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这是前元七年一个热闹而普通的下午,槐里正是开集的日子,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臧儿目不暇接,她是普通农妇的打扮,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背上还背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她艳羡地望着街口首饰店里挑选着的女人,那样的金碧辉煌与荣华富贵,是她幼年曾享受不尽却在成年后逐渐失去的东西,她望着自己脚上丑陋的芒鞋,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喧嚣,直逼臧儿的耳膜:“徐国夫人到,尔等跪迎!”.     人群一下子骚动了起来,臧儿被躁动的人群挤到了街边,慌忙的跪下。她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也不敢抬头看,只是觉得这过街的队伍长的似乎没有尽头,她的膝盖有尖锐的疼痛,但是却抵不过羞辱所带给她的刺痛。     徐国夫人?臧儿记得自己幼时似乎还去她的庭院中玩耍过,当年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子还曾将自己抱于膝上逗弄,不过数十年光阴,自己却已破落到了这般地步,跪着连面容也不能直视。     臧儿觉得心口似乎堵了一块大石,连呼吸都不顺畅。     队伍终于走了,在旁人艳羡的议论中臧儿麻木地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继续朝前走。     “哇”背上的婴儿不知为何爆发了一阵嘹亮的啼哭,臧儿慌忙拍拍她哄道:“娡儿不哭,马上就回家了啊。”.     臧儿抬手抹了一把额前的汗,却看见路边的算卦摊,她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几分钟前的刺骨的羞耻,这一世的卑贱难道就去不了了吗?她捏了捏口袋里最后的几枚铜钱,坐在了摊子边。     “仙人,烦请你给我算算这世的命数。”她直言不讳地说.     那个精瘦的老人微微一笑,端详片刻后温言道:“姑娘自幼富贵无极,如今却是身在牢笼中,这怨不得姑娘,姑娘这一世终究做的富贵人。”。     臧儿心头一动,急急地问:“仙人莫不是取笑?如今我是贫贱之人,谈何富贵?”。     那个老人笑而不语,以眸光示意她背在背上的孩子,臧儿忙把孩子抱了出来,老人用瘦长的手指摸了摸孩子的小脸,神色微微一变,没等臧儿有所反应,双膝便已直直跪下。     “仙人这是作何…..”臧儿伸手欲扶。     那老人却在行完大礼之后复又站起:“姑娘的这个女儿此生富贵无极,将相名门皆不入眼,此生,怕是入主未央宫的命数啊,小人先行拜过。姑娘半生荣华,皆系于此女一身,天降凤凰,姑娘好自珍惜。”           第一章 唯愿与君度今生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后元二年,冬至。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天,整座槐里城便是皑皑一片雪色,天地不分。     整座城静谧地似空了一般,只偶尔闻得几声牛铃,在这一片雪色中显得格外凄苦无依。     城北便是金府了。即便是这样的雪色满天,仍是不减端庄肃立的气息。朱红色的匾额,玄色的府门,在这一片荒芜的白色中更为鲜明。     府里却是另外一种气象,路角边早有伶俐的侍女点上了鹿绒灯,那样隐隐的明亮,确是极温暖的样子。     青寒穿着银鼠皮的袄子,一路匆匆走向最东边的厢房。她是府里积年的丫鬟了,行事沉稳平和。     她走到厢房前,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室内明亮如昼,温暖如春。只见得铜镜前端坐着一名女子,正细细梳理着迤地的青丝。女子眉目如点黛,气质端和,让人望之便知温柔平和。     这名女子便是金府里的女主人,也是金永涵的结发妻子,王娡。     “夫人,老爷着奴婢过来嘱咐您准备着,待会儿老夫人与二小姐就会过来用晚餐。”青寒冲着半跪在铜镜前的王娡行了一礼。     “我知道了,”王娡转过脸嫣然笑道:“你去回老爷,我待会儿就到。”。     “诺。”青寒又拜了一拜,退了下去。     王娡继续慢慢地用犀牛角梳子篦头发,脸上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母亲与姁儿又要过来了呢,自从父亲去世自己嫁入金家后,与母亲妹妹相见的日子便少了些,却是时时挂在心里的。     放下梳子,她将茜色连枝梅缠臂纱挽好,唤过一旁的侍女:“念儿,扶我去厅堂吧。”     金永涵已在厅前等候,手里还捧着一卷暗蓝色的线装书,与他身上浅蓝的官服颇为相称。     念儿轻轻唤他:“老爷,老夫人来了。可要请过来?”。     永涵含笑望着王娡:“母亲来了也不说,快些请进来。青寒去传菜。”两人诺了一诺便安静退下。     “母亲,我们可来得不巧了呢,姐姐姐夫怕是没工夫搭理我们呢!”一把娇俏俏的女声响起,却是兒姁搀着母亲迈入房门,只见她一身明快的芽黄色装扮,几颗虎青石镶成的簪子在夕阳下波光流转,眉眼间皆是豆蔻少女的稚嫩与精致。     “姁儿不许浑说。”臧儿作势轻拍了一下她,王娡也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闺阁女儿家也不能太没个样子。”     说罢俯身行礼:“母亲万福。”。     永涵也行了大礼,臧儿急急扶起他们:“姑爷与娡儿何必客气,不过是寻常叨扰罢了。”。     “母亲说笑了,”永涵恭谨答道:“何来叨扰之说,便不说我,娡儿也天天盼着母亲与小姨常来坐坐为好。”。     王娡扶过母亲:“还请母亲就坐吧,总站着说话也累得慌,兼之晚饭时分,姁儿怕也饿了。”     回首想让青寒捧一杯茶来,却见永涵已是端端正正奉上碧色的茶汤:“母亲且先润润,我已着人去传饭了。”     王娡心头一暖,只盈盈望着他。     少顷饭毕,永涵嘱咐了青寒去端上漱口的茶水来。     王夫人爱怜地摸了摸王娡的脸颊,又转头对永涵说道:“母亲眼见着你与娡儿情深意重,心里真是高兴得紧。为娘的心愿不多,便就是盼着你们这一世都这般平安恩爱地走下去。”。     永涵郑重拜了一拜:“永涵谨遵母亲教诲,愿以此生照顾娡儿。”。     “你能这般想着便好了,”王夫人安慰地说:“时候不早了,我与姁儿也该回去了。”     王娡看看窗外霭霭天色,不觉有些忧心:“母亲这个时辰回去么,眼见着天是要下雨了呢,道路湿滑,跌着了母亲可怎么好。”。     永涵也开口说:“依永涵之见,不若母亲与小姨今夜便暂且歇在金府,明日里辰光亮了再着人送母亲与小姨回去。”。     “好是好,只是又要叨扰你们这一夜了。也罢了,我与姁儿便歇在客房吧。”说罢王夫人转头欲唤青寒去收拾了客房出来。     却被永涵制止了:“母亲如何住的客房?不如与姁儿一起与娡儿睡一晚吧,想必娡儿也与母亲有好多体己话要说呢。”。     王娡笑着说道:“女儿如何舍得母亲与妹妹住客房呢?就依了夫君的话吧。”。     王夫人略一思忖,便也同意了。     一时到晚间,王娡洗漱过后坐在铜镜前,由念儿替她拆了发辫,淅淅沥沥散下一头墨黑的长发来,脱下身上的暗粉色菱花福字纹留仙裙,换上雨过天青色素梅花寝衣,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姁儿睡着了?”她低声问母亲。     母亲凝神瞧了瞧:“可不是么。年纪轻自然贪睡些。”。     说到这里,王娡心头一动,愈发低声问道:“说起姁儿如今也总也快有十五岁了,母亲可为她留心婆家了?”。     王夫人感慨道:“不是母亲不愿意她出嫁,实在是姁儿是个气性大的,先前几户人家提亲,她都推辞过去了。怕是不等到好的便不能嫁呢。”。     王娡略皱了皱眉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同心同德,相敬如宾,一味惦记这些虚的可不是打错了主意么?”。     “母亲何尝不知道呢?只是母亲实在可惜自己两个女儿,姁儿且不说,便是你,容貌才情都是出挑的,若咱们家室再好一些,你也便能嫁的更体面尊贵些。永涵自是个好孩子,却吃亏在没有个一官半职,只靠田庄过生计,总归是不如了。”。     王娡摇了摇头:“永涵虽不是做官的,可待女儿却极好,女儿这一生也不求些别的,惟愿夫妻平安喜乐同心同德。以后这样的话,母亲可不必再说了。”。     王夫人略叹了口气:“也罢了,终究你也算嫁的如意了,只盼你妹妹也如你一般如意。”。     王娡按一按母亲的手,柔声安慰道:“女儿也会让永涵留意些家境殷实,人品可靠的好人家,母亲勿要心急了。”。     王夫人点点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终究算命的话是不能信的,原是母亲痴心太过了。”王娡听得糊涂:“母亲在说些什么?”。     王夫人回过神来,勉力笑了笑:“不过积年旧事罢了,不必再提。娡儿你也过来,早些歇息吧。”王娡并未多想,只静静卧下,母女二人再无言谈,室中只余了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第二章 人生富贵何所极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次日清晨,王夫人与姁儿便见过了永涵与王娡,执意不愿多叨扰,王娡见再劝无用,便由着二人坐着青布车回去了。     彼时永涵送完王夫人她们回来,见王娡立在堂前似有话要说,便笑吟吟牵了她的手道:“娡儿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王娡点了点头,眉头微微蹙起:“昨夜与母亲谈天,议起姁儿的婚事。若算起来她也不小了,是该思量着婆家的时候了。”。     永涵略一沉吟:“我瞧着姁儿长得秀气,也有几分才情,怎么竟会无人上门提亲么?”。     王娡面露为难之色:“自然不是这个缘故,上门提亲的人自是不少。可左不过是些农户人家,姁儿气性又高,自是不肯的。”。     永涵了然:“那我便留意些身边的朋友们,务必替她选出一个可心可意家境殷实的人。”。     永涵对于王娡的嘱托果然十分上心,不日里便挑选了几个人名给王娡过目,皆是些青年才俊,家境也是富足。     是夜,王娡陪着永涵在书房里闲话,清浅地微笑着:“夫君昨日给娡儿看的那些个名字,娡儿只觉得个个都是好的,可见夫君实在是用足了心。”。     “这是受你所托,自是要上心的,”永涵搁下手里的书:“那么娡儿心里最中意谁?”。     王娡略想了想:“我瞧着一个唤作李万军的人倒还可靠,十九岁的年纪与姁儿正好相配,似乎听青寒说起是她的家乡邻居,便在槐里乡间,是极聪明勤恳的一个人。”。     “果然你我夫妻一心,”永涵朗然笑道:“这四五人里,我也最是喜欢万军,他与我是儿时挚友,面目也清俊,且他父亲似乎是有官职的,家室也还体面。”。     王娡舀了一口酒酿咽下了:“那我便择日与姁儿说说,也问问她自己的心意,儿女情事,总不好我们私自做了主。”“一切你来安排便是。”永涵温柔地说道。     正当王娡欲修一封家书邀母亲妹妹前来商议时,却出了不大不小一件事情,硬生生把这事耽搁下了。     原是太子选妃,名为选妃,亦不过是择了端庄女子充掖王府。早在五年前,时年十三岁的太子便由薄太后做主,娶了薄太后的亲侄女薄巧慧为太子妃,王娡隐约记得,那时她不过十二岁,却也是感受到了太子大婚的热闹。     这些年过去,隐隐民间也有传闻说太子与太子妃不睦,至今无有所出,着实急坏了皇帝与太后。此次太子选女,朝廷上便又颁布了禁婚令,明令举国十二岁至十八岁的未婚少女不许言婚嫁,直至此次选秀完了方罢。一来二去,王娡便也不好向母亲言及此事。     又过了几周,王娡正在盼着这场选秀早日过去,母亲与姁儿却先来了。     她们来之前并未知会一声,以至于彼时王娡与永涵正在书房里填词作乐,听得门房来报老夫人与二小姐来了,不由都愣了一愣。     永涵揣测了道:“莫不是母亲知道了为姁儿选婿的事?”。     王娡摇了摇头:“家书尚未写好,想来不是为了这事的缘故。”夫妻二人揣摩着,便信步朝前堂走去。     王夫人与姁儿正端坐在堂前,王夫人正低头啜饮着碧色茶汤,姁儿也一改往日的顽皮,静静垂手坐着,王娡见她穿了一身九成新的碧桃色压花百蝶裙,妆容似乎也精心修饰过,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艳丽来,心下便觉得奇怪,当下也不多言,只依礼拜过。     王夫人见二人都来了,便放下茶杯,仔细盖好了杯盖方才回身冲二人笑道:“没头没脑的,就这么来了,想是惊到了老爷与夫人吧?此番前来,是为了与你们商议日前与娡儿聊起过的姁儿的婚事。”。     王娡略有惊诧,难不成寥寥几日,姁儿便已有了意中人?便静静问道:“可是母亲与妹妹有中意人选了?”。     姁儿犹自含羞低头,母亲却已颔首而道:“这些日子,太子府正在征集秀女,我便想着,将姁儿带去京城试试。”。     王娡与永涵闻言皆吃了一惊,王娡道:“太子府中女子众多,且不说姁儿不能选上,便是选上了,以后的日子也是千难万难。再者,若是进入三轮而落选,怕是终身不得外嫁了。何况自古选妃均是极注重家世,咱们这样的家世,实在是无谓掺杂进宫闱之中。”。     王夫人闻言略有沉吟:“只做是见见世面罢了。选不中,左不过回来重新择个好人家,若是选中了,便是……”。     “便是祸事!”王娡斩钉截铁道:“姁儿家世一般,自是比不过公侯将相的女儿,性子又极爽利,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岂不是明里暗里吃足了亏?”。     永涵亦附声道:“小姨若是入了太子府,虽有荣华富贵,却也着实过的辛苦。不如就近择一户富裕可靠的人家嫁了,岂不也是一桩好姻缘?”     王夫人犹自沉吟不语,王娡从她的面上读不出分毫,便只得去看姁儿,却见姁儿似未将大家的话听在心上,只是一径揉着自己裙子上浓墨欲滴的翡翠色花朵,似要将那碧色都揉下来。     王娡心头一沉,只怕姁儿自己也是愿意的,素来知道她心性大,却不曾想竟是这般存了飞上枝头的心思。     过了许久,王夫人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事便再商议吧。”。     王娡听的母亲犹未彻底死心,不免心焦,却也不便再说。     永涵也立起身来:“快要用午餐的时辰了,母亲与小姨便留下来用过午餐吧。”。     王夫人略点了点头:“也罢了。”     王娡心烦不已,由着青寒替自己更衣,却见念儿匆匆进来:“夫人万安,二小姐想见见您。”她闭上眸子:“请进来吧。”     姁儿进入卧房后在铜镜边站定,王娡看了看她,比之自己温柔平和,姁儿更有一分娇艳俏丽。     王娡在心里叹了口气,口里却只说着:“过来坐下吧。”     姁儿依言坐下,王娡便执了她素白的手问道:“姁儿,你这是何苦呢?你虽未说话,姐姐瞧着,你心里怕也是愿意的。也罢了,你年纪小,自然不…….”     王娡仍欲再说,却被姁儿以温柔的目光制止了:“姐姐,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好,也必定存了许多话要劝,我只告诉姐姐一句,我意已决,非人力可改。”。     王娡瞠目结舌,一时间原先打算好的话竟都忘了。     姁儿接着说道:“姐姐可曾记得我们闺中常念的那首诗?便是莫愁歌了,最后一句是‘人生富贵何所极?恨不嫁与东家王。’便是莫愁这般看似万事顺遂的婚姻,却也有几分不如意在里面,自幼母亲也曾教导我们,‘贫贱夫妻百事哀’,以我这样的家世,若不凭自己的容貌挣一个好前程,便是自取了灭亡去。姐姐好福气,嫁与姐夫这般圆满,却也苦于姐夫没有功名,而我自是不敢比肩姐姐的福气,只盼着人生赌一赌便尽兴了。成了,便是光耀祖宗门楣的事情;若不成,这也是命数,我便随意择了人嫁就是。”。     王娡听她说完,只觉得彻骨的寒冷,面前的姁儿美艳而陌生,浑然不是幼时那般天真的模样,她只觉得舌尖都木了。     良久,只得说:“你既然心意绝了,做姐姐的也不能再逼你什么,只盼着你自己拣择的路,不要后悔就是了。”。     姁儿微微一笑,面庞上因为年轻以及对未来的希望而透出一层艳光来:“我不后悔。”           第三章 初到长安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饭毕后,有侍女奉过茶水漱了口。王夫人用紫金璎珞帕子擦了擦嘴角:“姁儿是个有主意的,我看这事谁劝也不中用了,左不过是去碰碰运气,成败都不必太在意。”     王娡心头一紧,面上只得陪着笑:“既然母亲主意拿定了,女儿与永涵便也不说什么了。”。     王夫人略点了点头:“我仔细思量着,还是劳烦娡儿陪着我们娘俩走一趟,我年纪大了,姁儿又不中用,遇事总得有个拿主意的。”。     永涵一惊:“母亲这可使不得,娡儿才出月子,怎经得起舟车劳顿?”。     王夫人并不答言,只拿眼看着王娡。     王娡只觉得如芒刺在背,声音都干涩了:“既然母亲坚持,我便走这一趟吧。”。     “娡儿…….”永涵出声,王娡在桌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噤声,深深看他一眼。     “既然娡儿愿意,便是最好不过的了。明日里便起身,晚了怕是赶不上了。”王夫人起身,牵过姁儿,对着永涵略拜了拜:“时间不早了,我便与姁儿先去歇息了。”     永涵定了定心神,唤过念儿:“伺候老夫人与二小姐歇息。”     夫妻二人一夜担忧,第二日青寒来叫她晨起时天似乎还没亮,王娡睡的朦胧,一时竟也辨不清时辰,只含混着说:“几时了?”     青寒恭敬地说:“回夫人,已是出发的时辰了。老夫人与二小姐都已在庭前用过早餐了。”。     王娡慢慢起身,觉得脑袋涨疼的厉害,只吩咐了青寒:“去打水来洗脸。”     等她赶到庭前,发觉母亲与妹妹早已起床了,姁儿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石纹盘花裙,发间一支琉璃攒金八宝钗光华流转,映着她愈发面若芙蓉,肤如羊脂,一双剪水瞳似能滴出水来。     王夫人亦是换了一身新的枣红连襟暗花裙,发间插着一支苏银簪子。她见了王娡,便微微一笑:“娡儿起床了?涵儿已吩咐人去备下马车了。”     王娡略点了点头,却见母亲拿眼觑着她,语气是极温和的:“我瞧着夫人这件衣裳似乎太简素了些,不若换件颜色衣裳,也显得喜庆些。”。     王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银灰色流云蝙蝠纹裙,心下念起一事,愈发不快,只得含了笑道:“此次重点便是姁儿,女儿不拘穿什么都是一样的。”王夫人也不多言,只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一时永涵走了进来,王娡见他这大雪天的出去冻得不轻,愈发心疼,只得回首吩咐了念儿:“去打盆热水来给老爷洗洗手。”     永涵微微一笑:“不打紧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娡儿去吧,路上担心冻坏了身子。”王娡纵有万般不舍,却也耐不得母亲声声催促,只得去了。     一坐上马车,她便心头一暖,永涵念着她身子弱,在青布外多围了一圈毛毡不说,更是在车内放置了一个炭火盆,王娡坐了进去,只觉得似是阳春三月,连带着一颗心也似浸在春水中一般,滋润了开来。     车行过许久,王娡按捺不住,掀了帘子回身看去,只见得鹅毛大雪之中,天地似乎白茫茫一片,万物皆不辨,唯见路尽头永涵与家童的身影还在眺望着。她心里一酸,竟是落下泪来。     一路舟车劳顿倒也无话,不过两日后,便已赶到京城。一入京城,饶是郁郁如王娡,也被这繁华景色吸引住了目光,便由姁儿牵了自己到处逛去。     一时天色渐晚,王娡便不欲多逛,只拉着姁儿回了客栈,见姁儿似有不情愿,只得叮嘱了她:“明日里可是大日子,别忘了你为何来的。”姁儿只得做罢。     第三日便是秀女选秀的日子,这一夜姁儿不曾安睡,连带着王娡也睡不安稳。     次日清晨,王娡听的动静起来时天还墨黑,她把头发挽到肩后,问青寒:“什么时辰了?”     青寒轻手轻脚地替她端过洗脸的热水:“已经到时辰了,二小姐已经起床好一会儿了呢。”王娡闻言,纵使仍是头痛着也不敢贪眠,只得洗漱了去往母亲房中。     走至房中,却见几人围着姁儿跪在梳妆镜前,想是已经完成一半了,王娡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珠光流转华贵无比,似是母亲倾囊与姁儿做了装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姁儿才终于收拾好了,只见得她脸白如玉,一双眼睛似是乌银水丸儿般清澈,一头瀑布似得青丝挽了一个如意高寰髻,斜斜插了一只青玉镂金簪子并一朵粉色并蒂莲,身上一身湖绿色云燕纹锦缎青菱扣对襟裙子,领口疏疏绣了几朵浅樱色的花,整个人看上去清丽无比,却又别有一种妩媚风情。     姁儿看见王娡,笑吟吟走过来牵了她的手道:“姐姐好贪睡呢,足足比姁儿晚起了一个时辰。”。     王娡回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带着一丝冰凉的腻意,便知道她其实是紧张的,当下只作不觉,微笑着看了母亲:“可预备走了么?”     王夫人似也是精心打扮过,一身红色石榴花如意纹撒洋皱裙衬得她喜气洋洋,相比之下,王娡的银灰色梅花扣长裙便显得过分简朴了。“预备着了,”。     王夫人点一点头:“客栈里叫的车夫约莫半个时辰就过来。我瞧着你穿的也太简素了些,总不够喜气。”。     说罢招手唤王娡上前,拿起台子上一只山茶金寿字钗便仔细插在王娡的发辫上,这钗子极为华丽,整个寿字最后一笔便是钗体。     王夫人犹嫌不足,叫过一个小丫鬟:“替夫人摘了这对珍珠耳铛,换上那个垂金的石榴石去。”。     小丫鬟依言做了,王娡笑着说:“母亲费心打扮我做什么?左右不是我去选秀,不过陪着走个过场罢了,正经该看姁儿的。”。     王夫人笑道:“穿的这样简朴,可不怕人家说你!”一时车夫来了,王娡便携了姁儿的手,小心地扶她上了车。     一时二人默默无语,过了片刻,只觉得车停了下来,却是青寒过来打起了帘子,恭恭敬敬地说:“到了太子府了,烦请夫人与二小姐下车。”。     姁儿紧张地看了一眼王娡,深深吸了一口气,扶住青寒的手走了下去。     王娡紧随其后下了车,只见得端庄辉煌的太子府匾额,便是在日头下都觉得逼人的贵气与庄重,门口更是熙熙攘攘莺红柳绿的站了几十家秀女,个个雪肤花貌娇语啼啼。     王娡听得旁边人议论,这就是下一批即将进去的秀女,先头已经进去了十几个,还未知命数如何。     正与母亲姁儿看着,却见一个半老妇人迎了上来,眉目蔼然,却有着不可轻视的庄严:“敢问你们可是槐乡里王氏家的秀女?”     母亲堆起满面笑容:“正是呢,不知这位姑姑如何称呼?”。     妇人倒也大方:“唤我乔姑姑就行了,待会儿便是我领着姑娘们进去。”。     王娡一听,知道她以为自己也是来参选的,刚要开口说话,衣袖便被母亲暗暗拉了一把,只得缄口不言。     却见母亲更加亲热,从袖口里掏出个褐色福字绸袋塞进乔姑姑手中:“那待会儿还得烦请姑姑费心提点着。”。     乔姑姑何等乖觉,只做不知,口上的语气却热情了几分:“哪里需要我提点着,我见着两位姑娘生的都极清俊又有福气,入选也是应该的。”。     王娡按捺不住,陪笑道:“姑姑怕是弄错了呢,参选的是我妹妹,我不过是陪她来的罢了。”。     乔姑姑看她一眼,少顷又换了神色:“姑娘我瞧着样子怕是个有福气的呢,去试试也罢了。”。     说罢也不理王娡,只瞧着王夫人说:“替姑娘们拾缀着,待会儿进去的出来就轮到她们了。我过会儿就来接姑娘们。”     王娡却急了,只得压低了嗓子与母亲说道:“乔姑姑怕是以为我也是来参选的呢,这可怎么是好?”     王夫人却颇不以为意,只替姁儿收拾着衣裳带子:“左右姁儿也害怕,你便进去陪她走这一遭也就罢了。你的装束也清简,也入不得太子的眼。”     王娡仍觉着不妥,还要再辩,奈何乔姑姑已急急走过来催促,少不得咽了想说的话,携着姁儿的手走到队列里去。     这一列却是有十来名秀女,姿态容貌各有不同,却都是极清俊的,王娡看着最前面一个秀女,姿容在这行人中也颇为出色,最是难得的是她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种凛然之气,想是出身大家。王娡念及此,对姁儿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只听得乔姑姑的声音,唤着秀女们进去,王娡便也来不及多想,携过妹妹的手,便迈入了那两扇朱红色的门中。           第四章 选秀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入太子府,王娡只觉得巍峨雍容,不由得收了颜色敛了声音,只低头看着自己脚上暗紫色软云烟缎鞋。     前头乔姑姑絮絮地叮嘱着秀女们谨言慎行,若非太子问话则绝不可开口,连进退礼仪也说了几遍。     一行人行了大约有半盏茶功夫,只见转了个弯儿,面前却是极宽阔的庭院,王娡不敢抬头,模糊着觉得似有许多人,四下里却安静的紧。     乔姑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秀女十三名,请太子太子妃过目。”     王娡这才敢抬头,见得周围人都神色谨慎不敢多言,向前面望去,太子打着厚重的额帘看不清容貌,却见得端坐一旁的太子妃,生的极为婉约秀美,面目平和,整个人沉静如水。     自有宦官领着各位秀女上前,由着太子或是太子妃细细问了姓名年岁去。王娡只觉得自己是来凑数儿的,便也不十分上心,只闲闲看了各色女子上前答话。     因对着先前队列前边的那个女子印象格外深些,只见得她答话时并未似旁人般局促不安,只落落大方答了话,却有不可侵犯之色,为她妩媚的容颜凭添了几分清冷,似凌寒里开出的腊梅花,格外动人。     因着她的出色,王娡便也记住了她的姓名:许云欢。     过了片刻便到了王娡,她只得走上前去跪下,只希望自己妆容朴素得以落选。     开口问询的是太子妃,声音温婉如绸:“今年几岁?叫什么名字?”     王娡依言答道:“民女名唤王娡,今年满十七岁。”     却听得太子妃似有笑意:“样子不错,礼数也周全,似是大家出身,不知父亲做的什么官?”。     王娡虽有不情愿,面上也只得含了笑:“民女出身贫寒,父亲没有官职。”     “这样么?”太子妃温和的面庞上略有诧异之色:“蓬门小户也教育得出这般端庄聪慧的好女儿真真是难得的.”絮絮又答了几句,见得轮到姁儿了,王娡方才松了一口气,慢慢退了下去。     姁儿无疑是紧张的,即便隔着十来米的距离,王娡也似乎能看到她瘦弱的身体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只听得遥遥的却是太子的声音:“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所幸姁儿声音倒还沉稳:“民女王兒姁,年十五。”     “知道了,下去吧,换下一名秀女来。”太子声音懒懒的,只挥了挥手让姁儿退下了。     姁儿退回队列里时仍流露出紧张,王娡以宽大的袖摆做掩,牵住妹妹的手,惊觉她手里都是滑腻的汗水。     王娡只作低头状,轻声说:“可觉得有几分把握么?”。     姁儿手心冰凉:“姐姐,我也不知道,我似乎觉得太子并不喜欢我。”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握着姁儿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尽人事,知天命。你也不要太在意了罢,”。姁儿似是没有听到,只垂首不言。     少顷秀女们一一答话完毕,王娡便携着妹妹的手走出府门,一眼就望见了正立于马车边翘首期盼的母亲。     王夫人见姐妹二人出来,喜不自胜,忙携了姁儿的手细细询问道:“怎么样?可入选了么?”。     王娡见姁儿满身不自在,只得含了笑打圆场道:“那就有这么快呢,总得等到下午时分才有宦官来传话呢。”。王夫人焦灼地点一点头,也作罢了。     午饭后母亲执意留在厅堂里等消息,王娡便也由的她,自行回房休息不提。           第五章 入太子府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只睡的迷迷糊糊,却听得楼下似有骚动之声,王娡起身还未清醒,刚想张口问是怎么回事,只见得青寒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青寒一向行事稳重,王娡见她这个样子便知道有事情。果然青寒急急开口:“夫人快下去吧,太子府里来人了呢!”。     王娡一听,急忙翻身坐起,探索着找鞋子,口里问着:“可是姁儿选上了么?”青寒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晓得,只听得来的宦官说,非得让夫人您也下去呢。”“我也下去?”王娡满腹狐疑,却也摸不着头绪,只得匆匆套了鞋子下楼。     只见得楼下坐着一个穿青玉色服制的宦官,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在他身边。     母亲与姁儿已是满面焦急,见得王娡下来赶忙拉过她对着宦官道:“这位便是小女王娡。”。     宦官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堆出满面笑容来:“贺喜二位姑娘!”。     王夫人问道:“不知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宦官收敛了笑容:“小人此番前来贺喜二位姑娘入选太子府,成为太子妃嫔。”。     “都入选了?”王夫人惊讶不已。     “这正是老夫人的好福气呀,二位姑娘可是太子亲自钦定的呢。”宦官堆了满脸媚笑。     王娡只觉得脑子里轰然劈开了一道雷电,整个人也晕晕乎乎不清楚起来,她也入选了?姁儿也愣在那里,似是来不及为自己高兴,只拿眼看着王娡。     王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语气尽管仍有惊疑,却已是满面和悦自袖子里掏出个大红色福字钱袋:“多谢公公,劳烦公公受累了,这点子钱就当请公公吃点心吧。”。     那名宦官笑着接过钱袋:“小人叮嘱姑娘们,后日便是圣上择定的吉时,要请二位姑娘入府了。今明二日就烦请姑娘们准备着了。”     王娡整个人似是浸在冰水里,寒意彻骨却是不清醒的。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王娡愈发觉得头昏眼花,幸而青寒在背后死死抵住自己才不至于当众失仪。王夫人见她这个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示意青寒先扶她上楼去。     走入房中,王娡的魂魄似乎才回过来,跌坐在跪榻上,青寒眉头紧锁:“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王娡只觉得嘴唇也麻木了:“为何竟连我也会入选?”说着眼眶已是酸涩不堪。     青寒递过一方青绿色鸳鸯戏水帕子:“此时最要紧的,是夫人下一步作何打算?这太子府规矩森严不比得家里,入选了怕是由不得您呢。”。     王娡眼泪滚落下来:“我自然知道这不是儿戏,古来也没有选上了不去的道理。可是…..”。     她只觉得心头被尖刀刺得鲜血淋漓,一时间痛不可支,连话也说不全:“还能想什么办法,当初便是千不该万不该陪着过来,若不是母亲……”她忽然噤了声,似是想到些什么,只瞪大了眼睛死死抓住胸口的襟带不作声。     青寒见她这个样子更是害怕的紧,一叠声儿地唤着她。王娡回过神来,收敛了几分神色,用帕子拭去泪痕,沉声吩咐她:“去请老夫人与姁儿过来。”。     青寒极不放心她一个人,却拗不过王娡,只得诺诺地去了。     少顷,房门开了,正是王夫人与姁儿缓缓走了进来,王娡想要站起来,却发觉双腿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只得就这么半跪着:“母亲,现在如何是好?我是婚配过的人啊,连俗儿也有了…….”     王夫人急忙转身闭紧了房门:“这样大声说话,不怕被别人听去了么,怎的一丝分寸也没有!”。     王娡被她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惊住了,一旁的姁儿只是垂着头不作声。     王夫人缓和了神气,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轻轻拉过她的手:“木已成舟,娡儿,这就叫做命数。命是抗不过的,若你此时说出去自己已是有过生育的人,便会被安上欺瞒圣上的罪名,这可是灭族的罪啊,到时候连着我与姁儿,永涵与俗儿都是要掉脑袋的…….”。     王娡愣愣地听着,她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是即便是知道了,也却难做得到。     王夫人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事已至此,娡儿,你只能去接受。母亲知道你舍不得永涵与俗儿,母亲又何尝舍得两个女儿都入了太子府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呢?可这既然是老天爷替你安排好的命,你就只能去顺着它。母亲知道涵儿是个好孩子,也明白你们伉俪情深,还有俗儿,也是母亲的好孙子。你可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执念,断送了全家人的性命啊。”。     王娡只觉得迷惑,心头一阵阵的绞痛,为什么最后事情竟会到了这般田地?满门的性命竟是落在自己肩上了么?     她茫然地看着香炉里袅袅而上的乳白色的烟,那样的轻盈柔弱,一口气就能让它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觉得自己就仿佛是那缕烟,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从此再由不得自己。     王夫人也没有再说话,屋子里静的可怕,只听得见沉水檐滴水的声音。     三人静默着对坐,良久,王娡只觉得喉头干涩,发出来的声音也嘶哑地不像是自己的声音:“母亲,我明白了,你与妹妹先下去吧。”。     王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牵过姁儿:“那我们就先出去,你自己再好好想想。青寒,陪着夫人。”     青寒低声应了,慢慢走过来。王夫人刚刚关上暗红色的梅枝攒花门,王娡便只觉得双眼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向着跪榻一侧歪去,连青寒慌了神儿的呼唤都没有听到。           第六章 离家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觉醒来,竟已是傍晚时分,王娡睡的昏沉,一时间竟辨不清这是何处,只当是家里,开口想让青寒倒些水来喝,却发现她正坐在窗子下缝补着些什么。     青寒见她醒来,急急收拾了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夫人醒了?可要用些点心么?”。     说罢也不等王娡答话,自是摆出了白玉霜方酥,糖蒸樱桃酪,绿豆莲蓉饼和枣泥馅饼四色点心出来:“夫人用一些吧。”。     王娡望着窗下的那张榻:“青寒你在做什么呢?”。     青寒倒茶的手抖了抖:“夫人后日便要进太子府了,奴婢为夫人裁制些新衣裳。”。     刻意回避的事实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似是无边无际的潮水劈头盖脸包裹住了她,王娡只觉得自己都无法呼吸:“我想起来了。只是怎的这般着急?”。     “后日就是吉时了。”青寒低头装作侍弄茶水。     “这般快么,竟容不得人缓一缓。”王娡摸索着找外裳。     青寒的声音已是带了哭腔:“夫人…..”。     “可哭什么呢?”王娡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继续找着衣裳:“如母亲说的一样,这都是命罢了。”。     青寒急忙用袖子拭去泪痕:“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为您打点好事宜……”。     “不,”王娡断然说道,她紧紧抓住青寒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青寒略微皱紧了眉头:“我要你陪我入府。这一次,在旁人眼里自是千万风光富贵,可是咱们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前头的路千险万险,我不能没有个知心的人陪着自己。你性子稳重,又跟着我许多年,许多事情你还得力些,是最适合的人选。”。     青寒重重点点头:“夫人放心,昔年里夫人对奴婢的好奴婢至死不忘,以后奴婢一定尽力护着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苦……”。     王娡露出一个落寞的微笑:“再苦又怎么样呢?”。     她紧紧抓着青寒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依靠。     青寒的手温暖而柔软,坚定地回握着她,平白的让王娡多出几丝力量。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后日。     青寒早就裁制好了入府的衣裳,王娡纤白的手指从流光溢彩的料子上缓缓拂过,这一世,她就将亲手把自己送入这个锦笼中,去过旁人眼中富贵无极的日子。     王夫人一早吩咐了青寒替她上妆,王娡只静默地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因为两夜不曾好睡,她的脸是一种近似于青玉的半透明的颜色。     青寒替她盖上了细腻的紫茉莉粉才遮掩了过去。头发亦不是寻常的发辫,而是用金丝发网细细挽了一个九曲玲珑髻,碎发也用茉莉水抿了上去,在发髻里插上了母亲的寿字金簪,那样珠光宝气的颜色,衬得人都多了几分贵气。     青寒取来衣裳:“夫人,换上吧。”。     王娡皱眉:“夫人?”。     青寒面色即刻白了:“奴婢一时糊涂,还望小姐原谅。”。     王娡轻轻颌首:“切记谨言慎行,否则断送的,就不知是多少人的性命了!”。     青寒再不敢大意,只诺诺服侍王娡换了衣裳。衣裳是极贵重的料子做的,触手生凉,樱红色的衣裳上有深深浅浅的合欢花纹。     “合欢合欢,何如两心相许之欢?”王娡低声念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略坐了一坐,就听得有喧闹之声,青寒打开帘子看了看,低声说:“小姐,时辰到了。”。     王娡木然地站起来,伸手给青寒:“扶我下去。”     街上极为喧吵,路边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不住地有人恭喜着母亲,两个女儿都入了太子府,是极为荣耀的事情。     青寒低声在她耳边说:“小姐,您得笑啊。这是喜事呢。”。     王娡闻言,只得强做出笑颜来,内里只觉得苦涩不堪,然而外人看了,仍是一个极为明媚的笑容。     姁儿也在人群里,她穿着粉红色荷花纹衣裳,那样娇嫩的颜色,衬得她整个人面如芙蓉,与王娡不同,她的笑容是极为和悦的。怎么能不高兴呢?王娡痴痴地想着,这是她多年来的夙愿吧?     太子府里派来的宦官早已恭恭敬敬地打好了轿子的帘子,王娡只望着母亲一句话不说,王夫人与她对视良久,终究叹了一口气,把头别了过去。王娡郑重对着母亲拜了三拜,转身上轿,极为决绝。           第七章 容芷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路轿行一盏茶工夫,王娡听得落轿的声音,便知道已经到了。     少顷,有人打起帘子,却是青寒:“请小姐下轿。”。     王娡扶住她的手,青寒的手温暖而有力,连带着王娡也感到了一丝安定。她抬首望着朱红色的府门,内心里几乎无一丝波澜。     却是乔姑姑喜气洋洋迎了上来:“恭喜二位姑娘!”。     姁儿与王娡对着她行了一礼,乔姑姑笑容和善:“已为二位姑娘收拾好厢房了。”。     姁儿反应极快,微微屈身行礼如仪:“有劳姑姑了。”。     王娡也跟着拜下,乔姑姑赶忙伸手来扶:“二位姑娘这样做可是折杀奴才了,如今二位都是正经的太子府里面的人了,也是奴才的主子了。”。     王娡微微一笑:“可不知厢房在哪里呢?”。     乔姑姑作势拍了一下自己:“瞧我见了二位姑娘欢喜的浑忘了,是该带二位进去的。姑娘们移步这边。”。     太子府的路是用坚硬的青石铺成的,青石质地坚密,王娡尽管穿着厚底紫云烟软缎鞋,却似乎清晰地感觉到了青石的纹理,硌得她生疼。     乔姑姑一路走一路絮絮地说着,从她口中王娡得知,目前太子府里除了太子妃薄巧慧之外,还有粟婉容粟氏,程喜月程氏,万静田万氏,并此次一同入选的柳语嫣柳氏,吴若叹吴氏,许云欢许氏,王娡听即此心头一动,看来那个许氏也是入选的了。     言语间便到了两座厢房处,位置虽偏远些,却收拾得清雅幽静,王娡更是极喜欢那一蓬郁郁葱葱的竹子。     正赏玩间,乔姑姑拍了拍手,从厢房里鱼贯而出六名侍女并四个宦官,走到她们面前恭敬地跪拜下。     乔姑姑指着跪在最前面的一个侍女说:“这是太子妃指给王娡姑娘的贴身侍女容芷,念及姑娘初来乍到一切多有生疏,容芷是个稳重的。”。     王娡见她虽温柔静默,眉目间却是有几分果敢忠义,心头极为喜欢。     乔姑姑又道:“含儿是分给王兒姁姑娘的,还请姑娘调教。”。     叫含儿的那个容色生得秀气,整个人也不十分蠢笨的样子,王娡略放下心来。     乔姑姑又引荐了四名宦官,义忠,义勇是分给王娡的,连汉,连营是分给姁儿的。剩下每人两个粗使小丫头,便不拘叫什么由她们自己取去。     嘱咐完这一切,乔姑姑又拜了一拜:“请姑娘们收拾准备着,晚上太子妃娘娘自会请各位过去用膳。”王娡与姁儿和她告别后,自是带了奴才们入房不提。     进了厢房,王娡发觉里面收拾得极为干净清爽,雨过天青色的帐子自是自己最喜欢的,不由得含笑看了容芷:“劳你们收拾,也辛苦了吧?”。     容芷闻言,郑重拜下:“奴婢服侍姑娘是应当的,姑娘不嫌奴婢粗笨是奴婢的福气。”。     王娡笑着扶起她:“好端端的不用拘着这些礼数,我虽是第一次见你,却喜欢的紧。这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侍女青寒,性情是个极好相与的。”。     说罢她唤过青寒:“你们以后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我不拘规矩青寒是习惯了的,只是有一点得提点着,以后咱们就是一间屋子里的人了,必得同心同德才好。我初来乍到自是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也得你们留心着不落了错处去。”。     闻言几名奴才都深深拜下:“能服侍姑娘是奴才们的福分,奴才们自当誓死护着姑娘。”。     王娡抿嘴儿笑:“又跪下了可不嫌膝盖疼么,虽是快入夏了地上也还凉着,跪伤了可不是不能服侍我了?”。     容芷他们闻言连忙起身,神色动容:“从未有人关心过奴婢们,姑娘人心善得跟菩萨似的。”。     王娡莞尔一笑:“哪里就那么拘束了,只要你们服侍的无二心,我自会待你们如至亲。”。     几名奴才诺诺应了,由容芷一一打发了去忙各自的事务去了,只留下容芷一人。     王娡心知她有话说,便笑了道:“正巧晚上不知如何装扮呢,容芷你和我进去挑一挑。”容芷点头应了,王娡拉过青寒入了卧房。     容芷小心地闭上身后的房门,面向王娡拜倒:“姑娘出来乍到难免生疏,奴婢特意来向姑娘禀明大小事宜。”。     王娡点一点头,沉声说:“你说。”。     “太子妃娘娘生性温和一心礼佛,是个极好相与的。程姑娘入府一年有余,性子活泼爽利。万姑娘年岁尚小暂不足惧,只是粟姑娘…生有长子且生性果敢决绝。”。     王娡听完应了一声,“倒难为你和我说这样许多,你果然是个有心的,只是…”。     王娡神色突然一变:“私下里议论主子太子府可有这样的习惯么?”。     容芷见她遽然变色倒也不慌不忙:“奴婢只是提点姑娘大小事宜,至于奴婢的主子,除了太子就是姑娘了。”。     王娡惊讶于她的稳重坦然,内心里不免又看重她几分:“原是我太急躁了,青寒你带容芷下去用些点心吧。晚些再来伺候。”     少顷王娡听得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却是青寒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王娡见她似有所言:“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解开发辫,任如云的头发淅淅沥沥披散下去。“小姐觉得容芷可信么?”           第八章 粟婉容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有什么不可信的?她说的话都是实话,我刚入府自然要知道与自己打交道的是什么人。”王娡似是不以为意。     “但奴婢总觉得…”青寒声音渐低。     “她的话并没有错,心思也不见得是坏的。从她主动与我说这番话来看,容芷是个有主意的。”王娡起身握住青寒的手:“我身边有你一个知心的,可惜你对太子府也不甚了解。既然有这么一个经年伺候着又精明得力的自然是好的。只是青寒你切记,有些秘密,至死都不能说出去。”。     青寒重重点一点头:“奴婢记住了。”     暮霭渐渐沉沉起来,容芷轻轻推开房门:“姑娘,该是去太子妃那里用膳的时刻了。”。     王娡点一点头:“你进来帮我更衣吧。”     在择选衣裳的时候王娡又一次感觉到了容芷的心思细密。     一色繁复美艳的衣服她都没有挑中,偏偏是选了一件烟笼寒水似的乳白色鎏金蝙蝠纹纱衣,整个人似是轻轻吐出来的一朵兰花。     妆容上也是尽力清淡素雅,只在发间埋了几颗硕大浑圆的珍珠,愈发显得王娡肤光胜雪气色极佳。     青寒却还有些犹豫:“小姐这样打扮,会不会太简素了?”。     “不会,”容芷静静地替王娡把细碎的头发梳理好:“第一次赴宴,姑娘无需太过华艳,反而容易招眼。”。     王娡赞许地点一点头:“你真真是个明白事理的。”。     又转头向青寒道:“以后凡事多向容芷学学,她是府里的老人儿了。”。     容芷微微羞赧:“奴婢不敢担。若是姑娘准备妥当了,便由奴婢带领姑娘过去吧。”     一路上虽是四人同行,却寂静无声,王娡也只欣赏着太子府中郁郁葱葱的各色树木,只觉得赏心悦目煞是好看。     “自家院子的茉莉花怕是也开了呢?”她突然痴痴地想:“不知永涵现在可知道了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消息?”。     念及此她心中蓦然一痛,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青寒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当下只作不觉,搀扶住她:“道路湿滑难行,姑娘且走得谨慎些。”。     王娡明白她话中深意,又见容芷面露疑惑之色,只得装作无事,扶住青寒的手慢慢走着。     走了约莫一盏茶工夫,便听得前面热闹了起来,似是有许多人在莺啼燕语地说话。     道路一转,便露出一座精致的阁宇来,王娡心知这是太子妃的住所,不由得更是收敛了神色,生怕露出差错来。     进到屋子里才发现屋子里好生热闹,已是莺莺燕燕坐了十余人,见她来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王娡只觉得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不得不把指甲死死摁进掌心才在面上不显露出分毫来。     只听得一把娇滴滴的女声:“这位妹妹长得好俊俏呢,竟生生把咱们姐妹都比下去了。”。     王娡听得她语气虽是笑着的,却隐藏着一股冷冽,不由得抬头去看。     说话的女子生得极丰盈妩媚,肤白如玉,一双丹凤眼似喜非喜含嗔含怒,打扮也华贵,一色石榴红鎏金抹胸长裙衬得她整个人光华灿烂,头上一支赤金明珠簪子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坐在她身边的正是太子妃,整个人仍是那样平和温柔,面色沉静,王娡看的没来由的就觉得安心。     “婉容你也真是的,若是比容貌,太子府里可还有人比得过你么?”太子妃微微一笑,又转向王娡:“婉容和你打趣儿呢。”。     王娡如何不懂这是太子妃在帮自己解围,忙俯身跪下:“多谢太子妃。王娡拜过太子妃。”。     太子妃还未说什么,就听得粟婉容极轻蔑地啐了一声,王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垂着头望着地上暗绿色九龙连珠石砖。     “婉容不得无礼。”太子妃微有薄责之意,伸手扶王娡起来:“婉容是随性惯了的,你别吃心。”。     王娡深深感激她给予自己的援手:“妹妹不敢。”。     太子妃点一点头:“说起来,几位姐妹你也是第一次见到呢。这位是程喜月,论年岁你得叫她一声姐姐。”。     王娡依言唤了,只见程喜月生得极高挑,身量苗条,面目倒是很可亲的样子。     “这位是万静田,咱们都得叫她一声妹妹。”太子妃含笑牵过一个身量尚不足的女子过来。     王娡看她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虽是年纪小,眉宇间却有一股端庄之气叫人不敢小觑。     “再有便是这次新进的姐妹们了,吴若叹与柳语嫣来的比你早些,一并见过了吧。”     太子妃指向王娡身边二人,叫吴若叹的女子略丰盈些,整个人却也不十分夺目的样子,只安安静静地与王娡行了平礼。     柳语嫣却极明艳,眉宇间也是一副娇俏神气,王娡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再有就是你妹妹了。”王娡这才发现隐于人群之后的姁儿,却是局促地朝她一笑。“还有一位许云欢姑娘却还未过来……”。     太子妃正说着,一位颇有些年纪的侍女匆匆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两句,却见得太子妃焦急了神色:“可要紧?要不要喊个大夫去瞧瞧?”     那名侍女又说了两句,太子妃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叫她好生静养着吧,茯苓,你去端一碗蜂蜜燕窝与她,只作补身子。”。     那个叫茯苓的侍女诺了一声,垂手退下去了。     太子妃方才转向众人,微有遗憾之色:“许妹妹想是一路劳累,身子有些不爽快。罢了,以后相见的日子也还多呢。”。     却听得婉容发声了:“这位许妹妹好大的架子,太子妃都请不动她么,怕是等着太子来请呢!”。     “婉容!”太子妃轻斥一声:“不得放肆!许妹妹身子不好以后你也得多照顾着。”。     婉容却是极不屑地一笑置之,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第九章 入府初日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眼见得天色已不早,太子妃便吩咐了用膳。     虽是家宴,却也是有极隆重的八道大菜并一色时鲜吃食,样样精致美味。一时只听得碗筷之声,竟无一人言语。     饭毕,太子妃吩咐了小侍女端了茶水漱口,笑着说道:“今日太子入宫,怕是皇上此刻正在问他功课,一时半会回不来了,众位姐妹们也不用等了,各自回去早些歇息吧。”。     却是婉容懒洋洋地娇俏一笑:“太子妃说不回来那就是真不回来了呢,谁不知道太子每夜都必去太子妃殿里呢。”。     饶是初来乍到如王娡,也听出她这是在借机讥诮太子妃,不由得骇然,这个婉容竟是张狂到这种地步吗?     太子妃面色一红,聪慧如她如何不懂婉容的意思,奈何在人前少不得生生将怒气忍了下去:“粟妹妹说笑了。众位姐妹无事便都先回殿里去吧。”。     王娡见她面色通红似是十分尴尬的样子,不由得竟有几分不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助她,只得恭恭敬敬向她行了礼后离开。     回到房中,王娡犹觉得意气难平,恰逢容芷端了一盏牛乳茶过来:“姑娘用些甜食好入睡些。”。     王娡接过茶盏放在桌子上:“容芷,我瞧着那个粟姑娘似是极骄横跋扈的样子,平日里太子妃也是这般隐忍不言么?竟无半分尊卑秩序。”。     容芷安静地替她拆开发辫:“粟姑娘性子急躁些也是有的,只不过今日……”。     她沉吟了半响:“奴婢瞧着,竟像是有心做给众位新入府的姑娘们看的。”。     “也好叫人明白了谁才是太子府里掌事的么?”青寒打了一盆热水从屋外踏进来问道。     容芷点点头,面有忧虑之色:“今日姑娘一去,似乎便不十分得她的眼缘,话里话间的意思姑娘可要揣度明白才好。”。     王娡点一点头:“我自有分寸。况且我只与好相处的交好,她再怎么骄横我不去招惹也便罢了。”。     容芷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静静替她拿花汁子浸了毛巾敷脸。     王娡躺在床上,回想起今日一天犹觉得是梦。早晨还与妹妹母亲在一起,此刻却是自己孤零零一人置身于陌生之地,除了青寒,她似乎与以前的生活都断了联系。     明月皎皎,映得满室清辉。王娡没来由地想起来自己家的卧房,月光也是能透过雕花窗棂透进来的,如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已经物是人非了罢。     不知永涵此刻正在做什么,母亲可与他说过了?俗儿呢,是不是还在夜间啼哭?     王娡只觉得心里似是被谁用锋利的爪子剜去一大块肉,痛不可支却连哭泣都不能够。     她怔怔地望着雨过天晴烟水人家色的床幔,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     就这样半梦半醒睡了一宿,第二天刚起床就听到青寒皱眉道:“姑娘昨夜不曾好睡么,怎的脸色这样差?”。     王娡拿起柜子上的山水鱼纹铜镜一看,自己的面色果然略显青白,一双眼睛也是微微肿着。     容芷刚好打起帘子走了进来,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物事堆在妆台上,走过来:“奴婢替姑娘收拾一下吧,这个样子去拜见太子妃有些失仪。”。     王娡点点头,起身下床,却见青寒欲言又止,只得以目横她示意她噤声。     容芷的手极巧,不过一炷香功夫,就将王娡装点得光彩照人,丝毫不见昨夜未得好睡的疲态。她又拿起一个白玉盒子,盒子里是色泽澄净的胭脂,微有甜香,点在唇上整个人似乎亦是跟着明快鲜亮了起来。     容芷轻手轻脚将一件雀翎茜色纱衣罩在王娡身上:“早起风大,姑娘担心。”。     王娡点一点头,自是携了青寒出门不提。           第十章 太子妃薄巧慧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抬轿的太监脚程极快,不过眨眼功夫便已到了太子妃居住的寝殿。     王娡不敢有丝毫怠慢,匆匆扶了青寒的手进去。     却见姁儿来得比自己还要早,正轻笑着与太子妃说着什么,王娡略打量她一眼便知道她的打扮有不妥,一色的桃红虽衬得她肤白如玉,却也着实喧宾夺主了些,当下又不知如何提点她,只得缄口不言。     太子妃见她来了摇摇地招手:“你们姐妹二人可是勤快的典范呢,这么早就齐齐过来了。”。     王娡恭敬地跪下:“给太子妃请安,不敢有丝毫迟缓。”。     太子妃和颜悦色:“起身吧,和你妹妹一起坐在我身边说说话。茯苓,给王姑娘看茶。”。     王娡闻言过去坐了,片刻茶汤上来了,少不得几人又是一番品评,倒也热闹。     过了会儿,只听得屋外有人语声,王娡心生好奇:“不知是哪位姐妹过来了呢?”。     姁儿坐在窗檐边,便探头看了一看,转身以扇遮面笑道:“是许云欢许姑娘。”。     王娡选秀那日便喜欢许云欢的性子,闻言不觉面有喜色,太子妃心细如发:“你似乎很喜欢这位许姑娘?可是有过交情?”。     王娡垂头笑了一笑:“哪里有什么交情,不过选秀那日见了,这位许姑娘当真生得好模样,性子也不俗。”。     太子妃点一点头:“茯苓,好生请进来罢。”     片刻,许云欢入殿觐见。她本是清冷的女子,这样一露面,似乎整个殿内也染上了几分安静。     只见她一袭白衣,进退有度:“民女许云欢许氏,昨日身体抱恙不曾出席晚膳,望太子妃恕罪。”。     太子妃摇一摇手抿嘴儿笑道:“不打紧,身子可好些了么?”。     许云欢抬头:“好些了,多谢太子妃关怀。”。     她眼风扫到王娡与姁儿身上,静静一笑:“两位姐妹来得好早。”。     太子妃一边一个牵了她们的手介绍了,互相见了平礼,倒也无话。     不多时,众人都来了,熙熙攘攘一屋子倒热闹的紧。     照例是太子妃与粟婉容聊了会上月的账目,王娡见粟婉容虽十分随意的样子,言里话间对银钱却是极为清楚熟悉,一条一条对的分明,不由深叹此人不可小觑。     一时众人也插不上话,只得各自用茶与点心。     正当王娡饮茶时,却听见粟婉容似是无心说起:“今日太子便要从宫里回府了吧?”。     太子妃眉心一动,含笑道:“婉容妹妹好记性,正是呢。”。     粟婉容闲闲拨弄手里扇子的流苏:“也不知哪个姐妹好福气,今夜轮着侍寝呢?”。     王娡见她说的露骨,不由面色微微一红。     太子妃轻轻饮了一口茶:“自然是要去先去看望陵城了,不知陵城这几日书读得怎样?可要预备着太子查问呢。”。     婉容轻俏一笑:“陵城自然是用功的,我这个做额娘的看他这么用功都心疼呢,到底是亲生的孩子,舍不得受委屈。”。     王娡听出她话里似有讥诮太子妃未曾生育一事,不由大怒,却又无计可施。     太子妃倒是很随和的样子:“用功就好,身子骨也是要紧的,我嘱咐了小厨房日日炖了乌鸡红枣去,可得记着喝,补身子是最好的。”     婉容点一点头,也不十分上心的样子。     一时请安完毕,回到各自殿中,王娡存了一肚子疑问,急急拉过来正在看着小侍女擦花瓶的容芷:“我问你,太子妃素日里都是这般温和可欺么?”。     容芷垂手而立:“太子妃是出名的菩萨心肠,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更兼之入府多年未有所出,气焰上比粟姑娘矮一截也是有的。不过她对长公子陵城,却是极疼爱的,素日饮食起居颇为上心,太子也称赞她这一点。”     “未有所出……..”王娡手指静静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不错,”容芷神色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太子喜欢固然要紧,子嗣也是极重要的。”。     蓦然的,王娡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俗儿,他还那样小,软软的一团连娘亲都还叫不清楚,自己就这样狠心离开了他,那种痛不可支的感觉又一次侵袭了她,她紧紧抓住桌沿,似是在寻找一种力量支撑自己。     青寒见机,递过一盏热茶:“小姐请安辛苦了,喝口茶润润吧。”。     王娡接过茶杯,却是看到容芷似有疑问,心中暗暗焦急。     不过只是一瞬间,容芷的神色又恢复到之前淡漠的样子。     一时无事,王娡便得空去眠了一眠。夏日炎炎,午睡起来不由得觉得颈间腻滑汗湿,十分难受。王娡见左右日头还早,便喊青寒陪了自己去庭院逛逛去。     主仆二人走了百余步,眼见得看不见自己的寝殿,青寒才犹豫着开口:“姑娘这几日可曾发现容芷知道咱们有事瞒着她?”。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我瞧她那个样子,似乎是知道些又不十分肯定,都怪我收敛不好自己的神色。”。     青寒面有忧虑之色:“姑娘以后可得多加小心了,那位容芷,我瞧着是极精明的。”。     王娡点一点头:“我心中有数。”。     她抬头看看天,一碧如洗,偶有鸟雀飞过,心下愈发难过,自己连这鸟雀也不如么,却也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的一点执念而已。     走到一座假山后,王娡听得人声,便示意青寒停下,本不欲惊扰别人,却听得其中一个声音十分熟悉。           第十一章 采薇胡不归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青寒侧耳听了一会儿,悄声说:“是二小姐。”。     王娡点一点头。只听得姁儿不知在与谁说:“姁儿初来乍到,一切都十分不熟悉。不小心冲撞了粟姐姐,还望粟姐姐原谅。”。     对面正是粟婉容娇俏的声音:“你是不是无意我倒不知道,只是你这样也忒没规矩。”。     王娡听得不好,正准备走上前去替姁儿分辨,却被青寒死死拉住。     “姁儿知错,任何处罚都听粟姐姐的。”姁儿的声音愈发低微。     “罢了,下次走路当心些吧,知道尊重我就是好的,不要和你姐姐一般坏样子,只知道追随薄巧慧那个没用的东西,趁早知道跟着谁,对你好处多着呢。”粟婉容极为不屑。     王娡见语涉自己,不由暗暗咬紧了牙。     却听见姁儿恭敬道:“妹妹知道了。”。     王娡不由得怔住了,一时愣在原地。     听得她二人走远了,方才回过神来,颤声问青寒:“姁儿,她怎么会说这样子的话?”。     青寒也极为震惊:“怕是二小姐不是有意的,只是场面之语,作不得数的。”。     三伏天气,王娡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冷了,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心寒。     陪伴自己十余年的亲妹妹,竟对自己没有一句维护之语。     青寒拉拉她的袖子:“二小姐性格懦弱些,一时慌了神儿也是有的,小姐不必太吃心。”。     王娡的声音都在轻颤:“我不是吃心,我是寒心,连亲姐妹之间都不该彼此维护么?”。     “什么亲姐妹,”后面突然传来一把清凌凌的女声。     主仆二人一惊之下回头去看,却见是许云欢独自一人站在湖边,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去。     云欢也不看她们,只看着湖面出神,:“亲姐妹又怎样,人家可比你看得透彻多了,不似你,跟个傻子似的,还想着替人家出头呢。”。     王娡见她语气无礼,神色厌弃,口里的话却是极热络的人才说的出口,一时只觉得奇怪。     许云欢伸手折了垂柳把玩着:“我就不像你,我看的比你清楚多了。入了这个门活该咱们命数不好,不如自己过几年逍遥日子,白日里斗得跟乌骨鸡似的做什么呢。”。     王娡见她语出惊人,不由微微皱眉:“姐姐这话可得存在心里,平白的被人听了去又有多少是非呢。”。     许云欢一笑,她本是清冷如霜的女子,这样一笑便如初雪般耀眼,饶是王娡,也看得愣住了。     “我不在意这些,谁愿意编排就去好了。”。     许云欢将手里的柳枝丢进水里,拍了拍手,看着王娡道:“我看着你是个实心肠的,可别无事惹得一身腥。我走了,你不必相送。”。     说罢转身就走,也无世家女子那般故作娇柔的莲步姗姗,而是整个人十分轻盈的样子。     王娡见她走得远了,方才轻轻叹一口气。     青寒看着云欢远去的身影:“奴婢瞧着,这位云欢姑娘似是极随性的样子。”。     王娡转过身:“她性子不坏,只是太心直口快些。”。     青寒灿然一笑:“这般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真真是有趣呢。”     王娡携了青寒的手,慢慢地在花间石丛里走着     。其实太子府景致极好,树木遒劲奇花异草,几束山杜鹃更是团团簇簇开的煞是好看。     这良辰美景,也需闲情逸致来欣赏,王娡此时心里存了许多心思,便是看什么也不得味了,心中有无限烦闷却不知如何开口说。     青寒见她神气不太好,便也不敢开口。     两人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峰回路转竟走到了一处极清凉雅致的亭子。     青寒笑道:“太子府里竟有这般别致的所在呢,可比那些亭台楼阁好看多了。”。     王娡也觉得喜欢,便由着青寒拉了自己的手去亭子里。     走得近了,才看见亭子上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采薇亭”。     王娡抿嘴儿笑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心思别致,字也写的好看,可不知是谁的手笔呢?”。     青寒抬头看着笑:“奴婢可不知道什么采薇,只觉得这字端庄大方,实在好看的紧。”。     王娡拍一拍她的手:“难为你眼光倒不错,这是诗经里离人思乡的句子,其实哪里是什么离人呢,不过是长期劳碌的士兵们罢了。可怜见的,就为了少数人的**,竟生生做出这等逼人妻离子散颠沛流离的事情来。”。     青寒还未接嘴,就听得一把沉稳的男声说道:“你也识得这是《采薇》么?”           第十二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大惊,倏然转过头去,却见得山杜鹃后立一男子,眉目间极为清俊,一袭白色福字纹长衣,正负手而立看着王娡微笑。     王娡急急跪下身来:“小女子班门弄斧,大人见笑了。”。     那名男子却不以为意,抬头看着那块匾额:“方才听你话里大有深意,怎的一介女子也知道战乱使得离人苦么?”。     王娡斗胆说道:“其实妾身只不过是揣测,且《采薇》一诗含悲含怯,字字泣血,无不在说战乱之祸。妾身以女流之辈的身份私心猜想,便是士兵们的妻子,大抵也饱受分离及担惊受怕之苦吧。”。     语毕,男子久久不作声,王娡跪在坚硬的青石路上,只觉得膝盖钻心地疼。     过了一会儿,男子忽然开口:“你就是王娡吧?”。     王娡愕然抬起头来:“大人为何会知道…….”。     男子轻轻摆了摆手:“选秀那日,是我亲自挑中的你。”。     王娡又惊又怕:“大人是太子?”。     她能感受到身后的青寒也僵了一僵。     男子缓缓微笑:“正是。”。     王娡急忙拜倒:“王娡有眼不识,还望太子海涵。”。     “不打紧,你起身吧,跪久了膝盖疼。”男子点一点头:“初见只觉得你生的清秀也懂规矩,却不知你腹有诗书,竟有这般才情与见地。”。     王娡站起身来,不觉赧然:“实在是班门弄斧一点拙见,上不得大台面的。”。     “少有女子识字读过诗经,更少有女子能这般清楚地看待战争,怎能算作是拙见?”太子看着她微笑。     王娡面色愈发羞红:“女子无才便是德,妾身实在算不上什么典范。”。     这个场景带起她一点温柔的回忆,许久以前,便是永涵与她在书房相对而坐,各自执一卷书静默无言。     窗外的时节,经历着百花盛开的春日,蝉鸣聒噪的夏日,宁静致远的秋天,初雪静谧的冬日这样的轮回转换。     那时候的时光总是过得太美好,让她从未想过以后的日子。     永涵对于“女子无才便是德”也颇为不屑,总是尽着王娡的性子来,由此王娡得以阅尽诗书,也时常就书里的情节与永涵争论。     那样的好时光,此生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太子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我最听不得这句话,女子也是人,为何就不许她们有自己的见解。我母后便是如你一般饱读诗书。”。     王娡听得他说起当今皇后,愈发恭敬:“皇后娘娘博学多才,妾身实在不敢与之比肩。”。     太子微微一笑:“这几个字,方才听你说写得好,可不知好在哪儿?”。     王娡见她不再说皇后,心头微微一松,斟酌着说:“妾身只觉得字体苍劲有力,起承转合之处笔墨不浓不淡,似乎出自名家。”。     太子朗声而笑:“如此这般,镇明可要多谢姑娘称赞了。”。     王娡一惊:“太子莫非就是书写之人?”。     太子摇摇手:“不必拘礼,叫我镇明就好。”。     王娡半跪下去:“太子随和,妾身不敢造次。”。     太子皱一皱眉:“无需如此多礼。”。     王娡见他不悦,也只得依言唤过。     太子方才眉目舒展:“这幅匾额便是我写的,这采薇亭也是我特意命人修筑的。有时心思烦闷,这里倒是个静心的好去处。”。     王娡轻轻抬头环顾四周:“翠竹葱郁,寂静无声,的确适合静心。”。     “世间烦心事这样多,总得自己学会排解才好。有人赏花,有人养鱼,其实都是自寻乐子罢了。”太子沉吟着说:“你初来乍到,若是有些生疏不如意的地方,也要学会排解才好。”。     王娡垂着头应了,只觉得心突突地跳的厉害。     太子抬头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看看陵城。你自己再逛逛吧。”。     王娡轻轻诺了一声,行礼恭送太子远去。     待到太子身影看不见了,青寒才猛拍自己胸口:“吓死奴婢了,太子爷就这么悄没声儿地冒出来。”。     王娡轻轻皱眉,看着远方,白皙如玉的脸上有着睫毛垂下时的浅浅阴影:“太子与我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青寒点点头:“奴婢也是这么觉着的,太子爷,似乎是很好的人。”。     王娡理一理缠臂纱:“罢了,哪里能就这么快下了定论呢,回去吧。”。     青寒不敢再出声,扶着王娡的手臂陪她缓缓走回去。           第十三章 姐妹情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刚走进庭院门,就看见容芷在吩咐着小侍女上茶果,王娡问道:“可是有客人来了么?”。     容芷拍手一笑:“也算不得客呢,是姑娘的妹妹来了。”。     王娡联想到之前姁儿的话,心思便有些不顺畅。     容芷是何等样精明人,见王娡的神气便悄声问:“姑娘怎的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王娡勉强笑了一笑:“没什么打紧的,许是走的多了有些累,你去小厨房替我要一个莲子粥来,日头这样毒,不要中了暑气才好。”。     容芷略有忧虑地看她一眼,转身去了。     王娡又收拾了神气才缓步走进去,心里仍有郁郁之色。     不过在看见姁儿的一刹那就消除了。     姁儿见得她来了,扑上来抓住她的手:“姐姐,今日可吓死我了。”。     王娡听她这么一说不免心疼,忙道:“这好端端的,是出什么事了?”。     姁儿喝了口热茶,皱眉道:“今日我在花园里逛得时候冲撞了粟姐姐。她把我好生训了一通,似乎还扯到了姐姐。我吓得头都不敢抬,也没有十分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只得含混着应了才糊弄过去。”。     王娡闻言心下一软,知道自己错怪了姁儿。     不由暗暗自责,口上的语气更是软了几分:“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害怕了。她那个人性子要强些也是有的,凡事你多谦让些……”。     王娡还欲再说,却是容芷打了帘子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不动声色地看了王娡一眼:“姑娘嘱咐我做的粥好了。二小姐也吃些点心吧,说了好一会子话呢。”。     王娡听得她语气似有深意,一时也不太明白。     低头一看自己的粥,不觉有些不豫,分明是一碗十十足足的银耳粥,容芷就这般不把自己的嘱咐放在心上么?     当着姁儿的面,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接过碗,勉强咽了几口。     一时安慰了姁儿半响,她才犹是惊惊怯怯地回去了。     王娡端着的心倏地沉下来,含着怒气唤了一句:“容芷。”。     容芷见她似有怒意也不害怕,直挺挺跪了下去:“奴婢知错了,请姑娘责罚就是。”。     王娡觉得惊奇:“你既然记得,为何还会弄错?”。     容芷抬头看她一眼:“奴婢当时不得不进来,免得姑娘说错了话。”     王娡皱眉:“你这是何意?”。     “姑娘可曾听过一句话?”欲说心中事,犹是不敢言’,太子府比不得姑娘自己家,这儿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若是说错了话,行错了事,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容芷神色平静,王娡见她轻轻巧巧几句话,无一不蕴含深意,诧异于她的精明老道,却又莫名地觉得心中极累。     “便是亲生姐妹,也要这般算计么?”她喃喃地说。     “奴婢并非觉得二小姐不好,只是姑娘的话若是被有心的人听去了,未必不会有是非。”容芷斟酌了词句说。     “你起来吧,”王娡疲倦地摆一摆手:“无论如何,我与姁儿自小一起长大,她是不会害我的。”。     容芷欲言又止,只换了一副笑颜:“若得如此,自然万幸。”     因着心中烦闷,王娡晚饭便只草草吃了几口,看着天色尚未墨黑,回想起今日粟婉容的那一句:“不知今夜谁轮着侍寝呢?”。     心下觉得凄凉,此时怕是有许多女子,痴痴望着树梢上的一轮上弦月吧?     古来薄情帝王家,为何这么简单的道理,却又一代又一代女子用生命,用鲜血去印证呢。     王娡只觉得胸中无限郁结,转身唤过青寒:“去拿玉兰花汁子浸了毛巾来敷脸。”。     青寒答应一声,回身去了。     却见得前面小道上影影绰绰似是走来几个打着灯笼的人,映着周边树木阴影,分外可怖。     王娡心下害怕,急忙唤道:“容芷。”。     许是她声音太急,正在打理着一束瓶插花的容芷赶忙走过来:“姑娘怎么了?”。     王娡指一指前面几个人:“那些是什么人?怎的走得这般悄无声息?”           第十四章 天生丽质难自弃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容芷定睛一看,不觉大喜,行礼跪下:“奴婢恭喜姑娘!”。     王娡只觉得惊奇:“好好的,恭喜我做什么?”。     容芷用手擦了擦眼眶:“姑娘,这是知会您侍寝的宦官们啊。新进的几位姑娘里,姑娘的恩宠可是头一份呐。”。     王娡只觉得迷迷糊糊,便是她轮到侍寝了么?     青寒正拿了毛巾过来,却没有容芷那样分明的喜色,只是静静碰一碰王娡的指尖,似在提醒她稳住心神。     不多时,几位宦官就已经行至面前。     为首的宦官王娡觉得眼熟,定睛一看,发觉是太子妃身边的掌事宦官崔万海。     容芷含笑点头:“崔公公,这么晚了劳您大驾。”。     崔万海满脸堆笑:“这是喜事啊,奴才自然赶着来向姑娘讨喜呢。今夜挨着您侍寝,请姑娘好生准备着,子时一刻自有车来接您过去。”。     王娡犹是怔怔的,倒是容芷见机:“我们姑娘欢喜的楞住了呢,我替姑娘谢过崔公公。”。     说罢,招手唤过一个小侍女,吩咐她拿了几串钱给崔万海,“只当是请公公喝茶。”。     崔万海得了钱,千恩万谢地去了。     容芷轻轻碰一碰王娡的手臂:“时辰不早了,奴婢替姑娘预备洗澡水去了。”。     王娡麻木地点一点头,容芷似有不放心的样子,冲着青寒使了一个眼色,方才转身进了屋。     月色凉如水,王娡只穿了一件月白的纱衣,却不觉得有多冷。     青寒握住她的手,王娡只觉得青寒的手是滚烫的,不似自己这般冰凉。     “姑娘….看开些吧。既然入了府,便逃不过这一遭。否则,一辈子的日子也是难过。”青寒柔声说。     王娡木然点一点头,青寒微微叹一口气,声音又低了几分:“奴婢知道小姐心里苦,放不下……可是无论怎样,咱们在这里,不可露出分毫来,否则连累的就是满族的性命。既然还有一口气,日子就得继续过下去。小姐…..且看开些吧。”。     王娡回过神来,拭一拭泪痕,反手握住青寒的手:“我总是这样不明白,亏得你一直提点着。”。     青寒眼眶微红:“奴婢是与小姐一同长大的,必然护着小姐。”。     主仆二人正絮絮说着话,却是容芷走了出来:“洗澡水已经预备好了,奴婢伺候姑娘进去沐浴吧。”     一时间沐浴结束,王娡散着湿漉漉的黑发坐在梳妆台前,容芷慢慢用篦子沾了茉莉花水替她梳头发。     王娡见她抿嘴儿笑,不觉好奇:“你可笑什么呢?”。     容芷轻轻挽起一缕王娡的头发:“奴婢看见姑娘头发生的这样好,在奴婢的家乡,都说头发生得好的姑娘一辈子福气绵长。奴婢先贺喜姑娘了。”。     一辈子福气绵长么?     若是放在一个月前,这样的话王娡必定相信:有疼爱自己的丈夫,乖巧可爱的俗儿,这样的生活,是她一辈子心心念念的期盼啊。     而如今,自己坐在这红木梨花凳上,却不知自己这一生该以什么方式结尾,这才是最让人不安的。     尽管心乱如麻,王娡仍是露出一个完美的没有丝毫破绽的笑容:“托你的吉言,若真是这样也就好了。”。     容芷从盒子里拣出一支羊脂玉簪子替她簪上:“奴婢这几日私心看着,姑娘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奴婢不晓得十分清楚,只是劝姑娘一句,无论什么样的前尘往事,看不见的必得放得下。若是因此成了心魔,其实于姑娘十分不利。”。     成了心魔?     王娡只觉得这话十分耳熟,恍惚间自己也曾与入选前的姁儿说过,心魔人人都是逃不掉的吧?     无谓经历,无谓年龄,总是有放不开手的事的。     王娡感怀于容芷的推心置腹,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我知道了。”     一时间梳妆完毕,略坐了坐,就看见义勇悄悄打了帘子进来了:“车已经在外面等着接姑娘了。奴才护送姑娘出去。”。     王娡站起身,扶住容芷的手:“走吧。”           第十五章 红罗帐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夜里的太子府极静,只听得见车轱辘滚滚的声音,王娡端坐在车内,心却不似表面般平静。     多少女子曾经坐着这辆车,去往她们以为是荣华登顶的地方呢?     王娡不愿意去想,既然深陷其中,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心吧。     她紧紧抓住窗幔,力气大的指节都清晰可见,似是要把无尽的怨念按回身体里去。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张平静又坚定的容颜。     走了大约一盏茶工夫,王娡听见宦官们停下了脚步,心知是到了。     果然,容芷与青寒一边一个打起帘子:“姑娘,咱们到了。”。     王娡轻轻应一声,扶住青寒的手下了车。     车停在太子的寝殿边,虽已经是子时,寝殿仍是灯火通明,道边恭恭敬敬立着两排侍女。     王娡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慌,她知道,自己一旦走进了这个门,生活就会被彻底改写,与过去的任何一点联系都会变成心底最深的回忆,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可是她不能回头了,容芷与青寒牢牢地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前带,力气那样大,王娡只觉得手似乎都要断了。     一路麻木着走了进去,恍惚间似乎听到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说着她来了,可是却未听到半分回音。     一位年长的姑姑接过王娡的手,低声嘱咐着她行礼。     王娡机械地跪下去:“妾身王氏跪见太子。”。     听得一把温润嗓音:“起来吧,不必这样多礼。”。     王娡抬头去看,却见太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穿着一件青玉色寝衣,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太子手下还倒扣着一本书,王娡认出来那是《诗经》,不由面上一热,低下头去。     “来的好巧,我正在看《诗经》,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看?”太子招手唤她。     王娡慢慢走上前去,按太子的吩咐在旁边的跪榻上小心翼翼地半跪了。     “‘诗三百,思无邪。’先人们都说诗经讲述的是天子治国有方,民风淳朴的景象。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太子语气温和,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在桌子上轻敲着。     王娡低头沉思,斟酌了言辞才敢回答:“妾身不才,《诗经》自然是仰慕君主之德福泽天下。可是妾身觉得,在歌颂君主英明之余,诗经也是表达了百姓之间最淳朴的心思,譬如婚丧嫁娶,都在诗经中有所提到。与其说是政治,不如说是民风民俗。”。     王娡大着胆子说完,只觉得脸烧得疼。     长久的静默,她终于忍不住抬头去看太子,却见对方正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良久,太子轻轻颔首:“你是这太子府里,出现过的最聪慧的女子。”。     王娡赶忙低头:“太子折煞妾身了。太子妃她们贤良淑德,她们的品行妾身望尘莫及。”。     太子摆一摆手:“我说的是聪慧,与品行无关。品行再好,若无见识,终究是木头美人。”。     王娡听得他语涉太子妃她们,一时不敢接嘴。     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子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可是你与她们不一样。虽是出身小户,却有一股大家出身才有的才情与隐隐的傲气。”。     王娡听得“傲气”一词便觉得不妥,急忙欲拜倒:“妾身一定努力思进取…..”。     太子扶住她:“我可曾说过傲气不好么?做人若是一分傲气也无,如何求得上进?”。     太子的手仍旧轻轻扣在书的扉页上,节奏那样和缓,王娡却莫名地觉得压抑。     第二日清晨,天还犹是墨黑,王娡便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她困倦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名男子背对着她正在更衣,恍惚间她以为那是永涵。     就像从前的很多个日子一样,每逢收租的时候需要早起,为了不吵醒她,永涵的动作总是格外轻。     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永涵的名字了,却生生收在口里。     因为太子此时正好回过了头,看见她醒了,微微一笑:“吵醒你了?今日要早起去宫里给母后请安。”。     王娡点一点头:“并没有,是妾身睡眠太浅了。”。     太子温和地拍一拍她露在锦被外面的手臂:“天色尚早,你接着睡吧。”。     王娡应了一声,目送着太子走出门去。     再合眼也无睡意了,瑞脑金兽炉里的安息香让她有些不清醒,只得微微抬高了声音问:“青寒?”。     却是青寒和容芷打了帘子走进来,两人显然已是等候良久,容芷的手里还端着个铜盆,里面盛满了漂着花瓣的热水,雾气缭绕,增添了几分暖意。           第十六章 得宠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小姐醒了?”青寒轻手轻脚地替王娡掀开锦被,换下蔷薇粉的丝质寝衣。     “姑娘洗漱完了就得去向太子妃请安。这是侍寝妃嫔们惯例要做的,奴婢也得去叮嘱宦官们在起居录上记上一笔。”容芷熟练地替王娡用毛巾蘸了热水拭脸。     王娡念及昨晚的事,又听得她说起居录,不由得面色微微一红。     容芷见她脸红,微笑了道:“咱们姑娘,当真是小孩子脾气。”     青寒见机拍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取笑。     容芷一边轻柔地替王娡擦着脸一边低声说:“姑娘可与太子昨天白日里相见过了?”。     王娡的声音透过毛巾传来:“见过了。”。     容芷含了几分笑意:“可不是呢,奴婢昨夜里还想着,这么多姑娘,怎的太子偏偏挑中了您呢。可不应了奴婢昨日的话,姑娘福气绵长着呢。”。     青寒拢一拢王娡的头发:“太子与小姐是昨日在花园里撞上的,两人还讲谈了一番《诗经》呢。看着很投机的样子,可苦了奴婢了,一句也听不懂。”。     王娡噗嗤一声笑出来:“还说嘴呢,平日里不读书也罢了,字总得识两个,有个人来客往的,也方便得紧。”。     青寒应了声,却听见容芷的声音带了几分隐忧:“姑娘一入府便如此出挑,自然是好的。可这凡事祸福相倚,这样一来,艳羡眼红的人也是有的,姑娘可得小心了。”。     王娡点一点头:“你不说我也晓得,是好事也是祸事。咱们以后更得步步小心为上,青寒你过会子传了话给义忠义勇还有那两个小丫头,让他们以后要格外谨言慎行。”。     青寒诺了一声,容芷面露赞许之色:“姑娘能如此明白,真真是极好的。”     因着容芷的提醒,王娡愈发不敢穿鲜艳颜色,只随意拣了一件青灰色流云牡丹纹衫子,头发用白玉簪子松松挽了,只求不打眼。     时辰也不敢耽搁了,紧着慢着往太子妃的寝殿赶。     走到寝殿门口,却还是见到几个殿里的宦官守在门外,王娡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最早的,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抓紧了容芷的手走了进去。     满屋子人正说得热闹,见王娡来了纷纷闭口。     王娡一路望过去,众人面色皆还算平静,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     双目对上太子妃的眼眸,那双柔美的剪水瞳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王娡没来由的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真心实意地拜倒向太子妃行了礼,太子妃柔柔地开口:“你来了?快些坐吧。”。     王娡闻言,选了末尾的位子坐了,略略扫一眼四周,见除了她,只剩得许云欢没来。     “妹妹可不算惫懒,昨日里侍寝完,今日来得倒也还早。我可打算着,日上三竿才能看见妹妹人影儿呢。”     王娡听得熟悉的声音,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婉容。     果然见她闲闲地倚靠在椅背上拨着指甲,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王娡听得她语气大有不善,少不得忍气吞声道:“给太子妃请安,妹妹不敢有耽搁。”。     “不敢有耽搁可也不是第一个到的呢。”婉容步步紧逼,“可算是对太子妃不敬?”。     王娡只觉得背后似乎都浸出一层汗意,自己头一个侍寝已是过于打眼,若是落实了这条罪名……..     她担忧地望向太子妃,只盼着她不要受了挑拨才好。     只见得太子妃微微皱眉,却不是向着王娡的:“婉容你少说两句罢,侍寝完规矩多,娡儿一时耽搁了也是有的,哪里就这么张狂了。”。     王娡心下感激太子妃明理,太子妃顿了顿又说:“各位妹妹们紧着赶来,怕是都没吃早饭,花枝,去吩咐小厨房炖了红枣蜜糖粥来。”。     王娡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心下只觉得无限敬服。     却听得殿外走来一人,环佩叮当,并无世家女子刻意讲求的“莲步姗姗,无有所动”,           第十七章 锋芒露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回眸一看,却是许云欢扶了一个侍女走了进来。     见到太子妃,却是轻轻一笑,做了赔礼问罪的姿势出来。     满屋子人都看着她,不知作甚。太子妃大惊:“许妹妹这是何故?”。     许云欢漂亮的眸子有意无意地扫过粟婉容:“妹妹来得迟,听得刚刚王姐姐被人训斥,说是来迟了就算对太子妃不敬,那妹妹可就是大不敬了。怎敢不向太子妃赔罪呢?毕竟,太子妃才是正经的主子娘娘。”。     她语气极娇俏,话又说得快,几个年纪小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婉容却是紧紧抓住帕子,似有恨意地看着她。     “妹妹大清早的说笑呢,哪里就这么大规矩了。”太子妃也是忍俊不禁:“既然来了,就快些坐吧。左右这两天你身子也好些了我也放心些,有空多来坐坐自然最好了。”。     王娡瞧着太子妃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敷衍,却是极认真的神气,心下知道她确实是为云欢操了心,不由得更觉得她可敬可亲。     如此再来,闲聊也是无趣。     婉容被云欢呛了一下,也收敛了先前张扬神色,只有一下没一下弹着手绢玩儿。     云欢却是极淡然的样子,静静合手而坐,似乎一切与她无关的样子,垂目看着茶盏上的青色鸳鸯如意纹。     王娡心中虽暗暗称奇,却也不好有所表示,只得沉默不语。     一时红枣蜜糖粥来了,晶莹剔透的粥里点缀着几颗殷红的枣子,煞是可爱,王娡看的不由得食欲大开。     举勺欲舀时,却听得粟婉容推开自己的粥:“妹妹身体不适,就先行告辞了。”。     太子妃略愣了愣,旋即微笑道:“那也好,你回去多休息休息,下午可得带着陵城给太子问书。”。     婉容略行了一礼,转身施施然走了。     她一走,王娡便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     姁儿也有几分欢喜神色,舀了几粒红枣至王娡碗中:“姐姐面色苍白了些,吃些红枣补补吧。”。     王娡不禁有些动容,至少自己在这太子府中还有亲妹妹可以彼此依靠。     目光扫过容芷,却见她沉静如水的脸色下有一丝隐隐的不豫,心下好奇,因这几日的相处,她晓得容芷是个极沉稳的人,轻易不会露出分毫来。     一时点心用毕,众人闲谈几句也就散了。     王娡扶了容芷的手慢慢走着,思量着寻个合适的由头问问她。     却听得后面一阵脚步声,回头去看,却是太子妃身边的花枝。     “花枝姑姑。”王娡唤了一声。     花枝行了一礼:“王姑娘请留步,太子妃娘娘有话与您细说。”。     王娡本就极喜欢太子妃,听得如此,便急忙道:“那我与姑姑一同过去吧。”。     花枝静静一笑:“自然是好的。”     王娡走进寝殿便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香味清澈如水却是极醒神的,不由笑叹道:“好香。”     花枝微微笑道:“这香与旁的香不同,都是鲜花汁子兑了沉香木屑调的,闻起来香味悠远,又有静心宁神之效。素日里太子妃娘娘是最爱的。”。     “奇香若如其人,这香配太子妃娘娘,却也是极为适宜的。”王娡点头赞允。     花枝也轻笑着:“赶巧咱们娘娘看姑娘也极为欢喜,可不算是投缘了。”           第十八章 投缘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几人说着话,便走到了内殿,只见殿中横拉了一道乳白色的纱幔,衬得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只依稀看到一个女子立在一盆花边。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王姑娘到了。”身边的花枝冲帘子里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说。     王娡才意识到站立着的女子便是薄巧慧,急忙俯下身子行礼:“臣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太子妃温润的声音响起。     “请二位姑娘与奴婢在殿外等候。”花枝轻声对青寒容芷说道。     容芷轻轻拍一拍王娡的胳膊:“那奴婢在殿外等候姑娘。”。     王娡点一点头,独自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薄巧慧换下了方才的梅花寿字石红外裳,只着一件青玉色纱衣,愈发显得整个人气度高洁。     她转身冲王娡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的煞是好看。     即便王娡身为女子,也不得不感叹太子妃的清丽脱俗恰似此刻她正欣赏的这盆白色的花朵,别有一番香远益清的优雅。     “快坐下吧。”太子妃指一指摆好的座榻,案几上早已放置了两杯茶水并各色鲜果,王娡推辞不过,只得恭敬地坐了。     一时殿内就她二人,太子妃执起面前的白玉茶壶,舒展云袖,用银勺替王娡和自己湃了湃茶叶:“如此这样,香味愈发的醇厚了。”她笑着解释道:“你尝尝看。”。     王娡端起茶杯略喝了一口:“果然香远益清,又不过分浓烈。太子妃娘娘烹茶的手艺当真精妙。”。     薄巧慧垂目一笑,略有几分落寞:“这府里的女子,大多浓艳美丽,各自具有才艺,譬如婉容善抚琴,喜月善舞,静田善剑术,我这般雕虫小技,着实不足为奇。”。     王娡闻言,心里也生出几分哀凉,饶是外人如何羡慕这高位,也是有自己的不得已吧。     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来,只静静抚摸着茶柄:“琴声悦耳,舞姿妩媚,剑术飒爽,各自有各自的好处。而茶道,贵在心静,贵在沉稳雍容。运茶,煮水,浸泡,如此种种环节,不可大意马虎,需得有运筹帷幄之资,近似于将军在战场上,如如不动却又心思缜密,是极好的修身养性之法。”。     “你懂得竟这样多!”太子妃略有惊异:“难怪太子如此喜欢你。”。     王娡后悔口快失言,生怕惹太子妃嫌隙,急忙开口解释:“妹妹也是随口一说,并无不敬之意…….”。     太子妃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我自然知道,你无需解释。婉容性子急躁些也是有的,我知道你并不是那样的人。”。     王娡一颗心安定下来,太子妃却略略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此番特意让花枝请你过来,是我有一事不放心,想嘱托你几句。”。     “太子妃娘娘请讲。”王娡侧过身子。     “于无人处不必如此拘礼,我年纪虚长你两岁,叫声姐姐也就罢了。”太子妃摆一摆手。     王娡依言唤了,她这才接着开口:“昨日太子召你侍寝,本也不是意外事,这几日我留心看了,你的容貌品行皆是出挑的。可是譬如那一片树林中格外秀丽的一棵,风必摧之。虽然众位姐妹都是好相与的,可是难免言语有些冲撞,你大可不必在意。“     王娡听得她如此说,既深感太子妃为人和善无半分心机,也不免有些忧心:“妹妹自是会事事留心,务必以姐姐们为尊才好。”。     太子妃安慰地点一点头:“你能这样明白,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时辰不早了,我也不虚留你了。你早些回殿歇个午觉吧,夏日里辰光长,人是最容易发困的。“。     王娡闻言,拜了一拜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回到殿中,王娡脱下繁缛的外裳,就着小丫头们递上来的冰碗吃了两口。     见容芷一直觑着自己,不免失笑:“有什么话就说吧。“。     容芷微微一笑:“奴婢见姑娘与太子妃,似乎极投缘的样子。”。     王娡沉吟片刻:“我只觉得她生得秀美,心肠也温柔,并无太子妃的骄矜之气。”。     容芷点一点头:“太子妃娘娘是个顶好的性子,平日里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这幅好脾气,若是个公主,就是万人羡慕的尊贵了。”。     王娡听得她话里有话,便随口让小侍女退下:“你只大着胆子说。”。     容芷犹豫片刻,才细细说来:“太子爷原是没见过咱们这位太子妃的,太子妃娘娘是当朝薄太后的亲侄女,与太子爷也是有扯得上的亲戚关系,母家位高权重,偏生咱们这位太子妃一副活菩萨心肠。年少夫妻,纵使没甚的感情,因着娘娘的好性子,太子爷也算尊重她。只不过若论得宠,终究是粟姑娘更胜些,容貌既美,性子也伶俐,又诞下了长子,怨不得太子爷偏疼她些。”。     王娡抚摸着冰碗,只觉得手指都冰凉了:“那太子妃为何一直不见生育?”。     容芷面色谨慎:“许是缘分未到,许是太子妃身子弱,好好将养着,总会有的。”。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太子妃性子温柔又不善言语,总是不得宠的时候居多,却心里放不下对太子妃的牵挂。     自嘲地笑了笑:“你瞧瞧我,自己的事儿还顾不过来呢,却一心想着人家。”。     容芷粲然一笑:“姑娘古道热肠,自然是极好的。”。     王娡扑哧一声:“快打住吧,接下来可不要说我有侠义之气了,那还是女子么。”。     容芷也跟着笑起来。           第二十章 杏仁酥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时到了晚间,因着炎热,王娡胃口便不怎么好。     只吩咐小厨房做了云片火腿汤来慢慢舀着吃。     容芷在吩咐小侍女们端了井水来冰西瓜,王娡怔怔地看着。     忽然想到许久之前的夏天,青寒与云儿两个人也是这般嬉笑着舀了水来纳凉。     如今青寒尚在自己身边,而云儿却留在了金府。     金府,似是一张细密的渔网紧紧窟住了王娡的心,此时这夕阳西下的时刻,她分外想念永涵与俗儿,只不过,这辈子终究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垂下眼睛,望着那碗汤,却再没了喝的兴致。     “姑娘可是这汤喝絮了?奴婢吩咐他们去做绿豆汤来吧。”容芷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过来问。     “也好,记得多搁些糖。”王娡怕她看出自己眼底的悲色,顺势掩盖了去。     “姐姐从前在家便爱吃甜食,如今也分毫未改呢!”一把俏生生的女声响起。     却是姁儿并着含儿走了进来,日头已退暑气尚存,姁儿的脸上也是一层细密的汗。     王娡不觉含笑:“正挂念你呢,你倒自己跑过来了。”。     姁儿也笑:“妹妹也挂念姐姐呢,入府二三日,竟不得空好好说句话。不过妹妹可不是空手来的,给姐姐带了些清甜不油腻的吃食,不知姐姐预备拿什么招待妹妹呢?”。     王娡不觉失笑:“竟有这样的人,带了礼物来就罢了,还逼着主人招待着。”。     姁儿挽过她的胳膊,靠在她怀里撒着娇:“天气炎热,怄姐姐笑一笑罢了。”。     王娡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来的也巧,容芷替我要绿豆汤,你也喝一碗吧。”。     姁儿应了一声,却看见了王娡半碗没喝完的云片火腿汤,径自拿过来一气喝了:“好鲜的汤!”。     王娡哭笑不得,用手帕替她擦了嘴角:“爱喝便让小厨房做去也罢了,等不得这一时么。”。     姁儿娇俏一笑:“姁儿就爱喝姐姐喝过的。”。     “这油嘴儿!”王娡拧了她一把。     姁儿笑着闪躲:“姐姐不看我带了些什么来么?”。     说罢招手唤过念儿,接了她手里的食盒打开,一样一样细细摆给王娡看。     “这藕粉荷花糕是现做的,夏日里吃藕粉有败火之效。桂花酥是姐姐素日里爱吃的。玫瑰牛乳酥也就罢了,虽都是寻常食材,却是姁儿亲手做的,姐姐尝尝可还爽口?”。     说罢亲自取了一块牛乳酥喂与王娡。     王娡仔细嚼了:“好香的味道。”。     姁儿颇有得色:“这是混了绵白糖入味的,自然香甜。”。     王娡赞叹地拍一拍她的手:“入府这几日,你竟历练了这样多。”     姐妹二人正在谈笑,却是容芷打了帘子走进来,左右手各端着一碗绿豆汤,分别奉与王娡与姁儿:“二位姑娘且喝些绿豆汤败败火气。”。     王娡依言喝了几口,只觉得浑身都凉快了。     见姁儿一口一口喝的上兴,不觉爱怜地替她拢一拢碎发:“仔细别噎着。”。     一时饮毕,姁儿望着窗外蔼蔼暮色:“已经入夜了呢。”。     王娡点一点头:“不若今夜你就留宿在这里吧。”。     姁儿忽然诡秘的一笑:“妹妹才不做这缺心眼子事呢。”。     王娡尚未反映过来,却见姁儿拉着念儿匆匆告辞急急跑了出去,隔了几米仍旧听得到她的咯咯笑声。     王娡只觉得纳闷,瞥见容芷和青寒也是憋着笑:“你们一个个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青寒终究与她熟络些,大着胆子:“二小姐是怕今夜太子爷召您过去呢。”。     “不许浑说!”王娡只觉得脖子都红了。     容芷见她羞涩也便来打圆场:“怕是这么晚了不会的,今夜太子爷可得问小少爷功课呢。咱们打水来给姑娘预备洗漱要紧。”。     青寒笑着去了。           第二十一章 争宠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容芷在坐榻上替王娡细细拆下满头的环佩叮当,用篦子蘸了玫瑰花水篦头发。     王娡只觉得浑身舒畅,不由静静闭上了眼睛。     却被容芷的声音惊醒:“奴婢有一事,一直想问姑娘。”。     “你说。”王娡把玩着海棠簪银珠花。     “昨日太子召您侍寝后,可曾和您相约过什么?”。     “王娡面色绯红:“并没有。”。     容芷微微皱了皱眉:“但凡女子第一次侍寝,都得知道这宠爱不是长远的,必得有着准备才好。姑娘这般不放在心上……..”。     王娡认真了神气:“你既点醒我,我便与你说实话。此生我实在不敢奢求宠爱无极,只盼的平平安安过这一生便算完了。争宠什么的,我无谓也不会去做。”。     容芷听得她这样说,不觉有些动容,神色也哀婉了几分:“姑娘果真是与别人不同的,既然如此,做奴婢的一定好生护着姑娘走完这一遭。”。     王娡方才点一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良花未得及人愿,秋风深处各自愁’,这太子府便是深秋,没有良花应景如人心愿,只得自保罢了。”。     容芷沉吟半响:“姑娘既做了如此打算,日后也少的许多烦扰。”。     王娡微微一笑:“从来烦扰都是自寻的罢。我有些困了,这些剩下的点心你与青寒用些当宵夜吧,吃剩下的嘱咐小厨房好生收了,也是姁儿的一片心意呢。”。     容芷诺了一声,应着去了。     第二日王娡起得早,辰光还未透亮,因着前一日请安去迟了被粟婉容编排了一通,今日即使困倦难耐也只得早些起床。     一时容芷伺候着她洗漱完了,王娡转头唤青寒:“去把昨夜姁儿带来的点心取些来。”。     青寒面有难色,只拿眼望着容芷。     王娡不觉心生疑惑:“怎么的不去?”。     却是容芷极沉静的声音:“昨夜奴婢用了觉得甚好,竟是贪吃了许多,怕不得剩了,还望姑娘见谅。”。     王娡不以为意,并未多想:“既然这样便罢了吧,亏得姁儿的好手艺,竟连你也喜欢吃。”。     容芷静默一笑:“姑娘玩笑。”。     主仆正说着,外面响起宦官的声音,容芷扒了窗缝一瞧:“崔公公!”。     王娡犹未反应过来,却见容芷已是一脸激动撩开了帘子:“崔公公这么早过来,好生辛苦。可要喝口茶歇歇?”。     笑眉笑眼的崔公公却带了一个小宦官,对着王娡行了一礼:“姑娘起得好早,太子爷还怕奴才这时候过来扰了姑娘安眠。”。     说罢指一指身后的小宦官:“昨日里太子爷在宫里吃了新贡的豌豆黄儿觉得甚好,便求着皇上赏了些,又一早的叫人煮了荷花粥来,说是清凉祛暑气,只当给姑娘做早饭了。”。     饶是王娡无心恩宠,也觉得感动。     青寒与容芷更是感怀不已。     容芷见机,自袖子里摸出一串钱:“公公清早奔波劳碌了,只当请公公喝茶。”。     崔公公接过钱:“太子爷还说了,清晨日头大就不邀姑娘相聚了,昨日里新得了一本诗册子,天色晚些请姑娘去后花园一同品评。”。     王娡急忙应了。     崔公公一走,青寒便凑了上来打趣,因着王娡与容芷说过那一番话,容芷便知趣地不作声。     王娡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推开青寒:“这么大了也没个正形儿,恩宠来了自然是好,只怕将来没有了,也别巴巴地去求。去把荷花粥盛上来做早饭要紧。”。     青寒思忖一会,低头去了。     一时间用过了早饭,王娡也不敢再耽搁,紧赶慢赶着去了太子妃殿请安。     进殿她才松了一口气,婉容等人皆还未到,只有一个许云欢正与太子妃闲聊着什么。     见她来了,太子妃微微一笑:“今日来的可算早了,昨夜歇息好了么?”。     王娡点点头:“睡的还算安稳。”。     “这样便好,女子的夜眠是不能有疏忽的。”太子妃欣慰地说:“这新制的桂花茶不错,是去年的风干桂花兑了牛乳制的,你且尝尝。”。     说罢吩咐花枝给她上了一碗,王娡接过来喝了一口:“香气馥郁,果然是好茶。可是以松子雪水泡的?”。     回答她的却是许云欢:“你也识得这茶水?果真不俗呢。”。     王娡见她虽出言突兀,面上却是极好奇无半分挑衅的颜色,不觉暗笑她的小孩子脾性:“有松子清香,也有一股凛冽之气,可不就是松子雪水了么?”。     许云欢粲然一笑,清冷如霜的面容突然似化开的初雪一般耀眼:“你竟懂得这样多。”。     王娡不觉失笑,似乎几日前太子也曾与她说过同样的话。     “两位妹妹既然如此投缘,日后多走动也是好的。”太子妃温和地说。     “我向来不与自视甚高的人相处,王姐姐确实合乎我眼缘。”云欢娇俏一笑。     王娡也微笑着:“能得这样一位聪慧伶俐的妹妹,也是极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软语呢哝的抱怨:“姐姐好偏心呢,有了许妹妹竟不理亲妹妹了么?”。     回首一看,正是姁儿迈了进来,着一身粉红色衫子,似一株荷花般动人。     太子妃遥遥地招手冲她抿嘴儿笑,许云欢却复有冷冷的神色,只略略施了一个平礼。     王娡让她坐到近旁来,抚摸着她光洁白腻的胳膊:“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早饭可吃过了么?”。     姁儿笑着倚在王娡身上:“姁儿可不是那等惫懒人物,吃了些粥就赶过来了。昨夜里的点心姐姐尝了还可口么?”。     王娡听得她说起点心,便笑道:“不说也罢了,昨夜里我尝了几块觉得甚好,便叫她们收起来,这两个丫头竟给我吃的一点不剩,赶明日你得空再给我做些吧。”。     姁儿先是微微皱眉,不过一瞬间,神色便又复归如常:“难得姐姐爱吃,妹妹回去便再去做。”。     “亲生姐妹果真让人羡慕的紧啊。”太子妃温润的声音响起,她喝着茶,目光似有落寞:“我就苦于没有亲生姐妹相伴长大,凡事总有许多不足。”。     王娡见她神色寂寞,不觉笑道:“太子府里这么多姐妹,也是一样的。姁儿有时候淘气起来,便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生气呢。”。     太子妃微微一笑:“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云欢你说是不是?”。     许云欢却是目光从姁儿脸上有意无意地扫过,隔了半响,方才轻声道:“亲生姐妹若是同心同德,互相扶持,自然是极好的。”     一时三人闲谈半响,众人陆续来了,殿中几多莺啼燕语,倒也热闹。     粟婉容今日穿着玫红色撒花洋皱裙,愈发显得她整个人如牡丹一般光华夺目,生生把衣着简素的太子妃比了下去。     王娡正与程喜月闲谈古琴技艺一事,突然听得粟婉容开口唤自己名字,急忙转头去看。     只见她拨着银丝镂花珍珠护甲,似笑非笑,睫毛如鸦羽般垂下:“听闻太子今日赏了你豌豆黄儿和荷花粥,不知还合你口味么?”。     此言一出,王娡只觉得满屋子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登时面色绯红:“回姐姐的话,东西是极好的。”。     粟婉容极轻又短促地笑了一声:“那自然是好,吃的时候也仔细些,吃不下去的便不要强撑着罢。”。     王娡听得她语气大有讥讽之意,虽是满腹怒气也不得不生生压制住,无谓做出头之鸟,她暗自警告自己:“谢姐姐关怀。妹妹谨记在心。”。     粟婉容哼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来:“可怜了陵城这孩子,前些日子闹着要吃豌豆黄儿,我还安慰他这阵子除了宫里哪里有啊,如今可不是现世的打脸么。”。     王娡听得她语气不好,急忙欲开口,却是太子妃温温柔柔地说:“婉容你可不是在取笑王妹妹么,凭他什么东西,陵城作为最尊贵的长子还怕吃不到么,不若待会儿太子来了,我请他拿一些给陵城便罢了,尽一尽我这个娘亲的心意。”。     婉容美目一扬:“果然太子妃说的轻轻巧巧,这时节豌豆黄儿可真是个稀罕东西,凭陵城再不懂事,也不敢轻易开口要了来,没得叫人说他恃宠娇纵。”。     王娡听得如此,明白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却又不敢吭气,到底是许云欢敢开口:“凭它再怎么稀罕的东西,粟姐姐你要不来可不能说太子妃娘娘也要不来,太子妃娘娘是正经主子,于情于理,太子都要给她几分薄面罢。”。     说这话时她声音依旧冷冷淡淡地听不出一丝波澜来,似是极无聊的样子拨弄着台子上落下来的花瓣,嘴角似有一抹笑意。           第二十二章 内鬼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粟婉容狠狠瞪她一眼,绞着手帕子冷冷道:“抡起恩宠,在新进的几位妹妹里,王妹妹总是独一份的。”。     王娡看一样吴若叹程喜月等人,心下担心自己与她们起了嫌隙就不好了。     太子妃接过话头:“粟妹妹惯会取笑人,论容貌子嗣,府里你才是拔尖儿的呢。其实大家都是姐妹,分出高下来当真无趣的紧呢。”。     粟婉容眼角微扬,面有嘲讽。     王娡见她面色不善,怕她出语给太子妃难堪,便急忙开口道:“太子妃娘娘说的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大家一起赏玩了才好。”。     万静田虽是年纪小,却也极会看脸色,忙打岔了道:“王姐姐说的是呢,我年纪小自然见识也比不过各位姐姐,还望姐姐们多提点。”。     此言一出,柳语嫣等人也纷纷附和,方才把气氛圆了过去。     一时请安毕了,王娡因为心心念念着中午与太子的约定,便匆匆拜别后急忙回寝殿吃午饭。     容芷伺候着她饮了饭前汤,左右瞧着没人方才低声说:“姑娘可曾想过今日早晨之事事有蹊跷?”。     王娡皱眉:“你且直说。”。     容芷面有疑色:“太子送来豌豆黄儿与荷花粥之事除了咱们殿里之外再无人知晓,崔公公也是个老人儿了,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他总还靠得住。那粟姑娘是如何得知的呢?”。     王娡不听则已,一听也有些疑惑,便放下汤勺:“你是怀疑殿里有内奸?”。     容芷轻轻地点一点头。     王娡不禁大怒:“是哪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容芷见她动怒,急忙死死拉住她衣角:“姑娘且先不要动怒,既伤身子也容易打草惊蛇。”。     王娡犹是气得发抖,恰巧青寒端着糖醋松鼠鱼走了进来,见她这个样子不由惊讶:“好端端的小姐怎么生气了?”。     容芷急忙抢过话大声道:“怪我做事不当心,这饭前汤没吹凉烫着姑娘了。”。     王娡缓和了一下神色,与容芷对视一眼,轻声将事情告诉了青寒。     青寒惊慌不已:“我与容姑娘自是不会害小姐的,新分来的那几个人,咱们倒不十分了解。”。     容芷点一点头:“我也是怀疑那些小的们见利忘义,当下咱们只得忍耐住,来日方长,总有把这起子小人揪出来的时候。姑娘愈是这个时候愈要镇定,没得叫人知道了咱们的计划。”。     王娡少不得应了,三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子话。     一个小侍女打了帘子走进来:“容姑姑,门口有位大夫说是找您。”。     容芷与青寒交换了一个极隐秘的眼色:“姑娘见谅,我去去就来。”。     王娡只当她身子不痛快,兼之正在气头上,便也没多问,挥挥手让她去了。     青寒伺候着王娡饭后漱了口,遥遥地望着窗外正毒的日头,突然叹了一口气。     王娡把额前的碎发拨开:“好好的叹气做什么。”。     青寒道:“奴婢只是替小姐觉得辛苦。”。     王娡默然了一会儿:“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辛苦的紧。”。     青寒摇摇头,压低声音:“从前只觉得咱们安分些便好,如今咱们是安分了,却总还有人盯着咱们。”。     “古来枪打出头鸟么,”王娡心气也灰了几分:“如今咱们在这里,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罢。”。     二人正絮絮说着什么,容芷走了进来,面色颇为难看,似是有怒气而隐忍不发。     王娡未曾见过她这般神色,便开口问道:“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么?若是这样你便歇息两天罢。”。     容芷勉力笑了一笑:“多谢姑娘关怀,原是小病痛,不打紧的。”。     王娡听得如此,犹是有些不放心:“平日里多吃些进补的食物吧,小厨房里有现成的叫他们做好了送来。”。     容芷和青寒交换了一个眼色,点头应了。     午睡过了王娡念起还要去后花园赴太子之约,虽是仍旧头疼欲裂,也不得不喊了容芷与青寒来替自己收拾妥当了,直至浑身上下无一丝错处,才叫小宦官们打了伞送出门去。     一路上骄阳似火,走不了几步王娡便已是娇汗淋漓,就着青寒的手喝了容芷冰好的解暑汤,皱眉道:“日头怎的这样毒。”。     青寒见她烦躁,只得笑道:“待会儿去往后花园就凉快了。”。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忆起自己家乡有躲午的习俗,日头大时百虫活动,向来是不兴出门的,每逢此时,自己便在书房与永涵吟诗饮茶,总有个消暑的法儿,若是兴致来了,便将碧绿的茶水泼在地上,既是满是清香馥郁,也可以取凉。     那样好的旧时光,怕是一去不复返了吧。     纵使天气炎热,王娡也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寒。自己眼下正走向的这个男人,自己又有几分真心待他呢。     所有的真心,怕是早已经在入府的那一刻就消磨殆尽了吧。     她垂下眼眸,掩饰住眼角的水光。     一路寂静无声,走进后花园,王娡才晓得青寒并没有诓她,芳草如茵郁郁葱葱,又因近着水,端的比别的地方凉快好些来。     环顾了一遍四周,并未见到太子身影,王娡只当他有事缠身来得迟了,便落得个自在,只喊了青寒陪她折了花玩。     主仆二人一时玩得兴起,王娡便邀了青寒来同自己做歌,直惹得青寒摆手:“小姐看杀奴婢了,哪里会这些个东西。”。     王娡便也不勉强她,只有一搭没一搭拿着花枝在水面上划着:“君之心如月高,我之心如雪皎。月高兮只可远观,雪皎兮不可近玩。”。     她只反复低吟着这一句,纵使青寒不懂,也听得她语气似有凄凉之意,便不敢多言,只静静垂手而立。     不知过了多久,王娡只觉得蹲着腿也酸麻了,便叫了青寒扶自己起来。     刚起身便听得一个男声说:“怎的不念了?可是累了?”           第二十三章 心悦君兮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一惊,忙回头去看。     见得太子笑吟吟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心知自己前番所言皆被他听了去,不觉大窘,低头不语。     太子微笑道:“原是我不好,来得早了看你蹲在水边,念得歌也动听,便存心想多欣赏一会儿。”。     王娡声如蚊吶:“妾身未曾看见太子,还望太子恕罪。”。     太子轻轻摆一摆手:“不要紧。既然见了面,我这里刚从母后处得了一本新诗集,也可与你一同品评。”。     王娡听得他说到皇后,便不禁心生敬意。     当朝皇后的事迹她是听说过一些的,当年皇后还是代国王后时,与代王恩爱无极,直至今日,夫妻二人仍是相敬如宾。     不知该是怎样美丽的女子,才能使得坐拥后宫的皇上对其专心一念?     王娡静静想着,太子注意到她的走神,不觉笑道:“好端端的在想些什么呢?”。     王娡脱口而出:“妾身听闻皇上皇后数十年来恩爱如一日,心里羡慕的紧,想必皇后娘娘必定是风姿绰约容貌秀丽,皇上也是用情专一才做得到。”。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旁边的青寒面色也白了一白,私自议论圣上是大罪。     她一下慌了神,忙俯身欲跪:“妾身冒失,不该私自议论皇上皇后,还望太子恕罪。”。     话音未落,太子却已扶住了她:“不要紧,吓成这个样子做什么,你又没说什么妄言,不必过于拘束。”。     王娡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太子若有所思:“你很羡慕母后?”。     王娡轻轻点一点头:“妾身羡慕皇后娘娘,不是因为她位高权重,为天下女子之极。而是羡慕她自代王府起,便与当今圣上一心相爱,如此两情相悦,实在是让天下女子羡慕。因此妾身私心揣测,皇后娘娘容貌必定极为秀丽,性情温和。”。     太子仔细听完,顿了一顿,方才道:“母后的容貌在后宫里并不是最拔尖的,诸如德妃娘娘容妃娘娘容色都是极艳丽的。可是父皇却极疼爱母后,可见并不是女子的容貌来束缚夫君的心。”。     王娡偏着头想了一想:“皇后娘娘性情可是十分柔顺么?”。     太子朗声笑道:“母后温柔敦厚,是她极大的好处。最要紧的是母后的睿智,且不说在后宫里,便是朝堂上,也是极为显目的。”。     王娡若有所思:“容色既美,性情和顺,兼之聪慧贤淑,果真是令人敬重。”。     太子轻轻揽过她:“若论聪慧来,你也是个不输人的。”。     王娡面色一红:“太子抬爱,妾身粗笨…..”。     太子将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若你也是个粗笨的,府里可不是没人了么?”。     王娡不敢再多言,只静静站在那里。     良久,太子方才醒悟:“你瞧瞧我,说了与你品评诗集的,却还没拿给你看呢。”。     说罢唤过站在远处的宦官,拿出一本草绿色封面的诗集。     王娡瞥见书名不觉有些惊讶:“旦夏集?”。     太子又惊又喜:“你也知道这本书?果然是没有找错人。”。     王娡面色绯红,她如何能说这是数年前永涵偶然与她谈起的。     只低声说:“臣妾听闻旦夏集乃是先圣贤所作,流传极少且有缺失。”。     太子点一点头:“这本集子得来确实极为不易。好在拿给你品评也不算辜负。”。     说罢携过王娡的手,走到亭子里坐下,摊开诗集,笑着对王娡说:“你声音好听,你来念吧。”。     王娡羞赧地笑了一笑,开口念道:“旦之栖霞,如斯如往。结发同床,赤子激荡……..”。     她的声音有一些微微的沙哑,却又是极灵动的,配合着这样轻灵的诗句,实在是天作之合。     两人一边赏玩着一边低头絮语,王娡只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     仿佛还是从前在家的时候,与永涵品书的那些个午后,时光总是过得这样快,身边的人已不复当初,她微微侧目,掩饰自己的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微暗了下来,王娡只觉得看书上的字颇费劲。     太子也合上书笑道:“时间过得这样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了,不若一起去你寝殿用吧。”。     太子话音刚落,陪在身边的崔万海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回太子的话,今夜……是在哪里歇夜呢?”。     太子微微横他一眼,他立刻便明白了,作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奴才年纪大浑忘了,自然是歇在王姑娘处了。奴才去吩咐小的们准备着。”。     说罢匆匆跑了过去,太子莞尔一笑,牵过王娡的手道:“走吧。”。     用罢了晚饭,容芷亲自奉了桃花酥做点心,粉红色的桃花酥被精巧地刻成桃花的形状,纤毫毕现,看了只觉得新奇。     王娡一时胃口大开,不由多吃了几块,太子笑着替她斟了茶:“仔细噎着,若是爱吃便叫她们天天做了来。”。     王娡微笑道:“再怎么爱吃的东西,若是天天吃,想必也有腻味的时候罢。”。     话一出口,只觉得似乎在影射着自己,不由低了头红了脸。     太子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牵过她的手郑重道:“你放心,我将来必不辜负了你。”。     王娡轻轻抬眼:“臣妾并非要挟……”。     太子朗声笑道:“你自是不是,我也不是红口白舌地允诺。日子还长,你大可亲自检验。”。     王娡亲耳听得他说“日子还长”,心中百感交集,只轻轻倚靠在他的怀里,望着窗外挂在树梢上的那一轮上弦月,缓缓闭上眼。     就这样吧,后半生就这么平静安稳地过下去便是万幸了。           第二十四章 程喜月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夜安稳地无话,身边太子的呼吸清浅,王娡愣愣地看着这个男人清秀的侧颜,睡觉时微微皱起的眉头,直挺的鼻子,轮廓漂亮的嘴唇。     不禁想着,能让府中众多女子这般倾慕,撇开他的身份地位不谈,他又是多少少女们梦想中的如意郎君啊。     王娡想起许久以前自己待字闺中时读过的一本书:“此间少年弱冠岁,已得扶枝笑看颜。”。     想到这里,她微微笑了,静静闭上眼睛。     此生就这么陪伴在他身边,不求荣宠,只求永不相负。     睁眼时已是清晨,树枝上犹有鸟鸣啾啾,王娡只觉得神清气爽,唤了青寒来替自己梳妆。     青寒见她脸色尚好,知道她已经慢慢解开自己的心结了,不由得也替她高兴起来。     选了五彩朝凤琉璃玉扣头在她的发髻上比试着:“小姐今日似乎极喜乐的样子,不如选个鲜艳的发饰衬衬喜气。”。     王娡拿起雕花小铜镜照了照:“确实好看。”。     青寒愈发眉开眼笑:“小姐生得俊俏,自然什么都是好看的,就是朵通绒花,小姐戴着也好看。”。     容芷正端了漱口的茶过来,闻言不觉莞尔:“偏生这小蹄子会说话,姑娘愈发要嫌我们笨嘴拙舌的了。”。     这几日王娡见她心思细谨,沉着冷静,留心观察了几日也确实是忠心耿耿,不由得愈加喜欢她:“我并非那样子小心眼子,你也别在意了罢。”。     容芷朗声笑道:“我不过说嘴逗姑娘一笑罢了,哪里敢吃心呢。”。     主仆三人正在谈笑着,却是义勇打了帘子走进来,笑着说:“今日可巧了,姑娘的妹妹来找姑娘了。”。     王娡听得姁儿来了,不由得十分欢喜,竟没注意到容芷与青寒骤然的变色,急急站起身:“快请进来。”     等王娡梳洗好了走出卧房时,姁儿带着念儿已经等在堂前了,正赏玩着墙上的字画。     王娡笑着迎上去:“什么时候你也对这些东西上了心?”。     姁儿转身笑道:“姐姐架子大来得迟,妹妹只好先欣赏这些字画了。”。     说罢唤念儿提过一个食盒:“上次妹妹做的点心姐姐吃了说好,这次便又做了些来,姐姐尝个鲜吧。”。     说着揭开食盒,取出新蒸的杏仁糕,王娡赶巧没吃早饭,不由得食欲大开。     正欲吃时,容芷急匆匆走上前来按住她的手:“小姐早上未进食,不宜吃杏仁这种性寒的食物,奴婢去取一些牛乳茶来。”。     王娡听过,不得不遗憾地放下手里的杏仁糕,冲姁儿笑道:“可不是无缘了么,罢了,中午留着当点心也是好的。”。     姁儿面有憾色:“是妹妹不小心了。昨日粟姐姐与程姐姐送给妹妹一些新鲜的食材,连夜做了想让姐姐尝个新鲜,却未曾考虑周全。”。     容芷极敏锐:“姑娘说这些食材是粟姑娘与程姑娘送的?”。     “正是,”姁儿叹一口气:“粟姐姐待我倒也还算好,平日里也送了些吃的玩的。”。     王娡轻轻皱眉:“怎么的她待我就百般看不惯。”。     姁儿微微愕然:“怕是姐姐多心了吧,粟姐姐性子直也是有的。”。     容芷插了一句:“恕奴婢多嘴,不知上次那些点心可也是粟姑娘送来的食材?”。     姁儿点一点头:“正是。”。     容芷了然:“如此看来,粟姑娘倒有交好之意。”。     王娡有些不解,望向容芷,心说不知为何她也这么想,却看见容芷动作极轻地使了一个眼色,只得把疑问按下不表。     姁儿突然笑得极明媚,拉了王娡的手撒娇道:“原以为姐姐们都是不好相处的,却不曾想个个都极疼我呢。”。     王娡被她揉的欢喜,爱怜地抚一抚她的发梢:“你这般娇俏,自是可人疼的。”。     姐妹二人闲聊一会,姁儿便说要再拿些点心奉与太子妃娘娘,便先行回殿。     容芷旋即转身出去了,王娡便也没有太在意,只吩咐着青寒收拾了杏仁糕就陪自己去请安。     主仆二人正欲出门时容芷便急匆匆回来了,与青寒交换一个眼色,搀住王娡的手笑道:“奴婢陪姑娘一起吧。”。     王娡虽觉得不解,也点头应允了。     她们去的有些迟了,殿里已经坐满了人,不知怎的,今日粟婉容仿佛心情极好的样子,侧着头与太子妃谈笑着什么。     倒是程喜月似乎有些心事,也不怎么说话,只垂目看着自己的手。     众人闲谈几句,太子妃见程喜月似乎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便关心道:“程妹妹今日怎么了,似乎有些不适,可要叫大夫去瞧瞧?”。     程喜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最终却是她的侍女竹花没忍住:“回太子妃娘娘的话,昨日里已经请了大夫来瞧过了。”。     “哦?”太子妃有些讶异:“可知是什么症状?”。     程喜月面色通红,憋了半响:“回太子妃的话,妹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第二十五章 红花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太子妃在最初的愕然后马上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可确定了么?若是真的就太好了,府里多年不曾闻得婴儿啼哭,如今也可听见了。”。     众人面色各异,许云欢与万静田自然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是万静田年纪轻,喜爱孩子,便祝福了几句。     许云欢只淡淡道:“恭贺程姐姐,怀孕养胎自然要万事担心不可大意。”。     吴若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似乎极羡慕的样子。     粟婉容死死盯着程喜月,隔了一会儿,面色终于有些缓和:“恭喜妹妹了,陵城也要有弟弟妹妹了。”。     程喜月似乎对她的祝贺极为在意,忙起身行了一礼:“多谢粟姐姐。”。     粟婉容神色冷淡地点一点头算作应答。     太子妃却是极高兴,笑道:“程妹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吃穿饮食都要格外优渥些,想吃什么便让厨房里做了去,本宫待会儿会让花枝送些上好的衣料吃食去你的住处,也怪本宫未曾生育过,都不知从何准备。”。     说到此处,太子妃似有神伤,垂目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素白的手抚摸着光滑的衣料,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王娡见之颇有不忍,便含了笑道:“太子妃福泽绵长,还怕没有小殿下与小公主么。”。     太子妃抬起温柔的眼眸望向她:“多谢妹妹吉言。”。     “话说回来,妹妹别光顾着祝福太子妃娘娘啊,太子也找过你侍寝了,你自己的肚子,可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王娡听声音便知道是粟婉容,虽是恼她说得露骨,也不好意思表现,只静静道:“许是福气不够呢,添丁添福的好运气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粟婉容凌厉地看了她一眼:“是啊,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如此闲谈下去也是无趣,众人略坐了一坐,便纷纷告辞。     回寝殿的路上,王娡只觉得疲惫异常,她明白,这并非是身体的劳累。     自打入府后,身子便是千娇百贵地养着,然而心境却再没有从前清净。     她抬起眼帘看了看刺眼的阳光,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她痴痴地想。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粟婉容的话在她耳边挥之不去,要有一个孩子,这个道理她懂。     突然的,王娡想起了自己的那一个孩子,俗儿,如今她离家已有月余,不知俗儿是否又长大了些?     这一生,怕是再也没有福分听得那一声母亲了吧。     她只觉得浑身彻骨的疼痛,分外想念那个软软的,小小的婴儿,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不管不顾地跳下轿子,飞奔回金家,她死死抓住了檀木扶手,将这股冲动从身体里面驱散出去。     “你背负着满门性命,万万不可冒失行事。”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只觉得舌尖都麻木了,眼睛肿胀的厉害。     因着心情郁郁,王娡便没有什么吃午饭的胃口,记起早晨姁儿送了些杏仁糕来,便吩咐了容芷取了些来,配了蜂蜜酪,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吃了几块便微微皱起眉头:“这杏仁糕怎的与早上闻起来的味道不大一样,可不是天气热放坏了?也该叫小厨房拿了冰桶来。”。     容芷与青寒对视一眼,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王娡不觉惊奇,急忙伸手去扶:“放坏了便坏了罢,我并没有责备你。”。     容芷声音沙哑:“姑娘心细,奴婢不敢隐瞒。这杏仁糕……是奴婢自己做的。”。     王娡犹未觉得有什么,只是笑了起来:“你又把姁儿送来的吃光了?再这样下去,干脆打发了你去她那里服侍罢。”。     容芷勉强笑了一笑,声音愈发严肃:“奴婢有一事要请求姑娘。今后王姑娘送过来的吃食,还望姑娘让奴婢验过之后再用。”。     王娡虽不大明白,见她面色严肃,也不由紧张起来,坐直了道:“这是何故?”。     容芷面有难色,似是不愿意开口。     青寒只得接过了话:“二小姐送来的吃食里,加了些别的东西。”。     王娡有些发愣:“加了什么?”。     青寒横一横心:“奴婢直说吧,送来的吃食里,都加了研磨的极细的红花粉末。”     王娡不甚明白:“红花?好端端的她加这个做什么?”。     容芷小心斟酌了言辞:“《黄帝内经》里说过,红花性寒,虽是治疗跌打疼痛是极好的,但女子服食过多,便会难以有孕。不知二小姐是不是为了调味而不当心……”。     她觑着王娡的脸色,声音愈来愈低,尾音已有几分不确定。     王娡惊诧不已:“你是说姁儿故意……”。     青寒急忙接过话头:“奴婢们不敢做此揣测,今日容芷姐姐特特问了二小姐,小姐也听到了,那些个食材…..是程姑娘与粟姑娘赠与二小姐的。”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王娡气得浑身颤抖,手指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竟拿着我们姐妹情分来做文章!”。     容芷见她动怒,急忙端过一盏薄荷蜜露:“姑娘消消气,如今姑娘作何打算?”。     王娡腾地一下站起来:“这些食材,本意是赠与姁儿的,若是姁儿自己用了,受害的就是她,我怎么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妹妹被人陷害。”。     说罢便欲出门去找姁儿,青寒死死拉住她的手:“小姐再仔细想想,如今您这一去合宫惊动,无异于打草惊蛇,二小姐那边奴婢会去叮嘱念儿多加小心,但求小姐装作不知,方才能稳住对手,以作后效啊。”。     王娡听得她这样一说,不得不生生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她只觉得害怕,为何自己安分地待在宫殿之中却仍旧受人算计?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只得吩咐了青寒务必把此事办稳妥。     受了这样一惊,王娡也顾不上歇午觉,心中无限烦闷,便叫了容芷研了墨,自己去抄一些花笺,希望以此平静心绪。     “影入平羌话断肠,蝉鸣声里好时光。”她慢慢地把这句话写在花笺上,低低地念着。     窗外传来一阵骚动,王娡皱了皱眉,唤过身边捧着熏香的小侍女:“去瞧瞧怎么回事,容芷和青寒呢?”。     话音刚落,就见青寒急匆匆走了进来:“小姐….”。     王娡见她气息有些不顺的样子,便让她缓一口气慢慢讲。     “太子在昭阳殿等候小姐。”青寒一口气说完,已是转身开了衣橱:“小姐赶紧收拾一下。”。     王娡有些不解:“这个时辰是什么事情呢?还未到子时,想必也不是侍寝…….”。     青寒摇一摇头:“具体什么事情奴婢也并不清楚,还请小姐尽快动身。”。     王娡无奈,只得由着青寒替自己换上茜色翠纹银缕衣,容芷喊了几个小宦官来抬轿子。           第二十六章 降大任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天气炎热,蝉鸣聒噪,走了几步王娡也觉得头晕,好在抬轿子的小宦官们步子极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昭阳殿门口。     王娡下了轿,自有容芷过来牵了她的手:“姑娘跟着奴婢就好。”。     转身进殿,虽是酷暑天气,昭阳殿里却是清凉无比,间或有风轮送来栀子花的香气,只觉得沁人心脾,先前繁复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容芷送她至内殿,轻声道:“奴婢就站在门口,姑娘有什么事情吩咐就好。”     又往里走了几步,见乳白色纱帐后似有两个人影,因着看的不真切,王娡便不敢轻举妄动,迟疑着不知行什么礼。     太子妃温润的嗓音从纱帐后传来:“你来了?快些进来吧。”。     王娡听得她的声音,只觉得浑身一松,依着礼数行了礼,轻手轻脚掀开纱帐。     突然发现太子妃身边还有一人,正是太子含笑倚在坐榻上看着她。     王娡登时面色绯红,太子妃莞尔一笑:“大热天的喊你过来,想来也是劳累了吧。用些薄荷蜜露罢,不要中了什么暑气才好。”。     说罢亲自端过一盏蜜露给她,莹白纤长的手指衬着青石小碗,愈发显得白腻动人。     王娡急忙行了礼接过,便看着太子与太子妃二人,不知道他们唤自己来是何意。     太子喝了一口蜜露,才微微冲她一笑:“程喜月今晨向巧慧上报有孕,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吧。”。     王娡留心看了,在听得太子称呼自己名字时,太子妃温和的脸上有极快的一闪而过的羞怯,便在心里微笑了:想来要是很喜欢一个人,才会有此种小儿女情态吧。     斟酌了言辞:“臣妾已经知道了,还未来得及贺喜太子与喜月姐姐。”。     太子笑得愈发亲切:“有孕是喜事,府里难得添丁。”。     “臣妾也是这样想的,”太子妃轻轻颌首:“府中多年不曾闻得婴儿啼哭,陵城也没有个弟弟妹妹相伴长大,臣妾….是臣妾的失职。”。     太子妃微微低头,神情似有沮丧。     王娡不忍见她这样,便大了胆子安慰她:“太子妃娘娘且不要自责,如今府里上下调和有度,岂不都是娘娘的费心经营。”。     太子也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背:“你不要多想。”。     闻得太子这句话,太子妃才露出一丝喜色。     王娡见自己淅淅沥沥一段话比不上太子的一句关怀,不觉暗自失笑,便是这样了吧,旁人再多的言语温情,也是比不上心爱之人的一句安抚。     几番闲谈下来,王娡不觉纳闷,不知自己被唤来究竟所为何事。     正当她暗自揣测之时,太子妃突然轻声一笑,转向太子说:“你瞧瞧我们,把王妹妹唤过来竟忘了告诉她一件顶要紧的事。”。     “正是呢,”太子徐徐放下茶杯:“娡儿明日你与我一同进宫去拜见母后。”     王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恕臣妾愚笨…..不知为何?”。     太子妃轻拍她的手:“此番入选女子说多也不多,说少也确实有几个人,母后想见一见你们,总不好都叫了去。这群人里头,你是个顶聪明伶俐识礼数的,让你去是最合适不过了。”。     王娡潜意识里便要推辞,却被太子截住了话头:“我已经与巧慧商量好了,你再争辩也无用。回去好生准备着,明日一早我便让崔公公接了你去。”。     王娡懵懵懂懂跪下来谢了恩,太子满意地点一点头,转而与太子妃又聊起了程喜月的胎相。     隔了一会儿,太子望望天色:“天色尚早,我且去瞧瞧喜月。”。     王娡与太子妃急忙俯身行礼,一直注视着太子的背影消失不见方才起身。     眼见得太子去得远了,王娡悄悄揉一揉酸麻的膝盖,微微舒了一口气。     太子妃让她坐了,似是细细思量后方才开口:“妹妹明日午后要进宫拜见皇后娘娘,有些规矩我不放心侍女们,总得亲自说与你听才好。”。     王娡正因此事紧张,听得她这样一说便大喜:“妹妹很愿意倾听娘娘教诲。”。     太子妃摆一摆手,洁白如瓷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谈不上什么教诲,你不嫌我多嘴便好。皇后娘娘性子极平和,想必是不会为难你的,入宫的规矩繁琐,你必得步步小心不可落了差错去,论及服饰妆容,母后性情喜静,不喜奢华,你只需简单素净即可,也不可太过简陋失了庄重。”。     王娡一一记下了。     太子妃突然轻叹一口气:“还有一桩事我得嘱咐你,不过今日晚上,府里的人都会知道你明日入宫之事,人多口杂,还是谨慎些为好。毕竟,”她微微一笑:“这份荣宠,姐妹们可都喜欢呢。”。     王娡明白她话里的深意,不由得也多了几分担忧,犹豫着不知是否要把红花粉一事与她挑明。     正在思忖时,又听得太子妃说:“好在姐妹们也都是些嘴硬心软的,平日里嘴上讨讨强也罢了,想来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王娡见她的神情很是真诚温柔,倒也不愿再说下去。她眼前的太子妃,无时无刻不是静默温柔无害的,似乎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如一朵新鲜的花一般,对世间万物有极美好的期待。     如此一来,王娡反而不忍心打破她那个宁静温和的世界。     两人又闲聊一会,太子妃便笑道:“看着天色也晚了,想来拉着你说了好一会子话,你也饿了,我这里有新蒸的蟹粉糕,拿了荷花牛乳来一起用一些吧。”。     王娡听得惊奇:“蟹粉糕极难做,需得拿菊花瓣浸了蟹肉,再细细研磨成肉泥,掺了牛乳,绵白糖,浇之以菊花酒蒸上五六个时辰,稍有不慎便有腥气难以去除,原来小厨房竟有如此耐心的厨子。”。     太子妃莞尔一笑:“小厨房做些时令菜肴是最好的,这些闺阁点心却未必做得来。这一屉子糕,原是我亲手做的。妹妹正巧做了第一拨尝鲜儿的了。”。     “太子妃好兴致。”王娡不由得赞叹道。     “左右也是闲得慌,便自己寻些事情做。”太子妃似有落寞之意。     王娡见她清秀的侧脸上,有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抖着,不由得心底里一阵惋惜。     以太子妃的容貌性情,想来无论是嫁与何人,都该是相夫教子,喜乐一生。     偏生她生于帝王家,太子虽是青年才俊,却也是对这个祖母强加于自己的妻子不甚满意的罢。     他的怒气与偏见,让他从未曾真正领会过太子妃的好处。     而太子妃,却是极喜欢太子的样子,如此本该是天作之合,却落得如今这般貌合神离。     王娡只觉得无限惋惜。           第二十七章 入宫前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王娡听得太子妃唤她,回过神来,发觉花枝与茯苓已在她面前摆了几个精巧的碟子,并一壶藕荷色的牛乳。     蟹粉糕的香气实在诱人,王娡只觉得食欲大开,不由含笑:“妹妹可忍不住要尝一尝了。”。     太子妃见她喜欢,也极高兴,不住地劝她多食。     一时用毕,王娡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妹妹实在不敢多叨扰娘娘,就此告辞。”。     太子妃拍一拍她的手:“也罢了,快到我念经的时辰了也不留你了。以后若是无事,便多来坐坐罢,有你陪着,我也欢喜一些。”。     王娡本也极喜欢与她亲近,便急忙应允。     因着心事重重,兼之也不愿意在人多口杂的地方说,在回殿的路上,王娡只得把此事按下,直到寝殿让四周人退下,方才将这事细细说与容芷与青寒听。     青寒自幼未曾在府里服侍过,乍听之下只觉得欢喜又慌乱。     倒是容芷,皱着眉头听完了,沉吟半响,方才徐徐道:“奴婢先恭贺姑娘,如此看来,姑娘在太子心中的地位非寻常人可比。此番入宫,不得不说是一个在皇后娘娘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若有了皇后娘娘的宠爱,日后姑娘的日子也会顺遂许多。只是奴婢担心……”。     “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你是担心这好光景来得太快惹人注目是不是?”王娡说出了她的忧虑。     “姑娘聪慧。”容芷点一点头。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手指拧着青色的裙边:“我本不欲如此引人注目,只想着安静了此一生罢了。”。     容芷宽慰她:“姑娘天生丽质,兼之腹有诗书,想来也不会被埋没了,得宠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姑娘的势头太好,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如今程姑娘有孕在身虽能分去旁人的一部分注意力,可是姑娘此番入宫觐见,怕也是让不少人艳羡呢。”。     王娡明白她话中所指:“那一位….确实是个性子烈的。”。     “正是,奴婢也有些隐忧,粟姑娘一向心高气傲,如今程姑娘有了身孕,小姐也被召入宫,只怕……”青寒也有些急。     容芷低下头思忖一会儿:“奴婢以为,此事直至明日之前,出了咱们延荷殿,再不要有旁人知晓较稳妥。明日入宫之后,姑娘也要沉住气,就算是听见什么闲言碎语,也必得忍耐住,以免招惹祸端。”。     王娡深深点一点头:“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自会万事当心。”“那就好。”容芷面色略有舒缓:“入宫规矩极多,奴婢一一告诉姑娘罢。”。     等学完基本的觐见规矩,已到了用晚饭的时辰。     小厨房做了炸奶糕,酒酿桂花鸭子,并一碟清炒时蔬,样子精致,王娡纵使心中郁结,也是用了好些子。     吃完晚饭,青寒便轻手轻脚点上安神香,拿过一件碧玉色寝衣对王娡道:“小姐今日劳碌一天,早些歇息吧,明日里入宫时辰是极早的。”。     王娡见四下无人,容芷也在外面看着小侍女们给院子里的花卉浇水,便轻轻对青寒道:“不知怎么的,这几日,我格外思念永涵与俗儿,也不知俗儿如今多大了。”。     青寒闻言,也并未像往日一样让王娡低声,面色极为不忍:“这几日小姐受了诸多惊吓,想来思念以前府中平静的生活也是有的。从前在府里,小姐被照顾的极好,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情纷争,而今时不比往昔,恰如羊入虎口,实在是险得很。”。     “是啊,今时不比往昔。”王娡垂下眼眸,握住青寒的手:“好歹你还在,有你陪着,我也安心一些。”。     “奴婢是小姐的陪嫁侍女,一定誓死护着小姐。”青寒重重地点一点头:“小姐想念金府的种种,与奴婢说即可,平日里隔墙有耳,若是被人知晓了,就是连累满门的性命。”。     王娡颌首:“我心中自有分寸。”。     恰巧此时容芷走了进来,主仆二人便顺势闭口不谈。     虽然琐事诸多,却不知是不是安息香的缘故,王娡睡得也还算安稳。     一觉醒来天色虽还暗着,却隐约可以看见容芷与青寒身影在房间里悄无声息地来来去去,便开口唤:“容芷?”。     容芷急忙回头:“姑娘醒了?奴婢正准备来叫姑娘起床呢,可算没误了时辰。”。     说罢扶王娡下床:“今日礼节郑重,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姑娘千万不可大意。”     说罢青寒便捧过来一件暗粉色百花织金流水长锦裙预备侍奉王娡换上,王娡念及昨日里太子妃所言:“我听闻皇后娘娘最喜松石黄色,这件衣裳……”。     容芷明白她的意思:“皇后娘娘的确喜欢松石黄色,可是一来姑娘刚入府,身份还未有多贵重,不必穿这样明艳的颜色。二来,姑娘是一片孝心,只怕有心人挑拨,皇后娘娘错以为姑娘投机取巧,曲意逢迎,这便不好了。暗粉色是妾室所用,算不得僭越,百花织金图案典雅大方又不过分奢靡,且姑娘皮肤白皙如玉,配着暗粉色便格外清丽娇艳。奴婢昨日夜里思忖良久才择定了这件衣裳,还望姑娘相信奴婢一回。”。     “可不是呢,容芷姐姐昨夜里替小姐选衣裳配饰折腾了好久,直到平旦之时方才合眼,想来姐姐经验老道,必不会有错。”青寒接过话道。     王娡见容芷眼下有一片淡淡的青色,心知她昨日夜里必不得好睡,心下感怀,握住容芷的手道:“辛苦你了。”。     容芷笑意难掩:“服侍姑娘是奴婢的本分,算不得什么。”。     王娡依言换上长锦裙,镜子里的人皮肤娇嫩如雪,气色也好,一头墨色长发淅淅沥沥,如云端瀑布一般。     青寒笑盈盈道:“小姐好美。”。     王娡忍不住笑:“容芷还不替我去打这油嘴滑舌的小蹄子。”。     正在淘澄玫瑰花水的容芷闻言,作势泼了青寒一脸水,一时间,主仆三人笑作一团。     因着入宫觐见,不得不显出庄重的神气来。     容芷便叫了两个小丫鬟帮手,将头发细细挽成了百鸟朝凤髻,插上琉璃彩珠碧玉赤金簪。     垂下来的珠子在王娡的额发前晃荡,愈发显得整个人光华灿烂,喜气洋洋。     “姑娘额发生的可是很高呢。”容芷赞叹了一句。     “来日里咱们姑娘的福气还长着呢。”说话的是一个小丫鬟。     王娡记起是取了名字叫做墨儿的,此刻留心看了,倒也生得肤白唇红,颇为娇俏,话也会说,整个人似乎很伶俐的样子。     容芷却慢慢看她一眼,那一眼极严厉,墨儿便悄悄低了头,再不敢多言。     一时装扮完毕,青寒又用一个玫瑰红琉璃小瓶子撒了些香露在王娡的袖口。     “什么东西?好香的味道。”王娡略略一闻便赞叹道。     “是容芷姐姐巧手做出来的,用清晨新开的紫茉莉淘澄净了,配上菊花,桂花叶,栀子花蕊和蜂蜜,蒸了四个时辰,统共才得了这一小瓶,洒上去甜香沁脾,香味过了一夜都不得散呢。”青寒颇为珍惜的样子,抚摸着光滑剔透的瓶身。           第二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也觉得新鲜,望向容芷笑道:“想不到你平日里打点着殿里上上下下,竟还有这般好雅致。”。     容芷面色微微一红:“小巧玩意,算不得什么的。”。     王娡点一点头:“闲来无事做做也是好的,只一样,别累坏了身子,也要注重保养。我见着你前几日看了几次大夫,也该找小厨房炖些滋补之物,我和青寒年纪轻又是新入府的,帮不上什么忙,平日里你打点着也是辛苦,得空要好生歇息。”。     容芷面色极为动容:“姑娘这样客气,便是折煞奴婢了。”。     “都是爹生娘养的好儿女,我也该疼你些,”王娡将瓶子递还给青寒:“只不过平日里未曾听你说起过父母,可都还好么?”。     容芷眼睛微红:“奴婢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剩了母亲在与弟弟在田间过活,日子也还算过的过去。”。     “那就好,”王娡点点头:“有什么困难的便来同我说,我虽没什么大本事,也是见人能帮则帮的。”容芷感怀着应了。     正说话间,走进来几个低眉顺眼,面目不甚清晰的小宦官,后面跟着满面笑容的崔万海。     “崔公公。”王娡唤了一声。     “奴才给姑娘请安,今日是好日子,时辰已经到了,烦请姑娘上轿。”崔万海笑眉笑眼。     容芷打趣道:“劳烦崔公公大清早跑一趟,想必还未吃饭,我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点心,公公带些垫饥罢。”。说罢墨儿乖巧地递上一个食盒。     “哎呦这哪里敢当,劳烦姑姑费心。”崔万海千恩万谢地接过了,旋即道:“那奴才就在外面候着,姑娘快些。”。     “知道了。”王娡轻轻应了一声。     入宫觐见,自是由年长阅历也多的容芷陪着。     为了以示郑重,容芷也花心思打扮了一番,她本是眉目端正,不怒自威的女子,此刻神情肃穆,更是有几分端庄之美。     王娡见她平静的样子,心中的紧张也冲淡了不少。     门口早已经停了一架紫红色川绸布围轿,王娡由容芷搀扶着上了轿。     崔万海在一旁说:“因着要去拜见圣上,太子爷比姑娘早一个时辰先入了宫,姑娘直接去未央宫即可。”。     王娡点一点头,手心有滑腻之感,心下颇为紧张。     容芷感受到她的胆怯,轻轻捏一捏她的手。     宫里来的太监腿脚极稳当,不过一顿饭工夫,就感觉到他们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住。     崔万海与容芷过来掀开帘子:“姑娘,到了宫门口了,剩下的路由奴才们扶着您过去,这轿子是行不进去了。”。     王娡闻言点一点头,慢慢下了轿。     今日天气极好,晴空万里,天色一碧如洗,矗立在王娡面前的正是两扇巍峨的宫门,数十名披肩带甲的武士端肃立于两侧,似是石塑一般动也不动。     宫门里面是一条极宽阔的青石板路,石板经年累月已是极为光滑润泽,衬着中轴线上金碧辉煌的大殿。     王娡见此情景,方才明白书里的那句话:“天家自有威仪在。”,便是这些建筑,便已能给人以压迫之感。     偶有宫女列队垂头匆匆走过,见到他们规矩地行礼如仪,无不让人体会到皇家威严。     一路走着,崔万海低声给王娡介绍着宫中亭台楼阁,王娡听得仔细,生怕待会儿露了什么错处。     正说话间,前面走过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极为端庄华贵的女子,王娡见她衣着华贵,眉目俏丽,便知她身份贵重,却又不知如何称呼。     眼见着人越走越近,正局促间,崔万海却是极为见机,低声说:“这位是纯贵妃马氏,身份极为显赫。”     王娡心领神会,待到纯贵妃走近些便跪下行了大礼:“臣妾太子府王氏拜见纯贵妃,愿纯贵妃身体康健福泽绵延。”。     纯贵妃本未太过在意,见她行礼便也停住了脚步,声音和婉:“你是太子府的女子?倒是很懂得规矩。”。     王娡听她说话声音温和,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臣妾名叫王娡,此番进宫参见皇后娘娘。未曾想遇见贵妃娘娘,实在是喜不自胜。”。     纯贵妃笑着点一点头,眉目间却有隐忧:“样子不错,也懂规矩,必定是好人家的女儿了。罢了,既是参见皇后姐姐,便不能误了时辰,恰巧本宫也急着去宫庙祈福,你去罢。”。     却是崔万海说话了:“娘娘要去宫庙?万岁爷他…..可好些了?”。     纯贵妃忧色又深了几分,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有大夫们看护着,想必也是能好的,只是本宫心里终究不放心,身为女子又不通医术,唯有多替皇帝祈福。”。     崔万海陪了笑:“有娘娘的这份心意,圣上龙体必定会康健起来的。”。     纯贵妃点一点头,带着宫人们急匆匆地走了。           第二十九章 宫廷乱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眼见她走的远了,王娡方才问道:“刚才听见你语涉圣上,可是有什么事么?”。     崔万海摇一摇头:“这几天暑气湿热,圣上自幼怕热,便有些不痛快。别的奴才也不甚知道,这宫里的消息传出去,比登天还难,人人口风都紧着呢。”。     王娡只当是中了署,旋即也不去多想。     又走了一段路,见到了几个位分低些的宫妃宫嫔,崔万海一一介绍了。     这样说着话,便也来到了未央宫门前。     王娡见这未央宫独独与其他宫殿不同,虽是炎炎夏日却清凉无比,空气里隐隐有一股椒实的芬芳香气。     正欣赏间,一个眉目清秀的宦官静静走过来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在椒房殿等候王娡姑娘,请姑娘携了贴身侍女去。”。     容芷握住王娡的手,微微笑道:“奴婢陪姑娘进去罢。”。     主仆二人由一个年长些的宫女牵引着,走到了内室门口。     只见内室与外室之间仍有一道雕花镂空鸳鸯戏水图案门隔着,那名宫女在门上轻轻叩了三叩:“回禀皇后娘娘与惠妃娘娘,太子府的王娡姑娘已经候在门外了。”。     片刻,一个女声传出来:“请进来吧。”。     宫女毕恭毕敬地打开门:“姑娘请进。”     进了内室,仍旧是一道蔷薇色纱幔隔着,纱幔后模模糊糊似有两个人影看不清楚。     隔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影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那臣妾先行告退,晚间再来拜见娘娘。”。     说罢撩开帘子,王娡猜测此人应该是惠妃。     只见她颇有几岁年纪,保养得却极好,一双丹凤眼颇为凌厉,仰月唇微微紧闭,似是有心事的样子,见到王娡略点了一点头便急急走了出去。     王娡见这宫中气氛似是极沉重,更是不敢大意。     缓缓迈步走了进去,王娡连眼睛都不敢抬,只盯着地上的流云汶水青石砖,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     空气里有幽幽的檀香气味,王娡听到一个清润的女声道:“把头抬起来给本宫看看,不必过于拘束。”。     王娡闻言,方才敢慢慢抬起头。     传言中皆说当朝皇后窦漪房如何倾国倾城,容颜动天下,王娡以为自己必会看见一位绝色美人。     然而面前的皇后,顶多算得上容貌秀丽,中上之资而已,着装打扮并不见得怎样华贵,竟比不得纯贵妃庄重。     王娡一时颇为诧异,却不敢面露分毫。     皇后端详了她半响方道:“样子不错,未见小家子气,倒是很秀丽大方的。不知诗书才情可有通的?”。     王娡听得她这样问十分为难,本朝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也不好太过锋芒毕露,若说一窍不通也显得愚笨不得入眼。     斟酌再三,只得小心答道:“是识字的,也能读书,才情不过尔尔。”。     皇后闻言微微一笑:“能这样便很好了,女子懂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王娡诺诺应了,再不敢出声。     皇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站了这么久也是累了,过来坐罢。启儿片刻之后就到,咱们先说说体己话。”。     王娡小心地落了座,心中极为紧张,生怕言行举止不慎落了错处去。     皇后舒展云袖,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笑道:“这是西域进贡的最好的茶,你尝尝可还能入口?”。     王娡接过来,茶味与别的茶似有不同,隐隐有一股子膻气,入口浓厚也不似中原茶清冽,回味一番,竟是满口醇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暖了。     “果然是好茶,”王娡惊叹道:“想来西域进贡的自是最好的,臣妾粗笨,尝着似乎是掺了羊油在里面?”。     皇后抚掌大笑:“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你说的不错,的确是有羊油牛乳在茶叶内,腌制了数月才从暑房里取出来,宫里女子大多喝不惯这个茶,没想到你竟是个与众不同的。”。     王娡见她大笑的样子,竟一分一毫不失了仪态,更有一股大方之家的爽朗,不觉莞尔,皇后当真是有她的独特之处呢。     二人又饮了一会茶,皇后方才敛容道:“此番招你来,原是有极重要的事情知会你。”。     王娡听得,不觉挺直了身子,不解道:“太子府中有太子妃姐姐,也有位分高的姐姐们,臣妾入府不过月余,如何担得起?”。     皇后慢慢摇了摇头:“巧慧性子太过温和,其余的,粟婉容那孩子也过于张扬,前些日子听得太子府里新晋了一批秀女,我命人留心注意了,你倒是个可托付的。”。     王娡惶恐不已:“臣妾年纪尚小,有些事情还需太子妃姐姐指点。”。     皇后点一点头:“不错了规矩自然是好的。”。     说罢面色隐有忧愁,似乎是极难开口的样子。     只又饮了一口茶沉吟片刻方道:“太子的身份不同于一般皇子,将来必得是继承江山社稷的,你们这些在太子府里的女子,也是要入宫为宫妃的,该记住的要比寻常王府女子多得多。”。     王娡静默地点一点头。     皇后又道:“太子妃自不必说,性子和顺知书达理,想来将来做了皇后也不会有什么大错处,倒是你们这些将来要做妃子的,有些事我不得不提点着。”。     王娡恭谨答道:“但凭皇后娘娘教诲。”。     “我大汉的规矩是皇后一,贵妃一,妃二,四妃,姬五,美人十,有位分的便就是这些了,说多不多,说少,也是有几十余人。这几十余人若都是安安分分的便罢了,若是有几个不安分的,你们以后在宫中的日子可有的闹了。”。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此番召你前来,是因为皇上近日龙体欠安,大夫说….有些事情,也该早早教起来了。我听说你出身大家,知书达理,性情平和,今日一看果然不错,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王娡闻言急忙拜倒:“承蒙皇后娘娘美誉,臣妾自知粗陋,实在不敢当。”。           第三十章 窦皇后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皇后伸手拉她起来:“我说你当的起你就当得起,太子府这些年来,明里是巧慧掌权,暗地里只怕有人心存不足,如今你们九个人人少,还未曾显现出来。”。     王娡听得她话有深意,细细一想便知她指的是粟婉容,当下也不敢说什么,只得装作无知的样子听着。     “粟婉容如今在太子府里位分颇高,也不难想,孕育了唯一的长子,容貌生得又美,自然是该偏疼些,只是她性子刚烈骄横,断断难当大任。”皇后眼眸直逼王娡,目光似一把凌厉的剑一般。     王娡只得嗫嚅道:“婉容姐姐性子的确爽快。”。     皇后微微一笑:“皇上百年之后,我这个皇后也就是太后了,一字之差,却隔了不少,即便那时候人老了,有些看不过眼的事情本宫还是要提点着,你聪慧过人,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     王娡略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道:“臣妾一定谨遵皇后娘娘的教诲,安心服侍太子,生育后代。”。     皇后笑意渐浓:“这样便最好不过了,只不过,以后本宫成了太后,你也要多来本宫宫里陪本宫饮茶聊天啊。”。     王娡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诺诺答应。     “回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正喝茶间,一位颇有几岁年纪的妇人拉开帘子,王娡见她衣着贵重,便知道是皇后的心腹,急忙起身行了礼,那位妇人回了一礼。     只听得皇后欣喜道:“快让启儿进来。”。     隔了片刻,只听得一把沉稳男声道:“儿臣拜见母后,愿母后凤体康健。”。     王娡回头去看,正巧撞上他行礼完毕抬起头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     皇后打趣道:“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见了娡儿也没忘了我这个娘亲呢。”。     太子含笑道:“自然是不敢忘的。”。     说罢提衣而上,在王娡身边盘腿坐下,也饮了一口羊油茶。     “母后又新得了羊油茶?不知娡儿可喝得惯?”太子转头关切地问她。     皇后笑道:“娡儿这孩子可没你想的那般娇气,很是喜爱呢。”。     太子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玩笑道:“那就好,若是喜欢,待会儿你便求着母后赏你些带回府去。”。     王娡不觉失笑,皇后抚掌而笑:“这孩子自己惦记上了我的茶便直说罢了,凭你什么稀罕物,母后也不会不舍得给你,倒拉了娡儿做幌子,可怜了这老实孩子。”。     王娡见他们母子一派和乐,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三人絮絮说了一会子话,皇后便瞧瞧窗外的日头:“也是用午膳的时辰了呢,你们可要陪母后一起?”。     太子拉过王娡道:“今日儿臣怕是不得空,府里喜月初有身孕,儿臣想去看看她。”。     皇后点点头道:“那也罢了,是该好好瞧着的,陵城也该有个弟弟妹妹了,你去罢。”。     说罢唤道:“安康,去包些羊油茶给崔万海,嘱咐他好生收了。再赏些前日里纯贵妃她们宫里做的蜂蜜桂花糖与娡儿。”。     王娡闻言,急忙跪下谢了赏赐。     出宫后,王娡与太子同坐一辆马车回府。     马车的青布帘子一放下来,太子便迫不及待道:“母后与你说了些什么?”。     王娡也不敢全盘托出,只拣了几件不要紧的事情说了。     太子听完蹙眉道:“今日我去父皇宫里请安,他的病又见重了,似乎连我也不十分认得的样子。”。     王娡心中一紧:“皇上有上苍庇佑,想来也无大碍罢。”。     太子心不在焉地点一点头:“父皇年纪大了,身体有些微恙也属正常。”。     王娡留心看他的神情,更多的是思忖与忧虑,却不十分哀痛的样子。     仔细一想,只觉得齿冷。     当今圣上若是驾崩,皇位便将传给自己身旁的男子,想来太子心中更多的也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担忧罢。     所谓天家父子,竟这般薄情,她不觉轻叹一口气。           第三十一章 小产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回到府中,太子急着去看喜月,王娡便也知趣,安静告退后回到自己府里。     恰逢青寒领着两个小侍女在准备预备送给程喜月的礼品,婴儿的服饰十分玲珑可爱,多是绣了梅鹿含芝,仙人送子等吉祥图案,王娡不自觉拿在手中细细赏玩。     突然,义忠连滚带爬冲了进来,满面是汗。     王娡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容芷也急道:“有话好好说,这样子成何体统。”。     义忠开口时声音已是慌乱无比:“回姑娘的话,程姑娘的孩子….没了!”。     王娡犹如晴天霹雳,手里的小肚兜也轻飘飘掉了下去,急道:“怎么会这个样子!”。     义忠稳定了心神:“奴才也是刚在路上听说,中午还好好的,太子正在陪着程姑娘说话,就听得她喊腹痛,传来的大夫还在路上呢,程姑娘就见红了,大夫也说没得指望了。众位姑娘们都赶着去瞧呢。“。     王娡犹未反应过来,却是容芷冷静些:“既然如此,奴婢也陪着姑娘去瞧一瞧,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程姑娘身孕虽不足五个月,这样落胎也着实蹊跷。”。     说罢匆匆替王娡取来一件外衣,便要吩咐小宦官们去备轿。     正待出门之际,却是姁儿领着含儿走进门来。姁儿似乎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面色发白。     见了王娡便扑到她怀里:“姐姐你可听说程姐姐的事了?连营回来说鲜血都流了一地,妹妹实在是害怕。”。     王娡见她这个样子,又是气急又是心疼。     想起姁儿自幼怕血,便握了她的手安慰道:“你就在我这里坐着定定神,我吩咐小厨房给你做荷花百合粥来,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姐妹俩必得有一个人去看看,我去瞧瞧怎么回事就回来陪你可好?”。     姁儿犹是惊魂未定,王娡柔声劝了她许久方才起身去程喜月的寝殿。     一路上王娡心神不宁,只觉得无限可怖,即便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她仍能感觉到一丝不可言说的寒意。     义忠的话她何尝不明白,她也是有过生育的女子呵,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突然几欲作呕。     走到程喜月的寝殿门口,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那股作呕的感觉更强烈,王娡急忙伸手捏住自己的虎口用力掐着,想把那翻江倒海的感觉压下去。     殿内不断有人穿梭着,见她来了,几个侍女行了一礼又匆匆离开。     王娡看到,粟婉容万静田吴若叹都已经到了,纱幔后传来喜月痛苦的呻吟声,王娡眉头一皱,不忍再听下去。     粟婉容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依然不肯失了仪容气度,不慌不忙地指挥着侍女去接水换帕子,见王娡来了也只略点一点头。     倒是万静田与吴若叹急忙走上前来,面有惊惧。     尤其是万静田,因着年纪小,吓得面色苍白如纸,紧紧拉住王娡的衣袖道:“姐姐,程姐姐流了好多血,我害怕…”。     王娡见之不免心疼,拍一拍她的后背柔声道:“姁儿也是吓坏了,不敢过来。也罢,你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去内殿。”。     说罢低声问若叹:“太子妃娘娘呢?”。     若叹蹙眉道:“这个时辰怕是还在佛堂礼佛呢,话是传不进去的。”。     王娡看一眼忙前忙后的粟婉容,觉得不妥:“她不来不成个样子。”。     说罢唤过一旁的容芷:“你去请太子妃,该怎么说话你心中有分寸,务必要让她赶紧来一趟。这个时候了,就不要惦记着礼佛了。”。     容芷点一点头,转身欲出去,却被粟婉容出口拦住:“王妹妹此举欠妥,姐姐既然在礼佛,便是打扰不得的。况且这里有我来照看着也好的很,无需劳烦太子妃了。”。     王娡见她神色冷淡,目光却极为犀利,不由得烦心,只觉得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她倒有心思顾虑这些。     情急之下,口气也不复往日恭敬:“除了太子,太子妃娘娘是一府之主,这样大的事,必得有她处理才好。况且太子妃娘娘深明大义,听见此事必然会立即赶过来。”。     粟婉容还待再说,容芷却是极为伶俐,大声道:“奴婢领姑娘的命,这就去请。”。     说罢转身就走,没再给粟婉容说话的机会。     望着她的背影,粟婉容冷笑一声:“倒是个忠心护主的。”。     王娡听出她语中大有讥讽之意,一时也懒得计较,只携了吴若叹扶万静田去一旁休息。           第三十二章 血腥初染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正心急间,却听得宦官的声音:“太子妃娘娘到!”。     王娡心下一松,急忙俯身行礼。     太子妃迈入殿中,亲自扶她起来,低声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多谢。”。     王娡微微一笑,只作不觉。     太子妃召来大夫询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落了胎?”。     大夫面色凝重:“微臣无能,还未查出病因,程姑娘是饮食后出此症状,微臣预备稍后检查食材。”。     太子妃点一点头:“太子呢?”。     一个侍女答道:“回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正在内殿呢。”。     王娡听了便去看,果然层层纱幔之后有一个挺拔的身影,似石塑一般动也不动,不由心下烦闷。     太子妃见状也叹了一口气:“紫苏,你去命厨房里炖一蛊核桃脑来,待会奉给太子。”。     大夫出出进进,手里的铜盆由最初鲜红的血水逐渐变清澈。     王娡明白已无大碍,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转头见太子妃冲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清淡的似雨后梨花一般。     此刻两人虽未明说,心下俱是了然。     隔了一会儿,一位颇有几岁年纪的大夫走了出来,王娡认出这正是府里的千金科最擅长者韩晖。     他双手犹有未洗净的血迹,冲几人拜了一拜:“几位娘娘,程姑娘已无大碍,几位娘娘可以进内殿了。”。     王娡听得他如此说,便与众人对视一眼,起身进了内室。     她首先看到的就是如磐石般动也不动的太子,眉头紧锁,直直的看着寝殿中间那张沉水香雕花大床。     王娡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饶是已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昨日还鲜妍妩媚的女子,此刻珠环尽褪,只着素白寝衣,整个人如一朵风中的白荷般零落,身下被褥被染成了鲜红色,触目惊心。     喜月尚在昏迷中,只偶尔发出几声呢喃。     王娡闻见浓重的血腥气,心中一阵翻涌。     “你们来了?”太子看见她们,哑着嗓子说。     “是…臣妾的错,臣妾侍奉程妹妹身孕不周。”太子妃声音极低。     王娡见她把自己这般放低自责,心下难受,碍于众人在场,也不知如何安慰她。     好在太子道:“怪不得你,你是太子妃,何来侍奉一说,你不要太过自责。”。     粟婉容神色微动:“臣妾忝居高位,却未曾护程妹妹周全,实在是臣妾的错。”。     太子疲惫地摆一摆手:“罢了罢了,此刻我也无心追究是谁的过错。只是这好端端的为何落了胎,必须彻查。”。     王娡闻言神色一凛,心知太子也有所怀疑,低声道:“臣妾不才,只是见过家中亲眷怀孕生产,头三个月胎气不稳当也是常有的,但是程妹妹精心养着想来不会有大碍。怕只怕…”。     她沉吟着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太子握一握她的手:“你且放心说,我在这里。”。     王娡将眼眸投向一旁矮桌上尚未用尽的菜肴,太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疑惑道:“你是怀疑菜有问题?可是方才的午饭我也用了不少,为何…”。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恰巧韩晖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怀有身孕的女子与旁人不同,饮食要格外当心。譬如红花,三七等药材,旁人用了是活血化淤的好药,孕期女子若是误食,那便是要命的东西。”。     “红花…”王娡心下一动,不自觉的低声说出来。     “怎么了?”太子低头问她。     “没什么,”王娡掩饰道,转头问大夫:“我有一事不明,想向大夫请教。”。     “姑娘但说无妨。”。     “若是无身孕的适龄女子服用,会有何效果?”。     “女子会体寒不孕,伤了根本就更难医治。”韩晖恭谨答道。     王娡身上一阵发寒。     “可是有什么不妥?”太子问她。     王娡正待要说话,却见屋角的容芷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心下虽疑惑,也也只得含混道:“臣妾不过是好奇罢了,日后也好注意些。”。     “那么,请大夫就在此处检验食材吧,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众姐妹以后也好留心。”太子妃柔声说。     “姐姐这话就差了,咱们众人都在这儿,声势浩大,若是查起来,于我们名声也不好。”     王娡回头去看,却见粟婉容正抚着手腕上一串浓绿色玛瑙缠金珠,眼睛都没抬起来。     太子妃听得她如此反驳,一时也默然。     王娡只觉得怪异非常,又不知这感觉从何而起,便道:“太子妃娘娘说的对,咱们听了也好避讳些,至于名声,清者自清罢了。”。     粟婉容还欲再说什么,太子眸色一暗,沉声道:“现在就查。”。     几位大夫领旨,不敢大意,急忙拿着药箱忙活开来,众人也插不上手。     太子妃让紫苏端了核桃脑出来亲手奉与太子,太子心思沉重,只略略尝了尝便道:“这会子吃不下甜腻的。”。     太子妃本是颇有几分期待之意的,听得他如此说,面色也暗下来:“是臣妾思虑不周了,这就命人换浓些的茶水来,也好提神静气。”。     不过半柱香工夫,韩晖便回来复命。     他面色凝重,冷汗涔涔:“回禀太子殿下,姑娘饮食中确实有不妥之处。”。     一瞬间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除了粟婉容仍在闲闲地数着珠链上的珠子,似乎并不意外。     “可是有毒么?”吴若叹颤声问道。     “并非有毒,而是所食相克。程姑娘体质寒弱,中午却大量食用腐竹,兼之也饮用了菊花酒和鲫鱼汤。几味食物相克,寒气侵体,宫寒彻骨,孩子必然难以保住。”韩晖说的简略。     太子半信半疑:“确实如此?”。     “微臣不敢说谎。”。     沉静许久,能听到滴水檐上滴滴答答的水声。     太子方说:“既然是喜月自己不当心,也怨不得别人。太子妃以后也要仔细,若不是你未曾生育,也不会如此无知…”。     太子妃闻言慌忙跪下:“是臣妾的错,请太子降罪。”。     “罢了罢了,日后当心些。”太子不露痕迹地远离她一步:“我先回去了,你们几个…多陪陪喜月。她才失了孩子心里也不好受。”。     待到太子走远,众人才敢起身活络活络,床上传来细微的声音,太子妃第一个察觉:“程妹妹醒了?”。     喜月面色苍白如纸:“臣妾的孩子怎么样了?我的孩子呢?”。     她狂乱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双眼大睁,显然难以置信。     “妹妹节哀,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太子妃侧过脸去不忍再看。     “自己不当心,怀有身孕还这般贪嘴!我怀陵城时,一令时鲜寒凉之物皆不敢食。你倒好,也不知道忌口的么!”粟婉容声音如裂帛,极为凌厉。     喜月被她一吓,倒也镇静了些许,只低低垂了头啜泣。     王娡觉得胸闷,她隐隐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回首看向容芷,见她面如雕塑,只用一双沉静如寒冰的眸子扫视着床边的一群人,若有所思。     王娡知道她生性沉稳细心,必是发现了什么,只待回殿问她。           第三十三章 珠胎暗结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再留下去也无用,众人浅浅劝慰几句便散了。     倒是太子妃不放心,仍旧陪着喜月细细开导。     出门前,王娡回头看了看太子妃柔美的侧脸,微微叹一口气,这样心善的人,只愿苍天好好待她吧。     回到殿中,姁儿还坐在那里,见她回来急忙起身:“姐姐,程姐姐可好些了?”。     王娡摇一摇头:“孩子没保住。”。     姁儿极为愕然:“可知是什么缘故吗?”。     “所食相克,寒气侵体。”王娡简短的说出八个字。     姁儿深深皱眉:“程姐姐也太不当心了。只是可惜了,若是孩子生下来,程姐姐也可母凭子贵了。”。     王娡听的她这话,只觉得似乎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姁儿说出来的,不由得偏头看着她:“何出此言?孩子没了乃是一个母亲最大的痛楚,这个时候,喜月失去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不是争宠的工具,想来喜月也想不到那一层上去。”。     姁儿目光闪躲:“姐姐教训的是,在这王府中,有一个孩子也可解不少闷。”。     王娡心下堵得慌,那股作呕的感觉愈发强烈,只得一气喝了许多水。     姁儿目光敏锐:“姐姐不舒服?”。     “不打紧,想是中了暑气,歇一歇就好了。”王娡摆摆手。     “那妹妹先回自己寝殿,姐姐好生歇息,妹妹晚上再来找姐姐。”。     王娡正难受的紧,来不及细想便点头应允。     姁儿走后,王娡歇息片刻觉得恶心的感觉减了些,便让众人退下,只留了青寒与容芷。     她简略的将事情说了一说,青寒听完面色凝重:“小姐是否疑心…”。     容芷接过话头:“不怪姑娘疑心,确实事情没有那样简单。”。     她谨慎地看了一眼窗外,见无人方才说道:“在众位姑娘说话的时候,奴婢留心瞧了,程姑娘嘴唇微有一点紫意,嘴唇发紫多是心脏出了毛病,她精神虽不济,却也并未坏到那般地步。奴婢再看桌上的食物,有菊花酒鲫鱼腐竹是不错,可是羹汤却是乳鸽汤,乃是性最热大补之物,可以得知,程姑娘虽吃了性寒之物,却也有大热之物与之相调剂,按理说是不会有碍的。”。     “那大夫为何不说?”王娡不解。     “韩大夫是千金圣手,连奴婢都能看出来的不妥之处他必然比奴婢更清楚。”容芷沉声说。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隐瞒?”青寒面色惊疑。     容芷点一点头,王娡只觉得浑身彻骨的冷。     “此番事情诸多蹊跷,想必想弄个明白的绝不止姑娘一人,且不知何人所为,又是针对何人。恕奴婢直言,这人人自危的时候,姑娘务必谨言慎行。”。     容芷忧虑地看着她。     王娡勉强点一点头:“我知道。万万没想到,这府里的人心竟坏到了这般地步。”。     容芷轻叹一口气:“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的。原先都在水面下沉着呢,现今也…”。     主仆几人静默无言,各怀心事。     到了晚间,姁儿如约过来,饮了一回茶后开口道:“可怜太子妃娘娘了,陪完程姐姐便去了府里的庙里祈福,到现在也没出来,晚饭也没用。”。     王娡闻言,忧虑地看一眼窗外墨黑的天,晚间已是有些冷了。     她唤过青寒:“你拿一件外袄子去庙里交给娘娘身边的花枝,她们陪着娘娘没时间回去取,天气凉了娘娘出来了没有外袄子是要着凉的。”。     青寒应声去了。     姁儿微笑道:“姐姐似乎很维护太子妃娘娘呢。”。     “她是个最善良不过的,我也当积德积福了。”王娡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茶杯上滑腻的花纹。     “可惜了,未曾生育,这位子终究不稳当。”姁儿叹息道。     “这小蹄子,才多大就想着这些,这也是你能议论的吗?”王娡轻声斥责道。     姁儿娇俏一笑:“没有外人姁儿才敢在姐姐面前多言几句贴心话,”她凑过来:“在这府里有个孩子才是真正好的。”。     见四下无人,她压低声音道:“姐姐是有过生育的,可有什么秘诀么?”。     王娡面色绯红,瞪她一眼:“愈发疯魔了不是!什么话也混说。”。     姁儿吐了吐舌头,乖乖坐了回去,笑着摇摇王娡的手臂。被她这样一闹,王娡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晚饭是容芷亲手做的豆腐蹄花汤,汤色醇厚浓白,猪蹄炖的恰到好处。     姁儿向来喜食蹄膀,不觉用了好些子。     王娡闻着也确实是香,连舀了两碗用了。     待到饭后吃茶时,便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不舒服。     皱着眉头问容芷:“这蹄花汤可是不新鲜了?我怎么觉得有些恶心?”。     容芷惊讶道:“二姑娘也用了不少,想来不是蹄花汤的问题。要不奴婢去请大夫来给您瞧瞧吧,这几日姑娘总说不舒服,要是着了暑气就不好了。”。     姁儿也焦急道:“姐姐快去请大夫来瞧吧。”。     王娡只好点头允了。     容芷的腿脚极快,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带了一名大夫提着药箱匆匆前来。     王娡点头道:“大晚上的,劳烦大夫跑一趟。”。     那名大夫眉目极恭敬的样子:“服侍姑娘是微臣的分内之事,姑娘抬举了。”。     说罢便让王娡卷起云袖,两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屏息静气地诊断。     王娡心下有些紧张,姁儿轻轻拍着她的手臂,似乎是安抚的样子。     过了许久,大夫收回手指,沉吟片刻,王娡急忙问道:“敢问大夫,可是有什么病状么?”。     大夫并不直接回答,反问:“姑娘最近可有恶心想吐,寝食不安心中郁结?”。     王娡点一点头,大夫微微遮掩:“恕微臣冒昧,姑娘这个月的月信……可来的准时?”。     王娡心中暗暗一惊,当下红了脸小声道:“已是迟了几日。”。     大夫微笑不语。     到底是容芷见多识广,乍看之下不禁问道:“我们姑娘……可是有喜了?”。     “贺喜姑娘,据微臣所诊断,十之**是有喜了。”。     青寒惊讶的啊了一声,王娡也是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     倒是容芷,沉住气问道:“不知大夫有几成把握?事关重大,奴婢不得不多言几句。”。     大夫肯定地答道:“九成。”。     容芷突然笑了出来:“若是这般,便是天赐的福气了。”。     说罢唤过小侍女命取了钱来谢大夫。           第三十四章 今世昔日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此时方回过神来,伸手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这里面,又一次有了一个小生命了么?     怀着俗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她的身体里面便又孕育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姁儿也是极高兴的样子:“姐姐可算是好福气呢,说有个孩子便有了,日后母子相伴,不知道有多么好呢。”。     王娡心中百感交集,身体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的。     把她拉回现实的是容芷的声音:“实在是劳烦大夫了,这点子钱就算做请大夫喝茶。不知大夫尊名?”。     “微臣姓邓名铭庭。”大夫恭谨答道。     “邓大夫,我有一事相求。”王娡突然开口。     “姑娘但说无妨。”。     “这个孩子虽是件大喜事,但如今府里刚没了一个孩子,喜月姐姐心里想必也不好受,还望大夫暂且保密,过些日子再公之于众。”。     邓铭庭听得如此,急忙点头应允,王娡心里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大夫,屋子里只剩她和姁儿并容芷青寒四人。     王娡面色温柔,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姁儿在一旁颇好奇:“姐姐,这里面竟真有了一个小孩子么?”。     “二姑娘可还是小孩子话语呢。“容芷抿着嘴儿笑。     ”不过姐姐为何不许邓大夫说出去?府里多一桩喜事不是更好么?“姁儿不解。     王娡微微皱眉:“程喜月刚刚失了孩子,正是难过的时候,此刻我忽然蹦出来说自己有了身孕,到底是不忍心,做人不可如此。姁儿你也记住了,过几日再宣布这个消息,万万不可失言。”。     姁儿点点头,忽然笑道:“姐姐最是个温柔心肠的。”。     “可不是么,从前小姐在闺阁里便是顶温柔的性子,咱们老夫人一直说,谁娶了咱家小姐,也算是家门有幸呢。”。     王娡蓦然听起青寒说到从前,几乎怔了一怔。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有孕时,陪伴在她身边的还是永寒,因为即将为人父而迸发出来的欣喜是那么真实,恨不得昭告天下才好。     而如今,自己的孕事却因为种种顾虑,无法让孩子的父亲知道,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交杂在一起,只觉得堵得慌。     青寒见她面色忽然凝住了,知道自己失言,急忙圆场道:“如今可好了,小姐入了太子府可也不算埋没了。”。     姁儿也知道当下缘由,只得拉住王娡的袖子娇笑道:“母亲可从未想过咱们姐妹能嫁在一处呢。当年母亲便常同爹爹说,咱们姐妹最好嫁给兄弟俩,这样便可永远在一块儿了。”。     王娡听的她娇言软语,也回过神来,笑着作势拧了她的嘴一把:“不害臊的,原来尽想着这些了,母亲与爹爹的谈话你也偷听吗?”。     几人一时间笑做了一团。     又叮嘱了姁儿几遍不可走漏风声,王娡见天色也是极晚了,便从屋外召来正预备守夜的义忠,嘱咐他好生送了姁儿回去。     待到姁儿走远后,王娡方才显露出疲态,慢慢地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睛不说话。     青寒见她这个样子,急忙去端了热牛乳来:“小姐用一些吧。”。     王娡摆了摆手,青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容芷见机走了过来,柔声说:“姑娘怕是高兴坏了呢,也着实累到了,不如早些歇息吧,也好作下一步打算。”。     王娡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实在是心里害怕,今日喜月的孩子去得那样不明不白,我万万不敢公开自己有了身孕的消息。”。     容芷拍一拍她的手背,劝慰道:“姑娘思虑的是,如今府里敌友难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王娡缓缓闭上眼睛,泪盈于睫:“只是,这孩子在我身体里,却不能让他的父亲多多陪伴,实在是……”。     容芷沉吟了片刻,道:“奴婢有一事担忧,如今姑娘月份尚小,身形还不大显示的出来,只是三四月之后,怕是瞒也瞒不住了。”。     “哪儿能瞒的那么久呢,”王娡轻叹一口气:“不过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想来小姐也真是憋屈,怀了孩子都不能痛痛快快地说。”青寒气息有些不顺。     容芷道:“姑娘思虑周全,虽然一时半会是有些委屈,但总有云开月明的时候。等过了三个月,胎气稳当了再宣布也不迟。”。     因着心里有事,王娡一夜未得好睡,早晨起来时眼下便有两片淡淡的乌青。     青寒心疼不已,只劝她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小姐这样夜夜不得好睡,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能长得好呢?”。     正说话间,太子突然走了进来:“什么孩子?”。     王娡见他来了,顾不得头发仍旧披散着,急忙起身行礼,口里轻斥着:“义忠义勇也真是的,竟不知通报一声,害臣妾失仪。”。     太子伸手扶她起来:“不怪他们,是我自己走进来的。”。     说罢走到窗下坐下,笑道:“方才听你说孩子,什么孩子?”。     王娡见他虽是笑着的,眉宇间却仍笼罩着一股哀愁,心知他仍在为逝去的孩子神伤,又不愿露了神色来叫自己不痛快,心下不由得感动。     几乎脱口而出自己有了身孕的消息,到底是忍住了。     只含笑道:“臣妾刚才与青寒说,也不知自己何时能有个孩子呢,闲着无事,也想给将来的孩子做些小衣裳。”。     太子点点头:“难为你了。”。     说罢牵过她的手,王娡素白的手在他的手里显得盈盈一握,指尖染了鲜艳的红色,似十点血滴,触目惊心。     她握手成拳,将那十点红色隐于如玉的掌心。     太子轻轻抚摸着她散落下来的头发,声音沉重:“喜月的孩子没了,我心里实在不痛快,只有在你这里才能有片刻安慰。”。     王娡合上双眼,静静道:“喜月姐姐这阵子心里必然不好受,太子也该多陪陪她。”。     “我何尝不想多陪陪她,只是昨日夜里去瞧她,见了我也多是垂泪,着实让人心情郁结。”太子面色沉重。     王娡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握住他的手,沉默不语。     时间静默地过去了良久,太子缓缓叹一口气:“如今府里只有一个孩子好生养了下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缘故。“。     “殿下仁厚,必定多子多福。“王娡谨慎地回答。     “也罢了,终究是缘分不够。”太子略一皱眉,揽过她的肩膀。     王娡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小腹的颤动,不由伸手按住。     太子用了膳之后便匆匆而去,王娡也不知出了何事,眼见着是宫里的公公来请的,便也不敢多问只屈身送了太子出去。     她望一望长云霭霭,觉得府里不得平静,宫里也是颇为复杂,深深替太子觉得辛苦。     因着身体乏力,用了膳后王娡便歪在榻上休息,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着手边的诗经。     青寒一边用小铜罐子煮着桑贝枣子羹一边絮絮地说:“这羹给小姐安胎是最好不过的。先前在家里时老夫人便一天八遍地叮嘱了厨房呢…”。     她猛然停住了话头,似乎是意识到了不妥之处。     王娡心中一酸,忆起了自己初次有孕时全家人欣喜又忙乱的样子。     她抬起袖子拭去了眼睫上的泪意,掩饰着说:“容芷呢,怎么不见她过来?”。     青寒探头朝窗棂外面看了看,却是皱起了眉头。           第三十五章 有罪之身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怎么了?”王娡见她面色不好,急急忙忙就要翻身下床。     青寒回过神来:“小姐不要心急。容芷姐姐正和粟姬娘娘的想容说话呢。”。     王娡听得糊涂:“想容?她来做什么?”。     青寒也是极不耐烦的神气:“左不过是替她主子跑一趟罢了,想来也没有什么好事情。”。     主仆二人正揣测着,却是想容掀了帘子进来,她力气极大,带进来一阵风。     青寒急忙替王娡掖了掖被角,皱眉道:“想容姐姐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做事怎恁的没轻没重。”。     想容似是没听到般,对着王娡也没有行礼,语气似乎带了几分得意:“我们娘娘有话要问姑娘,喊姑娘去一趟。”。     王娡听得她的口气如同在召唤下人,心中极为不快。     却也只得带了三分笑问道:“午后日头这样毒,不知姐姐找我何事?”。     想容冷笑一声:“奴婢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去了太子妃娘娘的寝殿就知道了。”。     王娡觉得讶异,却不知粟婉容在太子妃寝殿作何事。     容芷也打了帘子进来了,柔美的脸上有隐隐几分忧色,口气却是极不容置疑的:“奴婢替姑娘收拾着就好。想容妹妹烦请去外面等吧”。     想容似乎有几分忌惮容芷,虽是心有不服也只得恨恨出去了。     王娡见的她出去了,急忙伸手拉住容芷:“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容芷眉头紧皱:“似乎听想容的意思,和程姑娘落胎有几分关联。”。     王娡心中似乎有一层阴霾越来越重,当下心神不定,却也只得跟着容芷出门。     午后太阳极大,王娡坐在轿子上也是热得满头满脸的汗意。     青寒只得用了帕子走几步便细细替她擦拭,心疼道:“小姐身子弱,这样毒的日头,待会儿回去该好好喝几盏冰羹去去热气才好。”。     王娡心烦意乱,随意点了点头。     又行了半盏茶时分,太子妃的寝殿遥遥可见。     宦官们行至门口,稳稳当当落了轿。     为首的打了个福儿道:“剩下的路得劳烦姑娘自己走了,咱们轿子怕是进不去呢。”。     王娡无可奈何,只得由着青寒和容芷一边一个搀了自己慢慢地走。     走了几步便觉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阵阵发黑,小腹隐隐有滑凉之感。     当着想容的面却是一口气也不肯落下,强撑着不言语。     一行人走得缓慢,耽搁了一会子工夫才行至殿内。     王娡一进去便觉得殿内气氛极为不同寻常,为首的几个女子个个眉头紧皱似有忧色。     太子妃不安地扣着梨木雕花椅子的把手,柔美的面庞面色凝重。     倒是粟婉容,王娡此时心绪不佳,看见她便觉得烦闷无比。     只见她气定神闲,远山眉微微挑起,正就着小丫鬟的手喝着茶水,眼眸中却是含着一缕极敏锐的光,平白生出几分气势来,叫人不敢小觑。     见得她来了,殿中隐隐有了动静。     万静田第一个站起来,看上去又惊又怕。     王娡因着她年纪小,向来多疼爱几分,两人也是颇为和睦。     而此时万静田却是面有恐慌,让王娡不知所以,只得以探寻的目光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倒也还沉得住气:“你来了?午后日头大辛苦你了。随意坐吧。”。     王娡谢了恩,正欲坐下。     就听见粟婉容扑哧一笑,那笑声在这样沉静的大殿里听起来分外诡异:“太子妃真真是菩萨心肠呢,若换了我,可不会对一个罪人这般客气。”。     王娡听得不好,却又极为糊涂,只得以目光望向粟婉容。     太子妃声音温软:“事情还为有个定数,婉容你就不要一口一个罪人的乱唤。”。     王娡知道必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又联想起刚才想容来找自己的那般神情,情知不好。     急忙跪下了道:“妹妹愚钝,不知何罪?还望太子妃明示。”           第三十六章 墨儿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开口的却是粟婉容:“你是真不知呢还是装作无知?我瞧着你倒是颇为狠辣。”。     说罢转头唤道:“想容,去把程妹妹搀进来罢。”。     王娡觉得小腹的滑凉之感愈发严重,却也不敢吭声,只得死死咬着牙支撑着。     陪跪的青寒容芷见她面色不好,暗暗抵住她的身体。     “这时候就不要乔装作致了罢。”粟婉容倏地站起身,逼视着王娡。     二人正目光相对,想容搀着程喜月从帐子后面走了过来。     一场小产,竟是像耗尽了喜月的精神。     昨日还是那样明艳的人,此时却不得不倚靠在想容身上才能站得稳。     整个人憔悴支离地如同一张白纸。     太子妃急忙命人拿椅子给她,她却也不坐,犹自强撑着挣脱了想容的手,一步一步走到跪着的王娡面前。     声音颤抖,目光死死盯住她:“我一向与你交好,你究竟为何要下这样的手?”。     王娡生生被她绝望的气势骇住了,茫然无知:“程妹妹伤心糊涂了罢,我竟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粟婉容慢慢走过来,扶住因着愤怒乱颤的程喜月,眼睛却是对着王娡:“既然你不明白,那我也就给你一个明白。寻欢,去把那碟子端上来!”。     王娡茫然不知所措,心慌得不能自己。     她从未遇见这样的场面,似乎四肢都浸在井水里一般冰凉。     太子妃又急又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得皱着眉头由着粟婉容发号施令。     名唤寻欢的侍女走上前来,手里捧着一个赤金缠丝玛瑙白果碟子。     王娡略看了看,碟子里似是有几块未用完的糕点。     粟婉容吩咐了寻欢扶着程喜月去坐,亲自捧了那个碟子至王娡面前:“不知妹妹可还认得这个?”。     王娡抬眼看了看,是几块吃了一半的苏梅糕,紫意盈盈,香气扑鼻。     她困惑道:“妹妹无知,看着似乎是上好的苏梅糕。”。     粟婉容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妹妹何尝无知,我看倒是懂得太多了呢。你看得不错,这正是程妹妹小产之前所使用的苏梅糕。”。     王娡纳闷:“可有不妥?”。     粟婉容用素白的手指捏起一块糕点,她的手指纤白如玉,衬着那块紫色的苏梅糕,看上去让人分外心惊。     粟婉容将糕点轻轻扳开,手腕抖了一抖,银灰色的流云袖子似波浪一般,煞是好看。     只见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红褐色的粉末飘飘洒洒,掉落在光洁的砖面上。     王娡仔细看了一看,不觉大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是什么。     青寒早已低低惊呼出声。即便冷静自持如容芷,乍看之下也不由得色变。     见得她们三人如此,粟婉容脸上的快意如同刀锋一般冷冽地掠过:“瞧着妹妹的样子,也不用我再细说这是什么脏东西了罢。”。     王娡眉头紧皱:“为何喜月妹妹的吃食中竟会混有红花?”。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万静田与柳语嫣用帕子死死捂住了嘴,柳语嫣一脸嫌恶之气:“此人居心实在歹毒。”。     话虽未指明了王娡,这般含沙射影也是极明显的了。     容芷清了清嗓子,面向太子妃深深拜倒:“太子妃娘娘明鉴,此物虽然含有红花,却与我家姑娘没有一星半点干系。还望太子妃娘娘给我们姑娘一个明白,不要明的暗的由了人欺辱了我们姑娘去。”。     太子妃姣好的面庞浮现出忧色,软语道:“事情未曾定论,众位姐妹即使心急也不要错了主意。红口白舌的不许浑说。”。     话音未落,粟婉容轻轻一笑:“是不是浑说也不是姐姐说了算的。”。     她转头道:“想容,去把墨儿带上来。”。     王娡只觉得墨儿这个名字颇为熟悉,一时也想不起何时听过。     只见得想容拉扯着一个身量尚不足的小丫鬟走上前来,用力一搡,小丫鬟便跪倒在地,埋下头去不敢抬起来。     粟婉容不耐烦地用足尖点了点那个小丫鬟:“你抬起头来说话便是,这样子的好端端的没的像谁逼迫了你一样。”。     墨儿闻言,怯怯地抬起头来。却听得青寒一声惊呼:“怎么是你!”。     王娡转头去看,果然见得小丫鬟有几分面熟。     容芷颤声向王娡道:“这丫鬟是咱们厢房里在外间收拾杂物的。”。     王娡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见她有几分眼熟。眼下见得小丫鬟一味躲避自己的目光,便隐隐约约觉得不好。     当下只柔声道:“既然是我房里出去的人,便坦坦荡荡抬起头来说话罢。”。     粟婉容轻哼一声:“你家姑娘允你抬头说话你便抬头吧。有什么话本本分分全部在这殿内回清楚了。瞧你这样子,我问你答便是。”。     说罢摊开雪白的手掌伸至墨儿面前,指尖仍有一点细碎的红色粉末:“我问你,你可识得这是什么?”。     墨儿抬头看一眼,嗫嚅道:“奴婢瞧着是红花。”。     粟婉容点一点头:“你瞧得不错。你可知道,为何程姑娘吃的苏梅糕里竟会有红花?”。     墨儿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大哭,竟是吓了殿里的每个人一跳。     她膝行几步,跪倒在王娡面前,死死拉住她的衣服下摆:“姑娘….奴婢实在不敢替您隐瞒了。“。     王娡脑子嗡的一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伸手按住墨儿紧紧攥着自己衣裙的手:“替我隐瞒什么?”。     此时王娡虽然心慌难定,却也是极清醒的。     几件事串在一起,她仿佛弄明白了什么。     只楞楞地看着墨儿,盼望着不要和自己猜测的一般才好。     墨儿举起袖子拭去眼泪,声如蚊呐:“回禀太子妃娘娘,粟姑娘。程姑娘饮食中的红花粉末是王姑娘吩咐奴婢混进小厨房去添加的。”。           第三十七章 平地惊雷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闻言,犹如五雷轰顶。     她不敢相信墨儿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番编排的话来,一时气急攻心,竟不知道怎么言语。     身后容芷究竟老练些,此时也还沉得住气,沉声道:“墨儿,是谁交给你这些子不干不净的话来编排姑娘的?”。     墨儿愈发怯懦:“没有人教奴婢,实实在在是奴婢良心上过不去,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容芷还要再说话,粟婉容已是一个极严厉的眼风扫了过去:“太子妃和我在问你们家姑娘的话,哪里有你这个做下人的插话的地方?”。     容芷奈何不了礼仪规制,只得焦急地闭了口不再言语。     王娡心神稍稍回转过来,直视着太子妃道:“娘娘若还肯相信妹妹几分,请容许妹妹问这个丫鬟几句话。”。     太子妃点一点头:“你尽管问就是。”。     王娡得言,转向墨儿:“你我相处月余,我自问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你不住。如今你肯这样污蔑我,想来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若是如你所言,我嘱咐你去在程妹妹的饮食中加了红花。你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墨儿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姑娘不记得了么?自从程姑娘有孕后,姑娘气愤不过,日日口出秽语诅咒程姑娘。四日前您唤奴婢进了内室,从被褥下掏出这个给了奴婢,嘱咐奴婢悄没声儿地混在程姑娘的小厨房食材中。奴婢怕得要死,也不敢不听姑娘的嘱咐。”。     说到这儿,墨儿转向了此时冷笑不已的粟婉容:“粟姑娘,奴婢实在是害怕的紧。我们姑娘说,要是不按照她说的去做,便指使人害奴婢府外的妹妹,奴婢只有这一个妹妹,实在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说罢她也不再出声,只嘤嘤垂泣,闻者动容。     万静田她们已是惊惧不已,连连叹气。     王娡听得她这样滴水不漏,心下愈发肯定有人指使,不觉寒意彻骨。     只听得粟婉容说:“既然王妹妹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那倒也不难,只消吩咐了人去姑娘的内室看看,还有没有这些脏东西。若是没有,姑娘清白自可分明了。若是有…….“。     她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笑吟吟拨弄着耳朵上的珍珠蜜蜡耳坠子,只看着王娡不说话。     王娡听得她这样说,身上也松快了几分。内室向来无外人进出,想来作手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念及此,她抬了头坦然道:“清者自清,粟姐姐要派人去查,妹妹自然不敢阻拦。”。     “好,”粟婉容娇俏地一笑,伸手唤过来寻欢:“你领了几个奴婢去好好查一查,可别平白地委屈了我们姑娘。”。     寻欢领了命正要出去,青寒突然拦住她,向着太子妃道:“三人成虎,如此事事件件都指着我家小姐,奴婢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只求娘娘能允许奴婢一同前去小姐的内室,免得让人污了小姐的清白。”。     太子妃点头:“你去也是个看着的,便跟着去罢。”     王娡趁青寒起身时悄声道:“无论如何别惊了姁儿,她年纪轻经不起知道这些。”。     青寒点一点头:“奴婢明白。”。     几人转身出殿,王娡跪了这许久,只觉得小腹胀痛不已,连带着头上也是冷汗涔涔。     容芷见得不好,面向太子妃拜了一拜:“奴婢斗胆。我们姑娘此时还未曾戴罪,不知娘娘可否晕她起来坐着,这样路过的宦官侍女们看去了,于姑娘的名誉也有损。”。     太子妃急忙道:“是我不好,竟浑忘了这个。容芷,扶着你们姑娘起来我身边坐。”。     容芷小心翼翼搀扶起王娡,将她送到太子妃身边的黄花椅上坐定。     程喜月恨恨地看着王娡,目光几欲噬人。     到底是太子妃以云袖做掩,轻轻握了握王娡冰凉的手。     一餐饭工夫,便遥遥看见寻欢带着几名侍女走了回来。     一时间众人目光皆聚于她们身上。王娡瞧得青寒面色不豫,便心知不好。     果然,寻欢似乎极得意的样子,朝着粟婉容拜倒:“回姑娘的话,奴婢在王姑娘的内室找到了好些东西。”。     说罢转头让一个小丫鬟捧了几个细白纸包上来,一一解开给众人看。     待到王娡看清楚纸包中为何物,不由得呆住了。     几个纸包中,赫然是细细的红花粉末,还有一个略小些的纸包,里面明明白白竟是一块乌墨似的麝香。香味浓郁,闻者色变。     “如此明白,王娡你还有什么要辩?”粟婉容断喝一声,柳眉倒竖:“你居心之毒,断难为人容忍!”。     王娡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看见程喜月几步冲到面前,紧紧揪住王娡的衣袖:“你我之间何怨之有,你要这样害我!”。     她力气极大,王娡被她推搡的坐不稳。     却是容芷上前拼命拉开了她,焦急道:“姑娘没事罢?”。     王娡理一理袖口,几欲流泪,道:“我没有事。”。     她转向青寒:“这些脏东西,是在哪里搜出来的?”。     青寒语带恨意,似刀锋凛冽:“奴婢无知,咱们厢房被人放进去这些脏东西这样久竟不知道!这些脏东西,在小姐的榻子底下不知放了多久。”。     粟婉容冷笑连连:“你们主仆何必在这里做戏给旁人看?真当着大家都是憨儿么?依我看这事情是极明了的了。还望着太子妃姐姐,能够好好治了罪,换程妹妹一个公道。咱们太子府,是断断容不下这般蛇蝎心肠的。”。     太子妃素来和婉的声音中带着几不可闻的哀痛,她看向王娡:“可真的是你么?”。     王娡摇一摇头,也不答话,转头看向寻欢:“青寒方才说,这些红花与麝香是你们从我的榻子下面搜出来的?”。     寻欢坦然面对,不卑不亢:“正是奴婢亲自搜出来的,断然不会有错。”。     王娡低头苦笑了一声,再抬起脸来已是满脸清泪:“若真如此,此事便决不会是我做下的。”。     粟婉容声音尖利:“如此清楚明白,怎容的你一张嘴颠倒了是非去!”。     王娡俯身深深拜倒,眸子里已是有了一些清冷之色,她微微笑道:“因为妹妹已经有孕在身,将这些东西放在榻子底下,于自己是半分好处也没有。”。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粟婉容似是极不肯相信的样子,目光慑人,紧紧逼住王娡。     身后的容芷微微叹一口气,仿佛无奈又安慰。     王娡说完这句话,心口一块悬了多时的石头终于是落了地。     只以平静的目光扫视着众人惊疑交加的面庞。     太子妃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极其欣悦:“可找大夫看过了?若是真有了,可谓是天降的喜事。”。     王娡对她微笑道:“已经找了大夫,妹妹不敢诓太子妃娘娘。”。           第三十八章 刑罚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粟婉容犹自怔怔,倒是万静田声音清脆:“如若这样,想必红花的事情也是有人陷害王姐姐的了。我自是觉得姐姐素日温柔和善,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话锋转得太快,王娡当下只微微一笑,也不多言。     倒是坐在她身边的许云欢轻轻扑哧一笑,清冷的脸上似是有几分不屑之情。     太子妃嘱咐了花枝去给王娡端牛乳蜜来,和蔼道:“刚才叫你受了好大的惊吓,吃些甜食也是能助你安胎定神。”。     王娡诚恳谢过,将目光依依转向面色赤红的粟婉容和早已瘫软在地的墨儿。     声音清越:“程妹妹这胎落得不明不白。当日几位妇科圣手竟半点用处也没有,生生不曾看出这红花粉末,满嘴胡扯些什么寒凉之物侵体,已是令人生疑。而今这丫鬟又红口白舌地污蔑于我,竟骗得粟姐姐也生了气,好端端的伤了我们姐妹情分。依妹妹之见,这件事情倒是不能不查个明白。”。     她这番话说得极厉害,明着嗔怪墨儿搬弄是非,却也是清清楚楚道尽众人心中的疑惑。     粟婉容究竟是个强势的,不过一会儿工夫,已是转过了神色:“王妹妹说的是。这小蹄子满嘴胡言乱语,我竟是不知真假。不过,”她拉长了声音:“这红花与麝香确实是在妹妹的内室中搜出来的,妹妹不能不给一个交代。”。     “这必是极容易的了,”万静田年纪轻说话快:“比试这小蹄子早早存了害姐姐的心,趁人不备搁置了去。也幸得今日粟姐姐要查,否则王姐姐不知情,还生生被这麝香与红花害了去呢。”。     王娡心知事情必不会这样简单,暗暗递了一个眼风给青寒。     面上却是和婉的笑意:“万妹妹这话说得不错。想来也是因祸得福了。”。     说话间她的手一直紧紧按在小腹上,语气虽是平和的,心内却焦急难当,暗暗寻思这几日神思昏聩小腹滑凉不知是不是麝香侵体的缘故。     这样一想,便对下手之人深恶痛绝,面上却还是宁静和气的神情。     眼角余光看见青寒极轻微地对她点了一点头,知道事情已是办妥了,心下稍稍安定。     太子妃皱眉望向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墨儿,语气不复往日的温和,含了几分责怪之意:“究竟是何人指使你?”。     墨儿怯怯抬头,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过一圈,落定在粟婉容脸上。     粟婉容当即变了脸色:“有话回话,没得拿你那贼眼珠子乱瞟做什么!”。     王娡听得她训斥,也不发一言,玉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秘色梅花碗。     墨儿啜泣半晌,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抬起头道:“未曾有人指使奴婢。奴婢自己昏了头,看着姑娘受宠心有不甘。奴婢只是想,只是想着,若是姑娘犯了事,兴许太子爷便能注意到奴婢……”。     话音未落,便听得许云欢嗤笑一声:“满嘴胡扯。”。     王娡心知墨儿未曾说实话,却也明白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只安静垂了眼,将一切心绪深藏在眼底。     粟婉容听得她这样说,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转头对太子妃道:“这贱婢犯下这样大的事情,断断是不能让她活了。还请姐姐不要过于慈悲,该以儆效尤才是。”。     太子妃闻言,终是面有不忍,侧过脸去:“既然她害了喜月的孩子,便交给喜月处置罢。”。     程喜月闻言,当即站起身来,发狠地踢了墨儿好几下,她穿的是极高的玉石底鞋子,又用足了力气,墨儿疼得连哭都不会了,只紧紧缩成一团。     程喜月犹嫌不足,对着侍奉在侧的几个宦官道:“拖下去,给我打断了她的四肢再扔井里头。”。     她说得太过可怖,万静田早已低低惊呼出声,便是王娡,也深深被她的恨意骇住。     说罢程喜月冷冷扫过殿中诸人:“这一世有谁要害我的孩子,我便是要她死了也不得投胎做人。”           第三十九章 为人父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几名宦官不敢耽搁,急急走上前来拖了已无力起身的墨儿下去。     王娡念及她终究服侍过自己一场,到底不忍。     遂低声嘱咐了容芷道:“给她家里人几个钱,做些安慰罢。”。     容芷目光一动,点头应了。     如此一场闹剧下来,众人皆有些乏了。     饶是太子妃命人端了败火镇静的菊花茶来也无人有心去动。     王娡除了跪了半日身上疲乏之外,与众人相比更有一重烦难在心里。     她万万想不到,如此苦心隐瞒的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竟以这样的方式逼不得已说了出来,闹得人尽皆知。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粟婉容的目光死死盯在自己身上,不觉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太子妃见得众人皆是懒懒的样子,便也不勉强,只温和吩咐大家散了,独独把王娡留了下来。     王娡乐得她这样安排,此时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应付诸人的疑问,早早避开众人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因此极恭敬地应了。     待到人走散了之后,太子妃方才转向王娡,徐徐微笑了出来:“今日叫妹妹受惊了,原是我不中用胆子小,遇上这样的事情竟是慌了神。”。     王娡闻言急忙起身欲拜:“姐姐这样说可算是折杀妹妹了。妹妹很好,并未受到惊吓。”。     太子妃闻言方才愁眉得展:“难得你有这样大的喜事。程妹妹的孩子这样没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你这也算是冲喜了。中午太子从宫里回来,你便和我一同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如今宫里宫外烦事诸多,想来镇明必定会很高兴听见这个消息。”。     王娡注意到,在提起太子名字时,太子妃白玉般的脸庞上染上了浅浅淡淡的一点粉红,似是白荷尖上的一点羞意,不觉莞尔,轻轻答应了。     太子妃小心翼翼地摘下了手指上的几枚宝珠戒指,伸手轻轻覆在王娡的肚子上。     她的手柔若无骨,动作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太子妃眼睫轻轻垂下,目光是无限的疼爱慈悲:“妹妹一定要好生将养着,平平安安为太子诞下孩子。无论男女都不打紧,只要健康便是极好的。”。     她的手一遍遍抚摸着,似是一片羽毛拂过。     再开口时,声音也略略染上了几分凄凉:“姐姐无福,至今不得生养。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传授,妹妹饮食起居万万不可大意,凡事多问询大夫们再做定夺。万万不要和程妹妹一般。”。     王娡见的她自伤,有意引她高兴,便含了欢欣的笑意道:“姐姐还年轻,且不说日后必定多子多福,就是我肚子里这一个,日后也是要把姐姐当作亲生母亲看待的。”。     太子妃闻言果然极喜悦的样子,又吩咐了花枝去取了好些子名贵的补药来让容芷带回去收好了。     二人正絮絮间,却是有宦官的声音响起,告知太子打宫里回来了。     太子妃与王娡急忙起身迎接,王娡见太子妃起身时还特特伸手扶着自己的臂肘,不觉极为动容。     想来是宫里有些烦心事,太子进来时眉目间隐隐有些忧色,见到太子妃和王娡却收敛得极好,只露出了和煦的笑意。     他伸手虚扶一把:“巧慧与娡儿不用多礼。”。     太子妃轻轻谢过,牵过王娡的手笑道:“王妹妹有一桩极好的喜事要和太子说呢。”。     太子正用小勺子舀了枸杞羹,闻言便放下勺子笑道:“什么喜事?”。     王娡羞赧地低头,声音愈发含羞带怯:“回太子的话。妾身有了三周的身孕了。”。     太子闻言大喜,将勺子撇至一边,伸手攥住了王娡的手指道:“可是真的?”。     王娡大是不好意思,轻轻点头。     太子似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眉眼间春风一片:“如此说来真正的是极大的喜事。父皇龙体欠佳,喜月的孩子也没了,幸而有娡儿你的喜事……”。     见他提到程喜月的身孕,王娡与太子妃对望一眼,面露难色。     终究还是太子妃开口了:“殿下方才所说的程妹妹的身孕,其实原因并不是她自己贪嘴。”。     太子一震:“那是为何?”。     太子妃将上午所发生的诸事细细说明,听到王娡被冤时太子眉头紧锁:“婉容性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娡儿怀有身孕,如此细作的手段,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当的起?”。     王娡见他动怒,急忙软语道:“妾身并没有事,粟姐姐也是一时急躁。”。     太子妃赞许地看向她,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没有确凿的证据,王娡自然不想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只暗暗捏紧了藏在云袖里的手指,直到掌心见疼也没有松开半分。     听到墨儿已经被沉了井,太子轻哼一声:“倒是罪有应得。此事太子妃处置颇有不力,惹得合府惊动,险些污蔑了娡儿。”。     太子妃听的他有薄责之意,慌忙跪下:“臣妾愚钝,请太子责罚。”。     王娡微有愕然,此事原是粟婉容一手引起,怎的竟会怪罪到太子妃身上。     不过须臾,她便明白过来,更觉心寒。     不忍太子妃无端被斥,王娡急忙俯身:“此事原不是娘娘处置不力,实在是当时诸多慌乱,娘娘一意维护,妾身感激不尽。”。     太子伸手拉她起来:“既然有了身孕便不要讲究礼仪了罢。若是如你所言,倒也不能十分怪罪太子妃。”。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子妃:“罢了罢了,你也起来罢。”。     太子妃方才静静起身,冲王娡露出一个极感激的微笑。     因着王娡有了身孕,太子便道陪她回寝殿。     二人走出太子妃寝殿极远,王娡回首见得太子妃清瘦的身影仍静静立在前殿门口,不觉暗暗叹了一口气,心内诸多怜悯。           第四十章 伤情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路上太子执着王娡的手,她大是不好意思,几度欲将手抽回。     惹得太子偏了头看向她道:“这有什么害羞的?”。     王娡低头道:“妾身是觉得这样太过打眼。”。     太子轻笑一声:“有谁敢妄论?”。     他见王娡只是低头不言,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你可是听见了什么闲言碎语?”。     王娡只摇着头,似有泪意。     太子果然着了急:“有了身孕,这样子做什么。”。     说罢转头看向跟在后面恭敬不语的青寒:“你是娡儿带来的丫鬟,你来说。”。     青寒得言,也不敢十分隐瞒,便道:“小姐受太子宠爱,性子又温和,少不得听见些闲言碎语。”。     话未说完王娡便轻声呵斥:“不许胡说。”。     青寒不无委屈地低下头揉着裙子上碧绿的丝绦,再不敢言语。     太子一脸疼惜,夹杂着一分隐隐的怒色:“你不必这般隐忍。我自是知道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如今你有了身孕,便更是让人艳羡,想来必定不会是什么好话了。”。     王娡闻言,拉住太子的衣摆道:“太子不要动怒,原是没有什么事情的,不过是妾身多思罢了。”。     太子见的她一意哀求,到底是沉默了半晌,只紧紧握住了王娡的手。     一时间二人回到厢房,容芷见机,端了茶水点心后便领着众人退了下去,只留他们二人独处。     太子一直看着王娡笑,王娡忍俊不禁:“太子为何这样看着妾身?”。     太子攥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笑意愈浓:“我早说过,你唤我镇明即可。”。     王娡轻轻唤了,太子的目光无限柔和:“我是真心欢喜。咱们的孩子,更是特殊些。”。     王娡闻言侧头笑道:“哪里特殊了?”。     太子声音极温和:“这个孩子的母亲,是我真心喜爱之人,怎么能一样?”。     王娡不意他会如此说,愣了一愣,心中不是不感动的。     她瞧着太子认真的神气,反手握住他的手:“镇明……”。     太子轻轻拥她入怀,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沉:“如今父皇病着,府里也没有个高兴的事情,我真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即便不说王娡也知道。     她伸手抚摸着太子眼下淡淡的乌青,心疼不已:“想必你昨晚不得好睡,虽然辛苦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说罢指一指各色点心:“这些都是妾身小厨房做出来的,清甜可口容易消化,镇明尝一尝吧。“。     “好。”太子颇为高兴,笑道:“你也用一些。”。     二人正专心于食,就见得崔万海急匆匆走进来。     他是积年的老宦官了,向来都是笑眉笑眼的,让人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此时表情凝重,必是有什么事情。     果然他附在太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太子骤然色变,急急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身。     对王娡道:“父皇召我进宫,你且歇着,我晚上再来看你。”。     王娡不知何故,只得匆匆起身送了他出去。     回身闭了门,王娡端了许久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她表情凝重,唤了青寒与容芷进内室。     青寒到底胆子大些,便问王娡:“方才小姐怎么地不让奴婢继续说下去了?”。     王娡手指轻轻叩在铜镜上,里面映出一张平静如水的容颜:“无需再说下去了。我本意也只是让太子心里存个疑影儿。到底咱们根基不深,此时若是指名道姓,弄得不好便是心存妒意污蔑他人,而只有让太子心里存了这个影儿,日后便会无限的放大,一点一滴小事都会加重这个影儿,咱们才能立足。”。     青寒闻言点一点头:“奴婢明白了。”。     容芷脸上忧色未减:“若不是今日这桩事,咱们还不知道墨儿便是那个吃里扒外的混帐东西。实在是奴婢们疏忽了。”。     王娡摇一摇头:“这也委实怪不得你们,想来背后之人早有计较。心机之深令人不得不防。”。     她口上说着,心内却也是有一些隐隐的暗喜:当日的豌豆黄和红花,桩桩件件似乎都在指着姁儿,三人成虎,连着自己也有几分担心,如今看来倒是错怪了妹妹,王娡心里不由得轻松了不少。     容芷点一点头:“墨儿不过是个小小丫鬟,若是无人指使,也实在是个笑话。只是这背后之人是谁不得不弄个清楚,否则以后还会有别的细作手段,今日若不是她们起了兴拿出这东西,姑娘的身孕……”。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触动了王娡的心结。     她是做了母亲的人,对孩子也就格外看重。     念及此便动了怒,高声喊:“义忠,义勇!”。     二人慌忙走了进来,王娡缓一缓语气道;“你们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小宦官,好好给我检查这间厢房,断断不能出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二人领了命出去,王娡又吩咐容芷青寒:“日后我一应饮食起居,必得你二人亲自照看,绝不能假手旁人。”。     她目光森冷:“这窝里人咬一口的蠢事,有一次也够了。”。     容芷青寒急忙答应了。     王娡静静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容颜,眼神清冽:“如今我怀有身孕的消息人尽皆知,保不齐就有错了主意的。稚子无辜,这个孩子既然选择了我做母亲,我便断断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她说的似乎极为平静,只有抵在掌心的尖锐的疼痛格外真实。     主仆三人正在谈话间,外面一个小丫鬟打了帘子怯怯道:“姑娘,程姑娘来了,奴婢可要让她进来?”。     三人闻言皆是大惊,不知程喜月所为何来。     青寒一力劝阻,怕她发起疯来伤了王娡。     王娡到底不忍,便嘱咐了好生请进来。           第四十一章 含恨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程喜月已不是那绝望凄楚的神情,只是面色还苍白着。     容芷不动声色地挡在王娡身前,怕她伤了王娡。     程喜月却是不甚在意的样子,也不等王娡开口相邀,便自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王娡念及她刚失了孩子,心内极为不忍,便婉声道:“妹妹可要喝点什么?小厨房有他们新做的桑葚乌梅茶,清凉去火是做好不过的。或是用些温厚补气的牛乳茶?”。     程喜月静静摇一摇头,声音沙哑:“我的孩子没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像无事人一样大吃大喝?”。     王娡心下难过,安慰她道:“即便如此,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日后也好再有孩子。”。     程喜月目光似灰烬一般,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你是个好福气的,你可知道我有有多羡慕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目光眷恋在王娡的小腹上,语气贪婪:“我自打在闺阁里,便盼着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儿,我一定要好好待他。教给他认识这人间,看着他一点点长大。若是个男孩,便要看他娶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若是个女孩,便要看她嫁一个温和文雅的丈夫。只可惜,我的孩子才两个月,便就这样撇下我去了。”。     说到后来,已是含悲含泣,大有哽咽之意。     王娡听了也是悲从中来,只得道:“姐姐已经下令杀了墨儿,想来孩子在天之灵也是欣慰的。”。     程喜月却摇了摇头道:“我虽是伤心糊涂了却并不蠢,墨儿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罢了。她一个小小奴婢,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置我的孩子于死地?分明是有人指使了去。”。     王娡惊讶于她的清醒,却也不得不道:“姐姐要相信,并不是妹妹……”。     程喜月干脆利落地截断她的话头:“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你也是个糊涂的,自己有了身孕,却连房里被人放了那些东西都不知道。”。     王娡沉思半晌,抬头道;“妹妹听得姐姐这话,却似乎是已经有了定论?”。     程喜月冷冷一笑:“古来要掩人耳目者,必定是人前最坦然的那一个。若不是这样,怎的能避开众人的怀疑?贼喊捉贼罢了。”。     王娡明白她话下所指,一时不敢接嘴。     程喜月还是冷笑着:“我说过,有人要害我的孩子,我便与她不得甘休。”。     王娡听得不好,急忙劝道:“姐姐无论做什么,必得三思后行。”。     程喜月喝一口茶:“你放心,我并不愚蠢。刺出去的剑没有把握刺到人,我自然不会轻易出鞘。倒是你,要好好保住自己的这个孩子,万万不要和我一样。”。     王娡低声应了,程喜月站起身来:“我身体不痛快,回房歇着去了,你不必相送。”,     说罢转身即走。王娡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无限苍凉决绝。     容芷静静凝视着程喜月远去的背影,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她也实在是很可怜。”。     王娡心下恻隐:“一个女人被人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做母亲的最大的伤痛。”。     “小姐觉得她会去找粟婉容么?”青寒忧心忡忡道。     “想来不会,”王娡疲惫地摇一摇头:“方才你也听得她说了,刺不准得剑,便不可轻易出手。她是个明白人。”。     她转身向卧房走去:“我累了,青寒扶我去躺一会儿罢。”。     这一觉睡得并不香甜,梦境接踵而至,纷纷扰扰叫人不知身在何处。     王娡勉强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天已经暗沉下去,窗外暮色四合。     她觉得口渴难耐,便想让青寒从小铜葫芦里给自己倒些水。     却是容芷笑吟吟捧了一碗金黄清澈的汤汁进来,笑道:“这是太子妃送来的山参,混了乌骨鸡炖了一个时辰,提神补气是最好不过的,姑娘用些罢。”。     饶是王娡胸中郁结,闻见香味也不觉胃口大开:“当真是好东西,闻着就让人有胃口。”。     容芷颇有得色:“这是奴婢亲手蒸的,一应没有让旁人插手。也亏得太子妃送来的好东西,这样好的山参真真是难得的。”。     王娡露出一点柔和的笑意:“太子妃,真是很好很好的人。”。     容芷也微笑着:“姑娘与太子妃投缘真是极好的,日后说话总还有个伴儿。女子怀有身孕自当寻些和平温善的人多谈谈天,母体开怀了胎儿也必定长得好。”。     二人正谈笑间,青寒悄悄走进来,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王娡见她这个样子便道:“想说些什么便直说吧。”。     青寒终究不敢隐瞒:“方才小姐睡着,粟姑娘命人送了好些补品来,请示小姐如何处置?“。     王娡闭目沉吟:”既然送来了,便嘱咐小厨房好生收着吧。只不许用便罢了。”。     容芷到底心思细密:“姑娘也该找个大夫来看看。奴婢听闻有些香料,即便是气味沾染了也于女子身体有损。”。     王娡点一点头:“还是你心细。就喊上次来给我诊的那名大夫罢,名唤邓铭庭的那个。”。     青寒喏了一声,旋即转身出去了。           第四十二章 邓铭庭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容芷犹是不放心:“姑娘最好是叫着义忠义勇他们几个打听了这个邓铭庭的来路,大夫不止能医人,也是能害人的。“。     王娡听得有理,便也吩咐了二人去办。     不多时,青寒便带着一名大夫回来复命。     王娡留神看了邓铭庭的形容,只见他身型消瘦,面目沉稳,只恭敬地跟在青寒身后并不多言,似乎是极老实可靠的样子。     当下便也略略放下几分心来,和颜悦色道:“有劳大夫跑这一遭,大夫请坐罢。青寒,看茶。”。     邓铭庭连声道“不敢当”,方才选了一个杌子坐下。     王娡拢一拢头发,命容芷端了那些补品上来:“我怀有身孕自当万事小心,烦请大夫替我仔细看看这些食材,里面可有于胎气有损的东西?”。     邓铭庭得了命,双手仔细地捧过食材检验,不时闭目轻嗅。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他方才舒展开眉头:“回姑娘的话,依臣之愚见,这些食材没有半点于胎气有损的东西。反倒是脾性温厚,有利于安胎定神。”。     王娡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只还是笑着:“那便好。我初次有孕,容芷她们素来马虎,我也不得不长个心眼。”。     邓铭庭眼神一动,却极快地又恢复了那平静无波澜的神色,垂下头恭敬道:“姑娘所虑极是。女子怀胎辛苦不易,自当万事小心为上。”。     王娡笑着点一点头:“若是大夫不忙,可愿意替我把把脉?看看胎气是否妥当?”。     邓铭庭慌忙道:“但听姑娘吩咐。”。     容芷听得要把脉,便自屉子里拿出一个江南弹墨软缎小枕。     王娡将手腕轻轻搭在上面,又有青寒拿出细白布包裹住王娡的手腕。     那细白布极轻巧细密,既不会影响脉象,又可以阻止肌肤相触,于礼不合。     邓铭庭道声得罪,便伸出手指轻轻搭在王娡的手腕上。     他手法轻柔,不时轻巧地于脉上滑动,闭目沉吟不语。     隔了一会儿,他收回手指,行了一礼道;“姑娘不必担忧,脉象平和走向稳当,可见姑娘胎气安定。平素里多保养些即可,臣会写好几个补气养身的方子,姑娘按时服用即可。”。     王娡一直担心麝香已经损害了自己的身体,听得他这样说不觉十分高兴:“有劳大夫了。容芷去取了钱送大夫,再好生送大夫出去。”。     邓铭庭连声说着不敢当,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王娡因着下午睡得不好,此刻便有些渴睡。     却因为太子嘱咐了晚上会过来,便也强打精神,坐在榻上安静翻阅着闲暇时抄录的《九歌》。     烛光影影绰绰,摇晃不定。     恰如她此刻的心绪,随时看着字,确实在是不知自己读到了什么地方。     半晌,只得叹了一口气,轻轻将纸页合上,闭目沉思。     青寒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安睡用的夜饮,见她这个样子,不觉轻微叹了一口气,强颜欢笑道:“这是邓大夫开的方子,凝神静气。喝了之后安睡是最好不过的。”。     王娡懒懒地接过来,一气喝了下去。     青寒忙不迭取了手帕子来给她擦拭嘴角。一边擦一边叹气道:“小姐这个样子,总是郁郁不开怀,怎么能让胎儿长得好呢?”。     王娡心思烦乱:“我何尝不想日日开怀,无事烦心。只是这环境实在可怖,稍有不慎便落了人的圈套去。为何在这府里,安身立命竟是这样难做到?我自是不想害人,却耐不住人想害我。”。     话未说完,眼泪便已盈然于睫。     青寒慌忙用手替她擦了眼泪:“小姐别哭,待会儿太子来了看见了就不好了。”。     她柔柔地说:“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古来如此,小姐不必伤心。当务之急,咱们最重要是保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无论男女,有了孩子,小姐日后的路走得也稳当些。”。     王娡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忆及今日程喜月的形容状态,不觉物伤其类:“你也瞧见了喜月今日的样子,我是真替她伤心。”。     青寒叹气道:“程姑娘这样看重孩子,奴婢也是于心不忍。咱们也得事事小心,不能步了她的后尘。”。     正说着话,义忠义勇恭恭敬敬弓着身子走了进来。     王娡惊讶于他们做事这般利落,便道:“可是查问清楚了?”。     二人神色严谨:“回姑娘的话,奴才们查问清楚了。邓铭庭原是赤沙乡间的一个郎中,因着医术高明,兼之为人妥贴,便有乡里长一路举荐。如今在大夫院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想来身世是清白的,自然奴才们也不会疏忽大意,必得日日观察了他,绝不给姑娘带一星半点麻烦。”。     王娡见他二人言辞有度,做事清爽,不觉十分喜欢,笑道:“我竟不知道你们二人也是个有能耐的,这么短的时间便查的清清楚楚。去小厨房领些点心吃罢。”。     二人得了赏,欢天喜地去了。     王娡回首却看见青寒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不觉奇怪:“好端端的,怎么这般神气?”。     青寒踌躇半晌,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方才可听说了,这邓大夫是赤沙人。赤沙便是咱们槐里下面的镇子。镇子极小,与槐里关系密切。奴婢担心日后……“。     王娡极敏锐:“你是担心将来他知道我以前的事情?“。     青寒点一点头。王娡手指轻轻叩着桌子,沉吟不语。     半晌,她抬头道:“越是这样,我便越要提拔他。”。     青寒不解:“小姐这是为何?”。     王娡徐徐微笑道:“古来同仇敌忾共进退者,莫不是利益相关。我提拔了他,他才会尽心尽力帮我保守秘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青寒沉思一会,抬起头来眼睛明亮:“小姐睿智。”。     二人正说着,见得容芷打了洗脸水进来便闭口不言。     容芷望一望窗外已经墨黑的天气,忧心道:“这个点儿了,怕是太子不会来了呢。姑娘不如早些洗脸歇息罢,孕期安眠是极重要的呢。”。     王娡尽管已是昏昏沉沉,到底还是摆了摆手说:“不忙。镇明既然说了会来便肯定会来的,我再等一等罢。”。     容芷与青寒对视一眼,都是极无可奈何的样子。     二人正欲再劝,便听见有人大步踏入内室。     三人一惊,回头去看,正是满脸疲惫的太子。     太子见了她微微笑道:“我说了会来自然会来,还是你肯信我。”。     说罢朝呆立在旁的容芷青寒笑道:“你们可是不如你们姑娘有耐心。”。     二人慌忙跪下请罪。     太子心情似乎好了些,摆摆手让她们起来。     又絮絮问了王娡今日的衣食起居,便让她们退下了。           第四十二章 再度入宫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时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王娡凝视着太子的脸庞,不觉微微皱眉道:“你似乎极辛苦的样子,可要用些点心?”。     太子轻轻将她的手覆在自己脸庞上,声音里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疲倦:“不用了。只是今日去宫中,实在辛苦。”。     他的声音醇厚,像是上好的古琴:“父皇身体总不见好,母后也很心焦。母妃她们也是只能从旁劝慰,却没有什么实在的出力的地方。”。     王娡听得皇上身体不好,一时也觉得感伤,只得温言软语道:“皇上有天命庇护,向来是不会有大碍的。”。     太子摇了摇头:“父皇的病来势汹汹,如今太医院也都是不中用的,竟一点办法也没有。今日父皇召我前去,和我说了许多治国之道,大是有托付之感,我心里实在难受的紧。”。     王娡听得如此,觉得苦涩。     太子皱眉道:“母后日日烦忧,人也消瘦了下去。父皇母后一向伉俪情深,如今父皇病倒,母后也是十分难过。”。     王娡听及此更为难过,同是女子,她自然明白心爱之人行将就木时女子的心情。     而皇后娘娘还要操持宫中大小事务,更不能和一般女子那样日日垂泪,想来维持表面的冷静也是极为辛苦的。     她眼底微微发酸,眼泪竟不自觉地滚落下来。     太子见她这个样子,慌忙伸手给她擦眼泪:“娡儿你还有着身子,不要难过了罢。”。     说罢他似乎想起一事,犹豫半晌开口道:不若明日你陪着我进宫去罢。母后自你上次进宫后颇为喜欢你,而今你又有了身孕,她老人家想必看见你也会心情转好。”。     王娡觉得不妥当:“妾身身份低微,不若让太子妃娘娘去罢,娘娘性格温柔沉静,想来安慰人也是极好的。或是粟姐姐也可以把陵城公子带去给皇后娘娘瞧瞧,老人家喜欢孩子,公子说说笑笑也可以化解些。”。     太子摇一摇头:“你有所不知。巧慧虽然性格温和,却是个经不得事的。婉容性子强些,偏生母后又不大喜欢她,觉得她太过强势。我思来想去,唯有你最合适。”。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娡也不好太过推辞,只得应了下来。     一夜无话,王娡虽然极为疲惫却没有睡意,只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温柔静默的月光。     太子睡得也不安稳,眉头即便在梦中也是微微蹙起,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     然而即便再不得安眠,天微微亮时太子与王娡仍是起身更衣。     宫中入觐须得早,规矩是错不得的。     王娡睡得不好,眼底便有了暗沉之色,容芷急得不住,用了好些茉莉粉才勉强遮盖住了。     因着宫中有悲事,王娡便不敢穿的太艳丽。     却也不敢穿得过于素净免得被人瞧见了忌讳。     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最终择了一件茜草色流水崖纹的罩衫,清减又不失贵重。     如此在铜镜前再三检查了没有错处,方才小心翼翼出门去了。     太子早已在宫车上等候,见到她便含了温润的笑意:“怎的这么久?”。     王娡低头微笑:拜见皇后,妾身不敢不郑重。“。     太子面有赞许之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王娡的手冰凉如玉,在他温热的掌心里,竟也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太子笑道:“原是该让你吃了早饭的,只是宫中的规矩是空腹而入。想来母后也该会赐你早膳,你且忍一忍罢。“。     王娡伸手拢一拢额发:”我并不打紧。“。     太子点点头,复又回归到略带着忧心的神色,手里却还执着王娡的手。     宫车走得快,不过一顿饭工夫,皇宫便已遥遥在望。     入了宫门便不得坐车,早有等候的宦官来回复了皇上正在南宫的嘉德殿休养,皇后娘娘从太庙祝祷回来,此刻正在西宫的玉堂殿歇息。     听得如此,太子便含了歉意转向王娡道:“我必得先去南宫探望父皇,辛苦你独自一人去玉堂殿了。“。     王娡忙道了不敢,目送着太子去了,才由容芷搀扶着自己慢慢朝玉堂殿走。           第四十三章 芳时乱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行至大夏殿,便看见了行色匆匆的纯贵妃,少不得拜见了。     纯贵妃含了温和的笑意:“可是要去玉堂殿看望皇后娘娘?”。     王娡点一点头,纯贵妃牵过她的手:“正好我也要去,不如合和我同去罢。”。     一路上纯贵妃颇有兴致,问了王娡不少话。     王娡含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一一答了。     身旁的纯贵妃想来也是因为皇帝病重的缘故,打扮比上次所见清减了许多,却仍有一朝贵妃的高远风华,远不是太子府中诸人可比的。     一时间二人行至玉堂殿,纯贵妃命守在门口的宫女去通传了。     不多时宫女绕出来笑道:“皇后娘娘请二位进去说话。”。     走进殿中,只闻得细香阵阵,沁人心脾。     纯贵妃见王娡觉得得趣,便笑道:“皇后娘娘雅好制香,这便是新制的鸣銮香。”。     王娡含了宁静的微笑:“皇后娘娘果真手艺精巧。”。     纯贵妃一边携了她拾级而上一边笑道:“你若喜欢,便看你得不得皇后的心了。若是得了,皇后娘娘温厚,自然会赏你一些。”。     二人说着话,便来到了皇后面前。     王娡不敢抬头,和纯贵妃一起行了礼。     皇后温言道:“今日妹妹和娡儿这孩子一起来了也算是巧,随意坐罢。”。     皇后盘腿坐在一张玉石榻上,面前一张极低矮的小几,王娡和纯贵妃恭恭敬敬盘腿在另一侧坐了。     抬眼去看皇后,王娡心里便惊了一惊。     数日不见,皇后整个人便憔悴支离的厉害。     整张脸只淡淡施了一层脂粉,眼角的细纹依稀可见。     装束也简单,只一件暗红色绸衫,愈发显得神情疲惫。     许是没有掩饰好自己的神情,皇后看着她露出一个清淡的微笑:“纯贵妃你瞧瞧,娡儿这孩子这样看着本宫,可见本宫这几日苍老的厉害。”。     王娡不觉脸上一阵绯红,急忙低了头去:“妾身不敢。”。     纯贵妃笑着打趣:“皇后姐姐容貌庄丽,若说自己老了,臣妾更是不能看了。”。     皇后幽幽叹一口气,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皇上这一病,确实辛苦你们了。”。     纯贵妃慌忙跪下:“臣妾不敢,为皇上龙体祝祷本就是臣妾们的分内之事。”。     皇后点一点头:“如今只盼着皇上大好了,凡事总还有个依靠。咱们妇道人家,难免不足。也辛苦明儿这孩子了,日日被叫到宫里头来困着。他府里也是缺了他不可的,实在是难为他了。”。     纯贵妃笑着替皇后添了茶水:“太子爷打小便聪明能干,如今更是能独当一面,有这样的好儿子,皇后娘娘还不知足么?”。     皇后笑得不住,对王娡道:“你瞧你纯母妃这个样子。”。     王娡只抿了嘴儿笑,不敢乱说话。     几人谈笑半晌,纯贵妃先站起身来告辞:“臣妾宫中还有些琐事,得盯着他们办好了。臣妾便先退下了。皇后姐姐也要注意保养身子。”。     皇后点一点头允了,王娡急忙站起身来行了礼,见得纯贵妃出去了方才坐下。     殿中一时只剩她和皇后两人。     皇后挂念着她喜欢喝酥油茶,命宫女端了上来。     王娡闻一闻,歉意地笑道:“劳烦娘娘记挂着,可是今天妾身怕是无福饮用这好茶了呢。”。     皇后关怀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王娡笑意愈浓:“妾身有了身孕,大夫说不能饮茶了呢。”           第四十四章 天子忧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皇后大喜,抓了她的手道:“可是真的?”。     王娡点一点头。     皇后拍手道:“这是件极大的喜事啊。明儿膝下唯有一子,如今你若是能平安诞下孩儿,这添丁添福的好福气可不是天佑我大汉!”。     王娡笑得和婉:“太子爷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嘱咐我来宫中陪娘娘说说话,添添喜气。”。     皇后感慨道:“难为明儿事务这样繁多心还这样细。”。     王娡适时添上一句:“太子爷是纯孝之人,即便在府中,也常常忧心娘娘近日心绪不佳。皇后娘娘若不嫌妾身粗笨,便让妾身陪您说说话罢。”。     皇后仍旧握着她的手,皇后的手温暖柔软,让人安心:“你这般伶俐,我怎么舍得嫌你粗笨?如今怀了身孕,得空便来未央宫坐坐。一来陪我解解闷说说话。二来……”。     皇后略有沉吟:“府中人多,没得磕了碰了便不好了。”。     王娡明白她话下所指,不觉叹服于皇后的老道,恭敬地应了一声:“孩儿一定万事小心。”。     能得皇后的眼缘,实在是王娡没有想到的。     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有长辈的庇佑自然是好的,不说荣宠不衰,也是能保护自己一时平安罢。     况且皇后性子温和,坚强果毅,王娡心里也是极为叹服的。     如今皇后肯垂怜,自然是莫大的恩赐,也该不辜负了才是。     遥想此节,王娡从容微笑出来,手指轻轻握住了手里的茶杯。     皇后又断断续续说了几件自己年轻有孕时的趣事,叮嘱她好生保养,王娡一一听了,神态谦卑。     皇后不喜粟婉容,大概也是因为她性子张扬的缘故,因此王娡更不敢露出一分一毫的不敬来。     话又转到了宫里的妃嫔身上。     王娡早早看出,虽然宫中妃嫔不少,皇后的地位却是极为稳固,不可动摇。     连纯贵妃也是曲意逢迎,恪守本分。     想来不仅仅是皇后深得皇上宠爱的关系,眼前这个温和的妇人,自是有她的能力呢。     杀人于无形,百炼钢抵不过绕指柔,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今日你也见了你纯母贵妃,我看你们二人倒也是投缘。改日来宫里坐的时候,也该去高门殿见过你惠母妃。皇上仁厚,宫中位分高的妃嫔就这两位了,你也该孝敬她们方才能恪守为晚辈的本分。”皇后殷殷道,似是无意:“况且你惠母妃,也是粟婉容那孩子的姑姑,平日里也该去走动走动,也是不冷落了你们服侍太子的姐妹情分。”。     王娡心中一紧,登时明白了皇后的深意。     脸上还是那样和婉温顺的笑容:“皇后娘娘说的是,孩儿谨记于心。”。     两人正烹着茶说着话,先前那个清秀的宫女进来道:“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皇后对王娡笑道:“倒不知明儿是来看你的还是来看我的?”。     王娡红了脸:“孩儿不敢,太子爷挂念娘娘,妾身不过沾光了罢了。”。     皇后笑道:“罢了罢了,去请进来罢。”。     太子信步走进来,看见王娡先对她笑了一笑,转身面向皇后拜倒:“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今日身子可还好?”。     皇后笑得开怀:“母亲看见你和娡儿,自然心情舒畅。”。     王娡急忙站起身欲行礼,却被皇后拉了回去:“如今你有了身子,能少动便不要闹这些虚文。”。     王娡无法,到底是不敢僭越,口里还是请了安。     太子脱了靴子,在王娡身边盘腿而坐:“母后可听娡儿说了好消息?”。     皇后笑吟吟给他倒了茶:“听说了,母亲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往后你可得要待娡儿更好,她肚子里的可是母亲的好孙儿呢。”。     太子握一握王娡放在裙摆上的手,柔声道:“儿臣心里有数。”。     王娡被他看得羞涩,含笑低了头去。     皇后的声音带了几分忧愁:“今日看你父皇,可还好么?”。     太子正色道:“父皇今日精神倒还不错,与儿臣说了许久的话。太官们奉上来的鱼肉松茸粥也用了半碗。”。     皇后点一点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凄苦:“你父皇这一病,我跟着干着急,只盼着他能早日好起来。”。     说罢眼眶微红。王娡身为女子,格外心细,心知皇后是真心难过,生出许多不忍。     皇后用手绢轻轻抹了一下眼睛,朝着他们勉强笑道:“人老了眼泪也多出一筐来,倒是招人嫌了。”。     太子急忙道:“母后言重了,儿臣和娡儿不敢。”。     皇后点一点头:“如今常常把你召进宫里,连累的你不得好好看顾自己府里的事务。你虽然忙得紧,平日里也还是要多保养。”。     太子一一应了。     皇后牵过王娡的手道:“无事便把娡儿带给我看看,陪我说说话解解闷,这孩子是个伶俐的。”。     太子转脸朝她一笑,王娡大是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也笑起来。     因着时辰不早了,皇后便不虚留他们,只道了要去嘉德殿看望皇帝,嘱咐他们回府。     一路上太子虽然兴致也还好,王娡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隐隐的忧愁,温言道:“恕娡儿多嘴,镇明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太子疲惫地闭上眼睛,沉声道:“到底你我夫妻,竟是瞒不过你,本来不欲让你多添忧愁的。”。     王娡笑一笑道:“我虽不才,可也是很愿意听上一听。”。     太子轻轻道:“父皇的身体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了,今日我去,两个时辰里竟有一个半时辰是迷糊着的,送来的吃食吃了几口也吐了,我瞧着也是觉得难过。更兼之要瞒着母后,他们夫妻伉俪情深,若是让母后知道父皇时日无多,必是极为伤心的。”。     王娡心中一沉,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才道:“皇后娘娘对皇上情深意重,想来心里的难过不比你少。若是将来皇上驾崩,少不得你要多加安慰,我也会多多陪皇后娘娘说说话。我虽然蠢笨,皇后娘娘也不十分嫌弃我的样子。”。     太子点一点头,脸上的忧色仍未减退:“母后倒也罢了,假以时日慢慢恢复也是好的。只是父皇万一驾崩,我便是即位的了。娡儿,”他紧紧握住王娡的手:“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           第四十五章 丽竞门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这是王娡第一次看见太子面露忧疑之色,位愈高责愈重。     如今他面对的是天底下至高的权力,想来责任重担比常人多得多。     她想起来以前在家中,偶尔永涵也会为了生意事务烦心,只是和眼前这个男人面对的情况比起来,那烦恼也是不值得一提了。     太子接着说道:“父皇在位二十三年,一向是粮仓富足,天下翕然,大安殷富。如今父皇一病数月,朝中竟也有些乱了。我昨日听丽竞门的人说,地方上已是有些不太平了。贵族豪商私下开始铸造钱币,铸造的半两钱偷工减料,甚至在有些地方被百姓称为榆荚钱,实在可恶!”。     王娡听得他怒意横生,一时也不敢搭话,问道:“那太子预备如何?”。     太子烦躁地拉扯着自己的锦带:“如今我苦于没有亲信,办事只怕诸多不顺。你不知道,明挡暗阻是朝中那帮昏庸之人最擅长的。”。     王娡垂目望着自己的撒花裙:“娡儿有一言想说,却也怕错了规矩。”。     太子望着她:“你说便是。”。     王娡眸光一闪:“我身为女子,何以知道天下治国之道呢?不过是一些妇人家的愚见罢了。儿时生长于乡野之间,我曾听闻这样的话:隐者多智,暗者多忠。女伴之间也是如此,言语最少者往往最是可靠。太子不如重用身边的暗者,施以恩惠培养亲信。一来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能,最是可控的。二来么,朝堂之中不知民间之事,也是需要那些能够自由往来宫廷民间又不惹人生疑的人,办事妥贴利落。直接听命于太子,上传下效,省去了中间重重繁琐步骤,最是高效。”。     太子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指……丽竞门?”。     王娡柔柔地微笑:“太子英明。娡儿私心以为,这些暗者是皇帝的亲信,自然忠诚可靠。也是因为不常出入朝堂,才能做到不被言官的言语左右,能够听命于太子而不怀有私心。术业有专攻,能力有短长。他们做这些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太子骤然舒展愁眉:“如此说来,竟是极有道理。”。     他抓住王娡的手:“原以为你只是精通诗书,想不到这也是你所擅长的。”。     王娡急忙道:“娡儿不过是妇人之见,还望太子斟酌。如此盛誉,娡儿实不敢当。况且妇人当不涉政事,我时时不敢忘记。”。     “无妨,”太子声音温润:“你我于私处是夫妻,至深至浅,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他抬眼望向外面,慢慢微笑出来:“有些人,是该好好用起来了呢。”。     回府后太子道了有政务要忙,晚些过来看她。     王娡知道他是急着要见丽竞门的人,便好言劝慰着恭送他去了。     回到延荷殿,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下来。     青寒早准备了炖好的紫姜乌鸡汤在门口候着。     见到王娡和容芷回来便笑道:“可算是回来了,奴婢已经着人将鸡汤热过几回了,再不回来也不能吃了。”。     说罢扶住王娡的手,小心侍候她跨过门槛。     “小姐此去还顺利罢?”青寒见殿里没有外人,担心地问道。     王娡舀了一口鸡汤,慢慢吹凉:“还算顺利。只是每次入皇宫便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不能有什么差错,也是累得慌。皇后娘娘待我倒是极好的。”。     容芷站在身后替王娡解散了满头的发辫好让她松快一些,微笑着道:“能得皇后娘娘的怜惜,自然是姑娘的福分了。姑娘言行举止万万不可大意,譬如刚才这话,落在咱们这里听过了也就算了。若是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可是好一通编排呢。顶顶要紧的,断断不能再出一个墨儿那样子吃里扒外的了。”。     王娡听得她语气虽然和气,字字句句却都是警醒。     不觉点一点头,感激道:“还是你细心。”。     说罢转向青寒:“外面那几个小丫鬟你平时得好生看着。一来让她们无论得意失意,在外人面前都不许露了半分颜色出来。二来,也要防着她们有不轨之心,生出许多祸端来。”。     青寒晓得厉害,急忙应了。     晚间时分,太子才从承德殿赶了过来。     王娡见他面色疲惫,眼睛却是神采奕奕,心知事情必然办得顺利。     当下也不提,只笑吟吟给他布菜:“太子辛苦。这一道百合糖糯鸡是小厨房新做的菜品,我尝着倒还不错,镇明也多吃些。”。     太子就着她的手吃了几箸,到底忍不住笑道:“娡儿就不问我下午办得如何?”。     王娡正色道:“娡儿是妇人,得太子疼惜偶尔说说也就罢了,怎么敢关心太子的公务呢?”。     太子拍一拍她的手:“你也谨慎过了。我自己要说与你听,你可不能推辞了罢。”。     王娡微笑道:“如此若是太子不嫌娡儿愚昧,娡儿也是愿意听一听的。”。     太子颇有得色:“我听取了你的意见之后,下午就让崔万海找了几个丽竞门职位中等,办事可靠的暗卫来。如此种种部署下去,他们已在长安及周边乡间一代走访民生,观察政务了。想来不出几日,我便可以得到具体的真实的消息,到时候再吩咐这几个人去做,也算是慢慢开头了。”。     王娡笑靥如花,举杯道:“太子愁眉得展,娡儿以水代酒,聊做一贺。”。     太子与她碰了杯,笑道:“位高者不宜重用。一来他们掌权已久,没有了进取之心。二来官场沉浮数年,早已有党派之嫌。位低者有心无力,能力不足。倒是今日这几个人,我瞧着当真是青年才俊,我朝要是多一些这样的人才,何愁不翕然?”。     王娡点一点头:“太子英明,自当赏罚分明,以清律例,正视听。”。     “是啊,”太子手指轻轻扣着青铜麒麟酒杯:“杀伐果断,方能震慑朝野邻国。到底,”他低下头笑起来:“我也不是昔日黄毛稚子啊。”。     王娡看着他,颇有动容。     此时太子已由一国之君的风范,眼神凌厉也充满着野心。     蓦然的,和她记忆里永涵温润的双眼对应起来。     永涵自是不必为天下烦心,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自己要与之共度余生的男人,却实实在在是不同的。     王娡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反手握住太子的手。     就这样吧,此生的宿命便是如此了,陪着身边的这个男人走下去,看他成为皇帝,自己成为宫嫔。     只愿一生平平安安,相信相护。这就是王娡所能看到的,最真实的未来。     一夜无梦。第二日王娡睁眼已是日始时分。     枕边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容芷见她醒了,轻轻将浸透了茉莉花汁子的毛巾覆盖在她脸上。     香味芬芳,让人精神松快。     容芷的声音有江南的软糯:“太子平旦便先走了,怕吵着姑娘安睡,没让我们说话。”。     王娡的声音透过毛巾传来,闷闷的不大真实:“这几日他也是辛苦得很。”。     容芷语带笑意:“降大任于斯人么,自然是位高责重。”。     她轻轻把有些凉了的毛巾取了下来:“姑娘也该起身了,今日是要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的,万万不能迟了。”。     王娡晓得厉害关系,便也匆匆起身下床。     梳妆匀面的时候王娡心里也还是烦闷的,昨日里入宫的消息相比已经是合府皆知,今日想来又要受一番编排。     她觉得不堪其扰又无计可施,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决心万事小心隐忍为上。     毕竟,她的手轻轻覆盖上小腹,肚子里面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她心头倒也松快了几分,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小腹。     月份尚小,身形倒也不大能看得出来。     只是腹中一个小生命的成长,让王娡整颗心似乎浸泡在春水里,变得温暖柔软。           第四十六章 姁儿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姑娘这样子,可真像是做过母亲的人呢。”容芷见她出神,笑着打趣道。     王娡却是骤然被人牵动了心结,几乎失态。     她自然是做过母亲的人了,可是这将永远是她最深的秘密。     一时之间她急道:“不许乱说。”。     容芷愣了一愣,想来是没怎么见过她疾言厉色的样子,低了头道:“是奴婢失言了。”。     王娡缓和过来,也明白自己这气甚是没有来头,勉强笑道:“是我的不对,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神思昏聩,脾气也急躁了些。”。     容芷了然地点一点头:“女子有孕都是这样,姑娘平日里要注重保养,母体动怒对胎儿不宜。”。     王娡有心岔开话去,便笑道:“看你这般头头是道,可是也做过母亲?”。     容芷脸色红了一红:“姑娘取笑了,奴婢无福,从未婚配过,何来有孕一说?”。     王娡不觉有些讶异:“竟是从未婚配过?”。     容芷面红愈甚:“奴婢粗笨,上不得台面的。”。     王娡觉得可惜无比:“好端端的怎么妄自菲薄起来。女儿家一生不婚配是不成的,你且等着,来日我根基深些,便像镇明给你求一户好人家。”。     容芷几乎落泪:“姑娘宅心仁厚,奴婢只想着好生服侍姑娘,不求别的。”。     却是青寒笑嘻嘻打了帘子进来,对王娡道:“小姐瞧瞧容芷姐姐,分明是欢喜的紧又不好意思呢!”。     容芷急了眼,作势要打青寒,被她笑着躲避了。     王娡信手拿起来一枚琉璃双彩蝶簪子在手里比划着,笑道:“你还说嘴!你也十四了,再留两年也留不住了。心里可有意中人了?”。     青寒面色登时通红:“小姐就知道拿奴婢取笑,欺负奴婢笨嘴拙舌不会说话罢了。”。     容芷见她脸红,拍手笑道:“可不是现世报么?让你这小蹄子再拿我说嘴!”。     主仆三人正笑着,就听得一把脆生生的女声:“姐姐这里好热闹呢!”。     王娡听得声音,欣喜地回头去看。     可不是姁儿软语娇俏,她着一身樱红色洒金刺绣长居裙,整个人似开在池中的小小芙蓉一般秀丽明艳。     容芷与青寒屈身行了礼:“二姑娘好。”。     王娡笑吟吟拉过她,抚摸着她白皙光洁的脸庞:“我记得你素日里是个最贪睡不过的,怎么的如今竟改了性子?这个时辰天还没透亮呢。”。     姁儿偏着头笑道:“妹妹昨日不见姐姐,就想着今日一定要早早来看过姐姐再去向太子妃娘娘请安呢。”。     “可不是么,”跟在姁儿身后进来的侍女念儿也笑道:“我们姑娘荒鸡时分就开始闹着要来见王姑娘呢。“。     王娡闻言不觉心疼:“怎么醒得这样早?女子睡眠马虎不得,你还年轻,更要多睡些。”。     姁儿撒娇道:“姐姐别听这小蹄子混说,我昨日睡得很好。”。     王娡被她闹得欢喜,也就不去追究,只吩咐了青寒端上热的牛乳粥来。     姐妹二人相对着安静喝粥,姁儿几度欲言又止。     王娡看她一眼笑道:“有什么话便说罢,好端端的怎么忸怩起来了。”。     姁儿这才放心开口:“前日听闻姐姐在太子妃娘娘那里受了委屈?”。     王娡端过一旁的安胎汤喝了一口,静静道:“太子妃温厚,倒是没有给我委屈受。只是我自己不当心,殿里混进去墨儿那样的人也不自知。”。     她略略说了麝香一事,因着不愿意惊吓到姁儿,便故意略去细节不提。     饶是这样,姁儿仍是极害怕的样子,脱口而出:“姐姐如今没事了罢?”。     王娡伸手点一点她的额头:“你姐姐若是有事,还能坐在这里看你闹腾?”。     姁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妹妹不过是担心姐姐罢了。”。     她又将秀白的手握住王娡的手,认真了神气道:“以后这样的事情,姐姐必得遣人来知会妹妹一声,昨日里妹妹可是担心的紧呢。”。     王娡点一点头:“只愿日后平平安安的也就罢了。”。     说罢姁儿似是想起一事:“那墨儿呢,姐姐是如何处置的?”。     王娡皱一皱眉头:“是程喜月发落的,打断了四肢扔井里头去了。”。     话音落了,见姁儿一张小脸登时煞白,心知必是惊吓到了她。     心下懊悔自己口快,只揽了姁儿道:“她也是罪有应得。如今拿她做个筏子,日后背主忘恩的东西也得掂量着办了。”。     姁儿在王娡怀里点点头,终究忍不住:“程姐姐也着实狠心。”。     王娡摸一摸她乌黑的头发,柔声道:“女人但凡涉及到孩子,再温柔和善的女子做了母亲也是凌厉的。如今有人害了她的孩子,她怎能不恨?变换做是我,也是不肯轻饶了她的。”。     姁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摸王娡的肚子:“如今姐姐怀有身孕,夜里可还睡得安稳么?”。     王娡笑着拍拍她的手:“安稳的很。你这个做姨娘的,也要来多看看他才好啊。”。     青寒在一旁打趣:“二小姐如今羡慕我们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可不知哪一日自己就做了母亲呢!”。     姁儿羞红了脸:“就数你最促狭,我可不要看见你了。”。     说罢扭身赌气不去看她。     王娡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害什么羞呢,身为女子这是天经地义的。”。     姁儿方才转过身来,声音极低:“太子至今也还没召我陪伴呢。”。     王娡犹未觉得有什么,倒是静静立在一旁的容芷眼神一动,旋即又是安静沉默的样子,王娡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姐妹二人吃过早饭,天才微微透出些亮光来。     东方天色将明,清晨空气里夹杂着凉意,虽是让人神清气爽,到底也是有几分寒意的。     临出门,容芷在王娡身上披了一件藕荷色的缎袍,声音温和:“早起天凉,姑娘担心身子。”。     行了一盏茶工夫,遥遥看见轮廓还不甚清晰的太子妃寝殿。     已是点了温暖的羊皮灯,灯影绰绰,在这样寒冷的早晨,平添了一点温暖之意。     譬如旅人在深山雪中看见村舍,让人觉得心安。     走进殿里便暖和多了,太子妃早早起了床,此刻穿着一件银灰色外裳静静靠坐在榻上执了一本书翻阅着。     见得她们姐妹二人携手而来,便招手笑道:“今日倒是巧了,你俩一起过来了。来的这样早,可用过早饭了?”。     王娡和姁儿行了礼,笑道:“已经用过了。”。     太子妃赐了座,张望了一下门口,笑道:“花枝她们做了羊肉粥,早晨吃暖胃补气是最好的。虽是用过了,也少少地尝一些罢,去去一路走来的寒气。别的姐妹们还没有过来呢。”。     谈笑间,花枝带着另一个侍女含春端了三个天白瓷碗上来,揭开淡青色的盖子便是一阵扑鼻的暖香。     王娡虽然用过早饭,到底孕妇贪食,也是不由得用了好些子。     吃完羊肉粥,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女子过来了。     先来的是万静田,裹在一件玄黑色水貂毛氅里,整个人贵气盈盈。     素闻她家中颇有些钱财,从这件大氅也可窥见一二了。     只是,王娡在心里暗暗叹息,如此点眼,实在是有些招摇了。     随后吴若叹和许云欢也一并进来了。     两人今天一个穿樱红一个穿碧绿,团团簇簇地倒也好看。     太子妃抿嘴儿笑道:“两位妹妹可不像是两只报春鸟,当真是好看呢。”。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娡瞧着许云欢虽然在笑,但是却暗自以目注视于自己,剪水瞳里似是含着一篇儿话。     微微低头思索片刻她便也明白过来,朝着许云欢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许云欢方才放心转过身去。           第四十七章 茶道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众人莺啼燕语了好一会儿,才听守门的小丫鬟说粟婉容来了。     王娡心下一阵厌烦,少不得又要挤出笑脸来应付着。     正想着,就闻得香风阵阵,却是粟婉容被侍女们搀扶着进来了。     她打扮的极为明艳华贵,满头环佩叮当叫人不敢直视。     想来也是细心妆点过的,越发显得她白腻娇艳,神采飞扬,一双丹凤眼斜斜地画了桃花妆,颇有几分似喜非喜,似嗔非嗔,道不尽的风流妩媚。     她施施然走了进来,对着太子妃略略欠身:“妹妹晨起送陵城去见了太傅,想来是来迟了。还望姐姐不要见怪才好。”。     她这样一说,太子妃自然不好说些什么,只含了温和的微笑:“哪里的话,妹妹过来坐罢。”。     粟婉容慢慢坐了,眼风扫视过众人,到底落在了王娡身上。     王娡心知不好,脸上却还是如常恭敬和顺的样子。     “王妹妹今日来得倒早,”粟婉容似乎是不经意地开口,闲闲地拨着耳朵上水光流转的珠胆玛瑙:“怎么太子昨日和你一起进宫,竟没有在你那里留宿么?”。     王娡听她说的露骨,心下厌弃又觉得奇怪,如此言谈举止,当真浅薄至极,不知粟婉容母家出身是什么样的?     她笑容不减分毫:“太子早起忙于政务,妾身哪能太过惫懒?”。     粟婉容笑得越发妩媚,却是似乎含了极大的狠劲:“如今妹妹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要好生保养着。多积德积福,不要和程妹妹一样,这孩子说没了就没了,好大晦气!”。     王娡听她说得越发不堪,担心程喜月听了吃心。     谁知四下张望,却是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不由的觉得奇怪。     太子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笑着道:“程妹妹这几日身子不痛快,我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多加休养。”。     粟婉容轻哼一声:“太子妃好脾气,若是换作我,该守的规矩是一部也错不得的。”。     却是清凌凌一把女声:“所以么,太子妃娘娘才做得成太子妃啊。自幼咱们就知道心慈才能积德积福,我瞧着粟婉容姐姐的样子,倒是很有些天地不仁的作风呢。”。     此话说得极大胆,王娡不由得回头去看,只见声音的主人似笑非笑看着众人,正是许云欢。     王娡心中暗暗焦急,粟婉容心眼小,如此一来可不是明明白白得罪于她了么?     许云欢倒是不在意的样子,只抬着一双桃花眼看着已经面色通红的粟婉容:“粟姐姐说我说的对么?”。     太子妃也觉得不好,含笑打圆场道:“许妹妹也是关心则乱罢了,咱们一同服侍太子的姐妹,自当是和和睦睦的,可不要学小丫头们拌嘴,没得伤了和气。”。     许云欢闻言,欠一欠身子,恭谨道:“太子妃娘娘说的是。”。     如此一来,粟婉容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     只狠狠绞着手里的手帕子,死死盯着正和万静田谈笑的许云欢,目光几乎能噬人。     王娡不欲与她多言,只安静和姁儿谈天,盼望着请安早些结束。     太子妃见众人都是有些寥寥的样子,笑道:“如今想来众位妹妹是起得早了的缘故,精神似乎都不大好呢。如此本宫也不虚留你们了,各自回宫好生歇息罢。“。     众人巴不得这一声儿,纷纷请安告退了。     因着许云欢的暗示,王娡故意走得慢些。     走到柏梁台便停住了步子,只信手扯了一支含苞待放的芍药赏玩。     过了片刻,便听见身后有环佩叮当。     转脸一看,正是许云欢独自一人慢慢走了过来,身后并未跟着侍女,极闲适的样子。     “姐姐好雅兴。“许云欢与她见了平礼。     目光转到王娡手指间那朵嫣红的花上去:”姐姐喜欢芍药?“。     王娡摇一摇头,松开手:”我并不喜欢芍药,山茶才是我喜爱的花儿。只是这太子府中多种植芍药,久而久之也顺眼了不少。”。     许云欢笑道:“这一点我与姐姐却是投缘呢,妹妹也不喜欢芍药。曾经古人赞过它:饱满若丝绒,香动十里。妹妹却觉得,这花艳俗的紧,团团簇簇过于招摇。”。     王娡闻言只安静微笑:“妹妹倒是个不落俗套的。”。     许云欢轻叹一声,四处张望见无外人,方才道:我找姐姐,原是有一事相告。“。     王娡也认真了神色:“不知妹妹所言何事?”。     许云欢的目光移到她肚子上:“前日里在太子妃寝殿的那场闹剧,别的不说,咱们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那个叫墨儿的,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王娡闻言皱眉:“原来妹妹与我心意相通,那日还得多谢妹妹维护。”。     许云欢摆一摆手:“不打紧。咱们知道了也就罢了,终究事不干己。可是这两日我瞧着,程喜月倒是也不是个糊涂的。”。     王娡心下一紧:“何出此言?”。     许云欢折了一朵花儿随手抛进孤树池的漾漾水波中,瞧着它被风吹远了方才道:“我是个无事忙的,这几日我瞧着程喜月每每日落时分便去朱鸟殿侧殿门口站立,昨日足足站了一个时辰。我看她那个神情,似乎是知晓了什么。”。     王娡一惊,朱鸟殿,正是粟婉容的寝殿。     她脱口而出:“程妹妹想来不会做傻事罢。她该是个有分寸的。”。     许云欢轻笑一声:“你瞧她这个样子,咱们觉得蠢透了的事情她却未必能觉得呢。女子么,若是决绝起来连男子也要自叹弗如的。”。     王娡深深皱眉:“这可如何是好?可是要去规劝她?”。     许云欢摇一摇头:“她意若是已决,咱们这些人再怎么劝也没有用。”。     说罢她拢一拢头发:“今日粟婉容虽是无理蛮横,有一句话倒是说得很对,你千万不能和程喜月一样,失了这个孩子。”。     王娡下意识地抱紧小腹,声沉如水;“我断断不会大意。”。     许云欢微微一笑,遥遥望着孤树池满湖的清澈湖水:“如今看来,倒是有戏可看了呢。”。     因着担心程喜月,兼之在风口站了好一会子,王娡回寝殿便觉得闷闷的不大舒服胃口也不好。     容芷和青寒急得不住,青寒顿足道:“小姐这是何苦来哉!自己有身子的人了还不知道保养,成日里担心别的人做什么!”。     容芷虽然沉静些,此时也有几分焦急:“姑娘这个样子实在是于母体胎儿都不宜,还是请姑娘少担心些,多休息罢。”。     王娡揉着自己的衣服带子;“我何尝不知道。只是一想到她要做什么而我竟不能劝阻,眼睁睁看着她搭上了自己,心里终究不忍。”。     容芷温言对她道:“奴婢不敢多嘴,只是想告诉姑娘,在这个府里,于旁人最大的恩惠便是保全自己,不伤害他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姑娘若是牵连进去,保不齐别人又要生出什么文章来。”。     王娡心下烦乱,却也知道容芷说得在理,只得含混着应了。     被青寒哄劝着吃了半盏红枣羹,王娡便坐在榻前抄录史书以求静心。     她的字是很好看的,端庄秀丽挺拔清癯,竟是有几分男子风骨。     不知抄录了多久,王娡见得没墨了,便张口想唤青寒研墨。     却是一只修长清瘦的男子的手默不作声地递上砚石来。     王娡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去看,却见太子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后,不知观望了多久。     她脸色绯红:“来了也不说一声儿,害妾身失仪。”。     语气含娇含嗔,竟是有几分缱绻。     太子微笑道:“倒是甚少听你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果然要做母亲的女子了更是温柔可人些。”。     王娡面上一热:“你可是在说我平素都不可人?”。     太子朗声而笑:“罢了罢了,嘴上是越发厉害了,我不和你争。”。     他揽过王娡,在她耳边笑道:“是我不让青寒她们说的。在窗户外面看见你在写字,真真是好看得紧,自有一番清风傲骨。”。     王娡不好意思地推一推他:“哪里就有这样好了,你拿我取笑儿呢。”。     太子笑着闪躲:“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     说罢伸手拿过她的字,略略看了几列:“可是在抄阅史书?”。     王娡点一点头,太子略有些惊讶:“女子多是喜欢些闺阁词曲,最是温柔缱绻不过的。怎么你倒爱看这些无甚趣味的?”。     王娡舒展广袖,用银石勺子舀了茶叶放进滚水里,浅淡地微笑:“闺阁词曲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觉得,倒不如史书论著叫人警醒。以史为鉴,也是时时刻刻提醒自身不可放纵,不可贪婪,不可心生恶念。有时心绪烦躁,看看史书反而能静心。”。     太子深以为然:“父皇自我幼时便教导我要多读史书,甚少允许我染指旁门左道,说是这样才是男儿根本,不至于落了俗套去。”。     王娡奉上一杯沏好的茶,茶汤清澈通透,根根茶叶舒卷开来,似是开了一朵朵小小的绿荷。     她宁静微笑:“这是新沏好的茶,镇明尝一尝罢。”。     太子端过来轻嗅:“好香的茶。”。     说罢心急便要尝,却是皱眉道:“好烫。”。     王娡笑着接过来:“可是被烫着了?”。     太子笑道:“你可是故意的?怀了身孕愈发促狭了。“。     王娡正色道:“镇明可曾想过为何会被烫到?平日里都知道滚水泡好的茶需得放上一放,或是兑了凉水才可入口。可是人往往在面对自己太过喜爱或是太过在意的事物时,便将一切庭训教导都抛到了脑后,这样于自己往往不利。“。     太子点一点头,却也是有几分不解:“话说得甚是在理。只是好端端的,娡儿何出此言?”           第四十八章 烟雨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面向太子,在温润的玉石榻上深深拜倒:“自打我有幸入了太子府中,承蒙不弃,太子不嫌我资质粗陋,对我多加宠爱。如今我得幸怀有身孕,更是上天庇佑。古人云,福满则溢。受此殊宠,娡儿心中常常不安。府中诸位姐妹才情过人,容色倾城,也请太子不要冷落了她们才好。”。     一室静默无言,只余茶香四溢。     王娡额头抵着玉石,竟是微微的暖。     良久,太子伸手扶她起来,语气温和:“谁给了你委屈受?”。     王娡本是不觉得有什么,听他这样一问竟然眼眶微红。     她沉默了片刻,掩饰好自己的哽咽:“娡儿未曾受什么委屈,只是方才抄阅史书,见得秦时怀英王宠爱徐姬,使得后宫不睦,多有事端,娡儿不愿意诸位姐妹心中彼此存了芥蒂。”。     太子轻轻拥着她。     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儿时我生长于宫中,父皇母后相敬如宾感情和睦,父皇却是每月必有几日召其他妃嫔陪伴。稚子懵懂,我曾多有不解。却是有一日父皇告诉我,身在帝王家,便是要雨露均沾,凡事讲求一个平衡。后宫如此,前朝也是如此。我尚不解,如今听你这样说,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     王娡软语呢哝:“镇明待我这样好,我也是时时刻刻不愿意分离的。只是府中姐妹众多,必是和妾身一样,希望得到心爱之人的陪伴。同为女子,娡儿对她们也是诸多不忍。譬如程喜月姐姐,近日失了孩子,想来极需要夫君的疼惜陪伴。太子不若今晚去瞧瞧姐姐?”。     太子侧头想一想:“既然这样我便去看看她罢,也是许久不见了。只是,”他微笑着看向王娡:“娡儿果真如此大方?焉知不是嘴甜心苦?”。     王娡被他瞧的大是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脸色粉嫩:“妾身去拜见皇后娘娘时,娘娘也如此教导过妾身。身为太子妃嫔,便是凡事宜以和睦为贵,不可因为私心而痴缠太子,惹得众人不快。我知道太子心里有娡儿便是很好了,不讲究一朝一夕,只愿天长地久。”。     太子闻言颇为动容,轻轻吻一吻王娡的发际:“我与你必是天长地久的,你且放心。我这便去瞧瞧喜月,你怀有身孕,需得早些安睡,劳累不得的。”。     王娡软语应了,又依依送了太子出门去,方才回来。     青寒端上来一碗奶油炸糕,不解道;“小姐为何不留太子过夜?”。     王娡轻轻将笔在清水里浣干净了,淡淡道:“我自是有我的打算。今日许云欢与我说的事,我万万不能坐之不理,眼见的有救人的能力而不去救,必遭天谴。因此我劝太子去陪伴她,一来她若是存了报复的心,也是暂时动不得的。二来么,她的愤怒,也是有无人劝慰的苦楚,如今太子若是能对她曲意怜惜,想来也是能缓和些的。最重要的是,”她慢慢舀了一口奶油炸糕吃下了:“如今我怀有身孕,已是太过招眼。若是太子仍是不临幸其他女子,与我其实极为不利,不啻于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舍本逐末,竭泽而渔,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青寒点一点头:“小姐思虑的是。”她转而仍旧有些忧心:“小姐果真舍得?”。     王娡轻笑出来:“他如今是太子,将来是皇帝,后宫中的女人会比这太子府的多上许多。我不舍得又怎样?况且,”她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毕竟他不是永涵。”     青寒知道她必定是触动了情肠,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     到底是王娡自己缓过来了,笑道:“这些日子过去了,我竟还是这般放不下。罢了不提这些了,这炸糕我吃着觉得很不错,松软香甜,你也叫小厨房做些来吃。”。     青寒笑道:“小姐有了身孕,便爱吃些甜腻的了,我记着从前不是这样的。”。     容芷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笑道:“奴婢听说,若是怀有身孕爱吃甜食,大多是弄璋之兆呢。”。     王娡温柔地低头抚摸着肚子:“果真么,我倒盼望着第一胎是个女儿呢。女儿静默温柔,格外惹人疼些。”。     容芷将毛巾浸在水里,笑着道:“那姑娘可曾想过若是个小公主叫什么名字好?”。     一句话点醒了王娡,她的手心传来微微的温热,似乎是在提醒这个小生命的蓬勃。     静默了半晌,她喃喃道:“便叫烟雨好不好?”。     “烟雨?”青寒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九月多雨,远望如烟。”王娡含着一点清淡的笑意,目光似乎驻足在极远的地方,唇齿间玩味着这两个字。     “当真是个极美的名字。”容芷赞叹道:“小公主必将和这名字一样,出落得清秀温柔。”。     王娡笑一笑,轻柔地抚摸着小腹:“若生了女子,我便不求别的,只愿她一世无忧,将来嫁得一个疼惜她的丈夫,平安了此一生。”。     还有一层意思王娡未曾说出口,烟雨多离愁,她慢慢地想着,便以此寄托这一世的离别与相思罢。     如此一夜好梦。     她自从有孕后每每多思,不得好睡,这样的香甜一梦倒是难得的。     连带着服侍她洗漱的容芷也笑道:“姑娘今日精神倒是不错的样子。”。     王娡轻轻将一朵雪色珠花埋进发间,珠花上的珍珠硕大名贵,光华流转,愈发显得人气色盈盈。     她神色慵懒:“昨日夜里睡得倒好,想来也是心思安定了些的缘故。”。     容芷用茉莉花水替她梳着如瀑长发,笑吟吟道:“姑娘能想开就最好不过了。凭他什么事情,能有姑娘肚子里的孩子重要么?“。     这样宁静清凉的早晨,微风里似乎都夹杂着花香,让王娡想到了很久以前尚在金府的时候。     那是每逢这样好的晨光,她必定会早早起床,命青寒她们捧了青石榻子去院落里的桃花树下,自己则盘腿而坐,或是抄书或是赋诗,必不辜负了这好时节。     三月里桃花落英缤纷,乌墨中便常常飘落了桃花花瓣,葳蕤一点粉红,好看得紧。     后来有了俗儿,这样的日子便越发热闹了,俗儿玉雪可爱,在自己怀中只睁着明亮的眼睛,对一切都是好奇的。     那时候一颗心,仍是二八少女,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自己曾为人生设想过那么多的结局,却未曾想到如今竟在这朱门侯府中度日。这便是世事无常了罢,王娡淡淡笑起来,眼里却是苍凉的,不见得多少笑意。     收敛了思绪,王娡命小厨房端了热热的白粥来,并一碟子小菜和邓铭庭熬得中药,预备着吃早饭。     却是义忠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与义勇一惊一乍的性格不同,他甚少这样失态,上次如此还是程喜月落了胎的时候。     因此王娡一见他这个样子,便心知不好,不自觉放下勺羹,沉声道:“有什么事情慢慢讲就是,不必这样慌张,乱了分寸。”。     容芷也在一旁道:“怎的连你也不稳重起来?姑娘有孕在身,岂是经得住你这样惊吓?”。     义忠大约也知道自己行事不妥当,便缓和了语气道:“奴才也是惊着了。是程喜月姑娘犯了事,如今在朱鸟殿跪着呢。诸位姑娘们都去了,粟姑娘可是生了好大的气。”。     王娡犹如五雷轰顶,颤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义忠忙道:“给奴才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诓姑娘呀。”。     她望向容芷,容芷也是一脸的惊疑交惧:“姑娘前些日子不是嘱咐过程姑娘么?怎的她还这样莽撞。“。     王娡忧心如焚:“如今事出突然,我必不能置身事外。容芷,叫青寒进来,你们两个扶我去看看。”。     容芷知道兹事体大,一时不敢马虎,急急忙忙唤了青寒进来。     两人见得屋外清晨寒凉,便小心地给王娡披上了一件青鸟毛狐皮氅,暖了一个玲珑小手炉,温言劝慰道:”如今虽不是三九天气,到底姑娘该多保重些,即便心急也要顾念着自己身子。”。     几人因为王娡的身孕,走的格外小心仔细,连着抬轿子的宦官都比平日里更稳当。     如此耽搁,倒是一炷香时分方才到了朱鸟殿。           第四十九章 投毒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远远便听得里面有喧哗之声,似是人声鼎沸。     王娡坐在轿上皱了皱眉头,这般闹腾的合府皆知,饶是喜月是清白之身也必将为人诟病,粟婉容实在是太过狠毒。     虽是如此想着,脸上还是平静如水的容颜。     她幼承家训,身为女子,必得做到不喜,不怒,不争,不形于色,如此才是闺阁修养。     这般想着进了殿,就见得程喜月傲然立于众人之间,和眦目欲裂的粟婉容遥遥相对,彼此眼中皆是锋利的恨意。     太子妃坐于上座,面色忧虑。     王娡知道她生性纯良,想来是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些的,心下便十分难过,只恨不能从旁协助。     她的到来似乎是给沸水之上骤然浇了一壶冷水,霎时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只齐齐望着她。     王娡强颜欢笑道:“姐姐这里怎么这样热闹?妹妹竟不知发生了何事?”。     粟婉容不欲与她多言,只淡淡道:“难为妹妹有了身子还赶着过来了。孕中不宜多思,妹妹还是少管些闲事的好。如今府里什么幺蛾子都出来了,竟不分尊卑上下。今日投毒,明日是不是要直接拿刀弑人了?”。     王娡听到投毒二字,脑子里轰然一响,难以置信地看向程喜月。     喜月一幅淡漠的容颜,只慢慢拨弄了自己手腕上的翡翠珠蝉金蝴蝶镯子,不发一言。     到底是太子妃不忍心,招手向王娡道:“妹妹怀有身孕不宜站着,来我身边坐罢。“。     王娡依言过去坐了,虽是心中焦急也无可奈何,只得静观事变。     万静田人小搁不住话,从她压低了声音的细碎言语中王娡明白了**分:早晨粟婉容是照例有吃牛乳茯苓糕的习惯的。合该是她命不该绝,想容在端来今日的茯苓糕时错手摔了盘子在地上,便去重新做了一盘新的。     原先那盘倒是让粟婉容的猫雪团儿贪嘴吃了一块,却是不多时,雪团儿便眼鼻流血,挣扎着去了。     朱鸟殿合宫惊动,一层层彻查下来,只道是程喜月身边的侍女昨日夜里借着取东西进了朱鸟殿的厨房,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故而粟婉容震怒,当即命人带了程喜月来问话。     王娡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     仇恨往往使人智昏,如今看来便是这样了。     这样的手段,实在是谈不上高明,也断送了自己。     粟婉容声音尖利:“前日我还怜惜你失了孩子,命人给你送去衣料吃食。如今看来竟是一片热心肠错付了,怎能想到你如此狠毒!”。     程喜月还是那样淡漠的容颜:“衣料吃食?你自问可是真心劝慰?衣料上你送的是百子迎春的图案,吃食你送的是童子糕!”。     王娡心中一震,这些都是妃嫔之间恭贺有孕之喜时互相赠送的。     粟婉容这样做,无异于在程喜月心中扎了一根尖刺,实在是断不能忍。     程喜月不等她答话,又慢慢道:“不过也是自然么,众人皆以为我是因为王姑娘的侍女作祟才失了孩子,想来无人知道,你才是害死了我孩子的元凶罢。”。     此言一出,王娡便觉得周围顿时静默一片。     众人心中皆揣着心事,虽是明面上不发一语,却是都极不平静的。     粟婉容在最初的愕然之后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骄横:“此事已是盖棺定论,怎容许你红口白舌,颠倒是非!”。     程喜月似笑非笑,望着她道:“有理不在乎于声高,粟姐姐这个样子,竟是有几分心虚了呢。”。     翡翠缠珠镯浓绿剔透,在程喜月白皙的手腕上越发显得华美玲珑。     只是王娡看着那一抹暗沉沉的绿,心中却是怅然而惊慌的。     程喜月接着说道:“妹妹虽然年轻,却也并不愚钝。我这样说,便是自有我的道理。”。     太子妃声音焦虑:“程妹妹便是有万千委屈,这样的事情也委实不该做出来。”。     程喜月面向她盈盈拜倒,声音清冽如碎玉:“我既是做了,自当一力承担,不致使连累了旁人。还请太子妃赐罪罢。”。     粟婉容声音里含着浓厚的恨意,咬牙道:“你既然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也怨不得我容不得你。你前日是如何处置墨儿的,今日便自己尝尝个中滋味罢。”。     王娡大惊,心知粟婉容这是决意要要程喜月的性命,情急之下便惊呼出声:“不可!”。     一时间众人皆望向她,王娡并未想好如何反驳,只得搜肠刮肚道:“妹妹以为,程姐姐虽是犯有大错,究竟是没有伤害人性命,想来罪不致死。”。     粟婉容冷笑一声:“平日里倒不见王妹妹这般宅心仁厚,想来是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呢。若是今日你吃了那茯苓糕,可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容芷急得不住,暗暗在身后拉住王娡的衣带示意她不可与粟婉容争锋相对。     王娡一时间也是无言,心急如焚。     于人于己,她都不愿意程喜月死。     僵持了片刻,太子妃轻叹一口气,道:“事关人命,到底不是我们女流之辈可以做主的。我去着人请太子来罢。”。     王娡听得如此,心知程喜月还有几分活命的希望,也略略放下心来。     粟婉容虽是不情愿,太子妃却是极不容置疑的。花枝腿脚伶俐,便匆匆去请了太子。     时间过的似乎极为缓慢,窗外日头也渐渐升了起来,寝殿内昼光明亮,映着众人种种不一的神情,显得却有几分阴沉。     远远地听到崔万海的声音,王娡心里一松,终究是来了。     想来太子刚从宫里回来,衣冠帽带尚未褪下,整个人眉宇间也是微有疲惫。     见的满屋子的人,他眉头已经轻轻皱了起来:“好端端的辰光,这都是怎么了?”。     太子妃尚未来得及答话,却已经听到粟婉容妩媚浓稠的声音。     素来听的她声音张扬,未曾想也有这般温柔婉转的时候。     王娡低下头轻笑了一下,果然是看着所谓何人呢。     粟婉容声音悲切:“妾身不知何处得罪于程姑娘,她竟指使人在妾身平日所食的牛乳茯苓糕中下了毒。若不是妾身的奴婢警醒,陵城从此便没有了母亲了。”。     王娡暗自抽了一口凉气,粟婉容果然是个精明的。     太子膝下至今只有一子,爱之如珠如宝,此番以他为筹码,太子自然会动怒。     果不其然,太子眉目间染了几分怒色,冷冷地望向垂首而立的程喜月:“果真是你么?”。     程喜月不卑不亢:“的确是妾身所为。”。     太子登时勃然大怒,几欲动手,生生忍住了,平复了声音道:“昨夜见你还是温柔静默的,原以为你已经转过了性子。今日为何要行这般狠毒之事?”。     程喜月再抬头时,清亮的眼眸已是水光盈盈:“妾身自失了孩子后,如何还能转过性子?不过是日日垂泪罢了。妾身冒犯,天下父母若是知道有人加害于自己的孩儿,该怎样做?”。     太子沉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粟婉容见的不好,刚欲开口,却是程喜月声如碎冰:“当日之事疑点众多。且不说墨儿一个小丫鬟,何人给了她这样的胆子谋害有孕的宫嫔,便是当初桩桩件件都指着王姑娘。若不是王姑娘有了身孕,竟是百口莫辩。而麝香之类的秽物被置于妹妹床榻之下,伤了妹妹的身子不说,于胎儿也不利。如此一石二鸟之计,是一个小丫鬟想的出来的吗?”。     她停一停,再度说道:“当日墨儿口口声声说王姑娘以妹妹作挟。妾身暗自着人打听过了,墨儿死后她妹妹竟是当夜离了长安城。墨儿的妹妹年方十二,若无人安排,她一个黄毛小儿如何走得这样远?此时诸多蹊跷,妾身不得不给死去的孩儿一个交代。”。     太子闻言微有动容,却是粟婉容开口:“程妹妹所说的这些,怎么不编排角戏去,可曾有一件与我相关?”           第五十章 贞女楼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程喜月淡然回答:“你自是隐藏至深,否则我为何出此计策?我既知事败,只求能去陪我的孩儿,还请太子治罪。”。     太子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苦涩:“谋害公子生母,赐自尽。”。     王娡大惊,顾不得礼仪,急忙跪下来道:“妾身但求太子三思。”。     太子皱眉走过来扶起她:“有什么话坐着说便是,如今有了身子了,动不动就跪于胎气不妥。”。     王娡盈盈道:“程妹妹犯错在先,妾身实在不敢为她争辩。只是到底妹妹也是一时糊涂,粟姐姐福泽深厚,并未酿下恶果。且我朝实行宽仁之政,乱世方用重典。还望太子饶恕妹妹一条性命。”。     一室寂静无声。     良久,太子目光复杂,目光散漫地注视着瑞脑销金兽里袅袅升起的乳白色雾气,道:“那便如你所言。关进贞女楼,终身不得外出。”。     王娡听的贞女楼三个字便明白了。     那是府里最北边的所在,终年阴湿,多是用来安置犯了错误的奴婢。     然而既然能留下程喜月一条性命,日后地久天长再慢慢打算也是不迟。     当下不动声色低了头:“太子仁慈。”。     骤然得生倒也没见程喜月有多么大的反应,仍旧是那幅淡漠的样子,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静静跪下道:“妾身入府不足年余,承蒙太子太子妃不弃。妾身无礼,多得照拂。尔今别去,此生不复相见。唯愿太子太子妃日后一生恩爱,福泽绵延。妾身相信,善恶有报,天道轮回,必不会使一人含冤。”。     说罢徐徐起身,身影清瘦,太子妃见之不忍,转首吩咐道:“祝安,祝允,好生送了程姑娘去。”。     王娡眼见得她一步一步离去了,经过王娡时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是道谢却仍旧是平静无波澜的神情,仿佛古井般平静深邃。     众人皆看着程喜月走远了。     粟婉容声音婉转:“太子好慈悲,只是她这样谋害长公子生母,怎得这样轻易饶了她去?”。     她含娇含嗔,配上她鲜艳的容颜,其实是很妩媚的。     然而太子只淡淡地看她一眼:“娡儿有句话说得对,乱世当用重典。你既然无事,饶她一条性命也是给陵城积德积福。”。     粟婉容还要再说,终究是看了太子的脸色不敢多言。     太子遥遥地朝王娡伸出手:“闹腾了大半日你也累了,不若我陪你回寝殿罢。”。     众目睽睽,王娡颇是不好意思,到底是低了头朝太子走去。     临出门前太子淡淡扫视众人:“如今宫中府中事务众多,你们凡事多听太子妃教诲,方才是好的。”。     太子妃想来许久未曾听过太子这样温和的话语,当下含泪起身行礼:“臣妾一定不辜负太子厚望。”。     她与王娡目光交接,彼此皆是微微一笑。     太子一路牵着王娡的手回了寝殿,埋怨她:“你也真是,早晨寒凉你又怀有身孕,怎么这般不当心?”。     王娡抚摸着小腹:“喜月姐姐以前待我极好,我尚不知发生何事,只想着要去瞧瞧喜月姐姐。未曾想姐姐竟这般糊涂。“。     她抬起温润的眼眸注视着太子:“今日镇明愿意听娡儿的进言,娡儿实在是感激不尽。”。     太子轻轻揽着她的肩头:“若不是你点醒,我也实在想不到此事仍有不合情之处。只当是为咱们的孩子积德,”。     他在王娡的耳边笑道:“况且你有一句话说的极对,乱世当用重典。小到家户,大到国家,谈治刑罚时也该温和宽仁才好。如今天下翕然,自当以黄老之道治国,方才能得天下长久安定。”。     王娡侧头看向他,在谈论这些事时,他的目光炯炯明亮,心中似有天地经纶。     王娡低下头笑了,想来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子,也必将是成为极好的皇帝罢。     二人回到殿中,青寒端来了各色果品,一色的时令鲜果鲜脆可人。     太子慢慢地剥了一枚青果:“这两日我依你所言,收拢了不少丽竞门的人。当真是机敏能干的,身手也好。不出几日,已是将长安附近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他将剥好的青果递至王娡口中,继续道:“如今诸侯各国虽是表面风平浪静,一派繁荣。只是若这些暗使所言为真,那么也是有些人蠢蠢欲动,颇不安分。”。     王娡咽下了青果,果肉多汁,清甜爽口,犹豫道:“那镇明预备如何?”。     太子手指叩着水晶琉璃盏儿,声音低沉:“我之枕榻,岂容他人酣睡。父皇执政时,对待诸侯多是宽容忍让,如今父皇病重,竟是有人慢慢显出样子来了。”。     王娡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忧虑道:“诸侯盘虬轧结,多有交往。想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出除了去的。”。     太子点点头:“我自然知道。父皇执政仁厚也有他的好处,安抚吴国倒是为我留了不少可用之人,将齐国一分为七也解决了我的心头大患。”。     王娡轻轻吁出一口气:“如此镇明若是要解决诸侯之乱,也不会那么困难了。”。     太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母后尊崇道家,自幼教导我学习道家学说,讲究无为无不为。况且,多年以前秦末民变,楚汉相争的亏空尚未补足,此时也该与民休息,厉行节俭。只是,”他眸中横过一道冷光:“诸侯之乱必是要解决的。”。     王娡心知他已有打算,便不欲再劝,只笑吟吟择了一盘果子道:“太子英明,娡儿到底是妇道人家,听听也就罢了。只是太子总是与妾身谈论国事,肚子里的孩儿可要责怪父亲不疼惜他了呢。若是个女儿,成日里听这些好没意思。”。     太子被她逗得笑起来,伸手温柔地抚摸上她的肚子:“无论男女,只要平安健康就好。”。     王娡笑得温婉:“太子倒是很有慈父之相呢。”。     如此静默温柔的好时光,两人恬淡相守,日光熹微,竟是生出了几分温暖静好之意。     太子在王娡的寝殿待了一个下午,二人吟诗读史,颇为自得。     用过晚膳后太子望望窗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你早些安歇,我去瞧瞧静田。”。     王娡笑道:“万妹妹年纪小,今日又受了惊吓,太子可得好生陪陪她。”。     太子一走,王娡的笑容便慢慢消逝下来。     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分了,窗外虽是余热尚存,也有夜晚寒凉之气逐渐弥漫开来。     王娡唤过青寒:“你去收拾几件厚毛衣服并一些耐储存的吃食,与我往贞女楼走一趟。”。     青寒大惊失色,慌张道:“小姐可是要去探望程姑娘?”。     王娡将头发挽到脑后,容色平静:“如今天气凉,贞女楼苦寒潮湿,喜月怎么受得了?”。     青寒苦苦劝她:“小姐三思。如今夜深路滑,且贞女楼地处阴暗之地,于小姐和孩子都有冲撞啊。”。     王娡不在意地伸手理着袖口的风毛:“若是这点子苦寒都忍受不了,以后深宫里的几十载岁月如何熬得?我王娡的孩子,也不会是这样娇弱没气性的东西。”。     青寒见劝不住,到底是妥协了。     只临出门前取来厚毛衣服给王娡披上,又早早地吩咐义忠给轿子外面裹上了油毡布。     如此忙活了倒有一顿饭工夫,方才肯让王娡出门上轿。     愈往北行,便愈是阴冷潮湿。     饶是王娡坐在轿中,也觉得浑身凉浸浸的。她忍不住问青寒:“怎么走了这样久?”。     青寒看一看前面的路,皱眉道:“夜里路难行,如今才刚刚走到天禄阁。想来还要再走一炷香工夫,姑娘闭好帘子,当心受了风寒。”           第五十一章 空余恨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依言坐好,心中更加难过,如今尚离贞女楼有百余米,变已是风寒交加,不知贞女楼内又是怎样的寒冷苦凄?     到底是程喜月沉不住气,她颇有些恼火,盯着自己合在粉紫色四角裙上的手,竟是白白辜负了自己一片保她平安的苦心。     如今落的这个下场,日后想要再翻身,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正思绪不定时,却感觉轿子轻轻巧巧落了下来,王娡心知是到了。     青寒走过来低声道:“小姐下轿当心。”。     说罢伸出手来让王娡扶着。     夜晚的贞女楼比白日更加可怖阴森。     树木遮天蔽日,白日里倒还觉得清凉,夜晚只看的树荫影影绰绰,兼之寒鸦悲鸣,愈发显得苍凉惆怅。     王娡叹了一口气,命青寒收拾好包袱,便小心翼翼拾阶而上。     贞女楼门口的侍卫倒是不少,太子府的侍卫皆是长安南军拨过来的,最是敏锐骁勇不过的。     平日见他们总是不苟言笑,如今却只觉得有人在门口戍守着,也添了一重心安。     侍卫们见是王娡,便不敢多阻拦,由得她们进去了。     贞女楼内寒风阵阵,因着楼体轻薄,兼之北方寒冷,愈发显得寥落。     王娡明白,这样不能御寒的楼体本身也是刑罚的一种,便觉得极为不忍。     走了几步,转入内室,便看见程喜月正静静坐在临窗的榻子面前,犹自穿着早晨的衣裳。     见她来了只是淡淡抬起头:“你来了?”。     仿佛这里不是贞女楼,而是她原先所居的德阳殿,王娡也不是过来探望罪人,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妃嫔拜访一样。     王娡见得她并未哭闹自怨,心下也稍稍安定了几分,勉强笑道:“是我来了。”。     程喜月卷一卷袖子,笑道:“此处不比德阳殿,还望姐姐自便,不要嫌弃才好。”。     王娡也不在意,只随意在她对面盘腿而坐。     却看到一旁的素色小茶几上堆着几样衣料并各色吃食,不觉惊讶。     程喜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笑得如同雨后的荷花:“这些东西,是下午云欢妹妹送来的。”。     王娡思量着问道:“许云欢?”。     程喜月点一点头:“正是。她倒也是个有气性的,和我说了好一会子话方才离开。”。     王娡点一点头:“许妹妹我瞧着真真是傲骨铮铮,与别的世家女子都不一样。”。     说罢招手让青寒上前,笑道:“许妹妹先做了人情,这也是姐姐的一片心意。贞女楼地处阴湿,女子身体又是宜暖不宜寒的。我便带了一些平日里自己留着穿的厚实衣服来,来的仓促,妹妹不要嫌弃衣裳粗旧才好。还有这些,府里的下人们多的是拜高踩低的,怕是你以后的吃食也不如以往精致了。我带了小厨房留着过冬的风干鸭子并一些容易贮存的点心,你也可以吃得好些。”。     她心里难受,又怕程喜月见了伤怀,因此不住地说着话,好掩饰了去。     程喜月微微笑着:“到底是劳烦姐姐费心了。”。     王娡握住她的手道:“我能给你费这一时的心,可是日后长长久久的可怎么是好?先前你允诺过我不会莽撞行事,怎么的这般想不开?”。     程喜月的手寒凉无比,目光也是冷冽的:“我若是将此事按捺下去,日后便是她粟婉容有什么过错,太子也会顾念她是陵城生母而不会置她于死地。我若是成功了便能了却了我孩子的仇,只可惜我命不好,生生失了手!”。     王娡叹了一口气:“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保你性命?如你所言,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你还活着,天长日久,谁也不知道将来的变数。留你的性命,也是日后好有别的打算。这次你可不能糊涂了罢。”。     程喜月望着窗棂上的月光盈盈,反手握住王娡的手:“姐姐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在这贞女楼中,便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哪里还出得去呢?只希望姐姐记着一桩事,她害了我的孩子,也险些害了姐姐的。我如今不中用了,姐姐却还是宠爱浓厚,万万不能像我一样被人算计了去。先下手者是为强,姐姐何时有了十分把握,断断不可轻易饶了她。”。     王娡明白她的恨意之深,便了然地拍一拍她的手道:“你且放心,我必不会忘记是谁指使我的丫鬟来诬蔑我的。倒是妹妹,如今在这个地方,更要好好保养身子,才能为日后作打算。此番可带了奴婢进来照顾?”。     程喜月点一点头:“我是戴罪之身,自然不能比照从前的规制。到底是太子妃仁厚,开恩允许我带了品茗进来。”。     说罢招手唤品茗上来收拾了包袱。     王娡留心看了,倒也是日常常见的丫鬟,生得清秀沉默,似乎也还忠心可靠,便略略放下心来。     却是青寒上前低声催促:“已经是是日晚时分了,天黑路难行,小姐不如哪天白日里再来罢。“。     程喜月闻言看一看窗外浓厚的夜色,道:“竟已经是这样晚了,姐姐今日不如先回去罢,嘱咐妹妹的话妹妹也都记住了。”。     王娡虽是心有不忍,却也耐不过时间确实极晚了。     只依依携了程喜月的手:“你好生保养着,我过几日再来看你。”程喜月笑一笑,喊道:“品茗,替我送送王姐姐。”。     品茗应了一声,却是耽搁了一会儿方才出来。     王娡也不甚在意,只与程喜月见了平礼之后方才慢慢走出贞女楼。     回延荷殿的路上王娡心里平静了不少,见程喜月未曾自怨自艾她心里也好受了些。     月光温柔如水,洒在地上一片清辉。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如今尚在府里,便已经是这般惊心动魄,将来入了宫,不知有多少故事呢。想到此节,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回到殿里,容芷奉了宵夜进来,是一道黄芪乌骨鸡,香味醇厚。     容芷笑道:“邓大夫也是尽心,日日命人送了不同的养气补身的方子进来。奴婢觉得食膳倒是比那些药好的多了,是药三分毒,哪里有不害怕的。”。     一旁伺候的义勇也接腔道:“奴才这几日与哥哥日日留心看了,邓铭庭倒真真是个行事坦荡的。日日去大夫院点卯儿坐了诊,无事时多是翻阅医术古籍,未曾和别的宫殿里人有往来。想来在大夫院当真是个安静角色,倒是韩朝晖韩大夫惹人注意些,似乎是大夫院的领事呐。”。     韩朝晖这个名字让王娡觉得似曾相识,皱眉想了片刻便已明白过来,他便是那个在喜月小产之时一口咬定只是食物寒凉侵体的大夫。     心中猛然一动,意识到此人心计深沉,决计不可为自己所用,想来也是粟婉容那一派的人物。     沉吟片刻,她转首问容芷:“几更了?”。     容芷望一望窗外,皱眉道:“想来左右也有子夜了,姑娘有什么吩咐?”。     王娡听得已经是深夜了,便也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大夫院也已经落班了,无谓惹得合府惊动。明日一早你们去给我请了邓大夫来,只说是把平安脉。记住,要悄悄地请他来。”。     几人见王娡神色郑重,急忙应了。     因着王娡有孕,夜里为防着她要茶要水,这几日都是青寒与容芷在房内陪她睡的。     今日王娡经历多桩变故,一时竟是睡不着。     容芷听到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姑娘可是要要些什么?”。     王娡索性坐起身来,皱眉道:“不知怎么的,今日格外精神些,竟是睡不好。”。     容芷声音温柔:“姑娘想来是用心太过了,不若奴婢们陪姑娘说说话罢。”。           第五十二章 芳心乱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盯着白玉帐钩,声音略略有些恍惚:“你们瞧见了今日程喜月没有,她那个样子我是真心害怕,害怕我有朝一日也会落得一样的境地里去。”。     语到末尾,竟有些微微的哽咽之意。     容芷听完沉默了片刻,方才道:“程姑娘的的确确是该作为前车之鉴的,孩子没有了竟作出这般莽撞的事情来,着实是伤心糊涂了。譬如投鼠,也不可不忌器,否则伤害的便是自身性命。今日若不是姑娘劝动了太子,想来这时候程姑娘都已经不在了罢。”。     青寒也翻身坐起来,拢着还睡的毛毛的头发:“只不过若是话说回来,今日姑娘为何一力维护程姑娘?想来她和我们延荷殿素日并无交情。”。     王娡伸手拨弄着苏绸缎面被子上的梅鹿含芝图案,图案绘制得极精巧,那梅鹿竟是栩栩如生般活灵活现:“我留下她的性命自是有我的打算。一来她的确有罪,却是情有可原,无端取了她性命也是过于严苛。二来,”她轻叹一口气:“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了,怎么能不明白丧子之痛会给一个女子带来多大的苦楚?留着她的性命,日后若是她有本事转圜了局面,便是断断不肯轻易放过粟婉容去。敌之敌即吾之友,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     听完她的话,容芷沉静了半晌:“姑娘心思细密,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孕中如此多思,也该顾念自己的身子才好。”。     王娡烦躁地揪住被面,只瞧着那梅鹿辨不出形状:“我自是想清清静静地养胎,可是府里哪一桩能清静了?倒真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的。”。     容芷温言道:“姑娘不必动动怒气坏了身子。古往今来,为权为财,便是男子也是争斗的鲜血淋漓,何况女子之间?这太子府里人心险恶不啻于官场,想来最终也是胜者笑败者悲罢了。”。     “胜者笑败者悲?”王娡轻轻思索着这句话:“那么我便不要做悲的那一个。”。     容芷语带赞叹:“素日里便知道姑娘是个有气性的,那么奴婢自当一力辅佐姑娘。姑娘可知为何今日太子会听了您的劝告?”。     王娡想了片刻:“左不过是看我肚子里孩儿的面子罢。”。     容芷闻言轻轻摇头:“若是如此,粟婉容是长公子长皇孙之母,不比姑娘来的身份尊贵?”王娡皱眉道:“那你说为何?”。     月光照应着容芷平静的脸庞,越发显得她气度端和:“奴婢不才,近日却也听闻姑娘偶尔与太子讲论政事?”。     王娡轻轻道:“不过是只言片语罢了。我只想着与别的女子不要落了一样去,使得太子半分也念不起我的独特之处来才好。”。     容芷深以为然,轻轻点头道:“姑娘睿智。奴婢自小便在王府中服侍,倾国之色见得不知多少。却也深谙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姑娘能有能力为太子解忧,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姑娘需得防着别人的嚼舌根,不要轻易被扣上干涉朝政一名便好。”。     王娡抚摸着手腕上的银丝梅花镯子,柔声道:“你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青寒叹一口气:“眼见得小姐怀有身孕还得万事操劳,奴婢心里真真是不忍。”。     王娡笑了一笑:“我只要活着,便是一刻也不能放松,否则连累的便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这个道理青寒你不是不知道,怎么的今日反而怯懦起来了?”。     青寒忙低了头道:“奴婢不敢,只是心疼小姐罢了。”。     王娡慢慢躺下去,柔声道:“路是自己选择的,何来心疼一说呢?罢了,时辰想来也不早了,是该睡了,可不要耽误了明日早上去给太子妃姐姐请安。”。     月光如水,满室静寂,只听到容芷和青寒清浅的呼吸声,王娡慢慢闭上眼,虽是愁思满腹,也是渐渐入睡了。     晨起时分,王娡便坐在临窗的榻前由着容芷替她梳头,却抬眼看见外面几个年纪轻的小丫鬟嘻嘻笑作一团。     王娡喜欢她们年轻娇俏,连带着这样平常的早晨都显得格外生动些,便对青寒笑道:“你也去外面看看,瞧瞧这帮小丫头们何事闹得如此开心?”。     青寒见她心情还好,便也笑着拧干了手帕子出去了。     不多时她便回来了,眉眼间也是染了春风一般笑意吟吟。     王娡道:“究竟是什么事情?笑得这样开心?”。     青寒替她轻轻将紫茉莉粉倒在玛瑙小碟子里:“也没有什么。左不过是昨晚太子爷歇在万姑娘那里,半夜三更粟姑娘着寻欢说身子不痛快去请太子过来瞧瞧。谁知太子竟遣人回了说不见,闹得寻欢好大的没脸面。今日想来也是被府里其他有资历的姑姑们抢白了,这些小蹄子们胡闹着做笑话到处说。”。     王娡闻言不觉轻轻皱眉:“她既是不痛快,太子怎么不去瞧瞧她?”。     容芷将发辫穿过川蝶紫玉金丝发网,轻轻拉直了道:“她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姑娘尚未入府的时候,她便常常拿娇拿痴。只是以往太子念在她是长公子之母的份上,回回斗依了她。如今也不知怎么了,这可真真是极大的没脸面了,怨不得小丫头们笑话。”。     王娡手指轻轻叩着樱桃木的榻子,忽的想到一事:“你可还记得,昨日在太子妃姐姐的寝殿内,太子似乎是极不耐烦粟婉容的样子?”。     容芷静静思索片刻,方才道:“奴婢记起来了。只是这气生得也甚是没有来头。”。     王娡轻轻摇头:“想来太子也是知道喜月并非胡言乱语,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罢了。终究她是长子生母,事情传出去与长公子名声也不好听。”。     容芷了然:“粟婉容出身不好,最大的筹码不过是一个陵城长公子。”。     王娡好奇道:“我见她样貌虽生得极美,言行举止却是善妒粗俗,不知她究竟是什么出身?”。     容芷似乎极隐晦的样子,低声道:“太子府里原是不允许议论她的出身的,既然姑娘问起,奴婢也只说与姑娘一人知道。粟婉容的父亲原是南街的一名屠夫,最是粗俗不堪的。只是他的幼女自幼便以美貌闻名于长安城,四年之前遇见太子,彼时太子年少气性,竟是不顾皇后娘娘一意劝阻,迎她入府。为此皇后娘娘生了好大的气,如今虽慢慢转圜过来了,到底是不喜粟婉容,连带着长公子也不甚得她的眼缘。”。     王娡略有些惊讶,她早知以粟婉容的言行举止,必不是大家出身,却也未曾想到竟是这般出身市井。     容芷又道:“姑娘如今知道了,便存在心里,不必往人前说去。”。     王娡点一点头:我心里有数。”。     如此一般繁琐工夫做完,待到出门时已是平旦时分。     一路上鸟雀啾啾,清风徐徐。王娡笑道:“今日日色倒是好,不比前几日寒冷。”。     青寒笑着说:“如今也是荷月了呢,天气自然热些。再过几日进了首秋,想来更是溽热。”。     王娡闻言却有些恍惚,已经是荷月了么,她嘉月离家,想来不知不觉竟已经是小半年光景了。     在家时常常憧憬着,俗儿入了暑便该会说话了。     如今想来已经是咿呀学语了罢,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再也看不见了。     想着便是一阵心酸,眼角湿润,急忙低了头掩饰。     如今外人看自己有孕有宠,万事顺遂,自然是不能露出一点哀怨之色让人疑心了去。     到了太子妃寝殿,众人大半已经来了,正徐徐谈笑喝茶。     王娡轻轻一扫,便见得粟婉容今日来得倒早,只是没有了平日里那股子骄矜之色,只安静喝着茶。     心下觉得明白,想来早上的事合府传得沸沸扬扬,她也必定觉得十分没脸。     然而痛快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王娡便明白过来,以她的手段性格,兼之在府中生活多年,这一时半会的失意必然不会长久。     只是不知她预备如何翻身呢?王娡想着,柔柔地笑出来。     向太子妃行了礼,王娡便转而坐到姁儿身边:“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姁儿笑得动人:“姁儿昨夜睡得很好,劳烦姐姐挂记着。”。     王娡尤未答言,便听得万静田脆生生的声音,似是黄鹂般娇俏:“果然是亲姐妹,王姐姐一来便挂记着自己的亲妹妹,倒冷落了我们去呢。”。     王娡笑着转头看她,想来是昨夜太子不曾抛下她的缘故,今日万静田便似乎格外得意些。     一张莹白如玉的秀脸被明黄色的银丝刻字百福衫衬得愈发娇俏动人,眉眼盈盈,自是数不尽的妩媚含羞。     王娡因她年纪比姁儿还小上一岁,格外偏疼她些。     虽是日前墨儿一事略有龃龉,到底也不曾放在心上。     因此含了笑道:“妹妹这样可人疼,我如何不怜爱呢?且不说姐姐,这府里的诸人哪一个不是对你多疼爱几分?”。     万静田咯咯笑着,对旁边兀自沉静微笑的柳语嫣道:“柳姐姐你瞧王姐姐多会说好听话来哄我。”。     柳语嫣笑得和婉:“你王姐姐说的自然不是哄你的,且不说我们,便是太子也是颇喜欢你呢。你自己说说可不是这个理?”。     王娡听的她提到太子,心内暗叹不好,只怕粟婉容被人揭了痛处要吃心。     于是暗自去看粟婉容,果然她听得柳语嫣说起太子宠爱一事,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眼风斜斜扫过众人。     声音慵懒:“柳妹妹这话我听了倒是替王妹妹抱不平呢。如今府里上至太子妃娘娘,下至洗扫房里的小丫鬟,哪个不知道太子现今最疼爱的就是王妹妹了,任谁如今得了一夜两夜的宠,到底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第五十三章 举荐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她的话说得露骨,既拂了柳语嫣的面子又将王娡抬到了众人面前。     王娡心内知道不好,想来众人更要嫉恨于自己,抬眼看见万静田也慢慢收敛了喜色,只沉着脸拨弄着衣服上的流苏。     不过是一瞬间的慌张,王娡便已经极快地转过神来,含了温顺的笑意:“粟姐姐谬赞了。左不过是妹妹运气好,怀了孩子,太子看在孩子的分上多怜惜我几分罢了。若是搁在平日,妹妹姿容粗陋,断断是入不得太子的眼的。诸位姐妹都年轻貌美,日后也必定多子多福。”。     她这一番话到底是略略将众人的怨气平息了几分。     太子妃也微笑着道:“太子仁厚,对诸位妹妹都是一样的疼爱。咱们不要分出高低上下来,伤了和气便不好了。”。     如此一来,众人虽还有些忿忿,到底顾忌着太子妃的身份,口上也还是顺从地应了。     请安回来,王娡只觉得累得慌。     虽是轿子来去接送,不曾下轿行走半步,身子自是无碍。     只是每次都得留心应付着诸人,不能落了错处和话柄去,也是着实费精神。     青寒见她懒懒得不爱说话,便有心想逗她高兴,亲自端了一盏珍珠桂圆炖官燕上来。     那官燕色泽雪白,桂圆粒粒饱满,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青寒笑着替她端在了玉石桌上:“这是奴婢看着小厨房做出来的,是太子妃娘娘给赏得上好的官燕,炖了这三四个时辰,绵厚多汁,最是滋阴补气不过的。小姐用一些罢。”。     王娡见她殷勤,虽然没什么胃口,却也不愿意拂了她的好意。     便拿过小银勺舀了一些,赞道:“果真味道是极好的。”。     青寒替她散开发辫,柔声道:“小姐吃得欢喜便好了,奴婢这几日瞧着小姐日日食欲减退,当真是急得不住。小姐即便不为了自己,也为了腹中的孩儿着想,万万不可伤了身子。”。     她这样说着,王娡倒是想起一事:“昨日夜里我嘱咐今早请邓大夫来看看,可去请了?”。     答话的是伺候在一旁的义忠:“奴才看见姑娘回来,便让弟弟去请邓大夫了,想来片刻就能到。”。     青寒笑着道:“如今越来越会当差事了,小姐平日里总算没有白疼你们。”。     义忠笑得憨直:“姑娘对奴才们的好奴才们都记着,怎么的也不能太粗笨给姑娘丢人。”。     王娡见他这个样子也是喜欢:“粗笨些倒不打紧,重要的是得忠心,别歪了心思动错了脑筋就好了。”。     两人忙诺诺应了。     果然不过半盏茶工夫,便见得义勇领着邓铭庭提着药箱子匆匆而来。     王娡见窗外天气有些炎热,二人头上皆是晶亮的汗意,便急忙打发了义勇下去喝些冰水。     又吩咐青寒取了冰绿豆汤来,笑道:“原是我的不是,未曾想太阳竟这样大,倒劳烦邓大夫受累跑这一趟。”     邓铭庭接过容芷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汗,闻言急忙起身道:“微臣不敢,服侍姑娘原是微臣的本分。”。     王娡笑得越发亲和,只道:“我初次有孕,总觉得闷的慌。饮食也难以下咽,长久以往担心于胎儿有损,不如请邓大夫替我把把脉?”。     邓铭庭听她语气郑重,把脉时更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沉吟片刻方才道:“姑娘倒无甚大碍,只是近日心思用的太多,难免伤神。且微臣冒犯,姑娘这几日似乎是受了惊吓又存了气,须知受惊受气乃是孕妇大忌,最是损伤母体与胎儿的。微臣会写几个方子替姑娘好生调养,也恳请姑娘断断不能操心太过。”。     王娡面有忧色:“邓大夫好脉息,一切劳烦大夫费神就是。”。     邓铭庭急忙道了不敢,俯身写起了方子。     趁着他写方子的工夫,王娡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邓大夫医术高明,想来在大夫院也是颇受器重的罢。”。     邓铭庭闻言赧然而笑:“微臣不才,资历尚浅。入大夫院一年未到,自是有别的大夫医术更精妙些呢。”。     王娡听得他气息有些不顺的样子,心下便有了数。     嘴上却仍是淡淡的闲谈一般的语气:“大夫院虽然清静,到底也是小半个官场。古来官场上,讲求的可不仅仅是学识。邓大夫自然也该明白,做大夫好脉息自然是顶要紧的,可是除此之外,人情世故也是极为重要的呢。”。     邓铭庭何等乖觉,当下便收敛了神色道:“微臣能得到姑娘提携,实在是感激不尽。”。     王娡点一点头道:“你医术极好,若是为人勤恳,我自是会提携你。如今你们大夫院的当职不知是谁?”。     邓铭庭道:“是韩朝晖韩大夫。”。     王娡笑道:怎的提起他来有几分郁郁之色?可是你与他有什么矛盾?”。     邓铭庭皱眉道:“无甚矛盾,只是微臣斗胆,与韩大夫志趣不合。”。     王娡心下了然:“我瞧着韩大夫似乎是有些医者不仁呢。”。     邓铭庭点一点头道:“为医者首要的便是医者仁心。故而微臣时时刻刻提点自己,断断不敢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他虽未明说,王娡也是个极聪明的,当下便明白他话中所指。     却只作不觉,微微笑道:“大夫肯如此善良行事,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命容芷送了邓铭庭出去,青寒见四下无人,轻声道:“小姐对邓大夫所言可是信了?”。     王娡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一半相信,一半不信。终究我与他相识不久,不敢轻易托付。可是瞧他说话的样子,也不像是那起子眼中除了名利俸禄再无其他的,终究要再等些日子。”。     青寒闻言了然地点一点头:“那奴婢会好生嘱咐了义忠义勇继续看着他。只是……“。     她似乎想到一事,犹豫了半日未曾说出口。     王娡见她迟迟不开口,便睁眼看了她笑道:“如今只你我二人在此,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青寒闻言皱眉道:“奴婢素日在乡间就听得传闻说,经验丰富的接产婆子只消给姑娘们诊一次脉便可知姑娘是否有过身孕。而这邓铭庭是大夫,岂不是……”。     王娡明白她言下之意,自己倒是疏忽了这一层。     如此一想,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沉默了许久,王娡方才道:“如今我对他终究了解不深,也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我瞧着他如今很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样子,想来我若是允诺提携他,他倒是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来。”。     青寒忧色不减:“想来暂时也只好如此,只是如此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到底是有些辛苦。”。     王娡套上一件外裳,淡淡道:“自打入了府,我便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哪里在乎多这一桩心事呢?”。     青寒见她脸色不大痛快,越发不敢多言,只诺诺服侍她用了吃食,方才悄悄退下。     午后辰光漫长,因着身孕又不敢随意走动,王娡索性命人取了砚台墨汁来写字打发时间。     毛笔是极好的玉石狼毫,根根细腻柔软,清晰分明。     蘸满了饱满的墨汁,便是在纸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墨色梅花。     雪白的纸张被墨汁浸得柔软,连带着王娡的心也平和了几分。     “烟雨锁重山,不过汴州终不还。想来人道断肠处,青烟里,庭落椿灰颜色故。”。     她慢慢地一笔一画写下这些文字,一颗心似乎是放得极远,再生不出这许多悲喜来。     写了一顿饭工夫,便听得容芷匆匆打了帘子走进来。     王娡搁下笔在清水里轻轻浣着:“什么事情这样着急?”。     容芷到底不敢隐瞒,只尽量平和了语气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方才太子去瞧粟婉容姑娘了。”。     王娡微微吃了一惊:“怎么这样快?”。     太子念及陵城年幼,不会长久冷落了粟婉容她是知道的,只是这复宠似乎也太快了一些。     想来她竟这般受宠么?王娡心气倒是灰了一些。     容芷冷冷笑道,目光中似乎含了极大的不屑:“也是赶巧的事情。今日中午长公子在承光殿附近诵读《孝鸟赋》,被太子听到了便喊他进去问了几句话,不多时便往朱鸟殿去了。”。     王娡冷笑一声,将笔掷开:“她倒养的一个好儿子!”。     《孝鸟赋》她是知道的,借由乌鸦之嘴叙说父母之恩,养育之情,闻来倒是颇令人触动情肠。     在承光殿门口诵读,自然是合情合景,触发太子为人父的情怀了。     容芷蹲下身子捡起笔,柔声劝慰道:“姑娘莫要生气,小心身子。”。     王娡犹自恨恨:“这般拿着父子情分作文章,倒不知她能得意到几时。”。     容芷静静地把笔插回笔架子上:“姑娘冷静想想,可知粟婉容最大的胜算是什么?”。     王娡皱眉道:“左不过她生育了长公子罢。”。     容芷点一点头:“正是如此。长公子年幼,不可没有母亲的教拂,因此太子无论如何便都不会太冷落了她。如今府里上上下下出生了的只这一个孩子,奴婢冒犯说一句,若是将来也只有这一个皇子,论谁都不会太为难了粟婉容去。”。     王娡心头一惊,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如玉的手背上青筋毕现。她冷笑道:“你所言不假,若是以后大家都没福气不曾诞下皇子,那么她粟婉容的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子了。”。     容芷静静抚一抚她的背,温柔道:“姑娘莫要生气,别的不说,姑娘肚子里现成就有一个呢。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才好。”。     王娡冷笑连连:“我自是不会拿我的孩儿作争宠的工具,没得从小教坏了他。无论男女都是我王娡的孩子,便是个公主,我也不会待她差了一分一毫。”。     容芷点一点头:“姑娘仁厚。”。     说罢目光似乎有些闪躲,欲言又不敢言的样子。     王娡问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我不必拘礼。”。     容芷闻言方才低声道:“姑娘可曾想过?如今姑娘的身孕尚才三个月,还不打紧。若是以后月份大了,姑娘不方便服侍太子,那么……”。     王娡见她说得直白,脸色不禁红了一红:“你是担心粟婉容会趁虚而上?”。     容芷点一点头,复又道:“姑娘如今缺的是一个可信牢靠的人,方才能长长久久地留住太子。”。     王娡沉吟半晌:“这府里到底谁算是可信牢靠?”。     容芷闻言跪下道:“恕奴婢冒犯,若是奴婢有失言之处但凭姑娘责罚。只是无论什么人,谁比得上亲生姐妹连里一心,同出同进呢?”。     王娡微有愕然:“你是说姁儿?”。     容芷点一点头:“正是二姑娘。”。     王娡思忖许久,入府这许多日,日日里行事小心,自己竟也是从未关心过姁儿是否得宠。     她伸手拉容芷起来:“你敢直言我怎么会怪你。只是,姁儿究竟是我亲生妹妹,我如何能为了一己私利而将她拱手推上?”。     容芷目光坚定平和:“姑娘只需往细处想想。虽是二姑娘是您的亲生妹妹,可是到底也是太子的宫嫔,日后入宫也是正经的妃嫔。既然身为妃嫔,那么唯有获宠才是能保得一世无虞的法子。姑娘若是肯举荐了二姑娘,不仅有利于自己,实则也是在帮衬二姑娘啊。”。     王娡心乱如麻,道理她不是不知,姁儿为了入府想来也是颇费心思,当真要看她一直无宠下去么?     只是究竟是自己的亲生妹妹,这样险恶的境地,实在是不忍心拉她进来。     犹豫间容芷已是了然,温言劝慰:“不若姑娘把二姑娘找来,也好问问她的意思,再做下一步打算?”。     王娡心下烦乱,只得让容芷去了。           第五十四章 寂寞宫庭春欲晚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不多时容芷已是请了姁儿过来。     想来姁儿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笑得明媚:“姐姐怎么喊容芷姑姑去请我?可是想和妹妹说说话了?”。     王娡见她天真不解世事的样子,便也觉得快活。     让容芷去小厨房取了松软甜腻的点心,又斟了一壶混了牛乳调味的碧泉茶,笑道:“无事便不能喊你来陪姐姐说说话么?我这里有上好的吃食,你可也吃一些吧。”。     姁儿笑吟吟取了点心,尝了一口赞叹道:“果然姐姐这里的点心,是别处都比不了的呢。”。     王娡见她吃得高兴,忍不住爱怜地替她拢一拢头发:“爱吃便多吃些。虽说你们常宁殿也有,到底也是姐姐的一片心意。”。     不料姁儿闻言却皱了眉头:“姐姐说笑了,常宁殿里可没有这样好的点心。”。     王娡微微诧异:“这些点心是咱们规制之内的,你怎么会没有呢?”。     却是跟着来的念儿答话了:“左不过是膳食局的人瞧着我们姑娘好性子,且不说这些细巧点心了,连带着日常份例内的米面茶水都得奴婢去三番五次催了才送到。”。     王娡惊讶无比:“竟有这样的事情?姁儿为何不早早告知我?”。     姁儿皱着眉头,把玩着手上的糕点,轻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府里的人见我长久无宠,拜高踩低也是有的。姐姐怀有身孕,实在无需为妹妹这些小事操心。”。     王娡气得不住:“竟有这起子小人。”。     容芷见她动怒,急忙上前来抚一抚她的背,柔声道:“姑娘息怒,切勿情绪波折。”。     姁儿面有忧色,摇一摇王娡的手:“是妹妹的不是,倒让姐姐担心了。”。     王娡顺过一口气来,原先还有几分犹疑,现下她也明白,姁儿若是继续这样无宠,日后的日子想必会更难过。     想到此节,她挥手屏退了随侍在侧的小侍女们,偌大的殿内只留下她和姁儿两人。     王娡斟酌了措辞,方才携了姁儿的手,声音极为温和:“姁儿,此处只有你我姐妹二人。你便告诉姐姐,你可是喜欢太子殿下的?”。     姁儿闻言微微羞赧,低了头道:“太子英俊如斯,想来没有几个女子是不喜欢的罢。”。     王娡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如此事情便好办了,我自将向太子举荐你。你也要好生准备着,不可掉以轻心。”。     姁儿闻言愈发羞红了脸:“姐姐为何拿姁儿取笑?”。     王娡正色道:“我未曾拿你取笑。如今时势想来你也看得清楚。你若是长久这样无宠,将来入了宫,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姁儿轻轻点一点头,半晌,似乎下了极大决心的样子,抬起头道:“既然如此,妹妹但求姐姐成全。”。     如此两人谈了许久,又细细布置了,姁儿方才心事重重回去了。     容芷见得姁儿她们走远了,小心翼翼进殿服侍:“姑娘可与二姑娘挑明了?”。     王娡靠在黄花梨椅背上,平静地叹一口气:“挑明了。”她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皱眉道:“这茶不好,去换新的来。”。     容芷急忙应了,笑道:是奴婢浑忘了,姑娘有了身孕不宜饮茶。殿里有太子新赏的甜酒酿,奴婢让他们去做一碗来吃可好?”。     王娡点一点头,忽的又想起什么,道:“姁儿素来爱吃酒酿,你命人给她送一些去。我瞧着她如今想吃些什么竟是吃不上,心里当真难过。”。     容芷着人去送了,转身笑道:“如今可好了,二姑娘若是能得太子的眼缘,日后想来日子必定会好过得多。”。     王娡淡淡叹一口气:“想来从前姁儿在家也是娇宠惯了的,如今蓦的让她应付这些,我心里也是好大不忍。”。     容芷陪笑道:“二姑娘年轻,若是行事有不稳当的地方,姑娘多提点着就好了。”。     二人正说话间,却是崔万海过来嘱咐王娡,说是太子会来陪她用晚饭。     王娡命人取钱谢过崔万海,召了青寒进来说:“今日的菜色需得你亲自去看着,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青寒见她神色郑重,愈发不敢马虎,急忙应着亲自去照看不提。     一时日落西山,转眼已经是夕食时分。     王娡换了家常的雨过天青色流理云崖福字纹外裳,如乌墨一般的长发松松挽起,只随意的插了一根银攒花簪子。     整个人愈发显得沉静如水,吐气如兰。     只静静坐在桌前等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容芷端上来的蜂蜜牛乳,因着身孕不可饮酒,太子那边倒是有上好的青梅酒。     酒香浓稠,几欲催人醉。     坐了一盏茶工夫,便听到崔万海说太子来了。于是愈发含了端和的笑意,只盈盈望着面前精致美味的菜色。     太子想来是来的悠闲,也已经换上了家常的云白色外衣,整个人面如冠玉。     王娡宁静微笑,想来即便抛开太子的身份不谈,他也是多少闺阁女儿日夜所盼的良人呢。     太子伸手制止了她想要起身行礼的动作,笑道:“说过多少遍了,于无人处怎么还这般客气,倒显得生分了。“王娡笑得恭顺:“镇明疼爱,娡儿也不可放肆无礼。”。     二人面对面坐了,太子执起酒盏抿了一口,赞叹道:“好醇的酒,竟比宫里的九曲还要沁人心脾。”     王娡笑得欢悦:“不过是妾身妹妹做得一点小巧玩意罢了,哪里能和宫里酿酒坊酿出来的佳酿相比较呢?”。     太子闻言轻哂:“越是小巧处越可见功夫。不仅仅是酿酒,便是做官做人都是如此。”。     王娡点点头道:“娡儿不过是个女子罢了,能有什么见识呢?也就在佳肴酒酿上多用些心也罢了。”。     说罢她殷勤地夹了些菜放置太子碗里:“这是荷月新出的莲花,炖了孤树池的清水鱼,既去了鱼肉的腥味又保留了莲花的清香,最是滋补身体败除火气的。镇明多尝尝。”。     太子闻言细细尝过,笑道:“当真是不俗的,口吃余香。怎的一样的东西,你殿里的做出来便格外不同些?”。     王娡笑得娇俏:“那里便有不同了,怕是太子的心境不同方才觉得口味不同罢。”。     太子眉梢眼角皆是笑意:“素日里见你诗书不俗,政事也通,想不到在这些闺阁玩意上也是颇有心思。”。     王娡慢慢地舀了银耳枸杞羹喝下,仔细编排了话语方才笑道:“镇明不要谬赞了娡儿。若论起闺阁细巧,终究还是妾身的妹妹精通一些。”。     太子思忖片刻:“我似乎记得与你一同入府的也有你的胞妹?名唤……”。     王娡见他语塞,一时半会难以记起,便体贴道:“妾身的妹妹叫王兒姁,容貌举止更胜过娡儿百倍。怎么,”她装作无知的样子笑着抬起眼睛:“太子至今不曾去看过妹妹一次么?”。     太子面有尴尬之色,只端起青铜合欢罍倒了一盅酒,笑道:“是我疏忽了。”。     王娡见他神色已有所动,便知不必继续说下去。     只含了宁静温柔的笑意:“镇明方才是从哪里过来?穿得这样闲适,想必不是处理了政务过来的。”。     太子失笑:“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他举杯喝了一口青梅酒:“方才去婉容那里看了一会子陵城的功课。陵城这孩子当真是个用心的,诗书皆通,骑射也不差。可见婉容养育精心。”。     他愈是盛赞粟婉容,王娡便是愈觉得惊心,如此一来,粟婉容在他心中的份量可要重新掂量了。     脑子里面转了千百个念头,脸上却还是温柔的笑意:“娡儿入府许久,竟是无缘见长公子一面,想来必定是有为少年,风度翩翩。只盼望着,娡儿的孩子能得他兄长一日照拂便好了。”。     太子闻言颇为动容,将手轻轻覆在王娡的小腹上,柔声道:“若是个男儿,便让陵城教他读书骑射;若是个女儿,便让陵城好生照顾她,不至于受了旁人的欺侮去。”。     王娡笑着推一推他的手:“男孩子能有长公子一半聪明英武,娡儿就满足了。至于女儿么,妾身也不过是寻常人母,一心给她找个好婆家也就是了。”。     太子朗声而笑:“孩子尚未出生,何必这样妄自菲薄。便是个女儿,还怕找不到好婆家?”。     二人谈笑风生,看起来无比和睦。     王娡却是一丝一毫也不敢放松,句句都放在心里斟酌再三方才敢说出来。     既是顾忌着太子的身份,也是要一击即中,方才能得偿所愿。     如此一番畅谈下来,太子话锋一转,便已是涉及到政务上。     他抚摸着王娡白玉一般的手,沉声道:“如今有一件事,我有一些为难。”。           第五十五章 山雨欲来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心中一动,反手覆盖上他的手:“娡儿才疏学浅,未必能为殿下解惑,可是也很愿意听一听。”。     太子的手指静静叩着合欢罍,面沉如水:“今日早晨,丽竞门来报。如今长安以北的诸侯国割据为强,扩张封地,私自铸造钱币,导致地方经济混乱,且以穷兵黩武的方式扩张领土,更使民不聊生。实在是可恶至极,铸造出来的钱币,便是我上次所说的榆荚钱,竟已经有部分流入长安,怨声载道。实在是其心可诛!”。     王娡见他恨意浓烈,更是柔和了语气,温婉道:“如今诸侯国势力过大,暂时不觉得什么。长久以往,必当反客为主,威胁长安。镇明不得不三思以做决定。”。     太子点一点头:“我便是这样打算的。壮士断腕,与其让它长期发酵腐烂不如一刀两断来的干净痛快。”。     王娡把玩着自己的暗绿色宫绦,似是不经意般问道:“立时兴兵讨伐,镇明可有胜算?”。     太子眸光一闪,瞬间又黯淡了下去,沮丧摇头道:“如今长安城戍卫不多,南北军各两万人,且南军作战不如北军勇猛。父皇在位遇有征伐,多是郡国调兵出征,如今看来是不行了。且最重要的是,”他眉目紧锁:“父皇虽然病重,到底也不曾退位。如今虎符和竹使符都还在父皇手里,眼见的他病势缠绵,我也不好以此惊扰他。如今朝野动荡,边关多有耳闻,太守们顾忌着乏军兴的罪名,想来也不会自行发兵。”。     王娡见他愁眉不展地分析了利弊,也心知胜算极少。     她仔细思量了答道:“如今百姓仍在休养生息,大兴军事怕是不得民心。且皇上病重,若是有讨伐战争更是惊扰人心。顶要紧的是,如今长安兵将不多,可用者更少。实在是不宜出兵。”。     太子握紧手,手背上的筋络清晰可见:“难道就由得他们这般放肆了吗?”。     王娡温言劝慰:“自然不可,太子的江山岂容他人觊觎?只是纵观眼下,唯有一个字。”。     她伸手蘸了酒液,在玉石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继续说道:“一来,暂时的忍让会让诸侯国放松警惕,疏于备战,日后太子征伐想必阻力会小上很多。二来,”她沉吟片刻:“如今圣上多病,为着稳定人心之故,也不该兴兵讨伐。虎符等尚在圣上手中,太子唯有一个忍字。静静等待以待来日。”。     太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惜父皇病势缠绵,不知何时才能有个结果。否则……“。     他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道极凌厉的光,转瞬即逝。     王娡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他时又是如常和蔼温和的模样。     那一瞬间的眼神实在狠戾决绝,王娡几乎惊住了。     又不敢露出分毫,只微笑着道:“成大事者必多有筹谋,镇明不妨借此机会厚积薄发,修身养性也是好的。”。     二人又闲谈一会,眼见得天色不早,太子起身套上外衫:“我去瞧瞧你妹妹,你早些安睡罢。”。     王娡闻言心中有一丝极轻微的异样感,到底是收拾妥帖了笑容,恭送他出去。     夜间王娡合衣睡下,却总也睡不安稳。     她不住地想到今日太子那个决绝的眼神,他一向是温柔儒雅的,想不到竟会有那样冷漠狠戾的时刻。     王娡觉得自己窥见了一个极大的秘密,却又不敢再深入探究下去,只怕这帷布后面有自己不敢面对的血腥的事实。     “罢了,究竟事不关己。”。     她劝慰着自己,到底也是沉沉地睡过去了。     第二日中午,王娡正拿着银针细细刺绣。     因着容芷和青寒说藏书阁里的书气味大,怕伤了她和胎儿,总该拣择一个晴朗日头大的日子晾一晾再看才好,她便少看书了,转而开始刺绣。     一样的是静心宁神,倒是这些花儿草儿来的鲜活有生机。     绣了一多半的样子,却是听到窗外有嬉闹之声。     青寒替她用细面布帕子擦干净微微出汗的手指防止弄污了绣品,笑着探头往外看了一眼道:“奴婢倒是如此热闹,原来是二小姐过来了。”。     王娡听得姁儿过来了也颇为欢喜,急急放下绣针便起身去迎。     姁儿想来是心情极好,眉目灿烂若三春桃花:“姁儿给姐姐请安。”。     说着行了一礼,王娡急忙去扶:“你我姐妹之间还客气什么。”。     说罢搀扶着姁儿进了内室,吩咐青寒去取了姁儿爱吃的桂花糕和糖酥油馅饼来。     见得四下无人,王娡方才对着姁儿抿嘴笑道:“昨夜太子可歇在你那里了?”。     姁儿正咬了一口桂花糕,闻言不觉满面飞红:“姐姐惯会取笑我。”。     王娡笑道:“我取笑你做什么?你只管放心了和我说。”姁儿犹豫半晌,方才羞涩点一点头。     王娡笑着道:“太子可曾和你说过什么?”。     姁儿越发含羞,低了头,下颌几乎可以碰到颈前的藕粉色蝴蝶流云纹:“未曾说过什么。”。     王娡见她这般羞怯,便不再追问下去,只笑吟吟携了她的手:“如今可算慢慢熬出头来了,想来府里的人也不敢轻贱了你半分去。只一样姐姐得提点你,日后更要戒骄戒躁,万万不可在人前露出骄色。无论得宠失宠,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心态。需得明白万事皆不困于心,心内平和是最好不过的了。”。     姁儿一一听了,郑重点头。     姐妹二人正说话间,却是青寒进来说衣料局的李云海来了。     想来是带着赏赐来的,李云海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宦官,都抱着半人高的衣料。     见到王娡,李云海便笑眉笑眼地跪下去:“奴才拜见姑娘,这些衣料,是宫里的成衣局送来咱们太子府里的,太子命奴才选了好的送过来,给姑娘裁制夏衣穿。”。     说罢眼神一转,看见坐在王娡旁边的姁儿,笑道:“今日可巧了,两位姑娘都在。这些衣料还有一半,奴才正是领了命要送给王姑娘的妹妹呢。”。     姁儿乍听之下不觉面含喜色,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从那些光华流转的料子上抚过,声音里含了微微的不可置信:“当真是送给我的么,你不哄我?“。     李云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借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哄姑娘呀,这荣宠可是真真的,姑娘绮年玉貌,想来日后赏赐更是流水一样的呢。“。     王娡见他说的喜庆,便含了几分笑意:“托李公公吉言。青寒去取了钱来赏。义忠,带了公公去小厨房喝碗消暑茶。这样热的天跑差事,倒是辛苦公公了。”。     李云海忙道了不敢,领了赏钱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王娡回身看向仍旧喜不自胜的姁儿,笑道:“又不是没见过衣料子,这么高兴做什么?”。     姁儿手指轻轻拂过如云般轻柔的各色料子,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欣喜:“虽是分例的衣料是有的,到底这么好的料子,当真少见。”。     王娡看一看她身上的蝴蝶流云双襟扣外衫,虽是花纹细腻绣工精致,到底也还是普通的细纹布,心下便有了计较。     只将衣料推至她面前:“你若喜欢,便全部拿去。”。     姁儿喜不自胜:“妹妹谢过姐姐。”。     王娡执了她的手温言道:“不过是一匹衣料子罢了,如今你可知道了?这府里的人多是趋炎附势的,你若是有荣宠在身,自然吃穿用度都是好的。”。     姁儿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住下唇,低头不言,良久方才抬起眼睛道:“妹妹知道了。”。     如此平静过了十几日,期间太子倒是每天都来陪王娡用饭说话,对姁儿赏赐也不曾减少。           第五十六章 芳魂逝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这一日,太子去了宫里,王娡便拿起绣针,静静绣着尚未完成的百蝶寻花图。     这百蝶寻花图最是细致繁琐,色彩艳丽。     百余只蝴蝶,形态各异色泽多变,倒是零零总总数千种颜色。     丝线是衣料局献来的上好的齐国蚕丝,用各色鲜花汁子浸了,又讲求“三曝三凉”。     原是曝晒三日后需收进阴凉房子凉上三日,如此几个回合下来,丝线不仅色泽鲜亮,韧性极好,且有鲜花的芬芳,当真犹如百蝶穿梭于万花丛中。     青寒坐在王娡旁边,替她缕着各色丝线,又因着刺绣是个细致活儿,长久对着绣品难免伤神,便也偶尔与王娡说说话,聊做休息。     主仆二人正静寂间,却是容芷满面惊惶地推开门跑了进来。     容芷生性稳重,且自幼在王府服侍,最是懂规矩不过的。     王娡自打进府来,无论大小事宜,从未见过她如此慌张无措。     因此心下惊慌不已,连绣针戳伤了手指也不自知,只急道:“急三火四的是出了什么事情?”。     容芷的声音惊疑不定,颤声道:“回姑娘的话,程姑娘没了!”。     王娡大惊失色,推翻了绣品架子,急切道:“胡说些什么,好端端的人怎么竟是没了?你详细说与我听。”。     容芷想来也是缓过来了,声音却还是颤抖的:“奴婢方才和各殿的大侍女们去庭训局教导新来的小丫头们,却是乔姑姑来找奴婢们说是府里有了丧事,一问才知道程姑娘今日早晨没了。却是送饭的侍卫们发现的,发现时已是没得救了。”。     王娡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几乎陷进肉里面去,掐的掌心生疼:“究竟是怎么没的?侍卫们可都是吃白饭的么?”。     容芷道:“程姑娘被发现时口鼻流血,大夫们查验了是中毒死的。”。     王娡几乎倒抽一口凉气:“什么人能在十余侍卫的眼皮底下投毒?”。     容芷道:“侍卫们首先便疑了程姑娘的侍女品茗,尚未来得及带回去细细审问,品茗却是趁乱自尽了。”。     王娡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死无对证,竟是死无对证!     记忆里,她恍惚间忆起几日前在贞女楼看见的女子,沉默温顺的一个人,原来竟有这样阴毒的心思。     容芷面色忧疑不定:“品茗并非程姑娘的家生丫鬟,此番程姑娘获罪,是她找寻了太子妃娘娘一意要去陪程姑娘的。当时人人只道她忠心不二,谁曾想此女约莫早已被人收买。”。     王娡手指冰凉,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手上的南珠戒指硌得她生疼。     这样血腥的死亡,几乎是兜头盖脸的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让人喘不过气来。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她定了定神,声音却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太子知道了此事么?”。     容芷微微摇摇头:“想来是不知道。如今太子尚在宫中,便是粟婉容在调度处理。”。     王娡听的是粟婉容在处理,不禁皱眉道:“为何竟是她在处理?我瞧着她就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     容芷苦苦劝道:“如今程姑娘已经去了,姑娘便是再伤心难过也于事无补,反倒稍有不慎,便是一个污蔑公子生母的罪名。事已至此,唯有静心等待,以待来日。”。     道理王娡不是不知,却到底是意难平。“怎么如今竟由得粟婉容嚣张去了么?“她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愤慨。     容芷柔声劝慰:“并非是要由得一人嚣张。只是姑娘如今根基尚且不如那人稳当,且怀有身孕动不得气,若是一力追究下来,明面上撕破了脸,程姑娘就是个例子。”。     王娡慢慢平静下来,细细思量之后觉得寒意彻骨。     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她粟婉容竟有本事不动声色地取了人的性命。原以为她只是狷介骄纵,如今想来竟是心肠歹毒,手段凌厉。     恍惚间她想起那晚在贞女楼,程喜月面有不甘,嘱咐自己一定不能步了她的后尘。     彼时尚且是娇艳如花的女子,如今竟要做成皑皑白骨,怎能叫人不难过。     虽是如此想着,到底也不是闺阁中未经人事的少女,虽是胸中千百种怨恨,到底也是知道如今敌强我弱,唯有按兵等待,以待来日。     她轻声道:“如今粟婉容那边怎么说?”。     容芷皱了皱眉头:“如今那边以品茗投毒事成之后畏罪自杀的名义掩盖了过去,说是程喜月自打进了贞女楼后性格日益乖张古怪,动辄打骂她出气,不堪其辱方才做了如此手段。”。     王娡冷冷笑一声:“只怕查下去,这品茗也该有个好弟弟好妹妹。如此以家人性命做挟,倒当真是她的作风。”。     容芷沉声道:“父母宗族者,亲疏性命不可不忧心。如此伤了阴鹫,倒是很有些令人忧愁。”王娡将垂落在耳边的头发用蝶翅簪子簪好,冷冷一笑:“她倒是个不怕伤阴德的。”。     想起自己一力保住程喜月的性命,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王娡心里似有尖锐的匕首狠狠划过。     她垂下眼睛,想起那日贞女楼程喜月清冷淡漠却是坚定的容颜,不觉微微叹了一口气。     翌日早晨,王娡依例去向太子妃请安。     想来程喜月没了的消息已是合府皆知,众人脸上便都有了一层阴霾。     却是粟婉容似乎极得意的样子,眉梢眼角都是春风般的笑意。     王娡与她四目相对,她原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怒气,却是安安静静依照规矩行了礼。     如此一来连自己也有些惊讶,原来涵养功夫竟是如此之深。     然而心中锋利的恨意却不曾消去半分。     太子妃眼底一片淡淡的乌青,饶是上好的水仙花粉也遮不住。     想来昨夜没有好睡,此时眼睛微微肿着,眼角一点红肿。     王娡见之情状,便知她必是于无人处哭过了。     心下越发难过,如此仁心佛性的女子,日日面对此间争斗无休,想来也是极为辛苦。     太子妃声音微微沙哑:“众位姐妹必是已经知道了程妹妹没了的。虽然她犯有大错,到底也是姐妹一场。如今我知会了典仪局,便以惜良娣之名下葬,也不算失了皇家颜面。”。     王娡听得一个惜字,心中微微感怀。     在世时程喜月名中有一个喜字,“出生之喜,如柳树下月。体端秀丽,宜家宜室。”。     想来也是蕴含了为人父母者良好的祈愿。     只是如今香消玉殒,便更为悲凉。     众人皆无甚异议,却是粟婉容似笑非笑,眼角斜斜飞起:“到底是太子妃仁厚,依我的意思,这样子有罪死了的,活该拉去乱葬岗。”。     王娡微微愕然,斯人已逝,为何仍要如此赶尽杀绝?     太子妃皱眉道:“人已经去了,功过是非也无须我们评定。到底还是待人仁厚些罢,也是积德积福的事情。”。     王娡沉声道:“程妹妹虽有大错,侍奉太子太子妃也算勤谨。如今不明不白地去了,”她停顿了片刻:“更是不可拿她的身后事做评。”。     粟婉容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到底也是只冷冷哼了一声,再不多言语。     回到延荷殿,王娡只觉得头疼欲裂,脸色也是青白交加。     见她这个样子,青寒害怕不已,嘱咐了她暂且不要歇午觉,便急急去找邓大夫。     王娡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容芷端上来的花茶,沉吟不语。     容芷替她用玉石鹿角锤轻轻地锤着肩膀,以缓解疲乏酸痛。     入府许久,虽多有险阻,到底也是没有闹出性命来。     如今前日还活生生的人眨眼之间已是随风而散,不能不让人觉得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王娡觉得似乎有极重的阴影悬在头顶,心中难安。     容芷动作轻柔:“姑娘在想些什么呢?”。     容芷的语调里有南方女子的软糯,每每让王娡觉得平静。     王娡闭上眼睛:“我心里乱得很。”。     容芷点一点头:”不说姑娘,连奴婢也觉得甚是惶恐。如此潦草夺人性命,实在是闻所未闻。便是处置奴婢们的性命,也该三审六问,断没有这样指使人杀人的。”。     王娡手指慢慢敲着桌子:“原以为这里也该是个讲求律令的地方,没想到竟是连乡间妇孺都不如。“。     一句话说的容芷几乎记得上来捂住她的嘴:”姑娘何苦来哉,小声些罢。如是被有心人听取了,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王娡自己也是知道失言,沉了脸再不作声。     不多时,却是青寒带了邓铭庭回来,说是已经将邓大夫请回来了。     王娡命容芷取了黄花梨雕花大椅子,又是嘱咐小丫鬟们上了上好的羊油茶。惹得邓铭庭连连到了不敢,方才小心翼翼就座。     王娡开门见山,也不隐讳:”程姑娘的事情你也都知晓了?“。     邓铭庭面目恭顺:”回姑娘的话,大夫院有大夫去细细查看了。微臣也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王娡点点头:”那你可知,她的死因究竟是何?“。           第五十七章 可怜身后事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羊油茶的热气微微升腾,映着他的脸有些轻微的不真实,连带着那声音也似乎是飘渺的:“死因确凿无疑,便是真真的发顶散中毒。”。     “发顶散?”王娡几乎倒抽一口凉气。     此物无色略咸,发作起来却是极为痛苦,人往往浑身疼痛意识清明却不能言语,如此一个时辰方才能断气。     想起程喜月死前的痛苦,王娡觉得一股怒气腾然而生。     她定了定心神,勉强对邓铭庭道:“你继续说罢。”。     邓铭庭点了点头:“各位大夫们查验了,那发顶散是混在食物里的。如今也不知究竟混在哪些食物里面,大夫院上下对此讳莫如深。微臣自当尽心竭力弄个明白回来向姑娘复命。”。     王娡神情疲惫:“如此便有劳邓大夫了,还请邓大夫多上些心。”。     邓铭庭依例向她请平安脉。     此番请脉不同于往日,他似乎沉吟了许久在断定些什么。     王娡见他这个样子心中疑惑:“可是有什么问题?邓大夫但说无妨。”。     邓铭庭思索片刻:“姑娘有孕已是有接近四个月了罢?”。     王娡道:“如今是荷月。那么蒲月,孟夏,蚕月,酣月,的确是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邓铭庭似乎极谨慎的样子:“一般说来,有孕四个月即可断出男女。姑娘可愿意知道?”。     王娡素白的手轻轻抚摸着小腹,低头温婉而笑:大夫若是有几成把握,直说便是。”。     邓铭庭笑得隐晦:“微臣行医多年,这点子把握还是有的。依照脉象来看,姑娘此番会有弄瓦之喜。”。     王娡微有迷茫,果真是个女儿么?     见她怔怔的样子,邓铭庭误以为她因为是个女儿而心生不悦,急忙道:“姑娘不要惋惜,一胎为女二胎成男,姑娘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呐。”。     王娡见他误解,不觉失笑:“我并未惋惜自己怀的是个女子,只是一时怔怔罢了。”。     邓铭庭方才舒展开笑意:“姑娘如今心态略有平和,兼之素日饮食留心,母体强健。日后生下来的必定是极玉雪可爱的一个小公主。”。     王娡听得胎象平和方才放下心来,到底是觉得不妥当,便嘱咐了邓铭庭道:“虽是一件喜事,也只愿瓜熟蒂落之前无旁人知晓。邓大夫聪慧,自是能明白我的意思。”。     邓铭庭是个伶俐的,当下便道了定会守口如瓶,绝不露出半点口风去。     眼见得青寒去送邓铭庭走了,王娡方才慢慢躺在床榻上。     她并无什么睡意,只是觉得身心皆是疲惫的。     这种不同于劳身的厌倦,竟是无法得以纾解。     容芷跪在床边,用篦子替她轻轻梳理着垂落下来的青丝,含笑道:“姑娘求女得女,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王娡声音透出一点即将为人母的欢悦:“想来烟雨这样的好名字,倒是当真没有辜负。”。     每每提起烟雨时,她的眼中都有一点迷离之色。     自有生长长安,未曾经历过江南三月的烟雨蒙蒙,确实也曾在异乡人的描述中恍惚有了印象。     如此草长莺飞,春和景明,该当是极好的景色了罢。     长安虽是繁华无匹,远望去也只是风沙肆虐的赫赫边关,长河落日的壮阔,自是无法比拟江南烟雨的清愁。     此生若是能去那样的温柔之地流连,倒也不负此生。     这样想着,嘴角却有了一点轻微的自嘲的笑意:如今竟做这些痴心妄想起来了,且不说相隔万里路途遥远有一年之余,便是自己的身份,又怎能离开现在的太子府,未来的皇宫去随意行走?     容芷见她出神地想着,心知她必定是触动了情肠,便存心引她高兴:“将来姑娘若是生下了烟雨公主,咱们殿里不知道该有多么热闹呢。”。     王娡抿嘴而笑:“如今这样压抑的日子,倒是当真需要一个小孩子。”。     主仆二人正絮絮说着话,太子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来:“什么孩子?”。     王娡急忙翻身坐起,却被太子按了回去;“你如今身子重,躺着便好。”。     王娡留心看了,见他面色不霁,便知道他必是已经知晓了程喜月一事,当下便不愿提起,只含了宁静温柔的笑意:“娡儿与容芷正说着,肚子里面的孩子闹腾的厉害,想来必定是身体康健的。”。     太子闻言方才露出一点喜色,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     脸上虽是笑着的,声音却是极为低沉:“如今也只有在你处方才可得片刻的安稳。府里连日来不知是怎么了,今日你可知道,程喜月没了。”。     王娡见他说得冷淡,似乎是极厌恶的样子,心下灰了半分。仔细思量片刻方才小心翼翼道:“我是今日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时是知道了的,太子妃娘娘伤心的很。娡儿也觉得可惜。”。     太子冷冷道:“你不必觉得可惜,如此不念及我饶她性命的恩典,侍女愿意追随去苦寒之地的恩情。反倒时常口出秽语,对侍女动辄打骂,也是死不足惜。”。     王娡尽力遏止住心中的震惊,不致于在脸上表现出来。     心中的种种猜测如今看来竟是都不必说了,说了也只是祸事,反倒增添太子的厌恶之情。     只好择了柔和些的话:“如今程妹妹已经去了,倒是太子妃娘娘仁厚,保存了皇家脸面,也算是保留了妹妹的脸面。”。     太子点一点头:“惜良娣也就罢了,不过是来安抚她家里人的。如今情面做足了,也不至于让人诟病。”。     王娡听得心下一阵阵寒意,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入府也有年余。     承宠有孕,想来也该有些情谊。     如今看太子的架势,竟是很有些避之不及,弃之不留的样子,怎么能不叫人心寒?     虽是如此想着,脸上也万万不敢露出半分来,只低眉顺眼了道:“太子妃娘娘确实做得极妥当。”。     太子微微点头:“巧慧也算有心了。”。     他忽然似乎是又想起一事,握住了王娡的手道:“母后这些日子总挂念着你和孩儿,明日我要进宫,你可愿意陪我走一趟?”。     王娡心下升起一个念头,面上还是如常温和的样子:“皇后娘娘不嫌弃妾身粗笨,妾身哪里不愿意呢?”。     太子闻言颇有动容之色:“你肯有这份孝心便是再好不过的。昨日宫里的太医与我说了,”他的声音有了些微微的哀伤:“父皇时日无多,想来登极乐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了。”     王娡心中一沉,说不清是悲是喜,只觉得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不知从何说起。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身边的男人成为天下九五之尊,自己的命运也该跟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罢。     不过想来人生十余年,又何曾轮得到自己做主呢?     她露出一点悲凉的笑意,眼中是极为无可奈何的。     太子与她说了半日的话,又一同用过了点心,方才笑道;“如今你身子不方便需要好生将养着,我也不来闹你,你早些安睡罢。今日婉容似乎受了惊吓,下午陵城说她伤心的很,我便去看看她。”。     王娡极辛苦地维持住了脸上的笑意,不敢露出一点不愉快的样子,这样的她在常人眼中方才是贤淑的:“那娡儿就恭送太子。”。     眼见得太子走远了,她维持了半日的笑脸慢慢阴沉下来,声音里有山雨欲来的怒气:“长公子倒是个伶俐的。早晨我瞧着她谈笑风生,哪里来的伤心之色呢?”。     容芷慢慢地用小勺子舀了西域蜜糖化到温水里:“姑娘不必动怒,太子爷重视子嗣,这是无可改变的了。如今粟婉容敢这般拿娇撒痴,多半也是因为长公子是偌大太子府里唯一的孩儿的缘故。”。           第五十八章 宫闱乱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笑意浅淡:“这般以自己的孩子做筏子博取宠爱怜惜,怎配为人母?好生生的教坏了孩子。孩子生性清明,如此教会他曲意逢迎,女子之间的心机。将来怎么能有男儿气性?”。     容芷深以为然,却也是犹豫了半晌:“如今且不论她粟婉容是以什么法子得宠的,只是她早已视姑娘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此姑娘不能不防着。”。     王娡想起一事,鲜艳的唇间反而有了柔柔的笑意:“想要害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安静垂下眼睫,鸦青色的睫毛在眼帘下投射出细密的阴影,似是蕴藏了无限心事。     这一夜,虽然是担惊受怕,心绪不宁,到底也是邓铭庭的方子奏了效,不多时便已是困意颇深,沉沉睡去。     睁眼时已是接近黎明,王娡几乎以为迟了,慌忙起身坐起。     却是青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姐不要急,崔公公方才说了今日不比往日,总得再过一个时辰才出发呢。奴婢服侍您起来洗漱罢。”。     听得如此王娡方才安下心来,慢慢翻身下床。     入宫觐见虽是不止一次了,却是次次都大意马虎不得。     以后深宫里的日子,若是有太后多加照拂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实在不可失了她的怜惜。     如此想着,王娡选择了简素些的衣衫来穿,谦卑柔顺者多得长辈欢心。     这便是母亲自幼教导她的,如今看来很有几分道理。     她嘴角含了清浅的笑容,慢慢地将一支沉水香木凿成的钗子埋进发辫里去。     沉水香香气清幽,经久不散,愈发显得人气质端和,温柔大方。     这样收拾了约莫一顿饭工夫,容芷悄悄进来说,宫车已是等候在门口了。     王娡扶着青寒的手小心地登上宫车,看着拉车的小宦官放下明黄色百鸟朝凤的车帘子,这帘子的花纹她是极熟悉的了。     伸手抚摸上去,细密的金线带着坚硬的质感,使得指腹柔软的肌肤微微生疼。     这便是天家富贵了罢,她痴痴地想着。     舍弃了温柔如水的旧时光,去拥抱坚硬的冰冷。究竟会否得不偿失?     她不敢往下想了。如今只剩一口气撑着,不望归途只见前路,她害怕这样想着,便再也没有了往前走的勇气。     宫车车轮声音极轻,一点一点将她拉回现实。     垂目看着交叠放在裙摆上浅白如玉的双手,虽是刻意去了装饰,也还是有着精致夺目的首饰。     提醒着她,她早已不是昔年金家温柔和善,无语无求的那个王娡了。     她用力攥紧手指,南珠戒指在掌心留下清晰的痕迹。     不多时,宫车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王娡撩开帘子一看,宫车停在了未央宫门口。     晨光熹微里的未央宫,便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微光,减了几分素日里冷硬的气势。     崔万海从前面小跑过来:“姑娘到了,太子爷先去看望万岁爷了,不多事情就来陪姑娘。”。     王娡骤然想起那日镇明的眼神,一道阴霾掠过心头。     到底还是未曾说什么,只蓄了谦和的笑容迈步走进未央宫。     皇后仿佛刚祝祷完,正在用清水浣手。     见她来了,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来了?”。     王娡留心看了,自上次后一别数日,皇后似乎一日日苍老下去了。     原是那样光洁动人的女子,如今眉梢眼角竟是有了细细的皱纹,似乎病的那个人是她一般。     然而外貌再如何憔悴不堪,气势也不曾减去分毫。     依旧是雍容华贵的样子,却又是眉目和善,见之可亲。     王娡俯身行礼:“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亲自扶起她的手肘,目光柔柔的望着她的小腹:“你这孩子也太过守规矩了,我叮嘱过你有了身孕便可免礼。”。     王娡巧笑倩兮:“皇后娘娘厚爱,妾身却不敢不遵守长幼尊卑秩序。”。     皇后闻言很是满意,点一点头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懂礼便就好了。”。     说罢亲自给她端了糖蒸酥酪来:“孕中宜多吃滋补之物。如今你的肚子到很有些显出来了。”。     王娡听的她这样一说,便也低头去看,果然前几日还不甚明显的身形,如今已是小腹微隆。     想起邓铭庭的话,她心里便有了一丝隐隐的忧愁。     伸手静静抚摸着肚子,她微微笑道:“妾身也觉得这个孩子颇为闹腾,常常胎动得让妾身都不得好睡。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孩子长大了也这般闹腾当真是不应该。”。     皇后目光柔和:“生男生女都好,如今启儿已经有了陵城,本宫也有了粟皇孙,倒是很希望有一个乖巧的小公主陪伴膝下,也好多些天伦之乐。”。     王娡听得她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     她自是希望有一个乖巧贴心的女儿,却也不能不顾及着皇后等人的意思。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她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待到妾身平安诞下孩子,便日日抱了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笑容舒展:“日后住进宫中,本宫也愿意天天看见你们母子。难得有你这孩子一样大方可人疼的,本宫是见了就欢喜。”。     王娡心下愈发安定,斟酌再三,便忽然换了语气:“太子府里诸位姐妹都是好相与的。妾身素日多得照拂,只是皇后娘娘想来还不知道罢,程喜月妹妹不在了。”。     语至最后,已是含悲含泣,大有哽咽之意。     皇后果然被触动了情肠,急忙问道:“昨日听她们说了,只是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就没了?当真是没福气么。”。     王娡仔细揣摩了语言方才道:“妾身也不甚清楚。只是是粟婉容姐姐处置的,说是侍女不甘心程妹妹口出恶言方才下了狠手。肃姐姐原定是要随便拉去乱葬岗埋了的,到底太子妃娘娘仁厚,给了名分方才下葬的。”。     皇后听着脸色便有些阴沉,王娡知道话已经是起了效果。     果然皇后皱眉道:“府里的事情怎么能由着她做主?太子妃是摆设么,也太蛮横了些。”。     王娡笑道:“想来粟姐姐一向果敢利落,自是在这些上上了心。”。     皇后听得愈发不快:“为人妾侍怎可如此,她若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教导陵城那孩子来的实在。”。     王娡笑得愈发和婉:“长公子很是聪明伶俐呢。前日太子不知怎么的与粟姐姐似乎有了些误会,便是长公子吟诵《孝鸟赋》打动了太子,不至于使他们失了和睦。”。     皇后眉间不豫之色愈发凝重:“陵城才几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孝鸟赋?怕就怕是有人存错了心思,用这孩儿做幌子呢。”。     王娡低头默默不语,皇后怒气愈甚:“榘允!”。     应声而来的是一个秀丽端庄的宫女,虽是年轻的样子,眉目间却是精明能干。     “你即刻便让侍卫送你去太子府。先去找巧慧那孩子,让她不要忘了我上回叮嘱过她的话。接着你便去告诉粟婉容,让她多多留心陵城那孩子的功课,别的便少插手些为好。”。     榘允领了命,即刻便转身出去了。     皇后怒气略微消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启儿怎的还没有过来?可是皇上有什么交待?”。     王娡笑道:“想来是耽搁了,那便让妾身陪娘娘说说话罢。”。     皇后笑道:“如今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是颇不安定。想来和你们说说笑笑兴许好些。”。     王娡倒了一点茶,微微笑道:“娘娘不嫌弃妾身聒噪就好。”。     二人又谈了许久的话,眼见的天色略黑,王娡心中也有了一丝异样的不安。     突然外面一片喧闹之声,皇后倏的起身去看:“到底是怎么了?”。     进来回话的是一个衣着极体面尊贵的宦官,此刻满脸慌乱:“回禀皇后娘娘,皇上他…怕是不好了!”。     皇后乍听之下几乎瘫软在地,王娡急忙扶了一把,情急之下只得对那个宦官说:“麻烦公公立时备车。”。     那名宦官虽是惊慌不已到底也还稳得住:“车子便在这未央宫外面,劳烦皇后娘娘走一趟。”。     王娡扶着皇后,只觉得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似乎都压在自己身上。     皇后手指冰冷,眼角已然有了泪光。     王娡轻声道:“娘娘别慌,皇上真龙天子想必无碍。若是见到娘娘这个样子,想必是要伤心难过的。”。     皇后听的这话,似乎略略回过神来,稳住了身形:“上车,咱们立刻去承光殿。”。     一路上王娡心惊不已,从未觉得这宫中的路如此漫长。     皇后坐在她身边,似乎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一盏茶工夫方才到了承光殿,皇后不待人搀扶,急急走进殿中。     王娡见状只得快步跟了过去。     绕进殿里便觉得气氛颇为沉重,似乎整个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到了,人人都是面色凝重神情肃穆。     空气里弥漫着病人特有的行将就木的腐朽气味,即便是上好的安神香也掩盖不住。     恍惚间见得正中间沉香木的大床上卧着一人,太子端立于旁边双目微红。     皇后见状也再也无力维持气度,眼角立时滑下泪来,冲洗了精心装点的脂粉,更让人觉得不忍目睹。     太子见皇后来了便急忙走上前搀扶:“母后注意身子。”。     见到王娡,他微微皱眉关切道:“你怎么来了?”。     王娡神色恭谨:“妾身陪娘娘说话,听得如此便不能不来。”。     平日里雍容端庄的皇后此刻已是仪态尽失,看见卧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皇上,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     王娡心中微微感伤,此时抛弃了天下之母的身份,她也不过是一介平凡女子罢。           第五十八章 驾崩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她怔怔地看着沉水香大床上的那个男人,这便是当今皇上了罢。     儿时生长于市野之间,曾经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说,也还有关于他的角戏。     人人都给他戴上了一个面具,以至于从开不曾有人探究他面具下的样子。     既是不能,也是不敢。     而如今,她就这样看着即将逝去的这个往常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男人。     许是因为经历久了病痛的折磨,他看上去瘦削暗沉,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的几近于无。     唯有身上明黄色的龙袍,还在昭示着他的身份。     想来不论人间多少风光,临了前都是这般脆弱的模样吧。     皇后挣脱了太子的手臂,轻轻握住皇上的一只手。     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语调似乎还是少女对着她的情人呢喃。     王娡听不真切,似乎不是长安话。     旋即明白过来,这是代国的方言,皇后在哀悼的,想必是他们一生中在代国时最快乐的时光。     几位太医碍着皇后在床榻前,不敢如何上前诊治,只是不住地抹着头上的汗。     皇后似乎回过神来,转身问太医:“前几日虽然精神不济,怎么的一下就变得人事不知了?”。     太医回答前王娡似乎感觉到他极快地瞟了一眼太子,随即又是那样恭谨的模样:“微臣无能,如今时气变数众多,陛下身体虚弱…因此才会突然病重。”。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床上那个昏昏沉沉的男人似乎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说些什么,皇后见状急忙扑过去:“漪房在这里,夫君有什么要说的?”。     可怜皇帝到底力不从心,喉咙里发出风箱一样浑浊的气喘声,却是无力挣开眼睛。     王娡眼睁睁地看着他握着皇后的手指越来越紧,面目扭曲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他的手指突然松开,身体也不再挣扎,一切似乎平静地不曾发生过。     皇后愣了几秒,似乎不敢相信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反应过来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哭声,大声喊着:“太医,太医!”。     几名太医慌忙上前,平息把脉片刻扑通一声跪下了道:“皇后娘娘节哀,皇上已登极乐。”。     王娡觉得心中有呼啸的风吹过,连皇后声嘶力竭地呼喊都听不见。     有年长的宦官去击了云丧板。     “吾皇驾崩。”的声音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     身边的太子定定地看着已经逝去的皇上。     良久,两行泪从他清亮的眼眸中笔直地流了下来。     已是皇帝去世的第三天了。     此间几天,太子几乎忙的不可开交,如今皇后崩溃,宫中大小事宜都需要他去亲力亲为。     如此几天下来,整个人倒是显而易见地瘦了一整圈。     因着国丧,众人皆穿着白色,宫中府里皆是一片皑皑的白色,似乎看不到尽头。     王娡端坐在铜镜前,她一身素白,褪下了一切首饰钗镮,只用一条白绸带将头发束在脑后。     国丧之际,众人皆不敢露出分毫笑容,即便不甚悲痛,在人前也还是伤心欲绝的样子。     她转过身问容芷:“今日便是新丧入陵的日子了罢。”。     容芷点一点头:“午时一刻宫中的法师们祝祷完了便会送入太陵安葬。此刻想来众人都在太子妃娘娘的寝殿里预备入宫,姑娘也不可耽搁了。”。     王娡点一点头:“我晓得轻重。”。     这正是荷月里最热的日子,四周蝉鸣阵阵。     王娡听得这聒噪的声音,竟有些出神。自大雪纷飞之日到如今艳阳高照之时,时光竟如同流水一样过去了。     行至太子妃寝殿中才发现众人都已经到了。     皆是眼睛哭的红红的,姁儿想开始未经历过这样的大事,伤心之余不免有些胆怯。     粟婉容也是一身白色,竟比平日减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素净之姿。     她身边还有一个约莫**岁的孩子,也是穿着小小的白色孝服,双眼通红,眉宇间却也还清俊,只是身量犹嫌不足。     王娡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孩子便是长公子陵城了。     陵城见到她略微凸起来的小腹,到底是孩子心性,一时间也止了哭,直愣愣地看着她。     粟婉容见陵城不哭了,便回过头来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娡的肚子,便兜头就是一个耳光:“陛下没了你如何还有心思看这些腌臜的!”。     王娡听得她说得粗俗不堪又有指桑骂槐之意,不由得有些不悦。     只是碍于众人皆在场,不好发作罢了。     太子妃抹一抹眼泪:“王妹妹来了?过来我身边坐吧。”。     王娡依言过去坐好,触碰到太子妃清瘦的手臂,忽然想起容芷曾经对自己说的:“太子并不怎样爱慕太子妃,不过是因着她是薄太后的族人才与她结为夫妻。”。     如今皇上业已驾崩,太子即位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失去了政治的庇护,将来太子妃命运还不知如何?     看着身边这个柔弱和善的女子,王娡心里颇为不忍。     便是只因为她是第一个在这太子府里想自己伸出援手的人,将来自己也必要回报这份恩情。     众人呜呜咽咽哭泣了片刻,便有宫里的宦官说时辰到了,点醒她们上车入宫。     隔了几日重新坐上熟悉的宫车,王娡心里自是感慨万千:三日前,她还是太子的妾侍,而如今,太子即将成为帝王,自己也要成为宫嫔。     此生注定与这繁华富贵纠缠不清,不能不让人叹一句世事无常。     因着国丧,一律长安居民都不得出门,街道上一片让人心寒的寂静。     宫车行得极快,不过一炷香工夫便已是来到了皇宫门口。     宫中殿宇玉石阶皆蒙上了肃穆的白绸,往日衣着鲜艳的宫女们也是一身白衣,神情悲戚。     众人慢慢地走到承光殿中,隔着数百米便听见西域来的法师们念经吟咒的声音,那样的空灵之音,似乎来自极遥远的天际,让人闻之生畏。     远远的看见太子的身影。他本是眉目清朗如云中月的男子,此时一身素白,越发显得气度翩翩,已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没来由的,王娡却觉得这个男人甚是陌生。     记忆里千疮百孔的缝隙中,她明明白白地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却不敢显露出来,唯恐揭开帷幕后是一片不能承受的血雨腥风。     众人拾阶而上,殿中停着黑漆漆的乌木棺材,法师们正在围着它吟诵。     不远处,便是已经伤心地站立不稳的皇后。     她不施脂粉,脸上岁月的痕迹一览无遗,纯贵妃和惠妃一边一个搀扶着哀哀欲绝的她。     皇后不复人前的礼仪气度,哭得几近昏厥。     太子见她们来了,微微冲王娡点一点头。     粟婉容将陵城推了上前,陵城似乎被吓到了,一声儿也哭不出来,只死死地盯着正中间那口乌木棺材,显得极为害怕,不住地往粟婉容怀里躲闪。     粟婉容碍于人前,便不好对陵城动手,只得尽量缓和了语气:“你怎么不哭呢?平日里你不是最喜欢爷爷的吗?”。     王娡冷眼看着,便是这样悲恸的时刻,粟婉容依旧不忘了出风头,当真无知浅薄至极。     她垂下眼帘,却看见许云欢与自己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当下也不再多言语。     陵城得了她的点醒,骤然爆发出十岁稚子凄厉的哭声,在一片压抑的啜泣中显得极为突兀。     殿中闷热,王娡早已心中烦闷难言,如今他这样聒噪,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     法师们还在喃喃念诵着,间或有妃嫔压抑的哭声。     王娡眼泪滚滚而下,倒也不见得多么悲伤,只是这样压抑的气氛,莫名地让人想流泪。     妃嫔们都尚还年轻,娇艳的脸庞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惶恐。     王娡不由得心生同情,这样年轻的女子,便要在古井一样无波无澜的生活中慢慢熬到死亡。     她抬眼看了一眼四周,碰上太子的眼睛。     他虽然难受,王娡却更多的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他对未来的期待和隐约的兴奋。     如今,再无人能束缚他了           第五十九章 丧仪(一)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如今即将执政,想来心中那些宏伟雄图,终于有机会得以舒展了罢。     王娡心中有些莫名的悲凉,那么此时,皇上的驾崩对他而言,却是有着实在的好处的。     如此想来,他眼里那压抑不住的欣喜,便也实在是人之常情。     虽是知道如此,王娡仍然觉得悲哀。     这便是天家父子了罢,无论如何享尽荣华,一派平静欢欣下到底也还是有掩饰不住的**涌动。     而自己,便要一步一步走到这没有人情的冰冷的世界里去,去过旁人眼中富贵无极的生活。     其中种种,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不知过了多久,有司礼宦官高声喊了起棺。     声音尖锐悲恸,听的人心下害怕。     几个力气大些的车士稳稳当当抬起棺材,皇后扑在棺材上不肯下来,哀哀欲绝。     纯贵妃双目红肿,勉强拉住她道:“皇后娘娘节哀。”。     陵城见状也上前劝说:“逝者已去,皇祖母请节哀。”。     他那样小的一个人,却硬生生装出大人的腔调语气来说话,只让人觉得可怜可笑。     果然皇后眦目欲裂,手指颤抖着指向陵城:“本宫如何节哀!你小小孩儿竟如此没有孝心只顾及礼仪表象,本宫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儿!”。     粟婉容见得不好,慌忙上来拉住陵城,跪下请罪道:“皇后娘娘息怒,陵城他只是担心您的身子,并无恶意,遑论对先帝不敬。请皇后娘娘饶恕他这一回罢。”。     此言一出,王娡便知她已酿成大错。     皇后不顾在人前,兜头给了粟婉容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用足了力气,粟婉容的左脸登时红肿了起来,众人皆吃了一惊。     皇后声音颤抖:“这便是上梁不正了!皇帝尸骨未寒,启儿尚未登基,你便一口一个先帝地唤。就这样等不及要入宫做妃嫔了吗!”。     粟婉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当下不敢再辩解。只捂着脸抽泣:“妾身蠢笨,犯下大错,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如此闹的不得安宁,一时间棺材便停在了殿中。     司礼的宦官急得满头是汗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到底是太子看不下去了,脸色阴沉走上前来对着粟婉容呵斥道:“还不退下么,在这里惹母后心烦?”。     粟婉容似乎是极不甘心的样子,紧紧咬住下唇,良久究竟不敢造次,带着陵城退回队列里面。     如此一来棺材刚才能重新抬起,这已经是极不吉利的了。     从来抬棺不可落,这样一番折腾,到底是落了棺。     因此众人脸上都不好看,只盼望着顺顺利利抬出去。     抬出去的棺材要绕着各殿行走一圈。     从承光殿起始,途径合欢,兰林,万岁,寿成,敬法,养德,建章,温飭,高门各殿,最终停在养德宫,预备来日送入皇陵安葬。     众人皆默默不语跟在棺材后面,不住地有妃嫔发出抽泣声。     棺材停入养德宫后,众人便有了一天里唯一的休息时间,可以前往各自的宫殿换装洗漱,预备参加下午的丧仪。     如此半日辛苦下来,兼之怀有身孕,王娡简直苦不堪言。     就近择了明光宫,甫一进入便觉得浑身松快了不少。     容芷替她打来清水洗面,又服侍她换了身上早已被汗浸透的孝服。     端了一碗清淡的白粥并几碟小菜来,温言劝慰道:“姑娘即便胃口不佳,也稍稍吃一些罢。下午典仪辛苦,姑娘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     饶是王娡半点胃口也无,也知道容芷说得有理,便拿了勺子慢慢舀了白粥喝着。     宫外传来一片微微的嘈杂,王娡放下勺子皱眉道:“丧事切忌喧哗不敬,怎么竟是如此吵闹?”。     却是青寒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眉目间似乎是极怜悯同情的样子:“小姐不必惊慌。只是漪澜殿那边传来消息,李充衣,沈经娥与孙七子方才在漪澜殿殉葬了皇上。”。     王娡大惊失色:“便是那几个年轻的妃嫔?”。     青寒怜悯地点一点头:“正是。”。     王娡觉得惋惜无比:“虽是一片忠心,只是到底还如此年轻…”。     容芷慢慢替她将盐水紫姜夹到碗里,声沉如水:“自古以来,充衣,七子等低等宫嫔殉葬并不意外。”。     王娡不解,遂问到:“那是为何?”。     容芷声音微有悲悯:“这些位分的女子大多年纪不过十几岁,身份低微也不会得到好的赡养。此后的几十年,都只能在非常室熬日子等死罢了,连俸禄都要减半。这样没有希望未来的死水一样的日子,换作是谁也受不了。倒不如狠一狠心随着先皇去了,不仅博了一个贤良贞烈的名声,连带着家人也会升官加爵。”。     王娡听的心惊不已:“当真有人为了这些殉葬?”。     容芷深深看她一眼:“姑娘自是不知,若是一辈子以低等妃嫔的位子而终,将来晚景必定凄凉无比。若是太后太妃,自是安稳和平的。”。     王娡觉得容芷的声音带着一点诱惑的意味,她转瞬间已经明白过来,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若是人生有小半要困于不见天日的宫室中,过着那样沉静无波澜的死水一般的生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锦绣年华一点一滴失去,直到某一日在铜镜里赫然发现自己已然是鸡皮鹤发的老妇,想来是每个女子都该害怕的罢。     而若是想逃离这样的生活,便非得做到皇后或是贵妃不可,如此方才可不至晚景凄凉。     她一点一点喝着粥,心下已是有了打算。     转头问容芷:“方才听你说充衣,七子,宫中位分究竟是怎样的?”。     容芷似乎知晓了她的心思,娓娓而谈:“首先便是皇后了,其下是贵妃,也可作婕妤,分例待遇等同亲王。其次是经娥,分例同列侯。再之后便是容华,分例中二千石,同关中候。随后是充衣,分例真二千石,位同文官一品。接下去是美人,文官二品。随后是良人,月千石。八子,文官四品。七子,八百石。长使,文官六品。少使,六百石。五常之后还有顺常,娱灵等,只是便没有职称了。”。     王娡慢慢思量着,问道:“若是进宫封等级,该是如何封?”。     容芷仔细思忖了:“太子妃娘娘是皇后自不必说,余下的粟婉容生有长公子,想来也该是经娥或是容华。姑娘有孕总该也是美人之位。其余的若是有过宠爱的想必是八子或七子,没有宠爱的或是没有位分或是位分极低,总不过是些长使少使罢了。”。     王娡皱一皱眉;“如此看来,有了孩子倒是最好的晋升位分的法子了。”。     容芷点一点头道:“有子有宠,将来也稳当些。没有孩子,这宠爱终究不牢靠。”。     王娡冷笑出来,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如此看来我倒是个有福气的。”。     她骤然想起一事,复又哀愁起来,姁儿虽是得了宠爱,却是没有有孕迹象,如此这般,这宠爱终究是不牢靠的。     作为姐姐,她不能不替她忧心忡忡。     如此含着心事略略休息了一个时辰,宫里云板的声音再度传来,下午的祝祷便是要开始了。     王娡急忙重新束了发,略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子,吩咐青寒扶了自己慢慢朝养德宫走过去。     容芷怕午后日头大,便特特寻了雪白色的冰蚕丝的纱巾来替王娡遮面,既是隔绝了暑气又可增添凉意,颜色素净也不会引起误会。           第六十章 丧仪(二)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宫中因国丧,召集了长安城内所有的西域法师,日夜不眠地为皇帝祝祷,祈福往生。     养德宫里自是云雾缭绕,香火不绝,乍看上去,到真真是像是蓬莱瑶台一般。     王娡屏声进了殿,太子正在和**师说着什么。     看见她来了,握一握她的手,声音里有沉重的疲惫:“你来了?”。     王娡以温热的掌心回应着他:“娡儿来了。”。     太子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哀伤:“如今父皇骤然离世,我这个做儿子的当真是伤心难过,却也不能显露出来。母后这几日水米不进,也让人焦心。”。     王娡温言道:“丧仪大小事宜娡儿不便干预,倒是皇后娘娘,同为女子,娡儿很愿意去陪她说说话,聊作劝慰。”。     太子皱了皱眉头:“你去也好,中午婉容带着陵城去给母后请安,倒被母后呵斥一顿赶了出来。如今母后就在内室,她素日疼你,你好好劝劝她。我这个做儿子的到底还要布置丧仪,脱不得身。”。     王娡心下有了计较,当下只静静行了一礼,朝内室走去。     与大殿的云雾缭绕诵经声不绝不同,内室极为安静,落针可闻,似乎没有人一般。     王娡小心翼翼走了进去,便看见重重纱幔后坐着一个动也不动的人影,似是泥塑的一般。     她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妾身王娡给皇后娘娘请安。”。     没有回应的声音,却也不曾驱逐她离开,王娡心里松了一口气。     轻轻打开帘子,果然正是眼神空洞的皇后静静坐在酸枣枝五凤来祥长椅上,身边还有一盘未曾动过的各色食物,想来是宫女们端过来的,皇后却无心去动。     王娡见她见了自己也不言不语,便不敢随意坐下,只敢跪在地上说话。     玉石地面坚硬温润,膝盖有着隐隐的疼痛。     她自顾自说了下去:“皇后娘娘这几日水米不进,太子甚是焦急。又苦于如今大小事宜皆离不开他,便谴了妾身来看一看皇后娘娘。”。     她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皇帝驾崩,举国哀恸。妾身想着,平凡市井百姓尚且茶饭不思,何况与皇帝一向伉俪情深的皇后娘娘呢?娘娘这几日思念皇上,让人见之动容。只是,“她的声音越发轻柔:“妾身听太子说过,皇帝在世时,最为心疼爱重的就是皇后娘娘。曾经皇后娘娘凤体抱恙,皇帝衣不解带守着娘娘直到好转,从此传为佳话。”。     皇后枯井一般的眼里开始有泪光微微闪动,似乎沉浸在极久远的记忆里。     王娡接着说道:“皇后娘娘请仔细想想,若是皇帝在天之灵看见娘娘这样茶饭不思,形容憔悴,如何能不心疼?如何能安心?妾身恳请娘娘,”她俯下身去,额头碰到坚硬的地面:“为了太子的一片孝心,为了皇帝能够安心离去,稍稍进食罢。”。     皇后泪如雨下,伸手拉她起来:“好孩子,这样句句说在我心坎上。难为你有了身子还来劝慰我,我听你的便是,你快起来。”。     王娡方才敢站起身,伸手端过玉青蝉纹鲤鱼盘上摆放的一碗红枣玄米粥,用手背贴住碗壁试了试温度,还是温热的。     便舀了一勺小心吹凉,送至皇后唇边:“娘娘几日水米不进,若是骤然吃鱼肉荤腥必然肠胃失调。红枣,玄米皆是补身佳品,且性温不寒凉,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况且妾身私心想着,吃些素食也是纪念皇帝,为之祝祷的意思。”。     皇后听她如此说,不觉深深动容,紧紧抓住王娡的手臂:“如此心思细密,至纯至孝,当真是极为难得的。便是因着你的那些话,本宫也会好好将养身子,告慰皇帝在天之灵。”。     王娡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慢慢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皇后。     这一日的祝祷足足持续了十个时辰,众人跪在队列中,苦不堪言却不敢声张,唯恐被人说了对皇帝不敬。     宫嫔们和太子府的女子皆是养尊处优,身娇体弱,几个时辰跪下来便是浑身酸痛难言,面上还要强撑着露出哀哀欲绝之态,整日流泪致使喉咙嘶哑,双目红肿,当真是辛苦极了。     王娡比旁人更是难受,如今五个月的身孕,夜间压迫的她不得好睡,白日还要一跪就是数个时辰,实在是苦不堪言。     却也知道,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便会被说成是冒犯皇帝,乔章作致。     到时不仅皇后震怒,连太子也容不得自己。因此处处留心,不敢露了错处。     如此一整日下来,直到深夜才被允许回各自临时的宫殿歇息。     闭上宫门,容芷和青寒急忙替她打来热水,热水中浸泡有当归,黄芪,连翘,白朮,壁虎等各色药材,细细擦洗身体可以缓解疲乏,有助于安眠。     早有小宫女送来了莲子红豆粥做夜宵,王娡饿了一日,舀了慢慢喝着。     突然想起一事,吩咐守在一旁的宫女:“太子今日忙碌了一日,你去送些参汤给他,也好叫他养精蓄锐,应付明日的大小事宜。”。     宫女“诺”了一声,尚未退下就看见义忠走过来:“回姑娘的话,太子爷来了。”。     王娡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放下勺子,起身迎接。     外面夜深露重,太子想来是走了些路,白色的孝服上有微微的湿意,晕染成浅浅的半透明的乳白色。     王娡见他神情疲惫,不免有些心疼,温柔道:“妾身刚刚想让人去给太子送些参汤,不想太子竟先过来了。路滑难行,太子辛苦了。”。     太子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挥手让众人退下,一时温暖芬芳的室内便只有他们两个。     他无意识地慢慢拍着王娡的背:“愿想早些来看你的,只是方才与大鸿胪和宗正议定父皇谥号耽搁了。父皇生前为文帝,谥号便是孝文皇帝。父皇一生温良恭文,以德服人,以仁治国,这个谥号是再好不过的了。”。     王娡依靠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青草样洁净芬芳的气味:“孝亲爱民,文武双全’,这个谥号当真是不辱没皇帝。”。     太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父皇竟这样骤然离世,留下千头万绪。如今宫中丧仪繁忙,朝野上群龙无首也是忙乱。上月我暗中吩咐丽竞门所做的事刚刚有了起色,当下人心浮动也不能再做,否则难免引起各诸侯王怀疑。如今中央势力薄弱,内忧外患,若是诸侯国再群起造势,那可谓是腹背受敌,危如累卵。”。     王娡听得他话里沉重的忧愁,便知道他不仅仅是为皇帝的驾崩难过。     作为即将登基的新的君王,摆在他面前的问题繁杂无比,千头万绪。     而如今不过是一个开始,古来新旧交替必出事端,而今正是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刻,自是不可如前朝一般大举兴兵,否则民心所背,必将危及朝野。     只是若是隐忍不发,诸侯割据日益严重,西北边关蠢蠢欲动,长久以往必定以为中央软弱可欺,更是不利于统一。     这样的两难之地,怎么能不让人心焦?     王娡无言以对,只轻轻抚摸着太子的发辫,声音温柔:“娡儿不过是一个无知妇人,虽是心疼却也帮不上忙。只能在镇明的生活起居上动些心思,将养好身体为大汉平安诞下孩子。”。     她似乎是无意地说道:“如今新旧交替之际,看似不稳,其实也是最有利的时候。小时候母亲教育我们,出其不意方可制胜。便是走兽也知道如此,我的家乡后山上有一种名叫鬣憨的动物,生性狡猾,诡计多端,獾为食。它体积小,獾又生性凶猛。因此它便常常扮作生病体弱,在獾最无防备之心时一口咬断它的喉咙。”。     她慢慢看向窗外漆黑的夜:“便是兵家战事,也是如此啊。”。           第六十一章 丧仪(三)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太子听得她这样说,眼底骤然闪过一道冷光,嘴角慢慢浮现出一点笑意:“这便是韬光养晦了罢。”。     他抚摸着王娡散落在青石塌上的头发:“如今诸事繁忙,也只有在你这里方才可以得到一点安慰。”。     王娡低眉顺眼:“娡儿只不过是说一些乡野市井间的愚见罢了,到底还是太子英明定夺才是。”。     心中的疑云依旧挥之不去,思量了许久,她到底是开口了:“只是皇帝虽然病势缠绵,也并未突然恶化。如此突然驾崩,也是可惜的很。”。     太子揽着她的手紧了几分,目光悠悠地望着窗台边的燃烧着的蜡烛,声音似乎是漫不经心的:“这几日天气反复不定,父皇体弱,一时病重也非人力可为。”。     是啊,天气反复,病势汹汹。     如此完美的说辞,任谁看来都该是这样的。     只是那一日他的眼神,到底也不是事出无因啊。     王娡静静闭上眼睛,孰是孰非,都不该是她管的。     她的夫君是身边这个男人,自己此生荣辱兴亡也该是和他紧紧绑在一起的。     那么,即使知道他错了,又能说些什么呢?     不过是无知者最为无牵无挂罢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夜无话,王娡睡得并不安稳。     腹中的孩儿不住地伸手踢腿,传来一阵阵钝痛。     身边的太子想来是因为白日里劳累,不过片刻便已沉沉入睡。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王娡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他。     平日里太子气宇轩昂,翩翩如月,想来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只是这样与他同榻而眠,自己却感觉到更多的是畏惧,是步步算计。     与永涵不同,永涵是与世无争的温润平和,而这个男人,却是历经多年宫廷教导,尔虞我诈,他的温和多礼不过是一层面具罢了,面具下,仍旧是自幼被当作帝王教养的胸襟与谋略。     她慢慢闭上眼睛,所幸自己还离他不远,他还愿意听自己说几句话。     此生自是不敢奢求结发同床,相濡以沫,但求这微薄的信任能够长存。     自己对他而言,仍旧有那么一丝不同就好。     帝王家的情爱太过虚无缥缈,若是真真想倚靠这些才是愚蠢。     皇帝爱重皇后,想来也是因为她的才智而非容颜。     这样一个充斥着利益和算计的地方,宠爱便就是价值。     第二日天还墨黑,身边的太子已经摸索着起床,王娡便也坐起身来。     太子的声音微有歉意:“可是吵醒你了?”。     王娡揉一揉眼睛:“也是该起床的时辰了。今日的丧仪,妾身不敢耽误。”。     太子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怀有身孕,实在是辛苦了。”。     王娡脸上露出一点柔美的笑意,低头抚摸着小腹:“这孩子也是闹腾,昨夜妾身几乎不得好睡。想来为人母也是有苦有甜。”。     太子安慰地摸一摸她的脸颊:“你且再辛苦几日,孩子生下来后我必不会亏待你们。”。     王娡心底微凉,亏待?想来自己在他看来并非真心爱护这个孩子?还是天家多薄情?她不愿意去想。     脸上还是柔顺的笑意:“娡儿身为母亲,这点苦痛不算什么。”。     太子系上雪白的孝服上最后一颗盘扣,温言道:“你且收拾着,我还要召见光禄勋安排朝中事宜,晚些再来陪你说话。”。     王娡听他说到光禄勋,心中立时明白了。     送了太子出去,她慢慢抚摸着绣花的银白蚕丝绸被,目光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不定。     已经是风雨欲来了呢,她慢慢笑了起来。     今日是三日丧仪的最后一日,也是礼仪最为繁琐,声势最为浩大的一日。     各诸侯国,列候,亲王,皇亲国戚历经几日跋涉皆到了长安。     众人又各自携带家眷奴仆,一时间皇宫熙熙攘攘,倒是比往常热闹了不少。     只是这热闹也是寂静的,没有人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喜色,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都是极为悲痛的神色。     此刻亲王诸侯皆聚集在南宫最大的千秋万岁殿,虽是人数众多,却是肃穆安静。     众人脸上皆是悲痛之色,王娡扫视着几个诸侯王,无一例外都是极为精明能干的样子,体格强壮想来也是能征善战,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皇亲贵族。     身边的王妃也是个个貌美端庄,容貌不逊于太子府中的女子,看上去倒很有些佳偶天成的样子。     帝王之相,她突然想到这个词。与太子的清俊比起来,这些人倒是更有武将的骁勇。     这些人便是太子的心腹大患了,她静静地想着。     太子日日夜夜为之悬心,欲除之而后快,只是方才与他们初初见面时,仍旧是亲切温和的。     只是那又是真的么?譬如这时他们的眼泪悲恸一样,方才与太子互见时的谦卑恭顺又有几分是真的呢?     人生不过一场角抵罢,她叹了一口气。     皇帝后宫人数并不多,除去几位殉葬的妃嫔,如今在场的也只有纯贵妃与惠妃,并几位位分高的女子。     总共不过十余人,然而这些人的命运,便已是早已注定。     剩下的无论多少年的岁月,也只能在这深深庭院中寂寞孤苦地熬着日子,最后享有词藻瑰丽的封号死去。     想来不过人生如梦,如此荣华富贵,倒不如乡野农妇来得自在。     看着队伍前列的太子妃,一袭白衣,身姿柔弱,哭得梨花带雨,自是清秀动人的。     身后的粟婉容也少了几分平日的强势,想来是受了皇后呵斥的缘故,面目倒也还恭顺。     姁儿紧紧贴在自己身后,唯恐言行举止有什么错处。     自己和这些女子们,未来的命运可会像这些皇帝的妃嫔一般凄凉?     她紧紧攥住手指,不敢去想那样的场景。     容芷的话浮现出来,只有太后或是太妃才是稳当的。她心中闪过一点决绝的念头。     只是眼前这些人这样的凄凉处境,也是不少人趋之若鹜的呢。     寂寞孤苦如何?困于重重深宫之中又如何?有着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才是顶要紧的罢,譬如自己的母亲,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太久没有见到母亲的面,她几乎忘了当初的种种。     初入府时由刻骨的思念转换成的浓烈的怨恨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弭殆尽,只余下淡淡的清愁,于无人处,于深夜里会被偶尔想起。     到底是命运由天,非人力可改。     大鸿胪统调着各种事宜,众人听到他的吩咐皆是跪了下来,静静地听太常宣读遗诏。     “人生在世,无常变数皆有之。朕虽天子,亦当常思进取,不忘仁德,以求来世。无愧于先祖,可承教子孙。江山大业,以永远计。天命庇佑,可得万世安稳。今朕思己之过,每感惶恐。天命不可违,寿数不可改。朕百年之后,传位于皇子启。期其克己守礼,不忘修德,仁厚端嘉,中表立诚。”     太常宣读完后,众人皆有悲戚之色,呜咽声不绝。     太子面色哀痛,冲灵柩三行大礼,跪在灵柩面前接过诏书。     大鸿胪站上祭天台,声音苍老洪亮:“吾皇驾崩,举国当思之念之。执政二十年有四,仁德宽厚,孝亲爱民,仁礼文厚。今封享谥号孝文皇帝,以慰吾皇,以彰后世。”。     千秋万岁殿上寒鸦悲鸣,微风簌簌,日朗云清。大鸿胪立于殿下,显得庄重肃穆。     王娡跪着不敢抬头,听着立于台边的一身缟素的皇后压抑的哭泣,怔怔地想着,如今,便又是一个新的兴亡了罢。           第六十二章 登基(一)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国丧礼仪繁琐,程序严谨不容有半分差错。     如此从移棺到入陵还有三四日法事要做。     此外,众人一起,以千秋万岁殿为始,绕皇宫三周,至孝文皇帝灵柩前,和文武官员们一起吊唁,做了“行三退三”之礼。     官员与嫔妃们此时可以号啕大哭,声震苍天。     在“行三退三”的时候,丞相率领九卿往地下泼洒了大杯的白酒,以祝祷上天,以祈福先皇。     同时在皇宫的兰台与渐台焚烧了大量的冥器冥钱,以至于长安城上空黑烟缭绕,数日不得消散。     卤簿、大驾早已全部设齐,孝文皇帝的梓宫放在白虎殿,取以正压邪之意。     诸侯,亲王,列侯并皇子公主纷纷进行斋戒。     亲王以下文武官员不准作乐,更不得丧服嫁娶。     长安城军民百姓要在二十七天中摘冠缨、服素缟,一个月内严禁嫁娶,一百天内严禁作乐,四十九天内严禁屠宰,二十七天严禁祈祷和报祭。     服未除前,文件票不得用朱笔。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三万次。     这样一番繁琐礼仪下来,待到丧仪全部结束,准备登基事宜时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此时王娡怀有六个月身孕,日日奔波劳累,常常胎动不安。     邓铭庭无法,只得一日三次地来到她所暂居的宫殿,为她请脉保养,又多增添了白朮黄芪等滋补药物为她补气养身。     倒是近日宫中忙乱,不比日日向太子妃请安,与诸人见面的机会变少了,也省了许多繁琐场面工夫。偶尔与姁儿谈天烹茶,也是乐得清闲。     皇后历经几日的水米不进神思昏聩后终究是慢慢好转了过来,虽是精神仍然不济,到底也比从前清明了些许。     偶尔也唤王娡过去说说话,如此太子亦是放心不少,对王娡更是呵护备至,一时间冷落了府里诸人。     王娡一日日地看着太子,从原先的仍旧被人压制着的少年意气,到如今谈吐越发自如,大有纵横捭阖之态的未来天子,当真是变了不少。     而自己,从太子府中温柔静默的小女儿情态,到了如今历经悲喜,看遍繁华富贵后生出期许之心的未来宫妃,也是一番彻骨的改变。     想来这场丧仪,便是他们人生新的起点罢。所幸,他们还离得不远,还能共进退。     想到此节,她低下头,自嘲般地笑了。     丧仪结束后的第三日,光禄勋,大鸿胪,廷尉,宗正等便开始忙碌登基事宜。     首先的礼仪便是昭告天下新皇登基,迎接四方使者来朝相贺,这便是正式宣告皇位相继,新皇统领。     如此,便可成为名正言顺,万民臣服的新君主。     昭告颁布那日,各等亲王诸侯并亲眷须得早早来到建始殿殿前听令。     因此王娡在平旦时分尚未来临之时便已早早起床。     虽是仍在热孝,到底新皇昭告也是一件极大的喜事,因此褪下平日所穿的素白的孝服,由容芷选了一件芽白色串珠拈银线织就的洒金长襟裙,既是颜色素净不会惹眼,银线在日光下闪烁的微光也瞧着喜庆,不必忌讳。     宫中阴雨连绵几日,众人皆是着白衣戴热孝,当真是一片死气沉沉。     而今骤然日光普照,晴空万里一片,兼之都换了颜色衣裳,倒显得喜庆了不少。     当真是一个新的朝代了罢,王娡仰头望着天上白云如雾,痴痴地想着。     怎样的举国悲伤,泪聚成河,到底也有这样被人逐渐忘却的日子。     昭告仍旧是由掌管礼宾的大鸿胪宣读,王娡跪在队列中,静静地听着一字一句,似乎要深深烙进心坎里去。     “皇五子启,皇后窦氏长子。生性仁德,品德可嘉。待内之以礼,攘外之以德。先孝文皇帝赞其之仁厚宽谅,期之以大任,许之以国土。今孝文皇帝大行,天命所起,当以皇五子为帝。德表中土,以平内外,四方来朝,以贺新帝,以昌元年。”。     历朝历代都是同样的话,只不过是说话的人不同罢了。     这万里江山,便在一代代传承着。     想来天家威仪,到底是与金玉满堂繁华富贵无关,如此巍巍之态,岂是寻常的金银财宝可相比拟?     王娡看着白玉砖面,那玉色温润如云雾,映出人不甚清晰的容颜,越发显出迷离之态。     而今太子大愿得偿,前途如锦,只差一道登基仪式。他终究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罢,王娡闭上眼睛,将眼泪埋在眼底。     如今昭告以下,只待三日后的登基大典。     夜间王娡去陪皇后说话,如今她已有了自己的封号,便是昭成明睿端礼孝文皇太后。     如今太后的情绪已是慢慢平复下来,一日之中总是安静的时候多些。     王娡慢慢走进未央宫,只见得宫内烛光微弱,影影绰绰。     她恭敬地俯身请了安,起身温言道:“太后可是在读书?这样烛光微弱,想必是伤眼睛的,妾身吩咐她们再多点几只蜡烛罢。”。     太后摇了摇头,拍一拍身边的香蒲软垫:“过来哀家身边坐。”。     王娡依言过去坐好,看见竹榻上散落着几张香茅纸,似乎是极久远的旧物了,纸张已是微微泛黄,边缘有了不甚清晰的褶皱。     王娡微微扫了一眼便明白过来,这是尚在代国时的先帝写与太后的信笺。     如今斯人已逝,独留太后良苦此身。     往日情意绵绵的信笺,也成了伤心之物。     太后凝视着她,微微笑道:“哀家如今眼睛不大好使了,翻出先帝的旧物竟是怎么也看不清楚,当真是不中用了。你年纪轻又识字,就由你来读给哀家听。”。     王娡惊闻太后的眼疾,仔细一看果然已是有了浅浅的白雾,心知太后必是这几日流泪过多,伤了眼睛。     想着明日也该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看看才好。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信笺,唯恐摔碎了它。     信笺字迹清俊,已是积年之物仍旧有着浅淡的芬芳。     她仿佛透过这信笺,看见多年前一往情深的先帝,带着怎样爱护又细腻的心,执笔慢慢书写。     “漪房:展信如见人。自蝉月一别,三月有余。吾滞留烟苦雾障之地,每每思之念之,久久难安。想来离人之苦,如今初尝,彻痛心扉。欲以大鹏为骑,一日万里,往返不得复。     今寒暑交替,时气不定。念及汝多年旧疾,愈发难安。虽是代地非苦寒之地,平日亦是多加保养,以活经脉,以静身心。     稚子年幼,每每淘气。虽是教之要严,亦不可矫枉过正,以废根本。孩提天性,当劝之督之。教之以礼,谓之以仁,方可长存。     至于雾月,吾当归家。青草初长,陌上花开。吾与汝携手共赏,相思两地,久久念轻,各相保重,以待来日。”。     短短百余字,王娡读得心中感怀,昔年两人当真情深似海,此间一字一句,莫不是涓涓叮嘱,道尽一个男儿的如水情怀。     侧头去看太后,却发现她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王娡慌忙解下腰间的蚕丝手帕:“太后节哀。”。     太后拿过她的帕子,微微擦拭了一下眼睛,低头浅笑了一下:“如今不知怎么的,动不动就爱流眼泪,倒叫你看了笑话。”。     王娡慌忙道:“妾身不敢。太后与先帝如斯情深,妾身心里实在是羡慕的紧。”。     太后似乎沉浸在极久远的回忆里,连那笑容也是迷蒙的:“先帝的确待我极好,此间数十年未曾改变,这样的情深意重,当真是我的福气。”。     王娡温言劝慰:“如今太后得以颐养天年,更要保重身体,不让先帝牵挂。”。     两人正在絮絮交谈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嘈杂之声,似乎还有侍卫们的喊叫。           第六十三章 死士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太后立刻站起身来,动作之快让王娡几乎措手不及,她惊讶地发觉太后竟在微微颤抖,面色也是雪白。     太后心急如焚:“尔雅,宫外出了什么事?”。     叫尔雅的宫女急匆匆跑进来,满面惊惶:“奴婢不知,只是听说有人擅闯长乐宫。”。     长乐宫?王娡心头陡然一跳,那正是太子所居之地。     太后想来也是意识到这点,立时便向门外走去。     王娡见状只得快步跟上,她身子笨重走得又急,几乎踉跄了一下,多亏尔雅眼疾手快,搀扶住她:“姑娘担心,奴婢扶姑娘过去罢。”。     一路上只见的南北二军的赤红色盔甲匆匆奔跑,似乎是出了极要紧的事。     王娡暗自觉得不对,因着丧仪,宫内外侍卫比平常多了几倍,兼之各诸侯亲王也有随从,可谓是众目睽睽,竟然有人敢擅闯长乐宫。     恐怕不是一句无心之失就能掩盖得了的了。     长乐宫门口立着数百侍卫,灯火通明。     太子立于阶前,身边是一脸惊慌的太子妃,尚且穿着白日里的宫服,火把映的她清秀的脸如雪色苍白,整个人似乎瑟瑟发抖。     见到太后来了,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扶住太后:“夜深露重,道路湿滑难行,母后怎么过来了?”。     太后扫视一眼诸人:“哀家听得人声嘈杂,又闻事出长乐宫,关系新帝,便不能不来看一看。”。     太子陪笑道:“母后放心,儿臣已处置妥当。”。     太后面色威严:“如今三更灯火,是何人擅闯长乐宫?又是所谓何故?侍卫首领何在?”。     一个身量挺拔的男子走上前来跪下:“微臣在此。侍卫不周惊扰太后,还请太后降罪。”     太后皱眉道:“擅闯之人何在?”。     首领见她动气,不敢耽误,向太子看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方才带上三名身着褐色粗布衣袍的男子。     王娡略略看了一眼就发现这三人有不妥之处。     虽是衣着简陋,可是三人皆是眉目清亮,身姿挺拔,想来必定身手极好,而非寻常奴仆。     太后问道:“三人是何人?又是从何处而来?为何漏夜擅闯长乐宫?”。     三人只是垂首不言,似是没有听到太后的问话一般。     太子上前道:“母后无需再问。”。     说罢他示意首领强行扳开三人的下颌。     王娡定睛一看,浑身一凉。     只见三人的舌头早已被齐根割取,且伤口陈旧,想来是积年旧伤,使得他们再不能言。     这是死士啊,她不是没有过耳闻。     各诸侯国为了征战讨伐,扩张领土,时常明争暗斗。若是一方兵将不力,弱小贫困,无法堂堂正正战胜敌人。便会派遣死士,暗中取人性命。     所谓死士者,五六岁便被圈养在各个诸侯府邸,多是穷苦人家养育不了的男孩方才送给教头训练为死士,成人后为各诸侯卖命。     这些人从小被训练征战,身手个个不凡,忠心无比。且为了事败之后没有一丝机会不供出主使,往往年幼之时便被拔除舌头,使之不能言。     骤然看见这样从小被当作工具训练的男人,王娡心中更多的是怜悯和悲凉。     太后也意识到不对,颤声道:“宫中何来死士?太子可有彻查?”。     王娡清楚地看见太子眼中掠过一道犹豫的光,稍瞬便恭敬道:“儿臣尚未彻查。如今夜色深重,众人皆已安睡。且诸位皇亲国戚皆在宫内,如果深夜大肆喧哗此事,合宫惊动。不仅有损皇家颜面,亦是置诸位宗亲于尴尬之地。不若明日天亮派人细细审问三人,再见机行事。”。     太后看着跪倒在地的三人良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便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她转头嘱咐侍卫首领:“带下去关进庭狱司。”。     眼见的侍卫都散了,太子转头对静静立在一旁的太子妃道:“母后受惊,今夜你去陪伴她,好生安慰母后,断断不可再让她生气动怒。”。     太子妃温柔地轻轻颔首,搀扶起太后:“儿臣陪伴母后聊天说话,今夜便宿在未央宫可好?”。     太后看着太子,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     太子见她们走远了,方才搀起王娡的手道:“夜这样深,你如今月份也大了,怎么的还要跟着来?”。     王娡皱一皱眉:“娡儿原先在陪太后娘娘说话,听的嘈杂之声娘娘便要赶来看一看。妾身不放心便也跟着来了。”。     太子点点头感慨道:“难得你一片孝心。”。     说罢携着王娡的手一同走进长乐宫。     与宫外的清寒不同,宫内红烛罗帐,倒是一片温暖澄明。     王娡替太子卸了发带,温言道:“镇明今夜受惊了,明日里必得好生审问那些刺客。”。     太子摇一摇头:“不必。他们必定活不过今晚,明日无需费心审问。”。     王娡大惊:“为何必死无疑?”。     太子轻轻一笑:“早在太后来前,我便知会了夏天强,这三人带下去后立时处死,不必送往庭狱司。”。     王娡不解:“那镇明便无法知道刺客是何人所派遣的,岂不是蒙在鼓里?”。     太子慢慢地端过紫云英塌上的浓茶喝了一口,目光如炬:“这三人,是吴王刘濞的手下。我昨日安在刘濞宫中的宫女早早便来知会于我。”。     “刘濞?”王娡皱眉思索着,似乎是今日所见一个极沉默严肃的男子,倒是有几分狷介之相。“他为何以此下作手段来取太子的性命?”。     太子轻轻一笑,似是嘲讽:“幼时我还是代王之子,曾与他的长子对弈。他的长子从小娇惯无度,性情暴烈,不学无术。屡屡输给我后口出恶言,对我拳脚相向。彼时孩子气性,我便用棋盘将他打死,致使吴王失了爱子。”。     王娡听得惊心动魄,太子喝了一口茶水复又道:“父皇后来为了安抚他,不知费了多少银钱心思,对他也格外宽容,使得他无法假借丧子之痛兴兵于中央。只是今日,”,他慢慢放下茶杯,目光中是冷冽的恨意:“父皇甫一驾崩,他倒是先忍不住了。”。     王娡倒抽一口冷气,终究是不解:“既是知道吴王所为,太子何不借此兴兵,以意图弑君之罪讨伐吴国?”。     太子目光黯淡了几分:“父皇在世对刘濞多加安抚,他因此积蓄了极强的兵士之力。且吴国富强,远胜中央。如今若是借此兴兵讨伐,胜算极低,且刘濞生性残暴无度,必会使百姓生灵涂炭。因此我此时不能,也不愿对吴国用兵。”。     王娡静静地听着,已是身为一国之君了,他仍旧有着自己的无奈。     如此刺杀之辱,却不得不生生忍受下来。     甚至明日仍旧要对吴王以礼相待,不能不说是奇耻大辱。     她抚摸着太子的宫绦:“那么镇明预备以后如何处置吴王?”。     太子眼中闪过一道冷冽的光:“欲诛其人,使其得意,而后忘形,子姑待之。”。     王娡心下了然,好一个子姑待之!她自然是明白,若是想一击取人性命,必是要趁此人最无防备之时,方可一击即中。     她慢慢露出一点清淡的笑意,看着烛光下皱眉思考的太子,此人当真会是一代明君罢。     古来成大事者,皆有不可揣测之容人量。     她徐徐微笑出来,静静靠在太子的胸膛前。     此生当与他共进退,她疲惫地合上眼睛。           第六十四章 五味子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第二日鸡鸣之时,便要匆忙起身,想来不过睡了一二个时辰而已。     王娡当真觉得头昏脑胀,几乎睁不开眼睛。     却看见太子已是早早起身更衣,似乎仍旧是极精神的样子。     王娡见得如此,当下也不敢惫懒,便匆忙坐起身来。     太子听得动静,回头微微笑道:“你且再睡一会,我去找寻礼部商定事宜,无须这么早的时辰便起床。”。     王娡答了一声诺,送太子出去后到底也没了什么睡意,只静静抱膝坐在雕花大床上,看着床帷上细密的花纹,默不作声。     容芷端了一杯热牛乳来,温言劝慰:“姑娘再睡一会儿罢,每日只睡这几个时辰,当真是吃不消的。”。     王娡接过牛乳,烦躁的拧一拧被子:“如今不知怎么了,前些日子那些安定身心的药还有些效用,如今竟是全不管用了。”。     容芷思索片刻:“若是说这几日心思太过也就罢了,怕只怕…….“。     她沉吟着不再说下去。     王娡极敏锐:“你是怕药材有了差池?”。     容芷为难地点一点头,王娡静静思索片刻:“如今药材都是从太医院里取的,太医院人多手杂,难免有人动了心思。”。     她定一定神,问青寒:“如今药材都是你亲自去取的罢?”。     青寒点一点头:“为了防止出了纰漏,都是奴婢亲自替小姐取的。”。     王娡望一望窗外此刻微亮的天色:“如今太医院也该当班了。你立刻去取今日的药材,顺带着,静悄悄儿地请了邓铭庭来,只说是请平安脉,万万不可惊动了别人。你该晓得轻重。”。     青寒知道事关重大,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匆去了。     容芷用手指轻轻替王娡梳理着几欲委地的青丝,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王娡不解道:“你这样笑是做什么?”。     容芷将青丝缠绕在指尖:“恕奴婢多嘴。不过一年之前,姑娘刚入太子府时,虽然聪明能干,总是有些过于仁慈,也偶尔有些沉不住气。”。     她看了看王娡的脸色,并未发现责怪之色,方才敢继续说下去:“倒是这几个月历练下来,姑娘越发沉稳,遇事亦是不再急躁惊惶。譬如刚才的事情,若是搁在几个月前,姑娘必定大为光火,断断不会如今日一般有条不紊。”。     王娡听她这样说着,低头想了想也笑了起来:“如今也不知怎么了,想来是要做母亲的缘故了,性子也安静了些。”。     容芷轻轻摇头:“姑娘不过是逐渐习惯了罢了。太子府中如是,日后这宫里也是如是。有女子的地方就有争斗,后宫之中的女人,便正是朝野之上的男子。为了一些宠爱和名利,也是会互相厮杀的。无关乎人之本性,只是因时择利罢了,姑娘不必灰了心气。”。     王娡点一点头,习惯当真是极可怕的,无论怎样冷寒的境地,逼着自己去适应,所付诸的努力,绝不仅仅是狠了心就可做到的罢。     容芷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这样有了孩子日后说话做事也是有底气的多。姑娘可还记得前日里殉葬了的那几个妃嫔?”。     她怎么能忘呢?那便是最鲜明的提醒,告诫她必须争得上游。     容芷声音温和:“姑娘也该知道,若是一辈子无宠无子,位卑而终。不仅身后事凄凉,连父母宗族也不得沾光。”她握住王娡的手:“姑娘想必也是不愿意过那孤苦凄凉的日子罢?”。     王娡摇了摇头。     她生性亦是活泼的,若是那样一点一滴熬掉自己的未来岁月,当真是不如叫她自尽来的痛快。     熹微的晨光中,容芷的眼眸闪烁如星子;“那么姑娘就要自己去争取,方才不会落了那样的下场。”。     过了片刻,青寒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小姐,邓大夫过来了。”。     王娡急忙翻身下床,寻了一件外衣披上,歉意地笑道:”早晨来不及梳洗,蓬头垢面的当真是闹了笑话。“。     邓铭庭神色恭谨,只低头答话。王娡见他时刻不忘了礼节,心下越发信任他的人品。     她嘱咐青寒倒了牛乳来:“早晨肠胃寒凉,邓大夫用些牛乳暖暖身子罢。”。     邓铭庭急忙道了谢,恭敬接过方才问道:“姑娘可是胎象有什么不妥当?”。     王娡以目示意青寒,青寒上前递上一个棉黄纸的包裹,用细细的白色棉线系了,一看便知是太医院的手笔。     王娡啜饮了一口牛乳,笑道;“近日不知为何,总是神思昏聩不得好睡,连日里服用那些药也没甚作用,故而请邓大夫来看一看,究竟有何不妥?”。     邓铭庭不敢马虎大意,急忙拆开药包,散落出各色细碎药材。     皆是棕黄色的片状,任是王娡看了半日也不知有何不同,只得让着邓铭庭细细检验了。     他慢慢举起各色药材,不时闭目轻嗅。     在拾起一片土黄色的长片时他似乎有些犹疑不定,唤容芷道:“可否劳烦姑姑为我点一盏蜡?”。     容芷不知所以,却也是手脚利落,点来一盏上好的宫蜡。     邓铭庭自药箱中取出铜夹,将那片药材放置明亮的烛火上微微熏烤。     不过片刻,那片药材便开始焦黄卷曲,散发出淡淡的刺鼻气味。     邓铭庭大惊失色,急忙撤了铜夹,容芷也赶忙上前熄了蜡烛。     王娡见得不好,慌忙问道:“可是药材有何不妥当?”。     邓铭庭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意道:“微臣疏忽,罪该万死。微臣原先给姑娘开的方子中,顾忌姑娘需要安眠,特特未曾添加五味子这道药材。如今灼烧后有生米焦味,必是五味子无疑了。”。     王娡听得不甚明白,犹疑道:“五味子可是有毒?”。     邓铭庭摇一摇头:“无毒。只是此药易使人亢奋不已,即便是夜间也难以入眠,且极易损伤女子躯体。睡眠乃是养身根本,此药无异于从源头伤人精气。”。     王娡立时明白,想来这几日总是不得好睡,当真不是因着丧仪劳累的缘故。     一时间心里百转千回了许多念头,几乎拍案而起,却到底是生生将怒气压了下去。     她沉默片刻,望向邓铭庭:“若是立时停药,可会损伤胎儿?”。     邓铭庭摇一摇头,似乎是极庆幸的样子:“此药于胎气无损,只是会使得母体日夜不得好生休息,乃至精疲力竭,神思不定。若是母体偏弱,那么月份大些,便无力支撑胎儿。所幸姑娘发现的早,微臣自会开了方子替姑娘排除余毒,断断不会影响胎儿。”。     王娡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大夫可知,为何药材中竟会混杂有这些?”。     邓铭庭思索片刻:“原先在太子府时,药材皆是微臣一人前夜配好,锁在药柜里的。只有青寒姑娘与微臣有钥匙。如今大夫院暂且居在太医院,人多手杂,药材往往放在公用的药柜中,想来是被有心之人作了手脚。当真是微臣无能,还请姑娘降罪。”。     王娡摇一摇头,道;“如今宫中事务众多,你一时顾不到也是有的,日后多加留心便是。只是这加药之人,不得不查找出来,否则可防一时不可防一世。宫中太医自是与我无甚过节,倒是大夫院跟来的那些人,你要好生看着。义忠和义勇自会从旁协助你,你也要仔细着,万万不可让人知道了。”。     邓铭庭诺诺应了,又去外间写好排余毒的方子,亲手交给青寒,叮嘱了会每日三次来请平安脉,方才敢离开。     容芷替王娡将头发细细编成九股发辫,王娡从铜镜里瞥见她欲言又止,不觉道:“有什么话你不必顾忌。”。     容芷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不敢说,只得道:“此事事关重大,未曾确定之前奴婢不敢胡说八道。恳请姑娘宽限奴婢几日,待奴婢弄明白了自当好生禀告。”。     王娡见她确实为难,也不欲苦苦相逼,便点头应允了。           第六十五章 太后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如此一番忙乱下来,竟也到了隅中时分。     今日太子府中诸位女子皆要前去未央宫聆听太后教诲,想来明日登基大典过后,便是正正经经的天子妃嫔了。     礼仪气度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王娡任着青寒和容芷替自己收拾妥当,特特拣择了素净的衣服来穿。     如此合府觐见,众人必是打扮的花团锦簇。     只是太后如今心境不佳,想来看了必定会锥心,倒是得不偿失。     想到此节,她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吩咐了青寒去往姁儿所居的和欢殿,嘱咐她今日不得穿戴水红,嫩黄,芽绿等鲜艳颜色,亦不得佩戴过于华丽的珠宝。     容芷含笑选了几颗硕大名贵的南海珍珠,替王娡埋在发间,道:“姑娘待二姑娘真真是好,这般事无巨细,倒似乎是二姑娘的母亲一般了。”。     王娡失笑:“当真是长姐如母罢。姁儿自小不在这些事上用心,我倒不能不提点着她。”。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出门时已是隅中之末了。     宫中繁华无匹,宫殿华丽远胜太子府。     譬如这明光宫至未央宫,便是极远的路程,非得坐宫车否则不能达。     此时正是太阳大的时候,宫中殿宇多以鎏金做顶,日光一照,虽是华美如金汤四溢,到底也是增添了几分暑气。     王娡在宫车上坐了约莫有一盏茶工夫,方才听见宫里的宦官请她下了车。     扶着容芷的手敛声屏气走了进去,发觉人便是早已来的差不多了。     四下一望便看见了姁儿,果然穿着一件石墨灰的齐绸褂子,显得清爽又不失稳重。     当下便向她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不多时便有宫里积年的老姑姑上来布置,王娡看见乔姑姑也在此列,心下五味杂陈,骤然想起许久以前的日子,莫名地悲从中来,几乎落下泪来,碍于在人前,急忙用宽广的云袖掩饰了。     一一扫视太子府诸人。太子妃仍旧是往常一般端庄素雅的模样,并未施以浓妆,仍旧是芙蓉一枝出水来。     只是头上一只极华贵的百鸟朝凤彩金玉珍珠九丝簪子,与她满身的衣物虽不大相称,倒是实实在在的美艳无匹,想来是昨晚太后赐给她的爱物。     王娡心下了然,虽是太子妃平素里不爱浓妆艳抹地打扮,到底是要做皇后的人了。     若是太过素净,既震不住下面的妃嫔,也失了皇家的体面,因此到不能不用些珠宝玉凤点缀着。     排在她身后的便是粟婉容。     王娡略略扫了一眼,便知她的打扮已是有了不妥之处。     如今太后尚未完全转圜过来,一色摆饰装扮都该选了不浓艳的颜色,尤其是妾侍。     只是她一身玫瑰红洒金繁花裙子,裙裾也铺张的极大,满头钗凤,环佩叮当。     脸上是极浓艳的牡丹妆,虽是雍容华贵,到底有了几分不敬之意。     若是诸侯亲王看了,几乎要错以为她才是正经的正室太子妃。     王娡微微冷笑出来,想来是太子府中太子妃性子温和忍让惯了,她倒是还忘了有一个太后呢。     当下也只佯装未曾看见,缄口不言。     许云欢施施然立在一侧,她本是眉目端庄,不怒自威的女子。     如此典仪重大,不露笑意,更显得清冷不可接近。     想来她倒是并不在意礼仪装饰,只是如常的碧水天青色长衫,随意的羊脂玉簪子,脸上也是只淡淡敷了一层脂粉,并未描眉画眼。     整个人秀丽地如同寒冬绿梅,生生把旁边的粟婉容比得俗艳了去。真美人不施脂粉亦是国色呢,王娡暗暗想着。     许是平日里粟婉容张扬太过,许云欢又是那样清冷不多言的性子,竟是让人未曾多注意过她的容颜。     相比之下的万静田,便是因为年纪尚小,显得不足了些。     想来是努力显得华贵些,只是玄色的紫金榴花洋绉裙倒是越发让她显得不伦不类。     到底是心气太高了,王娡暗自失笑,只是心气高也不见得是坏事,便是不要动错了心思就好。     吴若叹与柳语嫣想来是头一次见太后,两人皆是怯怯的样子。     仔细看来,倒也各自有可取之处,眉目温柔如秋月。     只是这般小心翼翼,到底是小家子气了些。     王娡轻轻笑起来,到底是年纪轻些罢。     只是这样的胆怯,也显得颇为动人呢。     她突然有些自嘲,自己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怎的心境竟如七十岁的老妪了。     这样胡乱想着,便听见一个年轻的宫女清亮的声音,仔细一看正是上次的榘允。     如此年纪轻轻,想来却是太后的心腹了罢,王娡不动声色地记住了她的容颜。     “太后娘娘片刻即出来,姑娘们稍作等候即可。”。     原本就安静的宫中,此刻更是静谧如一塘细水,落针可闻。     不过半盏茶工夫,就看见榘允小心搀扶了太后缓缓走出来。     因着是训诫女眷,太后便按品大妆,妆容华丽之下,倒是不见了这几日来的病色与不经意间生长出来的细纹。     人心即使是在滚水里翻覆千遍,遍体鳞伤,只是容颜上仍可朝夕更改,看不出一丝痕迹来。     想来这些日夜里的煎熬,悲泣,痛苦,都是为旁人所不能道的。     身为太后,依旧是要露出这样毫无痕迹的冷静自持来罢。     太后于凤椅上坐定,徐徐扫视了一眼皆是垂手恭立于阶下的众人。     略略一颌首,榘允便道:“诸位姑娘们可跪下听训诫。”。     众人慌忙跪下,一时衣风簌簌。     太后仍旧是不疾不徐地开口:“明日皇太子登基,你们便也是正经的宫妃宫嫔。想来你们都该是知礼懂节的好人家的女儿,有些事情我亦不能不点醒着。”。     王娡留心看了,说起好人家时,粟婉容脸上迅速掠过一道不豫之色,想来那传言也该是真的罢。她心下了然,重新低首而跪。     “为女子者,忌妒,娇,躁,口舌,不礼,不仁,不善。宜仁厚,知礼,宽柔,平和,通女红。想来这些你们在闺阁中便已知晓。”。     太后端起手边的汉阳白果茶慢慢喝了一口,方才接着道:“如今你们即将为妃嫔,女红一项哀家自是不多要求你们。只是前几项,哀家必得细细说与你们听。”。     “身在宫中,为帝王家女子。首当所求必是繁衍子嗣,因此必得爱惜自身,将养得宜,方才可孕育子嗣,你们平日里便要牢记保养好身子。”。     “其次便是不妒。而今你们不过八人,尚且无争。皇帝登基后便有选秀,到时后宫佳丽众多,你们必得做到不争不妒,以和善之心待人。”。     “口舌者,徒惹是非。女子古来便爱闲言碎语,只是你们当静心修德,而非盘弄是非,祸乱后宫。”。     “仁厚者,不仅当为士大夫所求,女子亦不可不追从。上需孝敬太妃长者,下需宽仁以待宫女宦官。断断不可有不仁之心。”。     太后仔细说罢,方才对太子妃说:“如今你即将成为皇后。不仅要辅佐帝王,繁衍子嗣,亦当调度后宫,不可使妃嫔之间失了和睦。你性格温和自是极好的,只是也该赏罚分明,果断些才好。”。     太子妃急忙应了:“臣妾必当谨遵太后教诲,时时修习女德,片刻不敢有错漏。”。     太后点一点头,又对着粟婉容道:“你生育有粟皇孙,平日里应当悉心教导,使之德才兼备,可担大任。万万不可将妃嫔之间琐事说与陵城,男儿不可有阴柔之气,你要好生记住了。你的性子刚烈些,却也别忘了终究是妾侍,凡是必得以太子妃为尊,不可僭越犯上。否则哀家断断容不得你。”。     这话说得极重了,王娡看着粟婉容面红耳赤似是极为尴尬的样子,终究诺了一声,恭敬应了。           第六十六章 眼疾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静静地跪着,许是跪地久了,膝盖有尖锐的疼痛,连带着小腹也有滑凉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方才停了下来。     众人齐齐拜倒:“臣妾必当尽心竭力,侍奉皇帝。承教于太后,受益匪浅,喜不自胜。”。     太后垂着眼睛,不见悲喜,只慢慢道:“既然记住了就都起来吧。”。     众人跪了半日早已是筋疲力竭,乍听之下如同大赦,也不敢显露出疲惫之态,只得犹自强撑着。     太后又随意叮嘱了几句明日登基大典上的礼仪进退,便也吩咐她们散了。独独留了王娡和太子妃下来陪她说话。     二人不敢大意,垂手恭敬侍立两旁。     太后饮了一口茶,见她们大气不敢出的站着,笑道:“拘谨成这个样子做什么,都过来坐吧。”。     两人这才敢坐下,王娡格外小心,眼见得太子妃坐稳了方才敢落座。     位尊者未坐下时,位卑者万万不可先行落座。     如今已是半个宫里的人了,她自然不敢马虎。     太后眼见的她守礼,微微颌首而笑:“倒是很懂得规矩。”。     王娡微微敛眉:“臣妾不敢对太子妃不敬。”。     太子妃也回身和婉而笑:“王妹妹一向懂得规矩,连我有时候也觉得她守礼太过了,倒叫我好生不自在。”。     太后正色道:“你性子温和自然是好的,只是方才我也说了。如今是要做皇后的人了,一举一动需得让人不敢轻视。娡儿这孩子守规矩自然是好的,有些生了不虞之心的,你也该教导她们晓得尊卑上下,否则日后人人不敬皇后,后宫如何能得安宁?”。     太子妃闻言,急忙低头诺了一声应了。     王娡见窗外日光愈胜,太后似乎很有些不喜过于明亮的光线。     便见机起身拉上一层轻柔的纱幔,笑道:“如今太阳这样大,当真晒得慌。”。     太后深深看她一眼,笑容愈胜,似是漫不经心:“你这孩子啊,当真是个伶俐的。”。     她抬起手揉一揉眼睛:“你即便替哀家瞒着哀家自己也知道,这眼睛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白日里还好些,夜里越发看不清东西了。”。     太子妃担忧道:“母后可是前些日子过于伤心,哭坏了眼睛?也该叫个太医来看看才好。”。     提起太医,太后面上极快地闪过不豫之色,顿一顿方才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熬一熬便好了。”。     王娡见的她神色异常,转念一想,几乎一个石破天惊的年头就要出现了。     她脸上还是如常的平和:“臣妾听闻,名医多在乡野。太子府里倒有一名极好的大夫,一直以来照顾臣妾的胎象颇为妥当。不知太后可愿意让他看一看?”。     太后听闻是太子府的大夫,神色略微松动:“不知这位好脉息的大夫叫什么名字?”。     王娡笑一笑道:“便叫邓铭庭。臣妾原先因着他是同乡,多几分亲切。几个月留心下来,当真是医术过人,人品也谦和稳重。”。     太后点一点头:“既然这样便是好的。这位大夫如今可在宫中?”。     王娡笑道:“如今为了照顾臣妾的胎象,亦在宫中当值。”。     太后道:“既然如此,便让这位大夫过来瞧瞧罢。总是看东西有个疑影儿也是难受的慌。”。     王娡诺了一声:“臣妾回去便去知会邓大夫。”。     太后又摸了摸她的小腹,如今已是隆起的十分显眼。     “近日胃口睡眠可都还好?”。     “承蒙太后爱护,臣妾一切都好。只是孩儿夜间活泼好动,常常闹的臣妾不得好睡呢。”。     她玉白的脸上因着即将新为人母的喜悦而染上了一层粉润,如三春桃花一般。     太后笑得慈祥:“孩儿闹腾些便好。当初我怀着你们长公主时也是日夜闹得我不得好睡,人人都以为必定是个男孩子。倒是启儿还安静些。”。     王娡笑道:“长公主如今想来也该是端庄秀丽,只盼着臣妾若养了个女儿,能有公主一半知书达理便好了。”。     太后和太子妃都笑起来,太后道:“恁的什么端庄秀丽,仗着哀家和先帝宠她,性子娇惯着呐,倒是平白可怜了驸马。”。     太子妃温柔笑道:“长公主性格开朗爽利,不同于一般女子。妹妹日后有了相见之时便可知了。”。     太后道:“昨日里听说这妮子要回宫,想来明日登基大典你们便可相见。如今她也是刚生了了个女儿,若论起如何为人父母来,想必你们也有好大一篇子话要说呢。”。     王娡恭敬应了,心下越发好奇,那长公主是个何等人物。     太后话锋一转,语气微微冷了几分,爱怜地携起太子妃瓷白的手:“你这孩子万般都好,总是这一点让我不放心。中宫之主不可无子,这点你要好生记住了。”。     太子妃面色绯红,似是极为尴尬。     王娡知道太子对她不过尔尔,一月内也就去那么一两次,想来有孕必定是极困难的了。     不忍心看着太子妃默默无言,王娡笑盈盈替她们二人各斟了一碗茶道:“太后也别着急。臣妾家乡有一句话便是三年孕育个龙太子。太子妃娘娘将来的孩子必定是仁和知礼,聪慧绝伦。还怕没有好孙儿给太后尽孝么?”。     太后笑得不住,指着王娡道:“偏生你是个伶俐的。”。     太子妃因着王娡替她解了围,当下也感激地冲她一笑。     太后笑了片刻,道:“如今只有一个陵城,再好的孩子也禁不得娇惯。我们帝王家的孩子,更是比旁人要来的严格,否则日后必将酿成大祸。那孩子我瞧着也不算坏,只是到底有些阴柔之气,没得往是非堆里扎。”。     王娡和太子妃都不敢说话,只得静默不言。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一看窗外万里的晴空,漫不经心道:“究竟母家的出身也还是要紧的,没的坏了哀家的皇孙。”。     王娡听出来太后的弦外之音,心中一凛。     想来太后是有了为陵城重新拣择一个母亲的念头。     虽是粟婉容骄横跋扈,到底母子分离也不是件好事。     太后旋即转圜了过来,笑道:“如今年纪大了话也多了。竟留了你们这半日。罢了,各自回去歇着罢,明日里还有登基大典呢。”。     王娡和太子妃见太后有疲乏之态,不敢耽搁只得诺诺应着去了。     回到殿中,王娡顾不上歇息,便召来青寒道:“去太医院请邓大夫来,悄悄的别惊动了人儿。”。     青寒转身去了,王娡望着殿门前的满璧金辉,徐徐微笑出来。     如今太后眼疾虽重,却迟迟不肯用宫里的太医,想来在先帝驾崩上存了疑影儿的不止她一个。     她慢慢地叩着桌子边缘,如今倒正是培植亲信的好时候呢。只看邓铭庭是否中用了,若是中用,倒能为她省好大的工夫。     宫中的情爱太飘渺,究竟不如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权力来的让人安心。     况且,她的目光微微迷离起来,曾经沧海,怎能容得下水呢?这一世,怕是再不会有永涵那样至真至纯对她好的人了罢。     如今镇明是太子,将来成了君王,后宫佳丽无数,想来让他一心一意对自己,到底是痴心妄想。     那样的一心一念,一世一双人,有永涵一个也就够了,她不敢奢求更多。     到底是人间能得几对两心相许之人啊。     合欢岁岁开,两心相许之欢却这般难得。     她微微垂目,落下泪来,终究是一世的伤心人。     那么她也不要这情爱了罢。来的路,不可当做归途。     这个道理,王娡不是不懂。           第六十七章 惠妃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想来是青寒催得急,邓铭庭腿脚倒快。     王娡见他来了,也掩饰着拭了泪,笑道:“邓大夫腿脚倒快。”。     邓铭庭神色恭谨:“姑娘吩咐,微臣不敢耽搁。”。     王娡点一点头,指着榻下的梨花木椅子道:“邓大夫请坐。”。     邓铭庭见她这般神色郑重,心知必有大事,诺诺坐了。     王娡端起手边的桂花蜜饮了一口,徐徐笑道:“昔日邓大夫曾说必定忠心于我,不知这么久过去了,大夫可有悔恨之意?”。     邓铭庭受了一惊,当下便欲站起来分辩:“微臣口出之言,断断不会更改。请姑娘放心。”。     王娡放下碗盏,道:“大夫有这份心就好。我也曾于昔日应允过大夫,来日必当提携。如今机会来了,还看大夫愿不愿意把握。”。     邓铭庭说的倒也直白:“小人一介乡野郎中,祖上福荫方才进了太子府。却是郁郁不得志,多亏姑娘提携。男儿志向当远大,如今有机会微臣必当好好把握,不辜负了姑娘。”。     王娡颌首而笑:“大夫明白事理当真是难得的。”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方才道:“如今太后想来是为了先帝过于伤心,眼睛竟是不大好使。畏光且夜间不能用眼,我今日向太后举荐了你,你且看看可有几成把握?”。     邓铭庭谨慎道:“双目乃是五官中最为精密之处,便是单单一个畏光,便有百余种可能。微臣斗胆,望闻问切,必得先看过太后方才能下结论。”。     王娡赞许地点一点头:“我正也是这样想的。不狂妄自大,谨慎妥帖向来是你的长处。如今太后便在未央宫中候着,你且去看看她。”。     “只一样,”,王娡顿了顿又说:“该当说什么,不该当说什么,你心里有数。无论是怎么个结果,回来也该跟我说一声。”。     她深深微笑出来:“邓大夫好自珍惜,若是治得好了,你飞黄腾达的日子便就不远了。”。     邓铭庭点一点头,亦是笑出来:“微臣多谢姑娘提携。”。     夜间,容芷替王娡拣择着明日里登基大典上预备穿的衣裳。     登基大典是极大的喜事,明光宫上上下下均是不敢马虎。     青寒一边将蒸熟的玫瑰滴露洒进浴池中一边笑着道:“明日登基了之后,小姐也该有正式的名分了。咱们也不能姑娘小姐地唤,该改口叫娘娘了罢。”。     王娡轻斥:“也该有个分寸。这样子轻狂的话,出了这明光宫被有心之人听取了,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呢。切记谨言慎行。”。     青寒自知失言,急忙低了头:“奴婢知错。”。     王娡心下一软,牵过她的手道:“你且别怨我斥责你。只是这宫中不比家里来得自在,一举一动需得格外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寒点一点头:“奴婢谨记小姐的教诲。”。     正说着话,容芷端了犀角木托盘过来,托盘里面光华灿烂的珠宝钗簪熠熠生辉。     她笑道:“姑娘说得是,奴婢待会儿便去吩咐小丫鬟们不可落了错处。”。     王娡随意翻拣着托盘里的各色珠宝:“这都是明日要带的?”。     容芷笑道:“按规矩,姑娘得梳秋月髻,佩戴三钗六凤。这些便是了,祖制所约,算不得僭越。”。     王娡笑道:“当真也是重得慌。”。     青寒笑着拿起一支彩蝶双飞连理金钗子,在王娡头上比划着道:“小姐可得心疼太子妃娘娘,足足比小姐的钗镮重了一倍呢。”。     王娡想一想也笑道:“姐姐本就喜爱素淡,倒真真是难为她了。”。     正说着话,却是义忠与义勇走了进来,两人皆是满脸犹疑之色。     王娡放下手里的几枚翡翠石榴戒指,道:“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到底义忠胆子大,道:“姑娘前日让我们兄弟二人协助邓大夫查验是谁在药材中动了手脚。”。     王娡点一点头:“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义忠谨慎地看一看四周,王娡会意:“容芷,去闭了宫门。只留青寒并你们三个在殿内。”。     如此下来,偌大的殿中也有些空旷。。     义忠这才敢道:“奴才日日和义勇暗中看了,似乎倒不是太子府的大夫们动了手脚。只是日日一个宫女无事也要去存着姑娘药材的柜子前转两圈。奴才觉得她颇为可疑,便暗中和宫里的兄弟们打探了,说是叫绿萍的,是惠妃娘娘宫里的宫女。除此之外,倒是没有旁人动过姑娘的药柜子。”。     王娡微微皱眉:“惠妃?”。     她只记得似乎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丹凤眼仰月唇,雍容华贵,到底是只有一面之缘,再想些什么也是竟想不起来了。     却是容芷微有些惊讶地倒抽一口凉气。     王娡转头道:“你可是想起些什么?”。     容芷有些犹疑不定:“奴婢前些日子便是在猜测着,如今义忠义勇皆是如此说,奴婢更是有了几分把握。”。     她眉头皱得愈发紧:“姑娘可还记得,那日在太后宫中,太后曾经不经意与姑娘提起过,这惠妃娘娘是粟婉容的姑姑?”。     电光火石之间,王娡骤然想了起来。     却仍旧有几分不确定:“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这粟婉容的父亲不过是市井一介屠夫,那这惠妃娘娘与她竟是血缘至亲…….”。     容芷露出一个有些隐晦的笑意:“这惠妃娘娘进宫也是机缘巧合。原是先帝年轻时候与现今的太后情深意重,独宠太后一人,不愿再纳旁的妃嫔。薄太皇太后为了宫中多有子嗣,平衡张弛有度,便自作主张替先帝寻了貌美女子。惠妃娘娘美貌在长安城也是有名的,太皇太后便寻了她来,问了几句谈吐也还得体,便收进宫来了。只是先帝对她总是淡淡的,也不过如此,后来年纪长了方才好些。”。     王娡冷笑出来:“原来粟家女子美貌当真不俗。”。     容芷皱眉道:“惠妃娘娘身为粟婉容的姑姑,若是这样做也说得过去。”。     青寒快人快语:“那小姐预备如何,可要向太子告发此事?”。     王娡静静摇一摇头:“如今我是什么人,惠妃又是什么人?且此事她并未直接出手,完全可以推脱的干干净净,到时候我反而会落的一个对太妃不敬的罪名。”。     容芷亦是深以为然:“如今惠妃娘娘贵为太妃,且在宫中多年,势力盘虬错节。太子新帝登基,到底根基不稳,想来不能对她有何动作。”。     青寒气恼至极:“那便由着她这样加害于小姐吗?”。     王娡冷冷地摘下耳垂上的明珠耳珰,镜中容颜清冷似雪:“自然不是。如今咱们既已知道了是谁在做这些,日后留个心也就罢了。”。     她将明珠耳珰掷到盘中:“至于别的,我自是有办法对付她。”。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双眸中含着一道冷光。     这些日子来,镜中人的容颜悄然变化着,原先妩媚如水温柔缱绻,自是十七八岁的女儿情态,人见之多怜爱。     而今人前还是那样温和清丽,略带一些柔软的模样,只是于无人处,也是逐渐变的一脸的清冷刚毅,剑截眸中一寸光。     她自是明白,原先认定的只要活下去尚且不够,若是要生存,便一定要活到众人之上。只是回首细细想来,如此沉重的代价,慨然的绝望滋味她都尝过了,前路还有何惧?           第六十八章 无药可医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晚间,容芷见王娡有些恹恹的样子,便劝她:“姑娘今日劳碌了一日了,不如早些睡罢。明日里便是太子的登基大典,到时候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姑娘呢。可不能没了精神,平白叫人看了笑话,日后也是个话柄。”。     王娡困乏地揉一揉眼睛:“孩子动个不停,我原想来看几页书的,倒也罢了,那便早些睡吧。”。     正打了热水洗面,欲卸了钗镮就寝时,却是义忠轻手轻脚打了串珠樱纱帘走了进来,低声道:“打扰姑娘,邓铭庭大夫来了。这么晚了,姑娘可还见他?”。     王娡听的是他来了,便心中一动,知道他必是去看了太后有话要回。     如此深更半夜赶过来,想来是极重要的事情。     于是当下也不顾青寒苦苦劝她明日再见,只急忙道:“为何不见?快请进来。”。     待到邓铭庭进殿,王娡留神看了他。     想是是一日之内来回奔波,他倒是微微有疲惫之态,强自撑着罢了。     但是见到王娡,仍是礼节一丝不错,恭谨地请了安。     王娡见他如此劳累还赶了过来,心中疑惑愈胜,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只静静看着他,待他自己开口。     邓铭庭理一理衣襟,道:“微臣行路匆忙,衣冠不整,望姑娘见谅。今日微臣晚些时候从姑娘那里出去后,便立即去了未央宫看了太后娘娘。待到望闻问切,问了过往病史了之后,微臣如今也很有几分把握。”。     王娡抬起眼睛看着他:“怎么样?邓大夫觉得可能治好?”。     邓铭庭苦笑一声,似乎极是无可奈何,有心无力的样子:“微臣仔细留心看了。太后娘娘的眼疾并非一朝一夕所成,也不是如传言中所说为了先帝逝世,伤心过度哭坏了眼睛,想来不过是个诱因罢了。真正的原因而是身体内五脏不调,精气凝滞,堵塞在涌泉穴处,致使双目逐渐失明,身体日渐乏力。”。     王娡听得心惊:“那你有几分把握可以治好?我曾与你说过,若是治好了,便是飞黄腾达。”。     邓铭庭慌忙跪下道:“微臣知道姑娘厚爱,只是请姑娘恕微臣无能。实在是此乃不治之症,想来太医院上下也无药可医。且太后年事渐高,身子日益虚弱,不可强用烈性药物,只能一日日坏下去。如今这个样子,微臣估计不过二十日,便会彻底失明。”。     王娡心中一冷,原以为治好了太后的眼睛,日后也是算一个好处儿,未曾想竟是不治之症。     她皱眉道:“那么你是如何对太后说的?”。     邓铭庭低下头去:“微臣谨记着要与姑娘商议了才能作答。如今只推脱并非大病症,先吃着微臣开的方子几日后才可做最终的定夺。微臣开了一记无功无过的方子,服用后会使太后精神好转,双目也会清凉些,只是,终究对这眼疾无甚作用。”。     王娡点点头,复又咬紧下唇:“你做得倒是不错。只是如今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邓铭庭犹豫半晌方才道:“如今若是强用虎狼之药,视力虽会暂时好转,到底不过半月,又会日益坏下去。”。     王娡心乱如麻,闭目沉思良久。     忽然一个极大胆的主意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犹疑着道:“如今确实是有药物可以暂且缓解病情?”。     邓铭庭不知她言下之意为何,只得喏喏道:“如今若是强用枸杞,天麻,地龙,秋菊,蝙蝠等药和成一味,可以暂且强行打通经络,使得视力稍稍清晰。只是此法药性太猛,治标不治本,极不合算。”。     王娡的心跳得极快,一个几乎大逆不道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竭力想赶走这样荒唐可怖的念头,只是仿佛认识了路的猛兽一般,仍旧纠缠着她不放。     这样怔怔想着,倒是定了神。     良久,是容芷轻轻唤她:“姑娘?”。     王娡被她这样骤然一唤,倒也醒转过来。沉思道:“如今你且容我想一想,今夜夜已深了,你再逗留也颇不方便。明日里登基大典之后便是宫宴,定昏时分你且过来找我,我再交给你如何做。你我之间的事情,出了这明光宫,便要再无人知晓才好。”。     邓铭庭见天色已深,亦是不敢多逗留,匆匆便欲告辞。     王娡虽然心中烦乱,也不忘叮嘱了义忠打着灯好生送邓大夫回去。     邓铭庭走后,她睡意全无,只静静和衣坐在即将燃尽的宫蜡边。     那蜡烛底座是极华丽的赤金,被温暖的烛光照耀着,散发出微微的嫣红。     蜡油滴下来,聚起一汪汪小小的,水红色的湖泊。     王娡漫不经心地用头上的金簪子划着那小小的水红色湖泊,心中跳得极厉害。     许多繁杂的声音在她脑子里面响起来,她清楚记得容芷对她说的关于惠妃的种种,心下愈发对粟婉容恨得几乎滴血。     指甲紧紧嵌进掌心,如玉的掌心便是一点红。     她自是知道,这便是极好的一步棋。     只是这一步棋的代价太过沉重,终究太后对自己至今疼爱有加,多加照顾,若是如此狠心下手,终究于心不忍。     且她一直奉行着不可有害人之心,否则必遭天谴的念头,更是觉得难以下手。     可惜若是放着这样好的一步棋不走,日后能否再有转圜也是难说。     两个念头在她心里游移不定,王娡烦躁难言,只得把手越握越紧。     容芷见她心烦意乱,知道她必是有忧心之事。     当下倒也十分识趣,只取了一件厚实的小掐金银丝绣花袄替她披在肩膀上,温声道:“姑娘若实在睡不着,不如奴婢陪姑娘说说话罢。”。     王娡心中满腹烦闷无法排遣,如今容芷这样说,便也有了排遣的地方。     到底也是谨慎,吩咐青寒闭紧了宫门,宫中只有她们三个,方才敢开口。     她手指交握,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来支撑着自己:“如今即将进宫,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普通的姬妾争风吃醋罢了。只是今日听容芷说起来方才忆起,惠妃是粟婉容的亲姑母。在太子府里尚且还好,只是这一进了宫,惠妃身为太妃,德高望重,有许多事情做起来更是不着痕迹。这药材的事情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咱们在暗处,以后吃亏也要吃足了。”。     容芷闻言,面上露出些许忧虑之色:“姑娘所思极是。太妃身份贵重,在宫中行事方便,若是有了些什么,咱们当真半点儿证据也无。到时想来是要吃尽了哑巴亏。”。     青寒听了她二人的对话,心下焦急:“那小姐预备如何做?咱们能吃一次亏,总不能生生世世都不得好过罢。”。     王娡垂下双目看着叠放在裙上的双手,静静道:“如今我倒是也有一个法子,做得成了即使不能一举扳倒惠妃,也能大伤她的元气。只是投鼠忌器,不敢使用罢了。”。     容芷道:“若是姑娘不嫌弃奴婢们愚笨,也可与奴婢们说一说。奴婢们不才,倒是也很愿意听一听姑娘的法子。”。     王娡叹了一口气,便俯下身附在她二人耳边轻声说了。     她说得细致,容芷和青寒听完脸色皆变了。     青寒声音惊惧:“姑娘这样兵行险招,奴婢实在是觉得害怕。”。     容芷微微持重些,只是乍听之下仍旧不免惊慌:“姑娘可曾细细思量过了?若是一招不慎,可谓满盘皆输,再无翻身之地。”。           第六十九章 登基(二)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夜里,王娡躺在床上,几乎辗转反侧,久久不得入睡。     儿时她便被告诫,无论何事,需得尽心尽力与人为善才是,更是万万不可有害人之心。     因果报应,向来不曾有过偏差。     然而她心里不是不犹豫的,如今宫中险阻众多,比之太子府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敌明我暗,让人怎能不害怕?     她心中还有另一层忧虑。     旁人也就罢了,终究一个人在宫中过活。     而她却不同,姁儿也在这宫里,她二人是至亲姐妹,一荣讵荣,一损俱损。     且姁儿年幼单纯,多有不足之处。     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就格外上心。     若是有人要害姁儿,王娡骤然攥紧了手指,死死抓住锦丝被。     她只有这一个妹妹,无论如何,也该尽心尽力护她周全。     这样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过了几个时辰,王娡朦胧之间听见容芷轻声唤她:“姑娘,时辰到了,该起来了。”。     王娡尚不知何时了,只得睁开眼睛,觉得头昏脑胀,腹中有着隐隐的绞痛:“几时了?”。     容芷轻手轻脚替她拿来一件家常衣衫披在肩头,唯恐她骤然起身着了风寒:“已经平旦了,若是再不起床梳洗,怕是要迟了呢。”。     王娡点一点头,方才忆起今日是太子的登基大典。     翻身下床,将赤足套进地上的绣花软缎鞋中,勉强走到铜镜前。     她整夜不得好睡,难免脸色也极差,似乎是青白上浮有一点暗淡的黄,整个人精神似乎极为萎靡。     青寒看得心疼不已,趁着容芷出去倒洗脸水道:“小姐如今脸色这样差,可怎么是好呢?头会有孕的时候也未曾这样日日劳累,如今却是…”。     王娡皱眉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容颜,果然是一派怏怏之色,心下也是焦急地很,只得到:“这几日许是想的事情多了,夜里睡的便不安好。”。     容芷打了水进来,温柔劝慰道:“姑娘这几日心思重,不如登基大典结束后好好休息将养。凭他什么事情,也该等到孩子诞生了之后再说。”。     王娡点一点头:“你说的也是不无道理。”。     今日的登基大典,几乎是这座皇宫中最热闹的盛典。     当今太子已有太子妃正室,自是没有了婚嫁盛典,因此礼部并三公九卿诸人,为了登基大典日夜忙碌。     王娡也不敢掉以轻心,早早起来匀面梳妆。     衣裳是昨日里容芷与青寒早早拣择好的。     这样的喜庆日子,太子妃必是要穿正红色,而妾侍诸人则绝对不可僭越,只得选择了次一色的颜色衣衫来穿。     这一日的万千双眼睛中,不仅有后宫诸人,连带着朝臣也是盯着她们。     王娡不想无端惹起是非,因此一举一动格外小心谨慎。容     芷替她选的是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外裳,绣花繁复,色彩艳丽,配上雨过天青色这样淡雅的衣料底子,别有一番道不尽的妩媚风流,却仍旧是简洁素净的,颇有无声胜有声之感。     她不让容芷与青寒动手,自己慢慢拿了桃木宫梳,细细梳理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     梳子细密的齿划在头皮上,有微微的疼和痒,倒是让她的精神逐渐清明起来。     细密的痒,如同百足虫在爬挠,一点一点的,将王娡的心慢慢的变得坚硬起来。     再抬眼时,镜中人已是决绝的眼神。     待到她将一头青丝梳理好之后,容芷温柔地接过了梳子,将王娡的一缕头发放在掌心中,赞叹道:“姑娘的头发生的真真是美,既密又多,且根根分明。”。     青寒笑嘻嘻地挑拣出一枚珍珠纽子,在王娡头上比划着道:“咱们小姐容貌自然是拔尖儿的。”。     王娡被她说的又羞又恼,回身作势便去拍她。容芷笑道:“恁的这小蹄子嘴甜,愈发显得奴婢们不会说话儿了。”。     王娡笑道:“你虽然是个闷嘴葫芦儿,你的忠心我可是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呢。”。     如此一番笑闹下来,已是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宫外也隐隐约约传来喜乐及喧闹之声。容芷留神听了听,笑道:“想来快要到登基大典的时辰了呢,宫内外竟也热闹了起来。”。     王娡凝神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貌,与初初进太子府相比,清瘦了好些,却愈发显得柔弱动人。     脸色虽是不好,到底在盛妆之下也是神采奕奕。     七个月的身孕,小腹早已高高隆起,却并不怎样痴笨,反而一股端庄之气。     容颜未老,心境已换。其实都是一样的罢。     这样的变化,王娡不知是祸是福。     后无来路,前有通途。     登基啊大典比之丧仪,更是礼仪繁琐复杂。     自来便是新的比旧的惹人注意,虽是先帝去世,举国哀悼。     到底如今也到了更替之时,原来的种种目光都聚集在新帝身上,自然,还有即将入驻后宫的诸位女子。     青寒和容芷慎之又慎,直到太子妃宫里派了宦官来催,王娡见这宦官颇为眼生,便含笑问了姓甚名甚,吩咐义忠取钱谢过方才准备起身。     大喜之日,宫车也一改几日前的白纱覆盖,而换了明黄色的车幔,那便是正经的帝王之色了,阳光之下,愈发光华灿烂,惹人注目。     那样明亮华贵的黄色,昭示着许多人心心念念的皇家富贵,不可匹及。     她骤然想起,原先镇明在太子府中多穿着浅白色,天青色等颜色衣裳,愈发显得他面如冠玉,气度温和。     只是从今日起,他便也要穿着这样刺眼的明黄色,坐在属于他的皇座之上,统领这万里江山。     她眼中闪过永涵素日的影子,想来是时间太久了罢,曾经连发丝都清晰记得的人,如今也是竟然带着一些记忆里特有的模糊。     朦胧的看不真切,只是依稀记得,与太子相较,他的温和与闲适并非是对锋利的内在的掩饰,而是真正的平淡从容。     若是自己仍在金府中,想必也不过是对先帝驾崩,新皇登基这样的事,茶余饭后空作笑谈罢。     而如今,自己却在这皇宫之中,衣着华贵,环佩叮当,作为后宫中的嫔妃,去亲临登基大典。     奈何不过,造化弄人。     如若是还在金府又该怎样呢?俗儿已是快要满周岁了罢,想必也正是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年纪。     而永涵,必如往常一样,对她爱护有加。     如今正是暑热之际,往常的年月里,暑热之时,便是常常躲在家中,众人欢笑着食用井水湃好的冰盏等各色时令瓜果,谈笑晏晏,似乎永远不会有止歇之日。     只是今时今日,身在后宫之中,所食用穿度自然是最好的,身体这样千尊百贵地养着,只是在找不回往昔的心境。     曾经无忧无虑,却还幻想着那会是漫长的一生。     流年往复,生死相依,这些曾在七夕之时明月之下许下的誓言,如今看来,不过是空作笑谈罢了。     也罢了,王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已是如今这般模样,再惦念着往昔种种,便显得格外愚不可及了罢。     如今她的前路自然是清楚的,那便是入宫后无穷尽的争斗,直到享有高位,此生无忧。     她蓦然想起那个选秀前的一夜,自己曾经问过姁儿,可会后悔,姁儿眼神坚定,年轻的脸庞上因为希望而染上了一层艳光。     那样年轻的,不知愁的勇往直前,她当真是羡慕极了。     望着天边一轮金灿灿的新日,王娡许是嫌那日光刺眼,垂下眼睫,静静地上了车。           第六十九章 吴王妃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宫车一路滚滚而过,皇宫中处处都是极喜庆的氛围。     王娡觉得有些失笑,不过就是几日前,这里的诸人都还是哀哀欲绝的样子,竟也是这样快便转圜了过来。     当真是哭与笑,无关情绪,只关乎场合罢。     所有的女眷都聚集在太后的未央宫中,除去后宫中尚在的数位妃嫔,太子府中十余位女子,旁的便是诸侯亲王的王妃命妇之流。     如此倒也有了近五十余人,与上次见面不同,今日因是喜事,可以穿的喜庆些。     一时间衣襟魅影,香风阵阵。     众人等候太后出来,王娡虽是在和姁儿说着话,却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周围诸人。     只见得众位王妃虽是皆姿色过人,只是其余的女子也都是容貌拔尖儿的,倒也并不怎样出奇。     只是一个女子,因着特殊,王娡便多打量了她两眼。     那名女子想来颇有了几岁年纪,一望可知并不是方才初为人妇的少女。     只是与容貌相比,她更是自有一股沉稳雍容之气。     都是亲王贵胄,她却比别人更为端庄秀丽。     她容貌生的极美艳,几乎让人见之忘俗。     肤色白腻如羊脂玉,一双剪水瞳水光流转,浓密的眼睫隐瞒着心事无限。     嘴上虽是一直微微笑着,却并不让人觉得怎样暖,反而有些压迫之意。     这样奇特的女子,通身的气派倒不似长安中原的皇亲国戚,而是颇似西北边疆异族女子一般冷艳清丽。     王娡不由得仔细瞧了,不知她究竟是何人。     见她多看了几眼,太子妃悄悄在她耳边说:“那位便是吴王的王妃了。”。     王娡一听,立时醒转过来。     前夜的不速之客擅闯太子府自然不是偶然,吴王也着实是太子的心腹大患。     如今只静静等待时机,将来必欲除之而后快。     想到此节,王娡看向吴王妃的目光更为复杂,不知她这个王妃,究竟是怎样思怎样想的?素日听太子说夫妇二人感情颇深,想来此次事她也该是略有了解的了。     由此,她看向吴王妃的目光不由得更加复杂。     吴王妃似乎并未感觉到任何异样,仍旧垂目静静品尝着茶盏中的碧色茶汤,是上好的“雨过天青”。     袅袅升起的乳白色的茶汤蒸汽,映得她容颜有些虚浮的不真实,倒是比骤然看过去柔和了几分。     吴王生性狷介阴狠,好战喜功,面目也是阴沉不善。     如今看来这位王妃也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并非柔弱无知的大家闺秀,想来也该是有出谋划策之功的。     如此一来,太子若是想早日战胜吴王,倒很要费一番心思呢。     王娡静静想着,不知来日太子胜算几何?     她的手指轻轻叩着白骨瓷茶碗,这是她在闺阁之时便有的习惯。     这样凝神想着,几乎视周遭环境于无物。     乍然之间,却是只觉得衣衫微动,隐隐有一阵香风。     王娡受惊,方才抬起眼来,却看见吴王妃正盈盈立于面前,微笑着注视于她。     王娡乍然之下,不知她找自己何事。     当下却仍旧尽力笑得不露痕迹,站起身来道:“妾身失礼,见过王妃。”。     吴王妃亲自扶了一把她的手肘,笑道:“姑娘有了身孕,是万万站不得的。如此多礼,倒叫本王妃心中不安。”。     王娡方才依言坐下,笑得极温婉:“方才妾身才与太子妃娘娘道,觉得王妃容色过人,气质端和,倒不知是哪位亲王好福气娶得王妃呢呢。”。     吴王妃笑意愈胜:“我并非亲王王妃,而是吴国的王妃,名唤沈景运。”。     王娡留神看了,觉得这位吴王妃倒是与外表不同,似乎是极懂礼的一个人,言谈举止也大方,并不见怎样骄纵狠毒,只是到底相知不深,不敢妄下结论罢了。     吴王妃目光流连在王娡已经隆起的颇为明显的小腹上,道:“如今贸然前来,姑娘可不要觉得我无礼才好。实在是见姑娘即将做母亲了,特意前来恭贺。”。     王娡低头笑着抚一抚小腹,目光柔和:“王妃很是温柔平和,想来也必定是做了母亲的人了,方才如此罢。”。     吴王妃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旋即复归平常:“我曾育有一子一女,只是可惜儿子早逝,如今便只剩了一个女儿了。”。     王娡听的她提起自己的儿子,心中骤然一惊,便知道必定是曾与太子有过争执后被太子所杀的吴王长子。     丧子之痛,焉能不报?     她当下只作浑然不知,敛目道:“王妃节哀。”。     吴王妃微微一笑:“已是许多年前的陈年往事了。景运谢过姑娘关怀。”。     她目光依依不舍地停留在王娡的小腹上,温柔道:“看姑娘今日这个样子,许是有六七个月了罢?”。     王娡颔首而笑:“王妃好眼力,已是七个月了。想来不出三月便要临盆。”。     吴王妃点一点头:“宫中生养孩子不易,姑娘好自将养着,来日诞下麟儿我再来前往祝贺。”。     二人又絮絮谈论了生儿育女的种种,不时相视而笑。     乍看起来,一派和乐融融,倒也投机。     只是王娡虽然与她谈笑风生,心里却仍然时时刻刻顾忌着她是吴王的王妃,并不敢怎样深谈,不过面子上转圜的过去也就罢了。     正谈笑间,榘允出来,道是太后与长公主便要出来了。     于是众人也纷纷止了谈笑,只凝神屏气静静等待。     不过片刻,便看见月影纱后面转出来两名女子,年长者便正是太后。     今日太后带着紫金冠,落下的珍珠垂面纷繁复杂,倒让人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得太后整个人如在云端之中,气度巍峨,华贵无比。     她身旁有一个年轻女子小心搀扶着,倒不是寻常宫女姑姑装束。     王娡心知,这必是长公主无疑了。     许是前几日听了关于长公主的传言,王娡对于她是怎样的女子便是揣测颇多。     如今她低着头看不清楚容颜,乍看之下,只觉得身量苗条,婀娜动人,举手投足别有一番端然之气。     长公主极为细心体贴,服侍着太后坐稳了,方才静静退到一旁坐下。     王娡见她抬起头来,便留心去看。只见她与太子生得极为相似,皆是眉眼之间神采奕奕,剑眉星目。     只是比之太子的英气勃勃,她倒是更多了些女子的温柔婉约。     或许是刚刚做了母亲的缘故,整个人仍旧是温柔和蔼的,嘴角带着笑意,让人见之可亲。     只是天生的气度,却仍旧是有不可小觑之态。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嫡女,向来备受太后疼爱。     且她自幼聪明颖慧,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颇有些帝王家的凛然之气。     因此太后更是宠爱有加,不舍得她远嫁外地,便在长安城中替她择了午安侯为驸马,府邸便修建在皇宫旁边,母女二人得以常常相见。     如今诞有一女,取名陈娇,据说也是生的活泼俊俏,颇为可爱。     且太子自幼在她的照拂下长大,读书写字,长了十余年。     因此与她感情极深,姐弟二人常常互为问候,即便长公主出嫁后也不曾改变半分。     王娡心知,这样的女子,若是与自己交好,必定是利大于弊的,无异于为自己的后宫之路添砖加瓦。     于是当下便拿定了主意,需得尽力亲近她才好。     却也知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便落了刻意。     天长日久,需得静心等待来日才是。     因此王娡只安静移开目光,看着手腕上的水玉流珠,浅浅微笑。           第七十章 登基(三)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太后端坐于高高的凤椅之上,王娡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觉得她似乎极为劳累,却仍旧是强撑着的样子。     想来也是吧,连日的礼仪忙碌,兼之眼疾愈重,在这样一个已经年逾五十的妇人身上,的确是难以承受。     长公主含笑看着台阶下静静肃立的诸人,目光经过王娡时,在她明显的小腹上停顿了一瞬间,抬眼仔细看了看王娡的容颜,方才移开目光。     这样沉寂片刻后,太后开口了,声音里却是一点疲惫之态也没有,只是有着帝王家特有的庄重:“今日是新帝登基,诸事繁多。你们皆是朝廷命妇,后宫妃嫔。一举一动必得遵小礼,守大节。不可落了错处使得朝野之上,异族之中传为笑谈。”。     众人听了,皆屈膝行礼:“臣妾谨遵太后教诲,必容色有度,进退知礼。”。     太后方才满意地点一点头,温和笑道:“既然知道了,便都起身罢。”。     却是一名穿着官服的官员走了进来,王娡见他青色百翎的衣制觉得颇为眼生,冲容芷投过去一个微微有些疑惑的眼神。     容芷见机,轻声说:“这是宫里司礼部的官员。”。     那名官员冲着太后行了一礼:“太后恕微臣冒昧。吉时已到,请各位娘娘王妃移步太庙。”。     宫中太庙,便是举行各种大典之处,不仅仅是登基大典,连带着皇帝大婚,后宫妃嫔晋封,都是在太庙举办的。     众人听得他这样说,便纷纷起身,前往太庙。     从未央宫至太庙的路途并不怎样遥远,王娡看着几十余人缓缓行着,端得是个个雪肤花貌,华贵端庄。     她们这样的人,难怪该是市井之人羡慕极了的。     她因着身孕,走的便也缓慢,只与姁儿静静携手。     姁儿的手心冰冷,面色也有些苍白,王娡只道她是紧张慌乱,未曾做他想,只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行了一盏茶时分方才走到太庙,虽是人数众多,熙熙攘攘,却井然有序,分毫不乱。     王娡冷眼看了,除去诸侯亲王外,仍有着玄色的武将与着青色的文臣。     她想起日前太子深夜曾经对自己说过,如今国家历经多年征战,以休养生息为主,武将多是未曾经历过战场,并不怎样能征善战。反倒不如一些诸侯国,全民尚武,倒是能人异士颇多。     王娡因此留心看了武将们的神色,果然并无怎样的骁勇之气,反倒是有些唯唯诺诺,登不得台面之感。     当下微微叹了一口气,武将立国,她怎会不知?     而如今这样看来,倒是让人更加忧心。     中原无可用之将,边关异族却战功赫赫,诸侯国也是能征善战。     怎能让人不忧心忡忡?     若是广招贤士,举办武举,她慢慢想着,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武将之患,前朝早已饱尝。如何能有能征善战之士,且让他们忠心于朝廷,倒真真是一件难事。     王娡心里虽然想法万千,脸上却是一个普通妃嫔应有的恭顺柔和,静静垂首立于队列之中。     朝野后宫自然是相通的,朝臣们亦是掩饰着看向王娡隆起的腹部。     本朝自古便有朝臣与得宠妃嫔沆瀣一气的状况,而身在朝堂之上,最简单的弄清楚何人受宠,便看是否有孕。     如此想来,粟婉容也该颇有些党羽才是。     如何能够培植亲信又不落下牡鸡司晨之嫌,的确值得她费一番功夫。     正静静想着,却听见宫中弦乐府奏出激昂之音,抬眼望向天边,正是红日高照的时刻。     便是登基大典之时了。     首先是由着司礼监的官员们分成整齐的两列走了出来,手上皆持有凤翎之物。     随后王娡便看见太子自台阶上缓缓而上,已是一身明黄色服制,眉目之间是无尽的意气风发。     皇帝登基之礼极为繁琐复杂,需得司礼监陈御座于奉天门,钦天监设定时鼓,尚宝司设宝案,宫乐府设中和韶乐。     这些仅仅是仪式前期的准备工作,所谓司礼监、钦天监、尚宝司、宫乐府,都是礼部的旁枝分系。     司礼监,下设总理、管理、佥书、典簿、掌司、写字、监工等员。     钦天监的虽是司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亦可以从旁协助登基大典,有监正、监副等官,向皇帝汇报天意,以择良时。     尚宝、宫乐府则负责负责典仪,祭天台的安置,并仪式中的舞乐。     这便是筹备登基大典的主要司职了。     是日,早,需遣官告天地宗社。太子需着具礼服告几筵,拜祭祖先。     这是登基大典的序幕了,其次便先要由礼部的官员分别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知祖先。     至时,鸣钟鼓,皇帝衮服御奉天门。身着黄色衮服的太子登上太庙后,登基仪式方才算正式开始。     早就等在太庙前的官员都身着朝服,在大鸿胪等官员的引导下,经过金水桥依次进入。     只是此时仍旧不能随意窥伺,想来是法师等人仍旧还在太庙内静心做祷告,所以朝臣们只能留在太庙的台阶之下上。     以“文东武西”的方式跪在御道的两侧,等太子于太庙内祷告结束出来后方才可起身。     太子登上太庙台阶后,便端然就座。朝臣们们这才依官阶高低鱼贯进入,对太子上表道贺。然后,司礼宦官正式宣读诏书,以昭告天下新皇登基。     整场仪式极为繁琐复杂,需要五个时辰方才结束,王娡静静立于队列之中,努力抵御着小腹的滑凉,生怕落下话柄。     她远远地望着太庙祭天台上神采奕奕的太子,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的夙愿得偿,而自己的呢?     大鸿胪声音苍老,却是有着说不出的庄重:“皇天之命不于常,唯归于德,故尧授舜,舜授禹,实其宜也。皇五子刘启文韬武略、秉性纯良、恭俭仁孝。上敬天地宗亲,下爱护天下子民。有尧舜之相,秉圣贤之能,忧思国计、振朔朝纲,堪担神器。为天下苍生福泽计,立为新帝,肇基帝胄,承天应人。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皇天上帝,后土神只,眷顾降命,属秀黎元。为人父母,秀不敢当。羣下百辟,不谋同辞。汉有天下,历数无疆。备惟否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蛮夷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备一人。备畏天之威,谨择元日,与百僚登坛,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大神。惟大神尚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钦若景运,以命于裕。夫树君司民,天下为公,德充帝王,乐推攸集。越俶唐、虞,降暨汉、,靡不以上哲格文祖。故能大拯黔黎,垂训无穷。四维弗树,宰辅焉依,为日已久。深恶俯悼横流,投袂一麾,则皇祚克复。唯愿及危而能持,颠而能扶,奸宄具歼,僭伪必灭。诚否终必泰,兴废有期。至乃三灵垂象,山川告祥,人神和协,岁月兹著。是以群公卿士,亿兆夷人,佥曰皇灵隆鉴於上,汉朝款诚於下,天命不可以久淹,宸极不可以暂旷。遂逼群议,恭兹大礼。猥以寡德,托于兆民之上。虽仰畏天威,略是小节,顾深永怀,祗惧若厉。敬简今日,升坛受禅,告类上帝,用酬万国之嘉望。克隆天保,永祚于有天。惟明灵是飨。”。     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王娡静静听着,只觉得这一切离自己似乎极为遥远。太子端跪在大鸿胪面前,待到诏书宣读完后,方才朝着祭天台上的祖先灵牌郑重拜了三拜,伸手接过诏书。     大鸿胪扫视诸人:“吾今以天命启文皇帝,四方来朝,当共贺之。”。     众人闻得此言,齐齐下跪,高呼吾皇,三曰万岁。     王娡额头轻轻触碰着光滑的白玉砖面,想来万人之上,便就是如此了罢。     自有光禄勋恭敬递上盛装在玛瑙玉盘中的开国诏书。一道明黄,几乎刺眼。     皇帝徐徐展开诏书,声音朗朗:“皇帝臣衍,敢用玄牡,昭告于皇天后帝:刘氏以历运斯旣,否终则亨,钦若天应,以命于衍。夫任是司牧,惟能是授。天命不于常,帝王当是我族。咸以君德驭四海,汉功子万姓,故能大庇氓黎,光宅区宇。汉代云季,世主昬凶,狡焉羣慝,是崇是长,肆厥奸回暴乱,以播虐于我有邦,俾溥天惴惴,将坠于深壑。九服八荒之内,连率岳牧之君,蹶角顿颡,匡救无术,卧薪待然,援天靡诉。衍投袂星言,推锋万里,厉其挂冠之情,用拯兆民之切。衔胆誓众,覆锐屠坚,建立人主,克翦昬乱。遂因时来,宰司邦国,济民康世,实有厥劳。而晷纬呈祥,川岳効祉,朝夕坰牧,日月郊畿。代终之符旣显,革运之期已萃,殊俗百蛮,重译献款,人神远迩,罔不和会。於是羣公卿士,咸致厥诚,竝以皇乾降命,难以谦拒。齐帝脱屣万邦,授以神器。衍自惟匪德,辞不获许,仰迫上玄之睠,俯惟亿兆之心,宸极不可乆旷,民神不可乏主,遂藉乐推,膺此嘉祚。以兹寡薄,临御万方,顾求夙志,永言祗惕。敬简汉臣。恭兹大礼,升坛受禅,告类上帝,克播休祉,以弘盛烈,式传厥后,用永保于我有梁。惟明灵是飨。”。           第七十四章 新日初生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静静看着这个犹如神明一般的男人,漫长的队伍,她并不是跪在前列,自有文武百官,先帝后宫诸人在她的前面。     只是即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也鲜明地感觉到,自己仍旧和他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这种联系,不关乎情爱,也不仅仅是自己肚子里面的孩儿所维系的血肉之亲,而是真真切切的,物近其类。     太子朗朗读完诏书之后,便是封后之礼,她看着太子妃面色庄重,款款拾阶而上。     一袭明红色刻丝百鸟朝凤四折裙,数百只鸟,只只栩栩如生,纤毫毕现,裙裾上自是有宫中刺绣坊里齐国的巧绣娘用百余色丝线绣上了一只鲜活的凤凰,如云端之月,巍峨高华。     太子妃出身名门,幼承庭训,这样大的典礼,也是一丝一毫都不慌乱,神色端庄,进退得宜,当真是有一国之母的高远风华。     她端然立在太子身边,二人明黄艳红,自是有着直叫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当真这样看来,确确是一对佳偶天成,金玉璧人。     太子接过紫沉香丹木托盘中的封后诏书,轻轻展开,朗声而读:“薄氏女巧慧。生性温和,端庄可嘉。”     “中表淑德,德冠后宫。天命庇佑,容貌俱佳。”     “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壸。”     “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     “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     ”薄氏女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     “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     “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当为昭成仁佳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一字一句,字字珠玑,想来是对一个女子毕生最好的赞美。     只是这样的赞美,年年岁岁都有相似之时,不过是所赞美的女子不同罢了。     然而便是这样空洞的重复的赞美,也是有多少女子,拼尽一生芳华性命去追寻啊。     仁佳皇后嫣然而笑,依依看向皇帝,笑意温婉。     即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王娡仍能感受到她的喜悦之情。     想来皇帝于她而言,不仅仅是君主帝王,更是她的夫君与春闺梦里人。     大概只有这样地爱慕一个人,才会让原本聪慧的女子蒙了心智,迷了眼睛,沉溺在片刻的欢愉之中罢。     皇帝与她携手而立,风簌簌而过,远方天际无涯,万里苍穹,独他二人遗世独立。     皇帝纵然不喜皇后,立她为后也多半是不愿忤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意思。     只是这时,他侧首望向皇后的目光依然是无限柔和,几乎真的像是极喜爱她一般。     是了,王娡微微冷笑出来,帝后和睦,朝廷方才能安稳。     若是帝后不睦,落了朝臣的话柄不说,于四方安定,都是极为不利的。     这样的蠢事,皇帝怎么会做?     只是皇后,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纯良如斯,当真是喜爱皇帝的罢。     她看着笑意温婉的皇后,诚挚期盼能够长久的让她沉溺在这样美好的画面中,但愿长睡不愿醒。     朝臣,妃嫔等人高呼昭成仁佳皇后千岁,郑重行三拜之礼。     每个人脸上都是似乎真心的喜悦,王娡错眼望过去,竟是分不清真假,辨不出悲喜。     即便连粟婉容,也是那样圆满的笑容。     是啊,这样的大喜之日,怎么能容得下一个人的伤悲?     接下去便是封太后及各位太妃。     太后自不用说,除了太皇太后之外,后宫之中唯她最大。     纯贵妃被封为纯贵太妃,惠妃晋封为惠太妃,此外还有许,张,吴等太嫔。     名为太嫔,只是既无子嗣又无家世,不过是选一处华丽冰冷的宫殿熬日子等死罢了。     殉葬了的沈经娥,李充衣,孙七子,被依次追封为沈哀太妃,李悯嫔并孙贞嫔,如此也算是极尽哀荣了。     只是,到底是那样锦绣年华的女子,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芳魂早逝,徒有哀荣又有何用?不过是做足了活人的场面功夫罢了。     太子府中诸位女子,犹需待至举迁入宫后方才可安排位分,因此太妃晋封之下,便是朝臣。     本朝以三公九卿为朝廷统领。     三公便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分管行政,军事及监察。     如此安排,便是高祖曾曰:“弥各司其职,则朝廷相安。”。     宫中前朝旧臣,颇有才干者众多。     其中以周勃最为享有赞誉,便是:“聪颖知礼,学富五车。”,且年轻力强,皇帝有意培植亲信,便不顾众人反对,立他做了丞相。     又以北平文侯张苍为御史大夫,取其“公正严明,断案明晰。”。     如此,分赐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人青绶带并官玺,以正其名,以监其行。     此外,九卿便是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各一,分管教人,门房吏僚,卫兵,车马,法律,礼宾,族谱,经济手工等。多是选择在各个领域有所长者。     王娡留心看了,都是些年纪不过中年之人,也算得上可称作青年才俊。     心下明白,皇帝莆一登基,自是希望提拔青年者,已为己用。     虽是年轻者经验不足,办事难免有不周道之处,却贵在年轻血性,未曾受朝野荼毒,最是省心可塑不过的。     如此,皇帝又封了大匠,执金吾等人,大长秋的择选却着实让王娡吃了一惊。     大长秋者,以辅佐皇后处理后宫事务为己任,多是由年长的皇后亲信女官担任。     只是如今的大长秋,却是太后身边的榘允。     她换了宫女服装,作了女官打扮,倒也是颇为利落干净,眉目之间自有威然之气。     如此看来,这个榘允竟是比自己想的还来得体面尊贵,实实在在是宫中太后的亲信。     王娡不敢有所纰漏,只想着要让容芷好生探听一番才是。     如此一来,已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     帝后新祭了天,亦是率领众人跪拜了祖先。     万里长空,碧空如洗,一轮红日金光生辉。     王娡想着,徐徐微笑起来,倒当真是有新帝登基,一派新气象的意思呢。     待到各诸侯国依次上太庙祭天台送完贺礼,已示臣服之后,登基大典方才结束。     随后便是当夜的宫宴。虽是宫宴,却是王亲国戚,诸侯命妇,公主列侯均会赴宴,更是兼之歌舞不休,一派纸醉金迷,盛世之景。     想来离开筵还有约莫一个时辰,王娡跪了半日,连腿都没了知觉,站起身来几乎踉跄了一下,幸而她极是好强,断断不肯在人前显出弱势来便罢了。     如此一路艰难回到明光宫,预备着重新洁面匀妆,更衣束发,参加晚上的筵席。     青寒心疼王娡跪了半日,脸色苍白,脂粉被冷汗冲洗干净。     便急急忙忙煨了一碗安胎定神补气的桑椹红枣柏枝汤,看着王娡一气儿喝下去了,方才放下心来。     王娡卸下头发上沉重的钗环,脱下束缚地有些紧的外裳,换上家常的藕荷色刺绣织银线寝衣,方才觉得身心舒畅,整个人都松快了。     然而她犹自觉得膝盖酸痛不已,便让着容芷静悄悄去打了一铜盆热水来擦身,嘱咐她必得悄悄儿去,防止被人看见了,说她乔装作致。     青寒替她褪下鞋袜,将白绸内裙撩上去,却低低惊呼出声,倒抽一口冷气。           第七十五章 宫宴(一)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宫宴设在长年殿,自日沉起,日夕落。     一两个时辰内,皆是歌舞不休,佳肴美酒,端的是一片繁华富贵之景。     王娡换了浅红色的家常服饰,只以通水玉装饰,既是不减贵重,却也是有几分如常的和气。     长河落日,夕阳西沉,午时还是那样明亮刺眼的日光,如今也有了几分温和暗沉之意,几乎可以直视了。     若是还在金府,今日对于自己不过是寻常一天的日出日落,并无什么特别之意。     只是自己如今身在长安皇宫,今日种种,几乎是改变了自己从此以后几十年的命运罢。     最道不过是,人间世事无常。     走了一炷香工夫,长年殿便已遥遥在望,落日流金,长年殿在日光之下,犹如神明之地,端的是数不尽的富贵华丽。     王娡收拾好万千思绪,露出极明媚欢悦的笑容,扶着青寒的手,缓缓拾阶而上。     膝盖虽是以药酒揉捏许久,仍旧有微微的刺痛,走起路来几乎要出冷汗。     她无法,只得紧紧抓着青寒的手,试图减轻疼痛。     脸上一丝一毫也不敢露出不豫之色,在这样人人皆是真心假意微笑的时刻,一张凄苦的面孔,该惹来多少厌恶,她不是不知道。     殿内欢声笑语,帝后端坐在最高的凤梧台上,含笑看向下面的众人。     所谓凤梧台,取了凤凰栖息梧桐木上之意,以梧桐木并赤金锻造,台身便是凤凰的羽翼。纤毫毕现,尽态极妍。     皇帝仍旧是明黄色的服制,王娡忽的意识到,从此以后,这个男子身上,便永远是这样威严明亮的黄色了罢。     作为太子之时,他多穿天青,乳白一色衣裳,气度娴雅,尔今帝王之威,竟是一件衣裳,就可以体现的淋漓尽致。     皇后穿着一件天水碧色的百里长裙,眉目间皆是满满的笑意,含情脉脉望向身旁的皇帝。     她是真心的高兴,于她而言,今日是自己心爱之人夙愿得偿的一日,譬如苦读十年一朝为官的寒门子弟之妻,皇后此时不过是一个爱慕丈夫,为他的荣耀欢愉的女子。     帝后身边左侧,便是坐着无时无刻不含了端庄笑意的太后。     数月前温柔敦厚的女子,而今突遭重重变故,也是一夕之间,迅速老去,如玉的眉目间已是有了点点岁月的痕迹。     只是如今在玄色衣裳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气度华贵,叫人不敢小视。     到底是在这深宫之中生活了数十年的女子,一举一动,都深深烙刻下皇家的威仪。     王娡笑盈盈地,面向帝后深深拜倒:“臣妾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金安。”。     皇上见她来了,眉眼之间笑意愈甚:“如今你即将临盆,一举一动都该小心,便去你妹妹身边坐着罢。”。     王娡恭敬答道:“皇上厚爱,臣妾不敢不遵守礼制祖规。”。     她转向太后,复又行大礼:“臣妾恭祝太后,凤体康健,福寿绵延。”。     太后见她如此,笑意深深舒展开来,对皇帝道:“哀家常常夸娡儿这孩子懂事知礼,如今皇帝可也看见了。”。     她虽是声音平和,似乎只有笑意,王娡仍是极敏锐地,从她的气息之间听出些许不顺之意,便转念明白过来。     自己并不是来的最早的,万静田,吴若叹,粟婉容皆已是早早落座。     可是从太后这样不顺的语气看来,她们倒是疏忽了太后的礼仪,难免惹得太后颇有微词。     皇帝声音温和:“母后所言极是,儿臣也时常觉得,娡儿守礼知进退,是个最明白不过的。”。     王娡面色红了一红,低低道:“臣妾谢皇上称赞。”。     皇后爱怜道:“快去你妹妹身边坐下罢,这样总站着说话,也是该累得慌。”。     王娡闻言,方才静静走到姁儿身边落座。     如今皇帝登基,权倾天下,人人都是现实的,自然百般奉承讨好新帝,以期获得些许圣宠。     如此这般,难免冷落了太后。而暂且不说太后与皇上母子情深,便是她的身份,也断断不容人忽视了她去。     这样处于巅峰的人,若是觉得自己因为年老权柄下移,得不到众人昔日的尊重,那该是怎样不甘的恨意,即使太后性子再平和,也无法容忍这样僭越的事情,王娡心里十分清楚。     而如今,自己场面与情面都做足了,自然是能得到太后的怜惜。     宫中的时日,日久天长。太后的权力也并未如外界传言那样完全下放,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早是有了自己调度后宫前朝的能力,如今能得她的怜惜,日后宫中之路必是更为畅通无阻,任自己浮沉。     想到此节,王娡露出一个不动声色的笑容。     姁儿眉眼之间皆是三春桃花般的笑意。那样年轻娇艳的脸庞,在这古老沉静的皇宫中,显得格外生动。     姁儿还小,想必也是被这样的荣华富贵迷了眼睛,尚不知前路如何罢。     虽是心中有无尽隐忧,王娡仍旧不愿将担忧写在脸上,含笑牵过姁儿的手,细细问了几句,不外乎是睡眠可好,身体可有不适。     姁儿因着姐姐在一旁,更是比往常活泼动人不少,一句句笑着答了,笑声如同束在衣襟带上的银铃,让闻者欢悦,见者倾心。     虽是按照规制,不能说话,她和皇上又坐得远。只是时时感觉到他投来的炙热怜惜的目光,王娡仍旧是心下安定,以微笑示意回去。旁人看来,当真是情意绵绵。     所幸,她还管得住自己的心,初遇时太子的温润如玉,仍旧没有被日后的刀光剑影,重重猜疑完全消磨掉。     即使知道他犯下大错,生性其实是阴冷毒辣的,又能怎样呢?     自己是他的宫妃,她不会蠢到亲自摧毁赖以生存的绿荫遮蔽。     诸侯王携着各自的王妃,逐渐前来。     王娡冷眼看着,却不能从他们面上看出分毫心中所想,人人似乎都是极为恭敬的样子,叫人难以探求他们真实的心境。     “吴王,吴王妃到!”。     崔万海的声音将王娡拉回现实。     听得吴王的名字,她心中一凛,便仔细抬头去看。     吴王与吴王妃缓缓行进来,二人身着华服,面目平和。     这样看来,吴王倒是稍稍减去几分阴冷狷介之气,只是眉目之间,仍旧凌厉。     吴王妃也是如常的诸侯王妃模样,脸上的笑容几乎无懈可击。     这样的一对人,站在一起,倒真的让王娡想到了:“夫妻多是同心同性。”。     想来也是,多年之前的丧子之痛,二人便是这样一同度过的。     饶是先帝多年来曲意抚慰,想来仍旧是不能解他们心头之恨。     吴王单膝跪下,行礼道:“臣恭贺新帝登基,愿皇帝福寿万年。”。     一举一动,皆是寻常人臣之样。     只是他的话语太过简洁利落,倒叫王娡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之情,只觉得隐隐有不妥之处,又未可知。     皇帝似乎全然忘了前几日的刺杀之险,那笑容看起来是极为真诚的:“吴王不远万里从封地赶来,忠心之情溢于言表。还望今日不要拘束,怡情享乐才是。”。     吴王恭敬退下,口中语气不改分毫:“臣必尊陛下旨意。”。     这样谈笑了一杯茶工夫,就听得宫乐府奏起角徵羽之意年,如芙蓉泣露,凤凰和鸣。王娡知道,这便是宫宴之始了。     衣着鲜艳华贵的宫女,流水一样行进殿中,奉上各色菜肴。     宫中讲求喜庆,仆役之人无论有怎样的烦心之事,在见到主子时,必得是面带笑容,以免让主子看了烦厌。     多少如花一般青春貌美的女子,灵巧穿梭在殿中。     所到之处,皆是香风阵阵,巧笑倩兮,直叫人沉沦了去,梦里最是温柔乡啊。     宫中宴请,且诸王同在,便是最高的规格,菜色无不精美华丽,引人啧啧称奇。           第七十六章 宫宴(二)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宫宴上的菜色都是御膳房与汤臣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准备出来的,当真是“王侯一笑,百姓哀啼。”。     时令菜色多是各诸侯国进献来的当地美味,如今取来做了菜肴,也是有爱民如子,一视同仁的意思。     妃嫔们多是生长在长安,因此看见狍子,野猪,大雁等各色野味,不觉又新奇又害怕,咯咯笑个不停。     皇后起身,舒展云袖,满斟一杯西域的葡萄酒,美酒莹莹,越发显得她面如桃花。     “本宫满饮此杯,恭祝皇帝登基,愿各诸侯国永如今日一般相亲相敬。天下与共,一世长安。”。     诸人纷纷起身祝酒,应和皇后。     皇帝满面笑容,举杯与皇后轻轻碰触,随后一饮而尽。     一派歌舞升平的祥和啊,王娡微笑着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人。     原本宫宴,都有宦官先行试菜,无毒后方可食用。     因着诸侯国都在此,皇帝便刻意免去了宦官试菜一道,以表自己对众人无一丝疑心。     如此,众人皆夸赞皇帝仁心德厚,自是坦荡。     接下去便是一道极名贵的乌参海子鸡汤。     那乌参是楚国进献的,乃是雪山之上的千年乌参,最是滋补养身的。     如此根须完整,根根墨黑的乌参,饶是皇宫见惯富贵,乍看之下也不禁啧啧称奇。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中等大小的白玉盅,里面便是暗棕色,芳香扑鼻的海子鸡汤。     王娡如今有了身孕,爱吃些荤腥,一时间不觉食指大动,拿了勺子便准备舀些来吃。     不经意抬眼看见坐在皇帝身边的吴王夫妇,许是心里存了疑影儿,只觉得他二人不知为何,不似旁人那般喜悦,却是有些阴沉沉的样子。     当真是草木皆兵了罢,如此宫宴,吴王难道还能派出刺客来不成?     她自嘲地笑了笑,重新低下头搅拌着海子鸡汤。     突然只听到“咚”的一声,接着便是纯贵太妃的惊声尖叫,王娡心下一沉,立刻抬头朝着凤梧台望去。     只见上菜的一个小宦官,此时口鼻流血,浑身抽搐躺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似乎极力要说些什么,只是拼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能言语。     他手边还有一个摔碎了的白玉盅,海子鸡汤留得到处都是,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早有胆小的妃嫔吓得尖叫起来,一时间长年殿内乱成一团。     王娡心知不对,如此惨状,必是中毒无疑了。     太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宫宴中怎么会有毒物!”。     太后震怒,众人纷纷下跪,一时间长年殿不负之前的欢声笑语,一层浓重的阴霾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     王娡抬眼去看皇帝,他面色阴沉,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难免太后震怒,先是漏夜有人擅闯太子寝殿,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饶是太后脾气再敦厚,又怎能看人一次次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     众人皆被要求留在长年殿不许动,以备彻查。     王娡抬头去看吴王,只见他面色极为不豫,似乎含着浓烈的恨意。     倒是吴王妃,似乎还把持的住自己,只垂眼看着地面,并无一丝悲喜。     皇帝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皇后面色煞白,却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是紧紧抓着皇帝的手臂,似乎在确认,这个人还是完好的。     “母后息怒,儿臣以为,诸位亲眷都在,此事尚不明了。若是这样大肆搜查,未免让各位亲眷寒心。”。     王娡知道,皇帝说出这番话来,心里该是怎样的不甘与愤怒。     只是,这一切他都隐藏得极好,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太后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哀家知道,只是这样公然谋害圣上之事,断断不能纵容。今日皇帝有上天庇佑方才死里逃生,那么下一次呢?”。     王娡听她这样说,心里不禁有些疑惑。皇帝已是下令免除了试菜这一道,为何小宦官仍能中毒?     她略略思索一番,便已明白过来。皇帝即使表面放下前日的事情,心中也必定耿耿于怀,寝食难安。     如此,多疑如他,怎会当真省去试菜这一道?不过是为了安抚众人之心,将试菜在御膳房就做完了罢了。小宦官才会毒发身亡。     毕竟是天子,心机之深,竟是如海。     皇帝语气已是完全平静下来,徐徐扫视了众人道:“既然母后如此说,儿臣依照母后所言就是。只是众位亲眷都请起来,不必多心,此事自是有水落石出之时。”。     说罢,皇帝唤过崔万海,对他低头嘱咐几句,崔万海便匆匆去了。     王娡一直留心看着吴王与吴王妃的神色。     吴王原先还算持重,只是在听闻要彻查时稍有些慌乱。     吴王妃则一直是极安详的样子,静静啜饮着白毫茶,神色平静,容颜淡漠。     原以为吴王才是那心机深沉毒辣阴险的,如此看来,吴王妃方才是真正掌权之人。这一对夫妇,当真有趣的紧呢。     女子若是恨了起来,是比男子要冷厉决绝的多的,且女子生性沉稳,不发则已,一击必中。     不知为何,王娡倒生出了些许相惜之意。     只是她仍旧好奇着,皇帝如今动吴王不得,明里暗里都得忍让着。     只是太后却不知道这个道理,一心要彻查此事。     不知真是查了出来,皇帝预备如何应付?众目睽睽,又该如何偏袒吴王?     王娡心中犹如一团乱麻,思绪万千。     姁儿轻轻牵着她的手,眼里泪光盈盈:“姐姐,我害怕。”。     王娡心下蓦的一软,那个暴毙的小宦官早已有侍卫拖了下去,只是洁白如玉的砖面上,还残存着一点猩红的血迹,望之可怖。     她摸一摸姁儿的头,轻声道:“别害怕,不干咱们的事。你只要安静坐着即可。”。     姁儿咬牙点点头,目光仍旧是惊惧的。王娡一下下拍着她的胳膊,仿佛仍是儿时在家中,安慰着被狸猫吓到的姁儿。     骤然看见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且是以这样可怖的方式,王娡虽是心智坚强,也难免觉得害怕。     只是她却不能显露出来,自己是姁儿的姐姐,必得让她安心才是。     殿中沉静如寒冰,菜肴精美,却无人去动。     皇后面色还是苍白的,只是勉强端着气势,不失了皇后的身份。     粟婉容见机,倒了一碗葡萄酒送至皇上面前,娇声道:“皇上今日受惊,且饮一些葡萄酒定一定心神罢。”。     皇上正是皱眉沉思之际,见她殷勤,也略略微笑一下,伸手接过酒碗。     粟婉容见皇上并未拂了自己的面子,不觉面有得色。     只是如今非是寻常时刻,王娡一时也顾不上她。倒是太后,深深看她一眼,方才重新低下头去。     不多时,崔万海便一路小跑着进了殿。     他想来是跑得急,额头上尽是晶亮的汗珠,语气也微微有些喘。     皇帝见他来了,立时站起身道:“究竟为何?可是查验清楚了?”。     崔万海赶紧跪下,平复了声音方才道:“奴才无能来的迟了。请了太医院的太医们一齐查验了,原不是什么毒物,只是方才那个小宦官,自己吃错了东西。与他同班的奴才说,昨日里这小子守夜,为了暖身子吃了些狗肉,今日当值前觉得身体燥热,问御膳房讨了一碗绿豆汤喝了。谁曾想,这狗肉万万不可与绿豆汤同食,二者生性相克,食之必死无疑。”。     又是一个生性相克!王娡几乎要冷笑出来了,此时此景,倒是很有些当年程喜月小产的样子。     这个结果,是她意料之中的。     皇帝为了不惹怒吴王,势必不会怎样追究此事。     只是太后的面子也不能不顾。崔万海早就活成了人精,又有皇帝的暗授,自然明白如何不露痕迹地将此事遮掩过去。           第七十七章 骑虎难下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成大事者,需得忍常人所不能忍。     太后听得这样的话,想来是未曾料到,不觉呆了一呆,方才道:“你可仔细查验过了?若是有什么错漏,哀家断断不能轻饶了你。”。     崔万海磕头如捣蒜,冷汗留得满脸都是:“借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欺瞒太后。太后若是不信奴才,太医与汤官都在外面守着,太后娘娘可以叫了太医和汤官来问话。”。     太后还要再说话,却是皇上摆一摆手,不露痕迹地截断了太后的话头:“既是如此食性相克,也怨不得人,便也无需再追查下去了。好生葬了那个宦官就是。”。     他转向大殿下的诸人,面色平静如水,仿佛方才的杀机立现不过是一场笑谈而已。     皇上徐徐道:“让各位爱卿兄弟受惊,还请不要怪罪,继续享乐,尽兴而归为上。”。     王娡暗中看着吴王,只见他几乎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一直拧着的眉毛也放松下来。     只是吴王妃倒是表情没甚变化,想来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坦然样子,让人不敢疑心她。     那样坦荡的表情,王娡几乎以为自己错怪了她。     殿下众人虽是不解事态剧变,心知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只是倒也乐得附和皇帝,于是赵王带头,举杯恭祝皇上。     各诸侯亲王复又举杯推盏,殿内重新一片欢声笑语。     王娡看着皇帝,却是正好碰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二人目光相视,皇帝的眼里有着隐藏极深的恨意与不甘,那样陌生的眼神,王娡只在他谈起先帝病重时见过一次,却再也未能忘怀。     如今乍然再见,王娡知道,此番皇帝当真对吴王动了杀心,只待时机成熟,必得除之而后快。     他们二人隔得极远,王娡无法说话,却默默伸出汤匙,舀起面前的荷花鱼汤,乳白色的汤汁冒着微微的热气,鱼肉洁白细腻,当真是上好的补品,她微笑着一饮而尽。     镇明你看,尔今,我为鱼肉,便只能忍耐。     皇帝见她这样,先是面露不解,随后便是明了了的神情,微微一笑,几不可察地冲王娡点了点头。     好在他们二人,仍旧是彼此心意相通的。     一时宴毕,便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歌舞。     舞姬鱼贯而入,云袖楚腰,婀娜动人。     宫中舞姬大多来自西域,最是柔情婉转,身姿曼妙,且眉目如画,既有中原女子的内敛,又有西域女子的风情万种。     只是今日众人劳累整日,又受了惊吓,如今丝竹弦乐不止,倒是让人觉得头疼不已。     皇帝皇后与太后兴致不减,众人也不敢多言语,只得强撑着观赏。     王娡腹中有微微的疼,膝盖上的伤也隐隐作痛,只是不敢告退。冷汗涔涔而下,几乎将脂粉洗了干净。     姁儿见的她不好,当即白了脸:“姐姐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不适?”。     王娡摆一摆手,示意她声音小些,眼见着粟婉容有意无意投来讥诮的目光,她越发不愿意显出弱势来。     到底是皇帝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抬起声音高过丝竹之声,问道:“娡儿怎么了?可是不适?”。     王娡挣扎着摇一摇头:“臣妾并未有不适,想来是饮酒多了些,现下有些心慌罢了。”。     皇后体贴她,低声对皇上道:“王妹妹想来是将近临盆,如此劳累一日动了胎气。容许臣妾替妹妹告个假,让妹妹先行回宫歇息罢。”。     皇上目光多了几分担忧:“既然这样,青寒先扶娡儿下去歇着罢,记着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看一看。”。     王娡闻言,如得大赦,谢恩之后便搀扶着青寒慢慢走了下去。     回到殿中,她顾不得歇息,便唤容芷:“去请邓铭庭来,别惊动了人儿。”。     容芷知道她所谓何事,便答应着出去了。     青寒端了一碗王娡素日爱食的糖蒸酥酪来,嘴里微微有些埋怨:“小姐如今也该顾及自己身子,凡事不可太过要强。”。     王娡舀一口送入嘴中,含笑道:“你懂些什么?”她慢慢地抚摸着光滑的彩瓷碗:“我若是自己要求回宫,那便是扫兴与大不敬,日后必成了话柄。且深夜喊邓铭庭过来,若是被人看见了,将来终究是不妥当的。唯有皇上允许我回来歇息,吩咐我找了太医,方才一点错处也没有,反而能多得怜爱。”。     青寒替她打来热水,将玫瑰花露滴在水中,霎时间满室芬芳。她叹了一口气道:“如今小姐事事算计,当真辛苦。”。     王娡沉默半晌,道:“罢了吧,幸而如今还有命留着算计,你且看看程喜月。”。     青寒听她骤然提起程喜月,心中也是不忍,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芳魂已逝,哀荣何用?     程喜月便是自己的前车之鉴,那样美丽温和的女子,不过是一朝不慎,便做了孤魂野鬼,死后还要背负着永远无法洗净的罪名,几乎连累了家人。当真是可怜至极。     自打程喜月死的那一日,王娡便亲手埋葬了旧日的自己,她害怕,也不甘落到这样的境地里去。     皇上的宠爱不过是朝秦暮楚,终究是不可靠的。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只有如同太后一般,事事以权谋计,能为皇帝分忧解愁,方才是上上策。     邓铭庭想来是记着王娡昨日说了要召他前来,来得倒快。     王娡吩咐青寒给他端了一碗酥酪,让他热热地喝了下去。又遣退了众人,殿中只留下青寒,容芷二人伺候着。     她有意沉默了许久,邓铭庭也不敢动弹,一点一点焦虑起来。王娡喝完了自己的酥酪,,方才慢慢道:“你昨日与我说过,还是有法子可以暂且缓解太后的眼疾,只是不知具体是怎样的?”。     邓铭庭清一清嗓子道:“微臣可用决明子等物配出药来,强行打通经脉,能够使双目清凉,暂且恢复。”。     王娡点一点头,道:“此法可会长久伤害身体?”。     邓铭庭微微犹豫,道:“虽是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到底人体经脉被外力强行改变,也是有些伤身的。若是用药时间短,过后加以调理,倒也不会有大碍。”。     王娡听的他这样说,心下便有了计较。     虽是仍然有些不忍,只是到底也没有别的法子,若是太后真的在邓铭庭手里失明了,这虽是原先便就不可转圜的命定的事情,只是到底也会连带着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原是我想给你挣一个前程,也算感念你一片忠心,才向太后举荐了你。只是如今落得这样的结果,倒是颇有些棘手,若是处置不当,太后当真失明了,你我二人皆要受此牵连。”。     邓铭庭何等乖觉,当即跪下道:“原是微臣的过错,反倒连累了姑娘。如今还请姑娘想想法子,微臣照做就是。”。     王娡点一点头:“如今你我二人骑虎难下,便不能不赌一赌。”。     她生性厌恶赌博,只是这么多个日子以来,哪一桩事不是在赌呢?     从入太子府为始,到今日,都不过是在一场豪赌罢了。     王娡静一静心神,复又说道:“如今,你只管按照那个方子开了药给太后吃去,旁的什么,你不必操心。”。     邓铭庭犹豫道:“只是这样,太后娘娘仍会失明,不过是日子长短的关系罢了。”。     王娡微微冷笑起来:“这便不是你所需要担心的了。”。     她抬眼望着窗外逐渐深沉的夜色,静静道:“只一样,无论你用什么方子,只管记在心里按时配了药送去就是。也不必让太后的宫女煎药,你亲自煎好了送过去,也是体现你一片忠心的意思。”。     她慢慢地抚摸着垂在膝头的青丝,道:“你写的方子,必得是温厚补气,无功无过的样子,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只说是调养所用,断断不能将真实的方子暴露了。每日煎药剩下的药渣,你也得妥善处理好了,不要被旁人瞧见了去。”。     邓铭庭虽是不解,倒也一一应了。     只是他到底忍不住,问道:“微臣多嘴一句,姑娘可有十成十的把握?”。     王娡看他惴惴不安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且放心罢,我必不会害你就是。不过是人都是贪恋荣华富贵的,你我皆是,无人免俗。等到事情快要包不住的时候,自有救你的人呢。”。     她压低声音,轻轻说了几句,邓铭庭脸色便豁然开朗,道:“姑娘到底是聪慧过人。”。     王娡漫不经心笑一笑:“哪里是什么聪慧过人,不过是善用人心罢了。”。     是啊,善用人心而已。在这重重深宫之中,从来不缺少想往上爬的。     侍卫,宫女,太医,宦官皆是如此,到头来,还怕没有人来接下这一团乱局?     只是心下终究有些不忍,低声道:“药性温和些,也别太伤了太后的凤体。”。     邓铭庭点一点头:“微臣心里有数。”。           第七十八章 位分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睡得好,人也精神了不少。     这一夜无梦无惊,睡得如同婴儿般酣沉,王娡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容芷见她醒了,轻手轻脚走过来,微微笑着,替她取了外裳:“姑娘今日气色倒好。”。     王娡还不甚清醒,抬手揉一揉眼睛:“不知怎的,昨日夜里睡得倒还安稳。”。     容芷温柔地替她拢起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姑娘既然醒了,就起来洗漱罢。想来不过一个时辰,崔公公便要来安排姑娘的位分和住处了。”。     王娡愣了一愣:“便是今日,怎得这样急?”。     容芷轻轻点头:“今日过后,便都是正经的主子娘娘了。一切从新,自然是赶着的。姑娘也该好生收拾着,崔公公来了若是还未洗漱好也是不好。”。     王娡听她说的有理,便点一点头,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晨光熹微,鸟鸣啾啾,空气里有湿润的山茶花香气。     皇宫位于正东,比别的地方格外早见到太阳。     此刻清晨雾气仍未消散,倒有几分蓬莱仙境的意味。     这样闲适的早晨,王娡便不欲怎样浓妆打扮,只随手从桌子上供奉的青玉海蓝底花瓶里折了一只茎体笔直的素馨,将头发松松挽起,素馨斜斜插入。     连衣裳也只在寻常的寝衣外披了一件乳白色的绣花披风,衬着七个多月的身孕,立在温柔如水的晨光中,望之别有一番温柔平和的意味。     青寒端了一碗御膳房早上做好的荷花粥来,笑道:“这荷花是天不亮,宫女们坐了小舟去太液池采来的,都是初夏盛放的新荷,回来时露珠还在呢。如今熬了做粥,最是滋阴补气,安胎定神的,混了牛乳,味道也香甜。”。     王娡接过那碗粥,荷花粥有着淡淡的粉红色,如同少女怀春般的脸庞,煞是动人,**四溢,在这样微微有些清冷的早晨,显得格外温暖。     她取了水晶雕枣花的小勺子,一勺勺吹凉了,打开窗子,立在窗边慢慢吃着。     宫中不似府里,有焚香的习惯。香味虽是清幽,这样闻了一晚上,也是头昏脑胀的紧,倒不如窗外清晨潮湿的空气来得让人身心舒畅。     过了片刻,远远便听见崔万海的声音,似乎后面还跟着极多的人,王娡知道必是传旨来了,便放下碗,拢一拢头发,走了出去。     容芷和青寒一边一个,搀扶着她。     崔万海看见王娡立在门口等候,便赶忙笑眉笑眼迎了上来:“奴才该死,竟敢让姑娘候着。”。     王娡笑一笑:“大清早的,死不死的,崔公公也不怕忌讳。”。     崔万海作势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奴才当真老糊涂了,说话也没个体统。”。     王娡笑着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公公不必在意。只是这样早的天气,倒不知公公有何贵干?”。     尽管她一早便已看见崔万海身后的小宦官捧着沉香紫榽木的宫用盘,却也不想显得太急利,因此也只含笑装作无知地问了。     崔万海陪着笑:“奴才此番清晨前来,是件大喜事。皇上昨夜定了姑娘的位分,一早赶着奴才过来了告诉姑娘。”。     说罢他转身取过托盘上明黄的圣旨,端容肃目,朗声而念。     见旨如同面圣,王娡不敢大意,立刻率着容芷等人跪下听旨。     “后院之启,天命承运。朕以钦承宝命,少赞宏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朕心许王氏女王娡,名门佳媛,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太后赞之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仰承太后之命,册封为美人,赐居未央宫飞羽殿。钦此!。”。     王娡骤然听得自己被封为美人,赐居未央宫飞羽殿,竟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到底是容芷轻轻拉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接旨谢恩。     崔万海脸上笑得越发高兴:“这就是娘娘头份的荣宠啊!咱们府里出去的,除却太子妃娘娘是正经的皇后主子,便就是娘娘位分最高。连生了皇长子的粟良人都不能和娘娘比呢。”。     王娡听得粟良人一词,反应过来,便顺势问道:“其余姐妹们位分可也都下来了?”。     崔万海笑得隐晦:“一样的圣旨,都由着奴才的几个徒弟送去了。只是娘娘如今恩宠隆重,奴才也存了几分私心,想着亲自来沾沾喜气才好,便头一个冒了尖要过来送圣旨。”     王娡笑了出来:“偏生你是个嘴甜会说话的,说得人心里高兴。”。     她转向容芷青寒,青寒已是欢喜地怔住了:“愣着作甚,还不快取钱来谢过崔公公!”。     容芷见机,亲自去取了一锭黄澄澄的黄金,塞到崔万海手里:“奴婢替我们娘娘谢过公公。”。     崔万海复又笑道:“将来娘娘的荣宠肯定是稳妥的,奴才先讨个好口才是了。”。     如此再三恭贺了王娡,方才离去。     王娡回到殿中坐下,虽是如方才的样子,只是心绪却再不复之前平静。     她怀有身孕,位分必定不会低,这她是知道的,却也不过是良人,七子一流罢了。     只是未曾想骤然跃居后宫诸人第一,连粟婉容也在她之下。     容芷吩咐了宫女,宦官们预备着下午迁宫,回身见到王娡还是有些出神,不觉笑道:“娘娘还在欢喜呢?”。     王娡却略略皱起眉头:“你方才听见崔万海说了,即便是粟婉容,也不过是良人罢了。”。     青寒快人快语:“这倒是说明了皇上心里,是实实在在高看小姐一等的。”。     王娡轻轻摇头:“若说宠爱,虽是宠爱颇重,只是粟婉容毕竟育有子嗣,且是皇长子…”。     容芷听的她这样说,也知道事有蹊跷,静静思索着。     王娡百思不得其解,若论家世,自己自然是不如的,连万静田也比不过,子嗣上有着皇长子在前,自己这一胎外人还未知男女。如何能有这样高的位分?     却看见容芷眼中却是有一点明了了的神色,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便温言道:“你想到什么直说就是。”。     容芷笑道:“皇帝自然是宠爱娘娘的,只是娘娘往细里想去,皇帝纵使英明,也多是在前朝之上,后宫琐事,还有谁能做主呢?”。     王娡转念一想,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太后娘娘?”。     容芷含笑点头。王娡思忖着道:“你这样说也是不无道理,太后向来不喜粟婉容,自然看不得她恃子而骄,有心打压也是有的。况且…”。     她再往深里想去,从前许多不通的地方也一一明朗起来:“皇帝皇后貌合神离已久,太后想来也略知一二,且皇后长久无子。若是将来太皇太后山陵崩,皇帝起了废后之心,那么便是…”。     “那么便是位高有子之人接任皇后。”。     容芷替她把话说完,接着道:“粟良人出身低微,性格骄纵,太后难免认为她不可担当大任。只是她毕竟育有皇长子,若是将来身居高位,难免不会有争夺后位之心。因此,让她自位卑始,便是最好的做法。”。     王娡心下惊叹于太后行事老道,自己自叹弗如。想来太后素日虽是温和的,只是到底在宫中历练了这样久,手腕心计皆不会是没有的,否则如此多年,面对无数妃嫔挑衅,即使有着先皇的宠爱,也断断不会走得这样远,这样好。     心里也有些隐隐的内疚,太后如此一力照拂自己,自己却为了一己私利,指使邓铭庭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想来自己当真是太狠毒了些,竟是那样对太后。只是如今种种,已是离弦之箭,不得不发。     终究是心里过意不去,王娡转头对青寒道:“你替我好生准备着,收拾些像样的礼品,下午咱们往长信宫走一趟。”。     话音刚落,就听得皇帝的声音:“你这里倒热闹。”。     王娡见得皇上来了,慌忙跪下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想来皇帝是刚下了早朝便赶了过来,明黄的龙袍仍未脱下,愈发显得他英气逼人。     他亲自俯身扶王娡起来:“不必多礼。”。     王娡含笑替他正一正衣带,满面娇羞的小儿女情态:“皇上方才下朝,一路过来必定是口渴了,臣妾命她们去上上好的白毫来。”。     皇上笑着抚一抚她的脸颊:“不必如此多礼,无人处唤我镇明即可。”。     王娡笑意盈盈:“那臣妾便再大胆一次,自称娡儿可好?”。     皇上笑容温和:“自然是极好的。”。     谈话间,青寒端了上好的白毫茶,并桃花饼,翠玉酥,核桃百子粘等各色精巧点心来,倒也慢慢堆了一桌子,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皇上随意拣起一块桃花酥,那桃花酥样子精巧,香气扑鼻,如同三春桃花一般惹人怜爱。     皇帝咬下一口,道:“方才听你说起母后,是什么事情?”。           第七十九章 武侯之乱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深深吸一口气,笑靥如花:“能有什么事情呢?左不过是娡儿许久未见太后娘娘,想去与她谈天说话罢了。”。     皇帝点一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太后如今居于长信宫,怕是也很希望有人陪她谈天说话。”。     王娡见他嘴上提及太后是恭敬的语气,眉眼间却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淡淡的不豫,心里便觉得十分费解,想着必得用巧妙的话儿套出实情才好。     如若皇帝真与太后有何龃龉,她在中间,更要小心行事了。     却是皇上自己开口了,他徐徐喝了一口温凉下来的七分热的白毫茶,语气平淡:“朕今日去上了早朝,方才下朝就往你这里来了。”。     王娡知道必定是早朝上发生了让皇上不快之事,当下笑容越发柔和:“皇上初次上朝,着实辛苦了。”。     皇帝烦躁地放下茶杯:“辛苦算什么,你没有听到今日朝堂上的种种,当真让人生气至极。”。     王娡知道他必定会自己说出来,因此也不开口询问,只盈盈替他重新斟好一杯白毫茶,温言道:“生气动怒伤脾损肝,镇明如今龙体要好生保养,不如喝一些白毫茶罢。”。     皇帝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微微笑道:“你竟一点不好奇我为何动怒?”。     王娡面目恭顺:“后宫女子不干涉政事,娡儿时时刻刻不敢忘。镇明若是信得过娡儿,也可以随意说说,只当个消遣。且娡儿相信,皇上英明,必有万全之策。”。     皇上听了也是颇受用的样子,松泛地笑道:“所以朕一下朝就往你这里过来了,到底是你温柔平和,不比他人。也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觉得松快多了。”。     王娡笑着递了一块点心到他手里:“娡儿不比旁的姐妹们聪颖,却也很愿意听镇明说说话。想来也不该有什么负担罢。”。     皇帝手里捏着那一块点心,却不急着送进嘴里,手指微微用了几分力气,便有雪白的点心碎末落到桌子上。     “那么朕便自己说与你听,不算你干政。丽竞门一事你处置的极妥当,这件事朕也想听听你的意思。”。     他将点心放在桌子上,慢慢开口了道:“朕今日初次登朝,原是想着纠一纠父皇在位时的朝野乱象。父皇在位时,许是受了无为而治的思想影响太深,虽是朝野和平,但也难免有些官员不思进取,碌碌无为,空食俸禄,让人不能不恼火。哪知今日朕不过略提了提几个激进些的法子,朝野之上倒是空前的一致,纷纷谴责朕背离先皇,不遵祖制。更有甚者,说朕尚且年少,提议让皇太后听政,从旁辅佐。”。     皇帝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带了十足的怒气,连脸色也是微微的红,手指握得更紧。     王娡仔细听了,越听越心惊。     她看得透彻,所谓官员碌碌无为,皇上还不至于如此生气,只怕他真正生气的,是最后那句,让皇太后听政,从旁辅佐。     皇上等了许久,方才有今日亲政的机会,这样的提议,无异于触了他的逆鳞,让他不能不动怒。     只是不知是谁,竟是如此大胆?     王娡思索着问道:“朝野之事,别的官员虽是也有权力置喙,只是究竟要是三公做主,丞相等人皆是镇明亲自任命的,不知他们怎样说?”。     不提则已,一提皇帝越发生气,将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掷到桌子上,倒吓了王娡一跳。     伺候在殿外的宫人闻声便要进来收拾,王娡扬声道:“不打紧,你们就在外面伺候着罢。”。     说罢亲自俯身去拾。她身子笨重,难免吃力。     皇上看了也是于心不忍,扶着她起来,歉意道:“是我不好,倒是吓着你了。”。     王娡轻轻摇一摇头:“娡儿不要紧。只是镇明为何方才为何动怒至此?”。     皇上眉头紧锁:“原以为提拔的这几个都是些青年才俊。丽竞门上个月给了我数十人的名字,说是寒门子弟,身世清白,让我可以择用。我也是几个日夜不眠不休,方才定下来这些人。只是今日朝堂之上,他们倒实在让我失望!一个个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倒是比那些位分低的官员还不如了,我怎能不生气。原先指望着他们能出谋划策一二,只是如今看来,倒是看走了眼了。”。     王娡听完,心里便有了七八分计较。     笑着道:“娡儿还以为何事让镇明大动肝火,若是这样,娡儿倒想举杯向镇明相贺呢!”。     皇上不解,问道:“为何相贺于我?”。     王娡不疾不徐:“常言道是,愈是坚硬的翠竹愈是容易折损,反而是那些柔软的蒲柳,韧性无断绝。“     ”皇上如今初次临朝,自是希望举国兴盛。有些看似刚正不阿,义正言辞的官员,虽然一时看来是可用之才,只是天长地久,这些人因为太过刚硬的性子,要么就是受同僚排挤,处处不得施展自己的才华。要么就是被同化了,与旁人同流合污,辱没了皇上的信任。“。     ”倒是如今这几个人,娡儿方才听说他们谨言慎行,不惹人注意。越是这样性子平和,冷静自持的人,日子长了越是能看出他们的好处来呢。“。     ”因着他们刻意隐藏锋芒,不惹人注意,旁人自然不会视之为敌。只是这些人虽是脸上有些木讷,倒真真是大智若愚的,若是皇帝肯在下朝后暗中询问他们的意思,只怕个个都是有一肚子的高见要说与皇帝知道呢。”。     她说一句,皇帝的眉眼就舒展一分,说到最后,他已是带了几分笑意:“如此照你说来,朕倒没有选错人。朕待会儿便让丽竞门去他们家里将人带进宫来问话,也好听听他们的意思。”。     王娡低头一笑:“多谢镇明信任。”。     皇帝执起她的手,手心里是微微的暖意:“你虽是女子,见解心胸倒与杰出的男子无异。若是后宫诸人皆有你这般的聪慧才智便好了。”。     王娡赧然而笑:“多谢镇明称赞,娡儿不过是些妇人之见,登不得大台面的。”。     皇帝轻轻揉搓着她的掌心,手心细腻的触感,却让王娡觉得有一丝隔阂与距离。     哪怕二人再如何坦陈相见,王娡心里也清楚地知道,他究竟是天子,他可以不在意礼数规制,自己却不行。     皇上的眉头复又紧锁起来:“如今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说与你知道。”。     王娡知道他必是要谈及太后一事,心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皇帝声音沉郁,只寥寥一句:“今日提议太后听政辅佐之事的,是章武侯的亲信。”。     王娡倏然明白过来,竟是外戚所为。     自古以来,帝王多惧惮外戚,往往太后,皇后等人家中男眷,会因为自己的族人得宠身居高位,而福泽自身。     长久以往,这些人身蒙皇宠难免得意忘形,笼络自己的势力。或是明里暗里干预朝政,或是成为一方祸害,使得百姓怨声载道。     所谓章武侯,便是太后的亲生弟弟,平日里太后长姐如母,且自幼与弟弟分离,重新团聚后怜之儿时遭遇苦难,厚待于他,封其为章武侯,赏赐优渥,多命能人贤士与之来往。     先帝在时,章武侯甘于平淡,并未参与政事,只一心一意圈养亲信,整日游山玩水。     为此先帝曾经盛赞他:“虽宠信优渥,然不骄不矜,实为难得。”。     这样看来,所谓的不理政事,倒极有可能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之意。     如今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不过而立之年,难免让人觉得软弱可欺,既而动错了心思。这样看来,这章武侯就算一个了。     王娡在心里微微冷笑出来,究竟是对皇帝知之不深的缘故。     想来只是觉得他做太子时温润谦和,便误以为他软弱可欺,当真是可笑之极。     想来曾经太后宠爱自己的幼子梁王,皇帝能在那样的境况下被立为太子,怎会是任得人在他头上动土?     且旁人不知,她却知道,皇帝为了一整朝廷风气,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立下了怎样的决心。此刻有人想借太后之名,挚肘皇帝,当真是愚不可及。     心里百转千回了许多念头,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模样,只微笑道:“章武侯身为皇叔,想来关心则乱也是有的。”。     皇帝失笑,摸一摸她的脸颊:“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场面话。只怕他的本意,你比我更是清楚。”。     王娡也正色道:“娡儿以为,外戚之祸,高祖时期已是饱尝,我朝断不可再有。”。     皇帝沉思着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此刻动手,不仅伤害根基,也是损伤了我与太后的母子情分。”。     王娡赞同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如今镇明万万不能行事激进,只能慢慢消磨掉他的锐气与野心,待到来日,若是不再犯也就罢了,若是还存了这样的心思,到时候皇帝根基已稳,何惧一战?”。     皇帝深以为然,冷笑道:“既然他这样不明事态,狂妄自大。我且先削去他的部分封地,只做警醒。”。     王娡略略有些忧虑:“只是镇明预备以什么名义削去章武侯的封地?若是直言相告,只怕……”。     皇帝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你且放心,我不会如此冒失。如今丽竞门已得我命,暗中注意章武侯。他既然已是如此胆大,平素里肯定也是少不了什么过失,只需拣个大的,作为由头就是。”。     王娡深深微笑出来:“到底是镇明有办法,娡儿就是想不得如此清透明了。”。     皇帝微微有几分得色:“人人皆以为我软弱可欺,我倒是要看看,将来会有多少人悔不当初。”。     想来心头积压的重石放了下来,皇上脸色也是轻快了起来,笑着举起一块桃花酥给王娡:“这个味道不错,清甜可口,你也尝尝。”。     王娡微笑着吃了,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如今胃口也好多了,刚怀上那几个月闹喜的厉害,倒是错过了不少美味。现在孩子安分些了,娡儿也有福气吃些点心之类。”。     皇帝目光柔和眷恋,轻轻将手覆盖在她的肚子上:“这个孩子,必定与他的母亲一样聪慧过人,无论男女,都该是我大汉的栋梁才是。”。     王娡笑着嗔他:“若是个女儿,娡儿才不要她做什么巾帼英雄,平平安安一世喜乐就罢了。”。     皇帝微笑着看她:“若是个女儿,能有你这样的才气,谁娶了朕的公主倒真真是双喜临门。”。     午后的日光如同金辉,二人依偎在一起喃喃细语,倒是生出了几分现世安稳之意。     谁也不曾想,方才他们的谈话是怎样的充满了权谋,算计与机锋。     哪得人生尽贪欢,诸君且看好时光。     皇帝与她谈笑了半日,方才道:“你既是说了下午去看望母后,我也不扰你了,我去找找丽竞门的人。”。     王娡知道他要去吩咐丽竞门寻了章武侯的错处,便暗暗觉得有些可笑,亲生儿子明里孝顺着她,暗地里却在寻思如何能除了自己的亲叔叔,太后的亲弟弟,自己待会儿见了太后当真是一场闹剧。     心里的想法万万不可在脸上露出来,因此王娡也只笑着恭送了皇帝出去。     眼见得他走得远了,方才唤过一直伺候在外的容芷与青寒:“备些滋补之物,咱们去长信宫。”。     青寒笑道:“小姐当真有心了,任它什么滋补之物,太后那里会没有么?倒叫咱们巴巴地带过去。”。     王娡斜她一眼,笑道:“到底是个不中用的。太后有那是太后有,我带过去那是我的孝心,怎能一样?”。     青寒见她这样说,知道自己蠢笨,也就嬉笑着不敢再说话。     一行人正要出门时,却听得一片女子的声音,似乎有四五人,朝着明光宫来了。           第八十章 身不由己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不知何故,便探头去看,却看见姁儿并着其余几个女子,笑盈盈往这里走来。     容芷笑道:“这些人怕是早听闻了消息,赶着来给姑娘贺喜呢。”。     王娡微微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样似乎太过张扬了些,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人既然已是在宫门口,她总不好闭门不见。     正想着,一行人已经走了进来。为首的便是姁儿。     她仍旧是那样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笑着过来牵起了王娡的手:“姐姐今日好大的荣宠,合该要请妹妹喝茶吃点心呢。”。     王娡笑着摸一摸她的头发:“即便是平时,我这里的点心可曾少了你的?”。     吴若叹眼里是极艳羡的神色:“到底是姐姐福气好,位分高又有了龙种,如今我只当给姐姐道喜沾些喜气罢了。”。     王娡见她有些苦涩,便也觉得好奇:“众位妹妹们位分可也都下来了?”。     万静田点一点头:“妹妹们福气浅,不比姐姐位分高荣宠重,不过是少使,八子之类。今日听闻姐姐被封为美人,赐居飞羽殿,妹妹们心里赶着一定要来给姐姐贺喜才是呢。只是除了姐姐喜气临门之外,倒是许姐姐,位分是良人呢。”。     王娡心里惊了一惊,许云欢样貌好她是知道的,只是这位分也确实高了些,竟和粟婉容并列,只怕她要恨的不住。     然而心下也有些微微的喜悦,许云欢向来与自己投缘,生性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如今身居高位,以后无论什么事情,自己也多个帮手共进退。     她忽然想起姁儿,许云欢再好,也不敌亲生姐妹。     她柔声问:“姁儿是什么位分?”。     姁儿闻言有些懊恼地低下头,双手揉着自己裙子上的香兰草荷包:“妹妹不过是八子罢了。”。     王娡心知她年纪轻,初得宠爱,位分想来不会太高,当下有心安慰她,叫她静心以待来日。     只是碍于人多,怕着说了反而叫众人面上不好看,少不得忍了。     万静田咯咯而笑,声音娇俏:“最奇怪不过是粟姐姐呢。咱们都以为美人的位子本该是她的,谁曾想是个良人?”。     王娡见她说的这样语含讥诮,便知道外面传言有多么不堪。     心下微微有些忧虑,粟婉容一向是个心气高傲的,如今位分在自己之下,想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她也有些细微的喜悦,自己无论如何,礼制上在粟婉容之前,想来她也不敢人前太过放肆,至于人后,自己多长个心眼也就是了。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还是柔柔的口气:“咱们姐妹也别私下议论了,太后与皇帝必定有他们自己的念头,哪儿那么容易就叫咱们这些人揣测了去呢?”。     柳语嫣温柔道:“如今咱们太子府里一起出来的姐妹,就数娘娘得宠,日后也该多提携姐妹们才是呢。”。     王娡笑道:“我不过是沾肚子里这一个的光罢了,妹妹们个个年轻貌美,还怕日后没有诞育龙种的机会?”。     众人说笑了一会,却是万静田慢慢叹了口气:“如今姐妹们人少也就罢了。只是新帝登基,至多下月,必得有一次选秀,到时候宫里可就更热闹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然。     她的话无异于直击众人心扉,任谁也不愿意宫中再有许多如花似玉的女子以自己争夺恩宠。     君恩如水,朝夕可变。     王娡与她们更是不同,她并不怎样在意情爱,只是选秀入宫之人,多是名门闺秀,家世显赫,这样一来,她那口要争上游的气性,难免灰了几分。     吴若叹扭着手绢道:“我倒盼望着,选进来几个面目一般的,看她们做什么妖蛾子出来。”。     王娡扑哧一笑,去堵她的嘴:“吴妹妹可别瞎说,后宫女子哪一个不是如花似玉?小心被人听了去安你一个善妒之名呢。”。     然而这倒也是众人的心声。     想来她们这些人也是可怜,日日活在金尊玉贵里,却也日日活在担惊受怕中。     无宠的滋味决计不会好受,这她们都是知道的。     王娡看不得众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便笑着打圆场:“总归还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呢,何必现下早早闹得自己不痛快?不如自己心思放轻松些。”。     众人经她这样一说,虽是心理仍旧有些不痛快,到底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了。     王娡嘴上与大家谈笑着,心思却重得很。     如此承蒙太后厚爱,自己却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她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而如今太后的亲弟弟也将遭厄运,自己却一个字也不能说,也是心中有愧。     然而,毕竟身不得已罢,她安慰着自己,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顺遂自己的内心?     如此熬过了半日,众人方才道要准备着下午的迁宫,告辞离去。     容芷见她们走远了,微笑着道:“娘娘辛苦了应付着。”。     王娡疲惫地揉一揉自己的眉心:“累倒也罢了,只是你不知道,如今宫里对我的位分会传成什么样子。”。     容芷蹲下身替她系好宫绦,温言劝慰着:“娘娘不必在意。身处高位何惧人言?若是众人皆不在意一个人,那才是顶难受的呢。如今娘娘只需安心养胎,来日好好诞下小公主,也就够她们艳羡的了,万万不可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平白遂了别人的愿。”。     她打好最后一个结,站起身来,似是自言自语:“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何必在意些流言蜚语呢?”。     王娡会心一笑,握住容芷温暖的手:“到底是你懂我。”。     想来也是啊,身在高位,本身就是流言蜚语做根基的,如何能逃避的开?人们向来又都是拜高踩低的,这样的矛盾,倒当真让人觉得可笑呢。     王娡轻轻微笑出来,与人言可畏相比,她倒是更害怕自己成为被冷落的弃子呢。     自打进了太子府她便早已知道,往日的温柔和平必将一点点被消磨殆尽,如今看着镜中人如水般清冷的眼神,只怕这变化来得比自己想的还要快。     她漠然起身,沉声道:“走罢,咱们去长信宫。”。     从明光宫到长信宫的路程并不近,王娡心里揣着事,倒希望路程远些再远些,也好让她平定些思绪。     然而心里再怎样不情愿,一炷香工夫之后也还是到了巍峨富贵的长信宫门口。     大长秋正在门口看着宫女们来回扫洒尘除,见得王娡来了,恭敬俯身行礼:“奴婢参见娘娘。”。     王娡慌忙去扶她:“姑姑这是何苦。”。     大长秋抬起头来,眼眸明亮:“娘娘宽待下人,奴婢不敢以卑微之躯越矩。”。     王娡笑道:“姑姑如今是大长秋,又是太后身边的近人,我心里是很敬重姑姑的,还望姑姑不要与我生分了才是。”。     大长秋笑得谦和:“娘娘不嫌弃奴婢微贱之躯,乃是奴婢三生之幸。太后方才用完午膳,正在静思。娘娘进殿稍候片刻即可。”。     王娡正色道:“多谢姑姑美意。只是太后静思,需得六根清净才好,我如今怀有身孕怕有所冲撞,便在殿外等候即可。”。     大长秋苦苦劝她:“娘娘如今即将临盆,门口风大又寒凉,万万使不得的。”。     然而无论她怎样劝说,王娡皆是含笑婉拒了,如此一来,大长秋也无法,只得陪她立在门口。     一盏茶时分后,内殿转出来一个样貌精致的宫女,想来品级也是不低,含笑告诉王娡太后静思完了,王娡方才起身进殿。     太后看见她便遥遥招手笑道:“你这孩子,门口吹了半日的冷风,哀家当真心疼。”。     待到王娡在她身边坐定,太后便执了她冰凉的手,嗔怪道:“门口立着你不怕伤了胎气。”。     王娡笑道:“太后静思,臣妾不敢叨扰。”。     太后爱怜道:“你有孝心是好事,只是如今月份大了,更该注重自身保养才是。”。     王娡乖巧点头,见太后眼神确实比前几日明亮,方才道:“太后可见过了臣妾举荐的大夫?”。     太后伸手摸一摸自己的眼睛,笑道:“那个叫做邓铭庭的,当真是医术精妙呢,如今我眼睛倒也不似往日涩痛了。且我瞧着,他也是个极忠厚老实的人,倒是可担大任。”。     王娡心内五味杂陈,脸上却是滴水不漏的喜悦的笑意:“太后这样称赞他,臣妾替邓大夫先行道谢。”。     仔细看来,太后脸色也比几日前好了许多,精神似乎也松快。     而这样一派宁静的表象下,也只有王娡知道,那些虎狼之药是在怎样一点一滴蚕食这副躯体。     她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生怕被太后看见了,便急忙举袖掩饰。     太后仍旧毫无察觉,笑着道:“你举荐的人得力,你自然也是有功劳的。如今皇上有了你,哀家倒真真是省了不少心呢。难得你模样好,性子又平和,不似那些只会捏酸吃醋的小家子气。”。     她喝一口茶,徐徐看向王娡:“你可知道,太子府过来的女子众多,为何唯独你身居高位?”。           第八十一章 飞羽殿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与太后谈笑了一会,留心看了太后的确是精神更胜往日,心下略略放下心来。     到底不是怎样亲近的关系,这样想着,王娡心里最后一点的愧疚感,也就半分都没有了。     正出神,却是太后突然开口了:“如今启儿日日临朝,国事繁多,你们身在后宫,也该替他多担待才是。”。     王娡心中一紧,想起章武侯的亲信那番话,太后到当真是不愿意权柄下移呢。     她在心里轻轻微笑出来,虽是女子,想不到太后也有这样高的心气。     只是皇上如今年少气盛,哪能容许他人成为绊脚石?太后也实在是无谓自寻苦头。     她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帘上投下温柔的阴影:“臣妾知道,必将日日劝皇帝保养自身,以刚朝政。”。     说罢,她命青寒奉上补品来,娇笑着说:“臣妾知道太后的东西必定都是极好的,只是这一点也算是臣妾的孝心,还请太后收下,不要嫌弃才是。”。     太后的手缓缓从那些滋补之物上滑过,笑道:“你这孩子也真是有心了。”。     为了以示敬重,王娡择选的都是最好的补品,山参根根根须完整。     只是此刻她看着这些补品,心内却是极冷淡的,心境不同,自然想法也有异了。     两人谈笑许久,端得是一派母慈子孝,言笑欢愉之景。     直至日沉,王娡方才告辞回宫。     想来下午通事府的宦官们手脚极利落,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已是将飞羽殿收拾的妥妥帖帖。     王娡祖上富贵,眼界也不似旁的小户女子,且在太子府中,吃穿用度也还是精细。饶是这样,走近飞羽殿,仍是略有些吃惊。     只见飞羽殿似乎重新漆饰过,墙体是格外明亮鲜艳的朱红色,在夕阳下融融散发着暖意。     王娡笑道:“当真是好漂亮的颜色。”。     一旁陪侍着的义忠义勇笑道:“可不是呢!下午通事府的公公们说了,咱们飞羽殿用得可是上好的椒红,最是芬芳名贵不过的。这也是娘娘的殊荣所在啊。”。     王娡略略收敛了几分笑意,道:“如今不知多少人看着咱们飞羽殿,一言一行需得谨慎才是。譬如刚才的话,出了飞羽殿就不可再说了。底下新分来的小宫女,你们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紧了,万万不可出现第二个墨儿。”。     提及墨儿,王娡心中沉疴的伤痛又被唤起来,墨儿没了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只是此事最终连累了程喜月,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     那样美丽的端庄的女子,眉如秋月言如春水,刚烈清冷,却是最终以这样凄凉的方式逝世。     王娡暗暗攥紧手心,这样的怨恨,将来她要全部讨回来。     飞羽殿位于未央宫后,乃是未央三殿中最为繁华富丽所在。     王娡心下欢喜,皇后便居于未央宫正宫,日后往来也是方便许多。     后宫这么多人,唯有与皇后在一起时,方才觉得身心舒畅,不必担心机锋暗藏。     走进殿中,才发现殿中陈设极为华丽,竟是满壁生辉。     这样的金光灿烂,自是打动寻常女子心扉,然而于王娡而言,更多的却是隐隐的不安。     她伸手缓缓抚摸过那些精致的陈设,她眼力极好,窗下的青玉榻用整块硕大的青玉雕成,一望即可知有万金之数。     榻上的腊油冻石摆件,玲玲剔透,盈盈欲滴,必定是魏国的贡品。     魏国盛产腊油石,只是这样好的水色,也着实少见。     遑论内殿中央那张沉水香滴木刺金大床,雕着百蝶图案,花团锦簇,让人一眼望去,只愿就此沉沦了去。     王娡轻轻皱眉:“实在也是太过奢华,倒叫我心里好生不安。”。     青寒贪看这一派纸醉金迷之景,道:“小姐有何不安?到底是皇帝宠爱,才给得起小姐这样的荣宠。”。     王娡摇一摇头:“如今我身居高位,已是让人是我如眼中钉。飞羽殿陈设华丽如斯,更是逾越祖制。登高跌重,日后若是我有了一点小的错处,只怕也会被有心之人大肆宣扬,巴不得看我跌下来呢。”。     容芷面色也是隐隐的忧虑,皱眉道:“依奴婢之见,虽说以娘娘的位分担得起这些,只是如此点眼,倒是怕容易惹来祸事。”。     王娡点一点头,静静思索片刻,唤过来义忠,义勇:“你们二人,手脚轻些,去把这几件最为名贵的摆设挪到库房里好生收起来,不许叫落了灰去。别的咱们暂时动不了,也只能先这样了。”。     二人得了王娡的命,不敢耽搁,急忙叫了几个力气大心思细的宦官,一齐抬了那些摆件出门。     青寒有些不解:“小姐这是为何?这几样摆件都是顶好看的,如今移开来,咱们殿里也不如方才富贵了。”。     王娡淡淡抬眼看一看她:“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个道理你竟不懂么?如今外人看来我是一轮满月,完美无缺,只是咱们自己不能昏了头,这样明里高别人一等,众人怎能服气?为了些身外之物,伤了根本,才是不智。”。     青寒看她面色严肃不似往日可亲,当下也不敢再说话,诺诺应了方才罢休。     一番忙乱下来,已是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如今各宫殿晚膳不是再有各自的小厨房准备,小厨房不过是做些日常点心罢了。     因此王娡格外小心御膳房送来的饮食,吩咐容芷她们仔细检验了方才敢动。     今日御膳房送来了一品桂花乳鸭子。醇白的汤香气四溢,间或有金黄的桂花蕊漂浮其中,煞是好看。     王娡月份大了,坐着格外难受,因此便叫容芷盛了一碗汤,站在窗边慢慢饮用着。     窗外已是一轮皎洁的新月新上树梢,莹莹如玉。     这并不是她在宫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然而此刻心境早已改变了,她现在的身份,是除却太后,皇后之外的位高妃嫔。     不知母亲送自己去选秀时可曾想过有今日呢?王娡低下头慢慢苦笑出来。     不过一年的光景,却是天地都换了。仿佛昨日还在金府,身边还是小小的,软软的俗儿,与温柔如水的永涵。     今日却身在这一片繁华富丽的纸醉金迷中,柏木香香味幽然,让人辨不清今昔往日。     不知今夜是谁承宠呢?昨日依照祖制,皇帝歇在皇后处,想来皇后必定极为欣喜。     那么今日呢?没有了祖制的束缚,皇后再想见皇帝一面只怕也难了。不知他可是在粟婉容处?     虽是因为太后的有意打压,粟婉容位分低,但到底她相貌娇艳,皇帝与她总有几分情分在,这不能不让王娡觉得心乱如麻。     手里的汤的热气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容芷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碗:“娘娘在想些什么呢?晚膳可是不合胃口?奴婢去叫小厨房做些点心来可好?”。     “无妨,”王娡揉一揉冰冷的脸颊,转念又对青寒道:“我如今倒很有些想念往日在家常吃的苏梅桂花糕,我记着你的手艺是最好的,便你去做些来罢。”。     青寒听她说起苏梅桂花糕,知道她必定是思念从前的日子,心中微微有些酸楚,道:“奴婢这就去办。”。     容芷笑道:“娘娘有了身孕口味也刁钻了些,这苏梅桂花糕倒不是寻常的吃食,若是娘娘喜欢,不如让青寒多做些储存起来,日后想着这个味儿了也好吃现成的不必等。”。     王娡疲惫地摇一摇头:“你不知道,这苏梅桂花糕极精巧,非得刚出笼的方才松软清甜,耐不得储存的。”。     然而还有一层意思她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若是日日看见这苏梅桂花糕,她心里真不知道当要怎样的难过,更没有把握能够不露一丝一毫的痕迹。     青寒手脚利落,不过一顿饭工夫,就用白果玛瑙碟子盛了数十块暗紫金黄,芳香扑鼻的糕点来。     王娡随手拾起一块,放入嘴中,入口即化,仿佛还是旧日的时光般熟悉。她眼底湿润的发热,似乎有眼泪要落下来。     今夕何夕,良人何在。月华皎皎,物是人非。     到底不过是,水风明月两相知,万里纤云空恨晚。     夜来凉风阵阵,王娡觉得微微有些瑟缩,便闭了窗子,想回到内殿去。     却是听到几声静鞭,接着是崔万海的声音:“皇上驾到!”。     王娡心头一惊,皇帝今晚还未歇息么?然而容不得她多想,便匆匆与容芷青寒走到殿门口等候。     果然是皇上,夜幕之下,他着一身白衣,温雅如玉。     王娡屈膝行礼:“皇上万安。”。     皇帝亲自扶起她的手肘,笑道:“这么大的风,晚上夜凉,你也该好生在里面呆着才是。”。     说罢与她一同缓步迈进殿内。     桌子上还有着几块未吃完的苏梅桂花糕,皇上随意拾起一块,微微笑道:“你这里到总有些精巧的吃食。”。     王娡看着他将那块苏糖桂花糕放在手掌里,心里莫名的觉得一阵空,似乎是自己一点最隐秘最珍惜的回忆,也被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她勉强笑道:“镇明今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皇上咽下一口糕点,表情松弛:“方才和丞相他们商议完了政事,想着来看看你。飞羽殿住的还习惯么?”。     皇上环视四周,微微皱眉道:“怎的殿里少了好些摆设?”。     王娡含笑递了一杯蜜水给他,温言道:“飞羽殿陈设太过华丽,娡儿心内不安。虽是感念皇上宠爱,到底也是太过奢华了。因此我让他们将名贵的摆件好生收起来,以提醒自己不要恃宠而骄才是。”。           第八十二章 未老初还乡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如今各宫殿晚膳不是再有各自的小厨房准备,小厨房不过是做些日常点心罢了。因此王娡格外小心御膳房送来的饮食,吩咐容芷她们仔细检验了方才敢动。     今日御膳房送来了一品桂花乳鸭子。醇白的汤香气四溢,间或有金黄的桂花蕊漂浮其中,煞是好看。     王娡月份大了,坐着格外难受,因此便叫容芷盛了一碗汤,站在窗边慢慢饮用着。     窗外已是一轮皎洁的新月新上树梢,莹莹如玉。     这并不是她在宫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然而此刻心境早已改变了,她现在的身份,是除却太后,皇后之外的位高妃嫔。不知母亲送自己去选秀时可曾想过有今日呢?     王娡低下头慢慢苦笑出来。不过一年的光景,却是天地都换了。     仿佛昨日还在金府,身边还是小小的,软软的俗儿,与温柔如水的永涵。今日却身在这一片繁华富丽的纸醉金迷中,柏木香香味幽然,让人辨不清今昔往日。     不知今夜是谁承宠呢?昨日依照祖制,皇帝歇在皇后处,想来皇后必定极为欣喜。     那么今日呢?没有了祖制的束缚,皇后再想见皇帝一面只怕也难了。不知他可是在粟婉容处?     虽是因为太后的有意打压,粟婉容位分低,但到底她相貌娇艳,皇帝与她总有几分情分在,这不能不让王娡觉得心乱如麻。     手里的汤的热气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容芷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碗:“娘娘在想些什么呢?晚膳可是不合胃口?奴婢去叫小厨房做些点心来可好?”。     “无妨,”王娡揉一揉冰冷的脸颊,转念又对青寒道:“我如今倒很有些想念往日在家常吃的苏梅桂花糕,我记着你的手艺是最好的,便你去做些来罢。”。     青寒听她说起苏梅桂花糕,知道她必定是思念从前的日子,心中微微有些酸楚,道:“奴婢这就去办。”。     容芷笑道:“娘娘有了身孕口味也刁钻了些,这苏梅桂花糕倒不是寻常的吃食,若是娘娘喜欢,不如让青寒多做些储存起来,日后想着这个味儿了也好吃现成的不必等。”。     王娡疲惫地摇一摇头:“你不知道,这苏梅桂花糕极精巧,非得刚出笼的方才松软清甜,耐不得储存的。”。     然而还有一层意思她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若是日日看见这苏梅桂花糕,她心里真不知道当要怎样的难过,更没有把握能够不露一丝一毫的痕迹。     青寒手脚利落,不过一顿饭工夫,就用白果玛瑙碟子盛了数十块暗紫金黄,芳香扑鼻的糕点来。     王娡随手拾起一块,放入嘴中,入口即化,仿佛还是旧日的时光般熟悉。她眼底湿润的发热,似乎有眼泪要落下来。     今夕何夕,良人何在。月华皎皎,物是人非。     到底不过是,水风明月两相知,万里纤云空恨晚。     夜来凉风阵阵,王娡觉得微微有些瑟缩,便闭了窗子,想回到内殿去。     却是听到几声静鞭,接着是崔万海的声音:“皇上驾到!”     王娡心头一惊,皇帝今晚还未歇息么?然而容不得她多想,便匆匆与容芷青寒走到殿门口等候。     果然是皇上,夜幕之下,他着一身白衣,温雅如玉。     王娡屈膝行礼:“皇上万安。”。     皇帝亲自扶起她的手肘,笑道;这么大的风,晚上夜凉,你也该好生在里面呆着才是。”说罢与她一同缓步迈进殿内。     桌子上还有着几块未吃完的苏梅桂花糕,皇上随意拾起一块,微微笑道:“你这里到总有些精巧的吃食。”。     王娡看着他将那块苏糖桂花糕放在手掌里,心里莫名的觉得一阵空,似乎是自己一点最隐秘最珍惜的回忆,也被放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她勉强笑道:“镇明今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皇上咽下一口糕点,表情松弛:“方才和丞相他们商议完了政事,想着来看看你。飞羽殿住的还习惯么?”。     皇上环视四周,微微皱眉道:“怎的殿里少了好些摆设?”。     王娡含笑递了一杯蜜水给他,温言道:“飞羽殿陈设太过华丽,娡儿心内不安。虽是感念皇上宠爱,到底也是太过奢华了。因此我让他们将名贵的摆件好生收起来,以提醒自己不要恃宠而骄才是。”。     皇上听得她这样说,感慨的点一点头:“到底是你思虑周到。只是这是朕赏给你的,又有谁敢多话?”。     王娡笑着抚摸自己的肚子:“自然是没有什么人多话了。不过镇明只当是给我们的孩子积德罢,太过富贵饱暖,容易使人心志软弱。”。     皇上见的她这样坚持,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一点头,由着她去了。     是夜,王娡静静地躺在雕花床上,身边是皇上均匀清晰的呼吸声。她想起白日在未央宫太后说过的话,此时万籁俱寂,心里的不甘与愤慨也烟消云散。     到底自己也不过是对太后有一颗算计之心,那又怎能责备太后拿自己当棋子呢?     她将云丝软被往上拉了拉,盖住裸露在外的肩膀。     飞羽殿虽然温暖,王娡却始终觉得有微微的寒意。     算算日子,王娡静静想着,也该药发了罢。只是不知道邓铭庭可把一切处理妥当了?若是对方不上当,那如今所有的种种心血,就都白费了。     王娡揪紧被子,力气大到青筋都依稀可见。若是不能一举击中,那么此事她必然脱不了干系,只怕到头来东窗事发,连肚子里的孩子也救不了自己。     寒意如潮水一般,阵阵涌来,她瑟缩进被子里,只留一双沉静无波澜的眼睛在外面。     不能不成功,她默默地告诫自己,无论如何,明日总该把邓铭庭叫来问一问,到底夜长梦多。想到今日自己在太后面前的温良恭俭,王娡在朦胧的黑暗中,露出一点苦笑。     人生不过如一场角戏罢了,她慢慢想着,只是害怕,面具她戴得久了,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王娡心里有事,辗转反侧半日方才睡着。只觉得自己不过刚合上眼睛,天就已经亮了。     皇帝正在穿戴上朝所需的金冠并龙袍,几个宦官依次捧着种种所需,鱼贯而入,虽是人数众多,却一举一动沉稳有礼,分毫不乱。     皇上回身见她醒了,笑道:“时辰还早,你不必这样早起床,回床上多躺一会儿罢。”。     王娡温柔地点点头,却是亲手替皇上别好了腰间所需悬挂的玉佩。那龙形玉佩温润无比,触手生温。     皇上爱恋的摸一摸她还未来得及梳理的委地青丝,温言道:“朕去上朝,你好生歇着。”。     王娡乖巧点一点头,坚持着目送了皇上出门,连背影也看不见了方才回飞羽殿。     她回到殿中,急急叫来青寒:“你快去太医院请邓铭庭过来。”。     青寒看一看窗外的仍旧是墨黑的天色,笑道:“小姐心急也该等一等,这个时辰,宫门还没开呢,昨日也不是邓大夫当值,想来邓大夫必定不在太医院。”。     王娡纵使心急如焚,却也知道,凡事不可激进冒失,因此只得强忍了下来。     青寒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笑道:“小姐莫要心急,待会太医院一旦当班奴婢立刻去请邓大夫,小姐不如早些用了早膳罢。”。     王娡没心思去动,只有一下没一下搅着那碗莲子羹。     算算时日,今日若是再不把此事推脱干净,只怕日后要惹得一身腥。     她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好不容易到了天色微亮之时,她按耐不住,忙着催着青寒急匆匆去了。     容芷见她这个样子,心知劝说也无用,便干脆端走她手里的碗,笑着道:“姑娘怕是莲子羹不合胃口呢,奴婢再去换个别的来。”。     王娡心乱如麻,根本未曾听见她说了什么,便挥一挥手,随着她去了。     好不容易见到青寒带着邓铭庭在熹微的晨光中匆匆走过来,王娡立刻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坐不住。     邓铭庭却还是往常那样恭敬有礼的样子,倒让王娡觉得微微有几分心安。     他俯身行了礼:“微臣给娘娘请安。”。     王娡皱眉道:“无需多礼,邓大夫请坐。”。     青寒搬来一把莲子枝荷花椅,邓铭庭推辞一番,方才坐了。     王娡急切道:“我吩咐邓大夫所做的事情,可曾办妥当了?”。     邓铭庭微有喜色:“适才青寒姑娘来请微臣之前,微臣已是检查过了。果然不出娘娘所料,那副药方子已是被旁人窃走。”。     王娡这才觉得心里大石落地,重重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微微笑道:“这样便好。”。     邓铭庭恭敬道:“娘娘善于体察人心,微臣自愧弗如。”。     王娡冷笑出来:“什么人心,不过是个人都有的毛病罢了。这世上有几个人不爱荣华富贵呢?他以前既然肯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也不枉我这样冤他。”。     “更何况,”王娡嘴角绽放出一个柔柔的笑意:“我冤枉他什么了?不过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     邓铭庭仍旧是那样面目恭顺的样子:“微臣无能,只是也必当尽心竭力,辅佐娘娘。”。     王娡点一点头:“此事你做的极好。”她算了算日子:“这几日你便按照我们说好的,告退还乡一月,待到事情过了再回来。走之前,该交代的,你可得记得交代好。”。     邓铭庭深深点头:“微臣知道。”。     王娡笑一笑:“这样早便召你过来,着实难为你了。罢了,义忠去请大夫喝茶用些点心。”。     邓铭庭嘴里连连道着不敢,再三叩谢方才退下。     容芷替王娡梳理着青丝:“如今一切安排妥当,姑娘总该安心了罢。”。     王娡看着镜中自己淡漠的容颜,轻轻抚摸着一把温润如玉的犀角梳:“我愿以为这样害太后心里还有些不忍,只是昨日我方才明白过来,太后哪里是真心疼爱我呢?这样互相算计利用,倒也不算什么。”。           第八十三章 凉秋于我忆何如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无论是谁看来,这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罢。     太后眼前的红人却突遭变故不得不回乡奔丧,偏生太后又偏向些太子府里出去的太医。     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又有几个人能想到会是个圈套呢?     王娡望着惠太妃施施然走远的身影,微微笑了起来。     走到未央宫,便看见花枝正靠在门口的小杌子上抱着一个糖腌蜜饯罐子,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王娡掩口而笑:“这惫懒小蹄子。”。     她忽的起了玩心,制止了容芷上前唤醒花枝的举动。     蹑手蹑脚走到花枝面前,容芷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皆抿口而笑,不敢发出声音来。     她忽然拍了一下花枝,那一下用了颇大的力气,花枝唬得登时跳了起来,怀里的糖腌蜜饯罐子骨碌碌滚到一旁。     众人再也掌不住,皆拍手而笑。     花枝看清了是王娡,面色登的一下绯红:“奴婢有罪,不曾知道娘娘来了。”。     王娡笑吟吟点一点她的额头:“皇后娘娘让你腌蜜饯,你倒好,这大白天的睡得香。也是皇后娘娘好性子,若换作我,非得扣了你今日的晚饭不可。”。     花枝大是不好意思:“如今也是秋日了,奴婢也不知怎的,风吹一吹人便困了,倒闹了好大的没脸。”。     外面说的一派莺啼燕语,十分热闹,倒是内殿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外面什么事情,怎得这般热闹?”。     王娡分辨出是皇后的声音,笑着拍了一下花枝:“还不快进去告诉皇后娘娘。”。     过了片刻,花枝笑嘻嘻出来了:“我们娘娘听说王美人来了,高兴的不住呢。娘娘快请进去罢。”。     王娡扶着容芷的手,拾阶而上。     她有着身孕,走得小心,短短几步也是比旁人慢了不少。     未央宫内一片闲适和静的氛围,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温暖宜人,不似旁的宫香香味清冽。     王娡见皇后着一身家常素色长衫,盘腿坐在墨玉刻的拓子上,便笑着要请安。     皇后急忙叫容芷扶住了她:“如今身子不方便,我早早就告诉了你,能省的都省了。你过来我身边坐。”。     王娡小心翼翼在皇后对面坐了,笑着道:“长日里无事,惦念着姐姐,便来看看姐姐。只不知未央宫中用的是什么香?有桂子气味,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皇后听得她说起这香,便羞涩而笑:“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却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前些日子皇上在我这里时,我偶然说起一句如今桂花要开了好闻的紧,皇上回头就让制香局替我佩了这丹桂香来。法子倒是颇为麻烦,取了制酒坊去年腌制的桂花,又掺了几味百合,松柏之类,方才制成。你若喜欢,我叫花枝包一些让容芷带回去。”。     王娡看着皇后脸上欣悦的神色,想来皇帝不过一个顺水推舟之举,她竟是这样高兴。     心下微微有些恻隐,又觉得有几分安慰。     她笑道:“妹妹不过平白念一句,姐姐这样做,倒像妹妹故意惦念着姐姐的东西呢。”。     皇后嗔怪道:“偏生你这样多心,得了便宜还卖乖,也该打。”。     王娡笑着作势闪躲:“姐姐要打我自是不敢躲,但请姐姐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分上饶我这一遭罢,这孩子将来也是要唤姐姐做母后的呢。”。     皇后伸手拉她:“好了好了,当心身子,有了身孕也该注意点。”。     她的手温柔抚摸过王娡的小腹:“即使你再该打,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分上,我又怎么舍得呢?”。     皇后收拾起墨玉榻上的字帖,想来王娡来时她正在临窗翻检旧字帖。     王娡好奇,取过一页来看,只见那字并非闺阁女儿家的缠绵簪花小隶,倒是有几分清奇之风,隔着香茅纸,也能感觉到下笔之人心中必有沟壑。     王娡一页页看着,随口问道:“这样好的字,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可是卫公夫人?”。     皇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妹妹必定在哄我开心呢,”,她将字帖理顺:“不过是我闲暇时候,无事写着玩罢了。”。     王娡吃了一惊,她自己的字已是极好,在这样秀丽端庄的字面前,仍是觉得自叹弗如,未曾想到,这竟是皇后的手笔。     她慨然道:“姐姐当真深藏不露,这样好的字,足可以媲美卫公夫人了罢。”。     皇后也过来看她手里的字,笑着道:“唯手熟尔。我自小便不如旁的女子精通舞艺琴技之类,也只有这些不入流功夫了。”。     王娡正色道:“姐姐何必自谦?舞艺琴技不过多加练习即可,与所作之人心胸气度并无关系,倒是写字这一项,当真是要心中有天地,否则写出来的也必定无风骨气度,歪歪扭扭难以直视。”。     皇后有欣喜之色:“你也懂得写字的道理?”。     王娡含羞一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儿时母亲让我学琴,我倒是在写字上用心思多些。”。     皇后转头唤子诺:“去取我那几方楚墨并上好的香茅纸来。”。     她看着王娡微笑道:“难得是有知己,今日妹妹若不嫌弃,陪我写几幅字可好?”。     王娡也来了兴致:“妹妹班门弄斧,还望姐姐不要瞧不起我才是。”。     皇后伸手自架子上取过一册《凉秋忆》,翻到其中一页递给王娡:“便写这篇可好?”。     王娡伸手接过一看,是一篇不过短短十数行的忆文。     “凉秋之始,初夏末际。余长久良苦此身,想来已有十年矣。     今日晨起,望云如晓钟之月,高山之雪,本欲自得乐之。忽念及如斯光景,不可与卿同赏,心觉纵使日光万里,不过凉秋而已。     自卿去后,已有十年,吾感之半生矣。庭树华发,月色丝柳,皆卿之所爱,而今避之不及,唯恐情难自已,复归哀苦,以扰汝之。     自汝归极乐,世间种种,于吾而言,不过镜花水月,楼台琼阁,美则美矣,无关吾心,亦不知喜乐为何,情深所在,不过南柯。     常思汝身,惊觉不如归去。凉秋之始,心寒犹胜天寒。唯愿世间诸人,同床同穴,不复吾之苦痛。”。     王娡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并未看见作者姓甚名谁,字里行间,哀哀之苦,牵动情肠。     她勉强笑道:“当真是好文章,只是通篇苦寒如此,倒叫我心里极为不忍。”。     皇后目光柔和,眷眷看着书页:“此乃家祖所作,流传至今,每每读起,仍是情深意切,令人动容。”。     王娡微微有些惊讶:“妹妹无知,不知是姐姐家祖所作,好生冒犯。”。     皇后摇一摇头:“无妨。此乃家祖悼念亡妻,幼时曾听闻他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怎奈夫人先行一步,尔后家祖未曾续弦,独自良苦过半生。”。     王娡感慨道:“如此情深意重,实在是感人至深。”。     子诺取来楚墨并香茅纸。那楚墨原是楚国的贡品,楚国盛产墨石,色泽光润,不凝不滞,最是难得。     香茅纸乃是宫中所作,香味清雅细腻,最是适合写字。     皇后又命茯苓取来清水以供二人浣手,如此再用细丝巾拭干水迹,方才动手预备书写。     王娡将云袖卷起,亲自取了一块墨石慢慢研磨,浓稠的漆黑墨汁慢慢涌出,如同逐渐盛开的花朵一般,温厚美丽。     她将柔软的狼毫笔尖蘸满墨汁,雪白的笔尖盈盈欲滴。     早有子诺和茯苓替她们铺开了雪白的香茅纸。     王娡定一定心神,慢慢执笔写下第一个字。           第八十四章 阳夕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笔若游龙,纤若飞鸿。     二人静默无言,各自执笔书写。     墨香氤氲,让人的心思都静了下来。     唯有在皇后这里,王娡才觉得一切都安然温暖。她偏过头去看着皇后的侧脸,如同一朵秀荷般,自是有她的动人之处。     几乎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好的女子,如果她的夫君不是帝王,想必会比现在快乐许多。     人前的皇后永远是温柔淡然的样子,对皇上炙热的情感,也被平静的容颜掩盖。是了,皇上那样忙碌的人,怎么能有心思细细探究皇后呢?     怕是多年前的新婚之日,他就是揣着偏见来看待这个女子的。她纵然是薄太皇太后的一颗棋子,但是究竟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自己的爱恨的人啊。     王娡抄录到最后一个字,利落提笔,免得墨汁晕染了字迹。她将纸递给容芷:“去晾一会儿罢。”。     容芷捧了纸出去,皇后笑道:“你竟写的这样快。”。     王娡但笑不语,她心里知道,这样情深意重的句子,每写一句无异于在心上刻了一刀,没有这样的情,如何能够欺骗自己?     她探头去看皇后的字迹,不过抄录到“不过南柯”一句。     字字清瘦遒劲,可见风骨。王娡拾起墨石,慢慢研磨出墨汁,以备皇后要用。     一时间二人都写完了,笑着让宫女们将字摆在一起赏玩。与皇后的字体清癯不同,王娡的字虽然大气,但仍见温润之意,倒是容易看出手笔。     皇后唤过子诺:“去把这两幅字好生收起来,日后也好随时拿出来看。”。     王娡笑道:“不过随手之作罢了,姐姐这样厚爱,我倒真是无地自容。”。     皇后摇一摇头:“妹妹太过自谦。你我皆非名家,平日里姐妹们自己留着看也就罢了。”。     说罢皇后笑着领了王娡坐到窗前,窗外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偶有寒鸦南飞,发出阵阵啼鸣。     皇后揭开桌子上一个精巧的花瓷珐琅小罐子,用银勺舀了一点细细的风干桂花,笑道:“你来了这里,我倒也没有什么好的吃食招待你。你怀有身孕,不宜饮茶,不如用些桂花乳可好?”。     王娡好奇道:“妹妹只知道桂花可用来烹茶,入菜,未曾听过桂花乳一说。”。     皇后轻轻吹去风干桂花上掉落的花蕊,道:“原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做的,上不得大台面。想来也许合你口味。”。     她唤花枝取了一壶鲜牛乳来,小心翼翼将桂花洒进牛乳之中,递给花枝:“去加了白果,蜜糖,细面,小火蒸上一盏茶工夫,你可得在旁边看着,不许蒸坏了。”。     王娡笑道:“姐姐的心思当真细密,若换作我,必定做不出这样精巧的吃食。”。     皇后笑道:“日日吃那些鱼肉荤腥也该腻的慌,倒不如这些点心来的落胃。”。     二人絮絮交谈一会,皇后面色隐隐有些忧心:“方才听闻素日给妹妹照看身孕的太医告了丧事回乡,可不知如今妹妹的身孕是谁在照料?”。     王娡笑着道:“邓大夫亲眷去世,并不是什么近亲,无需告丁忧,不过一月便也就回来了,临走之时也仔细叮嘱了容芷她们。妹妹也觉得这几日胎气稳当,想来不会有大碍。”。     她并不想隐瞒皇后,只是事关重大,皇后知道的越少,也就越有好处。     皇后点一点头:“你自己小心,平日多保养。”。     说话间,花枝端了桂花乳来。盛放在白玉盅中的桂花乳,色泽金黄,芳香阵阵,闻着让人几乎垂涎欲滴。     王娡细细品了,赞道:“好香的味道,姐姐当真有口福。”。     皇后替她撩起散落在桌子上的头发,笑道:“你若喜欢,日日来我这里,我日日做了给你吃。”。     王娡笑道:“若是这样,当真劳烦姐姐了。”。     皇后笑得温婉:“这有什么呢?你若不来,我日日也是闲着无事可做。不如像方才一样,与你写字作画,来的自在。”。     王娡点一点头:“也便是在姐姐这里,我才觉得身心畅快。如此良辰,没有琴声也是不足,不如妹妹抚琴一曲,聊作助兴。”。     皇后眼眸里有欣喜的色彩:“我自来不擅抚琴,未央宫中倒有一架凤梧琴。你若是肯弹奏一曲,自然最好。”。     王娡笑道:“不拘什么琴,都是可以的。”。     说罢皇后命子诺抱了凤梧琴来,那凤梧琴想必是前朝的名品,梧桐色泽温厚,琴弦铮铮悦耳。     王娡随手拨弄一段,调试了曲音。想了想,开始信手弹奏一曲《阳夕》。     她害怕触景生情,故意避开了寻常在家弹的曲子。这首《阳夕》,并不是怎样悲惋的曲调,而是略略有几分欢喜之意。     她最精通的便是琴艺,幼时家中虽然贫顿,母亲却是弹得一首好琴,时常教给她和姁儿,因此二人对于琴艺都不陌生。     一曲弹毕,王娡笑道:“久不练习,也是生疏了,倒委屈了姐姐清听。”。     皇后听得怔怔的,连曲子结束也未曾知,王娡唤她几声方才回过神来。     皇后举袖拭了拭眼睛,微微笑道:“妹妹弹得当真极好,我竟想起多年前与皇上大婚之时。那时宫里的琴师弹奏的便是这曲《阳夕》,我记得清楚。这么多年,虽然偶尔能再听到此曲,到底没有妹妹这般技艺精巧。后来,府中粟妹妹喜爱《川蝶》一曲,再弹奏《阳夕》的便就少了。”。     王娡听她这样说,心里微微难过,脸上还是笑着的:“姐姐若喜欢,我便日日过来,以《阳夕》换桂花乳可好?”。     皇后笑着点头:“你无事便过来坐,即便没有《阳夕》,桂花乳也少不了你的。”。     王娡忽然起了促狭之意,道:“一约既定,万山无阻。姐姐可不许日后耍赖。”。     二人又谈笑许久,眼见得到了下午时分,王娡念及还要回宫喝安胎药,即便不舍,也只得告辞了。     皇后命子诺包了丹桂香交给她带回去,方才目送她出宫。     回到飞羽殿,青寒早已热好了安胎药端过来,王娡有一口没一口,慢慢喝着。     容芷替她拆散了发辫,笑道:“娘娘似乎与皇后娘娘极投缘。”。     王娡吹凉一勺安胎药,道:“难得她性子好,懂得也多,与她交谈倒真是乐事。”。     她忽得想起什么,对青寒道:“你去把丹桂香点上罢。”。     青寒笑道:“小姐不如再等两日?如今飞羽殿奴婢吩咐了他们不许熏香,邓铭庭大夫不在,难免有人在香里做些手脚咱们也闻不出来。皇后娘娘自是不会这样做,奴婢也是怕有人混水摸鱼罢了。”。     王娡点一点头:“你倒是个思虑清楚的,也罢了,过两月再点罢。”。     她喝了一口安胎药,道:“你方才可是从太医院过来?”。     青寒笑道:“奴婢知道小姐想问什么。奴婢只说一句,一切都是按照小姐想得走呢,方才听太医院的当职们说,韩太医已经自荐了。”。     王娡冷笑出来,将安胎药一饮而尽:“这样就好。”。     时光缓缓滑过数日,这几日来,王娡日日去未央宫陪皇后写字弹琴,皇帝见她们二人互相投缘,倒也颇为赞成,连带着对皇后也多了几分关怀之意。     这一日,王娡自皇后那里回来,正用清水浣了手预备刺绣。     却见义忠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声音惊惧:“娘娘快去长信宫一趟罢!太后生了好大的气,让娘娘立刻过去呢!”。     王娡心中一惊,立刻站起身,疾步而去。           第八十五章 事发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来不及等轿子过来,便匆匆扶着容芷的手一路疾行。     外头天色阴沉,似乎山雨欲来之势。     远远走进长信宫,便听得里面一片忙乱之声。     穿着赭红色官袍的太医进进出出,似乎将整个长信宫都填满了。     妃嫔们也都来了,皆是在窃窃私语。王娡在这一抹繁杂之色中,看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心知皇上也来了。     心下微微笑起来,这样看来,今日倒是一出好戏,可省了她不少功夫。     收拾好脸上的神色,王娡慢慢走进长信宫,脸上是一派单纯无知的样子,似乎真正与此事毫无干系。     见她走了进来,众人皆止了说话声,齐齐回头看向她。     王娡见得太后坐在最高处,双目已是被蒙上了雪白的布带,此刻面色青白,不复往日温和气度。     粟婉容似乎极胸有成竹的样子,冷冷站在皇上身边,打量着王娡,丝毫不加掩饰目光中的快意与不屑。     王娡对上皇上的眼眸,往日深如潭水的眸子,此刻有几分难以置信,亦有几分痛心。     她不顾身体笨重,盈盈拜倒:“臣妾王娡,参见太后。”。     太后听到她的声音,登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哀家这样待你,你竟用这样的手段来争宠加害于哀家!”。     王娡听得她语气不好,眼里慌忙含了泪,看上去有几分楚楚之姿,让人不得不心生怜爱。     “臣妾愚钝,不知太后娘娘所言何事,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伸手指一指双目上的白布带,她眼睛看不见,这样的举动,倒是多了几分滑稽之意,当真可笑。     “我原以为你多有孝心,想着举荐太医来给我医眼睛。谁曾想你竟是个心思这样歹毒的!如今我的眼睛瞎了,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王娡闻言大惊失色:“太后怎会突然失明?臣妾听闻邓大夫说,太后病情已有好转,不过几日便会彻底痊愈。如今怎么会这样?”。     太后连声冷笑,让人不寒而栗。她转头伸手摸索到搁在榻子上的一张浅黄色药方,用尽全身力气朝下一掷,药房飘落在王娡面前的地面上。     太后声音冷漠:“你自己看看,你举荐的好太医给哀家开了什么虎狼之药!”。     粟婉容见机,软语道:“太后不必为不值得的人,气伤了身子。”。     王娡手指颤抖,拾起地上的药方,的的确确是邓铭庭的字迹无疑。     她一行行看下去,越看越心惊。     饶是她并不怎样精通医术,也看得出这药方中许多不妥之处。几乎都是药性极大的药材,寻常壮年男子都要再四斟酌了方才可适量服用,如今都是十足十的量,让人心惊肉跳。     随侍在侧的韩朝晖趁着王娡怔怔地看着那药方道:“原先太后娘娘的眼疾都是邓铭庭大夫在照料,如今微臣替了邓大夫几日。从前在太医院常听邓铭庭夸耀自己医术如何高超,太后眼疾如何日见好转。因此微臣不敢随意添删药材,只命配药的宦官照原方子配药微臣日日看着他们煎药送来不敢马虎大意。直至今日,太后娘娘说自己心慌气短,微臣才知不妥。斗胆取来药方一看,竟都是这样的虎狼之药。这些药材,虽是一时半会可以缓解眼疾,天长日久,太后必定元气大伤。实在是急功近利,罔顾太后安康。”。     皇上走到仍旧跪着的王娡面前,眼里是沉重的失望与憎恨:“娡儿,母后素日待你不薄,你怎能因为一己私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娡眼泪滚滚而下,似是雨后梨花,清丽凄楚。她颤声道:“太后责备臣妾,臣妾不敢推脱,只是臣妾有一言不得不进。”。     她面向太后,深深拜倒,语中大有哽咽之意:“这张方子,并不是素日邓铭庭太医给太后服用的方子,还望太后明鉴。”。     变故突如其来,众人皆有些讶然。     太后皱眉道:“你这话哀家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王娡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既惊且惧:“太后英明。自从邓大夫得了太后的抬举,不敢不尽心竭力。常常与臣妾商议,如何能不损伤太后凤体,又使太后眼疾痊愈。前前后后,竟是有数十张方子。大多皆是有不妥之处,直至上月,方才研制出一张方子,药性温和却是颇有成效。邓铭庭喜不自胜,亲自试药,确认无碍才敢给太后服用。因着这方子珍贵,邓太医深恐遗失,故而一式两份,委托臣妾替其保管其中一份。如今臣妾就收在飞羽殿中。”,她转头对容芷道:去取我箱子里那张方子来。“。     见容芷匆匆去了,王娡复又说道:“邓大夫临行之前,委托太医院众位太医,叮嘱他们必得按照方子开药才是。只是臣妾此刻瞧着,这张方子竟不是原先的样子了。太后给臣妾的方子,是邓太医研制出来之后,觉得药性霸道,不敢随意使用,锁在太医院里的。”。     正说话间,容芷脚程快,匆匆取来了方子。     王娡将两张方子并在一起,递给近旁一个胡须斑白的老太医:“劳烦这位太医看看,这方子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名老太医不敢大意,仔仔细细看了多遍,方才恳切道:“微臣行医半生,此张方子绝无不妥之处,反倒药性温和,必是医术高超之人的手笔。太后若按照这个方子服用,必定不会有大碍。”。     王娡不去理会此刻粟婉容与韩朝晖青白惊疑不定的神色,复又说道:“若是太后还不肯相信臣妾,臣妾还有一物可证清白。”。     她转向立在太后身边的大长秋,道:“几日前劳烦姑姑做的事情,姑姑可还留着?”。     大长秋点一点头:“奴婢日日都好生收着。”。     说罢大长秋转身走进内室,不过须臾,取出十数个草纸小包来,一一解开,众人伸头去看,只见小包之中,皆是一些棕黑的药渣似的东西。     王娡面向看不见的太后,道:“邓大夫细心,嘱咐臣妾日日将太后所用药的药渣收集起来以备过目,根据药渣颜色,添减药材。因此臣妾劳烦大长秋日日收集了,一日也不敢耽搁。”。     她示意大长秋取过来其中一个小包,展开了道:“今日众位太医在此,可将药渣与方子对应,看看是否为同一味药。”。     太医们纷纷上前,闭目轻嗅,反复检查药方,最终笃定道:“回太后娘娘,王娘娘的话,的的确确太后前几日所服用的,就是这几味药材。”。     太后声音轻轻颤抖:“那为何哀家还会失明?”。     王娡深深看一眼此刻浑身如筛糠般的韩朝晖,不疾不徐道:“邓大夫日前告诉过臣妾,手头有这些药性霸道的方子,将来要一一改良了才好,因此暂且只得锁在太医院。臣妾也不知,为何韩大夫会取出这几张方子?”。     开口的却是许云欢,此前她不过冷冷作壁上观。     “保不齐有人一心想往上爬呢。因此也不顾太后凤体,滥用虎狼之药,心存侥幸,希望可以治好太后的眼疾,日后升官加爵。如今弄巧成拙,可不是作恶多端。”。     韩朝晖听得她这样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调哆哆嗦嗦:“微臣不敢。实在是几日前邓铭庭吹嘘此张方子药到病除,微臣才敢斗胆一试,希望缓解太后娘娘病痛,实在是不是为了名利啊……”。     王娡静静听完,也不发一言,只转身向众位太医道:“众位太医与邓铭庭日日一同当班,可曾听闻他吹嘘此方奇效?”。     果不其然,众人纷纷摇头,连连道:“微臣未曾听闻。”。     王娡面向太后深深拜倒:“此事已经极明了了,求太后明鉴。”。           第八十六章 赐死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太后的脸上是勃然愈发的愤怒,几乎遏制不住。     韩朝晖伏在地上,竟连辩解的话也不知如何去说,只看着粟婉容,目光里是无限的卑微与惶恐。     粟婉容硬生生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太后冷冷道:“皇帝在这里,哀家便听听皇帝的意见。应当怎么处置?”。     皇上沉吟片刻,嫌恶地看向韩朝晖:“医者当有仁心,你这般为了荣华富贵罔顾道义,戕害太后凤体,罪无可赦。”。     他转头对御前侍卫道:“带下去,立刻斩首示众。叫太医院的太医都去看着行刑,朕倒要看看,有他做例子,还有谁敢这样做。”。     韩朝晖早已瘫软在地,站也站不起来,便有两个力气大的侍卫,上前来拖着他下去了。     皇上亲自扶起仍旧跪在地上的王娡,当着众人的面,温柔道:“是朕错怪了你,你起来罢。”。     王娡咬牙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险些一个腿软,几乎立不住。     太后声音森然,徐徐道:“哀家记得,这韩朝晖,是粟良人举荐的。”。     王娡心中一喜,到底是追究到她的头上来了。     粟婉容闻言,慌忙跪下,声音都在微微发抖:“太后恕罪,臣妾并不知情。”。     太后冷笑一声:“你若不知情,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此事你终究难辞其咎,若不是你向惠太妃进言,哀家怎会听信你的花言巧语?如今哀家失明,你以为你逃得了干系?”。     粟婉容听得太后语气不好,一时间一句话也不敢说,眼泪滚滚而下,只伏在地面上浑身颤抖。     太后不等皇上开口,冷冷道:“如今有罪不罚,哀家也不好给娡儿这孩子一个交代。难为她八个月的身孕,今日受了这样的惊吓。”。     太后历历而数:“识人不明,投机取巧,这是你的罪一。惊扰后宫,有损皇孙,这是你的罪二。前朝之事哀家交给皇帝处置,不会置喙。只是这后宫之事,皇帝不便插手,哀家还在,皇后也无权干涉。”。     她缓一缓语气:“哀家原想将你赐罪进贞女楼,念及你是粟皇孙生母,便免了你此罪。今日起,你便禁足在自己的寝殿,不许踏出寝殿半步。”。     王娡心知,太后有心借此事打压粟婉容,只是到底她育有皇子,又是惠太妃的侄女,不可一举赐死,便这样日久天长,一点一滴打磨掉她的锐气。     粟婉容哀哀看向皇帝,皇帝眼中也只有冷凝的憎恶之情,她自知无望,到底也不曾降下大罪,便含泪向太后拜了一拜:“臣妾多谢太后宽仁,必将静心修德,再不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如此半日闹腾,众人皆是有些乏累,太医也说太后需得静养,众人便依次告退。     皇帝携了王娡的手,目光温柔:“朕陪你回去。”。     一路上二人携手同行,王娡手心寒凉,心里也是冷的,原以为皇上会信她几分,方才他却那样完全接受了此事可能是自己所为,不曾听她辩解。怎能不让人寒心?     这也是了罢,她心里暗自苦笑出来,原就是多疑的人,是自己一厢情愿,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同,当真是痴了。     二人缓缓走进飞羽殿,皇上摸着她的脸颊:“你不知道,方才朕有多担心你。”。     王娡露出一个柔美的微笑:“幸而太后英明,臣妾无事。只是,”,她的目光黯淡了几分:“太后也是因为臣妾不慎而失明,臣妾心里……”。     皇上伸手覆盖上她的嘴唇,道:“不干你的事。你也是已经至纯至孝了。太后虽然失了明,到底也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朕会吩咐他们饮食起居必得格外优渥,不许让太后烦心。”。     王娡静静思索片刻,豁然开朗,为何皇上竟没有因为太后的失明而过于伤心。     太后在前朝颇有势力,若是身康体健,只怕在朝政上干涉的更多。     而今失明了,到底也会心有余而力不足些,如此一来,皇帝改革的阻力必定会小很多。     她自心底漫上一股寒凉之意,不过是为了权势,亲生母子竟这般彼此算计。     不过想来自己也不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事了,她心里冷笑起来,自己如今所有,不就是拜自己母亲所赐么?     当下心中所想种种,皆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柔声道:“镇明孝心天地可鉴。”。     她思忖片刻,复又说道:“只是那韩朝晖着实可恶,欺骗太后不算,连着粟姐姐也因为孝顺太后心切,上了他的当。”。     听她提及粟婉容,皇上眼中冷凝之色越聚越多,冷冷道:“什么孝心?她不过是为了刻意讨好太后与朕罢了。如此不修妇德,朕倒是错看她了。”。     王娡见他怒气颇深,温言软语劝慰道:“镇明息怒。如今粟姐姐已被禁足,想来也该得到了教训罢。只是可怜了陵城长公子。”。     皇帝点一点头:“朕如今已经吩咐皇后代为照管长公子,皇后性子温和耐心,教养孩子是最好不过的。”。     他笑着摸一摸王娡的发梢:“如今在你这里,咱们不说她们了。”。     他的掌心在王娡的肚子上,有着微微的暖意:“如今下个月你便要生产了,这几日切勿劳心太过,多加休养才是。”。     王娡笑道:“娡儿如今日日和皇后娘娘在一起,娘娘才情过人。与她交谈,心境倒是清明平和。”。     皇上点一点头:“巧慧别无长处,唯有性子还算好。”。     王娡微微有些愕然。那样如空谷幽兰一样的女子,在他嘴里,竟是别无长处。     当真是不爱,便会这样菲薄她罢。     心内觉得凄凉,看着皇上,也只觉得陌生。     两人聊了半日的话,皇上看看天色,歉意地笑道:“朕还得往书房去一趟,你今日早些安歇罢。”。     王娡知道他这几日政务缠身,便微笑道:“那娡儿让小厨房做些点心,待会送过去。”。     皇上点一点头:“难得你思虑周到,有了身孕快要做母亲的人了,心思也越发细腻起来。”。     皇上走后,容芷打了水来预备给王娡浣手。王娡心情颇佳,眼角有淡然的笑意。     容芷微笑道:“娘娘似乎很是高兴呢。”。     王娡冷冷一笑,反手拆下发梢上的南珠赤金锁,道:“我今日怎能不痛快?当真是天遂我愿了,不枉我费劲心思,安排邓铭庭回了家乡,连带着我的孩子也不能好好照拂。”。     容芷面目恭顺:“到底是恶有恶报。娘娘并未怎样推波助澜,不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罢了。”。     王娡微笑道:“自然是恶有恶报了。若不是他们自己贪念太过,我也无技可施。”。     “只是,”她将赤金锁掷到台子上:“到底是对粟婉容的处置太轻了些。”。     容芷摇一摇头:“娘娘不必动怒,子姑待之而已。要紧的是,如今太后和皇上对粟良人心里存了芥蒂,日后也方便得多。”。     王娡点点头,怒气微微消散了几分:“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急躁了。”。     窗外暮霭沉沉,寒风阵阵,她忽的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程喜月,便就是这样阴沉的天气。     想到程喜月,她眼里有些微微的酸,几乎落下泪来。     如今韩朝晖已经被处死了,我到底,也算替你报仇了,只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暂且还动她不得,你且再等待一段日子,我必不会让你这样含冤而去。     王娡慢慢想着,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第八十七章 陵城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如此过了几日,王娡日日不得空,待到再往太子妃那里去时,已是四日之后了。     王娡走进未央宫中,便发觉气氛大不同往日,多了好些小孩子玩的东西,一改往日肃静平和的样子。     王娡笑道:“姐姐这里多了一个孩子,当真是不一样了。”。     皇后见她来了,也笑着放下手里的活计,让她过去坐。     王娡仔细看了,只见她手里拿的是一件墨绿色的小衫子,尽管方才做了一半,也能看得出来针线细密,花纹繁丽。     她伸手拿过小衫子:“这是姐姐做的?手真真是巧。”。     皇后也笑着过来看,道:“原是以前打发辰光练的手艺。这几日陵城那孩子养在我这里,便也正好给他多做几身衣衫穿。外衣是不成的了,内衣小衫还是咱们自己的手艺好。制衣局只知道用名贵的衣料,论起舒服来,终究还是差了一截。”。     王娡深以为然,笑道:“姐姐若不嫌麻烦,日后也替我肚子里的孩子做上几身罢。能得姐姐一日照拂,也是她的福气了。”。     皇后笑着拍她一下:“偏生你会装可怜。日后我给你的孩子做衣裳的机会还少么?只不知是男是女呢,若是早早知道了,现下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王娡有心隐瞒,便也笑着道:“左不过一个多月,便能知道了。”。     正说话间,花枝捧着一个小碗上前来,对皇后道:“启禀娘娘。娘娘吩咐做的牛乳粥已经做好了,只是遍寻小皇子不着,娘娘可知去往哪里逛去了?”。     皇后看一看窗外的日头,微微皱眉道:“这个时辰,只怕是有乳母领着,往御花园去了。你和茯苓两个,过去找找看。也是吃点心的时辰了,不能随意逛了。”。     花枝领了命去了,王娡好奇道:“陵城倒是很活泼的孩子。”。     皇后微微叹一口气,道:“这孩子万般都好,就是或许刚到未央宫,还认生的很,总与我不大亲近。且读书也是个烦心事,也得日日有人提点了方才肯去读上一读。其实这孩子天资聪颖,到底是稚子顽童,有些惫懒想来也是有的。”。     王娡点一点头:“素日里就听闻长公子在读书一道上不多加用心,粟良人因为疼爱孩子,也不多加管教。如今倒是个棘手的事,既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日日玩耍,无心向学。也不可操之过急,揠苗助长。当真是辛苦姐姐了。”。     皇后有淡淡的凄苦之色:“我是很愿意将陵城看作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教导的,只是他到底有生母在,我这个嫡母也不好太过干涉。”。     王娡笑着道:“陵城公子也就罢了,日后妹妹的孩子若有不妥当之处,还望姐姐千万不要有顾虑,好生教导才是。”。     皇后也掌不住地笑起来,如同冰雪初融:“你的孩子有你这个母妃教导,自然是好的。”。     她话锋一转,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想来粟妹妹也是因为第一个孩子的缘故,言行举止不舍得苛责,如今矫正起来,倒是颇费些心神。”。     王娡心知皇后一向性格温和,有容人之量,如今也颇有微词,可见陵城不像样子到了什么地步。     举目注视四周,也是能看出一二。殿中微有凌乱之势,似乎是孩童所为,足以见得这几日未央宫上下诸多忙乱了。     她当下只得安慰皇后:“孩子心性,天生顽皮倒也罢了。若真真是一潭死水,那倒也是无趣。”。     皇后点一点头:“我原也不是嫌弃这孩子,只盼着能多些礼节规矩便好了。”。     王娡想起陵城在先帝丧仪上种种作为,心下越发不喜他。     微微冷笑出来,有那样的母亲,倒可惜了他男儿之身,日后必定难当大任。     如今只稀罕在府里没有别的孩子,日后选秀之女若是能多繁衍子嗣,便也没有他的出奇之处了。     最要紧的,她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是将来自己的孩子,必定要比陵城教养好上许多才是。     若是将来当真粟婉容母凭子贵,这种种心血算计,便都白费了。     皇后温柔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欣喜道:“陵城回来了呢。”。     王娡探头去看,果然看见乳母,侍卫并几个宫女,一行人带这一个孩子回来。     陵城蹦跳着跑进内殿,他眉眼生的倒也还算清俊,兼之有孩童的灵动,看着并不十分讨人厌。     他作势向皇后行了一礼:“皇后娘娘万安。”。     然后眼睛便滴溜溜看向王娡,目光不掩饰的在她肚子上来回梭巡。     王娡见他这个样子,十有**是忘了自己是谁,不觉暗暗失笑。     都道是孩童记性最是好的,这个样子,可见平日里多有不足了。     当下只宁静和气微笑着,到底是皇后见他痴痴,笑着道:“你不记得你王母妃了?前几日你们见过的。”。     王娡知道她说的是丧仪一事,当下笑道:“小皇子贵人多忘事呢。”。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听闻是王娡之后,陵城似乎清明了几分,眼里有分明的嫌恶之色。     孩子不知道隐藏心性,看上去格外显眼。     然而不过一瞬,那目光便又消失不见。王娡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心内哑然失笑,当真是日日惊心,如今草木皆兵,连一个孩子也不敢相信。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试图把心绪拉回来。     皇后柔声道:“在御花园里逛了半日也该累了,花枝姑姑做了牛乳粥你去喝一些罢。午睡起来,下午便得上书房了,可不能惫懒。”。     陵城听得上书房一事,登时有些垂头丧气,到底是花枝过来领他下去方才去了。     王娡抿嘴儿笑道:“当真是姐姐费了好大的心思呢,这孩子也实在不成个样子。”。     皇后苦笑一声:“可惜我不是生身母亲,若是管教的严了,来日粟妹妹必要心疼怪罪我的。”。     王娡淡淡一笑:“姐姐终究是皇后之尊,她不过是一个小小良人,怎敢随意怪罪姐姐?即便姐姐好性子,妹妹也不能让姐姐平白受辱。”。     然而她心下更多的是一丝暗喜。     宫里孩子不多,若是陵城当真知书达理,进退有度,保不齐皇上格外疼爱他,那自己的孩子日后必定难以争夺宠爱。     倒不如就这样痴痴傻傻的好呢,王娡冷笑出来,也活该不遂她粟婉容的愿。     皇后点一点头:“我说句话妹妹可别多心,如今粟妹妹这位分,也实在是太低了些。好不好的,连个正品都没算上。”。     王娡宁静地微笑着,轻轻吹凉了手边茶盏里的茶:“妹妹怎会多心?”,她慢慢饮了一口茶,唇齿留香,虽是有了身孕不宜多饮,却仍旧是不舍得这样的清香,偶尔也会用一些罢了。     “姐姐只往细处想去,”,她把茶盖合在桌面上,“虽说皇帝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到底有些女儿家的事情,不方便过问,必得太后娘娘出面谋划才是。而太后娘娘跟咱们一样,同为女子,自然是凡事知道的格外清楚,也不至于被蒙蔽了。”。     她的话说的温婉,内里机锋暗藏。皇后是何等聪明样人,不过寥寥几句,便就参透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粟妹妹性子要强些,难免不得太后的眼缘。”。     “这就是了,”,王娡静静道:“太后娘娘喜爱温柔平和的女子,怎会给她太高的位分,让她得意忘形呢?”。     二人正说着话,却看见陵城立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糕点,痴痴地站着也不说话,嘴角还有食物的残渣。     花枝正匆匆走过来:“小皇子您慢些走,奴婢给您端了茶水漱口呐。”。     皇后招手对他笑道:“怎么的不去歇午觉?待会下午念书该没有精神了。”。     花枝这才赶了上来,拿着手帕子替他细细拭了嘴角,又端了茶来给他漱口。     王娡素来不喜莽撞愚笨的孩童,见他这样痴痴傻傻的样子,心下便有些厌烦,倒是皇后好耐心,仍旧揽了他细细询问着牛乳粥可合胃口。     这样子的气度,倒真真半点皇家风范也没有,几乎就要让人错认为是市井小民之子了,足以见得粟婉容出身微贱,平日里教育孩子,多有不足。     她冷冷喝着茶,并不怎样与陵城亲近,心内只巴不得他快些走。     皇后拉着他问了半日,方才放下心来,嘱咐子诺花枝领了他去睡午觉。     谁知道就在陵城站起来的时候,许是他反应慢,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迈开步子,桌子上铺着的是魏国进献的四里同花绵绸毯子,毯子极长,几乎垂在地上。     陵城便好不好的,被那毯子绊了一下。王娡眼见的他直直朝自己倒来,一时情急之下无处可躲。     猛然间肚子上一阵尖锐的剧痛,连带着眼前也黑了,王娡只觉得翻江倒海的疼痛痛彻心扉,整个人也软软倒了下去,只听见皇后惊慌失措地喊花枝去叫太医,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沉入了意识的深渊。           第八十八章 丹桂香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不知过了多久,影影绰绰似乎有许多人影在眼前,却又看不真切,耳畔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王娡慢慢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只觉得浑身酸痛无比。     她几乎还没有什么感觉,就听到青寒一声尖叫:“小姐醒了!”。     她的声音也不大,却平白的吵得王娡耳朵疼。     她费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飞羽殿的床上,周边熙熙攘攘全都是人。     皇帝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声音带着几分喜悦:“娡儿,你醒了?”。     王娡虚弱地点一点头,动作轻微地几乎看不到。     她逐渐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下惊慌不已,伸手要去摸自己的腹部:“孩子呢?孩子可还安好?”。     回答她话的却是邓铭庭,不知何时他已是回来了。     此刻脸上带着笑意:“娘娘放心,一切安好。娘娘素来身子强健,兼之福寿绵长,除了有些皮外伤,孩子胎气一切无恙。”。     王娡几乎浑身都松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就在方才那短短几秒钟,她是怎样的惊惶与绝望,如果这个孩子没了,她当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王娡露出一个含泪的微笑,看上去疲惫不堪,轻轻道:“总算孩子没事就好。”。     皇帝握了她的手,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姁儿扑了上来,哭得眼睛红肿:“姐姐可吓死我了。”。     王娡想抬手摸一摸她的脸颊,却发现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只好放下手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呢,你可别哭了。”。     皇帝紧紧握着她的手:“你整整昏睡了一日,姁儿也足足哭了一日。幸好你没事,否则你妹妹也要伤心极了的。”。     皇帝顿一顿,道:“究竟是为何,好端端的怎么晕倒了?”。     王娡看见皇后正静静立于帷幔一侧,悄悄举袖抹泪,当下心里打算好的话也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     若是据实相告,少不得皇后要担当一个“管教不力”的罪名。     王娡并未有意拉拢皇后,只是觉得皇后对皇帝一往情深,实在是这后宫之中都难得的,倒让她想起许久以前,自己对永涵的种种柔情。连带着心内也多了些物伤其类的感觉。这世上苦命人那么多,能少一个便是一个罢。到底是一腔痴心错付了。     于是她安静道:“是臣妾自己不当心,怨不得别人。”。     皇帝眼中的狐疑之色渐渐聚集:“你可确定?”。     王娡点一点头:“臣妾多谢皇上关怀,可是此事实实在在不怨别人。既然臣妾无事,也无需再追究了。”。     皇上犹豫半晌,终于点一点头,道:“朕听闻你晕倒了,心里急得不住,连夜将邓铭庭召了回来,有他在,你也可以安心一些。”。     王娡笑一笑道:“倒是劳烦了邓大夫,这样来回跑。”。     邓铭庭恭敬道:“伺候娘娘的胎象乃是微臣的份内之事。”。     如此说了半日话,王娡精神渐渐有些不济。     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吓之后,她格外渴望好生休息。     皇上目光敏锐,见她似乎有些疲惫之意,便体贴道:“你如今好生休养着,我晚上再来看你。”。     王娡微微点一点头,众人见皇上离去了,便也纷纷告辞。     倒是姁儿和皇后,依依不舍与王娡又多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去。     眼见的人都走了,王娡一直辛苦维持的笑容方才渐渐垮下来。     容芷小心翼翼端来一碗乌鸡野参汤,吹凉了喂给王娡。     王娡冷冷道:如今真是个个都是好样的,连个孩子也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容芷见她神色有异,侧身小心翼翼将汤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温言道:“究竟为何娘娘好端端的在未央宫昏了过去?”。     王娡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将事情简要说了一说。     末了带了几分冷寒之意:“我原以为是自己多心了,谁知道倒当真是她粟婉容教养的好儿子。若是我在未央宫有什么不测,不仅我的孩子保不住,连带着皇后也会备受牵连。如此一箭双雕之计,可见这孩子心思除了不用在读书上,旁的东西倒懂得不少。”。     语到最后,王娡已经是咬牙切齿,几乎生噬了陵城。     青寒听得心惊肉跳,问道:“那小姐方才为何不向皇帝直言,求他惩治?”。     王娡烦躁地揪紧被单:“我如何不想?只是咱们终究没有确凿的证据。若是直言相告,只怕还要落下一个污蔑皇长子的罪名,皇上也只会以他年少气性为由为他开罪,连带着皇后也脱不了干系。倒不如咱们自己慢慢攒着,日后再做打算。”。     她的目光渐渐冷凝起来:“无论为人为己,这个孩子我必定不会让他好生长大。如此狠心阴毒的坏心种子,长大了也是祸害。”。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吃了一惊。什么时候自己心肠也变的这般冷硬起来?     然而不过是片刻的犹豫,她复又清楚地明白,如今即便自己想与人为善,也是万万不能的了。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总比任人宰割来的强。     容芷重新端起那碗汤,用勺子撇着汤上的油花,静静道:“娘娘思虑的是。如今咱们飞羽殿,桩桩件件都指着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这个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今后的日子必定不如现在好过。”。     王娡微微一笑:“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个道理,当真是人人都该懂得的。”。     她慢慢摸着自己的肚子,那抹微笑始终不曾消散。     第二日一早,邓铭庭便来过来给她请平安脉。     彼时王娡穿了一件茜色寝衣,正就着容芷的手喝热牛乳,见他来了,抬起眼睛笑了一下:“邓太医来了?快些请坐。”。     邓铭庭恭敬请安后方才坐下,王娡不说话,他便也不敢说话。     王娡喝完了牛乳,方才道:“这几日劳烦邓大夫两地奔波,可是辛苦了。”。     邓铭庭急忙道:“娘娘折杀微臣了。到底是娘娘好计谋,微臣昨日被皇上召去,封为太医院首辅。将太后娘娘的眼疾,并娘娘的胎象,都好生托付给了微臣。”。     王娡微微笑道:“如今你也算心愿得偿了。日后也当努力思进取,万万不可重蹈韩朝晖的覆辙。”。     邓铭庭恭敬应了,语气里有些微微的不屑之意,道:“若不是他心内贪念太过,也不至于犯下死罪。”。     王娡扑哧一笑,紧紧盯住了他道:“你可得好生记住了,这死罪,可是咱俩犯下的呢。”。     邓铭庭笑容微妙:“这正是娘娘的好计谋所在。”。     王娡复又有些忧心,道:“你可仔细看了我的胎象?确认无误么?”。     邓铭庭点一点头:“微臣再四确认了,除却手臂上皮外伤,再无大碍。“。     王娡微微有些奇怪:“这也真是奇了,按理说那孩子正是十多岁的时候,又是故意的,力气极大,怎会一点事也没有?”。     邓铭庭微微有些犹豫,道:“微臣除了给娘娘看了胎象之外,也曾给皇后娘娘看了手臂上的伤。”。     王娡惊讶道:“皇后娘娘怎么也会受伤?”。     邓铭庭皱眉道:“原是娘娘身体即将倾倒那一刻,皇后娘娘不顾自己赶来搀扶,才使得娘娘的肚子不至于直接碰到地面,龙胎方才能保住。只是可惜,皇后娘娘用力过猛,手臂有些扭伤,倒比娘娘伤得还要重些。”。     王娡心头蓦的一暖,向来自己能得以幸存,倒也多亏了皇后。     能够这样不顾自身安危赶来救自己,当真是情深意切了。     当下恳切对邓铭庭道:“无论如何,你也得好生救治皇后娘娘。我听闻骨伤之类,下雨天尤其疼痛,你必得小心看好了。”。     邓铭庭深深点头:“微臣必当尽心竭力,不使皇后娘娘日后有不足之处。”。     王娡静静思索片刻,只觉得头昏脑胀,便吩咐了容芷去点了丹桂香来。     沉思片刻方才继续问邓铭庭:“你如今也给皇后诊过脉了?以你之见,皇后日后要是想有身孕,可还能不能了?”。     邓铭庭谨慎道:“皇后娘娘身体也还算康健,未见有不足之症。有孕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只需好生保养,天时地利人和,必将会有身孕。”。     王娡点一点头:“这样我便放心了。你也得给姐姐多加调养才是。”。     邓铭庭点头应了,一时之间二人静默无言,各自怀有心事。     空气中丹桂的甜香逐渐飘散开来,氤氲的满室芬芳,连带着人的脾肺,也似乎被那芬芳浸透了,透出一点微微的暖意来。     邓铭庭眉头突然微微皱起来,仔细闻了半日,仍旧有些不确定:“娘娘这香是何处得来的?倒不是寻常味道。”。     王娡笑道:“是皇后姐姐赠予我的,香味清新细腻,当真是难得的呢。”。     她却看着邓铭庭神色有些古怪,犹疑道:“你为何这样的神色?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邓铭庭谨慎道:“微臣暂且不敢断言,请娘娘允许微臣看一看那丹桂香,细细推定了再说。”。           第八十九章 芳心似雪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心下沉的厉害,急忙吩咐容芷取来了丹桂香。     铜鎏金盒子里的丹桂香色泽金黄,香气扑鼻,无论怎样看,都是上好的佳品。     邓铭庭用手指捻了一些揉碎,细细放在鼻子底下嗅了,面色愈来愈凝重。     王娡不敢催他,只盼着结果不要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就好。     良久,邓铭庭轻轻拍掉了手上的粉末,对容芷道:“劳烦姑姑把香灭了。”。     王娡惊讶道:“这丹桂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邓铭庭恭敬道:“回娘娘的话。这丹桂香是上品,只是制香之时,添加了一味叫做莪术的药材。此药材多用于活血化瘀,不利于女子生养。微臣谨慎起见,恳请娘娘断断不要再用。”。     王娡有些疑惑:“莪术?未曾听闻过这样的药材。“。     邓铭庭恭敬道:”此药原是韩国特产,多用于战场上战士抵御骨伤。只是此药别有一番清幽气味,因此也常用作香料。只一样,女子躯体不适宜使用。微臣年轻时曾师从韩国大夫,因此偶然得闻。长安城的大夫,却大多都是不知道的。”。     王娡微微有些惊讶,心中涌起极可怕的念头:“你是说,皇后故意赠与我此香?”。     这样的念头太过阴暗,王娡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邓铭庭摇一摇头:“正如微臣方才所言,此药药性长安大夫皆不知道,制香局想来也是不自知。”。     王娡陡然想起一事,心中一惊,疑心不由得越发重了起来。     她想起皇后提及此香时含羞带怯的笑容,只因为此香是皇上赠予她的。     如果说,皇后也并不知道香中含有莪术,只是机缘巧合,方才被邓铭庭发现呢?     王娡不敢再想下去。     其实仔细思量起来,很多事情便都可以解释的通。只是那背后的真相,让人不忍目睹罢了。     皇后是薄太皇太后的族人,薄家三世皇亲国戚,权势几乎只手遮天,朝廷之上,遍布党羽。     外戚之祸,向来是本朝一大心腹之患。薄家势力如此强盛,身为皇帝,镇明他必定是不甘心的。     况且,他是那样多疑而狠毒的人。所谓的温润如玉,不过是表象而已。     先帝死因至今不明不白,他谈起日后如何处置章武侯等人时,也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去了身为帝王必有的狠心决断,他的性子,也仍旧算得上是阴冷的。     镇明从来就不喜欢皇后,这点王娡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未曾想到,就因为这样的不喜欢,和对她背后势力的忌惮,竟能让皇帝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     她只是觉得十分心疼皇后,那样温柔如水的女子,见惯了荣华富贵,金堆玉砌,却因为这样几乎算是不值钱的香料,而喜不自胜。     她的眼前又浮现起皇后每每谈起自己至今无身孕时的愧疚之情,和她因为中宫无子这么多年而受的明里暗里的委屈。     心下仇恨愈甚,几乎想亲手弑了皇帝泄愤。     芳心如雪,郎心似蝎。     王娡心里慢慢想着,脸上的神色也随之变化。邓铭庭以为她是记恨皇后,赔了小心道:“娘娘恕微臣多嘴,皇后娘娘肯舍身护您的身孕,必定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娘娘只往此处想,此香可是旁人赠予皇后娘娘的?”。     王娡收回思绪,冷笑道:“我不会糊涂到怀疑皇后。”,她顿了一顿:“今日之事,出了这飞羽殿,你便只许烂在肚子里,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本宫有办法提携你,也有办法要你的性命。”。     她甚少这样疾言厉色,邓铭庭知道事关重大,便诺诺答应了,再三允诺,方才离去。     他离去后,王娡看着窗外清爽澈蓝的天空,几乎忍不住,想立时往飞羽殿走一趟。     只是她更明白,此事急躁不得。且不说这背后的浑水,不是自己可以涉足的。便就是如果此刻风风火火闯入未央宫,必定引起众人怀疑。     到头来,若是皇上也因此对自己起了防范之心,才是真正的不智,不仅不能保护皇后,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她这样想着,容芷端了一碗白梨汤来,温言劝慰道:“这白梨汤是邓大夫新开的方子,有助于温神补气,到了临产那日,不至于心神气乱。娘娘这几日也该服用起来了。”。     王娡端过碗,那汤颜色极清爽,莹白如玉,卧着几片小小的白梨,煞是可爱。     王娡心思烦乱,随意指一指窗边的一个绣花软坐蒲:“你也坐下吧,我正好有些事情与你商量。”。     容芷依言坐下,上身仍旧挺得笔直,一点也不敢放纵。     王娡用银勺轻轻扣着碗的边缘,沉吟着道:“方才我与邓铭庭的对话,想必你也是听的极清楚的了。我心里想些什么,你也是个玲珑剔透的。”。     容芷点一点头:“奴婢蠢笨,倒也知道一二。只是奴婢斗胆猜一猜,娘娘此刻既想告诉皇后娘娘此事,又有些投鼠忌器,可是此意?”。     王娡点一点头:“正是。我若是不告诉皇后,如何对得起她舍身救我?如果没有她,我腹中的孩子如何能够活下来?只是若是要告诉她,必定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才是,这样冒失行事,惊扰诸人不说,我更担心是皇后若是知道实情,必定伤心欲绝。”。     容芷点头称是,道:“娘娘此番万万不可冒失行动。必得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相助皇后。”。     王娡突然露出极淡漠的微笑:“我真可怜皇后姐姐,这样一辈子的一次痴心,错付给了这样的人。”。     容芷闻言也有些默然,安静垂下眼睫:“向来都是多情女子负心郎。皇后娘娘温柔细腻,是经不起知道这些的。”。     王娡心中愤恨越深,几乎掌击了玉石桌面,如玉的掌心微微泛红,容芷慌忙道:“娘娘小心身子。”。     王娡冷笑起来:“我只知道,薄幸锦衣郎,却不知道,大多男子皆是如此。可怜的永远便是女子,如此痴痴念念,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梦了一场罢了。”。     她的怒意微微消散了几分,心思重新平静下来,思索着道:“当务之急,便是告知姐姐。若是知而不言,于我而言不啻于亲手杀了姐姐的孩子,断了姐姐此生的念头,我是断断做不到的。”。     容芷点一点头:“娘娘说的是。只是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日再做打算不迟。”。     王娡疲惫地点一点头:“也罢了,彼此都静心行事。”。     她端起那碗微微有些凉的白梨汤,制止了容芷欲热一热的举动,慢慢喝起来。     是夜,王娡躺在床上,久久不得入眠。     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皇帝,和那个她想出来的阴暗冷毒的形象,逐渐重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真假。     倏然她想起了永涵。彼时永涵曾经对她说过:“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自己当时的心情,也该是同皇后一样的,带着一些隐秘的喜悦。     尔今不过是无人处月胧明,那时的种种缠绵,都已经散落在天涯。     回忆里的温度渐渐消散,她害怕终有一天,回忆起来,竟什么也记不清了。     那时的自己,不过是小女儿情状。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掷梅蕊打肩头。不过是春酒一杯歌一遍,人生不知愁。     如今看多了这样多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她的心慢慢坚硬起来,再寻不到从前的温暖。     如果自己长久的和永涵在一起呢?以后的几千个日日夜夜,他会否变得和皇帝一样?薄情寡信,不思其反?     想到这里,她不觉暗笑自己,真是冷心久了,连带着对往昔的温存,都变的这样不信任。     皇帝怎可与永涵同日而语?且不说别的,前日在长信宫一事,已经将她的心灰了大半,永涵从未对她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她突然笑起来,不过倒也不算冤了她,毕竟此事确实是自己做的。     想来到了宫里,每个人都变了模样罢。若是在一年之前,她怎能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谋算和心机?     已是遥山如画,短衣匹马,不胜秋。莫回首,夕阳下。     莫回首,她又怎能回首呢?自打那一日起,便注定了此生没有来路归途。     王娡觉得枕边有一点微微的凉意,伸手一摸,枕巾已是晕染湿了一片。     如今人前的笑脸维持的太久了,连流眼泪也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轻微地叹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日子这样缓缓滑过数日,王娡一直未曾思量好如何与皇后开口,只得日日揪心,当真难过得紧。     皇帝常来她殿里坐,陪她说话用膳,王娡心中虽是对这个男子惊惧厌恶,脸上也必得时刻小心,始终保持了和约的笑容,唯恐露出什么神色来。     毕竟,他再如何不堪,也是自己的终身所托。     况且这时候的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利用算计着他,求一口气一条命些许荣耀罢了。     正在王娡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把话跟皇后说明白时,宫中却来了一桩大事。           第九十章 只见新人笑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那日众人依例去给太后请安。闲话过后太后喝了一口茶,方才徐徐道:“前几日诸事忙乱,忙于丧仪,登基等事。尔今一切都平定下来,有些事情,也该与你们商议起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聚精会神。     王娡隐隐猜到是什么事情,心中便有些犹豫。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若是按照太后的意思办,少不得又要多费心思。     太后到底还是开口了:“如今宫里数得上的只有你们八个,粟婉容还在禁足。实在是不成个样子,人数少了,既是显得不兴旺,也不利于繁衍子嗣。“。     她垂下眼睛,安静地饮了一口茶,方才道:“哀家的意思,是如今朝野之中多有重臣,家中女眷有年纪合适的自然是好的。最重要就是广开后宫,大举选秀。选年轻体健的女子,为皇家繁衍后嗣。否则如今只有陵城这孩子并娡儿肚子里的这个,实在是冷清了些。哀家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了,如今只盼望着,多些儿孙,安享天伦之乐。“。     王娡在心内微微叹一口气,到底该来的还是要来。     只是,她有些愁苦,自己此刻腾不出手来料理别的事情,不出一月又要临盆,粟婉容禁足必定不会长久,且孩子新生之时事务繁多,真真是没有精力应付新来的人。     而若是公然反对太后的意思,不仅不是做子女之道,也会被太后认为是嫉妒不贤。     此刻王娡倒很有些希望粟婉容在场了,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同意。     然而此刻王娡只能含了和悦的笑意,注视众人,不发一言。     她本是众人之中位分最高者,如今她既然不说话,旁人自然不敢多言。     太后见众人皆是默认,笑意便多了几分;“身为女子,你们能这般懂事明理,当真是极好的。“。     众人心中苦涩,脸上还得微笑着,实在是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熬到请安完毕,王娡回到自己的飞羽殿,打发走了别的宫女宦官,只留下容芷青寒两人,心中憋了许久的闷气才敢发泄出来。     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青寒看得害怕,便道:“小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奴婢去请邓大夫来看看罢?”。     王娡不耐烦地一挥手:“这个时候请他来有什么用。他能医得了心里的毛病吗?”。     容芷静静道:“不怪娘娘今日不痛快。如今娘娘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减损了粟良人的势力,正是专心固宠的好时候。此刻若是选秀,不知选进来的是哪些人。娘娘不日又将临盆,分身不暇,倒是很威胁咱们呢。”。     她说一句,王娡的眉毛就皱紧一分,到后来,已是眉头紧锁,沉声道;“你说的我如何不知道?况且,宫中不比太子府,今日太后也说了,要从朝廷重臣家中选择,这些女子,在身世上已是将我远远甩开,日后若是想有什么动作,岂不是处处要被人压制一头?”。     容芷叹息一声:“只是选秀这一遭,是迟早都要过的。娘娘不如安心接受,兵来将挡,随机应变罢。”。     王娡抚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如今我只有这个孩子可以依靠,她出生之后,是皇帝登基来的第一个公主,但愿也能讨个好彩头,让她父皇多疼爱她些罢。”。     青寒劝慰道:“小姐不必多心,奴婢瞧着,皇帝对小姐倒是也有几分不同呢。”。     王娡眼见得四下无人,便冷笑道;“有什么不同?能这样想的才是真正的愚蠢,我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纵使在政事上能与皇帝说上几句,到底也不缺我这个人。我家世又差,更无从说起家中男眷在朝廷上,战场中为国效力。一切不过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走出来罢了。况且我还有姁儿要照拂,比旁人更多一重负担。别人动我不得,未必动姁儿不得。”。     青寒受了她的斥责,不由得面红耳赤。     倒是容芷听完她这番话,却微微笑出来:“娘娘方才所言,其实桩桩件件都是娘娘的福气啊。”。     王娡不解道:“如何解释?”。     容芷徐徐道:“其一,娘娘能在政事上能与皇帝说上几句,已是后宫女子中极难得的所在。需知许多事情,朝廷上直言相谏未必比娘娘所言的效果好。其二,娘娘没有亲眷在朝廷之中,恰恰是最大的优势所在。皇帝深知外戚专权之祸,心里难免没有防备之心,娘娘身世清白,没有干涉政事,左右朝政之嫌。况且朝廷之事,多有变数,今夕明日,风云莫测。娘娘却可以保住自身,不被连累。最后,娘娘的妹妹也在宫中,彼此姐妹二人,偶尔也可以互相照拂。“。     王娡听她这样娓娓道来,心情比之前舒畅了不少,便笑着道:“如你所言,我竟是因祸得福?“。     容芷笑道:“娘娘向来多福,何来因祸一说呢?”。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就听见义忠的声音,说是皇上到了。     王娡便让容芷搀扶着起身,吃力地去门口迎接。     皇帝看见她心疼不已,急忙亲自过来搀扶:“你月份这样大了,日后我若是来了,你只消坐着即可,不必亲自过来迎接。”。     王娡笑道:“娡儿有皇上的厚爱,也乐得奉旨偷懒了,如今走来走去,也只觉得身子笨重。”。     皇上温柔道:“不过再过一个月就好了,到时候你身子轻巧了,朕便可常带你到处逛逛去。”。     两人说话间走进殿内,本也是快要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王娡便让义忠去吩咐御膳房送菜来。     皇上今日似乎心情极好,王娡误以为他是因为选秀一事高兴,心中便有些微微的不屑。     不料在过问了她的饮食起居种种后,皇上话锋一转:“娡儿可知我为何今日心情甚好?“。     王娡故意扭了身子,作出闷闷不乐的样子来,道:“镇明想来是因为选秀的缘故罢,“,她扭着自己的裙子,声音软糯:“日后镇明多了许多新姐妹,可还能记得娡儿么?”。     皇帝愣了一愣,哑然失笑:“我便说你方才笑起来有些勉强,原来竟是为了这件事情不高兴。”。     他揽过王娡,声音越发温和:“你且放心,无论是谁,都不能与你相较。”。     王娡作势拍了他一下:“谁说娡儿不高兴了?妃嫔嫉妒可是大罪,娡儿如何敢呢?”。     皇上笑着搂一搂她,道:“罢了罢了,朕与你说正事。”。     王娡闻言,也认真了神色,静待他开口。     皇帝把玩着她桌子上的一把鎏金小铜炉,沉吟着道:“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章武侯一事?”。     王娡点头,皇帝接着道:“前几日我派过去的丽竞门来禀报,章武侯的亲信们借着他的威望,在他的封地横行霸道,无恶不作,百姓怨声载道,却是敢怒不敢言。民心早已涣散。“。     王娡静静道:“那镇明预备如何做?“。     皇帝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轻轻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灭门。“。     王娡心中一惊:“皇上预备满门抄斩?“。     皇帝摇一摇头,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若是由我下旨,满门抄斩,太后必定不会同意,我也无谓伤了我们母子情分。“。     王娡伸手握住茶杯,以茶水的温热来暖自己冰凉的手心,安静不言。     皇上深深吸一口气,道:“灭门不过是件极容易的事情。大可以派丽竞门的人去做,事成之后归结于谋财害命也就罢了。”。     王娡觉得深有不妥之处,犹豫道:“章武侯乃是皇亲,府邸中侍卫众多,若是说成是普通强盗所为,太后恐怕难以信服。“。     皇帝轻轻一笑,道;“我怎会没有想到这层?丽竞门的人个个身手利落,不乏善使吴剑者,只消派他们去做便可。“。     王娡微微思索片刻,便明白了过来。     吴剑,顾名思义,乃是吴国锻造的兵器。且吴国全民尚武,尤其擅长吴剑。     若是以吴剑作为凶器,太后必定会认定是吴国所为,心内必定仇恨更深。     王娡即使想得通,心中也有些微冷,道:“那若是太后追查起来,怎么办?难不成,让丽竞门的人赴死?“。     她心中觉得无限惋惜,丽竞门的人若是事成之后被视如弃子,当真是不值得。     皇帝摇一摇头;“丽竞门的人个个不凡,若是送死岂不可惜?也会冷了人心。“。     他静静道:“午天门死牢之中,死囚众多,只需让他们偷梁换柱即可。这些人必死无疑,我也会允诺善待他们的家人,以让他们心安。”。     王娡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觉得,虽是一桩合情合理的事情,却是看上去如此不堪。     想来皇上此刻心心念念,一步一步计划周全预备除去的人,是他的亲叔叔,太后唯一的亲弟弟。     然而她也是可以理解,换做是谁,也不会容忍自己的枕畔有他人酣睡罢。不过是为了自保,实在是不能苛责。     皇帝的手还与他交握着,手指修长白皙,王娡看着这样一双手,几乎不能相信,那种种恶毒之事皆是他做的。     王娡定一定心神,道:“娡儿有一事相求。”。     皇帝温言道;“你但说无妨。”。     王娡声音轻柔:“章武侯和他的党羽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只是娡儿以女子以及未来的母亲身份,恳请镇明饶恕三岁以下的幼儿。可以将他们送给贫苦山村人家,终身不许他们回长安。对外所说便就当作父母病亡,寻一个人家养活。”。     皇上眼中的神色逐渐温柔起来,抚摸着王娡的脸颊道;“我向来觉得你仁心,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你也愿意为了他们向我进言。那我便只当作是给咱们孩子积福,答允你便是。”。     他的神色微微冷了几分:“只是这些孩子,非但终身不许进入长安,也不许参加察选为官,世世代代需得作为贱农,方才可永除后患。”。     王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也罢了,能留下一条命来,就是好的。     两人说着话,御膳房传菜的汤官便就到了。     晚膳是珍珠八宝鸡,西湖水荷花鱼,楚国进献的麋鹿肉风干了做的肉脯,配上肘子熬成的汤汁,香气扑鼻。     这些皆是皇帝素日爱食,因此用了好些。     王娡看着那些菜肴,也是精致可口,不由得也暂时忘却心中烦忧,专心于食。     一时饭毕,皇上用茶水漱了口,对着王娡笑道:“朕今日不走了,留在这里陪你。”。     王娡有些为难,羞涩一笑:“娡儿今日并不方便。”。     皇上摸一摸她的脸:“朕不过是想与你多说说话罢了。况且,”,他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娡儿今日可是吃醋了呢。”。     王娡大窘,羞怯地低头。     皇帝温言道:“罢了,不逗你了。说起这事,我还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你。方才倒是忘记了。”。     王娡略略有些好奇,便问道:“什么喜事?”。     皇上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你离开家人也有一年了,心里必定是十分思念的。如今你即将临盆,我便请人去请你的母亲,入宫陪伴你直至生产之日可好?平日里你也可以和自己的母亲谈心说话,解解闷都是好的。”。     王娡听完,心中却并不怎样喜悦。     这一年多来,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她也曾经仔细想过,母亲当年是否真是无意之间让自己参加了选秀?只怕是早已经计划好的罢。     那一夜母亲留宿金府,恍惚间提起过自己儿时的预言,只怕从那时候起,母亲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见她垂着眼睛不说话,皇上便问道:“怎么?你不愿意你母亲过来?”。     王娡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抬头笑道:“娡儿欢喜极了。只是有一样,母亲年老体弱,来回奔波不知身体可还吃得消?”。     她的本意是让皇上知难而退,顺势推脱了此事。     怎料皇上仍旧兴致勃勃:“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是会嘱咐车师来回选择轻便稳当的车。你只需安心等待即可。”。     王娡见他这样坚持,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含笑道:“镇明有心了。娡儿感激不尽。”。     皇上笑着揽过她:“你我于无人处是夫妻,何必这般客气?”。     王娡靠在他的怀里,轻轻闭目嗅着他衣襟上似有若无的沉水香气味。     窗外月色寒凉如水,室内红烛昏罗帐。     第二日一早,送走了皇上之后,王娡便预备着梳妆齐整后去与皇后写字读书。     正在容芷替她描眉之时,却是姁儿带着自己的侍女过来了。     不似往日般欢快活泼,今日的姁儿,神气之间似乎有几分犹豫与不悦之色。           第九十一章 姁儿有孕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问道:“今日可是怎么了?往日里你可是比谁都活泼爱闹的。”。     姁儿皱了秀气的眉头,小小的细白如玉的脸拧成一团,大有不好意思之势,也不发一言。     王娡无奈,对姁儿身后的念儿招手道:“你来说。”。     念儿踌躇了一会,方才小声道:“我们娘娘昨日夜里就不大痛快,吃了的晚膳也吐得干干净净。今日算起来,月信也已经迟了半月了。我们娘娘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来找娘娘。”。     王娡乍听之下,又惊又喜,拉着姁儿的手道:“你可是有孕了?”。     姁儿越发红了脸,低头道:“妹妹并不知道。”。     王娡笑着道:“依我看,十之**就是有了。你且等着,我这就去喊太医来给你看看。”说罢转身唤青寒:“去太医院请邓太医来。”。     青寒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是容芷微微笑道:“青寒姑娘方才在小厨房煨了枇杷汤呢,可得亲自看着,奴婢不知道火候。不如让奴婢去请罢。”。     王娡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容芷一向是个行事稳重的,便也由着她去了。     待到容芷去后,王娡拉着姁儿的手,细细问着近日她的起居种种。     末了,压低了声音问:“皇上上一次临幸你是什么时候?”。     姁儿登时红了脸,大有不好意思之势。王娡推她一下:“你我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姁儿犹豫半晌,回忆着思索道:“似乎是半月之前。”。     王娡算了算,笃定道:“日子也说得过去,八成是有喜了。”。     她突然笑道:“若是真有喜了,咱们姐妹可不是好福气。”。     姁儿声音软糯:“姐姐说的是。”。     不多时,容芷便带着一名太医回来了。王娡见不是邓铭庭,当下十分惊讶。     不待她发问,容芷就笑道:“当真是不巧了,邓太医去了长信宫给太后娘娘医眼睛,奴婢瞧着这名太医倒还可靠的样子,便先带着他来了,怕娘娘等得急。”。     王娡心里虽不大高兴,只是到底也是在太后处,便没有多言。     打量了两眼那名太医,问道:“你倒眼生的很,从前仿佛没有见过你。”。     那名太医看上去也还年轻,似乎刚过而立之年,眉宇之间倒还忠厚,听了王娡的问话,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话,微臣是汴州人王仕章,前月太医院招考,微臣侥幸考进来的。”。     王娡闻言笑道:“原来是本家呢,汴州,离长安倒也有些距离。”。     她指一指姁儿,道:“这是我的亲妹妹。今日你既然在太医院当值,也算是你运气好。我妹妹身子这两日不大痛快,劳烦太医看看是什么毛病?”。     王仕章闻言,先是仔细看了姁儿的面色与舌苔,末了道声“得罪”,取出随身携带的诊脉用的绣花软枕,示意姁儿将手腕搭上去。     容芷在姁儿的手腕处铺上了细白纱巾,王仕章方才敢将手指搭上去诊断。     全屋人的目光都紧紧盯住王仕章,他倒也不慌不乱,望闻问切通通走过一遍之后,突然脸上绽放出了喜色:“微臣恭喜两位娘娘!”。     王娡心里早有计较,倒还不觉得如何,却是姁儿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恭喜我做什么?”。     王仕章笑盈盈道:“娘娘并非身体不适,而是害喜的早期症状。依据微臣所断,娘娘怀有身孕,已有三周。”。     王娡觉得这么多天来,头一次感觉道彻头彻尾的喜悦。     和她第一次在宫中有了身孕不同,那时候的自己,处在巨大的漩涡之中,粟婉容一枝独秀。     有了孩子的喜悦很快被性命之忧冲淡了,连声张也不敢。     而姁儿,真真是个有福气的,且不说自己此刻正是荣宠深重,连带着粟婉容也被暂时禁足,动她们姐妹二人不得。     大喜之下,她命青寒去取了五锭金子,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紫玉镇纸,一并赏给王仕章,笑着道:“多谢太医。这点子赏赐,便算作我们姐妹二人一点心意。”。     王仕章谢过赏,小心翼翼道:“微臣必定不露了口风出去,娘娘放心。”。     王娡思索片刻,摇头道:“无妨。这本是一件喜事,合该多多说与人听。王太医不必忌讳。”。     得了她的话,王仕章方才敢诺着出去了。     待到他走远后,姁儿不解道:“妹妹原本以为有了身孕不能声张,前几个月见姐姐也是这样做的。为何到了妹妹这里,就允许说出去了?”。     王娡笑着揽她入怀,道:“你的今时不同于我的往日。我当初被粟婉容步步紧逼,且程喜月也方才失了孩子,我若是大肆声张,难免让人吃心。而你今日,正是姐姐得权的好时机,粟婉容也被禁足,此时若是你骤然有喜,那便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个孩子,皇上必定高兴不已。”。     姁儿似懂非懂,温顺道:“姐姐做主便是。”。     王娡唤过青寒:“你去想办法,把姁儿有孕这个消息传播出去,越快越好,最要紧的,是让皇帝赶紧知道,就有你去和崔万海说。”。     青寒领了命,笑着出去了。王娡不放心姁儿,拉了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有孕前期的种种,姁儿虽是初次有孕,听得却是极认真。     王娡看着她年轻俏丽的脸庞,因为即将为人母而带了一层圣洁的光辉,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端庄。     她心里有些苦涩,此刻的姁儿,多么像从前在金家的自己。因为有了身孕,而觉得全心全意的欢喜,毫无后顾之忧。     这个孩子对于姁儿来说,不是烟雨对于自己,而更像是俗儿对于自己的意义。是自己的心血结晶,眼中珍宝。     王娡带着一点心酸又慰然的笑意,静静看着姁儿的笑脸。自己失去了的,妹妹有机会能得到,也是一桩幸事了。     然而这毕竟是在宫中,在最初的喜悦过后,王娡也不得不开始考虑更紧迫的问题。     粟婉容不会禁足多日,最多不过一两月便又要放出来,到时候姁儿身孕正是三四个月最不稳当的时候,难免要格外小心。     况且此刻姁儿位分还低,分例上难免有些不足,也该找寻个合适的时候,向皇帝提上一提此事才好。     她这样仔细想着,越发觉得心里的担子沉重起来。     姁儿还小,未经人事,那么种种一切,都要自己多加操心才是。     不多时,青寒回来了,满面喜色:“回小姐的话,该传的地方都传到了。崔万海公公也得了消息,说是皇上此刻在议国事,待会儿一定要好生给皇上说明白。”。     王娡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对着姁儿笑道:“妹妹的好日子,便就不远了。”。     留了姁儿用了点心,王娡看看也是快要到午膳时辰了,方才放心让姁儿回殿休养。     姁儿走后,王娡慢慢喝着未喝完的枇杷汤,忽然想起一事,便问容芷道:“方才邓铭庭怎的又去了长信宫,昨日不是刚刚去过开了三日的药么?”。     容芷踌躇半晌,方才道:“娘娘恕罪,是奴婢有意不请邓大夫来的。”。     王娡闻言放下勺子,皱眉道:“你这是为何?邓铭庭早已是我的亲信,这样的大事,难道不是他最稳妥?素日看你是个稳重的,今日可是怎么了?”。     容芷面色有些犹豫,静静道:“奴婢私心想着,娘娘的妹妹有孕一事,若是请了邓太医来,日后难免多有碰面。王八子年轻口快,邓太医又同时照顾二位娘娘的身孕。奴婢是害怕她日后与邓太医熟络,,不慎说出娘娘当年有孕之事,因此防患未然,请了新的太医来。”。     王娡叹一口气:“你有这样谨慎的心是好的,只是未免谨慎太过了。”。           第九十一章 武侯之死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凝视着容芷,这一年多的相处下来,她深知容芷忠心耿耿,行事稳重,于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因此早已将她视作亲信。     只是,常常有些时候,她觉得容芷心内似乎有着极重的心事,纵使在她笑着的时候,也有着一股隐隐约约的疏离之气。     而且她对于姁儿,似乎总有着淡淡的隔膜,这让王娡颇为困惑。     容芷见王娡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笑道:“娘娘今日怎么了?这样看着奴婢?”。     王娡收回目光,道:“并没有什么,你不必多心。收拾好了,咱们就往皇后姐姐那处去吧。”。     皇后正在临窗习字,着一身碧寒梅花色的衣裳,气度娴雅,端庄温和。     王娡笑着上前:“姐姐日日都这样好看。”。     皇后见她来了,也颇为欢喜,道:“偏生你嘴甜会说话,我这里有他们刚送来的新橙,你可要尝尝?”。     王娡怀孕喜食酸甜,自然乐得同意。空气中仍旧有着淡淡的丹桂甜香,王娡心内微微一冷。     她犹豫着要怎样与皇后说明白,便作势咳嗽了两声。     皇后果然有些着急:“妹妹怎么好端端的咳嗽起来了?可是有些上火?”。     王娡露出一个有些歉意的笑容,道:“劳烦姐姐挂念,原是那丹桂香的缘故。妹妹虽然喜欢那味道,只是自从回去熏了之后喉咙总是痒痒的,问了太医才知道是自己没福气,有一味香料与妹妹体质相克。”。     皇后闻言,便招手唤来花枝:“去把丹桂香灭了。”。     她转向王娡,微有歉意:“是我不小心,倒连累了妹妹。日后妹妹来,我再不点这个香就是。”。     王娡摆一摆手:“是妹妹自己没有福气罢了。”。     她伸手拿过皇后在她来之前正在描摹的一本字,笑道:“当真是稀罕东西,这本《荷花语》妹妹毕生也只读过一二篇,想不到在姐姐这里看见了全本。”。     皇后温柔道:“原是我娘家的东西,我未出阁时就喜欢的紧,正巧带进宫来。”。     王娡翻阅着诗篇,只觉得唇齿之间,满口留香。     皇后突然静静道:“你看我这记性,还未恭喜你妹妹有喜了呢。”     王娡抬起头,微微有些讶异:“姐姐也知道了?青寒当真是个嘴快守不住话的。”。     皇后笑得宁静动人:“这样好的喜事,怎么能不让大家都知道呢?到底是你们姐妹二人有福气,如今我大汉也可以多添丁添福了。”。     王娡留心看了,她虽然有些落寞,祝福却是实心实意的。便也笑道:“咱们再怎么添丁添福,也比不过姐姐来日诞下小皇子来的好呢。”。     皇后微微一笑,低下头去:“我这身子总也不争气,也不敢有这许多想头了。”。     王娡将书集合上,斟酌着道:“姐姐可也曾想过找个太医好生看看?调养调养也是好的。”。     皇后轻轻摇一摇头:“到底是我没福气,补药成堆地喝也不见效果。”。     王娡心头寒意愈甚,这么多年来,皇帝为了防着皇后,不知用了多少阴毒手段,才使得皇后至今不孕,为日后废后打下名正言顺的基础。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崔万海的声音:“皇上驾到。”。     皇上难得来一次未央宫,皇后自然是欣喜不已,急忙站起身来迎接。王娡紧随其后,走到门口。     皇上想来是得了消息,眉宇之间皆是满满的笑意,对待皇后也是格外亲厚,亲自扶着她的手肘,让她起身。     皇后笑得羞涩温柔:“殿里有上好的青水茶,皇上请移步。”。     皇上笑着走进殿中,在云花彩纹蒲上盘腿坐下,眉眼之间如沐春风,笑着对她二人道:“姁儿的好消息想必你们也都是知道的了?”。     王娡笑道:“当真是消息传得快,方才皇后娘娘还在与臣妾说呢。”。     皇帝饮了一口青水茶,笑道:“你们姐妹二人也是有福气的,如今只看你们了。”。     说罢,他转向皇后,道:“既然姁儿有了身孕,朕也想着,该把她的位分进一进才是。”。     皇后点头称是:“姁儿妹妹原本是八子,如今依照祖制,要么进位七子,要么进位少使,只看皇帝的意思?”。     皇上慢慢摩挲着温润的茶杯,思索着道:“我原是想进她为良人的,只是虽是有了身孕,到底年轻,资历也浅,就先进位少使罢。下月选秀,选进来的也先从八子起,日后再做打算。”。     王娡知道他此举是为了防止朝臣暗中在妃嫔之中安插亲信,便点头道:“姁儿的确还需要多加历练。臣妾替她谢过皇上。”。     皇上摆手道:“无需多礼。”。     他吩咐侍立一侧的崔万海:“你去告知掌事的,顺带开库房去些玉器赏赐姁儿。今日是月圆之夜,朕要陪着皇后,过几日再去看她。”。     皇后闻言,自是欣喜不已。王娡在一旁看着,却略觉心酸。     想来每次月圆之日,便是皇后最期盼的日子了罢。只是皇帝虽是留在了未央宫,心里却在想些什么呢?     最怕不过是,同床异心。     她作势起身:“既是月圆之日,臣妾也不留下来讨人嫌了,便去看看妹妹。”。     皇上点头:“你去罢,自己也要注重保养。”。     王娡告辞之后,慢慢往飞羽殿走,心内思绪万千。     她控制不住地想起,皇后看向皇帝时满心的爱慕与欢喜,痴心错付,竟是会这样耽误一个女子的一生。     太皇太后尚还在世,太后也还能庇护几分皇后,若是等到两人山陵崩,皇后的下场会是怎样的凄惨?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自己尚且还有这个孩子可以依靠,皇后当真是什么都没有。     将来若是真到了那一日,自己也该无论如何,护皇后周全。     她走得缓慢,路上就见有宫女宦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宫中聚众议论是大罪,王娡念及他们平日里劳作辛苦可怜,也不欲为难他们,只遣了容芷去吩咐他们散了,心内却也有些好奇,不知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这样违反宫规,也要议论?     走到飞羽殿中,她尚未坐下,就看见义勇急急忙忙冲了进来,脸上有一种隐秘之色。     王娡联想起方才宫女宦官种种行径,便好奇道:“这样忙乱,出了什么事情?”。     义勇脸上有几分不知所措,道:“奴才方才去掌事公公那里领东西,就听说,太后娘娘的亲弟弟,章武侯昨夜举家被灭了门。”。     王娡心中一惊,难怪方才皇帝笑意那样明显,想来绝不仅仅是因为姁儿的身孕缘故,他必定是早知道了消息,却仍旧是那样谈笑风生。     她定一定心神,问道:“具体是如何情况?你且和我说一说。”。     义勇抹了一把头顶上的汗意,道:“奴才听闻,是当地强盗谋财害命。只是那强盗身手当真不错,竟突破重重守卫,连带府里几十门客,一个也没留活口。”。     王娡心里冷笑出来,如何身手不好呢?且不说丽竞门里的,都是几十年的练家子,就是皇上本人,也必定不会容许这次行动有一丝闪失,派去的必定是丽竞门最为精锐的武士,区区王府侍卫,如何抵挡?     到底是帝王之心,杀伐决断之间,仍旧谈笑风生。     纵使她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上,有成为君王的一切品质。     她顿一顿,问道:“章武侯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此事长信宫可知道了?若是知道了,长信宫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第九十二章 世人合该多苦楚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义勇神色有些为难:“长信宫想必已是知道了的。只是长信宫一向口风极紧,轻易话是传不出来的。”。     王娡点头沉吟片刻,招手唤来青寒:“我上个月让你想法子接近大长秋,如今你做的怎么样了?”。     青寒面露喜色:“回娘娘的话,奴婢和大长秋业已亲近起来了。”。     王娡点一点头:“这样便好。你即刻拿了女儿家用的东西去,找大长秋说说话。该问些什么,不该问些什么,你心里得有个数儿。”。     青寒领了命,匆匆去了。     王娡闭上双眼,靠在美人榻上休息,她是真觉得有些累了。     月上柳梢头,又是一日缓缓过去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     她不知休息了多久,就听见容芷在一旁轻声唤她:“娘娘,许良人来了,您可见她?”。     许云欢?天色这样晚了,不知她来做什么。     虽是这样想着,王娡也挣扎着坐起身子:“如何不见?快请进来。”。     许云欢还是那样俏丽清冷的神色,想来是夜深了,她围了一件天水绿色的斗篷,如同寒冬绽放的一枝梅花,盈盈动人。     她位分在王娡之下,见到王娡便俯身行礼:“臣妾给王美人请安。”。     原先在府里,众人皆是平起平坐的,这样一来,王娡反而有些不习惯。     她笑道:“许妹妹来了?快请坐罢。”。     许云欢谢过坐下后,也不急着开口,只是安静啜饮着容芷端上来的桂花茶。     王娡知道她生性古怪,也不急着催促她,只静静待她自己开口。     许云欢沉默片刻,方才道:“你妹妹如今也有了身孕,你们姐妹二人当真是福气好。”。     王娡觉得略略有些惊讶,她不曾记得许云欢对于这些事情上过心,只含笑道:“多谢妹妹祝福。妹妹日后也必定多子多福。”。     “多子多福?”许云欢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我不稀罕。”。     王娡被她噎的无话可说,只得默然不语,许云欢这个性子,倒真真是让人不舒服呢。     许云欢喝完一杯茶,王娡终究是忍不住了:“这样晚的夜色,许妹妹踏月前来不知何事?”。     许云欢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冷冷道:“你也当真是个糊涂的。”。     她细长的手指轻轻叩着茶杯边缘,发出清脆的声音:“你可知道?就在今日下午,你妹妹的侍女还去了粟婉容禁足的宫殿呢。”。     王娡听到她这样说,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不知道姁儿这时候还和粟婉容有牵连是预备要做什么?     联想起容芷对待姁儿一直有三分怀疑的态度,王娡觉得心中疑惑又多了几分。     然而,她仍旧是不愿意承认的,不愿意面对姁儿可能真的在寻觅更好的靠山这一事实。     现实却一次次让她质疑自己的决定,姁儿从小就是心比天高,能比她还有主意。     平日里虽然天真活泼,到底也不会是毫无心机的罢。     她这样想着,许云欢不耐烦了,道:“你把人家当作一心一意的亲姐妹,人家可不曾这样想。你旁的事情倒都挺聪明,唯独这一桩事情,怎得这样傻?你们姐妹二人,迟早要有一个鱼死网破。”。     王娡沉下脸来,虽说许云欢性子直,只是这样说话,也到底是太不敬了些。     未等到她开口,许云欢又冷冷道:“你近日几桩事情都做的极聪明,譬如怂恿了邓铭庭给太后下毒一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王娡大惊失色,倏然站起,手边盛在琉璃盏里的瓜果被她碰倒,满地狼藉。     许云欢眼睛也不抬,似乎对她这样无动于衷,只道:“你这样慌张做什么呢?这件事情我并不曾告诉其他人,你这样,倒是落实了自己的罪名呢。”。     王娡自知后悔,重新坐下,勉强稳住心神,道:“你如何得知的?”。     许云欢轻轻一笑,艳光四射,冷冷道:“你聪明一世,可曾听过一句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了,总会留下把柄来。”。     她慢慢地说:“太后的眼疾是必然好不了的,这点你我都清楚,缘何邓铭庭去医了一医便卓有成效?韩朝晖虽然蠢笨,到底也不是那莽撞之人,这次落了圈套,当真是一时糊涂。况且此事疑点颇多,为何太后发病前几日邓铭庭家中有了白事?许多种种,若是肯追究起来,怎会无迹可寻?”。     王娡手指颤抖的厉害,她必须极力克制,才不至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勉强沉声道:“那么你预备如何做?”。     许云欢懒洋洋看她一眼,似乎是猫逗老鼠一般觉得好玩儿:“你这样紧张做什么?我若是有心告发你,我一早就去了,何必这样巴巴地过来和你说话?”。     王娡略略放下几分心来,沉声道:“许妹妹聪慧过人,我也无需隐瞒了。”。     许云欢侧着头笑一笑:“这后宫之中见不得人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多你这一桩。我许云欢也不是长舌妇人,许多事情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     “只是,”,她的神色认真了几分:“我前头说的事情,你不要以为我在挑拨离间就是了。我平生最看不起不过就是这样,你可别这么一直蠢下去。”。     说罢,她也不等王娡答话,施施然喝光了杯子里的茶,道:“天色晚了,我也困了,你自己好生想着罢。”。     王娡见她走远了,心下觉得越发不痛快。     她自是不愿意承认许云欢说的话有一分道理,然而事实如此,她倒是也不能不多长个心眼。     天阶月色,寒凉如水。王娡站在这一片月光的清辉中,沉默着仿佛世间悲喜都与自己无关。夜晚的风吹过她的裙角,带起来一阵衣袂翩翩。     不多时,却是青寒回来了,手里带出去的东西已经不见了,王娡知道她必定打探出来了,当下心中也多了几分安慰。     迎了青寒进屋,王娡便问道:“可曾打探出什么?”。     青寒点一点头:“奴婢问到了大长秋。太后娘娘今日晚些时候得了信,悲痛欲绝,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连声说要严惩凶手,皇上在皇后那里,只遣了崔万海来回复,说是明日便让南北二军远赴章武侯封地支援,务必捉拿凶手,告慰章武侯亡魂。对外以”章武孝忠皇定一等候“的谥号下葬了,也算极尽哀荣。奴婢回来的路上,看见好些个士兵来来往往,必定是要开拨章武侯处去了。太后娘娘现下还不大好,也是邓太医仔细看着,不敢有了差池。”。     王娡听完,心下安慰了些许,到底也不曾有什么大动静,这也让她的愧疚感稍稍减了几分,最要紧是不曾与她有任何牵连。     至于伤心难过,她并不怎样担心,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凭她怎样伤心的事情,不过几个月,至多一年也就好了。     她自己不就是这样吗?当初离开金府,何尝不是日夜含悲含泣,如今不也硬生生熬过来了?     她能受的苦楚,旁人为何不能受?大家都是女子罢了,又有谁比谁尊贵?     自己的一生已是注定了的,太后又何尝不在步步利用自己,那么这样的一点哀痛,也合该是她应该尝受的罢。     唯有痛彻心扉过后,方才能真正的清醒呢。但愿太后不要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王娡想到这里,微微笑出来。她墨黑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寒凉和一点前路无望但凭天命的凄凉。           第九十三章 王夫人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转眼已是第二日。王娡晨起后犹豫半晌,不知是否该去给太后请安。     若是做得好,也是给太后一点安慰,日后多得怜惜。可是只怕自己说错了话,倒是适得其反。     她这样想着,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的好。且不说这时候巴巴地凑上去,多少有谄媚之嫌,便是太后,也必定不喜欢有人在跟前。     想来她也真是可怜,王娡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过几个月前失了夫君,如今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死于非命,而今她可以依靠的男人,便只有自己的儿子了。     然而王娡不傻,她知道太后也是。     这样一个在深宫之中生活几十年,一步步将先帝从不受宠的代王辅佐成一代君主的女子,怎会甘心任人宰割?     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儿子,她也必定不会甘拜下风。     如此看来,日后倒是好戏不断呢。只是辛苦了她,夹在中间两头应付。     皇帝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终身的依靠,她自是不会蠢到去得罪他。     只是太后,毕竟掌管后宫诸事,不能不敷衍着。     她虽是满腹心事,也知道要努力加餐饭才能保养自身,才有这许多精力,去和无穷无尽的人争斗。     容芷和青寒替她端来早膳。宫中的饮食讲求精致,连早膳也是汤官与御膳房日日三更就开始准备的。     譬如王娡面前的细米粥,便是上好的赵国细米,混了燕国的蜂蜜,文火慢炖四个时辰的,最是浓稠白腻,清淡养胃。     王娡慢慢吹凉了喝着,吃到一半,就看见义忠一脸喜悦地快步进来。走到她面前,高兴的声音都变了:“恭喜娘娘!娘娘的母亲昨夜起程入宫,尔今已到了宫门外呢,娘娘稍候片刻,就可以与自己的母亲相见了。”。     王娡有些怔怔的,竟是来的这样快么?不过前几日才听皇帝说起过,怎么的如今都到了?     她愣愣起身,青寒见机,道:“既是老夫人来了,小姐也不能太随意了,我扶小姐去换身衣裳罢。”。     王娡任她扶着自己,走到后室。青寒无声地叹一口气:“小姐这是何苦呢?老夫人来了是喜事啊。”。     王娡皱着眉头,声音苦涩:“旁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我为何不想见母亲么?我是怎样被拉去选秀,离散了丈夫孩子的,你都不记得了?”。     青寒面色怜悯,声音也软了许多:“小姐既是木已成舟,无谓再做这许多挣扎。只是老夫人如今来与您相见,宫里都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宠,若是小姐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都能被人放大了去。”。     王娡叹一口气,点点头:“我明白这个道理。”。     她冷冷笑起来:“你去给我选最华贵的颜色衣裳来。母亲不是希望我富贵无忧么,我便富贵给她看看,也让她知道当初的心血没有白费。”。     青寒见她神色有异,不敢顶嘴,诺着去了。     片刻,青寒取来一件极华贵的衣裳。     那衣裳是一色的紫玉云烟色,外袄是银灰色麋鹿皮,上面纷繁复杂地用墨金线绣了百花图,缀以数千颗南珠,走动起来,环佩叮当,贵不可言。     王娡笑一笑:“你选的很好。”。     她脱下身上家常的藕荷色衣裳,让青寒服侍着自己换上了这件紫玉云烟色的衣裳。     揽镜自照,镜中人华贵不可方物,一双剪水瞳,寒凉如深潭。     待到一切妆成,便是听闻宦官来报,母亲已经到了飞羽殿门口。     依照规矩,妃嫔与亲眷相见,不可免去诸多礼仪,若是男眷,还需隔着帘子说话,等到皇上前来陪伴,方可撤去帘子。     母亲,姊妹等一类女眷,规矩稍稍松些,只是仍需要行女眷所需大礼。     如今几朝,也有些妃嫔为了以示亲厚爱敬父母之意,省去跪拜大礼。     王娡端坐在前厅的雕花迎春双握檀木椅上,静静看着母亲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阔别一年,想来母亲过得必定十分舒心,人也富态圆润了些许。如何能不舒心呢?王娡冷冷笑出来,一家两个女儿,都在宫中为妃嫔,地方上的官员,赶着巴结母亲都还来不及,想来她早已不是那个贫苦无依的妇人了罢。     母亲着一身枣红色团锦寿字纹斜襟翻扣的外裳,并一条玄色墨锦裙,头上是整套的楚玉头面,整个人雍容华贵,倒有几分郡守夫人的风范。     走到王娡面前,王夫人眼中便有泪光盈动,她俯身做出行礼的态势。     按照惯例,妃嫔便会在此刻说:“母亲快快请起。女儿不孝,未得承欢膝头,如何敢让母亲行礼,以伤福禄?”。     亲眷便也会顺势起身,免去行礼这一道。     然而无论容芷在背后怎样暗示她,王娡都不为所动,脸上是纹丝不动的笑容。     没有她的发话,王夫人也不敢肆意妄为,只能依照礼节,躬身跪拜下去。     王娡看着母亲略显吃力地俯下身躯,心中半点也没有怜惜,有的只是漠然和平静。     王夫人口中恭恭敬敬道:“臣妾王臧氏给王美人请安。恭祝王美人万福金安,福寿绵长。”。     王娡垂下眼睛,生生受了这一礼。     她不是没有感觉到旁边宫女宦官们压抑的惊讶目光,她十分清楚,自己这样做,便是给了母亲极大的难堪和没脸。     可是她忍不住,她看见母亲的脸,便会想起当初永涵是怎样一心一意,将她看作自己的母亲加以孝顺,而最终被她落得一个夫妻分离的下场。     她也会想起自己在太子府中,在这深宫中,怎样地被人步步紧逼,处处算计,才有了今日的荣耀地位。     她还会想起,自己多少个深夜之中,对过往生活刻骨铭心的想念和对未来极大的恐惧。     这些她都不能忘,更不会忘记是谁将她从安逸温暖的生活中拉了出来,丢进这豺狼虎豹之地。     在这样的境地里呆了快一年,王娡知道自己已经变了。然而那又能怎么样呢?她有些悲哀地想着,自己的一生,不过就是这样,和旁的人争得鱼死网破了罢。     她慢慢抬起眼睛,淡淡道:“母亲无需多礼,请起罢。”。     义忠义勇就在一旁,然而她刻意地,没有让他们去搀扶,只是冷冷看着母亲自己艰难地起身。     也是了,想来这一年,都是只有别人给她行礼的份儿,仗着自己的荣宠过了那么舒服的日子,如今怎的不该给自己行礼?     王娡手指慢慢攥紧,她觉得自己在逐渐变成一个怪物,变成那样冷心的人,可是她却半点也不曾后悔。     王夫人感觉到了她的冷淡,却不敢说一句话,只是越发露出深深的笑脸。     王娡与她目光相对,片刻之后嘴角弯成柔美的弧度:“母亲路途遥远赶来,原是我应该免了母亲这些礼节的。只是我虽是身蒙皇宠,也不敢恃宠而骄。未免别人说我不识规矩抬举,还请母亲委屈,不要怪罪我。”。     王夫人脸上都有了些许冷汗,连声慌忙道:“臣妾不敢,娘娘所言极是。”。     王娡听她这样说,方才对着身边的青寒笑一笑:“怎么的,傻了么?还不知道快去请母亲进来?”。     青寒被她唬得一句话也不敢多嘴,此刻方才明白过来,急匆匆走上前,亲自搀扶起王夫人:“老夫人一路奔波辛苦了,我们小姐准备了上好的茶水点心,请老夫人进去享用。”。     王夫人这才敢迈开步子,也不怎么敢让青寒搀扶,挣扎着自己走上前来。           第九十四章 何如梁上燕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脸上还是淡淡的神色,让王夫人进了内间坐了。     又吩咐寻常宫女宦官都退下,只留了青寒在里面伺候。     容芷是何等精明样人,当下明白她们母女必定有体己话要说,借口去小厨房看着他们做点心,也便退下了。     待到殿内只剩她们三人,王夫人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我如今看见姑娘这个样子,心里当真是安慰的紧。”。     王娡饮一口茶,眼皮也不抬:“母亲这是哪儿的话?难为母亲费尽心思送我入宫,我能不活出个样子么?”。     王夫人被她堵的无话可说,半晌,才讪讪道:“我知道姑娘心里还存着怨气,只是当时的境况,不容你我犹豫啊。”。     王娡微微一笑:“当时境况如何造成的,母亲想必比我更清楚。”。     王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忍气吞声道:“姑娘如今也算是享尽荣华富贵了,又有了身孕,来日风光,指日可待。”。     王娡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烦:“这就是母亲送我入宫的目的?为了这一世的风光富贵?你可知道,我在宫中过得有多辛苦?”。     王夫人声音更加低了几分:“你虽辛苦,好赖也能和姁儿有个依靠。只是话说回来,怎的不见姁儿?”。     说罢便转头张望:“可是她不如你讨皇上喜欢?为何我来了也不见她见一见?”。     王娡冷冷一笑:“母亲当真是糊涂了呢。皇上开恩允许我见家人,可没有允许姁儿。母亲若想见她,大可不顾宫规,只是出了事也别叫女儿担着半分。”。     王夫人有些难堪:“娡儿今日是怎么了?寻常在家中你不是这样的。”。     王娡垂下眼睛,心中冷笑,寻常在家中,能和现在相提并论么?     青寒见她们剑拔弩张,慌忙上前笑着打圆场:“想来老夫人与小姐一年不见生分了呢,待会吃吃点心说说话也就好了。”。     王夫人抹了抹眼睛,只得作罢了。     趁着上茶水点心的当儿,青寒低声问王娡:“小姐今日怎么了?纵使心里不痛快,也略微忍一忍罢。”。     王娡微微有些烦躁:“我和母亲的母女情分早已尽了,如今不过作些表面文章而已。又没有旁人,何苦来哉?”。     青寒见劝她不动,只得叹一口气,由她去了。     二人从内室出来,王娡看见母亲正指使着义忠义勇做这做那,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嘴上淡淡的:“你二人可是没得地方去忙?打些水去后院洗地罢。”。     义忠义勇知道这是王娡不愿意他俩被王夫人使唤,当下也十分伶俐,答应着去了。     王娡坐下来慢慢道:“如今宫里不比家中,母亲也不要在像家中一样随意,被人看了笑话去。”。     王夫人生平最矜自己祖上有几分身份,不愿意和一般乡村农妇相提并论,每每夸口自己如何知书达礼,当下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强颜欢笑道:“姑娘放心,母亲如何敢给你丢人呢?”。     王娡淡漠一笑,道:“若是这样,倒也真是好了。”。     王夫人打量着她的肚子,陪笑道:“姑娘这身子,我看也有**个月了,平日里可得好生保养。只是不知…"。     她沉吟片刻:“可曾请了太医来看看是男是女?”。     王娡抬起眼睛看着她,冷冷道:“是男是女很要紧么,皇上可是很希望是个小公主呢。”。     母亲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是替姑娘想着,有个儿子,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王娡放下茶碗,微微一笑:“母亲这话可就说岔了。旁的不说,母亲也没有儿子,如今不也过得好得很?”。     王夫人被她堵得无话可说,王娡这话说得极厉害,让她时时刻刻不能忘了,自己是如何享有这一切的。     王娡见母亲难堪不已,复又道:“母亲也不必太过在意。就算我这里没指望了,您也还有一个女儿呢,姁儿也是有孕了,只怕您还不知道呢。”。     王夫人原本极是尴尬,如今一听,也是大喜过望:“可是真的么?你姐妹二人也是真有福气。怎的皇帝就不许她来见见我?”。     王娡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她今日为了以求华贵,特特画了丹凤妆,自是媚意横生,不似寻常清丽。。     “圣意岂是你我可以揣测的?母亲若有异议,大可直接去问皇帝去,何必在我这里说嘴?”。     王夫人叹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姑娘心里苦,也怨我,只是事到如今,还望姑娘放下往事,只问前程。”。     放下往事,只念前程么?王娡心里苦涩的感觉一浪高过一浪,往事如此鲜明,让她怎能放下?     她见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直盯着母亲的眼睛道:“我如今只问母亲一句话,母亲务必好生告诉我。”。     王夫人叹一口气:“你问就是。”。     王娡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如今,永涵和俗儿怎么样了?”。     王夫人闻言,脸上满是悲悯的神色,叹一口气道:“姑娘终究还是放不下。姑娘初初离开时,永涵那孩子伤心地不住,只是日子长了,慢慢也好了,如今一个人带着俗儿过活。乡间的人都以为你在长安病死了,纷纷劝他续弦,他也没答应。”。     母亲说的简洁利落,王娡却几乎痛彻心扉。她如何不知道,永涵是怎样一点一点慢慢熬过那许多的日子。想到这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夫人见她这个样子也是不忍心,拍一拍她的手背道:“姑娘想开些罢。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好生珍重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王娡原本坚硬的心,被这样一个动作融化了几分,她无声地叹一口气,是啊,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沉溺在那样温柔的往事中?     何曾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此生期盼死别,未曾想,是生离最要人性命。     儿时对月,总是那样期望一心人一世欢喜,未曾想过如何荣华富贵,只是如今,想要的没有得到,不想要的,却偏生要日日算计去争取。     奈何不过是,造化弄人。     正巧容芷打了帘子走进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仍旧是笑盈盈的:“娘娘与老夫人请去吃茶。”。     王娡顺势站起身来,掩饰着抹去了眼底的一点泪意,让青寒扶着自己,走到外间。     想来是为了以示郑重,今日的点心准备的格外丰盛。满满当当的,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王夫人笑着道:“宫里当真是样样都是好的。我年轻时候虽然富贵,也未曾见过这样好的吃食。”。     王娡见她一味提起年轻时候种种,以用来夸口,心下烦厌异常,只道:“母亲无需客气,坐下随意用些罢。”。     她快要生产的人了,胃口并不怎样好,只随意拣了一块紫苏糕,有一口没一口吃着。     王夫人喜爱那样子精巧的桃花糕,用了许多。     王娡见她时间久了,心内一点柔软的地方再度被挑起来,到底也是骨肉之亲,那一点血脉之间的联系,是怎样也无法切断的罢。     她招手喊来容芷:“老夫人喝不惯这羊油茶,去换了桂花蜜来。”。     王夫人来了半日,未曾得到她一个好脸色,当下心中感怀,连声道:“多谢娘娘。”。     王娡转过脸去不去看她,淡淡叹一口气。     如今木已成舟,自己再怎样挣扎也不过是平白做无用功,心中虽是记恨母亲,却也不能这样与她生生断绝。     只是无论如何,心中那一层隔阂,是此生都去不掉的了。           第九十五章 痴心梦一场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夫人用完点心后,见王娡面色稍有缓和,便也敢问她一些孕中事宜。     母女二人絮絮半日,也谈了好一会儿。     眼见的天色将晚,王娡唤来义忠问道:“皇上可曾说了母亲住在何处?”。     义忠陪笑道:“皇上仁厚,知道娘娘母女二人久别重逢,必有许多体己话,让娘娘可就近随意择取一处上好的宫殿给老夫人歇下。”。     王娡点一点头,对母亲道:“我的非羽殿有一处偏殿,虽不及主殿华贵,倒也收拾的整齐利落,母亲若不嫌弃,便在那里暂住几日。”。     王夫人难得见她好脸色,急忙点头,哪有不允的道理:“一切但凭姑娘安排。”。     王娡笑一笑:“今日说了这半日的话我也累了,母亲早些安歇罢。明日里按照规矩是要拜见太后皇后的,只是太后近日心绪不佳,明日早晨我遣人去问问可愿意见。皇后那里,倒是必须去走一遭。”。     王夫人试探着问:“太后缘何心绪不佳?你也该伶俐着多劝劝。”。     王娡似笑非笑打量她一眼:“母亲说笑了。太后凤体尊贵,自有皇上皇后小心伺候,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妾侍呢?”。     她将妾侍两字咬得极重,王夫人便有些讪讪的。     见她还有话要说的样子,王娡愈发不愿与她多言,只道:“青寒,带老夫人下去洗漱。”。     王夫人见她神情有些倦怠,只得罢了。     晚间,容芷打了水来替王娡洗漱。     她将雪白的毛巾浸到嫣红色的玫瑰花汁子里去,婉声道:“娘娘今日对老夫人也有些不客气。”。     王娡正在拆散自己的发辫,闻言淡淡扫她一眼:“素日里不见你多嘴,今日是怎么了?”。     容芷将毛巾捞起来,轻轻拧干,道:“娘娘恕罪。奴婢只是觉得,娘娘无论和老夫人有何过节,这样看起来,倒很像是不惜重皇恩,恐生不虞。”。     王娡淡然一笑置之:“我自然知道,如今飞羽殿只有我们三人,因此我不必遮掩。来日到了人前,怎样做我自然不会愚蠢至极。”。     容芷叹一口气,轻轻替她用毛巾拭脸,玫瑰花芬芳的气味,倒是纾解了王娡郁结已久的心情。     她闭上眼睛,沉沉地舒出一口气。     不知何时,自己也变得这样爱叹气了,想来是心中抑郁太过,叹气似乎还能排解一些。     晚间,容芷替她盖好云丝青花软缎被,温声软语道:“娘娘早些睡,明日还有的忙呢。”。     王娡点一点头,道:“今日你也辛苦了,不必守夜了。换青寒过来罢,我也好与她说说话。”。     容芷低声应了一声,旋即转身出去了。     却是青寒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勉强笑道:“小姐怎的还不睡?”。     王娡见只有她一个,压抑了半日的情绪方才汹涌而来。     她静静坐起身,抱着双膝,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道:“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罢。”。     青寒细心替她取来披风披上,盘腿在她面前坐下:“小姐心里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也就好了。总是憋着,人也都憋坏了。”。     王娡声音里带了一点哽咽之意:“你今日可听母亲说了?永涵至今没有续弦。我真是觉得,此生最对不起的,怕就是他了。”。     青寒闻言,也沉默片刻,方才轻轻道:“老爷,是很重情重义的人。”。     王娡抬起手臂,用寝衣袖子拭去眼泪:“我如何不知。只是这一生,我怕是再遇不到这样好的男子了。”。     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点迷离之色:“你可知道?日日与皇上呆在一起,都让我觉得无比厌倦。皇上和永涵不同,恰如云端月和草中蛇。永涵此生从未算计过别人,而与皇帝在一起,连我也变得这般工于心计起来。”。     青寒拍一拍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小姐不要再伤心了罢。你这样难过,奴婢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如今小姐只能守着眼下,好生过好咱们在宫里的日子。”。     王娡终于落下泪来,滚烫的眼泪落在冰凉的皮肤上,有一点稍纵即逝的暖意。     “青寒,你与我说,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看见我的夫君和女儿了?”。     青寒声音哽咽:“小姐忘了旧事罢。如今您的夫君便是皇上,您的女儿正在小姐的腹中。唯有这些,才是真实的。”。     王娡慢慢靠到床头,繁密的雕花硌得她瘦削的肩膀有尖锐的疼痛,她却浑然不觉,似乎只有身体上的苦楚,才能抵消掉她心里的苦楚。     她何尝不知道青寒所言,皆是事实?只是人的心,却不是自己所能束缚的。     譬如在不见天日的阴牢中,想的仍旧是曾经的满室阳光。     第二日醒来,王娡竟不知道自己昨夜何时睡了过去,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身上的被子却是好端端的盖着,想来是青寒替她盖上的。     王娡挣扎着坐起来,低声唤:“青寒?”。     青寒旋即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鎏金刻鱼面盆,笑着道:“小姐醒了?奴婢正替您打洗脸水呢。小姐略坐坐缓缓神,便可以起来洗脸了。”。     宫中所用的洗脸水,并不是普通的清水。     低位分的宫嫔,便是寻常的水中加了研磨的紫茉莉花粉和阳春花粉,可以润泽肌肤,养颜美容。     而王娡这样位分高的,水里添加的香料便更多,光是花粉一样,便有白茉莉,玫瑰,枕草子等五六样,此外还有当归等药材。洗完脸后,肌肤白腻,如同初生婴儿。     而位分更高者,譬如皇后,则是不用清水,一律取了牛乳来洗脸。     侍候洗脸的除了青寒容芷这样的掌事宫女,还有四五个小宫女,只做些捧盆子,取毛巾等粗活。     王娡用手松松挽起长发,垂下脸,自有青寒替她拿了毛巾蘸取了水,轻轻擦拭,唯恐力道过大,伤了肌肤。     这样一番洗漱下来,王娡坐到梳妆台上,已是一顿饭工夫之后。     自来是女为悦己者容,她们这些以色侍他人的妃嫔更不例外,虽是有言道能得几时好,可人人不愿落了下风。     本朝崇尚节俭,唯独妃嫔所用脂粉香料这一项,是怎么样都节省不下来的。     护城河每日早晨都满是宫中女子洗漱后的脂粉污腻,百姓也编了角戏,说是寻常贫苦人家的女子,每日用河水洗脸就算是上妆了。     王娡静静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侧脸对青寒道:“你去问问大长秋,太后今日可见人。若是见呢,我便带母亲去请安,若是不见,我也无谓去吃闭门羹,带着母亲去找皇后便就是了。”。     青寒答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去了。     王娡又着意吩咐容芷:“今日素净清淡些,太后皇后皆是不喜欢人浓妆艳抹的。况且太后没了亲眷,自当避讳。”。     容芷答应了一声,便让小宫女换了盛有金玉珠宝的盘子,只取了几样银饰来装饰。     王娡还在梳妆,就听见义忠来报,说是王夫人来了。     王娡懒洋洋挥一挥手:“去请进来罢。”。     王夫人恭敬进来,做出请安的姿势,王娡笑一笑:“昨日不过讲个规矩罢了,今日不用多礼。”。     王夫人得了她这句话,方才敢起身。     王娡侧过头去打量她两眼,淡淡道;“母亲今日打扮的太过华贵,把头上的那个天水玉梅花簪子摘了罢。”。     王夫人有些不舍,摸一摸头上的簪子道:“你如今在这宫里也算是得宠,怎的母亲戴一支簪子都得这样小心翼翼?”。     王娡不耐烦与她说,只冷冷对手边一个小宫女道:“去替老夫人摘了。”。     复又转头道:“我虽得宠,也不可肆意张扬。你且看看我宫里的人,哪一个越了本分?母亲成事不足,便不要来给我增添烦忧,惹人说舌。”。           第九十六章 长袖当起舞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夫人被他这样一呛,脸上便有些不大好看,只得讪讪把簪子摘了,递到旁边小宫女的手中。     王娡越发心烦意乱,一年未见,母亲的性格真真半分未改,反倒更是铺张虚荣。     她在宫中想来也要住上一个月,自己倒真要处处当心,以防母亲闹出什么岔子。     本是一身繁琐之事,尔今又多了一桩,王娡几乎淡淡苦笑出来。     正这样想着,青寒匆匆走了进来。王娡抬眼问她:“怎样?可说了见还是不见?”。     青寒点一点头:“太后说是愿意一见,还请小姐与老夫人快些动身。”。     王娡微微有些诧异,她原是不指望太后肯见的,昨日才失了亲弟弟,太后应该哀恫欲绝才是。     慌乱之下,王娡只得拣了几句要紧的嘱咐母亲,特意叮咛了她,见了太后若非问话,皆不许多言,一切看她眼色行事。     王夫人自矜年轻时也有些身份,只口不应心地答应了。     王娡无可奈何,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她们坐的是宫车,王娡趁着路上一盏茶工夫,又絮絮说了几句,心中仍旧是七上八下的。     她在太后面前苦心经营的样子,若是母亲给她丢了人,当真是无可挽回,这怎能让她不心焦?     这样想着,便也到了长信宫门口。     王娡慢慢扶着肚子走下车,看见母亲也跟着下来了。却是大长秋满面笑容迎上来,道:“娘娘来了?今日长公主也来了,太后正在里面和长公主说话。娘娘稍等片刻,奴婢即可去通传。”。     王娡微微曲一曲身子:“多谢姑姑。”。     待到大长秋进去了,王夫人压低声音问道:“我瞧着她的样子,不过是个体面些的丫头,你何必对她这样客气?若是不拿出做主子的威风来,日后人人都得看不起你。”。     王娡听得这话既愚蠢又不堪,当下气恼至极,碍于不在自己宫中,只得压低声音斥责道:“母亲少说两句罢。到底是我在宫中的日子长,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心里自然都是有数的。母亲只消看我眼色即可,先前嘱咐的话,竟都浑忘了吗?”。     王夫人见她神色不善,也不敢多吭声,只小声咕哝了几句,王娡也并不怎样愿意听,由得她去了。     片刻之后,大长秋满面笑容走了出来,对王娡行了一礼:“太后正在里面等候娘娘,娘娘烦请移步。只是,”,她略略有些为难,看向王夫人:“太后说有些话,想单独和娘娘说说,这位老夫人可以在偏殿等候传诏。”。     王娡不知何事,心下便有些惴惴不安。     王夫人听闻不让她进去,当下也有些发愣。     王娡只得勉强回头道:“烦请大长秋姑姑替我照料些母亲。母亲初次进宫,不懂规矩,如有冒犯,还请姑姑不要见怪。”。     大长秋恭谨道:“娘娘哪里的话,这本是奴婢的本分。老夫人这里请。”。     王夫人虽是不愿意,也奈何不得宫规,只得随着大长秋去了。     踏进长信宫主殿之前,王娡心中翻转了千百个念头,太后执意与自己单独谈,不知是何用意?     按理说来,在章武侯一事上自己隐藏的极好,不该被察觉。     这样想着,她慢慢走进长信宫。果不其然,太后并一名年轻女子正端坐在梅花莲芝椅上。     王娡认出那名年轻的端庄女子便是长公主,数日不见,她倒更见风韵了,想来是出了月子调养的好的缘故。     此刻她正靠在太后身边,低声软语,不知劝慰着什么。     太后一身缟素,正在举袖抹泪,双目也微微有些红肿。     王娡当即明白过来,章武侯逝世,宫中自是不必披麻戴孝,太后却执意以此方式,悼念亲弟。     此情此景,让她也不禁有些微微动容。     太后见她来了,微微收敛了几分悲痛之色。     王娡不敢在礼仪上有丝毫马虎,规规矩矩伏下身,道:“臣妾王娡给皇太后,长公主请安。恭祝皇太后,长公主万福金安。”。     太后道一声:“起来罢。”。     长公主起身笑道:“王美人多礼了,你我二人该见平礼才对。”。     王娡看她们母女二人虽是神色悲戚,对自己倒也客客气气,不见不寻常之处,倒是放下几分心来。     太后定了定神,道:“今日你的母亲来了?”。     王娡点头:“家母不懂规矩,难得太后愿意见她。”。     太后微微一笑:“既是你的母亲,也算是半个皇亲了。皇亲国戚,怎敢有人肆意嘲讽?”。     王娡慌忙道:“承蒙太后抬举,臣妾必定时时刻刻提醒母亲,不落了错处才是。”。     太后点一点头,声音复又忧愁起来:“哀家今日精神不大好,倒是嫖儿这孩子劝慰着方才略略好转。”。     王娡心知肚明太后缘何精神不好,当下只作不觉,道:“长公主孝顺柔嘉,臣妾必定好生学习效仿才是。”。     太后叹一口气,道:“哀家昨日没有了弟弟。哀家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一个弟弟,儿时与他离散多年,,好不容易长大后寻亲认祖,弟弟倒也争气,素日只与文雅忠心之士往来。怎料出了这样的横祸,哀家连自己亲生弟弟最后一面也不得见,怎能不让人心如刀绞?”。     王娡听了半日,也不知太后要与自己谈何事,只得更加小心,道:“皇上必定严惩强盗,让章武侯入土为安。”。     说话的却是长公主,她柔美的脸庞上有一点淡淡的忧疑,道:“便就是这桩事情有些难办。如今皇上事务繁多,随时下令彻查,也不能时时刻刻紧盯着。手下难免有只吃饭不干事的。今日母后请你过来,也是看中你与皇上相处时日最多,务必时刻提醒皇上,不要忘了此事,必得严惩真凶才好。孤虽是皇上的亲姐姐,素日也不能日日面圣,不如你来的方便妥当。母后曾赞扬你行事稳重,还请万万不要拒绝才是。”。     王娡方才明白过来,想来太后与长公主,是要自己当说客,去说服皇上严查此事。     当下心中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无论怎样,未曾怀疑到自己头上便好。     说客这件事情,她自是不会傻到去做。皇上对待章武侯是什么态度,没有人比她更心知肚明。     然而她怎会当着太后与长公主的面露出一分一毫?那样无异于在太后的心口上捅了一刀,日后必定会使太后怀恨在心。     于是她脸上酝酿好了温和的笑意:“臣妾明白,必得日日提醒皇上,太后放心就是。”。     身于二者之间,不能不长袖善舞,否则稍有不慎,便是两边皆不讨好,受的罪名必会更大。     然而若是做到八面玲珑,能让太后与皇帝都信任自己,那么将来必定顺风顺水,无人阻挡。     这些道理,王娡再清楚不过。宫中本就是一个处处钻营的地方,如今幸而她还能平衡二者,不露了错处去。     太后对她的回答似乎极是满意,点头道:“你肯答应就好。”。     长公主对她微微一笑,道:“母后当真没有称赞错你,你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软弱。”。     王娡依言谢过,装作不经意间仔细打量了长公主。     如此看来,长公主倒真真是个得太后倚重的,听闻她与皇帝姐弟情深,这样的女子,王娡便觉得,不能不深交。     若是日后二人相处融洽,对自己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遇上事情,长公主倒可以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只是这样身份尊贵,又不常见面的女子,如何能与她深交,倒真真是要费一番脑筋呢。     王娡不动声色,心里慢慢盘算着。           第九十七章 长公主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半晌,王娡几乎按耐不住时,太后方才抬起眼帘来,淡淡道:“王夫人不必拘谨,哀家与你闲叙家常就好。”。     王娡从太后的话里听不出半分悲喜,脸上也不见情绪,心中不禁感叹太后城府之深,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学的一星半点。     太后又闲闲问了几句母亲家中境况,乡野习俗等,王娡见太后总是怏怏的样子,心知她必定还在为章武侯的事情难过,碍于礼节方才敷衍母亲几句     因此找了个机会,王娡笑着道:“臣妾与母亲叨扰太后与长公主多时,当真是罪过了。如今太后不如早些休息,来日臣妾教好了母亲宫中规矩,再携她来拜见太后。”。     太后笑一笑,点头道:“原本欲多留你们母女二人说说话的,哀家也许久没有见过宫外的人了,只是奈何精神当真不济,也不虚留你们了。”。     王娡领了命,与母亲一起跪拜行礼,方才退下。     回飞羽殿的路上,王娡忍不住责备母亲:“原就是让你少说些话,怎的今日说出那样不敬之语?”。     王夫人似乎并不甚在意,直笑着道:“太后娘娘并未怪罪,你也不要太多心了。”。     王娡叹一口气,深觉不知如何才能让母亲明白自己现时的处境。想到此节,她便头疼欲裂。     回到飞羽殿中,早有宫女准备好了茶水点心奉上来,王娡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安泰定神的枇杷汤,倒是王夫人,又啧啧赞叹一番,用了许多点心。     正在吃着,就看见义忠进来,在王娡耳边道:“崔公公让奴才来知会娘娘一声。皇上晚些时候要过来,还请娘娘好生准备。”。     王娡点一点头,道:“知道了,你累了半日,退下去吃午饭罢。”。     看见一旁的母亲,王娡便不愿意让她即刻面圣。     寻思了半日,找了个由头喊来容芷:“晚些时候,你早些陪老夫人去偏殿,切莫让她看见皇上。母亲如今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得罪了皇上,当真是不好办。”。     容芷跟着她这半日,也看了许多情状,当下便应了一声。     王娡看看自己的母亲,原本争强好胜的心,竟是有些灰了。     无论她此刻如何得皇上宠爱,终究没有家世背景,是极不牢靠的。     而母亲这个样子,不给自己惹上麻烦已是祖宗庇佑,如何敢想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必得有一个靠山才是,皇上与太后虽是母子情深,如今偶尔也有些势力相持,况且无论何事,太后总得顾全大局,一碗水端平,不会怎样偏向自己。     最重要一点,王娡的眼睛慢慢冷了下来,便是太后已是逐渐有些老态,日薄西山,不可久矣。     如此看来,能够协助自己的人,倒也是十分明朗了。     只是她贵为长公主,实在无谓掺合到后宫中来。     况且她自幼什么样的富贵没有见过?自然不会因为蝇头小利动心。     若是想与她交好,必得是真正打动她才可,王娡费心思考着,不知如何才能接近长公主。     她腹中的孩子忽然动了一下,这几日以来,胎动逐渐频繁,邓铭庭解释说是即将临盆,孩子也格外活泼好动些。     王娡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柔声说:“烟雨乖,不要闹,过几日便可看见母亲和父皇了。”。     然而,她心中忽的一动,一个念头慢慢浮到水面上来。她的嘴角绽开一点柔柔的笑意,这孩子,倒当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她招手换来青寒:“你去打听打听,长公主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在宫里?注意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青寒虽然有些不解,倒也是极快地答应着去了。     长公主与她,同为女子,且都是做母亲的人,有什么能比孩子还要好的契机?     身为人母,最疼爱者,不过就是自己的孩子,如今若是与长公主谈论些生儿育女之道,既不会突兀又可多得垂怜,当真是无本万利的事情。     想到这里,王娡笑意愈深。     青寒跟着王娡久了,在宫里也逐渐与别的宫女宦官熟络起来,许多事情,交给她去打听,倒是极为便当。     因此不过一盏茶工夫,她便回来复命了。     “回禀小姐,奴婢打听清楚了。长公主从长信宫出来后,便去往了金华殿。那金华殿原是长公主下嫁之前的居所,如今长公主每每来看太后,也是就近住在这里。”。     王娡点一点头:“你倒打听得清楚。罢了,你去备些婴儿所用长命锁之类,选些女孩儿式样的,待会儿跟我往金华殿走一趟。”。     青寒应了一声,便下去收拾准备。     容芷送了王夫人回房午休,回来便正好听见二人谈话,问道:“娘娘如此对长公主好,可是有意拉拢?”。     王娡轻轻一笑,靠在椅背上;“也只有你和青寒那小蹄子,敢与我这样直接地说话。不错,我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如今这几日,你也看到了,我的家世实在不堪,不得不给自己找一处荫蔽之地。”。     容芷了然地点一点头:“娘娘思虑的极是。只是与长公主这样身份的人谈话时,咱们必得处处小心,不能显得有所企图。奴婢听闻,长公主性子虽是温和,却是个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的。且她自幼娇惯,手段也比旁人直接干脆。”。     王娡听闻,笑意深了几分:“原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这样的性子,倒是让人更想与她相交呢。”。     王娡从来不是那等识人不明的,她深知,若是一个人性子过于爽利,便是最好的盟友与最恶的敌人,一切只看自己如何利用罢了。     而如今,长公主这步棋,是她深思熟虑之后走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手。     不多时,青寒回来了,捧了一个银丝楠木盘子。王娡走过去翻拣着,那长命锁是水田玉的,在日头底下色泽通澈温润,一看便知是上好之物。     王娡皱了皱眉头,犹嫌不足,道:“再去将前几日我吩咐宫匠给烟雨做的那对银刻丝缕金脚镯取来,拿红绸布包好了。”。     青寒有些不解,惋惜道:“那脚镯是给小公主预备的爱物。且娘娘不是说长公主不在意礼物贵重么?不如将脚镯留下来也罢了。”。     王娡轻轻道:“她是可以不在意,我却不能马虎。东西看不看得上眼是她的事情,我的心意必得体现出来才是。你只管去拿就是。”。     青寒见状,虽是百般不舍,也只得去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王娡方才让青寒与她一同动身前去金华殿。     外面晴空万里,一片天青水碧之色,若是无闲事绕心间,四季本该都是好时节。     王娡忽然想起幼时曾读过的句子:“澎淮九月,山巍巍峨,长空一碧,落雁当哭。”。     这样醉人的景致,在千里之外的长安自是无法看到,此生若能去一次江南,方才叫做死而无憾。     想到这里,王娡低下头,微微自嘲地笑出来,如今也不知怎么的了,越发爱胡思乱想起来。     自己这一生,必得困于这重重宫墙之中,何必痴心妄想呢?     她垂下眼睛,缓缓走着。     不多时,便走到了金华殿。守在殿门口的宫女见她们来了,似乎有几分惊讶,旋即笑道:“娘娘稍候,奴婢进去通传长公主。”。     王娡欠一欠身,笑意温婉:“有劳了。”。     她立在秋风肃肃的金华殿外,宫中多种植桐木,秋风一起,满地萧黄。     王娡看着落叶索索,不禁也有了几分伤秋之意。     最是凄仇离人苦,黄叶梧桐,秋波万里掖庭湖。           第九十八章 阿娇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片刻之后,先前进去的宫女走了出来,微微施了一礼:“长公主正在殿中等候,娘娘烦请移步。”。     王娡客气谢过宫女,慢慢走进金华殿。     殿中极沉静,似是古庙般毫无波澜,空气里有隐隐的素净的芬芳气味,似乎还有婴儿特有的奶香。     长公主正端坐在榻前,仿佛是在烹茶。     她一举一动,无不端庄,那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沉淀出来的,举手投足之间,不可磨灭的端和气质,而非寻常金银珠宝,堆砌而成那般空洞无物。     王娡不愿意扰了这宁静的氛围,因此举手投足格外轻。     饶是这样,长公主还是笑着抬起头来,温声道:“你来了?”。     那样的语气,仿佛是王娡方才去赏了花般,完全熟稔的口气,让王娡心中多了几分平和。     她嘴角一点柔美的笑意:“臣妾参见长公主。”。     长公主连声道:“王美人请起,你我二人辈分相当,不必如此客气。”。     王娡低头道:“长公主身份尊贵,臣妾怎敢僭越不敬?”。     果然长公主语气中多了几分赞赏之意,道:“素日常常听闻母后赞赏你知书达理,我原以为母后诓我呢,谁曾想竟是真的。你不必站着了,我正煮了上好的云间茶,你一起来品赏也好。”。     王娡略微推辞后,方才小心翼翼盘腿坐到长公主对面。     她二人相对而坐,茶水的雾气袅袅升起,映照的对方的容颜都有些虚浮。     二人静默无言,只听到小银吊子上茶水翻滚的声音,溢出阵阵清幽的香气。     王娡笑道:“这茶当真好香,似乎有寒冬腊梅松柏的清冽气味,又有百花齐放的馨香,甚是沁人心脾。原先只听闻真茶是无甚香气的,这样看来,也是在胡说了。”。     长公主声音温和,细密如鸦羽的睫毛微微垂着:“凡事总有例外。这是上好的云间茶,此茶需得平旦时分采摘。初初采下,有露珠在叶上,有处子以身体温暖,才得芳香扑鼻,入口清冽。”。     说罢,她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白腻的皓腕,一串浓绿色楚玉镶籽金的珠串映得她的手愈发白皙。     她拿过一柄精巧的铜勺,舀了鲜水冲泡茶叶。原本蜷曲的茶叶,舒展开来,似是一朵朵碧色的小荷花。     她递过一杯给王娡:“此茶性暖,有孕女子饮用也是无妨的。”。     王娡感激于她的细心,微微吹凉了手中的茶水,轻抿一口,唇齿留香,她不禁赞叹道:“果真是好茶。”。     长公主笑意中带了几分促狭,道:“如今虽说早是我家的媳妇,到底吃了茶才算数呢。”。     王娡登时红了脸,吃茶这个典故,她是知道的,从前永涵也与她这样玩笑过,只是如今长公主也这样说,倒让她颇为不好意思。     长公主见她脸色微红,也不欲再逗她,只笑道:“王美人今日找我何事?”。     王娡见她问的直白,便也笑着道:“臣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听闻长公主上月诞下小郡主,想来必定玉雪可爱。臣妾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如今过来,一来不知可有福气看一看小郡主沾沾喜气。二来,也想好好向长公主请教孕中事宜。太医虽好,到底没有我们女子之间体贴。”。     她的一番话说得长公主眉开眼笑,凡是为人母者,大抵都是愿意听闻孩子被人称赞的罢。她点一点头:“你且等着,我叫乳母抱小郡主过来。”。     不多时,乳母便抱着一个襁褓过来了。     襁褓是一斥染色的齐国绸缎,上面用菖蒲色绣了几多小小的,娇艳的荷花。     王娡小心翼翼接过襁褓一看,里面正是躺了一个粉雕玉琢的雪团儿似的婴儿,此刻睁着一双南珠般的眼睛看着王娡,樱红的嘴角还有一点奶渍,憨态可掬。     王娡原是对这个孩子并不怎样真心疼爱,只是乍看之下,仍旧是不觉看得痴了,不舍得撒手。     长公主见她这个样子,笑着打趣道:“你若喜欢,便送给你。”。     王娡红了脸,笑道:“小郡主当真是俊俏极了,臣妾真是贪看住了。不知道小郡主芳名是什么?”。     长公主爱怜地抚摸过女儿的脸颊,道:“单名一个娇字,叫做陈娇。小名便叫阿娇。”。     王娡道:“娇者,婀娜端和,肃肃有姿。当真是个好名字。”。     说罢,她唤过青寒,笑道:“臣妾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这两样,配了小郡主也还不算辱没,那脚镯是臣妾上月听闻长公主有弄瓦之喜后,命宫匠用了上好的金银制出来的,给小郡主算是臣妾的一点心意。”。     长公主捧起那串脚镯,赞叹道:“这样精巧的手笔,必定是花了极大的心思,王美人有心了。”。     王娡笑道:“能为小郡主尽一尽心,也是臣妾的福气了。但愿臣妾的孩子,能有小郡主一般聪明可爱就好了。”。     长公主颇为动容,道:“你这样仁心宽厚,生出来的孩子有你的福泽庇佑,必定也是活泼伶俐的。”。     王娡见她神色,心知她已是动了感情,心下不觉微喜。     只是脸上仍旧是逗弄小郡主的样子,摸着她的小脸儿道:“阿娇可要快快长大,长得和你母亲一样美丽端淑才是。”。     长公主笑道:“若说像我,母后可是头一个反对的。儿时她便常常说我没有女子温雅之风,若是生了的孙女还是这般,她一定会生气。”。     王娡小心替阿娇掖好襁褓一角,听着长公主的口气,十足一个撒娇的女儿,不觉有些失笑:“太后娘娘不过是嘴上说一说罢了,谁不知道娘娘最疼的就是公主呢?”。     长公主笑道:“我也不求别的,只愿我的娇儿将来嫁得如意郎君,如此平安一辈子也就罢了。”。     王娡点头道:“为人母者大多如此。咱们虽是皇家女子,也不是例外。”。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装作有意无意笑道:“娇儿这样好看,日后姑母看着你做皇后可好呀?”。     长公主闻言,朗声而笑:“王美人说笑了,娇儿如何能有那样的福气?不过嫁得一个富贵人家也就罢了。”。     王娡摸着娇儿的额头,道:“臣妾只是觉得娇儿生的福气团团,日后必定有大福。臣妾有心想替自己的孩子,给她许一门姻亲,倒是不敢耽误了小郡主。”。     长公主微笑道:“你若当真喜欢娇儿,日后把她收做媳妇也未尝不好。只看你愿不愿意,可是真疼我们娇儿了。你若是真疼,我自然舍得。只怕你日后嫌我们娇儿聒噪,那样我可就不依了,必得为娇儿出气才是。”。     王娡笑着摆手:“若将来能得娇儿做媳妇,臣妾当真要去拜谒祖庙,感激祖先积德。哪里敢奢求这样的福气呢,只盼着,将来娇儿的喜酒,让臣妾也喝一杯才好。”。     话是这样说着,王娡心里却是另外一层计较。     长公主目前只有这样一个女儿,必定待之如珠如宝,自己将来要是真能与她结姻亲,倒是一桩美事。     只是,自己必得有个儿子才是,光凭肚子里的烟雨自然是痴心妄想。     女儿虽好,却是不能稳当,这点母亲说得倒是没错。     心里这样想着,王娡仍旧柔柔地唱着歌儿逗弄小郡主。     小郡主被她逗得咯咯笑着,眼睛如同墨玉般清澈动人,粉白的小手在空中挥来挥去,当真是憨态可掬,娇憨至极。     王娡摇晃着身体,紧紧抱着小郡主,似乎要将她融到自己身体里面去。           第九十九章 临产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长公主见她这样喜爱娇儿,心下也是高兴得紧,与她絮絮交谈许久,待到王娡从金华殿出来时,二人关系已是更上层楼,不似先前客气亲疏。     站在凉簌簌的秋风中,王娡看着眼前的金华殿,微微笑出来。     事情倒比她想得更加顺利呢,尔今自己只需要时不时地巩固这层关系即可。太过于急促冒进,反而会失了本意。     回到飞羽殿,看见母亲已经午睡醒了,正靠在美人榻上喝红枣燕窝粥。     王娡微微一皱眉,她并没有吩咐殿里预备吃食,不知是谁上赶着来讨好母亲,当真半点规矩也没有。     因此她原本心情舒畅,此刻不由得灰了几分。     王夫人却浑然不觉,招手笑道:“娡儿你回来了?这红枣燕窝我瞧着他们做得还不错,你可要尝尝?”。     王娡冷着脸走进殿中,也不瞧母亲。只问侍候在一旁的宫女:“谁吩咐做下去的?”。     那宫女是跟着她多时的人了,最是了解她的脾气性格,当下知道王娡心中不快,只得小声道:“是小厨房的师傅进献来的,说是老夫人昨日提了一提想吃些燕窝。”。     王娡微微冷笑出来:“想不到,厨房这样的地方,也不缺这些有眼力见的人呢。”。     她想了一项,悄声对青寒说:“这两日你去找个由头,把那厨子打发出去。”。     青寒眼神暗了一暗,表示自己明白了。     王夫人不明就里,见她们二人说得隐晦,端着那碗进退不是。     王娡坐在她身侧,淡淡道:“母亲醒了?睡得可好?”。     王夫人忙不迭点头,王娡看她屡屡欲言又止,心中觉得烦厌:“母亲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王夫人忸怩半晌,方才道:“娡儿,这几天若是得空,也合该和皇上提上一提,让姁儿来与我见上一见。我这几日真是想她的紧,虽是在一个皇宫里,却日日不得见。”。     王娡淡然地抬眼,心中觉得好笑:“那我告诉你姁儿住在何处,你自己走过去见她可好?”。     王娡心中一阵恶心的感觉翻涌而起,她冷笑着道:“母亲这么大人了,怎的什么规矩也不懂?皇上不下旨,也是我们可以进言的么?即便是皇后娘娘,也没有这样大的脸面。”。     王夫人自知无望,叹一口气,却还是犹自嘴硬:“若是皇后,可不就是与皇上平起平坐之人?如何这点小事也说不得呢?到底还是你位分不够高的缘故罢?”。     王娡一时气怔,熬了这几日,母亲倒也显出样子来了。     王夫人未注意到她脸色变化,犹自絮絮道:“不是母亲说你。如今你宫中规矩也忒多了些。母亲在家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在这里吃点什么你都要小心翼翼,叮三嘱四,我还会给你丢人么?你这样大了,也该想着,把位分进一进才是。这一胎若是男孩倒也好了,只怕是个女儿,那就白操心这许多了。”。     王娡的脸色几乎山雨欲来,她觉得腹中一阵阵隐痛,眼前也有些发黑,想张嘴回话,奈何一口气传不上来。     容芷见机,慌忙上来扶住她:“娘娘仔细身子,切莫动气。”。     说罢忍不住朝着王夫人嗔怪道:“老夫人想说什么,也要顾念着我们娘娘的身子才是。娘娘如今在后宫中的位分数一数二,老夫人再不知足,不若去寻了皇后罢了。”。     容芷一向温和有礼,这番话已是大大地显出她的怒气来,王夫人见王娡脸色却是不好看,讪讪道:“我不过平白说了几句,你何必动怒呢?”。     王娡腹中一阵阵隐痛,来势汹汹,她竟半点说不出话来。     容芷慌了神,大声对青寒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邓太医过来?”。     青寒答应着急急忙忙出去了,转身绊倒裙角险些摔倒。     容芷对着站在一边的宫女道:“快去小厨房端我热好的川贝红枣汤来,快去!”。     殿中一片忙乱之景,王娡浑然不觉,她浑身都被那彻骨的痛意紧紧攉住,四肢百骸都似乎浸在井水里一般。     她是有过经验的人,知道自己此次,要么完好的生下孩子,要么当真是一切成空了。     疼痛的间隙,她什么也顾不上,只能祈祷着邓铭庭快些赶过来。     恍惚间,听见崔万海的声音,说皇上来了。     王娡越发焦急,自己这个样子不能见人不说,想开口喊母亲避一避,竟也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从眼角的余光看见母亲枣红色的身影跪拜下去,心中焦急不已。     却是皇上略略有些惊惶的声音,向容芷道:“你们娘娘怎么了?”。     容芷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们娘娘回来和老夫人聊天谈话,正是高兴的时候,突然不知怎的,胎气就有些激荡。”。     王娡听见容芷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说话也是一丝不乱,心中便多了几分安定,当真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皇上闻言,一把从容芷手中接过摇摇欲坠的王娡,道:“可去喊了太医?”。     容芷道:“奴婢已经吩咐人去请了。”。     皇上温和的,带着一丝隐藏的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娡儿不要害怕,就快要没事了。”。     王娡手指紧紧攥住皇帝明黄色的龙团文衣襟,此刻这平日里肃杀的颜色,于她而言多了几分可以信赖之意。     模糊的眼神里,她将皇帝和永涵的脸重叠在了一起,伸出手想去触摸那样的脸,却是发现自己连举起手来的力气也没有。     皇上一遍遍安慰着她:“朕在这里,你不要担心。”。     王娡心里有一点淡淡的苦涩之意,如何能不担心呢?自己这个孩子若是没有了,将来会是怎样的情状,她几乎不敢想下去。     幸而,王娡心中仍旧有一丝隐秘的庆幸,皇上亲眼见了她这样的情状,日后必定会更加疼惜这个孩子。     在两次疼痛的间隙,王娡声音微弱,道:“臣妾若是无福抚育孩子成人,还请皇上无论男女,都交给皇后娘娘养育。”。     皇上急得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许说这些丧气的话,宫中的太医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你只需安心等待即可。”。     王娡仍旧勉强坚持道:“皇上听臣妾一言,可否请皇后过来?若是真真有了那一刻,臣妾也好看着皇后娘娘接孤。”。     皇上没有办法,只得对身边的宫女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请皇后过来?”。     宫女原是吓怔住了,此刻倒也醒转过来,匆忙去请。     就在王娡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听见青寒激动的声音:“小姐醒一醒,邓太医来了。”。     王娡心中一松,到底是他来了。     邓铭庭来不及行礼,只得对皇上道一声:“恕臣不敬。”。     匆忙取了细白布搭在王娡的手腕上,细细诊断。     片刻之后,他神色凝重,道:“娘娘这是胎气大动,为保无虞,臣即刻替娘娘催产。”。     皇上愣了一愣,道:“才八个月,催产可要紧?”。     邓铭庭虽然焦急,声音倒也沉稳:“七月成人形,八个月并无任何不妥。”。     皇上听闻如此,方才作罢。     邓铭庭指挥着容芷和两个力气大的宫女,将王娡抬到里间大床上,又吩咐去找了产婆来。     正当众人忙乱时,王娡听到容芷给皇后请安,心知是皇后到了,心下终于安定下来。     皇后匆忙过来,还穿着江户茶色的寝衣。     她过来执住王娡的手,柔声道:“妹妹不要害怕,我来了。”。     王娡竭力想给她一个笑容,却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只是看着皇后柔美的脸庞,她便觉得莫名的一丝心安,因此只紧紧握住皇后的手,不愿意她离开。     只是片刻之后产婆也到了,皇后碍于礼制,不得不去外间等候。     她轻声对王娡说:“妹妹不要害怕。只管安心,我和皇上就在外面。”。     王娡听闻,虽是不舍,也不得不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皇后去了。     宫里的产婆极有经验,略略查看一番,便知道王娡已是临产的症状。     便对着她道:“娘娘用力些,争取快些诞下孩子。”。     王娡倒是想用力,只是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冻住了,使不上劲。     内室只有她们几个并邓铭庭,王娡虽然不知道这几个产婆的来历,只是看着邓铭庭也在此,方才减少了几分心中疑虑。     疼痛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王娡几乎有些神智不清,低低呻吟出来。只看见邓铭庭与产婆几人商量片刻,无奈道:“如今娘娘使不上力气,只能以催产药助产了。”。     片刻之后,便有人将一碗暗褐色的汤药递到王娡嘴边。王娡喝一半漏一半,淅淅沥沥洒在乳白色的枕巾上。     催产药见效极快,王娡感觉四肢似乎找回了知觉,也可以动一动了。因此不敢耽误,按着产婆的吩咐用力。     半晌,产婆声音有几分欣喜,道:“娘娘接着用力,奴婢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     王娡心下松了几分,她是有过生育的女子,知道孩子的头出来了,接下来也会好受的多。     腹中疼痛却是愈甚,几乎可以将人撕裂开。     王娡再如何想用力,似乎也是不能的了。     她心下有些微微的绝望,当真是上天也不给她这样的盼头和机会么?           第一百章 平阳公主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她最后的意识,便是只听见邓铭庭焦急的声音:“娘娘用力啊。”。     再睁眼时,似乎已经过去了许久。王娡觉得浑身似乎浸在温热的水里,飘忽着浮沉,却是不知如何上岸。     耳边似乎有婴儿嘹亮的啼哭,是烟雨么?她想着,却是睁不开眼睛。     气力一点一点恢复过来,她恍惚间听见青寒的声音:“娘娘快醒了。”。     接着便是手心里柔软的触感,和耳畔女子温柔的声音:“妹妹醒了么?”。     王娡勉强睁开眼睛,看见周围影影绰绰许多人影。     无一例外,看见她醒转了,皆是欣喜的笑容。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最为醒目,此刻正坐在床边,含笑凝视着她。     王娡动了动嗓子,声音微微有些嘶哑:“皇上,孩子可还好吗?”。     却是皇后含笑回答了她:“好得很。你当真是个有福气的呢,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王娡一颗心重重落下,到底,孩子平安出生了。     皇上看向她的目光满是爱恋:“当真辛苦你了。这是朕登基以来第一个孩子,朕已经吩咐大赦天下,以示庆祝。”。     王娡愣了一愣,大赦天下乃是极大的荣宠,寻常只有皇长子出生才有这样的殊荣。她推辞道:“臣妾多谢皇上厚爱,只是大赦天下之荣宠,小公主怕是承受不住。”。     皇帝朗声而笑:“她是朕的第一个女儿,有什么样的荣宠是不能承受的?你只管好生休养,旁得你无需操心。”。     王娡见推辞不过,只得受了。皇上似乎想起一事,道:“还有一桩极要紧的事情。小公主的封号,朕已经想了三个,你自己选一个。”。     说罢皇上唤过崔万海,捧上一个红绸托盘,盘中端端正正摆着三个明黄色纸封。皇帝一一拆给她看了。     王娡看是“平阳”,“安定”,“淑静”三个封号,笑道:“臣妾觉得这三个封号都甚好。只是平阳似乎听起来更温和些。平心若水,淡如秋阳。当真是个好兆头。”。     皇帝点一点头:“朕也最中意这个名字。”。说罢他转头对崔万海道:“通知通事房传下去,小公主便封作平阳公主。晓谕六宫,传昭长安。”。     王娡笑道:“平阳公主,当真端庄大气。”。皇上握一握她的手,道:“你喜欢便好。平阳的封号是我取得,名字就留给你定夺罢。”。     王娡微微一笑:“臣妾早些时候便想了,若是个公主就叫做烟雨可好?”。     “烟雨?”,皇上玩味着这个名字:“很美,只是似乎凄凉了些。”。     王娡笑道:“臣妾觉得,烟雨这名字甚美。希望公主如同初秋烟雨,温婉端庄。”。     皇上沉吟片刻,笑道:“你喜欢就好,就叫做烟雨罢。”。     说了半日的话,王娡便有些乏了,她忽的想起一事,道:“臣妾还没有见过小公主呢。”。     皇后笑道:“产婆抱了去洗澡,想来也该好了。”。     说罢唤过产婆,抱过来裹在雪白襁褓里的粉雕玉琢的一个婴孩。     刚生下来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王娡贪婪地看着怀里孩子的脸庞,仿佛又是许久以前,自己看着刚出生的俗儿那般情状。     孩子眼睛都没有睁开,睡梦中的小脸微微皱在一起,王娡似乎如何也看不够。     皇上笑着伸手接过小公主:“以后你抱的日子多呢,何必急于一时?刚醒来身体没力气,不要落下病根才是。”。     王娡也笑道:“当真臣妾逞能了,手上发软。”。     说罢将孩子小心交给容芷,道:“不知乳母可找好了?”。     皇后点一点头:“皇上选了几名年轻的乳娘,等妹妹起来了便可以自行定夺。”。     王娡点头而笑,目光冲青寒微微一扫,青寒旋即会意,轻轻点头。     过了片刻,皇上看王娡越发没有力气,便体贴道:“看你这个样子,合该好生休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王娡正觉得累,因此便点了点头。皇后见皇上起身,便也站起来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妹妹休息了。方才来得匆忙,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当真是失礼。”。     王娡感念于她体贴,当下便恳切道:“来日臣妾能够起身了,必定去未央宫拜访娘娘以谢今日之恩。”。     皇后拍一拍她的手臂:“何必如此客气?你且好生休息,需要些什么只管和我说也就罢了。”。     如此再三叮嘱她,皇上皇后才放心出去。     殿内空了不少,王娡也觉得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放松下来。想起了许多自己昏迷前的事情,声音里就有了隐隐的怒气:“母亲呢?”。     容芷见她脸色不好,陪笑道:“老夫人还在偏殿呢,娘娘此刻精神尚且不好,不如晚些再见老夫人罢。”。     王娡纵然一腔火气,到底也是有心无力,只得作罢。心中暗叹此次惊险,幸而无恙,否则当真是要了她的性命。     只是万万不曾想到,躲避了无尽的敌人,最后差点害了自己的,居然是自己的母亲。     青寒端了一碗暗红色的汤药递到王娡嘴边:“这是邓太医配好的汤药,专门用在生产之后止疼补气的,娘娘趁热喝。”。     经她这样一说,王娡倒当真觉得下身有微微的疼痛,因此端过汤药来一饮而尽。     青寒取了帕子替她擦拭嘴角:“小姐慢些,当心呛着。”。     王娡皱一皱眉头,道:“我方才让你去探探那些乳母的底细,你可别忘了。”。     青寒点一点头,道:“奴婢记住了。”。     王娡无声地叹一口气。孩子完完整整出世了,从前的种种担心暂且告一段落。     只是孩子若是要想平安长大,当真还是要处处小心,不能给人以可趁之机。     这样想着,王娡只觉得浑身昏昏沉沉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最后侧着头,静静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天黑,王娡看一看窗外的天色,道:我竟睡了这样久。”。     青寒替她端来一盏热水,道:“小姐人累了,自然睡得沉。倒是奴婢把小公主抱来给您看一看可好?”。     王娡欣喜不已,急忙道:“快把孩子抱来。”。     容芷含笑抱过来烟雨,此时她已经换了芽黄色的襁褓,没了几分初生婴儿的潮红,愈发显得白净莹润,如同玉琢。     王娡将烟雨紧紧抱在怀里。这是她的孩子,是她怀胎八月辛苦诞下的女儿,也是她在这深宫之中,收获的唯一一点希望。     她静静听着婴儿的心跳声,觉得整个人前所未有的安定。     烟雨还是那样软软的样子,王娡动作越发的轻,唯恐弄疼了她。容芷在一旁看着笑道:“娘娘抱孩子的手势,倒是很熟练呢。”。     王娡心中咯噔一声,勉强笑着搪塞:“从前在家中,亲眷的孩子也没有少抱。”。     她仔细收敛了神色,害怕被容芷看出一星半点的不自在来。容芷虽是觉得她颇为奇怪,也没有多做他想。     “平阳公主。”王娡轻轻说着,用手指抚摸着烟雨熟睡中的小脸:“你便是我朝的第一个公主了。”。     她在这个孩子身上付出了太多心血,遭受了太多苦难。尔今孩子平安降临,她便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只为了这一刻怀中烟雨熟睡的安稳。     为人母者,大抵都是如此。无论自己遭受怎样的不堪,只要自己的孩子是安好的,便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王娡看着怀中的烟雨,淡淡笑出来,那笑容却是许久不曾出现的,真心的喜悦。           第一百零一章 烟雨照浮生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不多时,王夫人便匆匆来了。她尚不知发生何事,王娡先前从未主动找过她,因此她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王娡饮了一口手边的汤药,这止疼补气的汤药当真是有些苦涩,她皱了皱眉头方才咽下。     “今日皇上来看我,我便与他提了一提姁儿的事情。皇上开恩,允许你去看她。”。     王娡淡淡道。     王夫人惊喜交加:“可是真的么?我当真能见到姁儿了?算来我与她也有一年多不曾见面了呢。”。     王娡点一点头:“姁儿住得离这里并不远,我与你一同去。”。     王夫人大喜之下,也有些懵懵懂懂,手脚都不利索起来。     王娡看得心中有淡淡的心酸,母亲虽是如今锦衣玉食,到底也有了几分老态了,当真岁月不饶人。     她这样想着,语气也不由得温和了几分:“你不必准备什么,如今姁儿一切都好。”。     王夫人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嘴里不住地道:“安好就好,你们俩都好好的母亲心里也就高兴了。”。     罢了吧,人世间本来就是虚情伴着假意,何必去追寻那一些虚无缥缈的情谊呢?不过是自己徒惹伤感罢了。王娡慢慢想着,无声叹了一口气。     外面天色虽然好,王娡身体却还虚弱着,只能坐软轿过去。幸而抬轿的宦官们手脚极稳,几乎没有半点颠簸之感。     姁儿的宫殿并不怎样遥远,不过是因为她位分不高,宫殿不如旁处华丽就是了。     母女二人来到殿门口,王娡看着念儿正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晒着太阳,便觉得有些奇怪。     宫中向来讲求喜庆,寻常奴仆无论受了怎样大的委屈,脸上都必须时刻带着笑,以免主子见了烦心。     而像念儿这般公然没好神气的,就更是让人费解了。眼见另一个宫女走了过去,王娡便无声制止了抬轿的宦官,示意青寒过去悄悄看个究竟。     不多时青寒便回来了,脸上的神色不大好。王娡停在远远的地方,皱眉问道:“姁儿的宫女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也颇为紧张,凑过来听着。     青寒似乎觉得不屑于开口,只是王娡问了她没有不回答的道理。因此只道:“奴婢去听了片刻,似乎是这几天念儿她们的分例银子还没下来,眼见得她主子有孕也没得到多少恩宠,心内有些不平。嘴里也不干不净的。”。     王娡见她避重就轻,心下知道必定语涉自己。倒真是些能干的,姁儿自己还没有怎样说话,这些做下人的倒先不安分了起来。     王娡冷冷一笑:“你不必说下去了,我心里有数。真当姁儿脾气好她姐姐也脾气好么?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不高兴的。”。     说罢王娡便吩咐了宦官一径将轿子抬了过去。念儿她们看见王娡突然来了,神色都略略有些惊慌,却也还机警,俯身预备行礼。     王娡携着母亲,也不正眼看她们,只对青寒道:“你进去告诉姁儿说是我们来了。”。     说罢对着容芷冷冷道:“宫女不知尊卑上下,背后议论主子,妄想攀龙附凤,着实留不得了,省得出了第二个墨儿。容芷你是掌事的,去回了大长秋,废了这个宫女的腿,打发出宫。”。     念儿乍听之下,浑身瘫软。王娡这道刑罚着实厉害,废了腿被赶出宫,无异于是残疾人了,日后一个女子,只能靠乞讨过活。     姁儿正巧迎出门来,尚来不及喜悦,便被王娡的话吓了一跳,道:“姐姐怎么这样生气?”。     王娡冷冷道:“你性子好,我性子却没有你那样好。这样的丫鬟,便是我那里墨儿的先兆了,若不趁早处置了,日后不知道多少麻烦。你不必心软,待会儿我让通事房给你送好的来。”。     说罢王娡冷冷看一眼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的义忠义勇:“还不带下去照我说的做?”。     二人虽是害怕,倒也手脚利落,上来扶着念儿便下去了。     王娡面色稍有缓和,容芷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样子,似乎方才种种都与她无关。     姁儿回过了神,看见王娡身边的母亲,立刻含悲含切道一声:“母亲。”。     王夫人也是眼中有了热泪,伸手扶住姁儿,道:“你这孩子,也是好性子,由得她们欺辱,若没有你姐姐,你还要委屈到什么时候?”。     王娡伸手擦一擦姁儿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如今好了,你也少受些窝囊气。咱们不必在风口杵着说话,都进去罢。”。     待到走到内室坐下,王娡仔细看了,姁儿的身形似乎也不大显示的出来,三个月的身孕,竟是没有什么迹象。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有着身孕,胃口不好也该多吃些,否则孩子终究长得不健壮,日后你自己也受罪。”。     姁儿点一点头:“妹妹记住了。”。她复又笑道:“只是姐姐今日身子如何?听闻姐姐产下了一个极漂亮的小公主,只是妃嫔们未得探视诏,还不能去看。”。     王娡笑一笑,道:“我今日身子比昨日好的多了,烟雨那孩子当真漂亮极了,她父皇也喜欢得紧呢。”。     姁儿点头道:“这样就好。”。     王夫人看着姁儿,目光中有无尽的爱怜,执了她的手,絮絮问她吃睡如何,可有害喜之状。王娡在一旁笑道:“从前在家中,母亲最疼爱的就是姁儿,如今有了姁儿,怕是连我叫什么都忘记了。”。     王夫人笑道:“娡儿这样爱讨嘴强的毛病,和小时候一样,丝毫未改。”。     姁儿揉着王娡的手,道:“母亲可不许说姐姐了,在宫中,没有姐姐照拂,姁儿哪能过得这样好呢?”。她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小声道:“姐姐今日也太凶了些,妹妹倒是害怕的紧。”。     王娡摸着她的脸,柔声道:“姐姐知道你舍不得。只是你今日纵容了念儿,日后便会毫无威信可言。念儿这样的性子,日后背主求荣,便是转眼之间的事情。如今虽然我刑法严厉,日后也可以省下不少后患。你不必担心,只安心养胎即可。”。     姁儿虽是仍有不解之色,到底只是点一点头,往王娡身上蹭了蹭。     王娡知道母亲与姁儿久未相见,必定有万语千言,一一叮嘱。只是奈何她身子经不得累,便只得提前回飞羽殿,留着母亲陪伴姁儿。     回到飞羽殿中,王娡喝着惯例的汤药,容芷在一旁低声道:“娘娘素日和善,宽仁待下,今日怎么如此狠心?”。     王娡知道她不理解,便放下药碗,淡淡道:“你当真以为我是因为念儿一次不敬便要废了她一双腿?你可记得,前几日许云欢来和我说了什么?”。     容芷想一想,道:“似乎是在说念儿深夜出入贞女楼?”。     王娡点头道:“你记性倒好。这个念儿,我观察她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从她素日就爱冒尖的性子来说,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况且如今,我更是怀疑她原本是粟婉容的人,才会这样不遗余力拉拢姁儿和粟婉容。天长日久,必定要出事。此人留在宫中,仍旧会有活动,不如趁早断了这条线也好,这样的刑罚,算不上委屈了她。”。     容芷深深点头:“娘娘说得极是。到底是奴婢们疏忽了,如今那丫头,奴婢听义忠说,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自腰部以下全部打断了骨头,今日日落闭宫前必定会赶出宫去,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王娡点一点头,道:“虽是如此,你也得亲眼看着她被赶出去才是,不可大意马虎。”。     王娡冷冷看着雪白的指尖上新涂上的红色蔻丹,衬得十指越发白皙,倒是显出些许肃杀之气。     这样的自己,是一年之前未曾想到的。     突然有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王娡急忙道:“可是烟雨在哭?快抱过来。”。     抱着烟雨来的是新来的乳娘之一,王娡留心看了,只见她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面貌倒也忠厚,只是王娡仍不放心,装作无意问了她是哪里人,几岁年纪了解了大概方才微微点头。     烟雨想来是婴儿惯例的啼哭,并不打紧,王娡爱怜地看着怀里婴儿白嫩的小脸,觉得怎样也看不够。原先没有这个孩子时,总是在熬着没有尽头的日子,如今有了烟雨,似乎再怎样劳累,看见她也就不觉得疲惫了。     王娡逗弄着烟雨,忽然想起来一事,对青寒道:“明日早晨你须得早些叫我,不得贪睡,也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青寒点一点头,复又问道:“那给各个嫔妃的诏书可要去下?小姐可预备好见她们了?”。     王娡沉吟片刻,摇一摇头:“不急,再等两日。我此刻也没有什么心思迎来客往,宫里琐事繁多,不如等上几天也好。”。     青寒诺了一声,下去操办了。     晚些时候,就看见王夫人回来了。王娡见她神情喜悦,心中也颇为动容,到底血肉之亲,不可轻易抹灭了去。     王夫人喜滋滋道:“如今母亲心愿了了,看见你们姐妹二人过得这样好也算是晚来安慰。只是姁儿年幼,你素日得多帮帮她。”。     王娡点一点头,笑道:“别的不说,姁儿是我的亲生妹妹,我怎会眼见的她受苦?”。     王夫人颇为安慰:“你能这样想就好了。”。     一时间,晚膳被传了上来,因为王娡刚刚生产,御膳房和汤官特特做了清淡滋补之物来,夜里吃倒是爽口落胃。           第一百零二章 话里机锋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第二日晨起之时,天空还是清淡的墨蓝色,几点明星闪烁,万物静谧。     殿中只点了一盏灯,昏昏暗暗看不清楚,王娡慢慢坐起身来,挽一挽头发,低声唤道:“容芷?”。     容芷的耳朵极尖,听见王娡的声音便打了帘子走进来:“娘娘醒了?天色还早呢,可要再睡一会?”。     王娡费力摇摇头:“不必了,今日要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年纪大了起得早,我若去得迟便是不敬。”。     容芷了然,轻轻扶王娡起身:“娘娘慢些,当心足下。”。     因为要面见太后,王娡特意选择了清爽简素的装扮。又让乳娘抱了烟雨过来,给她换了女郎化色的襁褓,烟雨还未睡醒,睡梦中小脸平静娇憨,惹人怜爱。     当真是个好孩子,王娡安慰的想。     待到来到长信宫,果然看见宫女们已是在宫门口忙碌起来。王娡长长舒一口气,自己到底没有来迟。     正看着小宫女们浇花的大长秋见王娡来了,笑盈盈迎了上来:“娘娘来的好早,太后娘娘方才拜祷结束,正在浣手呢。”。     王娡笑着欠一欠身子:“幸而没有打扰到太后娘娘。”。     她信步走进宫中,烟雨也醒了,睁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尽管知道出生不久的婴儿什么也看不见,王娡仍旧觉得安慰而满足,低头吻了一吻烟雨的眉心。     太后正在浣手,听见王娡的声音摸索着转过身来,道:“可是娡儿那孩子来了?”。     王娡恭敬道:“臣妾携平阳公主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欣喜不已,连声道:“你走近些,给哀家瞧瞧你们母女俩。”。     王娡依言走了上去,仔细看了,太后俨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无论做什么都是摸索着的,让人见之不忍。     她的手慢慢抚摸着烟雨的小脸,想来是有些痒,烟雨咯咯笑了起来。太后不禁眉开眼笑:“这孩子日日来了都喜欢笑,当真是个喜庆孩子。”。     王娡乖巧道:“烟雨想来很喜欢皇祖母呢,与太后娘娘当真投缘。”。     太后点一点头,道:“寻常给公主取名字,不过是用吉祥如意的字眼来凑,烟雨这个名字,倒是不常见,你怎么想到了这个?”。     王娡声音温柔:“平阳公主乃是初秋出生,正是烟雨蒙蒙的时节,且臣妾私心喜欢女子温婉多情,恰如秋日烟雨,也是希望小公主长大以后能够贤淑温柔。虽是烟雨主阴,皇上给取的平阳这个封号,倒也冲抵了一些,更是平和。”。     太后闻言,笑道:“也只有你这样细密的心思,才取得出来这样好的名字。”。     王娡温柔地看着烟雨的小脸:“这个孩子,能得她父皇宠爱,已是福分非常,臣妾不过是尽一尽母亲的心罢了。”。     太后慨然:“到底是咱们做母亲的,心思缜密些。慈母严父,你可得记好了。”。     两人正在絮絮谈话,就看见大长秋轻轻走进来,附在太后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太后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道:“哀家此刻不方便见他,让他去常去的地方候着。”。     王娡不知是何人,笑道:“若是臣妾打扰了太后,臣妾这就告辞,太后不必理会臣妾。”。     太后摆一摆手:“不干你的事,咱们好好说说话。”。     王娡觉得奇怪,若是后宫妃嫔等人,没有她不能见的道理,不知是何人求访太后?且听太后的语气,似乎是熟客了。     王娡百思不得其解,便举袖装作饮茶,以余光示意青寒。青寒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微微点头,表示了然。     王娡复又笑靥如花:“太后今日精神倒好,越来越年轻了呢。”。     太后笑得不住:“偏生你这孩子最会说话,每次都让哀家高兴。“。     王娡笑道:“不过逗太后一乐罢了。”。     太后似乎想起一事,问道:“你生育完也有两三天了,接见诏可传了?”。     王娡摇一摇头,有些羞涩的样子:“臣妾此刻精神还不十分好,唯恐怠慢了各位姐妹。请太后容许臣妾拖延几日,到时必定设宴以相贺。”。     太后点点头:“哀家也不是在急着催你,只是你虽然谨慎,规矩也不能不顾着。如今也罢了,等烟雨这孩子满月再做也不迟,日后见面的日子也还长着,何必急于一时?”。     王娡听得太后话中有话,当下心中了然,喏了一声应了。     隔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宫女进来禀报,说是纯贵太妃和惠太妃想来参见太后。     太后笑道:“今日可巧了,你们都来了也是热闹的紧。”。说罢招一招手,道:“请进来罢。”。     两人得了诏,方才敢进来,也是一脸喜气的样子。宫中虽是从来不缺苦情和怨念,只是人人脸上,日日都是欢欣和悦的笑容,让人不知人心真假。     王娡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臣妾携平阳公主给纯贵太妃,惠太妃娘娘请安。二位太妃万福金安。”。     两人也伸手来扶她,道:“如今王美人身子刚好,不必这样客气。”。     说话之间,二人又仔细逗弄了烟雨,啧啧赞叹一番。     纯贵太妃笑道:“咱们宫里,多年不闻婴儿啼哭,如今可好了,生出这样一个活泼乖巧的公主来。”。     惠太妃轻轻摇着烟雨的小手,道:“自容儿那孩子生了陵城之后,也是许久不见婴儿出生了。”。     王娡听她乍然提起粟婉容,有些担忧,便去看太后脸色,果然太后微微紧闭了双唇,似乎心有不悦。     然而不过片刻便转圜过来,道:“烟雨这孩子,她父皇爱得不住,也是个有福气的了。”。     惠太妃笑着道:“是啊,我朝公主出生而大赦天下者,此乃第一桩呢,足见皇上有多爱重这个小公主。”。     几人谈笑片刻,便说到了正题上。却是由纯贵太妃开口的:“如今初秋已过,隆冬将至。宫中也该多些新鲜妍色,热闹冬日才好。”。     这话说得极委婉,所言便就是选秀一事了。王娡无声叹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无论怎样不愿意也没有用。     果然太后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皇上如今登基许久,是该选秀,充掖后庭了。”。     王娡只是垂目不言,这样的场合,本不该她来多嘴,她十分清楚。     然而惠太妃却是有心将她抬到前面去,笑着道:“咱们这里讨论的得劲,可不知现在宫中的嫔妃们可愿意呢。现成就有一个王美人在这里,咱们也该问问她的意思才是。”。     王娡闻言,慌忙道:“太妃娘娘折杀臣妾了,此等事情岂是臣妾可以置喙的?”。     惠太妃不慌不忙剥拣着一枚黄澄澄的桔子,道:“如今你也算位分高的妃嫔了,说几句也无妨。”。     王娡看着太后等人皆以目注视自己,知道必得说出些什么才是,因此收拾了语句,斟酌着道:“臣妾出身低微,却也明白女子不妒不耽之礼。寻常人家都是如此,何况皇家呢?宫中女子虽然个个爱慕皇上,只是到底也是该为了繁衍子嗣而考虑。若是能选择一些知书达理,举止端庄的名门闺秀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将来多多诞下皇子公主,烟雨也有许多弟弟妹妹相伴长大,岂不是一件美事?”。     太后闻言,轻轻点头:“娡儿这孩子不恃宠而骄,能够识得大体,是很好的。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你。”。     王娡轻轻舒一口气,幸而自己机警。这个问题,若是答不好,太后必定对自己心存芥蒂。     若是一味讲求女子德性的大道理,难免有些口不符心,甚至太后会以为自己对皇上丝毫不看重。若是一味纠缠小女儿心思,也是没有身为妃嫔的气度。     王娡抬头,看见惠太妃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也只柔顺地冲她微微一笑。     心中不是不害怕的,惠太妃摆明了给自己一个陷阱,若是方才稍有不慎,真真是前功尽弃。     “王美人很识大体,后宫的女子是该都学学。”。纯贵太妃对发生的机锋一无所知,只安静品茗笑言。     从长信宫中出来,王娡发觉手心中都是黏腻的冷汗,她辛苦维持半日的笑容也不复存在。     走了一半,她问青寒,道:“方才让你跟出去看看,可看出什么了?”。     青寒脸色极隐晦,小声道:“奴婢看得不真切,却是一位穿着官服的大人,由大长秋姑姑领着去偏室等候了。”。     “穿着官服?”王娡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后宫妃嫔不可与前朝官员有丝毫联系,这是自高祖时就有的规矩,太后怎会不知道?     如此看来,太后即便双目失明,心里却清楚得很。     只是这样做,实在是对皇上不利。王娡静静想着,太后看起来,似乎比自己原先想的,难办的多。     突然她开口问容芷:“粟婉容被观着,也有一段时日了罢?”。     容芷点头道:“是有一个月多了。娘娘怎的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王娡望着天边一点淡淡的朝霞红,缓缓笑出来:“是该用她的时候了,再不让她出来,咱们这出戏就没法唱下去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不可一世无官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这天夜里,皇上来陪王娡用膳说话。彼时她正逗弄着怀里的烟雨,披一件家常的竹青色衫子,露出一点雪白细腻的脖颈来。     皇上就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一会儿烟雨,笑道:“朕的烟雨当真一天一个样子。”。     王娡笑意柔和:“孩子长得快,连娡儿也觉得,烟雨比昨日重了几分呢。”。     皇上取过桌子上一碟松香雪片糕,吃了一口问道:“昨日听说你处置了一个你妹妹的宫女?刚生产完,何必动那么大气。”。     王娡捏着烟雨的小手,怀里的婴儿咯咯直笑,她柔柔道:“娡儿昨日也是气急了。那个宫女,不能护主不说,反倒痴心妄想,企图攀龙附凤,若是留下她,以后必定是件祸事。这宫里,人人都有人人的身分,也有各自的职责,若是都像那个宫女一样目无尊卑上下,日后可不是乱套了?”。     皇上笑道:“你这番话,倒是很像大户人家管家的呢。”。     王娡笑意娇嗔:“镇明惯会取笑娡儿。”。     皇上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你喜欢便由的你处置,只一样,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王娡点一点头:“娡儿明白。”。     两人絮絮说起飞羽殿种种,王娡忽的想起一事:“娡儿如今已然生育,娡儿的母亲也没有再在宫中的道理。不若选一个晴朗日子,送母亲回乡罢。”。     皇上微微有些诧异,道:“何必这样着急?你若喜欢,留你母亲多住几日也未尝不可。朕不说话,有谁敢为难你?”。     王娡笑着抚上皇帝的手,道:“自是没有人要为难娡儿。只是娡儿明白,祖宗规矩不可废,皇上厚爱,也不可恃宠生事。母亲已经来了半月有余,断断没有再呆下去的道理啊。”。     皇上叹一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你若是坚持这般,也就由的你了。”。     二人双手交握,殿中一片静谧。然而王娡心中却是思绪万千,寻思如何才能与皇上提起自己腹中要说的事情。     半晌,她开口道,仍旧是不经意的样子:“臣妾昨日抱着烟雨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恰巧长公子也在呢,看见小公主喜欢的不得了。”。     皇上似乎有一点安慰之意:“陵城那孩子,性子倒也还不十分骄纵,想来日后和平阳也能相与的好。”。     王娡心里冷冷一笑,脸上却是柔和的样子,道:“臣妾也是如此觉得,日后长兄幼妹,当真是一桩好事。昨日陵城臣妾瞧着也怪可怜见的,似乎很有几分羡慕烟雨的样子呢。”。     皇上不禁有些奇怪,道:“他是长皇子,有什么好羡慕烟雨的?”。     王娡为难地笑一笑,道:“昨日长公子童言无忌,说起烟雨有生母陪伴,似乎羡慕的紧。”。     皇上眉头皱了起来:“怎的,皇后待他不好么?”。     王娡急忙道:“皇后娘娘待皇长子如同亲生,可谓无微不至。只是,”王娡微微一笑:“孩子么,大抵是眷念生母的。”。     王娡看着皇上的脸色,又笑着道:“娡儿不过随口说说罢了,镇明不必放在心上。”。     皇上却认真了神气,摸着她的手道:“你有一句话说的是,孩子大抵眷念生母。只是朕若是就这样将粟婉容解除了禁足,似乎对你也甚是不公。”。     王娡笑意越发柔和:“娡儿怎敢与皇长子相较?别的不说,便是因为娡儿如今也是做了母亲的人了,越发能理解皇长子的心境。毕竟,稚子无辜,从前种种,娡儿也只当作没有发生过。”。     皇上感动不已,吻一吻她的脸颊:“到底是你能够识得大体。此番粟婉容出来,必得叫皇后好生教导她,日后不许任性草率了。”。     王娡靠在皇上怀里,闭上眼睛,慢慢笑出来。纵使再英明的君主,也有被蒙了眼睛,迷了心智的时候,何况涉及到孩子呢?如今第一步已经做到,剩下的,只需要好好筹划即可。     她看得透彻清楚,此番选秀,不知选进来是何等样人物。自己恩宠深重,难免成为出头之鸟。可惜自己的家世不稳,也无法和那些女子抗衡。     然而粟婉容不同,她性子刚烈手段干脆,且姑姑也在宫中,如若换了她来,想来还可以斗上一斗,自己只消渔翁得利即可。     况且经由她的口,借着陵城那孩子的名义,更是名正言顺,让皇帝心生疼惜。     如此一箭双雕之事,她怎会白白放过呢?虽是心有不甘,然而从长远计较,自己走得这步棋当真是精妙。     夜间皇上去看了万静田。王娡淡淡吩咐青寒道:“去给老夫人备好车,明日一早送她回去。”。     青寒低声道:“小姐母女难得见一次面,此番回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小姐当真舍得?”。     王娡把玩着手上一把包浆莹润的水牛角梳子,淡淡道:“有什么不舍得?这几日,她给我添的堵可比给我的欢愉多多了,早些送她回去也好,省得再生出什么事来,如今哪有那个心思看顾她?”。     青寒点一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即刻就去办。”。     然而过了片刻,她到底忍不住,问道:“奴婢愚钝还有一事不明,小姐今日为何劝说皇上释放粟婉容,这样不是更给自己惹来敌手么?”。     王娡将水牛角梳子拍到梳妆台上,口里语气仍旧是漫不经心的,与青寒说了自己的所思所想。青寒原来还有些疑惑,慢慢眉头便舒展开来,到了最后已是心悦诚服:“小姐当真好计谋。”。     王娡微微一笑:“算什么好计谋呢?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     二人正在说着,却是容芷悄悄走进来,脚步声极轻怕吵醒了沉睡的烟雨:“回禀娘娘,老夫人想见一见娘娘,说是有要紧事。”。     王娡皱一皱眉头,道:“这个时候有什么事情?去请进来吧,也好给她说个明白。”。     王夫人依言走了进来,身上依然是白日里的衣裳,王娡知道她必定有话要说,便点一点头道:“母亲请坐。”。     说罢也不等她开口,便笑了道:“方才正巧说起母亲,原是想来在宫里不如家中自在。因此我回了皇上,明日一早派车送母亲回去。”。     王夫人愣了一愣,想来未曾料到这样快,嗫嚅着道:“只是你妹妹还未生产…”。     王娡含笑接过话头:“母亲这话就差了。女儿有孕皇上开恩,可是妹妹的身孕,母亲不能不请自来啊。”。     王夫人被她抢白一番,脸色便讪讪的,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有一桩事情得抓紧跟你说了才是。”。     王娡点一点头:“母亲直说。”。     王夫人大了胆子:“是关于你舅舅的。”。     “舅父?”王娡微微有些惊讶。印象中舅父不过一介乡野草民,终日庸碌,有何好说?     她淡淡一笑:“母亲怎的不接着说下去了?”。     王夫人斟酌了词句,道:“你舅舅如今也早过了而立之年,却始终没有博取功名利禄,总是这样赋闲乡野也不是个事情。如今你恩宠深重,不如给皇上说说,不拘给你舅父找个什么官做也好,也是你的体面。”。     王娡几乎冷笑出来,道:“母亲这话又差了,女儿不过一介小小嫔妃,仗着皇上一时新鲜过了几日好日子罢了,哪能这样不知轻重没脸没皮张口找皇上讨东西呢?母亲也该替女儿想想才是。”。     王夫人似乎料到了她会拒绝,便陪笑道:“母亲何尝没有为你考虑?如今你家中一官半职也没有,就如同你方才说的,恩宠总是不牢靠的,不若趁现在,给家中寻个官,日后我必定督促你舅父好生做事,也是个你的依靠。后宫诸人再想害你,也该考虑思量你家中的身份了。”。     王娡沉吟不语,母亲这番话她倒是没有料到。诚如母亲所言,自己不会一世得宠,那么将来失宠,登高跌重必定更难熬,不如趁现在,抓紧机遇,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只是这桩事情尴尬,若是直接开口,皇上虽说未必不会给,只是到底失了自己一贯无欲无求的样子,皇上本性多疑,日后难免心存芥蒂。     如何开口才能达到目的,且显得纯良没有机心欲求,倒要费一番功夫。     想到这里,她点一点头,对王夫人道:“母亲说的我记住了,来日寻个机会再说。夜也深了,母亲不如回去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可要赶路呢。”。     王夫人见她松口,也松了一口气,告了辞就回去了。     容芷过来替王娡换上寝衣,低声道:“娘娘可打定了主意?此事不同寻常,若是落一个干涉朝政的罪名,可就得不偿失了。”。     王娡微微一笑:“此中分寸,我自会把握好,你不必担心。母亲说的对,一时无官,不可一世无官。”。     容芷点一点头:“娘娘有分寸就好,只是不知娘娘预备如何?”。     王娡沉吟半晌,突然问道:“青寒呢?把她找来,我有话问她,是该她有用的时候了。”。           第一百零四章 义勇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青寒刚去置办妥当了车马事宜,赶过来时还有些喘气。王娡笑道:“怎的这样急?”。     青寒笑道:“小姐急着找奴婢,奴婢怎敢不快些过来?”。     王娡拍她一下:“平日里也没见你这样规矩了。坐下罢,我有话问你。”。     青寒恭恭敬敬坐了,王娡方才开口道:“这几日我命你暗中打听那日官员是谁,可有眉目了?”。     青寒点一点头,道:“奴婢与义勇买通了那日送官员去偏殿时偏殿当值的小云子,说是前朝的申屠嘉大人。”。     王娡吃了一惊:“申屠嘉?那不是丞相么?”。     青寒乍听不觉大惊:“奴婢只知道是个身份贵重的,小云子也说不清楚。怎的是丞相这样的大官?“。     王娡突然紧张起来,道:“你们这样打听,那小云子不会说出去罢?”。     青寒摇一摇头,道:“奴婢原是打算以钱封口的,只是义勇说他有办法永保无虞,让奴婢不要操心。”。     王娡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道:“他没说是什么样的方法?”。     青寒点头道:“义勇只让奴婢不要说漏了嘴说出去,便不肯和奴婢说了。因此奴婢并不清楚,还请娘娘恕罪。”。     王娡沉吟片刻,默默不语。容芷走上前来,问道:“娘娘预备如何做?难不成是和申屠嘉直接接洽?”。     王娡摇一摇头:“我怎么会那样蠢?这申屠嘉明摆着是太后的人了,咱们再去拉拢他岂不是做无用功?且申屠嘉是什么身份的人?一般的妃嫔他哪里看得上?若是真要下手,就得选一个和他有关系却次一级的。”。     容芷沉吟道:“申屠嘉,奴婢素日听闻此人有西域血统,行事狠毒专断,不料竟是太后的人。也罢,若是要拉拢丞相,目标实在太大。”。     王娡点点头,道:“我便是这样想的。原是丽竞门的人是最好的,可惜本宫舅父不中用,担不得大职,丽竞门留着日后再用也就罢了。倒是丞相之下,却有很多人选可以拣择呢。”。     容芷笑道:“娘娘存了这个心思,必定要为长久计,那么选择的人就该和邓铭庭一般,忠心机灵,不能要那起子墙头草,也不能要那些蠢笨的。”。     王娡冷笑一声:“只怕能为我所用者,多是不够安分的人。也罢了,用人要疑,疑人么也要用。”。     说罢她低声嘱咐青寒:“这两日你长个心眼,想法子打听些合适的人,我再做打算。也可以让义忠义勇协助你,他们来去自由些,且宦官比宫女知道得多。”。     青寒点一点头答应了。王娡心中又浮起一层疑云,她原想立时喊了义勇来问话,奈何天色已晚,为避嫌故,少不得忍耐了。     第二日,王娡早早起来送母亲出宫。天色微寒,王娡披了一件狐毛大氅,立在晨曦之中。     王夫人一步三垂泪,握着她的手依依不舍:“母亲这一走,你又是孤苦伶仃,行事可得处处小心谨慎,不可惹皇上不悦……”。     王娡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微微笑道:“母亲不必难过,女儿早已习惯了。”。     王夫人停顿片刻,期期艾艾道:“那母亲那日嘱咐你的话,你可别忘了。”。     王娡点一点头:“我知道。母亲清晨天寒,不便久留,不如早些上车罢。”。     王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见四下无人,青寒与容芷都在车夫处叮嘱着,便小声道:“母亲知道你怨我,只是人不由命呐。况且母亲也是为了你好,那样穷苦的日子,到母亲这里已经过够了。我不求你肯像原来一样待我,只消明白一点我的心意就是了。”。     王娡微有动容,神态也略微缓和,道:“女儿明白,人各有命,而今也只会随遇而安,不会有怨言,母亲不必多心了。”。     王夫人泪眼婆娑,看着她再三叹气,终究碍不过宫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青寒陪着王娡慢慢走回宫去,低声道:“小姐如今,越发心凉了。”。     王娡不以为忤,凄凄笑出来:“连心都没有了,那才真正可怕呢。一腔热血总有冷下来的时候,你不必替我难过。”。     青寒看一看远方喷薄欲出的朝阳,淡淡道:“奴婢,总是和小姐在一起的。”。     王娡心头微暖,无论如何,青寒总还陪着自己。她拍一拍青寒的手臂,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回到飞羽殿,逗弄了一番烟雨,便是早膳的时辰。御膳房送来了楚梗米粥,颗颗晶莹润滑,香气扑鼻。     王娡突然想起一事,对青寒道:“你去看看义勇早饭可用好了?用好了让他过来。”。     青寒答应着去了。容芷替她添了一碗粥,低低道:“娘娘在怀疑什么?”。     王娡手指抚摸着光润的勺子,道:“我自有我怀疑的道理。”。     容芷心知肚明,道:“若是果真如娘娘所想,娘娘打算如何惩罚义勇?”。     “惩罚?”王娡反问道,露出一点好笑的神情:“这样难得的人,为何要处罚他?”。     容芷低低抽一口气:“娘娘的意思是……”。     王娡神色平静:“如今我身边虽有你和青寒两个能干的,只是少了一个办事利落出入自由的,若是真如我所想,那么义勇便是难得的心思细密手段凌厉,这样好的奴才,我怎么会不用?”。     容芷微微有悲哀之色,道:“娘娘如今越发有宫妃风范了。”。     短短一句话,听不出悲喜。王娡却是极明白的,她淡淡看着窗台下的“紫丹露”菊花,道:“若是身在其位没有这样的风范,咱们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义勇不过片刻就来了,想来他也是个聪明人,因此神色平静,只安静跪下请安。     王娡声音平和:“你起来吧,不过是有几句话问你。”。     她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道:“我听青寒说,你说会安排妥当小云子,且不让她插手,本宫不过好奇,你是如何处置的?”。     义勇神色恭敬,道:“脏污事情,说出来奴才恐怕扰了娘娘清听。”。     王娡扑哧一笑,放下茶杯,道:“在这宫里,本宫什么事情没有见过?你又是跟着本宫的老人了,不必忌讳,只管说就是。”。     义勇方才道:“奴才只是觉得,这世上,也唯有死人不会说出秘密。”。     虽是与王娡心里所想的一样,她也有些惊讶,义勇竟看得这样透彻。     一时默默无言,义勇垂首道:“是奴才惊吓了娘娘,愿受惩罚。”。     王娡回过神来,摇一摇头,道:“你起来吧,不必担心。只是小云子终究无辜,你去取些银钱,偷偷送给她家里人。只一样,尸体可处置妥当了?”。     义勇一点头:“小云子身份极低,本就没几个人注意她,长信宫那里也只报了说落井而死。”。     王娡微有不忍:“不过身份低微,连命也跟着不值钱了。只是到底好端端一个活人,多给些丧葬钱罢。容芷,你随我去宫中法师处祝祷一回,终究是我们对她不住。”。     容芷点一点头,声音悲凉:“娘娘仁厚。”。     王娡复又想起一事,对义勇道:“难得你心思细密,原先是我小看你了。你且好好历练着,日后用你的地方多着呢。”。     义勇安静点头,慢慢退了下去。     容芷悄声道:“娘娘现在去祝祷么?”。     王娡叹一口气,道:“就现在去罢,也是一点安心的意思。只说是给我祈福就是了。”。     窗外阳光终于洒了进来,然而王娡心寒如冬。她何尝不知道这是情势所逼,只是无端取人性命,她还没有习惯罢了。     时光缓缓滑过数日,烟雨一日比一日活泼灵动,王娡看着她便觉得无限安心。     粟婉容终究是被放了出来,只是经此一遭,她倒也暂时收敛了几分。想来也是知道若非王娡,自己不会这样轻易解禁,因此也不敢在明面上挑衅王娡,不过彼此暗暗存了防备之心罢了。     这一日,王娡和姁儿正在笑着看烟雨喝奶,憨态可掬煞是可爱。姁儿如今已是四个月身孕,身形初现,因此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     容芷轻轻走进来,凑在王娡耳边道:“太后娘娘让您过去一趟,说是商量明日选秀的诸多事宜。”。     王娡愣了一愣,说是十月初八选秀,可不就是明日了?自己当真糊涂了,竟有些浑忘了。     她站起身,对姁儿道:“太后娘娘召我,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着。”。     姁儿不明就里,点一点头,又去逗弄烟雨玩耍。     窗外长日无云,日色晴好,王娡原本心思极重,只是在这样明媚的日光下,也不觉放松了几分。     到了长信宫才发现不止她一人,皇后并着纯贵太妃与惠太妃早已先行到达,正在一起说着话,连长公主也在其列,身着浅杏黄色的雀羽领长衫,娴静如娇花照月,端的是温柔华贵,望之可亲。见她来了,众人便纷纷笑着招呼王娡。     王娡恭敬向太后皇后,两位太妃行了礼。长公主执意与她见了平礼,几人方才落座。           第一百零五章 口误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太后首先开口了,饶是邓铭庭精心医治,她的眼睛还是坏的一日比一日厉害,如今干脆合目说话:“哀家上月曾说,十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可以操办选秀事宜,如今叫你们过来,是来商量如何置办。哀家和两位太妃自不必说,小的,便是巧慧和娡儿这孩子,都是有位分的,不能不来一起听着。”。     纯贵太妃笑着接过话头,她仍旧是那样平和雍容的样子,眉眼不及惠太妃艳丽,却是多了几分温柔:“选秀虽是注重门第家世,只是也要贤淑端庄的好女儿才是,否则这后宫中女人多了,是非便也会多些。”。     太后缓缓点头,道:“你说得极是。前朝后宫稳当,才有繁荣昌盛之景,皇上的后宫也要稳当,才能专心政事。你们二人也记好了。”。     王娡和皇后急忙恭敬应了。     一直未说话的长公主道:“女儿以为,此次选秀不必全国禁婚,只在长安城内择选官阶七品以上人家十五岁之上未嫁女儿即可。如此既是保证了家世清白尊贵,也是节省人力物力。皇上刚刚登基,实在无需耗费大量银钱在选秀一事上,也惹得前朝诟病。”。     太后深以为然,连王娡也不由的觉得长公主见识卓越。     太后点一点头道:“嫖儿这孩子说的是,哀家也不想太过操办使得国库空虚。便是待会皇后通知通事房的人,就按照这个意思写告示罢。”。     皇后恭敬点一点头:“母后的话,臣妾都一一记住了。”。     惠太妃摸着耳垂上的蜜蜡金丝珠子,徐徐道:“选秀那日,咱们可是都要去看着?”。     太后沉吟片刻,道:“不必,到底是给皇上选秀,皇帝喜欢才是要紧的。哀家的意思,便是皇后陪同哀家一起去即可,不必兴师动众。”。     惠太妃不易察觉地皱一皱眉,复又笑道:“这样也好,只是臣妾方才觉得,多些人也多些考量,更为稳妥呢。”。     太后虽然双目失明,仍旧侧头看向惠太妃的方向,那一眼似乎带着无尽的意味。     惠太妃被她一噤,也不敢多言,垂下头道:“是臣妾多言了。”。     王娡心中明白过来,若是惠太妃去了,必定也是会置喙此事。而太后本就不喜粟婉容,怎会如她所愿?到底是惠太妃急躁了。     如此吩咐一番。定下来选秀是在金銮殿举行,择日头好的时辰,虽是时间仓促,也务必要做到不可有错漏。     王娡从长信宫中出来,并未急着回宫,而是与皇后说着话,皇后原是想来看看烟雨,奈何要去通事府叮嘱他们,少不得留了个遗憾。     因此也只得与皇后约了来日,王娡便慢慢准备走回去。     却是长公主温柔的声音:“王美人留步。”。     王娡回身望过去,看见长公主正微笑着走过来。二人行了平礼,长公主笑道:“孤想去看看平阳公主,自打她出生还未曾见过。不知可否方便?”。     王娡急忙道:“是臣妾的错,本该早些抱着去给长公主请安的,奈何身上一直不痛快。如今长公主屈尊降贵,臣妾荣幸之至。”。     长公主亲热地拉过她的手,笑道:“王美人这是说哪里的客气话?你我二人平起平坐,不至如此生疏见外。”。     王娡脸上虽然笑着应和,只是也是存了一分心思,不敢当真目无礼数。     二人一路谈笑风生,来到飞羽殿,王娡见姁儿还坐在那里,方才记起自己来时曾让姁儿等候。     于是笑着拉过姁儿,道:“今日可巧了,臣妾的胞妹也在此呢。姁儿,过来见过长公主。”。     姁儿听闻是长公主,便有了几分诚惶诚恐,屈膝行礼:“臣妾参见长公主。”。     长公主细细打量她一番,对王娡笑道:“你的妹妹,生的和你一般俊俏呢。”。     王娡羞涩一笑:“长公主过奖,臣妾姐妹蒲柳之质罢了。”。     长公主目光敏锐,看一看姁儿微微突起的小腹,道:“莫不是你妹妹也有了身孕?你们当真是有福气的。”。     姁儿面色绯红,王娡笑着道:“原不过皇上垂怜罢了。”。     一时间叫包过烟雨来看,孩子醒了,睁着乌黑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她还不甚熟悉的世界。看见长公主生的好看,翠玉金钗,便就笑的咯咯的,伸手要去摸长公主的衣襟。     长公主见状,不由得欢喜,小心翼翼接过孩子,抱在怀中,姿势颇为熟练。王娡笑道:“长公主自己做了母亲,抱孩子可是极稳妥呢。”。     长公主一边亲吻着烟雨肉嘟嘟的脸一边笑道:“婴儿身上味道,总是格外好闻,我便日日抱着娇儿,也不舍得放手让乳母去喂奶。虽说乳母她们得闲了,只是难为了驸马,日日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也抱不到女儿呢。”。     王娡笑得如同雨后荷花:“公主与驸马眷眷爱女之心,当真让人闻之动容。”。     长公主拉着烟雨的小手,笑道:“你可还记得?平阳未出生时,咱们差点许做儿女亲家呢?只是平阳如今是个公主,日后叫她与娇儿做姐妹也就罢了。”。     王娡心中一动,想起这桩事情来,道:“也是臣妾哪里敢高攀长公主的金枝玉叶?毕竟臣妾只是一介妃嫔。”。     长公主正色道:“切勿妄自菲薄。你虽是妃嫔,你的孩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皇子皇女,哪里能比别人低贱?”。     王娡点一点头,柔顺道:“臣妾谨记。”。     长公主又逗弄了一会儿烟雨,便交还给乳母,笑道:“如今日日抱着娇儿,臂膀似乎落下了毛病,不能久抱了。有心疼一疼平阳,也是不行的了。”。     王娡关怀道:“长公主闲时多加保养,臣妾听闻,女子出月子时最是害怕筋骨疼体虚的,日后唯恐落下毛病。非得在床上多休息,不能做重些的活计才是呢”。     长公主点点头:“母后也是这样与我说的,只是娇儿黏我,时刻不愿意放手罢了。如今也有太医日日看着,开了好些补气的方子,汤药日日如水不停的,倒是比平时好些了。”。     姁儿在旁适时笑道:“姐姐与长公主说的是。臣妾也得记住了,将来还得请教姐姐呢。”。     王娡笑着摸一摸她的发髻:“你要来我这里,自然什么时候都可以。”。     几人谈笑片刻,王娡见长公主微有疲惫之态,便道了让她去里间坐,又吩咐了容芷去端上好的点心过来。     姁儿觉得身子不适,便也就早早告辞回自己宫里去了。     王娡与长公主各自执了一杯上好的荷花茶,相对而坐。荷花茶是王娡特意吩咐她们做出来的做出来的做出来的,都是寻常东西,只是做法繁琐。     需得用那盛夏开放的荷花,添了海盐搁在冰窖里腌制一月,使得花瓣枯萎,丑陋不堪,气味也不复之前芬芳。此时才可从冰窖中取出,虽是样子难看,只是仍旧放在太阳下晒上三日,冲泡时取了花蕊,混了蜂蜜枣泥等入味,倒也是甜香满口。     王娡看见此情此景,不由得笑道:“如今又与长公主相对饮茶。竟是有几分臣妾上回拜见长公主的样子呢。”。     长公主纤长的手指合在桃禾色的楚玉茶盏上,越发显得白皙如玉。她静静笑道:“只是如今,是在王美人你的宫殿里呢。”。     王娡取过一块芙蓉糕,在手里把玩着,道:“臣妾陋室,怎堪有长公主这等贵客?”。     长公主含笑摇头:“皇上都来的,我不过一介公主,谈何屈尊?”。     二人又谈到姁儿的身孕,长公主叹一口气:“我既与你交好,有一句话也不得不说。如今平阳虽然好,到底你和我不同,驸马只许娶我一人,而皇弟则不然。因此你也该有个儿子才是。公主是好,也得她父皇疼爱,只是若有了儿子,日后必定更为顺心。”。     王娡心中愁苦,脸上却不敢露出一分一毫,只道:“臣妾知道,只是此事需随缘也就罢了。天命眷顾,臣妾也必定会有一子。”。     长公主笑一笑,道:“若是你来日有了儿子,咱们的儿女之约,可还做得数呢。”。     王娡心中微动,只笑而不语。     长公主似乎想起一事,道:“你妹妹有了身孕,也是喜事一桩,只是她似乎紧张得很。”。     王娡仍旧盘旋着长公主方才所言,叹一口气,摆弄着茶具,并未怎样上心,因此也只是无意道:“她与臣妾不同,她是初次生育,年纪又小,没有过经验的因此格外紧张。”。     话一出口,王娡霎时间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底,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似乎一个极大的秘密,由她亲自撕开了帷幕上的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真相来。     长公主闻言,双目一扫,目光锐利,手指从茶盏上拿了下来,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王娡觉得分外心惊,她开口道:“王美人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怎么的,如此说来,王美人倒不是初次有孕?”。           第一百零六章 是非在人心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心中如同晴天霹雳,她万万不曾想到,自己苦心守了这样久的秘密,竟会一朝被自己说了出来。     然而现实容不得王娡多想,长公主正逼视着自己。王娡一时之间,千百个念头在心中转过。     再开口时,声音已带了几分苦涩之意,她目光哀恫,让人见之不忍。     “臣妾不敢对长公主有所欺瞒,”王娡伸出袖子拭去了一点眼泪,道:“臣妾在烟雨之前,曾经怀过一个孩子。便是入太子府三月之时,臣妾曾有身孕。”。     长公主脸上惊疑不定:“那为何从未听说?”。     王娡笑容越发悲凉,轻轻道:“是臣妾没福气,守不住这个孩子。臣妾与他的母子情分,只有一个月罢了。”。     长公主到底是女子,闻之不由触动情肠,拉了王娡的手道:“是怎样一回事?你跟我好生说说。”。     王娡只是垂泪不语,良久方才抬头,道:“是臣妾自己的过错,粟良人她,也是无心之失,想来她自己也不知。”。     “粟良人?”,长公主的眸色登时冷凝下来:“她如何了?”。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道:“是那日臣妾不知自己有了身孕,走路不当心,撞到了粟良人,没得摔倒了。当时不觉得怎样,回寝殿后臣妾腹痛难忍,唤了大夫来看方知有了身孕。只是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语至最后,俨然哽咽。     这样红口白舌的谎话,如今她说起来,竟是丝毫没有尴尬局促之色。     王娡也是暗自心惊,自己每一日地改变,似乎都是这样让人觉得陌生。     长公主无限唏嘘,道:“怎的这样大的事情,你也不知会母后与皇弟?”。     王娡凄苦地笑一笑,目光中带了几分恳求之意:“臣妾恳请长公主佯装不知,到底是臣妾自己不小心,怨不得别人。告知太后娘娘与皇帝,只会让他们多增烦扰,臣妾愧不敢当。”。     长公主沉吟片刻,握住王娡的手:“你这样为母后他们着想,我自是当为你保守秘密。只是粟良人,”她的眼中有了几分冷光:“这个女子,当真是蛇蝎心肠。”。     王娡心中涌出一丝喜悦,脸上却还是恳切的神情:“臣妾再有一个不情之请,如今粟良人刚刚放出来,但求长公主不要难为她,不要使得陵城那孩子失了生母的关怀。”。     长公主颇为动容:“你是这样良善的人,只是有错不罚于我朝律例不合。如今你既然求我,我也不欲难为她,日久天长,这笔帐总是要算的。”。     长公主的目光看向窗外澈蓝的天色,微微笑道:“自己造的孽,总归是自己来还。”。     王娡听到这句话,莫名地心惊了一下,一缕寒意自脊梁向上冒出,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自己的裙摆,也陪着长公主,望着天边长云无痕。     送走长公主,王娡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空了一般,软软地倚靠在美人榻上,把进来收拾的青寒吓了一跳,慌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王娡摆一摆手,道:“你声音轻些,别四处声张。”。     说罢低声把方才种种与她说了。     青寒一惊之下,面色煞白:“小姐方才当真是惊险。”。     王娡疲惫地揉一揉眉心,叹一口气:“原是我自己不小心,幸而转圜的快,全部推到了粟婉容身上,反倒让长公主更加敬佩于我,厌恶于她。”。     青寒微有不解:“小姐为何不换一个人?粟婉容如今已是上上下下不得宠爱,若是换一个对咱们不利的,在长公主心里存下疑影儿,日后不是更方便?”。     王娡淡淡一笑,道:“你懂什么?一来旁人与我无冤无仇,这样害人于心不忍。二来么,也是最要紧的一桩,长公主数月前曾欲与我结亲,奈何烟雨是个女儿。我看着长公主那个样子,似乎是想让她女儿将来做皇后呢。后宫中有子者唯有粟婉容一人,即便长公主现在没有这个心思,日后只剩这一个指望了,她也必定会和粟婉容交好。到时陵城被立为太子,粟婉容成为圣母皇太后,你以为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     青寒心悦诚服:“到底是小姐思虑周到。”。     正说着话,义忠慌里慌张走进来。王娡见他神色匆忙,以为是自己几日前吩咐他去寻的官员名单有了眉目,便坐起身来。     哪知义忠声音悲痛:“娘娘快去往未央宫一趟吧,吴七子去了。”。     王娡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哪个新的太妃太嫔没了。     直到青寒低低惊呼一声,道:“小姐不记得了么?吴七子便是吴若叹啊。”。     王娡登时一怔,好端端的活人,早晨还与她在路上相逢,彼此见礼客套,怎的突然就没了?     然而形势容不得她怎样犹豫,只得唤了青寒道:“咱们去未央宫。”。     一路上王娡心中惊骇莫名,这里是皇宫,怎会接二连三妃嫔暴毙?只是义忠得了信就匆匆忙忙来了,也说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走进未央宫,王娡发现自己还不是腿程最慢的那个。未央宫中帝后皆在,柳语嫣也侍立一旁,粟婉容还是坐在自己惯常坐的位子上,垂着眼帘叫人不知她心中所想。     独独不见姁儿,王娡便觉得有些不妥,暗自叫青寒吩咐了小宫女去请她。     大殿中央跪着一个娇小的人影,王娡时刻谨记规矩,因此也不看那个人影儿,只依礼道:“臣妾王娡给皇帝皇后请安。”。     皇后烦乱地点一点头,秀美的脸上此刻一片苍白,接二连三的妃嫔出事,她这个皇后必定难辞其咎,也难怪她烦恼。     此刻王娡才有心思打量跪在地上的那名女子,身量娇小,此刻瑟瑟发抖,不是万静田又是谁?     王娡不动声色退下,坐到上席,她来得晚,不知事态便不好开口,只待着众人敲锣打鼓把戏唱下去。     一时间大殿静默无人言,半晌之后,却是一个太医并着敛尸坊的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匆匆参拜过后,便是太医开口了:“微臣与张氏再四检验,那位娘娘生前有弱症,最是经不得情绪波动,想来受了不小的震惊刺激,一时痰行逆上,一口气没有接上来便就这样去了。”。     王娡听得不甚明白,若是如太医所言,吴若叹身有弱症,那与万静田何干?     却是皇上重重一掌击下,殿中的人皆吓了一跳。皇上审视着万静田:“她在你宫中暴亡,你可要说说,她为何震怒?”。     万静田一张脸哭得迷离,她年纪小,此刻又受了十足十的惊吓,一声儿也发不出来。     王娡冷眼看着,此事不干她事,万静田素日也不是真心诚服于自己,那么自己无谓去趟这一趟浑水,只看着就是了。     皇后到底有些不忍,声音温和:“皇上问你话,你只管作答,不许欺瞒。”。     万静田还未开口,就看见斜刺里过来一个宫女样打扮的女子,双膝扑通一声跪下,哭得梨花带雨。     她这样骤然冲出来,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王娡定睛看了,似乎是平日里跟着吴若叹的侍女锦儿,到底她哭得厉害,王娡也不敢十分肯定。     皇上皱眉:“你是锦儿?有什么话好好说,哭成这样是什么样子。”。     锦儿重重磕了一个头,含悲含泣:“奴婢的小姐暴毙的实在冤屈,奴婢不敢不言啊。”。     王娡心中微微冷笑一声,无论真假,这样贴身丫鬟的话,总是让人不得不信呢。     皇后道:“你只管说,不必害怕。”。     锦儿得了命,道:“奴婢自小姐三岁时便与小姐一同长大,深知小姐平素里有娘胎带来的弱症,因此我们宫里上上下下,说话也不敢大声儿。今日万娘娘邀小姐去下棋作乐,小姐便去了。”。     锦儿缓一缓,接着说道:“哪知万娘娘连输三局,气不过便对小姐出语讥诮,小姐本不欲与她计较,哪知万娘娘说得越发难听。奴婢在外间候着,听得不真切,只听闻万娘娘辱骂小姐狐媚,不检点之类。小姐最是听不得这些话的,奴婢听到里面有大响动也顾不得礼节,冲进去看,哪知已然晚了。”。     万静田听完她这一番话,面色灰白,口中溃不成言。     皇上脸色如同乌云罩顶,冷冷道:“这些话,可是你说的?”。     万静田声音越发低微下去:“臣妾只是,只是气急,随意说了两句,哪知……”。     锦儿适时补上一句:“如今小姐没了,奴婢也没有活着的意思了,所幸豁出去为小姐挣一个公道。奴婢素日听闻,万娘娘不满小姐得皇上喜爱,时常背后出语诅咒,说是小姐要是没了她便得愿了。奴婢那时只觉得气愤,如今看来,竟是让人害怕。”。     王娡听完这淅淅沥沥一大片话,只是沉默不言。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必有一伤,只要不是自己,便不要紧。只是她心里到底还存了个疑影儿,想着回宫也该叫邓铭庭来问一问。           第一百零七章 土苏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万静田没有见过这等阵仗,早已泪不成语,只会一味摇头。王娡叹一口气,这样一声儿也不辩驳,没得落实了罪名。     皇上不欲与她多纠缠,冷冷启齿:“万静田,心肠歹毒,与后宫诸人不睦。着今日起,废除位分,母家削去三级官职,幽禁贞女楼,以待后日。”。     王娡心中微微安慰,到底没要她性命,虽说进了贞女楼也是再无翻身之日,只是她到底年轻,无端没了性命也是可惜。只是这贞女楼,倒真真是从来不缺人呢。     皇后擦一擦眼泪,低声问皇上:“那么吴妹妹的家人要怎么去说?”。     皇上愣了一愣,皱眉道:“便说是急病而亡,许他升官一阶钱八千,也算足够了。”。     王娡听得一阵心寒,竟是这样草草打发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在后宫中,这些生儿育女的女子性命,竟然这样不值钱。然而她也知道,如今若换了自己,不过也是这样的下场罢了,只是财物或许丰厚些。     若是想在这后宫立足,唯有自己手里握着实实在在的权力,才是最要紧的。     皇后无声地叹一口气,道:“臣妾知道了。”。     皇上转身看着她,微有责备之色:“后宫之中,皇后也该用心调度。”。     皇后慌忙道:“是臣妾的不是,请皇上责罚。”。     王娡静静闭上眼睛,心中绞痛难言,便是因为帝王的喜恶,皇后便要活得这般小心翼翼。这样的皇后,毫无威信可言,怎能调度后宫诸人?     一时间有侍卫进来带了万静田下去,王娡瞥见锦儿还跪在一边,觉得不妥,不知如何处置她。     却是粟婉容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点软绵柔媚:“这名宫女倒真真是个有胆识知道护主的。”。     王娡心下奇怪,粟婉容何时出言赞过什么人?就看见皇上带着一点审视的目光看着锦儿,沉吟不语。     片刻之后才道:“你的主子没了,你便代替你主子陪在朕的身边罢。位分比你主子高一级,也算是看得起你,便封作锦少使。”。     王娡心中一沉,这样的荣宠是她没有料到的,先前心中的种种怀疑越发清晰。     粟婉容娇笑一声:“皇上仁厚,锦妹妹还不谢恩?”。     跪在地上的锦儿利索地磕了一个头,道:“奴婢谢皇上抬举。”。     粟婉容笑吟吟的:“如今也该自称臣妾了,怎的还自称奴婢呢?”。     王娡抬眼去看皇后,正巧遇上她无奈又怜悯的目光,两人心下皆是了然,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回到宫中,王娡便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气,冷冷道:“本宫以为她在里面禁足这么久该学着有些善心安分守己了,没想到她竟来了这一出。”。     青寒小心翼翼递上一杯薄荷茶,道:“小姐何出此言?毕竟那锦少使,是皇上看中的啊。“。     王娡冷笑一声:“若不是粟婉容提醒,皇上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宫女?你我这么多日子,可曾见过粟婉容出口帮过什么人?此事如此蹊跷,难保不是粟婉容一手安排。一箭三雕,真真是巧妙啊,本宫就想不出来这样的法子!”。     她喝了一口薄荷茶,心思微微平静了几分,对青寒道:“你去请邓铭庭过来,只说我有些不适。”。     青寒不明就里,倒也赶忙去了。     容芷走过来收拾着茶盏,静静道:“娘娘在怀疑什么?”。     王娡手指轻轻叩着桌子的边缘,道:“我并非医者,不敢妄作定论。只是吴若叹暴毙的这样快,且她的弱症咱们从未听闻。这些也就罢了,是我多心也未可知。真正让我觉得生疑的,便是锦儿出面指证万静田,尔后被封为少使。万静田从头至尾,半点辩白的机会也没有。而且平日里咱们不是不知道,万静田比吴若叹得宠的多,何以口出那些话?我担心的是,粟婉容早与这个锦儿串通好了,借吴若叹的死栽赃万静田,一石二鸟,且锦儿日后也可以为她所用。”。     王娡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道:“当初我劝说皇上放粟婉容出来,未曾想竟做了杀孽。”。     容芷沉默听完,道:“娘娘的推论有九分道理,只是人心若是如此,实在让人心寒。”。     王娡冷笑起来:“这宫里,哪里有过人心?所谓的纯良,不过是没有尝过权力滋味的懵懂罢了。一旦知晓了身在高位的好处,哪个人肯下来?”。     容芷点一点头,道:“若是这样,那个锦儿也是个狠心的,她如今有了位分,娘娘也该早些防备她。”。     王娡点头道:“我自然知道,只是这样的人,杀了她都嫌脏了我自己的手。若是果真如我所猜测,那么总有一日,我要叫她为自己今日所犯的罪行付出代价。”。     容芷静默道:“娘娘下定决心了就好。”。     正说着话,便是青寒来报,说邓铭庭到了。     邓铭庭当真以为王娡身体不适,颇为紧张。     王娡笑一笑,给他赐了座,直截了当问道:“今日你们太医院里,可曾听闻吴七子暴毙一事?”。     邓铭庭面色隐晦:“微臣有所耳闻。”。     王娡直接道:“依你所学,这样的弱症可当真存在?”。     邓铭庭颇为谨慎,道:“原是有人因为体内血气过重,不可收到惊吓或是动怒,只是那样多是耄耋之年,像吴娘娘这样年轻而有此症的,微臣行医数十年未曾见过。”。     王娡心中一沉,道:“竟是和我所想的一样。那么我且问你,验尸的敛尸坊可有什么说法?”。     邓铭庭摇一摇头:“说是暴毙而死,并无外伤。”。     王娡心中微微一沉,又一重疑虑浮了上来:“那么可有别的办法,能让人这样暴毙而亡?”。     邓铭庭沉吟片刻,道:“使人暴毙而亡的多是毒药,那么死状是遮掩不住的。如此这样毫无痕迹,微臣怀疑,是有人事先让吴娘娘服食了土苏。”。     王娡愣一愣:“土苏,那是什么?”。     邓铭庭缓缓道来:“土苏原是终南山上一味药材,当地称为静魂草,便是说了服食之后人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平静,但凡情绪微有波动,便会血气逆行,痰色阻滞,暴毙而亡。多是隐士与炼丹先人为了以求心如磐石而服用,借助土苏之力逼迫自己心无杂念。”。     王娡越听越心惊:“那么便是说,土苏本无毒,只是不可动怒?”。     邓铭庭点一点头,道:“娘娘聪慧。”。     王娡觉得手指冰凉,竟是这样聪明的方法,推脱的干干净净,叫人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她们身上去。     她定一定神,道:“你是本宫身边的得力太医,有些话不当说的无需本宫叮嘱了罢?”。     邓铭庭点一点头,道:“微臣明白。”。     吩咐青寒送走了邓铭庭,王娡觉得一阵阵的心寒。宫外隐隐有喧闹之声,她知道那是司礼监的太监们在布置明日选秀的事宜。     这就是了,从来只闻新人笑。甚至皇上都没有用心追查吴若叹的死因,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妃嫔么,即便是万静田,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啊。     明日之后,这后宫中又要多出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子?她们是君王眼中的莺莺燕燕,恰如精美的蜜色釉,虽然美丽却并不珍贵,不过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罢了。     帝王家,怎会有真心?不过是自己过去年少无知,才期望与皇帝彼此白头到老。如今他的所作所为,竟是让王娡心寒都心寒不了了,只是觉得无限悲凉。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时至今日,唯有自己才是可以依靠的人。     她慢慢想着,脸上平静如水。锦儿这个人是断断不能留长的,这样心计深沉歹毒,一心奢望攀龙附凤的人,怎能留下来?     只是如今她也算正经有位分的,且有粟婉容与之狼狈为奸,自己若想不动声色置她于死地,须得多费些心思了。     只是自己若不出手,日久天长,待到她的根基稳固起来,对自己便是莫大的威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王娡觉得头疼欲裂,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这样日日用尽心思,于她而言,实在是一件太辛苦的事情。     她靠在座椅上,慢慢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自己却在床上,看看窗外天色已晚,王娡费力支起身子,却看见皇上正含笑坐在窗边的梨木凤翔椅上。     王娡吃了一惊,赶忙道:“镇明什么时候来了?娡儿竟什么也不知道。”。     皇上笑的温和;“见你睡着,朕便不许她们吵醒了你。方才去看了看烟雨,咱们的孩子当真是清秀。”。     王娡作出闷闷不乐的样子来:“今日镇明怎么不去陪锦妹妹?她不难过么?”。     皇上朗声而笑:“都是做了母亲的人了,怎得这般小气?在朕心里,有谁能与你相较么?朕来看自己的平阳公主,难不成你还不高兴?“。     王娡方才笑了起来:“娡儿怎会如此不懂事理?不过与镇明逗笑罢了。”。     她的心里却是烦忧的,今日是无人可与自己相较,那么明日呢?以后的千百个日日夜夜呢,自己还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么?     到底不过是,得宠忧疑失宠愁啊。           第一百零八章 檀烧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皇上吃了一片瓜,认真了神气道:“近日朝中也是逐渐太平下来。诸侯虽有异动,我朝却似乎已得良将。”。     王娡心中一阵欣喜,她自是知道,带兵打仗者,需得良将镇压方才可稳固军心,因此她笑吟吟递了一杯茶水过去:“那么娡儿以茶代酒,恭贺镇明。”。     皇上笑着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惬意道:“说起来,似乎这位将士是你的同乡。”。     王娡颇为好奇:“哦?将士也是槐里人?”。     皇上点一点头,道:“朕听闻御使说,此人参军不久,然而骁勇善战,最难得是并非匹夫之勇,而是胆大心细。上月与西北莫汗一战,便是此人万军之中取上将头颅,可谓战功赫赫。”。     王娡惊叹道:“这样的勇气,可是寻常人少有的,不知这位将士年岁几何?”。     皇上笑意愈浓:“这便是他的优越之处了,听闻只有二十弱冠,当真少年英才,来日必可为我所用。”。     王娡点一点头:“那镇明何不召他朝堂宣见?也好一睹他的风采,使之更加归顺呢?”。     皇上唇边一点笑纹:“朕想着不急,此人虽好,只是年纪还小,若是宣召觐见难免使他得意忘形,再让他历练几次才是。”。     王娡笑道:“皇上果真思虑周全。”。     然而她的心里也觉得好奇,弱冠之年,如此骁勇善战,当真是天降英才。     不知姓甚名甚?槐里何来此之少年壮士?     深夜,王娡虽然满腹心事,只是身边的皇上平静的呼吸声让她也平静了不少,合上眼也慢慢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还蒙蒙亮,身边的皇帝已经在起身更衣了。见王娡醒来,便笑着道:“今日选秀你不必去,多睡一会。”。     王娡笑着起身:“娡儿可不敢惫懒,若是懒起来,日后镇明哪里还会愿意看见娡儿呢。”。     皇上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发尾,温言道;“你不必担心,你在朕的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     王娡安静垂下眼帘,笑道:“那这样,娡儿就安心恭送皇上。”。     送走了皇上,王娡并未重新睡下,反之她召来容芷:“昨日让你买通的宦官,可做好了?”。     容芷神色恭谨:“奴婢已经着办妥当,今日晚些时候,崔公公的徒弟德福就会过来一五一十跟咱们宫里说清楚。”。     王娡点一点头:“这样就好,到底是要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啊。只是你也吩咐义勇,日后盯紧了德福,让他不要泄漏风声。记住,德福不比小云子,让义勇不许莽撞行事。”。     容芷恭敬听完,方才退了下去。     乳母一早给烟雨喂了奶,就将烟雨抱给王娡逗弄。     这几日留心看下来,这乳母也不是那起子不干不净的人,王娡也略略放下几分心。否则,祸起萧墙当真是闹了大笑话了。     晨起的烟雨还有些迷糊,粉嫩的小嘴边有几点奶渍,王娡爱怜地伸手给她拂去。她动作轻,许是让烟雨觉得痒了,便咯咯笑出来。     这孩子眉眼生的清秀,笑起来却如天边晓月,格外让人觉得甜美。王娡看着怀里的烟雨,似乎怎样也看不够。     青寒蹑手蹑脚走进来,王娡轻轻将烟雨放在床榻上,笑道:“可是有什么事儿么,跟个没脚耗子一样,也不嫌臊得慌。”。     青寒笑着道:“奴婢不敢打扰平阳公主,只是方才从南宫门回来,今日的秀女当真是不少,个个都是极好看的样子。”。     王娡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笑道:“能进这宫门的,有几个是难看的?好看顶什么用,若是脑子不好使,终究白搭。”。     青寒笑嘻嘻道:“是了,谁人像小姐一般秀外慧中呢。”。     王娡拍她一下:“没正形的东西。”。     话虽这样说,王娡心里也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不知新选进来的秀女是何等样容貌。     她有些魂不守舍,前来与她下棋的许云欢冷冷碰一碰她的手臂:“王美人今日怎么了?这般神思不在,走错了几个子儿了?”。     王娡方才回过神来,尴尬笑道:“今日不知怎么,总是难以聚集精神。”。     许云欢淡淡一笑:“姐姐怕是在为一里之外的事情烦忧呢。”。     王娡哑然失笑:“怎的你这般聪明还嘴上不饶人?”。     许云欢淡淡执起一子,道:“你表现得如此明显,还怨我看出来了不成?”。     王娡叹一口气:“许妹妹,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许云欢突然笑起来,笑容明艳:“到底是你呢,总在这些事情上用心思。依我看,任他选进来什么仙女儿,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王娡自嘲的笑了一笑:“你说的是。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看着面前许云欢清秀的侧脸,王娡心内是极羡慕她的。她样子虽美,却从不在恩宠上用心思,不过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懒散态度,若是要做到这般心如磐石毫无悲喜,王娡自问是万万不能的。     许云欢赌气扔了棋子,道:“你今日没有心思,我这个陪客做得也好生没意思。”。     王娡有些觉得好笑,许云欢这样的小孩子脾气,是她所没有料到的。她捡起那枚玉石棋子,好言好语道:“是姐姐的不是,我在陪你好生下一局就是。”。     这一局王娡用了心思,竟也忘了不少金銮殿的事情。许云欢放下一子,道:“也不知万静田现在怎么样了呢?”。     王娡笑着用手指戳她的额头:“方才还说我心思乱了呢,你自己又在想些什么呢?”。     许云欢抬眼看她一眼:“我这个与你可不同,我是在担心万静田的性命呢。”。     王娡淡淡道:“左不过在贞女楼里,有谁能取走她的性命?”。     许云欢笑一笑,眼底的深意如同寒潭:“那可说不准,姐姐忘记了程喜月的例子了么?”。     王娡听她骤然提起程喜月,心中似乎被绞了一把,疼的厉害。那个美丽如同秋月的女子,正是她的死给自己敲响了一记警钟,将自己从先前那诸事不问只求自保的状态里拉了出来,开始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这样说来,程喜月虽然死了,却仍旧是她的恩人。     她静静道:“我无有一日敢忘。”。     许云欢叹一口气:“如今万静田也这般不明不白被关了起来,我心里是真担心。咱们一同入太子府的几个老人儿了,虽说平时龃龉甚多,也不能说是没有情谊。”。     王娡听出她话里有话,把玩着手里温润的棋子,道:“妹妹希望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便冲着从前你帮我的种种,这份恩情我也一定要还的。”。     许云欢眼睛微亮,似夏夜里的星子:“我位分没有你高,无法做到的事情你却可以。我请姐姐安插几名亲近的侍卫去贞女楼,护得万静田平安。”。     王娡垂目而笑:“这不是什么大事,我答允你就是。只是,”,她抬起眼睛:“你为何这样在意她的性命?我并不曾见你二人交好。”。     许云欢淡漠一笑:“为何需要交好?只是这宫中血腥污秽之事太多,我想着能少一桩是一桩罢了。有救人的能力,而束手旁观,这是我所做不到的。”。     王娡点一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稍晚些便指派几人过去。咱们尽人事,看她天命也就是了。”。     许云欢紧锁的眉头此刻方才彻底舒展开来,露出一点笑意:“你肯帮忙就好。”。     王娡笑着执起手边一杯清茶,饮了一口:“我如何不肯帮忙?这宫里的天,总不能让一人遮住了去。无论为自己还是为了别人,我都不会作壁上观。”。     许云欢幽幽一笑,道:“是啊,这天若是被一人遮住了,咱们可还有地方避雨么?”。     二人相视而笑,虽未明说,心里都是极清楚的。     下午送走了许云欢,王娡看看窗外,也是快要日沉了,想必金銮殿种种事宜已到了     尾声,便有些焦虑地等着德福来回话。     容芷见她有些焦急,温言劝慰道:“娘娘且耐住性子,好歹也得天黑了来,才不被人瞧见呢。”。     王娡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你看这宫里,说不准,人人都派了细作去呢。”。     容芷噗嗤一声笑出来:“细作?娘娘说笑了,不过是为了求得消息罢了。”。     王娡淡淡一笑:“那和细作有什么两样?罢了,去取我的琴来,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容芷笑道:“娘娘好兴致。”。说罢转身去了。     已是中秋时节,窗外的风也带了几分簌簌的寒意。     转眼又是大雪天,这样的日子,虽是自己不自知,也是一日一日慢慢滑过了。王娡伸手抚着自己的脸,还有多长时间,自己也会变老?     她只有十八岁,心境却已是千帆过尽的苍凉了。     容芷取了析木琴来,王娡盘腿坐下,信手调拨一段旋律,琴声铮铮,如同山泉松雨。     她弹的是《檀烧》,如此清冷安静的日落,唯有这首曲子,才是切合自己的心境。           第一百零九章 自始入宫门,无有一日安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曲弹罢,王娡犹自怔怔,手指无意识地缓缓滑过琴弦,一串珠零玉碎之音流淌而出。     当真是好曲子,她想着,一曲道尽人间悲欢离合,寥落三江土,万里长河不知身在何处。     若是这人生如琴音该有多好,曲终人断,哪得许多断肠情相思心?     容芷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娘娘,德福公公来了。”。     王娡抬眼看着她,道:“去请进来吧,给殿门落锁。”。     德福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生得白白胖胖一团和气。     王娡笑一笑:“天色将晚,倒劳烦公公跑这一趟。”。     德福赔着笑:“娘娘折杀奴才了,为娘娘尽心乃是奴才的上上荣宠啊。”。     王娡随意指一指地上的弹墨锦垫:“公公请坐。”。     待到德福诚惶诚恐坐下后,王娡方才悠悠开口:“找公公过来呢,原也没有别的什么大事。只是听闻今日金銮殿开红头,本宫也是好奇,不知哪几位姐妹日后要常常相伴呢?故而召公公来一问。虽说咱们不该打听这些事情么,”,她低头饮了一口茶,目光盈盈,细密的眼睫轻颤:“只是女子好奇之心,也是要命得很了。公公应当能够理解的罢。”。     德福赔着笑:“奴才知道,娘娘只是看得起奴才,打听几句,没别的意思。”。     王娡莞尔一笑:“德公公聪明人,那本宫也不说暗话了,有什么要说的,德公公早些回复了也好回去休息。”。     德福诺了一声,扳着手指一一道来:“今日来的秀女一共七十五人,最后入选的不过五人,这五人奴才留心看了,便个个都是拔尖的。头一个入选的便是江户侯的女儿,李陶然。此女眉目端秀,上一见倾心,封为良人呐。“。     王娡略略有些惊讶,初次选秀封为良人者,也算是极大的荣宠了,不知这位李良人生的怎样的好相貌?当真是讽刺了,虽是名唤陶然,却是赶不及地要扎进宫中这个是非之地呢。     德福觑着她的脸色,又道:“第二个就是郑国公的侄女,叫做张廷玉的,也是姿容曼妙,如三月之柳,且尤擅起舞,舞姿震惊四座,如同广寒仙女一般,此女封为少使。”。     后宫妃嫔,无有不会起舞者,且个个都是舞中国手,如此德福也是满口夸赞,可见此女的确舞艺精妙了。     德福缓了一口气,接着道:“第三个女子,说来倒是与前几人大不相同。此女之母原是西域莫言族人,因此女随母姓,叫做莫言明月,被封为了八子。奴才瞧着,她的相貌也不很似咱们中原女子,竟是有几分英气呢。”。     莫言明月?倒是个好名字。王娡微微一笑,不知这位莫言,可是如同西北边疆之空的那轮皎皎白月般动人?     语至第四名女子,德福语气便略略有些郑重:“第四名女子身世倒是颇为显赫,是燕国的诸侯王妻妹,叫做程双雁。此女在燕国之时,已然是家喻户晓的绝色。此番是燕国特特举荐了来的,皇上可是高兴得很呢,当下就封做了少使。”。     王娡心中一动,这名女子倒是来头不小。     燕国近几年虽然势弱,却一直因为恪守本分,而被历代先皇厚待。     且燕国多美人,这也是众所周知的。能在燕国因美貌而出名,姿容倒是必定担得起绝色二字了。     说到最后一女,德福语带笑意:“最后一名女子,倒是颇有几分趣味。她是长公主殿下选送的女子,自幼养在长公主府中,被唤做含之,听闻母家姓贾。长公主殿下也算是与皇帝姐弟情深,这样的女子,正和陛下的心意呢。”。     王娡愣了一愣,如此说来,长公主也在暗暗向宫中培植自己的亲信么?原以为她温和纯良,这样倒是看错了她。     只是即便如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到底自己已与长公主交好,日后这位贾含之,她也是应付得了的。     德福说完这一大篇话,俨然有些累了。王娡笑道:“青寒,给德芙公公倒一杯茶水来。”。     德福忙不迭道:“娘娘厚爱,奴才不敢当。”。     王娡笑得和善:“公公这样帮我尽心尽力打听,区区一杯茶水,算得了什么呢?”。     她沉吟片刻,便紧紧盯住德福的双眼,道:“只是这女子之事,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公公也只当给我存几分面子,没得别到处声张了去。宫里人人事务繁多,自顾不暇,这些事情,不说出去也是对公公好。”。     这番话说得极厉害,明里暗里便是有几分劝告亦有几分警示。果然德福脸色微微发白,慌忙道:“奴才不敢,奴才心里有数。”。     他说这话时,眼睛不住地瞟着侍立一旁的义勇。王娡看见了便有些哑然失笑,这样看来,义勇倒当真是个厉害的,想来也是人人怕三分的狠角色罢。     送走了德福,天色已然墨黑,王娡自顾自斟了一盅梅花酒。     青寒见了便笑道:“小姐这是借酒消愁么?可要小心身子。”。     王娡扑哧一笑:“消愁?我有何愁可消?再者,借酒消愁不过是酸腐文人的说辞罢了,我何必与他们一样?任他什么愁事,当真一杯酒进了肚子便能消解了么?”。     青寒笑着道:“小姐总是见识与旁人不同些。”。     恰巧容芷送了德福回来,见她二人谈笑,也是走过来道:“到底夜深天寒,娘娘若要喝,便让他们用铜吊子热了去。”。     王娡放下手里的合欢连枝盅,道:“不过一时兴起,何必生出这许多麻烦事?”。     容芷静静道:“奴婢斗胆,如今娘娘已然知彼,预备如何不殆呢?”。     王娡眼波流转,笑容漫不经心:“这几个人,听起来倒都不是省油的灯呢。你方才也听德福说了,他是御前的公公,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能让他都啧啧称赞的,样貌必定如同瑶台仙子了。”。     青寒微微有些不服气:“小姐何必妄自菲薄?若论相貌,小姐也是数一数二的啊。”。     王娡淡淡一笑:“相貌再好,也是其次。最要紧的你没有听到么?除去那个莫言明月是西域人不知来头之外,其余几人,个个身家显赫呢。你殊不知。这才是最让我烦扰的地方。”。     容芷叹一口气,道:“奴婢也留心听了,这几名女子都是大家之女。旁的不论,江户侯便是富甲一方的名侯,家世雄厚。再者便是那个程双雁,燕国举国之力的女子,也是来头不小。”。     王娡点一点头:“这便是了,如今家世在这里,皇上也是喜欢得很。”。     青寒怔怔道:“皇上,他怎么这个样子呢?奴婢原以为…..”。     王娡懒懒接过话头:“你原以为什么?皇上是天子,为繁衍子嗣计,也该如此。”。     话虽是如此说,她心里也是微冷的,这几名女子,能的皇上这样喜爱,日后不可不是劲敌。     容芷犹豫道:“那娘娘可要拉拢一二人,为己所用?”。     王娡沉吟着道:“不忙。你也知道,这几名女子都是有来头的,怎会如同小家碧玉一般,眼界短浅?况且旁的不说,便是那贾含之,便早早就是长公主的人了。还有程双雁,乃是燕国女子,怎会与我交好联手?莫言明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李陶然和张廷玉,还要看了才能作数。”。     容芷点头道:“娘娘说的是,是好是坏,三日之后,秀女进宫,咱们便就能知道了。”。     青寒轻手轻脚铺好床铺,笑道:“小姐还是早些安睡罢,日后烦心的地方想来多着呢,也该身体康健,才能有力气斗上一斗啊。”。     王娡笑着道:“说什么斗上一斗呢?这话在飞羽殿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许往旁处混说。”。     青寒笑着点头应了。     时光缓缓滑过三日,王娡这日早上,正起床洗漱,便听到青寒的声音:“小姐洗漱好了,皇上遣了崔公公来说,下了早朝在御花园等您呐。”。     王娡看看窗外晨色尚早,又想起今日乃是五名女子进宫之日,便不知皇上在想些什么,倒也应了一声。     晨光如画,秋日里天清云淡,一品南飞雁。长空万里无痕,连带着空气中,也是甜香馥郁的桂花香气。这样的香气是极温润动人的,叫人只欲沉醉了去。     王娡坐在窗前,用白玉玉墀梳慢慢梳理着一头几欲委地的青丝。她的头发生的极好,墨色的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几乎能照出人影。     素日里她便最珍爱自己的头发,连着浣发时的用水,都是飞羽殿中自己配制的。闲来无事,便梳理发丝,以打发漫漫辰光。     只是可惜,青丝亦理,心思难断。     纵使自己能梳通满头黑发,也梳通不了自己如同发丝般繁杂的心绪。若是这人间种种,都能这般轻易解开了该有多好?世间哪得这许多伤心人呢?不过是自己的一点痴心妄想罢了。     到底是,自始入宫门,无有一日安。           第一百一十章 花开好颜色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待到用过早膳用过早膳,用过早膳估摸着便是皇上下早朝的时辰了,王娡随手披上一件花鸟鱼纹的赭红色外衣,信步朝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有百里丹桂,盛开之时,长安城内芬芳扑鼻,如沐花海。     王娡一路上被这样的香味感染着,连带着人也松快起来。然而不多时,她便想起皇后的丹桂香,心中复又沉了下来。     想来如今,皇后还是在日日焚烧此香罢?不知皇上每每去往未央宫,心中是何等情绪?     只是,他也不常往未央宫去就是了,哪能闻到自己亲手赐给皇后的香料呢?可怜皇后,唯一的一点能让她感念到皇上的东西,还是皇上刻意加害于她的。     王娡想着,淡淡叹了一口气。     走出百余步,御花园便在眼前。金秋时节,虽有花枝残败,却是被宫里的花匠打理的妥妥贴贴,只显出一片百花盛放的景象,让人辨不清春秋。     远远望过去,只看见一座极精巧的亭阁。王娡蓦然想起太子府中的采薇亭,那里便是她与皇上的初见之地。     太子府中的花园,远远不及御花园这般华丽富贵,连带着那采薇亭,也有了几分朴素。只是那时的心境,与现在却是截然不同的。     那时的自己,还带着尚未消散的少女之心,心境一片澄明,而今物是人非。     一簇白菊之中,立着皇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无端显出一股凛然之气。     他身边还有一个着黑衣的男子,二人正在商讨着什么,王娡见状,便立在远处观赏着几蓬丹桂,不欲上前。     那名黑衣男子低着头,眉目不甚清晰。王娡略略一瞥,便知此人不是官员,那身黑衣从前倒是没有见过,不禁让她对于这名男子多了几分猜测。     后宫之中,寻常男子无诏绝不可入,那么此人必定是皇帝亲自钦点的了。     良久,他二人方才谈完,黑衣男子恭敬拜了一拜,转身离去。王娡见状便也信步上前,二人擦肩而过。     只一眼,王娡几乎立刻认定,此人必定是丽竞门的人。     男子眉目神情皆是恭顺的样子,只是目光深如寒潭,整个人也是由内而外散发出一阵冷冽之气,极沉稳的样子。     且王娡看了他的骨骼身量,便知此人身手极好。如此看来,必定是丽竞门的人了。     她心中有数,眼中只是装作茫然无知,笑着迎了上去。皇上见她来了,也是高兴得很:“你来得倒早。”。     王娡举目看一看面前的花海,笑道:“镇明倒是好兴致,选在这样清雅的去处。”。     皇上执起她的手,款款道;“如今秋日里天高气爽,总是闷在宫里也没意思,想着让你来看看御花园的美景。只是方才夏邑来说话,耽搁了些时辰,累你候着。”。     王娡温婉笑道:“皇上与大臣商议要事,娡儿怎敢打扰呢?”。     皇上摇一摇头:“夏邑并不是大臣,他乃是丽竞门的主事。”。     王娡有些惊讶于皇上的直言相告,当下笑着道:“原来如此,难怪娡儿见他的服饰与旁人不同。”。     说罢也不多言,只随手拨弄着眼前的一朵洁白莹润的菊花。此时她便万万不能流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否则日后皇上想起此节,心中难免有些芥蒂。     若是皇上愿意说,自是会坦诚相告。     果然,皇上略略停顿片刻,接着道:“自你向我举荐了丽竞门之后,大小事务,夏邑都做得极稳妥,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王娡嫣然一笑:“娡儿不过随口一提罢了,到底是镇明用人妥当,能将能人异士收为己用。”。     皇上揽着她,也是颇为自得的神情:“若是朝中诸人皆为我所用,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王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心知太后虽是已经双目失明,想来前朝势力也还是有的,难怪皇上气息不顺。     自古以来,太后都是权柄在握之人,且本朝太后的母家也是极厉害的家族,朝中多有薄氏为官者。     皇上若是想要一次性除去这些人,难免根基动摇,因此只有一步步为之,章武候一事就是极好的例子了。     王娡清楚知道,皇上之所以能继位,必定是心狠手辣,果敢坚决的人,只是看太后能否明白此事了,若是此时能够安心颐养天年,倒也是一桩好事。     只是可惜,世上谁人能够抵御权势二字呢?聪慧如太后,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呵。     因此她只微微笑道:“镇明能有此心,何愁不能如愿?”。     皇上听得颇为高兴,接着道:“朕方才忆起,今日也是新选的秀女入宫的日子。”。     王娡笑道:“不知镇明这次选进哪几位美如天仙的姐妹呢?也该叫娡儿见一见才是。”。     皇上抚摸着她的头发,随意笑道:“姿容都还不错,也都各有所长。倒是皇姐尽心,举荐的女子实实在在是不错的。”。     王娡听他提起长公主,便道:“长公主与陛下姐弟情深,自然是心向着陛下的。”。     皇上点一点头:“皇姐在朕幼年时对朕颇为照顾,如同亲母。朕已下令赐皇姐良田百亩食邑百户,也算是对皇姐的谢意了。”。     王娡安静听着,心中越发明白长公主在皇帝的心中地位不可撼动,那么她便更是自己势必要结交的对象了。     二人站在花丛中说了一会子话,皇上抬头看看日头,笑道:“也该是去巧慧宫里的时辰了,新人们怕是都已经来了。我与你一同去。”。     王娡心中一动,若是皇上与自己一同前去,虽是在新人面前立了威,叫人不敢小瞧她。只是也是无形之中将自己抬到了众人面前,日后成为众矢之的就得不偿失了。     她思忖了半日,笑着婉拒:“臣妾姿容粗陋,怎堪就这样大喇喇地去见各位天仙儿似的妹妹呢?请皇上容许臣妾回去更衣梳妆,稍迟一步过来可好?”。     皇上不明就里,笑道:“你哪里算是姿容粗陋呢?罢了,早些过来便是。”。     王娡刻意与皇上错开了,落后了一步去。待到她进殿,便看见众人都在座中,只不见几位新人影子。     王娡坐在姁儿身边,低声问道:“怎么还没到?”。     姁儿望着皇后,悄声道;“说是还在教引姑姑处呢。”。     王娡心里有些奇怪,宫中的时辰是早就计算好的,一刻也不能耽误,不知这几人是怎么了?     见众人只是静默不语,她也不好再问,只得压下满腹疑问,静静等待。     似乎过了一炷香工夫,才听到教引姑姑的声音:“宣新秀女觐见!”。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只待看看这几人是何等样人物。     殿外走进来几位女子,排在前面的便是个让人过目不忘的。与旁的女子低头敛目不同,这名女子始终高昂着头,似乎她才是这未央宫之主。     中原女子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在人前多有谦恭柔顺之态,少有女子这样性格鲜明,因此王娡留心去看她的脸,便知道她必定是莫言明月了。     她的脸与中原女子不同,并非一意追求白皙,而是带着一点西域的浅浅铜色,一双丹凤眼斜斜飞起,长眉入鬓,眉心一点葳蕤的红痣,让她看起来更是多了几分风情。     她穿的也不是寻常女子的长衣外裳,而是一件暗紫色带着星点银光微闪的披风,整个人如同一枝剑荷般妩媚凌厉。     当真是让男子见之痴狂,王娡微微叹了一口气,瞧着性子也不好相与,当真是棘手。     再往她的身后望去,便是另一番景象。那名秀女似乎是江南水乡的女子,一举一动格外轻柔秀丽,容颜也是如此,白皙如玉的脸上似乎烟笼寒水一般露出温润的眉目,整个人盈盈一握,含羞带怯。     身着一件玉白色的撒花衫子,头发也只松松挽住,清淡如菊,让人望之神清气爽。     王娡不知道她的名字,却也觉得她美的让自己都觉得心动,何况皇上呢?     紧跟其后的女子,王娡只淡淡看了一眼。有了莫言明月的妩媚多姿,似乎这名女子也不甚起眼,生的容长脸儿,眉目清秀,只是眼底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倒是让人望过去别有一番风情,似乎时刻都是梨花带雨般动人。     这名女子身量极为妩媚柔软,王娡一看便知此人必定善舞,连带着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似乎是在跳胡笳舞般柔媚。     舞艺不同寻常技艺,若要精通必得数十年苦功,这名女子这样的情态,想来必定是舞中国手。     王娡依稀记起德福前几日所言,说是一名秀女唤做张廷玉的,极其善舞,想来就是她了。     第四名女子美则美矣,王娡一看却只觉不喜。     虽是柳眉如月,眼如星子,只是眉目之间带着过分的精明与算计,似乎**都写在了脸上。她的目光也不如前几位女子平和,而是趁人不经意间四下张望着。     王娡见状不由微微一笑,如此看来,这名女子见过的市面实在是少,虽然长了一幅这样的好面孔,只是可惜父母必定以此作为筹码,这些年才将女儿教育的一股世俗气息挥之不去,真是可惜了她的好相貌了。     目光投向最后一名女子,目光所及,王娡几乎一口气屏在了那里。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伍旭之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她的容貌一向是自矜的,入了太子府,颜色鲜妍艳丽的女子也见过不少,从未有过女子如同眼前的一样,让她一见之下,登时惊为天人。     若说美丽,她的五官也不过是寻常的清秀,恰到好处的疏离,然而难得的是这名女子通身的气度。     原先她以为许云欢的清冷淡然是骨子里的傲气,那么这名女子却是超脱尘世的高洁端华,让人一眼望过去,只觉得呼吸都滞了。     身边的众人也是着实惊叹于她的容貌,王娡几乎听到了几不可闻的叹气声。     斜侧里的粟婉容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只是手里的手绢越绞越紧,透出来她的心绪。     这样的容颜,她是一个女子都会为之惊叹,那么转身看见皇上那样欣喜珍惜的神情,也不足为怪了。世间的男子,大抵都是爱慕美色的罢。     王娡几乎立刻断定,此人便是名动燕国的那名女子了。     五人袅袅走上前来,带来香风阵阵,王娡垂目饮茶,微微笑着看着众人百态,在这样的环境里,要做到悲喜不动声色当真是极困难的。     五人慢慢跪拜下去,皇后声音温润:“你们起来罢。”,接着也略略有些疑惑:“怎的耽误了时辰呢?可是有什么事情?”。     其余四人皆看向莫言明月,她微微一笑,媚意横生,开口说话时王娡才发觉她的中原话并不怎样流利,带着一点大漠风沙的沙哑,却别有一番柔媚入骨的风情。     她垂下眼帘,道:“是我的过错,我的衣裳出了毛病,不得不劳烦教引姑姑看着。”。     王娡微微有些心惊,宫中女子自称大多是妾或者妾身,位分高者可用臣妾,本宫等自称,莫言明月这样大喇喇直称自己,实在是有些不敬。     然而她并非这后宫之主,这样的事情她即使腹谤也不能在脸上显露出来,只去看皇后。     皇后想来也是有些惊讶,却不知说什么为好。倒是粟婉容开口了,她自打看见程双雁进来,气息便有些不顺。     此刻倒是找到了极好的发泄之处一般,冷冷笑道:“怪道别人说异族不懂规矩,这样的礼节从来没有人教过你么?皇上皇后面前怎可自称为我?”。     她的话刚一出口,王娡就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当真是愚钝至极罢,这样的场合,她即便自矜身份,也断断不该开口说话才是。     果然皇帝微微看她一眼,神色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语气俨然有了几分薄责之意:“皇后尚未开口,你也不要太心急了。”。     粟婉容有些尴尬,只好低头玩着手里的手绢。     皇上转向莫言明月,声音里是与方才不同的温润:“你刚来长安,有些规矩虽然不清楚也不能太落了错处,得空叫皇后好生教导你才是。”。     莫言明月微微一笑,俯身道:“臣妾明白了。”。     五人继而行了跪拜之礼,承受皇后训诫。想来是教引姑姑教导的得力,她们五人礼仪周全,倒是没有落下错处。     皇后说完宫规,沉吟半晌问皇上道:“今日可要几位妹妹去拜见母后?”。     皇上看一看窗外的天色,道:“今日不忙,明日一早让她们再去也就罢了。”。     不过是极寻常的两句话,王娡却敏锐地觉得有些奇怪。后宫新晋妃嫔拜见太后是自高祖以来的规矩,决不会因为天色晚或是身体抱恙而推辞,皇上此刻不让新人去听太后的训导,想必不仅仅是因为天色已晚那样简单。     当下给五人分了住处,又逐一介绍了后宫诸人。     如今后宫人丁越发稀少了,先头太子府进来的九人,如今寥寥落落死的死关的关只剩下六人,连带着五名新人也不过十一人而已,与先帝相比,是连零头都不到的,也是上不得台面。     然而人又是太多了,王娡微微笑道,不过六人就已经斗的日夜不休,今日又来了这几人,日后可不知要怎样的风起云涌呢?     幸而她如今身在高位,倒也不必理会寻常妃嫔的争风吃醋,只消守好自己的位子,安心抚育皇嗣才是正经。     姁儿附在她的耳边说道:“这几个人当真是好看的紧呢。”。     王娡听得她语气微有羡慕之意,笑着拍一拍她的手:“我们姁儿难道就不好看了么?况且旁得不说,”,王娡以目示意她已然隆起的肚子:“你还有这个孩子呢,这福气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姁儿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笑道:“妹妹也不过是贪看好颜色罢了,姐姐就这般取笑我。”。     虽然嘴上玩笑着,王娡心中也是有些许忧愁。     自己也就罢了,位高权重,无论什么人要动自己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只是姁儿,年纪轻根基不稳,虽然有孕也未得到怎样的恩宠,不能不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忧心。     姐妹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新人们分了宫殿,便有着各自的侍女带去宫殿安顿。此刻众人坐了半日,也都各自有些乏了。也都是心知肚明皇上此刻心思必定不在自己这里,因此纷纷告退回宫不提。     王娡回到宫中,就看见义勇带着一点隐秘的神色走上前来。     自打对他委以重任后,义勇办事越发勤勤恳恳,他为人妥贴细致,做事手脚又利落,在宫里威望也高,因此王娡心里极为倚重他。     当下王娡也不动声色,低声问他:“可是上回让你打听的事情?”。     义勇点一点头,待到王娡坐定后方才从袖口掏出一张红纸儿递到王娡手中。王娡伸手抖开一看,便是红纸儿上端端正正写了“伍旭之”三个字。     她看完后不动声色将纸丢进香炉中,看着它被焚为一缕青烟。方才问义勇道:此人是什么来头?怎的就找到了他?“。     义勇声音极低:“此人乃是申屠嘉手下的一名文官,虽然职位不高,却是极要紧的职位,是帮着申屠嘉大人誊写奏章,以表皇上的。平日里申大人的信件往来也是有他执笔,最是对他信任不过的。且奴才仔细出宫打听了,这伍旭之乃是乡长里长保荐上来的,在申屠嘉手下混一口饭吃,如今官阶总也有了四品了。他家中负担颇重,有八十岁卧床的老母亲,每月的薪水俸禄也是刚刚紧紧巴巴的够用。奴才觉得,此人身在要紧的位子,却是性格不引人注意,且有软肋在手,是最合适不过的。这几日奴才也留心看了,这位伍旭之大人待人接物都极和气,因此奴才觉得他为人也可靠,是个懂知遇之恩的人。”。     王娡听得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心中不禁有些惊叹,道:“你倒是什么都打听得清楚。”。     义勇眉目恭顺:“这对娘娘而言是极大的事,娘娘肯让奴才去做是信任奴才,奴才如何敢辜负了娘娘的意思?”。     王娡叹一口气:“你若为官,必定是个难得的。如今,”,她想了想道:“你便慢慢开始接触这位伍旭之大人罢,不必着急,一切以妥贴为重。最要紧的是,万万珍重自身,不要被旁人发觉了去,那样于你而言也是一桩极危险的事,你好生记住了。一个伍旭之没了还可以换别的人,若是你们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便是得不偿失。”。     义勇颇为动容,道:“奴才知道,必定行事谨慎才是。”。     王娡点点头,挥一挥手:“如今我也乏了,你下去小厨房吃些他们新做的粉蒸栗子糕罢。”。     义勇再三跪拜,方才退下。     容芷上前来用玉石鹿角锤替王娡轻轻锤着肩膀,道:“娘娘可定下心思了?”。     王娡闭上眼睛,放松道:“我看着义勇做事尽心,想来选的人也是不会错的。最要紧的么,”她眸中微微一道冷光闪过:“若是此人不中用,义勇也该知道如何处置他。”。     容芷默然,道:“娘娘说的是。今日未央宫,那几名新人娘娘可有打算?”。     王娡揉一揉手臂,道:“暂且没有,瞧着都不是好相与的,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如今她们风头正劲,我犯不着去与她们起什么冲突,皇上必定不会向着我。这起子蠢事,有粟婉容去做呢。不然我放她出来干什么?”。     容芷扑哧一笑,道:“奴婢也觉得粟良人蠢的过分了,今日之事,她委实不该开口,没得叫皇上心里不悦。”。     二人正谈笑间,就看见远远的大长秋走了过来。平日里无事大长秋从不到妃嫔宫殿,因此此番必有来意,王娡不敢怠慢,起身去迎。     大长秋见她出来,俯身行礼:“奴婢给王美人请安。”。     王娡伸手虚扶一把,笑道:“姑姑多礼。今日不知姑姑所谓何事?”。     大长秋笑道:“原是太后娘娘久不见王美人与平阳公主,甚是想念。故而叫奴婢来请二位过去。”。     王娡心中觉得奇怪,昨日里方才拜见了太后,今日不知何事?因此也只得应了,亲自去抱烟雨。           第一百一十二章 苦心孤诣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烟雨正睡着,被她这样骤然抱起来难免有些不快,王娡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心疼不已,也只得忍气吞声上了宫车。     到了长信宫方才发觉不对劲,宫内静悄悄的,连着宫女们也不似往常灵动,反之皆是蹑手蹑脚,走路都不敢出声。     王娡以探寻的目光望向大长秋,大长秋低声道:“太后娘娘今日身子略略有些不爽快,因此咱们宫里不敢高声语。”。     王娡微微吃了一惊:“太后娘娘凤体如何?”。     大长秋面露忧愁之色:“近日时气反复,太后娘娘因此着了风寒。”。     王娡下意识地想去捂住烟雨的口鼻,烟雨还小,如何能够和病人同居一室?     然而念及这是太后,自己怎能公然如此?少不得忍了,心中愈发不快。     走到内殿,王娡才发觉太后病情颇重。整个人委靡地靠在床榻上,正有宫女一勺勺吹凉了药送到她嘴边。     王娡俯身跪拜:“臣妾王娡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有气无力摆一摆手,笑道:“哪里还能安呢?如今年纪大了,毛病也多了,成日里都是不爽快。”。     王娡笑着道:“人食五谷杂粮,哪能不偶尔有个三病两痛?臣妾瞧着太后的脸色倒是好得很呢,想来这病也不过一两日便可以好了。”。     太后闻言,微微一笑:“若真应了你这句话也就好了。平阳来了么?抱过来给哀家看看吧。”。     王娡顾忌着她是病人,本不愿让她抱着烟雨,只是太后亲自开口,也无法推脱,只得含笑将烟雨抱了过去。     太后爱怜地摸一摸烟雨的小脸儿,笑着道:“不过三五日不见,我们平阳又长大了,到底是你母妃养育的精心。皇祖母抱一抱,可要乖乖的啊。”。     烟雨想来是听懂了一般,竟是一声儿也不哭不闹,只安静看着太后,澄澈的眼睛里如墨锦般无一丝杂色。     太后命大长秋去取了一个红丝楠木的盒子来,对着王娡笑道:“自打平阳出生后,哀家总没想好赏她些什么,她是皇上的长女,要什么有什么,哀家的心意倒是要珍重着来呢。”。     王娡急忙陪笑道:“太后娘娘能看得起烟雨,她怎敢不珍惜呢?”。     太后笑而不语,打开手中的盒子,她是卧病在床的人,难免体虚气弱,连这个动作,也是着实有些吃力。     王娡见状笑道:“太后娘娘何必急于一时呢?”。     太后的眼眸里是深深的温柔:“这件东西,哀家总想着等皇上有公主了,就立时传给她,如今看来,倒是正好了。”。     她从盒子里取出一枚玉蝴蝶状的如意双龙配,那玉色水头极好,一望而知便是名贵之物。最难得的是那双龙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王娡惊叹于它的名贵,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太后笑道:“这是先祖皇太后传下来的爱物儿了,如今哪里能得这样好的翡翠呢?”。     说罢轻轻解开烟雨的襁褓,小心翼翼将玉佩系了上去。玉佩虽然温润,却也是凉的,烟雨瑟索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哭,只是好奇地看着太后。     太后摇着烟雨的小手,温柔道:“哀家的平阳公主真是好看,配着这玉方才不算辱没了。”。     王娡伸手摸着烟雨的脸颊,道:“小公主尚不能开口,那么便有臣妾代她谢过了罢。”。     太后凝神道:“哀家给你这枚玉佩,也是提醒你的意思。如今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就是你最大,虽然生了个女儿,也是正经有皇嗣的人了。日后行事处处也要拿出嫔妃的样子来,底下年轻宫妃们有什么不是,你也是教训的的了。切莫辜负了哀家的一片心意才是。”。     王娡听着这话,想到几月之前进宫时,那时的太后还是皇后,也曾对自己说过:“闲来无事多来陪我聊天。”。     想来自那时起,太后便已有了拉拢之意。也是不难理解,皇后性子懦弱又不得宠,有名无实罢了。而年轻一辈如粟婉容,向来是不讨太后喜欢的,倒是自己,还能托付些。     太后如今深居后宫,眼睛也坏了,前朝后宫这么多琐事,难免有心无力。因此格外需要一双眼睛,一双时时刻刻顺着她意的眼睛,如此才可继续大权在握。     然而皇上年轻气盛,早已对太后如此不肯放权心怀不满,只不过碍于母子情分才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因此若是甘心当了太后的眼睛,难免会让皇帝心生不快。     只是若是明摆着拒绝太后,太后终究把持后宫多年,势力盘根错节,自己都是得罪不起的。     常言说是两虎相斗,最可怜不过是中间人,而今王娡觉得自己便是那中间人,说话都是小心翼翼。     最好的办法就是,既不让太后失望,也不让皇帝起疑心,能够周旋在二者之间,使之都为自己所用,才是最好的法子。     因此她微笑着道:“臣妾资历尚浅,诸事难免不足,还望太后多教导臣妾。”。     太后闻言脸上的神色越发和悦,道;“你能有这个心就是最好的。什么人不是打年轻时候一点一点历练着熬过来的呢?何况你如今位子高,已是比旁人优越了,更要勤谨自身,不忘妇德才是。”。     王娡恭敬点头应了,太后伸手牵过床前桌案上的一枝暗紫色菊花,随意把玩着,那菊花的暗紫色趁着太后手腕上翠沉沉的玉镯子,让人觉得庄重压抑。     太后缓缓开口,似是无意般道:“哀家近日身子不痛快,选秀那日选的新人也没机会去瞧瞧。你可瞧过了?”。     王娡明白过来,想来太后迟迟不见新人前来拜见自己,心下必定起了疑惑之心,故而将自己找来问上一问。她哪里知道这是皇上的心思呢?到底妇人无知罢了。     王娡只宁静笑着:“臣妾早上去未央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时瞧见了,当真个个都是和画上的仙女儿一般呢。”。     她有意略过种种,只赞叹那五人的美貌。一来是不想顺着太后的话头惹火烧身,二来也是体现自己的贤良淑德之意。     太后沉吟半晌,笑道:“你竟不争不妒?”。     王娡羞赧低头,道:“臣妾虽为女子,却也明白自己首先便是宫妃,寻常女子尚且讲求不妒,何况太后也教育臣妾要守妇道呢?”。     太后点一点头,靠在床上的黑狐皮银锦靠枕上,抬眼看着她笑道:“那依你看,这几人如何?你不必顾忌哀家,有话直说就是。”。     王娡思忖许久,心知自己的话必定是要被太后细细分析的,因此越发谨言慎行,道:“臣妾今日方才见到几位妹妹,也是匆忙,未来得及细细攀谈,难下结论。日后相处的时日久了,人心便可知了。说到底,太后娘娘也要好好将养自身,来日亲自教导妹妹们。臣妾瞧着,许是新入宫紧张局促,几位妹妹虽然神态谦卑,只是礼仪难免生疏。皇上皇后原打算让她们立时来拜见太后娘娘的,只是瞧着她们礼仪不全便临时改了主意,怕惊扰了太后娘娘休养。臣妾觉得她们年轻聪慧,日后必定是礼节周全的。”。     她的话有意无意解释了为何新人没有来拜见太后,想来是解了太后一个心结,因此太后神色也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些许,道:“能够虚心学就是好的,只怕来日错了心思,争风吃醋不得安宁就是祸事了。”。     话说得多了话说得多了,话说得多了太后微微有些气喘,平复了半日道:“旁人也就罢了,那个姓莫言的异族女子,哀家是最不放心的。”。     王娡温顺道:“太后说的可是莫言明月?”。     太后点一点头:“是了,正是这个名字。选秀那日皇上喜欢的不得了,哀家却觉得她妖妖调调的不成个样子,着实让人费心。”。     王娡莞尔一笑:“明月妹妹臣妾也觉得甚美,今日一见惊为天人。至于性子如何,臣妾也不敢妄言,只是今日也无甚出格之事,来日太后肯费心教导她,想必也是不会有什么错处的。”。     太后叹一口气,道:“也就罢了,好端端的中原女子不要,为何要让西域女子为嫔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皇上也不记得了么?将来诞育皇嗣,有一半西域血统,可不是笑话?”。     王娡心中一动,装作无意笑道:“西域女子美艳动人,将来若是诞下小公主,自然是美艳不可方物。若是诞下皇子…….”。     她有意不再说下去,太后果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眉头紧锁:“若是诞下皇子,来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立为太子,江山可不是要分给那帮野蛮人一半?当真是胡闹。”。     王娡见她气急,假意体贴道:“太后娘娘不要动怒,到底也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来日真有此事再做盘算也不迟啊。”。     太后闻言,眉心一动,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王娡知道自己目的达到,便依旧笑的温和纯良,似乎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一般。           第一百一十三章 莫言明月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从长信宫回去,王娡心情甚好,哼着曲儿逗弄着怀里的烟雨。     容芷静静跟在她的身后,问道:“娘娘有把握太后娘娘会按照娘娘的意思做?”。     王娡转身一笑,道:“你如今越发老练了,我指使太后娘娘做什么了?”。     容芷目光中一点狡黠的笑意,道:“娘娘方才刻意与太后说那一番话,难道半点心思也没有?“。     王娡微微一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心思?”。     容芷谨慎瞧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道:“娘娘的话涉及江山社稷,太后娘娘仔细思量之后必定会明白,莫言明月绝不可怀孕生子,因此借助太后娘娘之手,防患于未然。”。     王娡深深看她一眼:“你倒是个什么都知道的跟明镜儿似的,我正是这个打算。”。     容芷忍不住又道:“莫言明月并未冲撞娘娘,娘娘为何……”。     王娡抬眼看着万里长云无痕,冷冷道:“难道我要等着她冲撞了我,才想法子么?未免愚蠢。今日你也见到了,莫言明月自矜身份,言行举止嚣张,来日必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且她肯背离生长的故土万里迢迢来到长安,心中野心必定不小。来日我与她必起冲突,难道要等着她生了儿子出来我便白费了先前这许多心思么?”。     容芷听完,半晌无言,良久轻轻呼出一口气:“娘娘,越来越有当年太后的样子了。”。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王娡,而是目光远远望着日光下的殿宇,带着一点苍凉和轻轻的悲哀。     这样的情绪,让王娡心中似有万石压心,连带着自己也沉默了。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一招太过阴毒狠辣,然而她看着怀里烟雨的小脸,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若是想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敌人。     四面楚歌,萧萧秋水,不见归途,不知前路。     借助太后的手,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自己动手难免有不足之处,来日被人揭穿就是灭顶之罪。     然而太后,即便皇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为了一个妃子与太后翻脸?且不说太后,后宫中的两位太妃,也都是位高权重的啊。     想到太妃,王娡心头微微一动,左边就是惠太妃所居秋霜宫了。     王娡看着秋霜宫前的宫女与侍卫来来回回,慢慢地浮起一个无声的微笑,有人不该再活下去了呢。     回到飞羽殿,王娡走了一会子路,也觉得有些乏了,腹中恶心难言,想来是午膳食用了些许油荤之物的缘故,因此让青寒端了一杯竹青茶来喝了,方才觉得舒坦些。     回头看见义勇正垂着手站在门边,王娡知道他必定有话要说,便放下茶杯道:“进来吧。”。     义勇方才敢进去,低声道:“娘娘前些日子吩咐奴才办的事情,如今都已经办妥了。”。     王娡心中一动,她未曾想到义勇的速度竟这般快,便道:“如何办妥的?你只详细给我说说。”。     义勇微微一笑,道:“奴才前日里从娘娘宫里出去便去了文官下朝必经之地,想法子和伍旭之搭上了话。娘娘清楚,他是个久怀才不遇的,家中的担子又那样重,因此奴才不过略略提了一提银钱的事情,他便立时松动了些许。与奴才多交谈了几时,奴才心中也大概有了个计较。”。     王娡冷冷一笑:“都说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如今这倒是个天大的笑话呢。”。     义勇眉目恭顺:“再怎样硬气的人,也奈何不得这银子的,娘娘只管放心就是。”。     王娡点一点头,道:“你在银钱上不必束手束脚,需要多少只管往我的账上支去,务必将他拉拢的妥妥帖帖。你也要提防着,我担心动了心思的可不止咱们飞羽殿呢。”。     义勇了然地点点头,王娡忽然想起一事,伸手招过义勇,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义勇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模样,道:“奴才心里有数,娘娘放心罢。”。     王娡恳切点一点头:“如今飞羽殿上上下下你功不可没,我吩咐管银钱的给你多加一倍的俸禄,也算是对你忠心的一点赞许。”。     义勇推辞道:“能为娘娘尽心,是奴才的荣幸,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王娡淡淡喝了一口茶,道:“你即便不说,我也不是个糊涂的,你兄弟二人皆在宫中,家中父母唯有一个姐姐赡养,哪能不拮据?如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切莫再推辞了就是。”。     义勇见状,只得收了,感怀不已。     是夜,王娡安静坐在昏暗的烛光下,宫中的宫蜡本是明亮如昼,只是她心绪繁杂,特意用水晶盏盖了一截蜡芯,似乎与她的心事一般,不能见光。     烟雨躺在沉水香床上酣睡着,王娡凝视着她的小脸儿,觉得一种三春之般的暖意盈然而生。     然而她立时又想到了莫言明月,自己寥寥数语,便这样可能夺走了一名女子为母亲的权利。纵使知道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然而她心中也还是不安愧悔的。     烛光下,她信手执一卷书,愣愣着出神。青寒过来劝慰道:“小姐若是想看书,就把烛芯拨亮些,仔细伤了眼睛。”。     王娡合上手中的书卷,叹一口气:“罢了,我并不怎样仔细在看。”。     青寒在她对面盘腿坐下,道:“小姐还在为白日里的事情伤神么?”。     王娡目光优柔:“我这样做,也不知将来要遭怎样的报应因果呢?”。     青寒急忙道:“小姐不要胡言乱语,小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与平阳公主打算。爱女之心,孰人能够苛责呢?”。     王娡淡淡苦笑:“是啊,爱女之心,连你也知道女子都有爱护子女的心。然而也是我,夺去了莫言明月为母亲的权利啊,日后还有别人,还有更多的女子…..”。     青寒温柔道:“小姐不必自责,终究这是太后拿的主意,小姐不过从旁说了几句而已。”。     王娡揉一揉眉心:“如今且看太后怎样做罢,也只看莫言明月她自己命数如何了。”。     说罢,她想起一事,问道:“今夜皇上歇在了哪里?”。     青寒迟疑片刻,方才道:“奴婢听闻,皇上歇在了程双雁处。”。     王娡淡淡一笑:“倒也是正常,程双雁的容貌之美,世间恐怕无有男子不为之动心呢。”。     青寒有些犹豫,道:“小姐不担心么?如今新宠进宫,小姐日日忙于抚育平阳公主,这……”。     王娡淡然道:“我知道你打算说什么。只是没有这五人,皇上对我的宠爱也不会日日不歇的。**的欢好有何稀奇呢?最要紧是皇上的心在我这里就是了。我自有办法,你不要自乱阵脚。日后时间还长,都像你这般沉不住气,还怎么熬的过去呢?”。     青寒被她说得有些赧然,低头道:“奴婢也只不过是关心小姐,倒是奴婢蠢钝了。”。     王娡淡淡叹一口气:“不怪你蠢钝,实在是世间女子能够看得清楚透彻的实在不多。我也是这般几进几出,又搭上程喜月和吴若叹的两条性命才领悟出来的。”。     她的神色越发不豫,皇上今夜宠幸了程双雁,若是喜欢,将来进她的位分也是必然的。一旦她有了孩子,自己和姁儿也就不稀奇了。     她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慢慢想着,过几日也该请邓铭庭来看一看,将身子将养好了,也好再度有孕才是。     烟雨虽好,到底是个公主。母亲的这句话如同魔怔一般,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自己将来的荣辱,和长公主的交好,都注定了自己必须有一个皇子才是。     不知姁儿这一胎是男是女?王娡慢慢想着,若是个公主,也是聊胜于无。若是个皇子,她心中突然微微一冷,那么便是生生压到自己之上了。     只不过一瞬间的失神,她复又明白过来,心中暗笑自己,自己与姁儿是亲姐妹,还需要分出个彼此高低上下么?也是太草木皆兵了些。     青寒见她一个人出神,便也不敢出言打扰她。蜡烛即将燃尽,青寒拔下头上的青玉簪子,轻轻拨了拨烛芯,烛光一瞬间明亮了些许,复又回归到先前的暗沉。     不过是转瞬之间的繁华啊,王娡看着烛光闪烁,没来由的想到了这一句。     她慢慢合上眼睛,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做长夜漫漫。日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她自嘲地对自己说道,难道现在就要熬不住了吗?     唯有荣辱不动于声色,悲喜不困于外情,才是在这泱泱深宫之中的立足之道啊。     她心中想着这许多繁杂的事情,意识却也是渐渐有些昏沉,明日里该再去看一看皇后了,她想着,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和那个和善温柔的女子饮茶说话了。     也只有在皇后那里,自己才能觉到一丝平静,和一点难得的与世无争的安宁。     这便是皇后最大的好处了,只是可惜,这终将也是她最大的错处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将错就错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时光缓缓流过,五人入宫引起的轩然大波也逐渐平息下来,日子似乎回归平静。     这一日,王娡正俯身逗弄着烟雨,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缠花金拨浪鼓晃动着,烟雨被她逗得咯咯笑,伸出小手想去抓那个拨浪鼓。     青寒匆匆走进来,在她耳边说道:“粟婉容和新进来的贾含之起了争执,小姐可要去看一看?”。     王娡皱着眉头放下拨浪鼓,道:“好端端的,她二人怎么斗起来了?”。     青寒带着一点笑意:“今日早晨粟婉容在御花园里散步呢,恰好碰见了贾含之,想来那贾含之是新宠,气性也大,言语之间不知怎么冲撞了粟婉容,二人便拌了几句嘴。”。     王娡慢条斯理道:“这贾含之也是,孰人不知粟婉容性子刁钻呢,她倒好,偏偏要一头碰上去。”。     青寒犹豫道:“小姐不去看看?”。     王娡重新拿起拨浪鼓,冷冷一笑:“去看什么?她二人的事情留给她二人就是了,我去添乱做什么,无事惹得一身腥。”。     烟雨对于她两人的对话一无所知,只睁着漂亮的眼睛,笑得如同天上的满月。     王娡心里还有一层疑惑,若论得宠,贾含之远远不如程双雁,别的不说,皇上已经连着四宿歇在她宫里了,底下的嫔妃们怨声载道她也听闻过一些,连着太后都委婉让皇上雨露均沾。     贾含之在这一群女子之中,也不算最美,为何粟婉容动怒至此?     若论有何不同,王娡慢慢想着,大概就是她是长公主举荐的人罢。难不成粟婉容是为了此事动怒?     这样想也是说得过去,长公主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向皇帝举荐妃嫔,在王娡看来无可厚非,别人眼里就是另一番模样了罢。     尤其是粟婉容这样耿直的性子,难免暗地里对长公主不心生怨恨。     王娡徐徐微笑出来,若是这样倒也好了呢。如今宫中只有粟婉容一人有子,长公主又是个希望自己女儿将来成为皇后的,难免日后不会转而拉拢粟婉容。     如今她二人若是交恶,王娡倒是省却了极大的一桩麻烦事。     那么若是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少不得自己要推波助澜,而且要不留痕迹,方才能够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她对青寒微微一笑:“你去把皇帝昨日赏给我的芙蓉露取一些来,咱们去见见长公主。”。     长公主正在抚琴,见王娡来了便笑着放下琴起身:“你来了?”。     王娡迎上去,道:“长公主为何不继续了?臣妾正听着尽兴呢。这首《白湖》颇有些难度,长公主能演绎的精妙如此,想来也是琴艺高超了。”。     长公主微微一笑:“王美人羞煞我了,前几日听皇后娘娘说起过,你弹的那一曲《檀烧》才是如同凤凰和鸣一般呢。”。     王娡展开裙摆坐下,笑道:“不过是献丑罢了,也亏的皇后娘娘不嫌弃。”。     长公主伸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王美人来了可有什么事么?或不是只来说说话?”。     王娡招手让青寒上前:“原是知道长公主必定不缺这些东西,只是昨日皇上赏给我的芙蓉露我瞧着实在是好,便也拿来给长公主看看。”。     说罢她取过青寒手里精致的白瓷玫瑰镂金瓶,打开来笑道:“这芙蓉露气味清香不说,更是难得的纯净润泽。既可以用来饮用,也可以做香露,都是顶好的。”。     这样精巧的东西,少有女子会不喜欢。长公主一见之下,也不觉赞不绝口。     王娡含笑看着长公主摩挲着瓶身,道:“长公主能不嫌弃臣妾心意粗陋,臣妾喜不自胜。”。     长公主也是带着笑意:“王美人这样客气,倒叫孤有些难堪呢。”。     王娡恳切道:“长公主若是这样说,才真真是折杀了臣妾。能与长公主攀谈几句,已经是臣妾的福分了。连刚进宫的含之妹妹,臣妾也是觉得如同天仙一般,不敢接近呢。”。     长公主饶有兴致,看着她道:“你说的可是贾含之?”。     王娡点一点头:“听闻贾妹妹是长公主这里出去的人,臣妾冒犯,觉得格外亲近些。平日里看了妹妹实在是美的摄人心魄,哪里敢多与她攀谈呢?”。     长公主笑道:“你何必如此?你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的妃嫔,又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儿。腰舆她说上几句话,只怕是她的福分呢。”。     王娡嫣然一笑:“臣妾觉得与贾妹妹颇有缘分呢。早上去御花园的时候也见到了妹妹,只是可惜妹妹似乎在与粟良人争执什么,倒是让臣妾不敢上去。”。     果不其然,长公主眉头微微皱起来:“她怎么与粟良人争执起来了?”。     王娡面有不安之色,道:“许是臣妾看错了也不一定。想来贾妹妹是长公主的人,粟良人也不会与她起什么争执呢。”。     长公主闻言,神色越发不豫,道:“你怎么会看错?只怕她明里刁难贾含之,其实是对孤不满呢。”。     王娡面色更为惶恐:“长公主何出此言?真真是臣妾的不是了,不该妄加揣测。”。     长公主扶住欲起身行礼谢罪的她,道:“你是个实心肠的,孤怎么会怪你?平日里也瞧不出她些什么,只是上次你与孤说得事倒让孤心里存了芥蒂,如今看来也就是了。”。     王娡声音温和:“即便粟良人有什么怨气,那也绝不会是针对长公主的,只是女子善妒罢了,还请长公主不要计较。”。     长公主怒气未消,奈何王娡一味软语劝慰,也只得暂且忍了下来。     王娡此番前来,目的极为明确,如今看着目的达到,也就适时收了语句,不再添砖加瓦。     与长公主闲话一回后,她便笑道:“臣妾原想多与长公主呆上几时的,奈何烟雨这几日黏人的厉害,臣妾真是时时刻刻也脱不了身。”。     长公主也是做母亲的人,听到她这番话也不觉深深微笑出来:“娇儿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罢了,我也不留你了,改日将烟雨带过来与娇儿一同玩耍才是。”。     王娡笑着应了,方才转身离开。     一路上青寒见她神情轻松,便也笑道:“小姐真是好计谋。”。     王娡漫不经心卷起一点袖子,道:“我有什么计谋?不过是如实相告罢了。”。     青寒点一点头:“只怕自从上次小姐告知长公主粟婉容的事情后,长公主早已对她心存不满了呢。”。     王娡淡淡微笑出来,道:“那一日我原是逼不得已,也算是对她的一点报复,实在不算亏了她的。”。     青寒温顺道;“小姐所做一切,无有害人之意,不必谴责自己。”。     王娡的微笑没有褪去,她无言地看着天边一点如雪的云,自己当真没有害人之意么?此话放在一年之前,自己必定不会怀疑,如今扪心自问,却害怕知道答案。     回到飞羽殿,却是义忠走上前来,道:“启禀娘娘,义勇在内室等您。”。     王娡心头一动,知道必定是伍旭之一事有了进展,步子也不觉加快了几分。     果然看见义勇恭敬守候在那里,王娡含笑道:“不必行礼了,直接回话吧。”。     义勇道;“是。奴才昨日与伍旭之大人阐明了娘娘的意思,将话坦诚说明白了。”。     王娡点一点头,道;“他怎样说?”。     义勇带了三分笑意:“伍旭之大人说能得到娘娘的赏识,不可谓不是三生有幸,愿意为娘娘尽犬马之劳。”。     王娡心中大石落地,抚掌而笑:“好,他倒是个痛快明白人。”。     说罢王娡想起一事,道:“既然他肯为飞羽殿做事,本宫也不会亏待了他,你立时去帐房上支取些银钱,给他送过去。我今日好好想想吩咐他做些什么,明日你去告诉他。”。     义勇点头应了,王娡想了想,道:“此事机密,出了飞羽殿便是最大的秘密。你务必要叮嘱他不许乱说话,平日你行迹也要小心,不要被旁人看见才是。”。     义勇一一应了,转身而去。     王娡心中的夙愿得偿,也微微笑了起来,如此能将伍旭之收做自己所用,便意味着从今往后,她不仅仅是后宫中的普通嫔妃,而是慢慢可以涉及朝政了。     自古以来,前朝后宫相通,她家中没有背景,就要靠自己去争取。来日晋封,立储,哪一桩不需要前朝言官们出力?只有一个伍旭之,倒是远远不够呢。     上次皇上曾经说起一位少年将军,也不知那人是何等颜色?皇上来日必定要倚重他,自己也该早些打听才是。若是来日成了敌人那一派的,于她而言便是大大的不利。     正所谓饭食要一口口下咽,这条道路也要一步步慢慢走,方才走得稳当。她而今已经迈出去极好的一步,剩下的路,必然要慎之又慎。     一步错,步步错。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明白。     将错就错,有时候才是最好的办法。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怒自威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青寒见她神色有些厌倦,便也不敢肆意玩笑,恭恭敬敬替她梳妆敛容。     一时妆毕,五人还没有过来,即便老陈如容芷,眉眼之间也不由得带了一抹焦灼之色。     青寒素来涵养功夫差些,更是小声嘟哝着抱怨:“这几人架子也忒大了些,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过来?”。     王娡沉静地翻过一页手上的书,淡淡道:“坐下来罢,这才什么时候,就着急起来了,一点气度也没有,传出去让人笑话。”。     青寒受了斥责,也不敢抱怨,只得垂手立在门口,远远张望着。     过了半盏茶工夫,就看见青寒小声进来说:“回小姐的话,五名妃嫔都来了。”。     王娡头也不抬,淡淡应了一声,只接着看书。     隔了片刻,又有义忠进来道:“娘娘,五人到了门口,可要立时请进来?”。     王娡仍旧是目光凝在书上,冷冷道:“便说我在梳妆,一时半会不得见客,叫她们候着。”。     义忠不明所以,领命去了。青寒却是眉开眼笑:“小姐当真是给咱们出了一口气。”。     王娡放下书,淡然起身,道:“我何必和她们置气?不过是规矩不能不让她们懂,宫中尊卑有别,我性子好日后她们去了旁人那里,也还是要吃亏的。我怎能坐视不理呢?”。     容芷蹲身替她抚平衣摆上的流苏,含笑道:“娘娘仁慈之心,只盼着新来的嫔妃们能够理解就好了。”。     这样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王娡方才懒懒叫义忠过来:“去和外面的妹妹们说,可以进来了。”。     五人进来时,王娡已然端坐在一人高的雀头椅上,似笑非笑看着青寒容芷忙活。     那雀头椅极高大,气势逼人,兼之她衣着华贵,一望过去,便是凛然不可侵犯。     见众人皆噤声不言,安静跪拜:“臣妾给王美人请安,王美人万福金安。”。     王娡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方才我动作迟缓了,倒叫几位妹妹好等。不过话说回来,真真是我的不是,在这宫里,行动举止都是有规定的时辰的,误了时辰可是大不敬呢。”。     她的话说得轻巧,几人何尝不知道她在影射自己?当下只得陪笑道:“娘娘体恤,原是这宫里地方大,妹妹们又是新人,难免有些不熟悉,一时耽误了时辰,还请娘娘恕罪。”。     王娡莞尔一笑:“几位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这种事情怎能怪到主子头上?妹妹们不熟悉路来迟了乃是人之常情,只是,”,她拖长了声音:“跟着妹妹们的宫女宦官也太不伶俐,主子出行不能早早打点好,还让主子来回奔波担惊受怕,这宫里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她低着头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来又是明艳的笑容,却无端有了几分肃杀之气:“义忠义勇,去将今日跟着五位妹妹来的贴身宫女宦官从内务府除名,全部打发去后院清洗恭桶。”。     五人登时大惊,程双雁第一个忍不住,苦苦哀求道:“奴婢们虽然蠢笨,也是无心之失,况且妹妹的奴婢乃是燕国旧仆,最是亲厚不过的,求娘娘再仔细斟酌罢。”。     王娡扫一眼底下惊惶的五人,淡然笑道:“妹妹们可不必哭了,好端端的为了几个奴才也不值。只是我思量着,妹妹们都是人尖儿,在宫里格外要处处小心遵守礼节,这几个奴才却不能帮助妹妹们分解忧愁,留着也是无用。不如这样罢,”,她笑意愈发亲切和蔼:“妹妹们也别舍不得她们,我让内务府给你们选些样子清秀,手脚利索的过来。”。     话说完,沉吟片刻,她又笑道:“方才程妹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几位想必都是各位妹妹的知心人,这样随意打发去洗恭桶也是腌渍事。不如我去求皇上一个恩典,各自打发回原籍罢,也算是服侍一场了。”。     这话说的便更厉害,若是还在宫中,虽然相见不易,到底日久天长也是有办法的。     这样骤然打回原籍,倒是一点念想也没有了,几人方才浮现一点的释然之色顷刻间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莫言明月胆子大些,忍不住道:“臣妾不熟悉中原规矩,只是也觉得不妥。后宫调动乃是皇后娘娘的分内之事,王美人如何做主?且这样不给人辩白的机会,也是失了仁厚之意。”。     王娡见她这样性子急又不知分寸,不怒反笑,道:“明月妹妹心直口快倒是很好的,只是若能仔细听人说话便更好了。适才我也说了,要去向皇上求一个恩典,我哪里敢自作主张呢?妹妹不必着急,一切只等皇帝的意思。”。     莫言明月听她这样说,倒是无从争论,只得悻悻坐下了。     再往后,不过是寻常的高位妃嫔教导新来的妃嫔的场面话,王娡威风做得不错,因此心情也大好,只是含笑一字一句慢慢说了,间或打量众人几眼。     如同昔日所见,几人倒都是好颜色,各自如同三春鲜花一般纤妍艳丽,若论起人物品性来,莫言明月是个泼辣的不说,程双雁也是有几分仗着身份自矜之意。     倒是李陶然,想来是因为门第不高,一举一动也是格外小心些。     一时训导完毕,王娡笑着让青寒去取了五个一模一样的浅樱花锦盒来,道:“飞羽殿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我看着五位妹妹也不能拿旧东西来凑合。因此特特让人去寻了这几块玉璧来,东西寻常,难得的是水头好,又是一样的规格。是让你们同心同德,不要分出彼此亲疏的意思。”。     青寒在她说的时候,便将盒子分给众人,众人皆是感恩不尽,表示日后定要好好相处,一同服侍皇上。     其实送玉璧也是她自己的一番心思,原是容芷建议她送些现成的饰物,样子也精巧好看。只是到底她自己不放心,那些七孔八窍的饰物,不知有多少关关节节的琐碎,日后若是有了什么,自己如何撇的清干系?     倒不如玉璧,完完整整的一块,任谁也不好动手脚。     几人道谢后离去,容芷替王娡换了一碗茶,道:“娘娘今日是怎么了?为何执意要打发了几人的奴婢,若是因此失了人心怎么办?”。     王娡听得她话中有忧虑之音,笑着拍一拍她的手:“你且放心,我必不会做无谓之事。况且我也说了,也该是皇上拿主意的事情,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呢,你不必着急。”。     这天夜里,王娡正喝着小厨房送来的绿豆熟水。这几日不知怎么了,虽是入秋凉意甚,自己倒是身上总是热热的不痛快,烦躁难言,因此日日命人煮了绿豆熟水来饮用。     却是容芷轻轻走进来道:“娘娘准备着吧,奴婢听闻崔公公说,皇上不多时就要往咱们这里来了。”。     王娡听闻,也不怎样着急忙慌,只道:“这熟水煮得好,再去盛一碗来。”。     容芷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能多问,只答应着去了。     皇上来时,王娡已是换了白日里华贵的烟紫色衣裳,只着一件乳白色的绣花寝衣,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手边的一碗熟水。     见皇上来了,她便笑着要起身,却被皇上扶住了:“不必如此多礼。”。     说罢皇上探头看看她碗里的熟水,微微皱了皱眉头:“入秋天凉,该多吃些银杏当归补养才是,怎么还在喝绿豆水?也不怕寒凉坏了身子。”。     王娡微微一笑:“娡儿是觉得,当归等物虽然滋补,食用多了难免心浮气躁,倒不如这绿豆熟水,平心静气最好不过。”。     皇上点一点头,道:“你有这个心思也是别致。”。     说罢,皇上似乎想起一事,道:“今日听闻那五个新来的妃嫔来拜见你了?”。     王娡含笑点头:“五位妹妹个个都是天仙一般,让我这飞羽殿也热闹的不得了呢。”。     顿了一顿,复又说道:“娡儿想着赏五位妹妹些什么,只是寻了半日,竟无一件事物配得上五位妹妹。倒是青寒提醒,拿了镇明上回赏赐的寒山玉璧,才算不失礼。”。     皇上想一想,道:“那也是好的,只是你也舍得?”。     王娡作势叹了一口气,道:“玉璧配美人,才算不辜负了呢。娡儿哪里比得上五位妹妹?”。     皇上哑然失笑,摸一摸她的脸:“何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岂是寻常人可比?”。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宠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恭顺而笑,片刻方才抬起脸道:“娡儿还有一件事,要向皇上禀告。”。     皇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一缕碎发,道:“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就是。”。     王娡应了一声,道:“今日臣妾仔细瞧了跟着几位妹妹的内人,竟是都不省心的,好端端的认不清楚路,没得叫妹妹们误了时辰。臣妾人微言轻不打紧,来日若是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娘娘那里也这般错了规矩,倒是叫人笑话。因此臣妾想同皇上说一说,将这几个人打回原籍。”。     皇上闻言皱了皱眉头道:“新来的人不认识路也是有的,好不好叫内务府多看着点,或是拉出去杖刑一顿也就罢了,何必打回原籍这样麻烦?”。     王娡认真了神气,低声道:“皇上圣明,臣妾并非容不下几个奴才,只是臣妾今日看了,那几个奴才颇有些自矜身份之意,实在可恨。况且…..”。     她有意顿了一顿,果然皇上有些心急,道:“有什么话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王娡道:“臣妾冒犯,只是私心想着,这几个妹妹虽然样子好看,只是到底是诸侯国进献的居多,身后难免有人蠢蠢欲动,那些奴才也多是各国自己的亲信,日后恐怕夜长梦多。不如借这个机会料理干净,且由臣妾处置,事涉后宫,不干朝政,诸侯国也不能以此为由,借机生事。”。     她刚开口时皇上眉头犹自还是皱着的,后面便一分分舒展开,道:“难得你心思这样细密,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上面去。若按照你这样说,这些人是也留不得了,打回原籍倒是妥当的法子。”。     王娡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既然皇上首肯,臣妾明日就着人去办。”。     皇上点了点头,看着她笑道:“你的行事举止,倒是有一国之母的样子。”。     王娡闻言,慌忙俯身:“臣妾不敢觊觎后位,皇上切莫取笑臣妾。”。     皇上摆一摆手:“我并未说你有这个心思,只是这样看来,你确实比巧慧更适合。巧慧虽然温柔和善,到底在这些事上,差了你不止一点半点。”。     王娡斟酌着言辞道:“皇后娘娘性子典雅平和,是她难得的好处呢。便是臣妾,后宫中也觉得娘娘最为可亲。”。     皇上目光有些虚无,似乎并不怎样在意她的话,笑一笑道:“皇后无功无过,安安稳稳也是好的。倒是母后,这几日天气转凉,身子日渐坏起来了,我作为儿臣,也不能不忧心。盛夏过后,边关也是有些蠢蠢欲动了,好在有周亚夫弹压着,倒也暂时安稳。诸侯那里,向来是不嫌事情少的,我派去的细作也时常来报,说是偶有异动。前朝后宫皆不得安宁,我心里实在忧虑的紧啊。”。     王娡闻言也是默然,即便是一国之君,也有这样许多烦心的事情。     半晌,她微微笑道:“臣妾方才又听皇上提起周亚夫,可见这人确实是个青年才俊。”。     皇上点一点头:“此人年轻有为,能征善战,也算是我朝一大幸事,将来必得重用才是。”。     王娡默默记下了,又道:“方才听闻太后娘娘凤体不适,臣妾上回去拜见娘娘时,也似乎觉得娘娘精神不济,也该好好保养才是。”。     皇上烦躁地揉一揉眉心:“母后身子一向强健,此次这样,想来也是素日用心过多的缘故。我一早叮嘱过她,只消颐养天年就好,怎知她还是这般万事操心,放心不下?”。     王娡听完,不敢说话。她何尝不知道,太后即便身在后宫,也是势力颇深,一刻也不肯放手?皇上无论做什么,处处受着压制,心里也必然不好过。     然而她也明白,这不是自己该管的事。两虎相斗,无谓搅和进去。     况且,她慢慢微笑出来,自己的当务之急,要料理的可不是太后。甚至,太后还将成为自己的盟友。     因此她只作出天真不解的笑意:“太后娘娘有上天庇佑,必将身体康健,皇帝不要太过忧心才是。”。     皇上草草点一点头,道:“今日天色不早了,我便在这里歇下罢。”。     王娡暗暗有些忧心,道:“臣妾不打紧,新来的妹妹们皇上不去看也就罢了。倒是臣妾的亲妹妹,怀有身孕已快五个月,皇上也不挂念?”。     皇上愣了一愣,似乎才想起来有姁儿这个人,沉吟片刻,还是脱了靴子道:“明日去罢,今天夜深了,来回奔波也是辛苦。”。     王娡见他如此,也不好再劝说,只得挨着他睡下了。     翌日,皇上早早上朝去了。王娡心里记挂着姁儿,便在用早膳的时候对青寒道:“待会你陪我去看看姁儿,她身子重了出宫门不方便,想必闷得慌。”。     青寒应了一声,王娡继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御膳房送来的牛骨茶,道:“我瞧着这茶糕倒好,姁儿这几日不太爱吃过甜的食物,这个倒是合她胃口。你包几块带过去。”。     青寒快手快脚地包好了,笑道:“小姐对二小姐真是没得说的,有什么都想着二小姐呢。”。     王娡皱眉叹了一口气,道:“不知怎的,姁儿总是不十分合皇上眼缘,我这个做姐姐的怎能不着急?”。     容芷在一旁劝慰道:“娘娘不必着急,恩宠自有天定。说不定王少使诞下龙种就有了改观了呢。”。     王娡无可奈何,只得道:“但愿天命垂怜也就罢了,否则真真是难办。”。     话是这样说着,只是她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先前那样费尽心思的引荐,也不过是得了一时的垂怜,这样乍有还失的结果,想必更是难以接受。     况且姁儿还怀着身孕,若是心思深重,也不利于自己的母体康健。     用完早膳之后,她便带着青寒出了宫门。一路上天气极好,微风中有着一点松香般清冽的气味,倒是让人神清气爽。     走到姁儿的殿门口,才发觉一脸焦急的念儿正急匆匆走出来。     王娡微微一惊,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这样慌忙?”。     念儿神情焦急不已:“回娘娘的话,我们娘娘早晨起来就觉得不大舒服,如今竟有越发严重之势,奴婢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王娡沉下脸来:“一群糊涂东西,不知道去叫太医吗?干着急有什么用?”。     念儿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奴婢去了,只是听闻今日大皇子有些发热,一应太医都在粟良人那儿呢,请不动的。”。     王娡又气又急,对青寒道:“去请邓铭庭,就说我找他,让他立刻过来。”。     青寒见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匆匆去了。     王娡急步走进内殿,果然看见姁儿正蜷缩成一团靠在美人榻上,疼的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王娡心疼不已,走过去握住姁儿的手,柔声道:“姐姐来了,你别害怕。”。     姁儿眼泪滚滚而下:“姐姐,我好难受。”。     王娡掏出手帕,替她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声音越发轻柔:“姐姐已经叫人去请太医了,很快就好了。”。     说罢让念儿过来:“去你们小厨房,去二两月见草,用滚水煎了端过来,快去!”。     念儿被她唬得一愣,慌忙去了。     姁儿五个月的身形已经极明显了,她人又瘦弱,因此格外怵目惊心。王娡不忍再看,掀起锦缎被替她盖好,只握着她的手,心急如焚。     这样下去是万万行不通的了,她对自己说,姁儿如今有孕在身都这样不受人重视,将来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正想着,念儿端了月见草水过来,王娡亲自端过碗,凑在姁儿唇边,柔声道:“姁儿喝了这碗水就不疼了,来,慢慢喝。”。     姁儿想来是疼狠了,一气喝了下去,呛得咳嗽了几声,王娡替她拍着背,怒道:“太医怎么还不来,青寒做事怎么这样不利落?”。     正说着话,就听见脚步匆匆,青寒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拎着药箱的邓铭庭。     王娡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劳烦太医了,只是我妹妹突然不好,要请太医来看一看。”。     邓铭庭恭谨道:“这是微臣分内之事,娘娘不必如此客气。那么事情紧急,微臣只有得罪了。”     说罢也来不及等念儿取来诊石细白布等物,亲自卷起姁儿的袖子,露出一截细白瘦弱的手腕来。     手腕上的翡翠金珠镯子光华灿烂,越发显得姁儿气若游丝,赢弱不堪,平白多出几分病象来。邓铭庭轻巧搭上两指,细细诊治。     王娡一颗心垂在边上,焦急不已,又不敢妄自出言惊扰。     好不容易熬到邓铭庭收回手指,方才问道:“不知是什么症状,可要紧?”。     邓铭庭沉吟片刻,道:“微臣斗胆问一句,这位娘娘可曾服用过羊花汤?”。     姁儿疼痛稍稍缓解,人也有了气力,听完这句话细细思索片刻,蓦然脸色一白。           第一百一十七章 羊花汤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见状心都揪成一团,颤声道:“你服食过羊花汤?你忘了你自幼体质燥热,即便是隆冬九月也不能大量饮用羊花汤,何况你现在怀有身孕,身子火气更胜于往日。你告诉我,是在哪里服用的这个东西?”。     姁儿面色如同白絮,道:“前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说起天气转凉,娘娘嘱咐我多吃温补之物,现叫御膳房给我送了羊花汤来,我二人一同服食。”。     邓铭庭重重叹一口气:“这便是了,羊花汤性子温热,积于五脏六腑而不发。如今天气冷暖反复,因此将药性激了出来,引得胎气大动。”。     王娡听闻皇后牵涉了进来,便是心乱如麻,低声道:“你可确定?此事事关皇后娘娘,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就是无端诬陷国母。”。     姁儿既惊且惧,眼中楚楚含泪:“妹妹怎敢撒谎?又有何必要撒谎?”。     王娡凝神思索片刻,扫视殿中诸人,心中拿定了主意,方才道:“皇后娘娘一向宅心仁厚,且羊花汤本无大碍,只是碰巧与你的体质相克,因此才会引得胎气激荡。这样的事情,无谓闹到皇上那里去,下次注意就是了。”。     姁儿闻言,有些委屈不甘:“妹妹自然不敢指摘皇后娘娘,只是此事毕竟涉及龙嗣,姐姐当真要如此一笔带过?”。     王娡极敏锐扫视她一眼,道:“那你待如何?难道要将此事捅到皇上那里,闹得不可收拾才好吗?邓太医,我妹妹的身孕可有大碍?”。     邓铭庭见问到他,急忙道:“无碍,微臣只需开几剂清凉败火的方子,这位娘娘好生休息几日也就罢了。”。     王娡闻言,略略放下心来,道一声费心。复又看着殿中诸人,严厉了声气道:“这件事情出了这殿门便不许朝外传去,否则我必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众人唯唯诺诺应了,姁儿犹自有些不甘心,道:“只是妹妹此番饱受惊吓,当真是害怕的紧。”。     王娡瞧着她神色古怪,隐约觉得有些蹊跷,当下也不好多做问询,只得道:“你且好生养着,日后饮食起居一定要多加小心。孕妇金贵,你自己也该忌口些才是。”。     如此再三叮嘱,又对姁儿多加安慰,王娡方才走出玉堂殿。     走出殿门,她便按耐不住,问容芷道:“我瞧着姁儿今日倒有些古怪。”。     容芷谨慎道:“许是少使受了惊吓方才如此。”。     王娡摇一摇头,道:“我说起皇后一事,她似乎极想将此事张扬出去,真是好生奇怪。想来也不是皇后的过失,而是她自己不小心的,不知为何她如此急切?”。     容芷细细思索,半晌面有沮丧之色:“奴婢愚钝,不知其因。”。     王娡也是腹中一团疑问,抬眼看一看天色尚早,道:“不如你陪我去往皇后娘娘宫里走一趟。”。     皇后想来刚刚沐浴结束,散落着一头如瀑的长发,从铜镜里看见王娡的身影,不等她请安便笑道:“你来了?”。     许是因为刚沐浴的关系,皇后脂粉未施,与平常相比更是清秀端丽。     面色白皙如玉,晶莹剔透。浑身有着一点淡淡的茉莉花味,整个人如同雨后的白荷。     王娡笑道:“长日无事,臣妾便想着要来和皇后说说话,皇后不要嫌弃才是。”。     皇后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你肯过来,我怎么会嫌弃呢?快些坐下说话。”。     说罢,又吩咐花枝和茯苓去端了各色精致的点心来,倒也满满摆了一桌子。     王娡笑着执起一块牛乳酥,道:“姐姐这里的点心也比别处格外好吃些,不知是什么方子做的呢?”。     皇后随意拢一拢头发,道:“小厨房不如御膳房大气,做这些点心小巧之物倒也还擅长。你若喜欢,日日来我这里吃就是。”。     王娡咽下牛乳酥,笑道:“臣妾的妹妹也极喜欢皇后这里的点心呢,上回皇后是喊人给她做了羊花汤罢,回去和我说嘴,可让我好生艳羡。”。     说这话时,她留心看着皇后的脸色。哪知皇后丝毫不以为然,反倒笑着道:“说来也巧,那日你妹妹来,说起这几日身子寒凉,我便劝她多吃些滋补之物抵御寒气,因此她说素日在家最喜吃羊花汤,我便登时让小厨房去做了。你妹妹果然喜欢,足足用了半海碗呢。”。     王娡闻言,几乎当场愣在那里,这样说来,饮用羊花汤竟是姁儿自己的主意?     而她明明知道自己体质不适宜饮用羊花汤,那么这又是为何?     不容她多想,皇后犹自说道:“你妹妹怀有身孕胃口一直不好,难得喜欢吃什么,下次也该多多给她预备了才是。”。     王娡慌忙道:“姐姐一片好心,臣妾知道。只是臣妾妹妹是个糊涂透顶的,这样大年纪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忌口些什么。她从小体质温热,最是不能吃这些行热之物,奈何她嘴馋,需得我时时刻刻点醒着,这样一个不留神她便自己浑忘了。”。     皇后闻言,有局促之色,道:“竟是我无知,险些害了姁儿,当真是罪过。”。     王娡急忙道:“这不关姐姐的事,姐姐万万不要自责,否则便是臣妾的罪过了。臣妾回去之后必得点醒妹妹,让她时刻小心才是。”。     话这样说着,王娡心里却是说不尽的疑惑。     姁儿为何对自己撒谎?她的目的何在呢?这些都让她觉得头疼欲裂。     从皇后宫里出来,王娡才敢显出自己的怒气。容芷与青寒不敢多言,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她几乎想要立刻去质问姁儿,到底生生忍住了,无论如何,姁儿的身子还要将养,自己不可冒失行事。     只是这样的疑问,她不能不解开。因此也只对青寒简单道:“晚膳后你让二小姐来一趟,悄悄的不许惊动了人儿。”。     青寒点头应了,暂且按下不提。     心中有事,王娡一下午都恍惚不定,直到乳母抱了烟雨来给她看。     烟雨似乎又长大了一些,已经可以看出将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睫毛长如鸦羽,一双眼睛如同乌墨水银丸一般。     王娡安慰地看着怀里的烟雨,笑着逗弄她。     无论怎样,自己至少还有这样一个女儿在,也是皇上唯一的公主。     只是一儿一女才凑的一个好字,她有些隐忧,摸一摸尚且平坦的小腹,觉得有些不安。     她产女的亏空尚未完全补回来,也不是有孕的好时机。     只是她没有时间再去等待了,新来的女子如同娇艳的花朵一般,引人注目。     若是她们中任何一人有了身孕,自己的地位难免有动摇。     虽然笼络官员,涉及前朝。只是到底后宫才是自己的根本,这一点万万不可忘记。     烟雨咿咿呀呀不知说着什么,白嫩的小手伸着想去够桌子上的一本浅草色史籍,王娡信手取来放在女儿手里,笑道:“我们平阳公主也想要读书识字了么?”。     容芷在一旁打趣道:“平阳公主必定如同她的母妃一样聪慧过人呢。”。     王娡淡然一笑:“虽说女子无才是德,只是到底也不能太过愚钝,将来任人宰割。只是自然了,烟雨是公主,这也是她的命好。”。     话这样说着,她也有些低落,烟雨将来必定是要嫁给一位好的郎君度过无忧无虑的一生的。     那么作为她的母妃,便不能不费尽心机,永保她平安无虞。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远虑深谋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良久,姁儿方才抬起一张脸来,眼中盈然有了几滴泪光闪动。     姁儿面容微微有些扭曲,对王娡说:“姐姐只知道妹妹怀孕辛苦,殊不知这背后说不出来的辛苦更厉害?我与姐姐不同,虽然怀有身孕,皇上却从未在意过我,遑论向对待姐姐一般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这也罢了,原是我没有福气。只是怀有身孕还要处处受人折辱。每日内务府送来的东西都是次等的,出了这玉堂殿,外头的奴才也没有一个真正瞧得上我的,言语动辄多有不敬。即便我能忍得,我腹中的孩子,他却是无辜的,为何要和我这个不中用的母亲一起受累?因此我只想着,也该寻个由头,让皇上知道我,也知道我有孕辛苦才是。”。     王娡有些悲戚:“因此你便宁愿污蔑皇后?”。     姁儿抹了一抹眼泪,道:“总是有人要遭这个罪,为何永远是我?”。     王娡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姁儿,陡然觉得甚是陌生。     自己记忆中的妹妹,永远是乖巧可人,善良柔软。那么眼前这个有些癫狂的女子是谁?     良久,王娡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有这些辛苦,为何不直截了当与我说?我虽然不力,也是你亲姐姐,难道不会帮你么?这样害人,你于心何忍?!”。     姁儿脸上倔强的神色退去几分,隐隐约约也有几分羞愧之意,却仍旧是不服气的,道:“在这宫中,良善如同皇后娘娘,现在的结局又是如何呢?即便是姐姐,有今日的荣宠富贵,也不全是因为良善吧?”。     一句话勾动起王娡隐藏的情绪,她禁不住想起自己种种所作所为。诚如姁儿所言,自己的双手,又干净到了哪儿去呢?     这样想着,她也不愿继续责备姁儿。只携了姁儿的手,道:“你心里有苦,今日姐姐全知道了,必会向皇上好好言说。只是这样害人的事情,来日万万不可在做,折损福气,也不利于你的孩子。”。     姁儿点一点头,脸上泪痕犹未干透,带着几分梨花落雨般的柔弱之姿。     王娡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世事便是这样无常。     姁儿一心一意参加选秀,到头来终是得非所愿,而自己,虽是享尽荣华富贵,恩宠如斯,不也是得非所愿的么?不过徒叹一声造化弄人罢了。     又叮嘱告诫姁儿一番,王娡方才命人送了她好生回去。     姁儿走后,王娡尤自心绪未宁,有一口没一口啜饮着手边茶盏中微微冷却的茶。容芷提了一个小银吊子过来,体贴道:“那茶有些冷了,奴婢替姑娘兑些热水吧。”。     王娡眼皮也懒得抬,只嗯了一声。     容芷小心翼翼注入滚水,道:“娘娘心里可还是不痛快?”。     王娡长叹一声,道:“我如何能够释怀呢?姁儿是我的亲生妹妹,从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儿时何等纯良乖巧,如今竟变作了这副模样。我看着既心疼又恼火。”。     容芷兑完热水,将小银吊子交给小宫女拿去,温言道;“皇后娘娘为人和善,且对娘娘有恩情,娘娘愿意帮她也是知恩图报的意思。只是王少使终究也是娘娘的亲生妹妹,骨肉血亲,难怪娘娘为难。”。     王娡点一点头:“你说的何尝不是对的呢?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如何做才好。”。     容芷笑一笑道:“此事其实也并不怎样繁琐复杂,娘娘只需往根处想。王少使为何这般不痛快?难道不是因为虽然怀有身孕却并不怎样得到宠幸的缘故么?因此娘娘当务之急,是要帮助王少使获得青睐,否则一日无宠,便徒添了一日的怨气。”。     王娡皱眉思索:“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谈何容易呢?皇上的心不在姁儿那里,总不成是我把他绑了去?”。     容芷微微一笑:“王少使容貌和娘娘不相上下,为何皇上不喜?必定是不能投其所好的缘故。奴婢说一句冒犯的话,娘娘之所以立于后宫之中,是因为在政事上能够与皇上谈论一二的缘故。王少使没有这样的本事,那么必得多一件长处,皇上才能注意的到她。”。     王娡沉吟片刻,道:“姁儿自幼所学,琴棋舞艺也都是有的,只是后宫众人,哪一个不是幼承庭训,多才多艺?实在算不上什么长处。”。     容芷想了片刻,道:“那么便只有在细巧之物上用心思了。娘娘能够时常得见天颜,有些事情也便利许多。皇上日常起居衣裳虽是有制衣局看着的,到底不如妃嫔来的贴心。若是王少使肯做些衣裳细软,皇上日日穿戴也能念起她的好来。再者,由娘娘交给皇上,也是姐妹情深,贤良淑德的意思。”。     王娡眉心微微一动,道:“你说的颇有道理,便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说罢喊过青寒,道:“你明日里起早,去制衣局亲自选了上好的布料丝线来给姁儿送过去,叮嘱她做些贴身之物,必得用足了心思,不许马虎。也让她注意着,皇上喜欢吉祥喜庆的颜色,并龙腾之图。让她多多选用明黄帝紫一色,绣工要精细也要讲求速率,最迟不过后日便要交还给我。”。     青寒一一记了,方才退下。     容芷叹一口气:“娘娘为了王少使,也算是用足了心思了。”。     王娡疲惫的合上眼:“谋事在人,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当真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一夜无梦,翌日醒来还未日出。宫中起居作息都讲求天时地利,与人相和。往往平旦之前便要起床,不可躲懒惫殆。     因此王娡睁眼便预备起身下床,梳洗后便要去给太后请安。     梳洗时容芷低声道:“青寒姑娘赶早已经去制衣局了,娘娘放心吧。”。     王娡点一点头,笑意有些微微的凉:“人人都说皇宫之中天家富贵怎样好,只是旁人不晓得个中的苦楚罢了。日日也是日出便要起床,行为举止处处小心,连一个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鹦鹉前头尚且不敢言,何况与人?这样想想,也是没意思的紧。”。     容芷小心翼翼将她的一缕头发挽上去,道:“娘娘不必出此悲凉之语,到底也是凡人各有各的苦楚罢了。若是搁作农妇贫苦之人,衣食尚且成忧,又怎能自在得乐呢?”。     王娡垂下眼睛,笑一笑:“如今也不知怎么了,竟和怀烟雨时一样,多愁善感起来,身体也不怎样好。”。     容芷细心道:“娘娘若是觉得不痛快,也该尽早召邓铭庭来看一看,什么毛病都是拖延不得的。”。     王娡摆一摆手:“不必这样大肆声张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如今邓铭庭肩上的担子也不轻,昨日开始还要加顾姁儿的身孕,何必给他找事?”。     容芷静默片刻,道:“娘娘心意已决,奴婢倒也不好劝了。”。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望一望烟雨的睡房,道:“这几日夜里倒不怎样听得烟雨啼哭,也是一桩省心的事情了。”。     容芷也微笑出来:“平阳公主倒真真是个孝顺懂事的,奴婢甚少见过这样漂亮乖巧的孩子呢。”。     王娡笑着抚摸自己的鬓角:“这宫中的孩子这样少,平阳无论怎样也是好拔得头筹的。”。     容芷笑容有一些隐晦:“娘娘所言极是。只是从前,皇上也为在儿女之事上这样上过心呢,如今一日三次要来看看平阳公主,奴婢倒是觉得有些诧异了。”。     王娡漫不经心道:“也不是这个道理。烟雨是个公主,那一位可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子呢,皇上嘴上不说,心里也必定日日牵挂着。”。     却看见容芷微微皱眉,道:“说来也是奇怪,皇上待皇长子从未像待平阳公主这样好。奴婢听闻,皇长子儿时日日夜夜哭闹不休,皇上去看也是一样,因此皇上每每被闹得头疼,久而久之看得也少了。粟良人倒也不争气,想来是心中有气的缘故,说话每每不敬,皇上很是恼怒,也冷落了她一阵子。后来皇长子大些了,才渐渐好转。”。     王娡抬眼从镜中看着容芷:“说是这样说,只是按照目前这个样子,皇长子是唯一的男儿,日后总是有指望的。”。     容芷笑道:“娘娘也说是日后呢,眼下皇上春秋鼎盛,哪里愿意想那些事情?娘娘倒不如趁此机会,生下一个皇子好好教养。”。     王娡点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只是待我的孩子出世,总归落后了皇长子这许多年,中间的父子情分怕是补不回来。”。     容芷替她簪上一支银梅花簪子,道:“那么娘娘自有办法,不让这父子之情过于亲后,省得日后生出事端。究竟,皇长子那孩子,也是对不起娘娘在先啊。”。     王娡柔婉一笑:“这样算起来,我们之间梁子倒是有些渊源呢。”。     镜中之人容颜平静如水,眉目间却是暗藏机锋。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中秋前夕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待到收拾妥当,去往太后处时,已然是东方既白。     走进长信宫,王娡才发现惠太妃也在。惠太妃见她来了,神情微微有几分不自然,只装作不经意。     王娡也只安静含笑,俯身行礼请安,温柔道:“臣妾给太后娘娘,惠太妃娘娘请安。”。     太后声音微微有些嘶哑,似乎并不怎样精神的样子:“一大早,你这孩子也是勤谨。”。     王娡微笑道:“给太后娘娘请安,臣妾不敢有丝毫延迟。”。     说罢声音里染了几分忧虑:“太后近日凤体如何?”。     太后咳嗽了一声,道:“还是老样子,靠太医拿药吊着罢了。如今眼睛看不见了,烦心事倒少了。”。     王娡听得她话里有话,只装作不知道,笑道:“太后娘娘是最有福气的人了,如今颐养天年,来日逗弄儿孙,是多少人几世也羡慕不来的福气呢。”。     太后微微一笑:“你这孩子,向来嘴甜可人疼,哀家什么烦心事,看见你也可以消一消了。”。     惠太妃看她一眼,也跟着笑道:“到底王美人贴心,不然皇帝怎么那样喜欢她呢?新宠入宫,也丝毫无损王美人的地位啊。”。     王娡听得这话不好,便欲开口。     却是太后沉声说:“哀家怎么觉得,这倒是件好事呢。新来的人难免有些嫩了,倒不如王娡这孩子沉稳妥当,哀家放心地很。惠太妃,你可也是和哀家一样的心思?”。     惠太妃平白被抢白了一句,早已是面色绯红,只得低声道:“臣妾也是这样想的。”。     王娡暗暗笑了笑,原是话中机锋针对自己,还需要费心辩驳,如今太后肯替自己圆场,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惠太妃坐着不咸不淡陪聊了几句,也就寻个由头起身告辞了。     待到她走后,王娡才觉得略微舒缓。太后也淡淡一笑:“哀家虽然看不见,鼻子可还是灵的很,这一走啊,都没了那许多怪味道。”。     王娡陪着十二分的小心,笑道:“到底是臣妾愚钝不懂事,不知哪里得罪了惠太妃,惹得她不痛快,改日也该好生上门请罪才是。”。     太后笑意微冷,道:“哪里是你的缘故呢?只怕是她自己过不去罢了,这宫中不安分的,可从来就没少过。”。     王娡含笑道:“无论怎样错,惠太妃也是臣妾的长辈,长辈是不会出错的,臣妾日后更加应当谨言慎行才是。”。     太后抬手揉一揉眉心,道:“你能这样想也是好的,只是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王娡心里有了七八分的底,点头应了。     太后又絮絮和她聊了一回家常,话锋一转:“这几日没看见烟雨那孩子了,改日也该抱来给哀家看看才是。哀家儿孙不多,若是再见不到,更是想念了。”。     王娡有苦难言,烟雨身体并不怎样强健,太后又是病弱之躯,她有心避免将烟雨抱给太后看,以免过了病气。     只是这样的心思,是断断不能露出来的,因此她的声音仍旧是和悦的,道:“是臣妾的过错,明日就将烟雨带来给太后娘娘瞧瞧。”。     太后点一点头,脸上微微有些疲倦之色,道:“皇上这几日,可还往你那处去?”。     王娡有些羞赧,笑道:“皇上哪里是来看臣妾呢?倒是日日挂念着平阳公主呢。”。     太后虽是看不见,也将眼睛移到她这边来,道:“皇上能这样做是好事情,天家子女情容易淡薄,皇上却还是个慈父。”。     王娡恭恭敬敬点头应了,想了一想,道:“臣妾的妹妹也快要临盆了,来日能和烟雨一同长大,倒也是一桩美事。”。     太后凝神片刻,道:“姁儿那孩子,也是个没嘴儿的葫芦,奈何皇上这一阵事务繁多,顾不上怜惜她也是有的。你作为她姐姐,也要时常开导劝慰,母体若是不郁,实则对胎儿有损。”。     王娡笑道:“姁儿是个懂事的,也明白皇上的苦处。昨日里还和我说,自己要一心一意养胎待产,争取诞下龙子。”。     太后颇为安慰的样子:“你们姐妹俩倒是最省心不过的,若是人人都能和你一样,哀家也不必这样烦忧。皇后虽为后宫之主,奈何性子太过柔弱,难以震慑别人,你也要从旁协助。”。     王娡点头应了,暗叹太后为人老练,虽然明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风起云涌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太后牵过她的手,摸索着道:“哀家还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你是这后宫中难得的明事理识大体的,哀家心里是很看重你的。却难免有人要处处与你生是非,对于这样的人,你也该学习着如何料理,皇后这样的性子,实在是不适合的。出手要利落,心怀要慈悲,这才是顶要紧的,你记牢了。”。     太后这话说得直白,王娡心中一跳,虽是觉得深有道理,也暗自觉得有些不祥,这样听起来,不知怎么竟有几分临终的意思。     她急忙排除了这样荒唐的念头,打起精神道:“臣妾记住了。只是臣妾年纪尚小,凡事要劳累太后多提点。”。     太后疲倦地靠在床上,道:“哀家有心提点,也是要身子骨扛得住。这以后许多日子,还得要你自己去走啊。”。     王娡心中也有些心酸。一路走来,对太后从开始的敬畏到觉得可亲,而后冷了心肠只觉得能够为己所用,到头来二人静默相对,太后仍旧是对自己有那么一丝亲厚之意,这是她实在没有想到的。     王娡掩饰了声音里微微的一点哽咽之意,道:“太后只管安心休养,臣妾必定料理妥当。”。     闻言太后微微笑出来,她是久病的人,难得一笑,倒是有几分昔日的风采。     从太后宫里回来,王娡本就郁结的心情更是平添了几分阴霾。     太后的样子她今日仔细看了,只是怕时日无多,自己若是少了太后的庇佑,也是日子难过得多。     她暗暗握紧手指,有些事情拖不得了,不能再等着天赐时机,也该自己早早动起来才是。     她低声对跟在身后的容芷道:“回去后你告诉那里的人,我嘱咐下去的事情,近日就要办妥当了。但凡做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丝毫不留下蛛丝马迹,你们只管往细处寻。没有的也给我自己做出来,咱们等不起了。”。     容芷眼神一跳,旋即低头应了。     回宫的半路上,就看见崔万海笑眉笑眼自长春殿那头过来,行了一礼道:“今日奴才好彩头,原想着去飞羽殿请娘娘,哪知道在这里就碰上了。”。     王娡和颜悦色道:“不知是什么事情要劳动崔公公?”。     崔万海笑道:“原是即将过中秋,皇上有心置办家宴,今日喊了几位娘娘去共商,皇长子也在呢,皇上还特意嘱咐奴才告诉娘娘,务必将平阳公主带上,也是一家子和乐团圆的意思。”。     王娡笑道:“皇上好兴致,那么容我去换件衣裳抱了烟雨过去。”。     崔万海哪里敢不从,连声应着送王娡去了。     回到飞羽殿,王娡对容芷道:“去选件颜色衣裳来,两个乳母也都收拾妥当步步紧跟着,不许出什么岔子。”。     容芷点了点头,道:“娘娘不必过于紧张,皇上在那里,他们母子也不会有什么造次。”。     王娡皱眉:“古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凡事小心总是没错的。烟雨出生这样久,我迟迟不允许妃嫔过来拜见也是这个意思。”。     容芷见她神色郑重,也不敢再劝,便答应着去了。     到了长春殿,才发现殿中皆是妃嫔的欢声笑语,新入宫的五人也都来了,个个雪肤花貌,看上去我见犹怜。     王娡亲自抱了烟雨,漫步走进去笑道:“臣妾来迟了么,妹妹们好生热闹。”。     皇上见她来了,亲自起身迎接,笑道:“你来了就好,烟雨也带来了?”。     殿中诸人从未见过烟雨,乍见之下不免窃窃私语,王娡只作不觉,牢牢抱着烟雨,笑道:“烟雨也是想念皇上呢,臣妾怎敢不让皇上父女相见?”。     皇上爱不释手,逗弄了一番烟雨才交给王娡抱着。     王娡时时刻刻不敢放松警惕,因此见众人也无异色,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坐下,就听见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陵城一直闹着要看平阳公主呢,王美人也是狠心,至今也不让他们兄妹相见。陵城你过来,”,王娡转头看到粟婉容对陵城招手:“你不一直闹着要看妹妹么,你过去,亲手抱一抱她,也是你这个哥哥的心意。”。     她心中微微一惊,上次陵城在皇后宫中绊倒险些连累自己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自那以后她看见陵城痴蠢的样子便觉得厌烦透顶。     烟雨出生以后,她更是小心躲避,不让陵城触碰烟雨。     今日躲了这样久,哪知道竟是不成了。     眼见着陵城从帐子后面缩手缩脚地绕出来,王娡忧心如焚,也不知如何应对。           第一百二十章 难对五字歌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陵城越走越近,王娡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一旁的粟婉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众目睽睽,她怎能不将烟雨递过去呢?     却是一个声音温柔响起:“陵城自己也是个孩子,怕是抱不动呢。这婴儿看着轻巧实则是沉的,没得摔着了平阳公主。不如本宫来抱,陵城在本宫这里看一看妹妹罢。”。     王娡循声望去,看见皇后和煦的目光,一颗心怔怔落定了,说不出来的安慰。     不等粟婉容皱眉说什么,王娡便笑着将烟雨递给皇后:“皇后娘娘说的是,不如皇长子就在这里看吧,也不至于累到了皇长子。”。     皇后小心翼翼接过,对王娡温和一笑。     陵城年幼无知,也不知怎么回事,便也大着胆子嬉笑着去皇后那里看。     王娡眼神错都不敢错,脸上还是温柔的笑意,实则心中警惕万分。     今日她仔细看了陵城这孩子,虽是眉目继承他父皇清俊,却不知为何,总是一股子呆头呆脑的样子,并不见得怎样伶俐。     想来是年少贪玩,粟婉容平日里教导的也不好,倒是很有些让人不齿的样子。     她在心中微微笑出来,难怪人道是生儿看母。     粟婉容自己没有多少学识,空有一副好皮囊,怎能教育出优秀的男儿来?     倒不如趁早狠心,交给宫中太傅们代为管教,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只是也是了,王娡想着,粟婉容毕生心血都押在这个儿子身上,怎么舍得将他放出去?必定是恨不得日日夜夜看紧了才好。     这样看来,慈母之心,也是一桩坏事。     陵城孩子心性,好奇地摸着烟雨的小脸。     他不知轻重,烟雨难免觉得有些疼,撇了撇小嘴便要哭出来。     王娡正心急,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不免惹人烦恼。     却是皇后不着痕迹地将烟雨抱紧了一些,笑道:“皇长子这样喜爱妹妹是好事,日后你们常常有见面的时候,何必急在这一时呢?本宫看小公主也累了,不如交给乳母带下去喂奶罢。”。     王娡几乎感激不尽,她何尝不知道这是皇后在有意出手相助?奈何殿中人众多,不能显露出来罢了。     皇上也觉得甚是有理,道:“既然如此,便让乳母带下去好生看管着。”。     王娡见两名乳母亲自带了烟雨下去,方才放下心来,重又打起精神,与众人谈笑。     皇上坐于众人之中,五名新入宫的女子无限妩媚娇柔,婉转娇啼。     王娡静静微笑着,这样的女子,多么像从前太子府中的自己?满腹的儿女柔情。只是如今年岁虽没有怎样长,心境却是成熟的多了。     因此她只含笑看着,不发一言。     皇上却是主动提起了话头:“今日召你们过来,原不是没有由头的。明日便是中秋佳节,恰逢太后尽日身体微恙,朕有心闹一闹喜,置办家宴,也是天伦之乐的意思。”。     众人闻言,自然是一片称好之声。粟婉容声音越发柔媚:“皇上的孝心,当真是天地可鉴。臣妾等自愧弗如,还要好生教诫自身才是。”。     皇上摆一摆手,似乎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笑道:“婉容说笑了,你们对待母后的心意都是一样的,朕心里有数。”。     王娡一眼瞥见站在粟婉容身边,正拿眼看着桌子上水晶果盘的陵城,心下浮起一念,笑道:“皇上说的是。只是臣妾们年纪大了,也没有那么可人了,怕是太后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烦厌的很呢。臣妾愚见,明日倒不如让皇长子好好哄一哄皇祖母高兴,太后娘娘必定更加喜悦。”。     皇上闻言点头:“到底是你心思细致。”。     说罢转头看向微微有些惶恐的陵城:“你烟雨妹妹还小,明日里你也该伶俐些,不可贪吃贪玩,要好好陪一陪皇祖母,听见了么?”。     陵城瑟缩着点点头,皇上看他那样如同受惊的样子,面色便有些不豫。     粟婉容见皇上脸色不好,慌忙笑道:“陵城这几日颇为用功,日日苦读到深夜,想来也是年纪大些开智的缘故,明日必定不让皇上失望。”。     王娡笑吟吟接过话头:“皇长子这样刻苦,真真是难得的。倒是极好的事情呢,前些日子太后来了雅兴,要与臣妾做五字歌。可惜臣妾才疏学浅,倒是差点闹了笑话。皇长子腹有诗书,明日必定能陪太后娘娘好好对一对。”。     皇上闻言,眉心一动,道:“你说的是,母后从前在代国时便喜爱五字歌。明日也该好好让她老人家高兴。既然如此,那么陵城也不可太闹了笑话。朕即刻想几个题目,你与朕对一对。”。     陵城与粟婉容的惊慌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王娡低头端起茶杯,佯装饮茶,掩去唇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早看出来了,陵城蠢笨如此,怎会在五字歌上有何造诣?     五字歌起源于代国,讲求韵律工整,用字考究,且多出自古书典籍,他自然一问三不知。     皇上却没有给他们继续犹豫的时间,目光随意看向桌架上的珐琅瓷白雕梅瓶,里面稀稀落落插着几枝御花园新折来的白菊,便道;“有现成的题目在这里,你便以这白菊为题,出一首五字歌来。”。     可怜陵城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只得将目光投向粟婉容,粟婉容隐忍着怒气,奈何是在人前不敢发作,只拿眼死死看着陵城,似乎她脸上有一首现成的五字歌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中充斥着静默和皇上眉宇之间越发浓重的怒意。     王娡只静静垂目喝茶,置身事外。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也无需自己怎样推波助澜,只消静观其变罢了。     静默了约有一盏茶工夫,皇上怒极,重重一掌击在案上:“你不必磨蹭了,朕瞧着你根本就是对不出来!这样大的人了,竟一字不通,平日里上学房全当作是去混着玩儿么?朕怎么有你这样的逆子!”。     这话说的极重,众人大惊,不免纷纷跪下。     粟婉容被吓得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哭腔:“皇上息怒,陵城平日里读书勤谨,今日必定是人多有些紧张,故而对不出来。”。     王娡也跪在地上,听见这句话心中轻轻一笑,她当真是昏了头,这样的话竟也说得出口。     果然皇上怒气愈甚,伸手端起手边的骨瓷茶杯便要砸下去,那茶杯中是滚烫的热水,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也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阻止:“皇上息怒,珍重龙体为上啊。”。     皇上重重将茶杯顿在桌子上,道:“看你言语这样荒唐,便知道陵城为何一问三不知了。他有什么可害怕的?他是朕的皇长子,又是男儿,在座的都是妃嫔。一介男儿竟害怕诸多妇人?便是蓬门小户家的儿子也不该如此,何况是朕的儿子?”。     粟婉容自知说错了话,不敢辩驳,只得不住地磕头谢罪。     皇上怒意未消,却也懒得看她一眼,只冷冷道:“明日家宴,你二人不用去了,省得母后看了心烦。你回去好好思己过,督促陵城念书。若是下次朕拷问他还是这个样子,朕必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这是极大的惩罚了,家宴不得入席,失了好大的脸面不说,宫内宫外必定也是有闲言碎语,日后众人见风使舵,情景之每况愈下可以想像。     粟婉容不敢求皇上宽恕,只得眼含泪意思地答应了,皇上站起身来,冷漠道:“今日之事,太不成个样子。朕晚上再找你们商议,各自回宫去罢。”。     眼见的皇上拂袖而去,众人也不敢久留,纷纷奉旨回宫。     回到飞羽殿,容芷替王娡拆去发辫,散落下头发,笑道:“娘娘今日,当真是好计谋。”。     王娡微微一笑:“我用了什么计谋?我可是真心诚意地想让陵城这孩子在他父皇面前卖一次乖得一次好呢,哪知道他自己不争气呢?怨不得我。这样大的孩子了,五字歌即便不是熟习,也该有一两句应景才是,他倒好,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真真是不知道平日里给他请那样多的太傅做什么。”。     容芷笑容越发温和:“娘娘哪里不知道呢?粟婉容平日里最是心疼这个皇长子,饮食起居都让人送到手边,安排的一应俱全,使得皇长子没有一点男子气概。况且,皇长子平素贪玩不爱念书,粟婉容也由得他,如今可不是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么?”。     王娡淡然一笑:“咱们也不能光顾着笑,也该拿他做个前车之鉴才是。烟雨是公主也就罢了,来日里咱们飞羽殿若有了皇子,万万不可如此随意放任自流才是。”。     容芷点一点头:“娘娘有了这个心思,教育出来的孩子必定是极聪明沉稳的。”。     二人正说着,就见青寒走了进来,皱着眉。     王娡有些疑惑,问道:“今日为何愁眉苦脸?”。     青寒低声道:“粟良人守在外面,说要求见娘娘,娘娘见不见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将军出少年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不慌不忙,淡淡一笑,问身后的容芷:“容芷你也说说看,她这个时候来求见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容芷手上动作未停,继续不紧不慢替王娡梳理着满头青丝,道:“粟良人虽然骄狂,也不至于过于蠢笨。时至今日,她也该明白是因为先前得罪了娘娘所致。这个时辰过来么,要么是指责,要么是求得娘娘宽恕。若是前面一种,依照奴婢之见,实在是蠢之又蠢。”。     王娡轻轻笑了一声,道:“你倒看得透彻明白。罢了,”,她转身对青寒说:“我此刻没心思见她,你出去和她说就说我有些不痛快已经睡下了。她应该好好敦促皇长子才是,好端端的跑来跑去可不是傻了么?”。     青寒诺了一声,低头出去了。     容芷收拾好犀牛角梳子,道:“娘娘此番,可算是明着和粟婉容撕破脸了,也该好好想一想下一步的打算才是。毕竟粟婉容的姑母在宫中多年,势力也还是有的。”。     王娡随手执起一枚山水灵文的雕花铜镜,照着自己的脸道:“我自然想到了这一层,否则我何苦吩咐你们辛辛苦苦布下局呢?这样腌臢的事情我向来是不屑于做的,如今也算是被人逼上山头,不得不为了。”。     容芷了然地点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们自会预备妥当。今日听闻青寒姑娘说,那边已经有了十成九的把握,只待娘娘选择一个好时机。”。     王娡叹一口气道:“如今还不急,你让她们继续留意着,来日若是不得不为,不至于乱了阵脚。尤其重要的是,”她目光有一丝凝重:“这件事情必得你和青寒亲力亲为,不得假手于旁人,也不许走漏了消息风声。”。     容芷低声道:“奴婢们心里有数,娘娘放心吧。”。     王娡心中也是沉郁难言,道:“原是不想这样害人的,只是此人留着,日后恐生祸端,到时候连累的就不只是我一人了。这件事,”她徐徐望向未央宫的方向:“还得劳累皇后姐姐与我做一场戏才是。”。     容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露出一点欣慰的笑意:“今日的事情,也是多亏了皇后娘娘。”。     王娡抿嘴一笑:“姐姐平日里温柔和善,对我也是极好的。今日若不是她见机抱了烟雨过去,不知道他们母子要做出什么文章来。”。     容芷叹一声道:“终究是娘娘心思机敏,奴婢今日也是后怕的很呢。”。     王娡轻轻握住指尖,几点蔻丹鲜红如血:“皇后娘娘的这个恩情,来日我必须记着。”。     容芷低头一笑:“知恩图报,向来是娘娘的好处呢。”。     一时月初,王娡觉得有些微微的凉意,便让青寒寻了一件披风来,却还是觉得不暖和,皱着眉头道;“如今也不是隆冬腊月,天气怎么寒浸浸的?”。     青寒微微有些诧异:“奴婢倒觉得还好,小姐这两日畏寒,可要找个太医来看看,别落了什么病症才是。”。     王娡拢一拢披风,道:“暂且搁着吧,等过些日子姁儿胎气稳当了再唤邓铭庭过来问问。”     青寒叹一口气:“小姐自己的身子也不能不当心。只可惜太医院里除了邓太医咱们再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真真是不方便。依照小姐的意思,咱们可要再笼络几人?”。     王娡闭上眼睛,道:“有他一个也就够了,人多了反而难以管束。好不好的,也会让邓铭庭寒了心,反而得不偿失。”。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见远远几声静鞭。王娡倏然睁开眼睛:“可是皇上过来了?”。     青寒去窗前看了一看,笑道:“小姐好灵的耳朵,正是呢。”。     王娡有些急:“快去预备皇上爱吃的点心并桂花蜜来,天色晚了饮了茶怕是不的好睡。”。     青寒温言道:“小姐不必着急,这些东西咱们小厨房日日备着呢,奴婢吩咐他们取过来就是。”。     待到青寒将一切收拾妥当,恰好皇帝走进飞羽殿。     看见桌子上摆着各色细巧点心,原先隐隐笼罩在脸上的一层不豫也消逝了,笑道:“这么晚了,也亏得你有心。”。     王娡亲自接过皇帝解下来的佩带,笑道:“娡儿这里是日日预备了皇上爱吃的点心,原来白雾茶也是有的,只是这快入夜了,饮了茶怕不得好睡耽误明日早朝,因此叫人换了桂花蜜来。”。     皇上点一点头,随意用了几块点心。     王娡看着他的脸色,小心道:“娡儿多嘴一句,瞧着镇明似乎有心事?”。     皇上放下手边的白玉霜方酥,叹一口气:“到底什么都瞒不过你。原是我刚刚从陵城那孩子的太傅处回来,问了他的功课,简直不堪入耳。”。     王娡心中了然,递过去一杯桂花蜜:“皇上莫要动气伤身,不如饮些桂花蜜凝神。皇长子瞧着眉目聪俊,日后必定会好的。”。     皇上眉头紧锁:“今日若不是你提起五字歌一事,我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功课竟坏到了这样地步。我在他这样大年纪的时候,虽说百事不通,五字歌却也是对的来的,犹自被父皇称作不学无术。他竟然连我也不如,他是朕目前唯一的儿子,也没有得到好生教养,怎能不让人寒心?太傅们倒是有心管束,怎知道他那个母亲处处拦着,唯恐伤了陵城身体。男儿家一味讲求衣食保暖,成何体统?”。     王娡静静听着,任由他宣泄自己的怒气。末了,才微笑着说:“是臣妾的不是,今日平白扰了大家的兴致。只是臣妾也是好心办坏事,原想着助助兴,哪知道落得这样的结果?”。     皇上闻言,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道:“哪里是你的不是呢?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知道陵城的功课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我长久被蒙在鼓里,日后陵城长大成人一事无成才是真真坏了事。”。     王娡乖巧点一点头,道:“皇长子天资聪颖,如今皇上又肯悉心教导,来日必成大器。”。     皇上长长叹一口气,道:“到底是我膝下子嗣不多的缘故,这样一个孩子格外紧张。”。     他看着王娡,目光中有深厚的期盼:“什么时候,你能诞下朕的儿子就好了,也能和咱们平阳做个伴。”。     一句话触动王娡心思,她勉强笑道:“臣妾必当细心调养身体,早日使皇上如愿以偿。”。     二人又说了几句,皇上突然念起一事:“朕还有一件好事要说与你听,今日妃嫔皆在不妥。这几日西北边关捷报频传,周亚夫骁勇善战,击退边民数百里,边关倒是少有的和平安宁。”。     王娡闻言也不禁欢悦。举起茶杯道:“臣妾以蜜代酒,恭贺皇上太平盛世。”。     皇上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笑道:“这几日也是节庆,朕想着,等西北再安定一些,就让周亚夫回朝一趟,论功行赏,也是安定军心的意思。”。     王娡点一点头:“皇上仁爱待下,自然是极好的。”。     然而即便如王娡,也不禁好奇,这样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不知该是什么意气风发的模样?     邻家有郎,白衣朗朗。想来在战场上厮杀的少年,也该是这副模样罢,王娡静静想着,微微笑起来。     皇上见她笑着,不觉好奇:“你在想些什么,笑得这样高兴。”。     王娡婉转道:“臣妾想一想皇上年少有为,自己也算是有良人依靠,因此觉得高兴。”。     皇上闻言,颇为触动情肠,道:“你与朕一路从太子走到今日,中间功不可没,朕心里待你,其实是极看重的。宫中岁月长,日后若是你有什么受委屈的地方,只管和朕说。咱们一起的日子也还长着,日后白发暮年,儿女绕膝也是一幅美景。”。     王娡闻言,心中微微有些酸楚。曾几何时,她也和另外一个男子想过白发暮年之景,到底如今,物是人非。     这世间最凄凉的,莫过于物是人非。     物是没有知觉感情的,任人世如何变化,也还是好好的在那里。即便几番易主,也不会觉得怎样伤心难言。     然而人却是不同的。人是有血有肉的,无论怎样看淡生死别离,也不曾真正释怀过,不过是久经世事变迁,面上波澜不惊罢了。心里千疮百孔,又要说给何人听呢?     最可怕不过是,容颜未老心境已改。     人世间悲喜无关,真正超然尘世也是好的。若是身在红尘之中不得解脱,还须应付诸多烦琐,才是真正的折磨。     莫名的她觉得十分疲累,靠在皇上胸前静静合上眼睛。哪里敢期盼白发暮年,只希望有生之年永不相欺相负,便算是自己这一辈子的造化了。     只是即使是这样微眇的心愿,也要拼尽全身力气去守护着方才不至于失去,这样患得患失,艰难险阻的人生,便就是外人眼中的繁华富贵啊。     世人皆知富贵好,如鱼饮水自知晓。说得大概就是她自己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锦少使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只是纵然满腹忧思,也不得不审视自己的立场作定论。     自从飞羽殿与伍旭之搭上这一条线以后,明里暗里也通了不少消息。     因此王娡也才有几分把握,去吩咐容芷她们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由此可见,有亲信的官员,确实是顶要紧的。     那么这周亚夫,王娡暗暗咬了咬嘴唇,不知是什么人物?     武将自来比文人难以管束,若是用的不好,也是朝廷的一个心腹大患。     一夜与皇上并枕而眠,王娡倒得了几分心安,想来即便后宫女子如花,她与皇上,也还是有昔日的情分在。     翌日梳洗过后,王娡便预备去往未央宫,一来是向皇后道谢昨日之事,二来也是她近日心绪烦琐,只有在皇后那里可以求得片刻宁静罢了。     走在宫中,就看见今日似乎不同寻常地热闹,太医宫女来去匆匆,全都向着一个方向去。     王娡微微有些好奇,问青寒道:“是哪位妃嫔身体不适么?一大早的劳动太医。”。     青寒皱眉道:“奴婢未曾听闻,不知何事。瞧着都是去往玉燕居的方向。”。     “玉燕居?”,王娡细细思索片刻,道:“那里住的不是锦少使么?”。     锦儿这个名字,她许久没有提起了,乍然想起还有些陌生。     然而再怎么样,她也不能忘记锦儿是如何冷静诬陷万静田的,如今吴若叹已经没了,万静田也还被关在贞女楼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这个锦儿当年的造孽实在不小。     因此王娡眉宇之间也带了一点不耐烦的神气:“我记着皇上对她也不过是宠幸了月余,尔后便冷落了她。如今她又闹出什么事情来,这样大张旗鼓?”。     青寒道:“小姐不如先行去未央宫,奴婢这就去问一问。”。     王娡摆一摆手:“罢了,不必这样郑重其事,传出去反倒丢的是咱们的面子。若是有什么事情,想来宫里人都知道,也不差咱们这一个了。”。     青寒见状,只得罢了。     走进未央宫,皇后想来晨起无事,正在浇花。     她着一身云灰色襟花长裙,立于一盆芽兰之间,手执一个银柄水壶,神情静默温柔,如同朝露晨光。     王娡笑着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早起姐姐就有这好兴致,立在这里当心露水重过了寒气。”。     皇后抬眼看见是她,含笑将水壶递给身边的花枝,道:“一大早,你倒勤谨,其他姊妹们想来还没有过来呢。”。     王娡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肘,笑道:“妹妹赶早过来,也是想和姐姐聊聊体己话的缘故呢,姐姐可不要嫌我扰人。”。     二人说笑着,走进内室。     皇后命人端了上好的牛乳并各色松软点心来,笑道:“你来得这样早,早膳也不曾好好用,不如在我这里再用一些。”。     王娡抿嘴而笑:“姐姐这样做倒叫妹妹不好意思起来,似乎妹妹是惦记着姐姐的点心才过来的。”。     她正色道:“今日妹妹过来,实是想谢一谢姐姐昨日的恩情。”。     皇后听她这样说,想来也是心知肚明,道:“你不必谢我,我虽然没有为人母亲,却是很能体会你的心情的。自己的骨肉自己抱着都不放心,何况给一个稚子来抱?粟妹妹也是太不经心了些。”。     王娡长长叹一口气:“到底是姐姐懂我,皇长子虽然是好的,只是十岁稚子难免毛手毛脚。若是我来拒绝,倒显得妹妹不通人情矫揉造作,幸好姐姐出面,才化解了此事。”。     皇后目光温柔:“别的不说,上次陵城那孩子险些跘倒了你,我心里其实是后怕的很的,这次若是再那样,折损的就不止一点了。”。     王娡无意道:“皇长子,偶尔也太不小心了些。”。     皇后握住她的手,皇后的手温暖而柔软:“你不必明说,咱们心里有数就成。宫里头孩子不多,更要小心养着。”。     说起孩子,王娡心中微微一动,四下看了看,却并未发现丹桂香痕迹,笑道:“姐姐如今也不爱用丹桂香了?”。     皇后闻言有些羞涩:“原也不是不爱用,一来只是如今深秋丹桂谢了,用陈年的做出来气味也不清甜。二来上次皇上过来,说是太后告诫的,女子多用香唯恐不妥,因此赏赐了我几尊玉器,那香也就断了。”。     王娡放下心来,想来必定是太后察觉古怪,因此逼着皇上断了那香。     玉器莹润,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至此,她心中苦苦挣扎的,也就得了一个了断了。     她是真心替皇后高兴,没了那香,即便皇上再怎样不乐意,初一十五也是必须与皇后同房的,皇后怀有身孕也是有了一丝可能。     一国之后,不可无嗣,这才是最要紧的。     两人说起后宫中新来的五人,王娡笑道:“这五位妹妹说是容貌像仙女,想来性子也是。住了这许多日子,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要见她们一面也难呢。妹妹当年却是闹腾性子,没事就往姐姐这里跑。”。     皇后目光中带有一点对往事的回忆,笑道:“这五位妹妹想来都是好静的,也不算什么。皇上对她们也是爱宠有度,不逾规越矩,倒真真是好的,五人平分秋色也不容易让女子嫉妒之心误事。”。     王娡深以为然:“妹妹与姐姐想到一处去了,五位妹妹虽然样貌好看,到底年轻,也该多历练着才能知道高低好坏。”。     皇后点一点头,恳切道:“如今你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人,凡事有你和我一同商量我也是可以省不少事情。”。     王娡目光温柔:“能让姐姐少一些烦忧,也算是妹妹的一点用处了。”。     二人正说着话,就看见陆续有妃嫔来。见了皇后与王娡恭敬行礼如仪,方才落座。     王娡有心等着一人到来,因此只喝着手边的茶,平定心绪。     在后宫中生活这样多日子她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自乱了阵脚才是。     果然片刻之后粟婉容走了过来,王娡面上波澜不惊,坦然迎眸相对,倒是粟婉容看见她神情颇为复杂,混杂着不屑惧怕以及怨恨。     喜怒不形于色,悲喜不见于人。这样简单的道理,王娡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在皇帝身边陪伴多年怎么就不知道呢?     然而碍于位分,粟婉容仍旧不得不忍气吞声,俯身道:“臣妾给皇后娘娘,王美人请安。”。     皇后轻轻道了一声起来,便让她自己寻位子去坐。     王娡仍旧不动声色,微笑着看着她,似乎昨日种种,与自己毫无干系。     一时到了时辰,皇后轻轻皱起眉头,道:“锦少使怎么没有到?”。     王娡想起早上太医忙碌之景,心下微微有的有些不妥。     却看见茯苓走过来凑在皇后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皇后叹了一口气;“这阵子天气寒冷也该多注意保养,你嘱咐她今日好生歇着,只是晚上的宫宴是一定要来的。”。     说罢转向众人,道:“如今初初入秋,西北寒气来袭,众位姐妹一定要注意保养身子,锦少使感染风寒,我自会派人送去滋补之物。待会妹妹们也该让各自的宫里人去太医院取一些温补之物来。”。     众人一一应了,王娡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一事。     万静田此刻还在贞女楼中不见天日,也该让人给她送去一些秋冬之物才是。     正出神间,却听见皇后说:“今日也没什么别的要紧的事情,只一件,晚上和宫宴饮,外面的得力大臣并各位亲王也是要来的,后宫妃嫔在这样的时候更当彰显礼仪气度,不可惹人笑话。”。     王娡听闻大臣亲王也要来,不觉眉心微微一跳,当真是天助力的事情,借此时机也好真正观察她所想的事情,若是如宫人所报,倒是可以逐渐下手了。     只是锦儿,王娡仍旧心中觉得不大妥当,什么样的病能让她推脱了晨昏定省?     宫中妃嫔一来是规矩严格,二来也是个个都是争强好胜不肯落了人下风的,再怎样病着人前也要显出好气色来才是。     有病而不来行礼请安,需知这样大的架子,也只有许云欢在太子府摆过,后来听闻太子妃丝毫不以为忤,许云欢才逐渐心悦诚服。     如今锦儿唱的是哪一出?当真是因为皇后性子好一个个都这样摆起架子来了么。     心中纵然满腹疑问,王娡也只得按耐下来,到底事出何因,想来晚上宫宴时分就能知晓,自己也不必沉不住气,任她怎样还担心能够越到自己头上去么?     只是说到底,她手头要料理的事情也委实不少。     姁儿的身孕需要她时时刻刻看顾着,自己的身体今日也有些微恙,那新来的五人还不知套路,如今若是要添上一个锦儿,也实在是够她头疼的了。     王娡叹一口气,看着茶盏中清澈的茶汤,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呢?不过是接二连三地解决艰难险阻罢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明月千里难送游子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宫中宴请,不讲求精打细算,尤其是在诸方来朝之时,更是极尽铺张以显示脸面。因此今日菜色多珍奇,连惯在宫中生活,见惯富贵的王娡也不免暗暗惊叹。     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几个老太妃围着太后殷勤布菜劝酒,惠太妃也在其中,不见异动。     皇上皇后也是一派相敬如宾的神色,互相举杯致意。     王娡暗自发笑,想来内里皇上无论如何不喜皇后也不会在大臣们面前表现出来,仍旧是帝后一心的样子,才可平息流言蜚语。     王娡嘴里吃着菜,眼光看着隔壁席上的各位大臣。     中有一人,黑发棕髭,身体健壮,谈笑也比别人更为宏亮,似乎极意气风发的样子。     王娡凝神看了一会,想起容芷前些日子和自己说的。原以为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才俊,哪曾想竟是这般模样?如此粗鄙不堪,倒是白白辱没了宫中女子。     她低头莞尔一笑,如今看来两人隐藏的也好,只是纸难包住火,如今自己只要稍稍揭开一点,顷刻间便是星火燎原,不可收拾。     她正想着,就听见“哇”的一声。那声音极大,众人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回首一看,正是锦儿,似乎吃了什么掌不住吐在了宫女的手中,极为不堪。     王娡暗暗皱眉,这样子也实在是见不得人,丢尽了天家脸面。     皇上也有些不高兴,道:“锦少使身子不痛快,便不要勉强了早些回宫歇息罢。”。     却是锦儿抬起一张脸,煞是楚楚动人,道:“回皇上的话,臣妾有了三个月身孕,吃东西难免恶心,御前失仪,请太后与皇上皇后见谅。”。     短短一句话,王娡觉得血液都回灌到身体中,一时间惊骇难言。     她恼怒自己怎么这样蠢,竟是一点也不知道也没想到锦儿会有了身孕。     众人闻言,也都是惊骇之色,这消息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到底是太后城府老道,旋即沉静道:“有了孩子是喜事,不必慌张害怕,一切按照祖制来就是。”。     皇上也微微回过神来,道:“按照母后的意思,传朕的旨意下去,进锦少使为良人,赐居….赐居白春宫。”。     王娡心中轻轻一动,白春宫原是万静田居所,这样看来,万静田皇上是不打算释放她出来了。     大臣们事不关己,纷纷贺了一贺也就罢了。后宫妃嫔们却是息息相关,个个神色各异。     王娡内心也是五味杂陈,虽说锦儿此刻尚不得宠,只是日后生男生女尚未可知,若是一举得男,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变数来。     姁儿面色有些苍白,王娡看着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原以为能在皇上跟前有些起色,此刻横刺里出来一个锦儿,更是让姁儿的身孕显得微不足道。     想到此节,她不禁有些暗自着恼锦儿的心计深沉,偏偏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让人想要忽视她都难。     王娡饮了一口手边的西域葡萄酒,对上许云欢清冷的眼神。     此刻众人皆有些醉了,唯独许云欢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凌厉冷漠,倒叫人格外清醒了几分。     王娡放下酒杯,沉静心思,告诫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事到临头也需要不急不徐,一步步为之才可。     如今锦儿有了身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况且即便她再怎样不喜欢锦儿的性子,终究孩子是无辜的,她也是为人母亲的人,断断做不出来这样狠毒的事情。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的妹妹与之并肩而立,平分秋色不至于一家独大。     歌舞依旧华丽,丝竹之声不绝。王娡到了一半的时候觉得腹中有些恶心,便和皇后说了一声,将烟雨交给青寒抱着,自己出去透气更衣。     容芷小心翼翼搀扶着她,一路上也不发一言。     王娡知道她性子谨慎,殿内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自己出来了,此刻难免隔墙有耳。     一时间两人到了旁边的偏阁,王娡解开衣带,勉强笑道:“当真束缚的紧。”。     容芷替她抚一抚背,温声道:“娘娘辛苦了。”。     王娡长长叹一口气:“倒也不怎样辛苦,只是这几日劳累多了,身子越发虚空起来。”。     容芷垂目不言,王娡想起一事,低声道:“今日在宴席上,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容芷目光微微一动:“娘娘是说公孙止大人?”。     王娡笑而不语,目光中一点闪烁的隐晦。     容芷也露出一点诡秘的笑意:“虽说人多,只是这两情相悦起来,哪里挡得住呢?”。     王娡笑道:“这便是了,只是若不是咱们刻意留心,也许就被蒙骗过去了呢。此事也还得谢谢大长秋,若不是她提点,咱们那里想得到这一层?”。     容芷温和道:“大长秋不比咱们宫女,来往宫中颇为方便,因此知晓得也多。娘娘和她交好是很好的。”。     王娡抬起眼睫:“那也是要太后肯成全才是,若不是太后明里暗里有心借我的手,咱们哪里能这样便利。”。     容芷低声道:“娘娘说的是,打点大长秋的银钱物事奴婢一定月月都亲自准备好。”。     二人更完衣,信步走出偏阁。远远看见一名妃嫔模样的人带着一个宫女立在滴水檐下,抬头遥遥看着月光。     王娡觉得奇怪,这样的佳节宴饮,妃嫔们都该是在婉转媚恩,这个人怎么好端端的出来看着月亮?     走近一看,便发现是程双雁。她容貌果然是个拔尖的,在朦胧的月光下越发显得如同鲛女出水一般动人明澈。     王娡笑道:“程妹妹好雅兴,不去宴席上饮酒作乐倒是偷偷出来赏月这般风雅。”。     程双雁微微吃了一惊,想来是没有料到有人在此。     待到看清是王娡后急忙俯身行礼:“臣妾眼拙,请娘娘不要见怪。”。     王娡亲自扶她起来:“程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在我面前大家都是姐妹不必拘谨。”。     她一眼看见程双雁的睫毛上有星点泪光闪烁,当下觉得疑惑,道:“好端端的,我瞧着妹妹似乎有些伤心?中秋对月,可是想家了?”。     程双雁被她戳破心事,一时间有些羞赧,道:“嫔妾初次离家,让娘娘见笑了。”。     王娡见她这样眷念的神态,心下柔软了几分,携了她的手:“我哪里会笑你呢,原本这就是人之常情。你家远在燕国,如今千里迢迢北到中原,不知何时才能见一见父母族人,想家也是难免的。”。     程双雁被她触动情肠,声音里也有了几分哽咽之意:“娘娘慈悲。臣妾说一句冒犯的话,娘娘当真像臣妾在家中的亲姐姐一般。能得娘娘的抚慰,臣妾也不觉得那样难受了。”。     王娡看她眸色诚恳,知道这必定是真心话,因此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道:“你能将我看作是你亲姐姐自然是最好的。你不必太过担忧,不如早些努力怀了身孕,我也好向皇帝陈情,请你的母家人来陪伴你。”。     程双雁点一点头,举起袖子擦拭了一点泪意,道:“臣妾谢过娘娘。”。     王娡笑道:“咱们出来的也够久得了,你将眼泪擦一擦,该回未央宫了。”。     眼见得程双雁走远了,容芷低声笑道:“娘娘待她倒好。”。     王娡看着皎洁如白玉盘的月光,叹气道;“都是一样的可怜人罢了。她的母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将她送到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来,她心里难免是难受的,我若能劝导一二,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而且你没看她方才说话的样子,真心假意我还是分得出来的,她为人倒还诚恳。”。。     容芷笑道:“娘娘当真没有一点私心?咱们一早就盘算过,这五人也该有一两个归顺飞羽殿才好。”。     王娡哑然失笑:“你倒是个精明的,只是这件事我再思量思量,也不能这样着急。”。     头顶月光无言,明月千里难送游子还家。     王娡看着这样温柔静谧的景色,几乎也要落下泪来,到底是,浮萍千里,不知根在何处罢了。     回到未央宫中,歌舞正酣。     皇上携了她的手问道;“去哪里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王娡轻轻一笑:“臣妾多吃了两口酒,心里闷得慌出去透了透气。”。     皇上关切道:“那酒虽然甘甜,后劲却大,你也要担心身子。”。     王娡掩嘴笑道:“倒是难为皇上还记着臣妾呢,今日可是锦妹妹的好日子,皇上也该多多看看她。”。     皇上声音低沉醇悦:“朕早该知道你心眼小,难不成要吃她的醋?”。     王娡微微一笑,正经道:“皇上这话就是在取笑臣妾了,臣妾是那不明事理的人?”。     皇上被她说的无话,也笑道:“罢了罢了,朕永远说不过你。当心身子少吃两口酒是正经,今夜你好生睡着,朕明天来和你说件事情。”。     王娡不知何事,却也猜到是不方便放在台面上说的事情,想来和朝廷政务有关,因此点头应了,复又凝神欣赏歌舞。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吴国异动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酒过半巡,众人皆有些昏昏然不知身在何处。     锦儿今日是最得意的一个,当真算是满面春风,不时低头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目光中已然有了初为人母的眷念娇怯。     “当真是演的一场好戏。”。     王娡正看着锦儿,就听见耳畔这样一个冷冷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许云欢。     此刻许云欢左手端着一盏铜鼎微微摇晃,目光清冷如碎冰看着锦儿。     王娡莞尔一笑:“你又来了。”。     许云欢皱眉,一口饮尽杯中的酒,道:“这世上也真是,这样背主求荣,为一己私利不惜加害于别人的人,真真叫人不屑。”。     王娡嫣然道:“许妹妹喝了几口酒,说话也该小心些。”。     许云欢冷冷一笑:“姐姐素来是知道我的性子的,从来眼里揉不得沙子,何必这样劝我呢。”。     王娡叹一口气,道:“你这个性子我自然是知晓得,只是落在别人眼里,是看不惯你这个孤傲样子的。如今你不比在家中,有时候也该收敛些才是。”。     许云欢闻言,静静垂目看着自己的裙摆,良久才道:“生于乱世而自高洁,这是人们形容隐士的话,姐姐如今,就这么看我罢。”。     王娡心上涌起来一阵悲凉,握住她的手,周边丝竹管弦喑哑,她静静道:“我一直是这样看你的。”。     直到月上三竿,宴饮方才结束,太后身体不适,早早有纯贵太妃陪着她回去了。     王娡偶尔看一眼仍旧留在宴席上的惠太妃,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崔万海是宫中的人精,知晓皇帝今夜必定去锦儿处,因此也没有呈现牌子让皇帝择选。     众人见天色已晚,便也纷纷告辞回宫。     回到飞羽殿,王娡拆了头上的钗镮,命青寒取来清水洗面。     容芷静静点上一株安魂香,道:“娘娘今日劳累一天了,晚上早些歇息罢。”。     王娡笑着用手掬了一汪清水,看着它从指缝里缓缓而下,道:“你知道我睡不着,何必去安慰我呢?”。     容芷放下小香炉上面的金兽嘴,道:“奴婢知道娘娘在烦恼些什么,因此也只有一句话,兵来将挡,多思无益。”。     王娡凝神看着她:“原先我只以为你是个沉稳的,不曾想跟了我这样久,你也是慢慢有了这样的气度。”。     容芷微微一笑:“娘娘过奖了。”。     王娡换了寝衣,道:“事到如今,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只一样事情,今日咱们在宴席上看了个七七八八,此事估计也是真的,你可以去和大长秋说,咱们的角戏也能够开演了。”。     容芷眉目恭敬,道:“奴婢知道了。”。     王娡伸手放下白玉帐钩,闭目微笑:“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可不正是这个理儿么?”。     安魂香气味沉郁清甜,王娡便在这样平和的香气中缓缓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晨无事,王娡因为身体不好,便吩咐了御膳房多多做些开胃的菜色来。因此皇上过来时,正是满桌佳肴未动,芳香扑鼻。     皇上笑道:“你这里东西倒新鲜别致。”。     王娡莞尔:“正要用午膳的时候,皇上好口福。”。     因为念着皇上昨日说了有话要对自己说,因此王娡特意遣散了宫女,殿中只有他们二人,王娡更是亲自布菜倒酒。     皇上搛了一筷子紫参乌鸡吃了,眉目间添了几分忧色。     王娡适时道:“昨日皇上说有话要告诉臣妾,不知是什么事情?”。     皇上放下青玉筷子,道:“昨日早晨,夏邑从吴国回来,我上月让他亲自去吴国打探有无异动。他回来了来和我说,近日吴国市场上青铜价奇高,且往往有钱也难求。百姓们锄具往往坏了也没有办法做新的,你怎么看?”。     王娡心中大惊,直直看着皇上道:“臣妾愚昧,只是这青铜一来是用于做农具,二来,便是用作兵器的啊。”。     皇上脸色沉的厉害:“你也想到了?朕也是这么想的。”。     王娡惊骇难言,道:“近日西北边关无战事,臣妾斗胆说一句,这样私自大肆铸造兵器,只怕意在中原。”。     皇上深深吸一口气,目光中有一点狠戾决绝:“你和朕想得一模一样,狼子野心,只怕是要动起来了。”。     王娡也无心再去动菜,看着皇上道:“那么皇帝预备如何做?战还是和?”。     皇帝有一点烦躁的样子:“事到如今,若是还想息事宁人,不仅会被吴国耻笑,日后也必将养虎为患。”。     王娡了然:“臣妾也觉得,唯有一战。”。     皇上有些焦躁:“只是一来没有开战的名义,夏邑和丽竞门乃是私卫,见不得光的。二来朝廷多年重文弃武,无可用人才。”。     王娡沉吟半晌,突然笑道:“皇上不必着急,这两个问题倒都不难解决。”。     皇上抓住她的手腕,道:“那你说如何?”。     王娡微微一笑:“将士之事,皇上前些日子提起过周亚夫将军,如今他已然在西北边境赫赫有名,即便是微名也可震慑他们一时,皇上不如派遣略次一些的将领代替周将军暂时守关,调周将军回长安。二来皇上说没有开战名头,皇上博学多才,必定听过臣妾以前说过的子估待之。如今我们已经等待许久,无需再等了。”。     她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朝最重礼制,于礼不合既可兴兵讨伐。皇宠之下难免得意忘形,逾越礼制也是极容易的事情。臣妾恳求皇上,若是信得过臣妾便交给臣妾处置。”。     皇上眉目微微舒展:“我自然信得过你,你第一条也说得极好。只是第二条,你毕竟是朕后宫的人,如何处置?”。     王娡望着窗外的长云,徐徐道:“诚如皇上所言,臣妾一介妇人,那么也只能做些妇人的事情。臣妾恳请皇上允许臣妾召吴王妃进宫,一叙别离。”。     皇上有些不解,道:“你为何突然要见她?难道不怕打草惊蛇?”。     王娡笑意飘渺:“惊蛇也需打草。若是捕蛇者以负鼠野鸡等物引诱蛇出洞,蛇又怎么会有警惕呢?”。     说完她附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皇上越听便越眉目舒展,最后已是满面松快之色,笑道:“朕的娡儿好计谋。”。     王娡微微一笑,道:“臣妾能想出来的,皇上也必定能想出来。只是皇上心中胸襟伟略,不在这些妇孺之事上动心思罢了。”。     皇上抚摸着她一头长发,温柔道:“你这样机敏的心思,朕一早说过,区区一个美人实在是辜负你了。”。     王娡正色道:“能为皇上分忧已经是臣妾的意外之喜,实在不敢要求什么赏赐,且皇上近日才册封了锦妹妹,若是再册封妃嫔也是劳累人力物力。”。     皇上拗不过她,也只得笑道:“你这样坚持也就罢了,来日你再给朕诞下孩儿,无论男女,朕即可册封你为夫人。”。     王娡心中有些惊讶,她美人的位分已然极高,夫人位同副皇后,更是高不可攀。     当下她也只笑了道:“皇上疼娡儿的心思娡儿都知道,这些名分留到以后再说罢。”。     二人正谈笑间,就看见青寒领着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宫女上前来了。     王娡看一看,正是自己打断了念儿腿之后,亲自从内务府给姁儿选的宫女秋彤。     见她手上捧着一个紫楠木盒子也猜到了几分她的来意,便笑着让她过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朱砂痣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秋彤怯怯走了过来,声如蚊呐:“奴婢秋彤叩见皇上,王美人。”。     王娡温和道一声:“起来。”。     复又问道:“你们娘娘打发你过来所谓何事?”。     秋彤轻轻将手上的盒子往前递了一递,道:“我们娘娘挂念着近几日天寒,因此特意给皇上做了些贴身保暖的衣物,让奴婢来送给王美人,以期献给陛下。”。     王娡含笑接过盒子,她的眼光果然不错,秋彤年纪虽小办事却稳妥利落,寥寥几句既点明要点又不惹人厌烦。     因此王娡对青寒道:“带她下去用些点心再让她回去罢。”。     青寒喏了一声,带着秋彤下去了。     王娡看着皇帝笑道:“皇上好福气呢,天寒也有人紧赶慢赶添衣加衫。”。     皇上也多了几分好奇之色,看着她手里的盒子道:“你妹妹倒是细心。”。     王娡亲自打开盒子,果然里面一色内襦官袜,都是选了极好的材料做的,摸上去如同流水一般光滑柔软。     王娡一件件拿起来赏玩,叹道:“姁儿这次也算是用足了心思,她殿里好东西不多,这次可算是倾尽所有了。从前姁儿在家时也不见她在这些女红上用心思,到底是长大了的女儿心思也细密的多。”。     皇上随手拿起一件内襦,闻言有些惊讶:“这些布料虽是极好的,朕也吩咐过她可以随意取用。怎么听你的意思,似乎这些布料在她那里都是难得的?”。     王娡苦笑一声,道:“皇上想来还是不知道罢,姁儿一向是个安分守己不愿意惹事的,有了身孕也不敢索取无度。宫里面的人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愿意省事旁人也乐得清闲,久而久之哪里还有人去顾及她呢?臣妾经常看不过去,也是去送些吃穿用物接济。”。     皇上闻言,眉头紧锁,怒道:“内务府也太狗眼看人低了些,朕不过三五日不去,就由得他们这般轻贱么?”。     王娡暗自觉得好笑,何尝是三五日不曾去?只怕是三五十日都不曾去了。     然而她的口气也还是温软的:“皇上不必动怒,臣妾只是私下猜测罢了。内务府掌管宫中大小事务,难以面面俱到也是有的。倒是前几日,姁儿真真吓了臣妾一跳,好在也是有惊无险。”。     皇上疑心顿起,问她是何事。     王娡有心遮掩,待到皇上问了多次方才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前几日姁儿着了风寒闹肚子疼,一时半会也请不到太医只得自己扛着,幸好臣妾刚好去看望妹妹,否则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来,现在想想也还是后怕的很。”。     皇上顿时震怒:“内务府偷懒也就罢了,太医院医者父母心,也这般拜高踩低,成何体统,仁义何在?”。     王娡见他动怒,拉一拉他的袖子,苦苦劝道:“皇上万万不要动怒,姁儿一心省事,     从来有苦不为外人道,皇上这样反而会让姁儿受惊。若是皇上真有心要疼姁儿,平时偶尔去看看她也就罢了,不必大动干戈。”。     皇上拍一拍她的手,道:“你不必害怕,朕心里有数。难为你妹妹吃了这样多的苦却还一心惦念着天寒要给朕添衣,这份心意,朕必定不会亏欠。如今朕即刻吩咐内务府多多给你妹妹添加份例,来日诞下一子半女朕便给她进一进位分。”。     王娡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区区一盒衣衫,皇上九五之尊平时又怎会少了这些?     不过是想让皇上心里稍稍记起姁儿一些就好,哪曾想皇上如此触动情肠?     王娡转念一想,便觉得心底一阵悲凉。     从小身在帝王之家,看似荣华富贵,然而能够打败先帝那样多的儿子坐上太子之位,想必也是看透人情冷暖。     如今和自己唯一的母后还要因为政事的关系,维持不亲不疏的里象。     想来面前的男人这么多年,也该是内心无尽酸楚的罢。这倒是也难怪,会因为如此微不足道的一点心意而感动。     世人皆惧怕奉承,此刻一点女儿心思就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王娡收拾好内心,笑道:“皇上肯看顾臣妾妹妹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臣妾妹妹自小娇惯,若是来日得罪于皇上,还请皇上小惩大诫,不要伤了妹妹才是。”。     皇上温柔地摸一摸她眉心的一点葳蕤,道:“你说的,朕都记在心里。”。     如此缱绻半日,皇上便道要去看一看姁儿。     王娡心中不能说不高兴,因此满面笑容恭送皇上去了。     回头便对容芷笑道:“如此一来,姁儿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容芷眉目恭敬温顺:“到底是娘娘安排的好,秋彤也选的好,才有这样的好事。”。     王娡闻言,眉心微微皱起来:“虽然如此,只是当时选秋彤咱们也有些急,你和青寒还要看着她一段日子,确保不生二心才是。”。     容芷点头应了,复又问道:“奴婢多嘴一句,娘娘说起要和吴王妃见面,不知为了何事?”。     王娡随手拿起桌子上一把小银绞子,修剪着瓶里面清晨摘下来的紫丹露,道:“还能为了什么事情?不过是给皇上解决烦忧,以妇人之道罢了。吴王喜好虚荣排场,本宫就给他做足了面子。譬如老鼠掉进了油瓶里,只有等他吃饱喝足毫无防备之心才能一举拿下,搁在平时,总是投鼠还需忌器的。”。     容芷了然,道:“只是此事娘娘也得珍重自身,小心行事,不必将自己牵扯过深。”。     她的脸上是浓重的忧愁,王娡看她一眼,淡淡道:“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是了。”。     容芷声音微微有些慌乱,道:“奴婢大不敬。只是这天下难以定夺,都是男子的事情,咱们女子不过是逆来顺受,因此娘娘需得保全自身,来日万一正不压邪,也不至于……”。     王娡闻言心中一动,看向容芷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必担心,我自然不落了话柄去。只是来日这天无论怎样变,要紧的是,咱们现在头顶的天不能变。”。     容芷看着被王娡一绞子绞落的还未开放的花苞,沉声道:“奴婢明白了。”。     王娡笑着放下绞子,道:“咱们不说这些了,去看看烟雨罢。”。     烟雨刚刚吃完了奶,正和乳母逗笑。     乳母见王娡来了,慌忙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俯身拜倒:“奴婢叩见王美人。”。     王娡温和笑一笑:“你起来吧,若论起来本宫的女儿还是你养大的,你不必拘谨。”。     乳母诚惶诚恐,道:“娘娘折杀奴婢。平阳公主刚吃过奶,此刻正是醒着的时候,娘娘也可和她一叙母女之情。”。     王娡点一点头,亲自去摇床里抱了烟雨起来。     任是她天天日日看着,也知道烟雨被养育的精心。     一身樱红色的小褂子,脖子上一串光华灿烂的金宝琉璃珠,一张小脸也是白中透出一点粉红,无尽憨态可掬。     王娡对乳母恳切道:“公主长得这样好,你功不可没,你待会就和容芷一同前去领赏,也是对你忠心的嘉奖。”。     乳母有些羞涩,道:“服侍公主乃是奴婢的本分,娘娘过奖。”。     王娡摇晃着烟雨的小手,她眼睛极尖,看见烟雨手腕上有一点微微的红,便撩起袖子,却看见她右手手腕正心一颗鲜艳的朱砂痣。     王娡笑道:“本宫当真糊涂,公主这里有一颗朱砂痣也不知道。”。     乳母凑过来看了,道:“平阳公主从刚一出生就有这颗痣,奴婢觉得好看的紧呢。说句冒犯的话,在奴婢家乡,女子有朱砂痣是极好的兆头。公主金枝玉叶,如今更添吉祥。”。     王娡被她说的极高兴,也笑道:“本宫家乡倒是也有这个说法,这样看来也不算唬人。本宫也没有别的心愿,公主能平安长大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乳母道:“娘娘的心愿必定能够达成。平阳公主从小就是仁心善良的,到了夜里一点也不哭不闹,白日里吃奶也是好好的不闹腾。和奴婢一起的乳母们都羡慕奴婢好福气呢,能够服侍公主这样好的主子。”。     王娡吻一吻烟雨的眉心,笑道:“孩子小时候都是安分的,何况是皇宫里的孩子呢,只怕还在我肚子里就知道规矩了。”。     容芷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乳母却认真了神气:“娘娘的福气是天赐的,奴婢无能,也在宫中侍奉多年,如今的皇长子也是奴婢奶大的。说句大不敬的话,皇长子小时候不及公主万一,倒是吵闹得很呢。”。     王娡心中一动,若无其事道:“皇长子是男孩子,偶尔有些吵闹也是寻常事情。”。     乳母见她神色有些不似之前松快,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王娡心头不快,因此连忙闭嘴不敢言语。     隔了一会儿,只见青寒打了帘子走进来,悄声道:“小姐,大长秋求见。”。     王娡一凛,大长秋贵为宫女之首,位置极高,轻易不到妃嫔处来,这次前来必定是有极要紧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值得她亲自跑一趟,王娡不知是否是前些日子青寒容芷交给她的事情出了异变。     当日曾说,若有差池可直接来和自己说,如今看来,若不是那件事情,也是没有旁的缘故了。     只是若是那件事情,也着实太快了些,此刻实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因此她将烟雨交给乳母,道:“那还犹豫什么?快些请进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紫茶东来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她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早在月前,得知大长秋深恐太后要将她赐给皇上身边的宦官做对食,王娡便有心让青寒去接近她。     青寒又是个性子极其和善的,不出月余,二人俨然亲近起来。     也是青寒告诉王娡,大长秋早已与一名御前侍卫两心相许多时,王娡才下定决心,既是成全自己也是帮了她。     大长秋如何不伶俐?知道王娡有意帮她,与飞羽殿走得更近。     一来二去,也是为了报答王娡的意思,因此将公孙止一事说与了王娡听。     正逢王娡受困于人不知如何解脱,此事倒是正好给了她一个契机。     若是来日几人配合得当,倒是可以铲除心腹大患。王娡想到此节,慢慢微笑出来。     千金易得,有情郎难得。这个道理,王娡明白,又何苦再看见一个过去的自己呢?     她扶大长秋起来,恳切道:“此事唯恐夜长梦多,本宫近几日就会留心,到时候还要姑姑多配合。”。     大长秋拭去一点眼角的泪光,道:“奴婢明白,娘娘只管放心。”。     因着大长秋还在当值,王娡害怕她留久了惹人疑心,因此只叮嘱了她几句,便让她好生回去了。     容芷见大长秋走远了,方才道:“娘娘这步棋走的也是险。这样指控公孙止大人,实在是有些惊险,闹得不好便得不偿失。”。     王娡知道容芷向来心思细密,因此着意安慰她:“你不必害怕,我心里有数。”。     窗外一片嘈杂之声,王娡皱了眉头:“这个时辰,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内务府里新来的人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     容芷走到门口看了看,回来脸上便是一点轻蔑的笑意:“奴婢以为是谁呢,咱们内务府赶着巴结新上来的人就是了。”。     王娡挑起一边眉毛,道:“锦儿?”。     容芷点一点头:“如今内务府见风使舵惯了,也分不清风向就这样着急忙慌的开了舟,日后可有苦头吃呢。”。     王娡笑道:“偏生你嘴快。只是若论起这个理来,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也要送些东西过去才是。”。     青寒抱了一件衣裳走进来,闻言嘟哝道;“小姐何苦来哉?咱们飞羽殿不知道比白春宫高出多少来,何必这样上赶着跌了身份?”。     王娡微微横她一眼,道:“我若是不送东西过去,才真真是显得我小肚鸡肠,上不得台面。如今不过是依例办事,算不得跌份。”。     因此她转头对容芷道:“你去开了库房,寻几件好的腊冻石摆件,一色吃食贴身之物都要避免,宫中人多手杂,不要被人做了手脚。”。     容芷应了一声,旋即转身去了。     王娡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对青寒道;“你也收敛些自己的脾气,传话下去,飞羽殿中无论何人,来日见到锦儿必须以礼相待,不可有丝毫造次。”。     青寒喏了一声:“奴婢知道了。”。     王娡淡淡叹一口气:“原是指望宫里只有姁儿一个有身孕,皇上好歹重视些。好不好冒出来一个,也是姁儿命不好。”。     青寒劝慰道:“小姐有这份待二小姐的心思,也该多用些在自己身上。奴婢几次三番说请太医,小姐也不往心里去。”。     王娡困倦地揉一揉眼:“来日再议罢,我困了去歇一歇。”。     时光缓缓流过数日,这一日,王娡刚刚起身,正在用早膳时,就看见义勇急匆匆走了过来:“启禀娘娘,皇上在长春宫等候娘娘,还请娘娘快些过去。”。     王娡算一算日子,随即知道必定是吴王妃要到了,因此霍然醒转,披衣出门。     皇上想来是刚下了早朝,正用着点心。     见她来了,微微一笑道:“今日御膳房的紫茶饼做得倒好,你也过来吃一些。”。     王娡含笑走过去,拿起一块饼来。紫茶乃是吴国特产,茶叶生于高山之上,非秋末不可得。     采择下来的茶叶色泽石紫,气味微苦,不可用来泡茶,否则满口涩意。     然而这倒也成全了它另一个用途,将紫茶末与蜂蜜,桑椹混了,揉作饼状,倒是气味清甜,满口余香。     王娡吃完一块紫茶饼,笑道:“紫茶乃是吴国特产,皇帝以此物款待臣妾,可是有吴国贵客要到了?”。     皇上朗声笑道:“到底是你聪慧,你说的不错,吴王妃下午便要到长安了。沿路我派出去的丽竞门早已快马来报。”。     王娡心中一动,想来以皇帝的意思,必定是一路上暗地里埋伏重重细作,监视着吴王妃一举一动了。     王娡拍一拍手上的碎末,正色道:“吴王妃下午来了,拜见过太后皇后后,便就有臣妾来和她会一会罢。”。     皇上脸上有几丝淡淡的隐忧:“你当真有这个把握?”。     王娡目光柔软坚定:“但请皇上放心。只一样,臣妾在后宫和吴王妃谈天拖延,也请皇上早日调动兵马,以备万一。”。     皇上点一点头,道:“你且放心,我已经发出诏书,急命周亚夫回朝,想来不过一二月就可到长安。”。     王娡闻言方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那就请皇上庇佑臣妾,上天庇佑我大汉。”。     皇上闻言颇有动容,紧紧握住王娡的手道;“朕有你这样的贤妃,何愁不能江山永固,百姓安康?”。     王娡静静看着皇上,似乎还是从前所见的,一袭白衣立于采薇亭的少年太子。     时光悠悠过去这许多岁月,早已没有了当时柔软澄明的心境,只是那样的感动和一点隐藏在心底的眷恋,依旧不曾消退。     与君初相识,复行百余里。     这一世,她和皇上的百余里才刚刚开始。     回到飞羽殿,王娡便让乳母抱了烟雨去皇后处。     她与吴王妃的交谈,不知是否刀光剑影,若是有烟雨在一旁羁绊,实在不妥。     最要紧的,王娡知道,此时自己不可露出一丝弱点来,若是稍有怯意,以吴王妃的机敏必会察觉。而烟雨,正是自己唯一的弱点。     她脱下身上在宫中所穿的赭红色广袖宫绦孺子裙,换上她的位分应该有的一身月黄玄立领蝙蝠纹撒花长缎宫服。     虽说她有心作出家常叙旧的样子,只是到底也不能随意装扮,让吴王妃看轻了去。     容芷与青寒也早早淘澄净了胭脂并各色香粉,给王娡按品大妆。     她位分仅次于皇后,因此妆容礼仪也是繁琐复杂。     青寒不是宫里的人,自是帮不上什么忙,因此也只能给容芷打打下手罢了。     容芷小心翼翼在王娡眉心描出一点花钿,为了深秋应景,描绘了菊花模样。     一点微微的紫意,花瓣繁复精致无匹。又以银线细细勾勒轮廓,越发活灵活现。     王娡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到底是容芷的手巧,这菊花竟和那真的一模一样。有了这朵花钿,不用再怎样描绘就已经凌厉万分了。”。     容芷用水将白茉莉胭脂化开,取一点最鲜艳的粉红替王娡描摹在眼角,斜斜飞了出去,笑道:“这花钿妆,若是画得好了,最是有气势不过的。娘娘平日里简素如斯,若是偶尔试试这样妩媚的妆,必能惊艳四座。”。     王娡淡淡一笑,道:“过犹不及,什么东西再好,也怕落了俗套。若是寻常日子里也这样化,怎能有一鸣惊人的效果?”。     容芷点一点头,道:“娘娘说的是,无论做人做事,若是随了大流落了俗套,纵使能得一时瞩目,天长日久,也是不中用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也俨然是夕食时分。王娡看一看秋阳,道:“怎么这个时候了,吴王妃还没有过来?”。     容芷安慰道:“娘娘不必心急,想来是路上耽搁了罢。”。     王娡叹一口气,道:“我最怕此事横生什么枝节,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容芷也看着窗外,道:“娘娘只当作好事多磨罢了,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正当二人惴惴不安之时,就听的义忠走进院子,直奔飞羽殿而来。来了参见了王娡道:“娘娘莫急,吴王妃已经进宫了。正在参拜太后,想来不多时就能到娘娘这里。”。     王娡悬着的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笑道:“既然这样,容芷便去吩咐小厨房预备点心罢。”。     容芷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王娡满腹盘算着该如何和吴王妃挑明情由,如何讲话说得利落又不惹人疑心。     最要紧的,是该如何探出吴王妃的口风来。很多事情丽竞门哪里比得上枕边人妥当细致呢?     过了片刻,遥遥听见有宫女宦官开路的声音。     王娡知道必定是吴王妃来了,心口也有些紧张,却不肯露出样子来失了身份。因此只含了一缕端华的效益,盈然坐在庭前。     吴王妃不过片刻就到了飞羽殿门口,一别数月,吴王妃仍旧是那样温和柔弱的样子,只是小腹明显隆起,想来有孕三四个月了。     王娡亲自走过去去扶,笑道:“一别数月,姐姐风采犹胜。倒是妹妹的不好,不知道姐姐有孕在身,让姐姐来回两地奔波。”。     吴王妃轻轻道一声:“臣妾给王美人请安。”。     说罢作势要俯身行礼,王娡哪里敢让她真的行了这个礼,半路就拦住了笑道:“姐姐千金之躯,又怀有身孕,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便是。”。     说罢亲自扶了吴王妃的手肘,让她到庭上坐了。     容芷见机,端来几味点心,都是性子温和不寒凉的,此时吃正当时令。     王娡也不急着说正事,只含笑问了吴王妃孕中种种事宜,又说起自己怀有平阳公主的辛苦。     吴王妃虽然应承着,温婉的眉目之间却满是不解之色,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臣妾冒犯,只是听闻娘娘要见臣妾,不知所谓何事?”。     王娡拍手一笑,道:“本宫见了姐姐有了身孕,心里高兴竟浑忘了。说起来,妹妹也要先恭喜姐姐。”。     吴王妃不知所以,道:“那是为何?”。     王娡微微一笑,道:“本宫恭喜姐姐,即将享尽荣华富贵。”。     吴王妃闻言,却没有喜色,道:“娘娘这样说话,倒叫臣妾心里好生不安。“。     王娡收敛了玩笑的颜色,正色道:“皇上前几日和臣妾提起,吴国年年风调雨顺,交给中央的贡赋也是一丝不扣,且吴国民风淳朴,百姓大多安居乐业,堪为各国典范。其中想来吴王和吴王妃功不可没。因此与臣妾商议,吴王已经是不可匹敌的贵重,那么只有嘉奖夫人才是。且素闻吴王疼爱姐姐尤甚自己,因此皇上决议封姐姐为一等嘉义夫人。“。     王娡说到这里,有意停下来笑着看向吴王妃。     一等嘉义夫人是极大的殊荣了,寻常只有太后的母家才能尊享,从未有过诸侯国也能享受此封号。     果然吴王妃脸上一肃,却是有一缕喜色极快地掠过去。     转瞬之间又是满面诚恳:“臣妾多谢皇上与王美人厚爱,只是臣妾无功,乍然有此殊荣恐怕心中不安。“。     王娡拍一拍她的手,温言道:“咱们妇人家,本就不比男儿,能够上阵杀敌建功立业,那样的话皇上自然亲自嘉奖。只是吴王妃平日里和吴王必定夫妻一心,忠心于朝廷,才能使得吴国如此繁荣富强,中央心里也安定,这也是值得嘉奖的事情啊。何况皇帝的恩赐,远远不止这个呢,不过是因为这个与姐姐息息相关,妹妹才先说了出来罢了。”。     说罢她喝了一口水,温和道:“皇帝的意思,是想让吴国成为各封地诸侯之表率,因此决议将山海关以北三百余里划给吴国,吴国子民可在上面开垦拓荒,繁衍生息。山海关一处虽然气候不如长安,也是土壤肥沃,适宜垦荒。再者,吴国离赫赫极尽,中央深恐赫赫来扰,惊扰吴国百姓,因此特意开拨三千车士,远赴吴国驻扎。吴王妃也知道,车士不比寻常士兵能征善战,只是摆设罢了。皇上也不过借这个意思,震慑赫赫,让他们不敢来扰。”。     前一条也就罢了,后一条却是王娡和皇上苦苦思索几日才想到的法子。     车士多是用于礼仪之处,不能上战场打仗的。     因此派遣车士过去,也不必当心吴王因此心生异动,有警惕之心。     只是这三千人中有数百人,名为车士,实则是朝廷精锐禁军,个个能够以一敌百。     来日若有一战,便可从内部突围,包围吴国驻地。     果然吴王妃听闻是车士,并未怎样起疑心,反而笑道:“到底是吴王无能,让皇上操心了,实在是罪过。”。     王娡微微一笑:“哪里能这样说呢?诸侯国都是皇帝的子民,吴国有这样的忠心,皇上自然要格外担待些。”。     她话里有话,也希望吴王妃听得出来。     只是吴王妃似乎仍沉浸在一等嘉义夫人带来的巨大喜悦中,有些不知所以的样子。     王娡心中暗自发笑,这样的一点蝇头小利就能够笼络人心,使人得意忘形,倒是无本万利的事情。     皇上原本对于加封一等嘉义夫人也是心有疑虑,王娡却道:“皇上不必担心,若是想让吴国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来日为我们发兵找出由头,一等嘉义夫人也算不了什么。不过是一个封号和每年几万俸钱罢了,哪里比得上之后的实惠呢?”。     眼下看来,自己第一步棋走得倒是稳当。     王娡复又想起来一事的样子,抓了吴王妃的手恳切道:“虽说吴国子民自给自足是极好的,只是难免收成靠天,播种在人。皇上许久没有派过吏民去往吴国了,也不知吴国近日可有什么短缺?万物耕种女子制衣,无论什么吴王妃只管和我说,我好让皇上预备了和车士一起带过去。”。     吴王妃闻言,略略思索,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劳娘娘费心惦记着,原也不缺什么,只是近日吴国是耕种来年收成的时节,农具倒还短缺。”。     王娡心头一动,说起农具,便知道必定是青铜都拿去做了兵器的缘故。     吴王妃倒也没什么心计,想来也想不到那一层上面去。     如此看来,丽竞门所言属实,吴国倒是却是在偷偷铸造兵器。     因此王娡笑道:“耕种之时农具短缺乃是常事,吴王也该早点跟朝廷上表才是。这有什么难得呢?来日去的三千车士,每人负重一些过去就是了。吴王妃不必担心。”。     王娡有心不给吴国现成的农具,只是因为一来农具显然不是吴国所缺的,朝廷铸造起来也费工夫。     二来若是带了青铜生铁等物过去,吴国为了早日铸造兵器必从民间招收人马,也给了混在吴国的丽竞门时机,更为方便探刺情报。     吴王妃喜不自胜,一一谢过。     王娡满脸慨然之色,道:“吴国有这样难得的忠心,朝廷这样做又算得了什么呢?还望吴王妃好好养胎,来日诞下孩子,和他父王一样能干忠诚,朝廷必定也会送过去大礼的。”。     吴王妃是即将为人母的人,听了这话自然触动非常,道:“臣妾代替夫君和吴国百姓谢过皇上与娘娘厚爱,吴国也必定忠心归顺朝廷,与皇上共同进退。”。     王娡闻言,笑得欢悦,似乎丝毫不做他想。     是夜,吴王妃留在宫中过夜,王娡也特意吩咐选了未央宫的另一偏殿给她居住。     预备车士并青铜生铁还需几天功夫,因此也可以多留吴王妃几日。     皇上深夜前来,身上似乎都带了深秋浓重的霜露。     王娡心疼不已,连忙命容芷端了热热的吃食来,道是可以去除寒气的。     皇上随意用了几口吃食,便问王娡白日里和吴王妃的谈话。     王娡一一道了,末了紧锁愁眉,添了一句:“吴王妃亲自说吴国青铜短缺,想来丽竞门所说无误,皇上更要早日准备才是。”。     皇上面色沉郁,道:“我知道。周亚夫已经在回朝的路上,等他来朝叙职,我也可以探听他的虚实,决定如何用他。”。     王娡点一点头,心中忧虑的却是另外一层事情。     原先依照她的意思,这几日也就该将公孙止的事情抖出来了。     只是如今吴王妃在这里,倒是有些束手束脚,不好办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私情(一)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太后皱了眉头道:“出了什么事情?这样惊慌,让别人看见了也湿失了体面。”。     大长秋走上前来,欲言又止,看着周围一干宫女。     太后撇一撇嘴,道:“其余人等,都下去吧,不必在此伺候了。”。     待到周遭没有了别人,长公主才道:“姑姑有什么话,现在也可以说了。”。     大长秋自怀中掏出一物,俯身跪倒在地,声音里都有几分颤抖:“回太后娘娘的话,此事重大,奴婢不敢随意禀告。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恳请太后看了之后拿个主意。”。     太后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便对王娡道:“娡儿你告诉哀家,那是什么?”。     王娡定睛一看,也是大惊,又不敢不答,因此硬着头皮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此物似乎是男子冠带。”。     太后眉头紧锁,道:“你在哪里弄来这个?这里是后宫,怎么会有旁得男子的贴身之物?”。     大长秋声音愈发低微,道:“奴婢不敢隐瞒。此物,是在长乐宫那里发现的。”。     长公主颇有些疑惑:“长乐宫?那不是惠太妃所居宫殿么?”。     太后在宫中活了这样多年,心里已经明白了*分,脸色苍白,道:“你把话说清楚,在长乐宫如何发现的?”。     大长秋道:“今日早晨,奴婢去往长乐宫训诫小宫女。却是见惠太妃的贴身宫女似乎有话要对奴婢说,因此奴婢趁着没人问了她出了什么事情。哪知道,”,她声音里面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嫌恶之意:“那名小宫女哭着给了奴婢这个,说是前几日公孙止大人过来落下的,被她拾到了,也不知如何是好,不敢交还给惠太妃,这样惴惴不安过了几日,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因此找了奴婢。”。     太后面色由苍白转为潮红,道:“那么以她的意思,是说惠妃私交大臣?”。     大长秋声音低了几分,道:“说了奴婢害怕扰了太后娘娘清听。奴婢得到冠带后知道事关重大,方才细细询问了长乐宫的几个宫女,道是,”,她有意停顿片刻,接着才说:“道是惠太妃与公孙止,早有私情。两人暗箱往来已有三月之久。”。     太后闻言,登时勃然大怒,摇摇欲起身,怎奈一口气接不上来复又跌坐在凤椅上。     长公主害怕不已,慌忙道:“快去取安魂汤来,快去!”。     王娡拢一拢袖子,望向大长秋,缓缓道:“臣妾多嘴一句,姑姑可有十分把握?这件事情罪名极大,闹得不好便是有辱太妃清誉,还望姑姑慎之又慎。”。     大长秋含泪道:“奴婢哪里敢说些什么呢?不过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后娘娘罢了。这件事情事关后宫安宁,奴婢万万不敢自作主张。”。     太后面色青白交加,道:“好一个太妃。暗箱往来已有三月,可就是先帝驾崩不久。这样不堪入耳的事情她也做得出来。”。     王娡劝慰道:“太后娘娘不必着急。依照臣妾的意思,不如趁此时将惠太妃请过来问一问,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好解开。还有方才姑姑所说那个长乐宫的小宫女,也该让她来当面对质才好。”。     太后缓一口气,就着长公主的手喝了一口安魂汤,咬牙切齿对大长秋道:“就你去,立刻将惠妃给我叫过来,哀家倒要看看,这件事情是谁冤枉了。”。     大长秋不敢耽误,答应着匆匆去了。     王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婉转道:“臣妾愚昧。只是方才姑姑所说,似乎涉及朝廷官员,那么便不仅仅是后宫之事了,臣妾想着,是不是也该将皇上请来才是?”。     太后皱眉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长公主看一看太后,叹气道:“王美人说的是,这样大的事情,也不是我们可以断度的。”。     说罢对跟着自己过来的侍女道:“年秋,你去请皇上来长信宫一趟。”。     那名叫年秋的侍女喏了一声,转身去了。     王娡见太后仍旧有些喘不过来气,焦急道:“无论此事真假,太后娘娘最要紧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长公主也端着安魂汤劝慰道:“母后何必焦急?先喝一些安魂汤罢。”。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不知道,哀家老早就觉得惠妃举止有异,且似乎心肠十分狠毒。上次便是她明里暗里给娡儿这孩子使绊子。哀家原以为她只是性格骄纵,也就罢了。哪曾想如今竟是出了这样的*之事?让下人们耻笑不说,传出去整个后宫的名声也不要了么?”。     王娡温言软语道:“太后娘娘不要动怒,臣妾看着您生气心里也实在害怕的紧。无论怎样,待会儿皇上来了总会做主的,太后娘娘不必着急。”。     正说着话,就听见崔万海的声音:“皇上驾到。”。     转头一看,皇上已经迈步走了进来,见太后面色青白不免焦急不安:“母后为何突然召儿子过来?可是身体不适?”。     太后闭目并不答言,似乎极度疲惫。     到底是长公主开口了:“母后不过是气急攻心,才一时觉得身上不爽快。”。     皇上关切道:“出了什么事情?”。     王娡本不欲插嘴,见长公主也是极难开口的样子,只好简略将事情说了一说。     皇上听后也是勃然大怒:“公孙止?他倒是胆子大,朕还在奇怪,前几日中秋宴席过后并未看见他和百官一起离宫,如今看来他倒是去了好地方。”。     地上仍旧躺着那条冠带,皇上一见怒气更甚:“这便正是公孙止那个品级所用的冠带了。朕即刻让他进宫。”。     说罢唤过崔万海,道:“你立刻亲自出宫,带着侍卫去公孙府。将公孙止绑过来,其余亲眷一律留在府邸等候发落。”。     崔万海慌忙点头,转身吩咐侍卫与自己一同出宫。     王娡静静看着地上躺的那条紫红色冠带,心中漫出一缕淡然的微笑。     大长秋演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叫人一点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去。     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始终相信这个道理。     若不是惠太妃为了粟婉容对自己步步紧逼,这件事情即便被她知道了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何苦闹开来呢?     只是惠太妃屡次三番不知轻重,险些害了自己,王娡才不得不将这件事情抖落出来。     与人为善,可不也是给自己留一条活路么?王娡慢慢想着,双眸平静如水。     惠太妃很快就被带来了,想来她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仍旧是那般雍容而华贵的贵妃打扮,头上簪金戴银,华丽不可直视。     王娡见她来了,微微一笑,起身行礼:“臣妾见过惠太妃。”。     太后怒道:“这样的人娡儿你还给她行礼做什么?她哪里配得上你的礼?”。     惠太妃虽是不明所以,也知道太后语气不善,立刻跪下来道:“请太后娘娘恕罪,臣妾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太后嫌恶地不说话,长公主叹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一边地上的冠带:“惠太妃你自己看吧。”。     惠太妃转头一看,顷刻之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王娡心中微微一笑,到底是经不住吓,这样一来即便没有做下这样的事情,在太后皇上心中的嫌疑也是洗不掉的了。     皇上一直不言语,此刻方才道:“此物是什么,想必惠太妃自有解释。”。     皇上若是真动怒,甚少显在脸上。     譬如此刻,王娡知道他必定气急了,只是口吻仍是平和的,只有紧紧握住的手心显示出他的出离愤怒。     惠太妃勉强开口,犹自道:“皇上恕罪,臣妾不知这是什么。只是瞧着似乎是朝廷官员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后宫呢?”。     太后一声冷笑:“你说的倒是不错,此物确实是朝廷官员的东西。至于为何出现在后宫,哀家想没有人比住在长乐宫的你清楚了罢。”。     惠太妃听得太后语气不善,立刻动手摘下所有配饰,整整齐齐摆放在旁边的地上。     磕了三个头道:“臣妾实在不知,太后若是还有一份相信臣妾,就请给臣妾留一分余地。”。     长公主心肠最软,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口气软了几分:“惠太妃不必担忧。有人指正此物乃是朝廷官员公孙止的,皇上已经命人将公孙止带来了。若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太妃也可以和公孙止当面对质。”。     惠太妃听到公孙止三个字,几乎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王娡淡淡一笑,道:“似乎这位公孙止大人是太妃的旧相识呢?太妃怎么如此害怕?”。     惠太妃狠狠看她一眼,道:“我并不认识什么公孙止,王美人何必加害于我?”。     皇上看她一眼,冷冷道:“此事与娡儿无关,你何必反咬一口?事到如今还不思己过,难道你当真死不悔改?”。     王娡与惠太妃目光坦然相对,彼此眼中俱是机锋。     从前因为她是太妃,王娡处处忍让,而今自己在上,也不必委曲求全。     况且今日若是不能一举得胜,那么日后要提心吊胆的就是自己了。     皇上抚摸着她的手背安慰她,王娡垂下眼睛温柔道:“臣妾没有事情,皇上不必担心。”。     惠太妃眼泪滚滚而落,冲花了她精致的眼妆,看上去楚楚可怜。     其实仔细计较起来,她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放在寻常人家,正是为人母的好时候。     王娡却并不觉得怎样同情她。在宫中这些日子,早已经将她的同情心消磨的干干净净。若是自己觉得她可怜,那么来日谁来可怜自己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私情(二)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惠太妃浑身颤抖,不敢正眼正视公孙止。     王娡冷冷笑着,静观事态变化。     公孙止摇摇晃晃看着四周,目光盯在一旁的惠太妃身上,嘻嘻笑着就要伸手去拉她,口里不清不楚含含糊糊嚷嚷着什么。     惠太妃惊惧不已,慌忙躲避。     皇上也不阻拦,只冷眼看着,双眸无限苍凉。     眼见的那公孙止动作愈发不堪,王娡和长公主纷纷举袖遮面,皇上才冷冷扫视一眼侍卫,侍卫们会意,冲上前去将公孙止强行拖开。     皇上掸一掸袖子,道:“事已至此,这狂徒一进来就冲着你而去,你可还有什么要辩驳?”。     惠太妃犹自不甘心,带着一缕哭腔道:“臣妾百口莫辩,这位大人也说不清楚,臣妾只恳请皇上将指控臣妾之人带上来,臣妾好与他当面对质。”。     一直静默不言的大长秋突然开口道:“惠太妃娘娘若是真要闹到这种地步,只怕请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说罢她击掌三下,从宫门外竟是走来数十人。     王娡定睛一看,皆是寻常在惠太妃的长春宫里伺候的宫人。     素日里他们因为是太妃身边的人,最为神采飞扬不过的,如今却一个个收敛了神色,显得分外谨慎,几个胆子小的宫女脸上已经带了泪痕。     大长秋静静对已然面色青白的太后道:“启禀太后娘娘,惠太妃与公孙止私通已久,此数十人皆是见证。”。     惠太妃见这样多的人,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扑了上去作势要扭打:“本宫素日待你们何等亲厚,如今为了什么下贱货色来污蔑本宫?”。     王娡听闻她说起不堪言语,心知指的是自己,也不恼怒,只理一理袖口,淡淡道:“臣妾无才,也知道偏听则暗,只是这数十人同时指证,此事倒是有了几分可信了。当然,臣妾不过妄言一二,还要请皇上与太后定夺。”。     皇上满脸嫌恶,道:“此事无需再审,惠妃粟氏,不思妇德,秽乱后宫,着赐死……”。     一声尖锐的喊叫打断了皇上说话,却是外面有人闹着要求见皇上。     王娡无需仔细分辨便可知道是粟婉容的声音。     只听得她在外面喊:“皇上,臣妾姑姑必定不会做出那种事,还请皇上再四审理啊,不要偏听奸人之言。王美人与臣妾姑姑素来不和睦,此事必定另有蹊跷。”。     她话还没有说完,太后已经冷然皱起了眉头:“娡儿何尝和此事有丝毫联系,倒是哀家瞧着粟良人红口白舌乱诬蔑别人。皇上也该管一管她,身为后宫嫔妃,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皇上微微欠一欠身:“儿臣知道了。”。     说罢转身对崔万海道:“你去带几个人将粟良人请回自己宫里去,让她少置喙此事。”。     崔万海点头领命,王娡似乎不经意般说了一句:“到底是粟姐姐消息灵通呢,这长信宫的事情传的怎么这样快?”。     果然,在她说完此话后,太后微微一凛,对已然瘫软在地的惠太妃道:“倒是哀家小瞧了你们姑侄,眼线也敢布到哀家的长信宫来?”。     惠太妃浑然不知,只知道摇头啜泣。     太后凝神片刻,道:“姑母生性**,身为侄女不能及时察觉上报,也该获罪。兼之不顾礼仪,污蔑妃嫔,暗箱布置,渠允你传哀家的谕旨给六宫,粟良人贬为粟少使,着幽禁于自己的宫殿,一月之后方得外出。”。     王娡不动声色,心头却是暗暗称快。     什么旨意也比不上这一道旨意来的实惠。粟婉容位分不低本就是她心头大患,如今贬了一级,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皇上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接着道:“惠妃即刻幽居贞女楼,择日赐死。公孙止和后宫妃嫔通奸,胆大妄为,明日午时推出临武门菜市五马分尸,其余亲眷男者腰斩,女子十岁以上斩首,十岁以下即刻没为教坊司官妓。”。     王娡垂下眼睛,到底是自己得偿所愿。     惠太妃听闻这道旨意,已然昏厥了过去。     倒是公孙止,虽被四个侍卫压着,犹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呵呵傻笑着。     王娡看一看他神智不清的脸,倒是很有些同情起他来,死到临头这般模样,也不知道是他的福分还是他的不幸。     终究可怜了他的亲眷,无辜受累也不能保全性命。王娡微微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却又是冷若冰霜的样子。     一时间闹剧散了,皇上也不愿在此地久留,随口道了有奏折批阅便回了金銮殿。王娡和皇后留下来抚慰太后。     太后想来还是气急,说话之间有微微的气喘:“哀家只恨自己瞎了这双眼睛。算来惠妃进宫也有十年,如今位在太妃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做出此等**之事,让哀家来日有何面目面对先帝?”。     长公主和皇后温柔劝慰道:“此事甚是不堪,也不是母后能够察觉的,如今皇上雷厉风行了断了也就是了。”。     王娡命宫女去端了一碗桂花汤,道:“太后娘娘方才生气,有伤凤体,不如饮些桂花汤安神定气,平息肝火罢。”。     太后摸索着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道:“好孩子,今日教你受了委屈。”。     王娡摇一摇头,道:“惠太妃情急之下出口伤人臣妾也不计较,只是粟少使虽然平时看不惯臣妾,今日也叫臣妾好生心寒。”。     说罢低头抹泪,皇后闻言拍着她的肩头道:“粟少使也是一时气急才不分青红皂白,妹妹也多担待些罢。”。     太后皱眉道:“她哪里是一时失言?只怕早已看不惯娡儿了。哀家原以为她性子泼辣历练着就好了,如今看来倒是非得挫一挫她的锐气才是。”。     王娡温言道:“太后不必理会臣妾,粟姐姐此刻心里也必然不好受,太后要怎样责罚她也请留待日后罢,不能让皇长子小小年纪屡屡与生母分离啊。”。     她提起皇长子,太后眼里又是一层浓重的阴霾:“哀家目前只有这一个孙子,如今看来给她带似乎倒是件坏事。也罢了,等这孩子长大一两岁,哀家便让他长居太傅所,远离生母,反倒还有些裨益。”。     王娡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粟婉容如今失了姑母,唯有一子而已。     只是这样看来,似乎这唯一的儿子也不能长久了呢。     她如今,便是真正孤立无援了。     王娡蓦然想起许久以前的程喜月来,隔着这样久的岁月,在长信宫午后微微浮动的尘蒙中,似乎又看见了她,仍旧是当年静默温柔的样子,只微微笑着。     王娡几乎有些发怔了,险些落下泪来。     皇后细心,道:“妹妹怎么了,可是受了惊吓?”。     王娡掩饰道:“无妨,想来是方才事情太过可怖,臣妾心有余悸。”。     太后疲惫点一点头:“巧慧和娡儿也都下去罢,闹了这半日,哀家也想静一静。”。     王娡和皇后闻言,便依次跪拜,和长公主见了礼,方才转身离去。     皇后一路上仍在后怕,道:“原先不过撑着一口气,如今回想起来倒是后怕的很。”。     王娡温和笑道:“姐姐不必害怕,恶人有恶报罢了,况且是她自己犯下的事情,也该由她自己承担后果。”。     皇后柔软的眼睫微微垂下:“只是她也太想不开了,好端端的何苦做出这件事情?毁了自己一生名誉。”。     王娡微微一笑,这世上哪里有人想得开呢?不过皆是作茧自缚罢了。           第一百三十章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告别皇后,王娡独自回到飞羽殿。她心里太过高兴,眼睛里便也是笑意满满。     青寒见四下无人,便笑道:“小姐倒是许久不曾这样高兴了呢?”。     王娡将手放在清水里浣洗干净,道:“我解决了心腹大患,如何不高兴?”。     容芷到底沉稳些,递了细白丝巾给王娡擦手,微微皱起眉头:“奴婢总觉得,此事太过简单了,也太过顺遂了。”。     王娡将手擦干净,道:“你说的不错,今日虽然人证物证俱在,只是宫里审案子总是有慎刑司一审二审,往往拖半个月都是有的。今日如此快地定了罪,倒不能不说是太后有心帮忙。”。     青寒替王娡取来润手用的茉莉膏,闻言不觉奇怪:“太后娘娘和惠太妃多少年的交情,为何会帮这个忙?”。     王娡冷冷一笑,挑起一点茉莉膏在手上涂开:“什么交情?太后是多聪明的人,哪里看不出来粟婉容借着自己姑母的身份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生了多少事?如今能够斩草除根,她哪里不乐见其成呢?所幸顺水推舟就是了,说到底,粟婉容有个儿子又是外姓,外戚专权这事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太后哪里能不防范着。”。     说话间王娡闻着茉莉膏气味芬芳馥郁,不觉皱眉道:“好香的味道,可别混了什么别的在里面。”。     容芷笑道:“知道娘娘细心谨慎,一应这些东西都是奴婢亲手做的,不敢假手于旁人,对娘娘的身体绝无害处。”。     王娡松了一口气,摸着自己的肚子道:“那就好。”。     青寒忍不住问:“小姐自从上回邓太医诊了脉说是又有了身孕也有三五日过去了,小姐怎么还不和皇上说呢?”。     王娡摇一摇头:“不必着急。上次本宫的身孕救了本宫一命,这一次也得留着,来日若有不测也是能够救命的。我自知这段日子动静大了,难免有人动心思,防着万一总是好的。”。     容芷叹一口气:“娘娘虽说命好又有了身孕,只是咱们又要和从前一样过那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王娡有些出神,片刻也恢复过来,道:“这也就罢了,多少人羡慕这提心吊胆也还羡慕不过来呢。只一样,我的身孕和从前一样,只有你们三个人知道,务必牢牢把住口风,一应饮食起居也只得有你们照应,不许假手旁人。”。     容芷和青寒连忙应了,道:“奴婢们必当尽心竭力,侍奉娘娘。”。     王娡看一眼案上新摘下来的菊花,叹一口气:“只是这一胎,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青寒嘴快,道:“小姐既然担心,何不找邓太医来给你看看?”。     王娡笑着横她一眼:“这才一个月,哪里就能看出来了。倒是你这小蹄子,日日夜夜念着邓太医,不知道动什么歪心思呢?”。     容芷闻言拍手而笑,道:“女大不中留,娘娘操心的是。”。     青寒满面羞红,跺脚道:“小姐和容芷姑姑惯会取笑我,奴婢可不乐意听了。”。     王娡擦一擦笑出来的眼泪,道:“邓铭庭人确实不错,你有这个心思也是正常,毕竟女儿家的大了么。只是到底要再等一两年,等我根基彻底稳固了,再跟皇上求一个恩典。且不说别的,我这里也一时半会离不开你啊。”。     青寒越听脸越红,低声道:“小姐胡说什么呢,奴婢半点心思也没有。”。     王娡知道她难为情,也收敛了玩笑的意思,道:“你的事情暂时也罢了,只是我答允了大长秋的事情不能不做了。”。     容芷敏锐道;“娘娘说的是那名侍卫的事情?”。     王娡点一点头,叹道:“她也是性情中人了。以她的身份,就算不乐意给宦官配了对食,也总是能够嫁给有品级的官员的。只是她偏生看上一个侍卫,说一句难听的,侍卫到底将来能有什么前途呢?看来她必定是真心喜欢了。如若真是如此,能够促成一段姻缘,也是积福积德的事情啊。”。     容芷垂目默然,半晌才道:“大长秋姑姑也算是让人心生敬服了。”。     王娡点一点头,心内觉得一阵苦涩。     她连渠允都比不上,她还能为自己的爱人争一争,而自己也只能一辈子困在这活死人牢一样的地方,咀嚼回忆罢了。     她转头对青寒道:“这几日你若是和大长秋见面,就偷偷告诉她,她的事情我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定会向皇上提起。若是提得太快,反而让皇上疑心她和我们飞羽殿有往来。”。     青寒点一点头:“奴婢记住了。”。     王娡算着日子,笑道:“如今也是快要冬至了,节气里杀人不吉利。公孙止活不过明日,看来咱们的惠太妃也活不过这个月了,总共也该就有十日光景。”。     想一想,她吩咐容芷道:“人之将死,咱们也算是把她推上黄泉路的人,就算是为了自己心安,这几日你也去吩咐贞女楼的人待她好些罢。”。     容芷微微有动容之色:“娘娘心善,奴婢一定吩咐人去办。”。     “慢着,”,王娡又想起一事,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我今日听着皇上的意思,似乎一时半会还不准备放万静田出来,你别忘了给她带些冬日的衣服,她也是命苦,只是咱们顾不到那么周全罢了。”。     容芷劝慰道:“娘娘也算是用足了心思了,其实娘娘最该保养自身,特别是如今有孕,更该静心休养,不能忘了邓太医的叮嘱啊。”。     王娡笑一笑,面露狡黠之色:“即便我不记得,青寒也必定一日三次地提醒我啊。”。     青寒闻言面色绯红,转身跑了出去,边跑边喊:“奴婢再不要理会小姐了。”。     容芷笑得打跌,道:“娘娘也是惯坏了这小蹄子,哪个宫里的宫女敢这样和主子说话?”。     王娡目光柔和:“她年纪小,又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自然纵容一些。”。     容芷点头:“这也罢了,只是在外面有规矩就好了。”。     王娡疲惫地揉一揉眉心:“你比她年长,素日多看着她也就是了。”。     容芷点一点头,突然微笑出来:“虽说宫中日子辛苦,奴婢们总还是和娘娘在一处的。”。     王娡因为身孕,便觉得神思昏聩。     午膳后便躺在雕花滴水床上歇息,原不过是想躺一躺,哪知道竟是合目睡了过去。     只觉得睡得昏昏沉沉,身边似乎有人,王娡睡觉警醒,登时睁开眼睛。     却发现是皇上,窗外已经暮色四合,他正捧着一卷书坐在床边的骨枝花椅子上看着。     黄昏的暮色在他身上静静弥漫开来,平添了几分温和落寞。     皇上听得动静,转过身来。见她醒了,微微一笑放下书,坐到她身边来,握着她的手道:“我方才去看了咱们的女儿,日子长了发现,她和你长得真像。”。     王娡笑着坐起身,挽一挽睡得松散的头发,道;“娡儿日日看着,却觉得烟雨眉眼都很像她父皇呢。”。     皇上温柔一笑,道:“烟雨的母妃容貌美丽如斯,何愁来日不倾倒众生?”。     王娡揉着云灰色的缎面被褥,道:“倾倒众生自然是好,只是娡儿作为她的母亲,自然是只希望女儿平平安安就好了。”。     皇上点点头:“你向来都是这般与世无争,这也是我最看重你的所在啊。”。     说罢皇上声音有一些淡淡的沉郁:“朕刚刚从慎刑司回来,五日之后,处斩惠太妃。朕今日特意给她保留名号,算是最后的一点恩情了。”。     王娡心中也觉得有些悲凉,尤记起往昔自己还是太子府中一个不起眼的太子妃嫔,进宫觐见皇后时偶然看见当时的惠妃。     如今时光变迁,自己成了亲手将她送上死路的那个人。     若是放在那个时候,怕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罢。     这世间变幻万千,又有谁能说准后来的事情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围炉夜话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沉默片刻,轻声道:“如今惠太妃即将处死,皇上可考虑了她身后事?”。     提及惠太妃,皇帝的眼里也染上了一抹阴郁之色,叹道:“何尝没有想过呢?她这个样子是断断不能入皇陵的了,不说别的,母后不同意,父皇知道了也必定生气。若是传出去,又对朝廷名声不好。如今朕思前想后,只能对外宣称惠太妃暴毙,公孙止酒后闹事对朕不敬,也算是遮掩的过去了。”。     王娡点一点头,道:“只是皇上还要迁怒粟姐姐吗?她也是一时情急啊。”。     皇上凝视着她:“虽说这件事情和她没有干系,只是她风风火火在长信宫门口大闹,言语之间又污蔑了你,实在是罪不可恕。母后也赞成给她一个教训,从前朕觉得她性子娇俏,如今年纪大了却越发不稳重起来。”。     王娡微微一笑:“皇上也是心狠呢,粟姐姐好不好也服侍了皇上这许多年,皇上倒是一点也不惦念旧情。”。     皇上嗤笑一声:“朕有心抬举她,她可担得起这份抬举?仗着是皇长子的生母行事愈发骄纵,风言风语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王娡道:“臣妾也不知道别的,只是皇上自己拿主意便罢了。倒是臣妾的妹妹如今也快要临盆了,皇上可要多陪陪她才是。”。     皇上点一点头,眉目之间却微微有些不豫。     王娡见状小心道:“可是臣妾的妹妹不懂事,惹了皇上生气?”。     皇上摇了摇头,似乎有说不出来的古怪:“朕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你们姐妹二人容颜相似,只是你妹妹似乎总是不及你好。”。     王娡闻言,哑然失笑:“臣妾妹妹不比臣妾莽撞没有规矩,有些话想到就直说。她心里其实是很惦记皇上的,皇上多去瞧瞧她就好了。”。     皇上点一点头,突然说了一句:“新来的几个人中,程双雁倒还不错。样子生的好性子也温柔伶俐。”。     王娡想起那日中秋宫宴后独自赏月的程双雁,不觉心中弥漫起一点微微的凄楚。     脸上却还是挂着笑的:“程妹妹不说皇上,臣妾也极喜欢她呢。样子一等一的出挑,性子温柔和平,当真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皇上好奇道:“朕倒是不知道你们还有这许多交情。”。     王娡微微一笑:“也说不上交情。中秋宫宴臣妾去更衣时见过程妹妹一面,彼此聊了几句倒还投缘。后来事情多了,倒也顾不上相见了。”。     皇上了然道:“难得你们二人投缘,素日无事也该多往来才是。”。     王娡点头道:“程妹妹若是合皇上的心意,皇上不如来日寻个由头给她进一进位分。位分高了,程妹妹也好帮着臣妾与皇后娘娘管束后宫。新来的几位妹妹年纪小,也该有一两个拔尖的才是。”。     皇上沉吟片刻道:“你思虑的极是,等来日她有了身孕,朕就给她进位分。”。     说罢皇上挽住王娡的手:“朕知道,你在这个位子旁人看着风光,却是大事小事都要操劳,其实自己也必定吃了不少苦,平日里要多加保养才是。”。     王娡莞尔一笑:“皇上惦记着臣妾,臣妾也是感激不尽了。”。     二人说了许久的话,眼见着要用晚膳的时辰了,王娡便道:“皇上今日若是没有别的安排,索性在臣妾这里用一些晚膳可好?”。     皇上笑道:“自然是好的,朕许久没有吃过你的小厨房的东西了,御膳房做来做去也就那几样菜,当真日日嘴里没味道。”。     王娡含笑吩咐容芷:“去告诉小厨房备膳。如今天气寒冷,可以拿去年的梅花酒炖羊肉锅子来,皇上最喜欢吃的花雕江鲫也不要忘了。添两个素菜,温一壶当归酒。”。     容芷一一记下去了,皇上看着王娡笑道:“朕的口味,你记得这样清楚。”。     王娡有些羞赧:“皇上的种种,臣妾哪里敢忘呢?”。     小厨房手脚利落,一时间不过半顿饭工夫,就妥妥贴贴摆出一桌子佳肴来。     桌子中间是一个红泥小火炉,上面煨着滚烫的羊肉锅子。     羊肉香气扑鼻,闻之便令人食指大动。花雕江鲫色泽金黄莹润,花雕醉人,江鲫鲜美,也是冬日难得的美味。     皇上看了看这几道菜,不觉笑道:“一样的东西,哪里也比不上飞羽殿的精致。”。     王娡含笑递过一把青花勺子给皇上,道:“皇上心情好了,自然吃什么都觉得好。臣妾从前听家中老人说过,人体五脏六腑皆是相通的,若是心境平和,那么自然食欲旺盛,身体也好。皇上每日政务劳累,也该保持心境和悦才是。”。     皇上感慨道:“宫中太医也是如是说,没有想到民间老人虽斗字不识也能出此智慧之语。”。     王娡舀了一块羊肉在碗中,笑道:“自来高手多出在民间。皇上从小生长在皇宫里自然不知道,其实百姓之中多有天赋异禀之人,只是没有被发觉罢了。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却是不能埋没了人才啊。”。     皇上若有所思,道:“你说得极是。朕时常觉得朝中官员迂腐冥顽,却未曾想过要去民间走访。”。     王娡点一点头:“臣妾也不过是大胆揣测罢了,前些日子听闻皇上盛赞匹夫周亚夫能征善战,只是细细思索起来,周亚夫也不是将门之后,可见民间被埋没的人才肯定不少,若是不能为皇上所用实在可惜。”。     皇上听得兴起,索性放下勺羹,道:“那么按照你的意思,朕如何才能广罗天下英才呢?”。     王娡侃侃道:“其实并不难,皇上仔细想一想,如今朝中官员多来自何处,是什么出身?”。     皇上想了片刻,道:“多是先帝旧人,少数的新人也多是世代为官家的子弟。”。     王娡点一点头:“这就是根结所在了。先帝的旧臣臣妾不敢评说,必定德才兼备。只是这些世家子弟,多是从小养尊处优,衣食不愁,因此难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者有之。这些人并未起于卑贱之中,一是不知民间疾苦,不能体会民情。二是不能感念皇上知遇之恩,来日恐怕不能尽忠皇上。此二者一旦有之,那么官员必定是不中用的了。皇上即将对吴国宣战,如今已是费尽心思筹谋,只是来日万一战况反复,这些人不仅不中用,恐怕还会见风使舵,使咱们祸起萧墙之中啊。”。     皇上越听越面色凝重,频频点头。王娡见他神色还好,也大着胆子说了下去。     “臣妾以为,朝廷官员根深繁复,不可突然改变,否则难免人心不稳。然而咱们也不可积贫积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今皇上登基不久,正是一派新气象的好时候。皇上何不改变策略,以才学取士,从民间广罗人才呢?”。     皇上思索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朕应该唤他们御前对?”。     王娡点一点头:“天下是皇上的,皇上怎能把天下托付给无德无能之人?御前对是最好的办法,只是长安人口何其之多,遑论整个中原?皇上何不在地方举行测试,逐级选拔优胜有才者。来日御前对时则皆是精英,既省时省力又不必担心选拔不了人才。”。     皇上深以为然,道:“朕也苦恼于朝中官员参差不齐,如今你这样一说倒是如同醍醐灌顶。朕明日就和大鸿胪商量,将此事早日提上议程才是。”。     王娡微笑着举起酒樽:“臣妾恭贺皇上,来日选尽天下英才,保我大汉太平盛世,钟鸣鼎食之家遍是。”。     皇上笑着一饮而尽,握紧王娡的手,道:“你有这样的才学见地,不是皇后胜于皇后啊。”。     王娡听到他提起皇后,笑着道:“皇上无论怎样夸奖臣妾,今日臣妾也大言不惭了。只是请断断不要将臣妾与皇后娘娘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臣妾万万不敢承受。后宫诸人,臣妾最敬服的便是皇后娘娘,如何敢和她相提并论呢?”。     皇上的眼睛在炉火的映衬下闪着点点光芒,煞是好看:“那么如你所愿,朕不提皇后就是了。”。     王娡嫣然一笑:“其实皇后娘娘饱读诗书,才学远胜臣妾之上。皇上若是多去听听皇后娘娘说话,必定比跟臣妾说话更觉得痛快。”。     皇上微微叹了一口气;“朕不瞒你说,和皇后结发数载,情分却当真不多,也算是一桩憾事了。”。     王娡心中一冷,道:“只是无论如何,皇后娘娘也毕竟是皇后,皇上得空时偶尔去瞧瞧她,娘娘日子也好过些。”。     皇上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怎么的,有人给皇后难堪么?”。     王娡叹了一口气:“那倒是没有。只是一来娘娘心中最爱重者便是皇上,能得见天颜如何不高兴呢?二来皇上和皇后帝后情深,也是后宫稳固前朝安定的好事啊。”。     皇上若有所思,片刻道:“朕知道了,你不必担心就是。”。     如此酒酣饭饱,天色已然墨黑。     皇上起身笑道:“朕今日在你这里呆了半日,原想留下来陪你的,只是如今听你的,朕也去瞧瞧皇后。”。     王娡笑容温婉,起身道:“那么臣妾恭送皇上。”。     送走了皇上,王娡便坐在烛光边随手翻阅着一卷书。     不多时,容芷却是悄然从门口进来了。     王娡看得入神,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嗔怪道:“进来也没个动静,无脚猫儿似的。”。     容芷脸上微红,想来是在外面冻的,搓着手道:“奴婢刚刚去了贞女楼,一路上小心惯了,没成想吓到娘娘了,真真是奴婢的不是。”。     王娡放下书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看你冻成这样,坐过来暖和暖和。”。     说罢亲自取了一件银灰梅花的薄披风给容芷盖上,容芷道了谢方才坐下。     王娡等她缓过来便问:“去了贞女楼,可见到万静田了?”。     容芷点了点头,脸上却有了一抹悲怆之色:“万姑娘奴婢瞧着,怕是不太好了。”。     王娡皱眉道:“好端端的,她怎么不好了?”。     容芷低声道:“想来是因为心情郁结,兼之贞女楼地处阴湿,万姑娘身子便有些不痛快。其实身体上倒都是小毛病,开几剂药服用了也就罢了。只是这心里的疙瘩一时解不开,倒是整个人都缺了一股生气。”。           第一百三十二章 皇子新生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淡淡叹了一口气:“咱们能治得好人,可是治不好心。原来从前的时候我必定拼了命也要把她从那里拉出来,只是如今我倒是看明白了,留她一条性命在便是旁人所能给予她最大的恩典了,这以后的路她自己没力气走难不成我还能背着她?如今她这个样子,区区一个贞女楼就受不了了,就算放出来也没什么大出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管她了,她自己的命终究是她自己的。”。     容芷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平心而论,咱们飞羽殿种种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往深处去就恐怕要惹祸上身了。”。     王娡点一点头,道:“不说她了,今日你去,可见到惠妃了?”。     容芷谨慎道:“贞女楼如此狭小,奴婢倒是也见着了。”。     王娡轻轻一笑:“怎么说,她可比万静田好些?”。     容芷面露不屑之色:“奴婢原来听说大家出来的女子和小门小户的终究不同,原先不以为什么,瞧着惠太妃虽出身屠户人家平日里也跟仙女儿似的好看。只是这如今落了难呐,倒是什么都显露出来了。死期将至她倒还不太平,日日嘴里诅咒不休,贞女楼里的宫女和宦官烦不胜烦,巴不得她早日死了才是呢。”。     王娡闲闲拨弄着指甲上的金南珠子,笑道:“她也有几岁年纪了,这样日日喊叫身子也是吃不消的。别的不说,宫女太监无辜,何必日日被她叨扰?”。     容芷思索片刻,看向王娡:“娘娘的意思是……..”。     王娡微微抬起眼眸:“这几天你想个法子,让她闭了嘴好好休息。虽说来日里休息的日子还长,只是本宫倒是替她担心,这样子不清净来日上路了也不好投胎做人呢。”。     容芷点一点头,沉声道:“奴婢知道了,即刻着人去办。”。     是夜,王娡喝完青寒悄悄端给她的安胎药之后,便预备上床就寝。     容芷替她摘了脖子上的玉项圈,用布包好搁在暖炉旁以防第二日起来佩戴时冰了脖子。     突然,远远听来一声喊叫,接着就是一片嘈杂声。     王娡霍然披衣坐起,在宫中这许多日子她自然明白,若有嘈杂之声必定没有好事情。     青寒慌里慌张出门看了一圈,回来时声音里更是带了三分惊慌:“小姐快请起,二小姐那里来人说二小姐突然胎气大动,只怕要生了呢。”。     王娡脚下一软,幸亏容芷在一旁牢牢扶住了她。她焦急道:“如今姁儿只有八个月的身子,怎么说生就生了?”。     青寒已经取来了夜里用的狐毛披风,道:“小姐快去看一看罢。”。     容芷到底比青寒沉稳的多,道:“也不急在这一时。青寒去取手炉来,夜里风大娘娘自己也有身子,不能马虎。”。     青寒觉得有理,便也匆匆去了。     如此这般,当王娡赶到姁儿的宫殿之时,那里已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让王娡吃了一惊的是,皇上和皇后也到了。     皇上还穿着白色的龙纹寝衣,外面罩着一件玄紫色的褂子。     皇后衣裳倒还平整,只是头上钗镮已卸,脸上也没了妆容,看上去更是晶莹胜雪,风姿绰约。     王娡屈膝道:“深夜惊扰皇上皇后,是姁儿的不是,臣妾替她请罪了。”。     皇后柔声让她起来,道:“本宫和皇上听闻王八子突然要临盆,心里知道日子不对,便亲自过来了。宫中生养皇嗣乃是大事,不能有半点马虎。”。     王娡转眼看见邓铭庭也已经在这里了,心下安定了几分。邓铭庭的人品医术她都是知道的,必不会出差错。     内殿偶尔传来姁儿几声呻吟,王娡心急如焚,拉住秋彤问道:“你主子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还有两个月的日子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秋彤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也是吓得不住,道:“奴婢也不知道。晚膳过后娘娘就说有些恶心,打发了奴婢等一干人在外殿候着。过了一盏茶工夫,就听娘娘在里面惊呼,奴婢们也顾不得规矩了急忙进去一看,就发现已然见红了。”。     王娡倒抽一口凉气,孕妇见红乃是凶兆,多半是要难产。     然而不过片刻慌乱,她也沉静下来,对秋彤道:“本宫和皇上皇后不方便进去,你去告诉你们娘娘,说我们就在外面等着,让她专心生产不要害怕。”。     秋彤答应了一声,端着一铜盆清水匆匆进去了。     皇后握住王娡的手,和王娡一样她的手心也有黏腻的汗意,道:“你妹妹吉人天相必定不会有事,你也不要太忧心了才是。”。     王娡虽然心绪烦乱,仍旧感怀于皇后的细心体贴,点了点头,道:“臣妾因为妹妹年纪小,总是放心不下。”。     不多时,出来了一个产婆,双手犹自红通通的:“奴婢见过皇上皇后王美人,王八子不知何故早产,如今胎位有异,怕是难产了。”。     王娡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整个人如同浸在冰水之中,几乎要立刻冲进去亲自看看。     到底皇后拉住了她,苦苦劝道:“你不是太医,进去了又能如何呢?里头有太医照看着,你若是不放心,不妨就在外间多多祝祷罢。”。     皇上见姁儿辛苦如斯,也颇为动容:“这次姁儿实在辛苦,只要孩子平安出生,不论男女,朕都会给姁儿进位分为良人。”。     王娡一心牵挂在妹妹身上,良人的位分也不过听过就算了,事已至此,她只希望姁儿平安就好,哪里还有心思在乎什么位分呢?     只听的内殿产婆和太医焦急的声音,深褐色的催产药也一碗碗如水样送进去。     王娡在外面如坐针毡,却顾忌皇上在一旁,实在是苦不堪言。     漏灯不知滴了多久,眼见的宫女们捧出来的水盆里水的颜色逐渐清了,王娡才知道必定已经不是最要紧的性命攸关的时候了,因此也略微舒了一口气。     早有伶俐的宫女捧来参汤给他们,王娡抿了几口就放下了,皇上想来白日里政务繁多,夜里精神难免不济,倒是喝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内殿传来一声极响亮的婴儿啼哭。     一时间殿内人人皆大喜,王娡如同四肢被人抽光了力气,软软坐了下来。     皇上也是喜不自胜,道:“真是天命庇佑,传朕的旨意,即刻封姁儿为良人。”。     不多时,又是先前那个产婆转了出来。     这次她眉眼间喜气盈盈,怀里抱着一个墨绿色的锦缎包裹,笑道:“奴婢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呢!”。     皇上大喜之下竟有些怔怔:“是个男孩儿?”。     王娡也难以置信,只知道看着那名产婆。     产婆喜滋滋点一点头,小心翼翼递上襁褓来道:“皇上请看。”。     襁褓中是一个红通通的新生儿,毛发稀疏还没有睁开眼睛。     只是实打实的,确确实是是个皇子。     皇上抱着新出生的皇子,欣喜若狂:“传朕的旨意下去,王良人诞育皇子有功,着日赐予封号。”。     赐予封号虽不如进位分直接,却也是极大的恩宠了。饶是王娡位高如此,也没有自己的封号。     然而王娡心中却微微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并非全心全意的欢喜。     她有意将那感觉赶出去,只是却如同认了路的野兽一般,再三回来徘徊。     王娡勉强拾起笑容,道:“臣妾恭贺皇上喜得皇子。”。     皇上正是喜不自胜,因此也只笑着对她点了一点头,并未回应。     自然是了,王娡悲哀地想,虽说皇上屡次告诉自己皇子公主都将一视同仁,只是任谁也知道,公主不过是皇上宠爱罢了,皇子才是来日即位的希望啊。     姁儿的福气,当真是后来的。     不过片刻,王娡便又安慰自己道,姁儿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姐妹,有她得了这份恩宠,到底也不算太坏。     皇上实在是欣喜,便说要去内殿看望姁儿。幸而太医合力拦住了,说是还未收拾干净不能见人,因此皇上也只得作罢。告诫了殿中人好好照看姁儿之后,犹自带着笑意回未央宫去了。     皇后有心留下来陪一陪王娡,只是见皇上回去了便有些为难。     王娡不欲让她为难,便笑道:“皇后娘娘安心歇息去罢,这里有臣妾守着呢。“。     皇后闻言,便也放心去了。     待到殿中人走的差不多了,王娡吩咐乳母看顾新出生的皇子,自己走进内殿去看姁儿。     想来是辛苦的很了,姁儿犹自闭着眼睛沉睡着。     王娡见她面色苍白浑身汗湿的模样,心下蓦然一软,几乎流下泪来。     她静静走到床边,拉住姁儿的手,悄声道:“姐姐来了。”。     姁儿似乎听到了一般,费力地睁开眼睛,睫毛上都是点滴汗水。声音低低道:“姐姐,孩子可还好吗?“。     王娡眼中一点热泪涌上来,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一切都好,是个皇子呢。”。     姁儿闻言,眼中似乎有了异样的神采,低声道:“是个皇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在其室不言室陋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倒不是她在意男女,只是如今现实便是这样。今日姁儿生的若是个女儿,未必就有这样的恩宠。     原指望她们姐妹一心在这宫中立足,姁儿一举得男自然是好事。     只是王娡心中始终有一层淡淡的阴霾不曾褪去,连带着意志都消沉了几分。     半晌,她打起精神来道:“如今姁儿生了皇子,咱们虽是至亲姐妹,礼节也不能疏忽。明日里她那里必定门庭若市,咱们也好趁着将礼品送过去。今夜开了库房好生拣选。”。     容芷点一点头,道:“奴婢们自会料理妥当,娘娘回去好生歇息才是。”。     王娡看一看如明月盘一般的月色,幽幽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果然如她所料,姁儿的锦春宫人声鼎沸,来往不绝。     王娡站在锦春宫外面,如今西北寒风已经有些起来了,她笑道:“这样看了,才知道什么叫做始觉当日贱。”。     容芷捧着礼盒站在她身侧,声音温和,听不出情绪来。     她永远是这个样子,淡淡的不知悲喜,偶尔几次笑逐颜开,不过半日便又是端庄和气的样子。     相较之下,青寒到底是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少了宫里的规矩束缚,倒是活泼嘴快些。     容芷轻声道:“娘娘已是位高,何必在意这些似锦繁花?繁花如流水,朝夕可逝。磐石和明月,才是永远不变的啊。”。     王娡听得她话中大有深意,不觉看她一眼。她却还是平静没有波澜的样子,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王娡淡淡叹了一口气:“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将女子之心比作磐石,你也算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     她提一提自己的裙裾,露出蜀中锦绣花缎面鞋,拾阶而上:“咱们进去罢。”。     走进锦春宫,才发觉虽是深秋初冬,节气还没有到,却俨然是满宫覆以屋?,待温而生。如今也算是正经的妃嫔样子了,王娡心里到底是有些欣慰。     姁儿正躺在那张梨花木的大床上。她脂粉未施,头发松散地在脑后挽了一个丹凤髻,身上只套着一件素白的暗花寝衣,越发显得她整个人眉眼盈盈,温柔婉约。     她半倚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个湖蓝色的天水锦襁褓。床前乌压压围了一片人,皆是些后宫的妃嫔。     见王娡来了,众人便要站起来请安。王娡笑着摆一摆手:“罢了罢了,地方狭小人又多,你们不嫌麻烦,本宫还害怕起来的风扑着了本宫的妹妹。”。     众人闻言方才作罢。莫言明月却掩着嘴笑道:“臣妾听明白了。必定是娘娘的飞羽殿宽敞,因此嫌这锦春宫狭小呢。”。     王娡听得她这样说,不由得面色一沉,也担心姁儿听了吃心。     还不等她开口,就听见一个软糯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笑意:“莫言姐姐到底不是咱们中原人呢,好些规矩也不懂。在其屋不言室陋,在其职不言位卑。这都是咱们从小就知道的道理,何况娘娘和王良人还是亲姐妹呢?莫言姐姐若是有空,也该多花些心思在礼仪规矩上,不识字不要紧,不知礼罪过可就大了。”。     王娡讶然于这一篇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循声望去,却发现是程双雁正微微笑着。她似乎是无心的样子,颇为恳切地这样说着。     明眼人都知道此话便是在嘲讽莫言明月斗字不识,不懂规矩了。     平心而论也不算冤了她,莫言明月进宫数月,早有传言说这位西域来的美人平日里只醉心于歌舞妆扮,胸无点墨,谈吐也常常惹得宫女下人们偷偷笑话。     如今只看她为了挑拨离间,自己挖坑自己跳也可以一窥端倪了。     倒是程双雁,王娡不禁有些另眼相看。平日里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谁知道说起话来这般条理清晰分明。     最难得的是虽是精心编排的话,说起来却像是闲叙家常一般,让人只能羞愧,不敢动怒。     然而王娡也不愿她们这样吵闹起来闹到了姁儿,因此只含笑道:“今日是本宫妹妹的好日子,你们一个个盯着本宫做什么?容芷,去将本宫的贺礼拿上来。”。     姁儿闻言急忙推却道:“姐姐平日里送我的也不少了,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王娡捧过盒子,诚恳道:“平日是平日,今日另当别论。生子而贺是祖宗法制,你我皆不可逾越。不要再推辞了,免得有对祖宗礼法不敬之嫌。”。     姁儿听她这样说方才作罢,小心翼翼将小皇子放在一边的金丝镂花枕头上,双手接过礼盒。     她手上的袖子滑了一截下去,露出一段白玉一般的手腕,手腕上套着一个浓绿的翡翠手镯。     那手镯一看便知成色极好,难得的也是做工精巧,镶了五瓣莲花,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王娡只当是皇上赏赐的,因此随口道:“你这个镯子倒好看。”。     姁儿闻言笑道:“姐姐也觉得好看?是今日长公主送来的贺礼,妹妹从没见过水头这样足的翡翠,当下就戴上了。”。     王娡听得觉得有些奇怪,这翡翠镯子价值极贵,也必定是稀罕之物。     长公主若要送贺礼,大可以以寻常的玛瑙珠玉代替,为何出手如此阔绰?     她的目光旋即转移到一旁的小皇子身上,登时明白了。     长公主一心希望自己的女儿当上皇后,至于谁做皇帝她是不在意的。     眼下陵城失宠,王娡无子,只有这一个新出生的小皇子,虽然年纪小却也是备受皇帝重视,她身为长公主,怎能不早早打算?     王娡想到此节,骤然握紧了指尖。自己苦心孤诣牵线搭桥数月,就为了和长公主交好。     如今不过几日工夫,她倒是开始寻觅别家了。     王娡心中一阵烦闷难言,觉得自己如同弃子一般。这是她头一遭觉得这样孤单,在宫中没有真情她早就明白,只是往往心有不甘自欺欺人罢了。     “姐姐?”,耳畔传来姁儿小声的呼唤,王娡这才惊觉自己竟是走了神,慌忙收拾好思绪,笑道:“如今也是年纪大了呢,晚上睡不好白日里总有些恍恍惚惚的。”。     姁儿忧心忡忡:“姐姐才几岁年纪就觉得自己老了,时常没精神也是不能疏忽的。太医给妹妹开了一个补气养神的方子,等下让秋彤交给容芷姑姑带回去。”。     王娡笑道:“到底是小孩子呢,药根据个人体制而言,怎样添减用量都是有讲究的,哪能大家都用一样的方子?”。     姁儿闻言有些羞赧,却是莫言明月道:“如今看来,臣妾不通的地方多了去了。在我们西京,都是一味药治百病的,到底是中原医术精深。”。     王娡有些惊讶她转圜的这样快,当下也不愿意丢了她的面子给她难堪,因此娓娓道:“中原尤其长安,以医术膳食为名。医术者,穷尽一生不可精也。譬如一味草药,长了三年的和长了四年的,药性大不相同,一个可以医人一个可以杀人的,因此身为太医也是需要日夜研习,方才能减少错误,不误伤人命。”。     莫言明月静静听了,点头笑道:“臣妾受教。”。     王娡便又携了姁儿的手,细细问她身体精神可都好。     良久,贾含之却是耐不住性子,笑道:“咱们来了这半日,小皇子只远远看了个影儿。大家都是姐妹女子,最是喜欢孩子不过的,也不知道王良人肯不肯让我们好生看一看呢?”。     姁儿闻言,自然不好退却,将小皇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众人皆过来看,见得小皇子虽然形容尚小看不出眉目,也是啧啧赞叹一番,评说与皇上有**分相像。     王娡不愿听她们信口开河,打趣道:“如今众位姐妹小皇子也看了,本宫的妹妹脸皮薄,本宫可要替她问一句贺礼了。”。     众人闻言,皆笑了起来,纷纷道:“臣妾贪看小皇子可爱,倒是忘了这一茬。”。     说罢各自让各自的侍女捧了礼盒过来,当面拆开。     寻常妃嫔送的不过是些锦缎首饰等物,虽然样子精巧也没什么稀奇的,倒是程双雁和莫言明月送的东西与众不同。     程双雁送了一方砚台。饶是妃嫔们寻常不读书写字的,也知道那砚台金贵。     王娡仔细看了,似乎是冻鼎石雕刻而成,触手温润冰凉,沉郁澄净,叩之有声。     她笑道:“臣妾送上这方砚台,是希望小皇子来日饱读诗书,勤学苦练,长大了能为他父皇分忧就好了。”。     姁儿连忙谢过她的心意,连王娡也不禁感叹:“程妹妹有心了。”。     莫言明月最后一个送上东西来,笑道:“众位姐妹送的这样精巧,倒显得臣妾粗鄙了。只是话说在前面,虽然不是中原人寻常见惯的玉器等物,也是实实在在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众人便皆有些好奇。等她亲自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东西,刹那之间各位妃嫔皆是受了惊吓一般掩口惊呼。     王娡凑过去一看,心中也是一沉。           第一百三十四章 温良人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那盒子是黑檀木的,本就不大合乎礼制。宫中送礼,为了讲求喜庆,向来是首选红橡木的盒子,再次也不过是黄花梨,这黑沉沉的黑檀木皆是众人避而不及的。     再仔细看那盒子里面躺着的,却是一个凶神恶煞的木偶娃娃,那娃娃也不如寻常所见的布偶样子精致,反而面目可憎,凶气外露,一张花脸上两个窟窿一般的黑眼睛,看上去着实可怖。     姁儿当即脸色就变了,沉声道:“莫言少使这是什么意思本宫就不明白了,这娃娃如此可怕,难道是诅咒本宫和本宫的孩儿么?”。     莫言明月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伸出纤长的手指慢慢抚摸着那个娃娃:“这件事就是王良人的不通了,妹妹一片好心姐姐不心领也就算了,这样出口伤人可不好。”。     她接着微微笑道:“这个木偶,乃是我们西京最有名的童子娃娃,虽然样子有些可怕,却是保佑新出生的婴儿百鬼不侵,平安顺遂最好的。妹妹早早雕刻了这个娃娃,连木材也是精心选的松油浸润的白桦木,实在是用足了心思,姐姐这样说倒让妹妹好生难堪。”。     她解释的合情合理,想来确实是风俗不同,因此姁儿脸色虽然仍旧不好看,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带着一点轻微的厌恶看着那娃娃。     王娡上前打圆场道:“倒不是本宫的妹妹不喜欢,莫言妹妹一片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咱们中原女子甚少见过这些东西,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有的。”。     说罢她转头唤过秋彤:“将这些礼物都包起来,好生替你们娘娘收着。”。     秋彤答应了一声,喊了三四个小宫女来,合力将东西抱下去了。     一旁的许云欢问道:“如今小皇子可有名字了?”。     姁儿轻轻摸一摸孩子的小脸,柔声道:“还没来得及想名字。早朝之前皇上来我这里,说是必定要好生想一个名字才不算辜负了呢。”。     身边的李陶然便有些艳羡:“皇上如今也是心心念念记着妹妹母子呢,连带着早朝之前也一时片刻放不下。”。     王娡听了,心中没来由的便觉得有些刺心。     如今皇上,真如李陶然所言,一时半刻也离不开姁儿母子了么?那么来日,自己该怎样是好呢?     容芷见她出神,心知她必定又在胡思乱想,便轻轻在后面拍了王娡一下。     这一下力道不重,却是将王娡从一片混沌中惊醒。     她暗笑自己的小气,原来姁儿不受宠时,最焦急的便是自己,如今好不容易心愿达成,自己做什么还要和自己的亲生妹妹争风吃醋?     她整理了片刻思绪,笑道:“李妹妹这话说得在理,如今小皇子刚出生,皇上自然爱重非常。你身为他的生母,也要勤谨修德,好好教育孩子才是,万万不能像粟婉容一样,只顾着自己争宠而忽略了孩子。”。     姁儿柔顺地点头答应了:“妹妹一定谨记姐姐教诲,时刻不敢忘。”。     众人又坐了一坐,便觉得话也说完了,再坐下去反而无趣,因此纷纷起身告辞。     王娡也扶了容芷青寒的手慢慢往飞羽殿走,却是听见身后有女子环佩叮当声,转头一看便是程双雁。     王娡笑着站定了等她,程双雁走近便屈身行了一礼。     王娡亲自扶住她的手肘,笑道:“程妹妹何必和本宫如此多礼?”。     她知道程双雁有意跟在她后面必定是有话要说,因此也只含笑看着她,静静等她自己开口。     果然程双雁微微有些羞涩:“今日妹妹出言莽撞,连累姐姐给我善后,因此心里想着必定要来谢谢姐姐才是。”。     王娡笑得和蔼:“这是小事,妹妹不必放在心上。何况妹妹心地善良,此次也不过是为了维护我们姐妹二人情急之下才口出此语。妹妹的心是好的,只是下次也要注意分寸场合,免得被人捏住了话柄。”。     程双雁恳切地点一点头,王娡便又笑着问道:“只是本宫有一事不明。妹妹乃是女子,并非侠客,如此这样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也实在是不似女子作风…….”。     程双雁也是爽快的人,见王娡起了疑心便索性和盘托出:“妹妹不敢不敬姐姐,只是实不相瞒,自从姐姐上回耐心开导妹妹之后,我心里其实是将姐姐看作自己的亲姐姐一样的,也盼着姐姐来日能够多多疼惜妹妹才好。“。     王娡听着这话,分明就是有投诚之意了,心中不觉微微一笑,自己还没有做定夺,她倒是亲自送上门来了。     暗自告诫自己不能过于急切失了分寸,王娡方才缓缓道:“你有这份心自然是最好的。妹妹如此绮年玉貌,来日必定前途无量。只是如今你肯认我做姐姐,那么我也有几句话嘱咐你。“。     王娡顿了一顿道:“妹妹侠肝义胆,只是日后一定要收敛自身。这宫里说大不大,不过十余位妃嫔,来日增减也不会超过百人。说小也不小,都是女子,心思最是敏感纤细的。因此妹妹首要的就是和众人相处融洽,少了明里暗里与你做对的,才能够走的稳当。“。     程双雁默默听了,半晌抬起头来:“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了。“。     王娡便又亲自握起她的手:“妹妹这样可人,日后可要多来我飞羽殿坐坐才是。“。     如此和程双雁一番攀谈,再回到飞羽殿已是正午时分了。     王娡看一看窗外明媚的日头,笑道:“虽说公孙止死了也有几日了,如今看见到了正午的时候总还会想起他。他是罪有应得,可惜了满门老小。“。     容芷静静走上来替她斟了一碗菊花茶,道:“如今也是快入冬了,明日就是惠太妃行刑的日子了。“。     王娡皱着眉头算了一算,道:“果然是了,时间倒是真快。”。     然而她还有些放心不下,对容芷道:“明日你亲自往贞女楼走一趟,看着侍卫们把她带出去才算完。如今宫里新添了皇子,我是害怕皇上一时高兴……”。     容芷了然地点一点头,道:“那奴婢今晚就去知会崔公公,将惠太妃连夜下了死牢,免得夜长梦多。下了死牢即便是皇上也不能更改了,总还稳妥些。”。     王娡闻言点一点头:“你考虑的是,就这样办罢。”。     用完午膳,王娡准备着叫邓铭庭来给自己把平安脉。     哪知道去请太医的青寒还没有迈出门去,便听崔万海说皇上到了。     王娡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他不陪着姁儿反而来了自己处,因此连忙起身笑道:“臣妾若是知道皇上来,必定不将午膳用的如此早。”。     皇上笑着摆一摆手:“无妨,朕在姁儿那里用过了午膳才来的。”。     虽然政务繁多他难免有些疲惫,只是眉梢眼角皆是满盈的喜气笑意,便可以知道宫中新来的小皇子有多么让他高兴了。     王娡心中微微一冷,果然还是先去看了姁儿才想得起来她。     然而脸上万万不能露出丝毫不满之色,因此只是含笑道:“臣妾与皇上也算心意相投了,臣妾早起就去了妹妹那里,也是午膳前才回来呢。”。     皇上点一点头,笑道:“原先不怎样在意姁儿的身孕,哪知道她倒争气,给朕添了一个小皇子。”。     王娡笑意温婉:“臣妾前些日子就劝说皇上多去看看妹妹呢。这次妹妹生育的极为辛苦,皇上日后可要好好待她才是。”。     皇上慨然道:“若不是朕亲自在那里,也不知道女子生育辛苦如斯。此番来找你便是和你商议姁儿的封号一事,若论起后宫才情无人能够胜过你。”。     王娡笑道:“皇上这样称赞臣妾,臣妾实在愧不敢当。拟定封号臣妾无才,只是不知皇上如今可也有了哪几个合心意的字,臣妾好帮着皇上择选。”。     皇上取来一旁的纸笔,亲自写下温,恭,和,安,玉等几个字,有些自嘲地笑道:“宫中赐予封号,历来不过是选择吉祥如意的字眼。朕选了这几个总算不是太俗,你看看哪一个好?”。     王娡挨个仔细看了,笑道:“寓意都是吉祥美好的,臣妾代妹妹谢过皇上。若论起私心来,臣妾倒是觉得这个温字很好。”。     皇上饶有兴味:“朕也最喜欢这个字,你且说说你的意思。“。     王娡娓娓道:“女子温如玉,乃是上品。姁儿自幼性子活泼,如今做了母亲倒是沉稳许多,也算是温柔和善了,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姁儿的位分是良人,温良人,读起来实在是满口余香,倒是极好的兆头呢。“。     皇上听完点一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朕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便就这样办罢。“。     说罢唤了崔万海过来,吩咐他传旨晓谕六宫。     过了一会儿,皇上不经意道:“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姁儿的孩子是朕登基以来第一个皇子,母后也高兴的很,说是要好好操办。因此下月初九满月之时,朕预备举行宫宴,算是给小皇子祈福。正巧那时周亚夫也必定回京了,朕也会将他邀来以示荣宠贵重。“。     王娡轻轻应了一声,却还是好奇的,如今终于要见到那位少年将军了,也不知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第一百三十五章 牛膝汤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姁儿生下皇子的恩宠,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显现出来。     太后纵然之前对姁儿并不怎样另眼相待,如今见了她来请安也总是客气地赐座,与她闲话许久。     长公主更是与姁儿陡然交好起来,二人似乎是多年的姐妹一般,情投意合。     王娡看着这一切,心中不能说是不高兴的。     毕竟姁儿在这宫中苦了那样久,如今能够一朝立于人前也是好事。     只是欣喜过后更多的却是酸楚,自己如果一直没有儿子,是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后宫诸人皆生下儿子,自己和烟雨逐日被人遗忘呢?     她抱着怀里的烟雨,如今已是半岁大的孩子,眼睛里灵气十足,几乎可通人意。若是一个皇子该有多好,王娡慢慢想着,若是皇子自己也可少受这许多罪。     容芷见她每每不开怀便只能日日在一旁劝说:“娘娘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是男是女也不知道,若是个男孩,娘娘可是这宫里唯一的儿女双全之人呐。”。     王娡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微微有些烦躁:“我恼怒的哪里是这个,我是恨皇帝原先说儿女皆一样,如今有了儿子才算看出彼此高低上下了。”。     容芷笑道:“娘娘自己也应该知道,儿女如何能够一样呢?再怎样疼爱公主,来日总是嫁为人妇的。皇子却不一样,来日是要继承大统的,皇上格外宠爱也是正常。”。     王娡冷冷一笑:“皇上也就罢了,宫里的人才是头一个拜高踩低的。别的不说,你且瞧瞧长公主,前些日子与我怎样交好?如今姁儿有了皇子,她倒是头一个送去贺礼的,一心只念着让她女儿做皇后呢。姻缘天定,她倒是忙活的勤快。”。     容芷听她口出不敬之语,慌忙张望,见四下无人才松了一口气,恳切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不痛快,只是娘娘在宫里也久了,有些话是不能往外说的。”。     王娡叹了一口气:“如今也不知怎么了,似乎越活越过去了,连带着自己的嘴都管不好。罢了,”她伸手端过一盏蜂蜜燕窝:“去找邓铭庭过来请平安脉罢。自从姁儿生产后一直没有见过他,也该是到了按月诊脉的日子了。”。     容芷见她神色微微缓和过来,方才放心离去。     不多时,邓铭庭就提着药箱过来了。     王娡见他来的腿脚这样快,心中也稍稍有些释然。原以为姁儿如今炙手可热,他大半心思总该花在锦春宫才是,如今看来,他倒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     因此口气难免亲热了几分,对邓铭庭道:“太医请坐。”。     又唤来青寒:“去将小厨房炖好的燕窝给邓太医端一盅来。”。     青寒见邓铭庭来了,面色微微一红,只是好歹也掩饰的住,含笑去了。     邓铭庭道了一声不敢叨扰,便伸出手指来为王娡诊脉。     他此番比往日更是用足了心思,直到青寒将燕窝端上来方才撤脉。王娡见他这样郑重,以为自己脉象有何不对,当下便有些慌了神。     邓铭庭却是不紧不慢抖一抖衣袖,含笑道:“娘娘不必惊慌,脉象一切妥当。”。     王娡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即是如此,那你为何迟迟不撤脉?”。     邓铭庭深深看她一眼,笑道:“微臣初见脉象,觉得平稳细腻。原本打算立即撤脉的,只是后来觉得有些不妥。细细诊脉了才发现,娘娘近几日脉象不似往日平滑,反而常常有阻滞之象。虽说是和身体没有大碍,只是长久以往也是心中郁气,不利于胎儿生长。因此微臣斗胆,娘娘这几日可有什么心事?”。     王娡想起自己这几日皆是为了姁儿的事情烦心,当下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邓铭庭何等机警过人,见她迟迟不说话想来也猜出了**分,因此只作不觉,含笑道:“无论娘娘心里想的是什么,微臣都不应该知道。只有一句话劝慰娘娘,多思无益,反而伤身。还请娘娘放下心事,专心养胎为上。”。     王娡点一点头:“太医说的是,本宫知道了。”。     然而王娡又想起一事,思索再三还是有些疑问,因此道:“本宫还有一事请问太医,不知太医愿不愿说?”。     邓铭庭微微一笑:“微臣能有今日全靠娘娘提携,自当知无不言。”。     王娡点一点头,问道:“本宫的妹妹,曾听你说过预产期乃是下月中旬,为何突然早产,你可知缘故?”。     说到此事,邓铭庭脸上便有一丝阴霾闪过。     王娡见他这样,愈发断定此中必有蹊跷,因此逼问道:“本宫乃是温良人的亲姐姐,有什么话难道你还要瞒着本宫吗?”。     邓铭庭慌忙道了一声:“不敢。”。     接着摸着自己的袖口,似乎难以开口:“并非微臣有意隐瞒,实在是此事太过蹊跷,太医院众人也是难以统一言辞,因此都不愿意对外说了出去。”。     王娡听到这里,便吩咐无关人等退下。见殿中只有容芷青寒两人才道:“现下没有外人,太医若是有什么疑问,不妨直接告诉本宫。”。     邓铭庭踌躇片刻,道:“温良人生产的日子实在蹊跷。按理说孕妇有早产的,也不过是七日至多十日罢了,温良人足足早产一月有余,乃至小皇子生下来都有些不足。微臣在给温良人接生之时,曾在温良人体内发现有服食过牛膝汤的迹象。”。     王娡微微一愣:“牛膝汤,那是何物?”。     容芷在一旁说道,她的面色微微有些不好:“牛膝汤乃是取了牛骨并几味药材熬汤,有催产之功效,且药性猛烈,多是难产才用此物。寻常孕妇误食了便会早产,也对胎儿有损。”。     邓铭庭道:“这位姑姑说的不错,牛膝汤一般只有女子难产时才会饮用,所以微臣才觉得奇怪。”。     王娡心中疑云窦起:“姁儿,为什么要饮用牛膝汤?这样急着生产对她而言除了伤身还有什么好处?”。     邓铭庭摇一摇头:“微臣也不知道,许是微臣误诊也未可知。”。     王娡横他一眼:“你医术向来精妙,怎会误诊?且不说你,连本宫也觉得早产甚是怪异。”。     她顿了一顿,问道:“那么如今皇上那里怎么说,可问起来了?”。     邓铭庭摇一摇头:“皇上是男子,自然不会知道的如此清楚。倒是太后娘娘觉得奇怪,派人来问过几次,太医院的人也是两边都不敢得罪,因此只含糊说了体质兼之节气交替,才早产的。”。     王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以为你们太医院迂腐,谁知道个个都是有心眼的。”。     她思索片刻,对邓铭庭道:“罢了,此事日后再说也不迟。你先去照顾姁儿的月子罢,记住了,本宫的身孕是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的。”。     邓铭庭恭谨地点一点头,方才有青寒带着退了出去。     一时间殿内只有王娡和容芷两人,王娡用小银勺子慢慢舀了一口燕窝,已经有些凉了,却仍旧是洁白晶莹,入口即化。     容芷犹豫着开了口:“温良人用了催产药,娘娘觉得可是为了固宠?”。     王娡摇了一摇头:“若是为了争宠,也不急在这一时,大可以等胎儿足月了再生产。这样兵行险招,除了伤害自身,没有旁的益处。因此以姁儿的性子,短短不会做出这等蠢事,必是背后另有隐情。”。     容芷微微一震:“那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能让温良人这样心急呢?娘娘可要把秋彤找过来问一问?”。     王娡摇一摇头,笑道:“你没有听秋彤说么,姁儿是在把她支走之后才突然胎气大动的,只怕姁儿顾及秋彤是我安排给她的,早就不能推心置腹了。”。     话一说出口,王娡也有些微微的心冷。     许多事情平时没有察觉到,如今才知晓,姁儿或是早已对自己有了戒备之心罢。     容芷皱眉道:“那咱们怎么办?娘娘要不亲自去问一问温良人罢?”。     王娡摆一摆手:“使不得。姁儿这样做必定是有她的原因,咱们问也问不出来就是了。一个人若是有心隐瞒什么,自然有千万个法子不让你知道,何苦去自讨没趣?如今咱们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等着而已,日久天长总会水落石出。”。     容芷沉默片刻,点头道:“也只有这样了。”。     王娡看一看窗外的日头,忽然皱起眉来:“快要正午了,惠妃也快到了行刑的时辰了罢?”。     容芷点一点头,道:“奴婢昨夜就已经和崔公公安排好了,将那惠妃下了死牢。宫里的规矩,死囚为了不惊扰后宫众人,皆是从临武门那里绕出去的。看这个时辰,也快上路了罢。”。     王娡微微一笑:“临武门?那不就是离咱们飞羽殿不远么?正好长日无事,你和我去送她最后一程。”。     容芷有些担心:“娘娘还怀着身孕,担心撞了煞气。”。     王娡并不在意:“光天化日,能有什么煞气?且并无任何人陷害她,我也问心无愧。”。     容芷苦劝不住,只得去寻了一件水红色的外衫来给王娡披上:“娘娘好歹穿一件红的,挡挡恶气。”。     王娡扯一扯身上的衣服,微微一笑,扶着容芷的手迈出门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涵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去往临武门的路并不遥远,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只是容芷一路小心谨慎,也不愿意撞见旁人,解释起来费一番口舌工夫,因此特意绕了远路过去,走过去倒也是快要正午了。     站在惠太妃必经之路上,北风飒飒,微微有些寒冷。     容芷挡在王娡身前,犹自还有些抱怨:“娘娘两三个月的身子,正是不稳当的时候,何苦来哉?”。     王娡知道她是一片好心,因此也只微笑着安慰地拍一拍她的肩膀,并不多话。     不多时,就看见远远有几个侍卫带着一名身穿白衣的披头散发的女子走过来。     此时四下极静,宫中妃嫔大多都是忌讳鬼神之说的长安女子,因此并没有人来观看。     王娡站在原地不动,任凭寒风吹过,只是嘴角噙着淡然一点笑意看着惠太妃越走越近。     原本惠太妃是垂着头的,却如同感应一般,在经过她身边时倏然抬起头来,死死看着她。     王娡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因此拦下侍卫,表明了身份笑道:“本宫也不过是来送她最后一程,还请各位宽限片刻即可。”。     侍卫们见是王娡,也不敢阻拦,纷纷站到一旁。     王娡只微笑着看着惠太妃,几日的牢狱生活早已将这个昔日明艳动人的女子折磨的仪容尽失,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半。     往日让王娡为之惊艳的丹凤眼此刻微微下垂,连眼角都有了细细的皱纹。可想而知,这几日她过得并不如意。     自己已经赢了,王娡欣慰地想。即便不是人去一场空,也已经是高下立见了。     惠太妃看了她半日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到底是你如愿以偿了,也不枉费你费尽心机。当日在宫中若是知道你是这样得人,我必定不会轻易饶了你,来日给自己招惹祸患。”。     王娡听完也不生气,只是柔柔一笑:“本宫何来如愿以偿一说呢?昔日若不是太妃步步紧逼,本宫哪里愿意太妃落到如今这个境地?譬如纯贵太妃,本宫至今也是孝顺有加。话说回来,到底是太妃自己不知道在适当的时候收手,一定要将本宫逼上绝路啊。山间的野兔,被人逼急了也会奋起自卫,如同虎豹一般。何况是人呢?希望来世,太妃能够早日明白这个道理,一心向善就好了。”。     惠太妃眼角滚落下一点泪,脸上犹自还是强撑的:“下一世我做什么也不要到这宫里来,我便要自自在在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王娡闻言心中也是有些酸楚,想来她是真心喜欢公孙止的罢。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能这样想也是好的了,但愿来世你我再不相见。今生你贵为皇妃,也帮助母家跃了龙门,来世便平淡一些,了却因果罢。”。     惠太妃闻言也有些怔怔:“是啊,我也还留下了我的母家。如今婉容是我的侄女,你这样待我,她来日岂肯放过你?”。     王娡有心让她最后一程走得平和安宁,也耐不住她这般蒙在鼓里诅咒自己,便冷笑道:“太妃的侄女,此刻也被幽禁在自己的宫殿不得外出呢。太妃不如转世前多多眷顾自己的侄女,不要让她步了太妃的后尘才好。”。     惠太妃闻言,双目圆睁,她是快要死的人了,这样看上去更是可怕:“你说什么?婉容她为何被禁足了?”。     王娡稍稍往后站了一步,避开她咄咄逼人的样子,道:“因着为你求情,皇上恼了她,便将她关了进去。”。     惠太妃难以置信:“婉容有这宫里唯一的儿子,皇上怎能迁怒于她?”。     王娡闻言冷笑出来:“到底是太妃在贞女楼呆了这许多日子不知天地已变呢,本宫的妹妹已然于前日诞育皇子,何来唯一的皇子一说?”。     她原本是想以这句话灭一灭惠太妃的气焰,谁曾想原本还难以置信的惠太妃闻言骤然安静下来,整个人也有些痴痴的,突然笑道:“原来真是天助我也,如今也不算孤苦无依了。”。     王娡闻言便觉得有些奇怪,再想逼着惠太妃解释,就见那侍卫头子走了上来,颇有些为难:“不是奴才有心为难贵人,实在是离午时不过片刻工夫,怕赶不到临武门惹得监刑的问。”。     王娡知道宫里规矩严谨,能说这几句话已经是大大破例了,因此也不愿意为难侍卫,只得点头道:“那你们好生去罢,本宫就不拦着你们了。”。     侍卫不曾想她这样好说话,慌忙道了谢便又拉扯着惠太妃往前走。     一直到她的身影离去数里,王娡犹自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的方向,不知为何眼里竟有些微微的泪意。     时光如梭,转眼第二日便是姁儿的皇子满月之际。     让王娡稍感欣慰的是,虽说皇帝对姁儿爱宠逾重,只是到底也没有辜负了她,仍旧两三日就来她这里坐一坐。     这一夜,皇上用过晚膳便来陪王娡说话。     彼时她正执了一卷书安静坐在灯下翻阅,灯光微影,如同古卷一般温婉动人。     皇上笑着拿过她手上的书;“这么晚了,仔细眼睛。”。     王娡抬头看见是皇上,笑着起身行礼,却被皇上扶住了:“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说罢皇上似乎有些歉意:“这些日子朕不能经常来陪你是朕的不是。”。     王娡温婉地笑一笑:“皇上何出此言?皇上对于臣妾的宠爱从来也不曾减退,是臣妾的福分。”。     皇上端起桌子上她喝的残茶一饮而尽,眉梢眼角似有喜色:“今日周亚夫回朝,朕已经在长乐宫接见了他,当真是英雄少年,谈吐言语举止皆不凡,可算是天将英才了。”。     王娡微微一笑:“这样好的人才,被皇帝所用才是顶要紧的。”。     皇上点一点头:“你上次说得法子颇为有效,如今吴王以为自己得了恩宠,愈发骄纵,百姓苦不堪言。朕派遣的三百车士,传回来不少有用的情报。如今只待来日万事俱备,即刻兴兵。最好便是势如破竹一举得胜,也免得黎民百姓颠沛流离,饱受战乱之苦。”。     王娡有些动容:“皇上用心良苦,必将天命庇佑。”。     皇上又吃了一块点心,方才道:“明日就是你妹妹晋封并皇子满月之日了,朕今夜前来,也是在小皇子的名字上迟迟不能决定,因此来找你商议。”。     王娡本能地便要推辞:“皇子姓名乃是宗庙大事,臣妾一介妇人岂能自作主张?”。     皇上摇一摇头:“何妨?你妹妹的封号你也拟定的极好,便就再帮朕一次。”。     王娡见推辞不过,才重新斟了热茶,笑道:“那么臣妾就只好献丑了。”。     皇上从她手中接过一杯热茶,笑道:“朕想着,皇子是男儿,必定要有气度才是,来日也要海纳百川,多听取各家意见。因此名字最好以水为尊,清,澈,溪,海都是好的。”。     他饮了一口茶,又想起什么:“再不行,涵字朕也觉得甚好。”。     王娡听得一个涵字,几乎将陈年的伤口活生生牵引起来,霎那间痛彻心扉。     永涵,她哪里能够忘了这个名字?     皇上见她脸色有些苍白,奇怪道:“这是为何?涵字不好么?”。     王娡勉强笑道:“臣妾觉得涵字极好,只是涵字谐音天寒,怕是来日臣民们不好诲名号。”。     皇上点一点头:“你说的有理。那你觉得哪个字好?”。     王娡苦苦思索,既要有水,又要琅琅上口,当真是有些为难。           第一百三十七章 波涛暗涌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良久,只听的烛芯发出轻微的烧焦的声音。皇上也不催她,只静静在一旁似有似无地用手在桌子上比划着什么。     王娡冥思苦想,骤然豁然开朗:“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皇上所求,无非一个容字。君子有容人之德,匹夫有容人之量。因此臣妾想着,小皇子来日必定要是有容人之德的人,不如就叫做海。若论起来,天下万物,没有比海更能宽容的了,北冥有海尚且可以接受南方的候鸟来栖息,那么何愁小皇子来日不是天下英才宾客满门呢?”。     皇上听了,手指慢慢写出一个海字,微笑道:“的确是极好的字眼,寓意也好。只是….”他微微沉吟片刻:“若是这样的字,只怕小皇子来日压不住呢。”。     王娡心中一动,她说出这许多话也是有意试探皇上是否有以小皇子为太子的心思。     毕竟现在宫中风头正劲的只有他们母子,也无怪乎王娡小心提防。     如今看来,皇上却似乎还没有这样的心思。     王娡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虽说海字过于博大宽广,只是小皇子吉人天相,也不怕扛不住就是了。”。     如此几番商议下来,皇上也委实没有更好的字眼,因此点头首肯了,叫崔万海进来:“你去告诉内务府制牌子,明日就能给小皇子入宗庙了。”。     王娡在一旁静静听着,始终保持着端庄和悦的笑意。     皇上又饮了一口茶,舒缓地笑一笑道:“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适才倒是忘记了。”。     王娡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道:“不知皇上要说的是什么事?”。     皇上似乎有些在意她的脸色,看着她慢慢说道:“也是你妹妹的主意。今日朕问起来她要些什么赏赐,你妹妹倒是和你一样极省事的,旁的一概不要,只说了明日小皇子满月,不能有幸大赦天下也该释放几个后宫妃嫔,算作是祈福积德的事情。因此朕思量着,将粟婉容放出来。如今她姑母已经死了,到底那件事和她也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陵城也还在,生母这样日日不得见面也是不妥。”。     王娡心中一冷,到底是要放出来了,而且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此事已是大局已定圣意难改,不过来知会自己一声罢了。     王娡当下便有些着恼,自己千辛万苦才将粟婉容送进去关着,怎料自己的妹妹倒是拆了自己的城墙,求着皇帝将她放出来。     王娡开始以为不过是巧合罢了,谁知道释放的是不是只有粟婉容一人呢?     因此她微微笑着问皇帝:“姁儿能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好事。只是不知道是只放粟良人一人出来呢,还是将万静田也放出来?臣妾也好叫她们去收拾屋子,不至于出来了没有地方住。”。     皇上闻言却是微微皱了皱眉:“粟婉容可以放出来,万静田倒是不忙,再等几日也不迟。到底当日是她自己酿下大错,怎能不为自己赎罪?”。     王娡心中一沉,那股异样的感觉愈发明显,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她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方才笑道:“皇上思量好了,臣妾一切照办就是。万妹妹年纪还小,再住几天磨磨气性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要伤了身子就好。”。     她原本是想激起皇帝的怜惜之情,哪料皇帝闻言也不过淡淡一笑,道:“本来就是惩戒之举,自然不比自己宫里来得舒坦就是了,否则怎能叫做责罚呢?”。     王娡见他提起万静田神色仍旧不豫,想来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当日的事情,因此也不敢再继续给万静田辩驳,唯恐皇上起了疑心。     一时间二人各怀心思,王娡只笑着将银吊子里煮沸的水徐徐倒入茶盏之中,激荡起一层白雾缭绕,室内茶香扑鼻,清澈馥郁。     皇上率先回过神来,笑道:“说起来明日虽是满月宴,到底最要紧的也是给周亚夫将军接风洗尘。如今西边战事吃紧,来日平定吴国,都不能少了这个人,因此也要着意安抚,使之念及皇恩才是。这样好的良将,用的好了乃是社稷之福,用的不好便是养虎为患。”。     王娡知道他虽是身在后宫,心中所念无时无刻不是前朝政事,因此也不觉感怀他辛苦。     温言软语道:“听皇上这几日的语气,这周亚夫将军是个明白人,想来身手好也必定忠心耿耿就是了,皇上来日虽说重用,平日里多多盯着就好了,不必太过烦心。”。     皇上叹一口气,端起王娡新烹的茶水,加入一点蜂蜜,勉强笑道:“你说的是,朕不该操心这许多。”。     他的手覆盖在王娡置于桌上的手,肌肤相交处传来一点微微的暖意:“有你愿意帮朕,朕也安心不少。”。     王娡微微一笑,反手握住皇上的手:“皇上过奖,臣妾以女子之心哪敢揣摩圣意呢?不过偶尔有一两次猜对的时候罢了。”。     皇上长叹一声:“你可知道,这一两次也是极难得的了。”。     宫外北风飒飒,寒气顿起,室内却是烛火盈盈,暖若阳春。     王娡和皇上静默着彼此相对,似乎是这样的冬夜里,难得的一点温情和暖意了。     翌日,皇上早早起身去上早朝。王娡也不敢惫懒,急忙唤了容芷青寒来给自己洗漱。     容芷在她耳边小声道:“今日皇后娘娘说是有事吩咐,娘娘用了早膳还该早些赶过去才是。”。     王娡点一点头:“皇后姐姐那里,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能失了尊敬礼数。”。     因此连早膳也来不及好好用,不过随意吃了几口便匆忙起身去未央宫。     她明知道自己去早了,按规矩日出之时给皇后请安便可。     因着皇后的好性子,几个年纪轻些的妃嫔也敢磨蹭拖延片刻。因此到了未央宫,仍旧只有皇后一人孤零零端坐于偌大的宫殿之中。     她穿着一件杏黄色狐皮小袄,银灰色百褶莲花裙,头上只不过斜斜插了一枝想来是御花园宫女早起新折下的素锦,整个人远望气质温和,静默如玉。     王娡笑着走进殿中:“妹妹倒是又来早了呢。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几乎每隔几日就要来未央宫一次,因此和皇后早已极为熟稔。     今日看见大长秋垂手侍立于侧,心中不觉微微一笑,皇上倒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不过三五日间就将大长秋调往了未央宫。     皇后见是她来了,含笑放下手里的书,道:“若论起勤谨,妹妹堪堪为后宫第一。”。     王娡起身道:“不过是因为日日念着姐姐,才想着早些来见到姐姐也是好的。”。     说罢有些惊讶地笑道:“大长秋姑姑也来了未央宫服侍?”。     皇后转头看她一眼,笑意愈深;“是了,来了也有三四日了,平日里没有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她在这里才生生把我那几个花枝茯苓等人不争气的给生生比下去了。性子沉稳不说,手脚也利落,有她在倒是让我省了不少心呢。”。     王娡只做不觉,抬眼和大长秋对视片刻:“到底之前也是太后娘娘的可心人,姑姑必定差事当得极好。”。     说起这个皇后便有些微微的局促,似乎带着几分羞涩:“皇上只说帮我减轻负担,也不知道母后离开了大长秋好不好使呢?”。     王娡见皇后眉宇之间微有欣喜之色,知道她必定是为了皇上这一点曲意关怀而高兴不已,当下觉得有些心酸。     也不忍多说,只随意道:“太后娘娘有本事调教出一个姑姑来,可心人也必定不会少,姐姐有这份孝心当真是极好的。”。     如此闲话一番,众人也纷纷来齐了。     到底皇后的名头摆在这里,明面上的事情,也无人敢放肆。     昔日粟婉容算是极大胆无礼的了,只是连番被打磨了意气,如今倒也肯收敛一些。     眼见得众人都到齐了,姁儿方才抱着小皇子到了。     王娡微微皱了皱眉头,皇子出生不过几日,这样到处抱着一来怕是染了风寒,二来也不利于孩子将养。     姁儿作势要跪拜,皇后哪里敢由着她,慌忙叫一旁的宫女扶住了,含笑道:“温良人你刚刚生育,是该好好歇息,不要随意走动才是。日后行礼也可以免了。”。     姁儿这才略显矜持,由着宫女搀扶着去坐了。     妃嫔们大多年纪小,气性也大,见她这样难免有些嘀咕。     锦儿便是第一个不服气的,她的肚子如今已经有些隆起来了,三四个月的身孕,看上去倒是比寻常的三四个月大些。     王娡见她神色不好,似乎将要开口的样子,有心不让她多话,立刻含笑截了话头,对着姁儿道:“小皇子也该多给乳母带着喂奶,日日在外面也要当心孩子染了风寒。”。     因为是亲生姐姐的缘故,姁儿到底还是听王娡的话,当下垂了头,道了一声是。     几人兜兜转转,便说起晚间满月宴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八章 周亚夫(一)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几人兜兜转转,便说起晚间满月宴的事情。     姁儿倒是一力主张节俭,王娡也不由的吃了一惊,想来是做了母亲转了性子罢,她想。     皇后闻言也是欣慰:“你能这样懂事自然是好的,如今皇上登基不过一年,虽然国泰民安也是要节省的好。只是小皇子乃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也不能太俭省失了体面。”。     姁儿闻言轻轻低头道:“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虽然如此说,只是她到底也年轻,从未亲手操办过这样重要的场合宴席,不觉以求助的目光看向王娡。     王娡心领神会,对皇后微微一点头。     她斟酌片刻,开口道;“满月宴席虽是家宴,却不比中秋宫宴随意。朝廷要员等人也会赴宴,因此臣妾以为,后宫妃嫔俱需按品大妆,行为举止也要符合身份才是。菜式礼仪交由汤官准备,想来不会有差错。只是这舞乐一节么,倒要费些考量。”。     皇后闻言点一点头,道:“本宫也是这样想的。若是请歌舞伎来,不仅过于生硬,也失了应有的趣味。”。     王娡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笑道:“何必请歌舞伎这样麻烦?现成的各位姐妹皆是能歌善舞的,不若每人择一支曲子,或歌或舞,总讲求一个随意就好。且咱们姐妹皆是个中国手,也不会落了俗套。”。     皇后闻言不由得大喜:“王美人说得有道理,若是这样操办,既是节省银钱,又能体现皇宫中上下一心的意思。众位妹妹以为如何?”。     皇后和王娡都发话了,妃嫔们哪里敢不应?     且妃嫔们多是年轻要强,巴不得有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因此纷纷应承了。     却是姁儿站起身来柔柔道:“是我的不是,为了操办满月宴倒是给各位姐妹添麻烦了。”。     莫言明月快人快语:“温良人说得哪里的话?且不说歌舞乐艺对宫中女子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之物,就是温良人如今位高权重如斯,又有自己姐姐帮着说话,臣妾们也不敢不从啊。”。     她的话是玩笑话,也是符合她的性子,只是众人听起来便觉得有些刺耳。     王娡微微一皱眉,旋即打圆场道:“不过一场歌舞罢了,莫言妹妹何必扯得这样多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拈酸吃醋乃是宫中常态呢,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妹妹说话可是要三思的。”。     莫言明月被她呛了一句,心有不甘便要回嘴,却是皇后极罕见地微微横了她一眼,碍于皇后的身份她才悻悻作罢。     一时间又叮嘱了几句礼仪进退,吩咐着大长秋带着几个宫女去御膳房取了明日的菜单子过来,皇后见留着众人也是无益,因此吩咐她们各自散了,早些回去歇息以备明日。     却是独独留了王娡下来说话。     王娡心知皇后必定还是慌乱的,因此即便皇后不说,她也愿意留下来陪皇后商议。     待到人都走尽了,皇后才露出一点忧郁的神色,对着王娡道:“纵使万般皆想得周全了,也总还是觉得会有差池。”。     王娡温和道:“姐姐不必太过担心,虽说姐姐是第一次操办这样重要的事情,只是宫中宴饮几百年的规矩下来,就算是有何差池,那些官员们也是能够化解的。”。     皇后微微点头,似乎仍旧有些不放心:“话是如此说,只是到底这是皇上给予我的差事,若是出了差错,当真是辜负了皇上的一片信任,我还有何面目来日面圣呢…….”。     王娡这才明白过来想来皇后是因为皇上的缘故才如此慎之又慎,当下便觉得饶有趣味。     这般小女儿情态,倒像是没有过门的新妇那般,即便洗手做了羹汤,也因为害怕丈夫婆婆不喜欢而要先遣小姑尝。     她的语气愈发柔软温和:“姐姐既然如此担心,那么姐姐不妨这时候仔细思索一遍,看看什么地方可能会有差池呢?也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     皇后听了觉得她言之有理,便开始清算起来。     一桩桩事情,从菜肴到宴席的位置,再到舞乐技艺,皆是繁琐且劳心劳力。     皇后却似乎乐在其中的样子,甚至命宫女取了纸笔来,慢慢在纸上一字字书写,唯恐有错漏。     王娡陪在她身边,只看得见皇后如鸦羽一般的头发下露出一点白皙的皮肤,脸颊因为有些激动而泛出淡淡的藕粉色,看上去十足十的一个缠绵的女儿情态,似乎她正执笔书写的,是写给情郎的情信一般。     王娡不觉深深微笑出来,皇后看不见她的样子,因此王娡的微笑越发鲜明柔软。     她是许久没有见过真心实意的人了,皇后这样的情态,无端勾起她的回忆,让她沉浸在往昔温柔美好的旧时光里。     皇后手笔很快,不过寥寥几笔便就写好了,拿起纸来轻轻抖着,见王娡在微笑也不由有些好奇:“妹妹在笑什么呢?”。     王娡收回神来,倒是微微有些尴尬,打掩饰道:“妹妹不过是笑姐姐心思细巧罢了,也没有旁的什么。”。     皇后也就相信了她说的话,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把手里晾干的纸递给王娡:“你看看,可还有什么错漏?”。     手里的纸洁白莹润,皇后一笔簪花小隶更是活灵活现,带着一点草木的清馨气味,几乎当真是情信了。     王娡含笑一列列看下来,半晌才道:“姐姐写的极好,我看不出有什么错漏来。明日必将万事妥当顺利,姐姐不必担忧。”。     皇后闻言方才重重松了一口气,似乎有些羞赧:“到底是我没见过世面,白操心罢了。”。     王娡恳切道:“姐姐也是一片苦心。凡事预则立,这样做也是半分错也没有的。”。     皇后闻言方才愁眉得展,冲她露出一点感激的笑意。     两人又闲话片刻,皇后突然想起来一事,笑道:“若论起来,这宫里没有比你姐妹二人更有福气的人了,如今儿女双全宠爱逾重,当真是你们的好时候。”。     王娡心中却微微有些异样感,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到底还是勉强笑道:“托姐姐的福,日后必当更加勤修己德,不负恩泽。”。     皇后目光也有微微一瞬的伤神:“到底是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罢了。”。     王娡见她已经停了丹桂香,似乎这几日气色也好些,便笑道:“姐姐如今心愿也不是不能达成,好好将养就是了。”。     如此一番攀谈下来,已是下午日落时分,王娡纵然不舍,也只得告辞离开,先行回宫为明日宴席做准备。     容芷青寒是久经历练的了,不消片刻便已经将明日的服制并珠宝钗镮选的妥妥当当。     王娡一一试过,见无甚差错才敢睡下,此刻俨然已是快要三更天了。     第二日早早便起来洗漱,王娡人还迷糊着也不得不赶紧翻身坐起。     她是最贪懒的,如今又有了身子愈发爱睡,奈何总是不能随心所欲罢了。     她有些自嘲地想,身在皇宫,金尊玉贵,世人哪里知道连一个安稳觉也睡不好呢?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她便起身行往长春宫。     妃嫔们还未来齐,倒是皇上皇后和一干朝廷要员都已然端坐在位了。     王娡微微扫视了一眼,并未发现陌生脸孔,只道是那周亚夫还没有来,便也先行过礼,在座位上首坐了。     桌上不过些许酒水点心,酒香四溢煞是醉人,王娡却不敢多饮唯恐伤害胎儿,不过是随意用了几片瓜果,只当作打发闲暇时光罢了。     随即她也觉得有些奇怪,若论起来,皇帝亲自召见臣子乃是莫大的荣幸,寻常被召见的臣子皆是唯恐误了时辰,多是早早到来,这周亚夫倒是不拘小节,看来武将文人终究有差就是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崔万海的声音一溜烟儿闯进来,直逼她的耳朵:“回禀皇上,周亚夫将军到了。”。     王娡立时来了精神,却又不能显露出来,仍旧如常坐着不动。     却是皇帝精神一凛:“快请进来。”。     殿中远远走过来一个穿着戎装的身影,离得太远并不能怎样看清。     只是来人虽是除了兵甲武器,也是能看得出身姿俊朗,不若常人,一望便可知是武将之风。     宫中人长日无事,甚少看见不熟悉的人,因此多是激动的,奈何要按着自己的性子,不能失了仪态,忍得也是十分辛苦。     没来由的,王娡却觉得那身影极为熟悉,仿佛是长久不见故人相识,又仿佛是昨日才分开的人,整个人也似乎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笼罩着,心跳的极为厉害。     那人走进了,端然走进殿中央,低着头对着皇上跪拜行礼:“臣周亚夫叩见皇上皇后,祝愿皇上皇后福泽万年,长乐安康。”。     然而直到待到他抬起头来,王娡才看清了他的脸。     刹那之间,她平生第一次知道,何为五雷轰顶。           第一百三十九章 周亚夫(二)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时间思潮翻涌,带着往昔的回忆汹涌而至,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王娡觉得自己似乎喘不上气来,手指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裙摆,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人,赫然就是多时不见的永涵。     王娡知道自己不会认错,曾经与她共枕而眠数年,朝夕相对,入宫后也时常思之念之的人,自己怎会认不出来?     与旧日相比,眼前人少了几分温和的气息,原先永涵是最平和不过的,一举一动皆是清朗平静。而今这个人却是多了几分风尘仆仆和眉目沧桑。     还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却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     王娡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无论如何也该知道这不是真的才是。     只是身后的青寒,却是和她一样怔愣当场,面色青白交替,说不出一句话来。     昼思夜想,心心念念,于无人处百转千回般彻骨思念的人,如今就跪在自己面前,以截然不同的身份,昭示着往昔种种,是王娡一辈子的心魔。     心思细腻如容芷,自然察觉了王娡的不对劲,她是局外人,哪里知道这此中关系何等错综复杂?又是在人前,容芷自然不敢多嘴。     却是皇上的声音将王娡的神明惊醒过来:“周将军路途遥遥,行军走马极为劳累,既然进了长安,便不要多礼才好。”。     皇上的话说的极客气,王娡知道此中必有几分笼络之意。     若是搁在寻常,她必定仔仔细细分析了这句话,以了解皇上心里所想,以备来日皇上与她商讨。     只是如今,她仍旧是深深的震惊,整颗心似乎浸在滚水中,有万语千言话在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皇后第一个注意到王娡神色有异,温和地笑道:“王美人似乎认识这位周将军?不知可是同乡旧相识呢?”。     那周亚夫闻言也转过头来看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王娡觉得自己似乎从他眼睛里看见一点极为复杂,混合着欣喜不甘与怨怼的神情。     然而不过片刻,周亚夫便垂下眼睛,淡然道:“臣此前并未见过这位宫妃,也不知何故。想来是这位娘娘认错了人罢。”。     明明长着和永涵一样的脸,却是头一遭从这张脸的主人那里听来这样冷漠疏离的话,王娡只觉得心脏似乎被什么死死抓住了,喘不过气来。     然而仅剩的理智还在告诉她,这是在众人之前,自己若是露出什么神色来,无异于引火**。     因此她勉强镇静道:“是臣妾失仪了,闹出来这样大的笑话。不过是见周将军与臣妾的一个同乡长得极像方才错认为一人。只是不知周将军是哪里人?”。     她浑身抖得太厉害,连带着声音也在微微发抖,不得不端起一杯茶来作掩饰。     那周亚夫却是淡淡一笑,仍旧是那幅客气疏离的样子:“臣乃是枣室人,自幼生长在枣室,不曾出去。”。     王娡便觉得极为疑惑了。行军人的名册规矩她是知道一些的,籍贯之类乃是严之又严,绝无可能隐瞒或是谎报。     那么难道面前的周亚夫当真是枣室人?     王娡心乱如麻,握着茶杯的手也在止不住地发抖。半晌才笑道:“是臣妾眼睛不好了,臣妾的同乡乃是槐里人,姓金,想来周将军必定是不认识的罢?”。     问这话时,她带着一点侥幸的希望,紧紧盯住周亚夫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听到金这个字的异样神色。     然而她却是几乎要失望了,听到这个字,周亚夫也不过是平常的淡然,带着一点面对后宫妃嫔的拘谨:“回娘娘的话,臣从未听闻过此人。”。     却是皇上接过话头:“娡儿一时认错也是有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周将军不必再跪着了,起身去坐罢。”。     周亚夫起身谢了恩,方才找地方去坐下。至始至终,再未看过王娡一眼。     来人还未到齐,御膳房却是已经开始传菜了。连着今日的主角姁儿,也不知被何事耽搁了,迟迟没有露面。     王娡心中仍旧是一团乱麻,似乎相信了周亚夫的话,内心深处却又是不愿意承认的,两厢交杂,她几乎要立刻起身质问他了。     皇上慢慢地和周亚夫说着话,问着他西北军情种种。     王娡仔细瞧了,他虽然有些拘谨,论起军情来却是头头是道。永涵从前一心扑在诗书上,每每说起军事,嫌之伤人性命,虽为立国之本,到底不是仁士所求,因此也甚少花心思在上面,遑论如此头头是道。     王娡微微放下心来,观周亚夫的言谈举止,也是和永涵有着细微的不同。不知是否是军中人的缘故,他的一举一动皆有一股英武之气。     寻常永涵总是温润如玉,不似他这般不拘小节。想来,到底是两个人吧。     然而王娡随后便觉得一阵极浓烈的失落。即便她再不愿意承认,也知道万一这是真的后果将会如何,在见到周亚夫的第一眼,她仍旧是欣喜的。     阔别多时,一朝得见,恍若梦中。     只是眼前的周亚夫,虽然和永涵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却仍旧不是自己昔日的良人罢。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在看自己,周亚夫在皇上低头饮酒之时极快地看了一眼王娡。     那一眼中,没有任何熟悉的,带着一点温柔缱绻的往昔样子,只不过是淡然和疏离。     王娡也抬眼去看他,两人隔着熙熙攘攘的大殿,隔着数十人,隔着几丈远,隔着这样久的悠悠岁月,遥遥相望。     最后到底是周亚夫轻轻点一点头,转过身去,继续和皇上攀谈,徒留王娡一人,似乎眼神都没有了焦点,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繁华摆在眼前。     她心中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原以为是没有指望的了,自从那大雪日一别,今夕何夕?     唯有将那一日种种,珍藏于心,于夜半无人处,于万箭穿心间,拿出来回忆一番,带着一点昔日的温柔继续走下去罢了。     只是如今,只得叹一句造化弄人。做什么上天要让她看到这样和永涵相似的人,乱了她的心智,迷了她的阵脚,将她慢慢养成的坚固的城墙击溃成一盘散沙。     身后传来青寒一声极轻微的长叹,王娡知道她必定同自己一样,方才大悲大喜皆走过了一遭。     她们都是可怜人,只是青寒如今属意于邓铭庭,自己的一颗心,却还是摇摇晃晃无所依托的啊。     她能怎么办呢?再相逢,不知人间换,天地改。     更何况,不过是一个长得相似的人罢了,连再相逢都谈不上。     皇上想来是极倚重周亚夫的,话里话间都带着欣赏之意。     那周亚夫也的的确确是个人才,不仅谈吐应对如流,难得的是最初的拘谨过后便是谈吐自如,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初次面圣的狼狈不堪。     王娡知道自己不能看着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呢?然而脑子知道,心却不听使唤,她不住地饮茶,连带着身体微微发颤。     青寒借着给她添茶的机会,在她耳边极低地说了一句:“不是一个人,小姐也….别在胡思乱想了。”。     王娡知道她这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中劝慰之意明显,因此只得勉强牵出一个笑容,低声道:“我知道,你不要紧张。”。     然而比乍见之欢更为要紧的,便是日后怎么办。     自己刚才的失态虽是在皇上面前掩盖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落在了多少人的眼里。若是有人借机生事,自己的那点秘密又能保持多久呢?     王娡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如今能够揭开她一切疑惑的,便是当年亲手将一切蒙上白布的自己的母亲。     是该是时候让母亲入宫一趟了,如今姁儿隆宠恩重,自己也怀有身孕,若是表明了请母亲进宫一趟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若是见到了母亲,便可以逼问永涵最近种种,也自然能够知道,周亚夫到底是不是永涵了。     那样的眼神,那样冷淡而疏离的态度,若是当真出自永涵,王娡便觉得万箭穿心,难受的几乎窒息。     如今知道此事的,除了青寒和自己,便就是一个姁儿了,只是姁儿直到现在也没有露面,王娡难免觉得有些不安,不知发生了何事。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崔万海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温良人,粟良人驾到。”。     这样的出场方式实在太过奇特,一时间众人皆回头去看,连带着周亚夫也不禁有些好奇,转了身子望向门口。     王娡觉得奇怪的便是,姁儿一向不是与粟婉容同进同出的,如今怎么会和她一起过来?     还有太后娘娘,素来不喜粟婉容,寻常请安皆是五次不见三次,今日也实在是奇怪的紧。     难道说是太后亲自去放了粟婉容出来,再邀上姁儿一同过来?     如此实在牵强,那么便只能是姁儿去接了粟婉容,两人再一同去找太后的缘故。           第一百四十章 周亚夫(三)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知道自己不能看着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呢?然而脑子知道,心却不听使唤,她不住地饮茶,连带着身体微微发颤。     青寒借着给她添茶的机会,在她耳边极低地说了一句:“不是一个人,小姐也….别在胡思乱想了。”。     王娡知道她这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中劝慰之意明显,因此只得勉强牵出一个笑容,低声道:“我知道,你不要紧张。”。     然而比乍见之欢更为要紧的,便是日后怎么办。自己刚才的失态虽是在皇上面前掩盖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落在了多少人的眼里。若是有人借机生事,自己的那点秘密又能保持多久呢?     王娡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如今能够揭开她一切疑惑的,便是当年亲手将一切蒙上白布的自己的母亲。     是该是时候让母亲入宫一趟了,如今姁儿隆宠恩重,自己也怀有身孕,若是表明了请母亲进宫一趟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若是见到了母亲,便可以逼问永涵最近种种,也自然能够知道,周亚夫到底是不是永涵了。     那样的眼神,那样冷淡而疏离的态度,若是当真出自永涵,王娡便觉得万箭穿心,难受的几乎窒息。     如今知道此事的,除了青寒和自己,便就是一个姁儿了,只是姁儿直到现在也没有露面,王娡难免觉得有些不安,不知发生了何事。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崔万海的声音:“太后娘娘驾到,温良人,粟良人驾到。”。     这样的出场方式实在太过奇特,一时间众人皆回头去看,连带着周亚夫也不禁有些好奇,转了身子望向门口。     王娡觉得奇怪的便是,姁儿一向不是与粟婉容同进同出的,如今怎么会和她一起过来?     还有太后娘娘,素来不喜粟婉容,寻常请安皆是五次不见三次,今日也实在是奇怪的紧。     难道说是太后亲自去放了粟婉容出来,再邀上姁儿一同过来?如此实在牵强,那么便只能是姁儿去接了粟婉容,两人再一同去找太后的缘故。     王娡心中有些淡淡的寒意,想起昨日皇上对自己说的,姁儿亲自要求将粟婉容放出来。这两人的关系,怕是远比自己想的要深。     如今她虽然是姁儿的亲姐姐,却越发不知道姁儿在想些什么了。好像是母亲看着自己初长成人的女儿,一举一动皆是陌生的。     她们一进来,便是殿内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皆看向了她们。     皇上皇后首先领着众人对太后行了一礼。     太后自从失明之后,久居长信宫不轻易出来活动,今日气色倒还好,也含笑受了众人的礼,有皇后亲自上前来搀扶着去最高处坐了。     接着便是姁儿,而今她俨然已经不是昔日人人都可以欺侮的那个位分低微的妃嫔,众人看她的眼神也逐渐有些异样。     虽说情愿的也好,不情愿也好,都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问了一声温良人好。     人心冷薄如斯,世态炎凉如此。     这宫里面的人,早就在母亲的怀里就学会了如何见风使舵,怎样拜高踩低罢。     姁儿还有些微微的羞赧,笑着向皇上皇后行礼。     皇上温言体贴道:“如今你还在刚出月子的时候,切莫劳累过度,快些坐下来歇着吧。”。     姁儿这才拣着王娡右手边的座位坐下了,对着王娡嫣然一笑。     她这样坦荡,王娡反倒不好意思责问她关于粟婉容的事情了,只得暂且按下不提。     接着便是粟婉容了。她原来是最艳丽张扬不过的。想来也是么,王娡还未进府之前,就是她一个人占尽了当时太子的宠爱,连带着太子妃也要让她三分。况且她生育有皇子,更是头一份的尊贵。     只是后来便是节节落败了,连王娡也觉得有些心惊。     自己每每赢得这样容易这样圆满,到底是粟婉容当真如此不堪一击还是另有隐情。     百思不得其解,她只得告诉自己,想来是和那雕一样,纵使再凶猛凌厉,长期好吃好喝养尊处优,又没有天敌,自然是会丧失警惕性,一击即败。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的,因此王娡每逢遇到粟婉容之事,都必定慎之又慎,前走三后走四,必将每一步都考虑的稳重妥贴才敢出手,时刻担心着一朝不慎,满盘皆输。     经历此番变故之后,粟婉容也不复昔日艳丽的模样。     寻常这样的宫宴,她必定是浓妆华发,顾盼生辉,明艳不可方物的,也必然会早早到来,带着那样似笑非笑的脸孔等着妃嫔们挨个小心谨慎的拜见。     今日她却打扮地极简素,乌黑的长发用一支玉簪子松松挽起,盘在脑后。身上也不过是一件天水碧的绣花长衫,浑身上下一色饰物皆无,整个人如同雨后新荷般清淡。     纵使王娡再怎样不喜她,也不得不承认,粟婉容的容貌当真是出挑的。     自古美人皆是淡妆也好,浓妆也罢,都能驾驭得当。寻常看着她浓妆艳抹惯了,如今骤然如此简素,更是别有一番风韵。     皇上许久不见她了,见面也还是三分情,再加上她今日穿戴得这样素净,口气也不觉温和起来:“你来了?”。     平平常常一句话,似乎是她不过是从御花园里赏了一巡花归来一般,粟婉容的眼眶登时却红了,几乎落下泪来。     皇上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越发口气温柔起来:“既然出来了,从今以后便好好地和众人相处,再不要闹脾气了,失了体统规矩。”。     王娡有些愕然,难道前番种种,在皇上心里不过是她粟婉容闹脾气么?这样说也未免太有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了。     一转头,却看见那周亚夫正似笑非笑看着她,似乎能猜透自己的心思一般。王娡觉得有些羞恼,便垂下了头,再不让他看见。     粟婉容闻言,点一点头,恭顺道:“臣妾必将时时刻刻谨记,再不因为年轻不懂事就作出那许多蠢事来。”。     皇上颇为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道:“自己去寻个位子坐吧,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将眼泪收一收才是。”。     粟婉容闻言方才破涕为笑,伸出袖子擦一擦眼泪,自己随意拣择一个位子坐了,也不敢要求高位,不过是寻常妃嫔的末等座位。     她坐下来,眼光看到王娡,也不见了昔日的敌意,只是淡淡一笑,随即移开目光。     她的性子骤然这样大变,王娡觉得甚是奇怪不安。     没有人比她还懂的,何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寻常没有道理粟婉容对自己客气如此,如今她乍然这样,倒是让王娡好生不安。     然而下一秒她的思绪就被极清脆的一声酒杯倾倒的声音惊扰了。     她有些被吓到了,转头一看,却是姁儿碰翻了自己的青铜酒盏,正难以置信地看着周亚夫的位置。     王娡暗暗心惊,姁儿也必定将那周亚夫错认为永涵了,待到她要解释,那厢众人的目光却早已被吸引了过来。     皇上微微皱起眉头:“好端端的为何碰到了酒盏?你和王美人可伤到了哪里?”。     循着姁儿的视线望过去,便是看见那边自斟自饮的周亚夫,仿佛周遭与他毫无干系,他只一人独乐就好。     皇上似乎明白了,笑道:“看来不光是你姐姐,连你也被蒙住了。此人是我朝将军周亚夫,今日初初进城,不是你们的旧相识。”。     姁儿听完,似乎有些云里雾里,王娡只得低声给她解释:“并不是永涵,不过是容颜相似罢了,你若再这样震惊下去便要露馅了。”。     姁儿仍旧是有些不明白,只是宫中几年也锻炼了她应变不惊之风,此刻倒也能微微一笑,道一句:“连臣妾姐姐也认错了么?只是这位周将军,和我们同乡人生的实在是像呢。”。     李陶然声音来得倒快:“温良人也不必惊讶,这世上相貌相似的人何止万千?只是虽然皮囊生的是一样的,内里总归是有不同的就是了。即便是同一个人,容颜不改说不定也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更何况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呢?”。     她的话本是无心,意在化解尴尬,只是在王娡听来,便觉得格外锥心。     前一句话仿佛在说周亚夫,后一句话却是在说自己。     物是人非,东西是不会变的,譬如她从金家带来的那枚楚玉埋发蝴蝶簪,如今也不过越加温润而已。只是戴她的人呢?哪里还是当初的那个自己?     王娡勉强笑道:“李妹妹说的不错。最要紧的不是容颜而是心境,世上的人皆是独一无二的,若要说模仿脸孔也就罢了,心境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了的。”。     姁儿此刻也平静下来,笑道:“是臣妾失仪了,才说做了母亲要稳重,哪里知道还是这般耐不住性子,当真是闹了笑话。”。     皇后也笑道:“你姐姐方才也是这样说的,可见你们姐妹二人,倒是当真同心同德。”。     她二人闻言,也只得互相看着,勉强一笑罢了。     王娡忍不住去看周亚夫,只见他仍旧平和地饮酒吃菜,丝毫不见惊慌,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至此王娡也不得不相信,此人实实在在和永涵没有半点联系,不过是相貌相似罢了。     经此变故,众人虽是有些惊愕,也是很快转圜过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舞艺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太后便是头一个开口的。习惯了她这几日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今日这般声音洪亮,倒是吓了王娡一跳。     “今日是哀家孙儿的满月宴,也是温良人这孩子的册封典礼。哀家老了,话也多了,知道要扫你们的兴,有些话却还不得不说。”。     皇帝闻言,恭敬道:“母后这是说的那里的话?母后若有什么教诲,孩儿和妃嫔们必定仔细聆听,不胜感激。”。     太后微微点一点头,道:“皇帝能有这份心思,哀家心里高兴得很。如今后宫里面已经有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锦少使肚子里也还有一个。虽然看上去也够了,只是皇家繁衍子嗣,不仅为今朝,也是为后代。因此在座的妃嫔们平日要仔细调养身体,繁育龙胎。”。     在座的几人都小心道了声喏。     太后继续说道:“身为女子,最要紧就是不争不妒,有容人之量。哀家也是从后宫里过来的,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的心思。哀家只说一句,哀家的眼睛虽然瞎了,心可是没有瞎,若是有人拈酸吃醋,在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不要怪哀家容不得她。”。     若说方才的话是寻常长辈温和的语气,那么这几句话便就是显露了几分严厉的神色,纯粹是太后教育妃嫔了,是半点情面也不讲的。     王娡有些纳闷,这些话太后什么时候不好说?不说别的,每日晨昏定省就是最好的时机。非得要拿到今日姁儿孩子的满月宴上来说么?     只是如今王娡也没有心思操心别的了,她的心神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仍旧牵挂在周亚夫身上。     太后顿一顿,接着说道:“后宫之中,除了哀家,便是皇后最尊。你们皇后性子好,只是有些人也不能没了规矩,想着越过皇后的头上去,哀家短短不能容你。祖宗之法,不可更改。你们都要记牢了。”。     这一番话比之刚才,更是多了几分疾言厉色。胆子小的妃嫔皆是被吓住了,说话也是唯唯诺诺,不敢大声。     太后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下来,也是颇为满意的样子,恢复到寻常温和的老妇人模样,道:“哀家知道你们心急等着宴饮,哀家也不自讨没趣。旁的事情都不重要,哀家方才说的那几句话,你们必得牢牢记住才是。”。     皇后闻言,亲自带领妃嫔俯身行礼:“臣妾等必当谨遵太后教诲,同心同德,繁衍子嗣。”。     皇上见太后说完了,也笑道:“母后受累了。”。     说罢亲自端了一碗枫露茶过去,道:“这是母后最喜欢的枫露茶,母后用一些润润嗓子,待会儿用膳也不至于觉得干涩。”。     太后端过茶杯,笑一笑道:“皇上有心了,还记得哀家喜欢些什么。”。     皇帝也是一脸的毕恭毕敬:“儿臣时刻不敢忘。”。     王娡看着他们二人打哑谜一般说来对去,虽是言行举止皆不过是母慈子孝的样子,总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她生来比别人心细三分,母亲寻常在家也时常笑话她心较那比干还多一窍。     自己因为觉得不吉利还曾和母亲置过气,如今看来,不过是小儿女情态罢了。     皇上转过身来,对着姁儿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不要有什么拘束,大方一些才是。”。     姁儿起身谢了恩,笑着提醒皇上:“皇上还未告诉臣妾,给小皇子取了什么名字呢?”。     皇上笑意温和:“这个名字是朕与你姐姐一同商议的,极有寓意的一个字。”。     说罢他让崔万海上前来。崔万海手里捧着一个金丝紫楠木的盘子,上面用红色的绸缎盖住了,隐约露出一点明黄色的影子来。     皇上笑着伸手掀开绸缎,那盘子中央便是在雪白的香茅纸上用朱红的御笔写的一个海字。     姁儿笑道:“海字?当真是个极好的字呢,臣妾也十分的喜欢。倒是应该好生谢谢皇上和姐姐了。”。     说罢便要向王娡行礼。王娡连忙笑着扶住了她:“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客气?小皇子乃是然字辈,便叫做然海。”。     皇上也微微笑着,道:“先前朕看中了一个涵字,你姐姐却是不喜欢,说来日避名讳繁琐,因此特特选了这个海字。话说回来,你的封号也是你姐姐选的呢,可不是有缘了。”。     姁儿笑着看着王娡,道:“臣妾虽然无才无德,臣妾的姐姐诗书倒是极好的,堪称腹有诗书。然海长大了倒是要劳烦姐姐多提点。”。     王娡听的觉得有些不妥当,寻常皇子长到三岁后总是在太傅那里呆的多,生母都见得少,粟婉容虽是溺爱成性算是特例,只是也从来没有将皇子托付给别的妃嫔提点的。     却是皇上笑吟吟道:“你姐姐来日有了自己的儿子,哪里有时间管你的儿子呢?倒不如从小培养他们兄弟之情,来日兄友弟恭才是朕愿意看到的。”。     王娡亲耳听到他说自己的儿子,心中微微有了暖意和庆幸,皇上到底还是疼爱自己的,这也算是她的一点幸运了。     姁儿微微愣了一愣,随即复又笑靥如花:“皇上说的是,便就是不说姐姐的孩子,现有的长兄陵城,来日也是然海的老师呢。”。     粟婉容今日低调,原本不过是默默执了白玉的酒杯静静听着,见姁儿提到陵城便笑了出来。     王娡觉得有些奇怪,也只当做是姁儿的场面话罢了,未曾细想。     如此宣布了皇子姓名,便也是没有别的典仪了,册封妃嫔原本应该有册封礼,只是姁儿一力主张节省,太后也颇为赞成,因此不过是颁布诏书赏赐金尊玉宝就罢了。     一时间御膳房便是源源不断传菜上来。天可怜见,寻常的宫中用膳已是让御膳房分身无暇,更是若有妃嫔想吃个什么点心汤水,不乐意在小厨房做而是报到了御膳房那里,当真能把汤官等人活活累死。     王娡见的这堆积如山的美味佳肴,心下也是微微有些不忍,低声对容芷道:“待会儿散席后,你往御膳房走一趟,就说是嘉赏他们伺候有功,无论上下都赏些银钱罢,从咱们飞羽殿的月例里面拿。”。     容芷点一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王娡留心观察了周亚夫的样子,昔日永涵在家执籔的样子与常人不大一样,总是执得极高。王娡还曾拿着相书笑过他此乃大贵之兆。     如今看那周亚夫执籔,不过是寻常样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王娡不觉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一点念想,如今也是断得干干净净了罢。     酒过半巡,循例便是宫中的舞姬前来起舞助兴。     因着皇后前些日子说过此番有妃嫔献舞,因此便没有召舞姬过来,不过是妃嫔们依次舞上一曲罢了。     首先头一个便是莫言明月。她早早离席去换了一身衣裳来,想来那是她们西京的服饰,与长安服饰大不相同。     不似平常衣裳是用绸缎或是棉布制成,她的衣裳倒是有嫣红的纱绕起来的,她本就白皙,如此一穿,更是如同红莲之中一朵白莲,端的是顾盼生非,美目横波。     王娡身为女子,也觉得她艳丽动人,便笑着端了一杯荷花酿靠在椅背上凝神欣赏起来。     莫言明月一色乐器诸如琵琶古筝皆不用,只是白皙如玉的脚踝上系了两个古铜色的铜铃,随着她的舞步叮当作响。于悠然之处,更多一份空灵。     西域女子皆善舞,此话果然不假,王娡想着。     她自是不以为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周遭年轻妃嫔见皇上目光牢牢凝在莫言明月的身上,也都不禁微有妒色,奈何太后方才的教诲仍旧余音绕梁,不敢显露出来罢了。     一曲舞毕,莫言明月微微一笑,犹自香汗淋漓,道:“臣妾多日不曾研习,今日算是献丑了,还请皇上不要嫌弃才是。”。     皇上抚掌而笑,道:“你的舞艺,深得西域精髓。朕虽然从未去过西域,也可以在你的舞蹈中窥知一二了。”。     莫言明月这才粲然一笑,道了谢下去换衣裳。     接下去便是李陶然。她的样子虽然柔弱,只是想来自幼不曾研习舞技的缘故,总是不够灵巧柔软,倒有些勉强。     舞蹈最是讲求身子柔若无骨,方才有波浪一般的媚态,她这样的,实在是称不上舞者。更何况有莫言明月金玉在前,更是难以出彩。     皇上耐着性子看完,也不过敷衍几句,便让她回了自己的位子。     接下来几个,诸如柳语嫣一流,不过是寻常技艺罢了,说不上不好,到底不如前面莫言明月动人。     虽说是家宴,大家各自嬉戏而已,只是谁又不是存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呢?     接下去便是粟婉容。王娡见轮到她了,倒是多了几番兴味,把玩着手指间的那个白玉耳杯,微笑着看着她。     粟婉容体态合侬,不纤不腻,且肤白如鱼骨,丹凤眼纵使没有那一点桃花妆,也是水波横流,眉眼盈盈。只消站在那里,便是一幅极好看的墨画。     皇上看她这个样子也笑道:“许久不曾看见你起舞了,昔日也是太子府的一景,今日便再叫众人一赏罢。”。     粟婉容微微欠身,道:“臣妾许久未曾跳过,难免生疏,不过一笑罢了。”。     说罢亲自让一旁的宫女抱了琴来,她选的曲子便是《檀烧》。     王娡听着这曲子,便向皇后莞尔一笑,皇后也是想到了昔日二人合奏的情谊,也不觉温柔的看向王娡。     仔细计较起来,粟婉容当真是舞中国手,连莫言明月在她的衬托下也是失色了几分。     寻常起舞者,不可过于伶仃,否则虽然轻盈却大大失了神韵。粟婉容这样的体态,倒是正好适合起舞。     《檀烧》本就是带一些清冷艳丽色彩的曲子,配上粟婉容冷凝的眼神并熟练的身姿,当真是珠联璧合。     殿中人皆是沉醉其中,几乎鸦雀无声。     一曲舞毕,犹自余音绕梁。     粟婉容正一正身姿,笑道:“许久不舞,如今气力也跟不上了。”。     皇上回过神来,立刻拍掌:“这样久的日子,你的舞艺却越发精进了。”。     “是呢,”王娡身边的姁儿突然站起来,笑靥如花:“粟良人一舞,如同瑶台仙女落入凡尘,妹妹平生所未曾见过。”。     说罢她转向皇上,笑道:“臣妾有一事相求。”。     皇上打趣道:“什么事你说就是。难不成想让婉容收你做习舞弟子?”。     姁儿微微一笑,正色道:“臣妾想请求皇上,让粟良人做然海的义母。”。           第一百四十二章 故人旧相识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讶然地看着姁儿。周边的妃嫔闻言也纷纷放下酒盏茶樽,看着姁儿。     皇上眉头微微一皱,沉吟片刻,道:“你何出此言?”。     姁儿不卑不亢,缓缓道:“臣妾年幼,初为人母,难免不足。本来是该有臣妾的姐姐帮衬的,只是平阳公主也不过几个月的年纪,正是需要母亲陪伴的时候,姐姐难免分身乏术。倒是粟良人,育有一子,养育的端庄聪慧。且粟良人平日里也是细心的人,因此臣妾斗胆开口,还望皇上与粟良人成全。”。     皇上闻言,沉默良久,王娡可以看见他眉眼之间的犹豫不决。     皇上一直觉得陵城教育的少了几分阳刚之气,因此难免偶尔迁怒于粟婉容,说她不懂得教儿之道,如今姁儿自己开口,皇上也不能当众驳了她的面子。     这样看来,能够制止此事的唯有太后了。     王娡朝太后望过去,只见太后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了会有此节,也并未出言制止。     王娡心下了然,想来方才她们三人一同步入殿中,自己就该窥知一二了。     皇上久久不能做决定,道:“你既然是要婉容做义母,也该问问婉容的意思,看看她愿不愿意。”。     姁儿闻言,转身看向粟婉容。粟婉容气息已经平稳下来,此刻正笑吟吟看着姁儿。     姁儿微微行了一礼,道:“妹妹斗胆,不知姐姐可愿意?”。     王娡心中觉得有几分好笑,明明早已联通好了各处关节,此刻这样一问倒是显得有几分矫揉造作了。     粟婉容却是极自然的样子,笑意温和:“臣妾虽然无才无德,教育不好陵城,使他顽劣成性,不知进取。只是妹妹今日肯相信我,便是臣妾莫大的福气了,哪里有不帮忙的道理呢?”。     王娡听的这个回答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垂下眼睛,淡淡一笑。     皇上见她们二人都情愿,太后也并未出言阻止,只得道:“既然婉容也答应了,那么此事朕也准允了。只是婉容日后教导然海,必得吸取前番教训,尽心尽力才好。”。     粟婉容温柔地点一点头,眉眼之间更是化不开的柔情缱绻。     这件事情过后,众人也稍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几个小的开始续着先前的酒,谈笑嬉戏。     王娡心里自然是不快的。她有些恼怒姁儿,明知道自己与粟婉容不合,粟婉容也从未给过好脸色给自己看,要做这么大的决定她却不来告诉自己一声,让自己和别人一样不知所措,当真是伤了王娡的心。     姁儿也知道她不高兴,坐下后便屡屡进酒给王娡,王娡懒得敷衍,又不愿在人前教训她,只是淡淡的眼皮也不抬一下:“我今日身子不好,不能饮酒,你不必费心了,去敬一杯给然海的义母才是正经礼节。”。     姁儿恳切道,声音低微:“妹妹知道姐姐不高兴我自作主张,只是妹妹有妹妹的苦衷,这里人多不能言语,回宫后我必定跟姐姐解释清楚。”。     王娡微微一笑,也放低了声音,摇曳着手中酒樽里琥珀色的酒液:“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不高兴,咱们谁也别碍着谁就是了。”。     她放下酒杯,深深看进姁儿眼睛里去:“你这个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如今姐姐实在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姁儿还要出言辩解,却是贾含之一曲舞毕,她是长公主府中舞姬出身,舞艺自然精妙。     一时间喝彩之声不绝,倒是将姁儿的声音盖住了。     下一个便是王娡。王娡见轮到了自己,便起身莞尔一笑:“请皇上容许臣妾更件衣裳过来。今日不知要献丑,衣裳选的繁琐了些。”。     皇上点一点头,笑道:“你不必着急,准备好了再过来。”。     王娡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宴饮之上时间如水流,一晃俨然已是将近黄昏。     微凉的风吹过,带着初冬长安城的萧索气息,似乎天地之间都是冷的。王娡不敢在长廊里久留,匆匆去往一旁的侧殿更衣。     她的舞艺从小便是母亲亲自传授的,儿时见母亲舞姿动人,大有宫廷贵妇之风,传授给自己时也是极严肃认真的神气。     自己也曾好奇过母亲一介普通农妇何来如此造诣?母亲却是落寞一笑,并不回答她,只是絮絮和她说起昔日外祖家的富贵荣华,那样的富贵荣华在王娡心里,曾是空的不切实际的。     如今自己日日夜夜享有这荣华富贵,却是从来没有露出过和母亲当年一样欣喜的神情。     容芷替她选了一件珍珠色的收腰半纹裙。半纹裙料子轻盈如同流水,且带着如同珍珠般的柔和光辉,最是适宜舞蹈不过的。     待到她二人从偏殿出来,却看见守在门口的义勇正和一个男子说着什么。王娡有些惊讶,定睛一看,那名男子不是周亚夫又是谁?     见她出来了,周亚夫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容熟悉地让王娡心惊,正是从前永涵在书房读书,自己送点心进去时的笑容。     她几乎脱口而出了,却仍旧生生忍住了,只含了一缕后宫妃嫔应有的矜持笑意,道:“周将军不在宴席上饮酒作乐,为何出来?”。     周亚夫声音低沉:“臣不胜酒力,觉得有些头昏,便和皇上说了出来透透气,不曾想在这里遇见娘娘。”。     王娡听闻他只是凑巧出来,便也放心了几分,淡淡一笑道:“这附近景致极好,空气也清净,周将军倒是可以在这里好好醒一醒酒再回到宴席上去也不迟。”。     说罢她便从周亚夫身边擦肩而过,准备走向长春宫。     却是被他一句话生生牵引住了步伐。     周亚夫在她身后,声音温和淡然:“臣和娘娘的那位故人,当真长得如此相像么?”。     王娡听到这句话,几乎落下泪来,心中如同被刀割一样生冷地疼痛。     她仍旧背对着周亚夫,努力平静了声音道:“确实极像,臣妾的妹妹也几乎认错了。只是容貌相似不要紧,总是两个人的。”。     周亚夫闻言静默片刻,仍旧道:“娘娘似乎….很是对那故人有情。”。     王娡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一口气:“自然是有情的,故人知己,同乡旧识,人非草木,怎么会没有情呢?今日是本宫失仪,还望周将军不要见怪才是。”。     周亚夫在她背后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点玩味的语气:“娘娘这样坦诚,倒是让臣不知所措。娘娘乃是天子妃嫔,为何会对别的男子有情呢?”。     王娡转过身去,看着周亚夫的脸。那张和永涵惊人相似的脸此刻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带着一点期待的意味。     王娡顿了一顿,道:“周将军这话就错了。世间种种情意,难道只能是男女私情么?譬如方才所说的那位同乡,本宫心里,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的,周将军不要误会才是。”。     周亚夫闻言,似乎有几分微微的触动。     那神情转瞬即逝,王娡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开口时,他便也收敛了方才玩笑的语气。     “刚才是臣的错,贪杯如今口不择言,惹得娘娘生气了。”。他微微欠一欠身。     王娡恍惚之间看见了昔日自己与永涵赌气时,不过半日工夫,永涵必定会来向自己赔礼认错,便就是眼前这幅模样啊。     她心痛难言,只得压下心中的千头万绪,不敢显露出来,冷冷道:“本宫没有放在心上,周将军不必自责。”。     周亚夫抬起头来,认真道:“娘娘的情谊如此珍贵,无论哪一个男子能得了,都是平生一大幸事。”。     王娡心中凄凉地叹一口气,脸上不经意地笑一笑,道:“我如今是皇上的妃嫔,这样说来,皇上倒是有幸了。只是能与皇上在一起,才是本宫的福分呢。”。     周亚夫闻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王娡不愿久留,尽管她很想再多看一眼那张和永涵相似的脸,此刻也只得道:“本宫出来太久,皇上难免担心,因此本宫先行一步,周将军好些了也还应该早些回去才是。”。     周亚夫点一点头,王娡转身便要走。     却就在那一瞬间,周亚夫用极低微地声音道了一句:“昔日种种,娘娘没有忘,同乡也必然不会忘。”。     王娡一凛,再回头看他,他却已经走到了义勇身旁,和他闲谈起来。     王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长春宫的,她满脑子都是永涵的那句话,几乎魔怔了。     皇上见她回来,松了一口气笑道:“怎么去了这样久?”。     王娡点一点头,道:“臣妾择选衣裳弄迟了,请皇上恕罪。”。     皇上摆一摆手:“不打紧,朕说了你不必着急。既然来了就开始吧。”。     瞬间丝竹管弦皆起,中乐和鸣。王娡却觉得头重脚轻,挥袖欲起舞,却是眼前突然极亮,骤然一黑,软软瘫倒下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度有孕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瞬间丝竹管弦皆起,中乐和鸣。王娡却觉得头重脚轻,挥袖欲起舞,却是眼前突然极亮,骤然一黑,软软瘫倒下去。     待到王娡醒来时,她只觉得头痛欲裂,不知身在何处。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自己躺在飞羽殿的滴水床上,身边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     见她醒了,青寒第一个扑过来,声音都有几分颤抖:“小姐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小姐方才怎的一句话也不说就晕过去了…..”。     皇上打断青寒的话,他的脸上也满是焦急,却带着一点欣喜的埋怨:“你这个人也真是,自己有了身孕了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今日若是起舞,不知有多危险。”。     王娡余光看见伺候在一旁的邓铭庭,知道皇上必定是仔细询问过他了,自己的身孕也无从隐瞒下去。     她费力地咳了两声,容芷赶忙给她端过水来,王娡抬起眼睛,似乎难以置信:“方才皇上说,臣妾又有了身孕?”。     皇后在一旁开口了,她也从宴席上赶了过来,此刻轻轻握住王娡的手:“可不是么?妹妹怎么这样糊涂呢?你已经有了将近三个月的身子了。”。     王娡面色绯红:“怪道臣妾觉得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快,还以为是入了冬的缘故,谁曾想…….”。     皇帝极为高兴的样子,声音都带着几分激动:“你这次身孕,朕必定珍而重之。你只需要安心养胎,别的一概不用管,都有朕亲自吩咐。”。     王娡不愿意在人前显得和皇上亲近,因此只淡淡一笑,突然想起一事来,道:“臣妾晕倒的不是时候,扰了小皇子的满月宴,怕是扫了大家的兴致罢?”。     说话的却是姁儿,她此前一直站在床帷边默默不语,身上还是宴席上的那身衣裳。     声音极低:“姐姐没事就好,方才当真吓坏了妹妹。满月宴是小事,姐姐也不是故意晕倒,怎么能说是姐姐的错呢?”。     皇上没有仔细计较姁儿说了什么,脸上满满的皆是欣喜之色:“朕昨日才与你说起子嗣,今日便就有了这样的好消息,当真是天降的福气。”。     王娡见周围人多,说话声不绝,便觉得有些头痛。     到底是皇后心细如发,一眼看出她此刻不适,含笑起身道:“妹妹方才晕过去了,此刻便要好生养着,顶要紧的就是清静。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反而扰了妹妹休息,不如臣妾带着妃嫔们出去,留皇上陪妹妹说说话罢。”。     王娡便要客气地阻止,却是皇上点头应允了:“这样甚好,你们改日再来恭贺她也不迟,今日朕再陪娡儿坐一坐。”。     见是皇上开口,众人也不敢多言,纷纷告辞离去。     一时间偌大的寝殿只有王娡和皇上二人,静谧地落针可闻。窗外寒风阵阵,殿内却是温暖如同三春。     他二人彼此静默相对,相视无言,只有一点笑意。     半晌,皇上握住她放在锦被外面的手,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你不知道,朕心里有多高兴。”     王娡笑着伸手摸一摸他垂在锦被上的几缕额发,声音缱绻如同春水:“皇上已经有了儿子一女,怎么还是这样高兴?”。     皇上笑道:“咱们的孩子,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的。烟雨如今长的聪明乖巧,朕深感欣慰。你这一胎,生下来无论男女,朕都会封你为夫人,形同副后。”。     若是搁在从前,王娡必定还要婉言推辞几句,只是今日不同往昔,她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地需要权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因此她只是低声道:“臣妾只是觉得,若是个儿子就最好不过了。咱们如今有了一个女儿,再有一个儿子便就万事圆满了。”。     皇上吻一吻她的眉心,道:“生男生女,朕都喜欢。况且你妹妹如今生了一个皇子,你不必有压力。”。     王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皇上哪里知道她的压力呢?他只以为姁儿有了孩子就好了,哪里知道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呢?     皇上停顿片刻,突然低声笑道:“今日你也算是见过周亚夫了?”。     提起周亚夫,王娡浑身登时绷紧了,片刻才低声道:“见过了。”。     皇上并未察觉出异样来,仍旧是笑着道:“你说他像你的故人,朕还以为你看错了,哪里知道你妹妹来了也这样说,可见这世上人的容貌当真有极相似的。只是不知那位故人是何人?时间过去这样久了,你倒是还记得他,可见必定有一段交情了。”。     王娡心头一阵揪痛,勉强笑道:“故人不知处,也不过是那名故人之母和臣妾母亲自幼交好,义结金兰,因此是儿时曾经来臣妾家吃过饭的小子罢了。后来数年不知所踪,也不见他回来,只说是去外头闯生计去了。后来隔了几年,听人说是在客舟上病死了。因此今日看见,才觉得有些惊慌,也是觉得有些怅然。”。     皇上闻言也不由感慨:“人世无常可不就是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没有了。”。     王娡淡然道:“从来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罢了。臣妾也觉得颇为可惜,又能怎样呢?当初执意要离家闯荡的是他自己,无论什么后果总不能怪罪老天爷罢。”。     她这话一半是场面话,一半却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自己选的路,后果哪里能怪老天爷呢?     皇上又唏嘘了几句,道:“朕和你说正经事情。你觉得周亚夫为人如何?可能堪当大任?”。     王娡微微一笑,眼前浮现出那张酷似永涵的面孔,说话也不觉柔和了几分:“皇上问臣妾哪里能知道呢?人心如马,总得日久天长才知道。”。     皇上微微有些懊恼,王娡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道:“皇上怎么了?为何如此急切?可是…….”。     皇上抬起头来,眼神里浮现出一抹忧色:“你到底心细,原打算今日宴席结束就来和你商议的,哪里知道你突然有孕。昨日丽竞门来报,说是吴王上月设宴,宴请一干诸侯,席间无人能够窥知一二,因而也不知晓到底谈了些什么。朕总担心,他们有所察觉,因此想着先下手为强才是好的。”。     王娡沉吟片刻,道:“皇上不要心急,若是虚惊一场咱们冒然有所动作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皇上长长叹一口气:“原是不想告诉你的,你如今有孕在身。只是你既然问起来,朕也不好隐瞒。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朕才格外看重周亚夫,必须知道他是可信之人,才能交付大任。”。     王娡犹豫了片刻方才道:“今日依臣妾所见,周将军倒不是那样会耍心眼的小人,很有些武者之风。只是到底人品如何,才能可好,臣妾也不敢胡说,总得等日子久了才能知道。”。     皇上也点一点头:“朕这些日子也会让丽竞门的人时时注意他,若是一月不见动静,倒是可以考量考量。”。     王娡温顺地答应了,默默看着被子上花团锦簇的百花,渲染出盛世繁华之景。     皇上突然又想起一事般笑道:“朕说了这样多,却还忘记问你一件要紧事情。依照朕的意思,是想即刻封你为夫人的,只是祖制上没有这样的规矩…..”。     王娡慌忙道:“臣妾万万不敢,皇上不必如此。”。     皇上安慰地摸一摸她的发梢:“不必担心,朕也知道你向来守规矩。只是总得赏你点什么才是,你仔细想想要些什么?只要朕有的,便都给你。”。     王娡闻言,心头却是一动。金银细软她怎么会缺?日日流水一样地送进来,连库房都堆不下了。     因此她微笑着道:“这样说来,臣妾还真有一事相求,只是无关锦瑜珠宝就是了。”。     皇上也来了兴致,问道:“什么事情?你只管说。”。     王娡笑道:“臣妾虽说不久前见过了母亲,只是到底还是有些思念。因此臣妾斗胆,请皇上允许臣妾母亲进宫陪伴几日就好。”。     皇上笑道:“这有何难?朕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朕明日就吩咐车夫去接你母亲入长安进宫。”。     王娡笑靥如花:“那么臣妾就多谢皇上厚爱了。臣妾自己也知道,这样几次三番请家人入宫不合常理,只是母亲她,也必定极想看看姁儿的孩子呢。”。     皇上声音温和:“天下父母的心,总是一样的。”。     王娡手指轻轻握住锦被上的一朵丹凤花,那花鲜艳如血,在她的手心里几乎开了出来。     只要母亲进宫,一切就该有个答案了罢,王娡闭上眼睛想着。     说到底,其实还是自己放不下。心中总还有着一点隐秘的希望,连自己也说不清那希望从何而来。     纵使周亚夫当真是永涵,自己难道还能再续前缘么?未免可笑了。     只是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这许多日夜来,缠绕在心头的那个人一个交代。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书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果然第二日皇上早早就吩咐命人去请王娡的母亲,只说是姁儿生产加上王娡又有了身孕,特意恩赐的宠爱。     一时间宫中人云纷纷,无不羡慕。     皇后和王娡在未央宫相对而坐,她卷起云锦符文的袖子舀一点蜂蜜浇到牛乳酥上递给王娡,笑道:“你们姐妹二人当真是有福的,一个接一个的有孕。莫不是等你这胎生下来了又该轮到你妹妹?”。     王娡勉强一笑:“姐姐说笑了,不过流年运气好便是了,运势如同天上的月亮,哪能一直好下去呢?”。     皇后闻言也叹了一口气,犹豫道:“我说句话你别觉得忌讳。这烈火烹油之景,好自然是好,只是到底也是让人害怕。”。     王娡何尝不知道皇后的意思,更是感念她能和自己直言相告。     这几日自己也觉得,似乎她们姐妹二人荣宠太过了。且外人不知道内情,必定以为她们姐妹还是从前一般和睦,因此必定更为忌惮她们。     王娡伸出勺子搅着牛乳酥,道:“我知道姐姐说得有理,只是不知道怎么办就是了。皇上的面子总不能驳,后宫里面的人嘴我也堵不住,只能任由她们嚼舌头去。”。     皇后细心地探手试了试她面前牛乳酥的温度,见是温热的才放心,道:“我也不过随口一说,妹妹命好,自然不会落到和别人一样的境地去。”。     王娡勉强笑了一笑:“这些倒也是后话了。只是现下肚子里这个不能不敷衍着,生儿育女多是辛苦,我想想都怕。”。     皇后笑着拍她一下:“还说嘴呢,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眼巴巴地想着这份辛苦?我便就是一个,你若不乐意给我就是。”。     皇后虽是玩笑,王娡却也深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怕是触到了皇后的伤心事,因此一时也静静吃着牛乳酥,不愿意再说话。     脚步带起微微一点风,王娡回头去看,却是大长秋神色匆匆走了过来。     她自从在皇后处当差后,日子过得比从前舒心,人也白皙圆润起来,倒是很有几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     从前虽然她虽然稳重,只是眉宇之间总是那样严肃的神情,平白显老三分。皇后心地仁慈,对待下人必定也是极好的。     她见了皇后与王娡,拜了一拜,似乎有些为难说道:“王美人在这里奴婢原该避讳些她的身孕的,只是事不宜迟,贞女楼乱做了一团,奴婢才不得不来禀告。”。     王娡听闻贞女楼出事,不觉一惊,以为是万静田病了,慌忙道:“可是万姑娘病了?”。     万静田自从被关入贞女楼后,娘家降了等级不说,位分也随之被剥夺了,因此虽然身在宫中,只是与贱民无异了。     大长秋摇一摇头:“万姑娘不是病了。她昨夜…..自尽了。”。     王娡听说没病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后面半句话却又让她大惊失色:“你说自尽?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自尽?这许多日子都熬过来了……”。     大长秋面色越发显得为难:“着便是此事的不堪之处了。万姑娘是昨夜用银襟带上吊的,侍女送早饭进去才发觉救不回来了。只是万姑娘留了….遗书。”。     王娡和皇后对视一眼,皆是惊讶无比。     万静田虽然出身世家,家中颇有财富,只是向来不在女子教育上花心思。     入太子府时皇后和她都知道万静田是不能写字的,怎会留下遗书?     王娡定一定心神,对大长秋道:“那封遗书说了什么,你可看过了?”。     大长秋点一点头,声音越发犹疑:“贞女楼的侍女们多出身贫贱,一概是不识字的,因此拿给了奴婢看。奴婢看了才知道不好,此事事关重大,因此让她们暂时封了口不许对外传出消息去,才匆匆赶到皇后娘娘这里来了。还请两位娘娘尽快拿个主意,这宫中的封口是封不了多久的,若是久了上头怪罪下来,奴婢也没得好。”。     王娡知道她说得有理,也暗赞她处事沉着冷静,道:“你将那遗书拿给我和皇后姐姐看看。”。     大长秋从贴身的胸襟里拿出来一个白纸包,有些担心:“此事蹊跷太多,娘娘看了也别着急。”。     王娡觉得她这话奇怪,也不愿细想,慌忙拿了信封拆开和皇后同看。     只拆开来看了一眼,王娡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停住了,几乎骇然当场。     皇后也在一旁低低惊呼一声,随即紧紧抓住王娡的手。     贞女楼必然是没有纸笔的,因此这几个字乃是写在一块锦布之上,且布料粗劣,想是万静田自己偷偷藏起来的。     写字的也不是墨水,而是一点暗红,王娡再一细看便知道是万静田自己的血。     以血书写就的,让人不敢怀疑。此刻那张布上明明白白写了三个字,正是姁儿的名字。     虽然字迹歪扭潦草,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姁儿的名字。     皇后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会在临死前写下你妹妹的名字,倒是….倒是有几分像……”。     王娡自然知道皇后隐去的半句话是什么,这明明白白就是指证了,叙说自己的冤情是何人陷害,自己是被何人逼迫至此的。     王娡心乱如麻,捏着那张布都觉得烫手。这样有力的物证,几乎无可辩白。     过了一会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大长秋道:“有多少人看见了这块布?”。     大长秋皱眉想了一想:“奴婢过去了立时就收起来了,倒是除了那名送早饭进去的侍女之外没有别人看到。只是奴婢过去之前,就不知道了。侍女们最是好事不过的,不知道传了几个人才到奴婢手上。”。     王娡闻言眉头紧锁,问道:“你可确定,那里的侍女都是不识字的?”。     大长秋点一点头:“贞女楼的侍女是宫中最低贱的奴婢,何来识字一说?且若是识字,交给奴婢的时候必定不是那个样子。”。     王娡心中千百种方法都过了一遍。     万静田为何会指证姁儿?自己一直以为是粟婉容陷害的她,难道是她知晓了什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若是如此,何必苦苦熬到今日,姁儿生产之后才说?这些也就罢了,当下最要紧的是此事如何处理?必然要通知皇上不说,那么这遗书呢?     皇上本就多疑,必然不会相信姁儿,到时候弄不好她也要无辜受连累。若是只有自己和大长秋知道也就罢了,眼下皇后也在,她能帮自己遮掩过去吗?     她心里想着这许多念头,皇后轻轻唤她:“妹妹?”。     王娡这才回过神来,心中知道唯有出此一计了。因此她摘下钗镮,面向皇后拜倒:“臣妾有几句话要说,请皇后容许臣妾说完。”。     皇后被她吓得怔愣,慌忙就要扶她:“妹妹有话就说,何必如此生分?且这脱簪谢罪是大事,妹妹不要吓我才是。”。     王娡执意不肯起,恳切道:“此话并非臣妾偏心于自己的姐妹,实在是此事太过蹊跷。臣妾与妹妹从小一同长大,妹妹虽然性子骄矜,只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这一点臣妾愿意在皇上太后面前起誓。如今突然出现此事,具体一概不明,只是不能不尽早禀报皇上。若是禀报了皇上,拿出了遗书,臣妾妹妹的清誉就全毁了,纵使是无辜的皇上也未必肯听她解释,臣妾也会被牵连进去。因此臣妾恳请皇后娘娘,若是还肯为臣妾和妹妹的清白留一分余地的话,就帮助臣妾稍稍遮掩几日,待到水落石出之后,若是臣妾妹妹确实有罪,臣妾必定亲自送她去太后面前领罪。”。     皇后又急又心疼,强行扶她起来,道:“妹妹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能跪着?你说的话我答应你就是。只是你预备怎样让我帮你遮掩?”。     王娡深深看她一眼,几乎落下泪来:“既然不知我们三人知道有这份遗书,那么隐瞒遗书自然是不成的了。因此只能在内容上下功夫。”。     大长秋远比皇后通这些人情事故,道:“娘娘的意思是,伪造遗书?”。     王娡带着一点决绝的心点了点头,只看着皇后。     皇后一颗心都牵挂在皇上身上,因此这样欺骗圣上的事,她未必肯做。     怎料皇后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良久方才道:“我答应你。”。     王娡有些意外,却也感激于她愿意帮忙,只道:“姐姐的这份恩情,妹妹必定择日来报。”。     此事宜早不宜迟,王娡命大长秋取来同样的布,拔下头发上的金簪,唤过一个不明真相的小宫女来,歉意道:“你忍着点疼。”。     说罢金簪极快地在她手上划了一道,顷刻间便有血珠涌出。     王娡一笔一画写了“春日宴”三个字,对着小宫女道:“你去找本宫宫里的容芷姑姑,只说本宫的意思,让她拿出银钱赏你。”。     小宫女不明就里,又吃了痛,只得忍着眼泪下去了。     王娡不敢用自己的血,唯恐因为伤口漏了破绽。她将锦布封好,对大长秋说:“我与皇后娘娘立刻去贞女楼,你去请皇上过去。”。     大长秋点一点头,立刻走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王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皇后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她怎会在临死前写下你妹妹的名字,倒是….倒是有几分像……”。     王娡自然知道皇后隐去的半句话是什么,这明明白白就是指证了,叙说自己的冤情是何人陷害,自己是被何人逼迫至此的。     王娡心乱如麻,捏着那张布都觉得烫手。这样有力的物证,几乎无可辩白。     过了一会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大长秋道:“有多少人看见了这块布?”。     大长秋皱眉想了一想:“奴婢过去了立时就收起来了,倒是除了那名送早饭进去的侍女之外没有别人看到。只是奴婢过去之前,就不知道了。侍女们最是好事不过的,不知道传了几个人才到奴婢手上。”。     王娡闻言眉头紧锁,问道:“你可确定,那里的侍女都是不识字的?”。     大长秋点一点头:“贞女楼的侍女是宫中最低贱的奴婢,何来识字一说?且若是识字,交给奴婢的时候必定不是那个样子。”。     王娡心中千百种方法都过了一遍。     万静田为何会指证姁儿?自己一直以为是粟婉容陷害的她,难道是她知晓了什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是如此,何必苦苦熬到今日,姁儿生产之后才说?     这些也就罢了,当下最要紧的是此事如何处理?必然要通知皇上不说,那么这遗书呢?皇上本就多疑,必然不会相信姁儿,到时候弄不好她也要无辜受连累。     若是只有自己和大长秋知道也就罢了,眼下皇后也在,她能帮自己遮掩过去吗?     她心里想着这许多念头,皇后轻轻唤她:“妹妹?”。     王娡这才回过神来,心中知道唯有出此一计了。因此她摘下钗镮,面向皇后拜倒:“臣妾有几句话要说,请皇后容许臣妾说完。”。     皇后被她吓得怔愣,慌忙就要扶她:“妹妹有话就说,何必如此生分?且这脱簪谢罪是大事,妹妹不要吓我才是。”。     王娡执意不肯起,恳切道:“此话并非臣妾偏心于自己的姐妹,实在是此事太过蹊跷。臣妾与妹妹从小一同长大,妹妹虽然性子骄矜,只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这一点臣妾愿意在皇上太后面前起誓。如今突然出现此事,具体一概不明,只是不能不尽早禀报皇上。若是禀报了皇上,拿出了遗书,臣妾妹妹的清誉就全毁了,纵使是无辜的皇上也未必肯听她解释,臣妾也会被牵连进去。因此臣妾恳请皇后娘娘,若是还肯为臣妾和妹妹的清白留一分余地的话,就帮助臣妾稍稍遮掩几日,待到水落石出之后,若是臣妾妹妹确实有罪,臣妾必定亲自送她去太后面前领罪。”。     皇后又急又心疼,强行扶她起来,道:“妹妹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能跪着?你说的话我答应你就是。只是你预备怎样让我帮你遮掩?”。     王娡深深看她一眼,几乎落下泪来:“既然不知我们三人知道有这份遗书,那么隐瞒遗书自然是不成的了。因此只能在内容上下功夫。”。     大长秋远比皇后通这些人情事故,道:“娘娘的意思是,伪造遗书?”。     王娡带着一点决绝的心点了点头,只看着皇后。     皇后一颗心都牵挂在皇上身上,因此这样欺骗圣上的事,她未必肯做。     怎料皇后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良久方才道:“我答应你。”。     王娡有些意外,却也感激于她愿意帮忙,只道:“姐姐的这份恩情妹妹必定择日来报。”。     此事宜早不宜迟,王娡命大长秋取来同样的布,拔下头发上的金簪,唤过一个不明真相的小宫女来,歉意道:“你忍着点疼。”说罢金簪极快地在她手上划了一道,顷刻间便有血珠涌出。王娡一笔一画写了春日宴三个字,对着小宫女道:“你去找本宫宫里的容芷姑姑,只说本宫的意思,让她拿出银钱赏你。”。     小宫女不明就里,又吃了痛,只得忍着眼泪下去了。     王娡不敢用自己的血,唯恐因为伤口漏了破绽。她将锦布封好,对大长秋说:“我与皇后娘娘立刻去贞女楼,你去请皇上过去。”。     大长秋点一点头,立刻走了出去。     皇后随即跟着王娡走了出去,一路上她面色极为凝重,不愿多言语。王娡知道她心里必定是极有负担的了,因此也不愿意勉强她开口。     她的心里如同唱角戏之前的鼓点一般,咚咚作响的厉害。     这件事情她自然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纵使相信皇后与大长秋不会说出去,只是宫中人多语杂,难保没有好事者趁机滋事。想到此节,王娡暗暗握紧手指,长叹一口气。     走到贞女楼门口,才发觉万静田已经被人抬了出来,搁在偏殿,尸体上不过草草一块白布盖了,连脚也露在外面。     王娡看了不忍,对一旁的宫女道:“去寻一块好些的布来,别这个样子。”。     那宫女见是王娡,不敢多说话,唯唯诺诺去了。     皇后眼中也是有泪光微微盈动,叹气道:“好端端的一个人,便就这样没了。”。     王娡虽然也是有些惋惜,只是她与皇后不同,今日桩桩件件针对自己和姁儿而来,她实在是分不出心思来为万静田哀悼。     想到此节,她拉过一个贞女楼的侍卫。从前程喜月被关在这里时他们打过交道,知道此人一向稳妥慎重,料想不会有诈。     王娡低声问:“确定是上吊自尽么?没有旁的缘故?”。     那名侍卫也摇摇头:“奴才看过了,明明白白的红痕,实在是不像有别人插手的样子。”。     王娡有些懊恼,她原以为若不是上吊自尽,自己也可以从中转圜几分,如今落到了实处,倒是不好在死因上用心思了。     眼下她无事可做,只能皱着眉头等皇上过来。     好在不多时,皇上便就到了。远远听见崔万海那一声皇上驾到,王娡心里的鼓点便越发打得厉害。     皇上见了王娡先是一惊,焦急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了,这种地方怎么也能过来呢?也不怕冲撞了孩子。”。     王娡勉强一笑,掩饰住自己心中的焦虑,道:“远不是臣妾多管闲事,只是事关重大,臣妾不能不来协助皇后娘娘。”。     皇上看见皇后,也略点一点头:“你也来了?”。     说罢转向那具白布遮掩的尸体,眉头紧锁:“到底是什么缘故,可弄清楚了?”。     一旁贞女楼的侍女大着胆子道,因为久未面圣的缘故她的声音都有一些微微的发抖:“奴婢也不知道。万姑娘昨夜就寝时还好好的,今日早晨奴婢送去早膳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皇上没有温度的眼神在她尸体上转了一转,道:“既然熬不住自尽了也怨不得别人,拉去埋了罢。”。     王娡早知道他对万静田薄情,只是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了结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她还是觉得不甘心。。     却是那名侍女怯生生开口了:“回皇上的话,奴婢不敢隐瞒,今日早晨奴婢还看见了万姑娘的遗书,只是奴婢不识字,什么也看不懂。”。     皇上原本已经转身要走了,听见这番话便又折了回来,皱眉道:“什么遗书?朕怎么不知道?”。     王娡看那侍女一眼,原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意欺骗皇上,只是没想到这个侍女将此事捅了出来,她想掩瞒也掩瞒不住了。     皇后焦虑地看着她。王娡淡淡叹一口气,语气如常:“是臣妾马虎了,收了那遗书受了惊,赶着来看妹妹,倒是忘记将遗书送给皇上过目。”。     说罢低声对青寒道:“将遗书拿给皇上看看。”。     青寒不敢耽搁,慌忙将遗书取了出来,双手交给皇上。     皇上略略扫了几眼,见是春日宴三个字,眉头就皱了起来,道:“好端端的这三个字,哪里像是遗书?”。     王娡深吸一口气,解释道:“皇上雄韬伟略,自然不会在这些细巧的女儿之物上动心思。依照臣妾来看,万妹妹生前不过一介女儿,心思难免细密。这首春日宴,便是“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自古便是闺阁女儿写给心上人的话,后来也有用于被休时的对夫君的祝愿。万妹妹这样做,倒是很像自知时日无多,特此祝愿皇上。只可惜妹妹生前识字不多,且以血书写就,不能全篇写下来,只得写了一个标题。“。     皇上闻言,也微有动容,轻轻摩挲着那张纸。     王娡见他信了,也放下一颗心来,和皇后对望一眼,彼此皆是释然。     却是之前那个侍女开口了,惊惧地看一眼王娡,道:“奴婢有一句话,不知能不能讲。“。     皇上没有心思理会她,淡淡道:“说罢。“。     王娡见那侍女神色有异,心中知道不好。只见那侍女深吸一口气,道:“万姑娘的遗书奴婢是看过的。奴婢虽然不识字,只是大概轮廓也记得住,却是不记得是这三个字。头一个字似乎极简单,是这个字。“。     她从旁边拣了一根树枝,在沙土地上慢慢写了一个王字。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用刑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轻轻一笑,声音清冷:“责罚?我和姐姐何时说要责罚你了?不过是看你字写的好,话说的也利索,因此考一考你罢了。若是个伶俐的呢,也就不让你在贞女楼这个地方伺候了。”。     那名宫女听闻如此,也知道推托不得,执了笔颤颤巍巍写了。     她的手肘一直在抖,似乎极力避免原先的执笔姿势。     王娡气定神闲站在一旁,偏过头冲皇后微微一笑。方才若不是皇后想到左右手写字不同,自己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寻常人写字皆有自己的笔迹,便是常说的风骨。     譬如王娡的字,瘦骨嶙峋,清秀健丽。皇后的字则是温润秀美,端庄精巧。各人的字迹往往数十年才能形成,一时半会不可改变。     因此若是有人有心模仿他人的笔迹从而遮掩自己的笔迹,多是用左手写字,才能瞒天过海。     那名宫女右手所写字迹与自己手中的遗书笔迹截然不同,大概就是这个缘故。     大长秋眼尖,见那名宫女写好了就一把将纸扯过来,呵斥道:“写好了不赶快给皇上和娘娘过目,在这里磨磨蹭蹭做什么。”。     王娡微笑着接过纸,淡淡扫了一眼,果然字迹与自己手里的那封遗书字迹无差,虽是有心掩盖,笔锋笔韵却仍旧遮不住。     王娡面向皇上盈盈道:“臣妾和妹妹此身自此分明了,还请皇上过目。”。     说罢她命青寒取出那封遗书,一并呈交给皇上。     皇上接过去一看,登时勃然大怒,将两封信都丢到那名吓得呆若木鸡的宫女脸上,怒斥道:“是何人指使你污蔑朕的妃嫔?这样的滔天之罪你也敢做?若不是今日皇后在此,岂不是由着你颠倒是非黑白?”。     皇后面色微微一红,似乎有几分羞涩。     王娡闲闲拨弄着手腕上的一串白玉珠子,道:“此事如此细密精巧,本宫倒不相信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你与本宫姐妹二人无冤无仇,如何铤而走险?如今你供出幕后主使之人,本宫倒是可以开恩给你留一个全尸。”。     那名宫女想来知道必死无疑,也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厌恶,只是恐惧地看着王娡,目光中一点如同死灰的颜色,去论如何也是死死不愿开口。     皇上冷冷看她一眼,道:“既然敬酒不吃,那便只能让你吃罚酒了。来几个侍卫,立刻便带她去慎刑司,说是朕的意思,用重刑,务必问出主使来。”。     立刻就有几名侍卫上来拖了她下去,王娡低声对青寒说:“你去看着点,用刑注意分寸。别让她死了,我晚间还有话问她呢。”。     青寒眉心一动,低头应了。     王娡转向皇上,但笑不语。     皇上也微微笑着,似乎想要责备她又不忍心。到底是王娡自己拜倒了:“臣妾到底有欺君之罪,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一边笑一边扶她起来:“明知道朕不会怪罪于你还要自己在这里假心假意地请罪,你也是坏足了。”。     王娡顺势站了起来,对皇后行了一礼,恳切道:“今日之事,多谢姐姐。”。     皇后笑意温和:“我知道你素来不是这样的人,因此也愿意冒险帮你。”。     皇上闻言点头赞赏:“如今才有一点皇后的样子了,日后还要多历练才是。”。     皇后红着脸点头应了。王娡见机,笑道:“今日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道妹妹听见了没有。她还在月子里,是不能担心受惊的。臣妾去看看她,先行一步了。”。     皇上点点头:“你自己也有身子,这样来回奔波也要注意。朕先陪皇后去未央宫,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转头对崔万海说:“你去慎刑司那里看着,一有消息便来告诉朕。”。     崔万海急忙点头去了,王娡也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走到一半,王娡淡淡对抬轿子的宦官道:“转去慎刑司。”。     跟在轿旁的容芷听了,有些焦急:“慎刑司乃是血腥污秽之地,娘娘千金之躯怎能踏足?有什么事情交给奴婢去办就好了。”。     王娡微微一笑:“不必忌讳,若是在这些小事上也畏畏缩缩,才是不能担大任的。况且有些事情必得抓紧时间,慎刑司用刑不知轻重,若是拷问死了咱们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容芷知道她性子,见苦劝无用,只得让宦官们往慎刑司去了。     慎刑司地处阴湿之地,多是用来拷问宫中犯了事情又嘴硬的宫女宦官,历朝历代也有妃嫔被关进去的。     里面的老宫女素有“阎王婆”之称,落在她们手里,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没有一个好端端站着出来的。     远远走近,就听见哀号之声不觉,声音之凄厉让人闻之胆寒,几个抬轿子的小宦官都变了颜色。     王娡微微一笑,对着轿子外面的容芷说道:“想不到这宫中还有这样的地方,倒是从未见过呢。”。     容芷皱一皱眉头,她心智坚毅,自是不会因为害怕,此刻多半也是厌恶,道:“犯了事情就要有犯了事情的觉悟,平日里好吃好喝安安稳稳当差不干,自寻死路怪的了谁?”。     王娡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话说得好,有些人偏偏喜欢自寻死路,咱们也拿她没法子。”。     二人说笑着,不多时便到了慎刑司门口。     容芷服侍王娡站在门口,自己先进去与那些老宫女们打点收拾。此处污秽,容芷断断不肯让王娡直接踏足。     过了一盏茶工夫,容芷才走了出来,笑道:“让娘娘久等了,奴婢们费了工夫收拾了些,仍旧是不能入眼的地方,娘娘将就些罢。”。     王娡唯有动容,看她一眼道:“辛苦你了。”。     走进去才发现虽然容芷费了这许多工夫,仍旧是极为肮脏污秽的。     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汗酸味与血腥味,王娡腹中一阵翻涌,几乎吐出来。     容芷慌忙拿帕子去接,王娡也只是咳了几声,示意不打紧,便继续朝前走。     用刑的地方在最深处,走过一条曲折的走廊方才到了。隔着走廊就听见有女子的哭叫声,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让人闻之色变。。     王娡淡淡一笑:“这才进去多久就叫成这个样子?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呢,枉费我还有几分赞她有骨气。”。     容芷叹一口气:“娘娘有所不知,慎刑司里面的刑罚可不是外面简单的掌嘴跪瓦片比得了了,一件件都是最戳人痛处又不取人性命的。加上这次皇上也特意嘱咐了,慎刑司里面的人必然更为用心。”。     王娡点头一笑:“罪有应得,何必同情。”。     走进内室,便看见被绑在木桩上垂着头的那名宫女,发髻已经散了,头发披着看不清楚容颜,只看见滴滴答答有血水滴下来。     慎刑司的老宫女见王娡进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的银针,殷勤地用袖子替王娡擦干净了仅有的一把椅子,道:“娘娘贵步临贱地,还请饶恕奴婢们招待不周。”。     王娡慢慢坐了,笑道:“哪里能怪你们呢?妃嫔们不常来罢了,本宫也没有打招呼,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几名老宫女慌忙道:“不敢不敢,能见着娘娘已经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娘娘这样说真真是让奴婢死了也甘心。”。     王娡淡淡一笑,问道:“如今都用了些什么刑罚?”。     那名宫女见她问,也一件件报给她听:“回娘娘的话。如今百莲穿心和金鼎坐都用过了,还有别的没用。”。     王娡噗嗤一笑:“你和本宫说这些本宫也不懂,好端端的起这些雅致的名字也亏得你们想得出来。罢了,该怎样就继续怎样吧,本宫就坐在这里看着。”。     老宫女唯唯诺诺:“血污肮脏,娘娘要不…..”。     王娡摆一摆手,笑道:“本宫不在意这些,只是,”,她皱一皱眉头:“将她略略拖远一尺,免得血溅到本宫身上。”。     老宫女急忙应了一声,走过去揪住那名宫女的头发,生生将她拽出去一尺远。     那名宫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王娡也不过冷冷看着,没有丝毫怜悯之色。     许是因为王娡在这里,为了显示自己办事得力的缘故,老宫女更是用了十二分力气。     不下片刻,那名宫女便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有些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看上去触目惊心。     不过这些伤看着吓人,也确实能让人痛得撕心裂肺,只是与性命无忧,人的意识也还是清醒的。     王娡端然坐在一旁看着,没有丝毫不适,倒是容芷忧心忡忡,偶尔也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这样用了半日的刑,那名宫女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却仍旧一个字也不愿吐露。     王娡觉得有些不耐烦,招手让老宫女上前。     她冷冷道:“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个结果,她骨头硬本宫可没有时间陪她耗。你直接用最重的刑罚罢。”。     那名老宫女一倏,也不敢犹豫,慌忙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老宫女会意,随手拾起一块辨不清颜色的布塞进那名宫女嘴里,又对准足心刺了下去。     如此几次三番,那名宫女便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王娡见差不多了,便扶着腰懒洋洋站起来,缓缓走到那名宫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血水混着汗水的脸。     “本宫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你却偏偏不知道为了自个儿好。如今你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地受尽折磨,可有人来看你一眼?”,王娡淡然地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白玉珠子,觉得指尖凉浸浸的:“若是你一直不说,本宫也有的是法子吊着你这一口气,慢慢和你耗。只是你的家人怕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本宫便一日处死你一个家人,也不知道你能熬到哪一个呢?”。     那名宫女闻言,惊骇万状,挣扎着抬起头来死死看着王娡。     王娡知道这句话戳到了她的痛处,便仍旧微笑如常地看着她。     隔了片刻,那名宫女含糊着要发出声音,王娡命人取去她嘴里的布,道:“你现在倒是肯说了?”。     那名宫女眼泪滚滚而下,冲淡了脸上的血污:“是莫言少使让奴婢做的。莫言少使说……”。     王娡低下头去,和她对视:“莫言少使和你说了什么?”。     那名宫女却是犹豫片刻,道:“娘娘若是肯饶恕奴婢的家人,奴婢就什么都告诉娘娘。”。     王娡答应得极痛快:“好,本宫保你家人无事,你只管说。”。     那名宫女方才道:“莫言少使说温良人是娘娘的亲妹妹,又与粟良人交好,如今又有了儿子,来日不知道怎样风光。若是将她扳倒了,便是一石三鸟,最省力气不过的。她也知道万姑娘熬不住了,便因此许了奴婢许多银钱,让奴婢对万姑娘恶语相向,只盼着她一死。如今万姑娘死了,她便让奴婢将事先写好的那块布放到万姑娘身边,又在万姑娘手指上划了一道,以此以假乱真。”。     她已经是快要不行的人了,说话断断续续,不多的话说了许多工夫。     王娡耐着性子听完了,道:“你可能保证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名宫女慢慢点了点头,王娡放下心来,对周遭的老宫女们说道:“此人的证词,你们可都记下来了?”。     众人纷纷点头,道是记下来了。     王娡徐徐站起身,声音清冷淡然:“容芷,你去告诉崔公公,这名宫女自己犯了事,家里人没有不连坐的道理。全家老小,一个不留,全部处死。”。     那名宫女闻言,声音凄厉如同厉鬼:“娘娘说了会放过奴婢的家人,为何…….”。     王娡轻轻一笑:“谁允许你和本宫讲条件了?本宫生平最痛恨便是这样的要挟,你若不说,本宫自然也不会取你家人性命。只可惜你到死还是个不明白事务的,怨不得你家人因为你而死。”。     说罢她转身朝外走去,对着肃立在一旁的老宫女淡淡道:“事情已经了结了,即刻打死罢,拖去乱葬岗埋了。”。     老宫女大气也不敢出,急忙点头应了。     走出慎刑司数百步,容芷才低声道:“娘娘今日真是让奴婢吃了一惊。”。     王娡笑起来,戳着她的肩膀:“你不是第一日跟着我了,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容芷看一看道边的梅花,笑道:“奴婢原以为,娘娘会饶恕那名宫女的家人。”。     王娡目光淡然:“我何尝想取她们的性命呢?只是那名宫女竟然愚蠢至此,以此来要挟我,活该自作孽。”。     容芷点一点头,道:“那奴婢自会料理好。”。     隔了片刻,容芷忍不住道:“那娘娘此时是否要直接去未央宫向皇帝皇后说一说此事?”。     王娡看一看天色,微笑道:“罢了,姐姐难得陪伴皇上一次,我自然不会如此不知趣。什么要紧事情也要等到明日再说,咱们此刻先去看看姁儿罢。”。     容芷点一点头,吩咐抬轿子的宦官朝着姁儿的宫殿走去。     王娡坐在轿子里,思绪万千翻涌。     她万万没有想到,幕后之人竟然是莫言明月,且心机如此深沉。     此次若不是皇后机敏,那么后果便如同那名宫女所说的一样,一石三鸟。     她想到此节,不由得后怕,紧紧握住了指尖。无论如何,莫言明月是不能留的了。     譬如毒蛇,即便放归山后,下一次也一定会时时刻刻伺机而动,且更加凶狠阴猾。     王娡静静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     自己原是掉以轻心了,只以为刚入宫不久的新人翻不出什么妖蛾子来,哪里想得到这倒是代代都有才人出,自己一个疏忽,便就漏掉了这样大的隐患。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孩子还很小,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只是为人母亲的心境又一次占据了她的全部,那种带着一点隐秘的期盼,是让她能够隐忍坚持下去的所在。     不过片刻,便到了姁儿的宫殿门口。     如今已然是温良人的她,连带着宫殿都比往常繁华富丽许多,不再是从前那样凄清的光景。     姁儿正和乳母一起逗弄然海,见王娡来了,慌忙将然海交到乳母怀里,起身行礼道:“姐姐来了?”。     王娡看一看姁儿,已经为人母的她脸上少了许多样稚气,倒是多了几分妇人的风韵。     想到自己从小和姁儿一起从牙牙学语长到如今各为人母,中间的许多年岁月悠然流过,如今物是人非,自始至陪在自己身边的,也只有姁儿而已了。     想到这里,王娡原本存了十分怨怼姁儿的心,此刻也是张不开口来责备她。     罢了,还能苛求什么呢?自己入宫以来顺风顺水,怎能体会姁儿的痛苦?若是她为了保全自身而作出些不能见人事情来,也是情有可原的罢。     更何况此刻的她,和自己一样,成了众矢之的,难道自己还要推她一把么?     王娡慢慢坐下来,声音也和缓了几分:“我只不过是来看看你。如今食欲身体可都好?夜里睡觉可也好?”。     姁儿原本有些诚惶诚恐,见王娡这样温和,倒是放下几分心来,笑容里也带了昔日的娇俏:“托姐姐的福呢,一切都好。”。     王娡有些安慰,便抱过然海来看。     几日不见,然海倒是又长大了一圈,看上去也是眉目俊朗。     王娡笑道:“这孩子,倒是看上去比他烟雨姐姐还大些。每日里都在吃什么呢,长得这样好?”。     姁儿也笑:“妹妹也不知道,这孩子别的倒也罢了,日日吃睡可是一点也不耽搁,有时候我倒是真羡慕他,不必为任何事情烦神。”。     王娡敏锐地抬起眼睛:“怎么了?听你这话,似乎最近有何烦心之事?”。     姁儿摇一摇头,将碎发拨到脑后,笑道:“也不过是寻常的是是非非,哪里能够太平呢?姐姐和我一样是这宫里的人,也应该清楚得很。说出来倒显得咱们小气了。”。     王娡知道她说的是些什么事情,想来她平日里听得风言风语也不少。     因此她将然海交还给那名乳母,吩咐她抱着小皇子去午睡。     见到乳母走了,王娡才抿一口茶,淡淡道:“你既然说起是非,我也有一桩事情要说给你听。”。     姁儿好奇道:“什么事情?姐姐只管说就是。”。     王娡将茶碗放到一边,道:“莫言明月,你二人可熟悉?”。     姁儿皱眉道:“她那个人毕竟不是咱们这里的人,成日里希奇古怪的也不知做些什么。性子桀骜不驯,很是看不上别人的。因此妹妹与她不过点头之交,谈不上什么交情。”。     王娡点一点头,道:“那你可知,我刚刚从哪里回来?”。     姁儿有些愕然:“姐姐不是从飞羽殿来的?”。     王娡摇一摇头:“我是从慎刑司来的。”。     姁儿掩住嘴惊呼一声:“那种腌渍地方,姐姐有着身子怎么能够去的?回宫可要点上艾叶熏一熏晦气才好。”。     这样葵姑的法子原是她们母亲在家常用的,因此突然说起来,王娡倒也是觉得极为亲切熟悉,仿若回到了从前的时候。     然而片刻之后,她便正色道:“这也罢了,此刻不必在意。只是我为何去慎刑司,却是与你有关。”。     姁儿更加不解,只得道:“姐姐请直说吧,妹妹实在猜不透彻了。”。     王娡低声将事情原原本本从头至尾都说了一遍,姁儿脸上惊骇万分,慌忙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我与莫言明月无冤无仇,为何她要这样……”。     王娡淡淡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故事从小我便和你讲过,如今你自问不曾得罪于她,只是她早已将你视作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了。”。     姁儿有些害怕,紧紧握住王娡的手:“那姐姐预备如何做?”。     王娡眼眸中闪过一道冷光,道:“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然料理妥当。今日来告诉你,也是给你提个醒,日后行事万万要小心谨慎,不可落了旁人的圈套。”。     姁儿点一点头,怯懦道:“妹妹记住了。”。     王娡想一想又道:“此次多亏了皇后,若不是她机敏,你我二人皆没有好果子吃。择日你与我一同去未央宫,拜见皇后,以表谢意。”。     姁儿点头答应了。两人正在说话,就看见容芷神色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投鼠忌器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经历几番变故,早已厌倦了琐事种种。因此淡淡道:“什么事情这样惊慌?”。     容芷皱一皱眉头,道:“莫言明月不知何时得了消息,此刻在未央宫门口哭着求见皇上,闹的不得安宁。”。     “混账,”,王娡双目一睁:“皇上皇后皆在未央宫,岂能由她胡闹?以为宫中也是西北蛮夷之地吗?”。     姁儿轻声道:“姐姐息怒罢,那么姐姐预备去看一看吗?”。     王娡看一看窗外的日头,此刻已是有些风雨欲来的样子了,这样的初冬,天气怎的还这般反复无常呢?     她慢慢想着,也该让人送些补品去太后处才是了。虽说她未必缺这些,只是到底也是自己一点心意。     姁儿又喊了两句,王娡方才回过神来,笑道:“如今和老人一样了,动不动便神思昏聩。”。     说罢她站起身:“既然闹到了皇上那里,咱们倒不能不去看看。”。     姁儿也站起身来,道:“那我陪姐姐一同去,也要看一看她到底为什么要害我。”。     王娡有心留她在自己的宫殿不去沾染是非,因此苦苦劝了她留下来,只自己一个人去了便罢。     从姁儿的宫殿到未央宫须得一炷香工夫。王娡心里有事情,只得不住地催促抬轿子的宦官走快些。     远远便望见未央宫门前那一大块白玉砖地面上跪了一人,身边三三两两有几个宫女。     王娡看出来其中一个是大长秋,心下便放心了几分,有她在总不会太出格。     走近了便看见莫言明月正跪在正中央,声泪俱下。她嘴里不住的说着什么,只是王娡听不清便权当她说的不是中原话。     大长秋立在一旁,神色恭敬而带着几分冷漠:“娘娘回自己宫里去吧,皇上现下不愿意见您咱们也没法子,天冷娘娘别跪坏了身子。”。     王娡走到她们身边,大长秋见是王娡,急忙俯身行了一礼。     王娡冲里面抬了抬眉毛,示意问她能不能进去。大长秋悄悄点一点头,有心不让莫言明月看见。     如此王娡方才放下心来,想来皇上不过是不愿意见莫言明月而已,因此也从她旁边信步迈过去,走进未央宫。     皇上皇后想来也是被外面的声声哭诉吵得不得安宁,正坐在花枝木的茶几边上皱眉相对。     见王娡进来了,皇上疲惫地招一招手:“你来了?朕正要让人喊你过来呢。”。     皇后牵着王娡到自己身边坐下。王娡留心看了,皇后难免有些遗憾的神色,心下不觉对莫言明月更为反感。皇上难得到皇后这里来一趟,好端端却被她搅和了。     皇上手指间把玩着一柄梅花镂空银勺,慢慢道:“外面那人,你可也瞧见了?”。     王娡和皇后对视一眼,低头谨慎道:“臣妾瞧见了。”。     皇上将银勺插进茶盏,皱眉道:“听闻你去了慎刑司?为何要去那里?”。     王娡心头一惊,原就在想为何莫言明月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还以为她是自己心虚的缘故。如今看来却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才让她知道慎刑司发生的种种。     王娡生平所恨,便是这样暗地里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又恼火不知是何人所为,因此难免气急。     她顺了几口气才回答皇上:“此事是臣妾心急了,只是事关臣妾姐妹二人,又是皇子生母,臣妾不能不亲自看着,若是有什么不实的消息传出去,对将来小皇子的名声也不好。”。     皇上闻言,点一点头,也未往心上去,想来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倒是他认真了问王娡:“既然你也在场,那么想来那名宫女没有说谎。如今莫言明月就在外头跪着,你看看怎么处置?”。     王娡心中浮起一个念头,此人不能留了,必须尽早了断才是。     然而如何能在皇上面前流露出这样狠毒的心思呢?不说别的,这样的自己,将来皇上也是要留三分疑心的罢。     因此王娡淡淡一笑:“不说别的,皇后姐姐也在这里,哪里轮得到臣妾多嘴?皇上心中必然已经有了定夺,臣妾等只消听着就好。”。     皇上沉吟不语,却是皇后开口了,眉目间忧心忡忡:“皇上烦心的正是此事。若是寻常妃嫔,按照宫规处置也就罢了,只是莫言她,来自西京,乃是西京女子。若是在中原犯了事情,难免西京不会因此有异动,如此一来,便是边境不稳,祸乱丛生,实在是不值得。”。     王娡浑身一冷,她只想着尽早了结了莫言明月,却没有想到这一层上面去。     诚如皇后所言,莫言明月不同于一般女子,若是处置过分,难免不会带着前朝动乱。想来皇上忧心,也是因为此缘故。。     皇上抬起眼睛,自嘲般笑一笑:“如今你知道朕的难处了罢?知道她有错,却也不能按照宫规直接处死。”。     王娡心中翻涌过万千思绪,她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又是明明白白针对自己和姁儿而来,要是再留她一条性命,来日恐生不虞。     可惜如今皇上投鼠忌器,听这话里话间的意思,却是准备小惩大诫便就算了。     王娡心中纵然有万般无奈怨怼,也不能在此刻表现出来,只得低头揉着衣襟带子,默默不语。     皇后温言道:“本宫和皇上知道你心里委屈,只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到底后宫要为前朝助力,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就做出来日让人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王娡听完此话,便就明白了,皇上心中想来早已有了定夺,如今不过劝服自己罢了。     她想了半日,抬起头来便是一张温和的笑脸,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臣妾知道进退分寸。如今有错不罚,也是为了稳定前朝的意思。臣妾身为皇妃,自当不以个人喜好干涉朝政。皇上只管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不必理会臣妾。”。     皇上明显松了一口气,只是有些犹豫道:“倒也不能说有错不罚,终究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依照朕的意思,倒是在月例上处罚也就是了。”。     王娡暗自觉得好笑,她原以为最不济也是要削去一节位分,如今月例银钱这般微不足道的东西,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宫里妃嫔这样多,哪一个是靠着月例银钱过活的呢?     然而她还是微笑着:“如今破点财也够莫言妹妹心疼的了,便就按照皇上的意思办罢。”。     皇上到底有些不忍心,犹豫道:“你肯这样识大体,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只是到底有些委屈你了。”。     王娡笑容如常,道:“臣妾享受皇家供养,哪能不为朝廷出力。带兵打仗是将军战士们的事情,臣妾身为妇人,也是要辅佐一二才是。皇上如今也叫莫言妹妹起来吧,天寒风大,臣妾看了都觉得冷。”。     皇上点一点头,让崔万海去叫了莫言明月回自己宫里去作罢。     然而她心里几乎在滴血,皇上是没有指望的了,他心中天下江山早就将自己不知道挤到了什么地方,如今海肯有一丝愧疚之情,来日怕就是无动于衷了。     忍着怒意,王娡笑着道要去看望姁儿,便先告辞了。     皇后有些淡淡的忧虑,只是看见王娡神色如常,也只得作罢。     外面风极大,倒是让王娡微微冷静了几分。容芷在一旁劝导:“娘娘别灰心,皇上如今也是没有法子。”。     王娡冷冷一笑:“没有法子?他自然没有法子。莫言进宫不过三月,新鲜劲还没有过去呢,他哪里舍得?如今他也罢了,咱们不能不自己给自己打算。”。     容芷眉心一动,压低声音道:“娘娘还是不打算留她一条性命?”。     王娡伸手整一整衣襟:“我留她一条性命作甚?来日眼看着她再来加害于我么?只是如今风口浪尖,咱们也先别急着动才是,总得等上几日,皇上疑心消了,也好撇清干系。”。     容芷是跟着她许久的人了,此刻也面色波澜不惊,点头应了。     王娡算着日子:“如今母亲也快要到了罢,也该让义忠义勇他们准备着收拾了。”。     容芷笑道:“义忠如今早几日就忙活开了呢,娘娘也知道,义勇如今咱们飞羽殿只肯留着他去跟官员们接应,这些事情倒是不怎么让他出手了。”。     王娡一笑:“我倒是浑忘了,如今义勇也是有用处的人了,怎的还安排他做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两人又说了一回如今朝廷种种,问过了上下需要打点的人可否安排妥当。     王娡皱眉道:“这几次事情都是多亏了大长秋,明日便该和皇上说一说赐婚的事情了。”。     容芷点一点头:“娘娘打算好了就是。只是太后那边……”。     她这样一说王娡才想起来许久不曾拜会过太后了,看一看天色也还早,便道:“如今咱们便往长信宫去一趟罢,你去挑些冬令补品,咱们正好也探探口风。”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之将死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许久不曾去看过太后了,王娡几乎忘了这个妇人是怎样的垂垂老矣。     一别数日,太后看上去更显憔悴。     她似乎仍旧病着,懒懒的靠在床沿边,正就着小宫女的手喝着银碗里面的水。     想来那水是太烫了,太后皱起眉头轻轻呵斥一句:“蠢笨东西,滚水不知道放凉了再端过来么?”。     王娡含笑接过那名战战兢兢的小宫女手里的碗,用眼神示意她下去。     自己端着碗小心翼翼吹的温凉,递至太后唇边:“臣妾已经吹凉了,太后要不再喝几口?”。     太后听得她的声音,泛起一个淡淡的微笑:“你来了?许久不曾来看过哀家了,哀家还以为你不记得哀家了呢,总也不来看一看。”。     王娡笑意恭顺:“真真是太后娘娘冤枉了臣妾,不是臣妾偷懒儿,实在是这几日宫里都不大太平,日日脱不开身。”。     太后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道:“哀家也有所耳闻,虽说哀家人困在这长信宫,该知道的也一件都没落下。”。     王娡早知道太后耳目遍及四方,此刻也不惊讶,只笑盈盈道:“太后娘娘深谋远虑,自然事事考虑的清楚。”。     太后不说话,伸出手摸索着摸到了王娡小腹的位置,半晌抬起脸笑道:“又有了?”。     王娡有些不好意思,回身轻轻将小碗搁在一旁的小几上,道一句:“托太后的福气,确实又有了。”。     太后有些感慨:“到底是你们姐妹二人命好,先是生了皇子,如今你又是二子之母。放眼这后宫,哪一个比得上你们呢?”。     王娡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得含笑静默。所幸太后也未曾期盼她说些什么,只是慢慢摸着王娡的肚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力道让人心慌。     隔了片刻,太后淡淡道:“如今哀家的身子越发坏了,不过是这几年的工夫了。大长秋那孩子也不在哀家身边,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了,哀家也好没意思。”。     王娡听得她语气微有自怜之意,便笑着道:“太后这是病中多思呢,什么这几年的工夫,洪福齐天难道只是说说么?且不说臣妾肚子里的这个孩儿,便是来日还有许多皇子公主等着给太后抱呢。如今大长秋虽然在皇后娘娘处当差,太后身边可心人也必然不会少,小宫女们让姑姑们多多教导也就是了。”。     太后闻言不过淡淡一笑,看不出悲喜来,摸索着要直起身子,王娡慌忙扶她坐好。     仔细凝视,如今太后老去的绝不仅仅是容颜,似乎连着那一份心境都没有了,整个人浑身上下一派萧索气息,几乎行将就木一般。     王娡暗暗心惊,也微微觉得有些悲凉。     从前便是太后庇护着她,虽然有互相利用算计的时候,只是到底还是互相依靠的多,如今她却真真切切感受到太后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而自己无能为力。     王娡在太后身后垫了一个绣花软枕好让她靠的舒服些,太后微微咳了几声,缓缓道:“哀家知道你这孩子一向会哄哀家高兴,只是哀家自己不糊涂,有些话不能不说。你如今即将产子,是男是女还未可知,若是公主也便罢了,千尊万贵养着就是。若是皇子,就不能不多用些心思,好好教导,断断不能步了陵城那孩子的后尘,你与粟婉容那孩子大不相同,自己也要留心了。哀家百年之后,后宫名义上以皇后为尊,只是你与哀家都知道,皇后性格温和怯懦,是震慑不住人的,底下年轻的难免得了几分宠爱就得意忘形,你需要好生辅佐皇后,不可使得中宫有变动。再一个最要紧的,哀家知道皇上为什么喜欢你,纵使你这孩子天生好相貌,多半也是因为你得力的缘故。这些年你偶有在朝政之事上出谋划策几句,哀家心里都清楚,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就是你还算公允,确确实实是个能辅佐皇上的,哀家才肯让你说几句话。这是你最大的好处,好生收着可别丢了。若是来日动了什么歪心思,哀家不在了管不了你,祖宗家法也容不得你。”。     太后是久病的人,这样淅淅沥沥说了一大篇话,难免有些喘不上来气,王娡急忙端了银碗凑到她唇边,太后喝了几口方才缓了过来。     方才的一篇话,王娡知道太后说的是极为真心的,不过几句话,便就将如今宫里种种琐事交代的清楚。     然而最让王娡心惊的莫过于关于朝政的那几句,如今看来也当真好笑,自以为瞒天过海无所不能,现在才知道不过是太后有心放了自己一条活路而已。     宝剑虽老,刀锋未寒。     隆冬的风敲打着窗棂,窗外一片阴沉沉的天欲雪,冬风带着落叶和残花呼啸而过,万物皆是死气沉沉。     王娡和太后便在这样的一片寂静中,彼此沉默,相对而坐。     良久,王娡开口,只觉得嗓子都有些干涩:“臣妾谢过太后娘娘照拂,必当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点一点头,隔了半日忽然道:“你今天来瞧哀家,未必就是只是来看看哀家。今日宫里出了什么事哀家也清楚的很,哀家只说一句,凡事需得顾全大局,不能意气用事。今日你扳不倒的人,来日说不定不用你出手,自己就跌得粉身碎骨。有那份心思,不如好好用在安胎上,女子身体金贵,怀孕期间不可用心太过。”。     王娡心中又是一凛,自己还未开口,太后就已经将她的来意摸的清清楚楚,实在是让人心惊。     然而太后话里话间的意思她也听得清楚明白,莫言明月此刻是动不得的了,怪只怪她出身西域,身负边疆稳定之责,若是在长安有个三长两短,蛮夷未必不会以此为借口。     轻则要挟贡款,重则举兵相对。     王娡纵然不在乎,也不能不为自身安危考虑。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想到这里,她眉目恭顺,声音也越发低柔:“臣妾知道了,太后娘娘放心就是。”。     太后轻轻咳嗽了几声,疲惫地摆一摆手:“哀家乏了,要睡一睡,也不留你了,你自己回去当心。没事便抱着烟雨来给哀家看看。”。     王娡见状,也不再久留,小心翼翼答应了便退了出来。     回宫路上,容芷揣摩着她的脸色,道:“娘娘可预备按照太后娘娘的话做?”。     王娡将外裳拉紧,不让寒风侵体,淡然道:“我此番过来便就是探听口风,如今太后说得这样清楚明白,我哪能不三思而后行?”。     容芷沉默片刻,道:“奴婢看着太后娘娘,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王娡也不免有些感伤:“究竟年纪在那里。明日你让邓铭庭不必过来请平安脉了,去给太后看一看才是正经。知道了他什么病症,有些事情,咱们也该早早打算起来了。伍旭之近日如何?可有什么消息过来?”。     容芷见四下无人,方才道:“伍大人前些日子托义勇传进来话。如今朝廷上上下下知道了娘娘再度有孕,只是也是观望的多,不敢押宝在娘娘身上。倒是巴结温良人的人比从前多了,风头一时胜过昔日的粟婉容也是有的。”。     王娡嗤笑一声:“孩子才多大,一个个就赶着做功臣了,只等着来日登基当了皇子他们也好享受辅佐皇帝登基的荣耀呢。也不想想,皇上春秋鼎盛不说,就是皇子们,连陵城也不过数十岁。中间几十年岁月,多少变数都是不能由着人掌控的,来日什么样情状还未可知,一个个这般急红了眼,也是贪心不足。”。     顿一顿她才道:“你去将这些人名字列个单子给我,我看着一个个收拾,这些贪心不足的人留着也是与江山社稷有害无功。他们一个个的真以为自己捡着了宝贝?土夫子还在后面看着呢。这样打起了如意算盘,未免也太早了。”。     话说出来,她也觉得比喻好笑,不由得自嘲一声。     二人快要走到飞羽殿门口,就看见青寒立在大殿前左右张望,见她们回来了便急急忙忙走上前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王娡微微一皱眉:“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这般不沉稳?外人看了多笑话,什么事不能进去了再说。”。     青寒却是不顾她指责,道:“娘娘快去荷花殿看一看吧,锦少使要生产了。”。     话一出口,王娡也不由的大惊,浑然忘了自己刚才的训诫,道:怎么这个时候?她不是还有几个月日子么?宫里怎么这样多早产的?“。     她心中更有一层烦忧,锦儿这个孩子她是不准备让她生下来的,只是每每要动手时总是不忍心,因此耽搁至此。     如今还未下定决心,竟然便不给她选择的余地了。     虽然才从长信宫回来,身心俱是疲惫的,王娡也不敢耽搁,只得匆匆忙忙折身向荷花殿走去。           第一百五十章 初和公主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经历的事情太多,王娡自己都有些麻木了,不过是循着本能而做而已。     只是饶是这样,她也不能不在心里盘算着,锦儿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该是和她们息息相关的罢。     走到了荷花殿,才发觉太医和产婆都已经到了,只是还不见皇上的影子。     妃嫔生产是大事,皇上若是没有政务缠身必然是会赶过来的,如今倒是奇怪了。     王娡也顾不得这许多,挥手制止了几个要起身行礼的宫女,道:“时间紧迫,去看看你们娘娘才是要紧。本宫就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情也能帮着拿个主意。“。     荷花殿的宫人见王娡一意如此,便也服侍着她坐好了转身去忙碌。     内殿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呻吟,带着长长的尾调,让人不忍再听。     自古女子生产便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道的事情,每每诸多惊险,自己身在其中还不觉得怎样,如今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却是觉得更为惊心。     皇上始终没有过来,王娡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当初册封锦儿,不过是为了她有功,也算是给她一个交待,皇上心里何尝真正喜爱过她呢?     无爱便没有情,而没有情的人,再怎样冷心也不觉得有丝毫歉疚,大概就是今日的皇帝了罢。     政务缠身,只怕不过是一个推脱的借口而已。     她是厌恶极了锦儿的,只是如今的情状,倒是让她也生出来了几分怜悯之意。     好在听着锦儿生产的还算顺当,不过是开头几声痛呼,很快便复归平静,只伴随着太医和产婆偶尔的指引。王娡听了,也略略放下心来。     果然是极顺利的,片刻之后,一名产婆喜气洋洋抱了一个嫩红的小婴孩出来,笑道:“奴婢恭喜王美人,是个极聪明俊秀的小公主呢。“。     王娡觉得有些奇怪,瞬间便反应过来,皇上不在这里,她们唯有向自己道贺了。     王娡心里也还觉得喜悦,生养孩子这样容易倒是难得的,最重要的,是锦儿的孩子也是一个女孩,王娡几乎可以听到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她笑容满面道:“平安出生就好,你们也辛苦了,各自忙完了便就去领赏罢。“。     产婆满面喜气地道了谢,荷花殿的宫人们也互相道贺,端的是一派喜乐融合的氛围。     然而却是听到仍旧守在内殿的太医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即便是一片忙乱之声。     王娡猛然忆起里面还躺着一个锦儿,不觉抓住产婆问:“锦少使如今怎样了?可是都平安?”。     产婆骤然也反应过来,慌忙道:“奴婢该死,只顾着出来报喜,竟是浑忘了。”。     王娡摆一摆手:“不打紧,你快去看着,别让锦少使落了毛病。”。     然而不待那名产婆走进去,便听得守在里面的宫女带着哭腔一声声叫着锦少使,这情景太过熟悉,王娡只觉得不祥。     然而她犹自站着,等着太医出来传消息。她对锦儿没有好感,只觉得难得一次生产这样顺利,若是保不住母亲,实在是可惜。     过了约莫一炷香工夫,走出来一个穿着暗蓝色官服的太医,手指尖犹自带着血腥气,目光惶恐闪躲。     王娡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不好,舌尖都麻木了,只道:“锦少使如今可好了?”。     太医垂头丧气地摇一摇头,声音低微:“微臣无能,锦少使产后血崩,刚刚去了。”。     王娡纵然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听到这话也还是犹如浑身血液都被抽空了一般。     怀里还带着刚出生婴孩的温暖,只是自己该如何告诉这个孩子,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窗外终于悠悠飘下雪来,积蓄了几天阴沉的天气,此刻更加晦暗。     冬风卷着雪片漫天飞舞,不消片刻天地间便又会是银白一片。     荷花殿的宫人带着压抑的哭泣远远传来,王娡看着云灰色的天空,痴痴地想,又是一年冬天了呢。     这一日,天气罕见地放晴,只是路上积雪仍未消融,饶是小宦官们一日三次地扫了,还是有些地方泥泞难行。     王娡坐在轿子上,远远看见有年长的宦官在责备手脚不利落的小宦官,便觉得有些不忍,对容芷道:“你去劝一劝,若无甚大错便让那宦官不必责备了,都是爹生娘养的,谁愿意自己儿子受这个气呢?”。     容芷点头答应了,深一脚浅一脚朝着远处走去。     王娡收回目光,看着怀里静静熟睡的婴孩。出生不过几日,这孩子却已经褪去了新生儿的样子,此刻眉目恬静,格外乖巧。     王娡叹一口气,对着抬轿子的宦官们道:“去长春宫。路上这样湿滑,你们也当心些。”。     想起那日锦儿在荷花殿骤然逝世,皇上听闻遗下一女,也不过聊表安慰,也不见他来看一看。     只草草吩咐了仍旧以锦少使之位下葬,赐予母家银钱。连这个孩子也没有作安排,却是王娡终究觉得不忍,因此回了皇上,暂且将这个孩子收做自己抚养。     如今看着婴儿清和的眉眼,王娡觉得心酸中带着一丝安慰。到底是做婴儿好,无知便无痛苦悲喜。     如今只要自己悉心养育,来日封了宫人的口,这个孩子未必就会知道自己的生母,这样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纵使王娡吩咐了不必着急,可以慢慢赶路。抬轿子的小宦官们还是不敢有丝毫耽搁,不顾道路泥泞湿滑,也是一盏茶工夫就将王娡送到了长春宫。     下轿子时容芷细心给王娡披上一件水貂毛的披风,笑道:“天气寒冷,娘娘仔细不要着了风寒。”。     王娡微微一笑,摸着身上柔软的玄色皮毛道:“你倒是还细心。”。     容芷替她理一理领襟,道:“娘娘快些进去罢,站在门口吹的身子都凉了。”。     崔万海进去通传后笑眉笑眼地出来,道:“娘娘进去罢,皇上在里面呐。”。     王娡轻声谢过他,将那婴儿在怀里紧了紧,方才拾阶而上。     进到长春宫内殿,才发觉温暖如春,且带着一点龙涎香的清馨气息。     王娡仔细一看,却发现皇上并非一人在内,身边还有一个人,不是周亚夫又是谁?     她万万想不到要在此种情况下三人共居一室,当下便带着几分惊愕说道:“臣妾不知皇上有政务在身,因而冒犯了。臣妾便去偏殿等候。”。     皇上眉眼间都带着笑意,摆手道:“无妨,这位是周将军,你二人在宫宴上也曾有过一面之缘,便是和你的故人极为相像的那一位。”。     周亚夫也站起身来,欠身道:“臣见过王美人。”。     王娡俯身回礼:“见过周将军。”。     说罢还是有些忧心,道:“后妃与朝臣见面乃是于祖制不合,皇上……”。     皇上温和地截住她的话头,淡淡笑道:“朕如今就在这里,也传不出去什么。况且周将军的事,你是都知道的,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王娡有苦在心说不出口,只得顺着皇上的意思在一旁坐了。     皇上转眼看见她怀里的婴儿,道:“这就是那日的孩子?”。     王娡听他说起孩子,也微微放松了几分,笑道:“正是。如今只是没有一个名字,成日里公主公主地叫也不像话,还请皇上为她赐一个名字罢。”。     皇上点一点头,伸手过来轻轻抚摸一下婴儿的小脸,看着窗外的残雪道:“既然是冬日初雪出生的,眉眼又这样清和,便就叫做初和罢。”。     王娡仔细将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玩味,笑道:“初和听起来很是温润动听,臣妾代替小公主谢谢皇上了。”。     皇上不经意道:“如今孩子可是在你那里抚养着?”。     王娡轻轻应了一声:“照顾烟雨的乳母臣妾瞧着还能干,便索性将她留了下来照顾初和公主。”。     皇上微微皱眉:“好是极好的,只是你那里有了烟雨,肚子里还有一个,如今添了一个初和,负担也是太重了。”。     王娡听他骤然说起自己的身孕,下意识便去看坐在一旁的周亚夫。     却是看他神色如常,饮茶不语,似乎并未将皇上的话放在心上。     王娡平复了神色,笑道:“臣妾并未觉得辛苦,日日和孩子们在一起,也是极为身心舒畅的,倒是不觉得忙碌劳累了。如今初和公主还小,离不开人的细心照顾,皇上若是有别的打算,还请等到初和略为长大几岁再说罢。”。     皇上点一点头,随意笑道:“不过是一个公主,朕能有什么打算呢》好生养着就是了,只是你要辛苦些。”。     王娡听得这样的关怀之语,却微微觉得有些刺心,只得低头应了。     皇上握起一个金尊玉耳茶杯,笑道:“今日赶巧,你和周将军都在,朕也不必一个一个问过意思了,只将你二人聚在一起便是。”。     王娡闻言觉得有些不妥,平日里对着政事偶尔说几句也就罢了,这样和朝臣一起商论,却实在是有失礼制的。     然而容不得她想出言辞来推脱,皇上便道:“朕有心不姑息地方上僭越犯上的举动,且丽竞门也来报,说吴楚之地如今暗潮涌动,恐怕要变天了。朕打算年节之后出兵讨伐,你二人觉得如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母亲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皇上微微皱眉:“好是极好的,只是你那里有了烟雨,肚子里还有一个,如今添了一个初和,负担也是太重了。”。     王娡听他骤然说起自己的身孕,下意识便去看坐在一旁的周亚夫。     却是看他神色如常,饮茶不语,似乎并未将皇上的话放在心上。     王娡平复了神色,笑道:“臣妾并未觉得辛苦,日日和孩子们在一起,也是极为身心舒畅的,倒是不觉得忙碌劳累了。如今初和公主还小,离不开人的细心照顾,皇上若是有别的打算,还请等到初和略为长大几岁再说罢。”。     皇上点一点头,随意笑道:“不过是一个公主,朕能有什么打算呢?好生养着就是了,只是你要辛苦些。”。     说罢皇上握起一个金尊玉耳茶杯,笑道:“今日赶巧,你和周将军都在,朕也不必一个一个问过意思了,只将你二人聚在一起便是。”。     王娡闻言觉得有些不妥,平日里对着政事偶尔说几句也就罢了,这样和朝臣一起商论,却实在是有失礼制的。     然而容不得她想出言辞来推脱,皇上便道:“朕有心不姑息地方上僭越犯上的举动,且丽竞门也来报,说吴楚之地如今暗潮涌动,恐怕要变天了。朕打算年节之后出兵讨伐,你二人觉得如何?”。     王娡心中一惊,她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急躁。年节之后,距今不过月余,依她之见,便是准备粮草也要许多工夫,如何能够立时出兵呢?     然而她是女子,在这事上并不敢多言,只是看着周亚夫。     明显周亚夫也有些惊讶,只不过片刻之后,又是那样沉静如水的面容,道:“皇上若是有这个心思,也未尝不可,只是时间太过于匆忙,不利于大军整顿。且臣才从西疆回来,一切事务皆不熟悉,难免慌乱。”。     皇上想来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便皱了眉头。     王娡趁机道:“兵家之事不在于快而在于稳妥,皇上若是想要有必胜之心,便不可急在一时,稍稍拖延一二月也未尝不可。否则恕臣妾直言,怕是多生变故。”。     皇上犹豫半晌,到底下定了决心:“你二人既然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那朕权且再忍耐几日,春暖花开之时再出兵征伐。周将军辛苦,近日还需要多多往各地兵营里走走,熟悉军务,操练士兵。”。     周亚夫点头应了,王娡便也松了一口气。拖延三月,也还是有些许缓冲之地的。     眼见的天色暗下来,王娡便抱着初和起身道:“天色不早,臣妾先与初和公主回宫了。”。     皇上点一点头,周亚夫也起身行礼道:“臣趁着夜色去往各处军营巡视,明日朝堂再拜见皇上。”。     皇上笑道:“你们倒是一起走了,朕当真成了寡人。罢了,都去吧。”。     王娡和周亚夫又拜了一拜,方才起身出去。     天阶月色,温凉如水。王娡立于月色之中,怀抱着初和公主对着周亚夫笑道:“夜深露重,周将军还要出宫,路上小心。”。     周亚夫点一点头,道:“今日多谢娘娘,若不是娘娘从旁劝阻,皇上未必肯听臣直言。军家之事,实在是不能失于激进,皇上今日心急了。”。     王娡叹一口气,道:“本宫也知道,只是皇上的心思也可以理解。此事还有劳周将军费心,多多操练为好。”。     周亚夫深深看她一眼,道:“臣多谢娘娘关怀。”。     那一眼实在像极了永涵,王娡几乎看怔了。     往昔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带着中间许多年岁月的水草的腐坏气息,让人无处可躲。     她愣了半晌,痴痴道:“你自己也当心,不要累坏了身子,来日也要在战场上珍重自身。”。     周亚夫抬眼看她一眼,突然笑道:“娘娘这样说,臣真是惶恐。”。     王娡自知失言,一时间也是有些懊恼,只得道:“本宫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想着众位将士皆是父母生养,以母亲的心思揣度,也该是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     周亚夫淡淡一笑,他今日没有穿着铠甲,不过是寻常的官人服制,连带着气质也温润了几分。     “臣知道娘娘一片好意,也感激娘娘心系将士。如今天寒,娘娘自己珍重。”。     王娡点一点头,看着他慢慢转身离去,心中似乎被极锋利的匕首翻搅过一般,鲜血淋漓,痛不可言。     容芷轻轻扶过她的手臂,道:“夜深了,娘娘请回宫罢。”。     王娡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回了飞羽殿,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带着一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恍然。这样多年没有再相见。     如今见到一个类似的人,便能轻易撩拨了自己的心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说出那些话,只似乎是魂魄都被别人牵引了一般,不是随着自己的理智在走。     容芷不知道为什么,青寒却是知道的。     她伺候完王娡的洗漱之后,低声道:“人有相似,小姐不要忘情了才好。”。     王娡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容颜,怔怔道:“我何尝不知道呢?只是面对着那样相似的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就是了。”。     青寒眉目之间隐隐有几丝忧愁,道:“小姐可曾想过,若是一味地面对周将军伤怀。即便不被人说出与周将军有私情,来日总有人能够找寻到小姐的过去,那咱们的一切心血就都白费了,好不好便是欺君之罪,罪无可恕。”。     王娡被欺君之罪四个字激的浑身一冷,这是她最见不得人的秘密,若是有朝一日被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她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     念及此,她轻轻握住青寒的手,道:“你说的我明白了,日后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你也要时时提点我才是。”。     望着窗外的寒月,王娡长长叹了一口气,明日母亲便要入宫了,想来一切就都该有个解释了才是。。     第二日王制早早起来,天色还未大亮。青寒苦苦劝她:“小姐即便担心老夫人也不急在这一时,老夫人好不好也要中午时分才允许入宫呢。小姐不如再睡一会。”。     王娡心里也知道,命妇等人入宫必得等到正午以后。只是她心里着急,便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些。     如此一上午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王娡用过午膳就不住地向外张望。过了片刻,就听见义忠的声音:“娘娘,老夫人到了!”。     王娡急忙起身去迎接,和前一次不同,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地期盼母亲过来,见面尚且有三分情,何况这么多年下来,她才终究意识到,家人才是最要紧的,纵使心中仍对母亲有埋怨,只是偶然一想到昔日在家中和母亲何等和睦的小女儿情态,便也就稍稍释然了。     王夫人远远看见她,便红了眼眶,声音如悲如诉。王娡饶是铁石心肠,见到这样的情状,也避免眼泪滚滚而下。     二人在风中相对流泪,青寒劝说道:“老夫人来了这是喜事啊,小姐怎么哭了呢?风口寒冷,不如进去说话。”。     王娡这才反应过来,唯恐被人看去了不好。便慌忙扶着母亲慢慢走回飞羽殿。     王夫人见殿内摆设华丽更胜于往昔,不觉携着王娡的手道:“母亲见你这样也算出人头地了,心里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娡擦一擦眼泪,笑道:“母亲若是高兴就多住几日,也好让女儿尽一尽年轻不懂事忘记的孝心。”。     王夫人并未料到她会如此说,当下便声音哽咽:“有你这句话母亲就知足了,哪里有母女之间反目的呢?如今你和姁儿可都好?”。     王娡笑道:“都好。妹妹生了一子,被封作温良人。我如今也有了身孕,一切都好。”。     她刻意略过这些年的艰辛,只选择了那些好事来说,为的就是不让母亲过于担心。她想了一想,笑了起来,到底是自己做了母亲的缘故,对于天下的父母心也格外能体谅些。     王夫人有心想去看一看然海,王娡有些为难:“母亲几月之内连番入宫已是招眼,如今再立刻去见姁儿,更是恐怕被人瞧见了说闲话,不如等到明日,女儿去回过皇上再去罢。”     王夫人不愿与她为难,便点头应允了。。     王娡吩咐小厨房做了母亲寻常爱吃的点心端过来,又沏了一壶白梅茶,笑道:“可惜女儿有了身孕不能饮茶,不然一定陪母亲好好品一品这好茶。今年雨水不多,白梅花收藏的不好,因此这白梅茶也格外珍贵些。”。     王夫人饮了一口,啧啧称赞:“当真是好茶,我竟从未喝过这样好的茶水。如今母亲看你这样诸事顺遂,也就真正放下心来了。”。     王娡眼眶一热,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给母亲又添了一杯茶。     用过点心,王娡让寻常人都下去,容芷也打发了去准备收拾给母亲居住的侧殿。     见四下无人,王娡方才静静道:“女儿有一件事情,要问母亲。”。           第一百五十二章 姻缘一线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手中的茶杯似乎都拿不稳,王娡勉强将它放到桌子上,手指仍然在微微颤抖。     王夫人见她这个样子,以为她还是放心不下永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她,只能含泪抚摸着她的手背:“如今都过去了,娡儿你想开些吧。那孩子也是大人了,必然不会做蠢事。”。     王娡眼泪滚滚而下,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坐在那里流泪。     王夫人用帕子替她拭泪,只是那眼泪似乎无穷无尽,才拭干一点便有接着涌出来。     王夫人看的也是心如刀割,索性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如同儿时王娡在外面受了委屈一般。     叹息在王娡的头顶响起:“母亲原以为,这是为你好。见你过得好,我也以为这是对的。只是如今看你这个样子,我倒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哭出来若是好受些,就哭出来罢。”。     王娡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喉咙里有万语千言,只是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自从入宫后,她再没流过这许多眼泪。     笑得久了,连如何哭都不记得了。     良久,王娡轻轻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用云袖擦一擦眼泪,道:“是女儿失态了,惊吓了母亲,也使母亲内心不安,实在是罪过。如今母亲远道而来,必定累坏了,女儿已经吩咐他们收拾好了上回的偏殿,还请母亲先去歇息。”。     王夫人见她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只是王娡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她也不敢违背王娡的意思,只得长叹一口气,轻轻走了。     晚间王娡坐在铜镜前卸妆,青寒被她打发去偏殿了。     如今知道周亚夫就是永涵之后,她格外抗拒见到过去的一人一物。     容芷在她身后端着一铜盆温水,这些粗活原是不需要她亲自做的,王娡心里有事,也没有计较。     隔了片刻,王娡正要唤她将温水端过来,就听的容芷低声道:“奴婢自从娘娘在太子府时就忠心服侍,从未有过二心。而奴婢自问娘娘也是极为信任奴婢的,不知是不是呢?”。     王娡有些惊讶,转身问道:“你何出此言?”。     容芷静静地将手中的铜盆搁到一旁的高脚鎏金波斯椅上,道:“娘娘可愿意告诉奴婢,永涵是何人么?娘娘在入太子府前,难道有过婚配?”。     王娡大惊之下,霍然站起,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容芷垂下眼帘,道:“奴婢有罪,今日娘娘和老夫人说话时,奴婢原准备进来告诉娘娘,越缎被面如今不够暖和,可能换成韩棉的,便就在外面听到了老夫人的话。奴婢一时不敢进来,只能这时候问娘娘一句。”。     王娡颓然坐下,半晌才道:“除了你,可还有旁人听到?”。     容芷眼神一动,淡淡道:“如今听到的,就只剩下奴婢一个了。”。     王娡听的她话里有话,抬起脸道:“你做了什么?”。     容芷也微微有些惋惜之情:“原是还有一个小侍女跟着奴婢过来的,奴婢不敢让她传播此事,已经替娘娘处置好了。”。     王娡心中一惊,知道那名侍女必然是没有的了。     一时间,愧疚恐惧皆涌上心头,堵的她说不出话来。     她缓了一口气,长叹一声,道:“如今你也知道了,我何苦再瞒着你呢。”。     说罢她轻轻将手中的钗镮搁到一旁,静静道:“你说的不错,我原是有过婚配的,且还育有一女。如今的周亚夫周将军,便极有可能正是我原先婚配之人。”。     容芷听到前半句还尚可,听闻周亚夫便是王娡原先的夫君时,乍惊之下面色煞白:“娘娘所言,可是真的?周将军他……”。     王娡苦笑一声:“如今你也该知道了,为何我第一眼看见他会失态成那般模样?如今我每见他一面,便是一次心如刀割。因此我才赶着让母亲进宫。母亲今日和我说,永涵早就离家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容芷有些骇然,半晌才长长低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怜悯:“娘娘这些年来,着实辛苦了。”。     王娡擦一擦眼角的泪,苦笑道:“如今你也知道了,便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容芷肃颜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至死都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说罢她微微有些犹豫:“只是如今周将军为何要入宫?来日娘娘和他相见的时候多了,难保不会……..”。     王娡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素白的寝衣,淡淡道:“如今又能怎样呢?若是心里有鬼,避而不见,更容易惹人猜疑。只有管好自己的心罢了。需知今日不比往日,若是露出一点痕迹来,便死的是多少人的性命。”。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说给容芷听的,不如说她是在劝说自己。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纵使皇上再宠爱自己,只是他生性多疑,狷介狠毒,若是发现自己有真正的欺君之罪,该如何雷霆震怒。     容芷点一点头:“奴婢听到娘娘这样说便就欣慰了,娘娘日后尽量少跟周将军碰面。若是不见面,事端自然不会有。”。     王娡长叹一声,看着窗外树梢上一轮寒月,慢慢闭上了双眼。     翌日,皇上用过早膳便来看望王娡。     彼时王娡正含笑看着烟雨初和躺在一起,皇上见到此景也不由得笑道:“如今看来,将初和交由你抚养极妥当。”。     王娡微微一笑:“臣妾是做了母亲的人,自然心肠格外软些。且烟雨孤单,臣妾腹中的孩子还不能陪伴自己的姐姐,如今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妹妹,也是烟雨的幸事。”。     皇上点一点头:“你能这样不怀有私心,一视同仁,朕很是欣慰。”。     皇上用过了早膳,王娡便也只吩咐小厨房做了清甜可口的几样点心,多是时令之物,贵在小巧。     中有一味白梅酪,便是取新鲜的白梅花蕊,混了牛乳和陈菊制成,入口即融。     皇上不觉大赞,便是吃了好些。     王娡心里还记挂着大长秋的事情,此刻便觉得是个好时候。因此她笑看着皇上道:“臣妾有一件趣事要告诉皇上。”。     皇上饶有兴致,看着她笑道:“什么事情?说来朕也乐上一乐。”。     王娡笑盈盈添了一点茶水在皇上的杯子里,道:“皇上只去想一想,月老所做的是什么事情?”。     皇上想了一会儿道:“月老自然是牵红线的。”。     王娡点头:“皇上说的不错,如今臣妾便想做一次月老,成一桩好事情。”。     皇上大笑:“你说就是,是容芷还是青寒?朕允许你就是。”。     王娡笑着摇一摇头:“皇上这一回可就猜错了,臣妾今日要说的并不是身边人,乃是皇后娘娘的宫女大长秋姑姑。”。     皇上奇道:“你是如何知道她的事情的?你们二人素来不过是在未央宫见面…..”。     王娡笑意带了一点狡黠:“这便是缘分了,臣妾曾经撞见过大长秋姑姑在树下结红绳,皇上也知道臣妾是个热心肠,少不得要上去问。大长秋姑姑禁不住臣妾盘问,才告诉臣妾是御前的一名侍卫,二人情谊深厚已有许久,只是在宫中受宫规所限,不能见面罢了。臣妾想着,不如由臣妾开口向皇上求一个恩典,也是成全一对鸳鸯,算是积德的事情。”。     皇上点头沉吟道:“你方才说是大长秋,朕万万没有想到她心中所属之人不过是一介侍卫。以她的资历容貌,来日指给一个品级低些的官员也未尝不可。如此看来,她与那侍卫必定是真正两情相悦的了,实属难得。”。     王娡点头笑着说:“若论起来,臣妾也不该管皇后娘娘宫里的事情。只是一来皇后娘娘宽和,必定不会跟臣妾置气。二来臣妾也觉得,这样不论出身高低贵贱的两心相许实在难得,若是不能成全也是罪过了。因此才斗胆向皇上开口求这份恩典。”。     皇上慨然道:“既然如此,又是你开口提出来的,朕没有不允准的道理。”。     说罢他唤过伺候在门外的崔万海:“去皇后宫里将大长秋带过来罢。”。     崔万海领了命,唯唯诺诺着去了。     皇上转向王娡,目光温柔如同春水,手轻轻搭在王娡的小腹上,笑道:“再过几个月,朕便又要做一次父亲了。”。     王娡笑意温和:“皇上日后总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做父亲难道次次都要如此兴奋么?”。     皇上轻轻抚摸着王娡的脸颊,道:“朕一早说过,你和她们不一样。”。     王娡微笑着,心中却是森然且恐惧的。     如今皇上对她这样纵容宠爱,来日若是知道了真相,又该如何?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慢慢闭上眼睛。     大长秋不过片刻就到了,想来是猜到了几分皇上的意思,脸上都是羞红。     王娡只笑看着她不说话,皇上声音中也带着笑意:“你可知道,朕让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大长秋轻声道:“奴婢惶恐,还请皇上明示。”。     王娡开口道:“千里姻缘都是一线牵来的,如今本宫和皇上也愿意成全你的好事。你年纪不小了,过完这个年便就是二十二岁,搁在寻常人家早已嫁作人妇。且这些年来你在宫中服侍的妥贴勤谨,皇上便格外开恩,将你与你那侍卫牵成一对夫妻。”。     大长秋乍听之下,又惊又喜,见皇上也是微笑点头,当下便跪下来对王娡与皇上道:“奴婢多谢皇上与娘娘。”。     皇上摆手让她起来,道:“朕还不知道那名侍卫的名字呢?听说是御前的人,是谁你也告诉朕。”。     大长秋面色越发粉红,含羞道:“不过一介侍卫,入不得皇上的尊耳,便就唤做高云飞。”。     皇上“哦”了一声,王娡笑着看着皇上:“皇上可对此人有印象?”。     皇上大笑:“何止是有印象?你看人眼光当真不错,此人乃是朕御前第一得力之人,武功既好,人也生的一幅好相貌。”。           第一百五十三章 豺狼虎豹之说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笑盈盈添了一点茶水在皇上的杯子里,道:“皇上只去想一想,月老所做的是什么事情?”。     皇上想了一会儿道:“月老自然是牵红线的。”。     王娡点头:“皇上说的不错,如今臣妾便想做一次月老,成一桩好事情。”。     皇上大笑:“你说就是,是容芷还是青寒?朕允许你就是。”。     王娡笑着摇一摇头:“皇上这一回可就猜错了,臣妾今日要说的并不是身边人,乃是皇后娘娘的宫女大长秋姑姑。”。     皇上奇道:“你是如何知道她的事情的?你们二人素来不过是在未央宫见面…..”。     王娡笑意带了一点狡黠:“这便是缘分了,臣妾曾经撞见过大长秋姑姑在树下结红绳,皇上也知道臣妾是个热心肠,少不得要上去问。大长秋姑姑禁不住臣妾盘问,才告诉臣妾是御前的一名侍卫,二人情谊深厚已有许久,只是在宫中受宫规所限,不能见面罢了。臣妾想着,不如由臣妾开口向皇上求一个恩典,也是成全一对鸳鸯,算是积德的事情。”。     皇上点头沉吟道:“你方才说是大长秋,朕万万没有想到她心中所属之人不过是一介侍卫。以她的资历容貌,来日指给一个品级低些的官员也未尝不可。如此看来,她与那侍卫必定是真正两情相悦的了,实属难得。”。     王娡点头笑着说:“若论起来,臣妾也不该管皇后娘娘宫里的事情。只是一来皇后娘娘宽和,必定不会跟臣妾置气。二来臣妾也觉得,这样不论出身高低贵贱的两心相许实在难得,若是不能成全也是罪过了。因此才斗胆向皇上开口求这份恩典。”。     皇上慨然道:“既然如此,又是你开口提出来的,朕没有不允准的道理。”。     说罢他唤过伺候在门外的崔万海:“去皇后宫里将大长秋带过来罢。”。     崔万海领了命,唯唯诺诺着去了。     皇上转向王娡,目光温柔如同春水,手轻轻搭在王娡的小腹上,笑道:“再过几个月,朕便又要做一次父亲了。”。     王娡笑意温和:“皇上日后总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做父亲难道次次都要如此兴奋么?”。     皇上轻轻抚摸着王娡的脸颊,道:“朕一早说过,你和她们不一样。”。     王娡微笑着,心中却是森然且恐惧的。     如今皇上对她这样纵容宠爱,来日若是知道了真相,又该如何?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慢慢闭上眼睛。     大长秋不过片刻就到了,想来是猜到了几分皇上的意思,脸上都是羞红。     王娡只笑看着她不说话,皇上声音中也带着笑意:“你可知道,朕让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大长秋轻声道:“奴婢惶恐,还请皇上明示。”。     王娡开口道:“千里姻缘都是一线牵来的,如今本宫和皇上也愿意成全你的好事。你年纪不小了,过完这个年便就是二十二岁,搁在寻常人家早已嫁作人妇。且这些年来你在宫中服侍的妥贴勤谨,皇上便格外开恩,将你与你那侍卫牵成一对夫妻。”。     大长秋乍听之下,又惊又喜,见皇上也是微笑点头,当下便跪下来对王娡与皇上道:“奴婢多谢皇上与娘娘。”。     皇上摆手让她起来,道:“朕还不知道那名侍卫的名字呢?听说是御前的人,是谁你也告诉朕。”。     大长秋面色越发粉红,含羞道:“不过一介侍卫,入不得皇上的尊耳,便就唤做高云飞。”。     皇上“哦”了一声,王娡笑着看着皇上:“皇上可对此人有印象?”。     皇上大笑:“何止是有印象?你看人眼光当真不错,此人乃是朕御前第一得力之人,武功既好,人也生的一幅好相貌。”。     王娡闻言,更添了一重放心。     她原先以为莫不是那个侍卫花言巧语哄骗了大长秋去,如今听闻人品容貌俱佳,方才放下心来。     王娡笑看着大长秋:“如今也要嫁作人妇了,可不是一桩喜事?往后还要更勤谨侍奉皇后娘娘才是。皇后娘娘若是听了你的喜讯,想必也十分高兴。”。     大长秋面色绯红,点头道:“奴婢记住了,必将好生服侍皇上和娘娘。”。     皇上放下茶杯,微笑道:“朕明日便赐婚给你们,你们也要好自珍惜才是。”。     大长秋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王娡见她这个样子,没了平时半分的严谨细致,到是多了许多小女儿情态,更是觉得好笑的紧,道一句:“你也回去告诉皇后娘娘罢,她也必定高兴的很。”。     大长秋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行礼去了。     见她走得远了,皇上看着她的背影才笑出来:“看这个样子,二人是真心两心相许。”。     王娡拈起一块白梅酪,笑意温婉:“谁说不是呢?如今皇上成全了这样一桩好事情,也是积德积福的啊。”。     皇上收回目光,目光更加缱绻温柔:“朕只是想着,能给咱们的孩子积些福德也就罢了。”。     王娡点头而笑:“皇上慈父之心,也是让人动容了。”。     说罢她似乎想起一件事情来,问道:“臣妾昨日里去看了太后娘娘,只是觉得如今冬日里天气大寒,娘娘似乎凤体违和,臣妾也是担心的很。”。     皇上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朕说来惭愧,这几日政务繁忙,不过每日一请安罢了,也不知道母后的身体究竟如何了,也该让太医院多上上心。”。     王娡心内觉得好笑,身为儿子不愿意多花心思,一味地指望着太医院,倒是真真有位礼仪孝道。     只是她仍然笑着,道:“太后娘娘性子刚强,有些病痛也必定不说,皇上若是得空可以多陪陪娘娘,也是尽一尽孝道啊。”。     皇上略略点一点头:“朕知道了。”。     说罢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你的母亲如今过来陪伴你,你可还舒心?”。     他不提起母亲还好,一提起母亲王娡似乎觉得心头被一块大石堵住了一般呼吸地都不顺畅。。     然而她若是流露出什么来,必然是会让皇上起疑心的,因此也只含笑道:“皇上这样体贴臣妾,臣妾心里高兴得很。如今母亲来了母亲来了,一切都好,没有半分不妥就是了。“。     皇上闻言方才点一点头:“这样就好,你如今可以多陪伴自己的母亲,安心养胎即可。“。     王娡乖巧地点头应了,眼见得快要到了正午时分,皇上便说要去陪太后用午膳。王娡也不便留他,只得行礼送他出去了。     见得皇上走的远了,王娡才转头唤过容芷:“去请温良人过来。”。     自打容芷知晓了她的秘密之后,王娡再见她总是觉得有些异样。     倒是容芷从未在乎这许多,仍旧是昔日里柔和恭敬的样子。     如今听她说要请温良人过来,也只不过是微微一笑,道一声“喏”便就去了。     王娡定一定心神,对着站在一旁收拾碗碟的青寒道:“如今多了一个人知道,我心里也是不安的紧。”。     青寒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远去的容芷,慢慢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容芷姑姑也不是信不过的人,只是奴婢知道小姐心里慌,必定会为小姐多多看着容芷姑姑的,小姐也别太自添烦扰了。”。     王娡抿嘴一笑:“我哪里是自添烦扰了?罢了罢了,这些粗使活计让小丫鬟们来做罢,你且去偏殿替我请母亲过来。”。     青寒将手里的帕子搭到一旁的滴水嘴台子上,应承着去了。     不多时,却是姁儿先到了。王娡有些讶异:“你腿脚倒快。”。     姁儿手里还抱着然海,这样一路赶过来也是呼吸有些急促,笑道:“许久不曾看见母亲了,自然是不敢耽搁了。”。     王娡命乳娘抱出来烟雨初和,偌大的殿中一时多了许多儿啼之语,煞是热闹。     王娡命人端来了姁儿素日爱吃的点心,道:“你若是有思念母亲的这个心思,也可以跟皇上提上一提。”。     姁儿闻言摆手道:“姐姐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寻常哪里敢和皇上开口要些什么呢?不落了错处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王娡长叹一口气:“你也太小心了些。按理说你这样的位分,要些什么也不是不行,若是一味忍让不语,天长日久连带着皇上也会忘了你这个人。”。     瞥一眼她怀里的棕色福字锦缎襁褓,王娡道:“如今你虽然生育有皇子,只是皇子满周岁以后便是要交到太傅所抚养的,你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到时候没了这个孩子,你又是这个性子,更不要提以后的日子了。”。     姁儿默默点头,轻声道一句:“姐姐说得我都记住了。”。     王娡喝一口茶,皱眉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情问你,你好端端的是怎么想的?为何让粟婉容做孩子的义母?”。     姁儿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此事,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娡见她这个样子,疑心逾重,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难道姐姐还会和你置气么?”。     姁儿踌躇半晌,方才道:“此事是姁儿的不对,没有和姐姐提前打个商量。只是姁儿也有自己的难处,还请姐姐见谅,不要再追问了就是。”。     王娡极为不满,只是看着姁儿几欲落泪的样子,又兼之顾及母亲不久便要到了,也不愿意再追问下去,只静静道:“如今你也长大了,姐姐不能如同幼时一样事事替你做主。只是你须得记住一件事,豺狼虎豹,落入陷阱之时为了脱身,便会表现的极其可怜,软语哀求过路的人将它从陷阱中拉起来。只是当那些人将它们从陷阱中拉起来之时,它们便又会恢复往日里豺狼虎豹的本色,一口咬断恩人的喉管。于它们而言,无所谓恩情义气,不过是一切都为了自己考虑。如今姁儿你便就像那个过路人,该怎样做你也要考虑好后果。倘若你是个极优秀的猎人,我今日也不会说这些话。最怕不过是明明没有能耐却一味心善,甚至于奢求豺狼虎豹来日记着恩情,保护回报自己的,那才是最愚蠢的事情。”。     姁儿闻言,一声不吭,只垂着头。     王娡有些担心话说过了,正欲安慰解释几句,就听的容芷的声音:“老夫人到了。”。     姐妹二人慌忙起身去迎,王娡笑道:“母亲就住在偏殿,怎得比姁儿这路途遥遥的来的还迟?”。     王夫人伸手紧一紧衣裳领子,笑道:“冬日天寒贪睡,这位姑姑来喊我时我还犹自沉睡着,倒是闹笑话了。”。     王娡闻言便放下心来,笑着牵了姁儿的手上前:“母亲瞧瞧,这是谁来了呢?”。     王夫人素来和姁儿感情亲厚,突然见到她便是几乎落泪,口中道:“姁儿?”。     姁儿也是眼泪盈于眼眶:“母亲来了?”。     王娡笑道:“罢了罢了,有什么话进去说罢,好端端的在我宫门口迎风流泪,倒是像我有什么不测似的。”。     王夫人急着上来捂她的嘴:“这样大了说话还没有忌讳。”。     王娡笑着闪躲,也和母亲妹妹一同进殿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索命牌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容芷见她来了,才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道:“娘娘来了。”。     王娡皱眉问道:“什么事情不方便去里面说?这样神神秘秘的。”。     说话的是程双雁的侍女:“回禀王美人,我们娘娘见事情闹大了,特意放了奴婢过来知会王美人的。出事的是莫言少使,如今人还在自己宫里头,粟良人带了人去看着,不许踏出去半步呢。”。     这丫头口舌伶俐,不过几句就把事情说得清楚。     王娡听闻涉及莫言明月便觉得不好,素来她就不是个省事的,如今粟婉容也掺和了进去,可见不是小事。     她自觉不能不去看一看了,便定一定心神,问道:“你们娘娘去了,皇后娘娘可都在了?”。     那名宫女便有些为难:“这是这个理儿呢,我们娘娘瞧着那里只有粟良人一个做主的,皇后王美人都不在,觉得不妥,这才让奴婢过来报信儿。”。     王娡闻言眉毛便微微皱起来,宫里大小事务名义上自然是皇后掌管,素日自己也是从旁协助一二。     如今出了事情,却不见有人来知会自己,便可以料定是粟婉容从中作梗了。     王娡命容芷取来狐毛披风,对那名宫女道:“你先回去,等会儿被人瞧见了你来了我这里,对你们娘娘不好。我这就赶过去。”。     那名宫女闻言方才放下心来,飞快地行了一礼便匆匆走了。     王娡对容芷道:“你随我走一趟,也让青寒去通知皇后姐姐,待会儿事情要是闹大了皇上来了见不着皇后必定是要怪罪的。”。     容芷微微一笑:“奴婢知道了。娘娘也不必着急,左右不干咱们的事儿,咱们只不过是去镇个场子罢了。”。     王娡眼波横转:“倒是说得在理,只是也得拿出样子来。”。     二人说着,便看见义忠过来说是轿子准备好了。     容芷小心翼翼搀扶着王娡上了轿,往莫言明月的宝光宫去。     莫言明月生性孤僻,又常常以自己是西京人自居,因此和宫中妃嫔皆相处不来,皇后只好格外给她寻了寂静华丽的宫殿,因此在后宫的西南角,走过去也要些工夫。     寒风瑟瑟,轿子外面裹了玄色的虎皮,最是不透气保暖的,兼之义忠细心地垫了暖炉,王娡坐在轿子中方才觉得好受些。     不过一盏茶工夫,便也就来到了宝光宫门口。     王娡被容芷搀扶着下了轿,看见眼前景象便知道不大好。     这样数九寒冬的天气,莫言明月却在宫门口的兽嘴檐下站着,只披着一件秋衣,瑟瑟发抖。     反观粟婉容却是气定神闲的样子,拢着手炉坐在长廊里,身上一件帝紫的貂皮褂子,身边围了好些人,多是年轻妃嫔,此刻面上皆是惶恐兴奋的神情。     王娡皱眉走上前去,淡淡道:“姐姐好大的火气,这样冷的天,也不怕把莫言妹妹冻坏了。”。     说罢也不顾粟婉容面色阴晴不定,伸手便搀扶了莫言明月,拉着她往里间走。     她的位分摆在这里,粟婉容自然不敢多嘴,只是也按耐不住冷冷道:“本宫也劝妹妹一句,别急着做好人,待会儿想撇清都不容易了。”。     王娡站定,似笑非笑看着她道:“姐姐这样言之凿凿,妹妹倒是很想知道,莫言妹妹犯了什么过错,值得寒冬腊月站在外头?”。     粟婉容冷冷一笑:“这样看来妹妹也不知道何事?那么就让妹妹看个明白。”。     说罢她轻轻一挥手,便有一个宫女捧着几个物件走上前来。王娡定睛一看,却不由得面色煞白,牵过身边的莫言明月:“这当真是你的东西?”。     那宫女手中,赫然是几块精致的木牌,上头雕刻着皇后和一众妃嫔的名字,正是西京传说中的索命牌。     这索命牌极为诡异,传说只要将想索命的人姓名刻在上头,日夜祝祷,便有萨满相助,不出一月即可心愿得逞。     莫言明月虽然害怕的紧,只是也不肯失了神气,面色清冷如雪:“这东西从何而来,为何会在臣妾宫里,臣妾一概不知。”。     粟婉容嗤笑一声,声音格外尖利:“妹妹这话就哄傻子了。谁不知道索命牌乃是西域所有,如今又是这些人的名字在上头,妹妹想抵赖也是不能的了。难不成是我们中原的妃嫔吃饱了撑着,将这些东西刻在上头埋在你这里么?”。     王娡听闻埋在这里,便上了心,道:“这东西是怎么找出来的?总不能是地里面长出来被人看见了。”。     粟婉容微微一笑:“王美人说得不错。这些日子时常有人来报,只说是宝光宫里鬼鬼祟祟不知做什么名堂,本宫身为后宫高位,不能置之不理,因此带了几个人来搜一搜,一搜便搜着了这些。”。     王娡听完,淡淡道:“后宫之中,大的有皇后娘娘,小的也有本宫。若是粟良人真觉得有什么不妥,首先要做的也是来告知皇后与本宫,而不是私自带了人过来搜查妃嫔宫殿。”。     说罢也不等粟婉容开口辩解,便转头对容芷道:“回头回了大长秋,粟良人的人不懂得规矩,全部罚俸一月。”。     粟婉容闻言面色便极不好看,冷冷道:“此事是本宫心急了,如今王美人罚俸也算不得什么。只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如何处置这妖姬,而非你我争斗。”。     王娡闻言,神色愈发不快:“粟良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莫言少使此刻也还是皇上正经册封的妃嫔,何来妖姬一说?粟良人这样急着给她落实罪名,倒是有些不尴不尬了。”。     粟婉容正要争辩,就听的崔万海的声音远远响起:“皇上驾到。”。     王娡心下一松,可算是来了,不枉费她拖延这些时候。     粟婉容面色却有些不好看,冷冷对着身边的宫女道:“多大的事情,也要劳烦皇上?越来越不会当差了。”。     王娡心里知晓她是指桑骂槐,当下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言语。     眼见的皇上走得近了,方才盈盈拜倒:“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虚扶了她一把,有些心疼道:“有了身子了还到处跑,也不怕伤了胎气。”。     王娡笑容清浅:“臣妾见事情闹的大了,不敢不过来,否则干食俸禄却无所作为,也不是臣妾的作风。”。     皇上闻言点一点头,目光扫到众人身上,便微微有些冷:“什么事情,一日日都不得安宁?”。     粟婉容见皇上面色不好,有心讨巧,便拿了那些物事上前道:“原不是臣妾多事,只是这些污秽东西怎能在后宫现行?臣妾不得不管束妹妹了。”。     皇上看着那些东西,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明月,这可是你自己做下的?”。     莫言明月一甩头,带着几分孤傲的气息:“若是臣妾所为,臣妾决不会隐瞒,只是这些东西虽然有西域的影子,做工却是粗糙地入不得臣妾的眼,自然也就不是臣妾做下的了。”。     王娡在一旁好言劝慰:“妹妹也仔细看看,既然说是做工粗糙,那么必然有些细枝末节与真正的索命牌不符。咱们从未见过也辨不得真假,还是要妹妹自己看清楚了指出来才是。”。     莫言明月闻言冷冷一笑,道:“姐姐这话妹妹也知道,只是这作奸犯科之人实在是心怀叵测,妹妹看了半日倒是寻不出什么仪制上的错误来,白让姐姐费心了。“。     王娡闻言便有些讪讪,只得静默不语。     粟婉容越发得意,向着皇上道:“如今莫言妹妹若是能说出来有什么不同,那倒是也可以证明此事的确有人诬陷她。只是如今妹妹自己也不知如何开口,此时的真假皇上也该心知肚明了。“。     王娡闻言心内淡淡一笑,究竟是太傻了,如今也看不出局势高下来,只一味想逞一时之快,如何不让皇上厌恶?     果然皇上眼睛也不抬,只反复摩梭着手里的那件物事,淡淡道:“如今物证有了,人证却还不知在何处。此事若是一口咬定是莫言明月所为难免牵强。按朕的意思,就这样算了,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那必得要彻查了。”。     这个结果是在王娡的意料之中,因此她丝毫不觉得奇怪。倒是粟婉容怔楞半晌,有些犹豫和不甘:“有错不罚,皇上这样恐怕是不妥……”。     皇上抬眼看她一眼:“朕何尝说过有错不罚这样的话?只是如今只有你的一面之词,让朕如何能够相信?素日里告诉你少生事端,静心修习女德,你却半点也不往耳朵里进去么?”。     粟婉容被他骤然的疾言厉色弄得不知所措,半晌嗫嚅道:“臣妾也是关心莫言妹妹,不想给她的清白惹了误会,难免有些操之过急。”。     皇上牵起一点微笑:“知道自己操之过急就好。”。     说罢也不再看她,只牵起莫言明月的手,深情款款:“日后自己也要小心,这些东西寻常做个乐子罢了,不能当真。”。     莫言明月娇俏的脸上带了一丝嘲讽,看着粟婉容的方向高声道:“臣妾多谢皇上关怀,必定记牢了,不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皇上点一点头:“记住了就好。如今闹了半日,你自己去好生歇息罢。”。     眼见得莫言明月去了,皇上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恰好撞上王娡的眼神,只是淡淡一笑。     王娡也付之一笑,却是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隐忍和不耐烦。     怕是也忍不了多久了呢,王娡心内想着,微微笑起来。     目光重新投到那仍旧被宫女握着的物事上,微笑便有了一点意味不明之处。           第一百五十五章 男女天定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回到飞羽殿,容芷笑意深沉:“娘娘今日,可算是心愿得偿了?”。     王娡嗔怪地看她一眼,道:“这话说的便和我是存心的一般?如不是她自己失之急切,又怎会给人落下把柄呢?”。     容芷将缠枝瓶里新摘下来的白梅花拢成一束,回身笑道:“旁人不知道,咱们飞羽殿还不清楚么?只是娘娘今日当真是精妙,只看得她俩个你争我斗,谁料得到都是娘娘的谋划呢?“。     王娡摘下手腕上的翡翠南珠镯子,笑道:“攻人攻心,皇上心里早就对莫言明月不满了咱们不是不知道,只是如今动她不得,那么便是日积月累总要在皇上心里扎一根刺才是,来日一并收拾了。”。     王娡凝神,看着窗外云卷云舒。容芷在一旁道:“只是娘娘此次连敲带打,也算是收拾了粟婉容了。”。     王娡皱眉道:“她是自己不争气,心急过甚所致,我原先不过是想着打压莫言明月就是了,因此才让人去埋了那索命牌。谁知道粟婉容倒是赶着去凑这个热闹,也活该她自己吃亏。”。     容芷笑道:“那索命牌当真是个精巧活计,奴婢和青寒姑娘用足了心思,生怕落了什么瑕疵出来。”。     王娡柔声一笑:“你们也是辛苦了。”。     容芷陪着小心:“只是娘娘也不担心那索命牌当真会伤害皇后娘娘凤体?”。     王娡微微一冷,道:“若是当真会伤害姐姐,那我断断不会做。只是索命牌无用,须得念了符咒才生效,咱们谁又知道那符咒呢?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说罢王娡觉得有些奇怪:“我走时吩咐母亲与姁儿在我殿里等我回来,如今她们人呢?”。     说话的是一个进来伺候茶水的小宫女:“回娘娘的话,老夫人与温良人见辰光还好,先去往后花园里逛去了。”。     王娡皱一皱眉:“怎得这般不听劝告?罢了,等她们回来叫醒我便是,如今我乏了,且去躺一躺。”。     容芷点头应了声是,轻手轻脚替王娡盖好被褥方才退下去。     王娡是被疼醒的。     睡梦之中恍若有人将手伸进她的小腹死命地搅,疼的王娡几乎断气。     只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双手抓紧了被褥,冷汗涔涔。     发现她不对的是进来换熏香的容芷。     见她这个样子登时慌了神,高声道:“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说罢亲自扶王娡起来:“娘娘怎么了,可是梦魇了?喝些热水罢。”。     王娡勉强睁开眼睛,气若游丝:“我疼的厉害,你快些去请邓铭庭过来。”。     容芷定了定神,扶着王娡靠在自己肩头上,一迭声道:“奴婢已经着人去请了,娘娘放心。”。     小腹的滑凉之感越发严重清楚,王娡疼的连呼吸都不能够,她心中的惶恐更胜过于身体上的痛楚,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邓铭庭得了信,来的极快。王娡见他来了,似乎神魂才归了位,哑着嗓子道:“太医来了?”。     邓铭庭来不及跪拜,口中说着:“微臣来迟,娘娘请恕罪。”。     手里动作未停,熟练地舀出一副银针,在王娡手腕三寸处准准扎了进去。     邓铭庭在等针的时候问容芷:“昨日里微臣来还是好好的,怎的娘娘今日突然就腹痛?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容芷摇一摇头:“自打太太医嘱咐了,所有的吃食都是小厨房自己做的,也没有在别的宫殿用过茶水点心,想来不是饮食上的问题。”。     邓铭庭皱眉,神色不定。     等到半盏茶工夫,他伸手将银针拔起,旋即王娡的手腕涌出一股污血,几乎止都止不住。     容芷慌忙拿了细白布替王娡止血。污血涌出来以后王娡方才觉得疼痛稍稍减缓,声音依旧是沙哑的:“是怎么回事?太医可能断出来?”。     邓铭庭微微有些犹豫,谨慎道:“容芷姑姑方才说了饮食无碍,因此微臣也不敢断言。”。     王娡轻轻揉着手腕,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太医直说就是。”。     邓铭庭皱一皱眉头:“古书上说,男女天定,胎儿的性别在交合的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万万没有在母体中还能更改性别的例子。娘娘这个样子,恕微臣直言,倒像是用了民间药方催生男孩,只是不知道娘娘自己是不是…….”。     王娡闻言,惊骇万状,低声道:“飞羽殿上上下下,从未有过如此愚蠢之人,遑论强行更改胎儿性别?”。     邓铭庭神色谨慎:“娘娘若是自己没有用,必然是被人下了药了。如今这腹痛来势凶猛,可见药量不浅。只是好在用药时间也不长,估摸便是个把时辰之前。娘娘今日所食之物可都还在?”。     王娡点一点头,对容芷道:“将今日所食残渣,都从小厨房带过来。”。     容芷匆忙点头应了,急急转出去。     殿内只剩下王娡和邓铭庭两人。     王娡脱了力,说话声音也微弱,只是还强撑着看向邓铭庭:“先前我一直不敢问太医,如今总有五个月大了,太医应该断得出来男女。”。     邓铭庭被她这样逼视着,难免有些局促,只踌躇不言。     王娡微微一笑:“邓太医在担心什么?好不好总是我的孩子,难不成是个女儿我便不要这个孩子了不成?”。     邓铭庭慌忙道:“微臣惶恐,不敢做此猜想。”。     然而他终究是犹豫了半晌,方才低低道:“依据微臣所见,娘娘这一胎,恐怕还是个公主。”。     王娡心中一直以来的预感被证实了,霎时间倒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微笑着,淡淡道:“辛苦太医了。”。     邓铭庭有些不忍,劝慰道:“娘娘什么也不要想,如今孩子这样大了,不如好好将孩子生下来。微臣也会替娘娘好生调养身体,以备再次有孕。”。     王娡双目微微有些失神,也没有将邓铭庭的话完全听进去,只是淡然道:“我记住了,劳太医费心。”。     容芷很快带着吃剩的食物来了。王娡一早就在飞羽殿立了规矩,当日所食种种,必得等到第二日才能丢弃,一来还可以喂养偶尔经过的飞鸟,二来正是为了防止今日的情况。因此都还收拾的好好的,没有动过。     邓铭庭仔仔细细将每一种食材皆检验了一遍,到了一盘梅花酪时神色微微一便。     王娡极为敏锐,道:“太医怎么了?可是这盘梅花酪有何不妥?”。     邓铭庭神色凝重,道:“微臣也只有九成把握,似乎蹊跷就在这梅花酪里头,闻着气味不大对。”。     王娡面色雪白如纸,道:“这就是了。今日我胃口不好,别的都没怎么动,唯独这梅花酪用了许多,必然是这个缘故。”。     容芷惊惧不定:“只是娘娘,这是在咱们飞羽殿,一切都是在奴婢们眼皮底下进行的,怎么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     王娡百思不得其解,浑身寒意彻骨,若是自己的飞羽殿也出了内奸,她当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正在想着,就听见青寒的声音,说是老夫人和温良人回来了。     邓铭庭面色微微一红,王娡此刻心急如焚,也没有心思嘲笑他。     二人迈进殿门,姁儿的声音清脆:“姐姐,我和母亲回来了。”。     怎知转弯便看见这样的景象,又见王娡面白如纸,二人立时魂不守舍,一边一个坐在她身边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邓铭庭声音沉稳:“微臣方才替娘娘诊断过了,应该是用了民间偏方所致。如今只需按时服药去除余毒,也就没有大碍了。”。     姁儿犹自不解:“姐姐误食了什么偏方?怎么这样傻?民间那些东西真假难定,哪里有皇家反而去用民间东西的道理。”。     王娡却不答言,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的母亲。     打从一开始进门,王夫人看见那盘梅花酪还在脸色就有些异样,如今听闻王娡正是因为这个才腹痛难忍,更是故意闪躲。     王娡死死看着她,道:“母亲怎么了,似乎有话要说?”。     王夫人冷汗涔涔,犹自作镇定之态:“我不过是担心娘娘身体,并没有什么话要说。”。     王娡冷笑一声,支起身体坐起来,直视着自己的母亲:“原本我也是在怀疑犹豫,飞羽殿里的人都是我的心腹,跟着我久了,行事自然有分寸。外人也难得进来,更不要说在我的饮食中下药。今日不过是招待了你和姁儿,姁儿年轻又是在宫里住着的,那么还请母亲为我解疑释惑,这民间的药方是哪里来的?”。     王夫人面色颓然久久不语,最终方才道:“我不过也是一片好心,谁曾想你体制不适合….”。     邓铭庭忍耐不住,断喝道:“老夫人怎得这般糊涂?并非娘娘体质不适合,而是这外头的东西真的少假的多,药方尤其如此,怎能随意乱用?”。     说罢他也知道自己急躁鲁莽,低声道:“微臣过于着急,一时口无遮拦,还请娘娘恕罪。”。           第一百五十六章 若得人间有情长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她难以相信,对待外人那般谨慎小心,最终几乎害得自己失去了这个孩子的却是自己的母亲。     王夫人也知道自己铸下了大错,面如死灰,不敢言语。     姁儿看着王娡,又看看自己的母亲,一时间不知道帮哪个好,良久长叹一声:“母亲这件事情做得实在愚蠢,若是姐姐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皇上交待?”。     王娡浑身脱了力,也不看母亲,只对着邓铭庭轻轻道:“如今劳烦太医,替我开几剂活血祛毒的方子好好调养。”。     邓铭庭点一点头,劝慰道:“娘娘放心,虽然此毒来势凶猛,只是娘娘素日体质还好,也没有什么大碍,好生调养着就是了。”。     王娡勉强点一点头,声音微弱:“青寒,去送一送邓太医,回头将方子拿回来。”。     青寒面色微微一红,邓铭庭也有些不好意思:“微臣自己走就是,回头遣人将方子送过来,哪里敢劳烦娘娘的人呢?”。     王娡虽然还是不大痛快,闻言也有一抹淡淡的笑意:“罢了,你何必和我隐瞒呢?去罢,也是给你们俩难得见面的机会。”。     那邓铭庭见王娡知晓了他与青寒的事,面色更是通红。     他素日老成稳重,此番情怯倒是有几分弱冠之年应有的气度。     眼见得两人走远了,王娡才慢慢将眼光收回来,定在母亲身上。     王夫人局促不安,只是碍于自己是王娡的母亲,因此也不愿意显露出惶恐来,只是一味道:“我也是为了你好,总不能一胎胎都是女儿,来日还有什么活路呢?这方子也是我花了大力气寻来的,怎么会没有效果……”。     王娡越听越心凉,最后不等母亲说完,便轻轻打断了她,对着垂头站在一旁的容芷道:“今天天色也还早,宫中车马可都还在?“。     容芷揣摩出几分她的意思,难免有些惊讶:“娘娘的意思是让老夫人…..“。     王娡点一点头,也不去看母亲恼怒的神色:“我累得很,这几日身子也不痛快了,没有那许多工夫招待母亲。母亲请回吧。“。     王夫人犹自挣扎:“你好生养着也不要紧,我去姁儿那里住着就是,隔几日再来看你。“。     王娡只觉得厌烦,前几日的一点温情被洗得干干净净,只是合上眼睛,似笑非笑道:“母亲以为这是哪里?你想住哪个宫殿就住哪个宫殿么?今日你和姁儿出去逛已经是大大违了例。姁儿并未得到皇上口谕可以传召家人来陪伴,纵使我和她一母同胞又如何?母亲难不成还想在宫中呆下去?今日的事情往大了说就是谋害妃嫔皇嗣,母亲自己掂量着看。“。     王夫人见她语气决绝,毫无转圜之地,心知此事已成定局,唯有长叹一声:“这许久不见,娡儿你倒是越发心冷了。若是此事你我皆不张扬,怎会有人知道?“。     王娡慢慢睁开眼睛,对着母亲微微一笑:“母亲一句话说得不错,娡儿是越发心冷了,只是母亲自己也该想一想,这冰水是谁给我浇上去的呢?“。     说罢她不愿意和王夫人多费口舌,只对着容芷道:“还愣着做什么?去给老夫人收拾东西,即刻就走。“。     姁儿在一旁看着不敢说话,只是静默不言,王夫人见姁儿也没有出口挽留自己,只得长叹一声,似笑非哭:“是我养的一对好女儿,巴不得早日摆脱自己的亲生母亲呐。”。     容芷见她说的不堪,唯恐她惹王娡生气,只得半拖半劝:“娘娘今日身子心情俱不痛快,老夫人也该体谅些才是,改日再来吧。”。     王娡冷冷一笑:“容芷你跟我这样久还学不会怎样说话么?这是皇宫你以为是午门菜市,来日我倒要看看,我不开口喊她过来谁敢让她进皇宫?”。     容芷知道她必定是气急了,一时也不敢说话,只得拉着王夫人出了飞羽殿。     姁儿见两人走远了,才伸手替王娡掖一掖被角,柔声道:“姐姐不要生气了罢,生气究竟是对胎儿不好,这也是服侍我的老宫女说的呢。”。     王娡声音苦涩:“我哪里是生气,不过是寒心罢了。她是我的亲生母亲,竟为了一个不知性别的胎儿而花这样多的心思……”。     姁儿沉默半晌,也不知如何劝说,只得幽幽道一句:“到底母亲心是不坏的,姐姐来日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就是了。亲生母女哪有什么隔夜仇呢?譬如将来烟雨长大了,和姐姐心思偶尔相违背,姐姐也要和她置气么?”。     王娡冷冷盯着她,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和烟雨是不一样的。”。     姁儿垂着眼睛,许久才长长叹一口气:“姐姐说得不错,的确是不一样的。”。     姁儿走后,王娡便轻轻倚靠在床背上休息。隔了片刻,便感觉有人掀开帘子进来了,她知道那是容芷,因此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只是淡淡道一句:“都送走了?”。     容芷声音低沉小心:“回娘娘的话,都送走了。老夫人很是不舍呢。”。     王娡轻轻一笑:“你以为她是不舍得我?那你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如今最不济她不舍得的也是姁儿和然海,哪里还有我什么位子呢?”。     容芷见她说的灰心丧气,忍不住劝说道:“娘娘不必如此灰心,只是老夫人一时心急罢了,心里看待娘娘和温良人必定是一样的。”。     王娡此刻听了这些话便觉得厌烦,冷冷道:“你是她还是她是你?一个个的说话都不会了么?下去吧此刻我不用人伺候。”。     容芷知道她心烦,也不敢出声打扰她,只得默默退下去了。     王娡原先只不是在桌子旁支着手臂出神,哪知竟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中只觉得有人在轻轻推她,王娡勉强睁开眼睛,见是青寒,便低声问道:“什么事情?”。     青寒微微有些歉意,道:“奴婢原未想着打扰小姐,只是皇后娘娘那里派人过来说是今日下午得了皇帝赐婚的旨意,因此喊各宫的娘娘们过去宣读旨意,也是给大长秋姑姑面子的意思。”。     王娡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道:“到底是皇后娘娘体贴,大长秋如今得了这份恩宠,也该是让大家看着才好。青寒,去取我的外衫来,咱们过去一趟。”。     青寒有些犹豫:“小姐去不去也是一样的,今日小姐身子不痛快,更应该好好将养着,要不要奴婢去回一句,只说小姐睡下了?皇后娘娘性子温和,想来也不会在意….”。     她话未说完,王娡便冷冷横了她一眼:“且不说大长秋这门婚事是我答应给她的条件,如今我不去成什么样子,倒像是利用尽了便不再往来一般。就是说皇后姐姐,素日里待我这样好,今日我却有心拂她的面子,纵使姐姐性子再好,我也不能这样轻怠她,更是成何体统。”。     青寒自知失言,只得低着头去取了外衫来,不敢说话。     王娡披上外衫,又吩咐小宫女们多烧了几个手炉来。她小腹中仍旧有着滑凉之感,几乎站立不稳。     青寒小心翼翼扶了她一把,道一句:“小姐慢些走。”。     王娡叮嘱她一句:“等一会儿,到了未央宫,当着众人的面,你万万不要露出我身子不适的神情来,若是查问下来,又是好一番折腾。若是母亲做的事情被众人知晓,咱们飞羽殿面上也无光。家丑不可外扬,还是遮掩起来的好。”。     青寒会意地点一点头:“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即可。”。     王娡心里不是没有怨气的。母亲一时愚蠢,传出去毁了名声让人嘲笑自己小家子气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不知对肚子的孩子有没有伤害。     饶是知道了还是个女孩,到底十月怀胎血浓于水,王娡心里仍旧是百般怜惜这个孩子。     只是也实在是不甘心是女孩啊,王娡摸着自己的小腹痴痴地想着。     姁儿生了皇子之后一飞登天,自己不是不羡慕的,只是羡慕又能如何呢?终究是自己没有那个命罢了。     轿子走得极快,虽然寒冷彻骨只是宦官们仍旧不敢有丝毫耽搁。     王娡看着他们在三九天走出一身汗来,心中也是不忍,悄悄跟随行的青寒说了,吩咐小厨房晚上做了热姜汤给他们去寒气。     不过一盏茶工夫,便到了未央宫门口。     天寒地冻,妃嫔们又大多是懒得动弹的性子,此次若不是皇后执意邀请,只怕此刻个个都缩在自己宫中不肯出来。     只是若是出来了,这群人的性子王娡再清楚不过,是谁也不肯输给谁的,必得装扮的各自鲜艳华丽才是。     因此远远望过去便是一片姹紫嫣红,如同春和景明的御花园一般。     王娡在脸上浮起一个微笑,走进去道:“众位妹妹们都来了?本宫来得迟了呢,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众人闻言便纷纷转过身来,露出了中间被包围着的大长秋。--110000+djxds+22936287-->           第一百五十七章 立威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此刻她褪去了平日里常穿的青碧色女官衣裳,着一件暗红色的敞襟水袖服,比平时多了好些娇俏动人。     王娡微微一笑:“姑姑今日好生动人。”。     大长秋闻言有些羞涩,轻轻低下头去道一句:“奴婢谢娘娘夸赞,愧不敢当。”。     皇后笑着招呼她:“既然来了便过来坐罢,素日里你是个爱热闹的,今日怎么来的这样迟呢?”     王娡只笑不语,走过去在皇后身边坐好。皇后仔细端详她片刻,眉宇之间便有了几分忧愁之色:“怎么今日脸色不大好,带着几分惨白?如今月份渐大,要注意身子才是,不可任性,也不可不当作一回事情。”     王娡有苦难言,在众人面前也不好显露出来,彼时已经有几个人似有似无朝这边望过来,王娡心中一紧,作无事状笑道:“左不过是今日没有午睡得当的缘故,又或许是脂粉的关系。劳姐姐关心了,妹妹一切都好。”     她话说得大声,也是有心说给旁人听了去。皇后闻言方才略略放心:“既然这样就是好的,冬日里贪眠,谨记多保养。”     王娡莞尔一笑,指一指站在边上的大长秋笑道:“姐姐还关心我呢,今日里主角儿可不是姑姑么?”     大长秋慌忙道:“奴婢不敢。”     皇后恍然大悟,亲自扶她过来对着众人,恳切道:“你在本宫身边服侍的年岁虽然不长,但是本宫心里却是很器重你的,难得你年纪轻又识大体。却也总是担忧你错过了自己的好时期,如今可好了,有这道旨意在,又是你心里看中的人,怎么样也不会太差就是了。”     大长秋声音低婉温和:“奴婢谢皇后娘娘抬眼。”     皇后伸出双手捧过一旁紫云泥盘上的镂金圣旨,对王娡有些遗憾道:“你来得晚了一步,没赶上崔公公前来宣读圣旨。”     王娡微微一笑:“左不过臣妾不重要,要紧的是这道旨意下来了就是好的。”     许云欢彼时正站在一旁,顺手牵了一枝梅花嗅着赏玩,她是孤僻惯了的性子,因此众人平日里也不怎样注意到她,她一开口声音如同细雪,倒是好听的紧:“大长秋姑姑也算是有脸面了,难得有宫女能够求得皇上赐婚呢。”     王娡闻言心中却是微微一凛,许云欢这话未必有意暗指王娡从中周旋,她也必定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这话说出来,倒像是将皇后拱到了众人之前,很有几分皇后任人唯亲,培植心腹的意思了。     王娡暗叹一声,素日里看许云欢不至于这样说话不经过心,她自然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此言一出,难免有人妄加揣测就是了。     皇后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一层,面上微微泛红。王娡看的心中不忍,明明是皇后,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被别人压了气焰,有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辩驳。此刻自己尚且能替她周旋转换,来日自己不在皇后身边了,她又该如何是好呢?想来太后的担心,不无道理。     大长秋声音有些低弱:“原是奴婢也没有想到的好事情,到底是咱们皇上宅心仁厚,体贴待下就是了。”     许云欢还没有什么感觉,李陶然却是轻轻一笑:“姑姑这话说得本宫就不明白了。这宫里上上下下成千上万人,皇上怎么能有心思一一顾及到呢?皇上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事成也得人为啊。”     此言一出,大长秋也噤声不语,不知说何是好。     王娡眼波微微一转,端起一旁的石桌上一杯新酿的梅酒,笑着直直看向李陶然道:“本宫如今记事糊涂了,只是恍惚间也记得,李妹妹入宫日子也不短了罢?”     李陶然见是王娡开口发问,不敢耽搁迟疑,慌忙陪笑道:“娘娘还说自己记性差呢,臣妾瞧着不知道多好,确实不短了。”     王娡闻言,低头微微一笑。皇后有些忧心忡忡,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王娡以衣袖作掩,轻轻握住皇后的手,让她不必着急。     接着她饮了一口梅酒,等到入了喉才不急不徐道:“既然妹妹入宫这样久了,怎么有些道理还是不懂?非得本宫一条条给你讲了听么?”     平平淡淡一句话,她说的也不大声,却是生生将李陶然唬住了,慌忙行礼道:“臣妾不知何处冒犯了王美人,还请娘娘恕罪。”     王娡冷然一笑:“对着本宫下跪的倒是利索,方才怎么不见你这样对皇后娘娘?一个个的仗着姐姐好性子,就越发没了规矩。素日里教引婆婆教给都忘记到什么地方去了?今日本宫就把话放在这里,一个个的含沙射影本事见长。大长秋姑姑的这桩婚事是本宫跟皇上求来的,若是有什么拈酸吃醋的,大可以来找本宫。若是来日再有人对着皇后娘娘说三道四,就不要怪本宫事先没有点醒你们。”     这番话说的时候,王娡仍旧眼睛都不抬地看着自己的酒盏。妃嫔们大多只知道她性子冷淡严肃,却未曾想过还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禁不住皆跪下来道:“臣妾不敢。”     皇后看得不忍心,低声对王娡说:“今日也是大长秋的好日子,妹妹要不让她们起来吧,跪着也难看。”     王娡正色道:“姐姐说的有理。只是姐姐才是后宫之主,即便是要让她们起来,也该是姐姐说了算,怎么能让妹妹做主呢?”     皇后闻言,面色微微一红:“妹妹说的是。”     说罢转向众人,温和道:“王美人也是一时气急,不必跪着了,都起来吧。今日是大长秋的好日子,哭哭啼啼的不好看。”     众人听皇后如此说,方才敢唯唯诺诺站起身来。     王娡接着把玩着手中温润光泽的酒盏,她看得清楚,皇后性子太过温和,这些新来的越发不把皇后放在眼中了。     且不说她和皇后情深意重,且皇后有恩于她。便就是为了自己打算,王娡也断断不会容许这些人真的爬到皇后头上去。     人的胆子总是练出来的,从前许多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将来总会一日日地变的大胆,最后便是肆无忌惮。     若是真到了肆无忌惮那一步,连王娡都没有信心压制住这样多的人,倒不如趁她们现在还在前后张望的时候,便将她们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扼死。     如此一惊一吓,众人即使仍旧有些讪讪的,到底也是收敛了许多。     皇后见她们各自取了果子酒水去吃,四下没有别人,才低声对王制道:“妹妹今日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王娡放下手中的果子,认真了神气看着皇后道:“姐姐就是平日里太好性子了,这些人不比咱们在太子府邸的时候那般纯良,个个背后盘根错节,谁也不服气谁,都是带着野心来的。姐姐若是不加以打压,日后便是难以收拾。”     她灿然一笑:“妹妹也知道姐姐性子软,因此这出头的坏事就有妹妹来做罢,权当是报答姐姐的恩情。”     皇后笑着摸一摸她的脸:“你我之间何来报恩一说呢?倒闹得这样生疏了。只是我心疼你,有了身子日日还这样费神,实在是…”     王娡微微有些失神,旋即转圜过来笑道:“左不过妹妹生来就是操心的命,一日也闲不下来的。姐姐若是让妹妹闲下来到当真是为难妹妹呢。”     说罢她淡淡叹一口气:“这颗心一直悬着从未放下来过,也无所谓一直操心了。”     皇后闻言也有些伤神,有心安慰她几句却不知如何说,只得长叹一口气。     众人嬉戏饮宴下来,也是到了接近黄昏时分。天边远远的一道彩霞,皇后看着天际笑道:“这些日子连日阴冷,明日看上去似乎是个晴好天气。总是这样阴着人心里也不痛快。”     众人受了网址的训斥,今日对待皇后自然格外尊敬,闻言便纷纷附和。     王娡从容止手中接过来一件洒金银灰鼠皮褂子,笑道:“姐姐好兴致妹妹可是熬不住了,要早些请辞回宫休息了。”     皇后目光温软:“是留了这半日你该累了,早些安睡也好。”     王娡行了一礼,笑着退下去了。     回到自己宫中,王娡方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浑身神经都松了下来。容芷颇有些心疼:“娘娘日日这样辛苦,还是在自己宫中自在些。”。     王娡微微一笑:“总是有人要辛苦的,身在高位哪里能只想着受利呢?”。     二人正说着话,就看见义忠神色匆匆进来。王娡笑道:“什么事情这么急着赶过来?都是傍晚了还能出什么事情呢?”。     义忠笑起来:“是好事情呢,皇上说了晚膳过后过来瞧娘娘。”。     王娡眉心一动,皱眉道:“确实是好事。”。     容芷有些隐忧:“这个时候用过了晚膳,也不是侍寝的时候,能有什么事情呢?”。     王娡牵一牵自己的袖子,淡淡道:“能有什么事情呢?不论什么事情来了应付着也就是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两心相隔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正说着,皇上就已经甩着袖子走了进来。王娡急忙收敛了神色,躬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伸手扶了她一把,王娡见皇上伸手来扶方才放下心来,想来不是什么大事情,依照皇帝的性子,若是心里有气难免显露在脸上,怎么会伸手扶她呢?     想来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如今怎么了,自己竟是越发心虚了。     皇上声音中带着几分关怀之音:“这个时候过来必定是惊扰了你,只是朕听闻你今日急急忙忙让你母亲回去了,不知是什么缘故?可是在宫里头过的不舒心不痛快?”。     王娡闻言,知道他必定是觉得奇怪,因此着意作出局促不安的样子来,摸着自己的白果镶银耳坠笑道:“也没有什么缘故,只是觉得在宫中过于张扬,因此叫母亲回去了。总是好东西好风景也用过了看过了,臣妾和妹妹都好,母亲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就是了。”。     皇上与她夫妻许久,自然自以为熟知她的性子和动作,便握住王娡的手指道:“你必定是在诓朕了,欺君可是大罪,难道还不肯说你母亲是为何突然离宫的么?”。     王娡低了头,越发委屈:“皇上既然知晓臣妾不善于撒谎骗人,为何还要拆穿臣妾呢?只是臣妾觉得,不是大事,且是家丑,说出来丢人罢了。”。     皇上听闻是家丑,更是上了心,见王娡一味扭着衣带垂苏不说话,便伸手让容芷过来:“你们娘娘不愿意说,你来告诉朕。”。     容芷为难地看王娡一眼,只得道:“皇上听了莫要怪罪老夫人荒唐。原是老夫人见两个女儿身受皇恩,只觉得无以为报,温良人好歹育有皇子,于社稷有功。咱们娘娘则是没有皇子,愧受皇上宠爱。因此觅了民间能够生男孩的偏方偷偷给娘娘永乐,希望娘娘不要辜负皇上苦心就是。哪里知道娘娘身子弱,用了之后就不大好,传太医来看了才好受些。这样大的事情,娘娘既体谅老夫人苦心,又觉得唯恐传出去别人说是为了争宠不择手段,思前想后,才决定让老夫人回去。”。     果不其然,皇上先是皱眉,听到后来便是面露心疼之色,抚着王娡的肩道:“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也不知道来告诉朕?”。     王娡抬起脸来,眉眼之间隐隐有泪光闪动,道:“并非臣妾有心欺瞒皇上,只是此事荒唐,皇上听了必定心烦。只是臣妾也恳请皇上,皇嗣无碍,母亲也是关心则乱,因此皇上还请不要怪罪母亲就是。”。     皇上伸出手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朕怎么会怪罪你和你母亲呢?你这几日总是眉宇之间忧心忡忡朕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想必你也是在担心这件事情了。朕告诉你一句话,你大可放心,无论咱们的孩子是男是女,朕都会一样疼爱。你更是不要有任何负担,朕早早跟你说过,你在朕心中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王娡方才破涕为笑,自己也觉得甚是不好意思,道:“臣妾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孕中越发多思,脾气也坏了许多,这几日想来得罪了不少姐妹,只能日后上门请罪了。”。     皇上笑道:“你怎么能屈尊降贵去向她们请罪?你放心,若是有人敢在朕面前说你一个字的不是,朕断断不会轻饶。”。     王娡心中的大石彻底放下来,她笑着推了一把皇上:“皇上这样说,倒显得臣妾盘弄是非祸国殃民了。”。     二人谈笑一番,王娡无意间问道:“太后娘娘这几日皇上可去看了?娘娘必定很想念皇上呢?”。     提起太后,皇上眉眼之间便有些浓重的忧愁,声音也低沉了:“你说起太后可见你孝顺,朕也不和你隐瞒,只告诉你,太医说太后如今身子越来越差,怕是开春就…..”。     王娡心中一紧,她万万没有想到太后竟是撑不过明年了。这样一来,她的时间竟是生生紧了许多。     皇上见她沉默不言,只道是她还在为了太后的事情伤神,因此笑着揽过她:“你不必难过,母后是要强的人,自己也必定将自己料理的妥当。”。     王娡心里暗叹一声,皇上哪里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呢?     只是自己又如何同他说的出口?此时两人这般亲近,难道不也是暗自藏了心事?此时自己也就罢了,皇后才是首当其冲受害的人。     她性子温软懦弱,这些年来,若不是太后和自己暗地里照看着,早不知道怎样得罪了皇上了。     王娡正想着,就看见平日里随侍在皇上身边的崔万海,此刻在帷幔边上探头探脑。王娡眼睛尖,看见他这副模样,知道必定是有什么消息又不敢进来禀告。     因此她推一推皇上,娇声笑道:“皇上看崔公公在外头可怜见的,不知有什么事情要说呢?皇上且让他进来就是。”。     皇上看见崔万海,也笑了出来,道:“什么时候这样畏首畏尾的了?有什么话进来说。”。     那崔万海得了旨意,笑眯眯走进来,只是饶是笑着眉眼之间也有着淡淡的不耐烦神气,想来是什么烦心事情。     他行了一礼,道:“惊扰了皇上娘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粟良人晚膳过后,不知怎么的思念大皇子,非得要去太傅那里见上一面。皇上明鉴,前些日子皇上亲自说了不给他们母子日日见面,唯恐皇子上学不经心,因此太傅那里的宫女下人只能拦着,粟良人因此生了气,大皇子在屋子里头听着也大哭起来,一时间倒是闹的不可收拾。那边让人来告诉奴才,奴才这也没了主意。”。     皇上听完,登时勃然大怒:“越发一个个都没了规矩,朕的旨意她也敢违抗?这样一日三次去看陵城,那孩子怎么有心思读书?”。     王娡俯在皇上身边,声音温柔和婉:“皇上息怒,爱子之心天下为母者共有之,粟良人也是太过于思念皇子了罢,并非有意违抗皇上。”。     皇上怒气不减:“她便是这样成事不足,自己愚钝还带着朕的儿子也不知道上进,今日所行之事,哪里有一点心怀天下的样子?朕只知道,若是为了子女读书,许多身为母亲的往往数年不得见儿子一面还仍旧甘之如饴,她倒好,不过短短几天工夫,就这般不识大体。”。     王娡见他动了真怒,将唇角一抹淡然的笑意隐了下去,顺手端起一杯梅花茶送到他唇边:“粟良人有过错,皇上斥责一顿也就罢了,若是真如何处罚皇长子素来温和,又和母亲极亲厚,这样一来,让皇长子心内不安,倒是更不利于读书静心了。”。     皇上眉头皱得更紧:“他这是妇人之仁!朕平日问他举国治家之道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看来妇孺之间的事情他倒是心思细密。”。     说罢皇上对着崔万海喝道:“糊涂东西,传朕的旨意,让她立时离开太傅府,若是不走就让侍卫绑她走。除此之外,本月惯例的母子相见也不必继续了,聊作惩罚。”     崔万海得了旨意,灰头土脸下去了。     王娡看一看窗外明澈如同白玉的月亮,笑着伸出素白的手点燃一只文烛,刹那间满屋温暖莹和的光。     她转向皇上,目光依旧温柔如水:“皇上累了一日,早些就寝歇息罢。”。     第二日,王娡因为身子惫懒,醒来时已是过了早膳时分。青寒见她醒了,笑着迎上来:“小姐这一觉好睡,奴婢都不敢惊扰您。”。     王娡揉一揉眼睛,笑着在青寒的脸上揉了一把:“你这几日做事情倒得力。”。     青寒微有得意之色:“小姐吩咐的事情,奴婢哪里敢不做好?何况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买通了太傅府几个小宫女,散布出些殿下思念母亲寝食难安的传言,那粟良人爱子心切哪里有不上当的?自然急急忙忙赶过去了,还以为自己儿子受了多大委屈呢?人呐,一旦失了急切就必然要出乱子,难保皇上不生气。”。     王娡起身下床,穿上青寒递过来的软缎梅花含珠绸底鞋,笑道:“原本这些手段工夫是我所不屑用的,如今看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咱们不能不小心筑好这些蚁穴。皇上心里有了芥蒂,来日这根细小的刺化了脓,就不能不去除它了。”。     青寒扶着她走到冻石烟鼎的桌子前面,笑着道:“小姐说的是,哪能一击即中呢?要紧的就是慢慢来啊。奴婢知道小姐今日起得晚,特意嘱咐小厨房炖了紫米牛乳粥,用文火煨着,此刻入口正好不冷不热。”。     说罢双手递过来一个青玉的菊花纹小碗,里面就是一碗香气扑鼻的紫米牛乳粥。     王娡怀着身孕,胃口时好时坏,前些日子又因为那民间方子的关系,大大地伤了胃口,喝了半碗也就懒懒放下来了。     青寒见她有些精神不济,好心道:“今日天晴,小姐要不去看看皇后或者温良人?”。     王娡目光在窗外停留片刻,笑道:“的确是个好天气,姁儿如今一门心思牵挂在然海身上,咱们别去瞎搅和。你去找一件大毛衣服来,我去瞧瞧皇后姐姐。”。     说罢王娡犹嫌不足:“姐姐喜欢吃咱们上次带过去的那些羊乳梅花酪,你再去装上几碗搁在我那个雕花的食盒里面,那花瓣也是姐姐喜欢的素馨,姐姐看了必定高兴。冬日里屋里屋外差别大,别忘了让小宫女们把菱花窗最下面一格支起来,渡些清气进来,日日熏香也是醉得慌。”。     青寒一一笑着答应着去了,还道了一句:“小姐的这些心思,真真是比那蚕丝绣成的短褂子还细密。”。     天气好了,王娡便懒怠坐轿子,只慢慢走着,左右也不远,不过一炷香工夫。     正当她走了一半,就听见身边一个微微带着笑意的声音:“王美人。”。           你们听我解释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我发现作者广播你们都不理我,都不听我要说什么!!!公告总要搭理我了吧哼。     不止一个人说我更新慢还断更了我自己现在每天打开网站也是胆战心惊啊,感觉对不起你们真的。     其实作为作者,我比你们都更想好好的将这部作品完成,给更多人看到,你们说是吧?     不说高风亮节的话,说句实际的,我的全勤奖早就被我自己作没了........好多钱呢就这么没了。     接下来不逗比了我们说正经的,真的给大家解释一下我这么速度慢的原因是什么。     首先我是一个大学生,啊啊啊说了好多遍你们都不听我的(怨妇脸)。而且我更苦逼的是,心理法律双专业的大学生,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特么除了吃饭睡觉都必须读书啊不然会被班上的美国同学甩出太平洋啊,不出三年就被遣送回国了啊!所以我真的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而且这个学期我作为廉价劳动力,亚洲童工,被拉去实验室打杂了.....打杂了.....一分钱没有的打杂,收集那些精神病的数据.......     然后更重要的,这本书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噢你一个没有男朋友的人说这话羞耻吗?)我是非常认真对待他的,如今写了40万字了我也觉得很神奇很神奇。这样就意味着,前后线索贯穿的更多,我的脑洞也要开始突破天际了。我可以一天写很多废话凑字数,可是那样实在是太恶心我自己了。在保证质量的基础上,我真的一天只能更新3000字,这几天复习final,还只能断更,我也很难受也很理解你们的愤怒啊啊啊,我更心塞!我的钱没有了!     我一定一定不会弃坑的,这是最大的责任感(来自一个三叔粉丝的剖白)。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的final结束在5.9。从那以后我就自由了,我就有三个月的假期了,我每天一定努力码字,绝对不止一章!!!     其实很谢谢能够一直不抛弃这种断更时有时无的文章的你们,我也特别希望你们能告诉我哪里写的不好我去修改,我的孩子需要大家的爱护(正直脸慈母脸)     最后,请像尔康爱护紫薇一样爱护一个快断气的期末狗。我发誓等到5.9号就和你们一起奔跑在幸福的康庄大道上,此前想骂我的都憋着好不好!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听得是个男声,不禁觉得奇怪,后宫之中怎能有男人肆意行走?因此转头去看,却看见残雪之上,立着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     那样的身影,她太过熟悉,饶是阳光遮掩住那人的面容,王娡也不禁觉得呼吸微微一滞。良久方才转过神来,低低地道一句:“周将军。”。     周亚夫眉眼之间带着一点不可说的笑意,缓步走过来,身姿清俊一如当年:“臣给王美人请安。”。     王娡抬一抬手,声音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只是幸好听起来还算镇定:“这样的白日,周将军怎么会在后宫呢?”。     周亚夫自嘲地弹一弹身上的那件青衫,那衣裳料子极好,在阳光下竟有水光粼粼之感:“皇上有要紧政务,因此特意召臣进宫。娘娘不必担心,臣兵甲尽卸,谨遵仪制。”。     王娡知道是什么样的要紧政务,心头也不禁微微揪了起来,声音低微几不可闻:“那周将军要小心才是。身子乃是根本,虽然皇上吩咐下来的政务繁忙,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任谁看来,这不过都是一名妃嫔对待臣下客气而尊重的关怀之语,只是王娡知道,自己心中是如何像渭水一般翻潮覆水,许多话要脱口而出,却生生堵在唇齿之间。     周亚夫走上前来半步,王娡几乎可以闻见他身上的气味。     不是从前惯常的素馨香气,而是一点更为清幽淡然,带着几分龙涎香的气味。     想来往宫廷之中行走久了,连带着人也沾染上这样的气味。     周亚夫目如星子,嘴角带着一点弧度,却又似乎是极认真的神气:“臣听闻前几日王美人的母亲进宫,却没有找到机会向她老人家拜一拜,当真可惜。”。     王娡听到他提起母亲,浑身一紧,皱眉道:“也不是什么命妇,周将军太过客气了。”。     周亚夫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点玩味的性质:“那在王美人眼中,臣原来是那样只一味攀权覆贵之人?即便不是命妇,旧相识一场,怎能不去看一看呢?”。     王娡听他提起旧相识,几乎浑身血液皆是冰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周将军方才所说,意指何人?何来旧相识一说?”。     周亚夫闻言,眼中便是一点悲伤的神色,那悲伤太过清淡,若非王娡仔细凝视他的双眸,必然是要被忽略过去的。     “渭水一别,汤汤几许年。孤舟相见,不知天地人间。”。     周亚夫轻轻说出这句话。他的神色是恭敬的,任是谁看过去,都是对待妃嫔应有的态度。     王娡却几乎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下意识抓住自己的裙摆,布料在手心中是微凉的触感,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周亚夫却是俯身行了一礼,声音清冷:“是臣的冒犯,耽误了娘娘这许多工夫。臣还要先行一步,去往皇上处述职,就此暂且别过。”。     王娡掩饰好自己微微泛起的一点泪意,点头应允。     却见那周亚夫轻轻凑过来,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娘娘为了自保是好的,只是有些事情也不能太过心狠,难免伤害自身的福德。为人良善乃是娘娘的美德,不至于为了一些微末之人就丢弃了这份品性。”。     王娡心中惊骇莫名,他什么都知道,自己所做下的种种一切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他原来都知道。     眼见得周亚夫一转身,青衫如水,在他身后泛起阵阵涟漪。     容芷此前一直默默站在一边,此刻走过来替王娡整理了被她揪得皱起来的裙摆,声音温和:“娘娘走罢,皇后娘娘那里还在等着呢。”。     王娡恍惚之间,回过头来,看着面前容芷关切温柔的脸庞,鼻子一酸,到底是点了一点头:“你去吩咐小宦官们脚程快些,莫要叫姐姐等急了。”。     饶是王娡心中如同烈火煎油般不安,只是她在这深宫之中生活许久,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待到容芷轻轻掀起帘幔请她下车时,便又是一幅欢悦平静的容颜。     未央宫温暖一如往昔,王娡走在阵阵淡然的白梅香中,似乎心绪也稍稍得以平静下来。     抬头正要给皇后请安,却发现皇后殿中颇为热闹。     长公主也在,正和皇后低头谈笑着什么,长公主身侧似乎还站了一名女子,只是大半个身子隐藏在帷幕之中看不清面容。     见王娡来了,二人皆是满满的笑意。     皇后的笑容是王娡见惯了的,一见之下便如春风拂面,那样的真心和温柔,是怎样也装不出来的。     只是长公主许久不见,且因为前番姁儿之事,王娡心中难免存有芥蒂,看着她的笑脸也不觉得那样亲近了。     只是这些心中所想之事,王娡自然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她只是笑容越发恭敬亲热:“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长公主今日也在?可真是巧了,臣妾算起来也有几日没有见到长公主了,心中正惦念着呢。”。     长公主微微笑起来,目光从王娡已然隆起的小腹上滑过:“孤心中也是时时刻刻想着王美人呢,只是碍于王美人如今有了身孕,孤即使有心要带娇儿去和平阳玩耍,也不能不顾及着王美人的身子。孩子无知莽撞,若是磕磕碰碰可怎么是好?”。     王娡低头摸一摸小腹,声音温柔:“长公主的关切臣妾记在心里,只是臣妾平日里在自己宫中待着也是无趣,倒不如孩子们热热闹闹地来的好。长公主下次若是有意,臣妾也可以让温良人把小殿下抱过来,孩子们在一处久了,将来情谊必定深厚。”。     她以然海作饵,不怕长公主不来。     果然长公主双眸有一瞬间的亮起,声音也更加亲厚:“既然王美人这样说了,那孤和温良人日后也该时时来陪伴王美人才是。”。     王娡掩唇而笑:“长公主客气,哪里敢奢求陪伴呢,不过是但求长公主不嫌弃臣妾愚钝,给长公主解闷才是。”。     二人客气推让一番,皇后却是不知所以然的,只是含着宁静的笑意:“你二人倒是多礼,连带着本宫看着也累。不如都好生坐下来喝茶水吃果子罢。”。     王娡方才盘腿坐下,将裱子整理好,看着面前青石小几上精致的各色吃食,赞叹道:“皇后姐姐这里的吃食,素来是宫中一绝,臣妾自己宫中那些蠢笨的厨子,若是有姐姐这里的一般伶俐就好了。”     长公主闻言就笑起来:“王美人也是过谦了,这宫中谁不知道王美人身份贵重,如今可只有咱们才知道呢,可怜王美人连个可心的点心都吃不到。”。     王娡云淡风轻地一笑:“长公主当真风趣,臣妾再怎样,也断断不敢和皇后姐姐相比较的,云泥之别,臣妾可不能不自量力。”。     皇后亲自拣起一块样子精巧的梅花酥,却也不急着给王娡,只是含笑取过面前的一个白玉小碗,在里面注满了牛乳茶,用小银勺子舀了一勺蜂蜜搁在里头,继续用铜吊子含着文火煨着。     等到牛乳茶微微翻滚起来,才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腕来,轻轻一抖,将那块梅花酥放在牛乳茶中。     接着又等了片刻,等到梅花酥化在那牛乳茶中,方才亲自捧给王娡:“妹妹也尝尝,可有什么妙处?”。     王娡恭恭敬敬接过来,还未入口便是芬芳扑鼻,色泽白如莹玉,中间一点梅红点缀,即便摆在那里也是上好的摆饰一般。她不禁笑道:“还未入口,已知色香俱全。”。     说罢伸手拿起一枚五瓣梅花捻子,轻轻搅拌才舀起一口入喉。微微有些烫,在这样有些寒意的冬日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味道清甜,有梅花的满树寒香,却又不过分浓郁,只是觉得妙不可言一般。     皇后见她吃得出神,便笑道:“妹妹可别光顾着吃,也该和我说说好在哪里才是。”。     王娡面色便有些红,放下捻子道:“姐姐真是,见妹妹失态还不足,还非得妹妹说出好在哪里呢。妹妹一心向食,哪里还顾得上说些什么呢?“。     一番话说的二人都笑起来,长公主似是无意地用葱白的手指拈起一块白玉霜方酥,笑着道:“王美人说话这样周全,皇后姐姐必定是极喜欢妹妹的了。如今大长秋姑姑不能日日夜夜陪伴皇后娘娘,王美人倒是极好。“。     她说起大长秋,王娡便有些念起来渠允来,低低叹了一句:“如今大长秋有了好归宿,也是比什么都好,只要日日进宫当值经心就好了。”。     皇后也似乎有些想念她,道:“如今我倒是极力吩咐下人们不给她安排当值,新婚燕尔,总得要过上几个月才好。”。     王娡点一点头:“都是女子,彼此最是明白不过的了。”。     长公主原先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便带了几分笑意,道:“孤知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没个可心人说说话,因此特意给皇后娘娘带了人来呢,娘娘可不要觉得孤冒昧才好。”。     说罢牵过一人上来。王娡定睛一看,正是先前立在帷幔后面的女子。     进来时以为是个普通宫女,倒也未曾留意,如今一看,竟是很有几分姿色。     且贵在不俗不艳,温柔婉约,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王娡只搅拌着梅花酥,也不开口,冷眼看着长公主自顾自说了下去:“这是孤府上的人,唤做徐尽欢。自小没了父母,孤看着她可怜便收养了,如今给皇后娘娘作个侍女倒是合适。”。     王娡心中冷笑,什么侍女呢?长公主费尽心机,一早将她养在身边,如今珍而重之带进宫来,哪里是来让她给皇后做侍女的?只怕是给皇上准备的才是。     皇后虽然温柔良善,却也不傻,知道长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时之间便有些为难。     长公主打量着那名叫徐尽欢的女子,似乎是看一件珍贵的瓷器一般,笑着道:“皇后娘娘莫不是嫌弃尽欢粗笨,因此不入眼?”。     王娡心中几乎心疼起皇后来。身为皇上的妻子,她自然不愿意后宫又添新人。     只是身为皇后,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拒绝。     素来都知道皇上与长公主姐弟情深,若是长公主来日在皇上面前诋毁一两句,皇后连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王娡便决定自己来当这个恶人。她将梅花酥放到一边,笑着道:“长公主当真是有心了,只是本宫看着这名姑娘这样美貌,收作宫女岂不可惜?倒不如在御花园中来的得体大方呢。”。     她话说的隐晦,长公主却是登时明白了她意思。     皇后此刻也转圜了过来,虽然面色仍旧微微有些苍白,只是到底语气仪态得体起来:“长公主说笑了,诚如妹妹所说,这样美丽的女子怎能让本宫收作宫女?岂不是暴殄天物?倒不如由长公主开口,敬献给皇上,也是一桩美事。”。     王娡看见皇后虽然面上还算镇定,只是收在云袖之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知道她内心必然是不情愿的。     只是即使贵如皇后,又能怎样呢?不过皆是皇上一心一念,转瞬之间的欢喜荣辱罢了。     长公主见皇后也点头应允,不禁笑意更深,牵了那女子过来,敦促道:“还不快来谢过皇后娘娘和王美人?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像什么话?”。     那女子闻言,虽然仍旧是含羞带怯的,只是倒也落落大方:“奴婢给皇后娘娘,王美人请安。皇后娘娘,王美人万福金安。”。     王娡看着她如同白玉一般秀美的脸庞,微微有些失神。     徐尽欢,当真是个好名字。     人生得意之时,须得尽情欢愉,哪里管的上来日呢?           第一百六十章 欲加之罪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见到此行目的达成,长公主倒也利落,当下站起身来,笑着道:“既然这样,孤也去看看皇弟,就不叨扰皇后娘娘与王美人了。”。     皇后还是有些失神,倒是王娡站起来与她见了平礼,方才让宫女好生送她出去。     回身见皇后垂着眼睛看着桌子上白烟袅袅的销金兽香炉,王娡心中不禁悲叹一声。     轻轻走过去握住皇后的手,那手心冰凉,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温度。     皇后勉强笑了一下,道:“如今冬日里爱出神,竟是失了分寸。”。     王娡声音轻柔:“姐姐不必在我面前隐瞒,我的心和姐姐是一样的。”。     皇后见她如此说,只得长叹一声:“我并不是悍妒无知,只是心里不知怎么总是不痛快的。这名女子虽然生的好模样,只是身份家世一概未可知。”。     王娡轻轻一笑,道:“生的好模样就好了,哪里管的上这些呢。姐姐自己想想,这次入宫的五个妹妹,没有特别出挑的,莫言明月还是个能惹事的。贾含之便是长公主走的第一步棋,只是可惜没有走好,那么长公主怎能不心急?补棋自然是应该的了。”。     皇后叹一口气,目光中尽是不解:“我不能明白的是,她已是长公主之尊,为何还要费尽心机?”。     王娡轻轻替她撩起碎发,淡淡道:“人心不足,都是忐忑的。能多几个棋子,未尝不是好事。姐姐以为这就算完了么?只怕来日里野心还大着呢。”。     皇后不解道:“妹妹这话说的是…..”。     王娡嫣然一笑:“姐姐仔细想想,长公主和妹妹一样生为人母,最操心的是什么?”。     皇后轻呼一声:“你的意思,是说娇儿?”。     王娡微笑着道:“姐姐聪慧,怎么会不明白妹妹的意思?只看她这几日和姁儿走得近,我也能猜出一二了。”。     皇后眉头紧皱:“然海不过几个月大,娇儿也还不会说话,这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早了些。”。     王娡轻轻吐出一口气,眸子亮如星子:“这便是长公主的神机妙算了。咱们也不能苛责她,毕竟是做人母亲的人,哪有不为自己的儿女考量的?”。     皇后手指轻轻蜷缩在一起,道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了。”。     王娡笑吟吟斟满一杯茶水,道:“可怜天下慈母心才是呢,男子可从未考量过这许多啊。”。     皇后回过神来,有些犹豫不安,道:“你既然知道她这份心思,你自己也要当心才是。为利而聚者,利尽则散。这个道理你要好生记牢了。”。     王娡微微一笑,反手握住皇后的手:“姐姐为我好的心思,我全都知道,只劝姐姐一句,姐姐切莫为我操心,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来日方长,道阻且长。”。     皇后闻言,轻轻低下头去,她的侧脸是很好看的,细腻温和,让人望过去如同盛夏的荷花,连带着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王娡正携了皇后的手,欲和她细细说几句,就看见原先守在外头的容芷走了进来,脸上有些许惊慌之色。     她是宫中经久的老姑姑了,若是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也惊慌起来,只怕不是小事情,这是王娡早就知道了的。     因此她放下手里的茶盏,静静道:“无论什么事情,你慢慢说来就是。”。     容芷平缓了语气,道:“奴婢无意惊扰娘娘,只是温良人和莫言少使在御花园起了争执,惊动了太后娘娘。”。     她话说的简捷,王娡却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样的事情能够惊动太后?且事关两个最是敏感不过的人,王娡几乎立刻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皇后也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身来对王娡道:“我陪你去走一遭,你妹妹也在那里,你不能不去啊。”。     王娡点一点头,极力稳定心神:“劳烦姐姐陪我走这一遭了,只是惊动了太后娘娘,你我二人不出面恐怕不能服众。”。     当下话也不多说,只匆匆吩咐取了轿子来,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御花园。     这几日残雪未尽,御花园还比别的地方更寒冷。一群人站在一株白梅花下,身上皆是各色鲜艳的披风,看上去倒是如同另一簇花儿似的,好看的紧。     王娡和皇后小心下了轿子,路上湿滑,王娡小心搀扶了皇后,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     原是寒冷的天气,妃嫔们大多躲在自己宫中懒怠出来。如今却都是到齐了一般,静静站在那里。     王娡和皇后看见太后也站在一旁,慌忙俯身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天气寒冷,太后娘娘怎么出来了?”。     太后还病着,脸上两坨虚浮的嫣红,咳嗽了几声才道:“有人要谋害哀家的皇孙,哀家也要坐视不理吗?”。     王娡听闻谋害皇孙,几乎如同五雷轰顶,赶紧去看一旁站着的姁儿,只见她大毛衣服里还裹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脸上皆是泪痕,身体也还在发抖。     王娡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姁儿伸手指着站在一旁的莫言明月:“姐姐,便是她存心要害我的孩儿。”。     王娡看向莫言明月,她也没了平时骄矜的样子,想来是太后在面前,不敢放肆,只是低着头静静垂泪。     姁儿哭着说一句停一句,王娡好半天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是今日姁儿见天气难得放晴,带了然海来御花园玩。     却是不想碰见了来此采摘红梅花瓣酿酒的莫言明月,姁儿不好意思视而不见,也只得和她寒暄几句。     其间莫言明月说是想抱抱然海,姁儿不知如何推脱,只能将孩子递了过去。     哪里知道莫言明月抱了孩子四处走动,一时间积雪未消,脚下打滑,生生将孩子摔了出去。     王娡闻言,心中立时揪紧了。且不说地上皆是残雪污秽,然海才多大,摔一下还不知道摔出什么样子来。     她也顾不上责备莫言明月,只是拉着姁儿道:“摔成什么样子了?可找太医来看了?”。     姁儿摇一摇头:“事出突然,未曾来得及找太医。只是冬日里襁褓厚,也是万幸。妹妹当真被吓得不轻,只能拉了莫言少使不知如何是好。我与莫言少使无冤无仇,怎么能对我的孩子这般狠心?”。     王娡听得奇怪,道:“听你所言,似乎莫言妹妹也是不小心,怎能说她她是有意为之?”。     莫言明月听到这话,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抬起脸来不顾满脸泪痕风干了一半,道:“王美人明鉴,臣妾是真心喜爱小殿下,才恳求温良人给臣妾抱一抱啊。哪里知道今日地滑,出了这样的事情?”。     王娡还没有开口,就见一直站立在一旁的太后淡淡道:“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你自己心里清楚。哀家从来不是有错不罚的人,前番你几次犯下大错,哀家顾念你是西京人,不懂中原规矩,姑且饶你性命。怎料如今你心肠越发歹毒了起来?居然敢谋害皇嗣,哀家怎么还容得下你?”。     王娡听太后的语气不好,心下一冷,只怕太后此次是要莫言明月的性命了。     太后久居深宫,虽然以耳目神通自居,只是自从章武侯死后,太后在朝政上的力量也弱了许多,很多事情难免不知道皇帝的心思。     她只以为皇帝是为了莫言明月的容貌娇美而屡屡不追究她犯下的大错,哪里知道皇上心里还有别的考量心思呢?     只是太后不知道,王娡却不能装作不知道。     此番她真真是两难的境地,若是出口帮助莫言明月,难免惹怒太后,也不好对姁儿交待。     若是放任太后处死莫言明月,来日皇上追究起来,自己又在场,难免触怒皇上。     想到这里,她几乎后悔今日要过来走这一遭了。     姁儿声音微微发颤,还带着哭腔:“我素来与莫言少使相敬,平日里也是偶然谈天说笑,无比融洽。只是莫言少使今日,实在是让我不得不害怕。我曾经说了地上湿滑,请少使改日再逗弄然海,哪里知道少使一力坚持,我没有办法,这才将孩子交给了少使,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太后微微点头,转向姁儿的方向:“你回去找个太医好生给然海看看。哀家今日不辞辛苦赶了过来,就是为了正一正这后宫的风气。若是长久这样下去,岂不是人人都能为所欲为?”。     王娡听闻太后语气中似乎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急忙俯身,不顾地上脏污,行礼道:“是臣妾的过失,臣妾不能好好监督她们,才有了今日的过失。”。     太后冷冷道:“自然是你的过失。你向来心思重想得多,这倒也不是坏事情,只是做人也不能太过追求八面玲珑,当机立断才是好的。”。     这样冷的天气,王娡听得冷汗涔涔,只能垂首不言。     太后慢慢转向莫言明月,淡淡道:“你几次多番犯下大错,哀家看在你入宫不久的份上都饶了你。只是今日,谋害皇嗣,即便是无意也是重罪。”。     说罢太后转向王娡,道:“皇后一贯性子温和,哀家这次倒是想听听你怎么说。”。     王娡难以置信,只觉得太后话中有话。     此前太后对自己多是疼惜,从未说过这般的话。此次倒很有些故意给她难堪的样子了。     王娡心中惴惴不安,只觉得和大长秋的事情有关,想来太后也不是傻子,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眼下倒也不容许她思考那样多,王娡仔细斟酌了言辞,方才慢慢道:“有错不罚自然不妥。只是臣妾实在是不知道莫言少使有心还是无意,也不能妄作定论。依照臣妾的意思,不如先将莫言少使禁足,等待查明真相再做打算。”。     太后闻言,冷笑一声:“哀家说的果真没有错,你还是个八面玲珑的,谁也不得罪是不是?”。     王娡恳切道:“太后若是对臣妾不满,臣妾自当承受。只是臣妾到底年纪小,没经过大事,有些事情难免拿捏不住方寸,还请太后指点。”。     一席话说得太后面色稍缓,只是眉目之间仍旧有隐隐的怒气:“那好,依照哀家的意思,自当将她关进贞女楼,终身幽禁。”。     王娡微微松了一口气,好赖还留了她一条性命,也算是权宜之计。     正要开口,却看见一直站在树下的容芷冲她使了一个眼色,便觉得事有蹊跷。     只得按耐住道:“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一切都按照太后的意思来。”。     却是莫言明月开口了,她已然收敛起先前梨花带雨的神色,脸上又是往日里有几分傲气的神情,静静道:“太后若是执意要为难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只是臣妾虽然读书不比中原女子多,也是晓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句话的。如今臣妾便就是这样的境地,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便罢了。臣妾只求能见一面皇上,陈述自己的冤屈。”。     王娡越听她的话越觉得不妥当,只是隔得远不能伸手去阻止她。     果然,太后闻言也登时面色煞白,口气比之先前更为严厉:“你的意思,是哀家有心冤枉你了?当真是半分规矩也不懂吗?”。     莫言明月淡淡一笑,道:“太后何必着急?臣妾怎么敢指责太后?臣妾的意思,不过是说臣妾身有冤屈,至于这冤屈是谁给的,臣妾可没有明指。”。     王娡看她有意无意看着姁儿,心中一阵焦急,不知道她还要做出什么文章来。     只得上前道:“如今确实是妹妹做错了事情,接受惩罚也是理所应当。妹妹不要因为生气就随意出言,中伤他人,得不偿失。”。     莫言明月深深看她一眼,淡淡笑道:“王美人真真是个作和事佬的好手。只可惜,自己还蒙在鼓里呢,被人卖了也不知道呢。”。     王娡听她似乎有嘲笑之意,接着想起容芷的眼神,心下更是有几分不安。     太后却不愿意给她多说话的机会,只冷冷对着身边的两个年长的宫女道:“还愣在哀家左右做什么?还不快去将她带去贞女楼?”。     莫言明月却轻轻一甩手,昂着头,如同一只凤凰一般,淡然道:“不劳烦姑姑们动手,臣妾自己会走。”。     数日之后,便是一个大雪天。容芷一早起来给飞羽殿里笼上了暖香,笑道:“瑞雪兆丰年,也不算太坏。”。     王娡披着一件银灰色鼠皮毛褂子,坐在炉火边执了一本书静静翻阅,闻言抬起脸来笑道:“只是当真冻得慌,出去走一趟眉毛耳朵都要掉了。”。     主仆几人正在谈笑,就听见义忠过来道是温良人来了。     王娡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她来得正好,我有许多话要问她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虎毒不食子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姁儿想来是坐轿子来的,饶是这样,也还是动的双颊红扑扑的,身上套着一件天水碧色的大毛氅子,越发显得整个人如同寒冬腊月的一枝梅花,清丽脱俗。     她见了王娡,笑着走过来:“姐姐好心思,这样冷的天气还在这里读书呢?妹妹可是冷的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王娡微笑平和,随手指一指膝边一个牡丹弹花的坐枕:“来了就坐下来吧,站着也不嫌累得慌。”。     姁儿欢欢喜喜坐了下来,仰着脸道:“这天气当真是能冻死个人,去年怎么不见这么冷?”。     容芷送了刚沏好的茶水上来,陪笑道:“今日还好些呢,下雪不冷化雪冷,过几日天晴了雪化了,那才真真是冷。”。     王娡挥一挥手,让容芷下去。     容芷微微有些诧异,从来王娡和人交谈都是不避她的,今日倒是不大一样。     姁儿却还没有注意到这许多,双手捧着那茶盏,仔细嗅了一嗅道:“上好的雪顶含翠,姐姐好福气。”。     王娡也不答言,慢慢将书放在一旁的石几上,淡淡道:“今日怎么不见你抱着然海过来?那一日回去可请太医看过了?”。     提到然海,姁儿便面有苦涩:“姐姐莫要再说了,那一日的事情我想起来还后怕。幸好太医看了,说是冬日里衣服穿得多才无大碍,若是在夏天非得伤筋动骨呢。”。     王娡点一点头:“既然这样就好,你身为母亲,也必定是受足了惊吓。”。     姁儿忙不迭道:“姐姐说的是,这几日我偶尔想起那一日情景,还觉得浑身冒冷汗呢。那莫言明月当真心狠,这样大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王娡嘴角漫出淡淡的一点笑意:“莫言明月的确心狠,只是这心狠,和有些人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了。”。     姁儿听她话里有话,不禁好奇,放下茶盏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有人在其中作梗?”。     王娡淡然一笑:“我哪里是针对这件事情呢?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你不要多想,好生品茶才是。”。     她转动着自己手臂上一串浓绿的翡翠玛瑙雕金花镯子,那镯子水头极好,在阳光下如同溪水中的青苔一般,波光流动。     王娡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如今冬日里天气寒,然海又小,我嘱咐青寒她们做了些棉麻的垫子,你回去给然海搁在襁褓里头,记着别忘了。”。     棉麻粗糙,寻常大人用着都觉得难受的慌,更是从来没有给婴孩用过的先例。     且宫中多的是各色绫罗绸缎,哪里能让棉麻登上大雅之堂呢?     姁儿闻言,面色便是有些难堪,勉强笑道:“姐姐好意,只是这棉麻粗糙,怎么能给然海用呢?”。     王娡笑意越发高深,手指轻巧拨弄着那串珠子:“你也知道棉麻粗糙?我竟是不知道,只瞧着那一日然海襁褓里有这个,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你这样藏着给自己孩子用。”。     姁儿听完她这番话,登时面色雪白,手中的茶盏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淅淅沥沥一地的茶水。     守在外面的容芷和青寒听得不好,慌忙走进来,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不禁有些慌乱:“温良人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失手摔了茶盏?可烫到哪里了?”。     王娡淡然道:“不是什么大事,茶水也是温的,你们不必紧张,将碎片扫出去就是。”。     容芷和青寒取来簸箕,小心翼翼将碎片清扫干净,见王娡目光淡然,这才放心退了下去。     见到人都走了,王娡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姁儿:“我不过平白说一句,你怎么吓得茶盏都掉了?”。     姁儿抬起脸来,眼中已是微微闪烁着几点泪光:“妹妹不敢隐瞒姐姐,请姐姐饶了妹妹这一遭罢。”。     王娡轻轻一笑:“你倒应承得爽快。”她蹲下身子,平视着姁儿的双眸,那双柔美的眼眸此刻尽是惊慌之色:“只是有一桩事情我不明白,你和莫言明月虽有冤仇,只是到底不曾真正害过对方性命,今日看来,你倒是非得取走她的性命才罢休了?”。     姁儿眼泪滚滚而下,映着她白皙如玉的脸更是楚楚动人:“我不过是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娡倏然站起身来:“猪油蒙了心?你这话说的轻巧!什么样的母亲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将自己的亲生孩子推出去受罪?你哪有一点为人母的样子?然海是你的亲生孩子!你这样蛇蝎心肠的,怕是往后推几百年也找不出来一个!谁教给你的这些下贱法子?若是我将此事禀告给皇上太后,在贞女楼的只怕就是你了!”。     姁儿抬起袖子擦一擦眼泪,声音微弱:“姐姐为何觉得妹妹如此蛇蝎心肠?然海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我呢?之所以在襁褓里塞了棉麻,我正是当心他有个好歹啊!只是姐姐今日站在这里指责我,哪里知道我心底的害怕和怨恨?那一日万静田的事情,姐姐虽然有意瞒着我,只是我也不是无知,桩桩件件都指着我来的,还都是莫言明月下的狠手。我今日用这件事冤枉她一次怎么了?皇上爱惜她的容貌,犯了这么多过错都不和她追究,我不能不为自己争一争啊!”。     王娡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咬牙切齿道:“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人?你当真以为皇上屡屡纵容她,姑息她,只是为了她的容貌?宫中从来不缺的便是美貌的女子,皇上肯为她一个人破例?实话告诉你,只要莫言明月一日有着西京的身份,你就一日动不得她!太后也没有用,如今太后只是将她拘禁着,留她一条性命,皇上才睁一只眼一只眼。若是哪一日太后心血来潮要取她性命,你且看看皇上答不答应!”。     姁儿被她斥责的愣住了,良久垂头丧气:“难不成我豁出去自己的孩子,还救不了我们母子的性命?就因为她是西域人,皇上就能任由她颠倒是非黑白?”。     王娡轻轻啐了一口:“你说的不错,就是因为她是西域人,若是她在中原有个三长两短,西域必然借机生事。你这一次为了陷害她,不惜怂恿着她抱着然海到湿滑泥泞的地方去走,实在是愚蠢至极,你下一次就是给一把刀让她将然海剁了,皇上也最多是将她拘禁起来,绝对不会取她的性命!皇子如何?妃嫔又如何?一个没有了还有下一个,只是西京重地,皇上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一个女子和中原和长安兵戎相见?”。     姁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流泪不语。     王娡深恨她做事莽撞,心肠歹毒,只是到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妹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她扶着姁儿起来,道:“事已至此,你再流泪也于事无补。幸而知道你这件事情的,唯有我和容芷,那一日若不是她点醒,我还注意不到襁褓上面去。此次事情便就这样翻篇了,这些月来你越发行事冲动莽撞,若是再不听劝告,便是我也救不了你了。你自己好生多思己过罢。“。     姁儿拭干眼泪,颤颤巍巍站起来,凝视着王娡:“那姐姐肯为我保守这次的秘密么?”。     王娡长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千,良久才慢慢道:“你既然还肯唤我一声姐姐,我也无谓把你逼上绝路。只是再不可有这样的事情了,为了自保当然是可以的,只是也要看清楚前路才能下手,否则拉不到敌人,还将自己葬送了。”。     姁儿用力点一点头,勉强道:“这个时辰,怕是然海也快要醒了。他不久就要被送去太傅那里了,妹妹先回去多陪伴他。”。     王娡长长叹息一声,想到他们不久之后母子分离也是心下不忍,只得道:“你先好生陪陪他罢,日后你们母子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眼见得姁儿走远了,容芷才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站在王娡身边:“娘娘就打算这样放过温良人了?”。     王娡看着她的背影,声音有些虚无缥缈:“不然我还能怎样做呢?即便你再三劝我向太后或者皇上检举此事,我到底也是狠不下心来。终究,姁儿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啊。”。     容芷了然,轻轻拍一拍王娡的手臂:“娘娘自己有了打算,奴婢也必然会听从娘娘的,只盼着,温良人此次能够多思己过,日后不要在这样做了就是。”。     王娡点一点头,突然想起一事,道:“那徐尽欢进宫也有了几日了,皇上是怎么个意思?难道当真要这般悄无声息的收在宫里么?好不好,也该给个名分才是。”。     容芷微微有些为难的神色,道:“据奴婢这几天打听来的消息,皇上倒是对那个徐姑娘喜欢得紧呢。”。     王娡轻轻一笑:“这还用得着你去打听?只看看皇上这几日都歇在哪里不就知道了?且不说别的,长公主这桩事情办得倒是妥妥贴贴,合乎皇上心意。昨日伍旭之跟义勇说了,皇上将城南那一块良田都划归到了长公主府下,可不就是在嘉赏她办事得力么?“。     容芷应了一声,复又问道:“伍旭之也算是给咱们飞羽殿办了不少事情了,奴婢们瞧着这个人也还算可靠,娘娘要不要找个机会提拔他?毕竟位子高了,有些事情也好办些。“。     王娡摇一摇头:“这件事情暂时急不得。我前几日才和皇上说了给大长秋指婚一事,若是此刻再提起伍旭之的事情,难免会让皇上心里有个疑影儿。最要紧的,是太后那边的意思。前几日你陪在我身边,也该感觉到了太后对我颇有微词。“。     容芷点一点头:“奴婢知道了,那么此事暂且不急,先按捺着日后再商议。“。     王娡长长叹一口气:“今天日头还早,有些事情也不能再拖下去,你陪我去往长信宫走一趟拜会太后,若是有什么误解矛盾,早日化解了也是好的。”。     容芷喏了一声,道:“那奴婢去包些太后爱吃的点心,这个时节去若是礼物送的贵重了反而适得其反。”。     王娡轻轻点一点头:“到底是你心思细致,快去吧。”。     等到容芷包好了点心,便是快要正午的时候了。雪早已经停了下来,此刻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宫中的亭台楼阁之中,分外好看,流金溢彩。     王娡身孕越发笨重,饶是她有心想多走动,只是身子也不允许了,因此只得坐了轿子去。     到了长信宫门口,王娡由着容芷搀扶着自己,小心翼翼从轿子上下来,对着守在门口的一个年岁颇大的宫女道:“劳烦姑姑进去通报一声太后娘娘,就说飞羽殿的王娡来看望太后娘娘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求仁得仁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邓铭庭如今算是她的人了,一切皆是以飞羽殿为优先,因此得了王娡的话,极快地便赶过来了。     彼时王娡正端着一碗温热的羊奶哄劝着烟雨喝下去,烟雨逐渐长大了,倒是很有些自己的心思。连带着青寒容芷都笑着道:“平阳公主这么小气性就这样大,日后必然是女中豪杰。”。     王娡笑着用手边的白花手帕给烟雨仔细拭去嘴边的奶渍,柔和道:“烟雨身为公主,只要稳稳当当长大就好了,何必要求这么多呢?”。     义勇轻轻走进来,笑着道:“邓太医来了,娘娘可要立刻见他?”。     王娡意味深长的笑一笑,对着青寒道:“你瞧我抱着烟雨不方便,你去将他领进来就是。”。     话一说出来,飞羽殿里面的人都笑了。青寒大是不好意思,嘟哝着往门口去了。     邓铭庭还是那般严禁恭敬的神色,王娡认识他这样久,从未见过他有慌乱的时候,似乎无论什么事情皆是淡然的,这一点即便是皇上偶尔也做不到,身为男子,实在是极难得可贵的品质了。     王娡含笑对容芷道:“邓太医似乎爱喝青竹茶,你去泡一碗过来,记得多加些菊花在里头,清凉败火。”。     邓铭庭慌忙道:“劳烦娘娘了,微臣愧不敢当。”。     王娡淡淡一笑:“邓太医为了本宫尽心尽力,一碗青竹茶算得了什么呢?太医不要自谦就是。”。     容芷笑盈盈捧了茶碗上前来,道:“太医慢用。”。     说罢使了一个眼色给周围的小宫女们,领着她们都退下去了。     邓铭庭为王娡做事情许久,见到这样的情状,就知道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要说了,因此倒也是绷紧了精神,丝毫不敢懈怠。     王娡似笑非笑,把玩着烟雨一只肉嘟嘟的小手,笑道:“邓太医身为太医院之首,太后的身子也该是你来料理的罢?”。     邓铭庭小心翼翼盖上茶碗,点一点头:“娘娘说得不错,的确是微臣在照料。”。     王娡轻轻一笑:“难为她倒是还肯信你?你是我举荐过去的人,我还以为她连带着你也都另眼相看了呢?”。     邓铭庭笑意温和诚恳:“太后娘娘怎会对娘娘有偏见呢?况且,微臣只是一介太医,太医么,会治病就是有用的。”。     王娡点一点头:“你这话说得不错。”。     她将烟雨牢牢搂在怀里,皱起眉头问道:“只是太后这病,时好时坏,前些日子又能下地走路了,今日去看她倒是连话也说不出来,好不好的,你总得给我一个准话。”。     邓铭庭声音谨慎:“娘娘可知道,太后为何卧病在床多日却是突然能下床走动,还去了御花园?”。     王娡摇一摇头,邓铭庭便带着几分隐晦的笑意:“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太后不得不亲自过去一趟,去之前倒是没有少服用提神补气的药物,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     王娡心下了然,不禁微微一笑:“那些东西,用了可是伤身子的,太后也是没有办法了罢。”。     邓铭庭微微点头:“太后的病,原本也是没有大碍的,只需要静养即可。只是太后年老体弱,先帝驾崩的时候还没有缓过来,后来又是一味图强,难免身子落下了亏空。如今病入骨髓之间,要是想好也是不能够的了。”。     王娡饶是心中早有了打算,听闻邓铭庭这句话也不禁心中悲叹。     这样争强好胜一生又能如何呢?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定一定心神,对着邓铭庭沉吟片刻,道:“太后乃是国瑞,皇上必定是要你们太医院用最好的药吊着罢。”。     怎料邓铭庭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娘娘这话说起来,微臣也觉得奇怪。皇上虽然名义上每日嘘寒问暖,只是到底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前些日子,微臣手下一个太医说是渭水河边的牛尾草补气提神有奇效,皇上嘴上答应着让人快马加鞭去采摘,只是这也是半个月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整个太医院上上下下,如今也是惴惴不安,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谁也不敢不尽心尽力但是也都不敢尽了全力,总是揣摩不透两边的意思就是了。”。     王娡闻言,心下越发肯定了,只是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样子,淡淡道:“皇上总有皇上的计较,你们太医院只管治病救人,无谓掺和进去。”。     邓铭庭点一点头,复又问道:“微臣斗胆,想问问娘娘是怎么个意思?如今这病,说没就没了也是有可能的,若是要拖呢,咱们太医院齐心协力,倒是也可以拖过明年夏天,只是秋寒来临之前,却是怎么也拖不过去的了。一切如今只看娘娘的意思。”。     王娡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还说齐心协力呢?谁不知道,这宫里除了内务府便就是太医院最会讨好卖乖了,墙头草呢一个个的。”。     邓铭庭也不禁笑了起来:“都是天子手下讨一口饭吃罢了。”。     王娡认真了神色,看着邓铭庭道:“原是这件事情本宫不该插手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违背了命数对谁都不好。只是如今太后娘娘想来久受病痛折磨,连带着心智也亏弱了起来,今日本宫去看她倒是讨了好大的没趣儿。”。     邓铭庭是何等精明样人,当下便明白了王娡意下所指,谨慎道:“娘娘的意思是……”。     王娡也不正面回答他,只是摸着烟雨的脸颊笑着道:“本宫书读得不多,只是也知道,人在病中最是容易疑神疑鬼,偶尔做出来的判断也都是癔症所致。若是搁在平常人家也就罢了,只是太后么,一言九鼎,若是有什么不好…….”。     邓铭庭眼神中极快地闪过一点光亮,点头道:“娘娘思虑的是,微臣明白了。”。     王娡笑意布满脸颊:“本宫最是欣赏邓太医一点就透,不愧是太医院之首,来日本宫也放心将自己身边的青寒托付给太医照顾啊。”。     提起青寒,邓铭庭便面色有些微微的红,笑道:“微臣能有今日,桩桩件件都是多亏了娘娘。娘娘对微臣的恩德,微臣必定会涌泉相报。”。     王娡点一点头:“既然这样,本宫也就不再啰嗦了,邓太医看着办就是。马上年庆了,倒是个吉利的好日子呢,容不得什么不痛快的。”。     邓铭庭神色如常,只是微微点头。     正当王娡预备要让青寒送邓铭庭出去,就看见邓铭庭微有犹豫之色,似乎还有话要说。     王娡好奇道:“邓太医有什么话何须遮遮掩掩?直说就是。”。     邓铭庭开口道:“事关皇后娘娘……”。     王娡倏然坐起身子,问道:“姐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好?”。     邓铭庭被她唬了一跳,急忙道:“娘娘不必着急,微臣要说的,或许还是件喜事呢。”。     王娡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邓铭庭微笑着道:“昨日微臣奉命去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脉象平稳,却是有些微动。且那丝脉主管千金之科,所以……”。     王娡眸间骤然有了喜色:“你是说,皇后娘娘兴许有了龙胎?”。     邓铭庭笑着点头,虽然语气之间还有些许犹豫,只是似乎也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依照微臣所见,确实如是。只是脉象微弱,想来是因为日子还不久的关系,皇后娘娘自己也未必知道。”。     王娡喜不自胜,她是真心高兴。自从在太子府中,皇后就对她照顾有加。     且日久天长,王娡越发觉得,皇后真真是与别的女子不同,而是发自内心的温柔良善。     太后若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王娡怕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是她不能不担心皇后。     宫里的人都知道,皇上皇后情分极浅,全是皇后一颗女儿心罢了。     如今能够维持表面上的相敬如宾,除了皇后性子温和,不与人争斗,安安分分之外,便就是太后在暗地里支持着皇后,使得皇上虽然不宠爱皇后,却断断不敢动废后的心思。     只是若是太后一旦山陵崩,那就大不一样了。     没有了太后的庇佑,皇后在这后宫之中,不啻于被扔进豺狼虎豹之林的野兔,毫无反抗之力,被废后只是迟早的事情。     因此王娡在动手之前不是没有诸多犹豫的,她虽然如今恩宠深重,能够护得皇后一时平安,只是来日方长,怎样还未可知,到时候若是自己也无能为力,皇后的命运便是不堪设想。     如今好了,王娡欣慰地想,皇后有了身孕,无论男女,总该也是有了嫡出的子女,那些暗地里散布“中宫无子”的人,也该是要消停许久了。     因此她是真心的替皇后高兴,不禁再四询问邓铭庭:“邓太医可有十分把握?”。     邓铭庭笑着,颇有几分无奈:“微臣只是说了自己所见,目前看来,七八分把握总是有的。若要再多,总得等皇后娘娘月份再大些才好办,如今只怕娘娘自己也没意识到已经有了身孕呢。”。     王娡站起身来,眉开眼笑:“姐姐糊涂,咱们倒是不能跟着不上心。姐姐多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我是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的。如今有了,自然应该好好爱护着,况且姐姐又是皇后,有什么好的,自然要先让未央宫用才是。”。     邓铭庭点一点头:“娘娘说的,微臣都记住了,自当更加上心才是。只是有一件事情,娘娘也该想清楚了。若是不到三个月,胎象不稳,对外就宣称了有孕,怕是对皇后娘娘也不大好。”。     王娡暗叹他的谨慎,道:“亏得你提点,想来昨日你没有告诉皇后娘娘也是这个缘故。如今我立刻往未央宫走一趟,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你只管回去开你的方子,切忌守口如瓶。还有我嘱咐你的事情也别忘了。”。     邓铭庭连连答应着,青寒见二人谈话结束了,倒也默默进来,引了邓铭庭出去。     容芷走到王娡身后,亦是满面笑容:“求仁得仁,皇后娘娘此番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王娡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目光温柔:“姐姐吃了那样多的苦,一大半都是因为她没有孩子的缘故,才能任人欺侮。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帮着她,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倒是比什么都好,我是真心替她高兴。”。     容芷点头:“中宫无子,怎么样也说不过去。这些年来,皇上对待皇后情分虽然淡薄,只是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必然在皇后那里留宿的,可见皇上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必然盼望着能够有一个嫡子呢。”。     王娡笑意更深:“姐姐如今有了孩子,我也好放手去做我的事情,不必有什么顾忌了。”。     听她提起此事,容芷仍旧有些犹豫:“娘娘可下定决心了?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事情败露,咱们就真真是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娡伸手扶正花瓶里一枝绿梅,淡淡道:“我等不及了,若是不动手,按照今日太后的态度,只怕活不过明年秋天的就是我了。山虎虽老,利爪犹在。我们不可不当心。”。     容芷闻言,点一点头:“娘娘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此事幸亏有邓太医帮忙,倒是省了咱们不少工夫。”。     王娡微微一笑:“他是个衷心的,况且如今他一心念在青寒身上,哪里会对咱们飞羽殿起二心呢?”。     容芷笑意中含着几分未明:“娘娘这话说得不错,到底谁能抵得过儿女情长呢?”。     容芷这话说的无心,却是让王娡心中微微一痛:怎么没有人抵不过呢?     她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不仅是她,连永涵也是生生熬过来了。如今二人近在咫尺,却是远隔天涯,再无相认的机会。     “娘娘?”,容芷低声唤她。     王娡应了一声,思绪才被拉了回来,勉强笑着对容芷道:“你去包点皇后娘娘爱吃的百子葡萄酥,咱们去未央宫讨个头彩。”。     容芷笑道:“娘娘心思当真是巧,只看皇后娘娘吃了这百子葡萄酥,能不能猜中娘娘的来意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百子葡萄酥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喜不自胜,她是真心高兴。自从在太子府中,皇后就对她照顾有加。     且日久天长,王娡越发觉得,皇后真真是与别的女子不同,而是发自内心的温柔良善。     太后若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王娡怕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是她不能不担心皇后。     宫里的人都知道,皇上皇后情分极浅,全是皇后一颗女儿心罢了。     如今能够维持表面上的相敬如宾,除了皇后性子温和,不与人争斗,安安分分之外,便就是太后在暗地里支持着皇后,使得皇上虽然不宠爱皇后,却断断不敢动废后的心思。     只是若是太后一旦山陵崩,那就大不一样了。没有了太后的庇佑,皇后在这后宫之中,不啻于被扔进豺狼虎豹之林的野兔,毫无反抗之力,被废后只是迟早的事情。     因此王娡在动手之前不是没有诸多犹豫的,她虽然如今恩宠深重,能够护得皇后一时平安,只是来日方长,怎样还未可知,到时候若是自己也无能为力,皇后的命运便是不堪设想。     如今好了,王娡欣慰地想,皇后有了身孕,无论男女,总该也是有了嫡出的子女,那些暗地里散布“中宫无子”的人,也该是要消停许久了。     因此她是真心的替皇后高兴,不禁再四询问邓铭庭:“邓太医可有十分把握?”。     邓铭庭笑着,颇有几分无奈:“微臣只是说了自己所见,目前看来,七八分把握总是有的。若要再多,总得等皇后娘娘月份再大些才好办,如今只怕娘娘自己也没意识到已经有了身孕呢。”。     王娡站起身来,眉开眼笑:“姐姐糊涂,咱们倒是不能跟着不上心。姐姐多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我是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的。如今有了,自然应该好好爱护着,况且姐姐又是皇后,有什么好的,自然要先让未央宫用才是。”。     邓铭庭点一点头:“娘娘说的,微臣都记住了,自当更加上心才是。只是有一件事情,娘娘也该想清楚了。若是不到三个月,胎象不稳,对外就宣称了有孕,怕是对皇后娘娘也不大好。”。     王娡暗叹他的谨慎,道:“亏得你提点,想来昨日你没有告诉皇后娘娘也是这个缘故。如今我立刻往未央宫走一趟,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你只管回去开你的方子,切忌守口如瓶。还有我嘱咐你的事情也别忘了。”。     邓铭庭连连答应着,青寒见二人谈话结束了,倒也默默进来,引了邓铭庭出去。     容芷走到王娡身后,亦是满面笑容:“求仁得仁,皇后娘娘此番也算是心愿得偿了。”。     王娡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目光温柔:“姐姐吃了那样多的苦,一大半都是因为她没有孩子的缘故,才能任人欺侮。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帮着她,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倒是比什么都好,我是真心替她高兴。”。     容芷点头:“中宫无子,怎么样也说不过去。这些年来,皇上对待皇后情分虽然淡薄,只是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必然在皇后那里留宿的,可见皇上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必然盼望着能够有一个嫡子呢。”。     王娡笑意更深:“姐姐如今有了孩子,我也好放手去做我的事情,不必有什么顾忌了。”     听她提起此事,容芷仍旧有些犹豫:“娘娘可下定决心了?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事情败露,咱们就真真是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娡伸手扶正花瓶里一枝绿梅,淡淡道:“我等不及了,若是不动手,按照今日太后的态度,只怕活不过明年秋天的就是我了。山虎虽老,利爪犹在。我们不可不当心。”。     容芷闻言,点一点头:“娘娘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此事幸亏有邓太医帮忙,倒是省了咱们不少工夫。”。     王娡微微一笑:“他是个衷心的,况且如今他一心念在青寒身上,哪里会对咱们飞羽殿起二心呢?”。     容芷笑意中含着几分未明:“娘娘这话说得不错,到底谁能抵得过儿女情长呢?”。     容芷这话说的无心,却是让王娡心中微微一痛:怎么没有人抵不过呢?她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     不仅是她,连永涵也是生生熬过来了。如今二人近在咫尺,却是远隔天涯,再无相认的机会。     “娘娘?”容芷低声唤她。     王娡应了一声,思绪才被拉了回来,勉强笑着对容芷道:“你去包点皇后娘娘爱吃的百子葡萄酥,咱们去未央宫讨个头彩。”。     容芷笑道:“娘娘心思当真是巧,只看皇后娘娘吃了这百子葡萄酥,能不能猜中娘娘的来意呢?”。     未央宫王娡来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一样的模样,皇后永远沉静如水,在里面或是烹茶或是读书,看见王娡来了便抬起头来温和的笑一笑。时光仿佛在这里都静止了一般,叫人察觉不出分毫的浮躁气息。     只是王娡今日,却是心情格外欢悦。     一路上虽是一样的风景,只是觉得一切都合乎人的心意。     容芷捧着糕点在后面笑道:“娘娘和皇后娘娘当真亲厚,奴婢觉着娘娘自己有了身孕也未曾这样高兴过。”。     王娡笑意浮在脸上:“你哪里能够明白我的心思呢?姐姐和我,是不一样的。”。     不过半盏茶工夫,二人便来到了未央宫。     正巧看见大长秋从里面捧着一个人面鱼纹的铜盆走出来,她新嫁作人妇不久,脸上还是带着几分红晕,见到王娡更是笑意温婉:“王美人来了?奴婢这就去通传皇后娘娘。”     王娡点一点头,含笑道:“劳烦姑姑。”。     旋即,便是大长秋转身出来,笑着请王娡进去。     皇后端坐于殿中,面前一把凤舄琴,正无心地拨弄着琴弦,发出铮铮之音。王娡笑着走过去,道:“姐姐今日好兴致。”。     皇后收回手指,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闲来无事自己拨弄着玩便就是了。”。     王娡素来知道皇后自谦,因此也只是一笑,在她对面盘腿坐下,柔声唤道:“容芷,将那点心送上来罢。”。     容芷应了一声,捧着雕花五彩坠金的食盒走上前来。皇后笑道:“你那小厨房莫不是又做出什么别致点心来了?难为你还记挂着我。”。     王娡抿嘴笑着,也不说话,只是亲自端出白玛瑙缠珠小碟子,道:“皇后先别急着用,也仔细看看这是什么点心。”。     皇后伸手接过,和白玛瑙一比,竟是那手指更为白皙细腻。她看了半日,笑道:“似乎是百子葡萄酥?”。     王娡点头而笑:“皇后姐姐好眼力,正是百子葡萄酥。那姐姐可知道,我今日为何特意选了这道点心过来与姐姐一同品尝?”。     皇后看一眼她隆起的小腹,笑意温和:“你即将又要做母亲了,吃些这个也正是应景呢。”。     王娡却是摇一摇头,目光中有几分促狭之意:“姐姐这回可猜错了,这百子葡萄酥,不是我为了自己做的,而是特特做给姐姐吃的呢。”。     皇后便有些微微的不解:“妹妹说得这是什么话?如今后宫之中,怀有身孕的便就是你一个人了,怎么能将这百子葡萄酥给我呢?”。     王娡笑意加深了些,道:“姐姐万事聪明,落到自己身上却是不明了的了。我只问姐姐一句话,昨日里邓铭庭太医,可是给姐姐请了平安脉?”。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风吹草动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皇后细细回想一番,摇了摇头,道:“只说一切皆好,平日里注重调养即可。”。     王娡笑着道:“这便是邓太医的不是了,这样好的消息,合该立刻告诉姐姐才是。”。     皇后愈发不解,道:“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娡儿你只说便是,何必这样躲躲藏藏?”。     王娡笑着伸手指向皇后的小腹:“姐姐当真糊涂,有了龙胎自己也不知道吗?”。     皇后乍听之下,几乎难以置信,一把握住王娡放在膝头上的手,力道之大甚至让王娡都微微变色,却仍旧含笑任由她握着,未曾将手抽回去。     皇后紧紧凝视着王娡的双眸:“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王娡含笑点头:“姐姐自己也是个糊涂的,就没有觉得近几个月月事不准么?”。     皇后犹自沉浸在这巨大的喜悦之中没有转过神来,只是木讷道:“我原以为只是我自己身子不好的缘故,这些年来都渺无音信,哪里敢想到这一层上面去呢?”。     王娡笑容温和:“如今是邓太医诊断出来的,姐姐可以多放一重心了。这样好的消息,也该早日告诉太后和皇上才是。”。     皇后双手轻轻搭在小腹上,一种极其自然的母亲的姿势,王娡虽然身怀六甲,看见此情此景也不由得觉得有些动容。     皇后多少年来夙愿得偿,在没有比这更让人激动的消息了。     这个孩子,对于皇后来说,只是一个她和心爱的男人的骨肉。     然而对于王娡来说,却是将来皇后在这深宫中安然无恙地活下去的筹码。     想到这里,王娡不嫌厌烦,絮絮叨叨地说了几遍孕期注意的种种琐碎事情,皇后一一认真听了。     她的眸光中流光溢彩,带着即将为人母亲的欢欣与愉悦:“你能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当真不知如何感激你才好?邓太医怕是也知道我是个没有经历过事情的,因此不敢直接和我说就是了。”。     王娡点一点头:“姐姐的身份贵重,比不得寻常妃嫔,这个孩子一旦诞生,便就是嫡子,身份也比别的皇子公主来的贵重。这样大的事情,邓铭庭他不敢不再四考虑,也要确凿无误了才敢跟姐姐说。昨日里我听闻他说有七八分把握,心里想着就是了。太医的嘴,姐姐也该知道,向来话都不说的十足十就是了。”。     皇后点一点头,两抹淡淡的红晕漫上脸颊,她看一看窗外的日色,笑道:“时辰还早,妹妹不如陪我去将这个好消息通知给皇上罢。近几日看皇上总是神色忧愁,我也不知道怎样为他排忧解难,只盼着这个孩子的消息能让他稍稍舒怀就是了。”。     王娡笑容温柔:“姐姐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妹妹就不这么不长眼力见地跟着过去了,不如将时间留给姐姐和皇上。来日再来未央宫看望姐姐。”。     皇后脸上的红晕更深,只是到底见王娡坚持,也只得作罢了。     王娡之所以不愿意去长春宫见皇上,还更有一层深意在里头。     如今虽然还是隆冬,只是到底离皇上所说的用兵之日越来越近,皇上为了掩人耳目,每每将周亚夫以寻常臣子身份召唤至长春宫偏殿,共商国是。     王娡有心不陪皇后娘娘过去,也是为了彼此不要见面尴尬的缘故。     青寒一路上扶着她回去,哪里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由得长叹一声:“小姐如今和老爷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该是幸还是不幸,奴婢也说不清楚了。”。     王娡看着未消融的积雪在殿宇的屋顶上散发着微凉的雪光,淡淡一笑:“是幸也是不幸。从前相隔两地,以为一生不得见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能够偶然见上一面已是幸事,哪里还敢奢求更多呢?若是长长久久的见面,难免不落下口舌,让人知道了去,到时候于我,于他,都是半分好处也没有的。“。     青寒点一点头,道:“奴婢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倏然就见老爷换了一个身份,总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只是觉得再回不到从前的日子去了就是了……..”。     她还要再说下去,却是王娡警觉地伸手制止了她。远处一蓬竹子,此刻已经是焦黄的颜色,只是竹叶倒还茂密,影影绰绰似乎藏着一个人。     王娡喝道:“谁在哪里?鬼鬼祟祟的?”。     却没有人答言,王娡冲着青寒使了一个眼色,青寒会意,轻手轻脚朝着那处走去。     王娡手心里冰凉黏腻的都是冷汗,若是有人将她们方才的谈话内容听了去,那真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王娡不由得揪紧了衣襟。若是青寒真能抓住什么人,那只能说她时运不济,这个人是无论如何也留不得的了。     隔了许久,青寒才弯腰从竹子里面钻出来,伸手拂去身上的灰尘,笑道:“小姐不必担心,奴婢仔细看了,并没有什么人,想来只是冬天里狸猫儿找地方避寒就是了。”。     王娡闻言,方才略略放下心来,皱眉道:“我还真以为是有什么人听墙角呢,倒是吓了我一跳。昨日里我吩咐了小厨房,只说冬日里动物觅食不易,也该在宫中角落放上些吃食才是,你回头去看着他们,记着别忘了。”。     青寒答应了一声,重新回来扶着王娡的手臂,慢慢地和她朝飞羽殿走去。     用过下午的点心,王娡便觉得身上懒懒的,想去床上躺着歇息片刻,却经不住容芷的劝说:“娘娘总是躺着,人没精神不说,对腹中的胎儿也不利。今日难得天气不算太坏,不如奴婢收拾收拾,娘娘坐在滴水檐下看看风景也好。”。     王娡想来她说得也有道理,便笑着道:“既然不能躺着,便在吃食上满足自己也是好的。昨日里那个羊乳珍珠膏他们做得到好,清甜不起腻,你再去让他们收拾一碟子过来,记得要是新蒸的,顶好要以荷叶铺底,芭蕉叶子虽然败火,只是到底一股怪味儿,没得败坏了吃食的味道。我虽然有着身孕不能饮酒,只是酒酿想来无妨,也去做一壶梅花酒酿来,温热即可,太寒伤身。左偏阁时常有不越冬的雀鸟,也别忘了支起窗棂子,团团簇簇的倒也是热闹。”。     容芷笑着点着头,一一应着去办了。     乳母抱了烟雨过来,烟雨这两日正在学走步,蹒跚地倒也是可爱的紧。     乳母们不放心,拿金线绣在衣服后头,时时刻刻用手牵着,唯恐烟雨跌倒。     王娡坐在滴水檐下,就着梅花酒酿吃了几口点心,看见烟雨笑得那般开怀,倒是连带着自己也心情愉悦了起来。     如今烟雨虽然还小,只是行走倒也是很有些样子了,乳母牵着也不需要如何费力。     王娡笑着道:“这孩子走路倒快,说话若是快些也就好了。”。     那乳母是乡下来的年轻妇人,最是健壮朴实不过的,见王娡心情甚好,倒也敢跟她搭两句话:“娘娘这话说的就不妥当了,平阳公主走路早说是身子骨结实。只是这小孩子,说话却早不得呢。”。     “哦?”,王娡来了兴味,索性换了一个姿势笑着道:“你们肚子里总是些奇闻妙谈,本宫倒是不知道,为何孩子说话不能早了?”。     那乳母见王娡有兴趣,也敞开了说:“娘娘是富贵人,有所不知,这小孩子都说是投胎投来的,一岁以前都是不大干净的,总还记得上一辈子的事情。需得有人悉心调教了,将上辈子的事情淡忘干净了,这辈子才开口说话,否则就是冤情债主呢,最是不吉利的。”。     王娡闻言点头:“你说的本宫倒是也有耳闻,只不过寻常总做笑话听罢了,哪里有孩子一岁之前就会说话的呢,可不是笑话么?”。     那乳母眼神中却有些隐秘,只是她正在兴头上,便一气都说出来了:“娘娘入宫晚,怕是不知道。咱们在宫中服侍久了,也能耳闻些传言。娘娘可知道,为何大皇子至今都不甚讨皇上太后喜欢?”。     王娡饮完一口酒酿,笑道:“你们倒是人精,哪里是不喜欢呢,只是男儿长大了当心智坚毅,不易过分亲近就是了。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疼得紧呢。”。     那乳母却是笑着摇头:“娘娘有所不知,这大皇子说话就是太早了,不过五六个月的孩子,就会说话了。奴婢虽然不知道他第一句话是什么,只是也知道当时他母妃,如今的粟良人高兴的紧,赶不及地去通报了皇上太后,却是讨了个大没趣。皇上还未怎样,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却是断然斥责其为冤孽,自此再不怎样宠爱这个孙子。皇上被太后这么一来二去地说教,慢慢的心思也淡了。”。     王娡支起身子,道:“还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本宫竟是不知道。难怪平常总是见对大皇子淡淡的,本宫还以为这对待皇子就该如是呢。”。     那乳母陪笑道:“娘娘富贵清静人,这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平阳公主却是个伶俐的,只会走步不会说话,平日里也乖巧可人疼,娘娘当真好福气。”。     王娡听她这样说,自然也是高兴的,越发含笑注视着蹒跚朝她走过来的烟雨,待到走得近了,便一把抱住,只觉得温温软软的一团,当真玉雪可爱。     却是义忠笑着走了进来:“奴才给娘娘请安。”。     王娡看他一眼,笑道:“什么话只说就是,一日见本宫那么多次次次都请安,你腰椎骨受得住本宫还觉得碍眼呢。”。     义忠便笑着直起身子:“奴才从外头回来,远远看见皇上朝着咱们飞羽殿的方向来了,怕是要来看望娘娘,娘娘不如提早准备着也是好的。”。     王娡起身将烟雨交还给乳母:“本宫知道了,正好也盼着见皇上一面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陵崩(一)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笑吟吟站在宫门口,远远地便瞧见皇上走了过来,身后只跟着崔万海并几个小宦官,也没有穿龙袍,随意一件乳白色的家常衣衫。     见王娡守在门口,皇上便加快了脚步走过来,扶起她的手肘:“怎么站在风口?当心着了风寒。”。     王娡笑道:“原是想出来看看雪景化开的样子的,正巧看见皇上走过来,索性也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守着皇上回来。”。     皇上和她并肩走进飞羽殿,笑道:“你这个样子,倒是让朕想起来日暮时分,守着夫君从田园归家的女子了,只是没有炊烟袅袅,究竟少了几分兴味。”。     王娡淡淡一笑:“皇上说得,倒更像是一幅卸甲归田的景致呢。只是臣妾作个农妇也就罢了,这宫里头,哪里敢升起炊烟呢?”。     皇上抚摸着她的肩膀,朗声而笑:“朕也不过是说着玩罢了,你别当真。”。     王娡亲自引着皇上到小桌子边坐好,双手捧了点心:“未到用晚膳的时辰,皇上随意垫垫饥也是好的。”。     皇上就着她的手吃了两口,笑道:“说起来,朕今日还有一桩舒心事。”。     王娡猜到了**分,也只是温柔道:“远远看见皇上脸上挂着笑过来臣妾就知道了,只等着皇上告诉臣妾呢。”。     皇上似乎十分惬意的样子,手轻轻搭在王娡的肚子上,道:“你这个孩子也是好福气,将有兄弟姐妹陪伴他一同长大。”。     王娡饶有兴趣:“皇上可是在说哪位姐妹有孕了?让臣妾来猜上一猜,莫不是皇上新宠的尽欢妹妹?”。     皇上有些尴尬,笑着道:“你也知道这么个人?”。     王娡似有嗔怪之色:“皇上还说呢,那一日长公主可是领着她给臣妾和皇后娘娘看过了。当真标致的一个人,看上去性格也好,温温柔柔的样子。难怪皇上喜欢这个妹妹。”。     皇上点一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尽欢她却是性子温和平静,和你很有几分相似呢。”。     王娡笑着推一推皇上:“皇上要夸别的姐妹就夸,何必带上臣妾呢,焉知不是嘴里说着心里却不知道把臣妾搁到什么地方去了?”。     皇上笑着揽过她,声音温柔:“偏生你一个做了母亲的人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怎么自己也还像个孩子一样呢?”。     王娡却认真了神气,道:“既然说道尽欢妹妹,臣妾有一件事情倒是不能不问皇上,可打算给妹妹什么名分呢?日后在姐妹们之间也有个说法。”。     皇上听到这件事情,眉头便微微皱起:“你说的朕不是没想过,只是母后这几日重病,实在是不适合册封行赏一类的事情,暂且放着也就是了。”。     王娡点一点头,叹息一声:“太后娘娘这身子,臣妾也是担心的紧。”。     皇上手指间绕着王娡的发丝:“眼见的一日更比一日坏了,今天早上去看母后,倒是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里难受。”。     王娡暗自赞叹邓铭庭出手利落,口里还是温温软软的语气:“太后娘娘吉人天相,必定会没事的,皇上不要太过担心了就是。”。     皇上叹一口气:“这几日也辛苦皇姐,一日三次地往宫里头跑。”。     王娡皱起眉头:“长公主和太后娘娘母女连心,自然是焦急的。”。     说罢她似乎想起来一事,道:“长公主也算是个细心的人了,举荐给皇上的尽欢妹妹也是极好。”。     皇上漫不经心点一点头:“朕看重尽欢,除了她容貌性子皆好之外,便就是她是皇姐送过来的人。朕自小与皇姐亲近,如今她的夫君也是重臣,开过年之后那场战事少不得要她的夫君出力。”。     王娡心下了然,对长公主在皇上心里是怎么样个地位更是清楚不过了。     皇上话以至此,若是再为了长公主屡屡给皇上进献美人而心生嫌隙,这样因小失大的事情她是不愿意做的。     王娡点一点头,突然笑道:“皇上适才兴致勃勃说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臣妾,来了这半日倒也没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     皇上恍然大悟般笑道:“正是呢,和你说话竟是忘了。方才皇后来看望朕,说是有了身孕。朕大喜之下请了太医来看,也都说是有了。”。     王娡闻言放下一重心来,即便邓铭庭说了有七八分把握,她心里也还是忐忑的,如若便是那一两分不把稳,就能让皇后死无葬身之地,好在确实是有了身孕。     想着王娡便从拓子上站起身来,俯身行礼:“中宫有孕,乃是国之大喜,臣妾恭祝皇上皇后。”。     皇上亲自扶她起来,道:“你也是有了身子的人了,不必行这样大的礼。朕想着,这几日母后身子不好,焉知不是冲撞了什么的缘故?正巧皇后有孕,明日便将此事昭告天下,拜祭太庙,大赦天下,也算是冲喜了。”。     王娡点头:“皇上说的不错,皇后娘娘千辛万苦,有了身孕,自然是应该让天下臣民同贺的。”。     皇上也颇有些感慨:“朕原先以为皇后是不能生养的,这些年来也苦了她了,如今苦尽甘来倒也是一桩好事情。”。     王娡微笑明艳:“皇后娘娘每每在臣妾面前自伤,很是愧疚自己没有给皇上带来一男半女,饶是臣妾多番劝慰也无用,如今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姐姐必然高兴的紧。”。     皇上点头:“中宫无子,于社稷有愧。如今不论男女,总算是有了孩子。”。     二人正说着话,就看见青寒走进来,说是许云欢和李陶然过来了。     王娡笑道:“今日可热闹了,这两人素来不怎么爱出门的,如今看天气好怕是也忍不住了。”。     说罢吩咐小厨房多多上了点心茶水,便也和皇上坐在那里等候。     不消片刻,二人便走了进来。许云欢穿着惯常的雪白的褂子,和雪景几乎融为一色。     李陶然一身绯红,倒是显得格外生动明艳些。     二人想来没有料到皇上也在,皆是愣了一愣。     王娡笑着起身,道:“二位妹妹倒是难得过来坐一坐,今日咱们飞羽殿当真是热闹。”。     皇上也挥手制止了正欲俯身行礼的二人:“寻常想见而已,不需太过拘束。”。     许云欢倒也还大方,轻巧落了座。李陶然想来是不常面圣的缘故,颇有些拘谨之意。     王娡吩咐青寒给她二人倒了茶,笑道:“什么风把妹妹们吹过来了?”。     许云欢声音清冷如同碎雪,她惯来是这个样子,若是不相熟的人看了,便只觉得是难以接近,王娡与她相识许久,倒是清楚她的性子,因此往往也不追究。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是想来看看王美人罢了,正巧路上遇见李少使,便相约着一同来了。”。     王娡这才明白二人不过是路上偶然遇到,因此笑道:“这也是一桩缘分的事情呢,赶巧本宫这里有新上来的白露茶,便请二位妹妹尝个鲜。”。     皇上闻言便笑了起来:“哪里有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东西连朕都舍不得拿出来,今日倒是托她二人的口福了。”。     王娡笑着送上一盏茶:“哪里能忘了皇上呢?头一遭沏的,还请皇上享用。”。     她知道许云欢不过是顺路过来看看自己,李陶然却不然。就瞧着她方才每每欲言又止的样子,王娡就知道她必定有事情要和自己说。     心下觉得奇怪,自己素来和她无甚往来,倒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只是自己手头也不算清闲,便有意堵住她的嘴就是了。     四人在一起倒也还融洽,皇上性子温和,与妃嫔们谈天说笑也是自如的很。     正当王娡看着窗外的天色,约莫是用晚膳的时辰,便预备着让小厨房传膳。     却是大长秋慌忙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有些眼生的宫女,王娡认出来正是昨日在长信宫看见的那名女子。     大长秋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回禀皇上,王美人。太后娘娘凤体违和,还请皇上和娘娘速速赶过去瞧一瞧才是。”。     皇上立刻站起身来,王娡心中也是如同冰水漫过。     太后身子不好许久,能让大长秋惊慌至此,必然是突然加重了。     当下也不多言,王娡让义忠义勇亲自备了轿,便往长信宫赶去。     赶到长信宫王娡才知道事态严重,几乎太医院的太医都到了,聚集在宫内,皆是眉头紧锁的模样。     见到皇上来了,太医们便要起身行礼。皇上摆一摆手:“不必,你们救治太后要紧。”。     说罢他只拉过邓铭庭:“你是太医院之首,你来说,太后如今是怎么个情状?”。     邓铭庭急得额头上皆是豆大的汗珠,声音里都有着平时不曾听闻过的一丝张皇:“微臣无能,致使太后病情反复。其实微臣也觉得甚是奇怪,眼见得太后这几日病情平稳,突然今日就不能说话了,微臣带着属下们来的不久,只能暂且以人参汤吊着。”。     皇上点一点头,眉头紧锁:“你们只管用心救治,必要使太后安然无恙才好,否则朕也不会轻饶了你们。”。     邓铭庭点一点头,慌忙去了。     王娡只安静看着殿中人来来往往地忙碌,适时露出焦急的神色。     她和邓铭庭相处得久了,怎会不知道他的手段?昨日里自己也把话说得通透明白了,如今太后这个样子,必然就是邓铭庭的功劳了。     只是未免太快了些,王娡轻轻叹息一声,皇上才说了要给皇后庆贺神身孕,这边太后倒是生生耽搁了下来。     许云欢倒还镇静,此刻也不多言,只自己寻了一个圈椅坐着。     李陶然却是胆子小的,脸上已经是满面惊慌。王娡见状只得安慰道:“你自己去寻个地方坐着吧,咱们也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太后娘娘福气绵长,自然不会有事。”。     皇上皱眉坐在大殿的侧椅上,王娡知道他有意不坐在正椅上以示尊重,心中便暗自觉得好笑,平日里他心中如何看待太后的,王娡怎能不知道?这个时候掩人耳目倒是做得一手好文章。     只是这心中的心思,断断不可在脸上表现出来。外人见了王娡,也不过是悲痛自持的样子,半点看不出来她内心所想。     少顷,便是后宫妃嫔们皆到了。想来是知道了消息,宁愿冒着严寒也不敢落下一个对太后不敬的罪名。     王娡看见皇后走在前头,便悄然迎了上去:“姐姐。“。     皇后温润的眉眼之间满是焦虑之色,低声问王娡:“母后如今怎么样了?“。     王娡摇了摇头,皇后便是猜到了**分,忧愁之色愈浓:“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     王娡打断她的话:“姐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得时刻防备着万一。皇上纯孝,此时一心牵挂在太后娘娘身上,没有心思顾及到别的,咱们却是不能不看着众人,这个时候更是不能出一点差错使得皇上烦心。“。     皇后点一点头,回身对着众妃嫔道:“你们肯有这份孝心自然是好的,只是守在这里也该安安静静地别出声儿,免得扰乱了大局。“。     眼见得众人皆在点头应是,王娡抬眼看了一眼,看见粟婉容也在。     连日来都是粟婉容节节败退,王娡已是慢慢不将她放在心上了,只不过是出于习惯,总是多留意些她就是。     皇后见王娡若有所思,便道:“要不要让粟良人将陵城那孩子带过来?母后说不定看见孙儿心里也好受些。“。     王娡摇一摇头,低声道:“不妥,姐姐不是不知道,太后素来不怎么喜爱这个孙子。况且孩子懵懂,若是磕着碰着,那便不是你我能够担待的起的了。”。     皇后闻言,虽有无奈也只得作罢。     众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出地守在正殿,眼见得太医流水样地进进出出,药材也是不间断地送进去,只是总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王娡比旁人更清楚事态,因此倒是少了几分惊慌,只是坐在那里沉思着。     最多不过明日,太后便要撒手西去,这样一来,王娡抬眼看着身边各色面孔,又有多少人的命运便就这样改写了呢?           第一百六十六章 星宿厅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夜长久无眠,皇上坐在殿中一动不动,妃嫔们也不敢回去,只能在那里干坐着。     王娡念及皇后有了身孕,怕是熬不住,低声对容芷道:“你去将皇后茶盏里的茶水换成羊乳桂花蜜,好歹也是能够补一补气神。记着要悄悄的,别被旁人看了去,日后编排皇后矫揉造作。“。     容芷会意,亲自下去准备。     半晌,却是皇后身边的茯苓走了过来,声音温和:“王美人的残茶怕是没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新的上来。“。     王娡不解,自己杯中茶水还未怎样动,也是温热的,只是她也点了点头,任凭茯苓端着她的茶盏下去了。     少顷,茯苓重新走上来,恭恭敬敬奉上一盏茶来,王娡揭开茶盖,心头蓦然一暖,里头是一盏新炖上的红枣汤,还在冒着热气,捧在手里便觉得身心肺腑都滋润了。     人多,王娡便不能向皇后致谢,只得深深看她一眼,与她相视微微一笑。     心里不是不感动的,自己在顾念皇后的时候,皇后却也在担心着自己。     这一点,怕是亲生姐妹都做不到。     想到姁儿,王娡便抬头去看她。姁儿想来是有些困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垂目看着自己置于膝盖上的双手。     似乎感觉到王娡在看自己,姁儿抬起头来,与王娡目光相对。王娡便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忍耐。     殿中人心思各异,几个年纪轻些的入宫不久,见太后的面数也不多,若是要她们如何悲恸欲绝,也是违背人之常理。     王娡早在太子府时就与太后多有往来,自然是比别人了解的多些。     她看着手腕上一串莲花镯子,心中不是不感慨的,犹记得初次面见当时的皇后之时,只觉得她是一个温柔和平的妇人,对自己也是倍加疼惜,因此自己心中敬服。     只是后来人事变迁,岁月诸多无情,今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妇人,却再也不是昔日王娡在正午澄澈的阳光下唤得皇后娘娘了。     最是人间无情事,不过物是人非而已。     眼见得天色墨黑,眼见得东方露出一点微弱的鱼肚一般的白色。     太医始终没有好消息传出来,所有人也这样坐了一夜。     皇上眉头紧皱,让人丝毫揣摩不透他内心在想些什么。王娡和他夫妻许久,知道他此刻心中怕是波澜万丈。     皇上年轻气盛,一心整顿朝廷纲纪,奈何太后余威犹在,难免束手束脚。     如今太后若是撑不过去这一关,对于年轻的皇帝来说,未免不是好事。     至于母子情分,王娡淡淡笑出来,怕是在皇上下令诛杀章武侯的那一日,就已经所剩无几了罢。     内殿突然有了杂乱之声,似乎还有器皿被碰撞到地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王娡和皇后对视一眼,彼此心中皆是骇然。皇上也从泥塑一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目光灼灼,往内室望去。     少顷,就看见邓铭庭转了出来。他手上犹自拿着一块吐满了药汁的白巾,见到皇帝登时跪倒了,声音里带了哭腔:“微臣无能,还请皇上降罪。太后…..仙逝了!”。     如同在水面中投入一块巨石,登时水花四溅。     皇上的身体晃了一晃,声音沙哑:“你说的,可是真的?”。     邓铭庭含悲点头,妃嫔们一时也各自悲泣,长信宫一派凄风苦雨。     王娡看着窗外喷薄而出的日光,心中觉得空前的平静。     到底是没有了呢,再也不能威胁自己了。她慢慢想着,闭上眼睛,觉得一滴眼泪缓缓滑落下来。     五日之后,晨起之时,容芷捧着一件素白的孝服走过来,心疼道:“娘娘这几日忙于丧事奠仪,都不曾好好睡觉的,眼见得眼底的乌青都重了。”。     王娡就着青寒的手喝了几口温水,淡淡道:“你去瞧瞧,哪一个不是这个样子?我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些话,留在飞羽殿说说即可。”。     自五日之前,太后山陵崩,皇帝痛不欲生,停早朝十日以示哀思。     且母子情深,皇上亲笔撰文,以托祷哀恫,见者无不流泪。     皇帝言:“太后一生温和勤谨,内肃外礼,与先帝伉俪情深。如今仙逝,朕痛不欲生,特此奉太后为孝文皇后,与先帝合葬霸陵,聊以寄托哀思。”。     又因为太后生前早已立下遗诏,长信宫内一应古玩珍宝,皆传给长公主刘嫖,故而不过三日,便有工匠内人运送珍宝,一时间皇宫之中也是人来人往。     太后葬礼乃是国殇,各诸侯国必得到场。因此这几日陆陆续续也都有人来了,皇上内心哀恫,不能处理政务,便由王娡代劳,安排住处等一应事物,几日忙碌下来,精神也觉得不济,只是强撑着罢了。     彼时容芷手里拿着一枚素银梅花簪子在她头上比划,王娡淡淡笑道:“这三月重孝,每日倒省去了不少在钗镮首饰上用心思的工夫。”。     容芷立在她身后,也微笑起来:“奴婢觉得娘娘即便一身素白也不掩国色,当真好看的紧。”。     王娡看一看四周无人,方才懒洋洋笑着道:“咱们不过是应景儿罢了,真真伤心的,可都不在这里呢。”。     容芷明白她话里所指,声音也微微降低:“话说回来,先太后还当真是疼爱长公主,一色珍宝都留给了她,也算是独一份的了。”。     王娡手指尖把玩着一枚珍珠扣,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先前太后疼梁王的那个劲儿你可是没看见?当真是恨不得天下都拱手相送给他,若不是咱们皇帝雷厉风行,现在还不知道谁当家作主呢。”。     容芷回想起往事,也微微笑着:“皇上到底是皇上,这些事情上也不曾含糊。”。     王娡将那枚珍珠扣收到小屉子里面去:“性命攸关的事情,谁敢含糊?你瞧着也就知道了,外人看着皇上哀哀欲绝,其实几分真的几分假的还不知道呢?做戏么,自己看也就是了,何必大家都跟着演呢?”。     容芷点一点头,又道:“这几日娘娘事务繁多,该顾及身子才好,奴婢吩咐他们煮了安神的枇杷川贝,娘娘待会儿用一些罢。今日是出殡的大日子,娘娘该早些收拾好了过去才是。”。     王娡应了一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素净些就好,这是重孝,不必夸张花哨。”。     容芷依言取下几枚钗镮,忍不住道:“只是可惜,苦了皇后娘娘。肚子里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不能大肆宣扬不说,连带着因为这几日的流言,皇上心里似乎也有些芥蒂。”     王娡抬起眼睛:“什么流言?我怎么从未听说?”。     容芷面色有些不好看:“左不过是那些人闲着无事嚼舌根罢了,娘娘不必往心里去。”。     王娡却上了心,皱眉道:“什么时候你说话也这般遮遮掩掩起来?有什么话不能说么?”。     容芷听到王娡微有斥责之意,只得道:“原是星宿厅那帮人的鬼话,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来。只说太后娘娘山陵崩那一日,东方小星冒犯紫星,使得紫星陨落,娘娘也知道,紫星向来是太后娘娘的星宿,因此皇上难免吃心。至于小星么,自然是指还未出生的婴孩。宫中目前怀有身孕的便就是娘娘和皇后娘娘了,娘娘月份大了自然无妨,因此只能算在皇后娘娘头上。一来二去,这宫里便也有了皇后娘娘这个孩子命带煞气的流言,传的人多了,皇上似乎也有些忌讳,这几日也没怎么去看皇后娘娘。”。     “混账!”,王娡勃然大怒,将手中的铜镜拍在妆台上,容芷吓了一跳,慌忙道:“娘娘仔细手疼。”。     王娡定一定心神,道:“姐姐可知道这些事了?”。     容芷皱眉:“奴婢也不甚清楚,未央宫那里这几日也安静的紧。只是奴婢担心,即便此刻不知道,过几日皇后娘娘难免有耳闻。”。     王娡心中一阵愤怒:“都是这起子平日里吃闲饭的东西,最是不嫌事大的。若是真有本事,也该早早在太后仙逝之前告知皇上,何必等到太后没了才想起来做这马后炮?可见不过是混水摸鱼,扰乱人心罢了。”。     容芷点一点头:“娘娘说的不错。只是这宫里的人多是相信鬼神星宿的,如今摊上这个时期,也是难免人心惶惶。”。     王娡冷笑一声:“别人糊涂你也不知道么?谣言无谓,只是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那才是真正可怕。星宿厅一直庸庸碌碌,缘何此次要做这出头鸟?若说无人在背后指示,我倒是信不过。且传言传得这样快,可见也是有人推波助澜。”。     容芷闻言便有些忧心忡忡:“那娘娘预备怎么办,难道任由他们这样编排皇后娘娘么?”。     王娡长长叹一口气:“苦的就是此时不是寻常时候,若是搁在往日,揪出幕后主使之人倒也不是难事。只是现在人心惶惶,诸侯来朝,若是咱们不依不饶在后宫闹出什么风波来,非但帮不了皇后,还会落下一个让别人看了笑话的罪名。此事我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暂且多多安抚姐姐,让她不要忧心才是。”。     容芷点一点头,看一看窗外的日头:“左右离丧仪开始还有一两个时辰,娘娘要不要先去看看皇后娘娘?”。     王娡站起身来,道:“也好,去给姐姐化解一些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因为丧事的缘故,宫里一色殿宇都用了白细麻布遮盖着,看上去如同白茫茫一片大雪一般,王娡看着满眼的雪白,笑道:“这样看上去,倒是清静许多。”。     容芷立在她身后,淡淡道:“这宫里从未有过清静的时候,不过是暂时的假象而已。”。     王娡被她说的也有些灰心丧气,皱眉道:“快些走吧,天气冷了站在风里多受罪。”。     未央宫也是白皑皑一片素净,连守在门口的宫女也都是一身孝服,带着面如死灰的脸,平白生出许多压抑来。     大长秋见她们来了,便转了出来,她还是新婚的时候,就被迫穿了一身热孝,因此整个人也有些不大高兴。     王娡点一点头:“姑姑。”。     大长秋声音极低,似乎带着一点抱怨:“娘娘来了正好,这几日娘娘可曾听到那些流言蜚语了?”。     王娡点一点头:“正是呢,不然本宫也不这么忙着赶过来。皇后娘娘可还好?孕期头三个月最是要紧的,不能有什么闪失。”。     大长秋便有些忧愁:“虽然奴婢们尽力掩埋了,总有那起子嘴碎的说给娘娘听了,娘娘心里头自然是不痛快的,闷闷的几日饭也不好好吃。奴婢们怎么劝都无用,倒是真担心娘娘身子。”。     王娡闻言皱眉:“姐姐自己走不出这个心结,咱们怎么劝也没有用。本宫还是先进去看一看罢。”。     说罢她低声对大长秋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新婚燕尔就要披麻戴孝。”。     大长秋面色一红:“多谢娘娘关怀,总是避不开的罢了,好歹奴婢也服侍太后娘娘一场,也算不得什么。”。     王娡点一点头,疾步走进未央宫里去。     果然看见皇后正无精打采地坐在刻花锦墨团丝榻子上,身旁是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牛乳金丝燕窝,却是动也未动。     王娡暗自叹了一口气,强撑出一点淡淡的笑意走过去:“姐姐今日怎么了?胃口不好么?”     皇后见是她来了,便挣扎着直起身子,她这几日瘦了不少,身上一身雪白的孝服更是让她看上去惨淡了几分:“你来了?”。     王娡端起那碗燕窝,道:“姐姐怎么不吃东西呢?可是因为那些无稽之谈的缘故?”。     皇后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来:“怎么能说是无稽之谈呢?连带皇上也相信了呢。”。     王娡淡淡一笑:“所以说姐姐孕中多思,皇上这几日不过是内心悲痛,兼之还要操劳葬礼事宜,因此才不能来经常看望姐姐罢了。哪里是姐姐所说的相信了那些谗言?”。     皇后目光中的忧虑仍旧没有减退,有些不安地揉着自己孝服上绣着的一朵银梅花:“纵使这样,也是我对不住太后娘娘……”。     王娡闻言皱眉,将碗放下,郑重道:“难不成姐姐也相信了星宿厅的胡言乱语?咱们在宫里住的时日久了,哪里不清楚星宿厅是个什么货色?平日里支支吾吾说不准一件事情,事情发生了倒是善于做马后炮。此次也必定有人要陷害姐姐,动摇姐姐的心志。如何做,都在于姐姐自己。也该权衡利弊,有什么能比姐姐的孩子还要重要的?今日皇上来看我时还自责没有时间来看看姐姐,因此托我前来,不然姐姐以为妹妹好端端的怎么会过来?”。     皇后眸中闪过一点欣喜之色:“真的是皇上托你过来的么?”。     王娡淡然一笑:“假传圣旨是什么罪名姐姐和我都清楚,哪里敢哄骗姐姐呢?”。     说罢她端起那碗燕窝,用小银勺子舀出一点来吹凉了送到皇后唇边:“姐姐即使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好歹吃一些才是。”。           第一百六十七章 山陵崩(二)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皇后顺从地张开嘴,轻轻喝下一点燕窝。王娡笑道:“这就对了,皇后有了气力,也好主持丧仪啊。”。     哄劝着皇后吃下了一盏燕窝,便是大长秋轻声进来提醒:“皇后娘娘,时辰到了,该去往长信宫了。”。     皇后点一点头,挣扎着站起身来,王娡急忙在旁边扶了一把:“姐姐小心。”。     等到她们赶到长信宫,已是正午时分。     宫中法场早已准备好了,文武百官并各国诸侯也都在侧。     王娡只看见乌压压的一片人,当下也来不及细细分辨,便与皇后一同坐到皇帝身侧。     皇上双目红肿,想来仍旧是悲痛不已,低声道:“你们来了?”。     王娡点一点头,皇上却没有怎么注意皇后。皇后见状便有些担忧,王娡只得握住她的手聊表安慰。     便又是礼乐官的声音诵读悼词,悼词乃是皇上一字一句亲自写的,字字含悲含切,闻者多是心酸流泪。     “帝三年十二月冬,孝文至德宣仁温惠端敬太后崩。呜呼!内治虚贤,赞襄失助,永言淑德,摧痛天穷。惟太后制性纯备,足垂范后世.顾壶议邃密,非朕为表著,曷由知之?是用汇其平生懿行,次为之状。     太后窦氏,赵国人也。太后幼聪颖过人,及长娴女工,修谨自饬,进止有序,有母仪之度,姻党称之。     年十八,先帝以德选入掖廷,婉静循礼,声誉日闻,为薄圣皇太后所嘉誉。     于先帝十八(三)年八月,立为皇后。先帝驾崩,朕登基元年,立为太后。     太后性孝敬,知大体,其于上下,能谦抑惠爱,不以贵自矜。事太皇太后奉养甚至,伺颜色如子女,左右趋走,无异女侍。     太皇太后良安之,自非太后在侧,不乐也。     朕时因事幸南苑及适他所,皇太后或少违豫,以后在,定省朕躬。     朕用少释虑治外务,即皇太后亦曰:"龙体焉安然耶?"。     故凡出入必谐.朕前奉皇太后幸汤泉,后以疾弗从,皇太后则曰:"若独不能强住一起,以慰我心乎?"。     因再四勉之.盖其不忍去后如此。     太后待之朕,可谓据崔。晨夕侯兴居,视饮食,服饰曲体罔不悉.即朕返跸宴,太后必迎问寒暑.或意少乱,则曰:"陛下归且晚,体得无倦耶?"。     嗟夫!朕日御万机,藉太后相助,故得安意综理,今复何恃耶?宁有协朕意如太后者耶?     诸大臣有偶于罪戾者,朕或不乐,太后询其故,谏曰:"斯事良非哀家所敢预,然以哀家愚,谓诸大臣即有过,皆为国事,非其身谋.陛下曷霁威详察,以服其心.否则,诸大臣弗服,即何以服天下之心乎?"。     呜呼!乃心在邦国系臣民,如太后岂可多得哉!     先是太后初病时,庭曰:"皇太后眷吾极笃,脱不幸病终不瘳,皇太后必深哀戚,吾何以当之?"。故遇皇太后使来问安否,太后必对曰:"今日少安."。     凡人之美,多初终易辙.后病阅三岁,虽容瘁身癯,仍时勉慰无伤,诸事尤备,礼无少懈,后先一也。事今后克尽谦敬,以母称之,今后亦视后如娣皇太后圣体违和,朕朝夕侍奉,废寝食。朕为皇太后祷于天帝坛,旋宫者再,今后曾无一语奉询,亦未遣使问候。     太后持躬谨恪,郁翼赞内治,殚竭心力,无微不饬,于诸务孜孜焉.罔弗周祥。     且虑父兄之有不幸,故忧劳成疾。皇太后慈怀轸恻,今后悲悼逾常下则六宫号慕,天下臣民莫不感痛.惟朕一人,抚今追昔,虽不言哀,哀自至矣。     呜呼!是皆后实行,一辞无所曾饰,非太后以崩逝故,过于轸惜为虚语.后微素着,笔不胜书.朕于伤悼中不能尽忆,特撮其大略状之.俾懿德昭垂,朕怀亦用少展云尔!”。     一字一句,句句泣血,道尽此中母子死别之情,无不令人含悲动容。     王娡眼中也滚落下两行热泪,寒风之中吹在脸上觉得刺痛。     如今太后撒手而去,一生荣辱皆留作后人评述。皇上身为其子,人前何等悲哀欲绝,只是王娡心里也是知道的,只怕还是喜悦多于哀痛罢了。     听着礼乐官一字一句读出皇上手笔,道尽昔日母子情分种种,文武百官皆默默垂泪。     一时之间,长信宫哀声四起,万民同悲。     待到礼乐官读完,皇上便亲自起身,诸人随即拜倒,王娡与皇后也跪拜两侧。     皇上手执三炷香,敬天地后便转向太后的棺木,恭敬拜了三拜,涕泪横流,不愿起身。     王娡跪在他身后,也在默默垂泪。只是她的眼泪未必是为了太后而流,这样的场景于她而言已经是十分熟悉的了。     不过年前,便是先帝驾崩。那时王娡还只是一介太子府的妃嫔,虽得太子宠爱,也不能越矩。     而今却是她立在皇上身边,迷离地看着万民俯首。     此中岁月,一去经年,连带着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第一日的丧仪便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了,此乃国丧,有将近半个月的流水功夫。     容芷见王娡脸色发白,便心疼道:“娘娘早些回去睡着吧,明日只怕还有的忙呢。”。     王娡看一眼远处正小心翼翼跟在皇帝身边的皇后,揉一揉眉心:“罢了,回去歇着吧,如今腰也有些酸痛,你回去打些热水给我敷一敷。”。     容芷应了一声,却是旁边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王美人怎么了?可是不大痛快?”。     王娡循声望去,却是看见吴王妃盈盈立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她。     数月不见,吴王妃却是有了身孕,站在那里用手支着身子,大腹便便的也颇不方便的样子。     王娡道:“方才倒是没有看见吴王妃,难为吴王妃千里迢迢赶过来,还有了身子,当真辛苦。今日本宫会吩咐御膳房的汤官送去补身的药饮,请王妃饮用。”。     吴王妃目光中也有一点哀痛之意,看着远处飘扬的法旗道:“太后山陵崩,妾身没有不来的道理。可怜皇上辛苦,接连失去双亲,当真是妾身都觉得难过。”。     王娡因为她是吴王的王妃,说话也难免有些保留,只不动声色道:“本宫也甚是哀痛,只是天命不由人,又能如何呢?只能时常劝慰皇上罢了。“。     吴王妃了然地点一点头:“娘娘说的是,连带着妾身的夫君,这几日也是有些神思恍惚呢,可见太后娘娘这一去,众人心中都是难过的。”。     王娡听到她提起吴王,便有些敏感:“吴王近日也是不大舒服么?”。     吴王妃点一点头,似乎极为难的样子:“说出来不怕娘娘笑话,这是妾身的第三个孩子了,从前妾身有孕,夫君多是关心备至,这一次却是异于往日,因此妾身心里也不好受。”。     王娡在心中算了算日子,离皇上所说的期限,不过月余了。     丽竞门传来的消息,吴国这几日也是在大肆练兵铸剑,双方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态势,难怪都要觉得烦忧。     只是这些话,她不会去跟吴王妃说,因此也只是携了吴王妃的手,温言劝说:“王妃体谅一些罢,太后走了,谁心里也都不好受。本宫怀有身孕,自然能体会王妃的心思,若是王妃不嫌弃,也可以时常来本宫这里坐坐,本宫开解开解也好。”。     吴王妃面色微微有些红,道:“多谢王美人,只是妾身不能不懂事,眼见得王美人连日辛苦,怎敢再过去叨扰?”。     如此二人客气推辞一番,吴王妃便说要去寻吴王,王娡索性由得她去了。     回到飞羽殿,容芷关上殿门,便替王娡舒散了头发,笑道:“今日整整哭了一日也是累得慌,在殿中娘娘好歹能得片刻清闲也是好的。”。     王娡闭目,由着青寒将热毛巾浸上了兰花汁子盖在自己脸上,兰花气味芬芳馥郁,倒是也减缓了不少她的疲乏。     王娡淡淡道:“今天晚上的住所可都安排好了?我列了单子给内务府那些人,你们也该看着他们办才是。”。     容芷点一点头:“奴婢记住了,已经让义忠过去看着了。娘娘吩咐的星宿厅的人还在找,如今星宿厅严丝合缝,倒是不大好找。”。     王娡取下毛巾,缓缓道:“暂且不急,总得选一个妥当的人才是,否则不但帮不了姐姐,连带着我也能被拉下水,得不偿失。”。     容芷微微一笑:“娘娘说的是,奴婢一定亲自去办。兹事体大,娘娘放心。”。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见两声静鞭,在这空旷的夜里显得犹为刺耳。     王娡皱眉道:“可是皇上来了?只是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今日还是太后的葬仪。”。     容芷慌忙去开了殿门,转身道:“奴婢也不清楚,娘娘稍稍准备就是了。”。     王娡只得将毛巾放回铜盆中,重新将头发松松挽起,站起身迎接皇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山陵崩(三)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皇上满面风霜,走进来时眉眼之间皆是疲倦之色。王娡心疼不已,对容芷道:“快去打一盆热水来。”。     皇上坐在雕花石洞的桌子边,闭目不语,王娡便也不说话,只静静陪着皇帝坐着。     良久,皇上才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朕累得很。”。     王娡伸手过去,轻轻覆盖住皇上放在桌子上的手,柔声道:“臣妾知道,皇上这些日子辛苦了。”。     容芷端了热水过来,又轻手轻脚下去,顺带着关上了殿门,只留他二人在殿中。     王娡亲自挽起毛巾,蘸满热水,细细替皇上擦拭面庞。     皇上突然抓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母后也去了,如今朕,便当真是孤儿一般了。”。     王娡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他这样一说倒是勾起来许多伤心事,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放缓了。     半晌,她才轻轻道:“皇上节哀。”。     皇上示意她坐下,声音低沉:“母后在世的时候,朕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偶尔过去看看也就罢了。母后自来不喜爱朕,这点朕是知道的。母后她,最喜欢的,从来都是朕亲手赐死的梁王啊。”。     王娡心中一惊,梁王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只是皇上从来讳莫如深,因此她也没有提起过。     如今皇上自己开口,王娡心中一时之间极为复杂,不知如何接话。     好在皇上似乎也不过是找个人来倾听自己说话,因此也没有管王娡的反应,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那个时候,母后常常和朕玩笑,说是百年之后,传位梁王。朕嘴上不说,心里怎能不难过?一母同胞,母后她为何厚此薄彼?且传位于子乃是高祖定下的规矩,母后怎么会连这一点也不知道。她爱惜自己的儿子,难道朕就不爱惜自己的孩子了吗。且自幼母后便是教育朕,但凡好的东西,都要留给梁王,做哥哥的不能和弟弟争抢。皇位也是如此,朕知道,母后心里一直是属意梁王的。”。     王娡只是安静不语,她能感觉到一个秘密正随着皇上的诉说而逐渐显露出丑恶的面目,只是这真相或许太过骇人,她不敢听下去。     皇上顿了一顿,似乎打定主意要将心中的话都说出来一般,接着道:“那一日,朕听到,母后和病重的父皇商议,要改变传嫡长子的惯例,将皇位传给梁王。朕长了那么大,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朕以为,只要满足梁王的要求,给予他用不完的荣华富贵就好了,没想到,母后和父皇却是早早动了这样的心思。母后也就罢了,只是父皇,朕一直以为他在传位的事情上不会听母后的劝说,哪里知道,他们早就商议好了,要活生生将朕往死路上逼啊。朕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到头来若是坐不上皇位,先前支持朕的朝臣就会纷纷倒戈,到时候万里长安,哪里还有朕的容身之地?“。     王娡静静听着,心中也是震撼的。她未曾想到,皇帝心里竟有这许多苦楚。     更不曾想到,不过年余之前,他面临的竟是这样绝望的境地。     即使如今皇上好端端的坐在自己身边,梁王早已是黄土白骨,王娡心里仍旧是后怕的,她不知道皇帝经历了怎样的血雨腥风,才换来如今的黄袍加身。     皇上接着道,似乎打定主意要将所有的往事在今夜一并诉说出来一般:“那一日,父皇眼看着快不行了,唤朕和梁王入宫。朕去的早了一步,天助朕啊,朕去的比梁王早。朕到了长乐宫的时候,父皇他在写遗诏,朕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传位于梁王。朕原先还不敢相信,如今便是万念俱灰了。你知道,朕后来做了什么吗?“。     皇上转向王娡,双眼血红,他的神智似乎都有些不清楚了,王娡只能摇头,她不想接着听下去,却奈何不了皇上一意坚持着要说。     “朕去夺父皇手里的笔,父皇是病得快死的人,哪里有力气跟朕抢夺?朕自己改了遗诏,回头看父皇已经倒在龙榻上了。朕心里却不害怕,一点也不害怕。在场的都是朕多年来交好的父皇内侍,大局已定,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效忠于谁。自那以后,父皇再没有醒来过,不过一个昼夜,父皇便驾崩了。”。     皇上说这段的时候,脸上是一种残忍奇异的笑容,在这样的长夜里,看着格外瘆人。     王娡按耐下心中的恐惧,紧紧握住皇上的手。     皇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带着一点回忆往事的虚无缥缈:“只是如今,那些内侍的坟头草,只怕都齐腰深了吧?”。     王娡心中似乎是被一只猛兽的利爪狠狠抓住,呼吸动弹不得。     皇上说完这一句话,便是长久的默默无言,与王娡交手而握。王娡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才能保持住表面的平静。     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先帝的死因,只是她万万想不到,背后竟是这样血雨腥风,不可示人的故事。     她和皇上就这么静静坐着,彼此都没有说话。良久,身边传来皇上均匀的呼吸声,王娡转头一看,皇上已经睡着了。     她轻声叫来容芷,二人合力将皇帝扶到滴水床上去。给皇上盖好锦被,王娡低声吩咐容芷:“去取两壶蜜酒来。”。     容芷有些惊讶:“这样晚了,娘娘还有着身孕,实在不宜饮酒啊。”。     王娡眼睛横她一眼:“谁说我要饮酒了?你去取就是,我自有用处。”。     容芷拗不过她,只得嘟哝着去了。     王娡凝视着皇上睡梦中的眉眼,心中感慨万千。     她知道皇上心里藏着许多事情,只是未曾想到,这些黑暗的,腐朽的,见不得光的事实,日复一日地在这个男人心里生根发芽,腐烂流脓,折磨的他日夜不得安生。     她轻轻伸出手去,抚摸着皇上挺直的鼻梁骨,心中微微刺痛     。如今一切都说出来了,只怕是好受许多了罢。她闭上眼睛,只觉得眼睛里面有微微的湿润,却是半日也流不出眼泪来。     容芷很快就回来了,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两个长嘴铜壶。王娡用袖子轻轻擦一擦眼眶,道:“拿来了?”。     “是。”,容芷轻声道,似乎还想劝说王娡,王娡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挥一挥手:“下去罢,明日鸡鸣之前来叫我起床就是。”。     容芷仍旧是极不放心的样子,皱着眉头退下了。     王娡取过桌子上的细白棉布,慢慢将酒液浸在上面,不过片刻便已经是满屋的酒香。     她左手执着那块白布,右手轻轻托起皇上的头,一点一点,缓缓地用棉布替他拭脸。     侍弄完皇上,她自己去换了素白的寝衣,也洒了一点酒液在衣襟上。做完这一切,王娡轻轻将酒壶丢进柜子里,在皇上身边躺下,合上双眼。     容芷取来的是黄粱酒,酒劲绵长。王娡慢慢想着,就让今日种种,也如同黄粱一梦般,随水而逝罢。     第二日,鸡鸣之前,皇上便醒转了。王娡被他的动静惊醒,也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皇上转头看着她,露出一点笑意:“你醒了?朕昨夜喝了酒?怎么的身上都是酒味。”。     王娡淡淡一笑:“皇上自己怕是不记得了。昨日夜里皇上来找臣妾,臣妾见皇上疲乏,便取了黄粱酒与皇上小酌几杯,后来皇上在桌子边睡着了,臣妾无法,也只得让皇上未换衣服就这么睡了。”。     皇上不疑有他,反而是有一点愧疚之情:“这几日朕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神思昏聩。在母后热孝期间饮酒,也实在是不孝。”。     王娡声音温柔:“皇上快些去洗澡换一身衣裳,今日还有典仪呢。”。     皇上点一点头,翻身下床;“那朕先去了,你收拾好了便来长信宫就是。”。     王娡坐在床上,微笑着点一点头,目送着皇上远去了。     容芷进来伺候王娡梳洗,目光一转,笑道:“奴婢昨夜里还不知道娘娘要奴婢取酒什么意思,担心了半日呢。”。     王娡淡淡道:“皇上昨夜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这些话他能说,我却不能听。如今唯有借酒装醉,让皇上不起疑心,不记得昨日的事情才好。”。     容芷点一点头:“这宫里许多人,就是知道的太多了,才惹的祸事上身,娘娘聪慧。”。     王娡慢慢走过去,在铜镜前坐好,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道:“今日就是起棺入霸陵了罢?”。     容芷应了一声,从地上跪着的小宫女手中接过热毛巾,仔细替王娡擦拭着脸:“今日过后,倒也没什么正经的仪式了,娘娘也可以稍稍放松些。”。     王娡嗯了一声,笑着道:“总算是熬过来了,没出什么岔子。”。     容芷接过话头:“娘娘调度的好,纵使下面那些年轻妃嫔有些小打小闹,总也闹不到娘娘这里来就是。”。     王娡闻言,微微皱眉:“这些人怎么还有的闹?”。     容芷笑着拧干了毛巾,拿了篦子替王娡篦头发,随口道:“女人家么,哪一日不是无事找事也要闹上一回的?都是小事,娘娘不必入耳,更不必经心。”。     王娡点一点头,忍不住道:“既是这样,你也该多看着点,别闹出了格,皇亲国戚还没走呢,平白落人笑话。”。     容芷喏了一声。王娡提起皇亲国戚,又想起一事,道:“昨日吩咐你备下的黑红参可准备好了?咱们要给吴王妃送去。”。     容芷点一点头:“都准备好了,奴婢收在那边的柜子上呢。”。     王娡笑着道:“也不知道这些吃食她敢不敢收,天地良心,这可真真是上好的红参呢。”。     容芷抿嘴而笑:“敢不敢是王妃的事,左右娘娘的心思也不在这一盒红参上面。”。     王娡笑了一声:“你这蹄子,揣摩人心思倒是越来越通透了。”。     说罢王娡转身四下张望,却不见青寒,便皱眉道:“青寒呢,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     容芷正取了黑红参过来,闻言便是一点隐晦的笑意:“娘娘不知道?这几日太医都不落班的,娘娘说青寒姑娘能去哪?”。     王娡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女大不中留了,连我也留不住她。”。     容芷声音温柔:“奴婢倒觉得,也是一桩好事情。邓太医为人如何,咱们飞羽殿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难得他们两情相悦,娘娘也该乐见其成才是。”。     王娡悠悠叹了一口气,笑道:“我自然是乐见其成,只是容芷你呢?算起来你比青寒还大两三岁,怎么一点心思也不动?“。     容芷面上一红:“娘娘莫要取笑奴婢,奴婢早就不想着这些男女之事了。“。     王娡见每每提及此事,容芷便有些尴尬,只当她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追问。     等到收拾好了,王娡站起身来,道:“眼见得天色还早,咱们去玉春堂罢。“。     玉春堂便是吴王与吴王妃所居住的地方,王娡费了心思才择选出这么一处地方,宫殿华丽,却又离皇上所居之处极远。     她自然有自己的心思在里面,若是宫殿破旧,依照吴王的性子,心中必然恼火,因此选了华丽的所在。     而离皇上寝宫远,也是有些忌讳他的意思,到底先帝葬仪上的种种,王娡还没有忘记,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为表郑重,容芷亲自捧着那盒黑红参,跟在王娡身后。     清晨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些,虽然还有些寒意,只是天地之间白蒙蒙一片,雾气四浮,却多了几重朦胧,让人心情舒畅。     王娡走在这白茫茫一片中,心情也稍微舒郁了几分。     昨夜的震撼太大,王娡连带着梦里,都是先皇奄奄一息,倒在龙榻上的身影。     这样半梦半醒,惊醒了许多次,早上起来,后背都是湿的,冷汗涔涔。     如今只但愿,皇上彻底遗忘了此事才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山陵崩(三)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为表郑重,容芷亲自捧着那盒黑红参,跟在王娡身后。     清晨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些,虽然还有些寒意,只是天地之间白蒙蒙一片,雾气四浮,却多了几重朦胧,让人心情舒畅。     走了半日,王娡便远远望见雾霭濛濛中的玉春堂,走近了才发现,吴王和吴王妃醒的也早,玉春堂门口已是有宫女在倾倒胭脂粉水。     依照王娡的身份,她大可不必让侍女通传。只是她仍旧含笑对迎出来的吴王妃贴身侍女道:“姑姑可否为本宫通传吴王和吴王妃?”。     那名侍女倒也不卑不亢,未见惊慌,喏了一声便转身进去了。     王娡淡淡微笑出来,对着身后的容芷道:“你怎么看?”。     容芷唇边也牵起一抹笑意:“侍女尚且如此,可见吴王夫妇之得意。”。     王娡点一点头:“你说的不错,他们的确是有得意的资本呢。”。     正说话间,那名侍女走了出来,带着一点矜持的笑意:“娘娘请进。”。     王娡点头致谢,提起裙裾慢慢拾阶而上。     她在殿中与吴王擦肩而过。只觉得周身一股寒气,抬眼便看见一个剑眉鹰鼻的男子朝这边走过来,王娡认出这便是吴王,远远屈膝行礼;“吴王好。”。     吴王倒也还守礼,笑一笑道:“王美人来的这样早。”。     说罢他的眼神飞快地从容芷手上的盒子上扫过,便心知肚明:“劳王美人费心,王妃在里头呢。”。     王娡点一点头,拜别过吴王后就静静朝里面走去。     吴王妃想来是刚醒转不久,正端着茶盏垂目饮茶。见王娡来了,便笑容满面:“王美人怎么来了?”。     王娡笑的亲热:“昨日听闻王妃语气不顺,唯恐王妃忧思伤身,恰巧本宫得了上好的黑红参,便想着给王妃送来,滋补身体是最好不过的。”。     吴王妃便又惊又喜:“难为娘娘费心。”。     说罢唤过那个先前带着王娡进来的侍女:“山月,王美人来的这样早,怕是还没有吃早饭,你且将我们带来的果仁糕端一盘子上来。”。     那名侍女喏了一声下去了,王娡笑道:“王妃这样我却是不好意思了,似乎是眼巴巴为了王妃的吃食过来的呢。”。     二人说笑之间,王娡细细问了昨夜他二人睡得可好,饮食可合口味。她似乎不经意道:“这样冷的天气,吴王便早早出去了,回来王妃可别忘了热姜汤给他祛寒才是。”。     王妃提及此事,清秀的眉眼之间便有些忧色:“王美人和妾身想的一样,来了这几日,夫君日日早出,臣妾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问也不说。”。     “哦?”王娡眉心一动,接着又笑着劝慰道:“王妃不必担忧,左不过是这几日丧仪事务繁多,吴王早早前去辅佐皇上罢了。”。     吴王妃脸上有一点微微的,不易察觉的红,低声道:“妾身知道,只是难免担心…”。     王娡猜到了**分,不禁莞尔而笑:“王妃的女子心思,本宫也能理会,只是吴王向来与王妃情深意重,怎么会如此?且国孝当头,王妃莫要胡思乱想就是。”。     吴王妃经她一力劝说,倒也稍稍释怀。     回到飞羽殿中,王娡唤来义忠:“你去找崔公公,就说是本宫说的,让他想法子找时机告诉皇上,这几日吴王日日早出,不知所谓何事,还请皇上暗中查明就是。”。     义忠点一点头,转身去了。义勇悄悄走上来,道:“娘娘前些日子吩咐奴才们往星宿厅择一个可靠的人,如今有几分眉目了。”。     王娡双目一动:“是谁的人?”。     义勇低声道:“是伍旭之大人的同乡,乃是星宿厅天监之一,唤做张同。”。     王娡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淡淡笑道:“伍旭之当真得力,天监么,虽然位分不高,但是要的就是这样位分不高的人,说出来的话才有信服力。你这几日只管去安排,等到时机成熟了,本宫会告诉你。”。     义勇点一点头,恭敬退下了。     容芷走上前来,轻轻将一件披风搭在王娡身上,神色温柔:“到了时辰了,娘娘咱们去长信宫罢。”。     那一日晚上,皇上过来寻觅王娡,神色郑重,眉头深锁:“你今日托崔万海给朕带的话,朕已经听到了。”。     王娡递给他一盏茶,也是微有忧心之色:“臣妾的意思,是不知吴王究竟所谓何事,只是担心,若是宫中…”。     皇上沉声道:“若是宫中有人做了内鬼?”。     王娡长叹一口气,指尖冰冷:“臣妾正是这个意思。若不是如此,吴王何以谓日日出去的这样早?”。     皇上手指慢慢握紧,手背上青筋毕现:“朕倒要看看,是哪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有这么大的胆子。”。     王娡柔声劝慰:“皇上不必着急,如今咱们要做到的,不过是静心等着,等到事成之日,一切皆可水落石出了。”。     皇上稍稍安慰了些许,点头道:“如今周亚夫,朕已经吩咐他多多去往各处军营,学习兵法,熟悉环境,不出月余,必有所成。”。     王娡闻言,心中却是微微一动,想到周亚夫便就要奔赴战场,不知为何,她心中如同被猫抓一般,不得好过。     流水样的过了三日,太后丧仪到底是结束了,安葬于灞陵,与先帝同穴而眠,也算是一生相伴。     飞羽殿中,王娡反手卸下头上的钗镮,长长叹一口气,揉了揉腰肢,皱眉道:“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这几日当真疲乏的很。”。     容芷替她慢慢按摩着肩膀,低声道:“娘娘这几日的辛苦,奴婢都看在眼里,如今丧事结束了,娘娘也该好好休息,养养身子才是。”。     王娡闭上双眼,长久才道;“哪有什么休息的时候?你忘了,前几日我还曾告诉过你,这两日咱们得将那件事了结了才是。”。     容芷明白过来,低声道:“娘娘说的是。”。     王娡睁开眼睛,从青寒手里取过一件银灰色鹿皮短袄,披在身上,随口道:“我吩咐小厨房炖的梅花猪骨汤可做好了?装在食盒里随我带过去才是。”。     说话间便有小宫女捧了汤饮上来,青寒小心翼翼接了。王娡看一眼窗外阴沉寒冷的天色,叹一口气:“咱们走吧,总也躲不过去的。”。     轿子里面温暖如春,义忠义勇早早在里面升上了怀炉,王娡摸上去只觉得温暖又不烫手,极为舒服。     她笑道:“如今越来越心细了,倒是让我省了不少心。”。     青寒替她整理着膝盖上的毯子,笑道:“小姐是个好强的,咱们做奴婢的哪能不跟着拔尖儿呢?”。     王娡笑着摇一摇头:“偏生你这小蹄子,这样油嘴滑舌。”。     到了长春宫,皇上正穿着家常素色龙纹寝衣,随手翻阅着几本奏折。见到王娡来了便微笑出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王娡从青寒手中接过食盒,笑着双手捧给皇上:“也没有什么别的缘故,臣妾昨日用了这猪骨汤,觉得味道甚好,因此也给皇上带了一些,冬日里去去寒气。”。     皇上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碗:“到底还是你细心,朕改了这半日奏折,正巧也有些饿了。”。     王娡笑着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伸手将奏折放置到一边,笑着道:“皇上辛苦,也当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猪骨汤冒着盈盈的热气,室内本就温暖如同三春带着这样一点浓厚的馥郁,却更像是寻常人家,炊烟袅袅一般,有着冬日里特有的情愫。     皇上笑着伸手摸着王娡的小腹,她的身形已经十分明显了,临盆之期不远,邓铭庭算了最多不过月末就要生产,因此飞羽殿里面的催产药也开始备下了。     这几日王娡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谨慎,皇上温柔道:“那你呢,自己可照顾得好自己?不过月余就要临盆了,这几日该吃些大补之物,到时候才有气力。”。     王娡点一点头,笑道:“臣妾也不是第一次生产了,现成还有一个皇后娘娘呢,皇上何必紧张。”。     提起皇后,皇上便是沉吟片刻:“皇后她…….”。     王娡知道他心里必然还有芥蒂,当下也不明说,只笑吟吟推了推皇上面前的碗盏:“汤都要凉了呢,皇上无论什么事情也先放一放,用了汤再说不迟。”。     皇上笑着举起碗,正要送到嘴边,就看见崔万海在帷幔边张望,欲言又止。     皇上笑道:“你是老人了,怎么也畏首畏尾的?有什么话不敢说?”。     崔万海有些为难:“回禀皇上,有一人求见。”。     皇上扬起一边眉毛;“什么人?哪里当差的?让他进来就是。”。     崔万海深吸一口气:“此人与平日里求见的官员有些不同。”。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声如洪钟:“臣冒死觐见,但求皇帝见臣一面,听臣一言!”。           第一百七十章 张同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崔万海深吸一口气:“此人与平日里求见的官员有些不同。”。 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声如洪钟:“臣冒死觐见,但求皇帝见臣一面,听臣一言!”。 皇上闻言皱起眉头,微微笑道:“什么人,竟然作出这样大的架势,逼着朕见他一面。”。 王娡淡淡一笑,展袖舀起一点茶叶放在滚水中,淡然道:“皇上若是没有兴趣,不见就是了。”。 皇上犹豫半晌,还是道:“让他进来吧,只是若是无事生非,朕断断不会轻饶他。”。 王娡将唇边一点笑意抿去,温声道:“去请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穿戴着官服倒也整齐,想来是因为方才大声喊叫的缘故,面色还有些微微泛红,只是神情肃穆,不似儿戏。 王娡只是低着头看茶,听到皇上说:“你这样冒死来求见朕,朕却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那名官员闻言恭敬低下头去:“臣乃是星宿厅天监张同,叩见皇上。”。 皇上面色有些微微的惊讶,与王娡对视一眼:“星宿厅的为何要来求见朕?且听起来你职位低微,若是有事要禀告也该有你们监头来。”。 那人却是不卑不亢,神色郑重,俯身拜下,道:“臣既然亲自前来求见天颜,必是因为前路无光,不得不为。”。 皇上略微直起一点身子,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慢慢说给朕听。”。 张同一字一句,语调悲切:“臣自入宫始,执天监一职,虽位分低微,未敢忘记忧国。奈何星宿厅奸佞当道,勾结权贵,混淆黑白,臣每见如此,深感痛心。星宿厅虽小,只是窥一斑可得见全豹。皇上若是不在意此事,日后时间长久,国将不国。”。 他的语气极为慷慨,含悲含泣。 且皇上向来最不喜贪污*,群臣勾结,这几句话无异于戳到了皇帝心坎上。 王娡安慰地想,义勇到底没有找错人。且不说许多人即使平时沉稳自重,见了皇帝也都是两股战战,遑论如此长篇大论,逻辑严密呢。 果然皇上皱起眉头,直起身子,语调里也微有急切之情:“什么事情?你仔仔细细说给朕听。”。 张同从袖口抖落出一张纸,握在手里,道:“皇上这几日可曾听闻流言,说太后山陵崩乃是因为皇后腹中幼子相克的缘故?”。 皇上微有些不好意思,却也点了点头:“朕是有所耳闻,只是你如何得知?”。 张同垂下双眼,道:“臣正是因为此事,才觉事关重大,不得不向皇上进言。数日之前,星宿厅首领头监朱耀文与外戚勾结,炮制谣言,捏造证据,污蔑皇后。”。 皇上双目大睁:“你之所言,证据何在?”。 张同捧上手中的纸,沉声道:“此乃朱耀文亲笔所写,但请皇上过目。”。 皇上接过来,王娡也坐在一旁看着。 只见那纸上白纸黑字,清楚明白,记着几笔款项,多是俸禄等琐事,无甚特别之处。 唯有一条,写得却是“今得利百金,以为李八子所托之事。事成废后之际,勿忘余下钱款。”。 王娡看完,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皇上,这岂不是……”。 皇上声音中有着山雨欲来的愤怒,沉声道:“朕知道。”。 他闭上眼睛,将那张纸紧紧握在手心,半晌倏然睁开眼睛:“只此一张纸,并不能断定你所言为实。”。 张同似乎早有准备,不急不躁:“陛下英明,仅凭一张纸的确无法断定。只是星宿厅藏污纳垢已久,臣只能睁眼看着,却不能检举揭发。直至今日,臣忍无可忍,皇上若是有心整顿,不妨派人清查星宿厅帐簿,并所写占卜等物,必会发现其中漏洞百出,由此臣所言也可为实话。”。 皇上沉吟片刻,转向王娡:“你怎么看待此事?朕是否要彻查?”。 王娡舒展开裙裾,盈盈拜倒:“臣妾妇人愚见不值得入耳,只是皇上也可一听。依照臣妾的意思,这位官员所说,也不是全无道理,似乎有几分可信之处。臣妾以为,治国之道,在乎乱世重典,盛事清规。如今乃是太平盛世,清规不可少。星宿厅虽小,只是诚如张同所言,窥一斑而见全豹,若是当真有错不查,只恐来日。”。 皇上闻言,点一点头,伸手招来原先站在阶下的一名侍卫:“赵立,你带着几个人去星宿厅,彻查帐目。让人带侍卫围了星宿厅,朕发话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名叫赵立的侍卫闻言,微微欠身,随即利落转身下去。 皇上仍旧看着手里已经皱成一团的纸,面色阴晴不定。 王娡隐约可以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不愿明说,静静等着他自己开口。 良久,他长长叹一口气,语气里有着复杂的意味:“朕原本以为,皇后她腹中所怀当真是不祥之兆,因此冷落了皇后,如今看来,若是错怪了皇后,朕不知如何自居。”。 王娡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味道:“皇上无错,有错的乃是星宿厅的人。贪污已经是罪大恶极,遑论为了一己私利污蔑国母,扰乱皇上视听,使得人心惶惶?且这些人居心之毒,不难想见,即便皇后娘娘心智坚毅,能够顺利诞下孩儿,只是有人评说起来,总是对于帝子名声不好。不过一句颠倒是非的话,遗害却是可能万年,皇上三思。”。 她每说一句,皇上的脸色就越阴暗一分,到了后来已是雷霆震怒,手指节咯咯作响。 皇上双目中似有怒火,道:“去将李陶然给朕带过来。”。 王娡掩袖饮了一口茶,微笑不语。 皇上有此怒气,便是在她的预料之中。他生平所痛恨,便是官员徇私枉法,中饱私囊,如今再加上一个勾结后妃,扰乱前朝后宫的罪名,任是谁也翻不了身。 李陶然被带来的时候想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仍旧穿着平日里她最喜爱的玉白色莲花裙,眉目之间淡施粉黛,楚楚动人。 见到皇帝,她便微笑着俯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倒也还沉得住气,冷冷一笑,吩咐她起来。 见到王娡坐在皇上身侧,且面色沉静,李陶然显然有些微微的惊讶,半晌,见皇上也未曾开口,她便忍不住询问道:“不知皇上召唤臣妾过来,所谓何事?”。 皇上冷笑着,目光如剑,道:“朕不过是想和你打听一个人罢了,这个人朕不认识,却不知道你熟不熟悉。”。 李陶然有些疑惑,轻声道:“皇上请问就是。”。 皇上抬起眼睛,直直逼视着她:“星宿厅的监头,朱耀文,这个人你可认识?”。 不出王娡所料,听到这个名字,李陶然面孔有一刹那变得雪白,只是到底她功夫不错,不过须臾,便就换了正常的面孔,低声道:“皇上怕是误会了,臣妾久居深宫之中,与星宿厅素常没有往来,如何能够结识星宿厅的官员呢?”。 王娡即便佩服她的转变功夫,也是不由得觉得她愚蠢透顶,适才一刹那的失态,早已被皇上尽收眼底,如今再如何争辩否认,都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只能徒添皇上的厌恶之情。 果然皇上微微皱眉,嘴角仅仅抿着。 王娡与他夫妻许久,知道皇上自幼幼承庭训,素来冷淡自持,越是心头愤怒便越是面上平和冷静,如今这个样子,只怕已经是气到了极点。 只是等待着发作罢了,王娡淡淡地想,今日即便赵立搜不出一丝一毫星宿厅的证据来,皇上也不会轻易饶了李陶然。 果然,皇上冷冷一笑,声音倒也还平静:“姑且算作朕记错了罢,那么你既然自称久居后宫,不会不知道皇后怀有身孕一事对吧?”。 李陶然以为皇上相信了她,一丝极快的欣喜从脸上掠过,整个人也不自觉的放松了几分,含笑道:“臣妾知道,还未来得及恭喜皇后娘娘。”。 皇上点一点头,那一抹冷笑始终不曾褪去,语气却越发平和:“你倒是个有心的,改日你应当亲自登门,祝贺皇后。”。 正说着话,崔万海匆匆走进来,拢着袖子走到皇上身边,在皇上耳边低语了几句,面色凝重。 皇上闻言,眉头深深皱起,搁在桌子上的右手也紧握成拳,牙齿紧咬着,只是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冲着李陶然点一点头:“你去后面呆着,朕不吩咐你不许出来。”。 李陶然不知皇帝何意,只能犹豫着往内殿走。却听见皇上扬声道:“将朱耀文等星宿厅一干人带上来!”。 李陶然刹那之间面色苍白,回头张望,正巧遇上王娡看过来的视线。 两人目光相对,王娡唇边绽开一个柔柔的微笑,看上去安静且淡然,也不等李陶然翕动着嘴唇说些什么,便冷冷转过头去。 ... 第一百七十一章朱耀文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朱耀文被带上来的时候,想来也应该是听闻了风声,面色苍白。张同立在他身旁,越发显得他形容猥琐,萎靡不堪。 皇上轻轻抖一抖袖子,淡淡一笑:“爱卿不必紧张,素日朕政务繁忙,倒是对星宿厅疏忽于查看了,实属不应该。” 朱耀文急忙跪下:“皇上言重,臣勤谨于职务乃是分内之事,如何能让陛下操心呢?” 皇上面色深沉莫测:“爱卿的确勤谨,前些日子皇后身孕冲撞太后一事,若不是爱卿点醒,朕也不知道呢。” 朱耀文听闻说到皇后一事,面上冷汗涔涔,却不得不应答:“皇上过奖。” 皇上淡淡道:“只是此事,朕总觉得蹊跷,因此多唤了几人来问一问,想必爱卿不会介怀。” 说罢皇上也不去看他的脸色,自顾自慢条斯理地说下去:“朕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也会有你这般如此胆大妄为之徒。污蔑国母,罪该万死,你不会不知。” 朱耀文闻言便浑身瘫软,却还勉强直起身子:“皇上指责微臣,微臣断不敢言,只是恳请皇上,切莫中了奸人离间之计啊。” 皇上怒急反笑:“奸人?你说谁是奸人?是张同,还是朕?亦或是与你狼狈为奸的李八子?” 朱耀文听到皇上口中冒出李八子的名字,便知道事情已是无可挽回,面如死灰。 皇上声音低沉:“那朕问你,你与李八子勾结谋害皇后一事,你是认还是不认?” 朱耀文没有说话,只是瘫软在地,死死抓着自己的朝服。良久,才声如蚊呐:“臣,认罪。” 帐子后面突然冲出来一人,王娡一惊,下意识道:“皇上小心!” 定睛一看,却是李陶然不知怎的挣脱了宫女,冲了出来,对着跪在地上的朱耀文便是扑上去厮打:“本宫与你从未相识,你为何这般诬蔑本宫?是何人指使的你?是不是她?” 她伸手一指,手指险些戳到王娡脸上。王娡往后退了一步,也不躲闪,只淡淡道:“不堪至极。” 她的话一语双关,皇上不会不懂。 身边早有侍卫上前,将李陶然拉开。这帮人惯会来事,如今也不会再避讳她妃嫔的身份,让她伤了王娡或是皇上。 王娡抖一抖衣襟,端然转身,目视着皇上:“李八子如此失仪,想必也是恼羞成怒的缘故。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臣妾想问皇上该如何处置?皇后娘娘这几日水米不进,伤心自责,不仅凤体违和,也怕是损伤了龙胎。李八子蒙蔽圣听,污蔑中宫,损伤龙胎,样样都是重罪。” 皇上目光森冷,看着李陶然如同在看一件粗糙的器皿,甚至目光里更没有温度:“朱耀文勾结后妃,造谣生事,朕便赐他五马分尸。至于你么,”他看着惊恐的李陶然:“念在你服侍了朕一场,朕给你留一个全尸。鸩酒或是白绫,你自己拣择一样就是。” 说罢,他似乎是很疲倦的样子,站起身啦,不顾李陶然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求饶,慢慢走过来牵起王娡的手:“朕累得很,你陪朕去你宫里坐一会儿。” 王娡乖巧地点头,二人携手而行,将一干污秽腌渍之事留在身后。出了长春宫,从西边可以遥遥的看见未央宫的一点屋檐,王娡轻轻的笑起来,到底是保住了皇后。那么只要皇后无事,自己的这一番心血也就不算白费了。 皇上并未在她宫里待许久,王娡知道他心头不痛快,有对李陶然与朱耀文的愤怒,或许还有对皇后的愧悔也未可知,毕竟当日,他那么轻易地便相信了那些谣言。 这些念头在心里转着,王娡的脸上还是一派恭敬和悦的模样,双手递过去一盏天白釉的瓷碗:“这是荷花蜜露,清心静气是最好的,皇上不妨试一试。” 皇上就着她的手饮了几口,神色松快了些许:“果然入口清甜,是好东西。” 王娡微微一笑:“不是好东西,哪里敢拿到皇上面前献丑呢?” 皇上也笑了,伸手摸着她的小腹:“今日又让你受惊吓了,以后这些事情你眼不见为净的好,快要临盆了也该蓄养体力才是。” 王娡目光柔和:“正是因为臣妾也要做母亲了,对皇后姐姐的遭遇格外感同身受,眼见得奸人陷害,更是心中怒气难平。好在今日皇上惩戒他们二人,也算是还给姐姐一个公道。姐姐那样的好性子,实在是不应该受这些委屈。”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祥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皇上点一点头,声音沙哑:“朕这些天,是错怪皇后了。” 待到皇上走了,王娡便支撑着站起身来,唤过容芷:“咱们去未央宫瞧瞧姐姐去罢。” 容芷知道她的性子,因此也不劝阻,只是多给她带了些衣物,让义忠去寻了稳妥的宦官来抬轿子,便随王娡走了出去。 去未央宫的路是走的极熟稔的了,宦官们抬着轿子走的稳当,王娡倒也不觉得怎么难捱,不过片刻功夫,轿子便在未央宫门口停稳了。 王娡扶着容芷的手小心翼翼下了轿,早早的就有大长秋迎了过来:“娘娘来了。” 王娡温和地笑着:“劳烦姑姑去通报一声皇后娘娘,说本宫求见。” 大长秋笑了笑:“娘娘客气。” 王娡进去时,皇后正斜倚在榻上翻着书,有一搭没一搭的也没有十分兴趣的样子。见王娡来了,便露出一点和悦的笑意:“妹妹如今身子一日比一日重,还劳烦妹妹来我宫里。“ 王娡笑着让青寒递上自己准备的几样点心:“成日里在自己宫里坐着也是无事。长日无聊,不如来找姐姐聊聊天。姐姐可不是嫌我烦了不成?” 皇后笑着嗔她:“你能来我比什么都高兴,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有一样,如今我这宫里……”她看了一眼四周,神色郁郁。 王娡明白了**分,只作不觉,笑着道:“知道姐姐的未央宫好静,今日皇上还跟我说呢,平日里政事繁忙,就想着在姐姐宫里坐坐才能得片刻清静。” 果然她一提起皇上,皇后的眼眸重登时就有了一点光亮,只是那光亮也很快熄灭了下去:“妹妹不必哄我,皇上如今厌弃我的很,怎么还愿意提到我?” 王娡轻声一笑,似作恍然大悟状:“姐姐说的是星宿厅那事,妹妹顾忌着姐姐有身孕没敢一进来就告诉姐姐。姐姐怕是还不知道,李八子两个时辰前被皇上赐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皇后却是大吃一惊,慌忙道:“这是怎么回事?妹妹仔细说给我听。” 王娡嫣红的嘴唇中轻轻吐出几个字:“贿赂官员,构陷国母,其罪当诛,死有余辜。” 皇后听不明白她话中含义,王娡便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上午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到后面,便是尤其惊骇,伸手按住自己的小腹:“她怎么能……怎么能……我待她那样好……” 王娡心中有一点柔软的怜悯,她探过身去,握住皇后冰凉纤细的手:“姐姐不必痛心,人心如何可怖,咱们又不是第一次领教了。她若要害你,何必非得有理由?姐姐只当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不必追问自身。好在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皇上也明白了姐姐的冤屈。若是妹妹估计得不错,今晚皇上便会来瞧姐姐。” 皇后深吸一口气,清秀的脸上血色全无。王娡有些担心,朝大长秋使了一个眼色,大长秋会意离去,不多时便端来了一碗银耳红枣汤。 王娡亲自执了汤勺,柔声劝道:“姐姐脸色怎么这样苍白,不如吃一些银耳补补血气罢。母体有亏,孩子怎么能强健?” 皇后似乎被她最后一句话打动,便顺从地吃了几口。王娡收拾起碗,直视着皇后:“此事过后,姐姐更要时时小心为上。宫中不知多少人盯着姐姐的肚子呢,姐姐要打起精神来才是。这是皇帝的骨血,不能有一丝闪失。” 她的话似乎让皇后清醒了几分,回手握住她的手,诚恳道:“妹妹,多谢你。此次若不是你,我也不能这般顺利度过。” 王娡莞尔一笑:“姐姐与我情同亲生姐妹,这么客气做什么。只是须知,妹妹能护得主姐姐一时,未必能护姐姐一世,姐姐一定要自己小心。” 皇后点了点头,王娡看她精神好转了许多,便也放下心来,又嘱托了大长秋几句。正说着话,便觉得自己的小腹隐隐作痛,算一算也到了该喝安胎药的时辰了,便顺势起身告辞,自行回宫。 回宫的路上那阵隐痛便有逐渐加强的趋势。王娡孕育过两个女儿,经验丰富,当下便知道不好,急忙对容芷道:“你速去请邓大夫过来,本宫怕是要生了。” 容芷跟随她多时,也已经处变不惊,冷静沉稳,交代了青寒让她看着王娡好生回宫,便转身朝太医院跑去。 等到邓铭庭带着几个产婆来时王娡已是冷汗涔涔,神智却还清醒:“本宫若有个什么闪失,这个孩子你们务必要请皇后娘娘收养才是。” 青寒急得要去捂她的嘴:“小姐说什么呢,也不怕晦气。” 邓铭庭却还是轻松的样子:“娘娘不必多心,此次胎位端正,不会有太大困难。” 王娡勉强笑了笑:“那自然是最好的。”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发表书评: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顶部"加入书签"记录本次()的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暻秀谢谢您的支持!! 我回来了。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23.244.120.17,23.244.120.17;0;pc;2;磨铁文学23.244.120.17,23.244.120.17;0;pc;2;磨铁文学23.244.120.17,23.244.120.17;0;pc;2;磨铁文学大年初一快乐,希望每个人都一生顺利。《孝景皇后传》我回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三章 烟雨锁清秋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面向太子,在温润的玉石榻上深深拜倒:“自打我有幸入了太子府中,承蒙不弃,太子不嫌我资质粗陋,对我多加宠爱。如今我得幸怀有身孕,更是上天庇佑。古人云,福满则溢。受此殊宠,娡儿心中常常不安。府中诸位姐妹才情过人,容色倾城,也请太子不要冷落了她们才好。”。 一室静默无言,只余茶香四溢。 王娡额头抵着玉石,竟是微微的暖。 良久,太子伸手扶她起来,语气温和:“谁给了你委屈受?”。 王娡本是不觉得有什么,听他这样一问竟然眼眶微红。 她沉默了片刻,掩饰好自己的哽咽:“娡儿未曾受什么委屈,只是方才抄阅史书,见得秦时怀英王宠爱徐姬,使得后宫不睦,多有事端,娡儿不愿意诸位姐妹心中彼此存了芥蒂。”。 太子轻轻拥着她。 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儿时我生长于宫中,父皇母后相敬如宾感情和睦,父皇却是每月必有几日召其他妃嫔陪伴。稚子懵懂,我曾多有不解。却是有一日父皇告诉我,身在帝王家,便是要雨露均沾,凡事讲求一个平衡。后宫如此,前朝也是如此。我尚不解,如今听你这样说,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 王娡软语呢哝:“镇明待我这样好,我也是时时刻刻不愿意分离的。只是府中姐妹众多,必是和妾身一样,希望得到心爱之人的陪伴。同为女子,娡儿对她们也是诸多不忍。譬如程喜月姐姐,近日失了孩子,想来极需要夫君的疼惜陪伴。太子不若今晚去瞧瞧姐姐?”。 太子侧头想一想:“既然这样我便去看看她罢,也是许久不见了。只是,”他微笑着看向王娡:“娡儿果真如此大方?焉知不是嘴甜心苦?”。 王娡被他瞧的大是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脸色粉嫩:“妾身去拜见皇后娘娘时,娘娘也如此教导过妾身。身为太子妃嫔,便是凡事宜以和睦为贵,不可因为私心而痴缠太子,惹得众人不快。我知道太子心里有娡儿便是很好了,不讲究一朝一夕,只愿天长地久。”。 太子闻言颇为动容,轻轻吻一吻王娡的发际:“我与你必是天长地久的,你且放心。我这便去瞧瞧喜月,你怀有身孕,需得早些安睡,劳累不得的。”。 王娡软语应了,又依依送了太子出门去,方才回来。 青寒端上来一碗奶油炸糕,不解道;“小姐为何不留太子过夜?”。 王娡轻轻将笔在清水里浣干净了,淡淡道:“我自是有我的打算。今日许云欢与我说的事,我万万不能坐之不理,眼见的有救人的能力而不去救,必遭天谴。因此我劝太子去陪伴她,一来她若是存了报复的心,也是暂时动不得的。二来么,她的愤怒,也是有无人劝慰的苦楚,如今太子若是能对她曲意怜惜,想来也是能缓和些的。最重要的是,”她慢慢舀了一口奶油炸糕吃下了:“如今我怀有身孕,已是太过招眼。若是太子仍是不临幸其他女子,与我其实极为不利,不啻于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舍本逐末,竭泽而渔,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青寒点一点头:“小姐思虑的是。”她转而仍旧有些忧心:“小姐果真舍得?”。 王娡轻笑出来:“他如今是太子,将来是皇帝,后宫中的女人会比这太子府的多上许多。我不舍得又怎样?况且,”她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毕竟他不是永涵。” 青寒知道她必定是触动了情肠,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 到底是王娡自己缓过来了,笑道:“这些日子过去了,我竟还是这般放不下。罢了不提这些了,这炸糕我吃着觉得很不错,松软香甜,你也叫小厨房做些来吃。”。 青寒笑道:“小姐有了身孕,便爱吃些甜腻的了,我记着从前不是这样的。”。 容芷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笑道:“奴婢听说,若是怀有身孕爱吃甜食,大多是弄璋之兆呢。”。 王娡温柔地低头抚摸着肚子:“果真么,我倒盼望着第一胎是个女儿呢。女儿静默温柔,格外惹人疼些。”。 容芷将毛巾浸在水里,笑着道:“那姑娘可曾想过若是个小公主叫什么名字好?”。 一句话点醒了王娡,她的手心传来微微的温热,似乎是在提醒这个小生命的蓬勃。 静默了半晌,她喃喃道:“便叫烟雨好不好?”。 “烟雨?”青寒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九月多雨,远望如烟。”王娡含着一点清淡的笑意,目光似乎驻足在极远的地方,唇齿间玩味着这两个字。 “当真是个极美的名字。”容芷赞叹道:“小公主必将和这名字一样,出落得清秀温柔。”。 王娡笑一笑,轻柔地抚摸着小腹:“若生了女子,我便不求别的,只愿她一世无忧,将来嫁得一个疼惜她的丈夫,平安了此一生。”。 还有一层意思王娡未曾说出口,烟雨多离愁,她慢慢地想着,便以此寄托这一世的离别与相思罢。 如此一夜好梦。 她自从有孕后每每多思,不得好睡,这样的香甜一梦倒是难得的。 连带着服侍她洗漱的容芷也笑道:“姑娘今日精神倒是不错的样子。”。 王娡轻轻将一朵雪色珠花埋进发间,珠花上的珍珠硕大名贵,光华流转,愈发显得人气色盈盈。 她神色慵懒:“昨日夜里睡得倒好,想来也是心思安定了些的缘故。”。 容芷用茉莉花水替她梳着如瀑长发,笑吟吟道:“姑娘能想开就最好不过了。凭他什么事情,能有姑娘肚子里的孩子重要么?“。 这样宁静清凉的早晨,微风里似乎都夹杂着花香,让王娡想到了很久以前尚在金府的时候。 那是每逢这样好的晨光,她必定会早早起床,命青寒她们捧了青石榻子去院落里的桃花树下,自己则盘腿而坐,或是抄书或是赋诗,必不辜负了这好时节。 三月里桃花落英缤纷,乌墨中便常常飘落了桃花花瓣,葳蕤一点粉红,好看得紧。 后来有了俗儿,这样的日子便越发热闹了,俗儿玉雪可爱,在自己怀中只睁着明亮的眼睛,对一切都是好奇的。 那时候一颗心,仍是二八少女,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自己曾为人生设想过那么多的结局,却未曾想到如今竟在这朱门侯府中度日。这便是世事无常了罢,王娡淡淡笑起来,眼里却是苍凉的,不见得多少笑意。 收敛了思绪,王娡命小厨房端了热热的白粥来,并一碟子小菜和邓铭庭熬得中药,预备着吃早饭。 却是义忠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与义勇一惊一乍的性格不同,他甚少这样失态,上次如此还是程喜月落了胎的时候。 因此王娡一见他这个样子,便心知不好,不自觉放下勺羹,沉声道:“有什么事情慢慢讲就是,不必这样慌张,乱了分寸。”。 容芷也在一旁道:“怎的连你也不稳重起来?姑娘有孕在身,岂是经得住你这样惊吓?”。 义忠大约也知道自己行事不妥当,便缓和了语气道:“奴才也是惊着了。是程喜月姑娘犯了事,如今在朱鸟殿跪着呢。诸位姑娘们都去了,粟姑娘可是生了好大的气。”。 王娡犹如五雷轰顶,颤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义忠忙道:“给奴才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诓姑娘呀。”。 她望向容芷,容芷也是一脸的惊疑交惧:“姑娘前些日子不是嘱咐过程姑娘么?怎的她还这样莽撞。“。 王娡忧心如焚:“如今事出突然,我必不能置身事外。容芷,叫青寒进来,你们两个扶我去看看。”。 容芷知道兹事体大,一时不敢马虎,急急忙忙唤了青寒进来。 两人见得屋外清晨寒凉,便小心地给王娡披上了一件青鸟毛狐皮氅,暖了一个玲珑小手炉,温言劝慰道:”如今虽不是三九天气,到底姑娘该多保重些,即便心急也要顾念着自己身子。”。 几人因为王娡的身孕,走的格外小心仔细,连着抬轿子的宦官都比平日里更稳当。 如此耽搁,倒是一炷香时分方才到了朱鸟殿。 ... ... 第一百七十四章 重病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第一百七十章重病需要重药医(上) “那你想认识她们么?”刘飞笑了笑,回过头看着徐钟问道。 “想啊,当然想啊,不过又叫不过来,哥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徐钟有些奇怪的看着刘飞问道。 “这有什么叫不过来的,想叫就能叫的过来。”刘飞笑着说道。 “怎么可能?!她们又不是陪酒的。”徐钟满脸的不相信。 刘飞不置可否,直接招了招手,一个保镖很快走进了卡座里面,徐钟愣了一下,他完全不知道这个大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去,叫刚刚那个经理过来。”刘飞开口说道。 “是。”这大汉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几分钟之后,刘飞就见到了刚刚那个经理,“刘先生,有什么事吗?”这经理点头哈腰的说道。 “将那几个女的叫过来。”刘飞指了指吧台旁边的那几个女的说道。 “这……”这经理回过头看了一眼,立刻就知道刘飞叫的是谁了。 “有问题吗?你将她们叫过来就是了,至于她们陪不陪我喝酒,那是她们的事,不是吗?”刘飞知道,那几个女的跟这夜场也就是合作关系,夜场没有权利叫人家陪酒,当然了,人家愿意陪酒的话,那夜场也管不了。 “行,那我现在就叫她们过来。”这经理犹豫了一下,然后果断答应了下来。 徐钟眼睁睁的看着平时趾高气昂的秃子走向了那几个平时他们只能在脑袋里面**一下的美女,然后跟那几个美女说了几句话,她们向这边看了看,然后就跟着那个经理向这卡座里面走了过来。 “刘先生,人我帮您叫来了。”这经理走进卡座立刻恭敬的对刘飞开口说道。 “嗯,几位美女,我这位兄弟对你们仰慕很久了,今天晚上陪他喝一杯?”刘飞指了指坐在旁边的徐钟,然后开口对这四个美女问道,这四个女的质量不错,按照零的打分估计也至少在八十分左右,而且身材是相当的火爆,尤其是身上现在穿着舞蹈装,这身材更是性感无比。 “这位先生,对不起,我们只是这夜场的领舞,并没有陪客人喝酒的习惯。”带头的美女礼貌的开口说道。 刘飞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直接打了个响指,外面立刻走进来了两个大汉,不同的是,两个大汉的手里面各提着一个箱子,刘飞直接从其中一个大汉的手里面接过一个箱子,将箱子当着他们的面打了开来。 类似于电视上面的密码箱,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叠叠的红色人民币,刘飞直接从箱子里面拿出了二十叠人民币,就那么堆放在了对面的面前。 “先生……”带头的美女吞了口唾沫,不过还是有些艰难的开口道,那箱子里面鲜红的人民币刺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个经理,不过这个经理倒是还好一些,毕竟已经见识过了刘飞下午砸钱,知道这点钱对刘飞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但是却依然不能否认,一叠叠红色的人民币摞在那里的时候,远比银行卡里面的数字更让人震撼,哪怕这箱子里面仅仅是一百万。 刘飞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又从里面各自拿出了五叠放在了她们的面前,她们每个人的面前已经放了十万。 “先生,那个,我们真不是陪酒的,我们只是来这里跳舞的。”带头的美女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这种什么话都不说,用钱砸人的最让人无奈了,可是,她们却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她们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跳舞了,想用钱请她们陪酒,甚至包养她们的也有。 当然,肯定没人像刘飞这样搞,毕竟在那些顾客看来,她们就是酒吧里面的陪酒女而已。价格出的再高,就不值得了。 “哦,跳舞的啊,不错,很高的理想。”刘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淡淡的开口说道,说完之后,刘飞直接伸手将旁边那个箱子也拿了过来,同样直接放在了茶几上面打开,接着将两个箱子推了过去。 “两百万,陪我弟弟喝酒。”刘飞淡淡的指了指旁边的徐钟,徐钟此刻整个人都麻木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而那个经理则是忍不住狂吞了口唾沫,两百万啊!就陪喝酒而已。这下,虽然外面的音乐在爆响,但是这卡座里面却显得无比的诡异和安静。 这次没等带头的那个美女说话,她身后的另外一个美女直接笑了笑,然后就走向了旁边的徐钟,直接坐在了徐钟的面前,笑着对他开口说道:“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 “柳云。”徐钟嘴里下意识的冒出了两个字,那美女也是愣了一下,她显然没想到徐钟会知道她的名字,像是她们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认识这夜场里面的人,哪怕就算是徐钟经常出现也是一样,她们不可能会记住徐钟这样一个普通的小人物。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四个美女就都坐下了,刘飞也没有矫情,直接就将那钱重新放到了箱子里面,然后将两个箱子递给了那个带头的美女。 “今天晚上,你们的领舞可能有问题了,你现在安排其他的节目应该还来得及。”刘飞对那个经理微微笑了笑说道。 “是,刘先生放心,没问题的。”这经理被刘飞的一句话震的回过神来,赶忙开口说道,刘飞或许在这夜店消费的不多,而且要的酒也都是真酒,不过这些酒的价格不会很便宜就是了。 等这经理转身离开之后,这边的四个美女已经将桌子上面的几瓶酒都给打开了,并且很熟练的开始将这些酒和饮料各种混合起来,跟徐钟在那里喝了起来,看她们熟稔的程度,显然即便不经常陪酒,但是出入这种场所,这种套路显然是非常的熟悉。 而徐钟则是浑身僵硬的坐在四个美女的中间,挨着他的两个几乎已经快将身子贴在他的身上了,刘飞只是笑着不说话,而是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坐在那里喝了起来。这四个美女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有一个人敢过来骚扰刘飞的,虽然那个带头的美女看了好几次刘飞,但是看着刘飞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面鼓足了好几次搭讪的勇气,在看到刘飞那笑容之后,又直接都消散了。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大概也就是半个多小时,徐钟也并没有喝多少酒,这些酒里面都兑了大部分饮料,酒精少的可怜,更何况他也没喝多少,自然不可能喝醉。 “好了,我们走吧,徐钟要不要带她们走?酒店房间我帮你开。”刘飞站起来打断了旁边喝酒的五个人,直接开口问道。 徐钟愣了一下,他当然明白刘飞嘴里面的带她们走是什么意思,他混的时间也不短了,虽然没混出来什么气候,这点意思还是懂得,当刘飞说出来之后,他立刻下意识的看向了身边的四个美女,原本他以为这四个美女会反对,至少,会反驳刘飞的话,只是很可惜,四个美女虽然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不过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的坐在那里,态度已经不言而喻。 徐钟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心里面的一些东西似乎破碎了,但是具体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良久,他才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我们走吧哥。” 刘飞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抬腿向外面走去,而徐钟也跟了上去。刘飞和徐钟离开,一直盯着这边的那个经理自然是看到了,亲自将刘飞送出去,然后他才重新返回了卡座里面。这四个美女还坐在卡座里面,“他们就这么走了?”看到这个经理进来,带头的那个美女,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向这个经理求证。 这经理看了一眼放在那里的两个装满了rmb的箱子,里面是整整二百万,他微微摇了摇头,刚刚那气氛,他也算是看出点什么来了,“不然你们觉得呢?带你们到酒店开房吗?或许对那些人来说是迫不及待的事,不过对刚刚那位,恕我直言,估计对你们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这经理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淡淡的开口说道。 “行了,你们今天也算是赚了一笔,一个人五十万,就陪喝了不到半个小时的酒,改天记得请我吃饭就行,这些钱现在你们自己回去放起来吧,今天放你们一天假,明天上班,没问题吧?”这经理挥了挥手说道。 “没问题。”这四个美女立刻点了点头说道,她们也知道这经理说的事实,刘飞那样的人,就算是她们想爬上对方的床,对方也未必愿意。 离开了夜场之后,外面的夜风一吹,徐钟的精神清醒了一点,刘飞对他笑了笑说道:“不行,这里面的环境我现在也习惯不了,这样吧,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我也是听人说的。” 说完之后,刘飞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直接走向了自己的汽车。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太后崩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如此一番忙乱下来,竟也到了隅中时分。 今日太子府中诸位女子皆要前去未央宫聆听太后教诲,想来明日登基大典过后,便是正正经经的天子妃嫔了。 礼仪气度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王娡任着青寒和容芷替自己收拾妥当,特特拣择了素净的衣服来穿。 如此合府觐见,众人必是打扮的花团锦簇。 只是太后如今心境不佳,想来看了必定会锥心,倒是得不偿失。 想到此节,她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吩咐了青寒去往姁儿所居的和欢殿,嘱咐她今日不得穿戴水红,嫩黄,芽绿等鲜艳颜色,亦不得佩戴过于华丽的珠宝。 容芷含笑选了几颗硕大名贵的南海珍珠,替王娡埋在发间,道:“姑娘待二姑娘真真是好,这般事无巨细,倒似乎是二姑娘的母亲一般了。”。 王娡失笑:“当真是长姐如母罢。姁儿自小不在这些事上用心,我倒不能不提点着她。”。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出门时已是隅中之末了。 宫中繁华无匹,宫殿华丽远胜太子府。 譬如这明光宫至未央宫,便是极远的路程,非得坐宫车否则不能达。 此时正是太阳大的时候,宫中殿宇多以鎏金做顶,日光一照,虽是华美如金汤四溢,到底也是增添了几分暑气。 王娡在宫车上坐了约莫有一盏茶工夫,方才听见宫里的宦官请她下了车。 扶着容芷的手敛声屏气走了进去,发觉人便是早已来的差不多了。 四下一望便看见了姁儿,果然穿着一件石墨灰的齐绸褂子,显得清爽又不失稳重。 当下便向她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不多时便有宫里积年的老姑姑上来布置,王娡看见乔姑姑也在此列,心下五味杂陈,骤然想起许久以前的日子,莫名地悲从中来,几乎落下泪来,碍于在人前,急忙用宽广的云袖掩饰了。 一一扫视太子府诸人。太子妃仍旧是往常一般端庄素雅的模样,并未施以浓妆,仍旧是芙蓉一枝出水来。 只是头上一只极华贵的百鸟朝凤彩金玉珍珠九丝簪子,与她满身的衣物虽不大相称,倒是实实在在的美艳无匹,想来是昨晚太后赐给她的爱物。 王娡心下了然,虽是太子妃平素里不爱浓妆艳抹地打扮,到底是要做皇后的人了。 若是太过素净,既震不住下面的妃嫔,也失了皇家的体面,因此到不能不用些珠宝玉凤点缀着。 排在她身后的便是粟婉容。 王娡略略扫了一眼,便知她的打扮已是有了不妥之处。 如今太后尚未完全转圜过来,一色摆饰装扮都该选了不浓艳的颜色,尤其是妾侍。 只是她一身玫瑰红洒金繁花裙子,裙裾也铺张的极大,满头钗凤,环佩叮当。 脸上是极浓艳的牡丹妆,虽是雍容华贵,到底有了几分不敬之意。 若是诸侯亲王看了,几乎要错以为她才是正经的正室太子妃。 王娡微微冷笑出来,想来是太子府中太子妃性子温和忍让惯了,她倒是还忘了有一个太后呢。 当下也只佯装未曾看见,缄口不言。 许云欢施施然立在一侧,她本是眉目端庄,不怒自威的女子。 如此典仪重大,不露笑意,更显得清冷不可接近。 想来她倒是并不在意礼仪装饰,只是如常的碧水天青色长衫,随意的羊脂玉簪子,脸上也是只淡淡敷了一层脂粉,并未描眉画眼。 整个人秀丽地如同寒冬绿梅,生生把旁边的粟婉容比得俗艳了去。真美人不施脂粉亦是国色呢,王娡暗暗想着。 许是平日里粟婉容张扬太过,许云欢又是那样清冷不多言的性子,竟是让人未曾多注意过她的容颜。 相比之下的万静田,便是因为年纪尚小,显得不足了些。 想来是努力显得华贵些,只是玄色的紫金榴花洋绉裙倒是越发让她显得不伦不类。 到底是心气太高了,王娡暗自失笑,只是心气高也不见得是坏事,便是不要动错了心思就好。 吴若叹与柳语嫣想来是头一次见太后,两人皆是怯怯的样子。 仔细看来,倒也各自有可取之处,眉目温柔如秋月。 只是这般小心翼翼,到底是小家子气了些。 王娡轻轻笑起来,到底是年纪轻些罢。 只是这样的胆怯,也显得颇为动人呢。 她突然有些自嘲,自己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怎的心境竟如七十岁的老妪了。 这样胡乱想着,便听见一个年轻的宫女清亮的声音,仔细一看正是上次的榘允。 如此年纪轻轻,想来却是太后的心腹了罢,王娡不动声色地记住了她的容颜。 “太后娘娘片刻即出来,姑娘们稍作等候即可。”。 原本就安静的宫中,此刻更是静谧如一塘细水,落针可闻。 不过半盏茶工夫,就看见榘允小心搀扶了太后缓缓走出来。 因着是训诫女眷,太后便按品大妆,妆容华丽之下,倒是不见了这几日来的病色与不经意间生长出来的细纹。 人心即使是在滚水里翻覆千遍,遍体鳞伤,只是容颜上仍可朝夕更改,看不出一丝痕迹来。 想来这些日夜里的煎熬,悲泣,痛苦,都是为旁人所不能道的。 身为太后,依旧是要露出这样毫无痕迹的冷静自持来罢。 太后于凤椅上坐定,徐徐扫视了一眼皆是垂手恭立于阶下的众人。 略略一颌首,榘允便道:“诸位姑娘们可跪下听训诫。”。 众人慌忙跪下,一时衣风簌簌。 太后仍旧是不疾不徐地开口:“明日皇太子登基,你们便也是正经的宫妃宫嫔。想来你们都该是知礼懂节的好人家的女儿,有些事情我亦不能不点醒着。”。 王娡留心看了,说起好人家时,粟婉容脸上迅速掠过一道不豫之色,想来那传言也该是真的罢。她心下了然,重新低首而跪。 “为女子者,忌妒,娇,躁,口舌,不礼,不仁,不善。宜仁厚,知礼,宽柔,平和,通女红。想来这些你们在闺阁中便已知晓。”。 太后端起手边的汉阳白果茶慢慢喝了一口,方才接着道:“如今你们即将为妃嫔,女红一项哀家自是不多要求你们。只是前几项,哀家必得细细说与你们听。”。 “身在宫中,为帝王家女子。首当所求必是繁衍子嗣,因此必得爱惜自身,将养得宜,方才可孕育子嗣,你们平日里便要牢记保养好身子。”。 “其次便是不妒。而今你们不过八人,尚且无争。皇帝登基后便有选秀,到时后宫佳丽众多,你们必得做到不争不妒,以和善之心待人。”。 “口舌者,徒惹是非。女子古来便爱闲言碎语,只是你们当静心修德,而非盘弄是非,祸乱后宫。”。 “仁厚者,不仅当为士大夫所求,女子亦不可不追从。上需孝敬太妃长者,下需宽仁以待宫女宦官。断断不可有不仁之心。”。 太后仔细说罢,方才对太子妃说:“如今你即将成为皇后。不仅要辅佐帝王,繁衍子嗣,亦当调度后宫,不可使妃嫔之间失了和睦。你性格温和自是极好的,只是也该赏罚分明,果断些才好。”。 太子妃急忙应了:“臣妾必当谨遵太后教诲,时时修习女德,片刻不敢有错漏。”。 太后点一点头,又对着粟婉容道:“你生育有粟皇孙,平日里应当悉心教导,使之德才兼备,可担大任。万万不可将妃嫔之间琐事说与陵城,男儿不可有阴柔之气,你要好生记住了。你的性子刚烈些,却也别忘了终究是妾侍,凡是必得以太子妃为尊,不可僭越犯上。否则哀家断断容不得你。”。 这话说得极重了,王娡看着粟婉容面红耳赤似是极为尴尬的样子,终究诺了一声,恭敬应了。 ... ...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中宫产子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且这几日宫中氛围不似往日,隐隐约约又有了关于皇后身孕不祥的传言。王娡听了不由得便动了真怒,虽说国丧期间宫中不宜再有血腥之事,只是她到底还是让义忠义勇暗中处理了几个散播谣言,搅乱人心的下人,以儆效尤。这些下人的失踪,也确实起到了震慑地作用,一时间宫中的流言大减,皇后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这一日本是太后的头七,晚上自然是有盛大的法事。王娡白日便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一边思考着前几日伍旭之传来的那封信的内容一边为晚上的法事做着打算。 突然听到容芷前来禀报说是长公主来见,不由得精神一凛,急忙起身,整理衣裙恭候长公主。 因着生母逝世,长公主这几日也比往常憔悴了许多,一身缟素脂粉未施,倒是多出了几分温柔悲伤的神色。 王娡还未说话,眼圈便先红了:“臣妾参见长公主。” 长公主扶住她的手肘,声音嘶哑:“王美人快请起。”说罢颇有几分感慨之色:“王美人当真纯孝,孤看见你这眼睛,便知道这几日你也必定不好受。” 王娡目光里带着几分悲凉:“先太后在时对臣妾极好,多有照拂,臣妾没齿难忘。如今先太后驾鹤,臣妾心中日日夜夜悲痛难言。” 一番话说的长公主也是泪盈于睫:“母后生前宽仁温厚,孤未曾有片刻尽孝于膝下,如今想起来,真是难过得很。” 王娡不知她此次前来用意何在,因此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丝一毫不敢懈怠:“长公主说的是。如今太后已逝,臣妾唯有多多祝祷,替太后祈求冥福才是。” 二人说了几句话,王娡吩咐看了茶。长公主目光流转了几分,方才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孤忙着来看你,还未曾去看过皇后,不知这几日皇后可还好?“ 王娡心中警醒,道:“皇后娘娘性子那般柔和细腻,自然也是日夜哀恸。且她有身孕在身,臣妾也略有些担心,时常命人在小厨房做了滋补之物送去,好歹也是一点心意。” 长公主若有所思:“皇后的身孕……” 王娡听得不好,便想岔开话题:“臣妾也是关心则乱了,长公主说的是,皇后的身孕自然有太医们好生照料,臣妾不必太过担心。” 长公主却没有顺着她话里的台阶下,摇了摇头:“孤最近听到了几句传言,也不知真假,心里慌得很。” 王娡暗自恼怒到底还是漏了口风,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这几日宫中人心不稳,以讹传讹的多得很。皇后娘娘怀有身孕难免兼顾不周,才让这些流言搅乱了长公主的清听。” 长公主愁眉紧锁:“孤也知道,只是到底是个心结。也是孤这几日神思昏聩,心里烦闷所致。” 王娡露出一个浅淡地几乎看不清楚的笑容:“众姐妹们也都一样。先太后生前福泽绵延了臣妾们,如今尽孝心自然不敢有一丝懈怠。” 那一日长公主走的时候仍旧心事重重,王娡站在台阶上凝视着她逶迤而去的背影,没有来由的心口一阵发慌。她深吸了几口气,转头对站在身边的青寒说:“这里风大,咱们回去吧。” 王娡不祥的预感很快就得以证实,只是她没有想到来的那么快。 三月初三,是个温暖的有些反常的日子。宫中几个月来都是阴冷萧肃,骤然阳光明媚,似乎将人心头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王娡命青寒搬了一架雕花杌子在屋檐下,披着一件狐毛披风坐在杌子上随手翻阅着几本游记。 她在闺中未曾游历四方,嫁与永涵后却走了不少地方。而今入宫,受梏于四方宫墙,也不得走动,因此只能靠着游记来想想那些湖光山色,河山万里。 扰乱了她的平静的是容芷。容芷面色惊惶,急急走进来:“回禀娘娘,一刻之前皇后娘娘胎动,太医院里的人如今都已经过去了。” 王娡倏然起身,却也还不怎么惧怕。皇后近日频频胎动,想来产期也就在这几日了。她转头对青寒说:“你去取我的大毛外套来,咱们去未央宫。姐姐此刻身子虚弱无力,不能被别人害了去。” 青寒答应着去了,王娡又对义忠道:“中宫产子,皇上不可不在场。你去打探一下皇上接到消息没有,若是没有,你就亲自去请。”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妖孽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义忠点了点头,行了一礼后飞快的出去了。 容芷过来扶住她的手臂:“娘娘,咱们走吧。” 王娡深吸一口气,看着明媚的阳光,喃喃道:“但愿是个好兆头罢。” 未央宫中陆续来了许多得到消息的嫔妃,人数虽多却也在大长秋的维持下丝毫不乱。 王娡听得内室皇后的呻吟便觉得心都揪成了一团,比自己生产还要紧张。余下的妃嫔自然比她平静地多,粟婉容甚至捧着一碗核桃酥酪慢慢吃着,王娡看着她面前洁白的瓷碗上十指猩红如血,便觉得没来由得一阵阵心慌。 皇上在半盏茶之后就赶到了,王娡等人起来见了礼。皇上扶住她的手腕托她起来,问道:“朕听到义忠报信就过来了,皇后怎么样?” 王娡声音沉重:“皇后娘娘约莫半个时辰前开始腹痛,太医还在全力接生。女子生产如同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四五个时辰也是有的。皇上不必心急,先坐下喝些茶等候佳音罢。” 她的话刚说完,便传来粟婉容娇俏的声音:“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不必着急。臣妾命人带来了刚炖好的紫苏乌鸡汤,陛下先用一些罢。” 她不说天相还好,一说天相,皇上脸上立刻染上了几分阴霾之色。王娡心头一阵冷意,唯恐皇上想到那些预言上面去,便笑着打圆场:“还是粟姐姐想得周到,这样的日子喝紫苏乌鸡汤正合适,皇上可要多喝一些才好。” 皇上目光转向她,变的柔和了几分:“你也用一些吧,今日还不知何时结束呢。” 王娡心里烦闷,紫苏乌鸡吃在嘴里也食不知味。前几日那种带着丝丝寒意的不祥之感再度翻涌上来,她觉得十分慌乱。看着对面粟婉容那般与自己无关的淡漠神情,从未觉得如此可恨过。 眼见得天边太阳渐渐落下了,皇宫里没了阳光,红墙黛瓦便又是那般凄冷静默的景象。 王娡不时抬头张望里间,却怎么也看不到太医出来报喜。催产药倒是一碗接一碗地如水一般送了进去,王娡心里头慌得很。 皇上面有倦怠之色,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不耐烦为何还不好。王娡心中觉得有些心寒,皇上大概真的不喜欢皇后罢,连她生子这样的大事也漠不关心,不过碍于仪制不得不在场。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色已经墨黑了,皇后的呻吟断断续续,却不曾停歇。出来了一个产婆说虽然胎位不正生产费力些,但也不是性命攸关的事情。王娡听了,略微放下心来。 她环顾四周,觉得有些悲凉。偌大的未央宫中,除了自己,竟然无一人真心希望皇后顺利产子。 王娡也不明白,皇后这样温软善良的性子,如何就讨不得皇上的欢喜了。大概就是人各有缘法罢,这一生,皇后究竟是痴心错付了。 在座的妃嫔都已经神色困顿,有几个年纪小的还偷偷打了哈欠。王娡面容波澜不惊,挺直着背端坐着,冷冷地扫视众人。她如今是位分最高的后妃,自是不怒自威。几个年轻的妃嫔在她的怒视下,也收敛神色,不敢多言。 内室突然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王娡精神一振,到底是平安生下来了!皇上也回过神来,疲惫的眉眼之间略见喜色,扬声道:“可是生了?快抱出来给朕看看!“ 迟迟不见有人动作,王娡的心一分分冷了下去。过了许久,才有一个面色惊惶的太医抱着一个显然是仓促包裹的襁褓出来,见到皇帝便跪下了:“微臣无能,请皇帝赐罪。” 皇帝不知他所说何意,催促道:“你们接生成功,何罪之有?将孩子给朕看看。” 说罢便要伸手去接孩子,太医语调悲切:“皇上…..皇上这个孩子看不得啊!” 王娡似乎瞬间明白过来,浑身血液都冷了,只能勉强保持住镇静,柔声道:“你不必担心,这是皇子,没有不给皇上看的道理,你递过来就是。” 那个太医方才颤颤巍巍将手中的襁褓递给了皇上,随即低下头去,竟是啜泣起来。 王娡看着皇帝的神色在看到襁褓的一刹那就变了,先是惊讶,而后就是嫌恶,几乎甩手将襁褓丢出去:“这是什么东西!” 第一百七十九章 灾祸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站在他身边,幸亏伸手接得快,否则那襁褓便要掉到地上去了。她伸出颤抖的手,揭开襁褓,只看了一眼,就慌忙盖上了,觉得方才吃的紫苏乌鸡汤都要吐了出来。 襁褓里的根本不是玉雪可爱的婴孩,而是一个脸上长满了毛发,如同猿猴一般的怪物。 皇上闭着眼睛,似乎极力在遏制自己的怒气,冷冷地问道:“这个,就是皇后生下来的东西?” 太医不敢说话,只是拼命点头。王娡抱着那个孩子,手臂都在颤抖,又不敢丢到地上去。 皇上挥了挥手,神情漠然而厌倦:“去让夏邑过来,让他亲自处理这个孩子。娡儿你别抱着这污秽之物了。” 王娡知道这孩子多半是活不成了,心中一阵痛楚,只低低应了个是字。周边的妃嫔未曾看过这个孩子的相貌,看上去似乎都好奇惧怕的很。 皇上似乎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疲惫地对王娡道:“朕累了,要休息去了。这里你来处置,一定不能走漏了一点风声,明白了吗?” 王娡轻轻点头,太医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还在昏迷着…..” 皇上看向内室的神情十分复杂,许久才吐出了几个字:“果然不祥。” 王娡怕他盛怒之下说出什么来,慌忙道:“皇后娘娘还昏迷着,有什么事情等娘娘醒转了再议罢。皇上一日劳碌,早些歇息。” 皇上叹了一口气,目光没有片刻留恋地收回来,转身走出殿门。背影决绝,毫无留恋。 王娡叹了一口气,殿内其他妃嫔还不知所措,她只能尽量柔和道:“今日之事,出了这道门便谁也不能往外说。若是本宫知道了有谁搬弄皇后娘娘的是非,断然不会轻饶。都记住了吗?” 众人皆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唯独粟婉容似笑非笑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目光不时扫视着那个襁褓。 王娡见她这个样子,便心中烦闷,只扭过头不去看她,淡淡道:“众人都散了罢,非传诏近日不得来未央宫。” 她此刻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其实早在看见那个怪物一样的婴孩的时候心就彻底凉了。 太后驾崩,皇后本来就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如今连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指望不上,甚至反而会为她招来祸事。只怕,这一次皇后凶多吉少。 眼见得众人窃窃私语地都出去了,王娡勉强稳定了一下心神,朝内室走去。 皇后还在昏迷着,内室里隐隐约约一股血腥气味。大长秋正拿了热的手帕子替皇后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几名太医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王娡轻声对太医道:“都起来吧,不是你们的过错。回去以后嘴把严实了,别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就成。” 几名太医没想到自己还能捡回一条命来,慌忙谢恩离去。 王娡在床边坐下,面容清愁。皇后一只素白的手搭在锦被外面,王娡轻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问大长秋:“姐姐还是不好吗?” 大长秋素来稳重,此刻眼里也是泪光盈动:“皇后娘娘此刻昏迷着倒无大碍,不过力竭而已。只是等娘娘醒转过来了,问起孩子一事,咱们该如何答复…….” 王娡心痛不已,看着皇后清秀柔和的面孔,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温柔婉转的女子体内竟会诞育出那样的怪物来。只是眼下容不得她伤春悲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皇后如今任人拿捏,自己若是再不护着她,后果不堪设想。 她对大长秋道:“娘娘性子文弱,听不得那些怪力乱神之说,那孩子也已经没了,娘娘自然不必看见。等姐姐醒了,你就告诉她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气息,别说什么容貌了,先瞒着姐姐。” 大长秋点了点头:“奴婢也是这么想的。这桩事情也就罢了…….”她欲言又止。 王娡知道她素来心思细密,善于洞察世事,因此道:“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如今姐姐也只剩下你我二人替她拿主意了。” 大长秋点了点头:“前几日宫中流言四起,说是娘娘此胎不祥。如今又是这样的情状,皇上心里必然恼怒,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娘娘?” 王娡长叹一口气:“本宫何尝不在担心这个?流言无稽,可是若是听的人当了真,自然也有它的厉害。姐姐如今风雨飘摇,禁不得一点一滴的攻击。你且先好生安慰姐姐,皇上那里本宫尝试着去转圜。无论如何,先平息了皇上的怒气再说,恩宠之类日后再议。” 大长秋点了点头:“奴婢但凭娘娘吩咐。” 王娡本想等着皇后醒来,只是她自问实在没有勇气告诉面前这个苍白脆弱的女子,她心心念念的孩儿一生下来就没了气息。因此她只能让大长秋好好服侍,一有不妥立刻来飞羽殿通知,自己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出去。 走到外间,义忠过来在一旁低声道:“回禀娘娘,夏大人方才来过了,带走了孩儿。” 王娡纵然看见了那个怪物的面容,心中仍然惋惜不已,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带着几个宫女去长明堂给这个孩子燃一炷香,烧几串纸钱罢。” 义忠点点头:“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办。” 外面天色正是墨黑的时候,冷风呼啸。王娡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看着四面宫墙深深,如同年兽吃人的嘴一般,她觉得害怕。 肩上一暖,是容芷和青寒立于她两侧,给她披上了毛氅。王娡伸手将毛氅拉紧,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回去罢。” 一路上主仆皆是默然不语,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有千斤重。回到了飞羽殿,王娡解下披风交给青寒,吩咐道:“倒一杯浓茶来。” 青寒有些惊讶:“小姐这时候喝浓茶,恐怕不好入睡罢。” 王娡疲惫地看她一眼:“今晚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觉得我还能安睡么?” 青寒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转身斟茶去了。 第一百八十章 心如死灰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容芷取来玫瑰香膏,轻轻地替王娡按摩着肩膀,声音是惯常的低沉轻柔:“娘娘可是在为了皇后娘娘烦忧?” 王娡轻轻闭上眼眸:“何尝不是呢?先太后逝世,姐姐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本指望着她诞育皇子也好让皇上心中多一份挂念,谁曾想…….” 容芷声音里也带了一抹哀愁:“奴婢明白。这样一来,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只怕废皇后是迟早的事了。” 王娡露出一点苦笑:“皇上本就对皇后不过尔尔,如今因着那流言,更是大可以用’中宫失德,不配为国母’的理由废黜姐姐。可怜姐姐一片痴心,终究是随水东流了。” 容芷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点别的情绪:“这也就罢了。奴婢斗胆,国不可无母,废了皇后定然要再立。娘娘……可有这个心思?” 王娡淡淡一笑,把玩着玫瑰香膏的瓶子:“纵然本宫有这个心思又如何?现成的放着一个粟婉容呢?虽说她现在宠爱不及本宫,只是到底皇长子摆在那里。先惠太妃在朝野上也颇有势力,朝臣所向,皇上也要顾及三分。何况昨日伍旭之送来的那封密函你也看了,咱们那位长公主,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当上皇后,可是用足了心思呢。” 容芷聪明,一点即透:“娘娘无子,确实委屈了。” 王娡淡然道:“有子无子乃是天命所定,谈何委屈?眼下本宫所担心之事,便是新皇后上位后未必会善待姐姐。皇上废黜皇后,最多也就是封宫冷遇,倒不见得非要姐姐死,新皇后就说不准了。” 容芷手上一紧,力道略略重了几分:“那娘娘打算如何做?” 王娡将手里的瓶子放下,目光寒凉如冰:“本宫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了姐姐的性命打算。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姐姐在本宫入府之时诸多照拂,本宫没齿难忘。如今虽说废皇后恐非人力可改,然立新后,本宫还是有把握拖上一拖的。最要紧的,便是让那人自寻死路。” 青寒端了茶过来,闻言便问:“那么小姐预备如何做?” 王娡轻轻一笑,饮下半盏茶:“粟婉容最大的弱点,不过是性格轻浮急躁,只能听软话不能听硬话。蛇打七寸,鹰去尾羽,本宫就打算这么做。” 她饮尽剩下半盏茶,道:“喊义忠义勇进来罢。” 第二日早上,虽然一夜未曾合眼,王娡还是强打精神穿衣梳洗,预备去看望已经醒转的皇后。 她怕皇后看了刺心,特意拣择了极为素净的衣裳穿,连妆容也不过薄施粉黛,勉强掩盖病色而已。 青寒低声问她:“小姐去未央宫,可要奴婢预备什么礼品吗?” 王娡淡淡看她一眼:“这个时候,你送去什么奇珍异宝,姐姐也无心赏阅,何必徒惹她伤怀?” 青寒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王娡走到未央宫门口,便觉得一片死气。寻常未央宫虽然冷清寂静,总还是温和敦厚的,一如其主。只是今日,不知是自己思想作祟还是什么,王娡总觉得这处宫殿格外阴凉森然。 大长秋迎了出来,眼圈还是红的,看见王娡便泣不成声:“娘娘进去看一眼罢,皇后娘娘只怕是…….” 王娡勉强稳定心神,安慰她道:“你别慌,你们娘娘如今能指望的只有你了。若是你也慌了,她可怎么好呢?” 大长秋闻言,方才擦拭眼泪,语调仍是哽咽的:“奴婢知道了,娘娘这边请。” 饶是做好了万全的思想准备,王娡仍旧被床榻上的皇后吓了一跳。那样苍白的脸色,几欲逶地的凌乱的长发覆盖在面庞上,让王娡几乎以为皇后已然不在了。 “姐姐!”她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急声呼唤。皇后闻声,转过身来看她一眼,眼泪便滚滚而下,嘴唇翕动着,也不言语。 王娡紧握住她的手:“姐姐才生产不久,自当爱惜身子,何苦这般作贱自己?” 皇后声若游丝:“娡儿你可知道,我的孩子没有了……” 王娡也落下眼泪来:“我知道,我都知道。姐姐,那已经是昨日之事不可追回姐姐切莫因此灰心丧气,伤了身体。” 皇后是端庄平和的女子,即便如此哀痛的时刻,也并未哭号不止,只是泪落如珠,尤让人心酸:“我还要这幅残躯做什么?身为母亲,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王娡最害怕的便是皇后自己灰了心气,此刻又急又难过:“姐姐何苦说出这样的话来?来日方长,姐姐不能自己先行鸣了丧钟。此番变故,我不知如何劝导姐姐,只希望姐姐早日振作精神。姐姐身为皇后,诞育嫡子乃是天命,以后必然有的是机会。” 只是无论如何王娡如何劝说,皇后始终睁着眼睛,不发一言。王娡曾经在那双眼睛中看过关切,看过同情,看过眷恋与婉转流波,然而她从未看过,这双眼睛也能如同空房古井一般,死气沉沉,毫无波澜。 这样的神情让王娡觉得害怕。她自从入宫后,常常伤心愤怒齿寒,却极少恐惧。而此刻,她竟发觉自己在微微地抖着,不受控制。 前文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这是前元七年一个热闹而普通的下午,槐里正是开集的日子,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臧儿目不暇接,她是普通农妇的打扮,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背上还背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她艳羡地望着街口首饰店里挑选着的女人,那样的金碧辉煌与荣华富贵,是她幼年曾享受不尽却在成年后逐渐失去的东西,她望着自己脚上丑陋的芒鞋,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喧嚣,直逼臧儿的耳膜:“徐国夫人到,尔等跪迎!”.     人群一下子骚动了起来,臧儿被躁动的人群挤到了街边,慌忙的跪下。她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也不敢抬头看,只是觉得这过街的队伍长的似乎没有尽头,她的膝盖有尖锐的疼痛,但是却抵不过羞辱所带给她的刺痛。     徐国夫人?臧儿记得自己幼时似乎还去她的庭院中玩耍过,当年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子还曾将自己抱于膝上逗弄,不过数十年光阴,自己却已破落到了这般地步,跪着连面容也不能直视。     臧儿觉得心口似乎堵了一块大石,连呼吸都不顺畅。     队伍终于走了,在旁人艳羡的议论中臧儿麻木地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继续朝前走。     “哇”背上的婴儿不知为何爆发了一阵嘹亮的啼哭,臧儿慌忙拍拍她哄道:“娡儿不哭,马上就回家了啊。”.     臧儿抬手抹了一把额前的汗,却看见路边的算卦摊,她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几分钟前的刺骨的羞耻,这一世的卑贱难道就去不了了吗?她捏了捏口袋里最后的几枚铜钱,坐在了摊子边。     “仙人,烦请你给我算算这世的命数。”她直言不讳地说.     那个精瘦的老人微微一笑,端详片刻后温言道:“姑娘自幼富贵无极,如今却是身在牢笼中,这怨不得姑娘,姑娘这一世终究做的富贵人。”。     臧儿心头一动,急急地问:“仙人莫不是取笑?如今我是贫贱之人,谈何富贵?”。     那个老人笑而不语,以眸光示意她背在背上的孩子,臧儿忙把孩子抱了出来,老人用瘦长的手指摸了摸孩子的小脸,神色微微一变,没等臧儿有所反应,双膝便已直直跪下。     “仙人这是作何…..”臧儿伸手欲扶。     那老人却在行完大礼之后复又站起:“姑娘的这个女儿此生富贵无极,将相名门皆不入眼,此生,怕是入主未央宫的命数啊,小人先行拜过。姑娘半生荣华,皆系于此女一身,天降凤凰,姑娘好自珍惜。”           第一章:唯愿与君度今生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后元二年,冬至。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整天,整座槐里城便是皑皑一片雪色,天地不分。 整座城静谧地似空了一般,只偶尔闻得几声牛铃,在这一片雪色中显得格外凄苦无依。 城北便是金府了。即便是这样的雪色满天,仍是不减端庄肃立的气息。朱红色的匾额,玄色的府门,在这一片荒芜的白色中更为鲜明。 府里却是另外一种气象,路角边早有伶俐的侍女点上了鹿绒灯,那样隐隐的明亮,确是极温暖的样子。 青寒穿着银鼠皮的袄子,一路匆匆走向最东边的厢房。她是府里积年的丫鬟了,行事沉稳平和。 她走到厢房前,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室内明亮如昼,温暖如春。只见得铜镜前端坐着一名女子,正细细梳理着迤地的青丝。女子眉目如点黛,气质端和,让人望之便知温柔平和。 这名女子便是金府里的女主人,也是金永涵的结发妻子,王娡。 “夫人,老爷着奴婢过来嘱咐您准备着,待会儿老夫人与二小姐就会过来用晚餐。”青寒冲着半跪在铜镜前的王娡行了一礼。 “我知道了,”王娡转过脸嫣然笑道:“你去回老爷,我待会儿就到。”。 “诺。”青寒又拜了一拜,退了下去。 王娡继续慢慢地用犀牛角梳子篦头发,脸上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母亲与姁儿又要过来了呢,自从父亲去世自己嫁入金家后,与母亲妹妹相见的日子便少了些,却是时时挂在心里的。 放下梳子,她将茜色连枝梅缠臂纱挽好,唤过一旁的侍女:“念儿,扶我去厅堂吧。” 金永涵已在厅前等候,手里还捧着一卷暗蓝色的线装书,与他身上浅蓝的官服颇为相称。 念儿轻轻唤他:“老爷,老夫人来了。可要请过来?”。 永涵含笑望着王娡:“母亲来了也不说,快些请进来。青寒去传菜。”两人诺了一诺便安静退下。 “母亲,我们可来得不巧了呢,姐姐姐夫怕是没工夫搭理我们呢!”一把娇俏俏的女声响起,却是兒姁搀着母亲迈入房门,只见她一身明快的芽黄色装扮,几颗虎青石镶成的簪子在夕阳下波光流转,眉眼间皆是豆蔻少女的稚嫩与精致。 “姁儿不许浑说。”臧儿作势轻拍了一下她,王娡也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闺阁女儿家也不能太没个样子。” 说罢俯身行礼:“母亲万福。”。 永涵也行了大礼,臧儿急急扶起他们:“姑爷与娡儿何必客气,不过是寻常叨扰罢了。”。 “母亲说笑了,”永涵恭谨答道:“何来叨扰之说,便不说我,娡儿也天天盼着母亲与小姨常来坐坐为好。”。 王娡扶过母亲:“还请母亲就坐吧,总站着说话也累得慌,兼之晚饭时分,姁儿怕也饿了。” 回首想让青寒捧一杯茶来,却见永涵已是端端正正奉上碧色的茶汤:“母亲且先润润,我已着人去传饭了。” 王娡心头一暖,只盈盈望着他。 少顷饭毕,永涵嘱咐了青寒去端上漱口的茶水来。 王夫人爱怜地摸了摸王娡的脸颊,又转头对永涵说道:“母亲眼见着你与娡儿情深意重,心里真是高兴得紧。为娘的心愿不多,便就是盼着你们这一世都这般平安恩爱地走下去。”。 永涵郑重拜了一拜:“永涵谨遵母亲教诲,愿以此生照顾娡儿。”。 “你能这般想着便好了,”王夫人安慰地说:“时候不早了,我与姁儿也该回去了。” 王娡看看窗外霭霭天色,不觉有些忧心:“母亲这个时辰回去么,眼见着天是要下雨了呢,道路湿滑,跌着了母亲可怎么好。”。 永涵也开口说:“依永涵之见,不若母亲与小姨今夜便暂且歇在金府,明日里辰光亮了再着人送母亲与小姨回去。”。 “好是好,只是又要叨扰你们这一夜了。也罢了,我与姁儿便歇在客房吧。”说罢王夫人转头欲唤青寒去收拾了客房出来。 却被永涵制止了:“母亲如何住的客房?不如与姁儿一起与娡儿睡一晚吧,想必娡儿也与母亲有好多体己话要说呢。”。 王娡笑着说道:“女儿如何舍得母亲与妹妹住客房呢?就依了夫君的话吧。”。 王夫人略一思忖,便也同意了。 一时到晚间,王娡洗漱过后坐在铜镜前,由念儿替她拆了发辫,淅淅沥沥散下一头墨黑的长发来,脱下身上的暗粉色菱花福字纹留仙裙,换上雨过天青色素梅花寝衣,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姁儿睡着了?”她低声问母亲。 母亲凝神瞧了瞧:“可不是么。年纪轻自然贪睡些。”。 说到这里,王娡心头一动,愈发低声问道:“说起姁儿如今也总也快有十五岁了,母亲可为她留心婆家了?”。 王夫人感慨道:“不是母亲不愿意她出嫁,实在是姁儿是个气性大的,先前几户人家提亲,她都推辞过去了。怕是不等到好的便不能嫁呢。”。 王娡略皱了皱眉头:“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同心同德,相敬如宾,一味惦记这些虚的可不是打错了主意么?”。 “母亲何尝不知道呢?只是母亲实在可惜自己两个女儿,姁儿且不说,便是你,容貌才情都是出挑的,若咱们家室再好一些,你也便能嫁的更体面尊贵些。永涵自是个好孩子,却吃亏在没有个一官半职,只靠田庄过生计,总归是不如了。”。 王娡摇了摇头:“永涵虽不是做官的,可待女儿却极好,女儿这一生也不求些别的,惟愿夫妻平安喜乐同心同德。以后这样的话,母亲可不必再说了。”。 王夫人略叹了口气:“也罢了,终究你也算嫁的如意了,只盼你妹妹也如你一般如意。”。 王娡按一按母亲的手,柔声安慰道:“女儿也会让永涵留意些家境殷实,人品可靠的好人家,母亲勿要心急了。”。 王夫人点点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终究算命的话是不能信的,原是母亲痴心太过了。”王娡听得糊涂:“母亲在说些什么?”。 王夫人回过神来,勉力笑了笑:“不过积年旧事罢了,不必再提。娡儿你也过来,早些歇息吧。”王娡并未多想,只静静卧下,母女二人再无言谈,室中只余了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 ... 第二章 人生富贵何所极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次日清晨,王夫人与姁儿便见过了永涵与王娡,执意不愿多叨扰,王娡见再劝无用,便由着二人坐着青布车回去了。     彼时永涵送完王夫人她们回来,见王娡立在堂前似有话要说,便笑吟吟牵了她的手道:“娡儿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王娡点了点头,眉头微微蹙起:“昨夜与母亲谈天,议起姁儿的婚事。若算起来她也不小了,是该思量着婆家的时候了。”。     永涵略一沉吟:“我瞧着姁儿长得秀气,也有几分才情,怎么竟会无人上门提亲么?”。     王娡面露为难之色:“自然不是这个缘故,上门提亲的人自是不少。可左不过是些农户人家,姁儿气性又高,自是不肯的。”。     永涵了然:“那我便留意些身边的朋友们,务必替她选出一个可心可意家境殷实的人。”。     永涵对于王娡的嘱托果然十分上心,不日里便挑选了几个人名给王娡过目,皆是些青年才俊,家境也是富足。     是夜,王娡陪着永涵在书房里闲话,清浅地微笑着:“夫君昨日给娡儿看的那些个名字,娡儿只觉得个个都是好的,可见夫君实在是用足了心。”。     “这是受你所托,自是要上心的,”永涵搁下手里的书:“那么娡儿心里最中意谁?”。     王娡略想了想:“我瞧着一个唤作李万军的人倒还可靠,十九岁的年纪与姁儿正好相配,似乎听青寒说起是她的家乡邻居,便在槐里乡间,是极聪明勤恳的一个人。”。     “果然你我夫妻一心,”永涵朗然笑道:“这四五人里,我也最是喜欢万军,他与我是儿时挚友,面目也清俊,且他父亲似乎是有官职的,家室也还体面。”。     王娡舀了一口酒酿咽下了:“那我便择日与姁儿说说,也问问她自己的心意,儿女情事,总不好我们私自做了主。”“一切你来安排便是。”永涵温柔地说道。     正当王娡欲修一封家书邀母亲妹妹前来商议时,却出了不大不小一件事情,硬生生把这事耽搁下了。     原是太子选妃,名为选妃,亦不过是择了端庄女子充掖王府。早在五年前,时年十三岁的太子便由薄太后做主,娶了薄太后的亲侄女薄巧慧为太子妃,王娡隐约记得,那时她不过十二岁,却也是感受到了太子大婚的热闹。     这些年过去,隐隐民间也有传闻说太子与太子妃不睦,至今无有所出,着实急坏了皇帝与太后。此次太子选女,朝廷上便又颁布了禁婚令,明令举国十二岁至十八岁的未婚少女不许言婚嫁,直至此次选秀完了方罢。一来二去,王娡便也不好向母亲言及此事。     又过了几周,王娡正在盼着这场选秀早日过去,母亲与姁儿却先来了。     她们来之前并未知会一声,以至于彼时王娡与永涵正在书房里填词作乐,听得门房来报老夫人与二小姐来了,不由都愣了一愣。     永涵揣测了道:“莫不是母亲知道了为姁儿选婿的事?”。     王娡摇了摇头:“家书尚未写好,想来不是为了这事的缘故。”夫妻二人揣摩着,便信步朝前堂走去。     王夫人与姁儿正端坐在堂前,王夫人正低头啜饮着碧色茶汤,姁儿也一改往日的顽皮,静静垂手坐着,王娡见她穿了一身九成新的碧桃色压花百蝶裙,妆容似乎也精心修饰过,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艳丽来,心下便觉得奇怪,当下也不多言,只依礼拜过。     王夫人见二人都来了,便放下茶杯,仔细盖好了杯盖方才回身冲二人笑道:“没头没脑的,就这么来了,想是惊到了老爷与夫人吧?此番前来,是为了与你们商议日前与娡儿聊起过的姁儿的婚事。”。     王娡略有惊诧,难不成寥寥几日,姁儿便已有了意中人?便静静问道:“可是母亲与妹妹有中意人选了?”。     姁儿犹自含羞低头,母亲却已颔首而道:“这些日子,太子府正在征集秀女,我便想着,将姁儿带去京城试试。”。     王娡与永涵闻言皆吃了一惊,王娡道:“太子府中女子众多,且不说姁儿不能选上,便是选上了,以后的日子也是千难万难。再者,若是进入三轮而落选,怕是终身不得外嫁了。何况自古选妃均是极注重家世,咱们这样的家世,实在是无谓掺杂进宫闱之中。”。     王夫人闻言略有沉吟:“只做是见见世面罢了。选不中,左不过回来重新择个好人家,若是选中了,便是……”。     “便是祸事!”王娡斩钉截铁道:“姁儿家世一般,自是比不过公侯将相的女儿,性子又极爽利,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岂不是明里暗里吃足了亏?”。     永涵亦附声道:“小姨若是入了太子府,虽有荣华富贵,却也着实过的辛苦。不如就近择一户富裕可靠的人家嫁了,岂不也是一桩好姻缘?”     王夫人犹自沉吟不语,王娡从她的面上读不出分毫,便只得去看姁儿,却见姁儿似未将大家的话听在心上,只是一径揉着自己裙子上浓墨欲滴的翡翠色花朵,似要将那碧色都揉下来。     王娡心头一沉,只怕姁儿自己也是愿意的,素来知道她心性大,却不曾想竟是这般存了飞上枝头的心思。     过了许久,王夫人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事便再商议吧。”。     王娡听的母亲犹未彻底死心,不免心焦,却也不便再说。     永涵也立起身来:“快要用午餐的时辰了,母亲与小姨便留下来用过午餐吧。”。     王夫人略点了点头:“也罢了。”     王娡心烦不已,由着青寒替自己更衣,却见念儿匆匆进来:“夫人万安,二小姐想见见您。”她闭上眸子:“请进来吧。”     姁儿进入卧房后在铜镜边站定,王娡看了看她,比之自己温柔平和,姁儿更有一分娇艳俏丽。     王娡在心里叹了口气,口里却只说着:“过来坐下吧。”     姁儿依言坐下,王娡便执了她素白的手问道:“姁儿,你这是何苦呢?你虽未说话,姐姐瞧着,你心里怕也是愿意的。也罢了,你年纪小,自然不…….”     王娡仍欲再说,却被姁儿以温柔的目光制止了:“姐姐,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好,也必定存了许多话要劝,我只告诉姐姐一句,我意已决,非人力可改。”。     王娡瞠目结舌,一时间原先打算好的话竟都忘了。     姁儿接着说道:“姐姐可曾记得我们闺中常念的那首诗?便是莫愁歌了,最后一句是‘人生富贵何所极?恨不嫁与东家王。’便是莫愁这般看似万事顺遂的婚姻,却也有几分不如意在里面,自幼母亲也曾教导我们,‘贫贱夫妻百事哀’,以我这样的家世,若不凭自己的容貌挣一个好前程,便是自取了灭亡去。姐姐好福气,嫁与姐夫这般圆满,却也苦于姐夫没有功名,而我自是不敢比肩姐姐的福气,只盼着人生赌一赌便尽兴了。成了,便是光耀祖宗门楣的事情;若不成,这也是命数,我便随意择了人嫁就是。”。     王娡听她说完,只觉得彻骨的寒冷,面前的姁儿美艳而陌生,浑然不是幼时那般天真的模样,她只觉得舌尖都木了。     良久,只得说:“你既然心意绝了,做姐姐的也不能再逼你什么,只盼着你自己拣择的路,不要后悔就是了。”。     姁儿微微一笑,面庞上因为年轻以及对未来的希望而透出一层艳光来:“我不后悔。”           第三章 初到长安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饭毕后,有侍女奉过茶水漱了口。王夫人用紫金璎珞帕子擦了擦嘴角:“姁儿是个有主意的,我看这事谁劝也不中用了,左不过是去碰碰运气,成败都不必太在意。”     王娡心头一紧,面上只得陪着笑:“既然母亲主意拿定了,女儿与永涵便也不说什么了。”。     王夫人略点了点头:“我仔细思量着,还是劳烦娡儿陪着我们娘俩走一趟,我年纪大了,姁儿又不中用,遇事总得有个拿主意的。”。     永涵一惊:“母亲这可使不得,娡儿才出月子,怎经得起舟车劳顿?”。     王夫人并不答言,只拿眼看着王娡。     王娡只觉得如芒刺在背,声音都干涩了:“既然母亲坚持,我便走这一趟吧。”。     “娡儿…….”永涵出声,王娡在桌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噤声,深深看他一眼。     “既然娡儿愿意,便是最好不过的了。明日里便起身,晚了怕是赶不上了。”王夫人起身,牵过姁儿,对着永涵略拜了拜:“时间不早了,我便与姁儿先去歇息了。”     永涵定了定心神,唤过念儿:“伺候老夫人与二小姐歇息。”     夫妻二人一夜担忧,第二日青寒来叫她晨起时天似乎还没亮,王娡睡的朦胧,一时竟也辨不清时辰,只含混着说:“几时了?”     青寒恭敬地说:“回夫人,已是出发的时辰了。老夫人与二小姐都已在庭前用过早餐了。”。     王娡慢慢起身,觉得脑袋涨疼的厉害,只吩咐了青寒:“去打水来洗脸。”     等她赶到庭前,发觉母亲与妹妹早已起床了,姁儿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石纹盘花裙,发间一支琉璃攒金八宝钗光华流转,映着她愈发面若芙蓉,肤如羊脂,一双剪水瞳似能滴出水来。     王夫人亦是换了一身新的枣红连襟暗花裙,发间插着一支苏银簪子。她见了王娡,便微微一笑:“娡儿起床了?涵儿已吩咐人去备下马车了。”     王娡略点了点头,却见母亲拿眼觑着她,语气是极温和的:“我瞧着夫人这件衣裳似乎太简素了些,不若换件颜色衣裳,也显得喜庆些。”。     王娡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银灰色流云蝙蝠纹裙,心下念起一事,愈发不快,只得含了笑道:“此次重点便是姁儿,女儿不拘穿什么都是一样的。”王夫人也不多言,只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一时永涵走了进来,王娡见他这大雪天的出去冻得不轻,愈发心疼,只得回首吩咐了念儿:“去打盆热水来给老爷洗洗手。”     永涵微微一笑:“不打紧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娡儿去吧,路上担心冻坏了身子。”王娡纵有万般不舍,却也耐不得母亲声声催促,只得去了。     一坐上马车,她便心头一暖,永涵念着她身子弱,在青布外多围了一圈毛毡不说,更是在车内放置了一个炭火盆,王娡坐了进去,只觉得似是阳春三月,连带着一颗心也似浸在春水中一般,滋润了开来。     车行过许久,王娡按捺不住,掀了帘子回身看去,只见得鹅毛大雪之中,天地似乎白茫茫一片,万物皆不辨,唯见路尽头永涵与家童的身影还在眺望着。她心里一酸,竟是落下泪来。     一路舟车劳顿倒也无话,不过两日后,便已赶到京城。一入京城,饶是郁郁如王娡,也被这繁华景色吸引住了目光,便由姁儿牵了自己到处逛去。     一时天色渐晚,王娡便不欲多逛,只拉着姁儿回了客栈,见姁儿似有不情愿,只得叮嘱了她:“明日里可是大日子,别忘了你为何来的。”姁儿只得做罢。     第三日便是秀女选秀的日子,这一夜姁儿不曾安睡,连带着王娡也睡不安稳。     次日清晨,王娡听的动静起来时天还墨黑,她把头发挽到肩后,问青寒:“什么时辰了?”     青寒轻手轻脚地替她端过洗脸的热水:“已经到时辰了,二小姐已经起床好一会儿了呢。”王娡闻言,纵使仍是头痛着也不敢贪眠,只得洗漱了去往母亲房中。     走至房中,却见几人围着姁儿跪在梳妆镜前,想是已经完成一半了,王娡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珠光流转华贵无比,似是母亲倾囊与姁儿做了装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姁儿才终于收拾好了,只见得她脸白如玉,一双眼睛似是乌银水丸儿般清澈,一头瀑布似得青丝挽了一个如意高寰髻,斜斜插了一只青玉镂金簪子并一朵粉色并蒂莲,身上一身湖绿色云燕纹锦缎青菱扣对襟裙子,领口疏疏绣了几朵浅樱色的花,整个人看上去清丽无比,却又别有一种妩媚风情。     姁儿看见王娡,笑吟吟走过来牵了她的手道:“姐姐好贪睡呢,足足比姁儿晚起了一个时辰。”。     王娡回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带着一丝冰凉的腻意,便知道她其实是紧张的,当下只作不觉,微笑着看了母亲:“可预备走了么?”     王夫人似也是精心打扮过,一身红色石榴花如意纹撒洋皱裙衬得她喜气洋洋,相比之下,王娡的银灰色梅花扣长裙便显得过分简朴了。“预备着了,”。     王夫人点一点头:“客栈里叫的车夫约莫半个时辰就过来。我瞧着你穿的也太简素了些,总不够喜气。”。     说罢招手唤王娡上前,拿起台子上一只山茶金寿字钗便仔细插在王娡的发辫上,这钗子极为华丽,整个寿字最后一笔便是钗体。     王夫人犹嫌不足,叫过一个小丫鬟:“替夫人摘了这对珍珠耳铛,换上那个垂金的石榴石去。”。     小丫鬟依言做了,王娡笑着说:“母亲费心打扮我做什么?左右不是我去选秀,不过陪着走个过场罢了,正经该看姁儿的。”。     王夫人笑道:“穿的这样简朴,可不怕人家说你!”一时车夫来了,王娡便携了姁儿的手,小心地扶她上了车。     一时二人默默无语,过了片刻,只觉得车停了下来,却是青寒过来打起了帘子,恭恭敬敬地说:“到了太子府了,烦请夫人与二小姐下车。”。     姁儿紧张地看了一眼王娡,深深吸了一口气,扶住青寒的手走了下去。     王娡紧随其后下了车,只见得端庄辉煌的太子府匾额,便是在日头下都觉得逼人的贵气与庄重,门口更是熙熙攘攘莺红柳绿的站了几十家秀女,个个雪肤花貌娇语啼啼。     王娡听得旁边人议论,这就是下一批即将进去的秀女,先头已经进去了十几个,还未知命数如何。     正与母亲姁儿看着,却见一个半老妇人迎了上来,眉目蔼然,却有着不可轻视的庄严:“敢问你们可是槐乡里王氏家的秀女?”     母亲堆起满面笑容:“正是呢,不知这位姑姑如何称呼?”。     妇人倒也大方:“唤我乔姑姑就行了,待会儿便是我领着姑娘们进去。”。     王娡一听,知道她以为自己也是来参选的,刚要开口说话,衣袖便被母亲暗暗拉了一把,只得缄口不言。     却见母亲更加亲热,从袖口里掏出个褐色福字绸袋塞进乔姑姑手中:“那待会儿还得烦请姑姑费心提点着。”。     乔姑姑何等乖觉,只做不知,口上的语气却热情了几分:“哪里需要我提点着,我见着两位姑娘生的都极清俊又有福气,入选也是应该的。”。     王娡按捺不住,陪笑道:“姑姑怕是弄错了呢,参选的是我妹妹,我不过是陪她来的罢了。”。     乔姑姑看她一眼,少顷又换了神色:“姑娘我瞧着样子怕是个有福气的呢,去试试也罢了。”。     说罢也不理王娡,只瞧着王夫人说:“替姑娘们拾缀着,待会儿进去的出来就轮到她们了。我过会儿就来接姑娘们。”     王娡却急了,只得压低了嗓子与母亲说道:“乔姑姑怕是以为我也是来参选的呢,这可怎么是好?”     王夫人却颇不以为意,只替姁儿收拾着衣裳带子:“左右姁儿也害怕,你便进去陪她走这一遭也就罢了。你的装束也清简,也入不得太子的眼。”     王娡仍觉着不妥,还要再辩,奈何乔姑姑已急急走过来催促,少不得咽了想说的话,携着姁儿的手走到队列里去。     这一列却是有十来名秀女,姿态容貌各有不同,却都是极清俊的,王娡看着最前面一个秀女,姿容在这行人中也颇为出色,最是难得的是她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种凛然之气,想是出身大家。王娡念及此,对姁儿的担忧又多了几分。     只听得乔姑姑的声音,唤着秀女们进去,王娡便也来不及多想,携过妹妹的手,便迈入了那两扇朱红色的门中。           第四章 选秀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入太子府,王娡只觉得巍峨雍容,不由得收了颜色敛了声音,只低头看着自己脚上暗紫色软云烟缎鞋。 前头乔姑姑絮絮地叮嘱着秀女们谨言慎行,若非太子问话则绝不可开口,连进退礼仪也说了几遍。 一行人行了大约有半盏茶功夫,只见转了个弯儿,面前却是极宽阔的庭院,王娡不敢抬头,模糊着觉得似有许多人,四下里却安静的紧。 乔姑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秀女十三名,请太子太子妃过目。” 王娡这才敢抬头,见得周围人都神色谨慎不敢多言,向前面望去,太子打着厚重的额帘看不清容貌,却见得端坐一旁的太子妃,生的极为婉约秀美,面目平和,整个人沉静如水。 自有宦官领着各位秀女上前,由着太子或是太子妃细细问了姓名年岁去。王娡只觉得自己是来凑数儿的,便也不十分上心,只闲闲看了各色女子上前答话。 因对着先前队列前边的那个女子印象格外深些,只见得她答话时并未似旁人般局促不安,只落落大方答了话,却有不可侵犯之色,为她妩媚的容颜凭添了几分清冷,似凌寒里开出的腊梅花,格外动人。 因着她的出色,王娡便也记住了她的姓名:许云欢。 过了片刻便到了王娡,她只得走上前去跪下,只希望自己妆容朴素得以落选。 开口问询的是太子妃,声音温婉如绸:“今年几岁?叫什么名字?” 王娡依言答道:“民女名唤王娡,今年满十七岁。” 却听得太子妃似有笑意:“样子不错,礼数也周全,似是大家出身,不知父亲做的什么官?”。 王娡虽有不情愿,面上也只得含了笑:“民女出身贫寒,父亲没有官职。” “这样么?”太子妃温和的面庞上略有诧异之色:“蓬门小户也教育得出这般端庄聪慧的好女儿真真是难得的.”絮絮又答了几句,见得轮到姁儿了,王娡方才松了一口气,慢慢退了下去。 姁儿无疑是紧张的,即便隔着十来米的距离,王娡也似乎能看到她瘦弱的身体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只听得遥遥的却是太子的声音:“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所幸姁儿声音倒还沉稳:“民女王兒姁,年十五。” “知道了,下去吧,换下一名秀女来。”太子声音懒懒的,只挥了挥手让姁儿退下了。 姁儿退回队列里时仍流露出紧张,王娡以宽大的袖摆做掩,牵住妹妹的手,惊觉她手里都是滑腻的汗水。 王娡只作低头状,轻声说:“可觉得有几分把握么?”。 姁儿手心冰凉:“姐姐,我也不知道,我似乎觉得太子并不喜欢我。”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握着姁儿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尽人事,知天命。你也不要太在意了罢,”。姁儿似是没有听到,只垂首不言。 少顷秀女们一一答话完毕,王娡便携着妹妹的手走出府门,一眼就望见了正立于马车边翘首期盼的母亲。 王夫人见姐妹二人出来,喜不自胜,忙携了姁儿的手细细询问道:“怎么样?可入选了么?”。 王娡见姁儿满身不自在,只得含了笑打圆场道:“那就有这么快呢,总得等到下午时分才有宦官来传话呢。”。王夫人焦灼地点一点头,也作罢了。 午饭后母亲执意留在厅堂里等消息,王娡便也由的她,自行回房休息不提。 ... 第五章 入太子府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只睡的迷迷糊糊,却听得楼下似有骚动之声,王娡起身还未清醒,刚想张口问是怎么回事,只见得青寒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青寒一向行事稳重,王娡见她这个样子便知道有事情。果然青寒急急开口:“夫人快下去吧,太子府里来人了呢!”。     王娡一听,急忙翻身坐起,探索着找鞋子,口里问着:“可是姁儿选上了么?”青寒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晓得,只听得来的宦官说,非得让夫人您也下去呢。”“我也下去?”王娡满腹狐疑,却也摸不着头绪,只得匆匆套了鞋子下楼。     只见得楼下坐着一个穿青玉色服制的宦官,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在他身边。     母亲与姁儿已是满面焦急,见得王娡下来赶忙拉过她对着宦官道:“这位便是小女王娡。”。     宦官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堆出满面笑容来:“贺喜二位姑娘!”。     王夫人问道:“不知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宦官收敛了笑容:“小人此番前来贺喜二位姑娘入选太子府,成为太子妃嫔。”。     “都入选了?”王夫人惊讶不已。     “这正是老夫人的好福气呀,二位姑娘可是太子亲自钦定的呢。”宦官堆了满脸媚笑。     王娡只觉得脑子里轰然劈开了一道雷电,整个人也晕晕乎乎不清楚起来,她也入选了?姁儿也愣在那里,似是来不及为自己高兴,只拿眼看着王娡。     王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语气尽管仍有惊疑,却已是满面和悦自袖子里掏出个大红色福字钱袋:“多谢公公,劳烦公公受累了,这点子钱就当请公公吃点心吧。”。     那名宦官笑着接过钱袋:“小人叮嘱姑娘们,后日便是圣上择定的吉时,要请二位姑娘入府了。今明二日就烦请姑娘们准备着了。”     王娡整个人似是浸在冰水里,寒意彻骨却是不清醒的。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王娡愈发觉得头昏眼花,幸而青寒在背后死死抵住自己才不至于当众失仪。王夫人见她这个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示意青寒先扶她上楼去。     走入房中,王娡的魂魄似乎才回过来,跌坐在跪榻上,青寒眉头紧锁:“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王娡只觉得嘴唇也麻木了:“为何竟连我也会入选?”说着眼眶已是酸涩不堪。     青寒递过一方青绿色鸳鸯戏水帕子:“此时最要紧的,是夫人下一步作何打算?这太子府规矩森严不比得家里,入选了怕是由不得您呢。”。     王娡眼泪滚落下来:“我自然知道这不是儿戏,古来也没有选上了不去的道理。可是…..”。     她只觉得心头被尖刀刺得鲜血淋漓,一时间痛不可支,连话也说不全:“还能想什么办法,当初便是千不该万不该陪着过来,若不是母亲……”她忽然噤了声,似是想到些什么,只瞪大了眼睛死死抓住胸口的襟带不作声。     青寒见她这个样子更是害怕的紧,一叠声儿地唤着她。王娡回过神来,收敛了几分神色,用帕子拭去泪痕,沉声吩咐她:“去请老夫人与姁儿过来。”。     青寒极不放心她一个人,却拗不过王娡,只得诺诺地去了。     少顷,房门开了,正是王夫人与姁儿缓缓走了进来,王娡想要站起来,却发觉双腿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只得就这么半跪着:“母亲,现在如何是好?我是婚配过的人啊,连俗儿也有了…….”     王夫人急忙转身闭紧了房门:“这样大声说话,不怕被别人听去了么,怎的一丝分寸也没有!”。     王娡被她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惊住了,一旁的姁儿只是垂着头不作声。     王夫人缓和了神气,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轻轻拉过她的手:“木已成舟,娡儿,这就叫做命数。命是抗不过的,若你此时说出去自己已是有过生育的人,便会被安上欺瞒圣上的罪名,这可是灭族的罪啊,到时候连着我与姁儿,永涵与俗儿都是要掉脑袋的…….”。     王娡愣愣地听着,她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是即便是知道了,也却难做得到。     王夫人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事已至此,娡儿,你只能去接受。母亲知道你舍不得永涵与俗儿,母亲又何尝舍得两个女儿都入了太子府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呢?可这既然是老天爷替你安排好的命,你就只能去顺着它。母亲知道涵儿是个好孩子,也明白你们伉俪情深,还有俗儿,也是母亲的好孙子。你可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执念,断送了全家人的性命啊。”。     王娡只觉得迷惑,心头一阵阵的绞痛,为什么最后事情竟会到了这般田地?满门的性命竟是落在自己肩上了么?     她茫然地看着香炉里袅袅而上的乳白色的烟,那样的轻盈柔弱,一口气就能让它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觉得自己就仿佛是那缕烟,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从此再由不得自己。     王夫人也没有再说话,屋子里静的可怕,只听得见沉水檐滴水的声音。     三人静默着对坐,良久,王娡只觉得喉头干涩,发出来的声音也嘶哑地不像是自己的声音:“母亲,我明白了,你与妹妹先下去吧。”。     王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牵过姁儿:“那我们就先出去,你自己再好好想想。青寒,陪着夫人。”     青寒低声应了,慢慢走过来。王夫人刚刚关上暗红色的梅枝攒花门,王娡便只觉得双眼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向着跪榻一侧歪去,连青寒慌了神儿的呼唤都没有听到。           第六章 离家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觉醒来,竟已是傍晚时分,王娡睡的昏沉,一时间竟辨不清这是何处,只当是家里,开口想让青寒倒些水来喝,却发现她正坐在窗子下缝补着些什么。     青寒见她醒来,急急收拾了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夫人醒了?可要用些点心么?”。     说罢也不等王娡答话,自是摆出了白玉霜方酥,糖蒸樱桃酪,绿豆莲蓉饼和枣泥馅饼四色点心出来:“夫人用一些吧。”。     王娡望着窗下的那张榻:“青寒你在做什么呢?”。     青寒倒茶的手抖了抖:“夫人后日便要进太子府了,奴婢为夫人裁制些新衣裳。”。     刻意回避的事实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似是无边无际的潮水劈头盖脸包裹住了她,王娡只觉得自己都无法呼吸:“我想起来了。只是怎的这般着急?”。     “后日就是吉时了。”青寒低头装作侍弄茶水。     “这般快么,竟容不得人缓一缓。”王娡摸索着找外裳。     青寒的声音已是带了哭腔:“夫人…..”。     “可哭什么呢?”王娡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继续找着衣裳:“如母亲说的一样,这都是命罢了。”。     青寒急忙用袖子拭去泪痕:“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为您打点好事宜……”。     “不,”王娡断然说道,她紧紧抓住青寒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青寒略微皱紧了眉头:“我要你陪我入府。这一次,在旁人眼里自是千万风光富贵,可是咱们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前头的路千险万险,我不能没有个知心的人陪着自己。你性子稳重,又跟着我许多年,许多事情你还得力些,是最适合的人选。”。     青寒重重点点头:“夫人放心,昔年里夫人对奴婢的好奴婢至死不忘,以后奴婢一定尽力护着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苦……”。     王娡露出一个落寞的微笑:“再苦又怎么样呢?”。     她紧紧抓着青寒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依靠。     青寒的手温暖而柔软,坚定地回握着她,平白的让王娡多出几丝力量。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后日。     青寒早就裁制好了入府的衣裳,王娡纤白的手指从流光溢彩的料子上缓缓拂过,这一世,她就将亲手把自己送入这个锦笼中,去过旁人眼中富贵无极的日子。     王夫人一早吩咐了青寒替她上妆,王娡只静默地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因为两夜不曾好睡,她的脸是一种近似于青玉的半透明的颜色。     青寒替她盖上了细腻的紫茉莉粉才遮掩了过去。头发亦不是寻常的发辫,而是用金丝发网细细挽了一个九曲玲珑髻,碎发也用茉莉水抿了上去,在发髻里插上了母亲的寿字金簪,那样珠光宝气的颜色,衬得人都多了几分贵气。     青寒取来衣裳:“夫人,换上吧。”。     王娡皱眉:“夫人?”。     青寒面色即刻白了:“奴婢一时糊涂,还望小姐原谅。”。     王娡轻轻颌首:“切记谨言慎行,否则断送的,就不知是多少人的性命了!”。     青寒再不敢大意,只诺诺服侍王娡换了衣裳。衣裳是极贵重的料子做的,触手生凉,樱红色的衣裳上有深深浅浅的合欢花纹。     “合欢合欢,何如两心相许之欢?”王娡低声念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略坐了一坐,就听得有喧闹之声,青寒打开帘子看了看,低声说:“小姐,时辰到了。”。     王娡木然地站起来,伸手给青寒:“扶我下去。”     街上极为喧吵,路边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不住地有人恭喜着母亲,两个女儿都入了太子府,是极为荣耀的事情。     青寒低声在她耳边说:“小姐,您得笑啊。这是喜事呢。”。     王娡闻言,只得强做出笑颜来,内里只觉得苦涩不堪,然而外人看了,仍是一个极为明媚的笑容。     姁儿也在人群里,她穿着粉红色荷花纹衣裳,那样娇嫩的颜色,衬得她整个人面如芙蓉,与王娡不同,她的笑容是极为和悦的。怎么能不高兴呢?王娡痴痴地想着,这是她多年来的夙愿吧?     太子府里派来的宦官早已恭恭敬敬地打好了轿子的帘子,王娡只望着母亲一句话不说,王夫人与她对视良久,终究叹了一口气,把头别了过去。王娡郑重对着母亲拜了三拜,转身上轿,极为决绝。           第七章 容芷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路轿行一盏茶工夫,王娡听得落轿的声音,便知道已经到了。     少顷,有人打起帘子,却是青寒:“请小姐下轿。”。     王娡扶住她的手,青寒的手温暖而有力,连带着王娡也感到了一丝安定。她抬首望着朱红色的府门,内心里几乎无一丝波澜。     却是乔姑姑喜气洋洋迎了上来:“恭喜二位姑娘!”。     姁儿与王娡对着她行了一礼,乔姑姑笑容和善:“已为二位姑娘收拾好厢房了。”。     姁儿反应极快,微微屈身行礼如仪:“有劳姑姑了。”。     王娡也跟着拜下,乔姑姑赶忙伸手来扶:“二位姑娘这样做可是折杀奴才了,如今二位都是正经的太子府里面的人了,也是奴才的主子了。”。     王娡微微一笑:“可不知厢房在哪里呢?”。     乔姑姑作势拍了一下自己:“瞧我见了二位姑娘欢喜的浑忘了,是该带二位进去的。姑娘们移步这边。”。     太子府的路是用坚硬的青石铺成的,青石质地坚密,王娡尽管穿着厚底紫云烟软缎鞋,却似乎清晰地感觉到了青石的纹理,硌得她生疼。     乔姑姑一路走一路絮絮地说着,从她口中王娡得知,目前太子府里除了太子妃薄巧慧之外,还有粟婉容粟氏,程喜月程氏,万静田万氏,并此次一同入选的柳语嫣柳氏,吴若叹吴氏,许云欢许氏,王娡听即此心头一动,看来那个许氏也是入选的了。     言语间便到了两座厢房处,位置虽偏远些,却收拾得清雅幽静,王娡更是极喜欢那一蓬郁郁葱葱的竹子。     正赏玩间,乔姑姑拍了拍手,从厢房里鱼贯而出六名侍女并四个宦官,走到她们面前恭敬地跪拜下。     乔姑姑指着跪在最前面的一个侍女说:“这是太子妃指给王娡姑娘的贴身侍女容芷,念及姑娘初来乍到一切多有生疏,容芷是个稳重的。”。     王娡见她虽温柔静默,眉目间却是有几分果敢忠义,心头极为喜欢。     乔姑姑又道:“含儿是分给王兒姁姑娘的,还请姑娘调教。”。     叫含儿的那个容色生得秀气,整个人也不十分蠢笨的样子,王娡略放下心来。     乔姑姑又引荐了四名宦官,义忠,义勇是分给王娡的,连汉,连营是分给姁儿的。剩下每人两个粗使小丫头,便不拘叫什么由她们自己取去。     嘱咐完这一切,乔姑姑又拜了一拜:“请姑娘们收拾准备着,晚上太子妃娘娘自会请各位过去用膳。”王娡与姁儿和她告别后,自是带了奴才们入房不提。     进了厢房,王娡发觉里面收拾得极为干净清爽,雨过天青色的帐子自是自己最喜欢的,不由得含笑看了容芷:“劳你们收拾,也辛苦了吧?”。     容芷闻言,郑重拜下:“奴婢服侍姑娘是应当的,姑娘不嫌奴婢粗笨是奴婢的福气。”。     王娡笑着扶起她:“好端端的不用拘着这些礼数,我虽是第一次见你,却喜欢的紧。这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侍女青寒,性情是个极好相与的。”。     说罢她唤过青寒:“你们以后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我不拘规矩青寒是习惯了的,只是有一点得提点着,以后咱们就是一间屋子里的人了,必得同心同德才好。我初来乍到自是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也得你们留心着不落了错处去。”。     闻言几名奴才都深深拜下:“能服侍姑娘是奴才们的福分,奴才们自当誓死护着姑娘。”。     王娡抿嘴儿笑:“又跪下了可不嫌膝盖疼么,虽是快入夏了地上也还凉着,跪伤了可不是不能服侍我了?”。     容芷他们闻言连忙起身,神色动容:“从未有人关心过奴婢们,姑娘人心善得跟菩萨似的。”。     王娡莞尔一笑:“哪里就那么拘束了,只要你们服侍的无二心,我自会待你们如至亲。”。     几名奴才诺诺应了,由容芷一一打发了去忙各自的事务去了,只留下容芷一人。     王娡心知她有话说,便笑了道:“正巧晚上不知如何装扮呢,容芷你和我进去挑一挑。”容芷点头应了,王娡拉过青寒入了卧房。     容芷小心地闭上身后的房门,面向王娡拜倒:“姑娘出来乍到难免生疏,奴婢特意来向姑娘禀明大小事宜。”。     王娡点一点头,沉声说:“你说。”。     “太子妃娘娘生性温和一心礼佛,是个极好相与的。程姑娘入府一年有余,性子活泼爽利。万姑娘年岁尚小暂不足惧,只是粟姑娘…生有长子且生性果敢决绝。”。     王娡听完应了一声,“倒难为你和我说这样许多,你果然是个有心的,只是…”。     王娡神色突然一变:“私下里议论主子太子府可有这样的习惯么?”。     容芷见她遽然变色倒也不慌不忙:“奴婢只是提点姑娘大小事宜,至于奴婢的主子,除了太子就是姑娘了。”。     王娡惊讶于她的稳重坦然,内心里不免又看重她几分:“原是我太急躁了,青寒你带容芷下去用些点心吧。晚些再来伺候。”     少顷王娡听得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却是青寒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王娡见她似有所言:“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解开发辫,任如云的头发淅淅沥沥披散下去。“小姐觉得容芷可信么?”           第八章 粟婉容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有什么不可信的?她说的话都是实话,我刚入府自然要知道与自己打交道的是什么人。”王娡似是不以为意。     “但奴婢总觉得…”青寒声音渐低。     “她的话并没有错,心思也不见得是坏的。从她主动与我说这番话来看,容芷是个有主意的。”王娡起身握住青寒的手:“我身边有你一个知心的,可惜你对太子府也不甚了解。既然有这么一个经年伺候着又精明得力的自然是好的。只是青寒你切记,有些秘密,至死都不能说出去。”。     青寒重重点一点头:“奴婢记住了。”     暮霭渐渐沉沉起来,容芷轻轻推开房门:“姑娘,该是去太子妃那里用膳的时刻了。”。     王娡点一点头:“你进来帮我更衣吧。”     在择选衣裳的时候王娡又一次感觉到了容芷的心思细密。     一色繁复美艳的衣服她都没有挑中,偏偏是选了一件烟笼寒水似的乳白色鎏金蝙蝠纹纱衣,整个人似是轻轻吐出来的一朵兰花。     妆容上也是尽力清淡素雅,只在发间埋了几颗硕大浑圆的珍珠,愈发显得王娡肤光胜雪气色极佳。     青寒却还有些犹豫:“小姐这样打扮,会不会太简素了?”。     “不会,”容芷静静地替王娡把细碎的头发梳理好:“第一次赴宴,姑娘无需太过华艳,反而容易招眼。”。     王娡赞许地点一点头:“你真真是个明白事理的。”。     又转头向青寒道:“以后凡事多向容芷学学,她是府里的老人儿了。”。     容芷微微羞赧:“奴婢不敢担。若是姑娘准备妥当了,便由奴婢带领姑娘过去吧。”     一路上虽是四人同行,却寂静无声,王娡也只欣赏着太子府中郁郁葱葱的各色树木,只觉得赏心悦目煞是好看。     “自家院子的茉莉花怕是也开了呢?”她突然痴痴地想:“不知永涵现在可知道了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消息?”。     念及此她心中蓦然一痛,整个人几乎站立不稳。     青寒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当下只作不觉,搀扶住她:“道路湿滑难行,姑娘且走得谨慎些。”。     王娡明白她话中深意,又见容芷面露疑惑之色,只得装作无事,扶住青寒的手慢慢走着。     走了约莫一盏茶工夫,便听得前面热闹了起来,似是有许多人在莺啼燕语地说话。     道路一转,便露出一座精致的阁宇来,王娡心知这是太子妃的住所,不由得更是收敛了神色,生怕露出差错来。     进到屋子里才发现屋子里好生热闹,已是莺莺燕燕坐了十余人,见她来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王娡只觉得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不得不把指甲死死摁进掌心才在面上不显露出分毫来。     只听得一把娇滴滴的女声:“这位妹妹长得好俊俏呢,竟生生把咱们姐妹都比下去了。”。     王娡听得她语气虽是笑着的,却隐藏着一股冷冽,不由得抬头去看。     说话的女子生得极丰盈妩媚,肤白如玉,一双丹凤眼似喜非喜含嗔含怒,打扮也华贵,一色石榴红鎏金抹胸长裙衬得她整个人光华灿烂,头上一支赤金明珠簪子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坐在她身边的正是太子妃,整个人仍是那样平和温柔,面色沉静,王娡看的没来由的就觉得安心。     “婉容你也真是的,若是比容貌,太子府里可还有人比得过你么?”太子妃微微一笑,又转向王娡:“婉容和你打趣儿呢。”。     王娡如何不懂这是太子妃在帮自己解围,忙俯身跪下:“多谢太子妃。王娡拜过太子妃。”。     太子妃还未说什么,就听得粟婉容极轻蔑地啐了一声,王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垂着头望着地上暗绿色九龙连珠石砖。     “婉容不得无礼。”太子妃微有薄责之意,伸手扶王娡起来:“婉容是随性惯了的,你别吃心。”。     王娡深深感激她给予自己的援手:“妹妹不敢。”。     太子妃点一点头:“说起来,几位姐妹你也是第一次见到呢。这位是程喜月,论年岁你得叫她一声姐姐。”。     王娡依言唤了,只见程喜月生得极高挑,身量苗条,面目倒是很可亲的样子。     “这位是万静田,咱们都得叫她一声妹妹。”太子妃含笑牵过一个身量尚不足的女子过来。     王娡看她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虽是年纪小,眉宇间却有一股端庄之气叫人不敢小觑。     “再有便是这次新进的姐妹们了,吴若叹与柳语嫣来的比你早些,一并见过了吧。”     太子妃指向王娡身边二人,叫吴若叹的女子略丰盈些,整个人却也不十分夺目的样子,只安安静静地与王娡行了平礼。     柳语嫣却极明艳,眉宇间也是一副娇俏神气,王娡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再有就是你妹妹了。”王娡这才发现隐于人群之后的姁儿,却是局促地朝她一笑。“还有一位许云欢姑娘却还未过来……”。     太子妃正说着,一位颇有些年纪的侍女匆匆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两句,却见得太子妃焦急了神色:“可要紧?要不要喊个大夫去瞧瞧?”     那名侍女又说了两句,太子妃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叫她好生静养着吧,茯苓,你去端一碗蜂蜜燕窝与她,只作补身子。”。     那个叫茯苓的侍女诺了一声,垂手退下去了。     太子妃方才转向众人,微有遗憾之色:“许妹妹想是一路劳累,身子有些不爽快。罢了,以后相见的日子也还多呢。”。     却听得婉容发声了:“这位许妹妹好大的架子,太子妃都请不动她么,怕是等着太子来请呢!”。     “婉容!”太子妃轻斥一声:“不得放肆!许妹妹身子不好以后你也得多照顾着。”。     婉容却是极不屑地一笑置之,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第九章 入府初日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眼见得天色已不早,太子妃便吩咐了用膳。 虽是家宴,却也是有极隆重的八道大菜并一色时鲜吃食,样样精致美味。一时只听得碗筷之声,竟无一人言语。 饭毕,太子妃吩咐了小侍女端了茶水漱口,笑着说道:“今日太子入宫,怕是皇上此刻正在问他功课,一时半会回不来了,众位姐妹们也不用等了,各自回去早些歇息吧。”。 却是婉容懒洋洋地娇俏一笑:“太子妃说不回来那就是真不回来了呢,谁不知道太子每夜都必去太子妃殿里呢。”。 饶是初来乍到如王娡,也听出她这是在借机讥诮太子妃,不由得骇然,这个婉容竟是张狂到这种地步吗? 太子妃面色一红,聪慧如她如何不懂婉容的意思,奈何在人前少不得生生将怒气忍了下去:“粟妹妹说笑了。众位姐妹无事便都先回殿里去吧。”。 王娡见她面色通红似是十分尴尬的样子,不由得竟有几分不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助她,只得恭恭敬敬向她行了礼后离开。 回到房中,王娡犹觉得意气难平,恰逢容芷端了一盏牛乳茶过来:“姑娘用些甜食好入睡些。”。 王娡接过茶盏放在桌子上:“容芷,我瞧着那个粟姑娘似是极骄横跋扈的样子,平日里太子妃也是这般隐忍不言么?竟无半分尊卑秩序。”。 容芷安静地替她拆开发辫:“粟姑娘性子急躁些也是有的,只不过今日……”。 她沉吟了半响:“奴婢瞧着,竟像是有心做给众位新入府的姑娘们看的。”。 “也好叫人明白了谁才是太子府里掌事的么?”青寒打了一盆热水从屋外踏进来问道。 容芷点点头,面有忧虑之色:“今日姑娘一去,似乎便不十分得她的眼缘,话里话间的意思姑娘可要揣度明白才好。”。 王娡点一点头:“我自有分寸。况且我只与好相处的交好,她再怎么骄横我不去招惹也便罢了。”。 容芷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静静替她拿花汁子浸了毛巾敷脸。 王娡躺在床上,回想起今日一天犹觉得是梦。早晨还与妹妹母亲在一起,此刻却是自己孤零零一人置身于陌生之地,除了青寒,她似乎与以前的生活都断了联系。 明月皎皎,映得满室清辉。王娡没来由地想起来自己家的卧房,月光也是能透过雕花窗棂透进来的,如今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已经物是人非了罢。 不知永涵此刻正在做什么,母亲可与他说过了?俗儿呢,是不是还在夜间啼哭? 王娡只觉得心里似是被谁用锋利的爪子剜去一大块肉,痛不可支却连哭泣都不能够。 她怔怔地望着雨过天晴烟水人家色的床幔,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下来。 就这样半梦半醒睡了一宿,第二天刚起床就听到青寒皱眉道:“姑娘昨夜不曾好睡么,怎的脸色这样差?”。 王娡拿起柜子上的山水鱼纹铜镜一看,自己的面色果然略显青白,一双眼睛也是微微肿着。 容芷刚好打起帘子走了进来,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物事堆在妆台上,走过来:“奴婢替姑娘收拾一下吧,这个样子去拜见太子妃有些失仪。”。 王娡点点头,起身下床,却见青寒欲言又止,只得以目横她示意她噤声。 容芷的手极巧,不过一炷香功夫,就将王娡装点得光彩照人,丝毫不见昨夜未得好睡的疲态。她又拿起一个白玉盒子,盒子里是色泽澄净的胭脂,微有甜香,点在唇上整个人似乎亦是跟着明快鲜亮了起来。 容芷轻手轻脚将一件雀翎茜色纱衣罩在王娡身上:“早起风大,姑娘担心。”。 王娡点一点头,自是携了青寒出门不提。 ... 第十章 太子妃薄巧慧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抬轿的太监脚程极快,不过眨眼功夫便已到了太子妃居住的寝殿。 王娡不敢有丝毫怠慢,匆匆扶了青寒的手进去。 却见姁儿来得比自己还要早,正轻笑着与太子妃说着什么,王娡略打量她一眼便知道她的打扮有不妥,一色的桃红虽衬得她肤白如玉,却也着实喧宾夺主了些,当下又不知如何提点她,只得缄口不言。 太子妃见她来了摇摇地招手:“你们姐妹二人可是勤快的典范呢,这么早就齐齐过来了。”。 王娡恭敬地跪下:“给太子妃请安,不敢有丝毫迟缓。”。 太子妃和颜悦色:“起身吧,和你妹妹一起坐在我身边说说话。茯苓,给王姑娘看茶。”。 王娡闻言过去坐了,片刻茶汤上来了,少不得几人又是一番品评,倒也热闹。 过了会儿,只听得屋外有人语声,王娡心生好奇:“不知是哪位姐妹过来了呢?”。 姁儿坐在窗檐边,便探头看了一看,转身以扇遮面笑道:“是许云欢许姑娘。”。 王娡选秀那日便喜欢许云欢的性子,闻言不觉面有喜色,太子妃心细如发:“你似乎很喜欢这位许姑娘?可是有过交情?”。 王娡垂头笑了一笑:“哪里有什么交情,不过选秀那日见了,这位许姑娘当真生得好模样,性子也不俗。”。 太子妃点一点头:“茯苓,好生请进来罢。” 片刻,许云欢入殿觐见。她本是清冷的女子,这样一露面,似乎整个殿内也染上了几分安静。 只见她一袭白衣,进退有度:“民女许云欢许氏,昨日身体抱恙不曾出席晚膳,望太子妃恕罪。”。 太子妃摇一摇手抿嘴儿笑道:“不打紧,身子可好些了么?”。 许云欢抬头:“好些了,多谢太子妃关怀。”。 她眼风扫到王娡与姁儿身上,静静一笑:“两位姐妹来得好早。”。 太子妃一边一个牵了她们的手介绍了,互相见了平礼,倒也无话。 不多时,众人都来了,熙熙攘攘一屋子倒热闹的紧。 照例是太子妃与粟婉容聊了会上月的账目,王娡见粟婉容虽十分随意的样子,言里话间对银钱却是极为清楚熟悉,一条一条对的分明,不由深叹此人不可小觑。 一时众人也插不上话,只得各自用茶与点心。 正当王娡饮茶时,却听见粟婉容似是无心说起:“今日太子便要从宫里回府了吧?”。 太子妃眉心一动,含笑道:“婉容妹妹好记性,正是呢。”。 粟婉容闲闲拨弄手里扇子的流苏:“也不知哪个姐妹好福气,今夜轮着侍寝呢?”。 王娡见她说的露骨,不由面色微微一红。 太子妃轻轻饮了一口茶:“自然是要去先去看望陵城了,不知陵城这几日书读得怎样?可要预备着太子查问呢。”。 婉容轻俏一笑:“陵城自然是用功的,我这个做额娘的看他这么用功都心疼呢,到底是亲生的孩子,舍不得受委屈。”。 王娡听出她话里似有讥诮太子妃未曾生育一事,不由大怒,却又无计可施。 太子妃倒是很随和的样子:“用功就好,身子骨也是要紧的,我嘱咐了小厨房日日炖了乌鸡红枣去,可得记着喝,补身子是最好的。” 婉容点一点头,也不十分上心的样子。 一时请安完毕,回到各自殿中,王娡存了一肚子疑问,急急拉过来正在看着小侍女擦花瓶的容芷:“我问你,太子妃素日里都是这般温和可欺么?”。 容芷垂手而立:“太子妃是出名的菩萨心肠,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更兼之入府多年未有所出,气焰上比粟姑娘矮一截也是有的。不过她对长公子陵城,却是极疼爱的,素日饮食起居颇为上心,太子也称赞她这一点。” “未有所出……..”王娡手指静静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不错,”容芷神色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太子喜欢固然要紧,子嗣也是极重要的。”。 蓦然的,王娡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俗儿,他还那样小,软软的一团连娘亲都还叫不清楚,自己就这样狠心离开了他,那种痛不可支的感觉又一次侵袭了她,她紧紧抓住桌沿,似是在寻找一种力量支撑自己。 青寒见机,递过一盏热茶:“小姐请安辛苦了,喝口茶润润吧。”。 王娡接过茶杯,却是看到容芷似有疑问,心中暗暗焦急。 不过只是一瞬间,容芷的神色又恢复到之前淡漠的样子。 一时无事,王娡便得空去眠了一眠。夏日炎炎,午睡起来不由得觉得颈间腻滑汗湿,十分难受。王娡见左右日头还早,便喊青寒陪了自己去庭院逛逛去。 主仆二人走了百余步,眼见得看不见自己的寝殿,青寒才犹豫着开口:“姑娘这几日可曾发现容芷知道咱们有事瞒着她?”。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我瞧她那个样子,似乎是知道些又不十分肯定,都怪我收敛不好自己的神色。”。 青寒面有忧虑之色:“姑娘以后可得多加小心了,那位容芷,我瞧着是极精明的。”。 王娡点一点头:“我心中有数。”。 她抬头看看天,一碧如洗,偶有鸟雀飞过,心下愈发难过,自己连这鸟雀也不如么,却也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的一点执念而已。 走到一座假山后,王娡听得人声,便示意青寒停下,本不欲惊扰别人,却听得其中一个声音十分熟悉。 ... 第十一章 采薇胡不归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青寒侧耳听了一会儿,悄声说:“是二小姐。”。     王娡点一点头。只听得姁儿不知在与谁说:“姁儿初来乍到,一切都十分不熟悉。不小心冲撞了粟姐姐,还望粟姐姐原谅。”。     对面正是粟婉容娇俏的声音:“你是不是无意我倒不知道,只是你这样也忒没规矩。”。     王娡听得不好,正准备走上前去替姁儿分辨,却被青寒死死拉住。     “姁儿知错,任何处罚都听粟姐姐的。”姁儿的声音愈发低微。     “罢了,下次走路当心些吧,知道尊重我就是好的,不要和你姐姐一般坏样子,只知道追随薄巧慧那个没用的东西,趁早知道跟着谁,对你好处多着呢。”粟婉容极为不屑。     王娡见语涉自己,不由暗暗咬紧了牙。     却听见姁儿恭敬道:“妹妹知道了。”。     王娡不由得怔住了,一时愣在原地。     听得她二人走远了,方才回过神来,颤声问青寒:“姁儿,她怎么会说这样子的话?”。     青寒也极为震惊:“怕是二小姐不是有意的,只是场面之语,作不得数的。”。     三伏天气,王娡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冷了,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心寒。     陪伴自己十余年的亲妹妹,竟对自己没有一句维护之语。     青寒拉拉她的袖子:“二小姐性格懦弱些,一时慌了神儿也是有的,小姐不必太吃心。”。     王娡的声音都在轻颤:“我不是吃心,我是寒心,连亲姐妹之间都不该彼此维护么?”。     “什么亲姐妹,”后面突然传来一把清凌凌的女声。     主仆二人一惊之下回头去看,却见是许云欢独自一人站在湖边,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去。     云欢也不看她们,只看着湖面出神,:“亲姐妹又怎样,人家可比你看得透彻多了,不似你,跟个傻子似的,还想着替人家出头呢。”。     王娡见她语气无礼,神色厌弃,口里的话却是极热络的人才说的出口,一时只觉得奇怪。     许云欢伸手折了垂柳把玩着:“我就不像你,我看的比你清楚多了。入了这个门活该咱们命数不好,不如自己过几年逍遥日子,白日里斗得跟乌骨鸡似的做什么呢。”。     王娡见她语出惊人,不由微微皱眉:“姐姐这话可得存在心里,平白的被人听了去又有多少是非呢。”。     许云欢一笑,她本是清冷如霜的女子,这样一笑便如初雪般耀眼,饶是王娡,也看得愣住了。     “我不在意这些,谁愿意编排就去好了。”。     许云欢将手里的柳枝丢进水里,拍了拍手,看着王娡道:“我看着你是个实心肠的,可别无事惹得一身腥。我走了,你不必相送。”。     说罢转身就走,也无世家女子那般故作娇柔的莲步姗姗,而是整个人十分轻盈的样子。     王娡见她走得远了,方才轻轻叹一口气。     青寒看着云欢远去的身影:“奴婢瞧着,这位云欢姑娘似是极随性的样子。”。     王娡转过身:“她性子不坏,只是太心直口快些。”。     青寒灿然一笑:“这般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真真是有趣呢。”     王娡携了青寒的手,慢慢地在花间石丛里走着     。其实太子府景致极好,树木遒劲奇花异草,几束山杜鹃更是团团簇簇开的煞是好看。     这良辰美景,也需闲情逸致来欣赏,王娡此时心里存了许多心思,便是看什么也不得味了,心中有无限烦闷却不知如何开口说。     青寒见她神气不太好,便也不敢开口。     两人走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峰回路转竟走到了一处极清凉雅致的亭子。     青寒笑道:“太子府里竟有这般别致的所在呢,可比那些亭台楼阁好看多了。”。     王娡也觉得喜欢,便由着青寒拉了自己的手去亭子里。     走得近了,才看见亭子上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采薇亭”。     王娡抿嘴儿笑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心思别致,字也写的好看,可不知是谁的手笔呢?”。     青寒抬头看着笑:“奴婢可不知道什么采薇,只觉得这字端庄大方,实在好看的紧。”。     王娡拍一拍她的手:“难为你眼光倒不错,这是诗经里离人思乡的句子,其实哪里是什么离人呢,不过是长期劳碌的士兵们罢了。可怜见的,就为了少数人的**,竟生生做出这等逼人妻离子散颠沛流离的事情来。”。     青寒还未接嘴,就听得一把沉稳的男声说道:“你也识得这是《采薇》么?”           第十二章金风玉露一相逢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大惊,倏然转过头去,却见得山杜鹃后立一男子,眉目间极为清俊,一袭白色福字纹长衣,正负手而立看着王娡微笑。 王娡急急跪下身来:“小女子班门弄斧,大人见笑了。”。 那名男子却不以为意,抬头看着那块匾额:“方才听你话里大有深意,怎的一介女子也知道战乱使得离人苦么?”。 王娡斗胆说道:“其实妾身只不过是揣测,且《采薇》一诗含悲含怯,字字泣血,无不在说战乱之祸。妾身以女流之辈的身份私心猜想,便是士兵们的妻子,大抵也饱受分离及担惊受怕之苦吧。”。 语毕,男子久久不作声,王娡跪在坚硬的青石路上,只觉得膝盖钻心地疼。 过了一会儿,男子忽然开口:“你就是王娡吧?”。 王娡愕然抬起头来:“大人为何会知道…….”。 男子轻轻摆了摆手:“选秀那日,是我亲自挑中的你。”。 王娡又惊又怕:“大人是太子?”。 她能感受到身后的青寒也僵了一僵。 男子缓缓微笑:“正是。”。 王娡急忙拜倒:“王娡有眼不识,还望太子海涵。”。 “不打紧,你起身吧,跪久了膝盖疼。”男子点一点头:“初见只觉得你生的清秀也懂规矩,却不知你腹有诗书,竟有这般才情与见地。”。 王娡站起身来,不觉赧然:“实在是班门弄斧一点拙见,上不得大台面的。”。 “少有女子识字读过诗经,更少有女子能这般清楚地看待战争,怎能算作是拙见?”太子看着她微笑。 王娡面色愈发羞红:“女子无才便是德,妾身实在算不上什么典范。”。 这个场景带起她一点温柔的回忆,许久以前,便是永涵与她在书房相对而坐,各自执一卷书静默无言。 窗外的时节,经历着百花盛开的春日,蝉鸣聒噪的夏日,宁静致远的秋天,初雪静谧的冬日这样的轮回转换。 那时候的时光总是过得太美好,让她从未想过以后的日子。 永涵对于“女子无才便是德”也颇为不屑,总是尽着王娡的性子来,由此王娡得以阅尽诗书,也时常就书里的情节与永涵争论。 那样的好时光,此生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太子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我最听不得这句话,女子也是人,为何就不许她们有自己的见解。我母后便是如你一般饱读诗书。”。 王娡听得他说起当今皇后,愈发恭敬:“皇后娘娘博学多才,妾身实在不敢与之比肩。”。 太子微微一笑:“这几个字,方才听你说写得好,可不知好在哪儿?”。 王娡见她不再说皇后,心头微微一松,斟酌着说:“妾身只觉得字体苍劲有力,起承转合之处笔墨不浓不淡,似乎出自名家。”。 太子朗声而笑:“如此这般,镇明可要多谢姑娘称赞了。”。 王娡一惊:“太子莫非就是书写之人?”。 太子摇摇手:“不必拘礼,叫我镇明就好。”。 王娡半跪下去:“太子随和,妾身不敢造次。”。 太子皱一皱眉:“无需如此多礼。”。 王娡见他不悦,也只得依言唤过。 太子方才眉目舒展:“这幅匾额便是我写的,这采薇亭也是我特意命人修筑的。有时心思烦闷,这里倒是个静心的好去处。”。 王娡轻轻抬头环顾四周:“翠竹葱郁,寂静无声,的确适合静心。”。 “世间烦心事这样多,总得自己学会排解才好。有人赏花,有人养鱼,其实都是自寻乐子罢了。”太子沉吟着说:“你初来乍到,若是有些生疏不如意的地方,也要学会排解才好。”。 王娡垂着头应了,只觉得心突突地跳的厉害。 太子抬头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看看陵城。你自己再逛逛吧。”。 王娡轻轻诺了一声,行礼恭送太子远去。 待到太子身影看不见了,青寒才猛拍自己胸口:“吓死奴婢了,太子爷就这么悄没声儿地冒出来。”。 王娡轻轻皱眉,看着远方,白皙如玉的脸上有着睫毛垂下时的浅浅阴影:“太子与我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青寒点点头:“奴婢也是这么觉着的,太子爷,似乎是很好的人。”。 王娡理一理缠臂纱:“罢了,哪里能就这么快下了定论呢,回去吧。”。 青寒不敢再出声,扶着王娡的手臂陪她缓缓走回去。 ... 第十三章 姐妹情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刚走进庭院门,就看见容芷在吩咐着小侍女上茶果,王娡问道:“可是有客人来了么?”。 容芷拍手一笑:“也算不得客呢,是姑娘的妹妹来了。”。 王娡联想到之前姁儿的话,心思便有些不顺畅。 容芷是何等样精明人,见王娡的神气便悄声问:“姑娘怎的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王娡勉强笑了一笑:“没什么打紧的,许是走的多了有些累,你去小厨房替我要一个莲子粥来,日头这样毒,不要中了暑气才好。”。 容芷略有忧虑地看她一眼,转身去了。 王娡又收拾了神气才缓步走进去,心里仍有郁郁之色。 不过在看见姁儿的一刹那就消除了。 姁儿见得她来了,扑上来抓住她的手:“姐姐,今日可吓死我了。”。 王娡听她这么一说不免心疼,忙道:“这好端端的,是出什么事了?”。 姁儿喝了口热茶,皱眉道:“今日我在花园里逛得时候冲撞了粟姐姐。她把我好生训了一通,似乎还扯到了姐姐。我吓得头都不敢抬,也没有十分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只得含混着应了才糊弄过去。”。 王娡闻言心下一软,知道自己错怪了姁儿。 不由暗暗自责,口上的语气更是软了几分:“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害怕了。她那个人性子要强些也是有的,凡事你多谦让些……”。 王娡还欲再说,却是容芷打了帘子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不动声色地看了王娡一眼:“姑娘嘱咐我做的粥好了。二小姐也吃些点心吧,说了好一会子话呢。”。 王娡听得她语气似有深意,一时也不太明白。 低头一看自己的粥,不觉有些不豫,分明是一碗十十足足的银耳粥,容芷就这般不把自己的嘱咐放在心上么? 当着姁儿的面,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接过碗,勉强咽了几口。 一时安慰了姁儿半响,她才犹是惊惊怯怯地回去了。 王娡端着的心倏地沉下来,含着怒气唤了一句:“容芷。”。 容芷见她似有怒意也不害怕,直挺挺跪了下去:“奴婢知错了,请姑娘责罚就是。”。 王娡觉得惊奇:“你既然记得,为何还会弄错?”。 容芷抬头看她一眼:“奴婢当时不得不进来,免得姑娘说错了话。” 王娡皱眉:“你这是何意?”。 “姑娘可曾听过一句话?”欲说心中事,犹是不敢言’,太子府比不得姑娘自己家,这儿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若是说错了话,行错了事,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容芷神色平静,王娡见她轻轻巧巧几句话,无一不蕴含深意,诧异于她的精明老道,却又莫名地觉得心中极累。 “便是亲生姐妹,也要这般算计么?”她喃喃地说。 “奴婢并非觉得二小姐不好,只是姑娘的话若是被有心的人听去了,未必不会有是非。”容芷斟酌了词句说。 “你起来吧,”王娡疲倦地摆一摆手:“无论如何,我与姁儿自小一起长大,她是不会害我的。”。 容芷欲言又止,只换了一副笑颜:“若得如此,自然万幸。” 因着心中烦闷,王娡晚饭便只草草吃了几口,看着天色尚未墨黑,回想起今日粟婉容的那一句:“不知今夜谁轮着侍寝呢?”。 心下觉得凄凉,此时怕是有许多女子,痴痴望着树梢上的一轮上弦月吧? 古来薄情帝王家,为何这么简单的道理,却又一代又一代女子用生命,用鲜血去印证呢。 王娡只觉得胸中无限郁结,转身唤过青寒:“去拿玉兰花汁子浸了毛巾来敷脸。”。 青寒答应一声,回身去了。 却见得前面小道上影影绰绰似是走来几个打着灯笼的人,映着周边树木阴影,分外可怖。 王娡心下害怕,急忙唤道:“容芷。”。 许是她声音太急,正在打理着一束瓶插花的容芷赶忙走过来:“姑娘怎么了?”。 王娡指一指前面几个人:“那些是什么人?怎的走得这般悄无声息?” ... 第十四章 天生丽质难自弃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容芷定睛一看,不觉大喜,行礼跪下:“奴婢恭喜姑娘!”。     王娡只觉得惊奇:“好好的,恭喜我做什么?”。     容芷用手擦了擦眼眶:“姑娘,这是知会您侍寝的宦官们啊。新进的几位姑娘里,姑娘的恩宠可是头一份呐。”。     王娡只觉得迷迷糊糊,便是她轮到侍寝了么?     青寒正拿了毛巾过来,却没有容芷那样分明的喜色,只是静静碰一碰王娡的指尖,似在提醒她稳住心神。     不多时,几位宦官就已经行至面前。     为首的宦官王娡觉得眼熟,定睛一看,发觉是太子妃身边的掌事宦官崔万海。     容芷含笑点头:“崔公公,这么晚了劳您大驾。”。     崔万海满脸堆笑:“这是喜事啊,奴才自然赶着来向姑娘讨喜呢。今夜挨着您侍寝,请姑娘好生准备着,子时一刻自有车来接您过去。”。     王娡犹是怔怔的,倒是容芷见机:“我们姑娘欢喜的楞住了呢,我替姑娘谢过崔公公。”。     说罢,招手唤过一个小侍女,吩咐她拿了几串钱给崔万海,“只当是请公公喝茶。”。     崔万海得了钱,千恩万谢地去了。     容芷轻轻碰一碰王娡的手臂:“时辰不早了,奴婢替姑娘预备洗澡水去了。”。     王娡麻木地点一点头,容芷似有不放心的样子,冲着青寒使了一个眼色,方才转身进了屋。     月色凉如水,王娡只穿了一件月白的纱衣,却不觉得有多冷。     青寒握住她的手,王娡只觉得青寒的手是滚烫的,不似自己这般冰凉。     “姑娘….看开些吧。既然入了府,便逃不过这一遭。否则,一辈子的日子也是难过。”青寒柔声说。     王娡木然点一点头,青寒微微叹一口气,声音又低了几分:“奴婢知道小姐心里苦,放不下……可是无论怎样,咱们在这里,不可露出分毫来,否则连累的就是满族的性命。既然还有一口气,日子就得继续过下去。小姐…..且看开些吧。”。     王娡回过神来,拭一拭泪痕,反手握住青寒的手:“我总是这样不明白,亏得你一直提点着。”。     青寒眼眶微红:“奴婢是与小姐一同长大的,必然护着小姐。”。     主仆二人正絮絮说着话,却是容芷走了出来:“洗澡水已经预备好了,奴婢伺候姑娘进去沐浴吧。”     一时间沐浴结束,王娡散着湿漉漉的黑发坐在梳妆台前,容芷慢慢用篦子沾了茉莉花水替她梳头发。     王娡见她抿嘴儿笑,不觉好奇:“你可笑什么呢?”。     容芷轻轻挽起一缕王娡的头发:“奴婢看见姑娘头发生的这样好,在奴婢的家乡,都说头发生得好的姑娘一辈子福气绵长。奴婢先贺喜姑娘了。”。     一辈子福气绵长么?     若是放在一个月前,这样的话王娡必定相信:有疼爱自己的丈夫,乖巧可爱的俗儿,这样的生活,是她一辈子心心念念的期盼啊。     而如今,自己坐在这红木梨花凳上,却不知自己这一生该以什么方式结尾,这才是最让人不安的。     尽管心乱如麻,王娡仍是露出一个完美的没有丝毫破绽的笑容:“托你的吉言,若真是这样也就好了。”。     容芷从盒子里拣出一支羊脂玉簪子替她簪上:“奴婢这几日私心看着,姑娘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奴婢不晓得十分清楚,只是劝姑娘一句,无论什么样的前尘往事,看不见的必得放得下。若是因此成了心魔,其实于姑娘十分不利。”。     成了心魔?     王娡只觉得这话十分耳熟,恍惚间自己也曾与入选前的姁儿说过,心魔人人都是逃不掉的吧?     无谓经历,无谓年龄,总是有放不开手的事的。     王娡感怀于容芷的推心置腹,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我知道了。”     一时间梳妆完毕,略坐了坐,就看见义勇悄悄打了帘子进来了:“车已经在外面等着接姑娘了。奴才护送姑娘出去。”。     王娡站起身,扶住容芷的手:“走吧。”           第十五章 红罗帐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夜里的太子府极静,只听得见车轱辘滚滚的声音,王娡端坐在车内,心却不似表面般平静。     多少女子曾经坐着这辆车,去往她们以为是荣华登顶的地方呢?     王娡不愿意去想,既然深陷其中,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心吧。     她紧紧抓住窗幔,力气大的指节都清晰可见,似是要把无尽的怨念按回身体里去。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张平静又坚定的容颜。     走了大约一盏茶工夫,王娡听见宦官们停下了脚步,心知是到了。     果然,容芷与青寒一边一个打起帘子:“姑娘,咱们到了。”。     王娡轻轻应一声,扶住青寒的手下了车。     车停在太子的寝殿边,虽已经是子时,寝殿仍是灯火通明,道边恭恭敬敬立着两排侍女。     王娡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慌,她知道,自己一旦走进了这个门,生活就会被彻底改写,与过去的任何一点联系都会变成心底最深的回忆,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可是她不能回头了,容芷与青寒牢牢地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前带,力气那样大,王娡只觉得手似乎都要断了。     一路麻木着走了进去,恍惚间似乎听到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说着她来了,可是却未听到半分回音。     一位年长的姑姑接过王娡的手,低声嘱咐着她行礼。     王娡机械地跪下去:“妾身王氏跪见太子。”。     听得一把温润嗓音:“起来吧,不必这样多礼。”。     王娡抬头去看,却见太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穿着一件青玉色寝衣,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太子手下还倒扣着一本书,王娡认出来那是《诗经》,不由面上一热,低下头去。     “来的好巧,我正在看《诗经》,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看?”太子招手唤她。     王娡慢慢走上前去,按太子的吩咐在旁边的跪榻上小心翼翼地半跪了。     “‘诗三百,思无邪。’先人们都说诗经讲述的是天子治国有方,民风淳朴的景象。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太子语气温和,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在桌子上轻敲着。     王娡低头沉思,斟酌了言辞才敢回答:“妾身不才,《诗经》自然是仰慕君主之德福泽天下。可是妾身觉得,在歌颂君主英明之余,诗经也是表达了百姓之间最淳朴的心思,譬如婚丧嫁娶,都在诗经中有所提到。与其说是政治,不如说是民风民俗。”。     王娡大着胆子说完,只觉得脸烧得疼。     长久的静默,她终于忍不住抬头去看太子,却见对方正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良久,太子轻轻颔首:“你是这太子府里,出现过的最聪慧的女子。”。     王娡赶忙低头:“太子折煞妾身了。太子妃她们贤良淑德,她们的品行妾身望尘莫及。”。     太子摆一摆手:“我说的是聪慧,与品行无关。品行再好,若无见识,终究是木头美人。”。     王娡听得他语涉太子妃她们,一时不敢接嘴。     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子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可是你与她们不一样。虽是出身小户,却有一股大家出身才有的才情与隐隐的傲气。”。     王娡听得“傲气”一词便觉得不妥,急忙欲拜倒:“妾身一定努力思进取…..”。     太子扶住她:“我可曾说过傲气不好么?做人若是一分傲气也无,如何求得上进?”。     太子的手仍旧轻轻扣在书的扉页上,节奏那样和缓,王娡却莫名地觉得压抑。     第二日清晨,天还犹是墨黑,王娡便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她困倦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名男子背对着她正在更衣,恍惚间她以为那是永涵。     就像从前的很多个日子一样,每逢收租的时候需要早起,为了不吵醒她,永涵的动作总是格外轻。     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永涵的名字了,却生生收在口里。     因为太子此时正好回过了头,看见她醒了,微微一笑:“吵醒你了?今日要早起去宫里给母后请安。”。     王娡点一点头:“并没有,是妾身睡眠太浅了。”。     太子温和地拍一拍她露在锦被外面的手臂:“天色尚早,你接着睡吧。”。     王娡应了一声,目送着太子走出门去。     再合眼也无睡意了,瑞脑金兽炉里的安息香让她有些不清醒,只得微微抬高了声音问:“青寒?”。     却是青寒和容芷打了帘子走进来,两人显然已是等候良久,容芷的手里还端着个铜盆,里面盛满了漂着花瓣的热水,雾气缭绕,增添了几分暖意。           第十六章 得宠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小姐醒了?”青寒轻手轻脚地替王娡掀开锦被,换下蔷薇粉的丝质寝衣。     “姑娘洗漱完了就得去向太子妃请安。这是侍寝妃嫔们惯例要做的,奴婢也得去叮嘱宦官们在起居录上记上一笔。”容芷熟练地替王娡用毛巾蘸了热水拭脸。     王娡念及昨晚的事,又听得她说起居录,不由得面色微微一红。     容芷见她脸红,微笑了道:“咱们姑娘,当真是小孩子脾气。”     青寒见机拍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取笑。     容芷一边轻柔地替王娡擦着脸一边低声说:“姑娘可与太子昨天白日里相见过了?”。     王娡的声音透过毛巾传来:“见过了。”。     容芷含了几分笑意:“可不是呢,奴婢昨夜里还想着,这么多姑娘,怎的太子偏偏挑中了您呢。可不应了奴婢昨日的话,姑娘福气绵长着呢。”。     青寒拢一拢王娡的头发:“太子与小姐是昨日在花园里撞上的,两人还讲谈了一番《诗经》呢。看着很投机的样子,可苦了奴婢了,一句也听不懂。”。     王娡噗嗤一声笑出来:“还说嘴呢,平日里不读书也罢了,字总得识两个,有个人来客往的,也方便得紧。”。     青寒应了声,却听见容芷的声音带了几分隐忧:“姑娘一入府便如此出挑,自然是好的。可这凡事祸福相倚,这样一来,艳羡眼红的人也是有的,姑娘可得小心了。”。     王娡点一点头:“你不说我也晓得,是好事也是祸事。咱们以后更得步步小心为上,青寒你过会子传了话给义忠义勇还有那两个小丫头,让他们以后要格外谨言慎行。”。     青寒诺了一声,容芷面露赞许之色:“姑娘能如此明白,真真是极好的。”     因着容芷的提醒,王娡愈发不敢穿鲜艳颜色,只随意拣了一件青灰色流云牡丹纹衫子,头发用白玉簪子松松挽了,只求不打眼。     时辰也不敢耽搁了,紧着慢着往太子妃的寝殿赶。     走到寝殿门口,却还是见到几个殿里的宦官守在门外,王娡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最早的,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抓紧了容芷的手走了进去。     满屋子人正说得热闹,见王娡来了纷纷闭口。     王娡一路望过去,众人面色皆还算平静,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     双目对上太子妃的眼眸,那双柔美的剪水瞳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王娡没来由的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真心实意地拜倒向太子妃行了礼,太子妃柔柔地开口:“你来了?快些坐吧。”。     王娡闻言,选了末尾的位子坐了,略略扫一眼四周,见除了她,只剩得许云欢没来。     “妹妹可不算惫懒,昨日里侍寝完,今日来得倒也还早。我可打算着,日上三竿才能看见妹妹人影儿呢。”     王娡听得熟悉的声音,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婉容。     果然见她闲闲地倚靠在椅背上拨着指甲,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王娡听得她语气大有不善,少不得忍气吞声道:“给太子妃请安,妹妹不敢有耽搁。”。     “不敢有耽搁可也不是第一个到的呢。”婉容步步紧逼,“可算是对太子妃不敬?”。     王娡只觉得背后似乎都浸出一层汗意,自己头一个侍寝已是过于打眼,若是落实了这条罪名……..     她担忧地望向太子妃,只盼着她不要受了挑拨才好。     只见得太子妃微微皱眉,却不是向着王娡的:“婉容你少说两句罢,侍寝完规矩多,娡儿一时耽搁了也是有的,哪里就这么张狂了。”。     王娡心下感激太子妃明理,太子妃顿了顿又说:“各位妹妹们紧着赶来,怕是都没吃早饭,花枝,去吩咐小厨房炖了红枣蜜糖粥来。”。     王娡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心下只觉得无限敬服。     却听得殿外走来一人,环佩叮当,并无世家女子刻意讲求的“莲步姗姗,无有所动”,           第十七章 锋芒露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回眸一看,却是许云欢扶了一个侍女走了进来。     见到太子妃,却是轻轻一笑,做了赔礼问罪的姿势出来。     满屋子人都看着她,不知作甚。太子妃大惊:“许妹妹这是何故?”。     许云欢漂亮的眸子有意无意地扫过粟婉容:“妹妹来得迟,听得刚刚王姐姐被人训斥,说是来迟了就算对太子妃不敬,那妹妹可就是大不敬了。怎敢不向太子妃赔罪呢?毕竟,太子妃才是正经的主子娘娘。”。     她语气极娇俏,话又说得快,几个年纪小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婉容却是紧紧抓住帕子,似有恨意地看着她。     “妹妹大清早的说笑呢,哪里就这么大规矩了。”太子妃也是忍俊不禁:“既然来了,就快些坐吧。左右这两天你身子也好些了我也放心些,有空多来坐坐自然最好了。”。     王娡瞧着太子妃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敷衍,却是极认真的神气,心下知道她确实是为云欢操了心,不由得更觉得她可敬可亲。     如此再来,闲聊也是无趣。     婉容被云欢呛了一下,也收敛了先前张扬神色,只有一下没一下弹着手绢玩儿。     云欢却是极淡然的样子,静静合手而坐,似乎一切与她无关的样子,垂目看着茶盏上的青色鸳鸯如意纹。     王娡心中虽暗暗称奇,却也不好有所表示,只得沉默不语。     一时红枣蜜糖粥来了,晶莹剔透的粥里点缀着几颗殷红的枣子,煞是可爱,王娡看的不由得食欲大开。     举勺欲舀时,却听得粟婉容推开自己的粥:“妹妹身体不适,就先行告辞了。”。     太子妃略愣了愣,旋即微笑道:“那也好,你回去多休息休息,下午可得带着陵城给太子问书。”。     婉容略行了一礼,转身施施然走了。     她一走,王娡便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     姁儿也有几分欢喜神色,舀了几粒红枣至王娡碗中:“姐姐面色苍白了些,吃些红枣补补吧。”。     王娡不禁有些动容,至少自己在这太子府中还有亲妹妹可以彼此依靠。     目光扫过容芷,却见她沉静如水的脸色下有一丝隐隐的不豫,心下好奇,因这几日的相处,她晓得容芷是个极沉稳的人,轻易不会露出分毫来。     一时点心用毕,众人闲谈几句也就散了。     王娡扶了容芷的手慢慢走着,思量着寻个合适的由头问问她。     却听得后面一阵脚步声,回头去看,却是太子妃身边的花枝。     “花枝姑姑。”王娡唤了一声。     花枝行了一礼:“王姑娘请留步,太子妃娘娘有话与您细说。”。     王娡本就极喜欢太子妃,听得如此,便急忙道:“那我与姑姑一同过去吧。”。     花枝静静一笑:“自然是好的。”     王娡走进寝殿便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香味清澈如水却是极醒神的,不由笑叹道:“好香。”     花枝微微笑道:“这香与旁的香不同,都是鲜花汁子兑了沉香木屑调的,闻起来香味悠远,又有静心宁神之效。素日里太子妃娘娘是最爱的。”。     “奇香若如其人,这香配太子妃娘娘,却也是极为适宜的。”王娡点头赞允。     花枝也轻笑着:“赶巧咱们娘娘看姑娘也极为欢喜,可不算是投缘了。”           第十八章 投缘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几人说着话,便走到了内殿,只见殿中横拉了一道乳白色的纱幔,衬得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只依稀看到一个女子立在一盆花边。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王姑娘到了。”身边的花枝冲帘子里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说。 王娡才意识到站立着的女子便是薄巧慧,急忙俯下身子行礼:“臣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太子妃温润的声音响起。 “请二位姑娘与奴婢在殿外等候。”花枝轻声对青寒容芷说道。 容芷轻轻拍一拍王娡的胳膊:“那奴婢在殿外等候姑娘。”。 王娡点一点头,独自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薄巧慧换下了方才的梅花寿字石红外裳,只着一件青玉色纱衣,愈发显得整个人气度高洁。 她转身冲王娡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的煞是好看。 即便王娡身为女子,也不得不感叹太子妃的清丽脱俗恰似此刻她正欣赏的这盆白色的花朵,别有一番香远益清的优雅。 “快坐下吧。”太子妃指一指摆好的座榻,案几上早已放置了两杯茶水并各色鲜果,王娡推辞不过,只得恭敬地坐了。 一时殿内就她二人,太子妃执起面前的白玉茶壶,舒展云袖,用银勺替王娡和自己湃了湃茶叶:“如此这样,香味愈发的醇厚了。”她笑着解释道:“你尝尝看。”。 王娡端起茶杯略喝了一口:“果然香远益清,又不过分浓烈。太子妃娘娘烹茶的手艺当真精妙。”。 薄巧慧垂目一笑,略有几分落寞:“这府里的女子,大多浓艳美丽,各自具有才艺,譬如婉容善抚琴,喜月善舞,静田善剑术,我这般雕虫小技,着实不足为奇。”。 王娡闻言,心里也生出几分哀凉,饶是外人如何羡慕这高位,也是有自己的不得已吧。 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来,只静静抚摸着茶柄:“琴声悦耳,舞姿妩媚,剑术飒爽,各自有各自的好处。而茶道,贵在心静,贵在沉稳雍容。运茶,煮水,浸泡,如此种种环节,不可大意马虎,需得有运筹帷幄之资,近似于将军在战场上,如如不动却又心思缜密,是极好的修身养性之法。”。 “你懂得竟这样多!”太子妃略有惊异:“难怪太子如此喜欢你。”。 王娡后悔口快失言,生怕惹太子妃嫌隙,急忙开口解释:“妹妹也是随口一说,并无不敬之意…….”。 太子妃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我自然知道,你无需解释。婉容性子急躁些也是有的,我知道你并不是那样的人。”。 王娡一颗心安定下来,太子妃却略略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此番特意让花枝请你过来,是我有一事不放心,想嘱托你几句。”。 “太子妃娘娘请讲。”王娡侧过身子。 “于无人处不必如此拘礼,我年纪虚长你两岁,叫声姐姐也就罢了。”太子妃摆一摆手。 王娡依言唤了,她这才接着开口:“昨日太子召你侍寝,本也不是意外事,这几日我留心看了,你的容貌品行皆是出挑的。可是譬如那一片树林中格外秀丽的一棵,风必摧之。虽然众位姐妹都是好相与的,可是难免言语有些冲撞,你大可不必在意。“ 王娡听得她如此说,既深感太子妃为人和善无半分心机,也不免有些忧心:“妹妹自是会事事留心,务必以姐姐们为尊才好。”。 太子妃安慰地点一点头:“你能这样明白,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时辰不早了,我也不虚留你了。你早些回殿歇个午觉吧,夏日里辰光长,人是最容易发困的。“。 王娡闻言,拜了一拜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回到殿中,王娡脱下繁缛的外裳,就着小丫头们递上来的冰碗吃了两口。 见容芷一直觑着自己,不免失笑:“有什么话就说吧。“。 容芷微微一笑:“奴婢见姑娘与太子妃,似乎极投缘的样子。”。 王娡沉吟片刻:“我只觉得她生得秀美,心肠也温柔,并无太子妃的骄矜之气。”。 容芷点一点头:“太子妃娘娘是个顶好的性子,平日里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这幅好脾气,若是个公主,就是万人羡慕的尊贵了。”。 王娡听得她话里有话,便随口让小侍女退下:“你只大着胆子说。”。 容芷犹豫片刻,才细细说来:“太子爷原是没见过咱们这位太子妃的,太子妃娘娘是当朝薄太后的亲侄女,与太子爷也是有扯得上的亲戚关系,母家位高权重,偏生咱们这位太子妃一副活菩萨心肠。年少夫妻,纵使没甚的感情,因着娘娘的好性子,太子爷也算尊重她。只不过若论得宠,终究是粟姑娘更胜些,容貌既美,性子也伶俐,又诞下了长子,怨不得太子爷偏疼她些。”。 王娡抚摸着冰碗,只觉得手指都冰凉了:“那太子妃为何一直不见生育?”。 容芷面色谨慎:“许是缘分未到,许是太子妃身子弱,好好将养着,总会有的。”。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太子妃性子温柔又不善言语,总是不得宠的时候居多,却心里放不下对太子妃的牵挂。 自嘲地笑了笑:“你瞧瞧我,自己的事儿还顾不过来呢,却一心想着人家。”。 容芷粲然一笑:“姑娘古道热肠,自然是极好的。”。 王娡扑哧一声:“快打住吧,接下来可不要说我有侠义之气了,那还是女子么。”。 容芷也跟着笑起来。 ... 第二十章 杏仁酥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时到了晚间,因着炎热,王娡胃口便不怎么好。 只吩咐小厨房做了云片火腿汤来慢慢舀着吃。 容芷在吩咐小侍女们端了井水来冰西瓜,王娡怔怔地看着。 忽然想到许久之前的夏天,青寒与云儿两个人也是这般嬉笑着舀了水来纳凉。 如今青寒尚在自己身边,而云儿却留在了金府。 金府,似是一张细密的渔网紧紧窟住了王娡的心,此时这夕阳西下的时刻,她分外想念永涵与俗儿,只不过,这辈子终究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垂下眼睛,望着那碗汤,却再没了喝的兴致。 “姑娘可是这汤喝絮了?奴婢吩咐他们去做绿豆汤来吧。”容芷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过来问。 “也好,记得多搁些糖。”王娡怕她看出自己眼底的悲色,顺势掩盖了去。 “姐姐从前在家便爱吃甜食,如今也分毫未改呢!”一把俏生生的女声响起。 却是姁儿并着含儿走了进来,日头已退暑气尚存,姁儿的脸上也是一层细密的汗。 王娡不觉含笑:“正挂念你呢,你倒自己跑过来了。”。 姁儿也笑:“妹妹也挂念姐姐呢,入府二三日,竟不得空好好说句话。不过妹妹可不是空手来的,给姐姐带了些清甜不油腻的吃食,不知姐姐预备拿什么招待妹妹呢?”。 王娡不觉失笑:“竟有这样的人,带了礼物来就罢了,还逼着主人招待着。”。 姁儿挽过她的胳膊,靠在她怀里撒着娇:“天气炎热,怄姐姐笑一笑罢了。”。 王娡抚摸着她的头发:“你来的也巧,容芷替我要绿豆汤,你也喝一碗吧。”。 姁儿应了一声,却看见了王娡半碗没喝完的云片火腿汤,径自拿过来一气喝了:“好鲜的汤!”。 王娡哭笑不得,用手帕替她擦了嘴角:“爱喝便让小厨房做去也罢了,等不得这一时么。”。 姁儿娇俏一笑:“姁儿就爱喝姐姐喝过的。”。 “这油嘴儿!”王娡拧了她一把。 姁儿笑着闪躲:“姐姐不看我带了些什么来么?”。 说罢招手唤过念儿,接了她手里的食盒打开,一样一样细细摆给王娡看。 “这藕粉荷花糕是现做的,夏日里吃藕粉有败火之效。桂花酥是姐姐素日里爱吃的。玫瑰牛乳酥也就罢了,虽都是寻常食材,却是姁儿亲手做的,姐姐尝尝可还爽口?”。 说罢亲自取了一块牛乳酥喂与王娡。 王娡仔细嚼了:“好香的味道。”。 姁儿颇有得色:“这是混了绵白糖入味的,自然香甜。”。 王娡赞叹地拍一拍她的手:“入府这几日,你竟历练了这样多。” 姐妹二人正在谈笑,却是容芷打了帘子走进来,左右手各端着一碗绿豆汤,分别奉与王娡与姁儿:“二位姑娘且喝些绿豆汤败败火气。”。 王娡依言喝了几口,只觉得浑身都凉快了。 见姁儿一口一口喝的上兴,不觉爱怜地替她拢一拢碎发:“仔细别噎着。”。 一时饮毕,姁儿望着窗外蔼蔼暮色:“已经入夜了呢。”。 王娡点一点头:“不若今夜你就留宿在这里吧。”。 姁儿忽然诡秘的一笑:“妹妹才不做这缺心眼子事呢。”。 王娡尚未反映过来,却见姁儿拉着念儿匆匆告辞急急跑了出去,隔了几米仍旧听得到她的咯咯笑声。 王娡只觉得纳闷,瞥见容芷和青寒也是憋着笑:“你们一个个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青寒终究与她熟络些,大着胆子:“二小姐是怕今夜太子爷召您过去呢。”。 “不许浑说!”王娡只觉得脖子都红了。 容芷见她羞涩也便来打圆场:“怕是这么晚了不会的,今夜太子爷可得问小少爷功课呢。咱们打水来给姑娘预备洗漱要紧。”。 青寒笑着去了。 ... 第二十一章 争宠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容芷在坐榻上替王娡细细拆下满头的环佩叮当,用篦子蘸了玫瑰花水篦头发。 王娡只觉得浑身舒畅,不由静静闭上了眼睛。 却被容芷的声音惊醒:“奴婢有一事,一直想问姑娘。”。 “你说。”王娡把玩着海棠簪银珠花。 “昨日太子召您侍寝后,可曾和您相约过什么?”。 “王娡面色绯红:“并没有。”。 容芷微微皱了皱眉:“但凡女子第一次侍寝,都得知道这宠爱不是长远的,必得有着准备才好。姑娘这般不放在心上……..”。 王娡认真了神气:“你既点醒我,我便与你说实话。此生我实在不敢奢求宠爱无极,只盼的平平安安过这一生便算完了。争宠什么的,我无谓也不会去做。”。 容芷听得她这样说,不觉有些动容,神色也哀婉了几分:“姑娘果真是与别人不同的,既然如此,做奴婢的一定好生护着姑娘走完这一遭。”。 王娡方才点一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良花未得及人愿,秋风深处各自愁’,这太子府便是深秋,没有良花应景如人心愿,只得自保罢了。”。 容芷沉吟半响:“姑娘既做了如此打算,日后也少的许多烦扰。”。 王娡微微一笑:“从来烦扰都是自寻的罢。我有些困了,这些剩下的点心你与青寒用些当宵夜吧,吃剩下的嘱咐小厨房好生收了,也是姁儿的一片心意呢。”。 容芷诺了一声,应着去了。 第二日王娡起得早,辰光还未透亮,因着前一日请安去迟了被粟婉容编排了一通,今日即使困倦难耐也只得早些起床。 一时容芷伺候着她洗漱完了,王娡转头唤青寒:“去把昨夜姁儿带来的点心取些来。”。 青寒面有难色,只拿眼望着容芷。 王娡不觉心生疑惑:“怎么的不去?”。 却是容芷极沉静的声音:“昨夜奴婢用了觉得甚好,竟是贪吃了许多,怕不得剩了,还望姑娘见谅。”。 王娡不以为意,并未多想:“既然这样便罢了吧,亏得姁儿的好手艺,竟连你也喜欢吃。”。 容芷静默一笑:“姑娘玩笑。”。 主仆正说着,外面响起宦官的声音,容芷扒了窗缝一瞧:“崔公公!”。 王娡犹未反应过来,却见容芷已是一脸激动撩开了帘子:“崔公公这么早过来,好生辛苦。可要喝口茶歇歇?”。 笑眉笑眼的崔公公却带了一个小宦官,对着王娡行了一礼:“姑娘起得好早,太子爷还怕奴才这时候过来扰了姑娘安眠。”。 说罢指一指身后的小宦官:“昨日里太子爷在宫里吃了新贡的豌豆黄儿觉得甚好,便求着皇上赏了些,又一早的叫人煮了荷花粥来,说是清凉祛暑气,只当给姑娘做早饭了。”。 饶是王娡无心恩宠,也觉得感动。 青寒与容芷更是感怀不已。 容芷见机,自袖子里摸出一串钱:“公公清早奔波劳碌了,只当请公公喝茶。”。 崔公公接过钱:“太子爷还说了,清晨日头大就不邀姑娘相聚了,昨日里新得了一本诗册子,天色晚些请姑娘去后花园一同品评。”。 王娡急忙应了。 崔公公一走,青寒便凑了上来打趣,因着王娡与容芷说过那一番话,容芷便知趣地不作声。 王娡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推开青寒:“这么大了也没个正形儿,恩宠来了自然是好,只怕将来没有了,也别巴巴地去求。去把荷花粥盛上来做早饭要紧。”。 青寒思忖一会,低头去了。 一时间用过了早饭,王娡也不敢再耽搁,紧赶慢赶着去了太子妃殿请安。 进殿她才松了一口气,婉容等人皆还未到,只有一个许云欢正与太子妃闲聊着什么。 见她来了,太子妃微微一笑:“今日来的可算早了,昨夜歇息好了么?”。 王娡点点头:“睡的还算安稳。”。 “这样便好,女子的夜眠是不能有疏忽的。”太子妃欣慰地说:“这新制的桂花茶不错,是去年的风干桂花兑了牛乳制的,你且尝尝。”。 说罢吩咐花枝给她上了一碗,王娡接过来喝了一口:“香气馥郁,果然是好茶。可是以松子雪水泡的?”。 回答她的却是许云欢:“你也识得这茶水?果真不俗呢。”。 王娡见她虽出言突兀,面上却是极好奇无半分挑衅的颜色,不觉暗笑她的小孩子脾性:“有松子清香,也有一股凛冽之气,可不就是松子雪水了么?”。 许云欢粲然一笑,清冷如霜的面容突然似化开的初雪一般耀眼:“你竟懂得这样多。”。 王娡不觉失笑,似乎几日前太子也曾与她说过同样的话。 “两位妹妹既然如此投缘,日后多走动也是好的。”太子妃温和地说。 “我向来不与自视甚高的人相处,王姐姐确实合乎我眼缘。”云欢娇俏一笑。 王娡也微笑着:“能得这样一位聪慧伶俐的妹妹,也是极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软语呢哝的抱怨:“姐姐好偏心呢,有了许妹妹竟不理亲妹妹了么?”。 回首一看,正是姁儿迈了进来,着一身粉红色衫子,似一株荷花般动人。 太子妃遥遥地招手冲她抿嘴儿笑,许云欢却复有冷冷的神色,只略略施了一个平礼。 王娡让她坐到近旁来,抚摸着她光洁白腻的胳膊:“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早饭可吃过了么?”。 姁儿笑着倚在王娡身上:“姁儿可不是那等惫懒人物,吃了些粥就赶过来了。昨夜里的点心姐姐尝了还可口么?”。 王娡听得她说起点心,便笑道:“不说也罢了,昨夜里我尝了几块觉得甚好,便叫她们收起来,这两个丫头竟给我吃的一点不剩,赶明日你得空再给我做些吧。”。 姁儿先是微微皱眉,不过一瞬间,神色便又复归如常:“难得姐姐爱吃,妹妹回去便再去做。”。 “亲生姐妹果真让人羡慕的紧啊。”太子妃温润的声音响起,她喝着茶,目光似有落寞:“我就苦于没有亲生姐妹相伴长大,凡事总有许多不足。”。 王娡见她神色寂寞,不觉笑道:“太子府里这么多姐妹,也是一样的。姁儿有时候淘气起来,便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生气呢。”。 太子妃微微一笑:“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云欢你说是不是?”。 许云欢却是目光从姁儿脸上有意无意地扫过,隔了半响,方才轻声道:“亲生姐妹若是同心同德,互相扶持,自然是极好的。” 一时三人闲谈半响,众人陆续来了,殿中几多莺啼燕语,倒也热闹。 粟婉容今日穿着玫红色撒花洋皱裙,愈发显得她整个人如牡丹一般光华夺目,生生把衣着简素的太子妃比了下去。 王娡正与程喜月闲谈古琴技艺一事,突然听得粟婉容开口唤自己名字,急忙转头去看。 只见她拨着银丝镂花珍珠护甲,似笑非笑,睫毛如鸦羽般垂下:“听闻太子今日赏了你豌豆黄儿和荷花粥,不知还合你口味么?”。 此言一出,王娡只觉得满屋子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登时面色绯红:“回姐姐的话,东西是极好的。”。 粟婉容极轻又短促地笑了一声:“那自然是好,吃的时候也仔细些,吃不下去的便不要强撑着罢。”。 王娡听得她语气大有讥讽之意,虽是满腹怒气也不得不生生压制住,无谓做出头之鸟,她暗自警告自己:“谢姐姐关怀。妹妹谨记在心。”。 粟婉容哼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来:“可怜了陵城这孩子,前些日子闹着要吃豌豆黄儿,我还安慰他这阵子除了宫里哪里有啊,如今可不是现世的打脸么。”。 王娡听得她语气不好,急忙欲开口,却是太子妃温温柔柔地说:“婉容你可不是在取笑王妹妹么,凭他什么东西,陵城作为最尊贵的长子还怕吃不到么,不若待会儿太子来了,我请他拿一些给陵城便罢了,尽一尽我这个娘亲的心意。”。 婉容美目一扬:“果然太子妃说的轻轻巧巧,这时节豌豆黄儿可真是个稀罕东西,凭陵城再不懂事,也不敢轻易开口要了来,没得叫人说他恃宠娇纵。”。 王娡听得如此,明白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却又不敢吭气,到底是许云欢敢开口:“凭它再怎么稀罕的东西,粟姐姐你要不来可不能说太子妃娘娘也要不来,太子妃娘娘是正经主子,于情于理,太子都要给她几分薄面罢。”。 说这话时她声音依旧冷冷淡淡地听不出一丝波澜来,似是极无聊的样子拨弄着台子上落下来的花瓣,嘴角似有一抹笑意。 ... ... 第二十二章 内鬼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粟婉容狠狠瞪她一眼,绞着手帕子冷冷道:“抡起恩宠,在新进的几位妹妹里,王妹妹总是独一份的。”。     王娡看一样吴若叹程喜月等人,心下担心自己与她们起了嫌隙就不好了。     太子妃接过话头:“粟妹妹惯会取笑人,论容貌子嗣,府里你才是拔尖儿的呢。其实大家都是姐妹,分出高下来当真无趣的紧呢。”。     粟婉容眼角微扬,面有嘲讽。     王娡见她面色不善,怕她出语给太子妃难堪,便急忙开口道:“太子妃娘娘说的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大家一起赏玩了才好。”。     万静田虽是年纪小,却也极会看脸色,忙打岔了道:“王姐姐说的是呢,我年纪小自然见识也比不过各位姐姐,还望姐姐们多提点。”。     此言一出,柳语嫣等人也纷纷附和,方才把气氛圆了过去。     一时请安毕了,王娡因为心心念念着中午与太子的约定,便匆匆拜别后急忙回寝殿吃午饭。     容芷伺候着她饮了饭前汤,左右瞧着没人方才低声说:“姑娘可曾想过今日早晨之事事有蹊跷?”。     王娡皱眉:“你且直说。”。     容芷面有疑色:“太子送来豌豆黄儿与荷花粥之事除了咱们殿里之外再无人知晓,崔公公也是个老人儿了,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他总还靠得住。那粟姑娘是如何得知的呢?”。     王娡不听则已,一听也有些疑惑,便放下汤勺:“你是怀疑殿里有内奸?”。     容芷轻轻地点一点头。     王娡不禁大怒:“是哪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容芷见她动怒,急忙死死拉住她衣角:“姑娘且先不要动怒,既伤身子也容易打草惊蛇。”。     王娡犹是气得发抖,恰巧青寒端着糖醋松鼠鱼走了进来,见她这个样子不由惊讶:“好端端的小姐怎么生气了?”。     容芷急忙抢过话大声道:“怪我做事不当心,这饭前汤没吹凉烫着姑娘了。”。     王娡缓和了一下神色,与容芷对视一眼,轻声将事情告诉了青寒。     青寒惊慌不已:“我与容姑娘自是不会害小姐的,新分来的那几个人,咱们倒不十分了解。”。     容芷点一点头:“我也是怀疑那些小的们见利忘义,当下咱们只得忍耐住,来日方长,总有把这起子小人揪出来的时候。姑娘愈是这个时候愈要镇定,没得叫人知道了咱们的计划。”。     王娡少不得应了,三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子话。     一个小侍女打了帘子走进来:“容姑姑,门口有位大夫说是找您。”。     容芷与青寒交换了一个极隐秘的眼色:“姑娘见谅,我去去就来。”。     王娡只当她身子不痛快,兼之正在气头上,便也没多问,挥挥手让她去了。     青寒伺候着王娡饭后漱了口,遥遥地望着窗外正毒的日头,突然叹了一口气。     王娡把额前的碎发拨开:“好好的叹气做什么。”。     青寒道:“奴婢只是替小姐觉得辛苦。”。     王娡默然了一会儿:“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辛苦的紧。”。     青寒摇摇头,压低声音:“从前只觉得咱们安分些便好,如今咱们是安分了,却总还有人盯着咱们。”。     “古来枪打出头鸟么,”王娡心气也灰了几分:“如今咱们在这里,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罢。”。     二人正絮絮说着什么,容芷走了进来,面色颇为难看,似是有怒气而隐忍不发。     王娡未曾见过她这般神色,便开口问道:“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么?若是这样你便歇息两天罢。”。     容芷勉力笑了一笑:“多谢姑娘关怀,原是小病痛,不打紧的。”。     王娡听得如此,犹是有些不放心:“平日里多吃些进补的食物吧,小厨房里有现成的叫他们做好了送来。”。     容芷和青寒交换了一个眼色,点头应了。     午睡过了王娡念起还要去后花园赴太子之约,虽是仍旧头疼欲裂,也不得不喊了容芷与青寒来替自己收拾妥当了,直至浑身上下无一丝错处,才叫小宦官们打了伞送出门去。     一路上骄阳似火,走不了几步王娡便已是娇汗淋漓,就着青寒的手喝了容芷冰好的解暑汤,皱眉道:“日头怎的这样毒。”。     青寒见她烦躁,只得笑道:“待会儿去往后花园就凉快了。”。     王娡轻轻叹一口气,忆起自己家乡有躲午的习俗,日头大时百虫活动,向来是不兴出门的,每逢此时,自己便在书房与永涵吟诗饮茶,总有个消暑的法儿,若是兴致来了,便将碧绿的茶水泼在地上,既是满是清香馥郁,也可以取凉。     那样好的旧时光,怕是一去不复返了吧。     纵使天气炎热,王娡也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寒。自己眼下正走向的这个男人,自己又有几分真心待他呢。     所有的真心,怕是早已经在入府的那一刻就消磨殆尽了吧。     她垂下眼眸,掩饰住眼角的水光。     一路寂静无声,走进后花园,王娡才晓得青寒并没有诓她,芳草如茵郁郁葱葱,又因近着水,端的比别的地方凉快好些来。     环顾了一遍四周,并未见到太子身影,王娡只当他有事缠身来得迟了,便落得个自在,只喊了青寒陪她折了花玩。     主仆二人一时玩得兴起,王娡便邀了青寒来同自己做歌,直惹得青寒摆手:“小姐看杀奴婢了,哪里会这些个东西。”。     王娡便也不勉强她,只有一搭没一搭拿着花枝在水面上划着:“君之心如月高,我之心如雪皎。月高兮只可远观,雪皎兮不可近玩。”。     她只反复低吟着这一句,纵使青寒不懂,也听得她语气似有凄凉之意,便不敢多言,只静静垂手而立。     不知过了多久,王娡只觉得蹲着腿也酸麻了,便叫了青寒扶自己起来。     刚起身便听得一个男声说:“怎的不念了?可是累了?”           第二十三章 心悦君兮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王娡一惊,忙回头去看。 见得太子笑吟吟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心知自己前番所言皆被他听了去,不觉大窘,低头不语。 太子微笑道:“原是我不好,来得早了看你蹲在水边,念得歌也动听,便存心想多欣赏一会儿。”。 王娡声如蚊吶:“妾身未曾看见太子,还望太子恕罪。”。 太子轻轻摆一摆手:“不要紧。既然见了面,我这里刚从母后处得了一本新诗集,也可与你一同品评。”。 王娡听得他说到皇后,便不禁心生敬意。 当朝皇后的事迹她是听说过一些的,当年皇后还是代国王后时,与代王恩爱无极,直至今日,夫妻二人仍是相敬如宾。 不知该是怎样美丽的女子,才能使得坐拥后宫的皇上对其专心一念? 王娡静静想着,太子注意到她的走神,不觉笑道:“好端端的在想些什么呢?”。 王娡脱口而出:“妾身听闻皇上皇后数十年来恩爱如一日,心里羡慕的紧,想必皇后娘娘必定是风姿绰约容貌秀丽,皇上也是用情专一才做得到。”。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旁边的青寒面色也白了一白,私自议论圣上是大罪。 她一下慌了神,忙俯身欲跪:“妾身冒失,不该私自议论皇上皇后,还望太子恕罪。”。 话音未落,太子却已扶住了她:“不要紧,吓成这个样子做什么,你又没说什么妄言,不必过于拘束。”。 王娡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太子若有所思:“你很羡慕母后?”。 王娡轻轻点一点头:“妾身羡慕皇后娘娘,不是因为她位高权重,为天下女子之极。而是羡慕她自代王府起,便与当今圣上一心相爱,如此两情相悦,实在是让天下女子羡慕。因此妾身私心揣测,皇后娘娘容貌必定极为秀丽,性情温和。”。 太子仔细听完,顿了一顿,方才道:“母后的容貌在后宫里并不是最拔尖的,诸如德妃娘娘容妃娘娘容色都是极艳丽的。可是父皇却极疼爱母后,可见并不是女子的容貌来束缚夫君的心。”。 王娡偏着头想了一想:“皇后娘娘性情可是十分柔顺么?”。 太子朗声笑道:“母后温柔敦厚,是她极大的好处。最要紧的是母后的睿智,且不说在后宫里,便是朝堂上,也是极为显目的。”。 王娡若有所思:“容色既美,性情和顺,兼之聪慧贤淑,果真是令人敬重。”。 太子轻轻揽过她:“若论聪慧来,你也是个不输人的。”。 王娡面色一红:“太子抬爱,妾身粗笨…..”。 太子将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若你也是个粗笨的,府里可不是没人了么?”。 王娡不敢再多言,只静静站在那里。 良久,太子方才醒悟:“你瞧瞧我,说了与你品评诗集的,却还没拿给你看呢。”。 说罢唤过站在远处的宦官,拿出一本草绿色封面的诗集。 王娡瞥见书名不觉有些惊讶:“旦夏集?”。 太子又惊又喜:“你也知道这本书?果然是没有找错人。”。 王娡面色绯红,她如何能说这是数年前永涵偶然与她谈起的。 只低声说:“臣妾听闻旦夏集乃是先圣贤所作,流传极少且有缺失。”。 太子点一点头:“这本集子得来确实极为不易。好在拿给你品评也不算辜负。”。 说罢携过王娡的手,走到亭子里坐下,摊开诗集,笑着对王娡说:“你声音好听,你来念吧。”。 王娡羞赧地笑了一笑,开口念道:“旦之栖霞,如斯如往。结发同床,赤子激荡……..”。 她的声音有一些微微的沙哑,却又是极灵动的,配合着这样轻灵的诗句,实在是天作之合。 两人一边赏玩着一边低头絮语,王娡只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 仿佛还是从前在家的时候,与永涵品书的那些个午后,时光总是过得这样快,身边的人已不复当初,她微微侧目,掩饰自己的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微暗了下来,王娡只觉得看书上的字颇费劲。 太子也合上书笑道:“时间过得这样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了,不若一起去你寝殿用吧。”。 太子话音刚落,陪在身边的崔万海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回太子的话,今夜……是在哪里歇夜呢?”。 太子微微横他一眼,他立刻便明白了,作势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奴才年纪大浑忘了,自然是歇在王姑娘处了。奴才去吩咐小的们准备着。”。 说罢匆匆跑了过去,太子莞尔一笑,牵过王娡的手道:“走吧。”。 用罢了晚饭,容芷亲自奉了桃花酥做点心,粉红色的桃花酥被精巧地刻成桃花的形状,纤毫毕现,看了只觉得新奇。 王娡一时胃口大开,不由多吃了几块,太子笑着替她斟了茶:“仔细噎着,若是爱吃便叫她们天天做了来。”。 王娡微笑道:“再怎么爱吃的东西,若是天天吃,想必也有腻味的时候罢。”。 话一出口,只觉得似乎在影射着自己,不由低了头红了脸。 太子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牵过她的手郑重道:“你放心,我将来必不辜负了你。”。 王娡轻轻抬眼:“臣妾并非要挟……”。 太子朗声笑道:“你自是不是,我也不是红口白舌地允诺。日子还长,你大可亲自检验。”。 王娡亲耳听得他说“日子还长”,心中百感交集,只轻轻倚靠在他的怀里,望着窗外挂在树梢上的那一轮上弦月,缓缓闭上眼。 就这样吧,后半生就这么平静安稳地过下去便是万幸了。 ... 第二十四章 程喜月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一夜安稳地无话,身边太子的呼吸清浅,王娡愣愣地看着这个男人清秀的侧颜,睡觉时微微皱起的眉头,直挺的鼻子,轮廓漂亮的嘴唇。 不禁想着,能让府中众多女子这般倾慕,撇开他的身份地位不谈,他又是多少少女们梦想中的如意郎君啊。 王娡想起许久以前自己待字闺中时读过的一本书:“此间少年弱冠岁,已得扶枝笑看颜。”。 想到这里,她微微笑了,静静闭上眼睛。 此生就这么陪伴在他身边,不求荣宠,只求永不相负。 睁眼时已是清晨,树枝上犹有鸟鸣啾啾,王娡只觉得神清气爽,唤了青寒来替自己梳妆。 青寒见她脸色尚好,知道她已经慢慢解开自己的心结了,不由得也替她高兴起来。 选了五彩朝凤琉璃玉扣头在她的发髻上比试着:“小姐今日似乎极喜乐的样子,不如选个鲜艳的发饰衬衬喜气。”。 王娡拿起雕花小铜镜照了照:“确实好看。”。 青寒愈发眉开眼笑:“小姐生得俊俏,自然什么都是好看的,就是朵通绒花,小姐戴着也好看。”。 容芷正端了漱口的茶过来,闻言不觉莞尔:“偏生这小蹄子会说话,姑娘愈发要嫌我们笨嘴拙舌的了。”。 这几日王娡见她心思细谨,沉着冷静,留心观察了几日也确实是忠心耿耿,不由得愈加喜欢她:“我并非那样子小心眼子,你也别在意了罢。”。 容芷朗声笑道:“我不过说嘴逗姑娘一笑罢了,哪里敢吃心呢。”。 主仆三人正在谈笑着,却是义勇打了帘子走进来,笑着说:“今日可巧了,姑娘的妹妹来找姑娘了。”。 王娡听得姁儿来了,不由得十分欢喜,竟没注意到容芷与青寒骤然的变色,急急站起身:“快请进来。” 等王娡梳洗好了走出卧房时,姁儿带着念儿已经等在堂前了,正赏玩着墙上的字画。 王娡笑着迎上去:“什么时候你也对这些东西上了心?”。 姁儿转身笑道:“姐姐架子大来得迟,妹妹只好先欣赏这些字画了。”。 说罢唤念儿提过一个食盒:“上次妹妹做的点心姐姐吃了说好,这次便又做了些来,姐姐尝个鲜吧。”。 说着揭开食盒,取出新蒸的杏仁糕,王娡赶巧没吃早饭,不由得食欲大开。 正欲吃时,容芷急匆匆走上前来按住她的手:“小姐早上未进食,不宜吃杏仁这种性寒的食物,奴婢去取一些牛乳茶来。”。 王娡听过,不得不遗憾地放下手里的杏仁糕,冲姁儿笑道:“可不是无缘了么,罢了,中午留着当点心也是好的。”。 姁儿面有憾色:“是妹妹不小心了。昨日粟姐姐与程姐姐送给妹妹一些新鲜的食材,连夜做了想让姐姐尝个新鲜,却未曾考虑周全。”。 容芷极敏锐:“姑娘说这些食材是粟姑娘与程姑娘送的?”。 “正是,”姁儿叹一口气:“粟姐姐待我倒也还算好,平日里也送了些吃的玩的。”。 王娡轻轻皱眉:“怎么的她待我就百般看不惯。”。 姁儿微微愕然:“怕是姐姐多心了吧,粟姐姐性子直也是有的。”。 容芷插了一句:“恕奴婢多嘴,不知上次那些点心可也是粟姑娘送来的食材?”。 姁儿点一点头:“正是。”。 容芷了然:“如此看来,粟姑娘倒有交好之意。”。 王娡有些不解,望向容芷,心说不知为何她也这么想,却看见容芷动作极轻地使了一个眼色,只得把疑问按下不表。 姁儿突然笑得极明媚,拉了王娡的手撒娇道:“原以为姐姐们都是不好相处的,却不曾想个个都极疼我呢。”。 王娡被她揉的欢喜,爱怜地抚一抚她的发梢:“你这般娇俏,自是可人疼的。”。 姐妹二人闲聊一会,姁儿便说要再拿些点心奉与太子妃娘娘,便先行回殿。 容芷旋即转身出去了,王娡便也没有太在意,只吩咐着青寒收拾了杏仁糕就陪自己去请安。 主仆二人正欲出门时容芷便急匆匆回来了,与青寒交换一个眼色,搀住王娡的手笑道:“奴婢陪姑娘一起吧。”。 王娡虽觉得不解,也点头应允了。 她们去的有些迟了,殿里已经坐满了人,不知怎的,今日粟婉容仿佛心情极好的样子,侧着头与太子妃谈笑着什么。 倒是程喜月似乎有些心事,也不怎么说话,只垂目看着自己的手。 众人闲谈几句,太子妃见程喜月似乎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便关心道:“程妹妹今日怎么了,似乎有些不适,可要叫大夫去瞧瞧?”。 程喜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最终却是她的侍女竹花没忍住:“回太子妃娘娘的话,昨日里已经请了大夫来瞧过了。”。 “哦?”太子妃有些讶异:“可知是什么症状?”。 程喜月面色通红,憋了半响:“回太子妃的话,妹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 第二十五章 红花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太子妃在最初的愕然后马上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可确定了么?若是真的就太好了,府里多年不曾闻得婴儿啼哭,如今也可听见了。”。     众人面色各异,许云欢与万静田自然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是万静田年纪轻,喜爱孩子,便祝福了几句。     许云欢只淡淡道:“恭贺程姐姐,怀孕养胎自然要万事担心不可大意。”。     吴若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似乎极羡慕的样子。     粟婉容死死盯着程喜月,隔了一会儿,面色终于有些缓和:“恭喜妹妹了,陵城也要有弟弟妹妹了。”。     程喜月似乎对她的祝贺极为在意,忙起身行了一礼:“多谢粟姐姐。”。     粟婉容神色冷淡地点一点头算作应答。     太子妃却是极高兴,笑道:“程妹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吃穿饮食都要格外优渥些,想吃什么便让厨房里做了去,本宫待会儿会让花枝送些上好的衣料吃食去你的住处,也怪本宫未曾生育过,都不知从何准备。”。     说到此处,太子妃似有神伤,垂目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素白的手抚摸着光滑的衣料,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王娡见之颇有不忍,便含了笑道:“太子妃福泽绵长,还怕没有小殿下与小公主么。”。     太子妃抬起温柔的眼眸望向她:“多谢妹妹吉言。”。     “话说回来,妹妹别光顾着祝福太子妃娘娘啊,太子也找过你侍寝了,你自己的肚子,可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王娡听声音便知道是粟婉容,虽是恼她说得露骨,也不好意思表现,只静静道:“许是福气不够呢,添丁添福的好运气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粟婉容凌厉地看了她一眼:“是啊,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如此闲谈下去也是无趣,众人略坐了一坐,便纷纷告辞。     回寝殿的路上,王娡只觉得疲惫异常,她明白,这并非是身体的劳累。     自打入府后,身子便是千娇百贵地养着,然而心境却再没有从前清净。     她抬起眼帘看了看刺眼的阳光,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她痴痴地想。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粟婉容的话在她耳边挥之不去,要有一个孩子,这个道理她懂。     突然的,王娡想起了自己的那一个孩子,俗儿,如今她离家已有月余,不知俗儿是否又长大了些?     这一生,怕是再也没有福分听得那一声母亲了吧。     她只觉得浑身彻骨的疼痛,分外想念那个软软的,小小的婴儿,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不管不顾地跳下轿子,飞奔回金家,她死死抓住了檀木扶手,将这股冲动从身体里面驱散出去。     “你背负着满门性命,万万不可冒失行事。”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只觉得舌尖都麻木了,眼睛肿胀的厉害。     因着心情郁郁,王娡便没有什么吃午饭的胃口,记起早晨姁儿送了些杏仁糕来,便吩咐了容芷取了些来,配了蜂蜜酪,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吃了几块便微微皱起眉头:“这杏仁糕怎的与早上闻起来的味道不大一样,可不是天气热放坏了?也该叫小厨房拿了冰桶来。”。     容芷与青寒对视一眼,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王娡不觉惊奇,急忙伸手去扶:“放坏了便坏了罢,我并没有责备你。”。     容芷声音沙哑:“姑娘心细,奴婢不敢隐瞒。这杏仁糕……是奴婢自己做的。”。     王娡犹未觉得有什么,只是笑了起来:“你又把姁儿送来的吃光了?再这样下去,干脆打发了你去她那里服侍罢。”。     容芷勉强笑了一笑,声音愈发严肃:“奴婢有一事要请求姑娘。今后王姑娘送过来的吃食,还望姑娘让奴婢验过之后再用。”。     王娡虽不大明白,见她面色严肃,也不由紧张起来,坐直了道:“这是何故?”。     容芷面有难色,似是不愿意开口。     青寒只得接过了话:“二小姐送来的吃食里,加了些别的东西。”。     王娡有些发愣:“加了什么?”。     青寒横一横心:“奴婢直说吧,送来的吃食里,都加了研磨的极细的红花粉末。”     王娡不甚明白:“红花?好端端的她加这个做什么?”。     容芷小心斟酌了言辞:“《黄帝内经》里说过,红花性寒,虽是治疗跌打疼痛是极好的,但女子服食过多,便会难以有孕。不知二小姐是不是为了调味而不当心……”。     她觑着王娡的脸色,声音愈来愈低,尾音已有几分不确定。     王娡惊诧不已:“你是说姁儿故意……”。     青寒急忙接过话头:“奴婢们不敢做此揣测,今日容芷姐姐特特问了二小姐,小姐也听到了,那些个食材…..是程姑娘与粟姑娘赠与二小姐的。”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王娡气得浑身颤抖,手指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竟拿着我们姐妹情分来做文章!”。     容芷见她动怒,急忙端过一盏薄荷蜜露:“姑娘消消气,如今姑娘作何打算?”。     王娡腾地一下站起来:“这些食材,本意是赠与姁儿的,若是姁儿自己用了,受害的就是她,我怎么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妹妹被人陷害。”。     说罢便欲出门去找姁儿,青寒死死拉住她的手:“小姐再仔细想想,如今您这一去合宫惊动,无异于打草惊蛇,二小姐那边奴婢会去叮嘱念儿多加小心,但求小姐装作不知,方才能稳住对手,以作后效啊。”。     王娡听得她这样一说,不得不生生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她只觉得害怕,为何自己安分地待在宫殿之中却仍旧受人算计?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只得吩咐了青寒务必把此事办稳妥。     受了这样一惊,王娡也顾不上歇午觉,心中无限烦闷,便叫了容芷研了墨,自己去抄一些花笺,希望以此平静心绪。     “影入平羌话断肠,蝉鸣声里好时光。”她慢慢地把这句话写在花笺上,低低地念着。     窗外传来一阵骚动,王娡皱了皱眉,唤过身边捧着熏香的小侍女:“去瞧瞧怎么回事,容芷和青寒呢?”。     话音刚落,就见青寒急匆匆走了进来:“小姐….”。     王娡见她气息有些不顺的样子,便让她缓一口气慢慢讲。     “太子在昭阳殿等候小姐。”青寒一口气说完,已是转身开了衣橱:“小姐赶紧收拾一下。”。     王娡有些不解:“这个时辰是什么事情呢?还未到子时,想必也不是侍寝…….”。     青寒摇一摇头:“具体什么事情奴婢也并不清楚,还请小姐尽快动身。”。     王娡无奈,只得由着青寒替自己换上茜色翠纹银缕衣,容芷喊了几个小宦官来抬轿子。           第二十六章 降大任 - 孝景皇后传 - 暻秀     天气炎热,蝉鸣聒噪,走了几步王娡也觉得头晕,好在抬轿子的小宦官们步子极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昭阳殿门口。     王娡下了轿,自有容芷过来牵了她的手:“姑娘跟着奴婢就好。”。     转身进殿,虽是酷暑天气,昭阳殿里却是清凉无比,间或有风轮送来栀子花的香气,只觉得沁人心脾,先前繁复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容芷送她至内殿,轻声道:“奴婢就站在门口,姑娘有什么事情吩咐就好。”     又往里走了几步,见乳白色纱帐后似有两个人影,因着看的不真切,王娡便不敢轻举妄动,迟疑着不知行什么礼。     太子妃温润的嗓音从纱帐后传来:“你来了?快些进来吧。”。     王娡听得她的声音,只觉得浑身一松,依着礼数行了礼,轻手轻脚掀开纱帐。     突然发现太子妃身边还有一人,正是太子含笑倚在坐榻上看着她。     王娡登时面色绯红,太子妃莞尔一笑:“大热天的喊你过来,想来也是劳累了吧。用些薄荷蜜露罢,不要中了什么暑气才好。”。     说罢亲自端过一盏蜜露给她,莹白纤长的手指衬着青石小碗,愈发显得白腻动人。     王娡急忙行了礼接过,便看着太子与太子妃二人,不知道他们唤自己来是何意。     太子喝了一口蜜露,才微微冲她一笑:“程喜月今晨向巧慧上报有孕,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吧。”。     王娡留心看了,在听得太子称呼自己名字时,太子妃温和的脸上有极快的一闪而过的羞怯,便在心里微笑了:想来要是很喜欢一个人,才会有此种小儿女情态吧。     斟酌了言辞:“臣妾已经知道了,还未来得及贺喜太子与喜月姐姐。”。     太子笑得愈发亲切:“有孕是喜事,府里难得添丁。”。     “臣妾也是这样想的,”太子妃轻轻颌首:“府中多年不曾闻得婴儿啼哭,陵城也没有个弟弟妹妹相伴长大,臣妾….是臣妾的失职。”。     太子妃微微低头,神情似有沮丧。     王娡不忍见她这样,便大了胆子安慰她:“太子妃娘娘且不要自责,如今府里上下调和有度,岂不都是娘娘的费心经营。”。     太子也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背:“你不要多想。”。     闻得太子这句话,太子妃才露出一丝喜色。     王娡见自己淅淅沥沥一段话比不上太子的一句关怀,不觉暗自失笑,便是这样了吧,旁人再多的言语温情,也是比不上心爱之人的一句安抚。     几番闲谈下来,王娡不觉纳闷,不知自己被唤来究竟所为何事。     正当她暗自揣测之时,太子妃突然轻声一笑,转向太子说:“你瞧瞧我们,把王妹妹唤过来竟忘了告诉她一件顶要紧的事。”。     “正是呢,”太子徐徐放下茶杯:“娡儿明日你与我一同进宫去拜见母后。”     王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恕臣妾愚笨…..不知为何?”。     太子妃轻拍她的手:“此番入选女子说多也不多,说少也确实有几个人,母后想见一见你们,总不好都叫了去。这群人里头,你是个顶聪明伶俐识礼数的,让你去是最合适不过了。”。     王娡潜意识里便要推辞,却被太子截住了话头:“我已经与巧慧商量好了,你再争辩也无用。回去好生准备着,明日一早我便让崔公公接了你去。”。     王娡懵懵懂懂跪下来谢了恩,太子满意地点一点头,转而与太子妃又聊起了程喜月的胎相。     隔了一会儿,太子望望天色:“天色尚早,我且去瞧瞧喜月。”。     王娡与太子妃急忙俯身行礼,一直注视着太子的背影消失不见方才起身。     眼见得太子去得远了,王娡悄悄揉一揉酸麻的膝盖,微微舒了一口气。     太子妃让她坐了,似是细细思量后方才开口:“妹妹明日午后要进宫拜见皇后娘娘,有些规矩我不放心侍女们,总得亲自说与你听才好。”。     王娡正因此事紧张,听得她这样一说便大喜:“妹妹很愿意倾听娘娘教诲。”。     太子妃摆一摆手,洁白如瓷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谈不上什么教诲,你不嫌我多嘴便好。皇后娘娘性子极平和,想必是不会为难你的,入宫的规矩繁琐,你必得步步小心不可落了差错去,论及服饰妆容,母后性情喜静,不喜奢华,你只需简单素净即可,也不可太过简陋失了庄重。”。     王娡一一记下了。     太子妃突然轻叹一口气:“还有一桩事我得嘱咐你,不过今日晚上,府里的人都会知道你明日入宫之事,人多口杂,还是谨慎些为好。毕竟,”她微微一笑:“这份荣宠,姐妹们可都喜欢呢。”。     王娡明白她话里的深意,不由得也多了几分担忧,犹豫着不知是否要把红花粉一事与她挑明。     正在思忖时,又听得太子妃说:“好在姐妹们也都是些嘴硬心软的,平日里嘴上讨讨强也罢了,想来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王娡见她的神情很是真诚温柔,倒也不愿再说下去。她眼前的太子妃,无时无刻不是静默温柔无害的,似乎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如一朵新鲜的花一般,对世间万物有极美好的期待。     如此一来,王娡反而不忍心打破她那个宁静温和的世界。     两人又闲聊一会,太子妃便笑道:“看着天色也晚了,想来拉着你说了好一会子话,你也饿了,我这里有新蒸的蟹粉糕,拿了荷花牛乳来一起用一些吧。”。     王娡听得惊奇:“蟹粉糕极难做,需得拿菊花瓣浸了蟹肉,再细细研磨成肉泥,掺了牛乳,绵白糖,浇之以菊花酒蒸上五六个时辰,稍有不慎便有腥气难以去除,原来小厨房竟有如此耐心的厨子。”。     太子妃莞尔一笑:“小厨房做些时令菜肴是最好的,这些闺阁点心却未必做得来。这一屉子糕,原是我亲手做的。妹妹正巧做了第一拨尝鲜儿的了。”。     “太子妃好兴致。”王娡不由得赞叹道。     “左右也是闲得慌,便自己寻些事情做。”太子妃似有落寞之意。     王娡见她清秀的侧脸上,有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抖着,不由得心底里一阵惋惜。     以太子妃的容貌性情,想来无论是嫁与何人,都该是相夫教子,喜乐一生。     偏生她生于帝王家,太子虽是青年才俊,却也是对这个祖母强加于自己的妻子不甚满意的罢。     他的怒气与偏见,让他从未曾真正领会过太子妃的好处。     而太子妃,却是极喜欢太子的样子,如此本该是天作之合,却落得如今这般貌合神离。     王娡只觉得无限惋惜。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