,最终退到了柏举一带。 柏举以柏山耸立、举水环绕得名,是大别山的西大门。楚军屡次从此进入大别山东征吴国,却从没有被敌军从家里堵到门口往外打。 楚军仍然采取守势,希望把战事拖到左司马赶来增援的那一天,但是联军绝对不会将战事拖延下去。尽管并非所有的楚军都丧失了信心,但是囊瓦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垮了。在大战前一天晚上,史皇来见囊瓦,却见他耷拉着脑袋坐着,反应极度迟缓;好像连呼吸都非常艰难,不时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史皇说:“我来告知令尹,武城黑已经投靠阖闾了。他早就被吴国人收买,我们都被他骗了,但是我的责任也很大。给左司马送信的士兵预计还要三天才能赶回来,左司马的军队则最少需要十天。但是我们只有一两天时间了,我军虽然必败,也必须血战到底。令尹如果明日战死疆场,所有的罪过都将得到君王宽恕。” 囊瓦抬起头,脸上显出惊诧的表情。 楚国今日仍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他也仍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在他心里,自己才是能够呼风唤雨、有权决定他人生死的主宰,缺从未考虑到自己也有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那一天。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我为什么要死?” 史皇心里充满了愤懑,为令尹的懦弱自私感到莫大的耻辱,为自己的狭隘心胸(只考虑到囊瓦的利益)感到自责。 史皇高声道:“先武王、文王驾崩于军旅,先大夫屈瑕(楚武王太子莫敖)、成得臣(令尹子玉)自缢于野谷,令尹又有什么不能死的?先王、先大夫一直受国人追思。如果令尹战死于柏举,必受楚人之大赞誉,后代一定繁荣昌盛,否则获罪逃亡,家族必败。何去何从请令尹好好考虑考虑。” 史皇说完拂袖而去,留下囊瓦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凌乱。时间已经进入午夜,他忽然站起身来,面对楚国、攥紧拳头、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道:“我绝不死!” 第二天清晨,阖闾并没有集合军队,看来上午是不会发生战事了。夫概急匆匆找到阖闾说,请求他立即进攻,不要给敌人以修整的的机会。 阖闾说:“这是对敌军王卒的最后一战了,寡人还要仔细研究作战方案。” 夫概说:“君王研究,敌人也在研究;等君王找到敌人的弱点、制定计划,他们早就弥补上了!再按原计划进攻,不是自取其败吗?不如趁现在双方都没有安定下来发起进攻。” 阖闾仍然决定第二天再战,他派人去下战书。他怕楚军避而不战,就战书中写下极尽揶揄羞辱之词。 阖闾的战书起作用了,囊瓦不知是因为精神错乱还是什么原因,竟然同意来日决战。 第二天是周历十一月十八日,那天清晨没有什么风、阴冷而多雾、草叶上结了霜,太阳淡成了一圈黄色的影子。 两军开始列阵,不多时雾气稍稍散去,双方勉强可以看见对方。夫概向阖闾请求道:“敌军人数仍然处于优势,但是囊瓦没有仁心,如果集中力量首先进攻中军,他的左右必然逃散,然后我军全部压上,楚军必败!” 阖闾没有同意这个战术,因为先前三次战事楚军打得都非常勇敢顽强,而且都是在主帅指挥不力的情况下进行战斗,结果竟然没有崩溃,着实令人吃惊。如今两军直面对战,普通战术都失去意义,阖闾畏惧敌军的勇猛,不敢采取冒险行动。 夫概回到左翼,怒冲冲地对部下叫道:“谚语说:‘臣义而行,不用等待君命。’我现在就要实践这句名言!你们都要跟我进攻中军,务必抓住囊瓦老贼!只要能夺取胜利,我就算死在今日也不后悔!”说罢拼命击鼓,带着麾下五千运动健将高声呐喊着直扑楚国中军。 这个战术大大出乎双方意料,囊瓦瞠目结舌地立在战车上,神经已经麻痹,连战鼓也忘了敲击。身边的军士急的挥手跺脚,可他就是动也不动。在这紧急时刻,囊瓦的车右抓起鼓槌猛击战鼓,楚军结成密集防守阵型,开始缓缓前进。 夫概采取了不要命的打法,像一柄利斧劈进一层层瓦片之中,一个冲锋便突破防线;而囊瓦的神经系统在两军交锋的一刹那终于崩溃了,他哆哆嗦嗦地要求尽快撤离此地。御戎驾车从战团里退出来,然后带着两广卫队(三十乘战车和相应步兵)向史皇军方向奔逃。 但是囊瓦并不是去找史皇,而是要求继续北逃。御戎衡父停住车说道:“楚国的战车是要面对敌人的,不是用来逃命的!你安全了,快下去吧!我们还要回去作战!” 囊瓦大怒,他作势拔剑,用一贯凶残的目光威胁御戎。但是车右子然却用戈抵住了他的脖子:“囊瓦,你没听见衡父的命令吗?” 囊瓦左右望去,见军士们眼中都发出凶狠的光芒,仿佛他当时得知武城黑叛变投敌时的模样。他松开握剑的手,缓缓退下战车,徒步向着北方逃走了。军士们纷纷对着他的背影吐口水,然后折返回来继续参加战斗。 衡父把两广卫队交给史皇,史皇问:“令尹大人何在?”衡父回答:“囊瓦已经死了。”史皇点头道:“那就好。” 史皇乘上囊瓦的战车,此时阖闾的主力压制上来,中军已经陷落了,两翼也开始后退。史皇自知大势已去,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吸引些敌军,给战友多创造些逃命的机会。他把指挥权交给副手,然后带着卫队冲到显眼的位置,把自己暴露在虎狼之师面前。阖闾正愁找不到囊瓦,看到囊瓦的旗号不禁大喜,挥剑大叫道:“重复寡人的命令:得囊瓦者赏一县,得两广卫士者赏奴隶十家!” 第六百三十四章 郢都沦陷(九)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现场顿时沸腾起来,高声重复者阖闾的命令,如同行军蚁般向“囊瓦”直扑过去。史皇见敌军上钩,立即调头向远离战场的方向跑去,敌军在后面紧追不舍。由于不熟悉地形,史皇最终发现自己走上了一条“断头路”,他调转车头,对战友们说:“感谢兄弟们跟随我,但是多死无益,想要逃生还来得及。我不能被敌人所鄙视,不能为国人所唾骂,所以我将迎击追兵,诸位就此别过!” 但是现场没有一名军士愿意离开。一位百夫长回应道:“我们绝不怕死,只怕跟着那条蛆虫死得无声无臭!我们愿意为国家社稷而死,请将军带领我们冲锋陷阵!” 史皇很是感动,他抽出利剑,指向前方说道:“听我命令!排成进攻队形、前进!愿我们能斩杀敌首,愿上天降福楚国!” 两广卫队在史皇的带领下进行了开战以来最为壮烈的一战,也是自杀性的最后一战;楚军如泥牛入海,瞬间被消灭得干干净净。楚军的主力也竟然穿过敌军营地,跑到西面去了。 夫概取得了史皇的首级,用长矛戳着立在帐篷前。他为两个儿子报了仇,又残杀了几名战俘,心里总算出了口恶气。 双方军士经历了四场大战,已经相当疲惫。楚军撤退的速度很慢,联军也不急着追赶,夫概率领的军队走在最前面。败军行进到清发水西岸准备渡河,夫概的部下请求立即发动进攻,把楚军赶进河里喂王八。夫概说:“困兽犹斗,何况是大国士卒呢?如果他们自知必死,一定会以死相拼;不如等敌军半济,先渡水者知道自己免死,后渡水者没有斗心,如此可以大败敌军。” 于是夫概军采用半济追击的战术再次击败楚军。楚军直到逃到雍澨才停住脚,吴军紧随而至,不久又在楚军准备吃饭的时候突然发动进攻;楚军猝不及防,只得饿着肚子继续逃跑。吴军却不劳而获,美美地饱餐一顿。这仗打得又憋气又窝火。 楚军节节败退,敌军步步紧逼,郢都危在旦夕,局势极度动荡,城外的人口涌进城内,城内的人员却纷纷逃亡。楚国京畿的兵源都被囊瓦征发殆尽,其余能够作战的人虽多,但是他们没有经过训练,又没有战车,兵甲物资极度匮乏。在此种情况下,坚守郢都已成不可能之事,楚国人已经没有力量坚守到邓、卢、申、息援军到来之时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联军距离郢都已经不足五十里,国人像疯了一样干出各种各样不可理喻的事来,城内秩序不攻自乱。楚昭王决定放弃都城,于是在大臣卫队的保护下逃出都城南门,在渚宫码头登船,逆长江而上,又向北进入古沮水。 箴尹固留在郢都做最后的抵抗,他把用做仪仗的数十头大象赶出北门,在象尾上缠绕火绳,面对吴军点燃火绳。大象遭遇剧烈疼痛不禁扬拔嘶鸣,发疯似的冲入吴军阵地,踩死踩伤军士无数。大象跑得不见踪迹之后,箴尹固也逃走了。十一月二十八日,夫概率领先锋军开进郢都。 郢的始建年代已经不可考证,春秋前期,楚文王即位后将都城从丹阳迁到此地。郢做为都城的历史已经有一百八十多年,见证了楚国开始兴盛,达到极盛,又走向衰落的全过程。 楚昭王即位以前,郢一直都是座不设防的城市。楚国人很有自知之明,他们感到国家走上下坡路后就开始加高、加宽城墙。但是权贵们明知国家的衰落是由自己的堕落造成的,却死不悔改。他们仍然自以为是地觉得:既然天下贵族皆堕落,自己顺应堕落潮流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楚国权贵就在既对外敌威胁感到担心,又置危险于不顾的矛盾心理奢靡度日。结果郢都最终在吴国冒险家和战争贩子的共同威胁下竟然不攻自破。 这是楚国历史上都城首次被敌国占领,夫概带领的虎狼之兵率先闯进都城,然后就开始制造各种暴行。将领们打劫权贵富人,士兵们打劫平民奴隶;反不反抗都难逃脱被杀的结局。那些惨绝人寰的景象我不想在此多做描述了,当年犬戎在镐京干出什么坏事,吴国人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阖闾的一个儿子子山在夫概麾下服役,他率先冲进囊瓦的府宅,占据了那座超级豪华建筑群。当时阖闾还没有进城,夫概不敢擅自进入王宫,于是封锁了各扇宫门口,禁止任何人出入。等他布置完任务再向令尹府进发之时,却得知侄子已经捷足先登了。 夫概咆哮道:“他竟敢自封为‘令尹’?岂有此理!都跟我来把他轰出去!君王的儿子也不能侵官犯上!”于是这支抢劫大队便气势汹汹地奔着令尹府杀过去了。 子山当时正在参观建筑群,他得到消息时一圈还没有走到头。子山大为震恐,匆匆劫掠一番便从后面逃出走了。 两日后,阖闾率主力到达郢都北郊,他把大军留在城外(生怕军队把郢都变为一座鬼城),带领亲卫队进入郢都,半个时辰后就坐上了楚王的宝座,接受大夫们的道贺。 吴军虽然已经进入敌国都城,但是战斗依然没有停止。 左司马戌接到史皇的急报时已经到达息城附近,他拍腿大骂囊瓦“愚蠢”。左司马派人去通知息城大夫,要他集结息城子弟驰援郢都,然后率军掉头返回。 左司马军渡过清发水时,楚军已经战败——囊瓦逃跑、史皇殉国;军队正向郢都方向退却。左司马深知自己的五千人马根本无力扭转局势,他只好希望通过攻击负责殿后的军队以拖延敌军的行进速度。 左司马把军队埋伏在雍澨以北,放过吴军主力部队。当吴军后队经过雍澨时,左司马军突然从隐藏处冲出来发动进攻。吴国人以为楚军都在前面逃跑,对左司马军的情况一无所知;当楚军凭空冒出来时,他们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结果楚军一战切断了殿后部队三千人与主力的联络,将后军阻挡在雍澨以东。 第六百三十五章 郢都沦陷(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阖闾闻讯心情有些烦躁。伍子胥劝他说:“左司马兵力不多,又没有什么辎重,势必不能久战,我们只要派出一个军接应后队就可以了。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尽快进入郢都。” 阖闾采纳了他的意见,派出右军去进攻左司马。他又发出一道命令说:“左司马戌曾是寡人的家臣,能活捉他的赏奴隶一千户,得到他首级的赏五百户。” 左司马在发动第一次进攻时就受了伤,伤情虽然不会快速致命;但是当时的医疗条件极差,伤口很快就感染了。左司马得知阖闾仍在前进,又对自己做出悬赏,于是对部下们说: “我已经决定战死在疆场上,但是绝不能让阖闾得到我的首级。我死之后,谁能帮我逃脱劫难?” 一个当年跟随他从阖闾家逃回来的吴国人句卑说:“大人,我的职位低下,但是追随大人时间最长。您看我可不可以?”句卑一直在他麾下担任百夫长,左司马微笑着望着他道:“当然可以,我没有早日提拔你,是我的过错。”他把头转向众人,继续说道:“我们的任务是歼灭澨东的敌军,但是吴国的援军已经赶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传我的命令,明天日出前吃早饭,日出后发动进攻!” 其后进行了两场血腥的战斗,左司马全歼了吴后军,又在被吴右军包围之前向北撤退,后军则紧追不舍。左司马又受了新的伤,不久便去世了。句卑用衣衫包住他的头部,然后将它割下来,带着它东躲西藏。楚国光复后,句卑把首级交给了左司马的儿子沈诸梁(后来的叶公子高),那位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的遗骸才得以入土为安。 楚昭王的境遇就别提多惨了,他的出逃队伍中有两个兄长子西和子期、包括钟建(先郧公钟仪之孙)在内的几位大夫、他的妹妹季芈和几十名士兵。他们连一辆车也没有,士兵们只好充当了挑夫的角色;楚昭王接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保持行进速度。但是季芈可就受苦了,她无法跟上队伍,于是请求楚昭王不要冒着被敌军追上的危险照顾她,请求将自己留在后面。 楚昭王不禁潸然泪下,他立即命钟建背起妹妹跟上队伍。钟建年轻力壮、相貌堂堂、高大强健,他在整个逃亡过程中便承担起照顾小公主的义务。结果艰苦的经历最终竟然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 逃亡者不敢走大路,也不敢接近人口密集区(因为怕被吴国人打探到行踪)。那年的冬天特别冷,为了御寒,人们找到什么破衣烂衫就裹在身上,结果穿得五颜六色;每个人的脸上、手上都生了冻疮;那些人远远望去像一群苦行僧(因为队伍行进、作息很有秩序),近处看来却像逃荒的。 士兵们都经常冻得睡不着觉,年少体弱的季芈夜里有时冻得直哭,再坚强的人也会因她细微的啜泣声而心碎流泪。于是她的大哥哥们就会把“百衲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后来,途中一个大邑的官员找到了这支奇特的队伍,给他们送来了给养物资,甚至还有十乘战车,这才使得他们能体面地继续逃亡。 楚昭王打算到郧县去,郧县位于清发水东岸、随国东南,斗成然的儿子斗辛当时在郧县担任县公。郧县是南北交通咽喉要道,由郧县向北穿过大别山三隘口可以到达淮上,向西北可以到达秦国。由于王室已经向淮上各县发出急报,楚昭王准备在郧县等待援军到来。 为了避开敌人,队伍前进的路线是一条扇形的曲线;由于他们选择的路线多经穷山恶水之处,结果没少受到当地土着山民的骚扰打劫——那些人在和平时期都不安分守己,就更不要说在战乱时期了。 在某个夜里,一群山贼趁逃亡者熟睡之际发动了袭击。丧心病狂的山贼首领竟然挥起利戈对着楚昭王狠狠刨下去。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大夫王孙由于纵身扑上来替他挡住一击。士兵们惊醒后抓起武器向敌人冲去,山贼抵抗片刻后发现他们完全不是正规军的对手,于是呼哨一声,逃进漆黑无尽的丛林。 第二天,队伍在行进到一处荒野之时又被那伙山贼挡住了去路。与昨夜不同的是,山贼把十里八乡的同行都招呼过来了。那些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手持各种武器,数量足有逃亡者的三倍多。 子期命士卒们结成密集阵型,把楚昭王兄妹围在中间,又把战车布置在侧后方。山贼们从来没见过正规军如何作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子期一声令下,军士们手持盾牌同时顿地,发出惊人的碰撞声,然后挺起长矛、“嘿嘿”吐着气向前推进。山贼首领大吼一声,那群乌合之众便挥着武器、大喊大叫着冲过来了。 他们直到冲到楚军的攻击范围之内才尝到了被杀伤的苦头,跑在最前面的人纷纷倒下,后面的趁机拨开武器冲到盾牌前,但是第二排士兵用剑刺出盾牌,将他们刺杀。楚军前排的士兵倒下了,身后的士兵立即填补上来。盾牌阵有时也会出现缺口,可是一些山贼冲进去后缺口马上又被封闭起来,被包在里面的人可就倒了大霉——战斗结束后,人们发现那些陷进敌阵的倒霉蛋的死相相当之惨。 方阵推进了十几步,又在原地坚持了片刻,然后便缓缓后退。山贼们大喜过望,纷纷叫道:“他们后退了!都加把劲啊!他们就要完蛋了!” 方阵没有被强敌压垮,仍在缓缓后退。每退几步,便有数具死相凄惨的山贼尸体显露出来,它们身上、脸上布满了伤口和军靴的印记,半凝固的紫黑色血液混着内脏黏糊糊地摊在地上。山贼的叫喊声开始歇斯底里和颤抖起来,有经验地军人都能听懂其中预示着什么——敌人已经血腥的战斗场面被吓坏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郢都沦陷(十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子期发出信号,十乘战车开始从左右两侧掠阵,弓箭手箭无虚发,山贼纷纷中箭,惨叫倒地。有些山贼手持简陋的盾牌向战车疾冲过来,楚国人也不纠缠,你追我就跑;但是弓箭手仍不忘转身射杀追赶者。如此掠敌数次,地上横七竖八铺了数十具山贼的尸体,而楚军伤亡却极少,阵列依然坚固如斯。山贼终于顶不住了,前面的人拼命向后挤出去,那群人顷刻间就炸了营,调转方向四散奔逃。 王子结发出进攻命令,于是步兵、战车齐冲锋,肆意追逐、屠杀竟敢冒犯天王、自讨苦吃的山贼。王子结率军追出二里地才停止,他在返回的路上发现有些山贼的鼻子被车兵的车右用殳(一种头部如同小圆饼的长兵器)拍进颅腔而死,死相之怪异令人忍俊不禁。 楚军扫除了前进路上的障碍,又得以发泄了怒气,笼罩在心中的阴霾终被扫去,于是怀着愉快的心情继续上路。 楚昭王一行经过艰难跋涉终于到达郧县,斗辛率领一千当地武装前来迎接队伍(楚平王曾经发布了一道敕令,除了王室直辖的城邑,每座封邑最多保留一千甲士),又把自己的家宅腾出来接纳流亡者。 人们都以为苦难的旅程已经结束了,他们只要留在城里等待援军就可以了。但是申、息军队还没影子,吴国人却已经得到了消息,而且吴军行动速度迅速——阖闾正带着中军和右军杀奔此地而来。 令人胆寒的消息还不止这一条,郧县之中竟然还有人阴谋刺杀楚昭王。策划者正是斗辛的兄弟斗巢。斗巢从见到楚昭王一行人开始就没给过他们好脸色看,他又悄悄对兄长说:“楚平王杀了我们的父亲,致使若敖氏失去了复兴的希望和可能。我们现在杀了平王的儿子们,不也属于正当的吗?” 斗辛心中未尝不怨恨楚平王,可是没有恨到刺王杀驾的程度;他不想在国家处于危难之时再看到任何人因内斗而死,因此狠狠斥责了兄弟一番。斗辛还警告兄弟说,他再有此种想法就以叛国罪处死他。斗巢深知兄长言出必行,只好打消了那个疯狂的念头。 不久,吴军逼近郧县,兄弟俩便保护着楚昭王跑到随国去了。 随国从立国开始到楚武王时期为止都是汉东大国。昔日有句话叫:“汉东诸姬随为大”。楚国消灭汉东诸姬,却唯独留下随国。因此随国如今已经成为楚国的境内之国,随国人一直过着着提心吊胆生活,小心翼翼地侍奉着楚国人,生怕楚王一不高兴再把自己灭了。 现在楚昭王虽然惶惶如丧家之犬,但是随侯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恭敬敬地把他请进宫来,无微不至地伺候着他。 吴军循迹而至。阖闾没有武力进攻随国的计划,于是派使者到城内去见随侯。使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用历史教训和兄弟情义劝说随侯把流亡者交出来,又称愿意帮助随国把国土扩大到汉水沿岸。 楚昭王当时住在宫北,子期在宫内;子期见吴国使者进入宫城,立即跑到昭王下榻之处。子期与楚昭王无论在身材和相貌上都很相像,他便对昭王说:“阖闾派人来索取君王了,咱俩快换下衣服,让随国人把我交出去吧!” 随侯请使者到驿馆休息。他不禁回想起随、楚近两百年的交往史,那段历史的确非常屈辱而且令人心惊肉跳。 随侯有些动心了,但是一些明智的大臣却劝他不要交人。他们说:“郢都之军并不代表整个楚军,且王师虽然被打散但是没有被歼灭。残余的军士们正化整为零向各大城邑集结,而申、息等大县的军队还没有行动。 “楚军一旦全面发动起来,吴国人的肉还不够楚军一顿吃的,弱小的随军又算得了什么?楚国的王子很多,君侯交出楚王,楚王室也不会绝嗣,到那时我国只会徒受其害,只有面对亡国的命运了。所以吴国人才是我们的灾星!” 随侯左右为难,之好把选择权交给上天——他为交出流亡者是否吉利卜了一挂,结果是“大凶”。随侯答复吴国人道:“以随国之偏远弱小且近于楚国、社稷竟能延续至今,完全是因为受到楚国保护的缘故。随与楚世有盟约,至今未改。 “寡人也在先君神主前发过毒誓,如果违反盟约,将会国破身死;且寡人如果在大难临头之际抛弃楚君,以后又怎会专心侍奉君王?君王所担心的不止楚君一人(在灭亡楚国不在杀楚昭王一人)。如果君王能够安靖楚国,寡人怎敢不唯命是听?”他就这样婉拒了对方的要求。 阖闾十分恼火,他想要对随国人动武,但是大夫们却一致认为随国人说得在理,目前打劫比抓楚昭王重要一百倍。阖闾只好放弃了对随国人的要求,引兵而去。 阖闾回到郢都后召开了一个只有他和伍员、夫概、太子、伯嚭出席的最高级别的秘密会议(连孙武都被排除在外)。原来,占领郢都并不在本次伐楚的计划之中,因此阖闾认为有必要改变对楚策略了。 夫概建议趁楚昭王流亡在外之机扫清汉水以西的武装力量,与流亡政权划汉而治。伯嚭说不如扶植一个亲吴的傀儡王,再由他担任令尹予以辅佐;这个设想因为贪婪愚蠢透顶而在一片讪笑声中流产了。 伍员说:“划汉而治是不可能的。楚国的军事重镇都在北方,邓、卢、申、息、江、黄等大邑都归王室直辖,每个大县都能集结起两百乘战车。楚军一旦完成集结,再切断我们的归路,我们就等着被赶进长江喂王八吧!况且越国也不会坐视吴国损害楚国。所以我认为还应当尽量破坏楚国的城市、设施,掠夺楚国的人口、财富,在楚人发起反攻前返回吴国。” 阖闾认为伍员的方案“非常符合实际情况”,于是对楚国展开大破坏和大掠夺。这种状况持续了将近半年:数十个城邑的城墙被推倒,青铜制品和玉器被一扫而空,贵族的奴隶也被抢走。粮食本来也是吴国人抢劫的目标,但是后来,伍员在一位对他有恩的楚国故人的劝说下进行了干预,给楚人留下了一些粮食,这才使楚人没有陷入被饿死的境地。 第六百三十七章 郢都沦陷(十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随国,大夫申包胥对楚昭王说:“伍员逃跑前曾对臣说要毁灭楚国,臣答复他说:‘夫子好自为之吧!你能毁灭,我就能复兴。’现在是臣兑现诺言的时候了。臣请求到秦国去请兵,以驱逐句蛮!” 申包胥受命紧急出使秦国。秦国现任君主是年纪老迈、身体虚弱、精神颓废的秦哀公,想要说服他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虽然楚昭王还是他的外孙)。 申包胥说:“吴国成了封豕(巨型野猪)、长蛇(传说帝尧时期这两种妖物祸乱天下。后来大禹为民除害,斩长蛇于洞庭湖畔,杀封豕于桑林之中),凌虐楚国,使寡君失守社稷,流落草莽。寡君命臣下来告急:‘句蛮无厌,如果占有楚国,将会对秦国造成严重威胁。如今君伯可以趁吴军没有成功之际出师救楚,取得吴国战俘奴隶;就算楚国不幸灭亡,秦国也能占据部分我国土地。如果寡君有幸复位,将世世代代侍奉大国。’” 秦哀公挪了挪臃肿的身躯,喘着粗气说:“寡人知道了,夫子先去驿馆休息,等待结果。” 申包胥回答:“寡君还处在草莽之中,下臣怎么敢苟安?”他便立在墙边,扶墙而哭。秦哀公不忍心驱赶他,只好派两个士兵看着他,然后回到寝宫。太阳已经落山了,申包胥的哭声仍然不绝于耳;秦国人送来饮食,他看都不看一眼。秦哀公用被蒙住头总算睡过去了,他半夜醒来起夜,听到正殿方向隐隐依旧哭声不断,他问小臣:“寡人怎么还听到有人在哭?是不是幻视幻听了?” 小臣说:“没有,申大夫一直在哭,根本就没停过。” 据说申包胥在秦庭之上水米不进地哭了七天七夜(这个情节夸张得令人无法相信,但是从侧面也展示了想从秦哀公那里得到援助是多么艰难)。 秦哀公被他的忠诚、坚韧和扰民行为所折服,把他召进殿来,对他赋了一首《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然后命左庶长子蒲、右庶长子虎率战车五百乘,步兵三万六千人抗吴救楚。 鲁定公五年(BC505)春,秦军南渡渭水,经商密、烝野(新野)进入随国境内。当时随国境内已经集结起两万楚军。 在南方,吴军一直以郢为大本营、满楚国地镇压楚人发起的反抗行动。在此期间,从随国出发的楚军也发动了几次进攻,但是收效不大:楚军始终被敌军压制在清发水以东。 后来阖闾听说秦国人出师为楚国撑腰,便有些坐不住了。他命夫概和夫差率领左右两军迎击秦军,自己镇守郢都以为后援。 夫概和军士们只是听说过天下还有那么一个居住着“半兽人”的国家,听说秦人强迫戎狄奴隶种庄稼以养活奴隶们,然后以奴隶为食物。 可怕的传说在军士们的心中引起了莫名的恐慌,但是夫概说:“秦晋多次交手,晋军不落下风;晋楚多次交锋,双方实力相当;我们战胜了楚军,难道还怕秦军吗?况且楚平王夫人是秦国公主,她要是长成半兽人的样子,平王也不会要她吧?而且生下来的小王也不是半兽人啊!”军士们笑了起来,恐慌的气氛一扫而空。 秦、楚两军在随国北七十里一个叫桐柏的地方会师。两日后,吴军到达桐柏南郊。子蒲对子期说:“我军与吴军从来没交过手,指挥官们也不清楚敌人的战术风格和旌鼓号令,所以请夫子先与吴军交战。我们需要了解那些情况,然后才能与敌军作战攻;请夫子引诱敌军多发出不同的命令,而且今天我军不会参战。” 子期同意了,他把楚师摆在前面;子蒲对和子虎则把秦军主力隐藏在丘陵后面,两人只带了一百乘战车和伍长以上的军官分、列在楚军左右观战。 夫概不无得意地指着秦军说:“你们看!秦人是不是长得与你我一样?而且人数也不多,等我们消灭了王子结和秦军,随侯那个老顽固就会毕恭毕敬地把楚王交给我们了!” 交战开始了,双方都结成厚重的阵型向前推进,秦军却按兵不动。楚军的人数不占优势,但是由于援军在侧,他们的士气相当之高;吴军却不理解,那一小撮援军怎么会给对手带来如此之大的自信。 双方前队互相顶住,僵持了片刻,子期便按照秦将的要求摆出各种阵法,先前是鹤阵,稍后变成鹅阵,又变成狗急跳墙和狡兔三窟。结果无论楚军还是吴军都被他搅得头晕脑胀,夫概不得不根据敌阵发出各种指令,因此吴国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秦人看在眼里。 最后楚军终于因为寡不敌众而败退了,秦军假装做出一个疯狂的冲锋举动;吴军本打算乘胜追击、一举歼灭楚军,但是他们被秦军的动作吓住了,很快也收兵回营了。 子蒲和子虎对自己的麾下说了几乎相同的话:“你们都看清楚了吧?吴军是晋国人带出来的,绝大部分战术和命令都与晋军相同,只有少部分差异。大家把那些特殊的部分记下来就可以了。吴军不熟悉咱们的号令,作战一定会吃亏。” 战斗结束时还不到中午。秦将命军士们吃完午饭便轻装简行,从侧面绕到吴军身后去了。临别时子蒲对子期说:“明日秦军将单独对吴军作战,请夫子不要参战;夫子只要拦截追击逃兵就可以了。” 子期不禁哑然,呆呆立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后来对申包胥说:“我当时真想发火了!一个小伯爵手下的大老粗对我这位尊贵的王子神气什么!” 申包胥说:“秦军曾经参加了楚庄王灭庸之战,当年他们也是这么干的。” 第六百三十八章 郢都沦陷(十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晚夫概坐在军帐里和几位朋友边吃晚饭边聊天,关于上午战斗时发生的蹊跷事、他越想越不对劲,于是问道:“王子结发什么疯?搞战术表演吗?城里那些演杂耍的都没他能折腾。” 身边一位千夫长专虎说:“我觉得他是在引诱我们发出命令,好使秦人了解我们的号令。” 夫概顿时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他扔掉手里一根鸡骨头说:“坏了,传令下去,收拾行装连夜撤退。” 话音刚落,秦军使者就来下战书了,而且战斗地点竟然在吴军身后,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 第二天两军交战时吴军终于领教了什么叫做“河西之虎”、“虎狼之师”。战场是一片宽广的平原地带,既没有隐藏伏兵的丛林、也没有双方必争的至高点,因此省却了很多费脑筋的战术。双方都摆开堂堂之阵,以矛对矛、以剑对剑、以车兵对车兵,互相冲撞、互相挤压。秦军有个令吴军非常恐惧的特点,就是士兵在作战时一言不发,却凶神恶煞般地直视对手的双眼——像要把对手的脑浆瞪出来似的,手中紧握武器干净利落地直刺要害。 关于“半兽人”的传说又在吴国人脑海里浮现出来了,士兵们开始因为恐惧而颤抖、出手软弱无力、抵抗腰膝酸软、阵列开始慢慢后移。夫概见势不妙,下达了改变战术的命令,但是那些信号已经被秦国人了然于心,秦军得以根据敌军的战术及时采取对策,而吴国人却不熟悉敌军的号令。 夫概将军队化整为零,希望用单兵的凶悍战斗力抵消敌军整体作战的优势,然而秦人却毫不示弱,军士们多形成三、五人聚集的小组,有时若干小组结合起来进行作战。日上三竿之时,吴国人顶不住了,逃跑从一个点开始蔓延,很快就蔓延到整个军队。吴军终于全线溃退,秦军正要全军压上,唐国的一支援军从后面袭击了秦**营;秦军不得已调头赶回去驱逐唐军,吴军这才逃过一劫。 夫概军在撤退的路上又在军祥(随国西南)又遭到子西军的袭击。夫概连续吃了两场败仗,损兵折将无数,灰头土脸地撤到郢都。 至此,楚国已经扭转了颓势,申、息和淮上各邑的军队源源不断地向随国集结,然后向南进发,与郢都的吴军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此时伐楚联军中的蔡军和唐军已经回国,由于唐国距离随国不足百里,结果它就成为第一个受到报复的国家。 夏五月,子期、子蒲帅师围唐,唐成公面对漫山遍野的敌军,自知难逃亡国之灾,竟然心力交瘁而死。他的儿子立即加冕,开始他那为时短暂的统治。新唐侯向阖闾求援,但是阖闾根本无暇顾及昔日盟友,而是已经在考虑如何撤军了。秋七月,联军攻入唐国,灭亡了这个虞夏时代建立的小国。 唐的开国君主是帝尧的后代,姓祁姓,建国在山西翼城,晋国的范氏即出自该国。周成王灭唐后,将尧唐故地封给晋祖叔虞,又把古唐国迁到古溠水东岸以延续对帝尧的祭祀。唐与随一样,也是楚的国中之国。唐国两百年来竟能与楚国和平共处,除了盟约之外,唐人一定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但是苟安也没有为唐带来好的结局,拜那位楚国历史上最无耻、最贪婪、最邪恶的囊瓦所赐,古唐国竟然一朝灭亡,真是令人唏嘘。 楚军扫清了身后的敌人,然后准备与秦军跨过清发水。当楚、秦联军包围随国时,阖闾便开始召回在外抢劫的散兵游勇,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当年夏秋雨水很大,召集行动进行得比较迟缓。吴军聚集起来后,阖闾打算从水路回国,却被告知大部分船只正满载赃物行驶在回国途中;而两条陆路(一条是来时的路,一条是通过柏举-潜城)上布满了敌军,已经都不能走了。阖闾一面派人催促船只尽快返回,一面命夫概到蒲骚(清发水以西、郧县对岸)构筑防线,阻止联军渡水。 夫概表面上义无反顾地接受了命令,事实上也做出了雄赳赳赶赴战场的样子,但是他心里却另有打算。 原来“令尹府”事件发生以后,子山在父亲面前狠狠告了叔叔一状;阖闾心中十分恼火,他便把夫概召来,当着他的面狠狠抽了儿子一顿。阖闾表面上是替夫概教训儿子,实际上是把对夫概的怒火发泄到那个倒霉儿子身上了。 后来夫概又干出了很多令阖闾不能容忍的事(那些事对于凶残、贪婪的夫概来说本来就是家常便饭),阖闾通过表情、目光等暗示对他表达了不满,但是他继续用我行我素来显示自己的不驯。 后来,在对秦、楚联军的关键一役中,阖闾把子山从夫概麾下调回到自己身边,又在夫概遭遇惨败时作壁上观(阖闾本来在附近布置了一支预备队)。 夫概侥幸逃过一劫,越想越不安。他认为兄长已经容不下他这个桀骜不驯的兄弟了,想要借助敌人之手除自己而后快;因此他便生出借助楚国人的手干掉阖闾、夺取王位的野心。 夫概没有按指令到蒲骚去,他打算渡过汉水就向东转穿过大别山回国。但是楚、秦联军的速度相当快,夫概军刚刚到到达雍澨便遇到了楚国的先头部队。双方不期而遇,谁都没有心理准备,结果稀里糊涂打了一仗。楚军吃了数量不足的亏,很快就退却了。夫概不敢恋战,继续向柏举撤退,结果又遭遇到了秦军主力。吴国人被秦军吓破了胆,不敢以硬碰硬,边打边向侧面移动,后来爬上一座山丘,顺着另一面山坡逃跑了。 坏消息终于传来了,斥候回来报告夫概说,楚军已经到达柏举,封锁了大别山入口。现在留给夫概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返回郢都基地;二是赶到长江边,赌一赌能否将运送财物奴隶的返程的船只截住,然后乘船从水路回国。 第六百三十九章 郢都沦陷(十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那个危险的野心家和冒险家看来,赌一把才是正确的选择。他带队折向南方,一天后就到达长江北边。夫概抢劫了数条小船,派出斥候乘船搜寻运输船的踪迹。夫概的运气不错,斥候们两天之后就把正在逆流而上的船队带过来了。 夫概大喜,他仿佛看见虚位以待的王座正在他眼前放着金光;他便带着军队乘船回国了,却留下毫不知情的阖闾站在码头上终日翘首期盼,直到盼来了进攻郢都的联军。 阖闾同时得到了夫概劫走船只的消息,这才傻了眼。好在吴国人并没有破坏郢都的城防设施,可以凭借高墙深池抵挡一阵。 不过阖闾的撤军之路路还没有断绝,夫概劫走的也只有一批船(运输船队是陆续分批出发的)。阖闾的斥候急切地寻找后续船队,找到之后便要求船长避开夫概的拦截。船队用各种办法避免被夫概发现,历尽辛苦才到达渚宫基地。 由于吴国人手中扣着众多王子王孙、各大家族的贵胄子弟;联军投鼠忌器,因此不敢贸然进攻。后来双方秘密达成一个协议:11楚军放吴国人一条生路,吴国人保证不再带走、伤害任何楚人,不得再抢劫财物。随后吴军登上船只,将都城还给楚国人。 历时九个月后,历经磨难的郢都终于回到了楚国人的怀抱。 吴军虽然在楚人的同意下逃离楚国,但是双方统帅心里都清楚“这事没完”。子西把郢都的管理权暂时交给沈诸梁,然后同子期帅师赶到柏举,带领柏举之师穿过大别山,要对吴国发动“最为严厉的报复”。 在船上航行的那段时间,阖闾里脑子在不停地运转,盘算着楚军将会如何行动。他在半路上收到夫概在姑苏称王的消息。他琢磨着:“夫概称王不打紧,国家毕竟没落到外国人手中。如果寡人是王子宜申,我会怎么做呢?夫概劫船走水路而逃,说明柏举已经被敌军占领;寡人如果直接回国,宜申一旦从大别山出击,巢邑必将沦陷;巢邑沦陷,舒鸠也会重新投靠楚国。夫概易败,巢邑难夺;寡人绝不能容忍那种事情发生!” 船队行驶到巢南时,阖闾下令船只靠岸,他带着军队弃船登岸,经过一天的急行军进入巢邑,并隐藏起来。 子西和子期穿过大别山,在潜城修整了一天,然后折向东南,向巢邑进发。巢邑距离潜约一百五十里,建在一处高岗之上,远远望去就像建在高处的一个鸟巢。巢邑南墙外是陡峭的石壁,北面是数里长的坡度平缓的斜坡,斜坡上生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如今到了深秋,野草已经干枯了),从城门到坡下有一条土石道路。 楚军斥候悄悄摸上缓坡,见巢邑城上几面军旗有气无力地垂着,城头连半个军士也看不见(偏远地区的小城在非战时都是这种状态),看来丝毫防备也没有。他们又捉了两个当地人,当地人也说城里只有五百人的城防卫队。 子西大喜,于第二天凌晨对巢邑突然发起进攻。子西满以为凭自己的兵力完全可以在正午前攻陷巢邑,然而阖闾事先已经完成防御部署。他把大部分军队隐藏在城中,把其余的埋伏在城墙两侧的荒原中。 楚军冲到城下开始进攻城门,但是城外荒草地里的伏兵突然跳起来、疯狂叫喊着杀出。楚国人惊慌失措,连忙转过身来对付伏兵,而巢邑城门也旋即打开了,吴军主力从城内如同行军蚁般从城门涌出;吴军通过侧面挤压把楚军的截为两段,与城内冲出的军队形成一个包围圈;正面出击的吴军开始毫不留情地消灭圈内的敌人,侧面的则抵挡圈外的楚军救援同伴。 子期与后备队在上坡处观察战况,他见势不妙,立即将军队分为两部,成扇形向坡上推进。子西见敌军越出现越多,已经没有希望挽救被包围士兵的生命,于是下令后撤。负责阻挡任务的吴军也不犹豫,结成方阵向前逼迫楚军;他们的意图是,等同伴们消灭被包围的楚军,就会赶来与他们一起进攻敌人。 但是子期的到来破坏了敌人的小算盘,由于子期把队伍打散了,吴国人根本找不到进攻的发力点(楚军的数量处于优势,吴军不可能与对手展开散兵战),又害怕被楚军包围转身,只得眼睁睁看着子西军退出战场。 战斗果然没到中午就结束了,吴军不再隐藏行踪,干脆在城外大摇大摆地扎下营地(营地里驻扎了将近一半的军队),又在营门外用楚军的死难者筑起一段尸墙,用以震慑和恐吓楚国人。但是这个残忍的行为极大地刺痛和激怒了楚人,按子西的原话讲,阖闾此举是将“我军战死者的遗体筑成了京观”,是“丧心病狂地炫耀邪恶和暴行”,是“对楚国王室和军人的不可忍受之侮辱”。 但是当谈到下一步要如何进攻敌军时,子西感到得一筹莫展,因为楚军虽然人数占优,但是在地形上却处于不利地位,如果强攻吴军,只能使那段尸墙越来越高、越来越长。楚军将领和士兵们情绪都变得十分消沉。 傍晚时分天气突变,大地上刮起强烈的北风,气温骤然降低,人面对北风连眼睛都睁不开,有些没有认真搭建帐篷被连根拔起,刮得到处都是。很多造饭、照明的火堆也被刮散了,火源甚至引燃了一些柴草帐篷。突发情况引起了一些小小的骚乱,但是秩序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士兵们处理好现场后又纷纷找到带来的杂役,向他们索要冬衣。 子期眼睛一亮,他急匆匆去见子西说:“两军营地之间有着大片枯草地,现在又刮起北风,这正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极好机会。我们只要放一把火,就能把吴军烧死个七七八八!” 子西望了望坡上,摇头说道:“被堆成尸墙的都是我们的兄弟叔侄,我们不能为他们收敛遗体,现在又要放火焚烧,是不是对先人太残忍了?” 子期说:“国家险些被吴国的豺狼野兽灭亡,如果死者在天有灵,知道我们是为了报仇雪耻,是为了延续对他们的祭祀,他们一定不会怨恨我们的!” 子西艰难地点头同意,方案就这样通过了。子期亲自带着几个人爬上半坡,点燃了枯草。此时已经到了入更时分,北风刮得更加猛烈。野火以极快的速度向上蔓延,所到之处化为焦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烈火的进攻:大火掠过尸墙,径直烧进军营;片刻之后,军营就化为一片火海;火势之大,燃烧之猛烈,把多云的黑暗天空都照红了。 阖闾当时留在城内,大风掠过树木和建筑物,发出的或低沉、或尖利的呼啸声;那些诡异的声音使他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坐立不安,于是带着几名随从登上城墙,很快就看到了发生在城外大营里的那幕惨剧。 前营的火烧得最猛,很多人在大火烧进营门时就被呛死了;活着的人成了一个个奔跑的火球,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到处乱跑,结果又点燃了其他人或者物;军犬和战马狂吠嘶鸣,更是毫无目的的横冲直撞。 第六百四十章 郢都沦陷(十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吴国人忙打开城门,后营的军士首先逃进巢邑,他们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却没有被烧伤(有些人则是被踩踏伤的)。而越往后进城的人就越惨,很多人身上头上冒着烟,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逃进来;有些救助者在抓住伤员的手脚时会使得伤者皮肤大面积脱落,露出红色的鲜肉。伤员们痛苦地喊叫呻吟,有些人被运进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伤重的军犬和战马只好杀掉,以使它们不会遭受无望的痛苦。人们面对大量的伤员却束手无策,巢邑整夜都处在一片灾难的景象之中,人们忙碌到天亮才稍作歇息,期间又有一些人因伤重死去了。 太阳升起之时,子西和子期率队从两侧缓缓而上,很快就踏上了那片过火之地。那堵尸墙仍然冒着残烟,很多尸体已经分辨不出形状了。楚人痛哭不已,哭得差不多了,子西留下一队士兵收敛尸体,然后继续行进。楚军不久就看到被烧成焦土的吴军营地,明火已经熄灭了,到处都是冒着青烟的、姿势扭曲的尸体,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气味。子西咂舌道:“可惜那么多战马了。” 楚国人清点了一遍敌人的尸体,发现现场被烧死的吴军官兵不足千人(城里还有很多死伤者无法统计),但是几乎损失了全部辎重。营地的废墟就在北门外不到半里处,对交战双方都造成了阻碍。子西说:“吴军元气未伤,我们不能替吴国人打扫战场,还是回营等待阖闾的动作吧!” 阖闾彻底消停了,不敢再与楚军交战。他把伤员留在巢邑,趁着夜幕率军轻装简行,从较陡的东坡溜走了。 第二天楚国人才发现情况,两王子立即起兵追赶,击败了敌人的殿后部队。阖闾终于尝到了被楚军追着打的滋味;吴军遭遇两场惨败才逃进一座要塞,总算结束了令人难堪的逃跑,楚军不再进攻,回师又把巢邑端掉了。 阖闾暂时获得了安全,却一刻不敢停歇。他把周边几个城邑的地方武装调集过来,然后带着军队继续进攻祖国的都城。 在姑苏城里,夫概正在进行他那为时不长的残暴统治。说实话,他从篡位到被赶走期间的一系列所作所为其实就是场活闹剧。夫概从儿童时代开始就是吴国人眼中的坏小子、惹事大王,成人后不但没有改变,而且变本加厉地干坏事。恨他的吴国人比恨楚平王的还多。因此当他举行完加冕仪式从太庙里走出来,准备向国人发表演说时,除了事先安排在下面的托儿,竟然没有一个人到来。此时城内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夫概环视左右,大感诧异,以为自己进入了一座敌国的城市。 结果,当阖闾的军队接近都城时,民众不顾士兵们的阻拦(实际上士兵们后来也跟随民众一起跑了),涌出城门去迎接国王。而夫概则带着死党化妆成平民趁乱逃出都城,不久逃到了楚国。 然而楚国人比吴国人还恨夫概,因为他不但是进攻楚国的急先锋,而且是第一个穿着军靴踏进郢都的人。 很多大臣都希望趁机将他绳之以法,但楚昭王用他那理性的思维回应他们说:“伍氏、伯氏都曾是伐吴先锋,而伍员、伯嚭却受到阖闾重用,阖闾利用两个楚国人几乎灭亡了楚国。既然如此,不谷为什么不能用夫概呢?有人会说,‘一个夫概或不了大器’。但是,如果拒绝夫概的避难请求,会将后续准备投靠楚国的吴人拒之门外。楚国留不住自己的能臣,又不能接纳别国的能臣,那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后来楚昭王将夫概封到棠溪(今河南遂平县附近)。棠溪是方城山外的一座小城,可以说是离吴国最远的一个县;楚昭王把他封到那里,一方面满足了夫概的请求,一方面表达了对他的芥蒂之心。 早在夫概与子山争夺囊瓦家宅之事传到随国时,斗辛就说道:“不能容忍谦让就不会和睦,不和睦就不能远征。吴国人争夺利益,必然发生内乱,发生内乱则必然撤军;既然如此,又怎能吞并楚国?” 楚昭王回到郢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奖励功臣、讨伐罪人。他任命子西为令尹、子期为大司马、沈诸梁为叶公,斗辛、斗巢、斗怀、钟建、王孙由于、王孙圉、申包胥、宋木等功臣也被升了职,扩大了封地。斗辛希望撤销对斗怀的赏赐,因为他曾企图刺王杀驾;但是楚昭王说:“斗怀后来不是打消主意了吗?而且他又在对吴作战中立下大功,不谷不能以小怨气掩盖大功劳。” 申包胥说:“我去请兵是为了国家社稷,不是为自己的前途。君王既然已经安定,我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况且我效仿子旗(蔓成然),又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因此坚决不受赏赐。 楚昭王唯一想处死的就是蓝尹。原来大家都在逃命时,蓝尹拒绝把自己的船让给楚昭王,而是用它帮助老母妻子渡水;但是送走老母妻子后,他却一直留着楚昭王身边尽忠。楚昭王想到那段场景便恨得咬牙切齿,子西劝他说:“囊瓦经常放不下与他人的旧怨,干出很多坏事,这才落得逃难的结果。君王为什么要效仿他呢?”楚昭王便没有处罚他。 季芈也到了出嫁的年龄,楚昭王不想把她强制性嫁出去,便询问她想嫁给哪国君主。季芈回答说:“我听说女子在出嫁前不可以接近男子,但是钟建在逃亡路上一直背着我。我还能嫁给谁呢?”楚昭王就把她嫁给了钟建——两人的姻缘真是大灾难中的一幕喜剧。 吴楚战争历经一年之久,是春秋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之一。吴军虽然攻占了郢都,又给楚国京畿之地造成了重大灾难,抢劫了大量人口和财富,但是并没有撼动楚国立国的根本。 相反,吴国通过这次远征损失了三成军队,失去了重镇巢邑,上卿夫概投敌,南方也被越国**害得够呛。因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吴国在战争中并没有占到便宜,甚至不能说取得了胜利。楚国的国际形象随着郢都沦陷而一落千丈,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据说当时有个段子是这样说的:“吴国为什么能占领郢都呢?因为他们地处蛮夷之地、固陋寡闻,竟然不知道郢都是不可攻陷的。” 楚国得到的最大好处就是摆脱了囊瓦的腐朽统治,而千疮百孔、行如蹒跚之垂暮老人的楚国在年轻有为的楚昭王、王子宜申和王子结的治理下,已经度过最为困难的时期,即将焕发出勃勃生机。 正当吴楚交战之时,楚国北方的两个国家趁火打劫,搞了些小动作:第一个是东周,周人探听到王子朝躲藏的城邑,于是派出杀手把他杀死了;第二个是郑国,驷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亡了许国,完成了自郑庄公开始的、郑国人持续了两百余年的愿望。 郑国灭亡的虽然是楚国的属国,但是侵略行动却被认为是对晋国盟主地位的严重挑战;因此,灭许事件很快引发了中原地区的新一轮动荡。 第六百四十一章 王子朝之乱(九)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王子朝从作乱到被杀一共经历了十五年时间,他生命中的最后十年都是在楚国度过的。王子朝与王子猛(周悼王)开始争夺王位时(鲁昭公二十一年)单、刘二卿支持王子猛——周悼王;在他死后又支持周敬王;而召、甘、尹、毛、巩、原等卿大夫和手工业者支持王子朝。平民则对谁在台上、谁在台下并不关心(他们认为谁在位子上都是一副德行),他们只想过和平的生活。如此可见,在实力对比上,王子朝派处于明显优势;但王子猛派手中却握着两样法宝:一是王子猛的太子身份;二是刘氏与晋国范氏的婚姻关系。 后来随着晋人的卷入和召伯盈倒戈,王子朝与召氏中的反召伯盈派及毛伯得、尹氏固、南宫嚣等人于在鲁昭公二十六年被迫逃出王城,带着周朝历代典籍到了楚国;阴忌逃到莒城(东周的一座边邑),儋翩(周简王之孙、王孙翩)逃到夹谷,两人继续进行反周敬王的活动。 莒城与狄人和山戎的土地接壤,阴忌通过贸易手段积累了大量财富,并与戎狄建立了紧密的合作关系。反叛者不断扩大力量,没少给周王室制造麻烦,甚至一度出兵攻打过成周。 当时周敬王已经失去王权,公卿大夫们争权夺利,王室积弱不堪,只能勉强自保,无力平定叛乱。鲁昭公二十七年冬,阴忌勾结戎狄进攻东周,周人不得不再次向晋人求助;晋大夫籍秦令诸侯派出军队到成周驻防。 实际上,当初如果不是召伯盈驱逐了王子朝,周敬王能否进入王城还是个未知数。因此召伯盈就把这此事当成奇功一件,以东周的挽救者自居。 但是在单、刘看来,他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在周敬王复位初期,单、刘与召伯还能和平相处;但是热乎劲一过,双方便开始互相吐口水、竖中指了。 不久,尹氏固与原伯鲁的儿子原喜背叛了王子朝,又从楚国逃回来了。两氏的禄位和封地已经被剥夺了,两人泪流满面地拜匍匐在周敬王脚下,做着痛心疾首的忏悔,发着断子绝孙的毒誓,希望周天子能恢复自己的地位。 在整个过程中,单、刘一直觉得嘴里在不由自主地咀嚼大号的绿豆蝇,虽然恶心到不行,却根本停不下来。 周敬王表情痛苦地听完那些废话,他不知如何去做,只好转过头看着单穆公。单穆公建议说,回归者如果能建立功勋——比如收复莒城或其他城邑——则可以赏赐他们。否则他们连罪行都没有洗刷,又何谈获得奖赏呢? 这个建议被采纳了,两人必须靠立功赎回禄位。两人没有达到目的,由此开始憎恨单穆公了;而召伯盈则借机收了两个同伙。 尹氏固从楚国回到东周之时,有个贵妇恰巧在成周郊外偶遇了他。贵妇说:“这个人怎么又回来了?他呀,太平之时喜欢怂恿他人作乱,追随别人却数日而返。他用不了三年就会大祸临头!” 鲁昭公二十九年初,召伯盈与单、刘之间的斗争已经达到白热化。召伯盈便开始策划推翻周敬王统治、重新迎回王子朝的阴谋。召伯联络到王子朝和各反周敬王势力;尹氏固见己方实力不占优势,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从来都与世无争王子赵车拉上贼船,这就应了“太平之时喜欢怂恿他人作乱”的评价。 二月初的某天,刘文公在街道上与王子赵车走了个对面。刘文公伸手跟他打招呼,却见对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而是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地与自己擦肩而过。这可与他通常表现出来的、嘻嘻哈哈的模样大相径庭;而且王宫和他家的位置都不在他来的方向。 刘文公不禁产生了警觉,他派一名家臣去刺探情况。那家臣与赵车的某位家臣是同族兄弟,于是很快打听到尹氏固最近总是往赵车家跑,而赵车刚才是从召伯盈家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各种颜色的新闻。 刘文公感到大事不妙,立即去见单穆公。单穆公敏锐地感觉到这是召伯要动手的前兆,但是他却搞不清处事圆滑、左右逢源的赵车怎么会搅进阴谋中。 刘文公告诉他:据说赵车有种难以启齿的特殊癖好,这个秘密无意中被尹固发现了;尹固便以此为要挟逼他入伙,而赵车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所以才被拉上贼船。 天黑之后,单穆公把赵车秘密召来。在他和刘文公连哄带骗、连唬带诈逼问之下,赵车痛哭流涕地交代了所有的事实,还向两人倒了不少苦水。 刘文公立即进宫去见周敬王,向他报告了紧急状况。周敬王随即将宫廷卫队的指挥权交给他。刘文公带着卫队满城去抓捕叛国者,召伯盈、尹氏固、原喜等人被缉拿归案。但是当单穆公打算使赵车出庭指证被告人时,却哪里都找不到他了。 原来赵车交代完情况后就被放走了。他回到家中,静下心来,自尊心又占据了心里高地,他便对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了。 当时刘文公正在到处抓人,城里不断传来抓住了谁、杀掉了谁、抄了谁的家的信息。赵车突然间又患上了急性迫害妄想证,认为刘、单会干出兔死狗烹的暴行,又觉得刘文公的军队离自己的住宅越来越近。 赵车实在忍受不了自己给自己造成的心理压力,于是连夜逃走了。他在出城时又杀死了几名守城士兵,这样他就由被迫参加叛乱集团变成主动发动叛乱了。 召伯盈三人很快被处死了。他们的不幸结局也应验了东周贵妇作出的尹固“用不了三年就会大祸临头”的语言。 但是三人之死引起反周敬王势力的极大反弹,阴忌和儋翩发动了声势浩大的报复行动,劫掠了数座忠于王室的边邑。 鲁昭公三十二年八月,王室的敌人又开始在周边地带兴风作浪。叛军洗劫村庄,抢劫刚刚收割的小麦,然后又向成周进发。周敬王再次向晋国人求援。 第六百四十二章 王子朝之乱(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当时魏舒为中军将,他准备在狄泉(东周的一座城邑)召集一次诸侯大会,以帮助王室戍守成周。士鞅劝他说:“派兵戍守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撤回军队,敌人就会卷土重来;劳师动众却没有效果。以我之见,不如帮助王室加强防御体系。” 魏舒深以为然。他带着副使韩不信首先到王城觐见周敬王,又与刘、单举行了会谈、达成了共识。在王城停留两日后,魏绛率队来到狄泉出席诸侯大会。 当时参加会议的还有齐、宋、卫、郑、曹、莒、薛、杞、小邾数国大夫。魏绛负责主持会议,他面向南方,站到了主席台中间的位置,这就引起了与会各国使者的极大不满——那个位置是为主席国的君主准备的;晋顷公虽然没有出席,魏绛也只能站在主位侧面。 卫大夫后来对副手说:“魏子必然不免于祸,他僭越君位以发布命令,但是却没有那个身份。《诗》说:‘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魏子不敬上天、君主,又怎能得善果?” 魏舒说:“成周落成至今已经有五百年之久,五百年间城市人口增加了一倍不止。城市虽然几经扩建,但是规模仍然不能满足需求。如今平民在城外建造了大量房屋,都城一旦受攻,他们就会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也会为城市带来大量难民和不安定因素。所以天子决定扩大成周建制,命各诸侯国提供劳役和物资。” 各国大夫都表示同意,然后举行了歃血仪式。 魏舒把新扩城墙的勘察、设计任务交给大司空士弥牟。本次工程实际上就是在东周原有的“口”字型城墙的基础上新建一面,变成“日”字型的样子。老当益壮的士弥牟马上带着官员们开始实际勘察测量、设计施工方案、计算工作量和工时工期、制作工程分配办法,然后交给魏舒。 鲁定公元年春正月,魏舒再次召集诸侯到狄泉开会,以分配施工任务。魏舒仍然犯了上次主持会议时发生的错误,卫大夫又说:“为天子建造城市却以君主的姿态发布命令,必有大祸发生。晋国就算不会失去诸侯,魏子也会遭遇大患。” 晋人把工程分配方案发到与会者手中,宋大夫仲几却拒绝接受。他说:“滕、薛、小邾都是宋的附庸,把任务直接分配给他们就可以了。” 薛大夫怒道:“宋人真是无道!竟然隔绝了我国与东周的联系!薛国先君当年参加了践土之盟,晋文公在会上发布命令说:‘凡我同盟,各复旧职。’薛国究竟是遵守践土之盟还是成为宋国的役从,请夫子发布命令。” 仲几说:“践土之盟就是使薛成为宋国役从的意思。” 薛大夫反驳道:“薛国皇祖奚仲乃是夏朝车正,仲虺后来又担任商汤左相邦。如果恢复旧职,寡君乃属王室公卿,怎么会成为宋国的附属?” 仲几继续狡辩道:“三代各有不同,车正和左相职位早已被西周撤销,大夫又打算怎样恢复呢?如今为宋国出力,也算履行对王室的职责了。” 士弥牟见薛大夫还要反驳,于是对仲几说:“夫子先接受方案。我不记得有夫子说的那回事了,我回去后马上查阅践土之盟的档案,以决定是否由薛国代替宋国提供劳役。” 薛国人不再说话,结果准备死磕到底的仲几又把矛头对准了士弥牟:“夫子忘了,难道山川鬼神也忘了?” 士弥牟大怒,转身拂袖而去。他找到韩不信,向他汇报了情况,又说道:“薛人引用先君,宋人引用鬼神,仲几的罪大了。且他理屈词穷却以鬼神来压制我国,乃是对我国的严重羞辱。‘启宠纳侮’,说的就是这种人。所以不能放过仲几!” 韩不信立即把仲几召来,当场将他扣押。宋国副使诚惶诚恐地跑来请罪,并表示愿意接受任务,晋人仍然把仲几扣留了三个月才将他放回去。 会议结束后,各国马上向东周派出劳役;齐国的高张的行动却拖拖拉拉,致使齐国劳役在路上竟然走了将近三个月。等齐国人到达东周时,工程已经进入收尾阶段,诸侯之人都对齐人报以憎恨的目光。东周方面的负责人苌弘表现得也十分懈怠,他没有做好后勤保障工作,有几次甚至使忘了为劳役们准备食物。刘文公数次提醒他要恭敬地执行天子的命令,苌弘表面上虚心接受批评,过后照样心不在焉。 晋大夫女叔宽说:“苌弘和高张都将不免于难(苌弘后来被周敬王残忍处死,高张则流亡到了晋国),苌弘违背天命,高张违背盟主的命令。上天要损坏的,不可以挽救;众人的愤怒,不可触犯。” 诸侯的劳役完成任务后,诸侯便撤回戍守东周的军队。 第二年,东周发生了一起家族内部动乱。原来巩简公不辨亲疏、不信任族人,喜欢任用家族以外的人管理家务。那些外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在主人家内横行霸道,结果引起家族子弟的强烈不满。子弟们向巩简公告状,巩简公反而对着他们大发雷霆,威胁要将他们逐出家门。叔侄子弟们一怒之下竟然将他暴打致死。 后一年,蔡昭侯逃离了囊瓦的魔爪;他来到晋国,请求伐楚。鲁定公四年春,召集诸侯开会,以商讨伐楚事宜,但是议题最终被晋国人否决了。 在这次盟会上,晋国人做出的一个没有信用的行为,导致诸侯们对晋国产生了不忠之心。原来晋国人在会前弄丢了旗帜上的雉鸡尾,而开会时各国都要在旗帜顶端扎上这种标志。晋人临时找不到羽毛,便以举行模拟仪式的理由向郑国人去借,并称已经派人去搜集了,而且一定在开会前归还。 但是晋国人并没有搜集到,结果就对郑国人食言了——开会时列国旗帜上都装饰着华丽的羽毛,唯有郑国的旗杆顶上光秃秃的。后来有好事者说:“郑国的旗帜是由秃尾巴的雉鸡翎装饰的。”郑国人受到了欺骗,列国人也深感不齿。 刘文公没有达到伐楚的目的,他的情绪变得极度低落。过度的忧虑极大地损坏了他的健康,以至于他数日之后就卧床不起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王子朝之乱(终)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不久,吴、蔡、唐联合出师伐楚的消息传到东周,他的精气神顿时又充盈起来。刘文公精神抖擞地开始制定清除王子朝的计划,他不断派间谍去打探政敌的动向,又组建了一个暗杀队。正当他踌躇满志地开展工作时,却在秋七月突发中风而死,消灭王子朝的重任就落到了儿子刘桓公身上。 吴、蔡、唐三国联军在当年高歌猛进,一举占领郢都,楚国随即陷入无政府状态。王子朝提前带着党羽逃离郢都,一路北上逃到淮上的一座小城、白城(今息县东)里。 刘桓公闻讯大喜,为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他决定亲自率领暗杀小队去执行任务。当时东周的商队往来于天下各地,任何天灾**、山崩地裂都不能阻挡他们出行做生意的脚步。刘桓公便找到一个专做淮上地区生意的大商人,他和手下化妆成商队的伙计混在其中。 鲁定公五年初,商队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进入宁静安逸的小城。暗杀队的探子悄悄找到王子朝身边的已经被收买了的叛徒,要他把王子朝引出来。 王子朝已经好久没见到家乡人了,又十分怀念东周的乡音;他听叛徒说东周来了商队,便想和商人们聊聊天,再打探下都城里的消息。结果他就在一处偏僻的街道上(白城本来就不繁华)遭到以刘桓公为首的数个亡命徒的攻击,王子朝和几名随从当时就被杀死了。 刘桓公迅速撤离白城,带人返回成周。当地人后来才知道,那个看起来文文静静、下手却极其狠毒的、领头的、年轻人竟然是周王室的一位卿士。 东周人终于长出一口郁结之气,以为反周敬王的毒瘤终于被清除了。但是情况远没有他们相像得那么乐观,王子朝死了,他的拥护者就立他的嫡长子王孙虎为首领,继续进行反王室活动。 因为郑国趁乱灭亡许国,破坏了同盟条约,晋国便以此为由命鲁国讨伐郑国(这起事件在后面还要就那些详述);郑国随即宣布与晋国断绝外交关系。 儋翩大喜过望,他日夜兼程赶到新郑,怂恿郑国推翻周敬王的统治,拥立王孙虎为天子,从而建立一个亲附郑国的东周政权。 此时子大叔已经去世,驷歂为上卿,他把卿士们召集到一起讨论议题。卿士们几乎是众口一词地表示支持,提案立即就被通过了。入侵东周的计划被提上日程——刘桓公虽然除掉了王子朝,但是又冒出来一个比王子朝实力大百倍的敌人。 鲁定公六年夏,儋翩率领王子朝的五千余党进攻成周,郑军则进攻东周的冯、滑、胥靡、负黍、狐人、阙外等城邑,以牵制东周的军力。郑军势如破竹,一个月后占领了除胥靡以外的所有城邑。 成周告急,刘桓公向晋国求救,晋大夫阎没帅师救援。进攻成周的战斗打得相当激烈,攻守双方都清楚,这将是决定双方命运的最后一战,取胜者将成为王宫最终的主人。 但是进攻如此之大的一座城市,五千人确实惨了点;而且诸侯刚刚修缮了成周的城墙,叛军的进攻最终被彻底粉碎。但是老城墙仍然遭到了很大的破坏。儋翩丢下了将近一千具尸体退到滑城,阎没打扫完战场又派出一支队伍加固了胥靡的城墙。 当时成周东部和南部的数个城邑都被反周敬王势力占据,叛军截断了成周的商道;晋人派来的援军也只能维持成周暂时不被攻陷。成周是座商业城市,商道一旦被截断,城里的生意人立即涌出城门,抛弃了那座当初安身立命城市,成周很快陷入一片萧条。 冬十二月,阎没奉命撤回军队,周敬王害怕叛军与郑军卷土重来,因此不得离开成周,退到与晋国接壤的姑莸城。 周敬王离开时带走了大量军队,成周内只剩下刘、单两氏的家族武装。儋翩见状又去游说驷歂,希望他帮助自己夺取成周。但是郑人忽然对儋翩失去了信心,原来郑人搜集了各路诸侯对东周争端的看法,发现他们仍然是支持周敬王的,而自己已经陷入孤立状态。 驷歂需要拉拢更多的盟友对付晋国,于是委婉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鲁定公七年(BC503)春,郑国人对儋翩说:“晋人不会坐视我国占领东周的五座城邑,一定或出师收复它们,而滑则是五城的重中之重。到时郑国是守不住滑城的,所以夫子最好早做打算,到时不要找不到退路。” 儋翩见郑国人下了逐客令(实际上郑人说的也是真话),只得带着叛军退到远离成周的仪栗城去了。 四月,尹氏遗族趁周敬王流亡在外之机在成周发动叛乱,单武公(单穆公的儿子)、刘桓公以雷霆手段将叛军赶出成周,又在穷谷(今河南洛阳东)击败叛乱者。尹氏的残余势力也逃到仪栗去了。 驷歂见儋翩躲到后面去了,他不愿意为叛国者们充当马前卒,因此陆续撤回了除了滑城以外所有城邑的占领军。 东周局势恢复了平静。冬十一月,刘、单将周敬王从姑莸接回王城,晋大夫籍秦率晋军一路护送他进入王城。 鲁定公八年(BC502)春,东周人认为失去郑国帮助的叛军已经处于绝对劣势。刘桓公决定趁热打铁,一劳永逸地消灭儋翩等人领导的反动势力。 二月,单武公帅师进攻叛军的前哨站谷城(今河南洛阳西北),刘桓公同时包围仪栗以阻止儋翩救援谷城。 三月二十六日,单武公攻陷谷城,他把副手留下处理后事,然后率主力直奔仪栗,与刘桓公合兵一处。 三月二十八日,王师攻陷仪栗,叛军夺路而逃,一部分逃到简城,一部分逃到盂城。那两座城邑都很小,王师也兵分两路进攻目标。数日后,刘桓公攻陷盂城,单武公攻陷简城。儋翩、王孙虎、阴忌和一批死硬分子拒不投降,最后全部战死。 至此,历时长达十八年之久的王子朝之乱终于画上了句号。这是周武王夺得天子大权以来周王室发生的规模最大、历时最久、影响面最广、破坏力最强的一场动乱。最令人心痛的是,王子朝逃跑时卷走了海量的历史典籍,所有的典籍都是孤本,而且直到东周灭亡也没有回到主人身边,东周从此成为一个缺失历史的国家。 动乱给东周造成的文化破坏之损失,绝不是用人力、时间和金钱来挽回的。经此一难,东周除了还有个王朝的称号以外,实际上已经衰落为三等小国(如同陈、蔡)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阳虎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春秋史上唯一的、以家臣身份控制国家政权的人非鲁国的阳虎莫属。 阳虎出自孟孙氏旁支,按辈分来讲,孟懿子还要叫他一声“堂叔”。阳虎比孔子年长两、三岁。由于父母疏于管教,他十岁左右便开始混迹于市井之中。阳虎发育很早,身材比同龄孩子高大。他非常讲义气,喜欢替小伙伴们打抱不平,也喜欢打那些替不属于他的小伙伴们“打抱不平”的。他打起架不要命,甚至连成年人都惧他三分;结果他十四五岁就统治了一个街区,成为远近闻名的“街头霸王”。 阳虎行完冠礼后不久,季武子就去世了。新主季悼子摆开“千士宴”招贤纳士、选拔可用之才,阳虎便投入季孙氏门下,成为一名家臣。季悼子的儿子季孙意如(后来的季平子)与阳虎和同样新来的公山不狃年龄相仿、脾气相投,三人一见如故,不多时便成了好朋友。 季悼子仅在位两年就去世了,季平子继承禄位。他也效仿父亲那样举办“千士宴”;当时孔子也想来碰碰运气,结果却被阳虎拒之门外。 季平子即位初期,季氏家族也遇到了主少臣强、家族权力被老牌家臣把持的局面。年轻气盛的季平子打算用阳虎等新人替换那些“傲慢奢侈”的老家伙们,但是却造成费邑邑宰南蒯割据费城发动叛乱。季平子花了两年时间、耗费巨大精力才收复费城。南蒯的失利使得以他为代表的老一代家臣正式退出季氏家族,取而代之的则是活力无限的少壮派人士。 阳虎无疑是新一代家臣的翘楚。在鲁昭公发动“叛乱”、准备除掉季平子的战斗中,阳虎表现得最为勇敢——当时很多人都抛弃季平子逃跑了,他却始终挡在季平子身前,甘愿充当主人的肉盾,结果受了不少伤;在后来收复郓城的战斗中,阳虎又展现了杰出的军事才能和大无畏精神。 因此季平子不仅特别宠信阳虎,甚至还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看待,最后把家族司马的职位交给他。要知道,季孙氏掌握着鲁国的一半军队,季平子因此成为鲁军的最高统帅;而阳虎掌握着季孙氏的军队,他便成为季孙氏的实际当权者。 当时季孙氏家臣有三位巨头,分别是室老仲梁怀、司马阳虎和费宰公山不狃。仲梁怀管理能力超强,为人又八面玲珑,因此深得季氏族人喜欢;公山不狃是个大老粗,行事风格硬朗,把费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三人以仲梁怀地位最高、阳虎权力最大、公山不狃则控制着季孙氏的老巢。 随着季平子一天天老去,季孙氏的年轻一代也在茁壮成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平子那位年少的世子、季孙斯(后来的季桓子)身边也聚集起一批生龙活虎的同龄人。当阳虎和季平子拍拍搭搭称兄道弟时,他能看到从季孙斯眼中发射出情绪复杂的目光。那种目光与季平子当年看南蒯等人时几乎一模一样;季孙斯的小伙伴们也对老家伙们表现出同样的态度。 阳虎心中不禁升起巨大的忧虑:世道开始轮回了!在年轻人的眼中,他和公山不狃等人已经成为又一批“傲慢奢侈”的老家伙;季平子一死,新主肯定会在少壮派的支持下清除他们! 二十几年前发生的南蒯之乱依然历历在目。一旦角色发生转换,阳虎就开始同情南蒯了。他这才觉得南蒯并不是以前想象中的那么坏,也领悟了他发动叛乱的原因;此时在阳虎心中,季孙斯的小伙伴们是比南蒯坏一百倍的家伙。 鲁定公五年六月,季平子到领地东野去视察政务,却在回曲阜的途中去世。他死得是那么突然,以至于都没来得及见儿子最后一面。仲梁怀闻讯立即扶季孙斯上位。 季平子生前特别喜欢一块玙璠(美玉),在操办葬礼时阳虎打算用它为季平子陪葬。但是仲梁怀坚决不同意,他说:“步伐都改了,玉器也要改。” 原来周代贵族由于等级不同,礼仪中对走步和佩戴的玉器的规定也有所不同。君主佩戴最精美的玙璠之玉,走路的步幅很小且步频缓慢;大夫配次等玉,步幅和步频适中(委蛇委蛇);士人佩戴低等玉,走起路来大步流星。 在鲁昭公流亡的那段日子里,季平子以君主的身份发布政令、主持祭祀,他配的玉和走路的步伐都与君主一般无二。直到鲁定公即位之时,他才解下佩玉,又恢复了从前走路的样子。 因此阳虎的行为实际上僭越了礼制,是以安葬君主的规格安葬季平子了。 阳虎学识浅薄,不了解周礼的规定(这是孟氏家族的通病),结果丢了面子。仲梁怀不仅拒绝了阳虎,而且还嘲笑他的愚昧无知(如此有助于提高他在新主心目中的地位)、攻击他别有用心。 阳虎不禁恼羞成怒,瞬间爆发出干掉仲梁怀的冲动。但是仲梁怀地位高于阳虎,又博得了新主的欢心,消灭他不是件容易的事。阳虎想要成事就必须壮大自己的阵营,而且还要寻找合适的机会。 阳虎想把公山不狃拉进阴谋圈,于是向他提出自己的想法。公山不狃与仲梁怀关系不错,所以没有阳虎那种心情。 他劝阳虎说:“怀也是为了老主的名誉着想。此事如果被居心叵测之人所利用,主人和夫子的利益都将受到损害,所以夫子不要再怨恨他了。我会提醒他,请他不要再拿这事做文章了。” 阳虎明白什么叫做“欲速则不达”、什么叫做“曲线救国”;他不再勉强公山不狃,于是起身告辞。阳虎回到曲阜后便开始暗中挑唆公山不狃和仲梁怀的关系。 阳虎的方法产生了不菲的效果:公山不狃不久便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和立场,变得比阳虎还要迫切地想要除掉仲梁怀了。 原来季桓子安葬完父亲后便带着仲梁怀和一班家臣巡视封地。队伍到达费邑后,公山不狃兴高采烈地欢迎新主的到来,季桓子也以应有的礼节对待了他。 第六百四十六章 阳虎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第二天,季桓子先将亡父的神主升入神庙,然后听取了公山不狃的述职汇报。在后面的几天里,他在仲梁怀的陪同下拜访了一些旺族大家,但是拜访过程没有带仲梁怀。阳虎暗插在其中的党羽便在仲梁怀面前说了公山不狃不少坏话,还说他暗中与阳虎勾勾搭搭,准备对仲梁怀不利。 季桓子先行离开费邑,仲梁怀又在城里住了几日。仲梁怀临行时,公山不狃在郊外设宴为他送行。仲梁怀喝了很多酒,接着酒劲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他不但敲敲打打地向对方索贿,而且出言挑逗给他斟酒的、公山不狃的一名小妾。 公山不狃强忍着怒火送走瘟神,然后马上去见阳虎,表示愿意与他共同驱逐那个媚上欺下的无耻之徒。 当时季桓子身边的核心人物除了仲梁怀以外还有姑父秦遄、堂兄弟公父文伯和堂叔公何藐。 公山不狃给季桓子写了一封密信,信中揭发了仲梁怀向官员索贿、强买强卖土地、插手宗邑事务的数条罪状。季桓子看完之后不动声色地把信给公父文伯和公何藐看。 公何藐说:“怀的罪状跟阳虎等人比起来并不严重,夫子在驱逐阳虎之前绝不能对他动手。以我的意思,不如好生安抚公山氏,而且要抓紧时间赶走阳虎。阳虎倒台之后,剩下的人就好收拾了。” 季桓子于是给公山不狃回信说,他也收到过别人“诬陷”公山不狃的信件,但是他都把它们烧掉了;他不准备调查仲梁怀的任何“罪行”,就如同他也不会调查公山不狃的一样;但是他会要求仲梁怀收敛不义行为。 公山不狃又是惊恐又是失落:原来自己的黑历史也被季桓子掌握了,而且想用说服季桓子的方式达到目的也是不可能了。于是两名崇尚暴力的家伙决定采取武力手段,为此精心挑选了一百名死忠的亡命徒。 本年九月二十八日(就是楚军焚烧吴军营地的那个月)清晨,两人突然发动叛乱。叛乱者拘捕了季桓子、公父文伯和仲梁怀。当时公何藐不在家中,这才逃过一劫。阳虎的兄弟阳越押解着仲梁怀出了曲阜北门,给了他一辆马车,就这样将他赶出鲁国。 阳虎走进季桓子被囚禁的房间。那位年轻的主人自幼养尊处优,从没遇到过如此之大的危险。他直挺挺地坐在房间中央,绷着脸,紧咬牙关,身体不时发出颤抖;他尽量保持着平静的状态,以维护国家卿士的最后尊严。 阳虎跪倒在地,对着主人连连磕头,痛哭流涕道:“怀不尊敬先主,又蒙蔽主人,企图除掉臣和不狃。臣没有办法,只好用武力驱逐了他。请主人体谅臣的一片苦心!怀已经出城了,臣特来向夫子汇报此事。” 季桓子知道自己不会死了,这才松了口气,但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他结结巴巴地说:“那么你打算如何对待我?” 阳虎说:“夫子如果想驱逐臣,臣即刻离开鲁国;如果仍想用臣,那么就请与臣歃血。” 季桓子正要开口,一名报信的突然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在阳虎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阳虎脸色顿时大变,立即跳起来带着来人跑出去了。 原来是漏网的公何藐带着一支队伍杀回来了,阳虎立即把族甲召集起来进行防守。公何藐的力量很弱;他与其说是来救季桓子,倒不如说是为了表明自己与阳虎势不两立的态度。 叛乱者一个小冲锋就把进攻者驱散了;公何藐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结果也被俘虏了。 阳虎还剑入鞘,第二次踏入季桓子的房门。他正准备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秦遄又带着族甲打上门来了。阳虎不得不叹着气再次跑出去迎敌。但是秦遄的力量也不大,很快也被打散了。 阳虎最怕孟孙氏和叔孙氏趁火打劫,怕他们像当年庆封对付崔杼那样将季氏连锅端掉。阳越安慰他说:“秦遄和公何藐已经找过两家了。两家如果想要插手,早就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 阳越分析得十分正确。公何藐与秦遄确实分别赶去了孟孙氏和叔孙氏的家,请求两人帮助他们攻打反叛者。但是叔孙州仇(叔孙不敢在季平子死后一个月后也去世了,如今叔孙氏的主人是他的儿子叔孙州仇)和孟懿子以搞不清实际状况为由拒绝出兵;两人又分别保证说,一旦发现季桓子身处危险之中,他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阳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布置好防务工作,第三次去见季桓子。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季桓子坐了一整天,阳虎跑了一整天,主人和家臣都已经十分困乏疲惫。两人烦躁不安,都希望尽快结束当前这种令人焦虑的局面,因此态度都变得坦诚起来。 两人很快达成了协议:季桓子升阳虎为室老兼任司马;公父文伯、秦遄必须立刻离开鲁国。至于公何藐,由于他在被俘后依然骂不绝口,不停挑战阳虎的底线,所以阳虎打算处死那个顽固的敌人。但是季桓子请阳虎给自己一个劝说公何藐屈服的机会——如果他不再谩骂阳虎等人,就准许他和别人一同流亡。 阳虎答应了主人的请求,季桓子于是得以来到囚禁公何藐的房间。公何藐被绳子困得结结实实,嘴也被封上了,但脸上仍然暴出激愤之色。季桓子来到他身旁,流着眼泪,拔出塞在他嘴里的布条,苦口婆心地劝他向阳虎妥协,不要为了一时意气枉送了性命。公何藐以头触地,哭着说道:“我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我如果向那个逆贼投降,就让天地山川诸神惩罚我!” 季桓子无法令他回心转意,只得抱着他大放悲声,久久不肯离去。公何藐几天后就被处死了。 季孙家中虽然闹得翻天覆地,但是国家秩序并没有遭受破坏,民众生活也一如往常。第二天一早,叔孙、孟孙、臧孙的使者先后来到季孙家中。 使者们都见到了悲伤萎靡、疲倦无助的季桓子。在阳虎的监视下,季桓子强打精神给了来访者一套与事实相反的情况说明。他说:“仲梁怀大为不道,企图颠覆家室、夺取权位。我已命阳虎等家臣驱逐了仲梁怀,并清除残余势力。季氏已逐渐恢复正常,我的安全没有问题,请叔父们放心。” 使者虽然都知道他说的不是事实,但是也只能当成真的听了——这些谎言起码可以表明哪一方处于优势。 在另一面,秦遄却仍在极力游说卿大夫们,请他们帮助季桓子驱逐阳虎。但孟孙、叔孙和臧孙都说:“家主无事,阳虎又是奉季氏之命驱逐的仲梁怀,夫子想让我们打谁那?” 几日后,阳虎与季桓子在稷门之内歃血为盟,载书中些的就是他向季桓子提出的要求。仪式结束后,季桓子、阳虎和一班中高级家臣又在五父之衢举行了声势浩大的诅咒仪式,诅咒违反盟约的人不得好死。 秦遄见大势已去,只得选择流亡;公父文伯也被迫离开鲁国。 第六百四十七章 阳虎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季氏内乱以阳虎的完胜告终。阳虎担任季氏室老兼司马,从此正式掌控了季孙氏乃至鲁国的军政大权,成为诸侯国中家臣主政的第一人——先前鲁侯发布任何命令都要经过季氏同意,如今季氏做出任何决定都要经过阳虎同意。 关于这起事件,鲁国人在看季孙氏笑话的同时也生出极大的不安。阳虎开启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先例,他的“成功”刺激了各家很多像他一样野心勃勃的家臣,使他们蠢蠢欲动;同时也使得卿大夫们开始对自己的家臣产生怀疑。 社会矛盾由社会中上层的君臣矛盾扩散到社会中下层的主仆矛盾;主、仆之间的相互不信任加剧了社会动荡,使得人人处于危险之中。最后,矛盾的全面扩散也增加了国家对内、对外政策的不确定性,给国家安全带来极大的未知风险。 鲁定公六年正月,郑国趁吴楚爆发战争之际灭亡了许国。晋国使者匆匆来到曲阜,要求鲁国出师惩罚郑国破坏“宋之盟”的罪行。 阳虎大喜,他把这个任务视为自己能够赢得晋人支持的宝贵机会。 前面说过,郑鲁早在入春秋前就爆发过战事(鲁隐公在即位前还被郑庄公俘虏过);入春秋后两百多年间两国不时发生冲突,郑国的战绩明显处于优势。 有段时间,鲁国畏惧郑国竟然达到如此地步,以至于鲁军参加盟会(晋楚爆发鄢陵之战那年)时竟然不敢单独通过郑国边境!鲁大夫公孙婴齐不得不请求晋人为鲁军过境提供保护。结果鲁国人没少受到天下诸侯的笑话。他们说下次行动就不要招呼鲁国人了,否则一旦对郑国开战,晋军还得分兵去保护鲁军。 因此,鲁军面对郑国一直抬不起头,郑国人对鲁军也总是表现出嗤之以鼻的态度。现在,阳虎急切渴望用郑国人的鲜血洗刷耻辱,建立一座划时代的丰碑。 阳虎破天荒地跑进国家守藏室泡了几天,翻阅了大量记载郑**事行动的典籍,又向专门研究郑国问题的大夫请教了很多问题。他发现,郑国历代指挥官都特别喜欢冒险,不但好战而且贪功,他们总是用尽一切手段实现战术效果最大化(而鲁国的战术历来都不够灵活)。阳虎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信心满满地认为鲁军这次一定会取得完胜。 二月,鲁定公、季桓子、孟懿子、阳虎帅师出征,叔孙州仇守国。伐郑战事实际的指挥者是阳虎,其他人都是牌位。 鲁军目标是郑国东北部的匡邑(今河南长垣附近)。匡邑位于郑、卫两国通商要道之上,城大而富,墙高池深。 阳虎为了不给郑人以准备的机会,竟然没有向卫国借道便率军径直穿过卫国土地。 匡邑东南处是一片植被茂密的丘陵地带,阳虎“请”孟懿子率军隐藏的丘陵后面,然后亲率季氏大军攻打城门。 匡邑大夫一面组织防御,一面派人向新郑告急。郑国当时的执政官是驷歂,他与亚卿罕达各率一支军队前来救援。 阳虎在援军到来的前一天下令停止攻城。他命部下冉会、冉猛兄弟带着一支精兵连夜撤退,并在郑、卫边境的一处险地埋伏起来。 驷歂、罕达率领援军达到匡邑西郊,几名指挥官登城向鲁军营地方向一望,见敌军数 量不足己方六成。驷歂不禁哼道:“小鲁侯又忘了挨打的历史了,明天必须好好教育教育他。” 罕达说:“是啊,我的采邑里好久都没有鲁国奴隶了,我明天一定要多抓几个回去。” 但是第二天清晨,郑国人却惊奇地发现,鲁军竟然在前一天夜里偷偷地溜走了。撤退行动更加刺激了驷歂的战斗**,他立即率领全军追击敌军。 太阳偏西时郑军转过一座丘陵。驷歂发现了正在前方不远处休息的鲁军,同时也看到了鲁定公战车上飘扬的军旗(但是鲁军与其说在休息,不如说在引诱郑军进攻,因为郑军无论什么时候到达,都能在那里看到鲁军)。 驷歂大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发动进攻,但是罕达劝他说:“不行。军士们一口气跑了数十里路,现在已经非常疲惫了,不如就在这里停下来观察敌军动向。鲁军肯定不会继续前进了,我们也在这里恢复体力,到夜里再发动袭击。” 驷歂说:“前面不远处就到卫国边界啦,鲁军一旦越界,我们就什么也做不了啦。” 罕达说:“避免三军暴骨,我军不战而胜,那不也是件好事吗?” 驷歂不屑地说道:“怪不得你的采邑里没有鲁国奴隶,原来你的奴隶都是买来的。”他传令原地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就对敌军发起进攻。 鲁军被突如其来的攻势吓得不轻,指挥官像发了疯似的把金铎敲得震天响,军士们慌慌张张地四处乱窜,鲁定公则在一片混乱之中向边境逃窜。 驷歂高声叫道:“抓获鲁侯者赏上大夫!抓获季孙斯者赏中大夫!得大夫者赏一县!得士者赏田百亩!” 郑**士们忘记了身上的疲劳,顿时感到身轻如燕,意气风发、争先恐后地向鲁军涌去。双方你追我逃,先后进入冉氏兄弟设置的伏击圈。阳虎奋力击鼓(这是发动进攻的信号),鲁军伏兵四起,一窝蜂地冲向郑军。 驷歂临危不乱,立即下令停止追击,把不知所措的军队重新集结起来组成防守阵型。 鲁军发动突袭时确实给敌人造成了一些损失和混乱,但是由于人数仍然处于劣势(郑师有两个军和匡邑的部分地方军,鲁国只有一个半军),因此郑军很快就稳住阵脚了。 阳虎把冉猛招来道:“带上你的部下跟着我,我要抓住驷歂那个老贼!” 郑军且战且退,慢慢退出隘道。阳虎带着敢死队从隘口冲出来,沿着郑军侧面风驰而过,直奔驷歂冲过来。驷歂正在专心指挥战斗,猛然见阳虎面目狰狞地向他奔来,不禁大骇。他身边军士虽多,但是由于事发突然,军士们来不及集结起来抵抗进攻。驷歂只得准备调转车头逃跑,但是阳虎一箭射死了他的骖马,驷歂不得不弃车而逃,边逃边呼叫士兵阻挡敌人。 第六百四十八章 阳虎之乱(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就在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罕达赶来了。车右跳下战车为驷歂腾出一个位置,而他很快就被横冲直撞的敌军战车碾于轮下,被碾压得支离破碎。 阳虎抬手一箭射倒了罕达的御戎,罕达不得不代替御戎驾车继续狂奔。阳虎第二箭射穿罕达的右肩,他再次弯弓搭箭,瞄准驷歂,大声叫道:“立即停车!饶你不死!”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驷歂的儿子驷弘从侧面飞驰而来。驷弘一箭射中了阳虎的右臂,而阳虎紧绷的手臂竟然没有泄劲,他转身对着驷弘射出复仇之箭。驷弘的车右将他扑倒,自己却中箭负伤。 阳虎拔出利箭,手臂顿时血流如注。他不得不停车扎紧伤口,以防自己失血过多而死。罕达则趁机逃走,驷歂得到喘息,立即下令收缩兵力。 阳虎眼见敌人越聚越密,这才放弃追杀敌军主将。他随即下令从两侧发起进攻,郑军于是不可挽回地战败并开始逃跑,鲁军一直追逐到天色全黑才停止脚步。 驷歂把残兵败将聚集起来,军士们抱着武器度过了一个惊魂不定的夜晚。 第二天凌晨,鲁军早早爬起来做饭,准备吃完了继续追赶,郑军见状又开始逃跑。当天中午,郑军来到匡邑郊外,却发现城外布满了鲁军,城墙上插满鲁国人的旗帜。原来孟懿子趁郑军尽出、城内空虚之机占领了城市。 郑军不得不绕过敌人继续逃窜,孟懿子追了一阵,俘获了很多郑国人。 匡邑就这样沦陷了,鲁军取得了完胜,所有人都重重出了口恶气;郑国人却从此患上了“恐阳症”。鲁军修整一日,然后带着战利品回国。阳虎没有产生松懈情绪,他害怕郑军突袭后队,于是亲自领着精兵断后。不出阳虎所料,军士们在撤军途中随处能都见到偷窥鲁军行动的敌方斥候。 鲁军在撤军过程中又没有向卫国借道便进入边境,这就形同侵略了。卫灵公怒不可遏,立即派大夫弥子瑕(他的身份地位相当于齐国的梁丘据)带兵追逐鲁军。但是公叔文子却劝他不要追击,他首先回顾了周公与卫康叔的兄弟深情及两国传统友谊的历史,又讲了一套两国应当加强友好关系的大道理,卫灵公这才撤销了命令。 鲁军进入曲阜时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鲁国长期以来一直受到齐、晋、楚的轮流压迫,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 几天后,季桓子经阳虎“批准”,率队到晋国去献俘。阳越对哥哥说:“战胜后向宗主国献礼乃是惯例,但是兄长如果只这么做还不够。为了取得晋人的支持,我建议兄长再‘请’仲孙何忌以小君的名义向顷夫人(晋定公之母)献俘。晋侯年少,国家大事都由顷夫人决定;而且顷夫人又与士鞅‘过往甚密’。如果有顷夫人做为后盾,兄长在鲁国还会有后顾之忧吗?” 阳虎连称“甚好”,旋即派阳越去见孟懿子。结果季桓子刚到晋国,孟懿子便接踵而至。 在那个“天下反晋”已成定局的、风雨飘摇、大战一触即发的前夜,鲁国人竟能以如此高的规格向晋国表达“忠诚之心”,着实令晋人感到十分意外和激动。 然而鲁国二卿的行为不过是屈从于阳虎的个人意志。因此尽管晋人采用极高的规格接待两位贵宾、君主大夫们也对两人加以极尽赞美之词,但是两人的脸上仍然密布着浓重的愁云。 在欢迎宴会上,孟懿子感觉晋国人好像在酒里掺了扎嗓子的骨粉,每一口酒咽下去时都剧烈地刺激着消化道。孟懿子心情压抑、表情痛苦,却不得不挤出一副笑脸与晋国人推杯换盏。他转头瞅瞅季桓子,发现季桓子的神情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去。 宴会结束后,孟懿子一刻不想停留。他急匆匆走出宫门,士鞅和赵鞅陪着季桓子在他身后结伴而行。 孟懿子见士鞅走到自己面前,于是借着酒劲对他说道:“阳虎如果不能在鲁国容身、而又投奔晋国的话,夫子不能使他担任中军司马,就让先君降下惩罚!” 士鞅听得一头雾水,回复道:“夫子这是什么意思?公室只有寡君才有权任命各级官员,我哪里有决定权?” 孟献子继续说:“一切唯夫子所裁!” 孟献子和季桓子登上轩车离开。士鞅转头对赵鞅说:“阳虎已经成鲁国的公害啦!孟孙那番话真是语无伦次;不知是阳虎让他转述的呢,还是他想借着酒劲传递什么信息呢?反正阳虎很快就会发动叛乱,而他也一定会逃到晋国来。” 赵鞅说:“季孙无能,竟然连个家臣都控制不住。阳虎如果跑到晋国来,我倒可以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季桓子回国后,阳虎变得更加嚣张跋扈了:他出行时轩车和卫队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主人;他把季氏的家朝设在自己家中,季氏家臣每天都要改在他家办公;他做出决定后只派人去通知季桓子执行,季桓子只能乖乖地拿着决定到朝堂上宣布,连个“不”字也不敢说。 阳虎已经成为鲁国事实上的控制者,但是他始终没有疯狂到敢于进入朝堂听政的地步——怕被大夫们当做乱臣贼子打死。 某次孟懿子来见阳虎说:“夫子有了实权却没有名分,无法立于朝堂之上。我打算向君侯求情,请他赐予夫子卿士的爵位,夫子以为如何?” 阳虎内心狂喜(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谢过孟懿子,回头把消息告诉了阳越。阳越与阳虎不同,他是位以理性和智谋着称于鲁国的人。他说:“我认为不妥。兄长的权力来自于季孙,一旦被赐为卿士,自然要辞去季孙家臣的职务。离开季孙,兄长可就除了一张虎皮、其他什么都剩不下了。这肯定是三桓设下的诡计,三桓有异心了。是时候除掉他们了!” 阳虎恍然大悟,他思考片刻说道:“去除三桓是必然、但不是朝夕之事,我们的力量还差得很远。所以下一步要拉拢培养我们的党羽。我要推荐一些新人成为大夫,这样一来,虽然我不在朝中,但有他们在就足够了。” 说罢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又自言自语道:“那么招风的一棵大树,不为我所用可真是白白浪费了。” 阳虎说的那棵“大树”便是孔子。 第六百四十九章 阳虎之乱(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孔子从齐国返回后便重开学堂,一直致力于教学工作。他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孟孙之师”是悬在他头上的金字招牌,贵族大夫送来学习的子弟络绎不绝;平民来求学也照收不误。孔子身边因此聚集了很多名士:其中有豪气冲天、侠肝义胆的仲由(子路),有富甲一方、头脑灵光的端木赐(自贡),还有贫而好学的颜回(子渊)、思维奔放的卜商(子夏,后成为魏文侯、吴起和李悝的老师)等等。 当时有好事者说,孔子的势力肯定会超过阳虎,因为阳虎只依靠季氏,而孔子门下却有鲁国全部卿大夫的接班人。 对于这样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阳虎必然要把他拉进自己的圈子。 但是作为极端保守派的、曾经愤怒呐喊着“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曾经被他羞辱过的孔老夫子,无论公于私,都阳虎都感到深恶痛绝。 阳虎便着一只烤乳猪去登门拜访孔子,孔子以正在闹疟疾为借口避而不见。阳虎对孔子的家臣表明来意(请孔子出仕),留下礼物便离开了。 孔子渴望入仕,渴望在政坛上实现理想抱负,把鲁国送回东周时期。但来劝他出山的竟然是执政理念与他相左的阳虎,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阳虎给孔子出了一道难题,古语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按周礼,孔子不仅要还礼,而且要主动带着礼物去见那个冤家,否则他就会被阳虎抓住把柄——天下人很快就会知道,满口仁义道德的孔老夫子竟然是个“不守礼”的人。 孔子准备好礼物,派出探子监视阳虎的动向。一日,探子回来报告说阳虎带着随从出城去了。孔子大喜,忙带着礼物前去拜访阳虎。孔子把礼物留下便走出阳虎家门,结果他刚转过一条街就被阳虎堵了个正着。看来阳虎早已识破了老夫子的小伎俩,专门制造自己离城的假象来引诱孔子上钩。 孔子心里有鬼,不好意思正眼看他。阳虎怒气冲冲地质问他说:“我请夫子出仕的提议,夫子考虑的如何了?” 孔子答道:“我的病情刚刚好转,还没有来得及考虑。” 阳虎横眉立目道:“你站近一点!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来问你,自己拥有一身本领,却坐视国家政体昏乱,他可以称为‘仁’吗?当然不能!一个人希望从政,却屡屡放弃机会,可以称为‘智’吗?当然不能!时光一去不复返,时不我待呀!” 孔子感觉自己再不表态对方就要动武了,于是低声回答:“好吧,我打算出仕!” 阳虎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孔子回到家中,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子贡,最后说道:“我们快些离开鲁国吧!通过阳虎的举荐担任官职,我死后都不会登入名堂!” 子贡自诩为全鲁国最有智慧的人。他请老师稍安勿躁,声称他能使阳虎改变想法。 第二天一早,子贡便大摇大摆进入孟懿子家,直到中午才志得意满地走出来。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阳虎收到了线报。线人称子贡进入孟氏家便始终单独与孟懿子呆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在策划什么阴谋。阳虎终于开始坐立不安,他怀疑双方在进行不可告人的交易,因此不得不对先前的决定重新进行评估。评估得出的结论是“风险不可控”,结果阳虎又打消了请孔子出仕的念头。 阳虎抛弃了孔子,推荐了几名可靠的党羽担任大夫(他们都是在大家族中不得志的人)。他又与鲁定公和三桓在周社举行歃血仪式,在五父之衢发出诅咒。 “君子屡盟,乱是用长。”阳虎虽然采取了一系列手段企图在道德上绑架鲁国君臣,但是又有谁会遵守被迫发出的毒誓呢?阳虎与公室存的利益冲突是根本性的、不可调和的,这种冲突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来越深;但是阳虎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此裂痕每加深一步,他都要举行一场盟会来弥补;结果却越来越深。 鲁定公七年(BC503),齐国人把郓城和阳关两座城市还给鲁国,阳虎大大方方地把两座城邑划到自己名下。 这份大礼却不是白送的。 原来早在楚国被吴国打残之时,齐国人便敏锐地意识到失去对手的晋国很快也会失去盟友。“宋之盟”的签订是因为晋、楚相争八十年不分高下,也是各国诸侯相互妥协的结果。楚国一旦丧失控制诸侯的力量,晋国的盟主名分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宋之盟自然而然就会解体。 果不其然,郑国趁机灭亡了同为“宋之盟”的成员许国,此战标志着联盟发生分裂。之后鲁国受命进攻郑国,联盟解体就在朝夕之间。 在从来都没有真心把晋国当成盟主的齐国人看来,打倒晋国霸权、复兴齐国的霸业的伟大时刻已经到来,他们绝不肯甘居郑人之后,绝不肯眼睁睁地看着郑人一直扛着“反晋急先锋”的旗帜——这面铁血大旗必须由齐国人来扛! 齐国人制定了一个恢弘的称霸计划,希望借助这个计划把鲁、卫、郑、宋等国拉入反晋联盟。基于上述原因,齐国人才把两城还给鲁国,以此做为缔结盟约的见面礼。 但是阳虎刚刚争取到晋国人的信任,他还要借助晋人的力量巩固地位,因此不可能立即背叛晋国。 齐国人也不急着要求鲁国人表态,在齐景公看来,那两座城在鲁犹如在齐,必要时还可以将它们夺回来。 为了实现计划,齐景公向郑国派出使者,希望与郑献公在成地举行会谈。他又向卫国派出使者,邀请卫灵公参加成之会。 卫国人从来都不是晋国人的好伙伴,两国恩怨始于晋文公审判卫成公之时——在此之前卫国人从来没有遇到过本国君主受到另外一国君主审判的奇耻大辱。从那以后两国关系一直磕磕绊绊、纠纷不断(晋国人逼死了卫国名臣孔达,又帮助孙林父对付卫定公和卫献公)。卫国人虽然没有郑国人那么叛逆,可是也绝不会像宋国人那么忠诚。 面对齐景公的邀请函,卫灵公活了心。他向大臣们征求意见,结果却十分不理想——大部分人都与晋国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他们都希望过和平的日子,不愿因改变立场而招来战争。 卫灵公有些泄气。大夫北宫结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晋派,他私下里对卫灵公说:“派臣去答复齐侯,臣有办法满足君侯的愿望。” 第六百五十章 阳虎之乱(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北宫结接受了秘密使命来到临淄,他表面上履行公务,暗地里却告知齐景公:“寡君当然希望追随齐国,但是大夫们却多数反对。君侯只有把我留在齐国,才能达成两国君主的愿望。” 齐国人立即扣留了北宫结,理由是他对齐景公“无礼”。 消息传到卫国后,卫灵公对大臣们发了一通牢骚:“好吧,夫子们这下都如愿了!但是齐侯发了脾气,诸位还是守好自己的封邑,不要被齐国人夺了去。还有就是,北宫大夫怎么办?他可没有反对齐国人的意愿!他是为了诸位才以身犯险的。夫子们谁去解救他?谁去告诉齐侯说:‘是我阻止寡君去参会的,不是北宫结。所以请把他放了吧!’诸位为什么都不说话了?你们不去,就只能由寡人去了!” 大夫们全都低头不语,卫灵公便暗藏喜色赶往成地。但是由于天公不作美,他没有赶上成地之盟,后来在其他地点见到了齐景公。 齐灵公结束了与卫灵公的会面便回到临淄。他命国夏帅师伐鲁(齐国历次背叛联盟都是从伐鲁开始的)。齐师包围了防邑,三桓帅师救防。 当时齐师驻扎在防北,鲁军驻扎在防南。阳虎见齐师营地铺得很大,而且防范措施做得很粗疏,因此萌生了夜袭敌营的想法。他派出一些斥候去侦查情况,绝大部分斥候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只有一个不走运的家伙被齐国人俘虏了。 尽管那名斥候至死也没有泄露任何信息,但是齐国人已经猜到了敌人的意图。指挥官们决定将计就计,来个瓮中之鳖、关门打狗。 通常在发生这种情况时,将领都要取消或变更原计划。但是阳虎却不为所动,仍然固执地要求按计划行动。 季桓子都要吓疯了,他认定阳虎偷袭敌军是假,借刀杀人才是真;如果齐国人的刀不够锋利,阳虎说不定会亲自赶上前补刀。 季桓子想要向孟懿子求助,可是他的活动却处处受人监视——阳越担任他的私人卫队长和御戎,终日与他形影不离;任何企图绕开阳虎的事、都是不可能干成的。 季桓子干脆装作积极投入计划的样子,与指挥官们仔细探讨每一个细节,最后他说:“把孟孙请来,他的任务有变化。” 不多时,孟懿子带着御戎公敛处父(公敛阳)和车右苫越进入军帐。季桓子装模作样地向孟懿子做情况说明。说着说着,他突然愣了一下,立即故作惊讶地问阳虎:“好像有个斥候没有回来,如果他出意外了,行动是不是要取消啊?”说着冲孟懿子眨了下眼。孟懿子和随从都看到了他的小动作。阳虎却没发现,他为了说服孟懿子,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无需更改计划的理由。 孟懿子的家臣们与阳虎长期相互敌视,这时公敛处父阴阳怪气地对孟懿子说:“我主啊!阳虎竟然不考虑消息是否泄漏,今晚我们恐怕都要死于敌手了!” 苫越对着阳虎怒目而视,高声叫道:“如果有人使两位卿士陷入险境,不必等有司大夫到来,我会当场杀了那个家伙!” 阳虎被苫越的暴烈怒火镇住了,又见意图已经败露,于是不再坚持原计划,而是请季桓子做出决定。季桓子宣布终止行动,如此他和孟懿子才逃过一劫。 齐国人等了一夜也没等来敌人,国夏也不愿意主动发起攻击。两军又对峙了几天,国夏便撤军了。 防之役结束后,鲁定公派使者到新绛去报告情况。年底之时,晋国使者又来到曲阜,使者提出一个令鲁国人感到非常头痛的要求——进攻齐国。 鲁定公八年(BC502)正月,鲁定公率军进攻齐国边邑阳州。鲁国人征发军队时声势浩大,大队人马行军时浩浩荡荡,这个阵势在外人看起来肯定会引发一场大战。 但是军队还没有进入齐国境内就停止进军了。最终进攻阳州的只有冉会、冉猛兄弟率领的一千步兵。很明显,这只是一场为应付晋人而进行的、敷衍了事的报复行动。 鲁军溜溜达达来到阳州城下,对着城上大喊大叫;城上则射出几支箭做为回应。进攻者随后开始敲打城门,敲了片刻见城门纹丝不动,便排成行列坐在地上开始唠家常。 鲁军中有位叫“颜高”的勇士,是位着名的射手。据说他的弓用六钧之力才能拉开(军队列装的弓不会超过五钧)。颜高坐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身边的战友见他背着那具很霸气的弓,于是向他借来欣赏。颜高得意洋洋地把弓交给他,战友身边的同伴也十分好奇,也伸手借过来看;结果这张弓便一路传下去,越传越远。 城内突然传出脚步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城门倏然打开,阳州甲士蜂拥而出。鲁国人大惊而起;颜高慌乱间找不到自己的弓,只得随手抢了一张。齐人籍丘子抡起一支长殳,狠狠将颜高和另一人击倒在地。颜高倒地射出一箭,正中籍丘子眉心;籍丘子当场气绝身亡。颜高后来对朋友说:“我真是没有用,我本来想射他左眼来着。” 鲁国人迅速后退,很快集结成防守队形。他们发现阳州人数量也不多,而且只是缓缓逼迫敌人,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鲁军缓缓后退,阳州人前进了百十步停下脚步,鲁国人就撤回去了。 冉会领军前行,他见冉猛一瘸一拐走在他身边;他能看出来冉猛的腿伤是装出来的,于是大声呵斥道:“猛!去殿后!” 阳州之战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晋国人很快收到了报告,士鞅对战事的经过和结果都感到非常不满。但是他也不能再要求什么,只好派家臣到鲁国去对阳虎说:“我很想帮你提升在鲁国的地位,但是你的所做所为首先要使寡君感到满意。鲁军在阳州之战中的表现使得寡君深感失望,你最好做些事情来挽回你在寡君心中不好的印象。” 阳虎心里清楚那位“深感失望”的人实际上就是士鞅,他便“请求”季桓子再次进攻齐国。 第六百五十一章 阳虎之乱(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这次进攻的目标是廪丘(今山东鄄城东北约四十里)。阳虎亲自指挥攻城的战斗,他集中了数辆攻城车,又搭起上百架云梯,大有不破廪丘誓不罢休的意思。 廪丘守军也毫不含糊,除了动用守军和市民全力进行防守以外,还倾倒燃料,焚烧了很多攻城车。 有些特别勇敢的士兵把攻城车抢救出来,把火扑灭后又将其投入战斗。太阳偏西之时,鲁军终于毁坏了一处城墙。阳虎大喜,但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廪丘守军便倾巢而出。进攻者已经累了大半天,正准备凭借最后的气势占领外城;军士们没成想遭到敌军反扑,眼见一切艰苦努力都化为泡影,于是攻守之势瞬间逆转;鲁军丢弃器械开始大溃败,阳虎止也止不住。好在齐国人不想赶尽杀绝,只是虚张声势地跟在后面大喊大叫。 当时冉猛就在阳虎身后,阳虎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叹气道:“如果冉猛在此,敌军哪敢如此嚣张?” 冉猛受到阳虎的激励,一股热血顿时撞上天灵,立即招呼自己的手下掉头迎击追兵。他打跑了一部分敌人,正要继续追击,回头却见竟然没有后续部队支持自己,那股热血瞬间又降到了脚底。他装作站立不稳的样子从战车上跌下来,摔伤了腿;他爬上车后立即下令撤退,齐国人不继续追赶。这一过程被阳虎尽收眼底,他不禁摇头撇嘴道:“你们全都太客气了!” 鲁军再次铩羽而归,士鞅心里清楚鲁军的战斗力也就那么回事了,他也没办法继续要求什么了。 夏四月,齐高张、国夏帅师进攻鲁国西面边邑,以对鲁军的两次入侵进行报复。晋士鞅、赵鞅、中行寅帅师救鲁。齐师撤退后,晋国三卿前去拜见鲁定公。当时士鞅牵着一只羔羊,赵鞅和中行寅各抱着一只大雁。从此以后,鲁国人采用的最尊重的见面礼就成了羔羊。 三卿在曲阜逗留了几日。在此期间,阳虎表现得高调而张扬。就举一个例子,在季桓子为士鞅举行的宴会上,满场只有阳虎在滔滔不绝地与客人们高声谈笑,而真正的主人却孤独地坐在位子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阳虎就这样用实际表现来告诉晋国人“我才是鲁国的老大”。 但是士鞅却认为阳虎做得太过分了。士鞅感觉阳虎并不是理想中的同盟者,他不能指望一个年少时曾统治过某个街区的亡命徒、一个天机浅薄的万人恨、一个毫无政治根基的暴发户来执行他的鲁国策略。因此当阳虎专程到驿馆来拜访他时,他便以身体不适为名拒绝接见阳虎。 阳虎感到意外、惊讶又失落(因为季桓子刚刚离开士鞅住处),他又去拜访赵鞅。赵鞅(那位阳虎未来的主人)热情而亲切地接待了他,送给他很多贵重的礼物,甚至还邀请阳虎在方便的时候到晋阳做客。 阳虎最后去见中行寅,中行寅却连不见的理由都没说就将他拒之门外。 阳越早就提醒过阳虎,劝他收敛自己的性格,要表现出一副知书达理、稳重理智的形象,但怎奈他就是听不进去。 晋国人离开后,季桓子对阳虎的态度表现得与以前明显不一样了(他的表情似乎在对阳虎说:“你就给我等着吧!”),步伐神态也变得自信了,甚至开始公开与阳虎唱反调了。 阳虎知道季桓子与士鞅肯定达成了对他不利的共识,心中生不禁出严重的危机感,因此开始着手清除三桓。 为达到目的,他必须通盘考虑筹划、必须在除掉三桓之后全面接管鲁国政权。因此他需要几个能取代三桓的同谋。 当时季桓子的兄弟季孙寤、堂侄公鉏极和费宰公山不狃都得不到季桓子的宠信;叔孙州仇的伯父叔孙辄、族人叔仲带也不得志。 阳虎便和这五位希望改变现状的野心家组成了反三桓集团。他们的计划是:先用出其不意的进攻消灭三桓,然后由季孙寤接管季孙氏,由叔孙辄接管叔孙氏,由阳虎接管孟孙氏。 但是天算不如人算,后来阳虎谋杀季桓子失败使得公山不狃和叔孙辄并没有暴露;两人直到三年后因再次发动叛乱才被驱逐出鲁国。 本年初冬,鲁定公决定翻新姜嫄庙,这可是件举国震动的大事。国家凡有大事一定要先进行祭祀。 九月中旬,鲁定公公布了祭祀程序:十月二日,先按在位顺序祭祀鲁国先君,然后再将各位先君神主并入僖公庙中进行统一祭祀。三日进行开工前的最后准备,四日开始动工。 阳虎向季桓子发出邀请,请他在祭祀结束后到自己位于郊外蒲圃的别墅中赴宴。季桓子完全处于他的掌握中,不敢不“接受”邀请。阳虎又到城郊去,命各邑地方长官准备战车并把甲士武装起来,以上工作在十月三日日落之前必须完成。 按照阳虎的计划,他将在举行宴会时杀死季桓子(由于谋杀在他的别墅中秘密进行,所以外人是不会知道的),并在第二天对孟孙氏和叔孙氏发动进攻。 当时三桓的部分兵源来自曲阜城郊;三桓将城郊划为三块区域,三人各征一块。结果季氏领地聚集战车的行动很快被相邻孟氏领地的行政官发现了。他不敢耽搁片刻,立即将异常情况上报给公敛阳(公敛处父)。 公敛阳大为惊恐,他问孟懿子:“季氏正在集结战车,夫子知道原因吗?” 孟献子回答:“不知道,季氏没有通知我。” 公敛阳道:“那就是阳虎的私人行为了!季氏将要发生动乱,动乱将要波及到孟氏,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孟献子吓得面如土色,公敛阳说:“阳虎最迟于十月三日完成集结,然后连夜开往曲阜,四日清晨才能发动进攻。主人放心,我会在三日带着邑兵进入都城。” 公敛阳离开后,孟献子对苫越说:“阳虎将要对季氏不利,公敛阳担心祸及孟氏,已经去调集甲士了。季孙性命堪忧,我是否应当救他一命?” 苫越说:“主人如果不能灭亡季孙氏,就应当救他;否则无论谁执掌季孙家政,都会把主人视为仇敌。” 孟懿子于是派人暗中通知季桓子说:季桓子在路上要想办法逃进他家,他可以为季桓子提供保护。 第六百五十二章 阳虎之乱(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十月三日下午,季桓子在阳虎等人的“前呼后拥”下乘轩车到蒲圃去。当时阳虎为前驱,负责开路;林楚为季桓子御车;车前后都是由虞人组成的卫队(阳虎信不过城里的族甲,所以从管理山泽的官吏中挑选人员组成这支卫队);阳越担任殿后任务。 从表面上看,阳虎为季桓子的人身安全采取了严密的保卫措施,实际上是怕季桓子中途逃走或者有人“劫法场”。 阳虎意气风发地走在最前面。车队在城里绕了一个大弯,有意避开孟孙氏和叔孙氏府邸。但是如此一来就只能从公期(孟氏旁支)家门口过。 接近公期家时,人们看见大概有三百名左右的强壮奴隶正在门外打夯筑地基,好像要修建房屋——这些人实际上是孟僖子派来接应季桓子的。 季桓子心里清楚这是他逃脱魔爪的最后机会,于是压低声音对林楚说:“楚啊,林氏在季氏家中为臣已经四代了。你的先人都是贤臣,你是不是也应当效仿先辈们呢?” 林楚显得十分无奈,他也低声回复道:“主人这话说得太迟了!阳虎当政,国人无不心悦诚服;违抗他的命令就是自寻死路。我死了又对主人有什么益处呢!” 季桓子继续说:“天下哪里有‘太迟’的说法?你能带我去孟氏家吗?”他瞟了一眼公期家门说,“那里就可以。” 林楚说:“臣不怕死,但是怕事不成又危及主人!” 季桓子催促道:“快走!” 轩车此时已经经过公期家门。林楚注视前面出现的一个十字路口,突然策马扬鞭;骏马怒而奋蹄,车辆瞬间转过路口疾驰而去。 前面的阳虎来不及掉头,后面的额阳越则狂追不止。但是林楚兜了一个圈子,载着季桓子冲到公期家门前。两人跳下轩车冲进大门,刚刚还在专心干活的奴隶们突然从隐蔽处拣起武器退入家门。 阳越追赶不及,只得对着季桓子射出一箭,但是没有命中目标。奴隶们关闭家门,阳越怒不可遏,立即下令攻打院门。但是院里突然射出一支利箭,穿透了阳越的咽喉,当时就把他射死了。 阳虎赶到门前,心如刀割般地把兄弟的尸体抱上战车。阳虎的甲士不足以进攻公期。鉴于形势突发重大变化,阳虎先命季孙寤到城郊去调集族甲,他则带队闯进宫城,准备劫持鲁定公。 鲁定公当时正与叔孙州仇闲谈,于是两人都糊里糊涂地成了阳虎手中的人质。傍晚时分,季孙寤带着族甲赶来与阳虎会合。阳虎立即带队向孟懿子家发起进攻。 当时阳虎手中既有重兵又有人质(虽然人质没什么分量),主动权也在他这边;但是上天已经让他享受了三年与身份、地位和品行不相称的富贵生活,今日终于决定抛弃他了。 孟氏的防守十分顽强,孟懿子身临第一线指挥战斗。阳虎用尽全力终于攻陷了一处院墙,孟懿子身上多处负伤,他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正当叛军胜利在望之时,形势却突然急转直下——公敛阳率领的成邑武装已经源源不断地通过上东门开进曲阜。 成邑军立即投入战斗,孟懿子也吹响了反击的号角;孟氏军队士气高涨反击从各个地点发动起来。阳虎拼命想要抓住孟懿子——抓住他就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苫越带着甲士一拥而上,一顿猛打猛冲将叛军推回去了。叛军被迫撤退,退到宫城附近一个叫棘下的区域负隅顽抗;阳虎趁机再次跑进宫城,抢走了镇国的大宝弓和大宝玉。 阳虎回到交战地点,见棘下防线也守不住了,于是下令撤出曲阜。叛军刚刚逃出城门,追兵便“咣当”关闭了城门,又登上城墙,紧张地监视着叛军的行动。 残兵败将来到五父之衢,阳虎下令在此地过夜。手下害怕孟氏发动进攻,纷纷劝他继续前行。阳虎仍然保持着往日的傲气,他哼道:“鲁人得知我离开曲阜,庆幸自己逃过一死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情追杀我?” 手下说:“有公敛阳在,夫子还是快点出发为好!” 阳虎说:“孟氏的主人是孟孙何忌,不是公敛阳。” 在曲阜城中,公敛阳果然请求追击阳虎,但是孟懿子被阳虎吓怕了,他坚决不准。 公敛阳憋了一肚子火,他怒冲冲走出房门,却迎面撞见了正在孟氏家中避难的季桓子。他立即转身返回室内,强烈要求主人杀掉季桓子。 原来这位公敛阳是位“大孟孙”主义者,他反对除孟孙之外的一切政治势力,尤其是一支独大的季氏。 孟懿子不动声色地问:“季氏强大,你杀季孙斯一人有什么意义?” 公敛阳说:“主人把季孙的兄弟叔侄召来,臣将他们一网打尽。季孙灭亡则孟孙可以独掌国政。” 孟懿子没有那种野心,也不想发动一场新的动乱来结束阳虎之乱,于是说道:“我如果想灭亡季氏,十五年前就不该帮助季平子驱逐昭公!国家已经千疮百孔,公室不能再遭受动乱的折磨了!你明天就回成邑去吧,不要再有这种想法了!” 孟懿子怕公敛阳暗中动手,便派重兵将季桓子送回家中去了。 阳虎在五父之衢买了口棺材,亲自为兄弟穿上寿衣,在他口中放入玉含,将他的尸体入殓。之后,他参观了这个他无数次与他人发出诅咒的地方。 阳虎当夜就在灵堂中为兄弟守灵。他抚摸着棺木说:“我二十岁进入季氏家门,如今已有三十余年。我从小小的门子一直做到家族司马和室老的位置;越啊,你给我的支持无人可比。我如果能成为鲁国的执政,一定会灭亡邾、莒,把鲁国的版图扩展至大海,然后吞并淮夷,与吴国划淮而治。到那时,晋国不敢东向,吴国不敢北上,齐国恐怕也只能缩在长城以北不敢南下。 “鲁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但是三家却将鲁国当成自己的私产,他们只求自保自利,苟且偷生,毫无开拓之心。但凡三家有一丝公心,鲁国也不会沦落到被晋、楚、齐轮流打压的地步!算了吧、算了吧!鲁国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只能继续走向衰落了;而我将要帮助齐人完成称霸东方的愿望!” 第二天一早,阳虎释放了鲁定公和叔孙州仇,然后进入讙城负隅顽抗。 第六百五十三章 乐祁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定公六年秋,宋国大司城乐祁考虑到仲几在狄泉之会(鲁定公元年)上得罪了晋人、而且宋国人已经数年没有朝见晋侯、心中很是忧虑。他对宋景公说:“诸侯之中唯有宋国侍奉晋国最为忠心,如今列国都显现出被叛晋国的趋势,晋人很无奈。如果我国也不派使者前往新绛,晋人的遗憾就更大了。要知道,人在烦躁之时是非常容易对亲近之人发脾气的;宋与晋最为亲近,希望宋国不会成为盟主发泄怒气的对象。” 宋景公点头称是,他说他会尽快把此事告知其他卿士并确定使者人选。 乐祁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室老陈寅,陈寅说:“士鞅贪婪狂妄,公室四分五裂。卿大夫们肯定都不愿意出使晋国,出使的重担最后还得落到主人身上。” 乐祁说:“怎么可能?负责外交的是左、右师,我的地位低下,君主不可能派出使。” 数日后,宋景公召来乐祁说道:“寡人与卿士们交流过了,他们都不支持。现在朝中也只有寡人赞成夫子的想法,所以只好请夫子辛苦一趟了!” 乐祁闷闷不乐回到家中,把那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告诉了陈寅。陈寅说:“前途凶险,主人还是立世子之后再出发吧!一是为防不测,二是向君主表现主人勇往直前的决心!” 乐祁第二天便带着儿子乐溷(溷有厕所、猪圈的意思,天知道乐祁怎么给儿子取了这样一个不洁的名字)去见宋景公,说:“臣如果在外面遭遇不测,就请君主立乐溷为后。”说完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宋景公不明白他为什么竟把一次普通出访行动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宋景公心里不太痛快,但还是陪着他掉了不少眼泪。 八月下旬,乐祁率领着庞大的使团出访晋国,晋定公为了表示对宋国使者的重视,特地派赵鞅去迎接他。在那个列国权臣竞相拉拢结交的年代,迎接外国使臣无疑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差。 按当时的外交礼节,赵鞅应当在晋国境内等待乐祁入境,然后引导使团进入新绛。在此过程中,两人除了礼节性的见面外不得发生深入的接触,以此来彰显对君主社稷的敬畏。 但是赵鞅为了使自己的热情在乐祁看起来更加殷切,竟然跑到境外的绵上去迎接他了。而在弱君与强臣面前,乐祁抛弃了周礼,选择了结交后者。 两人一见如故,在绵上喝了一顿大酒。席间赵鞅送给乐祁一柄名贵的宝剑,乐祁送给对方六十面黄杨木盾牌。散局之后,乐祁心情相当舒畅,开始觉得陈寅的担心纯属多余。他哼着小曲返回驻地,对陈寅说:“夫子可以安心了!有赵氏在,晋国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陈寅却摇头说:“主人想错啦!祸患将从此开始!从前乐氏以范氏为主,如今以赵氏为主,又送给他一份大礼。范鞅妒心极强,怎肯善罢甘休?主人恐怕再也回不到宋国啦!但是主人如果死在晋国,乐氏将会在宋国兴旺发达。” 两人在绵上相会的情况传到新绛后,士鞅果然气得火冒三丈、妒心大作。士鞅本打算在见到乐祁后巩固范、乐联盟,却没料到被赵鞅抢先一步。在士鞅看来,赵鞅无疑是在抢劫他的利益、挖掘他的墙脚,其心卑劣无耻,“人人得而诛之”!更可恨的是乐祁,那堵破墙一点都不坚固,竟然一挖就倒! “赵鞅害我,我必报之!”士鞅愤然道:“至于那个乐祁,如此不堪之人要他何用?” 但士鞅终究不敢对赵鞅直接下手,只得拿乐祁做文章。他入宫见晋定公说:“乐祁奉宋公之命出使我国,这本是事关两国社稷安危的大事。而乐祁却亵渎君命,以公权谋私利,竟然在面见君侯之前擅自宴请大夫(赵鞅)。他既不忠于宋公,又不尊敬君侯,乃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君侯一定要追究他的罪行!” 晋定公说:“一切全凭夫子做主。” 此时赵鞅与乐祁已经进入城郊。士鞅以晋定公的名义召赵鞅入城,却要求乐祁暂住在城外的驿馆里。 赵鞅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即刻入宫向晋定公复命。士鞅当着满朝大臣的面以晋定公的名义宣布了对乐祁的逮捕令。赵鞅当头挨了一闷棍,他尽管知道谁打的,却有苦说不出。 范氏与赵氏的过节始于“栾氏之乱”。当年士鞅为消灭栾氏反叛势力,曾率军攻入曲沃城。他在将栾氏族人、党羽赶尽杀绝后又制造了不少惨案。赵武当时担任中军佐,地位仅次于士匄。赵武实在不能忍受他继续对曲沃人施暴,于是向士匄狠狠告了士鞅一状。由于赵武已经被定为下届中军将的继任者,士匄不敢不慎重对待此事:他不但及时叫停了屠杀行动,而且狠狠教训了士鞅一顿。 从此以后,士鞅便对赵氏产生了不可消弭的怨恨。 范氏从灭亡栾氏行动中攫取了海量的利益,士匄为官又“经营有方”,因此他为儿子留下了巨大的家业。士鞅的经营能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与晋国有关的各种利益,没有他不插手拔毛的。到他担任中军将时期,范氏已经发展为晋国最“为富不仁”的家族。 而赵武和继承者赵成都保持了赵衰、赵盾骨子里特有的廉洁性,因此赵氏的实力始终也没有太大发展。赵成英年早逝,赵鞅上位时还是位刚刚行完冠礼的青年。 当时已经是赵氏三世老臣的董安于劝赵鞅道:“世道永远处于变化之中,赵氏五代却仍然清廉如一,依然在这个君主自甘堕落、国政出于家门的社会里恪守周礼。天下大夫们都在改变最初的忠诚之心,我主也应当考虑变革了;否则不但只会留下‘愚忠’的名声,而且也保不住自己的家族。” 当时年轻的赵鞅满脑子都是“仁义礼智信”和子大叔给他灌输的“九条真言”,根本听不进那位经历过数次动乱、对社会变革有着深刻认识的老夫子。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起灭族事件彻底改变了赵鞅的态度。 第六百五十三章 乐祁之难(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定公六年秋,宋国大司城乐祁考虑到仲几在狄泉之会(鲁定公元年)上得罪了晋人、而且宋国人已经数年没有朝见晋侯、心中很是忧虑。他对宋景公说:“诸侯之中唯有宋国侍奉晋国最为忠心,如今列国都显现出被叛晋国的趋势,晋人很无奈。如果我国也不派使者前往新绛,晋人的遗憾就更大了。要知道,人在烦躁之时是非常容易对亲近之人发脾气的;宋与晋最为亲近,希望宋国不会成为盟主发泄怒气的对象。” 宋景公点头称是,他说他会尽快把此事告知其他卿士并确定使者人选。 乐祁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室老陈寅,陈寅说:“士鞅贪婪狂妄,公室四分五裂。卿大夫们肯定都不愿意出使晋国,出使的重担最后还得落到主人身上。” 乐祁说:“怎么可能?负责外交的是左、右师,我的地位低下,君主不可能派出使。” 数日后,宋景公召来乐祁说道:“寡人与卿士们交流过了,他们都不支持。现在朝中也只有寡人赞成夫子的想法,所以只好请夫子辛苦一趟了!” 乐祁闷闷不乐回到家中,把那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告诉了陈寅。陈寅说:“前途凶险,主人还是立世子之后再出发吧!一是为防不测,二是向君主表现主人勇往直前的决心!” 乐祁第二天便带着儿子乐溷(溷有厕所、猪圈的意思,天知道乐祁怎么给儿子取了这样一个不洁的名字)去见宋景公,说:“臣如果在外面遭遇不测,就请君主立乐溷为后。”说完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宋景公不明白他为什么竟把一次普通出访行动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宋景公心里不太痛快,但还是陪着他掉了不少眼泪。 八月下旬,乐祁率领着庞大的使团出访晋国,晋定公为了表示对宋国使者的重视,特地派赵鞅去迎接他。在那个列国权臣竞相拉拢结交的年代,迎接外国使臣无疑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差。 按当时的外交礼节,赵鞅应当在晋国境内等待乐祁入境,然后引导使团进入新绛。在此过程中,两人除了礼节性的见面外不得发生深入的接触,以此来彰显对君主社稷的敬畏。 但是赵鞅为了使自己的热情在乐祁看起来更加殷切,竟然跑到境外的绵上去迎接他了。而在弱君与强臣面前,乐祁抛弃了周礼,选择了结交后者。 两人一见如故,在绵上喝了一顿大酒。席间赵鞅送给乐祁一柄名贵的宝剑,乐祁送给对方六十面黄杨木盾牌。散局之后,乐祁心情相当舒畅,开始觉得陈寅的担心纯属多余。他哼着小曲返回驻地,对陈寅说:“夫子可以安心了!有赵氏在,晋国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陈寅却摇头说:“主人想错啦!祸患将从此开始!从前乐氏以范氏为主,如今以赵氏为主,又送给他一份大礼。范鞅妒心极强,怎肯善罢甘休?主人恐怕再也回不到宋国啦!但是主人如果死在晋国,乐氏将会在宋国兴旺发达。” 两人在绵上相会的情况传到新绛后,士鞅果然气得火冒三丈、妒心大作。士鞅本打算在见到乐祁后巩固范、乐联盟,却没料到被赵鞅抢先一步。在士鞅看来,赵鞅无疑是在抢劫他的利益、挖掘他的墙脚,其心卑劣无耻,“人人得而诛之”!更可恨的是乐祁,那堵破墙一点都不坚固,竟然一挖就倒! “赵鞅害我,我必报之!”士鞅愤然道:“至于那个乐祁,如此不堪之人要他何用?” 但士鞅终究不敢对赵鞅直接下手,只得拿乐祁做文章。他入宫见晋定公说:“乐祁奉宋公之命出使我国,这本是事关两国社稷安危的大事。而乐祁却亵渎君命,以公权谋私利,竟然在面见君侯之前擅自宴请大夫(赵鞅)。他既不忠于宋公,又不尊敬君侯,乃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君侯一定要追究他的罪行!” 晋定公说:“一切全凭夫子做主。” 此时赵鞅与乐祁已经进入城郊。士鞅以晋定公的名义召赵鞅入城,却要求乐祁暂住在城外的驿馆里。 赵鞅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即刻入宫向晋定公复命。士鞅当着满朝大臣的面以晋定公的名义宣布了对乐祁的逮捕令。赵鞅当头挨了一闷棍,他尽管知道谁打的,却有苦说不出。 范氏与赵氏的过节始于“栾氏之乱”。当年士鞅为消灭栾氏反叛势力,曾率军攻入曲沃城。他在将栾氏族人、党羽赶尽杀绝后又制造了不少惨案。赵武当时担任中军佐,地位仅次于士匄。赵武实在不能忍受他继续对曲沃人施暴,于是向士匄狠狠告了士鞅一状。由于赵武已经被定为下届中军将的继任者,士匄不敢不慎重对待此事:他不但及时叫停了屠杀行动,而且狠狠教训了士鞅一顿。 从此以后,士鞅便对赵氏产生了不可消弭的怨恨。 范氏从灭亡栾氏行动中攫取了海量的利益,士匄为官又“经营有方”,因此他为儿子留下了巨大的家业。士鞅的经营能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与晋国有关的各种利益,没有他不插手拔毛的。到他担任中军将时期,范氏已经发展为晋国最“为富不仁”的家族。 而赵武和继承者赵成都保持了赵衰、赵盾骨子里特有的廉洁性,因此赵氏的实力始终也没有太大发展。赵成英年早逝,赵鞅上位时还是位刚刚行完冠礼的青年。 当时已经是赵氏三世老臣的董安于劝赵鞅道:“世道永远处于变化之中,赵氏五代却仍然清廉如一,依然在这个君主自甘堕落、国政出于家门的社会里恪守周礼。天下大夫们都在改变最初的忠诚之心,我主也应当考虑变革了;否则不但只会留下‘愚忠’的名声,而且也保不住自己的家族。” 当时年轻的赵鞅满脑子都是“仁义礼智信”和子大叔给他灌输的“九条真言”,根本听不进那位经历过数次动乱、对社会变革有着深刻认识的老夫子。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起灭族事件彻底改变了赵鞅的态度。 第六百五十四章 乐祁之难(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原来羊舌肸和祁午一直以恪守周礼闻名天下,赵鞅特别敬重两人,并视其为人生导师。但是由于祁氏发生内乱,中行氏又借机伸出黑手,两大家族竟然在朝夕之间灰飞烟灭。赵鞅在震惊之余,不禁开始为家族的前途命开始担忧。 赵鞅失魂落魄地去见董安于,向他请教应当如何改变。董安于说:“齐国陈氏、鲁国季氏可以作为主人的榜样。” 赵鞅从此完全改变了世界观,从极端保守派变成了极端激进派、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他在研究完列国乱臣贼子的做法后说:“那些人已经太落伍了,在我看来还是太保守。我不会效仿他们,而是要让别人来效仿我。” 在当时的年代,人口仍然属于稀缺资源,是各大势力争夺的对象。赵氏宗邑晋阳(今山西太原附近)多年来一直是戎狄混居之地,周边地广人稀,人口匮乏。 为了获得大量的劳动力,赵鞅使劲了浑身解术。除了战争掠夺以外,他还扩大出租土地的规格。原来,当时晋国一亩的面积大概是一百步乘以两百步;赵鞅规定每亩为一百二十步乘以二百四十步,超出晋国公制四成多。人们(无论是国人还是外国人)从他手里租赁土地的面积大,上缴的赋税却与在其他地方相当,因此民归之如潮水。 要知道,“制定度量衡”属于至高无上的、国家权力中的一项。赵鞅公然改变亩制规格,就是将自己的采邑当成国中之国了(虽然很多卿士都扩大了亩制规格,但是都没有赵鞅这样激进)。 羊舌氏和祁氏被灭第二年,赵鞅又和中行寅公布了晋国第一部成文法(有人认为这个行动的幕后指使者是士鞅,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打击中军将魏舒,因为魏舒是位彻头彻尾的保皇党),以法律的名义将制定度量衡的权力授予国家卿士(还有诸如此类的、大量的损害君权的内容),这样就在制度上剥夺了君主的某些权力。怪不得孔子听说之后对二卿恨得咬牙切齿。 赵鞅又决定将晋阳打造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他任命思维缜密、做事严谨、忠诚正直的老臣尹铎为晋阳邑宰。尹铎上任前曾问赵鞅:“主人想把晋阳当成税赋来源还是最后的庇护之所?” 赵鞅说:“庇护之所。” 尹铎上任后降低了晋阳人的税金,又加高加固了晋阳城墙和宫城。他将宫中的楹柱外面包上青铜,使楹柱看起来华美而奢侈。很多人指责他铺张浪费,公然违反赵鞅的命令。他却笑笑说:“打起仗来你们就明白了。”尹铎又建立了数座粮仓,收集了大量的竹木和蒲杆(可以用来制作箭杆)。 赵鞅的一些列举动引起了士鞅的强烈反应,他开始在各种场合排挤打压赵鞅,在卿大夫们与赵鞅之间制造矛盾。 乐祁被拘禁起来后,赵鞅的形象和信心备受打击。赵鞅年轻位低,势力又不如对方;他只得忍辱负重,暗中积攒力量。 士鞅毫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给晋国带来什么样的糟糕后果,只是任性地借此事件打压赵鞅。 宋景公没有料到晋国人会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回应自己的善意——就像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番宝贵的忠诚似的,顿时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 陈寅很快回到商丘,向乐溷汇报了事件发生的始末。乐溷大为慌乱,准备请宋景公出头帮助他营救父亲。陈寅却说:“不可能的。卿士们先前全都不肯接受出使晋国的美差,现在更不可能去执行这件费力无功的任务了。这样做只会使君主更加为难。” 乐溷明知陈寅说的是正确的,但是他不能因为“不可能”就不向宋景公发出请求。他换上一件粗布麻衣,披散着头发,不成体统地边哭边从宫门内爬到宋景公正寝门前。 宋景公非常同情乐溷,陪着他掉了不少眼泪,同时确实感到特别为难——但他也没有因为感到为难而不去召唤卿士们。 右师乐大心见到宋景公说道:“臣并非不想去挽救乐大夫,但此事断然不可行啊!范氏扣押乐大夫的起因不在于乐大夫失礼,而在于他与赵鞅的权力之争。范氏大权在握,所以才有能力扣押乐大夫。他如果听从臣的请求而释放了乐大夫,乐大夫必然会帮助赵鞅对付范鞅,如此他岂不是承认自己做错、承认自己失败、并为赵鞅送上一位盟友了吗?所以臣才说不可行。” 其他卿士推辞的理由和乐大心的相仿。他们都认为事已至此还是采取冷处理的办法为好,一旦乐祁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结果谁也没有料到乐祁的“被利用价值”竟然如此之大、持续时间如此之长,以至于他被囚禁两年之后还没有获释的迹象。在此期间他没有受到任何指控和审判,就是这样被不明不白地被关着。过程中陈寅一直往来与晋、宋之间,一面照顾乐祁,一面传送消息。 士鞅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以为赵鞅会私下里来见他,低声下气地替乐祁说情;然后他就可以宽容大度地挥挥手表示:“啊,乐祁的忠诚和他的小私心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有夫子替他请求,什么样的问题解决不了呢?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我会向君侯请求将他释放。”如此这场外交加内讧危机就会完美地化解了。 这是个除了赵鞅以外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但是他的如意算盘打得过于简单了,赵鞅的性情如同他的曾祖父赵朔一样强悍不可受辱。他曾向韩不信和魏曼多寻求帮助,两人都表示爱莫能助,都劝他直接去找士鞅。赵鞅当然知道那是最直接、有效的解决办法,可是他始终拒绝去见那个恶棍。 事件给晋、宋关系造成极大损害,也极大地损害了晋国在盟国心中的形象。有人甚至把士鞅比作晋国的囊瓦,断言晋国必然会像楚国一样遭受外敌的沉重打击;士鞅在国内外的名声也越来越臭。 第六百五十五章 乐祁之难(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定公八年春,赵鞅认为不能不做点什么来解决问题了。他去见晋定公说:“诸侯之中唯有宋国侍奉我国。我们就算去请、还怕请不来宋国人,现在却扣留了宋国使者;这不是断绝我国与诸侯的来往吗!乐祁已经被软禁了两年,他如果有罪就请审判他;如果没有罪就释放他。没有任何说法,诸侯怎能信服?诸侯不信盟主,又怎能侍奉盟主?” 晋定公说:“一切唯夫子所欲。”在赵鞅的坚持下,晋定公下令把乐祁放回去。 士鞅预感到他将要为所犯的错误付出高昂的代价、顿时焦虑不安起来。他对儿子士吉射说:“我无缘无故把乐祁留在晋国数年,他肯定恨死我了。乐祁一旦回国,肯定会教唆宋公背叛。到那时赵鞅就会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 士吉射说:“乐祁可以释放,但前提是要使乐溷来做人质。人质在父亲手中,宋国就不敢生出二心了。” 士鞅私下里去见乐祁,要求他把儿子送过来,乐祁没有当场表态,只是说他需要时间进行考虑。士鞅离开后,陈寅劝乐祁道:“宋国就要退出与晋国的盟约啦!主人如果把溷召来,就是抛弃他;抛弃他就是抛弃家族。主人不能再向晋国人低头了!” 乐祁于是派陈寅回复士鞅道:“我虽然是乐溷的父亲,但是乐溷已经被寡君任命为大夫。没有寡君的命令,他是不可以离开国境的。所以夫子如果想召乐溷来此,就请向寡君提出要求吧!” 士鞅大怒,他恨不得将乐祁继续监禁到死。但是晋定公已经发布了命令,并且乐祁此时已经重病缠身——他如果死在晋国,宋国必将毫不犹豫地加入反晋同盟。 因此士鞅还是不得不把他送走了。可是士鞅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乐祁还没有走出太行山就一命呜呼了。 消息送到新绛,士鞅惊出一身冷汗,他立即派出一支轻兵赶去拦截使团,军队终于在宋国人离境前将他们控制住。士鞅又派人到宋国去,要求宋景公派使者迎接乐祁的灵柩并与他进行会谈。士鞅的想法是:宋人一旦派使者前来,他就强迫使者签订不得背叛联盟的协议。 但是恰好就在此时,卫国宣布废除与晋国签订的全部盟约,正式加入齐国主导的反晋联盟。 士鞅只好先把宋国的事情放在一边,赶着去教训卫国人(这件事在后面还要详细叙述)。 鲁定公九年(BC501)春,晋军结束了对卫国的军事行动,士鞅开始重启与宋国人的谈判。 宋景公打算派上卿右师乐大心去见士鞅(乐大心是乐祁的兄弟,乐溷的叔父),但是乐大心知道士鞅需要人质,害怕自己遭到与乐祁同样的命运,于是谎称自己健康不佳,不能做长途旅行。宋景公这才改命亚卿左师向巢出使。 向巢是位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的人物。向巢满足了士鞅的一切要求,又把他哄得十分开心,以至于士鞅竟然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难为他。如此向巢便圆满地完成使命,带着灵柩返回宋国。 在向巢出使期间,乐大心似乎忘了自己“有病”这茬。他竟然举办了一场盛大宴会,而且在宴会中击钟奏乐。但是了解内情的宋国人都清楚乐大心是在向乐溷示威。 向巢率队入境后,宋景公派乐大心到郊外去迎接乐祁的灵柩。临行前,乐溷不满地问道:“我还处在大丧之中,而叔父却击钟奏乐,请问是为什么?” 乐大心辩解道:“大丧发生在晋国而不在宋国。” 乐大心把灵柩接回都城后说道:“溷还好意思说自己处在大丧之中?我不过是击了一次钟,他却生了好几个儿子!难道击钟比纵欲还见不得人?他都不在乎死鬼老爸,我凭什么不击钟?”原来乐祁去世已经一年有余,乐溷在大丧期间却没闲着,他照样天天翻牌子,不久前刚得了三个儿子。 乐溷闻听大怒,胸中顿时生出驱逐乐大心的念头。 乐溷在公室的地位虽然低于乐大心,但他却是乐氏的大族长;而且由于父亲为国捐躯的原因,他在宋景公心中的分量也重于对方——他说的话,宋景公一定会采纳。 乐溷招来乐平、乐子冯、乐侨三名亲信,要求他们搜集一切与乐大心有关的罪证。乐平等人于是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等着乐大心来钻。 乐平是乐大心的兄弟,是最容易接近乐大心的人。某日,乐溷宣布将乐平的一块封地收回,然后将它划给乐子冯。 乐平为此牢骚满腹、愤懑至极,经常借酒消愁。乐大心则有意无意开始接近他、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些含义隐晦的暗示。 乐平见乐大心上钩,于是在家中设下私宴招待他。几杯酒下肚,乐大心便有些飘飘然了,他让乐平屏去左右,然后开始替乐平抱不平。乐平顺着他的话接茬,边接边引诱他说过分的话,结果乐大心便一头钻进圈套。他大骂乐溷不敬上天、不孝先父、不睦族人,然后便开始鼓动乐平进攻乐溷,并保证自己会派出族甲帮助乐平。 乐大心不知道的是,他在鼓动乐平进攻仇家时,房梁之上正趴着两位“君子(乐子冯和乐侨)”,他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真真切切地传到两人的耳中,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中。 宴会进行到很晚才结束。送走乐大心后,三人立即赶到乐溷府上,将这个特大消息向他做了汇报。 乐溷已经等不到天亮了,他马上带着几人入宫,向宋景公揭发乐大心的罪行。 乐溷说:“右师佯装有病以逃避君命,这是君主所知道的。他不肯到晋国去的原因是打算作乱,以夺取戴族(乐氏出自宋戴公)族长地位。臣所说的话句句是实,并且有证人在此。” 宋景公被人从温柔乡里拽出来,心情十分焦躁;他又困得滴里当啷,巴不得早点回去睡觉。他把证人召来,听了他们的证词后便哈欠连天地说道:“寡人知道了,寡人上朝后会发布命令。”不过他却没说什么命令,他当时只想着快点睡觉,只是为了应付乐溷才随口一说。 乐溷看穿宋景公的小心思,决定不给他考虑的机会。乐溷称天亮后就来不及了,坚持要求立刻驱逐乐大心。宋景公也不打算卷入乐氏家族内部纷争,于是说道:“好吧,就按夫子说的办吧。寡人要就寝了。” 乐溷大喜,立即返回家中集合起族甲,并连夜驱逐了乐大心。 第六百五十六章 卫国叛晋(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士鞅囚禁乐祁后,诸侯国中很多人都称他为“晋国的囊瓦”;单就贪婪自利这点来讲,两人确实非常相像。 前面说过,齐国与郑国已经结为战略盟友。两国在盟约中虽然没有明确指出共同敌人的名称,但傻瓜都知道敌人就是晋国。 齐景公也曾邀请卫灵公参加同盟,卫灵公早有脱离晋国控制的念头,但大夫们都安于现状,都不想有所改变。卫灵公清醒地认识到:晋国成为孤家寡人已成定局,齐、晋必有一战;卫国如果不退出联盟,就会成为齐国西进上的绊脚石,就会首先被齐国踢掉。 后来,卫灵公耍了个小伎俩(暗中使齐人拘禁了北宫结)才得以与齐景公会面(在鲁定公七年秋)。但是卫灵公考虑到国内强大的反对力量,因此不敢把事情做绝——他只是在口头上与齐景公达成共识,而没有签署书面条约。 但是卫灵公已经用举动向天下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士鞅大为光火,准备出师进攻卫国(鲁定公八年春)。 中行寅阻止他说:“卫元(卫灵公)老奸巨猾,他恐怕正等着咱们进攻呢!那样他就会挑起所有反对背叛晋国的大夫们的情绪。他会说:‘看吧!这就是你们服从的盟主对待卫国的方式!寡人只是没有经过晋人批准见了一次齐侯,就遭到晋人的怨恨。但卫国是个独立的国家,寡人难道没有要求齐国人释放北宫大夫的权力吗?’而那些反对派也将会改变态度,卫元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以我之见,不如派人去与卫元订立一个盟约。卫元如果背叛盟约,讨伐卫国就显得名正言顺了。”士鞅表示同意。 当年夏天,齐国夏和高张伐鲁,士鞅、赵鞅、中行寅帅师救鲁。战事结束后,三卿撤军回国。在途径卫国时,士鞅派赵鞅去请卫灵公参加盟会。赵鞅向来不愿意被他呼来唤去,于是他又转派一名大夫去通知卫灵公。 卫灵公显得十分恼火,他对使者说:“宋之盟后,卫国一直严格遵守盟约;国家无供不至,无役不从,不敢有一丝怠慢。按照惯例,只有在诸侯破坏盟约或盟主发布新的命令时才召集盟会。那么请问,盟主将要对我国发布什么命令?” 使者只是被临时抓来当差的,他也不知道盟会的内容;他手足无措地站着,尴尬得无地自容。卫灵公放过了那个窘迫可怜人,表示他会按时参会。 赵鞅把通知结果向士鞅做了汇报,士鞅甩下一句:“那么夫子留下来参会吧。”便率军回国了。 赵鞅或许是从心底看不起卫国人,或许是想要借此报复士鞅;总之,他憋着一股劲要搞砸盟会。 赵鞅把属下召集起来问道:“卫侯有不忠之心,士伯想要与卫侯签署一个盟约,以此来约束他。此事如成,将是大功一件。而立功的人就在你们中间,我需要两名使者出席盟会,谁想执行这个任务请站出来!” 大夫涉佗、成何抢先跳出来说:“我可以!” 赵鞅一看,心想:“妥了,这俩自大狂妄的家伙不用我特意嘱咐,也会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 盟会在帝丘南郊外举行,卫国人搭起一座高台,又挖了一个深坑,将场地用帷幕围起来。 卫灵公见晋国三卿都没到场,来得只是两名面目狰狞、举止粗鲁的大夫级人物,心中十分恼火。会议开始了,双方开始拟定载书,载书上重复着百说不厌的废话:晋人要求卫国人必须与晋同心同德,不得藏有二心,否则天打雷劈云云;又要求以卫国太子和卿大夫们的世子做为人质。 载书宣读完毕,接下来就要举行歃血仪式。 卫国相礼官王孙贾请涉佗手持牛耳滴血(地位低下者持牛耳),成何却揶揄道:“卫国面积不过相当于晋国的温、原,卫君是怎么列为诸侯的?” 卫灵公怒,涉佗则回头对成何嬉皮笑脸地说道:“不许瞎说实话!”说完持牛耳向酒碗中挤了数滴鲜血。 卫灵公止住怒气,勉强把酒碗端到嘴边,涉佗却突然推了卫灵公手腕一下。血酒顺着卫灵公的手掌边缘一直流进袖口。卫灵公大怒,王孙贾趋进,挡在两人中间道:“结盟是为了彰显周礼,就像寡君表现得那样。寡君始终遵从周礼,因此无论如何也不敢与无礼之人歃血结盟!” 涉佗装出很抱歉的样子说:“我见君侯手上落着一只吸血虫,来不及提醒才将它赶走。我不是故意要冒犯君侯的。” 卫灵公再次忍住怒火,草草结束了歃血仪式,他又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出席晚上为晋国人举行的宴会。第二天清晨,晋人拔营踏上返程的路;卫灵公也率队离开。 卫灵公在到达城郊就不肯继续前进了,他命随行人员进入都城,自己却在原地扎营。城里的大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询问王孙贾。王孙贾只是摇头叹气,其他随员也不肯说。大夫们于是惊慌失措地结伴跑出来见卫灵公。 卫灵公已经下定决心脱离联盟,他愤然说起自己在盟会中受到侮辱的整个过程,说道激动出不禁以头触案,声音也由于激愤而哽咽,眼泪也流下来了;大夫们都感到非常气愤。 卫灵公见大夫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得差不多了,于是换上一副庄重严肃的面孔说:“寡人没有才能,使得社稷、先君受辱。寡已经不配继续坐在君位上了!因此决定主动退位,就请大夫们占卜继承者的人选吧!无论选出来的人是谁,寡人都将遵从占卜结果!” 大夫们再也无法抑制住激动的情绪,当场爆发出哭声。人们纷纷对着卫灵公颡首,哽咽道:“这完全是国家社稷之祸,哪里只是君侯一人之祸?我们只愿意侍奉君侯,请君侯不要退位。” 卫灵公继续说:“可是晋国人为了掐住我国的命脉,又命令寡人和众大夫将世子交给他们做人质。” 大夫们回答:“如果对卫国有利,公子就应当去做。君侯不敢独爱公子,我们又哪敢爱惜自己的儿子?” 王孙贾见大夫们仍然冥顽不灵,没有领会卫灵公的意思,于是说道:“既然大夫们一致反对另立新君,那就请君侯先进入都城,稍后‘再做打算’。” 卫灵公听出了话外之音,他也不再启发大夫们,便带着一行人入城了。 卫国人马上开始为履行盟约做准备——各自为即将到晋国去做人质的世子收拾行装,准备车马人员。在此期间,对晋国的不满情绪开始发酵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卫国叛晋(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大夫们当初在城郊劝卫灵公时没有考虑太多,谁也不敢率先表现出反晋的意思,只是机械地附和对卫灵公有利的语言。但是人们一旦有了单独思考的时间,就开始为晋人的强横嚣张感到愤慨了。 有人说:“天下发生过这么欺压盟国事情吗?好像没有吧!当年郑国反复叛晋,晋悼公征服郑国后也没有要求郑人提供人质。难道卫国比郑国更狡诈多变,还是郑国比卫国更忠诚本分?既然都不是,我们为什么要遭到比对敌人还要残酷的对待?我们下一代将要执掌卫国社稷,我们把他们交出去,不是在自毁宗庙吗?!这得是多么懦弱的人才能干出来的蠢事啊!康叔的子孙如果逆来顺受,卫国早就被灭亡了!” 王孙贾和孔圉也开始向大夫们灌输诸如此类的思想,两人很快挑起众人对晋人强烈的敌对情绪。这种情绪从大夫圈蔓延到家臣圈,又从家臣圈蔓延到整个国人阶层。国人的情绪一旦被激发起来,公室就必须公开做出回应了。 但是各家的准备工作不为民怨所动,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卫灵公准备在为人质举行的送行仪式上引爆反晋的核弹头。 分别的日子终于到来了。上天作美,那是一个愁云密布、秋风萧瑟的秋天的早晨。劳役门事先扩大了太庙广场的面积,以便能容纳更多的人;又扩大了门前高台的面积,使其上面能站立更多的人。 卫灵公带领大夫和世子们早早进入太庙向祖先告别。当太庙里的钟声响起时,国人就开始从四面八方向广场上聚集过来。 仪式结束后,卫灵公带着人们走出太庙大门、登上高台。国人看到即将做为人质出行的世子们中,年龄大的有三十多岁,年幼的只有七、八岁。 卫灵公特意让两个最的小孩子站在他左右。两名男孩已经知道眼前出现的这个大场面意味着什么;他们的表情有些紧张,身体微微颤抖,但仍抿着薄薄的嘴唇,然极力控制着情绪,使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两个孩子的坚强表现使得在场的人无不感到震惊和心焦。 卫灵公搂着孩子的的肩膀,面向国人说道:“关于今天发生的事,大家想必早已有所耳闻。这两个孩子、包括寡人身后的那些年轻人,都是国家未来的当政者,是国家的社稷栋梁;失去了他们,国家就失去了未来。但是,他们马上就要沦为晋国的人质了! “他们为什么会沦为人质?是因为卫国背叛了晋国吗?不是!是因为要结成新的同盟吗?也不是!寡人告诉你们原由:就是因为晋国人对卫国人感到不、高、兴!他们觉得自己想怎么干就有、权、怎、么、干!所以,晋人今天绑架了我们下一代的执政者,明天就会下令把卫国划为晋国的一个县! “有人会问:‘晋国人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坏?’但是他们什么时候好过呢?他们囚禁过先公、逼死过先大夫孔达、袒护孙氏、摇荡公室社稷;百十年来专心致志地把我们的子弟送上各种战场,使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又向卫国征收沉重的供奉,以满足他们无穷的贪婪和所谓的‘霸主地位’。现在他们终于不再满足于我们的财产和兵源了,终于开始觊觎卫国的土地了! “但是,寡人却不得不接受晋国人的条件,因这些年轻人和孩子毕竟只有几十人,而国人的数量却有千千万。寡人如果为了几十人而使得千万国人立即陷入战争险地,乃是极大的不仁。算了吧!就这样吧!百十年前被晋人征服的人民,现在也成为晋国的一员了。国人在哪里都能活下去,何必在乎是姓‘卫’还是姓‘晋’? “为了国人的生命,晋人就算要求寡人去做人质,寡人也不敢推辞!大家好好看看这些面孔吧,你们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当你们冬日里温暖的火炉旁享受天伦之乐时,不要忘了你们的安全生活是他们牺牲自己换来的!其中还包括寡人身前的这两个男孩。” 卫灵公再也忍不住悲伤的情绪,开始擦拭眼泪,身边的大夫、世子,面前的国人都开始失声痛哭;那两个孩子再也控制不住了,也跟着人们放声大哭;而孩子的哭声使得在场者感到更加心碎和愤怒。 片刻之后,王孙贾跨上一步,举起双臂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文王的子孙、康叔的后代,请你们告诉君侯:你们愿意成为卫国的主人还是晋国的奴隶?!” 国人愤然挥舞着拳头呐喊道:“我们要成为卫国的主人!不要做晋国的奴隶!” 王孙贾继续追问:“如果我们撕毁盟约,晋国最少要对我国发动五次进攻。我国五战之后,是否还能继续作战?!” 国人呐喊道:“五战之后,仍能作战!” 王孙贾继续问道:“你们愿意姓卫还是姓晋?” 国人回答道:“姓卫!” 王孙贾问:“姓卫就意味着背叛晋国,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国人叫道:“做好了!” 王孙贾道:“你们大声点!让宗庙里的先主也能听得到!” 国人声嘶力竭地呐喊道:“我们、做、好、准、备、了!” 卫灵公刚刚止住悲声,此时又哽咽起来了。王孙贾见卫灵公情绪已经失控,知道无法指望他发布命令了,于是挥起拳头,用尽全力咆哮道:“叛晋!叛晋!” 民众模仿着他的动作、随着他声音大喊:“叛晋!叛晋!” 晋国人就这样亲自动手把卫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 消息传到晋国,士鞅大为震恐。他忙向卫国派出使者,想要说服卫灵公重回晋国怀抱,并开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叛晋”是卫灵公蓄谋已久的想法,绝不是晋国人用三言两语和口头许诺可以改变的,他当即予以拒绝。 使者又劝他说,如果不能回归,至少要签订一个和平条约吧?两国虽不能为友,也不至于为敌呀?卫灵公仍然坚决不肯。使者只得悻悻返回晋国。就在此时,乐祁死在离开晋国的路上。 士鞅想要教训卫国,但是已经无力调动诸侯军队了:鲁师一年两战,已经十分疲惫了;乐祁之死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自然也无法要求宋国出师;其他国家要么路途遥远,要么投靠了齐国。 士鞅只得在周人身上做些文章。前面说过,郑军曾经帮助儋翩等叛臣占领过数个东周城邑;士鞅便派使者到东周去,打着为王室复仇的幌子要求东周出师。 秋八月底,东周、晋联军首先入侵郑国,然后东进侵略卫国。士鞅盘算着鲁国人应当修整的差不多了,又把鲁师调出来共同侵卫。但是鲁、卫世代为兄弟之国,两国关系当然不会由于立场不同产生裂痕。鲁军敷衍了事地在卫国境内转了一圈就回国了(之后就爆发了阳虎之乱)。 联军撤退之后,卫灵公到临淄去见齐景公,并大张旗鼓地加入反晋联盟。齐景公建议他到郑国去;因为卫、郑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建立盟友关系。卫灵公便亲自跑到郑国去,与郑献公签订了反晋同盟条约。 第六百五十八章 阳虎逃齐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阳关城(今山东泰安东南)本是季氏领地,城市规模与地位仅次于费。阳虎当政后便将它和讙城(今山东宁阳西北,离平阴隘口很近)划归己有,又通过数年经营将其打造成坚固的堡垒,也使两城变为国中之国。 阳虎逃进讙城后加强了城市防御,同时向齐国派出使者,请求齐景公接受两城。齐景公大喜,他说:“得阳虎相当于得鲁军之半,得阳关与讙城相当于得鲁国之关口与隘道。鲁国如果仍然不肯臣服,寡人就把曲阜从华夏版图上抹掉。” 齐景公派使者宣布任命阳虎为齐国大夫,并接收了两城。鲁国在三年间分别向齐、郑、卫发动战事;鲁人四面树敌,如今又被阳虎掐住了脖子,顿时慌做一团。鲁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加强守备、静观其变。 阳虎本以为照着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哪知道身边很快出现了叛徒。鲁定公九年春,讙城邑宰趁阳虎离开之际竟然带着官印、户籍和地图逃回曲阜去了。官印和文件是统治权的象征,这起事件使得讙城人相信阳虎的叛乱注定会遭到失败。 讙城群龙无首、人心浮动、秩序混乱,阳虎派人来接收城市,但是原住民关闭了城门,拒绝官员入城。季氏军队很快赶来,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城市收复了。如此一来,阳关的地位就变得孤立且岌岌可危了。 季氏的很多低级家臣都是被阳虎裹挟进叛乱行动的。人们实际上既没有反叛之心,也没有犯下严重的罪行;很多人甚至已经开始策划推翻阳虎的行动。 阳虎预感有那些人在,阳关也将不保。但是他不想伤害那些多年相处的同事,他把从宫里抢来的宝玉和宝弓交给他们,让他们带着宝物返回都城。那些人后来都被季桓子赦免了。 讙城光复后,齐国人没有做出激烈反应;鲁国人决定趁热打铁,一举收复阳关。 六月,季桓子与孟懿子帅师包围阳关。阳关西面紧靠泰山,三面为平原。阳虎登上城墙放眼望去,见目之所及之处都是都是军营,只有城西那面由于地势原因只驻扎着少量敌军。鲁军攻了几天却成效甚微。季桓子于是下令停战,同时开始大量制造攻城器械。 阳虎心里清楚坚守城池已经毫无意义,他便制定了一个大胆的突围计划。阳虎给季桓子下了一封战书,战书中宣称要与他在阳关南郊展开堂堂之战,一战定胜负。季桓子实在搞不清阳虎的用意(除非他已经疯了或者想自杀),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同意与他决战。使者离开后,季桓子又从城北和城西调集了部分军队以加强城南的力量。 决战前一天的夜里,由于灯火管制,阳关城已经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中。北门外的鲁军也进入沉睡模式,营内只有星星点点的营火在闪动,负责了望的哨兵强打精神关注着城市方向。 突然间,阳州城城墙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冒出无数人影,人们在向城下倾倒着什么液体;然后扔下火把,整面城墙顿时笼罩在熊熊大火之中。 哨兵猛烈敲击金铎,刺耳的噪音响彻云霄;沉睡的士兵瞬间被惊醒,一个个被吓得肝胆俱裂,接下来便到处寻找武器和盔甲。 城门猛然打开,从城里冲出一支敢死队,为首的正是阳虎。队伍冲出来后,阳关人竟然把城门也点着了,熊熊烈火连称一片,炙烤着整面城墙。从公室军的视角看来,城市俨然成为一座燃烧的炼狱;而张牙舞爪的敢死队就是从炼狱里杀出来的鬼魂恶魔。 军营顿时乱作一团。此时季桓子河孟懿子已将主力带到城南去了,北营的部队不多。营内指挥官年轻而缺少应变经验,因此没有及时组织起防线。结果那支凶神恶煞般的队伍就如同“阴兵过境”似的冲过营地没入黑暗了。 阳虎连夜逃进平**,这才停下来喘口气。他在数天后进入临淄。 齐景公对阳虎的到来兴奋的不得了,以卿士级别的礼节招待他。阳虎也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开门见山道:“我之所以来到临淄,就是想把鲁国献给君侯,使大齐国统一东方。君侯请相信,如果命我指挥齐军,只需三战,我必会攻陷曲阜,灭亡三桓!” 齐景公听到这里就更加激情澎湃了,但是他当天只顾着和阳虎喝酒了,没有当场做出决定。 第二天,已经年过九旬、正赋闲在床的三朝国老鲍文子(鲍国)听说此事后,命家臣抬着他进宫去见齐景公。 鲍国说:“君侯千万不要被阳虎蛊惑了!臣曾经做过施孝叔的家臣(七十三年前齐灵公因高无咎和国佐之乱砍了鲍牵的脚,这才把在施孝叔家里当家臣的鲍国召回来继承禄位),对鲁国的情况十分了解:鲁国上下和睦,能专心侍奉大国,又没有天灾发生,是不可能被灭亡的! “以臣所见,君侯一旦将兵权授予阳虎,齐师必然会被他折腾得疲惫不堪。到那时将士伤亡惨重,阳虎就有机会实现他的阴谋了——他恐怕是要篡夺君侯的位置吧?阳虎被季平子宠信,却想要杀害他的儿子;他不容于鲁国才流亡到这里。这个人贪求富贵却抛弃仁义,怎能得到君侯任用?君侯远比季氏富有,齐国又远大于鲁国;齐、鲁一战而两败俱伤,这就是阳虎请求伐鲁想要达到的真实目的!鲁国驱逐了祸害,君侯却又收留了他,不怕祸及自身吗?” 齐景公这才缓过神来,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依照夫子的意思,寡人不但不能用他,而且要治他的罪喽?” 鲍国说:“一切唯君所裁!” 鲍国离开后,齐景公把阳虎召来。阳虎满心欢喜地刚踏入宫门就被卫士们拿下了。军队马上包围了阳虎带来的流亡者的住地,将那些人也连锅端掉了。 在如何处置阳虎和他的问题上,齐国人感到很为难。经过一番讨论,齐景公决定将他流放到东海之中的一座孤岛上;五十几年前,齐庄公曾把栾盈和他的党羽送上那个岛屿保护起来。 齐国人向阳虎宣布了流放决定,阳虎表示服从。齐国人于是把他和追随者们迁到在城西的一个小邑里集中看管起来,准备将他们带到海边。 阳虎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是他的随从们仍有活动空间。阳虎找到小邑的地方官,给了他一些好处,请求允许他把留在临淄的财物拉回来。这样就把当地的全部车辆都借出来了。阳虎明着要求追随者带着车辆去运输货物,暗中却给他们下达了破坏车轴的命令。 追随者们忠实地执行了了任务:他们把车轴中间用利器刻了一道极深的沟,又用丝麻将切口缠上。 车辆返回小邑后,阳虎命人把很多衣物装到一辆没有被破坏的车上,然后钻进衣物堆。一名随从赶着车准备通过城门。当士兵盘问他的时候,他说这些都是阳虎送给某长官的“礼物”,阳虎就这样骗过士兵,逃离了此地。 当天晚些时候,那辆车仍然没有返回,地方官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他立即带领军队赶到阳虎的栖身之所,却被告知阳虎正在休息。地方官硬闯进阳虎的房间,却发现他根本不在室内。 地方官大骂阳虎“奸诈狡猾”,下令集合起车辆追赶。但是结果大家应当预料到了:车辆刚启动时还能正常行驶,但是加快到一定速度时,车轴就因为受不了巨大的冲击力而断裂了;结果车厢纷纷坠地散了架子,车上的人也摔得鼻青脸肿、筋断骨折。 人们后来在临近的小邑里借了数量战车,经过一天的追赶,终于在第二天黄昏时分抓获了筋疲力尽的阳虎。 齐国人这次把他囚禁在临淄中,可是他故技重施,又钻进装着衣服的大车逃走了。阳虎首先逃到宋国,但是宋国人不太欢迎他;他又逃到晋国,最终投在赵简子门下。 第六百五十九章 夷仪之战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曾几何时,晋国只是临汾盆地的一个小小城邦;地不过百里,人口不过十万。曲沃统一晋国后,开拓者晋献公一生灭国约二十个,把疆域扩大到山西东部和南部。晋文公即位后,又从周襄王手中得到原和樊,首次将国土地扩大到太行山以东。晋景公灭潞和赤狄后,又占领了河北平原的邯郸、夷仪(今河北邢台市西)、中牟(今河南鹤壁市西)三镇。至晋定公在位时,晋国版图已经形成包括陕西北部、山西大部、河北西部、河南西部、山东西部在内的广大地区,拥有战车四千乘(晋平公时期)、步兵二十万,成为华夏地区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国。 但是晋国伸向中原地区的版图在视觉上看起来是扭曲的,这是因为受到中原诸国阻碍的结果。这种扭曲使得晋国人感到难受,也使得中原国家感到恐惧。 晋国位于河南的城邑对郑国虎视眈眈,位于河北的要塞压迫着齐国和卫国。齐、郑、卫三国在结成反晋联盟后开始采取进攻河北、防守河南的战略方针。 当时北面的邯郸军力最为强大,南面的中牟次之,中间的夷仪最弱。反晋联盟计划首先夺取夷仪,切断邯郸与中牟的联系,然后再夺取中牟(如果可能),最后占领邯郸。 鲁定公九年秋,齐、卫对晋采取联合军事行动。双方的任务是:齐国负责主攻夷仪并拦截中牟援军;卫军负责进攻邯郸的卫星城——五氏,以阻挡邯郸军南下救援。 卫灵公率领五百乘战车开往伍氏城,军队在即将经过中牟时停了下来。 大夫孔圉说:“中牟有战车一千乘,我方只有五百,君侯最好还是绕道而行。”卫灵公心里却憋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想要通过中牟。 孔圉说:“那么就进行占卜吧?” 卫灵公传来卜官进行占卜仪式,并令龟道:“可否过中牟?”卜官把龟甲放在火上灼烧,忽然失手将龟甲掉入火堆。卜官手忙脚乱地把它从火堆里拣出来时,龟甲已经烧得焦糊,什么迹象也看不出来了。 孔圉要求更换龟甲,卫灵公说:“不需要,这就是吉象啊!虽然晋军战车号称‘千乘’,但是我方有五百乘,寡人也能当五百乘。传寡人命令,马上出发!” 中牟大夫肸佛大怒,他把官员们召来,打算进攻卫军。当时从卫国流亡而来的大夫褚师圃在佛肸手下当差(他是因齐豹之乱逃离往晋国的),他劝道:“卫国虽小,但是卫侯在军队中;我军虽众,却也无法取胜。” 卫军迅速通过中牟,不久攻陷了伍氏城的西北角。当时邯郸大夫赵午和援军缩在城市东面。卫灵公不愿意多做杀伤,因此只是聚集起军队准备把敌军挤出城去。邯郸军见势不妙,只得趁着夜色弃城而逃。这个丢人的举动成为邯郸人心中极大的耻辱。 在齐国人那面,齐景公率领的齐军包围了夷仪。夷仪城墙虽高,但防守力量较少。进攻者围着城墙搭起数百架云梯,依仗人数优势采用四面开花的攻城术;而防守者却按下葫芦浮起瓢、四处救火、疲于奔命。 发起进攻的第二天下午,一名叫“敝无存”的军士终于第一个登上城墙。这位英勇又倔强的战士并没有等待同伴们聚集起来,便孤身一人沿着楼梯冲到城下。他企图打开城门放军队入城,但是他终究没有能够实现愿望,结果就在城门前被杀了。 齐军当日没有取得战果,在后一天清晨继续攻城。东郭书冲在最前面,他奋力向上攀登,一名叫“犁弥”的军士紧随其后。犁弥叫道:“夫子登城后向左,我登城后向右;聚集起一些兄弟再下城,免得白白丢掉性命!” 东郭书同意了。两人一左一右,边作战便等待后面的军士登城。等战友们聚集得差不多了,犁弥却没有向东郭书发信号就抢先冲下去。他杀死看守城门的敌人,将城门打开。齐军一拥而入,就这样占领了夷仪。 夷仪失守后,齐军的先锋已经相当疲惫了。东郭书除去甲胄,拎着一袋饮水,坐在墙根下穿着粗气。忽然间,犁弥晃晃悠悠地又凑过来了。东郭书并不认识他——因为他是名羁旅者,刚刚才来到齐国;犁弥是个自来熟,他嬉皮笑脸地坐到东郭书身边,说道:“夫子真是大度,竟然让我先登上城墙了。” 东郭书面生愠色,他霍然起立,抓起皮甲套在身上,道:“先前你已经戏耍了我一次,现在又来使我难堪!来吧,就让剑来决定到底谁是英雄好汉吧!” 犁弥笑得更灿烂了,他拱手道:“我追随夫子,就像骖马跟随服马一样。我只是开玩笑,哪敢戏弄夫子?”东郭书这才息怒。 东郭书是敝无存的朋友,他前一天眼见敝无存率先登上城墙,然后就失去踪影,知道他凶多吉少。东郭书问过几名俘虏,俘虏都说敝无存没有被俘,确实战死了,但不清楚尸体在哪。这时敝无存的兄弟敝无黔也在寻找兄长,东郭书和他找遍了城墙周围也没找到,两人于是去见齐景公。 东郭书说:“取得胜利的最大英雄当属敝无存,他抢先登城,现在缺尸首无存!不找到他的尸体,我们就对不起他的英勇献身!” 敝无黔哭道:“战前父亲已经为兄长说了一门亲事,但是兄长把女子让给了我。他并对父亲说:‘要打仗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如果我立下功勋又能保全生命,我定要娶一位高氏或国氏的女子为妻!’君侯!他真的是渴望为公室尽忠!” 齐景公大受震动,他把夷仪人聚集起来说道:“谁能告知昨日登城的齐国勇士的下落,赏奴隶五家,并终生免除徭役。”结果不到一个时辰,敝无存的尸体就被送过来了。齐桓公亲自为尸体套上三层寿衣,破例准许以大夫的规格安葬他;又在他的棺车上增加伞盖,率领军士哭着为棺车送行,甚至亲自推了棺车三次。 齐景公下令赏赐犁弥——因为他打开了城门。犁弥却推辞不敢接受,他称自己不是第一个登城的,请求赏赐让给东郭书。 齐景公把目光转向东郭书说:“那寡人就祝贺夫子喽!” 东郭书回答:“犁弥作为羁旅之臣,却能为公室冲在前面,做到了很多齐人做不到的事。他虽然晚臣一步,但还是应当受到首赏;以此能激励羁旅之士为齐国效力。”齐景公就把首赏赐给犁弥了。 齐景公率主力押送着夷仪人先行回国。主力一路上平安无事,后续部队却在途径中牟时遭到了袭击,丢盔卸甲逃回临淄。 不久齐景公把三座小边邑和五百户夷仪人送给卫国,以感谢卫国为牵制中牟守军做出的英勇行动。 第六百六十章 夹谷之会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阳虎作乱失败后,季桓子亲自来到孔子家里,邀请他出任国家司法大臣。 这两人是老相识了。二十多年前,孔子曾在季平子家中当过两年家臣,当时季桓子还是个小孩子。在那个孩子眼里,孔子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他仪表高贵、学识渊博、气场强大,是他所敬重和信赖的师长。 这种良好的印象一直伴随着季桓子到今日,孔子和阳虎发生的纠葛又坚定了他请孔子出仕的决心。 孔子喜不自胜,当场就答应下来。数日后,孔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身着庄严的朝服步入公庭,他被任命为大司寇,掌管国家司法,位列少卿。 孔子上任伊始便进行了一系列司法改革,他废除了一些严苛的法律,又颁布了一些温和的法律;开除了一些贪官酷吏,用正人君子代替了他们的职位;他还精简了一些无用的部门和人员,为一些蒙冤的人平了反。 国人非常欢迎这次改革,同时也对那位性情温和的老夫子生出轻慢之心,结果有些人就干出了藐视法律的事来。但是孔老夫子既怀有菩萨心肠,也崇尚雷霆手段——那些敢于以身试法的人很快尝到了惩罚的滋味。数月过后,鲁国秩序面貌焕然一新:盗贼们全都逃到别的国家去了;国人路不拾遗,以诚信待人;奸商们不敢给活羊灌水,不敢往死鱼肚里塞小鱼。 不久,齐景公囚禁了阳虎,这个举动给鲁国人心中增加了一丝温暖的感觉。后来,齐军又攻陷了晋国的夷仪(齐国上一次伐晋还是在五十年前),这起事件又给鲁国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鲁国人认为,鲁国叛离晋国并倒向齐国是迟早的事,问题就在于鲁国要在宋国脱离联盟之前还是之后采取行动。 孟懿子说:“既然迟早都要与齐国结盟,就应当趁早。晋国的注意力如今都集中在齐、卫身上,断然不能越过中原诸侯直接讨伐我国。我们如果还是犹豫不决,就会白白再挨几次打。况且主动还是被迫结盟、在齐国人心中的地位肯定是不同的。” 鲁定公频频点头,于是派叔孙州仇去见齐景公,商讨与齐国的结盟事宜。 鲁定公十年(BC500),叔孙州仇进入临淄并拜见了齐景公。按血缘关系来论,齐景公应当称叔孙州仇为“外甥(齐景公的母亲是叔孙侨如的女儿、叔孙州仇的堂姑奶奶)”。齐景公不禁大喜过望,双方很快相约于本年夏天在夹谷(今山东莱州之夹谷峪)举行会盟。 夹谷四面环山,一条山道贯通南北,是个发动包围战的好地方。犁弥得知鲁定公的相礼官是孔子时,便对齐景公说:“孔丘这个人知礼而缺乏勇气,如果指使莱兵劫持鲁侯的话,君侯的所有愿望都会得到满足。” 齐景公觉得这个馊主意真是妙不可言,他把任务交给犁弥去执行。犁弥于是从莱夷故地集合起一支奴隶兵(武装奴隶),带着他们来到夹谷。 齐国人首先到达盟会地点,军士们平整了一块很大的土地,筑起一座高台,又用帷幕将场地围住,并在通往场地的道路两侧布置了莱夷的奴隶兵。 盟会开始前,鲁国君臣在卫队的保护下进入夹谷。孔子看见道路两旁的东莱人不禁大怒,立即命卫队驱逐东莱人。军士们一拥而上,大声吆喝着用矛戈将他们赶跑了。 齐国的一名大夫见状匆匆赶来,他称这是齐景公特意为欢迎鲁国人安排的特别仪式,并对鲁国人的行动表示抗议。孔子愤然道:“两君将要举行和谈,这些东夷奴隶却携带武器跑到这里来捣乱,他们的罪过大了!蛮夷不得扰乱华夏盟会,战俘不得为盟会守望;此事于神就是不祥,于人就是失礼。齐侯知礼,肯定不会发布这种不祥又非礼的命令!” 齐国大夫哑口无言,匆匆赶回去向齐景公汇报。齐景公这才下令把所有的东夷人全部撤到目不能及的地方。 盟会开始后,双方首先就签订和平协议之事宜达成一致,随后齐景公提出鲁国应当发表一份退出华夏联盟的声明;但是提议被鲁国人否决了。 鲁定公说,鲁国人一向秉承和平中立的传统;国家之所以加入以晋国为首的华夏联盟完全是为了自保,而并非与别国为敌;公室如果发布声明,国家必定会召来敌国进攻,那种结果不符合鲁国利益,因此他不能满足齐景公的要求;但是鲁国既然决定与齐国结盟,鲁国对晋国负有义务的条款便自动失效了,所以齐景公不为鲁国的立场产生担心。 鲁定公就用这样婉转的方式调和了自己夹在齐、晋之间的地位问题。 齐景公不好坚持己见,于是话锋一转说道:“如此也好。但是齐军一旦出境作战,鲁国必须提供三百乘战车随同出征!否则就让上天降下惩罚!” 鲁定公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孔子抢上一步说道:“齐国如果不向鲁国归还被侵占的汾阳的土地,就让上天降下惩罚!” 双方都同意将上述内容写入载书,稍后便举行了歃血仪式。仪式结束后,梁丘据(这个恶棍在齐国的势力一直长盛不衰)对孔子称,齐景公第二天要为鲁定公举行大享礼。 这个提议也许是毫无恶意的,也是为了加强两国关系做出的。但是两国之间长期的敌对状态和本次莫名其妙出现的东夷兵,却使得鲁人根本就不信任齐国人。 孔子一刻也不愿在此地逗留,回复道:“齐、鲁两国的典籍夫子难道不清楚吗(他是真的不清楚)?重要的礼器不能带出国境,在野外也不能演奏嘉乐。如果带出来就是违背礼制,而使用简陋的礼器不但违背周礼,而且有辱君主的身份。左右都要违礼,官员役从们劳神费力却干了一件违背周礼、让天下人嘲笑的事,是不是很没意义呢?我看还是算了吧!” 对于特好面子的齐景公来说,这个理由是他不得不接受的,结果两国使团当晚就分别回国了。 夹谷之盟标志着鲁国也脱离了晋国控制。目前在中原大国之中,唯一还没有与晋国公开撕破脸的大国便只有宋国了。 齐景公回到临淄后,很快把侵占的三个城邑还给鲁国。 第六百六十一章 晏子去世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不久,梁丘据打算到齐、卫交界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去避暑,这个地方是他的一位家臣新近发现并极力怂恿他去的。 梁丘据来到此地,见眼前群山青翠,听鸟鸣幽幽,觉清风拂面,又见一条小河从山脚下流过,心里不禁大为舒坦。 当地家族的族长是位年纪和他相仿的、体格强健、面容严肃的老夫子。梁丘据第一次见他,却觉得有些面荒,但是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同时敏锐地感到,那位族长似乎对他怀有很深的敌意。 梁丘据在族长和几个当地人的陪同下在河边散布。梁丘据忽然问道:“这条水叫什么名?” 族长答道:“叫洹。” 梁丘据猛然一惊,他蓦然回想起已经被尘封了四十年的陈年往事:当年他靠着一位名叫“洹”的、齐桓公的小妾上了位,然后又毫无怜悯之心地杀害了她。从此,这件无耻而又残忍的往事成为他心中最无力面对的事实。但是洹的幻像却经常不分昼夜地跳进他的脑海,诅刺激他那惶恐的神经,咒他那丑恶的灵魂。 而如今站在眼前的这位族长,他的面部轮廓竟然与洹一模一样!很明显,两人具有极为亲近的血缘关系!梁丘据瞬间石化,一股极寒的电流通过全身,全身没有一根汗毛没炸起来的。 族长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耳熟吧?听说过吧?记起来这个名字了吧?她就是我最小的妹妹,是先父母的掌上明珠。她死了以后,父母就在绝痛之中去世了。那么梁丘大人,洹是因为什么、被谁害死的呢?又是谁又从她的死亡中攫取了巨大的利益了呢?” 梁丘据已经完全陷入僵硬状态,动也动不了。他的表现已经向当地人揭示了真相。突然有人喊道:“打他!”愤怒的声音纷纷响起:“打死他!”“打死那个屁股开花的像姑!”“打死那个只会压榨我们的恶棍!” 愤怒的原住民一拥而上;一些人制服了他的随从,另外的人对着梁丘据拳打脚踢、用剑戳、用石头砸,很快就将他打得筋断骨折、脑浆迸裂了。当地人将他的尸体抛进深山,然后收拾财物逃到国外去了。 梁丘据就这样毫无尊严地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消息传到临淄,好人和坏人都感到十分高兴,只有齐景公悲伤不已,他发誓要将凶手们碎尸万段。 当时年事已高、且正卧病在床的晏子命人将他抬进宫城。他见到秦景公说:“梁丘据始终都是齐国的祸害顽疾。上天早先派他来祸乱齐国,现在又借洹人之手将他除掉,乃是有了重新眷顾齐国的意愿。君侯如果要恢复桓公之时的霸业就不要违背上天的意愿,切忌报复洹人;否则就会出现下一个祸害齐国的妖孽。” 齐景公这才打消了报复的想法,晏子告辞回家。齐景公亲自推着晏子乘坐的轮车来到宫门,边推边以老朋友的身份和语气与晏子闲聊。晏子与齐景公亦臣亦君、亦师亦友,两人的这种关系已经保持了近半个世纪之久本年是齐景公四十八年。 晏子说了一些管仲病重时对齐桓公说的话,劝他不但要远离奸佞,而且要提防似忠实奸的陈氏集团,要逐步削减他们的实力。 齐景公听得潸然泪下,不停地赞扬晏子是上天派来拯救齐国的良臣。 晏子回答道:“拯救谈不上,上天只是派臣来与梁丘据对抗罢了。他如今已经死了,臣也该回到天上去了。” 齐景公感到双重的悲伤,哭着把晏子送走了。 数日之后,晏子寿终正寝,走完了高贵、正直、廉洁的人生之路。晏子去世后,齐国再无良臣,谁也无法继续抑制陈氏的崛起了。 关于晏子的生前奇闻趣事,我要在此叙述几件,以纪念这位杰出的政治家和品行崇高的古代名士。 某次齐景公在宫中与几名小臣喝酒,从日上三竿一直喝到月上柳梢头。齐景公正喝到兴头上,浑然觉得自己看厌了眼前那几张阿谀谄媚的额脸,于是派人到晏子家去,通知他说自己即将登门造访。 晏子不知所谓何事,匆忙换上朝服,戴上礼冠,手持笏板,心怀忐忑地等在门口。他很快就见到了已经喝大了的、眉飞色舞的齐景公在一群男男女女的簇拥下来到面前。 晏子问:“大夫有作乱的吗?城邑发生叛变了吗?” 齐景公笑嘻嘻地道:“没有,寡人只是想请夫子与寡人一同享受宴饮的快乐。” 晏子说:“臣身为相邦,管理公室政务,处理国家事务,陪君侯饮酒作乐不是臣的本分。君侯慢走,臣不送了。”说罢行礼、退回院内关上家门。 齐景公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离开。他又打算到大司马陈穰苴家去,结果司马穰苴身穿戎服,手持长戈立在门前问他:“大夫有作乱的吗?诸侯有叛变的吗?” 齐景公又笑嘻嘻地道:“没有,寡人只是想请夫子与寡人一同享受宴饮的快乐。” 穰苴说:“臣身为公室司马,管理公室军务,指挥对敌作战,陪君侯饮酒作乐不是臣的本分。君侯慢走,臣不送了。” 齐景公第二次被拒之门外,心里那股子喜庆劲儿立即就消失了。身边一名小臣说:“君侯何不到梁丘大夫家去?他肯定不会拒绝君侯的美意。” 齐景公便移驾梁丘府。队伍刚转过梁丘府街口,就见梁丘据一手持琴、一手持铃、摇头晃脑、打着节拍、一步三摇、满脸喜庆地走出来迎接齐景公。 还有一次,齐景公的一位特受宠爱的小妾年纪轻轻就去世了。齐景公大为悲痛,他如丧考妣,日夜守在尸体旁边嚎啼不止,谁也劝不住。而梁丘据竟然腆着大脸,陪在齐景公身边一起哭丧。齐景公咒骂上天无情无义,竟然过早夺走爱侣的生命,单留下他孤单单地一人在尘世间饱受思念之苦。齐景公后来已经癫狂到如此程度,以至于他竟然宣称谁能使他的爱妾起死复生,就把齐国的一半国土送给他。 当时正值炎热的夏季,女尸很快发出熏天臭气,而且已经显示出巨人观的迹象。晏子觉得不能任由那个老情种继续胡闹下去了。他跑去见那位心力交瘁、蓬头垢面、双目红肿、惨兮兮的齐景公大叔,说道:“臣有办法使她活过来,但是需要一些时间;况且她醒来后见到君侯这副尊荣定会伤心欲绝。臣怕她再次死去,所以请君侯沐浴更衣、稍作休息,然后与伉俪相见,岂不美哉?” 齐景公的脑子已经完全分不清真假是非了,他和梁丘据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晏子下令立即将那具恐怖的女尸装进棺材拉出都城。 齐景公沐浴更衣,又美美地睡了一觉。当他兴冲冲地返回来时,寝室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齐景公大怒,晏子冷静地说道:“她确实活过来了,她对臣说:如果君侯把一个死人的分量看得比国家社稷还重,我就将再次死去。免得成为后人口中的亡国之物。于是她就再次死掉了。” 齐景公说道:“寡人确实不愿相信她已死,所以才干出这种蠢事来。夫子能改正寡人的的错误,使寡人恢复理智,寡人将永世不忘。” 被誉为“最后一位齐国人”的晏老夫子终于去世了,世间再无晏平仲,而梁丘据们却遍地开花、生生不息。齐景公身边挤满了佞臣,很快再次迅速堕落下来;公室走向不可逆转的衰败,君权最终被陈氏篡夺。 第六百六十二章 晋六卿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鲁正在夹谷之会举行之时,赵鞅率领一支军队赶到邯郸。他要求邯郸午(赵午)出师与他共同讨伐刚刚叛离联盟的卫国。 由于邯郸午在去年发生的伍氏之战中被卫灵公打得狼狈不堪,他一直窝着一股火,想要通过一场胜利来挽回颜面。因此邯郸午特别重视这次行动,也为行动进行了充足准备。 赵鞅与邯郸午率军来到帝丘西郊,扎下营后便开始攻打城门。但是进攻的形式却显得十分奇葩——晋国人与其说是来报复卫国的,不如说是来逞英雄、争面子的。 第一次邯郸午只带了七十名不要命的家伙发动进攻。他们气势汹汹地来到城门下,也不叫阵,只是面对城门列阵。卫国人显然不太愿意招惹邯郸人,将领只派出一个小队出城“应战”,小队象征性地比划一番,扔下几具尸体便逃进城门去了。 邯郸午感到已经挽回了面子,他挑起一颗卫国人的首级,对着城上晃来晃去,并挥着拳头叫喊道:“这就是你们进攻伍氏城的下场!” 卫人也不搭话,邯郸午这才不可一世地带领部下喊着口号返回营地。他在营门前悬挂敌人首级时碰到了涉佗(就是两年前在盟会中伸手推卫灵公手的那位)。涉佗乜嘢着眼睛,神情不屑地说道:“夫子的勇气虽然很大,但还是不足以引起敌人的恐惧。我要是像夫子那样站在城下,卫国人肯定会吓得连城门都不敢开启。” 邯郸午报以同样不屑的表情,回应道:“那我倒要开开眼界!看夫子是怎样以一人之力镇压一国之师的!” 涉佗说道:“那就明早相见!” 第二天一早,涉佗带领着七十名亡命徒来到城门前,他们用器械凿了一阵城门——这当然不能对城门造成任何损害。卫国人没有做出反应,他们就转身、来到防守者能看到他们的地方排列成队,如树木一样耸立不动。涉佗站在队伍最前面,此时城上只要射出两轮箭,那些亡命徒就会死得一个不剩。但是卫国人依然没有采用任何手段,涉佗一直站到日上三竿、腹中饥饿之时才带人回到军营。他兴冲冲地去见邯郸午,可是邯郸午已经躲起来,到哪里也找不着他了。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晋军没有继续发动进攻,卫国人也没有挑起事端。在此期间涉佗一直上蹿下跳,他向赵鞅请求说:“卫国人已经吓破了胆,夫子请允许我带着部下攻城;十日之内我必将卫元(卫灵公)带到夫子面前!” 但是赵鞅却别有一番打算。原来他的手下搞砸盟会、逼反卫灵公后,士鞅就开始在在国内散布赵鞅有意拆散华夏联盟、趁机攫取私人利益、危害国家安全的言论。 赵鞅又吃了个哑巴亏(逼反卫国正合士鞅的心意),心里有苦却说不出。他不得不避开风口浪尖,借着巡视封地的名义躲进晋阳。晋阳是赵氏的老巢,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舒缓自己焦虑的心情。赵鞅憎恨士鞅到这种程度,以至于他竟然为自己又起了个名字——志父——来避免与士鞅重名(但是本书后面依然称他为“鞅”)。 后来阳虎跑来投奔赵鞅了,但是赵氏所有的高级家臣都反对接纳他。赵鞅却说:“季氏不能驯服阳虎,是季氏无能。季氏岂能与我志父相提并论?阳虎以家臣身份执掌鲁国政权数年,是有大本领的人。这种人我请都不一定能请的来,难道还要把他推出去?我不接纳他,他必然会投奔范氏;等他率军灭了赵氏,你我哭都来不及!” 赵鞅给了阳虎车正的职位,命他负责整个家族的战车、战马管理事务。阳虎诚惶诚恐地接受了任命,这个任命却引起了很多人的担忧,甚至连孔子都断言赵氏必然因此发生内乱。赵鞅却觉得人们没必要大惊小怪,他对控制阳虎具有极大的自信,而事实证明他确实拥有高超的驭人能力。 赵鞅身材中等,比阳虎整整矮了一个头;但是他身上永远笼罩着不可侵犯的、令人胆寒的凛冽之气。阳虎每当见到他,都发自内心地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样子;任何时候都不敢生出一丝非分之想。 赵鞅因为被士鞅诋毁而不敢回到新绛,阳虎了解到主人的烦恼,于是说道:“范鞅没什么智慧,他又很老了,恐怕活不过今年了。范氏外部政敌众多,内部不和已久;卿大夫各自为政,一切以个人利益为先,哪里还在乎是非曲直、公室兴亡?所以主人不必为此事担心。看来子大叔的‘九条箴言’仍然对主人起着作用,主人必须将它忘掉才可放手行事。 “既然范鞅拿卫国来打击主人,主人也可以利用卫国增加实力。臣了解卫侯,他只反对晋国霸权,却不拒绝与晋国大夫来往。尽管成何、涉佗得罪了卫侯,但是主人可以在这件事上做些文章。” 阳虎这番话说完没半个月,士鞅就寿终正寝了;智跞成为新一任中军将,士吉射为下军佐。 赵鞅不禁为阳虎预言的准确性啧啧称奇。阳虎建议他趁机挽回颓势,因此当卫灵公夺取伍氏城后,赵鞅便打着讨伐的旗号到卫国来“做文章”了。 邯郸午与赵鞅有着共同的先人——赵夙。赵夙的一个儿子名叫“赵衰”,赵衰跟随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晋文公即位后被封为卿士,成为赵氏宗主。赵夙的另一个儿子生下赵穿,赵穿曾为了救堂兄赵盾不惜射杀晋灵公。赵穿生下赵旃;晋景公灭赤狄后把赵旃封在邯郸,这支后来就改称“邯郸氏”。 邯郸是晋国东部首屈一指的重镇:城大、民富、兵甲众多、铁矿丰富,是华狄交往的中心城市。因此邯郸午就成为权臣们竞相拉拢的人物。邯郸午的母亲是中行吴的女儿,按辈分论,邯郸午是中行寅的外甥。中行氏又与范氏一体,结果夹在赵、范两大敌对势力之间的邯郸午不但身份非常尴尬,而且立场又极为重要。 邯郸午平时就生活在邯郸,他与新绛方面联系不多,见赵鞅的次数远少于见中行寅。赵鞅要求他与自己联合伐卫也包含着观察他态度、拉拢他入伙的意味。由于本次军事行动掺杂太多与取胜无关的因素,因此胜败对于赵鞅来讲就变得不太重要了。 第六百六十三章 晋六卿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但是那些天的经历却令赵鞅感到十分担心。原来邯郸午的态度十分暧昧,暧昧的原因并不重要(赵鞅也不关心);赵鞅曾旁敲侧击地试探过他几次(如果他与范氏发生冲突,邯郸午会帮助谁),但是邯郸午好像根本不理解他的用意,无论怎么暗示就是不表态。 事到如今,赵鞅认为可以回师了——他不想在把卫灵公逼成晋国的敌人之后再把他逼成自己的敌人。但是他还需要做一件事,以便把逼反卫国人的责任转嫁出去。他派使者去见卫灵公,明知故问地询问他为什么背弃联盟。 卫灵公派使者答复道:“赵孟还是问攻城第二天领头站在城下的那个傻瓜(涉佗)吧!寡君之所以留下他一条性命,就是打算请大国追究他与另一个傻瓜(成何)的则任。” 赵鞅回国后向晋定公汇报了情况,晋定公马上下令拘捕两人。涉佗束手就擒;成何的消息比较灵通,他赶在抓捕行动开始之前逃出新绛、跑到燕国去了。 晋国人希望把那名“破坏两国传统友谊”的罪魁祸首交给卫国人处置,以换来对方回心转意。但是卫灵公用尽浑身解数、冒着事败身死的危险才摆脱晋国的控制,又怎能仅凭晋人的三言两语和一名小人物的性命为代价而回心转意?卫灵公断然拒绝了晋国人的请求,晋定公盛怒之下便将涉佗处死了。 赵鞅回师后,邯郸午却没闲着。他私下派使者去见卫灵公,要求他给自己一个说法,以避免双方再次发生冲突。 就像笔者前面说的,卫灵公只是憎恨晋国公室,却不拒绝与晋国大夫建立同盟关系。卫国人(也包括齐国人)认为最大的威胁就来自邯郸,如果能够与邯郸缔结和平协议,国家的安全压力会大幅度降低。 卫灵公大喜,但是他认为不能绕过齐国单独与邯郸媾和,于是又把齐国人拉进了。齐国人也很高兴,三方非常顺利地达成了和平协议。这个协议是三方互相妥协的产物,也达到了三方共赢的结果,但是对新绛政权却是不利的。因此三方都对协议内容秘而不宣。 协议中约定卫国拿出五百户人口做为进攻伍氏城给邯郸造成的损失。五百户不是小数目,人口的迁徙和安置都是大工程,这个行动是无论如何瞒也瞒不住的。 前面说过,齐景公在占领夷仪后将当地人迁到了齐国境内,他后来又将两个小邑连同人口送给卫国。邯郸午所要求的五百户实际上就是齐景公送给卫国的夷仪人。 士鞅去世后,赵鞅升任亚卿,官居中军佐。此时赵鞅开始展示出他那与生俱来的强悍性情和独断专行的霸道作风。 邯郸午对赵鞅的忌惮迫使他秘密地将此事向舅舅中行寅做了汇报。 中行寅却不以为然:中行氏的势力远大于赵氏;如果再加上范氏,两家军队完全可以从赵氏封地上碾压过去,将它变为寸草不生的焦土废墟。他安慰外甥说:“你完全不用担心,只要经营好邯郸就可以了;新绛这面有舅氏在,他赵鞅就算升为中军将,我该修理他也绝不会手软。” 有了舅舅撑腰,邯郸午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他后来把五百户安置在靠近齐国边境的东野城。 邯郸午有个兄弟名叫邯郸凯,他的母亲是卫国人。邯郸凯臃肿肥胖,长着一颗大番薯似的脑袋,眼睛很小却生着两张大眼皮(如此显得眼睛就更小了),塌鼻子,牙齿细而碎,大而臃肿的下巴挤出好几层,头发胡子发黄而稀疏;平日里说话如太监一般气若游丝。 那个家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常年的的好吃懒做使他养出一身“妇女肉”。邯郸凯天生擅长奉承人,总是能把人哄得舒舒服服的。他没什么架子,结交面相当之广: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都有朋友。他似乎也没什么非分之想,也从不拉帮结伙,跟任何人都不远不近。 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禽兽无害的人物却怀着极大的野心——夺取邯郸大夫的位置;当邯郸与卫国秘密媾和之后,那个罪恶的欲念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天下没有不传闲话的嘴,邯郸与齐、卫之间的秘密终于传到赵鞅耳朵里了。赵鞅又惊又怒,他的第一感觉就是:“邯郸午已经背叛了赵氏,倒到中行氏那边去了!” 但是关于这个猜想,赵鞅手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以证明(但是没关系,只要邯郸凯在,罪证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赵鞅问董安于自己应当如何处理此事。董安于说:“臣以为目前看来还是以冷处理为好;午毕竟还没有公开站到中行氏一边,主人如果采取过激手段,就真的把他推到对立面上去了。主人可以发布一道命令,令他把那五百户迁到晋阳来。此事如能顺利完成,就让它过去吧!” 赵鞅强压住怒火,马上派人到邯郸去,要求邯郸午把人口送过来;此时已经是鲁定公十三年(BC497)春。 邯郸午接到命令时感到有些无奈,他不敢违抗宗主的命令,只得命东野城的行政官把人口集合起来准备迁徙。 这时邯郸凯冒出来了,他当着邯郸午和很多人的面不无忧虑地提出:“那五百户表面上是卫国人送给咱们的赔偿,实际上是双方结盟的保证;不仅如此,里面甚至还有齐国人的影子。兄长把人口送到晋阳去,就相当于撕毁三方盟约,并与卫、齐绝交,必然重启战端。所以兄长还是慎重行事为好。”他的这番切中问题的关键之处,话说出了很多人的担心,因此引起了在场者的强烈共鸣。 面对族人、官员的普遍质疑,邯郸午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应当如何是好。其他人除了发牢骚也拿不出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 邯郸凯建议道:“公室已经报复了卫国,却没有报复齐国;而东野又与齐国交界。我们不如以公室的名义从东野入侵齐国。当齐国人出师作战时,我们就借口把那些人迁入内地。如此卫国人就不会有意见了。” 在场者都认为此事可行,邯郸午马上下达了征兵令。 第六百六十四章 晋六卿之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人们散去后,邯郸凯私下里对兄长说:“我还有一丝担心,如果事先不向宗主报告我们的计划而擅自行动的话,宗主会不会误解我们的意思?会不会做出不利于兄长的行为?要知道,他现在对兄长还憋着一股子劲儿呢!” 邯郸午完全同意他所说的,也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番话背后隐藏的阴谋。邯郸午看看左右,周围已经没有别人了;因此就把向赵鞅报告的任务交给他了。 邯郸凯喜不自胜地离开房间。他在出院门时迎头撞见了邯郸午的室老涉宾,马上收敛起笑容,低下头匆匆离开。 涉宾满腹狐疑地去见邯郸午,向他问明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急之下顿足说道:“主人万万不可派他去见宗主!那个人面奸心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靠挑拨离间、损人利己发了不义之财。他已经干了不少坏事,只不过主人不晓得而已。臣恐怕他这次去新绛会对主人不利!” 邯郸午不以为然地说:“哦?还有这种事吗?我真是不知道,你说来听听。” 涉宾说:“邯郸凯有个朋友名叫子山,子山和另一个朋友启方往来于临淄和邯郸之间做鱼盐生意。齐国叛晋后,齐国人提高了销往晋国货物的关税,那些税都是陈氏家族负责征收的。子山找到陈氏邑宰,希望能通融下,可是邑宰也不敢违背主人的意志,不敢擅自做主。子山地位很低,他没有资格见陈氏,因此只得找到邯郸凯,请他代自己与陈氏疏通。 “邯郸凯拍着胸脯打着包票揽下这件事。他马上去了齐国,但是在齐国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反正那批货顺利地出关了。但是子山第二次到齐国、采购货物准备出关时却被没收了全部货物,罪名是‘勾结内鬼偷逃关税’;陈氏邑宰也被处死了。子山再次请求邯郸凯帮忙,他却勃然大怒,指责子山搞砸了他和陈氏的关系,把他轰出去了。子山有苦说不出,他和启方从此便退出了鱼盐生意。如今,接替两人跑这条路的则是邯郸凯的舅子们,他们缴纳的关税还与从前一样低。” 邯郸午轻描淡写地说:“你既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不能断定他在其中搞事。” 涉宾继续说道:“类似的情况发生可不是三次五次次了。只要有他参与的生意,伙伴们最终都会被踢出局,而且吃的都是哑巴亏。” 邯郸午依然不为所动,说道:“他是我兄弟,不会对我不利的。” 涉宾道:“虽然如此,也不可不防;主人还是派其他人去吧!” 邯郸午说道:“我已经决定事,你就不要再干预了!” 涉宾叹着气退出去了。他第二天碰到了邯郸午的儿子邯郸稷,说道:“邯郸凯要到新绛去了,我们得提高警惕了!”邯郸稷从来都看不上、也信不过那位肥头大耳的叔叔,于是对涉宾说道:“夫子请放心,我会做准备的。” 邯郸凯昼夜兼程进入新绛。他见到赵鞅,告诉对方五百户即日就要启程;他却隐瞒了邯郸军将要入侵齐国的信息。 赵鞅心情顿时变得十分愉悦,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邯郸凯见状趁热打铁、借着宗主的高兴劲儿开始恭维奉承他。赵鞅的心很快就被眼前这个生得一副讨喜相貌、说话婉转动听的胖子迷住了。 恭维听得差不多了,赵鞅便提出一个敏感问题:“据传邯郸与齐、卫缔结了一份盟约,盟约的内容是什么?” 邯郸凯顿时吓得匍匐在地,颤声说道:“小人不知,此事恐怕也只有邯郸午父子知道。” 赵鞅的表情顿时变得冷若冰霜。邯郸凯抬头斜眼,见此情景及时补了一刀:“中行大夫应当知道。” 赵鞅的情绪被完全破坏了,他涨红了脸,表情急躁地背着手走来走去。邯郸凯见势不妙,连忙起身告退了。邯郸凯在驿馆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焦虑难熬的夜晚:他知道自己冒险撒的弥天大谎一旦被揭穿,自己将会受到残酷的惩罚;但是冒险一旦成功,就会给他带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第二天一早,赵鞅派人把邯郸凯请到家中。赵鞅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就像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邯郸凯那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他的阴谋成功了。赵鞅和颜悦色地开始向他了解邯郸的各种信息,他心里有了底,于是决定把计划执行到底。 如果话题不涉及邯郸午,他就实话实说;在谈到邯郸午时,邯郸凯则说了些模棱两可、语意不明的话。当赵鞅想得到确切信息时,他又把话题岔开了。 邯郸凯在新绛停留了几日。在此期间,东方传来邯郸出师入侵齐国的消息。消息是邯郸凯的一名家臣日夜兼程送过来的,邯郸凯忙带着他去见赵鞅,向赵鞅报告这个“意外急报”。 赵鞅大怒,严厉地质问他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邯郸凯显然“被吓坏了”,他对着赵鞅连连颡首,又催促家臣说出他所知道的一切情况。 家臣战战兢兢地说出事先排练过数遍的台词:“主人离开后的第二天,有个操着新绛口音的人就来到邯郸去见大夫午。小人没见过那个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有人告诉小臣说他是中行氏的家臣。大夫午接见他的隔日便下达了征兵令,其他的事小人就不知道了。” “真相”已经相当明显了:中行寅为了粉碎赵鞅的迁徙计划指使邯郸午挑起晋、齐武装冲突,然后造成使得迁徙计划无法执行的事实。 赵鞅痛恨中行寅插手自己的家族事务,更恨邯郸午背叛自己、背叛家族。就在一瞬间,他对邯郸午动了杀心;而就在那一刻,邯郸凯欢喜得心脏都要脱落了。 邯郸凯抑制住快乐的情绪,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说,虽然兄长违抗了赵鞅的命令,但是自己仍是忠于家族的;他请求马上回到邯郸去把那五百户带过来,并且“忠实地执行”赵鞅发出的任何命令。 第六百六十五章 晋六卿之战(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赵鞅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他重新换上一副笑脸,把邯郸凯扶起来(他仍然匍匐在地上),亲切地说道:“凯啊!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邯郸的‘事’就拜托你了。你可不要辜负这份信任呦!” 邯郸凯受宠若惊、千恩万谢,第二天便急急忙忙赶回邯郸去了。 在邯郸一面,迁徙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邯郸午结束了对齐国的军事行动,已经返回邯郸;他在撤军的同时带回了那五百户人家。 邯郸凯进城后见到兄长后,兴高采烈地向他汇报了出行过程和结果,谎称赵鞅非常赞赏他的政治才华。邯郸午心中一块巨石总算落了地,却不知他的亲兄弟已经把吊索套在自己脖子上,死神的脚步越走越近。 五百户顺利地迁入晋阳。赵鞅仍然被蒙在鼓里,以为一切都是邯郸凯的功劳。安置好外来户后,他又派人召邯郸午到新绛来见他。 邯郸午不敢怠慢,打算即日开始准备启程。但是邯郸稷和涉宾却对此命令的目的性产生了怀疑。涉宾说:“宗主安排的事我们都完成了,宗主为什么还要召夫子过去?而且信中连原因都不透露?这终情况可太反常了!夫子还是留在邯郸为好,有中行氏在,宗主不敢对邯郸不利。” 邯郸午说:“我无愧于公室,又对家族忠心不二;我是君侯任命的公室大夫,又是中行氏的外甥,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涉宾已经多次领教过主人的执拗脾气,他不再坚持,只是请他为防范不测多带些卫士。这个提议被采纳了。 邯郸午带着涉宾和一支队伍赶往新绛。邯郸午出发前向派出了两队使者,一队去见赵鞅,另一队去见中行寅。 傲慢的赵鞅只是派一名低等家臣接见了邯郸使者,过后也没有派任何人去迎接邯郸午。中行寅则不然,他不但亲自宴请使者,而且派儿子中行虺到郊外去迎接外甥。 邯郸午感到左右为难。按规矩,他应当首先去拜访赵鞅;但是中行寅既然劫了赵鞅的胡,邯郸午就只得先跟着表弟(中行虺)到舅舅家去了。 中行寅摆下盛宴招待邯郸午。入夜之后,中行寅家中一片歌舞升平,半个新绛城的人都能听见从中行寅家传出来的丝竹钟乐之声。宾主双方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而在另一面,赵鞅几乎气炸了肺,独自渡过了一个怨气郁结的、心情愤懑的长夜。 第二天清晨,邯郸午迷迷糊糊爬起床来,身上还散发着宿醉留下的浓重酒气。他勉强喝了碗稀饭,准备去见赵鞅。涉宾把卫队集合起来,邯郸午却说:“我去见宗主,又不是见情敌。再说了,一百人和一个人在宗主那里也不会有区别。”他把涉宾留在驿馆,自己只带着两名亲随就出发了。 进入赵府后,赵鞅甚至没有给他出声的机会就将他拘捕了,然后将他塞进一辆车里,命人押着他立即赶往晋阳。 邯郸午临行前称他一个时辰就会回来,但是直到日上三竿之时仍然踪迹皆无。涉宾大为震恐,他带上二十名便衣武士匆匆赶到赵府,要求见他们的主人。 赵鞅的家臣说:“当然可以,请你们将武器交给仆人,然后随我来!” 涉宾怒道:“赵氏与邯郸氏为兄弟,哪有进入兄弟家门还要解除武装的?快带我们去见家主!” 家臣也火了,他咆哮道:“就算小国君主想要进门也得遵守宗主的命令!你们不交武器就请离开吧!” 涉宾大怒,作势拔剑;对方也毫不示弱,把手放在剑柄上。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阳虎一脸严肃地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出来了。阳虎走到涉宾面前,用杀人的目光盯着他道:“我家主人与你家主人有些私人恩怨要解决,他已经在去往晋阳的路上了。你们死在这里没有丝毫意义,赶快回邯郸去另立新主吧!” 令人担忧的灾难终于发生了,局势已经无法逆转。涉宾一直迎着阳虎的目光毫不退缩,他满可以一剑刺死阳虎(阳虎仍然背着手站在他面前),但是除了使自己人全都死在这里之外,还能发生意外的奇迹吗? 涉宾冷静地松开握剑的手,带着随从转身离开。涉宾赶到中行寅家去,向他报告了这一紧急事件。 中行寅大为光火,他担心外甥的人身安全,却又爱莫能助。他无力干涉赵氏家族事务,只得要求涉宾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邯郸,立邯郸稷为族长;然后他就跑进宫去见晋定公。 但是赵鞅抢先一步进宫,已经在与晋定公谈话了。中行寅不得不在房间外焦急地踱来踱去等待召见。赵鞅则天南海北地与晋定公闲扯,晋定公也乐得听他胡说八道,丝毫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情绪。 眼见太阳的光辉从天际消失,赵鞅才起身告辞。晋定公嘱咐他说没事就来宫里陪他聊天解闷,赵鞅表面上恭恭敬敬的答应了,心中却说“我可没有君侯那么闲”。赵鞅在走出宫门时遇到了中行寅,两人互相鄙视地对着行了个礼便分开了。 中行寅向晋定公报告了赵鞅擅自扣押邯郸大夫的情况。晋定公慢条斯理地说:“赵孟已经向寡人汇报过了。邯郸午无故挑衅齐国,不经寡人发命擅自出师伐齐,已经犯了大罪。赵孟是大司寇,审理此类案件正是他的职责。寡人也没法干涉呀!” 眼见晋定公这条路被赵鞅堵上了,中行寅只好去向士吉射寻求帮助。 士吉射继承了父亲的狂妄、祖父的阴险,却没有继承曾祖父(士匄)的品格和高祖(士会)的智慧。他还没有达到父亲那样显赫的名声,就开始效仿父亲的手段干各种坏事了。 士吉射一听到赵鞅的名字、眼中就闪出不屑的目光,同时纠正中行寅说:“是志父。”——士吉射也讨厌用父亲的名称呼赵鞅。 听完中行寅的陈述,士吉射问:“夫子打算怎么办?是不是打算把赵氏变成下一个栾氏?” 中行寅说:“如果他敢对午不利,我当然要消灭赵氏。” 士吉射说:“他已经对午不利了。其实午不是关键,邯郸才是。志父不能容忍夫子控制邯郸。” 中行寅说:“但是赵氏的名望不是栾氏可以比拟的,他又与韩、魏过往甚密。除掉赵鞅(士吉射打断道:“是赵志父!”)、志父不是简单的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士吉射说:“好吧,一切听夫子吩咐。但是夫子应当快些拿出办法。” 第六百六十六章 晋六卿之战(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再说涉宾。他率队日夜兼程赶往邯郸,并在距离城市三十里处停下来。涉宾要求随从们在他离开半日后出发,他则继续赶路。涉宾化妆成贩夫走卒,在黄昏时分溜进城门,又从后门溜进邯郸氏家里,向邯郸稷做了汇报。 邯郸稷心中挂念父亲的安危,不禁失声痛哭。涉宾陪着他掉了一阵眼泪,然后说道:“臣可以断定陷害主人的叛徒就是邯郸凯!消息明天就会传遍全城,到时候邯郸凯就会跳出来争夺族长之位。臣请夫子允许我当场处死他!” 邯郸稷说:“不可,父亲生死未卜,我还不能杀他,如此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明天只要将他制服囚禁起来就可以了。” 第二天早上,邯郸稷把重要的族人官员召来,向他们宣布了消息。包括邯郸凯在内的所有人都显出震惊的表情。 邯郸稷不动声色地问邯郸凯:“叔父,你认为应当如何应对当前状况?” 邯郸凯结结巴巴地说:“城不可一日无主。鉴于事态紧急而多变,邯郸需要一位阅历和经验都比较丰富的人物主政才能应对危机、渡过难关。” 邯郸稷继续问:“叔父口中这位人物到底是谁呢?” 邯郸凯说:“就让我来暂时代理主持政务吧!等危机过去之后再进行占卜,根据上天的意志来确定家主。” 邯郸稷道:“可是,这几年有好多苦主对我抱怨说,很多好事只要经过你的手就会被搞砸;这次叔父出使新绛又是如此。叔父对此作何解释?邯郸落到叔父手中,我等是否也会跟着你倒霉?” 邯郸凯既恼火又心虚,他突然大声咆哮起来,要求邯郸稷把话解释清楚了,否则他就跟邯郸稷“没完”。 邯郸稷对涉宾使了个眼色,涉宾站起来道:“我在赵主家中见到了他的室老董安于,董安于告诉我说是你陷害主人,谎称主人背叛家族,以此来谋求邯郸氏族长的位置。你以为赵鞅信任你、支持你担任族长?他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罢了!否则他为什么指使董安于向我透露真相?你这个蠢货呀,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邯郸凯瞬间雕像化了,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他。他从没想过过赵鞅竟然会出卖自己,他又感觉涉宾是在诈自己,但是看对方义愤填膺的表情却又不像。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之间,人们从他脸上看到了惊慌恐惧的表情,这绝不是一名无辜者应当显现出来的表情;结果他的罪行立即就被坐实了。 邯郸凯跳起来打算逃走,但是在场者一拥而上将他扑倒在地。人们扯掉他的礼冠和朝服,毫不留情地对他拳打脚踢,涉宾一脚就把他那肉哄哄的蒜头鼻子踢扁了。如果不是邯郸稷及时制止,那个恶棍当场就要被打死了。 邯郸凯挣扎着爬起来,跪行几步抱着侄子的大腿,扬起鼻口流血的大番薯脑袋,瞪着充满“智慧”的大小眼,祈求他看在叔侄关系的份上饶自己一命。 邯郸稷低下头,戏谑地问他犯了什么罪;他说赵鞅不喜欢邯郸午,所以命令他把邯郸午骗到新绛。涉宾嘲笑他说:“你这次倒是蛮实在的,我刚才是诈你呢!” 邯郸凯顿时懊恼不已,他又宣称他可以说服赵鞅把邯郸午放回来,可是这些话说完连他自己都不信。邯郸稷懒得再看到他,挥挥手将他押下去了。 但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邯郸稷故意放走了邯郸凯的儿子邯郸佐,他就逃到赵鞅那里去了。邯郸佐声泪俱下地请赵鞅救父亲一命;赵鞅问了好多细节而上的事,又对他说了好多安慰的话,这才将他打发走了。邯郸佐离开后,赵鞅不禁与在场的阳虎笑得前仰后合。赵鞅说:“邯郸凯的下场就应当这样,谁叫他邪恶又愚蠢呢!” 在如何处置邯郸午的问题上,赵氏内部分歧很大。赵鞅已经知道邯郸午是被邯郸凯冤枉的,所以感到特别为难。董安于倾向于将他当做人质,以牵制邯郸氏;阳虎则主张处死他。 阳虎说:“中行氏为了控制邯郸才与邯郸氏联姻,他不会为了一人而放弃一城。况且中行氏不爱智氏,又怎能爱邯郸氏?主人已经无法回头,不能再犯士鞅扣留乐祁那种错误。要做就做到底,不能有片刻犹豫和一丝怜悯。” 喜欢用武力手段解决问题的赵鞅最终还是采纳了阳虎的主张。 在晋阳,邯郸午大吵大闹着要见赵鞅,但是没有得到回应。他又给赵鞅写了一封长信,信通过晋阳邑宰尹铎交到赵鞅手中,但是仍然没有得到答复。 处死邯郸午的命令终于到了。尹铎在向他宣布命令时特意给他带来一身干净的礼服,准许他沐浴更衣,又请他吃了一顿大餐。邯郸午吃饭最后的午餐,问尹铎:“请夫子告诉我,我究竟犯了什么罪,竟然落得被逼身死的恶果?就算是个奴隶,也有权知道自己因为什么死的吧?” 尹铎眼中流露出万分惋惜之色,他说:“邯郸凯说夫子对赵氏不忠。另外一点,恐怕就是因为夫子是中行氏的外甥吧!” 邯郸午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是被那个他最信任的恶棍所陷害,他说道:“我没有听从室老和儿子的劝告,错用了那个杂碎,一切都是我的过失。但是我请夫子向宗主转达一句话:‘我从未对家族不忠!’宗主妄想出一个叛乱者、一起叛乱事件,然后一手促成了事件的发生。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 尹铎向他行礼后退出去,很快有人送进来一条白绫,邯郸午就用它悬梁自尽了。 此时已经进入五月,消息传到邯郸,国人大为悲恸。邯郸稷聚集起国人,宣布邯郸正式脱离新绛统治,自立为国;然后给邯郸凯活生生地来了个五马分尸,将他的残尸从不同的城门拖出去,抛到荒郊野外。在整个过程中国人一直保持着亢奋的状态,不停地对着邯郸稷欢呼,不停地咒骂邯郸凯;邯郸凯被分尸后,大批民众闹闹哄哄地跟在刑车后面涌出城门;残尸刚被抛出去,民众便一拥而上,把它撕扯的一点都不剩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晋六卿之战(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新绛方面收到消息后,晋国公室决定出师消灭反叛力量、夺回邯郸。赵鞅希望取得讨伐军的指挥权(这样他就可以把邯郸置于自己控制之下),但是中行寅和士吉射哪能让他如愿以偿?两人不仅反对将指挥权授予赵鞅,而且拒绝提供军队(因为两家正在对周边的戎狄作战)。二卿向智跞施加了巨大的压力,智跞当时还不想卷入三大家族之间的纷争,尤其不愿得罪他最为憎恨的同宗——中行氏;他便说服赵鞅放弃请求,最终把指挥权交给上军司马籍秦。 当时中行寅担任上军将、是籍秦的顶头上司,赵鞅自然不能信任籍秦。他怕籍秦败光他的家底,因此只派出一支人数极少的武装加入东征军。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力主讨伐和反对讨伐的卿士几乎都没派军参战,军队竟然是由与争端无关的第三方力量组成的。这种现象预示着讨伐邯郸必然是场始乱终弃的闹剧。 籍秦率军出征后,中行寅和士吉射便开始研究如何除掉赵鞅了。这本是两家之间的最高机密,然而它竟然也被泄露出去了——当然了,泄密者也是位高级别的人物。 高尚的父亲不一定能教育出好儿子——否则就没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俗语了;而邪性父亲带出来的儿子基本上都很邪性。 士吉射就没有带好自己的儿子士皋夷。原来士皋夷身为嫡长子却不受宠,他预见到父亲将来定会把家业传给兄弟士东臣,而东臣对自己的敌对情绪绝不比自己对东臣的小;因此他认为东臣一旦继承爵位,自己很快就会横尸在随便的什么地方。因此士皋夷一直企图挽回劣势;为了达到目的,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父亲、搞垮自己的家族。 士吉射没有认清士皋夷险恶的真面目,否则士吉射就算杀了他,也不会把他拉进阴谋圈。 士皋夷装作全身心地投入到阴谋的样子,赢得了父亲的信任,参与了制定计划的全过程。他想要向赵鞅报信,却不相信任何人;他只得化妆成一位“老乡”,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亲自从赵鞅家的后门溜进去。 士皋夷对赵鞅说,如果他能支持自己成为范氏族长,自己就把范、中行两家进攻赵氏的整个计划全都交给他。 赵鞅尽管非常讨厌眼前这个吃里扒外的败家子,内心中决不肯与他成为同僚;但是在大敌当前的危机关头,他也只得答应下来。两人进行了一个简化版的歃血仪式,合作就这样达成了。 士皋夷离开后,赵鞅把董安于召来,把敌人的进攻计划说给他听。 董安于说:“战事已经无法避免,咱们是不是得抢先下手?” 赵鞅说:“不行,祁氏和羊舌氏被灭后,君侯大夫们就签署了一个协议,协议中说:‘最先挑起祸端者死。’因此你我不想死就只能等待敌人首先进攻。” 董安于说:“主人不用担心,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担。与其使家族蒙受损失,不如只死我一人!主人到时候就拿我来顶罪吧!” 赵鞅坚决不许。但是第二天一早,董安于竟然背着赵鞅派信使到晋阳去见尹铎,要求他集合族甲,并将军队调到新绛北面三十里的卷城待命。赵鞅则把家眷秘密送出新绛;他又嘱咐韩不信多加小心,并告诉他士皋夷已经成为范氏的叛徒。 秋七月初,范氏和中行氏的家族武装也完成了集结,这个情况搞得新绛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某日清晨,两大家族的武装突然对赵氏府发动进攻,甲士从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涌来;赵鞅背叛弃家向北方逃去,两家武装在身后紧追不舍。但是事先安置在卷城的赵氏的援军及时赶来救驾,双方武装马上展开了一场大混战。 两大家族的甲士消灭赵氏在新绛的势力绰绰有余,但是面对铺天盖地的晋阳援军就处于劣势了。晋阳人一个冲锋就把敌人击溃了;尹铎想要乘胜追击,赵鞅则及时制止了他:“多杀人没有意义,还是快点到晋阳去。” 赵鞅撤入晋阳不久,两大家族的军队就将城市围住了。军队的总指挥是中行寅的兄弟中行武,副将是士吉射的次子士东臣。 关于这次火并行动,中行寅给晋定公的解释是“赵鞅不经审判,擅杀公室大夫,行同叛国”。晋定公巴不得所有恶棍都在内乱中死光光,他敷衍了几句,就把剩下的事推给中行寅去做了。 两大家族于是开始清洗赵鞅的党羽,但是大多数人事先已经得到消息逃走了。 晋阳位于今太原西南、吕梁山余脉以东、古汾水西岸。此地最早为古唐国都城,古唐国南迁后废弃了城市,该地后来成为戎狄混居之地。晋景公灭赤狄后,晋国领土大幅度北扩,晋悼公便将赵武封到晋阳故地,以驻守国家北境。 由于晋阳周边仍然盘踞着强大的戎狄势力,赵武把晋阳建设成一座军事堡垒;赵成秉承了父亲的策略,不断加强城市管理军事化进程;到了赵鞅主政时期,赵鞅已经把城市打造成一座规模巨大的、坚不可摧的、武装到胃的要塞。 中行武看到眼前这座庄严巍峨的城市和城墙上精神抖擞、密布着的守卫者,顿时生出沮丧之心。他在离城墙十里处扎下营寨,然后下令开始砍伐树木,制造比通常规格更大的攻城车和长度更长的云梯。但是就在某天夜里,赵氏家臣邮无恤和阳虎率领一支军队突然杀出城来。晋阳军不但毁坏了很多在建的器械和高台,而且攻入了敌军前营,杀死杀伤不少敌人,撤退前又把帐篷辎重付之一炬。中行武的军队被吓破了胆,以至于当晋阳军撤退时,他们竟然没有勇气进行追赶。 中行武大为光火,他不得不扩大营前壕沟的宽度和深度,又将营垒加高加厚,双方谁都不肯主动发动进攻,就这样僵持下来。 第六百六十八章 晋六卿之战(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我们再把目光转回新绛。晋国公室有位大夫名叫“粱婴”,他是梁五的后代。羊舌氏灭亡后,粱婴便继羊舌虎担任太傅职务。粱婴能力非凡,且与智跞私交甚密。士鞅去世之后,中行寅本来最有希望升为中军将;但是经粱婴一展神通,中军将的桂冠最终竟然落到了智跞的头上。因此智跞特别器重粱婴,他曾私下里向粱婴许诺说:“公室如果空出来一个卿位,我就向君侯推荐夫子!” 对于智氏来说,家族最大的敌人就是同宗的中行氏。两家的恩怨还要从“中行偃——智盈”时代说起。 原来智罃的儿子智朔先于父亲去世,智罃便立智朔的嫡子智盈为继承人。智盈继承家业时还没有举行成人礼,所以无法担任军职。后来晋悼公取消新军编制,将四军减为三军,智盈从因此去了升为卿士的希望。年轻的智盈想要在如狼似虎的权臣中间生存,就只能依靠中行偃。 中行偃也“义无反顾”地承担起“照顾”智氏家族的责任。照顾的手段多种多样,比如说把智氏家的传家宝搬到自己家里保护起来,以免“被不法之徒巧取豪夺”呀;或者把智氏的土地划过来几处帮助智氏种植呀等等。诸如此类的情况数不胜数。 眼见“家吾家以及人之家”的同宗大叔在短时间内就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家族,智盈却无力阻止;他憋着一肚子气,想要等到羽翼丰满之时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但是造化弄人,智盈英年早逝,去世时还没有先父的年龄大;他留下的嫡子智跞即位时也没有自己继承家业时大。 结果天道轮回了,智跞又不得不继续忍受中行吴的“照顾”,将父亲遭受过的屈辱又经历了一遍。直到中行吴去世后,智氏才实现家族独立;智跞查阅了财产账簿,发现家族财产流失严重、债台高筑,已经沦落到破产的边缘了。 基于以上两点,智跞迫切希望摧毁中行氏,夺回家族财产并兑现向粱婴许下的诺言。但是范、中行一体,他必须同时对两方下手才能实现愿望。可是一次驱逐两大家族不但需要极大的勇气,而且需要强大的额实力做后盾。智跞想要达到目的就必须把韩、魏拉进同盟,不过他摸不清两人的想法,又不想过早暴露意图,只得静观其变。 意外的喜悦总是在不经意时降临——韩不信和魏曼多很快就结伴来见他了。 原来,韩氏与赵氏具有牢不可破的传统友谊;魏氏又与韩氏建立了亲密关系(韩起升中军将时,家里穷得连件像样的、招待宾客的彝器都没有;多亏魏绛慷慨相助,借给他全套的钟乐彝器,韩起在宴请卿大夫时才没有当众出丑)。韩不信与中行寅过节很深;魏曼多又因为士鞅降低父亲的葬仪规格而怨恨范氏。因此这些人便都有了驱逐范氏和中行氏的理由。 由此可以看出,晋国各大宗族关系盘根错节、极为复杂;任何两个、哪怕是小家族的纠纷,最后都会扩大到其他家族,形成洪水猛兽般的蝴蝶效应。 驱逐二卿动议的发起人是韩不信,他首先找到魏曼多,两人一拍即合;然后就结伴去见智跞。 智跞大喜过望,他提议把粱婴也拉进来;韩不信又提议把士皋夷拉进来。于是六人结为反二卿集团,当天就制定了驱逐计划。 当时进攻晋阳的军事行动进行得极不顺利,士吉射和中行寅终日为此辗转反侧、坐立不安。不久,士吉射又集合起一支重兵,准备亲自率军增援晋阳前线。 士皋夷说:“父亲不可轻易离开,新绛需要父亲与中行氏共同坐镇,否则压不住那三个老家伙。就把增兵的任务交给我吧!我一个月内定会将晋阳送到父亲手中!”士吉射点头同意。于是士皋夷就率军开奔晋阳。这支军队的离开极大地削弱了范氏的实力。 士皋夷来到晋阳后,中行武马上给他分配了作战任务。任务是拔掉城西山脚下的一座要塞,原来那座要塞的守军经常跑出来进攻采伐树木的士兵和杂役,有时甚至还偷袭军营,搞得中行武十分烦恼。 作战任务艰巨而重大,士皋夷这下犯了难:原来他是为了削弱范氏在新绛的兵力才来到这里,而不是为了与赵氏结仇。士皋夷请求让队伍修整两日,因为他们一路行军很辛苦,并且也不熟悉战场状况。 而中行武继承了祖父中行吴的严苛和古板、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丝毫不在乎士皋夷的身份,竟然把下军司马召来,命他告知士皋夷违抗军令的后果。 士皋夷彻底没辙了,他斜眼瞟了一眼士东臣,发现兄弟正幸灾乐祸地对着自己做鬼脸。士东臣不但憎恨兄长,而且早就怀疑士皋夷暗中与赵鞅勾勾搭搭;他便和中行武制定了这条毒计,让士皋夷和赵氏“自相残杀”——无论结果如何,他与赵鞅的关系肯定完蛋了。 士皋夷心中大骂二人“无耻”,只得率队发动进攻;结果他一不小心就把要塞攻下来了,甚至还俘虏了指挥官邮无恤。 在新绛方面,智、韩、魏开始准备行动。智跞不是那种只会蛮干到底的大老粗,他认为这次讨伐行动如果不把晋定公拉进来,恐怕不会成功;晋定公如果再被政敌抢先抢走,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智跞去见晋定公,说道:“晋国有常法:‘始作乱者死!’载书已经昭告天地国人,并已入黄河之中。如今三大臣同时作乱,却只驱逐了赵氏,这是欺骗河神,上天必将降祸于社稷。三卿同罪不同罚,大夫国人日后犯法者必多。此法如果不能施行,当初还不如不制定。既然赵氏已经受到惩罚,臣以为还应当将范氏、中行氏逐出晋国。” 晋定公巴不得大臣们打得越凶、死得越多越好,当场眉开眼笑、乐乐呵呵地批准了请求。 由于进行驱逐行动需要调集大量军队,三卿做出的大规模的调集行动很快引起范、中行的警惕。事到如今,爆发全面内战已成不可避免之势,二卿索性也开始公开集结族甲,准备与对手决一胜负。 当时各卿大夫在郊外都建有行宫,用来休闲和避难;范氏和中行氏的行宫相距不远,两家把族甲调集到行宫周围,构筑了几道防线。由于当地地貌复杂、地形多变,布置不了太多的士兵,两人又把其余部队放在远处待命。 第六百六十九章 晋六卿之战(八)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冬十一月中旬的一个寒冷阴郁的早晨,北风嗖嗖作响,一望无际的大地呈现出苍凉之色。智跞、魏曼多、韩不信、粱婴簇拥着晋定公对两家行宫发动进攻,双方立即围绕着防线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从晋武公夺取政权开始,晋国的内乱就没有间断过。内乱的深层次原因来自于对权力的贪婪、对利益的争夺和秩序的不稳定。自晋献公灭富氏到现在的一百七十多年间,晋国国内发生已知的内乱就有十多起,有些氏族的灭亡根本就没有记载。当君主强而有力、又没有过于堕落时,国家政治清明,官员尽忠职守;家族之间虽有矛盾却也极少发生争斗。君权一旦衰微,臣民失去应有的束缚,就算只发生了小矛盾,当事者也会大打出手。不仅晋国,王室与天下诸侯皆如此。 如今的攻防双方,一面是晋侯、中军将、上军佐和下军将,另一面则是上军将和下军佐。这些拼命想制对方于死地者的先辈们曾是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他们曾在一支军队中对秦、对楚、对齐、对郑......对数不清的国家和部落共同作战。先辈们齐心协力、舍生忘死、互相配合、互相支援,取得了一场又一场胜利;这才夺取和维护了晋国的霸主地位。现在,他们的后人却成为不共戴天的敌对者,正拼尽全力摧毁先辈建造的伟大功业和这个多灾多难的伟大国家。 双方麾下的军士之中也有很多人存在着叔侄、舅甥关系,有些人甚至前些日子还在一起饮酒聊天;彼就连一些战马也彼此间也非常熟悉。但是现在,双方却不得不为了首领的权力、生命和财产而相互厮杀,就像对待戎狄那样,必须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智跞事先没有对交战地的地形做详尽考察(战场附近都被二卿控制了,公室斥候根本无法接近),结果在进攻时吃了很多“不知彼”的亏。二卿的军队利用地形神出鬼没地发动袭击,有时甚至引发了进攻者之间的互斗(进攻者来自数个家族,彼此间并不熟悉)。 形势开始向着对二卿有利的方向发展,中行寅见此状况决定发动反攻,他就把驻扎在身后的预备队调出来了。 那支军队猛击战鼓、高声呐喊、声势浩大地呈扇形之状向进攻一方猛冲过来。智跞见势不妙,为了避免被包围的危险,忙下令收缩战线,组成防御队形且战且退。中行寅也下令组成密集队形,紧紧逼迫着进攻者,攻守之势就这逆转了。 公室军不得不撤进新绛城,退守固宫;二卿的军队紧跟着也开进城内。由于固宫容纳不了三卿的全部军队,三人于是决定:智跞保护着晋定公进入固宫,韩不信和魏曼多则率队各自回家。敌人进城后无论进攻哪个目标,他人都要予以支援。这是个很明智的办法,如此三卿的军队就由一头虎变为三条狼。 中行寅和士吉射随后包围了固宫。五十三年前,士吉射的祖父和父亲曾在此击退了栾盈叛军的进攻;如今,士吉射却摇身一变,变成了栾盈当年扮演的角色。 两人准备以武力攻取固宫,并活捉晋定公,以此来掌控局势。此时齐公孙虿的儿子高强正在士吉射手下当差。他想起当年自己与栾施讨伐齐景公未成、事败流亡的惨痛教训,劝阻道:“‘三折肱知良医’,大夫们互相攻伐是常事,国人通常只看成败,不看曲直(大夫们就没有理直的),因此通常不会干涉。但是大臣一旦进攻君主,国人肯定会站在君主那面。当年我就犯了这个错误,所以今日才在这里。 “三卿现在并不和睦,如果进攻固宫,会迫使三人紧密团结在一起。依我之见,不如全力进攻智氏之家。韩、魏必然不肯为救智氏大量牺牲自己的力量。我们取得智跞的家人做为人质后告知国人说:‘三卿挟持君主以杀无辜。’这样就可以把国人发动起来共同讨伐韩、魏和固宫,如此一来三卿必败!” 但是士吉射情绪正处于亢奋之中、中行寅也已陷入癫狂状态,现在什么力量也阻止不了两人干出丧心病狂、无法无天的事来了。中行寅把战鼓敲得震天响,士兵们也被主人的激情所感染,一个个如狼似虎、奋勇争先。 但是战鼓声极大地刺激了国人的神经。韩、魏两人见叛军没有进攻自己,又把军队带出来了。两人见大量国人走出家门,手里握着家伙,或立或行、茫然不知所措,便开始鼓动他们,要求他们加入讨伐叛乱者的队伍。国人明确了目标,便不再犹豫,挥着手里的家伙,高声叫嚷着跟随队伍向固宫进发。 汹涌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呼喊声此起彼伏,大地也为之震动;巨大的声势可把叛乱者吓坏了。二卿见势不妙,立即放弃进攻,率队从最近的城门冲出去了。 十八日,范、中行逃进朝歌城。 公室清洗了二卿的残余势力,掠夺了二卿的财产。范、中行虽然逃出新绛,但是两大家族并未伤筋动骨:两人拥有几乎半个晋国的土地和人口,封邑完好无损,军队损失轻微,国内外党羽众多。因此将两人赶出新绛只是开始,真正的苦战还在后面。 围攻晋阳的军队也撤走了,局势暂时平静下来。赵鞅却仍然缩在晋阳,焦急地等待着公室对他的处置令。韩、魏想要召回赵鞅,智跞却不想这么做。他认为,赵鞅的回归不但会使他无法掠夺赵氏的权力和财产,而且会影响他继续夺取中行氏的权力和财产。 粱婴劝智跞说:“我觉得还是赞同二子(韩、魏)的意见为好。无论夫子是否同意召回志父,他都要回到新绛;夫子对此无能为力。夫子是希望使志父以同僚的身份回来呢,还是希望他以仇敌的身份踏着死难者的尸体闯进城来?况且日后还有很多战事等着夫子应对,志父回来,也能为夫子排忧解难。”智跞这才点头同意。 第六百七十章 晋六卿之战(九)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十二月初,晋定公宣布赦免赵鞅,将他召回新绛,命他继续担任原职。晋悼公与四卿在宫中歃血为盟,载书上写道:晋侯不再追究赵鞅的责任;赵鞅必须忠于公室,不得做出有损君权的行为;大臣们团结一心,共同辅佐君侯。 赵鞅以为家族灾难到此就告一段落了,但是很快就发生了一件令他痛心疾首却无力挽回的悲惨事件。 原来粱婴与董安于两人属于世仇,彼此都想找到机会置对方于死地。粱婴这次总算找到由头了,他心里形成了一个计划,然后跑去见智跞说:“赵氏之所以强,一半功劳在于董安于。如果任由他继续主政赵氏,赵氏甚至会得到整个晋国。夫子为什么不借此机会除掉董安于呢?他的死对智氏是有大利益的。”智跞表示同意,粱婴接下来详细陈述了自己的计划,智跞又批准了计划。 过了几日,对赵鞅和董安于不利的传言便在新绛闹得沸沸扬扬。由于这些这些传言的内容都是事实,所以赵鞅感到特别恼火和为难。他预感到有人要对董安于下手,于是劝他到国外去避避风头。 董安于说:“我逃走简单,但是主人的处境就艰难了。我要留在家里等待结果。” 又过了几日,国人的情绪开始变得躁动起来。街上的行人看赵府大门的眼神里充满了怒火,甚至有胆大者在门外大喊:“赵夫子!你还要袒护那个奸贼到什么时候?” 鲁定公十四年(BC496)初,国人对赵氏的怒气达到顶点,危机一触即发。就在此紧要关头,智罃派人来见赵鞅。来人说:“夫子应当听到坊间最近爆发的谣言了吧?有人妄称夫子在范、中行发难之前就把晋阳的兵甲调集到都城以北了,还诬陷调集令是董安于所发,又说董安于才是这场动乱的始作俑者,而范、中行不过是自卫而已。国人还抱怨说受害者逃走了,元凶却毫发无伤地招摇过市 “现在谣言愈演愈烈。智伯如认为如果不能尽快平息谣言,夫子恐怕会遭遇祸患,所以命我来提醒夫子,请夫子早做打算。” 赵鞅心急如焚。来人走后,他把董安于召来,告诉他智跞派人催命来了;并要求他立即化妆出城,一刻也不能停留。 董安于对赵鞅稽首说道:“如果我死能够换来赵氏安宁,那我就没有白死。哪个人不会死?我在劝主人提前应对的时候就做好准备了!”说完他就退出去了。 董安于对儿子交代完后事便悬梁自尽了。 赵鞅亲手把董安于的尸体从梁上解下来,驾车载着它;将他放在市场上示众,以此来平息国人的怨气。赵鞅派族甲将尸体保护起来,这样它就不会遭到欠手欠脚的人侮辱和破坏了。 示众期满后,赵鞅为董安于举行了高规格的葬礼,又破例把他的神主放置于家庙中进行祭祀。 范、中行被驱逐后,晋国公室便空出两个卿位。智跞原打算将其中一个“赏”给粱婴,但是当空位摆在面前时智跞却反悔了。 原来士皋夷背叛家族的原因就是为了得到卿位,但是四卿都认为:如果把权力从士吉射手中夺过来再交给士皋夷,那就失去了驱逐范氏应有的意义;如此还不如不惹那个麻烦。加之谁也不愿意把到手的利益再让出去,因此四卿达成秘密协议,内容是卿士的资格就固定在四个,绝不再增加了。 由于六卿制度被摧毁,晋军的三军建制也随之消亡。四家把自己和麾下大夫们的族甲聚拢起来,编为四支私人军队。这个行动标志着晋国正式一分为四,四卿的领地成为国中之国,四卿成为君上之君。 智跞派出很多使者去接管中行氏的采邑(就像从前中行氏接收智氏的土地一样),承诺保证当地人的地位和财富。一些小城邑顺从地交出了地图和户籍;有的城邑的原住民则驱逐甚至杀死了使者。智跞便率军用武力一个个攻陷那些地方,结果中行氏的土地几乎都被智跞取得了;而赵、魏、韩却不能像他那样抢夺范氏的领地(因为士皋夷还在),结果智氏便成为本次内乱最大的赢家 智跞后来给了粱婴几块土地,算是对他的安慰。对于这个结果,粱婴虽不心甘,但也只能接受了。而士皋夷不但没有如愿以偿,反而被剥夺了很多土地(因为范氏已经从卿士降为大夫了,封地也应当相应减少);他怒火中烧,不肯把族甲编入任何一位卿士名下,最后干脆回到封邑自立山头了。 赵鞅本来就痛恨范氏族人,加之士皋夷“反复无常”,又攻陷了晋阳的一座要塞,他便急不可待地向智跞请求攻打士皋夷。 但是智跞的态度却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充当起和事佬来了。智跞劝赵鞅以“公室大局为重”、放弃进攻范氏的念头,又称当初“剥夺范氏卿位”是个对“公室”有害的决定,而且进攻士皋夷会把他推到范、中行一边去,加强叛军的力量;因此他准备向晋定公发出请求:恢复士皋夷的卿士地位。 原来四卿达成秘密协定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智跞又感到后悔了。他发现赵、魏、韩已经结成牢固的同盟;而自己势力虽大,身边却没有一个同盟者(粱婴是他的下属,他不可能把他提到同盟者的高度);公室形成一只虎面对三条狼的局面。有鉴于此,他便把目光转向了士皋夷,准备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来。但是他还没有行动,那个脾气暴烈的愣头青就愤怒地出走了;因此他才对赵鞅说了上述话。 这篇冠冕堂皇的说法掩盖不住智跞的“狡诈”之心,赵鞅更加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结果赵鞅不但没有除掉劲敌范氏,反而又多了对手——智氏。 晋定公很快发布了命令,恢复了范氏家族的卿士地位。又过了数日,士皋夷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带着一支人数众多的卫队和仪仗大摇大摆地走进新绛城。有人事先在城门附近聚集起一群社会闲散人员,他们敲锣打鼓喊着口号前来迎接士皋夷,就像迎接黑老大出狱迎接新生活似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特地从并不在行进路线上的赵氏门招摇通过;吹鼓手在拼命地吹呀、敲呀,以此来向赵鞅挑衅。 在东方,局势正向着不利于新绛势力的方向发展:率军进攻邯郸的籍秦本是中行寅的党羽,此时也叛变了,邯郸氏、籍氏与二卿已经联合到了一起;反叛者正在不停聚集军队、征集辎重、修建防御工事、摩拳擦掌,准备同新绛大干一场。 第六百七十一章 侯犯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下面要介绍的,是发生在鲁国叔孙氏家族的一场内乱。内乱的起因(权力之争)乃是老生常谈,但是在叔孙氏家的潜伏期却长达十七年。经年累月的积怨一旦爆发,必然猛烈而不可收拾。 叛乱引发了一些列连锁反应,鲁国公室中没有哪个家族可以置身事外,连鲁定公都被叛军逼上高台(就像季平子当年被逼上去一样)。这起事件虽然最终被平息了,但它直接导致了一个重大历史事件——堕三都——的发生,也间接导致了孔子再次离开鲁国。 原来,叔孙婼生前看不上嫡长子叔孙辄,觉得他道德和心术都有问题(他的看法还是很准的),又特别喜爱自己的次子叔孙不敢,于是立不敢为世子。叔孙婼的家臣公若藐劝他说:“因废嫡立庶、废长立幼引发的家族内乱屡见不鲜,夫子为什么还要把叔孙氏置于这种不安定的隐患之中呢?夫子还是收回决定,维持嫡长子的地位为好。” 但是他多次强谏也没有结果,叔孙婼去世后,叔孙不敢毫无悬念地登上了族长位置。 公若藐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是此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叔孙不敢恨透了公若藐,他就暗中命令亲信公南除掉那个绊脚石。公南雇佣了一名号称“从不失手”、但是眼神有点问题的高级杀手,把暗杀任务委托给他。 高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翻过“公若藐”家的院墙,闯进房门将主人射死。结果被杀的却是公南的一名手下——高手找错地方了。 公若藐从此便提高了警惕:他凡出门,衣服里面必套着软甲;身边的卫士从来没有少过四名。公南再也找不到机会,就只得作罢了。 公若藐对叔孙氏家族是无比忠诚的,他虽然反对叔孙婼废嫡立庶,但是叔孙不敢成为叔孙氏首领之后,公若藐便开始全心全意维护他的地位和利益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叔孙不敢逐渐感受到了他的忠诚和勤勉,反而对自己当初的鲁莽决定感到内疚;为了表示自己的信任,他把仅次于室老的职位、郈邑的邑宰交给了他。 公南暗杀公若藐原本是执行叔孙不敢的命令,公若藐却把这笔账算到了公南头上。公若藐经常不分场合地说公南的闲话,嘲笑他的愚蠢(竟然因为信任那名高手而错杀了自己的亲信)和无能。公南本来与公若藐没有私仇,但是不久也被他的无礼挑起怒火了。两人就这样成为了势不两立、有你没我的对手。 后来,公南担任叔孙氏马正,掌管整个家族军马管理事务;侯犯担任郈邑马正。侯犯这个人忠实守信、勤勉尽责、勇敢能干,优点非常之多,但就是脑子不太灵光、不会转弯、只认死理。 由于各大家族“马正”属于垂直管理机构,因此侯犯只服从公南的命令,而不对公若藐负责。侯犯了解上级和邑宰之间的仇恨,因此他平时刻意与公若藐拉开距离,以免被公南责难;公若藐多次主动接近他,都被他巧妙地避开了。 鲁定公五年,叔孙不敢去世,叔孙州仇即位。鲁定公十年,公南趁着叔孙州仇随君参加完夹谷盟会的空当、以主人的名义命侯犯杀掉公若藐。侯犯接到命令后不停地摇头叹气,因为公若藐拉拢他不成后,现在已经转而开始提防他了;如今想要接近公若藐并刺杀他已经难上加难了。 一名养马的奴隶对侯犯说:“公若藐虽然防范主人,却不会防我这种下等人。主人请给我一柄剑,我捧着他过朝(公若藐的家朝),他肯定会问:‘那是谁的剑啊?’我说是主人的;他肯定会好奇地要求我给他看剑;我就假装不懂规矩的样子,以剑鞘向前将剑递给他,如此就能杀了他。” 侯犯连声称好,马上交给奴隶一柄利剑。 第二天散朝后,奴隶捧着剑走过朝门。他故意弄出些响动以引起公若藐的注意;公若藐果然上当,毫无提防地独自一人走出来。在询问奴隶之后,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急切地想要看看剑的样子。奴隶用剑鞘对着他,将剑递过来,右手握住剑柄;公若藐突然抬起头瞪着奴隶的眼睛,惊愕地叫道:“你这是把我当成王僚了呀!”但是他已经丧失了逃生的机会,奴隶抽出利剑瞬间就将他刺死了。 侯犯喜不自胜,他急忙派人向公南汇报这一“重大喜讯”。但是公南却翻脸不认人,拒不承认自己下达过此种命令,反而把信使绑起来送到叔孙州仇手中,大骂侯犯“无耻、凶残、简直不是人”。侯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然被最信任的上司“无耻、凶残”地陷害了。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可走,只得占据郈邑发动了叛乱。为了取得民众的支持,他将郈人的赋税降低了一半;他又赦免了很多罪犯,甚至将一些人编入自己的卫队,以此来取得有关家族的支持。 夏末,叔孙州仇与仲孙何忌帅师进攻郈邑。郈邑本是郈孙氏的封邑;十七年前,郈昭伯为了进攻季平子而向孟懿子请兵,结果事败被杀。之后,季平子就将郈邑送给孟懿子,但是郈邑人怨恨孟懿子杀害主人,都不肯接纳他;孟懿子便用郈邑与叔孙氏进行土地置换,如此郈邑才归于叔孙氏名下。 郈邑位于今山东东平附近,与齐国相邻,是阻挡齐军南下的重镇,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叔孙氏接手城邑后,用了十几年时间将它打造成一座成稿池深的坚固要塞,而侯犯又完善了很多细节,使得城墙从各方面来看都无懈可击。 叔孙州仇站在郈邑城下,望着如同峭壁般陡立的城墙不住地摇头叹气;他现在感到特别后悔,悔不该把城墙筑得那么高大坚固。 公室军进攻了几日,损兵折将却一事无成。指挥官们抱怨说,攻陷城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两名统帅只好撤军。叔孙州仇又跑到齐国去,向齐景公借了一支军队。 第六百七十二章 侯犯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秋,叔孙、孟孙与齐军再次进攻郈邑。这次的形势并没有因为齐师的加入而发生改变,进攻仍然进行的十分艰难;齐国士兵作战勇猛顽强,所以伤亡比鲁军还大。叔孙州仇不敢坐视齐军伤亡,他及时叫停了自杀式进攻;因此第二次伐郈再次以失败而告终。 不久,叔孙州仇在一个意外的场合见到了从郈邑出来的家臣驷赤。驷赤是从郑国流亡过来的,如今担任郈邑的“工师(掌管当地手工业)”,他对叔孙氏也是非常忠诚的。 叔孙州仇对驷赤说道:“郈邑之乱不仅是家族之乱,而且是社稷之乱,是整个鲁国的忧患。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驷赤说:“臣的看法都在《扬之水》的最后一章里。”该诗最后一章内容是:“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叔孙州仇大喜,然后他就做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他竟然匍匐下身体,对着那位中级家臣行了稽首礼。驷赤立即跳起来闪到一旁,叔孙州仇命令他回到原位坐下,接受他的膜拜,又说道:“我不是为我一人,而是为了叔孙氏和鲁国社稷向夫子行礼;夫子应当接受。” 驷赤回到郈邑,见侯犯一筹莫展,为郈邑的前途忧心忡忡。驷赤于是说道:“郈邑介于齐、鲁之间,想要独立存在是不可能的。夫子既然选择脱离鲁国,为什么不投奔齐国,请齐国代管郈邑呢?没有大国保护,民众人心浮动,肯定会发动叛乱;有了齐国的保护,鲁国拿郈邑也就没办法了。” 侯犯点头称是,就把投靠齐国的具体事宜交给驷赤来办。驷赤向齐景公汇报了他们的请求,齐景公乐不可支地派了一队使者到郈邑进行考察。 齐国使者到来后开始进行调研工作。郈邑人完全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他们见不到侯犯,只好派出几名代表来到驷赤家,希望从他嘴里打探些消息。但是驷赤故意装作有口难言的样子,坚决不肯透露情况;如此一来代表们就更加忐忑不安,也就更加急切地恳求驷赤了。 驷赤见火候憋的差不多了,突然面色大变,悲愤地说道:“你们难道想不出来吗?我们就要失去家园了!侯犯将要把郈邑送给齐国,齐侯准备把郈邑的父老乡亲全都迁到齐国去,郈邑要代之以齐国人;我们将要去忍受齐国人的压榨和盘剥。你们没听过孔丘说过的话吗?齐国是个‘苛政猛于虎’的邪恶之国,而我们就要成为齐国贵族老爷们的奴隶了!” 驷赤隐瞒了侯犯只是“请求齐国人代管、保护郈邑”的实际情况,而将概念偷换为“迁徙人口、代之以齐”。在场的人无不大为凶惧,人们纷纷叫喊起来,现场顿时乱成一国粥;有个人由于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刺激,他情绪过于激动,结果突发中风。局面变得更加混乱了,很多人愤怒地挥起拳头,嚷嚷着要打进侯犯府去。 驷赤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命人把中风者抬下去救治,然后说道:“《诗》说:‘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于道。’侯犯正和齐国人在一起,你们打算连齐国人也杀掉吗?你们如此鲁莽,就会成为下一个侯犯。我们得罪了鲁国人,又得罪了齐国人,那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在场者逐渐恢复了理智,他们一致推选驷赤为首领,希望他能够妥善解决问题,发誓唯他马首是瞻。驷赤达到了目的,这才好言好语将他们劝走了。 驷赤回头去见侯犯,他又把概念换回来,对侯犯说:“我刚才接待了几个家族代表,他们反对我们的意见,说:‘与其在齐国人的庇护下生活,倒不如重新回归叔孙氏’。我害怕民众对夫子不利,所以特来相告。” 侯犯本来与齐国人刚刚交流得十分愉快,正有些小得意;当听到这个晦气的消息,他的脸色又变得阴郁了。他神情沮丧地寻求解决办法,驷赤说:“事已至此,不如趁齐国人还没离开的机会与齐国交换土地(实际上就是交换人口)吧!把郈邑人迁到齐国去,他们就不会作乱了。而且齐侯想要以此逼迫晋国,必然会赐给夫子数倍于郈的土地,这样对大家都好。但是为了防范民众作乱,夫子还是应当多准备些兵甲才好。” 侯犯颓废的眼神重新放出热切的希望之光,这位被玩得团团转的老实人却没法不信任驷赤,他说:“我跟齐国人去谈,防范民众造反的事就交给夫子了。” 驷赤命人从库府里搬出大量兵器铠甲,将他们放置在侯犯府的前院里。当家门大开时,街上的行人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令人胆寒的东西。 但是驷赤却宽慰民众代表说,侯犯与齐国人谈得不太顺利,那些兵甲是为了防范不测才放在那里的;并称如果双方谈崩了,侯犯必然将死守郈邑,大家也就没有必再要起义了。 而在另一面,齐国人已经高兴地接受了侯犯易土的提议。但使者不敢擅自对侯犯做出承诺,立即回国向齐景公做汇报。齐景公更高兴了,他立即派大司寇东郭书率领军队前来接收郈邑。 齐**队距离郈邑已经不足两日路程,造反的条件终于瓜熟蒂落。驷赤暗中把民众代表召集起来,向他们宣布这一重大消息。之后他说道:“真没想到齐国人的行动这么迅速!是时候驱逐侯犯了!他府中放了很多兵甲,我们可以到那里取得武器。但侯犯只是受到公南欺诈才杀了公若藐,而且他也没有对民众犯下罪行。所以把他赶走就算了,就不要取他性命了。” 大家都同意了,人们立即离开驷赤家去召集民众。 驷赤赶回侯犯府,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府中当时正为迎接齐国人做着准备,从上到下忙得不亦乐乎。不多时,民众便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奔涌过来,闯进家门。府中的仆人们似乎早有准备,立即大喊大叫着化作鸟兽散了。民众冲进大门,开始抢夺放置在前院的兵甲。 驷赤手持弓箭、与几名官员和一队卫士簇拥着侯犯从正堂匆匆跑出来。侯犯和驷赤大声呵斥民众;民众却毫不理会,仍然自顾自地争抢。驷赤大怒,立即弯弓搭箭,准备“射击”离他最近那个乱民。 但是侯犯却伸手把他的弓压下来,惊慌失措地说:“杀人也没有用了,杀一人我们都得死。还是考虑如何逃生吧!” 驷赤收起弓箭,要求带头的几名族长站出来——他们就是一直与他密谋的几个人。驷赤说:“夫子为了郈人的利益——而不是为自己——才向齐国请求保护;诸位不欢迎齐国人插手郈邑事务,我们也能理解。夫子没有罪,所以不要做出对他不利的举动。就请诸位允许夫子带着家人和重要财产离开吧!” 第六百七十三章 侯犯之乱(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有几个愣头青在人群中嚷嚷道:“他杀害了邑宰,又勾结齐国人,怎能说没有罪?他没有罪,难道是邑宰有罪?”他们又鼓动身边的人赞成这个意见,很多人点头称是,纷纷随声附和,要求治侯犯的罪,现场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驷赤示意大家安静,回答说:“齐、鲁已经争斗了将两百多年!两百年间,鲁国无数勇士战死,大量土地沦陷。两国好不容易才在夹谷缔结和平条约,齐国人又归还了侵占的土地。东郭书这次带来了齐侯对夫子的赐命,你们杀他就是杀齐国大夫,两国就会再次爆发战争,国家会再次遭受重大损失。破坏盟约是重罪,是你们(他指着那几个人)使鲁国再次陷于战火之中。你们想想做事的下场吧!你们能承受五马分尸之惨,能承受财产被剥夺、族人被卖为奴隶之痛,那就动手吧!” 那几个人这才变得老实下来,不敢继续煽动了。 民众代表聚在一起,装模作样地商量片刻便同意了。但是他们要求侯犯马上离开城市,在城外等待家属和财产的到来。 侯犯不得不接受条件。民众退到大街上,驷赤和卫士们保护着他走出来。国人部满了整条街道,很不情愿地闪出一条通道,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憎恨,目视他们通过。驷赤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恐惧,故作镇定地走在队伍最前面。 他的心中极为紧张,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真相,把他当成侯犯的走狗了;他也怕有人突然发疯进攻侯犯、就像刚才那些愣头青制造意外场面那样。 一路上终于没有发生意外。 郈邑经叔孙不敢扩建后出现了数道城墙,每道城墙都有城门。侯犯每通过一道,郈邑人便立即关闭一道,唯恐他突然转回来。 来到外城门前时(门外没有骚乱的民众,是安全的),侯犯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常的神态。他对驷赤说:“我打算到宿邑去(齐国城邑,位于郈邑北十余里)。夫子没有罪,郈邑也需要夫子,所以就请回去吧。穿戴叔孙氏的甲胄出城是死罪,司寇大夫如果追究起来,诸位(他目光依次扫过官员们的脸)恐怕都要掉脑袋。” 驷赤说:“叔孙氏的甲胄都有标记,我们不敢穿戴,更不敢穿出城门。” 侯犯又说:“那些暴民抢走了很多甲胄,请夫子回去收集上来,如数还给叔孙氏。” 驷赤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辞别了侯犯,带着官员们匆匆转身回去了。 驷赤就这样巧妙地平息了郈邑之乱,过程中甚至没死一个人。此事堪称鲁国平叛史上的一大奇迹。 侯犯虽然被赶走了,但是齐**队还在赶来的路上。郈邑人不得不把城郊的原住民撤进城内,关闭了城门。侯犯到宿邑的第二天,齐师也到宿邑郊外了。侯犯进入军营,向东郭书说明了情况。东郭书得到的命令是接收郈邑,不是进攻郈邑(他的兵力也不足以发起进攻)。他得暂停行动,派人向齐景公请示命令。 东郭书的信使进入临淄不久叔孙州仇也到了。他恳请他放过自己、不要插手郈邑事务。齐景公进退两难,正为此事感到烦恼,叔孙州仇的到来及时把他从困境中解脱出来。齐景公借坡下驴,于是十分“宽宏大量”地把军队撤回来了。 叛乱事件极大地刺激了鲁国当权者的神经。如果把鲁国比作周王朝,那么三桓的封邑就相当于三个诸侯国。三桓作为国家卿士,平日里住在曲阜,忙着处理国事和互相勾心斗角。他们远离封邑,无力亲自过问封邑的大事小情,所以只能派出邑宰等官员代替自己治理封邑。 邑宰代理主人治理封邑,成为事实上的一方君主。他们因此掌握了极大的行政权力,遇到紧急情况甚至不经请示就可以调集军队。人都是具有**的,时间一久,有些人便蠢蠢欲动,把自己真的当成城邑的所有者了;如此他们就与真正的主人发生利益冲突,结果各种各样的叛乱就爆发了。 领主们为了使封邑得以长治久安,煞费苦心地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选拔德才兼备的人担任要职;比如将权力分散给多名官员(军、政、财分开);比如在官员身边安插奸细。但是意想不到的动乱仍然不时发生(侯犯是全鲁国公认的好人,可就是这样一位浓眉大眼、忠厚老实人物都能发动叛乱,还能指望什么人一辈子能规规矩矩地做事呢)。 在另一面,由于土地兼并和权力争夺日益严重,三桓又不得不将封邑打造成坚不可摧的军事要塞。如此封邑一旦发生叛乱,当初建设成的、为了抵御强敌进攻的防御体系反而成为收复失地的极大阻碍——到时看起来,那些工程反倒是替敌人建造的了。 有鉴于此,三桓开始商讨以后如何能够快速解决反叛问题(像驷赤那样足智多谋的良士和侯犯那样忠厚老实的反叛者毕竟只是极少数)。当时季桓子的室老是孔子的大弟子子路(仲由),他建议把问题提交到朝会上去,听听大夫们有什么好意见。 季桓子采纳了他的建议,子路转身把这件事向孔子做了汇报。在第二天朝会上,季桓子提出了议题,鲁定公显得很感兴趣,他把议题交给大夫们讨论。大夫们心潮澎湃,表面反应却十分冷淡,谁也不想首先发言,恐怕一旦说得不中听再触怒三位大神。 孔子此时已经由大司寇升任相邦,他首先站了出来;不过他没有提出方案,而是先讲了一段故事。 孔子说:“大概在一百六十年前,晋献公命大司空士蒍为公子重耳和夷吾修建封邑,并要求他把城墙修得高大些。后来夷吾发现工程质量除了问题,于是向晋献公告状,说士蒍在筑城时故意向夯土里加入了树枝、麻布等杂物。晋献公要求士蒍做出解释,士蒍说:‘没有外敌而修筑大城,仇人必然会保有它。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它修建得那么结实呢?’后来晋国发生骊姬之乱,晋献公派兵讨伐夷吾,果然铩羽而归。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因此危险的根源在于城邑修得过于高大坚固。城墙不但失去了抵御敌人进攻的意义,反而成为公室战胜叛军的极大阻碍。我们曾经最大的敌人是齐国,但是现在两国已经结为同盟;齐侯企图恢复桓公时期的霸业,必然会拉拢一切力量对抗晋国。而晋国数十年内是不会垮的。即便晋国垮了,还有吴国和楚国。齐国会始终需要鲁国帮助。 “这样看来,齐国几十年内是不会对我国发动进攻了。而三都城墙的高度竟然达到了五丈,已经超过都城的规格。我认为防范和解决反叛的办法还是应当将城墙削低到周礼规定的高度(三丈);如果大夫们都致力于礼乐教化而不是互相争夺利益的话,要那么高的城墙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不还是害了自己?” 第六百七十四章 隳三都(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孔子说完,在场者都陷入沉默,朝堂里鸦雀无声。 季桓子见仍然没人提出新的建议,于是宣布休会。三桓凑到一起开了一个闭门会议。季桓子希望借机除掉费邑邑宰公山不狃,叔孙州仇则希望季桓子连叔孙氏的叛徒、公山不狃的同党、叔孙辄也干掉。三人中只有孟氏家族数代平静安宁:现任郕宰公敛阳对家族无限忠诚;公敛阳又把两个喜爱的儿子留在孟懿子身边;两人名义上是侍奉主人,实际上是公敛阳交给主人的人质。 因此季桓子和孟懿子都赞成孔子的方案,孟懿子虽然贵为上卿,但是也得服从多数人的决定。 当朝会继续进行时,孟懿子便代表三桓同意削减城墙的高度,这起事件史称“堕三都”。 叔孙州仇表现的最为积极,他命驷赤(驷赤已经升为郈邑邑宰)建造了几座巨大的可移动的龙门架,在横梁中间挂上巨石打造的重锤,用众多民夫通过绳索将重锤高高拉起,撞击城墙。毁城任务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 再说季孙氏方面。季桓子的宗邑是费邑,费邑的邑宰是公山不狃,司马是叔孙辄。前面说过,这两人原本都是对现实不满的野心家;两人曾与阳虎结为同盟,准备共同打倒三桓并取而代之。只是由于阳虎谋杀季桓子不成,两人才及时刹车,没有暴露身份。 三年以来,公山不狃的野心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膨胀得更加厉害了。 季桓子一直怀疑他居心不良,但是公山不狃完美地把自己伪装起来,竟然不露一丝端倪;他又把费邑治理的井井有条,使民众生活安宁富裕,费人从上到下没有不赞美他的。这些情况虽然没有改变季桓子的打算,却也使他找不到对公山不狃下手的理由。 季桓子只得对公山不狃换上了一副温和信任的嘴脸,但他表现的越是温和,公山不狃心里就越不安。其实早在侯犯发动叛乱之际,公山不狃就准备响应他的行动了;但是由于侯犯失败得过于迅速,鲁国才没有再次经历叛乱之苦。 季桓子不相信公山不狃会服服帖帖地像驷带那样执行“堕三都”的命令,于是从曲阜城郊征集了一支军队,又命子路率军去执行任务。 这个举动明摆着就是对公山不狃来的,所以极大地刺激了公山不狃的神经,使他感到了巨大威胁。叔孙辄说:“仲由来势汹汹,说明季氏终于要对咱们动手啦!不抢先发动进攻,你我性命难保!” 公山不狃表示同意,他准备开始布置防守。叔孙辄继续说:“被动防守不是取胜之道,主动进攻才能占尽先机。现在三桓都忙着堕三都,季氏又调走了曲阜城郊的军队,城内肯定空虚。我们不如避实击虚,绕道进入都城,接管季氏和叔孙氏家族!” 突袭曲阜的计划被采纳了,叔孙辄立即征集了一支地方军,两人率军避开子路的进军路线,直扑都城曲阜。 叛军闯进城门的时候,曲阜人惊恐得都要发疯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这群来势汹汹的凶神恶煞是从哪处地下冒出来的;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三桓想要消除宗邑之乱,结果却把动乱引到都城来了。 国人四散奔逃,街道上很快就看不到平民的影子了。叛军径直涌向宫城,却见宫门大敞四开,放眼望去却一个士兵都见不到。叛军闯进宫城,发现奴隶们也跑光了,只剩下些小臣、宫女躲在各处瑟瑟发抖。 公山不狃抓住几个小臣进行审问,这才得知鲁定公、三桓和孔子等人已经在宫廷卫队的保护下逃进季桓子家里,他立即率军转头去进攻季桓子。 在季氏府中,季桓子已经把鲁定公请上武子台,他和宫廷卫队长则在台下布置防御。宫甲和族甲跑来跑去,不时撞在一起发生推搡,秩序非常混乱。了望者突然猛烈敲响金铎,指着前方声嘶力竭大喊:“叛军来了!” 话音落下不久,进攻者高声叫喊着蜂拥而至。防守者仓促间射出两轮箭但是毫无作用,大门瞬间就陷落了。防守者拔剑挥戈边退边苦苦支撑,但因双方力量对比悬殊,军士们只得退到武子台上。 季武子生前在家中建造了一座高台,以作宴饮、了望和防御之用,高台在他去世后被命名为“武子台”。十九年前,鲁昭公率军进攻季平子,季平子正是躲在武子台上才免遭被干掉的下场。季平子脱险后仍然心有余悸,他觉得武子台还是不够高大,因此又花了很大力气将它扩大和加高,武子台于是就成了今天这番模样。 如今的武子台上可以容纳三百人,并常备大量的弓箭、长矛、盾牌和盔甲。防守者居高临下射箭和投掷长矛,可以给进攻者造成很大杀伤。 公山不狃心里清楚成败在此一举,尽管明知冲锋会造成很大伤亡,他仍不顾一切地命令甲士们向上冲(他也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力争在全军覆没之前擒获鲁昭公和三桓。 甲士们举着盾牌开始冲锋,台下的弓箭手仰面激射为同伴们提供掩护。忽然有几支箭从地面上发出的箭射中了鲁定公身边的几名卫士,虽然力道不大,但仍然引起不小恐慌。关键时刻孔子即命两名百夫长、申句须和乐颀率军士向下突击,并说道:“如果再有箭支射到君侯身边,你俩知道应当如何谢罪!如果两位能驱逐敌人,我将向君侯请求升两位为大夫!” 两人顿时豪气大发,带着士兵们便冲杀下去。此时散布在季氏府附近的、亲公室的散兵游勇也重新集合起来,从叛军身后发动攻击;那些人的行动起到了表率作用,其他家族的武装和国人也赶来援助公室了。 公山不狃见胜利已经化为泡影,只得边战边退,最后狼狈逃出城门。公室军和国人对他可没有对阳虎那么“客气”,一直追出十里地才罢休。公山不狃和叔孙辄一刻不停逃进平阴城,此时身边的追随者已不足十之一二。 在费邑那面,子路没费什么力气便削平了费邑的城墙。 最后一座便是孟氏的郕邑了。孟懿子关于堕城的命令刚到郕邑,公敛阳便化妆成苦力星夜兼程赶到曲阜。他见到孟懿子,表示坚决反对他的命令。 第六百七十五章 隳三都(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原来这位公敛阳以前最为仇视阳虎,阳虎倒台后他就改为仇视孔子了。孔子是位极端保守派、坚定的保皇党,他做事以公室利益为出发点,从政这几年一直致力于削弱三桓和权臣的势力(只不过手法非常隐蔽,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而公敛阳则是激进派,他可以为孟懿子赴汤蹈火,却从不会考虑鲁定公的感受。 由于公敛阳置身于政治中心以外,因此他能清醒地看到局内人看不清的情况。他自己研究国孔子发布的几个命令,从而分析出一条规律:孔子提出的所有与三桓有关的方案都是有损于三桓利益的。公敛阳接到命令便识破了孔子的阴谋,他认为自己有责任阻止孟氏利益受损,因此才秘密来见孟懿子。 公敛阳说:“郕邑是孟氏的根基,主人毁掉郕邑的城墙,就是毁坏孟氏家族的保障。敌人做梦都没有办到的事,却在主人手中实现了。郕与费、郈不同,它曾是齐、鲁必争之地(两国对郕的争夺发生在鲁桓公时期),是齐国人念念不忘的目标。主人毁坏郕邑,齐寇必至;齐寇但至,郕邑必失。所以切不可听信孔丘的一派胡言。但是君命既然已经发出,为了不使主人难做,您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我将拒绝执行毁城令。主人如果不相信臣的忠心,我就把所有儿子都送到主人面前;要杀要剐,随主人所欲!” 孟懿子大受感动,他眼里噙着泪水,拉着公敛阳的手说道:“如果不是夫子及时提醒,孟氏数代基业恐怕就毁在我手里了!就按夫子说的办吧!我最信任夫子,所以夫子还是让儿子们留在身边邑吧;如果有人发现他们都在这里,这出大戏反而演不下去了。”公敛阳大喜,于是连夜赶回郕邑。 数日后,孟懿子接到公敛阳送来的书信,信中指责孟懿子“昏聩、糊涂”,竟然轻信孔子的胡言乱语自毁家业,并称自己将坚守孟氏先人留下的宗邑,死也不会破坏他。 孟懿子拿着信给鲁定公看,两人都一筹莫展。鲁定公要求他尽快解决此事,不要影响进程。孟懿子马上派室老去劝说公敛阳。 公敛阳却带着甲士全副武装地出现在城墙上,他将使者拒之城外,甚至禁止他们靠近城门。室老高只得声传达孟懿子的“意见”。公敛阳说:“除非主人收回毁城命令,否则夫子就不要再来了!”室老情急之下还要争辩,公敛阳拉弓对着他身前的地面射了一箭,以示警告。室老不敢继续啰嗦下去,只得悻悻地返回来了。 孟懿子在朝会上介绍了郕邑发生的情况;鲁定公不知所措,大夫们面面相觑,孔子则面色凝重。鲁定公不能容忍摧毁三桓实力的宏伟计划被公敛阳那个小人物所阻碍,他不顾年事已高、身体虚弱,决定亲自率军消灭叛乱者。 退朝之后,三桓聚在一起开了个秘密会议;孟懿子在会上首先说出真相,然后说道:“‘三桓一体’是三家世代遵守的原则。如今三桓遭人算计,必须紧紧团结在一起。郕邑已经成了我们最后的避难所啦,不能再失去它啦!所以请两位支持我的选择,不要做亲痛仇快的事!等我熬过这关,两位还重新要将城墙加高。” 季桓子和叔孙州仇这才如梦方醒,两人对当初的决定都感到追悔莫及,巴不得从郕邑反叛事件上打开挽回局面的缺口,于是点头同意。 鲁定公下达了征兵令,三桓不能公然抗命(因为他们已经同意讨伐郕邑),因此在各自征集军队时暗中命令指挥官们进攻时不要为了消灭自己同盟者而大开杀戒,也不要冒着被他们屠杀的危险奋勇作战。他们又说郕邑是攻不破的,进攻只是为了给叛军制造压力,问题最后只能通过谈判来解决。指挥官们心领神会,把主人的意图委婉地传递下去。 三桓各自征发了一半的军队。冬十二月,鲁定公率军包围郕邑;他怀着对胜利的殷切期待下达了进攻命令,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使得他大为光火,他额头上青筋暴跳、肺都要气炸了。 指挥官们接到命令后就开始踱着方步向城下进发,士兵们踉踉跄跄地扛着云梯、慢慢吞吞地推着撞城车,就像走在各自家的田间地头似的。叛军歪歪斜斜坐在城垛上,对着下面竖中指吐口水,不住嘲笑他们。军队开始进攻城门时,叛军就开始向下扔草席、扬炉灰、泼冷水,就是不使用具有杀伤性的武器;进攻者“奋力”凿门、撞墙,把声势搞得惊天动地,却都只是出工不出力。 不多时,城门突然打开;全副武装、为数众多的反叛者咆哮着冲出城门;进攻者见势不妙,立即扔下兵器抱头鼠窜。败军如潮水般冲散了防线、冲进军营;鲁定公无论怎样制止,他就是止不住。叛军高声呐喊、紧追不舍;鲁定公也只得调转车头仓皇逃窜,这才免于被俘虏的下场。 败军一溃数里,把整个军营拱手让给叛军;本次伐郕就以这样丢人的过程和结果失败了。 鲁定公灰头土脸领着败军返回曲阜,他在郊外解散了军队,只带着为数不多的卫队溜进城门。 情况已经完全明了:三桓识破了鲁定公和孔子的阴谋,并且采取了反制措施。很显然,君臣两人已经完全失败了。 事到如今,三桓对两人的态度还是温和的,可以认为只是给了两人一个不温不火的警告。君臣二人也看清了局势:两人如果仍然一意孤行,接下来爆发的就是针对两人的血雨腥风、是毁灭他们和整个公室的巨大灾难。 鲁定公感到了恐惧,孔子也感到心灰意冷。三桓对孔子的态度也不像先前那样恭敬了;季桓子甚至开始派亲信暗中监视子路的一举一动。 在三桓中,对孔子感到最恼火、最无奈也最痛心的非季桓子莫属。 第六百七十六章 孔子出走(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在国人眼中,季桓子是位谦和有礼、乐善好施的君子,他既没有武子、平子那么强烈的权力欲和**心,生活也不奢靡堕落。但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历史和现实状况都强迫他必须牢牢控制国家政权,他只得极力保持着父亲的执政风格。因他在朝上专断独行,但下朝之后就会恢复谦谦君子的本来面目。 季桓子自幼便与孔子熟识,他对孔子的信任与尊敬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甚至把他当成老师对待。他满以为生得浓眉大眼、浑身散发着浩然正气的老夫子能够推动国家复兴、助他完成一番大业,结果却没料到老夫子却“以振兴鲁国之名,行削弱三桓之实”;他甚至比被阳虎还要凶狠——阳虎只是想要他的命,孔子却想捣毁季氏根基。 想到这里,季桓子心中充满了愤懑、悔恨和屈辱感,那些复杂的感觉来自于孔子对他的敬重和信赖所报以的不公正对待。正因为孔子的回报“不公正”,所以那些感觉才更加强烈。于是季桓子就准备把孔子“请”出权力核心了。 鲁定公十二年的冬天在浓重的不祥氛围中很快过去了。 谁都没有料到,当时不止三桓想要去除孔子,连数百里之外的齐国人也在考虑同样的事。 原来夹谷之会结束后,齐国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们事先本打算从鲁国人身上多揩些油,结果不但只得到了对方的一个空头承诺,而且还得还给对方一大块土地。齐国人大为恼火,从此把孔子视为眼中钉,认为鲁国在孔子的治理下正在恢复元气;认为他只要在位一天,齐国就没有机会损害鲁国。 但是齐国人的手还不够长,伸不进鲁国公室去,他们只能采取间接手段来离间君臣关系,以达到驱逐孔子的目的。 鲁定公十三年春,齐景公决定采取当年秦穆公引诱十三戎王堕落的手段达到目的。他向鲁国派出一个庞大的使团,使团中除了官员、随从和大量礼品外,还有一支由十六名美少女组成的歌舞队和一百二十匹骏马。 齐国的联络官先行把使团的组成情况和到达日期通知了鲁国人,孔子则对齐国人所做的反常举动感到十分诧异。这是因为齐国的歌舞伎乃天下罕有,齐国人对其视若珍宝,像保护国家机密一样保护着她们。两百多年间,也只有晋、楚有幸获得过齐国馈赠的歌舞伎,鲁国也只有庄公、昭公在临淄观看过表演;贵族们却只能在史籍记载中才能查到关于那支神秘组织的只言片语。 这次齐国人一次竟然送来十六名少女,孔子很快意识到了齐国人的险恶用心:他们要用女色引诱鲁国君臣堕落下去。 孔子忙对齐国使团发出一封公函,内容大意是:曲阜城内没有足够的建筑物和场地容纳这么庞大的队伍;所以只能请正使、副使带着必要的随员进城,其他人、马匹和辎重暂且停在城郊外,以等待安排。孔子又在城郊为使团划出一片土地来安置他们。按照孔子的设想,当齐国使节向鲁定公递交礼单时,他就会“非礼”、“造成堕落”、“好色必亡国”等理由来劝阻鲁定公,请他谢绝齐国人的赠与。 但是孔子的苛刻要求和如意算盘难不倒机灵的齐国人。齐使顺从地按孔子的要求去做了,当鲁定公接过礼单询问礼物现在何处、而孔子正要开口时,北方忽然传来渺渺丝竹之声,声源正位于城外歌舞伎的住所地。满朝君臣顿时被缠绵悱恻婉转动人的异国之音勾走了魂魄,鲁定公趁着脖子、一脸凝重、像泥塑似的定在位子上,以至于孔子如何高声提醒鲁定公、如何大发雷霆,他的魂都收不回来了。 一曲终结,人们才回复正常神态。孔子马上言辞激烈地发表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可是君臣仍然沉浸在无尽的回味和遐想之中,几乎没有人能听进去他的高谈阔论。 齐使见状信心顿时大增。这位居心不良的使者决定趁热打铁,彻底将老夫子驳倒,于是说道:“夫子此言差矣。齐国的舞伎制度早在先君太公时代就出现了,数百年来一直长盛不衰;如按照夫子所言,齐国遭受舞伎‘祸害’最深、影响最大,早就应当衰落甚至灭亡了。但事实正好相反,齐国一直雄踞东方霸主之位,而且现在正逐渐恢复桓公霸业。因此美色与亡国并没有必然联系,那些亡国之君大都是因宠信佞臣、视民众如草芥才丢掉社稷的,君侯乃是旷世明君、胸怀大业、爱民如子。夫子的担心恐怕是多余了。” 鲁国君臣们连称“不错”,但是鲁定公不愿当场驳孔老夫子的面子,于是先请齐使暂到驿馆休息,然后对孔子说:“夫子所言不无道理,但是大国馈赠也不好拒绝。至于是否接受,寡人还是要听听其他大夫的意见。” 季桓子出列说道:“臣先到城外去巡视一番,以观可否;可则收,不可则辞。回来再向君侯反馈结果。” 季桓子下朝后换上平民的衣服,带着一名亲随溜出城去。齐国人已经在城郊驻地搭起一座面积很大的舞台,并且派人满世界地招呼鲁国人来看表演。等鲁人聚集的差不多多了,绝色又精于技艺的舞女便在荡漾心魄的乐曲声中开始表演异域风情的舞蹈。围观的鲁国人无不面红耳赤、瞠目结舌、伫立忘返。 等到季桓子悄然来到台下时,齐国官员一眼就认出他来。官员暗中对舞女们说道:“季氏已经到了,拿出你们勾引老爷们儿的看家本领表演,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音乐再次响起,舞台上画风一转,竟然开始了艳舞表演。正统保守的鲁人不忍直视,纷纷捂着脸偷看或转身离去,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季桓子也变得呼吸急促、浑身战栗。 太阳已经偏西,鲁定公回到正寝。他耳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乐声,脑海中浮现出无穷无尽的遐想。他六神不宁、坐立不安,心中焦虑道:“季氏怎么还不回来向寡人报告?真是个毫无定力的家伙!”他又派出一名小臣去打探消息,小臣也一去不复返,直到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下才返回宫中。 第六百七十七章 孔子出走(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小臣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散,他报告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季大夫,他已经看过三场表演了,但是还没有表态。” 鲁定公抱怨道:“夫子真是成事不足!还得劳烦寡人亲自出马!” 鲁定公第二天一早也化妆成平民赶到城外围观,齐国官员当然也认识他,便再次下了命令。结果鲁定公比季桓子更丢人,他竟然如醉如痴地看了一整天,散场时感觉四肢麻木不听使唤,他还以为自己中风了。他正准备离开时却倏然发现季桓子就站在旁边,两人互致尴尬地一笑;路上他又“偶遇”了几位大夫,一行人便有说有笑地结伴回城了。 鲁定公第二天便将齐国人送来的礼物照单全收了,并且从此“君侯不早朝”。不久,季桓子向子路透露他将罢免孔子的相邦职务的消息,子路当即知趣地辞去了室老的职位。他回到老师身边,将这个坏消息告诉了孔子。 师徒二人相向而坐,孔子心灰意冷,感到无比疲惫。孔子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满脸沧桑的模样,然后对子路说:“二十年前,我在齐国有幸见到了相邦晏婴。一连数天,我见他脸上都显出某种莫可名状的无奈和疲惫之色,就像被套上枷锁的奴隶脸上经常显现的那样。当时我心中十分不解,觉得他身为大国相邦,威风八面、列国敬仰、上下咸服,怎么脸上还会显出那种颜色?我刚刚从镜中看到与他相同的神色,这才明白其中原因。治国真是太难了:哪怕满朝皆君子,国家仍然治理不好。” 子路望着老师的忧郁面孔,担心他的安全和健康,于是说道:“晏婴只能侍奉齐侯,而没得选择;夫子与他不同,不必专门侍奉一君。” 孔子听出话外之音。理想的破灭、政坛的失意也促使他萌生了离开这个伤心地的想法,但是他心中仍有不甘,甚至仍对鲁定公抱有一丝幻想。他认为:鲁定公如果能抵抗住季桓子的“逼宫”,否决他的罢免提议,自己仍有希望实现政治理想。 可是,鲁定公为什么要抵抗呢?如果“堕三都”的计划已经执行完毕,季桓子肯定会毕恭毕敬地发出罢免请求,鲁定公也肯定会淡淡地拒绝请求;但是在目前状况下季桓子会发出请求吗?根本不会,他只要淡淡地说一句:“君侯,这次祭肉不要分给丘了。”鲁定公就得乖乖听命——他已经陪着鲁昭公在外流亡六年了,不想在花甲之年第二次被三桓赶出鲁国。 孔子想等到郊祭之后再做决定。郊祭性质等同于“籍田礼”,是鲁国春季规模最为隆重的祭祀。按《周礼》,祭祀之后君主要把祭肉分给公室大夫;如果不分给谁,那就是不准备继续用他了。数百年来,这已经成为各国君主罢免大臣的、约定俗成的习惯;它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君臣之间的尴尬和冲突,也为双方日后相处留下缓冲带。 郊祭过后,孔子一直在家中焦虑地等待结果。家门之外,公室小臣不停地穿梭于大街小巷,忙着把祭肉送到各位大臣家中。太阳落山之后,街市上白日的喧嚣逐渐消散;孔子打开家门站在门口,一直站到月上三竿,仍不见鲁定公的使者到来。 孔子彻底失望了,第二天便把官节送回卿士寮。季桓子面无表情地收下官节,甚至连一句宽慰或挽留的话也没说,好像他面前站着的是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似的。 孔子回到家中,把弟子们召集起来,宣布自己要离开曲阜到卫国去。他询问谁愿意跟自己出行。子路第一个跳出来站在老师身边,颜回(子渊)、端木赐(子贡)、卜商(子夏)、冉求(子有)、高柴(子羔)、闵子骞(子损)、宰予(子我)等弟子纷纷起立,表示愿意追随老师到天涯海角。 在这些弟子中既有大商人(子贡)、也有各大家族的家臣;他们学业、事业已经有成,社会地位也不低,生活安逸(子渊除外,他生活十分贫困,但也不愿进入豪门谋个一官半职,而是留在孔子身边专心做学问);他们很多已经步入中年,但是如今为了支持自己的老师的主张、为了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为了帮助老师实现梦想,毅然决然抛家舍业,追随老师浪迹天涯。 孔子十分感动,而他的独生子孔鲤却十分茫然,他不知道是否应当追随父亲出行。孔子当然不能将老妻独自留在曲阜,于是命孔鲤留在目前身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孔子安排完家事,便带着十余位无限忠诚的追随者离开曲阜、向着帝丘进发。他在出境特地在边邑停留了一天,以使自己最后再好好看看祖国的人民土地、大好河山;他甚至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幻想着公室会派人来追赶他、劝他回去继续从政。但是最终只有一位乐官、师己匆匆赶来为他送行。 师己是孔子的至交,他未受任何人指派,乃是自己跑过劝阻他的。师己说:“夫子没有过错,为什么要离开鲁国呢?夫子如果能跟我回去,我将向君侯请求,重新委任夫子以官职。” 孔子的心已经彻底冷却了,他说:“我可以唱首歌吗?” 师己说:“随夫子所愿。” 孔子于是现编词、现谱曲,抚琴唱道:“彼归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师己听完便不再勉强孔子,转身返回曲阜了。季桓子向师己询问与孔子会面的细节,师己便把那首歌唱给季桓子听。季桓子听罢掩面长叹道:“夫子这是怪我被女色勾引而不务国政呀!” 孔子第二天一早便通过边境,从此开启长达十四年的周游列国之旅;当他再次回到祖国,国内已经物是人非,他甚至没有见到结发妻子最后一面。 第六百七十八章 宋、卫之乱(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定公十三年春,齐、卫准备联合伐晋。联军在垂葭(今山东菏泽西北)会师,军队加固了垂葭城墙,然后向西行进。 联军行进到黄河东岸停下来。齐景公准备渡河,但是大夫们的畏惧心理都很重,他们都认为应当掉头回国,只有邴意兹赞成。他说:“可以渡河,我们以精锐之师进攻河内诸城(今太行以山东、黄河以北、河南安阳至沁阳一带),消息数日后才能传到绛都,晋军没有三个月的准备是无法出发的。到那时我们早已战胜回国,又有何不可?” 齐景公下令渡河。上岸之后,齐景公剥夺了领军大夫们乘坐轩车的权利,只保留了邴意兹乘轩的待遇。 联军扫荡了河内几个城邑,然后后便撤军了。齐景公这位快七十岁的老先生仍有一颗顽童之心,他想要和卫灵公同乘一辆战车,却苦于没有适当的借口,于是设计了一场小小的恶作剧。 某天日中之时,齐景公设宴招待卫灵公。卫灵公车上的战马已经卸下辔头吃草去了,齐景公却把自己事先备好的战车停在会场附近,上面还放置两套甲胄。 两人正在吃得开心、喝得高兴之际,远处突然有人大喊:“晋军追上来了!”卫灵公大惊失色,齐景公却显得“镇定自若”。齐景公站起身来,意气风发地指着一旁的战车说道:“君侯不要燥,寡人的战车就是君侯的战车。来、请让寡人为君侯驾车!” 说完两人快步登上战车,又从车上取出盔甲穿戴整齐,然后齐景公便率领军士们对着“敌人”进军的方向驶去。战车跑出五里多地,军士们累得气喘吁吁,齐景公的瘾也过得差不多了,这时又有斥候跑来报告说:“来的不是晋军,是我军的殿后部队!”卫灵公如释重负,齐景公则显出很失望的样子,又驾着战车带领那群卖力气的“群众演员”回营去了。 两国一直没有受到晋军的报复,因为晋国不久便发生了六卿之乱。 下面介绍的是,从侯犯叛鲁到孔子出走的三年间发生在宋、卫的两起动乱事件。 在宋国的动乱源于宋景公对一位大臣及一位公子对家臣的不正常的宠爱。有个叫薳富猎的人出生于一个没落的士人家庭,他年轻时的经历与梁丘据早年差不多,从年少之时就开始了优伶生涯,过着白天卖艺、晚上卖身的堕落生活。后来宋景公的兄弟公子地将他带回家中,从此独自享受对他的“权利”。公子地如此地宠他,以至于把自己拥有十一处封地的五处送给了那个像姑。 向魋则身出名门(他是向戌的曾孙),他的母亲与宋景公夫人是好姐妹;于是向魋自幼就被送入宫中,被宋景公夫妇当成干儿子似的抚养长大。他成年后开始担任大司马之职,成为宋景公最宠信的大夫。 鲁定公十年,公子地从东胡人手中买了四匹世所罕见的、英姿飒爽的纯白色骏马。公子地视白马如心肝宝贝:他特地盖了一座干净舒适的马厩,又从东胡高薪聘请了养马专家,每日里必到马厩看望它们,经常亲自为他们刷洗皮毛;最后,他只允许薳富猎驾驭自己的白马专车。 这些事在宋国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他每每乘车行进在宋国的大道上,车前马后都会聚集起大量国人进行围观。 某次公子地出行时被向魋看见了,结果他的魂儿完全被四匹宝马勾走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就像一个重度花痴盯着四位风情万种的良家妇女;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轩车,一不小心竟然跟出了城。很多路人都目睹了向魋丢人的全过程,事情就被那些闲不住的嘴传出去了,结果向魋被国人笑话了好几天。 消息也传到了宋景公耳朵里,他决定把马夺过来送给向魋,帮助“干儿子”完成心愿。某天晚上,公子地受宋景公的召唤入宫。轩车来到宫门前,他像往常一样命薳富猎在车上等他,然后下车去见宋景公。 公子地刚刚进入宫门,忽然某个方向跑过来几名凶神恶煞般的暴徒。他们跑到车前,不由分说便开始将宝马从车上解下来,薳富猎忙下车制止,却被他们捂住嘴、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暴徒们动作利落地抢走马匹,薳富猎想要进宫报警却被军士们拦在门外。公子地出宫门之时,他看到自己的轩车只剩下了车架子,衣衫破烂的男宠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发呆。 宋景公夺走四匹宝马后,将它们的尾鬃染成红色送给向魋。向魋收下四个烫手的山芋,终日惴惴不安,他得到了宝马却不敢使用。结果秘密还是被公子地发现了,公子地十分清楚只有宋景公才能干出这种胆大妄为的嚣张之事,但是他不敢对宋景公使劲,只好把脾气撒到向魋身上。 公子地得知向魋要秘密地把宝马送到封邑去,于是带人事先埋伏在队伍行进的必经之路上。等向魋进入埋伏圈,公子地便命手下冲过去夺回宝马,他又痛痛快快地抽了向魋一顿,离开前还放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向魋不是那种遇事坚强的人,他被那句威胁吓坏了,甚至不敢再在城里多停留一天。他准备逃到鲁国去,于是跑到宫里向“干爹”辞行。宋景公大为震惊,他匆匆抢到门前关上房门,命令他不要离开,并称自己会妥善解决此事。 向魋不禁伏在干爹胸前,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连眼睛都哭得红肿不堪。当夜他就留在宋景公身边,在宫中一连住了数日。 现在轮到公子地感到不安了。他太了解宋景公的脾气秉性了,知道他对向魋的感情就相当于自己对薳富猎的;知道他就算不对自己下手,也不会放过薳富猎。但是公子地性情高傲——这种人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错——所以也不会主动向宋景公承认错误。就在他坐立不安、无计可施之时,他的同母兄弟公子辰前来看望他了。 公子辰说:“兄长独宠家臣富猎,却不把公室命卿放在眼里,这样的做法确实有失偏颇。以我所见,兄长不如装作害怕的样子离开宋国。兄弟之血浓于水,君主必然不忍见兄长流亡,定会将兄长召回。如此一来,兄弟之间的矛盾就化解开了。” 公子地十分赞赏这个计划,他不久便离开商丘,准备逃到陈国去。但是尽管他走得非常、非常缓慢,而且公子辰又提醒宋景公说公子地已经踏上流亡之旅、劝他把公子地召回来,宋景公就是充耳不闻、无动于衷,甚至不久便收回了公子地的封邑。 公子辰这下把事情彻底搞砸了。这位自作聪明却看不穿人心的好心人等于无意中帮助宋景公驱逐了自己的对头,害得公子地再也无法返回祖国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宋、卫之乱(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子辰十分懊恼,他把仲佗、褚师彄两位卿士请过来喝酒,并在席间说:“是我害得自己的兄长有家不能回,我也只能投奔他才能洗刷自己的罪过。两位都是我兄长的挚友,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两人都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因为他们不但是公子地的党羽,而且还是向魋的政敌(其中,向公子地透露向魋运马行动消息的人就是仲佗)。两人都表示愿意追随公子地到陈国去,公子辰继续说:“那样最好。我们率领国人出走,君主还能与谁相伴?” 冬十月,三人率领族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商丘,直奔淮阳去了。 而宋景公不但没有认识到叛逃使得宋国损失了大量人口和巨额财富,没有认识到严重的分裂会给国家社稷造成重大危害,反而自信满满地认为他已经运用高超的政治手段清除了异己分子和国家蛀虫,认为自己维护了国家的稳定和团结。 向魋的尾巴也快翘到天上去了,他如今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公室的二号人物,越发地嚣张跋扈了。 宋景公把原属于公子地的封邑封给向魋,两人又使用残酷的手段打击流亡者留在国内的残余势力,甚至以此为借口迫害无辜者,抢劫无辜者的财产;如此一来,更多的人只得背井离乡离开家园,最终加入流亡者的阵营。 鲁定公十一年春,愤怒的流亡者认为应当将国家从暴君、佞臣手中解救出来;因此二卿、两公子和诸大夫便率领叛军占领了萧城。 不久,流亡曹国的、嗅觉灵敏的机会主义者、原右师乐大心也投奔公子地来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反宋景公力量,给景公政权造成巨大威胁。 下面将要叙述的,是发生在卫国的一场动乱。 原来卫国有位贤臣名叫公叔文子(公叔发),他是卫献公之孙、卫灵公堂兄,年龄比蘧伯玉稍小。公叔文子品行高尚,被吴公子季札和孔子赞为君子;他生财有道,富有而长寿;他又是三朝元老,受到公室内外的普遍尊重。 若干年前,公叔文子曾在家中宴请过卫灵公。他发出邀请后将情况告知了好友史?,史?皱眉道:“夫子富而君侯贪,他见到夫子家中的财货一定会生出贪心。夫子无事宴请他干什么?真是自取其祸呀!” 公叔文子回答说:“的确如此。但我不告诉夫子(宴请卫灵公的消息),则是我的错误。可是君侯已经接受邀请了,我怎么做才能避免祸患呢?” 史?说:“夫子不会遭受祸患,戌(公叔文子的儿子公叔戌)就不好说了。夫子富而有礼,甘居于臣子之位。戌就不同了,他依仗着夫子的权势、家室的富有专横跋扈。从没发生过骄横而不被驱逐的事,戌的结局恐怕就是被驱逐了。” 卫灵公赴宴时为公叔文子家室建筑的富丽堂皇、器具的精致华美发出由衷赞叹。但是由于公叔文子做人做事无可挑剔,卫灵公在羡慕之余竟然没有对他的财富产生非分之想。 尽管公叔文子是位受到世人称赞的谦谦君子,却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有教育好公叔戌。公叔戌过了十岁便成为同龄顽劣少年的头头儿,后来又当上不良青年们的大哥;他和他的小伙伴们时不时地就城里酗酒闹事、打架斗殴,街坊邻居没有不讨厌“公叔帮”的。 就这样,公叔文子的朋友们都把公叔戌比作当年祸乱朝纲的石厚(阴谋杀害卫桓公的元凶之一)担心他会将公叔氏引向灭亡。 鲁定公十一年,公叔文子去世,公叔戌继承了父亲的禄位。卫灵公率领众大夫到公叔府吊唁逝者,又看到了熟悉的建筑、记忆犹新的礼器,他心中很快释放出了压抑已久的贪念。 公叔戌却浑然不觉,他仍然保持着一贯傲慢的神态,甚至对卫灵公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恭敬。这就使得卫灵公越发厌恶他了。 卫灵公首任夫人去世得早,他在几年前娶了第二任夫人南子。南子是宋景公的女儿,年轻貌美、活力四射、水性杨花。她在待字闺中时就绯闻不断,被好事的宋人称为“文姜转世”。好在卫灵公娶妻只看重脸蛋腰条,他并不在乎自己有多少“前辈”,因此所有绯闻烂事都没影响到他对南子的万千宠爱。 南子自由娇生惯养,性格十分强悍,她对国家和公室事务有着女人不应当具有的兴趣和权力欲。卫灵公再婚时,太子蒯聩已经成年并开始参与国家治理。蒯聩不太尊重她,甚至想对她做出非分之举。但是南子却不吃他那一套,她甚至希望把他搞掉,以自己的后代取代他(虽然她一直没有儿子)。 南子于是开始诱惑拉拢朝中权臣,就像骊姬当年勾结梁五似的;那些人在公室逐渐中形成了一个“夫人党”。 蒯聩不但没有把南子搞到手,反而把她推到别人怀里去了;蒯聩不禁大怒,同时也认清力量形势。为了对抗夫人党,蒯聩也通过网罗各种势力组建了“太子党”,而公叔戌则成为太子党的领军人物。如此一来,公叔戌就成为卫灵公夫妇共同的敌人了。 公叔戌的职位是大司寇,他在上任后就开始着手清除夫人党成员。要知道,栽赃陷害可是公叔戌的拿手好戏,卫国一半的冤假错案都是这位国家最高司法官亲手炮制出来的。他制造冤案(其实很多人真的不冤,只是他们受到惩罚并不是因为他们犯了受到指控的罪)的手段高明而残酷,很多罪犯被流放或被处死时都得到了民众的热烈称赞。 卫灵公不是个糊涂人,他对太子与夫人之间的争斗了如指掌。但是夫人没有后代,他又十分宠信太子,因此他并不希望太子地位发生动摇。他不止一次规劝南子说:“你没有孩子,我又这么老了。夫人再做什么事,是不是应当先考虑给自己留条退路?” 但是南子已经深陷仇恨之中不能自拔(因为公叔戌杀死或流放了几名她甚为喜爱的情夫),现在的斗争已经与夺嫡无关,而是转化为和自身生死相关的大事了。而在另一面,太子党自恃已经占了上风,丝毫也没有罢休的意思,企图在短时间内将夫人党连根拔起。 鲁定公十三年年末,南子终于抓住了公叔戌的小辫子,立即向卫灵公控告公叔戌,说他要造反。卫灵公眼见手下能征善战的大夫们一个个倒在公叔戌手中,终于坐不住了;他便毫不客气地于新年信伊始之时将公叔戌和他的几名党羽驱逐了。卫国的太子与夫人之争这才告一段落。 第六百八十章 檇李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定公十四年(BC496)发生的最为轰动的事件,乃是吴王阖闾在与越国进行的战争中被杀身亡。 吴、楚战争结束(鲁定公五年)后,交战国全都遭受了巨大的人员和财产损失,都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发动另一场大规模战争。阖闾以胜利者的姿态返回姑苏,不久便开始大兴土木、扩建都城、又在姑苏山上修建了姑苏台。他的这些举动似乎在向世人表明,他已经完成了今生宏图霸业,准备享受和挥霍余生了。 在此期间,楚国则开始重建家园、稳定民生、加强防御设施建设,后来又把都城向北迁到鄀城(今湖北宜城东南,汉水东岸)。 在对外方面,楚国暂时没有追究蔡国人的罪行,同时重点加强了同越国的战略同盟关系。 越国始建于公元前二十一世纪,至当时已有一千五百余年历史。大禹去世后,夏启将他安葬在会稽山,又迁过来一批夏人为父亲守陵,那些人就开始在此地繁衍生息。夏后帝少康即位后,将自己的小儿子于越封于会稽,国号为“越”。 在吴国崛起前,中原地区王朝代兴、诸侯互灭,偏于东南沿海的古越国却波澜不惊,始终享受着难得的和平。由于与中原道路不通,越国文明受中原影响微乎其微,因此国家仍然保留着古老的夏代风俗。 越国没有建立成型的文字系统,因此漫漫千年史竟然没有在竹书上留下只言片语,而全部消散于茫茫宇宙星河之中。如果有一天,因地某位智者的智慧之心能够大开,视我大中华历史如观火,而将各段历史补足的话,乃是全人类的幸事。 大概在春秋前中期,越、楚开始接触交往。楚国为越国带去了有着浓重荆楚风格的中原文化,越国人又将其加攻植入到本国文化之中,因此渐渐形成了夏、周、楚相互交融的独特文明。越人民风强悍、勇猛好斗,民众雕题黑齿、断发文身;后世君子说:“如果把吴国人比作高卢野兽,越国人就是日耳曼魔鬼。” 至越王允常执政末年,越国已经将国土扩大到钱塘江以北。鲁定公十三年,允常去世,越王勾践即位。当时越国国内公族林立,大臣各有私心,周边附庸、部落众多;各种势力搅在一起,关系错综复杂。 勾践的母亲是允常的夫人、楚平王的女儿,勾践的若干兄弟的母亲则来自各大部落。由于本地人通常看不起外来户,允常的妾们就联合起来欺负芈夫人。然而芈夫人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她只用了几个回合就干掉了领头的“同行”,其余的人马上就变得服服帖帖的了。 允常去世后,他的几个儿子不满父亲将君位传给勾践,他们的母亲又跳出来挑事,王子们于是跑回各自母家的部落开始打游击。越国东靠大海、北临钱塘江;境内胡泊众多、水系纵横、群山起伏、道险难行。部落再小,想要征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勾践依靠的是大夫诸稽郢、灵姑浮和从楚国流亡而来的文种、范蠡等人。诸稽郢是位既勇敢又有智慧的人,他说道:“君王年轻新立,没有战功,也没有施惠于民,所以不可以不向民众展示仁善的一面;况且君王不能团结兄弟,又能团结谁呢?臣以为不如赦免兄弟们的罪过,召他们回来。如果有人想要顽抗到底,君王也不要急。君王可以从各部落征集军队进攻吴国,顽固派必然不会服从命令。但是君王一旦战胜敌人,威望必将暴涨,那些顽固分子必将众叛亲离。到那时君王再逐个击破,反叛者将必败无疑。” 勾践连连称好。正在这时,楚令尹子西率领一支庞大的使团来到会稽。 就在战争爆发前,楚、越关系已经被囊瓦破坏得千疮百孔。囊瓦向越国人展示人性最丑恶、最黑暗的一面;越国人则对楚国的现状感到失望,对自己命运感到担忧。因此楚昭王才特意派令尹子西前来修复两国关系。子西用他那超人的魅力、文雅的形象、高尚的品质和渊博的知识征服了越国人,再次把越国拉进楚国的怀抱。 子西的到访给勾践增加了不少光彩,也使勾践加强了战胜吴国、消除叛乱的信心。正当越国人开始征兵时,吴国人却不请自来了。 原来阖闾见越国发生动乱,他认为新王肯定会首先解决国内叛乱而无暇北顾,于是集合起军队进攻越国的江北重镇檇李(今浙江嘉兴西南),发誓要将越国人赶进滚滚东流的钱塘江。 檇李人立即向会稽告急。吴国人的行动使得勾践更有理由要求那些反叛的部落回到王室的怀抱,结果所有当初反对勾践的王子全都抛弃成见、回来向勾践效忠了——这可真是个奇迹。 夏五月初,越军渡过钱塘江到达檇李南郊,吴军解除了对城市的包围,将营地移到北郊。第二天清晨,吴、越两军在郊外相向列阵。由晋国人和孙武训练出来的吴军军容严整、斗志昂扬。战功卓著、名满天下的吴军根本没把既没有功绩又没有名气的越军放在眼里。 越军则是由楚国人训练出来的军队,武器装备与战术也是楚国式的。两支军队离远一看,不清楚的人还以为是晋、楚两军对垒——那两个喜欢输出霸权主义的超级大国分别把吴、越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两位霸主是消停了,战火却从中原烧到江南一带来了。 在吴国人看来,越国人不过是群毫无组织纪律性的散兵游勇、是群不知何为战术的野蛮生番;越国人也看不起吴国人,觉得他们的装束配上发型和文身真是可笑之极。 即将发生的檇李之战也成为最为著名的“吴、越三战(其余两战是“夫椒之战”和“姑苏之战”)”中的首战。 当时夫差指挥吴中军、伯嚭指挥左军、专诸的儿子专毅指挥右军。在越国方面,勾践率中军、诸稽郢率左军、灵姑浮率右军,每两军之中各安插着一支由五百人组成的敢死队。越国的三军都不满员,数量上处于劣势。 勾践见吴军阵列严整厚重、占尽了地利,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忧虑。阖闾还没有击鼓,勾践就对敢死队下达了出击令。两支军队迅速对敌军的两个薄弱之处发动进攻。 第六百八十一章 檇李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吴国人丝毫不为敌人的凶狠进攻所扰动,指挥官神态自若地下达命令,前排士兵举起盾牌,第二、三排挺起长度超过七米的长矛,以极缓的步子向前挪动。越国军士哇哇大叫猛冲上来,很多人都被穿在长矛上丢了性命;避开长矛的则像飞奔的野兽撞到城墙,丝毫也起不到进攻的作用,反而被阵中刺出的短矛刺死。 勾践看了片刻,不禁心惊肉跳,他害怕这两支军队全军覆没,慌忙下达了撤退令。吴军仍然按照既有的节奏缓缓前进,丝毫没有做出追逐的举动(他们担心追逐会导致阵型散乱,给敌军以可乘之机)。 眼见吴军如同三堵移动的城墙向自己压迫过来,勾践在情急之下只得使出杀手锏。原来越军的随军杂役中有很多重刑犯,勾践从那些人中征集了三百名随时随地能够以各种残忍方式去死的志愿者;勾践给出的回报是:他们一旦横死,家人可以免除连坐、其中的奴隶可以恢复自由身,并能得到土地和奴隶。 现在是时候派他们上场了。勾践发出命令,三百人每人手持一把短剑,他们排成三行,每行次第向敌军大踏步迎过去。越军则结成密集队形跟在后面。 看到那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罪犯向自己走过来,吴军指挥官终于有些犹豫了,但还是没有改变先前的命令。 吴国军阵仍然缓缓前进,当罪犯走到距离敌军数十米处,他们将剑抵在自己颈部,高声喊道:“两国君王指挥战事,我们违抗命令,因此犯了死罪。我们不敢逃避军令,又不能将功赎罪,只好自杀谢罪。”话音落下便开始以各种各样残忍的手法杀死自己或者同伴,多数人只是割断了自己的颈动脉,但也有些性情凶狠的人割开头皮、面皮,甚至剖开自己或他人的胸腹,把内脏扯出来!囚犯们只要没断气就坚持着向前迈进或者爬行。 吴军望着颈部喷血、头皮如熟透的石榴皮般翻开、牙齿颅骨外露、内脏拖行于地面、向着自己伸出双手、惨兮兮哀嚎不止却仍继续向他们走来的越国罪犯,不禁产生了幻视幻听的错觉,以为他们是从最为悲惨的地狱中冒出来的受难者,是来向自己索命的活厉鬼。 前排的军士有些两腿已经开始打颤了,步履变得踉跄蹒跚;有些人无法忍受如此血腥悲惨的场面,不禁停下来弯腰开始呕吐。后排的军士看不清场面,好奇心促使他们全都努力抻着脖子继续前进,结果前排的军士阻挡了后面人的脚步,整个阵列的军士便挤在一起,发生了混乱。 阖闾见状大急,立即发出停止前进的命令。将领们驱车出列,在阵列前驰骋而过,大叫道:“停止前进!列队!长矛准备!盾牌防御!不许再看了!混账!盯住敌人!”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勾践突然击鼓,发出进攻命令,越国军士如同下山的猛兽冲入吴军阵中。 两国的中军王卒最先交战,吴国军士此时仍没有从刚才目睹的噩梦般的场景中解脱出来,有的人还在呕吐不止。而越国人对自己的身体都毫不留情,更甭说对待敌人了。越军士兵采用的完全是食人生番常用的、不要命的打法(这就验证了吴国人对敌人的看法),结果吴军阵列几乎就在一瞬间崩溃了。 阖闾发出命令,把两翼向左右拉伸开来,以减轻敌军的冲击力。阵型拉开后,吴军终于重新站稳阵脚,军士情绪逐渐恢复了稳定。军士们一旦镇静下来,强大的战斗精神和力量便又回到了身边;吴军的数量优势开始显现出来,军士们在很多交战点都取得了战果,渐渐转入攻势。 阖闾大喜,他不停地驰骋左右,鼓励军士们奋勇杀敌。但是他跑得太随性了,他的卫队跟不上他灵活多变的行动。几个折返过后,卫队已经被他甩得无影无踪了;而阵列中的军士们都把目标放在敌人身上,丝毫没有发觉他们的王已经成了光杆司令。 阖闾不知不觉竟然来到越军兵力占据优势的地带。灵姑浮发现了阖闾的旗帜和战车,他心跳加速、血往上撞、顿生狂喜,对着阖闾猛冲过去。 阖闾吼道:“得灵姑浮老儿者,赏檇李!”结果却一个人不见上前。阖闾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孤零零地、已身陷险境。 灵姑浮被他的尴尬状惹得哈哈大笑,他也叫道:“得阖闾老匹夫者,赏姑苏!” 阖闾不敢恋战,掉转车头逃跑,但是灵姑浮的速度相当之快,转眼便靠近了他的战车。灵姑浮挥起长戈对着他“刨”过去,阖闾闪身躲过一击,但是他的右脚就没那么幸运了。 锋利的戈刃刺穿了阖闾的靴面、脚掌和靴底,直入底板;灵姑浮用力向回一拉,阖闾惨叫一声摔倒在车内,整条右腿都被拉起来了。多亏车右飞身扑在阖闾身上死死抱住他,他才没有被拉出战车。灵姑浮收回长戈,见戈上竟然挂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华美战靴,而阖闾脚面的舟状骨已经被击碎,脚掌也被割为两半,恐怖的断掌血流如注。 阖闾的御戎拼着老命逃回阵地,灵姑浮则挑战阖闾的战靴,用力摇晃着喊道:“阖闾的脚被我砍掉了!阖闾就要死了!” 阖闾忍受不了剧烈的疼痛,此时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车右忙为他包扎伤口。吴国人只见战车不见国王,心中大为恐慌,而越军却大受鼓舞,军士大喊:“阖闾死了!”并开始发动反攻。吴国人心乱如麻,手忙脚乱,终于抵挡不住如潮的攻势,很快便溃不成军。 败军向北逃窜。勾践却大呼;“侥幸!” 越军胜得的确侥幸,要不是那三百勇士在阵前自尽、要不是灵姑浮关键时刻祭出“神之一击”,现在狼狈逃窜的恐怕就是越军了。 勾践仍对敌军有所忌惮,他追了片刻便下令收兵。但是本战立下首功的灵姑浮却因为在追击过程中过于靠前而被敌人重伤,在回国途中不治身亡了。 勾践当天晚上也在归途中因疼痛和失血性休克去世了。一代枭雄在人间谢幕,下一代枭雄粉墨登场。太子夫差立即登基,是为吴王夫差。 夫差时刻不敢忘记越国人的杀父之仇,他命专人立在朝门之外,负责提醒他。每当他进出大门时,那人都要大声喝道:“夫差!你忘了越王杀死你父亲的仇恨了吗?”夫差总是庄重肃然拱手道:“唯!夫差不敢忘!” 第六百八十二章 中牟叛晋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下面再把目光转向晋国。 智、韩、魏在驱逐范、中行的同时也召回了跟随籍秦进攻邯郸的族甲。召回行动是背着籍秦进行的,这就表明三卿并没打算把籍秦召回来。籍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成了无兵可用光杆司令,只得投奔了二卿去了。 范、中行逃入朝歌后便派籍秦到齐国人求援。齐景公多少年来都没有像接见籍秦时那么情绪高涨了。齐景公握着籍秦的手,大声谈笑地拉着他进入太庙,在列祖列宗的神主前与他举行了歃血仪式。齐国就这样与二卿缔结了攻守同盟。 为了加强反晋力量,齐景公很快又把鲁、卫拉进同盟。三国盟约中写道:“凡朝歌受攻,同盟者必救之。” 朝歌城本是商朝都城,城市规模巨大,已经远远超过周国的镐京。武王克商后破坏了城市,又把京畿东北封给纣王的儿子武庚,由此建立了邶国。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又将邶国旧地封给卫康叔,由此建立卫国。卫国都城就建在朝歌城遗址之上,其名为“沫”;赤狄灭卫后曾一度占领沫城,晋国灭赤狄后又占据了沫城,并将城市名恢复为“朝歌”。朝歌后来成为中行氏的封邑。 朝歌与邯郸之间有座大城名叫“中牟(今河南汤阴县附近)”。前面说过,中牟本是赵氏的封邑,邑宰名叫“佛肸”。中牟是太行山东的军事重镇,赵鞅将它打造成一座庞大的武备基地,在此地放置了一千乘兵车和大量兵器、盔甲和辎重。如此一来,赵氏武装远征东方只要带着战马和步兵轻装前进到此就可以了。基地的设置免去了大量的军事准备工作,也节省大量的行军时间。 佛肸品行高尚、能力出众,是赵鞅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家臣之一。不过由于中牟地利位置和经济、军事等原因,佛肸与邯郸氏走得非常近:两座城市的武装经常互为支援对抗敌人,佛肸的手下与邯郸午的家臣甚至建立了婚姻关系。 对于中牟的原住民来说,“赵鞅”仅仅就是一个名字而已。绝大多数人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对他也没有任何感情。中牟人只是在上缴粮食和赋税时才会提起赵鞅,抱怨他的贪婪和傲慢;而中牟人却把邯郸人当成亲密的贸易伙伴和同仇敌忾的朋友。 两座城市的交往在承平时期本是十分正常的,可是赵氏一旦对邯郸氏开战,赵鞅就不得不怀疑佛肸的忠诚和中牟人的立场了。 赵鞅安插在佛肸身边的间谍送来消息说:“中牟城现在人心惶惶,佛肸和民众十分担心、也不愿意与邯郸发生战争。为此佛肸甚至向邯郸派出了使者。目的虽然不详,但是此举已经表明他将要背叛主人。” 赵鞅大为恐慌,他没有多加思考便决定把佛肸召回来。但是邮无恤劝他说:“佛肸见主人无事召唤,他害怕遭到邯郸午的下场,必然不敢回来。我认为不如派人好好安抚他,告诉他主人最终将会与邯郸氏和解,并要求他不必参加战事,只需完守中牟即可。我们当前的敌人是二卿,邯郸城排在后面。我们消灭了二卿,佛肸就不敢生出背叛的想法了。” 但是赵鞅过于傲慢自大,他不相信凭自己一家之主的身份和横扫敌军的威名会召不回一名邑宰,于是固执地派人去通知佛肸,要求他立即到新绛来“述职”。 赵鞅无法体会到佛肸接到命令时心里生出多么剧烈的恐惧:佛肸手持简书,身体僵直、冷汗直流,强撑着才没有瘫倒在地——召回令明摆着就是道催命符啊! 佛肸把手下官员们召来,声音颤抖地向他们宣读了主人的命令。 官员们说:“邯郸与朝歌相继发生叛乱,中牟处于叛乱中心,战事日至;此时正在需要夫子坐镇以保卫城市。主人却在此时召回夫子,有悖常理,其心不可不察。且邯郸午地位比夫子高、与主人的血缘比夫子近;他尚且无罪被杀害,可见主人之刻薄凶残。夫子回去,一定会成为第二个邯郸午。所以绝不能服从命令!” 佛肸说:“赵主所谓‘述职’,肯定是要求我说明派使者去邯郸的原因。我只是劝说邯郸稷不要与公室对抗,又没有背叛行为;我问心无愧,为什么不能回去?” 官员们说:“邯郸午也没有背叛啊!否则他敢大摇大摆地去见主人吗?” 佛肸这才不说话了。他给赵鞅写了一封信,信中解释了他向邯郸派出使者的目的、说明了自己暂时不宜离开的原因,最后表达了自己对家族的忠诚;然后派嫡长子将信送到新绛去。 赵鞅认定佛肸已经叛变了,他竟然在盛怒之下残忍地杀死了本来是佛肸送给自己做人质的儿子。 中牟城终于沸腾了,居民满怀怒火涌上街头,聚集在佛肸家门外,挥着拳头高喊反赵口号。不多时,有人打开家门,佛肸身披重孝(周朝时父亲要以三年之礼为嫡长子服丧)出现在民众眼前。 佛肸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道:“当年家父向赵氏策名委质之时,赵景子(赵鞅之父赵成)曾对家父说:‘你不叛我,我不负你。’如今赵鞅无故杀害了我的世子,誓言已经被摧毁,我也不必继续遵守,那么就让我们拿起武器、联合邯郸氏推翻赵鞅的暴政吧!” 就这样,晋国东部三座重镇尽数叛变,晋国分裂为东、西两个部分。二卿联合反叛者扫荡东部忠于公室的势力、威逼中间派、拉拢骑墙派,东部最后只剩下棘蒲和五鹿还掌握在公室手中。同时在太行山以西,四卿的军队干着与二卿叛军相同的勾当。 中行寅把析成鲋(士吉射的堂弟士鲋)和家臣小王桃甲派到晋东北的潞城一带,以煽动狄人反对晋国;士吉射又从郑国借来一支军队,以加强百泉(白陉东端,今河南辉县附近)的防御。 鲁定公十四年夏,晋国公室基本扫除了太行山以西的敌对势力以,然后出师进攻叛军大本营——朝歌。 齐景公得知消息后,立即向卫灵公、鲁定公发出命令,要求他们率军到洮地与自己会面。 三君见面后,人们发现鲁定公的健康状况极差,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登上战车。齐灵公只得放鲁定公回国了。 齐景公决定救援朝歌,可是天公不作美,六月的强对流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天气——上天连降暴雨,河流泛滥。洪水阻挡了联军前进的道路,联军不得不滞留在原地以等待情况好转。 在朝歌城外,晋公室军的处境也强不到哪里去。大水在某天夜里淹没了军营,整个营地都浸泡在水中,连战车都漂起来了。军队只好连夜退到远处地势较高的地方。不久,粮食和草料几乎都因潮湿而发霉变质了。 在山西一带,析成鲋和小王桃甲率领一支晋、狄混合的军队突袭新绛,准备趁都城空虚之际一举擒获晋定公。但是守国的魏曼多没有给敌人任何机会,挥起老拳将来犯之敌打得抱头鼠窜。 叛军偷袭失败后,小王桃甲和军士们都把怨气撒在析成鲋身上;这是因为他依仗自己的与士吉射的关系刚愎专权,临阵乱指挥,结果害得很多军士白白送了性命。 析成鲋自知罪无可赦,只好在逃跑途中溜走、逃进成周投奔苌弘去了(他的一位妹妹嫁给了苌弘的侄子)。小王桃甲则带着残兵败将回到了朝歌;此时晋军已经解除对邯郸的包围撤走了。 秋,齐景公又把宋景公请到洮地,商议如何支持叛军对抗晋国。两国缔结了盟约,宋国从这时起才正式加入反晋同盟。 鉴于析成鲋这次进攻给晋国京畿一带造成不小的损失,四卿只得暂时放弃了进攻朝歌的念头,转而把目光集中到潞城上。 二卿也意识到潞城对双方的重要性,中行寅命籍秦和高强率领一支大军防守潞城。冬十二月,晋军分成两支出发:一支北上包围潞城,一支西出白陉。双方在潞城爆发了一场恶战,结果叛军大败,籍秦和高强被俘。西出白陉的晋军则击败了盘踞在百泉一带的范氏和郑国联军。 晋军取得了两场大胜,如此就可以从南、北两个方向进军中原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蒯聩刺南子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定公十三年春,孔子与弟子们来到卫国。 子路找到他在卫国的连襟、卫灵公的宠臣弥子瑕,请他代为疏通关系。在弥子瑕的引荐下,孔子得以见到卫灵公。卫灵公久仰孔子大名(就连齐景公也没少在他面前说孔子坏话),他兴奋不已,为他和学生们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仪式结束后卫灵公询问孔子在鲁国享受的待遇,孔子回答:“六万。”卫灵公便下令维持他在鲁国的的待遇。按照古制,对流亡大夫,接收国都要降一级任用,卫灵公保持了他的俸禄,不得不说他对孔子表现出了相当的器重和尊敬。 孔子到卫国不久就发生了公室驱逐公叔戌事件。驱逐事件并非最终结果,而是继续发酵。第二年春天,卫灵公又驱逐了公叔戌的若干党羽——一些公室大人物。结果蒯聩太子党的势力一落千丈,南子的夫人党则变得越发嚣张跋扈。 某一日,卫灵公夫人南子突发奇想,想要见见那位名满天下的大个子思想家——孔子。孔子接到邀请后马上开始为进宫做准备:他精心挑选了一身礼服、礼冠和佩剑,又细致地擦掉佩剑上隐藏之处的细微灰尘,对着铜镜修剪自己那花白的胡子。 子路从未见过老师为见一个女人进行如此精心的准备工作,心中顿时拱出一股无名之火。他高声道:“南子可是个生性淫荡、劣迹斑斑的浪荡货。她想要单独会见夫子,夫子又如此上心打扮,您到底想要做什么呀?” 孔子回答道:“小君不可唐突,你可不要乱想。” 孔子穿戴整齐便进宫了,留下子路一个人生闷气。子路担心那个声名狼藉的荡妇玷污了老师的名声,心烦意乱地在院中踱来踱去;但他越是焦虑,时间过得就越慢。子路感觉自己足足等了一个世纪,才看见老恩师容光焕发地迈着方步踱进家门。 子路见老师一脸得意洋洋之相,不禁怒火攻心,又对着孔子发了一通脾气。孔子百口莫辩,恼羞成怒地指着上天辩解道:“小君与我谈话时一直隐藏在珠帘后面,我俩互相根本看不清对方。我如果与她发生过什么不正常的事,就让上天来惩罚我!” 子路见老师竟然对天发誓,这才没有纠缠下去。 后来齐景公邀请卫灵公、鲁定公和宋景公到洮地会面。南子得到消息便连撒娇带耍性子地求卫灵公带她去参会。卫灵公惹不起美娇妻,只得同意了。但是南子接下来却提出了一个更过分的要求——把宋国大夫宋朝也召过去。 原来南子出嫁前有位老情人名叫宋朝,两人嘀嘀咕咕纠缠了一年多,直到南子出嫁才被迫分开。两人虽随相隔数百里,但是彼此之间的思念反而越发强烈。 南子与宋朝之间的风流韵事早已传遍天下,成为世人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但是卫灵公竟然毫不在意,就好像夫人的不贞和糟糕名声与自己无关似的。而新婚不久的南子居然嚣张到如此的程度,以至于她竟然明目张胆地要求卫灵公把宋朝召来与她“幽会”!就好像宋朝才是他的合礼丈夫,而卫灵公却是个奸夫似的。对此卫灵公又作何反应呢?他竟然毫无怨言地派人去通知宋朝了。 原来卫灵公已经年老体衰了,他根本无力满足活力四射的夫人的需要,南子年轻又“开放”;她如果不出轨,卫灵公都觉得自己有罪、觉得自己愧对于她。同时卫灵公又希望把夫人的“感情”限定在可控范围内,不要使夫人的雨露被更多的人所“均沾”。 宋朝接到消息后却吓得魂飞魄散,他的第一反应是“卫侯肯定是要把我骗过去先阉后杀”,于是他就以“卧病在床”为理由婉拒了邀请。但是他又一想,卫灵公怎么也不会在盟会上对自己下手吧?于是他就带着一名新纳的、容貌角色的小妾(送给卫灵公的见面礼)跟随宋景公前往洮地。 令宋朝意想不到又受宠若惊的是,卫灵公对他表现得非常友善,丝毫不像一名丈夫对待奸夫的态度。于是四人(加上那名小妾)在洮地共同欢度了数日的美好时光。盟会结束时,卫灵公盛情邀请宋朝到卫国去“小住几日”,宋朝“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结果宋朝这一住就是两个月。在此期间卫灵公派太子到宋国去访问,直到太子完成使命踏上回程,宋朝仍然赖在帝丘没有离开。当地卫国使团行进到宋国边境时,山野间一些无所事事又特别好事的原住民拍手高声唱道:“既然满足了你们的母猪,为什么还不归还我们的种猪(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 蒯聩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立即逃离了那个令卫人蒙受巨大耻辱的国度。进入卫国的驿站后,蒯聩把最得力的手下戏阳速叫来,对他说道:“回去后你跟我去朝见小君,我一旦回头看你,你就杀了那个丧尽国体的**!”戏阳速不敢违抗太子的命令,只得违心地接受了。 使团回到帝丘后,宋朝刚刚意犹未尽地离去。太子向卫灵公汇报了出使情况,然后提出想要去看望南子。 卫灵公见儿子能够主动向夫人示好,心里十分宽慰,他便带着蒯聩和戏阳速去见南子。南子向蒯聩问了很多关于父母(宋景公夫妇)的情况;蒯聩尽量控制住怒气,恭恭敬敬地回答,但仍有些心不在焉。 蒯聩不经意地回头看了戏阳速的一眼,这就是动手的信号;而戏阳速却像座泥胎似的,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目光注视着卫灵公。蒯聩心中大急,接连回头冲着戏阳速使眼色。南子终于察觉到了太子的异常举动,她大为惊恐,跳起来哭叫道:“太子要杀我!” 卫灵公随即也发觉了太子的异动。他跳起来把南子搂在怀里,一言不发地保护着她从后门快步走出去,又迅速登上宫内的高台。宫廷卫队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情急之下把金铎敲得震天响,高喊:“保护君侯和夫人!”士兵们瞬间奔跑过来,把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蒯聩没制定任何备用方案。事已至此,他只得在卫灵公逮捕他之前溜出宫门,马不停蹄地逃到宋国去了。卫灵公也没料到太子竟然如此愚鲁不堪,他抄了蒯聩的家,又驱逐了太子党的全部成员。 蒯聩在宋国居住了一段时间,不久又逃往晋国,最后投在赵鞅门下。 关于刺杀南子未遂一事,蒯聩对人抱怨说:“戏阳速害惨我了,没有他我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戏阳速听说后辩解道:“正相反,是太子要害死我。太子无道,竟然指使我杀害小君。如果我不同意,他就会杀我灭口;如果我刺杀成功,他又会嫁祸于我。因此我只好表面答应而实际抗命,如此才能逃过一劫。” 第六百八十四章 楚国灭顿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定公十五年(BC495)春,子贡由于生意的缘故回到鲁国。他进入曲阜后首先看望了师母和孔鲤,然后才去处理生意。当时邾隐公正巧在鲁国访问,师兄孟懿子便邀请子贡参加鲁定公为客人举行的大享礼。 子贡在仪式上发现邾隐公持玉的双手的高度超过了胸口,头仰得很高;而鲁定公受玉的高度低于胸口,头俯视地面。仪式结束后,他对孟懿子说:“以礼观之,二君都有死亡之兆。”然后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子贡处理完生意之事便回到卫国,向老师汇报了在鲁期间的所见所闻。 夏五月,鲁定公寿终正寝,时年约六十岁;这个年龄在入春秋以来的历代鲁君算是最长寿的了。太子蒋即位,是为鲁哀公。 消息传到卫国后,孔子责备子贡说:“赐啊,你竟然不幸言中了,但你的话真是太多了!你又不是叔孙穆子(以‘玄鸟之喙’著称于世的叔孙豹),难道不怕遭到怨恨吗?” 本年二月,楚国灭亡了胡国(今安徽阜阳县附近)。胡国曾是楚国的属国,但是吴楚爆发大战时,胡国人趁火打劫,劫掠了数个楚国边邑,抓走了很多边民。吴楚战争结束后,楚昭王责令胡子将被俘的楚人送回来。胡国人被迫把能找到(有些人被当成奴隶不知道卖到哪去了)和活着的人都还给楚国了;接下来又向楚国支付了一大笔赔偿金。 楚国人这才暂时饶恕了胡国人。但是胡子接下来所做的事却令楚国人无法无法了。原来胡国做出赔偿不久,吴国人便在靠近胡国边界的地方建立了一座军事要塞,又迁过去一批军事移民。不久,吴国“商人”便陆续来到胡国,他们在进行贸易的同时又向胡子传递了一个信息:“脱离南方联盟,吴国会为胡国提供军事保护。” 胡子感到自信心又回到了自己身边(当然也可以说是不得不回到身边),他便一点一点拉开与楚国的距离。吴国人对胡国的许诺也没有停留在口头上:吴国像当年晋国支援吴国那样,帮助胡国人完善城防体系、制造了大量战车、武器和盔甲。当胡子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便宣布正式脱离联盟。 楚国人虽然怒火中烧,但是摄于吴国人的力量,也只能暂且忍耐,继续积蓄力量以等待机会。可是祸不单行,胡国的事情还没有解决,顿国又叛变了。 前面说过,晋国二卿被驱逐后割据了晋国东部;郑国唯恐晋国公室不够乱,又跳出来帮助二卿把局势搅得更乱。有鉴于此智跞提出一个设想:为什么不在中原扶植一个亲附晋国、反对郑国的政权呢?四卿很快就将目光集中到顿国身上。 顿国位于今河南项城附近,原本是楚国的盟国。吴、楚进行大战期间,顿国毫无动作,既没有像胡国似的趁火打劫,也没有出兵支援楚国。战争结束后,楚国人把精力放在吴、陈、唐、胡等敌对国家身上,所以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关注过顿国。 就这样,智跞派使者到顿国去,用吴国拉拢胡国的手段(这在当时属于通用方式)把顿国拉入晋国的怀抱。 但是顿国人的举动不但把自己置于楚、郑的黑名单上,同时也得罪了陈国。原来顿国与陈的关系就如同曹国之于宋国、莒国之于齐国的关系,陈国对顿国的权利明确而直接,陈闵公当然不能坐视晋国人破坏本国利益。 楚国人对顿国叛变表现得十分迟钝,陈闵公却坐不住了。他匆匆赶到鄀都去见楚昭王,请求允许他进攻顿国。 楚国人研究了一番,大夫们认为与其迫使顿国屈服,还不如一劳永逸地把它从地图上抹掉,免得顿人再次叛变。计划十分顺利地通过了,楚昭王命大司马王子结率军与陈军联合伐顿。 鲁定公十四年二月,楚、陈联军包围顿国。顿子向晋国发出求救信息,但是晋国公室正被二卿叛军搅得焦头烂额;晋人自顾尚且不暇,当然无力越过郑国去挽救顿国。联军不出十日便攻入都城,活捉了顿子,又瓜分了顿国的土地。 晋国人本打算用顿国牵制郑国,结果顿国有难却不能救,且新盟友还没发挥预期功能就被灭亡了。这个结局对于晋国人来说,实在太伤自尊了。 同年,吴军在檇李战败,阖闾受伤身亡。阖闾的继任者夫差发誓要灭亡越国,于是把军事重点从西方的楚国转移到南方的越国:他把大量适龄人口从北方调回姑苏,又暂停了与北方诸侯的军事交流。 吴国人的举动将胡国置于危险境地,也给了楚国人以可乘之机。 楚昭王于是派令尹子西率军出征胡国。失去吴国保护的胡国人不堪一击,只抵抗了不到十天就被楚军攻破了防线;子西灭亡了胡国,把胡子豹带回都城。楚昭王给了这位身份尊贵的战俘三十户佃农,以使他能够延续对祖先的祭祀。 本年夏天,郑、宋这对老冤家度过五十年的和平期后再次爆发战事。 战事的起因源于两国边民对一处桑林的争夺。原来在春秋初期,郑国与宋国之间有一片宽达百里的无主地带(其实属于周王室)。后来郑庄公与宋庄公签订了一个和平协议,协议约定两国均不得擅自在无主地带上兴建城邑、开垦土地。 忠厚老实的宋国人规规矩矩地遵守了约定,但是郑国人却没有。郑国人打着各种旗号(包括防御楚国和许国入侵等)不停地向外扩张殖民。结果两百年过后,宋国人抬头一望,发现郑国人都快把边境划到商丘城外了。 于是宋国人也开始兴建城邑以进行反制,双方对土地的争夺引发了一系列局部冲突。郑国人对一片桑林宣布了所有权,宋国人认为对方欺人太甚,竟然一把火把林子烧了个干干净净。结果冲突由小变大、愈演愈烈,最终惹恼了双方君主。 夏六月,郑国将军罕达率军进攻宋国,在老丘击败宋军。宋景公向齐景公求救。 由于郑、宋同属反晋联盟,所以齐国人既不能不救宋国,又不能把郑国推到自己的对立面上。因此齐景公决定先做做样子,既能满足宋国人的请求,又能使郑国人见好就收。 齐景公先与卫灵公举行了一次会面,两人对外宣称郑国如果再不撤军,齐、卫将联手援救宋国。罕达此时已经行进到商丘城外,他收到消息后就退兵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蔡国迁都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灭亡顿、胡两国标志着楚国再次进入活跃期、也是楚国将对蔡国进行全面报复的先兆。从春秋版图中可以看出,楚国灭顿、胡以后,就从北、西、南三面实现了对蔡国的压制(当时蔡国定都汝水北岸的新蔡),几乎把蔡国变成了楚国的国中之国。 鲁哀公元年(BC494)春,楚昭王将要进攻蔡国;他向随国、陈国、许国(许国本已被郑国所灭,楚国把流亡的许国遗民聚集起来迁到另一地点,恢复了许国社稷)发出命令,要求三国提供军队、杂役和辎重。 联军到达新蔡郊外后,楚军没有急于发起进攻,而是首先切断了新蔡通往其他城市的道路,把新蔡变成一座孤城。蔡国人对当年楚军灭蔡时展现的强悍的战斗力仍然记忆犹新,对楚军制造的各种恐怖事件仍心有余悸。而联军大张旗鼓地进行准备活动又极大地刺激了蔡国人的神经。 楚国人又在新蔡城东一里处修筑了一条高两丈、宽一丈的隔离墙,以防止蔡人进攻和外逃,同时又开始制造攻城器械。联军施工时把声势营造得相当之浩大:工作实行数班倒,现场白天人声鼎沸,夜间灯火通明;联军身上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现场任何时刻都保持着热火朝天的场面。 蔡国公室中几位历过三十七年前发生的那场亡国之难的老大夫向蔡昭侯进言,劝他尽快与楚国人议和,不要等到城门被敌军攻破的时候才想起来服软。 蔡昭侯此时也失去了往日的嚣张劲儿,他变得手足无措、坐立不安,终日垂头丧气。太子劝他说:“老大夫们说得在理,继续抵抗毫无意义,大臣国人也不能容忍国家再次灭亡。他们一定会对父亲采取行动,父亲不要把自己变成下一个齐庄公。” 蔡昭侯这才把太子派出去与楚国人媾和。如果按照历代楚王的行事风格,楚昭王根本不会允许蔡国使者踏入军营一步;这是因为接见意味着和解、和解意味着原谅、原谅意味着蔡国可以不用再受军事惩罚。然而蔡昭侯当初正是因为无法原谅楚国人对他的羞辱才愤然联吴攻楚,摧毁了楚国的边壁江山。既然如此,楚昭王又有什么理由原谅他呢?况且楚昭王有完全的把握再次灭亡蔡国。 但是不可思议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楚昭王竟然亲自接见了蔡国太子。对于蔡国人的请求,楚昭王表示同意;但他同时严厉地谴责了蔡昭侯的发疯行为,又要求蔡国人必须将城墙的高度削减一半,交出所有战车和大部分武器、盔甲和人质、财产,只能保留基本的防卫力量。 太子没有勇气拒绝这些令国体蒙羞的要求,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无条件地全盘接受。 两日之后,都城城门打开,蔡昭侯领着大夫、儿子们和大夫们的儿子出城投降,同时出来的还有大批的国人男女,他们按照性别分列左右。 楚昭王故作和蔼之状接见了那位老冤家,然后带着陈闵公、唐侯、许男和军队进入新蔡。数日之后联军都取得了自己的那份战利品,这才撤出新蔡。 联军回师后,蔡昭侯在一次朝会上说道:“蔡国已经不是个完整的国家啦!楚国人拔掉了我们的爪牙,失去爪牙的老虎还能生存多长时间呢?楚国人征服了蔡国,却不为我们提供保护,明白着就是任由蔡国自生自灭。我们不能指望两国关系恢复到柏举之战以前的状况啦,也不能再指望楚国对我们大发慈悲。保持现状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寡人认为,蔡国想要生存还得依靠吴国人。寡人想要派使者到吴国去,请求把国家迁到吴国附近,大夫们以为如何?” 蔡昭侯说“大夫们以为如何”的意思就是他已经决定了,大夫们只要同意就可以了。不久,蔡国使者秘密来到姑苏拜见夫差,夫差表示支持蔡昭侯的决定;但是又称吴国马上要对越国开战,他请使者转告蔡昭侯,等战事结束之后,他会立即帮助蔡国迁都。 蔡国使者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夫差则为伐越做最后的准备。 夫差从登基伊始就开始筹备对越战争,他不停地建造战船、扩充和训练军队,又派出大量间谍深入越地收集情报。在推荐最后一件工作上,伯嚭做出了突出贡献。前面说过,伯嚭收留了大批在楚国混不下去的贪官污吏和地痞流氓;刺探越国情报用吴国人是不灵的,所以伯嚭家中的那些杂碎就派上用场了。 那些楚国裔的吴国人于是大显神通,化妆成各种身份进入越国,刺探地理气候、防御体系、政治格局、风土人情等各种情报。每一条情报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信息,伯嚭将其视为博取得到新王宠信的筹码(要知道,伯嚭和伍员官阶虽然相同,但是在阖闾心中,伍员的地位要远高于伯嚭;这是因为伍员是位能力出众的实干家,而伯嚭则是喜欢卖弄小聪明的牛皮大王,而夫差在即位前的看法也和父亲保持着一致)。 当夫差看到伯嚭竟然能够持续收集到如此之多且重要的军事情报时,脸上不禁乐开了花;伯嚭趁机又说了很多当权者爱听的谄媚话儿,从此夫差就逐渐消除了对伯嚭的坏印象,转而把他当成自己的左膀右臂了。 伍子胥虽然察觉到伯嚭在吴王心中的分量已经逐渐超过自己,但他却毫不在意,也不在乎现实是否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他是宠辱不惊的人,只晓得踏踏实实做事,根本不屑于争宠。 吴国人为了迷惑越国人,采用了声东击西之计。他们在钱塘江北岸修建了一座占地规模巨大的军事基地,在基地中修缮和制造战船;同时他们又在朱方造船基地秘密地干着同样的工作。吴国人为了防止泄密和间谍刺探,事先把朱方周边五十里的人口都迁到钱塘江附近来了;而越国人则以为吴国在搞战略转移(伐楚的战船在朱方建造,伐越的则在钱塘基地建造),因此更加坚信吴国将从江北发起总攻。吴国人在钱塘江基地制造的动静相当之大,这样就把越国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这一带来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吴越会稽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越国人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在江南沿岸针锋相对地构筑了数条防线,越军的总指挥是太子鼫与。但是越国人绝没有料到,对面的吴军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对越国发动致命一击的,却是从朱方出发的吴国舟师。 二月下旬,吴国人终于完成进攻前的准备工作。三月初,朱方基地千舰齐发,吴军主力舰队从长江口进入东海,沿着海岸线一直向南行进,再向西驶入杭州湾。经过三天航行,吴军最终在今浙江上虞一带弃船登陆。 越国人始终将注意力放在钱塘江沿岸,国家的精锐部队也布置在沿江一带,因此首都会稽城此时已经成为一座几乎不设防的城市。 吴国战车在宽广的越国大地上快意驰骋,意气风发的步兵畅快淋漓地在后面奔跑,军队登陆后在两天之内便推进到会稽城下。 越国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吴国人是靠着魔法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勾践紧急集合起五千名武装人员,召集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都城,而是为了带走有生力量。越国人从南门逃出去,一刻不停地逃到会稽山上。吴军首先劫掠了会稽城,然后将会稽山包围起来。 虽然会稽山并非崇山峻岭,但是山中遍布生番部落,夫差又不熟悉地形,所以不敢贸然发动进攻。夫差于是召集了一场战术讨论会。伍子胥在会上提出,会稽山上无粮无衣,梅雨季节又快到了,越国人在山上挨饿受冻,一定熬不了多少天;因此他们只要布置好包围圈,做好防御工作,等着越国人筋疲力竭时做鸟兽散就可以灭亡越国了。 方案被通过了,吴军开始坚壁清野,准备将勾践困死在会稽山上。两天之后,远在钱塘江防线的越太子收到了都城沦陷、父亲被困会稽山的消息。 在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鼫与做出一个极为大胆、在外人看来简直疯狂的决定:坚守阵地,绝不离开防线半步! 原来他认为,如果自己放弃阵地赶回去救援父亲,那么对岸的吴军就会全线突破钱塘江防线,深入越国腹地,自己就会腹背受敌;如果自己坚守不动,则对方也无力强渡钱塘江,如此可以牵着吴国一半兵力。如果对岸吴军顺流而下在会稽城附近登陆,他就率军驰援父亲,抢在吴国援军到达会稽之前击溃夫差军。 越国是个山地国家,国内和周边遍布着部落生番,如果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生番发动起来袭扰敌军,孤军深入的吴国人恐怕就要深陷泥潭无法脱身了。 鼫与立即派出一支由两千名飞毛腿组成的精锐部队赶往会稽山,军队化整为零进入深山,开始发动山中部落,和生番共同袭扰吴军。 这下夫差军可有苦头吃了。那些生番化整为零,聚则成队,散则成兽;趁着夜色,趁着迷雾,趁着吴国人砍柴、取水、放马、巡逻的机会从各个地点发动袭击。很多时候吴国人既看不见人,也摸不到影,糊里糊涂地便丢了性命,每天都有几十人被杀或失踪。吴国人大为恐慌,指挥官不得不发布命令:但凡出营执行任务,每队不得少于二十人。 夫差大怒,马上对周边部落开展了一次大清洗行动。一日之内,吴军夷平了十几个部落,杀死俘获了几百人。吴军把尸体吊在树上,把首级插在竹竿上,俘虏全部贬为奴隶。土著纷纷逃进山里,吴军这才稍稍得到安宁。 围困持续到第十日,吴国人意想中的敌军和援军都没有到来。得知鼫与军依旧岿然不动,夫差有些坐不住了,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与江北吴军两面夹击,先消灭鼫与部再说。正当他心神不宁之时,勾践的使者文种下山来见他了。 原来逃进深山的越国人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他们受尽了饥饿、雨水和寒冷的折磨;很多人一病不起,就那样悲惨的死掉了。勾践又得不到外界的消息,他眼见无以为续,只得派文种出山求和。 文种本是楚国人,早年曾做过宛城县尹;他与伯嚭的父亲伯郤宛交往甚密,由于受到伯郤宛的牵连才流亡到越国。按辈分来论,伯嚭还要叫他一声“舅氏”。文种逃到越国后也没断了与伯嚭的联系,吴、越君主对此都睁一眼闭一眼。两人也不敢对君主有丝毫隐瞒,每次得到消息后都要向君主汇报。 文种在下山前先派手下去见伯嚭,告知他自己将要向夫差求和,并请他务必劝说夫差接受请求。伯嚭心领神会、喜笑颜开——致富的机会又来了——于是他欣然应允。 文种见到夫差,匍匐在他脚下,声泪俱下地哀求道:“吴王的外臣勾践命小人来向王请求:勾践愿意放弃君位、财富来侍奉侍奉吴王,只求吴王不要灭绝对先圣大禹的祭祀!从此以后,越国就是吴国的一个县,勾践和大夫们就是吴王的陪臣,他们的妻妾都是吴王的婢子!” 夫差见到眼前令人心软的场面、又见对方把大禹的牌位抬出来,结果这个铁石心肠、发誓要将勾践五马分尸的战争贩子的眼睛竟然也有些湿润了。 夫差让文种下去休息,然后与大臣们进行闭门讨论。 伯嚭趁热打铁道:“‘打击强横的,安抚顺服的。’这是齐、晋称霸的两大法宝,吴国想要称霸,也应当效仿齐、晋。君王柔服越国,天下震动,列国来朝,君王焉有不霸之理?” 夫差问:“如果寡人不许求和又能如何?” 伯嚭答道:“那样吴国就会深陷越战泥潭无法自拔了。现在勾践虽然被逼进深山,但是越国国力未损,太子鼫与统帅的越军主力毫发未伤。且不说仰攻会稽山困难有多大,会死多少军士,即便能够杀死勾践,也只是杀一人而已。到那时鼫与将会称王,整个越国的部落生番都会进攻我们,越国人只要烧掉我们登陆的战船,截住退路,我们都要死在越国!再退一步,就算君王消灭了鼫与军,也无法拥有越国的土地,因为守军要时时提防各大部落的袭击,而越人可以很容易地再推上一个王来。相反,如果赦免勾践,君王就得到了整个越国,也安定了吴国的后方,又可以命越人协同我国作战;我国就可以专心向西、向北扩张。” 第六百八十七章 吴越会稽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夫差连连点头。伍子胥却反对伯嚭的观点,他驳斥道:“绝对不行!臣听说‘树德莫若滋,去疾莫若尽。’当年有过浇(夏代有过氏首领)起兵杀夏后相(就是在卫定公梦中夺走卫康叔祭品的那位夏王)。相的王后此时已经有了身孕,她顺着排水沟逃出都城,投奔了有仍氏,后来生下少康(夏朝的中兴之王)。 “少康长大后担任有仍氏牧正,他心中怨恨有过氏,表面上却丝毫不露。有过浇得知了少康的真实身份之后便要求有仍氏将他交出来,但有仍氏却暗中将少康放跑了。少康投奔了有虞氏,有过浇认为少康已成丧家之犬,因此放弃了对他的追杀。 “后来少康担任有虞氏庖正,为有虞氏除去不少祸害。有虞思(有虞氏首领)于是将两名爱女嫁给他。少康取得了崇高的地位,又对民众广施恩惠,麾下很快聚集起一个旅的兵力。他(伍子胥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用眼睛瞟着伯嚭说)、收买了有过浇身边的奸细,又暗杀了浇的儿子,最后终于灭亡了有过氏,恢复了夏王朝的统治。 “如今吴国实力不如有过氏,而越国则大于少康;上天将要使越国壮大,君王却准许越国求和,不是自找麻烦吗?勾践能亲善人民而广布恩德,与君王同在一块土地上却世代与吴国为仇。我军战胜却宽恕敌人,又保留勾践的君位;如此不但违背天意,而且会加深积怨。君王终究会后悔,但是到了那时就已经晚了!” 伯嚭不能容忍伍子胥对自己的叛徒行为“瞎说实话”,于是阴阳怪气地揶揄道:“原来在伍大夫心中,勾践才是夏室正统,我王倒成了乱臣贼子呀!” 伍子胥大怒,他刚要发作,但夫差生硬地制止了他(他已经对伍子胥的语言产生了明显的反感):“夫子不要再说了,勾践已经屈服,灵姑浮也死了。国耻家恨都已经报了,寡人不能再冒险进攻鼫与。况且寡人登基伊始,不能背上暴君的恶名。吴国也有大事要做,中原才是最终目的。就这样吧!伯大夫全权负责与越国人的媾和事宜。” 伍子胥叹气而退。伯嚭得意洋洋地把文种召来,向他宣布了投降条件:“一、拆毁会稽城墙;二、越国只许保留三千常规兵力和三十乘战车,其余战车、盔甲武器全部交给吴国;三、承载五十人以上的船只的保有量不得超过八十条。”伯嚭又开出一长串赔偿目录,里面包括数百名工匠还有大量的青铜宝器、丝绸、粮食,最后命令勾践跟随吴军回国,直到越国人满足了吴国人的全部要求,再“视情况”放他回去。 对于一切屈辱难忍的苛刻条件,越国人全都毫无怨言地予以接受。对方越是表现得驯服恭顺、伍子胥越是感到恐惧不安;他从越国人的身上能够感受到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的亡国之怒、坚定的报复决心和顽强的奋斗意志混合在一起的强大气场。 伍子胥之所以能够感受到这种气场,是因为他曾经历过同样的遭遇(只不过不是国仇而是家恨)。他对一位朋友说:“勾践会用十年时间来聚集力量、训导国人,然后吴国就会像立国之前一样,重新化为无尽的沼泽。” 第二年冬天,夫差兑现了向蔡国人许下的诺言,将蔡国迁到州来。 吴、越之战结束后,吴国人把目光转向陈国。 从先前的叙述可知,当年陈国并没有派军参加吴国对楚国的战争。吴王阖闾占领郢都后便邀请陈怀公加入吴、蔡、唐三国联盟。陈怀公把大臣们召集起来商议对策,大夫们却分成两派争吵不休,哪派也无法说服对方,君臣最后只得把决定权交给国人。 陈怀公面南而立,将国人聚集起来。他大声问道:“吴君已经攻陷郢都,吴子希望陈国加入反楚联盟。这是关系到社稷存亡的大事,寡人与大夫们不敢专断,所以请诸位表态:希望跟随吴国的站到左边,跟随楚国的站到右边。” 国人惧怕自己的土地遭受战争蹂躏,于是领地靠近哪个国家就站到哪一侧——靠近吴国的站在左边,靠近楚国的站在右边;没有土地的人就和族党站在一起。两方人数还是不相上下,这下可使陈国君臣伤透了脑筋。 有位名叫逢华的小领主快步走出人群、来到陈怀公面前说:“臣听说国家因福而兴,因为祸而亡。如今吴国没有福,楚国没有祸,坚决不可以抛弃楚国,转而追随吴国!晋国仍是盟主,不如以晋国为借口拒绝吴国。君侯以为如何?” 陈怀公问道:“吴师已经战胜,楚军已经逃亡,这难道不是楚国之祸?” 逢华回答道:“当然不是!历史上此类事件发生的次数多了,许男都能复国,何况大一百倍的楚国?臣听说:‘君主视民如子,国家就会兴旺;视民如草芥,国家就会衰亡。’楚王虽然没有美德,却也从未奴役迫害过民众。反观吴王穷兵黩武,连年发动战争,士兵暴骨荒野,平民逃死流离,天下人只见阖闾的残暴却没见过他的美德。因此,上天或许正在教训楚国,而吴国也离大祸不远了!” 这番话打动了陈怀公和大夫们,随后陈国人就以不敢违背晋国之命为由婉拒了吴国人的邀请。 陈国人的顽固激怒了阖闾,他一直记着这旧笔账。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年,阖闾再次召唤怀公,并准备在必要之时对陈国动用武力。 陈怀公大为惊恐,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见阖闾。阖闾对他发了很大的脾气,而陈怀公只是为自己辩解了几句,阖闾就以“对吴国不忠”的罪名将他扣押起来了。陈怀公受到了极大的心理摧残,愤懑之下急火攻心,很快就一命呜呼了。陈国人立太子为君,是为陈闵公。 陈闵公即位后始终执行向楚国一边倒的外交政策,因此夫差“征服”越国之后马上出师进攻陈国。吴军来势汹汹,一路势如破竹,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了陈国的三座大城。 陈闵公大卫震恐,立即向楚国求援;楚国人的反应也非常激烈,一些大夫患上了“恐吴症”,反对出师救陈。他们说:“阖闾当年发动全国之力在柏举击败我军,但是他却没能战胜越国,以至于兵败身死。如今他的儿子却比父亲更凶狠,他不但征服越国,而且数日之内连克陈国三镇,如此勇猛的军队,我们还是不要与其开战为好。” 令尹子西说道:“吴国上下不和,君臣不睦,有什么可怕的?阖闾在世时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坛,器物不刻花纹、车船不饰皮革、公室不求华美,生活素简而又亲民,在军伍中则与士兵同衣同食,绝无特殊。他战胜后绝不贪图财货,而是将绝大部分战利品分给军士,战死者的家人都会得到优厚的抚恤。因此吴国人劳而不疲,明知必死也不敢废命。而夫差呢,完全背离了阖闾的做法,也只有楚灵王、周幽王起居出行的奢华程度能与他相比,周厉王、商纣王的残忍程度与他相当。他已经成为吴国民众的敌人,自己将要击败自己,哪里还战胜我们?” 楚昭王于是命王子结帅师救陈,吴军的抢劫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夫差不想节外生枝,于是领军回国。 第六百八十八章 铁之战(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晋国四卿于鲁定公十四年年底收复了潞城并取得了百泉大捷。 第二年春,四卿决定乘胜出击,力争在年内收复朝歌。赵鞅于是信心满满地率领晋军东出太行山。 但是军队在准备进入东周领土时却遇到了意外的阻碍——晋国人的借道请求竟然遭到了周人的严词拒绝——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大事件。要知道,自从践土之盟过后,天下就只有晋人对东周人说“不”的份,历代周王则无不对晋国人言听计从。这起事件标志着晋国失去了中原地区的最后一位盟友。 原来当时东周军政大权掌握在刘桓公一人手中,刘氏又与范氏世代联姻。婚姻关系使得两大家族结为牢固的利益共同体。 士吉射被驱逐之时,在权力场中浸淫了二十之久的刘桓公并没有急于表明立场,因为他还看不清局势的走向。之后,当他看到中原诸侯一个个都变成晋国的敌人、转而支持范和中行氏时,他才决定倒向范氏一方,封锁了晋军东进的道路。 但是老狐狸刘桓公在支持范氏的过程中一直没有站到台前,而是躲在苌弘身后,指使他替自己发布和执行命令。 赵鞅怒不可遏,同时又无可奈何——他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冒韪入侵东周。阳虎建议先撤军再说。因为如果想要继续东进就只能绕过东周,如此就得从郑国和卫国的土地上穿过去,而那两两个国家都是反晋急先锋,两军正巴不得跟晋军痛痛快快地干上一仗呢!晋军即使战胜,也不会再有体力对付朝歌人了。赵鞅不得已,只好领军回国。 如此一来,四卿就只能改变战略方案:四人暂时放弃收复朝歌,决定先进攻邯郸。 晋军再次东征之时已经到了鲁哀公元年春。赵鞅帅师东出滏口陉,不久攻占了邯郸西面的卫星城伍氏城,然后包围了邯郸。 齐景公收到邯郸人的急报后立即向诸侯发出援救命令;他率军与卫灵公在乾侯(邯郸东偏南约八十里处)会师,不久鲁哀公率领的鲁军也到了。 但是赵鞅铁了心要攻陷邯郸,他在邯郸与乾侯之间构建了三道防线,准备以此为依托阻击来犯之敌。 齐景公本意只是想震慑晋军,并不愿意为了邯郸氏损兵折将,但是他又不甘心无功而返,于是将打击目标定为北面的棘蒲(今河北赵县)。棘蒲位于邯郸往来鲜虞的必经之路上,是晋国东北边境的军事重镇;夺取了棘蒲,就等于将赵鞅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 当时齐、卫两国君主(夸张点儿说)都七老八十了(这一年是齐景公五十四年、卫灵公四十一年)。两人虽然谁也不服老,都嚷嚷着要亲自上阵指挥战斗,可是将领们却受不了可怕的心理折磨,他们严重担心君主的身体状况,生怕两人再“嘎巴”一声死战车上。 鉴于将领们强烈要求两君留在大本营,齐景公无奈之下只好命令鲁哀公、齐鲍牧和卫孔圉领军北上。鲍牧又向鲜虞人发出联合作战邀请,鲜虞君高高兴兴地亲率大军加入战团。棘蒲大夫心急火燎地向赵鞅发出急报,但是赵鞅丝毫不为所动,仍专心致志地进攻邯郸。结果四国联军只用了不到十日便拿下了孤立无援的棘蒲。 从晋国发出的军事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进伍氏城。赵鞅又在邯郸城外修建了三座要塞,挖了一道壕沟将城市与外界分割开来——看来赵鞅是准备将叛军困死在城里了。 到了这种境地,齐景公也无计可施,他只得破坏了棘蒲的城墙,带走了部分人口,解散了联军,返回临淄了。联军撤退后,赵鞅迅速派军占领了乾侯,又加高加固了乾侯城墙。 晋人仍不停地向东方增派兵力。进入冬季之时,布置在邯郸周边的晋国作战部队已经达到五万人。 冬十一月,赵鞅率轻兵突袭朝歌。袭击者拘禁了郊外小城镇的邑长里正,强迫当地农民毁掉了农田里已经发了芽的冬小麦——这就意味着朝歌人第二年要挨饿了。等到朝歌军赶到事发地点时,破坏分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鲁哀公二年(BC493)春,士吉射向齐景公请求粮食援助。但是齐国这两年的收成也一般,加之粮耗子太多,粮食储备也不是很充足。齐景公于是回复说,等秋小麦成熟时,他一定会向朝歌提供援助。 夏天之时,反晋先锋卫灵公去世了。之前原太子蒯聩被迫流亡了,夫人南子没有儿子,蒯聩又没有同母兄弟,继承者的人选成了大问题。 蒯聩流亡后,卫灵公的健康状况日渐衰弱。他几个儿子都欲染指嫡位,彼此间争夺得很厉害。儿子们中只有公子郢独善其身,不参与任何争斗。卫灵公看中了他那无欲无求的优良品质,这才萌生了立他为继承人想法。 卫灵公取得了南子的同意,于是在一次郊游时压低声音对公子郢说:“寡人没有嫡子,将立你为储君。”他说罢开始等待公子郢的反应,而公子郢却像没听见似的一言不发。 卫灵公见身旁还有几名大夫、随从,他不愿将这个决定搞得人尽皆知,也理解公子郢的顾忌,因此没再说下去。 过了几日,卫灵公将公子郢单独召来,又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公子郢这才回复道:“儿子的才能不足以主持社稷,君父还是另选他人吧!夫人在堂,卿大夫在朝,士人在国;君父没有和他们商议便发布命令,恐怕要自取其辱,所以请收回成命!” 卫灵公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其他公子打烂脑袋都要争抢的位子,在公子郢心里竟然一钱不值。卫灵公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不禁怒发冲冠。他对着公子郢发了一通脾气,怒冲冲地挥舞着手杖将他赶走了。 卫灵公当晚喝了点闷酒,起身时站立不稳摔了一跤,头撞在柱子上,顿时人事不省。南子连忙去召公子郢和大夫们。公子郢到得最早,他拉着卫灵公那毫无知觉的手泪如雨下。卫灵公再也没有清醒过来,他在众大夫们到来之前就咽气了。 卫国人开始为先君操办后事,宫里人来人往,乱哄哄地闹了一宿,天亮时才平静下来。当天在灵堂之上,孔圉向南子询问卫灵公临终前留下什么遗言没有。 南子说:“君侯将立郢为新君。” 众人对此早有耳闻,齐刷刷地将目光移到公子郢身上。公子郢脸上没有一丝喜悦的神色,他擦干眼泪,保持着一贯严肃的表情说道:“我没有成为君主的欲望。况且先君病危时我就在他身边,先君如果决定立我,我一定会知道的。且原太子蒯聩的嫡子辄在此,我不敢从命。” 第六百八十九章 铁之战(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孔圉一脸茫然,不知如何答复。 公子郢继续说道:“如果蒯聩在场,他将继承君位,然后会将君位传给辄。辄迟早会成为卫国的君侯,何必纠结是当下还是以后呢?” 孔圉和两位卿士低声聊了几句,然后郑重宣布立公孙辄为君。 公子郢看似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把跪在众大夫后面的、几乎被挤出灵堂大门的、蒯聩的儿子公孙辄推上了君位!这可真是命运难测、造化弄人那! 公孙辄马上在大夫们的簇拥西进入太庙加冕,公孙辄是为卫出公。 消息传到晋国,赵鞅把蒯聩好一顿笑话,戏谑地称他为“太上太子”。蒯聩心中十分窝火:自己还在国外流亡,靠着给晋国卿士当门客糊口求食,而那个被他养了十几年的臭小子却登上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君位! 蒯聩心中尚存一丝念相,他派人秘密去见卫出公,希望这位“有出息”的“乖”儿子能把自己召回去。然而信使却一去不返、音讯皆无。 蒯聩经多方打听才得知,倒霉的信使竟然被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贬为奴隶,卖到东夷海边晒海盐去了!结果他又被赵鞅狠狠地笑话了一顿。 笑归笑,赵鞅很了解蒯聩在卫国的势力——公室上卿孔圉是他的姐夫,而在诸位兄弟中,姐姐是最喜爱蒯聩的。因此赵鞅决定借助孔圉的力量把蒯聩送上君位。计划一旦成功,反晋联盟就会发生大分裂。 六月初,赵鞅命阳虎和数名精干之士将蒯聩送入戚邑。 戚邑先前为孙氏封邑,孙林父后来割据戚邑背叛公室。卫灵公即位不久便动用武力收复了戚邑,并将它收归公室直辖。 十六日,蒯聩一行人从懿氏(今河南濮阳北偏西)渡口东渡黄河。当时天色已晚,人们举着火把匆匆赶路,走着走着竟然迷失了方向。 阳虎说:“沿着河岸向南走就到了。” 十七日清晨,一行人到达戚邑城外。人们除去礼冠,散开头发,换上丧服,装成奔丧的样子。蒯聩耍了个花招,他几个人留在北郊跟着自己,让阳虎带着几个人绕过城墙从南门入城。 阳虎等人来到南门外,对守城官员称他们是奉新君之命去迎接太子回国奔丧的。戚邑大夫不敢怠慢,忙打开城门。那些人就大哭着进入戚邑,又从北门出去,不久就把蒯聩“接”入城内。 如此,蒯聩没费一兵一卒就占据了戚邑。蒯聩在城里住了几天,戚大夫见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动“太上太子”一根汗毛;而且如果卫出公命他对蒯聩动武,他宁可挂冠辞职也不敢执行命令。 消息很快传到帝丘,卫出公顿时慌了神。他把姑父孔圉召来,向他寻求解决办法。孔圉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决定不采用过激手段解决此事(这是卫出公的家事,天下绝对没有帮助儿子对付父亲的道理)。孔圉耍了个小手段:他明知戚大夫不敢伤害蒯聩,仍然建议卫出公命他逮捕蒯聩。结果戚大夫收到命令便马不停蹄地逃走了。 数日之后,赵鞅率军进驻戚邑,成功地在反晋联盟的版图中打入一根楔子。如此一来,卫出公就彻底拿戚邑没办法了。 秋八月,齐国种植的春小麦获得大丰收,此时也到了齐景公向士吉射兑现承诺的时候。 齐国人援助朝歌的粮食整整装了一千辆大车,这批粮食是朝歌人的救命之物。由于车队要途径戚邑郊外,齐景公怕遭到晋人抢劫,他就把押送工作指派给郑国人。郑声公于是派出罕达和驷弘二卿率领军执行押送任务。 当时驻守在戚邑城内的晋军只有三千人,数量只有郑军的四成。“战与不战”是根本性问题。赵鞅为交战结果进行占卜,结果龟甲掉进火堆里,大部分都烧焦了。卜官乐丁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龟甲虽然烧焦,但是大夫们都同意作战,就不用占卜了。” 晋国是出冒险家和亡命徒的国度,赵鞅则是亡命徒们的大当家的。赵鞅大喜道:“上天助我!”于是集合起军队,率军出城迎敌。 戚邑西南二十里、临近黄河之处有片丘陵地带名叫铁丘。铁丘地形起伏多变,植被茂密,路窄难行,是打伏击的理想之地。 八月七日,赵鞅、阳虎将军队带到丘陵高地之上。当时邮无恤为赵鞅御戎,蒯聩为车右。阳虎建议道:“军士们虽然勇敢,但是由于兵力较少,不能以硬碰硬。我提议将中军旗鼓置于高且显眼之处,他们见中军在此,一定会集中精锐之师防范进攻。当二卿把注意力放在‘中军’时,我就率先锋冲击敌军侧面。郑国人吃过我的苦头,他们见到我的模样一定会惊恐万分,不攻自乱;赵主再以主力续之。如此则郑军必败!” 赵鞅批准了作战计划,阳虎便开始部署兵力。蒯聩则对阳虎的“大话”感到十分不屑,他说:“这位老夫子如果只是活到中寿,墓地上的树木得有碗口粗细了吧?郑国人是不是怕打坏他才会感到‘惊恐万分’?” 赵鞅笑道:“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器重阳虎吗?因为他从不说没谱的话。” 阳虎将各队部署在相应的位置上。不久斥候过来报告说,敌军大队距离铁丘已不足十里。 赵鞅传令全体集合,他驱车在阵列前缓缓驶过,并发表了一篇措辞有力的、简短的战前演说:“范氏、中行氏多行不义,残害生灵,妄图篡夺国家政权而谋害君侯。如今郑国善恶不分,助纣为虐,抛弃君侯而支持乱臣。志父与二三大夫顺应上天,敬奉君命,信守德义,将涤除诟耻。胜败就在此一战了!克敌之后,俘获敌人上大夫的赏一县,下大夫赏一郡,军士赏土地十万;庶人、工、商立功者可以入仕,人臣、皂隶可以恢复自由!志父无罪,上天定会加以赞助;志父有罪,就让我不得好死,简棺薄葬,不入于兆域(家族墓地)!” 什么话也不能比承诺赏赐更能激励军队士气,军士们斗志昂扬,高声欢呼,把盾牌敲得震天响。 郑军的先头部队转过远处的一座小丘,慢慢进入晋国人的视野。走在前面的是战车部队;后面跟着密密麻麻、如同行军蚁一般行进的步兵。一千辆屯车满载粮食走在队伍中部靠后的位置。郑军队伍拉得很长,后面的军队还没有出现,前军已经快到达晋军眼前了。 第六百九十章 铁之战(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蒯聩看到如此震撼的景象,又看看自己身边“少得可怜”的军队,不禁吓得肝胆俱裂;他头皮发炸、双脚一软,竟然从战车上栽了下去;他四体着地,连头盔都摔飞了。蒯聩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邮无恤伸出马鞭将他拉车,嗤之以鼻地哼道:“你就是个娘们儿!” 郑军见敌军占据了有利地形,不敢贸然通过,于是开始调整队列。 赵简子巡视军阵,做最后的动员,他喊道:“毕万(魏万)年轻时就是个匹夫,但是他跟随先君献公作战,七战均立下战功,最后被封为大夫,拥有战车百乘,寿终正寝。弟兄们努力吧!我们都不会死在这场战斗中!你们都有成为下一个毕万的可能!” 晋国军士斗志昂扬,但仍有极少数人吓破了胆,出尽了洋相。 温邑大夫赵罗就是其中一人,他刚开始时脸色惨白、浑身筛糠;不多时竟然两眼一翻,如同烂泥般瘫倒在车中。任凭御戎和车右怎么拽都不能使他恢复正常状态。两人情急之下只得用绳子将他绑在旗杆上,这才勉强使他立在车中。 军法官巡视到此,疑惑地问道:“你们为什么把指挥官捆起来了?”御戎回答:“赵大夫突然打起摆子,忽冷忽热站不住了。”军法官看看赵罗那副可怜兮兮的尊荣,冷笑一声便离开了。 军士们开始做战前祷告。蒯聩下了战车,面向帝丘单膝跪下祈祷道:“曾孙蒯聩斗胆祈求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郑胜(郑声公名)作乱,晋午(晋定公名)有难;为平息祸乱,晋午命赵鞅帅师东进。蒯聩投在赵氏门下,不敢自佚,因此持矛戈追随赵鞅来到此地。敢请先祖保佑我不要折断筋骨,不要破相毁容;作战能够胜利,无使三祖蒙羞!大命不敢请求,玉帛不敢自爱!” 赵鞅听着他那有趣的卫国口音和新奇的祈祷词、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他感觉蒯聩的自信心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终于回来了,于是紧握蒯聩的手将他拉上战车。 赵鞅开始击鼓,罕达也击鼓回应着他的鼓声。郑军开始缓缓前进,但是赵鞅却丝毫未动,似乎在等待敌军仰攻。就在郑国人感到奇怪之时,阳虎率领的先锋军从高处向着敌军侧面冲下去了。 十二年前,阳虎率军伐郑国匡邑时曾让郑国人吃过大苦头。在郑国人眼里,阳虎是个能够上天入地、凶狠无情的杀人恶魔;在国内,父母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说的最多的话就是“阳虎来了!” 十二年前的小孩子们长大成人后此刻终于见到了童年时期的心理阴影;军士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禁惊恐万状,纷纷后退。晋军的战车横冲直撞,步兵紧随其后大砍大杀,受攻的郑军顿时乱作一团。前面的军士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回头,罕达也不禁面露惊慌之色。 赵鞅见阳虎已经得手,立即发动总攻,于是双方车对车、人对人、弓箭对弓箭、长矛对长矛混战成一团。 作战初始时形势对晋军是有利的,但是郑军人数优势巨大,很快就站稳脚跟并开始反击。要知道在吴、越崛起以前,郑国的军事力量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春秋开始到晋文公始建三军的八十多年里)都领先于晋国。后来即使被晋国超越了,实力也没有掉过中原前五(仅排在晋、楚、齐、秦之后)。晋、郑这对老冤家一百多年间大大小小打了数十仗,双方都把老对手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实际上,郑国本就是好战之国,罕达、驷弘既然敢于接受押运任务,就不会对老冤家生出畏惧和怜悯之心。 罕达奋力击鼓,郑军全面出击,晋国的战车开始四散奔逃,大部分步兵被迫又退回到山坡上。最惨的还是赵罗,这个胆小鬼眼睁睁看着车右和御戎双双战死在眼前,他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奋力挣扎,却被绑在旗杆上始终动弹不得。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将自己俘虏。 罕达闻讯大喜,他高声叫道:“擒赵鞅者,赏上大夫,赐五县!”郑军欢呼雀跃,奋勇争先,大喊大叫着直奔赵鞅杀去。赵鞅大为惊恐,只得狼狈逃窜。但是战车瞬间就被敌人追上了,一名敌军挥起长殳直击赵鞅头部;赵鞅猛然低头躲过,肩颈之间却受到重重一击,蓦然扑倒在车上。 邮无恤临危不乱,及时改变了车行方向;蒯聩奋力挥舞长戈,使敌人无法靠前半步。赵鞅神情恍惚、目光迷离、摇摇晃晃地拉着带子站起身来,又喷出一口淤血,这才回复了正常。敌人见无法继续伤害赵鞅,于是虚晃一枪,侧身拔掉了赵鞅战车上的蜂旗。 赵鞅军旗被夺,不禁怒火攻心。他大喊道:“中军军旗被夺走,岂是我一人之耻?乃是全军的耻辱!夺不回大蜂旗,还谈什么县郡土地?你我都给郑国人当奴隶去吧!”说罢使出毕生力气猛击战鼓,掉转车头向敌军冲去。 军士们受到主帅激励,无不争先恐后重新投入战场,奋勇杀敌。阳虎听到猛烈的鼓声也拼着命向前冲杀。在晋军不要命打法的震慑下,郑军终于出现了退却的迹象。蒯聩抑制不住自己的疯狂举动,凶神附体一般进攻敌军。于是郑军先是一点地地、逐渐变得迅速地、最后就狼狈不堪地丢下运粮车逃跑了。 赵鞅下令追击,罕达命驷弘和公孙林率军先行,自己负责殿后。两人怒道:“我们寸功未得,却逃命在先;活着被人耻笑,死后都不得进入明堂!我们才是应当负责殿后的人!”罕达说道:“好,要死死在一起!”三位将领便联手阻击追敌军。 二卿都是郑国首屈一指的神箭手,公孙林则是郑军强弓部队的指挥官。殿后部队行列整齐,行动稳而有序。当追击者杂乱无章、毫无秩序地冲向郑军后阵时,郑军射出的箭如飞蝗一般迎面扑来,跑在最前面的晋人顿时栽倒一片。晋人速度不改,继续冲锋,结果迎来第二轮、第三轮箭雨。追击者被敌军的顽强震慑住了,这才放缓脚步。 赵鞅下令停止行动,他说:“郑国虽小,但不可轻视。”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赵鞅长出一口气,面露喜色说道:“我们取得了一场几乎无望的胜利,范氏的霉运马上就要到来了。”大夫傅傁说:“虽然战胜了外面的敌人,但智氏还国内,夫子不能不严加提防。” 第六百九十一章 苌弘之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铁之战的失败沉重地打击了反晋联盟的乐观情绪,也激怒了恨晋国不亡的齐景公。而卫出公那天生软弱的性格和在处理戚邑问题上的怯懦无能尤其令齐景公感到恼火。 齐景公决定好好教教卫出公如何打击“叛国者”(就算叛国者是卫出公的父亲),他向卫出公发出命令,要求他集合军队准备伐戚。 鲁哀公三年(BC492)春,齐国夏与卫石曼姑率军联合进攻戚邑。赵鞅忙把监视邯郸的部分兵力调过来加强防守。齐国人又把中山国人(此时鲜虞已经改名中山)召来,晋军则在中山军行进的半路上设伏,干净利落地击溃了白狄援军。国夏和石曼姑正在恼火之时,戚邑的晋军又偷袭了联军的辎重营,烧毁了营中的粮草。联军还没有发动总攻就吃了两场败仗,只得悻悻地解除了包围,各自回国了。 这次失利对反晋联盟的心理打击是极其沉重的。齐景公急火攻心,竟然突发中风;好在情况不是很严重,他只是感觉一侧肢体有些麻木,身体各项功能没有受到根本性影响。 鲍牧、陈乞等大夫都劝齐景公不要再为范氏、中行氏操没用的心了,他们说:“晋国人的事就由晋国人自己去解决吧!” 齐景公把卿大夫们聚集起来说道:“寡人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晋二卿,而是为了齐国。先君庄公(齐僖公的父亲,不是齐景公的哥哥)在位时晋国发生分裂,曲沃大有灭绛而代之的势头。当时郑武公在临死前告诫郑庄公说:‘绛不能亡,晋不能统!’庄公一生遵守父亲的遗言,始终在牵制双方力量,使任何一方都不能处于明显优势。 “可惜郑庄公死后,郑国公室大乱。子仪、祭足无能,两人只求自保,不图社稷,白白浪费了十几年宝贵光阴。厉公复辟后再想阻止晋国统一已属不可能了。郑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晋武公攻陷绛城。结果,从践土之开始到现在的一百四十年间,不单郑国、连中原诸侯都深受晋国之害,甚至连齐国也遭到了两次重创。 “由此可见,郑武公的箴言直到当下对齐国仍具有指导意义。齐、晋势不两立,晋国再次分裂,乃是上天赐给齐国的机会,寡人怎敢不牢牢抓住?四卿一旦平息叛乱,齐国恐怕要多花五倍力量对付晋国。与其将来被动挨打,为什么不在当下解决问题呢?寡人恐怕再也登不上战车啦!但是夫子们可以,这件重任就只能由诸位担起来了。” 在朝歌方面,叛军和民众已经开始感受到填不饱肚子的滋味。士吉射被迫放弃了周边的一些小城邑,把力量收缩到朝歌,又命手下四处搜集粮食。就在关键时刻,苌弘给叛军送去了数百车粟米,算是帮助朝歌人暂时渡过了难关。 赵鞅再也坐不住了。他满以为自己取得对叛军的优势后,刘桓公能够见好就收;可是那个狡猾而顽固的家伙不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与自己作对。赵鞅盛怒之下决定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长眼的家伙。 刘桓公的家族的生意做得很大,他的客户遍布黄河南北、太行内外。于是赵鞅首先封锁了刘氏商队西去晋国的道路,后来干脆没收了从齐国出发的、途径戚邑的大批货物;不仅如此,赵鞅还对齐国销往东周的食盐征收重税。 东周人食用的盐有两种:一是齐国的海盐;二是晋国的矿盐。周人不得以又从晋国采购矿盐,但是晋人又提高了食盐出口价格。 经过赵鞅这么一折腾,东周的食盐的售价涨了十倍不止。国人百姓怨声载道,但是刘桓公却错误地以为他可以借此机会挑起国人对赵鞅的仇恨。他派苌弘当众发表演说以煽动民众的情绪,可是国人根本不买帐,用吵吵嚷嚷和扔菜叶、石头的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国人说:“权贵老爷们都是撒谎成性的无赖,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对外却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士吉射和赵鞅谁死谁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都死了天下就太平了!刘夫子素来以忠君爱国标榜自己,可是士吉射却丧心病狂地进攻晋侯,乃是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刘夫子满口忠义道德,内心却堕落不堪。这种人怎么能做到三公的位置上?这种人又如何劝导国人为善?难道让天下都耻笑说东周是个被伪君子统治的国家?” 刘桓公被搞得焦头烂额,他知道自己的声望已经一落千丈。为了挽回颓势,他不得不用自己的钱补贴盐价,又命商队避开戚邑、绕道鲁国与齐国进行贸易,这才使得食盐价格降低到以前的水平。 赵鞅见刘桓公被折腾得差不多了,于是率军再次向东周借道。这次,刘文公不得不同意晋军通过东周的领土往返晋国与中原。但是赵鞅却把军队直接开到了京师城外,他站在城下,指着城上,要求周人就支持晋国叛军的行为做出解释,否则他就亲自“进城向周天子询问”。 刘桓公束手无策,只得出卖了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和下属——苌弘。刘桓公向周敬王告发了苌弘,称他才是支持范氏、中行氏的元凶,自己不过是被他迷惑了。 周敬王明知凶险的局面乃是刘桓公一手造成的,但是那个与他的身体同样虚弱的王朝的真正主宰,却正是眼前这位浓眉大眼、道貌岸然的刘桓公。面对此种难局,他一个傀儡天子还能说什么呢?而高尚的君子在肮脏的政客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要算也只能算作替罪羊吧?于是在刘桓公的教唆下,周敬王命司寇逮捕了苌弘,并对他的“罪行”进行审判。 苌弘是春秋时期有名的大学问家,他博闻强记、涉猎甚广。他在天文、数理、音律等方面都有着很深的造诣,甚至连孔子都要尊称他一声“老师”。他对王室和刘桓公的忠诚也是世人皆知、无可挑剔的。就是这样各方面都十分杰出的国之栋梁,如今却蒙受了巨大的不白之冤,连为自己申辩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最为悲惨的则是他的死亡。刘桓公为了平息赵鞅的怒气,竟然没有给那位老朋友以自杀的“恩惠”,而是将他开膛破肚,施以“掏肠”酷刑。要知道,这种刑罚最初是为十恶不赦的叛国者定制的,而且从西周东迁以后就再也没有使用过。 那位国老级的老大夫就这样痛苦悲惨地死去了。尽管国人前些天刚刚愤怒地把苌弘从讲坛上赶下去,但是很多人当听到噩耗之时还是禁不住潸然泪下——周人对苌弘的感情犹如郑人对子产那样多变而复杂。 传说有人将他的血液收集起来存放在一个匣子里。三年以后,那人将匣子打开,发现他的血已经化为纯净的碧玉。 叛军被砍掉了一条臂膀,晋国人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赵鞅解除了对京师的包围,转而进攻朝歌。 第六百九十二章 士皋夷之死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智跞早在任命赵鞅为平叛总指挥时就生出了借助叛军力量消灭赵氏的想法。当时智、韩、魏三家虽然都派出军队跟随赵鞅作战,但是智跞的军队却是难以约束和调遣的——尽管赵鞅给他们布置的只是些简单的作战任务,然而他们也很难顺利完成。 赵鞅不能得罪智跞,所以拿他的手下毫无办法。后来邮无恤出了一个损招,赵鞅听后大喜,于是赵鞅就把挖壕沟、填壕沟、挖粪坑、填粪坑、砍伐树木等繁重的体力活派给智氏军,这就等于拿他们当苦役使唤了。 智跞去世后,赵鞅掌控晋国的军政大权,结果智氏的军队受的罪就更多了。但是邮无恤劝他说:“主人也有卸任中军将的那一天。主人如果没有做好消灭智氏的准备,就不要继续积攒仇恨了。”赵鞅认为他的话有道理,便不再折磨他们了。 周人被制服后,赵鞅不再谋求速战速决,他转而采用堡垒战术,希望把叛军拖垮。赵鞅的首要目标仍是北方的邯郸。为了集中兵力进攻邯郸,赵鞅放弃了戚邑,把防守戚邑的军队调到五鹿。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使得伍氏与五鹿成犄角之势,使得一城受攻时另一城可以迅速赶来支援。 二卿也针对敌军的动向分开行动:士吉射继续留在朝歌,中行寅则赶到邯郸去了。 鲁哀公四年(BC491)夏,邯郸人也开始遭受到和朝歌人同样的缺粮之苦。邯郸稷派使者向齐国人求救,齐国人制定了一个“围鹿救邯”的战术。 秋七月,齐陈乞、卫宁跪帅师包围五鹿,赵鞅不得已撤军救援。邯郸稷趁机将几批粮食运进邯郸。齐、卫联军见计划成功便解除了对五鹿的包围;赵鞅扑了个空,又匆匆赶回伍氏城。 赵鞅尝到了疲于奔命的滋味,也知道齐国人找到了对付他的秘诀。楚共王在位时,吴国人曾屡次伐楚,结果楚令尹子重不得不在一年内奔命七次,现在齐国人用这个战术来对付他了。赵鞅做了个分析,结论是这种事齐国人一年内只要干三次,他就会被拖垮。 赵鞅于是采取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在华夷混杂区重金招募了一支数量巨大的雇佣军。秋九月,赵鞅率全军对邯郸发起总攻。冬十一月,邯郸城破,中行寅和邯郸稷化妆成难民逃出包围圈。两人很快就走散了,中行寅逃往中山,邯郸稷则逃到临近齐国的一座小边邑——临邑。 齐景公闻讯大怒,他命令国夏立即帅师对晋国进行“严厉”报复。 冬十二月,国夏率重兵大举入侵晋国。齐大夫弦施赶走了包围临邑的晋军,将邯郸稷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军队离开时又顺手拆毁了临邑的城墙。 齐师不以占领敌国城市为目的,每攻陷一城后只是进行抢劫和破坏,然后转向下座城市。军队一路高歌猛进,竟然连续攻克了邢国故都、任城、栾城、鄗城、逆畴、阴人、盂城,最后竟然打到了壶口。 行动取得了圆满的效果,国夏于是下令回师。齐师在撤军过程中把中行寅从鲜虞人手中接收过来,又将他安置在柏人(今河北隆尧县)。 在齐师一路东进之时,赵鞅却攻占了朝歌城;士吉射在死党的保护下拼命突破包围圈,不久也逃进了柏人。 柏人是士吉射的采邑,也是范氏在太行山以东最后的窝点;而中行寅已经失去了所有采邑,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范、中行的追随者全部涌入柏人,他们的到来极大地加强了柏人的军事实力。二卿都希望借助柏人反攻倒算;但是邑宰张柳朔却劝两人认清形势,尽快找到后路,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赵鞅没有把小小的柏人放在眼里,他决定把进攻行动放在下一年春天进行。在行动之前,他还有笔旧账要跟士皋夷算。 士皋夷干的一些烂事前面已经叙述过了。他被召回新绛后便与智跞结为同盟。当时范、中行割据了整个太行山东,实力强盛,大有吞并新绛而后快的势头,因此赵鞅便承担起最繁重、最危险的平叛任务;他的军队进攻城墙最坚固、防守最严密的大城市。赵鞅吸引了叛军的主要火力,士皋夷则溜出来摘桃子:他专门攻打那些防御力量弱小的富庶之地,攻领之后便与智跞坐地分赃。 几个月过后,赵鞅发现自己在最前线拼死冲杀却收效甚微,那两个无耻混蛋却盗取了巨大利益。赵鞅大怒,准备好好与智跞理论理论。 但是邮无恤说:“智氏与中行氏本为一体,士皋夷又是士吉射的儿子,他们取得两氏的土地都有各自的道理。而且与智跞争辩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徒增烦恼罢了。主人不如暗地里做点事,给他们点苦头尝尝,他们感到疼了,就不敢太嚣张了。”赵鞅点头称好。 去年隆冬之时,按原计划赵鞅应当在一个月后解除对朝歌的包围,率军回国。士皋夷当然知晓计划,他见时间绰绰有余,于是决定再干几票——他把目标锁定在距朝歌东北不到百里的宛和平丘两城;并打算在赵鞅撤军前回到安全区域。 但是赵鞅却改变了计划,他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一声不响地提前率军回国了。 朝歌城里的士吉射和中行寅都要憋疯了——两人不断收到领地被士皋夷打劫的消息却苦于无法突破重围。危险已经解除,当士吉射得知士皋夷那个恶棍又要去祸害宛地时不禁狂怒不已,决定亲自将那个不肖子碎尸万段。 士吉射率三千轻兵直奔宛地,快到目的地时正好碰见了百十个打家劫舍的散兵游勇;朝歌军一个冲锋就将对方歼灭了。远处目睹这一恐怖景象的军士吓得扔掉赃物逃回去报信。士皋夷大惊,不禁冒出个既正常又意外的念头:“赵鞅难道被击败了?”他不敢多想,立即下令撤退。 士皋夷只带了两千士兵,那些人又散布在各处,因此不敢与父亲搞正面对抗。士皋夷只好带着乌合之众绕了个大弯,但军队仍没有逃脱被士吉射迎面拦截的险境。 父子相见,分外眼红。士吉射对士皋夷发起猛攻,士皋夷吓得肝胆俱裂,拼着命向被奔逃。好在当地地形复杂,植被茂密,他才得以捡回一条小命。 士吉射逃回大本营,发现在战事中最后生还的士兵不过十之二三。他了解到赵鞅突然撤军的事实后不禁暴跳如雷,但是他又不敢直接招惹赵鞅,只得跑到智跞那去提出控告。 智跞说道:“赵孟(赵鞅)已经向我汇报了撤军的原因,他事出紧急,所以没有来得及通知夫子。他即便想通知也找不到夫子呀!因为你也没有告知他你的行动计划和位置啊!我们目前的敌人乃是范氏和中行氏,夫子不要把怨恨集中在赵孟身上。我们要齐心协力共同对敌,一切恩怨等平定叛乱之后再说。” 士皋夷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愤然转身离开。智跞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说道:“你还是快些流亡吧,否则老夫也保不住你了!” 士皋夷却丝毫没生出流亡的念头;与此相反,他竟然开始考虑如何除掉赵鞅了。 在后来赵鞅对二卿的军事行动中,士皋夷一直寻找各种机会搅和破坏;他甚至怂恿北方戎狄骚扰袭击赵鞅的辎重部队。赵鞅没有精力惩治他,只好先把那些账一笔笔记下来。但凡队伍受到敌人骚扰,不管其中是否发现士皋夷的影子,最后全都记在他的头上。 智跞去世后,继承者智申没什么政治经验而且魄力不足。这样的盟友在关键时刻是起不到什么做用的。士皋夷却认不清形势,他不但没有生出危机感,反而打着“盟友”的幌子控制企图智氏,就像栾施当年想要控制高强那样。 赵鞅见缝插针,开始暗中离间两家关系。智申本来就讨厌士皋夷,他虽然始终没有对赵鞅的试探做出回应,但在老于世故的赵鞅看来,这就是回应。 收复邯郸和朝歌后,赵鞅在一次朝会上拘捕了士皋夷。他亮出写满士皋夷罪状的简书,要求晋定公表态。晋定公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说了一句:“夫子就按《晋刑》处理吧!”于是赵鞅两天后就做出了对士皋夷的死刑判决,并立即执行了。 鲁哀公五年(BC490)春,晋公室准备大举进攻柏人,并对外宣称动员的总兵力将达五万人。士吉射、中行寅吓得坐立不安;城内人心惶惶,民众纷纷逃离城市,局面一片混乱。 二卿彻底失去了与晋军对抗的信心,最终决定放弃柏人。士吉射贴出告示,希望民众跟随自己到齐国去。在民众眼里,士吉射是位令人尊敬的、值得信任的、受人爱戴的的领主,因此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跟他走。 撤离的时间很快到了,柏人的男女老少赶车挑担来到郊外,那场面就像周平王当年东迁似的。张柳朔将士吉射送出城门,然后说道:“我身为柏人邑宰,将要留下来‘与柏人共存亡’!” 张柳朔本是个下等家臣,他被任命为柏人邑宰之事,是有历史背景的。 原来士吉射的家臣王生与张柳朔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王生的位置也比张柳朔高很多,高到足以能怂恿士吉射杀掉张柳朔的地步。 后来柏人的老邑宰去世,士吉射想要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家臣出任新职,王生于是向他推荐了张柳朔。 士吉射惊奇地问道:“他不是夫子的仇人吗?” 王生回答说:“私仇不废公事。臣虽然讨厌他,但是不能否认他的长处。不向主人推荐他,乃是臣不忠。柏人处于华夷混杂之地,位置十分要。张柳朔有忠义之心,他能与柏人共存亡。”士吉射听从了他的建议,这才破格提拔张柳朔为邑宰。 王生说的话是张柳朔决定留下来的原因。张柳朔又对儿子说:“你要保护好主人。我不能辜负王生对我的信任,我要证明他没有看错我。否则我到了天上,也无颜再见到他!” 士吉射感慨万分,流亡者们流着眼泪与老邑宰张柳朔挥手诀别。 迁徙的队伍走远后,张柳朔和留下来的、不足百人的志愿者钉死城门,将各种防御器械搬上城墙,又把多余的财物、盔甲赫尔武器聚成一堆放火烧掉。当晋军开到城下后,留守者进行了殊死却毫无意义的抵抗;进攻者轻轻松松爬上城墙,很快将抵抗者全部杀死了。 赵鞅进城后注视着战死者的尸体,摇头道:“范吉射有籍秦、高强和张柳朔;如果他不是那么愚蠢狂妄,逃亡的肯定不会是他。” 赵鞅以对待己方战死者的礼节收敛了张柳朔等人的尸体,又放出话来,允许流亡者回来运走或就地埋葬那些棺材。 第六百九十三章 孔子离卫(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孔子离开鲁国后,在卫国渡过了三年的悠闲时光。卫灵公非常尊重他,大夫们也不敢对他无礼,恶棍也不敢招惹他。 孔子又在卫国交了一位旷世君子——蘧瑗(字伯玉)。蘧伯玉生于鲁成公五年(BC585),至孔子入卫时已年届九旬;他辅佐过卫献公、卫殇公、卫襄公和卫灵公四世,是名副其实的“四朝国老”。蘧伯玉身上发生的最为著名的事件就是他的两次避祸出走。 第一次是在鲁襄公十四年(BC559)。卫国上卿孙林父率军从戚邑出发,准备驱逐卫献公。孙林父在帝丘郊外突遇蘧伯玉,他直白地告诉蘧伯玉自己的行动计划;蘧伯玉二话没说,直接从最近的关口逃出卫国。卫献公流亡后,蘧伯玉没有追随他而去,而是大摇大摆地回到帝丘,继续辅佐卫殇公。 第二次是在鲁襄公二十六年(BC547)。宁喜决定帮助卫献公复辟,他把计划告诉了蘧伯玉。蘧伯玉说:“我不敢听到君侯流亡的消息,当然也不敢听到君侯复辟的消息。”说罢又迅速逃离了卫国。卫献公复辟成功后,他再次冠冕堂皇地回来了。 这两起事件给蘧伯玉的声誉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忠诚的人嘲笑他没有立场;勇敢的人嘲笑他没有胆量。 但是蘧伯玉反击道:“我没有帮助孙氏驱逐君侯,又没有帮助宁氏杀害殇公,怎么说没有立场?况且作乱而死算是勇敢吗?如果算,你们这些活人也是没有资格指责我的(有资格的人都死了)。” 这位蘧老先生是位品行高尚,有大爱之心的谦谦君子。他体恤民生,反对扰民,是华夏历史上是倡导“无为之治”的第一人。蘧伯玉有位生死之交名叫“史䲡(字子鱼)”,史䲡家族世代担任卫国史官。在那个君主堕落、权臣暴横的动乱年代,史官无疑是最危险的职业之一。 当权者打着民生社稷的幌子干出很多卑鄙无耻之事,那群婊子不愿使自己的丑行记入史书流于后事,于是就在史官身上做工作,“请”他们为自己立牌坊。 一名合格的史官记事必须完全忠于事实,而不能为恶棍粉饰罪恶,不能为权力歌功颂德;如此一来,死亡的危险随时会降临到史官头上。 春秋史上著名的史官有五位:第一位是晋国的董狐,他曾直率地写道:“赵盾弑晋灵公。”二到四位是齐国史官,当时三名史官视死如归、前赴后继地写道:“崔杼弑齐庄公。”第五位便是这位史䲡大夫了。 史䲡是位嫉恶如仇、性情直率、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物,他的性情与蘧伯玉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总是毫不留情地批判各种丑恶现象,腐化堕落权贵们经常被他批得体无完肤,甚至连卫灵公也未能幸免。 有次卫灵公又被他抓住小辫子而遭到猛批,卫灵公在承认错误之后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请求道:“夫子乃是史官,只要记载寡人的言行就可以了,指责寡人的过失不是史官的分内工作。” 史䲡听到此处,刚刚平息的火气又升腾起来,他说:“君侯此言差矣!大夫忠于社稷公室,天下如一。我身为卫国大夫,当然要恪尽职守。再者,我正是希望君侯能给后世留下好名声才劝谏君侯,否则何必给自己招惹麻烦?” 后来,卫灵公由于与蘧伯玉政见不合,又听信了宠臣弥子瑕的谗言,竟然免除过蘧伯玉的职务。史䲡挺身而出,强烈要求将蘧伯玉官复原职并流放弥子瑕。但是卫灵公那次实在被蘧伯玉气坏了,他又惹不起史䲡,于是干脆躲起来不见人了。 史䲡急火攻心,很快就病倒了。他年事已高,自知大限将至,便召来儿子史環说:“我死之后,你不要把我的尸体停在正堂,而是要停在偏室的窗子下面。君侯问起来,你就告诉他:‘君侯如果不恢复蘧大夫的职位,先父的灵柩就不会进入正堂。’” 史䲡去世后,卫灵公前来吊唁,他发现子鱼的尸体停得不是地方,果然责备起史環。史環说出了父亲的遗言。卫灵公听后大放悲声,当场满足了子鱼最后的愿望,又亲自帮助史環将他的尸体移到正堂。这便是春秋史上有名的“尸谏”。 当年吴公子季札访问卫国时说:“卫国多君子。君侯虽然比较差劲,但是有君子们在,国家就不会有难。”后来孔子评价两君子说:“史鱼真是耿直啊!邦国有道,言如箭矢;邦国无道,言如箭矢。蘧伯玉是位君子啊,邦国有道就出仕;邦国无道则把自己的本领隐藏起来。” 孔子在担任鲁国大司寇期间便派子贡来向蘧伯玉表达敬仰之情,蘧伯玉也同样表达了敬意。两人虽然素未谋面,但是神交已久。孔子来到卫国后,两位旷世君子才首次相见。 当时蘧伯玉因年事已高已经告老还乡,孔子就跑到他家里去与他探讨政事。孔子在卫国期间遇到过不少烦心事,每到那时他都要到蘧氏府中去寻求解脱。 孔子是位反战的、坚定的和平主义者,他开设的“君子六艺”课程中虽然包括驾驭战车和射艺两项,但是他在任何场合都不愿谈及战争话题。于是世人评价孔子说:“夫子不谈‘乱、力、怪、神’。” 在孔子担任鲁国大夫期间,由于三桓也不是什么好战分子,因此孔子和他们相处得比较舒心。但是到了卫国以后,孔子就感觉相当难受了。我们知道,卫灵公是反晋急先锋,他不惜以自己的政治前途和老命为代价才把亲晋派大夫拉到自己身边。就是这样一位思想不安分的君主,脑子里天天琢磨如何与晋国斗争。把卫灵公称为“战争贩子”一点也不为过。 孔子在卫国时间一长,卫灵公就对他宣扬的那套“仁、义、礼、智、信”的陈词滥调感到厌烦了。他一直想从孔子那充满智慧的脑袋里套出些关于作战的想法。 鲁哀公二年春季的某一天,卫灵公在与孔子闲聊时忽然问:“如果敌军用雁阵发动进攻的话,寡人在何种情况下用鹤阵防守,何种情况下用鹅阵防守?” 孔子脸上温和的神色倏然消失,代之以密布的阴云。他冷冷地回答:“臣不知军事。” 卫灵公感到既失望又恼火,他又问了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便草草结束了谈话。 这件小事埋下了君臣不和的种子。当事件传开后,一个恶棍便冒出来不遗余力地挑起卫灵公对孔子的恶感;这个恶棍不是别人,正是子路的姐夫弥子瑕。 第六百九十四章 孔子离卫(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介绍过,弥子瑕与卫灵公就是卫国版的“梁丘据与齐景公”。据说弥子瑕年轻时某次与卫灵公到桃林游玩,他摘下一个熟透的水蜜桃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妙不可言,于是亲手捧着桃子喂灵公吃下去。卫灵公边吃便夸道:“子瑕甚爱寡人。” 还有一次,弥子瑕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他在情急之下竟然驾着卫灵公的轩车连夜驶出帝丘。按照卫国法律,他应当被处以“断足”刑罚。但卫灵公不但没有惩罚他,反而夸他孝心满满。 但卫灵公却没有齐景公用情那么“执着”,弥子瑕年长色衰后,卫灵公就开始疏远和讨厌他了;而弥子瑕却浑然不觉,仍然按着以前的方式对待卫灵公。 孔子并没有因为弥子瑕与子路的亲戚关系而对他高看一眼;相反地,孔子十分讨厌他那令人作呕的外表和作派。不只有孔子,连弟子们都对那个人嗤之以鼻;子路也因此感觉在孔子面前抬不起头。弥子瑕既然从孔子这里讨不到好处,他就转而想要除掉孔子了。 不久前的某日,弥子瑕前来拜见卫灵公。卫灵公望着他那布满褶子却仍对他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无耻面孔,心里就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弥子瑕忽然说出一句“带有暗示”的话。如果在以前,卫灵公只会当做对方在调情,甚至会做出积极回应;但是那次他却怒不可遏,大骂弥子瑕:“你不但让寡人吃你的剩桃子,还偷寡人的车,寡人没有惩罚你已经是法外开恩。而你不但不悔过,现在又说出如此无耻之话。看寡人如何教训你吧!” 说罢卫灵公扬起抽出一根马鞭,劈头盖脸地向他抽去。弥子瑕大为震恐,触电般跳起来逃走了。 弥子瑕严重浸着委屈的泪水回到家中,他端起镜子一照,镜中的形象使屈辱感顿时烟消云散。他不禁开口骂道:“就你这老人妖,不抽你抽谁啊?” 弥子瑕害怕继续遭到卫灵公报复,一连数日不敢上朝。卫灵公问卿士孔圉:“寡人前几日教训了弥氏一顿,他是不是对寡人产生怨恨了?” 孔圉说:“君侯忘记先大夫史䲡的话了吗?” 原来十数年前卫灵公和弥子瑕之间也发生过类似的小恩怨,卫灵公也问过史䲡同样的问题。 当时史䲡说:“弥子瑕这货呀!哼!君侯没见过走狗吗?狗靠着主人豢养才能活着,主人发怒鞭打它,它就嚎叫着逃得无影无踪。但是狗敢怨恨主人吗?当然不敢。怕归怕,等到饿了,它自然会摇着尾巴回到主人身边讨食吃。君侯放心吧,他知道敢怨恨您就没有饭吃,所以很快就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弥子瑕就像上次一样,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进宫来了。其实他还想再躲几天的,但是突然听说卫灵公与孔子闹起矛盾,于是决定趁机把水搅浑,用加强卫灵公对孔子的怨恨来减轻他对自己的怨恨。卫灵公是个十分感性的人,当时他的兴奋灶都集中在孔子身上,加之弥子瑕换了副一本正经的嘴脸,所以他就不觉得弥子瑕有那么讨厌了。 两人聊着聊着就扯到孔子身上了,弥子瑕义正言辞地说:“孔丘的祖辈不容于宋国,所以才逃到鲁国。孔丘不敏,在齐国不得入仕(被晏子所阻止),在鲁国又不容于三桓。他打着‘教学’的幌子拼吃骗喝,又鼓吹什么‘回到西周’。西周还回得去吗?西周之时卫国土地只有方圆百里,如今却扩大到五百里;多出的土地难道要还给王室?就算归还,周王室能保得住吗? “天下诸侯都在抢夺土地和人口,我们却要把得到的吐出来,那不是亡国之道吗?孔丘享受着公室的俸禄,可是他不但不为国家尽忠,反而干着破坏社稷的卑鄙之事。他一旦干成了、我的君侯呀,他正是在君侯的支持下毁掉国家的呀!君侯把孔丘留在卫国,就是在培养亡国大盗呀!三桓正是认识到这点,才驱逐了孔丘啊!” 卫灵公没料到孔子竟然是上天派来毁灭卫国的,他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卫灵公回忆起孔子在卫国这三年的所作所为,发现他确实有过很多对公室“不忠”的行为,比如他一直反对与晋国作战、反对扩充军力。 孔子在卫灵公心中温婉如玉的君子形象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则是面目狰狞、似忠实奸的恶魔之相。 卫灵公尽管已经失去了对孔子的信任,但是长久以来聚集起来的崇敬之心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失殆尽。卫灵公打算效仿鲁定公采取的那种冷处理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他从此便开始刻意疏远孔子,凡有国家大事也很少请他参与商议。 孔子感到了卫灵公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也猜到了其中发生的原因;但是他仍对卫灵公抱有一丝希望,他仍相信自己能做些什么来改变卫灵公的主意——毕竟像卫灵公这样对他尊敬的君主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击垮了他的信心,使得他下定决心离开卫国,继续踏上流亡之路。 初夏之时,卫灵公打算与孔子等大夫外出郊游。按卫灵公一贯的做法,他将与孔子同乘一辆轩车,夫人和大夫各自乘车跟在后面。但是这次则不然,卫灵公与夫人南子同乘轩车走在前面,孔子讪讪地坐在后一辆车里。 郊游结束后,孔子把弟子们召集起来说:“我从未见好色如好德的君主,而卫侯又尤为过分。卫国是呆不下去啦,我打算到陈、蔡去,你们愿意留在卫国还是跟我一起出发,自己决定吧!” 弟子们中有些人已经在卫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那些人尽管可以留下来,又对老师做出的决定感到惋惜,但仍然决定辞去工作,追随孔子浪迹四方。 几日之后,孔子辞别了卫灵公,踏上通往中原两国的旅途。 卫灵公与孔子真是一对奇特的组合:孔子没来卫国之前,卫灵公仰慕他;孔子到卫国之后,卫灵公怀疑他;孔子流亡之后,卫灵公又怅然若失——他很快发现,卫国既没有因为孔子的到来变得危险,也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变得安全。 数日之后,卫灵公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孔子闻听噩耗后,不禁为那位不了解自己的知己潸然泪下。 孔子到了陈国,陈闵公表现得不冷不热。陈闵公给他的俸禄还算不错,但是没给他相应的职位和尊重。 孔子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毕竟每流亡到一个新的国家,职位就要降一级。他觉得自己既然没权处理太多的政事,正好可以静下心来讲习学问。但是他却没有料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平静的国家只是在享受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安宁,战争的飓风很快就要掀掉祖庙的屋顶。 第六百八十五章 冉求回鲁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哀公三年秋,季桓子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季桓子的儿子很多,但他一直没有立继承人。季桓子的宠妾南孺子即将临盆,这对重病缠身的丈夫无疑是个天大的喜事,但他认为自已经等不到孩子出世的那一刻了。 季桓子把长子季孙肥和室老正常叫来说道:“我死后,肥暂代族长之职位。南孺子生的如果是男孩,你们就向君侯报告而立他为后;如果是女孩,就立肥吧!” 数日之后,季桓子又把召来季孙肥说:“先主平子驱逐了昭公,这件事被记载在简书上,藏于列国库府之中。平子开了个坏头,结果天下人都把季氏当成乱臣贼子。我一直努力想要挽回这种形象,可是如此严重的问题哪是我一人能够解决的?我忠于公室,因此问心无愧。我致力于振兴鲁国,却在关键时刻做出了错误决定,以至于到现在也追悔莫及——我不该驱逐孔丘,他是真正可以使鲁国走向强大的人!我是看不到孔丘回归鲁国的那一天啦!但是你却可以。我死之后,你要把他召回来,向君侯举荐他,使他执掌国政。你如果不能完成我的意愿,死后就不要葬在家族墓地里了!” 季桓子去世后,季孙肥暂代族长之位,是为季康子。 从父亲去世到南孺子生产之时的短短半个月乃是季康子一生中最为煎熬的时光;不止是他,所有能从季康子那里得到利益或者失去利益的人都感到十分难熬;那些人都对季康子下了重注,都在心急火燎地想知道能不能中奖。如此一来,那位即将来到人世的无辜小生命就要为自己的性别付出死亡的代价。 这一日,季康子正在宫中处理政务,南孺子在家中生下一名健康的男婴,小生命用洪亮的哭声向这个邪恶的世界宣告他的刚刚到来和即将离去。 正常大喜,他命奶妈抱着男婴,自己亲自驾车载着两人来到公宫。他见到鲁哀公说:“先主桓子临终前我说:‘南孺子如果生下男孩,则向君侯和大夫们报告,并立他为继承人。’南氏刚刚生下一名男婴,因此我特向君侯大夫们报告。” 鲁哀公说:“既然如此,就按夫子的遗愿办吧!” 大夫们面面相觑,季康子顿时面如土色。正常行礼告退,他把男婴安全送回家中便逃到卫国去了。 季康子觉得呼吸困难、天旋地转,他向鲁哀公告退,随即也回家去了。当天晚些时候,鲁哀公派大夫共刘到季氏家中贺喜,结果共刘却被告知那个男孩已经死了。 共刘怒道:“杀一卿行同叛国,凶手在哪里?必须将凶手绳之以法!” 季康子当场推出一名又老又虚弱的奴隶说:“就是这个老家伙干的!他的儿子犯了罪,被先父依法处死;他怀恨在心,所以就杀了我的兄弟泄愤。” 老奴隶倒是对此事供认不讳,并坚称杀人的原因就是私人恩怨,与他人无关。结果他就被拖出去吊死了。 “凶手”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正义”也得到了伸张,这起离奇的杀婴案就这样终结了。季康子派人到卫国去召正常,但是正常坚决不肯回来。 季桓子下葬后,季康子准备把孔子召回鲁国,以完成父亲的遗愿。季康子手下有个名叫公之輿的家臣,是个专门靠害人为生的恶棍(鲁国人有理由相信那个男孩就是被他害死的)。公之輿几年前就开始教唆季孙肥干坏事,季孙肥很快就爱上了那一行;有时候他不能亲自出手,他就派公之輿出手。两人很快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当年子路在季氏府中当家臣时,公之輿吃过子路不少的苦头,他对子路又恨、又怕,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以至于现在想起那个名字还做噩梦。 公之輿可不想因为召孔子回鲁再把那个冤家带回来,于是说道:“主人,我认为此举不妥。孔丘早年投奔先主平子,挣足了钱便离开季氏;平子祭祀先祖,他又煽动国人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为不忠。桓子好心推荐他入仕,他却恨季氏不亡,竟然妄图摧毁季氏的根基(费邑)。 “由此可见,孔丘始终与季氏为敌。孔丘事败后在鲁国混不下去,这才被迫出逃;而不明真相的国人却抱怨桓子对他不公。平子、桓子都是享誉天下的大人物,孔丘尚且不把两位放在眼里;主人年轻,刚刚步入政坛,孔丘却老奸巨猾。连桓子那样睿智的人都险些遭他暗算,何况是少主您呢! “孔丘就算良心发现,改过自新,不在加害季氏;但是他的信念能改变吗?他的看法一旦与主人产生分歧——他是不可能服从主人的了——难道主人还要服从他吗?孔丘如果再次出走,主人啊!咱季氏一家三代就都毁在他手里了!” 季康子不禁频频点头,他又说道:“但是我已经做出了承诺,又怎能食言呢?” 公之輿说:“这个好办。孔丘已经六十岁了,他还能活几年呢?主人可以等他土埋脖颈、无法参政了再把他召回来。先主又没规定时间,主人只要召回他就不算食言。” 季康子点头称好。他虽然没有兑现对父亲做出的承诺,但是召回了孔子的学生冉求。 原来季康子与冉求是老相识,冉求浓眉大眼、忠厚老实、能力出众,又是位财务专家;季康子需要这样的人才来帮助自己治理家室。 季桓子去世的消息传到陈国,孔子也伤心不已,不禁为老对手和老朋友掉下了眼泪。不久季桓子的政治遗言也传过来了,孔子激动地摩拳擦掌,几乎想收拾起铺盖卷立即踏上回国之路。但是等来的却是他召回冉求的命令。 冉求在惊诧之余跪在孔子面前坚定地表示,他绝不会抛弃老师一个人回鲁国去。 孔子感到既失望又欣慰,他扶起冉求,语重心长地说道:“不可。你拒绝了季氏,我们所有人今生就都再无希望回到鲁国。你如果进入季氏家门,就有希望说服他把我们召回去。所以你的任务很重呀!为师和你的兄弟们都指望你了!” 冉求这才服从了孔子的命令,他临行前请老师送给他几句忠告。孔子说:“季孙肥贪而独断,如果没有人约束他,他会变成鲁国最坏的执政。你在他身边,要时时刻刻提醒他、警示他、规劝他,使他不要堕落得太快。如果不成,你就离开他;我回不回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千万不要与他同流合污。” 冉求拜谢了老师,依依不舍地离开陈国。他回国后立即被季康子任命为家族财务总监。 第六百八十六章 蔡昭侯之死(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前面说过,蔡国与楚国签订城下之盟后,蔡昭侯便萌生了把都城迁到吴国附近以寻求吴国保护的想法。蔡昭侯秘密派侄子公孙翩到吴国去向夫差表达了迁都的意愿,但是夫差当时正全力准备进攻越国,无暇北顾;但是他承诺在伐越之后立即帮助蔡国完成迁都之事。 由于这件事是背着大夫、国人干的,因此蔡昭侯不敢想象消息一旦泄露自己将会面临何种危险;但是由于取得了吴国人的保证,自信心便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蔡昭侯开始用各种方式试探大夫们的态度、灌输亲吴思想,然而大夫们的反应却令他十分担心: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离开故土、去跟一个小暴君做邻居。 蔡昭侯这下坐不住了。他不敢引起众怒,于是萌生出了打退堂鼓的念头。蔡昭侯再次派公孙翩到吴国去汇报情况,表示短时间内无法说服大夫们,并请求推迟行动。 夫差顿发雷霆之怒,他认为蔡昭侯出尔反尔、以大夫国人为借口搪塞自己、是不可饶恕的“亵渎和癫狂”。 但是夫差没有直接斥责蔡昭侯,而是措辞严厉地说道:“蔡之大夫不忠于君主,不体恤社稷,乃是彻头彻尾的奸佞之人,是要被无情消灭的!吴与蔡有盟约,寡人不能坐视蔡国社稷遭受楚国欺凌、遭受大夫破坏;寡人必将承担起挽救蔡国于危难的重任!迁都之事不容改变,寡人会派重兵保护蔡侯、打击反叛者,保障迁都计划顺利完成。”说罢他命大夫泄庸和公孙翩拿出一个计划。两人熬了两天两夜,终于完成了任务。计划被呈送给夫差,并马上被批准。 蔡昭侯得到消息后也只得横下心来,准备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公孙翩的两次出使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因此大夫、国人们仍然被蒙在鼓里。 鲁哀公二年春。为了掩人耳目,蔡昭侯特别派公子驷大张旗鼓地到姑苏朝见夫差,祝贺吴国在对越战争中取得全面胜利。 当年秋,吴王夫差派大夫泄庸到蔡国“回访”,蔡昭侯命公子驷出城迎接吴国使团。公子驷见泄庸带来的军队众多,心中不禁疑窦重生:“吴国使者的排场虽然历来很大,但是这次也不至于带着一支可以灭亡小国的军队啊!” 泄庸看出了了的疑虑,于是解释道:“陈侯不敏,我离开蔡国之后还要到陈国去问候陈侯。公子请放心,他们不会进入蔡国。” 公子驷这才放下心来。他在前面带路,引领着吴国仪仗入城,泄庸的轩车与公子驷并列行进。意外情况突然间就发生了:泄庸跳上公子驷的车辆劫持了他,仪仗中那些穿着花哨的小臣突然间扯下外衣,露出里面的皮甲,抽出隐藏着的短兵器,制服了周围的蔡国士兵。吴国人迅速占领城门,将大部队放进城来,泄庸率队闯进宫城,将蔡国大夫们一锅端。 摊牌的时刻到了,蔡昭侯这才站出来向大臣们宣布了迁都计划。大夫们虽然身陷刀兵之下,但仍有些英勇不屈之人愤怒地挥着拳头高声呐喊,声称宁死也不离开都城。 泄庸手里有份反对者的名单(名单是蔡昭侯给吴国人的);泄庸当场就杀了两个情绪最为激动、反对声音最大的两人。蔡昭侯怕泄庸控制不住杀心,忙跑过去阻止他,恳求他不要再杀人了。 泄庸停下手来,蔡昭侯又请他和军士们退出正堂,给他们点自由空间。吴国人离开之后,大夫们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下来,他们逐渐认清形势,知道局势已经无法挽回,只得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君臣开始商讨迁都方案,会议从上午开始,一直持续到月上三竿之时才告结束。 众人终于达成一致,蔡昭侯刚刚长出一口气,大夫蔡同忽然说道:“蔡国的防卫如此薄弱,以至于吴师竟然未死一人就占领公宫,社稷几乎灭亡。这件罪行应当如何追究?” 其他大臣也纷纷挥舞着拳头要求惩罚责任者——这件罪行真的太严重了,严重到连蔡昭侯也保不住公子驷(虽然他并没有参与阴谋)的性命。于是那位无辜的老公子就被当做替罪羊处死了。 第二天清晨,泄庸带着太子和大夫们的嫡长子离开都城,蔡昭侯随即发布了迁徙令,君令立即引起了巨大骚动。国人群情激奋,纷纷唾骂蔡昭侯和大夫们,骂他们祸国殃民;有些人开始聚众闹事,袭击官员和平民、抢劫、放火。但是骚乱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数日之后,蔡国人扶老携幼离开都城,在吴国人的“护送(或者说监视)”下如同逃荒似的迁徙到州来城(今河安徽凤台)。 前面说过,州来国本是吴、楚激烈争夺的对象,灭亡前是楚国的被保护国。鲁昭公十三年(BC529),吴王夷末趁楚王子弃疾发动政变、推翻楚灵王统治的机会灭亡州来,将它划为吴国的一个县。 吞并事件成了楚国人胸口永远的痛;如今蔡人又背信弃义,毅然决然地背叛楚国而去,结果迁都行动就引起楚国人的双重痛恨。 楚国人立即放出狠话:“你们不要以为跑到州来就没事了,我大楚绝不放过背弃盟约之国,唐国就是你们最好的榜样!你们就等着大楚雄狮兵临城下的那一刻吧!” 这番威胁可不是说说而已,楚国人很快将灭蔡事宜提上日程:将领们开始大规模训练军队、进行军事演练和制造攻城器。 在新都城里,国人对蔡昭侯的抱怨就没有停止过。原来很多国人在旧都附近都拥有土地田产,迁都之后财产就基本上保不住了;而新的定居点人多地少,蔡昭侯虽然重新分给人们土地,但是他们失去的财产远大于所得。大夫们遇到境况也差不多。渐渐地,蔡昭侯瞒着大夫国人干的那些勾当也陆续浮出水面,其中有些是真的,有些是人们出于各种目的编造的。蔡国人如梦方醒,都感到自己受到了愚弄,而公子驷和被吴国人杀害的大夫们的亲党就更没法接受现实了。结果蔡国便涌现出一股强大的、反蔡昭侯的势力。 第六百八十九章 蔡昭侯之死(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蔡昭侯的决定确实过于鲁莽和不明智了。楚昭王其实已经原谅了蔡昭侯,但蔡昭侯却没有原谅对方;蔡、楚两国本来可以恢复正常关系,而且蔡国将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但是蔡昭侯的愚蠢行为不但给蔡造成了极大的损害,而且也把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鲁定公四年春,蔡国的局势向着更加动荡的方向发展。因土地权属发生的械斗时有发生,每笔血债最终都记在蔡昭侯头上,大夫们与蔡昭侯的矛盾也日益加剧,有人已经在暗中策划政变,准备另立新君。 蔡昭侯焦头烂额,被巨大的威胁压得透不过气来。公孙翩劝他与大夫们和解,甚至劝他考虑把都城再次迁回原址,但是蔡昭侯却坚决不肯。他说:“吴国人替寡人报了大仇,寡人不能对吴王无信。”公孙翩又劝他到吴国去避避风头,并说如果局势进一步恶化就不要回来了,蔡昭侯同意了。 某日清晨,蔡昭侯与堂兄弟公孙姓、公孙盱化妆成平民乘车驶出州来东门,大夫蔡同的一个负责取水的家臣认出了蔡昭侯的样子,急忙向主人报告了情况。 蔡同把同僚们聚到一起,向他们通报了蔡昭侯微服出城的消息。公子驷的儿子公孙起鼓噪说:“君侯是不是觉得蔡国离吴国还不够近,想要把蔡国迁到太湖边上去?我看是可能的,那样楚国人就只能进入吴国攻击我国了,但是我国就将成为吴国的一个县了!” 人们既焦虑又恐慌,文之锴叫道:“与其坐视这个老暴君瞎折腾,不如做些大事来挽救国家社稷!”大夫们爆发出一片赞同之声,争先恐后地跑出去登车追赶蔡昭侯。 公孙翩因为有事需要处理,所以较蔡昭侯晚出城半个时辰。追赶的车队刚出城门,有人就发现了远处正在疾驰的公孙翩的战车。 公孙起指着公孙翩喊道:“跟着那个恶棍就能找到暴君了!”众人快马加鞭紧追不舍,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公孙翩大为惊恐,他不停地射箭以阻止敌人靠近。追逐者立即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由于出发得太匆忙,他们身上还穿着长袍、顶着礼冠,根本就不像来打仗的;更糟糕的是,他们只有一张弓和可怜的几支箭。 追逐者不得不远远跟在后面等待时机。一个时辰过后,追击者便望见到了蔡昭侯的车乘。数辆车猛然间对着公孙翩冲过去,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吸引公孙翩的注意力,以掩护公孙起的进攻。公孙起从外围绕过公孙翩,直奔晋昭侯。他弯弓搭箭对着蔡昭侯射出数箭,蔡昭侯胸腹要害中了两箭,扑倒在地,眼见是没有救了。 公孙姓和公孙盱架一左一右着蔡昭侯闯进眼前的一座农舍,两人刚把蔡昭侯放下来,他就断了气。公孙翩大怒,他左右开弓,目标纷纷中箭倒地;他硬是从数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昂然立在农舍门前。公孙起的弓太不争气,关键时刻弓身断了。公孙翩弓上搭着一支箭,威慑着敌人,他的箭囊里也只剩下一支了。但是追击者们还不准备与对方同归于尽,他们远远地望着公孙翩,没人敢带头进攻。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文之锴赶到了。原来他担心武器不足,于是回家取了一副弓箭,这才赶到现场。 文之锴见状叫道:“诸位怕什么!我们排成一行推进,他最多能杀两人而已!”说罢他持弓而进,人们排成一堵墙、手持利剑跟在后面。 公孙翩怒道:“锴啊!你胆敢进攻君侯,我死后要到天帝面前控告你!”说罢一箭射过去,正中文之锴的肘部。文之锴回敬一箭,立即把公孙翩射死了。愤怒的人们冲进农舍,将里面的两位公孙砍成了肉泥。 之后,蔡人立蔡昭侯的太子为君,是为蔡成侯。蔡成侯有名无实,君权掌握在他的杀父仇人们手中。 蔡昭侯的死亡推迟了楚国进攻州来的日期。楚昭王收到蔡昭侯被杀的消息后叹道:“蔡申(蔡昭侯名)呀,你活着也就罢了,你真是死也不想让不谷好过呀!” 楚人满以为,蔡昭侯死后蔡人会派使者前来修复两国那糟糕透顶的外交关系,可是蔡人考虑到国家所处的实际状况,认为还是保持现状为好(因为吴国带来的实际危险可能远大于楚国带来的),所以没有派使者到楚国去。结果,蔡人的“冥顽不灵”再次激怒了楚人。 在吴楚爆发战争期间,盘踞在今安徽淮南一带的夷虎(淮夷的分支)对楚国趁火打劫,没少祸害当地的楚人。战争结束后,夷虎人害怕受到楚国报复,结果更加坚定地站在吴国人一面。 从夷虎出发向北渡过淮水便是州来。楚国人当初准备先占领州来再进攻夷虎,但是为了不被蒙上“趁丧伐蔡”的恶名,楚国人改变了经过战略,决定先拿下夷虎,借此观察蔡人的态度。 夏四月,楚昭王率亲征夷虎。当时左司马眅指挥中军,申公寿余率左军,叶公子高(沈尹戌的儿子沈诸梁)率右军。 楚军东出大别山。以疾风扫落叶之势迅速攻克六(今安徽六安北)和巢(今安徽长丰南),做出准备进攻州来的态势。蔡国人被楚军的磅礴气势吓破了胆,于是蔡军在淮河北岸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蔡国人又向吴国求援,吴国的援军很快向着州来进发。 楚军本来也没有进攻州来的计划,于是溯淮水而上,接收了蔡国留在西面(今河南信阳一带)的旧地。之后,楚军继续向西北进发,来到方城山外的梁城东五十里处(今河南临汝附近)。梁和与之相邻的霍、蛮氏三城都是陆浑戎建立的城市,蛮氏还是蛮国都城。 陆浑戎本来是游牧民族,最早盘踞在甘陕交界一带,后来东迁至渭水与秦岭之间的狭长地带,与秦国隔渭水相望。秦穆公执政时与晋惠公将陆浑戎驱逐到尹川,陆浑戎便仿照华夏人的生活方式建立起城邦,开始过上农耕民族的生活。 但是他们骨子里还保留着游牧者的彪悍基因和处事方式,结果由于打劫过往商队而触怒了不少国家——楚国也在此列。 鲁宣公三年(BC607),楚庄王帅师北出方城山进攻陆浑国,逼着陆浑人签订了城内之盟,陆浑国这才成为楚国的盟友。但是晋景公很快就在陆浑国内制造了一起分裂事件,把蛮氏三城从陆浑国分离出来,建立了“蛮氏国”。蛮氏与陆浑在晋、楚,两国的支持下经常大打出手。 鲁昭公十六年(BC526),蛮氏发生内乱;楚平王命然丹将蛮子嘉骗出来杀死,然后又立蛮子嘉的儿子为君,蛮氏这才倒向楚国。第二年,愤怒的晋国人干脆灭亡了陆浑戎,以示对楚国的报复;结果蛮氏大为恐惧,再次倒向晋国。其后由于晋国公室日渐衰弱,蛮氏渐渐获得了自由身,因此也不太在乎晋国了。 吴、楚战争爆发后,蛮氏认为他们翻身把歌唱的机会来到了,于是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楚运动”。蛮氏武装扫荡了位于方城山外的数座楚国城邑,他们杀死抵抗者,把俘获的人口卖为奴隶,又大肆霸占土地、强抢财产,给楚人造成了深重的灾难。 楚国人甚至比痛恨吴国人还要痛恨蛮氏——大概是他们从心底歧视戎狄的缘故;楚昭王早就发誓要把蛮氏从春秋版图上抹掉,他这次率重兵出方城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第六百九十章 楚昭王灭蛮氏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蛮子的使者马上来到楚军大营,还带来了数车财物。使者是位身材高大强壮、仪表堂堂、满脸争气的中年人。楚昭王忽然想起来彭仲爽见楚文王的那段记载,于是预感到将会发生一场激烈持久的大辩论;大夫们也都屏住呼吸,准备听听他究竟要发表什么高论。 楚昭王刚要开口,使者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在楚昭王身前,哽咽得连气也喘不上来。在场者没有料到场景会转换得如此之快,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是使者丝毫不为嘲笑所动,仍然继续着自己的表演,他哭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发表陈述。他把一切罪行都推到蛮子赤的兄弟身上,并送来了几名元凶的首级,又递交了一张贵重的礼单;他称蛮氏愿为楚王赴汤蹈火,最后希望能得到楚昭王的谅解。 楚昭王是位世所罕见的仁君,但此时对于他来说,多么贵重的珍宝也比不上蛮子赤的首级贵重。楚昭王微笑着听完使者的发言,他刚要说话,一名信使突然慌慌张张地闯进军帐,惊魂未定地叫道:“吴国军报!”说完递给楚昭王一份用火漆封印的羊皮卷。 楚昭王打开一看,大惊失色道:“夫差无耻!他趁我军北上之机在朱方集合全国舟师,将要溯流而上进攻我国!传不谷令:立即拔营,回师迎战吴军!” 楚昭王又对使者说:“算你们走运!你回去吧,回去告诉蛮子赤,不谷灭了吴师再来和他算账!” 幸福来得总是那么突然,使者脸上顿时连一丝哀伤的神色也看不见了。他向楚昭王稽首,然后站起身来手舞足蹈地退出去了。使者还想多观察下楚国人的动向,于是要求随从在卸车(车上装着送给楚国人的贿赂)时故意放慢动作,他的眼睛却在四处扫视。 回师的命令立即传遍劝营,军士们开始拔起帐篷、收拾行装、整理辎重。数名士兵来到蛮人身边帮助他们卸车,并催促他们快点离开。 “看来消息是真的了!”使者这样想到。 使者离开一个时辰之后军士们完成了工作,出营列队,就等指挥官下命令了。左司马登上战车,拔剑指着蛮氏的方向用力吼道:“进发!” 这天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了,数量甚至超过以往几年累积的。 原来刚才发生的那幕是楚昭王和大夫们导演的瞒天过海之计,目的就是为了以最小的伤亡、最快的速度灭亡蛮氏。 楚军在第三天清晨袭击并占领了已经解除戒备的梁和霍,之后便包围了孤立无援的蛮氏城。蛮氏人当夜打开城门,四散溃逃;部分人都没有逃脱被俘的命运,但是蛮子赤却从楚军防线的薄弱之处杀出去了。 蛮子赤逃到晋国的晋阴之地(今河南卢氏县东北),在此聚集逃亡者。 楚昭王铁了心要干掉蛮子赤。此时晋国虽然正在闹内乱,无力阻挡楚军进攻晋阴;但是楚昭王也不愿挑起新一轮晋楚冲突,他便对晋国采取了先礼后兵的外交手段。 楚昭王命左司马召集淅川附近的戎狄军队,将那支杂牌军布置在商洛(今陕西商县,此地原为东周所有,后来被晋国夺取,成为晋国的西南边境重镇)附近;又将左军布置在菟和山(商县东一百余里),将右军布置在苍野(今商县东南一百四十里),以两军做为戎军后援。 商县东一百八十余里耸立着巍峨险要的少习山,山前有座武关城,是进出晋国的咽喉要道。楚军只要占领武关就可以与秦军联起手来进攻晋国的阴城(今山西侯马附近);阴城是通往新绛的门户之地,楚军夺取阴城就可以兵临新绛城下。 楚昭王派使者对阴城大夫士蔑说:“蛮子无道,趁我大楚遭受外敌入侵之时杀害我人民、毁坏我城市农田、抢劫财物牛马;寡君为了国家社稷,这才灭亡蛮国。但蛮子逃入大国,聚集遗民,招募军队,准备再次与我国为敌。晋、楚有盟约在先,载书上写道:‘好恶同之。’夫子如果念及两国先君的在天之灵(楚康王和晋平公),不废先君之命,那将是寡君希望看到的;如果执意庇护蛮子,寡君将打通少习山,亲自来听取大国的命令。” 面对盟友发出的战争威胁,士蔑不敢有一丝大意;他请使者留在城中等待消息,自己驾车一刻不停驶入新绛。 士蔑向新任中军将赵鞅报告了情况。赵鞅此时正准备对邯郸发动最后一击,他不想节外生枝,于是说道:“上天降祸,国家有难;我们不能为了一小撮蛮夷与楚国开战。请夫子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些穷寇交给楚人!” 士蔑将决定告知楚国使者,使者说:“我听到大国命令了,那就请夫子把蛮子交给寡君吧!” 士蔑心里明白,楚人得不到蛮子是不会撤军的;他向使者承诺说,他会在一个月内将目标交出来。 士蔑是位有智慧的人物,他可不会用蛮干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士蔑以赵鞅的名义把盘踞在晋阴、陆浑故地一带的九州诸戎的首领召集起来,称要分给诸部落土地,并帮助他们建造城市。 建城计划原本是几年前由士吉射提出来,并得到晋顷公“批准”了的。士吉射想要借此事来拉拢九州戎,但是后来发生的内乱使得计划被无限期推迟了。随着范氏败相日重,诸戎本来已经对此事不抱希望了;人们如今得知计划重启,一个个都高兴得手舞足蹈。 首领们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争先恐后涌进新绛,蛮子赤也混在队伍之中。蛮子赤成了瓮中之鳖,抓他已是易如反掌。不过士蔑不想把动静搞得太大,以免造成不良影响;他便借着为新城地点进行占卜的幌子把蛮子赤单独召进宫城,干净利落地将他拿下了。 分地筑城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诸戎都十分高兴,蛮子却已沦为阶下囚。士蔑把蛮子和使团成员悉数交给楚国人,楚昭王这才下令撤军。 楚国人的目的全部达到了,但是楚昭王心中仍有余恨:有几个对楚国人犯下滔天罪行的战犯仍然躲在晋阴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至今没有得到惩罚。他每每想到这事都感觉胸口剧痛、喘不上气来。 晋人送来的俘虏中包括蛮国的五名大夫,其中还有蛮子的两个儿子。楚昭王把他的一个儿子、子之召来说:“由于蛮国背叛盟约,不谷才率军北上讨伐。蛮子罪大恶极,不谷不能不处死他,但是你不同,你一直都反对蛮子的做法。不谷不愿意灭亡任何国家——否则蔡国早就再次成为楚国的一个县了。所以你如果肯向楚国效忠,不谷就允许你复立蛮国,并立你为君。” 子之本来以为自己要被五马分尸了,却没料到自己不但保全了性命,而且还要登上君主的宝座。他匍匐在楚昭王面前,以头触地、痛哭流涕,表示愿为楚昭王赴汤蹈火、挖心掏肝。 楚昭王对他的态度表示满意,然后释放了被俘的和被贬为奴隶的蛮人,又将财产还给他们。蛮人成群结队返回满目疮痍的城市,开始进行重建家园的工作。 子之派人去召回聚集在晋阴和其他地方的同胞,他说:“楚君宣布只处罚蛮子一人,其余人等不会受到追究;回国的人可以取回田产财物,留在晋国的人田产将被公室收回并进行再分配。”流亡者们没人觉得其中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于是纷纷回到故国。 但是蛮人刚刚回到故国不久便再次遭到楚军包围,这次几乎没有人逃出敌军的包围圈,尽数成为俘虏。 蛮人经历了三次大骗局,受到欺骗却不吸取教训,结果第一次丢了国家、第二次丢了君主、第三次连根都被拔掉了。 第六百八十九章 齐景公去世(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景公在位共五十七年,他是齐国历代国君中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他一生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件、充满了传奇色彩。 八十五年前(鲁成公十六年),鲁国卿士叔孙侨如流亡到齐国。为了在齐国站稳脚跟,他把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儿献给齐灵公,她在数年之后生下公子杵臼。齐灵公去世后,原太子光登上君位,是为后齐庄公。 鲁襄公二十五年,崔杼与庆封发动政变谋杀了后齐庄公。为了便于控制国政,两人将地位低下、默默无闻的杵臼推上君位。 但是崔氏不久发生内乱,庆封趁火打劫消灭了崔氏,遂成为齐国事实上的独裁者。然而好景不长,“二惠”与陈、鲍四大强家又发动政变,驱逐了庆封。齐景公这才从小儿君过渡为真正的一国之主。 二惠是忠于君主的,也获得了齐景公的信任和重用。两人的后代(栾施和高强)如果保持父辈的行事风格,将有希望得到更高的地位和更大的势力。但是两个恶败家子却不争气,不但骄奢淫逸过了头,而且企图以不正当的手段夺取权力,结果被公室驱逐,不得不流亡国外求食糊口。 从平定二惠之乱到齐景公去世,齐国内部再无纷争,竟然出现了四十余年的和平时期,这在他国看来真是不可想象。 但是难得的和平并没有给齐国带来什么发展——这倒不是因为国外敌对势力进行阻挠破坏,而是因为统治者的奢靡堕落和肆意妄为。 齐国公室陆续制定了一系列严刑苛法,颁布了很多先君、先大夫想都不敢想象的严苛规定,借以盘剥民利和惩罚不守“规矩”的人。那些年齐国颁布的法律一半是关于增加苛捐杂税的,一半是关于如何惩罚逃避税收行为的。 公室首先剥夺了本应属于民众的众多权利,然后再放一点给民众,同时无耻地宣称正是由于君主格外“开恩”,才使得民众享受到不应享有的恩惠。 公室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大部分用来挥霍,少部分用来招募豢养打手、狗腿子。公室发给打手们的薪水并虽然不能满足他们的日常开销,但是也不会影响他们穿着名贵的丝绸、佩戴做工精美的利剑——很显然,公室是默许身穿官服的恶棍以公室的名义打劫民众的。 那些无良官员便各显神通、画地为牢,摇身变成统治各片街区的恶霸,干着敲诈勒索打砸抢的无耻勾当。平民一旦反抗,被打死打残也就算了;如果打死打伤那帮恶棍,则要受到严厉惩罚,轻则砍脚,重则被绞死弃市。 因此无法忍受的民众纷纷逃离临淄,流亡外乡。孔子这才发出“苛政猛于虎”的感叹。 当时头脑清醒的大臣只有晏子和陈氏,但是两人的理念完全相反:晏子是保守的传统派,竭力维护君主利益;陈氏则是激进的野心家,执着于扩充家族势力,大有取公室而代之的趋势。 在晏子的干预下,齐景公不得已取消了一些严苛的政令。但结果经常是:不久之后,在梁丘据等无耻之徒的怂恿下,新的苛政很快又被制定和公布出来了,而且新政令比已经取消的还要招人痛恨。因此国人说:“拜托君侯不要再取消苛政了,我们还受得了现在的发令。” 陈氏则在临淄展现“忠君爱民、团结同僚”的温和形象。他勤于政务,表面上迎合君主的一切想法,但实际上却在收买人心。陈氏从不为自己树敌,因此齐景公宠信他,国人爱戴他,权贵们也喜欢和他交往。 陈氏在封地内施行了一系列笼络民众的政策。如果有人向陈氏借粮,陈氏就大斗出贷、小斗回收;领地内鱼盐林木的价格与产地相同;陈氏减赋税、轻徭役,甚至在没有经过公室的的同意下擅自召回流亡大夫,分给他们土地。于是民归之如潮水。 但是齐景公不但没有加以提防和采取抑制措施,反而不闻不问、任由其自由发展。 齐景公饲养了大量骏马和猎犬,他的仪仗车队由上百辆轩车组成,随从也高达数百人——这还没包括卫队的人数。他每次出行都要提前数日开始准备,每次都搞得临淄城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齐景公养的马要吃粟米,狗要吃肉,死了也要装入棺材以士级待遇进行安葬。在另一面,民众却经常吃不饱肚子,人们只好逃走或用合法与不合法的手段谋生。 宫中的生活奢靡腐化,各种开销都是从包括“房顶铺草税”、“房屋上梁税”等税种中征收出来的。有一次,齐景公竟然下令为自己制作一双纯金靴子,他蹬上靴子没走两步便重重摔到在地,结果还磕掉了一颗大牙。 齐景公一生中能够为国人所称道的行为,也就是他扛起反晋大旗、为齐国的复兴而战斗了。 齐国是个神奇的国家。齐国从践土之盟开始成为晋国领导下的华夏联盟的一员,联盟中只有齐国豁免向晋国纳贡。但是仅仅过了三十余年,齐国新君——齐顷公——就开始刻意制造与晋国的摩擦、挑战晋侯的权威(他曾戏弄过晋上卿郤克)。而晋景公却保持着极大的克制忍耐,数次否决郤克提出进攻齐国的意见,不愿承担挑起站端的责任。直到齐国把周边国家得罪个遍,而且多国跑来寻求军事帮助时,晋景公才同意出师,于是爆发了鞌之战。 齐国在鞌之战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齐顷公终于认清现实,转而向晋国表示服从,甚至屈尊到新绛去朝见晋景公。但是齐顷公回国后便明目张胆地踏上了扩充军力之路,他的意图非常明显:“寡人就是要与晋国一决高低!”晋景公吓得不轻,不久便命鲁国割让给齐国一块土地。 齐顷公去世之后,继任者齐灵公虽然改变了敌视晋国的国策,但是他非常不尊重晋国人——他几乎缺席了所有由晋侯主持的联盟大会。齐灵公死后,继任的齐庄公穷兵黩武,竟然趁晋国发生内乱之机发动战争,摧毁了数座城市,一直打到太行山西,终结了晋国“表里山河”、坚不可入的“豪言壮语”。 齐景公继承了先君骨子里的高傲不屈的基因,于是在郑国叛晋后立即扯起反晋大旗,把卫、郑、鲁拉到本国麾下,不遗余力地打击晋国。由于经常外出作战,齐景公收敛起堕落无度的生活,开始变得勤政勤奋起来。 齐景公本来想借晋六卿之乱将晋国一分为二,并不遗余力地支持范、中行。可是随着卫灵公的去世和自己突然中风,这个宏伟的愿景终于破灭了。 万念俱灰的齐景公重新开启了极度奢靡的生活。在去世的一年前,他对宫里那些千篇一律的建筑产生了厌倦,于是离开喧嚣的城市,搬进了一处矗立在山水之间的行宫里。 第六百九十章 齐景公去世(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齐景公好色,随从们贪婪;他们的到来给当地人制造了极大的麻烦,甚至带去了死亡和灾祸。 齐景公老而弥淫,他在垂暮之年又开始怀念起和小像姑梁丘据一起鬼混的日子。回忆起那段“美好时光”,他心情感慨、内心酸楚、泪水涟涟,突然想要找几个男孩子帮他摆脱聚积已久的“相思之情”。 随从们便被撒出去四处寻找猎物,他们还真骗到了两个面容清秀、天真无邪、心地善良的男孩儿。第三个比较警惕,直接摆脱纠缠跑回家去了。恶棍们却不想丢掉立功首赏的机会,紧追不舍。他们的恶行引起了众怒,结果当地人便与官匪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双方互有死伤。当地人越聚越多,越打越凶狠,恶棍们不得不丢下几具尸体狼狈逃窜。 齐景公大怒,下令荡平村庄。晏婴的儿子晏圉说:“那些人都是淳朴的山民,不是君侯的敌人。他们如果坐视强盗打劫却不敢反抗,君侯将如何用那些懦夫抵御外敌?君侯的侍者四处招摇,敲诈劫掠,以至于犯了众怒。因此罪在随从而不在山民,请君侯还是宽恕山民为好。” 齐景公也懒得多事,于是命当地人交出几个“主犯”,后来将他们发配到海边盐场去干苦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齐景公对男孩儿们最终却没有做出令天下人发指的罪恶之事。当小臣们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男孩子领过来时,齐景公只是请他们坐在自己身边,倾听自己讲那从前的故事。 小臣们面面相觑道:“君侯命我们抓那些孩子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来听故事?”有个服侍齐景公很久的老太监说:“是啊,你们以为君侯要干什么?” 齐景公留他们住了几天,寻找孩子的父母也陆续找上门来了。齐景公将孩子们毫发无损地送出去,又赐给他们很多财物。 齐景公身材十分高大,他多年来一直保持着每天运动两个时辰的习惯,因此体魄一直很健硕。中风之后,他失去了自由运动的能力,又加上暴饮暴食,结果体重在短时间内竟然暴增了一半。如今的齐景公顶着一个猪头,双眼突出、眼袋坠得都快掉下来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连续。他体态臃肿、大腹便便、行动迟缓,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把气儿倒匀。 身边的人知道齐景公命不久矣,于是开始为他准备后事。 鲁哀公五年九月二十四日,齐景公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瞪着那双不甘心的鼓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是他给人们带来的灾难仍然没有停止。 制造棺材的工匠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齐景公,他们并不清楚他去世时的体重,因此仍按他们先前的印象估算了尸体的重量,然后制作了棺材。 小臣们面对这口“修身型”棺材不禁面面相觑、摇头叹气,但是举办葬礼的程序已经公布了,一个字也不能更改,重新制作一口合适的棺材已经来不及了。 小臣们只得自作主张,把齐景公的尸体勉强塞进棺材,祈祷一切平安,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然而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几天之后,人们按葬礼计划将棺材抬出来,准备运回临淄城。就在几名小臣向室外抬棺的过程中,棺材突然“嘭”地发出一声巨响,齐景公那已经呈现重度巨人观的腐尸随同棺材底板“咣当”掉在地上,尸液飞溅,臭气熏天,在场的人全都呕吐不止。 这起事件被定性为“恶意破害先君最高尊严”,与此事有牵连的工匠和小臣全被处死了。 齐景公的葬礼无比奢华铺张,他的棺椁僭用了天子的形制,陪葬的稀世珍宝无数。最令人触目惊心的则是他那规模宏大的殉马坑,被杀死殉葬的军马竟有六百匹,战车也有一百五十乘。要知道,卫国复国后二十五年才发展拥有三百乘战车的军力,而齐国一仗未打,自己就毁掉了相当卫国那时一半的战车。 这还没有完,齐景公留下的烂事一件接一件,他随口一句胡言乱语,大夫们就要绞尽脑汁完成他生前的命令。 最使人头疼的莫过于他的立嫡令。原来齐景公在燕国娶了夫人,夫人生下太子免,但是太子未到成年便去世了,此后他一直没有立继承人。 秦景公在晚年娶越国公主鬻姒,鬻姒生下公子荼。秦景公是那样的溺爱小儿子,以至于这位叱咤天下的凶神恶煞竟然甘心俯下身来,给正在学步的儿子当牛骑(由于公子荼又被称为“安孺子”,因此这便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来历),某次甚至还磕掉一颗大牙。小孩子不知大人之痛苦,不停地拍手“呵呵”大笑;侍臣们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倒在地、膝行靠近,齐景公却一边擦血,一边对着儿子赔笑。 大夫们害怕齐景公一时兴起,再立那个小不点为太子(齐侯家族有前科,齐灵公就干过立弱子为嫡的蠢事),于是劝他马上确定继承人。可齐景公偏偏“率性而为”、偏偏就立了公子荼,为了加上保险,他又指定上卿高张和国夏做为他的监护人。 齐景公去世时,太子荼还是个喜欢捉迷藏的、不知权力为何物的小孩子。当他坐在君主的宝座上接受卿大夫们的朝拜时,他望着满堂的大叔、大爷和爷爷们,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大吵大闹着要回去玩耍。大臣们面面相觑,深感头痛。 根据齐景公的遗言,群公子在参加完吊唁仪式后就被集中迁到莱城软禁起来。冬十月,群公子突破监视者的防线四散逃亡;其中公子嘉、公子驹、公子黔跑到卫国去了,公子且于和公子阳生奔鲁。群公子出奔的场面凄凉而感人,莱人触景生情,不禁感叹道:“群公子虽生于王侯之家,命却如牛马草芥;昨日还贵为大夫,朝夕之间却连立锥之地都失去了!真是景公死乎不与埋,三军之事不与谋!群公子啊,你们将归于何处呀?” 齐景公生前把很多重要的职位赐给自己的儿子们;但是后来为了使那个不懂事的小家伙不至于遭到兄长们的谋害,他竟然驱逐了身居要职的儿子们,而把权力夺回来再拱手让给各大氏族。齐景公的行为极大地削弱了公族势力,把孤独的幼子至于如狼似虎的大夫们的掌控之下;他的行为无异于自毁长城,并且为姜氏政权的灭亡挖掘了巨大的墓坑。 齐景公在世时有意加强了高、国的地位,使两大家族恢复了往日的荣光。这个做法是柄双刃剑,一方面加强了公族力量,另一方面却毁了两人和安孺子。 第六百九十一章 公子阳生夺位(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原来高张和国夏都不是脾气和记性很好的人:他们都忘了自家的先人是怎样在与崔杼的斗争中败下阵来的,也忘了二惠是如何被陈氏干掉的。而两人将会成为历史轮回大戏中的下一对主角。 高、国二人以为只要把群公子赶得远远的公室就不会出乱子,但是却没料到始作乱者就在身边。 陈乞如今是全齐国最富有的人。他的富有不在于有多么广大的封地,也不在于拥有多么名贵的豪宅宝器(正相反,他的住宅古朴老旧,衣着朴实无华),而在于他治理下的人口是全齐国最多的,多到足以与公室相抗衡。 在群公子失势前,陈乞与公子阳生过往一直十分密切,两人都看中了对方身上能为自己所用的东西;阳生希望借助陈乞的力量登顶,陈乞则想通过对方攫取更大的利益。齐景公驱逐阳生并没有使陈乞气急败坏;相反地,他倒庆幸地认为齐景公替阳生消灭了其他的竞争者。 高、国既然承担起保卫安孺子的重任,他们就像守护着雏鸟的猎鹰一般警惕地注视着满朝大夫的举手投足,这两位迫害妄想着对每位大夫的一举一动都会做出恶意的揣测。由于两人对大夫们的敌视是不正常的,所以众大夫对两人的反应也是非常强烈的。这样就给了陈乞借力打力、驱逐二卿的机会。 陈乞天生一副不笑自喜的模样,他待人温和有礼,情商又极高,陌生人和他随便聊几句就能对他产生亲近感和信任感,从而对他失去警惕和提防之心。在齐国公室大夫中,陈乞是人缘最好的一个,几乎每个人都喜欢和他交往。 安孺子即位后,陈乞开始特别地巴结讨好起高、国来。在那段时间里,他成了高、国的私人司机,每天亲自驾着轩车接送高、国上下朝。他们在路上最常谈的话题就是关于新君和大夫们的。高、国想从陈乞嘴里套些情报,陈乞便趁机将虚假信息传递给两人。 某日在上朝途中陈乞说:“鲍牧、东郭书等大夫最近总是聚在一起研究什么坏事,后来我才打听到,原来大夫们对两位产生了巨大的不满,并要违抗两位的命令。两位知道,那些人都是傲慢自大的家伙,他们眼见两位成为托孤大臣,心里又嫉妒又担忧。他们说:‘高、国专权,必然对我等不利。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抢先发难,将他们驱逐出去呢?’我真是替两位担心、也替自己担心啊!我劝两位还是早做打算。要采取对策莫如先下手,下手要恨,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到了朝上,高张想要让他陈乞着自己坐下,但是他装作有所顾忌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我很想,可是不能啊!那些虎狼要是看到我在夫子身侧,我就死无时日了!夫子还是准许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吧!” 当天散朝后,高张请国夏和晏圉到自己府中来商讨解决方案,国夏提议率先发难,而晏圉的看法则与他不同。 晏圉说:“陈氏数代一直扮演着挑拨离间、趁火打劫的角色。崔杼、庆封、二惠等人与陈氏的交往都十分密切,最后都被陈氏采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干掉了;两位现在还能相信他吗?两位贵为上卿,位极人臣,无论谁坐在君位上都是如此。但陈氏就不一样了,他能从改立君主中得到巨大的非法利益,所以他才挑拨两位与众大夫的关系。大夫们不是两位的敌人,我劝两位与鲍氏、东郭氏多多交流。安抚了两家,其余家族不足为虑。” 高张觉得晏圉的话非常有道理,但是又不肯放下架子主动与鲍牧、东郭书搭话,因此他请晏圉代自己邀请鲍牧和东郭书到自己家做客,然而这个善意的举动却把两人惹毛了。 原来陈乞也多次在诸大夫面前污蔑过高、国两人。他说:“那两个人很快就要作乱了!他们自恃托孤大夫的身份,将要对诸位不利。他俩曾对我说:‘国家不安定的根源在于权臣太多。你看看那些老家伙们一个个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都是齐国太子咧!权臣不除,君侯不定。所以必须将他们斩草除根,如此公室才能保持安定。’” 陈乞的话搞得大家人心惶惶。陈乞又说:“我听说计划已经制定出来啦!近期就要付诸行动了。诸位不能再犹豫了,提前下手吧!” 这话说完不久,鲍牧、东郭书便收到了来自高氏的邀请——那个倒霉蛋竟然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印证了陈乞的谣言。鲍、东郭吓得不轻,急忙向陈乞求援,陈乞趁机惊呼道:“两位千万不能上当!要么起事、要么流亡,绝不可自投罗网!” 鲍、东郭秘密请来几位同僚策划政变,人们都表示希望与高、国开战。于是陈、鲍、东郭及诸大夫便结成反高、国联盟。但是高、国仍始终被蒙在鼓里,高张仍然为即将到来的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 鲁哀公六年(BC489)六月二十三日,众大夫各率族甲占领公宫;鲍牧气势汹汹地闯进安孺子的寝宫,义正言辞地说道:“高、国生出不臣之心,将要对君侯不利。我等特地赶来护驾,请君侯不必担心安全,一切尽在臣的掌握之中!” 安孺子当然不相信鲍牧的谎言,他刚刚想要发脾气,鬻姒突然伸手将儿子拉到怀中,捂住他的嘴向鲍牧鞠躬道:“大夫们费心了!” 高、国闻讯大急,两人毫无心理准备,又担心新君的人身受到伤害,于是只带了为数不多的族甲便匆匆赶过去。 敌对双方在宫外很快发生一场混战,陈乞则趁机满城煽动国人对高、国的敌视情绪,把二卿描绘成企图灭亡各大家族、将把齐国改成二人把持权柄的专制国家的恶棍;并称在二人独裁的国家里,每个人都会成为他们的奴隶。他最后号召国人为了自由和财富跟着他打倒高、国,并许诺说将把二卿的土地和财产拿出一部分来赏赐给立功者。 前面说过,陈氏在齐国聚集了极高的声望,二卿却被视为助景公为虐的元凶。遭遇无数苦难的国人都盼望着陈乞来拯救自己,结果不明真相的国人便手持武器从四面八方怒吼着冲向街头,帮助那位狡诈凶残野心家、未来的独裁者进攻本来忠于公室社稷的累世上卿。 高、国的队伍立即就被冲散了,两人互相照应着退出南门。高张和晏圉逃到了鲁国,国夏逃到了莒国;不久,二卿的党羽邴意兹也逃到鲁国去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公子阳生夺位(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大夫们虽然赶走了二卿,却没有力量、也不敢灭亡那多灾多难的高、国家族,因此他们又立高张的兄弟高发、国夏的儿子国书为族长。 陈乞继续向着夺取君主大权的目的前进,下一步就是要废安孺子、立阳生为君了。当时鲍牧的地位高于陈乞,陈乞希望获得鲍牧的支持,但心里又没有把握,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对鲍牧做了试探;结果却失望地发现他并没有同样的打算,而且反对改变现状——他现在已经与陈乞平分君主大权,陈乞无论改立哪位君主,他的权力都不会再增一分了。 因此陈乞不得不抛开鲍牧开始单干,但是他的行动却将牢不可破的“陈鲍一体”关系撕开一道裂缝,缝隙越开越大,以至于他后来连鲍牧也毫不手软地干掉了。 陈乞暗地里联络阳生,请他回国继承君位。 阳生此时已经投入季康子门下,并且成了季康子的妹夫;他收到陈乞的邀请,心中却充满了不信任感。原来阳生曾派人去见过陈乞,得到的反馈却非常冷淡(陈乞非常了解阳生,知道任何消息只要被那个有名的大喇叭得到,不出一日便会搞得人尽皆知,因此不敢过早向他泄露计划)。 阳生拿不定主意,他便驾着一辆马车去见定居在曲阜南郭的、同病相怜的兄弟公子且于。他对且于说:“我曾献给季孙两匹骏马,但是感觉他不太满意,因此还想再送他两匹。”他指指驾车的骏马说:“就是这两匹。请兄弟帮我检验下它们是否会令人满意。” 且于跳上马车,阳生驾车载着他来到郊外。阳生见旷野之中人际皆无,这才向他透露了那个情况,并表达了自己的疑虑。 且于说:“景公不敏,废长立幼,把国家置于危险之中;齐国需要一位有治国经验的老公子执掌国政。机不可失,兄长应当立即回国主政。但是陈乞来招兄长绝非为公室社稷考虑,他不过是像崔、庆一样为了从中攫取更大的权力罢了,因此兄长往后的日子会非常难过。陈氏不死,齐难未已。兄长好自为之吧!” 阳生激动不已、热泪盈眶,他拉着兄弟的手央求道:“那么就请你和我一起回到临淄,共图国家大业!” 且于显得有些犹豫,他当然清楚阳生话中的含义,但是又不愿意参与到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去,于是请阳生给自己一点时间考虑。 两人返回曲阜时在城门口遇见了阳生的室老阚止。这个头脑灵光的家伙是从密使的嘴里套出事情真相的,得到信息后他立即出城迎接主人。阚止向阳生拱手道:“夫子回国请务必带上臣。” 阳生说:“事情是否能成还尚未可知,你和壬(阳生的儿子)先留在曲阜,事成之后再来召你们回国。” 第二天一早,阳生在且于的陪伴下离开曲阜回国。尽管两人一路尽可能地掩饰行踪,但是在黄昏进入城门前还是被几个赶车的齐国人发现了。 国人说:“公子们这身打扮可瞒不过城防队,两位换身衣服跟着我们走吧!”两人换上国人送给他们的粗布衣服,混在队伍里进了临淄,当晚就隐藏在陈乞府中。 此时已经到了九月中旬,陈乞买通了安孺子身边的太监头子王甲和江说,把一些曾服侍过阳生的流亡宫人召回来,重新安置在宫内。 冬十月二十四日晚,临淄城的喧嚣已经平静下来,陈乞和他的党羽们突然率领族甲蜂拥而出直奔公宫。流亡宫人做为内应,已经控制住了安孺子等人,他们打开宫门迎接叛乱者。 陈乞确认局势已尽在掌握之后便与大夫们换上朝服,簇拥着阳生进入太庙。加冕仪式刚刚开始,鲍牧突然踉踉跄跄地闯进来了,后面跟着他的贴身侍卫鲍点。鲍牧浑身散发着酒气,双眼迷离,连站都站不稳;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惊诧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鲍点皱眉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们究竟接受了谁的命令?” 陈乞指着鲍牧大声回答:“当然是夫子命令!否则谁敢改立新君?” 阳生和众大夫齐刷刷把目光聚焦在鲍牧脸上。 鲍牧憋了好一阵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真是胡言乱语!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说过这种话?你难道忘了景公为孺子牛而磕掉门牙的事了吗?你怎么敢背叛对先君的忠诚?” 众人又把目光转到陈乞脸上,陈乞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鲍点的手已经握着剑柄了。 关键时刻阳生突然“噗通”跪了下来,对着鲍牧稽首说:“夫子啊!就请你以大义来决定我的命运吧!如果认为我可以,我即位之后不会对任何大夫生出抱怨;如果不认可,也不必对我产生怨恨,我将流亡到河西的秦国去。可则进,否则退,我怎敢不唯夫子之命是从?我只是希望废、立都不要发生流血事件。” 众大夫再次把目光转向鲍牧。 鲍牧左右转头扫视,见众人脸色不善,已经透出强烈的杀心,这才发现局面已经变得十分凶险。他知道自己刚才失言,快步走过去扶起阳生说:“谁不是先君的公子呢?公子既然这么说了,我哪敢不听从您的命令?”说罢他也加入了加冕仪式。阳生即位,是为齐悼公。 此时安孺子和母亲鬻姒已经被分别软禁起来。第二天一早,齐悼公命景公的宠妾胡姬带着安孺子到赖城去,之后便驱逐了鬻姒。齐悼公本来不打算杀人,但是失去理智的王甲偏偏叫嚣着要与他“一决高下”,结果就被按上“谋反”的罪名处死了;江说等内侍小臣比较识时务,因此只是被囚禁起来。 齐悼公的“篡位”得到了从大夫到国人的广泛支持,没费什么力气便坐稳了君主的位子。 齐悼公是个薄情寡义、疑心病很重的人,他虽然放了安孺子一马,但是仍然担心:大夫们一旦对自己产生不满(在那个君臣争权夺利达到白热化程度的年代,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不被他人怨恨),就会把自己和安孺子的地位再次调换过来。 “‘地反物为妖,人反德为乱。’”他想:“每个人都知道小儿君比成年人容易控制,陈乞却反其道而行之,废幼立长,其后必出妖祥!”且于也催促他快点行动,因此当政局稳定下来时,齐悼公便开始着手清除陈氏了。 齐悼公派大夫朱毛见陈乞说:“没有夫子鼎力支持,寡人肯定登不上今日的位置。但是君主与器物不同,不可以随便抛弃。器物多了不知道把玩哪个,君主多了就会造成混乱。对此夫子有什么打算呢?” 陈乞不禁失声痛哭,他哽咽道:“君侯还是不信任众大夫呀!齐国外有强敌,内有苛政,已经十分困苦了。困苦生出,忧患必至。少年君主不可以担当大事,众大夫这才从国外寻求成年君主。大夫们希望社稷稳固,又认为君侯心胸宽广,所以才拥戴您为君侯。否则那个小孩子又犯了什么罪、以至于被剥夺君位?” 朱毛回宫复命,齐悼公又被陈乞的话感动了,他忽然对自己那狭隘的心胸生出深深的自责,继而感到羞愧难当。 朱毛说:“君侯的顾虑是对的。但是既然要留下陈子,就只能从安孺子身上想办法了!” 齐悼公于是命朱毛将安孺子迁到骀城,朱毛就在途中残忍地杀害了那个还不知权力为何物的、天真快乐的小男孩。这个齐景公最为喜爱的小儿子只比父亲多活了一年。 第六百九十三章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孔子离开卫国后来到陈国,他在陈国没有参政,而是致力于传播周礼儒学。孔子和弟子们就这样渡过了几年悠闲时光。 鲁哀公三年,季桓子在临终前要求继任者季康子将孔子召回。但是季康子受到奸人挑拨,只召回了孔子的弟子冉求。子贡为冉求送行时叮嘱他一定要寻找机会说服季康子,把孔子召回鲁国。 后一年春,孔子又来到蔡国宣扬儒学。不久蔡国突发内乱——蔡昭侯被众大夫谋杀。再后一年,孔子过完了六十二岁生日。他自知生命已经进入暮年,但心中仍有许多理想还未实现,于是打算到楚国去碰碰运气。 孔子需要一位有能力、有地位的引荐人,他注意到了叶公子高(沈诸梁),觉得子高是个不错的人选,因此便离开蔡国来到叶城。 叶公大喜过望,采用极高规格的礼仪接待孔子,孔子却生出一丝小失望。原来子高在是以无畏著称于楚国的,但是他的身高却实在不忍直视——不足一米六。 孔子想象不出这么一位小个子究竟能猛到何种程度,但是交谈过一次后他就明白了:子高身体充满了凛然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气;孔子上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齐国见到晏子时。 某日,子高问孔子:“为政者应当如何治理国家?” 孔子回答道:“治理国家的秘诀在于招纳远方的贤人,亲近国内的臣民。”他就通过这种方式委婉地表达了希望到楚国一展抱负的心愿。 子高没做正面答复,第二天他又问子路:“夫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路以为对方没话找话,因此只是敷衍了一句就走开了。孔子听说后抱怨道:“由啊!你为什么不对他说:‘夫子为人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呢?” 子路的不敬惹得子高十分不快,子高便以公事为由巡查边邑去了。主人都离开了,孔子也不好意思继续留在叶城,只得带着弟子们返回蔡国。 一行人沿着汝水东行。这一日,人们忽然见到两位身材伟岸、相貌奇异的农夫(长沮和桀溺)正在大地里协作耕田。孔子敏锐地察觉到两人很可能是不出世的隐士,于是派子路前去问候两位,顺便打听下渡口的位置。 子路走过去,恭恭敬敬地向着两人施礼问路,长沮停下来抹把汗,指着孔子问道:“那位手持缰绳的老先生是谁?” 子路答道:“是我的老师孔丘。” 长沮又问:“是鲁国的孔丘吗?” 子路回答:“正是。” 长沮说道:“那他应当知道渡口在哪。”说罢挥起锄头继续他的干农活。 桀溺笑眯眯地发问道:“您又是哪位?” 子路报了自己的姓名。 桀溺道:“夫子是孔丘的学生?” 子路说是。 桀溺道:“天下大势如滔滔洪水不可阻挡,又有谁能改变它的方向?您与其跟随辟人之士,还不如留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地方跟着我们耕田。”说罢也低下头继续挥锄头。 子路回到孔子身边向他转述了刚才的对话。孔子怅然道:“果然是真隐士。不过人是不能与飞禽走兽共处的——人不同人打交道还能和什么打交道呢?如果天下安定和平,我还需要劳苦奔波、努力变革世道吗?” 后一日,子路因故落在了队伍的后面。天色渐晚,他在赶路时偶遇了一位扛着锄头的、身轻体健、精神矍铄的丈人。他紧跑两步,冒冒失失地问道:“夫子见到我的老师了吗?” 丈人沉着脸道:“一看你就是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谁是你的老师?” 子路自知失礼,低下头拱手立在他身边,准备继续挨他教训。 丈人说道:“他们已经走远了,你今天是追不上了,到我家住一晚吧!” 子路来到丈人家,丈人杀了一只鸡招待他,又把两个儿子叫出来和他相见。第二天清晨,子路辞别了好心的丈人继续赶路,不久便追上了队伍。 孔子听说他的经历后说:“那是位隐士,你马上回去向他问几个问题。” 但是子路原路返回后,却发现丈人一家已经人去屋空。 子路返回后说道:“没想到山野川泽间竟然隐居着这么多名士!他们不出来为官救世是不对的。长幼之伦尚且不可废弃,何况是君臣呢?他们不该为了洁身自好而抛弃大义。君子入仕是为了伸张大义,但是我也知道,我们主张的政见根本就行不通。” 孔子继续留在蔡国。后来吴王夫差伐陈,楚昭王帅师救陈,楚军驻扎在城父。叶公子高无意中与楚昭王聊起孔子,楚昭王惊道:“孔老夫子竟然与不谷离得如此之近。”说罢命人去蔡国召他到楚国入仕。 孔子一刻不敢耽误,立即带着弟子们启程直奔城父。陈、蔡之间有一片人烟稀少、道路难行的荒野,队伍行进到此地时,突然遭到了一群身份不明的武装匪徒的包围。但是那群人既不劫财也不害命,只是将队伍团团围住。匪徒头子宣称,孔子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就是不许继续前进。 原来这些人都是陈、蔡大夫的私人武装,那些大夫害怕孔子得到重用后楚国会变得更加强大,所以才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但是孔子怎可能向那群恶棍低头?他虽不能前进,但也拒绝返回;结果双方就在此地僵持起来。 七天很快就过去了,队伍带的粮食早就吃完了,弟子们一个个饿得面有菜色,走路左摇右晃,只能靠摘桑叶充饥。匪徒们的给养却非常充足,他们也不发动进攻,却终日里大吃大喝,向被困者炫耀诱人的食物和香甜的美酒,劝他们早日返回以结束挨饿之苦。 孔子仍毫不理会——他已经派人去向楚昭王告急了。孔子安坐于桑树之下,琴音歌声终日不衰。 子路实在忍受不了各种折磨,他怒冲冲地问孔子:“君子也有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吗?” 子路的问出了一个十分尖锐而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代表了很多追求高尚理想、一心向善的人的困惑;那些人本来相信好人有好报,而他们一旦遭遇到类似子路陷入的困境,心中一定会感到迷惑而产生动摇——如果追求真理却不得善果,谁还愿意去做君子呢? 孔子敏锐地感到子路内心的动荡,于是说道:“君子到了无路可走之时也会坚持操守,小人却会胡作非为。”接下来他便提出中国思想史上一个著名的问题:“《诗》说:‘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崇尚的大道有缺陷吗?” 第六百九十四章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本句出自《小雅·何草不黄》,是一首远征的军人慨叹人生多艰的诗。诗句大意是:“不是犀牛、不是老虎,为什么要在旷野中游荡?” 子路回答道:“是不是因为我们还不够‘仁’,所以期望不能够得到拥护?是不是我们不够智慧,所以人们不相信我们?” 孔子见子路已显露出不坚定的怀疑主义端倪,于是说道:“由啊!你千万不可因为遭遇困境就放弃自己信仰、坚持的真理。假如仁义都能够得到伸张,伯夷、叔齐怎么会饿死在首阳山?假如智者都能被信任,王子比干怎么会被挖心剖肝?即使你仁慈得如同伯夷、叔齐,也不能避免遭受挫折苦难;即使你向王子比干一样拥有智慧,也不能使所有人都相信你。由啊,我来告诉你一个残酷的道理:道不能宏人,而是人应当宏道。可是你却把这个道理弄反了。” 子路若有所思,孔子便让他找个僻静地方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然后又召来子贡。 孔子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一遍,子贡聪明绝顶,情商又高,立即答道:“夫子之道至大无外,所以天下人根本无法理解夫子的思想。既然如此,夫子是不是考虑把标准降低些?使得世人能够稍稍理解夫子一点,这样一来大家就都各取所需了,比起曲高和寡来,不是更好吗?” 子贡不愧是位名满天下的大商人,深谙“商品滞销就要降价甩货”的道理,把经济学原理容纳到了政治学当中。 相比子路的怀疑主义,孔子对子贡的“调和主义”和“修正主义”感到更加恼火。他批评子贡道:“赐啊!你的目光太狭隘了,狭隘的人无法走得太远啊!道德不是货物,不能用金钱买来;否则楚灵王、晋平公、齐景公就成天下最有道德的人了!但实际上,楚灵王穷兵黩武,晋平公是国家的蛀虫,齐景公则是穷兵黩武的蛀虫。 “诚然,道德标准制定得太高会使人望而却步,但是一旦打了折扣就会使我们落入流俗,也会使天下人失去对我们的信任。我们的标准高吗?当然不高,因为在西周时期,人人都能达到这个高度。后来只是由于礼崩乐坏,世人才堕落到今天的地步。可以预见的是,现在只是堕落的开始,以后的天下不可想象。‘失义而后礼’之说已经应验了,下一步就是‘忠信凉薄,天下大乱’了。 “如果我们不主张回到西周,不唤醒天下人的良知,天下会堕落得更快;如果给标准打个折扣、赐啊,天下人会要求更多的折扣,直到满足他们堕落的心态为止。到那时你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而且会赔得血本无归;更不能容忍的是,人们还会笑话你贪图名利和假清高。 “好的农夫只求耕耘不求收获;杰出的工匠只追求工艺而不考虑市场。合格的儒士只会坚持自己的理想,增强自己的修为,弘扬高尚的思想,能够做到这三点就很不容易了。至于天下人是否接受,那不是我们应当考虑的问题。为了取媚权贵、迎合大众而放弃思想原则,那和佞臣、奴才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赐啊,你走不远啊!” 孔子要求子贡找个僻静地方好好反省反省,最后又把最为得意的学生子渊(颜回)召来,第三次提出那个问题。 子渊出身贫寒,但勤奋好学,人品高尚,知识渊博。子渊本来有众多机会可以入仕为官,以改善他那清苦的生活,但是他却始终选择留在孔子身边钻研学问。孔子由衷的称赞他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子渊回答道:“夫子之道极大,所以天下无法容纳。虽然如此,夫子仍然在勉力推行。天下不容又有什么关系?不容才能显现出夫子的君子美德。我们不修道,那是我们的耻辱;我们修道却不得推行,那就成了当权者的耻辱!” 孔子欣然微笑道:“颜氏出君子呀!有一天你发达了,我就去给你当室老。” 孔子虽然心情大悦,但是依然不得不度过了有一个饥饿的夜晚。第二天清晨,围困队伍的武装突然惊作鸟兽散,原来是楚国的正规军前来解救孔子了。 孔子一行很快见到了楚昭王,楚昭王与他长谈之后感到十分满意。当晚,孔子已经回去休息了,楚昭王对令尹子西说,他打算重用孔子,并打算封给他七百里土地。 子西却问道:“王室中的外交官有比得上端木赐的吗?” 楚昭王说没有。 子西又问:“王室中的辅臣有比得上颜回的吗?” 楚昭王说也没有。 子西再问:“王室中的将领有比得上仲由的吗?” 楚昭王说还是没有。 子西继续说道:“楚国受封立国之时方圆不过五十里,爵位为子男;而孔丘言必汤、武,语必周、召,大力推行三王(文王、武王、成王)之法。如果君王采用他的主张,又怎么能安享数千里江山?是不是还要退回到五十里封地之时呢? “从前文王在丰、武王在镐,土地不过百里,士卒不过三万,最终却匡有天下。如今孔丘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七百里土地,况且君王也承认了,孔丘门下弟子多俊才,足以建立一个国家。孔丘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必然要先对楚国开刀,所以孔丘在楚并非好事。孔丘虽然光显天下,但主张却与君主、社稷相背离。否则鲁、齐、卫三君为什么都不肯用他?” 楚昭王被子西说动了,他第二天把孔子召来说道:“楚、吴战事日紧,不谷现在无暇考虑其他事务。夫子之事,等战事结束后再说吧!” 孔子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意,只得再次怀着无限遗憾的感慨离开城父、返回卫国。经历这次事件,孔子施展政治理想的愿望彻底破灭了。但是这次失利未尝不是件幸事,因为楚昭王仅过了十几天便去世了;如果孔子真被册封,在那个君弱臣强的国度里,他以后不知道会遭遇何种危险。 孔子离开国境前遇到一个衣衫破烂,举止疯癫的家伙。他见到队伍向自己走来,于是手舞足蹈,放声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弟子们都很恼火,觉得那个疯子明显是在挖苦讽刺孔子,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孔子却慌忙从车上跳下来,准备过去向他请教。但是那个家伙做了个“不要靠近我”的手势,转身飞快地逃走了。 鲁哀公六年秋,孔子回到卫国,此时他已经是位六十三岁的老人了。 第六百九十五章 楚昭王去世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鲁哀公六年春,吴王夫差帅师大举进攻陈国。陈闵公大为震恐,立即向楚国求援。楚昭王说:“楚国先王与陈国订立过盟约,不谷不可以见死不救!”夏四月,楚昭王亲率大军北上救陈。 夏五月,吴军攻陷了陈国的几个边邑,然后包围了陈国都城;楚军则进驻城父(今安徽亳州东南),截断了吴军的归国之路。 夫差感到大事不妙,只得暂停进攻行动,把军队带到大冥(今河南项城)。楚令尹子西、大司马子期、右尹子闾(楚昭王的庶兄王子启)开始在大冥以东构筑防线。 就在两军相峙期间,天空忽然出现了罕见的异象:某日傍晚,天边的一片红云忽然碎成密密麻麻无数的赤色大鸟,群鸟夹日向西而飞,最终与夕阳一同沉入地平线下;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楚昭王大为迷惑,他召来太史,询问此种奇异的天象预示着将要什么大事。太史头上冒汗,表情窘迫,诚惶诚恐地回答不知道。楚昭王于是派使者到成周去,向东周太史请教。周太史回复说:“死亡马上会降临到楚君头上,但是他如果举行禳除仪式,死亡则可以转移到令尹、司马之身。” 子西、子期极为不安,两人请求楚昭王立即举行禳除仪式,但是楚昭王说:“楚国腹心(楚王)得了疾患,怎么能转移到股肱(大臣)之上?不谷如果没有罪,上天怎会使我夭折(本年是楚昭王二十七年,楚昭王此时大概在三十四、五岁)?如果因罪受罚,转移了又有什么意义?”无论大臣们如何恳求,他就是不肯答应。 楚人决定在八月到来之前结束军事行动。楚昭王下令占卜交战日期,可是对每一个选定的日期的占卜结果都是“凶”。不得已,他又下令占卜撤军日期,然而诡异的是,每一个结果仍然是“凶”! 楚昭王说道:“战不吉,退不吉。剩下的就只有死了吧!战也是死,退也是死;不谷宁愿战死!” 众大夫都伤心不已,楚昭王却十分坦然地开始交代后事。他说:“太子章年少,没有威望,更没有治国经验,因此不谷不能立他,否则楚国将会变得比齐国还乱(陈、鲍前一个月刚刚驱逐了高、国)。因此不谷决定把君位传给令尹。”子西大为惊恐,坚决不肯接受。 楚昭王无奈,又命子期为王,子期同样拒绝接受。楚昭王只好再命子闾为王,子闾推辞五次后终于同意了。 安排完后事,楚昭王再无牵挂,于是决定亲自指挥进攻行动。然而他在准备换上戎装时却感到胸中绞痛不已,他面色煞白,冷汗直流,不禁捂住胸口,连站都站不住了。 稍后,楚昭王感到情况有所缓解,但身体一直处于虚脱状态。楚昭王心中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参战了,他不能把自己变成楚军作战的累赘。因此楚昭王只得心有不甘地把总指挥权交给大司马子期,并且嘱咐他说:“不谷会把自己的生命当成祭品献给上天,以换取对吴军的胜利。你放心去作战吧,不谷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楚国将士!” 七月十四日,楚三军从城父开拔,当时子期率中军、子闾率右军、子西率左军。七月十六日,楚军对盘踞在大冥一带的吴军发起总攻。吴军人数虽然处于劣势,但吴国正处于全盛时期,加之夫差亲自指挥战斗,结果楚军一度被打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夫差大喜,他发出反攻命令,吴军如虎狼一般哇哇大叫着从防线后面冲出来,拼命把楚军推回去。面对敌人一贯的凶残打法,“恐吴症”又渐渐从楚军士兵心中升腾起来了。 眼见楚军溃败在即,子期突然下意识地转头向城父方向望去,他似乎看见一道白光自苍穹之上射入城父,楚昭王的灵魂顺光而起,瞬间布满了整个天空;灵魂的面容安详平静,眼睛注凝视着战场。 子期心中大恸,泪水夺眶而出;他剑指敌军,高声叫道:“今日要么战胜,要么战死,绝不能再次战败!卿战死,大夫领军;大夫战死,士领旅;百夫长死,什长领队!不战胜,绝不收兵;不战胜,则全军赴死!” 子期说罢奋力击鼓,战马狂纵不能止;各军战鼓回应着主帅的命令,战车疯狂驰骋,步兵刹那间化为虎狼,战场形势顿时变得混乱之极。吴军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夫差再怎么击鼓、叫喊、杀死逃兵都不能阻止溃败,便只得撤进大冥城里了。 战斗结束后,三兄弟聚在中军帐里,子期屏去左右,对兄弟们说起他在战场上做见异象。子西和子闾惊诧地跳起来说他们看到了同样的幻象;三人这才意识到楚昭王或许真的已经去世了。子期立即下令回师城父,他在途中遇见了前来报信的小吏。三人的猜想没错,楚昭王正是在双方交战正酣之时归天的。 进入城父之后,三兄弟决定秘不发丧,而子西和子期已经准备向子闾行见新王的跪拜之礼了。子闾跳起来躲在一边道:“先王舍弃太子而立兄弟,每位臣子都不敢忘记先王的美德。遵从王命是顺,立先王太子也是顺,我看还是立太子更顺。” 三兄弟经过一番密谋,当晚秘密撤军回国。军队每进入一个关口,守军便将其关闭。回国之后,三兄弟立楚昭王与越国籍夫人所生的太子章为君,太子章是为楚惠王。 其实楚昭王的心病数年前就猛烈发作过。他为发病的原因进行占卜,结果显示:“(黄)河神作祟”。大臣们劝他去祭祀河神,楚昭王却不同意。他说:“每个国家都有本国的地望,数代君王命祭,也不会超越国家地望。江、汉、睢、漳属于楚国之地望;福祸之源,不过发于四水。大河乃属秦、晋、郑、卫。不谷虽然没有德行,也轮不到河神来惩罚我。”结果最终也没有举行祭祀。 楚昭王去世后孔子评价他说:“楚昭王可谓明天地大道!他能带领楚国走向强盛也就不足为奇了!《夏书》说:‘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底灭亡。’又说:‘允出兹在兹。’他能为国民做出表率,真是很难得。” 第六百九十六章 鄫地之会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大冥一战使夫差看到了楚人誓死捍卫大国尊严和保护陈国的决心。楚昭王虽然已经去世,但是楚国的三驾马车(子西、子期、子闾)仍然运转如常,夫差不敢继续招惹楚国,于是把目光转向北方的鲁国。 原来鲁昭公为了获得吴国人的支持,曾娶了阖闾的妹妹(这段婚姻由于夫妻双方同姓而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指责鲁昭公“非礼”)。 鲁哀公七年(BC488)夏,夫差打着走亲戚的旗号来到鲁国。鲁哀公不敢怠慢,忙跑到鄫地与夫差会面。 鲁国人对那个勾吴大魔头又恨又怕,竭尽地主之谊来接待他。可是夫差不但没有丝毫满意的表示,反而提出一个震惊列国的要求:他竟然命令鲁国人以“百牢(一百个食器)”的规格来款待自己!要知道,诸侯招待天子的规格也不过九牢啊! 夫差的要求虽然荒唐无理之至,但是鲁国也并非清白无辜。原来当年季武子为了祸害叔孙豹,曾开启了以十一牢招待士鞅的先例。 子服景伯收到吴国人的命令怒道:“吴君的要求真是太过分了,就算历代周王也没有提出这种要求。” 吴国使者说:“宋君曾以百牢之礼招待过寡君,鲁国不可以甘为宋国之后。况且鲁国曾以十一牢招待过晋大夫,我王要求百牢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子服景伯答道:“晋士鞅贪而无礼,以武力威胁我国,我国迫于无奈才采用了十一牢。吴君如果以礼对待诸侯,就请遵守周礼;如果抛弃周礼,诸侯必定不服。天物不过十二(一年十二月,一天十二时辰),周王制定的礼数最高也不得超过十二。如果君王敢于冒天下之大不违以僭越天数,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吴使铁了心要达到目的,毫不在意鲁国人正话反说还是反话正说。使者只是淡淡留下一句:“那就有劳夫子了。”然后就离开了。 子服景伯复命说:“吴王抛弃上天背叛根本,社稷已经呈现出亡国之相了!不满足他的要求,鲁国必然遭殃。” 鲁哀公只得满足了夫差的无礼要求。正当鲁国人以为熬过了这场闹剧之时,伯嚭又干出一件无耻至极的事来:他派人到曲阜去召季康子,要求季康子立即跑步到会盟地来见他——给一国上卿下命令,这就是把自己当成鲁侯了。 但伯嚭的真实用意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原来吴国人在北上前秘密制定了一个阴险的计划,他们要绑架季康子(因为鲁哀公就是个牌位,季康子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并视情况决定是否灭亡鲁国。而季康子留守曲阜的目的正是为了防止发生类似情况。 子贡当时正好在曲阜处理生意,季康子立即派他去答复吴国人。 伯嚭见子贡问道:“君主辛苦出行,上卿却躲在都城里享福,天下哪有这种礼节?” 子贡回答说:“太宰错了,鲁国此举不是因为礼仪,而是因为害怕大国。大国没有以礼对待诸侯。既然不以礼,哪个国家能够预判大国的行为?寡君既然恭敬地听取君王的命令,冢卿怎敢不慎守国家?据说太伯初到吴国时仍然穿着西周的礼服,但是虞仲即位后便断发文身,融入当地风俗了。虞仲遵守周礼吗?当然没有,但他的所作所为谁也挑不出毛病。” 伯嚭见诡计已经被对方识破,也就不再坚持了。子贡返回曲阜后告诉季康子,吴国已经没有什么本事了,不能对鲁国造成什么危害了。 季康子心里本来有个进攻邾国的计划——邾子益腐化堕落透顶,权贵们在他的带动下走向共同堕落,结果把国家搞得民不聊生,邾人只得纷纷逃离家园来到鲁国谋生。但是季康子怕吴国借机生事,所以一直没有出师。子贡的这番话等于给他吃了颗“速效定心丸”,于是自信心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几日后,季康子借着宴请众大夫的由头宣布了进攻邾国的计划,并且向众人征求意见。大夫们酒兴正浓,但是听到季康子的话之后便全都沉默下来,谁也不肯首先发言。 后来子服景伯第一个站起来说道:“小国侍奉大国全凭信用,大国保护小国全凭仁爱。小国背叛大国乃是不信,大国凌虐小国乃是不仁。人们依靠城市保全,城市依靠德行保全。失去城市和德行,还能指望什么来保护人民?”大夫们内心矛盾纠结,仍然没人继续发表意见。 此时现场气氛十分尴尬,但季康子事先已经争取到孟懿子的支持。孟懿子怕被子服景伯搅了局,又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意图,于是笑眯眯站起来打圆场道:“诸位有什么要说的?我可是等着采纳良言呢!” 臧孙宾如立即搞清了状况,他历来与孟懿子不和(两家不和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孟庄子与臧孙纥时期),大声道:“当初大禹在涂山召开诸侯大会,前来参会的天下诸侯足有万人之众。而现在呢?也就剩下几十个了。这都是因为大国不爱小国,小国不侍奉大国啊!鲁对于邾来讲是大国,但是对于齐国又变成小国了。伐邾一定会引发大国干涉,我国必受敌军入侵。所以为了社稷安全,我必须反对!” 接着又有人戏谑道:“鲁国的德行如果堕落到同邾国一样,大国就可以加兵于鲁了!到时候咱们就没啥怨言了。” 事情到了最后,反对伐邾的大夫竟然占到了多数,这可是季康子始料未及的。他草草结束宴会,宾主不欢而散。 但是季康子伐邾的决心不会因大夫们的反对而改变,他和孟懿子准备绕开反对者单干。 本年秋天,季康子与孟懿子帅师伐邾。鲁军到达邾国都城近郊之时,邾子益仍在宫中饮酒作乐,鲁国人甚至能隐隐听见城里传出来的钟乐之声。 邾国大夫们心里十分清楚,都城的防御根本无力抵抗鲁军的进攻,于是劝邾子益马上离开危城到齐国去。但是邾子益那愚蠢的脑子早已失去了做出正确判断的能力,他喷着酒气嚷嚷着要让所有侵略者有去无回。大夫茅成子又提议向吴国求援,邾子益又说:“邾、鲁鸡犬之声相闻,吴国却远在两千里之外;没有三个月,援兵无法到达。况且我国的军力已经足够碾死那帮杂碎了,不需要外援相助。” 茅成子见邾子益已无药可救,立即逃回封邑,开始构建防御工事。 几日后,鲁军踱着方步开进邾国,季康子高高兴兴地俘获了醉得人事不省的邾子益。茅成子征集了一支军队,将军队扎在绎城;结果鲁军在白天在都城劫掠,邾军晚上在绎城劫掠。季康子见目的已经达到,便带着邾子益回国了。 茅成子则日夜兼程赶到姑苏,向吴国人求援。伯嚭因为季康子违背他的意愿而憎恨鲁国,他便成为伐鲁的积极鼓吹者。 第六百九十七章 曹国灭亡(一)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曹国的开国君主是周文王的第六个儿子王子振铎,国家位于以今山东定陶为中心的鲁西南地区,夹在宋、鲁之间。古人对曹国的地理位置有“襟带河济,扼控鲁宋”的描述,因此周王室封建曹国明显含有阻止宋国东扩的意图。 在西周时期,由于宋国奉行和平主义原则,曹国人一直过着悠闲惬意的日子。到了春秋前期,由于曹国君臣奢靡无度不争气,曹国开始渐渐衰落下去。后来发生了曹共公戏弄晋文公事件,结果使得曹国付出了沉重代价——大片土地被晋国分割出去,被赠送给鲁、卫、宋等周边国家。 曹国从此一蹶不振,逐渐被宋国所控制:宋国人要求曹国分担其向晋国缴纳的供奉,又强迫曹国提供劳役为自己修建城池。曹国人也曾试图反抗,但都无济于事;曹国人也曾向晋国发出控诉,可是晋国人为了拉拢安抚宋国人,默认了宋国对曹国的享有的“权力和利益”。 曹国面积虽小,但是由于地理位置原因,经济却十分发达,人民生活富庶。都城陶丘(今定陶)是东方各国商贾汇集的中心,曹国靠着地利赚取了海量的财富;天下人当时都称陶丘为“小新郑”。 晋国失去霸权后,中原政治格局发生剧变。宋国摆脱了晋国的控制,开始变本加厉地盘剥曹国,曹国从国际贸易中赚取的利润的一大半都被宋国敲诈走了。 鲁昭公二十七年(BC515),曹悼公为了缓解财政压力,到宋国去朝见宋景公。曹悼公的脾气不是很好,宋景公又十分傲慢,结果两人话不投机,曹悼公当场掀了桌子。宋景公一怒之下将曹悼公囚禁起来;曹悼公急火攻心,没过几天就暴毙身亡了。 曹人大怒,四处派出使者请兵准备攻打宋国。宋国人感到大事不妙,忙把曹悼公的棺椁送回曹国,又减轻了对曹国的压榨。曹人立曹悼公的兄弟为君,是为曹声公。 曹声公在位五年,最终被叔叔公子通杀死;公子通自立为君,是为曹隐公。四年之后历史重现,曹隐公被曹声公的兄弟公子露所杀,公子露是为曹靖公。 曹靖公在位四年去世,太子阳即位(鲁定公八年),他便是曹国的末代君主曹伯阳。 曹悼公在世时,大夫孟辉曾做了一帘妖梦。他梦见曹国的数位君子聚集在太庙中谋划着如何灭亡自己曾经统治的国家。 曹叔振铎也混在君子中间,他显得哀伤而沮丧;他双手作揖,低声恳求众人道:“曹国虽然气数已尽,但是就算要灭曹,也要等到公孙强出现吧?”众君子纷纷点头称“喏”,然后就各自离去了。 孟辉醒来后立即开始四处寻找那个叫“公孙强”的亡国之种,并准备将目标干掉。但是他找足足一个月也没有查到此人的消息,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孟辉去世前告诫儿子孟武说:“有个叫公孙强的一旦出现,你如果杀不了他就必须马上带着家人财产离开曹国到一个安全的国家去!那个家伙是上天派来灭亡曹国的!”说罢呼号道:“天呐,天呐!我六百年古国究竟犯了什么大罪,竟然使得曹叔也要帮助上天灭曹!” 曹伯阳登基时正值盛年,他有着远大的(或许说是空想的)治国理想和坚定的行动意志,周身散发着无限活力和使不完的干劲。 曹伯阳手下有两位得力大臣——大司马公孙雄和大司城孟武。其中孙雄是曹靖公的死党,当初没有公孙雄的支持,他就无法夺取君位,结果他就把公孙雄提到大司马的高位。 在两位重臣的全力支持下,曹伯阳力排众议废除了一批恶法,又惩办了很多作恶的官员;赦免了不少看似无辜的罪人;并且开始改革军制,大力发展军事力量。 可以说,曹伯阳在执政伊始开创了崭新的政治局面,公室官员清廉,人民生活安乐。曹人心中欢喜庆幸,以为盼来了旷世明君,发自内心地拥戴新君。国人甚至以“曹叔再世”来赞美曹伯阳,盼望他能带领国人走向伟大复兴。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英明神武的君主,却逐渐变得愚蠢堕落;他把友邦全都变成了敌人,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而大多数从最初之时就开始盲目信赖他的臣民始终追随他、摇旗呐喊,直到最后也没有认清现实;结果在君臣的不懈努力之下,那个古老高贵的姬姓国家终于被折腾垮了。 某年冬天,曹伯阳在郊外打猎时,一个自称“公孙强”的猎人前来求见,并献给他两只罕见的白色大雁。曹伯阳大喜,驻足和他交流起来,公孙强则操着浓重的河西口音与他对话。几句过后,曹伯阳便发现面前这位看起来人头猪脑的老公孙竟然是位有头脑有抱负的人才,于是他干脆终止了田猎行动,提前带着公孙强返回陶丘。 公孙强字平仲,本是秦国大夫,当年大概五十岁。他年轻时就立志要“西定戎狄,东并晋国”,并靠着出色的口才煽动起很多秦人对胜利、荣誉和土地的狂热情绪。 当时公孙强是秦国最为有名的人物:秦哀公宠信他、大夫们巴结他、国人赞美他。穷兵黩武的公孙强率军四处出击,结果他那疯狂之举给秦国召来一系列无妄之灾。各种失败搞得国内天怒人怨,秦哀公终于被无情的现实所惊醒,收回了他的兵权。 公孙强见势不妙,忙不迭地逃到了晋国。他精通军事,又熟悉秦军的作战理念,于是被赵鞅派到商洛去镇守武关。秦哀公得知消息后派人秘密去见他说:“只要公孙把武关献给秦国,寡人不但将赦免你的罪行,而且还要封你为卿士。” 公孙强大喜,可是他在准备发动叛乱时走漏了风声,结果事败逃到楚国。公孙强是个求知欲极强且十分勤奋的人,他对楚国的政治和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那里开始孜孜不断地开始考察研究楚国的政治军事和社会百科。在楚国生活的数年中,公孙强拜访过众多的知名人物,几乎走遍了古楚大地的每一座城市。 第六百九十八章 曹国灭亡(二)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公孙强的思想中逐渐形成一套独特的治国政治理论。当他认为自己的研究已经小有成就之时,他便离开楚国到吴国去从事同样的工作,但是他那套靠“硬气功”横扫天下的说辞受到了伍子胥和伯嚭的双重厌恶,因此他在吴国混得并不舒心。 数年之后,公孙强听说曹国在新君的领导下正在发生巨大的变革;他回顾了自己耗费十几年光阴归纳总结出的、“宝贵”的理论成果,决定去助曹伯阳一臂之力,最终来到曹国。 曹伯阳回宫后把公孙雄和孟武召来,请两人与他共同分享公孙强的治国理论。 两人很快入宫。当孟武听到“公孙强”三个字时,当即瞠目结舌呆立于地,就像活见了鬼似的;公孙雄却不明所以,对他拍拍搭搭,表现得十分热情。 几人落座之后,曹伯阳开始问强国之道。公孙强说:“强国之道有两种:一是晋国之道;二是楚国之道。晋国之道臣强,楚国之道君强。不知道君伯希望走哪条道?” 曹伯阳说:“楚国。” 公孙强接着说:“楚、晋之政的根本差异也有两点:一是爵位制度不同;二是土地制度不同。晋国采用的制度与周王室相同,属于爵位世袭制和土地分封制;楚国则不然,爵位不能世袭,土地实行郡县制。自楚庄王开始,楚王掌握着任命卿士和赐予采邑的绝对权力,赐予大臣的采邑在三代之后会收回王室,楚王再跟据具体情况决定是否赐予他人。 “楚国人的理念是:决定国家强弱的根本因素是人,人又必须生活在土地上。因此楚王通过控制土地来控制人口,楚庄王灭若敖氏后,楚国再也没有任何氏族强大到可以与国王对抗了。” 曹伯阳说:“妙哉,曹国可以效仿楚国实行郡县制吗?” 公孙强回答:“当然可以!但是楚国虽强,却被新兴的吴国打得筋断骨折,此事君伯亦不可不查。” 曹伯阳问:“这事天下人尽皆知,但是夫子了解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内幕吗?” 公孙强回答:“楚国之败,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囊瓦无能;但从深层次分析,仍是因为君弱臣强,因此郡县制仍然有不足之处。而吴国君王专制的优势则尽显无疑。” 曹伯阳问:“优势在哪?” 公孙强回答:“吴国大夫们的封地虽大,他们却只享有产出的受益权,而没有对封地的管理权。王室直接管理各地政务和人口,因此囊瓦即便到了吴国无法只手遮天——除非吴王昏庸无道。” 曹伯阳问:“那么寡人应当推行吴王之道喽?” 公孙强回答:“也不尽然,各国国情不同,最好量身定做。可以接受部分、改良部分、再创新部分。” 曹伯阳问:“夫子想必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公孙强回答:“当然有。楚、吴兴起时周围都是不成国的部落蛮族,因此易于扩张。曹国小,又夹在鲁、宋之间,当然不能全盘照搬楚、吴之道,但是……” 孟武此时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血往上涌、双目赤红,把案几拍得“砰砰”作响,愤然吼道:“强啊!你就是个跳梁小丑!曹大不过邾,强不过莒,又处于中原腹地,四邻强国,处境本来已经很危险了,你却怂恿寡君称王称霸?!宋国正愁没有机会进攻我国国呢,他却要把曹国送进虎口!君伯切不可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他这是要把曹国推向灭亡!” 曹伯阳听得兴致正浓,却不料被孟武打断,当即显出不悦之色,责备道:“就算你反对公孙的意见,也要等他把话说完吧?” 孟武不得不把父亲做的那个妖梦的内容讲出来給曹伯阳听,然后说道:“先父去世前告诫我说:‘公孙强一旦出现,你就立即离开曹国,免得家族为公室陪葬。’这一天终于来了,君伯如果不驱逐他,我将遵从先父的遗志到他国去!” 曹伯阳见孟武张口“亡国”、闭口“陪葬”,越发恼火道:“你不要说下去了!曹叔振铎说的话也可以解释成‘等公孙强出现了,曹国就会变得强大,敌人就无法灭曹了’,否则曹叔怎么会帮助他人灭亡自己的国家?” 公孙雄也劝孟武不要激动,立即向曹伯阳赔礼认错。 但是孟武愤怒已极,他直接摘下礼冠,将它放在案几上,头也不回走出宫门。 曹伯阳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说了几句威胁性的话,然后继续与公孙强讨论问题。可是公孙强害怕继续说下去会刺激公孙雄(因为他的很多策略都是以损害权贵利益为基础的),因此说话开始吞吞吐吐、语焉不详。 曹伯阳察觉到了他的顾忌,于是宣布散会;但是半个时辰后又秘密把公孙强召回来继续议事。从那次开始,曹伯阳就把所有的公室大夫屏蔽在决策层之外,所有的重要命令都是由两人秘密制定的。 孟武当天晚些时候就带着家眷离开陶丘到齐国去了。 几天后,曹伯阳任命公孙强为大司城,位列卿士。不久,曹伯阳公布了一道命令,宣布将军队改为职业化;职业军士将从健壮的国人中择优录用;军士平时的任务就是训练,不必为生计辛苦劳作,也不必再缴纳赋税;公室保证军士的生活条件,军饷和军赋将由公室与大夫们共同负担。 此令一出,举国欢腾,报名从戎者蜂拥而至;大夫们见自家子弟不用再上战场,也都热烈拥护君主的决定。殊不知,这是曹伯阳为了实现独裁统治迈出的第一步。 曹伯阳召了两个新军的士兵,又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公孙雄。公孙雄只用了半年时间就把曹军训练成一支勇猛善战、绝对忠于曹伯阳的虎狼之师。 曹伯阳把曹军变成自己的私人军队之后,就开始要求大夫们拿出部分土地,将土地连同地上的佃农一起分给士兵。 他解释说:“国家不能征召奴隶入伍,就是因为不能指望奴隶为自由人而战。基于同样的道理,寡人和诸位也不能强求没有产业的士兵为保卫有产业的人而战。所以诸位应当使国家卫士成为有产业的人,诸位虽然暂时遭到了损失,但是损失可以通过扩张领土来弥补。因此这样对所有人都是有利的。” 大夫们虽然心有不满,但是面对冠冕堂皇的说辞也没有做出争辩。大夫们因此丧失了很多土地,利益受到了很大损害。那些土地名义上被分给士兵们,实际上却变成了曹伯阳的个人财产。 第六百九十九章 曹国灭亡(三)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不久,曹国又发生了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事件。 有个名叫“竖刁”佃户到司徒署状告他的包租公(小领主)“子羽”,要求对方分给自己一块土地。当时大司徒是曹伯阳的弟弟公子黄。本来这样的小案子是入不了高高在上的公子黄大人的法眼的,但是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他竟然决定亲自审理这起荒唐的案件了。 公子黄不怒自威地坐在台阶上主审管的位子上,控辩双方分左右坐在台阶下方。 庭审开始了,首先由竖刁发言。他提出了诉讼请求,理由是曹伯阳说过,不能使没有财产的人为有财产的人而战;而他已经为国家多次出征,他有权利为自己争取到一块土地。 子羽愤怒地挥着拳头对原告叫喊道:“我的家室拥有那块土地已经三代了!你租种土地不过才五年!你就敢要我的地?是不是你当我几年管家就要把我的家室也吞了啊!再说,大人……”他转向公子黄继续说道:“这个无赖只不过充当过几次随军杂役,干的都是挖粪坑、填粪坑的下贱活,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而我的祖父正是由于作战有功才得到这块土地,我本人和我的儿子都曾为国出征和负伤!如果他都能得到赏赐,我应当得到更多的土地!所以请大人驳回那个无赖的无礼要求!” 公子黄做出一副凝重的表情,长时间陷入“深沉的思考”状态。 最后,他对双方宣布:“这起案件十分疑难复杂,我向君伯请示后才能做出判决。” 子羽不解地问道:“司徒独立掌管土地、人口事务,做出相关案件的判决,权力不受君主和卿士寮干涉;这是列国的通行做法。那么司徒大人为什么还要征求君主意见呢?” 公子黄哼道:“你说的是列国,这里是曹国。” 判决迟迟没有下来,但是子羽并没有什么担心,他觉得曹伯阳根本不屑于搭理这种小事;他决定接到判决后就把竖刁那个臭无赖从领地上赶走。 子羽没有等来判决,当地人却等到曹伯阳做出的“卫乡令”。敕令中说,为了地方安全,从即日起都城三乡及全国各邑都要建立地方武装力量,公室将委派治安官指挥管理;成员将从当地的青壮年中挑选出来,当地的自由民均有资格报名。 当地人感到十分纳闷,因为各家族本身就拥有自己的族甲,根本没必要另行建立一支武装。但是君命不可违,而且前来组建武装的治安官和随从们也到了,邑长便腾出一座院落给他们使用。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当地人震惊和愤怒了。 赶来报名的人几乎挤破了临时办公点的大门,人群中混杂着大量地痞流氓和赌鬼恶棍;而治安官专们录取那些品行不端的歪瓜裂枣,对品行端正的报名者却不屑一顾。 人员招聘完成之后,治安官把恶棍们按照人品,从最恶劣到一般恶劣授予从高到低的职务,然后向他们布置了“安保任务”。 但是在那个鸡犬之声相闻、安宁平静的小乡邑里,又会发生多么严重的安全事件,以至于需要众多官吏四处巡查呢? 但是当地人很快就知道了,即将发生的多起血腥案件正是那些所谓的“安全卫士”犯下的。 竖刁竟然凭借自己的无耻担任了什长,他领着手下迫不及待地闯进子羽家,把毫无心理准备的一家人赶到乡社前的广场上。竖刁敲起木铎,把乡党们召集起来,然后对子羽发出强烈的控诉,诬陷他不恭君命,刻意迫害劳苦的佃农,是隐藏在乡党中的、不折不扣的“曹奸乡贼”。 乡党们无不莫名其妙,怎么乐于助人、待人有礼、从不乱发脾气的子羽老先生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国奸民贼?而这个定义又是谁给下的?乡党们刚要抗议,竖刁事先安插在观众中的无赖同伙纷纷跳出来应声附和,大骂子羽贪婪无耻、死有余辜。有个流氓甚至脱下上衣,露出斗殴挨打的伤疤,声称是败子羽所赐,几个情绪激愤的、自称曾“遭受子羽”虐待的“无辜者”最后竟然撸胳膊挽袖子冲上来,要对子羽下死手。 竖刁恨子羽恨得要死,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胆量要子羽的命。他怕同伙们假戏真做,于是将他们推了回去,继续说道:“他的罪行自然会受到审判,但不是在这里。治安队只有权力将这个奸贼驱逐出去。”说罢他就将子羽一家人赶出家园,然后瓜分了他的土地财产。 要知道,子羽家族是靠着立功和勤劳才拥有了今天的产业,他和儿子、族人也都是勤勤恳恳的劳动者——男人干农活,女人织布裁衣;在劳动方面,族人与租种土地的佃农是一样的。子羽只是把种不过来的地租出去,并按照交易习惯收取一定量的谷物。 就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无可指摘的人,突然之间便被搞得家破人亡(流亡);子羽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究竟,他欲哭无泪,欲死又不甘心。子羽打算到都城去向公子黄控诉竖刁的罪行;他带着一个儿子先行,让一个儿子带着家眷跟在后面。 子羽在路上遇到很多遭遇和他相同的小领主,他这才知道“灭士”已经成为席卷全国的大行动,而行动的领导者正是那位公子黄大人。 子羽感到了绝望,但是他仍然向着都城行进。子羽要去见自己的老指挥官——公孙雄——最后一面,把乡间发生的真实情况说给他听,请他尽快结束这场动摇国家根基的大劫难。 当时陶丘城门外挤满了前来讨说法的受害者。城门却已经关闭,城楼上布满了士兵,面对群情激奋的民众,士兵们如临大敌。 子羽费了好大劲才趁着夜色、顺着一处偏僻的墙根下的排水沟钻进城内,悄悄摸到了公孙雄的家门。 第七百章 曹国灭亡(四)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听完老部下的哭诉,公孙雄面色沉重、内心愤懑。子羽不是第一个来报告乱象的了。公孙雄拿出一片竹简,将火漆加热了滴在上面,在上面盖上自己的印章;又将一些财物连竹简交给子羽说:“这恐怕只是开始,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你还是幸运的,马上带着你的家人到郑国去投奔孟武大夫,晚了恐怕连边关都过不去了!” 子羽收下竹简却谢绝了财物,与老司马洒泪而别。 其实早在曹伯阳发布卫乡令之前,公孙雄已经感觉到事态将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公孙雄先前之所以全力支持曹伯阳建立“新政”,是因为他心中也怀抱着“复兴曹国”的远大理想;他之所以赞同公孙强,是因为他学识渊博,又特别善于用言语打动人。 如今新政实施了数年,公孙雄没见曹国多出一块土地、没见人口有任何增加,粮食收成倒是逐年减少;压在民众身上的赋税越发沉重,救助鳏寡孤独的政令名存实亡;城墙越修越高大,权贵们的宫室也变得更加富丽堂皇;民众生活却越来越贫苦,纷纷逃离这个充满冠冕堂皇的谎言和强盗横行的国度。 公孙雄又和孟武取得了联系,向他诉说国内发生的种种乱象。孟武除了安慰他一番,也做不了什么。孟武又说,灭曹者必为宋;他之所以又从齐国来到郑国,就是希望在宋军进攻祖国时能够说服郑伯出师援救。 公孙雄读到这封信时不禁浑身颤抖、泪如雨下:“原来对国家社稷最忠诚的人,竟然是那位‘恶毒诅咒’国家社稷的孟武啊!” 公孙雄想要做点什么来挽回局势,但是他已经被踢出权力核心;他名义上还是曹军的指挥官,可是虎符却被曹伯阳收走了。没有了虎符,他一个士兵也调不动。如今国家军队掌握在曹伯阳手中,地方武装掌握在公子黄手中,公孙雄只得另想办法。 送走子羽不久,公孙强又别出心裁地在都城成立了一个“忠义联盟”,任何流氓恶棍都可以加入组织,但是好人却对其避之不及。 忠义之盟最初的任务是标榜自己忠于公室,并不停地赞美曹伯阳(当然也没落下公孙雄)。不久曹伯阳对公孙雄说:“世人只可以赞美上天和先君,不可赞美寡人和夫子。”结果恶棍们就只能赞美曹伯阳一人了。 那些职业唱赞歌的都是领薪水的,因为有利可图,组织成员越来越多,开销越来越大。公孙强渐渐付不起费用了。他于是把几个头目召来,要求他们自行筹集经费。 有了公孙强的许可,恶棍们干坏事的创造力得到了极大的爆发:以忠义之名,他们可以随意偷盗敲诈;以忠义之名,他们可以随意拦路抢劫;以忠义之名,他们甚至可以把无辜者搞得家破人亡! 公孙雄不想继续沉默下去了,他愤然闯进宫们,强烈要求曹伯阳解散那个公然行凶的犯罪团伙。曹伯阳慢条斯理地说道:“曹国立国近六百年间,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涌现出如此众多的忠义之士,曹国复兴就靠他们了!所以寡人以为联盟不但不应当解散,反而应当扩大到全国各地。到那时,夫子啊,曹国想不强大都不可能啊!” 公孙雄驳斥道:“如果自我标榜的才算作忠义之士,那么先大夫和国人、还有绝大多数民众就都是邪恶之徒了?如果忠义需要用金钱来购买,那么没有了金钱还何谈忠义?” 曹伯阳笑眯眯地道:“所以,夫子啊,要让全曹国的民众都加入联盟,这才是消灭奸邪的办法,才是称霸之道啊!” 公孙雄怒而返家,他当天给孟武写了一封信,信中痛苦而又严肃地问:“我该怎么办?” 不久,公孙雄探听到曹伯阳再次秘密把公孙雄召进宫,心中不禁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第二天曹伯阳召他进宫说道:“现在的大国至少拥有三个军的兵力,我国却只有两军(上军和下军)。寡人想要再召集一个军,夫子认为如何?” 公孙雄的心中突然生起巨大的恐惧:军队独裁化的恶果已经暴露得很明显了;如果继续扩军,国内的大小氏族无疑会因此再次失去土地;小氏族会首先破产,然后会轮到中等氏族和大氏族;当绝大部分贵族被消灭后,粗鲁凶暴的士兵会骑在民众的脖子上作威作福,曹国将会成为一小撮恶棍统治的国度。 这绝不是公孙雄和贵族们希望看到的结果。公孙雄义正言辞地回答道:“臣认为不可。《诗》说:‘凡今之人,莫若兄弟。’每位君主最可依靠的人应当是家族兄弟,而如今君伯的兄弟们却变得穷困窘迫,很多贵族甚至不得不走到田里亲自耕种土地才能维持基本生活。这种情况对于公室来讲绝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所以请不要发布这种命令,国家如果需要更多军队,君伯完全可以从各大氏族中征集。” 曹伯阳显得很不耐烦,他不想和公孙雄继续聊下去,于是草草结束了谈话。公孙雄前脚离开房间,公孙强后脚就从屏风北面溜出来了,当天两人密谋了很久才散局。 几日之后,曹伯阳便把对曹军的指挥权从公孙雄手中要回来交给公孙强。公孙强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拉拢收买军士,引诱他们破坏军纪,然后就开始利用这支已经走向堕落的军队干起各种坏事来。 公孙强的打击目标就是世代生活在曹国的各个氏族,他教唆军士们寻找各种借口与领主们发生冲突。一时间曹国各地乱象四起,频频发生群殴事件;但是挑起事端的人却不太抗揍,往往被打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然而这正是公孙强想要的结果,他就命人抬着被打伤、打残的军士进宫向曹伯阳告状。 曹伯阳“大怒”,命大公子黄调查各起流血事件。公子黄身为曹伯阳的马前卒,一举逮捕了数个家族的族长,最后都将他们以“叛国罪”处死或流放了。很多家族奋起反抗,但是都被公孙强率军镇压了。 第七百零一章 曹国灭亡(五)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最终结果是,那些氏族的土地全被曹伯阳抢走了。曹伯阳将部分土地赏赐给“公室忠臣”,然后马不停蹄地开启了扩军计划。 公孙雄实在想不明白,曹伯阳贵为一国之君,他的思想和行为怎么会像刚刚接管了一个街区的恶霸?他已经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什么还要靠玩弄手段来侵夺臣民的利益?就算桀、纣、晋献公那样的暴君,也不会对兄弟舅甥们发起无差别的清除行动吧?难道他对君主的地位还觉得不满足、还企图成为大奴隶主?要是那样就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公孙雄惊出一身冷汗。他立即赶到宫中,恳求曹伯阳重新调查“叛乱”事件,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曹伯阳慢条斯理地说道:“调查案件属于司寇署的职责,寡人不能干涉。司寇署已经查得十分清楚了,处罚也是依照《曹刑》做出的,没有什么不妥。卷宗都在司寇署,夫子可以自己去查阅。至于夫子说的‘公道’,寡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公孙雄怒道:“君伯!抛开各起事件前因后果不说,就单说罪名吧!获罪的三十多个家族与君伯同宗,都是文王后裔、曹叔子孙,世代生活在曹国的土地上,与公室共同抵抗侵略、建设国家。各大氏族数百年来安分守己,为什么突然间全都突然变成了叛国者?是什么原因诱使他们背叛公室的?他们又能从背叛行为中获得什么利益?为什么公室亲族成了叛国者,而那个秦、晋叛臣(公孙强)却被捧为‘忠臣义士’?他不爱秦、晋,又怎么能爱曹国?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曹伯阳已经感到相当不耐烦了,但是由于忌惮公孙雄的名望和势力,暂时还不敢对他采取行动。 曹伯阳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说道:“夫子说得有道理,寡人这就安排司寇署复查此事,定会给夫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公孙雄离开后,公孙强又从屏风后蹑手蹑脚地溜出来了。 又过了些日子,曹伯阳把新近招募的军队交给公孙雄进行训练,之后又把下军的指挥权交给兄弟公子城。公子城接手后对各级军官来了次大调动,他把全部的千夫长和五百夫长调到没有指挥权的清闲位置,又任命自己的亲信代替他们;他还把一些深受公孙雄器重的百夫长提升为五百夫长的副手,那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升了职,实际上却失去了指挥权。 而新近招募的军队混进了大批地痞流氓、像姑和皮条客,公孙雄正为如何把他们训练成真正的战士而头痛,却收到了老部下纷纷被夺走指挥权的消息;公孙雄在盛怒之下险些要了几个吊儿郎当的**的小命。 公孙雄心情烦躁、情绪低落:他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劝阻曹伯阳,想要挽回局面,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更加不可控制的凶险局势。 经过一系列令人窝火的事件,公孙雄对曹伯阳、对这个公室彻底失去了信心。他万念俱灰,于是向曹伯阳告老还乡。曹伯阳虚情假意地挽留了他一次,又称赞了他两句,然后斩钉截铁地批准了请求,就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 公孙雄郁郁回到封邑柏丘,他希望摆脱凶险的政治斗争,度过与世无争的晚年。但是在危机四伏的亡国之秋,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呢? 曹伯阳踢开了通往独裁者路的最大绊脚石,下一步就要控制国人的思想了。 春秋末期,贵族普遍不再重视对子弟进行素质教育,于是私学应运而生。私学一出现就受到从贵族到平民的热烈追捧,贵族子弟希望通过学习成为国家栋梁,平民子弟则希望通过学习出人头地,私学因此便迅速地蓬勃兴旺地发展起来。 曹国的情况也是如此,每座城邑都设有私学馆,小城三两家、大城十几家,陶丘竟有二十余家。 面对曹伯阳的专制独裁,私学里的儒士们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性情温和的人发发牢骚,情绪强烈的人则口无遮拦地发泄不满,极端的人甚至开始鼓动大夫国人反抗暴政。 无孔不入的“忠义联盟”的告密者开始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他们暗中仔细地记录下儒士们的言词,收集他们的“罪状”,然后向主子告发。 公孙强用车装着写有“罪状”的竹简运进宫里(因为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将罪状交给曹伯阳。曹伯阳抽查了几十份,发现措辞最严厉几人都是国内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其中竟然还有他的启蒙老师、叔叔公子沬。 曹伯阳感到十分难办,他要求公孙强对“诽谤者”进行温和处理——毕竟列国还没有发生对批评君主过失的人采取暴力压制的先例。 公孙强于是把诸如公子沬那样惹不起的人从名单中剔出去,把一些没什么背景的小人物召集起来说道:“诽谤君主,罪莫大焉!你们所说的每一句坏话我这里都有记录。按照刑律,你们本来都要被定罪受罚,但是君伯姑念你们初犯,不准备追究你们的责任。然而没有下一次了!你们要将功补过,以后只许赞颂君伯,要处处赞美、时时刻刻赞美,怎么赞美都不为过!谁做得好回得到丰厚的奖赏。如果谁不想说就滚出曹国;谁再敢诽谤君伯,我就把他的舌头拔出来,免得他再乱嚼舌头!” 儒士们不敢当面顶撞这个大魔头,纷纷愤然离去;很多人当天就背起行囊离开陶丘——志气高洁的士人宁可流亡国外,也不肯像走狗一样对着权贵摇尾乞怜。 但是赶走一些小人物并不能铲除根源,公孙强的恐吓反而激起了公子沫等人的强烈反弹,老公子竟然不顾自身安危,只身闯进宫中,指着曹伯阳的鼻子大骂他“亡国之种”。 不久子贡来到陶丘(孔子此时已经在陈国暂住下来),准备和曹国人谈笔生意,并受孔子之托来拜访公子沬。他不太了解曹国这几年发生的变化,仍然把曹国当成正常国家来看待。 子贡在某天傍晚进入陶丘。第二天清晨,他刚刚走出驿馆就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街上行人一个个面如死灰、行如走肉;行色匆匆的武装巡逻队不时地与他擦肩而过,目光凛冽地扫视着每一个路上的人。子贡此时感觉就像陶丘已经成了一座被敌人占领的城市似的。 第七百零二章 曹国灭亡(六)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子贡接近太庙前的广场时,赫然发现广场中央的龙门架上吊着几具尸体。子贡顿时大惊失色——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当众行刑的场面了。子贡走到近前一看,其中竟然还吊着一具须发皆白的老夫子的尸体;每具尸体的舌头已经被拔掉并被扔在尸体脚下;恐怖的黑血从口中流淌出来,已经凝固了,凝血把上衣的胸襟染成了黑紫色。尸体面容扭曲,生前显然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曹人倒是见怪不怪,没人驻足围观,甚至没有人向现场望上一眼。子贡拦住几人,想要询问些情况,但是他们全都向他投以警惕和不信任的一瞥,然后继续匆匆赶路。 子贡很快见到了曹国商人,他描述刚才看见的骇人一幕,然后询问那些人为什么会被当众吊死。商人说:“因为他们说寡君的不是。” 子贡道:“桀、纣、厉王才禁止民众表达不同意见。天下君主吸取了厉王的教训,所以其后从没发生过臣民因为指出君主过失而被杀的情况;曹伯乃是冒天下大不韪的第一人。曹伯不爱民,必然贪婪多求;夫子富有,恐怕要被他觊觎。为了安全,我劝夫子还是到别的国家去吧!” 商人却不屑地哼道:“寡君乃是天下圣主、尧舜转世,敢诽谤圣主的人都该死!我劝夫子不要再说刚才那种话了!免得被他人听到告密!到那时就没人能保得住夫子的舌头!” 子贡不想和他继续谈下去了,于是向他告辞,临行前又向他询问了公子沬的住处。商人鄙夷地说道:“他啊?太庙前挂着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就是喽!为老不尊,咎由自取!” 子贡顿时感到如坠冰窖,胃部剧烈痉挛,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当场呕吐。他一刻也不想停留,跌跌撞撞迈出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陶丘。 孔子闻听老朋友公子沬竟然遭遇如此悲惨下场,不禁失声痛哭,又愤然说道:“曹伯名为人君,实为禽兽!曹国不亡,天理必亡!” 孔子说完这些话不久,厄运终于落到了公孙雄头上。 这一日,曹伯阳派使者来见公孙雄,命令他交出三分之一的土地和相应佃农,以此来供养士兵。 公孙雄面色平静,对君主的命令不置可否,只是回答:“知道了。” 使者离开后,公孙雄把儿子们叫过来,要求嫡长子带着家眷逃出曹国,其他儿子去留随意。但是就连嫡长子也不肯离开,更不要说其他儿子了。公孙雄说:“你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延续家族的祭祀。如果祭祀在你手中断绝,你死后也不得登上明堂!”嫡长子这才哭着答应了。 在后面的日子里,公孙雄开始加紧备战。命令的期限很快到了,公孙强带着一支军队前来接收土地,但是迎接他的却是一支气势高昂的家族武装。 双方就在公孙雄的封地内展开一场大战,交战双方的军士都是公孙雄精心训练出来的,打法同样硬朗而不失灵活。早已被曹伯阳把大脑洗得是非不分的曹军士兵、对昔日的指挥官毫不留情地大打出手;每个人都想夺取他的项上人头,以换取功名利禄和“为国除害”。 敌人真的是太多了,国氏家族武装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入城邑进行防御。公孙强准备乘胜进击,一举拿下柏丘,于是下令四面攻城、一刻不息。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月上三竿之时,气喘吁吁的进攻者终于突破了筋疲力尽的守军的防线。公孙雄的儿子们都战死了,但是公孙强却下令不得杀害公孙雄,最后将他活捉了。战斗结束后就发生了大规模的抢劫、奸淫和杀害。公孙强毫不约束手下的匪兵,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公孙雄被押到曹伯阳面前,此时的曹伯阳再也不是那个阳光开朗、朝气蓬勃的人了。曹伯阳太了解公孙雄的脾气了,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同时他又根本不了解公孙雄,因为对方早已看透他的祸国之心);他抱着伤痕累累却仍傲然不屈的公孙雄,竟然“心痛”得哭出声来。 曹伯阳啜泣道:“寡人一直为了曹国复兴而努力,叔父怎么不理解寡人的心!叔父一定是受到了某些奸人的蛊惑,否则以叔父的忠诚明达,怎能做出违抗君令的错事来? “现在改变还来得及。叔父只要肯转变对寡人的态度,寡人立即令叔父官复原职,并统领中军,与寡人共同实现曹国的复兴之举!” 公孙雄自然是连一个字都不信,但是他很好奇,想要知道曹伯阳究竟在耍什么花招、企图达到什么目的。于是他也“软下心来”,伏倒于地,连连颡首,失声痛哭,大叫知错了。 曹伯阳拭了拭泪水,把公孙雄扶起来说道:“叔父能够改正错误,寡人真的是太高兴了。但是叔父的行为已经在国内引起极大的轰动,国人不明真相,他们需要一个解释。那就烦请叔父代替寡人到市中去向国人说明情况,也好给国人一个交代。” 公孙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事啊!原来你不但想要我死,还要我跪在你的面前承认自己罪大恶极啊!原来国贼就是用这种伎俩来迫害忠良、迷惑民众的啊!好吧,就让长辈成全了你的小心愿吧!” 公孙雄点头答应,曹伯阳便命公孙强陪着他到太庙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去。台前四周布置着三层士兵,外面围满了前来观看的民众,公孙雄从他们复杂的眼神中能够看出他们五味杂陈的心情。 公孙强扬起手对着公孙雄首,首先发言:“公孙大夫受到奸人蛊惑,这才铸成大错。君伯有好生之心,劝导公孙大夫改过自新。如今公孙大夫已有悔改之心,因此君伯特地给他一个向国人解释的机会。下面就请他说明吧!” 公孙雄低下头,生意洪亮、语气恳切地说道:“我有错,我有罪!我的罪……”他突然转过头,瞪着一连得意的公孙强怒吼道:“我的罪,就在于当初没能阻止这个恶棍接近君伯!没能尽早杀了他!” 公孙雄猛然扑向公孙强,锁住他的脖颈,把他向高台边缘推过去,继续说道:“以至于这个亡国之种竟然爬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来祸害国家!我今日就要杀他赎罪!愿曹叔和诸位先君的在天之灵保佑曹国社稷!” 之前,由于怕公孙雄起疑心,公孙强没有在台上布置士兵,所以在紧急关头也没人能够立即上台来帮助他。公孙强被勒得面红耳赤,不住地反抗挣扎,最终还是与公孙雄在巨大的惊呼中双双跌下去了。 第七百零三章 曹国灭亡(七) - 子午春秋 - 云垂天地间 两人砸到士兵们的头上,公孙雄马上就被拉扯到一边、被士兵们乱刃刺死了。 公孙雄之所以没有逃走不是没有预见到今日的结局,他只是不在乎而已。他觉得与其像孟武那样不负责任地逃跑,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再堂堂正正地死在公众面前。 围观的民众大为震惊悲痛,人群不约而同向高台挤压过来。士兵们大声呵斥对方,用盾牌阻挡,用短剑砍杀,很多人都被杀死了。 公孙强恼羞成怒,命士兵们反推回去,结果那个残暴的行为造成了巨大的混乱,又有很多人被踩死、挤死。这一天终于成为曹国立国以来最为血腥、动荡的一天;就在这一天,曹伯阳彻底践踏了社稷民众、彻底把自己置于了国民的对立面上;从这一天开始,曹伯阳从君主蜕变成主子;从这一天开始,曹国人由臣民沦落为了奴隶。 清除异己只是曹伯阳完成祸害曹国的内部程序,下一步他就要把曹国变成全华夏的敌人。 不久公孙强提出,称霸中原的时机已经到来,他将祭出杀伤力堪比彗星撞地球的终极法宝——联夷制华。 公孙强解释说:“楚为荆蛮,吴为句蛮。这两个蛮族国家都能够称王称霸,说明不是只有华夏国家才能控制一方。晋国已经开始衰落,夷狄必然很快兴起;君伯要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联合夷狄,一举成为中原新霸!” 这个“夷”属于大概念,包括一切非华夏的势力,如东夷(邾、莒等)、淮夷、九州戎、无终、中山、北狄等。当时大多数戎狄已经与华夏诸国水乳交融。这种融合不仅表现在文化方面,而且也表现在地理方面。就那卫国的帝丘来讲,狄人早已在帝丘城外建造了大量的棚户区,堂而皇之地在那里定居下来(当然是经过卫国人批准的);卫国人称那片地带为“戎州”。 曹伯阳已经完全被公孙强蛊惑了,没有多想就把执行连夷计划的大权交给了他。 公孙强这下可以无拘无束地胡作非为了。他先跑到中山国一带,与中山子和周边一些大部落的首领签订了一系列同盟条约。 公孙强回国后把条约呈送给曹伯阳,曹伯阳边看咂舌道:“夫子这是要把曹国搬空了呀!寡人要当霸主,不是孝子贤孙!先君当年给宋国人的财物也没有这么多啊!” 公孙强说:“但是君伯如果灭亡了宋国、成为华夏霸主,所得的利益将会比付出去的多百倍不止呀!” 曹伯阳抱怨道:“灭宋、灭宋!夫子喊了十几年灭宋,但是宋国现在仍好好的立在那里!寡人为了这个口号得罪了太多的兄弟国人!夫子什么时候能拿下几座宋国的城市让寡人瞧瞧?否则寡人死后也没脸进入明堂!” 公孙强说:“郑国称霸用了两代人时间(郑桓公、郑庄公),齐国称霸用了两代人时间(齐僖公、齐僖公、齐桓公),晋国也是两代(晋献公、晋文公),因此称霸之事急不得。但是君伯只要再给臣二十年,臣一定能使得君伯坐上霸主宝座!” 公孙强总算又把曹伯阳忽悠住了,然后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搬运国库。 按与北狄的协议,曹国应当支援对方多少多少青铜、多少多少丝绸和粮食等物资。国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运走了一车又一车的宝贵财物。但是那些财物并没有如数送给狄人——车队路过公孙强封邑时就被截留了一批;最后到达目的地的,只有出发时的一半。 有人抱怨道:“丝绸跟战争有什么关系?难道狄人会穿得像五花山似的出师作战?我们国人都吃不饱饭,凭什么要求我们勒紧裤腰带,却把大批粮食送给那些贪得无厌的夷狄?” 这还不算完。当时大司马公子城打算从邾国订购一批弓箭(邾国的弓箭性能优异、价廉物美著称于世),但是被公孙强阻止了。公孙强说中山国出产的弓箭是他见过的世间最厉害的,材质优良、工艺精湛;价格虽然高点(单价大概是邾国的三倍),但是物超所值,不可不用。再说了,曹与中山也签订了采购协议,这时正是履行义务的机会。 公子城懒得与他一般见识,这时也不吭声了。 公孙强于是带着铜币到曹国去采购弓箭,他半路上又把三分之二的货币运回自己的封邑,装模作样地到中山转了一圈,然后带着邾国产的弓箭回到陶丘。 公子城检查武器时抓起一张弓,怒气冲冲地对着公孙强挥舞道:“你诈骗公室钱财也应当用点心吧?你就不能把弓箭上的邾国印记改成中山国的?” 公孙强顿时吓得体若筛糠——人在过于贪婪之时就会变得愚蠢无比。他不得不收起平日里那傲横的嘴脸,低眉顺眼地请公子城不要声张出去。公子城安慰他说这些印记可以被打磨掉,然后重新刻上邾国的,但是过程十分复杂,需要雇佣大量的工匠合费用。结果公子城又从公孙强那敲诈回来四分之三的赃款,但是公子城一个印记也没打磨,就将武器直接入库了。 曹国公室的巨额财产就以这样的方式流入了那些国蠹的口袋。由于财产消耗巨大,而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曹伯阳只得宣布对国民加税。 公室很快发布了一道招聘税务官的命令。当时有些在齐国混不下去的酷吏正在曹国过着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他们一见招募令不禁扬天狂笑: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美好的生活正在不远的前方对着他们招手。 那些人一经任命就展示出巨大的工作热情和极高的工作效率,而随之发生的却是一起起暴力血腥事件;有时竟然连负责保卫他们安全的士兵都看不下去了。结果有几名良心未泯的士兵竟然愤而杀死税务官,然后不知所终。公孙强迅速下达了戒严令,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凶手,陶丘就这样真的变成了一座被敌人占领的城市。 榨取财产的速度还是赶不上蠹虫们蛀食的速度;曹伯阳已经黔驴技穷,但是公孙强脑子里却有着出不完的馊主意。公孙强说:“陶丘乃是东方贸易之都,每天贸易额巨大。君伯只要给商贾们上调一点点交易费用,公室的库府就会再次充盈起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