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坐在那儿,正呼呼睡得酣畅。两大盘排骨正色香味俱全的摆在我眼前,正当我纠结是先吃糖醋排骨还是清蒸排骨的时候,不妨却被阎君点名:“最近冥府财政困难,所以,本君准备找几人搞搞创收,先试验一番,如果可行,再逐步推广,实行冥府经济的自给自足。孟婆你觉得怎么样?” 冷不妨被点名,还真有点不习惯。睡眼惺忪的我,在如雷霆一般的男声中不情愿的醒来,扭了扭睡得发酸的脖子,慢吞吞的附和道:“好好好,主君英明。” “诸位卿家有何建议?”雷霆般的男声在大殿上扫荡,大殿上的诸位神君鸦雀无声。我闭目正准备继续刚才足以让神仙流口水的美梦,却没料到阎君的话锋一转,又带到了我身上:“孟婆,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画风不对呀~~新上任的小神君怎么今天对我这般感兴趣。 我眯了眯眼睛,眼里一抹凌历转眼消失,人也清醒了几分,旋即压下心底的疑惑朗声对着高坐在主位上的一身玄衣的男人道:“主君英明,老身并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自称老身,本不为过。今年刚上任的阎君,名叫云子游,才两千多岁,小伙子人长的精神帅气,就是有点冷。而我,冥界的孟婆,已经四万多岁,虽然是个神仙,却也老的两鬓斑白,皱纹丛生,连牙齿也东少一颗西缺一颗。不过,没关系,尽管年老缺牙,却难以泯灭我的一颗爱“骨”真心。哦,解释一下,这里的骨,不是冥府里走来走去的骷髅,而是排骨,美味诱人的排骨。 在我们冥王大人的爹老冥王大人也就是上一任冥王大人还年幼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去民间吃了一次排骨,从此以后,我便爱上了这玩意儿。不过,那个时候,老冥王大人还拖着鼻涕,拽着我的袖子喊我“婆婆~~”。尽管那个时候,我的三十六颗牙齿只掉了一颗。而现在,我的牙只剩下不到六颗。 好吧,必须承认,在老冥王大人时期,我已经很老了~~当然,现在的我,更老了。老到几乎快要退休了。 不过,现在的我是不会退休的。为什么?你傻呀,现在金融危机这么厉害,退休了喝西北风啊,哪里还有冥币买排骨吃。而且,孟婆这个位置,很多人都不觊觎,除非是像我一样老掉牙的老太婆。 “既然诸卿家没有什么异议,那就先这么定了。过两天,我会发一个名单。希望诸位卿家都尽心尽力,为冥府渡过难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云子游威严的扫视大殿一番,然后把深沉如水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看的我不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并且从心里泛起一阵恶寒:难道是我偷卖孟婆汤被发现了…… 冥府经济不景气,也不是一年两年。在老冥王还没有驾鹤西去的时候,冥府的工资都经常拖欠滞发。牛头也经常对我抱怨:“婆婆,为了省油钱,我已经开始偷油锅里的油啦,要不然,这日子没法过啦~~”。作为一个冥王面前有脸的高级公务员都这样,你可以想象一下,那普通的职员,像我这样年龄又大地位又不怎么高的,日子自然是没法过了。所以,我私下偷偷开发了一个新业务:买卖忘情水。 忘情水其实就是孟婆汤。不过,一个是给活人喝的,一个是给亡魂喝的。不管是忘情水还是孟婆汤,都是为了忘却前尘往事。虽然名字不同,但效果却分毫不差。当初,我准备私下售卖孟婆汤时,就想用自己万年的金字招牌,孟婆汤。但是鬼母说这样太招摇。不如改个名字。名字是鬼母取的,但来源于鬼母的儿子。鬼母的儿子是个时髦青年,不知道在哪儿学了一首歌,天天唱“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让我此生不流泪,啊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啦啦啦啦啦啦啦……”。最终的结果,导致鬼母也被洗脑。在我们几乎绞尽脑汁想出N条额头纹和下巴纹时,她一语惊人:“啊啊,给我一杯忘情水~~” 这就是名字的由来。 由于烦心的事太多,再加上我的汤清澈无比浓郁可口,一口下去,恍然若失,一碗下去,想忘啥就忘啥。这杠杠滴效果,导致我的忘情水口碑很好,所以,来找我偷偷购买忘情水的人,越来越多。 靠着这条发财的路,我终于变成了虽然位不高权不重但说话底气十足且被许多神眼红的老神仙婆儿。这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十分滴好,所以,在牛头马面和鬼母儿子小钟的建议下,我准备把忘情水发展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争取做成一个一条龙服务的上市公司。像小钟说的那样,在那个纳斯达克挂牌儿,挂整整一个月。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纳斯达克是个什么东西。但是,我还是期待着小钟描述的前景。 正当我满怀信心,准备将自己的忘情水产业做大做强时,一张檄文生生隔断了我的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这些年,虽然我们冥府也在与时俱进,公务员都人手一部DEATHPHONE。但是冥王每当有有什么重要信息发布时,都会使用传统的檄文。檄文被鬼面鸟发布到冥界大殿外公示处,金色大字,浮悬空中,三个时辰不散。不管你在冥界何处,都可以看到那金光闪闪的檄文。 当我看见那檄文上自己的名字时就打定主意准备偷偷溜之大吉,然后回到孟府闭门谢客让鬼母帮忙散播孟婆病重的消息。等事情过去了,再重新出现。这样等以后冥王大人盘问起时,就推说自己年老,眼神不好,没有看见,后来又大病一场,对于辜负主君的恩泽感到十分的愧疚云云。 可是,这个完美的计划还没有实行便被一群‘热血’的仙友给生生扼杀在摇篮里。 檄文还没发布的时候,我正在忘川河边和几个老仙友搓麻将。你知道,全球气候变暖,冥府这几年是一年热似一年,很有商业头脑的小钟不仅承包下了忘川河旁边大片土地,而且在忘川河边设置了水上麻将这一可爱的娱乐项目。这个小玩意儿听小钟说是人类发明的,十分的消暑解乏。我一边玩着麻将,一边不由得在心底赞叹道:人类真是会玩呀! 忘川河边凉风习习,曼陀罗看着嫣红如血,麻将又玩的无比欢乐。我差点乐不思蜀。但鬼面鸟凄厉的叫声响起时,我想起前几天冥王大人对自己的“特别照顾”有些心神不宁。所以,以神有三急为借口,偷偷逃离了麻将桌。果然,在远处偷看的我在檄文上发现了金光闪闪的孟婆俩字儿。吓得我呀,赶紧在没人发觉的时候偷偷跑。 在我还没有逃几步时,便被眼尖的仙友给拖了出来。 “孟婆婆,恭喜恭喜!您是我们这片区唯一一个被选中搞创收的仙友,足以证明主君对您的器重啊。”拖着长胡子的老地仙率先马屁袭来。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接连而来的道喜声和奉承让我有些头晕,没办法,上了年纪。如果有一堆人在你耳旁说个不停,你肯定会以为是一群苍蝇在嗡嗡嗡。什么也听不清楚。 所以,我晕晕乎乎的准备会孟府睡觉去。 “孟婆婆,如此喜事,怎能不庆祝一番。不知何时,我们能到贵府叨扰?”一个大黑脸拉住一脸茫然的我,一脸谦谦君子像的问道。 我眯着眼睛,想了许久,才想起他是阎罗主殿里管宣判的一个头儿,名叫包黑子。包黑子原来不是这样文绉绉的,有恶鬼不服判决,他会亲自撸起长袖管揍他丫的。但自从一个叫孔老二的小吏升作他的长簿以后,他便变成了现在这个谦谦有礼的样子,行事风格大大转变。比如,要是再有恶鬼不服,他就拿起一杯茶一个凳儿,好好的给他讲道理,从创世之初讲到现在科技的飞速发展,从冥府地价一天一个样儿直讲到现在DAETHPHONE已经出到了6S。最后,讲的那个恶鬼口吐白沫,指得包黑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后来,包黑子的名气也就在冥府传开了,他也从第八殿直接调到了阎罗主殿,实现了从地方到中央的完美蜕变。不过,我听鬼母搞来的小道消息说,那个恶鬼之所以口吐白沫,不是因为包黑子让他感动的想要洗心革面,而是因为包黑子的长篇大论让他错过了定时吃药,羊癫疯发作了。 这么一回想,我的脸便笑成了一朵菊花:“小黑呀,你说啥?婆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哩~~” “包大人,问您什么时候摆宴席,我们一起庆祝。”有人声音洪亮的代答道。 “有什么好事呀!说出来,也叫我老婆子开心开心~~”我假装不懂,仍旧一脸‘慈爱’。 “您不知道?”包黑子有些迟疑的问。 “什么?”我仍旧一脸茫然。《倚老卖老手册》第三十七条:年老听力下降是自然规律。有些事既然不想听那就装听不见,并且一装到底。否则,宁愿不装。 第二章 准备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孟婆大人,你看这檄文上写的:兹冥府现状,本君忧心如焚。辗转反侧数日,思得一法。自即日起,擢阎罗主殿护卫将军王朝马汉、引魂命君夜沈、火莲地狱主司风九霄携奈何桥主管孟婆一同组成冥府先锋创收队,命奈何桥主管孟婆为主司,全员听其号令,并冥府各项资源听凭调度使用。各人职位限三日内交付清楚,尽快上任。钦此。”有好事者一字一句为我抑扬顿挫地朗诵道。 “是啊。孟婆大人,做了上万年的奈何桥主管,这次,虽说是一个先锋考察队队长,但做好了,以后冥府创收肯定会大动作推行,到时候,冥府的经济都归你管啊~~”一人赶忙附和道。 什么考察先锋队队长,就管四个人……说的好听。虽然我以前的职位奈何桥主管只管奈何桥的道路维护还有卫生,职位不怎么大听起来也不怎么威风,但奈何桥道路维护工程队和卫生队加起来三十几号人都归我号令不说,单是收那过奈何桥众鬼的“过路费”也足以收到我手软。更何况孟婆汤还五个冥币一碗,一天几千碗的销售量。私下里,忘情水也死贵死贵……现在,位子一调不仅手下的人少了,而且那些“创收”也不经我手了…… 那可是哗哗的钱呐!我亿元大户的梦想啊!我买两盘排骨吃一盘倒一盘的梦想啊!虽然已经心痛到吧嗒吧嗒滴血,但面上还得做出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真的么?呀,没想到,我老婆子也时来运转了,呵呵~~呵~” “婆婆,这么大的喜事,您什么时候办个宴会庆祝庆祝啊?”伶俐鬼凑上来,笑嘻嘻的讨好。 谁是你婆婆,瞎叫啥~你天生天长,根本就没有亲戚好不好……我在心底狠狠的吐槽道,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慈爱’样儿:“好好~好,后天晚上请大家赏光孟府……” 又接受众人一番恭维兼恭喜以后,我才得脱身而去。回到孟府,吃个午饭,便开始着手交接事项。事情虽然不大,但十分的琐碎,这样一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檄文发布后的第三天中午。离晚上开宴不到几个时辰了,没办法,用传音术叫鬼母帮忙。半个时辰后,鬼母带着乌泱泱一大群鬼来了。 我看着这阵势,差点吓尿:“阿离啊,我让你找几个厨子帮忙,你怎么……怎么带这么大一群鬼啊~~” 鬼母原名阿无离,三万年前自南海的小虞山得道,封号“鬼姑大神”。鬼母在冥府地位崇高,连十殿阎君和十八地狱主司都要向其行礼尊其一声:“姑姑”。恐怕现在冥府里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地藏王菩萨,只有我能直呼其名。鬼母的原身虎龙足,蟒眉蛟目,形状奇伟古怪,难以描绘。但幻身却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虽然近过万年有些显老。但看起来也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样儿。 “孟姐,这些都是刚到冥府报到大厨呢。你看,那个碧色眼睛黄头发的,是希什么顿大酒店的主厨呢,还有那个络腮胡子,是黑宫里的厨子,传说只给总统做饭呢……还有那边那个,会做三千多道菜呢,不仅如此噢,传说他还会做满汉全席呢?”鬼母一边四处‘乱’指,一边热情洋溢的介绍,几乎快吐沫星子横飞。 我没有名字,一般人称我为孟婆,亲密点儿的晚辈叫婆婆,不亲密的则叫孟婆婆,职位比我低的或者不好称呼的则叫我孟婆大人。年龄比我老还地位比我尊贵的叫我小孟,这类人很少,比如,地藏王菩萨,但他已经数千年没有现身了。叫我孟姐的,唯有鬼姑神阿无离一个。 在阿离一个劲儿的掇窜下,我也就晕晕乎乎的同意了。年纪大了,就容易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也就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的年龄不比她大上多少,但衰老已经植入了我松动的骨头。而阿离却仍旧风华正茂。很少有神仙变得和我一样老态龙钟。即使是天界的太白金星和月老。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谁说女人老了不爱美,我孟婆已经四万多岁了也没能逃离这个‘魔咒’。 就在阿离带着乌泱泱一大群鬼进去没多久,便灰溜溜带着乌泱泱一大群鬼灰又‘杀’出来。 正当我疑惑的准备发问时,阿离十分为难的通知我:“孟姐对不起啊!我一听到你的千里传音便抓了些会自称会做菜的鬼来了,没想到,它们全部都是妄言城的……” 我:“……”。 冥府里有很多城池,比如妄言城,枉死城什么的……枉死城大家都知道,就是因意外而导致死亡的人在死去后魂魄的聚集之处。同样的,妄言城里关的鬼魂都是生前说谎成癖满嘴跑火车的人,简单来说,妄言城便是撒谎精的聚集地。而我们活了三万多岁的鬼姑大神阿离从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大一把年纪,竟然被一批小鬼给骗了。后来,在无比羞愤的阿离的描述中,我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巧,她1在刚出门不久就遇到了那一批小鬼。因为那时候,押送的冥差擅离职守抛下一队小鬼去求小钟给自己带个人间小玩意儿哄女朋友开心。冥差前脚刚进钟府,小钟他娘阿离后脚出门便看见这一群没人管且送上门来的“大厨”。而那批小鬼是被押送往拔舌地狱的――生动点说,阿离带回来的,并不是冠绝古今的“大厨”,而是一批谎话精中的“战斗精”。 “孟姐,现在该怎么办?”看着无比幽怨的我,阿离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说呢?”我吹开茶杯里浮起的栩栩如生的花叶,小啜一口,忍不住赞叹道:“真是好茶呀!一口下去灵魂都在战栗呢……下次再让小钟给我带一罐。” 阿离:“……”。 虽然没有了可以拿的出台面的厨师,但是晚宴还是必须得办下去的。我孟婆活了这几万年,如果还有一点什么优点值得称赞的话,那就是诚信――言出必行。 说动手就动手,这么多年的孟婆汤也不是白熬的。要知道,浓汤好熬,纯净无渣滓的浓汤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让阿离和小团子一起帮忙,迅速便把熬汤的食材准备妥当。哦,忘了说,小团子是我养的一只雪白的大笨鸟,之所以叫小团子,是因为他化作人性时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虽然他才一百多岁,但非常的可爱机敏。他能帮什么忙?当然可以帮忙啦,因为小团子的原身是一只火烈鸟,它可以帮忙喷火。连捻个火诀,寻找柴禾都省了。好吧,雪白的火烈鸟,这听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是,这是真的。虽然,我当初也觉得十分扯淡。造物主就是这么神奇。 等把所有的食材都依照时间先后下锅以后,小团子在一旁按照我的指挥控制火的大小。 阿离默默帮我收拾完以后,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你这样虐待儿童,虐待天庭明文规定的保护动物真的好么?”。第二句话是:“你用每个人一碗汤的配置来招待今晚参加宴会的来宾这样小气真的好么?” 阿离的第一句话是为小团子鸣不平,第二句话则是为今夜来参加宴席的人鸣不平。但是―― NO,NO,我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我并没有只打算给大家喝汤,每人还有一杯茶。” 阿离:请不要避重就轻,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好伐…… 食材在汤里慢慢融合,有一阵接一阵的香味从锅里蔓延开来,小团子一边喷火一边流口水,害的大半的火被打湿熄灭。没办法,我只好使用点小法术,从别处移点小火来炖汤。 冥府里火莲地狱,一小簇红彤彤的火焰在不可察觉的情形下消失又不见了。 “王,又出现了……”一个黑衣如鬼魅的影子出现在端坐在首位的红衣男子身边报告道。 “知道了。”红衣男子面无表情的回应道,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了起来: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竟然三番五次偷到我火莲地狱的头上…… 而在大锅旁与阿离欢快唠嗑的我并没有发现这一次盗的火带着幽蓝的微芒。 红衣男子斜歪在软塌上,拿着一个古铜的镜子,一头瀑布般的银丝随着男子随意的姿势倾泻而下,整个画面看起来是说不出的邪魅惑人。 镜子外面雕刻着朴实无华的流纹,线条流畅,勾勒出一只垂首的飞禽形状。流纹中间是一颗红色的宝石,像兽类嗜血的眼睛,也似盈盈欲滴的烛泪。如果隔远一点去看,就会发现,那红色的宝石恰恰充当了飞禽的眼睛。 拿着镜子的男子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无比温柔的叹息道:“能干这种事儿的,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了~~” 镜子里面,发着幽蓝光芒的火焰上,是一口正在冒着热气的大锅,还有一只雪白的火烈鸟正对着冒热气的大锅流着长长的口水。 第三章 开宴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音,今晚有什么安排么?”红衣男子把玩着手中的镜子,闲闲的问。 “回王,孟府前天派人送来夜宴的帖子。就在今晚辰时。”被称作音的女子恭声答道。 前天,是那件事啊~是应该去贺一贺,毕竟马上就是自己的上司呢。红衣男子念及此,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去准备上好的贺礼。” 夜晚渐渐降临。邀来的客人已经三三两两的莅临。 “孟婆大人,恭喜恭喜~~” “婆婆,恭喜恭喜~~” “……” 我站在门口,迎来一波又一波的祝贺声。小团子化作喜气洋洋的胖童子,屁颠屁颠的接过诸位的贺礼,跑的大汗淋漓。 一个时辰以后,来参加宴会的人已经基本来齐。看过几场美人歌舞以后,晚宴正式开始。鱼贯而入的小鬼动作统一的给各位与宴者布菜。众人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顺着众人不解的眼光,每个人的面前都工整地摆着一朵未开的红色莲花。红莲在白玉盘里缓缓旋转着,从莲花里面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整个造型像极了每年三月三日忘川河里的布满河面的莲花花灯。 正在这时,鬼面鸟凄厉的叫声响彻府内。九长五短,是冥府的九五之尊冥王的降临标志。 鬼面鸟的叫声消失后,一干人等赶忙跪下行礼,一起山呼主君。 “诸卿平身。”伴随着冷酷威严的声音,一身黑色龙滚云纹常服的云子游出现在了门口。 “谢主君。”直到云子游在主位坐定,众人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孟婆,听闻今夜你孟府最为热闹。本君也来凑凑热闹。不知道今日,你拿什么来招待诸位来贺你的仙友?”云子游坐定以后,板着一张扑克脸,闲闲的发问。 “这个……不过是寻常宴会的东西罢了。”思量了一小会儿,我抬头坦然迎着云子游的目光,恭声答道。 “哦?”云子游看着我,轻轻勾了一下唇角,一点笑意从他薄薄的唇边溢出来,如积雪上的一抹初阳,看得我有些发怔:小冥王大人笑起来还真有点好看呢~ “不知道孟婆如何解释眼前这个?”云子游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淡淡看着眼前的红莲“花灯”问道。 “回主君,这就是今夜老身用来招待诸位的晚餐。”我顺着他的视线,看着缓缓旋转的红莲花,嘴角不由得一勾,一个淡薄的笑容转瞬即逝:时间到了~~ 只见一瞬间,在白玉盘上缓缓旋转的红莲逐渐吐露,一片片张开自己绝美艳丽的容颜。随着红莲的缓缓开放,一盅清可见底的汤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众人面面相觑,一瞬间的讶异被扑鼻而来的香气占据。有几个胆大的不约而同的拿起了汤匙。 “好汤~”一个黑色骷髅赞叹道。赞叹完以后,又用银亮的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一边喝还一边匝匝有声。透明的汤从他的脖子漏出来。但丝毫没有影响他喝汤的好心情。 “黑无常大人,您这样真的好么?”一旁看不下去的某主簿忍不住出声道。 “怎~唔~么~了~唔~~”黑无常一边啧啧喝汤一边用没有眼珠的黑眼眶‘盯着’刚刚出声问自己的某主簿,一下子把刚出声的主簿吓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再死一次:“没~没,没……什么……您接着喝……” 看过这略显‘诡异’的一幕,许多人纷纷拿起来汤匙。连云子游也不例外。他盯着汤,微微皱起来眉,然后舀了一勺送进口中,品尝以后,不由得嘴角含笑:原来如此…… “啊,真好喝……孟婆大人,您的熬汤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一碗见底的鬼吏突然出声赞美道。 “是啊是啊~~”许多人一边喝汤一边随声附和道。 “这汤清如花间朝露,却入口浓郁芬芳,孟婆婆,不知道,此汤有个什么说法?”一个身穿红色常服的白发男子端着汤盅,看着我温和无比的问道,沉静绝美的面容如缓缓绽放的白莲透着白玉般的光芒。一双狭长的凤目里似藏着点点笑意。 我看着红衣白发的男子,想起了六百年前,一个俊美惑人的男子来到我奈何桥边,狂放不羁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隐忍的哀伤。他朝我伸出手,把雪白的小团子交到我手上:“听闻孟婆婆心善,有人送了本殿个稀罕玩意儿,因它甚是顽皮,本殿无力照看,不知道孟婆婆可否伸出援手替本殿解决此烦恼?” 那个男人就是今日朝我发问的人,我记得,接过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团子后,我专门去查过他的资料。标志性的红衣白发,一双狭长的凤目,俊美邪魅的容颜,本名长夜,是火莲地狱的主司,人称“火莲阎王”。长影君本人风流倜傥,他的桃花债不仅惹在冥府,甚至是天宫里的几位公主都为他争风吃醋寻死觅活。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竟然收起好玩的性子,乖乖留在冥府挑起了火莲地狱的大梁。只是六百年不见,没想到,褪去那一份哀伤,他的面容竟然变得如此沉静无波,当初那一份狂放竟丝毫不见。 想至此,我收回思绪,轻轻一笑道:“火莲阎君可自行猜想。此汤我熬制时,本没有什么特别涵义,各人见人见智罢了。” “本没有特别涵义~~”长夜喃喃道,狭长的凤目眯了起来,怔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笑了起来:“好一个本没什么特别涵义……” “光喝汤也没什么趣味!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孟婆大人是否感兴趣。”第二殿的殿君楚江王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出声询问道。 冥府的机制和历代王朝的中央――地方机制差不多。冥王总司冥府,冥府中央办事机构分为十殿,十殿各有主司,平时直接受命冥王,十殿的主司称为“殿君”。十八地狱属于地方机构,也各有主司,但不同于十殿的直接任命,十八地狱的主司是代代世袭,各个地狱的主司称为“阎君”。说穿了,十八地狱就相当于十八个割据的藩王,而十殿则是隶属于中央的办事机构,虽然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内都可称王,但十八地狱主司的地位要比十殿主司的地位高上许多。 而在十殿殿君里最爱搞些“稀奇古怪”点子的,就数我面前这位楚江王。相传,这个楚江王曾经为了好玩,让他殿里赶来投胎的鬼魂手拉手排队搞诗句接龙。接的又好又多的就让他入人道富贵家,接不上的就入畜牲道。老冥王听闻楚江王的荒唐举措,气的七窍生烟,扬言楚江王要是说不出个子丑丁卯就把他锁入无业百鬼台,受百鬼噬咬、无业大火焚烧之刑。 无业百鬼台是冥府最德高望重的老神仙地藏王菩萨用以镇锁无业火源的地方。不久以后,冥府暴乱,百鬼王以身殉法,将逃出无量地狱的九百九十九个恶鬼锁入无业百鬼台,自此,无业百鬼台白昼业火焚烧、夜晚则恶鬼横行。相传,无业百鬼台的无业大火可以将几乎世间的一切炼化,就算是法术再高明的神仙,在无业百鬼台受焚身刑罚之后,也会元神重创,再加上夜晚群鬼吞噬咬食,所以被投入无业百鬼台的神仙,十有**要从头开始修炼。自鸿蒙初辟,无业百鬼台作为惩神罚恶的机制存在,是天上人间神仙的集体禁忌。 第四章 雅兴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不知道后来楚江王是怎么说的,三言两语就将老冥王哄的多云转晴心花怒放。那件事就那么过去了。楚江王的“荒唐”在老冥王的默许下也就听之任之的逐步发展起来。不知道今夜,他有什么“点子”? 眸色一转间,我已经把过往的来由想的一清二楚:“只喝汤委实有些无趣。若殿君有什么好玩儿的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 “那我就不客气了。”楚江王听了我的回答,微微一笑,在朝着云子游的方向微微颔首以后,转向了众人:“各位,孟婆婆的汤天下卓绝位品尝之后会有各人不同的理解。不如,我们来一个联赛,由主君、孟婆婆、鬼姑大人三人做裁判,胜者有奖,诸位以为如何?” “好!”底下一片赞同。 几个心细的已经迫不及待的抛出“怎么个联法?”“胜者什么奖励”之类的问题。 楚江王说完转向云子游,云子游微微点头,只见一只判官笔从冷面崔钰的怀里飞出:“崔判官,借你的铁笔一用。” 说话间,笔势宛如游龙,上下飞舞,挥毫泼墨似行云流水。转眼,浮空里已经列好了游戏规则。 我看了一眼,实在是――雅~ 端端正正浮在空中的十三个金字,虽说是遒劲有力的铁划银钩,却带着一股子喷薄而出的潇洒恣意。 楚江王刚收起笔,下面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换一个换一个,这个不好玩……” “就这个就这个……” 云子游看着闹哄哄的场景,不由得蹙了蹙眉头,瞟了一眼站立在旁边的马面,随即闲闲端起了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伴随着如雷鸣般的马嘶声,一个硕大的马面出现在众仙的头顶。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发怵的看着正在慢悠悠喝茶的云子游。 “主君在此,休得放肆。”马面冷着一张马脸站在那儿,喝道。 我盯着浮在空中的字,直到字化作细碎的粉末一点点消失才收回自己失神的目光。记忆里似乎有些模糊的场景一闪而过,仿佛曾几何时,有同样的情景在很久以前已然上演。也许是我活的太久,也许是我太老了,所以总觉得很多事情仿佛是已经发生过,带着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楚江王写的是:以子之心,绘吾之汤。一炷香为限。 “诸位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出来。”楚江王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问道。 并无一人回答。众人都寂然无声。马面看着自己威慑的效果,十分的满意。他准备回去以后对着因公不能来的牛头好好吹嘘一番自己的神勇。 “没有了么?”楚江王扫视四周,看了一眼自信心爆棚的马面,微笑着又问了一遍:“还有什么疑问么?” “吭~”云子游不自在的咳嗽一声,把神游物外的马面唤了回来。马面看着这情势,眼睛一转,便立刻会意:“主君有令,今夜夜宴,诸位可自行开怀,主君有事未处理,先行一步,望各位卿家各自施展才华,夺取彩头。拔得头筹者主君另有赏赐。” 马面的话刚说完,便乌泱泱跪下一大片:“恭送主君。” 云子游放下遮住面部表情的茶杯,满意的点了点头,随着马面驾云而去。 气氛倏忽就热烈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提出各式各样奇怪或不奇怪的问题,楚江王一一含笑解答。宴会的氛围就这样一步步开始走向**。 云子游带着马面离开后,回到了融入墨色的宫殿里。他静静的伫立了半晌,犹豫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用右手捻了一个诀,幻出了玄光镜。玄光镜里面是熙熙攘攘的人,隔着虚幻的镜面,他仍旧一眼看到了那个老态龙钟的女人――她正在那儿看一张纸,神态专注。云子游能够想象周围有多么嘈杂,可她偏偏安然坐在那儿,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静美如水上的一朵浮莲。 云子游忽然觉得自己熬不下去了,那一碗浓醇鲜香的汤仿佛还在齿尖萦绕。他幻出一副皮相,想着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御风而行。很多年以前,她明明说过,这一碗汤,她只为他熬。等到他历经劫难归来的时候,她却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诺言。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喝她亲手熬的汤!想至此,更让他震怒!明明当初自己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可换来一次品尝她厨艺的机会。 那时候,她巧笑倩兮,一双剪水瞳波光盈盈地望着他:“长夜,你可知道人间有这么一句诗’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 他倚在旁边看她,折一枝半开带露的桃花扫她的脸颊,目光里盛着一片温柔的海:“既然洗手作羹汤,那可要做一辈子。” 她看着他笑笑,转身开始忙活。明明用法术可以一蹴而就。但她却事事亲为。连生火用的都是吩咐他去拾的木柴。她说想和他做一对平凡的夫妇,就像人间好多人那样,得一良人,白头以终。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忙活的样子,他心里涌出一股有些酸又有些饱满的幸福。他忍不住从背后环住了她纤细的身体:“生生世世,你只能为我一人洗~手~作~羹~汤。” 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说出那句话时,他一字一顿,是多么的郑重其事,就好像,一不留神,这个愿望就化作一阵青烟,翩然消散。她一边笑着推他,一边答应:“好,这个浮生汤只熬给你一个人。” 没想到,誓言犹在耳畔,她却这么容易彻彻底底的忘了。虽然他不明白他离开时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不应该忘记他,亦不该忘记两个人的过往。云子游用力握紧了衣袖里的双手,看着近在咫尺的某个人,端起一杯茶牛吞下去。 我看着手里千奇百怪的“答案”有些赧然。楚江王文绉绉的游戏规则说白了不过是让人给这汤取个名字而已。云子游走了以后,楚江王弃权,所以现在的评委仍旧是三个人。 第五章 浮生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楚江王,鬼母三个人轮番看着呈递上来的各个名目,偶尔交换一下意见。小鬼们在小团子的指挥下鱼贯而入,捧来一盅盅清茶。各位来宾无事可做,便一边喝茶,一边眉飞色舞的讨论设置的奖品。场面闹哄哄的,气氛十分的火热。 奖励设置为三等。第一等设置一名,奖品是玲珑石。玲珑石莹白剔透,光泽动人。看起来像是一块普通的水晶。但此石的特别之处在于用法术催动玲珑石可以回到任何你想回到的过去,并且能够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遗憾的是,玲珑石只能回到你意念中的大致的时间,法力也仅仅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并且使用一次后,玲珑石便会化作飞灰。玲珑石乃女娲补天剩下的一块无色石,全天下仅此一块。由于其珍贵,自从到我手里以后,便被细致的保存着。今日由于高兴,便毫不思索的拿了出来。第二等亦设置一名,奖品是如意扶摇花灯。如意扶摇花灯是看起来十分普通的一盏红灯笼,它的奇妙之处在于用此灯笼能够入水升天,并且可以随着你的心意变大变小。灯笼内有星空花海,暖香袭人,是一个绝美缱绻的温柔乡。此灯是我一万岁大寿时,月老特意为我制作的,祝愿我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免得世人老是编排我俩儿,带累他胡子一大把了也找不着对象。第三等和前两等一样设置一人,奖品是暖玉酒壶一对儿。暖玉酒壶分公母。公壶约一个巴掌大小,饰九纹龙和红色猫眼宝石,称作赤焰暖玉壶。此壶倒入酒以后,无论酒什么颜色,都会变的嫣红如血,饮起来如火焰过喉,味烈醇绵。母壶比公壶小一个头,饰涅槃凤凰和玉色宝石,称作月光暖玉壶。此壶倒入酒以后,酒会变得如月映湖光,盈盈动人,饮起来如高山冰雪,冷冽清香。这一对儿玉壶还是七百年前,我随手处理了一场家庭纠纷,西溟幽海的老蛟王送了一个人情给我。 看了这些奇珍,纵使见多识广的楚江王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我一团和气的坐在席上,笑眯眯的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众人。年纪大活的久就是这点好,随便捡些破烂都能疯狂升值甚至变成稀世之宝。比如玲珑石,那是我瞻仰女娲大神补天遗迹时随手抠下来的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后来,还是在冥府的鉴宝大会上被一个老地仙用他的老花眼识了出来,并详细介绍了它的形成和法效。当然,那时候的我,根本不会傻到承认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嘿嘿~~ 在这闹哄哄的场景里,我总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时不时落在我身上,等我抬头去追寻时,便什么也寻不到。这倒使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呈递上来的答卷里,有一些比较特别的回答,比如这汤让他想起几千年前下凡历劫时的老娘之类的。还有一些特别的“想法”,说这汤喝起来像她很多年以前养的一只可爱的灵猫。虽然我不否认该作者牵动了自己的真情实感,很有可能已经大哭一场或者把自己感动地稀里哗啦。但说真心话,楚江王、鬼母和我是看的一头雾水。 众人的意见千奇百怪,导致评判组也意见迥异。楚江王比较赞同有文化修养的答案。比如孔老二那个“觅知己”,他觉得是重点夺魁的对象。为什么这个汤应该叫“觅知己”呢?因为这汤初见清澈,喝起来却甘醇浓香,‘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这碗汤便如君子之交,初见淡如水,但是交往起来,自有一番风味。看这个解释,便可推知,写这个答案的人,有一定的文化底蕴。特别是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让楚江王反复吟诵赞叹不已。鬼母则以为十八鬼吏的“怜心”更好。红莲徐徐绽放,一盅清汤在花心。莲谐音怜”。妾心当如此花,盼君怜惜。初看似古井微澜,实则如夜半昙花,只君一人吐露醇美芬芳。看来十八鬼吏最近陷入了一场桃花。二人争执不下,我也觉得难以评判。一时正为难处,不料看到地上还遗落了一张素笺。蝇头小字,倒也不失风骨。打开一看,我顿时愣怔起来。 “怎么了?”许是看我失神,鬼母凑了过来,乍一看,也呆在原地:“乖乖,这倒漏了一个大鱼。” 楚江王一时也好奇起来,不禁凑了过来,看了一会儿后,不由得大惊失色感慨道:“真是点睛之笔~” 只见素笺上蝇头小楷写道:此汤初看清如溪水,尝之则醇美异常。未如红尘滚滚,一人飘然一生。纵看平平淡淡,过后如云烟,万般皆不长久,委实了无滋味。但其中欢笑泪水、醇美况味,未如当局者清。一汤忘却,一汤忆起。左手孟婆,右手浮生。 楚江王一字一顿的念着,抑扬顿挫的声音里似乎生出无数细小的触角,挠的人心痒痒的。 三人对视一眼,然后心照不宣的沉默了。倒是楚江王先开了口:“不知二位以为孔老二和十八鬼吏谁应排在前,谁该在后?” 孔老二和十八鬼吏的答案粗粗看来似乎不分伯仲。要硬说谁强一些谁略逊一筹倒是十分为难。但是仔细品味起来,孔老二答案书卷气息浓厚,而十八鬼吏的答案却带点胭脂红粉气。这可以说高下立判。但是,关键在于奖品设置方面,第二名的奖品是如意扶摇花灯。我想象一下孔老二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拿着花灯的样子,忍不住一脸黑线。看着鬼母和楚江王垮着脸的样子,就知道我们三个人想到了一处。还未等我开口,鬼母赶忙出声打圆场道:“依我看来,还是将第二等颁给十八鬼吏吧~这本就是一个助兴的小游戏,不必太当真……” 我和楚江王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三等奖励便定了下来。 第六章 幻梦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不知为何,看见浮生两个字的时候,我心底涌上了一股难言的哀伤,就好象有一个女子在耳畔一字一顿的低吟浅唱:浮生,浮生,浮~生~~ 茫然间,我把目光四下投散,熙熙攘攘的人群晃得我原本就有些老花的眼睛更看不清楚。 云子游看着西边席间怅然若失的女子握紧了手:她是刻意回避还是真的记不清楚了?他有些愤恨的端起茶一盏盏牛饮而尽,全然没有注意到缠绕在自己周围的无数道愕然的目光甚至是他人撸起拳头的抗议――茶都是他随手从旁边仙友们的桌子上拿来的。即使再给他三万年,三万万年,他也忘不了,她巧笑倩兮的捧着汤碗看他的样子。她望着他,眉眼含笑,柔柔的道来:“夫君,这一碗浮生汤,我只为你熬~~” “为什么叫浮生汤?”还记得当时,他搂着她的纤腰,蹭着她飘扬的发丝问她。 “你猜。”她调皮的转了一个圈儿,像一尾小鱼儿灵巧的滑开他不安分的手。血色的罗裙在半空中绽开,像极了忘川河边盛放的曼陀罗。 “你难道不知道我家小妻子古灵精怪到连地藏王菩萨都无能为力么?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故意耸耸肩,十分委屈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笑靥如花的她。 “是么?”她仰着脸,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那是!现在,美丽的风酒酒大神,你可以告诉你可怜的夫君,为什么管这汤叫浮生么?”他赶紧顺着她的话势爬上,且示一示弱。 果然如他所料,她一得意,便会像个小女孩儿,什么都会一股脑倒出来。 “因为~~哈哈,不告诉你……”她故意附在他耳边,银铃般的笑声伴着她呼出的气息挠的他耳朵痒痒的,好久都不能复原。 只是后来,他才从三生石上,看到了他与她的之间消失的那一段过往。那时候的他,才明白,一向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她,为什么忽然间变得有那么一些深刻和哀伤。 她坐在水边,斜靠在繁茂的桃花树杆上,落英缤纷。原本秀气的眉毛紧紧蹙了起来,洁白的玉足泡在清可见底的水里,不时搅动起一圈圈荡漾的涟漪。落下的粉色花瓣沿着的她的脚踝蜿蜒而下。眼前的美景就好像随着画中人的沉睡静止了一样。 一步步,他走到了她面前,目光里不知道是寒意还是牵动往事的水波,他伸出手来,茫茫然开了口:“酒酒,你相信三生石的传说么?” 云子游本以为自己会触到她粉嫩如花瓣的脸颊,或者走动着会惊醒他,但是什么也没有。他抓到了一把虚空,然后一头栽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一直看着云子游的众仙忍不住哄堂大笑。 “怎么了?”楚江王闻声凑了过来。 “没什么。只是一个喝茶喝醉的怪人而已。哈哈。”风九霄掩去眼里惊疑的神色,深深看了昏倒的云子游一眼,然后打了一个哈哈:“殿君,是不是该颁奖了?” “是是。”提及此,楚江王也很兴奋,赶忙去和另外两个评委通气开始准备揭晓结果。其实,如果稍微细心一点,他就会发现端倪:一向冷淡傲气的风九霄从来都不会主动和他搭话,更遑论尊他殿君…… “怎么了?”看着兴奋跑过来的楚江王,鬼母好奇的问。 “没什么,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小仙,说是吃茶吃醉了!”楚江王极快的交代一下,便迫不及待的转入主题:“是时候该宣布结果了吧?” 朦胧中,我似乎听到极渺茫的一声呼唤,好像是九九,也许是救救我……仔细一听,却是楚江王兴奋的声音,我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可以清醒一些似得:看来年纪大不服老不行了,都开始出现幻听了。 “孟婆大人,姑姑,你们看这样行么?”楚江王看着我和鬼母,一脸的期待,一张白净的脸由于激动变得粉里透白,端端称得起四个色香味俱全的字儿:吹弹可破。 鬼母没说话看向我。我眯起了眼睛道:“殿君你看着办吧。老身上了年纪,也不便再折腾。今晚多劳烦你帮忙看管一二。” 楚江王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以年老体迈不宜熬夜为由走了出来,回到了自己僻静的小院内。 晚风一阵阵吹来,摇着院子里的竹子沙沙作响,清冷的月色下,竹影横斜,斑驳一地。 忽然想起屋子里还有小钟刚刚送来不久的一包新茶,便层层拆开,捻了个诀烧一壶水冲泡开来。随着热气逐渐变淡,一股淡香如缥缈的雾气般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嗯~”我一边喝茶一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眯着眯着,忽然间觉得不大对劲~这个“灵魂的温度”这么和上一次小钟送来的味道不一样呢?难道是小钟送来的新品种? 想到此,我兴奋起来,就着滚烫的开水,我又泡了一盏喝了。喝完以后,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为了辨别,我又满上一盏。等三盏茶下肚,脑袋开始轰的一下晕乎时,我暗道一声:完了,便一头栽倒。 这茶是我用来招待众仙的品种。本是采八方仙山间的羽灵花伴着长州云岭之上的晨曦玉露制成。为了更好的融合浮生汤的滋味,我在茶里加了几片曼陀罗的干花。别小看这几片曼陀**花,虽然于茶味无碍,但却大大丰富了汤的口感和层次。一碗汤后再喝一盏茶,本来醇美的浮生汤如夜间缓缓开放的七色玄锦,层层口感如花的颜色一样,一级级变换。使得此汤饮起来如浮生幻梦,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尽在那短短的一盏茶内。茶尽味尽,一碗浮生,怅然若失。 可是,最致命的一点在于,喝完浮生汤后,这种茶不能饮过三盏。三盏以后,幻梦开启,如烟往事会滚滚而来。并且饮得越多,自我意识存留愈少,陷入幻梦便愈深。所以,我很吝啬,在众仙喝完浮生汤后,给每一位宾客只配了一盏茶。 这盏茶,我称之为“幻梦”。 第七章 生别离 修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昏昏沉沉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我扶着似乎要炸裂的脑袋,眯着眼睛看窗外快要消逝的天光。小团子歪在门边,睡得口水横溢,在我推门出来的时候惊醒。看着我醒了,他睁开朦胧的睡眼,幻成一个揉着惺忪睡眼的可爱男童。 “啾啾~”许是昨日劳累过度,小团子维持不了多久人形变又化作雪白的一团。他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伸出细长的红嘴喝荷池里的水,心满意足的喝完后,一边咂巴嘴一边抖自己沾湿的羽毛。 青白色的天际一寸寸黯淡下来,有乌墨色的黑气浮在忘川蒿里上方。我忆起昨日的梦境,恍惚间,心底涌过一丝深深的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危险,在不知觉间逐渐逼近。 但那也只是一个渺然的影子,转眼间,便被我搁置到一旁不管。 缘由无他,着实是领法旨的时辰已经迫在眉睫。 匆匆赶到森罗殿外,还未来得及按下云头,一道破空声响挟裹着一团的乌墨的云光急速朝我袭来。 不好......心念电转间,还未得机会惊呼出口,我已被生生打落云头。 在落下云头的那一刹那,脑子忽然变的一片空白。絮状的云朵在身后流散,雪白的长发在破开如急流的风里四下飞散: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下一秒,眼前便是一团混沌。朦胧间,似有一道白光疾驰过来。想要凝神细观,却终究不得法。 罢了.....一声轻微的叹息,还未溢出唇边,已经在风里飘散。 三个月后,我躺在生别离的门口的大槐树下,正优哉游哉的翻看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 这是一个偏僻的小巷子,我的店铺就坐落在西北角的巷子尽头,门口生长着半株几乎可以遮天蔽日的大榆树。这里阴气很盛,即使是中午,阳光也透着温凉的触感。 “啾啾――”沉思间,一只雪白的笨鸟像是一道闪光瞬间没入了我的怀里。胖乎乎的脑袋对着我挨挨蹭蹭,墨丸似的眼珠子带着显得十分的乖巧可爱。 “风九,你是不是又欺负我家小团子了?”我宠溺的摸了摸小团子的脑袋,对着翩然落在树上的红衣男子问道。 风九微微挑起了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从小团子的身上溜到我的身上,又从我的身上溜到小团子身上,然后他一扬袍袖,姿态恣意的靠在那大榆树的枝丫间。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竟让他带了些跃动的光。 “阿孟,这里景致不错。不如你也上来观看一二。”风九避开我的问题,自顾自眯着眼睛恣意的躺靠着树干。 这般妖孽潇洒的人便是火炼地狱阎君风九。那一日,我被乌墨的流云打中,跌下了云头。醒来的时候,发现静立一旁的风九。红衣似火的他抱着雪一般的毛团子,一张俊脸上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哀伤。 这场景,差点惑了我的眼和心。 “咳~”假装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一团白雪嗖的一下落入我的怀抱。 “你醒了?”风九挑眉看了我一眼,脸上郁色顿消,竟露出了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那一笑间,仿佛有万朵春花逐次开放,带给人温暖和煦如日光般的感觉。 被这眼前的“美景”所迷,刹那间我竟没注意他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称呼我为婆婆。 通过风九之口,我才知道自己被狼狈“打落”凡间的始末。 那一日我正往森罗殿赶时,恰恰太子羲皇奉旨前来。太子羲皇有一个极爱的仙宠,名唤“乌骓儿”。这乌骓儿的本体,是一只乌墨般的雷貂。乌骓儿刚刚破蛋而出不久,心性还如同顽童,喜欢在云朵里打滚儿玩耍。太子羲皇因为爱宠,便也不怎么拘着它。 谁知道,那一日,偏偏碰上了我。 若是寻常仙人,捏个御风诀避开也就是了。可我竟不知道怎的,愣在那里生生被撞落了云头。 也是活该我命里有此一劫。 这乌骓儿不同于寻常仙宠,它体内蕴含着天雷道意。横冲直撞的时候,有乌墨色的天雷氤氲成云雾状的罡气护体。 就在我愣神的一刹那,那天雷罡气沾上了我这一把老骨头。然后,像是被抽空所有意识一般,我从那冥空往下坠去。 好巧不巧的,恰恰风九驾着云从我身边经过。 接下来,顺理成章的,我们用这样诡异的方式穿破冥界和凡尘的界膜,落入凡间。一身仙骨道法在硬闯两界壁垒时被消磨大半,重伤之下,只得先寻了一个安生处落脚。 这大榆树气息浮动,远远就招了我们的眼。 “浮云蔽日,不错不错!”风九绕树三匝,赞叹有声。 “啾!”小团子昂首挺胸,学着风九的样子围着树走了一圈后,一脚爪子踏在榆树根部,无比威武霸气的冲着我兴奋的叫了一声。 “它说什么?”风九偏头问我。 “树内藏有不可言说的宝物。”我见状了然微笑,抱起小团子吱呀呀推开了满是灰尘的大门。 “什么宝物?”风九盯着那树看了半晌,跟上追问道。 “啾啾啾啾啾!”这次回应他的,是兜头而来的呛人灰尘以及小团子兴奋喷出的口水。 “……”风九。 早知道,就不问了。 一个神神秘秘的,一个一脸傻相! 榆树高大入云,遮住大半天光,使得榆树下的屋子也显得独有一股幽凉。 半夜时候,风刮过枝叶,呜咽如同鬼哭,那生出苔痕和野草的破屋,也呜呜啦啦的回应。 好一派鬼哭狼嚎阴气森森令人避之不及的景象。 可惜,我们不是人。这场景,对见惯地狱百态的我们两仙一兽而言,简直太小儿科。 于是,也不如凡人那般忌讳,大喇喇甩开一个招牌,就把这无主的荒宅给占了。 招牌是个草绳掉起来的木牌牌,牌子上铁画银钩书了三个字。 生别离。 风九看了那名字半晌,呆了呆。 悲莫悲兮生别离。 她竟是没忘么? 第八章. 白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不过三五日,荒废的屋子就被规整起来。 门前阶上的杂草除一半留一半,剩下的作为装点。绿茸茸的东一团西一团,落在台阶屋角,倒也显得颇有意趣。 大门掩盖在半株榆树下,晃悠悠吊着一个粗刻的木牌。风一吹,便吱呀吱呀的晃动起来。 在这如血的黄昏里,听起来有股悠远的味道。 “哒!” “哒!” “哒!” 三声过后,那紧闭的大门忽然吱的一声开了。 一个黑洞洞的屋子,如同张开大口的异兽,等着猎物自动送上门来。 门前的白衣少年似是一惊,直直的后退两步,竟欲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一个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进去么?” 少年闻言愕然回首,但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影子,就被一股大力轻柔的推进门去。只是恍惚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飘渺的红色影子。 那是一角晃动衣衫。 什么人,会穿这样张扬的衣裳呢? 未及想清,眼前就陷入一片昏暗。 白衣少年眯着眼睛,适应了许久,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不大的屋子,在东南角有一个不高的柜台,柜台后马着整整齐齐的大酒坛子,坛子红纸泥封,搓好的草绳一圈圈绕在底部,鲜红的纸上墨迹淋漓,上书三个大字“忘情水”。 “哎呀呀,终于有生意上门了!小伙子,我看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脚步虚浮重心不稳,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坐下来喝杯忘情水然后聊聊心中理想的姑娘啊?” 第一单生意上门,我很是兴奋,直接从柜台后蹭的一下冒出来,热情洋溢的拉着眼前茫然不知所措的少年滔滔不绝的介绍道。 “我想,寻找一个故人。” 沉默良久,白衣少年不悲不喜的说道,眼睛却晶亮如一汪动人的湖水。 闻言我一愣:“生别离不帮找人。” “我知道。我找的,是她的魂。”白衣少年认真的看着我,手掌一翻,便浮起一团幽绿的光芒:“孟婆大人,这是我的酬金。” 五百年的时光到底有多长。 很多年前,白就在想这个问题。 自他生出自己的第一缕意识起,他就知道,其实自己已经活了很多年了。 很多年是多久,连白自己也说不明白。 阿掖山上,一茬茬的花草生了又死,一群群鸟兽去了又来。只有白,永远站在阿掖山上,沉默的看着身边一年又一年的物是人非。 在最初生出意识的日子里,白还没有那么沉默。 他无限欢喜的看着眼前生机勃勃多姿多彩的世界,心里满满都是要飞起来的欢乐。 那快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白想。 也许,是那日和一只小松鼠说话有关。 “小七,好久不见。你看起来瘦了好多。”白看着眼前上蹿下跳的一团,心里欢喜又惆怅。松鼠小七是他为数不多的、会跳的朋友。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了。 那正上蹿下跳的一团闻言竖着尾巴抗议:“我不是小七呐,我是小十三。小七半个月前就死了。” “死了?什么是死了?”白不解。 “死了就是死了。”小十三啃着松果含糊的说道,然后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白等了很久,小七也没来。 他给它存的蘑菇堆成了一堆,被一群路过的聒噪鸟儿啄食完了。 小十三来过两次,白试着将自己刚拾到的蘑菇给它,小十三拒绝了。 “谁会吃蘑菇啊!那么难吃!松鼠都是不吃蘑菇的!” “小七吃,它也是一只松鼠。不是所有的松鼠都不吃蘑菇的。”白讷讷的说。 “可是小七死了。”小十三滚着松果走远了。 小七死了,这是白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没来由的,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惆怅。 很快,初雪就来了。 白陷入了沉睡。 醒来时,脚边那丛铃兰花已经绽开了花骨朵。 “早上好,小铃铛。” 白打招呼。 “你好。”铃兰花摇着自己的洁白如月光的小铃铛,怯怯道。 “这是你第二次开花啦!”白看着那小小的花,心里很高兴。 “不,这是我第一次开花。”铃兰花低着头,声音细细的。 “怎么会?我记得上一次你开花,金龟子还预定了一朵花当房间,就是那朵.......咦......”白指着铃兰花的小铃铛反驳。但那本该有一朵花的地方,现在却是空荡荡的。白忍不住惊疑出声。 “铃兰花一辈子只能开一次花的。我想,你说的可能是我姐姐。她去年刚开了花儿。就在这儿。”小铃铛收拢叶片,害羞的指着脚边的一小块的土地说。 白垂眸去望,那片土地上杂草丛生,已经没有一点铃兰花存在过的痕迹了。 忽然间,白想起了沉睡前的事。小十三说,小七已经死了。 白一直不明白,什么是死,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死,就是从这天地间永远的消失了。 这一新的发现,并没有让白感到高兴。反而,让他生出了淡淡的忧愁。 阿掖山上,春去秋来,能活过一轮的动植物很少。 只有白,活过一轮又一轮。 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朋友们一个个消失。 那种深切的苍凉,让他快乐明亮的心情,一日日晦暗起来。 若是最后总要分别,那还不如最开始就不相识。 这样的话,在注定离开的时候,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悲伤可言。 白变得沉默寡言,心灰意懒的陷入沉睡。 一年又一年,来来去去,生生死死,沧海桑田。 没有人知道,阿掖山上有一汪会说话的湖泊。 直到那一日,白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白是被迫醒来的。 因为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阿萧,砸在了他身上,漾开了一层碧绿的水波。 没多大一会儿,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就传了过来。 那欢乐的笑声,如一束淡淡的阳光照进白灰暗的心里。 小姑娘走的时候,虽然还是衣衫褴褛,但整个人干净许多。 白偷偷的看了一眼,是个不好看也不难看的姑娘。 之所以知道她的名字,还是因为她埋在白的怀里,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她说:“娘,阿萧好想你。” 第九章 阿箫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白闻言一怔,漾起了层层波纹。 因为随着阿萧说话,那滴落的泪水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灼的白心口一疼。 阿箫...... 没过几天,阿萧又来了。 照例是笑着玩了一场水,然后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了一阵子就走了。 白默默的听着,不言不语。 阿萧并不知道白的存在。 直到一个月后,阿萧抱着腿默默的坐在湖边发呆。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银铃笑声,白忍不住开口了。 “你想娘了?” “谁,谁在说话?”阿萧听到声音,一双乌黑的眸子惊恐的四下打量。 “你不要怕。”白看着阿箫惊恐的样子,忍不住现身安慰道:“你走到水边,往下看就能看见我了。” 阿箫俯在水面,看着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白衣童子。 他浮在水下,白衣似雪,唇红齿白,竟是比过年时墙上贴的画儿还要好看。 阿箫愣了一下,痴痴的说:“你真好看。” 闻言,白的耳根忍不住腾的一下红了。 “你快出来,水里呆久了要闷死了。”阿箫看白的脸有些薄红,以后他在水下憋气憋久了,赶忙伸出自己细瘦的胳膊要拉白上来。 小小的手伸入手里,搅动一圈涟漪。 白抿着唇,没有说话,抓住那细瘦的胳膊钻出水中。 这是他自生出意识后,第一次出从湖水里出来。 忽然起了一阵风,将白身上的白袍子吹得鼓鼓的。 阿箫站在他身边,一双黑亮的眸子正亮晶晶的看着他。 他们的手握得紧紧的。 白垂眸,眼光顺着手腕往上,阿箫细瘦的手臂上满是紫黑的淤痕。 许是感到白的视线,阿箫一惊,脸红了,慌乱的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藏起来。 白没说话,上前两步,将她藏在身后的手牵出来,轻轻一点,指尖绿光闪烁。 手臂上那些痕迹全都消失不见了。 “还疼么?” 闻言,阿萧看向了自己的手臂,不仅刚弄出的伤痕,连那陈年的旧疤都消失不见了。阿箫轻轻动了动,那胀疼的感觉也没有了。她开心的摇摇头,望着白的眸子里满是感激。 “你是神仙么?” 看着眼前这神奇的一幕,阿箫难以置信的问白。这个从水中钻出的少年,不仅浑身上下一点水迹也没有,还轻而易举的治好了她的伤。除了神仙,阿箫想不起来,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白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自顾自在湖边坐了下来。 山风吹过,带来阵阵草木的清香,白眯着眼,嗅着这清新的气息,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阿箫,外面的世界和水下看起来很不一样。” 白的声音随风传来,似是叹息一般,无端让人觉得有些惆帐。 “你一直都生活在水里么?”阿箫忍不住问。 “嗯。” “那你不会憋闷么?”阿箫问。 “有时候会。”白想了一会儿,认真的回答道。 “那你爹娘呢?”阿箫又问。 “什么爹娘?”白不解的扭过头,看着阿箫。 “就是生你的人。”阿箫想了想,道。 “我没有爹娘,自我记事起,我就在这里了。” “那你真是一个可怜的神仙。没有爹娘疼,还一个人住在又黑又冷的水底。我阿娘虽然对我不大好,但我爹还是疼我的。他经常背着阿娘给我塞好吃的......”阿箫有些怅然的说。 白知道,阿箫口中的阿娘是她的继母。那个凶悍的女人经常苛待她。但阿箫除了第一次来时流泪说她想娘了,之后纵使被继母打的伤痕累累,也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絮叨最多的,就是村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比如王寡妇家的猪在下雨的时候跑了,春花的头绳儿红红的真好看之类的小事。 白有时候觉得,阿箫活的真宽心,宽心的让人无端的觉得心疼。 心疼,那是白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自那日以后,阿箫经常会挎着一个满满的大篮子来找白。篮子里有的时候装的是青草,有的时候装的是蘑菇。 两个人在一起,基本都是阿箫一直说,白默默的听。 偶尔,白也会讲起喜欢吃蘑菇的小七,还有早已凋谢的铃兰花。 那个时候,爱笑爱闹的阿箫总会安静下来,静静的听白讲那些似乎已经变得遥远的往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意外动念,白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阿箫到底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那一次,约定的时间过了,阿箫却不见踪影。白心里担忧,便偷偷凝成水镜去看。这一看,几乎让他目眦尽裂。 “你个贱骨头,我叫你偷懒!叫你偷懒!看我不打死你!”一个中年胖女人拿着一根拳头粗的木棍狠狠打在阿箫的身上。 阿箫左闪右躲,却是一声不吭。 那木棍如雨点一样落在身上,白看的眼睛都花了,但阿箫仍旧一声不吭,任那木棍沉闷的落在身上。 “好咧,大姐又挨打了!打死你个吃白食的!打!” 就在此时,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跑了进来,看着阿箫被打,围着阿箫开心的拍起手来。 白想起很久以前,阿箫说起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弟弟,眼睛里都是笑意。 “阿福啊,他可皮了。小时候老是揪隔壁牛爷爷家大花猫的尾巴,现在那猫见了他总是躲着走。” 说完阿福的淘气往事,阿箫总会咯咯的笑一阵子。 白不忍再看,手掌一抹,散去了法力。 透明的水镜滑落下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但那透过水镜看到的场景,却久久留在了白的脑海里。 白指尖破开水面,准备出去找阿箫,但不论他怎么走,四周都是他的本源湖水。幽幽的碧水,像是无尽的牢笼,生生的困住了她的脚步。 他走不掉。 他的本体,便是囚他生生世世的牢笼。 它要困他一辈子。 白忽然又想起那日细瘦的、布满伤痕的手臂。 就是这样的手臂,将他从幽暗寒冷的湖底拉了出去,从此以后,世界地覆天翻。 阳光原来是有温度的,天空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阿掖山上还是有人可以活很久很久的....... 第十章 阿箫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阿箫...... 默念一声,白的身体光芒大涨,整个阿掖山上顿时地动山摇风雨大作,一声声轰隆隆的雷声在迅速聚集的乌云间咆哮。 “后来呢?”看着白沉默,我忍不住问道。 “后来......”白苦笑一声,喃喃道:“后来......” 白醒过来的时候。 阿掖山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这一场天怒威力巨大,风光无限的阿掖山自此不复存在。 白奄奄一息的爬起来,朝着不远处的杏花村走去,却终是晚了一步。 阿箫三天前就因为伤重不治去了。 村西乱葬岗,一张破旧的草席简单的一卷,就是阿箫短短十年生命的最后归宿。 白赶过去的时候,由于高温和乌鸦的啃噬,短短三日内,阿箫的身子已经面目全非。 白收起阿箫的尸身,踏上了寻找阿箫来世的流浪路途。 凡人有生有死,死后灵魂轮回,直到最终湮灭散归忘川蒿里。 这一世,他护不了她周全,那下一世,他必定要护着她快活一世。 白风尘仆仆的找到阿箫时,适逢阿箫即将出嫁。 白隐身入那闺房,默默看着阿箫一脸羞红的对镜梳妆。 “阿箫,今日过了,你便是人家的娘子了。过门以后,上需侍奉公婆,下要团结兄弟妯娌。勿要耍小孩子心性。对待丈夫,顺从为主,休要违逆......”一锦衣中年女子坐在阿箫的身边嘱咐道。 “娘,我省得。”阿箫低头娇道,圆圆的脸上烧起了红云。 “嗯。”中年女子闻言有些哽咽的应了声,然后拍了拍女儿的手。 白站在那儿望着,看着阿箫盖上火红的盖头,被婆子搀扶出去,心里忽然有点空荡荡的。 他找了她十几年,最后却发现,守护她的另有其人。 白有些失落,但转瞬又释然。 看着她过的好也就是了,纵使守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那又有何妨? 白仰头笑笑,看着阿箫入了轿子以后,准备离去。 走了两步,终是有些不放心。 至少该看一看这辈子与她共度余生的人吧,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 看一眼就走。 就稍稍看一眼。 抱着这样的想法,白混在轿子后头凑热闹的人群里跟上去了。 花炮炸响,锣鼓喧天。 在那最喧闹的尽头,终是一眼就看到了她这辈子的良人。 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着一身红衣,看起来俊朗倜傥的很。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白默默看着一同消失在门口的璧人,转身离去。 阿箫,知你这一世过的好,如此我也便放心了。 五年后,白路过这座城,想起阿箫,终是没忍住去看上一眼。 五年前的阿箫新婚的府邸却已是荒烟蔓草。 白大惊,四下探听。 方知,阿箫早已自缢身亡。 三年前,阿箫的公婆相继去世。丈夫没了压在头上的人,便显露出了纨绔子弟的本分――迷上了赌钱。 人家赌场设了套儿,不出三个月,赌上瘾的丈夫将家里的祖产输的一干二净。 剩下的窟窿,岳父帮忙填上了。但丈夫仍旧不思悔改,只以为自己时运不济,整日里在那赌坊瞎混,期望能一日翻身。 阿箫劝过几次,丈夫不听,却对岳父和妻子生出了厌烦。 一日赌红了眼,阿箫哀求其回家,丈夫愤而将其作为赌注。 阿箫心灰意懒,又不堪受辱,当夜吊死在家门口。 自此以后,那宅子传出闹鬼的传说,便荒废了下来。 阿箫葬在了城南。 三年过去,墓前的柏树如今已撑起亭亭的小伞。 白摸着那小树细瘦的树干,想起了前一世那拉住自己的手臂。 他如今挣脱了那牢笼,却还是没护住她。 白悔恨不已,再次踏上了路途。 这一世,阿箫,我必定寸步不离左右,直守到你白发苍苍寿终正寝。 一年后,帝都云城,白运用自己的能力,成功预言了几次灾祸,成了璇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白国师不要封赏,不要城池土地,只求帝王能成为阿箫公主的老师。 那一年,平凡的阿箫公主不过四岁。 她没有尊贵的血统,没有如花似玉的容貌,也并非名震天下的神童。 她只是阿箫,一个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公主。连名字,也是帝君在得知自己已经两岁的女儿还没有名字后,听到箫声以后随意取的。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娃,让神乎其神的国师纡尊求为其师。 自此以后,四岁的阿箫,成了帝都最尊贵的公主。 连带着,她那宫女出身却不幸早逝的母妃,也追了一个尊贵的封号。 阿箫快乐的长大了。 虽然身在皇家,她却养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性子。 上有父皇宠爱,下有国师师父撑腰,那些躲在角落的阴暗,都近不了阿箫的身。 白看着笑靥如花的阿箫,也经常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直到那一日,阿箫偷偷的告诉他,她看上了镇国将军府上的少将军,请父皇给他们赐了婚。 白笑不出来了。 红尘这多载,他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与其说是一种看护的责任,倒不如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朦胧爱恋。 可是又怎么说出口呢? 在世俗人的眼里,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师父,年龄可以做她的父,虽然他容颜不老。而在她的眼里,也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长辈,而不是一个心底生出爱慕的对象。 一切,只是他单相思而已。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跌跌撞撞缠着那人,用尽一切方法,想要他喜欢她。可是,她缠的越紧,那人却越不喜欢她。 哪怕是圣上赐婚,那人娶了阿箫过门,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阿箫一日日消瘦下去,看着她郁郁的望着窗外发呆,白的心一阵阵的疼。 白想起很久以前,阿箫在他的怀里哭,那如火苗一般灼伤他的眼泪。为什么此刻阿箫明明没哭,他却感到如那日一样的心痛呢? 看白出现,阿箫郁郁的样子却是转眼消失,她笑的毫无破绽,若不是白之前看到她郁郁发呆的样子,恐怕也被蒙骗了过去。 “阿箫,少将军待你好么?”沉默良久,白终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第十一章 阿箫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那是自然。他敢不对我好么?我有父皇和师父撑腰,这天下还有谁敢欺负我。”阿箫娇俏的说。 白看着她那强作出的笑容,听着她故作强悍的话语,心里难受的紧。他宁愿她哭出来,对他说她的委屈心事,而不是现在这样,明明笑着,却像是在哭。 白知道,她以笑容作的面具之下,其实挂着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要是他对你不好,你告诉师父......天下的好儿郎多的是,我家阿箫值得最好的.....” “知道了,师父。别担心,他待我很好。”像是给自己坚定信心似得,阿箫不等白说完,便急忙的出声打断。 待她极好的少将军新婚不过半月,便要将帝都有名的花魁迎进门来。 帝震怒,下令秘密处死花魁,却也阻不住男人不在妻子身上的心。 因花魁的死,阿箫在少将军眼里又得了一个毒妇的名。 如果不是这个跋扈的毒妇,他的心上人又怎会生生被处死? 少将军心里恨极,醉酒强辱了阿箫。 之后,少将军随大军出征戍守边关。 四个月后,边关被犯,传来少将军不幸身死的丧报。 阿箫不信,趁着夜色偷溜出了将军府。 不见到他的尸首,她终是不死心。 她不信,他会就这么死了! 刚下过雨,出城以后的山路湿滑难行,再加上天色暗淡,阿箫一时不查,脚底一滑,摔下了山坡。 白找到阿箫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孩子已经没了。 不过一眨眼没看着,她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白心里一疼,轻轻俯下身子。 不多时,阿箫悠悠转醒。 “师父......” 那蚊呐似的声音,是她在叫他。 “嗯......” “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我算出你有难,就赶了过来。” “对!师父你那么厉害,求你帮我算一算他在哪儿!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白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眼泪模糊的阿箫,良久,才应了一个好字。 掐指一算,白蹙眉,携着阿箫御风而行。 半日后,青草萋萋的小部族,阿箫抱着半死不活的少将军哭的死去活来。 他没死,却仅剩吊着的最后一口气。 阿箫再一次求白。 师父,你是神仙,求你救救他!! 白看着悲痛欲绝的阿箫,终是轻轻着说了一个字――好。 阿箫,但凡你有所求,我必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前两世我都没能护住你,至少这一世,能让你和心爱的人相守白头。 少将军重伤濒死,除了将自己的本命真元打入他的心脉护住最后一线生机,别无他法。 这最后的半数真元,牵着白的神魂。为了将那真元取出,不得不将那羁绊斩断。那割裂魂魄的疼痛,让白忍不住蹙了蹙眉。 一团幽幽的绿光从白的身体溢出至掌心,被白轻轻一挥,就落入少将军的心口。 白强撑着出门,看着等在帐篷处的阿箫轻轻点了点头。 阿箫得到师父的肯定回答,心中一激动,立马掀开帐篷去看自家夫君。 白却忽然一个趔趄,艳丽的红色却在嘴角蜿蜒而出。 阿箫...... 白轻唤。 回答他的,只有空气里慢悠悠吹过的风。 大半个月后,少将军清醒,得知阿箫万里寻来,心里感动不已。这大半个的悉心照顾,两人朝夕相处,也让这铁骨铮铮的性情男儿对过门没多久的妻子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白静静的看着日益情浓的两人,提出了辞行。 天道至公,一切自有定数。 而窥探天机者,不论人神,必将承担逆转乾坤所带来的因果。 他为她窥了这多次天机,如今,心里隐隐有感,那责罚已经近在眼前。 可是,如今的他,再也没能力去扛那天罚了! 阿箫,看你如今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 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师父你要去哪儿?” “回我该回去的地方。” “那以后我还能看见师父么?” 沉默。 “这些年,多谢师父护持。阿箫感激不尽。” 阿箫忽然跪下来,给白磕了三个头。 白本想扶起阿箫,但想了想,却生生受住了。 她不知这前因后果,若是不受这一拜,她余生必难心安。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若是不寻着一个理由依托,在世人眼里,都含着不可告人的私心。 与其让她知晓自己心意以后两难,不如保留一分,予她成全。 “你也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受故人所托,护你成大成人而已。如今,你有良人相伴,余生无忧。我自是功成身退。” 一拜过后,白扶起阿箫,含笑道。 “师父――”阿箫仍在哭。 红尘数十载,白其实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弄懂人这个生物。高兴的时候掉眼泪,伤心的时候也掉眼泪,离别的时候掉眼泪,再次相逢的时候也掉眼泪。 可是呵,没明白也没什么关系。 至少,这一次,阿箫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白温柔拭去阿箫腮边的眼泪,轻声笑话她:“傻丫头,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这一夜,热情的牧民为白的离别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篝火架起来,肥肥的全羊烤起来,膻甜的马奶酒倒起来.......烤肉的香味儿和酒奶香混在一起,在噼啪作响的篝火中氤氲成醉人的好梦。 谁也不知道白什么时候离开的,阿箫和少将军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毛毡子,旁边除了几个昏睡的牧民,就只剩下一堆篝火燃烧后的余烬。 阿箫轻轻靠在少将军身上落了泪。 “别哭了。国师肯定是不想看见这离别的场景,所以才半夜走掉的。”少将军搂着阿箫劝慰道。 天边,鱼肚白的天空正好泛起了一丝金光。 “你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么?”我问。 白,哦不,阿箫摇了摇头,低头沉默不语。 “你怎么知道要找他的魂?”不知何时凑过来的风九问。 “我死了以后,在机缘巧合下看了三生石。因此得知了这一切。他的法身已经被天雷毁了。我想找到他的神魂。孟婆大人,请你们帮我。” 第十二章 阿箫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喝下这杯茶吧!喝完了,你就会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我笑着推了推手边的茶杯,但笑不语。 半晌。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迷迷糊糊的从趴伏的柜台上醒来。 “咦,我怎么在这儿!”少女疑惑不已,睁着黑亮亮的眼睛无辜的望着我。 “你喝太多了,醉倒在我家门前。以后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喝那么多。这个世界好人虽然很多,但坏人也不少啊!你个小女孩,小心招惹到什么怪蜀黍!!”我敲着少女的头有模有样的教训道。 “哦,谢谢你啦!老人家!”少女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道着谢告辞。 吱呀一声。 生别离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没想到,你这么坏。竟然在茶水里掺了忘情水。”风九斜靠着柜台,抱着袖子闲闲的说。 “不是我干的。”我矢口否认。 “不是你还有谁,睁着眼睛......欸?”风九看着忽然出现在柜台上的绿色小人,瞪大了眼睛:“这这这......” “对啊,我早说了不是我。”我轻轻一笑,整好以暇抱着手看那绿色小人从柜台上慢慢的往下爬。 “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 “白的真元不是一半给了阿箫,一半给了少将军么。那阿箫看了三生石以后,应该知道,没有了真元,在天罚里是绝对抗不过去的。”风九不解的问道。 “也许她并不知道。”我眨了眨眼,朝着那正哼哧哼哧努力往柜台边缘爬的绿色小人努努嘴。 “什么意思?”风九顺着我的暗示看过去,疑惑不已,盯着那小绿人看了一会儿后他忽然轻笑起来:“原来如此。” “明白了?”我挑眉。 “真是可惜。”风九叹息。 白的本源是一汪湖水。天长日久,开了灵智生出阿掖山千万景致。天道至公不假,上天亦有好生之德。 入世救人虽有私心,但阿掖山千万年的功德累积,却使得天道给他留了一线生机。这一线生机附在那离体的真元之上,终在二者合二为一之时化为最初的那个水灵。 只不过,一切从头再来而已。 虽然,千万年以后,他可能不会是以前的那个白。 恐怕,白在最初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在他躯体消亡之后,那带着他护住阿箫执念的真元会在少将军康复后自动在阿箫身上合二为一。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丝执念会让它替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消除那些本就不应该让她知道的记忆,让她忘了这一切,从此以后,好好的、自在的活着。 不知何时,小团子跑了出来,看着那团跃动的绿色小人吞了吞口水。 小绿人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条面条儿似得腿儿,准备不看那高度跳到地面上去。 就在那一跃的刹那,说时迟那时快,小团子瞅准时机嗷呜一口将那落下的小绿人吞了下去。 风九:“......” 我:“......” 吞下没多久,许是觉得味道不怎么滴,小团子又呸呸两口将那绿色小人吐了出来。 绿色小人一出鸟嘴,当下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鸟头,也顾不上身上沾着的湿淋淋的口水,赶忙吧嗒吧嗒的跑到我腿边蹭蹭的往上爬。一边爬,一边还哼唧哼唧的掉眼泪。 我:“.......” 风九:“哈哈哈哈哈......” 可是小团子却没打算放过它,当下鸟脖子一梗,直接冲了过来,吓得绿色小人吧嗒一下掉下来,玩儿命的朝角落里奔。 小团子来了兴致,不紧不慢的追着它跑。 顿时,一向安静的生别离,好一阵鸡飞狗跳。 风九好笑的看着一鸟一灵追逐,问我:“你说,阿箫喜欢白么?” 我笑而不答,反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讲述自己落下山崖师父相救的时候,脸微微红了一下?”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不知道白给了她一半的真元。”风九摇着摇椅,闲闲的伸出一只脚来。 小团子追小绿人正追的嗨呢,鸟眼也没大注意,当下身子一倾,尾巴一翘,啪叽一下摔了满鸟脸灰尘。 小绿人儿看着小团子的窘状,当下也不跑了,指着狼狈的小团子叽叽叽叽咕噜个不停,一边咕噜一边单手叉腰狂笑。 是可忍,鸟不可忍。 小团子当下也不趴地装死了,一个翻身跃起来,挥着肉翅膀,冲着小绿人儿啾啾啾啾啾骂个不停。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当下,一大一小一灵一鸟吵得不亦乐乎十分热闹。 不知道他们是否听懂了彼此的语言,反正我和风九两人是听得一头雾水两眼涣散。 半个时辰后,一鸟一灵仍在对峙。 风九早在这噪音的骚扰中睡着了,我端着一本话本子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感到噪音的分贝有所减弱,当下抬头去看。 结果,看到了奄奄一息如斗败公鸡一般焉了吧唧的一鸟一灵。 叽—— 啾—— 叽叽—— 啾啾—— 我摇摇头,真不知道不同物种之间到底有什么好吵的,看吧,吵了大半个时辰了,吐沫星子飞了大半个屋子,吵得口干舌燥也分不出个子丑丁卯。 要是我,直接就撸起袖子干他丫的,拳头大的才有话语权。 许是吵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小团子终于福至心灵的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要和这小不点废话呢!直接武力碾压啊! 于是,刚刚安静一会儿的生别离再次鸡飞狗跳起来。 小绿人儿吵架刚丢失的水分马上回来了。 小团子含着小绿人儿,吞一会儿吐出来,吞一会儿吐出来,玩儿似得虐待它。 小绿人儿一抹一手口水一抹一手口水,终是忍不住委屈,哼唧哼唧的大哭起来。 没过一会儿,淋湿成落汤鸡的小团子默默的放下小绿人儿,后退着蹲墙角去了。 小绿人儿见状得了意,赶忙迈着面条状的小短腿儿去追。 又是一番大战。 我摇摇头,忽然想起了白。 他终是没能忍住心里的渴慕,那一刻花瓣似的唇,怕是这三世他离阿箫最近的时候了吧。 虽然是借着疗伤送真元的名义。 而得知所有一切的阿箫呢?她爱白么? 我毫不怀疑。 不仅是因为那一刻说起的脸红,还因为她敲门进来的模样。 那是白啊! 如果不是深入骨髓的爱,怎么会在他走了以后,将自己活成了他的样子? 我微笑着关上了生别离的大门。 最后一丝残余的天光也被关在了门外。 吱呀—— 第十三章 是他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连日的好天气。 半株大槐树下,躺着优哉游哉的一人一鸟。 七月流火,要不是依着这半株大榆树的隐蔽,这样的天气躺太阳底下,怕是要晒得滋滋冒烟儿了。 墨镜儿一戴,冰冻过的果汁放一边儿,顺便吹着凉凉的小风,这日子过的别提有多惬意了。 “咕咕咕咕――” 一阵异响传来,我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伸手去摸那杯打好的苹果汁儿,谁知道,摸了满手的毛。 我半侧着起身,拉开墨镜。 “啊......” 瞬间,惨叫震飞了大榆树上的鸟。 一只没来得及飞走的红鸟打个旋儿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不满的掏了掏耳朵。 “阿孟,肃静!这多好的午后,鬼叫啥,还让不让仙睡觉了?” 回应他的,是更高分贝的尖叫。 “小团子,我今晚烤了你!!啊!!!” 于是乎,刚刚找好地方准备继续午睡的风九被高音震的抖了三抖,差点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按时午睡这个好习惯而摔死的仙。 闻着身后的怒吼,小团子赶忙撒丫子逃命。刚贴在鸟眼上的两片榆树叶子随着它的慌忙逃命而随风飘走。但此刻,它也顾不得管了。因为那细细的吸管卡在鸟嘴里,让它不得不挂着果汁杯仓皇逃命。 更要命的是,随着跑动,苹果汁好像在它肚子里冒起一串又一串的泡泡,让它不自觉打着饱嗝儿。 偷喝我的果汁,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挑衅! 简直翻了天了! 跑着跑着,小团子偷偷斜着鸟眼儿看身后越来越杀气腾腾的女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下鸟眼一转,拔爪朝着生别离大门跑去。等过了大门,翅膀一扇,将那大门死死的关住。 乒乒乓乓噼噼啪啪一阵响。 不一会儿,风九就看见缩成鸵鸟状小团子被拎了出来。 “站好。不许动。屁股不许抖。对,就这样,每一根毛都不许颤动。动一下加罚一个时辰。说,以后还敢不敢乱喝东西了?” “啾~嗝!”小团子本想表表乖顺,没想到,一出口的卖萌却化作一个悠长的饱嗝。小团子一惊,赶忙闭紧鸟嘴,可怜巴巴的望着眼前叉腰训斥的人。 “下不为例。”我看着那可怜儿样儿,当下什么气也没了,教训道。 小团子眼巴巴的点了点头,头还没点完,一串饱嗝再次袭来。 嗝儿!嗝儿!嗝儿!嗝儿――! 最后一个没打完,它赶紧用肉翅膀捂住了鸟嘴。 “看你还乱贪吃!” 我恨铁不成钢的掐个诀,指尖法力流转,顺着它的肚子的筋络给它按摩。 没按一会儿,小团子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巷子角落传来一阵要死不活的呕吐声。 “哈哈,阿孟,你果汁里加了什么?小团子怎么反应这么大?”风九从树上落下,大笑着问。 “没什么,几颗深水炸弹而已。” 当晚,小团子耷拉着脑袋,连小鱼干儿也不吃了,整个鸟都在散发着一种生无可恋的强烈怨念。 这怨念,在我们吃着香喷喷的糖醋排骨时,散发的尤为强烈。 小绿人儿阿水看着焉了吧唧的小团子,也没了嘲笑它的欲望,当下,自由自在的在它的豪华水晶宫里游过来飘过去,玩的不亦乐乎。 这豪华水晶宫殿,是我和风九跑遍花鸟市场买来的一只透明鱼缸。 很是符合阿水偏爱亮晶晶物体的审美。 安静的夜晚,几颗星子在夜空里闪烁。 生别离的牌子忽然无风自动起来。 哒! 哒! 哒! 来了! 一阵轻风过后,面无表情的云子游出现在生别离的门口。 他的身后跟着一黑一白两个骷髅。 “主君......”我惊诧。 这小冥王大人怎么忽然来了? “进去说。”云子游拧着眉,率先进了生别离。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凡间冥界相接。 此时,时空稳定,是一年中唯二合适的跨界时间。 猜到接应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到来,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冥王大人。 想起这小伙子一向对我的关照,我心里就有点慎得慌。 刚进门,四下扫视一眼,云子游就毫不客气的下了令:“孟婆大人留下。” 言外之意就是,除了我老婆子以外,其他人都退出去。 没想到,这个小冥王,到了凡间,还是这么冷气逼人。他往屋子随意的一站,那屋子的气温好像瞬间就下了几个度。 活生生的冷气制造机啊! 我腹诽着,面上却是丝毫不显露。 良久,云子游才淡淡的说:“你这样很好。” 什么很好?店开得好?还是工作做得好? 我心下疑惑,但嘴上仍旧恭敬:“一切皆是主君英明。” 半晌云子游都没说话,我抬起头,正撞上他那深井一般的眸子。 呃...... 许是察觉到不当,他轻咳一声开了口:“这三日,本君一直忙着寻这个东西。现在东西找到,就交与你手。此法宝可助你来回两界不受任何阻碍。” 说着,一枚小小的竹舟落入我眼前。我手一伸,小舟就浮在手心,心念电转间,小舟就没入手心不见了,连一丝痕迹也未曾留下。 “这舟看着虽是普通,但普天之下,没有它去不了的地方,速度亦是极快。你好生收着,作个代步工具。”云子游淡淡的说。 “多谢主君。”能随意穿梭两界无处不可去的宝舟,轻描淡写就给了我,主君就是主君,随便拔根毛都比我们腿粗。想起自己曾经得意洋洋拿出的玲珑石,简直是寒酸。主君威武主君雄壮主君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你在想什么?”见我许久不说话,云子游问。 “主君威武主君雄壮主君你简直是我的偶......像!”我正神游天外,当下毫无知觉的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等反应过来,最后一个字都快说完了。心里一惊,但已来不及,那个像字还是说出了口。 “呵呵......”云子游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声清冽如初春破冰又带着禁欲的淡然美感,听的人耳朵都要怀孕了。 我不敢抬头看他,小冥王大人冷冰冰的,没想到笑起来连声音都这么好听,那笑脸不知该有多么风华绝代! 第十四章 横祸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思及此,我可耻的老脸一红。呸呸呸,一把年纪了,想什么呢! 谁知道,云子游接下来的话差点没让我一个趔趄摔倒。 笑声过后,他那迷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愉悦。 他说:“你说的最后一个本君不敢苟同,不过倒数第二个,本君还是承认的。” 最后一个.......倒数第二个......那一句是什么来着? 主君威武主君雄壮...... 主君雄壮!!! 一意识到小冥王大人说了什么,我的一张老脸红的简直要滴血。 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叫你嘴贱叫你嘴贱。 天呐,一把年纪的,这......这是被调戏了吧吧吧吧吧吧吧吧....... 我没有料到,你竟然是这样会撩的小冥王! 当下嘴角一抽,差点没一个趔趄栽倒。 好在,这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 小冥王大人像一阵风,疏忽来去。 他走的时候带走了风九,留下了一黑一白两个骷髅,供我驱使。 这样一来,生别离就剩下一人一鸟两只活物了。 我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让黑白无常留在店内不怎么靠谱。 毕竟生别离是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小店铺,要是整日里有两只骷髅晃来荡去,那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我十分委婉的告诉两只骷髅若是他们一直在我店里当小伙计,那凡间生魂飘荡必定会引起此间秩序混乱最终导致动荡云云。 谁知道,我刚说完,那白骷髅就兴奋的打断我:“孟婆大人你不必担心,收魂的事冥王大人已经安排好了。我们在这儿,需要要干些什么呢?扫地?擦灰?还是出去贴小广告?我知道,肯定是小广告儿。新店开张要扩大知名度嘛。没问题,交给我吧!” 说着,她兴奋的就要往出飘,吓得我急忙拉住她。 “你坐着就好。有事的时候会告诉你的。”我拍拍白无常的肩膀,走了出去。 “哦。”白无常悻悻的飘到椅子上坐上,没过一会儿,就移到了阿水的水晶宫殿前,伸出了一根白白的爪子:“这是什么?” 阿水正在自家的水晶宫里仰泳,没想到,突然一只巨大无比的骨爪从天而降,吓得它赶紧慌忙奔逃,没想到,那爪子像是生了眼睛一样直直朝它移了过来。 眨眼间,阿水就被尖尖的骨头茬子捻了起来。 “你是凡间的么?好可爱!” 说着,还使劲儿的晃了晃。 可爱的阿水吊在空中被晃得晕头转向,又嗯哼嗯哼的哭了起来。 顿时,水晶宫外发大水,宫内的水面迅速深了好几寸。 “好厉害!你竟然能召唤水!”白无常继续晃阿水,惊奇的赞叹道。 阿水听见白无常的赞叹哭的更厉害了。如果刚才还是小猫儿似得哭声,现在则是嚎啕了。 水晶宫眼看就要满了。 此时,一道白影霸气的飘过。那伸出的爪子正留在白无常手上。 “什么东西?”白无常无辜的侧歪着头,看着突然朝自己怀里奔来的大白团子。 小团子欲哭无泪,只得用力挣着那只被抓住的鸟爪,可劲儿的扑腾着自己的肉翅膀。 “叽叽!”逃离魔爪的阿水隔着自己的水晶宫殿焦急的叫唤。 小团子睁着圆溜溜的鸟眼,有气无力的回了个:“啾~” “果然是火烈鸟,好久都没吃到了,那鲜嫩弹的滋味......咕~,真是想念啊!”一直以来默默跟着白无常围观的黑无常忽然兴奋的盯着小团子流起了口水。 小团子闻言,赶紧鸟眼对翻,假装晕死过去。 “真的么?哥哥,这真的是火烈鸟么?”白无常闻言骷髅眼儿一亮。 “是的,虽然它长着白毛。但那味儿我一闻就知道了。”黑无常双眼放光的对着妹妹介绍道,看着小团子的眼神儿就像是盯着一盘冒着香气的美味火烈鸟肉。 “那还等什么,赶紧拔毛烤了!烤火烈鸟最好吃了!”白无常兴奋的建议道。 见装死不管用,还有被烤着吃的风险。小团子终于不装死了,它睁开圆眼,鸟身翻转三百六十度,一个后空翻后,另一只鸟爪以极其凌厉的姿势霸气一拍:“啾!” 黑无常:“......” 白无常:“......” “哥,你说它这是干什么?” “也许,它觉得一只爪子捏着不舒服吧,所以提醒你把另一只爪子也捏着。” “噢......” “啾啾啾啾啾啾......”小团子忍不住挣扎。 “妹,它吵得我耳朵疼!” “哥,你忘了?我们没有耳朵!” “哦......” 黑无常想了一会儿,继续道:“妹,它吵得我骷髅头疼。” “哦,那把鸟嘴封了。” 两人边说边走,全然没有注意到那被封住鸟嘴的火烈鸟露出了一脸生无可恋的挫败和悲愤。 “叽叽叽叽――”阿水眼睁睁的看着小团子被提走,浮在自己的水晶宫顶部叽叽个不停。 我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看着两只骷髅出来,也没太注意,只是问了一句去哪儿啊?别走远了。 “知道了。”两只骷髅匆匆应了声就推门出去了。 看到主人,忽然生出一丝希望、剧烈挣扎起来的小团子:“呜呜呜~” 谁知道,主人根本没有看它,自顾自拿着剪刀咔咔咔。 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隔绝了小团子殷切悲愤的目光。它认命的垂着鸟头,耷拉着脑袋任由黑白无常热火朝天的架柴生火。 我正准备对一个横斜半枯的花枝下辣手,谁知道,那一朵快要凋谢的花朵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叽叽叽叽的咕噜声。 阿水? 我蹲了下来,看着那花蒂,果然有一团可疑的绿色正在蠕动。 我伸出手来,它立马吧嗒吧嗒迈着小短腿儿上来了,然后对着我叽叽叽叽吐沫横飞说个不停。 我茫然不解,急的阿水抓耳搔腮在我手掌内来来回回的转圈儿。 不一会儿,阿水不转了,拐着脚,做了一个霸气的后空翻。翻完了,还无比睥睨的叫了声:“啾!” “小团子?”这招牌的动作,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阿水点了点头,然后将身子蜷起来,化作一个流着口水的骷髅头。 “黑白无常?”我问。 阿水点点头,然后桀桀怪笑着咔了咔自己的牙齿。 “牙杠杠滴好,吃嘛嘛香?”我不解。 第十五章 无常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阿水摇了摇头,想了想,化作倒垂的Q版小团子,一双小眼睛可怜巴巴的眨着眨着,掉下一堆金豆豆。 “黑白无常欺负小团子!”我明白了。 阿水高兴地点了点头,眼巴巴的望着我。 “没事。他们闹着玩儿呢。”我不以为意的将阿水放在肩膀上,拿起剪刀,准备继续修剪花木。 阿水却着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可劲儿的拉着我的衣服。 没过一会儿,一个雪白的娃娃推门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抱着我的小腿哭的哇啦哇啦的。 我低头一看,那白胖胖的娃娃不是小团子是谁? 它怎么忽然化形了? 小团子不说话,只是抱着我哇哇哭,哭着哭着,化作一个没毛的小肉鸟。那一身白毛,竟一点不剩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白无常像是一阵旋风刮进了门,看着我以后,兴奋的隔着花丛和我汇报。 “孟婆大人,我跟你讲一件奇事儿。刚才我和哥哥发现一只火烈鸟,准备烤着吃,谁知道刚拔完毛架上火,它就变成一个白胖胖的娃娃,然后还跑了。婆婆,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嗯。是挺奇怪的。所以,在凡间,还是不要乱吃东西的好。”我淡淡的应了声,把隐在花丛中没毛的小团子抱了起来。 此界对仙法有限制,按照小团子的法力,本是不可以化形的。若是为保命,情急之下,激发化形,也难怪不长久。 小团子有了庇护,看见这两只差点吃了它的骷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叽叽叽叽骂的鸟眼泛白吐沫四溅,端是分外畅快。 黑无常:“......” 白无常:“......” 当天,生别离里里外外被打扫的纤尘不染锃亮喜人。 连台阶上的草也被要求捋直了擦干净。 干完这些杂活,天已擦黑,一黑一灰两骷髅躺在门前的大槐树下一动不动。 良久。 “哥,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怎么感觉孟婆大人在罚我们。”说着,灰色骷髅一个转身,却发现自家哥哥忽然不见了,不由得的大急。 “哥,哥,你去哪儿了?” 见许久没有回应,白无常赶紧站起来在附近来来回回的走着找。 黑无常本累得睡着了,谁知道,睡着睡着,忽然感觉胸口闷闷的,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踩着胸口一样。 黑无常忍不住闷哼一声。 白无常毫无知觉的在大槐树下转了三圈。 黑无常闷哼了两次后,实在受不了了,当下也不睡了,睁开眼一跃而起叉腰大骂。 “哪里来的小鬼!竟敢踩你黑无常爷爷!” 白无常正急着找哥哥呢,听到声音熟悉的声音赶忙喊。 “哥,你在哪儿?” 黑无常看着一个灰色的骷髅在眼前晃,当下更怒:“好你个小鬼!踩了你爷爷不认账就算了!还谎称大爷我妹!看我不打你个满地找牙!” “哥,你在哪儿?我是小白啊!” “还撒谎!我妹妹是天底下最纯洁最漂亮最高贵的白骷髅,岂是你这灰扑扑的贱民所能冒充的!” 当下也不犹豫,一个老拳挥去,旋即,一声惨叫弱弱的响起。 “妹,妹,你在哪儿?”教训完不长眼的灰骷髅,黑无常一脚踩在灰骷髅身上,四下寻找自己的妹妹。 刚被揍完又被踩得灰骷髅吐出一口老血:“......哥~,我在你脚下......” 当晚,生别离又是一场热闹。 看着灰扑扑的妹妹,黑无常一阵懊悔自责,并发誓自己以后到了晚间再也不出现在黑咕隆咚的地方。 凡间不比冥府,这天光一暗,四周便是一片漆黑。黑无常在黑咚咚的地方行走,整个骷髅和黑暗融为一体,只要他不动,纵使是亲妹妹面对面也瞧不见他到底在哪儿。 白无常也没了白天那个兴奋劲儿,只一个劲儿捂着脸哭。 “呜呜呜......哥哥你也太狠了......呜呜呜......把我的小脸都打肿了.......呜呜呜......我不过是沾了点灰......呜呜呜......哥你就不认我了......呜呜......” 黑无常被妹妹哭的越发愧疚,就差跪下求原谅了。 一想到,这两货差点烤了小团子吃,我就一阵心惊。本来罚他们打扫一下卫生,以示惩戒,没想到,这两人反闹出这般乌龙。 看着两骷髅,一个呜呜呜呜哭的好不凄惨,一个恨不得以头抢地跪求原谅,我就一阵头大。 怎么有种凡间木瓜阿姨剧的既视感! “好了,一场误会,解开也就是了。喝点酸梅汤,解解暑气。这些天阳气正甚,去去火。” 说着,递了两杯酸梅汤给二人。 “这是什么?黑红黑红的?”吃货黑无常首先转移了注意力。 “酸梅汤,凡间解暑的首选。”我解释道。 “我尝尝。”白无常看着那黑乎乎的颜色还有些犹豫,吃货黑无常却已经开始喝了。 半晌,一杯酸梅汤全数从骷髅头里漏了出来。 白无常看着半天没说话的黑无常,急的直跺脚:“哥哥,好喝不好喝?你倒是说句话呀!” 黑无常张开满是黑牙的嘴,哈的吐出一口气,然后他僵硬的转了转身,朝着我的方向露出一个惨绝人寰的笑容。 “劳烦。再来一碗!” 当夜,生别离一片和谐。 小团子喝酸梅汤喝的肚子鼓起如山丘,这直接导致它站立困难,使得它不得不叉开鸟腿捧着肚子装孕妇。 阿水喝的整个小人胀的像人形的绿色小气球,在水晶宫里飘啊飘的,像是一大块绿油油的苔藓――还是雨季里生长最旺盛的那种。 黑白无常都没过瘾,嚷着还要喝。 我看着地上那淌了一地的酸梅汤叹了口气:不是我不给够,无底洞神马的,贼讨厌了...... 叹息过后,我给了一骷髅一只碗,让他们接在自己胸前,并十分好心的告诉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就有永远都喝不完的酸梅汤了。 两人大为兴奋,赶忙拿着碗尝试。 没过一会儿,就兴奋不已的重复喝――漏――接这一循环利用的模式了。 我看着喝的不亦乐乎的两人,暗暗感慨道:真是好养活啊! 深夜,静悄悄的生别离,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酒酒――” 第十六章 订单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夜色静谧,那一声温柔的叹息似微风一般转瞬就消失在无边的月色里,不留一丝痕迹。 只有掌心那一闪而逝的绿色微芒,证明这一切的发生。 七月半一过,穗城的气温便开始转凉了。 几场秋雨下来,那奥热的暑气一日不如一日。 转眼间,来凡间已经三个月有余。初入凡间的时候,我和风九就在穗城转了好大一圈。凡间的繁华热闹,远非冥府可比。 DEARTHPHONE上传了几张凡间的美景回去,很快收获了一大批仙友的热情点赞。 这给了我启发。 仙界的生活百无聊赖,没有凡间这样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不说电视剧电影这样的东西,就是小钟那简单的水上麻将项目也靠着新奇有趣的特点,很快就赚的盆满钵满。 两界往来不易,但并不是没有仙友在凡间取经。 振兴冥府经济,不能光靠嘴皮子。 开动脑筋,出奇制胜的开源,才是长久的得胜之道。 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没有深入了解各行业,便暂缓考察计划,开了一家掩人耳目的小店――生别离。 生别离主要营业务是替有缘人消灾解惑,顺带兼卖正宗忘情水。 为了扩大知名度,风九还在短短的时间内建了一个无比正规的官方网站,承接一些不方便前来的客人的订单。主要的营业模式是顾客提出需要解决的问题,然后经由网站审核以后,标出价格,若是顾客同意,则订单生成。完成任务以后按照约定付款即可。 虽然刚刚起步,但前来咨询留言的人却也不少。 很快,中元节后,我便从网站上接到了第二笔订单。 目的地,海滨小城。 “婆婆,你要丢下我们了么?”白无常一秒女主上身,拉住我的胳膊作依依不舍状。 “不,我只是出门做生意。还有,说了多少次,请叫我老板婆。”我正色回答。 “老板――娘......”犹豫一会儿,白无常还是折中换了个称呼。 它深情的看着我,开启了神之言情模式:“是不是小白哪里做的不够好?所以老板娘你要抛下我们,独自去流浪.......小白知道错了......以后,老板娘你说什么我都听,你叫我拖地我绝不会擦窗户,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不要走,好不好?” 说完,两只黑漆漆的骷髅眼儿还盈盈的望着我,盯得我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 “说真的,我是去工作。你们好好守着店铺......另外,小白白啊......”我擦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语重心长的告诫道:“八点钟的木瓜剧还是少看些啊,有毒!” 看白无常愣愣的不说话,我赶紧对着黑无常嘱咐:“大黑啊,可千万看着你妹点儿。万一,她再滚去车子下躺着......” 黑无常一听车子,骷髅架立马紧绷起来,不等我继续说,他就立马变出一个带着链子的手铐,咔的一下铐在自己妹子的腕骨上。 “老板娘,你放心,我绝对看好她!”黑无常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嗯。”我见状点点头,拍了拍小伙子黑亮的骨头,转瞬消失了身影。离开前,白无常的不满的抗议声钻入了耳朵:“哥哥,你干什么!不要阻挡我找寻真爱!” 自小冥王云子游将黑白无常留下以后,我们一仙两骷髅一灵宠一灵体就过上了没羞没臊啊呸无忧无虑的欢乐生活。 一鸟一灵天天打闹翻滚,将整个生别离闹得鸡飞狗跳。 自从喝了人间的酸梅汤以后,黑无常就坚定的认为凡间的东西无一不好吃。 于是,从此以后,高贵的骷髅黑无常大人就开始了啃桌子啃花啃草甚至啃房椽子的吃货生活。 黑无常的妹子白无常同学,则是迷上了那花花绿绿的电视机,天天对着木瓜阿姨的八点狗血档抹眼泪儿。 甚至,有一天看电视看疯魔以后,白无常同学走到生别离外的马路上直剌剌的躺下,准备亲身涉险等待人生真爱从天而降来个华丽丽的英雄救美。 要不是我和黑无常发现的早,恐怕英雄还没等来,它就先变成一堆骨头茬子了。 幸福里十七号,一栋独立的海边别墅。 我按响了门铃。 半晌,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过来。 “您好,我和昀先生约在今日午后三点会面。” “哦,你是孟小姐吧?我听先生提起过,请快进来。” 别墅是个二层的小楼,里面装潢的很有八十年代老上海的味道,华美精致,带着优雅复古的腔调。 “孟小姐您稍坐一会儿,我上楼去叫先生下来。”妇人笑眯眯的给我递了一杯茶,转身上了楼。 没过一会儿,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被推下了楼。 男子看起来大概四十左右的年纪,并不显老,竖着老式的背头,对襟开的盘扣衣裳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链子的另半段藏入衣服,可能是怀表之类的挂件儿。许是长年卧床的缘故,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努(你)好,孟小则(姐)。” 昀先生朝我友善的伸出手,吃力的说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 上个世界二十年代,这个世界还不是现在这般繁华祥和。 在少年昀仔的眼睛里,看到的,除了饥饿贫穷就是贫穷饥饿。 大街上,到处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 昀仔家里有四个孩子,他是老大。为了生活,家人将他卖给前来挑选奴仆的人牙子。 十个银亮的大洋,就卖断了昀仔的一辈子。若是运气够好,便能攒够一笔钱回来娶媳妇,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若是运气不好,恐怕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十五岁的昀仔,为了这一份渺然的前程和十块大洋,踏上了背井离乡的路途。 昀仔的运气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在东家大宅里没干两年,东家就要搬走了。那些买来的奴仆,给了契书和钱,全数打发了出去。 一时间,自由了,却也没了来钱的路。 昀仔出来两年,虽是为人奴仆,但也是开了眼的,一心想挣大钱,然后昂首挺胸的回家安稳的过下半辈子。所以,他虽然拿了卖身的契书,却不愿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 第十七章 昀先生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为了讨生活,十七岁的昀仔聘在洋气的舞场里,成了一名端酒的侍应生。 缠着灯管的复古式拱门里,白日里照例是冷落的,寂静的,直到夜里方显出热闹和好来。 到处都是灯光,红的、黄的、绿的,直看得人眼花缭乱,辨不清东南西北。 在那光滑的地板上,四处都是腿。白的腿、长的腿、细的腿,还有那随着腿的跳跃而飘飞的裙子,丝绸的、天鹅绒、绸缎,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儿,散发着迷人的风情。 蓬松的头发和流着香汗的粉脸儿,男子皮鞋的反光。搂抱交缠的胳膊,红宝石项链上的黏腻目光,晃动的耳环,高跟鞋的声音,旋转旋转,不停地旋转。 钢琴、单簧管、萨克斯、低音提琴混响,调情声、吃吃的笑声、娇嗔声交织成一个令人沉醉的梦,甜美的、让人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各色的洋酒味,多样的香水味,英腿蛋的气味,雪茄味儿还有咖啡的香....... 昀仔侍立一边,看着这如梦似幻的景象,心里在隐隐的躁动。 若有一天,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该有多好。 每当到了傍晚,随着标志性的夜生活歌曲――玫瑰玫瑰我爱你的声音响起,一天的热闹便自此开始。 那个时候,炮火还没响起来,那些有钱的老爷们,都是想着法子的享乐。 在昀仔工作的舞场里,当时有两个比较有名的舞女,一个中国女人,化名红牡丹,一个没落的俄国贵族少女,化名喀秋莎。 她们两个女人是当时舞者里头最为出众的两个,不仅舞跳的好,人长得也十分出众。 会跳舞,人又长的美丽,自然引得许多人趋之若鹜。 红牡丹生着一双微眯的丹凤眼,微微抿嘴斜眼一笑,便是万千风情。再加上她身材出众,剪裁得体的旗袍随便那么一套,便是难言的成熟诱惑。 喀秋莎高挑出众,是标致性的金发碧眼,整个人看起来既清纯又妩媚。她很活泼,舞场休息室内,经常能听到她放肆又欢乐的笑声,就像是黄鹂鸟儿一般。 那个时候的女子,大都要求笑不露齿,微微一笑抿嘴一笑也就罢了,哪里有人,像喀秋莎一样,笑的那般开怀。 舞场里的女子,大多身世凄苦,多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投身这一行业。每日里笑脸迎人,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快乐如黄鹂鸟的喀秋莎成了其中不折不扣的异类。 因为她不以为耻,还那般快乐。大家都在苦海里挣扎,一般的低贱,你凭什么那么快活? 故事的讲述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昀先生上了年纪,不宜情绪激动,这一番回忆,很是耗了他一番心力。 我知道故事才刚刚开始,红牡丹和喀秋莎之间,必然会激出高潮的火花,但这一段往事的承载者,却在显露端倪的瞬间掐灭了那刚迸发的小苗儿。 有些遗憾和不满足,但故事在那里却不会跑。 所以,我便应昀先生的邀请,住了下来,等明日再继续。 夜里,忽然下起了暴雨,远远的,听到了海浪呼啸怒吼的声音。 第二日起来,修剪得当的花园已经变成一片狼藉,到处是被吹落的叶子和折断的树枝。 天空里满是灰蒙蒙的云气,移动的十分的迅速,看样子,短时间内,天气是晴不了了。 张妈正在屋子里忙活,看我盯着天空发呆,笑着打招呼道:“孟小姐是内地的人吧,这季风的天气就是这样,阴沉沉的天,一阵风一阵雨的。” 张妈就是昨天给我开门的老妇。 “是啊。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台风呢。”我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那等天气些了,孟小姐可以去海边走走。不是我夸呢,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海了,从没一个,和眼前这片能比。那清澈透亮的蓝啊,实在是漂亮的很。” “张妈是海边的人么?”闻言,我问。 “是啊。我们那边以前靠海吃饭,苦的很。有时候出一趟海不仅什么也没捞着,命也没了。那时候,日子真是难过......”张妈叹息这回忆道。 这沧桑的口气,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昀先生继续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了。暴雨的夜里他受了寒,发起了高烧。家庭医生来挂了点滴,直到当天晚间,才稍微好了些。 我本请他不必勉强,但他却执意不肯,他迫切的想要讲述完这个故事,让我替他完成这个拖延了三十几年的遗憾。 用他的话说,他的时日真的不多了。 壁炉的火光在风雨夜跳跃着,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 昀仔是大都会舞场里那十几个白衣侍者里的一个。当宾客在圆形舞池里旋转着挥洒着自己的汗水时,他们总是静静的立在一旁,等候不知何时会来的吩咐。 侍应生都是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大家一堆人不过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年轻的小伙子总是相似的,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追逐女子的目光却是一样的。 昀仔他们身在舞场,接触着形形色色的妍丽女子,自是不能免俗。 而大多数的目光,都聚集在最为出众的两人――喀秋莎和红牡丹两人的身上。 她们有着火红的嘴唇、漂亮的脸蛋儿、丰满的身材以及柔软的腰肢。 跳起来像是灵巧的蝴蝶,就算是静坐在一旁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儿。 与昀仔一起的同伴儿在嘴上都对她们嗤之以鼻,但午夜的梦里,谁不想她们想的心口火热。 那些有钱的老爷们儿搂着她们的细腰跳了一曲又一曲。 每当在休息的间隙,看着佳人偎依在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身边露出迷人的微笑,侍立在一旁的阿二总是忍不住小声的啐一口:“呸,真是风|骚的婊|子!不要脸!” 说完,阿二总会用手肘捅身边的昀仔:“喂,书生,你说是不是!” 昀仔在大户人家养了两年,皮肤细嫩,加上本就生的眉清目秀的,便在一堆人中得了一个书生的戏谑绰号。 昀仔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目光却追着喀秋莎跑。 第十八章 天鹅之死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是昀仔的秘密,他从未对人提起过。 在那些旋转的蝴蝶中,他挑中了最耀眼的那一只。 虽然经常面对面,可他的心事却只能埋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昀仔虽在几年前就脱离了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但面对如此耀眼的女子,昀仔心底那深埋的自卑又蹭蹭的冒了出来。 偶尔,替人传个话,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也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全然没有平日的伶俐。 这糟糕的表现,让昀仔更加窘迫挫败。 那份感情便藏得更深了。 但世上终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藏的再深,也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昀仔的秘密终是露出了端倪。 一般的人来舞场,不过是跳跳舞放松放松顺便赶赶潮流,喀秋莎和红牡丹她们不过是陪陪客人跳舞而已。偶尔,应客人的要求,也会陪着说几句话喝两杯酒。 若是,舞女和客人发展出一段别的什么,老板知道了,也不过睁只眼闭着眼。 这些风流韵事,都是一些年轻的公子和风流的老爷们闹出来的,或者抬回去做了姨娘置了别院养着,或者花一大笔钱将事情平息下来。 不管怎么弄,反正老板都是稳赚不赔的,因此,他也不横加干涉。 而这些老爷公子们,红楼楚馆逛腻了,便喜欢在各大舞场上搜寻目标。 红牡丹和喀秋莎这般新潮动人的女子,正符合如今新式的审美潮流。 会弹钢琴,狐步舞也跳的好,更重要的是人长的漂亮也没有入幕之宾。 放在以前,就是那花魁式的人物。 卖艺不卖身,更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若是能拿下这样的尤物,不说那得手后的滋味,就是别人羡慕嫉妒的眼光,也足够那些自诩风流倜傥的公子老爷们好一阵飘飘然了。 随着红牡丹和喀秋莎的名气越来越大,终是引来了一些高层达官老爷们的注意。 喀秋莎这个样貌虽然稀奇的很,但大多数人还是偏爱符合中式审美的红牡丹。 但也不乏一些猎奇者,追棒着喀秋莎,想要开洋荤尝鲜。 随着两人名气越来越大,大都会的台柱之争也越来越激烈。 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两个同样姿容卓绝的女子。 积蓄的矛盾终于爆发。 导火索是大都会的老板将喀秋莎的照片挂在门口招揽客人,这一举措惹怒了红牡丹。 追捧红牡丹的客人远比捧喀秋莎的多,而且在舞厅内部,舞女们也公认红牡丹为大都会舞场的大姐大。 没想到,老板却选了异域风情浓厚的喀秋莎作为头牌推了出去。 这让一直以来都心高气傲看不上洋鬼子的红牡丹如何能忍? 喀秋莎从十六岁沦落中国,便一直在中国生活,她的中国话说的已经非常好了。 面对红牡丹的夹枪带棒冷嘲热讽,喀秋莎一一反击,因此,两人更是水火不容。 这般吵吵闹闹,倒也不至于到撕破脸的地步。 直到后来,一个名叫陈景荣的男子出现。 陈景荣二十几岁的年纪,人长得一表人才,很有绅士风度。他每日来点人陪舞,也是点到为止,从不毛手毛脚的占人便宜。再加上其为人风趣幽默又出手大方,没几天,就成了大都会舞女心中最受欢迎的客人。 陈景荣来了好几天,只是远远观望,随便点几个姿色尚可的女人跳舞,然后喝一会儿酒就离开。 对于极受追捧的红牡丹和喀秋莎反应却是淡淡的,不像一般来找乐子的公子老爷一上来就嚷嚷着找最红的舞女陪。 大都会上下都对陈景荣评价很好,除了昀仔。 不知为何,在第一眼看到陈景荣的时候,昀仔就觉得这个人不像是外表看起来那样的无欲无求。 昀仔没有看错,一个月后,和许多舞女都混成朋友的陈景荣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的目标,是喀秋莎。 大都会上下都成了陈景荣的朋友,每个人都愿意和他说上两句话。 不知道这一个月他是如何做的,喀秋莎待他很不一样。 就算有人点她跳舞,喀秋莎的目光也会时不时越过人群来搜索陈景荣的位置。 每当看到喀秋莎看过来,陈景荣都会举起酒杯微微含笑朝她致意。 这些小细节,别人可能没注意,但昀仔却是看的清楚。 有时候,趁着送酒的间隙,他准备偷听两人的讲话,却发现他们说着一种很奇怪的语言,昀仔一个字也听不懂。 也许是喀秋莎家乡的语言吧。 喀秋莎听着正微笑呢! 昀仔看着很登对的两人,心里的失落像是潮水一般涌来。 陈景荣不仅模样好家世好,连喀秋莎家乡的语言他都懂。 这样一比,昀仔心里头就更不是个滋味儿。 他是真心的喜欢喀秋莎。 从事舞女这个行业的人,虽然被很多人追捧,但大多数都是抱着玩弄的心态,并不会当真。 就算最后娶了回家,那也不知道是多少房姨太太了。 这个行业是贱业,来钱虽然快,但也只是吃青春饭。过几年没人捧了,舞女生涯也就到了头。 女子一辈子总是要找一个好的归宿。可是,一般的正经人家,是不愿意自己儿子娶一个舞女做媳妇儿的,认为那败坏门面。 在他们眼里,舞女和风尘女子并没有什么分别。 所以,一般舞女除了给人做小就是背井离乡才能成功洗白。 家道中落、流落异乡又堕于风尘的喀秋莎,更是将这种悲剧的色彩发挥到了极致。 昀仔可怜她。 那感觉在喀秋莎一个人坐在树上唱那不知名的歌曲时,更加强烈。 喀秋莎一向都是乐观又活泼的,简直有些活泼过了头。 舞场上她跳的最为热烈,香汗淋漓的踢腿扭腰。同样的动作,她做起来就格外的热情似火。 舞场外,她哈哈大笑露出编贝一般的牙齿,连湛蓝的眼睛都满是动人心弦的笑意。 她不同于昀仔见过的所有女子,她一点都不扭捏,活的无比的自然率性。 但这样开朗率性的女子,也有忧愁的时候,她爬上院子里的树,撩起裙子坐在树枝上摇晃着牛奶白的大腿唱歌。 树下,东一只西一只散落的,是她踢掉的鞋子 第十九章 天鹅之死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好多在练舞的女子聚在窗户前,看着喀秋莎晃来晃去的光腿窃窃私语。 昀仔终是鼓起勇气,上前了。 他静静的听完她哼的那首歌,然后扬着头喊:“你快下来吧,小心一会儿掉下来!” 喀秋莎低头望了昀仔一眼,风吹起她的裙摆和长发。 在那一片飞扬里,她说:“你也上来吧,这里很好呢。能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昀仔却没有上去:“你刚哼的什么歌儿,真好听。” “天鹅湖。在我小时候跳舞,我妈妈就会弹着琴给我伴奏……你知道天鹅湖的故事么?”喀秋莎回忆着,忽然低头问昀仔。 昀仔窘迫不已,他自小连学堂的门都没进过,哪里会知道喀秋莎家乡的故事。 他支吾着说不出来,喀秋莎却笑了。 “这个故事在我家乡是流传很广的,连小孩子都会讲。我听三公子说起过,还以为你们中国人也知道呢。” 昀仔闻言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陈景荣是大户人家留过洋的少爷,自非他这种贫苦出身的人可比。 这边昀仔兀自自怜自艾,那边喀秋莎似是来了兴致:“你没听过也没关系,我可以说给你听……天鹅湖讲的是,一位美丽的公主被魔王变成了天鹅,只有得到真爱才能被解救。公主白天是天鹅,只有晚上才能恢复人形……” 就这样,一人在树上,一人在树下,一人负责讲,一人负责听,两个人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 说完以后,喀秋莎在树上待烦了想要下来,却一小心脚滑了,她直直的掉下来,却落入陌生干净的怀抱。 是那个一直站在树下和她说话的年轻中国男人。 他接住她,看着她的目光炽热又坦荡,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盯着她。 喀秋莎忽然脸红了。 “谢谢。” 她低声说。 昀仔脸也红了,不仅是因为自己那过分热切而被发现的目光,更是因为他忽然惊觉他的手心里正托着一片柔软。 他慌忙的放下怀里的人儿,忙结结巴巴的说:“不……不……不用谢。” “你快回去吧。以后不要爬树了,很危险的。” 昀仔感觉自己口干舌燥。 那掌心在微微发着烧,烧的他心头一阵乱,于是,他急忙嘱咐了喀秋莎一下就匆匆走了。 但那随风飘起的裙摆、那落在美丽脸庞上的如碎金一般的阳光,还有那湛蓝动人的眼睛,却深深的刻在了昀仔的脑海里,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忘怀。 纵使半个世纪已经过去。曾经的一切,早已是物是人非。 阿二他们旁观了这一场景。 “好啊,你小子藏的果然够深啊……”同伴儿打趣昀仔。 “书生,我说你小子蔫儿坏蔫儿坏的,站在下头,是不是看到不一样景色啊?”有人冲着昀仔挤眉弄眼意有所指。 “抱洋鬼子的感觉如何?有中国老娘们儿舒服么?”有人笑嘻嘻的问。 “哎哎哎,我说你们别欺负书生,书生才多大,一看就是个雏儿嘛!恐怕连女人的小手都没摸过呢!”阿二分开众人,高声道。 自是又引起一阵子哄笑。 当夜,他们都怂恿着昀仔去开荤。昀仔经不住劝又被白日里那柔软折磨的魂不守舍,便跟着众人去了。 等挑好了人关好门,昀仔刚覆上那白日触碰到的地方,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喀秋莎的笑脸。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 那名叫小桃红的女子,在身后尖声叫嚷:“哎,你摸了老娘屁股,还没给钱呢!” 第二日,昀仔自是成了一个笑话。 甚至阿二还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祖传的秘方,说是太太太太太爷传下来的,只要不瘫,八十岁的老大爷都能梅开二度。 昀仔不好解释,只好客气的收下那能梅开二度的方子。 随他们误会去吧,昀仔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另有其他。 陈景荣来的越来越勤快了。 他四处留情,终于对选定的目标展开了激烈的攻势。 喀秋莎每日都能收到三公子各式各样的花和礼物。 甚至有一日下午,他包下整个舞场,请来一支乐团奏响天鹅湖。 三公子的豪阔浪漫,惹得许多舞女对喀秋莎艳羡不已。 “喀秋莎,你总说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芭蕾舞者,可惜却没了再跳的机会。今日,我送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说着,陈景荣打开一个盒子,里头是一双精致的芭蕾舞鞋。 喀秋莎对那些礼物都不屑一顾,但看到眼前的阔别许久的芭蕾舞鞋时,她还是扑进陈景荣的怀里红了眼睛。 那一日的喀秋莎,真像是一个公主。 她换上轻盈别致的裙子,踮起了脚尖,缓缓打开手臂,翩然起舞。 不同于平日里跳舞的热烈,此时的她抿着嘴唇,神情庄重又圣洁。 那高昂的头,挺直的脊背,优雅的动作,让人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这美好的场景。 喀秋莎此刻,就像是一只在湖水中尽情嬉戏的天鹅,高贵优雅,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舞罢了,好多人都没回过神来。 昀在靠在墙边,看着随着喀秋莎的步伐而凌乱的光线,忽然想起了那日的故事。 喀秋莎,她不就是那中了魔法以致变成天鹅的公主么? 这一刻,她退却天鹅的外衣,终是露出了公主本来的夺目光彩。 喀秋莎曾说,她是自愿来舞场跳舞赚钱的。她喜欢舞蹈,那跳起来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好。 在家里遭逢变故前,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芭蕾舞者。 可十六岁那年,一切都没了。 她随着母亲来到中国,过的很是艰难。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更不用提继续学习根本没几个人知道的芭蕾舞了。 所以能在舞场继续跳舞,也让她非常开心。 虽然和芭蕾不沾边,但总觉得只要跳起来,似乎离曾经的梦想便没有那么远。 原以为,从此以后,再也没穿舞鞋的机会了。 没想到,今日,陈景荣给她造了一个温馨的绮梦。 经此一役,三公子彻底俘获了佳人芳心。 而喀秋莎那绝美的舞姿也随着好事者眉飞色舞的讲述传遍了各大圈子。 喀秋莎和大都会舞场的名气亦随之水涨船高。 第二十章 天鹅之死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一段时间,大都会开心的人有很多。 陈景荣自不必说,抱得美人归,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喀秋莎陷入恋爱的喜悦里,也每日笑容朗朗。 客人多了,大都会财源广进,老板也是喜得眉开眼笑,连带着昀仔他们做侍应生的小费也得了不少。 可是,昀仔却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特别是看到喀秋莎和三公子那般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说笑玩闹,那股子不痛快,就更加强烈。 陈景荣自称家里是做生意的,因他在家中排行老三,便让人称呼他为三公子。但他详细的家底,别人却是毫不知情了。 不过因着他出手大方,见识又不凡,所以便没有不长眼的刨根究底的问。 毕竟,这般寻欢作乐,是不大好张扬的。特别对于家教颇严的大家族来说,更是如此。 除了昀仔,恐怕整个大都会上下最不高兴的就是红牡丹了。 红牡丹原是本地大家小姐出身,因是不满意家里将自己订给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做续弦,便一气之下跑了出来,将自己卖入大都会。 家人深感丢脸,便和她断了往来。 红牡丹也不以为意,开始了自己纸醉金迷的舞女生活。 用她的话来说,那家是朽透了,暗地不知道藏了多少腌攒事儿,压抑的让人连呼一口气都觉得不畅快。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挺大的,不过,近几年渐渐也没人提起了。 昀仔还是无意间听阿二说的。 阿二说完红牡丹照例是要愤愤一番的:“你说她是不是傻,那老爷虽说年纪大了些,但听说还是个四品的大官儿,放着好好的官太太不当,非要当千人抱万人搂的舞女,果然是天生当贱人的货!” 昀仔不置可否,心里对这红牡丹有了一点好感。 是个骄横又自尊极强的大小姐,怪不得受不得别人比她更受瞩目。 而更让红牡丹受不了的是,陈景荣和喀秋莎出双入对,俨然一副正在热恋的模样。 可在不久之前,陈景荣还偎在她的身边,绕着她微卷的长发,和她说着动人的情话。 这个秘密,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 众人都看到陈景荣的好,他的深情,他的体贴,只有她红牡丹知道,那一切,不过都是一场谎。 大都会的红牡丹之所以引的那么多老爷公子的青睐,除了自身出众,还有那一个头花的争夺在里头。 谁不想成美人的第一个入幕之宾? 花开堪折,但唯有第一个折花之人才是最为吸引人的。 若是攀折过多,那便降了身价,成了残花之流。 纵使是千金的璞玉,蒙了尘有了瑕疵,也就落了下乘。 出于这般考虑,两人相会都是偷偷摸摸的。 夜半翻窗进出,一来二往,竟是瞒了个滴水不漏。 红牡丹在大都会呆的厌倦了。 她想出去了。 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 二十五岁,虽说是正值女子如花的年纪,但在这个十三四岁就嫁人生子的年代,她已经成了老处女了。再不嫁,真是嫁不出去了。 她红牡丹纵使再叛逆,也逃不开这个魔咒。 可这些年,在舞场中爬摸滚打,她早就看透了男人们虚伪的嘴脸。 现在这些老爷们呐,欢喜你的时候捧着你,隔了一阵子腻味了,自是又会追逐新的目标。 这样的人,哪里适合当做托付终身的良人? 可是,上天却是待她不薄,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给她送来了一个陈景荣。 他们实在电影院认识的。 陈景荣不仅人长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博学多金,多情却不滥情,更难得的是,十分知情识趣。 若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也不算枉来这人世一遭。 红牡丹盘算了一番,自是笑吟吟的接了陈景荣递过来的示好。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厮混的难舍难分干柴烈火了。 红牡丹本想自己落入这地方,自是更要自爱一些,以免以后进了门受人轻贱。 可耐不住陈景荣惯会哄的一张蜜嘴,再加上红牡丹想要栓劳这一金龟婿的私心,一时松懈,便让陈景荣得了手。 那是在一次看完戏回来,陈景荣请吃饭。 单间的包厢,两人浓情蜜意,吃着吃着,便被抱在了腿上了。 后来,尝了甜头的陈景荣便经常偷偷溜进红牡丹的闺房厮混。 红牡丹这些年有些积蓄,便赁了一栋洋房,住在外面。 红牡丹被爱情和美好的憧憬蒙了眼,如若不然,她怎会给陈景荣出了那样荒诞的主意? “你怎么不看我?是不是我魅力太大,看一眼就会爱上我?” 欢愉过后,红牡丹扭着脸不看旁边的人。那人却轻笑着不放过她,抱起她软软的身子,对着她的耳朵故意呵她的痒。 红牡丹红着脸,风情万种的斜了那人一眼,轻啐道:“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子!” “我要是没有魅力,怎会将你这么个美人拿下?你说,是不是?”陈景荣一边不老实,一边坏笑着问。 “拿下我算什么本事,你要是拿下我们大都会的头牌那才叫真本事。” “大都会的头牌不是你么?”继续软语温存。 “我说的呀,是那个外国女人。”红牡丹用水汪汪的眸子瞪了陈景荣一眼,娇嗔道。 “你要是将她迷的神魂颠倒,我就服你。”娇人儿转了转眼睛,开玩笑道。 “噢,是个洋女人?”陈景荣不认识,但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却见过不少洋人,大多比国人奔放热情。 于是,当下哄道:“你要是喜欢,我就施展手段给你瞧瞧,让你看看,本公子的魅力!” “你去呀!就怕你不行!” 一阵吃吃的娇笑。 “谁说我不行?”陈景荣故意板着脸问佳人,“我行不行,难道你不清楚么?” 看着怀里人一下子面色飞红的样子,他忽然坏笑了起来:“还是说,你想再来一次,所以故意激我?” “哈哈……别闹……松开……” 又是一阵笑闹。 但那日起,陈景荣却是上了心,打定主意要证明自己。 红牡丹气了一阵闹了一阵,却被陈景荣的甜言蜜语说服了。 她是看不惯那洋鬼子,若是陈景荣能让那洋女人倒倒霉丢丢脸,她还是喜闻乐见的。 第二十一章 天鹅之死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饶是如此,红牡丹却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她逼着陈景荣给她发毒誓:不准来真的。 直到陈景荣赌咒发誓甜言蜜语说尽,红牡丹才勉强不反对。 之后,陈景荣便来到大都会,开始了自己赌约。 说是一回事,等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言笑晏晏又是另外一回事。 特别是喀秋莎跳了那么奇怪的一场舞后,红牡丹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那舞很美,衬的喀秋莎动人无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一舞吸引了,甚至红牡丹自己一个女人也看的出神。 她偷偷瞟了一眼陈景荣,他简直是目不转睛,那眼里的惊艳和痴迷毫不掩饰的流露在外。 红牡丹就瞟了那么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警铃大作:事情要坏。 果不其然,那一日后,喀秋莎和陈景荣越发亲密起来。 红牡丹更吃味了,虽然陈景荣发誓自己不会来真的。 可男人的心又怎么说的准呢? 更何况,喀秋莎那一舞出乎多少人的意料? 这个世界的事情,总是这样。 拿捏住男人以后,女人的心里总是得意非凡的,忍不住高高在上的作那么一下,等忽然察觉自己有些拿捏不住了,心就开始慌乱了,于是便成了两者之间,低声下气的弱势一方。 红牡丹第一次主动找了陈景荣。 “晚上你来,我有话同你讲。” 轻飘飘的丢下这么一句,红牡丹就滑进了舞池。 陈景荣似笑非笑的弯起了嘴角,看着红牡丹消失的背影轻啜了一口酒。 夜里,红牡丹的卧房。 “想不想我?” 陈景荣爬上床,从身后搂住了红牡丹的纤纤细腰。 “哼!” “怎么了,谁惹了我家的美人了?”陈景荣不老实的上下其手,嬉皮笑脸的问道。 “别碰我。” “怎么了又?”陈景荣被甩了脸子,不以为意,仍旧腆着脸皮凑上来。 “你不是和那个洋女人打的火热么?还来我这里干什么?”红牡丹赌气道。 陈景荣闻言差点脱口而出,不是你让我来的么,可他是多精乖的人物,这话一说,不是更挑火气么? “唉,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知道么?”陈景荣故意叹一口气道,“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我勾上了她,然后就和她一刀两断。她最近风头太盛,我帮你出出气。” “哼,就知道哄我。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红牡丹闻言脸色软了下来,却仍旧心底没底。 “自然是真的。”陈景荣继续哄道,“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么?该不是,你近日看我和她走的近,所以吃醋了吧?” 想至此,陈景荣掰过红牡丹的脸,促狭的瞧着她道。 “谁吃醋!谁吃醋!”红牡丹捶着陈景荣的胸膛嗔道。 “好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今儿个任你处罚。别捶了,你力气这样小,打我不成,反捶疼了自己的手。” 陈景荣抓住那乱动的小手,笑道。 “你们男人啊,都不是好东西!见一个爱一个的!我就是怕……欸,不提也罢!”嗔怪着,红牡丹幽幽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帘。 “你放心,我必不会负你。”陈景荣承诺着俯下身子。 夜色沉沉,零星的灯火渐渐熄灭。 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私事,就这样埋没在寂静的夜里。 不知陈景荣如何做保,红牡丹竟没有再反对两人来往。 昀仔照旧是有些闷闷不乐,可除此之外,他又有什么法子呢? 一日,昀仔休息,在外面闲逛,看到新式学堂外,有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打着牌子说教授人俄文,价钱倒不是很高。 想起喀秋莎,昀仔鼓起了勇气。他不吃酒不抽大烟,一个月下来,能存不少钱。 这笔学费,虽然不多,但对于昀仔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咬咬牙拍板定了。 这辈子,虽然没钱去学堂,但好歹,好歹会说几句她家乡的话也行。 说不定,还能听明白,她和三公子说的是什么。 想起好几次,自己无知的站在一边给陈景荣斟酒,昀仔心里就有一股羞耻感。 谁乐意在情敌面前,这般上不了台面? 学费教了,先生有了,可那教学却成了个问题。 昀仔不识字啊! 好在,那小先生也算厚道,一并开教了。虽是简单的一些字,昀仔也很兴奋。 教学时间地点都很随意,只要白天小先生没课昀仔便可以过来。 就这样,情场失意的昀仔将重心转移到了学习上。 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改变,会让他的整个人生都受益无穷。 安宁的日子被突如其来的流言打破了。 要开战了。 空气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本就是末世山河,这一下子,更增了朝不保夕的悲凉和惶然。 好多的学生上了街,高喊着保家卫国的口号,引的群情激愤。 好多人将自己对那鬼子的痛恨,转移到了居住在当地的外国人身上。 外国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都会鼎鼎大名的喀秋莎首当其冲。 许多人聚集在大都会的门外,扔石头砸烂菜叶子,闹得不可开交。 本是想揪出喀秋莎这个外国女人揍一场出气,可不知谁喊了一句: 国家就要亡了,这糜烂的场子还在开门迎客!砸了它!奸商误国啊!我泱泱大国就是被此等蛀虫给蛀空了啊! 砸了它!砸了它!砸了它! 这话成了导火索,引来众多附和声。 一时间,汹涌的人潮围住了大都会,开始了打砸。 直到一片狼藉,人群才满意的散去。 老板无法,这生意是做不成了,只能遣散众人,关门避祸。 昀仔也寻了一个破落的屋子,暂时住着,期望能等这风波过去了,继续捡起这个糊口的饭碗。 他没念过书,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消息更不怎么灵通,心里对这一切都模糊的很。 只知道自己没什么大本事,那些事都不和自己这个小民相干的。 教俄文的小先生投军去了,走之前,很是激愤的抒发了一番报国的志向,还鼓励昀仔一起去。 昀仔想了想,还是犹豫了。万一没事呢,前两年不是联军海战什么的闹了好几场,现在日子不也好好的? 第二十二章 天鹅之死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等这一阵风波过去了,继续在大都会做事,过两年,便能存些钱,说不定还能送几个弟弟进一进学堂。 自己没念过学堂,总不能让弟弟们也和自己一样,大字不识。 看着昀仔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儿,小先生叹息道:“国人愚昧若此!想我泱泱大国,竟被弹丸小国欺辱!呜呼!何其不幸啊!” 昀仔半懂不懂的,也没反驳,既然学问这么大的小先生这么说,那约莫就是对的。 这一次事情好像真有些大了。 昀仔转到大都会门前,看到一片残破荒凉,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悲意。 他四处走了走,平日里热闹非凡的大都会此刻静悄悄的,就像是一座巨大又荒芜的坟场。 不知道埋葬的又是哪些人! 昀仔苦笑着,自己这么生出这样奇怪的想法。 他摇摇头,准备拔腿出去,却在拐角的地方听到了一丝响动,好像是有人在说话。 这时候了,会有谁来呢?昀仔想。 于是他调转方向,朝那声音的源头靠近去。 就在他快要推门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 “陈,你知道么,在天鹅的一生里,他们只爱一个。若是伴侣死去,那另一个,则会一辈子孤零零的生活着,永远怀念着死去的那个,直到自己也死去......” 是喀秋莎! “真是凄美......” 喀秋莎话音刚落,陈景荣的感慨声便紧跟而来。 “陈,我爱你,但是,我马上就要离开中国了......” 昀仔顿住了步子,本想就此离去,但不知为何,听到喀秋莎将要离开的消息后,他竟鬼使神差的靠近了些许,屏气凝神的偷听起来。 “在走之前,我想,和你道一次别......” “喀秋莎......” “嘘――,别说话,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一阵沉默,昀仔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移到玻璃缺口处去偷看:那是――! 昀仔的眼睛瞪大了,他的呼吸滞了滞。 如果说上一次喀秋莎的舞蹈是尊贵的、轻灵的、优雅的,那么这一次,她跳起来的时候,则是沉重的、悲伤的,就好似一只失去伴侣的天鹅正在不断哀鸣。 它想要振翅飞翔,奈何形单影只,轻轻抖动几下翅膀后,便心灰意懒的蜷缩起来,将自己锁在孤独和寂寞的夜色里,整夜徘徊。 看着喀秋莎的舞姿,昀仔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那股巨大的悲伤感染了他,让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继续舞蹈的那只天鹅。 一场无声的舞蹈,黄昏时分朦胧的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窗,投在地上,孤独的天鹅踩碎了那光斑,终是缓缓倒了下来。 天鹅死去了。 昀仔看呆了。 陈景荣也是,他呆呆的望着缓缓倒下的喀秋莎,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人快要落地,他才失神的将人接住。 死去的天鹅又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了动人的笑脸:“陈,我知道,你会接住我的。” 陈景荣想也没想,轻柔的吻了下去。 昀仔慌乱的避开了眼睛。 他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在这里显得有些多余。 可是,刚一起身,他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蛊惑道:再看一眼,就一眼,要是不便就离开......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 眼睛刚一凑上去,屋子里还有些昏暗,等待适应之后,他的呼吸忽然急促了。 那盈盈的裙子被扔在一边,露出了曼妙有致的光滑脊背。 昀仔忽然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紧,他踉跄的往出奔,几乎是慌不择路。 他的心急急的跳个不停,就好像胸口压了个大鼓在砰砰砰的敲,每敲一下,就砰的震动一下,震的他一阵恍惚。 “昀仔,你慌慌张张的干嘛。”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昀仔这时候才看清周围,原来已经到了大街上了。 “没,没什么......”昀仔搪塞着,目光落到红牡丹身上却愣住了:“牡丹姐,你?” “我要嫁人啦。”红牡丹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吟吟的说。 哦,要嫁人了啊。也难怪,大都会这一次估计是开不下去了。三个月了,那被砸烂的地方也没开始修缮。红牡丹为了自己考虑,嫁人也无可厚非。 “那挺好,挺好。恭喜你啦!牡丹姐,我.......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昀仔急急忙忙的说,他心里躁的慌,嗓子也干的厉害,想快点回去。 “好吧。那你保重。”红牡丹说着,忽然叫住了昀仔:“哎,昀仔,我问你,你刚在大街上,看见三公子没?” “三公子?”昀仔狐疑的回头。 “对啊!”许是看出昀仔的疑惑,红牡丹抿嘴一笑,忽然有些扭捏的说:“我刚在那边吃茶看见了他,可一转眼人就不见了,我就寻了出来,你从那边过来,有没有看见他?” 红牡丹说的半真半假,她怀了孕,但陈景荣却一直没有明确说要娶她,她一再催促,陈景荣却连着好几日不来了。 红牡丹等了几日,见人不来,心也慌了。也顾不上自己大着肚子,便来街上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她看见了。 可等她下了楼,那人却不见了,于是,红牡丹慢慢转着看能不能沿途打听打听,碰巧的是,恰恰碰到了以前大都会的老熟人昀仔。 “你的孩子.......”昀仔闻言,脑袋轰的一下,忍不住结结巴巴的问道。 “那不是废话。姐姐我像是那么水性杨花的人么!”红牡丹柳眉倒竖,训斥道。 昀仔有些反应不过来,陈景荣追求的不一直是喀秋莎么?他什么时候和红牡丹搅在一起了.......坏了.......喀秋莎! 一想到喀秋莎,那副香艳的画面立马蹦出了脑海。 昀仔的心忽然哆嗦了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红牡丹微微隆起的腹部,能显怀,这得有好几个月了吧? 想至此,他忽然平静了下来。 “三公子么?我刚看到他进了大都会......” “他去那儿干什么?”红牡丹疑惑不已。 “我也不知道。牡丹姐要是找人的话,还是快些吧。不然,说不定一会儿三公子就离开了。”昀仔道。 红牡丹闻言也不管昀仔了,急急忙忙的往前走去,害怕稍晚一会儿,就见不到人了。 第二十三章 天鹅之死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昀仔看着红牡丹离去的身影,心里微微有些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他说出陈景荣行踪的时候,就注定了,他要做那坏人姻缘的恶人! 陈景荣是花花公子,红牡丹受了骗,不能让喀秋莎也重蹈覆辙。 对!我做的没有错!没有错...... 默念着这些,昀仔心神不宁的回到家中。 这破屋子,是原来要好的几个同伴儿一起赁的。屋子除了一个大通铺和几张破桌烂椅,几乎别无他物。 昀仔蒙头睡着,竟不多时就睡着了。梦里,他又看见喀秋莎穿着那轻盈的裙子在跳舞,昀仔不由自主的靠近,喀秋莎对他回眸一笑,然后那裙子缓缓坠落下来,露出了光滑曼妙的脊背...... 昀仔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夜里。 屋子里黝黑一片,同屋的人还没有回来。 他们现在四处谋生,差不多都已经找好了下家。 只有昀仔还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他说不清那最后的一丝希望和侥幸,是不是因为喀秋莎的缘故。 但今晚,他忽然也开始想起了接下来的打算。 大都会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再者,他也说不清,自己想要逃避什么。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昀仔过了一夜,直到天明方才沉沉的睡着。这一觉醒来,却已经到了下午。 昀仔从未想过,这件事会闹得这般大,几乎到了满城风雨的地步。 喀秋莎被红牡丹拽着头发拖了出来,陈景荣却慌忙的穿好衣服溜走了。 一时间,围观者甚众。 无数的谩骂和吐沫星子朝着喀秋莎袭来,她惊恐的蜷着身子,却躲不开那恶意的目光和羞辱。 她的长发被拽掉了好些,头皮都渗出了血。 红牡丹冷冷的看着她,轻蔑又愤怒。 喀秋莎的身上满是厮打后落下的於痕,那些义愤填膺的人们拉扯她殴打她,让她那防卫保护的姿态难以为继,那些所有不能示人的隐秘一一暴露在人前。 有不怀好意的人在兴奋的起哄,也有不安分的手趁机伸了出来。 喀秋莎尖叫着躲避,却无处可逃。 “陈,陈,你在哪里,救我!” 慌乱惊恐中,她脱口而出俄语,可是四下去望,哪里还有陈景荣的踪影。 这些陌生的人,他们像是喝醉酒一般,狂欢着把她放上了祭台。 有人拿来了剪刀,咔咔咔咔剪喀秋莎的头发。 喀秋莎哭泣着求饶,却引来更加兴奋的狂潮。 她忘了,这不是在她的家乡,她的语言除了她认识的三公子,周围几乎无人可懂。 最后,这混乱新奇的场面惊动了报社。 有好事的人,拍了好几张喀秋莎惊慌退避的场面将之刊登在上。 标题取得触目惊心。 “洋交际花被捉奸,遭殴打泄愤” 喀秋莎的嗓子都哭哑了,可没有一个人同情她。 最后还是宪兵维持秩序,将她救了出来。 一个长官可能觉得这样白日裸|身甚是不雅,于是,让人找来一件破旧的长衫,披在喀秋莎的身上。 喀秋莎站起来,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在众人或好奇或敌意或冷漠的眼神中,赤着脚朝前走去。 人群自动散开,给她留出一条耻辱的空隙,在这空隙的两边,密密麻麻都是审视探究的目光。 在寻常人的眼里,大都会里的女子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狐媚子。此时,看着风情万种的喀秋莎落魄至此,许多家里男人被勾了魂儿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觉得快意的很。 没有人同情她,这个洋女人!活该! 没人知道那一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喀秋莎被扔出宪兵队的班房时,已经第二天半夜,此时,她已经疯了。 疯了的喀秋莎四处游荡,见人就吃吃的笑。 一个下等妓院的老鸨子见有机可趁,便将她哄了回去,利用她给自己赚钱。 喀秋莎什么也不懂,只要老鸨子说,你乖乖呆在这里不动,三公子一会儿就来接你,喀秋莎就会乖乖的坐在那里。 进来一个人,那人就说三公子派我来接你的,你要听我的话。 喀秋莎就会开心的点头。 昀仔四处找喀秋莎,但坊间说什么的都有,他在宪兵队班房附近徘徊了三天,都没有看见喀秋莎的身影。 后来,还是无意间在街上听到两个醉酒大兵的谈话,才知道,喀秋莎被从小门扔出去了。 扔出去之前,就已经疯癫不知人事了。 “赵班头他们玩的太狠了,十几人轮着呢,再|骚的娘们儿也受不了......哈哈哈......” “可惜,没咱兄弟的份儿,欸!” “合该咱命里没这一场享受......” 昀仔听不下去了。 他心里的愤怒像是火一般烧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不安和愧疚也如野草一般疯长。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若不是他给红牡丹报了信,喀秋莎怎会遭遇这一切!! 都是他的错! 他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害了自己心里最珍爱的女人。 昀仔疯了一样在城里四处寻找一个疯疯傻傻的外国女人。 但好几天下来,却一无所获。 阿二在一处酒楼里当值,看见昀仔魂不守舍的四处瞎转悠,将他截住了。 “你是不是在找喀秋莎?” 阿二也不含糊,直截了当的问。 昀仔沉默。 “好了,早知道你小子喜欢她,梦里喊人家名字不知道喊了多少次了!......得,废话也不多说,我听一些大堂的客人说柳儿巷有个傻乎乎的洋女人,具体在哪儿却不知道,你要是有心,就去那边找找看......” 阿二絮絮叨叨,还准备说什么,却见昀仔早急匆匆的撇开他走了。 柳儿巷,柳儿巷,柳儿巷...... 昀仔心急如焚。 柳儿巷是一条花巷,里面大大小小开门迎客的娼家不知有多少。 昀仔却顾不得了,一家家去问。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巷尾的一家小馆儿里,终于打听到了。 “洋女人?是有一个,那可是妈妈我的头牌。”涂着劣质脂粉的妈妈看了昀仔一眼,笑着问:“价格可是不便宜。” “我来带她走。”昀仔说着要闯进去。 “哟,你谁呀?带她走,她可是妈妈的摇钱树,你把她带走了,妈妈可要喝西北风了。”老鸨子拦住昀仔,冷笑道。 第二十四章 天鹅之死 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认得她。”昀仔坚持道。 “哟,认得她就能把她带走啊?那这些客人都认得我这里的姑娘,是不是她们都要跑了?”老鸨子嗤笑一声,尖刻的反击道。 “喀秋莎不是自愿的。你这样是逼良为娼。” “哟,那你去告我啊?老娘活了半辈子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还怕你一个毛头小子不成?有种你就去告我,看老娘我怕不怕?” 老鸨子斜了昀仔一眼,冷笑道。 洋女人是捡回来的不错,可自己拿捏着她的把柄,有什么可怕的? 到时候,只要一哄,她不乖乖的照自己的话说。 呵呵,这毛头小子,还是太嫩了些。 昀仔看着自信满满的老鸨子,不知道该怎么做,踌躇间,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掀开油腻腻的帘子走了出来。 “李妈妈,这个洋女人真带劲儿。过两天,我还来!” 说着,将一个大洋放在了桌子上走了。 老鸨子看到大洋,眼睛一亮,赶忙走过去咬了两下,见是真的,便笑眯眯的揣进了怀里。 “我说,这位小哥,你要是来玩呢,妈妈我就好好接待着。要是来闹事的话,可别怪妈妈给你甩脸子。这做生意的,虽说讲究和气生财。可你要是来找茬儿的话,妈妈可就和气不起来了。” “李,陈怎么还不来,我乖乖听话了。” 喀秋莎忽然跑了出来,她什么也没穿,白皙的皮肤上满是青紫的痕迹。 她明明好听话的,可是陈为什么还不来接她,她好害怕,这些男的总是欺负她,弄得她好疼。 “哎呦,我的祖宗欸。把衣服穿上再出来。你要是有个什么病什么灾,可教妈妈我怎么活?” 李妈妈赶紧找了衣服披上去。 “李,陈呢?他不是派了好多人来接我,他们都去哪儿呢?” 喀秋莎顶着乱七八糟的短发茫然的问。 “喀秋莎——” 昀仔艰难的喊道,他觉得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疼的快要失去知觉了。 那个高贵优雅的天鹅,被自己害入了泥沼。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将一个无辜被蒙蔽的女子害成这个样子! “你要多少钱才肯放了她?”昀仔眼睛湿了,他哽咽着问。 “那可说不准!”李妈妈眼睛一翻,顿时数落开了:“她一天能给我赚五个大洋,一年下来,少说也要赚两三千吧!这是一年的,她年轻又漂亮,少说不得赚个七八年吧!这样算下来,至少也得三万块大洋!” “你......”昀仔被那天文数字惊呆了。这么多钱,你怎么不去抢! “怎么,嫌多啊?她可是我们小馆儿的头牌!头牌你知道么?那价钱呐,自然不能和一般的人比,你要是拿不出这个钱来啊,就走远点,别妨碍老娘做生意!” 李妈妈跋扈的说。 昀仔气的浑身发抖,过去一把牵过了喀秋莎的手。 “你跟我走!喀秋莎!” 谁知道,喀秋莎却是剧烈的挣扎起来。她手抓脚踢,尖叫连连。 “陈,你在哪里,救我!救我!” 昀仔见状,抱紧了她:“别闹,喀秋莎,我带你走。带你去找三公子。他在等你!” “真的?”喀秋莎停止了挣扎,眼里都是泪花。 “真的。真的。不骗你。你还记得我么?我是昀,你上一次从树上掉下来,还是我接住你的。”昀仔道。 “昀?”喀秋莎茫然不已的看着昀仔。 “不记得我没关系。记得三公子么?他送过你一双鞋子,还和你跳舞。当时,我就在旁边。” “哦,我想起来了。”喀秋莎微笑起来,“是三公子派你接我的么?” “是的,是的!”昀仔心里一阵沉痛,仍旧照着喀秋莎的话往下说。 “那快走吧!要是陈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喀秋莎高兴的拉着昀仔准备离开。 “等等!就这么走了么?”李妈妈拦住了两人。 “李,谢谢你。不过,我要回到陈的身边了。”喀秋莎道。 “不必谢。”李妈妈似笑非笑的看了喀秋莎一眼,然后转向了昀仔:“人,你可以带走,但得先把钱留下!” 昀仔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不过十几个铜板而已。 “好了,钱给你了。我要走了。”喀秋莎高兴的说。 “慢着!”李妈妈忽然窜了出来,拉住了喀秋莎的手:“没有三万大洋,她出不了这个门!” “喀秋莎,跟我走!”昀仔大力一拉,喀秋莎横在两人中间。 “小桃,李妈妈对你怎么样?没少你吃喝吧!你现在要走,是不是要让三公子给妈妈些钱,也不枉妈妈照顾你一场!你就安心的在这里再待几天,等三公子钱送来了,妈妈就让你离开怎么样?”李妈妈笑眯眯的对喀秋莎说。 喀秋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哪里分得清人心的好坏,听到李妈妈这么一说,当时犹豫了起来。 昀仔却气的火冒三丈,这无耻的老鸨子!当下扬着拳头奔了过去。 老鸨子见势不对,当下大声嚷嚷了起来。 周围的小馆儿全部来帮忙。 昀仔被狠狠揍了一顿,扔了出去。 “小子!敢在老娘的地盘儿上撒泼,活的不耐烦了!” 李妈妈狠狠的啐了昀仔一口,然后将一边的喀秋莎拉了进去。 昀仔被打的浑身都是伤,右腿也疼的厉害,估计是折了。 喀秋莎多在这个火坑呆一天,她就会多受一天害。 想明白这个,昀仔咬着牙拖着身体朝外面爬去。 围着的女人都在笑。 这个傻子! 可他却置若罔闻。 靠他的话,是不可能救出喀秋莎的,只能去找三公子了。 可陈景荣在哪儿呢? 昀仔不知道。 想了想,还是去了红牡丹的别院。 虽然她和喀秋莎有过那么多的恩怨,可是,当下为了救喀秋莎,昀仔别无他法。 “牡丹姐......” 昀仔勉强站了起来,扶着墙喊。 红牡丹正在院子里散步,她的肚子更大了,才半个月不见,已经隆起如山丘了。 “昀仔?” 昀仔招手喊了许久,红牡丹才听见。 仆人打开铁门,让昀仔进去了。 “你这么弄的怎么狼狈?”红牡丹问。 第二十五章 天鹅之死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昀仔只说与人争执,含糊了过去。然后直接说明了来意。 “他?”闻言,红牡丹自嘲的弯起了嘴角,“我也好久没看见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辛苦的缘故,红牡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 “你问他干什么?”红牡丹又问。 昀仔只是含糊的说有人向自己打听。 “是她吧?”红牡丹肯定的反问道,这个她没有明说,大家却都知道是谁。 “可笑啊可笑,我们两个争得你死我活,没想到,最后却在同一个臭男人手里栽了跟头。” 红牡丹冷笑着,有些惆怅的叹息道,顿了顿,又问:“她呢?现在怎么样?” 昀仔将自己所知的说了一遍,并希望红牡丹能帮一帮她。 照理说,喀秋莎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红牡丹是主要的推手之一。 可当下为了那仅存的一丝希望,还是将喀秋莎的境况说了。 红牡丹闻言,半晌不语。 “这笔钱太多了。靠我们是筹不来的。不过,她是洋人,只要去大使馆一说,应该就有人管的。待会儿,我就去走一趟吧!” 沉默许久,红牡丹道。 昀仔闻言愣住了,是啊,这笔钱要是筹的话,要筹到何年何月?大使馆出面的话,也许可行。 当下,昀仔心里的阴霾扫去大半儿。 “谢谢你,牡丹姐。你真是个好人!” 昀仔真诚的说。 “呵,别谢我。我受不起。”红牡丹自嘲道,“虽然我恨她和姓陈的勾在了一起,可她遭的这些罪却是因我而起,我没有那么高尚。只是希望,能多少弥补一些。” 昀仔闻言沉默,心里却在叫嚣着:我也有罪,要不是我明知他们......还叫你过去,也不会发生怎么多事!其实都是我惹出来的! 当下等红牡丹收拾一番,两人就去了大使馆。 好在,红牡丹还有些旧关系,事情没过一会儿就办成了。 人到柳儿巷的时候,李妈妈还试图隐藏。但放了一声枪以后,她就乖乖说了实话。 喀秋莎被卖到了另一个小馆儿。 救出喀秋莎之后的事情,昀仔就不知道了。 他无颜面对她,在喀秋莎被送回大使馆的时候就默默转身离开了。 “想不到,你还是个多情种子。” 半个月后,红牡丹叫住了正在巡街的昀仔。 “牡丹姐。”昀仔招呼道,眉目间多了几份沉稳。 “你进了宪兵队?”红牡丹问。 “总要谋个差事才好。”昀仔道。 “欸,也是。就我清闲。”红牡丹笑着,忽然低声道:“她走了,回国治病去了。明儿个下午三点的轮船,就在大洋码头。你不去送送?” “不了吧。明天还要巡逻。”昀仔道。 “也好。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现在想想,过去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 红牡丹惆怅的看着淡青色的天空,幽幽的说。 昀仔最终还是去了,他使了钱换了班,最后却没赶上。 只是看到一个远去的小黑点儿,在暗沉沉的海上逐渐消失不见了。 喀秋莎,对不起。 昀仔扬起头,逼回了眼泪的泪花。 他本是赶得及的,可还是磨蹭晚了。 他终是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 他的罪孽太过深重,百死难赎。 那一句对不起,太无力太苍白了。 红牡丹在码头上的茶楼坐着,看着昀仔伫立不动的身影发呆。 那个荒唐的赌约,不仅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再加上那一日极度愤怒之下将喀秋莎曝于众人前的行为。 可以说,喀秋莎的悲剧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红牡丹垂下眼帘,她之所以千方百计打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想多少弥补一些。 可那般深重的罪,又如何弥补的过来? 她不想当好人,好人总是没好报,可是,她也从未想过要当坏人。但不知不觉中,她却沾上了难以洗清的罪孽。 命运真是弄人! 如今,这恩怨一场又该如何了结?她早已洗不清了。 红牡丹怅然的抚上那高高坟起的肚子,一时间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半个月后,宪兵队赵班头被人杀死在值班室里。 与此同时,同时值班的一个新兵蛋子不知所踪。 查来查去,只知道那人化名罗云,是个眉清目秀的十七八岁少年,以前在大都会当侍应生,人唤昀仔。 四下里搜遍了,却没见那人的一点影子。 这一时成为悬案。 而这悬案的制造者,此时藏在一个运粪的桶里出了城。 昀仔谢了阿二的老父,臭烘烘的站在郊外,看那一片荒凉的原野咬着那苍白阴沉的地平线。 那一刻,他的心空荡荡的,就像是刮过一阵大风。 小先生的脸忽然浮起在昀仔的脑海,他看着前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有些啰嗦了,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后来,我参了军,在仗打完以后,就脱下军装回了家乡。本准备就此度过余生,没想到,牡丹姐给我来了信......” “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们都以为自己是那罪孽深重的人,这些年一直良心不安。” “她说她想要当面道歉,可是身子不好,消息又不通,便辗转打听到我的消息,希望我能帮忙。就这样,我死去的心又活了......” “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希望能弥补当年的过错......可一直没有机会......” “现在,仗也打完了,生活也好了,便想去做当年一直没做的事情......” “那时候,刚好有去那边的进修三年的学习班。我便要了有个名额,学习之余,四处打探。可茫茫人海,又哪里是那么好寻的。我只知道她叫喀秋莎,是化名还是真名都不知道。年纪也只知道大概,至于容貌,过了这些年,我的脑海里便只剩下一个有些模糊的影子了。” “我只记得她长的很美很美,有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还有一双很蓝的大眼睛......她的芭蕾跳的很好......可就依靠着这么点儿消息,又怎么能找到她呢?” “就这样,来来往往,又过了几年。” “直到后来的形势发生了变化,我又遭逢大难,这件事,便一直耽误了下来。” “等环境终于安定下来,我已经四十几岁了。依靠着以前学的一点俄语,便做了一些小生意。几年下来,喀秋莎的面没有见到,却积攒了些身家。” 第二十六章 天鹅之死 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但这个时候,我的旧疾却不断复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大海捞针这些年,我差不多心灰意冷了,便在这里买了这栋宅子,准备等到那最后一刻的到来。直到前几日,我听张妈谈起你们网站,我心里觉得,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昀先生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了。挂在墙上的老式钟铛铛敲了十一下。 漫长的讲述,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他转向张妈,张妈会意,蹭蹭的上了楼。 不一会儿,拿了一个暗红色描纹木漆盒过来。 昀先生接过盒子,郑重的递给我:“牡丹姐的书信,还有我的歉意,请帮我转达。” 我接过那有些沉重的盒子,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昀先生微笑道:“天亮之前,等我的消息。” 索契。 红房子疗养院。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正躺在椅子上望着不远处的海滨浴场。 时间就仿佛静止了一样。 一切都是安静又祥和的。 忽然,吹了一阵风,掀动了床边猩红的天鹅绒帘子。 老妇微微眯起了眼睛。 上了年纪以后,各种感觉都不灵敏了,唯有那拂过脸颊的风,让她暂时能忘却自己已经身在暮年,回味一下那曾经逝去的青春。 风停了,她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多了一个微笑的黄皮肤黑发女子。 黑发女子轻轻拂了拂手,老妇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幕一幕场景。 那场景,有些是她曾经经历以后分外熟悉的,有些却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 半晌,那画面消散。老妇的眼睛早已湿润。 黑发女子走上前来,躬身递来一个暗红色的木匣子,并低低说了几句什么。 老妇眼里的泪花再也忍不住了,顷刻就从那天蓝色的眼睛里汹涌而出。她慢慢打开匣子,细细的翻看那一行行已经泛黄的信件。 不知为何,这些字本来老妇一个不识,却在看的瞬间,那意思自动跃入了她的脑海。 老妇的泪水不断滴落在泛黄的纸张上,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良久,她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床前,打开了柜子,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小匣子上镶嵌着颜色各异的珠宝,看起来华贵非常。她轻轻打开匣子,拿出一块团的紧紧的布。 揭开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了那被呵护至极的庐山真面目。 一个小小的银制长命锁。 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没什么光泽了。 上头锁状,下面是如意头状,上面錾刻着不算精致的莲花和蝙蝠,上书“长命富贵”四个繁字。如意头下有孔,坠着几个小巧的铃铛。随着老妇的动作,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珍惜的抚摸了一会儿,老妇又将那长命锁郑重的包好。她颤巍巍伸出手来,把那东西递给了黄皮肤黑发的女子。 女子躬身接过,点了点头。 瞬间,那风又起了,一眨眼,那个奇怪的女子就不见了。 老妇揉了揉眼睛,四下去看,除了那微微摆动的窗帘,什么也不曾变。 她还是躺在那舒适的椅子上,一步也未曾离开过。 老妇看着自己手下扶着的躺椅手,轻轻叹了口气:原来是梦呵...... 她艰难的站起身子,走到床前的柜子里,吃力的拿出那个璀璨夺目的匣子,缓缓抚摸了起来。 良久,她慢慢打开了那尘封许久的匣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匣子里面却是一个暗红色的木匣子,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老妇颤抖着打开匣子,果然...... 干涸许久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 我赶回幸福里十七号时,天光微微。 壁炉里的火还是烧的旺旺的,昀先生坐在炉火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妈却靠在一旁打盹儿。 我拿出那个包着的长命锁,递给了一直等待的昀先生。 昀先生疑惑的打开那布,却在打开的那一刹那湿了眼眶。 时间倒回到六十年前,那个狭窄的巷子里。 被打的狼狈不已的少年在地上爬行。 许多人笑着指指点点,神志不清的喀秋莎不知为何挣脱了李妈妈的手,跑了过来,用宽大的袖子擦他脸上的血。 她不认得他,但却无端的觉得不忍。 那个少年狼狈不已,却朝着她笑。 “我会带你走的,很快。你等我!” 他说着,吃力的拽下脖子上的长命锁塞在她的手里。 喀秋莎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李妈妈给强横的拽回去了。 那之后,那只小小的长命锁就一直带在她身上。她已经忘记这个东西是怎么来的了,却一直觉得它很重要,遗失不得。 当听到那个黄皮肤黑发少女说那个男子找了自己很多年已经病入膏肓时,她把自己珍藏的那个长命锁拿了出来。 在很早以前,她问过别人,这上面写得是什么字。 别人告诉她,这是美好的祝愿,希望带着这个锁的人,能无忧无虑的活很长时间。 握着长命锁,泪流满面的昀先生忽然无声的笑了。那一笑,如初生的日光,爽朗夺目。 昀先生一直是苍白的,可这真挚的笑容给仿佛给他涂抹上几分颜色,仿佛整个人都忽然显得生动起来。 倒在一边打盹儿的张妈忽然醒了,她伸了伸懒腰,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子忽然拔长,那花白的头发转眼就变得火红又绚烂。 不多时,一个窈窕的女子出现在了壁炉前。 “呀,这个心愿实现起来真是麻烦啊,再等下去,这魂都消散了。”‘张妈'调皮的对着我眨了眨眼睛,将越来越淡的昀先生吸入口中。 “别忘了付钱啊,噬魂草姑娘。”我没有惊讶,拍拍屁股准备离开。 刚刚还辉煌无比的房子忽然开始崩坏,很快,那精致的别墅就变成了一个萧瑟又破烂的荒宅。 “BINGO!”噬魂草姑娘对我扬了扬手,忽然喊道:“别忘了去海边,真的很漂亮。这时候还可以看到日出。” 闻言我并没有回答,只是扬起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出走去。 在踏入这里的时候,我就感觉了不对。 第二十七章 锦簇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后来昀先生的讲述更证实了我的猜测,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问题,但时间却对不上。 他的时间停在了因病死去的那一年。 所以,他并不知道,外面早已沧海桑田。 好在,喀秋莎应了他的祝福,真的长命百岁。 不然,这单子真没法完成。 还有那个噬魂草姑娘,贸然和人类定下交换的契约,却因为人类执念的难以完成而不得不困守在这里。 若不是她在网站上下了订单,今日太阳一升出来,作为契约的两方便会一同消失。 将我的灵魂卖给恶魔,只为求得心中那一份缺憾的完整。 昀先生,终是赎还了他自己心里的罪。 不过,噬魂草姑娘的厨艺还真是不错,如果她没有将盐当糖霜滚满整个饼干的话。 我坐在海边,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清晨的海滨还没有那么多人,海水蔚蓝如一枚静静躺卧的深邃宝石。 靠近海水的沙滩里,不时冒出一个小小的泡泡,泡泡消散后,有横着身子张牙舞爪的小家伙爬了出来,四处撒欢儿。 偶尔有海鸟盘旋海面,发出呷呷的叫声。 这是静谧的早晨里唯一的声息了。 坐了一会儿,等太阳完全升起,四周便热闹了起来。 不时有小贩拿着各色的东西在靠近海岸的路边兜售商品。 我忽然感觉有点渴,便请水果摊的老板帮忙削了一个椰子,一路捧着喝。 此间事了,我便准备回到穗城。 可回去的方式,我却有些迟疑。 像来时一样飞回去? 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大白天的腾云驾雾,万一撞到飞机还会被误会成变异的鸟人,说不定还会被什么家什么家的抓起来制成标本展览。 一想到那可怕的下场,我当下乖乖的掏钱买了飞机票。 从现在开始到凌晨三点半,还有一天多的时间。 想了想,还是去旅游区转转。 这小有名气的海滨旅游城市,不玩一趟,还真是白来了。 到了晚上,我装扮一新,踏入了机场。 四个小时后,我到达了穗城。 正值早晨阳光灿烂的时候,我感觉颇好的迈着小猫步走出机场。 波西米亚吊带裙随着我的步伐晃悠悠的飘,整个人走路带像是自带鼓风机,真好!哈.....呃! 忽然,正志得意满的我停止了内心的狂笑,噎住了。 因为,在我眼前十米外,站着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人。 我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果然不是看错。 心里小小的犹豫了一下,他说不定没看见我,也许只是长得像,嗯,肯定是这样的,那我就假装没看到直接走了就好了。 当下猫着腰,准备开溜。 “怎么,你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本君么?” 云子游挑眉拦住了我的去路。 废话哦......哪一个人在看见自己的领导正一脸冷酷的准备抓自己回去工作时,还会高兴的像是捡钱一样......神经病啊! 但面上还是笑容满满。 “呀,主君是你呀!老身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呢。” 云子游挑挑眉,对我的连篇鬼话不置可否。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淡淡的说:“没想到,孟婆大人还有如此雅兴,打扮的......嗯,如此花团锦簇。” 云子游思量了一会儿,终于给出了一个评价。 花团锦簇?什么鬼? 我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波西米亚的裙子,确实不够素淡。嗯,带着小花朵的凉鞋,好像沾了点花。可用花团锦簇来形容,小冥王大人,你确定是在夸我而不是在嘲讽我像一颗行走的大花树么? 特么的,简直是看不起我的审美。 侮辱老神仙呐! 见我不说话,云子游也没话说了,直接往前走去。 我本想撇开他自己玩儿去,但想着好歹是一把手的领导,虽然自己年纪大那么一大截子,还是不要太猖狂为好。当下跟了上去。 结果,我又震惊了。 小冥王大人何时在凡间置下如此豪产了?连代步的车都有了? “愣着干什么,上车。”云子游摇下车窗,淡淡的吩咐道。 “哦。”我赶忙上车。 心里的好奇宝宝摁下去又升起来摁下去又升起来,我终于忍不住了。 “主君......”还没等我酝酿好怎么说,就被云子游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在凡间不必多礼,直呼我名讳即可。” 这......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自觉避开了这个坑,直接问道:“冥府最近情况如何?” “尚可。”云子游看着前面,目不斜视的回答道。 什么叫尚可?喂喂喂,拜托听话里的意思好不好?冥府经济不是不景气么,你哪里来的钱在凡间买豪车,简直腐败啊! 我一肚子话噎在嗓子眼儿,说不出来。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你在凡间需要个代步工具,这车就送给你了。你会开吧?” 云子游问。 哈?送我的,那感情好。就算不会也得说会啊。我赶忙点头,喜笑颜开的准备赞扬一下小冥王大人体贴下属出手大方,结果他下一句话吧唧一下就把我打到地狱去了。 “我去提车的时候发现冥府的钱财在凡间不能用,所以就刷了你的卡。你不会介意吧?” 纳――纳尼―― 我刚准备脱口而出的马屁立马咽了回去,这这这...... “反正都是你用。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当然会,非常会啊!主君你知不知道凡人的钱很难挣的,赚钱是很辛苦的。 而且,你这样不大好吧,用我的钱买礼物送我! 作为冥府的最高领导,堂堂的一界之主,你要不要这么抠门啊?奖励下属还要花下属的钱,还还有没有天理了啊啊啊!我的心正在吧嗒吧嗒滴血。 咦―― 不对啊! 我什么时候那么有钱了? 凡间赚银子之路才刚刚开始呢。目前为止只做成两个订单,一个付的是水灵,一个刚完成,不会是噬魂草姑娘的那个单子吧? 我低头瞅瞅这车的配置,好像看起来还蛮高档的,应该花了不少钱,看来,噬魂草姑娘还是很厚道嘛。 想至此,我滴血的小心脏终于好受了些许。 这毕竟是我辛苦工作赚来的啊,是对我工作能力的肯定啊。 嗯,那突然爆棚的成就感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八章 礼物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云子游看了看旁边脸色变幻莫测的女人一眼,轻轻弯起了嘴角。 天知道,在他看到她在DEATHPHONE上发出的照片的那一刻,有多么激动!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酒酒!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招出如意舟来到了凡间。 他忽然想要靠近看看她,很想很想。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来了。 来了以后,没想到,她还没回来。他特意去打扮了一番,开车去接她。 嗯......虽然花的是她的钱,可没办法,这一次失策了,谁知道买东西要花钱呢?他可是堂堂的冥王大人好不好? 好吧,虽然,在问她介不介意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偷偷脸红了一下,但是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嗯,堂堂的冥王就要如此理直气壮、高冷如高岭之花。 事实证明,果然我还是太单纯。 一回到生别离,我脸上的笑容立马就挂不住。 “老板娘,你看,我接了好多订单,店里的生意真好啊!”黑无常一脸纯真的凑上来,兴奋的汇报道。 “是么?”当下我也顾不上云子游了,赶忙凑了过去。 但越往下看,我的脸越黑,最后,简直是乌云笼罩了。 预付,预付,预付,预付......全部都是预付! 我看着这一页又一页一页又一页的预付订单,一个头变两个大,脸上的黑沉再也控制不住了。 “这么说,你都收了钱了?” “是啊。预付么。老板娘你走之前不是交代我可以酌情处理。我看这些要求都不难,便都接了。”似是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黑无常有些讷讷的道。 “老板娘,我和哥哥是不是很能干啊!”白无常凑上来,兴奋的邀功道。一副我好棒你快夸我快夸我的期待模样。 “嗯,是挺能干的。”我淡淡的转过身,见两只骷髅都是欣喜无比的望着我,勉强扯起了嘴角,问:“你们知道凡间一年有多少天么?” 忽然问到这个问题,两只骷髅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扯到这上面来。 “三百六十五天,好像......” 沉默一会儿,白无常迟疑的答道。 “很好。”我嘴角抽搐,勉强控制了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继续讯循循善诱:“那你们再看看你们接的订单有多少个。” “一,二,三,四,五,六......” 数了半晌,白无常的骷髅头变得更白了。 “别怕,说出来。”我抽着嘴角,继续维护笑容。 “四百五十六个订单。”黑无常老老实实的道。 “四百五十六个订单,就算整整一年不休息,一天一个也要做到明年!更何况,任务的有效时间只有半个月!半个月,就算我们全部出动,也做不完这么多!”我忍耐许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 很好,我不过离开两天,你们就把店搞的一塌糊涂了。 说好的赚钱呢亲。现在好了,开张不过三个月,就要关门大吉了! 唉,在凡间开店,不知道可不可以向冥府申请破产保护。 我有些惆怅的想道。 “那,我们可以退款。反正,七天之内的订单可以取消的。”黑无常被那惨烈的后果吓到了,弱弱的建议道。 “晚了。”我撑着脸,叹了口气。 “怎么晚了?”白无常不解。 “钱已经花了。”我无奈的回答道。 我说卡里怎么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钱呢,原来是接了那么多单子的累积。怪不得。唉,整整一百多万呐!刚脱贫就成了负翁了,云子游,你个败家娘们儿! 一辆车就把我整破产了。 额,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唉,不管了,我的钱呐...... “什么?这么多钱,你一下子就花完了?”白无常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一脸的骨头疼。 “不要问我,我不清楚。”我幽幽的看了站在旁边的云子游一眼,道。 顺着我的视线,两只骷髅发现了云子游,当下识趣的不吭声了。 云子游被我们三人颇有怨念的眼神儿盯的毛毛的,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咳,本君想起自己还有些事没有处理。” 这借口找的,看来是准备闪人了。可是,冥王大人,您这样坑完下属就拍拍屁股走人,真的好么? 虽然心里有一万只草腻马正在奔腾,但当下还是躬身行礼。 “恭送主君。” “嗯。”云子游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一挥手,人就消失了。 呼―― 送走云子游,生别离很是鸡飞狗跳了一番。 没办法,那辆豪车还扎眼的停在院子里呢。 生别离遭遇了建店以来最大的危机。 而这危机,还特么是自找的。 我看着那一个个订单,简直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那惹事儿的黑骷髅顺便给自己也来那么一下。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抓心挠肺也没用,还不如想想办法,尽力度过眼前的难关。 当下,几人便来合作。 将一个地区的订单归在一起,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来排序。 好在,真正麻烦的事情并不多。 小团子和阿水也似懂非懂的跟着凑热闹。 到了晚间的时候,生别离门口的结界忽然一阵乱响。 出什么事儿了?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赶忙开门走了出去。 “孟姐。”那领头的蓝衣贵妇,不是阿离又是谁? “阿离,你怎么来了?” 我惊喜不已,没想到,会在凡间遇到故人。 “冥王招人帮你,我闲着无事,索性就来了。”鬼母解释道。 我一看她身后,乌泱泱的站了一大堆鬼吏,当下心里了然。 云子游可能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又拉不下脸来,于是回去以后便召集了这些鬼吏来帮自己收拾烂摊子。 “这两界往来并不容易,你们怎么过来的?” 我又问。 这是实话。两界有界膜阻挡,若是强行闯界,就算是修炼许久的神仙也会法体受损。更何况是这些一看就没多少道行的小鬼吏们!因此,就算有冥府入凡间公干,也是趁着三月三和七月十五这两日鬼门大开的时候。 就像是上一次,我无意掉落凡间,若不是风九护卫,那也会重伤濒死。纵使有他护着,我们两仙一鸟也受伤不轻,足足躺了三个多月,方才缓了过来。 第二十九章 荷花水鸟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冥王有如意舟啊,穿梭两界不是分分钟。他送我们来的。”阿离对我眨眼。 说起来,上一次,他送了我个小竹舟,说是三界之内可以随意行走,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鬼母口中的如意舟......怪不得他能随意在两界来去自如...... 想至此,我眼睛瞟了瞟四周,没见着人啊?难道是因为白天花了我的钱不好意思出现? “别看了,人已经走了。”鬼母看着我四处张望的样子,促狭道。 “哦。”我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嗯,这个小冥王大人,还是很不错的嘛,知道给人惹了麻烦,还知道负责任......还是蛮有担当的嘛。 “话说,你们惹了什么事啊,怎么需要这么多人帮忙?”鬼母禁不住好奇的问我。 “进去说吧,这事儿说来话长了......”我打着哈哈道。 鬼吏们法术低微,经受不住日光的炙烤,因此白日里不能行动。 所以第二日一大早,我们只能四人分头行动。 黑白无常幻了凡人的模样,出去帮人照顾宠物,这也是订单的一部分。 阿离接了陪空巢老人解闷的活儿。 而我的任务,是一个比较急的委托,寻找一副遗失的古画。 朱先生出身于收藏名家,家里收藏了好些古物。 但其中最受朱先生喜爱的,便是由清代朱耷所绘制的《荷花水鸟图》。 这幅画是朱先生家世传的传家宝,历来都被郑重的保管着。 但这一次,朱先生准备打开保险箱看一眼画时,却发现了一个颇为奇怪的事情――画不见了! 焦急之下,朱先生在店里的网站上下了订单。 定金很诱惑,十万元。 不过,要求三日内面谈。 穗城,坐落在山上的小别墅。 我见到了朱先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表情很孤傲,但不知为何,总是缩着脖子。 屋子装修的很简洁,没有预想的各色书画古玩摆件,反倒是在客厅的角落的大花瓶里插着几束干枯的芦苇。 高科技的产品也一个不见,除了一个长沙发和茶几,客厅里空荡荡的。 茶几是茶色的,做成了荷叶的形状,和布艺沙发结合起来,颇有些奇怪的违和感。 一眼下去,我微微有了个底,当下也不说话,自顾自坐了下去。 倒不是我不懂礼貌什么的,而是朱先生领着我进门以后,就自己径直坐在了沙发上,丝毫没有招呼我的意思。 我微笑着伸出了手:“朱先生,你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朱先生上下扫了我一眼,并没有理会我的寒暄,自顾自开口道:“废话不多说,直接办事吧。你跟我来。” 但凡被称为什么家的人,越是有名,越是有些异于常人的举止。所以,这个朱先生这不讲情面的态度,倒没有怎么激怒我。 我有些讪讪的收回手,跟在朱先生的后面走了过去。 这个屋子暗沉沉的,开灯以后发现,墙上挂了一幅墨荷图。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保险柜。 朱先生朝着保险柜走去,本着避嫌的态度我朝着那门口附近的墨荷图看去。 这个朱先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避嫌,还是不在乎,竟当着我的面去开自家的保险柜。我摇摇头,将注意力放在墙上的那副墨荷图上。 对于国画我不怎么懂,但那枯枝残荷的模样却辨认的出来。 有诗曾言:“留得残荷听雨声。” 说出了枯枝残荷的另一重美感。 但大多数人还是喜欢那饱满的花朵和葱茏的荷叶的。 要不,怎么那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流传的那般广?甚至连我一个刚到凡间的老神仙都耳熟能详。 不过,看着朱先生的为人处世,这幅墨荷图倒是很符合他的审美趣味。 咔哒卡卡哒―― 保险箱开了。 没过一会儿,朱先生叫我:“过来吧。” 我闻言走了过去,朱先生手上戴了手套,十分小心的打开了那一卷图。 我凑过去一看,那缓缓出现的画面竟是那副《荷花水鸟图》。 不是说画丢了么?那这是?赝品? 一刹那,我心底转过百般念头,却生生按捺住了。 朱先生缩着脖子,将那剩下的半截子打开。 一副完整的《荷花水鸟图》出现在我眼前,我瞪大了眼睛,忽然间,所有的疑惑烟消云散。 朱先生没有说谎。画是不见了。 可不见的,并不是整副画,而是画的一部分。 来之前,我特意在网上查了一下朱耷的《荷花水鸟图》。 疏荷斜挂,孤石倒立,这些都没错。但唯一出入在于那空荡荡的怪石。石头上本该有一只水鸟的。现在却不见了。 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上面的鸟儿去哪儿了? 或者,这根本是赝品,朱先生并不知情? 后一种可能性并不高,不说他收藏世家的出身。就算他不懂,那一代传一代的画,家里的人总不会都不懂吧? 那么,极有可能,这幅画被人掉包了。 “朱先生家里还有谁常来?”我问。 “就我一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打扫的人。她一周来一次。我查看了监控,不是她。”朱先生道。 这时候,我抬头四下打量,才发现这个屋子的隐蔽处装了好几个摄像头。 “朱先生上一次打开保险箱看这幅画是什么时候?”我问。既然没有线索,不妨问些有用的东西。 “半个月前。”朱先生道,“我每过一段时间便将画拿出来做一些保护措施,防止画损坏。上一次,我拿出画的时候,画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何,近日看的时候那水鸟忽然不见了。” 半个月前,那么时间间隔确定了。 这变故就是在这半个月内发生的。 可除了来打扫的阿姨以外,就朱先生一个人在家。好端端的,画上的鸟儿怎么不见了呢? 我思索着。 难怪朱先生不报警,却找上了我们。 因为报警是说不清的,灵异事件在当今社会是不被承认的。很有可能,朱先生前脚刚说明情况,后脚就被送入疯人院关着。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太匪夷所思,如果科学不能证明这一切诡异事件的发生,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人是疯子,他在胡说八道。 第三十章 僧心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朱先生,最近十五日的监控能否让我看看。”我询问道。 “你跟我来。”朱先生道。 我又跟着朱先生到了书房,十五日监控眼也不眨的看下来,很快,就到了深夜。 却一丝可疑的线索都没发现。 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准备和朱先生告别。却发现朱先生蹲在一旁睡着了。 真是奇怪的爱好! 蹲着睡觉! 我叫醒朱先生,与他告别,他睡眼朦胧的送我出门。 这一日,一无所获。 黑白无常和阿离都回来了,三人累得各种瘫倒。见我回来,小团子赶忙蹦过来,挨挨蹭蹭求抱抱。 我抱起小团子,坐了下来,看着众人各异的样子有些好笑。 “鬼吏们都出动了,那些可以夜间完成的任务都分派出去了。”黑无常有气无力的说。 “嗯。”我点了点头。 有了这七十二鬼吏的帮忙,我们接下来会轻松很多。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看着有气无力精疲力尽的众人问道。 “别提了,那老太太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可能折腾了。我今儿个是累了一整天。”阿离抱怨道。 “你们呢?”我问黑白无常。 “我追着一条狗铲了一天的屎。”黑无常欲哭无泪的说。 “我被一只威风凛凛的鹦鹉训了一天。”白无常更惨。 “你呢,孟姐?”阿离趴着问我。 我把那幅画的状况说了一遍。众人陷入了沉思。 “也许不是人为的。有术法的痕迹么?”阿离分析者,问我。 “我检查过,没有。”我有些郁闷的回答道。 “那就奇怪了。”阿离也迷惑不已。 “也许它成了精自己跑掉了。”白无常兴奋的说。 我不置可否,心里想着要不要去找那个打扫的阿姨探探线索。 “孟姐,我觉得可能欸。也许,真是它自己成精跑掉了欸。”阿离一脸认真的看着我。 我淡淡瞟了众人一眼,懒洋洋的伸出一根手指。 “只一个问题,水鸟什么时候不见的?” “你不是说半个月前还在,那现在不见了,当然是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啊。”阿离道。 我懒得回答,手指轻轻勾了勾:“小团子,上!” 小团子得令,从我怀里窜出来,十分威武霸气的站在屋子中央环视四周一遍,然后朝着阿水霸气的啾了一声。 阿水叽一声反驳,却换来小团子更厉害的啾啾啾啾啾。 阿水不堪小团子的口水侮辱,不情不愿的从水晶宫内爬出来,落在小团子的身上。 “噗噗噗——”阿水在吐口水。 小团子霸气的一旋身,鸟爪左右开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那滩水上,说来也奇怪,随着小团子不断动作的鸟爪,那水竟露出了字的形状。 一个“建”字稳稳的浮在空中。 接着,目瞪口呆的众人观看了整个炫酷的表演。 一鸟一灵,一个吐,一个蹬,合作的无比流畅。 “国”、“以”、“后”、“不”“许”、“成”、“精”。 随着“精”字的浮现,小团子霸气的一收翅膀,无比睥睨的看着众人,一副你们这些渣渣的不屑表情。 被鸟鄙视的众人:“......” “所以说嘛,要多看看新文连播啊。你们看,这基本的规则,连小团子都知道。”我看着一脸憋闷的众人,微笑的补上一刀。 再次被插刀的众人:“......” 第二日,照旧是忙碌的一日。 我又去了朱先生那里一趟,却什么也没发现。只能去寻那清洁阿姨打探打探。 “朱先生家?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我刚说明来意,那常阿姨就打开了话匣子。 这是一处老旧的院子,穗城的旧城所在地,房子是老式样的水泥楼房,临街的二层装着旧式的木栏杆,栏杆内是可供休息的长台。 许是年深日久的缘故,那本该是木质的长台早已破旧不堪,为遮掩而刷上了一层厚厚水泥。长台上面铺着一些晒的蔫了吧唧的干菜。 我敲门拜访的时候,常阿姨正在洗衣服,湿漉漉的手上还沾着泡沫。 “我做家政也有好些年了,遇到的主顾不说上千,两三百却是有的。但从没一个,像朱先生那样怪。” “哦,怎么怪了?”我问道。 “你去过他家吧。空荡荡的,什么现代化的东西都没有。洗衣机、冰箱这些家庭必备的东西都没有,甚至连电视都不买一个。他又一个人住,平日里难道不会闷的慌?”常阿姨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他是个收藏家,也许是对新事物有些接受不了。”我说。 “可能吧。不过,最奇怪的是,有一次,我去家里打扫,走的时候朱先生不让进的卧室的门开着。我看见里头有一颗树,朱先生蹲在树上正睡觉哩!”常阿姨道。 “蹲在树上睡觉?”我问。朱先生蹲在地上睡觉我看见了,没想到他竟然会蹲在树上睡觉。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我问常阿姨。 “有啊!别人家都插花什么的,朱先生家里总是插芦苇。有时候弄不到芦苇,朱先生就会很烦躁。还有,屋子里不仅没有厨房,连卫生间也没有。这不是很奇怪么?一个人住,没有厨房可以理解,但没有卫生间可不行,难道不上厕所么?” 常阿姨絮絮叨叨的数着。 “还有还有,前几天,我去家里打扫,朱先生竟然不认得我了。过了一天再去,他却又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常阿姨道。 “不认得你?”我疑惑的问。 “是啊。我和朱先生认识有七八年了。每隔极天就见一回。他却忽然说不认识我,不是很奇怪么?”常阿姨说。 是挺奇怪的。照理说,一个相交七八年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就不认得了,除非,失忆或者换了一个人。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我心里一惊,会不会有人假扮朱先生? “那天,朱先生说不认得你,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么?”我接着问。 “好像没什么。”常阿姨回忆道,“哦,好像那天他有些心神不宁,总说时间要到了这样的话。我以为,他是因为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所以没怎么在意。” 一个年逾五旬的老者说时间要到了,确实可以往这方面解释,我当下揣着满肚子疑惑,和常阿姨告辞。 第三十一章 僧心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走出那有些昏暗的老房子,我仔细琢磨,却还是觉得一头雾水。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的地方没有想到。 我慢悠悠的走着,下午的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 四周喧闹无比,人们的说话声混着车响,乱哄哄的,却又一股子热闹的烟火味儿。 对了,烟火味儿,这是活的气息。就像是在常阿姨家看到的干菜,寻常人家,再怎么简朴,屋子里也有一股烟火气,那是活着的证明。 而朱先生家呢? 没有厨房没有冰箱不说,上一次去看的时候,任何地方都没有看到可供食用的东西。 这说明了什么? 我微笑着勾起了嘴角,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傍晚,我敲开了朱先生的门。 他对我的到来似是毫不意外。 还是那样不懂人情世故的样子,将我领进门以后,自己缩着脖子坐在了沙发上。 我将自己手中提着的小活鱼递了过去,朱先生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你都知道了?” “刚刚想到。”我微笑。 “来凡间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忘了自己原来不属于这里。”朱先生微眯着眼睛,仍旧那一副缩着脖子的怪异样子。 窗户大开,有凉风从厅堂贯穿而过,墙角的干枯的芦苇在轻轻的摇动着,摇碎了一河记忆。 那是一个初秋的午后。 朱耷刚喝醉了酒,兴致正高,抽出一卷纸就开始挥毫泼墨。 他心中的郁愤难以排解,唯有醉酒的瞬间,能将满心不能示于人前的愁绪诉诸笔端。 浓淡相宜的墨迹,点染挥洒。提笔落势间,那深埋内心的苦便尽情倾倒而出。 看一眼那淋漓未干的墨迹,喝一口未竟的老酒,大笑着出门,拂袖翩跹。 稚子不解心苦,随之哗然嬉笑。 又有何妨!又有何妨! 这哭不能哭笑不是笑的世界! 乃让我佯狂,乃让我作哑,乃让我装聋! 大笑而去,大笑且归! 掩我柴门,且书且哭且狂笑: 八大山人,自此以后哑矣! 那耳目终是撤了去。 一个疯子不足为惧,一个成了哑巴的疯子更不足惧。 做不成和尚,做不成道士,做不成亡国未亡人,可以做一个疯了的哑巴。 自此以后,我关上了我的门。 告诉你们:嘘,别敲—— 疯子他不知道门开在哪里。 游戏笔墨,只因无路可走,装聋作疯,只因心如死灰。 可总有那么一点未灭的光在那里闪烁。 枯枝败叶,孤影怪石。 在那残山剩水间,却总有一两个不屈孤高的眼神透出纸背,诉说着那无人可懂的湛然心事。 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横流乱石枒杈树,留得文林细揣摩。 “那你是怎么从画里走出来的?”我好奇的问。 朱先生微微一笑,慢慢回忆起来。 枯荷压顶,一只缩脖水鸟单足立在倒立的怪石之上。 墨迹尚未干透,那放下狼毫的男人看着那缩头缩颈的水鸟,感从心来,忽然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恰恰那么一滴,落入那水鸟翻白的眼珠中泅开,氤氲成一团乌墨。 那人并没有注意,自顾自掩门走了。 在他离开的背影里,那缩着脖子的水鸟轻轻转了转眼珠。 之后,平静了过了百年。 《荷花水鸟图》几经辗转,终是落入了一喜好附庸风雅的商人手里。 商人将其带出去炫耀,却被人说是赝品。 一怒之下,将其放入了熊熊燃烧的柴堆之中。 烈火焚身的痛苦,让那原就开了灵识的画作滚了出来。 一个缩着脖子的少年缓缓从画中站起。 世人眼拙,那就让我来替众人保护先生的遗作吧。 纵使,我也是先生的遗物。 他小心卷起那边上已经烧毁一点的画,珍惜的抱在怀中。 时间又过去百年。 百年内战火连绵未熄,青葱少年也到了不惑中年。 他的灵力消耗殆尽,可却始终没有稳妥的地方将画作交付保管。 于是,一年年,又拖了下来。 少年也慢慢步入了暮年。 他融入了人类社会,独来独往的生活,慢慢地变得逐渐像一个真正的人。 甚至随着灵力的消散还会时不时忘记自己的使命。 好在,那些刻入骨血的东西并没有随之消散。 比如,那插在花瓶内的芦苇,那卧房里的假树。还有那对活鱼的喜爱,以及蹲着睡觉的习惯。 这些,都是他作为一只水鸟的本性。 “今天是最后的日子了,能遇见你,我很高兴。”朱先生一口吞下一个小鱼,十分开心的说:“几百年了,我终于能回画里休息一下了。” “什么时候离开?”我笑了笑,问。 “等我吃完你带来的鱼。这么好的东西,以后就吃不着啦!”朱先生颇有些感慨。 “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在画里画几只。这样,你就有永远也吃不完的鱼了。”我开玩笑道。 “不可。”朱先生放下手里的鱼,十分严肃的说:“你不是先生,你不能乱改他的心血。” “好吧。”我无所谓的耸耸肩,有些好奇的问:“你和朱耷老先生说过话么?” “没有。我生出灵智的时候,他走了好多年了。”朱先生道。 “那要是有机会和他说话,你会说什么?”我一转眼睛,十分八卦的问。 朱先生沉默的思考了一会儿,默然开口道:“可以将我脚下的石头画稳一些么,我单脚站在上面很辛苦的。” 我大笑绝倒。 吃完了鱼,朱先生微笑的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孟小姐,我叫朱森.....人类的礼仪是这样的吧?我总是记不大住。” 说着,他不好意思的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微笑着握了上去:“很高兴认识你,朱先生。” “那后面的事,就拜托你了。”他缩着脖子说。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堆飞舞的金色光点消散。 我展开手里的画卷,那消失的水鸟正安稳的立在画上。 朱耷寂寞么? 当然。 他所处的时代注定了他心中的愁苦难以诉说难被人解。 可他又何其幸运。 他挥下的笔墨竟成了他的知己知音。 第三十二章 僧心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放弃了难得的机会,耗费所有的灵力,只为在这动荡的山河里,护着他的心血不被践踏。 我将心事付瑶琴,弦断琴相应。 这一切故事的开始,只因,有你才有我。 而你那颗滚烫的泪珠恰恰打开了我看待这个世界的孤傲眼睛。 所以,我的一生,便被缚在这一方画卷内,再不得解脱。 但我,甘之如饴。 纵使你早已不在,我孤独在世间行走。 为了不忘却,我冠着你的姓,因你列作“四僧”之一,我便以森为名。 自此以后,我便是你在世间的延续。 国家博物馆。 老馆长夜里还未熄灯入睡。 老妻的鼾声震耳欲聋,搅扰的他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看看书。 书房的灯拧亮,在这安静的夜里,除了自己轻微的呼吸声,便几乎不闻一丝声息。很快,他就沉浸在了书籍所描绘的世界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他终于看的倦了放下翻了大半的书本,才发现窗外已经天光微亮。 他站起来,揉揉酸痛的肩膀,准备去床上稍微躺一会儿。 叮叮叮。 没想到,此时,门铃忽然响了。 谁会这么大清早来? 老馆长疑惑不已,但仍旧趿拉着拖鞋走出去开门。 视频打开,门口是一个抱着箱子的女子。 老馆长疑惑的打开门。 “你好,您的订单,请签收。”女子微笑的撕开快递单,递上了笔。 “我没有在网上买东西。”老馆长依然一头雾水。 “文化路盛世海景九栋金运先生,对么?”女子看了看单子,问。 “是的。”老馆长答。 “那就没错了。请您签收。”女子微笑道。 老馆长疑惑的签了字,将那狭长的盒子拿了进去。 轻飘飘的,不知道放了什么。 最终,好奇战胜了理智。 老馆长小心裁开了外面的包装盒子。 是一幅字画的样子。 慢慢打开,老馆长的眼睛瞪大了:这是......这......真是不可思议! 旧城区老院子,常阿姨打开门,是那日来寻自己的孟小姐。 “孟小姐,大早上的,你怎么来了?” 常阿姨手里还捏着一颗水灵灵的蒜苗,当家的要去上工,她早起做一碗面给他垫肚子。 “常阿姨,朱先生搬走了。他托我将近几个月的工资交给你。”我将那一个厚厚的信封递了过去。 “怎么突然就走了?”常阿姨捏着厚厚的信封问。 “回老家了。”我微笑道。 常阿姨哦了一声,还有些怔怔的。 “一共两万三千元。常阿姨您点点,要是数目没问题的话,我就告辞了。”我道。 “这么多?工资我记得好像没有这么多。只有七八千的样子。”常阿姨撕开信封,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剩下的一万五是朱先生给您的奖金,感谢您的多年的照顾。”我微笑道。 “朱先生真是有心了。”常阿姨也不点了,面色激动的红红的。 “东西带到,我告辞了。”我微笑着离开。 还未走到半路,DEATHPHON便响了。 “请问,你是孟小姐么?”电话时一个柔柔的女声。 “是的。你是?”我问。 “我是昨日约好看房子的,你今天上午有时间么?”对方问。 “有的。”我勾起了嘴角。 朱先生离开之前就把房子放在网上出售了,随着他的离开,所有他存在的痕迹都被抹除了。他将所有的现金交给我让我交给常阿姨作工资,那套房子却作为报酬留给了我。 没想到,刚过一天,就有了上门的卖家。 买房子的是一对刚刚结婚的小夫妻,看起来很有蜜里调油的味道。 他们对房子很满意,但却有些迟疑。 我相中了两人,问他们想要出多少钱买下。 女方闻言脸红了:“我们刚毕业,拿不出多少钱来。差不多十万就是我们的上限了。” “可以。”我微笑着拍板。 “欸?”两人惊喜的看着我。 “你们将钱划到我卡上就可以了。不过,这房子连卫生间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们自己置办。”我微笑道。 “没问题!”男方还有些疑虑,女方却是高兴的一口定了下来。 十万,刚刚是朱先生预付的价格。 看来,冥冥中,一切自有注定。 生别离。 “怎么才回来?”我推门而入的时候,阿离问道,“事情办完了?” “完了。你准备去哪儿?”我问。 “继续下一个委托,养老院看望老人。”阿离道。 “他们呢?”没看到黑白无常二人,我忍不住问道。 “七十二鬼吏将失踪的宠物都找回来了,他们出去送还了。你今天休息么?”阿离问我。 “嗯。上午看店,下午挑订单做。”我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躺,疲倦道。 “噢,那晚上见。”阿离去拿了个包包,和我告别。 我盯着电脑,看那已经被划了一小半的订单,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幸好有七十二鬼吏连夜出动帮忙,不然,就是寻找遗失的宠物这一项,就会让我们生别离捉襟见肘。 一上午安静的很。小团子在外面撒欢儿,阿水在自己的水晶宫里呼呼大睡,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大块青苔在水里悠悠的飘。 我躺在躺椅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挑单子。 挑单子也是个学问,十五天期限过去了三日,还有十二天,事情太过紧急的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是不太紧急又不怎么费时间的。费时间费力气的都留在最后做。 挑了许久,眼睛都花了,最后选了一个“帮女友消除不愉快记忆”的单子。 这个很好办,只要卖点忘情水给他就行了。 我瞟了一眼地址,西城大桥洞。 真是个不怎么友好的地址。 难道委托人是流浪汉,或者一只无家可归的猫,也许是失足坠桥的水鬼? 真是有意思。 我弯起嘴角,不过就是走一趟而已,顺手就将这个单子打上红钩。 事实证明,我猜中了这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七夜是一只淹死很久的水鬼。 因为是淹死的,他白色的衣裳上老是淅淅沥沥的滴水。 这导致每次他一出现,那地上的小蚂蚁什么的总是在仓皇逃窜。因为他们总会误以为刚才天降大雨,家里的衣裳还晒着呢,要赶紧回去收衣裳啊。 第三十三章 宁菜臣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例外的,恐怕只有那些呱呱叫的青蛙了。 他们总是跟在七夜的脚边,接受着雨水的冲刷,呱呱呱呱的唱歌,唱着唱着就蹦跶的很欢腾。 这也导致七夜有了一个很拉风的绰号,江湖人称“青蛙王子”。 青蛙王子七夜长的很英俊,他眉目如画,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鬼。但由于那恼人的青蛙总跟着他,至今没有一个看的过去的女鬼愿意和他说话。 除了聂小倩。 聂小倩不介意七夜身边总是呱呱乱叫的青蛙,反倒觉得它们鼓着白色肚皮的样子很可爱。 虽然七夜也觉得那些讨人厌的青蛙很烦人,但因为它们老是跟着自己,如果鄙视讨厌它们的话,那不就是鄙视自己了么? 所以,七夜绝不承认。 因此,当聂小倩说那些呱呱乱叫的青蛙很可爱时,七夜就认定聂小倩是自己认定一辈子的鬼。 没心没肺的聂小倩却不知道七夜的心思。 她总是告诉七夜,她没死之前,算命的告诉她,她的良人是一个饱读诗书的状元郎,所以她注定是状元夫人。 虽然她已经死了,但她会一直等,等她的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来娶她。 七夜听了总是默然不语。 他死了很长时间了,并不记得生前的事。所以,每次聂小倩高兴的说着自己愿望的时候,七夜总是沉默。 聂小倩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鬼了。 虽然他总是默默的对聂小倩好,但聂小倩总是没注意到,她天天挂在桥上,兴奋的盯着那古朴的桥,等待有一日状元郎能打马从桥上经过,然后对她一见钟情。 聂小倩的梦做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等得快要发霉的她遇到了一个斯斯文文的落魄书生。 这个书生,名叫宁菜臣。 宁菜臣是个落魄的读书人,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背篓准备赶考。 这是他第三十一次赶考了,还没混到一个童生的名声,走之前,他割下一缕头发发了毒誓,要是再考不上童生,他就寻一条河将自己溺死。 吓得他爹哆哆嗦嗦的搬开压床底的箱子,多给了他三十文赶考费。 那一日,一脸蜡黄的宁菜臣和一堆十一二岁的娃娃一起进了考场。 他今岁已经四十有三了,与他同考的童子,若是按年龄排的话,差不多都可以算他的孙子辈儿。 答题的时候,宁菜臣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子,直捋到那仅有的十三根胡子变成了三根,才堪堪写出了一段文章。 结果毫无疑问,他还没写到一半,考试停止的锣声就响了。 落第,再次成了毫无疑问的事。 主考官是当年第一次和他一起进考场时榜上最末等的童子,如今人家混成了监考的父母官,自己却还在那儿考当年的童子试。 宁菜臣心里颇为难受,虽然当年连榜也未上,虽然好死不如赖活着,但与其这样窝窝囊囊的活着,还不如壮烈的将自己溺死。 三十一次,连个童生都没混上,枉为读书人哪! “爹,娘,孩儿不孝,来世再报你们的大恩大德!”四十三岁的宁菜臣坐在桥边哭嚎着,眼泪鼻涕淌了半张脸。 考完了试已经到了傍晚,家家户户的人都赶着回去吃饭。是故,桥上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宁菜臣嚎啕了许久,等准备跳河了,却不见一个人来拉他。 这不科学。 以往,每次落第回家的时候,他要寻死,都有人来拉他不准他跳。 这一次,为什么没有? 宁菜臣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因为以前跳的地方是井,现在是河? 嗯,肯定是因为跳的地方不对。 嚎哭一场,内心的那点子不甘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宁菜臣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轻易寻死,这不是不孝么?再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嗯,说到饿,他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 考试的时候只啃了个干巴巴的饼子,现在还真是饿了呢? 于是,宁菜臣拍拍自己的屁股,走到一打尖的小店,买了一只油汪汪的烧鸡。 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赶回家嘛。 说不定,还要寻一回死。要是没力气闹,可怎么行? 想至此,宁菜臣有买了两个肉馅的包子。 他边咬热乎乎的包子边走,忽然抬头看见了月亮。 如此动人的月色,没有酒怎么行?更何况,自己今日受了苦处,正需要对月饮酒消愁,说不定喝着喝着诗兴就来了呢! 就这样,没走两步的宁菜臣又折了回去,买了一壶酒。 提着酒,抱着烧鸡和包子,宁菜臣花光了所有的钱,包括爹多给的那三十文。 宁菜臣走着走着,就在那桥上坐了下来,对着月亮喝酒啃鸡吃包子。 后来,宁菜臣回想起那一日落第的自己,很是感谢爹多给的那三十文。 要不是那三十文钱,他买不了烧鸡和酒,买不了烧鸡和酒就不会坐在桥上对着月亮吃,不会坐在桥上对着月亮吃烧鸡喝酒,就不会遇到聂小倩。 是的,那烧鸡和酒是宁菜臣遇到聂小倩的必要道具。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宁菜臣坐在桥中间,荡着双腿吃一口烧鸡喝一口酒,喝一口酒吃一口烧鸡,边吃边哭边哭边喊儿子不孝。 结果,酒从嘴巴露下去了,正好落在聂小倩吊着的头发上。一簇淡蓝的火苗闪过,聂小倩美丽的秀发就消失了一小块儿,正好在脑壳子中央——秃了。 “谁,谁他么的乱吐吐沫?”聂小倩恼了,她本是个文静的姑娘,但一旦涉及她那宝贵的秀发和美貌,她就很暴躁。 这不怪她,女孩子都是这样,就算是变成鬼,那些本性的东西也不会改的。 要是你不信的话,你扔个烟头扔人家姑娘头上看看,保证刚一冒烟儿,刚还端着持着扭捏着小声说话的姑娘立马就会叉着腰,骂你个狗血喷头。那声音的分贝能拔多高拔多高。 吭,扯远了。 回到我们的故事上来。 聂小倩估计是唯一一个晚上睡觉的鬼了。没办法,白天她要吊在桥下探出头来偶遇自己的状元郎。所以只能晚上睡觉了。 第三十四章 倩女游魂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吭,扯远了。 回到我们的故事上来。 聂小倩估计是唯一一个晚上睡觉的鬼了。没办法,白天她要吊在桥下探出头来偶遇自己的状元郎。所以只能晚上睡觉了。 今日,她刚刚睡着不久,谁料到不仅被莫名其妙的吵醒,头发还被吐沫烧掉一块儿,任是再好脾气的女孩子,也会爆出最大的愤怒值。 聂小倩像只章鱼一般挂在桥洞,伸出头来朝上望,就像无数次她看桥上的行人一样。 这一看,吓得她一缩。 一个油腻腻的鸡骨头呈抛物线朝着她的面颊直奔而来。 聂小倩一缩头,那鸡骨头就擦着她的侧脸,咚的一下掉下河。 好险!聂小倩拍拍胸脯,正准备松一口气,谁知道头上滋啦啦再次冒烟。 “%#%#!”聂小倩忍不住冒出一句很不文雅的话来。 随地吐吐沫你还吐上瘾了是么?直娘贼!衰仔!老娘非得要替你三大姑二大爷好好管教管教你! 怒气冲冲的聂小倩飞身上桥,做了一个十分难看的鬼脸儿。 正吃的开心的宁菜臣忽然看见眼前多了一个放大变形的脸,吓得将准备吐出的鸡骨头咕咚一下咽了下去。 “唔――”宁菜臣捏着喉咙四处乱抓。他被噎住了。 聂小倩看着不断翻白眼的宁菜臣,高兴的绕着宁菜臣飞来飞去,一边飞还一边笑嘻嘻的拍手:“哼,叫你随地乱吐痰!衰仔!” 说罢,还吐着长长的舌头凑到宁菜臣的面前。 忽然看到一条长长舌头的宁菜臣,在惊吓之下,无意识的动了动喉咙咽了咽口水,然后,那根被卡在嗓子眼儿的骨头就被吞了下去。 宁菜臣苍白的脸瞬间就多了几分血色。 “咳咳......小姐,小生与你素不相识,你又何故污蔑小生?”宁菜臣缓了过来,忍不住抱怨道。 “我污蔑你?不是你乱吐吐沫,我的头发怎么会被烧了两大块?”聂小倩怒道。 “小姐,小生我好好的在此喝酒吃鸡,哪曾招惹你?你又何必信口雌黄?” 宁菜臣疑惑不已,怎的这个小姐如此不讲理,自己何曾吐过什么吐沫?再说了,哪有人被吐了口吐沫就烧了头发的?这样荒诞的借口,说出来简直贻笑大方! “你看!你看!”聂小倩见宁菜臣抵死不认,不由得怒了,杵着头就直直过去了。 结果,用力过猛,将宁菜臣杵到了河里。 宁菜臣喝了好几口凉水,才哆哆嗦嗦的扑腾上岸。他唯一一件儿还像样儿的五成新棉衣湿漉漉的,随便一动,就淌下好大一滩水来。 “你看,我的头,都被你烧秃了好几块。”聂小倩跟着宁菜臣飘着,边飘边杵着头让宁菜臣看他罪恶的罪证。 宁菜臣被逼直倒退,再一次不幸的落入河中。偏偏,那聂小倩还不放过他,紧跟着飘到河面杵着头:“你看,你看,都是你烧的!” “是,是,是小生干的。姑奶奶求你放过我,我错了还不行么?我错了还不行么?” 宁菜臣泡在映着月光的河水里直哆嗦,边哆嗦边哭着求放过。 他生怕再一个不答应,那小姐就杵着头直接将自己杵到河底再也浮不起来了。 “早承认是你不就完了!”聂小倩见宁菜臣终于松口认罪,开心的挂在树上荡头发。 “是......小......生......知错!小......姐您......大......人有......大......大......量......不......要和小......小生......一般......见......识。”宁菜臣拖着巨重的棉衣上了岸,累得像是一条虚脱的狗――呼呼直喘粗气! 见宁菜臣认错态度良好,聂小倩发了慈悲之心,弹弹手指,宁菜臣面前就燃起了一堆淡蓝的火焰。 “娘啊!有鬼!”宁菜臣刚刚缓了过来,就被突然冒出来的鬼火吓得一个趔趄。 “叫我干什么?”聂小倩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将舌头拉出来打个结又送了回去。 “......”宁菜臣再也受不了这个刺激,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就是聂小倩和宁菜臣第一次不大愉快的见面。 宁菜臣无缘无故被屈打成招,招的还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罪名。聂小倩乌黑亮丽的头顶上多了两个很抽象的疤,那疤的方圆两指头内,没有一丝头发。 宁菜臣晕到第二日午后方才在河边醒来,也许是因为喝太多的缘故,他的头还有些昏沉。跌跌撞撞的穿着湿漉漉的棉衣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打喷嚏。 阿嘁―― 阿嘁―― 他的背篓落在桥上,早不知被谁给顺手捡走了。 宁菜臣无奈,只得两手空空的往回走去。 三间低矮的小茅屋,门前的菜地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忙活。 “娘――”宁菜臣哆哆嗦嗦的哑着嗓子喊。 那人不应,继续忙活。 宁菜臣眼睛一酸,娘这是年纪大了耳朵背了啊,当下,气聚丹田,沉声喊道:“娘哎――!” 那佝偻的影子终于停止了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我儿――,你,你这是怎地了?”看清眼前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宁王氏终是忍不住颤巍巍的奔了过去,扶着儿子的手臂问道。 “娘,孩儿不孝――”宁菜臣看着宁王氏眼里转动的泪花,也跟着哽咽起来。最后,连那未中榜的话也说不出了。 “我儿,考不上没关系,大不了再考一次就是了。儿你会识字,能念书,学问好得很,就是运气不大好。没关系,谁能一直运气不好呢?我儿啊,早晚会出息的。莫灰心啊――” 宁王氏看儿子那落拓的样儿,多年的经验让她的关怀脱口而出。 “娘――”宁菜臣忍不住为自己娘的体贴入微而感动的一塌糊涂。 俗话说,知儿莫若母,宁王氏的这一番体贴,成功的将宁菜臣心里那点子愧疚给扫除的一干二净。 宁菜臣回家了。 考了三十几年还未考上童生的老书生宁菜臣又落榜了。 这两个消息几乎同时传遍了寂寞的桐花村。 基本上,只要宁菜臣一回家,那扛着锄头准备刨地的汉子,在家喂鸡的老妇,互相咬耳朵做针线的婶子们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赶紧往宁家赶。 不为别的,只为那一年一度的年度大戏。 第三十五章 倩女游魂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说起来,宁菜臣落榜成了习惯,众人围观也成了习惯。 有道是,落榜年年有,每年到宁家! 从最开始的惋叹同情到最后的麻木和习以为常,桐花村的村民也不过用了十七年时间。 十七年里,看着那最初的小儿冒出了青色胡须,长成了一个弱冠男子的模样,村人一次次抱着希望送走他,再一次次抱着希望送走他。 村里考了一茬一茬又一茬儿童生,那本该三十而立的男子还是不中。 众人的同情心早就麻木了。 一次两次是运气不好,十次十一次也是运气不好,那整考了十七次仍是不中呢? 呵! 这就不是运气问题了! 许是看着村人的目光一日日异样,许是终是经受不住那连续十七次的打击,宁菜臣在考完第十八次考试的那日,竟是梗着脖子要去跳井! 桐花村一下就炸了。 那扛着锄头准备刨地的汉子,在家喂鸡的老妇,互相咬耳朵做针线的婶子们,赶忙放下手头的事儿,聚集到宁家的小茅屋前。 那一次宁书生跳井成了桐花村年度最热门事件。 等第十八次考试结果出来的时候,毫无疑问,宁菜臣又落榜了,但大家这一次都没用鄙视的眼光看宁菜臣。 甚至,有几个好事的娘婶子,还拿来自家产的几个鸡蛋给宁家,鼓励宁菜臣补充力气明年再接再厉。 甚至,连一直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宁爹也少叹了几声,没给宁菜臣以精神重压。 被友好对待的宁菜臣发誓,这一次,一定中个童生,以报答乡亲们的善意大恩。 第十九次开考了,宁菜臣感觉自己文思泉涌考的好的不要不要的,所以,一考完,当下就眉飞色舞的要老爹宰杀了家里养了多年早已不下蛋的老母鸡来庆祝自己终于上榜。 宁爹半信半疑,不管宁菜臣说的多么吐沫横飞,他手里的刀却是扬起许久都未落下。 考了这多次了,这好多次不是说有必中的把握,结果呢?还不是落榜! 宁爹看了看自己养了多年下了一辈子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干瘪老母鸡一眼,终是忍住了没下刀。 宁王氏见状不干了,这母鸡是自己养的,老汉从没插过一次手,儿子中榜了庆祝要杀,有什么杀不得? 当下抢过刀来,手挥刀落,一颗干巴巴的鸡头随着溅起的热血滚了两滚,终是不甘心的停下来,睁着那双涣散的老鸡眼儿不动了。 “你,你――”宁爹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俺是这一家之主,俺都说杀不得了,你这婆娘怎的杀了?” “怎的?”宁王氏反瞪回去,“这母鸡是俺兄弟送来的,喂也是俺喂的,今儿个儿子中榜,俺就杀了这母鸡吃肉庆祝,怎的使不得?” “你――”宁爹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这婆娘没想到暗地里还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咧,好半晌,他抖起得胡子才顺下来:“他不是还没中,中了,俺自然杀给他吃!” 没想到,这一句却惹恼了宁王氏:“有你这样当爹的么?咒自家儿子不中......咱的儿子都考了多少次了,好不容易要中一次,你怎的还咒他?他难道是俺一个人的儿子......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哟,我儿的爹不认他了哎!” “不是的,俺......”宁爹讷讷的想要解释,却被宁王氏嚎啕的哭声给盖过去了。 最终,他默默的闭了嘴,将那身首分离的老母鸡拖到灶堂上烧了一锅水薅了毛。 拔完毛,那本就干瘪的老母鸡显得更干瘪了,搁置在烧开水的锅里,就像是烹着一副触目惊心的骨架。 一家人一人两碗,将那寡淡的鸡汤喝了个底朝天。 刚喝完鸡汤没两日,放榜了,上头又没有宁菜臣的名字! 宁菜臣直接晕倒在那榜单前。 宁王氏更是哭天抢地,说这下子你满意了都是你咒的这下子好了都成了真! 宁爹默默的抽着烟,想,也许婆娘说的对。都怪自己这张乌鸦嘴。 村人围观着,觉得宁王氏哭的不够有味儿,宁爹竟然不和宁王氏对骂,还是宁书生嚷着要投井要更好看些。 宁菜臣醒来,宁爹给他盖了单独的一间儿小茅草屋,让他安心读书,为了让他能多些时间看书,还特意卖了粮买了半斤桐子油。 这一次,宁菜臣自觉没有脸来面对众人,当下二话不说,收拾了件裤衩子――也就是底裤,就闭门苦读去了。 之所以只带裤衩子,是为了杜绝自己出门的欲望,你想,你一个读书人,好意思只穿裤衩子出门么? 之所以还要穿件裤衩子,也是因为读书人的缘故。读书人要脸面,不能做那不雅行径。 更何况,若是这一番苦读出了成绩,将来也是一番佳话不是?若有人向你请教你的方法,你总不至于说自己为了不出门连裤衩子也不穿吧? 恐怕此话一出,那原本崇拜求秘诀求经验的后辈们会立马对你投之以白眼:真是辱了读书人的脸面! 总之,宁菜臣闭门苦读去了。 他本想学古人头悬梁,结果一抬头发现那茅草屋没梁,又准备学那先人锥刺股,结果找不到锥子,斧子又下不下手,于是乎,只能暗搓搓的运用自我内心约束法。 结果,刚约束三五天,就不行了。 他迫切的想要出门晃晃。这闭着门的日子太难受了! 许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宁菜臣晚上看书看得睡着了,结果油灯被老鼠弄翻了,茅草屋起了火。 好在,这是青的茅草,没烧起来,宁菜臣这才捡回一条小命儿。 出这个主意的宁爹自是被宁王氏狠狠哭‘诉'了一番。 很快,考试又来了,不出意料的,宁菜臣又没中。 宁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宁王氏:“谁叫你搞那劳什子茅屋闭门苦读,我儿连命都差点烧没了,还怎有心情考试?早吓得魂儿都没有了,还怎么去考试?” 宁爹难以反对,宁菜臣闻言,大声嚎哭直嚷嚷自己没脸活了作势又要去投井! 村人再次将宁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事者拉着宁菜臣不准他跳,宁菜臣非要跳。 这样一来二往的,闹够了,宁菜臣也被劝服明年再考。 第三十六章 倩女游魂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久而久之,考试完后宁菜臣的跳井行为成了桐花村每年的保留节目。甚至,若是那一年,宁菜臣考完蔫了吧唧的没想起跳井,大家都会觉得日子缺了点什么。 所以,这一年乡试考完,宁菜臣刚一到家,桐花村的人就乌泱乌泱围了过来。 “李家大婶子,你猜这一回宁书生会跳么?”一矮胖妇女拿着鞋底子边穿针边问。 “王家大嫂子,你还别说,俺真知道!”黑黑的李家大婶子闻言眼睛一弯,得意非凡的在头皮上刮了刮针。 “那你快说说!别急俺!”矮胖的王家大嫂子道。 “俺一次不落的看了这些年。也寻摸出一些道道来。每隔那么一年呐,这宁书生就会跳一回。上一次,他安分没跳,这一次,怕是要跳了!”黑黑的李家大婶子眉飞色舞道。 “真的假的?跳个井还这么多弯弯绕绕,要是俺,就寻摸个夜黑的晚上,脑袋往井里头那么一扎,不就完事儿!”矮胖的王家大嫂子咂舌道。 “你那是咱平头百姓的跳法,宁家那是读书人的跳法!是不一样的!”黑黑的李家大婶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宁家,手下的活却没停,线拉的嗖嗖的。 “咋个不一样么?不都是投井寻死么?”矮胖的王家大嫂子不由得疑惑道。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我们平头百姓想去死,直接死就行了。那读书人,需要人三劝四阻才能死。”黑黑的李家大婶子道。 “啥?人家劝着阻着还死哪!那不是劝人死么?”矮胖的王家大嫂子惊道。 “所以说不一样嘛。读书人,要讲规矩。书里的规矩就是那样子的。俺听俺三舅的大伯子的二叔嫂嫂说,他们娘家有个姑爷,学问很好,人家请他当大官儿,人家越是劝他去,他越是不去,他越是不去,他的名气就越大,请他做的官就越大......一样的道理!“ 黑黑的李家大婶子说。 “俺被你绕糊涂了......”矮胖的王家大嫂子迷糊了,正准备继续问,却听见眼尖的李家大婶子边跺脚边喊:“来了来了!宁书生来了!” 矮胖的王家大嫂子只好按捺住满心的疑惑,伸直了脖子朝前望去。 “你......你这个孽子,你还真去跳河啊!”宁爹一看宁菜臣浑身半湿不干的样儿,气的直冲上来准备对自家儿子饱以爱之老拳! 结果,人还没冲上前去,就被宁王氏拦住了。 “你,你这是干甚!”宁爹气的快要翘辫子了,对着自家婆娘眼睛瞪的像铜铃般大。 “儿子刚心情好些,你别刺激他了!万一他再去跳河,还跳死了,那咱老两口还有什么指望......” 出乎意外,这一次,宁王氏没有哭哭啼啼的喊天喊地,而是小声的附在宁爹耳畔低声说道,眉目间一派忧愁的样子。 宁爹的火气瞬间消散了些许,虽说‘慈母多败儿’,儿子被纵容的有些过分了,可老妻的这一番话并非没有道理。 看一眼耷拉着脑袋浑身半湿不干的儿子一眼,宁爹叹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这一次真去跳河了,还好活着回来了,要不然......唉,作孽哟!这辈子怎么摊上这么个讨债鬼! “好了好了,众位乡亲都散了吧!”宁王氏面对村人,显出了泼辣的一面。 “怎地今儿个不跳井了?不是说又落榜了么?”有人高喊。 “哪个烂嘴巴在胡说八道?榜还没出呢,怎么就落了?”宁王氏反驳。 “俺孙子说宁书生一路走一路哭卷子未写完呢!卷子都未写完,还能上榜么?”一人举证据道。 宁王氏听了有些慌,这......儿子没说过啊!难怪,湿淋淋的回来!敢情是刺激太大了,真投河轻生去了。 如果说宁王氏之前还有些犹豫,猜测儿子是不小心掉入河中湿了鞋袜棉衣的话,那此刻,这一句话就更坚定了她要关爱儿子的决心。 自己掉的肉自己清楚,儿子那老鼠胆儿,也就咋呼咋呼而已,若真的走出那一步,那要受多大的刺激哪! 想至此,宁王氏破口大骂道:“张老三,榜还未放呢,你就开始放猫屁啦!猫尿喝多了,就滚回家抱你老娘们撒野去!” 村人一众哄笑,张老三毕竟是有孙子辈儿的人了,被呛到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 “宁家嫂子,等我孙儿上榜了,就把红蛋全送给你家,也让菜臣沾沾我孙儿的文气。”张老三犟道。 “呸!谁上榜还未定呢!你怎的这时就狂起来了?”宁王氏叉腰骂道。 “走着瞧吧!肯定是我家狗蛋儿在榜上!先生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呢!赞他是读书人的料!”张老三轻蔑的反击道。 “哼!”宁王氏砰的一下关上茅草屋的门,整个房子顿时摇了三摇。 “一群没良心的狗东西!”关上门,宁王氏吐口吐沫啐道。 宁菜臣尴尬的站在屋内,一双手背着也不是搓着也不是。村人那些话他都听见了,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想他宁菜臣堂堂一个读书人,竟然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竟要沾同辈人孙儿的文气! 真是气煞人也! “娘――”宁菜臣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喊道。 “怎的,我儿?是不是肚子饿了,娘给你烙饼去啊。一会儿就好。”宁王氏对上刚跳完河的儿子,立马换上一副可亲的笑脸,关切道。 “娘,爹,儿子给你们丢脸了!”宁菜臣忍终是忍不住崩溃的屈膝大哭。 想他宁菜臣五岁识字,七岁作诗,十二岁能倒背三字经,怎的考了这些年,连个最末等得童生也考不上?他不甘心,一年又一年,考了又考,不行再考,没想到,时间一晃而过,竟是过了这十几年! 这十几年来,他从未为家里人做些什么!从来只知道考考考读读读!家人将那些难听的话都挡在门外自己受了,却给自己露出一副什么事儿也没有的笑脸。 可恨他宁菜臣,为了躲避村人的闲言碎语,为了逃避自己无用的结论,竟一次又一次用死来威胁家人,造出这样一幅幅可笑又可悲的闹剧! 第三十七章 倩女游魂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到最后,他心安理得的享受家人的关爱,心安理得的继续沉浸在自己的考试大梦里,却让一直劳心劳力的家人因为自己那荒唐的行为沦为大家伙儿的笑柄! 宁菜臣忽然有些悟了。 这一场落水,惊醒了他多年不愿走出的阴影――承认自己,并不是那科考读书的料! 这一认知并不容易,想他科考多年,总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好不容易有一朝悟了自己并不是那块料时,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读书还真是一无是处! 宁菜臣吃着娘刚烙的、香喷喷的大饼,一边吃一边忧伤的叹了口气。 “我儿,可是娘今日烙的饼不好吃?”宁王氏见儿子叹气,不由得问道。 “非也。娘,儿子是在想,怎么找个糊口的营生,不能这么考下去了。”宁菜臣放下手里吃了大半儿的烙饼,道。 “我儿,你不必担心。俺家虽说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供养你一人念书却是足矣。你休要担心,你爹还能干好几年呢!”宁王氏劝说道。 “不,娘。孩儿心意已决。这些年做的梦,是该醒了。明日孩儿就去镇上找个谋生的饭碗。”宁菜臣认真道。 “我儿......”宁王氏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宁菜臣打断了:“娘,你别多说了。孩儿真的决定了。” 看着表情坚定的宁菜臣,宁王氏终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继续说。 说真的,她的内心也希望儿子不再继续了。可这话谁说都可以,唯独她这个亲娘不可以。 考了这多年,虽说每一次她都会劝儿子明年再接再厉,但久而久之,她的内心也不再抱有什么希望。可看着失魂落魄的儿子,她的劝告每每还没出口就被咽了回去。 现在,儿子终于明悟了。 也好,也好。 毕竟这样继续考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将来,自己和老伴儿都走了,儿子也就没人照顾了。如果他现在能谋个糊口的饭碗,就算万一将来继续不中,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于是乎,桐花村的村人们看到了一件奇事儿。 每次考完都要死不活的宁菜臣在考完第三十一次试的第二天精神抖擞的上了镇子。 许多人都猜测,也许宁家要发达了。 考了三十多年都没考中的宁菜臣终于考上了。 很快,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飞速的传遍桐花村每一个角落。 就连躲在屋子里抓老鼠的花猫也懒洋洋的对着宁家方向伸长耳朵,似是不放过一分一秒的动静。 宁菜臣来了镇子,准备支一个替人写书信的小摊子。 没想到,他的笔墨砚台刚摆出来,就被一群公差拦住了。 “哪个村的?” 差人用腰间配的公刀敲着宁菜臣的肩膀问。 “桐花村。”宁菜臣不明所以,安分答道。 “有证儿么?”公差继续堵着问。 “什么证儿?”宁菜臣一头雾水。 “代写书信许可证儿啊。没证儿不能上岗的。”差人懒洋洋的解释道。 “这是何时的规矩,我怎的不知道?”宁菜臣从未遭遇被一群公差围堵的情况,涨红了脸争辩道。 “文德十三年就颁下的规矩。替人代写书信,要有官府认证的许可证。当然,有功名的读书人例外.....你童生身份有么?” 差人不耐烦的解释着。忽然想起例外情况,他脸色一变,态度和蔼的问宁菜臣。 宁菜臣老脸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眼看眼前的人都一把胡子四十好几了,却连最末等的童生也未考上。那态度刚刚变好的差人立马垮下脸来。 “要是没证儿的话,是不能替人代写书信的。要是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你代写出了错误,那出了事儿谁负责?所以,代写书信要有证儿才能上岗。” 公差撕下一张罚单毫不客气的塞给愣愣的宁菜臣。 “无证经营,罚款三百文。去衙门交钱就能把东西领了。” 说完,一招手,那围着未曾出声的公差就将宁菜臣刚刚搬出来的笔墨砚台给没收了。 收完东西,那差人又一阵风似得去了。 宁菜臣本想追上去告个饶,没想到,还没追出半条街,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收了自己笔墨砚台的差人扬长而去。 宁菜臣去衙门讨要,却因为没钱还敢去衙门要东西,而被赶了出来。 傍晚,垂头丧气的宁菜臣从衙门前的地面爬起来,掸了掸衣裳上沾的灰,无奈的准备回家要钱赎回自己唯一的毛笔和砚台。 第一天,认真的准备生活,失败了! 宁菜臣耷拉着脑袋,走过那熟悉的一座桥,因为没脸回家,而骑在桥头长吁短叹。 “是你!”聂小倩正准备睡觉,却被一声熟悉的叹息吸引了过来。 她变成一团雾气,从桥洞下钻了出来。 宁菜臣继续叹息,对自己面前忽然出现的雾气无动于衷。 二月份的天气还是有些寒意的。有时候,水面生出淡淡的雾气也属正常。 宁菜臣心不在焉的继续叹息。 终于,在第三十二句叹息之后,他发现了身边跟着叹息的聂小倩。 这时候,天光已经消散了,四周黑咕隆咚的。清冷的月色像是一块被咬下一块的大饼挂在高远的天上。 聂小倩从一团烟雾变成了实体化的人。 杏子般的大眼、苍白脸色、瓜子脸,还有头上那两个缺失秀发的两个疤...... 当然,最后让宁菜臣认出聂小倩的就是那至关重要的两个疤。 “小姐,你为何跟着小生我一道感叹?”郁结的宁菜臣忽略了眼前这个人不是人的事实,颇有天涯同道人的惺惺相惜。 “我见你叹,觉得好玩,便跟着叹了。”聂小倩笑嘻嘻的道。 “......”感觉受到会心一击的宁菜臣。 “你怎了?”聂小倩看着宁菜臣变幻的脸色,关切的飘到宁菜臣的眼前问道。 “没啥。就是觉得人生艰难。”宁菜臣敷衍道。 刚刚生出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那种奇特感觉,在聂小倩觉得好玩的那一刻,早已烟消云散了。宁菜臣想起了眼前这位姿色尚可的小姐并不是人,也就没了诉说的心思。 第三十八章 倩女游魂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你的心事,连人都明白不了,难道还指望一个鬼懂么? 宁菜臣在心里叹了口气,便无精打采的站了起来,准备打道回府。 虽说没脸,但家,还是要回的!至少还有爹娘,还有热乎的饭菜和干净的床,并且,最重要的,那笔墨砚台还是要赎回来的,毕竟,一个读书人要是连笔墨砚台也没有,还怎么自称读书人? 宁菜臣拍拍屁股,准备离去。 没想到,聂小倩却飘在后面跟了上来。 “回去吧,鬼小姐,不要在跟着小生了。” 宁菜臣无精打采的劝道。 “谁跟着你了。我只是监督你,看你是不是还乱吐吐沫!”聂小倩犟嘴道。 “那好吧。”宁菜臣没了说话的欲望,闭上了嘴巴。 没想到,聂小倩忽然惊呼着直奔过来拦在宁菜臣的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是鬼?” 宁菜臣不回答,默然绕过聂小倩往前走。 聂小倩不死心,快速飘过来再次拦住宁菜臣。 “说啊,你怎么知道我是鬼的?” 宁菜臣不想搭理,但耐不住聂小倩再一再二再三的拦住自己重复询问。 “小姐,人走路是不用飘的。” 宁菜臣终是忍无可忍的回答道。 这两次见面,聂小倩都没用脚走路,直剌剌的飘过来又飘过去,还伸出自己的舌头打结玩儿。说她是人,鬼都不信。 “哦,是哦......” 聂小倩边思考边飘,慢慢的落在了宁菜臣的后面。 忽然,她又快速的飘到宁菜臣的面前,倒着头,秒变好奇宝宝:“你能看见我啊?” “......”宁菜臣不想回答这么有辱智商的问题,直直甩了一对白眼儿给聂小倩。 聂小倩却不依不挠,不断从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位冒出来,问同一个问题。 “你能看见我啊?” 宁菜臣要疯了。 这是谁家的神经病,不关好,放出来气人! 聂小倩跟了宁菜臣走出镇子,直问的口干舌燥。 宁菜臣终是受不了了。 他停了下来,一本正经的看着聂小倩道: “鬼小姐,你娘喊你回家睡觉。” “啊呀,是哦,我今天还没睡觉呢!怎么办,皮肤会变不好的。不行,我要赶紧回去补觉。万一生出一个黑眼圈,那可就影响我的形象了。我的状元郎还没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我呢,怎么可以长出黑眼圈呢?” 聂小倩碎碎念着,赶忙调转身子,往回飘去。 宁菜臣摆了摆头,继续往前走去。 没想到,还没过一会儿,那刚转身回去的聂小倩一本正经的飘了过来。 “我没有娘,桥洞下,只有我一只鬼。当然,七夜会时不时来看我。” “七夜是谁?”许是无聊,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宁菜臣忍不住多嘴多问了一句。 “七夜啊,七夜是对我最好的鬼了。他长得很好看,比最好看的女子还要好看。” “说话温温柔柔的,人很和气的,要是你们见面,你肯定会一眼喜欢上他的。对了,他还有个绰号叫‘青蛙王子'。” “为什么叫‘青蛙王子’呢,是因为他的脚下总是跟着一群青蛙。他长得又好看,所以我们都叫他青蛙王子。” “至于青蛙为什么喜欢跟着他,是因为他是淹死的鬼嘛,所以身上都是湿淋淋的像下雨一样,所以青蛙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咯......” 聂小倩絮絮叨叨的自顾自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宁菜臣根本没有说想要知道。 “哦,差点忘了,我要赶快回去睡觉。你个书生,下次不要随地乱吐吐沫了啊。今天我监督你,你做得很好,要再接再厉。” 聂小倩终是说完了,自己快速的飘远了。 宁菜臣松了口气,那烦闷的心思被这女鬼一搅合,变得更烦躁不堪了,好在,那唠叨的女鬼终于走了。 宁菜臣长吁一口气,还没等那口吁出来的气吁完,聂小倩又飘回来。 “......”宁菜臣。 “对了,我刚才忘了说。我有名字的,不是什么鬼小姐。我叫聂小倩。” 说完,聂小倩眨着眼睛,巴巴的望着宁菜臣,一脸的期待之色。 宁菜臣:“......聂......聂小姐。” “嗯。既然你知道了我的名字,那没有理由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啊。对了,你叫什么?”聂小倩满意的看着宁菜臣,脸上闪耀着浓烈的期待光芒。 “......宁菜臣。”宁菜臣败了,沮丧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嗯,既然我们知道了彼此的名字,那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吧。好朋友,再见了,明天见。”聂小倩愉快的和宁菜臣告别。 鉴于前两次的教训,宁菜臣稍等了一会儿,等聂小倩折返回来。但这一次,却扑了空。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有人来。他这才确定聂小倩真的回家睡觉去了。 不知怎的,他心里似乎有些惆怅和失望。 就着月色,宁菜臣推开了自家茅屋的门。 聂小倩也许是纯粹的无聊,也许是想找个真正的人说一会儿子话,反正,今天再次遇到宁菜臣她很开心。 这开心不同于以往的那种自己和自己玩的乐趣,这种活生生的、有情绪的谈话,让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是多久以前呢,聂小倩有些记不清了。 反正距离现在已经很久很久了。 那个时候,她还没成为一只鬼。好像也是和人在这样说话。到底是和谁呢?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唯一没有忘记的事情,就是那个算命的预言,她命里注定要嫁给一个状元郎。 说到状元郎,聂小倩睁大眼睛看着桥洞里露出的月亮发呆。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她的状元郎还没来呢? 这里明明就是状元桥啊? 聂小倩想不通,杏眼里满是不解和忧伤。 是不是她的状元郎忘记了骑马游街过桥呢? 想不通的事情,聂小倩是不会继续去想的。目前,还是睡觉要紧,不然明天错过了状元郎游街那就不好了。 七夜湿漉漉的站在远处的水里,朝着状元桥的方向黯然的长望。 在之前聂小倩跟在宁菜臣身后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 可是,他离不开水面。因为他是淹死在阆苑桥下的,所以,他的本能范围就在这阆苑桥附近百米,以及桥下那贯通的护城河水里。 第三十九章 倩女游魂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除此之外,别的地方,他都去不了。 而碰巧的是,聂小倩的状元桥和他的阆苑桥虽然遥望,但一东一西,由着护城河勾连在一起。 所以,他们两鬼也算是比邻而居。 聂小倩的一举一动,映着水面,自是瞒不了他的眼睛。 可就在刚刚,聂小倩离开了他的视线,跟着一个落拓的书生走了。 这让七夜很恐慌,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七夜的预感是正确的。 很快,不好的事情马上就来了。 宁菜臣隔天带了三百文前去衙门赎自己的砚台笔墨,没想到,衙门的人告诉他,隔了一夜,还要多交二百五十文的保管费和过夜费。 宁菜臣争辩:“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怎容尔等胡乱放肆搜刮民财,你们这是罔顾法纪......” 还没等他说完,胸口就受了一记臭脚。 “臭穷酸,你能,你就去告老子啊!” 说完,还呸呸呸对宁菜臣倒地的方向吐了几口高贵的吐沫。 宁菜臣脸涨的青紫,从未受过此等侮辱与委屈的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想到上一次被打出来,这一次又被踹出来吐吐沫,宁菜臣一颗玻璃心碎成了渣渣。 人一旦受了精神上的深重打击,要么就心灰意冷,要么就知耻后勇。而宁菜臣成了中间的那一拨,心灰意冷之下,撇下脸皮后勇了。 算一算年岁,这多年连童生都未考上。就算考上了,也不过才得了一个敲门砖,非要往上考两级才有做县里衙门小吏的资格。宁菜臣转了很久的脑筋,觉得科考这一条路基本要绝了希望了。 而做小本买卖什么的,免不了又要被那公差辱没,宁菜臣又歇了走这一条路子的心思。 那末,要怎么办呢? 百思不得其法的宁菜臣忧伤了。 这一忧伤,让他又走到了那桥上看风景。 镇上统共两道桥,一道名为阆苑,一道名为状元,两个都是飞跨两岸的石拱桥。 两桥相距不远,不过,宁菜臣因为回家总是走状元桥,所以他总是喜欢在状元桥徘徊。 这一徘徊,自是又遇上了聂小倩。 “最近我们好有缘啊,宁菜臣!”聂小倩白天不敢露面,在桥头里探头探脑的嬉笑道。 “是啊是啊!”宁菜臣敷衍道。 对于眼前的这个鬼,可能见得次数太多的缘故,他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没有缘分,我们怎么会天天见呢?”聂小倩继续自顾自说道。 “是啊是啊!”宁菜臣继续心不在焉的应声。 聂小倩全然没有注意到这是在自家门前。如果一个人天天在你家门前晃悠的话,就算你不想碰见也难。当前,前提是你必须在家。 “你是读书人么?聂小倩想起自己的状元郎,忽然问。 “也许算是吧。”宁菜臣沉默了一会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什么叫也许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也许算是?”聂小倩糊涂了。 宁菜臣回答不出。 这个问题很伤自尊的。 说是吧,他连最基本的童生也不是,读书人只有成为童生才能成为传统意义上被认可的读书人。说不是吧,好歹他也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了,身份也比普通的平头百姓高出那么一截子,让他蓦然承认自己不是读书人,委实让他有些接受不能。 见宁菜臣不回答,聂小倩破天荒的没有追问下去。 两人默然了一会儿,聂小倩终于是忍不住了,惆怅的道:“你认识状元郎么?我在这儿等他等了很多年了。算命的说,我的夫婿是状元郎,他会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我。可我等了这么久,也没见他来。” 宁菜臣不知道怎么说。 镇子里好多年都没出过状元了,自然也没有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游街让她聂小倩看见。 “唉......”聂小倩忍不住叹息一声。 “唉......”宁菜臣忍不住心里叹息一声。 连鬼都想找个状元郎做夫婿,怪不得,他宁菜臣已经四十好几了,还没有正经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这天光,在两人的各自沉默中,又幽幽的散尽了。 这一天,聂小倩没有跟着宁菜臣回去。 宁菜臣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肚子饿了,就拿了自己带的硬烧饼坐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楼下恶狠狠的啃,一边啃一边噎的翻白眼儿。 丝竹的声音慢慢飘了出来,夹杂着曼妙的唱曲儿声,隔着一堵墙,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边人声鼎沸、酒香肉香,一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宁菜臣孤单的看着黑漆漆的夜色,心里充满了饱胀的酸涩。 连带着,那坚硬如铁的烧饼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那一份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像是一把大火,更加迫切的在他的内心里燃烧。 大丈夫,如果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去,还不如从来没活过这么一遭。 可是,这天底下,又有什么是他宁菜臣能做的呢? 思及此,宁菜臣终是再也吃不下那烙喉咙的烧饼,靠在那墙边扬起了泪水快要涌出的头颅。 宁菜臣很是颓唐了一段时间。 他回到家,换下长衫,穿上短衣跟着爹进了田。 春雨如油,积满水的田里满满撒下一把把惹眼的嫩青。 宁菜臣披着蓑衣,拿着一把青葱的稻苗弯下了腰。 早春的水还有些凉,更何况天上还下着绵绵不绝的小雨。 没一会儿,宁菜臣就冻得直打哆嗦。 可宁爹还是那样有条不紊的弯腰插秧,一行行的小苗儿整整齐齐的占据了他面前那方空荡荡的水田。 宁菜臣只得咬牙坚持。 读书读不好,摆摊写书信也不成,如果连田里的活也做不来,宁菜臣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了。 就这样一坚持,腰酸背痛,累得双腿直打颤儿。 满是泥的腿刚一伸出来,就看见上面爬了好几只蠕动的水蛭。 宁菜臣累瘫在田埂上,他看着灰白的天际,心里是一片未知的空茫。 都道人生如逆旅,他宁菜臣的大半生都逆过去了,怎么还不见时来运转? 第二天,宁菜臣就发起了低烧。 他常年四体不勤,这一番劳动,耗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再加上雨水的冲淋,又失血过多,准备咬牙坚持的宁菜臣,华丽丽的病倒了。 第四十章 倩女游魂 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宁菜臣躺在床上,看着爹披着蓑衣的身影消失在门前,终是忍不住掩着破旧潮冷的棉被哭泣了起来。 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没用到这种程度的,普天之下,恐怕唯有他宁菜臣一人。 这般心思郁结之下,宁菜臣的病渐渐加重,以至于缠绵病榻达到半个月之久。 宁王氏伴在宁菜臣的病床前,天天抹眼泪儿。 也是宁菜臣命不该绝。 那一日,绵绵的春雨里,家门前来了一个游方的邋遢道人,想要讨一碗水喝。 宁王氏心善,请道人进来躲雨,并附赠几碗热茶。 邋遢道人大喇喇一坐,吃茶看雨,与宁王氏闲话。 宁王氏神色愁苦,谈话间叹息连连,道人便询问起来。 宁王氏将宁菜臣的情况说了,道人听了却道不妨,他懂些岐黄之术,可以帮着看看。 抱着希望,宁王氏将那道人让了进去,没想到,道人看过以后,三帖药下去,宁菜臣脸上的青黑之色就消散了些许,连带着整个人萎靡的精神也好上许多。 宁王氏大喜,恳请道人留下为宁菜臣治病。 道人看春雨未绝不便赶路,便应承了下来。 那道人游走四方,见识不凡,每日里和宁菜臣谈谈自己曾经看过或听到的一些趣事,慢慢的,宁菜臣郁结的胸怀渐渐打开。 不过三五日,原来眼看着快要不行的宁菜臣便能下地行走了。 宁家自是将那游方道人当做恩人一般看待。 道人,姓燕名赤霞,今年五十上下的年纪,虽然面上风霜不减,但整个人精神矍铄,若是不看他邋邋遢遢的打扮,还真有一股仙风道骨的范儿。 他的腰间挂着一把破旧的宝剑还有一个颜色不明的葫芦,葫芦里装的解馋驱寒的烈酒。 燕赤霞说,行走四方,难免遇上一些危险,所以他挂一把破旧的宝剑防身。可走了大半辈子,不知是他运气太好,还是出于他腰间剑的震慑,那一把剑,从未真正拔出来过。 一个永远不拔剑却挂着剑的道士,可真有意思。 在燕赤霞将要离开的夜晚,为了酬谢燕赤霞救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宁爹打了一斤梨花白,宁王氏炒了几个小菜,就着跳跃的油灯和好不容易出现的月光,四人围在桌前吃了丰盛的一餐。 酒酣耳热,醉酒的燕赤霞忽然兴致大发,拔出自己的剑跑到月光蒙蒙的院子里,乱舞了起来。 一时间,剑花乱飞,燕赤霞呼喝腾挪,看的宁菜臣心中激荡不已。 只要是男儿,没有一人不曾没有过仗剑天涯的侠客梦。只是梦的深浅的问题而已。 一壶酒,一把剑,仗义任侠,我自是顶天立地。 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一旦事了,便深藏功与名。 自此以后,纵使人不在江湖,江湖却无处不存有你的传说。 这就是侠! 宁菜臣也有些微醺,他似是看着乱舞的燕赤霞歪斜着身子,一剑插进了鸡笼,瞬间笼子里正安然睡觉的鸡乱蹦乱叫,喧腾的夜色里飘起几片乱飞的鸡毛。 鸡毛悠悠的落下,沾在燕赤霞乱糟糟的鸡窝头上,远远看过去,那仍旧踉跄着脚步舞剑的燕赤霞带了点莫名的喜感。 “想我燕赤霞,一生磋磨!今日老天你在上,且给我看着!纵使你让我屡屡不顺,我也不会屈服。该喝的酒,该活的日子,我燕赤霞一样儿也不会落下!!贼老天......” 燕赤霞舞剑舞的头晕,拄着剑单手指着天怒骂道。 骂完,不等人来扶他,直直的醉倒了。 宁菜臣的眼睛早已湿润,不知为何,一股悲意从他的胸腔升起,蔓延至他整个苦涩的喉咙。 平日里燕赤霞爽朗博闻,谈起那些趣事儿信手拈来,不曾想,原来那掩埋在内心深处的,与宁菜臣一样,是一股无处可去的对命运作弄自身的苍然深恨。 但与宁菜臣不一样的是,他的深恨不轻易宣之于口,而是选择深埋心间、自我消化,他所展现出来的,是自我调节后的一面。 爽朗,博闻,虽然一路行走的风尘让他略微邋遢,却很容易被人所忽略。因着他展现出的那一面,人们乐意将他的邋遢换一个词儿形容:性情中人、不拘小节。 而宁菜臣自己呢? 他的深恨和不甘成了他作弄自己和家人的由头,最终使得自己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笑柄。 而当一切都破灭,他竟心灰意冷的准备扔下自己做下的一堆烂摊子,一死了之。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高下立现。 燕赤霞给宁菜臣上了活生生的一课。 真正的痛苦都是隐秘的,非得自己消化不可。若不是恰逢一个倾泻的出口,将会永远烂在心中。 而那些可以宣之于众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 他宁菜臣之所以闹腾的那般厉害,不过是因为――他想逃避难以面对现实。而不是,他真的痛不欲生了。 这其实在他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豁然顿悟,宁菜臣终是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午后,醉酒的燕赤霞才醒来。 醒来后的他还是那样一副坦然爽朗的样子,那个醉酒骂天的燕赤霞已经随着月色消失了。 宁菜臣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燕赤霞和众人告别,宁菜臣去送他。 小河边,燕赤霞冲着宁菜臣拱手。 “就在此处吧。” 宁菜臣还礼,看着燕赤霞头也不回的潇洒而去。 随着燕赤霞的背影远去,宁菜臣心里那几十年的郁结终是消散殆尽。 许是霉运终于用完,许是心情的变化,宁菜臣终于在孙员外家里谋了个抄书的活计。 挣得不多不少,但好歹有进项。 领到第一份酬劳的时候,宁菜臣特意买了只烧鸡打了一壶酒带回家去。 路过状元桥的时候,他想起好久没见的聂小倩,就和她打了声招呼。 正是黄昏时分,柳树上点点青绿,正垂在石桥边轻轻摇摆。 聂小倩闻言探出眼睛和额头,杏眼里满是笑意:“好久不见啦,宁菜臣!” “是啊,好久不见。”宁菜臣坐在桥上和聂小倩说话。 “最近怎么不见你?”聂小倩问。 “前不久大病一场。”宁菜臣道。 “那你没事吧?”聂小倩关切的露出小半张脸,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宁菜臣。 第四十一章 倩女游魂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黄昏的阳光虽不剧烈,但照在身上也不是好玩的。是故,聂小倩猫在桥洞里,还是不敢明目张胆的出来。 “要是有事的话,现在小生就不能站在这里了。”宁菜臣笑言。 “是噢......”聂小倩笑了。 两人又谈了一阵子,方才告别。 话题主要围绕在聂小倩的状元郎为什么还没来展开。 当夜,宁家少见的欢声笑语。 每个人都很振奋,特别是宁菜臣,他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现在,却找到了些许自我价值。 抄书的活计很轻松,每日还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宁菜臣不愿休息,便和人闲聊。 那些鬼鬼怪怪的故事总是引的许多人围着听。 宁菜臣注意到这一现象,忽然想起了聂小倩。 她不就是鬼么? 若是将她的故事写出来,那肯定有很多人看。 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借此翻身,声名大振。 那个北陵哭哭生不也是靠着写话本子流芳百世么? 宁菜臣枯寂的心再次活动起来。 颓郁一扫而空后,他产生了进取的心思。 说干就干,宁菜臣在休息时间随意写了一个聂小倩的故事。 聂小倩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却不幸染病,在云英未嫁的时候死去,死后寄身破庙,化为一个美艳的女鬼。 一日,一个落魄的老实书生因为赶考,寄宿在破庙里,一人一鬼一见钟情,私自订了终生。 短短一个故事,宁菜臣涂涂抹抹,写了四五天,终是定下来初稿。 那一日,他将稿子放在桌上去吃饭,没想到,却被前来寻书的张员外看见。 张员外被这故事吸引,请宁菜臣上座,并将他介绍给了自己的一群朋友。 这朋友里,有一个专门刻印闲书的书商,他在宴会后,截住了宁菜臣,说愿出一百两买下这个故事,但还请宁菜臣写的波折凄美些。 宁菜臣微醺的答应了。 当晚,他把书商给的二十两定金递给了宁王氏。 宁爹和宁王氏瞪大了眼睛。 这是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的一笔巨款。 宁王氏旁敲侧击的询问宁菜臣,醉醺醺的宁菜臣却抱着三条腿的桌子大哭起来:“娘,你的儿子我要发达了!” 宁王氏还没反应过来,宁菜臣又对着墙角的破板凳磕头:“爹,多谢你当初多给我的三十文钱......” 一头雾水的宁爹和宁王氏将古怪的儿子弄上床以后,商量了半夜,还是决定在床角挖个坑儿将银子先埋下去。 这钱来的模糊,不能瞎花用了。 宁爹和宁王氏一辈子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儿子不说清楚,他们本着谨慎的态度便宜从事,那准错不了。 宁菜臣一大早就出门了,回来的时间却被以往晚了两个时辰。 这多出的两个时辰都是和聂小倩闲聊去了。 可是,不管宁菜臣怎么询问,聂小倩的话题永远只有一个――她那永远不见踪影的状元郎。 而关于生前的记忆,也只有算命先生那个夫婿是状元郎的预言。 宁菜臣急的头发掉了一大把。 作为他的女主角,聂小倩怎么能这么缺根筋儿呢? 作为女主角,她必须是美艳的,美艳之外,还要有讨人喜欢的性格。 什么性格呢?善解人意啊,温柔可人啊,等等诸如此类的。 宁菜臣搜索枯肠,拿来诸多符合对女子幻想的词,往聂小倩身上套,却一套一个不准。 毕竟是给人看的故事,谁会对一只鬼每天重复等自己的状元夫婿的无聊经历感兴趣呢? 从聂小倩这边得不到波折的信息,宁菜臣只好从书生身上下手了。 他写了好几折书生一波三折屡考不中的戏,可被书商否决了。 谁愿意看你一个书生怎么考也不中啊? 让他中状元,和女鬼在一起嘛!大家都喜欢看这样的!书商拍板。 当然,还是要有波折,不能让一人一鬼太顺利了。毕竟物种不同嘛! 在宁菜臣准备告辞的时候,书商叫住了宁菜臣,嘱咐道。 就这样,宁菜臣写了好几版,都没能让书商满意。 宁菜臣终是咬了咬牙,买了许多艳情话本回来看。 这一看,便恍然大悟。 终于,他写好了。 化成美艳女鬼的聂小倩由于好奇,便每每夜间现身和借宿的男子谈些风花雪月云雨巫山,男子都说会娶她,却总会一去不回。 天长日久,聂小倩觉得男子都是一个德行,便黑化了,以吸食男人的精气修炼。直到遇上了一个正人君子一般的书生。 不管她怎么诱惑,那书生都不为所动。两人彻夜长谈,暗生情愫。书生许诺,考完便来娶她。聂小倩觉得找到真爱,便自此金盆洗手。 果然,书生中了状元,回来接了小倩,两人成婚。 这一版写的曲折了些,书商看着终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宁菜臣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书商一开口,宁菜臣的心又提了起来。 “艳情有余,而凄美不足。”书商评论道,“纵使身为女鬼,也要做一个冰清玉洁的女鬼。风流过度,便成了妓|子。若必须如此,得给聂小倩找一个不得不的理由。不然,许多看书的人难以接受。” 宁菜臣觉得有理,可这真要修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 要既艳情的引人遐想,又要不落俗套,既要波折不断,也要大团圆结局......真是难啊! 宁菜臣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废了一堆又一堆的纸。 饭菜都是宁王氏送到茅屋门口的。 每次宁王氏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看见儿子那般失魂落魄明显神游天外拒绝被打扰的样子,她就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终于,半个月后,形容枯槁的宁菜臣大笑着打开了门。 “哈哈,终于成了!” 这一版本,宁菜臣加入了一个老妖怪和一个行侠仗义的道士。 老妖怪胁迫聂小倩收取男人精气,供她吸食。若是不忍心害人,老妖怪便对聂小倩进行残酷的惩罚。聂小倩反抗不得,便勾引来往的旅人,戳破他们的脚心抽出精气。 这样一来,楚楚可怜的美艳女鬼惹人心生怜意,一个个看书的人恨不得立马仗剑去救她出火海。 第四十二章 倩女游魂 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宁菜臣火了。 确切的说,是话本子《聂小倩》火了。 宁菜臣借着这个火的一塌糊涂的话本子,赚的盆满钵满,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为了感谢聂小倩,那一日和镇上的老爷们吃完酒以后,他特意买了些香烛纸钱到状元桥上烧给聂小倩。烧完了,就着酒意,还和聂小倩谈起了燕赤霞。 这新奇的故事,听得聂小倩目不转睛。 桐花村宁家还是那被围观的那家,不过,如今却不是看戏来的,而是为了看县太爷。 随着话本子聂小倩的走红,宁菜臣的名字随之响遍大江南北。 酒肆勾栏,坊间书摊茶楼,都在谈论聂小倩和书生的爱情故事。传来传去,那故事里的书生,变成了与宁菜臣一字之差的宁采臣。 很多人闻名而来,想要看看和鬼谈恋爱的宁菜臣究竟是何许模样。更多的,则是想要问问宁菜臣,那鬼究竟长的什么样,是不是和人一样吃饭喝水穿衣。 甚至,县太爷都被惊动了。 上头来人让县太爷将这事原原本本上报上去。县太爷于是亲临宁家,来看望宁大才子。 县太爷的大轿随着沿途敲响的锣鼓来到了宁家的三间小茅屋前。 于是乎,桐花村再一次炸了。 那扛着锄头准备刨地的汉子,在家喂鸡的老妇,互相咬耳朵做针线的婶子们,赶忙放下手头的事儿,聚集到宁家的小茅屋前。今年,是村人第二次围在宁家门前了,打破了一年一次的惯例。 唯一不同的是,前些次被瞧不太起得宁书生成了村里最有出息的人物。 要知道,桐花村几百年间,从没有出过劳动县太爷亲自上门拜访的人物。而这屡试不中,考了三十多次没考上童生的宁书生却拔了空闲了几百年的头筹。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桐花村人杰地灵,马上要出大人物了! 真是人人都与有荣焉! 屡试不中的宁书生,一直被嘲笑的宁书生,摇身一变成了桐花村百年难遇的奇才――文曲星转世! 连县太爷都称赞他是大才子,那准错不了! 至于为什么宁菜臣一直屡试不中,考了多年连个童生都不是,村人有了自己的答案: 哪有人随随便便就成功的?从来做大事的人,都是要经历一番挫折痛苦的。这不,现在不就时来运转了? 甚至,宁菜臣以前的种种荒诞的行为,都成了他是做大事料子的铁证。 考了几十次未中还在考? 说明宁大才子百折不挠,心性坚定,一般人能做到这样么? 不能! 要么考了十几次不中心灰意冷种田去了,要么就寻根绳子将自己吊死了!哪有一个人,像宁菜臣这样百折不回一如既往? 真真是个做大事的料啊! 考不中三番五次要投井? 说明宁大才子有极其强烈的荣辱观与自尊心。一般人能做到这样么? 不能! 考不中?有什么大不了的。回家种个田,或者做点别的什么小生意,怎样不能糊口过一辈子?哪有一个人,像宁菜臣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自尊心强到不成功便成仁? 真真是个做大事的料啊! 那他为什么投井没投死了? 屁话! 那能死么?文曲星转世能死么? 不能死,那他三番五次投井是作甚? 文曲星么?这行为和常人不一样也是正常的。更何况,他三番五次投井都死不了,那不更是说明他天命加身福泽深厚么?再说了,读书人投井,能叫投井么? 那叫什么? 你问老|子一个泥腿子,老|子怎么知道。 那问的人悻悻的闭上了嘴巴,一场谈话终是不欢而散。 恰在此时,县太爷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 接着出来的,还有诚惶诚恐激动莫名的宁爹和宁菜臣。 县太爷受了众人礼后,上了轿子敲锣打鼓的走了。 留下仍处在兴奋中的众人热烈的讨论。 黑黑的李家大婶子挨着矮胖的王家大嫂子走着。 “俺说什么来着?这和俺三舅的大伯子的二叔嫂嫂娘家的姑爷一个样的。人家请他当大官儿,人家越是劝他去,他越是不去,他越是不去,他的名气就越大,他的名气越大,请他做的官就越大.....王家大嫂子,你看,现在,宁书生不是名气大到惊动县太爷了么?” 黑黑的李家大婶子眉飞色舞一脸得意道。 “嗯。嗯。” 矮胖的王家大嫂子并不明白两者之间的关联,当下也不敢多话,但为了不显示自己的浅薄无知,她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附和了几句。 宁家搬到了镇上,买了个二进的小院子,挂牌宁府。 宁爹和宁王氏在地里刨食刨了一辈子,到老了,却摇身一变成了老太爷老太君。底下不仅有人端茶倒水,还有人洗脚捶背。 最开始几天,两老还有些不适应,但没过一阵子,就像是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一样,颇有些积威。 茶水烫了些,一个眼神子抡过去,那端茶的丫头会慌忙的跪下磕头:“老太爷息怒。” “嗯――,下次不可如此,下去吧。”宁爹拉长语调,慢悠悠的吩咐道。 “是。”那婢子忙含着泪悄悄从屋子退出去了。 宁菜臣成了一方的文化名人,三天两头的在外赴会,借着《聂小倩》的名头,他很是吃香了一阵子,走到哪里,都被人称呼“宁大才子”。 尝到甜头的宁菜臣早就将聂小倩抛到了脑后,除了四处吃喝吹捧,他天天在心底琢磨着要怎么写出比聂小倩更好的话本子,以期名气更大财富更多。 但《聂小倩》却成了他的巅峰,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难以写出超越《聂小倩》的话本子。 不过,有此一话本子,他的地位也已经奠定。 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宁菜臣他要成亲了。 娶得是河西郑家的庶出六小姐。 虽是庶出,但年方十五,生就雪肤花貌,琴棋书画亦是无一不精,样貌才情样样都好。 更何况,郑家百年世家,几个叔伯都在朝为官。郑老太爷虽说赋闲在家,但文名甚大,堪为文坛魁首人物。 这从天而降的好姻缘,砸的宁爹宁王氏连带着宁菜臣好几天都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 第四十三章 倩女游魂 1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让郑老太爷看中宁菜臣的,就是一出《聂小倩》。 这般动人的情思,人鬼的绝恋,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非大才力不可为! 能写出这样锦绣戏本的人物,必非池中之物。 女儿他多的是,嫁给富商的有之,嫁给高官的有之,嫁给状元的有之,嫁给世家的有之,却没一个嫁给才子!恰好,宁菜臣凑齐了他心里的缺憾。 宁菜臣其人,他叫到家里来看过,人是极老实木讷的。虽然年纪大些,但尚未娶亲又才高八斗,大器晚成的人物,六小姐嫁给他倒也不亏。 家里虽穷了些,但自己帮衬帮衬也就是了。 过三五年,弄个小官儿做做,也就脱了平头百姓的帽子,真是一桩好姻缘。 打定注意,两家的婚事很快就风风光光的办了。 聂小倩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她仍旧呆着状元桥下,等着她的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 七夜经常来看她,但两人说不了多少话就沉默了。 聂小倩和七夜不知说了多少年的状元郎,她知道七夜早已烂熟于心,也就避开了这个话题,最多感叹一句。 而七夜呢,想着那一日聂小倩跟在宁菜臣身后离去,多次欲言又止。 因此,这沉默就埋在了两人之间。 他们不在像以前那么无话不谈。 其实做鬼是很无聊的,七夜困在一方水域,每日所见也就那护城河附近的事情,聂小倩呢,天天看着状元桥,她的注意力也就在那一座被人匆匆走过的桥上。 许多年下来,也没什么新鲜事儿。 以前,七夜会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聂小倩,聂小倩也很喜欢听。但最近,七夜讲起那些事儿的时候,聂小倩总有些心不在焉。 是故,七夜也没了继续往下讲的心情。 聂小倩最近觉得有些闷得慌。 这是她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了。 以前每天醒来,就是在桥下看着桥上的行人发呆,就算日复一日,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的很。 但最近,却有些不一样了。 她觉得无比的烦闷。桥上的行人总是匆匆而过,就算是摔跤也摔得大致一样,更别提有人会停下来和她说说话了。 宁菜臣已经好久没来了。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状元桥桃红柳绿,一树颤袅袅的桃花正横斜的映在水面。而今,四处萧瑟,桥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上一次,他和她讲的燕赤霞的故事,她还没听够。可不知怎的,宁菜臣却不来接着讲了。他说过,要来接着给自己讲的。 许是什么耽搁了吧? 那有什么能耽搁了呢? 聂小倩想啊想,想起了上一次宁菜臣生病许久的事情。可能这一次他不来是因为他又生病了吧。这可怎么办?他是聂小倩心中认定的朋友,朋友生病,怎么说也得去探望探望。 聂小倩趁着夜色飘荡了许久。 她曾跟着宁菜臣走过的小路,被她飘了好几个来回,却没找到宁家的所在。 飘完了,聂小倩垂头丧气的来到阆苑桥下。 七夜正浮在水面发呆,聂小倩离开的事,他借着反光的水面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微微有些酸涩,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夜里,那些整日里跟着七夜的青蛙好不容易藏在水边的草丛里,不跟着七夜了。沐浴着纯白的月光,七夜整个人看起来俊雅至极,风姿难挡。 聂小倩抱怨的话刚到了嘴边,却忽然咽了下去。从她的视线看过去,七夜的目光灿若星辰又带着似水的温柔,像是有一股吸力,要将她不由自主的拉下去。 聂小倩不自然的别过头,悄悄红了脸。 七夜温柔的目光黯了黯:“你好久没过来了。” “嗯。最近有些忙。我......我......我先走了。”聂小倩拘束的说。 她和七夜认识这么多年,从没有感到如此不自在和拘束过。仿佛随意呼吸一下,就尴尬的要命。好在,鬼是没有呼吸的,聂小倩红着脸想。 “不坐坐么?我......”七夜也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挽留着。没想到,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聂小倩打断了。 “不了。” 匆匆丢下这两个字,聂小倩逃似得跑掉了。 七夜的目光熄灭了。 小倩,她,爱上了那个书生了么? 七夜看着皎皎的月色,轻轻叹息了一声。 一只鬼的叹息是极轻极轻的,轻到一阵微小的风意就能刮散。 聂小倩逃似的回到自己的桥洞下,总觉得有些忐忑。 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七夜的目光就像是火一样,格外灼人。连带着,她那死寂的心脏似乎都有了搏动的迹象。 那夜,聂小倩丢下七夜以后,七夜一只鬼落寞的坐了好久。直到天色微明,草木凝霜,他才从那一声叹息的心事里回过神来。 没过几天,七夜就知道为什么聂小倩那么慌乱的逃走了。 她该是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可是......七夜看着水里墨汁晕染的话本子,听着耳边宁家成婚的谈论声,目光郁郁。 原是有了良人啊......那么,她那日逃走是因为不想伤害自己吧,可那准备道别的话也没说出来呢! 七夜抚着湿淋淋的话本子,看向了状元桥的方向:小倩,郑家大小姐就是你的转世,你上一次来,是因为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候么?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恭喜你啊! 聂小倩并不知道宁菜臣成婚的事,她躲了好几天,脑海里全是七夜那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的目光。 以前他也会拿那样的眼神看她,可聂小倩从来都没觉得注意到有什么不对。直到那个寂静月色下的一回眸对视,她那无波的心隐隐有了躁动的趋势。 谁说鬼没有心? 聂小倩捂着自己砰砰砰直跳的心脏,脸上直躁的慌。 聂小倩闭门了七天,直到那一日,她听到关于自己的窸窣谈话。 “原来聂小倩的转世就是郑家六小姐啊......” “欸,好事多磨。好在,聂小倩和宁采臣终于在一起了。” “是啊是啊!” “今儿个他们成亲,郑老太爷摆了流水席呢。一起去吃酒吧。” “好啊!走走,快点走,去晚了就没位子了。”有人催促道。 第四十四章 倩女游魂 1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猴急什么?听说摆了整整一百桌呢,哪里会没有你我坐的位子?” “哎呀,你解错了,不是那坐的位子,而是靠近前面的站的位子。去晚了,就看不到聂小倩和宁采臣拜堂了!” “噢噢,那快走!” 两人说着,脚步声远去了。 聂小倩从朦胧中醒来。 自己要和宁采臣拜堂了?自己为什么不知道? 还有,宁采臣是谁?难道是宁菜臣? 可郑家六小姐又是谁?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聂小倩熬到了暮色四合。 好奇的跟着人流飘到了那张灯结彩之处。 早已搭好的戏台子横在面前,周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密密麻麻的,挤得水泄不通。 可聂小倩不是人,她是鬼,所以她轻而易举的越过那人群,占了靠近戏台子的一个位子。 水袖飘飞,才子佳人正咿呀往来。 微微吊起的眉梢,嫣红春意的眼角,只不过一抿唇、一勾眸、一抬手,便是说不尽的风|流缠|绵。 忽然平地里一声炸响,一个阴森森的老妪忽然出现,正难分难舍情意绵绵的两人惊叫着分开。 眼看她一步步逼近,狞笑声越来越近,那双瘦骨嶙峋的树皮手即将触及到佳人的脸颊,忽的,那戏台一暗。 一盏茶后,一声洪亮的大喝划破黑暗,戏台由暗慢慢转明。 众人只听得那兵器交接的声音、山石碎裂的声音、树木轰然倒塌的声音以及阵阵轰隆隆咔嚓嚓的雷声响成一团。 瞪大眼睛去看,却只看到那乍现乍灭的火花,砰的一下炸开,明亮的刺入眼睛. 等那亮度三现三灭,那暗的什么也看不清的舞台终于明亮起来。 一个持剑的道士从天而降,正与那老妪战的难舍难分。 ...... 历尽磨难后,两人终成眷属,凤冠霞帔,喧天锣鼓。 正一挑盖头,吉时到的喊声响彻院子。 许多人都涌向那喜堂,争着去瞧热闹。那接下来的对话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 “小倩,是你?” “采臣,是我。” 聂小倩却没去,她怔怔的看着披红戏台上深情凝视的两人一番缘由诉说,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送入洞房的喊声传了过来,她才蓦地惊醒,眼角滚下一颗透明的泪珠。 她拦住了拉着红绸将要入洞房的宁菜臣。 “你为什么还要和她成亲?” 被莫名其妙拦住的宁菜臣:“......” “你看得见我,不是么?”聂小倩继续追问。 宁菜臣蹙眉,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你就该知道我不是她。”聂小倩痛道。 宁菜臣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什么和什么? 就在宁菜臣愣神的一瞬间,那红绸轻轻动了一下。 一旁的喜娘赶忙对着发愣的宁菜臣赔笑唤道:“姑爷,这该入洞房行礼了,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宁菜臣收回目光和疑惑,随着喜娘牵着郑家六小姐进去了。 聂小倩怔怔的看着那关上的门,好半天,没动一下。 直到众人都退了出来,聂小倩还呆立在一旁。 第二日清晨,天未亮就飘起了雪。聂小倩静立一晚的身子上落了细薄的雪花。 嗤―― 燃了一晚上的红烛熄灭了。 直留下黑楞楞的窗影和新糊上的窗纸。 那白色的窗纸,在未亮的天色里看起来有些惨兮兮的。 聂小倩青白着脸,踩着雪,吱吱呀呀往那寒冷的桥洞走去。 朦胧中,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人。但她的脑子一片混沌,想要去想,却始终不得其法,只有两个抹脸描眉的人在深深对望,互唤对方。 “小倩――” “采臣――” 聂小倩疯了。 她总是坐在桥头痴痴的笑着,笑着笑着,又哭了。 “采臣,我是小倩啊......我才是小倩呐!” 月色清冷,七夜站在她身后,任风吹散他如墨长发。 看着近在眼前的聂小倩,七夜终是明白了所有一切的原委。那同名同姓的话本子人物,在他们之间画下了误会的一笔。有的人清醒,却有人糊涂了。 成为鬼以后,前程往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忘尽。 他是如此,聂小倩也是如此。 可因为之前宁菜臣和聂小倩的交集,让一向单纯的聂小倩误以为自己忘却了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将那话本子的事全数当了真。 那一晚,大喜日子的戏台前,聂小倩将自己陷进了戏里,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七夜终是不忍看到聂小倩这幅模样,便和河神交换了一个愿望。 他想要能自由行走的权利,河神答应了,但前提是,要用七夜身上的一部分交换。 七夜看着疯疯癫癫的聂小倩,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答应你的请求。”我看着面前丑陋男鬼空荡荡的袖口,平静的陈述道。 得到自由行走权利的七夜,自是会去找宁菜臣,让宁菜臣告诉聂小倩,一切都是虚幻的,并将那话本子女鬼和书生的名字改了。可宁菜臣不愿意放手那到手的利益,咬定了不松口。 人鬼绝恋,鬼转世报恩。多么凄美的一段佳话。 故事流传甚广,大家都已经接受了这一设定。 只要这戏一日未歇,人们提到这一出戏,都会想到这戏本子的作者是他宁菜臣。更何况,由于这鬼报恩的附会,他已经被皇帝知晓,直接点了七品的县令。 人与人之间活着都是尔虞我诈各扫门前雪,更何况,为你个死了多年的鬼的感受,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可笑! 更何况,这戏只不过借了你名字而已,你自己傻乎乎的信以为真,还来控诉我不该这么写要求修改赔偿!简直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第一次来,不答应。 第二次来,仍旧不答应。 第三次来,被一符纸所伤,烧掉了半只手臂。 第四次来,已经人去楼空。 宁菜臣已经带着娇妻走马上任去了。 “是的。”七夜低声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试图摘取桃子的聂小倩身上,不肯偏移分毫。 桥边的桃树上稀稀落落的长了十几个青涩的桃子,有那么一枝低垂水面,隔这个桥洞很近。聂小倩趴在桥洞里,伸长胳膊去够那青桃,却每次都差上一点。 第四十五章 倩女游魂 1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听完这个故事,时间也就到了傍晚。 今时不同往日,此时此刻,正是桥最繁忙的时候,车水马龙,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可没有一人停下步伐,朝着古老的桥洞里望上一望。 “你的要求,我恐怕不能做到了。”我遗憾的道。 “为什么?”七夜有些激动。 “我没带孟婆汤,忘情水是给活人喝的,再者......”我顿了顿,目光直视他道:“忘记一切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七夜沉默良久,看着聂小倩的目光飘忽起来。 “这些不好的记忆,我不希望她记着。” “可也许,里头有她不愿意忘记的东西呢?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么?”我微笑的望着他,继续道:“也许,和你有关呢!” 七夜一怔,身子一下子绷紧了,他收回目光,难以置信的扭头看我:“你是说?” 许是激动的缘故,他的声音还有些哆嗦。 我耸了耸肩,伸手轻轻一点,刚刚还兴高采烈够桃子的聂小倩定住了,缓缓倒了下去。 “还有你。”我微笑着,朝七夜伸出了手。 也许,故事我们应该换一个讲法。 毕竟,这宁菜臣和聂小倩的相遇并不是整个故事的开端。 那一日,七夜披着红绸骑着高头大马从状元桥上经过。他年少成名,文采斐然,点一个状元,是众望所归的事情。 可就在那一日例行的骑马游街还乡的过程中,由于一声娇呼,他朝那清凌凌的河水望了一眼。 这一眼,几乎吓掉了他半条性命。 一个俏生生望着他的杏眼姑娘直直坠入水中。 古穗城是南来北往的枢纽,繁华热闹。 那水道里常常有临近村镇的人摇着船来赶集。 状元游街是多么热闹的事情,于是,那些子来赶集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挤在船上看。 聂小倩也是其中的一个。 她立在船头,伸直了脖子去望。没想到,推搡间,她一个趔趄掉入了河里。 落入水前,聂小倩恰恰看到了七夜那惊慌失措的脸。 长得真俊呐! 算命的说,自己要嫁给状元郎,这可不就是状元郎么?若自己的夫君也和这俊俏状元郎一般模样,那该多好! 这是聂小倩脑海里想着的最后一个念头。 聂小倩死了,落水淹死的。人们捞起她的时候,她早已没了呼吸,脸上却带着满意的笑。 状元游街最后变成了集体救人。 没过几日,那新点的状元郎便由于游街那日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一命呜呼了。 许多人想起那日淹死人的事件,都觉得很不吉利。状元游街多喜庆的事儿,却淹死了人,那新死的鬼可不得缠上状元郎么? 众人一阵扼腕叹息。 七夜死后,可能那一日场景太过鲜明,所以他的魂魄飘荡一阵子后便落到了状元桥下。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他的记忆慢慢模糊,便觉得自己是那淹死在桥下的水鬼。 聂小倩飘荡的时间却有些久,她不幸飘进了一座寺庙的古钟里,直到百年以后,才被一个得道的僧人发现。僧人怜她,便满足她的心愿,千里迢迢的将她送还到古穗城的状元桥下安居。 就是这百年的光阴,出了岔子。 穗城在很早以前,是个背山而建的城池。 城的东西,各有一城门。东边对着平原,西边靠着山险。 东门那里那座桥叫阆苑,西门那里那座桥唤状元。 之所以叫状元,不过是因为西门过桥百米的巷子里有城内唯一的学堂。为了讨个好口彩,那桥便被赋予了这么一个名字。 那状元桥的名字一直沿用很久,直到三百年前的一天,黄河决口,大半个城都淹没在水里。 洪水退去以后,东门外的平原全数淹在水下,那东门只好被封上了。 重建的时候,是西门百里外寻来的工匠。问两个桥怎么刻名字。 那监管的官儿摇头晃脑的道:“东阆苑,西状元。”说完,似是背口诀一般接着道:“隔城门近的唤阆苑,隔城门远的是状元。” 官儿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但是个于俗事不通的书呆子。他背的口诀就是教小孩儿记地名的顺口溜。 顺口溜里的城门两个不一样,一个指东门,一个指西门。本来状元桥隔西门很远,但由于东门封住了,工匠又从西门外找来,于是大家一合计:原本隔得远的状元桥成了隔得近的那一个。 于是,那本该是状元桥的新桥成了阆苑桥,那本该是阆苑桥的新桥成了状元桥。 老一辈人都说不对,可经不住时间流逝,两桥的接受度慢慢变高。 久而久之,那状元桥就成了阆苑桥,阆苑桥就成了状元桥。 百年后,一风尘仆仆的僧人托着坛子询问状元桥的所在,便被指到了旧时阆苑桥的所在。 聂小倩忘记了许多事情,临死前想起那一段算命的话,就成了她心底的执念。 于是,她总是期盼的望着状元桥上,等她的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春风得意的来娶她。 谁料想,命运安排个如此阴差阳错。 聂小倩慢慢坐了起来,看着倒地的七夜奔了过来:“七夜,你怎么了?” “小倩,我......”七夜正准备说话,忽然想起自己的脸和手,慌忙抬起了袖子,却不妨被一把抓住。 “我......你放心,我......我都喜欢的。”聂小倩嗫嚅道。 一场游魂,溺入戏里,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但多年来,那个静静陪着她的人的气息却熟悉到令人感到安稳。他的一言一行,早已刻入她的脑海。更何况,情愫早在许久以前,已经暗生。 在聂小倩失魂的那一天,她忘记的重要之人,终于在她清醒以后,和眼前之人重合起来。 “小倩......”七夜的脸有些薄红,他看向聂小倩的目光温柔如水,却带着坦荡的热烈。 “吭――”我不自然的咳嗽一声,“你们慢慢聊,我去去就回。” 空间和时间留给他们吧。 还有许多事情,是不方便我在场的。 我要做的,另有其事。 河边,一个面容俊美的青年正坐在垂柳上晃着双腿。 “不是你的东西,该还了。” 我靠着树木,看也不看他,直视着河面淡淡道。 第四十六章 倩女游魂 1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真无情呢你。”俊美青年走到我面前,眨巴着眼睛深深望着我,一只手闲闲的搭在树上,把我圈在臂弯里道。 这是树咚么? 我忍不住起了一阵恶寒,赶紧挪出了那手臂的势力范围。 “没意思。给你了!” 一个透明的水球递了过来,水球里时一张困住的俊美脸孔。 是七夜用来交换的脸。 “没意思还骗人家几百年。”我忍不住反唇相讥。 “哎,你不懂哥的寂寞。”河神颇有些‘你们都不懂哥的寂寞和哀愁’那种不被众人理解的迷惘颓废范儿。 我斜过去一眼,差点笑岔了气。 脱下七夜脸的伪装,河神变成了原本的模样,是一个粉粉嫩嫩的小朋友。 你能想象一个粉雕玉琢的小朋友一本正经的表现出“哥很寂寞你们却都不懂”的丧气样儿么? 真是可爱的想叫人在那肉嘟嘟的脸上捏上一把。 这样想着,我不顾河神小童子的抗议,伸出了自己的魔爪。 “你敢欺负我,我回家告诉我爹。我爹是西溟幽海龙宫......” 手还没捏两下,那装哥的寂寞河神小童子立马就蔫了,露出了小孩子的本性――被欺负了,赶紧回家找爹。 “五百年幼龙,还没成年呢!别总想着装大人泡小姑娘――”我又捏了捏他柔软的小脸蛋儿,教训道。 “我没泡小姑娘......”河神小童子争辩道。 “噢,泡小伙子也是不行的――”我一本正经的接上。 “......”未成年的河神小童子要哭了。他能说他之所以骗七夜的脸,是为了上岸去吃好吃的么?因为一个小孩子去吃东西,人家总觉得他没钱付账的说...... 等我回到西门大桥洞下,七夜和聂小倩正含情脉脉的互靠着,看河下水波上漾动的灯火。 聂小倩还是那么一副模样,杏子般的大眼、苍白脸色、瓜子脸。原本那两个被酒烫伤的疤痕已经长好了,只是头发略微稀疏而已。不仔细看的话,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七夜却变了样子。多年前那个俊俏的少年郎已经不复存在,只有那温柔深情的目光一如往昔。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一屁股坐在不远处,看着河里浮动的灯火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眼角眉梢都是缱绻的笑意。 “我们准备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生活,不再错过,也不再分开。”七夜抚了抚聂小倩被风吹乱的头发,温声道。 “嗯。那后会有期......”我拍了拍七夜的肩膀,笑着眨了眨左眼:“别忘了好评哦,亲。” 告别两鬼之后,我回到生别离。 不出意料,阿离和黑白无常都回来了。 黑无常正和阿离一起吃蛋糕,白无常盯着电视正津津有味的看木瓜剧。 小团子正躺在我惯常休息的躺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睡觉,那刚刚长出的新绒毛随风一颤一颤的。 阿水在水晶宫里无聊的飘过来飘过去,飘着飘着吐出一口口水,像是喷泉似得,撒自己一身,一个人无聊的玩的正嗨。 明亮的灯光透过窗户传出去,暖洋洋的一团,看上去,和万千个普通又温暖家庭一样。 我忽然微笑了。 “老板娘你回来了,来吃蛋糕啊。很好吃的。” 看我回来,黑无常兴奋的喊道,一小块蛋糕从他的嘴巴里咣当一下掉下来。 “你们吃吧。我先去洗洗。” 我摆摆手,准备将自己彻底清洗一遍。最近穗城的雾霾有些严重,空气灰蒙蒙的,出去一趟,感觉整个人都落了层灰。这对爱干净到极点的老人家来说,出门真是一场灾难。 洗完澡,我对着浴室的镜子吹头发。吹着吹着,我愣住了。 这.......这是我么? 我记得自己头发花白牙齿松动,老的不能再老了,可眼前这个人,明明比原来年轻了一些,脸上的皱纹也少了许多,而且看起来熟悉的很。 我一抹镜子,变化成了我在凡间行走的幻相,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出现在镜子里。 看了半晌,我呆愣了。 我法身的样貌我是熟悉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可再怎么年轻化,也不可能将双眼皮当做褶子抹掉一条。 这是为何? 我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人像,伸出了手,擦了擦模糊的雾气,那单薄的眼皮上空空如也。一张尚算清丽的脸,由于单薄的眼皮衬托,看上去有了一股子清冷的味道。 这是我当初幻出的法相不假,可似乎又有什么不太一样。 “孟姐,你好没?”阿离在外面催促。 “好了。”我赶忙收回思绪,拉开了门。 阿离上下扫了我几眼,忽然热情的凑了过来。 “孟姐,怪不得你最近皮肤变好这么多。原来在偷偷保养啊。有什么秘诀,跟我透露一下啊。” “什么?”我有些不明所以。 “别装了。你看你,才两天时间,那眼角的鱼尾纹都淡化的没有了。用了凡间什么好东西,效果这么好,给我说说。”阿离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真的?”我悚然。 “嗯嗯。前两天我刚来,看到你眼角有皱纹,今天再看却一点也没有了。”阿离道。 那厢阿离仍在信誓旦旦,我却听得心里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为何? 神仙法身千万年难得一变,可我的法身却是一年比一年老。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没想到现在竟然会慢慢返老还童。 就是这样,也就算了。毕竟样貌年轻谁不喜欢?可是......一想起那消失掉的双眼皮,我心里却暗暗生出了不安。 但那不安却是转眼被我强行按捺下去,等这些接好的订单忙完,是该回去冥府查探查探了。 “怎么了?”见我不说话,阿离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想起今天接的单子。你呢,那边怎么样?”我转移话题道。 阿离也不以为意,洗完手和我一起往外走。 “还不错。这个蛋糕就是那个爱烘焙的老人亲手做了送我的。”阿离道,“你那边呢?” 我坐下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对!”沉思许久,黑无常开口打破了岑寂。 众人的眼神都投向他,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第四十七章 未了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聂小倩既然是淹死的水鬼,那么,她是不可能离开护城河的。为什么能跟着宁菜臣飘那么远?” 众人又将疑惑地目光投向我。 “误打误撞,聆听禅钟百年,她已成鬼仙,自是来去自如。”我淡淡道。 “那七夜脚边的青蛙呢?他并不是淹死的,照理说......”阿离出声询问。 谁料,阿离还没有说完,就被白无常兴奋的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这就是凡间所说的心理暗示产生了作用。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淹死的水鬼,所以就显出了淹死鬼的假象。就像是电视里做实验那样,就算撤掉玻璃罩,罩子里的蟋蟀也会乖乖呆在原地。” 说完,白无常激动的看着我。 我赞许的朝她伸出了大拇指。 另一边,夜色里,七夜和聂小倩并排飘在水面,最后看了那桥洞一眼。 “我们以后还回来么?”聂小倩问。 “你要是想回来的话,我就陪你回来。”七夜闻言收回目光,转过头来认真的对聂小倩说道。 聂小倩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七夜的胸前的脑袋抬了起来。 这一抬,让她瞪大了杏子般的眼睛。 “怎么了?”七夜体贴的问。 “你的脸——”聂小倩看着近在咫尺的恋人,有些迟疑。 七夜忙低头看水面自己的倒影。 一张俊美的脸庞随着水波灯光轻轻漾动着。 这是? 七夜惊讶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倏忽急逝的眨眼,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他看了看自己被拍的肩膀,站了起来,温声对身边的人道: “走吧——” 是夜,寂静的生别离,众人陷入沉睡。 叮—— 您的订单已完成。 叮—— 您的好评请接收。 叮—— 主银,偶是青蛙王子发来的大大大大红包,请快点粗暴的撕开伦家—— 时间又过去一天,十五天的期限如今只剩下七日。 一大早起来,我就双眼放光的在网站上查看订单。看着那红艳艳的一片小勾勾,小心脏一直激动的直打颤。 呼――终于能够稍微松口气了。 看着网站上的情况慢慢变好,众人心里绷紧的弦稍稍松动几分。 连日来,生别离的氛围有些凝重。于是,我提议,今日放假休息一天。 此提议一出,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欢呼。 悠闲的一日。 黑无常买了一堆红豆糕在吃,吃的糕屑飞扬;白无常照例对着那你爱我我爱他他却爱她的剧纠结不已;小团子和阿水则在进行那闹得整个生别离都鸡飞狗跳的日常一战。 阿离在中午就出去逛街去了,我扫了扫那条忽然弹出的新闻,微微抿起了嘴角。 帝都,国家博物馆。 汹涌的人潮快要将这间旷大的展览室挤爆了。 横空出世的名画像是一颗重磅炸弹,炸响在诸多艺术爱好者和研究者的心间。 就算首展的当日为工作日,这种热情却始终不减。甚至有人将幼子也带来一同接受熏陶。 我站在人群之外,目光却始终留在那副玻璃罩内的画上。 横斜倒挂的荷,上大下小的怪石,还有熟悉的缩脖水鸟……都安然的嵌在那泛黄的纸卷上。 凝视良久,终是到了告别的时候。 谁知道,就在此时,一道童稚的声音阻住了我将要迈出的步伐。 “妈妈,你看那画动了一下。” “傻孩子,画怎么会动呢!不许胡说八道……小孩子说谎,鼻子要变长的……” “真的,妈妈,我没有说谎……”童声还在急急的争辩。 许是看着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妈妈的脸染上了微窘的桃红,连忙厉声呵斥道:“不许胡闹……” “妈妈……”小孩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妈妈捂住了不平的小嘴巴。 我转过身来,看向玻璃罩里的画。 那缩着脖子的水鸟忽然歪歪了脑袋,转动了乌墨晕开的眼珠子。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那刚发生的异象就消失不见了。 热闹的人潮谁也没有在意这个突然发生又消失的小细节。 我忽然笑了:这个一辈子都没学会凡人礼节的朱先生,正在和我打招呼呢! 明了的转过身,却对上一双晶亮清澈的眸子,因着激动,那小家伙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明显透着兴奋的亮光。 我将手指压上了微笑的唇,作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小家伙冲我点点头,然后晶亮的眼睛的瞪的更大了:因为,不远处,也看到古画异象的阿姨忽然消失了…… 空闲的午后,躺在生别离门口晒晒太阳吹吹风刷刷仙友圈儿。 自从小冥王的创收计划实施以来,各种点子奇计乱飞。 冥府好多东西都和凡间接了轨。 比如,这个社交应用胖瓜子的诞生。 说起来,这个创出胖瓜子应用的人,还和我颇有渊源。他就是原定的先锋创收队的成员:引魂命君――夜沈。 先锋创收队除了我之外,早已按照原计划分散在各个城市里进行为期两年的考察任务。 而我由于重伤掉落凡间,便和众人失去了联系。 好在,有夜沈这个胖瓜子横空出世,让我们一众难仙难友不至于在各自的城市里孤掌难鸣。 谁知道,就是这个创意,让夜沈一跃成为仙友内的风云人物。 胖瓜子本为几个落入凡间难以走动的仙友们互相联系之用,谁知道,竟在DEATHPHONE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评和拥趸。 一时间,注册瓜子号相互联系成了仙友们最新的潮流。 一个金灿灿的胖瓜子,上头尖尖,下头圆圆,打开时,从屏幕这头滚像那头,然后胖瓜子三个字一蹦一蹦的跳出来排好,一个真实的小瓜子摇摇晃晃的挂在瓜字的下头,欲掉不掉,显得可爱又滑稽。 据夜沈自己说,他的设计灵感来自于凡间的生活体验。 一堆阿姨婶婶围着火炉边磕瓜子边闲聊,交换彼此知道的信息增进感情,胖瓜子诞生的理念即是如此。 至于,后来增加的仙友圈儿功能,也是为了满足不同仙友们展现自己的需要。 这不,将军吾乃王朝正在仙友圈儿奋力的刷屏。 第四十八章 望归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土特产咧,土特产!凡间新鲜出土的土特产!最后三天,特价抢购!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便宜卖了!三万冥币尝鲜价,买咧买咧快来买咧!” 顺便配山楂果子老配方冰糖葫芦图两张、红枣莲蓉馅儿冰糖葫芦图两张、老干妈冰糖葫芦图两张,老坛酸菜冰糖葫芦两张,顺带一盘五颜六色的冰糖葫芦大合照。 一张图是完整的,一张是咬开一半儿看馅儿的。 整整九张,三横三纵,顺次排开。 将军吾乃王朝刚发布仙友圈儿不久,将军吾乃马汉立马跟在后面点赞转发。 接下来,又是一堆仙友在后头各种咨询各种互动。 其中,最为热烈的就是黑无常大人。 无常不黑:老干妈口味儿是什么味儿? 小吏甲:同问。 主簿乙:+1。 骷髅城的小灰灰:搬个小板凳儿围观。 妄言城阿炳没有二胡:凭老衲三百度近视眼的观测,这东西黑乎乎的,似乎有毒…… 小吏甲:…… 主簿乙:…… 骷髅城二十七度灰:没有二胡的阿炳你好可怜哦,虽然你难得说一次实话,大家都不相信―― 妄言城阿炳没有二胡:正经脸,请不要歧视妄言城城民……我是一个从不说谎的好人~ 小吏甲:呃,你还说没说谎~ 主簿乙:+1。 骷髅城的小灰灰:噗~,哈哈哈哈哈……抱歉,太好笑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妄言城的阿炳没有二胡:……都不要拦我,二十七度灰,你放学不要走…… 小吏甲:不拦你,去吧…… 主簿乙:+1。楼下的的记得带瓜~ 围观的:瓜来了~ 感觉中了数箭的妄言城阿炳没有二胡:……我要画个圈圈赞美你们~ 小吏甲:你好无情~ 主簿乙:好冷酷~ 骷髅城的小灰灰:好无理取闹~ 妄言城阿炳没有二胡:我怎么无情,怎么冷酷,怎么无理取闹? 孟婆婆卖碗不卖汤:你怎么不无情,怎么不冷酷,怎么不无理取闹…… 妄言城阿炳没有二胡:我怎么无……呃,败给你们了~ 众仙看着各自的DEATHPHONE笑做一团。 一会儿,无常不黑弱弱的问了一句:老板呢,这个老干妈口味好吃么?没吃过呢…… 将军吾乃王朝:在的呢,亲亲,绝对好吃。包你尝过一次,再也忘不了那销魂的滋味。 无常不黑:那好,凡间送货么?给我先来五十串儿尝尝。 我笑着摇摇头,准备起身。 谁知这时候一阵“布噜布噜布噜,布噜布噜布噜”声响起。 这是胖瓜子消息的提示音。 我划开界面一看,眼睛顿时瞪大。 冥冥之中:忙? 指尖犹豫半晌,终是敲打下去。 孟婆破卖碗不卖汤:不。 一边,云子游挑挑眉,目光深邃的盯着手里至尊黑豪华版DEATHPHONE,修长的手指飞速的动作着,不一会儿,一行字就出现在发送框内。 “佛冥诞,望归。” 云子游手指摩挲着那五个平淡无奇的字,眸色幽深。迟疑一会儿,终是将那一行字删除了。 “不日佛冥诞,归否?” 想了片刻,云子游终是忍不住再次斟酌言辞重写一次。 正欲发出,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刚刚在凡间买到的那一本书。 他闭目用神念翻了翻,不自然的咳嗽一声,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又换了个公事公办的说法。 “佛冥诞日,带众仙同回冥府。” 我正讶异呢?这小冥王大人怎么忽然和我闲聊,没想到,指示就下来了。 顶头上司差遣,怎敢不从,当下慌忙应诺。 说起来,胖瓜子有个不便之处,就是实名验证。 想当初,一个名叫冥冥之中的人加我,我还颇有些莫名其妙。 一般人取名都很明显的嵌入自己的真名,这个名字却看的人一头雾水。 我搜遍我所认识的仙友们,没有一个叫冥冥或者之中的,于是决定不搭理他。 谁知道,无心打开职业认证那一栏一看,我差点吓得扔出手里的DEATHPHONE。他的职业那一栏,赫然是冥王二字。当下,也不敢磨蹭了,立马加上了人。 我收回思绪。佛冥诞啊,还有半个月呢。 差不多是该回去走一趟了,我抚上自己的脸,怔怔的想。 晚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秋天的寒意在雨声里蔓延开来。一起晕开的,还有一种甜甜的清香。 那是桂花的香味,和我在大槐树下晒太阳闻到的一般无二。 生别离不远处有一所古旧的院落,院子里种着很大一颗桂花树。 昨日下午,我路过的时候通过敞开的大门看到过。 树木呈伞状撑开,略有些坚硬的绿色叶子密密麻麻的簇拥在粗壮的枝干上。 仔细凝神一看,方才看见叶片里细细碎碎的米黄色小花,花朵细密微小,和繁郁密匝的叶片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但就是这不起眼的小花,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甜香味。 我特意在查了查,才知道它的名字。八月,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 今日在外面晒太阳,太阳烘的那香味似是带了一股甜的醉人的醺然。 可一关上生别离的大门,院子里头却是一丝都闻不到的。 但不知道为何,此时竟在梦里如此清晰浓郁,仿佛萦绕在鼻尖似的。 许是夜色里的冷雨扩散了那香味吧! 我不由得想着,模模糊糊的陷入酣眠。没过多久,却被持续吹来的冷风冻醒。 正欲关上窗子继续会周公,面前却忽然多了一只树根纵横的爪子。 一滩水迹从顺着窗弦蔓延开来,随之散开的,还有那清冷的甜香味。 江一白很小的时候,总是趴着窗子朝外望。 屋子拥挤狭窄,不多的空地上铺了一张破旧的床单。床单皱巴巴的,上面杂七杂八的扔着江一白的小玩具。 缺了头和胳膊的超人玩偶,没鼻子洗的发白的洋娃娃,还有几只拧开笔帽乱放的彩色的水笔。 爸爸妈妈总是不在家,却又总是担心江一白乱跑走丢。 于是,只能万般无奈的将江一白独自一人锁在屋子里。 因此,年幼的江一白,就只能日复一日的趴在窗户里朝外望。 这一望,就是好几年的时光逝去。 第四十九章 江一白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对于江一白来说,外面什么都是好的、新鲜的、充满了活力与诱惑。 她迫切的想要出去看看,奈何,一来她寻不到偷跑出去的机会,二来,天生胆子很小,对于未知世界的恐惧压倒了她对于外界的向往。 所以,她只能静静的呆在家里,玩自己为数不多的玩具。 这些玩具,都是妈妈从‘每日收获’里挑拣出来的。大多都是好的,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瑕疵,便被它们各自的主人随意抛弃了。 就是这些带着瑕疵的玩具,被妈妈洗干净以后,装点了江一白整个寂寥的童年。 其中,江一白最喜欢的,就是一只灰色的小兔子。 小兔子长长的耳朵大大的头,浑身毛茸茸的,红色的玻璃珠子嵌在脸上,看起来既灵动又可爱。唯一的遗憾便是,它只有一只眼睛。另外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凹了下去,露出里头填充的灰黄色棉絮。 这是小兔子刚刚被洗干净时的情形。 等江一白拿到那带着洗衣粉清新味道的小兔子时,那个凹进去的破口已经被一朵红色的五瓣儿小花覆盖了。 就这样,江一白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完整的玩具――一只绣着花儿眼睛的灰兔子。 在爸爸妈妈都出去的时候,江一白一个人玩倦了,就会抱着小灰自言自语的说话。 小灰是江一白给小兔子取的名字。 在江一白喃喃自语的时候,它总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郁郁的江一白。等江一白结束倾诉,便将自己毛茸茸的身子借给江一白靠一靠。 这是唯一能让江一白觉得安慰的法子。 江一白五岁了,要上学了,却仍在放学以后,被接她回家的妈妈锁在家中。 妈妈说外面有很多坏人还有来来往往的车子,一白要乖乖的呆在家里,等爸爸妈妈回家。 江一白拉着妈妈的袖子哀求:“妈妈,我跟你一起去吧。保证不打扰你工作。我一个人好害怕。” 妈妈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却过早的显出老气。困顿的生活过早的消磨了她的青春,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道疲惫的影子,仿佛风随便那么一吹,就能将她吹走似的。 她蹲下身子,摸着江一白软软的脸蛋柔柔的哄劝:“一白乖啊,等周末妈妈休息,就带一白去公园买糖人好不好?” “不要。妈妈,我要和你一起。妈妈好久没有陪一白了。”江一白固执的要求。 爸妈最近回来的很晚,江一白基本都睡着了。等第二日醒来,爸爸已经上班去了。而妈妈,也就在接送江一白上学的时候,两人才能有一些相处的时间。 江一白觉得更孤独了。 虽然在学校里,她交了几个同龄的朋友,不再和以前一样只能和小灰说话。 “一白乖呀。妈妈忙过这几天就好了。这周末,肯定好好陪一白。一白不是最喜欢糖人么?妈妈给一白买糖人好不好?”妈妈看着眼神执拗的女儿,疲惫的脸上满是愧疚。 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独自锁在家里是不妥,可是,她也没别的办法。幸好,女儿一直都很懂事,不吵也不闹。但是这样的认识,更加深了妈妈的愧疚。 江一白只好颓然的松开手,看着妈妈愧疚又疲惫的样子,江一白不忍心再继续任性要求。纵使她知道,这一个休息的周末遥遥无期,公园里的小糖人也已被从未兑现的许过好几次了。 看着妈妈小心的落了锁远去,江一白终是忍不住落寞的抱起床边的小灰,将自己小小的脑袋靠了上去。 “小灰,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那一个被许诺的周末终究还是被遗忘了,妈妈和爸爸仍旧早出晚归。江一白照旧被锁在屋子里,玩自己的一堆玩具。 可能唯一和之前不一样的就是,江一白会写字了。 她拿出水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火柴人儿,歪歪扭扭的在底下写了两个字――爸爸。再画了一个大大的火柴人儿,歪歪扭扭的在底下写了两个字――妈妈。然后在两个大火柴人之间,画了一个小小的火柴人,歪歪扭扭的写上自己的名字――江一白。 画完了,看着手拉手的两大一小的火柴人儿,江一白很开心,她想着一会儿一定要拿出来给爸爸妈妈看看这画。 当然,更主要是为了炫耀自己新学的几个字。 她甚至想,等爸爸妈妈看了她的画和字会怎样的夸她。 想着想着,江一白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爬上窗台,痴痴看着窗子外空荡荡的小巷子――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在江一白还没上学的时候,她都是看着爸爸妈妈从这里出现又从这里消失的。 江一白想第一时间看到爸爸妈妈回来。虽然,她知道这个时间,他们都还在上班。但她实在是太激动了。 就像是怀揣着一个迫不及待想要和人分享的好东西,这感觉,搅扰的江一白坐立难安。 一直到夕阳散尽暮色四合,小巷子里三五成群的人闹嚷嚷的经过又闹嚷嚷的消失,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看着再次恢复空荡的小巷子,江一白良久才收回暗淡下来的视线,从窗台上下来。 屋子里由于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暗。 江一白拿起扔在床上的小灰,将寂寥的小脸儿埋了进去。 “小灰,妈妈要是不用工作就好了,那她就可以陪我了。” 白纸上的色彩已经干涸,那三个手拉手火柴人儿安安静静的弯着嘴笑着,看起来快乐又幸福。 爸爸妈妈夜里回来的时候,江一白刚刚睡着不久。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强撑着睡意爬了起来。 “爸爸妈妈,你们回来了......” “嗯。一白乖。早点睡好不好?”许是工作了一天的缘故,妈妈的脸色有些差,那疲惫似乎是更深了几分。 “妈妈,我今天学会了好几个字,还有还有,我......”江一白兴奋的说着,准备去拿自己白天画的那幅画。 “好了。妈妈知道了。一白是妈妈最乖最聪明的孩子。有什么事,明天说好不好?妈妈和爸爸工作一天很累了,想要早点躺下来休息。”妈妈摸着江一白的头,轻轻的说。 第五十章 香骨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噢――”江一白只好垂头丧气的躺下来,继续睡觉。可是刚刚兴奋起来的大脑,早已驱走了那睡意。 那一天,江一白直到很久以后才睡去。 在简单的洗漱之后,爸爸妈妈的呼吸声很快就在旁边响起。江一白却睁大着眼睛,心里一遍遍的说着那一句还没说完的话。 我画了画呢,你看这个是你,这个是爸爸,还有这个小的,是我啊。 说着说着,江一白眼角湿润了。 她紧紧搂着小灰,将喉咙里的破碎的呜咽声咽了回去。 小灰仍是那样一副可爱天真的样子,红彤彤的眼珠子动也不动的看着将头扎入自己怀里的江一白。 那幅画,终是被江一白抛到脑后了。 它再也没有被拿出来,去获取原本应该发出的称赞。 江一白更懂事了,她再也没有哀求妈妈放下工作来陪她。 即使放了暑假,也是每日一个人在家里看看小人书,胡乱玩一通,便早早的爬在床上睡着了。 偶尔,她会爬在窗台上,攥着窗柱往外看。 但不管怎么看,也就是那样。窄窄的一方天地,还有那中午和晚上才会出现的零落人迹。 江一白看惯了就觉得腻了,现在,她更多的兴趣都放在了一本色彩斑斓的图画书上。 图画书是放暑假前问班上同学借的,里面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点亮了江一白黯淡的眼睛。 闷闷的午后,江一白看完小人书,躺在床上孤独的滚了几滚。 阳关透过玻璃晒得床上有一股暖暖的味道。 江一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在阳光下玩儿了,不由得有些心动,当下将小脑袋搁上了窗台。 午后的阳光还是有些烈的,江一白晒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 不过,这晕乎乎的感觉,不但没让她生出退意,反倒心里却欢喜的紧。 那许久被压在心底的愿望又浮现出来。 好想,好想出去啊―― 哪怕只是晒晒太阳也好呢―― 江一白并不是这个土生土长的人,她是随着父母一起来到这里的。 她的家在乡下,那是个有热乎乎阳光和满眼葱茏的小村庄。 江一白奶奶两年前过世了,没有人照顾她。于是,江一白被父母带到了他们工作的地方,亲自照顾江一白。 可是,这地方江一白一点儿也不熟悉。 到处都是陌生的人,还有那各式各样横冲直撞的车子。地方也大极了,到处都是弯弯绕绕的路。 江一白害怕极了。 她只能紧紧拽着妈妈的手,怯怯的跟在爸爸妈妈身后。 终于,他们到新家了。一个旧旧的院子,住了三户人家。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狭长的客厅改造的。屋子整体是暗沉沉的,只有靠近窗户的附近是光亮的。 白天,父母只要出去,就把屋子锁的紧紧的。只有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大门才会敞开一会儿,江一白也能出去在院子里稍微玩那么一小会儿。 院子里除了江一白家,还有房东住的一间以及两个外来户。外来户一个是一对中年夫妻,一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二十几岁哥哥。 这些,江一白在出去玩的时候都见过。但一般白天大家都在外面上班,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就只有江一白一人了。 窗子对着巷子开的,不远处就是院子的后门。 江一白记得,好像,那个后门是那对中年夫妻的住处。因为有一天下午,江一白看到那胖胖的女人从后门出来顺手锁上了门。 谁知道,这一回差不多时间,又看到那胖胖的女人了。 中年夫妻在隔街的工厂附近开了一家早点店维持生计。虽说是早点铺,但除了包子馒头稀饭以外,也会卖一些酸菜面臊子面之类的。 由于物美价廉分量又足,于是,工厂附近想省几个钱的工人午餐也会在早点店解决。 一般工厂下午五点左右下班,但在那之前,中年夫妻都会准备好足够的准备,以防忙的时候来不及,影响收入。所以一般在中午就餐时间结束后收拾收拾,也就快要到准备晚饭的时候了。 这些,都是江一白听爸爸妈妈闲聊时说起的。 中年夫妻确实每天早出晚归的,甚至听说比爸爸妈妈还要起的早归的晚。 江一白转着眼睛,朝外望去。 没过一会儿,胖女人就消失在门后。 就在江一白失望的准备收回目光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左看右看的出现了。 坏人―― 江一白脑海忽然闪现一个词,惊的她立马低下头去。 妈妈说过,要是看到附近有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的人,都要躲起来。那些贼眉鼠目的,都是拐小孩的坏人。 越回忆妈妈的话,江一白越心惊,那人是不是贼眉鼠目呢? 只是一个远远的影子,江一白并没有看清。 她的心慌慌的,爸爸妈妈不在家,万一坏人来把她拐走了怎么办?要是拐走了,她就再也看不见爸爸妈妈了......一时间,江一白心跳的飞快,快到几乎要蹦出来了。 她害怕的蹲在窗边,又怕那坏人在窗户上偷看,总觉得不安全,便又想换个地方。 想了想去,唯一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就是床底,当下江一白也不迟疑,赶紧跑到床底躲起来。 他会不会在窗户偷看?江一白心乱如麻的想。 就算看也看不到自己吧?毕竟自己已经躲在床底了。江一白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忍不住将自己缩成一团的身子又缩了缩。 一直躲了很久很久,直到屋子里的阳光再也看不见了,江一白才敢从床底下挪出来。 这时候,已经到了傍晚了。 江一白不放心的在窗户下伸长脖子,四下去看。 巷子里三五成群的下工者正喧闹的走过。 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江一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夜里,爸爸妈妈回来。江一白强忍着睡意将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安慰了江一白一阵子,还嘱咐了她一些必须牢记的安全事项。 江一白一直绷着的神经终是被那滚滚而来的疲倦压倒,睡了过去。 第五十一章 香骨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朦胧间,她似乎听见爸妈在小声的说话,什么这个月月底就辞了吧赚再多钱还不是为了孩子么。 江一白模模糊糊的听了个只言片语,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很快,半个月就这样平淡的过去了。 期间,江一白心里还是对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有所忌惮。但毕竟是孩子心性,等一阵子风平浪静以后,她还是照例爬上窗子 朝外望。 渐渐的,江一白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每隔两三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胖女人都会回来一次。 江一白一直都不曾在意,直到那天。 她又看见那个熟悉的鬼祟影子。 这一次,江一白胆子大了些,偷偷伸出半个脑袋贴在窗上往外望。 尽管一再给自己打气,江一白还是紧张的手心发汗。 每每刚望一眼,便忍不住缩回脑袋。 就这样三眼两眼的,还真叫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不是房东又是谁? 房东大概四十几岁的年纪,一个人居住在东边的一间屋子里。 平日里笑眯眯的一个人,看见江一白还会摸摸头给几颗糖吃。 唐伯伯在巷子里左顾右盼干什么? 江一白见是熟人,便大着胆子朝外看去。 这一看,房东却瞬间没了影子。 江一白疑惑的打开窗户,四下去看,但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巷头一棵歪脖子柳树下躺着一只呼哧呼哧喘气的大黄狗。 也许是江一白太过无聊,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江一白现在到了习惯的点总是趴在窗子上望。 天气还很炎热,胖女人开门的时候脖子上都是细细的汗珠。随着她推门的动作,她身上的肥肉和大大的金耳环一颤一颤的,晃动得十分厉害。 江一白对胖女人没什么好感。 他们的衣服都晾在院子里,有一次忽然下雨,胖女人赶回来收衣服,只收了自己家的,眼睁睁看着江一白家的衣服被雨淋的透湿。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算什么,每次胖女人扫地,只要到了江一白家租住的界限,便是一分也不肯多扫的。 有一次妈妈扫地顺带将他们家门前一起扫了,因为两家本来挨着,也没什么。当晚,胖女人回来就高声叫骂杀千刀的黑心鬼偷了他家放在门前的扫帚。 骂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好正对着江一白家的大门,还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呐装模作样的假好心,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做贼的事实之类的。气的江一白爸爸差点冲出去打她一个大嘴巴。 当时妈妈气的直掉眼泪,江一白印象深刻。 从此以后,江一白对胖女人都没了之前那份好感。虽然她夸自己聪明漂亮曾塞给自己好吃的。 小孩子的好恶都很简单。 谁要让自己的家人伤心流泪了,就算再多的夸赞和好吃的,都买不回来一个好人的称号。 胖女人进门以后,江一白兴致缺缺的收回视线,拿出早已看完的图画书再次看了起来。 谁知道,隔壁忽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像是水盆掉在了地上。 “死鬼,你猴急什么!老......” 胖女人的怒骂传了过来。老屋子的隔音效果本就不是特别好,再加上胖女人尖锐拔高的声线,这一怒骂可谓清晰入耳。不知为何,后面的声音却含糊的听不见了。 江一白看了一会儿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的图画书,倍感无趣,于是再次爬到窗户口朝外望去。 虽然是寂静的巷子,也没什么人烟,江一白却觉得比看腻的故事书有意思。 特别是对面那屋脊上站立的鸟儿,走来走去,飞来又飞走,一只只都活泼生动的紧。 终于,最后那一只鸟儿也追随着同伴的步伐飞走了。 江一白才从熟悉的景色里收回目光。 这时候,吱呀的开门声忽然断断续续的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犹疑,仿佛一个简单的开门声被延长了数次。 巷子里的人家都是风风火火的开门关门,要么砰的一声震的人脑袋一麻,要么吱的一声刺的人耳朵一酥,都是干脆且果决的。 这是谁呢? 会是一个想要偷跑出去的小孩么? 想到这一点,江一白兴奋起来。 在村子里的时候,夏日的中午奶奶都会午睡。为了不让江一白跟着大孩子一起去河里撒野摸鱼抓虾,也会哄着她一起午睡。 可她年纪幼小精力充沛又不夏乏,怎么会睡得着? 往往,哄着哄着,年纪大的奶奶反倒自己先睡着了。 等奶奶睡着以后,江一白便会偷偷的溜下床,悄悄打开门溜出去找小伙伴儿玩儿。 为了防止开门的声音太大惊醒奶奶,江一白也会这样慢慢的、一点点的开的一个足够她溜出去的小缝儿。 木门有些年头了,尽管江一白小心翼翼,也难免会发出细微的响声,而江一白总会胆战心惊的等一波响声过去再小心翼翼的继续。 想到这里,江一白心里又兴奋又酸涩。 兴奋的是也有小孩和她一样偷跑出去,酸涩的是那个哄她疼她的奶奶从今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断断续续的吱呀声停了,江一白偷偷去看,却看见胖女人的门里闪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影子转身,四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了警惕的正脸。 白白净净的脸嵌着小小的眼睛,头发永远向后梳的一丝不苟,见人都是三分带笑的和善脸孔。 除了房东,还有谁? 江一白怔怔的看着房东走过来,一时间忘记藏起来。 房东正左看右看防止被人看见呢,好在没人。当他刚准备松口气,就抬头看见了贴在窗子上的江一白。 他蓦然一惊,后来又想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孩子。当下镇定下来,脸上标准化的笑容又浮现起来,显得慈祥又和蔼。 “一白又一个人在家啊?”房东仰头关切的问,和平日遇见一样和善可亲。 “嗯。”江一白乖巧的回答道,大半张脸都缩在阴影里。 “一白乖。唐伯伯回来拿点东西,等晚上回来给一白带好吃的。”房东道。 第五十二章 香骨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嗯。”照旧是一个乖巧的嗯字,江一白从窗户爬下去了。 房东暗暗松了口气,这小孩子,古里古怪的,不知道懂不懂。 晚上,房东回来果然给江一白买了一只绿豆雪糕。以前,房东也喜欢拿东西来给江一白吃。所以,大家都没怎么在意。 只有胖女人在门前看着哄着江一白的房东重重哼了一声,不悦的摔上了门。 江一白不明白胖女人生什么气,剥开包装纸吃雪糕吃的很开心。 后来,江一白又在后窗看到了房东几次。渐渐的,她摸清了规律。 房东来的时间和胖女人回来的时间是差不多的。 很快,炎热的暑假过了一大半儿了。 江一白的爸爸妈妈还是在忙碌的工作着,白天,除了听那一阵阵刺耳的蝉躁之外,小院子里安静的别无其他声响。 江一白托爸爸买几本书给自己看,爸爸答应了。 是故,江一白白天也有了事做,不再百无聊赖。 日子慢慢过去,这一天中午,江一白看完书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没想到睡着睡着,忽然,在梦里听到了一声声尖利的惨叫,一个满脸是血的人朝她爬了过来。 江一白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她惊魂甫定的坐起来,浑身都是冒出的虚汗,黏腻腻的,十分难受。 周围还是一片安静。 小灰安静的躺在她手边,肚子上毛茸茸的毛有些黏在一起,那是江一白搁手臂汗湿的。 江一白抱起小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小灰,不怕不怕。都是梦呢。” 江一白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梦境,没想到,到了晚上,一向空旷的小院子忽然拥挤起来。 几个警察将这里封锁了起来。 发生命案了。 江一白被勒令留在屋子里,但门外人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所以她零零碎碎听了几耳朵。 胖女人和房东他们两个被捉在床上。 江一白半明白半不明白的。什么叫捉在床上呢?她去问妈妈,只得了妈妈的一声严肃训斥:“小孩子胡说什么!” 江一白只好闭嘴不问,但心里的疑惑却始终没有消失。 趁着父母被警察询问的时候,江一白偷偷溜了出去,看看外面那么多人围着到底是看什么。 他们难道在围观胖女人和房东睡觉么? 江一白很疑惑。睡觉有什么好看?那么多人围着看。 等她走的近了,却又听见什么残忍什么绿帽子什么不知廉耻之类的话。 这些都好深奥,她一点也听不懂。 直到她挤到最前面,闻到一股令人几欲作呕的味道。 “让开,让开。” 几个护士抬着担架从屋子里急忙忙的跑出来。人群立马让出一条通道。 胖女人血淋淋的被抬了出来。 江一白刚好在分开的中间,胖女人那一张脸正好对着她的眼睛。她吓得一晃,直接退了两步。 胖女人却忽然转过眼睛,望向了江一白。 “是你,是你!是你!” 胖女人尖利绝望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伸出一只血淋淋的胖手忽然朝江一白抓来。 江一白惊慌后退,却不防被胖女人抓了个正着。 胖女人撑着上半个身子,像一头绝望又伤心的狮子一样愤怒的朝江一白嘶吼:“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原来是你!我就知道!哈哈......你个古怪的孩子早晚......” 早晚什么? 胖女人没说完,就被医护人员强行拽开了。 江一白吓得哭都不会哭了,她呆呆的看着自己白棉布裙子上的不算清晰的血手印,脑子里空茫茫的只余一片刺目的鲜红。 胖女人说的早晚什么呢?江一白想。 她不是夸赞自己聪明漂亮么?怎么忽然自己又变成古怪了呢? 江一白呆愣愣的站在人群里,浑身冰凉发寒,好像天地间只余下她一个人似的。胖女人的尖锐绝望的喊声不断在她耳边盘旋。 “是你!是你!是你!哈哈......你个古怪的孩子......早晚.....早晚......早晚......” 早晚什么呢? 江一白一直在想。 她想了好几天,直到终于在一片白色的医院中醒来。 “一白,我的乖孩子,你不要吓妈妈......”耳畔是妈妈疲惫又心慌的软语。 “妈妈――” 许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江一白觉得自己的嗓子疼的厉害,刚刚一动嘴唇,就觉得喉咙艰涩异常,发出的声音也嘶哑细微。 可是妈妈却听见了,她惊喜的看着睁开眼睛的江一白,红肿的眼睛发出了灼热的亮光:“一白,一白,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要吓死妈妈了......” 说着说着,妈妈就哭了起来。 “妈妈不哭――”江一白艰难的伸出细瘦苍白的胳膊,笨拙的给妈妈擦干眼泪。 江一白受到惊吓晕倒在院子里,住了好几天院才清醒过来。 醒来之后,她们就迅速搬离了原来的屋子。 这一次,屋子虽然也不大,但房东奶奶家有一个比江一白大一岁的小女孩。 江一白终于不用一个人被锁在屋子里了,她有了新的玩伴。 两个人一起玩的时候,新朋友小珊看见了屋角的小灰。 “一白,你的兔子这么好看,你怎么不拿出来给我玩玩。我有了新玩具可都是给你玩的。”小珊气愤的质问江一白。 江一白讷讷无言。 小珊的父母在外做生意,给她买的玩具看起来又漂亮又精美。小灰却是一只缺了眼睛的灰兔子,还是捡回来的。江一白怕小珊因此看不起她,所以并没有拿出最喜欢的小灰给小珊玩。 “你的玩具又多又好,我想,你可能看不上我的――”江一白嗫嚅道。 小珊闻言也不追究了,自己兴冲冲的跑去抱来小灰往江一白怀里一塞:“呐,这是你的玩具,你自己做决定,要不要给我玩一会儿。反正我把你当好朋友,我的玩具也给你玩了。” 说完,小珊傲娇的扭过头去,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江一白不知所措的走上前去,拉了拉小珊的手。小珊不理她,江一白将毛茸茸的小灰放到小珊的怀里,小珊这才转身,歪着头笑嘻嘻的看江一白。 第五十三章 香骨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还差不多。哼。”小珊哼道。 如果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的话,江一白可能会忘记以前院子里曾发生的一切,快快乐乐的长大。 直到那一天,三年级的江一白放学,她和小珊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白,那个女人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看?”小珊咬了一口棒棒糖,有些紧张的拽住了正在往前走的江一白。 “嗯?哪里?”江一白停住脚步。 “就是那边。你看,那个穿花花衣服的。”小珊指道。 江一白顺着小珊指的方向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并没有一个穿花衣服的。 “没有啊。你看错了吧。”江一白道。 “也许吧。”小珊有些疑惑,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 之后,放学的路上,小珊总说好像周围有人跟着她们。江一白笑话小珊说她单胆子越来越小了,惹得小珊气的丢下她一个人往回跑了。 江一白去追,却跑不过小珊,最后只能无奈的放弃,慢吞吞的往回走。 走着走着,不知道是小珊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江一白自己的疑心,总觉得身后有个脚步声正不紧不慢的跟着自己。 可回头一看,街道上大家都在匆匆忙忙的赶路,并看不出有人跟着自己。 江一白虽然压下心里的疑惑,却还是不安起来,当下加快脚步往家走。 江一白推门进去,并没有看到在她消失不久后,一旁的岔路里突然出现一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女人。 江一白做噩梦了。 这是许久都未发生的事了。 梦里那尖利的惨叫,满脸是血的人朝自己慢慢爬来。江一白想逃走,奈何手脚都不是自己似得,怎么努力也动弹不得。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越爬越近越爬越近,直到令人几欲作呕的血腥的味道浓烈的钻进自己的鼻腔。 一只血淋淋的手忽然伸出来抓住了江一白。 这时候,那个人的面目终于清晰起来。 她扬起头,尖声嘶吼道:“是你!是你!都是你!” 第一次看清那人的脸。 那是胖女人。 纵使满脸血迹,可也不妨碍将一白将她认出来。 江一白吓得手打脚踢:“不是我,不是我!你不要找我!” 尖叫着,江一白满头大汗的醒来,她一下子睡不着了。这时候,她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床,独自一人睡在一个屋子里。 惨白的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 胖女人当时说的话,五岁的江一白并不是很明白。她不知道为什么胖女人忽然对自己抱有那么大的恶意。那件留有血手印的白色棉裙子早已被妈妈扔掉了。 可江一白始终都觉得,不管她穿什么衣服,那个血淋淋的印子始终都还在她身上,怎么拂也拂不掉。 当时,她并不明白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慢慢长大,才知道,胖女人和房东偷情被自己丈夫发现。那个一向懦弱又胆小瘦弱男人操起菜刀冲了上去,疯魔一般的挥舞着自己手上的菜刀,直到鲜血染红床单,自己精疲力尽,才恍恍惚惚的满身是血的出了门,被路人看见报了警。 胖女人阻止丈夫的时候,自己也受了伤,直到丈夫离开,她颤抖的将手伸向床上泡在一片血红中的情人,没有一丝动静。 然后,胖女人吓晕了过去。 房东死了,胖女人却活着。她的懦弱丈夫进了局子。 震惊一时的命案就此了结。 这是江一白大了以后,从陈年的报纸上看到的事情原委。此案曾轰动一时,相关的报道连篇累牍。至于为什么?江一白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胖女人看向自己时愤恨的眼神,还有那一只模糊不清的红色手印以及胖女人那还没说完的话。 早晚―― 早晚什么呢? 早晚她会来找自己么?还是自己早晚要得了报应? 江一白得知事情原委后,无数次回想这个问题,都无法得知答案。 随着她慢慢长大,那些陈旧的记忆在脑海里慢慢模糊,可江一白却始终不敢和一个人说说自己内心藏着的秘密。 是的。秘密。 她藏着一个谁都不能说的秘密。 哪怕爸妈,哪怕小珊,都不能讲。 小珊的预感成了真,在放学路上,她们两人在文具店挑选铅笔,江一白忽然感到背后犹如实质一般充满恶意的目光。 江一白忽然回头,却看见靠在不远处墙边盯着她和小珊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清瘦的很,甚至在江一白看向她的时候,还弯起嘴角冲江一白笑了一下。 但江一白却在这个看起来和善的笑容下惊的扔掉了手上的挑好的铅笔。 这个和善的笑容,带着微微的嘲讽和恶意,让江一白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胖女人。 虽然她瘦了许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但江一白绝不会忘记胖女人的模样。 三年前那只胖乎乎血淋淋的手忽然就这么伸了过来,拽住了江一白的白棉布裙子。 那个激愤又绝望的声音再次响彻江一白脑海。 “是你!是你!都是你!你个古怪的孩子,早晚,早晚我会回来找你的。” 这一次,江一白终于听清了那后半句话。胖女人仍旧和善的看着两人微笑,江一白却生出了深深的寒意。 胖女人回来了,她来找我了。 江一白的心一紧,当下不管不顾的拉着小珊开始飞奔,却没想到,一个不注意,摔了个趔趄。 已经瘦下来的胖女人走了过来,小心的扶起了她,一双手幽凉的似没有温度。 “没事吧?小朋友。” 熟悉的腔调,还带着隐隐的关切之意,却让江一白听得汗毛倒竖。 “滚!离我远点!不要你假好心!” 江一白一把推开胖女人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后退两步警惕的说。 “一白,你怎么了?阿姨好心扶你起来――”小珊不解为什么一向安静又和气的江一白忽然爆出这么大的怒气。 “我们走。”江一白说完,拽着小珊快速的往前走去。 “哎,怎么了,一白......”小珊虽然疑惑,但对于一直以来的朋友,还是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第五十四章 香骨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之后,无论小珊怎么追问,江一白都不发一言,小珊只得作罢。 后来,在放学的路上,江一白几乎每隔几天都会看见胖女人的身影。胖女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跟着江一白。在江一白回头的时候,她就弯起嘴角和善的笑笑。 江一白却被那笑笑的浑身发毛。 慢慢的,江一白每次放学的时候都会提心吊胆。一路上每走几步,都会四顾去看胖女人有没有跟着自己。若是一路都没有跟着,便松一口气,要是跟着,就一鼓作气快速跑回去。 就这样胆战心惊的过了半个月,江一白终是忍不住这心理压力生起了病。 本来只是因为跑太快汗湿了衣服又没换引起的感冒,但由于这段日子一直提着心,所以病情来势汹汹,一直烧的糊里糊涂,以至于江一白在家休养了好几天。 在江一白清醒的那个中午,一直照顾她的妈妈忽然欲言又止的开了口。 “一白,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江一白扭过头,坚定的回答道。 “一白,你一直都是妈妈的好孩子,从来都不说假话的。”妈妈轻柔的道。 这两年,家里没有以前那么拮据,妈妈的工作也清闲许多,使得她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江一白心里一酸,愧疚无比,但那即将出口的话语却生生在舌头上打个转儿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是妈妈的好孩子,好孩子是不会做错事的,所以,这一切,就不要让妈妈知道了吧。 江一白摇了摇头。 妈妈也就没说什么了。也许只是做恶梦说胡话吧,妈妈想。 病好以后,一直跟着江一白的胖女人忽然在江一白家门口等她。 江一白远远看着胖女人,吓得直往后退:“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白,几年不见,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胖女人也不装了,走上前来,准备像以往一样摸江一白的脑袋,却被江一白一个偏身躲过去了。她也不以为意,继续笑吟吟的道:“老唐他难道没有来找过你么?” “你个疯子。”江一白扭头准备跑,却被胖女人一把抓住。 “你要干什......唔~”江一白挣扎。 “不干什么。请你到我家做客而已。”胖女人捂着江一白的嘴,将她抱回了家。 胖女人的屋子正在江一白家旁边,刚好隔了一堵墙。 胖女人用胶带贴住江一白的嘴,将她绑着丢在角落里。 “对面就是你爸妈哦,一白,你猜他们会不会来救你呢?”胖女人又露出一个看起来和善却饱含恶意的笑容。 果然,在江一白没有回去的那个晚上,她隔着墙壁听到了若隐若现的哭声。 是妈妈。 江一白垂下眼眸,她肯定又胆心又难过,急的快要发疯。 江一白记得刚搬来这里不久,妈妈在家照顾自己了一阵子的。直到后来自己大了一些,对周围的环境熟悉了,才去找的工作。 有一天放学,江一白留下做值日,然后和同学疯玩忘了时间,导致回去的比较晚。 在回家的路上,她看到妈妈从学校方向走来,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边走边哭,大喊着她的名字。 那时候天有些暗了,妈妈边走边喊,嗓子都有些喊哑了,江一白第一次看到妈妈那么失魂落魄,几乎处于疯癫的边缘。 忽然间,那些被锁在家里的怨气和不甘,都一瞬间消散了。 知道锁在家里是为了自己好,但真正理解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她有时候听着同学们讨论着自己多姿多彩的课余生活,感觉自己可怜无比。对于自我哀怜的同时,也同时升腾起对爸妈将自己独自一人锁在家里的怨气。 那么多孩子都没事!怎么会轮到自己呢?现在这么安全,就是小题大做! 但那一个傍晚,当失魂落魄的妈妈将自己紧紧搂在怀里时,江一白忽然明白了,爸妈慎之又慎的原因。 无可奈何的将自己锁在家里,不仅是因为生活的无奈,更多的,是难以承受一丁点的意外发生。 不允许。 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 都要从根源上掐断。 胖女人将江一白囚禁了起来。 爸爸妈妈报了警,用尽各种方法寻找江一白。周围的邻居全部被惊动了。包括胖女人。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失踪的孩子就被困在隔壁。 仅仅和自己家一墙之隔的隔壁。 对于胖女人,警察只是进行例行的盘问。就算是江一白的爸爸妈妈,此刻心神恍惚,也没联想到已经大变模样的胖女人头上去。 毕竟,曾经的他们之间有龃龉,但也只是邻里之间的一些小摩擦,还达不到憎恨入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复的层面上去。 最近的一次,江一白听到爸爸妈妈敲开了胖女人的房门。 胖女人和爸爸妈妈说了一阵子话。 江一白模模糊糊听到了,但她想呼救的呜呜的声音却被一阵狗叫掩盖过去。 是的,狗叫。 胖女人养了一大一小两只流浪狗,看见陌生人上门,就会狂吠不止。 江一白准备费力的挪出去,但刚刚从床底出去,就看见一只肥大的脚在自己面前停住。 胖女人瘦了许多,肥宽的脚掌却没有变。 “一白啊,你想干什么?”送走爸妈的胖女人蹲下来,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唔唔唔――”江一白憎恶的盯着她,发红的眼睛落下泪来。 “莫哭。哭什么呢。我又不曾放你的血要你的命。”胖女人狠狠的用手掌擦上江一白脸颊上的泪痕,云淡风轻的继续说道:“瞧我,刚才一白的爸爸妈妈在门口呢。你是想爸爸妈妈了吧?一白想不想回家呀?” 江一白红着眼睛点点头。 “胖阿姨也想让一白回家呢。可是,一白啊,你回家了,胖阿姨可是一个人了呢。”说着,胖女人脸上的笑收了起来,语气也变得阴测测的:“既然一白毁了我的家,那么,就一辈子陪着胖阿姨吧!胖阿姨会把你当亲女儿疼的!” 江一白闻言吓得直往床里头缩。 却被胖女人一把拽出来。 第五十五章 香骨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一白,你怕什么?我对你还不好么?给你梳小辫子,给你买好吃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以前,呵,以前......你为什么要告密?!” 胖女人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眼睛里闪耀着疯狂的光芒。 江一白慌忙摇头,心里不断的哭喊: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你摇头做什么?是表达不是你么?”胖女人看着江一白不断的摇头,装作理解的问道。 江一白赶忙点了点头,一双无助的眼睛里盛满了恳求。 胖女人却忽然伸手抚上了江一白的头:“果然还是小孩子比较可爱。不过,说谎的孩子却是最可恨不过的!!” 话到最后,胖女人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用力抓住了江一白的头一推,江一白就撞上了墙壁。 “咚!” 沉闷又短促的一声,江一白撞晕了过去。 那一撞之后,江一白长久以来积压的恐惧、茫然、绝望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胖女人没有像之前那样给她扎小辫子喂她吃东西,很长一段时间,江一白都看不见胖女人的身影。 身体本来就虚弱不堪,再加上缺少食物和水补充能量,这几天又一直被绑着手脚丢在墙边,撞向墙壁不久,江一白整个人都垮掉了。 有时候她身上发热,有时候又变得极冷。一直昏昏沉沉的,连视线也变得朦朦胧胧,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纱,变得极其不真切。 胖女人偶尔会回来,但多数时候,她总是极快的扫了江一白以后,便默默的自己坐着发呆。 江一白此时很希望能听见爸爸妈妈的声音,哪怕是妈妈的哭声,也会让她难过万分的处境变得稍微有那么一点期待。 可是没有,一连好几日,江一白在清醒的时候费力贴到墙壁上去听,对面却毫无动静。 也许,爸爸妈妈以为她已经被拐走了,所以在外面去找她去了。 也许,这么久都找不到,爸爸妈妈已经放弃希望了。 江一白嘴巴干裂出一层层的皮,嗓子也干渴的难受。整个人迷迷瞪瞪的,像是活在梦里一样。 好多次,江一白都满怀着这是梦的希望,可是睁开眼睛,还是原来简朴的屋子,她还是被绑着手脚扔在角落里。 爸爸妈妈和自己只隔了一道墙的距离,可是,却像是隔着永远难以逾越的鸿沟。 有时候,江一白还会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英雄身上。就像是在电视里演的一样,最关键的时候,威武的英雄穿着整齐好看的制服突然破门而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可随着时间一日日的过去,江一白心里希望的火苗一日日变小,直到最后噗嗤一声完全熄灭。 那是一个满天繁星的晚上。 胖女人难得取下塞在江一白嘴里的一团布。 最开始抓来的时候胖女人为了防止江一白叫出声,给她贴了胶布。可见撕的时候江一白疼的眼泪汪汪的,便换成了干净的布团。 这样,喝水吃饭便方便些。 撕开胶布的时候,江一白不是没喊叫过,可胖女人似是早有所料,每次喂食的时候,都调大电视的音量。而且,无一例外,每次都放的是尖叫连连惊慌喊救命的恐怖片。 江一白的声音无数次淹没在那惊慌的尖叫里,以至于,再也不做那喊叫的妄想。 直到那时候,江一白才真正认识胖女人缜密又可怕的心思。 此时,胖女人忽然取下那布团,让江一白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朦胧的、不好的预感。可是因为饿了太久,那一点隐隐的不安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 “一白,来吃好吃的。” 胖女人和善的笑着招呼江一白,眼睛里充满兴奋又狂躁的光芒。 许是多次的反抗无果,江一白已经歇了呼救喊人的心思,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次喊她吃东西时,胖女人根本没有打开DVD播放恐怖片。 江一白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水也没喝上,整个人都处在即将奔溃的边缘。 这几天,胖女人不知道在谋划什么,早出晚归的,江一白饿了许久,几乎有些神志不清。 是故,当胖女人伸出勺子时,江一白想也没想的就下意识张开嘴。 “乖,多吃点儿。”胖女人一边慢慢喂着江一白,一边柔声道。 若是不看江一白被绑缚的处境,肯定会以为这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在哄着自己心爱的孩子吃饭,画面端的是无比温馨和谐。 吃完饭,又喂着江一白喝了一些汤,直到江一白闭着嘴巴表示吃不下时,胖女人才停下喂食的动作,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江一白嘴角的汤汁。 “一白,胖阿姨今天送你回家好不好?” 胖女人放下帕子,柔声问道。 江一白难以置信的看向胖女人,她,终于要放了自己了么? 被囚禁了这些日子,江一白心里的希望像是沙漏里的沙子一样,一点点的漏完了。而现在,当她灰心丧气以至于绝望到不想反抗时,那个恶魔一般的胖女人忽然说出要放她回家的话。 这,这...... 是真的么? 江一白忽然哭了。眼泪像是开闸的水一般,在满是灰尘污迹的脸上刷下两道清晰透亮的印记。 “真的么?” 江一白嘶哑着嗓子问。由于哭着的缘故,那询问还带着一点哽咽的鼻音。 “当然。胖阿姨什么时候骗过一白。来,胖阿姨带你去洗干净,好不好?不然爸爸妈妈看见一白这个样子会担心的。”胖女人朝江一白伸出了手。 江一白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照做了。 温润的水淋到身上,江一白疲倦不堪的神经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胖女人温柔的打上泡沫,将江一白上上下下都洗了个干净。 “一白,一会儿回家了,知道怎么说吧?一白这些天的失踪和胖阿姨有关系么?” 洗完澡,胖女人拿出一条湖绿色的小裙子给江一白穿上,一边温柔的给江一白擦头发一边问她。 江一白放松的神经忽然一紧,整个人紧绷如一只受惊的小兽。她怎么忘记了,她被这个熟悉的女人囚禁了这么久,那么噩梦一般的体验,还没完全从她脑海里消散。 第五十六章 香骨 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江一白没有说话,但整个人绷紧的身子却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面前之人的恐惧和害怕。 胖女人见了江一白的反应,满意的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她抚上江一白的脸,用蛊惑般的语气轻声道:“一白是不是被人贩子拐走,刚好在火车站,被胖阿姨看见了?胖阿姨带一白回家的是不是?” 江一白战栗着,木然的点了点头。 胖女人见状,放下手里的毛巾,拿出一把梳子来给江一白梳头,就像是之前,她给江一白做的一样,动作轻柔,力度适中,梳好的小辫子不松不紧,看起来可爱的恰到好处。 梳完头发,胖女人取出一面小圆镜子照在江一白的面前:“看我家一白多水灵呀——” 江一白不知为何,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眼前一黑,天地一个倒转,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她的意识却还是清晰的,只是不管怎么费力的睁大眼睛,眼前仍是一片黑魆魆的景象。 蓦然,一团熟悉的布塞进了嘴巴。 江一白呜咽着,却看不见胖女人到底在哪里。 手脚上传来熟悉的触觉。 胖女人又绑住了她。 可她不是答应送自己回家的么? 江一白又昏了过去。 醒来时,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屋子里是黑蒙蒙一片。只有偶尔划过天空的闪电,突兀的亮那么一下子。那一亮,便能隐约看见屋子里东西的大致轮廓。 那之前,胖女人应该是给她吃了什么药了? 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江一白一点点回想,终于想起那个狼吞虎咽的后续,那一勺勺递过来的汤,以及喂她汤药时,胖女人那掩藏不住兴奋和躁动的眼睛。 太亮了,像是嗜血动物捕杀前的那一刹那,却被她无意忽略了。 窗外下了暴雨,打在窗户上劈啪作响。 不时有闪电划过天际,擦开一瞬亮如白昼的光。 江一白有些冷,屋子里满是湿漉漉的潮气,她还穿着一条刚到小腿肚的裙子,被绑起后,裙子绷着堪堪才盖住膝盖下面一点。湿冷的潮气顺着地面爬上小腿,将江一白冻得直打哆嗦。 屋外那种咔哧咔哧的声音一直未绝。在这雨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入耳。 这是什么声音呢? 江一白尽力去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冷气钻入她的身体,使得她浑身都是凉飕飕的,好像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暖和气。 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就仿佛是大冬天的一个人赤条条的滚在雪窝里,冻得人快要没了知觉。 要是有盆火就好了。 江一白想。 忽然,记起很久以前。那时候,她还在村子里,冬天的时候,奶奶将炕烧的热乎乎的,她就趴在上面看电视。炕上放了一个矮矮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奶奶的针线筐和一碟子咸豆。 她一边嚼着咯嘣脆的咸豆一边在炕上打滚儿,窗外是呼呼的连天风雪,可屋子里却热的人快要冒汗。 咸豆咸的她口干舌燥,再加上那火炕热的烫人,江一白便想推门出去玩雪。奶奶却不许,怕她冻坏了手脚,来年要生冻疮。 这是多久以前呢? 江一白有些想不起了。 如果现在能躺在那火炕上就好了。 江一白模模糊糊的想。 她一定不再吵着出去玩雪。 就这样想着,忽然,身子一暖。 有个热热的东西靠近了。 江一白感觉自己好像是飞起来了,整个人都飘在空中。 那热热的源头离她很久,想也不想的,江一白就急急的靠了过去。 她一定是做梦了,糊涂了,人怎么会飘在空中呢? 可这热度却是真实传来的,一分一毫也假不得。 忽然,一点冰冷砸了下来,江一白冷的一哆嗦,更用力的靠近了那热源。 没想到,刚刚挨过去不久,又是无数冰凉连绵的砸了下来,打的江一白心里一阵寒气刮过。她想要再次靠近热源,却发现身子挨着一阵冰凉凉的东西。 江一白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一个大大的雨滴正好砸在她眼睛上,砸的她眼前一片水淋淋的模糊。 良久,眨眼将那水迹祛除,江一白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她在一个土坑里,头顶上是胖女人那张被放大的脸。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滴在江一白身侧。 雪白的亮光忽然在她身后闪起,映照着她苍白发青的脸色。倏忽,那亮光消失了。胖女人整个人便像是一尊一动也不动的雕像,融入了这半昏不明的夜色中。 江一白发憷的盯着胖女人,此刻,她嘴里的布还没有取出来。 饶是她不过一个九岁的孩子,也感受到了那将要到来的危险。 她动也不动的被扔在坑里,看着慢慢站起来的胖女人呜呜的叫着。 “呜呜呜呜——”求你,让我回家。 “呜呜呜呜呜呜——”救命,谁来救我?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爸——,妈——,救我!救我!救我!!! 到最后,那些呜呜呜呜都变成了真的哭泣。 胖女人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子,咔哧咔哧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江一白终于弄明白这些夜里这总是响起的声音是什么了。 可是,她却再也没有机会想东想西了。 混合着雨水清气的泥土扑面而来,很快,江一白就喘不过气来了。 意识模糊间,她似乎听到胖女人癫狂的大哭和大笑。 “你不要怪我。我给你机会了。安眠药能让你不痛苦的去的,可你自己要醒的那么早......还有,下辈子,记得要做一个不撒谎的小孩子,撒谎会受惩罚的......” 轰隆—— 酝酿许久的雷声终于伴着风雨如约而至。 我看着眼前浑身缠绕着树根的小小枯骨,犯了难。 自从让我看完了它的记忆,它就沉默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它,深夜造访?到底所为何事? “你要报仇?” 我想了一会儿,询问道。 枯骨摇了摇头。随着它的动作,那股甜美的香气再次浓郁起来。 一朵朵金色的小花忽然无风自动,在空中悬浮起来,组成一行清晰的文字。可惜,字迹歪歪扭扭的,像个不好好写字的顽劣孩子。 第五十七章 香骨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阻止”、“夕阳红养老院” “阻止谁?”我问。 那香花悬浮了一会儿,慢慢一笔一划的在空中成形。 “小珊。” 我腾身一跃,整个人便带着这意外的访客驾云而去。 那几朵小小的金花似是再也维持不住,化作一地金黄的花雨。 夕阳红养老院。 轻轻的嘎吱一声,门便被推开了。 一个黑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嗒―― 嗒―― 嗒―― 嗒――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那浑浊粗重的呼吸声也近了。 黑影小心翼翼的掏出口袋里的东西,然后眯着眼挤了一点出来。 盯着手里的东西犹豫了一会儿,便躬下身子慢慢靠近了那侧卧在床的拱起。 一道明亮刺目的闪电滑过,照亮了那将要靠近老人手臂的银色闪光。 “住手。” 一声低吼,那躺在床上睡着的人已经被挪了位置。 庄姗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女子手一抖,那闪着银光的针筒就滚在了地上,躺在两人之间。 “庄珊,一步错便是步步错。你可要想好。”女子用身体挡着老人,平静的说。 “你懂什么?她是罪有应得。”庄珊被打断,语气有些激愤的指着女子身后的老人道。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不该插手。”我看向虚空里虚弱的气息,叹息道。 “呵呵,和我说什么天理报应。一个好好的人,就那么平白没了。而她呢!就因为人家的一句话,为了泄愤,就将人活活给......”说至此,庄珊激愤的语气忽然带上了哽咽的余音,“一白何其无辜!她当时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却被这女人给害了......” “三十几年,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甚至连法律也管不着了......她一个变态的杀人犯,却还好好的、自在的活着!天理何在!” 庄珊说道最后,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她看着我,似乎是想将我盯出一个洞,然后透过那洞,用目光里的火焰杀死我身后的胖女人。 不错,如你所想,我身后那昏睡的老人,正是已经行将就木的胖女人。 这些年,她好好地、自在的活着,谁也不知道,她的手上,曾经染上一个年幼孩子的鲜血。 “如果你相信我,剩下的就交给我处理,好么?你只需好好的睡上一觉,然后等我的结果。还有,一白让我告诉你,她从没怪过你。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连带着她那一份一起。她会一直看着你......” 我看着庄珊坚硬如冰的目光在听到江一白名字的时候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这缝隙随着我话语的带到终于慢慢裂成一条沟壑,沟壑里,坚冰融化后化作的活水开始汩汩流淌。 “她,真的......” 几个普通的词语艰涩的从喉间吐出,庄珊冷静如水的眼睛有了些许迷惘。 “她从未怨过你。今夜,便是她来找我阻止你。”我点了点头,道。 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她不想你成为下一个胖女人。” “我知道了。”庄珊像是一直以来提起的一口气松了下去,整个人腿都有些打哆嗦。 本就是一个温软的人呐!恐怕今夜,是用了一辈子的勇气来做一件自认为对的事情。 唉―― 我放下胖女人,扶住打哆嗦快要打的站不住的庄珊。 “我想见见她,好多年了――”庄珊转头看我,眼里满是岁月流逝的怅然。 我避而不答,掐起法诀,将一团幽光点上庄珊的眉间。 “睡吧,今夜你一直睡着,什么也没发生。” 庄珊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她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好的中学,出色的大学,一直到人人羡慕的高薪工作。庄珊的人生几乎没有什么遗憾。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结,那个结,来自于童年好友的莫名失踪。 江一白失踪那天,两人刚好因为一点琐碎的小事儿吵了架,所以两人并没有一起回家。 直到当晚,庄珊知道江一白失踪,她的心被悔恨和愧疚填满了。 一白一直没被找到。 后来无数年,庄珊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她没有和一白吵架,如果两人还是和以往一样手牵手一起回家。那么,一白是不是就不会失踪? 庄珊被这个念头折磨的寝食难安。 她想,都是她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她和一白赌气,撇下一白到另一个同学家去做作业,那么,那一天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因此,在上大学的时候,庄珊就利用课余时间投身公益,四处奔波帮人寻找失踪的孩童。并且,一直私下打探江一白的下落。 虽然,她心里清楚,这么多年过去了,找到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而她施以援手的那些人,和一白毫无关系,但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哪怕一个也好呢,帮一个也好呀。 她想起多年前的一白父母,为了寻找一白,那么心力交瘁失魂落魄的模样。 多做一点吧,哪怕只是能让一个家庭避免这样的悲剧也好呀。 就这样,庄珊坚持进行了下去。 直到那一天,上班的她进行例行查房,没想到,却将那满脸皱纹的老人吓得惊慌尖叫。 “和我无关,和我无关......别找我......” 庄珊一头雾水的准备离去,她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么一个老人。 也许是神志不清了吧。 庄珊想。但她的脚步却在刚刚迈出门时微微一顿。 因为身后那老人嘴里吐出的一个名字。 “江一白.......都是你自己罪有应得......” 庄珊站的笔直的身子微微的抖了抖。 她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个人的脸还是那么的清晰,清晰的就仿佛上一秒她们刚刚分别。 一白的眉眼,安静又内敛,整个人像是一副沉静的画。很多时候,看着一白,就觉得她不像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不应该那么安静那么沉静。还有那双亮亮的,盯着人时就显得灼灼的眼睛。 很多人小孩都不喜欢和一白玩,因为她的亮的灼人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里似得。 可庄珊小时候却是例外。 因为,同样是被父母丢在奶奶身边养大的他,看着被锁在屋子的显得寂寞又孤独的江一白,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于是,她爬上自家院子那租出的窗台,敲了敲玻璃。 这一敲,就是好几年形影不离的欢乐时光。 第五十八章 香骨 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那一天,当一白红着脸将自己的小兔子递给她时,庄珊看到了那沉静外壳下裹着的柔软和小心翼翼。那一刻,抱着两只不一样眼睛的小兔子的庄珊就发誓:这一辈子,都要当她的好朋友。 可是,还是没能够呢―― 一晃眼,分别已经三十几年,她从那个皮猴子一样爱笑的女孩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有时候,庄珊也在想,也许,有一天,她们会再次相见。不知道,到时候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一白结婚了么?嫁了一个怎样的人?生了小孩了么?男孩还是女孩?比自家的念白大还是小?也许,孩子们也会和她们当年一样好也说不定。 这样虚妄的想法,一直在庄珊脑海里盘旋。她怀着各式各样的希望走过了这些个年头。 没想到,一个突然出现的人打碎了所有的一切。 庄珊这才发现,原来,她的想法是如此的可笑啊! 庄珊设想过无数个可能的结果,唯独漏掉了这一个最坏的。 她私心一直以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谁会对一个年幼且无辜的孩子下手呢?所以,她抱着虚渺的希望一边热心公益一边四处打听一个名叫江一白的人的下落。 她想,这世界再大,只要一直找下去,那总有重逢的一天。 不过时间的早晚而已。 她有一辈子的耐心去寻找和等候。 但她从没有想过,也许,用完一辈子也找不到等不来呢?那个人,也许,早已不在世上了呢? 庄珊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所有的力量一样软倒在地。 不过因为怀疑一个小孩子透露了自己的丑事,所以将情人的死和家庭的破裂悲剧都怪罪到那个疑似告密的孩子身上,从而折磨她,囚禁她,直到活活坑杀。 多么可怕的心思! 而更让庄珊心惊的是,三十几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已经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曾是一个如此恶劣的杀人凶手! 如果不是她老到备受心理折磨,由于认出自己,受了刺激不小心吐露了自己的犯罪行为。那事情的真相,难道要永远埋在时光的洪流中么? 一白的父亲已经亡故,但六十几岁的老母亲却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一白,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在三十几年前,已经找不到了。 庄珊查找了许多资料,三十几年前失踪的人口,被杀身亡,已经过了法定的二十年诉讼时效。 难道,就让这个罪恶难书的老女人钻了漏洞,然后心安理得的安享自己的晚年? 天理何在!! 一白,难道就白白被那女人杀死了么? 庄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她的一生就这样灿烂的过了一半了,可一白,她甚至连十岁的生日都没过过。 那些日子,庄珊甚至在想,也许,被人贩子拐走也不算太坏,至少还留着一条命。可能会吃很多苦头,但总好过现在,还没绽放就凋谢了。 庄珊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可是,她总是忍不住混混沌沌的往这方面想。 在她的心里,总是不愿意承认一白已经死去,并且就死在三十几年前。 她们最后相见的那一面,一点儿也说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 庄珊想去同学家玩顺便写作业,江一白因为不认识那个同学所以不肯。 庄珊生气了,撂下了狠话。 “你真自私,难道你想我一辈子就你一个朋友,只和你一人往来么?” 江一白讷讷无言,只能说对不起。 放学了,江一白去往常她们汇合的楼梯口等庄珊,却透过玻璃看见庄珊和那个同学说笑着离去。 庄珊是明白的,一白只是内向害羞而已,并不是想霸占自己。可是,当年还是个孩子,那拒绝让她难堪又失望,所以说出了口不择言的重话。 她只是不想丢下一白一个人,想要她也多交一些朋友,于是拉着一白一起去同学家玩。 可一白那段时间心不在焉的,还一口拒绝了自己的好心。这让年少的庄珊觉得自己的好意受到了辜负。 也就是这一点失望和随之而来的怒气,让她脱口而出说了狠话。 没想到,这竟成了两人之间最后一次对话。 要是知道如此,她肯定不会丢下一白一个人。 如果她没有丢下一白,那她也不会...... 辗转挣扎犹豫了一个月,庄珊终于下定了决心。 放弃公益工作,利用休息的时间,选择进入夕阳红养老院当义工。 在她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刻,她曾立下救死扶伤的誓言。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自己所学的知识来做与当初誓言相反的事。 庄珊自嘲的笑了笑,将那管药吸入了针筒中。 由于自发来养老院当义工,所以她有了自由出入的权利。对于那个人的房间,她早已摸得清清楚楚的。 等此间事了,她就去投案自首。辞职信她已经写好了放在桌子上。在她准备这样做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做一名医生的权利。 念白也长大了,她将所有的存款都留给了念白,那足够女儿生活好一阵子的。 没什么遗憾的了。 这一生,相比起一白来,她已经幸运太多。 现在,就让她代替老天,来送这个残忍的女人最后一程吧! 可没想到,在她堪堪将要下手的时候,被莫名出现的女子阻止了。 夜雨过后,清晨,生别离。 “早上好啊!又是新的一天!让我们热情似火的开始工作吧!” 我转过椅子,抱着电脑对着陆续起床的众人道。 阿离惊的掉下嘴里的牙刷,不顾脸上的泡沫,吃惊的盯着黑眼圈满满的我道:“你不会一夜没睡吧,阿孟?” 自从阿离觉得我越来越年轻以后,她将我的称呼从孟姐变成了阿孟。 对此,我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是很喜闻乐见的。 “是啊。工作总需要人做的。为了你们能多休息一下,我只好牺牲自己了。”我大义凛然的说道。 白无常感动的看向我,黑漆漆的眼珠子里盛满了小星星:“老板娘,你真好,我要给你生猴子。” 我一把拍开她,扣上电脑站了起来:“不必了。” 白无常扬着小骷髅脸,开始飙演技:“真的,你就不考虑考虑我么?我血统尊贵样貌也可以说是万里挑一......我一定会给你生一个漂亮的小骷髅的......” 第五十九章 香骨 1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一场舆论风暴被引燃了。 事件的起因在于忽然冒出的一个值班护工的深夜记录贴。 事件的发生地,就在夕阳红养老院。 一个失智老人的喃喃自语。 护工平日里喜欢在网上八卦区闲逛,看些奇闻异事。 不成想,却无意在现实生活中听到了一个耸人听闻的大秘密。 由于时间地点都说的十分确切,加上那护工也是穗城本地人,一时好奇便去那地方探头探脑的看了一回。 没想到,除了些微的变化,一切都如那老人所说,甚至连那棵桂花树都是真实存在的。 护工感到毛骨悚然,当下就把此事发在了网上,还开玩笑说,若是在那桂花树下挖一挖,便能挖出一副小孩儿的尸骨。 不成想,这确切的细节,真实度很高的故事,一时间引来大量的关注。 甚至有人猜测到,发帖者就是变态杀手,由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将此事深夜发在了网上以示挑衅炫耀。 一时舆论如潮水,群情激奋。 那院子所有者的孙子正在老屋过暑假,当下被童年的好友给发了这个帖子,说xxx这说的地方不是你奶奶家。那人也是心大,当下笑嘻嘻的提起铲子去桂花树下挖,没想到,十几铲子铲下去,挖出几块零碎的骨头。 当下坑也不挖了立马扔下铲子抖抖索索的报了警。 没过一会儿,呜呜的警车就将那古朴的小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桂花树被连根拔起,老人的院子几乎被掘地三尺挖了个遍。 当那一副小小的尸骨摆在翻起的泥土上时,所有人的心都沉重万分。 那个发记录贴的护工成了首号嫌疑犯。 但当死亡报告出来时,大家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护工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让他洗清了嫌疑。但若是护工所言的一切都属实,那这桩已经过去三十几年的恶劣谋杀案,又该如何善后? 全国的视线都聚集在了穗城。 受害者的老母亲闻讯赶来接女儿回家,那一幕让人肝肠寸断的痛哭不知让多少看见的人湿了眼眶。 三十几年的寻找,却不知道,这是一场注定徒劳无功的寻觅。 当真相猝然来临,击碎了那最后一丝侥幸。 已经步入暮年的胖女人富春正枯坐在冰冷的房间里发呆。 她恐怕是这里最不受欢迎的一个入住者了。 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已经无法追溯她犯下的罪恶。 最终,年过六旬的孤寡老人富春无罪释放。 轰动一时的桂树埋骨案就此结束。 但是,事情并没有完。 审判结果出来当天,各处都是抗议。 穗城的敬老院或者慈善机构都表示不愿意收留富春。 众多的穗城商家纷纷在门口挂起告示,拒绝卖给这个女人一滴水一颗米。 外地的抗议也纷纷来袭,表示不允许富春进入其他地方生活。 有不忍的声音,但很快就被压下去。 各方压力之下,富春被老年监狱收容。 她逃过了法律,却最终还是归于法律的制裁之下。 尽管,这制裁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对她一种变相的保护。 这里的生活和夕阳红养老院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终日没有阳光、不能走出狭窄的房间以外,一切都和以往别无二致。 有专人送饭过来,病了也有人照看。 唯一的不同就是,周围的人都冷冰冰的。对待她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 谁又能对一个极致变态冷静的杀人犯态度温和呢? 只因为懵懂幼童无心泄密,便将人变态杀害。此后三十几年,还是一如既往的生活在当地。 若不是她年老痴呆,受了刺激无心将秘密抖落。 也许,她会隐瞒一辈子。直到自然死去,然后将其带入自己的坟墓。 何其冷静,何其可怕的一个女人! “吃饭了――” 随着冷冰冰的声音,铁牢开了一个小窗口,窗口露出了一个餐盘。 富春默默的拿起餐盘,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青菜里掺着一些烂叶子。 她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却终是没逃过人心。 有时候,精神折磨远比肉体上的折磨要更可怕。 富春放下盘子,呆呆的盯着那烂菜叶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只纤细的手出现在餐盘上面。 随着筷子的拨弄,烂菜叶子都被挑拣出来。 “吃吧――” 极其平淡的一个动作和声音,却让富春微红了眼眶。 “你是这些天,唯一一个不用冷眼看我的人。” 许是很久没说话,富春的嗓音听起来还有些低沉和暗哑。 “你要是年轻个二十岁,我也是那群朝你吐吐沫人里的一个。” 我淡淡的转过头。 这不过是对一个老者最基本的尊重罢了,尽管这个老者并不值得。 富春听了好久都没说话。 良久,她拿起餐盘,慢慢吃了起来。 虽然青菜里掺了几片烂叶子,但给她的伙食却仍是照顾的。 熬的稀烂的米粥,切成小块的水果,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 是标准照顾老人牙口不好的饮食,营养均衡。 那黄色的烂菜叶子还是新鲜未翻炒的样子,看来,只是后来哪一个不忿的人最后掺进去的。 不过吃了几口,富春放下餐盘不吃了。她擦了擦嘴,忽然轻轻的笑了笑。 那笑容极轻极淡,还带着一抹不自觉的自嘲和惆怅。 笑了一会儿,她忽然落下来眼泪,轻轻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吧......” 富春十八岁那年离家去外地上大学。 在她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富春和父母都高兴坏了。 一向都很俭省的父母带着大包小包送富春上学去。 一家人都喜气洋洋的。 谁曾想,刚上完半年学,富春就消失了。 原因无他,富春在等车回家的时候,被人贩子骗了。 那时候候车室还简陋的很,许多人闹哄哄在空地上围成一团。 一个小孩因为找不到家人嘹亮的在富春身边哭着,看起来十分可怜。 富春心思单纯,便上前去问他家人的样子。 小孩哭着说,她和妈妈一起来的,他家开了个旅馆,所以妈妈来找客人。没想到,他就跑着玩了一会儿,妈妈就不见了。 第六十章 香骨 1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他家住在街对面,自己一个人又不敢过马路。所以急的大哭。 说完,便可怜的哽咽着,泪珠子一个劲儿的往出冒。 富春看距离车票上的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时间还早的很。 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准备将小孩子送过马路。 当下,就右手提着行李,左手牵着小孩,过了马路。 送入送过马路,富春准备离开, 小孩儿却眼巴巴的看着她请求:“姐姐,你送我回去吧。不然,我怕妈妈骂我。” 富春不疑有他,走进了那个院子,没想到,这却成了她一生噩梦的开始。 富春被人贩子绑走,受尽凌辱,最后被辗转卖到了山里。 那个小孩子因为骗来了她受到了奖赏,漠然的坐在富春对面舔着奖励给他的棒棒糖。 卖的人家是一户瘦瘦的中年汉子,屋子穷的几乎快揭不开锅。 富春家虽不富裕,但相比起来已是好太多。 中年汉子姓李,人称李老二。买来富春的当晚,便要和她圆房。 富春哀求他,说自己可以给他双倍的钱,只要求李老二放了她。 李老二却不干,梗着脖子道:“你给的起么?我买你花了三百块钱呢。” 那个年代,三百块钱足以让富春念完整个大学了。 但富春却没有丝毫犹豫:“大哥,只要你放了我,别说六百块钱。哪怕一千一万,我做牛做马挣一辈子都给你挣来!” 李老二却仍旧不干,钳住富春反抗的手脚,粗声道:“我买你就是为了讨个媳妇儿生孩子,别的我都不稀罕。再说,你都是我媳妇儿了,挣的钱不也都是我的了么?” 富春被关了大半年。半年里,吃喝拉撒都没出过屋子。 她试着逃跑过两次,却每次都在还没跑出门的时候就被抓了回来。 半年后,富春被允许在院子里走动。 不是李老二好心,是因为她怀孕了。 村里产婆来看过富春一回,说肚子尖尖还喜欢吃酸,肯定是个男娃儿。 喜的李老二几乎把富春当祖宗一样供着。 富春说闷在屋子里她心慌怕孩子保不住,李老二将院子外的门一锁,让富春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但那个孩子却没能保住,富春想逃跑,却因为跑得太急跌了一跤,流了产。 富春又被关了回去。 刚出月子,就被李老二狠打了一顿,差不多又是一个月没下床。 之所以拖到出月子了打,是因为富春那时候身子太虚。要是打死了媳妇儿,那三百块钱就打水漂了。 之后,富春一直被关在屋子里。吃食都是李老二送来的。一晃,就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里,富春却再也没能怀上孩子。可能是那一次伤了元气,身子出了问题。 可能是不能老让富春吃白食,李老二拿出一条长长的铁链子,一头扣在富春的脚上,一头扣在自己的腰间。就这样,带着富春下了地。 李老二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除了李老二之外,还有一个李老大。李老大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成了一个傻大个儿。 并且,这个傻大个儿身子还不怎么好,经常生病,久而久之,家里弄得一点积蓄,都变成了排出傻子肚儿里的药渣子。 家里本就穷的叮当响,更何况带着个傻子哥哥,四里八乡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李老二。 傻子每年都要发几次疯,厉害的时候,李老二一个人都治不住,于是便打了这样一幅锁链。没想到,此时,倒是用到了富春身上。 这一次,不管富春怎么表现的不想逃跑,李老二都不信了。 富春知道短时期都跑不成了,也就假装乐意和李老二一起过日子。她聪明的很,什么山里女人会的活儿,往往看上几眼就会了。 又一年过去了,李老二虽然没有彻底对富春放下心,却不再用那链子扣住她了。只要富春在他的视线内活动,李老二一般都不吭声。 可让李老二心里憋屈的是,富春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就在李老二在地边休息,琢磨着怎么弄一个孩子出来时,二丫头的爹气喘吁吁的来给李老二报信:“老二,二丫头说你媳妇儿又要跑了,快去看看吧!” 这一次,却因为有人提前报信,富春在半道上被截了下来。 富春说二丫头瞎说,她没准备跑。 李老二气冲冲扭着富春往回走,然后当着富春的面儿挖出她事先埋在村边树下的三十几块钱和几个馒头,将那边角的票子和发硬的馒头抖了一地。 富春还想辩解,却被李老二一个耳刮子扇了过来。 这一次,富春挨打挨的狠了。 吐了血,面色苍白的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眼睁睁差点就不行了。 最后还是拖不下去了,李老二背着富春上了镇上那唯一的诊所。 富春好了以后,整个人都变了。 以前她总是腼腆的很,整个人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每次饭前和上完茅厕总是洗手,讲究的很。闲的时候,还喜欢找几本书看看,和村里那些大字不识的粗野娘们儿简直像是两个世界走出的人。 但自从这次醒来以后,李老二明显感觉富春眼睛里的光熄灭了。她迅速的发胖,开始和村里的女人一样讲脏话骂人。大白天的,也敢脱了裤子在光秃秃的地边树下方便。被过往的男人看见了调口,也能面不改色的笑骂回去。 富春再也没想过逃跑。 可能是真的死心了。 李老二提了快三年的心终于完全的放了下来。 但那泄密的二丫头却再也不敢上李家来了。 二丫头本是在镇上念书的,是村里唯一一个念完小学的小姑娘。她心气高的很,总想出人头地。于是,在富春被拘禁的日子里,总是喜欢来找富春说话。 富春告诉她自己念了大学,说了自己大学的经历,惹得小丫头艳羡不已,回家闹着死活也要考大学。 家里人不准,丫头都是要嫁人,念那么多书干啥,还不如趁着没嫁出去,好好给家里搭把手。 二丫头和富春诉苦,哭的犀稀里哗啦的。富春一个心软,说我带你出去吧,等我逃出去,我送你去上学。 第六十一章 香骨 1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二丫头心动了,两人筹划了快三个月,才探好了路攒够了钱。 两人约好,东西让二丫头出面埋在那村子边缘的那棵大橡树下。到了那日中午,趁着村人都嫌日头大,两人假说去河里洗衣裳,在大树下汇合。 富春在大树下等二丫头,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心里慌了,便包袱也不拿了想赶紧走,不成想,还是被人发现拦住了。 在富春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时,二丫头来看富春,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娘发现她裹起来的包袱,告诉了爹,她爹以为她要和哪个小伙子私逃,发狠要打死她。她爹脾气暴力气又大,自己一个扛不住,就全招了。 富春怔怔的,什么话也没说。 一个十四岁的丫头,怎会被大人误会和人私逃? 村里头同气连枝,都是一家子人,自己一个外来的,却还掏着心窝子把人当自己人! 以后二丫头再来,她都当二丫头不存在。 二丫头心里愧的很,便处处避着她。 富春猜的没错,二丫头对着她说了谎。她熬不住心里的煎熬,想临阵退缩,便自己一股脑儿告诉了妈。 富春是被骗到他们村上的,二丫头对外面的世界不了解,她害怕跟着富春一起出去以后,富春记恨他们村儿,将自己也卖了别的地方做媳妇儿。 越想,二丫头越犹豫,是故,便没有迈出那一步。再加上,二爷攒了多年的钱才买回这么一个媳妇儿,这富春跑了,若是告到公安局,说不定二爷就要坐牢。 思来想去,二丫头心里有了抉择。 富春不跑了,反倒和李老二的感情稍微好了起来。 特别是,那一年冬天,李老大掉进了河,富春看见了,拼着丢命的危险将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傻大个拽出了河面。为此,富春烧了好几天。 也就是这一举动,让李老二觉得富春是真正诚了心和自己过日子的。 他想起当年富春刚出月子的那一顿打,总觉得是自己打坏了富春的身子,因此更加愧疚。于是,想要和富春一起出去挣点钱给富春看身子。 李老二准备去老乡去的那个工厂打工,但富春却说,不如将工厂附近那个店面盘下来,自己做点吃食去卖,存个钱也好给大哥看看那病,每年都折腾着也不是个办法。 富春口中的大哥就是李老大。 李老二再次被富春说服了。 没想到,刚盘下那店面没几个月,就回了本。虽然看着一顿几毛几块的有些少,但几个月攒下来,也就不少了。更何况,成本也不大。 第二个月纯挣钱时,李老二去金店给富春买了两只金灿灿的大耳环。 富春这些年早歇了逃跑的心思。那一趟鬼门关的经历,让富春生生绝望了。 如果在山里,她是没有跑出的机会的。更何况,她现在成了这个鬼样子,回去的话,不说自己丢脸,连爸妈也会跟着被人戳脊梁骨。 她这一辈子已经毁了。与其一辈子连累父母跟着自己在别人同情的目光下生活,还不如就此认了命,也能少吃些苦头。 李老二提出带着富春出来看病,实在出于富春的意料。 小饭店的盈利和金耳环让富春看到了别的希望。 富春死去的心有了复苏的迹象。 其中,更重要的,她遇到了他这辈子唯一心动过的男人――老唐。 和精瘦沉默的山里汉子李老二相反,老唐微胖白皙,看向谁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李老二不会疼女人,有些大男子主义,一句话说不对就瞪着眼睛骂骂咧咧的。老唐不一样,说话永远慢条斯理有张有弛的,好像怎么样都不会生气发火。 对待李老二――这个毁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富春心里是憎恨不已的,所以对李老二也是想撒泼就撒泼想甩脸子就甩脸子。 她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喝血吃肉,又怎么会爱上他?笑话!对他好些,不过是为了稳住他,打了一棒子也总得时不时给个甜枣,不然,她的计划怎么实施? 富春准备带着李老二的积蓄逃跑,但老唐的出现,却是意料之外的。 富春如今已经被拐卖十年了。她今年刚刚二十八岁,却看上去像是三十几岁似得,生生老了十几岁。 二十八年来,年幼不懂情事,年长些却掉到了火坑里,哪里生的出旖旎的心思。 如今碰上一个知心解意的老唐,就像是溺水的人,忽然看见了一根恰到好处的浮木。 忘记了是怎样开始的。 也许是因为这个独身的房东说自己做的小馄饨好吃老来捧场,也许是因为她和李老二拌嘴打架老唐来劝,也许是因为他看见她脸上的淤青不好意思的递给她一盒药膏...... 两人就那样自然而然的开始了。 老唐是个鳏夫,会疼人却没人疼。富春是个一点都不快活的受害者,渴望人疼。没几个月,两个人就突破了那最后一道防线。 老唐确实是个会疼人的,他们第一次相会,他看见她内衣补了一道,第二次相会,塞给她一个崭新的盒盒,盒盒里装着一套桃红色的新内衣。 富春拿起内衣看着不说话,老唐有些不好意思的撇开了头,拉着她的手问:“喜欢么?我不太好意思挑,就请人家小姑娘帮忙看的......” 富春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没说话。 老唐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两人就这么尴尬的谈了一会儿话。 第三次相会,富春穿上了那新的内衣,趁着老唐没来扭着身子看了半天又收了回去。 她不是青葱的小姑娘啦!到处都是多余的赘肉,这种鲜嫩好看的东西,已经和她不沾边了。 第四次第五次,老唐一直没见她穿。终是忍不住问了。 “不喜欢么?怎么都没看你穿过?” 富春摇了摇头:“穿了,前几天刚穿。” “你胡说。院子里晾晒的我都看过,没这一件。” “你天天盯着人家晾晒的衣裳看啥?” “看不见人,看衣裳也是好的。春儿,我想天天看着你,你和李哥离了吧,啊?” 富春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的对坐了一会儿,老唐终是叹口气走了。 “春儿,你好好想想。过两天给我答复。” 第六十二章 香骨 1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一想,没想到就没了再回答的机会。 李老二看着推门的老唐,双目血红,一把将人推进了门,然后顺手插上的屋门。 富春和老唐因着被抓个正着的心虚,气势上便先弱上两三分。 就是这弱上两三分的气势,让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被堵在了插好的屋子里。 一方怒火中烧处在暴走的边缘,一方唯唯诺诺心虚的不敢抬眼,变故陡然发生。 一把寒光闪闪的刀直冲向老唐奔来。 富春去阻,却阻不了自家男人的怒火。 越是老实沉默的人,爆发起来,越是骇人。 富春被一脚踹开,然后就看见那血红飞溅起来。 李老二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毫不犹豫的挥舞着手里的菜刀。一下一下,仿佛成了一个只会机械动作的木偶。 富春抱着他的大腿哀求他,他却挣扎着继续手里的动作。 两人相搏间,富春身上也被砍了几道口子。 看着双目血红拿着刀盯着自己的李老二,富春害怕了。 她在那满是怒火和疯狂的眼睛里,看到了危险和死亡。 这感知,让惊恐不已的富春不由自主的往墙角缩去。她早已忘记,此时此刻,面对疯癫的李老二,最好的办法就是夺门而出离他远远的。 李老二发泄完了,终是恢复了理智。他盯着富春看了许久,然后又看了床上那汩汩流血的人一眼,然后颓然的丢下菜刀,神情木然的走了出去。 他终是没忍心对富春下手。 富春哭着爬到床前,颤抖着伸出手,那前一刻还在等她回应的男子此刻已然没了气息,变得冰冷微僵。 富春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只是不甘心,为自己这些年受的苦不甘心,她想要将这两年所攒的积蓄都带走,这样才能稍稍平复一下她这么多年早已变得千疮百孔的人生。 反正这些钱也有她的一份力,点子更是她出的。 不人不鬼的活了这十几年,毁了她整个人生的十几年,为什么不呢?她最后的善良和纯真早已死在躺了大半年的病床上。 没什么可愧疚的!对李老二,富春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愧疚。相反,一想起那计划实施后,李老二受挫的样子,富春反觉得快意的很。 为了区区三百块钱糟践了自己这么久,让她整个人生地覆天翻千疮百孔,从此,那些划在记忆里的狰狞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若是当初没发生这一切,现在自己还会沦落成这么蓬头散发讨人厌的样子么? 不会! 还有孩子。自己现在生不出孩子,难道不是李老二一手造成的么? 若不是他在自己刚出月子就用力踹自己肚子,还让自己用那么冷的井水洗衣服,那她也不会淅淅沥沥流了好几个月的血,也不会因此坏了身子,自此以后,怎么也怀不上孩子。 老唐四十几岁的男人了,肯定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自己现在却生不出来。这也是富春犹豫着没给老唐答复的原因。 每每想到自己的遭遇,富春都恨得忍不住将自己一辈子都毁了的李老二掐死完事。 人贩子隔得太远,而李老二每日每夜都在富春身边。 富春无数次半夜醒来,都想杀死李老二以后然后再自杀,但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那可是杀人。富春想。那是犯法的。 那喷涌而出的恨意又被堵了回去。 后来,富春终于想了一个既能报仇,又能不犯法的好法子。 李老二不是最在意钱么? 若是带走李老二一辈子的积蓄,那李老二不知该有多么的愤恨多么恼怒。 富春又是拐卖来的人口,丢了积蓄,李老二也不敢报警去查。 自此以后,富春便可以海阔天空,重新过自己的日子。 那钱带着看病也好,留作以后过日子的基础也好。 反正,也是她这些年应得的。 富春打定了卷款私逃的主意,却没想到意外中多了一个牵绕不清的老唐。 富春忽然就有些犹豫了。 老唐在本地有工作有房子,他会跟着自己一起抛下一切一起走么?更何况,自己也许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自己筹谋的这一切,若是被老唐知道了,他还会这么真心诚意的对待自己么? 不知为何,富春对老唐隐瞒了自己被拐卖的事情。她不再是很多年前对人毫无保留的小姑娘。 她不对老唐说出来,一方面,是为了自己携款卷逃的计划能顺利实施,另一方面,也有些难以说明的思量。富春不想让李老二前脚没了钱后脚又蹲了牢。说到底,这些年一起生活,极致的恨里,也有一点别的东西在里头。 这一犹豫,就导致老唐浑身是血气息全无的躺在自己面前。 富春忽然想起前一阵子老唐对自己说的话。 一白那个小姑娘聪慧的很,怕是发现了什么。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跟我吧。我不和李哥一样打你,会疼你一辈子。 那是第一次老唐和自己提起一起过,却是在害怕被一个小姑娘捅出去的缘故上。 富春没理他。 总觉得他是害怕两人私情被发现遭人指指点点,所以才提出一起过,并不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和她一辈子。 这一点突然明悟的小心思,在老唐费心讨好那眼神灼人的小姑娘时,翻涌的更加厉害。 谁知道,这一别扭,就是生与死的鸿沟横亘当前。 富春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那半辈子里唯一一个对她缱绻不已的男子,已在她眼前生生没了呼吸。 有好多话还没说呢。富春想。 他问的问题,也没回答。 连那个缠绕心间的疑问也没问出口啊。 老唐,你真的想和我过一辈子么?还是就是怕别人发现指指点点? 可惜,这个问题,她是注定一辈子不知道答案了。 泪水,就那么从茫然的脸上流下来。 一直到院子里变得闹嚷嚷的,她也被人抬到担架上,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那漫天的黄昏落入眼睛,她心里却疼的仿佛是被什么兀的狠狠刺了一下又一下,不见伤口,却余痛难熬。 直到此时,她迷乱的神志有了些许回归。 她看着那倒悬的天空,昏黄又温柔,就好像很多个下午,他们曾经躺在床上从窗口看出去的一样。 可是,却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人,已经永远的去了。 第六十三章 香骨 1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富春的犹豫挣扎也随之变成了难以拔除的缠绵情丝,一层一层,缠绕的她痛不欲生难以呼吸。 她以为自己没那么爱的,可是,直到失去,她才明白。 原来,那难以说出口的喜欢,早已植入她的骨髓。 她的患得患失,防东防西,不过是因为,太在乎太介意太爱了啊。 悔恨像是潮水一般将富春淹没。这一次,是她亲手毁了自己的幸福,半点怨不得别人。若不是她想要对李老二报复,若不是她下不定决心犹豫不决,老唐也不会死。 若是她早些答应老唐就好了。 明明看着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情谊。 可是她终归是受了半辈子的当,只疑心不定了那么一回,没想到就这么一回,生生毁了自己的幸福。 富春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那日光太刺眼了,刺得她只想流眼泪。 要是李老二没发现该多好,自己和老唐一贯当心的很,他是怎么知晓的? 要是李老二不知晓,也许过两天,她就和老唐远走高飞了。 老唐今日的话,已经让富春有所松动,那一瞬间,她差点脱口而出拦住老唐,将自己这大半年的筹谋和前十年的心酸一一道来。 却不知为何,那些过往哽在她嗓子里,让她没出口。 她会想几天,但结果也是不会变的。 她喜欢老唐,很喜欢。 可就是这么一犹豫,变故将一切都搅的面目全非。 富春绝望又痛苦的睁开眼,忽然瞥见了一角纯白细瘦的影子。 那个傍晚的场景忽然在心里鲜活起来。 灼亮的仿佛看进人心里的眼睛,结霜的灰绿色雪糕,还有小脸上挂着的毫不掩饰的敌意和防备。 老唐的话忽然响起在耳畔。 一白那个小姑娘聪慧的很,怕是发现了什么......今天我又看见一白趴在窗子边看......我哪里对人家小姑娘有什么心思,不过前几天我从你那回去又抬头对上那小姑娘的眼睛,买点东西哄哄她,免得她说破了......你什么时候和李哥摊牌,我每日看见一白的眼神总觉得慎得慌,怕是早晚要被发现...... 许是有什么感应,在富春的眼神下,那个纯白细瘦的影子惊的后退了一下。 就这么畏缩的一下,证实了富春心底的怀疑。 她和老唐来往谨慎的很,周围人早出晚归,根本就不知道。李老二木讷的很,只当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午睡,根本不可能察觉。 唯一天天在家的人可能察觉的人,只有年幼的江一白。 一瞬间,富春绝望疯狂的尖叫起来。 “是你,是你!是你!” “是你对不对!是你!原来是你!我就知道!哈......你个古怪的孩子早晚,早晚,我会回来找你的!“ 旁人都只当她被刺激发了疯,强行按住她抬到了医院。 没有人在意那一句话,除了那个纯白细瘦的影子,富春看到了她眼底深深的恐惧和愧疚。 果然是她。又是小孩子。 富春想。 一念成执。 李老二将所有的都招了,富春筹谋逃了多次,终于彻底自由了。 可她却因为那一丝执念,生生困住了自己。 要不是这个多嘴多舌的孩子,老唐又怎么会死?自己又至于孤苦一人? 她这一辈子就是被一个又一个小孩给毁了。 恶念一生,便是再难自抑。 激愤的她找了好几年,终于找到了江一白他们新搬的地方――穗城。 富春一辈子的不甘和怨怼都朝着那记忆里眼睛灼人的小姑娘涌去。 她一步步筹谋,一步步逼近,打算玉石俱焚。 反正她这一辈子已经完了,又有什么顾虑呢? 可是,当看着那个惊慌的孩子,她还是有些挣扎。 本来只是打算吓唬那孩子一番,但那仿佛能看到人心底灼人的目光和戒备的神色,让已然疯魔的富春改变了主意。 疯狂在心底滋长,像是一株有毒的草。 富春折磨她,冷酷无情的看着年幼的江一白瑟瑟发抖。 这感觉,让富春疯狂的心稍显抚慰。 可这抚慰只是暂时的压制。她就像是一口暂时压制沸腾的油锅,一旦掉落火星,便会毁天灭地的燃烧起来。 那一日,富春的情绪终是控制不住了。 江一白激怒了她,她否认自己告密,接二连三的撒谎,只为求自己放她一马。 呵!又一个撒谎的坏胚子! 富春压抑的情绪如风暴释放,她想起了那个很多年前那个骗了自己的小男孩。那么淡漠的看着自己被绑着手脚丢在车厢里,一点点的舔自己的棒棒糖,神情专注又认真。 几双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富春哭喊哀求,那个将自己骗来的小男孩却丝毫不为所动,吃糖吃的津津有味。 就好像,自己的哀求和哭喊,自己的屈辱和苦难,在他眼里,远不及一个甜甜的棒棒糖重要。 还有二丫头。 那么憧憬想要考大学念书的二丫头。她情真意切的对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富春编着笨拙不堪的谎言。 要不是她告密,自己早在十年前就跑出来了!哪里还会受那么多年苦?自己满腔好心甚至在筹划怎么送她去念书,她却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卖了! 还有眼前这个直勾勾看人的小姑娘。她给她买过好吃的、梳过小辫子。就算大人之间有龃龉,她对一白也是亲切的、和善的。可那孩子不知道被大人教了什么,看向自己都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她觉得她给了江一白辩驳的机会,但江一白却始终否认自己告密,这更激怒了富春。 又是一个说谎的孩子! 富春生出了杀心。 她第一次粗暴对待了这个孩子。然后,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出现了咔哧咔哧的铲土声。 最后那天到来时,富春无比的平静。这平静让她显出了那不一样的温柔。她细心的喂江一白吃饭喝汤,给她洗澡,甚至给她买了一条湖绿色的新裙子。 为了让这孩子走的平静一些,她还去药店买了一颗安眠药拌在了汤里。 然后,一切水到渠成。 富春做的缜密有小心,一直以来都没有人发现。 然后三十几年就那么过去了,连富春自己都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 直到那一天,她生病被送到那医院治疗,她看到了长大版的庄珊。 她知道,她的报应不远了。 第六十四章 香骨 1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从老年监狱出来的时候,明媚的阳光刺得人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不过一道高墙,几道门,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夕阳红养老院。 “小路啊,以后跟着陈队好好干。争取早些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员。”院长鼓励道。 对面的小伙子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知道了,院长。我会的。” “以后去了警局,可不能和以前那样懒骨头。给我精神点儿!”院长一拍桌子,假怒道。 “YES,SIR!”路凡立马站直,抬起胳膊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院长被那小子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却强忍着笑意,板起脸训道:“怎么,还不滚去陈队那报道,难道还想我请你吃午饭啊?” 路凡闻言,赶忙滚了出去,乐滋滋的去找自己的新师傅兼上司陈队长了。 “这个臭小子......总算能让你妈省点心了......” 路凡走了以后,院长不再强忍笑意,看着楼下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的路凡笑骂道。 路凡自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宅在家研究什么罪犯什么破案,路母眼看着儿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托了院长的关系,给他安排在养老院里当个小护工磨磨手。不指望这孩子挣多少钱,只希望他多和人接触接触别老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以至于闷出病来。 没想到,这懒洋洋的小子,却根据一个老人的胡言乱语,翻出一件沉寂三十几年的旧案。 那小子不要奖励不要荣誉证书,只求一个能靠近学习查案的机会。 说来也是唏嘘。路凡自小因为车祸后遗症便有些腿脚不便,一直没有报考警官学校的资格。没想到,这一次,倒是因为明锐的洞察能力和实践能力而得到了一个格外的圆梦契机。 路妈看着盒子里一新一旧两个证书,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 穗城火车站。 汹涌的人潮中,一个老妇佝偻着身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候车区。 周围人声喧哗,呼朋引伴的同行者热火朝天的聊天、分享美食,小情侣们偎依着说着情话,年轻的妈妈在训斥四处捣蛋的孩子。只有老妇一人在人群里落寞又安静的坐着,显得格格不入。 她不时的擦擦红肿的快要眯成缝的眼睛,默不作声的低着头盯着眼前的地面。 忽然,她感觉身边的座椅微微一沉,一直白皙的手递过来一张散着香气的纸巾。 “老人家请节哀。” 是柔和的女子声音。 老妇抬起头,看着那声音的来源――一个略微有些清冷的二十几岁女子。 “谢谢。”老妇讷讷的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刚刚流出的泪珠。 “受人之托,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我双手递过一个纸盒,道。 “这是?”老妇迷惑的看向我,待看到我点头鼓励,便打开了那纸盒。 一个灰白的小兔子慢慢伸出了大半个脑袋,一只红溜溜的眼珠子和一朵红色的小花隔了三十几年的岁月,正可爱的面对着她。 老妇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怎么能忘记? 多少年也不会忘。 那只缺失的眼睛,正是她当年一针一线绣好的。 这是她女儿的的遗物。 “小灰的背部拉链拉开,也许会有惊喜哦。” 柔和的女子声音再次响起。 老妇将小灰转过来,慢慢拉开了拉链。一个小小的糖果盒子露出了缤纷的一角。 打开糖果盒子,里面是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 老妇的手忽然颤抖了。 那里面会是什么? 轻轻的顺着折痕展开,三个手拉手的火柴人出现在老妇眼前。 两大一小,左边的那个大火柴人下面,歪歪扭扭的写着爸爸。右边的大火柴人儿下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妈妈。然后在两个大火柴人之间小小的火柴人下面,歪歪扭扭的写了三个字。 江一白―― 老妇忍不住低低呜咽起来。 那些年,家里情况不好,她和一白的爸爸总是早出晚归。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便把年幼的女儿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就算是夜里回来,也是疲累的恨不得倒头就睡。 这是女儿什么时候画的呢? 看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笔一划还是写的不是很利索,那应该是刚学会写这些字不久吧。后来女儿的字渐渐好看了起来,虽然也很稚嫩,但比起这几个歪歪扭扭、东一撇西一捺写的只能大致看出模样的字来说,要好得多。 老妇一时心绪起伏,等她红着眼睛再抬起头,那个刚刚出现的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老妇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四下去看。人潮汹涌,哪里还有那个女子踪迹? 忽然间,老妇的身影越来也淡,越来越淡,最终化作细碎的银光散落在空中。 人潮如旧,喧哗如旧,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老妇的突然消失。 生别离。 “洛阳小伙子,实现成为一名预备警员的梦想,完成。交易金额,一千三百元。”那是中气十足的黑无常声音。 随着小红勾一打,甜美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叮―― 您的订单已完成。 “用户12304,儿子不再无所事事,能找一份正经又喜欢的工作,完成。交易金额,六千元。”那是有气无力的白无常声音。 小红勾照例一划,甜美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 您的订单已完成。 “寻找失踪三十四年零六个月十七天的女儿,完成。咦,这个是执念单。”惊奇的声音,那是阿离,顺手画上勾,阿离转过身来。 “阿孟,别告诉我,生别离网站,不管生死人鬼,只要有单子就接。” 黑白无常闻言默默的遁了,这些单子都是他们一力接下的,好在,随着最后一个红勾的画上,忙碌的半个月终于过去了。 “有何不可?” 我悠哉悠哉的包着小团子假寐,道。 “这最难的一个单子有些眼熟啊......”阿离看着画满红勾的电脑,陷入沉思,没一会儿,她忽然站了起来:“噢,想起来了。这个委托的鬼就是那个桂花埋骨案的受害者家属......哎,前几天还在电视上看见她呢......不对,日子不对......她那时已经死了......” 第六十五章 香骨 1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嗯。” “那你让我去庄珊家里要来的兔子送去哪里了?” “给她了啊。” “谁?” “江一白刚逝去不久的母亲。” “怪不得,这执念单上只标注任务,没有完成的报酬。” “有的啊。” “什么?哪里?怎么没看见?” “一切的执念都是倾其所有的完成。” “你是说?”阿离睁大了眼睛。 “她已回归忘川蒿里。” 忘川蒿里,所有散灭神魂灵魄的最终归宿。一切,将归于湮灭,一切,又将重生。它是最终的死亡之地,也是最初的万灵起源。 为了那不肯忘却的执念,她奔劳一生,却生生错过一步。 这些年,每到了女儿失踪的那一天,不管在哪里,江一白妈妈总会回到原来的房子看一看。 她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女儿能在多年前离家的那一天再次回来。 没想到,这一次,在继续寻找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大巴车熊熊燃烧,四十几名乘客无一幸免。 可是,她的执念,让她忘记了自己已然身死的消息,继续踏上寻找女儿的路途。 直到那一天,一个柔和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是时候了。去穗城吧。你即将见到你的女儿。” 一团幽蓝的光芒随着声音的消散融入她的身体,使得她被日光蒸的有些昏沉的脑袋稍微轻松了那么一些。 然后,她从树荫下走出来,晒着日光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叽叽叽叽――” 正在水晶宫安然酣睡的阿水忽然爬了出来,对着窗台叽叽叽叽叫个不停。 我和阿离闻声回头,随着一个枯枝手臂的出现,一股淡淡的甜香弥漫开来。 树枝缠绕的森白手掌上,托着一朵小小的金色桂花,泛着蒙蒙的光。 “谢谢――” 那被树枝缠绕的的小小骨头望着我们,虽然没有声音发出,却不妨碍我们读懂它的意思。 一朵永开不败的花朵,香气馥郁,这是她能够给予的,最珍贵的报答。 随着那金色桂花的缓缓浮起,小骷髅身上盘曲的树枝和木樨花缓缓消退,一寸寸血肉从她白森森的小小骨头上慢慢迅速长起来,没一会儿,就化作一个身影飘渺的可爱小姑娘。 看着那仿佛直抵人心的灼灼的目光,我脑海里蓦的浮现了三个字:江一白。 “我要走了,谢谢你们帮我阻止了小珊。” 随着话音的消散,江一白的身形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时隔多年,江一白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心神不安的午后。 窗口,熟悉的木讷瘦弱男人敲了敲窗户,扬起一个不自然的笑问她:“一白,你胖阿姨回家了么?” 江一白在窗台后露出半张小脸,点了点头。 她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在床上玩累了就睡过去了。 她模模糊糊的想,隔几天要去小珊那儿把小灰带回来。那装在糖盒子里的画儿好像放在小灰身体里了…… 往事如烟,江一白在消失的瞬间,忽然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朵金色的桂花合拢了花瓣,化成一个豆芽菜一般的小小花苞。 阿水看见那小小的花苞,开心的上蹿下跳。 “叽叽叽叽叽――” “叽叽――” 一阵细微的应和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我和阿离对视一眼,忽然了悟。 难怪江一白化作枯骨以后身上缠绕着树枝和木樨花,原来如此。 “从今以后,你就叫小灰吧。”我看了看那豆芽菜一般的木樨花苞,建议道。 “叽――”又是微弱的附和声。 “元气大伤啊,得好好养个几百年。”阿离啧啧着下结论。 鸿蒙初辟,万物皆有灵。但自三界稳固以后,各界被界膜和法则隔离,凡间灵气日益稀薄,再也难以生出有灵的物体。 但万年的时光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拘一格的冲破混沌,化出一缕灵识,最终成为独立凡尘的灵体。 比如,很多年前,阿掖山的那一汪湖泊。 再比如,那庭院里的那颗其貌不扬的木樨树。 初生灵智的木灵和那小小的骨架作伴。 几十年的时光匆匆如水。 它的陪伴化解了她不幸身死的怨气,而她让它朦胧生出的那一点灵识在各种情绪的滋化下逐渐清晰。 她并不知道它的存在。 就如同很多年前,它因为好奇钻入一只灰色的毛茸茸兔子,透过一只红红的眼睛看着她喃喃自语一样。 它一直说不了话。 三十几年前如此,三十几年后亦是如此。 尽管这些年,它一直陪在她身边。 那个被陪伴的人,却并不知情。 她只知道,多年前偶然得了一朵一直开不败的神奇木樨花,自此以后,便可以脱离那黑暗的泥土,听懂树的絮语。 为了阻止最好的朋友做错事情,她选择将这奇遇奉出,然后赶上多年未见的妈妈,让所有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空气里弥漫着馥郁的甜香,这一日残余的韶光很快就被那缓缓关闭的大门隔在了门外。 随着最后一单的完成,生别离终于恢复到往日那般悠闲无事的状态。 太阳当空照,将小灰挂在半株大槐树的西边高枝上,我拖出了惯用的躺椅在大槐树少枝的那一边晒太阳。 参差稀疏的树影落地上,划开一大片明媚的阳光。微微荡开的香气让仙放松不已。 “叽叽叽叽――” 阿水远远看见树枝上荡悠悠的小灰,愤怒的叉着纸片儿腰,对我辣手摧残灵的行为表达不满和控诉。 “啾啾啾啾啾啾啾――”还没等我反应,卧在一旁的小团子蹦了起来,斜着眼,睥睨的瞅着地上的阿水,挥着毛茸茸的翅膀和它对吵。 于是,接下来,战争的焦点从对某个不良老神仙的控诉与反控诉变成生别离经常上演的灵宠大战。 是夜,生别离门口大槐树下,来了一大堆变幻各异的神仙。 我伸出手,一只小小的青色竹舟从手掌飞出,缓缓变大,不多时,就化作可容纳十几人的竹舟。 竹舟门口生了一株桃树,粉白的花朵袅袅的开在枝头,一盏蒙着轻纱的宫灯遥遥挂在树下,照亮了前路。 “咿――,这不是那传说中的如意舟。”说话者,乃天天在胖瓜子仙友圈儿刷凡间特产代购的阎罗主殿护卫将军王朝。 “确实。”同为代购小伙伴儿和阎罗主殿护卫将军的马汉绕了竹舟看了一圈儿后附和道。 “说起这个如意舟,我倒是听到过一些秘闻。”阿离站在桃树下,闲闲的望了我一眼后开了口,“长路漫漫,不如讲给大家听听,权当解个闷儿。” 众仙友十分赞成,团团坐在桃树下,听阿离一一道来。 第六十六章 惑人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话说,这如意舟来源于仙界广为流传的一段八卦。 当年,火莲阎君的小女风酒酒刚出生不久,帝瑞带着最受宠爱的天孙羲皇来冥府参加千年一度的佛冥诞。天孙羲皇无意间看见火莲阎君怀里那一团嫩嫩的粉团子,当下心里欢喜的紧,便求天君爷爷将这粉团子赐给自己当正妃。 帝瑞见那孩子粉雕玉琢,一朵红莲自眉间缓缓绽放,此等姿容,长大后必是风华绝代美貌更甚。当下便允了羲皇的请求,和火莲阎君定下了婚事。 没想到,风酒酒一千五百岁生辰那一年多喝了桃花酿,误入不夜天,见到避世多年的神尊长夜。自此以后,那一颗芳心便交付了出去。 神尊长夜素来不与仙界人往来,他以杀止杀,修的乃是无情大道。因此,不管风酒酒如何使尽办法,那神尊长夜并不多看那佳人一眼。 直到后来,风酒酒一念之差,分裂一缕神魂在三生石上硬生生和下凡历劫的神尊长夜绑了三生。 最后一世,神尊长夜终于是动了心思,可当历劫结束,神尊归位,却将那凡尘过往一并忘了个干净。 风酒酒因着自封法力前去陪同,千般往事记得个一应俱全。 因着这阴差阳错,当她走入不夜天寻找归位的神尊长夜时,那一柄横出的剑和冰冷如雪的神情,终是将她百般情丝斩了个一干二净。 心伤之下,风酒酒不再强求,应了那幼时定下的姻缘,答应成为天孙的正妃,却在成亲的当日,被玄衣如墨的神尊挡住了去路,劫走了嫁衣似火美艳无双的新娘。 风酒酒喜欢四处游玩,神尊寻遍四合八荒,找齐各种天材地宝炼制了可随意穿梭往来的法宝――如意舟。 如意舟可随意变换大小,因着风酒酒爱极桃花,神尊便入天界寻了那常年花开不败的石蟠桃种在其上,又因穿越界膜时虚空黝黑无半点光亮,风酒酒随口提了一句要是有个灯笼挂在树下就好了,神尊便去西溟幽海取了万年蚌珠和千年鲛纱制成宫灯。 不过,自千年前,风酒酒和神尊前后消失以后,那如意舟便再没了下落。 一场故事听完,虚空便一寸寸亮了起来。 很快,阔别已久的冥府便出现在众仙眼前。 “娘亲,你又瞒着我和爹爹,偷偷离家出走......” 如意舟刚落地,一个熟悉的影子就飞速凑了过来,抱怨道。 不染纤尘的白蓝衣衫,俊眉星目再配上娃娃脸,整个一散发着浩然正气的大好青年。不过,此时此刻,那大好青年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这不是小钟又是谁? 再看那人身后不远处,墨蓝的袍子,长发飞舞,同样的俊眉星目浩然正气,不过整个人却多了一份沉稳平和的气质。看向如意舟的目光,满是脉脉柔情。这成熟版的小钟,不就是阿离家里那位钟馗。 看来,这次阿离偷跑出去,一不小心被父子俩儿抓了个正着啊? “你这孩子,我去帮你干娘的忙,才不是偷偷离家出走,你爹知道......”阿离看着儿子一脸黑色,又想起自己确实是不告而别,心里不免有些小愧色,但仍旧辩解道。 “娘亲,你失踪的那天,爹爹正在和秦广王下棋......”小钟闻言脸色更加黑沉,盯着自己亲娘摆出了事实。 我施施然搭了个凉棚在眉间,看戏正看得热闹,没想到,旁边忽然冒出一个熟悉的清冽嗓音。 “好看么?” 我忙不迭点头,忽然觉察不对,转头看见那桃树枝桠下倚了个格外耀眼的男子。 他身着一身玄色暗金纹长袍,眉飞入鬓,一双古井般幽深的眸子正淡淡望着我,飘然落下的桃花停驻在他散下的如墨长发上,看起来像是一只拢起娇嫩翅膀的蝶,顺着视线平移,那红润的唇微微抿起,竟让人生出用手指去抚的冲动:不知是那唇柔软一些,还是那停在发间的花瓣更柔软一些...... 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果然是男色惑人,好一个天生尤物! “好看么?” 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冽嗓音,可我却隐隐听到了一丝愉悦的笑意。两句本是一样言辞,可却生生两个意思。等我反应过来,蓦地一惊,赶紧收回贸然的视线行礼。 “参见主君。” 云子游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径直腾云而起:“走吧。” 我不敢询问原因,乖乖跟在后面,不过旬息,熟悉的院落便出现在眼前。 有什么事如此紧急以至于小冥王大人在我等刚回冥府便急急赶来截住我?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小冥王大人在府邸门口按下云头。 “早些歇息。” 丢下这一句话后,小冥王大人似是没什么话可说了,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后,便直接驾云离开。 我摸了摸从我袖口钻出的小团子,被小冥王大人莫名其妙整来的一出弄得有些发愣:“团子,你有没有发现小冥王大人很不对劲儿......该不是冥府事情太多,累傻了吧......” 小冥王大人傻没傻,我不大清楚,但那夜里忽然生出的奇怪梦境却扰的我有些发慌。 若没有记错,这一次梦境似曾相识,仿佛曾出现过。 幽蓝色的湖面上有巨大的漩涡在不停旋转下落,一个白发红衣的女子站在那漩涡口静静的站着,震天的水声在耳畔轰鸣。不知站了多久,那女子纵身一跃,忽然像一只风筝一样坠入那白茫茫的水汽中。一头银丝随风掀起,不过一个眨眼,那一缕红便被无边无际的浓稠水汽吞没,再也不见踪迹。 眼前忽然一黑,针扎似得疼忽然在全身涌起。想要挣扎,却发现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无边无际的黑暗包裹着身体,整个人就像是一直在虚空漂浮,找不到来路,亦觅不到归途。 甚至,连神魂都如撕裂般的巨痛。 到底,到底怎么了? 挣扎着醒来,我已是满头大汗,这怪异的梦境,感触如此真实,就像是曾发生过一样,真是诡异的紧。 第六十七章 故旧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许是在凡间浸的久了,杂念过多,念一遍清心咒便是了。 直到我念了第一百八十三遍咒,那梦魇带来的后果仍是没消除――我仍无睡意,天,却是亮了。 千年一度的佛冥诞到了。 佛冥诞,是冥府千年来最为热闹的三日。 诸多闭门谢客或是云游四方的仙友不远万里赶来只为凑这千年一度的热闹。 千年避世不出的地藏王菩萨将开坛讲法,每日两个时辰,连续三日方绝。 地藏王菩萨佛法高深,诸位仙家都是带着自家后辈一同来接受熏陶。因此,这佛冥诞还有个别称,叫做姻缘会。 为什么这么说呢? 听完佛法以后的空闲时间,各位长辈是不拘着后辈们的,所以,那些接受完大乘佛法熏陶完的后辈们都会在冥府四处走走。那三日,冥府张灯结彩,夜里花灯能飘满整个忘川河,再加上绵延三日的烟火大会,桃花林里的仿人间集市和遮面舞会。在这般欢闹动人的氛围烘托下,便很适合谈个情说个爱什么的。 于是,那些适龄的后辈们都会在接受完佛法的熏陶间隙去寻觅自己的良缘。 由于千年来,促成的姻缘佳话太多,于是,这佛冥诞便有了姻缘会的别称。 这样一来,冥府那些店铺也随之跟风卖起了副产品,什么仙侣小玩偶啊,什么约会神器啊,于是,到了后来,听佛法在那年轻的后辈们心里的地位便要次一些了,游玩兼解决人生大事便成了主流。 这样一来,佛冥诞的名气反倒更大了。 除了慕名而来听佛法的人以外,许多爱热闹好奇的仙友也会来凑一凑热闹。 当然,这都是他们年轻人的事儿了,这三天,我一个老人家是不大好出门晃荡的。只有晚上烟火大会晚宴方才会盛装赴宴。 刚歇了一上午,还没到黄昏,我这偏僻的府邸便有熟人拜访。 “阿胭,你又怎的哭上了?” 我看着眼前望着我默默流泪、哭的楚楚动人的姑娘,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婆婆,我......”落胭还没说上两个字,又哭上了。那披着轻纱的瘦肩膀一耸一耸的,一双明眸红红的,缀着欲流不流的泪花儿,看起来实在是我见犹怜让人心疼的很。 不过,这样的场景千年前我便看了足足半日,于是,此时也就八风不动的免疫了。 见我不追问,落胭也就抽抽搭搭不哭了,那米粒般的贝齿咬在鲜艳饱满的朱唇上,她抬起头,一双微红的晶眸欲说还休的望了望我,整个人一可怜又可爱委屈无比的小模样。我一看这架势,心里暗道一声糟糕。 果不其然,那小模样端了一会儿,一滴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滚下那白玉似的肌肤。 “婆婆,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这话,和千年前又多么相似啊。 当年也是这样,楚楚可怜的落胭跪在我身边,弱柳扶风般的扬着晶莹的眸子望着我:“婆婆,你是不是怪我?” 我掐了掐眉心,感觉昨晚那噩梦般的疼似乎转移了阵地,从身子骨窜到脑门上了。 叹了口气,我咬牙的认了命:“说吧,这一次上门,所谓何事?” 一千三百年前,我无意在外云游,捡到一只孤零零四处飘荡差点被恶鬼撕碎的女鬼仙。女鬼仙灵力微弱只能堪堪幻出一团蒙蒙的光。要命的是,这女鬼仙不知怎的弄的,整只鬼都散发出一阵很吸引恶鬼的香味。 我本想将其扔给冥府那群年轻的崽子们处理,但不成想,没过两天,那十殿殿主之首秦广王苦巴巴的找上我。 “婆婆,这个鬼仙不在轮回不入六道无籍可查啊......”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处理不了,要原样奉回。 鬼仙都是自轮回六道修来,若是无迹可循,便成了四处不受管的,便是安排职务或是在某个城里常住都是不成的。 无籍的鬼仙,多半是因缘巧合下方能修成。若是关涉一些秘法异果,查不出籍贯也是有的。 在外游荡,像这种灵力地位又刚成形不久鬼仙,几乎都是在恶鬼嘴里嚼吧嚼吧就没了。 要不,送去无主之城? 秦广王将这烫手山芋又塞回给我,未尝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无主之城乱象频生,几乎算是冥界的一块绝地,这女鬼仙看起来弱了吧唧的样儿,不知道撑不撑得过一晚,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秦广王是个精的,召集十殿殿主商议以后,便亲自出马将这蒙蒙的一团女鬼仙又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好吧―― 想明白这一层,我的目光落在那蒙蒙的一团上。 孟府就我一个仙,但冷清的过了这些岁月,我并不乐意将这捡来的麻烦往回带。若每次救鬼一命以后再顺带包食宿,孟府早已鬼满为患了。 可不好人做到底的话,这刚得造化的女鬼仙不是继续死在恶鬼口里,就有可能由于力量微弱死在弱肉强食的无主之城里。 真是麻烦啊...... 我感觉自己额上的皱纹就又多了几条。 就在我犹豫不决间,那蒙蒙的一团忽然幻出一个朦胧的白影。一个气质如莲的女子盈着一双可人的美目朝我期盼的看来。 罢了―― 被那可人怜爱的小女子一看,我袖手将那女鬼仙带回孟府,等养的她灵力强大一些,就将其送走。 这一样,就是三百多年。 女鬼仙幻出法身,一个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女子,白皙的脸蛋儿上柳眉弯弯,翦水的眸子望向人的时候总像是怯怯的,透出一股楚楚可人的味道。 这个芙蓉般楚楚动人的女子,便是落胭。当然,那时候,她并不叫落胭,而是阿胭。 阿胭自从能化出稳定的法身之后,孟府上上下下的活计便被她一手包揽了。 扫地除尘,准备熬孟婆汤的材料,泡茶做饭,照顾灵植灵花...... 最开始,我看这井井有条的一切,让她不必如此,但听完我这话后,阿胭并没有欣喜,反倒不安的搓着衣角问我:“婆婆,可是阿胭哪里做的不好么?阿胭一定会改......阿胭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婆婆......” 第六十八章 落胭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一来二往,她那惶恐不安害怕被丢掉的样子和怯怯的眼神让我再也不敢开口。 就这样,救回来的阿胭在孟府呆了三百多年。 一千年前,不夜天烟火大会晚宴,我带着阿胭一同赴宴。在看烟火的楼台上,阿胭惊叫一声跌下高楼,被神尊长夜飞身救上。 阿胭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愿为奴为婢,供神尊驱策。” 神尊长夜本未搭理,阿胭便在沉月宫外长跪不起,磕头不绝。到最后,昏迷过去。 等我知晓此事赶到时,昏迷的阿胭已经入了外人不得擅入的沉月宫,成为沉月宫的一名小宫女。 阿胭醒来看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婆婆,你是不是怪我?” 怪什么呢? 怪她报恩么? 还是怪她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仙大不中留,更何况,我们本是萍水相逢,我有何立场有何资格去怪罪于她呢? 这些年不见,阿胭已更名为落胭,成了沉月宫的半个主子。 我斜眼看了盈盈欲拜的落胭一眼,虚托一把,让那还没成型的跪拜维持着不上不下的姿势。 “婆婆――” 落胭脸忽红忽白,维持着那僵硬的姿势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千年前,刚入沉月宫不久,阿胭哭着跑回来,用一双含着泪的美眸楚楚可怜的看着我:“求婆婆帮帮阿胭,阿胭实在是......” 话说一半留一半,那一双波光盈盈的眼睛带着恳求、委屈、可怜朝我欲说还休。 阿胭不想做那最低等的小宫女,她一个小小的无籍鬼仙四处受欺辱,于是便偷跑出来,求我帮帮她。 也是我心软,见她实在是可怜,便在她弯下身子将要拜倒哭求的时候,就托起她,拉下老脸让不夜天城主落炎离收其为义女,生生将其一个无籍的小鬼仙拔成仙姬。 这一次,落胭又故技重施,没想到,我却不是那千年前耳根子忒软毫无分辨能力的老神仙。 “阿胭,你已是不夜天尊贵的仙姬,更是沉月宫的半个主子,身份地位皆是超然,又有何事需要老身帮忙?” 我闲闲的问道,目光不露痕迹的扫过脸色忽青忽白的落胭,端起了那茶杯。 茶水是落胭泡好的,难为她过了千年,还记得我最爱喝七分烫的热茶。 “婆婆,”落胭咬了咬唇,维持着那尴尬的姿势楚楚可怜的望着我:“阿胭并不想打扰婆婆的清静,却实在是想不出法子。三百多年了,神尊他......” 通过落胭羞羞答答的一通解释,我大致明白了她来找我所谓何事。 落胭进了沉月宫以后,神尊让其侍茶。但沉月宫内殿并不许外人进入,唯有阿胭,能得神尊青眼,隔三差五的召入内殿。这样过了百年,便有流言飞起,说是落胭入了神尊的眼,早晚会成为沉月宫新一任女主人。 毕竟,自前一任女主人风酒酒王姬失踪后,落胭是唯一获得神尊允许能在内殿来去自如的女子。 落胭见神尊风姿无双又对自己格外特别,一颗芳心早已付出。 是故,三百多年前,神尊酒醉,拉住落胭,落胭便没有反抗。谁知道,等第二日落胭幽幽醒来,沉月宫却不见了神尊的踪迹。 见我自顾自喝茶,落胭便也不说一半留一半了,继续可人怜的望着我说:“那日以后,神尊他一直对阿胭避而不见......阿胭无法,只得来求婆婆帮帮阿胭......” 落胭眼巴巴的望着我,那苍白的小脸儿上泪痕斑斑,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阿胭,你今日来,便是来求我为你做主,以便成为真正的沉月宫女主人么?” 我放下茶杯,淡淡的问。 “婆婆~”见我不为所动,落胭愣住了,张口讷讷的唤道。 “阿胭,你真是挑了个好时候。”我盯着落胭,淡淡的说道。 “婆婆,阿胭不懂婆婆的意思。阿胭,阿胭只是,只是......嘤嘤......”落胭委屈不已的低下头。没一会儿,那声音便带上了颤颤的水汽。 “可神尊不愿娶阿胭。阿胭又何必强求。看见阿胭痛苦,婆婆也心疼。与其看阿胭这么痛苦,倒不如婆婆赐阿胭一碗汤,将这前尘尽数忘却了罢。”我不动声色道。 落胭一听,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美眸:“婆婆.......” “你去吧。”我拂袖转身,“既然你有胆量做了,便要自己承担后果。” “婆婆,阿胭不明白,为何一向心疼阿胭的婆婆要这般冷眼看着阿胭受苦,明明只要您替阿胭说一句,阿胭就可以......”落胭犹不死心,拽住我裙角哭道。 我转身,看着泪流满面的落胭叹了口气,慢慢将落胭的手掰开来。 “阿胭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非要老身将话挑明么?” “婆婆~”落胭避开了我的视线,眼里的慌乱转瞬即逝,但犹自倔强道:“婆婆是不是对阿胭有什么误会?” “误会?呵呵......”我闻言彻底失望了,没想到,直到此时,她还在欺瞒于我:“阿胭,你可还记得三百年前我大寿月老送来的生辰礼?” 三百年前,我四万岁大寿,月老送来生辰礼如意扶摇花灯。灯笼内星空花海,暖香袭人,说不尽的缱绻温柔。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月老这个不正经的老头,在花海内种了一株催人情动的仙葩――情丝醉。 小团子那时还没化形,喜欢东跑西跑,一时不查,误入了花灯内,啃掉了半朵情丝花。等我进去把它捞出来时,小团子双眼迷醉,甚至连羽毛都透着不正常的晕红,差点爆体而亡小命不保。 我一时生气,便将那剩余的情丝醉全数拔了,让阿胭处理掉。 在落胭说神尊不愿和她相见时,我便猜出了事有蹊跷。虽然这人我只在千年前的烟火晚宴上见过一遭,但其清正冷淡的性子在众神中有口皆碑。断不会做出了事又不认,一躲便躲人三百年这般荒唐行径。 怕是阿胭在其中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惹人厌恶了罢! 我忽然忆起三百年前让阿胭处理的情丝醉,心下蓦地了然。 这三百年不曾踏门的阿胭,原来是打着今晚烟火夜宴的主意。 第六十九章 莲花三弄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可她不曾想到,我这个糊涂了这些年的老神仙,忽然不吃她这一套了。 落胭楚楚可怜的脸色在我说出生辰礼时便灰败下去,我抬手,将其定住的术法解了。 一千三百多年,真心相付。若不是下凡一遭,明白诸多人情,我怕是如今还要被阿胭的假面蒙在鼓里。 恐怕,千年前,阿胭执意要为落城主义女,就是为了今日能有一个不受人诟病的身份吧! 她,还真是苦心积虑。 时间的洪流滔滔而过,一千三百年前被我救回的那个唯诺胆怯的女鬼仙,如今早已消失不见了。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不夜天城主义女落胭而已。 我挥了挥袖,关门送客。 随着青光渐渐散尽,热闹的气氛一丝丝沁入冥府的夜空。 很快,不夜天的烟火晚宴就开始了。 不夜天在冥府最北边,是一座地地道道的浮空岛。岛上四季鸟语花香,日光不落,因此称为“不夜天”。 不夜天最开始的居民,只有神尊长夜一人。 长夜出自西荒,五万年前,仙界还没有如今的和平安定。是长夜凭着一把剑,孤身一人大杀四方,肃清魔界,换的如今仙界一派和平景象。 百战百胜的长夜因此被称为“战神”,尊为“众神之尊”。 但由于杀戮过重,长夜身上煞气纵横,便自锁在于冥府虚渊。帝瑞联合众神之力,将远古金乌坠落之地遗迹生生移到虚渊之上,并加大法力使之浮空不坠,久而久之,那极阳之地幻化为日不落的浮空岛,后名“不夜天”。 煞气散尽之后,极阳之力损耗不少,这不夜天便成了四季如春适合居住的宝地,渐渐发展成为一座仙城。 虽然长夜一直居住在那座终年积雪不化的雪山山巅上,但仙城城主还是在城里风景最佳的一处地段建造了神尊的住处,这就是后来的沉月宫。 相传,风酒酒王姬出自火莲地狱,性子畏寒。神尊便从雪山走出,陪着佳人住在沉月宫。后来,不知何故,风酒酒王姬失踪,神尊遍寻不得,便一直守在沉月宫内。 御风而行,很快,便到了不夜天城内。 佛冥诞的烟火夜宴持续三日,素来有放烟花的旧俗,因此也被称作烟火晚宴。地藏王菩萨开坛讲法,仙界基本有头脸的人物都会来冥府听道,这夜里的宴会都是冥府招待各位来宾的夜宴。 作为冥府代表性的老神仙,我少不得要去这宴会上应个卯。 不夜天烟火夜宴的地点,堪堪就是落炎离的城主府后院。 这时节,城主府的后院繁花似锦,一丛丛一簇簇浅黄鹅紫的摩山茶正开的如火如荼。每一棵摩山茶花枝间,隔着一段距离便缀着鸽蛋大的夜明珠,莹莹的珠光从花枝缝隙露出,如蒙蒙的月光托着或绽或含的摩山茶花,使其更添娇美。 宴席便设在这花丛中,青色苍穹下,灯火煌煌,轻纱曼曼,伴着一阵阵的丝竹弦乐,一盏盏佳肴便随着仙娥袅袅摆动的腰肢送至案头。 这落城主虽说是每年举办的烟火宴会都极尽华丽和风雅之极致,但其看人的眼光却不怎么灵准。譬如,这仙厨的手艺,还真是不咋的。 例如这一盘龙飞凤舞吧,是拔丝青胡萝卜。青萝卜雕龙,胡萝卜雕凤,上头全覆一层金黄的蜂蜜,看起来卖相倒是很不错。可是一口下去,一股生萝卜的辛辣混着蜜的清甜直冲嗓子,那销魂的滋味儿差点让人立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我随便扒拉了几筷子,便兴致缺缺的停下了玉箸,伸手拿起案几上的酒壶,一盏盏饮了起来。 这酒混着一股梨香,清淡可口,让人忍不住饮了一盏又一盏。 没多时,便有些头昏脑涨,听声儿也听得不怎么清晰了。一眼望过去,那些捧着佳肴鱼贯而入的仙娥身影也有些飘忽欲坠。 糟了,怕是没节制吃醉了。 我揉了揉已经重影儿的眼睛,以手支额,半撑在案几上,撑起自己沉重的快要坠下的脑袋。 这夜宴一般要持续两三个时辰,等午夜看过了烟火方才各自散了。 没想到,今年一时贪饮,宴还没过半,便已先醉了。 就在我纠结着找个什么借口先遁出去睡觉时,三声响亮的巴掌声忽然响了起来。 一时间,那绵绵的丝竹声全部消失了。 一道渺如纱帐的雾气忽然薄薄的从摩山茶花丛间弥漫开来。 有遥远的清亮歌声在雾气里四处游荡,有时候那歌声似是山间的回声,有时候又像是近在耳边,忽远忽近。 欸乃一声—— 似有人在山水间清啸,忽然间,那歌声便蓦然消失了。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的落了下来。 像是夏日里忽如其来的一场大雨。 有少女惊慌的娇呼,掺杂着若隐若现的嬉笑和急匆匆的步伐声在雨声里回荡。 那匆匆的脚步声慢慢近了,更近了,仿佛就在眼前了。 蒙蒙的雾气里跑出了一个面容模糊但清丽不减的佳人。 她穿着水绿色的衣衫,细白的双手高举着一朵筋脉分明的碧色莲叶遮雨。垂下的墨发在脸边编了两个小小的辫子,随着她的步伐,那两只小辫子在胸前一跳一跳的。 这时候,匆匆赶路的少女忽然停住了脚步,像是被眼前忽然出现的人吓一跳似得,睁大了惊慌又纯净的双眼,落在莲叶的雨水积成晶莹的一滴,在碧绿的荷叶上摇摇晃晃的滚了那么一滚,便摇摇欲坠的坠落下来。 啵—— 极清灵的一声,仿佛那晶莹透亮的水滴坠落湖心。 一时间,那噼噼啪啪响个不绝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后退远去。 天地间,静的只有那水滴坠落的声音清晰入耳。 众仙呼吸一滞,便见眼前的场景忽的一换。 那渺然的雾气散去,眼前赫然是一片生着半人高莲叶的碧湖。 一阵清风吹过,送来阵阵荷香。 那挨挨挤挤的碧叶随风摆动,忽然露出一个杏白的裙角。等风停了,那碧叶随之簇拥起来,便遮住了那昙花一现的裙角。 没多时,那一簇莲叶忽然无风自动,一只小舟从莲叶间荡了出来。 小舟上坐了一个杏白衣衫的女子,正背对众人攀折那叶间的莲花。 第七十章 莲花三弄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莲花朵朵,堆在木舟舟头,映着碧色的叶子,那杏白衣衫的女子仿若三月春日那一枝素雅的杏花颤袅袅开在枝头。 小舟荡漾在碧波上,撞着莲叶擦着菡萏缓缓从那密匝匝挨挤成一团的繁茂夏日间驶出。 那舟上围着堆起的莲花垂首而坐的女子,如嵌在众人眼眸里清凌凌的莲子,安静又亭亭。 她羞涩的扬手,将那折下的鲜润莲花一朵朵抛掷过去,那含苞欲放的新鲜花朵便携裹着清香朝着怔愣不已的众仙飞去。 被赠花的仙友一时间躲闪不及,便被那飞来香花砸了个正着。 含羞欲放的粉白擦着脸颊骨碌碌从胸前坠下,等反应过来,捡起那落在怀里的花朵,却发觉,脸边柔嫩的触感还未消失,低头一嗅早已是暗香满怀。 碧湖上,坐在小舟头的女子还在继续抛掷手里盏盏鲜活。 终于,小舟一路飘到了主位,那带着银色面具的玄衣男子旁。 一朵最大最丰润最妍丽的莲花斜斜飞了出去。 带着银色面具的玄衣男子不动声色的继续饮酒,似是连眼神都未曾分给那花那人一个。 众仙回过神来,都把目光汇聚到那朝主位男子飞去的粉白的莲花上。 不知道,一向冷淡的神尊若是被这莲花砸中是何等模样? 谁知道,这一切的发展并不如众仙的期待。那粉白的一盏直飞到带银色面具的玄衣男子的案几前便消失了踪影。 与此同时,幻境退去。 众仙仍是在灯火煌煌青纱曼曼的摩山茶花丛中宴饮。 “好!” 不知是那个仙友先反应过来,率先喝了一声彩,引的众仙纷纷附和一片称赞,顿时,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我却被这一片喧闹吵得头疼的紧,看过这一场歌舞,趁着众仙纠缠于此清新脱俗的歌舞是何人所创,便偷偷溜退出席。 一路跌跌撞撞,终是寻到一处凉爽的山石,将自己发热的身子贴了上去。 没多时,便昏沉沉的睡着了。 玄衣银面的男子,看着花丛外山石上兀自睡得酣畅的女子,终是无奈的拈起那掉落衣衫的花瓣儿,弯下腰将其轻轻抱起。 就在此时,那烟火嘭嘭的绽放,青光蒙蒙的天际接连炸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银花,一瞬间,青色的苍穹银光飞舞,仿佛有无数的流星纷纷坠下。 一瞬间,夜空又恢复成原本那漆黑的一片。 落胭从隐身的流光树中走出,看着那坠落残花的山石若有所思。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在烟火照耀下昙花一现的脸,正是消失已久的风王姬……可是,那赴宴的衣衫,却明明是宴会上婆婆所穿的…… 烟火明明灭灭,落胭的清丽的脸庞一半儿映着烟火的光一半却埋在树后的阴影里,神色莫名。 佛冥诞第二日,太子羲皇并天妃女萝驾临。 十只火焰缭绕的毕方牵着金色的马车在天穹上拉开赤色的云霞锦缎。 赤焰车后跟着一众仙将,浩浩荡荡的直入酆都。 酆都便是冥府的核心所在,总领十殿,是冥府的权力中心。平日里,若有什么重大的命令,都是从这里分出。 佛冥诞第二日,烟火夜宴的开宴处便在酆都内最著名的皇家别院――焚天宫。 焚天宫靠近往生海,夜景如梦似幻。紫色的海子衔着绵延至天际的火红的曼珠沙华,花海的尽头就是焚天宫。 从宫内最高的大殿顶端往下看,一片火红直烧到最高的宫楼,如烈焰一路燎上天穹。 焚天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佛冥诞的第二日,往往是烟火晚宴最盛大的一日。 这一日,宴会一直从焚天宫的山上开到往生海边。 等宴至酣时,烟火就从焚天宫外炸响。一时间,所有参宴的仙家都能一睹盛景。 有传言说,若是一位仙人能从往生海边走到焚天宫最高的大殿,便能看到穷其一生也难以看到的绝世美景。 走到最高处大殿的人说,焚天宫内第九层大殿上并没有屋顶,浩瀚如墨的夜空径直高悬头上。 当烟火燃放起来的时候,万千银色的烟花如流星擦着头飞过。仿佛只要伸出手来,就可以触到那稍纵即逝的银光。 身处其中,那嘭然炸开又倏忽即逝的烟火美的简直惊心动魄。 被那银亮包围着,似跳脱出沉重的躯壳,你不再是你,仿若浩瀚星空里看着星子死去的一朵尘埃。 那般壮丽的景色,让人想到了毁灭,死亡以及星空的葬礼。 可这般盛景并不是能常见的。距离上一次九层大殿打开,也有几万年了。 几万年里,那最美烟火的传说传遍了四合八荒。 但真正有幸目睹的人却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他们并不都是讷于言辞,只是那感受太难以用言语描述。 于是,那爱好搜集奇闻的仙家便寻着那见过的老仙东撬一点,西凑一点,用那稍微吐出的牙慧织就了一个引人入胜的绮梦。 这梦不仅醉了自己,更醉了后来人。 我看着相距一层之隔的九层大殿,听着不远处几个仙友的闲话下酒。 夜明珠的光,透过轻纱宫灯映出来,稍有些蒙蒙的。 九层大殿虽没人上去,却挂了一盏同样制式的宫灯。只不过,宫灯的样子要大些罢了。 饶是如此,那九层大殿对比焚天宫其他地方,还是要显得寂寥黯淡许多。 传说里盛世美景的所在,如今只剩下一个单薄的灯影,任凭后来者垂悼揣测。 “成判官,你昨日去不夜天赴宴没?那一折莲花三弄听说妙绝无双,可只演了两弄,不知道今日,会不会出那最后一弄,让我等无缘不夜天夜宴的小仙也饱饱眼福?” “我也没得帖子,无缘亲眼得见。不过,钟宝阁卖的采影螺可以看,我昨日闻言,今儿个便去买了一个,果然妙极。” “哦?可否借我等一观。” “自然。” “……果然很是别出心裁。” 这般期待议论莲花三弄的仙友并不在少数,声音难免传到前头的桌子上来。 “孟婆婆,听闻昨日夜宴,出了个莲花三弄,不知今日,太子和本妃是否有幸一观?” 天妃女萝慢慢抚着隆起的肚子,仪态风流的朝我问道。 第七十一章 莲花三弄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陪宴这种活儿,我活这大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做。 本来这活儿也轮不到我这种老神仙,但坏就坏在,女萝不仅是个女的,还挺着个高高的肚子。 于是,冥府众仙在不知我酒醉的情况下经过一番认真讨论后,将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我。 理由是,万一要临盆,一个年纪大有经验的女神仙,更能应付这样的场面。 好吧。 我承认我是一个年纪大的女神仙。 可有经验是怎么回事? 在我这几万年的记忆里,我好像从没有挺着肚子或者给人接生过小崽子,甚至连这种情况碰都未碰到过一回。 对于大肚子的认知,我这个年龄最大的冥府老神仙恐怕不比一个成过亲的小鬼吏更有发言权。 对于这样武断的安排,我只能咬咬牙面不改色的接了。 不然,难道要我这个活了几万年的老神仙在一众后辈面前扭扭捏捏的说:“老身其实,其实还是个黄花呢~” 那画面实在是太美,简直有点不敢想象。 于是乎,宿醉之后,刚在孟府醒来的我,转眼就将自己为何在自家床上醒来的疑惑抛之九霄云外,满腹惆怅的揉着脑仁儿接了马面带来的小冥王口谕。 说来甚奇,小冥王大人自佛冥诞以来都未公开露面。众仙似是已见怪不怪,不曾有丝毫的反应。 连带这接待九重天太子并天妃的任务都一股脑儿交给了秦广王。 我的任务便是陪坐以及密切注意天妃女萝的情况,以免九重天最尊贵的肚子在冥府出现什么问题以至影响仙界未来的和平。 这真是任重道远啊! 此时,分神听闲话的我见女萝发问,便少不得要回复一二。 可惜,昨日我自己喝的有点高了,什么莲花三弄梅开二度都没甚印象,因此,纵使思索了好大一会儿,我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秦广王不愧是总领十殿的能干人,见我为难便立刻接上了话: “这莲花三弄,虽说是意境颇有些巧妙,但比起洛神的舞蹈来,还是逊色不少。” 洛神不仅是九重天上最出名的一位舞姬,更是四合八荒公认的“第一舞者”。那精妙出尘的步态,尤为盈盈脱俗,被帝瑞盛赞为“凌波微步”。 洛神的舞蹈,女萝也是见过的,确实是精妙无双,但看的多了,也就有些乏了。 此时,闻得那人的莲花三弄取境巧妙,更来了兴致。 女萝闻言把目光投向身边一直沉默喝酒的金黄衣衫男子身上:“君上~” 极为缠绵缱绻的嗓音,带着柔柔的撒娇意味,那般娇媚动人,让人根本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更何况,此刻,这撒娇的女子还是自己身怀六甲的美艳妻子。 太子羲皇放下酒杯,宠溺地捏了捏女萝的脸蛋儿,道:“都依你……” 见太子羲皇和天妃女萝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秦广王真是有苦说不出,这个神秘的舞者,自始至终都没透漏踪迹,他又上哪儿去把人找来再给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天妃跳上一舞? 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将那实情说了。 “哦?你是说,那人不见踪迹?”太子羲皇漫不经心的玩着白玉酒杯,挑眉道。 “正是如此。” “既然能参加落城主主办的夜宴,想必,落城主必是知道的。”女萝柔柔的一针见血道,顿了顿,笑着继续:“君上,不如你叫落城主来问问嘛~,妾真的很想看呢~” “胡闹~”太子羲皇笑着斥了女萝一句,“冥府可不是金阙宫,由得你肆意胡来。” “知道了。”女萝柔柔的应道,娇声道“妾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君上何必生气?” “你呀!真是滑溜溜的调皮。不管怎样你都有理,本太子说不过你……” “君上……” 又是一道娇媚的撒娇。 秦广王不自在的咳嗽一声,打断了越来越情意绵绵的两人,涨红了老脸解释道:“天妃所言甚是。昨日那一舞,确是别开生面。因此那幻境退去后,诸仙围着落城主,少不得打听几句。” 说至此,秦广王顿了顿,似是在回忆又似在思索:“说来惭愧,我也去多嘴的问了几句。可不管众仙怎么歪缠,落城主直说那仙友性子怪异的紧,不见客也不透露行踪。只说,演完了三折舞便走。” “咦,那不是还有一折?莲花三弄,只昨夜演了两出。” “甚是。落城主说,想要见那神秘的仙友,还有机会。莲花三弄的剩下一弄,会在剩下两日的烟火晚宴上献出。” “这般说来,不是今夜,便是明夜?有意思。”羲皇眼里显出玩味之色,抬起手来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女萝见太子羲皇上了心,不禁有些担忧起来。若这跳舞的女子有几分姿色,那不是自己亲自将她送至自家夫君面前的么? 作为九重天的继承者,羲皇这万年来虽说私生活风评甚好,但就怕出现个意外情况。更何况此刻女萝还怀着身子,难免有些忧心忡忡。 于是,改口道:“君上,妾忽然不想看了。一会儿宴罢了,我们就回去吧。” “怎么又不看了?”羲皇看着皱眉的佳人问道。 “天妃孕期辛苦,坐了这久,难免身子乏。若是太子和天妃想看那昨日的舞,老身可将那刻录的采影螺送至府上。”装了半天树桩,我适时的冒出来表达了对天妃身体的关怀,顺便助了个攻。 女萝闻言,看向我的眼神儿不再似以前那般高高在上,甚至带了点隐隐的赞赏。 我面不改色的收下她的好感度,继续诚恳的装树桩子。 果然,羲皇听了我们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的一唱一和,立马自责不已,紧张的搀着自家妃子回去休息了。 送完两人,我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长嘘了口气。 说实在的,宿醉过后,又马不停蹄的来陪宴喝酒,饶是我是铁打的神仙,也有些受不了。 昨日的宿醉带来的头疼仍在继续,新饮的酒液又带来了阵阵眩晕,再加上周围的喧哗,脑门子一突一突跳的厉害。 第七十二章 莲花三弄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没了这压身的任务,自是随意许多。我拱拱手,和秦广王告别,撂下担子准备回去接着补觉。 从焚天宫下来,一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不断。 曼珠沙华摇曳着一片翻涌的红色浪潮,不断朝银紫色的往生海边卷去又荡回。 这一切,似乎和千年前毫无二致。 被微风一吹,天地间清气进入肺腑,发热昏胀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许。 这般欢畅的时辰,用来睡觉醒酒,着实有些可惜。不如趁着酒兴,去忘川河边走走,看看河灯,等今日的烟火盛放。 说起来,佛冥诞最得我青眼的,便是忘川河上那一盏盏充满絮语的莲灯。 夜里,灯光水影交映成趣,那波光上浮动的盏盏橘色的灯花,伴着水流轻轻晃动,那景致,是说不尽的旖旎动人。 忘川河边,由于放河灯习俗,逐渐形成了花灯夜市,卖各色花灯面具的小贩聚集在一起,形成灯火通明的一条长街。 我挑了一个笑眯眯的带胡子的面具,顺手买了一盏小小的莲灯。 一般的女仙都喜欢买一些绘着桃花或是曼珠沙华的精美面具,就算是男仙也喜欢面目威严俊俏的面具。独有我,一眼看上了那个笑眯眯的胡子男面具。 浓眉,卧蚕眼,唇上八字胡,唇下垂下一块黑,白色的脸上除了脸颊上两抹桃红的装饰,就剩下一个弯起来似笑非笑的嘴角。 那卖面具的小鬼仙也是诚恳,一再劝说我买那脸上绘有三瓣桃花的艳丽女仙面具。他说,那是今年的爆款,好多仙子都喜欢。 花灯集市带有隐匿的阵法,仙人进入以后都会随机改头换面。因此,在买花灯时,我变成了一个面容平常的女仙娥,也不怕被人认出。 我摇摇手表示不必,这个面具我很喜欢,就这一个了。 小鬼仙见劝说不过我,便将那面具并花灯一并解下来递给我。 我扣上面具,带着莲灯兜兜转转的三转四转,就避开了大部分的人流。 很多年前,佛冥诞并没有放河灯的习俗。 传言,那时候,仙界讲究出身和血缘,古神和新神之间壁垒森严,平日里两者连共处一室都做不到,更何况相互通婚。 但唯一的例外,便是有大功德大智慧的地藏王菩萨每千年举办一次的论道大会。 虽说这三日,大家坐的泾渭分明,但好歹也是拢在一处了。平日里连照面都打不着的两拨人,此时共在一处高台听法论道,难免会有小辈们互相看对眼。 可是,家门难出,怎么办呢? 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偷偷去忘川河边幽会。 一来二往,几万年过去,那忘川河边,便成了那些慕艾的少男少女背着家里的长辈偷偷溜出来幽会的绝佳地点。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会带上面具,偷偷带着自己制作的花灯来到忘川河边,会一会情郎情妹妹,一起放下制作的花灯,祈愿他们的姻缘能够美好圆满。 久而久之,虽说那曾经的壁垒早已消失不见,但忘川河边放花灯祈愿却成了约定俗成的习俗。 以至于现在,论道大会变成了佛冥诞,那些旧俗却是照样流传了下来。 莲灯目前还是一个小小的花苞,只要许下祈愿,放入忘川河里,就会缓缓绽放,化作一朵温暖的莲。 我拈着莲灯,正准备寻一处水泽将其放入,却在不远处的流光树下,看见了与我戴同样面具的男子。 似乎那人也有些惊讶,看见我了,微微点了点头,便自顾自靠在流光树下抬起了袖子,有淡淡的酒香随着那人动作的落下随风飘散。 这一段忘川河,放灯的有些少了。 那泛着波光的河水里,只有寥落的几盏花灯。 我停住以后,瞥了一眼,那人眼前的不远处,有一只小小的桃花灯正随着水波远离河岸。 “去吧。” 我轻声道,顺手推了那莲苞一下。那莲苞甫一落水闻得声音便缓缓绽开,化作一朵小小的金芯莲花,袅袅的浮在河面上。 放过河灯,我静静的坐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沿着忘川河往上走,一路上,河灯越来越多。 金色的小花盏浮在水面上,开始只是袅袅的几朵、几十朵,越往上走,那河灯便越多,有的河面甚至被笼罩在一片金黄的光晕下。河灯的数量由此可见一斑。 正走着,忽然一个胖乎乎的小女鬼跑过来拽住了我的衣角。 “上仙,买一只鸳鸯灯吧。今夜忘川河上那么美,最适合带着漂亮姐姐去赏景谈情了。” 我低头一看,正对上小女鬼眼巴巴的渴求眼神儿:“买一个吧,上仙哥哥。” 说罢,还晃了晃我的衣衫。 这一晃一恳求,便将我为难的心思晃作一汪软软的春水。 我认命的低头,掏出钱来买了一个,喜得那小女鬼连说了好几句吉祥话。 看着小女鬼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握着手里红彤彤的鸳鸯灯叹了口气。 忘川河边的鸳鸯灯,和月老的扶摇如意花灯作用差不多,可是却没那般精巧的心思在里头。 不过是一方芥子空间,设了隔绝窥探的阵法,里头放着床开了窗供那些小仙侣幽会看景用的。说是鸳鸯灯,外表看来却是个普通的红纱灯笼,之所以用鸳鸯之名,不过是取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 冥府于情事上素来开放,这佛冥诞又是千年一场的盛大狂欢,于是,便有了这等衍生物。 可我一个老神仙,还是个女子,饶是活了这几万年了,现今独自提了这个鸳鸯灯走在人渐多的忘川河边,还是有些窘的慌。 这鸳鸯灯,向来都是男仙去买的,怕是那小女鬼见我带了画着胡子的男子面具,便将我误认为是男子,于是上前兜售。 三三两两的仙友在忘川河边或放灯或夜谈,有好几个仙友看见我独自提着灯笼在河边行走,善意的冲我笑笑,甚至,还有热心肠的小伙子将自己早已物色好的、人较少的地方指给我,以方便我今夜能尽情幽会。 这一番好意,使我更燥得慌了。连带着,那握着鸳鸯灯的手也烫的厉害。 第七十三章 莲花三弄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鸳鸯灯是一次性使用物品,使用后,那灯便会就此化作飞灰。可却不方便收起来,我想丢在一旁不去管,奈何四面都是炯炯的眼睛。 因此,只能面不改色的挑着那鸳鸯灯施施然继续往前走。 可独身一人挑灯在河边行走,便总有好事者忍不住堵住我问,是不是被约的人放了鸽子?或,是不是没有选好幽会的地点? 就在我第二十三回被人截住传授完美幽会地点时,我蓦然看见了那熟悉的面具。顿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简直天助我也! 于是我分开众人,不顾人的错愕,一把将人拉了往前走:“阿湟,你怎么才来?”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那群人能听见。再一看,两人一模一样的男子面具,那些人顿时就明白了,这恐怕就是人家要会的小情人,于是,了然的笑笑,也就不继续凑上来讨人嫌了。 走到那僻静处,终于隔绝了那些目光,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放松,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对方的手腕,赶忙松手道谢。 “多谢仙友相助。方才出于无奈,多有冒犯,还望仙友海涵。” 那人似是怔了怔,默了一会儿方道:“无妨。” 他本是按照旧例来放灯,不成想被那一声阿湟晃了神,于是从不让陌生人近身的他,破天荒让人抓了手腕一直牵着走。直到那人松开手道谢,他才赫然从回忆里走出,回过了神来。 就算是一样的面具一样的称呼,可眼前这人终究不是她。 道了谢,我提着灯笼准备回去,却听到身后蓦然响起了一声询问。 “酒酒,是你么?” 我脚步顿时一顿。 此间除了我和那人,便再无旁人,看来,他是问我了。 可酒酒是谁?听着像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我回过头:“仙友认错了罢。” 羲皇犹是不信,欲言又止道:“仙友,是否能摘下面具,让我一观。实在是......仙友的背影像极了我一位故人。” 我想起刚才借人脱困,当下思索了一会儿,便摘下了面具。 一张平淡的脸露在外面。 羲皇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再三确认之后,方失望道:“多谢。” 和那人暂别走了好一阵后,我才想起手上还有这么这一个烫手山芋。 于是,也不走了,寻了一段空空的河面,将那红纱灯笼随手一抛,抛在了河面,纵身一跃,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那小小的灯笼里。 这个鸳鸯灯制作的比寻常的稍微讲究一些。靠窗的那灯壁内,做了一方矮塌。矮塌上放着一个小几,上有一壶温热的恰到好处的酒和一小篮子缤纷的果子。 鸳鸯灯随着水流飘过,我懒洋洋的歪着,斜靠在在榻上看灯外河上的景色。 和在岸上看见的景致不大一样,此刻在水中,随波逐流,那熟悉的景色反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比如那河灯氤氲在水面,看起来像是一束小小的阳光,人在河面,便如同被那一朵朵金黄包围着。那场景,如梦似幻,不由得使人生出一番关于良辰美景当如斯的喟叹。 偶尔,也有一样的红纱灯笼飘过,有时会传来不真切的笑语和喁喁的情话。不过,那不过是一道极其渺然的影子罢了,很快就随着水流声消散不见了。 鸳鸯灯随着水漂流着,我也不刻意拘着它的漂移。 只有在不小心撞到那映在红纱灯笼上交缠的影子时,才挥挥袖子,让自己的灯笼远远避开。 这样的场景,仿佛很多年前似曾相识一般。 我有些回忆不起来了。 明日便是佛冥诞的最后一日,等过了这一日,有些疑惑便要去寻求答案了。 “又是你。” 就在我收回目光,准备闭目养神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微微挑起的桃花眼,如玉般无暇的脸庞,明明是俊美至极的长相,却被浑身上下那浑然天成的贵气给生生压下几分,使得人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往往会忽略他那俊美无俦的长相,而被那逼人的华贵气度所折服。 可在此时,那散开的乌发和微微敞开的衣襟却反将那华贵的气度削弱了几分,显出几分不羁和风流来。 是谁? 见过? 我微愣。这般出众的人物,若是刚刚见过,我不大可能记不住。那人许是猜出了我的心思,长臂一伸,捞出了那个微笑的胡子面具扣上脸庞。 这一下,我便明了为什么这人说又是你。 “今日,我和仙友真是有缘。” “是啊。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一起喝一杯?” 一个碧绿的酒杯飞至我眼前,随着酒杯一起飞来的,还有那男子的邀请声。 “恭敬不如从命。”我接过杯子,道。 断片儿的时候,我在想,这酒真是一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他说,他今日去放河灯,是为了自己的妻子。可他的妻子,他也说不清是不是他的妻子。 我问,你自己的妻子你怎么说不清是不是你妻子? 他说,她不喜欢我呀,她一直不喜欢我,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娶她。 我边喝酒边嘿嘿笑,没想到,你还是痴情的种子。 他叹了口气,说,是啊,我对她一往情深啊。可她就是不喜欢我,有什么办法? 我的思维还在那说不清是不是妻子上转,问他,那你到底娶她了没? 他含糊不清的说,可能娶了吧,也可能没娶。 我问,为什么啊? 他道,差点就娶了,可是成亲那一日被人劫走了。 我说,真是可惜啦,你没去追呀? 他笑了笑,忽然落泪道,没呢,那个劫走她的人是她喜欢的人啊,我知道,也就没去追。 我又问,那你怎么办? 他说,我又找了个姑娘成亲了。 哦,这样也好。既然她不喜欢你,那就再找一个喜欢的成亲,也挺好的。我道。 许久不见回应,默了一会儿,我睁着朦胧的眼睛看对面灯笼里的他,不曾想,看见桃花里一片晶莹的水汽。 可是我只喜欢她啊!他忽然哭了。 那你还和别的姑娘成亲,你不是害人家么?真是渣。我义愤填膺的将酒杯连杯带酒砸过去。 第七十四章 莲花三弄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他不闪不避,被那酒杯堪堪砸个正着。带着压抑的呜咽声传来:我也不想这样。本以为能忘掉的,可是怎么也忘不掉......越是想忘记,就越是忘不掉...... 那你就去告诉她,你喜欢她,想要和她成亲。我头昏脑涨的建议道。 晚了,一切都晚了。他忽然抬起头,抬手覆上了满是泪痕的眼睛,灌了好大一口酒。 怎么晚了?我有气无力的问。 不回答。 怎么晚了?我又问。 仍是不回答。 喂,怎么晚了?说话!我拿起酒壶醉眼朦胧的扔了过去。 由于喝醉了没力气也没准头,那酒壶飞了一半儿就落在水里,溅起了一大片飞扬的水花。 她死了。 极轻的一道声音,可看人已经重影的我却听了个分明。 那水花落下时,仿佛成了一个慢镜头,短短的几丈,仿佛需要跨越一生的长度用尽全部的力气。 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怎样? 我问。 良久不语。 过了很久,方才有一道不算很确定声音传过来:要是我早知道后来的结局的话,我不会让那人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你要抢回来么?我打着酒嗝问。 对,抢回来! 好!什么时候去抢? 现在! 好! 嘭嘭―― 随着烟火的炸响,两道身影在忘川河上飞速掠过。 红红的纱灯浮在河面,仿佛数万年前那一顶红艳的花轿。曾经的错过,在这一刻,时光倒转。 “酒酒,我喜欢你。既然你今天嫁给了我,我便不会让别人将你抢走。” “啊――”衣衫半露的女子吓得赶忙双手抱起,直往情郎背后缩。 ...... “酒酒,我喜欢......啊!你个混蛋!干什么你!” 被从女子身上拉起又被揍了一拳骂了一顿的男人,气的招出法宝要和那打扰自己好事儿的闯入者拼命。 “酒酒,跟我走!” “你谁呀,放开我。啪――” 一盏茶后,羲皇带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儿,面色平静步伐不乱的走出来。 “弄错了,这个不是。” ...... “今夜成亲的怎么忒多?这路上,都被花轿挤满了。” 我摇摇脑袋,挥手指着红艳艳、重影连绵的河面道。 “我不管,哪怕一个个闯,我都要把酒酒找出来。” 羲皇顶着凌乱成一团的头发,目光涣散面色坚定道。 “你说,哪有你这样的新郎,自己的花轿都认不出么?”我不忿的骑在一个花轿上,摇摇晃晃的控诉。 没等到羲皇的回答,反倒惹出了一声大骂。 “妹的,谁在摇老子的灯笼,害的老子老是找不准位置!” 随着大骂声出来的,是一条上身赤裸的汉子,于是,又是一场大战。 这一夜,忘川河边毫无诗情画意,法宝和术法乱飞,尖叫和怒骂相和。所有的缱绻和风流都淹没在鸡飞狗跳里,再不复那旖旎的腔调。 而这所有的起源,不过来自于一场尘封已久的往事。忘不掉,舍不下,便苦了,痛了,然后得了一个宣泄的缺口,便蜂拥而出,乃至疯魔。 最后的最后,挑了一河神仙的我们毫无意外的被群殴了,要不是那个可供藏匿的大蚌壳,差点就被轰成渣。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 我推了推顶着鸡窝头睡着的某人问:“阿湟,你不是说这里绝对安全么?怎么感觉这东西在晃?” “你看我晃么?”羲皇眼也不睁的问。 “晃――”我盯了他半晌,方道。 “那就得了。”羲皇睁开眼睛,看着我。忽然粲然一笑,十分肯定的告诉我:“你喝醉了!” “我没有!” “你醉了!” “没有!” “看东西都在晃,还嘴硬!” “它明明就在晃――” 羲皇不再与我争辩,露出一个了然且宽容的微妙表情:看吧,我就说你喝醉了。 摇摇晃晃中,酒意上脑,困倦涌上来,人有点迷迷糊糊的想睡。我懒得再搭理他,自己寻着一个舒适的地方靠着睡去了。 佛冥诞第三日,我是在一只大蚌壳里醒来的。 然后,刚出蚌壳,我就发现悲剧了。 四周乌泱泱的喂了一圈拿着各色工具准备撬壳的鬼吏。 看那写着城的统一服饰,我知道这是撞到了冥府治安城管的手里了。 “各位,早啊!” 我跳出来,摸了摸鼻子道。 事情的最后,我是沐浴着阿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被拖走的。 为了防止丢脸,我给自己虚构了一个身份。原因无他,着实是这规则太气人。 罚款就算了,还需得一个亲密之人来作保方才放人。 于是,我只好虚扯出一个身份来掩人耳目。 因此,当阿离这便宜舅母来领我回去时,她的嘴角都是抽搐的。 在接受阿离一上午的口水教育之后,终于我能寻着点空隙稍微喘了口气。 昨夜的荒唐,我在冥府治安所已经有所了解了,现今回想起来,忍不住一巴掌糊在自儿个脸上,实在是没脸了。对于那不幸被我掇窜着一起胡作非为的兄台,我只能默默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蜡:对不住了,小兄弟。 休息一场,我抱着小团子给他梳理长的蓬松的毛,随着日头的落下,佛冥诞的最后一夜来了。 佛冥诞最后一夜的烟火晚宴,是在桃花林外三里处的章华台。 赴宴的仙友仍是熟悉的那群人,互相寒暄一番后,便各自落了座。 神尊仍是八风不动的坐在首位,一张银色的面具罩住大半张脸,露出线条流畅的坚毅下巴与薄唇。第一日夜宴我没怎么注意,今日趁着灯火一看,那遮盖在面具下的面容怕是不差,说不得也是相当出众的。 可惜,我摇了摇头,那周身散发着的生人勿进的气息实在是太过浓烈,让人想忽视也难。 太子羲皇并天妃女萝也作为首位次之的地方坐着,浑身上下一派金光灿灿,很是夺目。 特别是天妃女萝,堆砌一头的珠翠饰品,稍微动作,便是一阵环佩叮当。 真是花团锦簇―― 哎,这句话好像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似得。 我拧眉一想,忆起那一次穗城的飞机场,一脸高冷的小冥王大人仿佛也是这样评价我的。其实他那时候化出的凡人模样也不甚好,特别是那身骚包的粉色西服,配上那竖起的发型,真像是褪毛时的纯种火烈鸟。 第七十五章 莲花三弄 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想至此,我不由得笑了笑。 好像很久没见过小冥王大人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似乎自从上一次我刚从凡间回来时,他一言不发的护送我回府后,便再也没出现。 开宴了,诸仙各自敬酒。被敬的最多的便是太子羲皇了。 神尊地位超然且散发冷气,众仙不敢上前。天妃女萝怀有金贵的肚子,不便饮酒。于是,所有的火力集中朝着那地位尊贵又来者是客的羲皇开去。 他们势必要把冥府的热情最大化的传递给九重天下一任接班人。 羲皇头戴白玉冠,身着灿金的衣袍,衣袍上用暗金的丝线绣着九爪蟠龙。这华贵的打扮,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俗气,反倒将其衬托的更加威严天成、贵不可言。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羲皇在看到众仙殷勤的酒杯时,眉毛微不可见的稍皱了下。不过转瞬便神色如常了。 今日夜宴,昨夜的惨痛教训犹在眼前,我是不敢再沾那酒杯的,于是便以身体不好婉言谢绝了敬酒。 恰恰抬头,便看见一道视线极快的从我身上溜走。 等刻意去寻时,却丝毫不见踪影。 除了羲皇之外,落城主的人气居高不下。众仙皆在问,那莲花三弄的最后一弄什么时候舞出。 这一问,也引起了我的兴趣。 不知是何等动人的舞姿,引的众仙追捧不已。 宴已至酣,众仙渐渐放开。 我四下去看,却蓦地在看到羲皇时心里一惊。 那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了锁骨上相对的两个浅褐色的月牙形印记。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 眯着桃花眼的男子醉眼朦胧的问我。 你说,那个冰块有什么好的?我又英俊又潇洒家世也不差,为什么偏偏就看不上我? 我怎么知道?可能,你长的有的娘了? 哪里娘了?我三千岁便独力杀了上古凶兽九头蕲蛇,差点被那断落弹起的蛇头咬死。你看,这便是证据!多有男儿气概! 说着,那桃花眼指着自己锁骨处两个久远的咬痕振振有词。 原来是他! 我心下一惊,那他口中的酒酒,不就是那传说中神尊心爱的那个风王姬? 目光在端坐首位的那人身上转了一圈,原来,那抢亲的传闻竟是真的。 正愣怔间,一道厚重悠远的钟声遥遥传来。 酒酣耳热的众仙被这钟声一荡,顿时觉得神台出现稍许清明。 于是,纷纷停下交谈,放下酒杯,转身朝那钟声传来的上空看去。 这一看,却不由得心神一荡。 一道银色的水帘从空中倾泻而下,眨眼间,章华台上便浮起了蒙蒙的水汽。 “是她,是她,莲大师来了!” 有仙游友激动的大喊。 据落城主所说,那人并未留下任何讯息。只是这人一舞成名,舞曲名为《莲花三弄》,因此,众仙便唤她莲大师。 我放下手中的玉箸,跟随者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向那水雾弥漫的空处。 哗哗的水声随之响了起来。 哗哗哗―― 人仿若被从这灯火辉煌的章华台上抽离,一瞬间就置身清冷寂静的河畔。视线被那雾气遮挡,辽阔的天地间,好像就除了自己之外,再无活物。 那哗哗的水声响在耳畔,使得人慢慢的静下来沉下来,甚至呼吸都被放慢了许多。 欢闹的盛宴沉寂了下去。 雾气逐渐散开,一朵接一朵花灯在晃动的水波上露了出来,有含羞待放的,有开的恰到好处的。随着那蒙蒙水汽的散尽,一条灯之长河出现在众仙眼前。 “这,这场景怎有些熟悉?” 有仙友疑惑出声。 “咦,那不是忘川河夜景?” “别说,还真是......” 看出端倪来的仙友解完惑,立刻迎来一片附和声。 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银铃声响起。 那万千花灯中的一朵缓缓变大,渐渐化作一个巨大的莲苞。 一袭曼妙的身影投映在莲花花苞上轻舒云袖、变幻身姿。到最后,那透着橘黄光芒的红色花苞内的黑影竟快速旋转起来,随着那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噗的一声,那合拢的莲苞尖端绽开了一个口子。 口子越便越大,越变越大,莲苞也仿若摒弃了羞涩,缓缓打开了自己,迎来了独属自己的花季。 等那黑色的影子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时,整朵莲花恰好绽开,那旋转仍在继续,火红的裙子如同火焰在莲花内热烈燃烧。 一双带着羞怯之色的美目眼波流转,在舞动腾挪间,不经意扫上那主位上的男子一眼。 我被这不经意的捕捉震的一愣,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睛,好生熟悉。 疑惑在那女子结束舞蹈摘下面纱的瞬间骤然解开。 阿胭―― 她,还是没死心么? 一袭红衣的落胭盈盈走下莲台,踏波而行,至落炎离面前,方袅娜的弯下腰肢行了个礼,娇俏的唤了声:“爹――” 相比其平日素淡的装扮,落胭今日显得甚为精心打扮。红衣似火,长发绾起,眉心盈盈画了朵怒放的红莲,眼尾宕开朱红的一笔似是飞起,使得整个清丽的面庞显得尤为娇媚。 “落城主,没想到,这般娇艳多才的女儿,你竟一直捂着,半点不走漏风声。真是藏得够深啊......” “这般佳人,要是早个千百年,我怕是要踏破落城主的家门......” “不知落城主是否给令嫒定亲,实在惭愧,吾家有一子,年岁不过才两千,性情温和,样貌也还过得去......” “呵呵。”落城主不动声色的接受了众人的恭维和赞叹,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摸了摸胡子道:“承蒙各位好意。不过,家女已心有所属。” “哦?不知是那位仙友有此福分,能得佳人青睐。” 众仙紧追不休,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这......”落炎离为难的看了自家女儿一眼。 落胭盈盈向众仙行上一礼,道:“落胭千年前于此台观赏烟火,大意差点跌下高楼,坠入弱水,幸得一仙人相救,方才保住性命。那时,落胭曾发誓,此生,非此人不嫁。” 第七十六章 莲花三弄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说罢,她炽热的目光投向了那一直动也不动的坐在首位上饮酒的男子。 顺着落胭的视线,大部分都已了然,八卦之火顿时熄灭了。 开玩笑,那可是那个男人!敢八卦他,不想活命了是吧? 还有一部分参加过千年前章华台烟火夜宴的人,从脑海里翻出了旧事,赫然反应了过来。 “噢,是她呀。她好像为报救命之恩,跪求入沉月宫,似乎还昏了过去。原来,她竟是落城主之女!” “一位身份尊贵的仙姬,为了报恩,竟纡尊降贵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一个好女子!” 议论声绵绵不绝的传来,落胭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半遮面饮酒的男子身上,不肯移动分毫。 可在如此灼热眼神的炙烤下,神尊还是不动声色的独自饮酒,好像,他只是一个人呆着,周围的仙友和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并无二致。 “呵呵,看来,神女有梦,襄王无心呢!”天妃女萝看够了热闹,不嫌事多的闲闲开口道。 这一声,将众仙的目光都吸引到落胭身上,让她娇艳的脸庞白了那么刹那。 本来,她不想走这一步棋的。可是,一向疼爱她的婆婆却不肯帮忙。 落胭不甘心之余,就想趁机一搏。 这莲花三弄,本就是神尊和风王姬共同经历的三幕经历。她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期望,神尊能念及旧情,不再冷待于她。毕竟斯人已逝,而他们也有了夫妻之实...... 可是...... 望向那半点眼神儿都不肯给的那人,落胭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唇,炽热的眼神黯了黯。 这般尊贵的人啊,若是自己今日无法成功的话,那这费心所做的一切,不都成了笑话了么? 真是不甘心啊―― 哪怕得了他的厌恶,就此得一个尊贵的名分也好呢―― 落胭想着,下定了决心。 “三百年了,神尊,还不愿见落胭么?” 落胭楚楚可怜的朝神尊开口道。 众仙刚强行熄灭的八卦之火立马就地死灰复燃了,一簇簇好奇的小火苗冒出众仙头顶。围观什么的,应该没事吧? 于是,大家行为一致的将目光刷的一下投向场中的两人,不动声色的竖起耳朵。 “落胭自知颜色卑陋,及不上风王姬万分之一。可落胭对神尊的心,却并没有比风王姬少上一星半点。” 哗―― 众仙躁动了:这是表白的节奏啊!敢和那人表白,你可是风王姬之后的第二人! “落胭本不求神尊垂眼,只盼能服侍神尊千年,报的救命之恩,便回到家中。却不想......事已至此,神尊难道还想要和落胭做陌生人么?” 说至此,落胭眼圈儿红了,顿了顿,引的众仙一阵着急。 却不想什么?怎么事已至此?落仙姬你倒是说啊!别说一半不说一半的,含含糊糊的,徒惹人猜测。 那端坐首位的男子仍旧漫不经心的坐着饮酒,连看都没看那下面的红衣女子一眼。 落胭见状,那红的眼圈儿忍不住波光盈盈,眼泪半含半坠,一派情深似海的望着那始终不给自己回应的人。 这一番动作,在那眉心红莲的衬托下,更显得落胭雪肤花貌惹人哀怜,似乎下一秒,那丽人便会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呵,原是落胭妄想了。” 落胭得不到回应,涩声苦笑道。她盈盈福了福身子,便一步步朝章华台外走去。 那不复曼妙的步伐,一下一下。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心如死灰的挪。那挺直的脊背透着故作坚强的强撑,柔弱又倔强,看得人怜惜不已。 众仙纷纷将隐约带着谴责的目光投向那首位的男子:人家佳人都为你如此放低身段,你却连一个眼神儿也没给人家。说句话安慰安慰人家也行啊! 落炎离看着落胭失魂落魄的离去,追了上去,拉住了自己的女儿:“胭儿,你不要想不开啊!” 落胭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了,哽咽道:“父君,胭儿不孝,已经没脸活下去了......” 落炎离赶忙劝说:“胡说什么呢!少年人,在情事上受挫也是难免的。” “不.....来不及了......”落胭悲痛道,“胭儿不孝,给父君丢脸了。” 嗅出话里含着别样意思的落炎离还没来得及问,便看见自己的义女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晕了过去。 “胭儿――” 半晌,那诊治的圆鹊成君皱了皱眉道:“仙姬强行封存胎脉,这一番情绪激动下,仙力倒转,以致晕厥。好好调养即可,并不碍事。” 这一宣告像是一重磅炸弹炸响在章华台上。 落炎离急了:“你胡说。我女儿云英未嫁,一直在沉月宫半步未出,怎能有胎?” “我是医者,不过讲述自己看出的事实而已。这些我怎会知道?” “你――”落炎离城主一口老血卡在嗓子里,差点被气晕过去。 众仙都把隐晦的目光投向那高高在上的男子,落炎离自是注意到了,当下气血翻涌,差点咬碎牙齿:怪不得,胭儿非要弄这么一出! 未几,落胭幽幽醒了,首先弱弱的叫了一声父君,然后懵懂的问:“我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落炎离回答,那圆鹊成君便严肃的开了口:“仙姬以后休要强行封存胎脉,不然腹中胎儿将会成为死胎。” 落炎离又是一口老血梗在嗓子眼儿。 这个圆鹊成君,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开门见山不用这么耿直! 落胭脸上露出了又是害怕又是羞涩的表情,在这当口,她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坐在上位的男子。 也许,她觉得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足够隐晦,但在座的神仙,哪一个不是眼观六路,于是,众仙便都了然了。 原来如此。 可,这样真的好么? 毕竟,人家都有你的娃儿了,你还这样无动于衷,真是铁石心肠啊! 众仙谴责的眼刀子暗搓搓的朝那端坐首位的男人射去。 “神尊,你,你难道就这样对待落胭仙姬吗?” 终于,有仙友义愤填膺的仗义出头。 整个章华台一下子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气度尊贵清冷无双的男子身上。 第七十七章 莲花三弄 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哦,那你说说,本尊是怎么对待她的?” 那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终于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抬眼,看向场中的众仙。那带着磁性的声音,犹如春日破冰,源源的活水带着冰冲击而下,带着水流叮咚的熨帖和冰块随之移动的泠然。 这一开口,场中顿时静了。 这几千年来,神尊不再避世不出,众仙几乎都快忘了,眼前这个尊贵又骄傲的男人虽然变得平易近人了些许,但那万年前大杀四方的气势仍在骨子里刻印着,不容人亵渎。 众仙的目光一下子又集中在那仗义执言的男仙身上。 男仙年岁望起来不大,脸上还带着未脱完全的稚气。一见众仙都看着自己,那身在首位的男人也盯着自己,当下脸都红了。 虽如此,他仍是梗着脖子涨红脸坚持自己的正义:“落胭仙姬都有了神尊的骨血,神尊如此作为,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饶是他觉得自己是站在正确的、正义的一方。此刻,也难免被首位男子那慑人的气势所压迫,说话语气也婉转软和了几分。 “呵,你怎知她肚里的孩儿是我的?” 那端坐首位的男子忽然嗤笑了声,闲闲问道。 这一下,众仙都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嗓子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真是无耻啊! 这不废话吗? 人家姑娘都说......都说和你那个什么了,她一直呆在你的沉月宫,除了你,还能有谁?你还这样质疑,无耻啊! 简直是我仙界的一朵奇葩―― 吃完了摸了摸嘴巴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么? 神尊,您老人家一直备受众仙尊敬,可也不能,也不能,到了老了,为老不尊,晚节不保啊! 您就算不喜欢这姑娘,给个位份安置一旁就是了。男人嘛,有三个妻四个妾很正常的,这一点也不影响您的威名和形象。 可您来这一出就不大好了吧? 众仙默默的捂着眼,觉得十分的没脸。 但神尊这么说了,大家都觉得贸然出头不太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许,不是呢?那不是上杆子得罪人么? 我闻言认真的看了那端坐首位的男子一眼,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可情丝醉,这是月老最引以为豪的一个手笔,听月老说,无仙能幸免。 当初,送我如意扶摇灯笼的时候,这老头儿还一脸猥琐的交代我。 “孟啊,灯笼里有我给你的一个大礼。要不是看你这万年来都没一个桃花,连累的我也难以找对象,我也不至于......吭,你放心,有了这个灯笼,管他什么贞洁烈男威严天君,都会化身狼虎,没有一个能逃出......难保没一个眼瞎的,会在事后想要负责......” 我就着月老的术法窥见那灯笼内的旖旎景致,此刻听见这不正经老头这样说,一袖子就将他连人带胡子扇到了忘川河。 那时候,我还以为这老头意有所指的不过就是那旖旎引人情动的景致,直到后来,堪堪是幼崽的小团子啃掉半朵情丝醉后羽毛泛红差点爆体而亡,我才真正明白月老这死老头指的是什么。 在凡间时,一日白无常在看电视,阿离凑在一边瞄了一眼。那正好播放着中药后意乱情迷,阿离说,想不到凡间也有这类似的东西。 我问,什么? 阿离斜了我一眼,别装了。三百年前,你让那小女鬼来我这讨要玉蝉盒,难道不是为了装那离根难存的情丝醉? 我闻言一惊,心道,阿胭没扔那情丝醉么? 这一幕不过是插曲,就此揭过不提。 等回到冥府,落胭吞吞吐吐的向我说出神尊三百年前酒醉情状,我心里一片明了。时机太巧了,由不得人不怀疑。 落胭一直怯怯唯诺,若是她想要往上爬,那沉月宫的那位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在老一辈神仙当中,那位清正冷淡的性子简直和不夜天终年不化的雪山峰巅一样闻名。 因此,在明白落胭打算的时候,我便不准备出手帮她。 此刻,我避开落胭那怯怯中带着恳求的眼神,不动声色的观望。 落胭盯了我一会儿,见我始终无动于衷,便收回了那楚楚可怜的目光。 一千三百年前,我于恶鬼嘴边救下奄奄一息阿胭,她并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三百年后,不夜天烟火晚宴,神尊从高楼下虚扶她一把,换得她为奴为婢磕头求报恩服侍。 一千三百年前,我看她可怜收留她,给她庇护之所,劝她不必自哀自怜;三百年后,她用我心中的怜惜布下了一个晋升的大局,将我算计其中,只为能达到自己所求的目的。 再热的心,也会随之冷了。 “神尊就算不喜欢胭儿,也......也不要如此羞辱于我......胭儿,并不是那水性杨花之人......” 落胭见众仙都不帮忙,眼圈儿一红,语气哽咽的开了口。 这一哭,惊醒了愣怔的落炎离,他当下怒了:“我家胭儿一向自爱,亦从不说谎......” “那落城主的意思,是本尊在说谎了?”玄衣银面的男子冷声道。 “父君并不是这个意思......”见落炎离被兜头的话噎住,落胭赶忙开口圆场,“胭儿自知福薄,不敢肖想神尊垂爱。有这一次回忆,胭儿......胭儿,也就知足了。” 话罢,落胭盈盈福了福身子,准备告退。 众仙一下子反应过来。 落仙姬好像一直都是隐瞒着这件事,要不是晕倒被诊断出,怕是还会继续隐瞒下去。 更何况,一直以来,义愤填膺自作主张的好像是众仙。那落仙姬似是从未说过什么。 这么一想,落胭委曲求全爱的深沉的形象立马在众仙心里树立起来,看向首位男子的视线更加不善了。 人家都为了委屈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怀疑人家,还高高在上的羞辱人家,还是不是仙啊? “呵呵,真是精彩!”一直没说话,冷眼旁观的羲皇拍了拍手,赞叹道:“没想到,堂堂神尊竟会......不知,神尊此刻,有没有想起那早亡的故人,心里可还有一丝愧疚?不过区区两千年而已,神尊就将那故人抛之脑后了么?” 羲皇嘴角含笑,吐出的句子却是淬着剧毒的刀。 第七十八章 莲花三弄 1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本着能给敌人添堵的都是朋友的心理,羲皇出言狠狠嘲讽了长夜一顿。夺妻之仇并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更何况,那夺的妻本是他心爱无比的姑娘。 可实际上,看到这里,他不禁为那逝去的人感到不值,因此这话也带着酸溜溜的伤感。 闻言,那玄衣银面的男子转过了头,怔怔看向羲皇的方向。 “怎么?本太子戳中了神尊那不可言说的心事了?”羲皇火上浇油,继续嘲讽:“怪不得呢,连一个名分都舍不得给人家落仙姬......” 章华台上的气氛一度冷僵起来。 有感情纠纷的重要人物打架,我等小仙还是避让的好。抱着这样的想法,众仙都屏住呼吸,生怕出气的声音大了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殃及到自己。 “呵――” 那玄衣银面的男子轻笑了声,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太子如此激动,莫是担心私闯沉月宫之事被揭出?” “本太子惦念故人,一时好奇就去做了做客。不过未想到主人并不在家而已。神尊顾而言他,莫不是心里有鬼?” 羲皇目光坦然的看向众仙,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摘出来,然后继续煽风点火。 那半遮面的男子却不在意的接道:“太子好胸襟。” “不敢。不过,本太子不比神尊,一向是敢作敢当的。” 玄衣银面的男子目光深深的看了那言辞不善的太子一眼,轻笑了声,转向那楚楚可怜的女子,问道:“落仙姬,你确认这孩儿是我的么?” 落胭看着那高大伟岸的男子委屈的红了眼,没说话。 众仙里有人不平了,你这样问人家姑娘,人家怎么可能回答你? 但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鸣不平,好歹使了个小手段遮蔽了一下。 “落仙姬你不要怕,说出来我们给你做主。” 话音未落,四下一扫,却发现每个人都八风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模样。 “多谢众位抬爱,落胭感激不尽。” 落胭对着众仙楚楚道谢,然后转向了那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默了会儿,强忍泪意道:“神尊,胭儿本不想如此。可胭儿却不想妄然背上那不堪的声名。胭儿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只不过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请问神尊,难道这样也有错?难道就因此合该受那脏水的泼污背上私风不谨的骂名?” 众仙同情的看向那场中哽咽着询问的女子,她的委屈,她的无助,她的羞愤,在场的每一位仙人都仿若感同身受。是啊,她何错之有?为何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于她践踏于她? 看着那摇摇欲坠的娇弱身躯,再想起那之前动人艳丽的舞姿,众仙心中的天平更加倾斜了。 反观神尊,此刻仍咄咄逼人,落仙姬真是遇人不淑啊! “你不必牵扯其他。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是。” 看着那故作姿态博人怜爱的女子,玄衣男子掩在面具下的眉毛蹙了蹙。 众仙纷纷面露激愤之色。就算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尊,但如此步步紧逼,难道真要将落仙姬最后一丝尊严都踏在地上么? “神尊,就算落仙姬心属于你,你也不该如此咄咄逼人,罔顾情面!” “是啊是啊!” “说的有理!” “落仙姬,你的回答呢?” 神尊走下首位,站在离落胭的对面问道。一双寒潭似的眼睛透过银白的面具射了过来。 众仙停止了谴责,看向漩涡中心的两人。毕竟,这两人才是此次事件的主角。 落胭摇咬了咬唇,看向神尊艰难的点了点头。 “呵,你还是看好了再回答比较好。”神尊轻笑一声,缓缓揭开了面具。 “什么?” 反应过来的众仙顿时惊呼起来。 这......这不可能! 斜飞入鬓的剑眉,古井般幽深的眸子,长身玉立,不苟言笑的时候,冷气外放,这不是小冥王大人又是谁? “不知落仙姬是何时入的沉月宫?” 云子游淡淡的扫了众仙一眼,冷洌的视线落在摇摇欲坠的落胭身上。 “一千年前。” 有仙友道。 “哦?那就奇了,神尊长夜早在两千多年前,风王姬身故后就神魂破灭。不知落仙姬的孩子,如何确定是神尊的呢?” 云子游不急不缓的说道。 我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几天小冥王大人一直以神尊的身份出现? 等等,神尊神魂破灭?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不是神尊么,怎么变成了冥王大人?” 疑惑地不止是我,还有一众仙友。此时此刻,众仙忍不住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老臣来解释吧。”德高望重的秦广王分开众仙,出列道。 “两千多年前,神尊魂灯破灭,沉月宫不见其踪迹。此时,忘川蒿里不稳,魔界又野心勃勃,老主君为冥界安定便一直隐瞒下来。” “魔族一直妄图搜集魇魔的神魂碎片复活他。可千百年来,仙界和平,新一代基本都忘记了怎么作战。若是得知神尊身死,恐怕会大举进攻。此时冥府战力不济,若真的发生动乱,恐怕冥界危矣。” “老主君一直为此发愁,我等也没什么好办法。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千年前,主君长成,意外和神尊肖似。因此,我等商议过后,提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让主君戴上面具偶尔露面,一来可以达到震慑目的,二来可安众人的心。” “这便是全部的原委。” 秦广王说完,目光在怔怔的众仙身上溜了一圈儿。 好多人都沉浸在秦广王刚说出的秘闻里,一时未反应过来。 也是,这般秘闻,除了他们当时几个老骨头,还真是捂的密不透风。只可惜,风云变幻,当时的老骨头如今只余下他一个了。 “这,这不可能......”落胭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 怎么会呢?如此耸人听闻的消息,难道没有人怀疑么? 她可是亲眼看见醉酒的神尊喝下她递上的茶,那茶里可是加了足量的情丝醉。更何况,第二日,她醒来,那痕迹,那迹象......无一不表明,那一夜的疯狂。 怎么会? 落胭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第七十九章 莲花三弄 1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圆鹊成君,落仙姬肚里的仙胎有多久了?” 云子游淡淡问道。 “回主君,三百三十七年了。”圆鹊仙君道。 云子游闻言轻轻的颔了颔首,并没有多话。 自是有明白过来的人琢磨出小冥王大人的用意,当下自告奋勇道:“可我似乎记得,三百年前,极北之渊出了妖兽作乱,主君率领鬼将去斩杀,耗时七十三年,方才将那妖兽杀尽。” 这么一说,众仙纷纷回过味儿来。 这不对啊? 主君明明去了七十三年。你却在主君还没回来的时候就怀上了孩子。那这孩子,真的如你明里暗里的说的那样,是神尊,哦不,是主君的么? 众仙一回味过来,看向落胭的目光便有些狐疑。 落胭面色苍白的咬了咬唇,脑子里轰的一下乱成一团。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当时变作神尊和自己春风一度的人又是谁? 云子游似是早料到如此,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胭儿,这是怎么回事?”落城主终是忍不住了,拉住自己慌乱失措的女儿道。 “父君,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一日,我去给神尊送茶,不想,神尊却一把拉住我......之后,神尊便对我避而不见,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落胭娇艳的脸上血色尽失,要不是落城主扶着她,她怕是会虚弱的滑倒下去。 女萝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在一旁看戏看的正热闹,却不想,一个回眸,却发现自家夫君紧绷了身体。整个人一副将要暴起的状态。 “怎么了,君上?”女萝柔柔的握住了自家夫君那用力攥紧的宽大手掌,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羲皇涩声回答着,抽出了自己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不用疑惑了,那个孩子,是本太子的。” 陡然出现的声音一下子震住了全场。 我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看到一个金灿灿的影子,可能是逆着光的原因,看不清羲皇脸上的表情。 落胭即将崩溃的情绪仿佛随着这一突然出现的声音安定了下来,是他?九重天的太子殿下? 这一眼过去,落胭如在空中飘荡的心思抓住了一个落脚点,飘荡的神魂全数归位。 还好,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可下一秒,那风流贵气的男人就将落胭刚生出一点微妙心思给打入了深渊。 “本君三百多年以前,故地重游,去沉月宫寻访故人。却没想到,一个没提防,中了人的手段。可等本君醒来,那女子却不见了踪影......”说着,羲皇顿了顿,挑起了落胭的下巴:“没想到,本君找了好一阵子没找到的人,原来是你这个贱婢!” 说罢,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扇了过去。 “不要以为本君会念在你为我孕育胎儿的份上,暂时先饶你一条小命。你这下贱胚子,还不配给本太子孕育骨血!” 落胭难以置信的趴在地上,一道蜿蜒的血迹从她嘴角流了出来。 她千百算计百般筹谋,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太子......”落胭哀声呼唤道。 “哼!还有脸叫!你个贱婢!报恩就是使那下作手段爬床么?真是丢了好大一张脸!胆敢对太子下药,魅惑君上,在九重天上都是要剔掉仙骨扔下诛仙台的!” 女萝狠狠瞪了落胭一眼,咬牙切齿道。 这个狐媚子,勾搭神尊不成,没想到勾上了自家夫君,还珠胎暗结!要是真等她和自己一起回了金阙宫,与自己一前一后生下孩儿,那真是一场对自己活生生的羞辱! 女萝本是云梦泽的公主,骄傲自是不容践踏。成婚前,夫君心里曾有他人,已经让女萝暗恨不已。若是再来个狐媚子挺着肚子插一脚,不用想,自己肯定会成为仙界里最大的一个笑话! 婚前,夫君爱他人。婚后,那他人死了,若还抓不住夫君的心,让那大肚子贱婢和自己平起平坐,那可真是对一个女子极大的讽刺。 这般挫败,让她如何能忍? 更何况,这狐媚子还使那下作手段,误坑了自己夫君,使得自己夫君没脸! “太子、天妃息怒,胭儿她只是一时糊涂。臣下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她。这胎儿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胭儿一向聪慧,必不会让太子和天妃为难。” 落城主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孩子糊涂至此。本以为,她哀求自己想要献舞只是为了博神尊一个垂青。哪想到,会抖出这般岔子?当下,立马圆场道。 “落城主,这可不是一个糊涂就能糊弄过去的。您知道,这件事可关乎九重天的颜面,怕是小了不了――” 女萝高高在上的看了低眉顺眼的落胭一眼,眼里的厌恶一闪即逝。 她顿了顿,当下闲闲开口道:“不过,落仙姬毕竟怀了我天家的骨肉,不若跟我们回九重天去吧?太子,你觉得怎样?” 说罢,女萝征询的看向了自家夫君。 落胭闻言期待又感激的看了女萝一眼,然后迅速的低垂了眉眼。 女萝轻轻扯起了嘴角:还真是心大的能填海的,不过,本妃这可不是送你一场富贵,而是,送你去死呢?呵呵...... 羲皇本就在气头上,这个贱女人趁着自己酒醉给自己下药不说,还将自己逼至这一难看的境地。本来,他还想看那假冒长夜之人的笑话,不成想,却挖了个坑将自己埋了。 他堂堂九重天的天之骄子,竟被沉月宫一个小小宫婢暗算了。暗算了不说,竟然还是被误暗算的,人家的目标还是抢走自己妻子的情敌兼死对头!并不是自己!! 想至此,羲皇的怒气值是蹭蹭蹭的往上冒。 还带她回九重天?真是笑话,添一次堵丢一次脸还不够么?还要带在身边日日提醒自己曾有的耻辱么? 他没有一掌拍死这贱人已经算是涵养极好了! 羲皇怒极反笑:“落仙姬愿意和本君回九重天么?” “臣女愿意。” 落胭本就等着这一茬儿,当下,赶忙表明心迹。 “可本君记得你心慕神尊已久,跟本君回去,不过是顾及腹中的胎儿吧?”羲皇冷道,“既如此,本君帮你消了这个后顾之忧,然后再问你。” 第八十章 莲花三弄 1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说罢,一股金光自掌心聚起,只冲那跌倒在地的女子奔去。 众仙谁也不曾料想到羲皇会在突然亲自动手,因此纷纷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那落仙姬被打飞出去,身下淌出一片殷红的血。 “太子,你......”落胭吐出一口血,疼的额上淌出了层层的汗。 “太子何苦下此等辣手!我们胭儿是高攀不起,可也是受害者啊!”落城主赶忙奔去爱女输送仙气疗伤,见爱女脸色稍稍缓和,愤然指责道。 “是她先给本太子下那情丝醉,结果,她反倒还成了受害者了?哼,你们冥府还真是明辨是非!”羲皇冷哼一声道。 “这......”落城主当下哑口无言。 众仙闻言,一时对落胭的怜惜和同情少了些许。虽说,好像落仙姬比较可怜,可谁叫她自己给人家下药。这苦果都是她自己作下的! 传言这太子行事跋扈嚣张,全凭心情,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现在,本太子再问你,你愿意跟本太子回九重天么?” 羲皇高高在上的扫了那血泊中的女子一眼,冷冷的问。 落胭狼狈的抬起头,面色苍白的看了看羲皇,忽然笑了:“怪不得,她不喜欢你。” 这极其轻微的一声,听在羲皇耳里不啻于一道惊雷。 “你说什么?!”羲皇怒的掐出了白皙细瘦的脖子,红眼问道。 “太子说呢?”落胭本想做出一个轻笑的表情,却不妨牵扯出腹部的伤口,故那轻笑变得略微有些狰狞。 “贱婢,你再说一句!”羲皇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喝道。 “呵呵......咳!”落胭咳嗽着,吐出一块混着内脏的血来。她喘息几声,继续道:“可怜你自诩痴情多年,却不知道,她并没有死。” “什么?”羲皇的眼睛红了。 他们两个此刻挨的极近,落胭又虚弱的很,是故声音细如蚊呐,众仙饶是耳聪目明,也听不得丝毫。 “你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开心么?咳咳......你要是许我天妃之位,我就把她的消息告诉你......” “你说!不然本太子手下一个不小心,怕是你的脖子就要折成两半儿了!” “咳咳咳咳!”落胭被掐的咳的更厉害了,但她并没有害怕,反倒笑意盈盈嘴角流血的望着羲皇。 “好。我答应你......” “我告诉你,她不禁没死,还就在这章华台上呢......” 羲皇闻言放松了手里的力度,当下四顾去望,当下一个没注意,落胭就忽的飞纵而起。 谁也不曾猜测到,这个满身是血的女子虚弱的像是立马要倒下的女子会忽然爆出这么大的能量。 “不要过来!谁过来,我就自毁神魂拉着她一起死!” 落胭疯狂的叫喊着。 很不幸,这个被忽然劫持的‘她’就是区区在下我。 在落胭被打飞的瞬间,我本想上前查看。虽说我厌恶她算计欺骗我的感情,但也不至于厌恶到眼睁睁看她被打死。可没想到,我刚一动,一道禁制就把我圈在原地,使得我再也动弹不得。 就这样,浑身是血的落胭飞过来的时候,几乎不费吹风之力就挟持了我。 在众仙看来,我那不闪不避任君挟持的模样,端的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呆若木鸡。 可谁也不知道,我不是不想闪开,只是,闪不了啊! “婆婆,阿胭从未想过,会成为婆婆的敌人......咳咳......”落胭一边咳血一边将疯狂的聚集周身的仙元,做出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阿胭,婆婆也没想到,你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喟然道。 “呵呵,阿胭能有今日,还不是拜婆婆所赐......咳咳......” 落胭虚弱的吐出一口血,恨声道。 不过转眼,落胭就被团团围住。 由于伤势太重,她的脚边泅开了一大滩殷红的血,仿若火红的裙摆葳蕤曳地,拖出一片艳丽的红。 “放了她!” 云子游强忍内心的激荡,冷声道。 “不!若是我今天出不了这章华台,她也要陪我一起死!!” 落胭看着众人,尖声道。 “胭儿,你别......父君给你找上好的仙药,会治好你的......” 落城主看着突然疯狂的女儿,目光悲切的劝道。 “不,来不及了,呵呵......我强封胎脉,内里早已虚耗过度,再加上太子这一击,心脉俱碎,大概已经药石无医了。就算是活着......千年内也不过是一团蒙蒙的鬼气罢了......”落胭苦笑着,低垂了头,涩声道:“阿胭本是一孤魂,这千年,多谢落城主的爱护。” 落胭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一道乌黑的锁链正从脚底缓缓升起,爬上了落胭红衣似火的身躯。 不过眨眼,那乌黑的锁链化作暗纹牢牢嵌在落胭的红衣上,仿佛与之成为一体。 “胭儿――” 落城主一见,顿时眼瞪大了眼睛,绝望的凄声喊道。 落胭被那落城主的凄声惊醒,抬起头,那玄黑的锁链瞬间就爬上了她惊恐的脸。 “不――” 下一秒,那禁制破掉,一个温热的手掌带力一拉,我便脱离了那包裹住我的仙元,身形一转,便已是三丈之外。 小冥王的手堪堪扶在我腰上,他淡淡看着被锁神链牢牢缚住的落胭,冷冷轻吐了四个字:“不自量力!” “主君,胭儿只是一时糊涂做下错事,罪不至上锁神链啊!锁神链一下,便是跗骨之蛆生不如死,再也摆脱不了了......胭儿还年少......” 说至最后,落城主是泣不成声。 天下之间,疼爱子女的心大概都是一样的。不管子女年纪多大,也不管他们做下了什么,都是一个可以被原谅的的孩子――一个永远都长不的孩子。 锁魂链不仅能锁住被缚之人的全数仙元和神魂,而且,作为一种严厉的惩罚手段,若是被缚之人动用仙力,便会越缠越紧,直到嵌入体内,长在血肉内,和受罚之人完全融为一体。 我叹息的推开云子游,走上前:“落胭,你何苦如此?” “哈哈――,我何苦如此?!”落胭悲凄的大笑一阵后,恨恨的盯着我:“你知道么?我最讨厌你了!要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是你毁了我!!” 第八十一章 莲花三弄 1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你救下我,收留我,却一直想着把我送走。我一个人孤苦无依,为了不被抛弃,便像个奴婢一样做这做那,还要时时刻刻担心着哪里做的不好,你一不开心,就把我撵出去......就这样,我提心吊胆的过了三百年!” “三百年,你知道,我受了多少煎熬!我每过一日就松一口气,等新一天到来时,再继续提心吊胆!凭什么,我们同为鬼仙,你又老又丑,却能高高在上,而我年轻貌美,却始终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所以,一千年前,当我看见那个尊贵的男人在席间看了我们好几次时,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不要再过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我要尊贵的身份和众仙敬畏羡慕的眼光......可惜啊,终是功亏一篑!” “不过......我也不算亏......”说着,落胭轻轻的笑了一下,目光转动,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四处张望的羲皇:“太子,你口口声声喊我贱婢,可是,今儿个我就让你看看,贱婢也是不好惹的。” “你个疯子,你要干什么!”羲皇蹙眉防备道。 “干什么!哈哈,我能干什么!你坏了我的计划,污了我的清白,让我一直蒙在鼓里不算,还毁了我的仙脉、击碎了我的孩儿!可以说,我落胭今日这般狼狈,也有您太子的一份大力!既然如此,我怎能不回你一份大礼?” 落胭似是而非的说道。 “你要是敢对她下手,本太子定将你碎尸万段!” “哈哈!这威胁对我来说,可真是福音。与其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碎尸万段。既然太子有如此厚意,我又怎能不回报一二......” 落胭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羲皇轻声道:“你马上就能知道,谁是你找的人了――” 这边落胭的话音刚落,那个走上前的年老女子后背上忽然出现了一股蒙蒙的光。 羲皇惊诧的不已的看着那女子,一动也不动。 云子游眸色一紧,顿时闯入那越来越亮的光芒内,袍袖一挥,将那尚不知何事发生的女子护在了怀里。 我抬起眼,看着忽然将我护在怀里的小冥王大人,他正目光深深的看着我,那眼睛里有心痛有担忧有不舍有温情还有一些晦暗的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怎么了?我用眼睛问。 不知为何,此刻,心里有些没来由的酸涩,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别怕~,我在~”云子游勾起了嘴角,忽然抬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砰的一声,炽热的浪潮随之席卷而来。 周围的声音仿佛就此消失了,只有那震开的余韵在耳畔轰鸣。 有甜腥的粘稠的液体顺着遮盖在眼前的手掌缓缓滑下。 睁不开眼睛,却能感受到眼睛上黏腻的触感。 我的心忽然抖成秋风中的落叶。 千万,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我抬起手,将那温柔掩在我眼前的手掌费力的挪开,视线所见,是一片刺目的血红。 眨了眨眼,水迹蜿蜒而下,将那血红冲刷出一条细线,露出了原本清明的景象。 那一直冷冷的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鲜血顺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淌下,滴在玄色的衣衫间,瞬间就被玄色的衣衫吞没消失不见。 他一手牢牢将我缚在怀里,那被我掰开后还维持这那遮盖的姿势,低垂的目光,已然失神,却牢牢锁在那守护的臂怀之间。腹间,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窟窿。 “主君?” 我尝试开口,低声吐出那熟悉的两字。 没反应。 “小冥王大人?” 我涩声唤道。 没回应。 “云子游?” 我的声音忽然有些抖。 很久以前,我在听云子游笑的时候,没敢抬头。那时候,我想,他的笑声那么好听,不仅低哑迷人,还带着禁欲系的美感,听得人耳朵微微麻痒,想必,那笑容若能一见,该是何等的风华无双。 没想到,一语成谶。 可我却发现我错了。 那笑容并没有多么风华无双,它清浅的仿佛风一刮就走了,就像是水面上漾动的波纹,却看得我心一抽一抽的疼。 “哈哈,神魂刻印......风阎君......果然......你没死.....风――噗!” 落胭看着那冲天火焰中走出的男子,狂笑着吐出一口血,疯狂的瞪大眼睛没了呼吸。她在挟持那人用仙元围着那人的时候,她就留了一手,将自己的的命魂和那人牵连起来。 她不要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可临死前,她却余恨难消。那人一千三百年前救了她收留她,却让她为奴为婢小心翼翼过了三百年煎熬的日子。更何况,佛冥诞第一晚,假神尊小心翼翼的抱起的那个女子,那张脸,和沉月宫内殿的玉雕像一般无二。 我得不到的,那便毁了罢! 神尊虽死,可太子还活着呢!若能让他痛苦,算是报了今日受辱之仇,端的也是快事一桩! 可让落胭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一直冷清的冥王会突然将那命魂咒大部分转移到自己身上,再加上风阎君通过神魂刻印替那人挡住了剩下一部分的威力,这样一来,她拼尽全力的一搏便全数落了空。 落胭死不瞑目的倒了下来,视线却死死瞪着那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风九一袭红衣踏火而出,在众人还愣怔的时候,袍袖一挥,便将那身边的两人带着一起消失。 “君上――”女萝拉住自家夫君的胳膊,唤道。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慌乱。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她也不会故意撩拨太子的怒火。 她心里隐隐有些揣测,但不敢问更不敢去深想,她害怕,这一深想,那多年辛苦维持的幸福假象便向是泡沫一般消散不见了。 “我去去就来。” 羲皇抽出自己的胳膊,化作一道流星,追了上去。 这一动作不复往日的柔情小意,甚至还带着点迫不及待的粗鲁,女萝头上的鸾凤步摇随之颤动许久方歇,留下一阵环佩叮当的余韵。 女萝逼回眼睛里的泪意,抚上了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明艳的脸庞上是一片死灰般的苍白。 “风酒酒――,是你回来了么?” 她朱唇轻启,用力拽紧了自己华美的衣袍。 第八十二章 淋漓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如果年老,你会发现,记忆里很多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会被忘掉。 像是曾经度过的好天气、经历过无关痛痒的大小事情。可这,并不包括,一些曾让人刻骨铭心的人。比如,至亲血脉的哥哥,再比如,那个你曾爱了好几万年的人。 我看着面前一躺一坐的两个男子,忽然感到人生恍然如梦,简直荒谬到了极致。所有的存在和过往就像是镜中月水中花,只剩下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影绰绰,宛如一重重难辨真假的幻影。 事情倒转回章华台。 我看着一动不动的云子游,脑海一空,不知为何,心里隐隐生出了钝痛之感,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禁锢已久的心里在疯狂的叫嚣着,想要冲破而出。 腾腾的火焰毫无征兆的从身上冒出,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身火红衣裳肆意张扬的风九。 “哈哈,神魂刻印......风阎君.....” 落胭的疯狂声叫喊着,我眼前却只能看到一个细细的线,线里面,是忽然出现的、一片恣意张扬的红。 落胭的声音我多数并没有听得很真切,但风阎君这三字,我却听的分外清楚。连带着,那越来越靠近的红,也让我无端觉得很心安。 就仿佛那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刹那有了牵系,安安稳稳的落了下来。 “风九,救他――” 我失魂落魄的恳求道。 云子游不该是这样。 他应该高高在上,偶尔做一些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事,但在大多数的时候,还是那个年轻威严又制造冷气的小冥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任身上的活气慢慢流散。 这样下去,会神魂破散的吧―― 我颤抖的握住他微微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他稍微暖一点儿。 好多的问题,在我的脑海中翻涌,可那个可以帮我解答的人,却嘴角含笑的站在那里,肚腹上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那是转移的命魂咒所造成的伤害。 落胭劫持我,做出自爆仙元的姿态,并借着仙元运行的痕迹,来掩盖命魂咒的仙力波动。 也许最开始,她的希望全数破灭后,便打着同归于尽的打算。若是自爆仙元不成功,那命魂咒一发动,相连者便会同生同死。 我从没想过,落胭对我的恨,竟到了不死不休那般深切的程度。 我更没有想到,云子游会冲出来,将命魂咒爆发的威力生生转移到自己身上去。 他坚如磐石的站着,抬手蒙住了我的眼,那轻缓的呼吸一丝不乱,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若不是心神莫名一荡,周身仙元暴涨,随之那黏腻的血迹顺着手掌滑下,染红了一片,我几乎被他蒙骗过去。 感受到那仙元的暴动神魂的牵系,再看向云淡风轻却伤痕累累的云子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在凡间,那个形容枯槁名叫富春的老人,在说起那个没问出的问题时,是那么的落寞和遗憾。 一向冷硬的富春说,我想问的啊,我一直想问的啊:老唐,你到底是想我一直在一起,还是害怕别人指指点点? 可当富春终于下定决心去问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鲜血淋淋毫无呼吸。 一辈子的遗憾就这样横亘在两人之间。 生和死,失去和拥有,心灰和幸福,这么远又这么近。 我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冥王大人,没忍住心里的疑惑。 这个问题,若不及时问出来,我怕,我的余生将会一直困惑难安。 “云子游,你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救我?” “你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救我?” “为什么?” 我犹如疯魔,一遍遍重复自己的问题。 可云子游却一声不应,他面色苍白的靠在我的肩头,呼吸微弱至几不可闻。 飘渺的云气在我们身边飞速倒退,御风而行,第一次让我感到很心慌。我牢牢抓住云子游微凉的手,害怕一个不小心,他就成了那云气里的一缕,转眼就被风刮走。 “你为什么拼着性命救我呢?为什么呢?” 我固执的沉浸在自己的问题里,一直不肯罢休。 风九看不下去了,按下云头,直视我道:“你真想知道?” 我茫然的继续:“为什么?” “因为,他是你夫君!” 风九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 “夫君?” 风九的声音仿若一道亮光,直直刺入我的脑海里的一片混沌,有什么久远的、未曾触碰的东西正呼之欲出。 “可我并不记得――” 我垂眸,看向眼前面色苍白如雪的云子游。他安静睡着的时候,整个人失去了那凌厉冷峻的气势,反倒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出尘之气。 “因为你失去记忆了啊,小妹――” 风九轻轻按住了我的头,叹息道。 我一下子怔住了。 说完这句以后,风九并没有继续多言,直接将我和云子游带入了炎殿。 云子游的伤着人看了,令人庆幸的是,并没有危及性命。只是伤情颇为严重,需要好好将养几个月。 我心里的石头终是落了下来,绷紧的神经也开始放松下来。 这一落一松,我便想起了方才风九对我说的两句话。 疑虑像是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夫君?? 小妹?? 失去记忆?? 可几万年来,我并没有记忆缺失的情况啊? 我还记得,老冥王小的时候,我还带着他去凡间吃排骨,那个时候,他还拽着我的袖子喊我婆婆。之后几万年过去,小冥王大人上任,然后是下任务去凡间,记忆一路顺畅清晰的很。 这,说不通不是么? 许是看出我的疑惑,风九道:“小妹,看来,今日是时候了。” 听完风九的一番话,我心里的荒诞之感像是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存在被否认,我原来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那谁能告诉我,现在这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我到底是谁? 我忽然有些惶惑不安。 在凡间,我曾看过一个十分著名的命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传说,这个问题,是人类终极的哲学问题。 第八十三章 孟婆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没想到,我一个活了上万年的老神仙,也会在某一天,自己问自己:我是谁? 是啊,我到底是谁? 自我认知和他人认知在互相拉锯战。 原来,这曾经的一切都是虚妄么? 落胭疯狂的喊声蓦地在心里清晰起来。 “哈哈,神魂刻印......风阎君......果然......你没死.....风――噗!” 风什么,落胭没说完,此刻我却已明了。 神魂刻印非血脉亲近者无法作用。既然神魂刻印的另一人是风九,那落胭未说完的名字,已是呼之欲出。 风酒酒―― 火莲地狱阎君的小女儿,风九口中的小妹。 这个人,是我么? 我很疑惑。 我姓孟名光,掌握着奈何桥这一亩三分地,地位不高,年纪却很大,是冥府一个很老很老的老神仙。具体有多老,可参看冥府现在的公务员队伍。和我一般年纪的各位老大人,都被我熬回了忘川蒿里,而我还继续、好好的活着。更何况,和我同期的某些老大人,还是我看着长大的。 孤独的活了这么大岁数,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你不是孟光,你是另外一个人,你的名字叫风酒酒,还有一个夫君名长夜。 要是以往,我肯定会拂袖而去,这般疯话,简直不听也罢。 可是,风九却没给我这个机会。 他说,小妹,你知道孟婆是怎么传承下去的么? 孟婆是怎么传承下去的? 难道不是千万年来一步一步修成的么? 风九接下来的一段话,却把我打入冰冷的水中,让我浑身发寒。 他说,孟婆只是一个职位的称呼,可千万年来,她的样貌和名字为什么一直没变? 怎么没变? 君不见,我的法身一年比一年老么?好吧,虽然从步入凡间开始,我的样貌逐渐在年轻化。 风九继续问,在你之前,应该还有承袭这个职位的仙友,可你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么? 我语塞。 孟婆难道不是一直都叫孟光? 凤九见状,轻声关切的问,小妹,难道你没有疑惑,为什么大多数神仙都能保持容貌不坏,唯有孟婆却在一年年衰老? 我震惊的抬头看他。 风九叹息一声,看来果然如此,于是将其中的内情缓缓道来。 风九说,每一个孟婆曾经都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男有女,性格各异,容貌各异,唯一相同的是,做着一样的工作――熬孟婆汤。 奈何桥边千万年,亡魂无数,所有的过往都被一碗孟婆汤给消融尽去。 孟婆递一碗又一碗的汤,抹去一个又一个亡魂的前尘旧事,让灵魂们回归最初,重新开始。 可总有一些不愿意忘却的鬼,逃避着那一碗递来的汤药,期待能拾起过往,弥补缺憾,再续来生。 这样的情况,总是需要鬼差的出动。 可上上一任孟婆孟光,却在冷情冷心的看了这人世百态后,生出了一丝不忍。 就是这一个不忍,让那只想要重叙旧缘的女鬼带着记忆轮回而去。 这一世有一世的缘法,男子喝了孟婆汤忘却前世,女鬼轮回以后强求不得,因此由爱生恨,犯下杀孽,打乱因果扰乱一众人等之运命。 女鬼因此孽债缠身,被打入阿鼻地狱,生受酷刑。 女鬼因此恨上了那心软的孟婆,日日谩骂,最后在忍受不住的时候,不惜以魂飞魄散的代价发出了诅咒:生生世世孟婆皆丑老示人、难得其爱,再不得解脱。 为了遏制这一诅咒,接任的孟婆都是忘却过往承袭孟光记忆和身体之人。 她们因着各种缘由,放弃自己的过往、姓名、容貌,成为了奈何桥边日日熬汤的孟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诅咒掩埋在时光的滔滔洪流里,再也不被人提起。于是,几乎所有新一代的神仙,都一直以为孟婆其实是同一个老人。 然而,并不是。 就像是老冥王之后才是云子游一样,孟婆也是一任继一任的。 听完,半晌我没有说话,之前的记忆好像有时清晰有时模糊,难道就是因为记忆一代代的共享和延续? 若按照风九这般说,我只是很多孟婆中的一个,原身是风酒酒,那我为何要选择忘却过往抛弃一切? 我提出了疑问,风九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云子游一眼,道:“我当时在外,并不清楚,等我回来,千方百计的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忘记了一切。” 我想起了第一次和风九见面,那还是六百多年以前。 俊美惑人的男子来到奈何桥边,狂放不羁的脸上带着一丝隐忍的哀伤。 他说:“听闻孟婆婆心善,有人送了本殿个稀罕玩意儿,因它甚是顽皮,本殿无力照看,不知道孟婆婆可否伸出援手替本殿解决此烦恼?” 他送来的稀罕玩意儿,是一团雪白的小鸟崽,后来我给它取名:‘小团子’。 “他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我看着昏迷不醒的云子游,那个名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我暂时还接受不了,突然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另一人。纵使,我知道,眼前这一坐一趟的两个男人,都期待着她的回归。 “孟府夜宴时,我发现他的不对,知道他也许猜出了是你......” 风九皱眉回忆道。 孟府夜宴啊?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那个时候,云子游就知道我是他要找的人么? 我想起那个时候,好像听到极其遥远渺茫的一声呼唤,好像是九九,又好像是救救我。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幻听,可想在想来,也许,那是真实存在的呼唤吧。 不是救救我,不是九九,而是酒――酒―― 如此说来,小冥王大人的一切奇怪行为仿佛都能得到圆满的解释。 因为深爱,所以纵使对方不记得,也会经常出现在身边,哪怕只是说一句话,看一眼,心里也会觉得无限的安慰和妥帖。 生别离开张以来,除了最开始三月,几乎每隔几天,小冥王大人都会出现一次。 七月十五送来的如意舟时,他说:“这三日,本君一直忙着寻这个东西,现在东西找到,就交与你手。此法宝可助你来回两界不受任何阻碍......” 第八十四章 解开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冥界三日,凡间三月。 凡间几日,冥界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好像,一直都在身边―― 我是何其驽钝,至此,方才看清。 那看起来略微有些奇怪的行为,若是明白这一切,那就不奇怪了。 比如,去穗城的机场接我;比如,在回到冥府的时候,一言不发的陪我到孟府;再比如,将命魂咒的威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舍却性命只为护我周全...... 我垂眸,心里翻涌万千。 章华台上,他揭开面具的那一刻,我震惊又欣喜,好久没看见他,没想到,他却一直都在。 对了―― 想起章华台上的一幕幕,那一直被忽视的巨大漏洞显露出来。 我问风九:“他揭开面具后,不是说神尊两千年前就消失了么?秦广王也说神尊魂灯破灭了......那他现在......” “这都是因为你――”风九看了我一眼,解释道:“两千年前,你消失不见。长夜四处寻你,终是在归墟寻得你的气息,然后强行下去寻你,被归墟风暴所伤,撕裂神魂方才逃出生天......差点性命不保......神魂受到重创,魂灯自是破裂.....” “恰恰此时,老冥后仙胎气息微弱近无,长夜残魂被牵引而去......” 风九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我却懂了。 怪不得,在这云子游未长成之前,都是病弱闭门不出。神魂残缺,确实会先天不足。那这两千多年,云子游一直在将养。 “那个仙胎呢?” 我问风九。 “一直被他用自己的神魂温养着,好歹保住了。五百年前,投入轮回历劫,老冥王夫妇下界去寻了......” 原来如此。云子游和神尊长夜竟是一个人。 怪不得,秦广王会说,千年前,主君长成,肖似神尊。 实际的情况,竟是如此。 “我容貌的变化,和入凡有关?” 我猜测道。 在冥府,法身是一日日老去的,可在凡间呆了一阵子,容貌竟是慢慢年轻起来......还有,那条消失在眼皮的线,难道,我在逐渐恢复原本的样子? 风九看了我一眼,伸手一摸,那个障眼法便尽数去了。 清冷的眉眼,不再皱纹沟壑丛生,淡淡的岁月痕迹,却掩不住明媚皓齿的底子。 风九怔怔看了我一会儿,似是怀念,似是惆怅,良久,方道:“这是我和他一起寻的法子。既然你摈弃一切感情忘却所有过往,那么,便要遍历七情,一一体会过,方能不再冷情冷心,进而破除这个诅咒。” 原来如此,难怪阿离会说我变得越来越年轻。 那时候,生别离已经经历过阿箫、昀先生、朱森以及七夜的委托,再加上江一白事件,一桩桩、一件件,囊括的情感丰富又饱满,坚硬的诅咒不断融化,那自是会恢复本来的面貌。 沉思间,风九双手掐了个奇异的法诀,从我体内牵引出一朵晶莹的小小雪花。 雪花大半色泽晶莹通体雪白,看起来颇有些剔透的美感。剩下的一小部分,却是染上了各异的颜色,显得缤纷斑驳。 “这是?” “清心雪零。只要这花在你体内,那七情之气便会悉数被存储起来,纵使不再冷情冷心,那诅咒也伤不了你分毫。” “清心雪零?传说在极北之渊的万丈雪原深处。” “他找的。”风九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斜了斜躺在床上的云子游。 章华台的声音再次出现。 “三百年前,极北之渊出了妖兽作乱,主君率领鬼将去斩杀,耗时七十三年,方才将那魔兽困死......” 那是个面目不清的仙友,当时我也未曾将这话放在脑海中,但不知为何,此刻却瞬间便回忆了起来。 “要不是为了找这清心雪零,他也不会在那破地方耗那么多年。”风九意味深长的道。 纵使神魂受损,依照长夜的战力,区区妖兽作乱,也耗费不了这多时间。 清心雪零,不过万年才在那莽莽的雪原之间长出三两株。一旦错过,便是万年的光阴。这花儿不仅每次长得地方都不一样,而且植株矮小,半数埋在雪里,花色有晶莹,在茫茫的雪原里,看起来和落雪一般无二。有时候纵使走遍雪原,也不见得能寻上一株。 若真是如此,那云子游在三百年前就开始筹划了? 他在三百年前已经知道所有的一切,并开始谋划了? 这么说,下凡一事,划拉上我果然是早有预谋。 可,那一日坠凡,却是生生意外的。谁会料到那乌骓儿会直接朝我冲来? 我看向风九,怎会那么巧,他竟正好在我身侧:“神魂刻印么?” “什......”一个么子还没出口,风九已然明了我想说什么,“嗯。我找到你之后,用了这个秘法......” 在外胡闹的他回来,却发现一直疼爱的小妹却不见了,甚至连一丝气息也寻不着。风九心里的愧疚和悔恨像是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等到他千方百计找到了小妹的下落,却发现,小妹看他,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心里的酸涩不断翻涌,最后却化作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人还在,真好。 小妹,我以神魂发誓,只要你需要,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风九压下眼里的复杂,沉默一会儿,继续道:“父君和母后都走了,我要照顾好你――” 我的眼眶蓦地潮湿。 这句朴实至极的话,不带任何许诺和花巧,却带着山一般的重量,让人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安定、信服以及微微的暖意。 我呐呐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因着自身被否定所生出的隔阂和不满彷如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 也许,找回曾经的自己,也是一个不算坏的结局。 心中注意一定,那些迷惘和遮盖的乌云都随之尽散,端是长吐出一口郁气来。 就在此时,一道带着雷光的小兽突兀的冲了进来,接着,一道灿金的身影随之掠进。 玉冠微斜,衣带略凌乱,可见是赶路赶得急了,一路顾不上那仪态了。 纵使如此,羲皇那一身华贵的气度却不见分毫,犹如头上悬着的金日一般灿烂夺目。 “你......”羲皇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要说什么呢,一直在外偷听着,所有的一切,他都知晓了。 第八十五章 云开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可这一次,他又晚了一步。 不仅晚在那个惊诧不动的瞬间,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上前护佑她周全。 其实,在三百年前,长夜寻着她开始筹谋清心雪零时,早在那个时候,羲皇知道,自己已然输了。不过,这一次,他心中郁结全消,输的心服口服。 羲皇自认,做不到那般浓情的程度。 那一刻,羲皇忽然想起了章华台上那个疯女人的话。 “怪不得,她不喜欢你......” 原来,众人都以看清,而只有自己仍在执迷不悟。 乌骓儿像是一道闪电朝我扑来,这一次,没有滚滚的天雷萦绕,我一下子被扑了个满怀。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鼻子哼哼的,一张小尖脸上全是委屈和自责。 “我养了它这些年,可它还是跟你亲近些――” 羲皇看见眼前的场景,忽然觉得那些话说与不说都没什么重要的了,于是,淡笑着揶揄道,语气里颇有些无可奈何的酸味儿。 女萝站在仪仗旁边,任由风吹乱叮当的环佩。 她固执的望着身后的方向,神色晦暗莫名。 “天妃,此处风大,请天妃入车内休息――” 有仙娥走上前来,给女萝披上了皮披风,劝道。 “不,我就站在这里。”女萝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一股子不容反驳的固执。 “请天妃为皇子保重身体。”仙娥恭声继续劝导。 “呵,皇子?”天妃女萝抚上了自己已然隆起的肚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两声,然后极悠远的叹息一声,阖上了眼睛,道:“扶我上车吧!” “是。” 一步一步,心里不是没有期望。 可随着那赤焰车近在咫尺以后,女萝的心还是忍不住一涩。 世人皆道,天妃的肚子金贵,她肚里是九重天未来的帝君。 可,有谁,真正在乎过她这个人呢? 连太子――呵呵,想至此,女萝低下了头,太子不爱她,她知道。纵使他努力表现着宠爱她,女萝也知道,那动作话语间没有多少柔情。 太子所有的柔情几乎都给了那个女人。 而现在,那个女人回来了,太子还会像以往那样尝试爱她么? 不会了。 再不会了。 而她,女萝,现在唯一的价值,也就剩下一个金贵的肚子了。 呵呵―― 世事真是讽刺啊! 可又有什么办法! 仙家那么多青年才俊,她偏偏择了他! 奈何又怎么办? 是她看上了他! 明知道他的心不在自己这里,明知道他刚被人抢了亲成了四合八荒的笑柄,还是不管不顾的想要嫁给他。 求亲求了好几家,都被拒了。直到了云梦泽,她不顾父王的盛怒姐妹们的嘲笑,苦苦哀求父王答应了他。 那一场抢亲,谁都知道,他心有所属被夺。 家家都是疼爱女儿的,谁愿意嫁给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子。 可就她偏偏不信邪,上赶着往那个风口浪尖上撞。 不喜欢又怎样,她有的是时间和他磨合。就算他是一块石头,万年下来,她也能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捂热了。纵使,那石头一直磨着她生疼。 她步步为营,千般委屈逢迎,不过是因为,她心里装着他,一直痴心妄想着把他变成只有自己方能捂热的石头。 可是,直到今天,女萝才发现,自己的可笑。 那个人一回来,她所有的努力都化作了一触即破的泡沫。 她的石头,从来都不是他的,她也捂不热。 谁能捂热一块为别人发光发热的石头呢? 成为笑话就成为笑话吧,爱而不得,也就罢了。再痴缠便是难堪了。 女萝苦笑一声,抬眼看着那苍青的天色,掩去了眼里翻涌的泪意和情绪,然后伸出脚来,踏上了那辆华贵无比的马车。 仙娥在旁掀开帘子,女萝正准备钻进去,却陡然听到了齐整整的请安声。 “恭迎太子殿下。” “嗯。” 当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时,女萝接下来的动作忽然停滞了。 她顷刻间下的决心,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破开了一个小窟窿,嗖嗖的冒着风。 “你的手怎么这般凉,我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么?” 随着那责怪语气同至的,是一双温暖的大手。虽然语气很不好,但那里头却透着真真切切的关心。 女萝心里建起的长堤随着那手中温度的传来顷刻土崩瓦解。 那一刻,她的脑子是空的。 因为,她忽然发现,她一直以为坚硬冰冷的石头,原来竟是暖的。 “君上――” 女萝满是震惊的眼里忽然有了湿润的痕迹。 “进去吧。你挺着肚子,站久了难免腿酸。” 羲皇牵着女萝进了赤焰车,那张扬的车队随着化作一道流霞消失在天边。 章华台上,落城主悲痛的捡起落胭的遗物。 他的胭儿,真是一个痴儿啊! 众仙里有不忍的,劝落炎离节哀。落炎离摇摇头,一个人落寞的朝不夜天飞去,那驾云的身影看起来有了几分佝偻。 云子游是一夜后醒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风九已经离开了。 我却因着风九抖搂出的一件件往事而心潮澎湃,难以入眠,看过去的目光恰恰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风九说,清心雪零若全部变色,则表示七情已满,如果你想找回曾经的记忆,就去归墟看看。若是不想,就直接回冥府,我帮你将清心雪零取出。 他们筹划好了所有,却给了我中途退出的权利。 可我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云子游,不由得轻叹一声:在今日这一番风波后,我已早已没了退出的理由。 “你无事吧?” 这是云子游醒来的第一句话,声音还带着久睡的暗哑。 “风九都告诉我了。”我避而不答,看着云子游道。 “对不起,没问过你,就擅自做了决定。”沉默了一会儿,云子游垂眸道。 “没关系。反正不管是谁,都是我。”我故作洒脱道。 “你要是不愿意,就罢了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云子游抬起眼,目光坦荡的看着我,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哀伤。 “真的?”我有些意动。 第八十六章 他他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云子游淡淡点了点头,目光却忍不住一黯,殷红的血迹随之从白色的中衣上泅出来。他伸手淡淡的捂住了胸口,眉头却忍不住皱紧。 “怎么了?” “有点痛。” “伤口么?我去叫圆鹊成君。” “不是,是这里。” 我的手被牵引着放在云子游的心口,我惊诧的抬头,却正对上他哀伤又隐忍的目光,心里蓦然一酸,嗫嚅道:“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我愿意的――” 云子游忽然笑了,那笑奸诈又满足,犹如雾散云开,忽然,他低下了头。 我却蓦然一怔,眼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那披散的墨发上。 “傻瓜――” 随着声音落下的,是一个温柔的近乎羽毛拂过的吻。 手背湿湿的、麻麻的,还微微带着点痒。 我蓦然一惊,想要抽出手来,却被紧紧的攥住。 “你答应了,就不准反悔了,好么?” 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掌间,云子游低沉暗哑的声音似是被这旖旎的景象所影响,带着点软软的、哀求的、近乎撒娇的尾音,像是一个一个细密的小勾子,将我所有的思绪和动作都定住了。 “嗯。” 我听见我的回答从胸腔闷闷的传出,似乎还带着窜上脸庞的热气。 “城主――” 侍立的仙娥看着落炎离紧闭的房门忍不住开了口。 自仙姬去了以后,落炎离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捧着仙姬的遗物发呆。 屋子里毫无声息,仙娥等了一会儿后再次捧着食物准备下去。 谁知,就在此时,手上的托盘被人给接了过去。 “我过去送,你下去吧。” 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来人很高,身上带着淡淡的花香,那温和的声音和气息让仙娥顺从的将手上的托盘递给了来人。 不过眨眼,那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仙娥抬头只看见一个青色的衣角闪进了落城主的房间。 “本城主不是说过,不准打扰的么?” 落炎离感觉到陌生的气息,怒气冲冲的呵斥道。 “城主,节哀――” 青衫男子放下手中的托盘,不等主人邀请,施施然自己在那正中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你......何方妖孽,敢在我城主府撒野!” 落城主回头本欲训斥那不听命令擅自闯入的人,却不妨看见那陌生的青衫男子身上有一股隐隐的妖气在流动,当下伸手劈来,怒喝道。 “远来即是客,落城主何必不问缘由就出手相逼。”青衫男子抬手拿起桌子上一个茶杯伸手轻轻一挡,挟裹着落炎离雷霆怒气的一击顿时轻描淡写的烟消云散。 甚至,那茶杯连一滴茶水也未洒出。 惊怒之下,落城主反而冷静下来,打量了青衫男子一眼后,道:“你这妖物,倒是好造化,修成了半仙之体!” 青衫男子不置可否,直截了当的提出了来意。 “落城主,我有办法复活仙姬,但却有个要求。” “什么?”听到前面,落炎离看向男子的眼神变了,但那一抹狂喜却转瞬稍纵即逝。落炎离沉了沉心,道:“你若想借着复活我孩儿要挟我做那不法之事,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呵呵――”青衫男子闻言失声笑了出来,令人称奇的是,那笑声虽不合礼仪颇有些冒犯之处,却让人听了没有半分火气,仍旧和煦如春风。 落炎离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青衫男子。 男子样貌生的极为温和清俊,天然带着一股好感。笑完了,青衫男子温和的开了口:“落城主放心,这件事不会让落城主太过为难。只不过,等救回仙姬以后,请允许我呆在仙姬身边一百年。”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为何?” “若真需要理由......”青衫男子忽然抬起头似是陷入回忆,良久,方才弯起嘴角继续道:“那一日蔷薇花架,仙姬她回眸一望,那一双盈若秋水的眼睛,从此便一直留在在下心底....” “我若将胭儿交与你,你能保证发乎情止于礼么?”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我爱慕仙姬,自是不会使那下作手段。若有违反,让我神魂散灭,永不入轮回。若百年以后,仙姬仍对我无意,我定当不再纠缠。” 说罢,他从指间逼出一滴血,打向天穹,顿时,雷声轰鸣相和,誓言得证。 “如此,有劳了。”说着,落城主将收集起的落胭残魄交付出去。 青衫男子看着那一个绣着熟悉花纹的锁魂囊,面上生出惆怅之意,无比珍重的接了过来。 “你还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落胭残魄只剩下微弱的一些,重入轮回都做不到,青衫男子却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他能让自己的女儿复活。落炎离犹如绝处逢生,一时激动似狂,等看着这突然造访的青衫男子推门而去,方才想起了,并不知晓那神秘青衫男子的姓名和出身。 于是,落炎离跟出去问道。 “追翼――” 声音是传音入密,直直响在落城主耳畔。他搜索脑海,仙界大大小小的名号从他记忆力掠过,唯有这个追翼却始终没有出现。 落城主忍不住一惊,他竟然将女儿的残魄交给了一个素不相识不知出处的陌生人。这一认知,不禁让落城主有些懊悔万分。 至少也该问问出处是哪里仙山何方! 这么一反应一懊悔,等落城主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个名为追翼男子的身影? 佛冥诞过后第四日,回到冥府的七天后。 章华台事件已然落幕,小冥王大人也在清醒后从炎殿回到了酆都森罗殿,忙着处理后续事宜。但那日的场景,却像是个集体禁忌一般,众仙都选择深埋心中。 落胭的残魄被落城主带走了,听风九说,落胭的最后一击毁掉了自己的神魂,那残留的魂魄太过零碎,再也不得入轮回。落城主已经闭门多日了。 我、小团子、黑白无常也离开了冥府,回到了久违的生别离。 阿离本想跟着一起来,但由于钟馗和小钟这次看的很紧,她脱不得身,只能被儿子夫君一左一右守护者,眼巴巴的看着我们一行人离去。 彼时,距离生别离开店已经有一年了。离去的时候,木樨花开,甜香醉人,回来时,春光灿烂,玉兰含苞。 时间匆匆而逝,生别离台阶上枯黄的小草又冒出了柔嫩的绿芽儿。 又是一年春光灿烂处。 就在我看着春光感慨的时候,DEATHPHONE响了起来。 布鲁布鲁布鲁,布鲁布鲁布鲁。 打开一看,是冥冥之中发来的消息。 “娘子,有没有想我?” 我欣悦的面色,顿时变得铁青。 自从小冥王大人用美人计和苦肉计引的我许诺后,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这不,才隔了多久一会儿,就肉麻兮兮的开叫娘子了。 我本不欲搭理,可想着他仍重伤在身,也就回了一条。 孟婆婆卖碗不卖汤:“好好养伤。” 没几秒,那人就回复过来。 “相思之苦难解,已病入膏肓。” “这不过才几个时辰而已。” “娘子,你难道忘记了么?冥府几个时辰的光阴,凡间便过了几天。你几天都没想我,我实在心里难安......” 说着,还发了一个很委屈的小表情。 我:“......” 都是我的错,几天没联系你怪我咯。 “娘子,晚上我来找你好不好......我最近伤口忽然疼的很厉害......一直都睡不好......圆鹊说本君缺爱了......” 我:“......” 请翻下一章,还我高冷男神冷气制造机,谢谢。 第八十七章 乌蒙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清早,小团子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去给半株大榆树灌无根水。 在刚到凡间的时候,这半株大榆树遮天蔽日气息浮动,但隐隐有枯死之象,因此,我嘱咐小团子每日来它的根部给它施施肥。 虽然时隔了七个月,但在又一年的春光里,那被劈坏的榆树上竟生出了一些幼嫩的新枝。 那清新柔嫩的绿意坠落在新抽出的枝条上,别有一番动人的情致。 生别离久未扣响的门扉,在日光正盛时,哒哒的响了起来。 “我,我的未婚妻不见了,我......” 来人显得很紧张,我了半天,都没将那关键的信息说清楚。 “出门左拐向东八百米,就是警察局。大黑,送客――” 我趴在柜台上懒洋洋的伸出一只手,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昨日听了小冥王大人缺爱的言论,吓得我一晚上都在担心被突袭,一直睁大眼睛心惊胆战熬到了天亮。 好不容易趴在柜台上休息一会儿,就出来一个找错门儿的上帝。 “不.....我.....我......” 那憨厚的声音还没支吾完,就被黑无常给‘请’出门去。 随后,任由那门被拍的灰尘乱飞,也无人再去开门。 拍门声持续好一阵子以后,才渐渐止歇下来。 困啊―― 我迷糊着,再次进入梦乡。 白无常自从在佛冥诞上和夜沈交流了一些凡间的高科技后,对八点档木瓜剧的迷恋少了许多,反倒是对那些技术问题感兴趣了不少。 这无事的午后,他们兄妹两个捣鼓着准备将网站美化一下。 近七个月网站没有订单,主要是风九之前的遮蔽术法在作用。 半黑半白的骷髅头骨,成了生别离网站的官方认证图标。半边骷髅头似乎是面色飞扬像是在笑,半边骷髅头却像是耷拉着脸在哭。 这一哭一笑,看起来既矛盾又统一。 “怎么样?好不好看?” 白无常颇有成就感的问道。 “好。够醒目,够特别,够设计感。”我赞叹。 黑无常敲打着键盘,黑乎乎的骷髅脸上满是自得之色。 就在此时,那砰砰砰的拍门声再次响起,力气之大,仿佛生别离整个屋子都随之震颤不休。 黑无常脸上的自得之色凝固了,几乎是瞬间,那凝固的自得之色转化成了从整个骷髅架上散发而出的低气压。 “我出去看看――” 说着,黑无常沉着脸出去了。 那一瞬间,我脑海灵光一现,目光从黑无常不爽的面孔上落到仍旧沉浸在兴奋里的白无常脸上,瞬间,嘴角抽搐了。 那不活脱脱就是这兄妹两儿么? 随着黑无常的出去,那力气生猛的拍门声停止了。 不一会儿,黑无常黑着一张脸进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他的脸色比出门前更黑上几分。 “还不进来!” 黑无常愤怒的将没有眼珠子的眼眶投向门外。 怎么回事? 我和白无常都随之将迷惑的目光投向门外。 一个高壮的青年弯腰走了进来,他粗犷的脸上满是羞涩的晕红。 “抱歉......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这大个子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头发。 这一挠,夹在胳肢窝的一个大木板嘭的一下掉在地上,顿时,地上多了一个拳头大的坑,坑的附近,是一道道蜿蜒的裂缝。 “对......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给你们修,门......还有地板......” 大个子见状,更是窘迫的无地自容,一张胡须浓密的长脸上满是自责和愧疚。 直到此时,我才知道,那地上破了洞的木板是生别离的大门。 黑无常的怒火简直要腾腾燃烧起来:“你到底要怎样?弄坏我们的门不算,还将地板也砸坏了......” “对......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说着,满面通红的高个子手足无措的搓着手,一副任人欺负的小媳妇儿样儿。 “你能不能爷们儿一点!说话利索点不行么?” 黑无常看着高个子这扭捏羞涩的样子,简直恨不得自戳双眼:人家是披着羊皮的狼,他倒好,整整一披着狼皮的羊,还是一仍任人揉搓捏扁的纯天然无公害小绵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高个子本就红彤彤的脸闻言更红艳了几分,连连摆手道。 黑无常:“......” 我忽然想起上午那个憨厚的声音,瞬间有了计较。 “你就是上午那位?别紧张,慢慢说。小白,给客人上杯茶。” “哦。” 白无常应了声,下去了,黑无常仍在一旁对着高个子怒目而视。 “谢谢。”高个子憨厚的道谢道,“门和地板我都会修好的。” “你现在说话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刚才吞吞吐吐的、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黑无常没有眼珠子的眼眶冷冷往过一扫,道。 “我......我......” 高个子我了个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大黑。”我阻止了想要继续追问的黑无常,看向那面色又开始‘红艳’的大个子,微笑道:“你是紧张才会这样吧?没关系的,有什么话,慢慢说。” 高大个儿羞涩的点了点头,承认了,接过白无常递过来的水牛饮而尽后方才说明了拍门的缘由。 乌蒙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儿,后来,成了他的未婚妻。 互见家长以后,两家都很满意,再加上两人自小一起玩到大的,早已心意相通,于是,这桩婚事几乎是毫无阻碍水到聚成。 可是,谁知道新婚那天夜里,却出了岔子。 新娘子也不知道为何,竟逃婚了。 作为新郎的乌蒙只能顺着新娘子逃跑的路线一路追寻下来。 就这样,半年前的一场婚事,生生拖到了现在,也没能货真价实。 这一跑一追,就到了穗城。 新娘子小松消失在了生别离门口,气息一直停留在这里不动。 因此,乌蒙便三番五次拍门。 “生别离来人了么?” 我疑惑。 黑白无常俱是摇了摇头。 高个子乌蒙的脸上又露出了为难和纠结之色。 “大黑小白,你们陪他去生别离里外找找吧。” 我道。 乌蒙千恩万谢的跟着黑白无常走了。 第八十八章 长白山的雪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半晌,黑白无常带着一脸颓丧的乌蒙回来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乌蒙连连道歉,“门和地板我会修好的。” 我说不必了,还是找老婆要紧。 那乌蒙却是个执拗的。 从生别离出去不久,就买来工具叮叮咚咚的开始干起活儿来。 暮色刚浓时,这两处都被修补的毫无痕迹。 这一手匠活也是做得极好。 有剩下的木料,乌蒙叮叮咚咚又是一阵,一个简易的花架便做好了。 离开时,这个大个子仍旧歉意连连:“给你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这个花架虽然看起来不甚好看,放上几盆小花绿植却是很好的......” 其实乌蒙谦虚了,那花架做的虽简单却大气,看起来极为合眼缘。 这一段小小插曲本就这么过了,若不是夜晚小团子对着空了的忘情水酒坛啾啾啾啾叫个不停的话。 白无常被小团子吵得骷髅头发疼,当下准备去将固执的扒拉在酒坛子上的小团子揪下来。 一个只会唱一个音的歌手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站在高处覆盖全场只重复的唱那一个音。 就好像指甲划在黑板上,若是一下子,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也就完了。如果它从黑板这头划向那头再从那头划向那头,那声音反复的往耳膜上撞,是个人都想难受的冲上去将那制造噪声的源头给活活掐死。 白无常伸出她的骷髅爪子,将站在高处嚎叫的小团子给硬生生扯了下来。 结果―― 白无常看着自己怀里紧紧抓住酒坛子不松手的小团子,向那酒坛子伸出了骷髅爪子。 一个酣睡的小白熊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小白熊全身雪白,只有四只爪子顶端染上了一丝墨色,它蜷着身子,缩在脸盘大的酒坛里,闭着眼睛正睡得香甜。 两只半圆形的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那模样十分的憨态可掬。 这一天,我都呆在生别离柜台旁,竟是没发现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小白熊。 “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问。 黑白无常俱都摇头。 小团子用翅膀戳了戳小白熊柔软圆滚的肚皮,发出欢悦的啾啾声。 没一会儿,一个小花苞和一个纸片儿人欢脱的爬上了小团子的身子,好奇的伸出了一个怯怯的花苞和一只扁扁的纸片儿头。 “叽叽叽叽――” “叽叽――” 高的那叽声是纸片儿人阿水,细弱的那叽声是小花苞小灰。 小白熊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上午。 阳光斜照进屋里,给三五枝或绽放或含苞的玉兰花染上了朦胧的淡金之色。 “你们是谁?” 看见我和黑白无常围过来,小白熊,哦不,小姑娘害怕的往床角缩了缩。 “小松?”我试着叫道。 “嗯?”穿着白色纱裙的小姑娘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然后蓦地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不安道:“你,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姑娘长得小巧玲珑,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清澈的像是山巅的积雪,纯洁无垢。 “昨天,有个叫乌蒙的人......”我故意话说一半儿,留神去看小松的表情。 我观察到,当我说到乌蒙,小松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 “不,求求你们,救救我,不要让他找到我......” 小松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怖的场景,当下慌忙的恳求道。 “可是,他好像说他的未婚妻小松婚礼当天失踪了,听说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十分要好......” 小松闻言并没有反驳,怔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那犹豫迷茫之色就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下定决心之后所显出的坚定。 “我就是小松,但是,我是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我们齐问。 “因为,因为......”犹豫着,小松向我们说出了事情。 小松的家在长白山上,一个山坳的向阳处。 那里,只小松一家。 下山之后再走两百多米,方才是人口的聚集地。 有时候,小松的父母会带着他去那人口规模并不是很大的村子里买些生活必需品。 但多数的时候,一家人就住在山上,过着与世隔绝的半隐居生活。 小松记得很小的时候,有好多人会趁着天气晴好的时候上山砍树。 那时候树很大,砍下一棵,咔嚓――咔嚓连绵响了几声以后,那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树就会轰的一下倒地。 周围的积雪像是从地面升起的白雾,将那远远的一片,笼罩成朦胧的仙境。 小松之所以影响深刻,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总是在自家小木屋里听到山间不断回旋的轰隆声,每当声音响起的时候,连自家的屋子都仿佛颤动了好几下。 母亲的脸色也随之难看起来。 “怎么了,妈?” 小小松爬上母亲盘起的腿,清澈的眼睛闪着光,不解的望向忧愁的母亲。 “没什么。”母亲摸了摸小小松的头,将快散的小辫子打开,再次扎好,又用红绳子系好。 虽然母亲嘴上说着没事,小小松还是看出母亲那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 “妈是担心,我们的房子塌了么?” 终于,在那又一声咔嚓咔嚓――轰声响起来的时候,小小松忍不住问道。 母亲却笑了,捏了捏小小松软软的手道:“你放心吧。这屋子结实着呢。” “前年那雪还记得不?” 母亲问。 小小松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来了。那一年,雪下的很大,一夜醒来,连门都被厚厚的雪给堵上了。到处都是白的,要不是屋子里堆着熏干的肉和储藏的咸菜木柴,他们肯定会被困在雪中活活饿死。 小小松点了点头。 “那么厚的雪都没压垮咱家的屋子,现在不过是传来的声音而已,不怕的。” 母亲笑着说。 小小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可那声音几乎日日想起,小小松想不注意都难,于是,好奇的她恳求母亲带她一起去看一看。 天气晴好的时候,母亲会去背着背篓,扒拉些枯叶引火。 终于,耐不过女儿的痴缠,母亲答应去搜集枯叶的时候带着小小松,让她远远的看上一眼。 第八十九章 长白山的雪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小小松呆在母亲的背上,一路裹得的严严实实的往林子里走。 恰逢地势,她们站在高处,看到那轰然倒地的树木溅起一团白雾。 这场景,在小小松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一时忘了言语。 林海里的雪很长一段时间是不会融化的,有些落叶落的晚了些,又恰逢下雪,便会被大雪覆盖,冻在地上。 说是扫落叶,其实就是砸开那冻的雪壳子,将那冻成一团的落叶背回家。等雪水化了,晾干了,就可以引火了。 这一般出现在存的引火柴将要消耗殆尽且天气甚好的情况下。 大风雪天气,是不敢出门的。 伐木工人都是趁着天气好的冬日来。 林子里有一条半米宽的路,那是伐木工人开出来的,方便往山下运木材。 路有一定的坡度,砍完了树,拖到那路上,几个汉子在上面那么一推,那木头便哧溜溜的往下滑去,若是遇到坡度和缓的地方停下来,又有人站在一旁哎嗨哎嗨的将其拖到坡度变大的地方继续往下推。 这样一路接力,那巨大的木头就这样被运下了山脚。 长白山冬日多雪,那些伐木的汉子过个十天半月便像是一阵风一样去了。 那些汉子对天气的感应极为敏锐,每当他们撤走后不到两天,长白山漫长的雪季就开始了。 堆一个小小的雪人儿,可以维持整整一个冬天。不仅如此,那小雪人儿在冬日里会慢慢长大。小小松那时候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便是偷跑出去和小雪人儿比谁长的快。 最开始是小小松赢了,没过多久,却是小小松比不过小雪人儿了。 偶尔,小小松看着一直都长不快的自己,也会气闷的不行。 她叉着腰,气鼓鼓的看着小雪人儿,气道:“我不给你拍雪,看你还怎么长!” 小雪人儿冻得通红的鼻尖伸在外面,不知道听没听懂。 第二日醒来,那通红的鼻尖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露在积雪外面,小雪人儿又长高了。 气个几天,看那不成形的小雪人儿,小小松又念起往日里欢乐的时辰来,又带着毛手套一下一下将小雪人儿的原形拍出来。 头顶上够不着了,就撒娇卖痴央求强壮能干的父亲帮忙。 小小松的父亲是一个心灵手巧的猎人,他能在百步之外射中那林子里的兔子,懂得很多很多东西。拍一个雪人儿,对他来说,不过是随便动动手。 小小松的冬天就在热热的火炕、烤的滋滋冒油的鹿腿和一个不断长高的小雪人儿的陪伴下过去了。 长白山的春天是一节一节的。先是从山脚开始,然后慢慢往上,接着,在你不经意的时候,那落下叶子的树木都抽出了柔嫩的芽儿。 结着冰的河面融开了,哗哗的流着,带着冰凉凉的寒气。林子里不知名的小花也渐渐开了一丛又一丛。 低矮的灌木里,冒出一颗颗青豆疙瘩,长不了多久,那青豆疙瘩慢慢膨胀起来,像是憋红了脸一样,化作红红的小浆果。 红的仿佛发黑的浆果是甜的,但半红半青的浆果却带着酸酸的口感。 小小松一边挑选,一边往下摘。红的吃到自己肚子里,半红不青的却放进小篮子里带回去给母亲做菜用。 刚下过一场雨,林子里长了好些蘑菇和木耳,母亲在不远处拾捡,小小松就自己跨着小篮子在不远处找野浆果。 林子里忽然窸窣的响起来,像是平地里刮过一阵风。 事实上,刮风是不大可能的。 密密麻麻的树木手牵手将这一方天地隔离出来,即使有风,也造不出这样大的动静。更何况,这里树木参天。 小小松紧张的收回了被果汁染红的手,害怕的朝四周望了望。 周围一片岑寂,并没有丝毫风吹草动。 小小松看了一会儿,见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继续摘浆果,一边摘一边继续吃。 就此此时,窸窣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随之响起的,还有咕咚一下吞口水的声音。 小小松想起父亲和她说关于熊的故事,吓得小篮子也顾不得了,赶紧往母亲的所在跑去。 可她实在身子矮小,着急慌乱之下,便在这草丛林海间迷失了方向,反而离母亲的所在越来越远。 可她却丝毫不知,继续拼命喘息着奔跑。 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被植物锋利的叶片割伤了皮肤,也不叫,只知道往前往前再接着往前。 在小小松的心里,只要找到了母亲,就找到了依靠。 她一点儿也不敢回头去看后面的景象。因为她听到,那窸窣声一直跟着她。她加速,那窸窣声也跟着加速。 也许身后是一头熊。 小小松想。 父亲讲过许多有关熊的故事。 它们高大、结实,力气大的能徒手撕开狼的身体。 小小松越想越慌乱,越慌乱越想跑回母亲身边,结果一着急一不小心踩到树干上湿滑的青苔,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 那窸窣声靠的越来越近了,仿佛近在咫尺了。 小小松想起父亲曾说过的故事,一个猎人进山去打猎,结果遇到了熊,情急之下,就装死躺在了地上,因此逃过了一劫。因为,熊是不吃死人的。 于是,小小松摒住呼吸,绷紧身体,假装自己是一个死人。 窸窣声终是停了,沉沉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终于,在靠近小小松后,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半晌,除了偶尔响起的虫鸣和鸟叫,什么声音也没有。 小小松憋气憋的脸都快青紫了。她心里怕的要命,可因为担心那熊还没离开,求生的本能让她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伸到了小小松的脸颊上,缓慢的、轻轻的戳了戳。 小小松一动不动。 那戳的动作迟疑了些许,然后,继续再接再厉的戳呀戳。 这一次,动作幅度大了些,绒绒的毛刚好有部分挡住了小小松的呼吸。小小松觉得鼻子忽然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阿嘁—— 小小松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抬起头,正对上被她的喷嚏吓得后退好几步的一头小黑熊。 第九十章 长白山的雪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小黑熊睁大惊慌失措的黑亮眸子,蹭蹭蹭的掉头跑了。 看起来,它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因为,它将自己的头藏在了树木背后,露出了圆滚滚的身子。 一只小巧的竹篮正放在小小松身边,里面是她刚采摘好的浆果。 而那小黑熊,偷偷伸出半个脑袋,看了看小小松以后,目光全数落在了那装满浆果的篮子上。 小小松心中的恐惧此刻消失了大半儿。 “你想吃?” 小小松问。 小黑熊听到声响赶紧将自己的头缩回树干后面,又将自己藏了起来。 藏了一小会儿,又不甘心,犹犹豫豫的伸出头,有些害羞的望向小小松。 父亲虽然和小小松讲过一些熊的故事,却从没有提到过熊也会喜欢吃浆果。 小小松不知道自己的揣测对不对。 于是,犹犹豫豫的,将那个装满浆果的小篮子往前面推了推。 小黑熊见小小松动作,吓得再次将头藏在了树干后面。没过一会儿,又偷偷的探出来,看了看小小松以后,目光又再次落在了那浆果篮子上,那神情竟有些垂涎欲滴。 小小松见状忍不住生了逗弄的心思,她从浆果篮子里抓了一把红红的浆果,然后捻起果子一颗一颗往嘴里抛。 每当小小松吞下一颗浆果,咬的汁水四溅,那小黑熊就会咕咚一下咽下一口口水,然后眼巴巴的望着那红红的果子再次被抛进小小松的嘴巴里。 小小松一边抛一边往后退,那小黑熊在不经意间也被引了出来。 等小黑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大把红红的浆果正伸到自己眼前。 胖胖的、香香的小豆丁正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望着自己,那神情好像在说:都给你,喏――,吃呀! 小小松是坐在小黑熊的肩膀上回到母亲身边的。 母亲找她已经找的有些急了。 当看到女儿俏皮的从丛林间钻出来时,心急到几近崩溃的母亲赶忙奔过来抱住笑嘻嘻的女儿,狠狠的在屁股上打了两巴掌。 “叫你乱跑!叫你乱跑!” 那力气倒不怎么大的,可那语气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小小松的屁股被拍的火辣辣的疼,刚刚遇到小黑熊的兴奋也被母亲的爱之巴掌给打回了肚子里,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一股说不清的委屈。 这委屈,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呜呜~呜~” 母亲却以为是自己一时气急下了重手,孩子这是疼的,赶忙又轻柔的抱着哄了哄,然后等孩子泪痕干了,就从背篓里拿出刚才扎好的野花环戴在孩子头上。 果然,一看见花儿,小小松立马又开心起来。 一会儿将花环戴在头上奔到母亲面前,问母亲好不好看,一会儿又把花环取下来,仔细研究那一朵朵颜色各异的花儿,研究了一会儿,又再次戴在头上蹦蹦跳跳的往前走了。 母亲不时嘱咐小小松慢点看着路小心摔倒,小小松脆生生笑着应了,却仍旧像个野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跑来跑去。 整个冬天都憋闷在屋子里昏昏沉沉的,现在春天来了啊,外面不再是白茫茫枯燥无趣的样子了,小小松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轻盈的快要飞起来。 走回家,小小松抬头望向那白雪皑皑的高大山峰一眼,忽然问母亲:“妈,那山上头住的有人么?” “也许有吧。”母亲忙着在解冻的溪水里洗摘回来的木耳和山菇,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有猎人么?”小小松又问。 “有吧。听说每年都有上山打猎的。”母亲继续忙活。 “那猎人是不是要打熊?”小小松停止扔石子,道。 “怎么会这么问?”母亲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诧异的看向女儿。 “爸不是说猎人杀熊么?”小小松道,然后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纠结的问题说了出来:“大家和平共处不好么?为什么猎人要杀熊呢?” “因为和平共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母亲不知想起了什么,慨叹道。 “为什么?”小小松不解。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和平共处一个人说了不算,要很多人同意才可以。”母亲摸了摸小小松的头,解释道。 “很多人是多少人?是村子里所有的人么?”小小松睁大眼睛问。 母亲笑了,刮了刮小小松的鼻子,似是温柔的叹息道:“傻孩子――” 见母亲不在说话,小小松的思绪不知道又溜到哪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小小松又问:“妈,熊和人可以成为好朋友么?” 母亲怪异的看了小小松一眼,问:“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老是问和熊有关的问题?” “不为什么。就问问嘛。”小小松有些心虚,讪讪道。 母亲看了小小松一会儿,有些不相信的问:“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妈?” “没有!没有!”小小松连忙否认。 “真没有?”母亲还是有些疑惑,继续追问。 “真没有!”小小松一口咬定,“妈,你别岔开,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孩子这样急切的否认,反倒让母亲自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多半和女儿消失在林子里的那段时间有关,而且,很可能..... “也不是没有。但很少......”母亲掩下心里翻涌的思绪,接着道。 “为什么?”小小松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因为,熊的力量很强大,人很弱小。对于人来说,这是不能容忍的。”母亲想了想,道。 “为什么?”小小松对这个答案有些吃惊。 “因为,人类害怕。” “害怕?” “是啊!”母亲叹息一声,道:“害怕熊的强大威胁自己,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可熊并没有招惹我们。”小小松仍旧疑惑。 “但我们不知道啊。“母亲顿了顿,又苦笑了声道:“更何况,熊的一身都是宝。连熊掌都是珍稀的美味。” “为什么要吃熊,熊那么可爱。”小小松想起白天送自己回来的那只爱吃浆果的小熊,忍不住道。 “小鹿可爱么?”母亲忽然调转话头问。 “可爱。”小小松想也不想的回答。 有一次,她在屋子旁边看到溪边有一群鹿在喝水,那姿态悠闲样貌温顺的动物已经深深的印在她的脑海中。 第九十一章 长白山的雪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那你不也吃鹿肉么?一样的道理。”母亲促狭的笑道。 “呀――”小小松惊呼一声,发现自己被母亲给绕进去了。 这真是一个很难得到解答的问题! 母亲说,这是自然的法则。弱肉强食的规则,在很早以前就定下来了。生存是残酷的,只有足够强大的那一方,才能够避免被其他物种吃掉的命运。 小小松沉默了。 她想起那只憨憨的小黑熊,一想到它有可能被猎人捉住砍去手掌做成食物,小小松就无端觉得十分难受。 她绝对不会吃熊的!不仅如此,她还要保护它不让它被吃! 长白山的春天来得慢去的快,等到山脚青草葱茏树木蓊郁的时候,山上还有大半未消融的冰雪。 短短不过十几日的光阴,这景象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段时间,小小松经常偷偷溜出去和小黑熊一起玩儿。那一日过后,他们两个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成了好朋友。 这山坡上只有他们一户人家,那身后高耸的雪峰上似乎有人也似乎没有。小小松从没看见他们从那山间走出来过。 平日里,只要在屋子附近的林子和山坡上玩儿,父亲和母亲也不拘着她。因此,小小松得以在这漫山遍野疯跑。 小黑熊的手掌摘不了小小的浆果,每次都是小小松代劳。而当小小松跑不动的时候,小黑熊每次都会憨憨的蹲下来,让小小松坐在它的肩膀上,然后一人一熊在林间漫步。 小小松试着摘些花和柔软的树枝编花环,但试了好几次都编不怎么好,反倒是那些插进去的花也被弄得七零八落的。整个花环看起来惨不忍睹。 小小松因此气恼的将花环扔在地上,恨恨的揪着小树的叶子泄愤。 她有好几个漂亮的花环,都是母亲给编的。 她也想给小黑熊编一个,可不知为何,那些在母亲手里灵活无比的枝条在自己手里却成了个个不听话的调皮蛋。 小黑熊不会说话也不会安慰小小松,见状,用厚厚的小熊掌轻轻拍了拍小小松,小小松扭过身子继续揪树叶不理它。 小黑熊只能着急的围着小小松打转儿,小小松则继续和自己生气。 小黑熊无法,看见那被扔在地上编的乱七八糟的花环,捡起来,想要往自己脖子上套,却因为花环太小脸太大,卡在了两只耳朵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一串蔫了的小白花欲掉不掉的挂在眼前,小黑熊弄了好半天也没将那花环弄下来,反倒使得那不方不圆的花环箍头箍的更紧了。 散落的枝条和花朵垂在小黑熊眼前,挡住了部分视线,让它着急又无可奈何,只得哼哼唧唧往小小松面前凑。 一双充满委屈的黑亮眼睛从花草的间隙露出来,两只半圆的黑耳朵焦急的一抖一抖,一边抖还一边用熊掌小心去扯那困在自己的花环。 纵使急躁,它也怕将那花环弄坏了。 小小松被小黑熊那模样逗笑了,踮起脚尖帮小黑熊头上的花环小心的取了下来扔了出去。 小黑熊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小小松,又看了看那飞出去的花环,犹豫了一会儿,又跑过去将那丢到一边的花环捡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圈在手上。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本就不好看的花环更加难看了。 小小松让小黑熊扔掉这个破花环,自己再给它编一个,不知道小黑熊有没有听懂,仍旧固执的圈着那个破破的花环不松手。 这一天的傍晚,一人一熊分别,小黑熊一只手臂上挂了大大小小好几个花环,头上也顶了一个扎满花儿的,看起来就像是头上长了一丛花,憨的令人捧腹。 小小松笑嘻嘻的和小黑熊挥手告别,然后自己朝着自家小木屋奔去。当她到了门口扭头往回看,方才看见小黑熊呆的那树丛轻轻晃动了一下,一道黑影转瞬没了踪影。 夏日里,长白山不热不冷气候宜人,是一年中难得的好日子。 但对于小黑熊来说,却有些过于闷热了。因此,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小黑熊喜欢泡在溪水里降温。泡完了,就摊在草坡上晒干自己身上的水分。 小小松有时候跟着一起摊开四肢躺下,笑嘻嘻的摆动手臂和双腿,把青青的草坡当做青色的湖泊,模仿划水玩儿。 小黑熊有时候跟着小小松一起划,有时候只是弯着黑亮的眼睛看着小小松划。 从山上吹来的风清凉又舒适,青草坡上的草轻轻晃动着,像是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有时候他们也玩滑下去的游戏,小小松坐在小黑熊的肩头,扶住它圆圆的头,当小小松坐好以后,小黑熊就从那坡度较大的山上一路滑下,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有时候滑的歪了,一个趔趄滚下去,小黑熊也紧紧的护着小小松,用自己圆滚滚的身体充当肉垫,不让小小松被石子硌着碰着。 往往滚着滚着,小小松就搂着小黑熊的脖子咯咯的笑成一团儿。 等到停下来时,一人一熊就望着蓝天上的白云和不远处的雪峰发呆。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好几年。 小小松从一个胖乎乎的豆丁变成了瘦瘦的、娇小的小松。小黑熊长高长壮实了几分,变成了大黑熊。 一人一熊仍旧每日见面玩耍,但内容和童年的却有些不一样了。 有一天,小松想起父母背着自己嘀咕的话语,闷闷的搂住了小黑熊的脖子感慨道:“要是你是人该多好啊,我们就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天天在一起了。” 长成山一般高壮的小黑熊眨了眨黑亮的眼睛,不解的看着小松。 小松感到自己想法的荒谬,不由得红了脸,在心底暗暗啐了自己一口:说的什么混话! 那一日过后,父亲母亲带着小松去了一趟山下,买了好些女孩子用的物品。母亲还扯了几块鲜亮的布,说是小松已经是大姑娘了,该打扮起来了。 小松一路上脸都是烧的烫烫的。 从村子转了一圈赶路回来,已经到了傍晚了。 小松在门前望着暮色连天的景象时,目光落到了小黑熊每次送自己回来的那片树丛里。 第九十二章 长白山的雪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那个熟悉的地方,并没有那熟悉的黑影。 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一天。 这一回,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父亲和母亲背着小松的嘀咕终于开诚布公。 父亲说,在这里住太久了,要搬回原来的村子里去住。 小松不解,母亲却笑着摸了摸小松的头道:“因为小松马上就是一个大姑娘了啊。” 母亲仍旧和昨日一般,笑着拿大姑娘的措辞来回答小松。 小松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再次红了。 搬家的事情就这样敲定了。 日子定在三日后。 那传说中的原来村子,小松也只是在父亲和母亲的口中听过几回而已,印象实在是模糊的很。自记事起,她就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小松都十分熟悉,现在陡然要离开,心里竟有些怅怅然的不舍得。 而最让小松割舍不下的,就是小黑熊了。 他们一起长大,曾有过那么多的美好回忆,如今将要分别,小松心里十分难受。 临行前,小松忍着肚子的难受去了平日里和小黑熊见面的地点。但小黑熊并不在那里。小松等了一阵子,又去他们曾经一起玩过的地方找,仍旧没看到小黑熊的身影。 小松一下子慌了。 她想起曾经和母亲的对话,不安的朝身后那高大的雪峰望了一眼。 那一日的对话,蓦然浮现在脑海。 “妈,那山上头住的有人么?” “也许有吧。” “有猎人么?” “有吧。听说每年都有上山打猎的。” 那小黑熊会不会不小心遇到...... 小松不敢继续往下想。 走着的步伐渐渐加快,慢慢变成了小跑,平日里小黑熊喜欢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仍旧不见那熟悉的踪影。 直到黄昏,筋疲力尽的小松躺在他们经常一起玩的小草坡上望着铺满半边天空的温柔霞光忽然落泪。 怎么就不在呢? 是记错日子了么? 以前这样的情况也曾发生过。但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还是有事儿耽搁了? 流了一阵子泪,小松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心烦意乱的猜测着。那个最坏的可能,却是再也不敢想起。 明天再来看看吧,后天也来。 说不定,它就来了呢! 母亲的呼唤远远传了来。 小松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最后看了那林子一眼,然后一步一步往回走。 第二天,小松又去寻了好一阵子,小黑熊仍是不见踪影。 小松心里急了,拉着父亲和母亲一起找。 父亲和母亲听了小松断断续续的描述以后,忽然相视一笑。 “你们笑什么?我们快去吧!不然,要是真碰上猎人的陷阱就糟了!小黑熊那么笨,肯定会掉进去的,说不定还会被砍下爪子做成菜......” 小松急的火烧眉毛,看见父亲和母亲竟然还在不以为意的笑,顿时更着急了,连声音都带着哽咽。 “不要怕。没有猎人的。这些年连树都保护起来了,更何况是本就稀少的熊!”母亲安慰道。 “不,妈你不是说熊掌是名菜么?我们快点去吧,要是晚了,小黑熊就危险了――”小松急的泪花儿都快出来了,拉着母亲的手就准备往林子里走。 “等等。”一直沉默的父亲出声拦住了两人,看着母亲说:“你去屋子里做饭吧,我带小松去找。” 父亲让小松指路,再次将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走了一遍。 父亲一路认真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甚至还蹲下来仔细的看了地上的泥土。 小黑熊仍旧不见踪影,父亲却让小松别担心。 “我都检查过了,这附近都没有外人和动物的足迹,也没有陷阱。也许,是小黑熊有事走不开吧。你要是实在担心,就留一些记号给它。怎么样?” 父亲建议道。 父亲一直在林子里活动,对林子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现在,既然父亲这样说了,那小黑熊应当是没有危险的。 想到这里,小松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认真思索该怎样留下记号表达自己要离开了呢? 他们曾经有一个约定。 三天见一次,若是碰到那日刚好天气不好,那就等下一次约定的三日再见。要是因为有事不能出现,就要在经常去的那棵空心的树洞里放上石头,然后挖一层土埋起来,在树枝上挂上一个花环。 远远看到花环,就知道另一个不能来了。挖开泥土,数一数石子的数量,就知道接下来约定的日子是几天后了。 小松找了一大堆石头埋在了树洞里,然后用树叶和泥土盖了起来。 那石头有大有小,码了整整两层。 等花环被父亲远远的挂在树枝上后,小松有些怅然的想:这些石子应该够表达自己不会再来了吧......小黑熊好像只能数到十,多了就数不清了,这么多石头,它应该会明白了...... 事实证明,小松还是高估了小黑熊的智商,尽管,她传达的意思最终还是被小黑熊领悟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出发的那一日,天朗气清。 从山下下来,绕过村子,往北边走。 一路渐渐人迹罕至起来。 小松已经记不清翻过了几座山,等最后风尘仆仆的到达父亲和母亲原来生活的村子时,已经是三日后。 村子比山下的那个还要大些。 可奇怪的是,每家每户的屋子都隔着一段距离。走在其间,因为树木环绕,倒察觉不出什么,若是一旦留心起来,就会发现,这个古怪的现象。 小松紧张的拉着母亲的手,紧跟着母亲走到一处很大的屋子前。 还没等父亲上前去敲门,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缝隙,一个胖头胖脑的小男孩探出头朝着三人看了看,伸出指头掰着数了数。 “一,二,三......一,二,三......” 来回数了两遍,然后仔细看了一眼小松以后,咧开嘴笑着往里头奔去,一边奔一边喊:“爸,是大伯他们!大伯他们回来了!三个人,不多不少,还带着一个小丫头片子!” 小松拉着母亲跟着父亲进了门,还没走上几步,就听见一声呵斥:“臭小子,什么小丫头片子,那是姐姐!” 话音还没落下,一个中年汉子从屋子里钻了出来,眉目依稀和小松的父亲有些像。 第九十三章 长白山的雪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几乎不用父亲和母亲开口提醒,小松就知道,眼前这男子,就是自己素未谋面的叔叔。 随着叔叔进去以后,小松发现那大屋子里坐满了人。当看到爸爸时,有几个人还红了眼眶,喊了一声:“族长――” 很快,小松就知道为什么父亲和母亲要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天刚蒙蒙亮,小松就被母亲从被窝里扒拉出来。 先用温热的毛巾擦脸,擦干净以后,用一盒五彩的颜料一直往小松脸上涂,直到将小松整个面目都遮盖住,露出清澈的一双眼睛。 头发编成辫子扎好,一大块长长的红布从头顶垂下来,然后用一根绿色的藤蔓固定在额头上。 衣裳也是新的,那多样的颜色好似将所有的鲜亮都囊括进去似得。 这么一打扮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缤纷的鸟儿。 换完衣裳,小松迷迷糊糊的和母亲一起往出走。 村中那空旷的广场上此时站满了人。 小松紧紧拉着母亲的手,从人群中走了进去。 等到了前面,小松发现,十几个和自己一般打扮的孩子正兴奋的围在一起叽喳个不停。 “去吧,一会儿,往上爬就是了。” 母亲笑着摸摸小松的头,期待又欣慰的说。 小松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别扭的走了过去,融入了那五彩缤纷的鸟儿里。 这一切,父亲和母亲都告诉过她了。 之所以赶着回来,是为了不错过这三年一度的成人礼。 按照族里的规矩,小松来了初潮,算是半个成人了,便可以得到参加成人礼的资格。等到完成成人礼,就意味着成人的身份得到了大家共同的认可,自此以后,便可以享受成人的权利并论及婚嫁。 若是此次错过,那小松便要再等三年,那时候便有些晚了。 在一堆五颜六色的鸟儿前面,是一棵长得高耸入云的大树。 此刻,那大树上挂满红色的布条,正在风中轻轻的摇摆。 小松他们这些小鸟儿的任务就是爬上那棵树,然后尽可能多的摘布条,并将其带下来,这样,成人礼的考验就算完成了。 此刻,他们正兴奋的看着那树,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父亲叔叔和村里几个年纪大的人站在一起,正笑着说些什么。 村里的孩子身高本就有差异,再加上三年一次举行的规则,有些大孩子也混在一起,因此队伍看起来有些高矮不齐。 站在小松旁边比她高一个头的女孩子细声细气的问小松:“你是族长的女儿?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小松还没回答,就听见一阵喧闹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让开,让开!你个兔崽子!真是要气死老娘了!” “今儿个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还想往出跑!” “真是翻了天了!老娘就不信,还管不住你了!” 随着大嗓门而来的,是一个比男人还壮实的女人。她夹着一大块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大喇喇的分开人群,走到了小松他们面前,将胳膊下那被夹的东西放了下来。 然后解开那捆了一道又一道的绳子,露出那绳子下的麻布袋子――里的一颗红艳艳的头。 随着那布袋的不断挣扎,里头滚出一个五颜六色的大鸟。 呃―― 原来,又是一个来参加成人礼的孩子。 看来是淘气不想来,被家里人绑来的。 壮女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着众人爽朗的笑了笑,然后拿开堵在大鸟嘴巴里的布团子。 大鸟粗粗的喘着气,显然被刚才的一番挣扎累得不轻。 “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我知道你能爬到最高处,要是你敢偷懒,你就再也别想出村子了......” 壮女人龇着白牙威胁地拍了拍大鸟的肩膀,然后在大鸟背后和脚下麻利的动作了几下,便见两段绳子被收了起来,做完这些,壮女人大踏步走了出去。 这时候,滚在地上的五彩大鸟站了起来。 果然是一只大鸟,他一站到这五彩缤纷的人群里,原来那几个高的拔尖的大孩子立马不够看了。 “乌蒙,你今天这个出场方式很特别啊,拉风的很――” “是啊,我们来参加成人礼都是自己走来的,你倒好,让花婶儿咯吱窝一夹,给直直的夹来了......” “哈哈......” “乌蒙,你该不会连成人礼都不参加,只是为了偷偷出去看你的小姑娘吧......嘻嘻......” “嘻嘻......” 这话引起了一片嬉笑,小松听得稀里糊涂的,抬眼去看,那大个子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屑计较,整个人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笑了一阵,可能那挑话头的大孩子也觉得没意思,也就不笑了。 一番致辞以后,出发的号令开始了。 所有被装扮的五颜六色的孩子都一股脑往树上爬。 小松身子骨小,较为灵活,因此得以挤在最开始爬上去的那一批人中。 她抬头看了看,那个被称作乌蒙的大个子正一马当先,三五下腾跃之后,就将原本紧追着他不放的两个大孩子给轻巧的甩开了。 父亲说,成人礼只是一个考验的过程,只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量力而为就可以了。 因此,在觉得自己力气已经到了极限的时候,小松带着收集起来的布条慢慢往下滑。 树越往高处布条越多,顶端更是漾动成一片火红的云。 等小松从树的中部滑下来时,有好几个男孩子已经爬到了顶端,开始争分夺秒的收集红布条。令小松惊讶的是,那个和自己细声细气讲话的女孩儿,也在顶部眼明手快的搜集红布条。 “小松,来叔叔看看,你搜集了多少?” 小松将自己搜集的布条递了过去。 没一会儿,结果就出来了。三十二根,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小松却看到父亲眼里淡淡的赞许。 那些年纪大的老人听闻小松搜集的数量,再看向她时,也忍不住满意的颔首。 此时,已经有大半儿的孩子下来了。 小松个子娇小,却比很多人坚持的久搜集的多,这也是众人赞许的原因。 虽然成人礼只是走个过程,但最后前三名都是有奖励的。 特别是收集红布条最多的那个人,在下一届成人礼到来之前,会成为整个村子的风云人物。 第九十四章 长白山的雪 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插入炉子里的香已经燃烧了大半儿,在最后一点香燃尽之前,所有人都必须从树上下来,因此,这个时间也要把握好。 若是香燃尽了,人还没落地,那搜集的红布条是不作数的。 听周围人说,往年也有人想要多收集一些而没能及时下来,导致成绩作废,三年以后还要继续参加成人礼。 考验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可以看到,顶端那几人的动作都明显变慢。特别是那个女孩子,面色发白,汗水涔涔而下,看样子好像坚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没一会儿,那个细声细气的女孩子犹豫了片刻,就慢慢从树上下来了。 女孩滑到中部的时候,另外两个男孩子也一前一后的跟着下来了。 此时,顶部只剩下一个乌蒙和另外一个男生。 “看来,能昌这一次是势在必得啊!” “哎,这孩子好胜心太重了,可再别和三年前一样,拿了最多的,结果晚了一步。” 很快,那个叫能昌的就面色发青的从树下下来了。 就此此刻,一声惊呼传来。 “香马上就快燃尽了!” 闻言,能昌面色一喜,下意识回头去望那还在树上的乌蒙,却在扭头的瞬间,脸色一白。 乌蒙正轻轻巧巧的从树上跃下,脚刚沾上地面。 就在此时,那截止的锣声响了起来。 结果,毫无疑问,乌蒙赢得第一,能昌第二,意外却在第三名产生。 跟在那个女孩身后下来的两个男孩子,没有她手快,以微弱的差距与第三失之交臂。 因此,那个名叫西华的女孩儿得了第三。 结果出来以后,西华很不好意思,上台领奖的时候小脸儿都是红彤彤的。 成人礼结束以后,小松和父母一起往回走,路过西华的时候,她十分钦佩的对西华说:“你真厉害。” 西华闻言脸更红了:“哪有......花婶儿当年可是第一,比我厉害多了......” 三个月的时光一晃而过。 最开始,小松还会经常想起小黑熊,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但时间慢慢过去,她也有了新的朋友,那段记忆也就成了过去了。 也许,这就是妈妈所说的成长。 要学会不断的告别、割舍。 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 总有个路口,会将分道扬镳的预示变作现实。 所以,在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大人之前,首先应该学会的,就是习惯离别。 乌蒙消失了整整两个多月,然后被花婶儿关了十几天。等小松再次看到乌蒙的时候,距离成人礼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 那是个花婶儿家门口,小松奉妈妈的指令来给花婶儿送东西,没想到,开门的是消失许久的乌蒙。 洗干净脸上的颜料以后,乌蒙不负外界的传言,果然看起来十分的可靠。 他的样貌不是很出彩,但一眼看过去,你就知道他是个心地很好的憨厚人。可能还带着点傻气,但却很可爱。 “你......你......你......”乌蒙看见在自家门口的小松,忽然脸红了,你了半天也说出更多的字。 其实乌蒙想问的是,你怎么会在这儿,但这惊喜让他分外紧张,以至于除了你外多余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松却抿着嘴笑了,怪不得那天没听见他说话,原来有点口吃啊。 偷偷笑完了,小松将自己手里的篮子递了出来:“我妈让我给花婶儿拿来的布。” 送完东西,小松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独留乌蒙一个人傻愣愣的站在门口,一只手维持着接篮子的动作。 他等了她三个多月,却没想到,她原来到了自己身边。 可,她们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乌蒙挠了挠头,想不明白,准备一会儿去问问妈。 花婶儿多精明的人,自家儿子那德行自己还不清楚,拐弯抹角都不会拐,难为他了,这别别扭扭想问又不敢直接问的样儿。 当下,也不继续等儿子抓耳挠腮的找借口了,直接将族长一家的情况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 看着儿子听完以后,那傻呵呵乐的嘴都合不拢的样儿,花婶儿知道,儿子这是长大了。 族长家的那个丫头啊,倒是个不错的姑娘!不知道族长他们两口子看不看得上自家的傻儿子! “这样能行么?” 小松母亲有些急躁的问。 “嗯――” “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小松这一切.......” “嗯――” “不不。这样不好。小松本就是个内向的性子,要是知道了这一切,说不定,这一辈子都不会走出村子。这样也不好,她年纪还小,应该去外面看一看才对......” “嗯――” “你说,那乌蒙那么傻气,这一回,能认出小松么?” “嗯――” 想起乌蒙那傻孩子,竟然抱着石头数一日扔一颗,最后将那石子扔完了才回来,小松母亲不由得噗嗤一笑,焦急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这一缓解,才反应过来自家丈夫一直在漫不经心的应付自己。 “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小松母亲有些怒了。 “有啊。乌蒙会认出小松的,放心吧,那孩子憨是憨了点,但却不傻的。见了几年的人,哪有认不出的道理?” 小松父亲闻言放下手里的书道。 “也是啊。”小松母亲听了丈夫的分析,心里的怒气随着不安一起散了,“不过,听说花姐将乌蒙关在家里,不知道见不见得着?” “这个倒是说不准了。”父亲沉吟了会儿,道。 “唉,我还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小松,我是担心――” 话还没说完,眼角就瞥见小松从门外进来,于是那半截没说完的话就被吞下肚子里了。 “妈,我送去了。乌蒙接的。”小松汇报说。 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这是见着了。于是,心里俱是一松,当下自揭过不提。 时光荏苒,两年匆匆而逝。 花婶儿和乌蒙上门提亲的时候,小松还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 这两年,小松和乌蒙的感情是越来越深厚,两家家长都知道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等真到了这一天,小松的母亲反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第九十五章 长白山的雪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你觉得怎么样?” 母亲问。 小松红着脸不说话。 “不愿意我就去回了吧,反正也就两家人知道,不碍事的......” 母亲说完,看自家女儿的反应,却是将自己整个头蒙在被子里不说话。 “那我去了啊――” 母亲故意逗弄自己的女儿,说着,故意跺了跺脚,做出离开的脚步声。 那羞的将自己埋起来的女儿却一下子坐起来,刚好对上母亲含笑戏谑的眼睛。 “哎呀――,您怎么这样啊!” 小松见上了当,又羞又气,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不是要问问你的意见嘛。毕竟是你过一辈子的人,要你喜欢答应才好啊。”母亲笑着道。 见女儿仍旧恼着脸不说话,母亲也不继续玩笑了,正经道:“好了,不恼了,女儿家的总得有这么一回的。我出去了啊,就替你答应了。” 说罢,拍拍女儿的手就出去关上门了。 婚事定在半年后,两家人都很满意。 但母亲心里还梗着一件事,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说好,那一日,便叫来准女婿一起商量。 乌蒙听了皱眉道:“等过些年再说吧,我怕小松她一时接受不了。” “那也好。等你们婚后要想出去住也方便,小松这孩子是个藏不住事儿的......” 父亲也觉得这样决定甚好,于是,也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谁知道,这一搁置就搁置出了事情。 新婚夜,新娘子小松独自一人逃走了。 “你为什么新婚夜逃走了?”我问。 婚事是自己同意的,父母亲也满意,照理说,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没什么。”谁知道,当问到这个问题,小松的嘴巴像是被缝起来了一样,死活不肯松口。 小松的本意是想倾诉的,但为着一些顾虑,让她闭紧了嘴巴。 “乌蒙应该走了。你要是没地方可去的话,可以留在这里。”我没继续追问,而是扯开了话题。 “不了,我还是走吧,谢谢你。”小松连忙拒绝道。 “可你现在出去万一碰到乌蒙,他要你跟他回去,你怎么办?”小白冒出来问。 “这......”小松为难了,显然,她也很纠结。 逃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不想回去。若真是碰上,小松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面目来面对乌蒙。 “不如,你留在这里呆几天吧,等过了两天,乌蒙走远了,你再走。刚好,我这里也缺一个助手,你也算帮帮我忙怎么样?” 我问。 “可以么?” 我点了点头。 “当然啦。活儿很轻松的哦。”小白嬉笑道,大黑也站在一边傻笑。 “啊,你们两个是人是鬼――” 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神经一旦放松下来,那先前被忽略的问题蹭蹭蹭的冒了出来。小松姑娘看着黑白无常,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们不是人。” 大黑挠了挠头道。 “也不是鬼。”小白补充道。 小松的心一提。 “我们是神――”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我一左一右捂住了将要抖落老底的两张嘴。 我迎着小松疑惑的神情,不顾两只骷髅的挣扎,微笑着接了下去:“他们是我买的神话牌智能机器人,很有意思吧?” 小松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我:“什么是机器人啊?” 大黑:“......” 小白:“......” 我:“......” 事实证明,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这个单纯的姑娘,很少出长白山,根本不知道现在科技的发展状况。 小白说,也许,当初说出我们是神仙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小松一定会深信不疑。 对此,大黑深表赞同。 然后,两只骷髅不约而同的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瞄了我好一阵子。 呃―― 这是一个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悲伤故事。 论与时俱进的重要性―― 还是我大冥府威武,有先见之明。 于是,从中午阳光正好到傍晚日落西山,我和小白用上各种手段向小松解释了什么叫机器人、他们是怎么来的以及他们是做什么的。 真是难为了我这个活了几万年的老神仙―― 夜里月华如练,生别离院子里。 “老板娘,人带来了。”大黑从地下钻了出来。 我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满身泥土的大个子身上。 “乌蒙,白日一别,没想到,你会在夜里打洞来拜访――” 乌蒙涨红了脸,也不辩解,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固执的说:“小松的气息就在这里,不会错的。” “所以,你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乌蒙不说话了。 这是他的不对。但气息显示小松的确就在这个院子里。他白天回去以后想了一整宿,决定还是再来试一试。结果,再一次感应的结果仍然表明小松在这个院子里没有离开。于是,他忍耐不住,就行此下策。 本想偷偷找一找,找到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的,没想到,好不容易打进院子,却被抓个正着。 “新婚夜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小松不顾一切要逃走?” 我直接进入主题。 闻言,乌蒙本就霞光一片的脸更加红了。 “这个......这......” 乌蒙再次化作一个说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闷葫芦。 看样子,是涉及一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语。 “我问,你答,怎么样?”我想了想,采了个折中的法子。 想了一会儿,乌蒙点了点头。 “小松是在你进入洞房之前离家的,还是之后?”我问。 “之后。” “你进去后,小松有什么异常么?” 乌蒙摇了摇头。 乌蒙想起那一天,自己很高兴,所以喝了很多酒。推门进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晃晃的了。他记不清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小松那天很美很美,然后自己酒劲儿上来就拉着小松直接睡着了。 半夜,口干舌燥的醒来,却发现,新娘子小松不见了。 “你那晚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想了想,我又问。 乌蒙点头。 我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这误会真是冤死了―― “你去吧,三天之后再来,我保证到那时,小松会愿意和你回去的。” 第九十六章 长白山的雪 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乌蒙将信将疑的走出门去。 小白不解的问我:“老板娘,我们要怎么做?” 我微微一笑,吐出了一个字。 “等――” “等?” 大黑表示不可思议,就这样一个字? 大黑望着正在和小松谈笑风生的老板娘,第一次觉得她是那么的不靠谱。 此时,离乌蒙打洞被发现已经过去了一天半了,可老板娘却没有丝毫动作,这让大黑一头雾水的同时,也忍不住着急起来。 那晚,他负责将乌蒙送走,之后,大家就各自休息去了。 昨天没什么动静,今天过了一半儿了也没什么动静,因此大黑误以为自己错过了后续的安排。于是,他忍不住去找妹妹问问,结果当妹妹说出当时的情形以后,大黑发现自己心里的不安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增加了几分。 另一边,见时候差不多了,我对小松提议道:“天气看起来不错,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松憋了这两日,自是没有异议,当下一行人高高兴兴的准备出去了了。 没出门几步,就见那墙根边蹲了一狼狈不堪的大个子。 听到说话声,那大个子回过头来,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憔悴和疲惫。但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人群,却在看到某个人的时候,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明显的亮了一下。 他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来,小松的身子却蓦地一颤。 那口型,分明是在叫:小松―― 小松也不出去了,当下跑回了生别离。 我含笑看着乌蒙,留下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儿就跟着进门去了。 乌蒙挠了挠头,想起那晚出门时忽然传入脑海的传音:在门口等着,将自己弄得狼狈邋遢一些,两日之内,你必能见小松一面。 果不其然。 还有一日半,也许,这个女子真能做到呢!想至此,乌蒙的心潮忽然澎湃起来。 “怎么了?” 我问小松。 小松抿着嘴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松忽然开口问:“他一直在门外么?” “谁?”我明知故问。 “就是,就是门外那个人。”小松迟疑的说。 “不大清楚。我这几天也没出去。我问问啊,大黑――” 黑无常闻言走过来:“老板娘,什么事儿啊?” “外面那个人蹲了几天了?”我不动声色的问。 “哪个人?”黑无常不解。 “就是刚才那个流浪汉。”我眨眨眼。 “哦!他呀!来了好几天了吧,怎么赶也赶不走。”大黑立马会意,道。 “赶不走?”我故作疑问,目光却看向低头不语的小松。 “是啊。不吃不喝蹲了好几天了。非说他媳妇儿在这附近,死活不走。” “哦――”我拉长语调,想了想,继续道:“那报警吧!让他们将人带走,也许有什么病呢。” 大黑还没应声,却见一直没说话的小松腾地一下站起来:“不要!” 我和黑无常都目光惊诧的看着她。 小松红了脸,忽然小声说:“他就是乌蒙,是我的未婚夫。我出去和他说。” 我和黑无常对视一眼:成了。 小松走出去的时候,乌蒙正蹲在墙根抱着膝盖发呆。 见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朝自己走来,他一惊赶忙站了起来。 “你走吧,不要再找我了。” “为什么?”乌蒙不解,本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没想到,形势却斗转直下。 “不为什么。我后悔了。”小松狠心道。 “小松,你要是不想嫁给我,我不会强迫你的,你也不用逃走,族长他们都很担心你。”乌蒙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 没想到,小松在听到乌蒙所说的话以后,突然厉声道:“以后,你不准靠近我爸妈!” “为什......好吧!”虽然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但乌蒙看到小松那认真坚定的样子忍不住将那疑问吞了回去,不过,他忽然想起,前几日,他将找到小松的消息发了出去,族长他们肯定会很快赶到吧。 “小松,族长他们应该快来了,你要是不想让我见他们,我可以走。但你不要再跑了,他们一直都很担心你。” 见小松仍旧不说话,乌蒙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等你见到他们了,我就走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小松的父母是在第三日的傍晚到的。 乌蒙也按照和小松的约定,再看见小松和父母汇合之后,就悄悄离去了。 不知道,一家人闭门说了什么,失魂落魄的小松红着眼睛和父母一起匆匆走出了生别离的大门。 小白看着忽然空荡起来的生别离,有些怅然的问:“这就完了?” “对啊――” “老板娘你为什么不插手,明明小松来的第一天,我们就知道她是熊。” “可小松不知道啊。解开心结这件事呢,外人是不方便插手的......” “老板娘,你能不能告诉我,新婚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小松要跑啊?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小白凑过来问。 大黑也一脸想知道的看着我。 “那天,还记得我怎么问乌蒙的么?” “问了好多。新婚夜出了什么事情啊,小松为什么离家啊,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啊......”小白掰着骷髅指数。 “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问乌蒙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对,就是这一句。” “这句很寻常吧?难道有什么玄机不成?”大黑反问道。 “嗯~,怎么说呢,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狐狸娶亲的故事?” 大黑小白一起摇头。 “故事是这样的,从前呢,有一只狐狸,准备娶了一个人做老婆,然后,在新婚之夜呢,他喝多了酒,然后你们猜怎么着?” “喝醉了?”大黑猜测道。 呃―― 这个回答好冷。 我决定不再卖关子,直接宣布结果:“结果,狐狸一时忘形,不小心露馅了。毛茸茸的尾巴从新郎服里露出来了。” “哦――”大黑和小白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没一会儿,小白兴奋的叫道:“乌蒙醉酒以后,化成了原形,小松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一时惊吓,就跑了出来。” “不错。”我点了点头。 “这也是俗语‘露出了狐狸尾巴’的由来......” 第九十七章 长白山的雪 1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甚是欣慰的看向两人,一时间,好为人师的小人蹦跶的十分欢腾,我一时嘴贱,就顺口为自己胡编乱造的类比故事补充了一句高大上的课堂总结。 事实证明,贪图一时嘴快,是很不可取的。 没隔几个小时。 小白抱着笔记本,幽怨的看了我一眼,说:“老板娘,我查了查,根本没有什么狐狸娶亲,只有老鼠娶亲,并且,露出了狐狸尾巴根本和狐狸娶亲无关,它出自于xxx大辞典xxx页xxxx行,讲的是......” 一周后,生别离收到了一份特别的谢礼。 来自于小松姑娘一封信,信里附着一张喜气洋洋的结婚请柬。 看来,误会已经解开了。 小松还在信里说,要送我一份大礼。并且提示说,那东西金光闪闪,人见人爱。她知道我肯定喜欢,所以装了很大很大一罐。 金光闪闪,人见人爱? 难不成是金子? 还是一大罐金子? 脑袋被一行字疯狂刷屏: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收到小松信件的第二日,那传说中金光闪闪人见人爱的大礼送到了。 整个生别离能呼吸的都围在了那特别加急送来的快递上。 深吸一口气,撕开最外面的塑料包装,再打开纸箱子,拆开泡沫盒子,拧开罐子盖儿—— 嗯,的确金灿灿的。 也是满满一大罐。 不过,确定人见人爱?也许,换个说法,熊见熊爱更确切些吧。 面对整整一大罐蜂蜜,我含泪表示:果然还是不要对那一对涉世未深的熊夫熊妻抱有太大的期待..... 一周后,吃货大黑在我身前徘徊良久,终是忍不住来打商量:“老板娘,我们已经连续吃了一个周的苹果沾蜂蜜了,要不,换一个早餐样式?” “好啊。”我随口应着,“那吃满城尽带黄金甲吧。” 接着,第二日清晨,在大黑期待的目光中,一盘色泽金黄的拔丝香蕉华丽丽的登场了。 “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满城尽带黄金甲?”大黑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边吃边哭道。 “不错。看,整个盘子都是金黄一片,可不就是满城尽带黄金甲么?” 我表示很不解,有这么好吃么?竟然吃了一口后都哭了。 大黑的眼泪继续汹涌而下:“这是赤果果的欺骗,明明就是香蕉沾蜂蜜,叫什么满城尽带黄金甲......” 小松举办婚礼的时候,长白山忽然飘起了雪。 屋子里温暖如春,屋子外白雪皑皑。 充满着喜庆氛围的室内,装饰着翠绿的藤蔓和一些野花。 不时就可以看见一个烧的发红的炭火堆上架着烤的冒油的鹿腿,人们围坐在火边,在烤肉的香气中热烈的交谈。 “来了来了——” 不知有谁喊了一句。 人群的目光立马都聚集在大厅的入口。 小松头戴花环身着白色的纱裙挽着乌蒙的手缓缓走了进来。 乌蒙脸上满是幸福的傻笑,似乎看向谁都觉得可乐。小松羞涩的接过旁边人递来的刷子,和乌蒙两人一个往鹿腿上刷蜂蜜,一个将沾满蜂蜜的焦皮切下来分给众人。 这是他们的风俗,寓意两人以后将共同创造美好的生活。 “这块斯巴较多。” 到我时,小松指挥乌蒙切了蜂蜜较多的焦皮给我,然后期待的看着我。 斯巴是她们村子的叫法,意思是“黄金的血液”。以前,蜂蜜难得,大家认为,多吃蜂蜜会使人更加聪明、健康。因此,蜂蜜便被称作“黄金的血液”。 婚礼的习俗,当主人递给你焦皮时,要手抓起来塞进嘴里趁热吃掉,方是礼貌。 正当我含笑准备入乡随俗体验一把用手抓东西吃的乐趣时,身旁的云子游却率先伸出手抓起焦皮不动声色的递到我嘴边。 我一下子愣住了,周围发出了一阵善意的起哄声。 没办法,我只好红着脸咬了下去。 蜂蜜的甜味和香气混着肉皮的焦脆滑入喉间,油渍也随之沾上了唇瓣儿。 云子游见状,宠溺的伸出拇指揩了揩。 “孟姐姐,你说带一个朋友一起来,原来,是男朋友呀!”小松打趣道。 “我是她夫君。”云子游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我的老脸更烫了。 早知如此,就不带他一起来了。 唉,心好塞。这个人,怎么像个暖气片一样,本来室内就够热了,还在那有事没事儿加温。 好怀念以前那个正经冰块儿脸兼冷气制造机啊! 小冥王大人,为什么你在伤好以后,就如此的不管不顾的放飞自我呢?我们好像也没有多熟的样子吧?夫君什么的,也不要随便挂在嘴巴上啦!我真不记得和你成亲过!! 至于云子游为什么会来。 事情要从三日前说起。 三日前,小冥王大人约我培养感情。 我闻言一乐,不巧了,我有事呢,要去长白山参加朋友婚礼。 多好的时机多好的拒绝借口啊! 真是不巧了,好遗憾哦—— 结果,等我一路优哉游哉赶到长白山地界时,在到达的山脚下看见了正靠在树边的云子游。 “本君思前想后,为了不让娘子你遗憾,便陪着你走一遭吧。毕竟,夫妻一起参加特别的活动,也能培养感情。走吧——” 不等我拒绝,云子游反客为主和我一道上了小松他们村子。 吃饱喝足的时候,有人脱下外衣,爬上桌子弹起造型古朴的三弦琴,一边弹一边唱,嗓音雄厚,琴声欢快。没一会儿,就将本就欢快的气氛炒到高潮。 好多人也脱掉外衣跟着一起又唱又跳。 这一日,是极尽热闹的。 傍晚,天边暮雪,我和云子游走在积雪的长白山间。 雪已经开始积攒的寸厚了,气温也降得很低,我微微觉得有些寒意。 按照道理来说,神仙是不会受气温变化的影响的。 但我却好似个例外,生性就喜热畏寒。 忽然,身上一下子变得暖暖的,我低头一看,白裘边的红色斗篷上落着一双修长的手。此刻,那手指正灵活的在红丝带间穿梭。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怕冷的很。” 没一会儿,斗篷系好,耳畔传来了云子游的低沉的嗓音。 第九十八章 和谐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自经过章华台那一次生死之后,我发现,不知不觉间,我和云子游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就好像现在,虽然我仍旧想不起曾经,但却不是很排斥他熟稔的口吻和陪伴。 “雪山之巅很冷吧?”我想起长夜的传闻,问云子游。 云子游牵过我的手,目光深深的望着我说:“在你没来之前,我从未觉得雪峰很冷。” 我被那目光看的略不自在,想抽开手却抽不开,只好别过脸岔开话题:“我有些疑惑。” “嗯?” 云子游漫不经心的回答着,手指却在我手掌心使坏。 我强忍着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冲动,面不改色道:“你看,你又是长夜,又是云子游,又是小冥王,又是神尊,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长夜?可你现在是云子游。云子游?可你又是长夜。” 云子游继续用指腹挠我的手心,闻言,忽然粲然一笑:“酒酒,你没有提主君这一称呼。是不是意味着,你心底其实已经认可了我们的夫妻情分呢?” 我一愣,是这样的么?好像这个等级称呼的确是被我排除在外了! 等反应过来,堪堪对上云子游含笑的眼睛。我一下子恼了,顿时,扭头就走。 收起护体的术法,脚往下一踩,就是咯吱一声,坍出一方扁扁的雪窝。 刚踏出一只脚,整个人就被紧紧从后面拥住。 云子游将头搁在我肩膀上,清冽的嗓音伴着清浅的呼吸声直直撞入耳膜。 “其实不管你叫什么,我都是我不是么?就像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心底最心爱最珍视的那个女子,永远都不会变的。” 我浑身的竖起的毛一下子就被捋顺了,不知道是不是斗篷太过憋闷的缘故,在这漫天大雪里,整个人生出了一股燥热之感。 “不过,要是酒酒能和以前一样开口叫我夫君的话,我会更开心的。” 云子游掰过我的身子,将我重新拉入怀里,目光深深的看着我道,清冽的嗓音里似乎带着淡淡的、有些愉悦的笑意。 “......”我。 云子游静静的看着我,目光里像是有一片深邃的海。 我觉得这姿态这目光着实有些危险,便想挣着身子走到安全的距离。 谁知,云子游却牢牢禁锢着不放,然后,一点一点,慢慢的低下了头。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天地一片茫茫。 一朵小小的雪花扑进眼睫,未及一眨,转瞬就化作晶莹水滴,冰冰凉凉的。 唇上的温热触感和吹面的呼吸却真实的让人难以忽略。 突如其来的的轻吻让时光和风雪在这一刻停止,连带着脑海也随之一空,纷繁的画面随之接踵而来。 春夜里昏黄的烛火忽然炸开,发出噼的一声响;炭盆里烧的红红的炭火嘭一下坍塌,掀起灰白色的余烬;积雪沉沉的树枝因为承受不住最后几片雪花的重量,簌簌的掉落一大块。 那些逝去岁月里不曾关注的细微场景和声音,此刻被放大数倍呈现于眼前。 脑海里一直紧绷的弦,此刻尽数断裂。 直到我难以呼吸,云子游方才停止这个绵长的吻。 我不敢看他的神情和眼睛,低着头看脚边被我蹂躏数次变得不成样子的积雪。 倏忽,一缕白发随着动作窜出,我抬手捻起,蓦然怔忡。 抬手随意在空中画出一方水镜。 面若赤霞的女子,披着红色的斗篷,正眼波脉脉的望过来。那清冷的眉目,此刻在这赤霞和柔波的映衬下,添了几分蚀骨妖娆的风情。 白玉般的手指扣上那随风飘动的白色绒沿,轻轻掀下,一头银亮的发丝随之显露出来。 眉间一点朱砂红艳惹人,光华流转间,似有火焰将从那朱砂间冲破而出。 我挥袖散开水镜,从身体内拔出那枚清心雪零。此刻,半数晶莹的花瓣都染上了各样的色彩,看起来缤纷的很。另外半数花瓣,仍然晶莹剔透。 这么快? 之前看的时候,还只是三分之一的花瓣染上颜色。那时候,生别离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可这一次,距离章华台那次取出,不过只经历过一场婚礼而已。 还有就是刚刚那个突如其来的绵长又温柔的吻。 想至此,我感觉一股热气挡也挡不住的从腹部直窜上来,直冲到喉间,我一下子忍不住,噗的一下吐出一口血。 “酒酒――” 云子游扶住我,将我手中捏住的清心雪零再次打入了我体内,然后下了好几道禁制,方才哑声开口:“酒酒,以后不要随意取出清心雪零,不然你一动情绪,就会遭受恶诅的反噬。” 我虚弱的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不知为何,刚才还是生龙活虎的我,在吐出那一股挡也挡不住的热气之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浑身发虚。 第二日中午,我们和新婚的夫妇告别。 乌蒙和小松一起来送我们。 小松偷偷拉着我说:“孟姐姐,其实,我小时候看见的那只熊就是乌蒙呢。我们罴族,在未成年的时候,都要离开村子独自在森林里生活的。那时候,我其实也是只熊啦,不过,因为血脉的原因,我可以随便变化,乌蒙却要等成人礼之后才可以变成人......” 在很多年前,一个罴族的仙人,修成了仙体法身,自此以后,那一脉罴族人便可以变幻人身。 经年累月之后,血脉混杂,许多罴族人只能在成人礼之后变作人身生活,只有那和最初祖先血脉相近的罴族人方能随意变幻。 可这一脉虽然血统纯正,但却因为维持血脉的近亲婚姻而导致身材较为娇小并难以存活。 于是,小松的父母并没有让小松独自生活,而是陪着她离开村子独自住在长白山上。 那莽莽的林海,许多独自生活的未成年幼崽,偏偏那么巧,有一只小黑熊在四处晃荡的时候,遇到了个提着篮子摘浆果的小豆丁。 那小豆丁身上,有同类的气息。 于是,那小黑熊想上前去打个招呼,却不想,那小豆丁看见自己以后,飞似的往前跑,然后还直挺挺的倒下了。 睡着了? 还是体力不支昏倒了? 第九十九章 春寒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小黑熊想不明白,于是伸出肉爪子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 它想,等小豆丁醒来,它要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玩儿。 这林海好大,它都走了这么多天了,都没看见一个族人。 想起之前,它想要跟着母亲身后回去,却被母亲咆哮着拍了回来。那力气大的,都好几天了,它的屁股都隐隐作痛呢! 小黑熊想着几乎要巴巴掉眼泪了,这里一点儿都不好玩。 小豆丁你快醒过来,醒过来和我玩。 结果,突然很大的一声响动从爪子下发出来,小黑熊吓了一跳:小豆丁看起来很小很软的样子,自己不会戳疼她了吧? 然后,幼崽状态的傻大个惊慌失措的掉头跑了,将自己藏在了树后面。 过了一会儿,小黑熊没听到声音,忍不住探头去看,一次两次,小豆丁终于醒了。 咿―― 那是什么游戏? 真好玩! 小小松一边抛,小黑熊一边目不转睛的看,喉咙兴奋的发出咕噜噜地声音。 等它反应过来时,眼前多了一把红艳艳的浆果。 小豆丁正笑眯眯的仰着脑袋望着它。 这是,叫自己一起玩么? 小黑熊兴奋不已,一爪子过去,将那红艳艳的浆果全数拍烂了。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小松讲两人初次相遇的经历的时候,乌蒙就在一边憨厚的傻笑。 长白山正午的太阳温度不是很热烈,却使人无端分外温暖动人。 积雪下,我看着那一行长长的脚印,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一句:“真好!” “嗯?”云子游挑眉,看向那远去的背影。 高大魁梧的大黑熊肩负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白熊,正步履稳稳地走向林海深处。 回程的路上,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想起了一个过去很久的画面。 小松几乎将自己的人生经历抖搂了个干净,却唯独对自己新婚夜逃走的原因闭口不谈。究其原因,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爱字吧!哪怕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坎儿,哪怕害怕的要命,却仍是不想让他因此受到伤害。 春日绵绵的雨。 空气里忽然多了一股子潮气。 有点湿,有点冷。 像是冰冷湿滑的蛇从冬眠中醒来后迫切想往温暖的地方钻。 无处不在的湿气钻入人的皮肤和骨头,将那阴寒的伟力四处传播。 在这淅沥沥的雨声中,生别离门前那半株榆树尽情的伸长枝桠,接受这又一年春雨的洗礼。 蓦然,一声春雷炸响。轰隆的震颤过后,一个穿着红色肚兜的孩子抬眼望了望那紧闭的大门,伸出了手。 嗒嗒嗒―― 极有节奏的韵律,在这春雨中蔓延开来。 小孩抬眼看着眼前为其开门的女子,氤氲的水汽从身后缓缓铺开。 “我好冷,你有火么?” 大眼睛里有淅沥沥的雨水和一片空白的茫然。 春季并不是一个适合生火的季节。 寒冷到了这个月份,更多的是象征性的吹一吹凉风,冷也只是一个哆嗦的事情。 可穿着红肚兜的小孩,却在这室内二十七度的气温里,裹了一层又一层,还直呼好冷。 伸手掐了个诀,引来火莲地狱的大火,围着他熊熊燃烧。 跳动的火苗在这三月的春雨里,温暖又妖异。 穿着红肚兜的小孩高兴钻出来,伸手去抓那火苗。白色的手臂一碰那火苗,就烧成焦黑的一段,掉了下来。 “真好玩儿。”小孩笑嘻嘻的收回被烧焦的手,不以为意的将另一只手伸向火苗。 不过眨眼,那截断掉的手臂就重新长了出来,一节一节的莲藕白白嫩嫩的。 等小孩再次伸出手来,那莲藕手臂就和一般的孩子一样了,白白的,软软的,带着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 “火是热的。” 依次烧掉自己的四肢后,穿着红肚兜的小孩肯定的下了结论。 此时此刻,他的手臂和双腿全部重新长了一遍。 烤干了身上的雨水,小孩请求撤掉火堆。 “我已经不冷了。谢谢你。现在我感觉自己浑身就像是有一把火在闹哄哄的烧。” 感觉不冷的孩子整个人开心了不少,那空茫的眼睛里多了一点神采。 孩童顽劣的天性显露了出来。 他几乎一刻也坐不住,这里翻翻,那里摸摸,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 “这是什么?” 他打开忘情水的坛子问。 还没等我回答,他又爬上黑无常的肩膀。 “你的骨头怎么是黑色的?” 话音刚落,他一扭头又看见了白无常:“咦,还有一个白色的骨架!” 夜里,下了几乎整个白昼的春雨停歇了下来。 小孩玩累了,终于疲倦的睡去。 睡去的小孩,整个人难得的安静下来。那飞扬的眉目也在此刻内敛了不少。 若不是那毫无温度的身体,那安恬的睡颜,和凡世间普通的孩子并无二致。 “爹,你怎么来了?” “小畜生,别叫我爹!我李靖没你这样的儿子!你闯入如此大祸,牵连父母跟你受累,还不速速自行了断!偿此罪孽!” “爹!” “住嘴!小畜生!你母亲辛勤怀你三载,你如今竟是这般报答我们的么?若是你还有点良心,就一力承当自己的罪孽。” “好......黄天在上,后土为证。我哪吒,今日在此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自此以后,弃姓绝名,和陈塘关李靖夫妇再无瓜葛!” 哪吒总是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这个梦,他做了很多年。 每当他从这个古怪的梦境里醒来,就会觉得浑身发寒,冷的仿佛骨头都在打哆嗦。 好冷啊―― 这是三千多年来,他记忆里最为印象深刻的感受。 他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见好多的人。 每当骨子里的寒意冻得他受不住的时候,他总会拦住自己看见的人,问他们有没有火。 “我好冷,你有火么?” 可很多次,那些人就像是没看见他一样,不理不睬的继续走路。 直到三千多年后的一天,他敲开了一扇春雨里的门,说了重复了无数次的话。 “我好冷,你有火么?” 一行蜿蜒的水迹从门外蔓延到门内。 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热的感觉。 第一百章 父与子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殷夫人的肚子在陈塘关成了茶余饭后一个热度不减的话题。 大家纷纷猜测,这怀了两年多的肚子什么时候会瓜熟蒂落。 甚至,在殷夫人怀过一年半后,就有好事者在酒醉的情况下一时冲动和人下了赌注,赌这个孩子会什么时候出世。 有赌一年零七个月的、一年零八个月的、两年的、两年零三个月的。 结果,快要到三年了,殷夫人的肚子还是高高的隆起,没有丝毫将要生产的迹象。 于是,这本是酒后荒唐胡闹的一个赌局,引得众人越来越感兴趣,跟风下注的人越来越多,年份也随之往后推移。甚至还有人一咬牙,跟着下了十年的注。 伴随着异事而来的,除了这众人的高关注度以外,还有一些切切察察的流言蜚语。 “这孩子怎么还不见生出来?都两年多了。” “是啊,真是奇怪!女子怀胎,都是十月便产下麟儿,怎的这殷夫人都怀了两年多了,还不见生产?” “你们说,殷夫人这肚子里,莫不是个妖怪?” “呸呸呸,休要胡说!” “若不是妖怪,怎会怀了两年多?正常的孩儿,足月便会落地,殷夫人这肚子,够普通人怀两三遭了!” “正是,正是――” “还有,我听人说啊,殷夫人怀这个孩子的时候,适逢李将军战肥遗失踪,殷夫人担心夫君,冲进了肥遗的老巢,独战了三天三夜,方才将肥遗拖死,救回李将军......那之后,殷夫人的肚子便一日大似一日......你们说,会不会,肚子里的,不是人啊?” “王嫂子,你积点口德吧。殷夫人千里救夫,独战肥遗,这般英勇磊落的好女子,陈塘关的妇人们无不敬佩。平日里你搬弄口舌挑拨是非,也就罢了,殷夫人这般人物,你也能说出这般污言秽语,你以后走远些,我家不欢迎你来......” “我也是将我听到的传言和你们说一说嘛,也没添油加醋的,你们自己想多了,反倒来埋怨我。”王嫂子一边洗衣服,一边埋怨道。 “其实我觉得王嫂子说的也有理。要不是那......那样的话,怎么这么久了,孩子还没生下来?” 一直没说话的杏婶子迟疑的插了句嘴,迟疑了一会儿,方鼓起勇气道:“一般孩子照理说十个月就该落了,只见早的,没见晚了这么久的,要说没有古怪,我也是不信的。” “是啊,确实古怪的很。” “殷夫人生前两个还好好的,怎么这第三个,就怀了这么久。难不成这怀的,真是个妖怪?” “你们胡言乱语,殷夫人是个好人,断不会......断不会......”刚出言维护殷夫人的嫂子急了,她直觉话题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却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好的言辞来反驳众人。 “桃花娘,你别急,我们也没说什么殷夫人不是好人。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是殷夫人和肥遗大战的时候,那妖物使了什么妖法,所以殷夫人这个孩子总是生不下来。” “啊,那怎么办?” “是啊,那怎么办?” “难道殷夫人要一直怀着这个孩子不成?” “殷夫人真是可怜,为了救夫君,自己和孩子被害成这样!” “听说陈塘关最近来了好些会飞的仙人,必是有法子的。” “真希望殷夫人没事,那可恶的肥遗害了那么多人还不够,临死还要陷害殷夫人一家,我真恨不得拿起棒槌,将它敲个稀烂!”桃花娘狠狠掼着湿淋淋的衣服,气愤的说。 “传说,肥遗比陈塘关的城墙还要高呢!桃花娘你这棒槌,只怕给它挠痒痒还不够!嘻嘻~” 这一番闲聊扯着扯着就到了肥遗上去了,可同时谈论这个话题的,不止这一处。 一来二去,有些不堪的说法便被传的有鼻子有眼了。 市井之间,坊陌之处,都被这切切察察的流言充斥着。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甚至,连几位同僚看向李靖的眼光也充满了意味深长的同情。 李靖见状,心里憋闷不已,连带着,看向十娘肚子的目光,都有些不舒坦。 “靖哥,怎么了?”看见夫君蹙眉,殷十娘少不得要问上一句。 “十娘,你这肚子,也快要三年了吧?怎么还没有迹象!”李靖蹙眉思索了会儿,忍不住问道。 “是啊,都两年零几个月了。”殷十娘摸上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靖哥,这个孩儿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样的对话在夫妻间进行了很多次了。以前纵使疑惑,李靖也会在明面上好好安慰妻子一番,但今日,刚一想开口,脑海就浮现下午从军营回家的那一幕。 “李将军留步。” 胖胖的陈大人叫住了李靖。 “陈大人何事?” 李靖看向来人。这个人一向自诩清正刚直,从不与人主动结交,不知叫住自己,所为何事。 “李将军。”陈大人行了个礼,喘了口气,方才慢慢道:“实不相瞒,李将军,在下对尊夫人钦佩的紧。虽说在下并非学富五车,但平日里读的异闻杂书也颇多,颇有些古籍里提到肥遗。在下不才,愿意随将军回府,看一看尊夫人的状况......” 李靖谢过陈大人的好意,道:“多谢陈大人,不过内子身体并无大碍,有劳陈大人费心。” “不敢不敢。”陈大人赶忙正经还礼:“尊夫人千里奔驰救夫,实在令陈真佩服。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李靖又和陈大人寒暄一番,方才离去。 除了陈大人这明面的,还有不少的同僚暗里表示愿意出力。 肥遗之战,自己逞勇奔杀,不料深陷绝境,十娘不顾安危千里奔驰来救,李靖心里本是无比感激。 但这感激之后,随着十娘带孕救夫的事迹传开,李靖隐隐觉得有些不得味儿。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将自己的狼狈摊在太阳下曝晒,更何况,还一晒再晒。 被自己怀孕的妻子救了回来,是个男人,都深感丢脸。 况且,还是李靖这样有头有脸想要建立一番功业的男子。 众人越是传颂十娘的英勇,就越发显得自己的无用。 第一百零一章 父与子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作为一个顶天立地妄图用武力建立功业的男儿,身手竟还不如自己的怀孕的妻子。 对于一个出身行伍的男子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认知更打击人的了。 肥遗之战后,李靖每日更加勤勉的练习武艺,只是为了那一幕不再重演。 可这两年多,再没有一个战事,比肥遗之战更加惊心动魄了。 更何况,十娘的肚子不知怎么回事,隆了两年多了,还不见生。 众人都觉得是在肥遗之战中十娘为救夫中了妖法,因此,迟迟不肯临盆。 李靖心中也怀疑,但不好说出口,今日得同僚明上一番好心,李靖感觉愧对妻子的同时,不由得生出了一股难堪来。因此,旧闷添新愁,更加烦恼不已。 “十娘,这一胎颇有些古怪,不如去了吧。”李靖迟疑着,终是将心底的说法说了出来。 “靖哥??”殷十娘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家夫君,怀疑自己听错了。 李靖被自己夫人这么一看,心里的愧疚更多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坚持道:“十娘,这个孩子太过怪异。怕是会给我李家带来灾祸。你我都还年轻,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 在沙场上爬摸滚打久了,有一种对于危险的本能直觉。李靖这话也不是危言耸听,昨夜在春风楼,他便梦见陈塘关大水横流,似天降灾祸。 “靖哥,这是你我的孩儿,不是什么妖怪。”殷十娘缓缓摸上了自己的肚子,含泪道。 “十娘――,唉!”李靖本想将自己昨夜的梦境告知,但看见自己妻子那伤心恍惚的样子,便住了口。 李靖愁苦着叹息离去,这一去,便是三五日未归家。 殷十娘每日养着孩儿,也不多管,脸色如常。 老安人却坐不住了,派人将其叫了去。 “十娘,这孩儿也有两年多了吧?”老安人转着佛珠,问道。 “是。” “怎么还不见临产的征象?” “媳妇儿也不知。” “十娘啊――”老安人招呼殷十娘前来,拉起了她的手。 “靖儿也是个正常的男人――”良久,老安人叹息道。 殷十娘心里酸苦,面上仍是不显:“媳妇儿明白了。” “唉,苦了你了。去吧――”老安人阖上了眼睛,再次转着佛珠。 李靖心里憋闷,就去军营住了几日。 春风楼也去了两遭,一次喝酒,一次过夜。 他和殷十娘是少年夫妻,感情这些年都很好。最初的感情磨了这些年,已经是温和妥帖细水长流。孩子已生下两个,官位也升到了总兵。随着地位的显赫,难免会有些应酬。假戏真做也有过几次,但不过都是逢场作戏而已。十娘也知道,从来都是睁只眼闭着眼。 没想到,这一次,殷十娘却叫住了他。 “靖哥――” “是十娘啊,你身子重,就不要走这么急。”李靖上前,扶着殷十娘道。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提前几天不欢而散的事。 “不碍事。”殷十娘捧着肚子坐下,对李靖说:“靖哥,我一孕两年多,难免有顾虑不到的地方。你身边没个人服侍,我心下也难安。不如,再接个妹妹回来吧?” “说什么浑话!”李靖斥道,想起自己前几日的荒唐,心中悔意更深,不由得软声道:“你孕期难免多思,是我不好,应该多陪陪你。” “不,靖哥。这些年,你待我怎样,我心里明白。家中宽裕的平头百姓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你身居高位,为一关总兵?我身子不爽利,服侍不了你,接个妹妹回来,不仅能照顾你的起居,也能为我分忧。”殷十娘道。 “十娘,你我多年情分,又何必让外人插足?我知我这几日有些荒唐,实在是心里苦闷至极。这个孩儿迟迟不肯出世,人皆言是肥遗妖法,若不是我武艺不精,怎会带累你和孩儿?”李靖叹息道。 “靖哥,这不关你事。我们孩儿或许是天赋异禀呢,我心里感觉,这个孩子很不寻常,将来,必是一方人物。”提到孩子,殷十娘身上的母性光辉又散发了出来,整个人都散发着满满的爱意。 “但愿如此。”李靖道。这几日,那个大水的梦再次降临,并且还伴随着漫天的血光。他心里不安,却不愿和妻子再说分毫,引起争执。 “靖哥,我挑了几家的好儿女,样貌性情都不错――”夫妻两个说了一阵子话,殷十娘又转回了最初的话题。 “此事休要再提!十娘,我李靖有你足矣,再不想他人!”李靖有些怒了。 殷十娘只好按下。 李靖照常在家中行走,没过几日,正在练剑的李靖被老安人打发人请过去了。 “我儿,十娘和你说的事情,考虑的怎样?”老安人问。 “母亲,我和十娘膝下已有二子,并不需纳妾。”李靖答道。 “母亲知道你和十娘少年相识于军营,一同出生入死多次,感情比一般夫妻要深厚。如今,李家上下和睦,并不需要他人插足。不过,我儿正当壮年,十娘又一直身子不爽利。你的身边多一个人照顾,也是好的。” 老安人劝道。 没等李靖答话,老安人又道:“那烟花之地,女子虽宛转小意,但多是不清白的。你身为陈塘关总兵,应注意影响,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我着十娘给你挑了几个好人家的女儿,样貌都还不错,身家也是干净的很。你好歹择上一个。” 李靖闻言面色一窘,他去那地方,确实因为有些耐不住,不过最近心情苦闷,便多走了几回,没想到,连母亲都有所耳闻,还因此让十娘给他择妾。 “母亲好意儿子心领。这是儿子不对,让母亲忧心了。纳妾之事,还是容后再议吧,十娘这胎怀的艰难,不知要出什么变故。儿子不忍在此关头,让十娘伤心。”李靖恭敬道。 说起十娘的肚子,老安人的心里也存着不少疑惑。 她抬了抬手,挥退了一边的奴婢,拉着儿子坐在自己旁边问道:“我儿,最近多出了些荒诞的流言,你是否听过?” “什么流言?”李靖问。 “关于十娘肚子的。”老安人犹豫再三,还是委婉的提示道。 李靖闻言蹙眉道:“母亲,十娘肚里的孩儿有什么问题?” “金吒和木吒出生倒是寻常的很,这个孩子,未免太过古怪了些。”老安人仍旧不放心,忧虑道。 第一百零二章 父与子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李靖闻言不语,母亲说的是事实,这孩子,确实古怪的很,再联想自己连日来大水和血红的梦境,心里的不祥之感更加强烈了几分,但他面上却分毫不显。 “母亲,还未出生便是这般异象,足以证明此子将来不凡。” 不知这话勾起了老安人什么不好的回忆,她的脸迅速的抽动了一下。沉默了会儿,方道:“我儿,你知市井中如今在传什么么?” “什么?”李靖追问。 老安人叹了口气,道:“本是无稽之谈,但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稳,因此,今日叫你来,也是想问上一问。” “母亲请说。” “十娘大战肥遗的时候,你可一直在旁?”老安人迟疑着,问。 “母亲为何发此问?”李靖疑惑,反问道。 “这......”老安人面色微僵,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靖当下一愣,不过片刻,便明白了,怒的拂袖而起:“这是哪里来的胡言乱语?!真是荒谬!!” “我儿,”老安人制止了将要暴走的儿子,“虽说这般荒唐的事不理也罢,但无风不起浪。你且将那大战的情形和为娘说说,为娘也好为你们出个主意。若是任由这般胡闹的谣言传扬下去,不仅对十娘的清誉有损,对你的官声脸面也有妨害啊......” 愤怒的李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十娘和肥遗大战的时候,他身受重伤,意识不清。十娘为了不让那发狂的肥遗伤到他,便将那战场引到了另一边。等他恍惚苏醒过来,十娘已经浑身是血衣衫破烂的背着他走了好大一段路。 这要如何去分说? 难道要说,怀孕的妻子浴血奋战,自己却倒在一旁昏迷不醒所以并不清楚么? 李靖开不了口。 “简直荒唐!我李靖夫妻二人行得正站得直,十娘更是一等一的好妻子,哪容这般污蔑!若我李靖看见那造谣之人,必手起刀落,教他再也搅不动舌头!” 开不了口的下场,就是这段日子无处宣泄的苦闷随着怒气冲了上来,让李靖怒火中烧的同时,起了杀心。 李靖放下狠话以后,看见老母被吓得变了脸色,当下赶忙收起脸上的狠戾,安慰老安人道:“母亲休慌,儿子定拿捏好分寸。” 老安人心里怎么可能不慌,看儿子这态势,怕是善了不得。自己不过含糊的提起了几句,就惹得儿子大怒,看来,这件事,怕十有八九掺了些真实的。当下,心里对一向喜欢舞枪弄棒的儿媳又生出几分不喜。 辞别母亲以后,李靖心里刚消失了几天的郁闷又生了起来。 肥遗!肥遗!! 你这孽畜祸害哪里不好,偏偏要来我陈塘关,给我惹出这么大一堆麻烦! 当夜,李靖借口要去书房看兵法,让殷十娘自去歇了。 老安人看儿子别扭的睡去书房,以为白日里自己踩了儿子的痛脚,心中对那流言更信了几分。 日子平滑的驶去。 李靖的梦境越来越清晰了。 陈塘关连降暴雨,大水横溢,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唯有自己的府邸在一片水中安然无恙。 一只硕大的龙头从密布的乌云间探出来,铜铃大的眼睛正对着自己,长满鳞甲的巨大龙尾搅起层层声势浩大的水浪在府外奔腾不休。 浊浪滔天,水势的轰鸣阵阵响在耳畔。 倾盆大雨兜头浇下。 梦境真实的能让李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雨水打得难以睁开。 忽然,一片艳丽的血色在眼前铺开,转眼前,眼前便是一片赤红。 连砸在脸上的雨水,也是一抹一手红艳。 李靖一惊,顿时从睡梦中醒来。 窗外月色入钩,十娘在身侧酣眠。 这一切,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清凉的风从窗外吹来,带来凉爽的同时,也让李靖感受到了额上的黏腻,抬手一摸,便是一手汗水。 李靖长吁一口气,还好是个梦。 吹了一阵子风,回到床边,不知道十娘梦到了什么,哼唧了几声,又扭着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姿态睡了。 李靖再次入睡,却仍是满目艳红的血。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李靖早起吃过早饭后,去营里办公,不到晌午,就见奴仆匆匆来报信。 “将军,将军,不好了!”报信的奴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喊道。 “出什么事了?”李靖蹙眉道。 “夫人生了......生了......”奴仆结结巴巴的传达消息,面上却古怪的很。 “当真?!”李靖心里仍旧不敢相信,这个赖了三年多的兔崽子,终于舍得从自家娘亲肚子里出来了? “小人不敢骗将军,只是,只是......唉,您还是快回府看看吧!”奴仆只是了半天只是不出来,急得跺脚道。 李靖见奴仆神态有异,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不好的预感。当下也不追问那说不清楚的奴仆了,拔腿就朝自己府邸走去。 这一番忙乱激动之下,谁也没想到骑马这个更快的方式。于是,李靖一路奔跑回家,看到了室内的场景。 众人都围在房前,静默不语。 门大开着,老安人端坐在屋内,面容肃然,十娘跌坐在一旁,泪痕俨然。 “怎么......”了还没出口,李靖就跨门而入,屋子内的情形一览无余,实在没有询问的必要了。 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就在屋子里内滚来滚去,砸的好端端的屋子,一片狼藉。 当李靖左脚刚迈进去,右脚还没落稳,就看见一个肉乎乎的球朝自己直砸过来。 果然是孽障啊! 李靖昏迷前,心中暗暗腹诽道。 殷夫人生了个大肉球,还将李将军砸晕了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陈塘关。 任何年代都一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是沾上了稀奇二字,几乎能从所有会说话人的嘴边溜一圈儿。 于是,水井边、小吃铺子内,只要有两张嘴巴的聚集,便会谈到李家出的那件稀奇事儿。 怀了三年零六个月的殷夫人生了,生了一个圆溜溜的大肉球,李将军刚一进门,就被那大肉球给砸晕了,现在还躺着没醒呢! 殷夫人,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 一直护着那肉球哭呢! 怎么了,这是? 唉,生出这样的不详的孽障,老安人要将那肉球沉潭,殷夫人辛苦怀了好几年,自是不让。 嗯唠个磕 入V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说一下,M的创造过程。 话说,在两年前,一个闷热的夏季。 苏州的室外温度达到了40摄氏度,火辣辣的阳光,四处热浪翻涌。 你们肯定以为作者菌接下来会诉说一个悲苦的故事,比如,热辣辣的太阳下,奈良汗流浃背,弯腰搬起了滚烫的一块砖头。 你看到了开头,猜到了结局,立马按动了订阅了按钮,希望作者菌能不再搬砖,好歹晚饭能多加一块肉。 谢谢你的善良。 但,实际上,那一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奈良趿拉着弟弟的大拖板子,慢悠悠的晃过几条街吃十二点半的早午饭。 那一天,吃了饭,奈良躺在转椅上吹着空调刷微博刷朋友圈甚至连某地X长为了补贴家用开出租车这样的政治头条都照顾到了。 然后一扔手机,深深叹息了一声: 好无聊啊―― 无聊的人总想将自己的人生变得稍微有聊些。 奈良也是如此。 于是,百无聊赖的奈良开始挖第一个坑《隗雪录》,挖了连自己都不忍心读下去的十章以后,福至心灵,生出了写一个有意思故事的灵感,于是,有了M。 M写了四章,点击量七八个。 M挺有意思的,为什么没人看呢?奈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结果就是―― 奈良将其抛之脑后,继续欢快的玩耍去了。 吭,这实属认识不足。因为,在之前,作者菌并不知道什么叫小透明。 回到故事上来。 大概过了快两个月,奈良回学校,上了一段时间的课,上完课的空闲时间很无聊,于是想起了自己曾经开的小说。 登陆进去一看,呀!后台发了两次签约的消息。 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了! 然后是时断时续的写,狂喜之下,就容易脑袋发蒙,本就半吊子的水平,晃一晃,差不多就只看见一个桶底了。 坚持了好大一阵子,好像是三个月?奈良终是HOLD不住了。 因为,收不住了。故事已经偏离了太多,和设想差了许多。 作者菌有些受挫。 这一次断的就有些久了。 静下来以后,奈良很长一段时间提不了笔看不下书,甚至连写一段话都超不过三百字。好在期末考试过了,期中也没来。 在此之前,奈良很喜欢写一些短篇的小故事、小随笔之类的。 但那之后,连动笔都很困难。 时间到了16年三月份。 缓了过来。 开了《淮安》。淮安最初的灵感,就是它开篇的那一段话。 这是我写完的第一部“小说”。有点不算小说,散文化很严重。故事不够有逻辑。很多地方都有幼稚的痕迹。 我戏称为“碎片化的叙事”。 那个时候,作者菌总以为,小说都必须是寄托着什么的。 因此,淮安,我给了它一个渺然的寓意,叫做故乡的失落。 这就是《淮安》的总体思想。 写完《淮安》以后,奈良陷入了一种迷茫。 为什么,有的小说明明写的毫无内涵科可言,却可以大卖,有的小说,实际上写的不算很差,但连读者都几乎吸引不来?? 这个问题,大概很多初入网文大坑的作者菌都思考过吧。 奈良也是其中一个。 有言曾道,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但奈良一思考,上帝就会很好奇。 咦―― 这个人在干什么? 奈良闭着眼睛,啃着苹果,翘着二郎腿,甩着拖板子,下了一个决定。 抛弃自己的审美偏好,从最普通的读者角度去探寻这个原因。 作者菌一向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随便碰一下壁,就会立马转道。但对于写小说这件事,却是撞了一次又一次几乎撞成脑震荡以后,还不想放手。 究其原因,不过是,两个字,喜欢。 千金难买一个喜欢。 于是,借着暑假时间,奈良换了一个身份,看了很多文,好的坏的,都有。 数据也跟进看过。 这个身份,让我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 不过,套路二字。 然后迅速抽身,筹备反攻。 时间到了16年12月月末,奈良写了差不多18W的套路文,然后准备换个马甲,重新开始。 结果,宿命的一天来了。 那一天,奈良握着手机,躺的悠哉游哉的,突发奇想上半年没登的马甲上瞅了瞅。 这一瞅,瞅坏了。 因为,刷出了十几个追M求更新的留言。 这时候,已经是17年1月初了。 奈良看的激动的差点热泪盈眶:竟然还有人追?! 因为,坦白来讲,M后面写的颇有些糟糕。 作者菌有过重修M的打算,但不是现在,因为,很麻烦。 奈良一向怕麻烦。 有的人是那种意志特别坚定的,认准一条路,就会心无旁骛勇往直前,然后这类人,通常都会很成功。 奈良属于那种很普通的那种人,有点目标,但不喜欢弄得革命范儿的大破大立。哪怕喜欢,也要一晃三晃,慢悠悠的往前走,走累了,奈良还要歇一歇,看一看道旁的小花小草。 于是,看到那些留言后,奈良纠结了。 到底是发新的,还是改旧的。 这是个问题。 新的来说,轻松过几个月,收获一点小名气,赚一点小钱,这是一条充满诱惑的光明大道。有了一定的基础以后,可以写自己想写的,那时候也不晚。 旧的来说,要重新想起一年多以前的思路,后面还没有设计好,一切都是费脑筋重新想。可能写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因为那些曾经追过的米娜桑,经过这么久的时间后,早已忘记了曾经偶然一瞥的M。 再重新看一看M的开头,于是那一点纠结变成了更深的纠结。 当时脑子得多大的坑,才能冒出这样难以续写的开头? 两三个晚上,辗转反侧。 深夜忽然想起很久以前,M刚开文的时候。 七八个点击,奈良忍不住断更的时候,就在想,只要有十四五个人说想继续看下去,就继续往下写,但那时候M的留言只有点娘的游戏小广告。 奈良没等到那留言,所以拍拍屁股走了。 然后,现在有了,面对诱惑,奈良却有些把持不住了。 人几乎都有趋利避害取逸舍劳的本能。 奈良也不例外。 纠结了好几天,看了那些追更留言一遍又一遍,奈良咬牙:干了! 所谓,不忘初心。 奈良的初心,不就是喜欢写,然后希望有那么一部分人会说想看么? 既然如此,又在犹豫迟疑什么? 于是按捺下准备的套路,重修M。 决定重修的时候,才发现各种问题。 没有存稿,没有思路,写阿箫的时候,八百字憋了一天,那个时候,连作者菌自己都不知道阿箫写完是什么样子的。 慢慢的,脑海里有个大体的思路,然后一点点的往下写。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M。 大纲是作者菌在第一卷写完了才画的。 那个时候,总体的构架方才确立下来。开始事后纲的整理。 真是一段很艰难的时光。 大体思路知道,但有时候莫名其妙就卡文了。 无奈,只能偶尔断一天。 就这样,磕磕绊绊的写到如今。 感谢点娘的不抛弃,也很感谢那些最初留言的云起和书城的朋友们,没有你们,就没有现在的M。 有的时候,人生需要一个点燃的火花,从而拉开契机,开始一段故事。 而你们,就是那个点燃奈良宿命的火花。 没有你们,M早是一个烂的很糟糕的坑。不可能会有阿箫、宁菜臣、江一白、喀秋莎、富春......以及后面的故事。 为此,奈良搜索枯肠,徘徊辗转,却甘之如饴。 最后,请容许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话说,在15年七月,一个闷热的夏季。 苏州的室外温度达到了40摄氏度,火辣辣的阳光,四处热浪翻涌。 百无聊赖的奈良扔下手机,打开电脑,敲下了四个字:孟婆有约。 时间的巨轮在噼啪的键盘声中轰然而过。 NARA.2017.2.23 (明日上架,请多多支持,正版里有短的小剧场、小段子、补充知识和作者菌的小唠叨,欢迎来砸!爆更说明也有哦!明日啊,五更吧!) 第一百零三章 父与子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李靖醒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懵的。 发生了什么事? 他记得,自己正在营里办公,然后家里奴仆找来......然后一个大球...... 对了,大球! 李靖脑袋灵光一闪,然后眉头深深皱起:十娘难不成生了这么个东西?! “我儿,你醒了?”老安人看见儿子眉头皱起眼睛睁开,忍不住拭了拭眼角的眼泪:这是做了什么孽哦!儿媳妇生了个肉球,还把儿子砸昏了! “母亲,十娘呢?”不见妻子的踪迹,李靖忍不住问道。 老安人听到儿子醒来的第一句先问那生出孽障的媳妇儿,当下面色一冷,道:“十娘还抱着那个......那个......不撒手。” 不管怎么说服自己,老安人也拒绝承认那个球是自己孙儿里的一个。 “我看看去。”当下,李靖掀开被子,准备从床上下来。 却不料,被老安人拦住了:“我儿,你方才吃的苦头还不够么?你还未进门,那球就奔过来将你砸晕了。现下再去,怕是......” 还没等老安人担忧完,就被李靖打断了:“无妨。这颇为蹊跷,我须得去看看。” 老安人阻拦不得,只好跟在自己儿子身后。 “你听话,不要乱动好不好?” 甫一出门,李靖就看到,十娘像一只护崽的母鸡一样牢牢的将那个球环在自己手臂内,正轻声软语的和那个球说话。 很多疑惑,不消问了。 这必是事实了。 “十娘——”李靖眉毛深深蹙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咳嗽着喊了一声十娘。 殷十娘抬头看向李靖,面上最初的泪痕已经去了,整个人都显得安静又宁和。 “靖哥,他听得懂我的话呢!” 那语气竟是欣喜的。 李靖心里一梗,斜了一眼那大肉球。 只见那肉球光溜溜白莹莹的,正安安静静的圈在殷十娘的怀里。等十娘的脸颊挨过来时,似乎,那软软的肉球还亲昵的朝殷十娘蹭了蹭。 李靖想起前几日老安人和自己说的话,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当下脑子一热,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扬了起来。 “十娘,你让开,今日,我李靖要结果了这妖孽!” 看着李靖决绝的样子,殷十娘的脸瞬间惨白。 “靖哥,不,这是我们的孩儿。我不准你杀他。若你执意如此,那就先走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十娘,你这是何苦!你我皆为凡人,怎生的出这样的妖孽!让开,我李靖今日就为民除害!” 说着,李靖的佩剑就劈头砍了过来,殷十娘却不闪不避,用手握住了那砍来的剑刃,鲜血顿时就从划开的手掌流了下来。 “靖哥,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休想!” 殷十娘本就产后虚弱,这一握,难免气力不济。顿时,李靖的剑往下压了一压,手上钻心的疼痛过后,鲜血喷涌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快了。 李靖一惊,手上的力气尽数卸了,看着殷十娘一脸豁出去的悲戚,终在不忍之下丢下佩剑,叹息一声出去了。 “唉,我李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哟!” 老安人看着儿子出去,也骂了句跟着出去了。 顿时,屋子里冷清的就只剩下殷十娘和肉球了。 殷十娘跌坐在地上,手掌被划了的动也不了分毫。只能咬牙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来,草草将那伤口缠了缠。 包扎完,她摸了摸怀里护的好好的肉球,呢喃道:“我苦命的孩子——” 那肉球似是感受到了十娘烦忧的情绪,撒娇似得在十娘的臂弯间滚了两滚。 李府最近好多人都被严令不准出门。 可尽管如此,仍是挡不住那飞似流传的流言。 殷夫人生下怪物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从陈塘关向四面八方传去。 首当其冲的,就是需在外办公行走的李靖。 内容各异的眼光总是不经意间就溜到了李靖身上,李靖简直如坐针毡。 他心里也堵着一口气,可自己结发十几年的妻子挡在前面,他顾念旧情,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得咬牙生忍了。 李靖这几日也不归家,以操练为名,在军营歇下来。 他为一关总兵,乃是营里的一把手,自是没人敢在他面前谈论这件事。 可这也挡不住,人们那好奇窥探的目光。 李靖愁闷不已,操练完后,就寻了个冷清的小酒肆喝酒。 刚喝至半酣,就有人来了。 那几个汉子坐下,说上收成没一会儿,就把话题带到了李府怪事上。 “说来也是奇了!李将军和殷夫人都是寻常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怪物呢?” “什么怪物?” “听说是一个圆溜溜的肉球。” “胡三哥,你又在唬人。人怎么会生一个肉球?” “我唬你作甚。你们这几天,没听说过么?整个陈塘关都传疯了,说是,殷夫人生了个肉球,还将李将军砸晕了。” 李靖闻言手一抖,一碗酒差点没泼桌子上去。 “啊?” “竟有这等事?” 众人奇道。 “谁说不是呢!唉,真是怪的很。” “那,那肉球怎么处置的?” 又有人小心的问。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杀了。这肉球明显不是人,是个怪物嘛!” “欸,这就是我叹息的地方了。李将军本也准备这么做,可殷夫人不干啊!毕竟怀了三年多,都有感情了。于是,两人大打了一架,后来不了了之。” “怎会不了了之?” “莫不是李将军没打赢?” 李靖闻言狠狠一口酒倒入喉咙,刺激的整个人嗓子都涩涩的疼。 “谁说的!” 酒劲儿上来,李靖头本就昏的厉害,此时被一刺激,当下,就拍着桌子怒吼道。 “这位大哥,你别不信。就冲殷夫人战死肥遗为民除害这一点,我就敢担保,李将军并不是殷夫人的对手!” “是啊是啊!” 同行的几位汉子都附和道。 显然,他们都觉得李将军的武艺不如殷夫人。 李靖大怒,一脚踹翻了桌子,晃悠悠的指着屋角的酒坛子道:“你们给我看好了!” 说完,就一步三晃的走出了酒肆,留下莫名其妙的众人。 “这个人怎么了?” “不知道啊——” “我们说我们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么?” “喝醉了吧——” 第一百零四章 父与子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店老板本在柜台后打盹,被碎桌声惊醒以后,眼睁睁看着客人出了门,方才想起那人的酒钱还没给呢,当下追了出去。 “客人,酒资还没付呢!” 李靖被拉扯着,听了半天,方才听明白店老板说的是什么,从腰间掏出半天,零零碎碎撒了一地。 借着酒劲儿,李靖晃悠悠回到了府上。 问清了殷十娘的所在后,拔剑冲了进去。 “靖哥?!” 这几日,在老安人的吩咐下,殷十娘的院子,几乎没人踏足。 殷十娘担心肉球的安全,一刻也不离。 只是等到半夜夜深,众人都歇息了,方才出去灶上拿些吃食和水。 谁知道,刚一回来,就看见自家丈夫挥剑朝肉球砍去,不由得惊恐的大叫一声。 李靖双目赤红,闻言并没有迟疑,一道冷冷的剑光闪过以后,只听到噗嗤一声,那圆圆的肉球一下子被劈成了两半。 随着那肉球的裂开,李府的上空升起一片赤红的艳霞,照耀的大半个陈塘关如浸异梦。 殷十娘腿脚一软,一下子扑倒在地。 见肉球被自己一剑斩开,动也不动,李靖自是以为那生出的怪物被自己砍死了,当下踉踉跄跄的,提剑准备离去。 谁知道,不过走了三五步,忽然听见咯咯的一阵笑声,李靖虽是醉的不清,但耳力向来不错,于是,回头去望。 这一望,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一个浑身**的小儿从那一动不动的肉球里爬了出来,一边爬一边咯咯的笑着。 殷十娘也从那心痛中恢复过来,看向那笑声的来源。 小儿爬了出来,是个三岁孩童的模样。他爬出后直接站了起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向李靖,脆声道:“爹,你别走,接着和我玩好不好?” 一道凛然的剑痕在他额上触目惊心的留着,沿着伤口,流下了殷红的鲜血。 小儿似是有所察觉,蹙了蹙眉,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尽是幼嫩的委屈之色:“娘,难受~” 他虽出生便能叫爹娘,但实际上不过是刚出生的孩子,对于疼痛并没有确切的描述之词,只知道委屈的看着自己亲近的人,说自己难受。但具体哪里难受,却又说不出口。 殷十娘从狂喜中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孩儿,是她辛苦孕育三载所诞下的孩儿。还活着,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当下狂奔过去,将小儿搂在怀里,眼泪直掉个不停。 失而复得,十娘的心情,此刻真是复杂的紧。 眨眼间,小儿,也就是哪吒四岁了。 在哪吒破球而出的次日,他得了一个名义上的师父,师父给他取名为哪吒,并赐下乾坤圈和混天绫两样厉害法器给他防身,做完这些,师父就轻飘飘的去了。 哪吒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一个金吒,一个木吒,但都在少年时拜师学艺去了。唯有哪吒留在李靖夫妇二人身边教养。 但殷夫人和李靖都领有军职,常有军务在身,因此,便时常不在府里。 于是,教导哪吒的任务便交给了新进的二娘身上。 在老安人的大力坚持下,哪吒刚出生没多久,李靖就新娶了位温柔小意的新夫人。 新夫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生的眉目清秀温婉,和背剑在战场冲杀的殷十娘是完全两个不同的风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哪吒的事心有芥蒂,多年未发话的老安人,忽然坚持要给儿子纳妾,还纳了个和十娘截然相反性子的女子。 李靖虽对这个女子没多少感情,但在母亲的告诫下,还是去了新夫人房里过了几次夜。 谁知道,那新夫人也是个争气的,竟没多久就鼓起了肚子。 因着肥遗和哪吒的事,李靖本就和十娘之间生了间隙。再加上新人年轻貌美又温柔可人,且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骨肉,于是,李靖的心便渐渐移了,在二娘处过夜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 李靖在哪吒额头上留下的剑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淡,但哪吒出生的那一幕,还是被府里很多人津津乐道的。 一来二去的,哪吒便知道,自己头上的疤是爹砍的,并不是娘所说的,自出生便有的胎记。 “娘,他们说我这胎记是爹砍的,是不是真的?”四岁的哪吒问殷十娘。 “谁说的?你这痕迹,是为了方便娘认出你而自胎里带来的。”殷十娘抱着儿子,微笑道。 “可是娘,他们都说哪吒小时候是怪物,爹一剑劈下去,哪吒才出来......”哪吒皱眉道。 “别听他们胡说。我的哪吒是天下最聪明最乖的孩儿,怎么会是怪物?”殷十娘慈爱道。 “既然哪吒最聪明又很乖,爹为什么总不来看我?”哪吒不解的问道。 殷十娘一愣,带有薄茧的手顿了顿,继而蹭上了儿子娇嫩的脸颊:“爹爹身为一方总兵,每日忙得很,等有时间了,就会来看哪吒的。” 谁知,哪吒却不吃这一套了,猛地推开殷十娘的手,跳下道:“娘骗人,我明明看见爹爹的马拴在马厩里,他明明就已经回来了!” “哪吒乖,爹爹累了许久,歇息去了。明日定会来看哪吒的。”殷十娘承诺道。 “真的?”哪吒心里浮起了希望。 “当然。娘亲什么时候骗过哪吒。”殷十娘强颜欢笑道。 “那好。我要早些睡觉,免得明日爹爹来了,我还没醒。我要爹爹教我骑马......”哪吒兴奋的爬上了床,喋喋不休的说道。 “知道啦。早些睡吧。”殷十娘慈爱给哪吒掖好了被角。 见儿子闭上眼睛,殷十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靖哥是不会来的,她知道。那一剑劈碎了太多,很多东西都回不去了。 饶是哪吒从那肉球里出来,靖哥心中的芥蒂仍是未消,更别说,那个诡异的梦境和哪吒出生当夜的红光。 在太乙真人临走之前,李靖终是忍不住将那个诡异的梦境告诉了殷十娘。 结尾的话带着规劝:“十娘,这梦境部分在此子身上印证,那另一部分梦境也必和此子相关,与其留在身边给陈塘关招致祸患,不如任其让真人带走学艺。” 第一百零五章 父与子 6 二更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殷十娘有些犹豫,金吒木吒都是养在身边到了七八岁方才拜师,如今这孩儿虽然看起来有四岁,其实出生方才一日而已,为避祸患送走,实在不舍。可不送走,万一那大祸牵连孩儿,又该如何? 谁知,太乙真人却仿佛明白李靖夫妇心中所想之事一般:“此子尘缘未了,与我师徒缘分未到。我赐下至刚法宝乾坤圈、至柔法宝混天绫,有此二物护体,等闲邪魔外道,都近不了身。” 说罢,一道红光伴着金光闪过,熟睡的哪吒已经换了模样,一个艳艳的红肚兜穿在身上,手腕上多了个金手圈儿。 “靖哥,你看,连太乙真人都对哪吒另眼相看,赐下这厉害法宝,足见我们的哪吒将来定会不凡......”殷十娘看着熟睡的小儿,脸上满是欢喜。 李靖迟疑的伸出手去,却在将要碰到哪吒的瞬间,缩了回去。 那道尚未愈合的疤痕在提醒着他,这个孩子昨夜差点被自己一剑劈死。 此刻,幼童无知,却身负奇宝,若等此子长大,知道自己父亲要劈死他,会不会...... 一想至此,李靖不由得心中一凛,冷汗沿着鬓角涔涔而下。 “靖哥,你怎么了?”殷十娘看李靖面色古怪,颇为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李靖被殷十娘唤了一声后,理智回炉,当下掩下心中的惊惧思量,匆匆而去。 但走出院子后,李靖的心却久久没有平静下来:临走时,太乙真人的目光多在哪吒额头上停留了几秒,不知是不是知道那伤是我劈开的...... 再说,院子里这多人,这件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哪吒早晚会知道来龙去脉......更何况,此子生来就会叫爹,说不定,他是故意装作不知....... 想至此,李靖不免有些心虚气短,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吁完之后,被吹面而来的凉风一吹,那纷乱的思绪慢慢冷静下来,这一冷静,便让他回想起自己心路历程时,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 真是岂有此理!天下哪有老子惧怕儿子的道理! 这怒火来的毫无道理,却在李靖本就对哪吒的心结里再次横了一道。 因此,老安人再次提出纳妾的时候,李靖沉默了。 殷十娘并不明白此间的关窍,只道夫君不过贪图新人的新鲜,不愿见自己,因此冷落了哪吒。 当下,见夜深了,怕是夫靖哥他们已经歇息。 想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去叫靖哥来陪陪哪吒。 可一想到哪吒那殷切期盼的目光,殷十娘犹豫了,若一睁眼没见着爹,哪吒怕是会很失望,还是,现在就去吧。 走入灯火通明的西苑,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还好,靖哥他们还没歇息。 殷十娘走到院子里,看着那灯火越来越近,不料想,被一个女婢拦住了。 “大夫人――” “嗯。” “大夫人――” 却不想,女婢却再叫一声,拦住了殷十娘的去路。 “大夫人,将军和二夫人已经要歇下了,请大夫人明日再来吧。”女婢道。 “我有要事要见将军。你阻拦我做什么。”殷十娘有些不满。 “大夫人,将军吩咐,为二夫人安心养胎,西苑谁也不可擅入。”女婢不卑不亢道。 谁都知道,殷十娘生下一个怪胎以后,在李府根本没什么地位,老安人不喜也就罢了,连将军也从未去过过一次夜。更何况,殷十娘又在军营供职,府里一应大小事物都是二夫人在管。 因此,这女婢看见殷十娘闯入西苑,当下出来阻拦也毫无惧色。 “我就去和将军说几句话就走,不会搅扰妹妹的。”殷十娘接着往前走。 谁知道,那女婢仍是不让:“大夫人也是有过身子的人,知道当娘的不易,在未生出孩儿的时候,小心些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二夫人不比大夫人经验丰富,还是头一遭有身子,难免小心翼翼。还望大夫人体谅。” 殷十娘并没有听出那女婢字里行间夹缠的嘲讽之意,只道是妹妹头回有身子所以娇贵,当下也没放在心上,于是退一步道:“那不如这样,你叫将军出来吧?我说完事情就走,很快的,不会耽搁妹妹养胎的。” 女婢见大夫人执意要凑上去C一脚,也没办法,当下,敷衍道:“那我去帮大夫人问问吧。” “好!好!多谢你了。” 殷十娘感激的谢道。 她听到有转圜的希望,不由得激动不已,哪吒,哪吒,你明日醒来就可以跟着爹爹一起去骑马了―― 十娘并不知道,她这份激动之色,在女婢看来,却在心里颇为不屑的。 一家正室,想见自家夫君,却还要托她一个女婢通融传达,可见,这大夫人在府里真真是没地位到极致的。若自己此刻去打扰了二夫人的好事,以后日子怕是难过不已。 这么一转念,那女婢立马下了决定,犯不着为了这么位失势的大夫人去得罪实际受宠的二夫人。 于是,女婢鼻子轻嗯了一声,当做回答,慢步走了进去。 殷十娘满怀希望的等着,焦急的走来走去,只盼李靖能快些出来。 谁知道,那女婢根本不会为她通传,晾了她好大一阵子后,才慢悠悠的从屋子里走出来,对十娘敷衍道:“将军说,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今日夜已深,还请大夫人早些回去歇息。” “不是啊,我真是有很要紧的事,非今日不可的。你能不能再为我通传一下。” 殷十娘好不容易等到那熟悉的女婢出来,当下眼睛一亮,谁知道,会收到这么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不由得急切的哀求道。 女婢假装为难,迟疑着不肯开口。 殷十娘见状,取下头发上玉钗子塞给了女婢。 女婢心里欢喜不已,但面上却不显,犹豫了会儿,方才道:“好吧。我就再跑一遭,不过,要是将军......” “你放心,你只是帮我传个话而已,不成的话,我也不怪你。”殷十娘赶忙道。 得了殷十娘这个保证,女婢方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那好吧。劳烦大夫人再等一会儿。” 第一百零六章 父与子 7 三更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一回,却是很快就出来了。【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大夫人,将军和二夫人已经歇下了。你还是明日再来吧。” 女婢这一次倒没有说谎,她进去看了看,两人都睡下了,因此,便赶快来回话。 殷十娘闻言不免丧气,这可怎么办,哪吒要是醒来看不见靖哥的话,怕是会很伤心。 “灯已经灭了,还请大夫人明日再来吧!”见殷十娘愣在当地,女婢担忧她硬闯,出言提醒道。想了想,又补充说:“若夫人之事实在紧急,奴婢愿意帮大夫人带个口信儿,等明日将军一醒便去告知。” 殷十娘有些犹豫,若是明日哪吒醒得早,自己是不可能过来见靖哥的,若是有人带个信儿也好,于是,感激道:“那多谢你了。你就说,哪吒想要明日爹爹带他骑马,让靖哥明日来东苑一趟。” 本以为真有什么大事,原来是那个怪胎想去骑马!女婢听了殷十娘的话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如若不然,耽误了追问起来,擅作主张的自己怕是逃不掉一顿板子。 “好的。奴婢会为夫人转达的。”心中那一抹后觉的担忧去了,女婢真心实意的笑着应道。 殷十娘再三嘱咐了,便回到了冷清的东苑。 第二日一大早,哪吒果然醒的很早,但李靖一直没过来。 殷十娘一直安抚着等待,谁知,过了日中也不见李靖的踪影。 哪吒终是安抚不住了。 “娘,你不说爹今日会来看我的么?” “哪吒乖,军中出了事儿,爹去营里了,下一次会来看哪吒的。”殷十娘无奈,只得扯谎道。 她明明嘱咐了那女婢千万要把话带到,为何,靖哥还不过来呢? “下一次,下一次!每一回哪吒问爹,娘总会说下一次!”哪吒愤然叫嚷道。 这一句话刺痛了十娘,当下,也不等了,问哪吒:“哪吒,想不想去看爹?” “不想!”哪吒气愤道。 “既然哪吒不想,那娘只好一个人去看爹了!”殷十娘道。 “娘要带哪吒去看爹?”哪吒闻言眼睛亮了起来。 “不是带哪吒一起去,是娘自己去啊。”殷十娘作势要走,但迈出一只脚,就感觉另一腿上一重。 殷十娘失笑,却在低头的瞬间,掩去面上的表情:“哪吒放开啊!娘要去看爹,顺便骑马――” 粉雕玉琢的儿子像个树袋熊一样紧扒着大腿不放,眼睛里满是雀跃:“哪吒也要去――” “放开啊――” “不放!” “哪吒也要看爹,也要骑马!” 走了几步,那树袋熊还牢牢的挂在腿上。 殷十娘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样抱着娘的腿,走到天黑也看不见爹啊!” 哪吒闻言放了大腿,却紧紧拽住了殷十娘的裙角。 再说西苑那一边。 二夫人起来的时候,李靖已经去练剑了。 梳妆的间隙,女婢走上来附耳将昨夜的事情说了。 “知道了,下去吧。”二夫人柳小怜懒懒顾镜理了理发丝,道。 “夫人,难道,就让大夫人借着儿子的由头作浪么?” 女婢不解。 “姐姐要见夫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一个妾室阻拦做什么――”柳小怜淡淡道。 “夫人进府遵的是妻礼,掌家的大权也交在夫人的手上,可见,在将军和老安人的心里,夫人的地位。若是让大夫人借着儿子的名义和将军修好,两人又同出军营,那......夫人恕罪,是奴婢多嘴了。” 女婢边说边看柳小怜的脸色,当看到二夫人兴致缺缺的时候,赶忙跪下认错,不再继续。 柳小怜看着树梳妆台前新摘的鲜花,忽然弯起了嘴角,感慨道:“再艳丽的花也有凋谢的时候啊――” 没头没尾的感慨完以后,柳小怜托着肚子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去看看老爷。” 说着,极快的扫了那地上的女婢一眼,然后慢悠悠的叫起那忐忑的人儿:“你也跟着吧――” 柳小怜是妾室所生的庶女,本来不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好人家,谁知道,碰上了一心为儿子纳妾的老安人。 有女儿的人家一听闻李总兵府都思量再三回绝了。 先不说那出的R球怪事和仙人收徒,就冲着殷夫人救夫的事迹,自家女儿去了也分不到几分恩宠。与其凄苦一生,不如找个寻常人家,好好过一辈子。 于是,这事儿就落到了极想攀龙附凤的破落柳家。 亲事本来定的柳家母死的嫡女,但嫡女死活不从,而柳小怜听闻以后却主动请缨,因此得以柳老爷的青眼,将其母亲扶成继室,柳小怜也成了嫡次女,得以嫁进李家。 也是为了争难纳妾的一口气,当那柳家女儿进门的时候,老安人吩咐以平妻之礼迎回。 过了三月,见那女子温柔可人、进退有度,老安人便将自己手上的管家权放了下去。 谁知道,这样却助长了柳小怜的心思。 她本就是一个极有胆识和野心的女子,不然,也不会主动把握机会来李府搏上一搏。 初来乍到,柳小怜颇为畏首畏尾了一阵子,但等看清了府里的形势后,也就知道如何行事了。 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上许多,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 李靖正在练剑。 这是李府园子内的空地,旁边栽种着修长的翠竹。 等看到李靖收剑歇息的那一刹那,柳小怜娇声笑了起来。 “小怜,你怎么来了?”李靖闻声转头,看见挺着肚子的二夫人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老爷,妾都来了好久了。没想到,老爷一点都没发现。”柳小怜笑着走上前,用帕子轻轻帮李靖擦汗。 李靖微微有些窘迫,不自在的转过了头。 “我练剑入神了,没看见你。这早晨露气重,你跑过来做什么?” “小怜要是不跑出来,怎能看见老爷挥剑的英姿呢?小怜不如姐姐,不能陪老爷一起征战沙场,只能偷偷来瞧一瞧啦!”柳小怜半嗔半痴道。 “行军打仗保家卫国,本是男人们的事。”李靖道。 第一百零七章 父与子 8 四更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柳小怜笑笑不说话,眼睛一转道:“难得老爷今日有空,不如我们去看看后院的芙蓉花,听说,那花开的可好了。小怜平日里想去,可她们都拦着不让。” “好吧。左右我今日也无事。”李靖沉吟了会儿,答应道。 按照往日的惯例,李靖会在竹林边的空地上练两个时辰剑,因此,殷十娘带着哪吒直接来到了园子的竹林旁。 谁知道,这里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 殷十娘大惊。 哪怕当初他们新婚,李靖也毫不犹豫的遵守那每日练剑的规矩。怎的今儿个不见人? 殷十娘站在竹林旁发呆,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哪吒不解:“娘,你不是说带我去找爹的么?我们怎么不走了?” 谁知道,这一句无心的问话,蓦然牵动了十娘内心深埋的酸楚,一时不察,一行泪从脸上落了下来。 “娘,下雨了么?你的脸上怎么有水?” 哪吒问。 殷十娘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道:“是啊,下雨了呢――” “那为什么哪吒脸上没有雨?” “因为哪吒没长大啊,雨是先落到大人身上的。”殷十娘道。 “为什么先落到大人身上?”哪吒疑惑。 “因为大人很高啊,雨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自然先落到个子比较高的大人身上啦!”殷十娘解释道。 “噢――”哪吒不再问了,沉默了会儿,拉了拉殷十娘的衣角:“娘,那我们快去找爹吧,爹比娘高,他知道下雨的话,就不带哪吒骑马了。” “哪吒乖,我们改天再去骑马啊!”殷十娘涩声道。 “为什么?”哪吒的脾气又被激上来了,“不是说好的今天么!” “因为,今天要下雨了啊,下雨了骑马会摔跤会生病的,生病了要喝苦苦的药,哪吒不是不喜欢吃药的么?”殷十娘抱起儿子,边往回走边道。 听闻喝药,哪吒的小脸皱成了包子,那一点不满立马就化去了:“哪吒乖,哪吒不要喝药。” 刚出生的时候,按照一般的例子,要给新生的小儿灌一种祛胎毒的药,那种药很苦。若是寻常的婴儿也没什么,可因为哪吒生下来就有清晰的意识,所以记的格外深刻。 因此,十分反感喝药。 有时候,哪吒不听殷十娘的话,执意要去玩水,殷十娘就会用喝药来吓唬他,此招屡试不爽。这一回拿出来,也没有例外。 可到了晚间,天上升起了星子,娘亲口中的雨都没落下来。 哪吒生气了。 “哪吒,过来吃饭了!”殷十娘叫。 哪吒不理。 “哪吒――”殷十娘伸手要拉儿子,却被一把推了开去。 “你为什么骗我!”哪吒气愤道。 “哪吒,娘......”殷十娘呐呐地想要解释,可发现自己和一个幼儿解释不了。 “哼!”哪吒气哼哼的跑了出去。 殷十娘愣神的瞬间,哪吒已经跑远了。 再去追时,却连儿子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因此,不得不四处边喊边找。 哪吒气哄哄的跑出去,没一会儿,三拐四岔,走到了一处假山边,隔着水廊和道路,可见另一边那灯火通明的院落。 一众仆从端着美食从假山边走过,往那灯火通明的院子走去。 一人道:“将军真是宠爱二夫人,回来两天了,一直在二夫人院子里。” “那是。二夫人温柔又貌美,谁见了不喜欢。东苑那个像个母夜叉一样,看起来就慎得慌。” “大夫人虽然喜欢拿刀剑,但也没母夜叉那样夸张吧。说起来,将军当初还是大夫人从肥遗手下救回来的呢――” “唉,虽然如此。但男人嘛,哪一个不喜欢娇柔的女人?大夫人虽好,却千不该万不该生了个怪物......” “嘘――,你赶紧闭嘴吧你!那仙人都说三公子是天赋异禀,什么怪物!你别乱说,小心被听到掌嘴!” “切,若不是怪物,怎么会从一个R球里出来?” “说起来,三公子还是被将军一剑劈出来的呢!到现在,三公子额头上还有一块疤呢!” “哎,你说,当初将军知道三公子在里面么?”有人忍不住好奇道。 “肯定是不知道的啊。要是知道,就不会一剑下去了。那一剑可是存了杀心的!” “啊――”惊疑的叫声。 “嘘――”有人捂住了那忍不住叫出声人的嘴巴,“别叫!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私议主子可是大罪。” “我不是故意的,小乙哥。将军真是狠心,自己的亲身儿子也下得了手。”那人道。 “唉,谁说不是呢?但那时候,将军并不知情,还以为是怪物,也算是情有可原。” “怪不得将军不喜欢三公子,三公子自出生以后,都没去看过他一回。” “谁说不是呢!唉――,三公子也是可怜。不说了,快到了,赶紧走吧――” 到了院落外边,众人立马住了嘴,捧着精美的食盒鱼贯而入。 哪吒从旁边的Y影里闪出来,脸上满是愤怒。 “为什么总是骗我!” 记忆里的一幕幕席卷而来。 “娘,为什么我这里有一条痕迹啊?”哪吒盯着水面映出的脸,问殷十娘。 “这是哪吒的胎记,从出生就有的。是为了方便娘在一堆孩子里认出哪吒啊!”殷十娘疼爱的摸了摸儿子头上的疤痕,道。 “娘,他们说我这胎记是爹砍的,是不是真的?”四岁的哪吒第二次问殷十娘。 “谁说的?你这痕迹,是为了方便娘认出你而自胎里带来的。”殷十娘抱着儿子,微笑道。 “可是娘,他们都说哪吒小时候是怪物,爹一剑劈下去,哪吒才出来......”哪吒皱眉道。 “别听他们胡说。我的哪吒是天下最聪明最乖的孩儿,怎么会是怪物?”殷十娘慈爱道。 “娘――,你为什么总是骗我――” 四岁的哪吒不懂,在黑夜里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他头上胎记明明是爹一剑砍下的疤,娘亲却说,是从肚子里带出的胎记。 爹回来了不去看他,是因为不喜欢他,娘亲却说,爹有事,总是很忙。 明明天没有下雨,娘亲却说,下雨了,雨水会先落在大人的身上...... 第一百零八章 父与子 9 五更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四岁的哪吒想不明白,为什么,娘会说谎话骗他,为什么,爹会不喜欢他。【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想不明白的后果,就是哪吒冲入了那灯火通明的院子,冷冷的看向那正言笑晏晏的两人。 两人中,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从未见过的女人。 “三公子......” 跟着哪吒身后,战战兢兢跑进来一圈奴仆,此刻都噤若寒蝉的低头站着,看也不敢看那坐在主位的男子一眼。 “是三少爷么?长得真是玉雪可爱,来,过来坐呀――”柳小怜温柔的笑着招手。 “你是谁?为什么坐在我爹旁边?”哪吒问。 李靖不自在的咳嗽一声,道:“不得无礼,哪吒,这是你二娘。” “二娘,什么二娘,哪吒只知道娘生的我,从不知道还有个二娘......”哪吒童言稚语。 都道是童言无忌,却是最真实不过的。 此刻倒是不假。 哪吒的一句反诘,呛的主位的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柳小怜掩唇失笑,道:“三公子真是可爱――” 哪吒却不管她,直直走到李靖面前的桌子旁,问他:“你是我爹么?” 李靖闻言面上一恼,默念了好几句不与无知小儿计较方才缓和过来。 “我问你话,你怎么不答?你是我爹么?” 哪吒见李靖不回答自己,当下拔高了声音继续追问道。 “自然是。”李靖面色不善道。 “那你是我爹,为什么从不来看我?”哪吒逼问。 李靖答不出,难道要说,自己不喜他么? 柳小怜轻轻的握住李靖的手,安抚了一下,然后款款站起来,走到哪吒身前道:“三少爷,你爹身为一关总兵,手握数十万军马,平日里都很忙的。” “娘也说爹很忙。”哪吒蹙眉道,顿了顿,又道:“可你总有闲暇的时候,为什么不去看我?” “三少爷,老爷过去看你的时候,一般都很晚了。你早就睡了。等老爷离开的时候,你还没醒呢,所以并不知情。”柳小怜哄骗道。 闻言,李靖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面对儿子的诘问,他简直无力招架,还好有玲珑心肝的小怜在一旁周旋。 谁知道,哪吒沉默了一会儿,愤怒道:“你骗人!” 柳小怜继续攻心:“怎么会呢?三少爷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姐姐。” “姐姐是谁?”哪吒不解。 柳小怜闻言吃吃的笑了起来:“姐姐就是你娘啊,你去问你娘,看二娘有没有说谎,不就行了。” “不!我娘她骗人!我不问她!”哪吒想起之前的事,气愤道。 柳小怜笑意盈盈的正准备在说点什么,谁知道,哪吒却突然抬头对着她说:“我娘并没有妹妹,你干什么乱叫她姐姐!” 柳小怜脸上的笑一僵,勾起的唇角也慢慢垮了下来,转移话题道:“三少爷没用饭吧,不如一起用吧――” 说着,柳小怜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未发话的李靖。 李靖不自在的咳嗽一声,道:“哪吒,过来――” 哪吒没应,想起了院子里听到的话,问李靖:“爹,他们说我额头上的疤是你砍的,娘说是我从胎里带出来的,我不知道谁说的对。” 李靖被噎的面色青紫,心道:这孽障果然是上天派来磋磨我李靖的,自从这孽障落在十娘的肚子里,我李府一日日都不得安宁,难不成,真是前世欠他,今生专门来讨债的么? 柳小怜见李靖沉吟不语,当下微微一笑,问哪吒:“三少爷相信哪一个说法?” 哪吒沉默。 要说娘亲的说法,他以前是信的,可今日又听了那说法一回,当下,颇有些摇摆不定。 柳小怜见状了然微笑,没有肯定的说相信娘亲,那自然是已经有所怀疑了。 “要是我是三少爷,就会相信自己娘亲的话,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爹娘。就算是老爷劈的,那也必然有什么苦衷和内情,断不会害你的。” 哪吒不大明白,瞪大眼睛看柳小怜。 柳小怜笑着不语,她的话本就不是说给这个不知事情的孩子听得,因此眼前的小儿听得懂或是听不懂,都无妨。 “小怜,你过来吧,哪吒,你也过来――”李靖被这样一番顺毛捋的服服帖帖的,当下温声道。刚刚对哪吒的那一丝不满和怨怼,此刻也全数消失的无影无踪。 柳小怜朝哪吒伸出手,哪吒小脸上仍是一片纠结之色,站在原地不动。 “哪吒,哪吒......” 此刻,殷十娘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娘――”哪吒闻言面色一喜,眼睛涌动着星光,但不过转瞬,那光亮就熄灭了。 哪吒瘪着小嘴,颇为纠结的看看外面又看看自己缠在一起的手指。 “三少爷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柳小怜问。 哪吒不答。 柳小怜微微一笑,当下对着旁边的奴婢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殷十娘就进了门来。 “哪吒,你可吓死娘了――” 进入门中,殷十娘眼睛里便只看见那穿着红肚兜的小儿,立马扑过来将其紧紧搂在怀里。仿佛只有如此,方能让她担忧了好一阵的心情平复下来。 哪吒别扭了挣扎了几下,就服帖的不动了,任由殷十娘抱着,软软的唤了一声娘。 “姐姐,既然来了,就一同用过饭再走吧。” 柳小怜仪态万千的邀请道。 殷十娘闻言回过神来。刚才她担心哪吒,听说哪吒在这里,就赶紧奔了过来,根本没空注意周围。此刻,回过神来,才发现李靖和柳小怜都在。 原来是他们用饭的厅堂。 “靖哥――” 寻常呼唤惯了的称呼,此刻竟不知为何,竟是极难从喉间滑出。 殷十娘一路慌忙奔来,头发都跑散了些许,再加上在园子东奔西走,落了一些叶子在身上,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已。 十娘生性不喜装饰,那朴实无华的样子和站在眼前青春靓丽的柳小怜一比,高低立现。 李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昏黄的灯火下,小怜唇若丹朱敷、面如熟鸡子,整个人意态闲适,恍若神仙妃子,而十娘则狼狈沧桑,若是不知情的人一看,定会误以为十娘是家里干粗活的老妇。 李靖心里微微叹息一声。 第一百零九章 父与子 1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十娘老了―― 自己怕是也老了―― 殷十娘自己也察觉到了这难堪的一点,她抬起头,恰对上李靖同情中夹杂着感慨的目光,当下不由自主的缩了一缩,好像是想把自己缩在灯火的阴影里,好教人再也找不着。 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 也就是这样了。 比不了年轻貌美的小怜了―― 实际上,在她年轻的时候,也未必有小怜那么好看。 第一次,带着微微羡慕的心态,殷十娘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李靖也颇有些不好受,十娘跟着他十几年,他们少年夫妻,又一同多次的出生入死。为了肥遗和哪吒的事,夫妻这一年基本没说过多少话。纵使回家,他也从未去十娘处去看看,夜里宿的不是书房,就是小怜屋里。 两人一时默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哪吒看看娘,又看看坐在灯火里的爹,不知道为何屋子一下子静了。 “娘,你怎么了?” 哪吒忍不住问道。 “没事。”殷十娘勉强笑着,收回了那点突然生出的小心思。 “姐姐,就在此吃吧。自我进门,姐姐都没在西苑来过呢。好不容易来一趟,难道就这么走了么?”柳小怜白皙光滑的手拉起殷十娘因练剑生出厚茧的手微笑道。 见殷十娘仍旧犹豫,柳小怜佯装微怒:“姐姐连一餐饭也不肯用,莫不是嫌弃妹妹么?还是姐姐想要别人说妹妹不知礼数,见姐姐来了,连一杯热茶也不知道奉上?” 李靖也跟着劝道:“十娘,留下一起用饭吧。我们都好久没同桌而食了。” 一餐饭在柳小怜欢笑殷勤中没滋没味的结束了。 哪吒走时,问李靖:“爹,什么时候教我骑马?我想骑马。” “等你长大些吧,你现在还小。” 由着一时生出的感触,李靖对哪吒态度也软和了些许,温声道。 “哪吒已经很大了――”哪吒不满道。 “那我过几日从军营寻一个小马给你。”李靖道。 “真的?”哪吒问:“那个马儿是给我的么?” 李靖颔首,哪吒见状高兴的快要跳起了。 “好了,别吵爹和二娘了。你有马了,不许闹了。”殷十娘抱起哪吒,满是柔情的眸子感激的朝李靖投去一瞥。 柳小怜站在一旁但笑不语,看着一家三口互动。 哪吒的小马盼了好一阵子都没盼到。 李靖那感慨的想法不过存在了瞬间,就被柳小怜的轻巧的拨在一边。 愤怒的哪吒这一次轻车熟路的闯入了那西苑。 “让开,我要找我爹!” 可那屋里是大着肚子的柳小怜,谁敢放任这么一个幼童四处乱窜,万一冲撞了,动了胎气,那可怎么办。 于是,众人死死的拦住了哪吒。 哪吒是府里的三公子,好歹也算半个主子,众人只是阻拦,并不敢这么下手拉扯。 谁知,哪吒正在气头,见一群人围着自己阻拦自己找爹,当下大怒,使出混天绫将众人打的纷纷倒飞吐血。 若论起威力,混天绫自是比不上乾坤圈那无坚不摧的刚猛,哪吒本意只是想将围着自己的众人统统推开,谁知道,这至柔的法宝也威力巨大,除了护体的作用外,不过轻轻一挥,众人都倒飞吐血,倒了一地。 顿时,西苑一片哭爹叫娘。 李靖闻声走了出来,当看到院子内的景象时,不由得对哪吒怒目而视。 “孽子,住手!” “爹――”哪吒这一声爹还没喊完,就挨了李靖狠狠扇来的一巴掌。 “住嘴!我李靖没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儿子。这些奴仆哪里得罪你了,竟让你下此辣手!” 李靖怒斥道。 这话并不是夸大,好几个身子弱些的,都吐血昏迷了。 “他们阻拦我找爹爹!” 哪吒觉得委屈,大声抗议道。 “然后你就要取他们性命?” 李靖见哪吒还敢反驳,顿时更加怒不可遏。 “谁叫他们一直拦我!” 哪吒心气上来,当下梗着脖子气道。 “拦你你就要杀??”李靖气的双眼充血,眼前泛起一片血红。 “他们都是坏人,不让我找爹爹!是他们活该!” 哪吒想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直接道。 “你,你――”李靖几乎被气个倒仰,怒喝一声:“来人呐,取家法来,我今日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从屋里跟出的奴仆谁也不敢动,李靖见状更加暴躁:“都聋了不成,还是说,老爷我的命令不起作用了?” 周围人看了一眼柳小怜,见她没有示意,当下赶忙去取家法。 “我不服!你凭什么打我?!” 哪吒看见那粗粗的鞭子,叫嚷道。 “就凭是我让你生下来的,我是你爹!” 李靖握着鞭子朝哪吒走去。 “你不是我爹!你从不疼爱我!也不来看我!连好不容易答应给我的小马儿也不给我!你不配当我的爹!” 哪吒不服的嚷道。 “孽障!你如此野性难驯、目无尊长,早晚要为我李家惹出祸患来,今日,我非得要你吃些皮肉之苦,方能长些记性!” 说罢,一鞭子毫不留情的挥了下来。 哪吒躲闪不及,被鞭尾扫过手臂,顿时,白嫩的手臂上便多出一道乌青的鞭痕。 见时候差不多了,柳小怜眼风朝身边的女婢一扫,轻声道:“去请大夫人过来。” 不用多加提醒,那女婢立马会意,当下朝东苑走去。 哪吒吃了一鞭,心头火起,含泪瞪道:“你打我?” “我今日不仅要打你,还要狠狠的打,一直打到你知错为止!” 李靖怒道,手下动作却没停下分毫。鞭子狠狠的甩下,直接落到瞪眼看李靖的哪吒身上。 小儿的皮肤本就娇嫩,更何况,怒极的李靖手下用了足足的力道,顿时,那皮肤娇嫩处便渗出殷红的血珠。 哪吒实打实吃了一鞭,疼的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本就因着委屈而水光潋滟的的眼睛顿时波光汹涌,他一咬牙,取下混天绫,对准李靖的鞭子缠去。 李靖看哪吒竟然反抗,顿时心里怒火更炽。 “孽子!你敢还手?” “你凭什么打我?” 哪吒仍旧是那一句话。 “你――” 第一百一十章 父与子 1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两人怒而对峙。【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柳小怜见时机差不多了,款款走上前去,玉手握住了半截将要挥出的鞭子。 “老爷,三少爷尚且年幼,还请老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柳小怜柔声劝慰道。 “小时不教,难道等大了以后祸国殃民么?” 李靖听劝以后,更怒。但到底顾及着怀孕的小妾,没有将鞭子强行挥出。 “三少爷,你给老爷认个错。不要再犟了!”柳小怜转向哪吒。 “我没错!凭什么道歉!” 哪吒固执地不肯低头。 “好啊,你个孽子,草菅人命还自认无错?!事到如今,你还不悔改,可见你心中并无丝毫慈悲之心,果真是天性歹毒、野性难驯!” 李靖想起曾经那个诡异的梦境,在十娘挺着肚子时经常出现,直到眼前这孽子出生方才消散。 再回忆起孽子从肉球钻出时,那照耀半空的红光,李靖心里更笃定这个灾难的预示,和眼前这不服管教的孽子有莫大关联。说不得,正是由他挑起闯下的,不由得重口责骂道。 “你果然是不喜欢我――” 哪吒虽然不很明白李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看李靖那将要暴起揍人的态度和厌恶的眼神,就知道那说的不是什么夸人的好话,心里委屈更甚,转着泪花儿愤然喊道。 李靖一下子愣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童言稚语让他微微怔忡了片刻。 柳小怜见状,轻轻弯起了嘴角:“三少爷说笑了,哪有爹娘不喜欢自己儿女的呢?只有子女忤逆爹娘的,没有爹娘不存着为子女好的心的......” “爹要是喜欢我,今天就不会口口声声说要打死我!也不会在我出生的时候,用剑劈我!要不是我命大,早就被爹一剑劈死了!” 李靖被柳小怜点醒,又闻哪吒言辞激烈的顶撞,心中那隐去的芥蒂又生了出来。 果然是天生犯冲、八字不合、这辈子来讨债的! “三少爷你为何宁愿相信别人的胡言乱语,也不愿意相信你的娘亲和爹爹呢?”柳小怜声音柔和,佯装无奈道。 那模样,看起来情真意切,正是一个苦口婆心劝诫后辈回头是岸的标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都是骗人的!我头上这疤,不是你砍的!而是胎记!你说啊!” 哪吒仰着头,望着李靖逼问道。 李靖被逼的无言以对。 想想他堂堂一方总兵,手握重兵,身居高位。先是肥遗之战,被怀孕的妻子救了,从此抬不起头来。后又是妻子久孕不生,一朝生下个怪物,使得他徒惹人嘲笑。今日更被自己的儿子,逼的在这多下人面前下不来台! 真是气煞!! 仔细想来,好像就是自这孽障怀上以来,他李靖方才事事不顺、受尽磋磨。 这么心绪一起伏,对哪吒的看不惯和暗恨又升上一层。 于是,当下也不遮掩,挥鞭喝道:“小畜生,早知道你今日如此冥顽不灵,当初就该将你一剑劈死!” 哪吒愣住了,任凭那鞭子在自己眼里画过一道残影。 啪―― 极响亮的一声。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哪吒难以置信的的看着继续挥鞭的李靖。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我真后悔当日没有给你补上一剑!!留下你这个祸患!!” 李靖寒声道。 随着声音落下的又是啪的一声。 这一次的声音缓慢又清晰,哪吒甚至能听见那鞭子挟裹气流直直抽来的破空声。 一滴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 哪吒只觉得心里忽然变得很难受,像是压着什么永远也推不开的东西一样。 又像是夏日暴雨欲来的阴沉午后,陷入噩梦,怎么也醒不过来,有点闷,并难以喘息。 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哪吒回头,含着泪水的眸子里映出了殷十娘因为疼痛而皱起的面容。 娘亲用她的身体,生生给他挡了一鞭。 殷红的鲜血顺着下颚流了下来。 那是鞭尾扫过的痕迹。 可殷十娘看过来的目光却是慈爱的、温柔的,甚至还带了一丝心疼与懊悔。 哪吒扁了扁嘴,终是没能忍住,轻声呜咽了起来。 李靖看着从殷十娘下颚一直延伸到脖子下面的乌青鞭痕,停了下来。这一次,他下了狠手,那力度自不是闹着玩的。不过转瞬,那乌青的鞭痕迅速充血肿胀,在血管薄弱处渗出了点点梅花。 他没料到,十娘会不管不顾的扑过来,用身子生生挡了那一鞭。 “靖哥,你今日下这样狠的手,是真要打死哪吒么?”殷十娘搂住哪吒,抬起头,冷静的问。 李靖难以回答。 他确实是动了杀心的,可面对十娘,他却开不了这个口。 “姐姐误会了。老爷只是一时气急了――” 柳小怜忙上前转圜。 殷十娘直直望着李靖,等自己夫君的答案。仿佛他若不回答,就一直这样等着似的。 “此子生性顽劣又心思不正,若不好好教导,将来必会给我李家招致滔天祸患......” 李靖袖手道。 殷十娘看着李靖半晌,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多说出其他的什么话来。她低头看了怀里正呜咽的难以自已的哪吒一眼,然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哪吒不哭,我们回家――” 殷十娘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就抱着孩子准备离去。 “十――”李靖准备喊住殷十娘,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吞了下去。他感觉,此刻的十娘,仿若披着盔甲回到了沙场,而不是平日内宅里一向退让贤惠的十娘。 柳小怜走上前来,欲言又止的叫道:“姐姐――” 殷十娘回头看了柳小怜一眼,轻声道:“妹妹的恩德,十娘记下了。” 当下,头也不回的往出走去。 “哪吒不哭啦!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掉眼泪呢?再哭的话,娘明日就不带你去骑马了――” “娘疼~” “哪里疼?是不是这里痛,娘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殷十娘闻言,止住脚步,疼爱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儿子身上的鞭痕,然后轻轻的朝其吹气。 因着小儿皮肤雪嫩细白毫无瑕疵,故那鞭痕看起来便尤为触目惊心。 谁知,哪吒却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摸上了十娘的下颚,然后凑了过去,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娘疼,哪吒呼呼~” 殷十娘愣了一会儿明白过来,那眼泪便一下子落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父与子 1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李靖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他和十娘少年夫妻,一路走来,感情自是非同一般的深厚。可今日,就在方才,十娘望着等他回答的时候,李靖心里竟有些微微的慌乱。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直觉告诉他,若是他一个不慎,那多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就会随之咔的一声,裂开一道难以弥补的缝隙。 十娘虽然贤惠,但并非没有她的底线。 嫁给他李靖多年,虽然十娘在努力的扮演着好妻子好媳妇儿好母亲的角色,但从来都未曾放弃在军**职。 多少女子嫁人后都冠以夫姓,从此以后夫唱妇随,将自己一辈子圈禁在那方寸之地,活成婆婆心中的理想媳妇儿、丈夫心中的理想妻子、孩子心中的理想母亲。自此以后,洗尽铅华,忘却自己,成为一个被人需要的微薄影子。 可十娘却不一样,她从未放弃保家卫国的理想。 尽管,李靖曾再三对她说:保家卫国、行军打仗,那是男人的事。 十娘却从来都是将其当做耳旁风,随便听听以后,就该干嘛干嘛。 剑仍旧是照常练,军营也是照常去。 回来以后就孝顺老安人、照顾金吒木吒。 十娘看起来是柔软的,但内里却是坚硬的。 她有她的内核,那是她从不动摇信念和坚持。 曾经,李靖就是被这种风采所吸引。 十娘,她和那些普通的女子,是那么的不一样。 可人到中年,李靖却发现,自己和大多数的男人也没什么两样。 希望自己顶天立地,能扛起一片天;希望自己被崇拜被仰望,能成为绝对主宰;希望自己说一不二,能拥有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以,他更爱柳小怜的温柔可意娇美柔顺。 十娘,则更像是一种知己,一种伙伴,而不是中年李靖所期盼的添香红袖。 李靖想起了竹林练剑时的场景。 柳小怜咯咯娇笑的望着他,眼里满是爱慕和崇拜,带着淡淡清香的帕子擦过脸颊时,是那么的熨帖和干爽。 那是他李靖十几年来都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遥想当年,他和十娘新婚时,十娘也曾来看他练剑,但看着看着,就折下一段竹子和他你来我往的对攻。 十娘剑法偏向灵巧,李靖的剑法却注重力道。 当时李靖拿着比竹枝重许多的重剑,为防止伤到新婚的妻子,他不得不束手束脚处处小心。 十娘却兴致很高,招招竭尽全力。 结果毫无疑问。 当那翠色的竹枝绕过重剑指向李靖的心口时,十娘高兴的笑了:“靖哥,你输了――” “十娘剑法出众,靖愧不及也。” 李靖无奈的望着新婚的妻子,抱拳道。 此刻想起那时浓情的场景,李靖心里却又是一番滋味儿。 新婚的甜蜜早已掩埋在岁月的深处,每日晨起对练就仿若军营里的互相切磋。 他们一丝不苟例行公事,然后将属于夫妇的那部分感情慢慢消磨。 后来,妻子就成了一种象征,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亲人,而不是那曾令他脸红心跳魂牵梦萦的窈窕。 李靖想,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怀上哪吒以后? 肥遗―― 脑海里蓦然跳出他避之又避却频频被人提起的两字。 肥遗―― 念着这两个字,李靖苦涩不已。 新婚时的玩闹,竟不是玩闹,而是变成了真的了么? 他李靖,一个堂堂男子,竟是不如一个怀孕的女子?? 李靖颇有些接受不能。 事实上,这纯属李靖多虑了。 当时大战肥遗的时候,虽然他力竭未能将其杀死,却给了肥遗致命的重创。他之所以败下阵来,不过是因为气力不济。 那妖物皮糙R厚,在死前大发凶性,李靖本就力竭,又看肥遗势猛,当下不免心灰意冷丧失斗志。而十娘远远赶来,看见夫君将被害,因此拼着性命和那妖物周旋了三天三夜,方才将其拖死。 可世人传扬十娘的救夫行为时,不免夸大其词。 李靖自己重伤失败之下,听着听着,就生出了心魔。 实际上,他能从小兵成长为一方总兵,实力自是不容小觑。十娘虽然剑法灵巧,但真正动起手来,也不定能占上风。 “老爷――” 正想着,柳小怜的声音殷勤的传了过来,将李靖从往事中牵了回来。 “老爷可是在为三少爷的事烦恼?” 柳小怜问。 “哼!这个孽子,今日便宜他了!” 李靖一想起哪吒,忍不住心中又是一阵火起。 “老爷,三少爷今日也受了教训了。你就念在三少爷年幼无知的份上,别再生气了。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可怎么是好?” 柳小怜柔声劝道。 “若是不及早管教,这小畜生迟早要闯出祸患来――”李靖仍是余怒未消。 “老爷,小怜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柳小怜看着面色不善的李靖,咬唇为难道。 “你说~ “小怜不敢......小怜担心自己说了,会惹老爷生气......”柳小怜一副迟疑的样子。 “无妨。你说罢,我不生气便是了。”李靖许诺道。 “那妾就说了,其实,三少爷的事,最大的过错,实在我们身上――” 柳小怜道。 “哦?”李靖蹙眉,“这如何说?” “小怜这样说,并不是为三少爷开脱,而是有依据的。老爷和姐姐一直在军营行走,将三少爷留在府中。老爷虽说让妾教导,可妾身怀六甲,身子一直不好,并无余力。如此一来,三少爷缺少正确的引导,不知善恶对错,自会顺心所为。因此,妾妄言,此事,怪三少爷不得。” “人之初,性本善。金吒木吒也是这样长大的,并不见他们将仆人打翻吐血。可见,是天性的问题。”李靖仍是蹙眉。 “妾并未见过那两位少爷,不敢妄言。不过,三少爷天赋异禀,刚出生便得仙人亲眼,赐下法宝。这法宝虽说是护身用,但仙人赐下,又岂是凡物?妾多嘴,三少爷不过刚出生一年,虽样貌是四岁孩儿,实际不过一岁稚龄,尚未启智,又哪里分得清下手的轻重呢?” 柳小怜娓娓陈道,眼波一转,掩去了眼里的精光。 第一百一十二章 父与子 1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当初我便和十娘谈论此事。【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本欲代其保管,等他稍稍长大以后再给他,可那法宝乃太乙真人赐下,已认那逆子为主,除了他以外,谁也动不得。因此便作罢了。谁知这孽障,竟用那法宝对付我!”李靖说到后来,恨声道。 原来如此,看来强取不得了。 柳小怜抚上肚子,垂眸掩去失望的情绪,转而问道:“老爷是否注意过三少爷说他闯西苑的原因?” “他说是那些仆人阻拦他~”李靖回想一下,仍是难以释怀,继续道:“可纵使如此,那孽子也不该下如此狠手,将一众人全数打的吐血不起――” “是小怜谬误了。其实,这事里老爷并没有错。错的是小怜。”柳小怜说着,扶着肚子盈盈欲拜。 可因为她身子沉重,行动不便,这一平日里寻常的动作做起来就有些迟缓。还未屈膝,便被李靖看见扶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李靖问道。 “妾有错,待老爷责罚~” 柳小怜道。 “此事错不在你,是我未考虑周全。” 李靖道。 “不,老爷信任妾,才将三少爷的教导之任托付给妾,妾却......是妾辜负了老爷。再说,今日之事,若不是那些奴仆怕冲撞了妾,也不会......” 柳小怜一脸自责。 李靖扶起柳小怜,轻叹道:“小怜啊小怜,你就是太过善良了!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柳小怜柔声道:“老爷盛赞,小怜愧不敢当。小怜不能和姐姐一般在公事上为老爷分忧,只能在内宅事上多嘴几句,希望能给老爷分担一二。” “能得小怜陪伴,是我李靖平生大幸。” 李靖看着善解人意的娇美小妾,感慨道。 柳小怜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并未搭话。 过犹不及,该做的该说的都已恰当好处,接下来,她只要等着即可。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当家主母的印信就被李靖带来递到了柳小怜手上。原来的代理之权,落到了实处。内宅本就是她在管理,这样安排本就无可厚非。 “小怜,哪吒那里――”李靖想了几天,还是忍不住提了出来。 虽说他不喜哪吒,但毕竟还是父子,他李靖也不能太过绝情。那一日,柳小怜的话被他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遍,于是生出了一个想法。 没想到,还没等他说完,柳小怜就笑着出声打断:“老爷可是想说给三少爷请一位西席?” “不错。”李靖点头道。 “父子没有隔夜仇。妾就知道,老爷还是为三少爷考虑的。还请老爷放心。妾已经着人去请了德高望重的南山先生,先生答应半旬来李府授课一回。” 柳小怜盈盈递给李靖一杯茶,续道:“不仅如此,城内几位颇有学问的夫子,小怜也着人去请了。三少爷以后啊,可有的忙了!” “夫子倒不必太多,我李家的男儿,骑射剑法也须得会上一些。” “是。还是老爷思虑的周全。”柳小怜微笑附和,“对于这些,妾一个内宅妇人不懂,还得将军定夺。” 李靖看了柳小怜一眼,看她含笑望着自己,促狭又俏皮,不由得失笑:“你这妮子,自己早已想好,还故意卖这么大的破绽给我,真当老爷我糊涂不成!” 那话虽隐隐带着责备,那语气却是欣喜乐意的。 “老爷英明神武,小怜哪敢。老爷可是冤枉妾了......” “那我这回就在军营择几个好手过来――” 先生很快就来了。 结果―― 第一天,不过进去半盏茶,西斗街的张夫子请辞,说是才疏学浅教不了...... 第二天,徐夫子灰头土脸的拂袖而去,脸色极其难看,走的时候连招呼也未打...... 第三天,许先生、莫夫子前后派人来说身子突发不适不敢耽误贵府公子...... 第四天,南山先生带着童子骑着小毛驴儿风度十足的来了,但还未坚持一炷香,就面色发青的被抬了出来。 李靖刚一回来,就听说了哪吒的种种劣迹,顿时怒不可遏:这逆子,简直要活活气死他! 当下立马去到东苑。 却见那宽敞的院子里栓了一院子乱飞的麻雀,哪吒正用乾坤圈套鸟儿玩儿。 套中了,哪吒就解开绳子将那缩在圈里瑟瑟发抖的麻雀放掉。 叽叽喳喳的吵嚷中夹杂着孩童的拍掌欢呼。 掉落的鸟毛,僵卧不动的鸟尸和满院子乱扑腾的麻雀。 简直一院子的狼藉。 “孽障,你作甚!还不住手!”李靖看见眼前的景象,拔剑斩断那拴在树枝上的细线喝道。 “你干什么放我的雀儿!”哪吒不服气的瞪李靖。 “逆子,有你这样和你爹说话的么?你娘平日是如何教你的?”看着哪吒桀骜的样儿,李靖骂道。 哪吒不情不愿的走上前来,给李靖行了个礼:“爹――” “孽子!” 李靖看哪吒脸上一脸不服气不情愿的表情,心中火气更大了,当下一脚将前来行礼问好的哪吒踹翻在地。 “你干什么踢我!” 哪吒冷不防被踢了个正着,趴在地上尖声道。 “干什么踢你?!”李靖低头看着滚在地上的儿子,冷声道:“这一地的麻雀尸体,就是我踢你的证据!你杀心太重,戾气缠身,这麻雀哪里招你惹你,你竟要用这等法子将它们活活虐杀!!” “我不过是玩玩而已。只是最开始扔不准砸死了一些,后来百发百中,扔在圈里全都放了!我并没有虐杀它们!” 哪吒倔强的辩解道。 “还敢狡辩!你这孽子!” “我没有狡辩!不过几只麻雀而已,死了就死了,又怎样?” “孽子!还敢说!你小小年纪便心肠歹毒,与其让你将来为害一方,不如今日我就将你打死!” 李靖拔出剑来。 “你果然还是要杀我!今日娘不在,你又拔剑对我!” “孽障,受死来!” 一追一跑,两人都气喘吁吁。哪吒仗着年纪小,四处乱钻乱窜,李靖则体力好步子大,不一会儿,两人的差距就渐渐缩小,眼看哪吒就要被李靖追上了。 “老爷,老爷不可啊――” 一声娇呼传了过来。 柳小怜姗姗来迟,抓住李靖的胳膊,不让他上前。 第一百一十三章 父与子 1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你让开~”李靖喝道。【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不!小怜不让!老爷,不可啊!” “你让开!”李靖怒道。 “不。三少爷,三少爷你快跟老爷认个错,三少爷――” 见李靖劝不动,柳小怜转移目标,劝说哪吒。 “不!我没有错!”哪吒固执道,“我不过就砸死几个雀儿而已,爹你就对我又骂又踢,还拔剑追我。那你杀了那么多人,又该怎么算?” “我那是保家卫国!”李靖瞪大眼睛怒道。 “保家卫国也是杀人!杀人都无罪,为何杀雀儿反而有罪?”哪吒不甘示弱的反驳道。 “你――”李靖被气的没话说了。 “再说,我们平日里吃的牛羊鸡鸭,不都是杀得的么?就连平时走路,也踩死过不少蚂蚁......按照爹的说法,我们每个人都杀心太重,戾气缠身......为何爹偏偏对哪吒不依不饶?” 哪吒气愤道。 “你――” 李靖被堵的无话可说。他不喜这个儿子,所以动辄便是一顶罪大莫及的帽子扣下来。 金吒木吒小时,看见李靖不说是噤若寒蝉,也和普通小儿见到家中严父的态度一般无二。唯有这个从出生都显得与众不同的怪胎哪吒,处处挑战他忍耐的极限,桩桩和他作对! 再加上,在哪吒出生前后的一系列事件,更让李靖不喜哪吒。 可这不喜,是极隐晦的、难以诉之于口的。表现在行为上,便是厌憎的眼神、刻薄的口气还有抑制不住的暴力倾向。 他需要自己是一个绝对的权威,是高山一般的巍峨,是说一不二不容置疑,而不是由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天天挑战他本就不多的耐心。 更何况,这小儿还流着他李家的血,是他李靖的种! 偶尔的温情,也不是来自于这个孽子本身,而是出于对十娘的愧疚和对自己形象的顾虑。 但让李靖从未想到的是,这个出生奇特的孩子,竟有这般早慧,一针一针都扎在了点子上。 “三少爷,你又何苦惹老爷生气?” 柳小怜走上前,牵起哪吒的手道。 谁知,哪吒却在触及李靖那冰冷的眼神之时,手蓦地一推:“不要你管!” 柳小怜被这一推,一下子坐在地上,疼的直蹙眉,点点殷红的血从底裙上渗出来,很快泅成了一团。 “老......老爷......孩子.......我的孩子......” 柳小怜感觉小腹坠痛,仿若有一股热流涌出,低头一看,吓的魂不附体,不由得哀声叫道。 这变故是陡然发生的,谁也料想不到。 见状,李靖也慌了,他恶狠狠的瞪了哪吒一眼后,抱起二娘吩咐周围的仆人:“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 柳小怜的孩儿终是没保住。 她这胎本就不甚稳,再加上身子孱弱,被哪吒这么一推,孩子流了不说,整个人也元气大伤。大夫说,以后怕是很难再有孕。 柳小怜闻言,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不过两日,就清减了一大圈儿。原本的好颜色,也化作昨日黄花,不复往日艳丽。 甚至,她会长时间拿着自己给孩子做的小衣裳发呆,任谁叫也不答。那失魂的样子,谁见了都会感到心碎。 看着娇媚的小妾变成如今这样憔悴不堪的样子,李靖心里又疼又怜。 哪吒被李靖关入祠堂跪着反省,并严令任何人探望送吃的。这孽障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乖乖应了没再反抗。 “夫人,夫人――” 女婢看着状若木偶一动不动的柳小怜唤道。 柳小怜不答,只愣愣看着自己手里精致的小衣裳小帽子发呆。 “夫人,你都好几日滴米未进了,这样下去,会熬坏身子的。奴婢熬了补血的粥,喝一口吧,夫人――” 女婢劝道。 良久,也没等到二夫人的反应,女婢叹了口气,端着粥出去了。 “怎么样?”李靖刚一进门就问。 “回将军,二夫人她还是不肯吃东西。”女婢恭声道。 李靖瞥了一眼那分毫未动的粥,沉吟了会儿,道:“你把粥留下,下去吧。” “是――” 李靖端着粥来到内室。 柳小怜靠在床头,面色蜡黄,双眼红肿。她静静的盯着手里的小衣裳看着,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小怜,吃一口吧?” 李靖将粥喂到了柳小怜的唇边。 “小怜,你还年轻,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李靖安慰道。 谁知,这句话不知触动了柳小怜哪根神经,柳小怜刚止住的眼泪又簌簌的落了下来。 “孩子,我的孩子――” 柳小怜喃喃念叨着,整个人从一动不动中恢复了几分生气。 “是啊。孩子。你要先养好身子,然后我们再要。儿子女儿都会有的。”李靖继续劝道。 “不会了,不会了,大夫说我很难有孕了......我做不了娘了......一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嘤嘤......”柳小怜闻言,眼泪落的更凶了。 “胡说!你这么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要丧气,来先喝点粥~” 李靖将舀粥的勺子递到了柳小怜的嘴边。 柳小怜却不张口,仍旧摇着头落泪:“我都听见了,大夫说我不能有孕了......我一辈子都做不成娘了......” 哭着哭着,元气大伤的柳小怜晕了过去。 十娘刚一回府,就听见了这件事。 此前,她有军务缠身,便耽搁了些日子,未曾想,不过几日而已,哪吒便闯出这样的大祸。 当下,急忙的赶去看柳小怜。 “靖哥,妹妹怎么样了?” 李靖望了殷十娘一眼,没回答。 “大夫人,二夫人如今精神不好,大夫说需要静养......”女婢不卑不亢道。 殷十娘见李靖不答话,颇有些讪讪的,但想起哪吒惹的祸,仍旧陪着小心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我将屋里百年份的人参拿给妹妹补身子,等妹妹好了,我将哪吒绑来谢罪,任凭妹妹处罚――” “大夫人的好意,奴婢先代二夫人谢过了。三公子年纪尚幼,想来也不是故意的,将军已经做了处罚,请罪就不必了,二夫人她担待不起......”女婢道。 殷十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离去了。 她说那话是出自真心,谁知道,她忘了妾室的地位问题。 那女婢听她那么说,以为她仍是护着自己的儿子,料想一个妾室也承受不起嫡子的请罪,于是,语气里难免带了些讥讽。 第一百一十四章 父与子 1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殷十娘不懂,李靖却听出味儿了。【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于是,抱着补偿柳小怜的心思,以“教子无方”为由,将柳小怜提成了正室。 殷十娘便从原本的正室,沦为小妾。 柳小怜醒来听闻消息,忙道不可,正准备劝说,李靖却挥手打断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柳小怜只好住口。 等李靖走了,柳小怜收起脸上的惶恐不安,轻轻笑了:“三少爷,真是多谢你了,让我提前达成了心愿――“ 柳小怜年少时,曾因伸手够荷塘里的莲蓬而落水。等被捞起来时,初来葵水的她已在荷塘泡了许久,受了寒。 自落水被救以后,柳小怜缠绵病榻长达半年,及好了,却留下了病根。 大夫说底子坏了,难以有孕。 可一般人家,哪个不希望子孙繁盛。 娘亲曾多次为柳小怜的未来而着急。 柳小怜面上虽不显露,心里却暗暗焦躁不安。 直到那一日,李府托媒人上门说亲。 柳小怜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李府已有三子,妾室有没有子嗣都无关紧要。 于是,柳小怜主动找到了因为嫡姐不肯嫁而愁苦不已的爹爹,说自己愿意代替姐姐出嫁。 为防万一,她让娘给找一个假孕的法子,在初期争宠。 就在眼看着肚子一日日隆起,以至难以隐瞒必须得采取行动时,柳小怜听闻李靖回来了。于是,一个计划在脑海里生成。 她故意着人在李靖行走的路上议论哪吒将夫子气走的劣迹,依照李靖对哪吒不喜,必定一点就着。等两人争执的差不多了,她再去居中调停,这时候,若她再撩拨几句,盛怒之下总会出一两个意外的。 柳小怜本算计李靖的怜惜和殷十娘的好感,却不想,在劝和的过程中,被哪吒推了一把。 那力气本不足以让她跌倒。 但天赐良机,怎可错过? 于是,她顺势倒下了。 最后的结局也大大出乎柳小怜的意料。 而这一切,她都要感谢那个桀骜难驯的三少爷,若不是他那一推,自己恐怕还要花好长时间才能完成那个隐藏已久的心愿。 “夫人,二夫人她去了祠堂,要不要奴婢去看看......万一,她将三公子放出来......” “不必了。三少爷也是无心之失,关了这一日,也受教训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柳小怜收起手里做的精致小衣裳,面色平淡道。 “是。” 可惜了―― 这些做好的衣裳鞋袜。 怕是一辈子也用不上了。 殷十娘走到祠堂的时候,哪吒正坐在祠堂地上玩。 “娘,你是我来放我出去的么,娘――” 看见殷十娘来了,哪吒高兴的一跃而起。 “娘,你这几天怎么没回来?爹拔剑追我,又放了我的雀儿,还把我关在祠堂不准我出去,每天只给我送一次饭,哪吒都快闷死了......” 哪吒告状道。 殷十娘看着儿子,心里百味杂陈,若是往常,她定是心疼的无以复加。可在不久以前,仆人已经把他顽劣的事迹抖搂了个一干二净。 “哪吒,你为什么推二娘?” 殷十娘涩声问。 “我......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她一推就倒......”哪吒心虚道。 那一日,看见柳小怜坐在血泊中的样子,哪吒也吓坏了。因此,李靖把他关在祠堂让他跪着反省的时候,哪吒并没有反抗。 “哪吒,你可知道,二娘肚子里正怀着你的小弟弟,现在,就因为你不是故意的一推,你二娘肚子里的弟弟就没了......你犯下这等大错,怎么还不知悔改?一句不是故意的就想推脱?那可是一条命啊,哪吒!!你知道不知道!!” 殷十娘恨声道,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谁让她来拉我的?!是她活该!什么弟弟!又不是娘你生的!她从娘的身边抢走爹,还想生一个弟弟和我抢爹!我就偏不让她如意!!” 哪吒看一向疼爱自己的娘为不相干的人翻脸,性子里的倔强也上来了,口不择言道。 “逆子!”殷十娘闻言气的浑身发抖,一个巴掌扇向了自己的儿子,红着眼睛责骂道:“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心肠歹毒!我怎会生出你这么个冷血的孩子!!” “娘,你打我?” 哪吒被扇了个正着,难以置信的看着殷十娘。 “爹不喜欢我,所以打我,你也打我?” 哪吒哽咽着问。 李靖不喜欢他,哪吒听说过、亲身体会过。可殷十娘却一直疼他。没想到,今天,娘亲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打他! “我打你又怎样?!我是你娘啊!打不得你么?你的骨,你的R,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我还没有资格打你么?!” 殷十娘抖着手,颤声道。 “我恨你!” 哪吒被饶的头晕,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却让他委屈的同时生出暗恨,于是,咬牙说了这么一句伤人的话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爹不疼他,娘现在也不喜欢他! 这个家,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你们都不喜欢我、都讨厌我!那我走就好了! 这破地方,我还不稀罕留在这里呢! 哪吒气冲冲的跑出了李府,驾云冲出了陈塘关,来到了海边。 临近晚间,海上的渔民早已归家。 天幕低垂,只有排排渔舟在沙滩上静静的搁着。 偶尔浪花翻来,渔舟荡着移动一小段距离,等浪花退去,又静默不动了。 哪吒捡起贝壳一下一下扔着,心里仍是愤愤不平。 玩了一阵子,气消了,却不见娘亲来找他。 娘亲是疼爱他的,怎么还没来找他? 哪吒不明白。 等到了夜里,一片昏暗,哪吒又开始害怕起来。 他从未离家如此远过,娘亲是不是不知道他在这里呢? 哪吒很矛盾。 两个小人儿在他脑海里拉锯。 一个小人儿说,回去吧,娘亲肯定很着急。 另一个小人说,哼,她才不会着急。你都跑出来这么久了,也不见她来找你,可见她也不喜欢你!你忘了么,刚才她还打了你一巴掌! 一个小人又说,娘难道不疼爱你么?这次,是你做错了,她生气了,才会打你。 另一个小人接着,她肯定在等你自己回去认错。你若是回去了,就是向他们低头。这样一来,就表示你认同他们打你骂你看轻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父与子 1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一来二往,哪吒刚消散的委屈和悲愤又涌了上来。 哼,他才不自己回去呢! 要是他们不来找他,他就绝不会主动回去! 赌着气,哪吒躺了下来,用温热的沙子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埋好,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他正是处于渴望得到褒奖和认可的时候,希望自己能得到肯定。要让他主动回去,遭受看轻,还不如一刀结果了他,也许更为利索。 从未有这一刻这般亲近天地。 哪吒看着眼前浩瀚的星空。 幽蓝的天幕,一颗颗散落的银色星子。 还有朦胧的光带,一闪而过的流星。 这是在府上从未见过的壮阔景象。 家里在夜间总是有灯火的,天似乎也高些,星子也没那么亮。 而现在,躺在沙子里,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低垂的天穹和银亮的星子。 一阵阵浪声在不远处绵延的响着,好像身下的沙滩也在微微颤动。 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那摇晃的、温暖的地方,让人身心情不自禁地放松。 哪吒被关了一日,仆人按照吩咐只送来几个馒头和一碗清水,他本就未吃饱,再加上这两日情绪的波动都很剧烈,因此听着海涛的声音,没一会儿就昏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哪吒是在清晨被一阵哭声惊醒的。 那哭声,听起来细小,却一直绵绵不绝的萦绕于脑。 哪吒终是被搅的睡不下去了,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你到底还要哭多久?” 哪吒问眼前正哭的哀戚的麻衣女子。 “你......你是人还是妖?” 麻衣女子吓得后退两步,颤声问忽然从沙里钻出的小孩。 哪吒昨夜睡在一块隐蔽的礁石后面。谁料,这个麻衣女子去哪儿哭不好,偏偏就在他傍身的那块礁石边上哭。 于是,他一坐起,身上就簌簌的往下掉沙子,而这一幕,好巧不巧的,正撞上那麻衣女子的眼底。 “你哭这么久不累么?” 哪吒不答,自顾自问道。 藕节似的白胖手臂从沙子里伸出来,红色的肚兜从沙子里伸出来,很快,他身上的沙子都抖搂干净了。 “原来是个小孩儿~” 当看清哪吒的模样后,麻衣女子顿时松了口气,亏她刚才还害怕沙子里会陡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尾巴。 “这么早,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哪吒问。 麻衣女子本就心情沮丧,听闻一个陌生小孩的问话,心里的倾诉欲被勾了起来,默然道:“我要嫁人了~” “那不很好么?” “不好。我嫁的不是人,而是......一条龙。” “龙?” 麻衣女子忧愁的点了点头,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这个临海的镇子叫珍珠镇。 珍珠镇由于出产上好的珍珠而得名,王宫内的珍珠都是从珍珠镇上贡上去的。 镇上多数平民都依靠大海生活,捕鱼采珠,日子过的虽平淡也算平静。 可就在大半年前,这里忽然出现了一条金色的巨龙。 巨龙自称三太子,要求珍珠镇每隔一个月,送一个年轻纯洁的姑娘给他,不然就会掀起狂风大浪,搅扰的那些依靠出海讨生活的人们不得安宁。 珍珠镇的镇民本不相信,谁料,连续一个多月都是狂风暴雨,无法出海。眼看着上交贡珠的日子一日日迫近,却生出这样的变故。 于是,万般无奈的镇民只好按照那三太子的要求去做。 谁料,当那女子一送走,暴风雨第二日就停了。一个月内,海上风平浪静。 于是,那规矩便被遵守起来。 选中的女子必是年轻清白的,到了那一日,渔民用一个花船将打扮好的女子送出海去。说来也奇怪,那花船都是极普通的渔船,在女子出嫁的那一日,却能无风自动逆水而行。 麻衣女子名叫小螺,家里世代都是采珠的珠民,这一次,轮到他们家“嫁女”了。 虽然知道女儿此去是有去无回,但为了心里安慰,便称之为“嫁女”。 俗语有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献给三太子的女子,从来都是有去无回,百姓为了心里安慰,便取了这么说法。 “你不想去么?” 哪吒虽然聪慧,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明白其中包含的心酸和关窍。 “当然不想了。那么多送出海却没回来的姑娘,说不得全部都被他吃了或折磨死了。我此去,怕是有去无回。我家里母亲眼盲,父亲由于常年下海而落了一身的病。弟弟也年幼,我这么一去,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日子可怎么过啊?” 小螺说着说着,又细细的哭了起来。 “你别哭了。那个什么三太子,听起来不像是好人,你们怎么不去请仙人?” “怎么没请?结果那仙人被咬的血淋淋的扔回来了。自此以后,我们就死了那条心。那三太子说,找仙人也没用,因为他就是神仙......” “神仙?” “是啊。他好像说,他是东海龙宫的三太子......呀,天快亮了,我要赶快回去了,不然被发现就糟了。”小螺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天际,慌忙起身。 两人说着说着,不经意间天就大亮了。 小螺从身后拿起一个空空的篮子,跨在手臂间对哪吒叮嘱道:“小弟弟,你也快回去吧。你出来玩了也有一会儿了,家里人会担心的。” 哪吒看到小螺身后的礁石间有一堆烧尽的纸灰和一些边角的黄色元宝。 这是什么? 哪吒好奇不已,准备用手去拿一个未烧完的看看,小螺看见了,慌忙制止了他。 “别动。这是烧给死者的东西。小孩子碰不得,容易招上不干净的东西。” “你家里有人死了么?” 哪吒问。 “是我哥哥。他去年出海采珠,后来再没有回来。”小螺涩声道,“我今日离去后,怕是再没机会给他烧纸了。因此趁着天未亮,偷偷来祭一祭他。” 说着,眼角又落下泪来,为防止哪吒看见,她故意背过了身子,用袖子擦了擦。 “小弟弟,我走了,你也快回去吧――” 说着,就逃似得往前奔去了。 哪吒愣了一会儿,一个纵身跃入了小螺身前:“他住在哪里?” “谁?” “三太子。” “你想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六 父与子 1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杀了他,你就不用去了。” “小弟弟,谢谢你的好意。快回家去吧~”小螺闻言眼眶一热,但仍旧克制了自己心中隐隐升起的希望。 那是条不归路,她不能害了别人。 但最后,看着眼前被劈开的巨大礁石和徒手从海里拖上的小山一般的鲸鱼,小螺被说服了。 出海前锣鼓喧天,和寻常嫁女没什么不同。 渔船围着鲜花,穿着红衣涂着脂粉的小螺坐在船上。 小螺生的虽然眉目灵动,但皮肤稍黑,此刻由着涂粉和胭脂的缘故,看起来添了几分颜色。 小船像箭一般在蓝色的大海上飞快驶出。 今日天气晴好,天空蔚蓝,人在船上,天和海飞速倒退,竟分不清船是在海上还是天上。 过了一阵,一阵浓雾出现。 小船忽然开始旋转拐弯,小螺觉得有些犯困,便睡了过去。 及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一处晶莹华美的宫殿内。 宫殿内有个蔚蓝的大池子,闪着银色的反光,池水盈盈泛着海腥气,她此刻就在大池中。 “这一次的货色还不错。” 一个头上长着两只角的男子看了小螺一眼,一挥手,那船就消失了,小螺转眼就移到离那男子不远的地方。 “站起来~”那男子道。 “我腿软,站不起来~”小螺一慌,急中生智道。 “哈哈!”那男子闻言笑了起来,蓦地,笑声一收,那人眨眼就来到了小螺面前,掐住了她的脖子:“本太子最讨厌撒谎的人了。你可知道,上个月送来的女子怎么样了么?” 小螺呼吸一窒,冷汗沿着脊背涔涔而下,却下意识的翘起脚,撑开裙摆。 “她在袖子里藏了把刀,妄图刺杀我,结果,刀断了,本太子却毫发无伤。蚍蜉撼树,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猜。她最后的下场怎么样了?” 长着角的男子笑着逼问小螺,两根长长的须从腮边垂下,看起来颇为怪异。 他仿佛也不想要小螺回答,当下把她拖到了那大池边,无数长着利齿的怪鱼从池子里冒出头,张着森然的口,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你看,看到她了么?她在他们肚子里呢!你要是也不听话的话,我也只好将你扔进去了。说不定,你和那个女人还能在宝贝儿们的胃里重逢呢。” 小螺扭过头不想看,却被三太子迫着正对那鱼群。靠近她的那只怪鱼牙缝间生出一丛黑色的海藻,小螺不想看那一张张排列的密密麻麻的利口,便只盯着那黑色的海藻看。 看着看着,她忽然干呕起来。 那不是海藻,是连着人头皮的一撮头发。 三太子看见小螺的反应,似是很满意,然后一挥手,那怪鱼重新隐匿在蔚蓝的池子里。 “你知道这池水为什么泛着银光么?” 三太子继续问道。 小螺吐得一塌糊涂,根本无法回答。 “你们凡人虽然下贱又肮脏,骨头的颜色却美的很......为了营造这美景,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三太子道。 “你......你杀了我吧~” 小螺惨白着脸道。这个魔鬼,与其苟活,还不如痛快死了算了。 “杀你?”三太子闻言一愣,而后大笑起来:“我怎么舍得杀你呢?等我玩腻了厌倦了,不用你提醒,我自会送你上路的。” “你,你这个早晚遭天谴的怪物!” 小螺骂道。 谁知,这句话触怒了三太子,他一甩,小螺便像个断线的风筝一般撞上柱子掉落下来。 “不要试图激怒我,也不要试图逃跑,不然你的下场就是如此。” 三太子说着,那池水忽然翻涌起来,一个大大的蚌壳张开,露出一个浑身**的昏睡女子。 无数的怪鱼露出脸来,朝着那浑身**的女子围过去。女子似有察觉,清醒过来,看见眼前的场景时,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这尖叫也是极为短促的,不过瞬间,她的头就被咬了下来,惊恐的样子只露了瞬间就被涌上前来的怪鱼啃得面目全非。 但那一瞬间,也足够小螺看清她的面容了。 看着蔚蓝池水里泅开一阵血雾,小螺的眼角淌下一行泪来,忍不住悲声大叫:“芸姐姐!” 芸是珍珠镇最为漂亮的女子,和小螺哥哥情投意合。当初,小螺哥哥出海未归,大家都认为已经遇难。芸难过了好几个月后,却坚持说小螺哥哥还活着,三个月前,独自驾船出了海。 这一去,便是再没有回来。 大家都以为她也遇难,谁知道,竟被拘禁在了这里。 小螺悲从心来,重伤之下又受刺激,当下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你个畜生,我跟你拼了!” “呵呵,又一个不自量力的愚蠢凡人!” 三太子嗤笑着,却在走向小螺的过程中,蓦然一怔,视线定在了那池子内。 一个身穿红色肚兜的小孩站在一个半身长满幽绿鳞片似龟非龟的怪物身上,缓缓从不断扩大的血水里升起。 “你就是三太子?” 哪吒问。 “你竟然还没死?”三太子惊诧。 当新一月的花船进入他的领地范围时,三太子就察觉了那女子裙下藏了个小孩子,当下也不在意,趁着那女子昏迷的时候,派龟奴去将其扔下海中溺死。 “龟奴,这是怎么回事?” 三太子沉声喝道。 却见一向听话的龟奴却眼睛发红,愤怒的盯着自己。 “你就是三太子?” 哪吒继续追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三太子根本没把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放在眼里,懒洋洋的回答道。 “找的就是你!” 说着,一条赤红的布就朝着三太子席卷而来。 “哪吒~” 小螺此刻方才注意到哪吒早已不在自己裙下了,看见哪吒朝着三太子攻去,不由得喊道。 三太子取出一柄长戬来和哪吒缠斗。 顿时,兵器交接声不绝于耳,不过片刻,那周围的华美装饰都被破坏了个干净,水晶宫殿也随之摇摇欲坠,蔚蓝的池水变成一池血红。 一个绿色的怪物忽然爬到了小螺身边,嗬嗬的叫了两声。 “你干什么,不要过来。” 小螺捡起一个破碎的珊瑚枝,对着怪物威吓道。 怪物见状,停了下来,将尖利的指甲插入自己脖间的皮肤,狠狠一撕,一只莹润带血的小珠子从脖子上露了出来。 小螺的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轻声唤了一句梦中呼唤过数次的称呼。 “哥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滴答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滴答,滴答。 檐上的积水时断时隔的滴落。 独属于春雨的寒气还未消散,空气中却流淌着一股蓬勃的清新味道。 哪吒坐在廊下,看掉落满地的玉兰花。 “我想起来了――” 他说。 语气平淡的像是谈论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整个人身上却散发落寞的气息。 “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爹从不喜欢我,为什么娘亲会生我的气。” 小小的一个人缩成一团,那表情有些泫然欲泣。 他一向都是骄傲的不肯低头,等终于到了愿意低头的时候,才发现,那一直看着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从那一场大战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他除了那祸患,将其拖入海滩,让众人观摩。本是炫耀和让人安心的意思,没想到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那是一条似龙似蛇的怪物,头上长着两只坚硬怪异的角,头下垂着两条须。 人群中却有人发出的惊恐的叫嚷:“这是传说中的神龙啊!是神!他杀了神!弑神是要遭天谴的!神一旦发怒,我们就没好日子过了!” 恐慌是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的,然后是一致厌恶的眼神。对于未来的惶恐与对弑神肇事者的敌对交杂在那厌恶里,整齐又冰凉。 哪吒兴奋的心一点点冷却下来。 有人朝哪吒扔石头、贝壳、沙子――所有手边能找到的东西。 小螺拦在哪吒身前哭喊:“他救了我啊!是他救了我!我们再也不用嫁女了!这难道不好么?你们为什么要打他?他哪里错了??” 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所有人都愤怒的盯着哪吒,然后不知是谁起的头,愤怒的人群对着三太子的尸首跪下忏悔。 “神啊!原谅我们吧!” “原谅我们吧――” 这是一众随之附和的声音。 哪吒觉得自己浑身的血要凝固了,潮湿腥咸的海风吹了过来,带来一阵让人哆嗦的寒意。 他转身就走,却不妨被小螺拦住了。 “谢谢救了我。我没有珍贵的东西报答你,把这个珠子给你。” 一粒莹润细小的珠子塞入哪吒的手心,犹如一束小小的白月光。 微微的暖意从那手掌中传递过来。哪吒抬起头,对上小螺含笑的真挚目光:“这个可以护身的。你拿着。” 哪吒回到了家中,却不见了殷十娘。 殷十娘早在他赌气离去的时候,出去寻他去了。 李靖见了他又是一阵气闷:“小畜生,你还知道回来?” 回答他的,是哪吒的无视。 “逆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看见哪吒敢这么对自己,李靖的气闷很快化作了腾腾而起的怒火。他拦住哪吒,喝问道。 “好狗不挡道,你让开。我要去找我娘。” 哪吒蹙眉道。 “孽障,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李靖闻言面色一沉,拔下腰间的宝剑冷冷问道。 “哼,你以为你有宝剑我就怕你不成?以你的武艺,未必打得过我!” 哪吒轻蔑的看着李靖第三次朝自己拔剑,终是忍不住将压在心底许久的心声都抖了出来。 李靖被激的二话不说拔剑就砍! 小畜生,本事了你!我李靖堂堂一关总兵还打不过你个毛头小子! 心中的怒火转化到手上,就是比平时速度更快的劈砍。 哪吒三绕五绕,抓紧时机,混天绫一出,就将那来势汹汹的剑给缠了过去。 “我就说了你打不过我――” 哪吒将剑丢在一边,不屑道。 陡然被缴剑,李靖本就肝火上升,再遇哪吒言语挑衅,如何能忍,当下赤手空拳上前来揍。 哪吒虽对李靖不满,但也不敢下重手,于是躲了几拳后,一纵身跑了。气的李靖在身后跳脚大骂小畜生。 殷十娘没找见,哪吒却感到十分疲倦,于是寻了一棵树靠着,却不曾想,一下子睡着了。 梦里,小螺在尖声大喊:“哪吒――咕嘟嘟――咕嘟――” 话还没说完,喉咙就被突然涌来的水咕嘟嘟灌入,她挣扎着扬起脸,却转瞬又沉了下去。 看那口型,像是两个字。 哪吒一下子惊醒了。 那未说完的话,被哪吒自动理解为――救命。 小螺有难。 哪吒朝着珍珠镇奔去,却见那里已经成了一片汪洋。 看不见房子,看不见街道,看不见沙滩。 小螺也不见了―― 哪吒的心一下子冷了起来。 正伤心间,却见一只绿色的大龟朝自己游了过来。 那是小螺的哥哥,哪吒知道。 是他叫醒晕倒的自己,将自己带入三太子的宫殿。 他嗬嗬的叫着,不断将哪吒往远处推。哪吒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由着他。 小螺哥哥却急了,推的力气更大了。 “你知道小螺在哪里么?”哪吒问。 小螺哥哥摇了摇头,嗬嗬的叫个不停,还用生出蹼的爪子拍自己的胸膛,眼睛都红了。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小螺哥哥更猛烈的摇头,然后指了指天上,用不容置疑的态度将哪吒往前推。 天上堆着墨色的乌云,不时有闪光在遮天蔽日的乌云间游荡穿梭。 哪吒看着翻涌的乌云沉默了:真的有神存在么?老天爷真的发怒了么? 小螺哥哥见哪吒不动,一下子急了,钻入水中不见了,没过一会儿,他寻了一个枝叶繁茂的断枝咬着朝哪吒游了过来。 **的树枝兜头盖了下来,哪吒掰开枝叶从树枝的间隙钻了出来,吐出一口浊水,喘气道:“你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又一根湿漉漉的树枝。 这一次,哪吒及时扔出了混天绫,将那树枝卷起来,抛到远处去了。 纵使如此,树枝扬起的水迹仍旧如夏日骤雨噼啪啪落了他满头满脸。 一阵冰凉从后背钻入心窝,哪吒怒气冲冲的瞪向小螺哥哥,却发现,他长满幽绿鳞甲的脸上满是殷红的血,一双挤在一起的小小眼睛里,满是祈求和焦急。 “你的意思是,让我快逃?” 哪吒将那推搡的动作、遮盖的树枝和眼前这一双似有千言万语的眸子联系在了一起,推断道。 小螺哥哥赶忙使劲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一声威震八方的怒喝响彻云端,一只巨大的龙头从乌云的缝隙里垂了下来。 虎虎生威的龙目转了几转,盯着了哪吒所在的地方。 “哪吒小儿,纳命来!” 说罢,一道水龙从天穹怒啸而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遗珠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从没有过那样伤心的时候。你知道么?”哪吒低着头说。 “就算是爹毁坏我的庙,阻止我凝聚魂魄,我也不曾那样伤心。” 沉默了一会儿,哪吒补充道。 世人皆知那李府是最后的战场,谁也不曾留意,那已经变成一片汪洋的珍珠镇。 对于哪吒来说,父母给了他生命和最初的庇护,可那个默默无闻消失在大水中的地方,却教给了他什么是爱。 李靖不会给他爱,他恨哪吒,同时也怕哪吒。 在李靖的心目中,最高的永远是他的说一不二的权威和地位。他是万千普通男人中的一个,有数不清的雄心壮志和不断往上攀援的心思,还有人类内心深处压抑不住的卑劣品性,比如好色、比如喜新厌旧、比如容易受人教唆,以及自私自利的本质。 在儿子闯出祸患的时候,作为父亲的他,第一个想的,不是如何解决,而是不要牵连上自己和家族。 为此,他可以逼迫儿子以死谢罪。 只为求得一份风平浪静的安稳。 但若哪吒不那么顽劣,不那么早慧,不那么桀骜,不闯下那滔天的祸患,那么,他还会是那众多严父中的一员,对待儿子既不过分亲近又不过分疏离,父子感情也许淡漠,也不至于撕破到如此程度。 暴雨中,当哪吒看到李靖的那一刻,不是没有欣喜的。 他反抗李靖、挑衅李靖,同时也隐隐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孺慕和崇敬之情。 在李靖未完全让他失望之前,他希望爹能来看他、带他去骑马、教他武艺。 那个时候,哪吒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成为一个像爹一样威风的将军。 可李靖从来都无视哪吒传递过来的信号,一点点的矛盾积攒的终于耗尽了那小儿心中对父亲最后的一丝仰望和尊崇。 但此刻,刚刚在珍珠镇伤心归来的哪吒却看见了从雨中走来的李靖。 他的心燃起了火花。 他就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本能的想要寻求父母的庇护和保护。 “爹,你怎么来了?” 哪吒停下手来,惊喜的叫道。鲜红的混天绫在暴雨中烈烈飞扬。 他以为,天下的亲人就和小螺哥哥和小螺一样,互相爱护彼此温暖。这个时候,李靖冒雨前来,是因为担心自己,想要给自己撑起一片没有暴雨的天空。 可是,哪吒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的亲人却像是长着尖刺的刺猬,如果他们彼此靠近,那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互相刺伤。 “小畜生,别叫我爹!我李靖没你这样的儿子!你闯入如此大祸,牵连父母跟你受累,还不速速自行了断!偿此罪孽!” “爹!” “住嘴!小畜生!你母亲辛勤怀你三载,你如今竟是这般报答我们的么?若是你还有点良心,就一力承当自己的罪孽。” 看着李靖厌恶和怨愤的眼神,哪吒心里的欢喜一寸寸消失了去。 小螺哥哥掉下去的那一眼又让哪吒的心钝钝的痛了起来。 带着体温的珠子还在怀里妥善的安放着。 可那两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一片汪洋的珍珠镇,小螺哥哥帮哪吒挡住了来自云端的一次暗袭。 整个人开放成夜空中一朵血红的花。 他却对着哪吒露出了一个几乎都看不出的解脱笑容,然后用尖锐的指甲挖向自己的脖子。 一颗带着淡红血色的莹润小珠子塞给了飞奔而来的哪吒。 他没有出声音,哪吒却在他的小眼睛里读懂了他的临别赠言。 他说,这珠子曾帮我从大龟口中捡了一条命,如今,我已经用不着了,你拿着。 哪吒看着他那被鳞甲覆盖的幽绿色脸庞灰暗下去,小眼睛里的光也随之涣散熄灭。 树枝断掉了,还能保持苍翠鲜活的模样。 可人死了,就像是风中那一盏摇摇欲坠的灯火,噗嗤一声,就灭了。 和小螺离别前的情形蓦然清晰起来。 哪吒不曾注意的画面一帧帧浮现在眼前。 小螺说,哪吒,谢谢你救了我。我没什么珍贵的东西报答你,这颗珠子给你。 见哪吒未接,她强行塞给他,说,你别嫌弃,这是我第一次入水采的珍珠,虽然模样不大,色泽也不是很好,但在我们珠民的传说里,有保平安的作用。 珍珠镇的珠民,听起来好像比普通打渔的更为光鲜。但好珍珠可遇不可求,海里又危险重重。因此,好多人都死在幽暗的海里,连尸骨也找不回。 这其中,尤以珠民的死亡最为惨重。 好多人都是因为氧气耗尽,却只能拿着刚采的大珍珠看着近在咫尺的海面伸出绝望的手。 风俗是怎么来的已经不可考了。 但每一个将要出海的珠民都会将自己第一次入水采来的珍珠留下来,用红绳系了,挂在脖间。 他们深信,第一次成功采珠出水的好运,会随着脖子间的珍珠而传递下来,让他们一直受到海神娘娘的庇佑。 那是一个珠民最为珍视的东西。 小螺却轻易将其给了哪吒,没有多余的煽情话语,只是说:“这个可以护身的,你拿着。” 然后,珍珠镇大水,小螺不知所踪。 失去了护身的珠子,小螺还能在洪水中活下来么? 哪吒想至此,心中一涩。 手掌上,是一大一小两颗珠子。 大的泛着粉红,是刚刚小螺哥哥塞给自己的。 那粉红,是长久浸入血肉的结果。 一颗心暖而微疼,疼的他感觉孤茫萧索。 他想起了娘亲,生气的娘亲。 生气的娘亲恨铁不成钢的骂他。 二娘肚子里怀的是你弟弟啊,你怎么能那么冷血无情! 他听到了自己倔强的声音。 “谁让她来拉我的?!是她活该!什么弟弟!又不是娘你生的!她从娘的身边抢走爹,还想生一个弟弟和我抢爹!我就偏不让她如意!!” 娘因着此话狠狠打了他一巴掌,自己随之负气奔出门去。 此刻,娘怕是扔在四处寻他吧! 哪吒忽然迫切的想要回家。 他错了,他不该让娘担心,不该说那样无情的气话。 他想要告诉娘,二娘不是他故意推的,他以后会懂事些听话些,不会再惹娘生气。 合拢掌心,握紧拳头,两颗珠子膈的人微微的疼。 哪吒郑重其事的将其收入怀中,昂头对着空中喊道:“来战吧!神――”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光阴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神是什么? 他们是传说。 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简直无所不能。 人们信赖神,相信善恶轮回报应不爽。 可是,若是神依靠人们的信仰,那为何不仅不给他的子民以庇佑,反而要和残酷的生活一道压榨摧残他们? 哪吒想不明白。 众人蒙昧如醉酒,无一清醒。 在神的绝对力量面前,凡人卑微如蝼蚁、低贱如猪狗。 可总有一份感情牵系着,让有的人愿意勇敢的站出来那么一回,拿出他们的武器,堂堂正正的、像一个人一样,昂起自己的头,向那高高在上的神发出挑战! “珍珠镇,你打败了他?” 我问。 虽然没有明说他是谁,但彼此心知肚明。 哪吒点了点头。 “那怎么会到陈塘关?” 我问。 哪吒脸上显出了一丝挣扎。 滴答的水声早已歇了,有淡淡的阳光拨开阴沉的云朵投了过来。 “打完了,我回了家,想去找娘,可是――” 说到最后,哪吒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了点颤抖的尾音。 那是一段让人不愿回想的噩梦。 他没找着娘亲,却将大水引到了陈塘关。 和珍珠镇一样的毁灭。 除了李府。 到处都是汪洋。 巨龙虽奈何不了哪吒,却奈何得了陈塘关数十万的百姓以及早已对哪吒心存怨怒的李靖。 哪吒刚刚被唤醒的的某个角落被兜头而来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看着因着自己而变成地狱的陈塘关,哪吒心里的火一点点熄灭了。 他作的孽,由他来偿吧!不必牵连父母!! 既然你说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给的,那我今日,就全部还给你们吧! 一刀刀地割,一刀刀地割。 狂暴的雨水顺着冰冷的刀子钻入逐渐失去热度的身体。 血肉模糊间,哪吒看了一眼冷眼看过来的李靖,然后释然的笑了。 这一回,他欠了他的,也算是还了―― 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和娘解释,他不是故意推二娘的。 放在胸口的珠子早已掉入滚滚的洪流,最后看一眼这末世来临的景象,那染血的小小身躯轰然掉了下去。 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竟然没死,可过往的一切却成了一片空白。 这里燃着袅袅的香,一切都陌生的很。 他不能动,于是只能每天看着一个朴实的女人整日里抹着眼泪一直对着空气唠唠叨叨。 话他听不清,但念及最多的字却记住了。 女人反复念叨的是一个人的名字:哪吒――哪吒――哪吒―― 记忆一点点复苏,直到现在,哪吒才知道,那个一直被念叨的名字就是自己。那个朴实又忧愁的女人是自己的娘亲。 他没死,被赶回的殷十娘建的香火庙供奉着。 现在活着的,不是他的肉身,而是他被奉养的魂魄。 事情不知道是怎么走漏的风声。 李靖气愤的砸掉了香火庙,也砸碎了哪吒复生的希望和十娘一直以来的奔波努力。 “逆子,你还嫌害的我李家不够么!” 一如既往的厌恶眼神扫过那被自己破坏的狼藉,然后炮火对准了正伤心焦急的殷十娘。 “十娘,你要是再继续为这孽子招魂,别怪我李靖不顾念多年的情分,哼!” 招魂招了一半,哪吒复活无望。 殷十娘这段时日的辛苦全数付了流水。 “你给我休书吧――” 殷十娘心如死灰。 “十娘,你!”李靖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会儿,方连说了三个好字。 没有凝聚完全的魂魄,没一会儿就消散了。 自此以后,天地间,再无哪吒。 “你想见你娘亲么?” 我问哪吒。 弃姓绝名的哪吒记忆全无,唯有最后死去那一刻的感受尤为清晰。 冰冷的暴雨天,闪着寒光的刀,还有身体渐渐失去的温度。 冷啊――冷啊―― 好冷啊―― “我好冷,你有没有火?” 没有姓名出处的孤魂问遇到的人。 可很多人却看不见他。 他就这样飘荡了三千多年。 直到如今,一觉醒来,想起所有的前尘过往。 “哪吒――” 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他,声音很熟悉,听到的时候,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 小小的孩子忽然站了起来。 “哪吒――” 又是一声呼唤。 他看着前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那慢慢显出的轮廓,让他的眼睛湿润了。 隔了那么多年的称呼含在舌尖,艰涩的尝试了几次,才成功。 “娘――” 时间交错,犹如多年以前,李府庭院里,娘亲给他洗脸,却将水不小心弄到他的眼睛里,疼的他转起了泪花儿,又是恼又是气的叫:“娘――”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这个普通的词儿却显露出千斤的重量,压在他舌尖,让他难以开口。 温热的眼泪从脸上淌了下来。 站在树下的娘亲变得极远又极近,像是水中月一般,虚无又飘渺。 哪吒觉得自己抬不起脚来,他怕走近了却发现只是自己空然的一梦。 迟疑的,他伸出了手,想要触碰那个越来越近的熟悉身躯。 殷十娘拉住了哪吒的手,怜爱的责备道:“你啊,这么大了,怎么学起了哭鼻子~” 哪吒一个没忍住,呜咽起来。 “老板娘,你怎么又趴着睡着了!” 小白不满的看着我道。 “怎么了?”我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伸由于蜷缩而酸疼的脖子。 “你怎么做老板的嘛。虽然没有生意,但店里店外的情况也不能不关注啊......” 小白数落道。 “说重点――”我懒洋洋的瘫着,有气无力的再次打了一个哈欠。 “门前的半株榆树昨晚倒了!”小白报告道。 “噢――”我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准备继续靠着椅子眯一会儿。 “噢!?老板娘你怎么这么点反应?树倒了啊!!” 小白激动的强调道。 “嗯?倒了就倒了么!” “什么?倒了就倒了?老板娘,你知道么,生别离的院墙被砸塌了好大一部分!” “知道啊――” “知道就知――,什么?”小白蓦然止住数落,停住了疑惑地问我:“老板娘你知道院子塌了树倒了??” “知道啊――”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一直在睡觉么?“ 小白不解。 “因为就是我不小心弄的――” 愣了一会儿,小白爆发出了一声大喝:“什么?!” 第一百二十章 爬床?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辛苦奔波一朝尽丧,殷十娘本该就此放弃,但作为一个娘,她却不甘心就此罢手。 窥探天机,也只是一点渺然的预感,太乙真人只是算到哪吒尘缘未了、将有大难,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也实在出乎太乙真人的预料。 “办法不是没有――”沉吟良久,太乙真人道。 “求太乙真人救救我的哪吒~”还未说完,便是一片悲痛的哭声。 重塑躯体容易,难得是需要至亲之人用精气来蕴养。 凡人精气一旦丧失,便如活死人。 其代价,不啻于以命换命。 殷十娘却没有犹豫,眷恋的看了儿子零散的魂魄一眼后,便走向了自己选择的道路。 太乙真人叹息一声,随手移来了一株榆树,将闭目含笑的女子封入进去。 “贫道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若是上天怜悯,你便可以得到一线转机。” 话说如此,看向那莲藕小儿的目光里,却满是不确定和未散的忧虑。 “老板娘,你为何要......” 小白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道。 “要什么?” 我百无聊赖的翻着DEATHPNHOE看最近仙友们的动态。 “那个树......那个墙......” 小白想不出比较好的表达方法,只能吞吞吐吐的说道。 “哦,你说那个围墙啊~” “嗯嗯。” “树倒了恰好砸了围墙......放心啦,小事一桩,你哥一会儿就能收拾好的。” “你不是说,是你弄的么?为什么?” 小白问。 “哦,这个啊,为了寻宝啊!” “哦。”愣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什么宝?” “乾坤圈!” 我随口喊了一声。 一个圆圆的金色小圈圈嗖的一下飞到了眼前。 “乖,给小白姐姐问声好!” 我道。 金光闪闪的乾坤圈闻言整个圈圈腾地一下变得通红的,扭捏了一会儿,将自己扭成了一团羞涩的麻花,麻花上缀着两颗忽闪忽闪的莹润珠子,一粉一白。 “这......这......” 小白说不出话来。 “嗯。金灵。” 我抬起头,微笑的抖出事实。 三千多年的时光,沉睡的母亲、四处游荡的孤魂,在命定的一天终于相遇。 而那颗屹立了千年的榆树,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轰然倒塌。 违背规则,天道不容,因此雷劫接连而至。 榆树被劈掉半株,却因着金灵吸引生气,而勉强成活下来。 终是到了维持不住的时候,意外多了无根水的细细浇灌。 一场本不可能逆转的生机,因此勃然爆发。 那个雨天,走了很久路的孩子,忽然很想靠着火歇一歇,他一眼看到了那株大榆树,走到了那安静的院落前,敲响了大门。 哒、哒、哒―― 命运的齿轮自此严丝咬合。 “主......” 一身玄色的身影飘了进来,在一旁打盹的小黑慌忙站起身来想要行礼,却被来人轻巧的阻止了。 来人抱住那台前昏昏欲睡的女子走入了内室。 再次醒来的时候,又听见了窗外噼啪的雨声。 春季穗城的雨颇多,一场接着一场。 不过刚晴好一日,那绵绵的细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想起没什么事情可做,蒙上头准备继续睡上一场。 春日本就困倦,再加上前几日生生动用法力伤了元气,此刻便想着酣眠一场、休息休息。 谁知,刚欲翻身,却蓦地一激灵,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那一丝狼狈,尽数收入眼前那人幽深含笑的眼眸。 “你......你......”你了半天,我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刚萦绕不散的睡意,一股脑消失的干干净净。 “怎么,见到夫君我,高兴的话都说不出了?” 云子游轻轻一拉,我就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这......这......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主君松手――” 我磕磕巴巴道。 “无妨。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不必遵那迂腐的规矩。” 云子游笑望着我道。 不―― 这不是真的―― 我防备了整整一晚,结果还是防不胜防―― 小冥王大人,你何时学会了偷偷爬|床?!你的威严呢?!你的节操呢?! 说夜里来找,可这是白天啊!白!天! 云子游却不顾我的窘迫和挣扎,轻笑出声道:“娘子,你不要太用力了。圆鹊说本君刚刚康复,最近还不适宜剧烈运动......不过,娘子要是想的话,本君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噗―― 我只是想逃离你的怀抱啊喂,小冥王大人你是不是想多了?!说这样引人遐想令人脸红耳热的话!! 虽然我们现在所处的地点有点点暧|昧,所使用的姿势有点点暧|昧,但你真的真的误解了啊喂―― 闻言,脸红不已的我立马乖乖一动不动,躺尸一样僵直身体任由他抱着。 “最近有没有想我?” 云子游在耳畔低低的问。 他的声音本就好听的很,此刻故意压低,隐隐带着迷人的磁性,再加上呼吸的气息随着声音一道撞击耳膜,听的人耳朵微微麻痒。 “没――” 我刚一开口,就发现眼前忽然多了个目光深深的俊俏容颜。 此刻,那俊颜正一脸期待的对着我。 那个有字一下子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了。 “没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 云子游问。 “没什么,哈哈~”我打着哈哈,试图掩盖过去。 云子游却是挑眉就明白了原因:“酒酒没有想我。” 那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正绞尽脑汁准备回答,却不妨还未开口,唇却蓦然被温热的封住。 雨声绵绵,大脑一阵空白,晕乎乎像是飘荡在云朵。 不曾想,唇上忽然一痛。 我惊醒过来,一把推开这咬人的畜生。 “你属狗啊?” 气急败坏的声音,伴着红肿的唇和潋滟泛红的眼角。 云子游淡淡的笑了,伸出手,在那鲜红牙印上来回摩挲了起来。 “现在,有没有想起什么?” 长白山那脸红耳热的的一幕再次浮现起来。 飘扬的雪花,唇齿纠缠的缠|绵。 恶狠狠的瞪了不怀好意的云子游一眼后,气愤的冲出了卧室。 于是,当日,大黑小白小团子阿水小灰还有刚加入的乾坤圈都嗅到了生别离不同以往的旖|旎气息。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春色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老板娘面色发红的冲出卧室,红|肿的唇上还留着可疑的痕迹。【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不多时,冥王大人却是衣衫散乱一脸餍|足的走了出来,那风度翩翩春风满面的样子,实在引得人遐想连连。 整整一天,生别离的氛围都有些奇怪。 一向和气的老板娘脸色铁青,而一向高冷的小冥王大人处处陪着小心。 大黑用眼神示意小白:小妹,这是咋的啦? 小白无辜的眨眨眼道:哥,我也不知道啊―― 认真观察了一会儿,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交流意见:十有**在床|上吵架了―― 大黑示意:管,还是不管? 小白沉思一会儿,摇了摇头:夫妻床头打架床位和,不用插手。 大黑点了点头,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儿却想不起来,算了,不想了。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和妹妹一起装背景。 事实证明,这果然是个正确的决策。 “放开――” 恼羞成怒的女子声音。 “不放。” 带着笑意的清冽嗓音,那无赖的声音主人,不消说,就是我们的冥王大人。 “你无耻!!” 气急败坏的骂声伴随着激烈的挣扎声,传了出来。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你......滚.......开.....不要......” “乖,一会儿就好了~” 对话间,夹杂着令人羞|涩的喘|息声。 一时间,春雨里的生别离,春意无限。 听墙角听得无比窘迫的大黑和小白对视一眼:真是激烈啊―― 然后,两只骷髅破有默契的默默走到距内室最远的距离呆着。 内室,我和云子游大眼瞪小眼对峙着。 “乖,我就看一看~” 云子游诱哄道。 “不!!”我紧紧抓住衣襟不松手,坚决拒绝道。 “别闹了,我就看一眼~”云子游制住我的胳膊,商量道。 “你休想――” 我坚持立场不动摇。 两人继续瞪眼。 “好了。我只是想看一眼雪零花的情况,你别这么抗拒~” 瞪着瞪着,云子游率先撤下阵来,妥协道。 什么?!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会期待我对你做些什么吧,酒酒~” 云子游松开我的手,趴在我耳边吐气如兰闷声失笑。 这个恶劣的人!! 我气的恨不得给他一拳,将他揍得鼻青脸肿。 你看雪零花情况就看吧,一言不发就做出解我衣服的举动,还说那些引人遐想的话,让人不误会才怪!我当然要拼死反抗!! 混账!!戏弄我,真是可恶!! 想至此,忍不住瞪了这个罪魁祸首一眼。 “风九说,若是雪零花积蓄的七情之气满了,而你并不知情,那恶诅可能会伤及你。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看时,变色的花瓣就已经过了半数了。而你直接牵引出来,又会像上一次一样.....” 从闷声坏笑到一本正经,不过眨眼,这变脸的速度也是极快的。多余的话云子游并没有说,但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却透着浓浓的担忧之情。 闻言,我想起上一次呕血的情形,当下,也不再拒绝:“你看吧~” “酒酒??” 云子游幽深的眸子显得晦暗难明,他不确定的涩声喊道。 我点点头。 不就看一下雪零花吧,怎么如此郑重其事? 我奇怪的看了一眼云子游一眼。 云子游却被似睥睨似娇嗔的一眼看的心神荡漾,身子蓦地紧绷。脑海里顿时滚过四个字:烟视媚行―― 当下,不知为何,喉头一紧,心跳的厉害。 “这些天我和风九找出了一种法子,可以不用将其牵引出来,就能看到雪零花的变色情况。不过,需要一些特别的手段。”强按下心中翻涌的别样心思,云子游将情况说明。 特别的手段? “需要我闭上眼睛么?” 我想,既然特别的手段,可能不适合观看,也许是什么不外传的秘法,于是,一本正经的问道。 云子游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沉思了一会儿,拿出了一条黑色的长带。双手绕道我脑后,轻笑出声道:“娘子有命,为夫怎敢不从,可一直闭着眼睛实在难受,娘子若不想看,为夫替你遮住就是。” 宽大的袍袖在脸上滑过,带来奇异的触感,眼前一黑,失去视觉的同时,嗅觉立马变得更加敏感起来。 鼻尖萦绕这陌生男子气息,感觉略略不自在。 身子蓦地一凉,我顿时一惊,一只微暖的手忽然触上脊背,带来一股奇怪的黏腻触感。 “别动――” 正欲动作,却听见云子游严肃的安抚声。 不同于以往的中气十足,似乎有些脱力后的虚弱。 背脊上的动作仍在继续。 本是无比亲密的动作,此刻却让人生不出丝毫狎|昵之感。 那莫名其妙生出的信任感,让我按捺住心里的疑惑,僵直了脊背,动也不动的坐好。 云子游目光从忽然变白的银色发丝、垂下的黑色丝带,移到了光洁的脊背和雪色的肌肤上。再往下,是盈盈一握的窈|窕曲线。 幽深的黑眸里渐渐生出了一簇火苗。 手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往那纤细处伸过去。 那手感,必定很好。 但理智却阻挡了他忽然生出的荒唐心思,当下抛去那绮念,专注指尖。 笔走龙蛇,折回延宕。 终于,大功告成。 雪色的肌肤上多了一个繁复的的符形,犹如在光洁的背部开出的一朵妖艳的曼珠沙华。一白一红,对比的格外动人。 手指停下不过刹那,那血色繁复符形蓦地消失在晶莹的肌肤上,脊背也恢复最初的洁白无瑕。 云子游的目光落到肩头垂下的纷乱银色发丝和束在脑后的黑色丝带尾部,然后伸出了手紧紧拥住了眼前的女子。 一声呢喃从嘴边溢出:“酒酒――” 猝不及防的拥抱,让我颇有些恼怒,正准备,却蓦然感觉身子一沉。 我匆匆拉下眼上的黑带,扭头去看,却见云子游已然昏迷过去,白色的衣衫上沾染了朵朵红梅,心下忽然一紧。 伸手去探,却发现,他不过是因着虚弱昏倒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这是什么秘法?如此耗费心神么? 我垂眸看着昏睡的云子游,却在低头的瞬间,不小心看到了自己锁骨下的肌肤,大半朵盈盈的雪零花正悠然绽放。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祝小北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上一次章华台的情形再次浮现在脑海,他是旧伤未好完全,又损心神。 这奇怪的法子想来也是耗费多日时间寻到的。 下意识抚上锁骨上的花瓣,一瞬间,心绪复杂。 一夜春雨淅沥。 醒来却发现自己静卧在床。 而床上昏睡的云子游早已没了踪迹。 唯有身边的凹陷证明人曾存在的痕迹。 吱呀―― 生别离开门。 空气里潮湿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来人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听说,这里卖忘情水?” 随着清亮声音而来的,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祝小北一点也不像那些想要忘却过往的人。 他笑容灿烂,澄澈的目光里望向人的时候总显出真挚的善意。 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后,祝小北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迟疑的问道:“你不问我买这东西的缘由么?” “都是伤心事,何必多此一举。”我起身,准备送客。 “都是伤心事――” 祝小北看着我,喃喃念了这句话几遍,忽然苦涩一笑,澄澈的眸子显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来。 “我忽然很想找一个人一吐为快。你愿意听听我的伤心事么?” 我扭头看了祝小北一眼,犹豫片刻,坐了下来。 祝小北的故事开始于十二岁的冬天。 我十二岁那年过得不好,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过得很好。 那一天,冬天,天气很冷,钱夫人为了取暖,点燃了床上的棉被。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到处黑乎乎的。 铁床架子孤零零的摆在一片狼藉的屋内,棉花布料的残烬从铁床的网里漏出来,堆成小小的一堆小山。 钱夫人烧坏的残骸已经被移走了,但那一顿余烬他们还留着不知如何处理。 “你看这怎么办?” 郝警官问我。 怎么办?怎么办? 十二岁的我也在问自己。 这余烬之所以还坦然的呈现在我的眼前,没处置掉,是因为灰烬里面,有一部分钱夫人。 我沉默了片刻,拉开书包的夹层,将所有的余烬一点不剩的装进去。 全程,没有掉一丝眼泪,也没去殡仪馆领钱夫人那已经烧焦的身体。 火灾的起因简单到匪夷所思。 蜂窝煤没发好,所以屋内唯一的一点热度没有了。 钱夫人想要点火取暖,却不小心将自己点燃,她不闪不避,让那火将自己烧成了一堆残烬。 十天后,在校门口围墙上,我看到了斜靠着围墙抽烟的郝警官。 他看到我来了,扔掉那吸了一半的烟,然后朝我走了过来,接过我背上的书包。 “走吧――” 他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二话不说,就跟他走了。 半个小时后,我们走到了派出所。 我看到一个中年大个子男人激动的站了起来,他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乌拉乌拉的冲我兴奋的叫。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人是我的亲身父亲――刘邦。他是个哑巴。 我的大学离家很远。 在漫长的帝都冬季里,我经常感到寒冷又寂寞。 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乔乔。 那一天,我刚做完兼职回到学校,在食堂里,乔乔从我身边走了三个来回,成功的将我的玻璃杯碰到了地上。 “哎呀,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我赔你吧~” 乔乔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杯,连连道歉。 那模样看的我忍不住心里一乐。 “没事儿~” 我摇摇手,表示毫不介意。 “怎么可以这样呢!我打坏了你的杯子,就该赔你一个。” 乔乔慌忙道。 “一个杯子而已,不值多少钱。再说你也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乔乔脸红的样子,忍不住逗她。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乔乔闻言,脸红的快要滴血了,可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借口来,只是反复重复这一句话。 我憋了一阵笑,然后对手足无措的乔乔说:“你要真的过意不去,就陪我吃饭吧。我一个人吃饭,挺没意思的。” 乔乔红着脸扭捏了一下,乖乖坐了下来。 我二十岁的时候过得不好,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过得好。可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对面坐了一个纯洁可爱的姑娘。 然后,一切,都变了。 大二那年寒假,刘邦比划着问我,什么时候带个女孩子回来? 我说,还没有合适的,有合适的就带回来。 他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大的个子还是小的个子? 我失笑,看对眼就行。 他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附和,然后比划着说,你的手机上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一直盯着它笑? 我的脸燥了起来。 刘邦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兴奋的哇哇大叫,就如多年前看到我的那一刻一样,张牙舞爪。 他兴奋的问我,什么时候结婚? 我摆手,还不行,还不行,还没影子呢! 刘邦却咧嘴一笑,兴冲冲的去拿了他藏了许久的酒来喝。 刘邦一到高兴的时候,总会小酌几杯,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他爱喝酒,但从不过量,浅浅的抿上两口,过过瘾就会放下。 刘邦原本不是这样的。 听春叔说,刘邦以前一喝就醉上好几天,等醒来就去捡些废弃的纸盒换点钱买些吃喝再混上两天。 吃完喝完,再去想办法。 从来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 楼里好些人都这样。但后来,刘邦却变了。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呢―― 春叔打着手势,一脸感慨的表情。 那是我考上帝都最著名大学时的事情。 春叔微醺,刘邦却醉的一塌糊涂。 克制了七年的刘邦破了禁,尽情的喝了个够。及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我收拾好一片狼藉的屋子,在屋子里看书,看他出来,给他递了一杯温水。 刘邦惆怅的揉揉太阳穴,对我打手势道,老了,以后不能喝这么多了,头难受―― 没想到,这一次喝出了事。 才堪堪两杯,刘邦就面色发青口吐白沫的栽在桌子上。 我慌忙打电话请春叔帮忙,将刘邦送去了医院。 医生斜了我一眼,你是家属? 我点点头,问,医生,我爸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 医生道,没什么大事,酒精中毒而已。洗个胃就行了。以后让你爸少喝点,年纪大了,可禁不起再一次折腾。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玻璃夕阳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刘邦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很好,打着手势问我,那个女孩,是干什么的? 这一问,我知道,刘邦上心了。 我摇摇头,板着脸说,以后不能喝酒,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喝坏了,谁送你到医院? 刘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嗨、嗨了两声算是答应了。 大二春天的时候,我找到一份薪水不错的兼职,干了三个月,买了个小手机交给刘邦。 但刘邦怎么也学不会打字。 他没上过学,也不识字,那些字母在他的眼睛里古怪又冰冷。 他把手机还给我,比划说,你又乱花钱啦! 我心里一涩。 这个方便的工具终究没给刘邦以方便――他不仅不识字,还说不了话。 手机对于他来说,可不就是乱花钱么? 辗转了一晚,我对他说,我们来订暗号吧。 如果是我最近一切都好,那就是数字1。 刘邦点点头。 如果是最近遇到了麻烦,那就是数字2. 刘邦继续点点头。 如果情况十分情急,那就是数字3。 如果想我,那就发我的生日......如果想见我想我回家,那就发你的生日...... 说完,我问他,明白么? 刘邦点点头。 好,那发一个给我看看。 我鼓励的看着刘邦。 刘邦笨拙的动着手,尝试了好几次,才将步骤记了下来,给我发了一个1。 等发成功,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已经满是他手心上的黏腻汗水。 刘邦期待的望着我,双眼闪着兴奋的光。 老爸,你真厉害! 我真诚的赞扬道。 刘邦裂开嘴笑了,眼里的兴奋如烟火盛放。 整整一个暑假,除了在火锅店兼职以外,一有时间,我都在教他熟悉手机。 在我上大学那年,刘邦利用自己攒下的积蓄,在一处偏僻的街角租了一个门面,上面挂了个牌子:哑巴修脚。后来,店面扩展,刘邦听取房东的建议,将招牌换成了盲人按摩。 入口的墙上贴着价目表,有按摩、修脚、拔火罐等选项。 刘邦只是想正正经经的能依靠自己的劳动来获得一些收入,但在许多健康人的眼里,盲人按摩这四个字却意味着特殊的禁忌和诱|惑。 我们住的那一栋楼里,住着的人要么又聋又哑,要么又瞎又哑。因此,这个政府安置点,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哑巴楼”。 我的出现,算是其中的异类。 在刘邦创业不久的时候,楼里有些人表示很有兴趣。 这世间上,有喜欢不劳而获的人,但也有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的人。 然而命运对他们的不公,让他们在面对这个世界时候,经常会感觉到害怕和惶恐。 刘邦不过是帮人修脚、拔火罐,但因着价格便宜、做事又细致,渐渐有了一批回头客。 回头客一多,光靠他一个人,却有些忙不过来。 这时候,刘邦想到了楼里一直等着每个月救济金的众人。 刘邦挨个拜访,比划邀请,渐渐有些人动了心。 春叔加入了,王大个加入了,学过一段时间按摩的小米和苦瓜婶也加入了。 不过半年,生意便红火起来。 这些,我还是听了张爷的话才知道。 张爷就是刘邦租的门面主人,他住在楼上,子女都不在身旁,晚年难免寂寞。 刘邦虽然口不能言,但下的一手好棋,张爷也是个好棋的,因此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 张爷说,你这个店的名字不好要改,我看市区有好多叫盲人按摩的店,生意都很好。 刘邦疑惑的比划,可我们看得见啊? 张爷说,这是大流,是趋势,大家都这样叫。再说了,大家都习惯去这样的地方,你不这样叫,人就来的少。 刘邦想着自己没出过门,见识也少,既然张爷这么说,那肯定是有理的,因此在扩张重开时,便就将哑巴修脚换成了盲人按摩。 果然,换了名字以后,生意好了许多。 刘邦因此十分感谢张爷。 我过去的时候,刘邦和张爷他们正在吃午饭。 家隔得远,平日里,都是苦瓜婶做饭,然后吃完以后,等生意上门。 你怎么来了?刘邦比划道。 停电了,我过来看看,你要不要帮忙。我道。 不要你,不要你,你回去看书。刘邦连连摆手,将我往外推。 书回学校去看也一样,不差这一两天。我抗拒。 现在已经不是高中那段时间了,尘埃落定后,我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和刘邦对峙。 刘邦仍旧不依。 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看书重要。 他一辈子都在吃没文化的亏,所以,他希望能在我身上补回来。仿佛我每多看几个字,便能给他多一些安慰。 “你是小北吧?真是个好孩子,不仅学习好,人也孝顺。听你爸说,你一直在勤工俭学?真是不容易啊~,现在,像你这样脚踏实地的大学生可不多了~” 头发花白一脸慈祥的张爷放下碗筷,夸完了我,笑眯眯的对刘邦开口:“老弟,孩子的一片心,你也别拂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看书回学校看也是可以的嘛。” 刘邦看了看张爷,终是放下了推搡我的胳膊。 你吃了没?我去给你拿一副碗筷。刘邦道。 我摇摇头。 餐饮行业的吃饭时间和用餐高峰都是错开的,我已经吃过了。 吃过饭,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刘邦他们去忙了。 我准备过去帮忙,刘邦却按住了我。 你拿笔的手,别做这些粗活。 他比划道。 我心里拧着一股劲儿,倔强的摇头,表示自己一定要帮忙。 刘邦怒了,瞪我,哇啦啦叫着,并手舞足蹈。 那样子,是真发怒了。 高中我曾想辍学帮他被他发现时,他也是这么一副怒的快要暴起的样子。 张爷居中调停道:“老弟,孩子也是一片好心。” 然后对我说:“你别看修脚按摩和拔火罐很寻常,但做好还是需要一定技巧的,你执意帮忙的话,怕是帮不成忙还要添乱,不如就在大堂呆着,看看店,收收钱,怎么样?” 刘邦听了极为满意,当下看着点头,表示他也赞同这么做。 好吧―― 虽然心里很不甘愿,但我还是应承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玻璃夕阳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生意并没有张爷说的那么好,刘邦也没有张爷称赞的那么绝无仅有。 稀稀落落的人,也足够让他们几人人仰马翻。 但我仍旧很开心,不知道是为了刘邦那股子干劲儿,还是为往事。 在我高中的那些年,东山开发了一个旅游公园,周末的时候,很多人去那里放松游玩。 春天赏花踏青,秋天登高放风筝。 刘邦总在收完废品以后,拿着一堆十几块钱批发来的泥塑小玩偶在人群较多的地方摆摊售卖。 小玩偶浓墨重彩,但做工仍然显得很粗糙。 是故很多人路过,都是连目光也不曾停留。 刘邦却不管不顾,静默的蹲在那里。 若是有人上前询问,他就一指旁边的纸板。 白色的制版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请您关爱残疾人,十块钱三个。 很多人看完以后,就立马站起来走了。 刘邦个子较大,手脚齐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残疾。 大家对这样低智商的骗术,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也不肯浪费。 这样的情况出现过三四次后,刘邦也觉得不对劲儿了,上前拦住欲走的那人哇哇的叫着比划。 他问,怎么不买了?我的东西很好的。 人家看不懂他的手语,又见他激动的挥手跳脚,以为他想要强卖,很可能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 迫于威慑,也迫于不想惹麻烦的理由,那人掏了十块钱给刘邦。没想到,刚走了两步,却再次被赶上来的刘邦拦住。 你还想怎么样? 那人怒了。 刘邦乌拉乌拉的比划了一阵,然后将手里拿着的三个泥偶塞给人家。 塞完以后,不顾人家的怔愣,大踏步走了。 当然,也有特殊的情况。 有人以为他要动粗,便要拨打了110。 刘邦不傻,他虽然说不出话来,但听得见。 他哇啦啦比划着解释。脑上青筋暴起,嘴里吐沫横飞,再加上那手舞足蹈的样子,更让那人胆战心惊,于是,更坚定了那人报警的决心。 刘邦急了,上前来抢那人的手机,一来二去,两人扭成了一团。 那人大叫:“救命啊!迫人买东西不成打人啦!抢手机啦!” 警车乌拉拉开来,穿着制服的郝警官拨开众人,看到了围在人群中央激动不已的刘邦。 被强迫与那人分开的刘邦想走,却被好心的群众围了起来。 他又是个犟的,人家越拦住不让,他越觉得不妙必须得快些走。于是,当郝警官赶来时,就看到胶着成一团仿若聚众闹事的壮观场面。 “怎么回事?” 郝警官沉着脸问。 刘邦自是不会回答的,他说不出来话。只好耷拉着脑袋,听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叙述经过。 “带走~” 郝警官看了刘邦一眼,吩咐手下人将其押上车。 然后警车又乌拉拉开走了。 我放学的时候,再次在校门口看见了郝警官。 “走吧~” 他对我说。 像四年前一样的口气,我心里却隐隐升起一股忐忑和害怕来。 这一忐忑害怕,化作行动上的迟疑和犹豫。 见我不动,郝警官以为我是因为四年前的阴影,当下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没啥事。你爸有点事,让我接你回家。” 这是个不怎么高明的谎言,刘邦从来不接我回家。 我抬起头,望着郝警官问:“出什么事了,您直接说吧,放心,我受得住。” 话一出口,我就发现心里忽然难受的紧。 刘邦和钱夫人不一样。他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至少和我活在一个维度。他不会像钱夫人那样,一天动也不动的坐上一天,纵使偶尔傻笑也是对着长满锈迹的铁窗。 郝警官看着颓丧的我叹了口气,道:“你爸本不想让你知道。但若是不告诉你,怕是你心里一直不踏实。他没事儿,就是要在局子蹲一晚。” “走吧~” 说着,他揽着我的肩膀,像是普通的父亲和儿子出行一般,朝派出所走去。 这是郝警官第三次对我说这个词。前一秒刚刚还悬着的心随着这话安稳的落了下来。 我知道,他这是打算带我去看刘邦。 我两次进派出所,见得都是同一人。 刘邦看起来很颓靡,望见我来了,啊啊的朝着郝警官叫起来。 “是你儿子非要来的。不然他不放心。” 郝警官虽然不明白刘邦的乱叫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好心的安抚道。 刘邦一下子蔫了。 他抱着头,将自己的脸埋进膝盖,不敢看我。 “爸~” 我轻声叫他。 刘邦没有反应。 “爸~” 我提高了声音,接着叫。但实际上,由于那个词儿的陌生程度,我叫的颇为艰难,那嗓音也没高到哪儿去。 刘邦却是听到了,他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望着我。 “爸~” 我又叫了一声。 刘邦的眼里泛起了泪花儿。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爸。 刘邦哇啦哇啦拍着自己的胸脯叫着,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在我来的路上,郝警官已经将公园里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这四年来,他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但心里还是迈不过钱夫人那道坎儿。 因此,我一直叫他的大名儿:刘邦,刘邦,刘邦。 怎么也不肯改口。 刘邦扬起拳头威吓过我两次后,便颓然的放弃了让我改口的打算。 纵使心里难过,他也舍不得打我迫我。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我今天会主动开口叫了他。 刘邦高兴的在收监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蓦地,他停住了,扒着铁栏看我,很是郑重的打手势:我没有犯法,没有的。我也没有做坏事。 比划完,刘邦很是殷切的看着我,仿佛只要我点头承认,他身上的罪名就不复存在似得。 虽然事出有因,但有一身蛮力的刘邦将围堵他的人打伤,这也是事实。 可对上刘邦期盼又小心翼翼的眼神,我却用力点了点头。 刘邦见状咧开嘴笑了。 很开心的笑。 张爷继续道:“你父亲很了不起。他不仅能自己奋发图强,还能带领着小米他们一起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有一颗很好的心,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我从往事中走出来,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玻璃夕阳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刘邦却恰巧走出来,他看我们在笑,打着手势问我:你们说什么,那么开心? 我笑:我们在说你呢! 刘邦接着问,说我什么? 说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刘邦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张爷,张爷也附和道,对呢!我们在说你不仅自己发愤图强还帮助兄弟姐妹的故事。真了不起呢! 说着,还对着刘邦竖起了大拇指。 刘邦的脸红了,他不好意思的看了张爷一眼,然后转过来对我说,他给我戴高帽子呢,不要信。 等到了下午,人渐渐多了起来。 刘邦打手势,你回来也没怎么休息过,趁着空闲,去找你的朋友玩去。 我兴致缺缺的摇了摇头。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对我比划:你这样,不好―― 说着,一边将我往外面推一边摇头。 我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刚刚进门的人身上。 刘邦见状,慌乱的松开我,对着那人作揖。 那是一个面目平凡的三十几岁男人,脖子上挂在粗粗的金链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酒气。 男人看也不看刘邦一眼,踉跄着边走边叫嚷道:“小米~” 刘邦指了指墙上的牌子,属于小米的3号已经没挂在上面了。这表示,小米正在忙。 男人脚步虚浮的朝里走去,没把刘邦的提示放在眼里。 刘邦急了,啊啊的叫着阻拦那男人。那人却火了:“哑巴你干什么?我要找小米按摩!” 刘邦比划着,反复重复两个词,不行,在忙。 那人见刘邦像是个铁塔似得杵在眼前,顿觉扫兴,喷着酒气骂道:“臭哑巴你拦老子作甚?老子好心好意来这里扶贫,你他|娘的别不识好歹!惹恼了爷爷,爷爷去举报你!!” 刘邦急的要死,一直打手势:按摩要等等,小米正在忙。 “想闹事?!”我扭着那男人的手腕,冷声道。 刘邦却使劲儿拉我,用眼神示意我别管。 “哈,还有一个会说话的!你是聋了,还是脑子有毛病啊?”男人调转头,酒气熏天的挑衅。 我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正欲动作,却被刘邦按住。 刘邦比划道,你告诉他,小米在忙,没空,要按摩需要等一会儿。 我心中颇不甘,但刘邦却用力的攥紧了我的拳头。 我看了刘邦一眼,他在摇头,示意我不要冲动。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愤怒,将刘邦的话转述给男人。 “你告诉他,老子有的是钱,你让小米出来!!”男人摇摇晃晃的从兜里掏出钱包,将十几张红红绿绿的钞票甩到刘邦脸上。 钞票从刘邦脸上滑过,轻飘飘的落在地面。 刘邦迟疑了一会儿,蹲下去,一张一张的开始捡。 我心里一涩,扭过头去。 这时候,我本该和刘邦一起捡的,可我怎么也弯不下腰来。 制止刘邦,却会更增难堪。 我眼睛一花,几乎快要落下泪来。 醉酒的男人看着刘邦蹲在地上捡钱,愣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那声音粗的刺耳,刺的我浑身的血都在烧。 “你个畜生!” 我终是忍耐不住,咬着牙朝那男人扑去。 混账!混账!混账! 我咬牙骂着,不知道骂的是那醉酒的男人,还是骂自己。 可我的拳头刚落两下,就被刘邦钳住了。 他拉过我,将一把东西塞往那男人衣兜,然后坚定的推了那男人一把。 刘邦比划道,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通过模糊的双眼,我分明的看到,那衣兜里,一分不少的,都是那男人扔到刘邦脸上的钱。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你太冲动。刘邦对我摇了摇头。 我抹了一把脸,低头没说话。 你这样,以后要吃亏的。刘邦拍了拍我的肩膀,比划道。 他不是个东西。我咬牙,心里仍旧愤恨难平。 是,他不是个东西。可你犯不着为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东西,贬低自己。 这次的手势又快又复杂,我在脑海翻译了许久,方才明白,刘邦所要表达的意思。 我让你一直读书,就是希望,你有一天,不要变成他那样的。刘邦比划道,他垂眸顿了顿,又接着打手势,也不要像我这样。 他补充道。 我愣住了。 刘邦没在多说话,颓然的走进里屋,忙活去了。 那晚的事,后来我们都没再提。 但我心里却总像是梗着什么一样,不得安宁。 大三很快来了。 乔乔对我说,小北,十一我们出去玩儿吧。我们都没一起玩过。 我要兼职,没空,你和你朋友去玩吧。我干脆的拒绝道。 乔乔撒娇,小北,就一天,一天,好不好? 我摇摇头,对不起,乔乔。 乔乔失落的走了。 我其实没有兼职,我说了谎。 蹲下捡钱的刘邦和醉汉的辱骂在我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让我辗转反侧、备受煎熬,不得解脱。 刘邦肯定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了,他心里肯定也难受的紧,但他从来都没对我说过。 我自大学开始就努力赚钱,本以为,可以帮他分担。 结果,事实证明,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我分担不了,我怎么分担得了? 刘邦心里的苦,封闭成一片从不向人打开的海。他要一人独尝,却留给我所有的晴朗。 我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的怯懦! 整颗心,都在煎熬。 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自己人模狗样的模样,都会觉得罪恶、觉得良心难安。 人家看见我的第一眼,都会说,小北,你一看就是从安逸幸福的家庭出来的。 我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我十二岁那年跟着刘邦,再也没干过家务活。 实际上,在我十二岁之前,家里一些零碎的活儿都是我做的,洗菜、淘米、扫地、洗钱夫人弄脏的床单和自己的衣裳。 冻疮生了发,发了生,到我十二岁那年冬天,整个手上都没一块好地方了。 我刚开始跟着刘邦,怕他将我送走,便沉默的干活。 刘邦看见了,偷偷的买来冻疮膏塞在我枕头下,然后比划着说,以后,你只需要安心读书,别的不要管。 最开始,我还看不懂刘邦的比划,照旧去帮忙,刘邦却看见一次瞪我一次。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玻璃夕阳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心里害怕,便再也不敢动了。 结果,一直到我高中毕业,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没插过几次手。 冻疮就这样好了,慢慢的疤也没了。整个手养的细皮嫩肉的,像个女孩子。 国庆的时候,我给刘邦打电话,基本上都是我说他听。 我问,你最近好么? 刘邦敲一下不锈钢碗。 然后我一直说一直说,恨不得将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事无巨细的告诉他。 等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时间过长时,问,老爸,你还在听么? 刘邦关门回去基本都到半夜了,我特意挑的这个时间。按摩店人多手杂,他怕手机被偷,就一直放在家里。 长久没有得到回应,我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沉默。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迟疑的一下敲击声。 这个问题,是我们没有约定的。 刘邦之所以迟疑,大概是想应该怎么回答。 想至此,我心里的难受更加排山倒海。 我说,很晚了,你早些睡吧。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等过一阵,我回来看你。 那边传来了清晰的拉窗声。 没过一会儿,手机上显出短信提示音。 我翻开一看,是一串数字:629。 这是我的生日,刘邦说,他想我了。 我握着手机,在秋天的阳台,点燃了一根烟。 十一过后,乔乔很长一段时间没理我。 我也没去找她。 公选课上,乔乔的身影也没出现。 上完课,在楼道里,乔乔的朋友**问我,小北,你为什么骗乔乔? 什么?我惊讶。 就是兼职的事。和你一起兼职的人告诉乔乔,你十一没有排班。乔乔听说以后,别提有多伤心了。你要是真喜欢乔乔,就快些去解释吧。乔乔最近憔悴了许多。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话。 没想到,真相被戳穿的一天,来的这么快。 我自己都不清楚理由,还如何去向别人解释。 **看我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说,乔乔是真心的,你要什么都给不了她的话,还是趁早结束吧。不要让我们都恨你。 我和乔乔他们朋友都混的不错,她们也都看好我和乔乔。 实际上,我和几乎所有认识的人关系都很不错。 这一点能力的磨练,来自于刘邦。 刘邦不能说话,在最初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沟通困难,没办法,我只能通过他的表情和眼神来揣摩他的情绪。 以至于,后来我与人交往,都会十分认真的盯着人家的脸,观察他们说话时的面部表情。 这个细微的动作,能让我猜出他们隐藏在话语里的真实情绪,从而决定我将要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 没想到,这一技能,为我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 我再三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找乔乔坦白。**说的对,乔乔是个好女孩。而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既然如此,那就在避免伤害更深的时候,提前结束吧。 想起刘邦对乔乔的期待,还有那未知的前途,我心里一阵空。 等帝都冬天第三次到来的时候,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入骨的寂寞。 生日那天,我坐在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握着手机看着不远处的食堂发呆。 手机里是乔乔的短信。 祝小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会在初遇的桌子那里坐着等你,直到你来。 一年前的场景,在我脑海中翻涌不休。 那是除了刘邦以外的第一个人,陪我过生日。 想起那个纯洁的女孩,我差点按耐不住。 但最终,我迈出的脚步还是收了回来。 在我收回脚步,毅然决然的从图书馆门口离开时,我知道,我这辈子的初恋结束了。 乔乔等到了食堂关门还不肯离去,一个人哭的一塌糊涂。 在周围吵嚷驱赶声中,乔乔打电话骂我,祝小北你个混蛋!没良心的混蛋! 她哭的一塌糊涂,却只是翻来覆去的骂一个没什么杀伤力的词。 那个词里,还有缠绵的情谊。 我听懂了,却沉默的挂了电话。 在我十二岁以前,我几乎在谩骂中过活。 什么狗|娘养的、吃白饭的、畜生、疯子...... 我几乎领略过所有恶毒的词儿。 但从没一个,比混蛋这个词更刺痛我的心。 可我却不能回头。 我的心揪紧了。 乔乔终是死了心,有了新的男朋友。 他们出双入对的时候,我偶然碰到过几次。 乔乔还是那么单纯快乐,一点也看不见那晚痛哭的影子。 我稍稍得到了些安慰:看来,她的新男朋友对她很好,那就好,那就好。 安慰之后,也有点心酸和嫉妒。 很快,帝都的第一场雪来了。 刘邦来接我,比划道,你瘦了。 我说没瘦,长高了而已。 刘邦走过来,用手掌从他的头顶划过来,手掌停在我的眉间。 他憨憨的笑了,长高些好,男子汉就该这样。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胸脯,摇了摇头。 我懂他的意思,他还是觉得我不够壮实。 新年的时候,我拿出在帝都买的茅台。 刘邦瞪大了眼睛。 你哪来这么多钱?刘邦问。 自己挣得。我笑,来尝尝,这酒可是全中国最好的。 刘邦迟疑的望着我,那表情分明在说,不相信。 刘邦好酒,自然知道茅台不便宜,我不过是个在校读书的穷书生,怎么会有这样一大笔钱。 刘邦动也不动的看着我,眼睛里的疑惑呼之欲出。 那样子,明确表示,若是拿不出能说服他的证据,他是绝不会喝的。 我曾将我兼职的事告诉过刘邦,刘邦也曾问我,价怎么样? 我说六块钱一个小时,虽然不多,但工作很轻松,就是教人读书。 刘邦听了点了点头,比划道,这个正好,你读书本就是这个! 说着,刘邦竖起了大拇指。那脸上,是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刘邦清楚的知道,光靠我那点兼职,是不可能买下这么昂贵的一瓶酒的。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刘邦看着我的眼神严厉了些许。 没偷没抢。我凭自己本事挣得。我对刘邦坦白。我能考上最好的大学,当然也能靠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赚钱。 刘邦仍旧心存疑虑,但脸上紧绷的肌肉却放松了些许。 你不能骗我,我养你,很不容易。沉默了一会儿,刘邦打着手势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玻璃夕阳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辛苦,却是如此的轻描淡写,目的也简单的很。【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我已经成了他手中放飞的风筝,远超出他的视线和可触及的范围。 他无奈又无法,只能打出那一张沉重的、名叫感恩的牌,希望自己一手放飞的风筝,能堂堂正正的活着。 直到我详细告诉他赚钱的经过,还把交易的合同给他看了,刘邦方才放下心来。 我不是很明白,但我相信,你是个好的,在骨子里。 刘邦打着手势道。 茅台,刘邦终是没有喝。 他说,这样好的酒,要等重要的时刻。 我知道他意有所指的是什么,但乔乔我已经不可能带回来了。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我签了一家待遇很好的知名大公司,利用假期开始实习。 乔乔忽然约我,说,小北,我钱包丢了,回不去了,你来接我吧。 我没问她为什么不选舍友不选新男友,却选择告诉我。 实际上,在接到电话以后,我火速的收拾好自己,还喷了点香水,然后精神抖擞的去了乔乔说的地方。 就仿佛,我一直在等着这样一个机会。 乔乔也想找实习,但一直在奔波面试,还没定下来。没想到,这一次面试完毕要回去时,她却发现钱包不知道被谁偷走了。 当我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乔乔的眼睛红肿的厉害,我猜她大概是刚刚哭过。 “别哭了,再哭更丑了。”我逗她。 “你请我吃饭吧,小北,我都快饿了一天了。” 乔乔说。 我们去了肯德基。 乔乔说,她为了面试时看起来瘦一些,就没吃早饭。结果,面试人太多,等轮到她,差不多都到了下午。 她强忍着饥饿,头昏眼花的面完,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乔乔边吃边感慨,那时候只想着早点结束,好早点去填饱肚子。 没想到,等她出来直奔商店,伸手一掏,却发现兜里空空如也。 那真是人生特别绝望的时刻。 乔乔变了,变得健谈许多。 以前,我们在一起时,她总是小心翼翼的,从不会抱怨,吃东西也会细嚼慢咽,唯恐吃相不好看。 但现在,她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我看着眼前的乔乔,就像是重新认识她一样。 乔乔发现我在她看她,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角的番茄酱,朝我笑笑:“吃相是不是很难看?” 我摇摇头:“以后别饿着自己了。” “我有点胖嘛。脸看起来太多肉了。”乔乔小声的辩解道。 乔乔不是属于那种特别骨感的女孩子,她身体比例匀称,脸上带着小小婴儿肥,因此和瘦这个词一直无缘。 这也是她曾无比苦恼的一件心事。 吃完了,我送乔乔回宿舍。 越走进校园,她越沉默。 直到分别,我们也没说几句话。 实习的日子一晃而过。 我实习结束的那天,乔乔约我出来吃饭,说是感谢我上一次的“救命之恩”。 她化了淡妆,瘦了些。 明明秋天已经有了寒意,乔乔却穿了件米白色的裙子,露出一小节洁白的小腿。 “陪我走走吧――” 乔乔说。 我没有异议。 然后,我们走完了整条北街,走了整整两个多小时。 “好饿,你请我吃饭吧。” 乔乔请求道。 我点了点头:“你想吃什么?” “就肯德基吧。”乔乔笑。 她点了上一次一模一样的餐,却将每一样都分成两份,对我说:“我吃不完,你帮我吃吧。” 我没有拒绝,一口一口将那些东西吃完。 乔乔却动也没动,看着我吃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哭泣了起来。 “怎么了?” 我放下手里的可乐问。 “祝小北,你真是一个混蛋。”乔乔红着眼,笑着对我说。 这一次,她没有痛哭,没有歇斯底里,很平静的说出从前我们彻底分手时的那一句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路远人不错,会给你幸福的。” 路远是乔乔新男友的名字。 “幸福?呵呵!我曾经拥有过,但后来失去了。”乔乔低头,语气苦涩的说。 沉默。 乔乔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我说:“抱歉,有点失态了。我要去趟卫生间。” 我等了很久,乔乔却没有出来。 手机却收到了一个短信,乔乔发的。 乔乔说的,她不该贪吃冰激凌,突发状况,能不能帮她买些卫生用品。 我拿起手机,出了门。 这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肯德基只剩下外我和乔乔两个客人,还有一个玩着游戏的男收营员。 我在街上找了许久,方才找到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去买了卫生用品。 乔乔语气很急:小北有没有找到?怎么办?真是糗大了!印到裙子上去了!! 我买完赶紧回她,别急,已经买到了。 那好,你快给我送过来。我不敢出门,好丢人。 我迟疑了一会儿,回了个好。 等我拿着卫生用品敲开乔乔的门时,乔乔小心的朝四周看了看,然后伸出手,忽然将我拉了进去,关上了门。 “乔――”话还没出口,就被乔乔的唇给堵了回去。 她吻|的生涩又慌乱,牙齿好几次刮到我的唇。但她却毫无知觉,紧紧搂着我,一次又一次,热情四溢,直到我和她都呼吸困难,方才轻轻靠在我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小北,小北――” 仿佛为了确认我的存在是的,她一遍一遍,用梦一般的语调呼唤我。 “乔乔~”我艰涩的推开她,“东西送到了。我要走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乔乔睁开眼睛,目光凄然的望着我道,“你为什么一次次推开我?你喜欢我对么?我知道你喜欢我对么?你看我的眼神,还是有爱情的,不是么?” “我该走了――” 这些问题,我无法回答,只能落荒而逃。 乔乔却在背后抱住了我。 “小北,别走――” “乔乔,别这样,我们早已分手了――” “不。我不答应。” 乔乔的语气忽然变得激烈起来。我心里一酸,却不防一只柔软的手探入我的衣襟。 “小北~,别~” 我颤声道。 乔乔却不管不顾,继续往下,直到我浑身僵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玻璃夕阳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二十岁那年过得很不好,我曾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过得很好。 然后我遇到了一个姑娘,我以为,美好的生活正向我打开。但实际上,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尽管并没有人给我施加压力,我却自己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这枷锁,来自于刘邦被警车带走的那个春天的傍晚,来自于刘邦弯腰捡起那些钱币时醉汉发出的、高高在上的笑声。 有时候,我总在想,为什么在造物主创造我们的时候,要将一部分人创造的健康完美,而另一部分人,却创造的存有残缺。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明明什么都不缺,却一心要寻死,而另外有些人,明明遇到很多的挫折、苦难、不便,却仍旧满怀希望的努力活着。 曾有一度,我在想,哪怕刘邦患有顽疾,也比不会说话要好啊。顽疾有治愈的可能,可不会说话,却是会伴随一辈子的不圆满。 这种不圆满,会让他一辈子都活在他人异样的注视下,怜悯、同情的目光将紧紧围绕着他,让他很难抬头。 这先天的缺憾,将困住刘邦漫长的一生,并将其打上悲苦的色调。 我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分担不了。 这感觉,让我如坐针毡、罪恶又煎熬。 想起刘邦,我从混乱和迷失中冷静下来。 对不起,我说。 乔乔面色微红,看着我轻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她说。不过就是因为这样,小北,我怎么也无法恨你。 我在外面等你。我拉开门,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我怕,再有一秒,我会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 她是我晦暗生命里的一道纯净阳光,既然不能给她幸福,就不要将其毁了。 冷风吹来,我躁动的心稍稍平复了下来。 那一刻,我无比怀念刘邦,刘邦,你现在在干什么呢?要是你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时间到了凌晨,街上空旷又安静。 学校是回不去了,我在一家网吧附近开了间房,让乔乔住了进去。然后转身,准备用仅剩的二十块钱,在网吧消磨一夜。 乔乔看着我,欲言又止。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走上了那昏黄灯光下的狭窄楼梯。 我看了一夜的电影,四点多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听见有人说杀人了、跳啊之类的词儿。 当时也没在意,还以为是玩游戏的人在语聊。 之后,便沉沉的睡去。直到早晨,网管前来叫我。 “喂,兄弟,兄弟,醒醒。” “嗯?”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我以为是网管是为了清位,当下站起来,准备去卫生间洗把冷水脸然后去找乔乔。 不曾想,走了两步,却被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拦住。 “你就是祝小北?”警察问。 “是我。怎么了?”我疑惑的问。 “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个案子需要问问你。” 警察说。 “什么案子?”我茫然。 我一直奉公守法,也没交过什么不良的朋友。有什么案子是需要问我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警察硬邦邦的说。 我跟着他出去,熬夜显出的头晕稍稍缓解了一下。 想起乔乔还在旅馆,离开之前要先去和她说一声,于是,我掏出手机准备给乔乔发短信。 没想到,手机却被那一直跟在我左右的警察一把抢了过来。 警察看着我写了一半的短信问,这个乔乔,全名是叫程乔么? 我疑惑的点了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她今天凌晨四点四十二分跳楼了。警察道。 什么? 闻言我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整个人站都站不稳了。眼前变得漆黑一片,好久都没缓过来。 乔乔,你怎么那么傻?! 我想起她那欲言又止的一眼、那最后消失的背影,顿时心如刀绞。 她,她现在哪个医院?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我强忍住内心的波涛,怀着渺然的希望,颤声问。 不用送医院了。警察看了我一眼,干巴巴的回答道。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炸了。 我最后一次看见乔乔,是在那个昏暗的楼梯尽头。 她望着我欲言又止,但终是一句话没说,踏上了我给她挑选的丧命之地。 在那昏黄的灯光,我眼睁睁望着她消失在昏暗的拐角,从此,死生不复再见。 我不知道,那一天的凌晨,她是抱着怎样痛苦的心情跃下窗台,将自己的生命终结在二零零七年――那个秋天的早上。 **她们哭的一塌糊涂,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都是难以掩饰的厌憎和仇恨。 乔乔的母亲哭着打我,一遍一遍歇斯底里的问我,怎么死的不是你?!怎么死的不是你!你这个害人精!你害死了我们乔乔!你害死了她! 路远二话没说,给我来了一顿拳头。 他红着眼睛嘶吼,祝小北,你个懦夫,你还手啊!还手!别以为,你挨了我两拳,就能将你手上的罪洗清!! 我躺在灰尘里,鼻血从我的脸上蜿蜒而下。 我知道,我的罪,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乔乔走后,我没有在人前掉过一次眼泪,但内心里的痛和愧悔却像是潮水一样汹涌而来,让我几要窒息。 我难以忘记刘邦的苦,同样,我也难以忘却乔乔那孤单又落寞的背影。 无数个夜晚,我从梦中醒来,静静的泪流满面。 但醒来以后,我仍然是那个笑容阳光,看不见丝毫阴霾的祝小北。 大四已经没有课了,我搬去了公司,开始了拼命的工作。 公司里,我人缘很好,就像是曾经在学校里一样。 可我自己却知道,掩在那阳光外壳下的内里,早已是空荡荡的一片。 在一个周末,我跟着人事去宜家挑选办公室用品,却碰上了和男友一起来选购家具的**。 **将她手中的饮料拧开,然后将其全数泼在了我的脸上。 “祝小北,你不得好死!” 她恶狠狠的盯着我和年轻的女人事,诅咒道。 “很俗套吧?”祝小北问我。 “还好――”我摇了摇头。 祝小北闻言礼貌的笑了笑,没说话,站起来准备告辞。 却在开门的刹那,停留了瞬间。 “谢谢你听我讲这个故事,我的心情轻松多了。” 祝小北回头望着我道,目光是一如既往的澄澈。 若不是那后续的故事的话,在我的印象里,祝小北的故事就是一场爱而不得引发的情伤。 但是,事情又不完全是这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玻璃夕阳 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至少在我知道的那一个版本里,还有更为隐秘的内在。【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十五天后,这个目光澄澈的男孩,登上了新闻的头条。 起因是,他杀了两个人。 一个是十三岁的少年,一个是三十几岁的中年汉子。 头条上的男孩看起来温和文静,一点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可他却用最残酷的手法将一大一小、毫不相干的两人杀掉。 人不可貌相,这是众人的第一反应。 我们的教育怎么了?论素质教育缺失的危害。 这是众人的第二个讨论点。 祝小北的高学历,成了口诛笔伐的对象。 少年是一刀毙命,而三十几岁的中年汉子却是被乱刀扎死。 有人提出质疑,说这不像是一人作案。 可检测显示,是同一把凶器作案,并且,凶器上只沾染着祝小北的指纹。 这结果,毋庸置疑。 “祝小北,请你回答一下,为什么卢风身上只有一刀,而孙昌身上却有那么多刀呢?是不是,你特别恨孙昌?” 有记者犀利提问。 卢风是被害的少年,孙昌则是那个死去的中年男人。 记者问的大多数问题,祝小北都是不回答的。听到这个问题,眼神却微微动了一下。 他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一回生二回熟。” 旁边陪同的摄影师适时按动了快门,记录下了祝小北那一个令人齿冷的笑容。 很快,报道就出来了。 记者公布了采访的经过,并附上抓拍的祝小北微笑的图片。 撰写者在文章中写: 人的生命在他的眼中,貌似并不重要。当祝小北被问及是否更恨孙昌时,祝小北则回答:“一回生二回熟。” 那被一刀毙命的少年卢风,恰好死在了孙昌毙命的十七个小时后。 当时,说着这句话的祝小北,面带微笑,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 这篇报道一经发布,舆论迅速发酵。而这一片段和祝小北微笑的图片被疯狂转载。 那配图,被许多媒体称之为,“恶魔的微笑”。 触目惊心的标题,加上有理有据的事实,大家不寒而栗。 得有多冷血多变态多丧心病狂,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啊! 一回生二回熟! 一想起还有这样的人活在周围,那简直夜夜都不能安枕。 这个没有人性的恶人! 应该处以死刑! 一时间,舆论从对教育的思考转向祝小北的量刑。 由于情节恶劣,且并无悔过之心,祝小北的判决很快就下达了。 最后的那几天,除了想询问他心路历程的记者,没有一个人来看望祝小北。 一直到他上路的那一天,他都是孤独的一个人呆着。 到了那一日,媒体的焦点都对准了祝小北。 说法五花八门,但核心的意思却都是一样的。 这个该死的人,受到了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本世纪最冷血最变态的杀人犯,孤独的走完他生命的最后一段历程。没有人和他告别,为他送行的,将是正义的子弹! 大家无一不拍手称快。 我到大河街一百三十四号的时候,刘邦正在**的照顾下沉睡。 “你是来采访的吧?祝小北已经死了,请你们放过他残疾的父亲吧。老人家需要清静。” **毫不留情的挡着门,阻止我进入。 看来,她该是应对了不少前来采访的人。 “不,我是来看望老人的。祝小北以前是我的朋友。” 我平淡的说。 怀疑的看了我一阵子,目光落到我手里的果篮,**最终还是松了口。 “现在,还承认小北是朋友的可不多,你进来吧。” **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弯眉大眼,身上穿着当季流行的服装,看起来,和这个屋子的狭窄晦暗有些不搭。 就像是一块灰突突皱巴巴的画布,忽然抹上了一笔亮眼的金黄。 “叔叔正在休息,你先坐一会儿吧。喝开水,还是茶水?” **问我。 “开水,谢谢。” 没一会儿,**轻车熟路的递给了我一杯温水。 “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打量我两遭,问。 “实际上,我和小北只有过一面之缘,但谈过一阵子话。”我说。 “心理医生?”**问。 我但笑不语。 “他和你都说了什么?”**又问。 “很多。关于他父亲的,他爱的那个女孩乔乔,还有你,都有说过――”我道。 “我?”**迷惑的反问。 “嗯。说你泼了他一脸的饮料。” **闻言不屑的扯动了唇角,冷声道:“那是他活该!谁叫他用情不专!” “那你还来这里?”我看着**,道。 “他还算是个男人。”**撇了撇唇角,然后低声叹道:“可惜,不该太过冲动了。” “谁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呢。可能最后,都有些神经错乱了吧――。我认识的祝小北不是那么激烈的人,你知道么,他很温柔很体贴,和他说话,是一种愉悦的享受。他从来都没发过火,脾气也好,谁知道......” “唉――,他是打击受大了。早知如此,那日我看见他和新的女朋友一起逛街时,就不该泼他。谁知道呢,人生这么无常~” **感慨的下结论道。 “那不是他新女朋友,是公司的同事。那一天,他们在为公司选购办公室用品。” **一下子语塞了,瞪大了眼睛,问我:“你说的是真的?” 我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他亲口对你说的?”**难以置信的问。 我再次点点头:“那是他们公司的人事,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查证。” **一时间坐立难安:“若真是如此,若真是如此,那会不会,我那一泼,成了压垮小北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真是......” **被自己的猜测惊呆了,当下也顾不得招呼我,拿出手机开始查了起来。 良久,她放下手机,颓然的呆住了。 “可小北,他为什么要杀孙昌呢?卢风死有余辜,可孙昌明明毫无关系啊――” **呢喃道。 “你认识卢风?”我问。 **闻言,重重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当然!就是这个畜生,害死了乔乔!” 第一百三十章 玻璃夕阳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祝小北的故事,我在**口中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事情发生在祝小北去网吧后,那个将要天明的早晨。 那是个出人意料的情节反转。 祝小北为乔乔选的那个网吧,看起来比较干净整洁,和网吧隔了不远,只不过十几米。 他下意识的,将两个地方选的近一些。祝小北安慰自己,隔得近了,明日一起回校会很方便,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及时照应。 其实,那是完全出于他的私心。这一次回校以后,两人怕是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最后一晚,就让他静静的留在她的不远处吧。 哪怕不见,也会安心。 可让祝小北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私心的安排,葬送了乔乔的性命。 祝小北在网吧翻来覆去的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直到凌晨四点左右,模糊睡去。 他听到了杀人了、跳啊之类的词,但以为是熬夜打游戏人的大声语聊,也就没在意。 乔乔的面容和圭塞佩.苏尔法罗骑自行车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放映,配着电影那耐人寻味的开场白,让他陷入了睡眠的更深处。 甚至,在祝小北被网管叫醒的时候,他昏沉的脑海里还在闪现电影里的声音。 “当我还只是十三岁的时候,1941年春末的那一天,我初次遇见了她。那一天。墨索里尼向英法宣战,而我,得到了生命里的第一辆脚踏车。” 圭塞佩.苏尔法罗饰演的雷纳多在宣战的广播声中兴奋的踩着脚踏车,那快乐的心情,简直要从那飞速旋转的车轮和抖起衣衫的大风中溢出来。 祝小北那时候全然没有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他准备去卫洗手间洗一把冷水脸,然后去找乔乔一起回学校。 但是,一个警察却拦住了他:“你就是祝小北?” 旅馆登记的身份证是祝小北,网站上网的登记身份也是祝小北。 所以,这个问句其实不是个问句,而是肯定的复述。 可那个时候的祝小北还昏沉着头,他疑惑的回答:“是我,怎么了?” 乔乔是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醒来的。 她有些迷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毕竟,之前,小北坚定的拒绝了她。 她抱着极大的决心和勇气,做最后的努力。 祝小北看她的眼神骗不了她,他喜欢她,非常喜欢。所以会在分手以后,看到她和路远在一起时,露出伤痛又落寞的情绪。 女生的直觉,告诉乔乔,祝小北不是没对她动心。 可是,为什么小北一直要推开她呢? 乔乔不明白。 但也不愿就此放弃。 不久前,乔乔问**,若是你爱一个人,想要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你会怎么办? **当时正在翻着白眼画眼线,准备一会儿去甜蜜约会。 乔乔正坐在她对面看一本名叫《astonement》的法国小说。这本书,是从**的乱成一堆的衣服里翻出来的。 **以为乔乔是因为书籍有感而发,当下云淡风轻的回答道:“那还不简单,引|诱|他,然后在他动情不已的时候消失。一辈子不见面,那就再也忘不了了。” 乔乔合上书,沉默不语。 翻来覆去的想了几天,她决定兵行险着。 看着祝小北一步步按着她的计划走,乔乔忽然有些忐忑。 那是说不出的怪异感。 乔乔一方面希望祝小北能落入她张开的猎网,一方面又希望祝小北能坚定的拒绝她。 她看上的男孩子,不应该是因着一时的欲|望而把控不住自己的人。可另一个可怕的念头却疯狂的在乔乔的内心增长:她要他记着他,一辈子记着他,哪怕以后他会遇上别的人、爱上不同的人,她也要是那不可磨灭的一个,最特殊的一个。 他偷走了她的心,却不珍惜;明明眼里有情意,却一直推开她。 她辗转反侧、痛苦难安,他却仍是最初她爱上的样子――笑容阳光、目光澄澈,没有任何难过的样子。 乔乔知道自己是疯魔了。 她献祭般的准备交出自己,不知是因着爱,还是恨,或是别的什么、缠绕不清的东西。 生涩的亲|吻,心跳如擂鼓。 “小北,小北――” 乔乔听着那熟悉有力的心跳,轻声呢喃。 若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乔乔闭上了眼睛。 但祝小北却打断了乔乔的梦。 “乔乔,东西送到了,我要走了――” 乔乔心里的酸涩涌了出来。 她睁开眼睛:“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你为什么一次次推开我,你喜欢我对么?我知道你喜欢我,对么?你看我的眼神,还是有爱情的,不是么?” 乔乔一句句反问,仿佛是给自己坚定决心似得。 可祝小北却避而不答,重复道:“我要走了――” 然后毅然转过了身。 在祝小北准备开门的刹那,乔乔心中的犹豫化作了果决的行动。她从背后抱住了他,然后哀求:“小北,别走――” 一瞬间,惶恐和激动齐齐从她的心中涌出,让她忘记了思考,只知道木然又笨拙的按着在脑海演练多次的步骤来进行自己的计划。 她已经知道了小北的心意,可乔乔却不甘心。 就这么一次吧!就这么一次吧! 乔乔在心里流着泪对自己说,她要祝小北永远记着她,再也忘不了她,同时也需要用那一份疼痛和随之而来的崭新身份来告诫自己:她的爱情和一往无前的纯真年代,结束了―― 可是,祝小北却没有按剧本走,他推开了乔乔,压抑了已经开始躁动的情|欲。 那一刻,乔乔的内心万分复杂,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是该觉得幸运还是觉得遗憾。 可是,现在,唇上温热的触感,却向乔乔表明,这不是一个梦。 “小北,是你么?” 乔乔茫然的准备睁开眼睛 却被一双手颤抖的覆住。 回答她的,是一个更为激烈的深吻。 小北好像也很慌乱,心跳的很又急又快,动作也粗鲁的很。 除却衣衫,滚烫的肌肤相碰,乔乔忽然很想看一看小北的样子。 她想要验证,她心爱的人,现在正在她的身旁。 没想到,她刚一掰开小北覆在她眼上的手,就对上一双发红的陌生的眼睛。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玻璃夕阳 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啊,你是......”刚尖叫出声,就被那人捂住了嘴巴。【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那个畜生,就是卢风。” **咬牙道。 “若不是为了反抗,乔乔怎会跳下去?” 一七年秋天的那个凌晨,反抗的程乔从那楼上一跃而下。没有人知道,她在跃下窗台的那一刻,是否曾有过期盼,期盼她的心上人像是盖世英雄一样踹开大门来救她。 也许程乔叫过祝小北的名字,也许她没有。 这一切,都无从查证了。 所有的供述,来自于那个名叫卢风的十三岁少年。 卢风的照片我见过。 十三岁的少年,由于发育的较早,已经初具成年男子的模样。他个子挺高,唇上早早冒出了青色的细密胡须。看起来,比一般的十三岁少年壮实高大许多。若是不知道年龄,说他有十**岁,也有人信。 可就是这样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在深夜里爬上了旅馆二楼未紧闭的窗子。 他本意是想偷点钱去继续上网玩游戏,没想到,却看到了熟睡中的程乔。 一截雪白的大|腿露在被子外面,吸引住了他全部的目光和注意。 那些曾看过的、令人血脉贲张的视频片段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然后偷偷的调转方向,蹑手蹑脚的爬上了|床。 程乔清醒以后拼命反抗,却因着力气和个子的悬殊而无果。 最后,绝望的程乔从打开窗户,张开了手臂,一跃而下。 祝小北一直认为,若不是他将乔乔带入那个地方,乔乔就不会遭遇这样痛苦的经历。 是他的放任和推动,将乔乔送入了黑暗的深渊。 在街上走的时候,明明知道时间很晚了,却不曾制止。 肯德基里,明明心里已经对乔乔一次次拖延时间起疑,却还是选择忽视。 还有那个旅馆,若是,他当时回应了乔乔,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局。 可生活没有彩排,谁会料到,这一切惨剧的发生呢? 卢风还差三个月零十八天就满十四周岁。 再过三个月十八天,他那美好的、安全的庇护将不复存在。 所有的所作所为,都将纳入规范中去。 那将会是不一样的局面。 但,已发生的一切,却难以逆转。 众人的命运轨迹,随之发生改变。 “叔叔醒了?饿不饿?”**忽然站了起来,擦擦眼角的泪,上前搀扶忽然出现的刘邦。 刘邦摆摆手,慢慢挪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和祝小北描述的差不多,个子很高。但整个人精气神却是不大符合,显得有些颓靡。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窝在头顶, “**小姐,我想和刘先生单独谈谈,可以么?” 我询问道。 **看了一眼刘邦,迟疑了一会儿,低声对我说:“不要谈及不好的事,他现在有些糊涂了。” 我点了点头,**袅袅的走进了屋子,轻轻带上了门。 我拿出一个盒子,推了过去,示意刘邦打开。 这是什么?刘邦打着手势问。 小北的手机。我直言不讳。 刘邦闻言愣住了,脸上露出一种迷茫之色,比划问:北是谁? 一夜白发生。小北已去,刘先生何苦自欺。我直直盯着刘邦叹息道。 刘邦闻言,脸上的热泪滚滚而下。 长满茧子的粗糙大手掩去了大半辈子的沧桑和不肯轻易示人的悲苦脸色。 良久,刘邦缓过来,颤抖着拿起祝小北的手机。 那是和送他的一模一样的。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短信,只有短短一串数字,89、1203。 这是刘邦发给祝小北的。 八十九是祝小北离家的天数。一二零三是刘邦的生日,十二月三号。 这条特殊短信的意思是,儿子离家太久,他想儿子了。 祝小北收到短信后,很快就赶了回来。 刘邦开了那瓶茅台,父子俩儿喝了一场。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父子两个说了几乎一夜的话。 两人酩酊大醉。 第二日刘邦醒来,就发现儿子不见了。 朦胧中,刘邦好像记得,儿子仿佛说公司有急事,要赶回去。 宿醉过后,刘邦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直到傍晚,烟霞满天,映满玻璃,他才起身回屋,打开那个散发着异味的抽屉。 他哆嗦的摸了一阵子,然后愣住了:那把水果刀,不见了―― 他翻来覆去的找遍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看见那把刀的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 祝小北是在第二日下午的时候回来的。 看见刘邦明显局促不安的样子,正在门口换鞋的祝小北忍不住问,老爸,你怎么了? 刘邦推说酒喝多了,头疼。 祝小北放下包,背着刘邦倒了杯水,将其给了刘邦。 喝点水,缓一缓吧。 祝小北看着刘邦说道。 杯中的液体缓缓流入,祝小北放心的朝厨房走去。 老爸,有吃的么?真饿―― 夜里,刘邦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祝小北出现在床前。 好好吃饭。他说。 要照顾好自己。 我们还真是父子连心,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这一切,搭上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爷俩儿都栽进去。 沉默了一会儿,祝小北说,要是有下辈子,我还做你儿子,孝顺你。 忘情水很快就起了作用。 刘邦意识模糊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只记得夜晚有人对他说的那些话。 可那个人的样子刘邦却有些记不清了。 他不识字,没有订报纸的习惯;又不上网,手机还是那种老式的按键小屏手机。 对于炒的正热的案子自是毫无了解。 家里电视坏了,哑巴楼其他的人都避免在他跟前提起祝小北,就这样,刘邦错过了最后的见面机会。 直到那一天,他翻出自己的记事簿。 古怪的图形和拙劣的笔画,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为了和小北交流,他在偷偷学着写字。有不会写的,他就用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抽象图形替代。 他匆忙去看那个抽屉,里面洗刷的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所有的事情浮出了水面。 刘邦一下子明白了,他有个儿子,有个正在替他承担罪责的儿子。 刘邦焦急的和所有人比划,人是我杀得,放了我的儿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吹尘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许多人都觉得刘邦是为了救儿子的命疯魔了,只有小米知道,这是真的。 因为,之前刘邦曾对着痛哭的她比划:叔给你报仇! 他说要举报我,盲人按摩没有盲人,是骗人,这样是违法的。要都抓进去坐牢。刘邦伸出了手。 我求他。刘邦继续比划:他说只要给钱,就不举报。 一回两回,越来越多。刘邦打手势,他很贪心。 那一晚,他又喝醉了,然后闯入了店里,侮辱了小米。刘邦沉默了一会儿,打手势道。 原本店里每次按摩,房间都有两个人,但那一天,苦瓜有事儿没来。 房子里的水管坏了,一直喷水。我去借工具修理,大春在厕所弄水管。 水声很大,大春的耳朵也不大好。 等我回来听见小米的惨叫冲进去时,已经晚了。 孙昌扔下了一堆票子,给小米。说,玛德,还是个处,没意思。给你五十块钱,去买个药喝了! 小米哭的要寻死,被我们拦了下来。 刘邦一下一下,凝重又用力的比划着。 房间里氛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刘邦陈述的虽然简单,但却因此显得触目惊心。 所以,你杀了他。我道。 他该死。刘邦打着手势道。 良久,他又道,但我没有想到小北这个孩子那么傻。我贱命一条,可他不一样,什么都是好的。 他不该死的。刘邦补充道。 他其实在回来看你的时候,就存了死志。我道。 刘邦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心里的坎儿过不去,和你一样。 沉默。 抱歉,打扰了。 许久后,我站起了身。 最后看了刘邦一眼,叮嘱道: 好好活下去吧,刘先生,明日敬老院应该会派人来接你了。二十年的费用已经付清,不要辜负了小北的好意,那可是他整整三年几乎不眠不休,用命赚来的钱。 走下阴暗的楼道,眼前豁然开朗,赤红的艳霞在天边悬挂着。 小区里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花坛边和长椅上坐着享受最后的日光。 也有人远远看见对方,哇哇叫着赶上去比划着和人家打招呼。 我抬头望了刘邦的房屋一眼,玻璃上一片金光闪闪。 **扶着刘邦到了窗口,目送我远去。 其实,这栋楼,也不是那么阴暗。 我想。 身后传来了郝警官热情的招呼声。 “小祝啊,又领着你叔晒太阳呢~” “是啊。郝警官,你上来坐坐~”**招呼道。 也许,我们遗落了什么。 比如,为什么郝警官叫小祝,**却答应了。 再比如,为什么钱夫人姓钱、刘邦姓刘,而祝小北却姓祝? 事情其实要从钱夫人说起。 在钱夫人未疯癫前,曾育有一女,名叫祝小波。可生下女儿不过三五年,丈夫便出了轨,还被她当场抓包。 丈夫不但不理亏,反而振振有词,这些年你都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我这偌大的家业将来由谁来继承? 说完,搂着趾高气扬的年轻小三走了。没过两天,扔出一张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钱夫人受不住刺激,一下子疯了。 疯了的钱夫人流落街头,被刘邦捡了回去。一来二去的,就成了凑着过日子的两口子。 生下儿子后,钱夫人神志半清醒了一阵子,她抱着刚生的孩子,去找前夫,却被那三儿一把推下楼,摔了个高位截瘫。自从,更疯了。 男人为避口舌,找了一栋破楼,将两人安置进去,并给了邻居一老太太一些钱,让老太太每日给两人送些饭食。 祝小北就这样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直到到了入学的年龄,人家一查,发现这孩子不仅没人管、家里还特别困难。于是,就当做特困户来照顾。 钱夫人很少说话,纵使说话也是恶毒的咒骂。 可那两个最熟悉的名字,祝小北却是记得。 同样,**也知道祝小北。 只不过,两人一直没有什么交集罢了。 直到乔乔的出现。 两个从出生就分开的人,有了交集。 “几分陶醉几分感伤 你喜欢到海边看夕阳 你说那是爱人的心碎了 一片一片飞到天上 问我是不是都这样 甜蜜的开始寂寞的收场 有人留下永远的伤 OH 有人用一生回望......” 按下音乐播放,轻缓的音乐在车内流淌。 映着玻璃,我看到自己锁骨处的雪零花正缤纷盛放。 生别离院子内,花架旁。 “老板娘真的要离开啊?” 小白问。 “嗯。” “不要啊——,我还有好多电视没看呢......” 小白哀嚎。 见自家哥哥沉默不语,不由得蛊惑道:“哥哥,你也不想回去,是不是?凡间多好玩啊,有那么多好吃的,回到冥府就吃不到了......” 大黑听了妹妹的话认真的点了点头。 “哥~” 小白见自家哥哥点头后迟迟没动作,忍不住朝他使眼色,催促道。 “嗯?” 大黑疑惑的望向妹妹:“小妹,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啊,为什么一直挤眼睛?” 我闻言好奇的转向小白,还是以往一模一样的白骷髅头啊,大黑是怎么看出自己妹妹在做挤眼睛的表情的? 小白快被自家哥哥气哭了:“哥,你说句话啊,要是回到冥府了,就吃不到凡间的美食了.......” “哦~,你说这个啊~”大黑慢吞吞的接道:“这个你不用担心。王朝将军和马汉将军现在的代购生意很火的,冥府已经开了好几家分店了。以后,在冥府也可以吃到凡间的美食。” 小白:“......” “小白要是想留在凡间,就和大黑一起留在这里吧——”我道。 “欸?”正伤心欲绝的小白闻言,忍不住惊异出声,“真的么?我可以在这里再留一段时间么?” 我点点头。 “老板娘,你真是太好了,我要给你生小骷髅——” 小白热情的冲过来,眼巴巴望着我道。 我伸出手,阻止她继续靠近:“不要高兴太早,还是要干活的。店里的生意,和网站上的订单,都要认真去做,不要砸了生别离的招牌。” “没问题。” 小白信誓旦旦的应承道。 “还有,最多只能再待一年,然后,和大部队一起回来。”我道。 “没问题!” 小白听说还能在继续留一年,当下眼睛一亮,道。 大黑问:“那老板娘你呢?” “我啊——”我仰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弯起了唇角:“我要去找回我失落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三章 落坑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火莲地狱的一众官吏最近有些愁。 朝会,已经成了他们最不想提及的话题。 清晨,刚休沐回来的成判官和以往一样驾着云往炎殿飞去,却在殿门口看见一堆推推搡搡的仙友。 “司马仙友,您老年纪最长,您先请——” “不不,我一个糟老头可担不起,芜佩元君,你的仙职最高,你先你先——” “不敢当不敢当,赤焰仙子为女仙,当赤焰仙子先请——” 一脸苦恼的赤焰仙子为难的看着众人,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当下急了,丢下一句本仙忽然想起今晨忘了喂我家的灵兽后,匆匆踩着云落荒而逃。 留下众仙面面相觑,继续争论谁先进去的问题。 好在,没过一会儿,就有一清朗的声音打破了这僵局。 “众仙友都在啊,为何不进去?” 成判官好奇的走上前来,问道。 争执的人群忽然静默了。 于是,成判官发现,众仙友灼灼的目光一致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哈哈,原来是多日未见的成仙友......” 一仙反应过来之后,众仙纷纷热情的上前成判官搭讪。从成判官休沐时吃的仙食产地一直聊到他家的灵宠换了第七百五十三颗牙。 成判官被这一连串的关怀砸的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在心里暗暗感叹道:众位同僚真是友善呐,自己不过休沐了几日而已,大家竟纷纷抢着前来问候......火莲地狱果然是个有爱的大家庭...... 成判官被众仙的热情攻势弄的头脑昏昏两脚飘飘,连走路时是先脚尖着地还是先脚跟着地都有些闹不清楚了。 就这样,他晕晕乎乎的、用极其别扭的姿势率先踏入了炎殿。 众仙看见成判官率先进入炎殿,顿时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纷纷长吁了一口气。 “众仙友为何站在殿门不进来?” 刚刚休沐归来的成判官忽然看见众仙友都停在门口,忍不住疑惑的问道。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个熟悉的问题,他最开始已经问过一遍。 “就来就来——” 有仙友出声打破僵局。 于是,一众仙人鱼贯而入。 在入殿以后,众仙看向成判官的眼神越发和蔼可亲了。 “今天谁是第一个踏入殿门的?” 风清端坐首位,搓着手,兴奋的看着一众臣子问道。 “咳咳~” 司仪在一旁暗暗假装嗓子不舒服,提醒风清注意仪态。 自从阎后给阎君添了个小王姬以后,阎君就越来越没一狱之主的风范了。 这不,前几天为了给小王姬取名字,立下了今日朝会谁先入殿便着谁给小王姬取名的荒唐举措,并道,若是取不好,便罚着去烈火谷镇守三千年。 烈火谷日日骄阳、地火炎炎,端的是炎热无比,纵使仙人呆久了也难以承受。 本来烈火谷镇守千年一换,倒也没出什么问题。 直到出现了个倒霉的连任小伙子。他上晒下烤,留了两千年,然后在卸任回来时,黑的连五官都看不出了。 如果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回来以后,不管使用什么样的仙草灵药,也恢复不了那原本眉目清俊的样子。 三千年—— 比两千年还多一千年—— 众仙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很想哭—— 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将毫不知情的成判官送到了众仙身边,救了众仙于水火。 至于成判官,欸,天道有情,好人自有好报,求千万珍重—— 随着风清目光的扫过,众仙都默默后退了一步,将好好站着不动还没弄清楚状况的成判官给暴露了出来。 “成爱卿,来来来,赐座上笔墨——” 风清招手,将成判官招到了自己面前,添了座位和桌子。 成判官不知所以,感动的几乎要落下泪来:我一介小小判官,怎能得阎君如此厚待,不过休沐几日而已,又是添座又是赏赐......果然,我大火莲地狱是个有爱的大家庭。 成判官刚刚在心内感慨完,就看见案上多了铺好的纸张和正在蘸墨的银毫,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不解的望向坐在首位上的风清,却见阎君朝他投来了一个鼓励兼期待的眼神。 这是?成判官思忖道,这架势看起来像是要我写字,刚刚阎君说赏赐笔墨,莫不是,莫不是要我试一试这赏赐合不合用? 成判官微一思索,便将目光又偷偷瞄向了主位上的阎君。 风清见成判官还不动手,心里早已按捺不住,催促道:“爱卿,莫要浪费韶光,赶快写啊!” 啊,果然如此! 阎君都等不及了呢!待会儿写完,我必要好好夸一夸这银毫和这墨水,让阎君更加高兴!这样有爱的上司,真是令人感动—— 成判官恍然大悟以后,便面色坚定的握紧那银毫,准备落笔。 “爱卿且慢——” 风清忽然紧张的喊住了成判官。 成判官闻声看向了火莲阎君。 一滴墨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停顿从饱满的笔间落了下来。 “这,这这......” 风清看着那纸上的墨点简直欲哭无泪。 他为这刚出生的女儿测算天机,发现命途多舛有悲苦之相,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让出生七日后,寻第一个入殿的有缘人取名教养。 谁知,自己一紧张,叫停了那有缘的成爱卿,一滴墨好巧不巧的落到了那纸上。 不可更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了,好在,有一点的字也很多,取个好一些的名字也不怎么费劲。 想至此,风清镇定了些许,收回思绪,正欲开口提醒一下成判官取一个好听又出众的名字。 谁曾想,刚一抬头,目光便不经意的落到成判官——桌上的纸上。 这一望,他简直欲哭无泪。 就在他思索的间隙,那白纸上滴落了一串四个墨点儿。 这下好了,一点变多点—— 风清赶紧将自己没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害怕再一耽搁,纸上的小点再一增多,他的小王姬便成了这四合八荒第一位因着名字被笑话的仙姬了。 比如,当到了提及名字的时候,人家都叫某某仙子,某某仙君,唯有他的女儿,被称作风点点点点点点点王姬。 那画面太美,风清都不敢在接着继续往下想。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回溯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另一边,看着纸上那滴落了四个小点,成判官面上也颇为为难。 这写什么好呢? 滴上了墨汁,本该换一张重写。 可这样也太过寻常了。 阎君这样赏识自己,自己应当不让他失望才对。 那么,考验的时刻到了。 有什么字既能挽救眼前的局面,又能体现自己的才力呢? 成判官沉吟一会儿,便迅速落笔,写下两字,将那四个位置不一的小点勾连起来。 写完,成判官擦了擦额上渗出的虚汗,朝着首位上的风清阎君望去。 只见阎君盯着呈上的纸张,双手微微颤抖。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是激动的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良久的沉默,让成判官颇为不安,脑门上刚刚擦干的汗再一次淌了下来。 “好――,爱卿高才!” 不知过了多久,阎君终于开口,将成判官从那无边的忐忑的煎熬中解救出来。成判官暗暗松上一口气后,一股成就感随之油然而生。 “本君今日甚是开心,爱卿,你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只要本君能做到的,都不会吝啬。” 风清看着纸上的两字,满意的问成判官道。 听到阎君的问话,成判官心里更加感动,刚刚赐座又赐下笔墨,自己只不过按照阎君的要求试了一试,便又得赏赐,还是如此诱人的赏赐!!这怎么能行呢?自己一个小小的判官,何德何能啊!不能要,坚决不能要!! 于是,成判官义正言辞道:“刚刚的笔墨已是极好,臣断不敢再受赏赐。” 风清闻言,顿时对成判官更为满意。自己亲口许下这大的恩泽,这成爱卿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可见是个极有风骨的,将王姬交给此人,可以放心了。 炎殿,艳丽的曼陀罗正开的如火如荼。 一个穿着火红衣裙的女童躺在花间小憩,脸上还盖着一片巴掌大的梧桐叶。 阳光暖暖的,晒得人困意连连,连风都带着催人欲睡的微醺。 叶片有着清晰的脉络,盖在脸上的时候,有着微微麻痒的感觉。 睡梦中的女童许是感到不舒服,当下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摘,却在阳光刺入的刹那,眯起的眼睛正对上一个怒气冲冲的包子脸。 “王姬你怎能偷跑出来睡觉?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如此春光,正是好好学习的时候。怎能浪费在睡觉上?所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再过三百年,王姬就要上蓬莱岛八方学宫求学了,你若还是如此,将来会被四合八荒的仙家们嘲笑的.......唉,王姬你是没什么大事?可小仙就不一样的,众仙友肯定......” 成判官看着眼前粉雕玉琢哈欠连连的小人儿,说的那叫一个苦口婆心吐沫横飞。可还没等他将自己的长篇大论发表完,就听见一个软糯的声音顺势接了上来。 “众仙友肯定笑话你成判官,说你学问不好,水平不够。” 软糯的童音从嗓子里滑出,红衣白发的女童正坐在花丛间笑嘻嘻的望着他。 成判官被学舌的女童这么一堵,当下恼了,板起脸道:“王姬若是再偷跑出来,我就告诉阎后。” 女童闻言笑嘻嘻的脸一下子垮下来,拽着成判官的袖子哀求道:“别,成夫子,酒酒知道错了。你不要告诉母后好不好?” 被那满是泪花的小眼神一望,成判官心中的闷气当下化作一汪软软的春水。这小王姬被阎君宠坏了,只有阎后方能震慑一二。他一时激动,便搬出这座大佛来压她,可是,看着小王姬惶恐的样子,一下子就心软了。 “下不为例。”成判官叹了口气,认输道。 “嗯嗯。”白发红衣女童认真的点了点头。 成判官弯腰抱起女童,边驾云边教训道:“王姬啊,就算你不喜欢看书写字,那一些基本的术法也是要学的。殿下已经学会了御火之法,你到现在却还不会驾云,这可怎么办啊......” “我以后会好好学的。”女童乖乖的窝在成判官怀里,垂头丧气道。 “唉,这句话王姬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小仙希望,王姬能付出一次行动。”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那场景渐渐消失不见,逐渐化作原本的小小绿色荧光,我伸出手去,荧光落在手心钻入,如触到了一片蒙蒙的水汽。 我忽然明白,刚刚出现的一幕,正是我在幼年时的记忆。不愿意看书临字帖,偷跑出来睡觉,却被成判官抓了个正着。成判官又是生气又是着急,每每苦口婆心的劝导。 身旁的水声在哗哗轰鸣,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身旁环绕飞舞,如夏日飞满萤火的夜空。 三日前,我回到冥府,来到了封印所有失落记忆的所在――归墟。 归墟是忘川河的尽头。 传说,是所有记忆的最终归属之地。 不论人或者神,在身死魂灭之后,他们的记忆都会落入归墟,化作萤火,千年万年永不停歇的飞舞。 纵使他们的躯体会随着时间的逝去而逐渐腐坏,纵使他们的灵魂最终会在安息于忘川蒿里。 但那一生的记忆,却会化作点点的萤火,永恒的存在着。 到达这里的人,无一不是伤心之人。他们抛弃所有,只为将生前最为难忘的美好记忆转换成一个永不醒来的美梦。 就此千年万年的沉睡下去,直到身死魂销,化作那万千萤火中的一份子。 也不是没有没有能出去的人。 三千年前就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女子,自她之后,又有了两个。 他们就是新的孟婆。 风九说,这是上上一代冥府众仙想出的,唯一能够遏制孟婆诅咒的法子。 愿意抛弃一切的伤心人,会被选中,成为新一代的孟婆。 他们冷情旁观,将一碗碗汤,漠然的递给那奈何桥边的孤魂。 喝下孟婆汤以后,那剥落的凡人记忆会随着忘川河的流水到达这永恒的安眠之所――归墟。 不论神仙还是凡人,所有的记忆在离开它的寄主后都会化作绿色的萤火。 或大或小,或明或暗。 每一朵萤火在是一个绿色的光点。 云子游说,你只需一直往前走。那些属于你的记忆会自然而然的靠近你,不属于的记忆,则会随之飞散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溯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看着随着自己的步伐而逐渐飞起的绿光,像极了河边草丛中被惊起的萤火虫。【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又一个小小的绿光飞到了眼前。 这一次,场景一换,红衣白发的女童爬上了一座高高的大山,半跪在山边看着崖下的云雾。 山风吹过,扬起衣袍和白发,女童的小手正微微打着哆嗦。 “可以的,可以的――” 女童不断的给自己打气,但那紧紧攥着的手和额头上不断掉落的汗水,却表明她心里的紧张和害怕。 接着,女童闭着眼睛,咬着牙,一脸坚毅的从那高高的悬崖一跃而下。 身边的景物在急速的变化,很快,内心的决然被升起的恐慌打乱,那微微凝聚的云气被山风一吹,四下散了。 “啊――” 握住荧光的刹那,我听到了幼年的自己在大声尖叫。 那一次,我被找到时,已经在地上趴了好几个时辰了。因为摔断了腿和肋骨,我动弹不得,只能在扔出一串传讯纸鹤后,一动不动的趴在原地等待救援。 母后狠狠的训斥了我一顿,然后将我关在炎殿,并严令我三个月不准出门。 成夫子来看我,见我浑身上下缠满绷带,就跟个木乃伊似得,不由得啧了一声。 “王姬啊,你让小仙怎么说你好呢?好端端的,跑去跳什么崖!如今弄成这样,又是何苦呢?” 包的像粽子一样的我默默的低着头不说话,心里难过的紧,就算克服恐高的恐惧又怎样?还不是连云都操纵不了!难道,我真的要成为四合八荒唯一一个不会驾云的神仙么? 在这样思想的影响下,三个月内,我安静的没有踏出炎殿一步。 纵使母后罚的紧闭时效过了,我还在屋子内闷着。 直到那一天,风九拽着我,说要给我看个东西。 我不情不愿的来到院子内,却见两只体态优美的大鸟在院子里戏耍。一只从头到尾通体雪白,高洁翩然,一只却在尾翎上渗出一丝丝薄红,多出几分惊艳。 “这是?”我惊愕出声。 “火烈鸟。”风九纵身一跃,坐上那白色的火烈鸟对我招手,“小妹,快上来,我们一起去玩儿――” 幼年的我瘪着嘴,别扭的不肯上。 那尾带薄红的大鸟却俯低身子,偏着头温顺的看着我。 “红红火火――”我呢喃着,一大波荧光随之没入我的身体。 三百年的时光转眼即逝,蓬莱的八方学宫开始接受来自四合八荒的学子。 这一年入学的学子,并没有和往年一样,爬那九百九十九层阶梯。 听白离说,那是因为蓬莱岛上来了一位极其尊贵的客人。蓬莱岛上下都忙着招呼他去了,没空管我们这些被送来接受教导的小虾米。 某日,我正在树下打盹,手上还握着一根银亮的丝线。 这是我新想出的钓鱼法子。鱼竿绑在树上,用银丝缠在鱼竿的后端牵在指尖,这样做,一来可以不用一直捏着鱼竿防止手臂酸痛,二来可以不妨碍等待的时候打个盹,三来有鱼上钩的时候微微一动便可以迅速察觉。 这真是个空前绝后、一举数得的好发明。 我正睡得酣畅,手上忽的一颤,当下迅速拉绳收杆,结果―― “误会,都是误会,祖师,弟子只是闲极无聊,所以打个盹儿,并没有残害祖师爱鱼的意思......” “这是谁这么缺德,将鱼竿儿绑在弟子睡觉的大树上――” 我看着眼前,握着鱼竿儿脸色黑如锅底的蓬莱祖师,当下将手里的银丝不动声色的轻轻一弹,痛心疾首道。 随着我话语的落下,蓬莱祖师的脸色更差了,他哼了一声,道:“你当本座的眼睛是摆设不成?不好好念书,跑到这里来钓鱼!真是朽木一块!” “非也,非也。”我摇了摇头,躬身道:“请祖师恕罪,在弟子回答祖师的问题前,弟子想请假祖师几个问题。” “说。” “第一个问题,祖师说亲眼看见弟子钓鱼,那么,鱼在哪儿?”我问。 “哼,自是被我撞破,还没钓上来。” 我笑了笑,继续追问:“既然鱼没在,那便是关键的证据缺失。不过竿子上绑了一条线,那钓鱼的假设,祖师是如何推出的?” “胡搅蛮缠!钓鱼没见着鱼,便不是钓鱼了么?鱼竿都握在你的手上了,还敢狡辩!”蓬莱祖师怒道。 “敢问祖师,一根竿子上缠着线垂入水中,难道一定就是钓鱼么?”我笑问。 “你――”蓬莱祖师被噎着说不出话来。 祖师身边的童子开阳忍不住插嘴道:“风师姐好生没理。你将这竿子做成鱼竿的模样,还将铒线扔进水里,这不是钓鱼,是什么?!” “竿子上缠线扔入水里,就一定是为了钓鱼么?也许,我只是随手一扔,只求个好玩儿呢?鱼儿若是自己咬了钩子上来,那是鱼儿自己的选择,也怪不得我不是?我没有钓鱼的心,鱼儿却有上钩的意,这又如何赖到我的头上?” “这――” “还有,开阳师弟,你口口声声说我钓鱼?那鱼在哪里?请你找出来给我看看。并且,你怎么那么确定我是在钓鱼,而不是想钓个王八呢?” “这个......这个......这个......” “荒谬!”蓬莱祖师彻底被激怒了,“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 “祖师息怒。弟子并非有意和祖师作对。只是心中觉得受了委屈,一时激愤。还请祖师回想一下,在祖师到来之时,弟子可曾握着鱼竿?鱼竿若不握在手里,在蓬莱如何钓鱼?这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还请祖师明察。” 说着,我适时装出一副含冤莫白的模样,辩解道。 我敢这么说,自有我的道理。 为了能更好的约束磨练学子,蓬莱岛整个岛上都是不允许使用术法的。 所有的术法、法宝在蓬莱都是无效的。 因此,在这里,每个人都像是普通的凡人一样,没有半点例外的可能。 “祖师,风师姐说的也有道理~”另一个童子玉衡道。 “哼,整日里贪睡好闲、不务正业~”蓬莱祖师明显被我说动了,却仍旧狠狠瞪了我一眼斥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溯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躬身,虚心受教。 “你父君可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呢,可争气些吧你!不能一门两个,都扶不起来!唉――”临走,蓬莱祖师失望的叹息道。 我心里暗暗嘀咕:我争气些干嘛,挑大梁不是还有哥哥么――再说了,谁说哥哥扶不起来―― 结果,我刚嘀咕着转出湖边,就见着风九懒洋洋的坐在亭子里,周围围着一圈风姿各异的仙子。 这妖孽正一脸享受的左拥右抱,过得好不快活。 唉―― 我学着蓬莱祖师的模样叹了口气。看来,祖师的担忧不无道理。 我颇为纠结的想着,要不要过去劝一劝风九,好歹不要太过放浪,以至于太跌我火莲的名头。 飞絮院。 一身玄衣的男子正斜靠在满是绿叶白棉的树上,如墨的长发从花树的间隙倾泻而下。 “吱呀――” 一声,院门开了。 蓬莱祖师进了门来。 玄衣男子转过头,露出一张覆着银色面具的脸。 面具男子看着蓬莱祖师走近,看着树下的人淡淡的开了口:“我无钓鱼心,鱼有上钩意。孔修,你这届弟子中,倒有一个颇有慧根的。” 那声音虽冷淡,却如春日雪融,流水夹着碎冰而行,泠然动人。 随着话音的落下,那面具男子身影一旋,如展翅的雄鹰一般,纵身而下。 本以为湖边钓鱼事件已经过去了,谁料到,晚间的时候,开阳来传祖师的口谕,要我去听涛阁罚抄书。 我看着开阳手里的那一根如发丝一般细的银丝,心里默念了几句苍天不佑,收拾收拾,就滚到了听涛阁罚抄。 听涛阁的名字取得颇为雅致有气势,实际上,不过是一间孤立在水中的小阁。 蓬莱岛上术法法宝失灵,因此只能依靠小舟来去。 四周荒无人烟,只有水中一小阁孑然独立,除了偶尔传来的拍岸水声,四周一丝声响也听不见。 阁内摆设也颇为简单。 一张横几,一砚墨,一笔一沓纸,还有一卷古书。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听涛阁设在水中,本是为了方便蓬莱祖师静心参禅,起一个隔绝尘世、静思己身的作用。 可因着在外头罚抄,总有人代我写,老头一怒之下,便将自己的静室“赏”给我,作为我专门的罚抄地点。 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是高明。 刚来的第一日,我便因着课上睡着,被祖师给盯上了。 三番五次以后,见我屡教不改,老头儿怒了,罚我抄完一卷的古书,并道时间只给一宿,明日若是抄不完就处罚。 我诚惶诚恐的应了,适时露出了追悔莫及的表情。 等老头儿一脸满意的走后,我满血复活,站在桌子上振臂高呼:“谁能一夜之间帮我抄完这卷书,明天谁就可以和我哥同桌!” 结果,一晚上,我收到了十份全数抄完的古书。 经过一系列比对以后,我找了一个和我字迹最像的交了上去。 蓬莱祖师狐疑的看我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我依靠这样的作弊方法逃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处罚。结果,因着老用白离妹子的手书替代,分不到机会的众仙子怒了,联合起来匿名举报了我。 事实证明,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 蓬莱祖师下了严格的命令,风九只能和我一桌。 我流着泪,默默的将业务开发到了其他方面,比如和风九童鞋共进午餐的机会,和风九童鞋一起进行山下小镇甜蜜约会的机会........等等等等。 结果,这新项目的开发顺利带起了一股模仿我字迹的高C。甚至,有好几个仙子那字写的,足以以假乱真。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和和美美的过下去了。 不曾想,那没有模仿的炉火纯青的妹子再次暴动,又联合着匿名将我举报了。 于是,我被抓了个正着。 蓬莱祖师大怒,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我训道:“风酒酒啊,风酒酒,学宫的风气都被你带坏了!” 我不解:“祖师,难道这样不好么?大家在我哥的美色鼓励下,热情的抄书学习,热情的练习书法,热情的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各具美态......这股风气是多么的蓬勃向上啊......” 回答我的,是蓬莱祖师的加二十遍的处罚和第二条严令,谁敢再因为风九给风酒酒发罚抄,就提前遣返。 八方学宫,千年开一次,学制是三年,是四合八荒最有名气的教育场所。 传说,再纨绔再不学无术的弟子进入八方学宫磨练后,都会被教出个人模狗样。 因此,众仙无一不是削尖了脑袋要将自家的二世祖往这里送。 若是被这最有名气的蓬莱祖师退学说教不了,那可是一件十分损面子的事。 因此,众仙子一度见了我都要绕道走,生怕被我拉扯下水。 连和我关系最亲近对哥哥最痴迷的白离也不敢再给我帮忙。 “酒酒,你何苦这样呢?”白离看着我道,“只要你上课不睡觉,祖师也不会罚你的~” “我也不想啊!”我咬着笔,苦恼的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的字,“有时候听着听着,总觉得脑子一团模糊,接着就睡着了~” “啊?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和祖师告个假,去医馆看看~”白离担忧的望着我道。 “不是,那种感觉很玄妙,就像是有一种很飘渺的东西在天地间束缚着,可是众仙却感觉不到~” 我皱眉道。 “你说的我一点也不懂。”白离道,“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看一看,这里和家里不一样,祖师也不会事无巨细都考虑到。你自己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恩恩。”我点点头,然后眼睛一转,挤出两朵泪花看向了白离:“白白~” “你不要看着我,这一次我是不敢了。你自求多福吧!” 说着,白离飞似的匆匆走了,深怕自己一时心软,答应了我的不合理请求。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羲皇走进来,望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我道。 “又在罚抄,你来这的目的怕不是念书,而是上天派来专门磋磨祖师的吧!”羲皇笑着拿起我桌上的书,戏谑道。 第一百三十七 回溯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不帮忙就不要说场面话,太假了~” “我也想帮你,可惜,我的字太过有力,而这岛上术法法宝都用不了,所以――”羲皇摊了摊手,无奈的解释道。【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你真的想帮我?”我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羲皇。 “当然是真的。”羲皇道。 “那感情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兴奋的拍案而起。 “自然。” “好,够义气!” 我勾着羲皇的肩膀,在他耳边说出了我的计划。 羲皇看了看我搭上来的手一眼,拧了拧眉,终是沉默的答应了。 结果,我再一次逃脱了惩罚。 “酒酒,这样不太好吧,万一,再被祖师抓住,那可怎么办?” “没事的。祖师只说不能因为哥哥给我罚抄,但又没禁止别人因为你哥给我罚抄~”我安慰白离道。 正当我兴冲冲得拿着纸卷准备用羲皇来贿赂那几个模仿水平颇高的仙子时,拐出门就看到了一脸黑沉的蓬莱祖师。 “风酒酒,你跟我来――” 蓬莱祖师叫我。 我顿时荡不起来了,耷拉着脑袋十分忐忑的跟在祖师身后。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蓬莱祖师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十分平静的带我来到了一处茫茫的湖边。 凉爽的风从湖面吹了过来,四周一片岑寂。 站了一会儿,我内心的越来越慌了。 在这压抑沉默的气氛下,对于未来一无所知的茫然和惶惑的感觉清晰的从心底涌起来。就如同刚踏入蓬莱的那一刻一样,所有的倚仗全部消失,天地之下,唯有渺小的一个自己。 “看到那方水阁了么?” 良久,蓬莱祖师问我。 “弟子看到了。”我不敢在作妖,当下恭声回答道。 “那是本座刚入蓬莱时,建的静室。我就是在那里参悟了己身。”蓬莱祖师怀念道。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解,却不敢问。 当下只是垂手在一旁听着,并不接话。 “如今便宜你了,自今日起,你就去那里抄书吧。不抄完,不准下阁。”蓬莱祖师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那模样好像在说,这次,看你还如何耍花招! 此招一出,那些利用美色贿赂同窗的做法一下子就没了用武之地。 我看着眼前茫茫的水域,不由得默默感叹一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自此,我一旦罚抄,那地点无一不是听涛阁。 一来二去,我从最初的烦躁不安慢慢变得后来的习以为常。 抄一抄书,吃一吃湖水里的小火鱼,小日子过得也是极为的开心。 那听涛阁水域的小火鱼,色泽艳丽如流火,口感极佳。在长期只能吃素的八方学宫内,简直是难得的美味。 因此,蓬莱祖师经常看见我愁眉苦脸的进去,饿上两天之后,满面红光的出来。 一度,让人以为,我不是去受罚,而是去观光散心去了。 抄一抄书,将那剩下的墨汁往水里一倒,那红灿灿的小火鱼就摇着飘逸的小尾巴来了。 脱下外衫,往水里一兜,兜起了好几只。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捞起的小火鱼开膛破肚,然后点燃废弃的纸张烤一烤,那焦香的味道很快就唤醒了肚子里馋虫。 好在,湖里小火鱼数量颇多,被我一番残害下来,也没人发现异常。 紧闭结束后,迎来了半年一度的考试。 前两次考试我都得了第一,蓬莱祖师见我课上总是睡觉,因此颇怀疑我是作弊,这次便专门在我身旁蹲点。 具体表现在,我周围三丈之内,不见一个同窗。 我扭头看了看离我八竿子远的诸位同窗们,再扭回来看看蓬莱祖师弱弱的抗议道:“祖师,不必如此差别对待吧,作为德高望重的师长,您应该对待所有的弟子一视同仁。” 回答我的,是祖师狠狠瞪过来的目光。 “闭嘴,专心考试!” 我默默的扭头对着眼巴巴看着我的白离和风九做了一个自己保重的口型。 结果,纵使场内各种暗语此起彼伏,蓬莱祖师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对我特别关照。 那目光,实在是亮的灼人,可谓炯炯有神。 我挠头,一个眼刀子甩过来,顿时,手还没举起了,就默默的放下去了。 我翻页声音大了些,一个眼刀子甩过来,顿时,立马轻轻的将那哗哗作响的卷子压了压。 以至于,风九在右手边咳得嗓子都破了,我都没敢将手伸到桌子下给他比手势。 考试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蓬莱祖师面色阴沉的望着众人。 沉默席卷了整个屋子。 大家都十分识时务的低下头,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老人家。 许久,蓬莱祖师开口打破了沉默。 “风酒酒――” “到――”我站起来。 “第一名......” 蓬莱祖师面色难看的宣布道。 “你说,祖师,是不是对我颇有意见,为什么我都证明自己的实力了,他还要罚我看书呢?” 我叹了口气,看着手上厚厚的一卷古书。刚刚随手一翻,就发现一行里头好几个生僻不认得。 这书是在下课后,由玉衡送来的,说是要我认真研读一番,明日祖师要考校。 空气里流淌着一股沉默,没有人回答我。 因为我被特殊照顾,白离、风九还有那个倒霉的西海祖角,都因为成绩变化太过耸人听闻,而被蓬莱祖师惩罚了。 其中,由于风九尤其招恨,便被发配到藏书阁晒书收书。祖角和白离则负责给藏书阁打扫卫生。 至于为什么风九尤其招恨。 主要是因为他上课总是做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认真听讲,所以祖师一直以为上课睡觉的我是抄风九的。结果通过实验观察,祖师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一直以来,竟被这个放浪的小子蒙蔽,不由得大怒。 蓬莱祖师是这样教育风九的:“本以为你只是行为不太检点,还算有救。没想到,你早已无可救药!既然你不喜欢上课,喜欢术法此类的体力活动,那本座也不勉强你。” “今日起,你便去藏书阁晒书吧。书一日不晒完,你一日不准来听讲!每日至少晒三百本,少一本,就给我回来认认真真的听一个月的课!”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溯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谁知,风九听了,欢呼着扔下书本愉快的晒书去了。 祖师见状,再次被气了个倒仰。 风九他们的责罚并没有持续许久,因为,很快,平静的日子就被打破了。 蓬莱祖师曾骂我们不学无术不知道居安思危,说脱了仙体法身和术法,简直比凡人还不如,仙界早晚会毁在我们手上。 一众人等都不屑听他的教训。 作妖的照旧作妖,睡觉的照常睡觉,没有一个人将他的教训和劝诫放在心里,总觉得他过于夸大其词。 仙界如今势头正好,哪里需要我们思什么危。 有什么事,那些法力高深智慧出众的老一辈仙人都在呢,哪里需要我们出头? 为了恐吓我们听他唠叨,这老头着实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嘁―― 但就是这样一个爱训人的唠叨老头儿,在蓬莱被围的时候,魂祭了自己封住了整个蓬莱。 而毫无法力的我们在被封住的蓬莱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身精血燃烧殆尽,然后被群魔覆盖。 蓬莱祖师的术法并没有受到限制。 因此,在蓬莱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但他却愿意装作不知道,用一个长辈的慈怀包容我们的无理胡闹和荒唐。 每每被我们气的跳脚,却也只会做出一些小小的惩戒。 最后的最后,这个平日里显得迂腐刻板的老头儿,深深的望着我们说:“孩子们,看来,你们无忧的时光,要提前结束了……” 他刚一说完,护体发光就一寸寸减弱,那些等待许久的魔族,一个个蜂拥而来。 很快,他那略微佝偻的身影就被一群黑压压的扇着肉翅的魔族吞没了。 “祖师――” 众人痛呼。 可不管怎么呼唤,那个人却再不回来了。 这一片悲伤之中,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低低啜泣了起来,随之悲哀和绝望的情绪笼罩到了整个蓬莱岛。 所有人都心情沉重,这沉重不仅来自于蓬莱祖师关于无忧时光结束的遗言,也来自于光罩外那密密麻麻不断飞扑而来的魔族。 恐惧,第一次降临在众人的心间。 终于,光罩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随着那魔族的不断撞击,裂痕也在不断扩大。 许多人都在尝试着使用术法,但不管如何掐诀,都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裂痕越来越大,甚至,连低等魔族那狰狞恐怖的脸都近在咫尺。 那露出的獠牙在光罩上擦出飞溅的火花。 咔嚓嚓嚓―― 细微的裂痕声在此刻被尽数放大。 “完了,他们要攻进来了!”有人惊慌的叫道。 “我们不会被吃了吧?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魔族怎么会跑到蓬莱来?” 有人哆嗦着问。 没有人回答,此刻,众人都心跳如擂鼓,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如同堕入地狱的一幕。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羲皇说着,从身上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面色森冷的盯着光幕外的怪物,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决然的光。 “不错。蓬莱被魔族入侵的消息此刻应该已经传出。救援很快就会到来,若是窝窝囊囊的就死了,那可就笑话了。” 风九闲闲的说着,并往前走了两步,将我全数挡在了身后。 这不是我的长处,他知道。可我也不愿意一味的躲在哥哥后面。当下侧前一步,从发间拉出一根银丝。 风九见状,微微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 这银丝名唤绞丝,是父君费心为我制造的保命利器,混合星月砂、凤凰羽、麒麟甲以及赤金八宝,用火莲之火锻造而成。 我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在术法方面天分极差。就连最基础的一个御风踏云诀都使不了,甚至还差点因此摔死。 因此父君和母后颇为忧愁,生怕我一个不小心就送了性命,于是煞费了一番苦心为我寻了这珍稀的材料,做了这绞丝护身。 这绞丝看起来色泽与我发色颇为相近,且可柔可刚,因此平日里便被我藏在发间。 绞丝我一般不怎么使用,今日拿出来,却刚刚好。 被风九的话一刺激,当下,众人纷纷昂扬起了斗志。 啪的一声,光罩破了一个小口。 群魔见着,纷纷疯狂的朝那个小口撞击而去。 不过须臾,哗的一下,光罩化作碎金从蓬莱上空灿然坠下。 与此同时,众人纷纷出手,却忽然见着一道森然的雪白剑气从往前飞扑的群魔中劈开一道银色的华练。 无数的低等妖魔嘶吼着、惨叫着,被锋锐无匹剑气砍成齑粉。 不过一剑,就将那密密麻麻的低等妖魔全数杀光。 无数魔族碎屑在空中燃起黑色的妖异火焰。 火焰坠落之后,终于看清了那一剑的发出者。 修长的身躯、挺直的脊背,配着那紧握在手里的杀气颇重的霜剑,使得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只一个背影,都叫人感觉到慑人的气魄。 “多谢前辈相救――” 有反应过来的人赶忙谢道。 众人纷纷附和。 那男子却是看也没看心神俱震的众人一眼,只淡淡的嗯了声,算作回答,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远方。 我一下子愣住了―― 这声音,这声音……这声音……如此耳熟……仿佛似曾相识…… 想着,想着,头痛起来。我一下子从回忆中挣脱而出。 云子游―― 刚一脱离回忆,我就想起了那声音的主人。那淡漠的口吻,如春日夹杂着碎冰的流水的泠然嗓音。 不是小冥王大人,又是谁? 不,也许这样说并不确切,他不是如今的小冥王大人,而是云子游的原身――神尊长夜。 可在流传甚广的故事版本里,我和长夜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我一千五百岁生辰那夜,因着酒醉误闯了不夜天? 我收拢身边的荧光,颇为迷惑。 怎么我的记忆和阿离的故事有些不同呢? 掐指一算,此时我不过才六百岁,跟着哥哥蓬莱八方学宫求学,遇到一众同窗度过了美好的一年半。 若不是魔族来袭,我们这半年的求学将在旬日后画上完满的句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溯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毁掉了所有。【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那些安宁的日子,化作岁月里的轻尘,湮然而没。 我继续往前,墨色的天空上荧光点点,周遭一片,是幽深的黑暗。 一个莹光慢慢靠近,坠入了眉心。 蓬莱被毁以后,我们在残破的八方学宫门前彼此告别。 白离和羲皇作为九重天上的帝姬和天孙,自是要回到九重天上去。 我和哥哥商议以后,一致决定回到冥府。 这一次,蓬莱被毁,而四合八荒却一点动静也没传出,实在是诡异的紧。 众人被救以后,心里并没有轻松多久。浓重的疑云仍笼罩在心头。 魔族入侵,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事先一点风声也没传出? 在蓬莱八方学宫求学的众人,无一不是各仙山D府最为疼爱的宝贝疙瘩,为何此次蓬莱出事,家里却丝毫没有反应? 是不知状况,还是…… 更为可怕的揣测压在心底,让心里的不安更强烈了几分。 临走,白离依依不舍的望着我道:“酒酒,若是事情安定下来,你可要来九重天来看我。” 我用力点了点头。 羲皇走过来,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对我和风九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这样的告别,在八方学宫的外面,众人的口中,说出了一遍又一遍。 大家怀着惶惑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前途未卜的归家的之路。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魔族的进攻蔓延到了几乎整个仙界。 大战之后的满目苍痍在荒凉的诉说着曾经的悲壮和激烈。 触目四望,到处都是银色的细沙踪迹。 风一吹,便飞扬四散。 这都是战死的仙人。 冥府惨败,几欲不存。 父君和母后他们合着全冥府之力,将野心勃勃的魇魔神魂封在了忘川蒿里的暗夜之山。 这一次动乱结束了,可冥府的有生力量却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 除了外出求学的我们,剩下的,都是被老一辈仙人刻意保住的青涩面孔。 一个一个,都是温室内养大的、未曾经历风雨的娇花嫩草。 老一辈的仙人,也许想着,孩子们都还很小,未来的时间也很长,强大的外患由他们C心处理就可以了。 等到了合适的时间,他们自会将一切和盘托出,新一代也会自然而然的学会如何承担自己身上肩负的重责。 不必急于一时。 可是,谁也没料想到,魔族忽然动作。安逸数万年的仙界,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老一辈的仙人们,折损大半,剩下的,全部是曾被过度保护的新一代们。 冥府元气大伤的同时,十八地狱随之开始了接连不断的恶鬼暴动。 风九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披上了战甲。 “小妹,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临走前,他望着我说。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叮嘱。它含着失去双亲的深痛巨苦,在我们兄妹的心上添上了一道鲜艳的、永不敢忘却的伤疤。 风九在害怕,我也是。 他怕等他从暴动的地方回来时,家里再也没了我的身影――就如同我们刚刚回来时那样。 在半年前离家时,我们从未想过,这一次分开,竟会是与父君和母后的永别。 在仙界,三五年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因此,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这短暂的别离。 可是,这一次的一眨眼,世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塌了,地陷了,温暖的依靠,自此将不复存在。 我们得依靠自己,将这世间的辛辣和苦酸一一尝遍,哪怕是落泪受伤,也不会有那么一个温暖的港湾在等着我们停泊,给我们疗伤。 我也在怕。 我怕风九出现哪怕是一丁点的意外。 父君和母后去了,成夫子只剩下半条命,若是风九再出点什么事......我不敢再往下想。 “哥哥,我要跟你去――” 我坚定的对风九说。 “不行!”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风九那么严肃那么认真那么不容抗拒。 就像是我无法再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他也难以承受失去我的后果。 在世界崩塌之后,我们剩下的,只有彼此了。 这种一下子失去至亲之人的滋味,体会过一次就够了,不必再有第二次。 但最终,还是我妥协了。 只剩下半条命的成夫子对我说,王姬啊,今时不同往日。战场上,聪明并不如术法武力管用。你就听小仙一次劝,听殿下的吧! 成夫子的大半边身子都被魔族吸干了,只剩下皱巴巴的一层皮。他的包子脸上染上了风霜,原本年轻的脸上生出了一层层的皱纹,漆黑的头发也一日日灰白干枯起来。 他的生命正在一日日的消耗,用不了多久,怕是会回到忘川蒿里了。可他还在为了我们担忧和C心。 在我七百岁那年,风九平定了火莲地狱的暴动。 不过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一向玩世不恭的他用雷霆的手段肃清了内乱,证明了自己。 那个时候,我看着一身血污却风姿不减的风九,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左拥右抱风流倜傥的他,相同的眉眼,相同的笑容,神情里却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想,那也许,就是宝剑经过磨砺、玉石经过雕琢的样子。 如果,蓬莱祖师能活到现在,不知看到现在的风九,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呢? 可惜,那个如果永远不会出现了。 那一场浩劫过后,很多人都成长不少。 火莲地狱的事情结束后,我去了一趟九重天。 白离整个人沉闷不少。 她带着我走过九重葛的花海,看银河像一条光带在空中轻缓的飘舞。 我们说了一些仙界各处发生的事情,却对从前八方学宫的往事避而不提。 那虽是一段葱笼又美好的岁月,但却被一个惨痛又触目的伤口猝然终结。 我们不敢提及,生怕一个不小心,扯动了伤疤,再一次旧伤崩裂鲜血淋漓。 临别的时候,白离说,酒酒,我要嫁人了。 那模样,仿若不经意间提起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我悚然回头,却见她沉闷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章 回溯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你......”我拉着她的手,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哥的事,我都全数听过了。真好!当初我就知道,他不是表面的那个样子!” 白离无顾我眼里的询问,轻轻挣开我后,淡淡的转移话题。 虽然谈及风九,但那语气里却再没有了少年时那种痴狂的迷恋。 在从蓬莱回到冥府以后,听到各方传来的不好消息,我就明白,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 但我从没想到,白离会告诉这样一个惊天的消息。 毕竟,曾在镇压暴动的时候,风九受伤,她曾那样的关切焦急。 母后曾说,一个人如果说假话,那就看他的眼睛,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我盯着白离淡金的眼眸,看了许久,也没从那毫无波动的眼神里看出闪躲和挣扎的情绪。 白离的眼神太过平静了,就像是一汪毫无波动的池水。 “发生了什么?”我问。 “酒酒,你可能误解了。那时候不懂事,现在想开了而已。”白离平静的说道。 “我明白了。” 白离出嫁的那一年,她刚刚一千六百岁。 我看着她坐着赤金的马车一路朝西北奔驰而去,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九重天盛大的仪仗。 白离要嫁的人,是西溟幽海的大皇子,祖角的大哥,晟舒。 晟舒年岁不过三千,很是英武有为。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白离应该是快活的。 直到那一日,我代哥哥去九重天赴宴,无聊闲逛时,听到了仙娥们的闲谈。 “云侧妃真是可怜,一代佳人落得如此下场。” “要我说啊,她也不算可怜。白离帝姬才是真的可怜。” 彼时,我正在园子内闲逛,准备看一看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再去那个言笑晏晏的官方假面聚会。 谁知,刚刚转过一道弯儿,就听到了仙娥的交谈。 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我本想退两步,另寻一条路走过。 谁曾想,从她们口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当下,那抬起的脚步生生停在半空,又轻轻落了下去。 “哦,这是怎么说?”一个仙娥问。 “云侧妃和小仙暗通款曲,被处罚那是她咎由自取,可白离帝姬何其无辜,却要答应天后的条件,代替尚华帝姬嫁入西溟幽海。” “可那晟舒皇子也不错啊,听说英俊挺拔,人品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白离帝姬嫁过去,也不算可怜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怎么还会开心呢?更何况,白离帝姬早已经有了心上人!” “什么?” “嘘,小声点。这也是我听人说的,白离帝姬的寝宫曾经还挂过那人的画像呢。” “这......白离帝姬既然有了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晟舒皇子?” “因为天后要将私风不谨的云侧妃处死,白离帝姬去求情,因此,天后便要求白离帝姬代替尚华帝姬嫁入西溟幽海。” “这又是为什么?晟舒皇子那么好,为什么尚华帝姬不愿意嫁给他?” “哎呀,你没听说过那个传闻么?” “什么传闻?” “晟舒皇子在魔族入侵的时候,受了重伤,听说,脸被毁的惨不忍睹,只能戴着面具示人。天后心疼爱女,当然舍不得尚华帝姬去受苦。所以,就将这一桩好姻缘让给了白离帝姬.......” “白离帝姬真的好可怜――” “这还不算!听说啊,晟舒皇子重伤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他宫内伺候的人,往往活不过一夜......” “为什么?” “听说,都被因为触了晟舒皇子的禁忌,被处死了。” “希望白离帝姬千万不要触怒晟舒皇子......我刚刚还觉得云侧妃疯疯癫癫的很可怜......现在觉得,她实在是不配当白离帝姬的母妃......” 两仙娥说着说着,就渐渐远去了,我脸色发白的消化着刚听到的消息,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事情已经做成,如今又该如何? 在母妃的性命和自己的痴恋之间,白离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又有什么资格来置喙呢? 魇魔率领魔族入侵的事件已经过去多时了,可他带来的影响,仍在继续着。 那一日的蓬莱之变,将我们的人生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节。前一部分,鸟儿啁啾鲜花盛放,是无忧无路的欢畅时光,后一部分,则阴风怒雨万物萧条,是酸涩苦楚的开端。 羲皇见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问我:“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说话。 羲皇说:“真见不得你这样子啊,还是以前的你更讨人喜欢些。” 我忽然扭头问羲皇:“你若是喜欢一个人,还会嫁给另一个人么?” “什......什么?”羲皇忽然结巴起来,犹豫着问我:“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算了,你估计也不懂吧。”我转身准备离开。 “你问的是四妹?”羲皇压下眼底惊涌的情绪,问我。 羲皇口中的四妹就是白离。他们同父异母。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步子却是止住了。 我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所以也并不明白,白离违背自己的心意嫁给晟舒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抉择和心境。 困惑和迷惘,像是一阵风一阵雾围住了我,让我心乱如麻。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羲皇说。 云侧妃本是九重天上的织女,她和一个天兵互生情愫。 可是有一天,太子重霄看上了正在编织云霞的织女,将织女纳入了后宫,封为四大侧妃之一,极尽宠爱。 云侧妃后来诞下一女,取名白离。 时间就这么平缓的逝去,直到魔族入侵,九重天几近陷落。 大难不死的天兵满身血污的偷偷溜去见云侧妃,说九重天守不住了,帝瑞已经战死,要云侧妃和自己一起走。 云侧妃犹豫不决,拉扯间,被天后看见。 后来的事情,就和仙娥们议论的一致了。 天兵被处死,云侧妃疯癫。 本该处死的她,被白离用一场交易,换下了性命。 我坐在往生海边,想着白日里羲皇对我说的话。 他说:“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若真的想知道答案的话,就去一趟西溟幽海,亲口问一问四妹。毕竟,这是她的抉择。” 曼珠沙华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我拔下一朵,看那赤色的花瓣蜷曲伸展、各自相安。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溯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最终,我还是没去西溟幽海,因为,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白念在到达西溟幽海的那一刻,已经化作了一堆银沙。 鲜红的嫁衣落在灿金的马车上,葳蕤凄艳。 她用自己决绝的行动诉说了自己不愿屈服的决心。 九重天和西溟幽海自此交恶。 重霄忧思之下,重病卧床。一应事物交给天后和太子羲皇处理。 是年,冥府各处叛乱肃清,冥府在经历了战乱频繁的四百年后,决定重开佛鸣诞,庆祝这鲜血和征战时代的结束。 佛鸣诞的烟火整整盛开放了三日。 佛冥诞最后一夜,我披上斗篷,飞上了冥府最高的雪峰,静静的看着烟火过了一整晚。 我本性畏寒,但那一次,却决然不顾。 我想起很多年前,白念曾说,等八方学宫的课业结束以后,一定要去一次佛冥诞,并站在冥府的最高处看烟火。 我说,冥府的最高处在不夜天外的雪峰,那个地方冷死了,不去也罢。 白念说,冷怕什么,到时候我们带些酒,再杀一头荒兽架在火上,再冷的地方也能暖起来。 风九瞟了白念一眼,闲闲道,没想到你这么娇怯的女子,心里也有这么豪迈的一面。 白念红了脸,不再说话了。 我虚虚踹了风九一脚,你不喜欢就别来啦,我和白白一起去。 白念抬头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风九却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道,这么好的主意,怎么能不算我一个呢? 我朝白念挤挤眼睛,她的脸更红了。 谁也没想到,那一个约定再也没实现。 八方学宫没了,白念死了,风九而今重担压身,也没了玩闹的心思。 到了那期盼的佛冥诞时,一切,已物是人非。 我没有架起火堆,也没有猎杀荒兽,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不断盛放烟火的夜空。 一夜孤索。 在我并不知情的时候,一双冷冽的眼睛在雪峰的暗色阴影下看了我许久。 一千五百岁生辰那日,风九为了让我开心,照着以往父君和母后在时商量好的样子,为我举办成年生辰宴。 一切的一切,都照着曾经幻想和憧憬的样子来了,可是,我却再也没有了当初那样雀跃的心情。但我面上还是笑着,欢畅又开心的笑着。 风九说:“小妹,你今天真好看。” 要是父君和母后见了,一定会很开心。 他的潜台词没说出口,可我却明白,那后面未完的那一句是什么。 在我人生这样重大的日子里,父君和母后都不在了。他尽心尽力的使得一切和从前没什么两样,自是不会提起那些痛苦的成分来徒惹伤心。 我们彼此欢笑,内心都带着涩涩的苦。 直到宴会散尽,独自相处,我才敢将眼泪落了下来。 那一坛私藏的醉花颜被我喝得一干二净。 那是风九凯旋归来时,我费心搜罗的。 只为在历尽磨难之后,将那一个约定实现。 可惜,再也用不着了。 喝完一整坛醉花颜以后,我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随手掐了个诀,踉踉跄跄的朝外飞去。 在风九在外征战的时候,我终于学会了驾云驭火。 那些曾经胆怯的、害怕的、不通顺的地方,在无数个难以安眠的夜晚像是被一只大手,一一导向通畅。 灵气流动的出于意料的顺利,毫无凝涩之感。 就好像一直以来的禁锢,被什么忽然打破。 我想起了蓬莱岛,那些睡去的课堂。 飘渺的束缚,众人却感受不到。独有自己无力的面对着,尝试挣脱。 那样玄妙的感觉,却慢慢随着日子的推移在减少。 若是我没有猜错,我体内的束缚就是在那时一日日抄书的静心和坚持中,被一一解开。 终于,在这惊天巨变后,面对内忧外患,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一路疾驰,冷冷的风从峰上不断地往下刮。 细碎的雪花从暗黑的夜里一点点往下掉,不远处,有一朵发着微光的岛屿浮在半空,那是永远明亮的不夜天。 “好大一朵烟火啊,父君,母后,白白,你们看见了么?” 说完,我一个趔趄,栽倒了下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简陋的雪屋里。 走出去一看,一个玄色的影子正挽着剑花在飘飘而下的雪间倏忽来去。 我不敢惊扰他,停住了脚步。 谁知道,那人却是极其潇洒的挥手后斩,将那漫天的风雪生生劈出了一片无雪无风的安然天地。 玄色衣衫轻飘飘的落在了安然天地内,随之落入眼帘的是那乌墨的发和冷如寒星一般的幽深双瞳。 他的脸全数被遮在银色的面具下,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可怖的气势。 “谢谢你带我回来。” 没有回答。 “昨夜多有打扰,请问仙友道号,以后必定相报。” 没有回答。 “打扰了,就此告辞。” 我讪讪的往前走,昨夜宿醉的脑仁又钝钝的疼了起来。 一个不小心,踩如那大雪虚虚盖着的崎岖,一只脚往下一陷,顿时要摔倒。 长夜眉头微微皱了下,然后将手里的宝剑,直直伸过去一抬,那踉跄的身影终于正了起来。 长夜又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刚才那个出手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我站稳以后,再次道谢。 那个带着面具的玄衣男子一脸不耐的转过了身子,然后目不斜视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原来是个不会说话的啊――” 我看着那人远去的影子,暗暗嘀咕道。 声音虽小,却瞒不过耳聪目明的长夜。闻言,他脚步一顿,出现了少有的情绪波动。 “长夜――” 清冽的嗓音伴着呼啸的大风传入耳朵,让我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这,是他的名字? “长夜?” 我喊了一声。 那人却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前走去。 “哦,原来真是幻听啊,还以为他开口说话了呢――,原来真是个不会说话的啊!” 我失落的自言自语,准备转过身子下山。 长夜一听,差点刚刚抬起的左脚一顿,差点踩上自己的右脚。 “咦――,停下了脚步,是听见我叫他了么?再试一次吧――” 我假装不解,清了清嗓子以后,再次喊道:“长夜?” 长夜闻言愣了愣,不知如何反应,就听见那红衣小姑娘又在身后小声嘀咕。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误终身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没有回头,难道,不仅不会说话还听不见?再喊一两次吧,长夜——,长夜——,长夜——” 长夜平静的心震荡了些许,泛起了层层涟漪。他微微偏过头,轻轻的应了声:“嗯?” 那望过去的一眼,因为情绪的波动,犹如河面破冰春意乍现,像是千言万语都囊括其中,似夜晚的星空,深邃又迷人。 完美曲线的侧脸罩着银色的面具,在那微微侧首的瞬间泛起一层妖异惑人的银光,散乱的发丝轻旋落下,勾起的下颚棱角分明。 在这漫天的风雪中,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了一下又一下,迅疾又猛烈。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我一直郁郁的心中破土而出,努力想要绽出青嫩的芽儿。 我对着那双迷人的眼睛,一下子笑了。 长夜微愣了一下,方才惊觉,自己竟是上当了。 反应过来的长夜并不知道,那一眼后,那烙入眼底的狡黠笑容,便是再也忘不掉的纠缠故事。 “你今天有什么事那么开心?” 风九放下手里的玉箸,问我。 “有么?” 我立马正襟危坐,反问道。 “还狡辩,嘴都裂到耳根了,真丑——” 风九挖苦道。 “你看奏本看眼花了吧。”我坚决不承认。 “欸,我家小妹长大了——” 风九看着对面一脸飞红抵死不认的红衣女子一眼,晃悠悠的起身感叹道。 长夜在第二日的午后,又见到了那日那个红衣白发的女子。 他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涎皮赖脸。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今日起,我便跟着你,为你鞍前马后,报答你的恩情。” “不必。”长夜冷冷道。 “我那日看你屋子挺乱的,不如帮你收拾——” 话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那雪屋已经关上了门。 长夜不动声色的垂下手,准备继续练剑。 “你练剑这么久了,饿没?不如,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答。 “累不累?我给你擦个汗?” 不答。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么?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是不是很闷的慌啊?” 回答我的,是刷的一下刺过来的凛然一剑。 长夜虽没说话,但我清楚的在他冒起火焰的眼睛里,看到了大写加粗的闭嘴二字! 我讪讪的闭嘴,走到一边,看着漫天风雪里的那挥剑的人影。 不知为何,这两日那带着面具的人影总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可无缘无故,总不好来见上一面。 于是,只好拿着救命之恩借口上来一趟。 谁知,这人依旧是冷冰冰没有生气的样儿。 于是,我生出了逗弄的心思。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聊这么消极这么没有活力呢?甚至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肯定是一个人待太久了,不与人交流的后果。 被我三五下一激,长夜果然露出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嗯,真好。 我看着自己的成果,面上讪讪的,心里暖暖的。 不要太感谢我,冰美人,你救我一命,我帮你变回正常人。咱俩个谁也不欠谁的。 按捺了一会儿,我拍了拍身上积下的雪,跺了跺渗入寒气的脚。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长夜剑招更凌厉了一些,那潜藏其中的杀气又重了几分。 “阿嘁——” 就在我抬头看长夜练剑的时候,一朵冰凉的雪花钻进我的鼻腔,冰冰痒痒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长夜剑一抖,当下一个漂亮的回旋,落下身来,走到了那裹成一团的红衣女子眼前。 “走。” 冷冷的一个字。 “不要担心,不是感冒,只是一个雪花,它钻进了我的鼻孔,我的身体很好的,倍儿棒,在雪地里打滚也没问题......” 话还没说完,我就被长夜拎着扔下了雪巅。 “没想到,样子冷冰冰的,心地还很好嘛。”我拢了拢披风,望着高耸入云的雪巅感叹道。 “也罢,今日便听你的吧。我们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今儿个一天——” 第二日,我刚一露面,就被扔了下来。 我再次努力上山,却发现,下了禁制,上不上去了。 第三日,我抱着一堆设置禁制的书认真研读,然后信心满满的去破阵,失败后,再次回来研读阵法。 半日后,发现那样实在是太过浪费时间,便在山脚放了一座仙宫,抱着书边翻边试。 足足试完了两大摞禁制大典,那雪峰的禁制却是悍然不动。 “欸——” 我望着可望而不可及的山巅,叹息一声,收起所有的书,然后将仙宫留在那里,施施然远去。 长夜在风雪中点指划开,山下的场景顿时变得清晰可见。 一座精致的小竹楼出现在面前。 夜里,一夜积雪。 那碧色的小楼上染上一层雪白。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雪越积越多,主人却一直没有回来。 长夜略略思索了会儿,便飞身而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屋里东西都是竹子造的,竹椅子,竹桌子,竹凳子,竹床......一片碧色晶莹,在这寒冽的空气中,散发出清淡的竹香。 桌子上,还放着一杯微冷的清茶,恐怕主人匆忙走的时候,正准备喝茶。 长夜看了一会儿,推门出去。 伸手一点,那竹楼上波纹流荡,一行不羁的小字露了出来。 风酒酒—— 认主痕迹没有消失,很可能是主人走的时候忘记收回了。 长夜犹豫了会,将整个竹楼收到了掌心。 “一,二,三,四,五——,四,二,三,一,五——” 我一遍遍念叨着。 “小妹,你干嘛呢?” “这是我新想的预防老年痴呆的法子,你看,红红火火听了多激动——”我一本正经道。 红红火火啾啾了两声,迈着蹒跚的步子,要来啄我的头发。 一条雪白的影子落在红红火火面前,亲昵的啄了啄它脖子上的毛。 红红火火立马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忘记了我背后说它坏话的大仇。 “啊——,成了!” 心念一动间,我高兴的几乎快要跳了起来。 “什么成了?” 风九饶有兴趣的问道,最近见我不再郁郁寡欢,整日里神神秘秘的往出跑,风九也好奇的很。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误终身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一件大事。” 我边跑边扔下回答。 等了五天,他终于收下那竹楼了。 那该进行接下来的一步了。 “咣当——” 长夜从闭目养神中睁开了神光湛然的双眼,目光牢牢盯住了那个发出声音的罪魁祸首。 小小的竹楼从桌子上滚下来,砸在地上,翻了好几下。 一个小小的红衣小人慢吞吞的从倒翻过来的小竹楼里爬了出来,站在地上,歪着脑袋看他:“你怎么变得这么大?” 长夜冷冷的送了一个高贵冷艳的艳的眼神过去,没说话。 许是终于察觉出了,那红衣小人摇身一变,化作一个银发的少女。 少女面容极其艳丽,却天生带着一股清冷的禁忌之感。这种奇异又矛盾的组合,不但没让人感觉到违和,反而使得她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好久不见——” 少女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神采飞扬。 长夜默默的看了少女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目不斜视的走出屋来练剑。 这一次少女没有像以前那样聒噪的喋喋不休,但仍旧站的很不安分。 一会儿蹲着,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玩一会儿雪,一会儿拍拍毛茸茸的斗篷。长夜在练剑的同时,甚至眼角的余光都看到了她那斗篷上微微颤动的绒毛。 和前几日一模一样的陌生感觉又出现了,长夜将手一顿,霜剑化作一抹银光没入眉心。 踏着风雪,他走到少女身边,静默无言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伸出了手轻轻一提—— “放开,放开,你又干什么你......” 毛茸茸的斗篷下,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反抗。 “你不会又扔我下去吧,喂,说话呀,长夜——” 御风而下,很快就到了山巅。少女犹不死心,反手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斜着墨丸一般灵动的眼睛望着他。 “聒噪。” 终是忍不住了,长夜冷冷的吐出了心里的评价。 “欸?”少女似是被他忽然说话给惊了一下,不过转瞬就反应过来他在嫌弃她,顿时不乐意了,委屈道:“我今天明明没有说很多话——” 长夜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给山峰再加了一层禁制之后,一个纵身回到了峰顶之上。 万年见惯的景色好像变得有点空荡荡的。 呜呜的风声如同在耳畔一直响似的。 长夜想起了不久之前,站在这里的红衣女子,她蹲下,站起,拍斗篷、絮絮叨叨,生动的让人难以静下心来。 “聒噪。” 长夜皱了皱眉,冷声道。 不知说的是呐呜呜不休的风,还是人。 长夜感到心绪难以平静下来,抽出霜剑,恣意的舞动起来。 回应他的,是刮得越来越急的风。 一万年前,长夜还在西荒。 每天夜里入睡的时候,他都会紧紧抱着他的剑。 夜里的西荒比白天更加危险,无数的魔兽在黑暗里睁着窥伺的眼睛。 这里是魔兽和仙界的三不管地点,不管妖魔鬼怪,都可以在西荒找到他们的踪迹。 杀戮,每时每刻都在存在。 魔兽吃掉刚刚生出灵智的小妖,小妖吞掉四处飘荡的鬼魂...... 在长夜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要想活下去,就要握紧自己手里的剑,并且,永不松手。 每一个傍晚的降临都是一场恐惧和煎熬的开始,小小的他抱着那把和自己一般高的剑,站在空旷的巨石上入睡。 不敢舒服的靠着,只怕一个熟睡,便会沉入香甜无忧的梦境,然后再也见不到第二日的朝阳。 尽管每一个黎明的到来并不能让长夜轻松多少,但那些年,他还是很喜欢看到阳光再次从西荒的海边升起。 光明可以让那些喜欢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东西无所遁影,并且,当它温暖的照耀过来的时候,会给人的心底点燃希望,仿佛夜里那些担惊受怕的时光和令人倍感煎熬的寒冷,都在离他远去。 有一次,长夜靠着一棵树入睡了,也许是太过疲累,他忘记握紧了手里的剑,然后在夜里的时候,耳畔响起了沙沙沙沙的声音。 长夜一下子惊醒,下意识的去拔手里的剑,却悚然的发现,他在不知不觉靠着树干安然睡着的时候,长剑被搁置在另一条树干上。 他竖起耳朵,听着那传来的沙沙声,计算三脚蛇来的方位和距离。 眼光扫过四周,仔细观察是否还存在着潜在的风险。 三脚蛇是一种身体细细的绿色小蛇。它们身体又细又长,犹如藤蔓,滑腻的腹下长了无数细密的、像是小芽儿似的细脚。每当它们爬起来的时候,会发出像是风吹过树叶那样的沙沙声。 它们生性狡诈机敏,每次围攻猎物前,总会从四面八方围上来。 沙沙沙——,沙沙沙—— 若是不仔细听,就会以为是风吹过树叶。 许多猎物,就是这样在睡梦中丢掉了性命。 更为难缠的是,三脚蛇身上有伪装色,在这藤蔓密布的森林中,一旦察觉到猎物的警觉,它们会立马停下行动,化作一动不动的“假藤蔓”。直到猎物放下心来,再次入睡,它们方才扭摆着细长的身子,一拥而上。 换而言之,这一片森林,简直是他们绝佳的狩猎场所。 平日里,长夜时绝不会上树的。 但,暗蚀之夜将近,大波的魔兽四下奔涌,整个大地都在震颤不休。往日里危机重重的森林,反而成了最好的歇脚地点。 暗蚀之夜每月都会有那么一回,每月那日,大批的魔兽就像是发疯一样朝着西溟幽海的方向奔去。 在小心的观察四周之后,长夜提起脚,轻巧的点在靠近长剑的树干上,朝着前方伸出了手。 正在此时,一根饱满的藤蔓却猝不及防的弹了出来,森然的尖牙距离长夜的手腕,不过半寸的距离。 长夜心中一凛:这个三脚蛇行动怎没有声息? 当下不及多想,一个后翻,跃入了半丈之外。 刚刚翻出不久,借着眼角的余光,长夜看到自己方才所站立的地方刹那弹出一条条绿蛇。看起来,就像是开了一朵长着绿色触手的大花。深紫的口涎滴落下来,化作一大滩紫色的花心,花心上正冒着滋滋的毒气。 第一百四十四 误终身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那花心的位置,正是他刚翻身离去的前一个落脚点。【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若是稍晚一步,长夜思忖着,后背惊起了一层冷汗。 一击不成,那细长的三脚蛇从那冒着毒气的树干上滑下,然后朝着长夜奔涌而来。 那一晚,靠着折断的树枝,长夜苦苦挨到了天亮。 天亮以后,是鸟儿捕食的时间,三脚蛇暂时隐匿到自己的巢X去了。 自那次以后,长夜睡觉,都是将剑牢牢抱住的。 他再也没丢过自己的剑。 一时的幸运,并不能代表下一次还能那么好运。 三脚蛇的攻击并不可怕,只是数量稍微可怖了些。若是那一日遇上的不是三脚蛇,而是战斗力强悍的骷髅蜥蜴,那他怕是早没命了。 无数次生死边缘的磨练,无数次浑身浴血的经历,终是让他能安稳的放下剑、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可是,那些过往的习惯早已渗透到了骨子里,让他纵使在平静的日子里也不曾懈怠。 随着一道华练的铺开,长剑铮的一声C入地上,发出阵阵不绝的嗡鸣。 风九看着自家小妹刚蹦跶了两天又蔫了下来,整个人都散发着幽幽的哀怨。 在长夜再一次将我赶下山并当着我的面又加了一层禁制之后,我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受待见了。 “原来,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想和我说话啊——” “可是,我却很想和他说话欸.......怎么办?” “唉,真是惆怅啊——” “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小仙子,也不好意思总腆着脸往上凑......” 我对着红红火火抱怨道。 红红火火闻言轻蔑的瞧了我一眼,不屑的扬起脖子清啸了一声。 “呃,好吧,那之前的不能算的——” 红红火火继续叫唤。 “好啦好啦,我不如花似玉......” 连日无事。 我在冥府四处瞎晃荡。 一个奶娃娃正眼馋的望着我身边雄赳赳气昂昂迈着小八字的红红火火。 闷得发慌的我看着小奶娃娃身后还没褪去的小尾巴,顿时心里的小人儿又荡了起来。 那大战之后被压抑住的劣性又蹭蹭蹭蹭的冒了出来。 “想要?” 我看着小奶娃娃,指了指红红火火。 小奶娃娃怯怯的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真是可惜了,本来,我看你这么可爱,就想着你要喜欢就送给你,谁知道你竟不喜欢,唉......” 我摇了摇头,叹息道。 小奶娃娃听了,眼睛一亮,纠结了许久之后,方才下定决心,拉住了我的袖子,眼巴巴的望着我。 被这澄澈如溪水的目光一看,我心里准备的坏点子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 见我不答话,那小奶娃娃摇了摇我的袖子,像是哀求。 我眼睛一转,忽然有了主意,蹲下来,对着小奶娃娃利诱道:“你要是帮姐姐做一件事,姐姐就让你坐在它身上飞一整天。” 小奶娃娃眨巴着眼睛望了望红红火火,又望了望我,纠结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放心,不过是一件小忙而已。” 我继续动摇小奶娃娃的决心。 红红火火见我不仅一直不走,还蹲上了,顿时有些不满,伸出了翅膀轻轻闪动了一下。 那泛着一抹若隐若现赤霞的雪白翅膀一展开,那小奶娃娃的眼睛就没从红红火火身上离开过。 “你要我干什么?” 奶声奶气的问。 长夜练完剑,坐在山巅上打坐。 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忽然从山崖上伸了上来。 长夜目光一顿,脑海里蓦然出现了一个张扬的火红身影。 谁知,哼哧哼哧爬上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可爱至极的小娃娃。 一条小尾巴在身后摇来摆去。 “这是给你的。” 奶娃娃从背后接下一个小筐子,放到自己脚边,然后蹭蹭蹭的跑下了山。 长夜狐疑的打开那盖着的小筐子,发现里面放了数枝娇艳的鲜花,粉紫殷红,一派锦绣迷人眼。 有褐色的泥土从筐底渗出,长夜这才发现,原是带了泥的。 “怎么样?怎么样?” 看着小奶娃娃下来,我赶忙问道。 “送到了。” “他什么反应?什么表情?” 小奶娃娃歪着头,努力回想了一会儿,皱着脸说:“看不见。” “什么?” 忐忑的转了那么久的圈儿,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带了面具。”小奶娃娃比划道,然后眼巴巴的望着我:“你说了让它载我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怎么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长夜望着层云中消失的大鸟身影,静默良久。 孔修说,也不要你白帮忙,我给你算一卦吧,看一看你的运势。 长夜从来都不信那些东西。 几片残破的龟甲,孔修看了半晌,都没言语。 良久,他道:“你好事将近,却也多磨......” 长夜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却明摆的写着:胡说八道,四个大字。 多年的老友,一朝没了性命。 他匆匆赶去,却看到被盖得黑压压的蓬莱岛。 那上面,有孔修最后的气息。 一剑过去,黑色的火焰燃烧着坠落,长夜看到了一堆惊慌青涩的脸庞,却没见着那个老气横秋的故友。 转身离去,心底隐隐渗出一丝悲凉。 孔修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啊,就是将八方学宫里的一届届学子护好、较好,让他们都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为此,他将自己化作封灵阵的阵眼,将整个蓬莱化作一个最简单、最平凡的求学之地。 不过短短万年,就从意气纵横的翩翩公子变作一个刻板迂腐的老头。 最后,连自己的骨血也都洒在了自己深爱的那一片土地上。 这是孔修的抉择,也是他的最后的坚守。 蓬莱祖师没了,八方学宫没了。 长夜也没了能拜访的故旧,和那一坛月下对饮的老酒。 山巅的东侧有一方小小的温泉。 长夜抱着那筐子,在温泉旁劈开一个坑,然后将筐子放了进去。 眉心的朱砂破开一个小口,像是绽开了一个笑容。 我睁开眼睛,看着渐渐变得透亮的周围,再次坚定的迈出了步伐。 无数的萤火,被惊起。还有些不肯飞走的,落在我的裙摆之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误终身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在送花事件之后,我很是消停了一段日子。 花送出去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那么不待见我? 我颇为纠结的坐在屋顶上,望着那一抹发白的山尖。 雪巅那么荒凉,收到那么多漂亮的花应该是高兴的吧?我猜想着。 小虞山的奶娃娃临走时望向我的眼神颇为依依不舍。 我看了,心里顿时感动的无以复加:欸,长夜啊长夜,连小孩都那么喜欢我,为何你那么不待见我呢? 还没想完,小奶娃娃一把揪住了红红火火的羽毛,哭的稀里哗啦的。 “嘤嘤~~,阿离,阿离不想和你分开——” 小奶娃娃带着浓重鼻音的话从红红火火身上闷闷的传了过来。 我心里的感慨戛然而止,郁闷更添上一层。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强忍着没去雪巅串门。 每日里只是看些话本子解解闷。 但没看一会儿,就扔了书,又开始想往雪峰跑。 我也不知道,雪峰为何那么吸引我。 我只知道,自八方学宫事件之后,我再也没有流露出惫懒的一面。但看着那个严肃的、冷冰的长夜,我枯萎的生命像是遇到了一线生机。 那生机虽微弱,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喜欢看他微怒却从不发火的样子,喜欢他平静无波的面容出现情绪波动,喜欢看他练剑,喜欢跟他说话,哪怕他不理我,只是站在他身边,我也觉得很安心—— 甚至,连那雪巅上的冷,都被刻意的忽视了。 想至此,我悚然一惊,脑海里自动浮现那话本子里的对话。 “奴只是想着他、盼着他,一日不见那冤家,便觉得日头落的慢了,花不香了,鸟不唱了......噫,真是愁煞也!” 本是女子思慕情郎的话,不知为何,此刻用来形容自己的处境竟觉得妥帖的很。 长夜那回首侧顾的模样蓦然从心里浮了出来。 嗯,若是,若是他的话......好像也不是太糟...... 我捂着脸从屋顶翻下,气喘吁吁的关上了房门。 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长夜靠在温泉池内,看着漫天的雪花从天上坠落下来。 还未靠近,便被那缭绕的蒸汽给融化了。 前几日,无端想起孔修的测算,长夜虽说不信,但心里却隐隐察觉到了不安。 这不安随着时间的过去,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强烈。 长夜挥手,星河倒转,一颗极亮的星辰正发着蒙蒙的红光。 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长夜轻轻往后一靠,搅动哗哗的水声。 “出来。” 清冽的嗓音因着热气的蒸腾染上了淡淡的暗哑,说不出的磁性迷人。 没有声响。 长夜睁开眼睛,盯着那一处积雪,再次道:“出来。” 仍旧是没有反应。 哗哗哗哗的水声响个不停,长夜从温泉水中站起来,披着衣服朝着那一处走去。 一只雪白的小团子正躲在雪后,扬起两只爪子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忽然,小团子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犹豫再三,偷偷张开爪子的缝隙往外瞄去,这一瞄,正对上一双幽潭一般的眼睛。 小团子吓得抖了抖耳朵,忍不住往后缩了一缩。 “没想到,今天发现了一只喜欢看人洗澡的色兔子。” 长夜看着那毛茸茸、软萌萌的生物,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那竖起来的尖耳朵。 热气从窜上了我的兔子脸,我只是想来偷偷看一眼的,谁知道,变成雪兔以后个子太小迷了路,然后三转五转,转到了温泉池旁,好巧不巧的,看到了长夜在洗澡,顿时,心跳的慌,便有点走不动道儿。 打死我也不承认这么丢脸的事。 我继续一动不动,假装听不懂长夜的话。 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后,长夜将我带回了雪屋。 本想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去,谁知道,长夜却抱着我不撒手。那轻柔的顺毛动作,让我舒服的眯上了眼睛。 没想到,长夜看起来冷冷的,也有温柔的时候嘛—— 算了,勉为其难让你抱着,等过一会儿再出溜。 谁知,这舒服竟让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夜里。 我拱了拱身前的温暖源,这才发现自己窝在长夜的胸膛上。 搭着爪子偷偷的往下挪,正准备逃之夭夭,谁知,身子一起,又给捏了起来。 “想去哪儿?” 一如既往的清冽嗓音。 我吓得打了个哆嗦,立马不敢动了。 “夜里雪峰荒兽出没,你要是不怕被吃掉,就出去吧。” 长夜盯着我,冷冷道。 说完,将我放下,径直侧着身子睡去了。 我趴在黑暗里,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躺在长夜的怀里睡觉更为合算。 夜里雪峰那么冷不说,万一出去的时候遇上荒兽之流,我这个样子,肯定是被吃掉的份。化作原身的话,长夜设下的禁制肯定会有所反应,这样一来,偷窥他洗澡的事情便会板上钉钉,太尴尬......嗯,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考虑清楚后,我钻入了被窝,安安分分的收拢爪子窝好。窝了一会儿,觉得冷,便偷偷朝着温暖的长夜靠了靠,然后又靠了靠。 梦到暖乎乎的火炉,一夜好梦。 第二日等我醒过来,发现长夜正在榻上看书。我转移到了他的怀里,身上裹了个绒绒的小毯子。 费力的扒拉着爪子从小毯子中探出身来,长夜温暖的手掌如约而至。 被顺了一会毛以后,长夜将我放在了桌子上,我的前方摆了一盘青色的叶子。 我回头望了望长夜,发现他正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这......这是给我投食? 我疑惑了扒了扒那一块一块的青叶子,颇为纠结:这,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不吃吧,很可能会露出马脚;吃吧,我看着这叶子,感觉自己颇有些下不了口。 罢了,被发现就发现吧,只要抵死不认就好。 我豁出去的想着,偷偷的瞅了长夜一眼,然后装出兴致缺缺的样子爬进了他的怀里。 “不喜欢?” 长夜问。 我哼哼唧唧的翻了个身,将背翻过来对着那盘青叶子,十分明确的表明了自己的拒绝态度。 长夜摸着怀里的雪兔,再看看那一盘动也未动的青色叶子,若有所思。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误终身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事实证明,这一次我赌对了。 下午的时候,长夜出去了一趟。没多时回来的时候,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荒兽。 我眼巴巴的望着长夜收拾好荒兽之后将它架在了腾腾的篝火上。 用树枝烤出的荒兽肉,带着草木的清香,十分诱人。看着看着,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我,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香气越来越撩人,好几次,我都想伸出爪子蹦到架子上,奈何,长夜的大掌一直在我背上搁着,让我不得不忍耐。 终于烤好之后,长夜将荒兽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肉丁,放在了盘子里。 大火噼啪,细雪落下,虽是雪巅,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反而因着空气弥漫的烤肉香气而无端觉得满足和温暖。 吃饱喝足以后,我懒洋洋的躺在长夜怀里,一动不动,浑身映着温暖迷人的火光。 我抬头看着长夜的脸,坚毅的下颌、流畅的线条,还有微微凸起的喉结。 怎么感觉越来越好看了,这个人? 我用力眨了眨迷离的眼睛,将脑海里这个荒诞的想法甩了出去。 许是察觉我在看他,长夜低下头,居高临下的望着我。 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睛,我忽然心思一动,伸出了爪子,轻轻的在他的喉咙上拍了一下。 当长夜看着那双亮晶晶眼睛的时候,他微微愣了一下,就是这么微小的一个刹那,那个胆大包天的假雪兔竟然朝着自己的喉咙伸出了爪子。 作为一个不断从危险和战斗中成长起来的天神,长夜有两个习惯。 第一,抱紧自己的剑,这个习惯随着他练出灵剑以后,便被舍弃不用了;第二个习惯,就是永远不给对手进攻他脖子的机会。这个习惯一直从他弱小的时候一直保持到现在,纵使他强大到无所匹敌,也未曾变更。 但不知为何,今日他看着那亮晶晶的眼睛,竟纵容了那雪兔的作为。任由它将软软的、带着肉垫的小爪子轻轻的拍在自己的喉结上。 咕嘟―― 喉头骤然受击,蓦地滚动一下,长夜目光深深的望着怀里费力伸直小前爪、胆大包天的家伙。 一击成功,小家伙准备撤退,却被长夜拉住了猛地握住了小爪子。 “原来是会动的啊――” 某只烤的睡意昏沉冒牌雪兔,忽然口吐人言。 “哦?”长夜挑眉。 某只小雪兔却对自己已经彻底暴露的事实毫无知觉,别扭的挣了挣被握住的爪子,在长夜的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以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已经到了正午。 长夜很少睡到这么晚,他睁开眼睛,习惯性的朝胸口摸去,却只是摸到空荡荡的一片。 走了么? 长夜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那清浅的疑惑便被压下,仍是一汪深邃无波的幽潭。 “这几天不见踪影,又野到哪里去了?” 风九看着一脸做贼心虚的我,闲闲的问道。 “没干嘛啊。四处走了走~” 我道。 “哦――”风九应了声,没继续再追问下去。 “问你一个问题......你会让别人摸你......的脖子么?”我吞吞吐吐的,尽可能规避的问风九。 “脖子?”风九挑眉,丹凤眼里闪着精光。 “嗯嗯。”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风九端起一杯茶,轻啜两口,方才对等的心焦不已的我道:“说吧,调戏了哪一个良家少男?” 调......调......调戏?! 这么严重? 不至于吧―― 我只是单纯的有点好奇而已―― 我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昨日迷迷糊糊的场景,我好想、也许、可能调戏了长夜?不然,为什么醒过来的时候,会无端觉得很心虚很不敢见人呢? 这个认知让我忍不住一下子跳了起来,涨红了脸道:“不,不,不是吧?” “看来是真的了。” 风九看了我的反应,轻叹了口气,盖棺定论。 我:“......” 好几日,我都躲在炎殿不敢出门。 那一日的荒兽滋味还在舌尖打转,不断提醒着我那一日荒唐的事实。 开......开什么玩笑? 我竟然调戏了长夜?! 我颇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脑门,本还想着,可以时不时去雪巅光明正大的蹭吃蹭喝求温暖求顺毛,谁知,这一闹,便没脸再去了。 我觉得,很可能,是因为闷在冥府太久了,脑子有点坏掉了。 于是,当风九扬着手里的清会请柬问我去不去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清会在湖光山色的不章湖畔举行。 三界动乱已经全面结束,是时候来总结了。 我坐在风九身边,听着一群仙友对着当前的局势侃侃而谈。 “以本座看来,应当选出一个首领来统御四方。这一次,魔族之所以得手,和仙界如今散沙一片的情势有着莫大的关联。” “齐仙友说的有理。” “不错。魔族之所以还敢对我仙界挑衅,不过是仗着这一点。若是我们仙界拧成一股绳子,魔族再敢来,定杀得他片甲不留。” “好!” 又是一阵喝彩的叫好声,我听得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仙界可分为七部分,无量山、九重天、西荒、云梦泽、西溟幽海、南海以及冥府。每一个部分各自为政。如同凡间建立的不同国度。 除了西荒是三不管的无主之地外,其余的六处皆有最高的掌权者。 无量山的最高权力所有者被称为佛陀,九重天最高的是帝君,云梦泽是云皇,西溟幽海、南海和冥府都称王。 要想在这些人里选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人,十之**会吵个三天两夜吧。 谁料,没等到预想中的争辩,却听到了一个一致的答案:神尊。 “本君以为,神尊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他不仅法力高深,并且品性高洁。这一次大战中,他奔走四方,不管何处出现危难,总是第一个挺身而上。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作我仙界的统率,是再合适不过的。” “是极是极!” 众人纷纷附和着,说起此人的好来。 我却颇有些迷惑,神尊,是何许人物,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正疑惑间,只见有仙友提出了反对之声。 “我等虽提出让神尊成为仙界的首领,但神尊却一向淡薄名利,不知,他是否会像从前那样,拒绝我等?”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误终身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被这么一说,众仙顿时静默起来。【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西荒之战着实精彩,这一次动乱,不光我云梦泽,九重天和南海都得神尊大力相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神尊高义,我等望尘莫及。” “只可惜,神尊向来不热心这名利,这可如何是好?千年前,魔族涌出西荒罅隙。是神尊以一己之身,仅凭着一把剑就将那一次来势汹汹的魔潮给逼了回去。此等风采,现在想来,本仙也是敬佩不已。” “正是。那一次若不是神尊,恐怕仙界大乱便提前来了。” “欸,如今如何说服他,倒成了最紧迫的问题。” “西荒之乱结束后,父皇延请其入九重天神位,尊其同为帝皇,他却不肯。最后,众仙一致推他为战神,他也不愿领受。”重霄道。 “帝君这么说,本仙也想起了,当初'众神之尊'的受封大典,那人却没有出现。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成的。这一次清会的帖子,本座也着座下童子送去了,可神尊却没有出现。” 于是,众仙都想起了神尊的高傲难近,会谈再次陷入了僵局。 一场清会,草草结束。 除了各处加派人手在仙魔交界处多多巡查外,也无甚讨论成果。 清会结束了,我问风九,神尊是谁? 风九疑惑的看着我问:“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我疑惑的反问。 “我以为你知道呢。”风九道,“你不是最近经常往人家那里跑么?” “哪里?” “不夜天雪巅。” 风九深深的望了我一眼,道。 我一下子顿住了。 脑海里蓦然浮现一个犹如孤松一般挺拔傲岸的身影,风雪中,他回过头来,银色的面具下,是一双幽深似海的淡漠眼睛。 长夜—— 竟是他么? 再次回到冥府的时候,距离我上一次从雪巅逃走,已是过了数月。 炎殿开了一季的曼珠沙华纷纷凋谢,落了一地残红衰蕊。 风九见我自清会回来以后,一直蔫蔫的窝再炎殿,忍不住问我,怎么,怯了? 我摇了摇头。 这么久了,除了他的名字以外,我几乎算是对他一无所知。 曾经,我发现白念对风九的各种习惯了如指掌,感到十分佩服。 白念说,你不懂。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想要去了解他的一切。若是连他的经历,他的喜好都不清楚,那还谈什么喜欢呢? 在发现自己对长夜了解甚少以后,我去藏书楼搜集了一堆提到长夜的正史野史。 补充好资料以后,我施施然踏上了雪巅。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禁制竟然被消除了。 飞身而上,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身旁,化出了万道寒冽的剑光,可怖的气势朝着四面八方散去。渐渐的,后面的剑光追上前面的剑光,两下一抵,再继续朝前推进。不过刹那,那剑光便被全数消弭掉了,真是将灵气控制到了极致,分毫不多,分毫不少。 我一时瞧得激荡,便信手捻起一片雪花,朝着长夜打了过去。 长夜闻声侧目,虚虚伸手一夹,却见手里的雪花嘭的一下,化作一只带露的鲜花。 花朵虚虚擦过脸颊,仿佛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长夜一下子愣了,而后,淡漠的目光投向了那个飞扬的红衣女子。 “真是好剑法。你看我这一手障眼法怎么样?比你那冷冰冰的剑光好看多了吧?” 红衣女子笑盈盈的望着他,一脸飞扬神采,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长夜抿紧了嘴唇,将那娇艳欲滴的红花一抛,默默的走了开去。 身后传来衣衫被风吹开的声音,和佯装无奈的抱怨。 “欸,你这个人,真是无趣。送你花,你还要翻脸。” “我的花儿,可是只送花给美人呢——,我这是夸你美呢!” 长夜脚步一顿,差点栽倒。 涎皮赖脸的声音继续传来。 “那个,凡间的话本子里,怎么说来着......哦,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长夜斜了那无赖的女子一眼,默不作声的走远了。 咦—— 这么赤果果的调戏,他竟然都没反应? 我颇有些迷惑。 自从看了有关长夜的无数大道小道消息以后,我自认为对他有了不少的了解。 最让我在意的,还是他留下的一朵又一朵灿烂的小桃花。 什么西溟幽海的鲛人公主,什么九重天上的大帝姬......甚至,连一个被救的三百岁小仙童都吵着嚷着要长大了嫁给他。 这让我颇有些危机感。 这朵高岭之花太吸引人了,我怕一个不小心,被人捷足先登了。 于是,纠结了一番以后,我决定先下手为强。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上了再说——啊呸,不对,是先来打上我风酒酒的标记再说—— 不喜欢? 没关系,天长日久,总能生情。 没感觉? 也没甚大不了。处着处着,就有了嘛。仙嘛,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再到深刻认识的嘛。处的久了,甜的酸的辣的臭的,总有那么点感觉会冒出来。 只要不是忒讨厌到不想看第二眼,那表明,总还是有机会的嘛。 本着机会是仙创作出来的、感觉是不断制造出来的原则,我颠颠的再上了大雪巅,开始了自己的摘花计划。 “你整日除了练剑、打坐、看书都不做别的事情么?” 我疑惑的观察了一阵子,忍不住朝着笔直坐着看书的长夜问道。 长夜闻言并没有搭理我,仍旧是目光专注的盯着书本。 “长夜,你难道不觉得你这样很无聊么?”我问。 长夜终于抬起目光,淡淡的望了我一眼。放下剑的他,整个人少了几分凛然,多了几分恬然。此刻,这样侧过头来,被透过冰窗的光一笼罩,竟添了几分翩翩的风姿。 淡漠的目光极轻的瞟了我一眼,仿佛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被这一发现弄得心砰砰直跳,当下话也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道:“难道不是么?你看,这雪巅,除了白茫茫的雪,一点生机也没有。冷就不说了,风景也单调的很。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的,你为什么要将自己困在一个地方呢?” 长夜似是沉思了一会儿,眼里的光微微下斜。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误终身 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颇有些忐忑,虽然知道不该对别人的生活方式进行指摘,但是,我却忍不住对着他困住自己的行为提出了异议。 他的生活,该是恣意又多彩的,而不是这样单调的—— 沉默。 时间在这沉默中流淌的漫长又磨人。 我几欲张口补救,但还是按捺下来。 良久,长夜的目光才转了上来,落到了我的身上。 “天晚了。” 他淡淡的说。 这是今日整整一天,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幽深淡漠,面具遮着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这话的意思,我却是明白。 他在赶我走—— 我讪讪的走出门,想了想,还是回头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觉得......” 在长夜平静的注视下,我忽然觉得说不下去了。 他选择的生活,自是他欢喜的,我又是何人,却跑来说三道四? 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气来,冲上鼻子,难受的几乎落泪。我扭过头,匆匆掠走,似是落荒而逃。 一路风雪袭来,颇有些刮脸的感觉。 那股子酸气在脑海中长夜那淡漠如水的眼神映照下,顿时变得翻江倒海。 初尝情爱滋味,便觉得酸苦难挡。 想起以后,更觉得晦暗的紧。 那些看过的话本子此刻也不起作用起来。 这仙界的男儿千千万万,谁叫我偏偏瞧上了他? 不解风情也就罢了,不温柔体贴也就罢了,自己再三腆着脸上去,他总是那么轻描淡写的就把我打的丢盔弃甲。 油盐不进、荤素皆忌。 像是一个无破绽可寻觅的铁疙瘩,拍拍不开,剁剁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傻乎乎的撞上去,自讨苦吃。 真是活该! 委屈不已的毫无方向乱撞,心里的酸气几乎要咕嘟嘟溢出来。 我不想像白念一样,喜欢一个人默默的守着。那不是我风酒酒的风格。 白念几乎喜欢了哥哥一辈子,可是却不从让哥哥知道。到头来呢,她为着自己的爱连命也不要了,四处留情的哥哥却几乎都记不得她是谁了。 这样的爱,太过微茫,不要也罢。 我必不要这样。 喜欢就喜欢了,他要是真不喜欢我,不心悦我—— 想着,想着,又几乎落下泪来。那后面的话,却是不敢想下去了。 长夜要是一直不心悦我,我又该如何? 我不知道,不知道。 那是一个未知的、让我感到害怕的结果。 白念的面庞浮现在了我眼前,那一片九重葛和浮动的银河前,她那毫无异样的眼睛忽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忽的明白了,那不是毫无破绽,那是最大的破绽啊—— 她知道自己难得哥哥的爱,又抛舍不下云侧妃,所以准备将所有的一切舍弃。那不是平静无波,而是心如死灰。 要是母后还在就好了,至少,我可以问一问她,到底该怎么样做,才会使一个男子爱慕自己。 一路乱奔乱撞,忽然来到了一方冒着腾腾热气的温泉旁。 我蓦地止住了脚步。 那是上一次,我不小心撞见长夜沐浴的那个温泉池。 带着淡淡暖意的热气扑面而来,我纷乱的思绪恢复了一些,刚刚因着奔走吹风而冻僵的脸庞也稍稍不那么僵硬了些。 我踏入那雾气里,慢慢的踱步,却在那池子的东南方向,看见了一丛开的妍丽的花朵。 呵,真是奇了—— 长夜这么个冰冷无趣的大木头竟会在温泉边栽了一丛花?! 为着沐浴的时候闻闻花香?还是在洗澡的间隙顺便休息休息赏赏花? 我颇好奇的蹲下来,伸手朝着那带着温润水珠的娇嫩花朵碰去。 却在花枝颤动的间隙,看见了那半截快要烂掉的木编筐子。 手一下子不动了—— 这,这是—— 我倒退了两步,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阿离那眼巴巴望着红红火火的小模样儿浮现在了我眼前。 一时间,我心绪颇为复杂。 盯着那开的繁茂的花枝看了好一会儿,我淡淡勾起了唇角:看来,你也不是很无趣,至少还知道找个温暖湿润的地方将花栽好。 自那艳丽的身影在这屋子消失以后,长夜忽然觉得有一阵空荡。 不知为何,自那一日雪兔无故消失之后,长夜有几日练剑时颇为浮躁。等了几日,也没见那人来,长夜鬼使神差的,去将那禁制收了起来。 等终于看见那许久未见的身影时,长夜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对着他神采飞扬的笑。 她说:“真是好剑法。你看我这一手障眼法怎么样?比你那冷冰冰的剑光好看多了吧?” 她抱怨:“欸,你这个人,真是无趣。送你花,你还要翻脸。我的花儿,可是只给美人呢——,我这是夸你美呢!” 长夜平静的黑眸起了层层涟漪。 那般轻狂的言词,他本该生气拔剑,本该在她说出更逾越的话前将她砍成七段八段,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平静的听着她对自己念一些不伦不类的话。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这般轻佻,又这般——生动。 是的,生动。 从没有一个人能如此鲜活的印刻在长夜的脑海中。 他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那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女子。 明明是清冷的眉眼,却在看过去的时候,觉得分外的艳丽,甚至有些微微的灼人眼睛。 总是一身红衣,出人意表。 明明是惫懒无赖轻狂的很,却出人意料的不使人讨厌。 不管她站在哪里,你的视线总是会不知不觉的看过去。 她生动又鲜活,就像是山间不断变幻的雾霭,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却比雾霭色彩浓烈,比雾霭更鲜活动人、引人入胜。 也许,她更像是一副酣畅淋漓的泼墨画,恣意的很,飞扬的很。 明明想说的是别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天晚了”。 话一出口,长夜微微蹙眉,心里颇有些暗悔。这句话好像不是很妥当,但哪里不妥当,长夜却是分辨不出。 他常年生活在西荒,见会说话生物的概率和遇上一次天降飞石的概率差不多大。后来,离开西荒以后,便自锁在虚渊,之后更是一个人独居在雪峰之巅。 不通人情的他根本不知,这句话的伤人的很。 第一百四十九 误终身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正回想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缝隙。【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长夜素不爱那华屋,居住之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木屋子。之所以称之为雪屋,主要是那木屋顶上那寸许厚的积雪。 一直软软的、带着粉粉R垫的小爪子伸了进来。 长夜略微有些烦闷的心咯噔一下,就像是那一只小爪子不是伸进了门里,而是伸进了心里,顿时,荡开了层层温柔的涟漪。 我颇有些心虚的扒拉开门,然后若无其事的、一下一下跳了进来。 长夜伸出了手,目光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弯下了腰来。 事实证明,作为一只白白的、萌萌的雪兔,会享受颇多原身享受不到的待遇。 比如,长夜会很轻柔的给我顺毛—— 比如,长夜会专门给我烤荒兽—— 再比如,长夜还会将自己的胸膛借给我取暖—— 凡此种种,让我深深的觉得,原来,做仙竟不如做兔—— 被长夜一句话噎的半死的我,在看见那一丛种起来的花儿时,心里的气走了一半儿,等长夜给我顺毛、烤R、借胸膛时,心里最后那一丝怨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深夜,月光照进雪屋,照在一个鬼鬼祟祟的、正在一耸一耸蠕动的影子上。 体力消耗过度,半夜有些饿了,想起荒兽R的滋味儿,实在是忍不住想再吃两口。 剩下的荒兽R被长夜切成小丁封在罐子里搁置在高处,我只能眼巴巴望着流口水,不管怎么跳都够不着。 欸—— 忒小气—— 想起晚间的一幕,再看着那高不可攀的美味封存罐子,我深深叹了口气。 晚间,在暖暖的火堆间,我吃的肚儿圆圆,仍旧不肯停歇,却被长夜制止了。 作为一只手无缚J之力的萌萌小雪兔,我只能眼巴巴望着他将那还滋滋冒油的烤R给全数收了起来。甚至连那篝火的灰烬也一掌击散。 做完这些,长夜抱着我走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终于在我都快呵欠睡着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将饱暖思酣眠的我放到了冒着寒气的雪堆里。 我一个哆嗦,醒了。 不解的睁着眼睛望着长夜。 干嘛,这是? 长夜看了我一眼,然后径自自己朝前面走了去。 ??? 我颇愣了一会儿,这是何故? 白白的毛在寒冷的风中一抖一抖。 刺骨的寒意顺着小爪子和毛毛之间的缝隙钻了进来。 我一个哆嗦,明白了。 这,这是要遗弃兔啊—— 不,绝不允许。 长夜,你等等我—— 长点心啊,往后看啊,你没察觉么,你萌萌的兔子丢了啊—— 谁来救救我—— 脚底板好凉凉—— 那个冷啊—— 本来,虽然化作了雪兔,但是还不怎么习惯跳着走。这么一冻,跳的那叫一个顺溜利索勇往无前。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和大地上的雪少那么亲密接触一会儿—— 事实证明,跳果然比走的快。 没过一会儿,我就赶上了在前面闲庭漫步的长夜。 当下,前腿儿一蹬,蹭蹭蹭要往他身上爬。 长夜默默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伸出了手。 我当下心中一喜,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知道我冻得慌,就给我温暖的怀抱。长夜,你怎么那么好,我决定,不生你的...... 没等我发完感言,长夜轻轻的,将窝在他手掌心的我,放到了,雪地里—— 我:...... 衣角轻飘飘的带起一阵风,转眼,那挺拔的背景就已经离我三尺远了。 黑魆魆的夜里,只有风和未眠的野兽在怒号。 寒风中的我,踩着雪,还没有明白,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等我终于在风中醒悟过来自己的状况时,忍不住悲愤的龇起了雪兔的大板牙:长夜,你个黑心肝儿的!!太!缺!德!了!吧!! 等我僵着跳回雪屋的时候,整个兔冻得耳朵都染上了霜花儿。 长夜正在屋前等着我,见我蹦回来,伸出手来要抱我。 我哆嗦着不理他,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 长夜看着我,没说话,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我睥睨的朝他望了一眼,然后努力挺直还在哆嗦的身子,朝着木门伸出了我的兔爪子—— 小样儿,也给你看看,本兔的怒火。 我伸出后腿,霸气无比的朝着雪屋的门踹去。 嘭的一下—— 门没开,我壮烈的倒了。 结果的结果,眼冒金星、爪子生疼的我,只能毫无反抗之力的被长夜捞起来揣在怀里。 回到暖暖的地方,我慢慢恢复了过来。 可心里仍是恶恨难平,于是朝着长夜露出的手腕恶狠狠的奉上森然的大白牙。 片刻之后,我用扯着长夜的衣袖,盖住了大半个泪流满面的自己。 长夜默默的看了那装死的雪白一团后,开了口:“我曾用天雷炼体。” 呜呜呜—— 听完,我更心塞了,恨不得将自己缩成转瞬即逝的小雪花。谁那么变态,用天雷炼体啊!那不是仙的身体,是铁吧—— 回到雪屋后,长夜细心的用温水帮我擦了擦小爪子。 “张口——” 长夜拎着我的脖子,命令道。 我死死抿紧嘴巴,并拢四爪,挺直如死鱼,坚决不松口。 长夜见我一副将要英勇就义的模样,当下也不理我了,将我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过去。 我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长夜拿起一个高处的罐子。 我假装不曾留意他,仍旧那样僵直身子抿着嘴巴,一副我绝不妥协的豪气模样。 一个小小的冒着香气的R丁滚到了我眼前。 我的眼珠子稍微转了转。 又一颗冒着香气的R丁滚到了我眼前。 喉咙咕咚一下,吞了吞口水。仍是不动。虽然我比较爱吃烤R,但是,我是一只有原则的雪兔,绝不能为了这么几块小R丁就屈服。 再一颗R丁滚来,恰好停在我的鼻尖不远处。那惹人馋虫大动的香味直冲鼻子。 怎么感觉这么香? 荒兽R有这么香么? 我偷偷的垂下目光,极快的觑了一眼。 好像——和刚刚长夜切给我的没什么不一样—— 刚这样想着,就觉得那香味更撩人了一些。 我抬头朝着长夜望了一眼,发现他背转身子,将那罐R丁放回原位。 小爪子伸出来,极快的扒拉了一小块R丁,吞入嘴中。 第一百五十章 误终身 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长夜转过身来。【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我赶忙一动不动。 好在,长夜并没有关注我这边,拿出一本书开始看了起来。 就这样,我默默的察看他一会儿,见他不注意,就一下一下,将桌子上的R丁一颗一颗吞下肚里。 一时吃的兴起,忘记了抬头去观察长夜那边的状况,谁知道,嘴巴一下子被钳住了,带着清新芳香的绿色Y体灌入了嘴巴。 一阵清凉。 没过一会儿,那磕掉的牙也不疼了。 我默默的嚼着R丁,看了面色无波的长夜一眼。 做完这些,长夜依旧拿着书本在一旁看。 明珠的光照在他的面具上,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不知道,这面具下是怎样的光景? 谁料,我快就见到了那面具下的真容。 就在我盯着那高处的R丁哀叹的时候,被人轻柔的抱了起来。 那熟悉的怀抱和体温,让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我颇委屈的朝着他的怀里拱了拱:明明是给我准备的R丁,为什么要放在我够不着的地方呢?哼,小气—— 长夜被这柔软小东西一撒娇,顿时覆手摸上了小家伙的头,像是安抚。 小家伙好像余怒未消,看见手过来了,嗷呜一口准备咬过去,临近修长的手指,想起方才的教训,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怎么,还想再来一口?” 长夜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用手指挑起小家伙粉粉的唇瓣,道。 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哼,幼稚,你以为本兔会被你的激将法所激? 开玩笑,太看不起本兔的智商了—— 我眯着眼睛,不理他。 “呵呵~~” 惑人的笑声从耳畔传来。 长夜看着这小东西别扭的样子,觉得十分可乐,掰开小东西的嘴巴,戏谑道:“我看看,你的牙是不是还没长出来?” 是可忍叔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 我怒了。 揭兔的伤疤还是要有个限度的。 还有,拿开你的手—— 我用爪子拍了拍那按在自己脸上的手,示意他挪开。 长夜握住了我的爪子,还在那厚厚的R垫上捏了捏。 可恨! 不要欺负兔!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好吧,你不能咬,那我—— 哈哈~~ 心念电转之间,我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伸出舌头,飞快的在长夜的手上舔了一下。 哼—— 叫你S|扰我—— 糊你一手口水—— 看你还欺负我—— 小样儿,你不是颇有些洁癖么?哼,我就让你沾上脏脏的口水,看你恶心不,看你还敢造次不? 小样儿,本兔还治不了你了,烤R的! 知道长夜有洁癖,也不是多难的事。 他喜欢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衫,虽然模样都是一模一样,但每日都会换一身。烤R时衣袖不小心沾上了滴落的油,身上那身立马就丢了,还有,每次我在地上跑一阵子,若他抱我,是必定要将我指甲缝都擦拭的干干净净的。 哼—— 我颇自得的扭头去斜了长夜,却一下子愣了。 这,这,这...... 深邃的眸子似是翻起了惊涛骇浪,复杂又古怪。眉飞入鬓,鼻梁挺直,轮廓分明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刚刚疏朗的笑容还凝固在唇边。 怎么了,这是?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长夜眼睛极亮,看着我望着他,眼波一转,顿时波光粼粼。 美人啊—— 我看的愣住了。 长夜盯着我,忽然一字一顿的说:“小、东、西。” 我眨巴眨巴眼睛,小东西?什么意思? 长夜却再次默不作声,目光颇复杂的看乐我一会儿后,狠、狠、的、揍、了、我一顿。 我捂着被拍了好几遍的小P股,眼睛里泪花花转啊转,扭过了身子不理长夜。 长夜叹息一声,将闹情绪的我搬运到他温暖的胸口,然后,挥袖落下帘幕,蒙住了明珠的光。 我扭了一会儿,等发觉自己实在扭不过长夜的力气后,疲倦的投了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醒来,看见带着面具的长夜,我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昨夜,昨夜......那是......那是长夜的真面目?! 啊呀呀—— 我家长夜是个大美人啊—— 仔细回忆了昨夜长夜面色泛红眼含波光的模样,我心潮澎湃、坐立难安。 虽然猜测长夜长得应该不差,不过,这不差的标准也太高了吧—— 我想象着,他摘下面具以后,那通身的气度,再加上那样一副俊美的面容,顿时呆了。 于是,长夜一上午就看见那一只雪白的小团子上蹿下跳,闹腾个不休,然后一脸激动的冲了出去。 小东西从未主动离开过自己身边,难道,这一次,又要跑掉了? 长夜蹙眉,然后身影一闪,默默跟在了后面。 只见小东西欢脱的跑到温泉池旁,然后绕着不见了。 掉进池子去了? 长夜凝神去看那蒸汽缭绕的池子,却发现,东南传来一阵气息的浮动。 在那边—— 长夜掠了出去。 一阵花枝乱颤,云雾乱晃。 小东西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忙个不停。 长夜正准备过去一探究竟,就见小东西兴冲冲的朝着雪屋奔去。 望了那小家伙的身影一会儿后,长夜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回去。 当下,手一伸,将空间撕裂,不过刹那,就回到了雪屋,又恢复了那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随手拿起一本书来佯装看着,过了好一会儿,那小东西方才偷偷摸摸的溜进来。 长夜收回眼角的余光,正襟危坐。 一个个脏兮兮的脚印顺着衣裳蔓延。 小家伙爬上了他的腿。 长夜将目光落到了小东西身上,却见它乌溜溜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正在期待似得,闪着兴奋的光芒。 见自己看过来,小东西从膝上跳了下去,然后蹦跶蹦跶的出去了。 没一会儿,嘴里叼着一只妍妍的花儿蹦了进来。 长夜轻笑出声,问:“给我的?” 小家伙眨眨眼。 长夜伸出手去,小家伙将那朵花丢在他手心,然后眼睛亮亮的望着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出口。 长夜握着那花儿仔细端详着,神色晦暗莫名。 果然是她啊—— 耳畔响起那笑嘻嘻的声音。 我的花儿,可是只送给美人呢—— 她说。 昨夜,取下面具后,四目相对的画面在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来。 “果然是只色兔子——”长夜淡淡转着花儿,道。 第一百五十一章 贪欢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在雪巅一直待到牙齿重新长好,方才回到炎殿。【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这期间,风九给我发了好几次传讯的小纸鹤。 可没奈何,我正在长夜的伺候下,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舒坦,简直乐不思蜀。 “几天不见,胖了哈――” 上下打量了我好几遭,风九啧道。 “你急召我会来,有事?”我避而不答,反问道。 “没事不能叫你?” 风九斜靠在榻上,睨了我一眼,闲闲道。 我心里思忖着,下一次再上雪巅要不要带一壶醉花颜去。长夜不吃荒兽肉,不知道喝不喝酒? 他一直呆在雪巅和西荒,不知道喝没喝过醉花颜。他那般冷静自制的人,不知道喝起酒来是什么模样? 我正想着出神,冷不防风九忽然问我:“你的想法是什么?” “什么?”我反应过来。 “太子羲皇过两日要到我火莲来。”风九知我神游物外,重复道。 “哦。你派个人跟着他就是了。”我颇有些兴致缺缺,这是风九自去安排就是了,问我的意见干什么。 “可他指明要你作陪。”风九一脸的幸灾乐祸。 “啊?”我愣了一会儿,方才明白风九说的是什么,当下不由得惊讶出声:“为什么?” “你和他是同窗不说,在八方学宫时,关系也很是要好。如今让你作陪,又有什么不可?”风九挑眉反问。 “你也是同窗啊――”我蹙眉。这过两天,我还准备趁热打铁继续我的高岭之花摘取计划呢。长夜怕是猜出了我的身份,却不揭穿,看来,对我不是没有感觉。如今,正是继续刷好感度的时候,却不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 “可以不去么?”我问。 “可以。但是――”风九顿了顿,叹息一声道:“有一个问题却是非你不可。” “什么?” “你和他幼年定下的亲事。”风九一字一顿道。 夜里,我打开窗,看着暗夜的天空里缀着稀稀落落的星子。 白天风九的话在我脑海里不断回响。 风九说,在我刚尚未记事的时候,父君和帝瑞曾经为我和羲皇定下亲事。父君和母后本想等我一千五百岁生辰之后方才告诉我,谁料想,还未等到我成年,便在仙界动乱中失去了性命。 风九见我惊诧,道,亲事你若不想,就回绝了吧。反正当初的见证者,大半都已经不在了。父君当初也是见羲皇对你宝贝的紧,觉得有趣,所以一时口头答应了下来。但最终,还是要看你的意思。你要是不喜欢,回拒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只是口头之约。不过,这一次的陪同,你却推拖不得。 我不解。 风九却意味深长的朝着那雪白的山巅瞧了一眼。 我顿时明白了。 只有解决了这个羁绊,方才能自由的追逐自己想要的那一抹莹白。 不知今夜,雪巅的星子是不是和往常那样璀璨? 雪巅极高,冥府夜里笼罩的淡淡云气却在山腰。是故,在那极高之处看的夜空和在炎殿看的夜空并不一样。 隔得那般远的天空似乎是触手可及。那星子也亮些多些,如同洒满了碎银。 长夜,今夜此时,你是在屋内看书,还是在风雪中练剑? 羲皇很快就来了。 他这一次来冥府,还带着自家的幼妹尚华帝姬。 尚华容貌不及白念,却也不差。樱唇星眸,粉面桃腮,灵动的眉目间却自有一股骄傲之气,一看就是被骄纵长大的小姑娘。 “你就是传说中冥府的第一美人儿?嘁,也不怎么样嘛!” 尚华刚下马车,斜了我一眼后,嗤笑着,又将那高高在上的目光投向了天穹。 羲皇斥道:“尚华,休得无理。” 尚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再不理睬众人,对着接待的小仙道:“休息的地方在哪里,本帝姬今日累了。” 羲皇拧了拧眉,正欲张口,却被我挡了回去。 “太子也劳累了吧,请和帝姬一起这边请。” 羲皇说,没想到,不过四百年未见,你竟和我生疏成这个样子。 我笑笑,有么? 羲皇认真的点了点头。 彼时,我正陪着他一起在冥府四处闲逛。 风九只说让我陪同,也没说羲皇他们一行人来冥府所为何事。当羲皇提出在冥府四处走走时,我只得顺从他的心愿,带着他去冥府四处闲逛。 在忘川河边,他站在流光树前问我:“看到眼前的场景,你想起了什么?” 我疑惑。 这里?想起什么? 我幼年顽皮,酆都大大小小的角落都被我逛了个遍。这忘川河边,不知来来回回过多少次,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的紧,不知道,羲皇为何会发此问。 “看你,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羲皇笑着,脸上但却带着一丝苦涩和失落。 这些年不见,羲皇似乎积威重了不少。当年那个和风九并称的翩翩公子,如今身上也透出一股上位者的气魄来。 父皇怯懦,天后野心勃勃,兄弟姐妹又多。当初那个溺宠他的皇爷爷,也随着大战去了。想来,这些年,他也过得不算好。 这么一寻思,我看向他脸上露出的苦涩时,就颇有些不忍。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地盘,哪里我不熟悉?”我道,“你给我个提示也好让我胡乱猜哑谜。” “也是。这可是你的地盘。记忆自然深刻繁多。可对我来说,那是少有的轻松又欢畅的时辰。”羲皇靠着流光树下,看着忘川河水道。 羲皇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是五百多年以前了,入八方学宫的第一年。 白念向我问起佛冥诞。 我出生也没参加参加过一次佛冥诞,但少年意气在里头,自是死鸭子嘴硬,将道听途说得来的印象,好好夸耀了一番。听得白念心动不已。 那一年学业结束后,羲皇和白念到冥府寻我。 白念没见识到佛冥诞的盛况,颇为遗憾,于是我自作主张,偷了几张面具后,拿来和两人分享。 我们采了莲花做灯,夜里找了一个僻静地方去放,三个人带着面具,虽然过了一个假的佛冥诞,却玩的不亦乐乎。 第一百五十二章 贪欢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想起了,那地方,可不是如今我们脚下踩着的这块土地么? 想不到,兜兜转转,我们竟到了这里。【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感叹道。 五百多年过去,重临故地,一切却物是人非。我们不再是那无忧无虑的青葱少年,而白念也已经香消玉殒。 “是啊。当初的我们,谁会料想到后来的一切。”勾起旧事,羲皇也是一阵感慨。 仙界大乱时,我们算是处在风暴的外围,可身边那像山一般的存在却一一崩坍。那种剧烈的冲击感,比真正上了正面对抗的战场,还叫人心悸。 “你是为着四妹怪我,所以和我生疏么?” 羲皇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发慌的沉默。 我摇摇头。 白念的事也怪不到他头上。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也许,最初的时候,我也曾怪责过羲皇没有伸出援手。但最应该怪的,难道不是九重天上不专情的君主么?若不是他强取豪夺,环美无数,怎会由着那爱而不得和嫉妒引发最后的悲剧? 说到底,对于羲皇来说,白念只是他几十个情感淡薄的兄弟姐妹中的一个。除了一半相同的血缘,两人也并有多么亲密。 作为前一任天后的儿子,面对怯懦的父皇和野心勃勃的天后,羲皇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毕竟,当时他面临的情况并不比白念好上多少。 我只是在得知我们两人的亲事以后,有些不自在罢了。若真是嫁上九重天,那会不会将来,也和众多女子去分享自己的丈夫? “你这次来,是来求亲的么?”我终是忍不住问道。 羲皇挑眉,没答话。 “你皇爷爷和我父君有过口头上的约定。”我不是问他,而是肯定的陈述出这个事实。 “你怎么看?” 羲皇避而不答,直直的望着我。 “一时玩笑,当不得真。你说呢?” 羲皇眼里的失落稍纵即逝,半真半假道:“可我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时,就想让你做我的正妃。” 眼前的女子忽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好半天才停下来。 “然后呢?”她说,表情极认真又极茫然:“要眼睁睁再看着自己的夫君纳一堆侧妃么?” “你要是我的正妃,我就只要你一个。” 羲皇道。 “谢谢你。”那女子转眼就收起难得一见的迷惘模样,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像是在八方学宫求学时做的一样,那般自然而然。 “不过,我的事情,只能由我自己做主。” 她坚定道。 “喜欢谁,嫁给谁,是坚持,还是放弃。都要由我自己说了才算。别人说的,都不作数。谁也左右不了我。” 她喃喃道,然后侧首朝着自己灿然一笑。 “哪怕是你九重天,都迫不了我风酒酒。” 那动人的眼睛里,是羲皇从未见过的神采,像是一直以来懒洋洋的伪装被撕开,露出了那一直以来潜藏的坚硬内核,那般神采飞扬、璀璨照人,比往日里耍一些小聪明的她更教人移不开眼睛。 “我会等你心甘情愿嫁给我。”这一番剖白,非但没让羲皇恼怒,却让他坚定了心意。 如果说,之前想娶她是因为幼年时的执念和她美艳的外貌,那从此刻起,羲皇觉得,那里面多了一份别的什么东西。 可是,他的信心满满却换来眼前人的轻笑。 “晚了。”她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这一句极轻的话,像是一道惊雷炸开在羲皇的脑袋里。 一直以来,他都把眼前的女子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幼年的心慕,再加上两家人的订约,让羲皇错误的以为,风酒酒必是他的正妃。这一次,他来,也是为了商议亲事的缘故。 谁知道,他一直看着的认为属于自己所有的东西,却被另外的人抢了先。 “是谁?” 这一发现,让羲皇恼怒不已,他抓紧了她的肩膀,冷冷的问道。 “我们之间的定亲,不过是年幼时的玩笑。你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何必执迷?”她道。 可是嫉妒暗恨像是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在羲皇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他被眼前人嘴里吐出的话一激,顿时,恼怒不已。 羲皇狠狠的低下了头,咬上了那柔软的、像是花瓣一般娇嫩的唇上。 我瞪大了眼睛,这人是属狗的吧?一言不合就咬人?当下一惊,狠狠推开了他。 “你忽然发什么疯?” 听到娇喝声,羲皇也不恼怒,反而心下欢喜。那是属于她的滋味,芳香的,带着甜美的诱|惑。 看着羲皇那毫不掩饰的兴奋目光,我忽然明白了:羲皇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所说,所讲的,都是真实的。 当下心中一凛。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道:“太子还是另外找人陪同吧。恕我失陪。” “你又想和我拉开距离?” 羲皇挑眉,桃花眼里积攒着惊涛骇浪。 “太子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冷声道。 “我未婚,你未嫁,怎算的强扭?” 羲皇冷哼道。 “心里没有,就是强扭。还请太子自重。” “你不必用这些话来搪塞我。” “那要怎样,太子才信?”我问。 “说出那个人是谁。”羲皇咬牙切齿道。 “与你何干。” 只一句话,四个字,就足以让羲皇濒临暴走的边缘。 “与我何干?呵,你说与我何干。自我百岁那年见你,便下定决心要娶你。这些年,终于等到你成年,你却说,与我何干?” 羲皇钳住我的肩膀,涩声道。 “可你也不能强迫我喜欢你。”我低头道。 羲皇闻言,一下子松开了对我的钳制,垂下了手去。 尽管不想松手,羲皇却不得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这些年,她都不知情,只有自己在一厢情愿。 现在,恼羞成怒,做出这般失仪的举动,真是不该呵―― “对不起。”羲皇抬头道,“我向你道歉。这般,实在是不该。但是,我却不想放手。就像是你说的,我不能强迫你喜欢我,你也不能强迫我不喜欢你。那么,如此这般,我们算不算,扯平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贪欢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扯平了?! 又怎么能扯平? 两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尚华帝姬自从见了风九之后,便整日都围着风九转。 连带着,对我的态度也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在风九不动声色打发她的时候,她转向我寻求突破口,一口一个风姐姐,别提叫的有多甜。 最开始,她还颇有些忐忑,毕竟第一日见面,彼此留下的印象也算不得怎么好。我的心胸虽然不能和宽广的大海相比,却也不至于和一个被骄纵坏的孩子一般见识。 谁知道,这样一来,尚华帝姬对我倒是越发亲热了起来,连带着那声风姐姐也多了一分真情实意。 我也不难为她,时不时抖搂点风九的边角小料出来,帮助她拿下风九。 事实上,对于所有想要成为我王嫂的女子,我都存着十二分的好感。 风九一向不羁,惹得无数的娇花折戟沉沙。我也十分的好奇,到底谁最终能夺得桂冠。 风九对我站在一旁看好戏的样子,表示十分不满,扬言道,我要是再吃里扒外,就做主践行和九重天的约定,让我成为泼出去的水。 我一下子蔫了,发誓再也不敢了。 风九冷哼一声,施施然出去了。 羲皇跟了我几次,见我不理他,也识趣的停住了脚步,提出了辞行。 走之前,他说,最后答应我一个愿望吧。 我疑惑的挑眉看他。 羲皇笑了:“你放心,这必不会让你为难......那天的事,也不会再发生了。” 说着,他举起了一直低垂的手,晃了晃。 “四妹曾经的提议,还记得么?” 白念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脑海,我点了点头。 风九本欲同行,可没奈何热的一脸虚弱的尚华一直缠着他不放。 于是,当初的五人行,成了我和羲皇的二人行。 飞掠上雪巅,我遥望了长夜居住的那边一眼,却只看见了茫茫的雪花。 不知道,长夜此刻在做什么? 我垂眸。 “怎么了?”羲皇问道。 我摇摇头。 雪巅很大,我们选了一个既背风视野又不错的地方。 羲皇升起了火堆,架上剥皮去毛的荒兽,橘黄的火苗跳跃着,不时发出噼啪一声响。 “喝一口,暖一暖。” 羲皇从储物袋里拿出两个镶嵌着七彩宝石的灿金酒杯,倒了一杯酒,递给我。 我接过来,沉默的洒在了地上。 白念,你可见了? 我们坐在雪山之巅,冥府的最高处,俯视整个酆都。虽然没有烟火,但那影影绰绰透出的珠光,也算是另一番景象。你提议的篝火架起来了,酒也有,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也有,可是你呢? 你怎么不在了呢? 白念,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场景么? 为何,我们到了,你却缺席了。 羲皇见状,也将琥珀色的酒液倾倒在地上。 “四妹,一路好走。” 他说。 “要是再入轮回,千万记着,别错投了帝王家。” 我闻言一涩。 “来,喝――” 我举起酒杯。 两人对饮。 雪花静静的飘落着,却一直落不到我们身上。 透明的结界撑起一片干爽的天空。 界限外,是黑暗的夜空和不断坠落的雪花,结界内是一片舒爽的、充满食物香气的温暖小世界。 酒至酣畅,便是桃腮粉面、两颊酡红。 乌溜溜的眼睛染上了雾气,看向哪里都像是是风情万种的眉目传情。 羲皇看着,看着,分不清梦还是现实。 她走出了结界,在雪中跳舞。风乱了三千银丝,脚步也微微踉跄,像是马上就会摔倒了似得。 “小心。” 好几次,羲皇上前准备去扶着她,却被她蝴蝶一般灵巧的避开了。 那伸出的手,徒然的看着银白的发丝和妍妍的裙角堪堪滑开,羲皇不由得一阵怅然若失。 “你醉了。”他强忍着晕眩的感觉,上前帮她将披风拢好。 “我没有!”她笑嘻嘻的推开他,刚刚拢好的披风再次露出一个大大的缝隙。风从披风中灌了进去。 看的羲皇一阵心急,她是最怕冷不过的人了,这一受寒,怕是会生好大一场病。 羲皇想起了在八方学宫的时候,不过是夜里下了一场雪,她就受了寒,差点去了半条命。正是因为这一遭,蓬莱祖师特许她冬日可以抱着手炉来上课。 “别闹了。我送你回去吧。” 羲皇强行按着她四处张牙舞爪的手,将整个人钳在了怀里。 他也有些醉了,却不如怀里的人厉害。不然,怎么会忘记,这里不是蓬莱,她是不会受寒的。 挣扎了一会儿,怀里的人不动了。羲皇低头一看,原是睡着了。 睡着的她看起来像个惹人疼爱的小姑娘,微微张开的唇像是带着邀请,诱|人采|撷。 羲皇被眼前的场景所迷惑,忍不住低下了头去。 却见堪堪将要触碰的刹那,停了下来。 那一日强|吻后,她冷淡又疏离的态度浮现在脑海中。 羲皇微愣了一会儿,然后无可奈何的抚上了那熟睡人的脸。 “你呀。可叫我怎么办才好。” 叹息完毕,踏着云,带着怀里的人回去。 刚才的绮念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一次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若是这一次他再乘人之危,那他会永远失去她吧。 羲皇看着怀里熟睡的容颜,神色晦暗莫名。 长夜站在风雪中,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垂下了剑尖。 那般欢笑私语,那般靠近的距离,还有那拢披风的亲密动作......无一不表明,两人非同一般的关系。 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屋前,看着两人对饮玩闹,眸色平静无波,心里却翻涌起惊涛骇浪。 原来,两个人之间,还可以这样―― 原来,她的笑还可以那般开怀―― 一股又酸涩又疼痛的感觉,从长夜的心里涌了出来,他情绪波动之下,内里翻腾不休,一行细细的艳色从嘴角蜿蜒而下。 长夜强忍住内心的波动,坐下调息,良久,方才恢复。 霜剑被丢掷在一旁,此刻已经覆满了晶莹的雪花。 长夜抽起剑,挥手,那朴实无华的剑身忽然发出了幽蓝的光芒。光芒过后,一行小字浮现了出来。 “无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手心砂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宿州城内,苏宅,一片东荒马乱。【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哭喊声、斥骂声,一直不绝。 “你个狗奴才,竟敢动本大爷的东西,不想活了是吧?” 中气不足的喝声响了起来。 “哟,这位爷,您是?” 拿着冰裂纹酒壶正细细查看的人闻言扭头望着进来的人阴阳怪气的问道。 “瞎了你的狗眼了,本大爷乃苏府嫡子,未来的苏家家主!” 一只脚踏入门槛的那人得意洋洋的说道。只见来人腰间配着手掌宽的玉制宝石腰带,乌发上束着二龙吐珠紫金冠,面容虽然不差,却在眼下有一团浮肿的乌青。 来福儿一眼望过去就知道,眼前这人是常年在脂粉堆里趟过的。 “你这狗奴才,这是什么意思?” 见眼前这不男不女的死太监听闻自己的身份后不仅不毫不在意,还将自己最心爱的冰玉湖藏在袖间,苏煜不由得怒了。 这狗东西,真是肥了胆了! “哼~,还当自己是个爷呢?!” 来福儿端起一杯茶,抿了两口,挖苦道。 “你个下贱东西,胡说八道什么?给本大爷放下!!”说着,苏煜跨步走过来,要从来福儿手里抢下那珐琅描花茶杯。 苏家家大业大,这河湖海上的,没有一处没有苏家的影子。 作为未来的家主,苏煜一向是自诩高人一等的,寻常官吏,他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眼前这个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东西? 要是让这个下贱东西和自己用一个茶杯喝茶,那自己的脸面要往哪儿搁?一时间,苏煜气急,好像自己成了那个被脏污的茶杯,被侮辱了似得。 “苏家大爷,咱呐,比出身是比不了你,所以咱是伺候人的,要挨打骂,您是被伺候的,打骂人家。可是,不知道苏家大爷听说过一句话没有?” 来福儿看着死到临头,还在作威作福的苏煜不由得冷笑道。 苏煜抢夺杯子不成,反被来福儿一脚踹翻,压在了地上,正是怒气正盛的时候,那里还会顾及着阉人说什么,当下唾道:“你这断子绝孙的狗东西,竟敢踹你大爷我,看我不把你拖出去喂狗!来人那,来人那――” 来福儿闻言,脸抽动了一下,然后阴沉沉的望了苏煜一眼,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 苏煜声嘶力竭的喊了半天,却没有一个奴才来这里听命。他不由得慌了。今日匆忙赶回,竟是没注意,这宅子里好像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苏家大爷,你喊呐,怎么不喊了?” 来福儿冷笑道。 “你,你,你个狗阉人,干了什么......” 苏煜颤声问道。 “咱能干什么呢?咱不过是一个断子绝孙的阉人,只是伺候人的。咱不过是看苏府的奴才们不会伺候人,所以将苏家大大小小的爷们夫人们,请到一处坐坐,有咱们这专门伺候人的奴才,给招待招待――”来福儿淡淡道,但那疯狂扭曲的神色却是出卖了他内心真实想说的话。 “你把他们弄哪儿去了?” 苏煜挣扎着,喊道。 “也不去哪儿,就是换个环境散散心。” 来福儿不咸不淡的说道。 苏煜仍是一脸茫然不解。苏家家大业大,一直以来,上下都疏通过,他实在想不出这帮人为何突然出现。 见苏煜迷惑,来福儿轻笑一声:“来人――” “公公有何吩咐?” “将我给大爷准备的礼物,呈上来。”来福儿吩咐道。 “喏。” 没多时,一行人捧着盒子走了进来,依次排好。 苏煜不知所以,望了望进来的人,又望了望来福儿。 “打开。” 简短的两个字儿后,众人纷纷将眼前的盒子打开。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快要熏得人作呕。 苏煜他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养着的,连如厕的地方都点着名贵的熏香,此刻这带着腐臭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时,他忍不住掩面捂鼻,光是闻着那味儿便有些受不了,更别提抬头去看一眼那盒子了。 来福儿见苏煜的反应,似是觉得颇是有趣儿,当下关切的笑问道:“大爷,你这是怎么了?” “你这狗东西,哪里弄来的腌瓒玩意儿,还不快撤下去!” 苏煜掩着口鼻道。 “大爷不看一眼么?”来福儿古怪的笑着问。 “拿走,拿走――” 苏煜被熏得直冒酸水儿,当然不愿再多受折磨。 “可是,大爷这样也未免太过绝情了些。”来福儿甩了一个眼色,当下,那群站的笔直的人会意,纷纷将那盒子里的东西倾倒出来。 血腥味、腐臭味儿更加浓郁了。 苏煜再也忍不住,撤去手来,大呕特呕起来。等呕够了,却忽然僵住不动了。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静寂无声的苏宅传了出来。 “公公,这~” 看着晕过去的苏煜,一人上前问道。 “留他一命吧,只可惜,一家三十八口,还漏了一口......” 来福儿走出来,眯着眼睛看着阳光,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长歌,长歌,你过来呀,我在这儿呢!” 粉雕玉琢的小小少年被寸许的抹额蒙住眼睛,呆愣在原地不动,仍由面前的少女呼唤。 “长歌,长歌,你过来呀!过来抓我呀!” 穿着桃色小裙,梳着花苞头的小姑娘笑嘻嘻的继续喊道。翠色的绸带顺着脸颊两侧垂下来,看起来十分的清新可爱。 那称作长歌的小小少年蹲下来,摸索着捡起一个石子,直直的朝着那少女所在的方位击打过去。 少女一个不防,被那带着劲力的小石子打的痛呼起来。 “长歌,你又用这一招!” 苏长歌解下脸上的抹额,淡然的看了少女一眼,开口道:“我找到你了。” 少女闻言噘起了嘴:“这不算。你没有抓住我。” “我找到你了。”苏长歌淡重复道,然后迈着步子准备离去。 “哼,和你玩真没有意思,要不是大表兄他们都有事!我才不找你个木头玩呢!”少女见状也恼了,跺着脚,气冲冲的先走了。 苏长歌面上却不见丝毫波澜,一双幽潭似得眼睛正望着手心中的一颗朱砂。 这朱砂,是今晨醒来时刚长出来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手心砂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事先没有一点预兆。【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只是微红的一个点,看起来嫣红的像是女子额间常点的朱砂。 今晨发现以后,苏长歌本以为是不小心在别处沾上的,还用力擦洗了几回,但终是发现徒劳。 微不足道的一个红点,就像是生而俱来的一颗小小的痣,烙在手心,触目惊心的红着。 我一觉醒来,羲皇和尚华已经走了。 昨日的记忆凌乱破碎,还带着醉酒的后遗症。 但想起昨夜上雪巅却没去见一见长夜,心里颇觉遗憾。 这几日未见,昨日又过门不入,仿佛思念又多添了几分,当下便是一刻也多等不了,直直朝那雪巅掠去。 本想着能一眼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却不曾想,搜遍了整个雪巅,也不见那人的踪迹。连那蒸汽缭绕的温泉池也被我来回看了两三遭。 那熟悉的身影,却是半眼也没见着。 出去了? 我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雪巅,伸出手来,接住那片片飘然而落的雪花。 手心里蓦地一阵凉,那是雪花融化后化的水。 微微的寒意涌了上来,我收回手,拢了拢披风,推开了雪屋的门。 吱呀一声―― 熟悉的一切呈现在眼前。 我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翻了翻长夜素日里看的书,都是些枯涩的经卷。 放下书,我支着脑袋,直直望着冰窗外的风雪发呆。 他会去哪里呢? 一直等到暮色四合,长夜的身影还没有出现。 有的仙人喜欢云游,那百年千年都不归家也是常有的。 可那不包括长夜。 长夜他道心稳固,每日里只是看书练剑,偶尔出去走一遭,也是预感到哪里出了祸患,前去应劫历练。就像是封存已久的宝剑,时不时要出鞘亮出,用以保持长久不折的锋锐剑气。 想至此,我猜测,长夜也许出去磨剑去了,当下,也不多想,便回到炎殿,准备等他回来。 根据我看的记载,长夜外出从未超过十天。走出西荒以后,虚渊上的雪巅便是他一直深居简出的落脚点。 十天,在我焦急的等待中,终于到了漫长的尽头。 可是,第十天,我整整等了一天一夜,也没看见长夜踏着风雪归来的身影。 我继续等着。 第十一天,长夜仍旧没有出现。 我心里忽的不安起来。 长夜的实力不容置疑,外出磨剑就如同一次简单的狩猎游戏。有什么能改变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让他逾期迟迟不归? 脑海中,忽然浮现四百多年以前的仙界动乱。难道...... 我心绪不宁的回到炎殿,偷出风九的追魂镜,心中默念着长夜的名字,掐了繁复的法诀。 古朴的铜镜忽然光华大盛,一个黑衣少年的背影出现在平滑无波的镜面上。 只见那少年正握着一把木剑对着一根竖起来的树桩一下下劈刺,汗水从他的鬓角流下来,那黑衣少年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我翻过镜面,看了看背面的飞禽,流文中嵌着红色的宝石。 这是追魂镜没错啊! 我再次将镜面翻过来,还是那个正在劈砍的黑衣少年。 难道,法诀错了? 我心中默念着长夜的名字,再次掐了一遍诀。 镜面再次亮了起来,层层飘絮般的浮云散开。 眼前的场景为之一变。 一群一般年纪的孩子正两两对决,手里都拿着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我一眼望过去,没见那熟悉的身影,却再次看到了之前那个练习劈刺的黑衣少年,他也拿着匕首和人对峙着。 真是奇怪,为何这次追魂镜不起作用呢? 追魂镜是长夜在大战中练出的一个法宝,用以禁锢魔族的魔魂,因此名为追魂。等到大战结束后,这杀伤力颇大的法宝便被风九搁在一旁,充当普通的铜镜使用了。 偶尔,他不愿去朝会,就用这个镜子,远远的听众臣的奏议。 我曾经见过一次,觉得十分好玩,便央他教我。我学过以后,因为灵力不足,只能看个大致的影像,却是不能隔空传音,也听不见声音,于是在看过几次红红火火的踪迹后,再也没兴趣了。 今日蓦然想起,不曾想,法诀却是不灵了。 难道,是隔得许久未用,我掐错了? 当下,又急急的去找风九。 风九听我一说,当下姿态随意的动作几下,那铜镜便化作半人高的镜子,立了起来。 浮云散开,再一次看见画面。 一片血红。 耳畔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 一双沾着鲜血的脚出现在画面中。 向前,向前,踉跄了一下,却仍是坚定不移的往前。 喘|息声越来越清晰了。 画面中的人似乎是累了,弯下了身子,画满中出现了弓着的腿,一只沾着鲜红的手正撑在腿弯上。 我一直紧的心放松了些许。 那是,属于一个孩子的手。 我望向风九,风九却饶有兴趣的盯着画面。 “哥......” 我终是忍不住的开口,去被风九挥手制止。 “追魂镜,从不出错。” 他知道我的疑惑,坚定的说道。 我只好按耐住焦躁的心,接着往下看。 但直到一炷香的时间完毕,整个镜面都没有再出现别的画面。 一直都是孩子在跑,不停地、拼命的往前跑,就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追着他一样。 天空一直是血红血红的,脚下的路也仿佛永远都看不见尽头。 镜面恢复原本朴实无华的样子,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风九。 “这是一个梦。” 风九简短的说。 梦? 我闻言更加疑惑。 不是寻寻找长夜的踪迹么,怎么会看到梦境?还是说,这个梦境,是属于长夜的―― 我抬头,正碰上风九对过来的眼光,我知道,猜测对了。 追魂镜在使用的时候,和施法者的心神是相连的。 就像我方才看到那黑衣少年练剑时一样,他的感受清晰的传递给了我。 为了避开梦境,过了一盏茶时间后,风九再次施法,这一次,我惊讶的叫了起来。 “不可能.......” “怎么?”风九问。 我把先前用追魂镜看到的场景述说了一遍。 风九蹙眉,沉默良久后反驳我道:“不,还是有一种可能的。” “什么可能?”我不解的问风九。 “下凡――”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手心砂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闻言一下子愣住了。【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不错,确实是有这一种可能。 但入凡尘渡劫的神仙,多是尘缘未了的仙人。长夜出自西荒,本就是孑然一身,怎会下凡去渡劫? “他是历练突破去了。” 风九下结论道。 我了然。 按照仙界的惯例,仙人都会入凡尘去走一遭,尝尽世间百态后方可超脱出来。若不是这一次的仙界大乱,我们这一批都会被送到凡间去历练。 听了风九的话,我心里一松。 凡间历练,不过几十年光阴。依照长夜那冷情的性子,只一世便会超脱回来。没什么可担心的。 “啧啧,没想到,他会选这个劫。” 风九看着追魂镜感叹道。 我收回思绪,将目光放到追魂镜上。 只见先前那坐在山坡上举目远眺的黑衣少年,正在一个院子里坐着,手里拿着一把刻刀,低着头,不知道在刻着什么。 “什么劫?” 我看了许久,也没从那少年捉着刻刀的模样里看出什么异常来,不由得问风九道。 “三世断情劫。你看他手心的那一红痣,这是三世断情劫的标记。” 风九闲闲道。 什么? 闻言,我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长夜,他,他......怎么选了这么个劫数? 凡间历练,劫数多种多样。唯有三世断情劫,选的人少之又少。除了无量山那一群合着手掌整日唱念佛偈的和尚外,很少有仙人会去选这种难度高,只有大破,方能大立的劫难。 大破之日,就相当于斩断三千烦恼丝,从此再无情感羁绊。 我心里陡然生出一阵慌乱。 长夜,你怎会做此决定? 无情无感,你怎会如此狠心?? 苦涩的感觉涌上舌尖,让我心惊,亦让我心乱如麻。 雪巅上的欢乐时光走马灯似得在脑海中闪现,思及曾有的美好,再对比眼前的局面,我擦了擦眼里快要涌出的泪水,暗暗下定了决心。 你明知我是那雪兔,却从不拆穿,也不反感我的靠近。明明,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为何,还要这样选择......呵,别以为我会就此放弃。你要无情断情,我偏要让你想着我,念着我,再也忘不了我......你别怪我扰乱你的计划......怪只怪,你招惹了我,给了我希望,现在却又想将我抛下...... 我、风酒酒,绝、不、允、许! 我惨白着脸,闯了出去。 风九却挡在了我面前。 “你去哪儿?” 风九收起一贯浑不在意的样子,肃声问。 “我去找他――” 我咬着牙,按住心里翻倒的情绪,道。 “胡闹。”风九斥道,“仙家是干涉不了凡间历劫的。两界通道未开,你也去不了。” “我不管!”我难过不已,这一激烈的反驳过后,连声音都颤了起来:“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他断情绝爱,自此再无可能么?” 看着自家小妹那难过隐忍的样子,风九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我帮你想想办法――” 我答应了下来,却在夜间,到了空明洞外。 “谛听,谛听――” 空明洞的石壁渐渐旋转,凸起了一个巨大的兽首。 “何事唤吾?” 神兽谛听睁开巨大的金色眼瞳,道。 “三世断情劫如何破解?” “无解。” “你撒谎――” “本神兽说无解就是无解。” 谛听闻言被激怒,不由得拔高了声音,震的整个山谷都颤动不休。 “你不是号称是四合八荒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么?” “哼,那是自然。没有本神兽不知道的事。” “那三万年前,你为何不识得地藏王菩萨的真身,只道他是个女子,上前......” “胡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谛听愤怒的打断了。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明白的很。我判断不了,可以请众仙帮帮我......” “你敢!”谛听的头伸到了那来人的面前,却见那银发红衣的女子丝毫不畏惧。 “呵,一个没长大的小崽子,也敢威胁本神兽。罢了,告诉你又何妨,这世上,没有我谛听不知道的事。” 一盏茶后,看着眼前女子离开的背影,谛听慢慢融入了那山壁之中。 “小东西,敢用大爷的糗事威胁大爷,哼......那最后关键的一点,就不告诉你了,哈哈哈......” 知道无所不知的谛听被困在空明洞,这还要得益于蓬莱祖师的罚抄。那一本名叫《清心禅经》的古卷。这一本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禅修法典,倒过来看则是地藏王菩萨早年的人生经历。 那时我抄书抄的百无聊赖将书一扔,却发现,倒着看过去,整本书的文字发生了变化。地藏王菩萨在书中写道,早年他外出云游,碰到过一头刚刚生出灵智的妖兽。妖兽以为他是女子,上前轻|薄,却不防被他诳了一道。 具体情节如下。 一个肤白貌美全天然无公害的和尚面红耳赤的辩解道:“施主,小僧真不是女子。还请施主自重。” 刚成年的小妖兽:“走,跟我回去,给本大王生一窝小兽兽――” “不,施主,小僧真是男人......” “别磨磨唧唧的,你再磨叽一会儿,隔壁山的貔貅生的崽子都能满山跑了~” “施主,小僧真是男人啊,男人怎么生猴子......” “生什么猴子,给本大王生小兽兽~~” 于是乎,肤白貌美的地藏王菩萨被某只刚化出灵智的成年妖兽给扛了回山洞,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小僧,真是男人啊――” 那又羞又怒含怯带嗔一脸贞洁将要不保的小模样,更让这成年不久的妖兽以为这是个妥妥的女人。哪个男人长得这么白白净净的,不仅手无缚鸡之力,还露出一副被欺负就要寻短见的模样? 于是,以为终于找到人生另一半母兽兽的妖兽高兴不已,嘴欠道:“别装了,就算你装男人本大王照样可以拆穿你。除非,你拿出真凭实据来――” 肤白貌美一脸受气的地藏王菩萨闻言悲道:“我拿出证据你也不放过我怎么办?” “本大王向来说话算话,你要是不信,大不了本大王给你发个誓,你要是男人,本大王就再不纠缠你,怎样?”妖兽问。 “可,可......这,怎么能随便给人看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说,到底怎样?”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手心砂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小僧这些年云游四方,一个人倒是颇为寂寞的......要是有个人陪伴,倒也是不错......” 地藏王菩萨颇为纠结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刚成年化智的妖兽一听乐了,敢情这母兽兽不想要做压寨夫人,要自己随她浪迹天涯啊?可这不管是她跟着本大王走,还是本大王跟着她走,结果不都是一样的么? 妖兽颇为同情的看了一脸不可描述的地藏王菩萨一眼,心忖道:原来是个脑子不大好使的母兽兽啊,不过也没关系,本大王英明神武,她笨点,倒也无妨―― 于是乎,自觉占了颇大便宜的妖兽当下立马答应了地藏王菩萨的要求,并和他结契,保证说话算话,自此相伴。 结果―― 那化作原身的刚成年妖兽一脸的生无可恋。 肤白貌美的地藏王菩萨高高兴兴的骑着刚收服的妖兽继续快乐的云游去了。 直到三百年后,妖兽看着这肤白貌美自称小僧的男人坑了一路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当时太单纯,被这个面善心黑的男人给坑了。 明悟之下,一朝得道。 地藏王菩萨看了进阶成神兽的威武小坐骑,颇为纠结:“这可怎么办,你进阶以后,便有神位,可再不能叫小仙子了,哎呀,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这可是不能更改的......” 威武神兽一口血呕上了嗓子眼儿,瞪着兽眼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副你敢再取小仙子之类道号给我我就去死的贞烈模样。 地藏王菩萨笑眯眯的看着悲愤欲绝的威武神兽,沉思了一会儿,开了口:“不如,就以谛听为号吧?顾鉴善恶,查听本源,惟愿天下万般,都蒙蔽不了你的双眼......” 凿山为府,是为空明。 谛听说,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于无情中牵系出一丝有情,如此,劫数可过,亦不会断情绝爱。 实际上,这是三世断情劫最高的参悟境界,世上却鲜少有人做到。 每个人心中牵系的情都不一样,更别提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所有压在另一人身上,只为唤醒那一抹虚无缥缈的情。 三生石边,我分出一缕神魂,和历劫的长夜绑了三生。 我用我的神魂作赌,陪他三生流徙。 若是不成功,便是神魂俱灭。 闭着眼,我走入了轮回道。 第一世,长夜化身的人名叫苏长歌。 苏长歌少时遭逢巨变,有亲密亲缘关系的家人皆被屠戮一尽。 他一人只身逃出,落入杀手组织。 黑暗到了尽头,眼前蓦然一片光亮。 喧嚣的市声忽然涌入,落地便是熙熙攘攘的街道。 君再来,酒客们肆意的欢笑和女子的娇嗔交相辉映,连奏成一曲惹人迷醉的艳曲。 “柳公子,你可好久都没来了,可想死奴家了~~” 衣着暴露的女子看见眼前那摇着扇子的锦衣男子,妩媚的贴了上去。 “哪里想?” 锦衣男子来者不拒,将人一下带到自己的怀里,摩挲着玉人尖俏的下巴,暧|昧的问。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女子拉着锦衣男子的手,顺着半遮半掩的胸口,一路往下。 殷红的小口,半张半合,再配着那迷蒙又期待的双眼,令人看的热血上涌。 锦衣男子哈哈大笑了两声,贼笑着将柔若无骨的女子抱了起来。 “呀,讨厌~放我下来~~” “本公子还有更讨厌的地方,小香香要不要见识一下......” 一个面容出众的少年看着柳易抱着娇嗔的女子上了楼,面色平常如故。仿若这般香|艳|糜|烂的场景,都似无物。 “长歌,这里的姑娘,你自己挑。” 走上二楼,柳易抱着女子回头对着那面容出众的少年叮嘱道。 苏长歌静默不语。 柳易见状,像是习惯少年的冷漠态度似得,也不以为意。他朝着另一边廊上往下看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道:“红姨,我这小兄弟,来尝个新鲜,你可要招待好了......” “柳公子,你就放心吧。你去打听打听,哪一个来过君再来的客人,不是满意而归的?” 得到满意的答复,柳易放心的转过身,一脚踢上了门。 “长公子,看你这模样,是头一回来这里吧。”浓妆艳抹的红姨见众姑娘看着这个煞气颇重的少年不敢上前,连忙从楼上下来打圆场。 “选我们君再来可是对了。帝都最美的女子、最媚的女子、最水灵的女子,全都在我君再来,长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会弹琴的、唱曲儿的、还是会跳舞的?各类型的,妈妈我这里啊,都有~” 胆子颇大的牡丹,看着苏长歌容貌出众,准备上前调笑,谁料,刚刚靠近两步,那少年一个冰冷的眼神投过来,刺的她禁不住倒退了好几步。 “长公子,可是这些姑娘入不了您的眼?”红姨看着牡丹吃了瘪,使了个眼色,姑娘们都识趣的退下来。 苏长歌抿唇不语,寻了角落间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来几个清淡的小菜,还要一壶好酒。” 坐下之后,苏长歌终是开了口。 “另外,别让人来打扰我――” 想了想,苏长歌补充道。 “可,柳公子他......”红姨看着少年淡漠的面容欲言又止。 柳易是君再来的大主顾,违背了这位爷的意思,不知道会不会惹恼他...... 苏长歌闻言蹙了蹙眉,想了想,道:“这是我的决定,自是和你无关。” 红姨得了准话,当下识趣的吩咐了小厮一番,就下去了。 暗枭堂的规矩,当一个人能独自出刀的时候,便会由着人带领着去见识世面。 他们是藏在黑暗中嗜血的刀,不知何时何地就会死去。 为了让这群暗夜里的枭鸟也能完整的过上一生。在他们第一次出刀前,都会由着前辈带领,去红尘深处走上一回。 朝不保夕的忧患,让许多人都渴盼着热烈又鲜活的正常情感。但对于一个好的杀手而言,多余的感情只会让他出刀的速度变慢,从而早早的踏上丧命的路途。 情爱之事,见识过了,便不会想着念着,也不会轻易的着了道坠入进去。看的透彻了,便不会被这儿女情长给羁绊,这样出的刀才会又快又准。 而最适合的地方,莫过于一夜买欢的地方――青|楼。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手心砂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里有最醇的酒,还有最直截了当的女子。【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钱货两讫,婊|子无情。 没有比这更适合磨练这些少年杀手的地方。 于是,这传统便一代代延续了下来。 苏长歌后日便要去出第一次刀了,因此,也被柳易带到了这地方。 在他的心中,血海深仇尚不得报,哪会起什么旁的心思。 一家被灭,连远在章安的舅舅家也难以幸免。 那一夜,到处都是血,鲜红的、散发着热气和腥味的鲜血流满了整个院子,染红了池塘。舅母将他塞到柜子底部的洞里,嘱咐他不准出来,然后出去接小表妹,这一接,便是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苏长歌在在院子外的门槛上看到了趴伏着的、一脸血污的舅母。 她的一只手伸出门外,攥得紧紧的。 苏长歌使出全部的力气,方才掰开舅母已然僵硬的手。 一角桃红的小布轻飘飘的坠落下来。 那是小表妹惯常喜欢穿的颜色。 带着春天气息的桃色,淡薄的红像是晕开的月季花汁,如初绽枝头的娇嫩花朵。 苏长歌沉默的将布料拿着放入怀中,然后四处搜寻起来。 一片狼藉。 摔烂的桌椅,横倒的尸体。 一个个不久前还生动不已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了黯然的死灰。 整个赵家,没有一个活口。 苏长歌看到舅舅被砍断了一条腿,整个身子都倒在浓稠的血泊中。两位表兄也都腹背中刀,血流一地。 四下找遍了,都没看到小表妹的身影。 苏长歌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折回厨房,寻了油、酒还有火折子,四下淋了,点起了一场大火。 刚出宅子不久,就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怎么起火了?难道还有活口?” “那苏家的小子还没弄死,这火可能是他放的~,看着火势刚烧不久,那小子还没走远,追!杀了他便是连升三级!” “没想到,这小子命还挺大,和苏家有关系的都死完了,他却没死!” “废话,他要是死了,怎么轮到我们兄弟出手~~” “那倒也是!他不死,倒是便宜了我们兄弟几个,合该我们命里有这一场富贵!” “休得啰嗦,快走!晚了就让这小子跑了!驾!” 苏长歌躲在林子内,听着那嚣张至极的交谈声,握紧了拳头。 奔跑,一路不停地奔跑。 不敢停歇,因为害怕一旦停下来,就没了继续往前的力气。 他还不能死,他要活下来,然后报仇! 之后,四处找杀手的他被收入暗枭堂,改名长歌。 一杯杯酒滑入喉咙,那些酸涩的往事像是前尘旧梦,现在想来,已经是隔得极远了。 他曾暗暗跟过那些人查看,并没有嫣然的身影。 小表妹可能是死了。 他想。 那地上有残缺的肢体,苏长歌看过,却没在意。后来午夜梦回想起,方才惊觉,也许,那里面就有小表妹的一部分。 酒入愁肠,眸色却越发冷厉清明。 好在,来寻欢的人也没有一个注意到坐在角落里他,不然定会被那杀意涌现的眸子骇上一大跳。 隐约的乐声和叫好声混成一片嘈杂纷繁的景象。 而苏长歌,却在这闹嚷的尘世之外。 酒很快就饮尽了,苏长歌抬头,准备叫不远处候着的小厮再上一壶,谁曾想,不经意看到了那舞台中央半张秀美的脸。 手中的酒壶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碎成了一地。 幼年时的记忆席卷而来。 桃红小衫的女孩儿面带恼意的望着他,翠绿色的绸带顺着脸颊垂了下来。 “哼,和你玩真没意思!要不是大表兄他们都有事,我才不会和你个木头玩呢!” 那娇软的声音犹在耳畔,苏长歌的眼睛忽然有了微湿的雨意。 “嫣、然~~” 他站起来,轻声唤道。 那舞台中的女子却犹然不绝,自顾自拨弄着怀里的琵琶。 一直关注这里的红姨却是注意到了少年脸上的细微波动。 “我要她——” 苏长歌走到红姨面前,淡淡道。 “长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葵姬卖艺不卖身,只是个清馆儿......” 红姨道。 “我给她赎身,多少钱?” 苏长歌蹙眉道。 “长公子,葵姬的去留是由她自己决定的,我虽是君再来的老板,却也左右她不得。” 苏长歌闻言,足尖一点,跃入了舞台中央。 “跟我走。” 他说。 一众听演奏的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葵姬却丝毫不显慌乱,停下手中的捻挑,朝着苏长歌柔柔的问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公子何出此言?” “嫣然~”苏长歌艰难的唤道。 他本以为小表妹早已死去,不曾想,她却沦入了烟花之地。早知如此,他应该早些来寻她。 “公子,认错人了罢。小女子名唤葵姬,并不是公子口中的人。” 葵姬用满是柔波的眼睛看着苏长歌,轻声道。 苏长歌一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苏家和赵家的惨案,他一直在不断的追查,多多少少明白了内情。 章安的舅舅家,是被自己连累的。 只要自己一死,苏家的所有便能被那个男人接收。 赵家,完全是被在那里消暑的自己所害—— 而让小表妹沦入这般不堪的场所、失去了亲人和家园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苏长歌知道嫣然不认自己是因着恨呢,他握紧了手,直直的看了葵姬一会儿,拔出了身上用来防身的匕首,递了过去。 “你杀了我。不要糟践自己。” 葵姬狐疑的看向眼前这面容出众却仍带着稚气的男子,朝后退了一步。 “臭小子,你想干什么?还不将匕首放下!!” 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家翁跳了出来,气急败坏的看着苏长歌骂道。 顿时,看热闹的人惊醒过来,一下子都慌了,这是要出人命啊!刀都拿出来了! “杀人啦!出人命了!” 不知哪一个胆小的喊了一声,众人纷纷乱作一团。 二楼的门砰砰砰的打开了,跑出一个又一个狼狈不堪的人。 葵姬身边忽然凭空多了一个面容平凡的暗卫,他面沉如水的伸出了手,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平凡的宝剑。 此刻,剑已出鞘半寸,露出锋利暗沉的剑身。 第一百五十九章 手心砂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杀机顿现。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柳易衣衫散乱的从屋子里冲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楼下的场景。 “长歌――” 他跃下身来,落在苏长歌身边。 怎么回事? 柳易用眼神询问。 苏长歌沉默。 葵姬按了按男子将欲拔剑的手,走上前来,将缘由解释一番:“柳公子,这位公子似乎将我误认为他的故人。” 柳易一听就明白了。故人,长歌哪里还有什么故人,除了最开始那些年寻找的那个小表妹,他早已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个曾经找了多年的女子,已然成了长歌心中古怪的执念。 “你确定?” 柳易侧首问苏长歌。 苏长歌看着那碧色衣衫的女子,沉默的点了点头。 长歌找了多年,最终无奈放弃。不曾想,却在这里碰见。真是,造化弄人―― “葵姬姑娘,我这兄弟早年丢失了一个妹妹,找了多年也未曾找见。一时冒犯,请多多恕罪。”柳易道。 “无妨。”葵姬笑道,然后柔声朝着苏长歌开了口:“不知公子妹妹年方几何,籍贯何处?” 苏长歌想了一会儿,道:“章安人士,今岁,今岁十五。” “那想必公子是认错了。”葵姬道,“小女子是京都人士,自幼未曾离开,并且比公子妹妹痴长三岁。” 苏长歌闻言蹙了蹙眉,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番,却仍旧没有放弃。 葵姬见眼前容貌出众气质疏离的男子沉默的不发话,知道他心中仍是未曾放弃,当下眸光一转,问道:“不知公子的妹妹,可有什么异于旁人的地方?葵姬也好帮公子解惑。” 苏长歌垂眸想了想,道:“她的手腕内侧,有一块划痕。” 章安的夏日依山傍水,比宿州要凉爽许多。 池塘里莲子清凉,捧几个莲蓬,躲在假山下,便是一场欢畅的玩耍。 苏长歌经常被小表妹拉着躲在弯曲纵横的假山里玩捉迷藏。 这是她怎么也玩不厌烦的游戏。 有一日,小表妹爬上了高高的山石上,然后淘气的对着他喊:“长歌,我要跳下来了,你快接住我!” 苏长歌还没来得及反对,就见一朵桃色的云高处飘了下来。 他赶忙冲过去接,却仍旧晚了一步。 小表妹摔在地上,哭的凄惨,手腕被尖锐的石子硌着,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鲜红的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 “你怎么不接着我?” 小表妹不要他扶,一把推开他,抽抽搭搭的质问道。 “对不起,下一次不会了。” 年幼的苏长歌手足无措的承诺道。 下一次不会了,我会护着你,不要你再受伤。 这是他心里的话,却没说出口。 小表妹听了苏长歌这淡漠的话,哭的不肯罢休,反复反复的质问他:“你怎么不接着我?我摔死了怎么办?我要是摔死了,谁还和你玩?哼,下一次,再有下一次,我都死了,嘤嘤嘤~~” 苏长歌个性淡漠,与人疏离,也只有嫣然会缠着他和他一起玩。虽然多数时候,苏长歌并不想和嫣然做那无聊的游戏,但因着小表妹年纪小,因此时常顺着她的心意。 隔了那些年,苏长歌想起曾经的承诺,不由得心下惨然。那一年,他没接住她,没护住她,现在,依然没护住她。 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个闷热的下午,他们躲在阴凉的假山中,他眼睁睁看着那朵桃色的云飘落下来,而他却再一次没有接住。 葵姬闻言,将碧色盈盈的袖子都推了开去,露出两只雪白的皓腕。没有丝毫伤痕。 众人都沉默了。 “长歌,看来葵姬姑娘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柳易道。 苏长歌半晌没言语,过了许久,方道:“打扰了。” 帝都的夜色明暗分明,繁华和寂静也像是泾河和渭水各自缓缓流淌。 走出君再来,寂静的街道浸在清冷的月色中,长长的铺开,苏长歌抬目去看,却只看到隐秘在黑暗中的尽头。 那隐藏的黑暗,连月色,也是照耀不得的。 葵姬信手拨弄着细弦,目光却在那一身疏离的黑衣少年身上打了个转儿。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遭了。 那个名叫长歌的男子,每到她弹奏的日子,便会出现在君再来。一个人沉默的坐在角落里听她弹琵琶。 她弹完,他便会一个人沉默的离去。 从来只是遥遥的望上一眼,一句话也不多说,也不会像那些个男人一样自诩风流的凑上来。 葵姬想,也许,他那找人的托词,并不是谎。 男人们为了靠近她,使出了多少千奇八怪的伎俩。 “这位姑娘,我竟好似从前见过你一般~” 说这句话的男人,明明是和她初次见面。 也有像长歌那样,重金只为求见她一面的男人。 “冒昧打扰姑娘,实在不安。着实是因为姑娘长得,和在下的一位故人十分相像......” 葵姬仪态得体的坐着,接下来必是听一个半遮半掩欲说还休的陈年伤感故事。 风月中冷眼看着,多是这些虚情假意。 当长歌执着的在舞台上和她对峙时,葵姬本以为,这也是一个迷恋上他的男子,使出这样拙劣的伎俩前来勾调。 她像是对待许多男子一样,有理有度,柔声曼语,实则漫不经心,心中冷笑。 谁曾想,这一堆鱼眼里,竟混着这一颗真正的珍珠。 “烈儿,你去将长公子请过来。” 一曲奏罢,葵姬对着身后的空气道。 烈儿身形一僵,却还是遵照这葵姬的吩咐去了。 耳畔一阵微风拂过,掀起散落的发丝,葵姬款款起身,朝着众人行了个礼。 君再来号称帝都的第一销金窟,花销自是不菲。没点家底和身份,都进不来。 葵姬每月只演奏三回。两次小阁,一次大堂。小阁要另行收费,大堂却是入了君再来的客人都可以听。 这一做法,虽然少让她入了进项,却给她带了颇好的口碑。 红姨起初不肯,但最后见君再来声望因此更上一层,于是,也就默许了。 客人们感念葵姬的心意,也少有不识趣的上前闹事。 这一次,便是葵姬一月中最后一次小阁的演奏。 阁楼里,只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 第一百六十章 手心砂 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苏长歌一身黑衣独自坐在角落里,听完之后,便欲起身起开。【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耳畔却想起了细微的动静。 身为杀手,苏长歌自然敏锐的注意到了,他将袖子里藏着的匕首悄悄握在了手里,准备寻找合适的时机,一击必中。 谁料,只是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 “葵姬姑娘邀阁下一叙。” 苏长歌握着匕首,警惕不失,回头去望,哪里还见得葵姬的身影,只有珠玉串成的帘子在微微的晃动。 “请阁下这边请。” 平板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室的精致华美,极尽奢华。 精致的雕花窗站了个素衣披发、身形绰约的女子。 她正面朝着窗子,伸出玉手侍弄那一盆开的灿烂的堆金花朵。 一把精巧的小剪刀,正咔嚓咔嚓响着,有了瑕疵的叶片和花朵都被修剪了去。 将人带进来之后,那个面容平凡的暗卫再次消失了。 “长公子也是章安人士么?” 女子问道,温柔的能渗入人心中的柔和嗓音。 “不是。” 苏长歌简短道。 “那真是可惜了。我原以为长公子也是章安人士,还想请长公子给我讲一讲章安的风土人情呢。” 素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葵姬那张秀美出尘的脸。此刻,她褪去面纱,露出了原本的娇美的容貌。 苏长歌看着那记忆中熟悉的轮廓,愣住了。 “嫣然~” 他再次情不自禁的唤出声来。 葵姬轻轻掩面笑了起来:“公子又错了,这里没有嫣然,只有葵姬。” “嫣......葵,葵姑娘,你能告诉你五岁之前的情况么?” “长公子还认为葵姬是公子的故人么?” “直觉。” 短短的两个字的回答,葵姬却是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还没有放弃。 “葵姬也愿自己能在这尘世中有个依靠,可惜,葵姬不能违心欺骗公子。”葵姬做了一个请坐的邀请姿势,然后走到桌前,拿起了一个青玉杯,给苏长歌倒了一杯茶。 “公子请用。” 苏长歌接过茶杯,却放在桌面上不动。 身为杀手要学的第一课,便是时时刻刻警惕,在未曾确定有毒无毒之前,不食用陌生人给的食物。 葵姬见状笑了笑,继续道:“葵姬幼年丧父,五岁那年,弟弟病重,家里却没有抓药的钱。娘亲无法,将葵姬卖到睿王府做小丫鬟,想要换些钱财,给弟弟治病。谁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长公子定会问我,不是在睿王府做丫鬟,怎会到了君再来?”看着苏长歌眼底的一丝疑惑,葵姬替他问了出来。 “我娘亲听说睿王府家主仁善,才下了决心将我卖去的。本来卖的是五年活契。我娘亲想着,这样一来,不但能给我弟弟治病,保住他一条命,也能为我谋一个好去处,至少不用和家里一样再忍饥挨饿。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在我卖进去的第二年,睿王府被抄,所有的女眷不论主仆全数充了官。” 说至此,葵姬没有继续下去了,垂眸拿起了一个青玉杯,清浅的啜了一口茶。 苏长歌闻言看向眼前的女子,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可是,没有―― 那哀戚和心酸都是真实的,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颇似嫣然的女子,并不是他那五岁后就消失不见的小表妹。 这一次,他的直觉不灵了么? 苏长歌沉默了一会儿,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抱歉。打扰了。” 苏长歌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慢着,长公子~”葵姬也随之站起了身来。 “长公子,葵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君再来每日人多嘴杂,说不得,会有令妹的消息。不如,长公子将令妹的特征告诉我,我也帮长公子打听打听。” 苏长歌犹豫片刻,还是出声回拒了:“不必了。多谢葵姑娘的好意。” 葵姬更欲说什么,苏长歌却径直走出门去了。 我在帝都繁华的街道上游荡了三天,都未曾找见长夜的身影。 三生石显示,这一辈子,长夜的劫数应在一个名叫葵姬的女子身上,最后因她而死。 要想改变这一世的结果,只能阻止两人的遇见。 可是,来到凡间已经三日,长夜也明明就在这帝都,但不管我怎么找,也找不见长夜的人影。 既然如此,我只能从那个名叫葵姬的女子下手了。 “客人找我家葵姬,有何事?” 红姨看着面前带着面具的银发青年,问道。 “是为我家兄长而来。想找葵姑娘谈谈。” 温和清润的嗓音,竟是个年轻女子。 红姨疑惑的打量了女子一眼,问:“不知姑娘兄长,是何人?” 女子沉吟一会儿,道:“这个不方便告知,还请老板请葵姑娘一叙。” 红姨心中的疑惑更甚了,这姑娘可能本不想引人注目,可这带着面具遮遮掩掩的样子却是此地无银了。 脑海里念头转了几转,红姨已是想好了措辞:“不是红姨我不愿给姑娘行方便,实在是葵姬除了登台弹奏,便不见外人,更何况,姑娘这般遮掩......妈妈我也实在是为难。” 女子想了想,道:“还请老板着人传一声消息,若是葵姬姑娘不愿见我,我立马就告辞。” “好吧。”红姨看了这满头银发的女子一眼,勉强答应道。又问:“不知姑娘想传什么话?” “故人小风筝来访。” 没过一会儿,红姨就看见那从不在不登台时间见外客的葵姬着人将眼前这个满头银发的女子请了去。红姨心中暗暗升起了疑虑。 这个小风筝,到底是何人? 葵姬内室。 披散着长发的女子神色激动焦灼,去在看到门口那个人影时,一下子冷了脸色。 “你是何人?” 葵姬本以为来的是华筝郡主,谁曾想,是这么一个陌生戴面具的男子。 “葵姑娘,我来寻你,是为我的兄长。” 说着,那女子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倾城的容颜来。 配着那银色的长发,整个清冷妩媚的面容竟是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这天下,竟还有这般美的女子!连身为女子的她,都有些移不开眼睛。 葵姬心中一跳,生出了一股感叹来。 “请进。” 葵姬面色如常的邀女子进来,关上了门。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手心砂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葵姬看着银发女子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旧时的时光随着吹面的细风缓缓铺开。 睿王府那段日子,是她这辈子里最开心的时光了。 华筝郡主体弱,性子温软,她虽是仆人,却有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她。 相比起家中被娘亲打骂的日子,简直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不仅吃饱穿暖,还有人真正的关怀她、爱护她。 再也没人在她耳畔提起那三个字。 赔钱货—— 身为赔钱货的她,最终却给家里赚了好大一笔。 葵姬一直都在骗自己,她说,娘亲是在乎她的,是疼爱她的,是因为弟弟病重将亡才迫不得已将她卖到家主仁善的睿王府的。 可是,再怎么骗自己,葵姬也难以逾越那个残酷又冰冷的现实。 弟弟染上风寒,家里明明还有些积蓄,可娘亲还是义无反顾的将她这个赔钱货卖了。 卖到睿王府做丫鬟,也不是因为听着睿王府仁善,而是因为睿王府出价比一般府上价格要高。 之所以签活契,是因为娘亲想要等她长成了,再利用她来赚更多的钱。 一个赔钱货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用自身证明自己不是一个赔钱货,而是一棵摇钱树。 怎么能证明呢? 除了那白花花真切切的银子,还有什么更有说服力么? 一丝苦笑溢出了葵姬的唇角。 所以,她愿意在睿王府被抄的那一日,走了出来,平静的说,我就是华筝郡主。 华筝死死拽着她的衣角,眼角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华筝还在病中,嗓子疼的说不出话来,却一直不断地对自己摇头,那蒙满泪花的眼睛里,满是祈求。 她在说,不要—— 可是,年幼的葵姬心意已决。她反手握住了华筝冰冷柔弱的手,露出一个无畏的微笑。 华筝,你受不了的。你本是金枝玉叶,又体弱多病,这般羞辱之下,心思纤细的你怕是熬不过三五天,就会一命呜呼。可是我不一样,我身体康健,且出身微贱,这样的命运于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了的。 更何况,年幼的葵姬掩去了眼里的哀戚,将最后一句话埋在了心中最深之处。 更何况,我娘亲本就打算等我出了府就将我卖入那等脏污之地。 与其如此,不如让我自己来主动选择一次吧。 虽然,结果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听说华筝群主自幼体弱,这个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个像。” 有人提出质疑,将手指向了葵姬身后弱质纤纤的华筝。 葵姬心中一紧。 华筝甚少出闺阁,认识她的人并不多,是故葵姬敢于冒充。 没想到,竟在这关节上被质疑。 怎么办,怎么办,心念电转之间,葵姬想起了曾经不小心听到的话。 “哼,你们难道没听说过福曌么?小风筝就是本郡主的福曌。没见她一个丫鬟,也穿得和本郡主一般好么?” 富贵人家养福曌挡祸,在帝都都是司空见惯的。更何况,是为一个病弱的郡主寻来的福曌?众人顿时就信了葵姬的话。 华筝眸子瞪大了。 当初买丫鬟之所以价格比寻常府邸高上许多,其实就是想要葵姬当郡主的福曌,替郡主挡灾消祸,过一过病气。 华筝虽然知道,却反对不过,是故最开始十分抗拒葵姬的靠近,可后来,睿王妃说要是郡主不喜欢葵姬,就发卖出去再寻一个来。华筝这才让葵姬靠近服侍,因着心中愧疚难安,一直都待葵姬极好。吃穿用度,都是和葵姬分享。 华筝一直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不曾想,葵姬却是知道,她不仅知道,还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为自己挺身而出。 一向孱弱的华筝终是忍不住冲了出来,声音粗哑的辩道:“我,我才——是——” 她面色极差,嘴唇烧的破皮红肿,再加上粗嘎的声音和状若疯狂的举止,谁会相信,这是王府内娇养的高贵郡主?直道她是个忠心护主的福曌,谁也不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华筝郡主,得罪了——” 一个头领挥了挥手,上前两个侍卫将葵姬押住了。 家里遭逢巨变,葵姬又冒充自己将被带走,华筝又急又伤心,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掉。 葵姬被押住以后,扭头望着快要晕厥的华筝道:“小风筝,十年后,我等你来接我。” 说罢,头也不回的随着府里的女眷跟着官差走了出去。 一时繁华无尽的睿王府败落。 签了活契的奴仆全数放归。 华筝逃过了一劫。 除了远在边关的二哥,整个睿王府就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娘亲不堪受辱自缢,身怀六甲的大嫂撞柱而亡。 一个孱弱的她,被自己的福曌替换下来。 华筝看着渐渐变空的大门,心绪激动之下,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脑海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嬷嬷领着那个秀美的女孩儿来到自己身边的场景。 “你叫什么名字?” “小鸽子~” 后来,两人成了好姐妹,华筝让那个秀美的女子叫她“小风筝”。 华筝是郡主,小风筝却是小鸽子的好姐妹。 惴惴不安的小鸽子终是开心的接受了。 临别,小鸽子说,小风筝,十年之后,我等你来接我。 她担心自己熬不下去,所以立了一个漫长的约定。并告诉自己,这一次,她是自愿的,不是因为华筝郡主,而是因为——小~风~筝~ “咳咳咳~咳咳咳~” 华筝捂着罗帕持续的咳嗽起来。 “筝儿——” 一个英武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看着面前生气消退死气弥漫的妹妹,华飞一阵心酸。 这段日子,妹妹似乎咳嗽的更加厉害了。 华筝见华飞进来,赶忙将帕子攥紧。 “二哥,今日筝儿贸然打扰你了。” “说的什么话。是二哥不好才对。二哥没有照顾好筝儿。”华飞愧疚的说。 “二哥,你对筝儿已是很好了。怪只怪筝儿自己身子太弱。筝儿今日邀哥哥前来,实为求哥哥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二哥,不日你将进京,小妹求哥哥将小鸽子救出来。她本可以自在的活着,却因着妹妹入了那地方。还望二哥,千万救她出来。”华筝想起旧事,忍不住泣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手心砂 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是自然。她于我睿王府有恩。我自是不会忘的。就是妹妹你不提醒,哥哥我也不敢忘记。”华飞认真道。 “还有,筝儿怕是去不了帝都了,若是,若是,筝儿......还请二哥替筝儿向小鸽子解释一二......” 华筝哽咽道。 华飞听了,不由得恻然,制止道:“胡说,小鸽子她,她定是等着你亲自去......” 说到最后,华飞说不下去了。 华筝悲戚的朝着他伸出了细瘦的双手,眼前多了个染血的帕子。 华筝她,已经在咳血了。 “多久了?”华飞问。 “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近来越来越厉害......筝儿的遗愿,还望兄长成全。” 华飞看着妹妹殷切的目光,不得不凝重的点了点头。 点完头,兄妹两个忍不住相对垂泪。 “姑娘~” 翠翠走进来,望着正在对镜发呆的葵姬轻声唤道。 葵姬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精致的步摇,从首饰盒里拣出一只素净的玉簪子插上。 不知为何,今日她忽的感到极端的烦躁不安,像是冥冥中,好似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一般。 “姑娘,今日是侯爷的五十大寿,这打扮是不是太素了些。”翠翠望着那纯白的玉簪子,忍不住问道。 “我不过是去弹个曲儿应景儿罢了,打扮得花枝招展做什么。你去将我那套桃红的衣裙拿来。” 葵姬不以为意道。 “是。” 淮阴侯府,今夜灯火通明。 前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 窦仲笑眯眯的坐在首位上,看着眼前这高朋满座的景象。 在座的,非富即贵。很多都是在朝为官的大臣。 这是窦仲以前怎么也不敢想的。 在他年少的时候,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小小的总管。谁曾想呢,不过短短数年,他就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连这些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们都得来给自己贺寿。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无常呐―― 这句话,他在多年以前就想说了。 可是那个人没给咱机会呐~~ 窦仲叹息了一声,喝了一口贡酒。 这酒还是圣上疼他,特给赐的。 潮州的雪上青,酒液通透无比,飘着一抹淡青,如雪中钻出的新绿,映着白玉杯煞是喜人。 清脆如盘上落玉溅珠的琵琶声响了起来,谈笑的众人都停了下来,摒着呼吸去听那高妙的琵琶曲。 能将一个普通的琵琶弹到这样的境地,除了君再来的葵姬姑娘怕是别无分家了。 窦仲意态闲适的靠在太师椅上,敲着手指、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享受着。 一曲既罢,满庭皆寂。 过了片刻,回过神来的众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好,不愧是葵姬姑娘,这琵琶简直是帝都一绝。” “何止是帝都啊,怕是找遍整个王朝,也找不出比葵姬姑娘弹奏的更好的琵琶了......” 正赞扬间,隔着的帘幕传出一道清脆的嗓音。 “一曲《富贵锦衣》,我家姑娘给侯爷贺寿,愿侯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窦仲满意的点了点头,朝着身边伺候的管家看了一眼,管家立马就会意了。 “请这位姑娘和葵姬姑娘后边请,我家老爷单独为姑娘备了酒席。” 自葵姬的琵琶后,宴席上又来了个舞剑的节目,再一次将气氛推向**。 穿着薄纱的舞姬,腰间系着红色的丝带,带子的末端缀着三五个精巧的铃铛,一舞一动间,衣袖翻飞,银铃阵阵,飘然灵动,气质若仙。 更为精妙的是,女子动作虽然柔美,却在挥剑回收间,自带章法。这一场舞蹈,与其说是舞剑,不如说是剑舞。 剑是主体,舞反倒是其次。 看着看着,窦仲猛然察觉到不对起来。 可惜,此刻却已经晚了。 那尚未开峰的剑却朝着自己只指过来,已经避无可避。 哼―― 窦仲冷笑了一声,这种小伎俩,还想取他的性命,真是可笑。 自他入朝堂以来,剪除异己、灭人满门,这样的事做过的何止**件。 有多少的人恨不得食他的肉寝他的皮?? 可惜啊,这几十年了,都没一个得手的―― 窦仲冷眼看着,那个女刺客很快就被一拥而上的侍卫包围起来。 即使是宴饮,帘幕后也埋伏着精兵。 一有情况,他们就会冲出来,誓死护卫自己。 众位参加宴饮的人都乱作一团,欲各自奔逃,谁料想,除了分过去围攻那女刺客的侍卫外,余下的侍卫却将他们围了起来。 有胆小的急性子忍不住了:“侯爷这是何意?我等来贺寿,侯爷不抓那刺客,看住我等是为何?” “钱大人莫慌。一个小小的余兴,很快就过去的。此时情况未明,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还请众位不要走出刀斧手的护卫之外。” 明晃晃的刀斧在头顶上悬着,谁还敢动上一步? 这虽说是护卫,可实际上,也是为了防止刺客浑水摸鱼或是与他们中的某些人里应外合吧!真是个老狐狸!! 长兵器围攻之下,那个女刺客眼睁睁看着要支撑不住了。 谁曾想,此刻,那侍卫中忽然有几人暴起反水,将靠近的同伴儿搠死,那刚刚围拢的包围圈顿时出现了缺口。 窦仲神色不变,轻轻挥了挥手。 从他案几旁边,飞出几条黑色的影子。 黑影刚要加入战局,不料,一直挤在暗处瑟瑟发抖的侍女们扑了过来,缠住了他们。 一时间,宴上打斗声不绝,利刃入肉的声音,飞溅的鲜血,还有不断撞翻的案几杯盘,将寿宴的气氛搅了个一干二净。 窦仲的眸光终是沉了下来。 “去。” 极其短促的一个命令,梁上跃下一个极快的影子。 森然的剑影飘过,烛火抖了几抖,刚刚还胶着的战况却形式陡转。 一边倒的胜利。 反水的侍卫、扑上来的婢女,还有那个舞剑的舞姬,全数被灭。 临死前,他们都睁大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鲜艳的血从尸堆中泅出,朝着四处蔓延而去。 那剩下的侍卫一言不发的清理现场。 众人摒住了呼吸,朝着那仍旧端坐太师椅不动的男子望去。 一滴鲜红的血从他眼前一尺处啪的一下滴落下来。 那就是方才那有着可怖身手之人的藏身之处。 第一百七十章 手心砂 1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窦仲脸上还带着一贯的微笑,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头顶上瓦砾掉落。 随着纷纷扬扬的尘土一起到来的是一把寒光湛然的利剑。 此时,无须窦仲吩咐,刚才那藏在屋梁上黑衣人自觉地迎了上去。 窦仲闪在一边,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 这一次的刺杀,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一波接着一波,看样子,不是那些毫无头脑的复仇者,倒像是有组织的行为...... 窦仲的眼睛眯了起来。 天底下,又有哪一个组织能进行如此周密的筹划,并出动这大批的精英杀手呢? 一个名字,在脑海中呼之欲出。 暗枭堂―― 窦仲眼里的精光一闪,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疑惑。 传说暗枭堂非重金不可请。 和自己有仇的人,无一不家破人亡,哪一个还有如此能力去寻来这样的帮手? 正疑惑间,只见一柄暗器从那堆积的尸堆中朝着自己呼啸而来。 “侯爷!!” 眼看着避无可避,暗卫惊叫。 众侍卫反应过来,刀斧齐出,将那还没死透的侍女乱刀砍死。 叮―― 极清脆的一声。 暗器打在飞掷过来的剑身上,嗡然坠地。 暗卫的剑影随之落在那出剑的人身上,噗嗤一声,在他的胸腹拉出一道皮翻肉卷的伤口。 散发着腥味的血液哗啦啦从那口子里流出来,在地上蔓成一条小溪。 “住手――” 眼看着那手无寸铁的杀手避无可避,窦仲忽然制止了暗卫挥过来的剑。 胸腹上划开巨大伤口的刺客淡漠的眼睛里有了波动,暗卫亦是如此,他们都不明白,这么好的时机,为何窦仲要下令住手? “多谢。” 窦仲看着落在地上的淬毒的断魂镖,朝着那不断渗血的刺客道谢。 刺客没言语。 窦仲吩咐道:“放他走――” “侯爷?” 侍卫头领不解的问出了声。 “不必多言。” 窦仲挥手制止道。积威之下,众人都识趣的选择了沉默。 “你不杀我,我却还是会回来杀你的。” 刺客开了口。那淡漠的嗓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现在被开膛破肚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本侯恭候。” 窦仲平静道。 刺客深深的看了窦仲一眼后,一个翻身从破开的屋顶跃了出去。 “啪、啪~,侯爷真是好风度,柳某佩服。” 场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拍掌声,窦仲闻声转头,却见是一个摇着扇子的清雅年轻人。那是和三皇子走的极近的、名叫柳易的一个蜀商。 葵姬从侯府离开快到君再来时,在一个拐角处时车子却停了。 “怎么了?” 翠翠掀开帘子问赶车的小厮。 “翠翠姐,这里有个人躺在路中间,流了好多血。” “去看看~” 葵姬对翠翠吩咐道。 没过一会儿,翠翠上来了。 “姑娘,那人,好像是长公子~” 葵姬疑惑地掀开帘子下了车来,那躺在地上已然昏厥的人,可不就是那之前要寻找妹妹的长歌么?可是,他为何会满身是血的躺在路上? “啧,他的血再这样流下去,怕是命都保不住了。”小厮看了半截肠子都掉出来的长歌一眼,啧啧道。 “将他扶到车上去吧――”葵姬吩咐道。 “姑娘?” 翠翠疑惑。 “他是柳公子的侍卫,怕是被人追杀不敌,才落的这般下场。救了吧~”葵姬淡淡道。 那一日,那个银发女子的话蓦然闪现在脑海中。 “葵姑娘,长歌命途多舛,但却会因着你,而提前到了死期......” 可现在,葵姬收拢眼中的情绪,自己若不救他,他怕是会死吧?难得这么端正的一个人,要是死了该有多可惜! 他还没找着他的妹妹吧―― 葵姬想。 至于那白发女子的话......怕是一个爱慕者危言耸听的话...... 世上哪有未卜先知这样的事? 黑暗里,一个银发女子匆匆赶到了小巷内。 明明显示就在这里,为何却再次没寻着? 我疑惑的看着灰暗的小巷,不解的茫然四顾。 月光爬上了暗黑的屋脊,留下明暗交替的大团影子。 此时,地上露出一滩半干的血迹。 我伸手来,沾了那未干的血迹于指尖,倏忽,那血没入了皮肤不见了。 这是长夜的血。 长夜,他受伤了? 我心里顿时急了起来。 明明我们神魂相联,应该能轻易找到长夜才对,为何一次一次,总是错过? 这一次,更是迟来一步。 到底应该怎样找到他? 忽然想起那既定的命运,空荡荡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个猜测。 长夜,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你―― 我站起身,踏着冷冷的月色走出了巷子。 马车驶入君再来后边一个独立的小院。 这里环境清幽,建造样式和周围普通的民宅一般无二。 虽然和君再来不过一墙之隔,但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车子一顿,葵姬扶住苏长歌的头,让人将他小心翼翼的往出抬。 苏长歌仿佛感应到什么,忽然睁开了眼,但不过刹那,又虚弱的闭了去。 他只看见那熟悉的脸庞和擦过脸颊的桃色袖子,喃喃的念出了那个令葵姬听了数次的名字。 嫣然―― 葵姬动作顿了顿,垂眸去看苏长歌,谁曾想,苏长歌却再次昏了过去。 安顿好苏长歌后,葵姬回到自己的房间,散开了三千青丝。 一番梳洗,正待入睡,却见灯影一闪,上次所见的那个银发女子再次出现在眼前。 “他在哪儿?” 女子焦灼的问。 “不知姑娘问的是谁?” 葵姬笑问。 “我......兄长......” 女子犹豫道。 “姑娘在说谎吧?长公子说他的妹妹与我长得颇为相似。可我怎么看,也没发现姑娘和我的相似之处。” 葵姬道。 上一次,女子含糊的说了几句,就匆匆走了。这一次,她必要问个明白,比如,眼前这女子,是如何得知小风筝这个名字的...... “我是他未过门的娘子。” 这一回答,倒是出乎了葵姬的意料。她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难怪姑娘如此紧张。可上一次姑娘为何诓骗于我?” “有许多地方难以解释。欺瞒之处,还请恕罪。希望葵姑娘告知长歌在何处。” 我来到凡间,法力尽失,除了能随心隐匿身形之外,和普通凡人无二。因此,寻找长夜变得颇为艰难。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手心砂 1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既然命中注定长夜这一世会和葵姬有牵连,那也许这一次,便是葵姬带走了重伤的长夜。 哪怕不是,留在葵姬身边阻止最后一切的发生,也能逆转这一世的结局。 打定主意,我便来寻葵姬。 “若如姑娘所言,那告知长公子的所在本是应有之义。但上一次姑娘来见我冒用了一个名字,不知道姑娘是否还记得?” 葵姬缓缓问道。 转念一想,我便忆起那日与红老板的谈话。 原是如此。 我在三生石上只看匆忙的瞟了一眼,只看了大概,唯一清楚的便是,葵姬杀死长歌的时候,便提到了这个名字。 难道,我弄错了,竟是与另一个人相关? 我心下一凛,问道:“葵姑娘,不知这小风筝和你有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她是我幼年的好姐妹,后来失散了。”葵姬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道。 “天涯咫尺,还请葵姑娘做好心理准备。” 想了想,我婉转道。若是我没有记错,那个名叫小风筝的女子在葵姬口中提出的时候,早已死去。 “这是何意?”葵姬追问。 “多余的话,请恕我不能多透漏。” “是葵姬强人所难了,长公子在东苑内安歇。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姑娘先在此处休息一晚,明日葵姬再带姑娘前去探望可好?” 葵姬面露倦色,柔声道。 “不打扰了。我明日再来吧。”我谢过葵姬,纵身跃下窗台。 银发女子走后,葵姬去暗格里拿出了一个精心保存的红珊瑚手串。 手串颜色鲜艳,拿起以后那层层叠叠的手串便垂坠下来,一颗颗饱满的珠子像是汪着盈盈的红色泪珠儿。 当年的场景,扑面而来。 “这手串真漂亮。” 年幼的葵姬看着华筝苍白手腕上的红珊瑚手串夸赞道。 “你喜欢么?” 华筝问。 葵姬点了点头。 然后,华筝将珠串脱下来,绕到了葵姬的手上。 “你喜欢就给你了。” 葵姬有些惴惴不安,这般漂亮的东西,怕是价值不菲,她有些不敢收。 华筝却生气的阻止葵姬将手串往下脱:“我给你的东西,你收着就是。什么贵不贵的,王府内多的是。” 后来,葵姬才知道,那从南海进贡来的珊瑚珠串成色极好,整个王朝内,也只有三串儿,哪可能王府多得是!华筝却云淡风轻的送给了她。 虽然,葵姬后来得知,华筝之所以对她那般好,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她的福曌,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只要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会送给自己。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关系? 贵族从来是不把奴仆的命当命的。 就连葵姬当初签活契的时候,那总管念那纸上的字,也有一条生死不论。 华筝却是那么的心软善良,对一个买来的替自己过病气的福曌,感到过意不去。 葵姬慢慢将那珠串绕在雪白的手腕中。 当年那个皮肤暗淡的小女孩儿如今也有了一双皓腕了。 可是,十年之期将近,华筝,你还好么? 想起神秘银发女子的话,葵姬忽然不那么确定了。 天涯咫尺,做好准备?到底,该做好什么准备? 第二日,那个自称姓风的银发女子如约前来守在了长公子的塌前。 “这一剑再深入半寸,长公子就没命了。”葵姬将大夫的诊断结果复述了一遍。 “岂止呢,要不是我家姑娘,长公子怕是昨夜就在大街上了去了。当时风姑娘你没看见,长公子的肠子都流出......” “翠翠!” 快嘴的翠翠还没说完就被葵姬厉声阻止了。 翠翠俏皮的撇了撇嘴,住了口。 “多谢两位救命之恩,若有驱策,在所不辞。” “风姑娘不必如此,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葵姬道。 “姑娘,长公子醒了!” 正说话间,苏长歌缓缓睁开了眼睛。 杀手的本能让他在醒来的第一刻就要握紧手里的剑,但他却发现,自己握了个空。 心中一惊,顿时昏沉的脑袋也清醒了几分。 “长......长歌~”闻得长夜醒来,一时激动的我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半路理智回炉,本欲出口的长夜半路生生扭转成长歌。 “长公子~” 葵姬和翠翠一起围了上来。 苏长歌看着眼前面容倾城的银发女子不由得微愣,等再看见葵姬之时,脸色恢复如常。 “多谢葵姑娘相救。” “好了,长公子终于醒了。想来你们两个也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葵姬笑道,招呼着翠翠和自己一同走了出去。 等两人走远不见,苏长歌方才对着眼前陌生的女子蹙起了眉。 “姑娘你是?” 在他的记忆里,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这般人物。 我闻言愣了几秒,忽然想起,这一世苏长歌是长夜的转世,还没有见过我,顿时有些微窘。 “我是你未过门的娘子。” 我想着,方才已经对着葵姬说了一遍谎,若是再编一个,两边对不上可怎么办,当下老实续道:“葵姑娘也知道了。” 苏长歌幽深的眸子里透出一丝危险的光来,他何时有了一个未过门的娘子? “一时难以说清。你只需知道我叫风酒酒,是你未过门的娘子即可。” 被苏长歌这么一看,我顿时觉得有些臊得慌,匆忙道。 “长某并不记得有过亲事。” 苏长歌道。 “那是你忘了。日后,你会想起来的。”我低头心虚无比的说。 不知道以后长夜渡完劫以后,想起这一段......欸,果然还是脸皮不够厚,有点燥得慌! 本以为,第一次见面,苏长歌会反对会质疑。 没想到,他只不过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后,就没什么反应了。 “我口渴了~” 本想再编个合适的借口将这一荒诞的借口圆过去,谁知道,想了许久也未曾想出,只得沉默作罢。 谁曾想,良久不语的苏长歌率先开了口。 闻言,我赶忙手忙脚乱的给他倒茶。 看着眼前人笨拙倒茶的样子,苏长歌也觉得甚是奇怪,对于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他非但没有提高警惕反而十分自然的放松下来。不仅如此,他还觉得眼前之人十分亲近,仿若相识许久。 但他的记忆却从未出现过缺失的片段。 这是为何? 苏长歌想不明白。 第一百六十五章 手心砂 1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等等。【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苏长歌正准备接过杯子,谁曾想,眼前女子却忽然叫停,拿出一块细绢沾了茶水轻轻的抹在自己的唇上。 温润的茶水顺着绢布染上了干裂的唇,那一丝火辣干渴的感觉慢慢被抚平。 抹了一会儿,面前女子将茶杯递了过来。 “别急,先慢慢咽一口。” 苏长歌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女子,想从她的举止和神色看出一丝异状来,可是,什么也没有。 那含情的眉眼,那关切的神态,都是真真切切的。 没有丝毫作伪的成分。 那心底的最后一丝防线,也在女子细心沾水抹唇的动作间失守了。 苏长歌醒来的当日下午,便提出了告辞。 我跟在他后边,出了葵姬府上,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子。 “回来了?” 躺椅上一个人影闲闲的转过身来,淡淡的问道。 那是一个清雅和善的年轻人,手里摇着一把折扇。 当看到跟在苏长歌身后的我时,目光一滞。 “这位姑娘是?” 柳易问。 “内人。” 苏长歌沉默一会儿,道。 我闻言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明明,在此之前他还一直试图赶我走。我手段用尽,方才死皮赖脸的跟上来。 柳易看了我一会儿,没继续追问下去,淡淡问苏长歌道:“伤怎么样了?” “无碍。进去说罢。” 说着,苏长歌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像在思索什么。 “沉鱼,带这位姑娘下去歇息。”柳易见状了然,吩咐一旁的侍婢道。 “我过一会儿来找你。” 苏长歌嘱咐道。 屋内。 “说吧,怎么回事?” “她救了我。” “哼,长歌——,不过一夜不见,你竟学会撒谎。救你的,明明是葵姬那个女人......” 说着说着,那调子升上去又降下来,到了后半截时,已经低沉如絮语。 “她也是。” 苏长歌并不辩解。 “罢了。我问你,你们认识了多久,就将人带回了这藏匿的地点?” 柳易扶额,叹口气,继续问道。 “一天。” 苏长歌淡然道。 “一天?!”柳易咬牙恨恨的看着一脸淡然的苏长歌,“一个才认识一天的女人,不说来路明不明,你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么?长歌,我看你这一次不是伤着腹部,是伤着脑子了吧!” 柳易愤怒的发泄完,然后等着苏长歌的解释。 可是没有,一句也没有。 诡异的沉默弥漫在室内。 柳易盯着苏长歌,那模样就仿佛是,若苏长歌不说出个子丑丁卯来,就要将其盯出一个洞来。 “我知道她的名字。” 良久,苏长歌淡漠的开了口。 “......”柳易完败。 “长歌啊长歌,你可知道,若这个女子有什么问题,那你这一举动,就是将整个院子兄弟的命都给架在了刀锋之下啊~” “不会的。我信她。” 苏长歌坚定的说。 柳易看着苏长歌固执的样子,深叹一声,转移了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了。那一日侯府,要不是你掷剑替那老东西挡那么一下......我知道你是想堂堂正正的取了那人的命,但......整个行动失败,堂主很是生气,欸......你好自为之吧......” 我在院子里等到了夜里,方才看见长歌的身影。 他换了一身玄色的衣衫,神色如常的走了过来。 “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 苏长歌淡淡的答道。 “这几日,你暂住在这里,不要四处走动。” 想了想,苏长歌道。 那口气,仿佛临别前的交代。 “你要去哪儿?”我嗅出话里隐藏的意味,不由得紧张的问道。他那伤口贯穿胸腹,刚刚止血,此时还要出去么? 苏长歌沉默不语。 这个拒绝回答的姿态,让我知道了,这怕是堂里的暗杀任务,不能透漏。 不管是长夜还是苏长歌,他们都属于极其清正的个性,若是不能说出来,他们宁愿紧闭嘴巴一字不漏,也不屑于撒谎欺瞒。 可他的伤...... “不能不去么?” 我掩下心中的情绪,看着坐在对面的他问。 “不能。” 苏长歌摇了摇头,神色坚毅的答道。 这是没有还转的余地了。 这一世,能让他如此执着的东西,不外乎两个,一个是报仇,一个是寻找表妹赵嫣然。而这两个,都是他心中不容人插手干预的最深羁绊。既然不能说,那就应该是前者了。 我默然,良久方道:“答应我,要活着回来。” 苏长歌闻言扬起了眉,而后,轻轻的应了声。 “嗯。” 没有多余的言辞,只不过简单的一个字,却表达了最深重的承诺。 我答应你,活着回来。 所以,不要担心,等着我。 虽然没有阻止长歌,但我仍是放心不下,隐匿了身形偷偷跟在了他的身后。 侯府。 窦仲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这是多少年不曾回想过的经历了。 他起身,倒了一杯冷茶给自己,坐在桌子前,看着室内繁复华美的陈设平复心情。 岁月的积淀,让他从当初那个莽撞的小子变成如今这样一个举止从容的人物。可那旧时的遭际,却仍旧像噩梦一般缠着他,让他解脱不得。 年少时,窦仲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小小的总管,能娶一个容貌过得去的女子,生三五个胖娃娃。 然后一辈子就这样过去。 发不了什么大财,也吃得饱穿得暖。 这是埋在十五岁窦仲心中的大大梦想。 是的,大大的梦想。 那个时候,哪怕是府里一个管事的小小总管,对于年少的窦仲来说,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因为,那时候,他所在的府邸,是全王朝最富庶的地方——苏府。 成为这样一个府里的总管,哪怕只管采买府里的食材,那活的也比府衙里的七品老爷们滋润。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五十岁的窦仲想。 要不是那一件事,他怕是还在苏府上做着当总管的美梦吧! 命运将他推了出来,然后给了他一场又一场机遇,让昔日宿州城内苏府的傻小子,也有了今日的权势和富贵。 “咱当年是连想都不敢想哟,封侯拜相,那是公子和老爷们的事......可谁叫咱命好呢......命叫我做不成总管,那是因为,要我做淮阴侯啊......”窦仲喃喃自语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手心砂 1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窦仲也不知道为何今夜会突然想起那已经很久就没想起的曾经。【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他是个信命的人。 总觉得一切自有天定。 那些被他抄家的,是因为命,被他处死的,也是命。 就连他自己,从一个低到尘埃的奴仆到如今的淮阴侯,也是因为命运的安排。 若不是如此,他一个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的人,因何会成就如今这般煊赫的地位? 这么多家,这么多人命,他都不放在心上。 因为,那是上天的安排,和他窦仲没什么关系。 但唯有那最初的起点,让他心里还隐隐存着一些不安。 那不是天灾,那是**。 而那一场**的起源,来自于自己的故意引导。 事实上,那最终的见证者,也是自己。 一个影子映在窗户纸上。 窦仲放下手中把玩许久的珐琅描花茶杯,收起了眼里翻涌的情绪。 “你来了~” 他平静道,尖细的嗓音犹如女子。 窗户咔哒一声,推开了,一阵风吹过,那开过的窗户又再次合拢了。 一个黑色的影子贴在暗处的墙根站着,若不是手中那寒光湛然的利剑,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在杀我之前,有没有兴趣先听我讲一个故事。”窦仲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扬起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许是被那一个悲凉又无恶意的笑容打动,或是有足够的自信觉得眼前之人逃不过自己的利剑,来人静默的站在原地,并没有拔剑或者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窦仲见状,朝着那人投去感激的一瞥。 “从前,有一个经常吃不饱饿肚子的小孩子。他每天在街上流浪,东讨一点剩饭,西讨几个馒头,渴了就喝凉水,夜里就睡在破庙里。” “他经常打着赤脚,四处跑来跑去,因此脚上布满了伤口。有一年冬天,下了大雪,天气特别的冷。” “小孩子在破庙里饿得受不了了,于是,用稻草包了一下脚,就出来讨口热饭吃。” “那一天,许多人家都闭门不出,缩在家里围着炭火取暖。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小孩子,蜷缩着身体,踩着稻草匆匆裹成的鞋子,顶着呼啸的寒风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冻得直打哆嗦。心里期盼着,要是有哪一个好心人,能施舍给他一碗热汤该有多好啊!” “稻草扎起的鞋子不结实,一边走,稻草一边往下掉。走着走着,那洁白的雪地里,就留下了许多稻草梗。” “很快,稻草做成的鞋子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根本挡不住寒风,再加上雪水融化浸入脚底,小孩子几乎快要冻僵了。” “就在这时,他敲开了一个看起来很气派的大门。” “行行好吧,老爷。小孩子哀求道,我已经快三天没有东西吃了。” “可那被敲门声吸引的家丁却一脚将叫门的小孩子踹翻在地,并狠狠给了他几个拳头。因为他刚赌输了钱,所以被迫冒着寒风前来开门,正窝着一肚子火气呢。” “看着嘭的一声关上的大门,小孩子颤颤缩缩的从雪地里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这样的遭遇,小孩子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再说,城内高门巨户也不止这一家,这家讨不到,到另外一家去也就是了。总有一家会好心的施舍点东西给他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小孩子接着往下走。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钻上来,小孩子整个身体仿佛都没有感觉了。甚至,他觉得,连自己呼出来的气,都冷的快要结成霜。” “唯有胸膛那因为饥饿和寒冷而急剧收缩跳动的心脏,告诉小孩子,他还有一口活气。他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走啊走啊,一家又一家,可不知为何,那一天,小孩子没有讨到一点东西,甚至连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馊馒头,也没得到一个。” “雪下得更大了,小孩子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花。他又冷又饿,脚上的稻草梗也掉完了。他赤着脚,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了又到了一家门前。这一家,门比前十几家都要气派。门前还蹲着两个很大的石狮子。” “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完了整个城东,没想到,这里还有最后一家。这一家的围墙很长,和上一户隔了很远的距离。由此,你可以想象,这一家的主人,是多么的豪富。” 窦仲缓慢的说着,声音又轻又细,仿佛将人带入了那个寒冷的冬天,跟着那个流浪的小孩子一起在那雪地上冒着寒风赤脚走着。 “小孩子此时,已经冻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站在雪上的脚连冻疮破裂都没有知觉。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强撑着上前去敲了门。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这一上午最后的希望了,若是他不努力走上前去敲门,他就会饿死冻死。” “小孩子活了七八年,对这冻饿的感觉已经怕了。要让他这辈子冻死饿死,那下辈子,他宁愿做一个被人喂养的畜生,也不想做一个人。” “怀着期待又绝望的心情,小孩子艰难的挪到门前,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去敲门。” “可他实在是太冷太饿了,手臂早已冻僵,力气也早已消耗完了。他到了那最后的门前,休息一阵子以后发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门,却怎么也叩不响他。” “冷风中,小孩子想哭叫两声,引起人的注意,可刚一张口,冷风就灌进又涩又疼的喉咙,他绝望的发现,不管他怎么努力大叫,都只能发出极低微的嘶声。混在那呜呜作响的风声里,被掩盖的什么也不剩下。” “很少哭的小孩子第一次哭了,很伤心的哭了。他有些后悔,他想着,自己要是在破庙躲着不出来,说不定还能熬过两天再饿死。破庙虽然也冷,但至少也能挡一挡风。现在却又冷又饿,看不到一丝希望。” “很快,小孩子就发现,在这样的境地里,连哭一哭,发泄一下心底的情绪,都是一件太奢侈的事。因为,他的眼泪和鼻涕都冻住了,他眼前变得模糊一片,鼻子也有些堵住了,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手心砂 1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他维持这那伸出手臂的姿势,动也不能动,脸上还结了一层硬硬的冰壳子。天上的雪一直往下飘。已经快化作冰雕的小孩子以为,自己这辈子也许就会这样窝囊的死去了。” “就在这时,这高大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几匹马从门里跃了出来,很快疾驰而过。” “小孩子睁着僵直的眼睛,眼睁睁看着马匹从自己眼前奔了过去。门再次关上了,小孩子陷入了更彻底的绝望之中。” “若是门一直没有开,他心中还会存着侥幸。也许有外出办事的人会打开门,看见门边快要冻僵的自己。可是这打开又关上的门,告诉小孩,这一次,门很长时间都不会打开了,他将要冻死了。” “人被*到毫无希望的绝境,那想活下去的念头就越发的强烈。看着门将要闭合,小孩子心一横,咬着牙,努力的倒了下去,倒下以后顺着雪地咕咚咚的往前滚,一只腿恰好卡在了那即将关上的门缝里。” “家丁用力了几次,却发现关不上门。探头出来一看,发现雪地里有个快要冻死的小孩子,不由得叫了一声:哪里来的小乞丐?” “叫声引来了府里的总管,总管看小孩子横在门口,就命人将小孩子搬到暖和的偏房,给了他一碗热乎乎的R汤。” “那是小孩子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从骤冷的地方,一下子到达温暖的所在,小孩子皴裂的脚开始又痒又疼,十分难受。可小孩子却全然不顾,狼吞虎咽的喝完了整整两大碗汤。第二碗空的时候,小孩子看着带他回来的总管,舔了舔唇,颇有些意犹未尽。” “小孩子肚子已经饱了,可他却舍不得停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机会太过难得,等下一次再喝R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总管却阻止了再去盛R汤的人。他问小孩儿,你还想不想喝?小孩儿点了点头。总管说,等你长大了,做到我的位置,就可以天天有热乎乎香喷喷的R汤喝。” “说完,总管叫人送小孩儿出去,并给了他一包破衣服并一瓦罐装的的R汤。那个傍晚,小孩儿提着R汤,抱着破衣服,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当上总管过上天天喝R汤的日子。” 说完,窦仲将悠远的目光投向了那个角落里的黑影。 黑影一动不动的站着,好像一直以来都没有挪动分毫。森然的剑锋一直稳稳的立着,仿若铁打铜铸。 “看来,你对我的故事并不感兴趣。”窦仲见状,幽幽的叹了口气,道:“既然阁下一心想取在下的贱命,就请来吧。” 来人闻言却没有立马动作,仍旧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窦仲挑了挑眉,目光渐渐幽深起来。 “怎么,阁下改变主意了么?” 窦仲激道。 来人没有说话,朝着窗户和门的方向扬起了手。 哒哒哒一阵响,白亮的月光涌了进来,幽暗的屋子顿时一片亮堂。 在这一片浩亮中,无数锋利的刀丝交织错杂,在窦仲四周织成了一片细密的网。 “呵呵,不愧是暗枭堂排名第一的冷面阎王。你是从何时看出的?”窦仲问。 “烛火。” 来人似是不喜多话,简短道。 窦仲却是一下子明了。 烛火熄灭了,他的故事讲完了,刀丝的布置也完成了。 他不经意看烛火的动作,泄露了他拖延时间的用意。 这是一个狼一样的对手,之所以没有动作,不是因为他没有察觉,而是因为,他心知肚明,且不屑一顾。 窦仲想至此,眸色冷了起来:这些年,只有他将别人耍的团团转的份儿,没想到,今日里却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翻了船。 “魅。” 嘴唇轻启,一个压抑着怒气的称呼从他的口中滑了出来。 银色的细丝颤了颤,掉下一团黑影。 凝神分辨,方才发现,那一团黑影,是一个小小的孩童。 不,也许说孩童并不准确。 因为那Y沉冷厉的眼睛,透露出与身材不符的阅历和沧桑。 那不是孩童,而是一个天生身材短小的侏儒。 侏儒从屋顶倒挂下来,晃悠了几下,将朝下的头颅调转,狠毒的目光投向了那暴露在月光里的黑衣人身上。 “小子,管你是冷面阎王,还是热面阎王,遇上我鬼蜘蛛的刀丝阵,都要去见真正的阎王!” 侏儒Y测测的威胁道。 我在长歌破窗而入的时候,就已经赶到了。虽然失去了法力,但那强于凡人的视力让我看到了隐匿在黑暗中的根根细丝。 正当我想着用什么法子提醒他时,长歌却击开了紧闭的门窗。 月光下,所有的埋伏顿时无所遁形。 见状,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依照长歌那拼着重伤也要堂堂正正亲自手刃仇人的骄傲,贸然C手只会让他觉得反感,因此,我静静的贴着窗边站着,依旧隐匿了身形观战,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 长歌闻言蹙了蹙眉,但却什么话也没说。他盯着那交缠错杂的刀丝仔细的打量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怕了?小子,快回家让你妈给你换N湿的裤子去吧!哈哈.......” 侏儒弹出一根刀丝,从那密密麻麻的刀丝阵中灵巧的钻出,冲着苏长歌挑衅道。 就是那里―― 苏长歌眸色一动,手里的长剑顺着那侏儒钻出的诡异角度刺了过去,然后一转,一挑。 铛铛铛―― 火花飞溅。 那侏儒牵着的刀丝被斩成两截,旁边的刀丝也被砍断十几根,但那侏儒却分毫无伤的弹出另一根刀丝荡开了。 刀丝太密,苏长歌一击之下,被反弹之力震的退了半步。 “哈哈,小子,你果然还是太嫩,这么明显的破绽,你以为我会主动卖给你?” 侏儒怪笑着,又沿着另一条奇诡的路线,三钻五窜的,回到了刀丝阵的中间。 苏长歌脸色凝了起来。 本以为,那侏儒行进的路线就是刀丝阵的空门,只要顺着空门一搅,将全数刀丝搅断,就可以破了那密密麻麻的刀丝阵,不曾想,不仅这刀丝坚韧无比,更重要的是,那刀丝并不是全数都牵系在侏儒身上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手心砂 1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也就是说,这刀丝阵中密密麻麻的刀丝,有的是活动的,有的是固定的。连阵眼也是不断移动变化的。 杀不了侏儒,整个阵都是一个活阵。躲过固定的刀丝,不一定躲过那活动的刀丝,躲过活动的刀丝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在暗处下手再次布置刀丝的侏儒。 一环套一环,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 苏长歌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眼神仍旧是淡漠如常。他慢慢朝着左边跨了三步,然后一个纵身,砍断了一片刀丝。 侏儒冷笑了一声,在窦仲的四周开始密密麻麻的布置起来。 可笑,就算你斩断所有的刀丝到达这里又怎样? 只要我还活着,刀丝阵便活着。 一剑又一剑,苏长歌手里的剑已经出现了不少豁口。但他仍是神色未变,一步又一步,缓慢但坚定的朝着窦仲的所在走去。 侏儒牵着刀丝挡在了苏长歌前进的路上。 窦仲的周围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丝,他整个人被严密的围了起来,连侏儒自己也难以从那密集的刀丝中穿过去。 看着不断靠近的苏长歌,侏儒整个人涌现出一股奇异的兴奋感。 这个不断出剑的小子,真是有意思的紧。 不骄不躁、不慌不忙。 面对这样棘手的境况,还面色不变、镇定自若的前来送死。 哈哈,真是有意思啊! 不想着怎么破阵,反而只是一味的砍自己的刀丝。 虽然脑子不大好使,但,这剑法倒是真真不错!这刀丝强韧无比,当初让三个大汉轮番砍了一天一夜,方才能将这刀丝斩断。 不曾想,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却是挥挥手,就能斩断。 这般强悍的战斗力,不过一过招,实在是可惜。 侏儒从指间牵出一根泛着幽光的刀丝朝着苏长歌扑了上来。 铛铛铛,两道影子碰上又分开。 苏长歌刚欲落地,就发现三道闪光的刀丝纵横张出。再差半寸,就是血肉横飞的下场。 当下身形一转,朝右边空出飞掠而去。 谁曾想,侏儒双手交错一拉,数道刀丝分射三方,将苏长歌的退路全数封死。 苏长歌整个人被困刀网之中,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左右活动距离也不过一个转身。 “嘿,小子,这下知道大爷我的厉害了吧!” 侏儒得意的看着举步维艰的苏长歌,嘲弄道。手中再次拉开的刀丝,将要弹射而出。 长歌―― 我见状心中大急。 苏长歌环顾四周的刀丝,略一沉思,足尖便在那最低矮的刀丝上轻轻一点,一个纵身,横越而过,朝着那正自鸣得意的侏儒踢去。 侏儒见状冷笑:自不量力。 双手一张,又是数道银丝朝着苏长歌追赶而去。 苏长歌瞥见刀丝,翻身一跃,朝着右边躲闪。 那刀丝却像是长得眼睛一般,紧跟不放。 哼,臭小子,老|子没兴趣陪你玩了,去死吧! 这样想着,侏儒当下松开了手,那刀丝借着劲力朝着苏长歌逼了过去。 眼看着,再靠近就是那固定刀丝的攻击范围,后面那数道刀丝也逐渐迫近,我终是忍不住迈出脚步,准备上前。哪怕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将长歌完好的带出来! 谁知道,脚刚迈出,就停了下来。 长歌将身子侧起,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惊险的避了开去。 饶是如此,一缕墨发也被那刀丝给截断了,轻飘飘的坠落下去。 好险―― 我暗暗松了口气,抚住砰砰直跳的心口。 猎物的活动范围因着这一次刀丝的联结,再一次缩小。 这收尾一击被躲了开去,侏儒脸色沉了沉。 小子,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次,我看你还怎么逃! 一道刀丝再次朝着苏长歌追去。 苏长歌这一次却不再躲闪,直直用剑砍来。 铛―― 刀丝断成两截,弹了开去。 又一道。 铛―― 又一剑劈开。 再一道。 铛―― 又是不动声色的一剑。 侏儒脸上露出了狞笑:小子,这一次,看你还怎么躲。 数道刀丝从手中拉开,朝着苏长歌飞掷而去。 就是现在! 苏长歌眸色一闪,侧身一翻,撞上了那之前布好的刀丝。 叮叮叮―― 一阵乱响,那追来的刀丝咬上了之前那染血的刀丝。 侏儒看着苏长歌衣衫破烂鲜血纵横的脊背,不由得兴奋的再次拉开交错的双手,朝着那已经受伤的猎物追捕过去。 苏长歌狼狈的在狭小的空间奔逃着。 侏儒越追越兴奋,手中的刀丝越增越多,最后到了他能承受的极限。 他邪恶的舔了舔上唇,准备将这猎物困在这收紧的刀丝网中。 那鲜血同时喷溅、整个人被割成一截一截的场面,一定十分美妙。 眼看着,那追来的刀丝将要将苏长歌生生割成数段,苏长歌却没有露出丝毫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的同时,长剑脱手,携着锋锐的剑气朝着那正一心猎捕自己的侏儒刺去。 侏儒正沉浸在即将见血的兴奋中,哪里还曾注意到那别的什么。 猎物长剑脱手,侏儒还以为是因着猎物重伤力尽之下放弃了抵抗,并没有深思其中的缘由。 是故,当那长剑快到眼前的时候他方才察觉出不对。 那是危险的气息,那是死亡的气息,在他还不曾这般强大的时候,他曾经感悟过寥寥几次。虽然只是寥寥几次,却足够一生难忘。 侏儒想要撤开手,却不曾想,那刀丝却正因着吸引力正准备和那密布的刀网连接。 不―― 侏儒心中绝望的叫了一声。 刀丝之所以强韧无比,正是因为在熔炼的过程中加入了双亮沙。这一沙子不仅能提升武器的硬度,更有着互相吸附的能力。 靠着这能力,先人创造了这刀丝阵。 只要在合适的距离,合适的刀丝密度,便可以结成无坚不摧的刀网。 可恨他一时昏头,竟在那几乎快要网成一团的刀网中使出了最大限度的刀丝。 此刻刀丝之间,吸引力大增,收手根本已经来不及。 侏儒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双手之间。 为今之计,要想避开那剑,便只有那一个法子了。可是,想起数年来勤练不辍的绝技,侏儒心里便有些犹豫。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手心砂 1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若是没了这双手,那自己,也就是废人一个了。这多年的苦练,便是白费了。 多年辛苦,一朝沦丧,实在是心有不甘。 就这么犹豫的片刻,那剑已经呼啸而至。 侏儒试图躲开,却不曾想,那刀丝之间的吸力已经大到难以抗拒。 是故,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剑在瞳孔中越来越清晰。 噗―― 利刃入肉。 侏儒缓慢的扭着脖子,低下头,那凛然的剑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他的心口。被刺入之后,仍在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侏儒嘴唇蠕动了几下,仿佛要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就垂下了满是不甘的头颅。 那互相联结的刀丝,支撑着他了无生机的身躯,让他即便死去,也难以安然的躺下。 捕猎的蜘蛛织了一辈子的网,最后一次织就的陷阱,成了自己最终的坟墓。 见状,我靠近的步伐止住了。 原看长歌受伤,以为他不敌,便没忍住想要上前。不曾想,这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等到顷刻之间,局势反转,方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是多虑了。明明是下定决心要相信他,可事到临头,却因着关心自乱阵脚。 我看向那后背衣衫尽数破裂却风采不减的身影,不由得心下微动:长夜,无论是仙界的神尊,还是凡间的长歌,你都是一个强大的人。若是有一天,我能够站在你的身边,与你并肩,那我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相信你,毫无条件的信任你―― 啪、啪、啪―― 窦仲面色平静的看着刀网外的苏长歌,赞赏的拍了拍手掌。 那孤单又缓慢的喝彩声,在这寂寞的夜色里,听起来颇有些诡异。 “好身手!” 窦仲赞叹道。 “若阁下不是那宿州苏家的人,本侯定会给皇上建议封你个大将军做做。”窦仲说着,一向从容淡定的脸上忽的扭曲起来,顿了顿,他拔高了声音恨恨续道:“可惜,你偏偏是!既如此,那本侯就留你不得!” 苏长歌仿若对眼前之人的的话丝毫未闻。 他扬起剑,不断地挥出,顿时金戈之声不绝于耳。 不过旬息,就让他从那刀网中杀出一条空荡荡的路来,来到了窦仲的身边。 窦仲脸色微沉,不再是之前那一副隔山观虎斗的淡然模样。 铛―― 铛铛―― 铛铛铛铛―― 没有了侏儒的不断奇袭,那横亘的刀丝被苏长歌用满是缺口的剑一根根斩断。 随着苏长歌剑影的越来越近,窦仲的面色也越来越黑沉。 那一直维系的淡然面孔在此刻全数崩塌,眼眉嘴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奇怪的吊起,整个脸庞,像是被揉碎了再粘起来一样,混合着无数种复杂的令人全然看不清的情绪。 “杀了他――” 窦仲用尖细的嗓子阴测测的吩咐道。 幔帐轻飘的雕花宫床后,悄无声息的走出一个平凡的黑衣人。 窦仲仍旧坐在刀丝中间,手却紧紧的攥着那个珐琅描花杯子。 苏长歌看到黑衣人的身形后,微微蹙了蹙眉。 这是上一次那个暗卫。 若是在苏长歌的全盛时期,他有把握和眼前这人缠斗百余回合后将其杀死。可是,这一次,他不仅耗费了大量的力气,手中的剑也因为刀丝而变得满是豁口、不复往日的锋利。 而那个暗卫,却一直动也未动,直到真正威胁到窦仲性命的时刻,方才听从窦仲的吩咐,走了出来。他正是养精蓄锐一番后,最适合战斗的巅峰状态。 暗卫走出来以后,静默的站在窦仲面前,动也不动,宝剑抱在手里,仍未出鞘,但那锐利的眼神却满是杀气。 只一个对眼,苏长歌就知道,这个暗卫比上一个诡谲的侏儒更难对付。 窦仲面色阴沉的看向场中对峙的两人,不禁回想起此生最为屈辱的时刻。 要不是,要不是.....他怎会,怎会到了今天这步? 窦仲眼角的余光落到自己不经意间翘起的兰花指上,不由得微愣片刻,然后将另一只手压在那翘起的手指上,试图矫正这一下意识的动作。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左手压着右手,陷入了那不堪的往事中。 这世间,可能有毫无理由的爱,但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他对苏家的恨,已经超过了心底那最深的、名为良知的底线。只要能报仇,哪怕是堕入深渊,成为魔鬼,他苏三儿也在所不惜! 难以忘记,他第一次有了一个干净的庇护之所,是多么的高兴;难以忘记,冠上苏家姓氏的那一夜,他又是怎样的激动难眠;更难以忘记,那梦想一日日照进他坎坷生命所带来的令人血脉贲张的希望,是多么的鼓舞人心! 可是,这一切,都被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太爷给毁了! 他所求不多,只想当一个小小的总管,哪怕只是为人奴仆,需要卑躬屈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他想日日有热的肉汤喝,如果幸运,还会娶一个看得过去的女人为妻,生几个儿女,传宗接代。 他卑微如野草,低到了尘埃,有一个看起来很可笑的梦想,但,这却是他全部的所求。 可就是这样的小小愿望,也有人来破坏、来践踏、来毁灭! 他做错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错! 却为着那需要遮掩的深宅丑事,葬送了他的全部。 污蔑他偷了宅子里的一个花瓶,那个外表和善实则心狠手辣的老太爷命人将他打得半死以后沉入河里。 要不是他命大,早已在那初春的水中,飘成了一具肿胀的浮尸。 而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那一夜尿急的他不小心在花园中撞破了那一桩爬灰的丑态。 他已经保证过自己绝对不向外透漏半句,还发了誓,切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为证。 可老太爷却不肯放过他。 没有一个人能比死人更能替人保守秘密。 在被打的奄奄一息间,老太爷在他的耳边低声道。 之后,他被套入了麻袋,扔进了初春冰冷的河水中。 从那一天起,怀抱着成为总管之梦的苏三儿死了,魔鬼般的来福儿站了起来。 窦仲的右手细细抚上了左手小指间套上的精美护甲,轻轻一拉,露出半截光秃的指根。 第一百七十章 手心砂 1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他扭过头,看着被暗卫用剑指着的苏长歌淡淡开了口:“你可知道,咱的这指头,是怎么没的?” 彼时,苏长歌身上多了几个流血的窟窿,正因着腹部的伤口崩裂,疼的站不起来。 没得吩咐,暗卫只是用剑指着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苏长歌,并没有更进一步。 窦仲从回忆中走出来,看着一身狼狈的苏长歌淡淡问道。 苏长歌没有回答,窦仲却不管不顾的将多年前尘封的往事一一揭开。 包括那个香|艳不堪的夜晚,那鲜血淋淋的断指,还有身体的另一部分缺失后的惨痛经历。 无一例外的,缓缓道来。 从小乞儿到苏三儿,又从苏三儿到来福儿,再到如今淮Y侯窦仲,他是如此的寂寞,以至于今夜,会对着前来杀他复仇的刺客谈一谈自己讳莫如深的曾经。 就算是上下打点的妥妥当当,也难以消除人们对那巨额财富的觊觎和眼红。来福儿为了复仇,也为了讨好自己的干爹,刻意将主意打到了那个带给他无数幻想和无尽耻辱的地方。 一场血洗悄无声息的进行了。 因为利益的分享,相关的人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来福儿自请前往,成为那一场血洗的领头羊。一家三十八口,全数被灭,唯有漏下的一人,此刻就在眼前。 那个被他下令围在头颅中的苏家大爷,在看见那么多熟悉脸庞后,大受刺激,嚎哭一阵后,当场撞死了。 那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窝囊公子哥儿,来福儿本想放他一马,让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清醒的活着受煎熬。 谁曾想,这个一向没什么气性又不争气的男人,连苟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 “我并没有杀你父亲,可他自己却不想活了。你要为苏府三十七口报仇,我没有异议,唯有你父亲的仇,你不该向我寻。”窦仲总结道。 苏长歌听完,只是淡淡的瞥了窦仲一眼,冷静的拄着剑再次站了起来。站稳之后,那已经断了一截的剑再次扬了起来。 “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你的父亲!”窦仲看着眼前重伤在身苏长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又是一轮进攻,闪耀的剑影之下,是两个一样冷静的灵魂。 暗卫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心生敬佩。明明已经体力不支重伤在身,但翻飞的剑影却丝毫不乱,仍是进度有度章法井然。 若不是立场不同,定要堂堂正正的切磋一回。 可惜了―― 剑招越出越快,打到最后全是凭着本能的在挥剑,挑、刺、格挡,暗卫身上也多了数道深深的伤口。这让他的面容不由得严肃起来。 渐渐的,暗卫的体力也消耗的颇为厉害。但苏长歌却像是一个不会累也不会痛的铁人,时间过得越久,他出剑出的越发平稳内蓄。 明明他才是之前经过一战体力消耗大半的人。 若不是那变钝的剑,若不是之前的战斗,自己恐怕不出百个回合就会被他杀死。 想至此,暗卫后背惊起了一阵冷汗,剑招出的越发凌厉起来。 终于,苏长歌像是力气消耗过度一般,剑招的防守转向疲软,在格挡的瞬间,露出了腹部的空门。 那里有他的伤口,只需将剑刺过去一转,眼前之人就会立刻丧失战斗力。 暗卫犹豫了片刻,决然的撤剑下划,一转一搅,哗哗的血从那森然的伤口涌出。 身为暗卫,保护主子是第一职责。别的,都不重要。 谁曾想,这个一直不动声色的人此刻却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暗卫直觉不好,当下准备回撤,却身子一僵,发现为时已晚。 他看着自己胸前正汩汩流血的伤口,艰难的扭过头去,发出巨痛的背部正C着全数没入血R的断剑。 暗卫再次扭过头来,难以置信的看向那个面色恢复淡漠的刺客,心中终于明白,这一个空门,是眼前之人故意送上门的死亡邀请。 这半截断剑早在两人对战的时候,被捡起握住,只为等着那合适的时机,一击必中。 刺客早已体力不支,却没露出丝毫气乏的端倪。 反倒是越发稳重的打法,让自己先心气浮躁起来。 砰的一声,暗卫倒下,临死前,对着满是月光的屋子,投去了绝望的一瞥。 窦仲看着身边最后的刀被斩断,终是忍不住慌乱起来。 他很怕死,不然也不会再遇到专业的刺客暗杀以后,花费重金请来了鬼蜘蛛。 此刻,不仅是鬼蜘蛛,连最得自己信任的大内第一高手也被杀死,窦仲终是保持不住自己精心修炼了十几年的仪态。 “来人呐,来人,有刺客!” 窦仲大喊道。 但这深夜的庭院,并没有任何响动。 窦仲心慌起来,他终于想起,自己屋子乒乒乓乓的响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人前来查看或是询问。 那只有一种情况,这一次,来的不仅是眼前这一个苏府余孽,还有这小子背后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暗枭堂。 窦仲终是心如死灰。 “你杀了我吧――” 苏长歌这一次却没再沉默,问道:“赵家一门,也是你下令的?” “不,这是干爹他们决定的。若是你不死,那巨额的家财会落到你手上,他们自是不肯。而我,只是想报仇而已。你信么?” 窦仲苦笑道。 “信。” 等了良久,窦仲方才等到那一句简短的回答。 “嫣然在哪里?” 苏长歌问。 “谁?” “赵嫣然。” “赵家的小姐。” “一个五岁的女孩儿。” 难得的,苏长歌补充了一次又一次,主动说了这么多话。 “这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负责这件事的马匪,最后都被灭口了。” 苏长歌沉默。 “来吧,让我死的痛快一点吧。这辈子,我从一个饿肚子的小乞丐到封侯,也算是活够本了。” 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窦仲慌乱之后,反而镇定下来,无畏道。 苏长歌捡起那被暗卫击落的剑,握紧,转身,走了两步,顿下,手一扬,那森然的剑便穿过那刀丝,朝着窦仲飞去。 噗嗤―― 沉闷的剑入血R声。 殷红的鲜血顺着满是豁口的断剑哗哗流下,很快在窦仲的身前,泅出一条小溪。 风吹着窗户,发出咔咔的声响。 夜,终是尽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手心砂 1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苏长歌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鸟语喧哗。【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阳光从窗纸间透出来,给屋子里的桌椅镀上了一层淡金。 “你醒了――” 略一转眼,便看见一张倾城的脸。 苏长歌微愣之后,想起,那是之前的那个女子。 “醒了?” 柳易摇着折扇,探过来看了一眼。见苏长歌面色虽然苍白,但却不复之前的死灰,便知道,这一次的命,是保住了。 “怎么样?” 许久不曾说话,苏长歌嗓音不再清冽,反而有些粗哑。 “解决。”柳易淡淡道,然后极快的从眼前两人身上溜了一眼,道:“要不是你娘子,你这次可就笑话了,办完事以后自己晕倒在人家门口,是生怕人家不知道是你干的么?” 那语气虽然酸唧唧的,却透着一股关心。 看样子,是真的气着了。 这种蠢事,竟然会在苏长歌身上发生,那当时情况的危急程度,自不必说。可恨这个固执的小子,伤还没好,就独自一人逞强。要不是自己跟上去扫清障碍,昨晚,他怕是连小命都没有了。 “对不起。” 难得低头的苏长歌忽然一本正经的道歉起来,惹得柳易浑身像是起了鸡皮疙瘩一样不得劲。 他知道,苏长歌是为着连累大家扫尾而感到抱歉,而不是为了自己的擅自行动。 罢了罢了―― 柳易扶额,这本就是个固执报仇的木疙瘩,谁插手都不好使,自己一个劲儿生什么闷气呢!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去看看药抓好没有。” 柳易微叹口气,关门走了出去。 “你怎么过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长歌问我。 我微窘,没有答话。 片刻后,长歌续道:“下一次不要这样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刀剑无情。太危险。” 长歌这一次养伤,养的许久。腹部的伤口本就狰狞,再加上后来暗卫那一剑,在打斗中崩裂的伤口再一次遭受重创。 一个月后,海棠花下,站着两个颇为般配的人。那女子一头银丝似雪,着红衣斜靠树下。男子一身玄色衣衫,墨发如瀑,正伸出手来,目光专注的将掉落女子肩头的花瓣摘下。 海棠白嫩的花尖泅出点点殷红,如胭脂初染,娇媚可人。 风拂过,不仅青丝随风而舞,那花枝也是好一阵颤动。 此情此景,端是分外和美惑人。 “这世间,没想到,还真的存在一见钟情。” 柳易感叹着摇摇头,扇着折扇走远了。 长歌的伤势一日日痊愈,这安宁的时光也到达了终点。 上一次,因为他的固执坚守,导致任务失败。虽然后来他杀了窦仲弥补了过错,但处罚却仍是无可避免。 “放心吧,也就是一顿皮肉之苦。没事的。” 看着坐立不安的我,柳易端起一杯茶,用茶盖撇开浮沫儿,轻啜一口后,安抚道。 但我却仍是放心不下,不知为何,总是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掉了。 这不安,在傍晚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我终是坐不住,奔了出去。 凭着感觉的牵引,我来到了君再来的大门。 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 不―― 我心下大骇,冲了进去。 一路横冲直撞,直达那熟悉的房门。 用力的推开,却见翠儿正弯腰放下食盘。 见我到来,翠儿放下盘子,惊喜出声:“风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顾不得寒暄,直接问道:“你家姑娘呢?” “姑娘正在小憩。风姑娘找我家姑娘有事?”翠儿问道。 “没,没什么。打扰了。”我闻言松了一口气,准备告辞。 葵姬正在小憩,那长歌应该没有和她碰面,一切都应该还没发生,为何我的心却这般不安呢? 临湖小榭。 本该小憩的葵姬倚靠着栏杆,面色憔悴的看着湖里各色斑驳的游鱼。 “小风筝,你飞的太远了,我已经够不着了,说好的十年呢,你怎么失约了......” 鱼食被高高的撒下,葵姬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汹涌而出。 事情要从上午说起。 她等了十年之久的人来了,不过却是装在一个精致的小坛子里。 华飞看着眼前颜色艳丽的女子,将家妹的遗言一一转述。 “那年筝儿逃到边关寻我时,涉河渡水,风餐露宿,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骨更差了。大漠里缺医少药,环境又恶劣,筝儿在这境况下,熬了九年,眼看着......却......” 华飞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一个大男人竟当着外人的面流下了眼泪。 葵姬看着眼前这个瘦黑许多的二少爷,想起当年他自边关回来时,那一身甲胄加身的少年英武模样。 流光容易把人抛。 一眨眼,那记忆里那意气奋发的二公子成了眼前这么个黑黑瘦瘦的汉子。虽然英武之气未减,却多了几分不合年龄的劳累和沧桑。 想当年,他给华筝和自己做风筝的时候,那清亮的眼神,如今,竟是再也见不着了。 他今年也才三十刚出头吧,可看起来,却生生老了十岁似得。 葵姬捧着手里温润沁凉的坛子,将面颊贴了上去。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小风筝―― 十年未见了,不曾想,再次见面,却是阴阳相隔。 当年的睿王府,除了二公子之外,便只剩下自己了。 葵姬看着水阁下的鱼儿,木然的投着鱼食,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临走前,华飞对她说,将举大事,盼望襄助。 葵姬并没有立马答应。 她对睿王府所有的感情,都来自于温软善良的华筝,如今华筝没了,在她心里,睿王府也已经没了。 可是,二公子却是华筝还剩下的唯一亲人,更何况,华筝的仇和那身居高位却听信阉人的昏君有着最直接最深切的关联。 若不是他昏庸无道,睿王府怎会被满门抄斩充官?若睿王府不败落,那凭着好药将养吊着,华筝也不会才刚刚成年便落的这般凄凉的下场。 她那般柔弱,是怎么在那酷热又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还有那满是膻味的奶茶和牛羊肉,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明明在府里的时候,闻到一点腥膻便会反胃好几日。 葵姬不知。 她将永远不知。 因为华筝,已经化作一捧灰白的细灰,装在那小小的一方坛内。 第一百七十二章 手心砂 1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苏长歌沉默不语。【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对面的长老盯着苏长歌,仿佛在等他的回答。 “最后一次。” 沉默良久,苏长歌终是妥协道。 “好,事成之后,你自去过你的田园生活,堂里也不会叨扰你。这一次行动的佣金,抽取百分之三十给你。” 长老道。 “不必。”苏长歌站了起来,打开了门,整个背影都浸在夕阳的光里,“此间事了,希望长老们能遵守承诺,让我离开,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那如火的影子在灯下站了起来。 跳跃的灯火在她脸庞上映上温暖的光。 她没开口,但那关切的眼睛,却已经把所有她想说的话都透漏出来。 你没事吧? 她在问。 苏长歌眸色深了深,忽然想起了那夜色中的木小屋,就着月色归来的他,推开门,便见着这样一幅场景。 灯火如豆,有人在灯下等着他归来。 若是眼前之人,好像,这样也很不错。 想至此,苏长歌不由得微愣。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将她纳入了那归隐的计划之内? 苏长歌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他摇摇头,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回来的第一时间,便到了她的屋子。纵使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坐一会儿,也觉得甚好。 红衣女子张开欲说些什么,但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看着他走出屋门,融入黑暗中。 第二日清晨,我刚打开房门,便看见长歌在门口站着。 他似是站了许久,墨发上沾了晨露,**一片。 “你――” 犹豫了片刻,他终是开了口。 “你愿意和我一起隐居么?” 我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我明白了。” 等了一会儿,见我不回答,长歌面上波澜不惊,眸子深处却掠过一层失望。 转身欲走,手臂却一下子被抓住。 “你说的是真的?” “嗯?” 苏长歌侧首,仿佛并不明白为何会发此问。 “你刚刚说的......”我欣喜不已,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虽然从未对长歌说过,但在窦仲死去之后,这的确是我的想法。 “自然。” 苏长歌郑重应承道。 “一言为定。”我伸出手。 默了一会儿,苏长歌伸出手来:“一言为定。” 随着话音的落下,空气中传来清脆的击掌声。 击掌为誓,再不变更。 苏长歌隐匿在那浓黑的夜色里。 灯光下,密谋的身影聚集在一起。 不知名的虫叫声,躁乱的响成一团。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剩下的,明日再议。” 英武又疲惫的男人撑着上身,道。 三三两两的人影散去。 苏长歌屏住呼吸趴伏在屋旁的密枝间,动也不动。 瘫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英武的汉子吹灭桌上的灯火就寝。 昏昏沉沉间,忽然感到一道杀气追来,睡梦中的男人睁开眼睛,狼狈的躲了开去。 “你是谁?” 华飞喝问。 来人却不说话,一道剑影追着一道剑影,接踵而至。 华飞本欲去取挂在床头的武器,奈何却被步步紧逼到床角。 被褥扔了一床,枕头被砍成两截。 手无寸铁的华飞终是避无可避。 “程――” 那一句还没喊完的声音哽在脖子里,再也没了发出的机会。 一床狼藉。 来者悄无声息的又潜了出去。 松聚客茶楼。 葵姬遮着面庞,焦急的等待着。 谁曾想,一直没有等到华飞的人影。 她本想告诉他,她的决定。 谁知道,一直连等了两日,也没等到那该到的人。 “去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 葵姬对着身旁的空气吩咐道。 微风一闪,葵姬的发丝轻动片刻,便顺贴的垂落下来。 下午,君再来,正调试琵琶的葵姬却等来了那晴天霹雳。 铮的一声,弦断了,水葱似的手指割开一道口子,殷殷的血从中流了出来。 “谁做的。” 隔了片刻,方才听到那平静无波的询问。 “暗枭堂接的单子,一剑封喉。” 多余的话已经不用说了,能达到这般实力的人中,除了那排名第一的杀手,别无分家。 葵姬垂眸,面色不变,那因着用力而暴出点点苍白的手却泄露了她此刻心中的想法。 “走吧。” 葵姬抬起头,抱着琵琶,开门走了出去。 这又到了她登台的日子。 这一日晨起,发现长歌竟少见的换了一身天青的衣衫,头上戴了端端正正的方巾。脱却黑衣化身书生的他,少了一分肃杀和疏离,多了几分儒雅和清俊。整个人的气势看起来弱化了几分,但那寒星似的双眸和轮廓分明的面庞却因着那柔和下来的气质,更加突出的教人移不开眼睛。 “怎么样,弟妹,长歌这一身打扮不错吧?” 柳易摇着折扇,调侃道。 长歌没有答话,却在我看过去的时候,双颊泛起了薄红。 “用完早饭以后,我带你去市集走走。你看需要什么,都买下来。” 长歌轻声道。 幸福来得迅猛又热烈,使人感到如坠云端。 太好了―― 我看着身边目光清正表情严肃的长歌,心里那一直提着的心终是安安稳稳的落了下来。 采购之后,便是隐匿田园、瓜田豆架,那些纷扰的事情便再和我们无关。远离这一切以后,便和葵姬再无交集,那既定的命运便不会出现。 难道,这一世长夜的命运已经被我改变了么? 我的目光落到了身旁之人垂落的袖口之上。 许是感受到我注意的目光,长歌不解的看了过来。 我赶忙摆正目光。 迎面走来一对因着偷偷牵手而相视一笑的夫妇。 甜蜜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终是没忍住,偷偷回眸看了一眼那靠在一起微晃的宽大袖口。 这,就是夫妇么? 一想到,不日我和长夜也将过上那样的日子,就感觉双颊烧的厉害。 苏长歌顿住脚步,顺着身边之人的目光看了过去,眸色幽深起来。 “额,走吧――” 我发觉长歌在看我,当下有些赧然。 谁曾想,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伸了过来。 “嗯。” 苏长歌淡然应道,但那微红的耳朵,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和忐忑。 一缕热气蹿上我的脸庞。 好像有什么不对? 我最初好像只是想看长歌手心那一个断情劫的红痣来着?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手心砂 2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这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仿佛是因为我偷瞄了一眼,长歌他,他以为我也想这样? 我心虚不已的偷偷四顾,发现周围没人注意,当下心里暗暗高兴,于是,装作没事人一样挺直了胸膛,一本正经的随着长歌在市集内闲逛了起来。 一整日的收获。 买来的东西早已让店家着人送了回去。 我和长歌走出酒楼,看着夕阳下的街道,像是罩在梦中一般。 俗世的烟火,琐碎又温暖。 那一刻,我看着身旁的长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哪怕他变不回长夜,只是凡人长歌,也很好...... “买了这么些东西,真是金盆洗手?” 柳易看着眼前堆积的物品,问道。 “嗯。” 苏长歌淡淡应道。 “我看弟妹身上也没多一两件首饰,你就准备这样带人一起归隐?” 柳易问道。 苏长歌不解的望过去。 柳易见状扶额:“你,总得给人家买个定情饰物吧?比如玉簪子啊、手镯什么的。” 苏长歌腾地一下站起来。 “你去哪儿?” 苏长歌未答,但那架势却告诉柳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 柳易看着外面黑魆魆的夜色,长叹一口气道:“要去也是明日去了。今儿个入夜了,店铺都关门了。” 第二日,到了约定出发的时候,却没有看见长歌。 “耐心等待,会有惊喜。” 柳易摇着折扇,一脸神秘的说。 我只好按耐住心情,等着长歌到来。 另一边。 君再来。 苏长歌站在门口,看着那与赵嫣然极其相似的葵姬,默然不语。 他的怀里还揣着一根雕工精巧的桔梗花簪子,犹如一束温柔的月光。 “怎么不坐下?” 葵姬看着站着不动的苏长歌,笑着询问道。 “葵姑娘有事么?” 苏长歌向来直来直往不会拐弯。自从明确知道葵姬不是表妹之后,他便再没执着过。今日之所以前来,还是因着先前的救命之恩。当下也不犹豫,直截了当的问道。 “长公子,你真要将你我之间的界限划的如此分明么?” 葵姬有些不悦。 “长某不喜欢亏欠。” 苏长歌硬邦邦的说。 “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葵姬终于认命。她的手段在此人眼前都是无用的,与其这样拐弯抹角,惹人厌恶,倒不如直接了当。 “我想请公子帮我杀一个人。” 葵姬仰起头,阖上了眼睛,收起眸底的情绪。 “我已不再执剑。” “可我就救过你的命,你不是说,不想亏欠别人?”退却那娇弱的外壳,葵姬忽然犀利了起来,毫不掩藏道。 “好。” 沉默一会儿,苏长歌应答道。 “他叫南宫诀,是南宫家的嫡子。” 葵姬道。 “嗯。” 苏长歌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你不问原因么?”葵姬追问。 “不必。” “也罢。”葵姬喃喃道,有些伤感,忽然抬头道:“长公子,虽然你我萍水相逢。但所有来听我琵琶的人中,从没有公子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葵姬斗胆,今日为公子单独奉上一曲,也算是全了相识一场的情谊。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苏长歌没有拒绝,坐在了桌边。 两人隔桌而坐,颤袅袅的琵琶声缓缓响起。 那燥热夏季的绿荫,绿荫里的蝉鸣,还有荷香细细的莲塘,绿叶间清脆爽口的莲子,荡开在湖面上的小船......章安的旧事在苏长歌的眼前缓缓铺开,仿若在他坚固心房上打开了一个一个豁口,让那陈年的映象一一鲜活起来。 一曲既罢,所有场面顿收。 葵姬敛衽:“公子对妹妹的爱护之心,实在令葵姬动容。送上小小一曲,希望能给公子带来些许安慰。” 说着,倒了一杯茶递给长歌,目光真挚道:“此去一别,便是再不相见。葵姬以茶代酒,送别公子。愿公子一生顺遂平安、喜乐自顺。” 苏长歌接过那泛着琥珀光泽的茶,看了片刻,一饮而尽。 一,二,三,四——砰! 葵姬抬眼,看向那倒下的人,眸光平淡。 “为何?” 苏长歌不解。 “公子休怪葵姬,只因公子不该杀了不该死的人。你不该毁了二公子费心筹划的复仇计划......如此一来,公子你可得自由,可以与风姑娘归隐田园,可我的田园和自由呢?却全数没有了......” 葵姬黯然道,话到最后带起一阵微微的嘲讽,不知道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他人。 “还请公子此去黄泉,替葵姬问故人一声好。她叫小风筝,模样很娇美,请公子告诉她,小鸽子随后就来陪她。” 葵姬淡淡说着,朝着视线已然模糊不清的苏长歌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了下去。 苏长歌看着那重重幻影,想要逃脱,谁曾想,身上却使不上任何力气来。 是他大意了,以为收起剑来,便可以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以为葵姬只是想让自己帮忙杀一个负心的男人。 谁知道,这个女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 先是软语,后是引人陷入回忆的琵琶曲,最后在奉上那一杯下了药的茶。 虽然她之前救了他,但他现在却想杀他。 他本应看出来的,但却中了这拙劣的计谋。 意识陷入模糊之间,听到了刀入血肉的声音。 料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苏长歌努力的睁大眼睛、凝聚心神,却看到自己眼前,一片血红。 不是血,那是一个着红衣的人影。 意识到这一点,苏长歌悚然一惊。 “酒酒!” 那是在等着他回去一起远走的佳人,是灯火下等待他归来的身影,是仿若认识许久的深深羁绊。 可是此刻,她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利刃入肉的声音,既然不是自己的,那么—— 苏长歌奋力起身,将那人护在身下,那手握利刃行凶的葵姬被这大力一带,冲向了门柱,直直的撞了上去,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酒酒~” 苏长歌看不清眼前之人的脸,只是茫然的摸着她的眉、她的眼,仿佛在确认一般。 “咳,不要担心,我死不了的。你没事吧?” 我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问道。 “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 “别。你把手伸出来——,快~” 苏长歌虽然不明所以,但为免眼前之人情绪更加激动,伸出了手。 “没有,没有了~,真好,真好啊——”渐渐的声音,弱了下去,仿若梦呓。 苏长歌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只是一片空白的模糊,什么也没有。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往而深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长歌!” 我从睡梦中一下子惊醒。【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葵姬朝着长歌挥起匕首的那一刻,我茫然的坐起身来,却发现眼前的一切极为熟悉。 这是炎殿。 怎么回事? 我不是应该在凡间么? 之前我一直在院中等长歌回来,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心口蓦然一滞,不安的感觉随之蔓延而上。 不同于那个下午的预感,这一次的不安来的又急又猛,像是山雨将来。 想起之前看到的宿命,我再一次推开了葵姬的门。 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朝着长歌刺去。 想也没想,就奔了过去。 我虽法力被封,但仍是神仙法体,这一刺,对我来说,就像是被叶片割破手指一般轻描淡写。 但不知为何,头却越来越昏沉。 我仿佛听到长夜在焦急的喊我酒酒,好像又没有听到。 我想安慰他,但嗓子有些痒,于是咳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吐了出来。 我听见自己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 “不要担心,我死不了的,你没事吧?” 长歌没有回答,但我的目光却落到了昏迷不动的葵姬身上。 如此一来,这算不算破劫了? 我忽然很想看看长歌的手,看看那颗殷红的标记,看看它还在不在。 长歌的声音漂浮着,好像透着一股焦急。 “你别说话~” 他说。 但我怎么能不说话? 我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结果。 “别,你把手伸出来,快――” 感受到身体内能量的流逝,我有些微微的心慌。 长歌伸出了手,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方才放下了心。 没有了,没有了―― 那个标记没有了―― 真好―― 真好呀―― 这意味着,这一世他的命运已经改变,那是不是代表着他还可以活很长时间? 想着想着,我被席卷而来的困意压下了眼皮。 “这是怎么回事?” 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一幕,我看着风九,问道。 “这我要你问你了。”风九转过身来,“你不是答应我让我想办法么?那怎么会昏倒在三生石旁?” “此事说来复杂――”我有些心虚。 “那就慢慢说,一点点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风九用不容拒绝的态度盯着我道。 于是,我从那夜去寻谛听讲起,一直到自己昏迷的缘由,全数讲给了风九。 “还有两世,你打算仍旧如此去做么?” 风九思索了一会儿,问。 我点了点头:“这是唯一的破解之法。” “可你违反了凡间的法则。”风九皱眉道,“你本不应该出现的。这一次受伤昏迷,便是铁证。”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我顿了顿,续道:“就算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了便是。” “他要是渡劫失败,你就会神魂破散。”风九沉声道。 “我知道。但我愿意相信他,也愿意相信我自己。”我坚定的看向了风九,眸子里是一片不容动摇的坚毅。 “随你。” 风九怒的拂袖而去。 这是我们第一次出现分歧。 但怒归怒,夜里,风九还是叩响了我的房门,给我准备了所有需要考虑到的方面。 两界有法则平衡,界膜阻隔,所以带不去任何东西。 但风九仍旧劳心劳力的找来许多资料,一一要我牢记。 这些资料,都是他觉得可能用到的。 “哥――” 我想要说些什么,风九却阻止了我。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这是好事情。但不管怎样,我想要你珍惜自己的性命。纵使深爱,也要保有自己的底线。” 风九想了想道。 “我做出妥协,不是因为赞同你这将自己性命轻易交托出的轻率做法。而是因为,我相信你。你是我火莲风家的人,骨子里自有骄傲和坚持。你能这样做,我相信你有信心有能力处理好眼前的局面,不让自己陷入险地。” “就像是你相信他一样,我也同样相信你。” 那个他,风九没有说出口,但这一番谈话,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风九目光灼灼的问我:“你能不辜负我的信任么?” 我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风九抬手,追魂镜从手中脱出,立于塌前。 柳易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苏长歌,仔细看了看四周,问道:“弟妹呢,她不是去寻你了么?怎么不见人影了?” 苏长歌没有回答,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了。 手心里,握着的正是之前去买的桔梗花簪。 柳易见状,识趣的没有多问。 一日,两日,三日...... 苏长歌都没从屋子里走出来。 柳易终是忍不住了,正欲推门,却见眼窝深陷的苏长歌走了出来。 “你去哪儿?” 看着去赶马车的苏长歌,柳易上前拦住问道。 “找她。” 苏长歌淡淡说道。 没有多余的字,柳易却大致猜出了发生了什么,终是叹息一声,什么话也没多说。 “保重。” 柳易淡淡的挥着折扇,看苏长歌驾着半车采购的物品,消失在了小院门口。 找她? 哪里去找呢? 苏长歌并不知道。 那时候,他的意识已然不清,但仍旧紧紧护着怀里的女子。可等他用藏在靴子里的匕首C入大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时,那怀中的身影竟莫名消失了。 苏长歌相信她没有死,她也许正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他。 想明白之后,苏长歌踏上了路途。 一路寻访,多年风霜。 墨发也生出星星。 踏遍九州,走遍这天地,终是一无所获。 她就像是一个突然闯入他生命中的精灵,为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击后,就再也寻不着了。不真实到让已经踏入暮年的苏长歌觉得,这也许,是自己的一场妄想。 那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女子,只是多年前,自己的一场荒唐旧梦罢了。 可是,为何,仍旧耿耿于怀呢? 苏长歌不解,看向箱子里堆满一箱的木刻小像,缓缓伸出了自己已经满是皱纹的手掌。 清晰的眉目,飞扬的衣角,如瀑的青丝边一朵栩栩如生的桔梗正悠然绽放。 一个,两个,三个...... 所有的小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无数个小人汇聚成一个鲜活的面孔。 那面容竟变得那般的清晰,仿若伸出手来,就能碰到。 苏长歌伸出了手去,缓缓移动着步伐,却不曾想,一件物什从他贴身的怀里坠落,啪的一声,摔成无数的碎末。 那是一朵碎掉的桔梗花,和木小像头上的一模一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将夜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凉山东边有条河。 河水顺着落北平原蜿蜒而过。 落北平原的尽头,有一道天然的屏障。一座青峰像是从天外飞来一样,矗立在那一望无际的广阔平原上。 青峰矗立万年,后来有了个名字。 它的名字,叫凉山。 凉山山脚有一个小村庄。 村子不大,从东边走到西边,再从南边走到北边,来来回回走个遍,也不过一个时辰。 村头有三棵不知何年栽下的杏树,树下有一个废弃的石磨盘。 此时,石磨盘上坐了一个单衣的少年。 少年不过**岁年纪,裤脚袖口都挽了起来,露出了一截小腿和手臂。他有些瘦弱,因此衣衫看起来有些空荡,再加上那挽起的裤脚袖口,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子。 实际上,少年确实也是个小孩。 此时,他正安静的坐在石磨盘上,两条腿静静的垂在半空,一动也不动。 阳光透过树荫射下来,投在少年满是污垢的脸上,像是凝固一般,也跟着纹丝不动了。 “看哪,傻子又在发呆了!” 一个拿着酸杏儿正啃的孩子挂在树上,指着石磨盘下的孩子道。 “有什么好看的。傻子天天在发呆!” 说话间,从青翠的枝叶窜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这是一群孩子的孩子王六子,他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嘴唇有些厚。说话时那厚厚的嘴唇上下翻飞,没多时,撮起一个圆圆的口。一颗干净的杏核从圆口飞出,啪的一下打在树干上滚下去。 “他手上有什么,为什么一直盯着看?” 挂在树上的小三子换了一只手,大半个身子荡在空中,他一只手遮在眼睛上,看着不远处石磨盘上的孩子问道。 “谁知道呢,一个傻子,能看什么?别不是树上的蚂蚁掉下去了,他看着看着就看傻了吧——” 泥猴儿满不在意的躺在树上道。 “哈哈哈~” 听泥猴儿这般解说,众孩子都觉得有趣儿,不禁哈哈大笑道。 那少年仍旧坐在树荫下的石磨盘上,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手掌看。 他的手心满是泥垢,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玩闹了一阵子,太阳渐渐大了起来。 孩子们吃够了闹够了,就从那树下三五下蹿了下来。 三颗杏树都很大,东一棵西一棵北一棵。东边那棵结的杏子最甜,西边那棵结的最大但熟的晚,北边那棵靠近村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石磨盘压坏了根,每年不开花不结果只是蹭蹭蹭的长叶子。 “傻子,你又在这儿等你娘啊!” 六子说着,快速动了好几下嘴,然后蓄了口气,撮起嘴巴,噗的一下,就那杏核朝着眼前的泥巴地吐去。 那坐在石磨盘下的孩子没答话,仍是怔怔的盯着手心发呆。 “喂,傻子,跟你说话呢!” 泥猴儿脾气最火爆,见那孩子一味傻坐着不搭理人,不由得拔高声音喝道。 这时候,那孩子才反应过来,睁着呆滞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人。 “欸,算了,我跟你一个傻子计较什么。真是。别等了,你娘不会回来接你的。” 泥猴儿被那呆滞的目光一看,顿时心里的火一下子没了,他撇了撇嘴,没意思的走了过去。 “我娘会来接我的。” 许久,方才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回应。 但此时,那群孩子已经嬉笑着走远了。 第二日,孩子仍是早早的在石磨盘上一动不动的坐着。 下午最热时,昨日那群孩子呼啦啦一阵风一样从村口卷过,光着上身,奔去河里游泳。 日头渐渐偏西,孩子们欢笑着涌回来,蜜色的肌肤上还有未干的水珠。 六子手里串了一串鲜鱼,此刻,那鱼儿还活力十足的甩着尾巴。 欢笑的云再次飘走了。 夜色渐渐降临。 等了一日的孩子终是灰心的耷拉着脑袋,慢慢朝着村里走去。 随着孩子身影的消失,那如墨的夜吞没了整个村子。 第三日,石磨盘上空荡荡的。 一群猴子在树上嬉玩,捏着啃了两口的酸杏儿互相攻击,很快,整棵杏树都沸腾起来。 笑骂声从晃动的枝叶间隙传了出来。 小三子不经意朝着那北边的杏树望了一眼,不由得惊讶出声:“快看,今天那傻子没来!” “不来就不来呗。有什么稀奇!” 泥猴儿灵巧的攀在枝头朝着六子扔去一个酸杏儿,浑不在意道。 六子一翻身躲了过去,从枝桠间露出晶亮的眼睛,朝着那树下看去。 “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那傻子不是天天在那树下等着。” 顿时,喧闹的潮水退却,露出了寂静的沙滩。 “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小三子犹豫着建议道。 不一会儿,三道影子从摇晃的树叶间溜了下来。 还没走到那石磨盘下,就看见一个瘦弱空荡的身影从村头慢慢的走了过来。 几个孩子顿时止住了脚步。 “嘁!原来没事啊,瞎担心一场!” 泥猴儿撇了撇嘴,嘁了一声,准备往回走。但抬起脚准备落下时,看见两个同伴都没走,不由得顿住了。 “怎么了?” 泥猴儿问。 “猴子哥,再看看吧,傻子该不是生病了吧?怎么走的那么慢!” 小三子道。 泥猴儿虽然太乐意,但也没出声反对,抱着手,看着快走到近前的人。 “你没事吧?” 六子看着眼前明显很虚弱的少年问道。 少年没答话,像是没看见众人一样,自顾自走了过去,用衣襟擦了擦石头,面朝着村口的大路,坐了下去。 “你没事吧?” 小三子走了近前,再次问道。 少年仍旧没答话,如往常一般静静的坐着。 “喂,傻子!你怎么回事!我们好心好意问你,你闭嘴装哑巴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一直站在远处观望的泥猴儿受不住了,抱在胸口的双手一甩,气呼呼的指着少年指责道。 少年仍是一言不发。 “走吧。”六子看了少年一眼,招呼两个同伴离去。既然没什么事,人家也不想理他们,何必来讨嫌。 小三子看着火爆脾气的泥猴儿,伸出手,准备拽他一起走。 “别拉我!我今天就要教教你个傻子怎么做人!” 泥猴儿怒了,甩开小三子阻止的手,过去推了少年一把。 谁知道,就那么轻轻一推,少年却像是一根芦苇一般,轻飘飘的倒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将夜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倒下的少年磕在石墨盘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喂,你怎么了?” 泥猴儿一下子慌了。他也没怎么使劲儿,怎么一下子就倒了呢? “怎么办,六子,他不会是死了吧?” 泥猴儿看着倒地昏迷的傻子,不由得焦急起来。 “别急,我看看~”六子见状也有些慌,但仍旧强装镇定的上前,用手探了探傻子的鼻息。 虽然有些微弱,但仍没有断绝。 六子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事儿,还有气,只是昏了过去……” 泥猴儿闻言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凑了上去:“他这是怎么了?” 六子也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好冰。”一直没出声的小三子探出手掌,摸了摸少年的额头,道。 “这是内烧。肯定是受了寒。”六子一听,想起奶奶曾经交给他的知识,肯定道。 “那要吃什么药?”泥猴儿挠挠头,问。 “不用吃药。奶奶说,是药都有毒,这点小病扛过去就好了。”六子道。 “可傻子已经昏了,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小三子不放心道。 “要不,我回家叫奶奶来看看?”六子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跑的快,我去。你们留在这儿守着。” 泥猴儿说着,不等众人反应便跑了过去。 正在六子和小三子守在傻子身边等泥猴儿带着六子奶奶来时,村子的外围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子,身穿一件洗的极其干净的麻衣。她长得十分寻常,寻常的眉眼,寻常的身材,寻常的衣饰。但她散发出来的气息很温和,很想让人靠近,就像是春日里微醺的风。 “这是怎么了?” 女子开口问道。 那声音也像是春天的风,很是温和柔软。 “他忽然昏倒了。” 不知为何,在面对着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子时,六子感觉自己颇有些紧张。 也许是因为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身上却没有沾上一丝灰尘,显得那么干净,而自己身上却沾着一些污渍。两厢一对比,让他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也许是因为女子那一头白如霜雪的头发,使得她的整个普通的面庞多了几分艳丽,竟使得六子觉得眼前这人竟比村里最美的杏花姐还要动人几分。 也许什么也不因为,只是这是第一个陌生的女子主动和他搭话,并且,那女子和他见过的所有人相比,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是的,虽然她穿着普通、面容普通,六子却觉得她十分与众不同。那是从骨子里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不同于众人的感觉。 哪怕此刻,她和多数人一样,因为远行,额头生出了汗珠,并在询问的间隙,她抬起衣袖擦了擦汗湿的鬓角。 六子仍旧觉得她十分的与众不同。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玄之又玄的感觉。 “噢,是么?我看看~” 女子说着,上前探了探傻子的脉,然后翻了翻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舌苔。 “没什么大事。服两服药就好了。”女子道。 “可他昏过去了好长时间,都没醒。” 小三子有些紧张的望着眼前一头银发的女子,小声道。 “没事的。只是饿得太久,再加上生病,体力不支而已。喂点清粥就可以了。”女子摸着小三子的头,笑道。 小三子第一次被摸头,先是一愣,然后晒得黑黑的脸蛋像是烧起一把火,迅速的红起来。 “那,那我回去取点粥来吧?”小三子红着脸,支吾着征询女子的意见。 “送他回家去吧。躺在这里也不合适。”女子看着渐渐偏移的毒辣日光落在孩子的脸上,蹙眉道。 “那个,那个……”小三子想起傻子家中的情况,发现自己说不清楚,结巴了一会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三人的主心骨――六子。 六子明白了,当下道:“要不送我家去吧,傻子家里没人。” 女子闻言惊讶片刻,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于是,六子在前面带路,小三子跟着,女子背着昏过去的傻子走进村庄。 路上遇到泥猴儿和六子奶奶。 六子奶奶由于年老,蹒跚着有些僵硬的老寒腿,走的颇慢,急得泥猴儿前蹿后跳,满头大汗。 远远看见六子朝这边走来,泥猴儿眼前一亮,也不等六子奶奶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六子面前。 “六子哥,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奶奶,但她走不快,我只好边走边等,可急死我了,傻子没事吧?” 相逢的地方,恰好是个隔着一堵墙的路口,泥猴儿只是看见转过来的六子,没见着跟在六子身后的人。 再加上他那火烧火燎的心情,于是也不等对方问话,放炮儿似的将所有的情况一溜抖了个干净。 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擦脸上的汗,没三两下,就把自己擦成了个大花脸儿。 泥猴儿跑过来时又急的很,当下说完还在呼呼的喘粗气。 因此,当墙后拐过来一个陌生的女子时,泥猴儿擦汗的动作、喘气的动作、连带着转动的眼珠子,都定住了。 人往往都会在熟悉的环境中随意妄为,哪怕不修边幅,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但一旦有一个外来者破坏了这一种熟悉的平衡,很多之前被忽略的问题,立马就会涌现。于是,那随意惯了的人,就会发现熟悉的环境中原来有那么多别扭和不得劲儿。 泥猴儿现在就是那种状态。 甚至,连那快要流出的鼻涕,都被他不动声色的憋了回去。若是以往,他肯定会等它落下合适的长度,然后哧溜一下,再逼回去。 这个游戏,他乐此不疲,甚至经常在做完以后,显得颇为得意。 但现在,泥猴儿却没有这般。甚至,他还感觉到自己的脸好像有些脏花了,刻意用袖子擦了擦。 那个时候,泥猴儿并不知道,世上还有铜镜这样的存在。 若是他知道,他定会将眼前这个闯入村子的女子形容为铜镜。 她闯了进来,打破了他自小建立的熟悉和平衡,就像是一面镜子,照亮他的混沌和所有不当的行为。 实际上,当后来泥猴儿第一次见到铜镜时,脑海中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将夜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那是他和先生的初见。 事实上,也是六子、小三子以及将夜他们和先生的初见。 虽然那个时候,将夜还不叫将夜,他还是个每日坐在石磨盘上发呆的傻子,并且由于又病又饥,还昏了过去。 小方村就这样多了一位新的居民。 她一个人住在山上,离索群居,却吸引了诸多人的目光。 村人知道她姓风,具体名字却不知。只是知晓她不仅能妙手回春还见识广博。连村里最有智慧的长者遇到难题都愿意听她的一句意见。 慢慢的,越来越少的人纠结她是从何处来、她的身份是怎样、她的名字究竟是什么。因为她说姓风,还在村里开了一所学堂免费教人读书识字,因此村里不管男女老少都尊其一声“风先生”。 没出过多少门的村人并不知道,世上并没有女先生,但这又有何妨,这个称呼便这么沿定了下来。 燥热的暑气仍旧攀附在山间,哪怕小木屋掩盖在重重茂密的树影之下,那热浪也丝毫没有削弱几分。 “你先~” “你先~” “你先~” 正推搡间,那闭上的双眼却被这喧闹惊醒了。 “来了――”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互相推搡着身影,道。 “先生。” 喧闹一下子退却,三个孩子规规矩矩的齐声道。 “不错。今日的脸总算记得洗干净了。”我打量着三个孩子干净稚嫩的眉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三个孩子闻言脸上红了一片,站在那里颇有些局促不安。 “今日不上课。你们上来,是有什么事么?” 我从树下的椅子上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小三子的头,问众人道。 “没事儿。我|奶|奶说,让我上来看看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过来搭把手。” 六子抢先道,朝着另外两个挤了挤眉毛。 “你们家里也是这样说的?” 我假装没看到六子的动作,问道。 泥猴儿和小三子立马连连点头,表情无比的真挚诚恳。 “好吧。那我还真有些事需要你们帮忙。” 我沉默一会儿,目光扫过那切碎晒干的草药,脑海里有了个主意。 三个孩子期待的望着我,眼睛晶亮坦澈如滑过山石的清泉。 “来,让先生检查一下你们的手。” 六只干净的小手伸了出来,同时伸出的,还有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 “不错,很干净。” 我认真看了一会儿后,指着院子外的一涧溪水道:“再去将手洗几次,然后来帮忙。” “先生,我用皂角搓洗了好几遍,已经很干净了。”小三子有些委屈的将手伸到了我眼前,道。 “我也是。”泥猴儿有些羞意,梗着脖子道。 六子在一边没吭声,却下意识缩回手,在衣衫上反复搓了几下。 “是很干净了。但天气酷热,你们一路走来,手心生了汗,接下来要帮忙的可是一件很大的事,一点马虎都出不得。”我摸了摸小三子的头,笑道。 “什么大事?”泥猴儿闻言眼睛放光,好奇心一上来,忍不住脱口而出。 “暂时保密。走,我们先去洗手。”我道。 “先生也洗么?”六子看了看银发女子那似雪的肌肤,问道。 奶奶说,先生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怎么说呢? 那般出尘的人儿,还能和咱一样在泥里滚?别的不说,就说那手,又白又干净,像是剥开的葱根似的,嫩的能掐出水来。若和咱一样做活儿,那不得和村里婶子们的手一样?别的不说,单是那茧子也是要长上一层的。 此刻,六子看着那伸入溪水中搅动波光的双手,蓦然想起奶奶的话,可不就是葱根似的么? 奶奶形容的真是贴切。 六子想。 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上被割开的几道小口子,还有那由于年深日久已经长好的伤疤,不由得再次生出一股低到尘埃的自卑感来。 洗完了手,先生递给众人一个柔软的帕子,让众人擦干净了手,然后在小木屋前的树荫下,众人开始分拣药材,依次装入一个个巴掌大的麻布口袋里。 “先生,这是什么药?” 一边分拣,一边询问一边教授,众人边忙边学。 等到暮色连天赤霞千里时,他们已经装满了一堆小口袋。 虽然忙碌,但众人的兴致都很高。 特别是小三子,在下山的路上一直在兴奋的重复着今日新学到的东西。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那堆在院内的小口袋搬入屋内。接下来,只要最后一道工序就可以分发下去了。 正欲去取剩余的药材,却见门口站了一个孤单的身影。 金光在他身后铺开万丈光华,使得他的影子被夕阳的余晖拉的很长很长,这长度非但没使人觉得他的高大,反而更衬托得他伶仃孤茫。 看着那半只脚踏出的银发女子,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不算干净的手。 至少在女子的眼中是这样。 它布满了伤痕,还有许多如同长在皮肤上的灰黑苔藓――那是沉年的积垢。 这让人立马想到了一个比喻,那双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用了多年怎么也洗不干净的抹布。 “洗了。” 小孩简短的说着,然后不待女子反应,径直走到那未收起的最后一只晒药的筐子旁边蹲下来,然后把那稍稍呆滞却有些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女子。 虽然没有继续说话,虽然那目光并不灵动,却不妨碍女子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要装药的小口袋?他想要帮忙? 看了那蹲下的孩子一会儿,银发女子终是想了起来。眼前这人,就是第一日入村时昏倒的那个小孩。 他们唤他傻子的便是―― 多余的情况,银发女子却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来这里找人,那人也不过是这般的年纪,可是村子里的孩子她都见过了,却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她一直以为是哪里出了纰漏,虽然面上分毫不显,心里却急得很。 眼前这个孩子的出现,却给了她微茫的希望。 “洗了。” 见银发女子半天没有反应,傻子将手使劲儿的在衣服上擦了好几遍,再次伸出了手掌。 这一次,掌心是向上的。 银发女子微笑的望着这个执拗的孩子,轻声道:“还有一只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将夜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脏兮兮的孩子伸出了另一只手。 并没有出现女子心中期盼的场景。 她的一颗心迅疾的跳动了几下,然后恢复成一道平静的波澜。 那刚刚激扬而起的水花瞬间落了下去。 像是一阵倏忽来去的风,想要吹皱那一池春水,但那池春水只是晃了晃,却什么也没发生。 “你会生火么?” 女子看着孩子,忽然认真的问道。 孩子直直的看着女子的眼睛,看到那里面装着自己的小小倒影,反应了一会儿,坚定的点了点头。 火苗在不断地舔舐着锅底,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 盛夏时节,枯枝找寻不易,引燃火苗之后,就加了湿树枝。那些生命力正旺盛的枝干,并不愿在这季节里退场,发出了不甘的抗议。不时有一根妄图逃离火焰的树枝爆开,绽开声声绝望的哀嚎。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刚取来的山溪水不多时就冒起了丝丝的雾气。 女子盛了水,然后蹲在孩子身前拿起了他脏兮兮的手。 孩子有些抗拒和不安,但也不过是瞬间,便安静了下来。任由那温热的水将自己的小手包裹起来。 与此同时,女子拿起已经热热的毛巾,轻柔的擦洗着孩子的脸。 孩子的手还在热水中浸着,皮肤上的毛孔慢慢张开,他感觉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放松起来。 **的手被抬起来,擦上皂角,陈年积垢随着女子的动作化作一道道浑浊的的水落下,不多时,那清澈见底的水就变了颜色。 洗完了手脸,接下来是虬成一团像是杂草一般的头发。 女子的动作仍是那般细致温柔,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皮上却比以往任何干燥的时候显得更轻,孩子甚至能感觉到清凉的晚风从头皮上吹过。 “好了~” 洗完手脸、擦干头发,女子停了下来,微笑着打量着眼前这个变得干净许多的孩子。 孩子生的不算差,甚至还有几分好看。但由于那眼睛的间距有些宽,再加上那并不怎么灵活的眼珠,整个人便显得有些呆滞。但此刻,由于热气和揉搓,他的脸颊上泛起一层薄红,将那呆滞感冲淡了不少,使得他总体看起来也有了几分乌眉秀眼的味道。 “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眼前稚嫩青涩面庞,我笑着问道,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虽然样貌变化了许多,但直觉告诉我,眼前这个孩子,就是我此世要找的人。 他是长夜啊―― 不会错的―― 我没有看他的手掌确定那颗痣,但在擦开脸上的污垢时我就明白,这就是我要找的他。 这一世,我穿过轮回道,落在小方村外,心中迷惑不已。 不久前,我还在冥府的三生石旁,正分出神识准备看长夜这一世的状况,谁料到,三生石陡然传出一股吸力,将我吸入轮回道。待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从冥府到了凡间,正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村庄。 上一世,我提前了解了诸多消息,方能破了长夜的断情劫。这一世,却毫无头绪。一个月来,我在小方村四处走动,几乎见了所有家的孩子,却怎么也找不到长夜。 于是,我建了一个草堂,开始讲学。 既为安身,也为寻人。 谁曾想,这要寻得人,在还未踏入这个村庄时便见了。只不过因为他独自生活,并没有人提起,于是,在我停下脚步开始寻人时,被忽略了过去。 这忽略,便造成了一日日的错过。 “傻子。” 平板的声音从孩子口中蹦出,惊醒了思绪翩跹的我。 “什么?” 我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我叫傻子。” 仍是那般毫无情绪波动的平板声音。 我看了看眼前的孩子,虽然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呆滞,眼睛却极为纯净真挚,看起来并不像是说谎。 “我叫傻子。” 看我呆愣,孩子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说他的名字叫傻子。 但实际上,没有人会给一个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那么,为什么会让他生出自己叫傻子这样的荒唐认知呢? “你说你叫傻子?” 我压下起伏的心绪,问道。 孩子点了点头,乌黑的眼珠仍是一动不动,眼神坦荡无比。 “谁给你取的名字?” 我再问。 孩子迟疑了,他显然没有想过或是没有在意过这样的问题,于是,当这个问题忽然冒出来的时候,他需要思考,需要回忆。 乌黑的眼珠缓慢的挪动了一下,在思考的孩子显得更加笨拙呆滞了。 “大家。” 想了许久,孩子道。 大家? 是村里的人? 想起第一次看见这个昏倒孩子的场景,六子的话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六子说,傻子家里没人。 我恍然大悟。 他没有家人,也许也没有名字。因为那呆滞的模样,人们便用这个称呼来代替他这个人。 这个称呼便成了他的名字。 “这个不是名字。”我心中一酸,但面上仍是微笑,“你想要一个名字么?我帮你取一个怎么样?” “为什么?” 听了我的话,孩子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歪着脑袋问道。 他不解,他迷惑,那为什么不是一个名字? 寻常孩子做出歪着脑袋的动作时,会让人觉得可爱、俏皮、灵气十足,但他歪着脑袋看人的时候,却仍旧显得很呆滞,就像是一个木偶,僵硬缓慢的转了一下脖子。 “名字是用来表示一个人很特别的标记。那个词,很多人都可以用,并不能表示你的独一无二。” 我想了想,道。 “独一无二?” 孩子迷惑了。 “是的。独一无二。名字就是我一旦说出那个词,别人都知道是你,除此之外,它不含有任何意义。它属于你,代表你,全天下独此一个,无法被替代,也无法被抹去。” “傻子很多么?” 孩子问。 “是的。有许多。明的、暗的,很多人都可以被这样称呼。” 我明白孩子这样问的意思,但回答却是另外一个意思。 “那就不特别了。” 孩子有些迷惘,有些怅怅然。我知道他在感叹什么。他并不是为自己哀怜,而是为别人担忧,他们共有一个叫傻子的名字,不是独一无二,所以会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将夜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没有办法去解释那个带着残忍恶意的词,于是微笑的接道:“所以他们还会给自己取别的名字和称号。有的人也有几个名字,用来表达自己的独特。你想要另外一个么?” “太多不好。” “共用也不好。若是你们有一样的名字,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不要太复杂。我怕我记不住。” 犹豫了一小会儿,小孩子道。 这是同意了。 “嗯。”我想了想,问他:“就叫阿夜,可以么?” “阿夜~” “嗯。” “阿夜。“ “嗯。” “名字,很重要么?” 不曾想,他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以后,忽然发问。 “很重要。”我郑重道。 “现在阿夜是我么?” 小孩迷惑的问。他还不是很理解名字与人之间的关系,故而还不是很确定,现在这个名字是否已经和他绑定,并且从此以后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就是自己。 “是的。” 夜里山上的温度变得有些低,风也变得大了起来。阿夜杂乱的长发已经干了,在他低头的时候,有些毛躁的长发有一绺垂在他的肩上,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个稚气的小姑娘。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看到还是孩童时期的长夜,他没有成年以后的那么淡漠强大,有些稚气的脆弱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呆呆的傻气。 长夜少年时难道就是这样一幅样子么? 这一发现,让我不由得轻笑出声。 长夜出自西荒,在他没有击退魔潮的时候,仙界并不知晓他的存在。因此,纵使我翻阅了所有有关长夜的记载,得到的也不过是自长夜走出西荒之后的只言片语。 西荒作为三不管的无主之地,一向以残酷混乱著称,在他小的时候,他是怎么在里面生存下来的? 不用问,想来也是提心吊胆、凶险非常。 “走了。” 孩子忽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直直的朝外走去。 “阿夜~” 我看着那映着月光半明半暗的身影,脱口而出。 孩子走了两步,然后方才反应过来那个名字已经属于他了,于是顿住了脚步,转过身,认真的问道:“你叫我?” 有细细的山风吹了过来,扬起他的长发和衣角。 我看着那月光下辨不清颜色的衣裳,微微一笑:“明日分拣药材,早些来。” 沉默。 月色清冷,落在庭院里,如清可见底的溪底铺着银色的细沙,沙上泛着粼粼的波光。 “嗯。” 等了良久,阿夜方才答应道。 我提起的心,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像是一片悬浮空中的羽毛,轻悠悠的坠了下来。 白天他的反应表明他一直在附近,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出现。一直到众人离开我也进屋之后,他才走了出来。也许是不想和其他人碰见,也许是之前一直在犹豫并没有做好决定,但不管什么原因,我都决定要将他收拢在自己身边护着他。 虽然我并不清楚这一世的劫会是怎样,但我却明白,不管这劫怎么来,那历劫的人却是确定的。我只需要守在他身边,静静等待时机出手即可。 山风吹了一夜。 第二日,长夜没来。 村里十几个孩子来听课,叽叽喳喳的闹成一团。 一直到喧闹散尽、暮色四合,长夜也没有出现。 吱呀―― 我等到四周一片乌墨,方才关上了门。 第三日,叽喳的孩子们没来,六子他们三人也没来。 我心不在焉的晒好药材,和往常一样躺在树荫下闭目养神。和平日里不一样的是,我的心情并不平静。长夜答应我会来,为何不见踪影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躺了一会儿,发现仍是心浮气躁,我决定不再等了,下山去寻他。 一路山风拂面。 不时有阵阵蝉鸣在密林间响起,那躁声回荡在四面八方,在这无孔不入的暑气中,听的人有些心烦意乱。 蓦地,那噪声一下子止住了。 我看着眼前的小孩身影停住了脚步。 那忽然停下来的噪声变得更响了,无数的蝉声嘶力竭的叫唤着,像是发了狂似的掀起了一阵躁乱的浪潮。 孩子浑身汗湿,正蹲在一棵树荫下歇息,他的脚边放了一大捆干柴,那干柴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山,挡在他的面前。 “阿夜?” 我看着那身影,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那影子似乎是僵了一僵,转过来一张熟悉的、略微呆滞的脸。 阿夜站起了身子,有些窘迫的望着我。 嘭的一下。 那小山似得柴随着阿夜的动作倒下了。 这时候我才知道,他那样扭着身子,是因为要扶着那柴,防止它倒下。 “给你的。” 阿夜简短的说。 我疑惑。 难道说,他这两天没来,是为了去搜集这么大一捆柴火? “谢谢。不过,不用了。” 我一时怔愣,回绝道。 我平日并不生火,自然也用不上柴火。那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村上的人好心帮忙置办起来的。 “你没柴。” 阿夜固执的说道,呆滞的眼睛里是满是坚持。 我想起前日那夜的场景,也许就是让他烧火的时候,被他留意到了这个细节。我难以解释自己其实用不了那些东西,只好沉默的接受。 蝉鸣仍是躁成一片。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相隔不远的朝着山上走去。 上山远比下山要困难,更何况阿夜瘦弱的肩膀上还背着比自己大好几倍的柴禾。 汗珠从他的脸上接连不断的滚落下来,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沉默的、一步一步的往上走着。甚至,连那呆滞的眼神也没变动分毫。 直到放下柴禾,他方才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 浸满清凉溪水的毛巾轻柔的落在那微微发烫的脸颊上,不多时,那快要破体而出的热度就被压了下去,幽幽的沁凉从心底蔓延开来。仿若坐在树荫下,听溪水叮叮咚咚的跳过那凸起的岩石。 日渐西斜,暮云连天。 等药材终于分拣完毕,这一日,终是又过去了。 阿夜静静的坐在树上,看着那远处山峰的隐约轮廓。 白日里那山是翠色的、生机勃勃的,到了夜里,就成了一大团黑乎乎的影子,像是盘亘在黑暗中巨兽。 阿夜的眼睛仍是呆滞的,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他看那山也只是纯粹的看山而已,并没有多余的什么想法。 第一百八十章 将夜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 夜悄悄的尽了。 当第缕阳光从山峦那边晕开时,小方村就醒来了。 最先醒来的是数个院落里的鸡鸣。 小三子爹因为昨日那片地里的草还没锄完,于是早早的起来了,准备趁着太阳还不大的时候,将活干了。他扛着锄头,从村口出来时,就看见那晨光的石磨盘上坐着个熟悉的影子。 “傻子,早啊!” 小三子爹和那个衣衫上沾了露水的瘦弱少年打招呼。他风雨无阻从早到晚的坐了这些年,村里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小三子爹只是善意的打个招呼,他并没有期待傻子回答他。事实上,傻子般都不会回答别人和他说的话。 谁知道,这次,坐在石磨盘上的傻子却转过头来。 “我叫阿夜。” 傻子说。 小三子爹觉得很稀奇。傻子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搭理人。今日怎么像开了窍似得。于是,他停了下来,放下锄头,逗弄道:“傻子,你记起自己的名字啦?” 傻子昏倒在村口的时候,因着淋雨受了场寒,发了烧,醒来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能下床以后,孩子就坐在石磨盘上望着村外的方向。 最开始,村人十分好奇,问那瘦弱的孩子:“你在看啥呢?” 孩子不答。 村人以为孩子是怕生,也不恼,放些田间地头摘的野果在孩子旁边,表达善意。 接着,第二天,孩子仍是动不动的坐在石磨盘上望着村外的方向。 村人终是忍不住了,围着孩子指指点点起来。 “孩子,你天天坐在这儿看啥呢?” 杏子奶奶上前问道。 孩子仿佛没听见似的,仍是动不动的坐着。 杏子奶奶摸了摸孩子的头,又问了遍。 孩子此刻方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样,看着眼前满脸皱纹的老人。 “孩子,你都在这儿坐了好几天了。是想家了么?” 杏子奶奶慈祥的问。 “等娘。” 孩子轻声说。 人群躁了起来。 这孩子昏倒在村口,被村里人救了回去。然后发了场烧,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不管村人问他什么,他都说摇头。不曾想,他还记得些以前的事。 “娘叫什么?”杏子奶奶问。 孩子摇了摇头。 “娘住在哪里?”杏子奶奶又问。 孩子仍是摇头。 “那娘带着你的时候,说了什么?”杏子奶奶想了想,问道。 这次孩子没有摇头,睁着空洞的眼睛想了好会儿,道:“娘说不要乱跑。” “还有呢?” 杏子奶奶循循善诱。 孩子这次没有想太久:“糖葫芦,松子糖。” “什么?” 围着的村人听的头雾水,杏子奶奶却明白了,这是大人们惯常哄小孩子的手段。 “你娘是不是说,只要你听话,不乱跑,就给你买糖葫芦和松子糖?” 杏子奶奶问。 孩子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没听你娘的话,乱跑了?” 杏子奶奶试探道。 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山间多岔道,有的孩子比较皮,四处乱窜,这样来,独自带着孩子回娘家的妇人也有可能因着个疏忽,就将孩子给弄丢了。 出乎众人的意料,孩子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没有。” 杏子奶奶迷惑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孩子不是自己走丢的,而是...... 想到另种可能,杏子奶奶不淡定了。 这怎么会呢? 眼前那这孩子虽然有些沉默寡言,但看着却是个好的。样貌不错不说,身体也没毛病。这样的男娃娃,怎么也不会将其丢弃啊! 就算是家里难的揭不开锅,当家的也不可能同意将这香火根子给抛了―― 转眼间,杏子奶奶脑海里已经转了好几个想法。 “他大娘,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终是有个后生从那孩子呆滞的眼里看出了不对,语惊醒了众人。 此刻,经由后生提醒,众人也想到了那层,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孩子。 好像,是有点那个意思? 孩子自醒来就不怎么说话,大家以为他是重病初愈再加上在陌生的环境所以怯生,所以都没往那方面想。而现在,再仔细打量,就发现,相比起同龄的孩子,他实在是有点不样。 他的眼距比般孩子要宽,眼珠子就像是个黑黝黝的墨丸样动不动的嵌在眼眶内。就算转动,也显得缓慢呆滞的很。更不用说,他对于外界的反应那般迟钝了。 杏子奶奶也发现了这事实,叹了口气道:“真是造孽哟~” 孩子并不明白为何那么多叹息和遗憾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仍是动不动的坐在石磨盘上,静静的看着小方村外的天地。 他在等他的娘。 娘说,乖乖听话,不要乱动。 所以他不动,等着娘,直到那天黄昏下了好大场暴雨,他受了寒,倒下了。 娘说,等办完事,就来接他。 所以他病好了,就在村口坐着等,他相信,娘会来接他的。因为娘从来都没骗过他。娘还承诺过,要给他买糖葫芦和松子糖。 议论完,众人都散去了。 个别想收留孩子的人家看着孩子的模样打消了念头。虽然没儿子,但好歹还有几个正常的丫头。指望个傻子给自己养老送终,还不如指望那几个嫁出去的丫头片子呢。 也有对老夫妻看着不忍,亦想着自己膝下寂寞,想收留他。谁知道,这孩子却不肯。 他自己个人在村里的破庙住着,每日只在那石磨盘上不吃不喝的傻坐着。 村人见他个小孩实在可怜,虽然家里都不怎么宽裕,也时不时周济他些吃食和衣物什么的。 就这样,孩子在村里生活下来,如今也有两年了。 最初的时候,还是有人抱着些希望,觉得孩子是走丢的了,家里早晚会来寻。生出这些想法的人们,不知道是被傻子日复日坐在石磨盘上傻等的样子打动,所以心底生出了那么丝隐隐的期待。等着等着,年过去了,村人心底那最后的希望也就磨灭了。 看来,真是家里遗弃的呢! 骂骂那狠心的爹娘,顺便再感叹几句孩子命苦。村人除了将家里偶尔有的好吃的分给孩子些,也帮不了更多了。。(http://)《孟婆有约》仅代表作者奈良卿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第一百八十一章 将夜 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 有的时候,村人甚至还在感叹,幸亏那孩子是个傻的。 因为傻,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被遗弃的事实,所以还怀抱希望,还不曾生出怨恨的心思。 很多时候,人们都羡慕那些心怀希望的人,哪怕,那只是场虚妄。 有希望总比绝望要好。 所以,村人除了叹息,除了同情,除了力所能及的帮帮,也不曾将那个残忍的事实告诉孩子。偶尔有看不下去的,委婉的提句,孩子也听不懂。 因此,久而久之,人们便避开了这个话题。 让他等吧―― 心里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这等,就是两年时光飞逝。 除了那些没心没肺的孩子,谁也不曾去扰他。 并因着那孩子记不得自己的名字,因此,村人便直傻子傻子的叫着他。 小三子爹没想到,今日傻子竟会说出的自己的名字。他是想起什么来了么?思及此,小三子爹的眼睛亮了亮:这真是个稀罕事儿―― 傻子没回答,执拗的重复道:“我叫阿夜。” “叫傻子不好么?” 小三子爹拿不准傻子是不是忽然不傻了,试探的问道。 “不好。” 想起那日女子说的话,傻子摇了摇头,再次重复道:“我叫阿夜。” 不好这两字听在小三子爹耳中却是另番意思。他心道声奇了,这傻子真是忽然开窍不傻了,被叫两年的傻子后终于醒悟了过来。当下,小三子爹看向傻子的目光就有些灼热。 傻了好几年的傻子不傻了,莫不是老天爷被他的诚心感动终于开眼了?真是稀奇! “阿夜,我问你,你家住在哪里?” 小三子爹也不忙着趁早晨天凉锄草了,继续问道。 也许是小三子爹从善如流更改称呼的表现打动了阿夜,也许是因为之前两人便开始交谈,所以这次,阿夜并没有不搭理人。 他沉思了会儿,摇了摇头,却没有将身子转过去望着村口――之前他不想理人、或者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都会这样做。 “你姓什么?” 小三子爹继续追问。 “阿夜。” 此路不通,小三子爹换了个问法。 “你还记得你以前住的屋子是什么样的么?是茅屋还是有瓦片的?” 阿夜摇了摇头。 小三子爹闻言迷惑了,既然没有想起从前的事,那怎么单单想起个名字来?这到底是继续傻着呢,还是半傻半不傻? 本以为傻子忽然不傻了,但交谈番下来,小三子爹发现,还是有些憨气在里头。估计是零星想起了些,还是傻着呢。 小三子爹摇摇头,扛着锄头,沐浴着初晨的阳光朝自家的地走去。 得加快速度了――,不然要锄不完了―― 村东祠堂外,有家瓦屋。 虽然那瓦并不簇新,还生着点点野草,但这并不妨碍瓦屋的气派。 于老爷子就在那瓦屋前的桑树下坐着,眯着眼睛望着小方村。 眼前是他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草木他都无比熟悉。哪家的两口子昨夜里拌了两句嘴,哪家的母鸡下了窝鸡崽子,甚至连具体每户人家几亩三分地种了啥他都清二楚。 这是个对他而言,没有秘密的地方,也是他生活了辈子的地方,更是他祖先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 他坐在繁茂的桑树下,望着他的村子,身后祠堂的祖先牌位,也在望着他。 于老爷子甚至生出这样的荒唐想法:也许,几年之后,下代村长也会像他样,坐在这里看向小方村儿,而那个时候,他会化作方黝黑的木板,和祖先们站立在起,像今日祖先望着他样望着新的村长和小方村。 青色的烟雾从他抖抖的嘴间冒了出来,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在青雾散尽的时候,门前的小路上出现了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小方村中,唯个,他解不开的谜团。 这个谜团,出现在半个月前,并且到目前为止,尚没有解开的迹象。 她从哪里来。 为何会落脚小方村。 她想要做什么。 为何会独自人选择在山间居住。 以及,她为何做这样的事? 凉茶上了,洗净的紫红桑葚也上了。 于老爷子拿着手里的麻布口袋,陷入了沉思。 许多村人都称她为“先生”,于老爷子也很感谢她做的切,比如给人治病、帮人解难、开设学堂。但是,他却很清醒。 他不完全信任这个外乡人,哪怕她表现的那么出尘脱俗、无可挑剔。 于老爷子直在心底不断反复的问自己个问题:为什么? 是的,为什么? 她做这切,到底是为什么? 于老爷子想不明白。 也因着这想不明白和反复的为什么,他是所有人中最清醒的个。在四大爷这个在城里生活了十几年、见识广博的人都被这个外乡女子迷惑时,他还坚持不动摇。 在于老爷子看来,这个年轻的外乡女子好是好,但就是有点太好了。所以,让人有些放不下心来。 比如说,今日这个应急的药包,分别装了应对些头疼脑热的药材,平日里用来救个急,是极好的。 可这个药包并没有收买到于老爷子,他仍是警惕着。 在于老爷子看来,女子不是姑子,这么做,实在是有些令人费解。 虽然心里疑惑,但于老爷子面上仍没失礼数。他谢过女子,让老婆子将药材悬挂起来,并热情的邀请女子尝尝自家桑树上结的桑葚――今年太阳大,桑葚甜得很。 银发女子也没推辞,斯文的吃了好些。 于老爷子边陪着,边仔细观察眼前的女子。 但观察来,观察去,他也没观察出个所以然来。 谜团仍旧是谜团,并没有任何将要拨开云雾的征兆。 于老爷子也不急,他有种预感,觉得今日也许那重重迷雾会散开些许,让他窥窥那迷雾掩之下到底是黑是红还是白。 果然,女子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于老爷子呆愣了片刻。 这,就是她的目的么? 他忽然有些拿不准了,这到底是场阴谋,还是自己太过古板刻薄所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http://)《孟婆有约》仅代表作者奈良卿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将夜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于老爷子不仅没有看到那拨开的迷雾,反而觉得那迷雾笼罩的更深了些。【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他一辈子经历的事情,数不胜数,但从没有一件,像现在这件一样深深的困扰着他。 于是,想不明白的于老爷子选择了最直接的做法,将自己的疑惑全数道出。 直到银发女子离开,于老爷子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端起茶杯准备喝两口茶压一压嗓子里的干燥,却没注意那茶杯里早已没了茶水。 他搁下杯子,走出门来,眯着眼睛望着屋子后面的祠堂,仿佛想了许多的事,也仿佛什么也没想。 “先生~,先生~” 小三子远远的看着那身影,跑了过来。 “药都发完了?” 银发女子问。 “都发完了。”小三子牵住我的衣角,喘着粗气道:“先生,到我家吃饭吧,我娘做了好些菜呢。” “我奶奶也做了好些菜。饭都蒸好了。”泥猴儿从一边窜出来,拽住了银发女子的另一侧衣角。 “我先来的,先生应该跟我回去。” 小三子气的满脸通红,道。 “先生忙了这一天了,肯定饿了,你家的饭没好,我家的饭好了,所以先生应该跟我回去。”泥猴儿不甘示弱的反驳道。 “你奶奶做饭没有我娘做的好吃。” 小三子脸涨得通红,看着志在必得的泥猴儿,憋出了这么一句。 “你娘做饭才难吃哩!” “放|屁,你奶做饭难吃!” “你才放|屁,你娘做饭难吃!” “你奶做饭更难吃,猪都不吃!” “小三子,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吵着吵着,两人红了眼,泥猴儿被小三子的话一刺,当下撸起袖子瞪着瘦弱的小三子怒道。 “我说了又怎么样?你奶做饭难吃,猪都不吃!”小三子虽然体格较小,但此刻怒火上涌,也顾不得泥猴儿的凶悍了。 “好了,不要吵了。我今日下山事已了,要回山上去了。下一次再去,好么?” 银发女子轻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做出了决定。 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孩子闻言愣住了。 先生是为难了,所以哪里也不去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愧悔。 小三子先低头,嗫嚅道:“先生,我错了。你去猴子哥家吧。他奶奶做饭很好吃的。” 泥猴儿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先生,周婶肯定还在等着呢,你去小三子家吧。我撒了谎,家里的饭还没好呢。” 周婶是小三子的娘。 两人又开始互相为对方说好话,推让起来。 “先生~” 正争执间,六子跑了过来,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先生,奶奶邀您去我家坐坐。” 推让的两人停了下来。 “先生,要不你去六子哥家吃吧?” 小三子劝说道,语气有点小失落。 先生迟迟未做决定,定是因着他和猴子哥争执,所以为难了。 谁料想,银发女子仍是摇头。 “你们都回家去吧,替我谢谢大家的好意。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银发女子安慰了众孩子一番后,走到了村头。 村头的石磨盘下热了不少。 正午,是一天中最酷热的时候。纵使有杏树枝叶的阻挡,空气里的温度也在节节攀升。甚至,杏树边缘的一些叶子都被晒得蜷曲起来。 明晃晃的阳光下,一身布衣的银发女子走了过来,坐在石磨盘的另外一边,看着小方村外的道路。 那坐在石磨盘上的孩子微微有些不自在。 良久,女子温和的嗓音响了起来。 “阿夜,我和村长说了,今后,你就留在山上怎么样?” 阿夜转过身去,却发现女子并没有看自己。 她的目光落在杏树之外的明亮阳光里――那是小方村外的天地。 从枝桠间漏出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给她的脸投上了明明暗暗的光块,光块有的是一个小小的点,有的是一个小圆,有的只是一道狭长的明媚光线。 有风吹起,那些形态各异的光块在她的脸上缓缓的移动着。 阿夜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那移动的光块发呆。 明暗变幻间,女子整个人都变得特别的生动。 “嗯?怎么样?” 许久得不到回答,女子侧过头来,那道狭长的明媚光线于是落在那清冷的眼皮上,拉长了眼尾,像是振振欲飞的蝶停驻其上。 “不好。” 想了一会儿,阿夜道。 “你可以照旧在这里等你娘。” 女子猜到阿夜的心思,直截了当的堵住了他的退路。 “为什么?” 阿夜问,呆滞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女子。 “因为你是阿夜。” 阿夜低头沉默了。 他仍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结果就是,他转过身子,一动不动的继续望着小方村外的道路。 “我在草堂等你。” 良久,女子道。 说完这一句话后,女子就起身离开了。 阿夜一直呆愣的看着小方村外的道路,并没有回答。直到那影子快要消失在村口时,阿夜扭头望了一眼。 那个时候,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村口的木门后了。 只有一角银发的长发证明方才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的白日幻想。 那片清冷的月色和凉凉的晚风又一次飘进了他的心中。 他摊开手,看向自己的手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一颗殷红的朱砂正安然的躺着,在明亮的日光下,显得盈盈欲坠。 他记得很清楚,很早以前,在他的手还很干净的时候,他的手心是没有这颗红点的。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他却有些迷惑了。 他只知道,那一天,他觉得满是灰尘的手有些异样,所以,他举着手一动不动的看了许久。那时候,红色还不那么显眼。 不远处的杏树上还有一阵阵欢闹声,此刻,当他终于看清泥垢下的真实时,天地却一片寂静。 没有风,没有欢闹声,也没有蝉鸣,只有**辣的太阳悬在头顶。 三颗相距不远的杏树静静的立着,像是三尊沉默的巨人。 小方村也悄无声息,连鸡呀狗啊猫呀,都恹恹的躲在阴凉处,不叫也不闹。 空气里是滚滚的热浪,蒸腾着熟软杏子将要腐烂的甜腻香气。闻起来,有些熏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将夜 9 四更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一切,阿夜都没有留意。【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他只是静静的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手掌上的那一点朱砂,久久不动。 嘀嗒,嘀嗒,嘀嗒。 铜盆里的冰化了,落在盆底,打开层层涟漪。 丝丝凉气在屋子里蔓开。 挂着薄纱和珠串的拔步床上侧躺了一个懒懒的身影。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婢半跪在床边打着用金丝银线绣着花开富贵的团扇。 冰化开的凉气被扇到了重纱遮掩下的床前,驱走了屋内的暑热。 “下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威严又倦怠的吩咐从那纱幔之间传了出来。 女婢收起团扇,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叮叮叮―― 一阵珠玉碰撞的乱响。 一只有了岁月痕迹的手伸了出来。 手拨开那遮挡的纱幔,露出了一张女子的脸。 女子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薄唇紧紧抿着,再加上那两片似是要拧在一起似的又弯又细的眉毛,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既威严又忧愁,充满了奇异的矛盾。 妇人从拔步床上下来,披散着秀发坐了铜镜前。 铜镜镶在雕花红木架上,有半人高,此刻,妇人坐在架子前,刚好装满了整个铜镜。 快要开败的花枝从撑起的窗子边露出了三五个苍凉的影子,一阵风吹来,传来了阵阵银铃似得笑声。 那笑声像是隔得极远又极近,模糊又清晰。 妇人扭头,望向那方撑起的窗子,可除了那几朵快要凋残的花儿和渐绿的叶子,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脸上的愁苦仿佛多了些,迷惘也是。 昏黄的铜镜映出了一个侧着身子的孤单影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副古旧泛黄的画。 笑声又起了。 像是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风。 刮呀刮的,轻飘飘的刮过了院墙、池塘、游廊,花丛,刮到了她的耳边。 很快,那笑声又消失了。 如同水面的涟漪,乍起又乍散,扰的人不得清静。 妇人却忽然恼了,将红木梳妆台上的那摆着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珠花、项链、耳环、臂钏一股脑儿的扫到了地上去。 绿的、红色、金色、银的,乒乒乓乓的落了一地。 “这贱人~” 妇人咬着牙恨恨骂道。 滚烫的泪珠子从泛红的眼睛落下来,却在滴落一两颗以后,被她生生的*了回去。 她从趴伏的台子上起身,却看见了铜镜中的自己,头发散乱,双目怨愤,当下有些怔了,伸出手去,隔着昏黄的镜子面摸自己的脸。 脸还是那个脸,但那天真的神色却早已不见了。 她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也是在这样的铜镜前。披散的头发第一次完全的梳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脸盘和小巧的下巴。 那个时候,她的脸上还没有忧愁和疲惫,有的是对未来生活满满的期待和天真。 现在,那些神色,早已经没了。 她在镜面行勾画自己的眉、眼、鼻、唇,一路勾画下来,轻轻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镜子里映出一个满面娇羞的红衣女子,眼角眉梢都是挡不住的羞涩喜意,乌墨般的青丝上簪着颤颤的红绒花。 随着她嘴角的弯起,那镜子里的红衣女子也慢慢弯起了嘴角。 隔着光Y的距离,隔着昏黄的镜面,两个笑脸重合了。 不一样的是,一个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起来,而另一个,却是笑着笑着红了眼圈儿。 “你要早知今日,当日,还会那么开心么?” 红了眼圈的妇人轻声问铜镜中一身红衣满脸笑意的女子。 红衣女子并没有答话,她仍是盈盈的笑着,眼角眉梢都是挡不住的羞涩喜意。 两行泪就那样滚下了妇人的眼睛,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等那泪珠儿落下以后,眼前恢复清明。 妇人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又轻笑出声,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是一抹游荡的孤魂。 “夫人~” 刘妈听闻屋子里的动静赶忙赶了过来,谁曾想,看到那一地散落的珠钗首饰。她有些担忧的望向那双目微肿的妇人。 “把这些收出去卖了吧。” 妇人倦怠的吩咐道。 “这,这怕是不妥吧......”刘妈有些为难。 “连刘妈你也不听我的么?” 妇人的声音陡然厉害了起来,脸上的忧愁也尽数敛去了,威严蔓上了脸。 “是,夫人。” 刘妈忙低头应了。 “这些我用不着了,留着也只是徒惹人笑话罢了。卖些钱财傍身,也是一条出路。” 见刘妈服软,妇人态度缓和了些许,揉了揉眉心解释道。 刘妈是她从家里带来的,这些年一直对她忠心的很。算是这世上,唯一对她还有些感情的人了。 “夫人,您的地位是不会动摇的,这样,又是何必呢?” 刘妈劝说道。 “这世间的事,又怎么说的准呢?若是一味依靠夫君念着一点旧情,那和期盼天上的流云为自己停驻又有什么区别?” 妇人道。 “老奴明白了。”刘妈闻言,不再多言,将那些散落的珠钗首饰都收拢了起来。 刘妈退下以后,整个屋子空荡荡的又剩下妇人一个人了。 她打开梳妆台下的一个描花绘鸟的精美盒子,拿起一个小小的拨浪鼓摇了起来。 啵、啵、啵—— 缀在线下的小珠子打在鼓面上发出清脆又寂寞的声响。 “宝儿,宝儿,你要是正常的孩子该有多好啊~” 妇人自言自语道,叹息一声,便将那摇了一会儿的拨浪鼓放回匣子里,收好了搁置在梳妆台下的角落里。 从铜镜前再次起身的时候,她脸上的哀愁之色全数消失殆尽了,剩下的只有坚毅和威严。 山风鼓荡起衣衫和长发。 我站在山坡上看着山下的村庄。 那个熟悉的影子还在石磨盘上静坐着,透过杏树的枝叶还能看见那个瘦弱安静的身影。 暮色一寸深似一寸,那个身影还是一动不动。 他就这样等了两年么? 想起之前,于老爷子和我说的话,我的眸色变得幽深了。 长夜,这一世,你心智不全,是因为上一世杀戮过多了么?所以这一世,要让你经历这混沌?那这一世,你的劫又是什么? 需要你断的情,难道就是那个你一直没等来的娘亲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将夜 1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没有人解答,只有一声鸟儿啁啾的落了下来。 我回眸,看着一个毛茸茸的小鸟儿落在树下的草丛里,看起来颇为娇嫩可怜。 那是一只浑身金黄的小鸟,许是未足月,被挤落了下来,蹲在草丛里,转着绿豆似的黑眼睛无辜的望着我。 想起炎殿内的红红火火,我伸出手,将那柔软的一团捧了起来,送回了树上。 这一日,下起了绵绵的秋雨。 诸多没去干活的人围在一起闲聊。 说着说着,不知道谁提起了将夫人还有她那惨死的儿子。 “欸,说起来,那个孩子,倒也是可怜。跟着娘一起去投奔爹爹。谁曾想,就在将夫人去找水的间隙,那个孩子就被老虎给吃了。” “真是可怜。将夫人该是心都碎了。”另一个妇人唏嘘道。 “可不是么?等将夫人打完水回来,看到地上掉的拨浪鼓,急的差点哭昏过去。” “那她又是怎么知道孩子是被老虎给吃了的?” 有人插嘴问。 “这事你家表叔知道。”那说话的妇人斜睨了那插嘴的妇人一眼,道。 “和我家表叔又有什么关系?” “将夫人跌跌撞撞的下山找人帮忙,就是你家表叔帮忙找的。他在那野人洞前不远处,看见被撕烂的血衣裳和小鞋子在那地上。拿回去给将夫人一看,人当时就昏了过去。所以你家表叔一口咬定,是被老虎给吃了咧。” 说罢,女子又问:“野人洞你们知道吧?就在那凉山上,前一阵子,还听见虎啸咧。” 众人赞同的点了点头。 那一晚深夜,咆哮的虎声震的屋子都在瑟瑟发抖。 “将夫人的夫君不是浔阳城的大官么,怎么不派个人来接她?” 有人问了。 “派的人是派了,是官轿咧。可那些天河里涨水,走不了。只能从凉山上走。听说山上有虎,派的人都不敢走,准备等水消退了,走水道。可将夫人思夫心切,等不及了,就冒险从凉山上走了。凉山上虽然有虎啸,但一直以来谁也没见着。将夫人觉得可行,也就走了。谁料到......唉......” “将夫人后来定然肠子都悔青了~” “可不是么?连路都走不了了,只知道哭,看得人眼泪汪汪的,也想跟着她一起哭......” “说起将夫人,我这一次送二丫头回家倒是听到了一个传闻。” 满脸胡子的男人一直喝着茶静静的坐着,此刻突然插嘴道。 “什么传闻?” “那一晚,我和亲家坐在一起吃酒。当时作陪的有一个张姓老汉。老汉说,霍财主家的那个小姐,生的是个傻子。” “霍财主是谁?” “就是将夫人的娘家。她成亲以后,将秀才上京赶考去了,霍财主爱女心切,就让女儿搬回家住着。” “那也就是说,将夫人那被虎吃掉的儿子,是个傻子?” “可不是么?那张老汉说,那个孩子两眼呆滞的很,经常不说话,一动不动的坐着发呆,将夫人教他识字,怎么也教不会,因此将夫人经常气的要打他,偶尔用竹板打在手上,那孩子也是呆呆的,连痛或者哭都没有一声儿。” 顿了顿,那男人喝了口茶,又补充道:“再木讷老实的孩子,打的狠了,也会哭闹两声,就算不哭闹,皱眉咬唇恨恨的瞪人,表情也是会变化上两分的,可那个孩子,却是一丝表情也没有。” “要真是傻的,早早的去了也好。不然,留在世上也是受苦。” 那发起话题的妇人感叹道。 “瞧你这就是妇人见识短了吧~,人家又不是咱们,不说将大人的地位,就是霍财主家,也能供傻子吃十几辈子。傻子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是苦的,但生在将大人那样的人家,却是好吃好喝受人伺候的,哪里会吃上一点子苦?说起来,比我们这什么都健全的,还要活的舒适呢?你这苦窝子里打滚的,去可怜人家锦绣堆的,是不是吃多了萝卜糙了心?” 一个泼辣的嫂子调侃道。 “哈哈,也是。” 欢笑从绵绵的秋雨中飞出来,很快就消失在渐渐变凉的空气里。 草堂下滴雨,点点滴滴。 我看着那不时坠落的雨珠发呆。 阿夜没有来。 已经过了两天了。 酷热的天气也慢慢转凉,下起了第一场秋雨。 我颇有些苦恼。 这一世,阿夜的执念太深,杏树下的石磨盘成了他每日必去的地方,和等娘的执念一起,成为割舍不下的深刻记忆。 想把他拢在身边护着不行,那要不主动出击,带着他去找娘吧? 想至此,我心中的阴云去了些许,望向那坠落细雨天空的眸子也放松了几分。 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绵延的秋雨过后,便又是一轮暑热。 收获的季节到了,孩子们要去田间地头帮忙,草堂的课也就渐渐的停了。 我打定主意之后,就下山来阿夜,谁知道,找遍了整个村庄,却遍寻不得。 问了好些人,都不知道他的踪影。 着急之下,我布下风九给我用来保命的隔绝法器,强行冲开了被封住的法身,施法打开了追魂镜。 在隔绝法器之中,追魂镜的影像时隐时现,一座高大的城门出现在眼前。 随着那熟悉身影的走进,我清楚的看到了城头的浔阳二字。 阿夜去了浔阳?他去那里干什么?难道是......一想起那种可能,我再也坐不住了。 这世上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的事,也只有那一件了。 我匆匆下山,朝着浔阳的方向奔去。 浔阳,将府外。 一个瘦弱的孩子站在门口,呆滞的望着眼前气派的府邸。 “哪里来的小乞丐,走走走,一边去。” 看门的仆从看着那脏兮兮的孩子,毫不客气的驱赶道。 谁知道,那个瘦弱的孩子竟像是没听到似的,径直绕过仆从朝着大门走去。 若让这小乞丐闯了府去,这还了得? 仆从也顾不得小乞丐身上脏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威胁道:“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啊,没听见大爷的话么?走一边去,要吃的去福满楼。这里是官家之地,不准乱闯。” “我找娘。” 瘦弱孩子憋了好一会儿,默然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将夜 1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娘?”仆从一下子愣了。【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敢情不是个要饭的啊?难不成是府里哪个下等丫鬟的儿子? “你娘在这府里?” 仆从问。 瘦弱的孩子点了点头,眼睛还是呆呆的望着大门。 “你娘叫什么,我给你喊出来,你在一边等着。”都是做下人的,仆从顾不得擅离职守,许诺道。 “将夫人。”孩子诚实的说。 “什么?”仆从瞪大了眼睛,旋即反应过来大怒:“臭小子,你耍爷爷是吧?” “我娘是将夫人。” 孩子这一次说的话完整了一些、连贯了一些,却让仆从更怒了。 你个小乞丐,冒充谁的儿子不好,竟敢冒充将府女主人的儿子!活腻了吧,小子! 是故,仆从铁青着脸,并没有多说话,只是在孩子还准备往前走的时候,恶狠狠的转过头来,骂了一句:“小杂种,滚!” 小孩子愣住了,重复道:“我找娘。” “你小子皮痒讨打是吧?” 见这孩子软硬不吃,直愣愣要往里头闯,仆从的耐心也被磨干净了。拎起孩子的瘦胳膊,就把人往一边拽。 “浦三儿,你在那儿干什么?” 总管刚好从门口出来,看见这一幕,问道。 “木管家,这个小混账挡在门前,我给他挪个地儿。” 浦三儿赔笑道。 “给几个铜板轰走就是了。” 木总管皱了皱眉,吩咐道。 “是。”浦三儿忙应道。 “我找娘。” 木总管正准备拔步就走时,却陡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他顿住了脚步,望向了那个角落的孩子。 孩子浑身脏兮兮的,露出一对呆滞的黑色眼珠。 木总管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个脏兮兮的孩子发出来的。 “你找娘?” 他反问道。 脏孩子点了点头。 “你娘是谁?” 木总管问。 浦三儿见木总管停下脚步,直觉不对,他想阻止木总管,谁知木总管直接就问了出来,根本没有给他阻拦的机会。 小孩子没说话。 木总管把目光投向浦三儿,浦三儿他刚才就问出来了,可他不敢说啊!这可是对主母的不敬。可是,要是小孩子自己说出来,那自己铁定又是挨批。当下,浦三儿苦着脸,颇为纠结。 “你知道他的娘是谁?” 木总管看浦三儿那反应,顿时明了,问道。 “木总管,这,这......” 浦三儿不敢说真话也不敢不说,于是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拖延着。 木总管见浦三儿那样儿,当下也不问了,对着他说:“看看是哪一个院子的丫鬟,进去叫一声。让她把孩子领回去。” “哎。”浦三儿如释重负,顿时松了口气。总管这意思是交给自己全权处理了。他打定主意,只要总管一走,他就将这讨人厌的小乞丐给拖到一边去揍一顿,让他再也不敢来府门前胡说八道。 谁曾想,浦三儿这边算盘珠子拨的啪啪响,那边的变故就陡然发生了。 木总管前脚刚离开,那孩子就趁着浦三儿不注意的时候,像个炮弹一样直直的冲了出去。 “拦住他!快!拦住这个兔崽子!” 浦三儿看着眼前忽然弹出去的黑影,一下子反应过来,冲着门前的人喊道。 可侍卫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再加上小孩子又矮跑得又快,一个措手不及,就被那小孩子给闯了进去。 “废物!连个孩子都拦不住。” 浦三儿看着两个侍卫,丢下一下泄愤的话就跟着冲了进去。 游廊内一片惊呼。 几个侍女被那忽然跑出来的孩子惊的四处躲避,慌乱中,踩着裙摆,倒下一片。 谁曾想,那边上倒下的女子还没起来,就被踩了一脚。 “好你个浦三儿,不好好的看你的门,冲进内院来干什么?还敢踩姑奶奶?” 女子柳眉倒竖,拽着浦三儿娇声呵斥道。 浦三儿慌着追那小乞丐,根本没有注意自己踩了谁,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赶忙低头告饶:“梅姑娘,是小的不好。那个野猴子竟然冲进了府邸。我这赶着追他,一个没留神,求姑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不要和小的一般见识。” “本姑娘长的有那么丑么,竟让你浦三儿从我身边儿经过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梅香冷哼道。 “哎呦,梅姑娘,你这不是故意难为小的么?连老爷都说姑娘生的顶好看,我浦三儿这辈子也没见过比姑娘你还标致的人物。只是那野猴子疯疯癫癫的,我怕他冲进去要是扰了夫人们......还请梅姑娘行个方便,暂且先放小的一马,回头,我给你赔罪怎样?” 浦三儿看着那脏孩子跑到湖的另一边去了,自己还被抓着,不由得急道。 “你今儿个看门,也不是我看门。那野猴子跑不跑进来,管我什么事?我这新裁的裙子,都被你踩了一个脏脚印,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梅香不依不挠道。 “我拿回去给你洗了。” “洗了就皱了、旧了。”梅香哼道。 “那我赔......”还没等浦三儿说完,就被梅香打断了:“赔?你赔得起么?这是老爷从葱州府带回的飞雪缎,就是再卖你一回,你也赔不起。” “那我的姑奶奶,你说怎么办?” 眼看着,那孩子已经快跑得没影了,浦三儿急的汗都冒出来了。 绕过那湖的那边,就是二夫人的院子了。 “很简单。”见浦三儿终于上道,梅香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说完,梅香续道:“你要是做到这个,我就怪你了。不仅不怪你,老爷和夫人那边,我都会替你说好话。正好最近老爷身边贴身的小厮病了,你明白了么?” 浦三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的是真的?” 梅香点了点头:“我骗你做什么?” “好。”浦三儿颤着声音答应道,那里面暗暗隐藏了一丝兴奋。 “呆子。”看着浦三儿那像是梦游一般的发怔样儿,梅香吃吃笑了起来:“还不去追你那野猴子,待会儿惊着了夫人,仔细你的皮。” 浦三儿又忙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前去追那刚跑进来的小乞丐。他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脚大腿长,本就跑得快,再加上刚刚梅香的许诺,让他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在这个势头下,很快,他就追上了那四处兜圈儿的小乞丐。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将夜 1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臭小子,看你往哪里跑?” 浦三儿抢上两步,截住了小乞丐。 脏兮兮的小乞丐挣扎着,想要摆脱浦三儿的大力钳制。却由于身材和力量的原因,一直挣脱不得。 “臭小子,你跑的倒是挺快啊?哈~,你给我老实点儿,不然一会儿,有的你的苦受。” 浦三儿教训道。 “娘,娘,娘――” 小乞儿忽然大喊起来。 “我娘是将夫人。我要找我娘。” “臭小子,你还敢乱喊?闭嘴!” 浦三儿腾手去堵小乞丐的嘴。 可是已经晚了,那小乞丐的声音已经传入了院子里了。 “哪里来的小乞丐?怎么闯这里来了?还不赶快弄出去。” 桃喜从院子里走出来,看着满身脏污的小乞丐皱眉,面色不悦低声斥道。 “是。是。”浦三儿应着。 小乞丐奋力挣扎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慢着,带他进来。” 就在此时,一道柔和的嗓音传了出来。 桃喜瞪了浦三儿一眼,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夫人传唤么?” “看着倒是个伶俐的孩子,怎么胡言乱语呢?” 身着金色锦绣罗衫的女子停下手中的摇篮,转过身来,打量了小乞丐一眼后,笑道。她的面庞很柔美,莹润如满月,如雪的肌肤,更使得她添上了几分柔腻可亲之意。 小乞丐不说话,只呆愣愣的望着侧面半人高花瓶。花瓶上绘着浮云万千,山峦河流无数。 美妇人看着孩子的目光,柔柔的笑起来。 “去把那桌子上的糕点一样捡一些给他。” 美妇人道。 桃喜闻声去了,没一会儿,就端来一个碟子,碟子里放了几样精致的点心。 “夫人赏你的,还不谢谢夫人。” 桃喜将碟子递到小乞丐面前,道。 小乞丐这才把目光从那花瓶上移了开去,落到眼前的颜色各异的糕点上,半天没反应。 “喏,拿着呀~” 桃喜催促道。 小乞丐抬起呆滞的黑色眼眸,直直的看着眼前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婢女,半晌,开口道:“我找娘~” “你......” 桃喜看着眼前这小崽子如此不上道,被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娘是谁?” 美妇人也不恼,轻笑问道。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眼前脏污狼狈的小乞丐,似乎是期待着他说出答案。 小乞丐却并没有按照美妇人的意愿走,他紧闭了口,没有说话。 浦三儿自进门就有些战战兢兢,此刻见小乞丐不回话,当下恼了:“臭小子,夫人问你话呢!你.......” 浦三儿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一只涂着蔻丹的白嫩柔|荑给止住了。于是,他只好呐呐的闭上嘴巴。 “我之前听你喊将夫人,不知,将夫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美妇人收回手,缓缓问道。 小乞丐仍是不答,两只眼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认识将夫人?” 美妇人继续追问。 “你不说也就罢了。我正好要去见她,本想带你一起,但你既然不认识,也就罢了。” 话罢,美妇人幽幽的轻叹一声,对着浦三儿道:“你带他出去吧,可不许再乱跑了。” “是。” 浦三儿赶忙应着,伸手去拉小乞丐。谁知,小乞丐却不肯走。 “你认识我娘?” 小乞丐直直的问。 顿时,屋子的空气一下子凝滞了。甚至,连那一直轻晃的摇篮也静止不动了。 良久,美妇人凝固的亲切笑容化了开来,那给人的亲切感似乎是更浓了几分。 “你说什么?” 美妇人问。 小乞丐却没再次说话了。 浦三儿任由那汗如浆般涌出,也顾不得擦,他慌忙的解释道:“夫人,这臭小子疯疯癫癫的,满嘴胡言乱语,小的,小的,这就把他拖出去打死!” 说着,这一次,再也不顾那小乞丐的反抗,一巴掌扇了过去,准备将其扯出去。 “慢。” 美妇人忽然微笑的止住了浦三儿。 “我听夫君说,姐姐的孩子在凉山失踪了。说不得,他就是我将府流落在外的那位嫡少爷。” 浦三儿听了,脸上的慌乱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增加了几分。 这,这,这......若眼前这个满身灰尘脏污的孩子是将府流落在外的少爷,那,那自己刚才这一巴掌,当下,浦三儿脸色不断变换,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巴掌,以求赎罪。 “不知者无罪。” 美妇人柔声安慰浦三儿,轻柔的嗓音像是一阵春风:“再说,他究竟是不是,我也不知,还须得姐姐亲自验一验才好。” 浦三儿抬头,看见那美妇人含笑的眼眸和擎着淡淡笑意的唇角,不由得微愣。他总觉得这一句似乎是包含了什么,但具体包含了什么,他又有些看不清了。 一场雨后,天气凉了几日,但随着那雨天的逝去,气温再一次升了起来。 这一日,虽已经到了傍晚,但那暑气并没有消散几分。 铜盆里的冰早已经化光了,成了一滩没有丝毫凉气的水。 妇人簪着一根寻常的玉簪,拿起一个竹筒勺舀起铜盆里的水浇灌自己的小小花园。 那菜园是新辟出的,摆着十几盆秋菊。 晶莹的水珠从青黄的竹筒勺里倾倒而出,落在那含苞待放的青白花苞上,旋即打了个滚儿,也就绕过那层层的叶子下去了,落入花下的泥土里。 一棵又一棵,妇人像是个寻常花农一样,细细的浇灌而去,无一例外的,竹筒勺子里的水都是从花顶浇落。 “姐姐,真是好闲情逸致。” 一声轻快柔和的嗓音伴着一阵香风袭来。 妇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那竹筒勺递给旁边端盆的刘妈,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才淡淡的应答:“今天吹了什么风,竟把妹妹给吹来了?” 美妇人避而不答,盈盈笑道:“姐姐这菊花,都有几枝等不及开了。可等过几日另外的菊花开时,它们就该凋了。” “我在家时,有一年和母亲赏花,亦是这样感叹的。可母亲的一句话却点醒了我。妹妹想知道是什么话么?” “令堂的教诲,想来是极有道理的,妹妹无福听教,姐姐还是自己保留着吧。” 美妇人面色不改,仍是一脸柔和的轻笑。 第一百八十七章 将夜 1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 “这也算不得什么不传之秘。既然你我姐妹场,我母亲的教诲也当让你听听才是。”妇人淡淡的顿了顿,看着美妇人那柔和的面庞缓缓续道:“母亲说,花开的早,有早的好,开的晚,也有晚的好。但开的早的是枝独秀,开的晚了却只有成为齐放万花中的朵。” 美妇人仍是带着清浅的笑:“令堂确是极有智慧的人。” 称赞过后,美妇人话锋转,继续道:“不过,若论选择,妹妹宁愿成为那万花中的员。毕竟,开的太早,凋的太快不是么?红颜易老,旦凋零,便是再枝独秀,也到不了笑傲秋霜的时刻。” “花无百日红,不论早还是晚,能否笑傲秋霜,还是要到秋霜到来的时刻方能见证二,不是么?” 妇人淡淡应道,语气却有了几分严厉。 “姐姐说的极是。妹妹受教了。” 美妇人闻言颔首应道,面上仍带着春风般的柔和笑意。 两人你来我往的说话,浦三儿却听得云里雾里。为什么明明谈个花儿,他却里面听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好在,也没过上许久,就回到了正题上。 “哟,瞧我这个记性,竟将正事儿给忘了。”美妇人回头,朝着身后的人招招手:“来,好孩子,你不是要见将夫人么?快过来~” 脏兮兮的小乞丐低垂着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像是没听到美妇人的话似得。 美妇人也不恼,打个颜色,让浦三儿将人带过来,然后扭头对身素朴的妇人道:“姐姐,你也别怪他。这个孩子有些胆小,怯的很。” “这是何人?” 妇人打量着眼前的那走上前来低垂着头的孩子,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问道。 “说来也巧。今日妹妹本在院子内哄钰哥儿,谁知道,这孩子在外头嚷嚷着找娘。妹妹本想让人将那丫鬟给唤出来,将孩子送回去。不曾想......这孩子,唉......” 说到最后,美妇人顿了顿,显得极其为难的样子。 妇人察觉出丝异常,挑了挑眉,当下也没有接话,只是将那略威严的目光投向了那浑身脏污的孩子。 “你且抬起头来。” 妇人吩咐道。 孩子闻言,抬起了直低垂的头。 那呆滞的目光正好撞上了妇人威严的眼睛,当下视线交汇,妇人禁不住怔,竟觉得此刻天上的暮色乌泱泱的朝自己涌来,胸口也憋闷的像是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忘记?怎么能忘记! 这眉,这眼,这熟悉的样貌―― 妇人心中片惨然。 宝儿,宝儿,你回来了―― 不知是否刻意,先前还脏的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孩子。此刻小脸被洗的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的乌眉薄唇,虽然眼睛有些呆滞,却不影响人作出这是幅好皮囊的判断。 “姐姐,听说那年在凉山,姐姐的骨肉遭遇了不测。今日,这孩子却闯入府来,说自己是将夫人的儿子。妹妹听了,心想也许是上苍眷顾,生出了神迹。因此时欢喜,就自作主张将人带了过来。若真是将府流落的嫡少爷,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 美妇人看着妇人瞬间惨白的脸色,柔声道。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妇人却并没有搭理美妇人,而是走上前来,细细的看那孩子的眉眼,颤声问。那温和关切的神态,竟挑不出丝毛病。 孩子呆呆的望着妇人,直未曾搭话。那静默的氛围蔓延着。直到大家都觉得这孩子不会说话而美妇人也准备开口打破这沉默时,直未曾言语的孩子开口了。 他开口,场间的人都惊住了。 除了那妇人和垂手站在旁的美妇人。 因为,那孩子开口喊了声娘。 “娘。” 简短的个字,没有寻常孩童的痴态和撒娇,也没有多少依恋的成分在里头。仿若只是个毫无意义的代号,或者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的个称呼而已。 孩子就那样平板的、直直的喊了出来,像是舌头有些僵硬般。 如孩子的眼睛,带着点呆滞的傻气。 妇人的表情有些微僵,威严的目光中起了层细小的涟漪。她控制着自己,自以为自己做的很好,但却瞒不过站在旁将这切尽收眼底的美妇人。 美妇人看着妇人袖在宽大袖中的手竟有在颤抖,当下,脸上的笑意更添了几分。对于府中之事,她自是探听的清清楚楚。那关于嫡少爷脑子不好的流言也听过几分,今日,她见那浑身脏污大喊大叫的孩子,觉得自己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年纪差不多,看模样好像也是真傻的,想必,那口中说的话,也不是骗人的。 也就转念的时间,美妇人也就明白了这切。 夫君高中新娶,地位本就岌岌可危,再加上个傻儿子,当真是派惨景。不用想,若带着那傻儿子回府,夫君本就不多的情谊,也会很快消磨殆尽。更何况此时,平妻生了个健康的儿子,若真是带着傻儿子回府,那真是再无翻身的可能。 若是傻儿子不存在,那自是另番局面。 事实上,因着儿子逝去的悲痛,夫君确实对刚刚归来的姐姐多添几分怜和爱。但上天不眷顾,这两年,姐姐的肚子竟没有丝好消息传来。不然,她的切筹谋还真是成功了也说不得呢...... 世事难料,姐姐大约也没想到,时心软留下的傻儿子,竟会找上门来,竟是给了自己个机会。 美妇人看着妇人,眼里的笑意淡漠了两分:姐姐,看来以往,我还是小瞧了你――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的娘亲和我很像么?” 妇人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脸,温声问道。 孩子不答,只固执的望着眼前的妇人,眼神儿仍是直愣愣的。 “我也曾有个孩子,他要是活着,也该你这么大了。” 妇人似惆怅似追忆道。 “姐姐,这难道不是大少爷么?” 美妇人蹙眉,脸无辜的问道。但她心中却像明镜儿似得,在那个孩子洗干净脸以后,那和老爷姐姐有六成相似的眉眼,让她无比确信这小乞丐就是将府流落在外的嫡子。。(http://)《孟婆有约》仅代表作者奈良卿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http://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谢谢大家!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将夜 1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虽然长得相似,却终究不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我也曾盼望着,有一天,宝儿会突然出现,但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奢望。” 妇人站起身,闭了闭眼睛,缓缓道。 “姐姐,这孩子和老爷,和姐姐长得颇为相似,姐姐怎么就一口咬定,眼前这孩子并不是宝少爷呢?毕竟,当初谁也没见着宝少爷......说不得,被那猎户救了也未可知。” 美妇人婉言劝道。 “我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我还不知么?就算长得再像,我也能一眼识出,他不是我的宝儿。” 妇人望着那满身脏污的孩子,怅然道。 “刘妈,你自小照顾少爷,你看看,这孩子和宝少爷像不像?” 美妇人见妇人不肯承认,将目光投向一直站在一旁默默不语的刘妈身上。她眼睛尖的很,早在小乞丐抬起头来时,她就看见刘妈震惊的倒退了一步。 那动作虽小,却也没逃过美妇人的眼睛。 此刻,见妇人变作铜墙铁壁,便从刘妈身上下手了。 “这......” 刘妈有些慌乱,望了妇人一眼,看妇人并没有什么表示,旋即镇定下来,道:“这老奴也不敢确信。毕竟这世上长得极其相似的人也是有的。” “娘~,松子糖,糖葫芦。” 正僵持间,孩子朝着妇人伸出了手,那呆滞的眼睛里有了丝丝期盼的光。 正是这个伸手要奖赏的动作,让刘妈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松了口气,走上前来,捏着孩子已经布满小口子的手,仔细的看了看、捏了捏那颗痣后,坚定的道:“这并不是宝少爷。老奴记得很清楚,宝少爷身上没有任何痣。这孩子的手心却生着这么一颗红痣。二夫人要是不信,可以去庄园问问,那些接触过宝少爷的人都可以为老奴的话作证。” 话说到这个份上,美妇人再坚持,就显得别有用心了。 “看来,是妹妹鲁莽了,还请姐姐恕罪。妹妹本想给姐姐一个惊喜,不曾想,却成了一场闹剧。让姐姐见笑了。” 美妇人低头,款款的福了福身,道。 “妹妹也是一片好心。何罪之有?” 妇人淡漠的说。 “将这个冒充将府少爷的小乞儿打出去吧。以后,可不许放这样的人进府了。” 美妇人转头,望着浦三儿吩咐道。 “慢。” 没想到,此时,那妇人却发话了。 “姐姐?” 美妇人不解的望着妇人。 “妹妹,这孩子怕也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不必与他为难。放出府去吧。刘妈~” “老奴在。” “拿些钱与这个孩子,买点松子糖和糖葫芦给他。” “是,夫人。” “你带他去买吧,一分不少,全部买了,知道么?事情办好了,再来找我回话。” 妇人看了一眼那满脸呆滞的孩子,忽然转头,对着浦三儿吩咐道。 “是,是。夫人。” 浦三儿应道。 “姐姐真是慈悲心肠。” 美妇人望着妇人,脸上笑意消了几分,但那语气仍是温柔可亲的。 “小孩子不知事,被人做了筏子,又何苦与其为难?” 妇人淡淡道。 “姐姐怕是误会了。人心都是好的,也许只是一场巧合而已。” 美妇人听见其意有所指,却面色不变,弯起嘴角柔柔道。 “巧合在遇上妹妹以后,便变了质了。” 妇人毫不客气的揭穿了眼前之人的伪善面具。 “姐姐要这样想,妹妹也没法子。为免姐姐看见我心里不舒服,妹妹还是就此告辞吧。” 美妇人仪态万千的带着桃喜走了出去。 “你们怎么还不走?” 刘妈望着仍在那杵着的浦三儿和小乞丐,皱了皱眉。 “这,这......” 浦三儿欲哭无泪。 他早在接过刘妈的钱时就知道这是打发两人离开了,谁知道,这个臭小子怎么也不动,他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只能与之僵持着。 真是晦气! 今儿个倒霉的很,竟遇上这样难缠的一个死小子! “夫人已经不追究了,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刘妈看着执拗不肯走的小乞丐,不悦道。在她看来,这个小乞丐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夫人不追究你冒充宝少爷的罪,还给你钱买你要的松子糖和糖葫芦。你还赖着不走干什么?难道,真要当上少爷才肯罢休么? “娘~” 孩子没有听刘妈的话,固执的叫了一声。 妇人却是头也没回,吩咐刘妈道:“你送他们出府吧。不要让别人为难他们。” “是,夫人。” 自始至终,妇人都没有再多看小乞丐一眼。 孩子纵使是再傻,也知道,那人是不再认他了。 这一次,他没有犟了,乖乖的跟着刘妈和浦三儿走出了将府。 浦三儿买了好几包松子糖和两串糖葫芦递给孩子,孩子却一个也没要,直直的往前走。 “欸,拿着,你不拿着,我怎么交差?” 浦三儿将那包好的糖往小乞丐怀里塞,塞完了,将两只沾着红艳艳糖衣的糖葫芦放到了孩子手上。 松子糖甜蜜的香气从怀里传了出去,眼前是颗颗饱满的山楂果裹着红的晶莹的糖衣。 孩子愣了愣,默默的坐在街边,一口一口的开始吃那糖葫芦,糖衣沾在他的唇角,留下一抹带着口水的艳色,他不管不顾,无比认真的吃着手里的山楂果。 像那是人间最为美味的东西一般。 一口一口,一颗一颗,一点不落的将那糖葫芦全数吃完。 吃完了糖葫芦以后,他拿出怀里的松子糖,拈出一颗,朝自己嘴里塞去。 甜甜的味道瞬间盈满了整个口腔。 他忽然想起了以前,每当他做了一件让娘亲高兴的事时,娘总会奖励他一颗松子糖。他馋的很,却忍着,小心翼翼的攒了起来。不是他不想吃,而是因为他看着娘总是愁苦着脸,很不开心的样子。而他每次吃松子糖很开心,所以,他也想娘开心。 于是,他准备攒上好大一把以后,将那松子糖全部送给娘。 他觉得,娘吃了那么多松子糖,也会像自己一样开心的。 但他却总是惹娘生气,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得到一颗奖赏。 还没等到他攒到他认为的足够多的糖时,那藏在枕头下的松子糖化开了,泅成黏腻的一片。 一百八十九章 将夜 1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小蚂蚁爬上了床,在枕头下钻来钻去。 娘发现以后,恨恨的打了他好几下手心。 从一颗一颗慢慢的吃,到大把大把的往嘴里塞,他吃着吃着,忽然裂开嘴大哭起来。 那哭虽没有声音,却显得惊天动地,像是一个想了许久糖果却始终得不到的幼童,全世界的伤心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那么的悲哀,那么的伤心欲绝。 嚼碎的、没嚼碎的松子糖混着口水从他裂开的嘴漏了下来,掉在地上,难看如秽物。 他伤心的大哭着,哭着哭着,他弓着身子,将之前疯狂塞进口里的糖果全数吐了出来。 一片狼藉,孩子的脸上还挂着两道泪迹,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然后将怀里的松子糖全数倾倒在地上。 糖果的香气引来了饥肠辘辘的野狗,它没看孩子一眼,低着头,用鼻子嗅了嗅地上的东西,开始用舌头卷起那散落的香甜。 孩子站起来,朝着街道走去。然后,在那汹涌的人潮中,看到了不远处站着望向自己的银发女子。 “先生~” 一句话,又将那刚压下去的委屈给勾了出来。 要是想不起来多好,要是不来浔阳多好。 但却没有如果了。 他来了,得到了答案。 却伤心了、失落了。 整个人空荡荡的像是一只四处漂泊的风筝,然后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曾经对他说,我在山上等你。她曾给了他一条线,但是他没有接受。 他固执的等待着,相信着,然后看着那承诺用另外一种残酷的方式实现。 他没有快活。 哪怕,他期盼已久的糖果,也没有带来一丝快活。 “回家吧~” 在浔阳陌生的街头,银发女子再一次朝他伸出了手。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将自己沾着糖果香气的小手放了上去。 “要不要吃松子糖和糖葫芦?” 我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是以为,阿夜因为没有找到娘亲,所以伤心的大哭,于是想用他喜欢的东西哄他开心。 谁知道,阿夜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再也不吃糖了。” 他轻轻的说。 我顿住了脚步,望向了身边那满身尘土的阿夜。他的眼睛仍是呆滞的,却覆了一层薄薄的水光,那话里还带着压抑又哽咽的余音。 我忽然明白了,蹲下来,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痕,轻声道:“莫哭。男子汉哭鼻子可是会叫人笑话的。” 日子照常过着。 该除的草,该收的庄稼,该喂的鸡.......一样不落。 忙完秋收以后,小方村的孩子们发现,草堂多了一个人。 泥猴儿看见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阿夜,十分的惊讶,上前推了人一把,道:“傻子,你怎么在这儿?” 阿夜回过神来,看着泥猴儿认真的说:“我叫阿夜。” “你想起来啦?你叫阿夜,那你姓什么,你不等你娘了么?” 泥猴儿的问题像是炮仗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阿夜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想回答,转过头,不理人了。 泥猴儿讨了个没趣儿,撇撇嘴离开了。 傍晚,草堂内的孩子离去,阿夜徘徊了许久,到了夜深,实在耐不住了,方才沉默的站在银发女子身边。 “饿。” 阿夜说。 我思索了半天,方才反应过来,饿是什么意思。 在凡间游历,我也吃过一些凡人的食物,但怎么做,这个,我颇为为难。在蓬莱,虽然我们学习凡间的一些诗词骑射,但却没有厨艺这一课。 “能忍么?” 我试探的问。 “饿。” 回答我的,仍是硬邦邦的一个字。 “吃个果子?” 我再问。 阿夜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吃完果子以后,就自己睡去了。 我却颇有些苦恼,这可如何是好?长夜这一世是凡人,不吃饭是不行的。我又不会做,难不成,让他一直吃果子过活? 脑海中浮现阿夜那瘦弱的小身板,不知道,一直吃果子,会不会长不高? 怀着这种忧虑,我辗转了半夜方才睡着。 第二日,一推开门,就看见阿夜坐在门前的树下直勾勾的望着我。 “饿。” 阿夜毫不客气道。 地上是零落的扔了十几个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 我认命的去了厨房。 记得当初建造屋子的时候,村人送了一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能吃的。 我拿起一个黑乎乎的长方形的东西,问阿夜:“这个能吃么?” 阿夜拿过那黑东西,咔的咬了一口,然后呸的吐出来,黑着嘴巴,摇了摇头。 “这个应该是可以的吧?” 我端详着手里干干的细条,闻了闻,好像有点草木的香气。 阿夜作势又要拿过来直接吃,被我阻止了。 “等等,万一有毒呢,不能直接吃。” 说着,我将那细条往嘴边送。 “你吃了。” 阿夜直直的望着我,道。 “我百毒不侵,和你不一样。” 我含糊道。 仔细尝了尝,那细条有股咸香,像是某种植物做成的干菜之类的。 “这个可以吃。”我下结论道。 结果―― 阿夜用呆滞又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的身前,被他摆了好几样不一样的东西。 这都是让我试毒的? 我狐疑的偏了偏脑袋,望向阿夜: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又或者说,只是看起来有些迟钝? 我突然有些拿不准了。 “阿夜,如果树上有三只鸟,飞走一只,还剩下几只?” 我满眼热切的望着眼前瘦小的阿夜。 “为什么飞走?” “因为有人扔石子,吓着了。” “哦。” 阿夜应了一声,便再没有说话了,他蹲下来,捧起一把白花花的小颗粒,对着我道:“吃――” 唉―― 我轻叹一口气,推开他的手,拿起挂在墙上的弓箭走了出去。 “你等在家里,不许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阿夜却固执的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会吓跑猎物的。” 我劝说道。 阿夜像是没听到似得,继续跟在我的身后,错开一步的距离,用呆滞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我,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真不知道他是真没听见,还是选择性的没听见。 无奈之下,只好让他跟着我一起入林中。 咻―― 箭头划开气流的破空声传来。 我提着四只腿在抽搐的灰兔子,带着阿夜去了溪边。 第一百九十章 将夜 1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剥皮洗净,再生火烤熟。【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我回忆着烤荒兽的做法,烤了一只瘦兔子。 “吃吧。” 我将火上底部有些烧黑的兔子递给阿夜。 他看了我一眼,撕下一只腿,伸出手来递给了我。 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那直直的、纯净的眼神儿。 我心里一阵感动。 咬了那兔肉一口,慢慢的吞咽下去。 并没有荒兽那滋味绝佳的口感,略有些干巴巴的,带着点柴火的烟熏气。 见我吃了好几口,阿夜方才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我见状直觉有些不对,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厨房里一幕,顿时,那还含在口里的兔肉,突然变得涩涩的,一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谁说他是个傻的呢―― 这明明就精明的很嘛―― 我扶额叹息,狠狠的咬下一口兔肉,默默履行着自己作为试毒银针的本职。 吃过兔肉,我去山下找了一位嫂子上来,总算对厨房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 比如,阿夜咬的那个黑色长方形的物体,那不是吃的,是烧火用的炭,我尝那个细条,是一种干菜,泡开后可以炒着吃,还有那白花花的小颗粒,是一种粮食,要添水煮熟以后才能吃...... 一一辨识完毕以后,嫂子还好心的帮做一顿饭,让我在旁观摩,了解流程。 小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了起来。 大多数的时候,我在山上打些猎物供阿夜饱腹,偶尔在厨房忙活半天,煮出一堆什么都有一点的乱炖汤。虽然卖相不佳,但味道着实不差,久而久之,烤肉和乱炖汤就成了阿夜日常饮食的标配。 后来,山上一半儿能吃的飞禽走兽入了阿夜的肚子,一半儿为了保住性命抹着眼泪儿举家搬迁了。 阿夜的主食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一碗乱炖汤。 这个很容易饿。 我并不知情。 此时,我正沉浸在自己熬汤技术越来越好的喜悦中。 难道不是么? 看,阿夜今天比昨天多喝了两碗汤呢! 我颇为欣慰的望着那见底的汤锅,觉得自己又掌握了一个新的技能,丝毫没有意识到,也许,阿夜多喝了两碗乱炖汤,并不是因为我熬汤的技术变好了,而是吃着流食的他更饿了。 直到那一日,我看着阿夜坐在溪边――烤鱼。 然后,阿夜的饮食终于从纯粹的乱炖汤变成了烤鱼和鱼汤。 一次在溪边烤鱼的时候,我一时兴起,和阿夜讲了一些蓬莱的事情。 比如听涛阁里吃墨的小火鱼,色泽鲜艳如火,个子不大,用经卷烤过以后,和加了花椒粗盐的溪鱼味道有点像,但却没有一根刺,口感也更脆香一些。 阿夜静静的吃着鱼,也不搭话,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我坐在一边,自顾自的讲,然后用树枝拨那已经快要燃尽的木柴。 阿夜除了饿了要吃饭以后,好像对什么都不上心。 我想起他不管在雪巅还是前世都放不下的剑法,就削了一把木剑给他。但他收了过后,便再也没拿出来过。不知道是忘在哪里了,还是不喜欢丢了。 草堂的课,他也在跟着听,但听来听去,也没什么效果。同龄的小三子、泥猴儿还有六子都学的飞快,他听了三月,却仍是连名字也写不会。 我揣测,他的智力也许停留在了四五岁的水平,但实际上,他会的,却比四五岁的孩子会的更多。 我经常迷惑,他到底是真傻还是仅是迟钝。但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他总会用行动来刷新我的认知。 那一日,我们在山上站着,看着新绿从山脚逐渐朝着萧瑟的顶峰蔓延。 耳畔传来了鸟儿声声脆嫩的滴沥。 我对阿夜感叹,不知道今年小乌梅会不会再回来。 小乌梅是一只黄莺,去年掉下树梢被我拾得送回,后来,我在树下乘凉,看见一只大蛇盘亘在树上,竖着上半身准备对鸟窝进行攻击,便将手中咬了一半的果子扔了过去,将那馋嘴的大蛇砸了下来。 因此,当那一窝金黄的小鸟会飞以后,每一个清晨都会在我窗前啁啾几声,衔几枚酸甜的青色小果子放在窗台。 其中有一个最胆大的小鸟经常歪着脑袋从窗户缝隙里偷看,一点儿也不怕生。 被我发现以后,它还转着绿豆大小的眼睛,十分无辜的望着我。 这一无比熟悉的无辜眼神,让我知道,这只刚会飞的小黄莺是我在树下捡起的那一只。 它胆子倒也肥得很,见我也不管它,便在我在树下看书的时候,飞到我的怀里啄食乌梅干。 这乌梅干是村人赠的山货,去了核儿,晒干后染上糖霜,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我爱在看话本子的时候,装一些边吃边看。 偶尔看的入神,便会有个胆大的家伙飞到那敞开的布袋口里,喜滋滋的啄食起来。 我也不去管它,自看自的,以至于到了后来,当我一展开书本,某只就无比自觉的飞了过来。 一来二去,为了区别,便唤它小乌梅。 秋天到了尽头的时候,小乌梅一家飞走了。 虽然落北平原夏季炎热,但那冬日的寒风和大雪是一日接连一日。 很多候鸟都飞去了温暖的地方。 又一年春天到了,不知道,那有着无辜眼神儿的鸟儿会不会再回来呢? 阿夜没有回答,只是静默的站着。 这几年,他的面目渐渐变化,稚嫩的脸庞长开了。但那眼里的灵气却仍是没有恢复过来。 像是以往很多时候一样,他只是默默的听着,并没有任何回应。 我轻叹一声,回了屋子。 时光像是一道华练,在被一日日磋磨拉扯中变的遥遥无期般漫长。 转眼间,来到凡间已经是第四个春日了。 这一世就像是一帧接着一帧的慢镜头,让人恍惚不知归途。 我忽然开始怀疑起来,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否是正确的。 时间过去的太久了,雪巅上的日子遥远的就像是午后的一个绮丽梦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上辈子,不,也许是上上辈子的事了。 在这山居的日子里,我经常看着阿夜的身影发呆。我早已知道他这一世忘记了我,并且做好了陪伴他到最后的准备,可为什么,还会觉得分外的孤单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将夜 1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明明喜欢的人一直在身边。【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 明明两个人相距最远不过是两道墙。 可就在这方寸的狭小天地,我忽然觉得长夜他离我那么远那么远。 就像是我和他说蓬莱的小火鱼,他却认真的吃着烤鱼,我和他说小乌梅,只有山间鼓荡的风应和我。 他饿了会说饿,渴了会自己找水喝,但他却永远不会像前世一样问我――你愿意和我一起隐居么? 我从窗前离开,掏出那裂纹纵横的桔梗花簪,细细端详。 不知风九是怎么拿到的,在我在炎殿养伤的日子,他交给我这个。 那时候,透过追魂镜,我看到这簪子碎裂成数段。 我一直不曾明白,为何长歌手里的木头小像都簪着一朵桔梗花。 直到风九将那修复的簪子交到我手上,我方才反应过来,那一日柳易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久等不至,那惊喜长歌也没来得及送出。但最后,它还是辗转到了我的手上。 虽然有了丝丝裂纹,少了一分莹润的质感,却因此添上几分薄丝云片般的残缺美感。 我望着那桔梗花簪,心里一片茫然的空白。 许是时光太过漫长,我将和长夜相遇的点滴回忆了一次又一次。 可不管我怎么回忆,长夜都没有对我表示过过多的情感。 化身雪兔时,我猜他猜出了我的身份,但他却从未点破。对我仍是淡淡的,虽不驱赶,却也不过分亲近。唯一的亲密和温情都是却是对着雪兔的。 那是我,那也不是我。 雪兔和人毕竟不一样。 现在想起来,我不禁苦笑起来。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纠缠他。他从未说过一句,喜欢我。 我就这样泥足深陷、再无解脱,一腔孤勇的追着他的步伐来到了凡间,轻易的将自己的全部压了上去。 人间爱恨痴缠的话本子看的多了,原先的对于情爱的模糊认识,已经不复当初模样。 得不到回应的爱,再继续下去,又能怎么办呢? 不爱就是不爱啊。 你还能怎么办? 以往我总觉得,相处久了,总能处一点什么出来的。 不曾想过,有的人,再怎么纠缠,也许也得不到一点回音。像是长夜,像这一世的阿夜。 你就像是舞台上那个孤单的身影,伶仃的唱着属于自己一人的独角戏。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便像是破土而出的绿芽在葱茏的生长,再难抑制。 就这样浑噩的不知过了多久,阿夜的脚步声在门外一遍遍踩过。 我烦躁不安,推门而出。 “你喜欢我么?” 再也忍不住了,我认真的问阿夜。 阿夜沉默。 “阿夜,你喜欢我么?” 我再问,语气已经有了些微颤抖。 我知他这一世痴傻,未必能明白我问的喜欢和普通的喜欢有什么区别。但我却迫切的想要听到他的回答,哪怕只是稍微点点头,也能让我感到些许安慰。 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等待着自己的救赎―― 这一句话的答案,就是我的稻草。 它或者压死我,或者拯救我。 没有第三种可能。 我望着阿夜,等待着。 这一次,我执拗了,这个答案,今日非要听到不可。 阿夜不闪不避,呆呆的望着我,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我的心慌作一团,逐渐沉寂,他方才出声。 那一声,毫无意外。 他说:“饿。” 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只是饿了。 他饿了。 因为没有吃中饭,也没有吃晚饭。 之所以没有吃中饭也没有吃晚饭,是因为没有人做。 为什么没有人做,因为一直负责做饭的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用大半日的时间自怨自艾自哀自怜,忘记了给他做饭。 他饿了―― 必须要吃饭了―― 我望着他毫不作伪的眼睛,叹了口气,认命的去了厨房开始煮汤。 这虽然是长夜的转世,他毕竟不是雪巅上那个清冷淡漠风姿无双的人,我和他置个什么气! 我要的答案,从来不是他的。 又何必钻牛角尖? 随着汤里的香气开始四溢,我纷乱的心情终是落下了帷幕。 盛好了汤,晾到了合适的温度,我便出门去了。 第一次,没有坐在他身边,陪着他,看他将食物吃完。 暮春的时候,山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看着眼前虽然穿着简单却透着威严的女子,半晌才从那有几分熟悉的样貌中揣测出来人的身份。 “将夫人?” “风先生。” 来人点了点头,直接说出了我的名号。 “不知将夫人今日来,所谓何事?”我问道。 “风先生聪慧,应该已经猜出。”将夫人矜持的喝了一口花茶,面色不变道。 “那要问他的意思。若阿夜同意,我没有意见。”我道。 “有劳了。” 将夫人淡淡道。 一盏茶后,我再次踏入屋内,对将夫人道:“抱歉,阿夜并不愿意。” 将夫人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似的,放下茶杯,抚了抚袖子上的折痕,道:“还请风先生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他。我有些话,想当面和他说。” 我答应了,草堂内却四处不见阿夜。 他去了溪边。 一个人坐在那大石上望着清凌凌的溪水发呆。 “宝儿~” 忽然一声压抑的女声打破了这满是流水声的岑寂。 “宝儿,娘今日来接你回家。” 将夫人将手搭在了那静坐少年的肩上,轻声泣道。 少年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就像是一尊石像,仍是那么默默的坐着。 将夫人走到少年的面前,望着他长开的英俊脸庞,不由得破涕为笑。 “我家宝儿真的长大了~” 少年转动了一下眼珠子,那动作也是极为缓慢的。 他像是刚刚才看见眼前之人似得,开口道:“阿夜。” “什么?” 将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我叫阿夜。” 少年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 “宝......阿夜,跟娘回去吧。好么?” 将夫人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阿夜摇了摇头,不再看将夫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清澈的溪水。 将夫人也不以为意,继续劝说道:“阿夜,你只要跟娘回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娘都答应你。”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将夜 1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你和风先生住在山上有什么好呢?连松子糖和糖葫芦都买不到。【全文字阅读www.baoliny.com】你现在和娘一起下山,娘天天给你买糖葫芦和松子糖好不好?” 阿夜扭过头,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强忍住心中不耐,道:“不吃糖。” 将夫人惊讶了,问道:“阿夜不是最喜欢吃松子糖和糖葫芦的么?” 阿夜闻言并没有回答,只是固执的重复道:“不吃糖。” “好好,不吃糖。”将夫人见阿夜坚持,便转换话题:“那阿夜喜欢吃什么,娘都给阿夜买。” 阿夜没答。 将夫人也不以为杵,继续道:“只要阿夜跟娘回去,阿夜想要什么,娘都会满足阿夜。好么?” 阿夜低头沉默。 将夫人见阿夜沉默不语,便以为他是默认了,心中无限欢喜。 “多谢风先生一直以来的照料。这里是五百两银票,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先生收下......” 将夫人矜持有礼的道谢。 “不必.......”我仓皇的拒绝道。 照顾阿夜本就是我心甘情愿的,又怎么会收他人的馈赠? 我心中一片惨然,面上却兀自强忍着。 方才我去问阿夜,他明明是摇头的。为何将夫人不过说了两句话,他就转变了心意? 自那一日我丢下阿夜独自一人吃饭后,隔阂便在两人之间逐渐产生。 我和阿夜相处,向来是我问他答,他很少有情绪外露和主动说话的时候。 那一日过后,我虽明白是自己魔怔了,但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往那一方面想。阿夜也是个痴的,除了和以往一样帮我做些院子里的活,其余时间,便默默发呆。 我一时赌气,也不主动寻他讲话,他亦没有什么反应。 也不知为何,阿夜这般行为,让我更恼了。 像是心中拧着一股子劲儿,我非得要他主动低一次头不可。哪怕只是一句没营养的话,只要他主动开口,说出除了饿了冷了之外的任何词儿,我都能缴械投降,不再这般执拗。 但他从未开口。 一次也没有。 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他照旧发自己的呆,过自己的生活,只是显得更沉默了些而已。 我冷笑。 终是在阿夜再一次敲开我的门说饿时,我忍不住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我打开门,恨恨的看着一脸呆滞的阿夜,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我在山间游荡,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将自己埋入那一片青涩的苦味里。耳畔有鸟声,有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溪水的哗哗声和虫儿的唧唧声。 但我却觉得安静。 分外的安静。 终于,我还是压抑不住的哭了起来。 “你怎么就傻了呢?” 我问。 没有人回答。 我也没指望有人回答。 一只松鼠在树枝间跳跃,闻得声响,惊的将爪子上的松果一扔,嗖的一下窜入晃动的枝桠,被淡青遮了,毛茸茸的影子转瞬就不见了。 良久,哭够了,我闷闷的出声:“我不喜欢傻子。” 这里是溪水的源头,靠近溪边的草不知是什么品种,湿润的根茎散发着清香,引来几只蝴蝶绕着被水泽打湿的泥泞飞舞。 一个人嚎啕了半晌,终是擦干了眼泪,朝回走。 他该饿了。 他不会做饭。 再不回去,他要饿肚子了。 踏着草叶而行,在那惯常的溪潭边,我看见了阿夜。 地上燃着火,火上烤着一只黑魆魆的鱼。 看见我走过来了,阿夜有些局促。然后手忙脚乱的准备去拿那已经烧成焦炭的鱼,谁知道那树枝却因为火焰的炙烤腾地一下烧起来。 转瞬间,那焦黑的鱼儿便被火焰吞没了。 阿夜着急的用手去扑那火,被我眼明手快的阻止了。 若真是依着他,一会儿手臂就该烧伤了。 他看着我,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小心翼翼的将被燎起泡的手藏了起来。 “回去吧。” 我终是叹了口气,对着阿夜道。 这个春天才刚刚开始,果实都在孕育萌芽的状态,绿叶子嗖嗖嗖的长,争先恐后。但我却觉得萧索,心间空荡一片如被凄凉的秋风慢悠悠的刮过。 阿夜更沉默了些,连饿也不会再说了。 我再没有追问他喜不喜欢我,每日按时的熬汤做饭。有时候,想要和阿夜说一句什么,但他却默默的低头喝汤,因此那话便次次吞了进去。 他在疏远我。 我了解,却也无计可施。 “希望夫人以后能好好对待阿夜。” 我望着那凋残的春花,默然道。 一整个春天都过去了,阿夜,你我终是从疏远到了分别的地步了么? “那是自然。宝儿是我的孩子,我必不会害他。”将夫人矜持的面色多了几分柔和,郑重道。 我想起阿夜当初在石磨盘上等待了两年的时光,忍不住想质问她当初为什么要那么狠心丢下阿夜,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你发誓,毒誓。不能再伤害他,丢下他。” 我顿了顿,目光灼灼的望着将夫人补充道。 将夫人派仆人去将阿夜找来,下山的轿子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我淡漠的关了门,将自己埋入那天光照射不到的屋内,负手站在窗前看将夫人指挥仆人忙碌。 这一切,将和我无关了。 我反复告诉自己,这是阿夜的选择。 我不能干涉。 这是他一直渴盼的时光。 石磨盘下的等待,日复一日,哪怕是浔阳城那一日他说再也不吃糖,也难以抹煞。 这是他的执念,也是他的劫。 他的骨子里还流淌这将夫人的血。 纵使,最初,她选择抛下他,纵使,现在,她又回来找他。 阿夜的智力还是个孩子,他本能的期待着血脉亲近之人的疼爱。他也许曾记仇,但最终选择了原谅。 我合上眼,不再看那窗外的景象。 阿夜,这一世你的劫,如此算是结束了么? 那我是不是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忽然觉得很疲倦。 从心底生出的疲倦。 很想好好的睡上一场。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就那样静静的睡着。 不管天黑,还是天亮。 动也不懂的躺着,一直睡。 不再想任何事情。 包括长夜,包括断情劫。 就在我放纵自己陷如放空状态时,门被粗暴的推开了。 将夫人脸上的矜持蒙上了一层淡青。 “他不肯走。” 将夫人说。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将夜 1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沉默有很多种意思。【无弹窗小说网www.baoliny.com】 比如无话可说,比如不想说,又或者是难以开口。 但在阿夜的字典里,沉默只代表一个意思。 他对你的话题不感兴趣,或者说,他不想搭理你。 将夫人错会了阿夜的意思。所以,兴高采烈的准备带着阿夜回府,谁知道,等东西都收拾好找他时,阿夜闭门将所有人都关在了门外。 那做法,颇得我真传。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欣喜?我想是有的,失而复得?好像也有点。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饱涨的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复杂的说不清楚。 我敲了门,阿夜没开。 我推窗跃了进去。 阿夜愣愣的望着我,像是没有想到,我会从窗子里进来。 “怎么不走了?” 我问。 阿夜没回答,手忙脚乱的准备将书桌上的东西藏起来。 “这是什么?” 我按住他的手,打开那快被揉成一团的纸。 淡淡的墨色映入眼帘。 是一只鸟,作出振翅欲飞的模样。 笔法很朴拙,但很传神。 鸟的翎毛上渗着薄红。 鸟的背上,有一个红衣的身影背坐。 我愣住了,望向画面上唯一的墨字。 风―― 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点儿也不好看,但总算是会写一个完整的字了。 看着看着,我的眼眶渐渐潮湿起来。 握着那画作,我良久不语。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香,让我回到了那炎炎夏日里盖着话本子在树荫下睡去的时光,昏沉沉的幸福。 我终是忍不住开口了。 “真是个傻子。” 我道。 阿夜没有答话,只是用着呆滞的眼光看着我。 “你想和你娘亲回府么?” 我问。 阿夜仍是不语。 “你要再不说话,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我忍着泪意,轻轻道。 “你不要我了。” 阿夜直直的问。那其实是叙述的语气,实际上却是个忐忑的反问,带着点小心和犹疑。这是那日赌气之后,阿夜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 他一开口,我方恍然惊觉,原来,整个春天,就这样在我们的角力中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四年逝去,我们相依为命默默无言的日子,竟是已经过了四年了。 他今年该是多少岁了? 十二,还是十三?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已经长这么高了,原本稚嫩的模样彻底长开了,属于幼年的童稚褪去,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单薄,像极了一株散发着清气的植物。 “怎么会?”我愣怔片刻,接道,“可她是你娘亲,你不是一直等她么?” 阿夜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咬着牙,无比肯定的说:“你不喜欢我。” 我再次愣住了。 阿夜为何会这样说? 难道他以为,将夫人是我找来的?是为了送走他? “不是,阿夜......”我想解释,却被阿夜打断。 “我听见你说的,你不喜欢傻子。我是傻子,所以你不喜欢我。” 阿夜说着说着,忽然委屈的哽咽起来。 我心神一震。那一日,那一日,他竟在......并且,他竟......他竟全部听见了?? “你是阿夜,不是傻子。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从来没变过。” 我明白过来,慌乱又认真的解释道。 “阿夜不是我,我是傻子。阿夜被我磨掉了。” 阿夜固执道,将手掌伸了出来。 手心一片狰狞,伤口翻卷,看起来没有一块好肉,靠近内里的位置,竟有些溃烂。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 我心惊的望着阿夜的手,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溪边磨掉了。我是傻子,不是阿夜。” 阿夜直直的看着我,毫不避讳的说。 我忽然想起过往那些片段。夜沉如水的日子,满院清辉的日子,还有屋檐积雪屋内炭火的日子......点点滴滴,汇聚成浪潮,将我吞没。 一瞬天旋地转。 本以为他不懂的,为了缅怀,也为了他早日忆起,所以我将过往慢慢的讲给他听,长夜、蓬莱、苏长歌,朱砂痣......丝毫没有避讳。 不曾想,他竟是懂的。 我说我不喜欢傻子,他听见了。 我说我喜欢他,一直喜欢。 他将磨掉朱砂痣的手心摊开给我。 看,我不是阿夜,我是傻子。我没有痣,不是你的长夜,也不是你的苏长歌,你还喜欢我,还欢喜我么? 为了心中的那一股气,他在溪边的尖石上磨掉了那个承袭过往记忆的朱砂痣。他想求一个答案,一个他想不明白又心心念念的答案。 如果没有这颗痣,如果我只是傻子,你还会喜欢我陪着我么? 阿夜的伤口溃烂了,我兀自不知,这厢,将夫人却巧合的上山来了。 于是阿夜误会、生气、恼怒,终是忍不住委屈的爆发了。 原来,我们都在各自赌气啊―― 想明白以后,我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不管你是傻子,还是阿夜,我都喜欢你。” 我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贴在了我的脸上。 阿夜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不要我了――” 他哽咽道。 “从未有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你让那个女人带我走?” 他仍是委屈不已。 “那是你娘。” 我无奈道。 “我不管,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不要赶我走。” 他拽着我的衣裳,哭的很是伤心。 将夫人在窗外听到了,默然不语。 “对不起。” 我对将夫人道。 将夫人仍是矜持的模样,但那毫无破绽的外表下仿佛藏了一丝疲惫。她轻轻摇了摇头,默了一会儿,对我说:“劳烦了。” 然后,将夫人没再多说一句话,上了轿子,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她再没有上山来。 但没过几日,一群老头儿却上了山来,盯着喂小乌梅的阿夜看了半晌,然后低声交谈了一阵,就下了山去。 没几日,将夫人托人送了一个小小的玉牌上来,上书将夜二字。 送东西来的新任浦总管说,这是将府的当家玉牌,少爷虽在山上生活,却仍是将府的主人。 一同送来的,还有几个奴仆和一些生活用品。 奴仆退了回去,生活用品却留了下来。 下山采买不易,何况路远难行? 我也没矫情的推辞,安然的代阿夜受了。 将夫人也是个明白人,于是,每隔旬月,便派人送一遭。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将夜 2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换着花样儿做汤,有时候好喝,有时候难喝,有时候看起来引人食指大动,有时候却乌七八糟的看得人倒胃口。 阿夜却从来一视同仁,不会因为好喝而夸赞,也不会因为难喝而抱怨。 那一日过后,阿夜又恢复了从前那不爱说话的样子,他的眼睛还是略微呆滞,但却不再是死水一潭。 偶尔我唠叨到口干舌燥,他也会应上一两句。 岁月如温凉的缎,静静的从门前青石上滑过。 好像那一日的一切,都是一场无从查起的幻梦。 将夫人从没上山来,阿夜也没有激烈的指责我不喜欢他,而我,也没有怄气出走......一切,一如既往。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阿夜手心多了一个粗糙的伤疤,那伤疤而今正在慢慢愈合。 阿夜照旧在涂涂画画,阵地从屋内转移到了屋外。 他有时候画草屋,有时画小乌梅,有时候画从山上望下去的景象。但再也没有画过坐在鸟背上的红衣身影。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他的字没有丝毫长进,画功却一日日飞涨。 时间久了,山川飞鸟,无一不精。 有时候,我怀疑夜里他仍在苦练,因为他房间的墨总会很快的用完。但仔细留意了两次,我发现,夜里他的屋子并没有点灯。 这一怀疑便被打消了。 那么,为什么那墨那么快用完了呢? 这疑惑,到了秋日的一个傍晚,得到了解答。 我看着眼前黑乎乎的鱼,再看看阿夜那一脸期待忐忑的模样,不由得犯了难。 这,能吃么? 我勉为其难的握起竹筷,拨开那黑乎乎的表皮,夹起一筷已经变黑的鱼肉,放入嘴里。 一股怪异的味道从口腔弥漫开来。 我放下筷子,良久不语。 “好吃么?” 阿夜终是忍不住问道。 我点了点头,再次默默的拿起筷子一口口吃了起来。到最后,大半条鱼吃光,整个嘴唇都染上了一圈黑色。 “下一次不要用墨水烤鱼了。” 我摸了摸阿夜的头,叮嘱道。 “不好吃?” 阿夜不解的问。 “好吃。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买墨水。一小块墨都很贵的。” 阿夜若有所思的退了下去。 我的视线却模糊了。 蓬莱旧事我告诉过阿夜,那小火鱼爱吃墨的特性我当做一桩趣闻讲给认真吃烤鱼的阿夜听过。本以为他只顾低头吃鱼没听,谁曾想,他都记在心里。 我想起经常消失不见的墨水,回味着唇齿间抛开怪异味道后鱼肉的嫩滑,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溪边痛哭时看到那黑乎乎的一团。 阿夜手忙脚乱的在火中抢救那墨鱼的场景再一次生动的浮现在眼前。 在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试着做了吧―― 小火鱼的被墨水吸引,主要是因为它有灵性,知道蓬莱的墨都是用奇珍异宝制成的,所以哪怕吃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怪异的味道,反而会更添鲜美。 这一点,我没有仔细和阿夜说。 他却依靠着听来的只言片语,用这个笨拙的方式,准备哄我开心。 这怕是最近他的尝试品中,烤的最成功的“墨鱼”了。 阿夜―― 我看着在青石上呆坐的少年,弯起了嘴角。 再一年菊花开。 将夫人穿着朴素的衣裙,在刘妈的陪同下一起赏花。 那旧时一脸春风笑意的美妇人已经成了早已埋入泥土了,随之一同掩埋的,还有那从游廊、池塘、假山传过来的若隐若现的笑声。 整个院子寂静的像是一座墓园,除了那轻轻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忽的,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将夫人的目光从花上离开,看向了那开着窗的室内。 红木架上的铜镜正反着夕阳最后的余晖。 她怔怔的看了许久,疲倦的叹了口气。 “去看看老爷吧。” 将夫人道。 “是。” 刘妈扶着将夫人,转出了园子。 从那昏沉憋闷的房间出来,将夫人脸上的倦色更多了。 “刘妈,我从未想过,这一辈子就这么匆匆的过了大半了。” “谁说不是呢?日子一眨眼就没了。” 刘妈也心有所感。 “既然人的一辈子那么短,那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争来争去呢?”将夫人慨叹着,揉了揉眉心。 “夫人,凡是大家宅中,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您若不去争不去斗,怕是今日便不能如此安然的站在这里发出感叹了。少爷他,说不得也难以保全性命。” 刘妈不卑不亢道。 “你说得对。”将夫人深吐一口气,脸上的疲倦便被坚毅所取代,“山上去看过了么?还缺些什么,再着人送去。” “回夫人,浦三儿去看过了。说是一切都好。” 刘妈道。 “这个浦三儿倒是个可用的......若不是他临阵反水,我当初怕是百口莫辩了......将他的月钱提一提吧,看有样貌周正性子温婉的丫鬟配一个给他。” “是。” “你们决定好了?”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 “是,先生。” 三人异口同声道。 “六子,你年龄最大,要多多照顾他们两个。”我望着一个已具有成年人身量的六子道。 “我省得。” 六子憨厚的笑道。 “泥猴儿,你性子跳脱,然而军中最重规矩,切记克制自己,不能任性胡来。” 我转向右边的那一个高个子,叮嘱道。 “知道了,先生。” 泥猴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小三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我看着中间那个明显矮小瘦弱一截的少年,担忧的开了口。 “先生,我,我不去前线,我去当伙夫,每日只烧饭,没有什么危险......”说着说着,小三子低下了头。 本来参军是六子提出的,泥猴儿一听也要去,他们三个人从小玩到大,如今两个人都要去参军,那怎么能缺了自己呢?是故,小三子决定跟着两人一起。 好不容易说通了六子哥和猴子哥,但在先生面前他却露了怯。他知道,他的理由那么牵强,瞒不过先生也说不服先生。 “你真要去?” 我挑眉,问道。 “是。” 小三子露出少有的强硬姿态,道。 “那你去帐中当个文书吧。只要随着大军一起,应是安全的。” 我思索一会儿,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将夜 2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是,多谢先生指点。” 小三子哽咽道。 “去吧。自此以后,道路艰险,还望你们互相扶持,一起走的,再一起回来。”我转身逐客。 “是,先生。” 三人再一次异口同声的哽咽应诺。 五年了,昔日的孩子们都长大了。 他们应该去谋个前程了。 虽是零碎的时间,但五年积攒下来,我教授的东西也足以让他们在这凡俗中挣得一份好的前程。 蓬莱岛上的所学,我捡实用的都教给了他们。 他们不同于阿夜,没有将府的财力做后盾。他们的爹娘姐妹,都指着他们能撑起一片天。 我怎能阻止? 身在凡俗,一个人的一生,总是勾连许多枝蔓。你虽是**裸的来,但身边却站立着一堵墙。幼时他们给你遮蔽风雨,等年华逐渐老去,旧墙坍圮,那就该是你站起来的时候了。 这是一个循环。 也是应有之义。 我站在山顶,望着那山小的小村庄,久久不语。 这一去,便是刀光剑影、鲜血淋漓。 世事难料,谁能知道,这结局是什么样子的呢? 无情最是沙场。 一条命的丢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了。 我默然走回屋子,关上门,将风九给我准备的三颗保命的药拿了出来。 “你下山走一遭吧,一人一个,嘱咐他们别丢了,在危急性命的时刻用。” 我推开门,对着坐在门口不远处望着屋子的阿夜道。 阿夜没说什么,接了药就下山去了。 暮色沉沉的时候,阿夜回来了。 “收好了么?” 我问。 “放在怀里的。”阿夜回忆了一会儿,道。 “那就好。”我默然。 一夜无话。 六子他们走的那日,晴空万里。 飒飒的秋风吹落了一地的黄叶。 村人们都集中在村口,送别三人。 杏树下的石磨盘上,坐着六子,站着来来回回走个不停的泥猴儿。 “走吧。” 小三子最先开了口。 日光渐盛,那熟悉的人却没有来。小三子终是放弃,劝说道。 “走吧。” 六子挂上包袱,头也不回的率先走去。 “哎,六子,等等,走那么快干嘛~” 泥猴儿追了上去。 山上,一袭布衣的人正在山上负手而立,银色的长发正随风飘舞。 韶光易逝,又是一个四年过去。 惊蛰日,将夫人派人送来了生辰礼,并接阿夜下山。 这是惯例了。 自带走阿夜不成,每年惊蛰――阿夜的诞辰,她都会派人送来贺礼,贺礼都很寻常,却处处用心。亲手做的衣裳鞋袜,还有书籍和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阿夜不说接受,也不说不接受。 东西一直都搁在那里,一派锦绣,却也伶仃。 “下山去陪陪她吧。” 我和浦总管谈完话,出门寻到阿夜,对他说。 阿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抬眼看我。 “她每一年都给你做面,去吃一次吧。”我道,顿了顿,叹息一声补充道:“她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是很好。” 阿夜没说话,沉默的坐着。 浦总管垂手立在一旁静静的候着。 阿夜走了过来,隔了十几步的距离,望了浦三儿一眼。 “走吧,他答应了。” 我转身。 也不过半日,阿夜便回来了。 浦总管送回阿夜以后,望着我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只是叹息一声下去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大致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 阿夜定是只默默吃了一碗面后,就离开了。 隔阂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有时候伤口结了疤,你以为没事了,然而实际上,那已经愈合的疤痕之下,还满是疮痍。 愈合只是表象,内里还需要漫长的时光去修补。 阿夜十七岁后的那个夏末,他毫无征兆的卧床不起,脸色一日日灰败起来。不过两日,便已是奄奄一息。 我仔细的帮他检查,没找到病根,却发现他体内的生机正在迅速的枯竭。 我望着阿夜憔悴的脸色良久不语。 这难道就是命运的安排么? 那三颗保命的药丸若是还有一颗存在,阿夜便可以起死回生、生机重续。但是,在六子他们三人离开的时候,我将那三颗神药一股脑儿交给了他们。 我想战场刀剑无情,这保命的东西他们三个会更需要。阿夜有我护着,定是出不了什么事。但我漏算了天机,阿夜的病来势汹汹又毫无头绪,除了那救命的药丸,再无他法。 想至此,我的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苦涩。 “我要死了,是么?” 阿夜看着我,认真的问。 “别胡说。只不过是生病而已,三五日就好了。” 阿夜听了没有说话,又沉沉的睡过去了。 这两日,他一直这样,睡了醒,醒了又睡。醒来时精神状况也不是很好,没过一会儿又昏沉的合上眼睛。多数的时候,他只是默默的看着我,这一次,却是问出心底的疑惑。 他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问我也许只是确认而已。 一句话的功夫,似乎耗尽了他沉睡中积攒的所有力气。听到我的回答以后,他又疲倦的陷入了昏睡。 我默默的看了他许久,起身准备去打些水来,擦擦他额头上不断冒出的细汗。 “你去哪儿?” 谁知,我刚一起身,他就猛然睁开了眼睛,紧张的问。 “别走。” 我还没回答,他就又闭上了眼睛。 就仿佛只是梦里的一阵呓语,或是我生出的一场幻觉。 他还是紧闭着眼睛,整个人憔悴的躺在那里,额头上还冒着细细的汗。 我忍住泪意,掩上门后,转身望着这茫茫的天地,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长夜,前一世你眼睁睁的看着我消失,所以这一世,为了惩罚我,要我亲眼看着你死去么? 从院角的厨房到长夜居住的小屋,不过二十几步的距离,我却走得无比的艰难,就好像体内积蓄的力量随着步子的落下而迅速流走,整个人都只凭着那脑海中唯一的意念在行事。 他的额头上正在冒汗,定是十分难受,我得帮他擦一擦,至少让他能稍微感到舒爽一些。 擦干了额头上的汗,看着他蹙眉的模样,我忍不住伸出了手。 临近傍晚,阿夜再一次醒来。盗汗的情况得到了缓解,整个人都显得有了几分精神。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心有千千结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梦见你走了。”阿夜看了我一眼,反手握住我冰凉的手,垂下眼睑轻声道。 这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语气带着怅惘,不同于以往的平板。呆滞的眼睛也忽然有了灵动灿然的神采。 “我一直都在。”我看着阿夜的变化,明白了这一次清醒代表着什么,不由得涩声道。 “陪我出去走走,好么?”阿夜忽然说道。 我没有拒绝,给他披上衣服之后,被他反握了手。十指相扣,缝隙被填满,一瞬间,我又差点落泪。 人有的时候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明明之前我还为阿夜的呆傻而较劲儿、生气、耿耿于怀,此刻我却宁愿他能永远傻下去。只要活着,傻不傻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阿夜却清醒了。 清醒后的阿夜握着我的手,绕着草堂,到达溪边,走向山顶、树下,甚至厨房。 山上每一个他曾踏足过的角落,他都重走了一遭,像是重新看待这个熟悉的世界。 他握着我的手,不松也不紧,力度恰恰合适。他的掌心是暖而干燥的,这让我想起雪巅上燃烧的火焰。 草堂外的石榴正是惹人的时候,饱满嫣红的果实颗粒分明的挤满硬皮,风一吹,便掉落熟透的一颗,啪的一下摔在地上,裂成触目惊心的数瓣儿。几颗晶莹的榴子滚落在地上,如同宝石碎后的残骸,说不尽的凄艳迷离。 默默的走了一圈儿后,阿夜拉着我在青石上坐了下来。他从袖里掏出一个笑口的石榴,撕开表皮,慢慢的开始剥榴果。 晶莹透亮汁水饱满的榴子被放在我的手心。 他细细剥着,一粒一粒,小心又温柔,剥完以后,直接将剥好的果实放在我的手心,然后仍旧低头专注的动着手指。 我一直望着他。 他轮郭分明的侧颜,他灵巧翻动的手指,他低头那专注又温柔的模样,他微微侧着的头和散落的漆黑长发…… 这所有的所有,无一不在提醒我,我一直守着的人,将要离我而去。 他的呼吸会停止,他身上的温度会慢慢消失,他会化作一具冰凉的、动也不动的躯壳,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具冰冷的躯壳会慢慢朽化,化作尘土。所有存在的痕迹都会被时间抹去。 想到这些,我看着手心那颗颗饱|满都觉得颇为惊心。 “怎么不吃?” 阿夜察觉出了我的不对,问道。 我没答话,只是沉默的望着他。 若是以往,他剥石榴给我吃,我除了开心,便是欢悦了。可是此刻,在此情此景之下,我看着眼前的他,心中只余酸涩。 这酸涩像是哽在我喉咙眼儿里的一枚刺,不上不下,哽的我难受不已,又无从说起。 晶莹的榴子在齿间乍开,清甜的汁水四下溢出。不过片刻,苦涩的嘴里便蔓起一股芬芳。 “好吃么?”阿夜问。 我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榴子喂给他。他却摇摇头,继续喂我。 直到一整只石榴被食尽,夜色也随之悄然而至。 随着暮色的降临,时间的流逝,阿夜的精神终是坏了起来。 他似是用尽了全部的精力,整个人迅速的萎靡,我扶着他到了床上之后,他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 “下辈子,你来找我吗?” 他问,清亮的眼神儿像是坠入星辰。 我怔住,忘了回答。 “下辈子我不傻了。” 阿夜垂眸,轻声补充道。 他还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傻子。 哪怕那颗痣已经挖掉了,哪怕我说过我喜欢他,哪怕那个春天的不愉快已经揭过了数个春夏,他还是担心。担心我之前所说的都是为了安慰他,担心我这一世觉得太过惶然而心生疲倦,担心我不再去寻他今日便是诀别之日。 那石榴树栽了多年,每一年夏末都挂满沉甸甸的果子。 阿夜喜欢吃石榴,因此每年夏末,等石榴果熟透的时候,我每日会摘两个,撕开硬皮,将晶莹嫣红的榴子放入白瓷碗内,递给他满满一碗。 而今,角色交换。 清醒的他,剥开石榴,一颗颗喂我。 那么固执,又那么认真。 像是急切的想要证明什么似得。 命运没有给他太多时间,他就做了他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 在剥开那个石榴之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而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我们之间,终于对等了一次。 他想要给我一直给不了我的,哪怕只是剥石榴这样很小的事,他在表达,他的心意。 那么的小心翼翼、郑重其事。 现在他预感到了最后的时刻,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埋在心中已经想过无数次的问题。 下一辈子,你会来找我么? 我不傻了―― 他问完,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和表情。 他手心里没有了红痣,却仍旧紧张的攥紧了手。 他在求一个答案,一个一直以来他都想知道的答案。 若我没有了红痣,也不是你要找的人,只是傻傻的将夜,你会来找我么? 他那么含蓄的隐藏着自己的心意,想得一个期待的答案,但我却给不了。 阿夜并不知道,哪怕他剜掉了红痣,这颗殷红,下一辈子都会再次长出来。 他是阿夜,是苏长歌,也是下一世的自己。但不管怎么变,他都是长夜,是雪巅上映在我心中的清冷月光。 我的爱从此而生,一直深种,从未断绝。 但阿夜却想要脱掉过往的影子,成为独一无二的那个。 我懂他的意思,却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 但在某种时候,沉默也是回答。 阿夜明白了,不再追问。 空气静默一片。 良久,阿夜开口道:“若下辈子,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 说完,他定定的看着我,目光执拗。 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眼瞳里自己的存在,连眉眼都是那般清晰。然后,那清亮眼里的光渐渐涣散了,他松开了一直紧握我的手,平静的合上了眼睛。 这是阿夜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心忽然钝钝的疼了一下,忽然之间,像是空了一块一样。 将府,将夫人正在小憩,忽然心有所感,抬头看向眼前忽然出现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背着光,说了些什么,然后将夫人捂住了自己的嘴,尽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目送女子原地消失之后,将夫人叫来了浦三儿。 “吩咐下去,挂丧吧。” 浦三儿疑惑,但见主母心力交瘁不愿多言的模样,便领了命下去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隔世约 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银发女子呆呆的坐在墓前,一动不动的望着那单薄的木牌。 木牌上只有简单的将夜二字。 女子看着那墓碑,久久不语。 良久,她俯身下去,将半个身子轻轻挨靠着那木牌上,银色的发丝散落下来,垂在一身红衣之上。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只是轻轻靠在那木牌上,静悄悄的像是一株原本就生长在旁的野草。 一日,两日,三日......一整个月都过去了,女子也没有挪开一步。 光滑的木牌染上了淡淡的褐色,地上堆积的秋叶盖住了女子的裙角。 第四个月时,女子站起了身,朝着东方看去。 这已经是仲春了,有清悦的鸟鸣在山林间彼此相和。树枝绽出青色的嫩芽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淡青的烟雾。 烟雾的尽头,是无穷尽的云霭。 女子迈开步子,最后回头看了那木牌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木牌已不复当初光鲜,但仍旧干净。 在将夜二字的旁边,多了一行清晰的小字。 未亡人,风酒酒。 风吹过,那新长出的青草尖儿慢慢的弯下了腰,像是吹皱了一池湖水。 三年后秋初,山间来了两个人。 他们都是成年男子的模样。其中一个人长得高壮魁伟,虽是寻常的富家翁打扮,却隐隐透着一股杀伐之气。他左边的衣袖凹了下去,随着他的步子,空荡荡的衣袖一晃一晃的。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较为文弱的男子,此刻,正停在一棵树前,拿着一块手帕擦汗。 “二哥,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咱们歇歇吧。” 文弱男子一边擦汗一边请求道。 “三子,这才走了几步,你就喊累了。想当年,我们跑上跑下,在这山上跑了多少次,也没见你喊过一次累。” 高大男子不满的抱怨道,然后侧着脸,将脸上生出的热汗在右边肩膀上揩了揩。 “二哥,今时不同往日,我多少年都没走过这么多路了。” 文弱男子不由得尴尬的解释道。 “哼,当了老爷的人么,当然用不着走路。我看你不是走路的问题,而是你的身子早被那些酒宴和女子掏空了吧?” 高大男子冷哼道。 “二哥,你还不了解我?我那只是逢场作戏。” 文弱男子无奈道。 “逢场作戏?我们在前线把脑袋拴在裤腰上拼命,你们就在后头美人搂着,山珍海味的吃着,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潇洒,还逢场作戏?我看你是乐不思红薯!!” 不辩就罢了,一辩高大男子的火气更大了,不由得嘲讽道。他少时念书多在挤眉弄眼的搞怪瞌睡,后来少了战场,每天只想着活命挣功,早就把当初学的那一套文词给忘光了。此时,随口说出的成语,不由得变了味儿。 文弱男子被逗的闷笑起来:“二哥,这叫乐不思蜀,不是乐不思红薯。” “他奶|奶的,乐不思薯,不就是高兴的连红薯都不想了么?怎么,老|子还说错了?我看你个小子就是这样,做了大官儿,就记不得当初我们兄弟三个一起连红薯都没吃的日子了。” 高大男子愤愤道。 他本就是个跳脱冲动的性子,在军营里混久了,那脏话也是张口就来,说的无比顺溜。 文弱男子闻言没有辩驳,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瞬间收起了。 他又怎么会忘?那不是连红薯都没有吃的日子,那是什么也没有吃的日子,他们饿了渴了,只能抓一把雪,垫垫肚子。可那时冬天那么冷,团成一团的雪落入温热的肚腔,就刺起一阵痉挛。最开始,肠子绞痛,后来雪化了,干瘪的肚子便得到了一点补充,虽然还是饿,但好歹多了一点东西。 大哥就是在那一场战里没的。 他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为了死在了寻找食物的路上。为了一只开始腐烂的野兔,将军以违反军令的名义斩断了他握住野兔的右臂。 二哥背着自己找到大哥时,那里的雪地被染成了红艳艳的一片。 大哥睁着眼睛,身上覆着雪花,左臂伸的长长的,手指微曲,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 雪地上拖出一条鲜艳的痕迹。 都是血。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和二哥抱头痛哭了一场以后,将大哥埋了。 直到那一日终于得到增援,庆功宴上,一个喝醉的士兵将这件事抖了出来。 他方才知道,大哥是怎么死的。 别人都说以为是新兵临死胡言,心思细密的他却知道这是真的。那时候,他因为身子骨较弱,在被困后三日后直接发了高烧倒了下来,他无意识的喊饿,大哥便偷溜出去找食物,然后再没有回来。 二哥和他以为大哥是遇上了敌军,更加奋勇的杀敌,不曾想,大哥却是以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被自己人下了毒手。 事后,他威胁了那个士兵,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但他没有告诉二哥,而是将此事埋入心底。 见他沉默,高大男人也想起了当初吃雪的那一段日子,当下也不说话,转身沉默的往上爬。 山上,草堂前满是野草,屋子也塌了半间,推门一看,蛛网和灰尘随处可见。 在周遭看了一圈后,两人沉默的在院子里的青石坐了下来。 又是石榴熟的季节,高大男子摘了两个石榴,扔一个给文弱男子后,自己掰开手里的那个,毫无吃相的开吃起来。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铜镜的时候,就想起先生。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和铜镜很像。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忽然不知道将手和脚往哪里放了,总感觉哪里都不对。” 高大男子吃完石榴,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忧郁的道。 “如果不是先生,我想,我现在肯定还在家里种地,也许会娶一个婆娘,生几个虎头虎脑的娃子,然后一辈子累死累活只为填满这些嘴巴。不会走那么远的地方,也不会见识那么多的新鲜东西。” 文弱男子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那个女子的场景,那是很多年前了,可只要闭目回忆,仍旧能感觉得到覆在自己头顶上的温度。爹嫌他弱,不与他亲近,娘也因此不喜他。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摸头。 可到后来,几个皮实活泼的哥哥都没有文弱的他有出息。那些年见不得他的爹老了,驼了,提起他来整个人都眉飞色舞。 第一百九十八章 隔世约 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都是先生给的。 他的命运,也是因着那个女子,在这里改变的。 而今,这里荒烟蔓草,枯萎一片。 虽然,他后来猜到,那个人,是为将夜来的。 可纵使如此,他也感激她、怀念她。 “找时间你找人将这里修一修吧。” 高大男人道。 “嗯。” 文弱男子应了声。 “还有......别在朝廷厮混了。你心思虽细,却比不上那些老油条的花花肠子多。走的时候,先生让我们三个一起回来,而今只有我们两个了,不要迷了眼。” 高大男子眯眼看了一眼那破败的草堂,低声劝道。 “你不也是在军里?” 文弱男子瞟了高大男子一眼,道。 “那不一样。我要给六子报仇。” 高大男子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文弱男子想起那个高坐庙堂的亲王。那一次领军出战的男人,那砍下六子哥手臂的男人,如今正春风得意。 我和你一样,也是给六子哥报仇。文弱男子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走吧。” 高大男子起身,拍了拍衣裳,甩着空荡荡的袖子率先往前走去。 文弱男子回头看了那草堂一眼,也跟了下去。 二十一年后。 锦州城三月牡丹花开。 南来北往的商人再加上前来观花的游人,将原本就十分繁华的锦州城挤的水泄不通。 有文人骚客在为锦州牡丹作赋形容这一盛景时,道挥汗成溪扬袖遮日。 这当然是夸张了。 但锦州三月的盛况由此可见一斑。 在这摩肩接踵的人潮中,走来一个面容出众的僧人。 他眉飞入鬓,一双眼睛幽深吸人,薄唇紧抿着,脖子上挂着一串拳头大的佛珠,身着灰色的僧袍,背上背了一个简单的包袱。 虽然穿着简单,但整个人由于气质、容貌太出众,所以给人一种超凡脱俗、飘逸出尘的高人风范。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人宽的通道,让僧人走过。 僧人也不推脱谦让,自顾自往前走去。 这般宠辱不惊、淡定自如的风范,更让人油然生出敬仰。 然而实际上,苦行僧长夜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只是想早些找到空闲干净的地方,休息一番,然后开始他的讲道行为。 走了很远的路,他已经很累了。 人群中的人都望着他,看着他朝着一颗已经生出枯死之态的大树走去。 长夜走到大树之下,从背后的包袱中掏出一个水囊喝了几口水。然后将水囊放好,盘起腿,开始念经。这是他每日的必修功课。 不管走到哪里,身在何方,他都会坚持念两个时辰的经。 “大师,大师,大师?” 长夜正专注的念经,不曾想,被人打断了。 他想不注意都难,因为这个声音正贴着他的耳朵响起,那人估计自以为声音够小够轻,但因着贴着耳朵的缘故,在长夜听来,不啻于于惊雷。 长夜睁开眼,看着身旁堆着满脸笑的人。 “大师,我家主人请您过去一叙。” 长夜没有回答,再次合上眼睛,继续每日的功课。 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也不以为杵,继续劝说道:“大师,此处人潮汹涌,我家主人给您备了一个安静的所在,环境清幽,景色优美,清修参禅,都是极好的。” 长夜不为所动,合着双掌,继续念着经。 中年男子说了半晌,说的口干舌燥,谁知道,那灰衣僧人没有丝毫反应。他讪讪的退了下去,回去报给自己的主子去了。 “喂,和尚,人家请你去好地方念经,你怎么不去?” 一个小赖子骑在墙头,朝着和尚扔下一个石子,问道。 石子直直朝着僧人的后脑勺射去,若不出意外,定会砸中僧人的脑袋。到时候,就算不鲜血飞溅,也要肿起一个老大的包。 谁知道,就在那石子将要砸到僧人头上时,僧人合上的双掌分开一掌,手腕翻转轻轻往脑后一挡,就轻飘飘的接住了那个石子。 接住石子以后,僧人将其平平的放在地上。 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动过,念经的嘴唇也没停止过,那只竖起的手掌也稳稳的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一手,在周围围观的人群眼中,便又是得道高僧的一种证明。 人群对眼前之人的敬仰之情更加高涨了。 有大胆的女子将手中刚采的妍丽牡丹朝着僧人掷去。 人群一阵哄笑。 僧人却是不为所动,自念自的经书。 僧人样貌生的极为出众,再加上禁欲清俨的气质,整个人更显得俊逸出尘、风姿卓然。 这般出彩的人物,惹年轻的姑娘爱慕投花也不出奇。因此,人们都报以宽容的态度,一笑置之。 人群的目光都投在那投花的年轻女子还有那端坐不动的僧人身上,都在看僧人怎么反应。 年轻女子见自己投的花连那僧人一个睁眼也没换来,不由得赌气起来。 我把花儿都砸在你的脸上,看你睁眼还是不睁眼! 年轻女子打定主意,将挽在手臂间的篮子里的花一朵朵朝着那端坐的僧人掷去。 浅红、深红、罗紫、鹅黄、堆雪......飞过去的颜色各异,真真一派花团锦簇。 可不知是因为女子力气太小,还是因着别的什么原因,那些花儿飞出去了,一朵也没落到那僧人脸上,只在他周身散落一片。 看到这场景,年轻女子不甘的跺了跺脚,悻悻的朝着篮子继续伸手,却摸了个空。 整整一篮花都被掷完了。 有了一个开头,有些羞涩的小姑娘也开始稀稀落落的朝着那僧人扔花。 这么一来,那散落的花朵积了薄薄的一层,像是织花的毯子,在僧人面前铺开。 “我就不信了,难道一朵花都砸不中么?” 有人喊了一声,拿着牡丹朝着那僧人直直砸去。 明明那牡丹直直的朝着僧人的胸膛飞去,眼看着那僧人避无可避,谁知道不知道怎么了,那牡丹却在僧人身前一尺的距离骤然掉落,掉入那花毯上。 “你这大小伙子,力气太小,看我的。” 旁边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示威般的朝着那没扔中的小伙子扬了扬粗壮的胳膊,然后,他四下顾盼着,从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媳妇儿篮子中挑了一朵花,将手臂拉伸到了一个极限的程度,再扭腰,提腿,看准时机后,猛地一下将那花朝着僧人掷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隔世约 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紫红的牡丹带着凌厉的气势划开空气,发出咻咻的声响,如利箭一般朝着僧人的头部飞去。 “好!” 眼睁睁,看着那紫红的花朵越过那花毯,离那僧人越来越近,众人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就在此时,意外陡生,那气势颇足的紫红花朵像是气势用尽似得,慢悠悠的坠了下去。 仍是没沾上僧人一片衣角。 人群不由得发出一片惋惜声。 “俺也来试一试。” 终是有不信邪的忍不住手痒,拿起花朝着那仍旧端坐念经的僧人投掷而去。 这么一开先河,那些围观的大老爷们儿都跃跃欲试,从旁边大姑娘小媳妇儿手里抢过花一股脑儿朝着那花毯外的人扔去。 各种颜色的牡丹妍妍丽丽的扔在僧人面前,堆成一座花山。 僧人丝毫不为所动。 花都扔的七七八八了,但仍没有一朵碰到那人。 围观的人终是兴致缺缺的罢了手。 傍晚,那枯树下片花不沾身的僧人成了各大酒楼、茶肆的谈资。关于他的故事在街头巷尾流传着。 “哼,什么高僧,不过是欺骗人的把戏罢了。” 一个大腹便便、留着两呲胡须的男人重重的将茶杯往下一顿,冷哼道。 “是。不过是仗着有几分样貌骗人罢了。他端坐在那闹市中打坐,哪里是念经,不过是博人眼球。”中年男子满脸堆笑,躬着身子附和道。 “须得挫一挫他的锐气才好。”大腹便便的男子仍是有些意难平。他好心请那人来家,谁知道,人家根本不领情。不仅不领情,还用无视来落他的脸!真是可恶!! “听人说,他去了城东的破庙。” 中年男子躬着身适时的递上了信息。 “不急。他既然喜欢哗众取宠,当众落他的面子不是更好么?” 大腹便便的男子拈着胡须,不急不缓道。 “是。” 中年男子躬身应和。 锦州城的牡丹花开半月,这半月,锦州都是热闹非凡的。 酒楼茶肆的传扬,让众人都对这个神秘的僧人产生了兴趣。 许多人连花儿都不看了,专门等在昨日的枯树下准备一睹那被掷了一座花山的风流僧人。 牡丹天香国色,配上僧人的容貌气质,被描绘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众人都想知道,那得道的和尚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模样。 甚至有些人早早的提了大篮子去采集牡丹,只为一试能否扔在那僧人身上,博一个好彩头和众人歆羡的目光。 有脑子灵活的商贩,挑着担子,装满了沾着露珠的牡丹等在阴凉的地方,只等那僧人一出现,众人手中的花都掷完了就上前兜卖。 旭日初升。 那僧人果然来了。 还是昨日那样一副装扮,麻鞋灰衣,清冷出尘的样貌,紧紧抿起的薄唇,整个人恍若神祇。 他不紧不慢的走着,人群照样给他让开了一条通道,那通道的尽头就在昨日他端坐的枯树下。昨日的花朵尽数被扫尽了,还被有心人放置了一个舒适的蒲团。 众人都热切的看着僧人,等他走到枯树下打坐。 谁料,僧人却是避开人潮,朝着另一边走去。 众人不明白,昨日长夜在枯树下静坐念经,不过是图那地方人少安静。今日众人将那里里三圈儿外三圈儿围了起来,他自是不回去。 他念经是为了心中的信仰,并不是为了给众人观摩。 人潮随着僧人的离去喧哗起来,没挤到前面位子的人赶紧跟在僧人后面,这样一来,随着僧人的走动,人潮开始移动起来。 长夜恍然不觉,他寻着一个僻静的地方,掀开僧袍,安然盘腿坐下。 今晨他一路行来,敲门劝阻了一对互相怨怼谩骂的婆媳,讲了一次宽敬;又教育了一个偷摘他人果子的幼童,教了一会堂正;再对着脚踢野狗的汉子,道了一回善念。 世人皆苦,他须得更加勤勉修行才是。 人潮一路跟进,屏住呼吸停了下来,与长夜隔着一丈的距离。 长夜这才发现,面前多了无数双注视的眼睛。 长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没料想到这一情况的出现和自己有关,和往常一样阖上眼睛,开始今日的功课。 安静了片刻之后,私语开始蔓延。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一朵雪白的牡丹朝着僧人飞去,落在了僧人面前半丈远的距离。 接着,无数的牡丹接连朝着僧人抛掷,在空中形成了一片花浪。 和昨日情况一样,那些花儿无一例外的都落在僧人身前,连僧人的一片衣角都没挨着。 人群中再次爆发遗憾的喟叹。 见花浪渐渐变疏,担着花担的商贩开始吆喝起来。 “新剪的牡丹咧,新鲜又大朵,只此一趟,再无补货,快来买啊!砸中活佛便有福运啦!子孙不旺的添新丁咧,读书的相公金榜题名......” 有些只为前来观看神秘僧人模样的人闻言心动起来:不过两文钱一朵花,便宜的很,若砸中了这得道高僧沾上福运,那以后的日子定会顺畅多福.......不过一转念,围观看热闹的众人便将这其中的利害想清楚了。 于是,商贩满满一担牡丹,很快被哄抢一空。 纷纷扬扬的牡丹再掀起了花浪,坠落如雨,嘭的一下落下来,掉在那堆叠在一起的花堆上。 没有一朵砸中僧人。 在僧人眼前,铺开了一层娇美细香的牡丹。水红嫣红青绿乌紫,单瓣儿重叠绣球拖桂.......不要人夸,色香俱全。 僧人却只是一味闭目念经,外物不萦于怀。仿若这堆积的花和周遭的声响都和自己无关似得。 实际上,这是围观人群的想法。 长夜一直闭目念经,心神放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每日要念两个时辰的经卷,日复一日,从未止歇。第一日念到哪里,第二日再接着去念。这是他修行的一部分。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最开始有师父的督促和监督,后来就全凭已成习惯的自觉。 他默念的同时参悟,日深以后,便觉得书卷上的道理不够了。因此,安排好一切下山,入红尘讲经度人,同时参悟己身。 锦州,是他游历第三年后所到的地点。 第二百章 隔世约 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围观的人群见一朵花都没砸到那端坐不动的僧人,不由得有些兴致缺缺。见日头渐渐大了起来,有的人三五作伴陆陆续续的离开了。 毕竟一个一直动也不动坐在那里的和尚哪怕再好看,看久了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也有不死心的人,仍等在原地,看最后到底是谁用花砸中了僧人。 也有陆续来看热闹的人,携花而来,陆续抛掷。 牡丹花仍在继续增多。 “都让开,让开――” 有跋扈的仆从拨开众人,叫嚷道。 人群中有识得那仆从身后的人是王府内的李管家,于是都让开一条道。 仆从开了一条空路后,站在一旁,等李管家过去,李管家走了两步,也定住了,停在一边,目光投向后面。 围观众人的目光都随着李管家的视线移了过去。 这是什么人? 能劳动李管家如此恭敬的候着? 难道是府里的那位? 可是,众人却失望了。 让李管家等候的并不是王府内那个大腹便便、留着小胡须的那位,而是一个长得极为黑瘦的男子。男子吊着眉,一脸病气的样子,他穿着极其普通的蓝布衣衣衫,走路的时候看起来慢悠悠的,但也不过两个喘|息就到了李管家附近。 等到了李管家并排的时候,他也不停,直接朝前走去。 直到了那人群的最前方,他方才停下脚步,负手朝着那端坐不动的僧人看去。 李管家并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垂手等在身后。 这是什么人? 能得李管家如此相待? 围观的众人中有些知情的开始窃窃私语。 看了一会儿,蓝布衣衫男子伸出了手。李管家忙从仆从手里接过一张银色的长弓和一只带枝的牡丹花递了过去。 蓝布衣衫将牡丹花枝架在长弓上,然后拉开了弓弦,朝着那端坐不动的僧人射去。 花枝为箭,很快就越过那堆叠的牡丹山,来到了僧人的面前。 一丈,半丈,一尺......眼睁睁看着那花枝将要挨着那僧人的眉心时,枝叶繁茂的树上却忽然飘下一个白色的影子。 影子轻飘飘的落在了盘腿端坐的僧人怀中,背对着僧人,斜靠着叼住了那破空而来的花枝。 风掀起笠帽上烟灰色的轻纱,露出了凝脂似的白皙下巴和微张的朱唇。 “呸――” 女子忽然开口,吐掉了那含着的花枝,叮的一声,从层叠的花间掉下一根银色的细针。 在女子落在怀里的瞬间,长夜终是睁开了眼睛。听得声响,他蹙了蹙眉,盯着斜靠在自己怀里的女子。 吐掉藏着恶意的花枝以后,女子将一只手闲闲的搭在长夜的颈后,轻轻一旋,坐起了半个身子。 女子带着帏帽,帽下垂着烟灰色的纱,她的面目也在那烟灰色中模糊成一片影影绰绰,直教人看不清楚。她身着灰色的男式衣衫,不胖不瘦,极为合身,外罩着一件白色的轻纱,整个人看起来明明素淡的很,长夜却觉察出了一丝妩|媚。 她毫不避讳的坐在他怀里,一只手环着自己的脖颈,那手也是没力气的,就像是闲闲挂着一般,明明是极为轻佻不端的动作,长夜却没感到一丝挑|逗之意。 “哎,你再不说话睁眼,这锦州的牡丹都要被采空了。” 女子捞起一朵嫣红的牡丹,放在遮着面下的烟灰纱前轻轻嗅了嗅,然后认真的盯着长夜道。 长夜不解,极淡的眸子望向女子,却只看见一片烟灰。这颜色,让他想起了春日蒙蒙的细雨笼罩着山峦。 “我救了你的命,你准备怎么答谢我?” 女子转着手里的牡丹,问道。 长夜耳力极好,早在那银针掉落的瞬间,就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打坐时,往往用金刚罩护身,因此那花最多不过一尺,便再也靠近不得。除非有内力的人用武力破除。 而今日,他正专心念经,根本没有注意到那夹杂在花里的险恶用心。 这从天而降的女子的确救了他一命。 长夜虽吃斋念佛冷眼观世,却并非一个冷情冷心之人。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着女子道:“但凭姑娘吩咐。” 围观的人都呆了。 他们还没从那女子落入僧人怀里的意外中清醒过来,然后就看见那花枝被女子叼住了吐掉,掉下一根寸长的银针。而最让他们震惊的是,一直以来都没睁眼没说话的高僧竟然被一个女子搂着,并且还开口说话了! 蓝布衣衫的男子看一击不中,便转身背对着僧人朝外走去。那李管家并那仆从也忙跟了上去。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僧人身上,谁也没注意到,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你不是应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然后,然后,那句是什么来着?” 女子假作思索状,带着促狭的笑意问道。 长夜沉默,微微垂下了眼,耳根却生出一股薄红。 他这三年在人间游历,也听过一些俗烂的故事。 见他微窘,女子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的望着他。 虽然隔着烟灰色的纱,看的并不真切,长夜却本能的觉得女子在笑。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有个好事的人喊了起来,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还有凑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三三两两的大声附和:“以身相许,以身相许!!” 长夜面色无波,耳根上的薄红却又多了几分。 “姑娘,贫僧是方外之人,所有的不过是一副皮囊和一肚子的经卷。若姑娘不弃,贫僧愿意给姑娘讲三日的经卷,并每月替姑娘家中亡故的亲人每人念一遍往生咒。” 长夜合掌垂目,平静道。 “谁要听你讲经?”女子反驳道,“并且,我家中之人都健在,也不需要你的往生咒。” 长夜耳根上的薄红浮在了脸上。 他虽通读佛经,但大多数时间都在清寂的苦修,并没有和人多做接触。而下山以来三年,他虽明白了一些人情,但却从未碰上如今这样的情况,不由得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见长夜窘迫,女子也不逗他了,直接道:“这样吧,你应我两个要求,我们就扯平,怎么样?” 第二百零一章 隔世约 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姑娘请说。” “你先应了我。我就告诉你,我的要求是什么。” 长夜沉默。 “哎!在想什么呢?不会真以为我要你以身相许吧?” 女子忽然凑近,近到长夜能清楚的看见垂下的烟灰纱上细密的小孔以及隐藏在纱后一双灵动带笑的眼睛。 见长夜不回答,女子也不戏弄他了:“我先说了,你要是觉得可以就答应,不可以就不答应,怎么样?” 长夜用眼神示意女子请讲。 “第一,从今以后,你若不在屋内念经,便要睁着眼,这一条,你答应不答应?” “可。” “第二嘛,让我想一想......啊,有了,第二,我要你送我一样东西。” “贫僧身无长物。不知姑娘,想要什么?” 长夜坦然问道。 “锦州牡丹最好。我要你走遍整个锦州城,为我寻一枝开的最好的牡丹。” 女子道。 “敢问姑娘,何为最好?” 长夜问。 “感觉。” “感觉?” 长夜反问。 “对。感觉。最好是――”女子拖长调子,袖子轻轻一扬,就轻轻巧巧的长夜的怀里站了起来, 长夜不由得抬眼看她。这时间日光却烈了,使得她整个人都罩在一圈圈灿然的光晕里。 情不自禁的微眯起眼睛,长夜感到一阵目眩神迷。 说不清是因着那炽烈的日光,还是因着那日光中的朦胧影子。 就在此时,女子的话却接着传了过来。 “当你第一眼看过去,就喜欢它,非常喜欢,然后魂牵梦绕,最后,哪怕身在花丛,百花盛放,但你的眼里再也看不得别的花了,这就是最好。” “可。” 长夜应道。 女子轻笑出声,然后转身离去。 “三日后,我来拿锦州城最好的牡丹。” 像是突然到来一般,她的消失也是丝毫不拖泥带水。 长夜沉默的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女子,若有所思。 明明是第一次见,明明是连样貌都未看清,为何,心中总觉得十分的亲切熟悉? 王府。 一地狼藉。 碎瓷片四处散落,残茶热水四处横流。 李管家静静候在一旁,等着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消气。 “滚,还站在这里碍眼干什么!本王叫你当众给他难堪,你倒好,将王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端坐首位的中年男子越说越气,最后直扶着桌子喘|粗气,两撇胡须随之一抖一抖的。 李管家身子弯的越发厉害了。 “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是嫌本王没被你气死么?”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见身边的人还不下去,不由得恼怒的骂道。 李管家忙躬身退下了。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虽然李管家悄悄退去了,中年男子仍是余怒未消,走了几圈后,将桌上的碟子又扫了出去,发出哗啦啦的一声乱响。 “听说了么?那高僧得罪了中山王,然后李管家带人去砸场子,谁料想,被一个神秘女子破坏了。” 客栈一层大堂饭桌上,两个正在吃饭的人正在交谈。 此时没到饭点,大多住店的人要么没回来,要么在房间休息。因此这大堂内只有这两人并一个小二和掌柜的。 “哦?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人问。 “你今日不出去自是不知道。我听说啊,昨日中山王请那高僧叙话,高僧没有搭理他,所以就结下了梁子。大庭广众之下,堂堂一个王爷这么被落脸,自是无比恼怒。” 那人边夹起一筷子牛肉塞入嘴里,一边道。 “当时场景你看见了么?” “怎么没有??” 那人囫囵吞下嘴里的肉,继续道:“当时,众人扔花都没扔中。然后一个仆人咋咋呼呼的前来开路,走过来一个身着绸绿衣裳的四十几岁男子。我本以为他是来掷花的,谁料到,他走了几步以后,就恭敬的立在一边,从他身后又走出一个愁眉苦脸的男人。” “这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中山王?” 另一人被吸引了,拿着筷子,问道。 “嘁,哪儿是!那是银弓赵一箭!” 那人呷了一口酒道。 在一旁擦桌的小二也被两人的谈话吸引,擦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赵一箭?!难不成,是传说中,用细长银针为箭,例无虚发的赵一箭?” 另一人吃了一大惊,筷子也不握了,放在了桌上。 “可不就是江湖中那个赫赫有名的赵一箭么?呵,这一次,他的箭可是没中目标。” 那人嘲笑道。 “赵一箭不是早已退隐江湖了么?” 另一人想了想,问道。 “是啊。但我听人说,赵一箭亡妻留下一个独苗,偏偏那个宝贝疙瘩又生了怪病,需要一味珍贵的药,就在中山王府有。他为了儿子,便走了这么一遭。谁知道,就这么一遭,就晚节不保了。” “唉......可惜了,一世英名。” 另一人拿起桌上的筷子,朝着半碟水煮花生米伸出了筷子。 “先别叹。这还没讲到关键,关键是后面。” 那人扒了两口饭,含糊道。 “那赵一箭是何等人物,一箭的威力多大啊?那僧人闭着眼睛念经,照理来说,是必死的。谁曾想,陡然从天上掉下来个女子。你道女子从哪里来?原来,僧人静坐的墙边,院子探出半棵古树。僧人本在那树荫下打坐,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僧人身上,没有一个人发现,那树上还藏了一个人哩。” “女子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另一人忍不住揪住一个点问。 “可不么,直接掉在那高僧的怀里。大家扔花扔了一堆,都没想过,换个地方,从上头突破。你说,要是有个脑子灵活早早的爬上那树往下扔花,那不是一扔一个准么!” “后来呢?” 一直旁听的小二终是忍不住好奇,插嘴道。 “后来啊,后来更奇。那女子揽着那僧人的脖子,说自己救了他一命,问他怎么报答。” 见自己的讲述吸引了别人,那人来劲儿了,故意吊人胃口。 “然后呢?” 小二又追问。 那人沉默不语,呷了一口酒道汤有些冷了,让小二去热一热。 小二舍不得离开,承诺道等讲完了就去热,再送一盘花生米给他。 那人这才满意了,继续将当时的情形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遍。 这一次,不止小二,甚至那柜台后算账的掌柜也竖起了耳朵。 讲完之后,小二感觉有些意犹未尽,不禁好奇问道:“那女子生的美么?” 第二百零二章 隔世约 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谁知道呢。” 那人边喝酒边道。 “怎么会不知?难道是带了面纱?”另一人奇道。 “不错。那女子头戴笠帽遮的严严实实的,谁也看不清她长得是什么模样。不过,她和那僧人约定了三日后取花,说不得到时候可以见一见。” “纵使如此,也未必能见上,可惜,我们明日就得贩货走了。” “是啊~,要是这批货能拖一拖,我真想看完这场热闹再走。” 那人附和道。 城西屋顶。 一白衣影子独坐其上。 烟灰的斗笠取下一旁,一头雪白的银丝披在肩头。 月光皎洁,照在她的正脸上,更为那清冷的脸庞映上了一丝寂寥。 这是我离开草堂的第二十个四个年头。 我终于找到了长夜这一世的转世,可我却没有丝毫开心的感觉。 这一切,来源于阿夜临走给我留下的问题。 我当时不解,直到后来收拾他的屋子,无意打开了一副画。 从那个时候开始,迷惑就像是生在我心中一株带刺的植物,在这二十四个年头中在我心底不断的疯长。 我以为我很了解,我以为我很清楚,然而实际上,我也许根本不明白。 什么是爱?怎样去爱? 这些问题,缠绕了我二十个四个年头。 无数个夜晚,我坐在屋顶,坐在树梢,坐在河边,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但仍是没有得到满意的解答。 但是,后来,我遇到了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妇,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一些头绪。 那是在瀚洲北部的一个山里,我遇到了风雪被困,受到了一对热情夫妇的接待。 夜里,窗外寒风怒吼,火盆上烧着热乎乎的肉汤。 老先生问我为何独身一人在荒山野岭行走,我默然半晌道为寻夫君。 老先生闻言并没有多问,只是和我讲起年轻时的种种见闻。 也许是一直以来积蓄的感情迫切的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那一夜,对着素未谋面的两个陌生的凡人,我将自己的故事当做一桩听来的奇谈讲给了他们。 老夫人叹息道,这仙女儿伤了人家的心了。 我问为何。 老夫人说,她对着傻小子是责任是喜欢,但不是爱呀!可是傻小子希望她爱他!仙女儿一直喜欢的是同为神仙的他,不是凡人的他。 我默然,又问,第一世呢,仙女应是喜欢刺客的吧? 不,也不喜欢。老夫人摇摇头,握住了老先生的手。老先生笑眯眯的跟着一起摇头附和道,是的。仙女喜欢的仍是雪山上那个神仙。 我不明白,我说。 你当然不明白了,你还年轻嘛。老夫人说。她喜欢的一直是雪山上的那个神仙,她虽然跟答应和刺客一起归隐,可她心里想的仍是山上的那个神仙。在她心里,只有雪山上的那个神仙才是她的真爱,刺客她不爱。 我仍是糊涂。 老先生说,你把人家姑娘绕糊涂啦。让我来说吧。 老夫人嗔怒退让,起身去拿碗盛汤。 仙女爱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神仙。为什么这么说呢?就那我的经历来说吧。我少年也是一表人才,立志做出一番事业,但却在初露头角的时候,遭人加害,烧毁了面容。当时慧娘还没与我结亲,我为了不耽误她,将婚书偷偷退回。 老先生语气平静的回忆道。 少年遭逢大难,一无所有不说,还几乎成了个残废。不说前程似锦,便是自小爱慕的女子也不敢再多看一眼。这是何等的心酸,你不曾经历过,怕是很难明白。我经此一事,便自暴自弃,整日里只喝酒度日,醉卧街头,饿了还抢过乞丐手里的馒头...... 老先生忽然止住了话头,我这才发现,老夫人拿碗归来了。 你停下干啥,我都听见了,还想避我。 老夫人递给我一碗冒着热气的肉汤,嗔怪老先生道。 老先生嘿嘿嘿嘿,只是不说话。 都多少年的事儿,也拿来说,不嫌丢人。 老夫人将第二碗肉汤递给老先生,瞪了他一眼道。 老先生仍旧嘿嘿嘿嘿。 他当时真是不争气的很。老夫人对我数落道。街上抢人家小乞丐的馒头,被一群乞丐联合起来打的浑身淤伤。要不是我过去,那次他怕是被人家打死了。 不是也没死呢?老先生犟。 那是你命好,恰好遇到我路过。老夫人道。 老先生又嘿嘿嘿嘿。 你舍不得我死。老先生笑的十分开怀。 呸,谁舍不得你死。老夫人假意啐了老先生一口,道。 老先生也不争,只是笑望着老夫人,眼里都是脉脉温情。 直到喝完汤老夫人去铺床,老先生方才继续自己的讲述。 她就是嘴硬,心肠却软的很。当时,我成了那个样子,以前的朋友亲人都不待见我,只有她,还不离不弃的陪着我。但我当时心里却自卑的很,做了许多混账事儿。现在想想,真是后悔不已。 我和慧娘之所以说那个仙女儿爱的是雪山上那个神仙,其实与我和慧娘的故事有些像。我与慧娘自小青梅竹马,她六岁顽皮偷摘我家枇杷落入我家院内,自此相熟。后来年深日久,那感情就自然水到渠成。我爹去她家提亲,他们家也很满意。若没有那一桩意外,我们该是世人眼里的一段良缘了。 可惜啊,平白招了小人。我容貌被毁,左手烧残,按照道理来说,慧娘该是另觅良人。可她却不。当时她说的话,我至今仍记得十分清楚。老先生看了自己成为肉球的左手一眼,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我让她走。她说,她喜欢我这个人,不管变成什么样都喜欢。哪怕是换了样子,变了性情,她也喜欢。她曾经看过的,是我好的一面,如今看到的,是我不好的一面。不管是哪一面,都是我。只要是我,就足够了。 木柴烧到了尽头,此刻也沉寂下来。 窗外的寒风仍在呼啸,但屋内却暖的沁出汗珠。 人是有多面的。就像你说的那个仙女,她爱的只是雪山上那个神仙的一面而已。第一世的刺客,被她当做神仙的影子,她以为自己爱着他,实则不然,她爱的仍是那个神仙。 第二世那个傻子,她对他只有责任和喜欢,也远远谈不上爱。所以傻子问她,她无法回答。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改变过心意。她只爱他神仙的一面,不爱他凡人的一面啊! 夜已深,火将灭。 与老先生谈完以后,我在老夫人细心铺好的床上一夜睁眼,直到天明。 第二百零三章 隔世约 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想,也许一直以来我都错了。 阿夜用那般决然的方式告诉我的道理,我没有明白。直到今夜,这个陌生的地方,一对陌生的夫妇让我了悟。 他并不是说让我抛去过往,他那般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的要求,是婉转的提醒我:如果下辈子,你要爱我。 也许在最后清醒的时光里,他已将我们相处的时光梳理了一遍。他未必不明白,下辈子的他还是我心头的那个人转世。他不是他,也是他。 哪怕他剜掉了那颗痣,决绝的宣告自己只是阿夜。那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他只是隐约的希望,我喜欢作为阿夜的他,而不是因为他是长夜的转世喜欢他。 多年的心智残缺,让他微微有些自卑。他想成为一个被我深爱的男子,和世间所有陷入情爱的男女一般,经历甜蜜和争执。但是他却做不到。因为他先天不足。 所以他才会说, 下辈子我不傻了,你来寻我么? 可是那个时候陷入迷障的我并没有回答。 他失落、失望、心酸、难过,但仍旧对我说,若下辈子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 那么认真,那么坚定。 但我却明白,过了奈何桥,他所有的记忆都会回到归墟,下一世,那是一个新的开始了。所有的誓言都将烟消云散,我觉得残酷,心中生出的涟漪很快就被巨大的荒凉感淹没。 直到前一日,我在锦州的街头看到了那个合掌的僧人。 他的手心缺了一小块。 前世,阿夜的手心的痣被剜掉以后,留了一个粗糙的疤,这一世,那个疤痕最深处,缺了一小块血肉。 我的内心忽然雨落纷纷。 明明是阳春三月晴朗的日子,我却感到了心里饱涨的像是潮湿的生出层层青苔。 找了二十四年,但当他真正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驻足不前。 老夫妇的话在我脑海中回响。 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每一个侧面。 阿夜的画仍在我怀里贴身收藏,我有些迷惘。 抛去长夜的身份,重新爱他么?那么,我又该如何去做? 这样的纠结伴了我两日,终是被那个藏在牡丹花枝间的细长银针破坏了。 我从树上落了下来,接住了那藏着歹心的花枝。 之后的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天边又泛起了鱼肚白,这是约定的第二日了。我望着发白的天际,想起了僧袍加身的那个人,不知他,找的怎么样了? 锦州城最近颇有些狂热的气氛。 一年一度的观花传统被一个僧人给带偏了。 自从得知僧人和女子的约定之后,僧人去到哪里,他的身后就远远的跟着十几只小尾巴。这些小尾巴要么是各大府上的眼线,要么是前来邀请僧人上门观花的仆从。 锦州的牡丹园圃不说一百,也有八十,这还只是家养的。就是野地山上那漫山遍野长得牡丹,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也有不少。 三日之内,找出锦州最好的牡丹,不少人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拭目以待。 就这样, 当了无数年焦点的锦州牡丹这一年被一个外来的僧人夺了风头。 僧人按照约定,走遍了几乎所有牡丹盛开的地方。但他从来只是沉默的看,不做任何评论。 无数的消息从僧人身边飞了出去,飞到了深宅大院,飞到了酒楼茶肆。 僧人去了畅怀园看牡丹―― 僧人去了拜月亭看牡丹―― 僧人去了栖霞山看牡丹―― 三日过去,他的灰色僧袍沾上了灰尘,整个人也多出了几分疲惫,但目光仍是清亮淡漠。 约定的时间到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僧人的手里并没有一朵牡丹花。 人们见状议论纷纷。 这议论已经开始了三日了。 无数的目光都在盯着僧人,期待从他口中得知哪一株是锦州最好的牡丹。 是名贵的魏紫鹅黄,还是普通山涧中生出的野牡丹? 牡丹公认最好的,也就是那些品种。有人压僧人会从其中的一种里选出一株开的完美无缺的。也有人觉得,僧人已悟道,自是和凡俗之人的目光不一样,定会选择山间地头风骨尤佳的一株。 两派观点各不相让,都自觉有理,互相不服,因此,关于僧人选那一类花的论辩,这三日在锦州城到处上演。 若是僧人选了名贵品种的牡丹,那么赞同山野牡丹的那一派便会对僧人生出失望。说是高僧,目光却和普通人一般庸俗,对高僧的印象便会大打折扣。反之,山野派欢呼的同时,名贵派便会觉得僧人作为高僧没有一点欣赏的眼光,心中也难免生出怨怼! 是故,这一日,不管是山野派还是名贵派,无一不齐聚在那古树下,又是期待又是暴躁的等着僧人最终揭晓答案。 火药味儿一触即发。 然而,事实上,他们都忘记了,这一约定,是僧人和神秘女子之间的事,其实和他们并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但他们在其中投入了感情和精力,还有无数次飞溅的吐沫和智思,所以觉得僧人理应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也有没有参与论争的人前来凑热闹,眼巴巴的看着场中,等待僧人的最终抉择。 总而言之,几乎全锦州的目光今日都聚集在了这棵古树之下,聚集在端坐的僧人之上。 神秘女子还未来,僧人照旧是端坐念经。唯一不同的是,他这一次睁着眼睛。 没有人再砸花了。 也没有人夹杂歹心偷袭。 淡漠的目光中,是一视同仁的宽和。 闭上,有阴影覆盖眼睑,睁开,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神秘女子仍是没来。 许多人把目光投向了古树。 上一次,女子便是从那树上一跃而下,救了僧人一命。 这一次,她还会和上一次一般,从树上落下么? 也有好动的孩子,爬上树去看。 但看了一会儿,就麻溜的滑了下来,一脸失落的表情。 众人于是知道了,女子这一次不在那树上呢。 日光渐盛。 等的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但看着僧人仍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也就强行忍耐了下来。 终于,在日头将到头顶的时候,神秘女子终是姗姗来迟。 第二百零四章 隔世约 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她仍是戴着烟灰色的帏帽,灰色衣裳外罩着白色的轻纱。 人群让开一条小道给女子。 女子却停了下来,看向道路尽头端坐的僧人。 目光交汇。 片刻,女子朝着僧人走去。 “我的花儿呢?” 我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问长夜。 “施主要的花,贫僧暂时还不能给姑娘。” 长夜道。 “哦,这是为何?” 长夜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了我。 “这是何物?” “花种。” 长夜淡淡道。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一包,打开一看,全是细小的花种。 错愕一瞬间就被了然覆盖,我收好种子,笑道:“不错,这就很我要找的。” 说罢,我头也不回的离去。 锦州城外, 河边。 我停下了脚步,回头。 “大师,为何一路跟着我?” “我要度你。” “为何?” “你与我佛有缘。” 长夜淡淡道,清正的目光看着我,眸里一片坦然真诚。 我忽然笑了,反问道:“佛爱众生么?” “爱。” “既然爱,那必是有缘咯。” “也可作此解说。” “佛既然与众生都有缘,为何你不去度众生,却要来度我?” “你有慧根。” “慧根何用?” “可助超脱。” “为何超脱。” “众生皆苦。” 我笑的更厉害了:“我不苦,我很快活。” 长夜定定的看我一会儿,默然道:“心苦也是苦。” “求得了便不苦。” 我意有所指。 “但世间多的是求不得。” 长夜驳道。 “那该如何是好?”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长夜合掌。 “好主意!”我击掌赞叹,顿了顿,又望着他笑:“可我不愿回头。” 长夜淡漠的目光终是起了细微的涟漪,他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疑惑的看向我。 “正如大师所言,众生皆苦。可总有些人,哪怕明白前路之苦,也不愿回头。” 我补充道。 “太痴,不好。” 长夜默然半晌,评论道。 “大师不是痴人,所以不知道,痴也有痴的好。”我笑。 “苦多于乐。” 长夜不赞同 “纵使如此,我亦不悔。” 我抛着花种,接道。 长夜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见我神色疏朗,便知再劝无望,退一步道:“等你种下的牡丹开花,我再来问你。” “天下太大,不知能否相逢。” 我仍在笑,心里却是忐忑。 “有缘千里相会。” 长夜一派洒脱。 “也是。我要去朝北。不知大师往何方?” 我道。 长夜静默了一会儿,仍是一派光风霁月:“正巧,贫僧也是去朝北。” “大师请。” “施主请。” ...... “还未请教大师名号。” “贫僧长夜。 ” 我闻言愣了愣,俄而轻笑出声:“落北,风酒酒......” 时间一晃三个月过去,我们到了朝北。 一路上,我们已经分外熟稔。 长夜寻了一个落拓的寺庙过夜,我也轻车熟路的跟了去。 长夜看着我欲言又止,却终是没说什么。 自第二日开始,他出去讲经,到了傍晚回来,带了一袋包子给我解馋。 在同行的路上,他见不得我杀生,便和我立下约定,等遇到有人的地方给我买肉包子解馋,作为交换,我不可胡乱杀生。 我应了。 于是,在路上,经常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穿着灰色僧袍的僧人讲完经以后,会走到包子铺前,用包袱里抄好的经卷换一两个肉包子。 有时候,包子铺的老板还会赠给他两个素包,但长夜从来都是道谢婉拒。 日子一晃而逝,又是一个月过去。 “今天是素包?” 我咬了一口,含糊的问道。 “肉包卖完了。” 长夜简短的说。 我没在意,继续吃了起来。 二十四年的人间游历,让我对原本可有可无的凡间美食产生了深度的热爱,一日三餐,渐渐变得和寻常人一样。 “我明日要回去一趟。” 过了一会儿,长夜道。 “嗯?” 我抬起头。 “回哪儿?” 我又问。 “长安。” “哦。” 我继续吃包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饱了,还是因为包子有些冷了,感觉包子皮有些难以下咽。 默了一会儿,我问:“还回来么?” “嗯。” “那就好。”我擦了擦手,装作不甚在意的说:“我把花种在这里吧。我家里不喜种花的。” “嗯。” 终是一夜无话。 长夜清早就下山去了。 我醒了,却一直硬撑到天光大亮才起身。 破庙被长夜拾掇的干干净净了,住几日倒也无妨。 一日,两日,三日...... 半个月后,我终是忍不住了。 长安,国寺。 长夜正在佛前冥想,檀香袅袅,大殿沉沉,只有笃笃的木鱼声在轻响。 忽然,他睁开眼睛,挥手止住了想要跟上自己的步伐,独身一人朝草庐走去。 那是他的居住地,一片茂林环绕,在山巅。没有恢弘的大殿和精致的佛像,只是简单的几间草屋,仅此而已。 除了长夜自己和偶尔上去洒扫的弟子,便再无他人。 虽然寺内一直对此争论不休,但仍是没敢忤逆长夜的心意。 他是国寺之主,也是天下佛修仰望的所在。 山上风大,白色的僧袍被吹的猎猎作响。 长夜站在山边,想起不久之前的繁星下的夜空。 那是在废弃的寺庙前,女子说她喜欢寺前的山林,站在寺庙前往下望,和故乡景致相仿。 这会让她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她给他讲了一个关于痴的故事:一个狐妖爱上了一个凡人男子,男子寿命尽了死去。但狐妖因为放不下,便不断在轮回中寻找男子。第一世,男子是个身负血海深仇的骄傲刺客,狐妖等他复仇完一起归隐山林。谁知道,在临行前的一天,男子被人刺死。狐妖又去找男子,第二世,男子却因为上一世杀孽过多,成了一个傻子。狐妖虽然一直照顾他,但却伤了他的心。 话说到这里就止住了。 长夜知道未尽,也不曾追问。 但自回来以后,他偶尔冥想念经的时候,便会去想,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风施主并没有讲。 推说困了,她的故事就这样草率的完了。 但长夜分明发现,她的眼角闪动着泪花。 佛经历也有关于三世关于轮回的记载,但长夜此刻却找不到一条可以与之对应的存在。 也许,风施主说的是自己的故事。 她就是那个放不下的狐妖。 长夜想了一会儿,转身准备回去,谁曾想,看见身后的石榴树下靠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第二百零五章 隔世约 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他微微有了愣怔,但转瞬也就释然了。 若是狐妖,不惊动任何人就闯过那山巅下的重重守卫,也不是不可能。 “你~” 想说什么,忽然又想不起来了,因此便尴尬的开了口又欲言又止。 “你想问我怎么会来?” 女子转过头来,笑吟吟的问。 长夜点点头。 “我闷得慌,听人说国寺求签很灵,就来看看。” 我道。 至于为什么求签到了他独居的山巅而不是山前的寺庙,长夜没有追问,而是将女子引到了树木遮蔽的草庐前。 我停下了脚步,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这清安居, 明明就是草堂的模样。 在看见清安居的第一眼,我一瞬愣住,还以为回到了落北,回到了旧日的小山上。仿佛下一刻,那空荡荡的青石上的阿夜就会抬起头来。 “这,是你素日居住的地方么?” 长夜听见女子的轻声带着微微的颤抖,不由得侧首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但烟灰色的纱垂下来,长夜看不清她的表情。 “呵~”我轻笑出声,敛起脸上的情绪,佯装平静道:“走了太远的路,有些渴了,能蹭你一杯茶喝么?” “请――” 茶香袅袅。 长夜看着女子端起茶杯,伸进帏帽。 良久,我放下茶杯,轻声问长夜:“我能参观一下这里吗?” 长夜抬眼,看向我。 我没多做解释,固执的等他回答。 不过三五间房间,除了放经卷的藏经房和静坐的冥室之外,就只剩下一件待客的屋子和长夜卧室。 藏经房是草堂厨房,冥室是我原本居住的屋子,长夜居住的屋子就是他原本居住的屋子。 若时间回溯,那场景完全可以一一对应重叠。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草堂。 我心里一片惊涛骇浪。 到了最后,我走到冥室,停了下来关门。 靠着门,无声地呜咽起来,手抚上胸口,那里放着阿夜的那一幅画。 疼痛的感觉再一次从心底蔓延而起。 我想起阿夜刚走不久,我无意看到那幅画,明白所有一切却发现为时已晚的感觉。 荒芜一片,又疼的人痛不欲生。 笃笃―― 接连有节奏的敲门声,将我从往事中带出来。 我擦了擦眼睛,打开门。 长夜站在门外:“风姑娘.....” 长夜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一个长长的东西塞了满怀。 “这就是我的所求。” 说完这句话后,门再一次关上了。 长夜拿着长长的东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这本是他的屋子,女子来者是客却将他这个主人拒之门外,他本该生出不悦,然而实际上,他并没有生出任何不满的想法。一来是因为他的心境已经修到了一定的境界,二来他也不知什么原因,就好像,眼前这个女子不管做什么,他都会顺着她由着她。 画缓缓铺开, 拿了镇纸压着四角,长夜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这―― 这是她夫君上一世所画的画么? 三五间草堂,挂着陈旧褪色的红灯笼,隐在葱茏的林间,门旁有山溪,门前有青石。院子里是蓊郁的植物和花,一派繁茂的生机。 榴花开的正是耀眼的时候,如一簇簇鲜艳的火炬,有几朵垂下来,露出了几个挨在一起沾着花粉的长蕊。树下放了一把躺椅,一个红衣的女子正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手执书卷,椅子的扶手上正跳着一只有着无辜眼神的小黄鸟。 除此之外,画上只有二字。 故乡。 看完画,长夜闭上了眼睛。 故乡,故乡,这就是风姑娘辗转反侧却仍是放不下的所求么? 一路上,逐渐熟悉以后。她便坚持要他将风施主改为风姑娘,他依着她,改了称呼。现在,这个称呼已从陌生到熟稔顺口,再也忘不了了。 在脑海中,将这幅画和清安居的模样一一对照,长夜发现,若是将院子一围,树木砍去几棵,露出空地,挂上陈旧的红灯笼,那清安居就是活脱脱的画里的模样。 青石,三五间草房,甚至那石榴树的高度都几乎分毫不差。 这世间,当真有这般奇事? 长夜第一次生出了疑惑。 夜色渐渐降临,冥室只有一个简单的蒲团,长夜犹豫片刻,从木箱抽出棉被抱着去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月亮钻出黑云,清亮的光乍泄而下,门刚开的时候,月光就像是迫不及待的往室内奔去。 月色里,是一头银色长发的女子。 她面容清冷,似是哭过以后微红的眼角,使得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妩媚又忧郁的气息。一双乌亮的眼睛静静的望着自己,长夜想好的措辞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只是将棉被递到女子手上,就转身走了。虽然他步子仍是那般大小,但比往日行走抬落的速度快了些许。寻常人都看不出,但这些许的变化也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这是第一次,他生出了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又是第一次。 好像遇上这位风施主以后,他很多第一次都被打破了。 比如女色不近身,比如第一次生出难解的疑惑,再比如,心慌意乱到举止失仪。 长夜也不知是为何。 他回到屋子,关上门。 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过想着冥室空无一物,所以送床棉被给她取暖。连措辞他都想好了。 风姑娘,天凉,注意身体。 然后将被褥交给她,合掌行礼离去。 这是主人应有之义。 他为何会慌乱呢? 也许,就在风姑娘开门的刹那,他陡然发现她取下了帏帽。 一直以来,两人相处,风姑娘都带着帏帽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这个样子的风施主。谁曾想,今日她忽然取下了帏帽,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样貌。 狐妖的样貌自是十分出众,但红颜枯骨,在长夜的眼里,皮囊的好坏并没有太大的分别。终究是黄土一捧。 那为何,他会说不出话呢? 大概是因为不习惯吧。 长夜将自己心乱的原因归于此。 第二日,长夜敲门,却久久得不到回应。 他推门一看,冥室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要不是那墙角堆着叠好的被褥,长夜定是认为自己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第二百零六章 隔世约 1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风姑娘走了。 国寺门前,今日坐了许多人。 今日是一月一次的开山门讲经时间。 主讲人是长夜。 这是惯例了。 自他十五岁在无遮大会上舌战群僧论法大胜,他的名头便传遍了大江南北。是故,国寺每一月开坛讲经活动也有他的参与。只不过,这三年多,他一直在外游历,并没有再抛头露面。 给外面的说法是住持方丈在闭关。而今他已回来,自是要露一次面。 前两日消息便散布出去了。 这一日的讲经还未开始,山门前便聚集了诸多前来听经的人。前来听宣佛理的,除了那大字不识的贩夫走卒,也有皇亲国戚。 长夜端坐高台,身穿白色僧袍,看着台下的众人开始宣讲善恶轮回天地道理。 他讲经的时候向来是心无旁骛的。虽然台下坐了无数人,有无数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但他从来都是淡定自若挥洒自如。除了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经卷道理,别的什么也上不了他的心。 可这一次,他讲着讲着忽然将淡漠的目光投向了人群,然后那泠然的声音忽的戛然而止。 他在人群的最后方,看到了那带着烟灰色帏帽的熟悉身影。 但也不过是刹那的一愣,转瞬便恢复正常。 他继续往下讲,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忍不住留意着那个地方。 他担心她的异族身份被发现。 毕竟人妖殊途。 她那一头银色的长发若是暴露在人前,必是会引出一波麻烦。 国寺有**力加持,不知她的道行能坚持多久。 长夜有些心乱。 这一次讲经便有些匆匆了。往常他会讲满整整两个时辰,但今日讲了一个时辰便结束。 讲经完了照旧是陪同一些贵人用素斋。 国寺之所以能以国寺为名,便是和这些贵人的支持脱不开关系。长夜虽是不喜这些,但身为住持,这是他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自他十八岁那年,师父隐退,将国寺交到他手上,他便在修行的同时一直尽忠尽责的履行自己的义务。 师父说,这也是修行的一种。 于是,他便心平气和的接受了种种缠身的俗务。 “大师,今日来,除了聆梵音,我还受人之托,前来赔罪。我大王叔身在地僻的锦州,不知是大师驾临,多有冒犯之处。恰逢大师今日讲经,大王叔便托托小侄前来转圜。” 俊逸贵气的十三皇子吃罢斋饭,开门见山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并未见过中山王。” 长夜平静道。 他说的是事实,但听在十三皇子的耳中,便是自己期待的另外一种意思。 十三皇子了然,转移话题道:“听闻大师为一名女子走遍整个锦州,去寻最好的牡丹,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这般逸闻自是传的飞快,不出几日,长安宫内便已是沸沸扬扬。 十三皇子知道长夜从不撒谎,也没有高僧的架子,便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是真。” 长夜淡淡道。 “哦?这可是奇了。 ”十三皇子错愕不已,收起散漫的架势,又问:“锦州牡丹少说也有数万株,这一株一株看下去,三日也未必能看尽,不知大师是如何......” “用心。” 长夜淡淡道。 十三皇子讨了个没趣儿,便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出自己最终的疑惑:“听说大师最后送了一袋花种给那女子,不知是否属实?” “正是。” “这其中可有什么玄机?” “嗯?” 长夜疑惑。 十三皇子尴尬的咳一声,轻笑道:“本王驽钝,不知这其中可有什么说法?那女子不是要锦州最好的牡丹,大师你送她一袋花种,这,作何解释?” “自己动手。” 长夜仍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十三皇子愣了片刻,转瞬明白过来,击节赞叹道:“不错,妙极妙极。不愧为大师!自己亲手种出的牡丹,可不就是最好的牡丹么?管他魏紫鹅黄,山野牡丹,谁也比不上自己付出心血才得到的东西。” 再寒暄一阵后,十三皇子起身离开。走之前,留下一批善款修缮国寺偏殿。 但那些却和长夜没什么关系了,寺里自有人去接洽。 他回到了自己的草庐。 草庐一如既往的空荡。 推开冥室的门,一眼望尽。 孤零零的蒲团,堆在墙角叠好的被褥。 没有那个人。 长夜默然的看了一会儿,回到藏经房,准备校对经书。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长夜放下了笔,站起身,留下书案上淋漓的墨迹自干。 天边云霞灿然。 草庐被日光映照的美轮美奂。 长安有两座以金碧辉煌驰名天下的宫殿。 一为帝王的金殿,集齐了人间最为精美的技艺,端的是奢华辉煌。一为菩提山上的清安居,草为庐,日为影,如佛光显现。 长夜当初建草庐的时候,不是没遇到过阻挠。国寺的住持方丈住在几间草屋内,在众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看来实在是不成体统。但建成之后,一袭白色僧袍的少年方丈站在草庐前如沐佛光踏步而来,反对的意见终是销声匿迹。 一路行下,守卫山巅的武僧纷纷无声合掌行礼。 那群人虽说退让,但为着他的安全考虑,还是送来了诸多人护卫。长夜执意坚持,方才让这些人没靠近草庐,只在山巅唯一的出口守着。 长夜在国寺行走,遇到走路的僧人,不论年纪大小,都会恭敬的朝他行礼。 这礼这敬,不仅是因为长夜是国寺之主是天下佛修的最神往的天才,更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对他个人佛学造诣和为人的敬佩。 哪怕是一些心高气傲的老骨头,也不得不承认枯寂这老东西的眼光是在是毒。 枯寂是长夜的师父,是上一任的国寺之主。 当初,枯寂力排众议将国寺交到这个弟子手中,他们几个老家伙颇不服气。但锦州之事以后,他们不得不佩服枯寂的识人之术。 作为佛教最高的那几位,消息渠道自是四通八达。方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们都看在眼里。 锦州长夜的破解之法,实在是妙绝。 一般人可能不明白,但浸|淫佛典多年领悟颇深的他们,却是瞬间明了。虽说是明了,但这般法子,他们却是怎么也想象不到。 第二百零七章 隔世约 11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如果说,无遮大会让他们这群老骨头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实力,对他有些欣赏之情,那么后来草庐事件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年轻人误打误撞而已,最终让他们真正折服的,则是年轻方丈这一路的所作所为。 锦州牡丹僧,则是其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信服之后,则是切身的为之考虑。 后辈能比前辈更有前途,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对国寺、对佛教来说,少年方丈已经超越了国寺历史上诸多的先辈。他们在信服之后,便将所有的期待和希望都放在了这个人年方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身上。 枯灭行礼之后,便邀年轻的方丈去静室一谈。 两个蒲团,相对而坐。 年长的僧人终是开了口:“住持方丈,此去,一路可还顺畅?” 长夜颔首:“托师叔挂念。” 僧人止住了长夜的礼:“老衲本不该多言。 但你不仅是师兄最为看重的后辈,也是我们国寺所有的希望。有些话,老衲终是忍不住说上一说。” “师叔请讲。” “住持方丈天资卓绝,悟性非常人所及。于我佛一道,也是造诣颇深。对此,老衲很是宽慰。我国寺终是后继有人。然,住持纵天赋惊人,也未曾入红尘历练。老衲担心,锦州的牡丹种子在住持的心中已然埋下。” 长夜默然不语。 见长夜沉默,枯灭叹息一声,换了语气道:“别人看不出,但老衲却是看着你长大的。若不是动了心,以你的个性,怎会任那女子一路随行?这一次,若不是老衲发信,住持方丈还准备在朝北城外的破庙逗留多久??” 枯灭面上皱纹层叠,眼里精光却是不减。他说完,目光灼灼的盯着长夜,似是不放过长夜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枯灭是枯寂的师兄弟,也是枯寂最为信任的人,在长夜接任国寺之主时,枯灭就坚定的站在了这个年轻方丈的身边,成为新任住持方丈最忠实的拥趸。 枯灭的话像是一记警钟敲在了长夜耳边,略有些振聋发聩。 长夜却是不赞同:“她资质颇好,可度。” “于是,住持方丈便一路随行,欲度化她?“ 枯灭步步紧逼。 长夜答不出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随行去了朝北,然后一起在破庙度过了那么些日子。 “若是老衲没有记错。住持方丈当初离山而去,便怀抱着宣扬佛法追寻经藏外大道的宏愿。于是三年内风餐露宿,一路向西,从不停歇。为何自锦州之后便变换路线折向了北,不仅如此,还在朝北这个小城逗留了数月之久?” 枯灭摆出了事实。 长夜无法回答。 枯灭却不给他犹豫喘息的机会,继续逼问:“若是因为此人有慧根可度,点化两句便可。住持方丈便一路随行,难道仅仅是因为此人救过住持方丈的性命?” “长夜知错。” “知错只是认识到错误,和悔过仍由一段距离。老衲望住持方丈悔过。” 枯灭道。 “长夜自去戒堂领罚。” “老衲希望住持方丈疼在身上,记在心中。十丈红尘,三千烦丝。既已出世,便莫要走回头路。” 枯灭不再紧逼,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长夜谨遵师叔教诲。” “我自小和师兄亲厚,你也是我自小看到大的,虽然我们身在佛门,但能够真正超脱之人,却是少之又少。国寺的希望,佛教的希望,师兄将其放在了你的身上,我亦对你寄予厚望。你须得谨言慎行,切勿要让师兄与我失望。 ” “是。” 长夜去领了二十戒鞭,却是眉头也不曾皱上一皱。 参禅悟道本就是他心之所愿,更何况还有师父师叔国寺众人的期待在其中。 他不该心乱,不该动心,也不该在那一个中午跟在女子身后说想要度她。 最后,他不仅没能度她,自己反倒一头栽了进去,沾了情障。 长夜闭门冥思数日,又抄了数日的经书,方才按压下心间涌动的陌生情愫。 那狐妖又来了两次,但长夜都没再见她。 那副名为故乡的画长夜放在门**与了她。 隔着门,他和她告别。 “风施主,你我萍水相逢,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长夜执意和她撇清干系,便连风姑娘这一熟稔的称呼也弃绝了。 一声风施主,表明了他的态度,隔阂又不失礼数。 “为何?” “风施主,贫僧度不了你。” 我看向紧闭的大门,静默了一会儿,终是捡起放在地上的盒子,转身离去。 朝北的破庙落了灰。 门前的杂草又生了蓊郁的一路。 我在破庙前坐了一阵,开始拔那庙前庙后的草。 砍了竹子做了篱笆,又翻土,撒下了花种。 无数的夜晚,我辗转反侧,想不明白为何长夜的态度忽然生出了那么大的变化。 白天我侍弄那光秃的土地,饿了就去镇上买两个包子,有时荤有时素,但无论换哪一家包子铺的包子,都觉得吃起来索然无味。 最终,我扔下包子,下了山。 朝北距离长夜很近,不过两日路程便可到达。 一路隐身,来到了熟悉的草庐前。 长夜不在。 冥室内的被褥仍旧好好的放置在那里,和我走时的那个清晨一样。 我展开被子,准备躺一躺,怀里却掉下一根红色的木签来。 那一日,我随口道来求签,为了圆谎,便在天亮不久装作上山求签的客人来摇了三次。 三次都是一样的签文。 寂寂西窗青灯影,玉管朱弦无人听。 解签的僧人说,若是求姻缘便是一场伤心,只能得一个相伴青灯古佛的结局。 我失魂落魄的离开,看到了高台上端坐的长夜。 他正目光淡漠的讲经。 我与他之间,隔着茫茫的人海,还有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台。 他俯瞰众生,我却在众生之中。 那熟悉的目光,一视同仁,不再为我一人停驻。 我攥紧手心的红木签,终是在人群散时,浑噩的随着人流前行。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到了无人之地静坐半夜,又再次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暗夜里只有一豆灯光,还有一个欣长的剪影。 他仍没睡。 我犹豫许久,终是忍不住上前敲门。 没开。 第二夜,也没开。 门外却多了一个木盒子。 第二百零八章 隔世约 12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隔着门,长夜的声音传了出来。 “风施主,你我萍水相逢,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一句话将我犹豫缠绵的心事,打入了寂静的冰川。 “为何?”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风施主,贫僧度不了你。”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曾想过,长夜为何会和我一路同行。最为可信的答案,便是他最初给我的回答,他觉得我有慧根,想要度我。纵使我明确的告诉他,我不愿回头。 但他并没有听。 几月同行,除了偶尔的闲话,我们谈论的最多的,便是一些佛经禅理。 我早该看清,一直以来,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虽然他也会退一步,给我买肉包子。这贴心的细节,被我看作破冰的征兆,又被我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视为逐步萌芽的脉脉温情。 我加入了那累世情感的重量,却又想抛开一切重新去爱。 多么荒谬多么矛盾! 还很愚蠢。 弯腰捡起木盒,我终是转身离开了那紧闭的门扉。 破面的时光也不算难捱,除了偶尔的想念,一切都还算好。 第一场初雪来了。 积攒半月的雪又化了。 初春的时候,门前的地被我翻开一块,种下了那一包种子。 也许来年它们会找出繁茂的植株,然后开出颜色各异的娇媚花朵。 我看着那一无所有的土地,静等花开。 有时候会想起长夜,想起他的突然疏离,我辗转发侧,不明白为何突然之间他的态度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若他只是想要度我,为何后来却只是与我探讨并不谈及越出的话? 迷惑的念头随着日子的流逝像是野草在我心底疯长。 我抛下渐渐变得索然无味的包子,闭门一夜后,走向了长安。 长夜自藏经房走出,推开冥室,准备静坐冥想,谁知道,看到了那一见过后便再也难忘的面容。 他本已下定决心忘却,也不再想起,但不知为何,只不过一眼,他便从那微侧的身躯想起了那匆匆一瞥的惊艳面容。 长夜掀起僧袍,默默的坐在蒲团上,静静的看着女子。 直到月上中天,那一直背对着他的身躯方才轻微的动了一下。 散落的银丝慢慢升起垂下,女子坐了起来,扭头,正对上长夜淡如月光的视线。 “你回来了。” “你来了。” 女子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暗哑,长夜的声音却仍是清冽的如月光下的溪水正滑过山石。两人的声音不同,却是异口同声,带着一股奇异的和谐。 说罢,女子轻声笑了起来,长夜脸上也多了几分柔和。 “你上一次说等花开就再问我一次,现在还作数么?” 我问。 长夜眸光微抬,看向女子的衣衫,碧色莹莹,如山间的繁盛的藤蔓。 这碧色让长夜想起又是一年盛夏过去了,又是秋天了。 去岁的这个时候,他隔着门,对她说:“风施主,你我萍水相逢,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然后,女子捡起他故意放在门外的木盒,一个人孤索的在深夜离去。 流光易逝,最是无情。 不曾想,一年了,他还能再见她一面。 长夜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淡淡颔首。 “可一年到了,花还没开。” 我看着长夜,定定道。 “时候到了,自是会开的。” 自那夜过后,女子时不时便来草庐借宿。 长夜也渐渐习以为常。 枯灭师叔的告诫时常在他心中响起,他时时反躬自省,以寻常心待之。总以为这样便不算违背。 戒鞭的痕迹也消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曾经勘破坚定的决心,也松动了不少。 直到那一日下午,女子交给长夜一个木盒。 那木盒极为朴拙,又窄又长,长夜自是识得,这个木盒就是他之前放在木门外的。 长夜疑惑的看向女子。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十分明白。当初,就是他将那副名为故乡的画放在里面的。如今,风施主又将此盒子拿出,是何意? “这画本没完成,而今我补全了。” 我示意长夜打开。 长夜虽是有些不解,却仍是照做了。 画卷缓缓铺开,熟悉的草屋旧灯笼扑面而来。 山溪潺潺,树下女子意态闲适、鸟儿活泼,唯有那方空荡荡的青石上多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墨发少年。 让长夜震惊的是,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年在自己的注视下渐渐开始生出眉眼鼻梁,没多时,那蜿蜒的墨迹便停了下来,那画中少年微微抬头,除去那头墨发,竟是和自己一般模样。 长夜一向平淡无波的脸上第一出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幻术?” 我摇头失笑:“这是你呀!” 长夜拂袖,声音仍是泠然无波。 “荒唐。” 他斥道。 我避而不答:“牡丹开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长夜未答,出门离去。 我从日暮等到日出,又从日出等到了日暮......三个昼夜后,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你走吧。” 长夜道。 我固执的摇头,声音是久未开口滴水未沾的暗哑:“我不走,你不是说等牡丹花开就再问我一次答案么?你也不必问了,我的答案早已告诉过你,和从前一样。” “不管求得还是求不得,我都不愿回头。” “过往种种早已烟消云散,还望施主不要太执着。” 长夜合掌垂目。 “酒酒。” “风施主。” “酒酒。” “风姑娘。” 长夜坚持。 我轻笑一声,逼近长夜:“你敢说,两年前你和我划清界限,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师叔枯灭点破你动了凡心么?” 不待长夜反驳,我再次前行,伸出手环住他的肩往下按去:“还有你这里,这里,这里......你敢不敢,脱下衣衫,让我看一看,你背后是不是留有那戒鞭的疤?” 女子口中吐出的气息就在耳畔,一只手还在自己的后背上。 长夜忍不住绷紧了身子,一动也不动的僵站着,在心底默念了几遍清心经,以求排出外界的干扰,守住禅心。 要知道这些并不难,在我出发的前一天夜晚,我再次使用了追魂镜。 风九说,追魂镜不属于凡间,每用一次便会受到此间规则的一次反噬。最多只能使用三次,便会神魂大伤。 这一次,是我使用的第二次了。 在用过追魂镜的第二日,我便出发去了长安。本就心神损耗,再加上一路奔波,便倦极睡去。 第二百零九章 隔世约 13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少有的酣眠。醒来,一切便是新的局面。但最终,我还是等不及了。那一层窗户纸,明明白白的存在着。 长夜可以视而不见,我却无法说服自己。若我一直被动的等待下去,那红签上的预言,是不是最终会变成现实? 长夜沉默良久,道:“风姑娘请自重。” “你在逃避?” “长夜一心向佛。” “我知道,但在向佛之外,你心中还有一小块,是属于我的......你,想验证一下么?” 女子清亮的目光投射过来,长夜更感不自在,心中有隐隐的危险预兆,带着蛊惑人的迷蒙气息。 下一刻,那预感成真,一个软软的、带着清甜味道的触碰让长夜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 他的瞳孔放大了,里面倒映着一头倾泻而下的银色长发和艳丽如火的裙装。 一年后再见,她摒弃了原本那一成不变的罩着白色轻纱的灰色外衣,还有那个有着烟灰色纱幔的帏帽。有时候她穿着碧色蔓蔓的衣裙,披散着一头垂腰的银发长发,像极了夏日幽暗森林里那繁茂的植物,带着扑面的生机和奇异的吸引力。有时候却是一身简单的白衣,犹如雪山上走来的精灵。 但今日,但此刻,他意识到,最适合她的颜色不是盛夏的绿,不是雪山上的白,而是那艳丽如火的大红,张扬又魅惑,不过看过去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等长夜回过神来,那红色的影子却早已不见了。 他的脸烫的厉害,眸色却十分平静。 藏经房一片黑暗,他点起烛火,却瞥见了桌子上那一副名为故乡的画。 三五间草房,陈旧的红灯笼,满树开到极致繁盛的石榴花,还有那树下睁大眼睛的无辜鸟儿,顺着鸟儿往后,是静卧拿着书卷的红衣女子,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长夜最终还是看了过去,那青石上的黑发男子,目光正看向那树下的女子和她身后的草堂。 若不是这幅补全的画还在,长夜定是以为自己是梦魇了。但这青石上多出的少年,明明确确的提醒长夜,这一切都是真的,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他的妄想。 推门而出,月光满庭院。 带着寒意的风吹面而来。 长夜看着明暗树影如在水中,慢慢踱步前行,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株石榴树下。 长夜伸手,抚上那树干,粗粝的触感充满手心。 那满树灿然的榴花再次浮现在长夜脑海中。他掀起僧袍下摆,随意在树下坐下了,阖上了眼睛。 一夜的风吹树林,沙沙不停。 他却毫无知觉。 我看着树下的那熟悉的身影,想了想,取了他屋子里的毯子给他盖上,而后隐身在树上坐在枝间,看了他的睡颜一夜。 “你在么?” 三日后,阅完半卷经书,长夜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他总感觉她在身边,却看不见她在何处,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没有回答。 藏经房仍是看惯的模样。 微凉的风从纸卷间刮过,发出哗哗的声响。 长夜心里起了淡淡一层涟漪。 正欲起身,却看见那书案上的笔自蘸了墨,在雪白的宣纸上慢慢移动。 没多时,墨迹淋漓的娟秀小字就出现在了纸上。 在―― 长夜愣住了。 他只是凭着感觉在行事,也说不清缘由,不曾想,她竟是在的。 想了想,他执笔染墨,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一行字。 可见否? 他的字遒劲有力,又带着内蓄的方正洒脱之意,很是好看。 长夜盯着那笔,看着它凝在半空半晌,方才落下,一笔一划,成了一个字。 否。 为何? 长夜问。 那边却不再回答了。 还在? 长夜再问。 那边的笔滴落两滴墨水,很快泅开一团乌墨。 长夜心里微微有些雀跃,这甩落的墨赶走了他这一日来的阴郁心情。 你是妖? 长夜想了想,问。 否。 这一次,答的很快了,没有半点犹豫。 长夜不知为何,心里一松。她不是妖,不是妖,真好。到底为什么好,长夜却没有深究。只是盯着那个否字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若是长夜此刻能看见,他就会发现,女子正站在他身旁,手执墨笔。两人相距,不过一个书案的距离。 自长夜发现风姑娘在暗处后,便常常和她说话。为了避免麻烦,女子道他可直接言语,自己则书写回答。 窗外落叶纷纷,金黄一地。转眼间,又飘雪细细。 时间过得飞快。 在冬日来后,女子终是显出了身形。 山上寒冷,冬日尤其难熬。 长夜自是习惯,并不觉得。但在笔尖看出女子哆嗦蜿蜒的字迹,当下便推门出去吩咐人上火盆和炭。 冥室的被褥也加了好计调,火盆也备上了。 女子许是终于从那暮色中羞涩一吻中走了出来,她大大方方的现出了身形,窝在火盆前打盹。 昏沉沉的,仍是一身火红的衣裳,衣角袖口用银色丝线绣着不知名的妖娆花朵,枝蔓勾连,看起来精致华美到了极致。 长夜看了恨不得凑到火盆上化作炭火的女子一眼,默默的扭头继续看他的经书。 他们通过笔谈,神交已久,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相处模式。但再了解熟悉,都是纸上谈兵,并不是面对面。此刻,长夜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看了一会儿经卷,长夜回头,发现女子已经睡着了。他拿起自己挂在一边的黑色斗篷轻轻披在女子身上。 黑斗篷毛茸茸的,衬的女子小脸尖尖,银色的长发和白皙的皮肤显得更欺霜赛雪。闭着的眼睫偶尔微颤,像是蝴蝶轻轻扇动的翅膀。 傍晚,女子终是醒了,问长夜:“几时了?” “酉时了。” “哦。”女子起身,黑色的斗篷顺着衣衫滑下,她察觉到了,弯腰拾起,顺手披到了长夜的身上,系好了带子,“门外积雪了,你小心着凉。一路慢行。” “嗯。你先过去,我开门。” “嗯。” 女子推开藏经房的门,通向冥室。见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了那门后,长夜打开门,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窗外已是一片白雪皑皑。 第二百一十章 隔世约(14)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当真如此?” “千真万确,师祖。我在雪下摒住呼吸藏了一整日,确实听到住持方丈室内有女子言语。”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年轻的僧人合掌退下。 枯灭看着窗外远山积雪,一片莹白,不由得叹了一声:“终究还是陷进去了么?” 长夜并不知晓,自己这一和寻常相异的行为已经引起了他人的揣测,并成功借着隔几日送炭上山的空隙探出了究竟。 惯常的早课结束后,有三代弟子邀长夜谈禅。 长夜以为寻常,便去了。 草庐上,还未睡醒的女子被闯入的僧人带走。 一番讲解之后,天色便到了午时。 雪虽然停了,但天色仍是黯淡的很,铅灰色的云沉沉的压在山尖,几乎要垂坠下来。 又有长老请示长夜,寺内一些难以决断的事物。 长夜一一答了,准备回到草庐,却又被几个前来请教的弟子绊住了脚。 再驽钝的人,也知晓其中有问题。更何况,长夜向来聪慧非常。早在长老拿无关事项来请示自己的时候,长夜便察出了异常。但那也只是并不缺切的猜想,长夜尚未想明白,为何长老要突然问起他这些事情,毕竟这些琐事,他是从不插手的。 等到了那几个一脸愧疚的弟子上前讨教时,长夜终是验证了那猜想,今天接连的几件事,都是套在一起的局。 他们想要把他留在寺内。 为何呢? 他除了在寺内,就在草庐,如今,他们迫切的想把他留在寺内,那只说明了一个问题,草庐正在发生什么事。 长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随着气温的降低,冬日她一向嗜睡。此刻,怕是还未从冥室起来。 他们的目标是她! 长夜理清其中的关卡后,转身朝着枯灭的居所走去。几个心虚的弟子还想拦住他,却被他眸光一扫,吓得垂手不动了。 一路急行踏雪。 却见枯灭开着门,整好以暇的等着他。 “住持方丈。” 枯灭态度平静的行礼。 “她呢?” 长夜直接问道。 “那妖物使了妖法走了。” 枯灭道。 “她不是妖物。” 长夜想起那纸上的那个否字,反驳道。 “老衲相信自己的眼睛。” 枯灭步步不让。 “她真走了?” 长夜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问道。 “哼!妖物有妖法,自是来去自如。这世间,谁又能拦她?” 枯灭冷哼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 长夜盯着枯灭,一字一顿。 枯灭抬起眸光,平静的眼睛里藏着一丝心痛、一丝惋惜、一丝愤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老衲从未忘怀佛门戒律。” 长夜默然不语,转身欲离去。 枯灭却叫住了他:“住持方丈,我已给师兄去了信。若山间雪化,不过五日,师兄就该回来了。” 长夜的脚步顿了顿,但仍是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枯灭看着消失在积雪庭院中的挺拔身影,不由得颓然坐下,深深叹息了一声。 这叹息从窗格透出,落在院中,成了一阵凉透骨头的寒风。寒风微微刮起一阵,积雪的枝桠终是受不住那重量,弯到极致了轻轻一弹,大团大团的积雪从枝上坠下,簌簌的落了一地。 草庐。 炉火依旧。 藏经房内女子正拿着笔胡乱涂抹。 见长夜推门进来,赶忙将那涂得乱七八糟的纸捏成一团,往身后藏起。 长夜却是瞥见了,那纸上胡乱涂抹的形状,是一只小小的松鼠,很是俏皮活泼。 刚刚被设计、被怨怼、被威胁而生出的隐怒与烦闷,此刻竟是尽数消解不见了,长夜的眼里心中只剩下背着手像是做错事情被抓住的女子,假装坦然的和自己对视。 “想下山四处走走么?” 长夜问。 “嗯......嗯?” 我极为惊诧的抬头,看向满身风雪的长夜。他还披着那一件黑色的斗篷,身上的雪花在突然进入那一个乍暖的房间后,慢慢开始融化,很快,那斗篷上就沾上了不少细小的水珠。 他怎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我心里其实还是慌乱的。 醒来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远处还坐着一个面容严峻又苍老的僧人。我想这也许是长夜的师傅之类的人物,也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谁知道,那老僧开口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哪里拿来的妖女,敢在我佛门撒野?” “我不是妖女。” 我很认真的说。 “还敢狡辩。去,取一碗狗血来。”老僧对着旁边的弟子吩咐道。 “你拿狗血干什么,不会是泼我吧?”我有些担忧的问。 “妖女,现在你尽管嘴硬,等待会儿被狗血一煞现了原形,看你还如何狡辩。”老僧怒瞪我道。 我这下明白,拿狗血泼我,这大抵是真的了。我喜欢看话本子,哪里头又各式各样狗血的情节,我比较热爱,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喜欢被真的狗血淋身。虽然我从未受过,但想来,也应是不好受的。黏黏腻腻的不说,还一股腥臭。 于是,我和老僧商量:“能不能换一个文雅干净的法子,比方说,拿照妖镜照一照。” 老僧气的抬手指我,一双满是枯皮的手抖啊抖的:“妖女,你再胡说八道,休怪老衲不客气!” “我说真的。照妖镜鉴别妖物,肯定比狗血要实用。取狗血是犯杀戒的,你换一换吧。” 结果这一诚恳的建议换来了老僧的劈头打来的一个蒲团。我闪过了,又瞥见刚出去不久的弟子端了一碗黑黑红红的东西进来。为避免真和狗血来一个亲密接触,我隐身闪了。 结果,让我没想到的是,因为凭空消失,在老僧和弟子的眼里,更坐实了我是妖物的论断。 我并不知道,凡间是没有照妖镜这东西存在的。那些妖狐鬼怪的话本子本是人想出来的奇谈风月逸事,我却误以为真。因此,那老僧以为我在戏耍与他。实际上,在长夜推门而入之前,我回忆起方才会面的场景,觉得着实不大愉快。 这算不算得罪了长辈? 我一边拿着笔胡乱涂抹,一边想着要不要下一次再见带个礼物上门消除影响以及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方才显出我的诚心又能讨的长夜师父的喜欢。谁知道,长夜就突兀的提出了这一建议。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一十一章 隔世约(15)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这些天,我想过很多事情。天下之大,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么?” 一如既往的冷冽嗓音,让我想起此刻窗外的积雪。若是有风,那该是掀起细细的一层雪末,洋洋洒洒。他的声音在风止的时候落下。 从锦州相遇一路随行,到而今藏经房日日相伴,我猜想了无数个可能的结果,这却是却难以实现的一个。 但是,那又怎样呢? 它不是发生了么? 我松开紧紧攥着的手,朝着长夜缓步走去。 “乐意之至。”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模糊潮湿的海风。 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我的心底却开出了一树繁花,繁花外,有蔚蓝的海,和几只有着白色翅膀的大鸟。它们在蓝色的天空中自由的飞翔,影子清晰的倒映在海面上。 长夜牵住了我的手,将身上的大斗篷披在我身上,然后推开了门。 刺骨的空气一下子就挤进门来。 踏着积雪,我们往外走去。 雪下得缓了,但地上仍是铺着厚厚的一层,踩下去,咯吱咯吱作响。 塌陷的积雪呈出脚印的形状,一路蜿蜒而下。 我想起那一碗没泼到我身上的狗血,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长夜这是要带我见他的师父么? 上山以来,我一直注意不让除了长夜之外的人注意到我,因此便在清安居内从不露面。但长夜师父是明显知道我的存在的,我想,要不要告诉长夜这个事情呢?毕竟,背着他,我们已经见过一面,虽然是个不太愉快且有头无尾的见面。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安,长夜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些。他的手干燥又温暖, 我扭头看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我送你下山。” 长夜道。 我的脚步忽的一滞。 “过几日我便来寻你。” 长夜将斗篷紧了紧,补充道。 “我明白了。” 默了一会儿,我道。 这一世,他有他的责任和桎梏,而我不在其中。他想要自己处理,我又怎能反对? “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吧。我等你。” “最晚不过七日。” “那好,七日后,你若不来,我就走了。” “嗯。” “庙前的牡丹我也一并拔了。” 我赌气放狠话。 长夜闻言却轻轻笑了。 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呼吸轻轻喷在耳畔:“我保证,最晚七天就下来寻你。然后我们去朝北,等牡丹花开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到时候,留在一个地方,或者四处走走,都随你。” 我心底的一点小失落小不满瞬间就被治愈了。 “那等我收拾一下吧。” 为了方便,我照旧是易容的。在山下农户家中,当我揭开帏帽露出平凡的面容时,长夜面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疑惑,但却是什么也没问。 “不认识了?” 我故意问道。 长夜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将我散落的发丝挽起,然后拿起一块方巾将其包了起来。 这一次,是轮到我疑惑了。 看到水盆里陌生的农妇倒影,我等长夜的解答。谁知道,他却是抿着嘴,什么也不说。 无法,我只得腆着脸问:“干嘛包这个,看起来有些奇怪。” 长夜淡淡的瞟了我一眼,说:“这样就认不出了。” 我:“......” 伸手欲解开,却被长夜阻止了。 “这样很好。” 我瞬间就老老实实的顶着蓝花印染的小方巾不动弹了。 换了主人家给的粗布衣服,再加上包起的头发,看起来真是与寻常的农妇没什么差别了。 待一切安排好以后,长夜出门,我去送他。 临行,长夜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留下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我早见过的。” 早见过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夜晚,百无聊赖的我打开那包裹,看到那平躺的木盒,所有的疑惑随之烟消云散。 故乡的画里,身着红衣的我正是那样一副平凡的模样。 我想起了清安居里的长夜敲门的夜晚。那一次,仓促间,我只擦干了眼睛,这是第一次他看见我的模样。之后,在藏经房内,我便也没刻意遮掩。 从锦州城到朝北,一路上我都带着帏帽,从未取下。 一如这二十四年,人间游走。 我以为当初帏帽遮掩,那平凡的面容长夜是不得见的,不曾想,他在我所追寻的故乡中,早已知晓了答案。 这一世,我们终要圆满了么? 三日后,清安居内,迎来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这个客人,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他穿着灰色的棉袍,一双合着的手掌上满是密布的皱纹和通红的皴裂冻痕。 “师父。” 长夜上前行礼。 老僧坦然受了这一礼,良久,道:“你师叔已将所有的事都告知我了......” 多余的话,老僧没说,两人却都明白。 本是五天的行程,生生被老僧缩短为三日。一路急行,为的是什么,不消言语,两人心中俱是明镜一片。 一个要劝说另一个回头,另一个却要劝说对方接受自己不愿回头的事实。 这是一组难以调和的矛盾。 老僧的筹码是亲情,是绵延无数日子的师徒情分,是多年的爱护和殷切的期望,可与之拉扯抗衡的,是年轻人初次萌发的情爱。 若是历经千帆,那禅心的通彻便是真正的放下和了悟挂碍。 但长夜不同,他还年轻,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他的通彻是没有经过实践的理论。 所以,当那个女子出现后,他禁不住沦陷了。 视线交汇的瞬间,两人都各自明白了对方的决心。 老僧叹息一声,握住了佛珠。 “请准弟子还俗。” 长夜跪下请求。 老僧不答,转身离去。 长夜却仍是一动不动的跪着。 枯灭看着自己大踏步下山的师兄,欲言又止,但最终也只是叹息一声,跟着下去了。 檀香袅袅。 老僧闭目停止念经,问:“如何?” 枯灭和师兄自幼便在一起,对于师兄的心意,自是无比熟悉,当下答道:“还在那跪着呢。” 枯寂闻言没有任何表示,继续念经。 枯灭见状,那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他去信给师兄,是想借此逼长夜收心回头,不曾想,却是起了相反的作用。年轻的住持方丈,不仅没有屈服,还朝着他们预期相反的方向奔去。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一十二章 隔世约(16)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第二百一十二章 隔世约(16) 枯灭觉得,自己也许是做错了。 他少年也曾随着师父下山行走,但看到的凡尘满是悲苦挣扎的人。那之后,他便再也没动过下山的念头。 光阴如驹,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他不曾想,有一天,他也会遇上这个问题:情障无处不在,佛门清静之地,也会染上那一丝桃绯。 那一日,他命人将那女子带来,本想教她现出原形,点醒正被迷惑的住持方丈,谁曾想,功亏一篑不说,还因此与住持方丈生出了间隙。而后,他更搬出了师兄,将两人之间的隔阂进一步拉大。 本以为师兄若是前来,这事态便能得到控制。但没想到,住持方丈已经被那妖女迷得七荤八素六亲不认了。 欸—— 想起目前的局面,枯灭不由得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皱的更紧了。 天色一寸寸沉下来。 枯寂终是睁开了眼睛,没回头,吩咐道:“请住持方丈下山。” 殿内佛前奉着烛台,但烛火却是不甚明亮,照的大佛影影绰绰的,有明有暗。 长夜进了大殿,在枯寂的示意下,盘腿坐在那空置的蒲团上。 殿门沉沉的关上了。 枯灭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那不甚明亮的烛火轻轻晃荡了一下,大佛的影子拉长了沉沉的投在地上。 殿外一片莹白。 枯灭踏着积雪,朝着不远处的厢房走去。 师兄和住持方丈的夜谈不知持续多久,他放心不下,索性在一边厢房内等着。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夜过去。 直到寺内晨钟敲响,枯灭方才闻得那沉沉的殿门再一次打开。 一脸疲惫的师兄率先走出了殿门,他的身后跟着面色无波的长夜。 枯灭不知道夜谈的结果,又担心事态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惴惴的不敢询问,只是岔开问题道早饭已经备好。 枯寂却摆摆手,语气滞涩的吩咐道:“开山门吧~” 枯灭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国寺的山门就是国寺的正门,除了讲经的日子以及九五之尊前来,向来是紧闭的。今儿个既没有血脉尊贵的客人,也不是讲经的日子,为何突然要开山门? 枯灭不解,因此愣住了没动。 “请几大供奉同去。” 枯寂补充道。 闻言,枯灭稍稍明白了,此山门非彼山门。枯寂所说的山门,是指双小佛塔塔门。几大供奉也是常年隐居参禅不见外人的,除非寺内出现重大的事情。稍稍明白了一点后,枯灭更疑惑了。好端端的,开山门请供奉干什么? 供奉们都是得道的高僧,他们是国寺隐藏的最重要的内蕴。一般是避世不出的,就连枯灭,若不是当初他协同身为住持方丈的师兄管理国寺多年,怕是也不知道,国寺内还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 “师兄,这......” 枯灭还想问清楚,谁料到,枯寂陡然咳嗽了起来。 他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三日内一路冒着风雪的急行和一夜耗费心神的夜谈,一身老骨头早已不堪重负了。 长夜上前扶住师父,枯寂并没有拒绝。 枯灭见状,也只能压下心底的疑惑。看师兄和住持方丈的模样,不像是闹掰了的,他也就将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儿,去请几位供奉去双小佛塔。 等枯灭一一将人请来,他就看见师兄正背对众人,端坐蒲团。 不知为何,枯灭忽然生出了一股时光恍惚之感。 在他二十几岁时,曾陪着师父师兄一起进过一次双小佛塔。 双小佛塔内其实简单的很,除了墙上镂刻的从舍利塔的底端一直绵延到塔的顶端的万千法相,便只剩下中间一个挖出无数小盒的丈宽石塔,石塔内的每一个小盒子都放置着一位圆寂高僧的法骨。最顶端的宝盖下,尊奉着国寺创始者达摩的佛骨舍利。 整个双小佛塔在国寺内各大恢弘的大殿佛塔的衬托下显得有些矮小,从外面那有些裂缝的石塔壁看过去还有些灰扑扑的寒酸气。但这并不意味着双小佛塔不重要,事实上,它是整个国寺内最庄严最神圣的地方。 虽然这座灰扑扑的小塔矮小的紧,并只有一个老的快要走不动的老僧拿着秃了半个头的扫帚在台阶下的小石屋内裹着破棉被打盹儿。 第一次进塔时,枯灭被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万千法相给震撼的呆了许久。 栩栩如生的法相绵延了整个塔内。下面的镂刻大而庄严,越往上镂刻的法相便越小越密,但眉目神态甚至头上肉髻的排列却都清晰可见。这般精湛的技艺和塔外的裂缝形成鲜明的对比。 扑面而来的万千法相,除了让枯灭感到庄严,还有就是从内心深处不自觉涌出的虔诚——愿以身侍佛,直至皓首穷经、百死不悔。 那时,他跟着师父陪着师兄前来告祭圆寂的先辈们。 后来,师父也成了那石塔上万千盒子中的一个。他又跟着师兄来了一趟,那一次,告祭的人,不是那些面容模糊的国寺先行者,而是和自己朝夕相伴数十年的师父。 几大供奉都是长须白眉,脸上都挂着看透世事所表现出的淡漠慈悲。 “不知今日寻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六大供奉之一的明心率先问道。 “是为国寺存亡。” 枯寂的话音刚落,几位面色淡漠慈悲的供奉眸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丝诧异。国寺如今势头正盛,何出此言? 枯灭猜到了些许,不由得心中一沉,脸色大变:“师兄~”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枯寂阻止了。 “国寺第三十七代住持方丈长夜私动凡心,按律当杖出山门,以儆效尤。” 枯寂语调无波的宣布道。 几位供奉禁不住面面相觑。这......国寺史上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不知住持方丈对此有何解说?” 有一位持重的供奉问一直一言不发的长夜。 “长夜有负所托,请准许弟子还俗。” 此言一出,顿时几位供奉的脸色变得十分精彩。枯灭也是赫了一大跳。除了事先知情的枯寂淡淡的摇了摇了头,其余人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住持方丈,你......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长夜知道。” 顿时,双小佛塔内一片寂静。 在听长夜和枯寂说明一切后,持重的供奉对枯寂道。 “请容我等需商议片刻。” 都来读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一十三章 隔世约(17)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枯寂点头,几位供奉聚在一起开始商议。 驱逐在职犯戒的住持方丈出山门,这在国寺历史上还是首次。一旦处理不当,很多问题会随之出现。这的确可以说是影响国教的存亡。 后来的事,在枯灭的心中模糊成了一片支离破碎的片段。 许多细节在他的脑海中都淡化了,唯有双小佛塔前的一幕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中。 师兄对年轻的住持方丈说:“我当年引你入门,不曾想过,今日会亲自逐你出山门。长夜,我且问你,苦海无边,你回不回头?” 年轻的住持方丈行了大礼之后,跪下身子,安然道:“长夜不悔。” “好,好.......好!”身形已有些佝偻的师兄说好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他背转了身,任凭几位供奉手执长棒立在台阶两旁准备行刑。 一棒落下,发出沉闷的入肉声。 年轻的住持方丈动也不动。 双小佛塔前,共有台阶九九八十一阶。年轻的住持每下一阶,那长棒就随之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师兄的喝问也接踵而至。 “长夜,苦海无边,你回不回头?” “长夜不悔。” 这样的对话在阴沉寂静的午后反复上演。 双小佛塔地处偏僻,除了那极快睁开眼睛瞟了众人一下又迅速闭眼的扫地僧,只剩下从佛塔内走出的众人。 年轻的住持方丈背后已是衣衫破碎、血痕淋漓,但他仍是挺直了脊梁嗓音泠然的道不悔。 一阶一杖,一杖一问。 随着年轻住持方丈身上血痕的加深,枯灭听到了师兄喝问的声音逐渐颤抖。 国寺最光明的希望,二十年的悉心教导,终是毁在了一个女子的手中。心痛、惋惜、愤怒、遗憾......所有的言辞都不足以形容枯寂此刻的心情。 他多希望,这个年轻又前途无量的弟子能幡然悔悟,低头一次,说出自己的屈服,道一声回头。但他太年轻,太倔强,太顽固,枯寂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快要走到命定的尽头了——他感到了自己的衰老,以及,力不从心。 “为何?” 枯寂终是停下了喝问,忍不住问出心底的疑惑。 年轻的弟子没有丝毫狼狈,他血染僧袍,却仍是那副超然的模样。不过垂目片刻,年轻的弟子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众生皆苦,可总有些人,哪怕明白前路之苦,也不愿回头。长夜驽钝,也是痴人一个。” 枯寂闻言,终是没再说什么。 他亲自扬起了那长棒,恨恨的挥了下去。 年轻的弟子倒下之前,露出了一丝清浅莫名的笑容。 这笑容,让枯寂有些恍然。 相伴十八载有余,他从未看过这个冷冽的弟子露出笑容,他甚至一直以为,这个令他自豪得意的弟子是从不会笑的,不曾想,当今日最后一棒落下,他被正式逐出山门以后,这个不苟言笑的弟子竟第一次笑了。 枯寂感到一阵心惊的同时,巨大的无力感从他心尖爬起。 “等他醒了,就放他下山吧。对外就称,住持方丈已坐化......老衲识人不明,也当去思过崖面壁.......” “师兄~” 枯灭被师兄的决定惊住了,思过崖环境恶劣,师兄也已年老,这一去,怕是再没有出来的时候了。 “师弟,国寺的一应事务,就交给你了。” 枯寂闻言回头,叮嘱道。 “师兄.......” 枯灭还想要说什么,枯寂却转过身子,一个人佝偻着朝着那茫茫枯林走去了。 那一天就像是一场梦,直到年轻的住持方丈醒来又悄然离去,枯灭也始终觉得不真实。 师兄为何不阻止长夜?为何会选择这样决然的处理方式?自己又是怎么糊里糊涂的成了新一代的住持方丈的? 枯灭想不明白,他直觉,这所有的一切都和那个夜色中紧闭的大殿有着密切的关系,但他却没有知晓的可能了。 长夜傍晚就醒了,醒来以后,去思过崖对着石洞磕了三个头,而后,便头也不回的朝着山下走去。 师兄自始至终都在石洞内没露面。 枯灭在长夜走后方才到思过崖,但直到天黑,师兄也没说话,枯灭终是无可奈何的回去了。 师兄是吃准了他一心为国寺性格,所以才将担子都扔给了他。 积雪仍是未化,踩上去嘎吱嘎吱的,枯灭想起了多年以前,长夜还很小,也是一个下雪天,他和师兄一起闲谈,师兄问正在翻阅佛经的长夜有什么愿望。 小小的长夜答:“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寻找真正的超脱之法。” 这一语,惊了师兄也惊了他。 当时,他和师兄都觉得此子将来定是不凡。 但没想到,一晃十几年过去,当年那个令人惊艳的天才幼童如今陷入了寻常的庸蠹之中。 枯灭不知自己是遗憾还是惋惜。 他很想问而今的长夜一句,陷入男女之情,就是你寻到的超脱之法么? 当天夜里,又下了一场大雪。 第二日晨起,第一日践踏起的泥泞痕迹都被遮盖的无影无踪了。大地一片白茫,久违的太阳也露出了脸,天空湛蓝。 枯灭直到最后,方才明白,那个问题的答案,虽然他最后再也没见过年轻的住持方丈。 那个答案,是师兄最后告诉他的,长夜辞别师兄的时候,师兄也问了这个问题,长夜当时只回答了简单的两个字——顺心。 这个世界的真相,真正的超脱之法,就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顺心便可超脱,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年轻的住持方丈并没有违背自己当初的理想,他再入红尘,不过是因为,他找到了他一直追寻的答案。 枯灭想起了朝北小城,想起了当年忽然变更的路线,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了然了。 他这一生,除了对师父师兄之外的人,再没有产生过敬佩,但此刻,心中却油然对这个年轻还俗的小师侄产生了敬意。 只可惜,明白这一点时,他已经垂垂老矣,而那个超脱的年轻人早已消失在人海。 他看着双小佛塔内那新增的法骨,只觉得岁月恍惚。 天刚刚亮,小屋门口就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有风呼呼的刮着。 第二百一十四章 隔世约(18)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一直没睡着。 已经是约定的第五日了。 长夜还没下山。 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快的让我有些心慌意乱。 等待显得漫长且难熬。这几日来,每当天光微亮,我就会下意识睁开眼睛。第一世的场景一次次浮现在我脑海,让我忐忑又焦虑。 纵使我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一次又一次,长夜在山上没有任何危险,却仍是免不了担心。 前车之鉴,已让我有些杯弓蛇影。 就在又一个忐忑焦虑的清晨到来时,我仿佛听到了敲门声。 我纷杂的思绪一瞬间沉淀了下来。 连鞋子也顾不上套,我跑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披着蓑衣的长夜,他的身上落满了雪,像是一个站立的雪人。 没有多余的言语,我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 长夜解开了蓑衣,静静的抱住了我。 “我来了。” 他说。 熟悉的清冽嗓音,带着碎冰的质感。 “你回来了。” 我落了泪,哽咽的重复着,同时又很想笑。 上一次,我从冥室醒来,两人的对话和今日一字不差。只不过那时,我们是同时开口,而此刻,是他先开口。 一样的分别重逢,不一样的是,从此以后,我们将不再分开。 认识到这一点后,我的心就饱涨的厉害,眼睛酸酸的,忍不住掉眼泪。 这个我在凡间的第多少个冬天,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知道,我们错过了太多太多。 心里有好多想说的话,但千言万语,却只化成了那一句。 “雪化了,我们回朝北。” 我哽咽道。 “嗯。” 长夜答应着,抱着我关上了门,径直走到卧室将我放下来,拉开被褥严严实实裹住了我冻的发青的双足。 “再睡一会儿吧。时辰还早呢。” “嗯。”我应答着,却拉住了他的手:“要你陪我~” 薄红染上了长夜的脸颊,他张口欲拒绝,我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我这些天一直都没睡好......而且,刚才起身,被子里进了风,都变凉了......” 我目光灼灼的看看他,可怜兮兮的哼唧:“冷~” 长夜终是败下阵来,侧身安静的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我朝他微微靠了靠,也合上了眼睛。 两人之间,隔了一只手宽的距离。 一直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我终是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无梦,醒来,外面已是阳光大盛。 被子暖暖的,但身边那个侧躺的身影却是不见了。我怔怔起身,揉了揉眼睛,确认了一番后,心里不禁失落起来。 原来,竟是一场梦么? 呵呵—— 我起身,打开窗户,看向檐下正滴滴答答坠落的雪水,心中一片荒凉。 第五天了,长夜还没有下山。 我心中刚刚落下的忐忑和焦虑再一次升了起来。 谁曾想,一双温暖的手从身后伸了过来。 “又不穿鞋?” 临空而起的瞬间,耳畔响起了那魂牵梦萦的声音。我的眼眶再一次不争气的雨落纷纷。 也许是事情陡转又太过顺利的缘故,我总有种患得患失的不真实感。 “你掐一掐我,掐一掐我~” 我将头埋在长夜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道。 “为何?” 长夜不解的掰开我的头,看着我湿漉漉的眼睛问道。 “我怕是梦,白开心一场,等梦醒了,发现现在发生的都是假象,我会更难过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袭来的温热堵住了还未出口的话语。 我瞪大了眼睛看长夜,发现他也在看我,眼睛亮亮的,脸上还有薄红。 良久,他松开了我,伸出修长的手指抹去了我唇上可疑的水渍。 “现在呢?” 清冽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笑意响起。 我低下头。 “更像梦了。” “原来,在你梦中,我是这般模样。” 长夜若有所思。 “怎......怎会......” 我结结巴巴百口莫辩,简直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谁曾想,耳畔响起了长夜淡淡的笑声,那笑声如春风吹过河岸,岸上钻出青草,青草外的清澈河水夹杂着哗哗的碎冰。 那笑容定是倾国倾城。 我兀自想着,待反应过来,就发现地点已经换了,长夜正蹲在地上认真的给我穿鞋。 我条件反射想缩,却被长夜捉住。 “穿好出去吃饭。” 我只好红着脸看着他套好了袜子又穿鞋。 今日长夜换了一身山村的打扮,头上还戴了帽子,若不是他那过分惹眼的容貌和出尘的气质,和一般农夫也没有两样。 我想起那一日长夜戴在我头上的头巾,不由得偷笑起来。 农夫和农妇,多么美好多么般配的一对词儿呀!耕田织布,瓜田豆架,想一想,就觉得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悠悠然。 路上的雪都化了,四周一片泥泞。 檐下还有化开的雪水滴滴答答。 化雪天寒,罗叔在屋内生起了旺盛的火,盛了饭就围着火堆吃了。 心里暖成一团。 第二日,外面的雪都化的七七八八了,露出了荒凉萧瑟的本来面貌。道路也干了许多,我和长夜便启程去朝北。 一路走走停停,兜转折回,等到了朝北,已是莺鸟啁啾杨柳新绿。 又是一年春日了。 破庙前长出了一层毛茸茸的青草,牡丹花种子扎了根,发了芽儿,抽出了细嫩的枝,稚儿巴掌大小的叶片青翠的挨挤成一团。 前一年种下的牡丹,只长了叶子,没开花。 牡丹花没开,长夜却来了。 不过短短一载,很多事情却都变了模样。 一年前,种下这牡丹时,我没想过,一年之后,长夜会跟我一起回来,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猜测他可能会来,但那是牡丹花开的时候了,他的模样还是清安居我看到的模样,一身雪白的僧袍,泠然出尘。他会合着双掌问我:“苦海无边,风施主,你可愿回头?” 时间真是具有很神奇的魔力。 而今,他就在站在我身旁,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装,和我讨论着,新开的荒地,要种什么样的瓜菜。 “长夜,众人皆苦,你可愿回头?” 有风吹过,吹散了我的长发,我看着一身布衣仍是风姿无双的长夜,忍不住含笑问道。 哗啦啦—— 第二百一十五章 隔世约(19)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第二百一十五章 隔世约(19) 风更大了,吹的新生的绿叶簌簌作响。 长夜轻轻弯起了唇角,看向我的目光温柔的像是盛了一片蔚蓝的海。 “长夜不回。” 从双小佛塔前的询问开始,他从来都是坚定的一句话。 长夜不回。 哪怕杖脊加身,心亦不悔。 他想起很久之前的锦州城外,他追上她,想要度她脱离苦海。 她却道:“好主意……可我不愿回头。” 那时候,长夜还有些疑惑。 为何?既然知苦,为何仍不愿回头? “正如大师所言,众生皆苦。可总有些人,哪怕明白前路之苦,也不愿回头。”她补充道。 “太痴,不好。”长夜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岁月深处传来。 “大师不是痴人,所以不知道,痴也有痴的好。”她答。 “苦多于乐。”那时的他仍是不赞同。 “纵使如此,我亦不悔。” 长夜想起了她给出的答案。那么简单,却让他的心起了一层波澜。 他又想起了她闭门将自己关在屋外的那个月夜。月光和她的长一般漂亮。 她眼角微红,带着妩媚和忧伤,却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朝自己怀里塞了一幅画。 “这就是我全部所求。” 月光下的女子如是说。 那是一副名为故乡的画,画中是她的全部祈愿。 她之所以孜孜以求不愿回头,不过是因为他在追寻自己的心中的故乡。 那个落北平原外的小山,山上有几间简陋的草堂。 那草堂的模样,分明就是另一个清安居。 长夜的心弦微微颤动。 他一直在世间行走,之所以不肯停留,不过是因为没有遇上让他愿意为之停驻的地方和人,他的心一直在漂泊,在流浪。 虽说是为弘扬佛法追寻经藏外大道的宏愿,但实际上,他后来想,这一切,都是为了遇见她。 不然,怎么解释,在锦州初见以后,他便背弃了自己的誓言,跟着她来到了朝北并一直停留了下去? 若不是师叔去信,他怕是还会继续在朝北生活。 那段日子,他虽按照以往的习惯继续生活,却将国寺的种种抛开了去。 就仿佛,他不是那个年轻的住持方丈,只是一个普通的行脚僧。 而遇上了她以后,他便结束了自己的旅途。 因为他一直漂浮的心,忽然有了安放的地方。 她是他的故乡。 是他一直追寻的答案。 世界的真相,对长夜来说,终于清晰起来,只是简单的二字――故乡。 它给了他依傍和温暖,还有细水长流般的温情脉脉。它让你他放松,让他停靠,让他看到生活的美丽、多彩以及趣味。 这才是鲜活生命的本质。 真正的脱,不该是无欲无求,而是遵循人的本性有情有义。他要遵循内心的声音,活出自己。 因此,在多年养育之恩的师父眸光沉痛的问自己为何时,他说出了和她一般无二的答案。 “众生皆苦,可总有些人,哪怕明白前路之苦,也不愿回头。长夜驽钝,也是痴人一个。” 随着话音的落下,长夜看见一直以自己为傲的师父眼里满是深深的失落。 他心里不是无愧。 但世间难有双全之法,他只能做出选择。 长夜再一次想起了锦州城外的对话,那一句一直被刻意忽略的话在心头清晰起来。 “求得了便不苦。” 带着帷帽的女子意有所指。 那时候,他听出这话有些异样,却并没有深思究竟。但后来,看到了补全的画卷时,他一瞬便明白了过来。 然,明白是明白,他却将心头的种种激荡压了下去。因为他答应过师叔,要收敛心性不妄动尘心。 于是,他将记忆中的那一句话刻意封存,哪怕是那个让他脸红心跳的轻吻,也不能动摇他恪守的禅心。 但兜兜转转,他还是心动了。 师父手里长杖落下的时候,他没感到疼,只是想起了她所说的求得了便不苦,于是,轻轻的微笑起来。 “我亦不回。” 风仍在吹,我看向长夜,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亦不回。 不管是锦州初见,还是月下相逐,我亦不回头。 因为,这是我的全部所求,哪怕遍体鳞伤,被认作痴人一个。 亦心甘情愿。 多余的话,我们都未说出。但却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不由得相视一笑,牵手进了破庙。 大邕汉仲二十一年,国寺第三十七代住持方丈长夜坐化,第二年秋末,十三皇子夺宫,是为永兴元年。新帝信佛,国寺地位更加尊崇。 永兴二年,新帝驾临国寺,和新任住持方丈枯灭大师谈起旧事,道当年和前一任方丈谈起锦州之事,年轻方丈的教诲至今仍令人记忆犹新,并叹息说若不是得年轻方丈的一番点化,自己怕是至今仍活在混沌中。 至于到底是什么教诲,除了当事人却是谁也不知的。 新帝也没多言,这事也就成了一个无解之谜。 枯灭猜不透,也不费心去猜了。新帝之所以对国寺如此厚待,想来也和那人有着解不开的关系。 外界纷扰,利益纠葛,却是和破庙内的两人没什么关系的。 在种下的第三年,庙前的牡丹终是开了。 姹紫嫣红一片。 绿油油的叶片繁茂葳蕤,大朵大朵的牡丹争奇斗艳。 春光融融,好花共赏。 一个身着布衣乌男子正在靠在躺椅上看花他的身边坐着一个银披肩的女子,两人俱是容貌出众,被这花丛一衬,风姿更甚。 男子忽而咳嗽了两声,打破这沉寂。 “外面风大,进去吧。” 我劝道。 那一年冒雪下山,长夜身上的伤好了,却落下了体寒的旧疾,每到冬日,不仅疼的直不起身来,还常常咳嗽。 我给他用了许多药,却总不见好。眼见着春天来了,他的背稍好一些,却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无妨。”长夜拒绝道。他本就肤色白皙,此刻病态一显,更添苍白。 “等天气稍暖,我们去落北吧。我想前世生活的地方看看。” 顿了顿,长夜看向我提议道。 我点头,却别开了目光。他以为自己藏的好,实际上,那手心的一点嫣红已被我瞧了个正着。 他开始咳血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都来读阅读网址:m. 第二百一十六章 隔世约(20)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告知了他所有的情况,长夜也明白:那副名为故乡的画,不是别人,正是前世的自己所作。(.有.)?(.意.)?(.思.)?(.书.)?(.院.)而那画中的男子,也正是他的上一辈子。 一辈子,两辈子,兜兜转转的,最后想回那个地方看一看。 不过几十年光阴而已,想来变化也不是太大。 那烤过鱼的溪,那熬过汤的灶,那常坐的青石,还有那照人眼明的火红石榴……上一辈子爱恨消磨过的地方。 多年过去,草堂还是旧时模样,推开门一看,四处干净的一丝灰尘都没有,就仿佛离开也不过是昨天的事情。 若不是院子内的石榴树已长的遮天蔽日,我定会以为,这近三十年发生的一切,都是午后的一场梦。 这个疑惑,等草堂的门被一个独臂老者开时,随风而逝。 当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周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这…… 他揉了一遍又一遍眼睛,直到确认不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方才挪动步子,朝着那端坐的两人走去。 “老伯,此处是我昔年旧居,不知已经易主,今日冒然造访,请多见谅。” 银发绝美的女子看见自己,有些慌乱的解释道。 “无……无妨……” 周梁颤抖着声音说着,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欣喜与激动。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一生,也从懵懂无知的少年到了垂垂老矣的暮年。可她和将夜却还是记忆中那般年轻的模样,好像岁月格外优待,从未在她和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先生的模样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如果说,之前的先生是春风,给人温和可亲之感,那么,现在的先生就像是骄阳,姿容无双,耀眼的让人难以直视。 周梁却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不仅是因为她身边那和将夜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子,也不仅是因为她那一头特别的如霜雪般的银发,更多的是眼前的女子带给人的感觉和飘然离去的先生极为相似。 他实在想不出,这世上,除了先生,还有谁,会带给他多年前的那种照镜自观的感觉。 五年前,他在一场瘟疫中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于是他搬到了山上,住在了草堂。 人生到了他这个阶段,已经没什么梦想奋斗重新开始之类的词儿了。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自己最后的日子。 十八年前,小三子死在了朝堂争斗中,他死的极惨烈,为了不让那人挣脱,他缠着那尊贵的人,被一根长枪串成了一串。 血顺着小三子单薄的胸膛往下淌,但他的嘴角却挂着笑。 直到小三子死后的那个春末,他换防回京,方才得知这一噩耗。 回京后,他收到小三子托人带来的木盒,看到里面的信,方才明白这一切的原委,最后的真相直指六子真正的死因。 那之后,周梁便抛下刀,回了乡。娶了一个泼辣的女人开始自己虽鸡毛蒜皮却真实鲜活的平凡生活。 偶尔,在夜里,他会梦到那一场雪,梦里他们又冷又饿,抓起一把把雪往嘴里塞,塞着塞着,一片寒意的肚子开始痉挛,而后手里抓起的白雪团渗出殷红的血。 于是,很多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情不自禁的回忆起他们离家前上山和先生告别的场景。 先生说:“去吧。自此以后,道路艰险,还望你们互相扶持,一起走的,再一起回来。” 可是,走着走着,六子去了,然后小三子也去了,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想着想着,他的心里就有些难受。 于是摸黑爬起来,摸到那藏在柜里的劣酒开始喝起来。悉悉索索的动作吵醒了正鼾声如雷的妻子,引来一阵抱怨和叫骂。 可是骂归骂,若是那藏着的酒没了,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还是会将家里不多的余钱给他灌上一些便宜的劣酒存起来。 瘟疫过后,他再一次回到草堂。由于小三子的离去,没了经管,草堂已经呈现衰颓之势。 他花了好几个月修缮。 山上他几乎走遍,将夜的墓他也看到了。不仅看到了,每逢清明还会去拔那坟头的杂草再烧一回纸。 一如他对六子、小三子还有那凶悍温柔的妻子和一双早夭的儿女。 将夜的墓碑早已破烂不堪,他重刻了一个,但由于年深日久,那上面的字早已模糊不清了。他隐约看到了一个未一个风,于是就按照原样再做了一个。 将夜,未风。 他揣测未风应该是先生的名字。但却难以求证了。 将夜的墓碑是先生立的,但草堂内外却不见了先生的身影,她该是走了,人海茫茫,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 很多年就这样磋磨过来了。他不曾想过,这辈子,能与先生再见。 一时间,周梁心潮起伏,看在对方的眼里,却是一个垂暮老人激动的身子直打哆嗦且呆了半晌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以为我们贸然的闯入搅扰了老者的生活,当下和长夜对视一眼,告了声抱歉,准备离去,不曾想,老者却慌忙摆手:“不,不,留下吧,我给你们做饭……”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那人一直耷着一边肩膀,原来左手袖管是空荡荡的。 不等我们反应,老者就出去了。不多时,厨房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 老者热情的准备了午餐,客随主便,吃完饭,在一起闲谈。 老者提起当年草堂之事,都是很久以前我亲身经历的,想来,此人也是当年来草堂读书的众多孩子中的一个。 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去回想,都难以从老者满是风霜的脸上看出旧时年少的影子。 流光容易把人抛。 再相逢,已是对面不相识。 可这个谜底也没等多久就揭开了。 在老者的坚持下,我们在山上住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桌子上放了冒着热气的饭菜还有一个木盒。 木盒下压着一张纸,纸上是一串略微有些哆嗦的字迹。 物归原主。 我打开了木盒,是一颗曾无比熟悉的药丸。 那是风九为我备的三颗起死回生药中的一颗。 当年,为以防万一,他特意多备了两颗。谁料到,让我一股脑儿送给那三个孩子。 没想到,重临故地,那一颗药又兜兜转转的回到我手中。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名起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想,我应是猜出他是谁了。 那药,是我让阿夜亲手交到三人手中的。一个憨厚直温善,一个跳脱火爆,一个文静内蓄。三人的模样在我脑海中逐渐鲜活起来。 是泥猴儿。 我扣上盒子,闭上眼睛。 眼角有泪滑落。 为自己当年卑劣的心思愧悔。 当年阿夜重病我无计可施之时,不是不悔恨。当时想着,若不是将那药全数给了那三个孩子,哪怕是留下一颗半颗,阿夜也能多上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而今,当年赠送出去的药却又出乎意料的回来了。 而且是在我最需要的的时候回到了我的手中。 为免我为难,已鬓生白发的泥猴儿悄无声息的留下药离去了。 他认出了我,看出长夜病已成沉疴,极力挽留我们留宿,只为有时间酝酿这一场告别。 这一颗药,若是他自己服下,至少能身康体健的再活个十七八年。 对于凡人来说,长生是永恒的愿望,若是这个不能做到,能多活些年头也是好的。 我看过许多话本子,看到诸多帝王为了长寿无所不用其极。相较之下,泥猴儿的行为便更让我震动。想起曾经在面对阿夜病情无能为力时,生出的卑劣想法,更觉无地自容。 天刚蒙蒙亮,城门外就聚集了许多前来贩菜的小贩。其中一个背着包裹的独臂老者神色平静的混在人群中。 “老哥进城是为何事?” 有健谈的贩菜汉子开口问道。 “看看儿女和老妻。” 那挑着一担新鲜蔬菜的老汉还准备说些什么,却见门吱吱的开了,许多人都朝着门口涌去。 他也顾不得和周梁寒暄了,赶紧往前挤着,争取一会儿在集市上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 城里开始闹哄哄的。 叫嚷声,孩子的哭闹声,女子的咒骂声混成一团。 周梁浑然不觉,自顾自穿过开始喧闹的街道,朝着城北的一个小巷走去。 那是他以前居住的地方,屋子还好好的留着,不过积了一层灰,长出了几个蛛网。 他打了打门上勾连的网,推开门,看见了当年的回忆。 泼悍的妻子在屋里忙忙碌碌,一双儿女互相追逐着从屋子的这边跑向那边。 泪眼模糊间,又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哪里有妻子和儿女的身影。 不过一片残败。 他吃力的打起水,开始里里外外的收拾起来。 曾经,他不想触碰这些记忆,所以独自一人去了草堂。 而今,草堂迎来了自己真正的主人,自己也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他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更加迫切的想要回来看一看。 再没有一个地方,能比这里,更适合他终老了。 在这屋子里,他先后送走了一双儿女和相伴多年的妻子。而今,他快要死了,却没有人来送他了。 想一想,真是悲凉的紧。 人生飘零久。 除了那些断了联系的军中好友,他少年时期的朋友,中年时期的亲人,每一个都先他而去。而今,将要轮到他了,到时候,谁会为他埋上那一抔土、哭上那一回子呢? 欸—— 人生啊—— 说不清那漫长的时光里,到底是苦乐多还是哀愁多。 他少年是跳脱的性子,有些急躁,到了军中,经常会因为火爆的脾气而和人干架,但久而久之,也收获了一些个性相投的好友。但那些好友,几乎在一场场接连不断的战事中消磨了大半。剩下的,不是少了胳膊,就是残了双腿,回到原籍以后,道路书信俱不通,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一辈子啊,就这样到了最后的时候了。 周梁靠在门前,看夕阳慢慢从门槛里头移到外头。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匆匆的溜走了。 抓也抓不住的。 纵使感慨伤怀,它也是丝毫不肯为你多加停留的。 周梁他又陷入了往事。 他发现自己最近很容易回忆过去,也许是老的快要死去的缘故。过往的一幕幕,像是走马灯,经常会因为一个偶然的契机被触发了连环播放的按钮。曾经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也逐一清晰的浮出水面。 草堂内瞌睡搞怪的日子,昏沉沉的夏季,还有先生突然伸过来的那冰凉温柔的手堪堪扶住自己将要磕在桌子上的头......小三子文静的看着书,六子皱着眉头,他脑筋不大灵光,所以一旦学了新的东西,便苦的鼻子眉毛都皱在了一起,但纵使如此,六子也是极为认真耐心的......阿夜握着笔,笔尖的墨掉在纸上晕开一大团,他浑然不觉,仍是目光放空的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周梁又想起后来先生给他们取学名儿。泥猴儿是他的诨号,大名儿什么的还没取上。按照他伯伯家各位堂哥们取名的排序,他该是叫周大地、周山坡之类的名字。 先生说取一个好听的名儿,给了他们三个选择,一个乘风,一个破浪,一个栋梁。 他选了听起来最气派的那个——栋梁。谁家屋子没有支撑的梁子啊?都有。先生说,支撑国家的梁子叫栋梁。他感觉这个名字光是听起来就气派的让人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六子选了破浪,小三子选了乘风,他是栋梁。那个时候的他感觉,什么风啊浪啊的,都不如他的梁子实在气派。 梁子很重要,一个房子的根基是梁子撑着的,一个国家的根基是他撑着的,因为他是国家的栋梁。 那个时候,年纪小,见识浅,很容易就豪情万丈。 但现在不行了,老咯,也就豪不起来了,情不动了。 他现在看自己的名字,和看堂哥们的名字并没有什么不同。周山坡,周大地,还有周栋梁。 一样儿一样儿的。 没什么差别。 他叫栋梁,最后也没成为栋梁。 同样的,叫山坡和大地的堂哥,也没变成一道山坡或一块大地。但他们前些年死了,化成了一堆黄土,最后和一辈子都没离开过的土地融为一体。 也许是有差别的。 周梁揉了揉想的发昏的脑袋。 或许是少年时拳头血液总是先于脑子先行,所以到了老的时候,他会静下来想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有时候能得到解答,有时候却不能。 第二百一十八章 还君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比如名字中的梁字,也有山坡和大地的意思。 得到那学名儿后的半月后,他对于这个名字的兴趣渐渐下降,便不乐意写那么多繁琐的笔画,于是就将名字中间的那个栋字私自省略掉了。 先生说了几回,也就由着他任意妄为。 后来,报名参军登记时,他报的就是周梁两字。自此以后,这个名字便伴随着他大半人生。 泥猴儿除了那些作古的长辈们,便再也没人叫了。 有时候,他会产生一种恍惚感,好像自己的人生是分作两截的,一截是莽撞急躁的少年时代,摸鱼摘杏儿上山下河无忧无虑,一截是作为周梁存在的那些年,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也看见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和世道险恶,人生多了悲苦的底色。 就像是两个人的经历,被胡乱的拼凑在了一起。 夕阳的光渐渐散了,周梁撑在一旁的门垛上,缓慢的站了起来。 他少年有家人庇佑、好友相伴、先生相教,及到长大,又在军中得了些生死之交,更蒙上天眷顾,苟且多活了这些年的时光,娶了妻子,生了儿女,过了多年平凡安宁的时光。 这一辈子,他过的已经够了,平凡人该有的,他都有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没有了。 死生不过是寻常。 只要是来到这个世间的人,总有一天,是要回到来的地方去的。不过早走晚走的区别。 当他看到那病恹恹的男子时,想起了多年前,目光有些呆滞的阿夜,想起了多年之前,傻子阿夜气喘吁吁的赶上他们,将那几个锦囊塞在了走在最后的他的怀里。 那时候,他们久等放弃,已经出村子很远了。 阿夜将东西塞到他怀里以后,一板一眼的重复道:“一人一个,保命的,不许丢。” 六子看了锦囊一眼,问阿夜:“是先生吩咐的?” 阿夜点点头,然后将那锦囊往怀里又塞了塞,重复道:“不许丢。保命的。” 说罢,头也不回的朝着村子走去。 看着阿夜的身影消失在杏树枝桠下,小三子终是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没有说。 三人却都明白。 那在村口等待的时光,是值得的,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之后,那药就被三人贴身放着。 他断臂时血流不止,被小三子强喂了一颗,六子那颗被他送人救命了,最后,只剩下小三子的那一颗,小三子一直没舍得吃。 两颗药的药效强大的颇有些耸人听闻,简直可以说是能起死回生,三人心中更添了几分对先生的敬佩。 谁知道,多年以后他和小三子回山去拜谢先生时,先生已不知所踪。 他回京换防,得到了小三子的死讯,小三子的信和一包旧物一同被人送了过来。 多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其中一个普通的镜子被摔碎后,露出了那熟悉的锦囊和药丸。 小三子将自己的那颗药留给了他。 以如此隐秘,却只有他们两个懂得的方式。 那个时候,周梁想起了那个荒烟蔓草的山顶,石榴树下,他看着物是人非的景色,曾提起当年见到先生的感觉——对镜自观。 于是,一个失手牵出了一份关怀。 可惜,那个时候,他的妻子儿女已经相继离开人世了,他孑然一身,拿着那药也不知做什么好。于是像多年前离家一样,贴身收好。 直到前几日,他看到阿夜相似的男子一脸苍白的陪着先生在屋内坐着,他觉得,也许,上天之所以让他不死,之所以将那颗药留给自己,就是为了这么一天——他能将这颗药物归原主,救一个人性命。 起死回生的药,先生怕是机缘巧合下,只得了那么几颗,不然山间也不会多上阿夜的墓碑。 他心里有些愧疚,有些不安,同时也有些激动。 写了无数张哆嗦啰嗦的留言,最终却是一一撕去。最后留下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几个字。 物归原主。 他想,虽然简单,但先生该是明白的。 于是等天将亮做好饭,将那纸条压在木盒下,一个人冒着晨光下山。 他时日无多了,想再回去看一看。最后的日子,他想和那些逝去的既美好又痛苦的记忆一起过活。 还有一点,若是他在,先生怕是会犹豫。 只有一颗药,但却有两个人。 一个垂老将死,一个重病将亡。 从年少莽撞到而今的历尽世事,周梁自是知晓,那个和阿夜极其相似的男子,和先生关系分外密切。他不想要先生做出选择,无论怎么选择,对心善的先生来说,都是一种残忍。 世间安得双全之法。 最后的日子里,他想回报给先生一些什么。 这是他的成全,也是他的祝愿。 “下山去走走。” “嗯。” 半年后,我和长夜走在浔阳的街头。 他的身子骨已经好多了,旧疾去了大半,也不再咳嗽了,整个人都焕发出生命的活力。 回程时,在出城的路上看见一队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鲜艳的轿子颠颠簸簸,伴着声声震耳的喜庆乐声,看得人心里也生出一股欢悦来。 长夜看着那鲜红的轿子久久不语。 “走吧。” 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我道。 “过几日,我们成亲吧。” 快到山上的时候,长夜忽然拉着我道。 我一下子懵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不好?” 长夜问我,眼里满是温柔。 “嗯。” 草堂挂了崭新的红灯笼,贴了大红的双喜,红烛也摆好了点燃。 我坐在屋内,望着镜子里一身红衣的自己笑意满面。穿了多年的红衣,却还是头一遭得知,红衣原是有寓意的,是凡间新娘子的嫁衣。 有轻柔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看到同样一身红衣的长夜。他嘴角含笑的看着我,朝我伸出了手。 我低头,伸出自己的手,被他覆住。 “娘子——” 走着走着,长夜停下脚步低唤。 我没有应答,只是低头,忽觉一阵拉力朝着地面坠去。 我低垂娇羞的眉眼,正对上长夜开始流血的鼻腔。 “不~,不~,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吃了药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长夜没有回答,他这一昏,便是再也没醒过来。 他昏倒在离我们拜堂之地的八步之外。 那短短的八步,我们用尽了三世,仍是没有到达。 眼泪越来越汹涌,直到最后,眼里干涸又疼痛。我握住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直哭,一直哭,忘记了日月。 一颗颗鲜艳的血泪流入他那空缺的掌心,慢慢凝聚,最后再也看不见那穿透而过的光亮。 第二百一十九章 剑指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站在漫天飞舞的绿色光点中,眼睛已微微湿润。 唾手可得的幸福终是咫尺天涯。对谁来说,都是一场宛如剜心的残忍。 按照仙界广为流传的说法,长夜回归神位以后,便记不起曾经的过往,那么,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我继续前行萤绿的光点接踵而至。 长夜离去以后,我也随之回到了冥府。 一脸憔悴的我在三生石旁看到等待已久的风九。 “为什么?” 那个时候,我已经神志不清了,只是反复的呢喃着一句话,似是问命运,又似是问自己。 明明在那之前,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长夜的旧疾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继续活个四五十年也没问题。 破庙时候,长夜虽和我相伴,但顾念自身的身体状况,从未和我提过成亲的事。他许是担忧自己时日无多,不想拖累我,于是,两人在破庙之中,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越半步。 直到回到落北,回到草堂,泥猴儿留下那颗起死回生的丸药,治好了长夜,长夜方才给出自己的承诺。 我们成亲,好不好? 长夜看着我柔情脉脉的问。 大红的喜字贴往草堂各处,喜气洋洋的红灯笼也挂好了,脱我旧时裳,细着红妆,自此以后,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那笑意还没多在眼角眉梢停留,便转瞬便逝去了。 喜到了极致,竟转至极致的悲。 人生的大起大落,反复无常,在短短几步的距离,展现的淋漓尽致。 本想着,自此以后,瓜田豆架,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相携走过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虽说是平淡,却也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甜蜜和美。 谁料到,变故竟陡然发生。 “你是说,那药物有问题?” 我听了风九的分析,恢复了些理智。 风九点了点头:“之前木盒里的药丸是没问题的,但你看在长夜服下那药丸之前......” 双指一点在茶杯上轻轻一点,长夜昏迷之前的一幕幕显现出来。 奇怪的是,在我拿着药丸准备化开时,水面陡然变得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影像断了片刻以后,又出现了,那是长夜正端着药汤往下喝的场景。 他后来咳嗽的较为厉害,嗓子也伴着疼,为了便于吞咽,我将药丸化了水,做成汤药让他服下。 没想到,就是那片刻的功夫,被人钻了空子。 水面没显现出的画面,是被法术遮蔽了天机。 有人从中作梗。 我明白过后,蹙起了眉:“是仙界有人插手么?” “不一定是仙界。” 风九语有所指。 我恍然,喃喃道:“竟是魔族。” “不要多想,早些休息。你强行冲破凡间法则,动用追魂镜,已是元气大伤。若再思虑过甚,身子会受不住的。” 风九叮嘱道。 “我知道,我......” 我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风九制止了。 “就听我一回吧,小妹。多余的话不必说了。等长夜回来,你再和他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也好过你现今强撑心神胡思乱想。” 我立马闭嘴,乖乖躺下。 一觉醒来,精神养足了大半。 算一算时辰,长夜也该回来了,于是匆匆赶去雪巅。 一路急行,迎面吹来带着微微寒意的熟悉的风。 一别数年,温泉旁的花长出好大一丛,而今的温泉池像是嵌在花海中一般。 想起当年,托小虞山那小奶娃送的一筐花,不曾想,也不过短短数载,就长出了这么大一片。 又忆起当年化作雪兔,误打误撞看见长夜在这里沐浴,而后有了诸多美好的亲密日常。 嘴角慢慢弯了起来,步伐也渐渐急了起来。 多年未曾尝过那荒兽的滋味了,不知道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冲动。 想要在这雪巅上架起篝火,烤一只荒兽,然后带一壶酒,静静等长夜归来。 想着想着,热血沸腾起来。 简直想要立马就开始行动。 去扑了一只荒兽,收拾好以后,提着朝我们惯常生火烤肉的地方走去。 火还没生起,一股杀气就铺天盖地的涌来。 长夜—— 是你么? 我含笑转身,却对上一柄覆着寒霜的长剑。 “走。” 长夜一脸凛然,眸子里没有任何感情和温度。 “长夜,你回来了,我正准备生火.......” 还没等我说完,那杀气更甚,冰冷的长剑往前递了几寸,堪堪停在我的鼻尖。 “雪巅不容擅闯,走。” 一如既往的清冽嗓音,我却听出了疏离、冷漠和陌生。再也找不出一丝曾经包含其中的情意。 “你怎么了?” 我颤抖着声音问道。 他不可能是长夜,长夜不会如此冷漠的对我,就像是,就像是,对着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不会的,肯定是弄错了。他一定是在逗我玩儿,一定是这样的。 我想至此,伸手握住了他的剑。 “你要是动真格,就往下刺吧,我一定不反抗。” 我笑的百媚横生。 “走。” 回答我的,是长夜微蹙的眉,和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他语调冰冷的驱逐我,没有丝毫伪装的成分在里头,坦荡真实的,令人心慌。 “为何?” 终是确认他不是假装,而是真的要赶我走,我心中不由得涌出一股酸楚。难道,他是回来以后,明白一切,怪我破坏他的历劫,生气了? “聒噪。” 长夜终是不耐烦与眼前的女子歪缠,长剑一转,挑开那手,将那女子打落了雪山。 “为什么?” 等长夜走到雪屋前,又听到了那女子的声音,带着不甘和震惊。 长夜回首,看着那一身红衣的女子神色凄楚,两只手的手心正滴滴答答,在雪白的地面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 她的发丝有些微乱,想是刚刚一路急行所致。 长夜出手保留了力度,只是将人打下雪巅,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因此,这女子能够很快的再次上山。 看着不依不饶的女子,长夜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怎么感觉眼前这人像是和自己很熟似得,可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个女子的任何信息。 长夜不由得拧眉。 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眼前这个女子在故作姿态? 第二百二十章 撕心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再三搜寻记忆,确认不是自己的疏漏,长夜的语气更为冷淡:“下去。” “你在怪我?” 女子委屈的问。 长夜不明所以,但仍是不肯松懈分毫。霜剑自眉心飞出,再一次朝对准红衣女子。 “我不信,不信你会伤我。” 女子强颜欢笑,朝着长夜抬起了脚。 “停下,下山。” 长夜冷冷道。 “呵呵,你猜我愿不愿意??” 女子似是问长夜,又似在喃喃自语。 长夜眸中也浮起淡淡的恼意,心神一动,那霜剑朝着女子飞驰而去。 噗嗤一声,长剑入肉。 虽是长夜手下留了情,却也在红衣女子身上留下一个清浅的伤口。汩汩的鲜血顺着伤口慢慢的流淌下来。 红衣女子难以置信的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身体,那银白的霜剑已经没入体内,带来深入骨髓的冰寒之气。那寒气从伤口扩散,融入血肉和骨头,最后直达那温暖跳动的心脏,将之冰冻成一团。 “呵,我还真是傻呀......” 红衣女子目光定定的看了那没入身体的霜剑片刻,忽然苦笑着感叹道。她伸出白玉似的手,将霜剑一寸寸拔了出来,然后将其掷在地上,而后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山下走去。 再也没回头看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和之前歪缠聒噪的模样大相径庭。 像是两个人一样。 长夜看着红衣女子逐渐消失在风雪中,不知为何,胸口忽然一阵钝钝的疼。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长夜并没有将原因归于那离去的红衣女子身上,而是以为自己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神魂刚刚归位的缘故。 他记得自己刚刚下凡历劫归来。 炎殿。 羲皇和风九相对而坐。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可以。” “你还没死心么?” “等的太久了,总要试一试。” 风九正欲接上,不曾想,被人打断。 “阎君,不好了~” “何事?” 风九懒洋洋的问道。 “王姬她,她......” 小鬼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刚才懒洋洋坐着的阎一跃而起,来到了自己面前。 “王姬怎么了?” “王姬昏倒在炎殿门口,身上还带着血腥气.....像是受了伤......” 小鬼还没说完,就看见眼前刮起一阵微风,刚刚还在眼前的阎君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仅如此,那和阎君对坐的贵气男子也不知在何时消失了踪影。 我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无比的疲惫,身上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风酒酒,你总算舍得醒了。” 风九看着我咬牙切齿道,眼里却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竟像是要哭一般。 我怔愣片刻,想起雪巅上的一幕,心忽然开始抽疼起来。 眼泪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怎么也控制不了。 “哥......” 我呜咽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就仿佛要把心中积攒多年的不痛快全数发泄出来似得。 长夜不要我了—— 他不要我了—— 我在心底喃喃。 这是我从未想过的结局。 三世颠沛,三世陪伴,到头来,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他怪我破了他的劫,不认我了...... 伤到极致,哭到最后,竟是连呼吸也不能维持,竟晕倒过去。 再一次醒来,却又是几日后了。 这一次,我忽然不想哭了。沉默的起身,吃饭,做以前没遇到长夜时所作的一切事情。 可仍是感觉很空。 心空。 就像是缺了什么一样。 我想,那丢掉的,可能是我那被践踏的真心。它随着那一剑所带来的伤口,哗啦啦流走了。 “羲皇这几日都在,你想见一见他么?” 倚靠在树下看天,风九忽然走过来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红红火火轻巧的落了下来,亲昵的啄我的手。 我不动弹,仍由她啄完我的手以后,拽着我的裙角,将我拉到它倾斜的翅膀边。 它的意思很明确:上来。 我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上去,渗出薄红的尾翎在天空滑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风在脸庞吹,吹着发丝飞扬。 我抱着红红火火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它的的羽毛上,闭上了眼睛。 眼泪再一次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当初诱拐小奶娃娃的一幕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你要是帮姐姐做一件事,姐姐就让它带着你飞一整天。” 我拔了好些花,放在筐子里,指挥小虞山的奶娃娃爬上雪巅。 “怎么样?怎么样?” 我听到自己急切期待的声音。 那是小奶娃刚刚将花送到,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长夜的反应。不曾想,长夜戴了面具,什么反应也没有。 失落有之,那没压下去的期待也还存着。 我虽心有不甘,却仍是信守承诺带着小虞山的小奶娃坐在红红火火的背上绕着雪巅不夜城飞了好多圈。 尽管,小虞山的小奶娃抗议许久,想要换一个地方飞。 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要想起,可不知为何,那些往事却接连的蹦出了脑海。 我想起那一次和长夜生气,冒着风雪奔走,却在温泉池旁发现那一丛花的欣悦,又想起之后化身雪兔时看见长夜覆盖在面具下真容时咬下一枝花巴巴的送给他,再想到当初那一筐子花而今已经长成繁茂的花海.....心中的酸涩难过,排山倒海般的涌来。 原来,这一直以来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么? 想至此,眼泪更是纷纷。 泪珠儿一颗一颗的落下,渗入红红火火的羽毛间。 红红火火感到了什么,扭头看了我一眼后,清啸一声,一头朝着云下扎去。 那是曾经我最爱的游戏。 虽然知道不会有事,但每每都被那坠落的感觉吓得尖叫连连。那惊魂甫定的体验,让我直到落地还紧紧抓着红红火火的羽毛不放手。 偶尔力气有些大了,拽的红红火火生疼,落地之后,便会被恼怒的红红火火追着啄。 一来二去,红红火火便不愿听我的玩坠落了,每次都平稳的飞走落下,并留给我一个傲娇鄙视的小眼神儿。 十几次收买讨好,往往只能换来一次勉为其难的坠落。 那是以往,我最开心的时刻。 第二百二十一章 嫁娶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红红火火不解的扭了扭头。 直到从半空坠落一直到落地,身后也没有一丝声响。 没有欢呼,没有惊叫。 安静的能听见风从耳边呼啸止息。 等了良久,仍是没有一丝动静。 红红火火清啸一声,用翅膀去挨蹭负在背上的银发女子。 女子不安的换了个姿势,红红火火看着女子紧闭的眼睛、蹙起的眉头,支起翅膀,替她遮住了那炎炎的日光。 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哭累了,伏在它的背上睡着了。 红色的曼珠沙华再一次开满整个往生海边的时候,九重天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火莲。 我再一次穿上了嫁衣,对着镜子,任凭炎殿的仙娥将我的长发盘成繁复的发髻。灿金的流苏垂在额间,在流苏晃动的间隙,能看见额心的那一朵火红的莲。 小娥说,仙子们为了好看,费尽心思在眉心贴各式各样的额钿,但没有一个比的上王姬天然生成的眉心莲。 我掀开晃眼的流苏,抚上额心,看向镜中灿然一片的自己微微有些怔愣。 灿金华丽的嫁衣,繁复的花纹和若影若现的银色丝线穿梭其中,栩栩如生的金乌在迤逦的裙摆拖开。 略微一动,便是一片环佩叮当。 我忽然想起了许久之前的草堂,那一身简单的鲜红嫁衣。我自己对着镜子绾发,插上贴身珍藏的桔梗花簪。 虽然简单,却觉得幸福简直要从眼角眉梢溢出。 那个时候,一个人对镜梳妆,没有人前来庆贺观礼,也觉得心被塞得满满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而今喧闹一片,场面奢华到了极致,我却一点也没觉得开心。 也许是那一剑过后的心如死灰,当羲皇提亲时,我答应了他。 曾经的风酒酒死了。 勇敢追逐自己所爱的那个锋芒毕露的风酒酒死去了。 她如今只剩下千疮百孔的躯壳。 火莲地狱一片热闹。 但那热闹是他们的,风酒酒什么也没有。 抬脚,上了那金碧辉煌的銮驾,感觉自己像是一朵云,漂浮在虚无的空中。 脑海中一片空白。 忽然銮驾里飘进了几点细小的雪花。 我茫然的伸出手掌,看着雪花落入掌心以后渐渐融化。 那个地方是终年下雪的。 我闭上了眼睛。 一直都在下,不停歇的下。 落下的雪终年不化。照理说该是冷到了极致,但在记忆里,却温暖的一塌糊涂。 冒着香气的烤肉,温暖的篝火,还有那令人沉醉的酒、热气腾腾的温泉以及池边开的如火如荼的花......甚至,还忆起那盖在身上毛茸茸的毯子和夜里温暖的胸膛...... 一滴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顺着妆容完美的脸落了下来。 我抽了抽鼻子,告诉自己不能想,不要想—— 既然一切都是徒劳,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不要试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的,不要试图温暖一块冰冷的石头。 因为,石头的心,也是冷硬的石头做成的。 可是,为什么,越是抑制自己不要想,那些过往就越鲜明的浮现在眼前呢? 为了让化身雪兔的我消食,他将我丢在冰冷的雪地上;收了我屁颠屁颠送的花,却神色莫名的说我是色兔子;明明是为了给我喂药,却用储存的小肉干儿诱我上钩...... 想着想着,心里又是一阵荒凉。 荒凉过后,细细体味,心里又升腾出一股不甘来。 为什么......为什么......能想起的那些美好记忆,都是因为我只是雪兔...... 除了在人间的三世,长夜从未向我表示过过多的情绪。 像是那一次我打喷嚏,他送我下山巅,不是因为关心我担心我,而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清净被别人打扰...... 还有那一次我看他练剑,幻出鲜花来送他,也只是换来了对方无聊的眼神...... 想着想着,哭了又笑了,笑完以后,哭的更厉害了。 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啊—— 就在我哭的快要不能自已的时候,銮驾堪堪停了。 “来者是谁?竟敢挡我九重天的銮驾......” 话还没说完,一股让人胆寒的杀气就笼罩了全场。 “不夜天长夜。” “神......神尊大人.......不知神尊大人前来,小仙多有冒犯......”司仪的马屁还没拍完,就听见心中的偶像语调平静的道出自己前来的目的。 “抢亲。” “抢亲好啊,不知哪家的仙子能被神尊大人看中,真是几万年修来的福气呢......不知神尊大人,想要抢哪一位的亲??” 司仪继续喋喋不休的溜须拍马,说完,还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面前气势非凡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男人,似是期待着他做出下一步的行动。 司仪身边的仙君见势不对,拉了拉司仪的袖子,司仪挣脱,继续眼也不眨的无比期待的看着长夜。那仙君再拉,司仪再挣,再拉,司仪怒了。 “路安君,就算你拉断我的袖子,我也不会和你短袖的!” 司仪怒气冲冲的瞪着身边的路安君,义正言辞的指责道。 面对众人异样目光的路安君:“......” “那么,神尊大人,您是准备抢谁的亲呢?” 司仪继续之前没得到回答的问题,一脸的崇拜兼兴致勃勃。 “羲皇。” 长夜长身玉立,一脸的淡然,端的是风姿无双、分外惑人。 “好的。” 司仪想也不想的附和道。 路安君终是不忍再看司仪犯傻,咳嗽一声提醒道:“那是太子的名讳。” “太子的名讳?什么,我当然知道太子的名讳,不就是羲......额......呃......嗝~嗝~嗝~嗝~” 司仪说着说着,当明白所有的一切时,他的脸由红润变得青白,一紧张就打嗝的老毛病又犯了。 路安君叹了口气,一巴掌将不停打嗝翻白眼的司仪打昏了。直到耳边再也没有那如鸡鸣一般的韵律以后,他朝着长夜拱了拱手:“神尊大人,小仙们奉命办差,还望神尊大人体恤一二。” “你且放心,所有的一切,由我承担。” 长夜淡淡道。 路安君再次行了个礼,扛着晕倒的司仪,招呼众人散开了。 空气陡然变得安静下来。 女子却犹自不觉,轻声抽泣。 第二百二十二章 破冰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长夜顿了顿,朝着那停在半空的銮驾走去。 雪白的天马扇着翅膀,正昂首引颈欲嘶鸣。见那人走进,却恭敬的低垂下头,轻轻打着鼻息。 掀开那低垂的织金砂,看见灿金的流苏下,是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长夜有些不知所措,想伸出手,又堪堪停在半空。 “别哭了。” 他有些别扭的劝道。 “走开。” 正哭得伤心的女子肿着眼睛,连眼皮也不抬就凶道。 “哦。” 长夜转身,正准备离开。想了想,又转过身来,再一次劝道:“别哭了。” “走开......谁要你多管闲......呃......” 女子掀起眼皮,肿着眼睛极快的扫了眼前之人一眼,而后,那半截没说完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来。可眼前这俊美无俦又冷若霜雪的人,明明就是他—— 难道是因为我哭的头晕,产生了幻觉? 想至此,我更伤心了。 “长夜,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喜欢一只兔子也不喜欢我!” 我抽抽搭搭的对着自己想出的幻影委屈的质问道。 “我哪里不如一只兔子了?你看我,屁股比兔子翘,胸也比兔子大,人,要脸蛋有脸蛋,要细腰有细腰,哪里比不上一只圆滚滚又懒又笨的兔子了?你说你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眼睛也出了问题,为什么喜欢一只雪兔胜过喜欢我?” 我不满的控诉道。简直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 是啊,一直以来,我在他身边,他都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化身雪兔以后,两个人有了那么多亲密的瞬间。若说他没有问题,我是绝对不相信的。 长夜听着女子的哭诉,越听眉毛拧的越紧。 沉默良久,他伸出了手,温柔拭去了女子脸上明显的泪痕。 “好了,别哭了。” 他惯常说话都少,更何况是哄人。因此,只是反反复复的说着那一句话。 谁曾想,女子听了这话以后眼泪流的更汹涌了,这让长夜既无奈又心疼。沉默的看着女子的眼泪不要钱似得往下掉,长夜终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对我来说都是你啊~” “什么?”我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反问道。可能哭的太厉害,总感觉脑子有些懵,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明明听到了声音,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什么意思。 “雪兔难道不是你变得么。” 明明是反问,长夜却说出了肯定的语气。 “是啊。” 我忙不迭点头,肿大的眼睛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啊~” “嗯?” 我脑子懞懞的,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喜欢你啊......” 长夜看着眼前一身锦绣的女子,在眉心那朵绽开的莲花上,印上了自己的唇。 温柔的呼吸绽放在额头,像是拂过一阵春风,当唇离开的时候,红莲艳丽如火,更衬的眼前之人肤色晶莹容颜昳丽,端的是无限娇媚动人。 女子瞪大了肿的像是兔子一样的眼睛,看着长夜,久久不语。就在长夜耳根的薄红速度攀升时,女子弱弱的开了口。 “可是你也喜欢雪兔啊......” 长夜无奈又宠溺的看着眼前一脸茫然不解的女子,弯下了腰,将其抱了起来。 “去哪儿?” 我有些意外幻影的举动。 “休息。” “可我还要成亲呢......” 我很认真的说。 长夜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你要和谁成亲?” “和你!” 反正是自己想出的幻影,说出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草堂那未完的婚礼,成了我心尖不可触及的痛。 就放纵这么一回吧。 在他永不会知的梦里,最后再爱他一回。 “这是你说的。” 长夜盯着女子,意味深长道。 “嗯。” 女子红肿着眼睛,笑嘻嘻的点头。 “不反悔?” 长夜问。 “不反悔。反悔是又胖又没有腰的雪兔。” 女子信誓旦旦,掷地有声道。 长夜闻言,眸色幽深的抱着女子从重重织金纱的銮驾中走了出来。 带着凉意的风一吹,我懞懞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许。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那孤零零的銮驾和几匹垂眉顺目的天马,一片空荡。 长夜朝着一匹四蹄带着乌墨的白色天马看了一眼,那马儿立马挣脱了缰绳,缓缓来到了长夜身前。 长夜将怀中锦绣叮当的女子放了上去,而后纵身一跃,环住女子的腰身,策马奔驰。 带着清新气息的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 肿痛的眼睛被风一吹,更添刺痛,这刺痛和着清新的空气却教我一片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 我扭头,长发吹上了脸颊,看向了长夜。 仍是斜飞入鬓的眉,幽深淡漠的双眼,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一头乌黑的长发顺着肩膀披散下来,发丝随着天马的飞驰而扬起,与我银发互相交缠。 “你这是做什么?” 我心绪复杂,内有惊涛骇浪奔腾不休,千言万语却在最后化成了一句普通的询问。 “抢亲。” 长夜瞟了我一眼,淡淡道。 “为何?” 我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情绪。 “为你。” 长夜认真道,放开缰绳,仍由天马自由行走。 “不要开玩笑了。送我回去吧,今日是我成亲的日子,你要是愿意,来九重天喝一杯喜酒吧......” 我言不由衷,兀自倔强。 “喜酒我是要喝的。” 长夜淡淡道,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心里刚刚消失的酸涩委屈再一次涌了上来。 总是这样啊—— 给人希望,又叫人失望—— 谁叫你来的呢? 你不来多好! 来了我死去的心又燃起了火苗,可你又一次将那火苗踏碎了。 为什么要这样呢? 让我安安静静的嫁人不好么? 反正你也不欢喜我,不稀罕我。 在我决定彻底忘记你的时候,为什么要出现呢? 我感觉肿痛的眼睛再一次酸胀起来。 就在此时,我感觉自己落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温暖怀抱。 “我不喝你和他的喜酒,我要喝我们的。” 长夜补充道。 酸胀的感觉更甚了,温热的液体再一次涌出了我干涩生疼的双眼。 没有比这更动人的话了,我想。 只要你一句话,什么都已足够。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须啼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我的等待,我的徘徊,我的犹疑,我的伤心,我的难过,我的怯懦在这动人的话语里融化成晶莹的水滴,而后,那水滴被蒸发的不留一丝痕迹。 爱与恨,不过转眼。 感动过后,释怀过后,便想起那一日雪巅他的冷漠与残忍。 “你之前为何那般对我?” 我抽噎着问。 “神魂不稳,记忆缺失。” 长夜解释道。 “哦。” 我仍是抽着鼻子,却是不再委屈。 当时走得急,又是用谛听当年的糗事胁迫与他,谛听难免有所保留。比如那渡劫之后,会有什么后遗症什么的。 这么一想,便是明了。明白过后,那最后一丝壁垒与隔阂也随之轰然倒塌。 眼睛肿的厉害,有些刺疼,心里却是欢喜一片。 我忘了雪巅上发生的种种不愉快,忘了之前纠结长夜是喜欢雪兔多一些还是自己多一些的问题,只是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长夜的身影。 淡漠清冷的他,呆滞沉默的他,清俨俊美的他,风姿无双的他......还有眼前此刻,含情脉脉的他。 三世颠沛,天上人间,终是求得了他看过来的含情目光、执手相看。 流云在身旁飘散。 如梦如幻。 “若这是梦,我愿意一辈子都不醒来。” 空明洞,巨大的兽首从石间凸起,随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切—— 谁在背后骂我? 谛听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向了空荡荡的四周。 天还是那天,地还是那地,山谷也还是那山谷。 没有什么新鲜的。 那一年偶尔路过的小鹿今年也没来。 旧的东西,也不是每一年都出现的。 很多年了。 它在这里不肯走。 已经很多年来。 它已经忘记了,当初为何留在这里,再也没有离开了。 巨大的身体已经长在了石壁内,与之融为了一体。 随便动一动,便是地动山摇。 它已经成了空明洞的一部分,也是这个山谷的一部分。 百无聊赖的四处望了一望,它便又将巨大的兽首缩了回去。 却在堪堪将要收回的瞬间,瞥见了一角熟悉的身影。 那是不久前,用它当年的糗事威胁它的那个红衣女子。 “是你!” 谛听它堪堪将要缩回的兽首再次凸了起来。 “是我。” 身着一身白衣的女子披散着银色的长发淡淡道。 “你小情郎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谛听四顾,假意问道。初女子拿它的糗事威胁了它,它可是仍旧记着仇呢。它可是高傲尊贵的神兽大人,怎么能被一个弱鸡似得女人威胁?? 哼—— “他不要我了。” 白衣女子道。 谛听斜了女子一眼,的确是一幅被抛弃后的狼狈惨样儿,头发是乱的,身上的衣服也不是那么考究整洁,当下心里稍稍得到了些许安慰,当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你按我说的法子做了么?” “做了。劫数也破了,但他却怪我破了他的修行。不要我了。” 女子垂首道。 “哦。” 谛听一听,心里的窃喜更蹭蹭蹭的往上涨。他要你才怪了,刚刚归位的神魂本就不稳,再加上没有那最后的醍醐灌顶,他根本就记不得你是谁好吧? 这厢谛听明知原因,却强忍着不说,但因为实在是高兴的很,感觉大仇得报的畅快感让他忍不住桀桀怪笑起来。 “你是不是胡说八道,故意诓我?” 女子忽然抬头质问道。 “荒谬。本神兽何至于诓骗你!” 谛听被质疑专业性,一下子怒了,反驳道。 “那为何他不要我了?看我就像是看陌生人一样??” 女子不解。 这个问题戳到了谛听的痒处,他心里憋得太辛苦,总感觉,若是不将原因说出来,不看到女子得知真相后震惊绝望崩溃的表情,那复仇便算不得圆满。 于是,他顺口得意洋洋的说道:“他当然记不得你啦,因为还差一步啊!”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女子难以置信的问道。 “三世断情劫刚过,回归神位的仙人因为神魂不稳,所以会忘记前程过往。此时,需要用尘世内的一件东西牵引,让他想起曾经的情意,犹如醍醐灌顶,此劫方才真正的破了。” 谛听得意洋洋的道出原委。 女子闻言豁然站起,掐诀准备奔走。 “你要去哪儿?” “去找他。”女子仓皇答道。 却闻得谛听猖狂又得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晚了。第一,你如今没有凡尘之物,第二,就算你有此物,也错过了最佳的时间。断情劫渡劫者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逐渐消失。听你说你情郎的反应,怕是早已忘光了......” “你故意隐瞒不说?!” 女子闻言,顿住脚步,一脸颓然的坐在地上,而后愤怒的瞪着谛听道。 “谁叫你用本神兽的糗事威胁本神兽?!” 谛听一脸大仇得报的喜气。 “我就猜到是你在捣鬼。” 许是知道无可挽回以后绝望了,女子平静的说。 “你猜到又能如何?如今木已成舟,你的情郎怕是要去做无量山做和尚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巨大的兽首癫狂的大笑着,无比恶劣,若是此刻它整个身子都露出来,那该是笑的双爪拍地,满地打滚儿。 真是——恶劣啊! 女子眼睛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等那震耳欲聋的笑声停下以后,整好以暇的看着已经恢复正常的巨大兽首。 “你不伤心么?” 谛听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女子,有些疑惑的问道。 “伤心。” 女子语气淡淡的应答道,却是没有出现谛听所喜闻乐见的绝望、崩溃、嚎啕、震惊。 谛听顿时觉得有些不得劲儿起来。 这复仇的畅快似乎也没多少...... “你的情郎不要你了,你不是应该崩溃大哭的么?” 谛听追问。 它早年被一脸受气的地藏王菩萨诳了一道,见识了不少被抛弃的女子。不管是仙人,还是普通的凡人女子,只要被抛弃,都是一脸憔悴痛哭流涕状若疯妇。 怎么,眼前这一个,和寻常的不太一样? 难道,她不是女子?实际是一个男的? 想起当年心头的那一个梗,谛听仔细认真的盯了女子的某个部位看了半晌,颇有些迷惑。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还报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在被小白脸地藏王菩萨骗了以后,它开始仔细观察,逐渐悟出了一道真理,看男女不要看脸,要看关键部位,大的鼓起是女子,平坦的一览无余是男子。 当然,这个定理也不一定准。偶尔起作用,偶尔不起。 比如,在凡间游历的时候,它也见识过明明是女子,却平坦的一览无余。 于是,它又再一次细致观察,发现戴着珠花,擦着胭脂白粉的是女子,反之则是男子。不曾想,后来再到凡间,发现男子也擦白粉也戴珠花,还熏的香喷喷的。 因此,谛听看着眼前之人,颇有些拿不准。 当年的地藏王菩萨也是一脸受气柔柔弱弱的模样,结果呢,还不是个男人!想起当年的糗事儿,谛听心里再一次郁闷的呕出一筐血。 “我哭,他就会要我么?” 女子语气里有了一丝伤感。 谛听闻言,好家伙,终于要来了,当下一片好心的指导道:“那是。不管是男仙,还是雄兽兽,只要是公的,都受不了女人的眼泪的。你只要一哭,他马上就会缴械投降的。” 指导完,谛听一脸期待的看向女子,心中一个毛茸茸的小谛听正在努力的摇旗呐喊:哭啊,快哭啊,流眼泪啊,绝望啊,崩溃啊...... “真的么?” 女子半信半疑,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蔓起了一层淡淡的忧郁和悲伤。 “当然。本神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用得着骗你么?” 谛听义正言辞的忽悠道。 “可是我再哭,他也不会回头的。他已经忘了我,再哭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我哭瞎了眼睛,他也是不会再看我一眼的。” 随着话音的落下,女子脸上刚刚涌出的悲伤,再一次消退得无影无踪。 眼看就要忽悠成功的谛听:“......” “哦,对了,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女子忽然十分认真的说道。 “什么事?” 上一次她来找自己,除了抖搂自己当年的糗事威胁自己以外,便没做什么好事。这一次专程而来,不知道又在打着什么阴险卑鄙的主意? 谛听微微有些紧张。 “抱歉。刚刚我有些伤心,突然就忘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以后想起来了再告诉你吧。” 正准备一听究竟的谛听猝不及防的受到了会心一击:“......” 它困在此地多年,鲜少有什么新鲜事发生。这憋闷造成了它暴躁恶劣性格的同时,也给它添了一份比寻常人要旺盛许多的好奇心。 女子的话成功的引起了谛听的好奇,使得它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女子这一次前来到底是所谓何事,但不曾想,女子被自己成功挑起了伤心事,忘记了前来的目的,这一认知让谛听一口老血膈在了嗓子眼儿。 都是自己作的呀—— 不过转眼,谛听心中的懊悔简直翻涌出一片海了,它盯着女子,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狰狞微笑:“你再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它的本性就是如此,因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后万年的事情没有它听不到不知晓的,于是,当女子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半儿时,它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简直蹭蹭蹭的往上涨,一颗微微紧张的心,也提到了半空,不上不下的吊着。 它忘记了女子之前用自己糗事威胁自己的屈辱,也忘记了自己作弄女子的恶劣心思,满怀期待的看着女子,期望她能好好地想起来,将那说了一半儿的话补全,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是一本书,地藏王菩萨写的......” 女子思索了半晌后,回忆道。 大骗子小白脸的书? 谛听转了转眼睛,有些兴致缺缺。当年,每当他们出行经费紧张时,那个大骗子小白脸便会作一本书,什么清心经,扫地经......乱七八糟写了一堆。 “好像里面提到了你......” 谛听刚刚垂下的耳朵嗖的一下竖了起来。 提到了自己? 那个大骗子小白脸儿?比女人还女人,比流氓还流氓的出家人? 他提到自己做什么? 谛听百思不得其解。 肯定没什么好事儿。 毕竟,跟着那冠冕堂皇的小白脸一路‘行骗’时,它还是个积极向上纯洁纯情刚刚化出人身不久的成年小兽兽。当然,这些美好的品质,在狡诈的人类眼中,是颇有些愚蠢的。 谛听很有点心神不宁。 这人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它在随行的路上见识过无数次。他肯定会将自己吹嘘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而将自己丑化成一个衬托的配角。 更何况,那随行的一路,自己还是作为他的坐骑!还有着一个巨娘炮的名字!!一想到那个名字,谛听便十分不自在不开心。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关于神兽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问题,从来都是顶紧要的事! 很好,女人,你已经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 谛听整个兽首从石壁间钻了出来,盯着眼前的女子,阴测测道:“那个骗子,写了什么?” “好像是.......” 谛听的呼吸随着女子的声音急促起来。 “什么什么来着......我想一想......” 半晌,女子作沉思状。 谛听简直要抓狂了,见过记性不好的,没见过记性这么不好,更没见过年纪这么屁点还记忆如此不好的。 “快点想!” 它终是忍不住吼了一声。 “呀呀,别急。我刚刚想起一点眉目,被你这么一吓,就又都忘记了。” 女子拍了拍脑袋,一脸无辜的看向瞪着血红眼睛的谛听。 “......” 差点暴走的谛听按捺住性子,继续惨绝人寰的微笑和低声下气:“是我的错。不要急,慢慢想......” “可是大脑一阵空白,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集中精神,集中注意力。” “不能。” “为什么?”谛听濒临爆发的边缘,脸压抑的已经有些扭曲了。 “因为我一集中精神,就感觉很伤心,很难过......他再也不会见我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我就......” 女子说着说着,整个人又开始情绪低落起来。 谛听想起之前她说的伤心便记不起东西的话来,赶忙阻止道:“不要想,不要伤心......他......” 谛听急的满头大汗,却想不出更多的劝慰之词,谁知道,此刻,女子满是忧伤的脸却渐渐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我就——哈哈哈哈......装不下去了......” 女子靠在忽然出现的玄衫男子怀里大笑道。 汗如雨下的谛听看着一脸促狭笑意的女子还有女子身边一脸温柔宠溺的玄衣男子,终是反应了过来自己被耍了,顿时脸上青白交加,一片扭曲。 “风~酒~酒——,本神兽要吞了你!啊——” 某只复仇不成的威武神兽咬牙切齿无比愤恨的朝天大吼道。整个山谷包括山谷上的天空都随之剧烈震颤。 第二百二十五章 心悦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良久,那咆哮声停了下来。 山谷和天空恢复平静。 猩红的血眸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女。 “你诓我?” 我摇了摇头,微笑道:“答案就在蓬莱八方学宫,你想去看看么?” “你以为本神兽会信?” “小仙子~” 谛听猩红的兽眼微缩,它身上暴动的灵气逐渐平复下来。 “你再说一遍。” 谛听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小仙子~,他是这样叫你的吧?” 我道。 “蓬莱么?” 谛听抬起了头,眸色深深的看向了天空。 “八方学宫藏书阁,清心禅经。” 我神情郑重道。 “但愿你没有骗我,否则......” 谛听垂下巨大的兽首,低头盯着我放狠话,但那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狠厉在里头,有一股莫名的情感在它的话外流淌,很复杂,像是罩着蒙蒙的轻纱,遮遮掩掩的,教人看不清楚。 “去吧。到了,你就知道答案了。” “嗷~” 谛听嘶吼一声,巨大的兽首从石壁间挣扎欲出,它的眸子变得更红了,闪着疯狂和痛苦的光。 多年过去,它已经和空明洞融为一体。 洞是它,山也是它,而今想要离去,不啻于生生扯断血肉。 那痛楚,非人所能想象。 树木纷纷倒塌,山石也接连滚下。 长夜搂着我的腰闪避过那差点砸过来的石块。 我看着眼前地动山摇的局面,终是叹息一声。 “走吧。” 我对长夜道。 “嗯。” 故事要从哪里讲起呢? 八方学宫的清心禅经上,地藏王菩萨除了写自己早年的经历以外,还留下了一段话。 他说,他将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此去可能多年不再出世。于是,临行前,他和一直跟着自己的神兽打了个赌,若是神兽能待在自己的府邸直到一万年,便将自己几处洞府送给神兽。 他想,依照神兽好动的性格,不出百年,便会四处跑着撒欢儿。那个时候,已经过了多年,它该是沉稳不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再胡乱犯蠢闯祸了,他也能稍稍放下心来。 谁知道,傲娇又死心眼不服输的神兽,一直等了下来,等约定的僧人回来宣布认输。 几十年就那么过去了。 几百年也过去了。 几千年了。 一万年,一万三千年,一万八千年......整整十万年的光阴。 不知道神兽是太懒而忘了移动,还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不甘心的等待终成蚀骨的执念。 它一直等,一直等。 性子还是那样。 自以为有些小聪明,却仍是心思单纯。十万年下来,无聊的谛听回忆了无数遍他们一起云游的过往,不自觉的模仿当初那个面白心黑男人的所为。 不过,更暴躁一些罢了。 砰砰砰—— 山谷响起此起彼伏的崩塌声。 我和长夜并肩最后看了一眼那满是烟尘的山谷,而后扣紧双手,朝着不远处等候的风九走去。 是时候,面对我们的风暴了。 一时错念,答应了羲皇的求亲。而今,又任性妄为的随着长夜离去,九重天和火莲已经乱成一团。 我自私任性了一回,不能再有第二回。 风九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将乱成一团的摊子扔给他收拾。 长夜之所以恢复记忆,是因为风九带着那副名为故乡的画和一只满是裂纹的桔梗花簪子去了雪巅。 谛听的确隐瞒了那关键的一步。 但好在,风九补上了那个缺漏。 见到旧物,那曾经的过往在长夜的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他本就心志极为坚定,神魂也极为强大,那些记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去而逐渐消散,反而一直掩埋在脑海深处。 此时,那两件旧物就像是坠落在油湖上的火星,不过转眼,就烧起了燎天的大火。 一瞬间,长夜什么都想起了。 他去凡间历练,也是因为无意瞧见了女子和他人的亲密。心伤之下,便一心想要追求剑道,于是入了凡,开始了三世断情的历练。 但不曾想,她也随之下凡,陪自己三世流徙。 他忘记一切,而她却记得所有,一世又一世,找到自己,陪伴担忧,而后又看着命运,将他们推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三世结束,本以为柳暗花明,尘埃落定,不曾想,换来了雪巅上那冰冷透骨的一剑。 同样红衣如火的男子静静站在自己面前,道,你喜欢她,就不该次次伤她。若不喜欢,就不要不清不楚,什么也不表达,教人误会。 临走前,男子回头,说,三日后,她就要成亲了。 长夜心神一震。 蓦然想起了那草堂披红的模样。她一身红衣,簪着简单的桔梗花簪子,打开了房屋的门。 那个时候,他的眸子里满是她的倒影,红的像是一粒朱砂,烧的他一颗心滚烫的紧。 凡间三世,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淡漠又懵懂的长夜。他明白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心酸,什么是求而不得...... 不愿回头,是因为痴,痴也有痴的好,哪怕头破血流,心也自在欢喜。因为知晓,爱是一件欢乐和忧愁同在的事情。心酸欢愉,都是情的常态。 长夜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疼,手心也是。 他抬起手掌,看向那毫无痕迹留下的手心,心中那一丝疼痛更加强烈了。 他伤了她的心了,所以她要嫁给别人了。 长夜想起,在凡间草堂,她将手递过来放入自己手心的模样,低眉垂眼,眼角眉梢却是挡不住的风情万种和旖旎情意。 但后来,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长夜看见自己死去,看见她抱着自己逐渐冰冷的身体哭泣。一直哭,一直哭,直到眼角流下血泪。 他伸出手去,想要擦一擦她脸上的泪,想要拉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告诉她,不要伤心,我心悦你。 但是,他的手却伸了一个空。 那是他即将离去的神魂。 他触碰不到她。 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眼角殷红的血泪,滚入自己冰冷的掌心,填补了那空缺的一块血肉。 第二世,傻气的他剜掉了自己掌心的血肉,自以为是又迫不及待的想要追寻一个答案。 但当第三世,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以后,他却悔恨不已、懊恼不已。 他终是舍不得。 第二百二十六章 最好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舍不得她伤心,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哭的那般撕心裂肺。 “你满意了?” 他问第二世的自己,那个傻傻的还未弱冠便死去的少年。 “既然喜欢,就别再让她伤心了。” 第二世的自己从身体内凸显出来,满眼心痛满目坚定的对着雪巅上冰冷的风和空气说。 收到旧物,回忆起过往的长夜,在雪巅站了整整一夜。 他将两人相识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个遍。 雪巅初见,她在雪地里睡着,一惯常冷情冷心的他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将她带回了自己居住的雪屋。 也许是因为女子眼角的泪痕,也许是因为女子冻得微微发抖的模样,也许是因为她忽然下意识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长夜停下了脚步。 这一停,便是再也挪不动脚步。 她道谢,他不愿开口搭话,却见女子一不小心趔趄一下,快要摔倒,于是,长夜他抬剑虚虚扶了她一下。而后,清寂的雪巅便开始日日热闹起来。 一次又一次,送下去又上来,上来以后便是静不下来的,总是再动。挤眉弄眼跺脚咳嗽多嘴..... 聒噪—— 长夜终是不堪其扰,在山下设了只针对她一人的禁制。 女子犹不死心,兀自抱着一摞书,住在竹楼日日研究怎么破禁制。 雪巅终是再一次清静下来。 长夜起了涟漪的心也再一次平静下来。 谁知道,平静没过多久,长夜便觉得生活似乎缺了些什么。山下的禁制好久没有传来灵力的波动了。 这一看,便见了空无一人的小竹楼,还有那半杯残茶。 长夜心念一动将小楼带回了雪巅。 结果,就看见那红衣女子,从小楼爬出。 长夜于是明白,再一次中了这古灵精怪女子的算计。 一番犹豫以后,他提着女子,下了山,再一次加了一重禁制。 聒噪—— 一直以来的评价,终是说出了口。 后来,雪巅上来了一个背着木筐的小奶娃,送了一筐花给他。他看着不断绕着雪巅和不夜天飞行的火烈鸟和那熟悉的红色身影,久久未语。 他想起了孔修当年的测算,想起了故友的死亡,于是,将那一筐子带着泥土的花埋在了温泉池旁。 那是整个雪巅唯一不算太冷的地方了。 而后,沐浴的他察觉异样,看到了温泉池旁可疑的雪兔。 那转着眼睛,想看又不看的模样,一瞬间,就让长夜想起了那一袭红色。 “出来。” 他道。 那露出半边身子的雪兔闻言却将身子往石头后面缩了缩。 长夜眸色幽深的看了兔子一会儿,站起身来,那圆滚滚的雪兔听到水响立马伸出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长夜心里微哂,将雪兔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之后,一系列事件,证明,这只雪兔,果然不是纯正的雪兔。 它不吃雪兔喜欢的昙叶,却喜欢吃肉。 吃的饱了,困意袭来,还会嚣张的用肉肉的爪子拍自己的喉咙。 那般惫懒的模样,长夜的脑海中立马就浮现出那个生动不已的面孔。 调戏自己以后,那雪兔竟是不见了。 长夜每日除了练剑看经,竟隐隐有了期盼的念头。 他撤下了禁制。 像是一种邀请。 女子终是在他等的有些焦急的时候来到了山上。 打过来的雪花,虚虚伸手一夹,竟变做一朵带露的鲜花,虚虚擦过脸颊。 长夜微愣,而后,将淡漠的目光投向了女子。 “真是好剑法,你看我这一手障眼法怎么样?” 一句无聊憋在口中半晌,长夜终是什么也没说,将花掷在地上转身离去了。 身后又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欸,你这人真是无趣,送你花,你还翻脸......” “我的花儿,可是只送给美人呢——” “我这是夸你美呢——” 长夜脚步一顿,差点栽倒。从来都是说女子美的,哪有男人被称作美人?可这赤果果的调戏胡言,长夜却是没感到丝毫的恼火。他不理睬女子的胡言,继续往前走。 谁知道,女子又朝他念起了不伦不类的酸诗。 “那个,凡间的话本子里,怎么说来着......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无赖—— 荒唐—— 长夜斜了女子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说的走了。 再往后,看见自己真容的雪兔,屁颠屁颠的从温泉池旁折了一枝花放在自己手里。 长夜想起了女子无赖送花的场景、温泉池旁偷看自己沐浴的场景,终是忍不住评了一句:“真是个色兔子......” 长夜发现,自己的生活,从女子的闯入开始,开始变得鲜活起来。这一切的变化,都是眼前这个女子带来的。 不知不觉,他已经对她上了心、在了意、动了情,他却懵然不知。直到那一夜,看见她和那个男子那般亲密的模样,乱了心,决定斩断一切,一心追求剑道。 其实,他早在入凡尘之前,就已经难以自己,情根深种。 喜欢么? 喜欢。 喜欢到了哪一种程度? 哪怕她被汹涌的人群淹没,仍是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她。纵使她身边站的还有别的风格的女子,却仍是第一眼就被她所吸引,很喜欢,非常喜欢,魂牵梦萦,非她不可。她所在的地方,就是你视线被牵引的所在。 看清自己的心意以后,长夜拦住了那隔着重重织金纱的銮驾。 她在哭。 虽然人群闹嚷嚷的,仙乐不断。长夜还是听到了,她在哭,细微的抽泣,隐忍的很。 长夜想起自己刺过去的长剑,还有那盛开在雪地的血花,心又开始抽疼起来。 是他不好。 心悦了,却不说出口。 惹了一连串的事。 自己是自作自受,却伤了她。 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伤心了。 长夜看着那孤零零的銮驾,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掀开低垂的重重织金纱,长夜看到了那灿金流苏下满是泪痕的一张脸。 许多想好的言语一瞬间都被堵在了嗓子眼儿。 最终,讷于言辞的长夜只知道重复一句话。 “别哭了。” 他是真的看不得她哭。 特别是那一次,生生看着她哭,眼睛流出血泪,自己却无能为力。那时候,他心里就在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她哭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缘定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可又一次,他让她伤心欲绝。 “走开。” 她凶他。 “哦。”长夜本想顺着她的心意,但想了想,还是道了一句:“别哭了......” “走开,谁让你多管闲事......呃......” 女子忽然抬头,通红的眼睛瞪大了。 “长夜,你个混蛋,你为什么喜欢一只兔子也不喜欢我?” 她委屈不已的控诉道。 “我哪里不如一只兔子了?你看我,屁股比兔子翘,胸也比兔子大,人,要脸蛋有脸蛋,要细腰有细腰,哪里比不上一只圆滚滚又懒又笨的兔子了?你说你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眼睛也出了问题,为什么喜欢一只雪兔胜过喜欢我?” 长夜:“......” 那雪兔难道不是她么? 长夜眸光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句我喜欢你堵在喉咙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终是在心底叹息一声,放弃了努力将那句话说出来的打算,伸手手来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 “好了,别哭了。”他说,“对我来说,都是你啊~”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艰难的传了出来,而后,她愣住了,下意思的反问道:“什么?” 一双有些微红带着晶莹水光的眼睛满是迷茫和不解。 “雪兔难道不是你变得么。” 长夜道。 “是啊。”她忙不迭点头,眼睛的水光还未消逝。 长夜看着带着水光的红肿眼睛有些心疼,却被女子忙不迭点头附和的认真模样逗得有些想笑。 他说的够明白了,既然雪兔是你变的,那么我喜欢雪兔不就是喜欢你么?所以才在说完‘对我来说,都是你啊’这句话后,又补上了一句。 都是你啊,那么,纠结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长夜心有些微漾。 他其实在间接表白,拐着弯的告诉眼前的女子,他喜欢她。但这层意思,太过隐晦,不知道她能不能懂。 于是,他直接了当的说了出口。 “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啊~” “嗯?” 女子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长夜,让他的耳根渗出了薄红。 “我喜欢你啊......” 说完,长夜印上了女子的唇,耳根上的薄红更深了几分。松开以后,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心脏迅疾有力的跳动着。 然而,实际上,女子接下来的反应,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弱弱的开了口,仍在纠结之前的那个问题。 “可是你也喜欢雪兔啊~” 语气还颇有些委屈。 长夜无奈又宠溺的看着眼前迷迷糊糊的女子,弯腰将其抱了起来。 “去哪儿?” “休息。” “可我还要成亲呢?” 女子抗议道。 长夜闻言顿住了脚步,想起了雪巅上那个桃花眼的男子,不由得深深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你要和谁成亲?” 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忽然停止了一般。 长夜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虽然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他不会容许这一切发生的,因为,她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但他还是问了出来,说不出是嫉妒,是恼怒,还是生气,实际上,他问的语气,相当平静,就像是平日里人们闲聊时说今天天气怎么样自然而然,毫无波动。 “和你!” 谁料,女子给出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长夜眼里的淡漠一瞬间被春风代替,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是你说的。”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子道。 “嗯。” 她笑嘻嘻的点头。 “不反悔?” 长夜确认道。 “不反悔。反悔是又胖又没有腰的雪兔。” 女子信誓旦旦,掷地有声道。 长夜抱着女子上了马,开始策马奔驰。 他想要和她完成那未成的仪式,要她成为自己的妻,从此以后,两人再也不分开。 “你这是做什么?” 她发现自己环在她腰间的手,抬头问道。 “抢亲。” “为何?”她问。 “为你。” 长夜低头,认真道。 “不要开玩笑了。送我回去吧,今日是我成亲的日子,你要是愿意,来九重天喝一杯喜酒吧......” 女子垂眸道 “喜酒我是要喝的。” 长夜淡淡道,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顿了顿,他将女子拉到自己的怀里,认真道:“我不喝你和他的喜酒,我要喝我们的......” 良久,她问:“你之前为何那般对我?” “神魂不稳,记忆缺失。” 长夜简短的将自己神魂回归以后失去记忆,而后风九上雪巅的事情讲了一遍。 “谛听只说将三世的劫破了即可,并没有说会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 她喃喃,“我就该知道的,地藏王菩萨说谛听骄傲的很,那一日,我情急之下威胁于它,它怕是故意隐瞒了部分.......若不是哥哥,你我怕是就此错过了......” “我想起了,当初在八方学宫,我看到一本经书,就在那书上,我知道了谛听的所在。地藏王菩萨在里面给谛听留了一段话。并言,若是有缘人见到还在空明洞的谛听,就让它去看那一段话......” 因着这个契机,一路上,她谈起了八方学宫的点滴。 长夜奇怪的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原来,他竟是早就听过她。 他早年认识孔修,两人十分要好。后来,他自锁虚渊,孔修建立八方学宫,两人便多年未见。 直到后来,他脱困而出,便时不时前来找孔修喝酒。 那一次,等孔修的间隙,他闲坐在绿叶白棉的花树上,听到了一道清澈的女声将钻入书袋的老友给说的完败,不由得觉得十分好笑。 于是,当老友开门时,他便半玩笑半认真的道了一句。 “我无钓鱼心,鱼有上钩意。孔修,你这届弟子中,倒是有一个颇具慧根的。” 而后,院子内的饮酒闲谈,便围绕着那个惫懒的女子展开。 孔修列数她的种种劣迹,气的不轻,并将今日的事细细将重说了一遍。末了,孔修感叹道,苗子是个好苗子,但太年轻浮躁了。 孔修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为何,那女子能将罪证消弭于无形,于是让自己帮忙。 长夜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孔修心血来潮道,也不叫你白帮忙,我给你算一卦吧,看一看你的运势。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二百二十八章 那个她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长夜向来是不信那些东西的,但孔修却是坚持。 几片残破的龟甲孤零零的躺在石桌上。 孔修看了半晌,一言不发。 良久,他道:“你好事将近,却也多磨......” 长夜望了那石桌上的龟甲一眼,又给了老友淡淡一瞥:胡说八道。 他修的是以杀止杀的无情道,什么好事将近,真是胡扯。 长夜在湖边的草丛间发现一根银亮的细丝,交给了孔修。 孔修看了半晌,吩咐身边的童子:去,叫风酒酒上听涛阁罚抄去。 长夜侧首,看向身旁的女子,女子察觉到他的注视目光,停止了讲述。 “怎么?” 她问。 长夜摇了摇头,将那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在耳边,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女子默然不答。 “难道,娘子刚刚说和我成亲的话都是假的么?” 长夜问。 “这......这......这.....谁是你娘子?!” 女子脸越发红了,急道。 “可我们在草堂已经成亲了。” 长夜道。 “还没拜堂,还没......不作数的。” 女子强撑道。 “那我们现在完成那未完成的部分吧。” 长夜弯起了嘴角,看着女子慌乱的不知如何自处,就觉得尤为可爱。 “你......我......我不和你说了,我下去了。”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长夜要跟上,女子却狡黠一笑,制止了他。 “你先留在这里,我下去要确认一件事情。” 一瞬间,她又从刚才那个害羞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子变成那个狡黠生动的风酒酒。 长夜看着她脱下那华美的衣袍,取下那繁重精致的头饰,而后朝着自己粲然一笑,朝着那山谷走去。 长夜隐在一边,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和谛听说话。 当初,自己下凡之时,她也是这样,独自一人来到这山谷之中么? 他不要我了......他怪我破了他的修行......不要我了...... 明知道此刻女子假装,长夜的心中却仍是起了一层波澜。 雪巅那一剑刺过去时,她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 他又听见她淡淡的声音。 我哭,他就会要我么? 可是我再哭,他也不会回头的。他已经忘了我,再哭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我哭瞎了眼睛,他也是不会再看我一眼的...... 长夜的心揪成一团。 心如死灰,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吧。 长夜想。 都是他不好,他伤心了她,那么深的伤了她。 忽然间,他很想抱抱她,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告诉她: 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心情激荡之下,长夜想起了很多。 雪巅上雪花化作的带露花枝,小孩子背筐里带着泥土的花,化身雪兔以后,她折下来咬着放在他手心里的花...... 她说,欸,你这个人,真是无趣,送你花,你还要翻脸......我的花儿,可是只送给美人呢...... 他生气么? 最开始似乎有些,那个时候,他之所以转身离去,不是不想搭理,而是——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怎么办。 再二再三的时候,也就见怪不怪了。第二次,他把那花埋在雪巅温暖的地方,这也间接导致了第三次送花行为。 而后,便是三世的陪伴,一世一世的别离。她替他挡的匕首,她给他熬得汤,还有,她从树下落在自己怀里时,那含在口中的藏着阴谋的牡丹......点点滴滴,就像是温柔的网,缠绵的绕在心口。 那副名为故乡的画,他在雪巅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记下了每一棵树,每一棵草。 纵使是有原因,长夜也难以原谅自己在雪巅的所作所为。 他难以想象,那个时候,她会有多伤心。 长夜走了出来,女子看到他,话音一转,哈哈大笑起来:我就——,哈哈哈哈......装不下去了......” 他宠溺的看着她,借给她依靠的肩膀,供她闷声失笑。 神兽气的跳脚。 事情完后,他们看到不远处等待的一身红衣、风流倜傥的男子。 两人对视一眼,紧扣双手,朝着男子走去。 仙界最近注定不能安静。 九重天太子妃风酒酒成亲当日逃婚的新闻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就传遍了四合八荒。 无数的小道消息、流言蜚语,四处散播。 而身为当事人的风王姬却在逃婚的三个时辰后,和神尊长夜手牵手出现在了九重天凌霄大殿,一同出现的,还有火莲地狱的现任阎君,风酒酒之兄——风九。 当那红衣如火的身影出现在九重天凌霄大殿时,无数愤怒的目光都投向了场中。 面色铁青的重霄帝君目光从失魂落魄的儿子身上投向了来者,嘴角抽搐了几下,却是强忍着什么都没说。 因为那站在女子身旁的男子,连自己那英明神武的父皇都要敬上三分。 不过几个时辰,从天堂跌下地狱,羲皇身上仍是穿着那绣着三足金乌的喜服,带着正式的镶嵌着南海明珠的金色喜冠,他神色有些苍白,但仍是风华不减、贵气无双。 看到三人进来的时候,他差点抬了脚,却终是克制住了。 这一次,不仅他的脸面,九重天的脸也跟着丢尽了。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最开始,他就是乘人之危,想要守着她,不曾想,却是连着也做不到。早该想到的,可他却偏偏不信,偏偏要试一试...... 那最后存的一丝侥幸,也没了。 羲皇垂下眼睑,握紧了拳头。 眼角的余光,却看到那紧扣的双手。 一瞬间,羲皇心气上涌,强压在喉间,方才没当众失仪。 一股腥气在口中蔓延开来,带着苦涩。 “不知神尊,对此有何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为何抢亲? 羲皇内心苦笑。 那紧扣的双手,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你有情,我有意。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早就知道她是心上人伤的太狠,心灰之下方才答应嫁给自己。羲皇却是没料到,事情会朝着如今这个方向发展。 他早在求亲的时候,已经想好。 她的伤,由他来治。 他会用自己的柔情蜜意将她心中的伤痛抚平填满,而后,也许过上千年,他们会有一儿半女,过上他幻想过无数次的生活。 她也许现在不爱他,没关系,他们的一辈子还很长。 哪怕在日后的相处中,生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喜欢,也足以让他获得满足。 记住手机版网址:m. 第二百二十九章 水落 - 孟婆有约 - 奈良卿 一可连着这也是奢望。 羲皇觑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握紧了双拳。 恰好重霄帝君的声音顿了下来。 “……总该有个解释吧?” “到此为止吧,父皇。” 羲皇赫然出列,躬身道。散乱的长发自喜服上垂下。 殿内突然一片岑寂。 众神的眼神都落在了那躬下的身影上,有讶异,有不解,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若非必要,定是不好与神尊撕破脸来。但若就此放过,九重天的脸面又置于何地? “儿子求而不得,不愿再强求。此事因儿子任性而起,便由儿子一力承担……” 不知何处来的微风掀起了大殿内的重重纱幔,吹得那少年太子的声音,像是从岁月深处传来,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和缱绻。 一片沉默,连那仙鹤也识趣儿的垂着翅膀静默,睁着红宝石一般的眼睛看着那个微微躬身的人。 “罢了,你要担着便担着吧。我也管不了你。” 重霄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从高处传下。他盯着自家儿子看了一阵,叹息的起了銮驾。 他了解这个儿子,他一力承担,不是为了两界友好,也不是为了忍辱负重,而是——放不下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哪怕求而不得,也不愿让心头人为难,真是痴儿、痴儿啊...... 我看着羲皇,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这一切,都因我任性而起,却将罪责都推到他人头上。为了追寻身边的这个人,我拖累了哥哥、辜负了羲皇,连累了整个火莲地狱。真是...... 羲皇看着那双含有千言万语的眸子,忽而微笑起来,而后点点头,淡然的走出了大殿。 一百年后,草堂。 我坐在门前写下我和长夜的三世情缘。 噼啪乱响的雨声中,化身凡间少女的帝姬举着莲叶匆促而来,惊艳了历劫帝尊的目光。本是惊鸿一瞥,不曾想,接天莲叶的碧湖边,一只小舟缓缓送来了再次相见。 杏白衣衫的女子正在半人高的莲叶间攀折莲花,木舟头上堆满了莲花朵朵,似是心有所感,女子蓦然回头,看见了正呆愣的帝尊,弯腰捡起一朵莲花,嬉笑着朝帝尊怀里掷去。 长夜看着淋漓未干的墨迹,蹙了蹙眉:“这是什么?” 说着,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封页上的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冷酷帝尊妖莲妃》。 “这个?这个是我们相恋的始末,哦,对了,总觉得二不够圆满吗,待我想一想,补成一个三弄定情吧......” 长夜最近很郁闷。因为他的心上人最近忙着写他的风流情史,没空和他周游三界,也没空和他闲聊。 如意舟上,桃花缤纷,正是求婚的好时节。 他苦心布置好了一切,奈何有人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长夜,以后,有关你的消息再也不是简短的三言两语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长夜看着眼前之人亮晶晶的眸子,无奈又宠溺的听之任之了。当时的两人,谁也不曾想到,若干年后,有人会借着这虚拟的话本子,掀起波浪。 当夜,长夜体内煞气翻涌,强行控制却遭反噬。他窥得自己将有九九大劫,为免身边人忧心,便想独自离去,不过三五日便可渡劫归来。 不曾想,暗中有只手搅乱这一切。 眉目温和的男子正细心地给怀里的人梳着长发,一下一下,缓慢而用心。 “忘记过去的一切好么?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他不爱你,不珍惜你,从未正眼瞧过你。你何苦屈身俯就,落得满腹心酸呢?” “你可知我有多爱你?当年蔷薇架下,你回眸那一眼,至今仍留在我脑海中。我恨不得将你藏起来,谁也瞧不见,就这样陪你过一辈子。” “你不爱我也不没关系,我爱你就足矣。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就在男子深情款款的诉说时,一声嗤笑从天而降。 “追翼,不过一个人偶而已,你真当你心上人活了?” 话罢,一个曼妙的身影从天而降。 温和男子蹙起了眉:“不知夫人驾临,所谓何事?” “给你一个让心上人重生的机会——” “哦?”温和男子放下梳子,轻轻的笑了:“夫人若有重生之法,为何会因为神尊的逝去,伤心这数千年?” 夜姬也不恼,踩着脚下的黑色莲台缓缓走来:“这法子也是我百年前偶然得到的,试或者不试,选择在你。” 追翼神色一动,手指摩挲着人偶的毫无表情的脸庞许久,才缓缓开口:“听闻神尊当并未陨落,而是投身冥王之子身上。夫人......为何不前去相见......” 对着追翼探究的双眸,夜姬似是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风云变幻的天空浅浅一笑:“故人么?早晚会见的......” 追翼仍是不明白为何夜姬会让自己进入归墟。强大到逆天的法宝遮住了他的本源气息,让他和归墟几乎融为一体。但是,当他看到昏倒在原地不动的银发女子时,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数千年前,火莲地狱王姬风酒酒忽然失踪,不曾想,消失的风王姬困在了归墟里。 她是自愿跳下,弃绝一切,还是另有隐情?追翼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个问题。 想到已经能动的落胭,追翼温和的眼神暗了下来,他朝着那昏睡之人伸出了手—— 魔宫最高处,一席黑色的长袍从山巅铺展而下,绵延十里。罡风烈烈,吹得紫红色的天空都被那漫天飞舞的黑色遮挡。 在这翻飞的黑色布料之间,一个落寞的身影随意的搭着两条腿坐在山巅边,她的脚下,闷雷滚滚,刺目的闪电不时撕开一道紫黑的口子,露出了翻滚的火红岩浆。 魔宫的景象壮丽中透着诡谲,虽然看了几万年了,可是她还是一点也都没习惯。她感到有点冷,所以交叠着双手抱住了自己。但还是没有用,那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玄蛇的血是冷的,透着股子寒气。纵使尽力压制,但仍是不时沸反。那是来自奢越的报复,他怨恨她,所以哪怕被吞噬掉,也因为不甘、愤怒而想要折磨她。可是,这个自负的男人,从未想过,为何自己抢来的小玩意儿会背叛他、与他不死不休。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