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加兰他敏 - 孤岛·相遇 - 丧野 凌晨3点16分,谷雨走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 门口的感应器响起了“欢迎光临”,声音吵醒了正趴在收银台前睡觉的女店员,她稍微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视线慢慢变得清晰,她看着谷雨径直走向酒水区。 谷雨穿着一双人字拖,上身穿白色T恤,下身着一件粉红色的沙滩裤。 脸上浓密的络腮胡看起来有好几天没有刮了,活像一把用鬃毛串成的板刷。扎起的武士头发型,额头前的碎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两簇发丝遮挡住眉毛,眼角那道明显的疤,让他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好惹。 他从冰柜里拿出4罐啤酒,结账时,女店员拿着扫码枪问他:“一共24块钱,支付宝还是微信?” 谷雨抬头和女店员对视了两眼,刚从口袋里掏出的黑色牛皮钱包在手上开开又合合,女店员看着他手中的钱包,说:“24块。” 谷雨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块,放在收银台上。 女店员看着耀眼的红色,朝仓库的方向看去,苦恼地喊来同事:“喂,王哥,我不会收现金,出来帮我一下。” 间隙,谷雨抬头定定地望着烟架上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小伙和老人站在店门口的合影。老人满头白发,山羊胡子般的白色胡须,他笑得很开心。身旁站着的年轻小伙冲着镜头摆着搞怪的表情。 王思礼从仓库走出来,抱着一箱饮料,他盯着谷雨的背影,双眼迟迟无法移走。越是端详,越像是旧熟人。他走近了一看:“明哥?” 谷雨回头看了王思礼一眼,冲他点头示意。王思礼变得黝黑极了,整个人变得很干练,也变成熟了些。 王思礼大步向前,把手中的一箱饮料放在收银台上,他一只手臂靠在饮料箱子上面,咧着嘴笑着说:“还真是你啊,什么时候上岛来的?” 谷雨直勾勾盯着照片看,思绪万千,他回答道:“早上。”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王思礼顺着谷雨眼神的方向看去,也看一眼照片。 那张照片,是5年前,王思礼和他的爷爷站在便利店门口拍的。他回头,看着谷雨,问他:“你已经很多年没上岛了,最近好吗?” “嗯,还行。” 王思礼又问了一遍:“怎么不提前跟我讲一声?” 他说:“最近岛上游客很多,店里太忙了走不开,这几天实在抽不出时间去帮你打理房子。你那房子应该没有太多杂草吧?” 东来岛坐落在东方的海中央,有着上帝眼泪之称,像是一座葱葱郁郁的小山丘被遗忘在大海中。由于交通不便利,上岛的唯一方式只有轮渡。因此除了旅游团带队上岛,鲜少有人愿意来。 谷雨在岛上买了一座房子,由于工作太忙,很少有时间上岛。王思礼是他在岛上唯一的朋友,他便把照料房子的事务全权交给王思礼。 谷雨转头,看着王思礼,浅笑着说:“没什么杂草,被你照料得挺好的,辛苦你了。” 王思礼听着很开心,挠挠头,笑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女店员拿着纸币安静地听着他们两聊天,不料与谷雨对视了两眼,被看得不自在,立马低下头来看电脑屏幕。 王思礼才反应过来,他夺过女店员手中的纸币,把钱塞回到谷雨的手中,说:“都是自家人。”他又笑着跟女店员说:“记住这张帅脸蛋,这张脸就是V-V-VIP卡,不用收钱。” 谷雨又将纸币放在桌面上,轻声说:“一码归一码。” “明哥,你这样,我……”王思礼看着谷雨不容反驳的神情,欲言又止,只好作罢。紧接着,他走进收银台手把手教女店员操作,抬头向谷雨说:“这是新同事,今天第一天上班,还不太熟。” “生意怎么样?”谷雨问。 “还不错,最近岛上节日多,来了很多旅游团。就是忙不过来,招了这么个小姑娘来帮忙。” 谷雨没说话,拿起一罐啤酒,掰开拉环,一口气喝下半罐。啤酒中的二氧化碳在胃里迅速释放,气体逐渐增加,他一只手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嗝,满是小麦芽发酵的味道。 “找您76块。” 女店员递过来纸币,谷雨放下手中的啤酒,接过钱,将钱叠放整齐,塞进钱包里。 王思礼拿来一个塑料袋子,把剩下的三瓶啤酒装好。 “谢谢。” “这次准备待多久?”王思礼双手撑着收银台的大理石桌面,打着哈气,没两秒的功夫,女店员也跟着打了个哈气。 谷雨开口说:“十天半个月吧。” 话音刚落,谷雨的口袋里传来手机讯息的声音。他掏出手机的那一刻,女店员整个人愣住了,她看着还没有谷雨半个巴掌大小的老式诺基亚滑盖手机,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王思礼注意到女店员有些冒犯的举止神情,指着刚拿出来的一箱饮料,又指着饮料区的货架:“把这箱水拆了,摆上去。” 女店员吃力地将那一箱饮料抱起,慢慢地走向饮料区,她一步三回头,疯狂地打量着谷雨。她怎么也想不通,现在这个社会为什么还会有年轻人拿着这种老式手机。 “你这次上岛刚刚好,过几天,有篝火晚会,就在海滨栈道的海滩上。”王思礼指着门外不远处漆黑的海滩,他说:“以前篝火晚会是为了感谢海神赐福岛民,一般会有巫师做法,现在不流行这些了,就演变成了岛民载歌载舞的节日。” “今年来旅游的人比往年多了不少,指定很热闹。” 谷雨轻轻“哦”了一声,关掉手机,放进口袋里。他转头透过玻璃门往外望去,海滩上漆黑一片,路边的椰子树叶被海风吹得摆动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玻璃上,显得很疲倦。 已经整整三十几个小时没有阖眼了。 王思礼说:“还有长桌宴,都是这几天,岛上居民自发做特色美食,都在这片海滩上,到时候记得参加,很热闹的。” “那看来这次来得真是时候。” 谷雨站在他的面前,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安静地听他说话,偶尔和他聊上几句。 两人虽然接触不多,但是谷雨知道王思礼是个心地不坏的人。 王思礼又朝他介绍着:“最近岛上来了一批很不错的帝王蟹,要不要尝尝?” “老规矩,帮我挑只好的,送我那去。” 王思礼比了个“OK”的手势。 “走啦。” 谷雨走出便利店,站在门口吹着海风,眺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深渊,一口气将手里的半罐啤酒喝进肚子里。他转头看着旁边那辆粉红色的摩托车,再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一抹惬意的笑一闪而过。 片刻后,他朝沙滩上走去。 他惬意地哼着小曲,慢步踩在细软的白沙上,海风呜呜作响,稍稍深呼吸一口气,一股浓郁的海盐味道就在鼻尖逗留。 没一会儿,他手中的啤酒一一喝光。他四处眺望,寻找着垃圾桶。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个白色的垃圾桶孤独地矗立在空旷的沙滩上。他走过去一看,桶里只有些许饮料瓶,谷雨随手将手上的袋子往里一丢,继续在沙滩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他踩着浪花线走,冰冷的海水浸湿了他的小腿。一阵大风袭来,泛起更高的波涛,拖鞋里的泥沙来来又去去。他伸着懒腰,困意侵袭了思绪,打了一个哈欠。 黑暗中的轮船发出浑厚雄壮的汽笛声,低沉而有力,仿佛是海上的怒潮翻滚而来。 谷雨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滩黑物,一阵惊悸,身上的毛发冰冷地直立起来。他走过去一看,满地的白色药罐,从一个红色的包包里掉出来,沙面上还有几颗融化一半的白色药丸。 女人披头散发躺在浪花中,身子蜷缩在一袭黑色的长裙里。 谷雨蹲下,轻轻摇晃女人的的身子,冰冷的肌肤使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喂,醒醒。” 他喊了几声,女人没有应答,他又用手指放在女人的鼻子底下探气息,呼吸很是微弱。 谷雨捡起一个药瓶子,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到“加兰他敏”四个字。 他赶紧抓起女人的双脚,往干涸的沙滩上拖去。 他跪在女人旁边,为她做人工呼吸,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120,又实时根据医护人员的口述方式为她进行急救措施。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才赶过来。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赶来,顺着谷雨手指的方向,看到地上的一团黑,众人着实被吓了一跳。 众人缓过神来之后才将女人放上担架,抬进救护车。 看着女人上了救护车,谷雨将女人掉落的东西递给救护人员。救护人员瞥了他一眼,没接,扶着车门,对谷雨说:“上去啊。” “我跟她不认识。” 救护人员甩去一个不耐烦的眼神,谷雨只好乖乖跟着上车,没再辩解。 坐上车,借着车上的灯光,谷雨才看清女人的模样。 他端详着眼前静静躺着的女人,一幅平凡普通的脸庞,消瘦的脸颊,骨瘦如柴的身子,化妆品在脸上已经被海水泡花,黑色的睫毛膏黏在皮肤上,嘴唇上的口红晕染整个下巴。 一名救护人员给女人做基础检查,为她带上氧气罩。 另外一名救护人员拿着病历本填写信息,询问道:“病人叫什么名字?” 谷雨看着放在旁边的红色包包,抬头和救护人员四目相对。 他从早上上岛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睡眠不足让他头疼欲裂,反应能力也变慢了不少。 一名救护人员示意谷雨翻找下包包,查询一下有没有可靠的信息。 谷雨打开包包一看,里边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纸张。 他将那沓纸拿出来,又在一堆化妆品里翻找。许久之后,才找到夹层里的钱包。打开钱包一看,一张照片尽收眼底,一对青年男女并肩站在大学门前。 谷雨看着照片里的女生,再看看躺着的女人,对比了一下,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又从夹层里找证件,整个钱包里塞满各个银行的信用卡,就是没有身份证。谷雨把钱包放在那沓纸上,再次从包里翻找。 把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翻来拨去,最后在一盘眼影盒底下发现一个小角,拿起眼影盒翻倒一看,原来是粘在上面了。 谷雨拿着身份证,往眼前一凑,说:“黎棠,26岁,夏城人。” 他再翻翻那沓纸,除了几张分镜手绘稿,剩下的都是夏城医院的检查单子。谷雨看不懂,他把单子递给救护人员。 救护人员拿过单子,大概翻看了一下,感慨道:“这么年轻得这个病,不应该啊?” 另外一名救护人员凑过去看了一眼,说:“现在的年轻人生活作息乱七八糟的,什么情况都有可能。” 他们聊着天,谷雨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坐在车上摇摇晃晃,就快要睡着。 谷雨跟着忙前忙后,直到天亮,才停下来休息。 一抹橙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落在病床上。谷雨走到窗户前,眺望着远处湛蓝的大海,金光闪闪的海平面,犹如碎金在跳跃,海鸥贴近海面,展翅飞翔。 他站在窗前一会儿,望着窗外的景色,内心的苦恼瞬间烟消云散。身子动了一下,头疼的感觉愈加浓烈,谷雨转身瞥向病床上瘦弱的女人,她正睡得酣畅淋漓,雷打不动。 他想象过女人倒在浪花里的各种原因。 可能是为情所困,吞了大量药物,走向大海中央,又被浪花打上来。 也可能是身患绝症,日子没了盼头,想不开,一心寻死。 再不者也可能是身体突发某种疾病,倒地不起。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女人只是喝多了,醉倒在沙滩上,刚好睡在浪花里而已。 谷雨打量着女人的模样,并不是什么惊艳人的长相,普普通通,身材瘦小得好似一只刚出生就被泡在水里的小猫咪。 “怪不得总说夏城生产小土豆呢。”谷雨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助理常常跟他讲的一句话。他悠然很好奇,眼前这个女人,过去整整26年都是吃什么长大的,才能长这么小一只。 想着想着,头疼欲裂,接着走到沙发旁,一头倒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医护人员进进出出,门外的病人和家属来来去去,声音越来越吵闹。 谷雨又做噩梦,梦里依旧是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女人。女人凶狠地盯着他,将他逼到墙角,无路可逃。女人面目狰狞的表情让他不寒而栗。 他猛地睁眼,呼吸急促让他的胸脯上下大弧度起伏,他望着天花板发呆,尽力控制呼吸的频率。医院里浓烈的酒精味道直扑鼻腔,使他猝不及防地咳嗽了几声。 连额头上也冒出几滴汗珠,顺着耳鬓滑落,最后消失在发丝中。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中午12点整。 怪不得屋外吵闹万分。 午餐时间,探病的家属纷纷送饭来,一些唠叨的家长对着不听话的小孩大吼,一些子女又扯着嗓子对年迈耳朵不好的长辈说话。 让整个住院部像菜市场一样。 谷雨放下手臂,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的头顶,黑色的长发好像上吊的绳子,落在他的脑袋上。发梢刺挠着他的脸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谷雨惊魂未定,脊背一凉,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两人四目相对无言。 护士推开门,目光锁定他们两人,打破沉默:“3号床,下午可以出院了。” 护士说完,看着他们愣了一会,接着关上房门走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着护士离去,又转过头来继续四目相对。 缓过神来后,谷雨被盯得不自在,起身坐在沙发上。他揉揉眼睛,看着黎棠,淡淡地问:“醒了?” 黎棠没有说话,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谷雨。 “既然你醒了,那我就走了。”谷雨穿上他的人字拖,往门口走去。 黎棠迅速堵在门口,半天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是静静地盯着谷雨看。 谷雨低头,眼前的女人像魔鬼一样,睁大着眼睛盯着他。黎棠眼睛上那两排苍蝇腿似的睫毛一眨一眨,晕妆的眼线,让她的两只眼睛像淤青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刚遭受一场家暴。 “还有事吗?”谷雨说完,又看着黎棠没有动静,他在想黎棠难道是聋哑人吗?随后他用手比划着:我要走了。 半响,黎棠才凑出一句话:“我听得见。” 她的声音单薄又无力。 “我还以为你……” 黎棠问他:“听护士说,是你救了我?” “你昨晚晕倒在沙滩上了,我刚好路过,看到了。”谷雨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对,准确来说,你是喝多了,醉倒在沙滩上。” 听完谷雨的描述,黎棠恍然大悟,轻轻“哦”了一声,像是记起了昨晚断片前的事情。 随后她问:“你帮我换的衣服?” 黎棠抓着身上的病号服,一件均码的蓝白红相间的条纹衬衫,穿在她的身上就像是加大大码,裤腿拖沓在地上,脚丫子脏兮兮的,黑色污垢附着在脚上。 “护士帮你换的。”谷雨一字一句念给她听,他可不想被误会,解释给她听:“你昨晚整个人都泡在海水里,衣服全湿了。” 谷雨指着病床的床头柜上的牛皮纸袋子:“你的衣服都在里边。” 顺着谷雨看去的方向,那件黑色的长裙沾着不少白色的沙粒,黎棠有些懊恼,那件裙子可是她咬咬牙狠下心来花了半个月工资买的,还没穿过几次。 黎棠仍处在宿醉中,脑袋还没完全清醒:“那……”她仰着头,谷雨185cm的个子,站在她的面前,一脸痞坏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由于休息不够,谷雨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问黎棠:“还有什么事吗?” 黎棠打开手机,点开二维码,将手机递到他的面前:“加个微信吧。” 谷雨盯着二维码中央的自拍照,又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他从口袋里拿出他的诺基亚5300,晃动着手机,跟她说:“没有微信。” 黎棠语塞,脑袋一片空白,脸上的惊讶表情毫不遮掩。谷雨这么多年来已经不止一次见到这个表情,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忽然,她指着谷雨的手机,兴奋地说:“哇,现在还有人用这款手机吗?我中学的时候就用这个手机,当年可流行了。” 眼前这个女人和过去认识的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和他感慨着在这个智能手机盛行的年代,居然还有人使用这样的老式手机,实在是太罕见了。 谷雨哑口无言。 黎棠像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吵得谷雨的脑壳疼,他抬手用中指按压着太阳穴,内心极力克制不耐烦的情绪。 “我听说这款手机也可以用社交软件了呀,难道还不行吗?”黎棠又问:“在岛上用这款手机信号比较好吗?还是你个人爱好?” “个人爱好。” “我爷爷奶奶都会用智能手机了,还会跟我发语音打视频电话。你看着也不老,为什么……”黎棠直言不讳,盯着他手上的手机说个不停:“是这个手机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刚刚还是死气沉沉的女人,顿时像开了水闸的水库,大水冲刷着整条渠道,哗啦啦地涌出。 谷雨没有回应她的好奇心,打断她的话:“没什么事的话,我得走了。” “那我怎么感谢你啊?” “不需要。” “那住院的费用,各种费用,我怎么还你?” “不用了。” 黎棠看着谷雨沉默了,像在一瞬间又被打回到阴沉沉的世界里。百灵鸟从阳光明媚的晴空飞入乌云密布的暴风雨中,极速降落避雨。 谷雨见黎棠低着头没再讲话,轻轻将她拨开。她瘦小的身躯,像搪瓷娃娃一样,轻轻一碰,随时就会碎掉的感觉。 他开门离去,黎棠冲着他喊:“你叫什么名字?” 谷雨摆摆手,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第2章 来日方长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下了计程车,站在海滨栈道旁的一栋白色房子前,门牌上挂着一块木匾,木匾上面阴刻着小篆字体“晓春居”,取自“谷雨春光晓”。 十年前,谷雨第一次到东来岛上旅游,如同今日这般静静地站在房子面前仔细端详着。那时候他便下定决心要把这栋房子买下来,之后几年,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背负了不少外债。 谷雨做事总有一种魄力,说干就干到底,要干就必须干成功。仅仅三五年的时间,就将所有债务还清,房子的硬装、软装也在五年前完工。 他走上台阶,在门上输入密码,推门走进去。 疲倦地踢掉脚上的人字拖,踩在院子的草坪上。又随手把上衣脱下,露出健硕的身材,精壮的肌肉线条如雕刻一般。后背满是一条条凌乱的旧伤疤,痕迹深浅不同,形状各异。 谷雨跨上台阶,推开玻璃大门,穿过客厅,走进卫生间。简单洗漱一番,接着回到楼上的卧室,倒头就睡。 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他满身大汗,又梦见那个黑长发的女人了。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回了,梦里凶恶的女人,从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 谷雨坐在床上,望着落地窗外,太阳收起了刺眼的光芒,变成一个金灿灿的大圆盘,慢慢靠近海平面。橘红色的光芒染红整片蓝天,桃红色的云彩倒映在海面上,像燃起了熊熊烈火。 不知不觉间,夕阳剩下一条边。没一会儿的功夫,屋里屋外漆黑一片。 谷雨下床,从衣柜里随手拿出一件皱巴巴的黑色T恤换上,打开室内的灯光。 他走到一楼的开放式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热水沸腾的声音伴随着手机铃声响起,刺耳的声音环绕整个大脑,不禁让他皱起眉头,眼神也不自觉变得凶狠起来。 手机在沙发上不停地震动,最后掉落在地毯上。 谷雨不予理会,看着翻腾的水壶盖沸腾而起,才断开电。他从柜子上拿出一杯泡面,用牙齿撕开包装袋,把里面的叉子拿出来,往里倒开水,盖上盖子,才走去找手机。 他弯着腰捡起地上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接着将手机关机,扔在沙发上。又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个节目,调大音量。 谷雨伸伸懒腰,走到餐桌旁,拉来一把椅子,坐下盯着泡面看。 他默数着时间,在第4分钟结束后,才揭开盖子,一股热浪翻涌而上,泡面的香味扑鼻而来。 他撕开泡面盖纸,用叉子均匀搅拌了一下面,接着叉起一勺,吹一吹,大口吃起来。 谷雨三两下就把泡面吃完,最后喝了一口面汤,吸吸鼻子,起身把面汤倒在洗碗池里,再将泡面碗扔进垃圾桶。 他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认真看着电视剧。 看了不到五分钟,他看了看手表,时间还很早。 他打算出去走走。 谷雨漫无目的地在海滩上闲逛着,一路上张灯结彩,路上行走的游客明显比昨天多了不少。岛上的工作人员还在工作,为了过几天的传统节日加班加点。 走着走着就走到便利店门口。 谷雨和正坐在门口打电话、喝啤酒的王思礼打了一声招呼,径直走向店内,在冰柜前挑选了3罐啤酒和一罐饮料。 走到收银台,又见到那位女店员。她依旧像看老古董一样盯着他,随后说了声:“20块钱。” 女店员从收银台下抽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子,将啤酒和饮料一一装进去。 谷雨从钱包里拿出一张20面值的纸币,放在收银台上。再将那罐橙汁饮料从袋子里拿出来,摆在女店员面前,他的手指敲打着易拉罐口,发出铛铛的声音,面无表情地说:“请你喝。” 女店员拿着纸币,右手扶着刚刚弹出来的收银匣子,定定地望着他。 谷雨拿出一罐啤酒打开喝起来,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扶着玻璃门,走到店门口。 王思礼仰头喝下一罐啤酒,一滴不剩。用力一捏,易拉罐从中间凹陷下去,彻底变型。他满脸通红,冲着桌面上黑屏的手机大骂了几句,又将手上的易拉罐扔到地上发泄情绪。 桌子底下堆满了易拉罐。 谷雨看了王思礼一眼,又呆呆地望着前方黑暗的海滩,三三两两的人在上面嬉戏,路上的行人来来去去。他深呼吸一口气,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面上,坐到王思礼对面的位置。 王思礼又开了一罐啤酒,和谷雨碰杯。 两人静坐无语,各自喝着酒。片刻后,王思礼把桌面上的几罐啤酒喝完,他才停下来,他说:“你说,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谷雨望着那黑得不见五指的海平面,不远处的轮渡鸣起汽笛声,灯塔发出阵阵微光。他一心两用,一边看着海滩夜景,一边当着王思礼的垃圾桶,听他讲诉心里的苦闷。 王思礼的脖子跟耳朵红通通的,像被烫伤了一样,也不知道他是因为饮酒过量过敏红的,还是生气伤到肝脏部位变红的。 “她说我一奔三的大老爷们,还守着这个小岛,守着这个破店,说我不思进取,说看不到我们之间的未来。” “跟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多贵的东西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她寄过去了,到头来,她还嫌弃我。说什么不想异地恋了,就甩我?” “我王思礼就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爱谁谁去,我不稀罕了。” 说着说着,王思礼满眼通红,说到愤怒时,咬紧牙关,又唉声叹气地。 海风吹来,屋檐下的那串贝壳风铃,响起一阵悦耳清脆的铃声,谷雨望着它发呆。 王思礼一年到头更换的女朋友,比他一年四季买的新衣服还要勤快,谷雨也不知道他这一次谈论的是哪一个女人。 王思礼的颜值不算低,也没有到一鸣惊人的程度,对于岛上来得匆匆走得匆匆的女游客,他总是可以很自信地把到几位不错的辣妹,交往一段时间后,女生们分手的理由如出一辙。他也不算渣,恋爱期间都有尽到男友该做的责任,专一又深情。 每一次被甩,也会伤心难过。 只是,他可以很迅速地走出来,往往只需要一个晚上。 到了第二天,他又会变回花花公子哥,到处把妹。 谷雨不擅长安慰人,就静静地坐在对面,听王思礼说话,陪他喝酒。 女店员走出来,挑选了几样下酒零食,又拿了几罐啤酒出来,放在桌面上。她把地面上的空罐子一一捡起来,扔到门口的塑料篓子里。 “要不要给你们来点烧烤熟食?” 女店员稚嫩的声音,和她成熟的打扮有些不匹配。她看起来才刚成年,梳着高马尾,穿着紧身上衣,短裙下露出两条细细的腿,好像筷子一样。她不是本土岛民,前不久跟着男友私奔到这里来,便利店是她的第一份工作。 “我来我来。”王思礼拿起手机,兴致勃勃地跟谷雨说:“我们整点小烧烤,今晚一定要跟明哥多喝两杯。” 游客陆续走进店内购物,女店员小声地说了句:“别发酒疯吓到游客了,他们可是财神爷啊。”说完,她转身走进店内。 王思礼笑了,拍拍胸脯,自豪地说:“我的财神爷怎么可能会被我吓到。” 谷雨浅笑一声,听出了王思礼的话中话。他仰头喝了口酒,静静地望着路上三五成群的游客。 王思礼打开外卖软件,迅速地点了几样外卖,转瞬间他的悲伤情绪全没了。他清了下嗓子:“咱哥两好久没见了,今晚得多喝两杯,还不知道下回几时能见呢。” “来日方长。”谷雨的刘海被海风吹得来回摆动,他没有去整理,任由他们遮挡住自己的眼睛。 王思礼放下手机,和谷雨干杯,他说:“明哥你可不好见呐,平时那么忙,我现在也只能守着这个小店,完全走不开。” 王思礼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谷雨是在十年前,就在海滨栈道上的那栋白色房子前。那时候,王思礼刚刚退伍,回到岛上后,正值房地产盛行的年份,他便做起了房屋中介,卖的第一套房就是谷雨的单子。 他还记得,那一单,他足足赚了3万块,成了那个月的菜鸟销冠,还额外获得了公司1000块钱的奖励。 第二次见面是5年前,谷雨第二次上岛。 谷雨犹如王思礼的财神爷。两人刚碰面,当天晚上王思礼就中了人生中的第一张福利彩票,赢了30万。 王思礼从小无父无母,跟着爷爷在岛上生活,爷爷靠着一间小小的便利店养活了王思礼,也养活了岛上的烟民。整座东来岛没有哪个男人不知道他王老头儿,多罕见的烟,只要跟他讲一声,他王老头儿保准可以运到岛上来售卖。 那时候的便利店还没现如今的宽敞,仅仅只有10平米大小。王思礼就用那赢来的三十万,帮爷爷把店面扩大了建。 就在爷孙两人以为日子熬出头的时候,那年的冬天,气温急速下降,老爷子突然心肌梗塞被送进了医院,等待手术。 王思礼为了扩建店面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手术费用筹了很久都筹不到。 焦头烂额之际,他尝试着给谷雨打电话,在电话还没被接通时,他担心谷雨不信任他,在心里做了许多说辞,试图说服谷雨能够帮他。 在谷雨接通电话时,他又像哑巴一样,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凑出了一句:“明哥,可以借我二十万吗?” 他刚要解释,只听见谷雨说了一句:“卡号发给我。” 他哭了,站在医院的门口,哭得不成样子。 那一次,老爷子的手术很成功,王思礼在术后匆匆打电话给谷雨解释,并承诺会慢慢将钱还给他,也只是得到了谷雨很冷的一句:“知道了。” 在那之后,便利店每半个月都会收到来自荔城的快递,一个大箱子里总是装着各种营养品和珍贵药材,寄件人署名:谷雨。 可是,等到来年的开春,老爷子又突发其他疾病,回到那边的世界去了。 葬礼结束后,王思礼给谷雨打去电话,告知这一消息。 谷雨也只是冷冷地说:“我知道了。” 谷雨抬头,透过玻璃,望着烟架上那张合照,他随口问了句:“老爷子那么爱抽烟,你怎么没有遗传到?” “嗨,抽烟有什么好的,臭烘烘的。”王思礼又打开一罐啤酒,他笑着说:“老爷子当年是为了做生意不得已,他觉得得了解烟,才能做好这生意,结果学着学着,把自己抽上瘾了。” 谷雨低头笑了,他抿了一口酒,望着大海的方向,眼神突然变得黯淡下来:“老爷子生前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王思礼喝着酒,听到谷雨的话,顿了顿,又故作轻松地询问:“他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许久之后,谷雨才开口:“没什么,就是说了一些……”他笑着说:“很肉麻的话。” 两人噗嗤一笑,王思礼打趣地说:“他还会讲肉麻话啊?很难得啊,平时很直又很倔的一个老头子,想听他讲句软话都很难。” 谷雨看着坐在椰子树下聊天的男女,喝了一口酒,缓缓开口:“那时候他似乎知道自己要走了,大半夜地不睡觉,给我打了整整2个小时的电话。” 王思礼鼻尖开始发酸,深呼吸压抑着内心的脆弱。 谷雨的余光瞥见他的眼眸闪烁着泪光,双唇紧抿,不敢正视他。目光眺望着远方,随后语重心长地说:“他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让我多监督监督。” 老爷子的一生都在痛失亲人中,二十几岁时丧妻,五十几岁时丧子,留下唯一的孙子。爷孙两人相依为命数十载,他又何尝不明白同时在痛失亲人的还有他的孙子王思礼呢,那种苦楚,他太了解了。 谷雨说:“他说,你要是结婚了,得跟他讲一声。他觉得你跟个小孩子没两样,怕你贪玩,不肯生性一些成个家。” “他还说,无论你怎么样,都是他最好的……最好的……”谷雨顿了一顿:“最好的孙子。” 他还说,谷雨也是。 老爷子在电话里不止一次感谢谷雨帮他续了几天命,让他看到了便利店扩建成功,顺利营业。也看到了王思礼可以独当一面,跟着孙子多享了几天福气。 为他并不完美的人生画上一个满意的句号。 王思礼捂着眼睛,双眼通红,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小声地抽泣着。 第3章 又是你 - 孤岛·相遇 - 丧野 夜渐深,街上变得俞发安静,海风吹拂在皮肤上很凉很凉。两个大男人,坐在便利店门口,吃着烧烤,喝着酒,谈论着既怀念又悲伤的过去。 两人喝到大半夜才散场。 谷雨独自一人走在海滨栈道上,慢悠悠地,哼着小曲,双手插在裤兜里。海风轻轻拂过,一阵寒意袭来,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今晚谷雨喝了不少酒,即使酒量很好,但也有些微醺。 他看着路旁的店铺,只有几家酒吧还亮着灯营业,店里的客人也只剩下三三两两在小酌。海滩上传来阵阵浪涛声,偶尔伴随着几声轮船的汽笛声,还有耳边刮过的风声,海风拂过椰子树叶的沙沙声。 头顶上的盏盏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谷雨张望着海滨栈道两旁,努力回想着过去两次上岛时的不同,哪家店铺开了很多年还在,哪家店铺换了又换,他都清清楚楚。 随着东来岛的旅游业越来越好,和十年前比简直是天上地下。谷雨还记得,第一回上岛来,就像登上一座刚被开荒没多久的小岛一样。到处在建房子,建马路,大街上满是沙尘。海滩上也没有游乐设施,只有野生的海岸线。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喜欢这里。 又一阵海风刮来,谷雨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用手掌摩挲胳膊,强忍着冷意。他还需要步行20分钟,才到家。他总是忘记海边的昼夜温差很大,穿着短袖短裤就出门。 东来岛的岛民几乎人人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除了几个像王思礼这样的年轻人是例外,部分上了年纪的岛民都秉持着过去的渔民生活作息。所以,太阳下山之后,很少能在路上看到出租车,更别说大半夜了。哪怕外来人口上岛务工,也会被同化。 而关于岛民没有在大半夜出门的习惯,还要追究到很久很久以前,一则流传至今的古老的传说。故事里讲着夜晚的海里会出现海妖上岸,海妖会把女人抓去当新娘,而男人惨一点,会直接成为献祭品。 这是谷雨觉得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走着走着,谷雨看到前方有两个男人搀扶着一名喝醉酒的女人,女人嘴里不停地说着:“滚开,别碰我。” “美女,我们哥俩送你回去。” 两个男人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四只粗大的手掌伸进女人衣服里,在她的身上到处抚摸,奸淫的笑声在暗黑中不断放大:“哈哈哈,跟我们回去,我们就住前面不远的酒店。” “别碰我。”女人抓着男人的手,使劲往外推。 然而,女人的力气奈何不够男人的力气大,她的抗拒让身旁的两个男人更加兴奋不已。他们越发觉得刺激,动作更加肆意妄为,笑声也愈加淫荡。 醉酒女人用尽全身力气,将一名男人推开,随之她倒在马路上,嘴里依旧念念有词:“滚,不要碰我。” 一名男人尝试着将女人抱起来,但是喝醉酒的人就像是烂泥一样摊在地面上,使再多的力气也是白费。两个男人窃窃私语,蹲在地上,夺过女人跨在肩上的包包,从里面翻找出了一个钱包。 两人把女人的现金瓜分,随后看着摊在地上的女人,又心生可惜。他们还想对她动手,抬头环顾四周,就看到越走越近的谷雨,朝他们大吼:“干什么呢?” 两个男人踉跄而逃,其中一名看来喝了不少酒,跑起路来歪歪扭扭的。 谷雨走过去,女人烂醉如泥,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他蹲下一看,熟悉的面孔,原来是黎棠。 “又是你。” 谷雨在口袋里寻找手机,打算报警,翻遍口袋才想起来今晚出门没有带手机。他拿起黎棠的包包,翻开她的包包寻找,准备用她的手机报警,也没有找到,看来是被那两个男人拿走了。 谷雨叹气,看着黎棠,很无奈。 他环顾四周,路上一个人影也见不到,路边也没有公用电话亭。 “喂,醒醒。”谷雨轻轻拍打着她的胳膊,一点反应也没有。 只见黎棠翻身,抓着他的胳膊,叨叨着:“老板,再给我来一杯马天尼,还有一杯……。” 她哼哼了很久,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醉得不省人事。 谷雨无言以对,频频叹气。他紧蹙眉头,紧抿着嘴唇,目光游移不定,仿佛在搜寻解决方案。 他看了一眼手表,凌晨4点整。 又抬头扫视周围,寻找着监控。看了一眼附近的店铺信息,等清楚记住位置后,才蹲下身子。贴心地把她的衣服整理好,毫不费力地将她抱起,扛在肩上。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像是昏死过去一样。 此时,只好先将她带回家,再打电话报警。 谷雨左手拎着黎棠的红色包包,右手手臂紧紧箍着她的双腿,左手时不时还要去扯她那被风吹开的短裙。他内心一阵狂怒,心想着:“已经摊上这个疯女人两次了。” “酒量不好,怎么还天天喝得烂醉。” “心真大。” 走了十几分钟,谷雨的怒气才慢慢散掉。 他扛着黎棠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左手按着密码,推开门走进去。 黎棠完全没有动静,呼呼大睡。 谷雨将她扔在沙发上,看着她不修边幅的模样,忍不住想骂她两句,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有声声叹息。 谷雨找来手机,开了机,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接线员:“你好,东来岛110。” 谷雨站在黎棠旁边,左手叉着腰,右手拿着手机:“有名女游客喝醉了,凌晨4点,在海滨栈道的第73号门口的马路上遭到两名中年男子的抢劫和猥亵,附近有3个监控,她现在在我家,还没酒醒,我这里是海滨栈道22号。” 接线员:“请问你是她的什么人?” 谷雨说:“我跟她不认识,我路过碰到了,当时没有带手机,没法报警,她的手机也找不到,应该是被那两名男子拿走了。” 接线员:“好的,情况了解了。我们会派警员过去,请你保持电话畅通。” 谷雨挂断电话,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屋里被海风侵袭,温度渐渐下降,他走去将门窗关上,又走到楼上拿来一条毛毯,盖在黎棠的身上。 她睡得很沉,丝毫叫不醒,满身的酒味,散发到屋子各处。 谷雨走到厨房区域,翻找出一块生姜,切成片,放在一个小锅里,煮了一锅姜茶。 他不停地打着喷嚏,看来是着凉了。他很想立刻去洗个热水澡,但是又不清楚警员什么时候到来,只好上楼再拿来一条毛毯,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喝着姜茶。 姜茶喝了一杯接一杯,门外还没有任何动静,双眼越来越疲倦,谷雨最终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谷雨再次睁眼时,屋外已经天亮了,他看了一眼手表,早上7点。手机铃声将他吵醒,谷雨接起电话,门外同时响起了敲门声。 “你好,我是东来岛的警员,编号0533,我们接到你的报警,现在正在你的家门口,麻烦你开下门。” 谷雨走到屋外,打开大门,带头一名穿着警服的警员拿出证件给他看,谷雨瞥见证件上写着0533的数字下面是警员的名字:王耀勇。 谷雨抬头,王耀勇的身后还站着三名穿着便装的男子,他们三个人的袖子上都别着辅警字眼的袖章。他望着站在最后面熟悉的面孔:“你怎么在这?” 王思礼走上前,笑着说:“明哥。”他指着自己的袖章,说:“我,辅警。” 王耀勇解释说:“哦,是这样,最近旅游旺季,岛上游客比较多,经常有打架斗殴,有纠纷,有各种报警电话,我们警察局经常不够人出警,所以每回旺季,岛民会充当辅警跟着出警帮忙处理一些事务。” 末了,王耀勇还说:“你放心,他们都是通过考试,层层筛选出来的,是岛上安保局准许的。” 谷雨“哦”了一声,将他们带进屋内。 王思礼走在最后面,拉着谷雨低声说:“我忘记跟你讲了,4年前,旅游大旺季,醉酒闹事的游客太多,警局的工作人员都忙不过来,最后叫上全岛岛民开会,做的这个决定。除了老弱病残、幼、妇女之外,剩下的都是辅警。平时大家就各忙各的,警局需要人手的时候就被叫来帮忙。” 王思礼指着王耀勇,小声地说:“我跟勇哥一队的。” 谷雨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们看到躺在沙发上的黎棠,怎么叫也叫不醒。 谷雨开口说:“喝醉了,一直睡到现在。” 王耀勇说:“麻烦你说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谷雨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王思礼趴在茶几上做笔录,他插嘴说了一句:“还好遇到明哥了,不然这小妞肯定玩完。” 王耀勇假装咳嗽一声,王思礼见状乖乖闭上嘴巴。他严肃地说:“行,情况都了解了,我们回去查监控抓人,这几天岛上的安保系统比较严,这两人肯定逃不掉的。” 王思礼把笔盖盖上,将本子合上,他站起身来,对谷雨说:“这两人估计也是游客,醉酒滋事,最近几天岛上太多这种出警了。” 王耀勇关掉了胸前的记录仪,说:“等她醒了,还要麻烦你们再到警局一趟。” 谷雨望着沙发上雷打不动的黎棠,他不停地打着喷嚏。 “着凉了?”王思礼看着谷雨双耳发红。 “有点。” 王思礼把纸笔塞进他的工装裤的大口袋里,把四合扣用力一按,他说:“等下我让人给你送点药过来,你这估计都没有备用药。” 谷雨没有说话。 王耀勇看着他们俩,问:“你们很熟?小伙子看着不像是岛民啊。” 王思礼搭着谷雨的肩,自豪地向王耀勇介绍:“勇哥,这位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明哥。” 王耀勇一改一本正经的严肃面孔,忽然变得祥和,他仰头乐了一声:“哦,原来是这位小兄弟啊。”他朝谷雨伸出了手。 谷雨礼貌性地与他握手。 王耀勇的两鬓有些发白,脸上的皱纹也有不少,只是他的身材比较圆润,稍微隐藏了他的真实年龄。他操着外乡口音,不像是本土岛民,他冲谷雨笑了笑:“有空啊,到我家来,我请你喝两杯。” 王耀勇的热情,让谷雨有些不适应,谷雨轻声说:“客气了。” 在谷雨的余光中,另外两名后生辅警,他们怔怔地站在一旁,偶尔讲点悄悄话,偶尔扣扣手指头,看看地面,看看天花板。 这一次的出警工作没有他们能做的,两人就像是门神一样。 又或者,如果遇到打架斗殴的出警,这两位辅警的作用就是把人架走,或是牢牢按住。他们的力气看起来比其他两位大得多,反应也会迅速一些。 谷雨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出警安排,一名老练的警员出谋划策,一名辅警做记录盘问过程,另外两名年轻辅警做抓人的工作,四人默契配合着,各司其职。 这或许是他们出过最轻松的一次警了,只是过来了解一下情况,没有人闹事,只有一名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受害者在呼呼大睡。 他们准备走,谷雨指着黎棠问:“那她怎么办?” “哦,等她醒来,麻烦你跟她再到警局一趟,如果她有受伤,或者有被实质性的侵害,到时候还需要到医院做鉴定。”王耀勇回头,他无奈地耸耸肩,对着谷雨说:“她目前也没办法去哪,还得麻烦小兄弟你先照顾一下。” 谷雨欲言又止,顿感无奈。他走到门口送走了警员,望着他们坐上警车远离,慢慢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第4章 大海的女儿 - 孤岛·相遇 - 丧野 关上门,谷雨走到客厅,他低头看着黎棠,她只是翻了个身,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甚至还流了口水,嘴角挂着一道白色的印记。 谷雨又打了一个喷嚏,他伸手摸着自己的额头,是有些发烫。他又倒了一杯热水喝,捧着滚烫的杯子,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凝视着黎棠。 此时,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睡眠不足加上身体的乏力,让他很难受。 阳光洒在庭院里,落在草坪上变成一片金黄,沉静中透露着生气,屋内的温度也跟着渐渐上升。 这时才稍微不觉得寒冷。 黎棠仍然没有醒来,只是不时地发出一些嗯哼声,显然睡得很熟。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庞,毛毯紧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一声清脆的门铃声响起,划破屋内的静谧。 谷雨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院子外,温热的阳光打在他的肌肤上,祛除了他的寒意。他打开大门,门外站着一位女人:头戴斗笠,佩带蓝色花巾,上身穿着紧窄短小的衣服,下身穿着特别宽松肥大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水鞋。 她这一身穿着,是东来岛渔女的传统装扮。 因常年在太阳底下暴晒,她的皮肤看起来很黝黑。 女人笑着问了声好:“明哥,阿礼让我来给你送药。”她递过来一个皱巴巴的白色塑料袋,打了一个活结,感冒药的盒子棱角戳破了袋子,冒出头来。 谷雨接过袋子,说了声:“谢谢。” 他扶着门,正琢磨着把门关上时,女人上前一步,低下头,眉头微蹙,双手抓着衣角,指尖不停摩挲着上面的祥云图腾,顿了顿,才开口:“有个事,我想麻烦你帮我……” 女人的声音很小,像蚊子一样。 谷雨低头看着她,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她抬起头来,目光不敢与谷雨直视,她盯着大门上的浮雕图案,嗫嚅道:“有个事想请教你,我……你有空吗?” 谷雨这才听清她的话,将门敞开,邀请她进屋。 女人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先将脚上的水鞋脱下,摆在大门口的侧边。 “不用脱鞋。”谷雨看着她踩在地砖上的脚丫子,细腻而娇嫩,像瓷器一样完美无瑕,完全和她的容貌没有相似之处。 女人的嘴角微微扬起,礼貌地说了声:“我习惯不穿鞋。” 她笑起来很淳朴,眼神里流露着和他人不一样的纯真。 谷雨将她带进屋里,她脱下斗笠,拿在手中,张望着屋里的陈设,好像见到什么稀罕物一样,她不停地夸着:“真好看。” 谷雨把药放在餐桌上,径直走向电磁炉旁,跟她说:“随便坐。” 谷雨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转身见她端正地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斗笠抱在怀里,仰着脑袋四处张望。谷雨将水杯放在她面前,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谷雨坐在她的对面,打开药,拿出两包冲剂,又拿来一个水杯,将冲剂撕开倒入,接着倒上半杯热水。冲剂颗粒很快就融化在水中,透明的水顺便变成了棕褐色。 女人看着他,指着袋子里另外两盒胶囊,说:“我不知道你是热感还是冷感,都给你带来了,这些要是都不行,我再回去给你拿。” 谷雨将另外两盒药拿出来,看了一眼,选择了冷感那一盒:“不用,就是着凉了,吃这个就行。” 他看了一眼说明,拆开盒子,拿出一板,掰出两粒蓝青色的胶囊扔进嘴里,接着将冲剂一口闷下。 女人喝了一口水,看着他把药喝下,才缓缓开口:“我叫林昭,他们都叫我小昭,你也叫我小昭就好。” “好,小昭。” 林昭的双手摆在餐桌下,又抓起衣角那一块祥云图腾不停摩挲着,她唯唯诺诺地说:“阿礼经常跟我提起你,你应该是他很要好的朋友,你跟岛上一块长大的那些人不一样。我就是想来问问,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他会不会……就是……” 谷雨一针见血地问她:“你喜欢王思礼?” 林昭抬头,错愕地看着谷雨,又猛地低下头,虽然她的皮肤黝黑,但能看到她脸颊上渐渐泛起的红晕。 “嗯。” 谷雨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上一杯水,沉淀在杯底的冲剂又迅速融化在水中,这一次没有变成任何颜色,他喝了一口水,顿了顿,接着说道:“他很花心的。” “我知道。”林昭抬头,看着谷雨,抿抿嘴,说:“我从小就跟他认识,他什么样,我都知道。” 谷雨望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25了,阿妈说今年要给我谈亲戚,说再不嫁出去,以后就没人要了。”林昭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她盯着水杯,说:“那个人是外地的,过几天会到岛上来,如果他看上我了,我阿妈就要我嫁给他。” 谷雨很坚定地告诉她:“婚姻大事,你完全可以自己做决定的。” 林昭面无表情,却又能从她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命运带给她的苦楚,她摇摇头说:“岛上的女人生来就是只听父母的安排,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没念几年书,认识的字也不多,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东来岛。” 她是大海的女儿,在无边无尽的大海中出生,条条框框却将她的一生团团围住。她只身无法冲破牢笼,呼吸不到外面的空气,只能靠着想象海的尽头有什么,去度过余生。 “那你想嫁给那个人吗?” 林昭摇摇头,她语气平缓地叙述着:“我不知道。很抗拒,又没办法改变。”顿了顿,她说:“小时候很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长大了之后,就不想了,想留下来。” 谷雨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听她说话。 “阿礼去参军的那几年,我一直让他给我写信,他会跟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可是渐渐地,我不想出去了,这里挺好的。” 谷雨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身体的乏力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等她说完,他慢慢谈道:“是觉得外面的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了吗?” “不是。”林昭摇摇头,轻柔细语地陈述:“外面的世界没有不好,是我意识到,那么多年来,我没有真正面对过自己的内心。从出生到现在,不是围着家人转,就是围着阿礼转。家人让我待在岛上,我哪里也去不了,又给我安排男人嫁,也不知道怎么反抗。喜欢阿礼,但他说他喜欢长得漂亮的女生,喜欢身材好的,可我什么都没有,只能站得远远的,我怕靠近了他会厌恶我。我也不是非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是待在岛上,我也觉得很好。” 两人静坐在餐桌前片刻无言,院子外刮起一阵微风,将一股热浪吹了进来。 林昭的脸被藏在蓝色头巾下,如同她一直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匿起来。 “我……是不是讲得乱七八糟的?”她抬头问谷雨。 谷雨摇头,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 林昭笑着说:“阿礼说你很聪明,果然是这样。” 谷雨起身,又给她的杯子里添了一点热水。 “他又失恋了,昨晚大半夜给我打电话,他每次一失恋就会给我打电话。我就在想,我要不要争取一次。”她勉强带着笑容说:“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阿礼,但是他像个呆木头一样看不出来。” 林昭紧紧咬着下嘴唇,眼神缓缓往下,最后盯着桌子上的水杯看。 “那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谷雨喝了一口水,放下手中的水杯,大拇指不停在杯沿摩挲,他看着林昭没有回答,又问:“你想要了愿,还是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林昭摇摇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没读几年书,没见过世面,不确定他会不会看上我,他交往过的女生我都见过,都比我厉害,比我漂亮。” 谷雨微微点头,他知道了眼前这个女人的顾虑和小心思,他说:“那就去跟他说好了,你总要让他知道你的心思,才会知道他怎么想。” “狗屁,都是狗屁。” 林昭被一声呵斥惊吓到,她抬头,环顾四周,没有在屋里见到除了谷雨以外的人。 谷雨闻声看着沙发的方向,黎棠缓缓起身,头发紧贴着她的脸蛋,脸上的妆容早已脱妆,她醉醺醺地扶着沙发,望向餐桌前的两人,指着谷雨说:“男人,都是狗屁。” 林昭的双手紧紧抓着斗笠,看看黎棠,又看看谷雨。 谷雨正要解释,顷刻间,只见黎棠双手撑在沙发椅背上,大口呕出胃里的所有食物。整个地面和沙发背面,都被她的呕吐物侵袭。 谷雨瞪大双眼,双手紧握着水杯,快要将杯子捏碎。 林昭放下斗笠,小跑过去,轻轻拍打着黎棠的后背,抬头看向谷雨,问:“卫生间在哪里?” 谷雨指着卫生间的方向,眉头紧蹙,敢怒不敢言。 林昭问他:“可以帮我把她扶到卫生间吗?” 谷雨上前,把黎棠抱到卫生间去。黎棠坐在马桶前,抱着马桶拼命呕吐,林昭就在她的身后不停拍她的后背,将她的头发绑起来,以免沾到呕吐物。 谷雨站在卫生间门口,双手叉腰,他的脑袋快要炸开,屋里充满一股酸臭的腐蚀味,让他的神经变得极其敏感。 黎棠抱着马桶突然间就哭了起来,林昭蹲在一旁安慰她,也听不清黎棠嘟囔着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许久之后,黎棠才恢复一些理智。 林昭将她扶到沙发上,她一坐下,整个人又瘫倒在上面,不省人事。 谷雨毫无办法,盯着难以收拾的烂摊子。林昭看出了他的窘迫,跟他说:“我来收拾。” 刚说完,林昭熟练地从卫生间拿来垃圾桶和抹布,找不到其他合适的清扫工具,她只好挽起袖子,毫不嫌弃地用抹布捧起呕吐物倒在垃圾桶里。 谷雨站在一旁,眉头紧锁,阻止她:“别动别动了,我一会叫清洁工来处理就好了。” 林昭屏住呼吸,迅速地将一大滩呕吐物处理掉,眉头紧蹙着,说:“这很脏的,要立马处理,不然就留味道下来了。” 说完,她还不忘说一句:“没事的,我阿爸经常喝醉酒。” 那一瞬间,谷雨的内心备受煎熬,脸色显得苍白无血。他看着林昭走进走出收拾着,毫不嫌弃肮脏,顿时大脑嗡嗡响,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站在原地好像石化了似的。 林昭拿起垃圾桶往卫生间去,把手洗干净后,将垃圾袋打上一个死结,又套上一个垃圾袋。紧接着将抹布清洗干净,又装满一盆水端出来,跪在地板上擦洗,来回好几次,才将被呕吐物喷溅到的地方清洗干净。 林昭收拾好卫生后,她还不忘向谷雨要来酒精,把客厅的每个角落都喷上一些。 等到她撒完酒精,边整理衣袖,开口打破了两人的静谧:“我阿爸也爱喝酒,经常喝醉,从小到大都是我收拾的,我不怕脏。” 谷雨憋了许久,才说了一声:“谢谢。” 林昭就像小孩子,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遭到表扬,那样的开心,嘴角上的欢喜停留了好久好久。 “明哥。” “嗯?”谷雨注视着林昭,她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 林昭摸着后脑勺,抿着嘴:“我喜欢阿礼,但是又不确定想不想跟他结婚,要不要跟他谈恋爱,是不是很奇怪?” 谷雨摇摇头,轻言浅笑道:“不奇怪。有一种爱情叫做柏拉图式爱情,是对美的向往,最终同通往善。” “我听不懂。” 谷雨正想解释,顿时一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他开口说:“我请你吃个饭吧,我有点饿了。”他看着有些难为情的林昭,笑着说:“就当做是我还你个人情。” 林昭犹豫了一会,随后说:“好。” 第5章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 孤岛·相遇 - 丧野 林昭带着谷雨走进一家大排档,店内坐满了游客,有的穿着沙滩裤,有的背着背包拿着行李,大包小包堆满了角落。吵闹的声响让谷雨有些不适应,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毕竟是他让林昭做决定的。 “这家比较便宜,分量也很足,味道也不错,他们家的海鲜是在我家供货的,保证新鲜。”林昭刚坐下,就将斗笠摘下,又迅速地将谷雨面前摆放的碗筷拿到面前来,熟练地用热水冲洗。 谷雨将菜单放在她的面前,问她:“你喜欢吃什么?” 林昭把冲洗好的碗筷摆回到他的面前,又将菜单拿给他:“我不挑,你来点就好。” 谷雨拿起那张满是油光的菜单,问她:“有忌口吗?” “没有。” 谷雨叫来了服务员,点了一道青菜,一道小炒牛肉,一道椒盐虾,一道蛤蜊汤,一锅米饭。 还想再点多一道菜时,就被林昭制止:“够吃了。” 正值饭点,店里不一会儿就坐满了人,晚来的游客过来询问后只好灰溜溜走去找下一间餐馆。 “最近游客很多,我们经常一大早就要去捡海鲜,每天都很忙。” “捡海鲜好玩吗?”谷雨问她。 林昭轻声“嗯”了一句,她看着周围的餐桌,指着谷雨身后那一桌:“他们吃的牡蛎很多是我捡的。” “小时候总是被大人要求一起去赶海捡海鲜卖钱,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去玩,很抗拒。长大之后,倒是习惯了天天在海里干活。” “东来岛有很多大海的传说,不知道明哥有没有听过?” 谷雨的眼神中流露出疑惑的光芒,他看着林昭等待她的回答。 林昭双手摆在餐桌上,托着腮帮子,像个小孩子和谁讲起那个古老传说:“据说,午夜时分,在满天繁星的夜空下,在海滩上可以捡到宝贝,那是海神赐予的礼物。因为海神只能晚上出现,他会变成人,或者变成小动物,在海滩上散布礼物,等待有缘人来捡。” “不是说,晚上会有海妖上岸抓女人回去当新娘吗?”谷雨给她的茶杯倒上一杯浓茶,放在她的面前。 林昭双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不禁让她发出嘶嘶声。 谷雨拿来一张纸巾递给她:“小心烫。” 林昭拿过纸巾,擦擦下巴上的茶水,她说:“对,海妖也会上岸。海神是来送礼物的,海妖是来抢女人的。海妖很狡猾,每次等着海神上岸撒礼物之后,躲在一旁看看有没有人来。” 谷雨笑着说:“海妖挺聪明的嘛。” “对。”林昭拿起杯子,捧在手里,她说:“很久很久以前啊,就流传有个渔女,大半夜不在家里好好呆着,非要出来捡海神的宝贝,结果就被海妖抓走了。” “那她死了吗?” 林昭摇摇头,说:“没有,她被海妖抓走之后,不让海妖碰她。因为海妖长得很恐怖,把她吓到了。可是海妖很喜欢她,就为了她,上岸捡海神的宝贝。海神扔一个,海妖就捡一个,都捡回去给渔女了。可是渔女还是不喜欢他,后来,海妖就去找海神,他跪在海神的面前,乞求海神可以帮帮他。” “再后来呢?” 林昭说:“再后来,海神就给了海妖一副好看的皮囊,拔掉了海妖的劣根。渔女勉强能接受海妖,又看着海妖为了她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也没有再做坏事,就慢慢对他动了情。” 谷雨淡淡地问林昭:“那你喜欢海妖还是海神?” 林昭思索片刻:“我觉得都挺好的。”她莫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她靠在椅背上,跟谷雨说:“我都想遇到。” 她说:“小时候,有一次,我大半夜不睡觉,叫上了阿礼,让他陪我去海滩边捡宝贝,可是什么宝贝都没有捡到。我没有被海妖捉去当新娘,阿礼也没有变祭品。我们俩倒是捡了一大桶海带。”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抬头看着谷雨说:“明哥,你要是想赶海,可以来找我,我带你去,我捡海鲜很厉害的。” 林昭很自豪地说着她赶海有多厉害,说到兴奋时,眼神里闪着金光,好似正午时分的海中央海面,波光粼粼。 “小昭。” 林昭看着谷雨正经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慌忙低下头,用着手背揉揉鼻子,她听到谷雨跟她说:“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无法被替代的。你很漂亮,很单纯,也很厉害,有着我或是王思礼都不会的技能。” “如果你想要知道对方的心意,你要开口问,才会知道答案。不用顾虑太多,也不用自卑,你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女生。” 林昭点头,“嗯”了一声。 服务员迅速端上来菜,一盘椒盐海虾堆得像座小山丘,店面看着不太干净,菜品倒是分量很足。小小的店面摆放着很多桌子,每张桌子之间挨得很近,身旁陆续有人借过,磕磕碰碰。 林昭捧着碗只顾着吃米饭,谷雨给她夹了两只虾:“不用跟我客气,要多吃点。” “谢谢明哥。”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屋里热闹万分,隔壁一张餐桌上的残渣刚收拾完,又迎来一波新的食客,如此反复,毫无慢下来的节奏。 “明哥。” 谷雨和林昭同时抬头,门外走进来几个年轻人,他们径直地朝他们走过来。 “小昭你怎么也在这?”王思礼的袖子上还挂着辅警的袖章,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也同样有着袖章。他的双手扶在林昭的椅背后,半弯着腰,问:“好啊,让你送个药,你居然还让明哥请吃饭了?” “我没有。”林昭的嘴里一大口米饭还没咽下,着急忙慌地解释。 谷雨开口:“是我要请小昭吃饭的。”他看着几个年轻人,说:“都过来吧,再点几个菜。” “不用不用。”王思礼摆摆手,指着墙角边一张小桌子说:“我们坐那边。” 王思礼随口闲聊了几句之后就跟着同伴坐到角落去了。 他们的到来让整个餐馆变得更加吵闹,谷雨的余光瞥向他们一伙,打趣着林昭说:“你可要想清楚啦,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坏得很。” 林昭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刚夹起一片牛肉,手僵硬在半空中,像玩具里的发条卡顿了一样。过了一会又迅速收回手,将牛肉塞进嘴里,低下头,那张脸就差埋在米饭里了。 谷雨憋着笑,给她夹了一大筷牛肉。 那餐饭谷雨吃得很开心,已经有很久没有人陪他吃一顿正餐了,饭桌上还有说有笑的。 送走林昭后,他慢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海滨栈道上的节日宣传海报一天比一天多。路上的游客很多,推着行李的,穿着泳衣抱着救生圈的,还有导游带队伍的。 海风夹着一股热浪迎面吹来,太阳正在头顶上肆意地晒着众人。 谷雨回到家,刚推开门,就撞见黎棠躺在草坪上,整个人呈现一个“大”字。发丝落在地上,好像一只搁浅的章鱼。她听到动静,猛地坐起身来,怔怔地注视着谷雨。 两人四目相对。 黎棠主动开口打破了宁静,她问谷雨:“我记得你,我怎么在这里?” 谷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甩掉脚上的人字拖,向屋内走去。林昭在屋里撒了不少消毒水,那股味道还没完全散发掉。想到消毒水,他联想到身后的女人呕吐的样子,不禁寒颤。 他走到餐桌前,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 今天中午的饭菜有些咸了,喝了不少水,可依旧觉得很渴。 谷雨走进卫生间,刚关上门,就听到黎棠在外面跟他说话:“我的手机去哪了?你有看到吗?” 几分钟后,谷雨洗完手才开门走出来。 黎棠侧着身子,耳朵贴在门上,谷雨开门的瞬间,她的侧脸紧紧贴着谷雨的胸膛,听到他那有规律的、沉稳的心跳声。 她缓缓转头,尴尬一笑。 谷雨眉头紧蹙,眼前的女人让他很头疼,他忍着不耐烦,说:“今天凌晨你再一次醉倒在海滨栈道上,有两个男人想违法犯罪,不止摸了你,还拿走了你的东西,你的手机可能是被他们拿走了。” 黎棠目瞪口呆,半信半疑,又无言以对。她实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脑袋空空。 谷雨走到餐桌前,拿出那半块生姜,切片煮水。 黎棠站在旁边问他:“那我怎么在这里了?” “我把你捡回来的,已经帮你报了警。警察说等你醒了,再一起去警局录口供,做调查。”谷雨拿着勺子不停搅拌着锅里的水,慢慢地一股生姜的清香扑鼻而来。 黎棠走到他的身旁,凑近一看,失望地说:“有没有什么吃的?我好饿。” 她走到冰箱前,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瓶矿泉水,还有角落里的一袋葱姜蒜。 谷雨煮好姜茶,倒了一大杯。 他端着姜茶放到茶几上,找了手机,给王思礼打去电话,让他带点吃的给黎棠。 黎棠站在旁边偷听,插了一句嘴:“我不喜欢吃香菜,少油少盐。” 谷雨拿着手机屏幕给她看,王思礼早就挂掉了电话。 “行吧。”黎棠抿抿嘴,坐在沙发上,她问:“我叫黎棠,黎明的黎,海棠的棠,你呢?” 谷雨没有说话,坐在黎棠对面的沙发椅上,端着姜茶放到嘴边吹凉,稍一用力,他的脑袋就感觉昏沉沉的。余光瞥见黎棠静静地注视着他,让他很不自在,姜茶见底,他才开口:“谷雨。” “春雨惊春清谷天里的谷雨?” “嗯。” 从黎棠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谷雨的侧脸,浓密的络腮胡下依旧可以看清他的下颌线很顺畅,让她心生羡慕。正因为她没有一个好看的下颌骨,她才会如此在意。 黎棠淡淡地说:“那两个男的好看吗?” 谷雨惊愕地抬头,看着黎棠,黎棠东倒西歪坐在沙发上,她的手指玩弄着她的长发,不停地绕啊绕。谷雨的头有些沉,但是他的思路依旧清晰:“等你去了警察局看监控就知道了。” 谷雨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他站起身来对黎棠说:“我去洗个澡,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你送饭。” 他没有听到黎棠有没有回答他什么,拖着乏力的身体走进卫生间,快速地洗了个热水澡。 等他冲完出来,就看到王思礼坐在沙发上和黎棠有说有笑的。 黎棠坐在地毯上吃饭,她细嚼慢咽,吃了很久,饭盒还是满满的。 王思礼问她:“那你来东来岛几天了?” 黎棠左手掰着手指,眼珠子快要翻上天,盯着天花板数了数:“今天是第5天。” “你一个人来旅游的吗?”王思礼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住哪个酒店啊?” 黎棠夹起饭盒上的一块排骨,等嘴里的食物咽下后,她才开口:“嗯,一个人。就住在那个什么……嗯……” 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酒店名字,宿醉让她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她喝了一口水,说:“不记得了。” “一会儿去了警局,可以让警员同志给你查一下,看看你是在哪个酒店做了登记。”王思礼引以为傲地说:“我们东来岛的治安很好的,这些想违法犯罪的人迟早都会被抓起来的,你放心。” 黎棠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看到谷雨的身影,朝着他望去。 谷雨走过来,对王思礼说:“我去睡两个小时,一会再跟你们去警局。” 王思礼回应他:“不着急,你先去休息。” 谷雨摸着还没完全干透的头发,浑身乏力很难受,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二楼。 接着,王思礼又问黎棠:“你觉得东来岛怎么样?” “挺好的,风景挺不错,就是太远了,来一趟不容易。” 黎棠用手抓着排骨啃起来,一边回应着王思礼的问题,一边呆呆地看着谷雨走向楼上去。谷雨宽厚的肩膀在T恤下若隐若现,她的目光随着谷雨去到二楼,她这时才注意到整间房子的布局,环视了一圈,正是她喜欢的风格。 能容下十几个人一起开派对的院子,带着柔软的草坪地胚,一楼有两面落地玻璃,视野很广,加上客厅和厨房都做了开放式的格局,整个房子看起来很宽敞。 卫生间设立在一楼,中间是楼梯,对面有一间小房间,是书房,或者是杂物房。楼上左右两边各一个卧室,宽敞且明亮。 屋子里的东西很少,没有任何一件多余的物品,都被归类地整整齐齐。 第6章 算了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很准时地在2个小时后醒来。 他只是浅睡了一下。 醒来时,他的头发还没有干透,用手抓了抓。他咳嗽了几声,用手背搭在额头上,没有发烧的迹象了。 谷雨走下楼,稀碎的歌声在院子外传进来,抬头望向院子外面,黎棠躺在草坪上晒太阳,哼着歌。 谷雨走到餐桌前,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冲剂撕开,倒在杯子里。 环顾四周,目光定在茶几上的水壶那。他走过去拿起水壶,壶里一点水也没有。他重新烧了一壶水,烧水的空隙,走到院子外,坐在台阶上。 下午三点的阳光正是最毒辣的时候,待了不到一会就感觉要出汗了。 谷雨静静地看着黎棠,她好像一只小猫躺在地上翻肚皮,惬意地晒太阳,发出咕噜声。一想到中午吃饭时林昭说的关于海妖的故事,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凝视着草坪上的黎棠,不禁想着:难道那天半夜,他在海边捡回一只海妖不成? 黎棠睁开眼,转头看着谷雨,说:“你睡醒啦?” 她脸上的妆已经被卸掉,脸色煞白煞白的,两片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从黎棠的体型来看,他断定是营养不良导致的。 “王思礼呢?” “谁?” “给你送饭吃的人。” “说有事,先走了。一会有人来接我们去警局。” 电磁炉进入倒计时,响起了“滴滴”声。 阳光慢慢斜进屋内,透过落地玻璃停在餐桌前。 谷雨抓了抓头发,已经彻底干了,后背微微出汗,脸也变得暖和起来。他站起来,朝着屋内走去。 坐在餐桌前,往杯子里倒了点水,冲剂瞬间融化,升起一缕延绵不绝的白烟。 他看着滚烫的褐色液体,思绪逐渐融在里面,睡眠不足导致他很难提起精神来。再加上风寒还未祛除,身体仍旧疲倦。 门铃声响起,叮咚、叮咚、叮咚…… 谷雨回过神,抬起头,看向院子外。 黎棠缓缓起身,慢慢走去开门。 谷雨听到王耀勇的声音,接着看到他走进屋里来。 有那么一瞬间,谷雨变得恍惚。 怎么就跟警察牵扯上了呢? 明明,这个时候,他应该躺在床上,睡着懒觉的才对。 谷雨的眼神紧紧盯着王耀勇身后的黎棠看,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王耀勇脱下警帽,淡淡地说:“走,跟我到警局一趟吧。” 谷雨好像做了偷摸拐骗的勾当,被警察找上门来,要将他抓去警局问话似的。 他拿起面前那杯冲剂,等吹凉后,一口下肚,喝得太猛,稍微打了一个嗝。起身将杯子放在水龙头下清洗,接着将杯子倒扣在杯子架上。 他还是穿着那双人字拖就出门了。 黎棠拿着她的包包,坐在警车的副驾座上。 王耀勇和黎棠坐在前排闲聊,谷雨坐在后排,把车窗往下放了一些。王耀勇启动汽车,海风灌进车内,在一冷一热间,谷雨打了一个喷嚏。 谷雨没有加入他们的话题,静静地看着窗外倒退过去的椰子树,再往远处望去,阳光斑驳的海滩上,是一群群游客在嬉耍。 长这么大以来,谷雨第一回坐警车,跟一个……陌生的,疯女人。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只有烦恼。 王耀勇沿着海滨栈道一直往前开,直到开往东来岛的北区,在一片行政办公楼中绕来绕去,最终停留在一个矮小又简陋的办公楼前。 谷雨下车,正好看见一辆大巴车驶过来,停在他们的旁边。车上走下来一群年轻人,好几个人头破血流,脸上乌青。他们的到来将宁静打破,几名年轻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又起了争执。 一名穿着警服的警员冲着他们大喊:“吵什么吵,都安静。” 王耀勇走到警员的旁边,低声问了句:“这些人又是什么事情?” 警员叹气,说道:“为了争游艇玩,在海边打起来了。” “他们先动的手。” “是你先骂人的。” 他们谁也不肯让谁,如果没有警员在这里,或许又要再血战一回。 警员怒吼:“别吵,都进去。” 黎棠看着他们,一个熟悉的身影涌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指着走在最后面的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谷雨的身旁,小声地问:“昨晚是不是那个人抢我手机?” 谷雨望着黎棠手指指去的方向,那名男子已经走进室内,没有看清,他摇摇头,说:“不知道,看不清。” “那个男的长得不错。” 谷雨呆若木鸡,眼珠子定定地看着黎棠,那份惊愕的神情,如同雷电一般刺激着他的大脑。他听懂了黎棠的话外音,即便如此,还是被她的话语震惊。 王耀勇领着他们两人走进一楼大厅,左手边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里面乱作一团,所有警员坐在座位上做笔录,小小的屋子里塞满了30多号人,都是一群男人,接近一半的人在抽烟,整个室内弥漫着尼古丁的气息。 两人跟着王耀勇往右边的楼梯走,走到三楼,吵闹的声音才渐渐变得安静起来。王耀勇边走边说:“中午的时候,我们的同事已经把监控片段提取出来了,一会你好好看看,然后我们再去做笔录,你丢了什么,有没有被实际性伤害到,需不需要去医院……” 还没等王耀勇说完,黎棠就说:“感觉我没受伤。” 王耀勇想再开口,他偷瞄了一眼谷雨,谷雨跟在身后没有说话,心不在焉,他也没再说什么。 走到监控室门口,王耀勇推门进去,说明了来意。女警员搬来两张凳子放在电脑前,接着她的同事调取出凌晨4点海滨栈道的监控。 黎棠坐到凳子上,把包包放在脚边。她倒是不怎么关心有没有受到侵害,只想知道她的手机去哪里了,是不是被那两个男人拿走了。 女警员打开监控片段,谷雨站在后面,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望着电脑屏幕。 监控画面中,右上角显示着凌晨3点38分,黎棠摇摇晃晃从一家酒吧走出来,她走到海滨栈道的路中央,边走边唱歌边跳舞。 路上只有她一个人,她沿着海滨栈道一直往前走。 5分钟之后,两名男子尾随在她的身后,瞻前顾后,鬼鬼祟祟地。确认周边没有人后,两人走到黎棠的身旁,左右夹攻。 黎棠用力反抗,但奈何不了两个男人的力气。随着酒精上头,她的力气越来越小,反抗力度也变弱下来。 两名男子搀扶着她往前走,整个过程里,男人的双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身体。 看到这里,黎棠转头望向王耀勇,她面无表情,问道:“有烟吗?” 王耀勇愣了一下,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一根递给黎棠。 接过烟,黎棠轻声问了屋内的所有人一句:“介意吗?” “抽吧抽吧。” 王耀勇给她拿来一次性杯子当烟灰缸,往杯子里倒了一点水,放在她的面前。他想着,任何一个女人遭受这样的猥亵,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阴影,也许她正需要抽支烟缓解一下心理压力。 王耀勇给她把烟点上,几个人围着一个20寸的电脑屏幕,监控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黎棠将烟抽了一半,就把烟戳灭在水中,“滋”的一声,一缕白烟从杯中冒出,最后消散不见。 她往后一靠,整个背部紧贴着椅背,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监控画面。待到谷雨出现在屏幕里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神才稍微有了变化。 王耀勇打破宁静,笑呵呵地说:“还好有这位小兄弟,不然都不知道你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回头看了谷雨一眼,又看了其他同事,最后又盯着黎棠看,他的话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霎时间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好闭上嘴巴。 监控画面播放完,王耀勇将他们带到二楼转角处的最后一间办公室。 推门进去,一股潮湿的阴暗扑面而来,灰尘在阳光下漂浮。黎棠捂着鼻子跟着进去做笔录,谷雨站在门外的走廊上,他扶着栏杆,望着楼下。 栏杆上满是锈迹,常年被海风侵蚀,就连瓷砖都沾到红色的锈印。阳光晒在脸上,没一会就发烫。谷雨转了个身,目光随着一名年轻的女警员走进室内。 他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不打算追究?”王耀勇很惊讶地问黎棠。 她很小声地“嗯”了一下,随后又说:“既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就算了,太麻烦了,不想折腾。” 王耀勇又问她:“那你丢了哪些东西?” 黎棠翻开她的包包,其实她也不太清楚都丢了什么,就说了个大概:“几百块钱,手机也不见了。”刚说完,她又补上一句:“手机如果可以找回来的话就找,找不回来就算了。” 谷雨听到黎棠讲了很多次“算了”。 “太麻烦了,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黎棠说:“找不回来就算了。” 黎棠也怕麻烦,就像谷雨一样。 他站在屋外,一直在想,做好事也这么麻烦吗? 谷雨太害怕麻烦的事物了,他的生活总是很简单,不喜欢智能手机,不喜欢快节奏的东西侵略生活,不喜欢快餐式的一切。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早知道不做好事了,好困,好困。 阳光的温热让他有一种泡澡的错觉,此时此刻,他很想就地睡觉。 黎棠打开门,走出来,站在谷雨身旁。她的手上拿着王耀勇那盒烟,就连那支打火机也是他的。她拿出一根烟,放进嘴里,避着风,点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将所有的忧虑吸入肺部,随着烟雾慢慢呼出。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夹着香烟,谷雨看着她,问她:“做完笔录了?” 黎棠回过神来,摇摇头。她把烟盒打开,拿出一根递给他。 谷雨摇头,说:“不抽烟。” 她把那根烟放进烟盒里,把打火机也往里塞,没有说话。 第7章 第三种情况 - 孤岛·相遇 - 丧野 阳光透过椰子树叶洒落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两人并肩靠着栏杆,背着太阳,安静地享受着一片刻的宁静。 黎棠体内的酒精已经完全散发掉,恢复了理智,但清醒状态的她比醉酒时沉默许多。 她将手上的香烟抽完最后一口,随手把烟蒂扔到脚边,抬起脚,用鞋头撵灭。接着弯下腰把烟头捡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转身,她再次走进那间满是霉味的办公室。 谷雨在门外等了大概20分钟,黎棠才做完笔录走出来。 与此同时,女警员将谷雨叫进去。 谷雨坐在王耀勇和女警员的对面,椅子上还留有黎棠的余温。这间办公室里没有一扇窗户,也没有排风机,很是阴凉。常年不通风,导致墙壁上有一大块潮湿留下来的黄色印记。 女警员调整录像机的高度,随后说:“请你再跟我们说一下,你是怎么发现黎女士的。” 谷雨盯着王耀勇手上那支蓝色圆珠笔,迟迟没有开口。 王耀勇又重复了一遍:“你就把早上跟我们说的,再说一次就可以了,走个流程。” 那支圆珠笔一直停留在空白的纸张上方,谷雨清晰看到圆珠笔笔尖的那颗小圆球,沾着蓝色的墨水。他努力回想着凌晨遇到黎棠的过程,每想一下,头就疼一下。他顿了顿,才开口:“今天凌晨4点左右,我在海滨栈道看到……” 谷雨又重复了一遍过程,等对面的两名警员做完笔录的流程,他才松了一口气。大脑快要宕机,他担心再回忆下去,会直接昏睡过去。 三人走出办公室,王耀勇将手上的一沓资料递给女警员,随后看着她往楼下走去。 黎棠正站在垃圾桶旁抽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直到王耀勇喊了她一声:“黎小姐。” 黎棠回头,那香醇的烟雾在她的唇间流转,手指轻轻弹走烟灰。 王耀勇朝她走过去,对她说:“虽然你不追究他们拿走你的财物,但是等人抓到了,我们还是会通知你再来一趟警局。期间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配合的,还得麻烦你。东来岛对这些作奸犯科的人是不会坐视不管的,该罚罚,该判判。” 黎棠将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里,注视着王耀勇,疑惑地问他:“怎么通知?”她摆摆手,又摇摇头,耸着肩膀说:“我没有手机。” 王耀勇显然很尴尬,嘴角的一丝笑容快要撑不住了:“给你的旅行造成了不便,是我们的疏忽。”然后他又说:“那黎小姐你是住哪个酒店?大概什么时候离开呢?” “不知道。” “那你是住哪个酒店呢?” “不知道。” 三个人站在走廊上相视无言,大眼瞪小眼。 黎棠望着面前的两个大男人,轻轻一笑:“我真的不记得我住哪个酒店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有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前不久刚确诊的,初期症状,容易不记得事情。” 黎棠的话一下子让他们陷入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境地。 她的声音清澈而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看着黎棠一副淡然的模样,谷雨着实有点意想不到。在她的脸上,看到了无所谓一切的态度,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满不在乎,还是免疫了这一切疼痛。 一片寂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楼外的椰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王耀勇感到匪夷所思,试图理解这个令人费解的情况。他转头和谷雨对视了一眼,然后看向黎棠,蹙眉思索片刻,才开口:“那你有没有酒店的门卡,钥匙或是收据什么的?” 黎棠摇摇头,举着包包说:“没有,包里翻过了,没看到。” 沉默片刻后,王耀勇说:“没事儿,我让同事帮你查一下。游客上岛时都会有行程跟踪记录,看看你的身份证都在哪里做过登记就可以了。” 王耀勇又领着他们二人去到四楼的资料室,他拿着黎棠的身份证走进一间办公室,说明了来意,拜托同事查询。 四楼的走廊是封闭式的,窗户也没有看到一个,就连楼梯口也安装上铁闸门,外加一道大铁门。整条走廊阴凉凉,毫无生气。 谷雨和黎棠两人坐在走廊的木长椅上,黎棠又拿出一根烟点燃,她现在的心情看起来比中午差太多了,即使她一直在刻意表现得满不在乎。 “你不好奇吗?”黎棠开口打破了沉默。 谷雨转头,疑惑地看着她。 那根烟在她的手中燃烧,如同她的心情一样难以捉摸。 一口白烟从黎棠的嘴里吐出,烟雾慢慢消散在空气中。她的声音轻柔而自然:“不追究那两个人的行为。” 谷雨回答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做事风格。”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拖鞋看。 这就好比他在岛上只喜欢穿拖鞋大白T短裤衩,不用顾虑形象,胡子拉碴也没关系,在这里只需要尽情享受轻松惬意又舒服的生活即可。 同样的,又好比林昭不再纠结外面的世界,安心留在东来岛,心甘情愿做只井底之蛙也没有关系。 因为,不用任何理由,仅仅是自己想这么做。 黎棠轻轻一笑,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不像岛民,是来旅游的?”还没等谷雨回答,她又分析起来:“但你在这里有房子,看房子的规格,不像是普通人住的。所以,你应该也不是来打工的,是在这边做生意吗?” 谷雨没有回答她。 “好奇。”黎棠把烟送进嘴里,深深抽了一口,她说:“我第一次来东来岛,本来就是想找个地方散心而已。一下飞机,就看到东来岛的宣传语:海洋中最后一片神圣净地。” “好奇,就来了。还挺远的,在轮渡上待了差不多20个小时。” 她自顾自说话:“这个小岛简直是与世隔绝,交通也不方便。能大老远跑来这里,要么是来旅游的,但是游客基本都住酒店;你有房子在这,要么是在这里做生意的。” 黎棠又说:“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你是个钱多到没地方花的傻子,专门买一栋海景别墅房用来度假。” 谷雨笑了,他说:“脑子挺好的嘛,逻辑很清晰。” 她抽完手上那根烟,起身将烟蒂扔进对面墙壁下的垃圾桶。她站在那里,背靠着墙,又从烟盒选出一根烟慢慢地放到嘴边。 “初期症状而已,就是记性不太好,容易忘事,但并不影响我的智商。” 两人相视而笑。 王耀勇从办公室走出来,把黎棠的身份证还给她,他说:“你是入住了海景酒店,离这位小兄弟的家不远,也就10分钟的步行路程。” 黎棠淡淡地说:“哦,知道了。” 王耀勇紧盯着她手上的烟盒,还有她指缝中的香烟,问道:“打算在这边玩多久?” “看情况。” 王耀勇指着警服上的编号,笑着说:“行,有需要,随时找我老王。给你的旅游行程带来了不愉快的体验,是我们警员的疏忽,真是抱歉。” 听着这话,谷雨看向黎棠,她的脸上挤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容。 黎棠举着烟盒,理直气壮地对王耀勇说:“这个归我了,当做你们警员放任这两个败类上岛来玷污纯洁圣地的惩罚。” 王耀勇虽有不甘,但黎棠作为游客,在他管辖的地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是只能皱着眉头把烟送出去,当作补偿。虽然不是多贵的烟,可无奈的是,他的老婆只允许他三天抽一包烟,想到这里,他还是非常舍不得的。 毕竟那是今天才开的烟,自己才抽了两根,接下来的两天,他只能靠蹭同事的烟过活了。 王耀勇摆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拿去吧,拿去吧。” 之后,王耀勇找来一名后生警员,负责将他们两人送回去。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黎棠坐在副驾驶上,开着窗,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谷雨坐在后排,从后视镜中看到了后生警员紧张又不安的神情,想必是工作不久,或许是很少开车,怕出错误。 警车停在晓春居前,路上的游客纷纷停下脚步,朝这边看过来,他们在期待着能看到一些八卦性的新闻。但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什么大动作。 谷雨下车,大步朝着家门走去。 黎棠将车窗放下,对着谷雨喊:“喂。” 谷雨闻声转头,站在台阶上,回头望着她。他恍如一尊泥塑石雕,凝滞的脸庞上只有眼睫毛上下扇动。 “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你是我认为的第三种情况。” 谷雨“哦”了一声,眉眼一抬,他的好奇心被眼前的女人激发。 黎棠趴在车窗口,微笑着看着谷雨,说:“观察这一路的房子,对比了一下你周围这几家,你这房子肯定也不是民宿。从种种情况分析,你就是个傻子。” 谷雨轻轻笑出声来,随后又听到她说:“我叫黎棠,黎明的黎,海棠的棠。” “我知道。” 黎棠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也知道。” 随后,她关上车窗,轻声地跟警员说:“海景酒店。” 谷雨望着警车离开,顿时觉得这个女人不止莫名其妙,还很疯癫。 直到警车消失在街头的转角处,谷雨才开门进屋,他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深呼吸一口气,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8章 两个名字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不记得睡了多久。 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看了一眼手表,8点36分。这一次没有做噩梦,没有梦见那个长发的女人,睡得挺踏实的。 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谷雨在黑暗中坐起身,开了灯,屋里霎时间变得亮堂起来。 他走到院子外开门,是林昭。 林昭拎着一个黑色袋子,里面有活物在活蹦乱跳,不停撞击着塑料薄膜,发出吵闹的声音。斗笠挂在脖子上,细细的绳子勒着她的颈部。 “明哥,我来给你送点海鲜吃。这些都是今晚卖剩下的,放过夜不大好,拿来给你尝尝。” 谷雨接过袋子,很沉。 “都是一些小鱼小虾,希望你不要介意。” 林昭笑得很腼腆,眼睛里闪着光。那一刻,谷雨多想骂骂王思礼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放着这么好的一小姑娘不要,天天在外面沾花惹草。 谷雨说:“怎么会,你吃饭了吗?” 林昭摇头,说:“今天的海鲜刚刚送完,正准备回家吃饭。” 谷雨拿着袋子跟林昭说:“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林昭依旧脱去水鞋,摆在门口的侧边,微微低着头,跟在谷雨的身后。 进了屋,谷雨将整个袋子放进水槽,他回头问林昭:“你喜欢怎么吃?” 林昭脱下斗笠放在椅子上,又摘下头上那块蓝色的花巾,她的脸完全露了出来,线条很柔和,轮廓很清晰。黑色的长发编成辫子,用了一根粉红色的头绳扎在脑后,她挽起袖子,走到谷雨的旁边:“我来洗。” 她很熟练地做起了清洗海鲜的工作,谷雨看着他,内心又将王思礼骂了一顿,他背过身去,轻声道:“这王八犊子真是瞎了眼。” “你说什么?” “没事。”谷雨笑着给林昭递过去一个盆子。 水槽里满是跳来跳去的海虾,大大小小都有。还有几条小鱼,小章鱼,几只螃蟹,贝壳类的海鲜也有许多。 林昭说:“都是卖剩下的,餐厅都喜欢大一点的海鲜,平时这些小的海鲜都会被挑剩下,基本是送人,或者留着自己吃。” “这些都是你赶海捡的?” 她“嗯”了一声,笑得很开心。 “小昭真厉害。”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海鲜就被林昭清洗好并且分装出来。 谷雨问她:“白灼虾,煎鱼,章鱼和螃蟹清蒸,贝壳类的小炒,怎么样?” “可以,但是有葱姜蒜吗?”林昭看着厨房偌大的空位,却很少酱料,一看就是很少开火做饭的,她难免有疑问。 谷雨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子葱姜蒜,笑着说:“前几天登岛时,刚好看到一位婆婆在街边卖菜,买了一些,为了吃海鲜准备的,你看够不够?” 林昭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说:“够用了。” 谷雨站在一旁,似乎失去了主导位置,他好像才是这个家的客人。他正要帮忙,林昭却说:“我来吧,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谷雨竟然有些自愧不如,看着林昭手脚麻利地备菜做饭,他问:“你在家经常做家务吗?” 林昭低头切姜片,说:“嗯,我阿爸阿妈经常在海边干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在做。” 谷雨站在一旁:“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家里就我一个。阿爸阿妈感情不太好,一个爱喝酒,一个爱赌钱,经常吵架,所以不会有弟弟妹妹。” 林昭轻描淡写地讲着她的家庭,谷雨突然想到了太阳花,她如太阳花一般,生命力很旺盛,能适应恶劣的环境,永远充满朝气,坚韧又热烈。 “明哥你呢?”林昭很迅速地切好要用的配料,又快速把粘板菜刀清洗干净。 “我从小被养父领养,养父没有结婚,他没有子女,我也没有兄弟姐妹。”谷雨靠在冰箱门前,看着林昭做饭。 “我听阿礼讲过。”林昭的眼里只有忙不完的活,她像永动的机器,停不下来,她拿起蒸锅,放在电磁炉上,跟谷雨说:“明哥,你先去坐会,一会就能吃了。” 谷雨垂眸看了一眼林昭的双手,话锋一转,问她:“家里只有泡面,没有其他主食了,吃吗?” “炒面怎么样?还是水煮?”林昭往锅里倒满了水,在锅里架起三根筷子,接着将一盘螃蟹放在上面。 “你喜欢吃炒的还是煮的?”谷雨顺手把剩下的葱姜蒜放在冰箱里,看着空空的冰箱,他想,确实得买点什么东西放进冰箱才行了。每天出去跟游客抢饭吃,也不是办法,天天吃泡面也不太行。 “炒面吧,和海鲜搭配好一些。” “行。”谷雨从柜子里拿出来几盒泡面,林昭看着面碗装的泡面笑出了声。 两人站在炉火前傻笑着,谷雨有那么一刻,很希望时间暂停一下,这难得拥有的家的感觉,他希望可以多停留片刻。 虽然他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亲人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但此时此刻,他认为一定是这样的。 谷雨和养父的相处,极为陌生,养父给了他安全成长的环境,但是没有给过他家的温暖。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不知道怎么关心别人。他生性淡漠,对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不太关心。 所有需要处理的人际关系,他统统交给助理去做。他怕麻烦,也怕被别人拆穿他这一缺陷。 如同当年给王老头儿寄去的营养品,署名是他的,用心做事的却是他的助理。 门铃声响起,谷雨放下手中刚拆下来的泡面碗塑料薄膜,走出去开门。 黎棠站在门外,右手举着两瓶红酒,左手拎着一袋熟食,问他:“有空陪我喝一杯吗?” 没等谷雨的反应,她跨过门槛,径直走进屋内。刚走到院子就闻到一股海鲜味道,她开心地问:“难道你是先知?知道我要来,提前蒸海鲜。” 回过头来,黎棠站在玻璃门前,没有再往里走,看着正在锅炉前忙活的林昭,她扭头望向谷雨,挑着眉毛问:“原来有人啊?” 林昭听到声音,回头看向黎棠,打了声招呼。 谷雨走到跟前,说:“进来吧。” 他走到餐桌旁,小声地跟林昭说:“酒鬼又来喝酒了。” 林昭看着黎棠手上的两瓶红酒,浅笑一声,说:“看来得提前准备解酒汤。” 黎棠带着疑惑慢慢挪进屋内,她把两支红酒放在餐桌上,又将另外一袋东西摆放上去,扶着椅子的椅背,看着林昭说:“不好意思啊,我来打扰你们了,我不知道你们……” 林昭看出了黎棠脸上的疑惑,又听出了她话里话,急得放下刚刚掀开的锅盖,不停地摇摆双手,说:“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我就是来给明哥送点海鲜,顺便蹭个饭吃而已。” 谷雨给她们两互相介绍:“黎棠,林昭。” “你叫我小昭就行了。”林昭转身把蒸好的螃蟹取出来,放在餐桌上,又转身,麻利地去做第二道菜。 黎棠抓了抓头发,看着那盘还在冒烟的清蒸蟹:“我还以为……你们是……”话没说完,她自个倒是先尴尬笑了起来。 谷雨没说话,站在厨台前,烧了一锅热水,把虾往里倒,他看着手表默数时间,水咕噜咕噜冒泡,不一会就起了泡沫。 林昭说:“我跟明哥不是那种关系。” “明哥?”黎棠将她带来的两盒熟食拆开,拿出一盒卤鹅,一盒牛杂,她抬头看着谷雨的后脑勺,一把卷曲的小苕帚顶在他的脑袋上,可爱极了。 她问谷雨:“你不是叫谷雨吗?” 谷雨把电磁炉的开关转到“OFF”上,拿着沥水勺把虾一个一个捞起装盘,他转身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轻声地说了句:“有两个名字。” “我记得阿礼讲过。”林昭看了谷雨一眼,说:“叫明……明…” “明语。”谷雨没有回头,起锅烧油,爆炒贝壳。 “谷雨,明雨。”黎棠坐在椅子上,看着谷雨的背影:“你出生的时候下雨吗?” “语言的语。”谷雨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脑袋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他没太在意,重新拿着锅铲翻炒。 黎棠说:“明语。两个名字都挺好听的嘛。” 她又问:“你为什么有两个名字?” 谷雨单手抓着炒锅颠了三两下,林昭拿了一个大盘子放在他的右手边。谷雨一边装盘,一边回答黎棠的问题:“明语是我小时候的名字,后来跟了养父,随他姓,他给我起了另一个名字。” 黎棠匪夷所思地看着谷雨,手中拿着的一大块鹅肉变得索然无味,所有思绪都放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林昭端盘到餐桌上,又帮着把厨台上的水渍擦干净,黎棠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俩在眼前忙活。 谷雨简单地把三条小黄鱼煎好,就将炒面的工作交给了林昭。他走到一楼卫生间对面的那间小房子,找了一把启瓶器。 稍微费了点力气,才将两瓶酒打开。 “没有醒酒器,将就喝吧。”谷雨把木塞扔在餐桌下的垃圾桶里,又从柜子里拿出三个高脚杯,他转头问林昭:“小昭,你会喝酒吗?” “我不会。”林昭把面炒好,装了盘,又迅速地趁着锅还热乎,三两下就将锅洗了,把灶台擦洗干净。 谷雨放回一个高脚杯,只拿出两个来,放在桌面上,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黎棠的面前。 三人坐在一起吃饭,林昭以水代酒和他们两干杯。 “小昭你是本地岛民吗?”黎棠夹起一条小黄鱼,认真地挑着刺。 “嗯。” 黎棠抬头,看着她说:“哪天你有空,可以让我拍几张照片吗?” 林昭不解地看着她,她说:“我是摄影师,我带相机了,想给你拍个照片,你的衣服很好看,很有特色。” 林昭低下了头,有些害羞。 谷雨鼓励她说:“拍吧。” 对面的女人是有些神经质,可当下,谷雨惊奇地发现她还是有好的一面。 黎棠问:“明天吧,明天你有空吗?” “明天要赶海。” “就拍这个。” 谷雨挑眉看向黎棠,似笑非笑:“你明天醒得过来?” “我的酒量很好的。” 林昭和谷雨两人相视而笑,黎棠气急败坏,不停地向他们解释前一晚的状况是意外。 三个人酒足饭饱,黎棠不出意外已经躺下了。她被扶到沙发上躺着,林昭还不忘给她盖上毛毯。 谷雨站在洗碗池前,满手的泡泡,认真地刷着每个碗每个盘子。林昭站在她的身边,接过他洗了第一遍的碗,放在第二个水龙头下冲洗干净。 “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林昭手脚很麻利,做事不含糊,和谷雨这个慢性子比,他自愧不如,出于职业习惯,他总是慢吞吞的。 屋外一声巨响,烟花灿烂绽放,屋内跟着跃进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 林昭将洗好的餐具放在一旁干净的位置,她说:“后天晚上就要举办篝火晚会了,一定很热闹。” 她深吸一口气,和谷雨说:“明天还是后天,那个人也会来。” 谷雨转头看着他,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林昭的头顶。 又一次犯了难,谷雨多希望黎棠不要醉倒。 屋外的游客看着烟花,不停地在欢呼着。烟花持续放了三分钟才停止,又响起稀稀拉拉的小型烟花的声音。 许久之后,林昭开口:“明哥,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那就好。” 谷雨送走林昭,站在门外看着不远处的海滩,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那里玩耍,街道上还有许多行人互相擦肩而过。 第9章 人生苦短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一轮圆月在海面上缓缓升起,海浪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静谧又充满神秘。 谷雨走进屋内,站在沙发前,看着黎棠。她换了个姿势,额头紧紧贴在沙发椅背,一席黑长发落在身后。 今天是谷雨到岛上的第三天,也是和醉酒状态的黎棠共处的第三个晚上。他开始有点相信自己捡到海妖,不是海神的馈赠,而是狡猾的海妖。 可能是,扮猪吃老虎的海妖。 谷雨走到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新的衣服。关掉了室内的部分灯,只留下院子外的地灯,还有沙发旁的落地灯。瞬间,屋里变得昏暗且舒适。 他推开小房间的门,走进去,关上了门。 凌晨两点左右,黎棠醒来。她匆匆跑到卫生间解手,之后走出卫生间时,看到对面房间门缝传出的一道光,鬼使神差下,她走过去打开门。 睡眼惺忪的她被一阵刺眼的光惊吓到,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等适应后才慢慢放下手。她看到谷雨坐在桌子前,戴着口罩、手套,低着脑袋拿着一把镊子对着一片泛黄的纸张做分解工作。 黎棠走进去,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谷雨放下镊子,拿起手边的软毛笔,蘸水,逐渐将那片纸张抹平,直到与桌面上那张白色的水油纸完全贴合。 他没有理会黎棠,继续手上的工作。 黎棠站在他的身边看了一会,她开口问他:“我可以睡卧室吗,睡沙发太难受了,浑身酸疼。” “随便你。”谷雨没有抬头。 她没有再说话,走出小房间,顺带把门关上,谷雨接着便听到她上楼的声音。 屋外一点动静也没有,街上没有游客,也没有车辆经过。屋内只有谷雨还在灯光下工作,细细碎碎的声音,完全没有院子外的海风来得狂野。 他手上这本像废纸团一样的书,修复工作只进行不到十分之一,这本书已经陪伴他一个月了。这一次修复工作难度增加了不少,磨掉许多耐心。毅然决然下,他推掉了其他工作,跑到岛上来,一边散心,一边平复心态继续修复工作。 谷雨从小跟着养父谷涆长学习文书修复的技能,现在也能独当一面,接过不少修复的活儿。 养父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加上他近两年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现在修复文书的工作基本都给了谷雨,这也导致谷雨很少有假期。 正是学了这一门手艺,出于职业习惯,谷雨做事总是慢吞吞的。 谷雨放下手上的工具,脱下手套、摘下口罩,关上灯,走出小房间。客厅里的玻璃门敞开着,一阵阴凉的海风倒灌进来。 他走到院子外的草坪上,双手插在裤兜里,仰着脑袋望着夜空。夜幕低垂,繁星点点。直到脖子发酸,他才低下头来。 深夜里的海风是冰凉的,谷雨顿觉他的四肢以及脸上的皮肤变得紧实了许多。他转身,走进屋内,关上了门窗,躺在沙发上。 眨眼间,他就睡着了。 醒来时,黎棠正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整个人窝着,长发挡住了她的脸,右手垂落,指缝中夹着一根剩下一半的香烟。 银灰色的烟灰落在地毯上,静静地融化在面料中。 她听到动静,扭头看了谷雨一眼,抽了一口烟,说:“醒啦?” 谷雨起身走进卫生间洗漱,他听到身后黎棠传来的声音:“小昭说要带我们去赶海,看你睡得太熟,说晚点再来。” 谷雨一边刷牙,一边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已经10点多了。 黎棠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她走到卫生间门口,靠在门边问:“出租房间吗?反正你有两个房间,我刚好需要有人陪我喝酒。” 她手上的香烟剩下一截烟蒂,海绵燃烧的味道很刺鼻。谷雨弯着腰洗脸,冰凉的水打在脸上,刹那间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他没有听到黎棠的话,脑子里都是那团泛黄的纸张。 “没意见的话,我一会就到酒店退房,搬过来。”黎棠看着烟蒂上的火彻底熄灭,才将它扔到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她看着谷雨说:“多少钱,你开口说一声。” 谷雨打开柜子,拿出了剃须刀刮胡泡,没有回答黎棠。 黎棠站在身后继续说个不停:“喂,睡了一觉醒来,变哑巴了?”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黎棠认真思考了几秒钟,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谷雨抬眼,透过镜子看到黎棠苍白的脸,仔细一想,或许真是海妖不假。 她问:“突然刮胡子,为了去赶海?你喜欢小昭?” 谷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镜子里的黎棠说:“你的脑子一定是喝酒喝太多,才坏掉的。” 黎棠伸出腿去踢谷雨,怎料腿太短,没踢到。她尴尬地收回了腿,抱着手臂,望着镜子里的谷雨,正在认真地刮胡子:“小昭挺好的,我要是个男人,我也爱她。虽然才刚认识,但就是喜欢。” 谷雨刮完胡子,把刮胡刀放在水龙头底下清洗干净,又把脸洗了一次。他拿着毛巾擦脸,说:“我也觉得她很好,就是有个挨千刀的,不知道到底懂不懂得珍惜了。” 一想到王思礼,谷雨就想骂他,他想把王思礼按在海里,严刑逼供让他答应小昭,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舍得让她去跟一个陌生人结婚呢。 可是,王思礼好吗? 虽然王思礼情感史很丰富,喜欢曲线美的女人,可他也算专一的。 万一,相亲对象更好呢? 想到这里,他看着黎棠,额头上的几缕碎发被水沾湿,末梢带着一滴水滴,滴在他的鼻子上,顺着肌肤滑落,直至消亡。 “住吧。” 他需要一个军师,能帮助林昭、或是安慰林昭的女军师。 谷雨把手上的毛巾搭在架子上,说:“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谷雨站在黎棠的面前,低着头看她,严肃地说:“你要是敢再吐家里,我就把你扔回海里去。” “我哪有吐,我一喝酒就犯困,睡相不知道多乖。” 他嗤之以鼻:“那天早上你吐得整个屋子都是酸臭味,要不是小昭帮忙打扫,我肯定会让你醒了收拾。” 黎棠无言以对,理亏。她记不起这一个片段,但是依稀知道,的确是见过林昭的。 谷雨走出卫生间,走到餐桌前拿起水壶倒水,水是冰凉的。他重新烧了一壶水,将水倒在杯子里,放在餐桌上放凉。 转身走到咖啡机面前,冲了两杯咖啡。 黎棠对屋子的熟悉度很快就适应,好像在这里住了好久。她又毫无顾虑地躺在院子里的草坪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谷雨走到院子,给她端了一杯咖啡。他坐在台阶上,双手撑在背后的空地上,伸直了双腿,仰着脑袋,看着天上的白云。 海边的云总是走得很快,快到一秒钟就能千变万化。 黎棠看着他的腿,又看了看自己的腿,问他:“你多高?” “185公分吧。” “你完全可以当模特,怎么不当模特去?”黎棠打量着他的长相和身材,觉得他有进模特圈的资格。 谷雨没有回答她,闭目养神。 黎棠坐起身来,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美式咖啡不符合她的口味。她问:“你是做什么的?” “文书修复。” “就昨晚那个?”黎棠比划着那团纸。 “嗯。” 黎棠又倒在草坪上,问他:“这一行赚得很多吗?我看这个房子也不便宜。” “还行吧。”谷雨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子,喝了一口咖啡。 “过几年等我晚期了,房子借我霍霍几年吧,我还挺喜欢这里的,以后就在这里死掉好了。”黎棠望着蓝天发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医生说,也就三五年的事情了,情况好一点的话,可以坚持个10年。” “但是能像正常人一样的时间,可能也就三五年了。” 谷雨注视着她,半天说不来一句安慰的话语。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到谷雨很煎熬,他不觉得悲伤,也不觉得难过。只是看着眼前的女人,人生才刚开始,有些可惜。 “你多大了?” “35。” 黎棠笑着说:“我今年26,不知道35岁的时候,还在不在?” 她自言自语着:“那天去拿检验报告,也就几天前的事情而已。医生说的时候,我的脑袋是懵的,确认了好几遍,他都说没有出错。” “你知道吗?”黎棠说着说着开始哈哈大笑,她躺在草地上,蜷缩成一团,捂着肚子,像只小猫对周边环境充满警惕,又想尽情玩耍时的状态。她说:“我被确诊的当天,回到家就撞见我的未婚夫出轨,把他们抓奸在床。” “你知道我多可怕吗?”黎棠看着谷雨的眼睛,嘴角变得阴冷起来:“我不觉得伤心,也没有大闹,我很冷静地拍了照片,发给了双方的父母。” “扔下一个手榴弹,之后我就逃了。” 她冷笑一声:“7年,我跟他谈了整整7年。” 不是7天,不是7周,不是7个月,而是7个365天。 黎棠说完,又呆呆地望着天,呼吸变得急促,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上下起伏地频繁。 “手机里有我们整整7年的合照,各种回忆。昨天发现手机不见的时候挺慌张的,后来又觉得,丢了就丢了吧,算了,不追究了。” “他以前把我保护得很好,我从来没有被哪个男的动手动脚过。看到监控的时候,我好恨他。都订婚了,才闹这么一出。” 谷雨坐在屋檐下,他没有办法共情黎棠遭受的痛苦,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说话。 黎棠嘴上说着恨,可是她很平静,就像在跟谷雨讲故事一样。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反正都会忘记,反正都要死,这么一想,我倒是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冷静了。” 她坐起身来,看着谷雨:“让我们一起,嗨起来吧。”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刚说完,她站起身来,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在阳光下,像只蝴蝶,又像只……蜜蜂。 第10章 胡搅蛮缠 - 孤岛·相遇 - 丧野 林昭敲开了大门,背着竹篓,气喘吁吁地说:“走吧,我们去赶海。” 她一大早帮家里打捞了很多海鲜,才换来半天的自由。脚上的水鞋沾满泥沙,水渍还没完全干透。 还是昨天那样的打扮,只是今天看起来精气神好多。 不对,眼睛有点红肿。 谷雨望着她的眼睛,她立马慌乱移开了目光。 路过海景酒店时,黎棠到房间里拿了照相机和部分装备。谷雨和林昭在酒店门口等待时,谷雨并没有问出他的疑问。 三人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海滩,海水已经退潮,只剩下一片泥泞。海滩上只剩下几个年迈一些的岛民,还在捡小鱼小虾。 黎棠打开照相机,指导着林昭摆动作,她的面部表情很不自然,肢体动作也很僵硬。 拍了很多张照片,黎棠都不太满意。 谷雨见状,让黎棠抓拍,他负责转移林昭的注意力。 谷雨发现脚边有一个异常大的呼吸孔,他弯下腰挖出来一看,朝着林昭喊道:“小昭,这个是什么?” 他拿着一个像拳头一样大小的螺,好奇地翻看它贝壳上的螺纹,仔细一看并不觉得精美,像瘤状物。 林昭走过来看,惊叹不已,笑着说:“这是荔枝螺,可以熬汤,或是炒着吃。” 谷雨将荔枝螺放进竹篓里:“那中午咱们吃个海螺汤。” 海浪拍打着他们的脚步,感受着海水的清凉。林昭不时停下来观察海面,不到一会儿,她就捡到一把牡蛎,高兴地朝着谷雨炫耀:“明哥,你看。” “真厉害。” 黎棠站在他们的附近,一边跟着捡海鲜,一边趁机抓拍照片,一下子就拍到很多满意的照片。 谷雨背着竹篓,赤脚,弯着腰在泥沙里挑挑拣拣。风一吹,他的刘海就跟着摆动,黎棠拉近镜头,给他也拍了几张特写。 太晚来了,只能捡到还没有拇指大小的贝类和小螃蟹,最大的收获只有那一颗荔枝螺。竹篓半天还是空荡荡的,林昭有些沮丧:“今天的海神状态不太好,没什么产量。” “是我们来的时间不对。” 她自然知道是时间不对。 黎棠和林昭坐在干涸的沙子上选照片,黎棠时不时把相机屏幕给她看:“这张你觉得怎么样?” 四分之三的侧脸,额头上几根发丝随风摆动,林昭正笑着望向前方,露出洁白的牙齿,虽然皮肤黝黑,可是丝毫不影响她的五官在镜头下很突出。 “好看。”林昭不停夸着黎棠的拍照技术:“你真厉害,我长得不好看,还能把我拍得这么好看。” 听到这话,黎棠叹了口气,拇指也停止按键,她看着林昭说:“谁说你不好看?哪个孙子敢说你不好看,我打断他的狗腿。” 林昭强装笑脸,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水鞋,右手习惯性地摩挲衣角下摆的祥云图案,许久之后才开口:“从小到大,没有人说过我好看。” 黎棠愤愤不平,关上照相机,将相机放在白色的细沙上,她站在林昭的面前,双手叉腰,大声说:“小昭这么好看,谁没长眼啊,什么眼光啊这些人。” 她指天又指地,慷慨激昂地发言。 谷雨站在海水里,水快要淹没他的膝盖,听到黎棠的声音,嘴角微微上扬,心想着:这个女军师果然没找错人。 他弯着腰,把手也伸进海水里,看着猛烈来又去的浪花,一阵眩晕。快步走到岸边,把竹篓取下来,看了一眼:“今天的收获还是挺多的。” 黎棠也凑过去瞄了一眼,嫌弃地说:“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一会我回去档口再拿点海鲜,凑一起吃。” 黎棠说:“我们去买菜吧,我请你吃饭。” “你做饭还是她做饭?”谷雨不识趣地拆穿了她。 黎棠踢了他一脚:“小昭做饭那么好吃,你不觉得吗?” 谷雨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机,笑着说:“还是别了吧,昨晚你吃完倒头就睡,什么都没帮忙,小昭把活都干完了。” “你个大男人叽叽歪歪什么,小昭都没意见,你有什么意见?” “我把小昭当妹妹看待,当然不允许你欺负她了。”谷雨还特地补上一句:“谁都不能欺负她。” 黎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林昭,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欲言又止,最后她说:“我那么喜欢小昭,怎么会欺负她呢?” 林昭的电话响起,她走到一旁接电话,黎棠还在和谷雨拌嘴。 打完电话,林昭说:“阿妈让我去买新衣服,说现在有特价活动,我可能不太方便跟你们吃饭了。” “买衣服,走走走,我们去逛街。”黎棠眼前一亮,挽着林昭的手,她嘟着嘴巴,皱着眉头,倾诉道:“我一个人出来玩无聊死了,好不容易才有伴,你可不要丢下我。” 黎棠又回头向谷雨说:“把东西都拿上,我们去逛街。” “去哪里逛街,这附近哪里有卖衣服的?那边有没有好吃的店?” 黎棠挽着林昭走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谷雨轻声叹气,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往身上挂着,拿着,又将部分小物件塞在口袋里。 女装批发店,隐藏在旧市场的小巷子里。 黎棠走得汗流浃背,可她的精力却很旺盛。她站在服装店的门口,看着简陋的门面,玻璃门上贴着大大的海报:买一送一,全场2折。 “哇,这么便宜,2折。” 她兴奋地往前冲,走进店里,一群大妈正在抢衣服,为了争夺一条明黄色的碎花裙子吵得不可开交。她走过去瞧了一眼,差点被误伤,还好躲得及时。 黎棠自顾自地看着店里的衣服,基本都是大妈款式,墙上挂着一排黑色的碎花长裙,老旧的版型和劣质的面料,她看得直摇头,不停发出啧啧声。 谷雨站在店门口,左边背着相机装备,右边背着竹篓,里边有一条小鱼时不时还要跳一跳。 林昭站在一条粉红色的长裙面前一动不动,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腰部上绣的假碎钻,闪闪发光,跟真钻石没什么两样。 “你喜欢这个吗?” 黎棠走到林昭的身旁,托着下巴看着那条裙子。淡粉色的公主裙,面料很劣质,款式也很老气,林昭并不合适。 林昭摇摇头,她拿开了手,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摩挲。黎棠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牵起她的手,问她:“这附近还有其他服装店吗?” “有,但是其他店都很贵。” “没事,有我在。”她拍拍自己的口袋,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丢了,钱包里唯一的现金也被偷走了,出门也没有带钱包。 黎棠看向门口的谷雨,他抱着胳膊,在原地踱步等待。 “走走走,我们去下一家。” 林昭又带着她们逛了许多家服装店,黎棠都不太满意,走到最后一家,林昭已经主动说放弃了,只有黎棠还是精力充足。 谷雨和林昭坐在沙发上,黎棠在店里不停寻宝,翻找出三件比较满意的裙子。一套卡其色的套装裙,一件纯棉的法式娃娃裙,还有一件深蓝色的民族风连衣裙。 她拿着这三套衣服,让林昭挨个试穿。 林昭看着比第一家店贵10几倍的衣服,迟迟不敢动手,被黎棠推到试衣间:“你就放心大胆地试吧,相信我。” 黎棠把试衣间的布帘拉上:“换好后,走出来给我看看。” 说完,黎棠走到谷雨面前,盯着他的口袋:“带钱了吗?” “嗯。” 黎棠由严肃一秒转变成嬉皮笑脸,她说:“我没带钱包。” “知道了。” 谷雨转头看着门口,一只白色的流浪猫躲在花坛里,它的目光紧紧盯着店门口的垃圾桶看,一个被打开的饭盒,里边还有吃剩的饭菜。 小猫警惕着周围的环境,等确认安全之后,才跑到垃圾桶旁,叼起一块骨头,再次钻进花坛里。树叶轻轻晃动,不仔细看,会以为是风吹的。 黎棠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摸了摸谷雨的头,他的头发比她想象中还要细软,卷曲的程度让她以为是做了卷发。 谷雨转头,稍稍抬起下巴,望着黎棠,两人对视一眼。 空气中散发出暧昧氛围,黎棠羞得别过脸去。她的脸开始变得滚烫,背过身去,走到全身镜子前,能清晰看到自己的脸颊微微泛红。镜子中,身后的谷雨,目光一直望着门外。 更衣室的门帘被拉开,林昭首先选择那套卡其色的裙子套装。卡其色间白色条纹的短上衣,外面套着一件背带长裙,裙摆直到小腿边,她的手紧紧抓着裙子腰围,害羞地看着黎棠:“怎么样?” 林昭很少穿裙子,她的衣柜里基本是传统服装,主要是因为耐穿,便宜,不易脏,好打理。她的妈妈很少给她买新衣服,一年到头只有那几款民服。 “好看。”黎棠搭着她的肩膀,喊谷雨看过来:“好看吧?” 谷雨看着林昭,咧着嘴夸她:“好看。” “我的眼光,肯定是最好的。”黎棠围着她转了一圈,拿开她腰间的手,才发现是腰围太宽,露腰了。 林昭的身材很好,虽然腰细,胳膊细,但是很有力量感,是很匀称的曲线。 黎棠用手大概量了一下林昭的腰围,目测裙子需要改的尺寸,她说:“换另外一套,这一套我让老板改一下。” 店里的角落放着一辆缝纫机,她望着老板娘坐在收银台前嗑瓜子,大声问:“老板娘,这衣服能改尺寸吗?” 老板娘抬头,回答她:“你买就给你改。” “买,现在换下来给你改一下。” 林昭拉着黎棠的胳膊,在她的耳边低语:“不要了,这套好贵的,要200多呢。” “没事,我送给你。” 林昭还想说点什么劝退黎棠,可她见到黎棠甩过来一个不容反驳的眼神,她只好进试衣间将衣服换下来。 林昭将衣服换下,递给门帘外的黎棠,她拿给老板娘,并说明要修改的尺寸。 老板娘放下手里的一把瓜子,拍拍手:“就改这里是吧。” “对,就这里。” “好。” 老板娘拿着裙子,走到缝纫机前,打开缝纫机的开关,拿着线剪在裙子上挑线头,最后压在缝纫机的压脚下,右脚脚尖用力一踩,机器推送带快速往前走。 不到一会的功夫,裙子就改好了。 黎棠拿着裙子满意地笑了。 她记起小时候,装扮芭比娃娃也是这么开心的。 林昭把另外两套衣服也试了一遍,黎棠都很满意,她决定三套都买下来。 可是林昭看着上面的价格,内心惶恐不安,她还从未买过这么贵的衣服:“不要了,一套就好了。” “不行,我都喜欢。一套我送你,一套他送你。”黎棠指着谷雨,他的目光依旧望着门外看,她对林昭说:“另外一套你喜欢,刚好,一人一套。” 黎棠的胡搅蛮缠是很厉害的,谷雨听得在一旁偷笑,听着动静,他选了个合适的时间起身,走到收银台前,问老板娘:“三件一共多少钱?” 老板娘拿出计算机,按了几遍数字,最后把计算机放在谷雨的面前:“824,算你820。” 黎棠走过来,按住了谷雨掏钱的手,大声地说:“老板娘,买了三件,你就便宜4块钱啊?把零头都抹了,怎么说都是你的大客户呢。” “讲不了,我这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老板娘捧着一把瓜子,不停地磕着,她的嘴角微微泛黑,唇角上粘着瓜子壳碎屑。 “这三件都看中了,你就给个痛快,不然我们去别家了,我们今天可是带着买衣服的任务出来的,不在你家买我们也会去别人家买。”黎棠从她手里抓走了一小把瓜子,放进嘴里吃。 老板娘的脑袋稍后一仰,嘴角微微向下,“啧”了一声,说:“衣服都给你改好了,你这……” “你不抹零就只买那一件,你自个合计吧,为了20块放弃这600块还是只想卖200块的裙子?”黎棠嗑瓜子的声音很响,她像个地痞流氓一样。 林昭和谷雨站在她的身后,完全不敢开口。 老板娘衡量了一下,说:“得得得,800就800。” “这才对嘛,800多好听,发发发嘛。”黎棠抬起食指,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弧线,朝着谷雨说:“付钱。” 老板娘拿出三个袋子,一一将衣服装好。 三个人逛了一下午,竹篓里的海鲜早就死了,谷雨将海鲜倒在草丛里,给小白猫加餐。三个人分开,林昭回了家,黎棠回酒店收拾东西。 谷雨回到家,一进门,就甩掉人字拖,躺在草坪上。 走了一天的路,他的脚指头磨出水泡来了。 他躺在黎棠躺过的位置,望着蓝天白云,不得不说,这个角度看到的风景非常漂亮。谷雨清晰地听到屋外行人的脚步声,游客谈话的声音,汽车驶过的声音…… 夕阳慢慢降落,今晚海滨栈道又有烟花节目,游客们早早来到海岸边占位置。 谷雨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同女人一起逛街了。 他谈过两个女朋友,一个是上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一个是5年前,在酒吧认识的女人。两段恋情均没有超过3个月,没有太大的感受,只是为了体验恋爱的感觉而谈的。 那个时候,他也像今天这样陪女朋友逛街,拎包,付钱,一起吃个饭,然后各回各家。 他不太会关心对方,准确来说,是不会处理亲密关系。对谁都很好,但是从未有人走进过他的内心,他的好是带着一层厚厚的隔阂的,是表面又不缺乏做作的。 第11章 捡到的是海妖 - 孤岛·相遇 - 丧野 门外响起警笛声,接着听到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最后停在他的家门口。 “叮咚。” 门铃声响起,谷雨走去开门。 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王耀勇穿着警服,戴着警帽,他胸前的号码格外显眼,他开口:“阿明啊,在家呢?” “王警官,请进吧。”谷雨把大门敞开。 王耀勇摆摆手:“不用啦,我顺路来给黎小姐送手机的,一会还要去巡逻。”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台手机:“这是她的手机,没有被偷走,忘在酒吧里,被酒吧老板送到警局去了。” 粉白色的手机壳,背后放着一张合照。谷雨见过合照里男人的面孔,是在黎棠的钱包里看到的。 王耀勇把手机递给谷雨:“刚刚去海景酒店找黎小姐,前台说她退房了。又听一班兄弟们说,在市场那边看到你们跟小昭去玩了,我估摸着黎小姐会不会来你这儿了?” 谷雨接过手机,屏幕一会亮一下,信息不停涌入,他看着右上角仅剩下1%的电量。 “她一会儿会过来,我转交给她。” “诶,好嘞,麻烦你帮我交给她。”王耀勇拍拍谷雨的肩膀,欲言又止。 谷雨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定定地看着他。 王耀勇转身要走,犹豫再三,又转头轻笑跟他说:“咱们这个东来岛呢,有很多传说,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听过一些。” “海神会在大半夜上岸撒礼物的,你听过吗?”王耀勇手脚并用,夸张地演示着。 谷雨点头。 王耀勇满意地笑了,他走上前又拍了拍谷雨的肩膀:“你知道就好。” 话音一落,王耀勇转身,坐上警车,巡逻去了。留下谷雨站在门前发愣,他望着警车离去的方向,久久无法理解王耀勇想要表达什么。 “喂,你干什么呢?”黎棠拉着她的行李箱,从另外一面走来。 她换了一条杏色的连衣裙,紧腰身,锁骨外露,显得她特别清瘦,风再刮大一点,她随时要被卷上天去。 她把行李箱放台阶下,拍拍手拉杆,走进屋内:“帮我拿进来。” 谷雨拿着行李箱,跟在黎棠的身后。 进了屋,黎棠拿出钱包,打开看了看,她忘记自己没有现金这一回事了。只好尴尬一笑,说:“给我个账号,我转给你。” 讲完,才又想起她没有手机。 谷雨放下行李箱,把手机还给她。 黎棠感到非常惊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谷雨手中的手机,良久之久,她并不打算拿回来。昨天,她花了半天时间来接受过去已然是现实这一问题,没想到今天,她想抛弃的过去又回来了。 手机仅剩的电量依旧死死支撑着,屏幕上时不时就亮起,信息不停地发送过来。像个定时炸弹,让黎棠头疼。 正当她犹豫不决之时,谷雨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他看出了她的不安,没有说话,转身走到咖啡机前。 黎棠靠着沙发,盯着她的手机看。 那些痛苦的片段好不容易抽扯出来,又在一瞬间被强塞回去,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幕幕在眼前播放。 当谷雨默数到第188个数的时候,黎棠拿起她的手机,走到门外,用力将手机砸在水泥地面上,接着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 谷雨正冲着咖啡,她走过来,问:“有酒吗?想喝酒。” “没有,现在只有咖啡。”谷雨举着咖啡杯问她:“需要来一杯吗?” 黎棠看着谷雨手上的咖啡,白色的杯壁挂着一道棕褐色的咖啡渍,是刚刚流下来的。 她摇摇头,说了一句:“不要了。” 不要咖啡。 也不要那段突然腐烂的关系。 黎棠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或许是在哭,或许是在思考。 谷雨端着咖啡,走进了小房间。 工作了3个小时,屋外没有一点动静,谷雨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活动筋骨。咖啡已经见底很久了,他都没有出来续杯。今天的工作做得很顺利,“纸团”已经被整齐地铺在水油纸上,剩下的部分他决定明天再继续。 他拿着咖啡杯,走出小房间。 屋内一片漆黑,一盏灯也没开,黎棠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不清她在做什么。 谷雨将室内所有灯打开,看着黎棠,一动不动的。他又倒了一杯咖啡,屋外响起烟花的声音,抬眼望去,院子外一阵光亮。 他走到院子外站着,边喝咖啡,边欣赏烟花。 正想着,他转头去找手机,给王思礼打电话,让他送点酒,买点下酒菜过来。 电话打完,他又走到黎棠的身边,叫她:“看烟花。” 谷雨指着楼上的方向,又重复一遍,说:“去天台看烟花。” 说完,他拿了两张椅子,走到顶楼。 顶楼很少去,门刚推开,只见地面一片黑色的污垢,穿着拖鞋倒也不碍事。谷雨把两张椅子放好,正好能看到海滩上的人,也能很清楚地看到海滩上放的烟花。 谷雨坐下,欣赏着烟花。 之后不久,黎棠才上来,坐在他旁边。 两人安静地看烟花,没有交流。 在“嘭”的一声之后,烟花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的火焰在夜空中闪烁,照耀着整个大地。海滩边的游客大声呼唤着,隔壁的民宿阳台上,也有几对情侣在看,他们你侬我侬,热闹极了。 只有这一边,两个各有心事的人,在一片热闹里显得格格不入。 半个小时后,王思礼抱着一箱酒,和一盒下酒菜,喘着粗气走到天台上来。 他的呼吸很重,说话也说不利索:“累死我了。” 王思礼把箱子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到地上,朝着他们摆手:“海滨栈道塞车,连摩托车也没法开,我只能走路过来,累死我了。” 谷雨把他拉起来,又将酒箱挪到中间去,把酒箱当茶几,下酒菜直接放在上面。 谷雨开了两瓶酒,一瓶给了黎棠,另一瓶递给王思礼时,被他拒绝了。他靠在栏杆上:“今晚人这么多,肯定有很多事情,我不能喝酒了。” “那你去吧。”谷雨自己喝了起来。 “去吧,去吧。”黎棠也应声说道。 烟花在王思礼的身后绽放,在光亮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他满脸通红,出了不少汗。他指着面前两个人:“过分。” 闲聊了几句,王思礼就走了。 剩下他们两个人,依旧是没有沟通,喝着酒,吃着下酒菜,直到烟花结束。 看着沙滩上的游客慢慢散开,黎棠才开口说话:“肯定都去酒吧喝酒了,那个方向都是酒吧。”她指着右手边的方向。 酒吧确实就在她所指的方向,谷雨看了一下时间,快要凌晨12点,正是年轻人寻找快乐的时间。 箱子里还有一半的酒,下酒菜也没吃多少。 黎棠把酒瓶里剩下的酒喝完,将酒瓶整齐地放在脚跟前,摆成一排。 她问谷雨:“你为什么不结婚?” 谷雨迟疑了一会才回答她:“为什么一定要结婚?” 黎棠频频点头,给谷雨比了个大拇指。她看起来有些醉意,轻声打了个嗝,小麦芽发酵的气息在鼻腔里环绕,她说:“有道理。” “你想过结婚吗?” 谷雨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没有。” 黎棠深深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他:“你说,他为什么要出轨?” “这个你得问他。”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在平淡日子里,寻找刺激?” “不知道。” “你不是男人吗?” 谷雨哑口无言,仰头喝完手里剩下的半瓶酒。黎棠又开了一瓶酒,她盘腿坐在椅子上,整个背部贴着椅背,身上越来越乏力,视线开始随着身体的转动变得摇摆,变得模糊起来。 她强撑着意志,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这一行为,被谷雨狠狠嘲笑一番:“好啦,别喝了,去睡觉吧。” “我没醉,我还能喝。” 黎棠被谷雨这一句话激到,她站起来,指着谷雨说:“我没醉,我还能走直线。” “你看,我可以走直线。” 黎棠跨过面前的一排酒瓶,走向栏杆,歪歪扭扭地走着,回头,靠在栏杆上:“瞧不起谁呢,我能喝。” 谷雨注视着黎棠,轻轻扬起的嘴角,勾勒出一个温柔的笑。 他刚要开口,黎棠指着隔壁的民宿天台,一对小情侣站在栏杆前拥吻,她破口大骂:“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在干什么呢?” “有人看的好吗,能不能收敛点。” 那对情侣打开手机手电筒,照过来,男的骂回:“关你什么事,管那么多,有病啊?” “你怎么知道我有病?”黎棠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笑声如同鬼魅夜嚎,阴森而恐怖,让人不寒而栗,把对面那对小情侣吓跑了。 他们下了楼,关闭了天台的门。 黎棠不依不饶,说:“回来,我还没说够呢。” “行啦,别喊啦。”谷雨站在椅子上,望着夜空,今晚只有少许的几颗星星,一闪一闪地出现,西边那颗常常亮起的星星,今晚也没看到。 黎棠走到他的面前,靠近他的脸,盯着他看,酒精让她变得很亢奋,一张嘴,一股淡淡的小麦芽味道:“你会跳舞吗?” “不会。” “那我教你?”黎棠拉着谷雨的手,用力把他扯过来。 她站得不稳,走两步就要摔倒,可还是倔强地要跟谷雨跳一支舞。 黎棠放下酒瓶,又把谷雨手中的酒瓶放在地上,仰着头望着谷雨,把他的左手搭着自己的腰上,又牵着他的右手,两人沿着空地旋转。 她哼着音乐,身体时而倾倒,时而立正;脸上一会开心,一会冷静。她的脸红彤彤一片,转了一圈之后,整个人倒在谷雨的怀里。 谷雨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再一次醉倒了。 他感到很无奈,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抱起,送到客卧。 黎棠躺在床上,嘴里不停说着胡话,没有一个字听得清。 谷雨给她盖上被子,关上房门,走到天台收拾东西,又回到一楼泡澡。折腾了一天,他的小腿很酸痛,只有浸泡在热水里,才稍微觉得舒服了些。 洗手盆上点燃的香薰,烛光忽明忽暗,散发出的薰衣草味沁人心脾,谷雨的疲劳在这一刻才得到缓解。 身子稍微往下一溜,整个人泡在热水里,只露出口鼻。 一边泡澡,一边冥想。 走路拖沓的声响越来越靠近,黎棠推开了卫生间的门,谷雨吓得立马坐起来,伸手把防水帘拉上。浴缸里的水不停溢出来,水面久久不能停止晃动。 黎棠脱下裤子,坐在马桶上,谷雨隔着防水帘听着声音,捂着额头,无奈感到头疼。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黎棠上完厕所,按下马桶的冲水键,洗了个手,醉醺醺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傻笑,转身走到防水帘前,扯开防水帘。 谷雨来不及拉住防水帘,就看到黎棠跪在浴缸外,双手捧着他的脸,一句话也不说。 布满血丝的双眼,脸红得像过敏了一样,仔细一看,好像妖怪。谷雨很头疼,他非常肯定自己在海边捡到的是海妖。 他将她推开,但是力气还不及她。他眉头微蹙,轻声求饶。 黎棠冲着他傻笑两声,就起身离开了。正当谷雨以为危机解除时,门外传来一声“砰”,黎棠一声惨叫之后,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后悔了,后悔了。 谷雨大声叹了口气,挠挠头,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恨,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是个祸害,他不该放她进来的。 那一刻,他感到无比的疲惫,内心的平静被激起涟漪,让他很不舒服。 他起身,擦干身子,穿上睡衣,把卫生间收拾干净之后才走出去。 黎棠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谷雨原本想着就让她继续躺在这里好了,转念一想,晚上温度太低,还是将她抱回房间。 谷雨带了点怨气,将她扔到床上,她惨叫了一声“啊”。 他疯狂地摇头,嘴里念着:“疯女人,疯女人。” 一整晚,他的眉头就没有抚平过,不停叹着气。 谷雨弯着腰准备为她盖上被子,她拉住他的手,不肯放开。 “放开,我还要工作。”谷雨不停叹息,苦口婆心地劝说:“乖啦,放开。” 黎棠醉得不省人事,迷离缥缈的眼睛时而睁开,时而紧闭,嘴角有些微微上扬,隐藏着一股难以驯服的野性。 她的裙子翻得四仰八叉,露出黑色蕾丝边的内裤。对方就这样毫无掩饰地映入谷雨的眼底,但是他的内心没有半点波澜,脸上只有无尽的苦楚。 此刻,他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不仅胡搅蛮缠,还很不讲理,真被她摊上了。 第12章 我对你没兴趣 - 孤岛·相遇 - 丧野 天刚亮,黎棠听着屋外的鸡鸣声醒来。 刚睁开眼,就看到谷雨的脸庞近在咫尺。他的头发乱糟糟地散落在枕头上,还没完全干透,长长的睫毛像两把扇子,微微颤抖着。 她搂着谷雨,指尖触摸到他的后背一片湿润,她的双手往上摸索着,他的整件睡衣都湿透了。 谷雨紧皱着眉毛,黎棠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急促,心跳在加速。她昨天也见过谷雨在睡梦中这样过,她想谷雨一定又是做噩梦了。 可是转眼间又觉得不对,她看了看自己的穿着,猛地推开谷雨。 谷雨被惊醒,一阵头晕目眩随之而来,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黎棠指着他问:“你在干什么?” 谷雨松了一口气,平躺在床上,用手臂遮挡住眼睛。 “你为什么在这里?” 面对黎棠一顿指责,谷雨没有回答他,而是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跳频率。等调整好状态后,他才坐起身来,用力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你还好意思说,昨晚你闹了一晚上,拉着我不让走。” 谷雨伸出他的左手手腕,一圈红色的印记久久没消散。 “我们什么都没做,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黎棠站在衣柜前,表情呆呆的,思绪凌乱,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谷雨感到无比沮丧,他又梦见那个长发女人了,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让人窒息。他下了床,看着自己躺的位置,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他走出房间,脱下上衣,黎棠望着他的后背呆住了。 一条条凌乱的疤痕布满整个背部,她跟在他的身后,脸色变得煞白。 谷雨走进卫生间,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又将头发吹得干透才出来。黎棠坐在沙发上想跟他说点什么,但是谷雨并不想理她,一晚上枕着湿发睡觉,弄得头疼。 此刻,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让他心情如此糟糕的原因:是梦里的长发女人,也是眼前的长发女人。 太阳还没完全有温度,院子外也还格外阴凉。小鸟叫得很是热闹,飞来飞去。谷雨走到咖啡机前,冲了一杯咖啡,转身走进小房间,继续昨晚没做的工作。 黎棠完全想不起昨晚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记忆只停留在烟花最后的光亮里,之后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 想得头疼,看着自己一身脏兮兮的,谷雨那句“我对你没兴趣”在她的脑海里回荡,久久无法散去。 她走进卫生间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干净,又按了洗衣机洗衣服。 直觉告诉她,她错怪谷雨了,打算做点家务弥补一下。 谷雨在小房间里工作了一上午,毫无动静,黎棠在门口踱步,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问一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正当要敲门时,王思礼在大门外喊:“明哥,在不在?” 黎棠跑到院子外开门,见到王思礼像见到救兵,她急忙问:“他生气了,怎么办?” “明哥?” “嗯。”黎棠点点头。 “怎么会,认识明哥这么久,我还没见过他生气。他就是个机器人,没有什么大情绪的。”王思礼指着脚边的泡沫箱:“这是明哥要的帝王蟹。” 黎棠灵机一动,问他:“他很爱吃这玩意儿?” “嗯。”王思礼双手插在兜里,点头,说:“明哥每次来,都会要一只。” “多少钱,我来付。” “你确定?”王思礼打量着黎棠,她今天穿了一套宽松的灰色纯棉运动装,显得她很像个小孩子。 “当然确定啊,又不是掏不起这个钱。” 黎棠摸摸口袋,她又忘记自己的手机丢了,拔腿跑到对面马路的垃圾桶,踮起脚尖往里看了一眼。里边的垃圾早已被清除,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让她放弃了其他疯狂的想法。 她想了想,还是算了。 “刷卡,我有银行卡,多少钱,我晚点给你转过去。” 王思礼漫不经心地说:“2万。” “多少?” 黎棠瞠目结舌,指着泡沫箱子,说:“这玩意儿2万?” 她蹲下去打开盖子,一只头胸甲呈长椭圆形,背部黑褐色带点白色斑点的帝王蟹被埋在一箱冰块里,它两边的爪子伸展开来目测能达到1米。 “他吃这玩意儿干什么?” “好吃啊。” “2万块能不好吃吗?” 黎棠蹲在帝王蟹面前,她很想哭,可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明哥。” 黎棠闻声往后一看,谷雨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走过来。 王思礼指着地上箱子里的帝王蟹,说:“你看一下。” 谷雨蹲在地上,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被埋在冰块中的帝王蟹看,余光瞥见黎棠正注视着自己,他抬手轻轻地将她推倒。 黎棠整个人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谷雨起身,把信封给王思礼:“点点看。” 王思礼将信封放进口袋里:“不用数。” “帮我把小昭叫过来,中午一块吃饭。” 王思礼挠挠头,低耸着肩膀,吞吞吐吐道:“她……来不了。她……今天中午要相亲。” 谷雨抬着下巴,一脸肃穆,眼神中交汇着深深的疑虑,转瞬间又像一面破碎的镜子,那失望的眼神像一座大山,压得王思礼不敢正视他。 随后,谷雨猛然若失道:“那你也没得吃。” 他搬起地上的泡沫箱,头也不回走进屋内。 王思礼抿抿嘴,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黎棠,把她扶起来。 黎棠看着他眼神黯淡无光,面部肌肉紧绷,显然在极力控制内心深处的沮丧,她问道:“小昭相亲不好吗,怎么一个两个丧着个脸?” 王思礼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转身骑着他那辆粉红色的摩托车离开了。 黎棠关上门,走进屋内。 谷雨正站在厨台前,拿着一把刀分解那只庞大的生物,制造出的声响让黎棠感到害怕。 一眨眼的功夫,谷雨就将一只10斤重的帝王蟹拆解,接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口大蒸锅,将帝王蟹放进锅中,往里加入料酒和切好的姜片。 盖上锅盖,定了20分钟的时间。接着他又利索地将台面擦洗干净。 黎棠怯怯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把刀放回原处,才敢走过去。生怕谷雨还在气头上,会对她动刀子。 “对不起。” 她歪着脑袋看着他,他的侧脸线条接近完美,看得她心里犯了迷糊:“昨晚我喝多了,脑子又不太好。” 黎棠又说:“我记不起来了。” 谷雨一言不发,收拾完灶台,将剩下的一点葱姜蒜放进冰箱。冰箱门一开,一阵寒气涌出,打在脸上,皮肤霎时间变得紧致许多。 黎棠靠在冰箱门上,轻言软语:“对不起嘛,我以后不喝酒就是了。” 谷雨关上冰箱门,低头看着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发缝,中间还有一根白头发,闪着银光。 他凑近她,说:“你再乱来,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去。” 他的眼珠子是浅褐色的,眼眸里的她是如此的娇小。黎棠的脸肉眼可见地泛红,一团粉红色的晕在脸颊上无法克制。 心跳加速,呼吸变得紊乱。 “对……不起。” 她别过脸,不敢再跟他对视。 谷雨轻叹一声,走到咖啡机前,碎发遮挡住脸庞,他肆意地低头浅笑。 黎棠落荒而逃,跑到卫生间洗脸。 等她做好心理准备走出来,屋内除了蒸锅传出的动静,没有其他声音。往外望去,谷雨坐在草坪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一本书,认真地看着。 黎棠无聊地走到院子,不忍心打扰谷雨,就打开大门,走到屋外。 岛民自发骑着车,车上飘扬着三角旗帜,车头绑着扩音器,播放着:“今晚7点,海滨栈道有篝火晚会,欢迎岛民,以及全国各地千里迢迢前来游玩的旅客们参加。” 不远处的大海,一艘大游轮正鸣着喇叭,一艘小船跟在它的屁股后边,船帆迎着风,鼓鼓地挺着。 她看着看着就笑了。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 黎棠伸了个懒腰,路上的行人很多,她大大方方地朝着她们打招呼,仿佛她在这里生活了许久。 一只白色的蝴蝶在她的面前飞来飞去,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怔怔地看着。 不一会儿,蝴蝶飞走了,落在围墙边的杂草丛中。 她蹲在一旁,看着从杂草中冒出的一点红色,说了一句:“可惜了这么好的地,应该种点花才对。” 黎棠起身,比划着:“这里种点卡罗拉,这里来点朱丽叶塔,再来点虞美人,来点墨菊……” 然后,她走到大门口,指着两边的土地说:“守大门口的必须是海棠啦。” 她双手叉腰,如君临天下规划着土地,最后将目光定在木匾上:“这房子要是我的,我就将名字改成‘海棠屋’。” 一场有预谋的“鸠居鹊巢”就此而生。 阳光照射在她的后背上,活力满满,不快乐和痛苦,都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黎棠走进屋,将门掩上,只见屋里传来电磁炉倒计时的滴滴声响。 谷雨闻声快步走到厨房,走到蒸锅前,飘来阵阵香味。他打开锅盖一看,满意地把锅端到餐桌上。 黎棠拿起草坪上的书和咖啡杯,朝他走过去。 过了一会儿,黎棠忍不住开口:“喂,你真的不打算理我吗?” 谷雨站在厨台前,切着沙姜和葱,接着装进两个小碟子里,再倒上一点酱油和芝麻油。他又从柜子里拿出工具,坐在餐桌前,有条不紊地把蟹壳处理好,把肉剔出来,放在面前的餐盘中。 黎棠坐在谷雨旁边的餐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喋喋不休:“我昨晚是做了什么让你很生气的事情吗?为什么不理我?” 谷雨面无表情,拿起一只螃蟹腿,塞进她的嘴里,淡淡地说:“你话太多了,不累吗?” 滚烫的螃蟹腿让黎棠猝不及防,立马用手拿出来扔在餐桌上,嘴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你想谋杀啊?” 谷雨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没有说话,继续埋头处理螃蟹。 黎棠擦擦嘴角的口水,盘腿坐在椅子上。谷雨给她递来一盘蟹肉,她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她拿着筷子夹起一块蟹肉放进嘴里,眼前一亮:“2万块就是不一样。” 黎棠大口地吃着肉,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身旁这个男人。 她开口:“所以你不会把我丢海里了,对吧?” 谷雨剪开一只螃蟹腿,掰开蟹壳,把肉取出来,轻轻蘸了点酱,迅速塞在黎棠的嘴里,看着她说:“食不言寝不语,吃东西的时候把嘴闭上。” 黎棠顿了一下,不敢再说话,慢慢嚼着蟹肉。 两人并排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蟹肉,唯一的声响只有剪刀剪开蟹壳时发出的咔咔声。 院子里飞进来一只百灵鸟,站在草坪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海风透过玻璃门,吹进屋内来,阳光越来越烈。 屋外不时传来导游戴着“小蜜蜂”说话的电流声,沙沙响:“来来来,后面的跟上,不要掉队了。” 黎棠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刘海下一双深邃的眼睛眨啊眨。她愣了一会,不自觉地流露:“这么好的男人不结婚有点可惜了。” 谷雨没有说话,左脚放在黎棠坐着的椅子腿上,用力一蹬,黎棠离他几丈远。 黎棠将凳子挪回来,乖乖闭上嘴巴。 饭后,黎棠主动收拾起卫生来,她朝着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谷雨说:“篝火晚会,你去不去?” 电视里正播放着往年的篝火晚会录像,黎棠又说:“小昭要相亲,今天应该没空跟我们出来玩了,你去不去啊?” 许久,黎棠才听到谷雨的回答:“随便。” 谷雨喝完咖啡,又走到咖啡机前倒了一杯,他说:“我去工作一会儿,别打扰我。” “那晚上到了,我叫你。”黎棠满手的洗洁精泡泡,额前的鲶鱼须遮挡住眼睛,用手一拨,发尾粘上白色的泡沫,几秒钟的时间又消散了。 “嗯。”谷雨端着咖啡,走进小房间。 第13章 皱皮猴子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下午5点钟一到,黎棠看着屋外渐渐降落的夕阳,从沙发上跳起来。 冲进卫生间洗漱,之后又将行李箱里的衣服倒在床上,一件一件地对比着,花了十几分钟才挑选出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换上。 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变动,她争分夺秒,化了个精致的妆容。 整理好仪容仪表后,又换上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黎棠站在小房间门口,侧着身子,耳朵靠在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 什么也没有听见。 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谷雨打开了门。 一惊吓,黎棠倒在他的胸前,听到他稳定又规律的心跳声,她抬头看着谷雨,像做小偷被抓包似的,尴尬一笑,说:“走吧,出发。” 她夺过谷雨手中的咖啡杯,放在餐桌上,挽起他的手臂,急匆匆走出门外。 海滨栈道上挤满了人,游客穿着各色各样的漂亮服装,大家的目的地只有一个——篝火晚会。 由于今年旅客太多,篝火一堆又一堆,沿着整个海滨栈道的沙滩分布着。岸边站满了警员维护秩序,岛民穿着民族服饰站在篝火堆前,领着游客们跳舞。 篝火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照在大家的脸上,笑声遍布整条海岸线。 黎棠兴冲冲地拉着谷雨走进最近的一个队伍里。 大家搭着肩,围成一个圈,载歌载舞。谷雨看着黎棠艰难地踩着高跟鞋在沙滩上舞蹈,在她的耳边低语:“你要不要把鞋脱掉?” 这时,黎棠才意识到脚上的高跟鞋踩在细软的沙子上很难行走。她跳出队伍,将鞋子脱掉。再往前一看,谷雨已经离他很远了,她站在原地等待。 看着圈子不断扩大,大家的情绪高涨,哼着歌,每个人笑盈满面。突然间,黎棠看到队伍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招手大喊:“小昭。” 她兴奋地往林昭的方向跑去,不料被地上一根柴火绊倒,摔在沙堆上。 林昭朝她挥手,她今天依旧穿着民服,化了淡淡的妆。身后是一个长得白净又消瘦的男子,他们之间的暧昧情绪尽收眼底,她立即意识到那就是林昭的相亲对象。 黎棠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沙子,呆呆地望着林昭。 谷雨伸手将她拉进队伍里。 黎棠大声说:“我看到小昭了。” 谷雨没有回应,在昏暗的火光里寻找林昭的身影。 黎棠指着林昭的方向,说:“她身后那个人应该是她的相亲对象。” 跳了一圈又一圈,许多人的体力开始跟不上,慢慢离开了队伍,站在旁边休息、观望。圈圈一会变大,一会变小。 黎棠也不例外,她气喘吁吁地把谷雨拉出来队伍,站在一旁看着。 岛民手中的乐器仍然不停演奏着,他站在篝火前,领着舞。 黎棠的情绪很激动,不停呼叫着:“哇,好开心啊。”她笑得前翻后仰,一不小心被吹来的海风呛到,咳嗽了几声。 她捂着胸口,深呼吸着,平复内心的激动。 谷雨看到林昭挽着一个男人朝这边走来,他定定地望着两人。 林昭扭捏着搓着双手,眼神闪烁,嘴角微微抿着,在昏暗的火光下依旧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羞涩之情显露无遗。 “这是许童茂。”林昭介绍着身旁的男人,又指着谷雨和黎棠说:“这是明哥,黎棠。” “你们好。”许童茂穿着黑色的西装,宽松的服装并不合身,显得他的身子更加单薄,他只比林昭高了一些,笑起来,眼角满是炸开的鱼尾纹。 许童茂礼貌性地和谷雨、黎棠握手。随后,他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谷雨,谷雨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某信贷公司业务职员。 许童茂指着上面的联系电话,笑着说:“如果做生意,或者生活中有什么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们公司的业务范围很广的。” 黎棠凑近看了一眼,把名片拿过来凑到眼前端详。谷雨的嘴角牵扯起脸上有些僵硬的肌肉:“不好意思,出门没带名片。” 黎棠接着谷雨的话音说:“我也没带。” “没有关系。” 谷雨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笑起来满脸褶子,好像一只猴子的男人,他问:“你是哪里人?” 从不管闲事的谷雨,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此时此刻,他很想把这个男人的所有情况都了解清楚。 许童茂的左手被林昭挽着,右手插在裤兜里,他信心满满地仰着脑袋,看着谷雨说:“博城。” 谷雨知道博城这个地方,是国内唯一拥有来东来岛渡口的城市,他在那里周转过多次,却从来没有在那个城市待过。 “我知道,我知道。”黎棠把名片塞进谷雨的T恤口袋里,说:“博城有一个植物园,很出名,我经常去那边出差工作,很多客户都指明要去植物园拍照。” “对,那个植物园占地面积很大,看来黎小姐对博城很熟悉。” “没有,我也就去过几次而已。” 谷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问许童茂:“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去喝一杯?” 许童茂看着林昭,浅笑着回应谷雨:“今晚不太行,难得来一趟东来岛,我想陪陪小昭。” 一阵海风吹来,篝火堆的火焰蹭地一下往上摇摆,惹得游客们大声尖叫。刺耳的声音和音量的海风让谷雨很不舒服,他试探着许童茂:“第一次来东来岛吗?” “也不是,算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上岛是因为……一些工作问题。”许童茂抽出右手,轻轻地放在林昭的手上,他缓缓开口:“这一次是为了人生大事。” 谷雨看着他出了神,又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 林昭低着头,看着地上,这时才看到黎棠赤着脚,她问黎棠:“你怎么没有穿鞋子。” 黎棠才记起她的鞋子来,冲进人群里寻找。 谷雨的脸霎时间变得严肃起来,他紧紧盯着许童茂的眼睛,说:“好好对小昭,这么好的女孩子,不可以辜负她。” “那是自然的,小昭这么好。”许童茂望着林昭,声情并茂:“我肯定会好好对待她,亏妻者百财不入,我一定会当一个好男人,给小昭一个幸福的家庭。” 林昭高兴得像个小孩,双眼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唇角的笑意掩藏不住内心的欢喜。在一盏盏烟花的绽放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她即将来临的幸福变得色彩斑斓。 黎棠拿着她的红色高跟鞋小跑过来,大口喘着粗气,朝着林昭大喊:“小昭,我们去喝一杯吧,今天我好开心啊。” 黎棠慢慢走过来,把鞋子递给谷雨,又说:“以后你们结婚了,大把时间相处腻歪。我难得来一趟东来岛,认识你,我很开心,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 林昭刚要开口,就被许童茂抢先一步拒绝了,随后他说:“小昭,我们该回去了,等下你妈妈要找我们了,我们今天出来太久了。” 许童茂又在林昭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之后就听见林昭说:“好。” 无论黎棠怎么软磨硬泡,都没法把林昭劝说下来,她闹着小情绪说:“小昭变了,有了男人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等我们结了婚,如果你还到博城出差,一定要来找我们,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许童茂的笑容在烟花下显得格外刺眼,让人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等这几天忙完,我再……”林昭话还没说完,就被许童茂搭着肩膀推走了。 黎棠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嘴里不停地骂着:“皱皮猴子,那么猴急干什么?小昭又不会跑。” 她越骂越来气,一脚踢翻脚下的沙堆。 黎棠环抱双臂,嘟着嘴,忽然脑子里闪过什么,她仔细思索着:“这个男人……”她欲言又止,内心充满了疑虑和不安,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直觉。 “嗯?”谷雨看着她眉头微蹙,抿了抿嘴唇,仿佛在担心什么不幸的事情。 黎棠指着许童茂离去的背影:“小时候,我爷爷跟我讲过,这种面相的男人不太好。” 她摇摇头,眉眼紧皱。 谷雨望着许童茂的背影,又听到黎棠说:“眉弓骨太突出,脾气倔,容易暴脾气。” 她捏着下巴思考着,自言自语:“眉眼还炸花,内心伪善,会很花心。” 谷雨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头,说:“别迷信了。” 黎棠摇摇头,唇角微微向下弯,她直言不讳:“反正我不喜欢这个男的。” “又不是你要嫁。” “小昭嫁也不行。”黎棠提起裙子,想要上去拦住林昭。 谁知刚要起跑,就被谷雨扯住手臂,他一脸无奈,说:“你过去凑什么热闹,这不是你我该管的。” 黎棠的手臂能明显地感知到谷雨的力气,再稍微用力一点,她的骨头会被捏碎。谷雨轻轻叹气,放开了她手,看着她的脚,说:“走吧,肚子饿了,请你喝酒。” 一听到“酒”字,黎棠的双眼放光,开心地挽起谷雨的胳膊,碎碎念:“我今晚可以喝吗?我保证不多喝,保证不会喝到吐。” 走到水泥地面上,谷雨将高跟鞋放在地上,黎棠一手扶着谷雨的胳膊,另一只手拍拍脚底板的沙子。 她的心情看起来好极了,笑容从听到“酒”字就没有停下来过。 第14章 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 孤岛·相遇 - 丧野 游客们都在海滨栈道上参加篝火晚会,餐馆和酒馆的食客寥寥无几。 两人走进一家西餐厅,坐在靠窗户的一张桌子上。 服务员拿着纸笔站在他们的中间,眼神不停地望着窗外绽放的烟花,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当她察觉到自己有点失礼时,紧紧抿着嘴唇,低着头看着手上空白的纸张。 黎棠翻着菜单,看了一眼服务员,她说:“今晚的烟花很漂亮,还有篝火晚会,大家都玩得很开心,你怎么不去参加?” 服务员手上的笔在纸张的右上角划着圈圈,她看着黎棠说:“要上班,没办法,刚好排到我值班。” “好可惜呀,你要不现在多看几眼烟花,我点慢一点。”黎棠的笑容好像喝醉了一样,脸上的红晕似乎是刚刚在篝火旁烘烤太久导致的。 服务员摆摆手,连忙说:“不用、不用。” 她以为黎棠是在责怪她,心虚地道歉。 谷雨打断了黎棠,跟服务员说:“我要一个A套餐,给这位小姐来一个B套餐,再加一瓶柏图斯。” “可我也想要A套餐。”黎棠拿着菜单,指着A套餐中的牛排:“感觉这个更好吃,要不一人一半?” “再单独加一份A套餐中的牛排。”谷雨合上厚厚的菜单本,他望着窗外一抹粉色闪过,转过头来对服务员说:“再加一个A套餐。” 谷雨说完,拿起手机,在键盘上迅速打了几行字,紧接着看到他按下“发送”。 服务员问:“两个A套餐,一个B套餐,再加一份A餐中的牛排,一瓶柏图斯,是吗?” 谷雨点头,说:“两个A餐一份三分熟,一份五分熟。B餐七分熟……” 还没等谷雨讲完,黎棠打断他:“B餐跟多出来的一份牛排都要全熟。” 服务员手中的笔停止在纸上书写,她说:“全熟的口感没有七分熟的口感好,您看看要不要尝试一下七分熟?” 黎棠摇头:“血淋淋的我不喜欢吃,我就要吃全熟的。” 谷雨说:“听她的,就全熟,先把酒上了。” “好的。甜品要餐前上还是餐后上?” 谷雨看着黎棠,她说:“餐后。” “好的,麻烦稍等,现在就通知后厨准备料理。” 黎棠满意地合上菜单本,把本子推到服务员的面前,她笑嘻嘻地看着谷雨:“谢谢老板请客。” 餐厅里播放着轻音乐,店里安静惬意的氛围和室外的热闹洋溢形成鲜明的对比。昏暗的灯光在每张餐桌的上端,餐桌正中央是一朵红色的玫瑰花。黎棠拿起那朵玫瑰花,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 是真花,她扯下一片叶子,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谷雨看着她的动作,两人对视一眼。黎棠扯下一片花瓣递给他,谷雨没有搭理她,继续看着手机。 讯息传来,一声过去熟悉的铃声响起,黎棠放下玫瑰花,问他:“这是在哄女朋友还是在跟哪个美女聊天啊?” 那一声声按键的声音莫名让黎棠心烦意乱,谷雨抬头看了她一眼,仍旧不搭理她。黎棠起身,木凳子腿摩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说:“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前任马彦的出轨,让黎棠时刻保持着精神紧绷。她从未想象过,朋友曾经多次在她面前伤心难过男友的出轨现象,终有一天复刻在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情绪,一直将负面情绪憋在心里。 表面上的冷静和理智,却无时无刻不在每一段关系里疑神疑鬼。即使是好朋友之间,同样敏感这样的事情发生。 更害怕的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因为受过伤,所以明白受伤的人内心有多痛苦。 一贯大大咧咧的黎棠,开始在任何一段关系里变得小心翼翼,这样明显的变化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复杂的情绪让她变得不自在。 黎棠路过谷雨,却被他抬手抓住了手腕。他单手按着键盘打着字,头也没抬,眼睛直盯着手机屏幕,温柔地说了一声:“坐下。” 黎棠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两行字浮现在眼前:大概还需要2个月的时间,没有办法加急处理…… 才发现是误会,黎棠有些尴尬,眼睛无处安放,只想找个地缝钻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呼吸也乱了节奏。 谷雨的手心肌肤细腻如丝,没有任何瑕疵,他顺着黎棠的手腕往下滑,牵着她的手,挪动屁股坐到旁边的凳子上,解释道:“王思礼会来。” 手机简讯还没输入完,谷雨的拇指放在数字7的按键上,手机屏幕的右上角显示“188/200”,一条信息随之又发送进来。 他转头看了黎棠一眼,放开了她的手,接着两根拇指飞快地在按键盘乱舞,按下发送,谷雨轻声细语,宛如秋风拂过田野:“一会帮我骂骂王思礼。” 黎棠坐在他的身旁,疑惑道:“啊?骂他干什么?” “骂就对了。” 服务员端着红酒过来,倒在醒酒器中,接着又端上一些餐前小菜。服务员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谷雨的专注力放在手机讯息上。 黎棠就像跟着大人出门吃高档餐厅的小孩子一样,大人在一旁忙工作,而自己只能埋头吃着小菜,等待主菜上来,期待最后的甜点。 玻璃窗上映着谷雨的侧脸,五光十色的烟花在大海上空绽放,黎棠看得面红心跳,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即将沦陷在某片沼泽里。 她摇头晃脑,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谷雨发送完信息,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拿起餐桌上的芝士拼盘里的一小块苹果吃了起来。他的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叫个不停,饿了好久。 篝火晚会的人太多,并不适合他这样喜爱安静的人参与。 黎棠嘴里塞满食物,她盯着谷雨看,问他:“为什么要骂王思礼?” 她含糊不清的话语,谷雨听不太清,侧着身子靠近她,问道:“你说什么?” 黎棠忽然面红耳赤,调整着呼吸,把食物咽下,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骂王思礼?” “没有为什么。” 谷雨端正了身子,拿起叉子叉起一块香肠,放进嘴里。他转头看着黎棠,她的唇边布满了炸面包碎屑。他轻轻扬起嘴角,勾勒出一个温柔的笑,伸手从桌子上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她:“你26岁,怎么行为处事跟16岁的小孩子没差?” 最后,又补上一句:“身材也像个小孩。” 黎棠气急败坏,接过餐巾纸擦嘴,倒了一大杯酒在高脚杯里,大口喝下。 谷雨赶忙阻止,惊慌失措地抢下她手中的高脚杯。黎棠紧皱着眉头,双眼中闪烁着怒火,嘴唇紧闭,呼吸沉重。 谷雨刚要开口,王思礼拿着粉红色的头盔径直走过来,坐在他们的对面。 他望着一脸怒气的黎棠,问:“怎么啦,黎小姐?” 黎棠抬头,看着他们两个,咬牙切齿:“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王思礼默不作声,听着黎棠陆陆续续地骂道:“男人都是狗东西,一个鼻孔出气的玩意儿。” “谁惹你了?这么生气。”王思礼放下头盔,挠挠后脑勺,看着黎棠。 黎棠看着王思礼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又转头朝谷雨翻了一个白眼:“你也不是。” 王思礼看出了端倪,小声地笑着,没有说话。 服务员把主菜端上来,牛排冒着热气,香气扑鼻而来。又倒了三杯酒,分别放在他们面前。 谷雨将那份全熟的牛排放在自己面前,拿起刀叉三两下就把一整块牛排切成小块,切好后又把肉挪到黎棠的面前。 王思礼切着面前三分熟的牛排,会心一笑。 三人安静地吃着肉。 刀叉切割牛排的声响,酒杯碰撞的声音,夹杂着屋外烟花绽放的动静。 直到三人吃饱,才开始聊天。 黎棠靠在椅背上,红酒的酒性还没完全发,她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性。她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打着饱嗝,看着餐桌上被扫空的美食,满足地笑了。 她抬头,问王思礼:“你今晚不用当辅警吗?” “不用,请假了。”王思礼拿着高酒杯晃动着杯中的红色汁液,说完又转头望向窗外还在绽放的烟花。 服务员端上来餐后甜点,一份冰激凌,一份马卡龙,一份焦糖布丁。 几分钟的时间,黎棠开始醉醺醺,她问:“我都想吃,可不可以都给我?” 谷雨和王思礼不约而同地把甜点推到她的面前。 黎棠专心吃着甜点,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发出傻笑,自言自语。 谷雨看着红酒将要喝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怎么想的?” 王思礼本想装作听不懂谷雨的言外之意,可抬眼撞见谷雨的眼神,心虚地望着窗外,谷雨接着说:“今晚看到小昭了。” “我也见到了。”王思礼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眼睛里闪着光芒,他故作镇定:“挺好的,那个人看起来比我强多了。” 王思礼一口气把杯中的酒喝完,水晶杯碰到桌面的声音像指甲刮黑板的声音似的,让人脊背一凉。随后,他整理好情绪,说:“从小玩到大,我怎么会看不出来,我又不傻。” “像我这样的烂人,怎么有能力保证她幸福?” 黎棠把马卡龙塞在嘴里,还没咽下就昏睡过去,整个人倒在谷雨的身上。 王思礼的酒量比谷雨还要好,他今晚只不过喝了两杯,就借着酒精说情绪话,他的食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明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挺窝囊的?” 谷雨毫不留情地说:“是。” 王思礼这么多年的伪装,在谷雨的面前不堪一击,似乎只要谷雨愿意,他就会一瞬间把王思礼看穿。虽然两人接触不多,可是王思礼深知,谷雨有这样的能力。 屋外再次响起烟花的声音,王思礼勉强一笑,自嘲地说:“我也觉得自己挺窝囊的。” “我不该介入你们的事情,只是想要你明白,小昭比你勇敢,她没有遗憾,但或许你会有。”谷雨的右手托着黎棠的脑袋,生怕她砸到餐桌上。 即使王思礼很花心,三天两头就换女朋友,还经常被女人甩。可是这几天,他的心思完全放在这个陪伴了他二十几年的女孩身上。 王思礼自己也知道,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了。 是多年来的犹豫不决,是挥之不去的胆怯。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可是,谷雨看到了。 他的小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毫不保留。 沉重又严肃的话题,两人匆匆结束。 一个说出了多年来不愿意再掩藏的心事,一个得到了一直在疑惑的答案。 王思礼把他的粉红色摩托车放在西餐厅门口,手里抓着粉红色的头盔,走向人群中,消失在人群里。 谷雨抱着黎棠,走向回家的道路。 街上行走的游客很多,人挤人,水泄不通。谷雨找了一条小路,昏暗的街道随着一声声烟花的巨响,变得光亮起来。 黎棠搂着谷雨的脖子,整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谷雨掂量着黎棠的体重,90斤不到,抱起来特别轻松,走了很长一段路,也不觉得累。 一路上,她不断地发出嗯哼声,又发出一些口齿不清的语言。在一声烟花声响过后,她轻声喊着:“谷雨。” “嗯?” “谷雨。” “嗯?” 她不停地喊着谷雨的名字,每喊一次,谷雨就回应她一次。 黎棠又说:“我是黎棠,黎明的黎,海棠的棠。” “我知道。” “我也知道。”黎棠深呼吸一口气,长叹一声,她微微睁眼,仰望着谷雨:“你会不会忘记我?” “不会。” 当然不会。 谷雨的人生中从始至终还未遇见过如此癫狂的女人。 黎棠的手臂搂着谷雨的脖子越来越紧,鼻子有些发酸。 两个人的影子在一声声烟花中闪现又消亡,黎棠喊着谷雨名字,直至睡着。 回到家,谷雨将她放在客卧的床上,为她盖上被子,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了她一会,转身走到楼下洗漱,之后又走进小房间继续工作。 第15章 感情只是闲来无事的消遣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一晚上进进出出小房间许多次,咖啡倒了一杯又一杯。这本书的修复难度让他很抓狂,又频频遭催赶进度,让他很头疼。 一整晚没睡,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困倦。眼球布满红色的血丝,眼睛周围出现了深深的黑眼圈。他捧着一杯热咖啡,赤脚站在草坪上,打着哈欠,看着太阳初升,橘黄色的光亮照在肌肤上,草坪上的露珠被踩在脚底下,凉凉的。 他喝了一大口咖啡,转身走进屋内。 打开冰箱,依旧空空。 他走到卧室换上一件白色的长袖薄款棉T恤,一件灰色的薄棉裤。走到院子里,随脚套上那双黑色的人字拖,就出门去了。 谷雨走到菜市场,买了一些肉菜,又买了一点米。 路上,又买了一些豆浆油条,边走边吃。 回到家时,太阳光已经变热,屋外的海滨栈道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他将袋子都放在厨台上,把买来的肉和菜拿出来洗净。 又从角落拿出一个还没拆封的箱子,那是电饭锅。谷雨拆开包装,看了一会儿说明书,就把电饭锅拿出来。 洗了点米放进锅里,按下煮粥模式。 接着又拿出一小撮牛肉,放在案板上切成肉末,装进碗里等会熬粥用。 谷雨把手洗干净,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低。 他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东来岛本地的电视台正播放着昨晚的篝火晚会,底下一行轮播新闻又在大力宣传今天晚上的长桌宴。 看了一会,谷雨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个电影频道。 黎棠起床下楼,看到谷雨闭着眼睛,动作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她走到谷雨旁边,给他盖上毛毯。 谷雨忽地睁开眼睛。 “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黎棠脸上的粉底卡在鼻子两侧,她经常不卸妆就倒头大睡,导致她的皮肤状态很差。 谷雨没有说话,掀开腿上掉落的毛毯,起身走向厨房。 黎棠闻到大米的香味,问他:“你在煮什么?” “粥。” 黎棠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女人蓬头垢面,她看着自己脸上的妆,懊悔地念叨着:“完蛋了、完蛋了,又要烂脸了。” 她先卸了妆,再快速地冲了个热水澡,换掉身上的红裙子。等整理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拿起瓶瓶罐罐的护肤品拍打在脸上。 正犹豫着要不要重新化个美美的妆时,听到厨房传来女人的声响:“明哥,不能再加急处理吗?那边催得紧。” “不能。” 谷雨把电话开了扩音,女人的声音通过电流,变得吱吱呀呀的。 黎棠趴在卫生间的门上,打探着外面的情况。 谷雨看着锅里的粥水冒泡,依次加进牛肉和青菜末,拿着铁勺轻轻搅拌。最后加入一些调料和姜丝,关掉电磁炉。 “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 黎棠放下瓶瓶罐罐,她大步走到厨房来。 谷雨见到她,淡淡地说:“喝粥。” 黎棠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写着:汪良月。 女人的声音传来:“明哥,你在喝粥吗?我也好想喝粥,今天还没吃早餐。” “过来一起喝啊。”黎棠冲着电话大声说了一句。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有被黎棠的声音惊吓到,对方久久没有开口,谷雨打破了沉默,他说:“没有别的事就不要打扰我,这个事情我昨晚有跟对方说明了,其他工作也都推迟,不用再安排,你帮我推掉就行。” 还没等对方回应,谷雨就按下红色的按键。 谷雨拿出一个陶瓷碗,装了小半碗粥放在黎棠的面前。 黎棠拿起餐桌上的豆浆喝,她垂眉看着那碗粥,说:“谁呀,一大清早就聊工作,这么敬业的打工人真少见。” 她假装毫不在意,又竖着耳朵听谷雨讲话。 但谷雨没有理她,拿着碗给自己装了一碗粥,坐在餐桌前,用勺子轻轻搅拌,给粥散热。 黎棠拿起一根油条吃了起来,余光紧随谷雨,两人没有说话。 黎棠坐到谷雨的对面,伸手去捧那碗粥,不料太烫了,手指被烫得通红。谷雨埋头喝粥,仍旧没有搭理她。 她怒目圆睁,嘴角下拉,鼻孔发出“吭哧”的声音以示自己情绪不佳。看着呆若木鸡的谷雨,黎棠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生气,她没有资格生气。目前寄人篱下,吃人家的,喝人家的。 想着想着,她一跺脚,引起了谷雨的注意。 黎棠解释:“有蚊子。” 她指着那碗粥,说:“麻烦你帮我挪一下。” 谷雨把那碗粥推到她面前,黎棠说:“谢谢。” 两人面对面坐着喝粥,一句话也没有说。 余光中的谷雨,心事重重地看着面前碗里的粥。黎棠的脑海中浮现着和这几天和谷雨的相处,想了一会,摇头晃脑,低声说:“不行不行,忘掉,这样太自作多情了。” 一碗粥下肚,黎棠总算是缓解了感性的情绪,她抬头看着谷雨,问他:“晚上的长桌宴,你要去吗?” “看情况。” 她忽然想起昨晚,战战兢兢地问:“昨晚好像又喝多了,我没有乱来吧?” 谷雨喝完了一碗粥,起身把碗放在水龙头底下清洗。水珠溅在白色的T恤上,他用手背扫一扫:“不记得了。” 看着锅里还有半碗粥,他说:“把粥喝完。” 黎棠抬起下巴看了一眼锅里,说:“喝不完,吃不下了。” 谷雨不容置喙:“喝完。” 说完,他就走到沙发前,拿着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大。 黎棠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地喝着粥,很久才将粥喝完。等她把餐具洗干净后,走到客厅,看到谷雨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拿起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小。 “我没睡着。” 谷雨翻了个身,扯着毛毯裹住自己的肩膀。 黎棠放下遥控器,问他:“你要不要到楼上睡会儿?” “不用,闭目养神就行,昨晚咖啡喝多了,睡不着的。” 黎棠坐在地毯上,桌子上还摆着王耀勇那包烟,她拿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她看着谷雨,问他:“需要安眠药吗?我有。” “不用。” “一整晚没睡?” “嗯。” 黎棠靠着沙发,盘腿而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白色烟雾从她苍白的两片嘴唇中呼出,她越来越无法捉摸自己的心情,看着电视里插播的广告,是东来岛的宣传片。 其中提到一座神山,名叫永南山,坐落在西南部。山顶上有一座神庙——青山寺,有求必应。黎棠拿起遥控器调大音量,仔细地听着神山的介绍。 “你去过吗?” 过了一会,才听到谷雨说:“嗯,去过。” “好玩吗?” “还行,比较偏,没什么人爬到山顶。”谷雨又翻身,睁开眼看了一眼电视,又看着脚边的黎棠,她的手指夹着一根抽了一半的香烟,烟雾在她的嘴里吐出,他忽然好奇这个女人的人生都经历了什么。 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看。 黎棠抽完一支烟,把烟蒂掐灭在杯子里,她说:“明天带我去。” 她转头看向谷雨,他正注视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或许是因为一整晚没有休息,看起来很疲惫。 黎棠的心跳霎时间紊乱,心里的小鹿不可抑制地乱撞。 谷雨说:“好。” 她别过头,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放进嘴里拿起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着,尝试了几回,拿起打火机一看,里面的丁烷已经见底。 黎棠失望地把烟放回烟盒里。 今天的她情绪反复无常,自己也不清楚想要什么。 为了逃避不好的情绪躲在没人找得到的角落里,没有繁杂的工作、没有忙碌的生活,这种散心式的旅游并不合适她,只会让她安静下来,去思考更多。 她突然想到林昭,问谷雨说:“为什么你们对小昭相亲不看好?” 谷雨没有回答,平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黎棠说:“我没相亲过,虽然昨晚觉得那个男的面相不太好,但也说不准,万一这个男人对她很好呢?” “谁知道呢?”谷雨回答她。 黎棠抱着双腿,整个人缩成一团,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脚,说:“感情这东西,说不准。相爱的人,也会有人半路偷吃;也有人互相克制欲望,为了责任只对彼此好。” 她转头看向谷雨,说:“你不想结婚,是不想负责任吗?”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感情,不是我人生里的必须品,它只是闲来无事的消遣。”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谷雨不小心睡着了,黎棠也就没再和他说话。自己走到院子外,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屋外渐渐热闹起来,黎棠起身开门,走到外面看看。 一阵大风刮过,半掩的门被风关上了。上锁的声音让黎棠听得胆战心惊,她冲向大门,怎么推都推不开,双手正要敲门,想了一下还是算了。 她不忍心把谷雨吵醒。 她深知失眠的痛苦,好不容易才能睡进去,是多么不容易。 想到这里,她决定走到海滩上。 脚上也没有穿鞋子,踩到水泥地上有些烫脚,她提着裤脚冲向沙滩。 初秋的海边温度还是有些微凉的,但也阻止不了有些游客耐寒,穿着泳衣泡在海水里游玩。海上的游乐项目,每天排满人,男女老少玩得不亦乐乎。 黎棠挽着裤腿,走向浪花里,冰凉的海水刺激着她的肌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顶的太阳散着光热,上下半身形成明显的对比,一会觉得冷,一会觉得热。 一个戴着帽子,全副防晒武装的中年妇女走到黎棠面前,她拿出一张被塑胶封过的海上游乐项目表给黎棠看:“要不要玩游艇?” 黎棠摆摆手,她的手上抓着一大串绿色的海带,另一只手抓着一把贝壳。 妇女盯着她手上的海带看:“哇,这串海带好大啊,凉拌很好吃的。” 黎棠看着手上那串犹如破抹布的东西,她以为是垃圾,正想着扔进垃圾桶。妇女看出了黎棠不识货,想要夺走海带,她说:“你不要的话给我。” 黎棠往后退了几步,笑着说:“我要的,这是我捡的。” 她逃离似的走回到晓春居门口。 第16章 我突然很想亲你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看着来来去去的游客,她很自然地跟他们打招呼。海带躺在脚边,水分越来越少,贝壳在她的手心里,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时不时往后看,也不知道时间。 太阳晒得她满脸通红,她拎起海带躲在门边,靠着大门。 忽然间,大门被打开,黎棠往后一倒,被谷雨扯住了领口。 两人四目相对,黎棠大声说道:“你吓到我了。” 谷雨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全身脏兮兮的,地上一滩像破抹布的海带夹杂着一些垃圾,贝壳撒满地。 他把黎棠拎起来,又弯腰捡起那串海带,看了几眼:“你捡的?” 黎棠指着不远处的沙滩,嘿嘿笑着说:“在那里捡的。” 谷雨拎着海带走进屋内,扔进水槽里。 黎棠走到餐桌前,看着做好的饭菜,开心得不行,手也没洗,拿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好吃。” 她把手里的贝壳放在餐桌上,走到水龙头前洗手,宽松的袖子不停下坠,谷雨见状帮她挽起袖子,看着她满是淤泥的指甲缝。 黎棠三两下就把手洗好,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就想去吃饭。 忽然间,谷雨拉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在水龙头底下,打开水龙头,仔细地给她洗手。 直到洗干净才满意,抽出两张纸巾给她擦手。 黎棠怔怔地注视着他,她的心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可以了,吃饭吧。” 谷雨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继续处理那串海带。 黎棠坐在餐桌上,捧着碗吃饭。扒饭的速度越来越慢,望着谷雨慢条斯理地处理着海带。 她问:“你经常做饭吗?” 谷雨端着一大盘凉拌海带放在餐桌上,看着餐桌上的四道菜——蒜蓉菜心、爆炒三眼蟹、芹菜牛肉,凉拌海带,满意地说:“偶尔会做饭。” 他坐在黎棠的对面,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凉拌海带,试了一下咸淡:“刚好。” 黎棠跟着夹了一口海带吃,点点头:“好吃。” 她看着他吃饭的模样,看得走了神,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口无遮拦:“我突然很想亲你。” 谷雨刚夹起一片牛肉,抬眼和黎棠对视了一会儿,牛肉夹带的汤汁一滴一滴地掉落在餐盘中。 黎棠一怔,随后微微低下头,低声说:“没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丢人现眼,脸越埋越深,就差糊在饭碗里了。 谷雨看着黎棠通红的耳朵,嘴角勾出一抹一闪即逝的笑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黎棠吃完碗里的米饭,吃得干干净净,她突然自言自语:“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就是……” 她支支吾吾,寻找着借口:“就是你做饭太好吃了,好吃到很想亲你一口,这是一种夸张用词而已。” 而已。 谷雨拿起她的碗,再给她添了一碗饭,放在她的面前:“好吃就多吃一点。” 黎棠咬着筷子,看着面前的男人,说她俩同龄,她也会信的。一时之间分不清,是黎棠皮肤太差导致看起来显老,还是谷雨显得年轻。 谷雨吃完饭,起身把碗筷放在洗碗池中,对黎棠说:“我去工作,别打扰我。”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黎棠陷进沉思,那顿饭她一个人吃了好久。 吃完饭,黎棠又慢吞吞地洗碗、打扫卫生。 她在等待夜幕降临,等待这个期待了好几天的长桌宴。 忙完了家务,没事可干的黎棠跑到院子里晒太阳,一会情绪阴沉、一会活泼好动,一会躺在草坪上打滚,一会舞起太极。 常年依靠电子设备的生活,蓦然间回归到最原始的日子,竟觉得一天24小时原来可以很长很长。倒也觉得挺好的,黎棠心心念念的退休生活,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门外响起敲门声,黎棠朝室内望了一眼,匆匆跑去开门。 林昭站在门外,她的手上拎着一箱喜糖。 红色的“囍”字印在箱子上格外耀眼,底部是金色的镀金设计。 林昭盘起了头发,别着粉红色的发夹。也不再穿着她那件宽松肥大的裤子,现在穿着的是一件粉红色的碎花长裙。 她一定很喜欢粉红色,从那天看到她摩挲那件劣质面料的粉红色纱裙开始,黎棠就在心里给林昭的第一印象画上句号。 黎棠非常肯定她的直觉,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小昭,你这是?” “我要结婚了。”林昭害羞地低下了头,她的脚上不再穿着那双黑色的水鞋,而是穿着精致的玛丽鞋。 黎棠欢呼着为她贺喜,当看到台阶下坐在汽车上等待的许童茂,转瞬间又变得惊讶起来:“怎么那么迅速?不是才刚认识没几天吗?” 林昭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她搓着双手,难为情地说:“我跟他……”她支吾其词,欲言又止。 “你跟他怎么了?” 随后,她凑近黎棠的耳边,低语了一句。 黎棠的眼睛如铜铃般瞪大,嘴张成了一个小圆圈,满脸惊讶。 林昭轻声地说:“所以就决定结婚了。” “就因为这个原因?会不会太草率了?”黎棠拉着她的手,压低着声音,生怕这话被许童茂听见:“现在大家都很开放的……” 林昭摇摇头,她的嘴角挂起一个甜美的笑容,满脸幸福洋溢:“我觉得他人挺好的,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是他让我觉得很好。” 黎棠决定不再讲下去,她主动拥抱了林昭,在她耳边说:“祝福你,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谢谢你。” “好了没?”许童茂摇下车窗,往这边看来,催促着林昭。 林昭把手里的一箱喜糖转交给黎棠,她说:“麻烦你帮我跟明哥讲一声,我很高兴认识他。” 黎棠点点头,目送着林昭坐上许童茂的汽车远去。 沉甸甸的一箱喜糖,拿在手里不知为何不是滋味。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什么缘由来。 谷雨还关在小房间里工作,没有一点动静。 闲着无聊,黎棠将喜糖箱子拆开,看着里面摆满各种各样的喜糖喜饼,她抱着整个箱子,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电影频道。 一边看电影,一边吃喜饼。 电影看得太入迷,喜饼又正合她的口味,一不小心就吃掉了一大半喜糖。 太阳已经落下,只剩下西边的海平面上一丝橙红色的光亮。屋内仍旧安安静静,渐渐变得漆黑,只有电视里传出的光,照映着室内。 电视机右上角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黎棠时不时朝着小房间的方向看去,依然没有动静。 黎棠只好静静地等待着。 刚打开一块喜饼,谷雨从小房间走了出来,他的齐肩发没有扎起来,乱糟糟地散着。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他的胡子半天不到的时间迅速地从柔软的肌肤中冒出来。 谷雨打开室内的灯,屋内霎时变得亮堂。 他看着院子外烟花四起,传来载歌载舞的声响,又看了看沙发上的黎棠,最后的目光被定在那箱喜糖上。 他猜到了。 黎棠说:“下午,小昭来给你送喜糖,她说要结婚了,跟那个许什么的,就那个皱皮猴子。” 谷雨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喝。 黎棠望向他:“我们还去吃长桌宴吗?” 谷雨一口气喝完一整杯水,放下杯子,说:“走吧。” 黎棠跳着跑过来挽着谷雨的手臂,手上的喜饼还没吃完,顺手放在餐桌上,拉着他就往门外赶。 整条沙滩上摆满了长桌,桌子排成长列,桌子上铺着芭蕉叶,芭蕉叶上盛着各种各样原汁原味的特色美食。游客挤在一起喝酒唱歌,当地的岛民带着大家活跃气氛。 周围堆砌着篝火,部分游客围着篝火跳舞,陆陆续续凑过来的游客,加入互动中。 席间歌声缭绕,有游客拿着吉他弹唱,也有当地岛民拿着古乐器演奏渔民之歌。 黎棠拉着谷雨坐在人群中,她看着没吃过的菜式,挨个尝了一遍。接着又拿起面前的白色酒水,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桂花浓香扑鼻而来,浅尝一口,是桂花米酒。 清香又尝不出酒味的米酒,就像饮料一样,越喝越想喝,完全停不下来。 低度数的酒精可以很好地调动人的情绪,微醺状态下是最兴奋的。 黎棠拿着酒碗到处与人干杯,又加入到跳舞的人群中。谷雨的目光紧随着她走,坐在桌子前,简单地吃了一点美食,一个人喝闷酒。 睡眠不足,和高强度的工作,使他很疲倦。 周围不乏有漂亮的女游客过来搭讪,他一口回绝。今天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进行社交活动,此时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躺下休息。 他眺望着正在人群中扭动身姿,脸上笑容不断的黎棠。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将会是认识黎棠的第6天,也是和同一个醉酒女人一起度过的第6个夜晚。 想到这,谷雨低头浅笑一声。 他静静地望着她。 待到她精疲力尽,不再舞动时,才走到谷雨的身边。 黎棠挨着他坐,搭着他的肩膀:“你怎么不去跳舞?” 她的脸红彤彤的,可能是酒精,也可能是因为运动。 黎棠的下巴垫着手掌,靠在谷雨的肩膀上,抬眼看着他的眼睛,乐呵呵地傻笑着,她说:“我好开心呀。” 她的双眼显得朦胧而迷离,谷雨断定黎棠又喝醉了。才喝了两杯桂花米酒,谷雨轻笑一声,他很好奇黎棠是不是一杯倒的酒量。 每天晚上都要和眼前这个爱酗酒的疯女人在一起,谷雨忽然也想自卖自夸地给自己颁一个好人奖。 换做他人,或许黎棠早就小命不保。 谷雨忍不住笑了,他觉得这个想法很奇特。正因他这一笑,黎棠看着犯了迷糊,那是一种让她难以抗拒的诱惑。 黎棠双手撑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低下头,双唇压在他的嘴角上,捧着他的脸,指尖触碰到胡渣犹如触电般。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心中的小鹿乱撞,扑通扑通地乱跳着。 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恍如时间静止一般。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让谷雨措手不及,他将她推开,看着她痴笑的模样,站也站不稳。 谷雨捂着脑袋:“又喝醉了。” 他轻声叹气,双手扶着摇摇晃晃的黎棠,她的嘴里呢喃着,听不清说了什么。谷雨将她背起,逆着人流,走回家去。 回到家,谷雨把黎棠背到客卧的房间,为她盖上被子。 接着快速冲进卫生间洗漱。 等清洗好后,他打开小房间的门,打开灯,站在门口望着桌子上铺开的水油纸,泛黄的纸张整齐铺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在干燥后显现出来。 看了一会儿,把门关上,接着把屋内的灯全部关掉。 这一夜,是谷雨最早休息的一天,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躲进被窝,没两分钟的时间,就睡进去了。 第17章 受害者 - 孤岛·相遇 - 丧野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谷雨睡了很久。 他伸着懒腰走下楼,打着哈欠。 黎棠裹着毛毯,窝在沙发上,听到动静,她猛地爬起来。 茶几上堆满塑料包装袋,黎棠一上午只靠林昭昨天拿来的喜饼充饥。她手上还拿着半块芋泥馅的喜饼,她一动,手上的喜饼外皮碎屑跟着洒在地板上。 谷雨转身走进卫生间洗漱,黎棠走过去,站在门口,咬了一小口芋泥饼,问他:“今天去爬山吗?” 谷雨望向镜子,身后的黎棠正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为了不扫她的兴,他说:“一会儿出发。” 实际上谷雨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他的脑子里满是那本文书的修复问题,压力太大,导致最近毛发也长得太快,才几天的功夫,下颌上的胡渣越来越长。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谷雨从柜子里拿出刮胡刀,把胡渣刮掉。 黎棠兴奋地跑到卧室,将行李箱的衣服全部翻了出来,找了一套深灰色的运动装,又拿出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衣服换好后,她跑下楼梯,时刻跟在谷雨的身后。 谷雨看出了她的迫不及待,说:“会很累的。” “我不怕。” 谷雨把茶几上的垃圾扫进垃圾桶里,又走到餐桌前倒了一杯温水,咕咚咕咚一大口喝完。他跟黎棠说:“十分钟,我去换套衣服。” 他走上楼,快速地换上一套运动服,又从鞋柜里找出一双运动鞋换上。 “爬到山顶需要多久?” “3、4个小时。” “山顶上真的有那个有求必应的寺庙吗?” “嗯。” 谷雨关上门,走下台阶。 海滨栈道上人满为患,车辆和行人堵在一起。计程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争吵的声音在中间传开。 黎棠跑过去凑热闹,但由于身高不够,没办法看到人群里发生了什么。 谷雨走过去瞧了一眼。 看到王思礼正费力拉着便利店的女店员,喘着气大声喊:“小慧,别打啦,住手。你不要犯傻,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讲,王哥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王哥你不要管,他们骗我。”女店员带着哭腔,双眼发红:“老子今天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女店员的头发被扯得乱七八糟,像极了鸡窝。她上身穿着的紧身针织衫,也被拉扯变形。脸被对面的女人挖得一个坑一个坑的,鲜血直流。 和女店员打架的红衣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头顶秃了一块,金黄色的头发散了一地。要不是有一名黄毛小伙护着红衣女人,女店员肯定又要扯下她的头发。 两个女人在人群中打得不可开交。 周围的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录视频,个个不嫌事大,起着哄。红衣女人捂着脸,生怕被曝光。而女店员天不怕地不怕,誓死要让这一场战争只留一个活口。 警察赶来,警笛声也没法吓退他们。 一众辅警把人群隔开,王耀勇挤到中间,大声吼:“都住手,干什么呢?” “都抓起来,带回去。” 黄毛小伙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女店员趁机给了红衣女人两巴掌,三五秒的时间不到,红衣女人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辅警将他们三个拷上手铐,抓进警车里。 王耀勇问王思礼:“怎么回事啊?你这店里的小姑娘杀气这么重。” 王思礼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他皱着眉头说:“那黄毛是她男朋友,早上在店里偷东西,还偷走了他们俩共同存的积蓄,黄毛要跟另一个丫头跑路。” “嗨,搞这么一出。”王耀勇看着地上的头发,脸上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无奈,他眉头紧锁,对这三个小年轻的荒谬行为感到深深的无语。 地上的黑色双肩包塞了许多东西,鼓鼓的。看起来用了好几年,拉链头变形得很严重。 王耀勇将它捡起,交给辅警。他拍拍王思礼的肩膀,看到王思礼的胳膊在拉架时挂了彩,轻声叹气:“走吧,你也一块到警局去。” 王思礼甩了甩胳膊,手臂肌肉拉伤,他自嘲说:“这小姑娘别看个头小,力气比我还大,拉都拉不住,凶得很。” 王耀勇转身,一抬眼,正好看到人群中的黎棠。 他走过去:“巧了,黎小姐。” 黎棠不明所以,看着他。 他说:“那两个人抓到了,今天早上在码头上逮住的,差一点点就让他们跑了。刚好你在这,也一块到警局一趟吧。” 黎棠:“下次吧,我还有事。” “别啊,咱们还是得按规矩办事,就去认个人,阿明小兄弟也跟上吧。”王耀勇走到另外一辆警车前,打开车门,等着他们上车。 “你们俩是准备去哪里玩?”王思礼看着谷雨。 “永南山。” “这会儿去?怕你们下不来。”王思礼捏着手臂酸痛的地方,不时发出“斯哈”声响。 他们三人一同坐上王耀勇的警车,聊着永南山。 “青山寺很灵的,只要人是善良的,不偷摸拐骗,基本上是有求必应。”王耀勇开着车,他看着后视镜问黎棠:“黎小姐是想去求什么?桃花还是财运啊?” 他乐呵呵地看着黎棠旁边的谷雨,期待着黎棠的回答。 然而,黎棠说:“求健康。” 王耀勇“哦”了一声,没再接话茬。 海滨栈道的行人很多,到警局的路比以往要久个十来分钟。 三个人被王耀勇带进一个小房间内,并排坐在双面镜前。 谷雨起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肚子咕噜叫了一路。王思礼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听到谷雨肚子咕噜声,笑嘻嘻地捂着自己的肚子:“我今天也没吃饭。” 他抱怨着:“还没起床,就被电话吵醒,说店里的小姑娘跟人打架。” 黎棠好奇地问他:“你这便利店24小时营业,偶尔还要充当辅警,现在你们两个都不在店里,你这生意怎么办?” 王思礼摆摆手,笑着说:“没事,隔壁几家店的老板都是岛民,我们一贯是你帮我、我帮你的,要是他们都没空,亏就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黎棠鼓掌,为他竖起大拇指。 王思礼给在警局的朋友打去电话,让他带三个饭盒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名年轻的辅警就从警局饭堂拎了三个饭盒来。 三个人捧着饭盒吃了起来。 王思礼问:“怎么突然想去神山?” “有求必应。”黎棠艰难地咽下一大口白米饭,警局的米饭是水蒸的,水分少,比较干,吃起来有点费劲。她捶着胸口,说:“我倒要去看看有多灵。” “这个时候去,你们肯定下不来了。你不怕?上面很暗的。”王思礼啃着最后一口鸡腿,三两下就把盒饭吃完。 谷雨从办公桌上拿来一瓶矿泉水,打开递给黎棠。 黎棠接过水,喝了一大口,等舒缓一些才回答王思礼:“怕什么?鬼吗?我还是觉得人比较可怕一些。” “万一上面有不法分子呢?”王思礼把饭盒盖好,扔进门后边的垃圾桶。 王耀勇开门走进来,把王思礼吓了一跳。 看着另外两人还在吃饭,王耀勇指着玻璃对面的房间。 两名罪犯戴着手铐,站在正中央。 王耀勇说:“这两个就是那天晚上偷你东西的人。” “王八羔子,长这么丑。”黎棠突然犯恶心,手上的饭盒也吃不下了。 谷雨低着头,轻轻摇头,嘴角微微上扬,无奈地听着黎棠破口大骂对面的罪犯。他将饭吃完,又喝了半瓶矿泉水,才稍微有饱腹感。 昨晚休息得很好,他今天的精神也很充足。 黎棠又被带到另外一个房间签字结案。 等她出来时,正好和两名罪犯迎面,她笑着走上前,狠狠地给两名罪犯一个大耳光,声音响彻整个走廊。 走廊上路过的人都被震惊到,纷纷朝她望过来。 她指着两名罪犯说:“长这么丑就不要出来吓人。” 一旁的警员目瞪口呆,别看黎棠矮小,此时此刻,她的气场全开。 所有人看着她胆战心惊的,生怕下一秒她把自己也打一顿。 王耀勇嬉皮笑脸地走到黎棠旁边,给她递上一根烟:“消消气,他们会得到相应惩罚的。” 两名罪犯有苦说不出,也没地可说,被警员拉着走了。 王耀勇为黎棠点烟,说:“别气啦,有事好好说。” 谷雨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黎棠。 王思礼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女侠,你上辈子绝对是女侠。” 抽了一口接一口的烟,黎棠才恢复理智,她的手掌生疼,红得像烫伤一样。这时,她才开始大叫:“我的手。” “你的正事还没完呢。”王耀勇指着王思礼说:“你店里小姑娘怕是要拘留了。” “为什么?她这不是抓小偷有功劳吗?”王思礼瞪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王耀勇挠挠头,眉眼低垂,说:“是有这么个事,但是对面那小姑娘无缘无故被打,还被打成那样……” “那小姑娘不是黄毛的共犯吗?” “不是。”王耀勇无奈地摇摇头:“人家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黄毛骗她说是单身,跟人家好了。小姑娘要回内陆找工作,黄毛就说要跟她去。这不就有了今天在你店里偷东西的事情嘛,听你那店员说,他还偷了钱箱子里的所有钱。” 王思礼说:“这黄毛偷钱偷东西都好几次了,看他们小年轻也不容易,我没舍得说而已。” 王耀勇惊讶地说:“惯犯啊?那得直接走黑名单流程了。” “先别说那黄毛了,他早晚都得赶出岛去。我那店员的事怎么解决啊?” 王耀勇说:“就看人家愿不愿意和解了,和解就什么事都没有,最多赔点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不愿意和解的话,就得拘留几天。” “这可不行啊,就因为这么个没用的男人蹲监狱,多不值得啊?” 黎棠抽完了烟,将烟蒂掐灭,扔进垃圾桶。 她说:“要不我去谈谈?渣男,我熟。既然她是受害者,那我俩同病相怜。” 王思礼从王耀勇的口袋里掏出香烟,给黎棠递上一根。 “女侠,请笑纳。” 黎棠接过香烟,别在耳朵上。 接着,黎棠就跟着王思礼走到一楼的审讯室去。 王耀勇跟在后面,着急地说:“我的烟,还我。” 第18章 好久不见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花了半个小时,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红衣女人不起诉。双方达成和解,王思礼拿出2000块钱赔偿她的损失。 做完笔录出来后,两个小女孩庭外和解,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之后,王思礼带着女店员离开了警局,而红衣女人,则是往码头的方向去,毅然决然离开了东来岛。 而黄毛,被重罚。等他服完刑,就会被赶出岛,再也不能踏上东来岛一步。 黎棠和谷雨两人站在警局门口等计程车。 谷雨看了一眼手表,他说:“三点多了,你确定还要去吗?现在天黑得比较早,一会就看不见了,山路可没有路灯。” 黎棠犹豫了一会儿,看着不远处的计程车拐弯冲向这边,她走下台阶挥手,说:“车都来了,证明天意如此,出发!” 司机停在黎棠跟前,他摇下车窗,问了一句:“小姐,去哪里啊?” “神山。” 司机明显顿了顿,他看向前方,又看了眼黎棠:“这么晚才去啊?” “师傅你去不去嘛?” “上车吧。” 两人坐在计程车的后排,司机按下计表器,他加快油门:“这个点过去山路可不好走啊,你们是到山下呢?还是到山顶啊?” 黎棠说:“当时是去山顶,山顶的神仙比较灵,不是吗?” “是,山顶的神仙比较灵。”司机引以为傲,笑呵呵的,稍后又说:“但是山路不好走,还没见过几个游客跑到山顶的,都是在山脚下意思意思地拜一拜而已。” “没关系,来都来了。” 黎棠的热情高涨,毫不颓败。 司机的脚猛踩油门,贯穿整座东来岛,从北部的政府区域驰骋到西南部的山区。一路上的山丘越来越高,葱葱郁郁的风景映入眼帘。 西南部的马路宽敞,车辆又少,司机个人也鲜少会来这边,一路上不禁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和一辆旅游大巴车擦肩而过,司机指着大巴车说:“这一看就是一大早上山来的,我敢打包票,这车上的人平均年龄一定是在四十多岁到六十岁之间。” 黎棠扶着驾驶座的座椅背,往后扭头,看着那辆大巴车越来越远:“你怎么知道?” “只有中老年人信这个,年轻人一般只喜欢在海边玩游艇、出海、钓鱼。” 一路上,偶尔和旅游大巴擦肩而过,阳光也变得越来越温和。 接近五点,两人才到山脚下。 黎棠看着坐落在山脚下的红色庙宇,附近种满大榕树,看起来有好些年头,棵棵树干粗壮犹如壮士的坚实臂膀。枝繁叶茂,冠盖如林。此时云静风轻,屋外的焚烧塔冒出阵阵浓烟,顺着清风飘向半空,香烛的浓味扑鼻而来。 香客已经离开,只剩下一名小僧在打扫落叶。 在庙宇的背后,有一条山间小路,曲折盘旋。 谷雨指着小路,说:“从这里进去,一直往上走,就可以到山顶。” 他又指着手表说:“现在快5点了,想要到达山顶,最快也得8点才到达。你确定还要上去吗?” 黎棠望着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忽视了天黑的可怖,当机立断:“来到来了,不上去多浪费啊。” 话毕,她走在前头。 谷雨紧随身后,两人走进小道。 越往里走,越是阴凉,太阳也只剩下一道光亮,阳光不再有温度。 东边的海岸线上,缓缓升起一轮白色的月亮。 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挂在蓝色的半空上,显得格外明显。 山间小路杂草丛生,上山的人太少,路越走越窄。裤脚粘上许多干燥泛黄的苍耳,还有其他说不上名字的杂草种子。 黎棠偶尔回头看看身后的谷雨,又看看山上的高度,越往上走,视野越宽广,看到的大海面积也越广。 走到拐弯处,悠然看到杂草中一处似是水泥屋的地方,黎棠好奇地走过去拨开比她还要高的杂草,她疑惑道:“难道这里也有人住?” 杂草一拨开,一排排坟墓安静地矗立着,坟墓包头长满野花小草,墓前布满青苔。墓场被夕阳下的余晖笼罩,显得更加庄重而神秘。 黎棠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心惊胆战,整个人如同冻僵一般无法动弹。 谷雨走过去瞧了一眼,轻轻拍了她的肩膀,说:“坟墓而已。” 黎棠的双唇无法自控打着寒颤,眉眼低垂,就差哭出来了,她朝着墓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有怪莫怪,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谷雨刚把黎棠拉到身后,余光瞥见最近一个墓碑上右下角红色的小字体,他转头看着那几个熟悉的字眼:孙子王思礼。 再看着墓碑正中央用金色字体的一行字,他微微一笑,说:“老熟人了,不用怕。” 谷雨走到墓碑前,顺势蹲在地上,清理石坎上的杂草,金黄色的夕阳打在他的后背上,黎棠看得入了迷。 清理完杂草,谷雨又抚摸那几个金色的字体,扫了扫上面的泥土印记,他轻言道:“老爷子,好久不见。”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身后的风景。 大海就在正前方,微风吹来,神清气爽。山脚下一片绿色的花花草草尽收眼底,谷雨说:“这里风景不错啊。” 黎棠畏手畏脚走过去,看了一眼墓碑的朝向,风景确实很美。 谷雨问黎棠:“带烟了吗?” 黎棠伸手进口袋掏出了一盒烟,递给谷雨。 谷雨拿出一根,不熟练地点燃,放在墓碑前。之后,他挨着墓碑坐着,欣赏着眼前的景色。 夕阳一点一点地往西边落下。 黎棠看着谷雨笨拙的点烟动作,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她又从烟盒中拿出一根,放在嘴边,点燃,轻轻吸了一口,红色的火光渐渐燃烧。 她将烟拿出来,放在墓碑前面。 她坐在谷雨身旁,安静地一同欣赏美景。 久久,谷雨才开口,讲了他第一次见到王老头儿的场景:“那时候买房子,让王思礼赚了不少佣金,老爷子很高兴,非要让我去他家吃饭。” “亲自来家门口喊了几回,最后一次拗不过他,跟着他去了。” “两个大老爷们生活了那么多年,家里没个女人,生活确实粗糙了一点。” “老爷子买了很多海鲜,还把家里藏了好几年的桂花米酒拿出来请我喝。就是那天的菜做咸了,害我回去之后喝了一整晚的水。”谷雨回头,看着墓碑说:“老爷子,真的很咸,跟你说了,你不信。” 黎棠也点了一根烟,双手揣在外套兜里,白色的浓烟在她的唇中呼出,笑着说:“老人家习惯吃咸,他们那个年代,能吃的东西少,总喜欢把菜做咸,好下饭。” 谷雨惊奇地看向黎棠:“你还知道这个?” “小时候,我的爷爷奶奶也这样。” 谷雨低头笑了。 夕阳距离海平面越来越靠近,谷雨说:“老爷子,你这孙子错过了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你可要托梦去骂骂他啊,我也帮不了他了。” “谁?” 黎棠瞪着大眼睛抬头看向谷雨,拿下嘴里的香烟,夹在指缝中。愣了一会,恍然大悟:“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吧?” 她的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眉眼一抬,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早就知道他跟小昭的……” “不会吧,我居然才知道。” 黎棠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嘴里嘟囔着:“怪不得我老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是为什么那么快就送喜糖宣布婚事?” 谷雨解释:“是岛上的习俗。两人决定相亲前,双方父母会提前准备好喜糖,一旦两人看对眼,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黎棠这才缕清了整件事情。 她深深抽了一口烟:“这也太快了。” “岛民都比较单纯,没那么多心思,基本是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习俗。” “这个习俗不太好。” 一阵微风吹过,黎棠感觉到冷,她看着夕阳越来越靠近海面,又望着山顶,内心有些犹豫,但又看着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催促着谷雨赶路。 谷雨掐灭了墓碑前的两根烟蒂,确认没有火花,才离开。 山路越走越是阴凉,山路两旁的高树遮挡住最后的一点夕阳光线,取而代之的是月光照耀着前进的路。 黎棠跟在谷雨的身后,喘着粗气。时不时往后张望,脑子里不停想象着两旁的丛林里会跳出一些凶猛的动物来。 她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拿了一路,准备遇到袭击时作为武器使用。 谷雨放慢脚步走在前头,回头看向黎棠,看出了她的担忧,他一脸正经又严肃:“山顶上经常有豺狼出没,你要小心点,不要被拖走了。” 话音刚落,黎棠加快脚步跟上,扯着他的袖子,左看看右望望,声音有点颤抖:“别说了。” “山顶上也有可能藏着强盗,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只到山脚下,基本没有人愿意上来,有一些杀人放火的罪犯躲在山顶上也不足为奇。”谷雨越说越起劲。 “要不……”黎棠摇晃着他的手臂,说:“我们回去吧。” “可是都要到顶了,你确定不去看看?” 黎棠沉默不语。 谷雨继续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早就通知同伙在山顶上等着,一会我们就会把你绑起来,然后……” 他故意拉长语气,憋着笑:“卖掉。” 黎棠放开了谷雨的手,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大脑迅速地转动着,想着对策。 谷雨继续往前走,突然笑哈哈。 黎棠这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小跑上前紧跟着。 借着月光,两人很晚才爬到山顶。不远处的寺庙灯光通明,藏在一片高树林中。微风吹拂,墙边的一排蜡烛红光摇晃不定。 黎棠不禁好奇:“山上还有人?” 两人跨过一座牌坊,向上走着53级台阶。 天色已晚,夜幕渐渐降临。 他们走到寺庙的院子口,往后张望,身后的树林漆黑一片。 再往远一点看去,海岸线上的路灯绽放着微弱的灯光,大海和黑暗融汇在一起,无边无际。再往东望去,是热闹的万家灯火。 第19章 愿望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两人的到来,打破了深山的沉睡。 一阵狗吠声四起,回荡在山林间,惹得夜莺跟着鸣叫。一只黑色的田园犬被铁链拴住,凶狠地朝他们叫唤。 身后忽现一人走来,他穿着深灰色的道袍,用着儒雅的声线说道:“施主,怎么这么晚上山来?” 两人一同回头,道士看着谷雨的脸庞,吃惊地说:“施主,我认得你。” 黎棠望向谷雨,他笑着对道士点头。 “你早就知道山顶上有人?” “我不是跟你说过,山顶有同伙吗?”谷雨一脸坏笑,像奸计得逞。 随后,道士呵斥住黑狗,走到斋堂为他们准备了两碗素面。 黎棠坐在桌子前,屋内的白炽灯照亮整间房子,恍如劫后余生,丛林的黑暗让她担心受怕了一路,看到人烟和光亮才放下提着的心。 她大口吃着面,原本以为要今晚要受冻挨饿,这时有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吃,慰藉了不少。 道士走到一座神像前点了三根香,嘴里念念有词。 之后,他坐在一旁。 黎棠问:“师傅,你一直在山顶上生活吗?” “对。” “你经常来吗?”黎棠又问谷雨,嘴里一大口面条,也阻挡不了她开口说话。 “嗯。”谷雨三两下就吃完了一碗面。 道士起身,问他:“我再给你添一碗。” 谷雨摆摆手,说:“不用了,谢谢,已经饱了。” 谷雨把筷子放在面碗上,他望着还残留油漆味道的屋檐,起身走到屋外瞧瞧。道士跟在身后,他说:“很谢谢你当时的捐赠,寺庙翻新才能顺利完成。” “举手之劳而已。” 黎棠打了个饱嗝,走出门口跟在他们身后。 黑狗乖乖待在狗窝里,张着大眼,目光随着他们来回走动。 三人环顾了一圈寺庙的翻新工作之后,道士收拾出两间客堂供黎棠和谷雨留宿。之后,他便走向圜堂打坐,进行今天晚上的修炼。 黎棠走了一下午的山路,小腿酸疼地无法再站着。进到客堂,躺在榻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昏暗的灯光不一会儿就让她渐进梦中。 谷雨坐在隔壁客堂的榻上看书,听着屋外呼呼叫的风声,仔细听了一会,下床走到窗边,寻找着窗棂上的缝隙中藏着的白色纸条。 位置很隐蔽,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那张纸条,是十年前塞进去的,里面写着他的愿望。 一个多年来从未和谁提起过的、内心深处的愿望。 屋外传来敲梆子的声响,谷雨看了一眼手表,十点整。 道士准备就寝了。 谷雨回到榻上,躺在上面继续看书。 山里的夜晚很阴凉,他扯着被子盖在身上,手中的书本看得入迷,一下就忘记了时间。 半夜,黎棠被蚊子咬醒,打开窗户看了一眼门外。山下仿佛黑洞一样,多看几眼,人也会跟着陷进深渊。 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草,散发出淡淡的芳香。 再抬头看向半空,一轮圆月挂在头顶上,周围繁星点点。 月光照向大地,夜也变得温柔了些。 黎棠裹上一条薄被单,鼓足勇气,打开客堂的门,走到院子外。 她站在空旷的院子中央,仰着脑袋直勾勾看着那轮圆月。 清晰可见的轮廓,还有附着在星球表面上的坑坑洼洼肉眼可见,她不禁张大嘴巴,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这么大的月亮了。 山顶的风很大,树叶的沙沙声不停地响着,偶尔还伴随着鸟叫声。 黎棠往后退了几步,试图让内心的恐惧少一些。一不小心,被身后一块不起眼的砖头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还在屋里看书的谷雨,听到声响走出来。正好看到黎棠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 黎棠问:“你怎么还没睡?” “看书。” 黎棠拍拍屁股,运动裤上粘了一些小沙子。又揉揉屁股,确实被摔疼了。 “这么晚还在看书?” “嗯。” 大黑狗走出狗窝,冲他们两吠了一声,谷雨走近,冲它“嘘”了一声。接下来它低声嗷了两句,便走进窝内,趴在一团旧衣物上闭眼浅眠。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仰望着星空。无数颗星星点缀在黑夜的帷幕上,宛如一颗颗闪烁的钻石,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黎棠轻轻地说:“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这么多星星了。”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安定。 黎棠指着西边半空中一颗恒星,说:“小时候总幻想着去那上面看看,爷爷说,那是北极星。” “我想住在上面,一个人就好。” 谷雨手肘靠在石椅背上,大理石的冰凉穿过服装面料传递到肌肤上,他伸着脖子盯着屋檐上的树叶剪影,几颗星星好似在和他躲猫猫。 他安静地听着黎棠讲话。 她问:“你跟父母关系好吗?” 谷雨沉思片刻,说:“从小到大,只有养父,我跟他的关系,不太亲。” 黎棠歪着脑袋,望着他:“他对你好吗?” 谷雨点头,说:“除了没有家的感觉,其他都对我挺好的。” 她聊起了她的原生家庭:“我的爸妈就对我不好,他们只爱弟弟。好吃的,好玩的,永远只有弟弟有。我总幻想着,我要快快长大,然后逃离他们,我要躲在其他星球生活,再也不跟他们相见。” “小时候想,现在也想。”她凝视着那颗星星,永远不会闪躲的一颗恒星:“可是无论我怎么逃,都逃不出他们的监视范围。” 说到苦恼之处,她大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啪”的一声巨响,回荡在院子里。 她“嘶哈”两声,继续说道:“我的前任出轨,被我抓奸在床,我好冷静,冷静到自己都觉得很恐怖,当场拍了他们的照片发给了双方父母。我妈知道后,每天都打电话来劝我看开点,让我念在他是初犯,要我原谅他。” “她还说……”黎棠学着她母亲张芸的模样和语气:“人家马彦一个公子哥,都给你跪下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这么好的男人,天底下哪里能找出第二个?” 黎棠苦笑着说:“她还说,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男人。就连她的老公,我的亲爹,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在外面偷吃。” 黎棠翻了个白眼,声声叹息。 谷雨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她说话。 她问:“你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喜欢马彦吗?” “为什么?”谷雨转头,盯着她的侧脸看。 “因为她觉得马彦家有钱,家境好,独生子。他爸的公司、财产将来都是他马彦的。马彦是张芸女士心目中最好的金龟婿。马彦给的彩礼,她正好可以用来给我弟将来风风光光娶媳妇。” 黎棠不停地倒着苦水:“这笔彩礼钱,她觉得还没捂热,不乐意吐出来还给人家,死活不肯让我解除婚约。还说,我要是敢解除婚约,她就死给我看。” 她把身上的被单裹紧,声音越来越小:“从小到大,就没感受过他们爱我。” 黎棠的眼神变得暗淡下来,呆滞地望着山下,黑洞就要将她吞灭。她又回想起过去几年,大学刚毕业那会,找工作碰壁、没钱交房租、没钱吃饭的日子。 “那会儿身上只有500块钱,租房都不够,靠着刷卡提前消费,不然也得睡天桥。”黎棠云淡风轻地讲着过去,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经常在一家包子店里买过夜馒头,每个馒头都有手掌这么大。” 她摊开了她的手掌,说:“5毛钱一个,每次买14个,老板会多送一个,每周靠着这15个馒头过活。” “他们美其名曰,为了锻炼我。” 那段日子对她来说,是一道永不可被磨灭的沟渠。 为了面子,她一共吃了3个月的馒头。直到马彦去找她,看出了她的困境,才帮她交房租,给了她经济扶持。 马彦在和黎棠相处7年的时间里,对她的帮助不少,可对于有严重感情洁癖的黎棠来说,出轨一事比天塌了还严重。 她念着马彦曾经的好,不哭不闹。马父知道此事后,揍了马彦一顿,也算是对他的惩罚了。 她觉得,两清了。 说着说着,黎棠忽地看向谷雨,她说:“我这么可怜,不想回去了,要不你把房子借我住,我就占你一个卧室,平时还能给你打扫卫生。” 上一秒还沉痛在过去,下一秒就走到另一个极端。 思维太过跳跃的黎棠,捉摸不透她的情绪。谷雨看着她的转变,脸上写满了疑惑。 甚至不得不怀疑,黎棠是在下一步很大的棋。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准备“鸠占鹊巢”? 喝醉是装出来的? 不能吧。 谷雨猛地又想起黎棠在客厅里呕吐的场景,难受地皱起眉头。 她说起了这几天在岛上的考察:“作为摄影师,我只要照相机在手,我就有饭吃。游客这么多,我在大门口立个招牌,给人拍拍照,就可以养活自己,还能给你交房租。” “这简直win-win。” 她不停地讲着创业规划,向谷雨推销着自己的能力,试图让这一个个人创业计划扩展成为合资团队。还承诺给谷雨封个大股东名号,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公司就会上市,成为一线品牌。 白天的黎棠是百灵鸟,晚上的黎棠是夜莺。想到这里,谷雨低头浅笑,顿时觉得身旁这个女人蛮有趣的。 黎棠讲到嘴皮子累了,才停下来。 两人静静地坐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 悄然间,一阵大风吹过,带来了一丝凉意。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知道是时候回客堂里休息了。 他们站起身,转身离开院子,各自走进客堂。 第20章 尊严 - 孤岛·相遇 - 丧野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院子来,道士敲响了今天的第一声晨钟。 谷雨闻声而起,跟着道士在殿堂里打坐。 之后,两人又到后院摘菜。谷雨捧着三颗生菜,上面沾满露水,他用力甩出菜叶中冰凉的水珠,外层几片菜叶子被折成几段,掉落在泥土地上。 这是今天他们三个人的早饭。 谷雨跟着走进斋堂,弯着腰站在水龙头前洗菜。 道士一大早起来蒸的红薯已经熟了,香甜的味道笼罩整个屋子。和红薯一块蒸的还有八宝饭,道士将它们从锅里取出来,又把锅洗干净。 谷雨将青菜洗好递给道士,他三两下就炒好一盘生菜。 两人话不多,但默契配合着,像多年的老友。 道士给还未起床的黎棠留了饭菜,秉持着光盘行动的两人,坐在饭桌前,安静地吃着分到的食物。 两人几乎同时吃光了食物,又一同将餐具洗干净。 然后,道士走进殿堂,开始新的一天的课业。 而谷雨拿着昨晚还未看完的书,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继续翻看。 两个小时后,青山寺迎来了第一波香客。 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全副登山装备,他们拄着登山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宛如登上极乐世界般神圣,他们感慨着自己的身体依旧如初。 在院子里到处张望,又掏出手机,摆着各种姿势拍照片。 拍完合影,一名老人径直走向谷雨,坐在他的身旁。另外几名老人走向殿堂内,烧香拜神。 老人看了一眼谷雨手中的书,高强度有氧运动让他的呼吸变得紊乱又沉重,他拿出兜里的小毛巾擦汗,等缓过来之后才开口和谷雨说话。 “小伙子,你那么早就上山啊?” 谷雨将书合上,放在腿边,他摇摇头,说:“不是,昨晚上山来的。” “哦?” 老人扫视一眼周围,直至目光停在身后“客堂”的门牌上。 他用毛巾轻轻扇风,谷雨问他:“你们几点开始上山?” “5点。在山脚下的时候,天还没亮,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谷雨和老人闲聊着,老人正说到兴起时,就被同伴喊去殿堂烧香。老人艰难地拄着登山杖起身,慢慢走入殿堂内。 越来越多的香客上山来,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院子里的声音也变得嘈杂起来,黎棠被吵醒,她一脸疲惫走出客堂,手指在身上这挠那挠,头发乱糟糟,油头垢面。 看到比她打扮得还精致的一群大姨,她也毫不避讳地跟她们打招呼,随后才到卫生间洗漱。 阳光越来越刺眼,她走出卫生间,手掌遮挡住双眼,朝着谷雨走去,坐在他旁边。她抱怨:“好饿。” 谷雨没有抬头,翻着书,跟她说:“斋堂的锅里给你留了早饭。” 黎棠打着哈欠,挠胳膊又挠大腿,走到斋堂去。她的嗅觉灵敏得像狗鼻子一样,刚进去就知道饭菜留在哪个锅中。 她狼吞虎咽,就着炒生菜吃完了一大碗八宝饭。她将烫手的红薯放在桌子上,转头去洗餐具。 手上的水甩了甩,擦在身上,拿起比手掌还大的红薯,一边剥皮一边走到院子去。 谷雨手中的书快要翻完,他问黎棠:“吃完就下山,还是想多待一会儿?” “我还没求愿呢。” “那求完愿下山。” 黎棠坐在石凳上晒着太阳,慢吞吞吃完整个红薯。最后摸着鼓起的肚皮,满意地说:“这斋饭真好吃。” 话一落,她起身走向殿堂,在每个殿堂供奉的神像面前发愿。 她想要花不完的金钱,想要健康的身体,想要一个好的归宿,想要摆脱过去痛苦的不堪…… 可是讲到最后,她说:“算了,我只想要有尊严地过完最后一段时间。” 在香炉后的每一尊神像,她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故事,更不知道来源。但是她真诚地在他们面前说同一句话:“请您保佑我,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活得有尊严一些。” 自从被确诊痴呆症,她查阅了很多资料,担心晚期症状的到来让她颜面扫地。担心未来得不到一个好的善待,担心种种问题。 初期症状让她丢了工作,因为丢三落四的毛病不止一次搞错了工作安排,老板一气之下将她炒鱿鱼。 偶然犯病时,她开着车跟着导航走,也会走进死胡同里。会在开会时忽然失语,像链条卡住了一样。更是喜怒无常,游走在两个极端中。 发完愿,黎棠走出殿堂。寻找着谷雨的身影,他正站在一颗桂花树前,和道士探讨一些问题。 黎棠走过去,轻声说了句:“我好了。” 两人快速结束了话题,互相道别一声,之后分开。 走下山,后背不一会儿就出了汗,又在树丛里被阴凉的空气渗透,不时打着喷嚏。 下山的速度很快,一个小时就走到山脚下。 山脚下的寺庙游客更多一些,香火也相对旺许多。 很多送游客来的计程车,为了不白跑这一趟,会选择在山脚下等待游客的回程,因此就会出现多名司机抢顾客的场面。 黎棠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争着,有一种被争着抢着要的虚荣感。最后,她选择了一位看起来比较面善的师傅的车。 一上车,黎棠倒头就睡,睡得东倒西歪,扛不住时,直接枕着谷雨的大腿睡觉。 她的睡相很不老实,偷偷流了口水,滴在谷雨的裤子上。 谷雨低头看着他,一脸愁容。看着她的手臂满是红色的疙瘩,猜测到她昨晚被蚊子咬得睡不好,想想也就算了。 忍一忍就到家了。 计程车停在白色房子前,谷雨费力将黎棠摇醒。 她晃晃悠悠下了车,刚进屋,直奔二楼的客卧。 “砰”的一声巨响,倒在床上睡着了。 谷雨换了一套衣服,将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刚按上清洗,手机铃声在口袋里狂响。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的助理汪良月。 沉默了一会,谷雨才接电话,对方传来急促的声音:“明哥,老板住院了。” 脑袋嗡的一声,耳鸣的声音响了很久,他听到汪良月说:“昨晚大半夜老板咳血,进了急救,他不让我告诉你。” “怎么回事?” “初步判定是肺癌。” “几期?” “还在等结果。” 谷雨克制着内心的慌张,他深呼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快速地在脑海中寻找解决方案,紧接着他说:“帮我定明天晚上博城回荔城的机票。” 他又向汪良月交代一些事宜,挂断电话后,立即给王思礼打去电话:“现在来我这,送我去码头。” 还没等王思礼开口,他就挂断电话,用最迅速的时间,走到小房间把还没干透的书页收拾好,放进背包里。 王思礼很快就到门口,鸣着喇叭。 谷雨走到大门口开门,看到王思礼骑着他那辆粉红色的摩托车就来了。 刚踏出门槛一步,又往回走,在茶几上留下一张名片和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的是6个数字,是大门的密码。 做完这一切,他大步走出门,坐上王思礼的摩托后座,直奔码头。 黎棠醒来时,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她看到茶几上的名片和纸条,不明所以。半天没见到谷雨的身影,她才开始满屋子寻找,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她。 她双手叉腰站在院子的草坪上,呆呆地望着二楼主卧的落地窗。 许久之后,她摸着饿得发慌的肚皮,已经没有力气大喊了。 王思礼打开密码锁,推门走进来,手上拿着盒饭。看到黎棠饿狼扑食的样子,不禁觉得搞笑。 王思礼烧了一壶热水,黎棠坐在地上吃盒饭。 夜幕降临,屋里再无生气。 “他去哪里了?” 黎棠吃了一半,才恢复了力气,这时她才想起谷雨来。 “好像有急事,回去了。” 王思礼拿着热水壶放在茶几上,倒了两杯水放凉。看着茶几边缘的纸条:“这是大门的密码。”接着他走到厨房区域,清洗咖啡机,又打开冰箱瞧一瞧。 黎棠拿起那张名片和纸条,念了几遍纸条上的密码,然后从卧室拿来钱包,将它们塞进夹层里。 她嘟着嘴,有些不开心地说:“又要变无聊了,好不容易有人陪我玩。” 王思礼转述谷雨的交代:“你想在这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找我就行。” 实际上,谷雨的原话是:帮我看着点,别让她烧了我的房子。 王思礼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杯热水吹凉,他说:“没见他这么着急过,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 黎棠顾不上别的事情,她在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自己要怎么无聊地度过。 她现在还不能回夏城,她要等,等风波过境,等一切暴风雨过去。 掰了掰手指,算了下时间。 离家出走还不到半个月,远远不够。 还需要再拉长时间线,才能淡化掉过去扔下的一枚炸弹留下的浓烟。 此时,“鸠占鹊巢”成功,她倒是有了在这里定居下来的计划。 黎棠快速吃完盒饭,又将自己的创业计划讲给王思礼听,两人激烈地探讨着可行性。 聊至深夜,王思礼才离开。 第21章 机器怪人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赶到码头时,去博城的轮渡正好还未发船,他迅速地跑到售票窗口买了船票,在海上漂泊21个小时才赶到博城。 又飞了5个小时,回到荔城。 下飞机时已经是凌晨1点,汪良月早早站在接机口等待。 汪良月冲着他挥手:“明哥。” 谷雨跟着她走到地下停车场,坐上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他听着汪良月跟他汇报进度:“老板今天的状态好很多,医生那边还需要过两天才出病理报告,已经找了专业护工24小时照顾老板。” 她说:“老板目前还有荔城大学文学院的课程,需要你去代课,课程时间安排、上课内容,已经发到你的e-mail了。下周我就辛苦一点,送你去我的母校上课,让你先熟悉一下荔城大学的环境。” “还有别的吗?” “有。” 汪良月从后座拿来公文包,打开拉链,从中拿出一个文件袋:“这些都是老板手头上的修复工作,他想把所有的活儿都转给你。” 谷雨瞥了一眼透明的文件袋,轻叹一口气,最终还是接过来,打开看了看。 汪良月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去医院还是回家?” 谷雨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医院。” 汪良月是当年谷涆长在荔城大学授课时带回来给谷雨打下手的助理,那年她才刚上大学一年级,她出色的语言天赋和口才,不怯场的表现被谷涆长大为赞赏。 记得两人第一回见面,谷雨并不看好她。一来是觉得她太年轻,二来是因为她的那头黑长发。 因为常年梦魇,谷雨的内心极其抗拒长发女人。 他更想要一名男性助理,很少靠近女色的谷雨,经常被异性友人误认为是同性恋。更因为曾经有一名男性助理工作犯错误被开除,那名助理一气之下造谣谷雨职场性骚扰,谷雨更是坐实了性取向的问题。 当年汪良月为了保住这一份工作,恳请谷雨给她时间表现。谷雨看出了她的诚意,说出实际原因。汪良月听完立即承诺只要她还在“谷氏工作室”的一天,她就不会留长发。 如她承诺那般,4年来,她的发型一直是利索的短发。 多年的共事中,她出色的工作态度也说明了一切。 即使今年9月她才正式毕业,但她早已比同届的同学有工作经验,目前拿的薪资也是同学追不上的。 凌晨的荔城仍旧灯火通明,还未沉睡。大街上行走的年轻人和堵了一路的汽车,在说着夜生活刚刚开始。 夜晚的繁华街道,有一种比白天更为神秘的喧嚣。 谷雨合上文件袋,盯着外面的路灯发呆。 荔城的红绿灯等待时间很长很长,看着红色的数字从99倒数,跳转到1时,又重新一轮新的倒计时。 汪良月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她转头看向谷雨,问他:“你这几天到底去哪了?每次都这么神秘,连老板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谷雨没有回答她。 她继续试探道:“谈恋爱了?” 谷雨还是没有回答她。 此时,汪良月的心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双手紧握方向盘,内心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表,只能通过掌心拍打喇叭催促前车来发泄和表达强烈的抗议。 谷雨的右手撑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街景陷进沉思。夹杂汽车尾气的晚风迎面而来,他捂着鼻子,接着关上了车窗。 汪良月把车开进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带着谷雨走到住院部。 两人乘坐电梯到21楼,左拐走到最末一间病房,谷涆长躺在病床上,面戴氧气罩,消瘦不少。 一名年轻的男护工躺在一旁的躺椅上,还在玩手机。 见到有人进来,他放下手机,起身,轻声打了招呼:“咱叔今天睡得早,他今天的状态还挺好。” “杨小鸣。”汪良月向谷雨介绍着护工。 “叫我小杨就行。”护工站在一旁,有些拘谨。 谷雨冲他点了点头,接着走到病床前,木然地站着,盯着谷涆长看。 十岁那年,谷雨就跟在谷涆长身边,也是只有两个大男人的家庭,但是和王思礼跟他爷爷不同的是,两人很少生活在一起,更多的只是工作上的接触,没有感情可言。 谷涆长孑然一身,未曾听说过他有喜欢的女人,或是钦慕谁。他时常独来独往,把谷雨养到18岁时,谷雨刚上大学,他就勒令让谷雨搬出去住,只是每个月提供丰富的经济帮助。 谷涆长将自己的专业技能全然教授给谷雨,将他带入到修复古文书这一行业来,从一开始就将他当做接班人培养。 更有甚者,谷雨只是谷涆长培养出来的机器怪人。 两年前,谷涆长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慢慢地把工作转移给谷雨。 直至今日,谷涆长才觉得自己该退休下来休息了。 谷雨问:“饮食怎么样?” 杨小鸣回答道:“胃口挺好,三餐都吃得不少,晚上还嚷嚷着要吃云吞,吃了一碗云吞后就睡下了。” 谷雨面无表情地说:“吃得下饭就证明暂时还死不了。” 杨小鸣瞠目结舌,呆呆地站在一旁不敢开口。 谷雨转头跟汪良月说:“车钥匙给我,我回趟工作室,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需要帮忙吗?我今晚睡工作室也行。” “不用,回去休息吧。”谷雨伸手。 汪良月不紧不慢从挎包里拿出车钥匙,放在谷雨的手心中。 之后,谷雨大步走到地下停车场,开着车往工作室的方向去。 谷雨开车走到一处文创园门口。保安大叔坐在亭子里打盹,听到喇叭声后被惊醒,看到熟悉的车牌,按下大门开关放行。 “小谷先生,好几天没见了。”保安趴在窗口朝着谷雨打招呼:“听说你去度假了?” 谷雨把车停下,放下车窗:“嗯,去度假几天。” “看起来很憔悴啊,没睡好吧?” “最近事情多,没休息好。” “这么晚还回来加班啊?” “嗯。” 保安示意让他等一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子,从中抓出一把棒棒糖给谷雨,他笑着说:“我孙女说咖啡喝多了不好,给我买了一袋棒棒糖,犯困的时候吃一个,还挺管用的。” 谷雨微笑着拿过两颗,保安大叔直接一把扔进他的车里。 和保安大叔闲聊几句后,谷雨将车开到停车场。 这里曾经是工业厂房,后期被修整为文创园,整个园区大大小小共有十几间工作室。外墙上的壁画,路旁的雕塑作品,在灯光的照射下,他们在黑夜中焕发生动而独特的光芒。 谷雨下了车,背起包,拿着公文袋,走向园区最深处的一栋楼前。 这栋工作室大楼的设计同样出自谷雨的双手,当年谷涆长听闻风声,投资买了这块地皮,之后又决定单干,就建成工作室办公用。 谷雨拿出工作证刷开工作室大门,径直走向三楼。楼梯下隐藏的感应灯,跟着他的脚步一盏一盏亮起。 他走到三楼,打开走廊的灯,楼内楼外一片寂静。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所有的灯。 他放下背包,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 期间,他将背包里拆分开的片片书页小心翼翼地拿出来,铺在桌面上。一路颠簸,幸好没有造成二次受损。 电脑打开,邮箱不停弹出信件来。 谷雨一一打开邮件来看,又作出回信。最后他才处理汪良月和他提到的,去荔城大学代替上课这件事。 他大致看了一眼课程安排和时间,将表格和上课内容打印出来。 然后又迅速处理谷涆长交给他的其他工作,全部内容标上轻重缓急的标签,重新把自己的行程做了安排。 等忙完这些工作安排的排班问题,窗外已经微微亮起。 谷雨的心思很敏感,装着太多事情。在船上的21个小时候没有闭过眼,在飞机上也只眯了一个小时不到。 此时,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一点点,工作安排也完成,倒是觉得有点犯困了。 今天周六,园区没人会来上班,工作室也不会有人来。 倒也清净。 他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正准备到茶水间冲一杯咖啡,右手插在兜里,摸出一颗棒棒糖来。 倒是打消了他的念头。 谷雨放下杯子,拆开一颗棒棒糖塞嘴里,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 他把办公桌上几张脆弱发霉的纸张挪到办公室角落的桌子上,做好工作准备后,打开台灯,带上手套,坐在椅子上。 他将纸张铺在油纸上,用细毛刷轻轻地点上一层碱水,再用蘸水的毛巾像擀面杖一样在纸张上滚来滚去。他的双手仿佛有着鬼斧神工,一下子就将纸张擀得平整。 嘴里的棒棒糖舔舐半天还没吃完,舌尖的清甜让他的眼前浮现一个疯女人。 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那个疯女人。 谷雨拍拍脑袋,深呼吸一口气,继续埋头工作。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办公室内,落在地毯上。谷雨关掉台灯,又将办公室里的灯关掉,坐在电脑椅前打了个盹。 睡了两个小时不到,他就醒来。 浅睡眠没有梦魇,休息了一会儿精神也好了些。 电脑屏幕右下角信件在跳动,他打开查看,是无关紧要的信息。他将电脑关机,拿起车钥匙,开车离开园区。 荔城的秋天比东来岛冷十几度,睡醒来察觉着凉了,驱车回家洗漱。 开了接近半个小时的车回到兰亭阁,谷雨在车库里停好车,搭乘电梯直达10楼。 兰亭阁的居住用户多数是年轻人,平均素质也高。平日里就不吵闹,今天周六,大家都窝在家里睡懒觉,整个小区除了湖中央的天鹅、树上的鸟儿在叫唤之外,已经找不到其他叨扰的生物了。 今天出门的人少,电梯一下子就将他送到10层。 进了屋,谷雨站在玄关处换拖鞋。 房子不大不小,谷雨一个人居住,刚好。 进门是玄关,走进去,正前方是客厅,客厅有一面落地玻璃,可以俯瞰荔城的江景。左手边是开放式厨房,接着是两间卧室和卫生间。 这套公寓,谷雨从18岁被谷涆长赶出家门后,居住到现在。是谷涆长特地买给谷雨的,早就转移到谷雨的名下。 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除了客厅的落地窗前乱糟糟地堆着书籍以外,屋内的用品很少,家电也不多。 几天不在家,室内的空气不流通,他把所有窗子打开。 过了一会儿,他走进卫生间,简单冲了个澡,刮干净胡子。洗漱好后,将头发吹得半干,走进厨房的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温水。 脚上踩着湿哒哒的拖鞋,一杯温水下肚,才觉得驱了寒。 第22章 你是gay?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每天三点一线:工作室、医院、家。 偶尔是四点一线:工作室,医院,学校,家。 他的生活本就很单调,除了工作上的应酬,几乎没有社交。自从谷涆长病倒后,他的工作量增加了很多,许多需要交接和安排的,都落在他的头上。 每天不是在工作室和员工开会讲任务安排,就是在荔城大学的课堂里给一群学生讲如何修复一本书籍,以前定期去的健身房,现在也腾不出时间了。 这些年来,他也时常被聘请到高校上课,在每个大学里讲的课程大同小异,早已倒背如流。枯燥无味的知识,对刚来学习的学生倒是新鲜事,可是时间一久,所有的学生都无法坚持下去,无一例外。 这一个专业需要很多耐心,能坚持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他也习以为常了。 他的方向感很好,只用了两天,就搞清楚荔城大学的所有课室位置。 汪良月倒是借着她要多看看母校这个借口,想要继续接送谷雨上下课,但都惨遭拒绝。 谷雨上完最后一堂课,课堂铃声一响,他立马停止讲课,对着耐克风说:“下课。” 今天是他在荔城大学讲课的第2周,他看了一眼手表,11点半,午饭时间。学生跑出课室的速度比平时任何一堂课还要积极。 他收拾着讲台上的讲义,塞进公文包里。 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装,扎着半个丸子头,干净的下颌线让他的轮廓更加流畅。这一身打扮迷惑了一众学生粉。 谷雨第一次听汪良月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嗤之以鼻,觉得很幼稚。 他拿起公文包,女学生纷纷过来找他合影,还有的学生往他的公文包里塞情书、纸条。 他很懊悔应下这门工作,他不该答应谷涆长的。 可他只能忍。 谷雨很艰难才逃脱迷妹的围攻,坐上汽车,扯了扯领结,眉头皱得像打了结,无奈写满整张脸。 谷涆长被确诊肺癌晚期,他自个倒是心态很好,看着谷雨将他的工作全盘接下,犹如退休生活来临一般,每天开开心心地过着,积极配合着主治医生。 谷雨今天被谷涆长要求去见一个人,至于是谁,谷涆长没有提前透露,只是告诉谷雨必须去见,还要穿着正式一些去。 谷雨怀念在东来岛穿拖鞋T恤的生活。 同时,他也怀念,那个女人。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会在日常中想到那个人。 谷雨开车去往谷涆长交代的西餐厅,刚一走进去,坐在角落的女人冲他挥手。 女人的唇上抹着鲜艳的红色,干净利索的短发,穿着蓝色的条纹衬衫,第二颗扣子没有扣上,露出性感的锁骨,脖子上戴着一枚看似徽章的项链。 谷雨看着并不熟悉的脸庞,他走过去。 女人率先开口:“你好,谷雨。” “你好。”谷雨和她握手,接着坐在她的对面,顺手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 女人招手叫来服务员,她指着点餐本上的两个套餐:“要这两个套餐。” 服务员在点餐机上快速地点单,没一会儿就将所有忌口和要求传送到后厨。 随后,服务员拿走点餐本:“好的,麻烦稍等。” 女人喝了一口柠檬水,看到谷雨正盯着她看,她浅笑一声,说:“我复姓宇文,名佳宁。你可以叫我宇文,也可以叫我佳宁。” 她拿出一张名片推到谷雨的面前,介绍着自己:“我是谷老先生的朋友的侄女,我是一名律师,在这附近的律政所工作。” 女人介绍完自己,谷雨倒是知道谷涆长在打什么算盘了。 谷雨拿起名片看了一眼,眉眼微扬,唇角深藏着一抹一闪而过的讥笑,他说:“谷雨,文书修复师。” 然后,谷雨也拿出名片和她交换。 “我知道。”宇文佳宁直入主题,她的手指紧扣,摆在桌面上,看着谷雨说:“咱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谷老先生跟我的叔叔,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我们相亲。” “猜到了。”谷雨喝了一口柠檬水,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他说:“我没想法,很抱歉。来这里之前,我的养父什么都没告诉我,只是告诉我有个很重要的人要我来见一见。” 宇文佳宁满意地点头笑了:“我当然是很重要的。” 气氛瞬间缓解不少。 宇文佳宁说:“我有男朋友的,只不过现在还不适合让他出现在家族长辈面前,所以今天的赴约,我也担心你……” 谷雨点点头,说:“行,清楚了。” “再过段时间,我的妹妹就要订婚了。”宇文佳宁叹了口气:“她一嫁出去,家人就更多时间来对付我了。” 她一脸愁容,紧接着又说:“你就是个开胃菜。今天来见个面,也是为了完成任务,安抚一下两位老人家幼小的心灵。” 服务员很快上了前菜,宇文佳宁一早上没有吃东西,她狼吞虎咽吃着食物,在谷雨面前装也不装了。 “听说谷老先生的身体不太好。” 谷雨说:“肺癌晚期,好在他心态好,对治疗帮助比较大。” 宇文佳宁没再说话,她同样也不太懂安慰人。 她生活在一个律师家族中,从小处处被兄弟姐妹碾压,即使在职场雷厉风行,人际交往中却显得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西餐店中央的钢琴演奏者结束了一首曲子,她拖着白色的长裙走下台休息。 服务员端上两份牛排,宇文佳宁拿着刀叉优雅地切着牛排,她开口问谷雨:“听说你35岁了,为什么不结婚?” “不结婚,不犯法吧?” 谷雨插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一线城市里的西餐厅和与世绝隔的岛上的西餐厅,两者的牛肉完全是两个品种。 入口即化的嫩肉,酱汁包裹着整个味蕾,口腔里还隐约有一股迷迭香。 “当然不犯法,就是好奇。” 谷雨顿了一下,笑着说:“前不久也有人跟你一样,好奇地问我这个问题。” “那你是怎么说的?” 还没等谷雨开口,宇文佳宁抢先一步说:“你不会跟网上说的那样吧?” 忽然间,宇文佳宁瞪大眼睛看着谷雨。 “嗯?” 宇文佳宁喝了一口水,说:“我最近在网上刷到不少你的帖子,荔城大学最帅最有个性的外聘讲师,好多人说你是……”她直勾勾地盯着额谷雨说:“gay。” 谷雨轻轻地笑了笑,是自嘲,也是嘲讽,他说:“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宇文佳宁听了他的话,顿住。静静地看着他,反应了半天,然后点头,皱着眉头看着他:“所以你真的是……gay?” 谷雨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低头继续切着牛排。 “自从你替谷老先生去荔城代课,网上经常会看到你的短视频,现在的小年轻真是疯狂。”讲着讲着,宇文佳宁抬头看着谷雨,她突然想到什么,一脸震惊地问他:“我还听说,你不用智能手机,只有诺基亚?” 谷雨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说完,宇文佳安静了一会儿,他又好奇地问他:“那你会用电脑吗?” 这话一说出,谷雨的脸上完全抑制不住地质疑眼前女人的智商。 “当然会。”谷雨说:“我只是不太喜欢电子设备侵入我的个人生活。” 谷雨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相反的,他学什么都很快。只是他不太喜欢现在快时代的发展,他说:“网上的信息真真假假,就看个人的认知和理解。” 宇文佳宁点点头,赞同谷雨说的观点,也听出了谷雨意有所指。 原本,宇文佳宁打算应付式地吃完这顿饭就走,给老人家有个交代就行。可没想到,两人交谈中,她发现谷雨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趣,像是知己一般,相见恨晚。 她推掉了下午的工作,两人吃完西餐后,又找了一处咖啡厅喝咖啡,继续聊天。 把宇文佳宁送回家后,谷雨开车赶往医院。 汽车川流不息,行人熙熙攘攘。 正值下班高峰期,塞车很严重。道路上不乏有那么一两个路怒症的司机,他们长按喇叭,整条街道被喇叭声贯彻。接着就会听到烦躁的司机放下车窗,破口大骂:“吵死了。” 街道两旁的建筑在余晖的映照下,尽显人间烟火气息。 黄色的落叶布满整条街道,清洁工拿着扫帚清扫树叶,空闲时站在街边抽着烟,看着塞成长龙的马路。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渐渐展开。 谷雨到达医院的停车场时,正巧是饭点,来住院部探亲的人很多,找了很久才找到停车位。 又在电梯口等了十几分钟,才搭乘电梯上去。 走到病房门口,从门上的玻璃望进去,谷涆长坐在病床上吃饭,电视机开着很大的声音,播报着荔城的新闻。 杨小鸣坐在沙发上,吃着盒饭,面前摆着手机,看着短视频咯咯大笑。 谷雨推门走进去,电视机下面摆着5束鲜花,4个果篮。 看到谷雨,杨小鸣收敛住笑容,谷雨看出他的不自在:“你先吃饭吧。” 谷涆长的头发花白不少,面色倒是红润很多。以他的话自我调侃,就是说:不用工作,没有烦恼,每天只需要吃喝拉撒睡,心情自然会很好。心情一好,身体也棒棒。 谷涆长正在吃排骨汤,转头看着谷雨,上下打量他今天的装扮:“见到了吗?” 谷雨走到果篮前,拆开外层的塑料纸,从中拿出一个苹果,又从柜子里找出一把水果刀。 他坐在床尾,背着谷涆长削苹果皮:“如你所愿,见到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别装。”谷涆长喝完最后一口汤,杨小鸣给他递来纸巾,他接过纸巾抹抹嘴。接着说:“我看过宇文家这小姑娘的简历,人美学历高,还很厉害。” “然后呢?”谷雨把皮削好,他起身,拿着一整条不间断的苹果皮扔进垃圾桶里,又将苹果切成两半,一半给谷涆长。 谷涆长接过半块苹果,他靠在病床上,把被子的两边掖在身子下面,咬了一口苹果:“死之前,想看你结婚。你成家立业,我这一辈子的任务就完成了。” “死不了。”谷雨用纸巾把水果刀擦干净,放回抽屉里。 谷雨又说:“把你家产都卖了,也会帮你续上半条命的。” “你都要36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多管闲事,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谷雨三口就吃完那半块苹果。 同样大小的苹果,谷涆长吃了很久。 谷涆长指着电视机下面的鲜花和水果,说:“今天还有你张叔、刘姨,还有你大学同学,那个叫什么静的,都来看我了,都在暗示要跟你谈亲戚。” “用不着。” “你是有目标了吗?不想让我知道?” “没有。” 谷涆长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无奈,深深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没病死,就要被你气死了。” 谷雨的嘴角微扬:“那更好,死在我手上。” 谷涆长自从重病之后,说话的底气不足,也不再有威严。又或许是他再也不用伪装,可以做开心的、为所欲为的自己。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23章 秘密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东来岛,中午十二点。 黎棠已经在东来岛过着无电子通讯设备整整一个多月了,独自一人度过许多个无聊的24小时。她的积蓄快要见底,正愁着没饭吃时,在柜子里找到一盒泡面。 她立马烧水,站在电磁炉前,伴着水沸腾的声音起舞。 在岛上的这些天,黎棠除了偶尔出门拍拍照片之外,几乎每天都在院子里躺着,或者在屋里随处打滚。 王思礼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要顾店铺,要去当辅警;还要帮忙处理店里的女店员的事情,安抚她的情绪等等。 而林昭自从上次来送喜糖后,再也见不到人影。黎棠在王思礼那打听来消息,林昭指定是跟着那个皱皮猴子去博城了。 黎棠只能自己玩。 明明一开始只有自己,后来变得热闹非凡,接着所有人陆续离她远去。 她太讨厌这样的落差感了,还不如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个人喝闷酒呢。 每一天,她总要把这个事情拿出来自言自语几遍,把大家挨个挨个数落一次,才心满意足。 看着不停跳动的水壶盖,热水溢到电磁炉表面,流到厨台,又滴落到地板上。黎棠走了神,细数着这些天的无聊和苦闷。 门铃声响起,黎棠才回过神来,她立马关掉电磁炉,找来抹布擦干地面和厨台,等处理好后,才走出去开门。 王耀勇站在门外,一脸严肃地说:“黎小姐,你的家人联系不到你,在夏城报了警,夏城的警方查了你的行程记录,顺藤摸瓜找到这边来了。你最好给家人打个电话报下平安,或是回去见下家人吧。” 黎棠眉眼低垂,听完王耀勇的话后,转身走到屋内。 王耀勇跟着走进屋,劝她:“我都听说啦,没什么过不去的。人生嘛,就是这样起起落落的。” “别人的人生是起起落落,我的人生是起落落落落落落,落到不能再落了。” 王耀勇摘下警帽,看着她一脸愁容,安慰她:“这不就代表着要触底反弹了吗?涅槃重生,物极必反,好运就要来啦!” “王警官,今天几号了?” 黎棠拿起水壶,给王耀勇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 原来没有手机的生活,人也是会变得痴呆的。 黎棠恍然得出这样的结论来。 “28号了。”王耀勇拿起水杯吹了吹,轻抿一口。 黎棠往面碗里倒水,热水慢慢地浇在面饼上,接着盖上盖子。她坐在椅子上,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日子,自言自语:“28号,差点忘了,都快2个月了。” 看着王耀勇的制服,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换上长袖的,黎棠说:“怪不得最近这两天觉得冷,原来是快要12月了,冬天要来了。” 王耀勇拉开凳子,坐在她对面,看了一眼餐桌上的泡面,又看看她瘦小的身躯,他的眼中充满理解和同情,轻叹一声:“你这样是不行的,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逃避不是办法。” 黎棠沉默着低下了头,咬着下嘴唇。 “妹啊,听哥一句劝。”王耀勇正襟危坐,神态端肃:“这男人啊,多的是,你喜欢什么样的,哥给你介绍,给你找。不要为了这么一个残花败柳,伤心难过,不值得。” 话毕,黎棠猛地摇头晃脑,不断重复:“我没有啊,虽然很可惜这7年的感情付出,但是我也没有觉得不开心。” “行行行,你没有不开心就好,就是得看开点,生活还是要继续的。”王耀勇又试图用亲情打动黎棠,他说:“这天底下,没有不关心子女的父母,你也别让他们难过,免得以为你想不开……多不合适对不对?” 她抬头望向王耀勇,目光慢慢往下移动,最后定在餐桌上的警帽上,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黎棠没有解释,她掀开泡面碗上的盖子,瞧了一眼,拿起叉子吃了起来。随后她才问:“王警官,要不要来一碗?” 王耀勇喝完最后一口热水,笑着说:“不了,我也该走了。我这边先给夏城警方转达一下你的近况,至于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你自己计划。” 说完,王耀勇就离开了这里。 黎棠咬断面条,忽然觉得这泡面不那么香了,一脸愁容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花了一晚上的时间,黎棠最终决定是时候回夏城处理烂摊子了。 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仿佛在与她道别。 黎棠坐上回内陆的轮渡,几经周转,半夜才回到夏城——那个从出生一直生活到现在的小城市。 她推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走廊上的感应灯亮了一次又一次。黎棠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才掏出钥匙打开门。 母亲张芸和父亲黎平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黎棠看了他们俩一眼,招呼也不打一声,从柜子里拿出拖鞋换上。 张芸走过来,冲着她喊:“还知道回来啊?怎么不直接死在外面算了?” 黎棠没有理会,推着行李箱走到自己的卧室。 张芸站在房间门口,不停地数落着黎棠:“养你这么大,你个白眼狼,还学小孩子离家出走。古话有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快30的人了,还不知道体谅我们做父母的。” 黎平走过来,拉着张芸,他说:“行啦,回来就好。明天我们把亲家约出来,大家吃个饭,给人家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黎棠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中的衣物,听到黎平的话,她抬起头望着父母,问:“为什么要道歉?做错事的是他马彦。” “你真是小孩不懂事,就这点事情你还揪着不放,马彦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张芸抱着双臂,靠在门边,恶狠狠地盯着黎棠。 “我不懂事?”黎棠重重地将手上的一袋化妆品扔在行李箱中,她站起来:“我要是不懂事,早就跟你们划清界限了,我现在不止要养你们,还要帮你们养儿子。” “养我们怎么了?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张芸的嘴巴如一把锋利的刀,言语中充满了刻薄和攻击性:“我们养你供你二十几年,现在我们老了,换你来养我们怎么了?” 黎棠的脸色苍白,眼神无光,她紧握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肉体的疼痛和心理的创伤交织在一起,强忍着情绪:“养我供我?大学4年的学费都是我自己赚的,生活费也是自己打工赚的,你们每个月就给我200块钱,我早饿死了。” “那是为了锻炼你,不然你能变成今天这幅样子吗?” 母亲的刻薄嘴脸让黎棠一阵恶心,面对父母的责怪,她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黎平在一旁劝导母子二人,一声呵斥将她们打断。他将张芸拉到客厅,随后自己走到黎棠的卧室,关上门和她谈话。 他坐在黎棠的旁边,用着温和的口吻说:“这男人都是需要管教的,总会有做错事的一天,马彦也认错了,你要大度一点,人生还很长的。” 黎棠盯着行李箱中藏在衣服下面的体检报告,转头看着父亲,她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不可磨灭的片段——小时候总撞见黎平带年轻阿姨回家。 独自一人保守着这个秘密,从未和谁提起过。 “真该死,什么都会忘,偏偏这个事情二十几年了都忘不掉。”黎棠低声嘟囔着。 每每要将这个回忆忘记时,张芸总会在她和弟弟的面前数落着父亲年轻时出轨一事。至此,这个记忆越来越深。 黎棠直直地盯着黎平看,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她问道:“爸,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吗?” “为什么?” 她面无表情,压低着声线,说:“妈只知道你跟芳芳阿姨有过一腿,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前还有张娟阿姨,还有你以前单位的同事,这个阿姨还经常跟妈去跳广场舞。” “小时候黎辉刚出生不久,是小区超市的收银员……”黎棠望着黎平的脸,慢慢没了聚焦,她顿了顿,说:“还要我数下去吗?” 黎平感到无地自容,双手微微颤抖,脸上露出明显的惊恐之色,他开始眼神闪躲,不敢直视黎棠的眼睛。 “因为觉得恶心,所以绝对不能原谅。” 这句话,是在说马彦,也是说给身旁的父亲听。 如释重负的瞬间,从小背到大的秘密包袱终于落地。就像从漫长黑暗又潮湿的隧道中,看到了光明。 黎平支吾其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二十几年了,妈还是隔三岔五提到你们之间的破事,也不见她有变大度。” 那是一根无形的刺,扎在这个家庭里每个人的身上。 即使知道刺的位置,又能怎么样呢? 最后等这根刺融入血肉中,被刺穿的位置又长出畸形的血肉来。 张芸坐在客厅,朝着屋内大喊:“我警告你,黎棠,你要是敢把这门亲事搅黄了,我死给你看。” “死”犹如张芸的口头禅,从小听了无数次。 可黎棠很清楚,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张芸惜命了。 黎棠脸上的漠然变为深深的不屑与嘲讽,如此明晰。多年来,她幻想着家人是爱她的,她和朋友同学一样拥有父母家庭这个强大的后盾。 但她错了。 她没有后盾。 直到今天,她才如此清楚地知道,没有后盾。 黎棠气冲冲走到客厅,对着张芸大吼:“那你就去死啊。” 张芸双目圆睁,冲着黎棠说:“真是不孝女,我们当父母的处处为你着想,你倒好,现在都学会诅咒父母了。” “为我着想?”黎棠的嘴角轻扬,眼神中透着一股嘲讽的戏谑:“你是舍不得马家给的50万彩礼钱吧?” “难道你舍得吗?这么多年为了养你,我可不止花了50万,你现在一年都赚不到这50万,还学会嫌钱臭了是吧?” “对,我就嫌他臭,嫌他恶心。”黎棠怒吼着:“要嫁你就自己嫁去,都去嫁他们家好了。看看他们家族里还有没有这么有钱的,把你宝贝儿子都入赘去。” 黎棠像发疯的野兽,双目布满血丝,情绪已经失控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谩骂着家里的一切。 她将多年来在这个家里受到的不公和委屈,通通倾吐出来。 黎平就静静地坐在黎棠的房间里,听着她发疯,听着她的指责。 张芸被戳了心窝,恼羞成怒,喊着要死要活。她站在阳台上:“我不活了,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这样的戏码从小看到大,每回父母吵架,张芸就这样。连左邻右舍早已习惯,听到张芸吵闹的声响,也只会默默将自己家的门窗关紧。 黎棠的内心极度崩溃,表面上儿女双全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背地里却是如此糜烂不堪,嗅着腐臭的味道过了一年又一年。 总以为,长大一点就好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强烈的痛苦如泰山压顶,让黎棠喘不过气来。她拿起桌子上的剪刀,一瞬间,两滴鲜艳的红从手臂上滑落,打在光滑的白色瓷砖上,才镇住了无理取闹的张芸。 张芸双腿发抖,瘫软在地上,用嘶哑的声音大喊:“黎平。” 黎平走出来,看到地上那把剪刀,赶紧走到黎棠面前。 她早已没了疼痛的知觉,脸色惨白,目光直盯着张芸。 黎棠甩开了黎平的搀扶,一并将他的关心甩去:“满意了吗?” 她转身走进卧室,锁上房门。 这场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第24章 开始新的人生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一早,秋末的风夹带着冬日来临的寒意,撞击着玻璃窗哐哐响。 黎棠躲在被窝里还没起床,门外响起一阵关门声,随后听见房间门被敲响,黎平站在屋外:“女儿啊,起床没有?” 一阵寂静,黎平推开房间门,走进来,站在床边。 只听见黎棠几声呢喃,她掀开盖在脸上的被子一角,睡眼惺忪望着黎平。他拿着一张银行卡,正是订婚当天,马彦给的彩礼钱。 黎平说:“这两天,我跟你妈商量过了。既然你决定退婚,那就退吧。这个彩礼钱,也还给马彦。你们小年轻自己解决,我们做大人的就不掺和了。” 他把银行卡放在床头柜上,接着又问:“你也2个月没去上班了,赶紧收拾收拾去上班,总是请假也不好,免得被你领导炒鱿鱼。” 黎棠定定地看着他,说:“爸,2个月前我就辞职了。” 她还是不想把实际情况告诉别人。 “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黎平疑惑地看着她。 黎棠吸吸鼻子,屋内的冷空气让她觉得不舒服,她扯了扯被子,手上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疼痛,她故作镇定,说:“没什么,就是累了,不想干了。” “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黎棠打了个哈欠,随后说:“我打算单干。” 黎平顿了顿,问道:“你有资金吗?” 黎棠看出了黎平的小心思,她直白地说:“你放心,不会找你们借钱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黎平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银行卡,欲言又止。 黎棠说:“大不了这彩礼钱不还回去了,我拿来创业,就当做马家给我的补偿。” 话音刚落,黎平赶紧说:“这个钱我们不贪你的,免得你认为我们是在卖女儿,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好。” 知父莫若女,黎棠太了解她的父母了。 黎平看似光明磊落的君子,可内心深处比张芸还贪财,只是他更爱面子。 黎棠看出他迫不及待要离开的动作,她说:“爸,我想再睡会。” 说完,她把脸埋在被子里。 紧接着听见黎平说了句:“睡吧,锅里还有粥,醒了记得去喝。” 他走出卧室,关上了房门。没多久,又听见家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黎棠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一个人也没有了。老旧小区的隔音就是不好,隔壁家的婆婆又在剁肉了。 瞬间,她也没了睡回笼觉的念头。 她坐起身来,掀开窗帘朝着窗外看去,风很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窗棂冰凉凉的,看来夏城也要入冬了。 黎棠挽起左手袖子,看了一眼伤口,纱布上渗出一点血来,她没有理会。走出房间,张望着屋子。最后走到厨房,坐在餐桌前,盛了一碗粥喝下。 一碗热粥下肚,寒意也少了一些。 她走到卫生间洗漱,又给伤口上药,缠上新的纱布。 之后,站在衣柜前,盯着一排衣服发呆。 她在脑海中盘算着接下来几天要做的事情——买个新手机,找在银行上班的朋友办理贷款,找个房子做工作室用,去见见马家长辈,把新房里的东西搬走。 黎棠捏着下巴,仔仔细细安排着行程。 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找出记事本把所有大事小事列出来,包括时间安排。 写完,她决定先去买个新手机。 按照今天要做的事情,她拿了一套黑色的纯棉卫衣换上。 看着镜子里毫无气色的脸,犹豫着要不要化妆,最终还是放弃了,她不想折腾。 黎棠凭着印象,在小区附近找到一家手机店,随便买了一款新手机,又重新办了一张手机卡。 过了2个月没有电子设备的生活,倒觉得蛮惬意的。忽然间,她很怀念在岛上的生活。 黎棠坐上一趟公交,去往银行。 她走进大厅,保安问他:“小姐,办什么业务?” “找朱三三。” “朱经理啊,她在开会。” 黎棠只好先坐在等候区,一边熟悉下新手机,一边在网上看房。 两个小时后,接近银行工作人员的下班时间,黎棠到处张望,等候区的人越来越少。她走到保安面前,问他:“朱三三开完会没有?” “我帮你喊一下她。”保安拿起对讲机,说:“朱经理、朱经理,大厅有人找。” 对讲机传出的清晰而锐利的金属声划破了空荡的大厅,等待片刻后,对面传来:“来了、来了。” 朱三三踩着高跟鞋从办公室走出来,穿着藏蓝色的工作服,看到黎棠,她一路小跑,张开双臂将黎棠拥入怀:“你怎么来了?” 她拉着黎棠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不停地说着这些日子工作有多辛苦。黎棠这才知道,她离家出走两个月,朱三三什么都不知道。 想来,她的确是很忙。 街道上一声巨响,保安勾着脑袋站在门口观看,感慨着说:“追尾了。” 朱三三拿出黎棠帆布包里的保温瓶,喝了几口,她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来?马彦呢,他今天怎么没粘着你了?” “我俩分了。” 朱三三一脸震惊,她问:“为什么?你们不是说冬天到就结婚吗?” “他出轨了。” “什么?”朱三三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到处张望。 黎棠云淡风轻地说:“他爸公司有个前台,叫刘珂,你还记得吗?” “就是那个……”朱三三的双手大弧度地比划着前凸后翘。 黎棠点了点头:“对,就是她。” 刘珂有着性感热辣的身材,还有精致的脸蛋,黎棠不得不承认刘珂是个美女。她曾经和马彦说过,如果她是个男人,她也会对刘珂这样的女人动心。 “我就说我第一眼见到她,就不喜欢她。”朱三三眉眼微皱,转头看向黎棠:“那你还好吗?” “我没事。”黎棠摇摇头,眉笑眼开。 那天,黎棠从医院取检验报告回到两人的婚房,满脑子都是痴呆症的困扰。可刚打开家门,就看到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倒在门口正中央。 黎棠内心一阵不安,没有脱鞋,直接走进屋内,拿出手机,打开摄像机,站在卧室门口,听到屋里一阵嬉闹呻吟声。她面无表情地打开房门,对着床上一对赤裸的男女拍照。 黎棠拍完了照片,对着两人冷笑一声:“恶心。” 她走出房间,打开屋里所有的灯,坐在沙发上,很平静地将照片发给了双方的父母。 没过一会儿,她的手机就被电话轰炸。 可她一个电话都没有接,一条信息也没有看,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刘珂穿好衣服后,落荒而逃,鞋子也来不及穿上,拎着就跑了。 马彦走出房间,跪在黎棠的脚边:“宝贝,我……对不起,我真该死。” 黎棠很平静地看着他,脸上的口红印还在,她笑着说:“挺激烈的嘛。”她伸出大拇指,盖在那个刺眼的红色唇印上,尖尖的红色指尖用力地戳着他的脸蛋,他不敢吱声。 她问:“多久了?” 马彦说:“第一次。” 黎棠疑惑地“哦”了一声,说:“你确定吗?” “对不起。” 黎棠没有再听他解释,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坐上计程车往机场去。又在机场买了最近出发的一趟航班,飞到了博城。 在博城的出站口,看到旅游团举着东来岛的接客牌,她走过去跟导游了解了一下,毫不犹豫就决定赶往东来岛。 黎棠跟朱三三讲起了这些天在东来岛的事情,她反倒是安慰起朱三三来:“放心,我不会要死要活的。” “你没事就好。” 两人是高中同学,又是大学校友。朱三三是看着黎棠一段恋爱谈到订婚的,如今却是唏嘘一片,她自然是为黎棠感到气愤。 朱三三问她:“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搞事业啊,赚钱啊。”黎棠笑着笑着就认真了起来,她说:“过两天找个机会,去找下马爸爸,把彩礼钱还了,把事情说清楚。” 说着说着,黎棠拉着朱三三的手:“有个事要先麻烦你。” “什么事?” 黎棠说明了此次来的目的,她希望朱三三可以帮她办理创业贷款。 朱三三拍拍胸脯,跟她保证:“放心,交给我。” 果然不出几天的时间,朱三三就帮黎棠把贷款办下来。 黎棠天天在网上看房源信息,对比了几天,最终确定了一处便宜又适合用来做工作室的地方,还很适合她生活起居,只是位置比较偏远。 交房当天,是房东太太和她签约。 房东太太将钥匙放在黎棠的手上,交代她:“院子里的桃花树不准动,其他地方我不管,但别把我房子拆了就行。” 这栋房子的地面满是青苔,电线严重老化,瓷砖也裂了几块,好在整体结构都是实打实的,不容易塌,收拾收拾,重新装修一下还是可以的。 黎棠爽快地答应了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走后,她站在小院子里看着那棵光秃秃的桃花树,长相不美,也没有开花,不知道房东太太在稀罕什么。 她转身走向屋里,仔细地拍照片。 这栋楼共两层,她打算一楼用来当工作室,二楼用来生活起居。院子可以重新修整一下,种点花花草草,当小花园。 黎棠幻想着在这里开始新的人生,她仰着脑袋望着蓝天白云,这里是郊区,人口密集度低,空气相对比市中心好很多。 一个光头脑袋从2米高的围墙冒出来,那人傻呵呵地笑着,眉眼弯弯,盯着黎棠流口水。 黎棠被惊吓得大叫一声,她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吓唬他:“你干什么?” “姐姐……美女姐姐。”他的话说得不利索,舌头好似被绑起来一样,一个劲地傻笑,他费劲地说:“你好,姐姐。” 黎棠看着他怪异的行为,最终放下了手中的石头,问他:“你家大人呢?” “姥姥,买菜,锁门。”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讲着,很费力才说完一句话。 黎棠走近两步,望着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福。” 黎棠指着自己,说:“我叫黎棠。” “阿黎,姐姐,好。” 阿福说完,又笑呵呵的,嘴角挂着一滴口水。 “你几岁?” 阿福伸出两只手,十根手指无一能伸直,弯弯曲曲的,很僵硬。他说:“三只手。” “你是想说,你今年15岁吗?” “对。”阿福笑得更开心了,他兴奋地鼓掌:“姐姐,真,聪明。” 笑得过于开心,“砰”的一声巨响,阿福摔倒在地上。 一墙之隔,没有听到他哭喊的声音,只听到他不断地、乐呵呵地笑着。 黎棠着急地问他:“阿福,你有没有怎么样?” 黎棠踩在桃花树干上,扶着围墙,砂砾硌得手疼,她艰难地仰着脑袋,看向隔壁的院子。 很宽敞的院子里,养了三只鸡,一阵鸡粪的味道扑鼻而来。他看到阿福坐在地上,一把塑料椅子断了一条腿,躺在阿福脚边。 阿福站起身来,拍拍裤子,笑嘻嘻地说:“不疼。” 他不断地重复着:“阿福,不疼。” 阿福家的院子有一道柴门,除了头顶没有被遮住,四面围墙封得严严实实的。 黎棠就趴在围墙上和阿福聊天,一直到隔壁家的大人回来。 第25章 爱是自带滤镜的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花了大半个月,才将房子装修好,又置办了家具和办公用品。为了节省开支,她没有举办开张仪式,只是默默地,给自己买了个小蛋糕庆祝。 她又划掉记事本上一件待办的事情。 看着接下来还需要办的事情,就是去拜访一下马父。 夏城的入冬再次宣告失败,一月份的夏城热得好似初夏。 黎棠穿着一件条纹衬衫和牛仔裤,踩着高跟鞋,戴着墨镜,她自信满满地走进马氏公司。 前台拦住了她,问她:“小姐,请问您找谁?” 黎棠摘下墨镜,看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前台的位置,只有她一个人。她问:“你是新来的?” 前台被黎棠问住了,她的确是刚入职不久的职员,生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她的语气忽然就变得怯懦起来:“不好意思,我……” 黎棠打断了她,说:“我找你们马总有事,我是他……”悠然哑口,那五个字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 随后,黎棠说:“不用带路了,我知道你们马总的办公室。” 高跟鞋踩在深灰色的地毯上,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撞击的声响只有自己能听清。 黎棠敲门。 屋里传出一声:“请进。” 黎棠推门走进去:“伯父。” 马父满脸的震惊,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和笔,对秘书说:“你先出去。” 秘书礼貌地向黎棠点头问好,随后关上办公室门。 两人坐到会客区,黎棠从包里拿出银行卡,推到他面前,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伯父,对不起,一直有事耽误,没早点来解决这个事情。” 马父看着那张银行卡,又抬头看着黎棠。 黎棠说:“我跟马家有缘无份,这门婚事,我还是坚决取消。在这期间,如果有什么损失需要我补偿的,伯父您开口就是了。虽然我现在没什么钱,但我会想办法还的。” 马父叹了一声,把银行卡扔回到黎棠的怀里:“这件事情是我儿子做得不对,我没有脸面求你原谅他。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这个事情就到此为止。” 秘书敲门走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她端着两杯茶水,摆在桌子上,接着又走了出去。 马父说:“我听说你开了一间工作室?” 黎棠轻声“嗯”了一句。 马父靠在沙发椅背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他说:“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你比马彦厉害多了。他到现在还只会吃喝玩乐,没有一点上进心。” 黎棠将银行卡放在茶几上,她看着面前那杯茶水走了神。 马父数落着儿子的种种不是,还有他作为父亲的担忧,他说:“实话实说,我跟他妈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你也能管住他,觉得你将来有能力帮我们的儿子搞好这家公司。” 黎棠嘴角一抹不屑的笑容一闪而逝,只有她清楚和马彦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都过去了。” 她又说:“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您把这个事情说开,我就不耽误您的儿子去寻找幸福了。” 黎棠话里有话,话刚出口,她又后悔了。 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从始至终只有马彦一个人,不该殃及无辜。这一年来,马父对黎棠还是很用心的,至少在马父的心里,他非常认可黎棠。最起码的尊重都有给到黎棠,没有给她甩过脸色或是不堪。 黎棠坚定立场,她不会拿走马家一分一毫,只希望这事能赶紧结束,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无谓的事情上。 马父爽快地应承了黎棠的要求,最终也收回彩礼钱。 他顿了顿,神情凝重。 为了表达对黎棠的欣赏,还有弥补对黎棠的亏欠,马父张了张口:“公司最近有一个项目,正在找摄影团队,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谈谈合作。” “做不成一家人,希望咱们两家不要因为这个事情撕破脸皮。”马父严肃的脸上挤出一抹略微和善的笑容,他说:“买卖不成仁义在。” 黎棠忍不住开心地笑着,说:“当然可以,求之不得。”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推到马父面前。 马父拿起名片一看,说:“到时候我让秘书联系你。” “行。” 黎棠推门走出办公室,她走到前台,问:“之前那个前台呢?” 前台站起来,标准的礼仪站姿,说:“辞职了。” “辞职?”黎棠眉眼一抬,若有所思。 前台左顾右盼,观察着环境,又瞄了一眼头上的监控。她往前靠近黎棠,压低声音说:“实际上是被炒鱿鱼了。” 黎棠侧着身子,往她靠近,听到她说:“我听说她勾引我们老板的儿子,被老板的儿子的未婚妻抓奸在床。” “还有这种事情?这人也太没有道德了。”黎棠假装一脸震惊,夸张的表情让前台误以为真。 前台越说越兴奋,她拉着黎棠的手,继续说:“我还听说,她怀孕了。她想借怀孕上位,但被我们老板勒令……” 封杀。 前台夸张的抹脖子动作让黎棠大笑。 “可惜了,长这么好看的女生,非要当小三。” 黎棠满意地笑了,低声说了句:“报应。” 末了,前台还冲着黎棠“嘘”声:“不要说出去。” 黎棠点了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等待网约车的空隙,黎棠联系搬家公司,通知他们一个小时后上门。站在太阳底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后背微微渗出汗水来。 黎棠内心忐忑不安地走进森和嘉园,坐上电梯直奔15楼。半年前的今天,她和马彦兴高采烈地搬家到这里,规划着未来的幸福生活。 森和嘉园是夏城最新开发的高档小区,马父为庆祝二人喜结良缘,拿出了最高的诚意,在这里买了一套房子作为小年轻的新房。 如今,物是人非。 黎棠鼓起勇气,打开门进去。 屋里一片寂静,看着乱糟糟的房子,黎棠顺手收拾了一下。她将自己的物品一件一件打包好,打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摆满结婚要用的首饰,还有马彦求婚时的钻戒。 她正看得入神,马彦站在房间门口,看到黎棠,他兴奋地说:“宝贝,你回来了?” 黎棠关上抽屉,转身走到衣柜前,继续收拾自己的衣物。 马彦的面庞变得憔悴很多,胡子拉碴,他走到黎棠的身边:“对不起,宝贝,我知道错了。” 黎棠没有说话,收拾东西的速度越来越快,从慢慢叠衣服变得粗糙起来,衣服衣架直接塞进行李箱中。 马彦见黎棠没有回应,他变得暴躁起来:“我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就这一件小事,你非要搞得大家不好过吗?” “小事?”黎棠的眼神充满杀机,她冷冷地看着马彦。 “我只不过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你为什么非要揪着不放,我都知道错了,也道歉了,我爸也打了我,把我卡都限额了。我也得到相应的惩罚了,大家都原谅我,你凭什么不能原谅?” 黎棠望着马彦如此这般强词夺理的嘴脸,她突然就不明白这7年里,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爱得死去活来的。 果然,爱是自带滤镜的。 她在想,这个男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腐烂的? 为什么整整7年,都没有察觉到。 黎棠低下头,继续收拾衣物。 马彦抓着她的手,大声吼:“这个事情就该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已经结束了。”黎棠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早上已经见了你爸,说清楚了。我很庆幸,我们还没结婚。” 马彦虽然有着优渥的生活条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在外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唯一害怕的就是他的父亲。 两人从19岁开始交往,经历了校园恋爱、熬过毕业即分手的魔咒、工作、同居,见了双方的父母,一路走来没有任何的阻碍。 原本应该是人人羡慕的一对小夫妻,但天不遂人意。 这个男人还是腐烂了,发出阵阵恶臭。 马彦把黎棠刚放进的衣物拿出来,黎棠忍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抬起手,在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瞬间,马彦的左脸印着红色的巴掌印,火辣辣的。 他像疯了一样,指着黎棠大骂,数落着黎棠的种种不是:“你一年到头在外面出差,我都不知道你背着我睡过多少男人了。” “你就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说了多少次我不喜欢戴套,别的女人就可以把我伺候得很好,而你呢,生活中一直强迫我做这个做那个……” 黎棠定定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不停地数落,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说:“所以你早就对我有意见了是吗?” “是,一直以来我就对你有意见,我早就想跟你分手了。” “我睡过的女人里,你是最丑的,身材又是最差的一个。跟你睡在一起,我都嫌丢人。” 原来,爱到最后,是诋毁。 黎棠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跟我求婚?” 马彦没有说话。 黎棠看着他说:“我只是刚好适合用来结婚,不是因为你爱我,对吧?” “因为你爸妈喜欢我,只要你跟我结婚,他们就会给你更多的零用钱,甚至不会再约束你,也会开始把公司交给你打理。” 她冷静地说:“对于你来说,跟我结婚,利大于弊,我说的没错吧?” 马彦哑口无言。 黎棠苦笑着:“马彦,我太了解你了。”说完,她嘲讽了自己一声:“不对,我不了解,我没想过你会背叛我。” 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上门,搬走了她的物品。临走前,她将钥匙放在桌子上,对着马彦说:“结束了。” 和撞见马彦出轨那天一样,没有伤心难过,甚是觉得今日无比轻松。一缕清风吹过,黎棠的心如同解开的绳索,那份自由和宁静一涌而出。 她活过来了。 连同呼吸到的空气都是如此新鲜。 第26章 长发哥哥 - 孤岛·相遇 - 丧野 初夏的阳光逐渐炽热起来,柔和地洒在翠绿的田野间。空气中弥漫着水稻花的香气,巷子街头的大榕树下坐满了老年人,他们在讨论着果蔬种植,还有某某家的傻孙子。 阿福坐在地板上,帮黎棠给相片装框。 他刚装完一张相片,看到下一张照片是他和姥姥的合影,大笑着喊道:“姥姥,跟我。” 黎棠正蹲在角落里翻着箱子,整个人就要埋进去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照片,那正是前阵子在院子里给阿福和他的姥姥照的,她说:“一会装好了,你带回家去。” 阿福不停地鼓掌:“姐姐,厉害。” 在马父的帮助下,黎棠的工作室渐渐有了一些起色。之后黎棠又不停地接单子,什么都单子都接。商业的、个人的、旅游跟拍;物品、人物;甚至遗照,只要是有钱的单子,她都接。 她还专门开了一个社交账号,时常在账号下发布一些自认为满意的摄影作品,因此积累了一些粉丝。 黎棠从箱子里找出了旧相机,她打开看了看,电池没电。她将内存卡拆了下来,装在读卡器上,再连接到电脑。 里面的照片都是在海边照的,几张人物像让她觉得很眼熟,但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阿福站在一旁,盯着电脑看:“长发,哥哥。” 照片中的一名长发男子,梳着武士头,挽起裤脚,站在浪花里,他弯着腰,正在赶海。 “阿福,阿福。” 姥姥在门口大声喊话,阿福笑着说:“姐姐,回家。” “嗯,去吧,去吧。”黎棠专心翻着照片,头也没有回,她指着地上的相片:“跟姥姥的照片装好相框没有?装好了就拿回去。” “装好了。”阿福走路慢吞吞地,他抱起地上的相框,开心地说:“谢谢,姐姐。” “阿福,回来吃饭啦。” 阿福扯着嗓子回应姥姥:“来了。” 黎棠认真地盯着照片看,最后挑选了几张不错的人像和风景照,稍微调整下参数后,就发布在一个名叫“若竹”的账号上。 并配上一句最近很火的文案:那你呢,找到自己的25号底片了吗? 她翻阅着自己账号下的其他帖子照片,看得入神,完全忽视了院子外阿福的叫喊。 阿福趴在围墙上,见黎棠没有回应他,只好从正门口走进来。院子两旁,被黎棠修整成花坛,种满鲜花。中间铺上小石子和石板,虞美人的叶子横扫在小腿上,有些刺挠。 他端着一碗饺子,走进去。 “白菜,饺子。” 阿福把饺子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她抬头看了一眼:“你们家今天吃饺子啊?” “饺子,姥姥,谢谢。” “不客气。”随后黎棠又说:“谢谢阿福。” “不客气。” 黎棠随手将右手边的空碗拿来,将阿福端来的饺子倒在自己的碗里。 阿福拿走了碗,回了家。 黎棠一边吃饺子,一边看着手机,回复客户约拍的信息。 客户发来信息——异地能接单吗?可出车费。 黎棠点开客户的帖子看了几眼,大概了解一下客户的喜爱和需求,接着她回复——可以接单,是在哪里呢? 客户回复——荔城。 客户又发来信息——想拍婚纱照,看你发的帖子,很喜欢你的风格。 黎棠发过去一个害羞的表情包,回复她——可以拍。 随后,黎棠将自己的价目表发过去。 等待客户回复信息的间隙里,弟弟黎辉打来视频。 黎棠一看到黎辉的信息,条件反射的敏感,想都不想就按下挂断。 黎辉不死心,又打来视频。 她叹了口气,接了视频电话,又一边关心着客户的信息。 客户回复——我看中B套餐。 “喂,姐。”黎辉坐在宿舍的座位上,正吃着饭,他将手机镜头放在自己的午餐上,说:“你在吃什么呢?我中午吃的臊子面。” 黎棠顾着和客户商量摄影时间、地点,她毫不客气地说:“闭嘴,我在忙。” 黎辉只好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黎棠。 黎棠花了点时间,和客户确认好时间后,她重复了一下信息——下周二,早上10点,新鑫花园碰面。 客户回复她——是的。 没过一会儿,客户就转来了定金和车费。 搞定好订单,黎棠打开行程表,将信息填写到工作安排中。随后又在账号上修改了信息:下周去荔城,荔城的宝宝有需要约拍可以找我哦。 这时,她才注意到黎辉,问他:“找我干什么?” 黎辉吃完饭,喝了口热水,说:“北方的面食真吃不惯,偶尔吃一吃还行。” 黎棠没有回答他,她倒要看看黎辉这次是来要生活费的,还是谈恋爱了要加零花钱。 黎棠和黎辉相差7岁,在她刚大学毕业那年,就被父母要求将来必须帮忙供弟弟念大学。 因此,自从去年黎辉考上荔城大学开始,她便每个月按时给黎辉转去生活费。 “找我干什么?”黎棠吃了一口饺子,又重复了一遍。 黎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你在吃什么?” 黎棠直接捧着碗给他看。 “你包饺子吃了?” “隔壁阿福姥姥给的。” “真好,我也想吃。”黎辉念叨着想念夏城的饮食,他吃不惯荔城的食物。 黎棠故意吧唧嘴吃饺子,夸张地诱惑着他:“这个饺子真好吃。” 黎辉看得直吞口水。 虽然从小到大两人打打闹闹不断,父母也明显地偏心弟弟,但是黎辉却在一年又一年的成长中,变得更加有担当。 他还是处处护着自己的姐姐的。 黎辉说:“我看了你刚刚发的帖子,里面有个男的,你怎么认识?” “什么男的?” 黎辉将照片发给黎棠,她点开看了一眼,说:“不记得了,应该是去旅游照的。” “天哪,姐,你是要火了。”黎辉的双下巴沾满整个手机屏幕。 她听到黎辉大声笑着,不明所以。整个心思只放在今天的饺子上,不得不夸奖一下阿福姥姥的手艺,颗颗饺子咬下一口,满嘴鲜甜的汁水,堪比蟹黄汤包的魅力。 黎辉说:“这个男的是我们学校的外聘讲师,讲文物修复的。他在我们学校很有名的,我今年选修了他的课程。” “你知道他的课有多难抢吗?” 顿了顿,黎辉又说:“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 黎棠嘴里的饺子嚼着嚼着就嚼不动了,她努力回忆着这张储存卡的来源,照片的摄影风格的确是她的没错,但是她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组照片是在哪里拍的,包括照片上的人。 她吃完饺子,放下碗,手不小心触碰到旁边的药罐子,“哐”的一声掉在地上。黎棠弯着腰捡起药瓶,才意识到今天还没吃药。 好奇心驱使她放下药瓶,点开账号。 右下角的红色数字越来越多。 她揉了揉眼睛看了下粉丝数量,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账号增加了2万粉丝。 黎棠惊讶到张大嘴巴,眼神充满不可思议,她听到黎辉不停地说:“你要火啦,我的老师让你火了。” 说完,黎辉又说:“不过也正常,这个老师的课程,很受欢迎的。” 黎棠点开评论区: “图五这个人是谁,有大侠帮忙引路吗?” “这个男的是模特吗?” “可他看起来更像是姐妹。” “这是在哪里拍的?他们的服装怎么那么好看,是哪个民族的?” “博主,求位置。” …… 评论和点赞的速度比过去半年积累的还要多上几十倍,忽然间,黎棠有些受宠若惊,她看着大家的评论,迟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我给你看看他上课的照片,这肯定是我们学校的文修老师,他的名字还挺有意思,就叫谷雨。” “谷雨。” 春雨惊春清谷天里的谷雨。 黎辉发来一张照片,她点开一看:谷雨双手撑在讲台上,对着麦克风讲课,他的眼神坚毅又有神。 黎棠吓得手机扔在桌子上,砸在键盘上方。 电脑发出“噔”的一声。 消失的记忆宛如暴风雨时的强风,使劲地吹着人的脚步。黎棠的脑子里闪现出一段画面——她主动亲吻了照片中的男人。 “怎么了?”黎辉在电话里叫唤。 黎棠调整好呼吸,拿起手机,说:“我下周要去荔城工作。” “姐,那你来找我,请我吃好吃的。”黎辉说完,双手合十,眉眼弯弯,嘟着嘴说:“求求你,姐姐,我的好姐姐。” “知道了。”黎棠翻了个白眼,随后又警告黎辉:“不要跟爸妈说,我不想跟他们讲,等下又要我大包小包给你带东西。” 黎辉举着四根手指头,坚定地说:“绝对不说。” 挂断电话,黎棠又点开文件夹,把每一张照片端详了一遍。她拿起药瓶,倒了1粒胶囊,扔进嘴里。 她给朱三三打去电话:“我把马彦抓奸在床后,是不是去旅游过?” “是啊,你忘了吗?” 对话那头,一阵嘈杂声。 朱三三今天中午陪领导见客户,这时正躲在卫生间里。 黎棠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她的所有大事小事都需要记载到记事本中,不然就会忘记。每天除了吃药控制病情,没有办法根治这病症。 糟糕的是,她偶尔也会忘记吃药。 身边没有人知道她病了。 她努力地扮演着正常人的状态,每每有人说到她的记性不好时,总能随便找个理由混过去。 为了多赚一些钱,黎棠开始变得斤斤计较。她需要很多钱,打算在不久的将来住养老院用。 “我去哪里旅游了?想不起名字了。” “说是叫什么……东什么岛?”朱三三打了个嗝,她今天喝了不少酒。恶心的感觉堵在胸口上,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东来岛?”黎棠的目光定在电脑屏幕上——渔船漂泊在大海上,一块木牌上写着东来岛三个字。 “对,东来岛。” 朱三三刚说完,一阵恶心的感觉从口中涌出。 黎棠听着朱三三呕吐的声音,眉眼紧皱,挂断了电话。 她放下手机,查阅“东来岛”的资料。 记忆,一点一点地回归到原来的位置。 第27章 忘了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站在荔城大学的大门口,一大包摄影设备放在地上,背了一路,肩膀都酸了。她躲在阴凉处,等待黎辉来接她。 周一早上,她就从夏城飞到荔城来了,提前熟悉环境。 为了帮客户拍婚纱照,折腾了两天。后来准新娘又提议让黎棠帮她拍姐妹照,又占用了今天很多时间。 午饭还没来得及吃,工作结束就匆匆赶来荔城大学。 她提前打听到黎辉的课程表,正好他周四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谷雨的课。 只为了来见他一面,是好奇心作祟,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黎辉刚上完英语课,手里拿着两本书,小跑过来。 “姐,这里。”黎辉站在遥控门内朝黎棠挥手。 黎棠拎起背包,往门卫那走去,指着黎辉说:“那是我弟。” 不知道出于何种缘故,荔城大学的安保问题很严格,必须要有校内人员带进去,门卫才肯放人。 门卫拿出一张登记表,招呼黎辉过来:“你也填一下资料。” 黎棠写完自己的身份信息,把笔给黎辉。 她顺势把背包递给黎辉,他一接过,惊叹道:“里边都装了什么啊?这么重。” 黎辉带着黎棠走进阶梯课室,坐到倒数第二排。一整排的位置,坐的都是黎辉的舍友,他们热情跟黎棠打了声招呼。 距离上课时间还有5分钟,课室就坐满人。前面几排的位置都是女生,基本人人将手机摆在桌面上,等待录视频和拍照。 毕业好几年,黎棠已经忘记大学象牙塔的感觉,有些小兴奋。 黎辉说:“姐,一会儿顺便请我的舍友们出去吃个饭呗。他们的家人来学校,都会带我们出去吃顿好的。” “想吃什么?” 黎辉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扬,他拿出手机,挑了学校附近几家不错的餐馆:“这几家都没吃过,你看着挑。” 黎棠看了一眼,越看越饿,肚子不停地发出咕噜声。 她捂着肚子,一整天没吃东西,胃跟着抽搐,疼得她双手颤抖无力。她抓着黎辉的手,说:“有没有东西吃,胃疼。” 黎辉朝舍友询问:“带吃的没有?” 问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同班女同学那里要来了一袋方包。 黎棠啃了一片又一片,没有水,只能干嚼。 谷雨踩着上课铃声走进课室,整间课室一片寂静。 他今天穿着一套藏蓝色的西装,黑色的皮鞋擦得锃亮,不变的是他那有标志性的发型。手上拿着一个大袋子,摆在讲台上。 谷雨扯了扯领带,又轻轻拍了拍麦克风,扫视一眼讲台下的学生之后,他开口道:“今天给大家演示一下实操,课代表麻烦上来调一下摄像头。” 最前排的一个女生走到讲台前,满脸通红,她笨拙地点开投影仪,摸索半天没有任何效果,无奈之下,她慌张地冲着台下的黎辉招手:“黎辉,过来帮我。” 黎辉越过黎棠,大步走到讲台,一阵起哄,黎棠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谷雨望向黎辉,目光落在他一旁的黎棠身上,距离有些远,他看了好一会儿。 “老师,好了。” 谷雨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被调试好的摄像头。他清了清嗓子,拉住黎辉:“你在这,当下助手。” 黎辉受宠若惊,冲着台下挤弄表情。 谷雨将所有需要用到的物品从袋子里拿出来,工具备了两份,一份为供台下的学生辨认参考,另一份是实操演示用的。 黎辉拿着一套工具,放在第一排的女生手里,让他们自由传阅。 谷雨戴上手套,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演示给学生看,容易被忽略的细节,都仔细地说明了必须这么做的原因。 他对倒数第二排的黎棠说:“后面那位在吃东西的同学,你的手就不要碰工具了。” 大家纷纷朝黎棠投去目光,一阵浅浅的笑声瞬息而逝。 黎棠鼓着腮帮子,面包很干,一整天没有喝水,吞咽极其艰难。 “好了,现在我们先把桌面喷上水。” 谷雨拿起黎辉递来的水壶向桌面喷水,接着将水油纸刷平,紧紧贴在桌面上。 谷雨坐在椅子上,问:“水油纸是怎么制成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黎辉抢先回答:“竹纸刷棕油。” “没错。” 谷雨拿出备好的一块纸团,他向台下的同学介绍:“这是还没有展开的,我们需要花大量时间来将它展开,所需要的工具就是软毛笔,蘸上水一点一点地从中心位置慢慢扫开。” 他拿出一片展开的古文书页,放在镜头下:“展开后就是这个样子。” 谷雨看了一眼手表,坐在椅子上开始操作起来,话语开始变少,偶尔说点注意事项。 一节课的时候,根本不够他操作,听着下课铃声,他跟身旁的黎辉说:“把工具都收上来,两套工具不要混在一起。” 他做着收尾工作,最后对着麦克风说:“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学生们开始躁动,有的赶紧冲出教室去饭堂吃饭,有的在商量去哪里玩,有的在说晚上的安排…… 谷雨站在讲台上收拾东西,几个女生走到他旁边,咨询他一些专业问题。 明显的拍摄机位站在人群中,黎棠一眼看破小女生的心思,噗嗤笑了一声。 黎辉把工具收上来后,放在讲台上,他往后排走去,对着黎棠说:“姐,我们去吃什么啊?” 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正等待女侠的投喂。 黎棠小声嘀咕:“水都不给我喝一口,就知道吃饭。” “我也没有带水。” 一大袋方包被黎棠吃得一干二净,她走到讲台旁,站在小女生的外围,靠着第一排座位,直勾勾地盯着谷雨看。 谷雨与她对视了一眼,面无表情,又低下头和学生交流。 黎辉拿着黎棠的背包,撒着娇:“姐,我们先去吃饭。老师一时半会是走不掉的,你想约他拍照,我给你联系方式就行了。” “联系方式?你居然有他的联系方式?” “有啊,他来上课的第一天,就将他的邮箱给了我们,说我们要是有事咨询可以发邮件给他。”黎辉看着谷雨说:“不过我听说,只有专业问题的邮件会回复。” 黎棠若有所思。 黎辉又催促她:“姐,走啦,太晚去会没有位置的。” 黎棠忽然看着正在和谷雨谈话的女生,那人不正是课代表。以女人的第六感来说,指定有问题。 她看了一眼呆头愣脑的黎辉,问他:“那个女的,是不是你女朋友?” 黎辉大惊失色,不敢回答。旁边的舍友小声说:“姐姐真厉害。” “还真是啊?”黎棠惊讶地大叫,惹得讲台上的人回头看过来,她盯着谷雨,问他:“老师,你们讲完没有?” 黎辉拉着黎棠的胳膊,在他的耳边呢喃:“姐,给我点面子,她要拍短视频。” 黎棠抱着双臂,耷拉着脸,小声地说:“我就说这女生看着不太喜欢。” 谷雨看了一眼手表,终止了学生们的问答。 随后,女生们纷纷离开教室。 “姐,走啦。”黎辉再次催促黎棠。 她说:“不去了。” “姐,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想吃什么自己去吧,我报销。” 一众男生在身后欢呼雀跃,商量着要吃哪一家饭菜。 黎辉又暗声问了一句:“姐,预算有多少啊?” 黎棠被问得不耐烦,拿起手机,给黎辉转了500块。 黎辉拿着钱,放下黎棠的背包,和舍友们开开心心地走出课室。 谷雨将所有工具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里,他看着黎棠:“还不走吗?” 黎棠的眼神瞥向地上的背包,谷雨轻叹一口气,走到她的身边,拎起背包。他严重低估了背包的重量,只好背到肩上。 他走在前头,黎棠看着他的身影,忽然很后悔今天穿得太随意。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发黑的白色帆布鞋,溅了满腿泥的牛仔裤,懊悔今天没有好好打扮一下,素面朝天,好似一个拾荒者。 谷雨的电话在西装口袋里响着,他腾出一只手接起电话。 宇文佳宁在电话里催促他:“还没来吗?我要下班了。” “刚下课,大概十五分钟后到。” 说完,谷雨便挂断电话。 黎棠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坐上他的车,两人一路上静静的没有说一句话。 汽车驶进一座写字楼门口,广场上的狮子喷泉吐着水,冰凉的水珠溅进车窗,落在黎棠的手臂上。 橙红色的落日打在对面大楼的玻璃上,黎棠看得愣神。 她今天太疲惫了,车厢里的轻音乐让她很想睡觉。 谷雨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他走进大堂,宇文佳宁开心地冲他跑过来,接过他手中的礼盒。 两人聊了两句后,谷雨回到车上,系上安全带,发动汽车。 黎棠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只知道一路上在追赶落日,夕阳打在她的脸上,她更想瞌睡了。 等待绿灯的时间,谷雨关掉了音乐。 黎棠转头看着他。 两人太久没有见面,以至于都无从开口。 绿灯一亮,谷雨踩下油门,在大马路上穿梭。 最后,他急速停靠在路边,一阵温热的风吹来,他凝视着黎棠,缓缓开口:“这半年来为什么都没联系我?” 夕阳打在他的侧脸上,挺拔的鼻梁遮挡住那片橘红色的光影,让他的脸一半在光明中,一半在阴暗里。 黎棠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前方,挠挠头,她张了张口:“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谷雨的双手扶在方向盘上,他说:“名片。” 黎棠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刹那间,眼前闪过一个记忆碎片,之后定格在一种绝对的惊讶之上。 她从后座的背包里,掏出钱包来,在隐蔽的夹层中找到一张名片。 慢慢地,她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忘了。” 谷雨轻轻叹了口气,眉眼中藏着一丝愁绪。他迟疑一会儿,丝毫不露感情地问:“去哪?” 黎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紧盯着窗外扫大街的清洁工看,若无其事地询问:“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问这个干什么?” 她转头,看着谷雨:“回答我。” 谷雨看着她,说:“朋友。” 黎棠问:“女朋友?” 他回答说:“普通朋友。” 她回头,看着他,问:“女朋友呢?”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 “结婚了吗?” “没有。” 最后,她又问了一个问题:“男朋友呢?” 谷雨的眼神变得呆滞,一脸无奈。他的唇角挂着苦涩的笑容,嘴巴微微张开:“你问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随着一声汽笛声响起,她的双手捧起他的脸庞,深深吻下去。 因为,我突然很想亲你。 第28章 原则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将黎棠送到酒店门口。 黎棠下了车,趴在车窗上说:“别走,等我。” 说完,她跑上楼,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就将自己的行李收拾下来,并且在前台退了房。 她走到后备箱,喊道:“开一下后备箱的门。” 谷雨下车,走到她旁边,问她:“你要换酒店?” 黎棠摇摇头,说:“没有啊。” 她说:“住你家。” “不方便。” 黎棠的心跳像漏了一拍,突然有点抽痛,她疑惑道:“你不是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结婚吗?” “难道?”她的双目瞪得像铜铃一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道:“你不会真的有男朋友吧?” 谷雨用手推了推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那为什么不方便?”黎棠完全不给谷雨解释和拒绝的机会,直接坐上副驾驶。 “砰”的一声,谷雨关上后备箱的门。 他无奈地发动汽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一打开家门,黎棠脱掉脚上的帆布鞋,毫不客气地往里面冲,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样。见到落地窗外的江景,她兴奋得像只小动物往那边跑去,整个人贴在玻璃上。 紧接着听到她颤抖的声音:“谷雨。” “谷雨。” 谷雨看着她,她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的,问:“怎么啦?” “救我。” 谷雨走过去,她的双腿在颤抖,面如土色:“恐高。” 他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用手捂着她的眼睛,指尖触摸到一滴湿润。她像一尊石像定在了原地,迈不开腿。 谷雨只好将她拖走,往里挪。 她倒在沙发上,整张脸埋在毯子里,大声叫着:“好恐怖。” 黎棠越是惊悚,他笑得越大声。 最后,他将窗帘拉上。 谷雨忙了一天,他决定先去冲个澡缓解一下疲劳。等他出来时,见到黎棠以原来的姿势趴着睡着了。 他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椅上,拿起一本书,认真阅读。 黎棠的手脚渐渐麻得没有知觉,她从不适中醒来,疼得嗷嗷叫。 她用尽最后一股力气,翻了个身,躺在地板上。 “地上凉,起来。” “累。” “去泡个澡。” “再休息一下。” 谷雨在书的右下角折了一下,合上书。他走到黎棠的身边,弯着腰向她伸手,想拉她起来。 然而,黎棠躺在地上,紧紧抓着他的手掌,深深地看着他,自信地宣称:“我想追你。” “你的腿太短了,追不到。” “真扫兴。” 他看着她手上的两道疤痕问:“手怎么了?” 她收回了手,藏了起来,说:“没事。” 黎棠起身,环顾家里的一切,打开两个卧室对比了一下,最终将行李箱拖进了客卧。 捯饬半天,才洗漱完,倒是不困了,来了精神。她穿着短睡裤,走到谷雨面前,努着嘴,用力地拍拍自己的大腿:“我的腿很长的,你睁眼说瞎话。” 她的大腿瞬间起了红色的印记。 黎棠“哼”了一声,走到他的厨房,盯着满墙的酒支看,她转头,指着最上面的一瓶红酒:“我想喝那个。” 谷雨抬头看了一眼:“没有。” “小气。” 她走进卧室,重重关上房门,以示抗议。 不一会儿,谷雨喊她出来。 黎棠问:“干什么?” “交房租。” 黎棠拿着手机,感到不可思议。 他坐在窗边,掰着手指跟她算账:“把在岛上的房租,还有这里的房租,结一下。” 黎棠朝他翻了个白眼,嘟着嘴,双腿一直往卧室的方向挪动。 谷雨喊住她:“就按你今天住的酒店价格算,你准备在我这里住几天?” “那我明天就走。”黎棠坐在沙发上,盯着黑屏的手机发呆。 “岛上的也还没给。” 黎棠慌了,她原本就是为了省钱,才厚着脸皮住进谷雨的家中。荔城的高消费让她很吃不消,对于目前比较抠抠搜搜的经济收支,现在还要被收一笔旧账,她怕是连棺材本都要被收走了。 “住了多久?” 她小声地呢喃着:“你走后,过了一两天,我就走了。” “你确定?”谷雨的一个试探,就把黎棠整得胆战心惊,她不敢说话,低着头,脑子转动着思考对策。 “一个、一个月。” “行,你今天住的酒店多少钱?” “一百。” 谷雨疑惑地“嗯”了一声,黎棠立马改口:“两百,零头就不要算了吧。” “行,就算你200一天。”谷雨大致算了这笔账的价格:“岛上的房费就收你 6000。” 黎棠低声念叨着:“我的工作室一年租金才一万不到,你一个月就收我6000,奸商。” 她理直气壮道:“没钱。” 谷雨拿出纸笔放在她的面前:“写欠条。” 黎棠呆若木鸡,谷雨洋洋得意的模样,她恨得牙痒痒,最终还是忍着头皮写下了欠条。 谷雨看着白纸上歪歪扭扭的汉字,满意地将纸张夹在手里的书本中。 黎棠突然间很懊悔当时贪小便宜,非要在岛上住那么久。她灵机一动,说:“这里,我可没说给房租。” 她是真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发挥得淋漓致尽:“大不了你把我赶走。” 谷雨的嘴角抹出浅浅的微笑,带着一丝俏皮:“明天就把你赶走。” 话音刚落,黎棠冲进卧室,关上房门:“听不见。” 初夏的阳光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透。 一大早,小区的湖中央,天鹅在大声叫唤。谷雨站在窗前,喝着咖啡,望着蓝天白云,心旷神怡。 整日打理工作室的事情,一根筋紧绷着不放,他很疲惫,多日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放松过。 他看了一眼时间,快速喝完手中的咖啡。 刚把杯子洗干净,黎棠冲出卧室,慌乱地在屋子里找什么东西。 她的嘴里不停念着:“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黎棠在客厅找不到东西,又跑进卧室,忽然听到她一声:“啊,在车上。”她接着又跑到卫生间,迅速地洗漱。 黎棠一边刷牙,一边盯着谷雨看,他今天穿得比较休闲,上身是白色的华夫格薄卫衣,下身着一件黑色的麻质面料的裤子。 “你等等我,送我去……”她一时半会想不起地址,三两下就把牙刷好。接着换好衣服,从包包里掏出记事本,她对着谷雨说:“把我送到文创园,我今天有顾客约拍。” 谷雨看着她嘴角的白色印记,将她拉到卫生间的镜子面前:“把脸洗干净再说。” 黎棠弯下腰,低头捧起水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两下,整张脸挂着水珠:“好了。” 谷雨眉眼微蹙,抽出两张纸巾搭在她的脸上:“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样邋遢的。” 黎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素面朝天,毫无血色的双唇。她用纸巾擦干脸,跟在谷雨的身后:“时间就是生命,那不叫邋遢,也不是不干净。” 她跟在谷雨身后,走到地下停车场,跟着谷雨的车来到文创园。 车停在文创园的停车场里,黎棠站在后备箱拿拍摄设备,她看到谷雨正在和隔壁车的车主说话。黎棠探出脑袋,看到汪良月拿着一袋文件给谷雨。 正疑惑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顾客给她打来的电话:“你到哪里了?” “我已经到文创园了,正在停车场,很快就到。” 随后,她挂断电话。 谷雨走过来,他身后的汪良月,目光紧随其后,她看到了黎棠,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他帮黎棠拿出了背包,关上后备箱的门,指着最角落的一栋楼:“我就在那里工作,有事去那找我就行。” “这么巧。” 谷雨拿过黎棠的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加入到她的联系人列表中。 看到黎棠不时往身后看的目光,他说:“她是我的助理,汪良月。” 面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如同雾里看花,事情太过复杂,让她不禁头脑一片混乱。 谷雨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脑袋,将她的手机塞回到包里。 “走了。” 转身,他跟着汪良月走向工作室。 黎棠在一声电话铃声的催促下,走往另外一个方向。 正午时间,黎棠才把工作完成,她背起设备,站在一间服装工作室门口,左右张望,没了方向。 她拿起手机,给谷雨打去电话。 谷雨还在开会,他接起电话后,派汪良月去接她。 几分钟不到,汪良月就走到这边来,她的脚上踩着细高跟,米白色的真丝衬衫,搭着一件包臀裙。黎棠不禁感慨:“大城市就是不一样,女性都很干练。” “黎小姐,你是摄影师?” 黎棠穿着帆布鞋,比汪良月足足矮了一个头高,她仰着脑袋,瞥见汪良月怀疑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 肩膀上的设备压得她的背更弯了些,显得更矮。她就像古时候,站在小姐身旁端茶倒水的苦命丫鬟。 想到这里,她更爱钱了。 想当年,她也像汪良月这般精致有气质。自己单干后,每天愁得快秃顶,皮肤也变得粗糙了,买化妆品的开销也抠抠搜搜地存了下来。 越想越自卑,最后索性低着头走路。 今天的顾客很难对付,花A餐的钱,想要D餐的效果,让她很难办事,这么一趟下来,赚到的钱还不够回去的路费呢。 奸商,真是奸商。 黎棠越想越生气,一大早也没有吃东西,疼得胃痉挛,她捂着肚子,跟着汪良月走进工作室。 汪良月将她带到谷雨的办公室,她坐在他的办公椅上,翻找着抽屉,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但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 汪良月推门,端来一杯咖啡,浓黑的液体在白色的咖啡杯中,让她看得肚子叫得更大声。 “你们是朋友?”汪良月好奇地问了一句。 “室友。” 黎棠捂着肚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问她:“有吃的吗?胃疼。” “有。” 汪良月走出办公室,拿来一些零食,放在她的面前。 黎棠饿狼扑食,双手颤抖着拆开一包饼干,塞进嘴里。皱着眉头就着咖啡喝,之后又向汪良月要来了一杯温水。 黎棠几乎把汪良月拿来的零食吃光,才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她满足地摸着肚子,整个人摊在椅背上。 “明哥不太喜欢别人在他的办公室里吃东西。”汪良月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姿态让黎棠看得心里发毛。 她坐直了身子,双脚撑着地面,往一旁挪了挪,尽量不去看她的脸。随后桀然一笑道:“总比我饿死在他的办公室里好吧。” “明哥比较有原则,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汪良月站在旁边,好似监控一样,双眼直盯着黎棠看。 黎棠的余光看着她不太友善的表情,更往一边躲去,她疑问道:“是吗?”紧接着,她更是反着要挑战谷雨的底线,这碰碰那摸摸。 电脑右下角的邮件不停跳动,黎棠抓起鼠标放在跳动的图标上,看到消息不停涌进。她好奇地问:“他上课的时候,给学生的邮箱,是他自己的吗?” “公司的。” “是他在管理吗?” “我。” 黎棠挑了挑眉,看了汪良月一眼,迅速移走目光,她说:“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会顾好自己的。” “行,有事喊我。” 汪良月走出办公室,黎棠这才安心下来,整个人放松地瘫在椅子上,看着跳动的图标渐入睡眠。 昨晚为了修图,加班到很晚,这些天又到处奔走,身心疲惫。 第29章 无限包容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开完会,推门进来。 看到满桌零食碎屑和包装袋,还有睡相堪忧的黎棠,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黎棠睡眼朦胧,看到谷雨正在收拾桌面,她呢喃着:“饿了。” “想吃什么?” “肉。” 黎棠拉着谷雨的衣摆,轻声叫了一声:“谷雨。” “嗯?” 她一只眼睛半睁开,望着门口的方向:“你的助理看起来不太喜欢我。” “没人喜欢你。”谷雨毫不犹豫地打击她,一语双关,怎料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黎棠说:“也是,没人会喜欢我。” 紧接着,又听到黎棠说:“不对,阿福喜欢我。” “阿福是谁?” “阿福是隔壁……”黎棠松开了手,用力地打在自己的大腿上,瞬间变得清醒起来:“阿福说想吃荔城的荔枝糕,我还没买呢。” 她自言自语着:“他还说要给姥姥买板栗饼。” “没时间了,今天得提前买好才行。” 话已至此,她立马从包里翻出记事本,仔细地看着上面所有待办事件,她果然忘记将这两件事情写进记事本了。 那天顾着收拾衣服,阿福在她旁边念叨的时候,她嘴上说着好,可是却忘了这一件事。 还好谷雨和她提到了阿福,不然到时候回去了,阿福肯定要跟她生气的。 黎棠从桌面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写下“买荔枝糕、板栗饼”。 谷雨看着她一笔一划写着字,嘲笑她一句:“写的字像个小学生一样。” 黎棠朝他翻了个白眼。 敲门声响起,谷雨说了声:“请进。” 汪良月扶着门把手,站在门边说:“明哥,刘先生来了,正在一楼的会客厅。餐厅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就可以过去。” 谷雨看了一眼黎棠,淡淡地说了句:“不是要吃肉吗?走吧。” 黎棠看着他们两人,摇摇头,说:“我不去。”她面无表情地开玩笑:“肯定是找了买家,要把我卖掉。” 谷雨哭笑不得,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他朝门口的汪良月说:“你先招呼刘先生,我一会儿就下去。” 汪良月退出办公室,关上了门。 黎棠打开手机地图,搜索着荔枝糕要去哪里买。 谷雨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问她:“会开车吗?” “会,又好像不会。” 黎棠很久之前就考到驾驶证,可她还没正儿八经地开过车。 “你自己去玩吧,我今天有应酬。” 她看着那串钥匙,认得上面的标志,对于她来说,现在将一辆大奔撞毁,简直是等同于将她的人生撞毁。 黎棠脱口而出:“我不要车,我没钱赔的。” 黎棠跳跃的思维总是让谷雨觉得有趣,他永远不知道在黎棠的嘴里会蹦出一句什么话来,正也是如此,他可以一直无限包容她。 黎棠背起帆布包,指着放在地上的设备,交代谷雨带回家去。随后,她自己一个人走出文创园,找到在网上搜索的店铺地址,买了三盒荔枝糕,一提板栗饼,又买了一些其他看起来卖相不错的饼。 一结账,黎棠傻掉在原地。 几盒饼就要了她988块钱,她捂着心脏,咬咬牙,拿出付款二维码给店员扫。 提着一大袋饼,站在店门口,小声地骂骂咧咧。 之后,她又随便找了个看起来消费比较低的店铺,吃了一碗斋面。 习惯了夏城低消费的生活,加上现在住在郊区,消费更是低了许多倍,一到荔城,整个人就浑身不舒服,眼里只有被扣款的数额,再无其他。 似乎只要人稍微动一下,呼吸了荔城的空气,就要扣掉她存款里的金额。 黎棠坐在面馆里,打电话给谷雨,询问他家的位置。 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没有人接,之后她找出谷雨的名片,拨打上面另外一个电话。 电话被一个女人接通,黎棠仔细听了一声,问:“谷雨呢?” 汪良月小声地说:“明哥在陪客户。” 黎棠不耐烦地说:“让他接电话。” “他没空。” “那你就告诉他,我今天要死在街上了。”黎棠看着面前被自己舔得一干二净的面碗,怒气满满。 此时此刻,她无比想念夏城无忧无虑的生活。 汪良月将电话递给谷雨,推杯换盏中,声声客套的话在黎棠的耳边传来,她嗤之以鼻,庆幸自己没有为了一餐肉去参加这样的饭局。 “喂。” “你家在哪里,我要回去了。” “我发短信给你。” 不一会,黎棠便收到谷雨发来的位置信息,还有家门的密码。 黎棠站在面馆门口,准备打车时看到昂贵的打车费,睁大双眼感到不可思议,低声骂了一句:“可恶的资本家。” 之后,她打开手机地图,找到地铁口,花了一个半小时后才回到兰亭阁。 一进家门,她立马拿来纸笔,将这些天在荔城的收入和支出列了出来,统统写在纸上,最后算出一个数字:439。 黎棠欲哭无泪,坐在地上盯着这个数字:“天杀的,累死累活这么几天,才赚了439块钱。” “还不如在乡下给老人拍照呢,一张照片就能赚10块钱。” 夜晚的兰亭阁,格外安静,天鹅栖息在岸边,没有发出声响。只有草丛里的几只流浪猫,不时发出声音来。 黎棠拿着今晚吃剩下的米饭,装在碗里,淋上手中正在喝的牛奶,出门寻找流浪猫。找了半天,才在停车场偶遇到一只两个月大小的奶牛猫。 她轻声细语,发出“嘬嘬”声,吸引小猫过来。 奶牛猫环顾周围,确认安全之后才走到碗边吃饭,它大口大口地吃着,不一会儿,扁瘦的肚皮开始慢慢鼓起。 一猫一人躲在角落里,黎棠比奶牛猫还要警惕周围的动静,生怕小猫被吓跑,今晚要挨饿。 一辆汽车驶进地下车库,一声喇叭响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黎棠率先按住奶牛猫的脖子,挠挠它的脑袋,安抚道:“不要怕,有我在。他们不会伤害你的,那些人等会就走了。你吃你的,不碍事。” 车灯照着黑暗角落里的黎棠,她猛地抬手遮住双眼。车灯关闭时,她气愤地朝着车内的人瞥去不友好的目光。 只见汪良月坐在驾驶座上,解开安全带。 而谷雨坐在副驾驶座上,满面通红,大口呼吸着。 三人面面相觑,黎棠朝谷雨翻了个白眼,继续安抚奶牛猫。她将猫咪拎起,往旁边更隐蔽的地方挪去。 小猫躲在角落的窟窿里,黎棠把碗放进里面,从一旁拿来一块纸板,将洞口挡住,露出一条缝来。 她清晰地听到小猫啄食的声音,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她自夸着:“牛奶拌饭,肯定很好吃。” 汪良月下车,欲搀扶着谷雨,被他拒绝,他冷冷地说道:“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看着谷雨朝黎棠的方向走去,然后坐上车,驱车离去。 黎棠蹲在地上,谷雨一靠近,满身的酒味,让她蹙了眉。 “你在干什么?” 黎棠朝着纸板的方向抬下巴:“喂饭。” 从缝隙中,谷雨看到奶牛猫正在吃饭,猫咪面前的碗,正是他平时吃饭用的碗。他跟着蹲在地上,笑着说:“你真的很喜欢给猫喂饭。” “有吗?” 谷雨点点头,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看起来醉醺醺的,双目通红,没了焦距。他说:“上一次,你喝醉了,大半夜听到猫叫声,非要出门翻垃圾桶,给猫找吃的。” “整个人差点掉进垃圾桶里,最后你翻出来一条鱼骨头,到处找猫。还好门口的草丛里就有一只流浪猫,不然你可能会整晚到处找猫。” 他像上回那样看着喝醉酒的黎棠,满眼的欣赏。 “骗子。”黎棠看着奶牛猫,说:“我不记得有这事,肯定是你乱说的。” 谷雨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差点没站稳。黎棠看着不对劲,赶紧扶着他:“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 他被搀扶着回了家,坐在沙发上,看着黎棠为他忙前顾后。 原来,被照顾过的人,才知道怎么照顾别人。 黎棠倒了一杯浓茶给谷雨,看着他喝下。 谷雨像石化的雕塑,除了睫毛在动,身上的关节好似被胶水粘住了般,一动不动。 黎棠问他:“想吐吗?还是想睡觉?” 他微微摇头。 今晚谷雨确实喝了不少酒,为了摆平工作室的一个难题,他不得不参加这种自己也反感的饭局。 人就是这么现实。 谷雨盯着桌面上的纸,看着上面的数字,他笑出了声:“你这工作室,不会越开越亏本吧?” 黎棠大声说了一句:“要你管。” 他依旧满脸通红,静静地仰望着她。 她说:“明天我要回夏城了,荔城的消费太可怕了,我要回去赚钱。”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黎棠盘腿坐到地上,抬头看着谷雨:“要还银行钱,还要去养老院。” “为什么要去养老院?” 她说:“再过三五年,我肯定是生活无法自理,只有养老院肯收留我,这世界上还有谁愿意搭理我这痴呆儿?” “我爸妈肯定是不乐意收留我这个累赘的,我弟能养活自己,别来找我要钱就算不错了。我总不能把自己关屋里玩屎玩尿吧,去养老院,起码还能保留一点点尊严。” 一瞬间,黎棠就变得暗淡下来。 谷雨正以为黎棠会掉眼泪的时候,谁料她突然变得笑嘻嘻的,然后从堆放在角落的袋子里,拿出一盒荔枝糕。 她用力拆开包装,笑着说:“我下午偷偷吃了一个,真的很好吃。” 黎棠拿出一块塞在嘴里,又拿出一块塞进谷雨的嘴里,她说:“阿福怎么那么懂吃的,入口即化的感觉,还有椰子香,感觉像在吃荔枝,又像在吃椰子肉。” “这么一小盒,就要了我100块钱。” 她骂着,又夸着。 “我决定,就给阿福两盒,这一盒我要留给自己吃。” 谷雨说:“你要是喜欢吃,我给你买。” 黎棠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她说:“不用,我自己有钱,能买。” 谷雨坐在沙发上,听着黎棠给他讲阿福和他的姥姥,还有她这半年里,经历过的有趣的事情。 第30章 正常的小孩 - 孤岛·相遇 - 丧野 西方的半空中,还残留一片橘红色的海。 黎棠背着大包小包,推着行李箱,站在航站楼的入口处,朝着车上的谷雨大喊:“要记得想我哦,不可以被别的女人追走,等我赚够钱,我就回来找你。” “我一定会追到你的!” 她爽朗的笑声在耳边回荡,谷雨蓦然无奈又痴眷地低下头,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再抬头,看见黎棠趴在车窗上,行李丢在身后。 黎棠用命令式的语气说:“我没追到你之前,不可以跟别的女人走,听到没有?” 谷雨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黎棠打开车门,一只脚跪在副驾驶座位上,她靠近他,捧起他的脸,双眸紧盯着对方,又重复了一次:“听到没有?”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笑意。 黎棠望着他那微微闪烁的瞳孔,说:“我想亲你。” 话音刚止,本能的矜持在这个男人面前显得破碎不堪。 她低下头霸道地吻了上去。 谷雨攥住黎棠的手腕,指尖触摸到那两道长长的疤痕。她的手腕在谷雨的掌心中宛如一根树枝,没有一点肉感。 他问:“手到底是怎么了?” 黎棠似笑非笑,扯回了手,说:“没事。” 话落,黎棠用最快的速度下了车,拎起地上的行李,朝着谷雨挥手:“我走啦,记得想我。” 她转身走进航站楼内,留下谷雨一人在身后。 半夜,蛙鸣虫叫,月牙高高悬挂在树梢上。 郊区漆黑一片,黎棠坐着计程车绕过一条又一条田野小路,才到家门口。 她付了车费,转身走进屋内,点亮所有灯。 黎棠收拾着东西,又熬了一夜整理这些天的照片。 天亮时,鸡鸣声在耳边响起,接着就听到阿福和姥姥的声音。黎棠放下手上的工作,她踩着桃花树,双手按在围墙上,探出头来大喊:“阿福。” 阿福正拿着一盆鸡食洒在鸡圈地上,闻声,回头,望着黎棠傻笑。 “姐姐,在家。” 黎棠朝着他招手:“阿福,过来,给你带了好吃的。” 阿福立马放下手上的鸡食,双手在身上的白色T恤擦了擦。他身上的衣服一块块污渍,衣领已经变形没有弹力,像是穿了很多年。 黎棠走到屋内,拿出那一大袋从荔城带回来的甜点,她将吃了半盒的荔枝糕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 阿福走进来,笑着说:“姐姐,在家。” 黎棠从办公桌上拿出一块荔枝糕递给阿福,他开心地放进嘴里:“好吃。” 她打开地上的袋子,指着里面的甜点:“这是给姥姥的板栗饼,这两盒是荔枝糕,给你的。” 她又指着办公桌上吃了一半的荔枝糕:“本来给你买了三盒,但是姐姐觉得好吃,这一盒我自己留着。” 阿福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荔枝糕,放在办公桌上,眉眼弯弯,大笑着说:“姐姐,两盒。” 黎棠把他拿出的荔枝糕再次放进袋子里:“阿福两盒。” 阿福艰难地拎着大袋子,往家走去,一路上都可以听到他大喊姥姥的声音:“姥姥,板栗。” 姥姥从屋内走到院子,大声说:“怎么可以拿这么多?” 黎棠懒得走到他们家的院子里,再次踩着桃花树,趴在围墙上,说:“姥姥,都是你爱吃的。” “怎么带这么多,你不要听这个傻子乱说话。”姥姥指着阿福,大声骂着他,一脸气愤。 “这花了不少钱吧,我拿钱给你。” 黎棠制止姥姥:“不用钱,朋友送的。” “这怎么好意思?” 姥姥一脸愁容,因为别人送来的一点好,还没吃进嘴里,她已经开始忧愁要拿什么还这人情债了。 黎棠看出了她的心思,跟她说:“姥姥,我今天很忙,没空做饭,可以多做点饭吗?” 姥姥走到围墙脚下,望着黎棠:“你想吃什么?” “饺子。”说完,黎棠问她:“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姥姥说:“田里还有点茴香,我一会去摘了,中午吃茴香鸡蛋饺子,怎么样?” “好。”阿福和黎棠异口同声。 阿福把甜点带进家里,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走到院子里,继续喂鸡。 脚下的桃花树,站着站着,就长出繁茂的绿叶。粉红色的花朵,在绿叶中露出羞涩的脸庞,整个院子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黎棠花了两天的时间,将客片修好,发送给客户。 客户收到照片后,赞不绝口,又帮忙推销了她的服务。 黎棠回到夏城后,基本没日没夜地修图,这时才想起谷雨来了。 她给谷雨发去信息——你在干什么? 盯着信息页面半天,没有回信。 黎棠起身,伸了个懒腰,电话响起,她迅速拿起手机。 恍然间,像是过山车。 不是谷雨,而是张芸女士。 黎棠对着手机屏幕上下跳动的绿色图标发怵,骂了一声:“跳什么跳,我不想看到你。” 无奈之下,她还是按下接听。 “宝贝女儿啊,午饭吃了没有?” 张芸第一回这么叫黎棠,她很不习惯,脑子一下子就在思索着张芸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黎棠直接问她:“什么事?” “晚上有空回来一趟吗?” 黎棠冷冷地问:“什么事?” 张芸不再装了,扯着嗓子喊:“让你回你就回,今晚回来吃饭。” 末了,她还特地叮嘱:“穿好看一点。”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黎棠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她放下手机,走到院子。深呼吸两口气后,比划起了太极拳。 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工作,才起程回家去。 站在家门口踱步,迟迟不想进去。她不知道这一次,张芸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直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她才开门进屋。 站在玄关处,她看到客厅里除了她的父母外,坐着一位中年阿姨,还有一位看起来年龄相仿的男人。 她猜到了。 张芸见到黎棠出现,立马走过来。一看她素面朝天出现在家门口,拉着她生气地说:“不是叫你穿好点吗?” “这还不够好看吗?” 黎棠穿着一件黑色的印花T恤,一件黑色的运动裤,背着一个牛仔单肩包,她说:“挺干净的。” 张芸朝她翻了个白眼,轻轻在她的胳膊上捏了一下。 然后,她笑着将黎棠带到客厅,跟男人介绍起黎棠来:“我女儿,黎棠,26岁,是个摄影师,夏城大学毕业的,现在自己开了个工作室。” 男人腼腆地向她打招呼。 黎平坐在沙发上,说:“这是你二姑妈的姐姐,不记得啦?” 不记得,完全不记得。 黎棠咧着嘴,满脸的肌肉僵硬地挂着,她轻声说:“阿姨好。” 张芸又向黎棠介绍起那个男人来:“这是小赵,你们同龄,他家在城南有一个很大的养殖场。” 刚说完,阳台传来一声鸭叫声。 黎棠往外看了一眼,一只鸭子被装在一个白色化肥袋子里,只露出脖子跟头,它嘎嘎地叫着,偶尔扑腾着翅膀。 阿姨介绍起男人来:“他们家很厉害的,包了一座山,又种果树,又搞养殖,鸡鸭鹅满山跑。” “还有羊。”男人补充了一句。 “对,还有羊。” 黎棠在想,如果这事成了,张芸女士的后半生一定会非常感谢黎棠实现了她一年365天的烤全羊大梦。她一定会邀请亲朋好友们都来她家,吃烤全羊。 这里完全没有黎棠能插嘴的份,刚想说两句,就被张芸推着往外走。 男人一并被推到门外,他一脸娇羞。 张芸说:“你们年轻人去聊聊,散个步再回来。” 接着,大门就被关上了。 男人挠挠头,微笑着说:“我们去走走?” 黎棠抢先下楼,男人跟在她的身后。 男人主动开口:“我第一次相亲。” 黎棠叹气:“我也是。” 他说:“我没念过几年书,就在家里帮忙,不怎么会说话。” “没事,我念了几年书,也不会说话。”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 黎棠想了想,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她直接跟男人摊牌:“我不知道我妈让我回来是为了相亲,我不喜欢这样的相识方式。” 男人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对你没有兴趣,我希望你对我也没有兴趣。” 男人的脸色开始有些不悦,但尽力在克制着。 黎棠说:“你带来的水果跟那只鸭,你拿回去,如果拿不回去,我按市场价买下来。” 男人思索半天,开口:“120块。” 黎棠愣了一会,就将钱给他转了过去。 接着,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家也没回。 不出意外,张芸给她打了一晚上的电话。 她一个也没有接,花了巨额打车费回到了郊区的工作室里。 黎棠坐在窗边,趴在窗棂上,盯着不停亮起的手机屏幕,张芸锲而不舍地轰炸了一晚上,一直到凌晨。 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手机屏幕,黎棠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半年过去了,她的社交软件上到现在还没有同意父母的好友申请。 很难想象,如果社交账号拥有父母的存在,她的生活指不定被打扰成什么样子。 微风吹进窗来,黎棠挠了挠小腿,夏天一到,郊区的蚊子就多了起来。 谷雨发来信息——怎么了? 黎棠拿起手机,回复道——想你了。 许久,谷雨才回复信息——早点睡。 望着漫天繁星,黎棠默默许愿,她希望多接一些荔城的单子。这样就有借口逃离张芸的魔爪,也有借口赖在谷雨身边。 正想着,她便打开社交账号继续发布荔城的约拍。这一次,她重新制定了价格目录。 没多久,开始有人发来私信。 不得不说,荔城的年轻人的消费观念与夏城的年轻人不一样,在夏城频频被说太贵的套餐,在荔城的圈子里,得到的评价却是物美价廉。 黎棠发布着荔城的约拍信息,将接到的单子一个一个安排好时间。 期间,她也没有闲着,在账号底下,发起了免费为乡下老人拍照的活动。 说是免费,但是黎棠会提出加相框需要付十块钱。实在太贫穷的人家,不想要加相框,她也会大大方方把照片送出。 自从黎棠住到隔壁,阿福就成了她的得力助手。 阿福平日里会被姥姥锁在家里,不能出门。现在,姥姥出门打零工,会将阿福寄放在黎棠这里。 每回需要去远一点的村子里拍照时,黎棠会开着电动车,载着阿福一起出门。阿福虽然四肢力气不大,但是能帮她拿打光板,背点比较轻的设备。 被认可的感觉,让阿福变得自信,他自然也很乐意帮忙,经常主动问黎棠有没有他能做的事情。 他被喊了15年的傻子,只有在黎棠这里,他是个正常的小孩。 第31章 渣男 - 孤岛·相遇 - 丧野 休整半个多月后,黎棠再次踏上去荔城的路,为了节省开支,她买了半夜的特价票。即使顾客会支付她的路费,但是她为了多赚点钱,不断地想办法缩减开支。 到达荔城的时候,已经凌晨4点了。 站在航站楼门口,看着手机打车软件页面的昂贵车费,她立马关掉屏幕,重新走进室内,坐在椅子上等天亮。 6点半一到,黎棠推着行李走到地铁口去。 花了两个半小时,才回到兰亭阁。 她按着密码锁,走进屋里。刚踏进玄关,就看到谷雨站在厨台前煮咖啡。 两人对视,谷雨满脸写着疑惑。 黎棠把行李拉进来,一脸开心地说:“我又来了。” 她径直往客卧走去,谷雨在身后喊:“别进去。” 黎棠打开客卧的门,看到一名身材姣好的女人穿着一件蕾丝睡衣,趴在被子上安谧如诗。 女人还在睡梦中,黎棠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下垂,眼神满是不解。 大脑快速运转,黎棠的双脚退出房间,轻轻地把门带上。 黎棠望着厨台前一言不发的谷雨,她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尴尬地说:“对不起啊,打扰你们了。” 黎棠低下头,推着行李往外走。 她站在门外许久,谷雨没有向她解释,也没有追出来找她。 黎棠再次开门进去,谷雨还站在厨台前,锅里在熬煮东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如同她的心跳频率。 他再次疑惑地看着黎棠。 黎棠强装笑嘻嘻地走进客卧,小心翼翼地打开衣柜,拿出上次故意留下来的衣物,用力塞进背包里。 之后,再次走到谷雨的面前,她见谷雨仍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识趣地退出。 红色的内衣从背包里露出来,黎棠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窘迫的模样,心灰意冷地搭乘电梯下楼。 她被打败了两次,被漂亮、身材又好的女人狠狠地打败。 一枚无声的炸弹,在心中爆发,硝烟弥漫,将主人公筑起的高墙炸毁。 她坐在湖边,晒着太阳,没有浪费时间伤心,而是翻着手机查找酒店。 可最近,夏日正值旅游旺季,荔城各处的酒店价格翻倍,即使是上次住的那一家酒店,也翻倍涨价。 她只好咬咬牙,先定了两天,再视其他拍照地点而定。 这一次,她至少要在荔城待一周。 黎棠拿出记事本,详细地写了路线、花销等等问题。之后推着行李箱走出兰亭阁,头也不回地坐上出租车去酒店。 休息一天后,一大清早,她满怀精神,背着沉重的摄影设备挤地铁,赶往约定地点。 正巧碰上上班高峰期,矮小的身材在一众高大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地铁中她就像资本家的产品——夹心饼干里的一点点奶油馅料。 她被夹在中间毫无办法动弹,出地铁时,汗流浃背。她打开手机,看到昨晚半夜,谷雨给她打的电话,还有一则短信。 她没有觉得开心,也没有回拨,而是删除掉记录,并且将谷雨的号码从联系人列表中删除。 “渣男。” 曾经对谷雨的美好印象,现在所剩无几。 她自言自语着:“男人都一样,都是狗东西,靠近男人只会变得不幸。” 做完这一切,黎棠点开和顾客的聊天记录,查找约定的位置。 连续忙了几天,每天早出晚归,没有休息过片刻。夜晚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也用来修图片。 她自诩,拼命三娘。 拼的,是最后一点还算健全的命。 为了接下来的新娘订婚宴跟拍,她不敢再熬夜修图片了。早早睡了觉,担心第二天没精神。 一大早,她仍然和上班族们挤地铁,走到订婚酒店门口时,汗流浃背,狼狈极了。 新娘站在酒店门口与黎棠碰面,看到黎棠时,她很诧异地说:“我没想到你这么……” 新娘穿着一件真丝杏色的吊带紧身裙,鱼尾裙摆落在脚边,显得性感又优雅。胸口前别着真花做的胸花,一靠近,就闻到花香味。 黎棠往新娘的身旁一靠,显得更矮了。她打趣着说:“你放心,我虽然矮了点,但不会影响你这么好看的。我的照片绝对一比一还原你这么有曲线的身材,还有你的美貌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棠打着哈哈,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你叫我佳静就好。”新娘领着黎棠走进订婚大厅,门口立着名牌——宇文府和林府的订婚宴。 宇文佳静向黎棠提了要求后,就走到门口迎客。 黎棠看着来往的宾客和新人,内心掀起一阵涟漪。 去年的夏天,她和马彦也举行了订婚仪式,来了许多亲朋好友给他们送祝福,那时候的她,以为幸福来了。 想着想着,忽然鼻头一酸,她深呼吸一口气,将委屈和不安忍了下去。 黎棠扛着相机就往新人旁边站着,偶尔抓拍新人的亲密瞬间,偶尔指导着新人和亲友的合照。 宴会大厅一上午涌进几百上千人来,整层酒楼几乎被占满。 小孩在身旁转来转去,不停地大叫着,听得黎棠有些烦躁。每个来参加订婚宴的客人都要和宇文佳静合影,黎棠宛如机器人一样,站在门口,宾客一来,就抬起相机“咔嚓”两声。 她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 宇文佳静和她的未婚夫同样站得不耐烦,小声地吐槽着宴席的规模太大,父辈邀请的客人太多了。 宇文佳静不停地对黎棠说:“再坚持一下。” 第一回碰见如此体贴关心的客户,黎棠内心倒也安慰许多。 电梯门打开,黎棠的神经就被牵引起来,开始恢复工作状态。她举着相机,紧随着宇文佳静的身影而去。 相机镜头里,谷雨和宇文佳宁两人挽着手从电梯口走出来。黎棠大吃一惊,手上的相机更是紧贴着自己的脸,不敢放下来。 谷雨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搭配着宇文佳宁一身黑色的裙子。 宇文佳静小跑过去拥抱她的胞姐,看着他们两个说:“多郎才女貌的一对,怎么就不凑合一下。” “说什么呢?”宇文佳宁嘴角下垂,朝宇文佳静翻了个白眼,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就不骂你了。” 两姐妹有说有笑,紧接着被邀请入席。 谷雨瞥了黎棠一眼,没有过去和她打招呼。 而黎棠看到谷雨,敬而远之。 谷雨“渣男”的标签已经深深被她烙印在心里,再次看到他时,他曾经美好的形象,一去不复返。 每想一次,黎棠就用力擦拭嘴唇,试图将自己对谷雨的主动通通抹掉。 她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遇人不淑。” 正午,所有宾客已入席。 黎棠跟在宇文佳静的身后,看着他们吃东西,不停地咽口水。她今天早上太早出门,没来得及吃东西,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宇文佳静和未婚夫两人牵着手,举着酒杯,一桌一桌敬酒。 宇文佳静知道今天会很累,时不时就问黎棠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但碍于这一次的报酬很多,黎棠忍着脚疼,摇头说不累。 加上顾客体贴人心,黎棠倒也有干劲。 走到谷雨在的一桌时,黎棠有意避开,却被桌上的一位阿姨要求给她和孙子拍张合影。 黎棠扛着相机,拍了两张照片。 阿姨说:“我看看。” 她站在谷雨的身后,打开相册给阿姨看,又被阿姨指指点点。 谷雨趁着黎棠开口说话的瞬间,给她嘴里塞了一小块面包。他的小动作被宇文佳宁看在眼里,心领神会的神情直盯着谷雨看。 黎棠含着那小块面包,双目失神,刚要怼阿姨的话语到嘴边就不见了。她张开嘴巴,低下头,嘴里的面包就掉落在谷雨的大腿上。 他抬头看向她。 只见,黎棠眼睛不转脑袋转,朝着他的方向“呸”了两声。 随后,她赶紧逃离。 宇文佳宁笑出了声,问他:“她是谁啊?” 谷雨没有回答。 宇文佳静拉着黎棠到后台休息,她换上一身休闲的衣服,脱下高跟鞋。她的未婚夫端来了许多食物和饮料,两人频频向黎棠道歉:“真是抱歉,今天辛苦你了。” 黎棠摇摇头,眼睛直勾勾盯着食物看,她饥不择食,大口吃了起来。 宇文佳静也不例外,一直哭喊着脚疼。 两人安静地吃东西,除了门外传来的讲话声音,就只剩下咀嚼食物的声响。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扫光了食物。 宇文佳静又喊来他的未婚夫,让他拿来一些饭后水果。 她的未婚夫百依百顺,让黎棠心生羡慕。 宇文佳静问她:“你几岁?” “26。” “我比你大一岁。”宇文佳静问她:“你怎么还没结婚?” 黎棠摇摇头:“遇人不淑。” “没关系,你喜欢什么样的?外面那么多,我都可以给你介绍。” 两人相视而笑,黎棠回答她说:“我现在只想赚钱,男人嘛,还是算了。” 话题一转,她说:“你要是有朋友需要拍照,帮我推荐一下。” “当然可以。”宇文佳静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又找黎棠要来相机看今天的照片。她只看了几张人像特写照,不停地夸奖:“拍得好好看。” “你知道吗?我今天5点就起来画了这个妆,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 宇文佳静看着自己的照片,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小声地说:“怪不得雨哥向我力荐。” “嗯?” 宇文佳静挪动屁股下的椅子,向黎棠靠近,低声问道:“你,能拍私房吗?” “私房?” 宇文佳静嘴角上扬,点点头。 黎棠看着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又有身高,比例姣好,她肯定地点了点头:“可以拍,你的身材这么好。” 宇文佳静腼腆地笑着:“我还没拍过,想试一下。” “可以啊。”黎棠拿着一串葡萄,摘下一颗送进嘴里,又摘下一颗递给宇文佳静。然后,她从包里找出记事本,看了看:“但是我这两周没有时间了,可能要等下次来荔城才行。” 宇文佳静思考了一下,说:“没关系,你下次有空了告诉我一声,我的时间很好安排的。” 两人互相加了联系方式。 年龄相仿的两人,逃离了众多亲朋好友的宴席,躲在后台,吃着水果,聊着天,好似相见恨晚的姐妹。 宇文佳静打听起了黎棠的感情史,当她听到黎棠和马彦订婚后的狗血情节,她居然哭了起来。 黎棠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她却哭得越大声。 等她情绪恢复后,她的未婚夫走进来,告诉她:“客人要走了,我们得去门口送客。” 宇文佳静擦干眼泪,快速地补了妆,换上礼服。 她拉着黎棠,和她的未婚夫,三人排成一排,站在门口,像雕塑一样欢送客人。 宇文佳静指着每一位离去的同龄兄弟:“这是我表哥,有自己的公司,不过我认为他的性格不太好。” “这是二表弟,跟你同岁,最近在考博,比较直男一点,有点书呆子。” “这是我大学同学,情商比较高,就是矮了一点。” 宇文佳静兴致勃勃地跟黎棠介绍起了每一个可能成为男友的人,两人站在一起聊天,可比早上迎客时来得有兴趣多了。 窗外的天渐渐变暗下来,随后看到路灯陆续亮起。 看着厅堂里剩下三三两两的客人,宇文佳静指着谷雨的背影:“雨哥,高富帅,人还好相处,就是……年龄大了一点。” 谷雨正在和一位老者攀谈,黎棠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眉眼微蹙,内心谩骂着他。 宇文佳静说:“我听说,我们两家的大人有意要撮合他和我的姐姐,但是没成。具体原因没人知道,虽然两人郎才女貌,可是总感觉我姐不配。” 她低声地笑着,打趣着她的姐姐。 宇文佳静指着被父亲训话的宇文佳宁:“那个就是我姐。” 黎棠顺势望去,那张脸越看越熟悉。 可偏偏想不起来。 宽敞的宴席场地,从空荡荡变回空荡荡。 黎棠背起背包,和宇文佳静夫妇二人道了别,之后走出酒楼。 她站在路边,拿着手机查询回酒店的路线。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她接起电话:“喂,你好。” “我。” 是谷雨。 黎棠不假思索地挂断电话。 再次打来。 再次挂断。 紧接着,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为什么挂断电话?” 黎棠回头,谷雨正朝着她走来。 “我喝酒了,不能开车,送我回去。”他把钥匙扔到黎棠怀里,被她接住。 黎棠将钥匙放回到他的手中,说:“没空,自己叫代驾。” 谷雨举起他的诺基亚手机,说:“没法叫。” “我帮你……”黎棠吞住了整句话,她内心盘算着,这钱算谁的,肯定还是她兜着。 不行,这活不能揽下。 她换了句话说:“让你助理来接。” “代驾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谷雨掏出钱包,拿出两张一百面值的纸币。 他看了黎棠一眼,疑惑地又掏出两张:“400?” “1000?” 黎棠嘟着嘴,眉头紧皱,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和思考。 最终,谷雨掏出2000块钱。 黎棠的内心此刻混乱得像一团缠绕的线,不断衡量着这2000块钱的价值。 她只需要开车将这个男人送回去,3个小时就可以稳赚2000块。 再具体一点,她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就可以拿到这笔钱。之后,再花200块钱或是花几块钱搭乘地铁回酒店就行。 2000块钱可以买20盒荔枝糕带回去给阿福吃。 也可以买下那把放在购物车很久的电脑椅。 再不济,也可以买一条细细的金链子了。 2000块钱可是她4天的酒店费用。 黎棠打着算盘,拿走他手上一沓的纸币,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冷静地说:“走吧。” 谷雨走到停车位,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安静地等着。 她拎起地上的背包,放进后备箱中,又艰难地踮起脚,将后备箱的车门关上。 坐上驾驶座,不熟练的动作一眼看出。 黎棠深呼吸一口气,小声地念叨:“没事的,我会开,我有驾驶证的。出车祸了还有保险,怕什么!” “点火,系上安全带,踩刹车挂D档,松开手刹……”黎棠嘴里念着当年学车时的步骤,这话一出,吓得谷雨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 他不禁疑问道:“你真的会开车吗?” “我当然会。”黎棠启动汽车,从车位上缓慢地驶出来。 过于小心翼翼,终究还是撞到了马路牙子。 谷雨抿着嘴,别过头,看着窗外,忍住了笑声。 “没关系,小磕碰而已。” “对,就是这样。” 汽车启动前行,黎棠笑着自夸:“我真厉害。” 黎棠龟速地在马路上行驶着,频频遭受身后车辆的催促,她自言自语地鼓励着自己。 第32章 鸠占鹊巢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的车技渐渐有进步,能让汽车平稳行驶起来。 她沾沾自喜。 夜幕降临,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等待的路灯变得越来越久。 黎棠握着方向盘,小声地哼起歌来,试图缓解车上安静的尴尬氛围。 斑马线上络绎不绝的行人,人们互相擦肩而过。 谷雨扭过头,望向黎棠,他开口问道:“前几天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黎棠的余光瞥见他正经严肃的神情,没有转头去看他,而是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红灯数字的变化,满不在乎道:“没听到。” “为什么不回信息?” “没看到。” 绿灯亮起,黎棠打着方向盘,按下左转灯,朝着左前方的大马路上行驶。马路越走越宽敞,行人变少,内心的恐惧也就减少。 “我真棒。”她小声地夸了自己一句。 然后,谷雨又问她:“为什么你不问我,睡在客卧的人是谁?” “我为什么要问?” 谷雨哑口无言。 久久,他才说:“我以为你会问我。” “没必要。” 我想要你问我,然后我会给你解释。 可他还是没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黎棠咧着嘴,笑了出来,眉眼紧皱在一起,她尽力地表现出自己豁然开朗的性格,不在意所有,无所谓一切的态度。 可是,当汽车驶进一片荒无人烟的路段时,她的双眼突然变得模糊,看不清视线。 紧接着,两行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而下。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用力握着方向盘,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努力抬起视线,可内心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黎棠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她紧急刹住了汽车,停靠在路边。下了车,站在路边大哭。 放声大哭了两声,不到二十秒的时间,立马擦干眼泪,大口呼吸调整情绪。接着又坐回车上,系上安全带,继续开车。 好像下车打了个喷嚏似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迅速地换了个心情,哼着小曲。 谷雨还想找点话题,刚开口就被黎棠扼杀在喉咙里,她毫不客气地说:“闭嘴,你现在很困,赶紧睡觉。” 他乖乖地闭上嘴,呆呆地望着前方的路段,思考着一些事情。 花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才顺利驶进地下车库。 黎棠熄火,拔下钥匙,刚解下安全带。谷雨攥住她的手腕,问她:“你的手怎么了?” 黎棠风淡云轻地说:“跟我妈吵架,我发神经,拿剪刀划了自己。” 她挣开了手,摩挲被谷雨捏红的手臂。走下车,打开后备箱,双手用力抓起背包,却被谷雨按住,她不解地看着他。 谷雨的眼神飘忽不定,努力组织着语言,之后,他淡淡地说道:“她只是朋友,那天心情不好来找我喝酒……” 他挠了挠头,内心像被清晨的雾气笼罩,不知去向。 黎棠完全不在意他的解释,她夺过背包,背在身上。拿出那2000块钱,挥挥手,咧嘴大笑,说:“谢谢老板。” 转身,她大步走出地下车库。 谷雨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黎棠为了节省开支,选择搭乘地铁回酒店。站了一天,两只脚的小脚指头肿了起来。顾不上伤口,她争分夺秒,拿出笔记本电脑,趴在床上,选出今天的照片。 修图修到一半,黎棠就趴在键盘上睡着了。 足足睡到中午才醒来。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小腿疼痛得让她忍不住叫了出来。伸手去找手机,点开屏幕,已经11点半了。 门外响起推车的声音,听到两位清洁工阿姨在闲聊。 酒店的隔音不太好。 她点开短信,陌生号码昨晚发来的信息——请你喝酒? 她知道是谷雨。 想想这半年时间里,省吃俭用,酒水也没怎么喝过,她回复——好。 手机刚放下,就收到短信。 谷雨问——在哪? 黎棠回复——上回那家酒店。 谷雨问——因为便宜? 黎棠回复——嗯。 黎棠碎碎念着:“不然呢?要不是因为这里比其他地方便宜,我能住这吗?” 她环顾整间房间,潮湿的卫生间,开了一晚上的抽风机还有霉味。满屋老旧的设备,被划了一道裂口的墙纸,甚至,白色的被单上还有抽丝的现象。 黎棠盯着被子上的几根线,咒骂着:“该死的资本家。” 门外传来敲门声,清洁工阿姨大声询问:“你好,你的房只定到中午12点,请问还续房吗?” 正犹豫着要不要续房时,谷雨发来信息——客卧没人住了。 黎棠生着闷气,回复——找其他又漂亮、身材又好的女人回家住啊。 谷雨回复——没有其他人,你想住的话,可以随时来住。 黎棠说——给不起房租。 谷雨又回——不用钱。 门外的清洁工阿姨再次敲门,重复了一遍:“你好,有人在吗?” 黎棠跌跌撞撞跑下床,走去开门:“一会就退房。” 紧接着,黎棠又给谷雨发去信息——现在来接我。 随后,她放下手机,跑进卫生间洗漱,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 手机收到谷雨发来的信息——要开会。 然后再次收到谷雨发来的信息——好。 黎棠的脚边摆着大包小包,站在酒店的大门口,正午的太阳像老虎一样凶猛,不一会儿的时间,手臂被晒得发烫。 谷雨将车开到酒店门口来,黎棠看着被撞凹的保险杠,傻在了原地。 她没想到昨晚轻轻的刮碰,居然让他的车损失这么严重。 谷雨下车,他今天又是穿着西装,黎棠依旧是一身休闲又懒惰的打扮。长长的麻花辫绑在脑袋后,像极了村姑。 她坐上副驾驶,座椅上摆着一盒荔枝糕。她欣喜地拿起来,问谷雨:“这个能吃吗?” 谷雨淡然道:“可以吃,别人送的。” “这个好贵的,一盒才20块,一口一块,一口就要5块钱。”黎棠抱着荔枝糕,舍不得吃。 奈何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她只好说服自己吃一块。 可吃了一块就停不下来,又拿了一块,接着一块。 谷雨系上安全带,跟她说:“我下午还要见几位长辈,中午不能陪你喝酒,晚上再喝可以吗?” 黎棠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嗯”了一声。 谷雨问她:“想吃什么?” 黎棠掏出两百块钱,眉笑眼开,她拿着纸币扇风,笑着说:“我请你吃面,加半碗肉那种。” 她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在后车的催促下,谷雨才启动汽车。 两人去了一家网红面馆吃面,花了两百块钱。黎棠一点也吃不饱,之后又去吃了烧饼和米粥。 饭后,谷雨送黎棠回到兰亭阁,而他,返回工作室继续工作。 黎棠看了一眼被收拾好,换上新床单的客卧,她转头推开主卧的门,随后将行李搬进主卧。 她决定再次开启“鸠占鹊巢”计划。 黎棠将谷雨的衣服挤到一旁,将自己的衣物摆进衣柜里。 看着占巢的第一步,满意地笑出了声。 收拾好东西后,她拿出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 工作间隙,她又往账号上发布荔城约拍的信息,她打算多接几个单子,把这几天的酒店钱赚回来。 正如她所预料,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咨询价目。 忽然间,她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不断有人询问谷雨的信息,她决定再利用一下谷雨,让他助力她的账号涨粉。 随后,她在记事本上写上一条待办事件:忽悠谷雨拍照,发账号吸粉。 一下午的时间,黎棠又接到了几个单子,她将行程写进记事本中。 她修好了一半的照片,剩下的,决定晚点再说。 看了太久的电脑,眼睛变得发酸。她坐在距离落地玻璃一米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落日,又看着路灯像多米诺牌骨一样接二连三地亮起。 屋里渐渐变得漆黑起来。 谷雨很晚才回到家,一进家门,他打开灯,看到黎棠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她还露出了肚皮。 这下子,更像是一只熟睡中,有安全感的小猫咪了。 谷雨给她的腹部盖上毯子,接着走到卧室换衣服。打开衣柜的瞬间,他发现了“占巢”的迹象,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在衣柜翻了很久,才找到便装。换上衣服后,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块牛排,又拿出青菜和水果。 黎棠听到动静醒来,望着在厨房忙活的谷雨,她伸手到后背抓痒痒,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 毯子掉落在地上,堆成一团。 她走到谷雨身旁,看着锅里的食物。 “还有五分钟就能吃了。” 谷雨又问他:“想喝哪瓶酒?” 黎棠揉了揉眼睛,指着右下角的红酒:“它。” 谷雨将酒拿出来,找来了启瓶器打开,倒在醒酒器中,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高脚杯。 他把火炉熄火,将牛排和青菜装盘,摆放在餐桌上。 又做了一盘水果青菜沙拉。 黎棠不停地打着哈欠,坐在座位上,等着谷雨给她把肉切好。 她悠然好奇地问道:“宇文佳静的单子,是你让她找我的?” 谷雨把盘子推到她的面前,给她递上一把叉子。 “是她的姐姐跟我提起这件事,我说了一嘴。”谷雨又补充了一句:“那天在客卧睡觉的女人,就是她的姐姐,宇文佳宁。” 黎棠低着头吃肉,脑袋里接收到的信息错综复杂,尝试着将一团打结的麻绳缕清关系。 谷雨还想说点什么,黎棠就打断了他:“明天送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黎棠起身,走到客厅的茶几前,拿走记事本,翻了翻:“芦苇区城郊大道400号,卡尔大厦。” 她将记事本推到谷雨面前,指着那一行字说:“这名字很西方,是城堡吗?” 谷雨拿起记事本,看着上面事无巨细的待办事件,说:“这是个废弃大楼,千禧年的时候就停工了。” “啊?”黎棠将一块肉塞进嘴里,思考了一会说:“难道他想拍工业风的照片?他说自己提供妆造,让我去这里就行。” 谷雨若有所思,突然间,目光定在一行字上,他念了出来:“忽悠谷雨拍照?” 黎棠放下手中的叉子,立马将记事本夺走,双手在他的眼睛前摆动,嘴里念念有词:“忘掉,忘掉,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忘掉,忘掉。” 谷雨的嘴角勾出一抹狡黠的坏笑:“但我记性很好,忘不掉。” 黎棠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眉眼紧皱:“立马!忘掉!” 谷雨点点头,闭着眼睛,说:“嗯,忘掉了。” 夜色渐深,落地窗外的城市宛如繁星点点的半空。 黎棠拿着相机录影,画面一转,她的镜头对着正在厨房洗盘子的谷雨,她开口问他:“你好,这位先生,请问可以采访一下你吗?” “可以,你请问。” “请问,我可以追你吗?” 黎棠满脸通红,轻声打了一个嗝。 她今晚只喝了一杯红酒,就开始发神经来了。 谷雨说:“你的腿太短了,怕是追不到。” 镜头落在黎棠的腿上,她说:“我的腿很长的。” 谷雨洗好盘子,用抹布擦擦厨台,随后朝着黎棠说:“看来你又喝醉了。” “我没有醉,我清醒着呢。” 黎棠跌跌撞撞,差点将相机扔了出来。 谷雨夺走她的相机,按下开关,随后坐到沙发上,喝下一大口红酒。 黎棠坐在他的跟前,仰望着他,叫了他一声。 “嗯?” 许久,黎棠才开口:“为什么每次看到你,我都很想亲你?” 谷雨错愕,一只大手掌盖在她的脸上,推开了她。 第33章 难言之隐 - 孤岛·相遇 - 丧野 闹钟响了半天,黎棠还没醒来。 谷雨推开主卧的房门,进来找衣服换。 黎棠这时才微微睁眼。 她看到谷雨后背的伤疤,问他:“你后背是怎么了?” 谷雨没有回答,换好衣服后,就走出去。 黎棠关掉了闹钟,起身换衣服。 谷雨倒了一杯热牛奶放在餐桌上,看着黎棠进进出出。她换上一件宽松的白T恤,一件牛仔裤,站在餐桌前扎起高马尾,黑色的橡筋绳叼在嘴里。 她说:“等会送我到卡尔大厦。” “我要是拒绝呢?” 谷雨从烤面包机里拿出两片烤面包,放在盘子里,推到黎棠的面前。 “你送也得送,不送也得送,我不管!” 实际上,黎棠是可以打车去的,只是她嫌打车费太贵了。 她又换了个语气说:“我一个小女生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也不太好吧?” 谷雨上下打量着她,完全看不出小女生的模样。 哦,不对。 身材挺像的。 谷雨背过身,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黎棠简单吃了一口面包,喝下一杯牛奶后,跟着谷雨的车,去到郊区。 约拍的客户早早就在一栋废弃大楼面前等待,他冲着黎棠挥手。 两人下车,着实被眼前的男人吓到。 他穿着一件兔女郎的紧身衣,带着兔子耳朵发箍,下巴青灰色的胡渣,像是今天早上刚刮的,还有一道红黑的伤疤。他的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手里拿着一条粉红色皮鞭。 谷雨环顾四周,警惕着周围的环境。原本想开车离去,这会儿,他倒是犹豫了。 黎棠背着背包,向男人走去。 “嗨。阿黎。” 男人自我介绍,他的声音轻软又温柔:“叫我小江就行。” 黎棠本着职业的习惯,问他:“你今天是想拍工业风吗?” 小江挽着黎棠的手,走到一旁,眼神不时往后望去,在黎棠的耳边低语:“那是你的男人吗?” 黎棠看了一眼身后正在打电话的谷雨,她说:“不是。” 反正,暂时还不是。 小江的唇上抹着深红色的口红,鼻翼两旁微微浮粉,白皙的粉底让他的脸和脖子截然不同。 他说:“他结婚了吗?” “没有。” 黎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瞳孔微微放大,猛地摇头,说:“他不是……” “没关系。”小江温柔的姿态让他看起来比黎棠更像个女人。 两人走到废弃大楼的二楼,小江是个有主见的人,在这一场拍摄中,他更有主导权,黎棠更像个摄影机器人,按照小江的指导办事。 小江一共换了三套服装,从兔女郎,到西装革履,又到白色婚纱。 黎棠不停呢喃:“这是工作,工作。” 被反客为主的黎棠,这份工作无疑增加了许多难度,原定半天就可以完成的工作,愣是拍到了下午4点多才收工。 黎棠收拾着摄影工具,小江走到她身旁,问她:“阿黎,你能拍私房吗?” 她手中的相机镜头滑进背包中,缓缓抬起头去看他,笑着说:“只限女生。” 小江嘴角下垂,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指责着黎棠:“你这是在歧视吗?” 黎棠摆摆手,摇着头,说:“当然不是了。主要是,这很不方便,对不对?” “我把你当姐妹,才跟你提这个事情。”他不悦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黎棠默默坐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目光空洞,满脸沮丧,她快速调整了情绪,说:“摄影圈有专业拍私房的摄影师,尤其是又高又帅的,下回如果他们有空,我帮你们引荐一下,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 小江捧起白色婚纱的裙摆,走下废弃大楼。 黎棠站在栏杆旁,频频叹气,从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放进嘴里。 谷雨坐在副驾驶座上,一下午都在打电话处理工作。 小江朝他走去,轻声敲打车窗。 谷雨放下电话,降落车窗,听到小江问他要电话号码。 而谷雨以还在接电话为由拒绝了小江。 黎棠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拍下一张照片,嘴角露出一丝迟迟放不下的坏笑。 远处的芦苇田,高高的芦苇随风摆动,夕阳落在田野间的植物群后。 小江在自己的车内换下便装,又走到谷雨旁边,和他闲聊几句。 黎棠将烟蒂扔在脚边,踩灭。 最后看到小江拿走了谷雨的名片,开着车消失在街道上。 大风刮来,废弃大楼里响起一阵哀嚎声,好似孤魂野鬼在诉说冤屈。黎棠后背一凉,立马抓起背包往楼下跑去。 她将背包扔在后备箱上,坐上驾驶座。 谷雨匆匆结束电话,他看着黎棠说:“下来,我来开车。” “我觉得我可以。”黎棠系上安全带,信心满满。 谷雨问:“去哪?” “吃饭,好饿。” 黎棠不提,谷雨差点忘了今天两人还没吃东西。 看着电量红色预警的手机,谷雨给汪良月发去信息,交代工作安排。之后,系上安全带,双手紧抓着座椅。 “放心,我很厉害的。” 话毕,轮子压过一块大石头,汽车身微微倾斜。 谷雨抓着上方的把手,勉强露出笑容。 “没关系,一点小阻碍而已。” 还没走出废弃大楼的院子,汽车就熄火了。 黎棠僵在座位上,许久未动,她那大惊失色的神情,将自己闯了大祸表露无疑。 最终还是乖乖下了车,换谷雨开车。 谷雨看到车轱辘上方的漆片掉了一大块,感到又气又好笑。 两人来到最近的商场,吃了顿饺子,又走到超市里买菜。 谷雨推着购物车跟在黎棠的身后,一言不发。 黎棠手里拿着一大包薯片,突然停下脚步问他:“小江找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你们两聊得那么开心,真的没有说什么?” “没有。” 黎棠拽住他的衣角,问他:“你不让我追你,不会……真的……”她疑惑的眼神在他的身上扫视着,谷雨没有搭理她,径直走向肉区。 他站在牛肉档前挑选牛排,仔细地看着生产日期。 黎棠不死心,追问道:“你真的是……gay?” 她想起,在账号下的评论,许多人看到谷雨的面相,纷纷在猜测谷雨的性取向问题。这下子,黎棠更加深信不疑了。 黎棠回想着每一次主动亲吻谷雨时,他的拒绝,逃避。 但转念一想,或许他只是不喜欢她呢。 又或者,不喜欢的是她的性别。 谷雨拿了几盒牛肉放进购物车中,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黎棠,接着往前继续走。 买单时,黎棠站在谷雨的身后,他将物品一件一件地摆放在收银台上。购物车里,黎棠多数拿的是零食,而谷雨挑选了大量的肉和青菜。 看着收银台旁边的货架,黎棠拿了一盒糖果放进购物车中。目光往下望去,她看了一眼货架上的避孕套,又看了一眼谷雨。然后,趁其不备之时,偷偷拿了一个蓝色的小盒子丢进购物车中。 谷雨看到购物车逐渐见底,多出了一个小盒子,随手拿起放回货架上。 黎棠见状,又将小盒子丢进购物车。 几次来回,黎棠愈是让心中的猜想确定了几分。 最后,黎棠直接将蓝色小盒子用力地摆在收银台上。 这一用力,将正在扫条码的收银员吓了一跳,她疑惑地看着两人,轻声问:“这个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要。”黎棠掷地有声,坚定地说。 谷雨的一只大手掌抓着她的双手,将她往外拉走。随后,另一只手将蓝色小盒子放回到货架上,对着收银员说:“不要。” “要,为什么不要?”黎棠大声冲着谷雨喊。 谷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瞬间,他的耳朵变得红通通的,连着脖子。他对着收银员说:“别听她的。” 收银员快速地敲打着键盘,说:“一共649块。” 她从底下拿出两个大袋子,把所有物品分类装好。 黎棠依旧在耳边碎碎念,谷雨掏出钱包,黎棠过于闹腾,无法付钱,他只好将钱包丢给收银员,让她自己拿钱。 他的右手搂着黎棠的脖子,手掌用力捂着她的嘴巴,不让她说话。 然后,等待收银员收好钱后,他把钱包塞进口袋里,单手拿着两大袋物品,搂着黎棠逃离人群。 走到停车场,谷雨才放开黎棠。 黎棠的下巴被捂红,她揉揉下巴,说:“你真的是gay吗?” 谷雨打开后备箱,将两个大袋子扔进去,没有回答黎棠的问题。 黎棠明知无望,又不肯死心,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两人坐上汽车,系上安全带,黎棠不停地分析着谷雨到底是不是gay,她叽叽喳喳了一路,谷雨都没有理她。 回到家门口,黎棠依旧是喋喋不休,谷雨打开家门,屋内一片漆黑。 “所以,你才会对我的追求无动于衷是不是?” 谷雨走到餐桌前,放下手中的两个大袋子,黎棠还在耳边念叨着。 他开口问:“说了一路了,不累吗?” “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gay?不然你为什么对我一点想法也没有?” “还是你身体不太好,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就像个顽童一样,一个问题重复了无数遍,偏执要一个答案。 谷雨皱了眉头,玄关昏暗的灯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心事重重。黎棠再次开口,他二话不说,单手搂起她的腰。 黎棠双脚腾空,被谷雨带进卧室。 房门重重地被关上,屋里屋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谷雨将黎棠放在床上,欺身而上,褪去上衣,压住她的双手,靠近她的脸庞。两人四目相对,在昏暗的房间里,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 黎棠的心跳如擂鼓般激昂,砰砰作响,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脸越来越滚烫,谷雨的行为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小声地说了句:“是不是太快了?我们…还没开始交往呢。” 他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气息温暖而悠长。 那一片刻,黎棠鼓起勇气做好了准备。 而下一秒钟,谷雨一拳打在枕头上,也打醒了刚刚跌入温柔乡的黎棠。 他说:“我真的对你没兴趣。” 之后,他捡起衣服,走出了卧室。 留下黎棠一人,在无尽的黑暗中,“没兴趣”三个字,狠狠地戳着她的心窝。 第34章 西府海棠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黑暗中,身后传来黎棠捂着被子大声尖叫。 谷雨打开屋里的灯,他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一丝偷笑在唇角若隐若现,仿佛在透露着他的小把戏。 他若无其事地站在厨房准备今晚的晚餐。 然而,黎棠半天不肯走出来,因为害羞,因为自卑。 慢慢地,她便睡去。 半夜醒来时,她走出房间,在屋里巡视半圈,找不到谷雨的身影。 她坐在沙发上,盯着外面的江景,思考着自己的人生。 “我真的有这么差劲吗?”她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胸脯,稍一用力,海绵垫子就凹陷下去。 她又伸直了双腿,看了看,自说自话:“我的腿也没有很短吧?” “我真的让人很没兴趣吗?” 想到这里,黎棠愈发伤心。 她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洋酒来,酒杯都懒得从柜子里拿出来,直接就着瓶口喝起来。 略带一丝苦涩的醇香在口中流淌,浓烈的独特口感刺激着舌头上的味蕾。黎棠喝一口,身体不自觉地跟着颤抖一下。 喝了三口,她就开始晕头转向,酒瓶被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响,她整个人倒在沙发上。 嘴里念叨着:“我真的好差劲啊。” 天刚蒙蒙亮,谷雨才回来。 他走到沙发前,看着黎棠缩成一团,他将酒盖好,放回到柜子上。接着又拿毯子盖在黎棠的身上,睡眼惺忪的她抓着他的手,缓缓睁眼,问他:“你回来啦? 谷雨看了她一眼,她冰凉的手掌在他的手中好似小孩子,他轻轻“嗯”了声。 “你去哪里了?你不会是去找小江了吧?” 谷雨蹲在地上,看着她,轻声细语地说:“去医院了。” “你怎么了?”黎棠猛地坐了起来,毯子滑落到地上,满身酒气的她,强撑着意识关心谷雨。 谷雨摇摇头,说:“我没事。昨晚养父睡不着,找我去聊天。” “你爸爸住院了?” “嗯。” 黎棠的眼神呆呆的:“他怎么了?” 谷雨说:“他的身体不太好。” “严重吗?” “有点。” 黎棠张开双手,一把搂住谷雨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说:“不要怕,有我在。” 她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将体内残留的酒精挥发掉,好让自己清醒起来,才能更好地安慰眼前这个男人。 黎棠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不用怕,现在的医术都很好的,你的爸爸一定会渡过难关的。” 谷雨没有说话,一只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后背上,隔着一层布料,她那干瘪的身材,凸出的脊背骨头在指尖下一览无遗。 耳边传来黎棠的呼吸声,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她轻轻的鼾声。 又睡过去了。 谷雨叫了她两声,见她没有回应,就将她抱到床上去。 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不放,谷雨无奈叹了一声,接着躺在她的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她的五官普普通通,身材也没有很惊艳,谈不上喜欢和讨厌。 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梦魇的痛苦跟随了谷雨二十几年,几乎每天都会梦见那个长发女人。 他也说不准,是不是因为黎棠也有一席长发,所以不想答应她的追求。 没有人知道答案。 电话铃声吵醒了谷雨,他揉了揉眼睛,看到怀里的黎棠正酣然大睡。听到铃声时,她眉眼紧皱,发出了轻轻的嗯哼声。 他接起电话,汪良月汇报着今天的工作安排:“今天早上B小组有个会议,你不要忘了,需要你早点到。十点钟,陈院长和他的夫人要来工作室,记得穿正式一点。” “中午要跟陈院长进餐,按照他们二老喜欢的口味已经安排好餐厅了。下午是C小组的会议,老板要求下午的会议他要开视频参加。” 谷雨淡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黎棠轻声说:“谁啊,一大早的,好吵啊。” 电话那头的汪良月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挂断了电话。 谷雨放下手机,摸了一下后背,汗水星星点点,刚从皮肤渗出,就被衣服吸收,他深深叹了口气。 梦里的女人总让他困扰。 黎棠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小手搭在他的腰间,整张脸埋在他的怀里。衣服上淡淡的薰衣草香,让她舍不得离开。 她嘟囔着:“就算你是个gay,我也要追你,我觉得我可以追到你。” 谷雨轻笑一声,他的手指轻轻梳过她的发丝,定定地看着她的睡颜。 黎棠缓缓睁眼,抬起下巴。 两人四目相对,无言。 黎棠脑中一片空白,向他靠近,轻咬着他的下唇,炽热的目光在心跳的加速下,瞬间将双方的身体点燃。 忽然间,黎棠大笑着说:“我就说我是有魅力的。” 谷雨无奈地捂着她的嘴,将她推开,出神似的凝视着她:“你就这么着急想跟我发生关系?” 黎棠点点头,又摇摇头。 谷雨说:“你是不是傻?” 黎棠双手扯下谷雨的手掌,说:“我只是记性不好,不是傻。至少证明了,你是个正常的男人。” 她傻笑着,宛如挖到了宝藏。笑声贯彻在卧室里,穿梭在谷雨的脑海中。 “我有把握,在不久之后,我一定能把你拿下。” 谷雨起床,走出屋外,听到身后的黎棠自言自语地乐着。 黎棠坐在床上,不停地哈欠着,看着手机。谷雨再次推门走进来,他站在衣柜前换上一套深灰色的西装。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想着,看来也得注意下形象才行了。 谷雨扣着衬衫袖扣,男人的一举一动让她无法移开视线,黎棠的目光如甘甜的清泉,幻想着两人未来的热烈生活。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谷雨瞥了她一眼,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外套:“你不喜欢。” 黎棠争辩:“我喜欢。” 谷雨走出卧室:“你不喜欢。” 她跟在他的身后:“喜欢。” 谷雨刚刚用了几分钟就做好了早餐,摆在餐桌上。两片烤吐司,一个水煮蛋,外加一杯牛奶。他告诉黎棠:“记得吃光。” 黎棠拿起一块吐司吃了起来,看着谷雨在屋里找文件,随后听到他说:“今天要把车开去修,就不送你了,你自己打车吧。” 黎棠点点头,吐司被烤得很干,她很难吞咽下去,只好端起牛奶喝了一大口。接着又听见谷雨说:“我今天会很忙,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找我。” 她又点点头,“嗯”了一声。 谷雨收拾好东西,换上皮鞋,推门离去。 黎棠忽然想到什么,她跑去打开门,谷雨边走边看文件,她冲着他大喊:“晚上早点回来,我做饭给你吃。” 谷雨没有回头,没有应声,抬起手,挥了挥。 黎棠的声音在整条走廊里回荡。 吃完早餐,黎棠破天荒地化了个精致的妆容,深红色的口红抹在唇上,让她的气色变得好了许多,看起来不再是病殃殃的。 她还在网上跟着编发视频编了一个减龄的发型,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今天漂亮极了。 今天难得休息,黎棠决定上街看看。 她穿上一条藏蓝色的碎花短裙,换上一双小高跟凉鞋,背着小包就出门了。 每次来荔城总是匆匆忙忙的,似乎还没真正地停下来慢慢体会这个城市。黎棠在小区门口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跟着车上提着菜篮子的老年人走。 他们下车,黎棠就跟着下车。 盛夏的早晨,阳光透过微薄的云层,打在街道两旁的树叶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菜市场人满为患,充满着活力。 黎棠走进人群中,四处张望。 北方城市的早市,在她的眼中是如此稀奇。 她像进入到另次元的世界里,好奇地探索着一切。 “卖鱼啦。” “卖豆腐。” 黎棠一边走,一边想着今晚的菜单。 “抓住男人的胃,就可以抓住男人的心。”她一路自言自语着,逛了一会就有了今晚的菜单。 随后她走到鱼摊前买了一条鱼,又买了一块芋头,还买了一些其他的菜。 她决定今晚做一道阿福姥姥教她的菜系——鱼芋汤。 没多久,就有了满满的收获。 回到小区门口,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在树荫下卖花。 黎棠走去看了一眼,指着一盆盆栽问:“这是什么?” “西府海棠。” 浅粉色的花骨朵零零散散地挂在树枝上,在微风的吹拂下,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黎棠很是喜欢,问:“这个怎么卖?” “300。” “多少?”黎棠惊讶地大声叫了出来。 洪亮的声音把大爷吓到,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支支吾吾地说:“你要的话,给你便宜点。” “能便宜多少?” “给你便宜50块。”大爷拿着蒲葵扇扇风,喘着粗气。 “250多难听啊,再便宜点。”黎棠被手上的物品勒得手生疼,她弯下腰将东西放在地上。 又询问了其他盆栽的价格,对比了一下,还是西府海棠好看。 她指着西府海棠说:“200块,可以我就拿下了。” “200块不赚钱啊,这做嫁接都花了不少功夫。”大爷手上的扇子扇得更用力了,似乎内心火气很大。 “那算了。”黎棠拎起地上的东西,缓慢地走开,心中默数着:“3、2、1。” 大爷的声音急促又高昂:“回来,回来,200就200。” 黎棠抑制着脸上的笑容,转身,扫码付了钱。 可接下来犯了难,盆栽比她想象中要重得多,她抬不动。即使手上没有其他物品,也是她搬不动的重量。 大爷看着她,心生一计:“姑娘,我帮你抬上去?” 黎棠笑着说:“好啊。” “人工费100块。” “什么?”黎棠大吃一惊。 她眉头紧蹙,后背的汗珠不停地冒出来,阳光暴晒在她的后背上,让她的脾气越来越烦躁。 最后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大爷帮她把盆栽搬进家里,摆在落地窗前,她忍痛付了100块钱人工费用。 大爷走后,黎棠看着盆栽,心中开始有些后悔了。 第35章 女人和猫 - 孤岛·相遇 - 丧野 夜晚,黎棠站在厨台前熬煮鱼汤,锅里冒着咕噜咕噜的声响。 谷雨打开家门,走进来。 “你回来啦。”黎棠拿着勺子在锅中搅拌,看着谷雨换上拖鞋。 汪良月站在他的身后,走进玄关,她见到黎棠,有些惊讶。 两人四目相对,黎棠看着谷雨将西装扔在沙发上,随后走进主卧找东西。 “进来坐,今晚一起喝鱼汤。”黎棠定定地看着汪良月。 她今天依旧是精致的装扮,比黎棠这一身幼稚的减龄打扮有气质很多。黎棠想了想,西装革履确实更适合和这样优雅的人站在一起。 汪良月站在玄关处的地毯上,好似那里是块结界,她站着一动不动。她手上拎着的包包,是最新款的LV,是黎棠省吃俭用存下钱来也不敢买的LV。 “不用了,谢谢。”汪良月笔挺地站在玄关处,嘴角的弧度好似被设定好的程序一般。 谷雨从房间里大声喊:“抽屉里的书你是不是拿走了?” 他走到卧室门口,双手叉腰,望着黎棠。 黎棠不知所措,问他:“什么书?” “一本土黄色封面的书,很旧很旧的书,32开,大概一指厚。” 黎棠放下勺子,走到客厅,从笔记本电脑下拿出那几本书,问他:“哪一本啊?” 谷雨从中抽出了一本,看了看,面上有一圈污渍,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黎棠像做错事的小孩,不敢看他的眼睛,说:“中午吃泡面拿来盖泡面碗了,挤酱料包的时候粘到一点,我用水擦,擦不掉。” “就这样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在卧室里吃泡面?” 黎棠轻轻地“嗯”了一声,嘴角下垂,眼神里充满担忧。她解释:“卧室里的桌子办公比较方便,客厅坐得不舒服。” 她又解释:“我下午打扫卫生了,很干净的。” 谷雨没有理她,大概检查了一下书。走到玄关处,递给汪良月,又交代她:“明天我有荔大的课,要下午才回工作室。早上你到工作室,先帮我给新加坡的傅先生发一份邮件,告诉他进度,再把这本书邮给他。” “这样没关系吗?”汪良月指着书面上的污渍,污渍散发出一阵辛辣的酱料味。 谷雨无奈地说:“没关系。” “好。” 汪良月退出门槛,她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阵阵声响。 谷雨关上门,切断了声音来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尝试补救了,但是擦不掉。”黎棠走到谷雨身边,苦苦哀求原谅。 “冰箱里不是有菜有肉吗?为什么要吃泡面。” “忙。” 一阵糊味传到两人的鼻腔中,黎棠张大嘴巴,跑向厨台前,关了火。锅里冒出白色的浓烟,刺鼻的烧焦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完蛋了。”黎棠拿起勺子在汤里搅拌,鱼粘锅了。 谷雨走到她身旁,洗了手。接过她手中的勺子,问她:“你在做什么黑暗料理?” “鱼芋汤,很好喝的,阿福姥姥教我的。” “阿福到底是谁?”谷雨尝了一口咸淡,拿出两个碗来,刚好只够两碗。 说起阿福,黎棠的脸上总是挂着天真烂漫,她说:“阿福是我的助手,平时就帮我装相框,浇浇花。有时候还跟我下乡去给老人拍照,他可是我最好的打光师,没有之一。” 因为只有阿福一个。 谷雨打开冰箱,从中再拿出一些食材来,做了一盘肉酱意面。 黎棠在厨房里完全失去了主导地位,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谷雨。 她问:“你对你的助理怎么那么冷漠,到饭点了也不邀请人家进屋吃个饭,喝碗汤。” 谷雨清洗干净锅后,将意面端到餐桌上,拉出两把椅子。 “就你这碗汤,万一毒死了我的助理怎么办?以后谁辅助我工作?” 黎棠坐在他的身旁,说:“怎么会,我做的汤肯定很好喝。” 她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眉头紧皱:“不对,为什么这么腥?我明明放姜片了。” 谷雨倒是面无表情地吃了起来,三两下,就喝完了。接着他又夹了两大筷子的意面,好似饿狼投胎。 黎棠艰难地喝着她自己熬煮的鱼汤,说着:“阿福姥姥她做得很好吃的,她还教过我怎么做。” 谷雨夺走她的勺子,将她面前的鱼汤挪走,又把一盘意面放在她的面前:“汤别喝了,把这个吃完。” 今天他吃饭的速度很快,黎棠吃着意面,好奇地问他:“你还要去哪里吗?” “去医院。”谷雨端起碗筷,放在洗碗池里。 黎棠放下筷子,还没将食物吞下,她急忙问:“怎么啦?” “没事,养父找我去聊工作室的事情。” 悬着的心,此刻又放下了。 谷雨拿起那碗没被喝完的鱼汤,正要倒掉,被黎棠制止:“我一会儿拿去喂流浪猫。” 他将碗放回餐桌,转身走到卫生间去,洗了把脸。 “我今晚会晚点才回来。” 谷雨说完,就离开了家。 黎棠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家里又变得安静起来。 饭后,黎棠端着那碗汤,走到地下车库找猫。 寻找半天,才在角落里看到上回那只奶牛猫。 黎棠慢慢靠近它,等它放下戒备心,才将碗端到它的面前,温柔地跟它讲话:“猫猫,今天煮了鱼汤,给你尝尝。” 她特地将汤水倒掉,用白开水筛去残留的盐分,最后只剩下部分烂得像泥一样的芋头,还有一条小鱼。 奶牛猫大快朵颐,很快就吃了一半。 黎棠忽然间察觉到奶牛猫的异常,它的一只前腿无法正常站立。 她刚想靠近一点,奶牛猫警惕地往后退,退回到角落里。见状,她只好往后退去,可奶牛猫依旧蜷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继续吃东西。 黎棠站起身来,小声地说:“我走,你赶紧吃吧,我晚点再回来拿碗。” 说完,黎棠小心翼翼地离开。漫无目的地在车库里游荡着,为了不发出脚步声,她偷偷摸摸地像个贼一样。 忽然间,一声惨叫声在车库中回荡。 黎棠猛地转头,寻声而去。 一辆汽车的车轱辘在猫咪的身上不停碾压,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像发了狂似的,大声狂笑,驾着车前进、又后退,来回无数次。 司机下车,她穿得光鲜亮丽,脚上踩着细高跟。她走到猫咪的尸体旁边,用脚碾压猫咪抽搐的上半身:“溅东西,敢出来吓我。” 猫咪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呼唤。 黎棠生气地捡起地上的碗,猛地砸向女人。 “哐当”一声,碗砸到她的车头上,掉落在地,碎成两半。 女人回头看,黎棠二话不说,上前抓着女人的头发,大声谩骂着:“你有病啊,它碍你什么事了?” 女人不甘示弱,也伸手扯着黎棠的头发,哇哇大哭喊着:“救命啊。” 可女人的力气不及黎棠,败下阵来。她的求救声惹来了小区的巡逻保安,两名保安拿着防卫钢叉赶来,其中一名保安用钢叉将黎棠撂倒在地上,她倒在那滩血泊中。 转头看到猫咪瞳孔涣散的双目,看到它的前爪被钓鱼线紧紧勒着。 黎棠的手上抓着女人的一撮头发丝,破口大骂:“猪狗不如的畜生!” 另外一名保安安抚着女人的情绪,打着报警电话。 警车直接开往地下车库来,带走了两人。 警察局,审讯室。 黎棠坐在办公桌前一言不发,一名警员坐在她的对面。 警员开口:“小姐,这个事情迟早也是要解决的,你沉默也没用,现在这位陈小姐坚持要起诉你。” 黎棠身上的血渍慢慢变干,她的头发,肩膀,手臂,手掌上,甚至裙子上都沾染到猫咪的血。 她面无表情地一直坐着,无动于衷。 对面的警员换了一人又一人,无人能撬开她的嘴。 警员实在没有耐心耗下去,又换来一名女警员。 女警员带来一盆温水,放在黎棠的身旁,她将一整包洗脸巾放在桌面上,抽出一张,放进盆里浸湿,擦拭着黎棠身上的血渍。 温热的触感不到一会儿就变得冰凉,黎棠缓缓开口:“她虐杀小动物,我死也要告她。” 她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陷进手心,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缓解内心的悲哀。 女警员说:“我理解你,但是你将她打伤了,一会验伤报告出来,她有足够的证据告你。” “那我会怎么样?” “根据国家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3条,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的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的罚款。” 听完,黎棠脑子一片空白,她默默琢磨着,最终向女警员提出:“我要打电话。” 警员允许后,她给谷雨打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谷雨匆匆赶来。 谷雨走进办公室,看到黎棠身上的血渍,问她:“你受伤了?” 黎棠摇摇头,眼神飘忽不定:“那个人开车把猫压死了,她是故意的。” “小猫就这样死在我面前,我救不了它。”说着说着,黎棠的双眼泛红,大口地呼吸着,喘不上气。 谷雨将她搂在怀里,双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地说:“不要怕,有我在。” 宇文佳宁走进来,她看了一眼谷雨怀里的黎棠,又看着角落的女警员,问道:“原告在哪里?” 女警员带着宇文佳宁走到外面,女人刚做完笔录,正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抽烟。宇文佳宁看着有些熟悉的面孔,礼貌地递上一张名片:“你好,我是被告律师,有没有空单独聊两句?” 女人耻笑一声,面部表情十分僵硬,她说:“没空,让她等着坐牢吧。” 宇文佳宁原本紧张的神情忽然间就变得轻松下来,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信心十足。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在给你台阶下,要不要下,就看你自己了。”宇文佳宁抱着双臂,趾高气扬地看着她。 “你有病啊?”女人冲宇文佳宁吐了一口烟。 一团烟雾笼罩在宇文佳宁的面前,她屏住呼吸,眉头紧皱。 “你要是愿意给我个面子和解的话,还能拿点赔偿。要是不乐意,我会把你送进去。”宇文佳宁的眼神如磐石般坚定,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她的双目紧紧盯着女人,女人被看得脊背一凉。 宇文佳宁又说:“过几天肯定会有一个热搜,某某知名网红锒铛入狱。” 女警员站在一旁,不明所以。 女人僵硬的面部挤出一丝冷笑,她说:“我不小心撞死一只猫又不犯法,要坐牢的也是她。” “你信不信,只要有我在,你比她先进去?” 女人发出“哼”的一声,将烟头丢在宇文佳宁的脚下。 宇文佳宁低头瞥了一眼,用鞋头捻灭烟蒂。随后弯下腰,靠近女人,拿起一缕她的头发瞧了瞧,又抓着她的手臂,指甲深深掐着皮肤上的针眼。 宇文佳宁看了女人一眼,自信满满地在她的耳边低语:“吸气了吧?平时还有其他的习惯吧?” 说完,宇文佳宁站直了身子,抬起下巴,垂眸凝视着她,一脸阴沉。 女人忽然间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说:“姐,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就在这。”宇文佳宁毫不客气地说:“多跟你待一会儿,我都嫌恶心。” “听你的,和解,不告了。” 晚风微微拂过,汽车旁的草丛里不断地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空气中满是汽车尾气的味道。一辆警车鸣着刺耳的警笛声,急匆匆驶出警察局。 黎棠坐在谷雨的副驾驶座位上,眼神空洞,发着呆。 宇文佳宁站在红色的跑车前,看着黎棠,又看了谷雨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调皮的坏笑,她说:“我说某人怎么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是金屋藏娇,心有所属。” 谷雨眼神中闪烁着不安,转移话题:“今晚麻烦你了,这么晚叫你出来,下次有时间请你吃饭。” “吃饭就算了,有时间找你喝一杯,最近郁闷死了。”宇文佳宁挠了挠头发。 “怎么了?” “再说吧。看来以后不能拿你当挡箭牌了,我可不想被薅头发。”宇文佳宁一想到那被打的女人,头上秃了一大块,她赶紧捂着自己的头发,表情狰狞地抗拒。 谷雨看了黎棠一眼,内心五味杂陈。 “叔叔这两天怎么样?我好久没去看他了。” “最近在化疗,精神状态没有之前好,晚上睡不着就操心工作室的事情。” 宇文佳宁耸耸肩,说:“老人家都这样,闲着没事就爱瞎操心。” 她叹了一声,说了声“拜拜”后,开着车离开了。 第36章 住家保姆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在闹铃声中清醒,一起床就活蹦乱跳的。她像无事人一样活了过来,昨晚低落的情绪,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两人一起出门,谷雨送她去往一处公园。 坐在车上,黎棠看着稀奇的老轿车,昨晚顾着缓解情绪还未来得来观摩,她问:“你的车不是送去修了吗?” “养父的车。” 这辆古董车犹如艺术品一般精致,车内的细节装饰相得益。黎棠看得不停惊叹,内心同样不停说着资本家和她这根小草苗的鲜明对比。 “上次那个学生是你的弟弟?”谷雨握着方向盘,目光望着前方,不经意一问。 黎棠想了想,点头,问:“怎么了?” 谷雨说:“学得挺认真的,他有意向要入这行吗?” 黎棠感到莫名其妙,说:“就他?还是算了吧,他搞破坏就会,哪里会修修补补?” 黎辉在她的心目中,依旧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只会玩泥巴,抓弄小伙伴的小孩,也是只会伸手找她要钱的小孩。 谷雨没再说话,认真开着车。 沉默片刻后,黎棠问他:“我听说,你们家的长辈安排你们俩相亲,为什么没成?” 她别过脸看向窗外,一辆公交车上面挤满上班族。 谷雨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继续看着前方的路况,说:“没兴趣。” 黎棠惊叹道:“她那么厉害,长得好看又有气质,你也没兴趣?” “嗯。” 黎棠嘟囔着:“你不会眼睛有问题吧?还是脑子有问题?” “她有男朋友。” 黎棠问:“如果她没有男朋友呢?” 谷雨斜瞥她一眼,答道:“不好说。” 黎棠没有再说话。 黎棠今天依旧是白T恤牛仔裤,搭配一双脏兮兮的帆布鞋。今天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化了淡妆,唇上抹着南瓜色的口红,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她越觉得自己只是乡野间的野草,比不上大城市里的鲜花。 她拿出一张纸巾,将口红用力擦掉。 随后,她对着镜子,咧着嘴,给自己加油打气。 汽车转弯,拐进一条小街道里,停在公园的入口处。 “到了。” 谷雨望向她,她笑着说:“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做饭吃,今晚保证不会有难喝的鱼汤了。” 谷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黎棠打开车门,又转头看向他,问他:“可以good-bye kiss吗?” 她刚要靠近,就被他的手掌挡住,轻轻推开。 他轻声说了句:“我上课要迟到了。” “行吧。”黎棠下车,从后备箱拿走背包,后备箱的车门刚关上,谷雨就驾驶着车离去。 满街的梧桐树挡住了毒辣的阳光,黎棠站了不到一会,额头开始冒汗。 黎棠走到公园门口,等待今天的约拍客户。今天的天气特别炎热,三伏天的天气即使躲在树荫下,半天的功夫,黎棠肉眼可见地变黑了。 她今天早早结束掉工作,搭乘地铁回家。 刚进小区门口,就被一名保安拦住了去路。 黎棠以为,是昨晚一事,她被小区拉进了黑名单,要遭受保安们的苛责。不曾想,另外一名保安从保卫室里跑出来,他拿着一个礼盒,塞进黎棠的手中。 保安低头哈腰,满脸歉意:“昨晚很抱歉,我们不知道您是这里的住户,以为您……抢东西……” 黎棠疲惫得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后背被汗水浸湿,浑身不舒服。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礼盒,没有搭理保安的解释,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黎棠回到家,第一时间冲进卫生间洗冷水澡,换上一身舒适的家居服。躺在地板上,吹着空调,许久才缓解疲劳感。 之后,她才去拆礼盒,竟然是荔枝糕和绿豆饼。 黎棠拿起手机,给谷雨打去电话。 谷雨挂断她的电话,随后又发来信息——在开会,什么事? 黎棠两根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按着九宫格,她回复——小区保安送了一盒荔枝糕和绿豆饼,还跟我道歉,他们昨晚以为我是抢东西的,哭哭… 谷雨没有回复。 黎棠躺在地板上,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发送信息过去——谷雨。 谷雨回复——? 黎棠盯着手机屏幕傻笑,快速地打着字——今天很想你。 谷雨回复她——嗯。 黎棠放下手机,呈大字紧紧贴在地板上,地板的阴凉让她感觉很舒服。隐约听到空调外机的声响,荔城的夏天比夏城还要炎热,更比夏城郊区热得多。 从小到大,还未经历过这么热的天,她看了一眼手机天气预报,今天最高温度足足有42度。 她丧气地放下手机,心想着,这么热的天,应该在乡下待着才对。应该给自己放个高温假,等天气凉了再出来工作。 想到这里,她从包里拿出记事本,看着上面的待办事件。 密密麻麻的事情,让她很头疼。 再打开银行软件,看着上面的待还金额和存款。她气馁地说:“算了,还是工作吧。” 按照目前的速度,她很难存到进养老院的钱。 随后,她翻找手机,看看有没有谷雨的照片,打算用他的美色为她赚取钱财。 空空如也的手机相册,她想不起来为什么一张谷雨的照片也没有,明明生活在一起。为此,她又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条:每天偷拍谷雨的帅照。 黎棠起身,从水龙头接来一瓢水,浇在海棠花上。 她立誓,要在谷雨的人生中种满和她有关的海棠花。她不信,都这么热情了,还追不到谷雨。 赶在谷雨下班回来之前,黎棠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她今天决定做自己的拿手菜——炝炒咸菜鸡丝。 她把米洗净后放进电饭锅中,又走到厨台前洗其他菜。 电话铃声响起,黎棠湿漉漉的双手直接抹在身上,走去拿起电话。 朱三三打来视频电话,视频中,她正站在郊区院子的门口,一只黑色的狗在她的身后吠叫。 “你不在郊区吗?”她着急大喊。 黎棠大声说:“那是隔壁邻居花奶奶家的小黑,你喊小黑回家去,它就不会跟着你了。” 朱三三照着黎棠的话,冲着黑狗大叫:“小黑,回家去。” 它吠了一声,摇着尾巴就走了。 朱三三大声叹气:“你不在郊区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我出差啊,在荔城,你忙得都没时间理我。”黎棠将手机架在厨台上,继续洗菜。接着她又说:“阿福家有我工作室的钥匙,你找他拿。” 朱三三说:“不了,我还是回去了,这么黑,我不习惯。”说着,朱三三开始往大马路上去,在路边拦车。 她看着黎棠,问她:“你在哪里呢?看着不像酒店。” 黎棠一脸娇羞地说:“在我的crash家中,我最近在努力追他。我现在在做晚饭,他快要下班回来了。” “你都住人家里了?”朱三三一脸震惊,追问道:“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黎棠朝她翻了个白眼,说:“姐姐,你知道你多忙吗?我都找不到你。” 朱三三笑哈哈地打马虎眼,她是个工作狂,一忙起来,人就跟失踪了似的。她说:“这不是为了赶紧多赚点钱,好结婚嘛。” “你男朋友还没表态吗?” 朱三三叹气:“就他那块木头,一直说不够钱结婚。” 两人正聊着天,门被打开。 黎棠转头看着门口的方向,她放下了手上的菜刀。 “那个人回来了吗?给我瞧一眼。”朱三三看到黎棠的异样,猜测到什么。 黎棠拿着手机,站在门口处。 谷雨推门走进来,看到黎棠手中的手机屏幕,他的脸正在视频中央。谷雨大大方方地向朱三三打招呼:“你好。” “你好啊,帅哥。”朱三三惊讶地瞪着双眼,向谷雨招手。 谷雨换上拖鞋,走进卧室,又是在翻翻找找什么东西。 汪良月忽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中,朱三三指着她说:“那是谁?” “他的……助理。”黎棠看着屏幕中的汪良月,随后往后看去。 汪良月一脚跨进玄关,依旧站在那块不大不小的地毯上,黎棠邀请她进来,被她拒绝了。 黎棠好奇地询问:“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我今晚做了……” 话没说完,就被汪良月再次拒绝:“不用,谢谢。” 随后手机传出朱三三的声音,她说:“阿黎,你不要乱开玩笑了,就你这样还想追他?你现在这副样子更像是他的住家保姆。” 汪良月听到朱三三的话,低下了头,嘴角现出一抹窃喜的笑容。 黎棠嘴角下垂,一脸不开心,又听到朱三三说:“你看看人家助理,再看看你,现在黑得跟块炭一样,也不知道打扮打扮。” “你回家去,我不想听你讲了。”黎棠挂断电话,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接着又收到朱三三发来的信息——大城市里的人可会算计了,你小心点。免得被利用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朱三三又说——等你回来,有事要找你聊聊。 黎棠回复她——知道了,等我回去再说。 谷雨从房间里拿出一份合同,塞进透明的文件袋中,按下四合扣,递给汪良月。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汪良月接过东西,就离开了。 黎棠定定地看着谷雨,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依旧是朱三三的信息。她没有打开来看,而是放下手机,若有所思地看着谷雨。 谷雨走到她身旁,问她:“什么时候能吃饭?” “炒下菜就可以了。” 谷雨站在一旁,看着她说:“炒吧。” 黎棠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他推走,说:“你不要看。” 谷雨倒退着走路,被她推到客厅,低头浅笑:“你是准备下毒吗?” “对,给你下蛊,只要吃了我做的饭菜,就会对我动心。你怕不怕?” “怕。” 黎棠“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厨房,噼里啪啦地忙活了半个小时,才将三个菜炒好。有她拿手的炝炒咸菜鸡丝,蒜蓉菜心,还有番茄炒蛋。 “吃饭。” 谷雨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水龙头底下洗手,接着看到黎棠捂着电饭煲,支支吾吾地说:“要不,你饿了先吃点菜,吃完菜再吃饭?” 他擦干手上的水珠,走过去,抓起她的手,打开电饭煲一看,无奈大笑:“你没按煮饭键。” 锅中的米和水依然是原样,没有变化。 谷雨盖上盖子,按下煮饭键,说:“再等十五分钟。” 两人坐到客厅里,谷雨越想越觉得好笑,黎棠坐在沙发上回复朱三三的信息,看到谷雨半天抑制不住的唇角,说了句:“别笑了,一次失误而已。” 他点了点头,继续看书。 十五分钟后,米饭香味弥漫整间屋子。谷雨盛了两碗米饭,坐到餐桌前大吃特吃。 可他依旧是高估了黎棠的厨艺,鸡丝中混进了一条条又老又辣的姜丝,他只能慢慢嚼着。 番茄炒蛋里,还有鸡蛋碎壳。 唯一算合格的只剩下蒜蓉菜心,可盐放多了。 饭后,谷雨不停地喝水。 黎棠坐在茶几前修图片,谷雨坐在沙发上看书,他假装不经意地说了句:“明后两天我不用上班。” 她忽然间轻轻摔下手中的鼠标,苦恼地说:“周末我还要去拍照。” 黎棠泄气地躺在地板上,说:“为什么要街拍?这么热的天,她们为什么喜欢街拍?” 她自言自语着:“我后悔了,不应该为了多赚几个钱,答应街拍的。” 她又念叨着:“为什么荔城这么热?” 谷雨问她:“明天晚上有空吗?” 黎棠坐起身来,满脸疑问地看着他。 谷雨翻着书,说:“我有两张演奏会的门票,后天晚上8点。” 黎棠挪到谷雨的脚边,仰首问他:“所以,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又问:“这是约会吗?” 谷雨垂眸,黎棠一脸痴笑,他轻轻推开了她的脸:“不去的话,我就找别人了。” “去,到时候来中央大街来接我。” 第37章 酒鬼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在中央大街站了一天,从太阳暴晒到夜幕降临,她疲倦得说不出话来。今天的学生客户非常难对付,要求特别多,服装换了一套又一套。 谷雨坐在车上回复邮件,时不时抬头眺望街道上的黎棠,她扛着相机在路灯下指导着女学生摆动作。 街上行人越来越多,加上是周末时间,拍照难度增加了不少。 最后,黎棠看了一眼时间,提出结束今天的拍摄。 女学生看了一眼照片,只好答应。 两人谈着交照片的时间,之后分头离去。 黎棠打开后备车厢,用力地将背包甩进去,之后绕到副驾驶。 她累得双目无神,坐上车,吹着冷气,才稍微恢复一点精力。突然间,她摸到后背满身的汗水,苦恼着今晚是去看演奏会的。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来不及回家换衣服打扮了,只能小声叹气。 她应该穿着漂亮的礼裙,踩着高跟鞋,抹着大红唇才对。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全身臭烘烘的。 黎棠转头看向谷雨,他说:“稍等一下,等我回复完这封邮件。” 幸好,今天的谷雨没有穿正式的西服,也是穿着白T恤和休闲裤。 肚子小声地发出咕噜声,黎棠捂着肚子,忽然听到谷雨问:“肚子饿不饿?” 她咽了咽口水,说:“不饿。” 谷雨处理完工作后,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在后排座位上。然后发动汽车,赶往音乐大厅。 来得晚了些,进门口也不用花时间排队,直接验票走进去。 黎棠拖着酸疼的两条腿,跟在谷雨身后。 谷雨领着她走到第二排的中间位置,黎棠看了一眼身后的阶梯座位,她的位置非常靠前,椅子也比普通区、特价区舒服很多,不需要人挤人地挨在一起。 她问:“这门票一定很贵吧?” “不知道。” 黎棠伸手要看门票上的价格,被谷雨拒绝。 “好奇,想看。” 谷雨推开了黎棠的手:“不,你不好奇。” 见谷雨不肯拿出来满足她的好奇心,黎棠只好拿出手机查找这场音乐会的门票价格。 一看,她吓了一跳,1888块钱。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要接多少单子才能赚到这个钱。她惊讶地说:“我一整天累死累活,还赚不到这张门票。” 然后,她抬头看着谷雨,抓住他的手说:“你养我吧,我不想工作了,我累了。” 谷雨转首看了她一眼,又望着舞台,问她:“给我个理由。” 黎棠经过一番思考后,细数着自己的优点:“我会做饭,我会打扫卫生,我还会开车。” 话落,黎棠又觉得不妥。 这样一来,不就真的是住家保姆了吗? 谷雨问:“放着好好的摄影师不当,当保姆不觉得亏了吗?” “是有点。” 他憋着笑说:“而且,你做饭不好吃,开车嘛……” 黎棠低下了头,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羞愧。 音乐会开始,演奏家走到舞台中央,掌声四起。她穿着朱红色的鱼尾裙,调整着姿势,接着轻轻拉动小提琴的琴弦。 琴声如涓涓细流,黎棠靠在椅背上专注倾听,双目凝视着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演奏家,眼皮不自觉地变得越来越沉重。 最后,她靠在谷雨的胳膊上睡着了。 谷雨震惊地看了她一眼,笑出了声音。 他扶着她的头,看完了整场演奏会。 当演奏会结束时,观众席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大家纷纷站起来向演奏家敬意。黎棠被声音惊醒,猛地站起来,跟着大家鼓掌。 嘴角一道湿润的痕迹,她抬手擦了擦。又转头,迷迷糊糊中看到谷雨的手臂上有一道压痕,上面还有一滩口水。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扯着自己的T恤衣摆,帮谷雨擦掉了手臂上的湿痕。 演奏家谢幕,观众席陆续排队走出大厅。 黎棠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咧着嘴尴尬地笑着,用力擦着他的手臂。 为了缓解尴尬,她找了话题:“这音乐真好听。” 谷雨看着她嘴角的一点白色印记,问道:“你真的有在听吗?” “当然有啊,好听到我瞌睡了。” 谷雨无语,站起身,跟着队伍走出大厅。 他放慢了脚步,回头看她:“饿不饿?” “饿。”黎棠加快脚步,走到他的身旁:“老早就饿了。” “怎么不说?” “不想打乱计划。” 他问:“想吃什么?” 黎棠拿起手机,指着前面不远的地方:“我看前面有一条小吃街,我们去逛逛。” 小吃街的摊位玲珑满目,各种美食,飘着阵阵香味。小贩子热情地招揽顾客,拉着黎棠试吃,她反倒是被吓到,快步离开。 最后,黎棠带着谷雨走进一家烧烤摊。 两人坐在小桌子前,黎棠看出了谷雨的窘迫,他的大长腿无处安放,她拍了拍他的大腿:“看吧,大长腿也不是到哪都方便的。” 谷雨没有搭理她,抽出一张又一张的纸巾,擦着桌面。 桌底堆满垃圾,看得谷雨直皱眉。 黎棠问他:“要不要换地方?” “不用,你掏钱就行。” 黎棠打开手机账单页面,指着宇文佳宁今天早上转来的尾款,她笑得合不拢嘴,说:“今天我做东,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吃。” 黎棠要来了2瓶冰镇啤酒,又点了一大堆烧烤。 她拿起酒瓶喝了起来,爽口的小麦饮料在口中不停绽放,让一整天的疲惫感和闷热变得轻松了些。 抬眼看到谷雨只顾着吃烤肉,没有喝酒,问他:“你怎么不喝酒?” 他瞥了她一眼,将车钥匙放在桌上。 她说:“没事,我们可以叫代驾。” “你掏钱吗?”谷雨使坏地问她。 她停下思考,合计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说:“可以。” 谷雨笑了,将另外一瓶啤酒放在她的面前,说:“今晚不喝。” “为什么不喝?”黎棠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 谷雨夹起一块烤得焦脆的五花肉放进嘴里,嚼了嚼,说:“等你喝醉了,就可以把你卖掉。” “我不值钱,就算你把我绑架了,跟我爸妈要一千块钱赎金,他们肯定让你撕票。”黎棠一口气喝掉了半瓶啤酒,她重重地将酒瓶置放在桌子上。 眼神无焦距地看着前方的小街道,人来人往。她问谷雨:“如果有一天,我被绑架了,要你拿赎金,你会不会赎我?” “一千块可以考虑一下,不能再多了。” “我这么廉价啊?” 谷雨没有回答,用筷子将肉从竹签上拨下来,仔细地看着肉上有没有竹子屑,之后将一小碗肉放在黎棠的面前。 黎棠大口喝着酒,空腹喝酒醉得更快,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谷雨抢走她手中的酒瓶,让她吃东西。她歪歪倒倒地坐在凳子上,捧起碗里的肉,倒在嘴里,慢慢地嚼着。 许久之后,才吞咽下去。 黎棠把第二瓶啤酒喝完一半后,就被谷雨制止。 她哭喊着要喝酒,醉得疯癫。 等吃得差不多时,谷雨买了单,拉着她走了。 一路上,她嚷嚷着要喝酒。 黎棠与一个漂亮的女生擦肩而过,谷雨稍不注意,她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去了。她指着漂亮女生,对谷雨说:“她长得真好看。” 黎棠一脸认真:“你看到了吗?” 谷雨说:“没有。” 黎棠拉起谷雨的手,去追赶,她说:“她真的好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追了一路,她却不记得是哪一位女生了。 她又指着其他女生说:“你喜欢这样的吗?” 又指着另外一个女生问:“那种类型的,喜欢吗?” 谷雨没有回答她,她便自言自语着,费了好长时间,才将她拉走。 把她放进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内心无奈地摇头,他发誓:“再也不能让你喝酒了。” 一喝酒,黎棠就变得不太正常。 半年多了,酒是不停地喝,酒量却从未见长。 谷雨刚坐上车,就听到黎棠小声的呼声,她靠在车窗上睡着了,许是今日太累了。 没多久,汽车驶进兰亭阁的地下停车场。谷雨走下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解开安全带。轻轻摇晃着黎棠的身子,说:“到了。” 黎棠猛地睁开眼,眼皮不自觉地掉落,她强撑着眼皮,看着周围,咽了咽口水:“这么快。” 她张开双手,对谷雨说:“抱。” 遽然,她整个人挂在谷雨的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双腿夹在他的腰间,整张脸埋在他的锁骨上,鼻息蹭得谷雨发痒。 谷雨关上车门,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黎棠忽然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脸色通红,眼眸里没有焦点,笑容愈发灿烂,她胡言乱语着:“你的脸为什么在转圈圈?” 说完,她捧起谷雨的脸,用她的额头抵住谷雨的额头,然后说:“这样就不会了。”她的呼吸声急促又沉长,鼻息之间满是小麦味道。 她的右手摩挲着谷雨的耳垂,语无伦次:“要好好把握机会,要行动起来,不然有一天会后悔的。” 谷雨搂着她纤细的腰,她很轻,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后悔什么?”他问。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追你。你不喜欢我,我也要追。” “为什么?”谷雨按下按键,等待电梯下来。 电梯门一开,谷雨走进去,按下数字10。 电梯缓缓升起,黎棠胡言乱语嘟囔着:“因为,小猪爱吃向日葵。” “小黑听得懂命令。” “阿福,阿福……最听我的。” “你,你不喜欢我。” 说着,她忽地咬着他的下唇,把他咬疼。 谷雨皱着眉头,之后看着黎棠笑嘻嘻地倒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电梯门一开,谷雨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忽然放慢了脚步,看到宇文佳宁正站在门口,低头打着电话。 谷雨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宇文佳宁听到响声,转头,露出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神情。 谷雨刷地一下,脸红了。 他慢慢走近,宇文佳宁靠在墙壁上,说:“我现在来找你喝酒,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俩了?” “酒”就像是黎棠的启动按键,她倏地清醒过来,看向身后的宇文佳宁,从谷雨的身上滑下来。她走到宇文佳宁身边,紧紧挽着她的手,痴笑着说:“你要喝酒吗?我还可以喝,我陪你喝。” “你不能喝了。”谷雨打开门,斥责她。 “你不要听他的,我还能喝。”她坚定地看着宇文佳宁。 三人进屋,黎棠拉着宇文佳宁走到酒柜前,指着一排排酒,期待地看着她:“你喜欢喝什么酒?” 宇文佳宁犹豫着。 “没关系,我来安排。”之后,黎棠又把宇文佳宁拉到沙发上坐着,给她拿来一堆零食。 宇文佳宁笑着看向谷雨,惊叹道:“看来也是酒鬼。” 谷雨捂着眼睛,尽力抑制着内心的小情绪,摇了摇头。 黎棠从柜子里拿出上回喝剩的洋酒,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酒杯。她拒绝了谷雨的帮忙,快步走到客厅。 她坐在地上,给宇文佳宁倒上一杯酒。 “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宇文佳宁。” 宇文佳宁伸出手,黎棠刚拿薯片的手,在身上擦了擦,跟她握了手:“我叫黎棠,黎明的黎,海棠的棠。” “我知道。” 黎棠醉言醉语:“你怎么知道?你好聪明啊!” 谷雨指着黎棠,跟宇文佳宁说:“今晚让她陪你喝吧。” 说完,他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宇文佳宁穿着裙子不方便,黎棠就去给她找了一条睡裤换上。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喝着酒,聊着天。 黎棠好奇地问她:“你有男朋友,为什么还要跟谷雨相亲?” 宇文佳宁犹豫片刻后,叹气道:“家人不知道我有男朋友,而且男朋友的职业不太招人喜欢。” “为什么?” 宇文佳宁抿了一口酒,说:“保密。” “那你喜欢谷雨吗?” 宇文佳宁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应该算喜欢吧。” 黎棠直勾勾地看着她,然后挪走了自己的屁股,说:“那我们算情敌?” 她的动作,惹得宇文佳宁捧腹大笑,她看着黎棠眉眼紧皱,瞬间变得不友好的面孔,急忙解释:“我跟谷雨更适合当朋友。” 黎棠几乎醉得神志不清:“真的吗?” “嗯。”宇文佳宁点点头。 黎棠转了转眼珠子,又挪回到她身旁,接着问她:“那你男朋友怎么不跟你结婚?” 宇文佳宁撑着下巴,说:“他说,现在还不能给我保障。” 黎棠到嘴的薯片忽然就掉在地上了,她看着在眼前晃晃悠悠的宇文佳宁,口齿不清:“为什么?” “他在国外执行任务,比较危险,他还说,让我不要等他了。”宇文佳宁举着酒杯,坚定地说:“我偏要等。” “等,我陪你等。”黎棠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霓虹灯。 是夜,两个女人在客厅里喝得烂醉,疯疯癫癫。 第38章 忘年交 - 孤岛·相遇 - 丧野 屋外的鸟叫声刚刚停止,清晨的太阳越过窗帘照进屋内。 客卧传来电话铃声,主卧传来闹钟铃声。宇文佳宁接起电话,黎棠关掉闹铃。 两人不约而同打开房间的门,冲进卫生间洗漱。谷雨站在厨台前,准备着三人的早餐。 宇文佳宁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形象,走到餐桌前,拿起一块烤方包大口吃了起来,她抓了抓头发,喝下半杯牛奶,她问:“可以送我回公司吗?有个早会比较急,现在这个点不好叫车。” 谷雨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宇文佳宁会意,点了点头:“懂!” 宇文佳宁坐在餐桌前,靠着椅背,抬手揉着太阳穴,昨晚和黎棠喝了太多酒,今天的脑袋疼得厉害。 黎棠缓慢地从卫生间走出来,一脸憔悴。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牛奶。 接着,宇文佳宁问她:“我能借用一下谷雨吗?要回公司开个早会。” “你送她去吧。”黎棠对着谷雨说,然后她又说:“我今天要去郊区,不顺路。” 宇文佳宁得到准许后,三两下吃下一颗水煮蛋,再喝下一杯牛奶,跟着谷雨出门去了。 黎棠坐在餐桌前,捂着肚子,没有一点胃口。 她打起精神,把牛奶喝光,才出门。 在外忙碌一天,直到傍晚才回到家。 刚进家门,就看到谷雨正在做晚饭。 黎棠没有打招呼,冲进卫生间,洗了个冷水澡,接着回到卧室,扎进被窝睡觉。 谷雨敲了几次门,没有回应。 最后,谷雨推门走进去,客厅传来的光亮,看到黎棠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谷雨打开卧室的灯,走过去查看:“你今天怎么了?” 黎棠满头大汗,她的双手捂着肚子,嘴唇不停颤抖着:“疼。” 谷雨蹲在跟前,询问她:“哪里疼?” “胃。” 谷雨摸了摸她的额头,全身发烫。 “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谷雨急忙抱起她,开着车,往医院去。 急救室。 黎棠躺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她痛苦的表情在灯光下更加苍白无力,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医生聚精会神地检查着黎棠各方面的生命体征,谷雨站在一旁,忽然就乱了神,在护士的一声声催促下,才去办理手续。 急症室里,焦急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对话声交织在一起,医生和护士不停地穿梭在各个病房之中。 折腾了一夜,黎棠的疼痛才得到缓解。 她被送进病房时,已经呼呼大睡,似乎一整晚的兵荒马乱与她无关。 谷雨坐在病床边,呆呆地看着她,思绪万千。 他看了一眼时间,窗外夜色渐渐淡去。 一整晚没阖眼,谷雨仍觉得精神,没有一点困意。等到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时,才走出病房。 来到电梯间,满是家属来送早餐和探访。 “10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一窝蜂的人走出来,谷雨站在一旁等到大家都出来,才走进去,按下21楼。 他走到谷涆长的病房,推门进去。 谷涆长刚洗漱好,见到谷雨有些惊讶,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 “小杨呢?”谷雨四处张望,寻找护工。 谷涆长坐在沙发上,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接着他说:“去买早餐了。”他看出了谷雨的异样,问他:“怎么了?” “没事。”谷雨看着他戴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谷涆长抱怨道:“宇文家那丫头挺好的,我越看越喜欢,你怎么就看不上?” “别折腾了。” 谷涆长说:“你刘叔昨天又来找我商量谈亲的事情,他家丫头虽然没有宇文家的漂亮,但也算学历很高,人品感觉不错的。” 谷雨倒在沙发上,闭着眼,说:“您有那时间操心,不如多操心一下自己吧。” 谷涆长继续说:“你张叔家那丫头,看着好看,就是性格差了点意思,但是如果你看得上,我也没所谓。” 谷雨问:“您为什么非得折腾这事呢?” 谷涆长生气地放下手中的保温杯,响声将刚推门走进来的杨小鸣吓了一跳,他看着不对付的两人,尴尬得不知所措,进退不是。 片刻后,杨小鸣还是走了进来,将买来的早餐放在茶几上。接着,他将病床调好高度,放好餐桌板。 “我没多长时间了,这个事情你必须在我死之前给我办了。”谷涆长很生气,他一动怒,就开始咳嗽。 谷雨说:“从小到大什么都听您的,学什么,做什么,去哪里,都要经过您的同意,我都三十好几了,您现在还要管我的事。” 杨小鸣赶紧走到他身边,给他拍拍后背,对着谷雨说:“哥,你别气叔了,大早上的。” “你也知道你三十好几啊?那还不赶紧结婚。” “您都快60了,不也没有结婚?” 谷涆长指着他,双手不停颤抖,咳嗽声不断:“还不是为了你……”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谷雨走到病房外。他听见杨小鸣不停地安抚着谷涆长的情绪:“叔,别气啦。” 谷涆长跟杨小鸣抱怨着谷雨的种种不是,咳嗽声不停,最后咳得厉害,才停止指责。 杨小鸣伺候好谷涆长进食后,谷雨才将杨小鸣叫出病房门口,让他三餐多准备一份餐食送到10楼去,并告诉他注意事项。 杨小鸣还想多问点什么,谷雨就离开了。 黎棠醒来时,已经是正午时间,手上的滞留针不小心摩擦到被子,疼得她大叫。 杨小鸣正好推门进来,看到醒来的黎棠,说:“你好,是谷雨先生让我来送饭的。” 两人面面相觑。 杨小鸣走进来,调整病床的高低。 黎棠的上半身被高高抬起,接着看到杨小鸣摆好餐桌板,并将带来的营养餐摆放在上面。 杨小鸣将自己手机屏幕点亮,一张清晰的二维码出现在眼前,他说:“你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想吃的,可以给我发信息,我会给你送过来。” 黎棠愣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扫描他的联系方式,问他:“谷雨呢?” “应该是去上班了。” 杨小鸣整理好一切后,告诉她:“吃完饭就休息,等我来收拾就行了。” 随后,他就走了。 黎棠看着眼前的营养餐,毫无胃口,她拿起电话给谷雨打过去。 等待电话被接起时,胃又开始疼了。她捂着肚子,面目狰狞,紧皱在一起。 黎棠迟迟没有开口。 谷雨问:“你醒啦?” “嗯。” “好点没有?” “嗯。” 电话那边,谷雨还在敲打键盘,他说:“12点了,护工给你送饭没有?” “嗯。” 他说:“三餐要按时,你就是不定时吃饭,饥一顿饱一顿,导致胃出血。” 电话占线,谷雨说:“我这边有个电话,晚点处理完工作,我再去医院。”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来,黎棠的思绪才渐渐清晰,她拿起面前的排骨汤喝了一大口。一整晚没有进食喝水,口干舌燥,人也没了力气。 她忍着恶心,艰难地把所有饭菜扫光。 吃完最后一口,刚把筷子放下,杨小鸣就走进来,收拾东西。他又熟练地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电话响起,两人同时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是黎辉打来的视频。 黎棠躺在床上,接起了视频。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自己,脸色憔悴,没有一点血色,到现在也没有洗脸。 “姐,你为什么要收她的钱?” “谁?” 杨小鸣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 黎棠看着空荡荡的病房,一点生气也没有。 黎辉说:“我女朋友啊。” 黎棠这才想起周末不太愉快的街拍,想着想着就来了火气,她大骂:“你女朋友知道我是你姐吧?故意翻我账号找我约拍的吧?” 吃饱饭,力气也恢复了些。 黎辉解释:“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很好的。” 黎棠完全不想听他的解释,别过了脸。 这时,黎辉才注意到他身后的病床,问她:“姐,你怎么在医院?” “你姐要死了,你还在关心你女朋友那200块钱。” “200块钱可以吃很多顿食堂啊,姐姐,你就行行好,把钱还给她嘛,大不了从我的生活费里扣。”黎辉在视频里撒着娇,扭捏着身子。 “免谈。”黎棠生气地掐着自己的人中,差点被气倒:“我早就想断你生活费了,你再烦我,信不信我以后降你生活费?” “别啊,姐姐,好姐姐,我求求你了,给我个面子。” 手机喇叭传出来的电流声极其刺耳,听得黎棠皱了眉头,她指着黎辉说:“你再烦我,下个月没有生活费了,自己赚去。”她预判了黎辉会说的话,直接堵他:“你告诉你爸妈也没用,没有就是没有。” 她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昨晚穿的睡衣,今天还穿着,整间病房里也没有一件能换的衣服。 无所谓了,她不顾形象也不是一天两天,有什么所谓呢。 说着,她从床底下拿出一双粉红色的塑料胶鞋,也不知道是病房配备的,还是上一个病人留下来的。 总比打赤脚好,她直接穿上走出病房。 在电梯口等了很久,也不见电梯上来。 她转身走到楼梯间,一圈绕着一圈,走到住院大楼的院子。 正午的阳光极度刺眼,晒在皮肤上很疼,她走到小卖店里,人挤人,许久才买来一包烟。 她坐在树荫下,拆开烟盒,拿出一根点燃。 内心说不上来的烦闷,她抬头直视太阳,看着看着,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黎棠低下头,等待眩晕过去,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忽如其来的一则热搜新闻占据多个APP——知名网红吸食毒品锒铛入狱,她好奇地点开一看。 即使女人双眼被打上码,但黎棠依旧记得,此人正是前几天撞死奶牛猫的罪魁祸首。 黎棠的手指不停地翻着新闻报道,点开评论区一看,被置顶的一条评论是——这名网红前不久还虐猫。 根据这名网友的链接,黎棠点进去观看,是兰亭阁地下停车场的监控视频。 视频上,网红多次碾压小猫的下半身,还用高跟鞋踩穿猫咪的身体。这个行为引发很多看客的不满,纷纷大骂这名网红。 接着又有人说——打她的这个人是谁,打得好。 也有人说——流浪猫而已,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网民的两极分化,一时间,让黎棠更迅速地被捧为正义女侠。 黎棠看了一会儿,关掉手机,将手机塞进口袋里。 指尖上的烟灰在风的吹拂下,掉落在地砖上,她看了一眼,把烟送进嘴里。 黎棠看到不远处,谷涆长坐在轮椅上,被杨小鸣推到太阳底下暴晒,而杨小鸣却躲在隐蔽处玩手机。 黎棠看不过去,她没想到这护工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背地里竟然这么虐待老人。她走过去,把谷涆长推到树荫下。 杨小鸣抬头看了一眼,继续玩手机。 谷涆长大惊失色,回头看了一眼黎棠。 黎棠蹲下来,把烟拿在身后,她一开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她说:“大叔,你们家雇的这名护工不太好啊,上班开小差,还额外做兼职,现在还虐待你,你得跟家里的晚辈说说,不要被欺负了。” 谷涆长看了一眼在玩手机的杨小鸣,回头,笑了笑。他戴上帽子,看着黎棠说:“谢谢你,小姑娘。” “不客气。” 黎棠坐在花坛边,一半身子晒着太阳,一半身子在阴影处。 谷涆长自己将轮椅推到太阳底下,黎棠问他:“你不热吗?” “没事,要多晒晒太阳,不然以后就没有太阳可以晒了。” 黎棠错愕,问他:“你怎么了?” “肺癌。” 烟灰掉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很严重吗?” “晚期,可能也就一年半载了。” 黎棠将手上的烟头掐灭,又从烟盒中拿出一根,鬼使神差下给谷涆长递了一根。 谷涆长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不抽烟。” 黎棠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着:“不好意思,我忘了。” 她又点燃一根烟,挪动屁股,离谷涆长远了些。 整个人暴晒在太阳底下,没一会就出汗了,她问:“你家小孩呢?” “工作。” “应该让你家小孩多陪陪你,钱是永远赚不完的。时间是很珍贵的,失去了就没有了。” 说完,她忽然笑了出来。 谷涆长问她:“你笑什么?” 黎棠摇摇头,“没什么,笑我自己。” “你怎么了?生重病了吗?” 黎棠摇摇头,说:“胃疼。也是为了工作,没有好好吃饭。” 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叫着,两人冒着汗,像是久违的忘年交,聊了许久。 第39章 失败的人生 - 孤岛·相遇 - 丧野 半夜,黎棠躺在病床上,看着黎辉给她发来的信息,她看了一眼,点开一张监控截图,黎辉问她——姐,这是你吗? 他说——你现在是女侠。 又看了看朱三三给她发来的信息,一样的监控截图,她问——这个人怎么那么像你? 又问——真的是你吗? 黎棠给朱三三发去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之后把手机扔到脚边,盯着天花板发呆。 电视机里播放着无聊的节目,整间病房无聊至极。 病房门被推开,谷雨走进来,手上大包小包地拿着,全都是黎棠的生活用品,包括她的电脑。 她兴奋地起身,看到谷雨,说:“晚上你会在这里吗?” “不会。” 听到谷雨的回答,忽然间情绪又跌落到谷底。 她说:“我好无聊啊。” “电脑给你带来了,你无聊就工作吧。”谷雨将所有东西放在沙发上,接着他说:“我要出去一会,晚点再来。” 话说完,谷雨就走出去了。 黎棠下床,从包里翻找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 今天出了不少汗,她走进卫生间冲了个澡。 出来后,仍然不见谷雨的身影。 突发奇想,她叫了个外卖,买了炸鸡啤酒。 等待半个小时后,外卖员将餐送到她的手中,她偷偷溜出去,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寻找今天见到的谷涆长。 她拿着外卖,不厌其烦地从住院大楼的第一层开始找起。 她偷偷摸摸地,贴着病房门口的玻璃,观望着病房里的情况,以此方法来寻找。几次吓到病友被呵斥,她只能忙忙道歉。 找了一个多小时,手上的餐食已经凉透,冰啤酒已经变成温酒时,她终于在21层的大楼里,找到谷涆长。 谷涆长正躺在病床上,而她熟悉的护工在一旁的躺椅上睡着了。 黎棠蹑手蹑脚推门走进去,弯着腰拍醒了谷涆长。 谷涆长一睁眼,被吓了一跳。 黎棠轻轻“嘘”了一声,举起手中的炸鸡啤酒给他看,又指着门口的方向,小声地说:“走,请你吃炸鸡。” 黎棠小心翼翼地走到病房外,坐在走廊的铁椅上,拆开外卖。 谷涆长套上一件薄外套,慢慢地走出来,坐在她的旁边。黎棠蹲在地上,椅子上摆着一只炸鸡,她将炸鸡分解好。 他诧异地看着她,黎棠说:“你知道吗,为了找你,我从一楼一直找上来,这只炸鸡都冷掉了。” 谷涆长揉揉眼睛,觉得很好笑。 黎棠给他递了一个鸡腿,说:“有点冷了,将就一下。”她又说:“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我给你买。” 谷涆长谢绝了她的好意,说:“我不能吃油炸的东西,也不能喝酒。” 黎棠手中的鸡腿差点掉在地上,她目定口呆,思考许久后:“我忘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哎呀,我这记性。” 她问道:“只吃肉不吃炸皮,行吗?” 谷涆长哭笑不得,说:“睡觉前,我已经吃了一碗馄饨了,现在还很饱。” 黎棠抿抿嘴,她垂眸,有些失落:“好吧。” 沉思几秒,谷涆长说:“我拿点水果出来,陪你一起吃吧。” 黎棠不停点头,高兴地说:“好啊。” 谷涆长拿出来一个果篮,他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想吃什么,自己挑。” 黎棠拿出一个砂糖橘,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谷涆长。 谷涆长吃着水果,陪着黎棠吃她的炸鸡啤酒。 黎棠说:“住院太无聊了,没有人陪我说话,闷得慌。” 谷涆长慢慢嚼着橘子,说:“是有点。” 黎棠问他:“护工还有没有欺负你?” 谷涆长摇摇头,说:“没有。” “那就好。”她抓起一个鸡腿啃了起来,一罐啤酒三两下就被她喝完了,刚要打开新的一罐,被谷涆长制止。 “别喝那么多,太寒了,对胃不好。” 黎棠放下啤酒,笑着说:“行,听你的,下次喝。” 她说:“你要是无聊了,可以来找我,我就在楼下,在10……” 黎棠摸了摸身上,没有带手机,她说:“忘带手机了,我也不记得我病房号了。还是我来找你吧,如果你不嫌我烦的话。” “不会。” 我觉得你需要我。 但实际上,是我需要你。 黎棠总是和谁都可以聊到一块儿去,只要她愿意。 谷涆长忽然想起他过去的一位女性朋友,和黎棠一样,在他面前永远有滔滔不绝的话题。 “那你喜欢她吗?”黎棠舔了舔手指头,看着他说道。 谷涆长将双手放在大腿上,掰了一半的橘子,就像是他过去的人生,忽然停滞不前的人生。他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微的弧度来,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那个时候,不配喜欢。” “想爱就勇敢去爱,喜欢就直接说喜欢。人生很短的,不要犹豫。” 黎棠一脸认真,她的警世名言听得谷涆长开怀一笑,他好奇地问:“你看起来也没多大,人生才刚开始,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悟?” 黎棠嘿嘿一笑,没有直面回答。 她一个人吃光了一整只烤鸡,满嘴油光,打了一个饱嗝。 他们聊了很多话题,家庭、子女、婚姻、工作,人生等等。直到谷涆长频频打哈欠时,她才意识到该散场了。 黎棠摸着肚子走回10楼时,凭着模糊的记忆,一间一间病房地找着。 她看着玻璃里的谷雨,正坐在沙发上,双手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不停地打着字,她怯怯地推门进去。 谷雨看了一眼手表,又盯着黎棠看。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双手抱臂,靠在沙发上。 黎棠笑嘻嘻地问:“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谷雨没有说话,皱着眉头看她。 黎棠说:“我去找朋友聊天了。” “你哪里来的朋友?” “就是……”黎棠反问道:“我有朋友很奇怪吗?” 黎棠的双手背在身后,谷雨隐约闻到一股酒味,他伸出手,说:“拿来。” “什么?” 黎棠将脚步挪到病床上,偷偷将一罐啤酒塞进被窝里。 谷雨起身,轻轻将她拉开,一只手摸进被子里,拿出一罐啤酒来。他责问:“你不止抽烟,你还喝酒?” 黎棠仰着脑袋说:“抽烟怎么了,我喝酒又怎么了?我今天只喝了一罐,我又没有发疯,也没有吐在你身上。” “你不要命了是吗?” 黎棠坐到病床上,双腿触不到地面,阴沉着脸,生着闷气,她低声说:“我的命又不值钱。” 她忽然变得暗淡,碎碎念着:“反正,再过几年我就要死了,运气好点,还能活个十来年,对我来说,趁现在还清醒,及时行乐比什么都重要。” 话落,她又轻声抱怨着:“你什么都不懂。” 谷雨无言以对,坐在沙发上,那罐啤酒被他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笔记本电脑传出邮件的声音,他靠近查看,双手又放在电脑键盘上,快速地码着字。 黎棠抬眼望他,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因为金钱,她什么都想去尝试。 去旅游,去冒险,去体验,去过不一样的人生。什么都可以,离开禁锢了她26年的夏城,离开一成不变的生活,而不是为了最后多留些尊严,忍气吞声地赚钱。 她躺在床上,背着谷雨。 什么都没有想,又什么都想了。 她知道,他不会爱她。她不漂亮,身材也不好,她都知道。所以,他才会一次次地说她追不到。 家人不爱她,朋友没空喜欢她,相恋7年的爱人也背叛了她。 忽然间,她想回夏城郊区了。 至少,阿福会喜欢她,会给她糖吃,会毫不保留地说喜欢她;阿福姥姥也喜欢她,会给她包饺子吃,会煮她爱的甜玉米。 她的灵魂,被黑夜一点一点吞噬。 谷雨放下电脑,走到她的身旁,抽出两张纸巾:“把嘴擦一擦。” 黎棠接过纸巾,擦了擦嘴,抬头看他一眼。咬着下嘴唇的死皮,许久之后才开口:“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交往看看吗?” “没兴趣。” 她的眼神空洞又无神,说:“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随后,黎棠拉着被子,将整个人埋在里面。 谷雨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不清楚,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 她在被子里躲了一天,不吃饭,不喝水,不下床。用一种最幼稚的办法,来宣泄自己内心堆积太久的负面情绪。 不是因为谷雨的拒绝,他的拒绝不过只是小小的导火线而已。 更多的,是她失败的人生,从头到尾败了又败的一生。她不断地复盘这整整26年,经历过的人和事,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 可是,没有答案。 人生就是这样。 傍晚,谷雨走进病房内,看到餐桌上一点也没动的餐食。只有被插满预留针头的那只手臂在被子外头,其余看不到一点。 她瘦小的身子,在被子下面,仿佛纸片一样,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谷雨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掀开了她的被子。 黎棠闭着眼睛,缩成一团。即使屋里开着16度的空调,可她还是汗流浃背,长发一缕一缕贴在她的脸上,刘海下的睫毛微微颤抖。 他叹气,无可奈何。 “起来,吃一口云吞。” 黎棠没有回答。 谷雨又说:“吃一口,一百块。” 黎棠依旧没有反应。 “一千块?” 还是没有反应。 “请你喝酒?” 黎棠向他伸出了手。 谷雨无奈地叹气,将带来的云吞摆在餐板上,用勺子舀起一颗云吞,放在她的嘴边:“吃一口。” 黎棠张了嘴,把云吞含在嘴里,很慢很慢地嚼着。 忽然间,黎棠起身,坐在床上,仔细地品着云吞。 谷雨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 黎棠仰首,问道:“一颗一千,还算数吗?”她认真地数了数碗里的云吞数目:“10颗。” “一颗一千,10颗就是一万。”黎棠掰着指头算了算,接着掌心向上,紧抿双唇,期待的眼神望着谷雨。 谷雨强忍着笑意,掏出钱包放在黎棠的手上。 黎棠打开钱包,把里面的钱全部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摆在床上数。数了很多遍,所有的现金加起来只有2350块钱。 黎棠拿出手机,打开计算机。 还没按完数字,谷雨抢先一步说:“欠你7650块。” 黎棠把钱包还给谷雨,从一沓现金中抽出一张50面值的纸币,放在餐桌上:“这是买云吞的钱,我不贪你的。” 她嘿嘿笑着。 吃完最后一颗云吞,黎棠问:“你今天有想我吗?” “没有。” “巧了,我也没有。” 她倒在病床上,拿着那沓钱币,数了一遍又一遍。 第40章 委屈 - 孤岛·相遇 - 丧野 午餐后不久,黎棠看着外面的太阳高悬半空,炽热的火球,烤得门窗烫手。她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出门了。 她偷偷摸摸坐在马桶上,抽着烟。 杨小鸣推着谷涆长走进病房来,两人的声响惊吓到黎棠,她以为是抽烟被烟雾器抓包,工作人员上来骂人了,她趴在门上听着。 谷涆长问:“你每天就是来这里送饭的?” 杨小鸣说:“对,小谷先生不让我说。叔,你别出卖我行吗?” 谷涆长说:“放心,我又不是食古不化的老东西,她人呢?” “可能出去了吧。” 黎棠背着手,从卫生间走出来。 三人相望,大眼瞪小眼。 谷涆长见到黎棠,脸上表情有些僵硬,杨小鸣刚要开口,就被他打断:“小杨,你先出去。” 一阵白色的烟雾在黎棠的身后飘起。 黎棠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谷涆长指着门外的杨小鸣,说:“他带我来的。”他自己推着轮椅,滑到黎棠的身旁,问她:“你在做什么?” 黎棠朝门外瞧了一眼,确认没有医院的人后,才笑着把烟拿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烟雾探测仪,赶紧躲进卫生间。 “你也别怪他了,现在的年轻人赚钱很难的,他只是想多赚点钱,也挺不容易的,只要他没有欺负你就行。”黎棠坐在马桶上,决定抽完手上那支刚点的烟。 谷涆长将轮椅停靠好,看着她:“你的烟瘾挺大的?” 黎棠摇摇头,说:“我没有烟瘾,心情郁闷到没办法缓解的时候才会抽一两根。” 说完,她又说:“你离我远点,你肺不好,不可以吸二手烟。” 谷涆长哭笑不得,他问:“怎么?你今天的心情不太好吗?” “有点。” “为什么?” 黎棠正巧思考到谷雨的问题,随口而出:“他说他对我没兴趣。” 她低下头,手上的香烟已经抽完一半,她看着那截长长的烟灰还没掉落,慢慢开口:“可是他又对我很好……但是,他对别人也很好。” “两人吵架了吗?” 黎棠深深抽了一口烟,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吐出烟雾,她说:“也不是,感情都还没有开始呢,也不是因为他心情不好。” “那你是怎么了,可以跟我讲讲吗?”谷涆长坐在轮椅上,他摘下帽子,用手摸了摸脑袋。 黎棠望着谷涆长的模样,年纪看起来和黎平相仿,她问:“你爱你的小孩吗?” 谷涆长语塞,他被黎棠的问题问倒了。 思考良久,谷涆长缓缓回忆起过去:“养了二十多年,在他小时候,怕他想到不开心的过去,我总逼着他按照我的要求成长,可能他会觉得我不爱他吧。二十多年了,忽然就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现在只想让他,过自己想要的人生,我不再强求他了。” 他说:“我也不清楚我这算不算爱,该保证的物质条件都保证到了,他也健康长大了。” “我觉得你是爱他的,你起码为他考虑了,也知道反思。”黎棠苦笑着说:“我的父母,物质条件都没保证过,虽然我也活到了现在。” 她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从小到大,没感受过爸妈的爱,他们只爱弟弟,唯一爱我的爷爷奶奶也不在了。” 想到朱三三,她又说:“唯一的好朋友也忙着自己的人生,没空理我。” 想到马彦,她说:“我曾经很喜欢的人,却背叛我了。” 每每讲起马彦,黎棠的嘴角总是扬起一丝复杂的微笑,她说:“他们被我抓奸在床,还是在我们要结婚的新房里。” 虽然事情也过去半年多,可讲着讲着,黎棠嘴角的笑容变得僵硬,最后唇角下垂,再也绷不住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眼泪像珍珠项链断了线,一颗一颗地落在脚边。 黎棠伸脚将卫生间的门轻轻掩上,她哽咽道:“等我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谷涆长静静地坐在门外,偶尔听见卫生间内传出的抽泣声,他说:“他这么坏,不值得你为他伤心难过。” 黎棠打开了门,双目通红,已经停止流泪,她说:“我也不是难过,就是……我也不知道。” 谷涆长安慰着她:“没事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是你的缘分,就让他走。” “我就是觉得,我的人生为什么总是这么委屈?” “别委屈了。”谷涆长笑着说:“要不,我把儿子介绍给你,他也单身,我正愁着?” 黎棠将烟头放在水龙头底下浇灭,扔进垃圾桶里。她的哭腔还未散去,问道:“他长得帅吗?” “帅,有车有房,还有正经工作。等我死了,财产都是你们的。” 黎棠“呸呸”两声,说:“这种话不能乱说的。” 惹得谷涆长哈哈大笑。 黎棠想了想:“算了,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如果我真的追不到他的话,我再去找你儿子,你介意吗?” “不介意。”谷涆长问:“你们还没在一起吗?” 黎棠摇摇头,说:“没有,他总说对我没兴趣。” 谷涆长正想说点什么,黎棠忽然问:“打牌吗?” 她急速转弯的情绪,让谷涆长摸不着头脑。她走出了卫生间,将谷涆长推到茶几前,她问:“斗地主会吗?” “会。”谷涆长看着她弯着腰,在病床底下的箱子里翻找出一副扑克牌。 随后,她又将杨小鸣叫了进来。 三个人围在一起打了一下午的牌。 半夜,黎辉推门走进病房。 谷雨正站在病床前拆着带来的宵夜,而黎棠,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谷雨腰间的衣服面料,仰着脑袋像一只待食的雏鹰。 黎辉看着二人的亲密举止,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黎棠惊讶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啊。” 黎棠看了一眼时间,问他:“大晚上的,你出去玩了?” “嗯,周末不想在宿舍里待着。”黎辉走到病床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谷雨看。 谷雨拿出一根铁勺,递给黎棠:“吃东西。”他又问黎辉:“你饿不饿?” “不饿。” 黎辉指着他们两人,问:“姐,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黎棠大口吃着米饭,狼吞虎咽。今天打牌赢了很多局,心情舒畅,胃口变得好极了。 谷雨走到沙发上,拿出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 黎辉坐在病床上,小声地问:“你跟我们老师在一起了?” 黎棠鼓着腮帮子,看了谷雨一眼:“不可以吗?” “不是吧?他能看上你?简直是痴人说梦。”黎辉激动地嘲讽了黎棠一声。 黎棠一个胳膊肘,撞在黎辉的肚皮上,疼得他哇哇大叫。她喝了一口汤,想了想,说:“虽然还没被我追到手,但这是迟早的事情。再说了,你姐有那么差劲吗?” “他看上谁,都不可能看上你。”黎棠抓起黎棠面前的一块蒸排骨,塞进嘴里。 黎棠轻轻打了他的手背一下。 她问:“你到底来干嘛?” 黎辉的双眼眯成一条缝,笑嘻嘻地说:“姐,给我点钱。” “要钱干什么?前两天不是刚给你生活费吗?” 黎辉扭扭捏捏:“今晚跟同学在外面玩,打算不回学校了,住酒店不够钱。” 黎棠疑惑地看着他,说:“我刚给你生活费,你现在就不够钱住酒店?” “我是怕我这个月不够钱吃饭,刚好路过,就来看看你,找你要点住酒店的钱。” 黎棠生气地把勺子拍在餐板上:“合着,你只是为了跟我要钱才来看我?” “不是,你听我狡辩。”黎辉说完,“呸”了一声,说:“解释。” 黎棠歪着脑袋看着他,一脸怒容:“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狡辩。” 黎辉解释道:“我平时要上课,都没时间出学校看你。今天周末,我有时间不就来了。”他又说:“你看,现在外面都这么晚了,宿舍都要关门了,进不去的,回去还会被扣学分。” 黎棠想了想,问他:“跟哪个同学?” “舍友,都是舍友。” 黎棠眉头微皱:“哪个舍友,为什么不顺便来看我?” “他们在网吧打游戏,没空来。” 黎棠越想越不对劲,凑到黎辉耳边说:“不会是跟你女朋友吧?” 黎辉尽力掩饰脸上的慌张,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心虚。他用高昂的声线来掩盖内心的慌张:“她回家了,都没空陪我出来玩,我真的是跟我舍友出来的。” “那你给他们打电话。” 黎辉挽着黎棠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撒着娇:“姐,求你了,给我500块。” 她推开了黎辉的脑袋,说:“你姐长这么大都没住过500一晚的酒店,你张口就来。” 黎棠看了眼时间,对着谷雨说:“你帮我把他们送回学校宿舍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再不行,你就以老师的身份,跟宿管阿姨通融一下。” 谷雨靠在沙发上,看着姐弟两人咿咿呀呀地说着悄悄话,低头偷笑,他说:“他都成年了,你还管他?” “管,肯定管。只要我没死,我就管。” 黎辉跑到谷雨身边,拽着他的胳膊,用同样的方式求他:“老师,求你了,你让我姐给我钱。” 谷雨笑得合不拢嘴,实在是拗不过黎辉,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准备给他拿钱。 黎棠一个登步,拿着手上的勺子猛地敲黎辉的脑袋,骂他:“天天要钱,你怎么不自己出去赚?” 紧接着,她把谷雨也骂了一顿:“你给他钱干什么?人傻钱多没地方花啊?” 黎辉抓着谷雨当挡箭牌,谷雨夹在姐弟两人中间,很为难。 黎棠抢走了谷雨的钱包,扔在病床上,她放下勺子,卯足力气,越过谷雨,抓住了黎辉的T恤。 她将谷雨推开,拉着黎辉的胳膊,抓着他的后颈,黎辉一脸惊悚。果不其然,黎棠一个抱摔动作,将他摁倒在地。 “姐。”黎辉躺在地板上,大声惨叫。 黎棠抓着他的衣领,说:“我可是练过的。” 谷雨呆若木鸡,站在一旁看着。 两人的打闹声引来了值班的护士,她推门进来,看到两人互相揪着衣领,呵斥道:“安静点,都几点了。” 黎棠直接用哑音,说:“你小子,别想着耍花招,回学校去。” “不回,我就不回。” 护士摇摇头,走了。 门口边的玻璃上,露出一个女生的脸。 黎辉看了一眼,挣脱开黎棠,站起身来,整理了着装。他气不过,生气道:“姐,给点面子行不行?我都长这么大了。” 三人同时看向门外,女生立马闪躲。 黎棠拍了拍手,看着黎辉跑了出去,她说:“从小到大都这么玩,每次打不过就耍赖。” 谷雨跟着走出去,黎棠叫也叫不回来。 “莫名其妙,一个两个都莫名其妙。”黎棠捧起汤喝了起来,才一会儿的时间,就凉了。 半个小时后,谷雨回来了。 黎棠问他:“送回去了吗?” 谷雨坐在沙发上,继续盯着电脑看,淡淡地说:“没有。” “那你追出去干什么?” 谷雨回答:“跟他聊了两句。” 黎棠坐到他的身旁,好奇地问:“你们聊什么?” “不告诉你,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谷雨说:“他们这个年龄的小孩最爱面子了,你当着他女朋友的面欺负他,让他怎么抬得起头?” “他现在这样就是思想作风有问题,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学什么大人在外面过夜?” 谷雨凝视着她的双眸,嘴角微微上扬,说:“你18岁的时候,肯定也背着父母干过这事吧?” 黎棠的眼神闪躲着,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而颤抖:“我当年可是好学生。” 说完,她躺回到病床上。 第41章 鲜花和野草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出院后,每天除了在家做做饭,打扫卫生,修修图片,没有再接单拍照。 这样的生活,倒也另有惬意的风味。是自己独自生活在夏城郊区所不同的,更多的是内心的安逸。 黎棠躺在地板上,夏末的荔城仍旧炎热万分,她盯着落地玻璃窗外的荔城大江,夕阳西下,团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依旧在眼前飘摇。 “发明空调的人,真的是神仙下凡。” 她自言自语着。 电话声响起,她慵懒地挪动身子,伸出手到茶几上拿起手机。 看了一眼,是张芸。 她气馁地叹了一口气,内心默数到3的时候,才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 “什么事?” 张芸着急忙慌地说:“你爸摔了一脚,赶紧回来。” 黎棠坐起身子来,问道:“摔哪了?” “腿。” “你让我爸接电话。” 张芸说:“你爸现在在休息,不方便说话,你赶紧回来。” “我在外地呢,最快也要明天才回到家。” 张芸明显地顿了顿,说:“那你明天什么时候才到家?” “估计也要明天下午。” “行,你明天下午一定要回来。别告诉你弟,免得打扰他上学。” 黎棠无神地望着窗外,一架飞机飞过,留下一道很长的白色痕迹。 她说:“知道了。” 挂断电话,黎棠再次躺在地板上,像蠕虫一样,游到西府海棠前。不在家的这几天,它居然开了不少的花朵,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喂,你有帮我好好看家吗?这段时间有没有漂亮女人来过?” “我明天就回夏城了,你要帮我好好看大门,不可以让别的女人占了我的巢。” 黎棠忽然想到什么,立即起身,从包里找出记事本。掌心大小的本子,已经快要写完了,剩下最后一张空白的纸。 她看了看上面还未待办的事情,翻来翻去,也只剩下帮谷雨拍照一事。 黎棠又拿出相机,把所有储存卡看了一遍,没有一张谷雨的照片,又翻了翻手机,还是没有。 她呢喃着:“怎么会没有呢?” “不可能啊。” 她将记事本最后一张纸撕下来,写上:和谷雨合影。 接着,她将这张纸放在茶几正中央。 黎棠哼着歌,站在厨房做饭。 一条短信发送进来,黎棠点开一看,是谷雨发来的,他说——晚上有应酬。 黎棠关掉手机,看着面前准备到一半的配菜,忽然就没有心思继续准备下去了。 她将所有的青菜和肉分装进保鲜袋子里,放进冰箱。 电饭锅里的米香味逐渐扑鼻而来,蒸汽阀一缕白烟直冲出来。 黎棠站在原地,看着它发呆。 直到电饭锅上的数字变成0,她才开始运作她的关节。 她坐在窗前,心事重重。 生活变得很安逸,可是她好像没有了活力,内心总有一种空虚的错觉。 夜色渐暗,她点开一首热情高涨的歌曲,随着歌曲的音调起舞。在灯光下,踩着影子,大声唱着歌,手舞足蹈着,自娱自乐。 她打开电饭锅,抱着留有余温的饭锅,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进去,用勺子搅拌成“粥”。 黎棠大快朵颐,吃着吃着,一滴眼泪掉进锅里。 她震惊地擦了擦眼角,没有不舒服,没有觉得难过,可眼泪就是掉进锅里了。 再也吃不下了。 她将剩下的一半牛奶拌饭装在一个小碗里,把锅洗干净,捧着碗走出门。 一晚上漫无目的地在小区寻找流浪猫。 在地下停车场蹲守了许久,没有找到一只猫。 她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又溜达到湖边,两只白天鹅蹲在草丛里栖息,偶尔发出嘎嘎声。 黎棠坐在湖边的石凳子上,吹着温热的风,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她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和乡下的爷爷奶奶过暑假了。 爷爷奶奶不会偏爱黎辉,会给她偷偷塞糖吃,也会给她讲牛郎织女星,还会说说树神的故事。 她抬头,一片片白云在暗黑的空中漂泊,走得很快很快。 黎棠在湖边坐了很久,久到蚂蚁沾满整个碗口,都不曾察觉。 她拿起碗,几只蚂蚁在她的手背上叮咬,疼得她拿不住碗。她捡起碗,将剩下的饭倒在了垃圾桶里,接着拿着碗回了家。 推门走进去,一双红色的高跟鞋倒在玄关的地毯上,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谷雨满面通红,双目紧闭靠在沙发上,汪良月正在给他解领带,解衬衫扣子。看到黎棠进门,她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一股浓烈的酒味,弥漫在房子里。 两人对视一眼后,汪良月拧干茶几上的毛巾,给谷雨擦脸。 黎棠叹了一声,说:“不会喝酒,还老是出去应酬。” 汪良月说:“明哥酒量挺好的,是今天的客户搞事情,想灌我酒,是明哥帮我挡酒了,他们非要让明哥出丑。” “那你要小心点,不要被潜规则了,职场上女性很容易吃亏的。” 汪良月无语。 黎棠又阴阳怪气地说:“不过,被这么帅又这么有钱的领导潜规则,也不亏。” 汪良月没有理会黎棠。 黎棠将碗放在洗碗盆中,才看到手背通红,几道明显的抓痕。她将碗洗干净后,又煮了一壶浓茶。 给谷雨倒上一杯浓茶放凉,黎棠问:“你喝茶吗?还是喝水?” “不用,谢谢。” 黎棠忽然笑着说:“我又不会下药,你怕什么?” 汪良月将毛巾拧干净,坐在沙发上。 黎棠为她递来一杯热茶,她抬眼看着黎棠,说:“聊两句?” “可以啊,聊什么?” 黎棠搬来凳子坐在她的对面,一只手抚摸着茶杯,观察着浓茶的温度。 汪良月开门见山地问她:“你跟明哥什么关系?” 黎棠瞥了一眼谷雨,他的呼吸声变得紊乱又低沉,思索了一下,她说:“准确来说,现在是室友。” “你想追明哥?” 黎棠点了点头:“这不是很明显吗?他也知道。” 未等汪良月开口,黎棠迫不及待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他?” 汪良月从容镇定,转头看了一眼谷雨,她说:“是。” 黎棠嘴角微微上扬,说:“我猜到了,也是非常明显。” 她挪开了记事本,拿起被压扁的烟盒,从中拿出一根烟放进嘴里,点燃。 汪良月看得直皱眉头,她的嘴角抹着一丝冷笑:“抽烟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明哥不喜欢别人抽烟。” 黎棠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而是笑着问她:“我突然出现,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需要我再回避一下吗?” 忽然间,汪良月白皙的粉底下,闪现出一抹羞耻的红晕。她克制着自己内心的不安,拿起面前的浓茶喝了一口。 “我只是送他回来,他今晚醉得厉害。” 黎棠说:“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她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淡淡地说:“刚毕业就碰到这样的好领导,有房有车,长得也不赖,谁看了不迷糊。只要上位,就是坐享其成。” “我跟你不一样。” 黎棠说:“是不一样,你的出生比我好。”她深深抽了一口烟,说:“但有一点我们是一样的,都是社畜。这么热的天,还要在外面奔波工作赚钱,辛辛苦苦一天,赚到的还没有人家随随便便去看一场演奏会的票价钱。” 黎棠越说笑得越大声。 汪良月自以为掩饰地很好的秘密,却在不经意间被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女人揭露,她的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抹掩饰内心不安的微笑来。 汪良月打击着黎棠:“我跟明哥认识4年了,每天朝夕相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家庭妇女。” “那他需要什么?” 汪良月沉默。 黎棠轻轻弹了烟灰,烟灰掉落在一个纸盒子里,接着说:“既然这样,你我就是情敌了。假如我成功上位了,你觉得你现在的职位会不会不保?” 汪良月听着黎棠肆意的笑,直冒冷汗。 黎棠追问:“再假如,他要是知道了你喜欢他,你猜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黎棠宛如炮弹珠,一发一发地朝着汪良月发射:“你要不要先衡量一下,感情和工作,哪一个对你来说更有胜算?” 黎棠抽完最后一口烟,一团浓雾笼罩在她的面前,她张了张嘴:“但是我们也假如一下,你成功上位,工作、金钱、名利,你都有,但是需要你搏一搏,就看你想不想赌一把了?” 汪良月说:“我不会趁人之危。” “但我会。”黎棠咧着嘴大笑。 汪良月垂眸,咽了咽口水。 “你要是不需要我回避,我今晚说不定就拿下他了。”黎棠说:“那你就没有机会了。” 汪良月喝完了一杯茶水,黎棠又为她添了一杯。 “那是你的事。” 黎棠观察着谷雨,转头对汪良月,一脸诚恳又抱歉地说:“刚刚那一杯茶,我放了点泻药,咱俩既然是情敌,像我这么小气的人,肯定会公报私仇的。” 汪良月大惊失色,大步走到卫生间扣喉。 谷雨的嘴角微微上扬,憋着笑。 黎棠又点了一支烟,哼着小曲,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问:“需要帮忙吗?” 汪良月打开了门,重重的语气:“不需要,谢谢。” 她拿起了自己的手提包,走了出去,门被重重地关上。 黎棠走到客厅,拿起那杯快要凉掉的浓茶,放在谷雨面前:“别装了,浓茶可以喝了。” 谷雨微微睁眼,接过浓茶。 黎棠冷冷地问:“我是不是也打扰到你的春宵一刻了?” 谷雨仰头喝下浓茶,呵呵两声:“我动都动不了,能做什么?” 黎棠看着谷雨一口将浓茶喝下,又为他倒了一杯。 “这一杯是放了情丝绕的,喝了会爱上我。” 谷雨笑了出来:“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毒药?” “小时候偶然间得到了某位大家的真传。” 谷雨又喝了一口浓茶,口干舌燥让他很不舒服,他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你睡着的呼吸声不是这样的。” 谷雨浅笑一声,他的双目布满血丝,脸和脖子通红。他扭了扭脖子,说:“你今天废话实在是太多了,听得我都犯困了。” “你爱听不听,我今天就是不喜欢她。”黎棠站在落地玻璃前,看着玻璃上的倒影,自己抽烟的身姿实在没有美感。 她又低语了一声:“平时无所谓,今天就是不喜欢。” 果然,是鲜花和野草的区别。 谷雨又一口气喝下浓茶,捂着自己的脑袋,深呼吸着。他笑着说:“没想到她平时那么能说会道的人,在你面前居然哑口无言。” “工作和感情是两码事。”黎棠把烟掐灭,缓缓说道:“明天我要回夏城了。”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黎棠紧抿双唇,歪着脑袋注视着他,思考片刻后,说:“真的不考虑让我上位吗?” 谷雨:“没兴趣。” 黎棠又问:“是对我没兴趣,还是对女人没兴趣?” 他回答道:“都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谷雨靠在沙发上,望着头顶上的白炽灯说:“什么都没兴趣。” 黎棠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他:“那你觉得,我还要继续追你吗?” 他垂眸看着她:“随便你。” 黎棠弯腰,靠近他的脸,盯着他那红得好似吸血猛兽的双眼,问他:“那你希望我追你,还是我不要追你?” “不知道。” 一股浓郁的橡木香气,交织着谷雨身上的鸢尾花香味,弥漫在两人的鼻息间。黎棠捧起他的脸,咧着嘴大笑:“那你等我回来,再沾花惹草,我就不追了。” 一只大手掌,蓦然捂住黎棠的脸,将她推开,一不小心,她整个人倒在地上。 黎棠一声惨叫,骂了他一句:“你要谋财害命啊?” 谷雨今晚喝了很多酒,看起来醉得很厉害,只是稍微保留了一点清醒。 他伸出手,把黎棠拉了起来。看着她满是抓痕的手背,问道:“手怎么了?” 黎棠这时才发现手背上火辣辣的痒,一脸丧气:“今晚去喂猫,猫没喂到,反倒是喂了一个蚂蚁窝。” 谷雨深呼吸一口气,起身去拿药箱。 他拿出药水,涂抹在她的手背上,一边抹,一边吹气。 黎棠看着她,脱口而出:“要不,你考虑一下跟我结婚吧?” “不考虑。” “这么好的男人,居然不跟我结婚,真的好可惜!” 高高垒砌的围墙,一点一点的,坍塌。 第42章 狼来了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辗转反侧,一整夜没入睡。她推开客卧的房门,听着谷雨沉稳的鼻息声,慢慢退出。 黎明时分,曙光微微泛起,天空被一层蓝色轻纱笼罩,整座城市还未完全苏醒。她推着行李,打了辆网约车,独自一人去往机场。 看着天空中的鱼肚白慢慢地变成紫红色,她才回到家。 惴惴不安的内心,让她迟迟没有打开家门。 黎棠静静地站在家门口正中央,扶着行李箱的推拉杆,心里默数着一百个数,才鼓起勇气打开了家门。 一只脚刚踏进去,看着客厅里坐着一位陌生男子,拉着行李箱的手微微颤抖,紧紧地抓着,她咬着牙,走了进去。 张芸看到黎棠,笑逐颜开,大步向前,声音变得绵长又低沉:“哎呀,女儿回来啦。” 黎平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锅铲,看到黎棠的瞬间,一只脚下意识地躲在另一只脚后面,试图藏起来。 她预料到了。 黎棠低下头换鞋子,脸上尽是嘲讽。 她在讽刺父母的幼稚行为,也在讽刺自己被出卖了一次又一次。 张芸将黎棠推进屋,推到陌生男子的面前,介绍着:“你们俩高中同学,老熟人了,肯定很多年没见了吧,坐着好好聊聊,我去帮你爸做饭。” 张芸给陌生男子使了一个眼色,让他靠近一点。 他乖乖地照做了,小心翼翼地挪到黎棠身旁。 男子挠挠头,指着自己,浅笑着说:“张淮安,你是不是忘了?” 黎棠看着他俊秀的脸庞,是陌生的面孔,完全想不起是谁来。 张淮安说:“高中的时候我很胖的,经常被同学欺负,你还帮我解围过。” 黎棠摇了摇头,说:“我记性不好,不记得了。” 他拿出手机,翻找出一张毕业合照来,不断地放大放大,最后将躲在角落的一张脸放大,一个大胖小子,脸圆脖子粗,白白净净的男生。 “这个就是我。” 黎棠比照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和照片上的人,五官是挺像的。她疑惑道:“怎么瘦了这么多?” “特地减肥,瘦了80斤。” 男子依旧白净,身子骨看起来也硬朗许多。 黎棠往厨房望去,张芸和黎平时不时就往外看过来,两人低声交谈,四只眼睛就要吞灭她的身影。他们似乎时刻准备着,将黎棠的逃跑路线封锁。 “你为什么来我家?” 黎棠看着那张大合照,除了朱三三的脸,其他人都记不起是谁了。她并不关心身旁的男子是谁,更关心的是张芸为什么总能将各种各样的人带回来。 张淮安解释说:“上回你妈妈来我店里吃饭,交谈了几句,没想到是你妈妈,一来二去,就这样熟络起来了。” 他说:“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 黎棠斜瞥着茶几上的水果篮,直白地问他:“是不是让你来相亲的?” 张淮安耳朵一红,摆摆手,说:“不是,只是让我过来吃顿饭,说你今天从外地回来。” 张芸走出厨房,脸上的笑容从未停止,她抓起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说:“小张啊,来吃饭啦。” 黎棠起身,走进厨房,一整天没有进食,饥肠辘辘,肚子已经饿到没力气叫了。她看着餐桌上的一盘白切鸡,抓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被张芸用力拍了一下手,低声骂了她一句:“没规矩。” 张淮安坐在餐桌上,拘谨又客套。 他们三个人其乐融融,更像是一家人,只有黎棠阴沉着脸。 黎棠忽然开口:“爸,你的脚好点没有?” 黎平扒着米饭,恍然间有些惊慌失措,他支吾其词:“好了,你回来,开心,就好了。” 黎棠伸手夹起黎平面前摆放的炒青菜,她不经意抬头盯着黎平的眼睛看:“这么快就好了?昨天听母亲大人的语气,感觉就快要截肢了才对。” 张芸在桌子底下,用力地踢了黎棠一脚,低声骂了句:“别乱说话。” “你妈这个人就喜欢夸张,没什么事的。”黎平埋头吃饭,不敢和黎棠对视。 张芸给张淮安夹了一个鸡腿,说:“小张啊,你不要客气,就当在自己家就好了。” “谢谢阿姨。”张淮安埋头吃饭。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张芸的两只眼睛,就要直接贴在张淮安的脸上了,她跟黎棠说:“上一次,我跟一大伙朋友去你这同学开的西餐厅吃饭,真够意思,太给我面子了,都没有收我钱。” “阿姨您客气了,都是小事。” 张芸又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挺不错的,肯定是阿姨让我这个小店蓬荜生辉,自从您上次光顾之后,客源就固定得很好。” 黎棠饿得没有力气说话,听着他们的阿谀奉承,甚是觉得像在公厕门口吃大餐。 饭后,张芸又坚持让张淮安和黎棠出去散散步聊聊天,被黎棠拒绝了,她说:“我要回郊区,手头上还有很多工作没做。” “大晚上还忙什么工作?两人出去玩才对嘛。”张芸总是一根筋,她想要做的事情,就必须让别人顺从她。 黎棠明显地露出了不悦,忍气吞声,如果此刻张淮安不在这里,她会尽情地发疯。 张淮安看出了黎棠的不耐烦,他主动说:“要不我送你回郊区,我今天有开车来。” 张芸看着他,大声夸赞:“小张真是年轻有为,开了一家西餐厅,还有车有房,真是好男人。” 黎平一整晚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不敢吭声。 张芸思考后,对张淮安说:“两人一起开着车去郊区兜风也好,老熟人了就聊聊天,联络一下感情。顺便熟悉一下黎棠现在的生活环境,看看有没有你能帮上忙的,年轻人嘛,就是要互帮互助。” 黎棠一刻也不想在家待着,拉着行李箱就往外走。 穿好鞋子,黎棠忽然抬头,对着黎平说:“爸,听说过狼来了吗?”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今晚尽说胡话,”张芸的笑容就要完全印刻在脸上了,嘴角那上扬的弧度没有停下来过。她对张淮安说:“小张啊,别介意,他们父女俩就爱开玩笑。” 张淮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黎棠注视着黎平,眼神冷静又可怖:“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再说磕了碰了,甚至是死了,我都不会再信了。” 说完,她转身走到楼下。 等待张淮安开车过来的瞬间,她的心情烦闷得说不出话来。她拿出烟盒,抽出一根放在嘴里,避着大风,点燃。 夏城的夏末,最多雨水,看这刮得肆意的风,明天怕是要下暴雨了。 张淮安将车停在黎棠面前,他下车,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 黎棠看了一眼车标,怪不得张芸这么喜欢张淮安。 她坐上车,举着燃了一半的香烟,问:“介意吗?” “不介意。” 张淮安跟着手机导航,稳当地开着车,他说:“你们学艺术的,是不是都比较有个性?” 黎棠靠着车窗,大风夹着小沙子刮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同时吹得她的刘海打成结。 他说:“其实,是我跟阿姨打听你的事情。后来阿姨就说,希望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黎棠将烟蒂扔到窗外,她微微探出头,看着那抹星光陨灭。转过头,看着前方,关上了车窗,车里只剩下一片静谧。 黎棠问:“我有什么好打听的?” 张淮安说:“你可能不太记得我了,但是我记得你,一直都记得。” 他说,在他被霸凌的时候,有一名女侠保护着他。 他说,在他人生最暗淡的时候,有一束光照耀着他。 黎棠的脸上尽写疲倦,目光无神地望着前方,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理解了谷雨一直跟她重复的“没兴趣”。 对身旁的男人没兴趣,对将来的生活没兴趣,对所有的事情没兴趣。正是她黎棠此时此刻,内心深处的感受。 或许谷雨也正如她现在这般,整天被一个不感兴趣的人围绕着。 瞬间,围墙又坍塌了一点。 张淮安不停地讲着他的高中时期多么在意黎棠,讲着他的暗恋史,讲着他那段暗淡人生里遇到了最想照顾的人。 为此,他发愤图强,让自己变得优秀起来。 黎棠望着窗外荒草丛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马路,她并不觉得男人的暗恋有多感人,更多的是惊悚。 她甚至幻想着,如果此刻拒绝了他,会不会就在这里,被他奸杀抛尸。 “张淮安,我不喜欢你。” 黎棠打断了张淮安的滔滔不绝。 她转头看向他。 她在猜,下一秒,这个男人是恶,还是善。 同样的,她在赌。 用她的生命在赌。 张淮安不假思索:“对不起,我今天话说太多了。” 两人无语片刻。 张淮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能再次见到你,真好。” 曾经崇拜的女侠,如今仗剑天涯拐弯回到家乡,有幸再见一面,真好。 今晚,黎棠变得格外沉默。 下了车,只是说了句“谢谢”,就关上大门进了屋内。 一个月不在,桌子上落满灰尘。 窗外刮起了大风,吹得玻璃窗“砰砰”响。 黎棠马不停蹄地打扫了卫生,到大半夜才停下来休息。 屋外稀稀拉拉地下起了小雨,她站在窗前,看着寂静的郊区,牛蛙在草丛里叫了一夜,蟋蟀躲在屋里的某个角落里,不停地叫着。 她拿起手机给谷雨发信息,打了一行又一行的字,删除,又重新打,最后又全部删除,关掉手机。 第43章 赏雨 - 孤岛·相遇 - 丧野 雨滴打在屋檐上,滴答滴答响,窗外的雨丝宛如绸带,缠绕在一起。一夜之间,桃花树下铺满许多枯黄的花朵。 黎棠躺在床上,看着烟雨蒙蒙的玻璃窗,拿起手机,给谷雨发去信息——早安。 几秒后,谷雨就回复信息——早。 黎棠问——有想我吗? 谷雨回复——没有。 黎棠嘟着嘴,自言自语:“哼,我也没有。”她又发去信息——谷雨,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谷雨回复——不要。 黎棠内心毫无波澜,她放下手机,在屋内耍了一套太极拳。 “姐姐,姐姐。” 阿福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伴着雨声。 黎棠走到阳台边,打开窗户。隔着铁门,阿福穿着荧光绿色的青蛙雨衣,脚上穿着一双绿色的雨靴。他站在大门口,仰着头,向她招手:“姐姐。” 黎棠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阿福指着铁门上挂着的木牌,他说:“反了。” “找我干什么?” 阿福很兴奋地踩着地上的水坑,笑哈哈地说:“姐姐,回家。” “姐姐,回家。” “我昨晚回来的。”黎棠扯着嗓子喊。 细雨随着清风飘进屋里,不一会儿,窗棂上就布满点点水珠。 阿福指着自己家,说:“中午,去吃饭。” 黎棠打了个哈欠,说:“好。” 阿福又举起手上的一串龙眼,兴奋地说:“姐姐,龙眼。” 黎棠扶着窗棂,仔细看了一眼,说:“我去开门。” 她关上窗,下楼,淋着雨走到院子,打开了铁门。冰凉的雨水打着肌肤,像糖霜一样洒在她那黑色的秀发上,轻风拂过脸颊,居然觉得有些冷。 阿福跟着她走进院子,宽大的雨衣与两旁的鲜花擦肩,雨衣随即粘上几片枯黄的花瓣。他走到门槛上,站在屋檐下脱掉雨衣。 黎棠从仓库搬来两张竹椅,放在屋檐下,朝着院子摆放,又拿来一个垃圾桶放在两人中间。 她翻箱倒柜,从抽屉里找出几包零食。两人坐在椅子上,吃着龙眼、零食,赏着雨。 “长发,哥哥。” 黎棠低下脑袋,一只手扶着长发,朝垃圾桶吐龙眼核。她说:“没来。” “为什么?” “他要工作。” 黎棠上次回来,谷雨送她去机场时,买了一堆甜点和零食让她带回来给阿福,阿福就记住了他好久好久。 不止一次念叨着,要见谷雨。 阿福说:“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黎棠目光无神,呆呆地望着院子外,雨越下越小,她说:“我也想要他来,但是不大可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大人的感情就是很复杂的。” 阿福从手上那串龙眼里,摘下最大的一颗,递给黎棠,问她:“为什么?” 黎棠思考许久,“嗯”了好长时间,说:“因为大人都是很自私的。” 为了打断阿福的十万个为什么,黎棠赶紧问他:“龙眼是在哪里摘的?” “田里。” “你们家的吗?怎么没有听姥姥讲过。” 阿福傻笑着,不说话。 “你偷摘别人家的?” 阿福还是傻笑着,没有说话。 沉默一阵,黎棠指着挂在门口的雨衣,问他:“这雨衣好好看,哪里买的?” “姥姥,买的。”阿福笑着说:“送姐姐。” “不要,我要粉色的。”黎棠一口回绝,她掰开一颗拇指大小的龙眼,说:“我自己去买,我要买粉色的。” 手上的荔枝越吃越少,正愁着没有东西可解乏时,阿福姥姥就拿来一筐蒸红薯,还有一篮子水煮玉米。 姥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姥姥又问:“你今天要出门吗?” 黎棠从篮子里挑出一个比较小的玉米,掰掉上面残留的一片叶子,慵懒地开口:“下雨,不出。” 姥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给阿福擦脸,她叮嘱着:“我今天要去市中心给人家做清洁工,会比较晚才回来,阿福扔你这里。” 院子外的田野,稻穗低下了头,摇摇晃晃地。 黎棠望得出神,她点点头,说:“去吧。” 阿福傻笑着,鼓着掌:“陪姐姐。”他的掌声没有力气,发不出一点声音。 姥姥叮嘱几句后,就跟着隔壁的花奶奶,一起搭着面包车去了市中心。 没有工作,阿福也只能跟着黎棠一起发呆,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吃着玉米红薯,看着雨落。 阿福15岁了,还没有上过学,没有一家公办学校愿意收留他。私立学校的费用太高,姥姥又不够经济供他去,只能让他整天在家待着。 之前,黎棠没事干的时候,就教他认字,从数字、从一点一竖开始。慢慢地,阿福也能认识几个复杂一点的字了。 可是今天,她也懒得动,就只想窝在小竹椅上赏雨。她跟阿福说:“赏雨也是一门课程。” 阿福就这样学着她的样子,看着雨下。 安静下来的时候,黎棠总是在思考未来的人生,重新将计划打碎、组成,最后得出另外一套可行的方案来。 有时候,她也会思考一下阿福的人生。 她在想,阿福将来怎么办? 姥姥好在身体硬朗,没病没灾。就目前来说,祖孙二人的生活也算是惬意。黎棠就假设着,以后阿福只有自己了,他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会不会去流浪,像流浪猫一样。 运气好点,还能遇到好心人给口饭吃。运气不好的话,就会遭人驱赶碾压。 想到这里,黎棠不由得眼眶湿润。 雨一阵一阵地下着,一会倾盆大雨,一会毛毛细雨。 眼见着雨快要停了,水珠沿着屋檐一滴一滴掉落,最后打在两人的脚上,冰凉凉的。 一阵尖叫声传来,阿福跑到院子门口,他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对黎棠说:“银行,姐姐。” 黎棠穿着拖鞋,跟着走了出来。放眼望去,她看到朱三三正被小黑狗追着跑。 朱三三看到人影,大喊着:“救命啊,它追了我一路啦,为什么每次都要追我?” “小黑,回家去。”黎棠将朱三三护在身后,阿福站在两人面前,学着小黑汪汪叫。 三人进屋,身上不同程度的淋湿。 “你来干什么?”黎棠问朱三三,给她递上一条干毛巾。 “昨天听你妈妈说你要回来,今天难得放假,就来找你玩。”朱三三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黎棠又从仓库里拿来一把竹椅,三人并排坐在一起。 这三把竹椅子是房东太太留下来的,看起来年代久远,一坐下就嘎吱嘎吱响,用了大半年,也不见得散架。 “这么好的天,要是有烧烤炉就好了。”朱三三伸长了腿,靠在椅背上,眺望着微微摇晃的桃花树。 “烧烤。”阿福傻笑着。 “你想吃吗?”黎棠望着阿福,问他。 阿福点点头。 “我看看外卖能不能送到这里来。”黎棠打开手机查看。 朱三三叹了一声:“肯定送不到这里,这么远。”说完,她又问:“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找这么偏的地方。” “空气好啊,又安静。”黎棠转头问阿福:“你说是不是?” 阿福笑着说:“是。” 阿福总是很爱笑,从来没见他哭过。 被其他人欺负,也没有哭过,总是笑嘻嘻的。 忽然间,朱三三闪过一丝念头,说:“我听阿姨说,你昨天回来是为了跟张淮安相亲?” 黎棠双目无神,抬头看着外面,接着转头跟阿福说:“阿福,捂耳朵。” 阿福乖乖地用双手捂紧自己的耳朵。 黎棠破口大骂:“别说了,刚下飞机就给我整这一出,我还以为我爸真摔得很严重,谁知道我妈又给我安排相亲。” “一天天的,闲得没事干。” 她缓了缓情绪,然后拍了拍阿福的腿。阿福会意,放下了双手。 黎棠看了一遍又一遍外卖软件上的商家,没有一个愿意配送到郊区来,她眉眼低垂:“阿福,没得吃了。” “不吃。” 朱三三看着手机,犹豫着:“要不给张淮安打个电话,让他送来?” “不要。”话落,黎棠又看向阿福,问他:“还想吃吗?” 阿福咬了咬下唇,点头。 “那你叫吧。” 朱三三立马给张淮安发去信息。 没多久,张淮安就从市中心,特地开着车,拎着大包小包来到郊区。 四个人围坐在院子的门槛边,吃起了烧烤。 张淮安尽力地表现着,动作熟练又灵敏,当起了称职的烧烤师傅。 “好吃。”阿福吃得笑不拢嘴,满嘴芝麻酱料。 朱三三看着张淮安,小声地跟黎棠说:“看不出来,以前那么胖的一个人,现在居然变得这么帅了。” “人都是会变的。” 不仅样貌,还有心。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朱三三悄悄地问黎棠。 黎棠摇摇头。 朱三三盯着张淮安说:“如果我现在没有男朋友,我绝对会拿下他。” 黎棠不以为意,说:“你喜欢就追啊。” 朱三三叹气,说:“我感觉跟我男朋友走不下去了,他不是很想跟我结婚。” 黎棠看着她,没有说话。 因为她也在想,远方的某个人,也不想跟她结婚,包括不愿意谈恋爱。 朱三三打趣地跟张淮安说:“我要是单身,我绝对追你。”她又指着黎棠:“没事,这货眼睛不好,到时候姐姐给你介绍一个比她好的。” 张淮安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摸摸后脑勺,腼腆地笑了。 黎棠啃着大鸡腿,跟着笑了。 电话铃声响起,朱三三脸上的笑意顿减,她走到一旁接起电话。一个电话,忽然就打乱了她的节奏,顺便也打破了大家宁静祥和的氛围。 朱三三放下了手中的烤串,她说:“我得走了,要出事了。” “怎么了?”黎棠走到她的身旁。 朱三三说:“公司有个客户,过来闹了,我得回去看看。”她拿起背包,左右不着边。 黎棠立马跟张淮安说:“你送一下三三吧。” 张淮安放下手中的酱料碗,他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手,对朱三三说:“不要着急,冷静,我送你回去。” 黎棠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两人快步走到车旁,最后驾驶车离开了这里。 她回头,看着阿福大口吃肉的样子,手上拿着还没烤好的肉串,她立马进屋:“阿福,那个还没熟,不能吃。” 白色的浓烟笼罩在院子门口,烤肉的香味,熏得隔壁花奶奶家的小黑狗大声吠叫。 屋外的雨,不知不觉间就停了。 第44章 下雨了 - 孤岛·相遇 - 丧野 夏城的梅雨季节一来临,屋里的一切都变得潮湿。雨下不停,就像是老天爷忘记关水龙头了。 下雨天,也没有办法出门拍照。 黎棠只好借口在家休养着,偶尔雨停了,就在邻近的村子里帮老人家拍拍照片,顺便给阿福找点事情做。 今天一大早,阴天无雨。黎棠看着天气还可以,就带着阿福出发到隔壁村子给老人家拍照,雨天的光线不太好,忙了好久,才完成任务。 黎棠把电动车停在院子门口的棚子里,阿福下了电动车,他的手里拎着一袋冷冻鸡腿,是回来的路上,顺路拐进超市买的。 院子的铁门敞开着,黎棠疑惑道:“阿福,我们出门的时候没有关门吗?” “有。” 黎棠把车停好,拔下车钥匙,看着不远处的一辆豪车,感到稀奇。这郊区,还从未有过这么贵的车,哪怕是路过,都不曾见到。 她走向院子门口。 霎时,黎棠的脸上布满乌云,面颊肌肉再也提不起来,就连眼神都布满锋利的刀子。 张芸又带着一名陌生男子来了。 姥姥看到黎棠回来,走出来,暗声说:“你妈妈一大早就来了,我给她们拿了钥匙开门,快到饭点了,一会儿都到我那吃午饭。” 张芸和男子在屋里有说有笑的,她冲黎棠招手,说了几句,可黎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黎棠深呼吸一口气,忍着情绪,指着阿福手上的袋子,冷静地跟姥姥说:“回来的路上顺路买了一袋鸡腿,中午想吃烧鸡腿。” “好。” 随后,黎棠又坚定地说:“不用做他们的饭。” “姐姐。” 黎棠一脸阴沉,转头跟阿福说:“你跟姥姥先回家去,等会饭好了,我就过去吃。” 姥姥看出了黎棠不开心的情绪,带着阿福回了家。 张芸走出来,说:“你怎么去那么久?等你半天了。” 黎棠的双腿像是被灌上水泥,完全迈不开。张芸在她面前低语:“我都听说了,你对人家张淮安没有兴趣,那么好的男人也不知道把握。” 她指着屋里的男子说:“今天这个,你可不要给我搞砸了,家里本事大得很,比你那马彦家好得不得了。” 黎棠白了张芸一眼,她不耐烦地说:“你当我是什么啊?” “乱说什么,这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你都26了,还不赶紧结婚,等着以后被人家挑吗?多好的年纪,趁现在,赶紧给我把婚结了。”张芸拉起黎棠的手,被她用力甩开。 黎棠说:“你最好赶紧把他带走,趁我现在脾气还能忍着,不然我发疯给你看。” 张芸“啧”了一声,眉眼微蹙,压着声线说:“你还有脾气了是吧?我天天为了你这婚事着想,你还不领情?” 黎棠走进屋子,看着男子手上的白色水杯,那是她平时喝水用的,谁都不能碰的一个杯子。 张芸介绍着说:“这个就是我的女儿,比你小3岁,看着还挺年轻的对吧?” 男子的眼神好似一张恶魔的嘴巴,就要把黎棠整个人吞进肚子里去。他毫不遮掩地直盯着黎棠看,黎棠也不甘示弱,同样甩去不友善的目光。 男子坐在椅子上,肚子圆鼓鼓的,脸上三两横肉,肥头猪耳,颈上带着一串金项链,看起来有2斤重。 黎棠的目光紧盯着男子的嘴巴看,在他即将开口之前,她抢先一步说了出来:“财不外露的道理都不懂,带着这串项链显摆什么?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很有钱吗?” 刚说完,男子并不觉得难堪,反倒是笑了出来。 他又想张嘴,黎棠再次抢先一步说:“就你这五短身材,克妻还无能。”她故意用高昂的声线跟张芸说:“爷爷当年没有教你要怎么看人吗?这种人你也想介绍给我?” 男子明显被惹怒,杯子被他重重地掷在办公桌上,他朝着张芸说:“你女儿就这点教养?” “对啊,我就是没教养啊,你才知道吗?谁是介绍人,你不打听清楚?你这三角眼真不好使,你不止眼神有问题,脑子还有问题。”黎棠不停地说着。 她成功把张芸和男子惹怒。 男子说:“我还看不上你呢,胸前没有半点肉,就你这长相,能嫁出去才怪。” “我嫁不出去,也不会嫁你这死肥猪。”黎棠一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他骂:“能嫁给你的是有多饥不择食,才会看上你?” 男子被气得鼻孔不停喘气,他扭头朝着张芸说:“你女儿被教成这样,你们当父母的不管管吗?” 张芸一个跺脚,指着黎棠骂:“说几次了,你这性格就是不改。” “滚出去。”黎棠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然我就报警了。” 男子的嘴巴刚要张开,黎棠一个箭步,上前抢走男子手中的白色水杯砸在地上,“哐”的一声,碎得稀巴烂。 “滚。” 张芸的怒气随着杯子碎掉了。 男子“哼哧”一声离开了这里,张芸跟在后面追,一路喊着:“别走,她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是说你不好。” 黎棠掐着自己的人中,紧闭双眼,大口呼吸声。 连空气都弥漫着不太美好的气味,她拿来扫帚,把地面扫干净,一不小心,手上被划伤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她谩骂道:“该死的。” 打扫干净地面,她拿来一瓶杀虫剂,将一楼的角落都喷上一遍。整瓶杀虫剂几乎要被用完,她被浓烈的气味呛得无法呼吸。 赶紧将整栋房子的门窗开通,然后洗干净手,走进阿福家吃饭。 饭桌上,姥姥给她夹了一个鸡腿,语气带着歉意:“我不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都是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了。就不该给他们开门,他们看到没人在自然就会回去了。” 黎棠大口扒拉着米饭,吃下碳水食物,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她用手抓着鸡腿啃,知道姥姥在自责,她摇摇头,反倒是安慰起来:“不是,不关姥姥的事,是我妈太过分了,我不想看到她。” “怎么就那么抗拒相亲,我们以前那个年代,都是相亲认识的,没有几个人是自由恋爱。”姥姥自顾自地夹起面前的一盘炒青菜,她几乎没有吃鸡腿,她回忆过往:“我跟阿福姥爷,结婚前也没见过面,仅凭媒人的描述,父母点头,就结婚了。不也一起吵吵闹闹过了四五十年。” “姥姥,年代不同啦。”黎棠为姥姥夹起一个放在碗里,命令般的语气说:“这鸡腿一人三个,刚刚好的。” “三个。”阿福吃得满嘴油光,很开心。 “两个差一点,四个太腻,三个刚好。”黎棠把一碗米饭扒拉完,很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黎棠又盛了一碗丸子汤,汤太烫了,她用筷子搅拌,看着汤水上的油点,叹气道:“现在这个年代,自由恋爱也没有保障,人心越来越复杂了,没有以前的人单纯。” “总有好的,要相处看看。” 黎棠说:“现在的试错成本太高了,容易结婚,也容易离婚。” “那就两个人好好的,把一段婚姻经营好,婚姻出了问题不要老想着离,东西坏了不要老想着丢,修修看。” 黎棠抬眸,凝视着姥姥的眉眼,和小时候在乡下一同居住的奶奶一样。 黎棠怅然道:“我妈就没想要我好过,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我出生不久就把我丢在乡下,反倒是爷爷奶奶不重男轻女。之后有了弟弟,她又把我带回夏城,觉得我是个小帮手,能减轻她的负担。” 摸了一下陶瓷碗的边缘,不烫手了,黎棠才捧起碗喝汤。 姥姥坐在八仙桌前,驼着背,整个人看起来很矮小,她奉劝着:“那也不要动怒,伤身。不喜欢听的话,就不要听进去。” “我妈的话,我从来没听进去过。” 姥姥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结婚的年龄了。有合适的,也不要太抗拒。” 婚姻,黎棠曾经也认真地思考过这一人生课题。 她向往婚姻和未来。 只是,现实没有让她拥有一个好的结局。 被张芸一次一次逼着相亲,她有时候也在想,要不随便找个人结婚算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找个各方面不要太差的,负责又人品好的,还能让她病重时有个依靠,为她保留点尊严。 转念一想,黎棠又在想,这算不算骗婚?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男人吗? 思来想去,有一个。 但是他对她没兴趣。 “我有喜欢的人。”黎棠支吾着说:“只不过他暂时不太想跟我谈。” “那就慢慢来,是你的缘分,自然会让你们走到一起,不是你的缘分,强求也没用。” 黎棠嘿嘿一笑:“前不久也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 一顿饱饭,黎棠的坏情绪烟消云散。 家里被喷上太多杀虫剂,在院子外都能闻到刺鼻的味道。她进去拿了相机就出了门。在田野间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拍拍照片,散散心。 阿福跟在她的屁股后,带着她去偷摘别人家的龙眼。 晚上,黎棠坐在电脑前发呆,重新整理照片合集。 她打开“若竹”的账号,选了几组不错的照片,发在上面,配上文案:下雨了。 是城市在下雨,也是她的人生在下雨。 她翻着私信,仔细地看着,并一个一个回复。 宇文佳静发来信息,问她——宝贝,在荔城吗? 黎棠回复她——在夏城。 宇文佳静问——什么时候回荔城,跟你约一下拍私房照片的时间。 黎棠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旁边的日历本,数了数日子,然后回复她——下周行吗? 宇文佳静说——那就周三,怎么样? 宇文佳静又发来信息——周三晚上,我要举办单身派对,我们白天拍完照后,跟我去参加派对。 黎棠回复——好。 放下手机,黎棠站起来,站在院子往外看了看。 不远处的田野间,一片乌黑的云朵压在边际线上,小山丘背后一道闪电闪过,吓得她的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 门口的小路,泥泞一片,一道道被摩托车轮胎压过的痕迹。 院子两边的花丛里,长了不少的野草,她都没有心思去处理。 被野草淹没的花丛,也不怎么开花了。 回到屋内,她拿起手机,给谷雨发去信息——下周去荔城。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半夜两点了。 黎棠拿起记事本,把待办事项更新,将近期接到的工作重新安排好时间。 忙活了很久,她才睡去。 第45章 木瓜 - 孤岛·相遇 - 丧野 微凉的风吹拂着脸庞,带来了一丝丝清凉感。荔城忽然就降了温,黎棠穿着短袖,觉得有些冷了。 她推着两个大箱子,走出了航站楼。这一次,她咬牙撤巨资打了辆车。 箱子里满是阿福姥姥摘的瓜果,黎棠实在是推不动了。 回到兰亭阁,黎棠艰难地推着两个行李箱走在小区道路上。夜色降临,两只天鹅窝在岸边休息,昏暗的路灯打在她的身上,催促着她赶紧上楼。 她走进电梯,空荡的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按下10层,电梯没有上升,而是往地下车库去了。 黎棠拉着两个行李箱往后站着,腾出了位置。 电梯门一开,谷雨站在门外,他蓄起了络腮胡,整个人看起来清瘦了些,手上捧着黑色的西装外套。 两人互相对视着,直到电梯门要合上,谷雨才伸手挡门,抬脚迈进电梯里。 黎棠笑着问他:“怎么又留起胡子了?” “懒。” 黎棠扭着头,伸手摸了他的下巴,柔软的触感,好像在抚摸一只难驯的小猫咪,让黎棠很兴奋。 谷雨低头看着她脚边的行李箱,问道:“怎么拿那么多东西?” 黎棠收回了手,轻轻拍打着手拉杆:“这一箱,是阿福姥姥千叮万嘱,非要让我带来的瓜果,都是姥姥自己种的,阿福还给你摘了一个超级大的木瓜。” 黎棠绘声绘色,讲着那天阿福不肯把木瓜给她吃的事情:“他居然不让我吃,说必须让我带过来给你,他还藏起来了,不让我看到,我要走了才拿出来。” 谷雨低头看到她的发缝,那根银丝还在。 电梯门打开,谷雨接过两个行李箱,他实在低估了这两个箱子的重量,又看了看旁边身材弱小的黎棠,好奇地问:“这么重,你怎么拿得动?” 黎棠笑着挽着他的手臂:“想着要来见你啊,就有动力,这点重量不是问题。” 谷雨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腾出一只手开门。 黎棠靠着墙,看着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想我吗?” 谷雨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黎棠拉着他的西装外套,说:“但是我有耶,不过也只有一次。” 两人走进屋,谷雨跟在后面低头轻笑。 黎棠脱鞋,一双沾染灰尘的白色帆布鞋,倒在玄关处的地毯上,她大步走到西府海棠前,自言自语:“我不在的期间,家里有其他女人来过吗?” 谷雨弯腰,将她的两只小鞋子放进鞋柜里,接着脱下皮鞋,换上拖鞋。 黎棠大声问:“你有带别的女人来过吗?” “你猜。”谷雨将两个行李箱拖进来,接着走进客卧换下家居服。 黎棠把西府海棠上的几片枯叶摘下来,之后拿来一瓢水浇在土上,一边浇水,一边念叨着:“快高长大,要开花结果。” 随后,她放下水瓢,吃力地将两个行李箱放倒敞开,把里面的瓜果都拿出来。 谷雨换衣服的几分钟时间里,黎棠就将物品分类好。看着堆满餐桌的瓜果,他挽起袖子,走过去瞧了瞧,然后问黎棠:“想吃什么?” “都可以,听你的。” 黎棠把行李箱放在卧室的墙角处,她走出来,指着每一个袋子,说:“这是你的,这是我的。” 谷雨不解地看着她,她解释道:“这是我要送给朋友的,你不能偷吃。” 黎棠拿起其中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新鲜的小黄瓜和葡萄,她说:“送给我的病人朋友吃的。” 谷雨将每一个袋子都检查一遍,按顺序放进了冰箱,他问:“什么病人朋友?” “不告诉你。” 黎棠指着一个黄色的木瓜,足足有她的脸那么大,她说:“就是这个木瓜,阿福守了两天,不让我偷摘,也不让我吃。” 她拿起木瓜,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清香混着泥土的味道。走到水槽前,拿起削皮刀削起了皮。 谷雨拿出了部分食材,准备做饭,他问:“木瓜很好吃吗?” 黎棠恍然说道:“荔城好像很少看到木瓜。”她用刀切了一块,放进谷雨的嘴里,站在他面前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谷雨点点头,说:“甜。” 入口即化,清甜可口,淡淡的香气在口腔中散发。 黎棠一边切着,一边往自己的嘴里塞,不停地夸着:“真好吃,我要吃三分之二。” 谷雨站在她旁边,笑着说:“你是应该多吃点。” 黎棠又拿起一块木瓜塞进他的嘴里,疑惑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谷雨低头肆意地笑着。 黎棠不解,追问着。 谷雨摇头,低头浅笑,说道:“没什么。” “莫名其妙。” 黎棠捧着一碗木瓜,站在一旁看着他做饭,越看越觉得心动,心脏抑制不住地扑通扑通跳着。 她讲起了这段时间下雨的夏城,讲起了和阿福去摘龙眼的事情,唯独没有提起,张芸女士的催婚。 谷雨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阿福还有姥姥都说,很想跟你见一面。”黎棠满嘴的木瓜,汁水足够,一抿嘴,嘴角就滴落一滴橘红色的汁液。 谷雨问:“为什么?” “不知道。”黎棠挑了一块颜色最红的木瓜,放进谷雨的嘴里,她思索着:“嗯……按照姥姥的性格,肯定是因为上次回去时,带的那些甜点。姥姥这个人,很怕欠人情。” “那怎么办?” “跟我回夏城吧。”黎棠期待地望着谷雨。 谷雨说:“去不了,工作太忙了。” “行吧。” 手机传来简讯,黎棠拿出来看了一眼,又翻开相册,给谷雨看她和阿福去山下摘木瓜的照片。 谷雨忽然说:“把相机打开。” 黎棠疑惑地“嗯”了声,然后点开相机。 谷雨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接过手机,半蹲着,脸凑到黎棠的脸旁。 “咔嚓”一声,两张脸紧紧地挨在一起,照片中的黎棠惊讶又害羞,脸颊一抹红晕。 黎棠看着那张照片,傻乐了很久。 餐桌上,黎棠挨着他坐,吃累了,就托着腮帮子,歪着脑袋,凝视着谷雨。 她说:“你要是能跟我结婚就好了。” “不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黎棠轻叹一声,低下头,抿着嘴,轻声说:“如果你不跟我结婚,张芸女士就要逼着我跟别人结婚了。” 头顶上的灯,照在夜幕下两个孤独的灵魂身上。 美美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黎棠听到谷雨起床的动静,也跟着起床了。她慢吞吞地洗漱,给自己画了个淡妆,接着从冰箱里拿出那袋瓜果,在小区门口坐公交去往医院。 她掏出记事本,翻了很久,才翻到病房号。 谷涆长正躺坐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 黎棠推门进去,杨小鸣看向她,打了声招呼:“你来了?” 谷涆长摘下氧气罩,问了声:“你去哪了,很久没见到你?” 黎棠把手上的袋子放在茶几上,拆开拿了一小串葡萄出来,洗干净后递给谷涆长,笑着说:“去给你摘葡萄了。” 谷涆长摘下一颗,扔进嘴里,酸得他皱了眉。他也给了杨小鸣一颗,同样被酸得流口水。 “看来被姥姥骗了,她说会很甜的,我没舍得吃,都拿来了。” 谷涆长问她:“你回夏城了?” 黎棠忽然大笑,“嗯”了声:“回去休息了一段时间。” “好玩吗?” 黎棠犹豫片刻,说不出开心的感受,满脑子都是被张芸逼疯的情绪,她苦笑着说:“这一次不太好。” “为什么?” 杨小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传出的声音细细碎碎,刺激着黎棠的大脑。 黎棠望着谷涆长,瘦了,憔悴了,面无血色,她呆呆地看着,看了好久。缓缓才开口:“我妈天天逼我相亲,可烦了。” “你的那段感情还顺利吗?” 黎棠拿出手机,翻出和谷雨的合照给谷涆长看,她笑得很开心:“昨晚他拿我手机拍的。” 谷涆长仔细地看着,笑出了声。他说:“看来是感情顺利进行了。” “可他还是说不想跟我结婚,一次一次地拒绝我。” 谷涆长说:“慢慢来嘛,感情的事,不能着急。” 黎棠咬着下唇,忽然低下了头:“我被他拒绝太多次了,感觉他对我没有感情可言,更像是……消遣。” 他说过的,感情只是闲来无事的消遣。 “他为什么要拒绝你?” 黎棠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她抬首,望着谷涆长,眼睛里充满不确定性和疑虑,她说:“如果这一次,他还是拒绝我的话,我就不想追他了。” 谷涆长问:“他很花心吗?” 黎棠沉思,答道:“没有吧,我就住在他家里……” 还没说完,谷涆长一脸的惊讶,说:“你住在他家里了?” 黎棠点头。 谷涆长若有所思。 黎棠继续分析着:“他每天朝九晚六,没有不良嗜好,整天就知道工作。家里也就来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朋友,跟我喝过酒。另外一个是助理,每次都是拿东西就走,还有一次……” 黎棠嘟着嘴,嫌弃道:“他的助理对我不友好,当面跟我说也喜欢他。” “这样啊。” 黎棠忽然笑哈哈地问:“如果我追不到这个人了,我还能跟你儿子认识吗?” “当然可以。” 杨小鸣噗嗤一笑,被谷涆长瞪了一眼。 第46章 单身派对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佝着背,背着重重的拍摄设备,从地铁口走到荔城大酒店时,已经汗流浃背。 宇文佳静站在酒店门口的隐蔽处,等着黎棠。当看到人群中出现一个矮小又显眼的人时,宇文佳静非常肯定那就是黎棠,她热情地打招呼:“嗨,宝贝,这里。” 黎棠闻声,小跑过去,背包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 宇文佳静牵着黎棠的手,两人好像公主和女仆。走进酒店内,金碧辉煌的大厅设计,让黎棠看花了眼。 高档的装修和来往的住客穿着,映衬得她更像是漫山漂泊来到大城市里的野草苗。 宇文佳静带着黎棠走进电梯,她被一众身材高挑的女性包围,那瞬间,黎棠的自卑心油然而生。 扑鼻的香水味,还有名牌包包,精致的妆容,都让黎棠显得格格不入。 宇文佳静手里拿着一张卡片,放在电梯的楼层间旁,按下30楼按键。 “你怎么瘦了?”宇文佳静穿着高跟鞋,笔挺地站在黎棠的旁边,她说:“我听雨哥说,你上回胃不舒服住院了。” 黎棠点点头,“嗯”了一声。 “真是辛苦你。”宇文佳静挽着黎棠的手。 宇文佳静问:“怎么突然夏城了?” “有点事回去了一趟,顺便休息了一段时间。” 宇文佳静说:“原来是这样啊,一切都还好吗?” “嗯,都还好。” 两人下了电梯,走到走廊尽头,宇文佳静推开房门。 宽敞明亮的房间,一整面落地玻璃,可以180度俯瞰到整个荔城最繁华的市中心。映入眼帘的是高档的家具和充满古典气息的壁画,每一处都是最佳机位。 黎棠看得惊掉下巴,张着嘴巴,问道:“这个酒店一晚得多少钱?” “不用钱。”宇文佳静放下手中的手提包,脱掉脚上的高跟鞋,淡淡地说:“这是我老公他们家的。” 黎棠放下背包,缓慢地走过去,距离落地窗2米远。拔地而起的高楼,往下望去,行人犹如蝼蚁。 她回头,问宇文佳静:“你有想法吗?今天打算怎么拍?” 宇文佳静兴奋地将她拉到卧室,床上摆放着三套服装,她拿起其中一件:“我打算拍三套私服,再加一个浴缸照。” “可以。”黎棠指着她手上的衣服:“这一套先拍吧,趁现在落地窗前的光线比较好。” “好,听你的。” 黎棠走出卧室,蹲在地上将包里的设备拿出来,组装,开始寻找机位。 宇文佳静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落地窗前,若隐若现的肌肤显得更加性感,凹凸有致的线条,让黎棠这个糙女子也惊艳不已。 “你的身材也太好了吧!”黎棠看得像个痴汉。 宇文佳静第一回尝试拍性感风的私服照片,有些放不开,黎棠慢慢地指导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又不停地夸着她。 最后,镜头下捕捉到的宇文佳静,显得格外清新。 三套服装的时间安排得刚刚好,最后一组浴缸照片,宇文佳静越来越有感觉。呈现出来的身材线条非常完美,尤其是她的面部神情,有一种欲罢还休的滋味。 摄影结束,两人坐在浴缸前欣赏着一下午的成果,探讨着修图的方向。 宇文佳静千叮咛万嘱咐,说道:“不可以被别人看到,你要躲起来修图,知道吗?” 黎棠紧抿着双唇,点了点头。 闹铃声响起,宇文佳静拿起手机一看,说:“到时间了,我约朋友们来参加单身派对,应该都来了,我们准备下去。” “好。” 黎棠走出浴室,城市的街道亮起盏盏灯光,远处的地平面,只剩下一丝红光。她将设备收拾好,塞进背包里,等待宇文佳静换好衣服后,一同前往19层。 电梯里,宇文佳静说:“今天邀请的都是我的好朋友,平时大家都比较随意,你不要介意,她们都是很好的女生。” “怎么会介意,我非常荣幸能被你邀请。” 宇文佳静搂着黎棠的肩膀,依偎在她的肩颈上。 她和她的姐姐不同,宇文佳静的性格更加粘人又自来熟。而她的姐姐,性格更加直爽,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 但是,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黎棠是这么认为的。 电梯门打开,一阵哗然响起。 彩带、礼花同时落在两人的头顶上,宇文佳静的朋友们围成一圈,异口同声祝贺着她。 两人被簇拥进派对中,主持人正式宣告派对开始。 话音未落,大家一同涌进舞池中央唱歌跳舞。无论熟悉不熟悉的人,在这场派对里,个个都变得活泼开朗,热情好动。 头顶的灯光变化莫测,照耀着每一个人,霎时间,整个房间充满了活力。是一群二十几岁,生命力正顽强的女性,独特的魅力。 一群人里,有穿着睡衣就来的,也有穿着高级礼服的,有素面朝天的,也有化着精致妆容的。没有谁跟谁对比,没有谁不如谁,她们今天,随性且快乐。 黎棠刚坐下休息,喝了一杯香槟解渴,又被宇文佳静拉到舞池中央,两人共舞。她们肆意地扭动身子,一会儿是恰恰,一会儿是华尔兹…… 可没一会,黎棠举手投降,她不停地喘着粗气,最后坐在一旁吃起东西来。等到饱腹,又开始喝酒,三两杯小酒下肚,情绪慢慢变得高涨。 派对正到高潮,宇文佳宁拎着公文包走进来,她一眼就见到角落里的黎棠,朝着走过去。 黎棠抬手打招呼,大声叫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宇文佳宁累得说不出话来,坐在她的身边,挽起袖子,抓起桌子上的一块小蛋糕吃了起来。 她抱怨着:“饿死我了,今天见了几个难缠的客户,刚刚才脱身。” 黎棠给她倒上一杯香槟,两人碰杯。 “这个酒不错。”宇文佳宁品了一口香槟后,不停夸赞。 黎棠举着酒杯,再次与宇文佳宁碰杯,她的脸开始现出一抹红晕,情绪兴奋地说:“我也觉得好喝。” 音乐蓦然暂停,宇文佳静站在一张桌子上,赤着脚,她拿着话筒,举着酒杯:“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单身派对,希望大家都玩得开心。” 掌声与一阵欢呼声同时响起,音乐再次响起,派对的高潮持续不断。 宇文佳宁脱去脚上的高跟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她大口吃着食物,当她吃到好吃的,都会让黎棠也试试看。 黎棠紧挨着她喝酒,有了酒伴,这酒变得更好喝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棠回答:“前两天。” 吵闹的音乐,让两人只能咬着耳朵聊天。宇文佳宁想起某件事,她主动解释道:“上一次我住谷雨那,是因为我心情不好,跑去找他喝酒了。大半夜打不到车,只能借宿在他那里。” 宇文佳宁着重声明:“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有敌意,我是个好人。” 黎棠哈哈大笑,她已经进入微醺状态,她说:“我没有对你有敌意。” “没有就好。” 两人再次干杯,一饮而尽。 “我有男朋友的。” 黎棠将一个杯子蛋糕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宇文佳宁,她一口将蛋糕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说:“我知道。” 宇文佳宁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直接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地喝起来。她大口喘息,抱着酒瓶,打了个饱嗝。 喝酒后的宇文佳宁判若两人,她变得忧伤起来,拉着黎棠的手,哭诉道:“他今天又给我发信息,又让我不要等了。” 黎棠强撑着困意,问她:“那你还想等吗?” “等!”宇文佳宁举着酒瓶,宛如举着一面信守诺言的旗帜,她信誓旦旦地宣扬着自己的信念:“老娘死也要等下去,等到他回来找我。” “我一定要狠狠地揍她一顿,居然舍得让我等这么久。” 说着说着,宇文佳宁靠在黎棠的肩膀上大哭。 宇文佳静走过来,问黎棠:“她怎么哭了?” 黎棠耸耸肩,摇摇头。 接着,宇文佳静拿来一个礼炮,对着宇文佳宁的头上打去。 彩带飘在宇文佳宁的头上,缠着她的头发、身子,那声巨响,在她的耳边环绕,惹得她不顾泛红的双眼,起身抓着宇文佳静打。 两姐妹赤着脚,围着宽敞的场地奔跑,最后两人又一起追赶着黎棠,黎棠端着酒杯,顾不上穿鞋,往前冲。 三人的追赶游戏,又变成了一群人的追赶游戏。 大家欢乐地奔跑着,一起举着喝酒,脸上的笑容没有停下来过。 玩累了,大家东倒西歪地休息着。甚至有的小伙伴躺在沙发上睡过去了,黎棠瘫在沙发上打着饱嗝,笑了出来。 开心的笑,也是身体不自觉地笑。今天的她很开心,又不怎么开心。 派对还没宣告结束,她就提前溜走了。 背着沉重的背包,在电梯里被一群穿着华丽、又有气质的人挤到了角落。 她大口地呼吸着,试图散发体内的酒精。一不小心,吸进了面前女子身上浓厚的香水味,大声地打了个喷嚏。 女子嫌弃地往前挪动身子,黎棠捂着鼻子,憋到电梯降至一楼为止。 远离了人群,她才开始正常呼吸。 第47章 合约结婚 - 孤岛·相遇 - 丧野 走到酒店门口,微风轻轻拂在脸上,黎棠深呼吸两口气。伸了个懒腰,思索着要怎么回去。 男男女女路过黎棠的身旁,都要审视她一番。 眼睛聚焦到前方,看到熟悉的面孔,正盯着她看。 她歪着脑袋,定定地盯着他看。 然后笑了出来。 她朝他奔跑过去,抓着他腰间的衣物,仰着脑袋问他:“你怎么来了?” 谷雨低头看着她,闻到一股酒味,说:“我不来,你怎么回家?” “今天大家都很开心。” 谷雨接过她的背包,抓在手里。 黎棠挽着他粗壮的手臂,脚步踉跄,跟着他的步伐走到停车场去。 坐在车上,黎棠兴奋地讲着今晚大家玩得有多开心,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她掰着指头数着:“1、2、3、4,我今晚一共喝了4杯香槟,满满的4杯。” 之后,又大笑着说:“我感觉我的酒量进步了,我到现在还没有醉。” 黎棠的笑容愈发灿烂,醉意渐浓,眼神变得迷离,又极力克制着自己。 她说到累了,就将沉重的脑袋靠在车窗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街道两旁的商铺,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街上格格不入的乞讨者,好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众人驱赶。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很悲观。不再像从前那样,开怀大笑永远是开怀大笑,而不是装出来糊弄别人,欺骗自己的一个动作。 黎棠忽然叫了谷雨一声。 谷雨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句。 之后,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呆滞地看着前方,思考着。 路有多长,她就思考了多久。 车辆驶进地下车库,谷雨将车停靠好,说了声:“到了。” 恍然间,她从沉默不语的状态又变回活泼好动的状态。 谷雨开了车门,她兴奋地跳下车,挽着他的手,一起走回了家。 走进家门,黎棠直接瘫在地板上,侧脸紧贴着地板,冰凉冰凉的,她大喊着:“好舒服啊。” 谷雨放下背包,跟她说:“地上凉。” 黎棠伸出手,等着他过来拉她。 但是他没有。 谷雨越过黎棠,走到窗前,坐在单人沙发上,拿起那本看了很久依然还没看完的书。 黎棠举着手,举到手酸为止。她努力绷着脸,强忍着笑,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微笑,她叫了谷雨一声。 “嗯?” “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她深呼吸一口气,走去卧室,拿出了一沓证件。她将所有东西摆放在茶几上,又拿出一张白纸,一支笔。 然后又拉着谷雨坐到另外一张沙发上,她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望着他。 她咧着嘴笑了笑,整理着语言。 谷雨看着茶几上的证件:身份证、银行卡、房屋租赁合同、借贷合同。他拿起那几张纸看了看,满脸疑惑。随后,他听到黎棠开口说:“我黎棠,夏城人。目前欠了银行20万,每个月要还贷款6000块钱。” 她拿起一张银行卡说:“我目前只有6万存款。”又拿起租赁合同说:“现在居住在夏城的郊区。” 黎棠抬头看着谷雨,说:“我妈催婚,我真的很困扰。我想随便找个人结婚,正好你不想要婚姻,而我需要结婚,我能不能占用你的名额,请你跟我结个婚?” 说完,她也有点糊涂自己在说什么,她笑着解释:“我脑子不太好,说得有点乱。我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合约结婚?” 她又拿起纸跟笔放在他的面前:“我们签婚前协议,我不图你一分一毫,我自己会赚钱,我也能养活我自己。你想跟谁玩,跟谁好,我都不介意,也不会管你。” 谷雨放下手中那几张纸,双手紧扣着,一脸严肃,怔怔地看着她。 她的唇角下垂,说:“我累了,我妈再逼我,我会疯掉的,我想赶紧完成任务。对我来说,跟谁结婚都一样,反正都是我提前死掉。” 黎棠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来:“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优先问你。” 谷雨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被她制止:“你先听我说完。” 黎棠调整了姿势,往前挪动,几乎是跪姿:“我们结婚,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我们就继续当室友,我占你一间空房,像现在这样。我也会给你交房租,分摊家务。如果你不想跟我生活,那你帮我应付一下家人就好。其他事情我会自己处理好,我会回夏城郊区生活,不会再打扰你。” 谷雨听得皱眉。 说着说着,她忽然哽咽,调整了呼吸,才开口:“你也知道,我有痴呆症。等晚期症状了,你要是愿意照顾就照顾我,我会把我所有存款都给你,虽然对你来说不过是几粒芝麻,但那是我仅有的诚意,我没有别的东西了。” 整整27年,她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黎棠尴尬一笑,她知道现在提出的一切话语有多荒唐。她接着说:“要是不愿意照顾的话,我也会在糟糕情况发生之前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你到时候帮我收尸就好。” 谷雨眉头紧锁,问道:“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黎棠的眼睛里渐渐没了光,今晚喝下的酒,似乎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让她醉倒,反倒是更清醒。她说:“因为觉得你是个好人,哪怕这段时间你只是把我当消遣,但是直觉告诉我,将来我痴呆了,你能帮我保留点尊严。” 她的左手摆在桌子底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在手心中。 谷雨问:“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黎棠的笑声干涩而尴尬,说:“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 谷雨谛视着她的双眸,踟蹰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黎棠的耳朵悠然间疼痛起来,连着脖子、喉咙,像是有无数根银针深深扎着。她攥紧拳头,大声笑着,极力掩饰内心的伤痛,她说:“不答应也没关系啊,反正我这个要求本来就挺无理取闹的。”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低声说:“没有人愿意摊上这样的我。” 黎棠抬头,用力笑着。她收拾起桌面上的所有东西,捧在手里,跟谷雨说:“我今天又喝多了,你当我发神经就好。” 她哈哈笑着,笑声僵硬又难听。 谷雨漠然地说:“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 黎棠双目变得模糊,没了聚焦,她摇摇头。然后,她捧着她整整27年来仅有的全部东西,向卧室走去。 转身的瞬间,一滴眼泪滴落在地板上。吧嗒一声,就像她的人生。从此以后,她的尊严会跟着时间一滴一滴地掉落,瓦解,直至死亡。 这期间的所有好与不好,她越发深信,都是男人的消遣而已。 她将自己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躲在被窝里,小声地哭泣着。 她醉了,又格外清醒着。 醒来时,双目红肿又疲倦,她躲在被窝里,听着房间外的声响,直到谷雨离开家时,她才走出去。 餐桌上依旧是谷雨做好的早餐,今天是牛奶燕麦粥,一根香肠,两个荷包蛋。 她静静地站在房间门口,望着那份早餐发呆。闹铃声再次响起,才促使她走进卫生间洗漱。 黎棠对着镜子一再地咧着嘴大笑,试图让自己低落的心情变好。最后实在是太难看了,还是放弃,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出门工作去了。 下午早早收工,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外面溜达到半夜,又在湖边坐了好久,才起身回去。 寄人篱下的坏处就是如此,抬头不见低头见。刚进家门,谷雨正在客厅里看书,他问:“早餐怎么没吃?” “忙,以后不用准备我的份了。” 她说完,躲进了房间。 日复一日,黎棠有意躲避着谷雨,不吃他做的早餐,不与他碰面,不与他交谈。 外面实在没地方逛了,或是实在太累走不动了,她会早早地回来,然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修图。 她每天划掉记事本上剩余的待办事件,等全部划掉时,她就可以回夏城了。 她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原本可以像从前一样,一切都理所应当,可是她那可怜的自尊心,不允许她继续这么做了。 一天夜里,黎棠躲在房间里修图,带着耳机,放着很大声的音乐。 谷雨站在房间外敲门,她没有听见。后来,谷雨给她打了个电话。 黎棠犹豫了很久,才接起电话,谷雨说:“开门。”她摘下耳机,才听见屋外的敲门声。 开了门。 谷雨站在门外,拿出两张电影票,他说:“有两张动画电影的票,你应该会喜欢看,明天晚上……” 话未说完,黎棠盯着那两张电影票说:“我没空,你找别人吧。” 她迫不及待想要关上门,谷雨的手掌按在门上,低头看着她问:“你最近是怎么了?” 黎棠勉强一笑,说:“我最近工作比较忙,有点累而已。” 谷雨叹息,欲言又止。 黎棠昂首,问他:“还有事吗?” 谷雨挣扎片刻,说:“我没有拿你当消遣,我只是……” 黎棠的耳朵依旧刺痛万分,双眸无光,黑眼圈很严重,她忽然开朗一笑:“那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赚钱,等赚够钱,我就自由了。” 谷雨说:“你需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她的躯体反应越来越严重,耳朵里那根刺越来越深,之后穿梭在喉咙里,接着是心脏。她摇摇头,说:“不用,我这段时间一直白住你的房子,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 黎棠在谷雨开口之际,率先断了他的话题,她说:“我今晚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关上了门。 她静静地站着,感受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最后没有任何感觉。 麻木。 一道隔阂,产生。 第48章 人间烟火气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听着屋外的声音,谷雨起床,洗漱,做早餐,站在落地窗前喝咖啡,回房间换衣服,换鞋子,开门,去上班…… 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了如指掌。 秋意渐起,树叶在微风中摇曳。青绿色的树叶中,夹杂着些许红黄色的叶子,街道上的色彩变得丰富起来。 黎棠手里拿着记事本,只剩下最后一件待办事件。作为承诺,她需要再去看一看谷涆长,为他拍照。 她伸了个懒腰,从被窝里出来。 打开房门,又见到餐桌上摆放着早餐。即使她说不需要再准备她的早餐,可每天,谷雨还是会为她留一份。 “不想跟我谈恋爱,又不想跟我结婚,还要对我好。”黎棠走到餐桌前,看着餐盘上的烤吐司,说了句:“莫名其妙。” 她抓起烤吐司放进嘴里吃了起来,自言自语:“算了,不要浪费食物。” 三两下,就将早餐吃完,之后她将盘子洗干净,走进卫生间洗漱。 今天的她心情复杂,化妆时,用力过猛,深棕色的眼影涂得太多,索性化个浓妆,又将口红调成低明度的深红色。 好久,没有这么嚣张又有个性了。 她站在镜子前,自恋地欣赏着自己今天的穿着打扮,扎起辫子来。 然后,开始打扫卫生。 她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整洁,一边哼着歌,一边拖着地板。 落地窗前的西府海棠枯叶越来越多,最近也不开花了,进入了秋天。黎棠拿起一瓢水,浇在盆中,念叨着:“以后你要自力更生了,要好好的。” 收拾了一上午,才将房子收拾干净,后背微微出汗,她一刻也没有停下来休息。拿起相机和迷你型打印机,背起帆布包,就去了医院。 半路上,她买了谷涆长喜欢的芒果。 荔城的物价总是让黎棠大吃一惊,一点小台芒,就要了她100块钱。她骂了一路,都没能够消气。 果不其然,她更适合待在夏城郊区。 随处可见的芒果,可以偷偷摸摸地摘,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拿,没有人会介意今天是谁家的孩子偷摘自己家的果树。 她喜欢住在郊区,自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黎棠走到21楼,见到谷涆长的病房里堆满了人,她没有进去,转身走到一楼的院子里,坐在树荫下抽烟。 最近的烟瘾越来越大,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整天口干舌燥,衣服偶尔也会沾染一点烟味。 一只百灵鸟站在枝头上叫着,她抬头,就看到了。她立即从包里拿出相机,组装镜头,抬手,“咔嚓”一声。 小鸟留在了镜头里。 从前,她总有删除照片的习惯,一段时间过去就清空所有过往拍摄的照片。而现在,她把所有好的不好的都留了下来。 代替她未来即将逝去的记忆,想留存点镜头。 一名小孩推着轮椅到她的身边,她瞅了一眼,把嘴里还未燃完的香烟掐灭。 “你能帮我拍一张照片吗?” 小孩光着脑袋,和谷涆长一样,他身上的病号服很宽松,水肿的脸颊让他看起来有些虚胖。 “十块钱。”黎棠盯着他说。 小孩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零钱,拼拼凑凑,只有6块9毛。 “半张能拍吗?”他拿出5张一元钱,他解释:“这些零钱是爸爸交医疗费的找零,我爸妈都不在医院,我现在只剩下这些了。” 黎棠接过那5张纸币,塞进帆布包里,说:“小孩半价。” 小孩很开心地笑了,他指着开满太阳花的花坛,说:“我想在那边拍。” “可以。” 黎棠将他推到花坛边,一缕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身后有几只不同颜色的蝴蝶飞来飞去,她拿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她把拍下的照片给小孩选,说:“可以选两张。” 小孩选了两张比较满意的,黎棠将相机链接到照片打印机上,不一会儿就出了照片,没有相框,她只好说:“将就一下。” 小孩拿着那两张照片,说了声:“谢谢。” 黎棠从包里拿出一张1元,放在小孩的手里,说:“请你吃2颗棒棒糖。” 小孩笑着说:“一块钱只能买一颗。” 黎棠皱眉,说了句:“夏城一块钱可以买5颗棒棒糖,阿福每一次都能分我两颗。”末了,骂了声:“该死的资本家。” 她从石凳上的水果袋子里拿出一颗芒果,说:“请你。” “谢谢。” 黎棠看了眼时间,离开了小孩,躲在另外一处地方抽烟,抽了三支烟,才重新走到21楼去。 这一次,病房里空荡荡的。 黎棠推门进去,找不到人。 她失落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翻着相机里的照片。看了许久,才听到声响。 杨小鸣推着谷涆长回来了,谷涆长的手上又插着滞留针,右手手背一片淤青。 谷涆长喊了声:“你怎么来了?” 黎棠举着相机,说:“给你拍照。” 谷涆长望着她今天的妆容,问道:“今天很漂亮,是有约会吗?” 黎棠摇头,说:“没有。” 进入病房,杨小鸣为谷涆长倒了一杯温水。谷涆长喝完一杯水,指着桌子上的红色袋子,问道:“你带了什么?” 黎棠打开袋子,拿出一个芒果:“你爱吃的芒果。” “让你破费了。” 黎棠不由自主地吐槽着:“荔城的消费真的太离谱了,是不是有自己的消费货币,买这一点芒果,我能在夏城买两箱。” 谷涆长和杨小鸣同时哈哈大笑。 杨小鸣说:“荔城怎么说也是一线城市,消费自然高不少。” 黎棠说:“等我回去了,给你寄又大又甜的芒果。” 谷涆长问她:“你要回去了吗?” “嗯。”黎棠说:“我要赚钱,这里不适合我,赚得虽然多,但是花得也多,存不下几个钱。回到夏城,同样的工作,我倒可以省下不少。” “你很缺钱吗?” 黎棠点点头:“我要存钱,将来住养老院。” “你还这么年轻,距离你住养老院还早着。” “不早了,过几年就去。” “为什么?” 黎棠没有回答。杨小鸣接起话题:“现在的年轻人,早早就为将来做计划,不婚不育的年轻人很多,将来养老院必定是趋势。” “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真是奇奇怪怪的。”谷涆长拿起一个芒果,吃了起来。随后他又问道:“你还没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黎棠笑着说:“没有,我现在只想好好赚钱。” 谷涆长说:“需要我把儿子介绍给你吗?” 杨小鸣在一旁笑了出来,他没有说话。 “暂时不需要,等哪天我又想谈恋爱了,我再来找你,可以吗?”黎棠也吃了一个芒果,满手的汁水让她不适应。 “当然可以。” 聊了一会儿后,黎棠就主张为谷涆长拍照片。杨小鸣成了打光师,任由黎棠的指挥。 拍了几张照片后,杨小鸣又缠着黎棠也为他拍两张照片。 黎棠说:“十块钱。”说完,又对着谷涆长说:“你也得给我十块钱。” “不是免费的吗?”杨小鸣问道。 “你想什么呢,我可是夏城有名的摄影师,被别人聘请来荔城拍照的,你想请我拍照,还得付我车费呢。”黎棠伸手。 杨小鸣说:“十块就十块。” 他给黎棠转去了十块钱,黎棠一收到钱,就变得笑嘻嘻的。转头,他跟谷涆长说:“算了,你列为老人,老人不收钱,但是你要加相框,就得给我十块钱。” “我也算老人了?”谷涆长指着自己,疑惑地问。 “不然呢,你以为你还年轻吗?”黎棠刚给杨小鸣拍下一张照片,她盯着相机屏幕看照片效果。 谷涆长哈哈大笑,说:“看来我真不年轻了。” 黎棠拍好两人的照片,一一打印出来,她看着谷涆长将自己的照片塞进自己的钱包里。 她从包里拿出记事本,划掉了最后一件待办事件。 密密麻麻的记事本,谷涆长瞥了一眼,问她:“年轻人手写记事真少见,现在的年轻人不是更喜欢用手机做记录吗?” 黎棠轻笑,说:“我记性不好,手机有时候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只有这个记事本,倒是能随时找到。” “年纪轻轻的就记性不好,以后到我这个年纪了,怎么办?” 黎棠没有回答他,转了话题。 离开医院时,已经黄昏,她的内心一片安静,享受着这独有的感受。 不是分别,是新的开始。 是生命力又进入一段新的轮回,不是结束。 回到家时,天已黑。 谷雨正在做饭,看到黎棠回来,错愕一下,之后问:“吃饭了吗?” “没有。” “想吃什么?” “你安排。” 黎棠坐在客厅里,静静地看着电视,听着谷雨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她顿然觉得人间烟火气也可以很美好。 许多年来,她都厌恶烟火,烟火里藏着的是父母无尽的争吵,是母亲病态般的控制欲,是父亲的软弱无能。 她不喜欢家,不喜欢家人。 可是,那是枷锁,她没有钥匙。 在无数个夜晚里,她想过,离开、逃跑。 但都失败了。 这一刻,她好希望时间静止,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吧。 那天晚上,她吃了一顿很美味的家常饭菜。 第49章 馄饨 - 孤岛·相遇 - 丧野 深夜,安静的地下车库响起一声猫叫,一辆车驶过减速带发出的声响把小猫吓跑。 汪良月将车停在电梯门口前,谷雨下车,扯了扯领带。 他独自一人走进电梯。 看着荧幕上的红色数字不停变化着,他眨了眨眼,微微泛红的眼圈,满身散发着酒气。 他吸了一口冷气,大口呼出。 谷雨下了电梯,走进家。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望着漆黑的屋内,并没有开窗。他打开灯,又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1点了。 玄关的地毯上没有黎棠的鞋子,平日里她总爱将鞋子乱放,没有放进鞋柜的习惯。 谷雨以为,是她改了习惯。可当他打开鞋柜时,她的鞋子都不在了。 他察觉不对劲,大步走到主卧,推开门,打开灯。 卧室被收拾得很干净,换上了新的床单,书桌也不再是乱糟糟的,衣柜里找不到一件黎棠的衣物。 谷雨又走到客卧,一样没有。 卫生间也没有一件她的用品。 整个屋子,和她有关的痕迹,只剩下窗边那盆西府海棠。 谷雨拿出手机,给她拨打了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再拨打过去,依然是那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谷雨坐在沙发上,望着那盆西府海棠发呆。一直坐到天亮,他才缓缓起身洗漱,换上一套新的衣服,走出家门,去工作室。 谷雨一整天心不在焉,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觉得缺了一个角。 生活缺了一个角,心也缺了一个角。 连续几天,修复工作中频频分心,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渐渐地,他开始变得烦躁,在工作中钻牛角尖,失去了耐心。 小组会议刚结束,他走进办公室,将手上的文件用力扔在办公桌上,双手叉着腰,望着窗外,大口喘着粗气。 汪良月走进来,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 谷雨没有回答,他听见身后的汪良月说:“你这几天一直对同事发火,对也骂,不对也骂。” “无缘无故让同事受委屈,大家都没办法好好工作。” 谷雨压抑着脾气,说:“出去。”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还没等她说完,谷雨拿起办公桌上的文件夹砸在门上,他大喊一声:“出去。” 汪良月被他这一吼,吓得六神无主,愣在了原地。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面部肌肉紧绷着。 她咬咬牙,把地上的文件捡起来,整理好放在他的桌面上,最后离开他的办公室。 谷雨坐在电脑前,查看了黎棠的“若竹”账号,她已经有很久没有更新动态了。简介里依旧是那句:希望人生可以像竹椅一样,虽然已经咿呀咿呀,但永远不会散架。 汪良月敲门,走进来,他立马关掉了网页。 她端来一杯黑咖啡,说道:“老板找你,让你去一趟医院。” “知道了。” 汪良月说:“明哥,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要不要放个假休息一下?” “你去忙你的。”谷雨点开右下角的邮件信息。 汪良月驻足,她的双手按在办公桌上,她说:“你变了,你今年变化特别大,你发现了吗?” “你一直将情绪带到工作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谷雨肃穆道:“你越界了,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工作。” 汪良月无言以对。 谷雨关掉电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开车去往医院。 走进病房,谷涆长躺坐在病床上,电视屏幕播放着催泪电影,杨小鸣看得泪流满面,谷涆长也湿了眼眶。 谷涆长指着茶几上的箱子:“给我削一个芒果,我想吃芒果。” 杨小鸣刚要起身,就被谷涆长呵斥住:“你看你的电影,让他削。” 谷雨和杨小鸣对视一眼,杨小鸣嘿嘿笑了两声,继续坐在椅子上看电影。 谷雨把手上的外套扔在沙发上,弯着腰打开箱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瓜果,他拿出一个带有泥土的芒果。 盖上箱子时,看着上面的寄件地址,谷雨望向谷涆长。 谷涆长的目光依旧看着电视,双眼闪着泪光。 谷雨又看着杨小鸣,他一只手掌遮挡住谷雨的方向,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包。 谷雨把芒果削好后,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在碗里。 他架上餐桌板,把一碗芒果放在上面。又在抽屉里找出一把小叉子,洗干净后放进碗里。 谷涆长看着面前的芒果:“明明挺会照顾人的,怎么就把人照顾跑了呢?” 谷雨问:“找我来干什么?” 谷涆长拍了拍病床边沿:“坐下。”他拿起勺子,吃了一块芒果,嘴角出现一丝安慰的笑容。 是芒果很甜,又或者是心里很甜。 谷雨叹了一声,坐在床边。 “我挺喜欢这丫头的,就是有人不太争气。”谷涆长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可介绍给别人了。” 杨小鸣回头,笑着说:“有人早就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儿子了。” 谷涆长说:“看你的电影,别插嘴。” 谷雨看着他们俩,恍然大悟:“您早就知道了?” 谷涆长点点头,他慢慢地嚼着芒果,说道:“见过几次。听她的意思,成长环境比较艰苦,但是有韧性,我喜欢。” “您喜欢的还少吗?”谷雨看着脚上的黑皮鞋,鞋面上还有黎棠踩过的鞋印,纹路渐渐变得模糊。 谷涆长“啧”了一声,说:“这还不是为了操心你的终身大事。” “别瞎操心,顾好您自己。” “独善其身,已经不适合我这个将死之人了。”谷涆长说:“以前不觉得时间很多,现在活一天就是多赚一天。” 谷雨说:“别想那么多。” 谷涆长从抽屉里拿出钱包,打开,指着上面的照片:“那天,她说她拍照特别厉害,要给我拍照。” 他叹气道:“拍得挺好的,就是有点小气。她非要收我10块钱,最后说我是个老人,给我免费拍,但是我要加相框就必须给10块。” 父子两人同时笑了。 谷涆长说:“我的人生快到头了,现在唯一挂念的就是你的婚事,死之前,能不能看到你结婚,就看你想不想帮我了愿了?” 谷雨平静道:“多管闲事。” “听说,你最近开会老发脾气?” 谷雨无言。 谷涆长说:“给你放个小长假,去找她也好,还是去哪也好,休息好了再回来工作。我可不想看着我辛辛苦苦、那么多年搭建起来的团队被你弄散了。” 谷雨低头,沉默不语。 谷雨回到家,拿来一瓢水,慢慢浇在西府海棠的泥土上。 海棠花都枯萎了,叶子也在慢慢变黄。 窗外街道两旁的树木,各色各样,交相辉映。 他坐在地上,看着西府海棠,竟然想象着黎棠每天都是怎么自言自语跟海棠讲话的。 谷雨拿起手机,翻看着过去每一条黎棠发来的信息。 一遍又一遍。 一天半夜,谷雨走进谷涆长的病房。 谷涆长躺在病床上睡觉,杨小鸣不知去向。 谷雨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高大壮硕的人,如今瘦骨嶙峋,眼睛深陷,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 谷涆长似乎感应到他会来,缓缓睁开双眼。 谷雨问:“小杨呢?” 谷涆长说:“去买馄饨了。” 谷雨坐在床边,问道:“怎么那么喜欢吃馄饨?” 谷涆长将被子往下掖,双手露了出来,手背上一片淤青,是长期输液导致的。他讲起了过去:“小时候,每回生病,我的母亲就会给我包馄饨吃。妹妹调皮,总爱跟我抢,抢着抢着,就会护食了。馄饨的味道,自然就变了。” “有时候也会幻想着,我吃馄饨的时候,以前的妹妹还会不会出现?” 那双眼睛里露出极致的温柔,是二十多年来不曾有过的。 两人目光交汇,谷涆长激起一阵阵内心深处的涟漪,他望着眼前似是故人的脸庞,眼眶里闪烁着点点星光。 他伸手,拉着谷雨的手。 冰凉的手指在对方温热的掌心中,显得更加惶恐不安。 谷雨说:“从来没有听您提过您的家人。” “我的家人,很早之前就没有了。”谷涆长忽然哽咽,他收回了手,放进被窝里。 谷雨回忆起过去,历历在目:“小时候,您总不让我问这些。” 谷涆长问他:“还会做噩梦吗?” 谷雨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他想逃避,可无处能躲藏,被谷涆长看得一清二楚。 就像小时候,从来没有一件事情瞒得过他。 谷涆长看出了他的不安,说:“以前不希望你执念过去,希望你用谷雨的身份开始新生活。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谷雨追问:“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谷涆长沉默不语。 谷雨苦笑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想跟您争了。我是明语也好,谷雨也好,您不想说,自然有您的道理。” 谷涆长的眼神愈发复杂起来,再次凝眸望着谷雨,内心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他张了张嘴:“你恨我吗?” 谷雨思绪纷乱,沉思片刻后,摇摇头:“不恨。” 两人的眼眶微微泛红,在昏暗的病房里,各自怀着哀伤。 话题一转,谷涆长说:“等你回来。” 谷雨心头一颤,无数个念头在脑子中乱转,不禁乱了方寸。 对方什么都知道。 细数着25年来两人一起吃过的饭,屈指可数。 可谷雨的心思,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谷涆长都能看到。 他的身世,他的过去,隐瞒的原因,不愿和他提及的家人等等,谷雨想过种种可能,可对方闭口不提。 他想过就这么算了吧,不再纠结过去,以对方希望的那样生活下去。 算了吧。 就以谷雨的身份活下去吧。 第50章 顺路 - 孤岛·相遇 - 丧野 湿润的水泥路面坑坑洼洼,雨滴打在车窗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不远处的小山丘笼罩在浓雾里,只露出若隐若现的一片绿影。 “这雨都快下两个月了,还不见停。”司机操着一口浓厚的南方口音,一路上都在抱怨着梅雨季节,他开得很慢,慢到被单车超越。 路边的绿化树被雨水淋得翠绿欲滴,田野间的农作物在风雨中摇曳,窗外的行人撑着雨伞,快步地往家走去。 一只青蛙跃出稻田,跳到马路上,呱呱叫着。 出租车停在小路口处,司机说:“这条路进去不好倒车,你就走进去吧。”他指着道路的尽头,座座房屋矗立在那里。 谷雨撑着一把米白色的长柄伞,背起背包,下了车。 细雨绵绵,一阵微风拂过,打乱了他额头前的碎发。他顺着司机所指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大树下,小孩和女人的谈话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在哪里?” “那里。” “没看到啊。” “上面。” “阿福,你是不是看错了?” 小孩站在树底下,他穿着一件绿色的青蛙雨衣,脚边放着一个藤篮,篮子里装着几个青绿色的芒果,大小不一。 小孩的手高高举着,踮起了脚尖:“上面。” “我没看到。” 谷雨走过去,问了一声:“打扰一下,请问……” 阿福闻声回头,兴奋地傻笑着:“长发,哥哥。” 谷雨一愣,又听见阿福仰首大喊:“姐姐。” “干什么?” 黎棠站在树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青蛙雨衣,手上抓着一根棍子拨着树叶。 “长发,哥哥。”阿福指着谷雨大声说道。 “哪里有长发哥哥?”黎棠回头,双眼被雨衣帽子挡住,她暴躁地将帽子扯下,露出了整张脸,头发被雨水一滴一滴地打湿。 谷雨抬头,看着她。 两人对望。 “芒果。”阿福打破了宁静。 黎棠扔掉了手上的棍子,一只手扶着湿漉漉的树干,一只手指着谷雨的雨伞:“伞,给我。” 谷雨走上前,合上伞,递给了黎棠。 黎棠借用伞柄的弯钩,在头顶上方的树叶中搜找,她不耐烦地说:“阿福,没有啊。” “右边。”阿福用力指着。 伞柄受到阻力,黎棠定睛一看,一个又大又红的芒果藏在树叶后面,她用力一钩,芒果掉落在草地上。 阿福顺势跑到草地里寻找,一会儿就找到了。 他举着芒果,哈哈大笑着:“红色的。” 黎棠把伞递给谷雨后,扶着树干准备爬下来。谷雨站在树下张开了臂膀,可黎棠不领情,从另外一边跳下来。 黎棠剪去了长发,齐肩短发让她看起来更加俏皮。她拍了拍手,蹲在藤篮前,检查着每一个芒果:“这个裂了,真可惜。” 阿福跟着蹲在她面前,指着一个比较小又绿的芒果,说:“生的。” “这几个绿的要叫姥姥藏起来,还不能吃。”黎棠将黄绿两个颜色的芒果分了类,她忽然抬头,问谷雨:“会做芒果糯米饭吗?” “会。”谷雨站在两人的身旁,撑着伞,遮挡了三人头顶上的雨水。 黎棠问:“阿福,你想吃芒果糯米饭吗?” “想。” 黎棠指着谷雨,跟阿福讲:“他会做,你让他做给你吃。” 阿福抬眼,额头上的三道纹路清晰可见。 谷雨扬起嘴角,说:“明天。” “好。”阿福兴奋地鼓掌。 谷雨打着伞,拎着藤篮跟在两人身后。粉红青蛙和绿色青蛙在前方蹦蹦跳跳,一会儿摘路边的桂花,一会儿又跳进小溪里洗脚。 姥姥听到动静,走出院子,手上捧着一筐玉米,站在黎棠的家门口,大声呵斥阿福:“你个傻子,怎么不穿鞋子?” 黎棠听到姥姥的呵叱声,躲到谷雨身后,她的脚上也没有穿鞋子。 阿福拿起一个芒果就往家的方向跑,挨了姥姥的空气巴掌,笑哈哈地进了屋。 姥姥见到谷雨,瞧了一眼:“来客人啦?” 黎棠探出头来,试图转移姥姥的注意力,她将谷雨手上的藤篮递给姥姥,指着绿色的小芒果说:“这几个还没熟,要闷一闷。” 两人交换了手上的物品,姥姥看了一眼她的脚丫子,眉头微蹙。黎棠尴尬一笑,嘿嘿两声敷衍过去。 姥姥说:“知道了。”随后走回了家。 黎棠捧着一筐玉米,推开铁门走进院子,站在门槛上将雨衣脱下,又在一旁的水龙头下将脚洗干净。 院子两旁的虞美人开了花,还有些许低垂的花苞,正待绽放。 黎棠从楼梯下的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拖鞋,那是上次在网上买拖鞋时,买一送一,送的赠品鞋。刚巧是男款,一双蓝色的恐龙拖鞋。 她将拖鞋放在楼梯口处,指着鞋子,跟谷雨说:“换鞋,上来。” 谷雨换上鞋子,刚踏上三级台阶,就被头上的屋檐磕到,疼得他皱眉。响声惹来了黎棠观望,她站在上方往下看,肆意地笑了出来。 谷雨低头,慢慢走上来。 右手边是厨卫,厨台上堆满没有清洗的锅碗瓢盆;左手边是客厅,一张米白色的双人沙发,桌子上堆满零食,对面墙上安着投影仪;再过去一点摆着一张很小的床,床上丢着一堆衣服。 窗上贴着各种颜色的便利贴,谷雨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写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注意事项。 黎棠拿来一条干毛巾,搭在谷雨的肩膀上,轻声道:“别感冒了。” 刚说完,她立马打了个喷嚏。她念叨着什么,从床上拿起换洗的衣服,冲进卫生间洗热水澡。 谷雨解开了头发上的橡皮筋,用毛巾擦了擦头发,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田野。随后走到厨房,艰难地找出热水壶,烧了一壶水。 他又挽起袖子,把厨房堆积的碗筷洗干净。 等黎棠走出来时,看着被收拾干净的厨房和地面,有些吃惊。就连床上的衣服,也被折叠好,摆进了衣柜。 谷雨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正在敲打着键盘,回复客户的邮件信息。 黎棠拿起一个玉米啃了起来,她抓了抓头发,坐在他的身旁。谷雨看到她不由自主地斜瞥着他的电脑屏幕,就将屏幕转向她:“回复客户信息。” 黎棠尴尬一笑,邮件上的文字,是她学生时代最头疼的英文,她只看懂了主题上‘America’这个单词。 一个月不见,两人倒是生疏了不少,谷雨回复邮件的速度也慢了些。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风声呜呜作响,敲打着玻璃窗,又准备下大暴雨了。 黎棠问:“天黑了,你还不回去吗?”她拿起遥控器,打开投影仪,翻找着电影节目。 谷雨的手指在键盘上按下有规律的节奏,忽然停下,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淡淡地说:“不回去了。” 话落,他继续认真地回复邮件。 “那你今晚住哪?” “这里。” 黎棠停止了搜索节目,望着他:“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 这句话令他的动作倏尔停了下来,回过头,双眼沉沉望向她:“我知道,一目了然。” 黎棠语塞,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疑惑道:“那你打算睡沙发?” 谷雨看着这张一米二长度的沙发,抬眸看她,眼神里充满疑惑和不解,说道:“你觉得我能睡吗?” “把身子缩一缩还是可以的。”她又指着地板说:“不然地板也行,这么宽。” 谷雨将电脑放在桌子上,盯着竹筐里的煮玉米,说:“肚子饿了,你就打算这么招呼客人?” “你算什么客人?”她抬眸,嘴里一大口还未咀嚼的玉米粒,随后她拿起一个玉米放到谷雨的嘴边。她说:“姥姥煮的玉米很好吃的,你试试看。” 谷雨接过玉米吃了起来,又走到厨房。两人的相处依旧像在荔城一样自然,他打开老式的绿色冰箱,最先看到一大盆剩饭,他拿出来,问黎棠:“这是什么时候的?” 黎棠又拿着一根玉米吃了起来,走到他旁边观看:“昨晚。” 谷雨蹲下看着冰箱里都有什么东西,最后,他拿出了一些青菜和瘦肉,挽起袖子准备做饭,他问:“炒米饭,行吗?” 黎棠点头,靠在厨台前,看他做饭。 没一会儿的功夫,谷雨就炒出两碗炒饭来,装碗时,他问黎棠:“你平时怎么去市区?” “打车,或者开电动车。” “你有电动车?” “嗯,就停在门口的棚下。” 看着厨台上不多的餐具,谷雨找不出第二根勺子,调味料也只有盐和酱油,他不禁好奇:“你平时有好好吃饭吗?” 黎棠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炒饭走到客厅,说:“有啊,姥姥经常做饺子给我吃。我也会煮面,偶尔煮米饭吃。” “牛奶拌饭吗?” 黎棠摇摇头,说:“腻了,不喜欢吃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吃着炒饭。 黎棠问:“你来夏城干什么?” “出差。” 黎棠又问:“待多久?” 谷雨回答:“看情况,事情顺利办完就回去。” 沉默一阵子,她忍不住地问:“为什么来找我?” 他说:“顺路。” 吃完饭后,谷雨将锅碗洗净,然后就到卫生间洗漱。 谷雨艰难地站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卫生间的对角线长度还没有他的双臂长度宽,这里的东西似乎都是缩小版的。 淋浴区的位置刚好一个转身,还好吊顶高了一些,没有磕碰到头。 谷雨简单地冲了一下,将头发吹干后,走出卫生间。他将衣服扔进厨台下的镶嵌式洗衣机中,随后听到黎棠的声音:“你想跟我说什么?” 黎棠躺在沙发上和朱三三视频,她晃着脚,等着朱三三开口。 “我跟男朋友分手了。” 黎棠惊讶道:“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在准备结婚吗?” 朱三三解释道:“我是想跟他结婚,但他压根就不想跟我结婚。” 黎棠问:“那你还好吗?” “我没事。”朱三三支吾道:“阿黎,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朱三三怯怯地说:“阿黎,你保证不会生我的气,好不好?” 黎棠想了想,点点头:“我不生气。” 黎棠看到谷雨走出来,她坐起身,腾出位置来。但是谷雨没有坐下,而是拿起笔记本电脑,坐到床上去,继续办公。 “之前,你妈妈不是让你跟张淮安相亲吗?” 谷雨竖起耳朵偷听,假装看着电脑屏幕,他屏住了呼吸。 黎棠“嗯”了一声。 “我跟他在一起了,明天准备见家长。”手机屏幕上,朱三三的沮丧着脸,等待着黎棠劈头盖脸的怒骂。 但是黎棠没有。 她转了转自己的眼珠子,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头发,平淡无奇地说:“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呢?就这个事情啊?” 朱三三说:“我怀孕了。” 黎棠的眼睛瞬间瞪大,脑子像停止运转了一样,她沉思着:“等一下……”黎棠开始分析:“你跟你男朋友分手,然后跟张淮安在一起,然后还怀孕了?” “嗯。” 黎棠忽然一脸坏笑:“谁的?” 朱三三小声地说:“张淮安的。”她解释道:“对不起,阿黎。就那天他送我回来,我遇到难缠的客户,心情不好就一起出去喝了一杯,然后就闯祸了。一直不敢告诉你,是怕你生气。” 黎棠摆了摆手,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怎么会生气?” 姐妹俩的话题讲了许久才结束,黎棠挂断视频电话后,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 她跳上床,跪坐在谷雨身旁,分享着这个令人面红耳赤又兴奋至极的消息。她说:“怎么就那么凑巧呢,刚好想吃烧烤,刚好就有急事催促,刚好就让他送回去。” 黎棠兴奋地倒在床上,双腿一蹬,大字卧着,双脚不停拍打着床垫,笑得停不下来。 黎棠抓着被子捂着脸,咯咯大笑,完全停不下来,自言自语着:“他们那天就……” 等她笑累了,才停下来。 谷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视线就在她的身上挪不下来。两人互相对视,内心百感交集,仿佛在解着各自手中的结。 黎棠忽地起身,皱着眉头注视着他:“你想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霸占我的床?” “我是光明正大霸占的。”谷雨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好过分。” 黎棠挪到他的身边,想将他挤下去,如此幼稚的行为让谷雨乐得前仰后合。 她说:“不行,我不想睡沙发,也不想睡地板,床是我的。” 谷雨说:“那就一人一半。” “不要,我的床这么小。” 黎棠躺下,霸占着床的大部分,谷雨擒住她的手腕,深深地凝眸。黎棠忽地心跳加速,挣开手。她在床上划了一道三八线,正经地说:“一人一半。” 第51章 小孩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缓缓睁眼,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猛然清醒。 “我要吃红糖的。” 黎棠的声音在院子传来,谷雨走到楼下,赤着脚,站到门槛上。 黎棠站在一棵桃花树上,趴在围墙边。见到谷雨,看着他光着脚,眨了眨眼睛,回过头去,接着说:“不要白色的,我要红糖的。” “你在干什么?”谷雨望着她。 忽然间,围墙对面探出一个脑袋来,吓得谷雨心跳加速。 阿福冲着他大喊:“长发,哥哥。” “阿福,给我红糖馒头。” 阿福没有理黎棠,而是将手上唯一的红糖馒头给谷雨:“给哥哥。” 谷雨走到围墙边,接走那个红糖馒头。脚底板踩在细软的小草丛上,雨珠冰凉地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今天雨停了,太阳透过厚厚的云层偷偷探了个脑袋。湿哒哒的地面上泛着浅浅的斑驳,云雾散去,空气也不再是黏糊糊的。 “为什么不给我?” 黎棠从树上跳下来,走到谷雨身旁,想要抢走他手上的馒头,谷雨一抬手,黎棠怎么跳也够不着。 “给我。” 黎棠一脚踩在谷雨的脚上,疼得他大叫一声。 他认输,把红糖馒头给了她。 阿福趴在围墙上哈哈笑着。 黎棠生气地对着阿福说:“阿福,今天我去送照片,回来不给你买糖吃了。” “不要。”阿福快要哭了出来。 黎棠说:“阿福今天太坏了,不给你糖吃了。” 谷雨笑着对阿福说:“我给你买。” “你没有车可以出去。”黎棠瞪了谷雨一眼,大口啃着馒头。 谷雨语塞,他忘记了他在穷乡僻壤里没有车,甚至他的诺基亚,不能用来打车。 “完蛋,我也去不了了。”谷雨耸耸肩。 阿福学着他的样子,耸着肩膀,说:“不去。” 之后,他下了围墙。 黎棠坐在电脑前,修图片,一张张老年人的头像,她细细地调整着参数。馒头只咬了一口,就放在办公桌子上。 谷雨望着门外,一只小黑狗蹲坐在门前,吐着舌头盯着他看。 猛然间,一只白猪叼着一朵向日葵从门前跑过,撞到了小黑狗,它惊慌失措下摔了个跟头,接着它追着白猪吠。 “别跑,我今天一定要宰了你。” 一声呼喊声在后头叫着,一个穿着红色上衣的老人拿着一把扫帚从门前穿过去。 黎棠听到声音,冲出去,站在门口看着。 谷雨好奇地跟着走了出去。 白猪闯进田野里,在一片菜田里疯狂地刨土。 黎棠笑得合不拢嘴,谷雨低头看着她,问:“有那么好笑吗?” 不一会儿,小道上站满了人,家家户户都跑出来看热闹。老人抓住了白猪,扯着它的两只耳朵,用力拽着它走。小黑狗站在岸边,大声地吠着。 黎棠笑得前翻后仰,指着红衣老人说:“他家的向日葵田就在那边的山脚下,被他们家这只猪吃掉了一大半了。喊了半年要宰猪,还没宰。” 谷雨低头凝视着她,往下看去,两人都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湿润的泥土地上。 白猪越跑越远,一抹红色在绿色的田野里穿梭,直到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谷雨看着对面的棚子里,停着一辆绿色的电动车,车身贴着各种卡通贴纸。 “阿福,工作啦。”黎棠朝着阿福家的方向大喊一声。 说完,她用脚往谷雨的脚上抹了一摊泥,接着迅速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底下把脚冲洗干净。 谷雨无奈地进院子,也走过去将脚洗干净。水龙头连接着地下泉水,流出来的水竟然是温的。 阿福一边吃着馒头一边走进来,问:“多少?” “十个。” 阿福走进仓库,拿出十个相框来,放在桌子上,他挪来一张凳子,坐在打印机前,等待打印机出照片。 一张张蓝色底的人像从打印机吐出来,阿福收集好十张照片,再拿给黎棠过塑。两人默契配合着,最后阿福再负责将照片装进相框里,再全部装在袋子里。 阿福的动作很慢,装十个相框差不多花了十几分钟。谷雨走近一看,阿福的左手手指头断了一小截,平齐的切口,看起来像是刀伤。 黎棠跟阿福说:“算了,免得你说我是个坏姐姐,你这一次可以选两种零食,你自己选,还是我来挑?” 阿福欢呼一声,指着谷雨说:“哥哥选。” 黎棠双手叉腰,说:“你变了。” 阿福嘿嘿一笑,没有说话,把袋子打上结后,回了家。 他没有伙伴,从小到大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女生朋友,也没有男生朋友,所以看到谷雨,觉得稀奇。 没有人愿意跟他玩。 因为他是个傻子。 谷雨不解地看着黎棠,问:“要去买东西吗?” “要去送照片,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买东西,不是要做芒果糯米饭吗?得买点材料回来。”黎棠低头收拾着背包。 “我也想去。”谷雨站在旁边。 黎棠想了想,又问:“你不是来出差的吗?不用去工作吗?” 谷雨说:“昨晚把工作都做完了,休息几天。” 黎棠没有再说什么,走上楼去。谷雨跟着上楼,不出意外又撞到头了,他站在楼梯上捂着额头。 黎棠闻声后退,站在台阶上,两人平视着。 黎棠看着他的额头忽现的淤青,笑着说:“大长腿也不是处处都方便的。”她抬手,在他的头上轻柔地游走,指尖揉搓着他的头发。 在这个静谧而长久的对视中,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速,开始感受到耳朵炽热的温度。 黎棠发现他变红的耳朵,整张脸靠近他,似乎在挑战他的防线。谷雨一只手遮挡住她的脸,侧过身,越过她。 两人换了外出的衣服,之后,黎棠坐在电动车上等着谷雨。她戴着绿色的头盔,双脚刚好掂到地上,鸣着喇叭催促着他。 谷雨走出院子,把铁门关上。接过她递来的头盔戴上,他看着这辆高度还没有他的腿长的电动车,说:“你确定我可以坐吗?” “相信我,我的技术很好的。”黎棠拍了拍后座。 谷雨一脚跨过,坐在车后座,双腿无处安放,他的手搭着她的肩膀,一脸担忧。 黎棠喊着:“出发。” 一个猝不及防,黎棠拧下油门,电车快速向前冲,谷雨差点往后摔倒。他委屈巴巴地坐在后座上,两条腿微微弯曲着,难受极了。 谷雨跟着黎棠将十张照片送回到主人的手中,她今天一共赚到了100块相框钱。拿着十张十元钱不停向他炫耀着,来到离郊区最近的一家大型连锁超市。 谷雨好奇地问她:“郊区这么不便利,为什么要待在郊区?” 黎棠推着购物车,趴在上面,滑着走,她说:“因为很开心。” 谷雨跟在身后,看着她一脸兴奋的样子,她拿出记事本,将要买的东西一一找出来。 不知不觉中,两座散落在海洋中央的孤独的岛屿,开始因为某些因素,越走越靠近。 谷雨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手上的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要买的东西。有零食,有肉类、速冻品,有可长期储存的方便类食品。 黎棠看着购物车渐渐堆满,记事本上写的购物清单也全都找到,转头跟谷雨说:“给阿福的零食,拿了吗?” “还没。” “那你都在干什么?” 谷雨大步向前走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走到零食区,他看了看,挑选了几样看起来不错的零食。 黎棠说:“太多了,两样就可以了。” “为了以防你被冠上欺压员工的名声,多买一点给阿福。”谷雨将手上捧着的零食放进购物车里。 黎棠看着满满的一车东西,说:“阿福这小孩倔得很,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你买这么多,他不一定都要。” “没关系,这个小孩不吃,别的小孩可以吃。”谷雨扶着购物车,往收银台前推。 “还有别的小孩吗?”黎棠跟在后头追问,谷雨强忍着笑意,嘴角止不住轻微抽搐。 “附近也没有其他小孩,你有看到别的小孩?”黎棠好奇地询问。 谷雨站在收银台前,将东西一件一件放到台面上。余光瞥见黎棠盯着收银台附近的货架看,他转头看去,发现她正盯着一排排蓝色小盒子傻笑。 谷雨忽变得面红耳赤,将她拉到收银台外。 黎棠傻笑着自言自语:“朱三三怀孕了,她也有小孩了。” 她的笑声吓坏了收银员,谷雨捂着脸等待收银员结好账。 “189块钱。” 谷雨掏出钱包,准备付钱,黎棠拦住了他,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现金,放在收银台上慢慢数出189块钱来。 走出超市时,黎棠还在小声地笑着。 谷雨将一大袋东西挂在电动车的车头挂钩处,给她戴上了头盔,她仰着头说:“这简直就是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我的好朋友跟我的相亲对象看对眼了。” 他俯视着她,安静地听她讲着:“这真是奇妙的缘分。” 黎棠意味深长地笑着。 谷雨坐在车上,他准备自己开车,牵着黎棠的手,让她坐在后座。 “你会开吗?”黎棠跨上后座,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 谷雨刚刚仅看了一会儿黎棠的操作,就知道电动车的开法。他看了一眼手机导航路线,拧了一下车钥匙,自信地说:“会。” 他拉着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接着,他拧动油门。 后视镜中的黎棠,一脸呆滞,双手紧紧搂着他。他偷偷乐着,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始终无法掩饰他的心情。 回到工作室,阿福不在家,两人只好先进院子。 黎棠蹦蹦跳跳走向二楼,谷雨踏上阶梯时已经形成条件反射,歪着头走上去。 他将零食放在桌子上,将肉类分好放进冰箱,之后开始动手准备做芒果糯米饭。 等待糯米蒸好的空隙,他走到客厅看到黎棠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吃零食。他问:“在夏城怎么就变懒了?还是接不到拍摄的单子?” 黎棠指着窗外的天,忽然就变得黑压压一片,她说:“夏城的梅雨季节,说下雨就下雨,没人喜欢这个时候出门。” 她坐起来,给谷雨挪了位置,又将手上的薯片递给他。 “你怎么从来没说,阿福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谷雨好奇地看着她。 黎棠舔了舔手指,目光紧盯着电影看,她说:“他只是……思想行为都婴孩了点,大脑发育比别人慢,没什么不正常的。而且,这也不重要。你也看到了,他能帮我工作。” 突然,她转头盯着他。她抬起下巴,皱起眉头,一脸敌意地问道:“你是瞧不起阿福吗?” “你觉得我是吗?” 黎棠拿了一片薯片塞在嘴里,飞速思考着:“应该不是。” 一阵宁静后,她叫了他的名字。 “嗯?” 黎棠面不改色地问他:“你真的只是顺路来找我的吗?” 他没有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 男人使劲地藏起了自己的尾巴。 糯米的香味轻轻挠动着鼻翼,屋外霎时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第52章 车祸 - 孤岛·相遇 - 丧野 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怕什么,就来什么。 手机在茶几上响了半天,张芸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进来,黎棠无动于衷,蹲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谷雨在厨房里切芒果,准备做芒果糯米饭,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看。 黎棠自言自语着:“早知道,当时连手机号码都不要给了。” 谷雨切了一小碗芒果,走出来,放在茶几上:“吃芒果,挺甜的。” “没心情。”黎棠看着终于挂断的电话,松了一口气。 可没多久,张芸又打来电话。 谷雨叉起一块芒果,放在黎棠的嘴边,说:“张嘴。” 黎棠木讷地张了嘴,吃下那块冰凉的芒果,甜甜的口感也没法弥补她此刻的烦恼。 终于安静了,张芸放弃了电话轰炸。 “烦死了,肯定又是催我回家相亲的。”黎棠躺在沙发上,整个人一脸忧愁。 谷雨站在她的身边,喂她吃芒果。 电话再次响起,黎棠拿起电话,准备发火时,竟是黎平打来的电话。她好奇接了电话,一听到是张芸的声音,还没等张芸说完话,就挂断了。 手机扔在茶几上,抱怨着:“烦死了,为什么要逼我相亲?” 黎棠无奈又生气地哭喊着:“又不是一定要结婚,天天那么闲的话就出去找活干,烦我干什么?” 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这一次是黎辉。 黎棠泄气地接起了电话:“你又想干什么?” 黎辉着急地说:“姐,爸出车祸了。” “什么?” 黎棠挂断电话,给张芸回拨过去,问清楚地址后,和谷雨直奔医院去。 手术室门口,张芸身上湿哒哒的,白色的外套沾到一抹红色,她坐在椅子上发呆,双手微微抖动。 看到黎棠,她不知所措,眉眼低垂,说:“你爸被车撞了,医生说小腿骨折了。” “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到?” 张芸摇摇头,说:“没有。” 黎棠冲着张芸发火:“平时好好的非要说什么这不好那生病的来骗我,这下如你所愿真出事了吧。” “说了那么多,老天都帮你实现愿望了,你应该高兴,沮丧着脸干什么?”黎棠站在张芸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她。 她一腔怒火,紧皱眉头,指着张芸念个不停:“要不是你儿子还有点可信度,我今天倒要看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解决。” 谷雨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黎棠发脾气。 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催促着:“黎平家属,到一楼缴费办理手续。” 黎棠这才停止了谩骂,她的鼻孔一张一缩,胸脯急速起伏,双手叉着腰,原地踱步,她深呼吸着平息内心的火气。 谷雨接过护士手上的单子,安抚黎棠:“我去办理,你坐在这里,别生气了。” 他走到一楼的缴费窗口排队,办理好手续后,回到手术室门口,黎棠和张芸两人各自心事重重,没有说话。 谷雨坐在两人对面的长椅上,母女二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护士医生进进出出,浓烈的消毒水味道灌进鼻腔里。 张芸开口说:“你爸昨晚一整晚没回家,跟我说他要和朋友去喝酒,让我不用等。早上醒来,你爸还是没回来,他的朋友我都问了,都说没有去喝酒。” 张芸的眼眶泛红,一直低着头,目光埋在地板上。她继续说道:“路过一家酒店的时候,撞见他跟林芳一起走出来,我跟他吵架,就推了他一下,谁知道他没站稳,后退到马路上,就被车撞了。” 黎棠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他们当年已经跟我保证过不会再见面了,可他居然骗我。” 黎棠叹气,闭上了眼睛,一脸不耐烦。 被刺穿的地方,生长出来的畸形血肉,总会在平淡的日子里出现,不准人们忘记它。 手术室门打开,黎平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 张芸过去,在黎平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一瞬间,黎平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不堪。她大声骂道:“不是说断关系了吗?为什么还要瞒着我跟她见面?” “你让我觉得恶心。” 黎平理亏,埋着脸不说话,不敢抬起头来。 张芸的哭闹声引来了护士的不满,护士呵斥道:“要吵要闹出去再说,不要影响其他病人。” 谷雨和医生交谈,黎平的伤势并不严重,右腿小腿打上了石膏,身上还有点轻微的擦伤,不用住院,回去好好修养就行了。 黎棠不耐烦地说:“回家。” 黎棠推着黎平快步往外走,把家庭腐烂的一面掀开给外人看,无疑是将自己放在火上烤。 她甚至后悔让谷雨跟过来了。 医院大楼外,倾盆大雨下个不停,头顶上一片乌云。 四个人站在门口避雨处等车,各怀心事。 回到家,张芸又开始阴阳怪气地指责黎平,她拉着谷雨倾诉,指着卧室的方向大声说:“他当年可是跟我保证过不会再跟那个女人见面的,现在两个人毫不避讳地从酒店出来,你让我怎么想?” 谷雨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听她诉说苦楚,脑子就像短路了一样找不到话语来安慰她。 黎棠把黎平推进房间后,她听到张芸不停的阴阳怪气,她走出来,用同样的语气跟她说:“你不是说大度点就好了吗?男人是需要管教的,你管啊,现在我爸路都不会走了,你倒是去管给我看看?” 她高傲地站着,俯视着张芸。 张芸仰着头,气不过,跟她吵起来:“这能比吗?你跟马彦还没结婚,你大度点把这门亲事谈下来再说不行吗?” “那你是要我忍一辈子吗?一眼看到头的人生,跟你一样吗,从小就跟孩子说两夫妻有多不合,整天要死要活的?” 张芸争不过黎棠,抓住谷雨的手,指着黎棠说:“你看这孩子,我还能害了她吗?” 谷雨听着两人的争吵,一个头两个大。 黎棠生气地走回到房间,重重地把房门关上。 张芸说:“你看看,她就是这样对她妈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平息了内心的火气。才注意到谷雨,她问:“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 谷雨微微笑,摇着头。 张芸问:“你跟黎棠是?” “朋友。” 张芸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谷雨,问:“你结婚没有?” “没有。” “黎棠也没有,这孩子倔得很,给她介绍了那么多家境好,人品也好的相亲对象,一个也看不上。”张芸忽然就不生气了,打起了谷雨的主意,问他:“你是哪里人?” “荔城。” “荔城好啊,大城市。” 谷雨被她看得不自在,嘴角勉强扯出弧度来。 张芸继续问道:“家里几口人?” “就我跟父亲两人。” 张芸点了点头,眼睛转了转,又问:“你是做什么的?” “文物修复。” 张芸一头雾水,谷雨向她介绍这个行业许久,她一知半解,最后问了句:“这个行业赚得多吗?” “还行。”末了,谷雨故意补充了一句:“一年也就三五百万吧。” 张芸听到这个数目,满脸惊讶,同时又克制着自己的态度,说:“荔城一年三五百万也确实算一般般了,荔城的花销啊,各种费用都比较高。” 谷雨微微点了点头,一个劲地赞同张芸。 张芸顺着话题又问道:“有车有房吗?” “都有。” “有空多来家里坐坐,阿姨的厨艺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我做的饭很好吃。”张芸止不住地笑着:“黎棠没见过什么世面,有空多带她出去玩玩,她的性格太内向了。” 谷雨低声偷笑,黎棠要是属于内向性格,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外向性格的人了。他倒是明白了黎棠的性格像谁了,游走在两个极端,原来是遗传。 两人在客厅开心地谈着话,更准确一点,是张芸开心得像捡到宝了一样。 她的笑声惹来了房间里的黎棠不满,黎棠走出来冲着她说:“够了,有完没完,我是商品吗?拿着我到处宣传。” 张芸并不想理会黎棠,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谷雨看。 敲门声响起,黎棠气鼓鼓地走去开门。 “芳芳阿姨。” 张芸抬眼看向大门口,瞬间变了脸色。 林芳一手拿着一把滴水的伞,一手拿着水果篮。她将伞放在门口处,走进来。 还未开口,林芳扑通一声跪在张芸面前。 谷雨被吓得往旁边挪了挪,最后走到黎棠身旁。 “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林芳痛哭流涕。 张芸忍着怒气,没有睁眼看她。 林芳挽起袖子,露出一大片淤青,她说:“我家男人打我,我实在没办法逃了出来,没地方可以去,身上也没有钱。” “你被打死也跟我没关系。”张芸生气地拍了拍茶几。 “我知道我以前很对不起你,可这一次我跟平哥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林芳举着手,对天发誓:“我要是骗你,我天打雷劈。” “滚出我家,我不想看到你。”张芸靠在沙发背上,抱着双臂,把脸扭到一边。 林芳声泪俱下:“我走,我就是来告诉你,不要错怪平哥了,他是无辜的,我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也没有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张芸冷笑一声:“我们算来算去,也算是远房表姐妹了,你说你们这么做,对得起我吗?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跟我抢跟我争,现在还要跟我争男人,破坏我的家庭,你害不害臊?” 黎平从房间一步一步跳出来,扶着墙,他艰难地撑着桌子,要将林芳扶起来,可脚上的疼痛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平哥,对不起。”林芳哭着跟黎平说:“是我不好,害了你。” 黎平的举止,点燃了张芸这颗炸弹,她怒气冲天,直接给了林芳一巴掌,大声辱骂着她,又将黎平骂了一顿。 两人不敢吱声,任由张芸谩骂。 “没眼看,回去了。”黎棠轻声说了一声。 谷雨跟着她走出家门。 走到楼下,雨停了。 第53章 打雷 - 孤岛·相遇 - 丧野 南方的雨,总是这样。来得快,走得也快。 黎棠走进便利店,买了两包烟。她一根一根地抽着,坐在回郊区的出租车上,没有停下来过。 阴凉的大风从外面涌进来,雨后的青草芳香扑鼻而来。 她又从烟盒中拿出一根烟,刚放进嘴里,就被谷雨抢走。顺带把她的烟盒火机拿走,那根烟被放回烟盒中。 他说:“别抽了。” “还我。” 他把两盒烟藏在口袋里,紧紧抓着她的手,看着窗外的一幕幕过去的绿色,老黄牛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 她看着他的侧脸,只觉得手被紧紧地牵着。 他将她拉回到现实世界中,逃离了那片沼泽。 两人一路无话可说。 下了车,他依旧是紧紧牵着她的手。 走在乡间的小道上,黎棠挣脱了他的手,找他要回烟。 谷雨叹息:“不能再抽了。” “你少管我。”黎棠忽然大声吼他,她想起了过去,想起了那些不好的画面,和家庭有关,和眼前的男人有关。 她说:“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跟你什么关系都不是。” 遽然,她的眼角泛红,声音哽咽:“既然都明确拒绝我了,就不要再出现了,我都下决心离开了,你还来见我干什么?” 谷雨木然地走在她的身旁,顿口无言,听着她的责备。 “该死的资本家。”黎棠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你闲着没事找别人消遣去,我玩不起,我也不想看到你。” 她把路旁的垃圾桶踢翻,拐进院子里。 阿福坐在门槛上,等着他们回来,见到黎棠,高兴地问:“姐姐,芒果饭。” 黎棠生气地说:“别问我,自己问他。” 她甩掉脚上的鞋子,径直走到二楼去。 阿福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踱步,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委屈地看着谷雨:“哥哥。” “没事,她就是生气了,一会儿就好了。” 阿福重复着他的话:“姐姐,生气。” 谷雨安抚着阿福,给他拿来了早上买给他的零食。如黎棠所说,他只挑选了一袋薯片,和一瓶饮料。 “你先回家,糯米饭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阿福指着楼上,问:“姐姐?” “没事,天黑了,她就好了。” 天色逐渐暗沉,乌黑的云朵随风飘动,不远处的田野间,下起了大雨。 阿福趁大雨来临之前走回了家,刚听到他把家门关上,大雨就下到这边来了。 一阵大风卷起窗帘,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味道,让人感觉到压抑和烦躁。 黎棠整个人趴在被子上,紧握着双拳,一声不吭。 谷雨走过去关上窗户,把被淋湿的物品细细擦干。屋外越来越黑,一道道电光划破天际,伴随着蓝色的闪电和震耳欲聋的雷声。黎棠被吓得身体颤抖了一下,而后,她拿起枕头,将自己的后脑勺盖住。 谷雨蹲在床边,把手伸到枕头下,抚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地说:“不要生气了。” “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黎棠拿开了他的手。 谷雨说:“那我走啦?” 片刻,黎棠从枕头下,往外偷看了一眼。谷雨正歪着头,冲着她笑,眉眼间冒着星星点点,他说:“我去给你做糯米饭。” 话落,谷雨走到厨房做糯米饭,三两下就做出两份芒果糯米饭来,还做了一道酱油烧鸡,装成两盘。 谷雨先将一盘糯米饭端到客厅的茶几上,看了眼还趴在床上的黎棠,故意大声说:“糯米饭做好了,你不准偷吃。” 他偷偷笑着,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势,将另外一份糯米饭和酱油烧鸡送到隔壁阿福家。 雨越下越大,天也变黑了。回来后,他将一楼大门关上,顺便关上了灯火。 接着又炒了道青菜,煮了点饺子。 做好饭,他看着原先圆鼓鼓的一盘糯米饭,现在剩下凌乱又矮瘪的饭堆,一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谷雨走到床边,俯下身子,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说:“起来吃饭。” “我不吃,我不想看到你,再也不吃你做的饭了。”黎棠把脸往另外一边朝去,她说:“我还在生你的气。” “先吃饱再生气,好不好?” “不听你的。” 谷雨的一只手臂从她的腰部往下一捞,将她揽腰抱起,放在沙发上。她的嘴角沾着白色的椰蓉,看着投影屏幕,眼神却一直往下掉。 谷雨将勺子递给她,说:“你不吃的话,我可就把它吃完了。” “求我。” “求求你,吃饭。” “说你错了。” “我错了,对不起,不该惹你生气。” 黎棠满意地拿起勺子,继续吃她的糯米饭。她尽力克制着内心的小欢喜,笨拙地藏着自己的尾巴。 一顿饭下肚,黎棠也忘记自己在生什么气了,连冲凉时也要大声哼唱着歌曲。 谷雨站在厨台前洗碗,听着她五音不全的歌声,笑得很开心。 刚将碗洗好放进柜子中,“啪”的一声,停电了。 屋里屋外同时响起一阵哗然,家家户户都停了电,又一阵洪亮的雷声响起,黎棠在卫生间内大叫。 紧接着,她捂着浴巾就跑了出来。 整个人撞在谷雨的怀中,伴着声声雷响,身体不自觉地跟着颤抖。谷雨在一闪一闪的雷电中,将她身上的浴巾裹好。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谷雨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发梢上的水珠,滴落到谷雨的小臂,又滑落在地板上。 突然的停电让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闪电的亮光不时划破黑暗。 他搂着她:“不怕。” 她的身上还留有洗澡水的温度,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谷雨问她:“家里有蜡烛,或是手电筒吗?” “柜子里有蜡烛。” 谷雨搜寻很久,才找到一根红色的蜡烛。他点燃,微弱的光芒霎时照亮房子。 她紧紧捂着浴巾,说:“不准看。” 谷雨别过头,把蜡烛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屋外的闪电不时亮起,轰隆隆的声响在耳边传来,每响一次,她的身体就抖一次。 谷雨走去拉窗帘,黎棠紧紧抓着他的衣摆不放。他走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忽然打了一声喷嚏,谷雨说:“穿衣服。” 黎棠说:“你背过去,不准偷看,不要走太远。” 谷雨背过身去,站在原地。 黎棠笨手笨脚地换好衣服,说:“好了。” 谷雨转身,拿走浴巾。 黎棠跟着他走到卫生间,谷雨问:“这么怕打雷吗?” 她没有说话。 接着,谷雨拿出一条干毛巾,给黎棠擦头发。黎棠站在面前,不知所措,她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屋外的雷声上。 谷雨抓起她的双手,环在自己腰上,靠近她,仔细地帮她擦干头发。 雷声的频率越来越少,她慢慢放下了戒备,问谷雨:“你为什么来夏城?” “出差。”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沉默一会儿,谷雨说:“你住了我的房子,我住回你的房子,我的心理才平衡。” 一抹摇曳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到墙上,黎棠问:“你只是暂时路过而已,对吧?” 谷雨用手抓了抓她的头发,平静地说:“那得看事情进展,不顺利就只能短暂路过。” 她仰着脑袋看着他:“什么事情?” 他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秘密。” 谷雨走进卫生间,趁着电热水器最后一点温水,简单地洗了一下。 出来时,黎棠正蜷缩在地毯上盯着蜡烛发呆,桌子上摆着两罐被打开的啤酒。 谷雨坐在她的身边,两人静坐无言,黎棠独自喝着闷酒。 屋外一道闪电划过,不一会儿再次响起雷声,震得窗户颤抖。黎棠的身体不由自主跟着抖动,谷雨紧挨着她坐着,抓起她的手,冰凉的小手被他的大手掌包住,许久之后才回温。 黎棠打破了沉静:“我妈生黎辉的时候,我7岁。有一天,下大暴雨,打雷,黎辉一直在哭,因为没有帮她哄好儿子,她就把我扔到雨里,不让我回家。” 黎棠的眼睛慢慢红起来,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她抱着黎辉,站在屋檐下,看着我淋雨,一直骂我。” 谷雨说:“都过去了。” 黎棠摇摇头:“后来我爸听邻居阿姨说了这个事情,劝我不要记恨我妈,他说我妈只是产后抑郁了。他们过去了,可我一直过不去。” 她泛红的双眼,强忍着情绪。 谷雨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的双臂有力而温柔,似乎要将所有的力量和温暖传递给对方,带她走出这场暴风雨,走出泥泞。 等情绪缓解下来后,黎棠喝完最后一口啤酒,瞬间,她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酒精开始兴起,微醺状态让她的身体自动摒除了悲伤的情绪。她站起来,生气地指着谷雨,说道:“你来出差,可以去消遣其他漂亮的女人,你为什么偏偏要赖在我这?” 黎棠摇摇晃晃的身子,谷雨搀扶着她:“你醉了。” “我没有,我酒量好着呢。” 她甩开他的手,指着他的嘴巴说:“人长了这一张嘴,就是用来解除误会,表达爱意的。你真没用,什么都不会。” 黎棠凑近他,沉重的呼吸声,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真没用。” “爸妈不爱我,马彦不爱我,你也不爱我。”黎棠无力地坐在地板上,念叨着:“没有人爱我,我真的有那么糟糕吗?” 谷雨说:“没有,你很好。” 谷雨将她拉起来,她抓着谷雨的胳膊,眼神变得迷离,湿润的眼角沾着几缕头发丝,他将她眼角的泪水抹去。 “那你为什么不爱我?” 他看着她,心中涌现多种情绪,悲哀、了然、纠结、痛苦、自卑,眼神充满惶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闹了很久,直到雷雨渐渐停止,屋外的天空开始放晴。 第54章 激将法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半夜又梦魇,不停冒着冷汗,黎棠被惊醒,下意识地越过了两人定下的三八线,紧紧搂着他,轻轻拍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一直到天亮。 睁开眼睛时,谷雨看到黎棠在他怀里酣睡如泥。 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对眼前这个时而疯癫、时而冷静的女人如此有探索欲,想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想知道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盯着她的睡颜看,看得入神。向她靠近,嘴唇轻轻地划过她的唇,秘密传达了无言的欲望。 “你真的很笨。” 没有花时间逗留,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谷雨起床,为她掖好被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出了门。 到市中心时,已经快到晌午,他去商场买了许多东西,什么东西最贵,就买什么东西。 最后,大包小包拎起就往黎平家中赶。只来过一次,他便记住了位置。 他站在门口,默数了十个数,调整情绪,敲门。 张芸开门,见到他,笑得合不拢嘴。 她太喜欢谷雨了,给黎棠找的那么多个相亲对象中,谷雨各方面都是顶尖的一个,没有之一。 张芸恨不得他可以立马跟黎棠结婚,这代表着,她攀上国内一线大城市荔城的公子哥女婿,在她的朋友圈子里,是最拿得出手的炫耀。 谷雨说:“阿姨,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了。” “说的什么话,我们平时也经常在家没事干。”张芸拉着他往家里走。 “叔叔好点没有?” “没什么大问题。” 谷雨将东西放在茶几上,张芸看到藏蓝色的袋子,眼前一亮,她瞧了一眼,正是她心心念念了好久都舍不得买的护肤品。 又看到各种名贵的药材补品,几样东西凑起来至少得几万元。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回想起之前来家里拜访的几个年轻小伙,他们带来的礼品和谷雨带来的礼品,简直不在一个档次。 她越想越觉得兴奋得不行。 张芸喊来黎平,两人围着谷雨上下打量个够。 像看宝藏一样开心。 “昨天你看这事闹的,其实我们家平时不这样,就是一点小插曲,别介意啊。”张芸似乎完全不在意昨天所发生的事情。 黎平坐在轮椅上,静静地不说话。 张芸问:“昨天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谷雨。” “这名字真有诗意。”张芸内心的欢喜完全压制不住,双眼冒着星光,尽是对谷雨的喜爱。 她又问:“你多大了?” “36。” 张芸有点犹豫了,转过头和黎平低语了一句。转念又一想,谷雨的外貌看起来也不像是36岁的人,各方面都是优等,年龄大一点又何妨。 她说:“没事,我当年跟你叔叔也是晚婚。” 这样的场合对谷雨来说,可比工作上的应酬简单太多了,不用他开口,对方就会不停地抛出问题来,他只管彰显自己的实力和经济能力,说出一个充满“诱惑”的答案即可。 是百分之百的满分考卷。 他甚至已经有把握可以预料到黎棠的父母,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了。这些,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张芸问他:“你跟黎棠是同学?” 黎平拍了拍她的手,说:“差9岁呢,怎么可能是同学?” 张芸太过高兴,竟然昏了头。 “我跟黎棠是旅游的时候认识的,她前不久经常去荔城出差,一来二去,我俩就成了朋友。” 张芸点点头,脸色稍稍有些不悦,她说:“原来是这样,还只是朋友啊。” 她有些失望,认为黎棠这个女儿太不会把握机会了。由此,她已经有了一套方案来针对黎棠了。 张芸看着空空的茶几桌面,才发现一时太激动,说了很多话:“坐了半天,忘记烧水泡茶,真是年纪越大越不记得事了。小谷啊,别介意。” “不会。” 张芸转头跟黎平说:“快去烧壶水来,切点水果,别傻坐着。” 说完,黎平说:“我这还在坐轮椅呢。” 张芸捂着自己的脑袋说:“哎呀,你看我的记性……” 三人都笑了。 张芸走进厨房烧水,又切了一盘水果。 谷雨被她强行留下来吃午饭,又拉着他不让走,她太喜欢谷雨了。黎平和张芸两人的小心思一看就看透,完全藏不住。 一直待到傍晚,张芸才肯放人。 谷雨前脚刚走没多久,坐在回郊区的计程车上,就接到黎棠的电话。他看着电话没有搭理,看着黎棠着急的样子,他越是确定自己的计划得逞了。 黎棠放弃电话轰炸,改为短信轰炸——你去我家干什么? ——你跟我妈说了什么? ——你们谈什么了? …… 谷雨没有回复信息,他要当面看到黎棠的反应。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二楼,黎棠一听到动静,就从床上跳下来,质问他:“你去我家干什么?给你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 谷雨倒了一杯水喝,他坐在沙发上注视着黎棠慌张的模样,说:“你妈妈说她做的饭好吃,让我有空一定要去尝尝,我今天刚好路过你家,就去蹭饭吃了。” 他又说:“不得不说,你妈妈的厨艺真好,你怎么就没有学到一点半点呢?” 黎棠白了他一眼,皱着眉头,一脸苦恼:“你去吃饭就去吃饭,买那么多贵东西干什么?” “没有啊,第一次登门拜访,带点礼品不是很正常的吗?”谷雨又说:“荔城都是这样的规矩。” “这里是夏城。”黎棠说:“多少钱?我还给你。” “不用,又不是买给你的。”谷雨继续喝着杯子里的水。 黎棠哑口,看着他捧在手中的杯子,是她平时喝水用的,竟然被他很自然地拿去用了,而她一点情绪也没有。她冷冷地说:“你就不应该去我家。” 谷雨问:“为什么?” “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黎棠抓着手机,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她此刻的感受,只能无奈连连叹气。 黎棠把手机扔在沙发上,直接卧倒在地板上,四肢乱舞,自言自语:“你只会增添我的苦恼,好不容易才平息过去的催婚,现在又开始了。” 微微扬起的嘴角始终无法掩饰住他的快乐,事情如他预料进行,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迅速发展。 谷雨趁机追问:“催婚对你来说很困扰吗?” “当然。”黎棠坐起身子,说:“你没有被啰哩吧嗦的妈妈催婚过,你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可怕。” 话音未落,黎棠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盯着谷雨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谷雨摇摇头,说:“没事,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被催婚真的很烦,被逼着见一堆奇奇怪怪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什么人。不去见,张芸女士又跟我要死要活的。”黎棠的声音越说越小:“我很痛苦。” 因为爱,所以能隐忍。 又因为不爱,所以感受到痛苦。 不是只有被催婚觉得痛苦,是很多很多事情上,觉得痛苦。 “那就找个喜欢的,不就好了?”谷雨仰头喝完杯中的水,透过玻璃杯底看到的黎棠,正疑惑地看着他。 她无奈回答:“我喜欢的又不喜欢我。” “那就继续追,追到对方答应为止。” 她生气地碎碎念着:“我都卑微到求收留了,还不是一样被拒绝。我长这么大都没这么卑微过,还掏心掏肺了。” 谷雨放下杯子,慢吞吞地说:“你追我的时候,隔三岔五就表白。想请求我跟你合约结婚,这属于合作关系,生意上的合作都要考虑清楚才做决定,你居然才问一次,一点诚意也没有。” “是合作关系没错,但你以为这是买菜讲价,叨叨久了对方就会答应吗?表白都被拒绝那么多次了,难道还要厚着脸皮当狗皮膏药吗?我也是要自尊的。”黎棠据理力争,她的嘴角下垂,眼神缥缈无焦距。 谷雨往前坐着,靠近她一些,一脸肃穆望着她:“万一这一次,我就答应你了呢?” “不可能,你不会答应的。”黎棠摆摆手,嘴角一抹讥笑。 谷雨说:“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答应?” 她中了他的圈套,掉进了他布置的陷阱里,一步一步地被牵着鼻子走进他的计划中。 就差最后一步。 她并没有他预想中那么聪明。 在谷雨的连环绕圈下,黎棠的语言系统忽然就乱掉了。 她的大脑几乎宕机了。 黎棠一愣,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期待,两人的目光不期而至,她偷偷藏起来的小情绪此刻又被翻了出来。 她微微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语。 “你是不是不敢了?” 谷雨使用了最幼稚的激将法,即使离计划成功只差了一步,可他的内心已经迫不及待了。 甚至他紧紧握着双拳,害怕最后的1%掉链子。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快要让他窒息。 “有什么不敢的?” “嗯?” 他在等着她说出那句话。 黎棠话锋一转,心境坦然道:“但我想换一个对象。” 谷雨满脸失望。 黎棠说:“我不想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人生苦短,当然是要多经历一些人和事了,把时间都花在一个人身上,多没意思。” 谷雨面露不悦,强颜欢笑着说:“你说得对。” 他坐不住了,起身,正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去时,黎棠说:“肚子饿了,我还没吃晚饭。” “想吃什么?” “牛肉粥。” 谷雨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捣鼓许久,煮了一锅粥来。 黎棠坐在地板上,捧着碗缓慢地喝着粥,她打破两人的沉默,叫了他一声:“谷雨。” “嗯?” 她咬着勺子,声音含糊:“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他说:“考虑一下。” “多久?” “明天。” “好。” 第55章 尾巴再也藏不住了 - 孤岛·相遇 - 丧野 雨后初晴,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万道金光。 谷雨一大清早就出门,神神秘秘地不告诉黎棠。下午回来时,黎棠正蹲在院子里清除杂草,下了很长时间的雨,土质疏松,稍微一用力就能把草拔出来。 黎棠问他:“你去哪里了?” “市区。” 黎棠站起来,手上抓着一把杂草,不好意思地问:“昨晚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谷雨摸了摸口袋,刚要开口,就被黎棠一声尖叫声打断。 她指着门外的田野,一脸惊喜。谷雨回头望去,两道半圆形的彩虹正落在田野间。 黎棠扔下手中的杂草,满手污泥直接擦在裤子上。她转身跑进屋里拿相机,又抓起三脚架,往外跑。 “傻站着干什么,走啊。” 谷雨跟在她的身后,她脚上穿着一双绿色的拖鞋,跳下田坎,找了一处比较好的机位,架起三脚架,拍下几张照片。 随后,她又设置相机的定时和连拍,拉着谷雨站在水稻田里合影。她整理着她的头发和衣服,看看镜头又看看身后的彩虹,生怕彩虹消失。 谷雨拉起她的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黎棠低头看着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眉毛微微颤动,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和疑惑。 “咔嚓”一声,相机的连续拍照功能开始运作,将黎棠和谷雨的一举一动记录下来。 相片中,黎棠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惊喜又疑惑着。而谷雨站在她的身旁,目光轻松一脸洋洋得意地望着镜头。 身后的两道彩虹,落在田野间,将他们二人框住于大地秋收的喜悦之上。 “以后,好好合作吧。”他低头看着她,抑制着嘴角的欢乐。 黎棠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脑子里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谷雨故作轻松地说:“正好我的养父也催婚,那就为了彼此的目的,好好合作吧。” “那也不用买这么贵的……戒指。” 谷雨弯着腰,看着她的眼睛说:“假的,不值钱。” 黎棠半信半疑:“你一大早出门,就为了去买这个?” “当然不是。”他高傲地否认,不敢再看她。 黎棠紧抿双唇,左思右想,伸出手,笑着说:“合作愉快。” 谷雨一脸宠溺地与她握了手,而后又牵着她的手,一同欣赏着身后的彩虹。 夜晚,黎棠在一楼的办公桌前忙了半天,打印了几张东西。 她兴奋地回到二楼,跳上床,坐在谷雨的身旁。 他正敲打着键盘,见到她,停止了手头上的工作。 黎棠将手上的两份合同给他看:“结婚合约,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增加的?” 谷雨翻开看了看,黎棠为乙方,谷雨为甲方。 甲方和乙方为了彼此的目的决定合作,乙方不贪图甲方的钱财,包括假结婚时乙方需要的全部开销,都由乙方自己支付,甲方同理。 双方扮演好各自的身份,在对方家属面前不能露馅。 双方合约生活,开销、家务分摊。 谷雨看着后面着重备注的一条:乙方有能力支付日常生活中的开销,无需依靠甲方。 他笑出了声。 “笑什么?”黎棠拿着笔,等待着甲方的签字。 “没什么。” 这是一份从网上下载来的合同模板,黎棠花了一晚上才整合出来的合作条约,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份合同并不受法律约束。 就像是过家家时的信以为真。 “你还有什么需要增加的吗?比如我不能做什么?不能干涉你生活中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写上去,我们商量一下。” 谷雨说:“暂时没有。” 她举着手发誓:“你放心,我这人说到做到,我不会贪图你的钱财,也不会管你跟谁交往。如果我到荔城出差,我有需要的话,你就腾点床位或是房间给我就行,你到夏城出差,我同理给你一块住的地方。” 她信誓旦旦:“你看我不顺眼的时候,跟我直说,我会很识趣不打扰你的。” 忽然,她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平时怎么样都可以,但是有一件事我不能跟你妥协。” “什么?” 她指着条约的最后一条:乙方病重时,给她保留点尊严。 后面附注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解释,说着——乙方患有痴呆症,并无恶意隐瞒。病重时,会有多方面障碍,包括身体会伴随其他疾病。如甲方不愿意照料,不可以将她赶出家门,或是丢下不管。处理方法:照顾她,或是让她死。 她着重附注了声明:合同期间,乙方的死亡与甲方无任何干系。 几乎整整一张纸的解释说明,谷雨一字一句地认真看着。 他问:“你怎么就那么担心我会把你丢出去?” “人性,不好说。” “那你相信我吗?”他深情地望着黎棠。 黎棠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我的直觉是相信你的,但是万一……” “嗯?” “万一,我的直觉是错的,怎么办?” 谷雨举着合同说:“这不是有合同吗?” 随后,谷雨拿起笔,在两份合同上写下一条:甲方自愿拿出一半财产,用作乙方病重时的一切经费。 黎棠趴在一旁看他写字,好奇地问:“你有很多钱吗?” 谷雨说:“也没有很多。”又问:“你想知道吗?” 黎棠摇摇头,说:“不想,免得你以为我贪你的钱。” 谷雨又写下第二条:双方合约期间,需按照正常婚姻程序领证,不能与其他异性以任何名义亲密接触。 黎棠指着他写下的这一条例,说:“那你违反了怎么办?” “那就,把所有财产都给你。”谷雨咬着笔盖,思考着还需要写点什么。 黎棠哈哈大笑,说:“那我就找一群美女勾搭你,让你违反合约条例,我就可以明目张胆拿着你的钱跑路。” “你舍得吗?” 黎棠含糊其词,说:“有点……不舍得。” “要是你违反条例呢?” 黎棠回答:“我不可能违反这个条例,我有感情洁癖。”她嘿嘿一笑:“再说了,就算是假结婚,老公这么有钱,还这么帅,我去看其他歪瓜裂枣干什么?” 谷雨在两份合同的最后空白处签上自己的名字,黎棠接过笔,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姓名。 文件一人一份,她自己的那份,锁在抽屉里。 随后又和谷雨聊起了两人的婚事既然是合约婚姻,那就可以省去许多繁琐的程序,比如结婚典礼。 黎棠提议:“就把要结婚的消息告诉双方长辈,领个证,两家人见个面,一起吃个饭就好了。”她又说:“我妈要是跟你要这要那的,你不用管她,我自己会搞定的。” “万一叔叔阿姨以为你被我骗走了,认为我是个骗子,不信任我怎么办?” “不会,他们就爱多管闲事。”黎棠拍拍胸脯,保证道:“你的好形象我会帮你维护好的,你放心。” 她不停地讲着两人的婚姻规划,对于她来说即使是假的,但也足够让人期待。她说着她那不太好的原生家庭,试图让谷雨原谅她这个累赘所提出的种种无理要求。 谷雨并不在意她的过去,不在意她的出生。他唤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的不安和恐慌。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鼓起勇气抱住黎棠。一只手搂住她纤细的腰,将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手指轻轻梳过她的发丝,他的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那一刻仿佛时间停止了。 她的心跳加速,小鹿在胸膛内乱撞。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似乎一切理所当然,自愿沉醉在这美好的瞬间。她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双手自然本能地抱着他的脖子。 谷雨停止亲吻,抵着她的额头,他的鼻息间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他抑制着内心的小雀跃,轻声说:“根据合同条例第5条:日常生活中,双方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违反个人意愿,都需遵从。” 她感受到他紊乱的呼吸频率,看着他眼角上那道疤,没有说话,直接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答案。 黎棠关掉了灯,在黑暗中捧起他的脸庞,深情而热烈地亲吻着他。 “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你要是敢骗我,敢拿我消遣,我一定跟你同归于尽。” 谷雨笑了一声,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他再次亲吻她的唇角,声音微微颤抖,说:“我绝对不会欺骗你,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或是未来。” 她的指甲轻轻划过他的肌肤,听到他问了一句:“你会后悔吗?” 黎棠摇头,不假思索道:“我相信我的直觉,你一定是个好人。” 如往常一般,她在他的面前没有该有的矜持,尽情地享受着他的霸道和温柔,大胆索取和迎合。衣衫褪尽,两具赤裸的身子缠绵在一起。 她在他的耳边发出阵阵娇弱的呻吟,唤醒了男人深藏已久的爱意。他用力地亲吻她,不再克制内心的欲望。 一滴汗水滴落在她的锁骨上,而她的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部,指尖触碰到一道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他忽然顿住,问她:“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养父不愿意告诉我原因,他对我的身世只字不肯提。”他想了想,又说:“我没有十岁以前的记忆。最早的记忆是快十一岁时,和养父在荔城生活。” “那个时候就有这些疤痕了,可能是更早的时候就有的。” 关于他的过去,是一片蒙雾,许久未散去。 黎棠紧紧抱着他,在他的耳边低语:“不记得就不记得,不好的统统忘掉。” 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也是内心期待的美好爱情,是现实和理想的碰撞,双方充满矛盾的心理,让这一刻,打开了彼此内心深处的大门。 两人各藏心事,越走越近,尾巴再也藏不住了。 他只是路过,顺手将她拉出那片荒无人烟的沼泽,谁也没有想到,现在,他期待着被她挽向更美好的未来,他要和她一起过着她规划好的生活。 36年来,第一次有人跟他说,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是被需要,也是被发现他需要。 那幅蓝图,无人知晓的蓝图。 随着两人一同签下的名字,在此刻,正式开启。 第56章 女侠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照常早起做早餐,等待黎棠起床。 期间,谷涆长打来电话,谷雨询问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之后又向他交代了此次来夏城的‘主要工作’进度。 谷涆长大喜,在电话里不停地夸着谷雨终究没有让他失望。他希望谷雨和黎棠赶紧回荔城,已经迫不及待要操办两人的婚事了。但当他听到谷雨说,两人并不准备大办特办时,有些失望。 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催促着两人回来见面。 挂了电话,谷雨听到黎棠半梦半醒的苏醒声,他走过去查看。黎棠一翻身,看到他,面颊忽地变得微红,她将半张脸藏在被子下面。 谷雨俯下身子,她张开手臂,搂紧了他的脖子。 她呢呢喃喃地问:“你在跟谁说话?” “养父。” 黎棠闭着眼睛,问:“怎么了?” 谷雨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他想见你,让我带你回荔城。” 她睁眼,定定地看着谷雨,走了神。 谷雨问她:“怎么了?” 黎棠说不出个之所以然,只是觉得整件事情哪里不对,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事情的发展似乎在轨道上,又似乎脱离了原来的轨道。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连眼前的男人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 之后她摇摇头,触摸他眼角的伤疤,问他:“你来夏城出差,事情都办完了吗?” 他的嘴角忽现一抹得意的笑容:“办完了。” “顺利吗?” “非常顺利。” 谷雨摸着她的脸,问道:“想跟我回荔城吗?” 黎棠凝视他的眼睛,害羞着,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娇弱:“你希望我自己在夏城,还是希望我跟你一起去荔城生活?” 当爱意萌生,纸上合约也仅仅是一个流程。 谷雨说:“你喜欢夏城,就在夏城。想在荔城,就跟我去荔城。” 黎棠不悦,说:“给你个机会,重新回答我。”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深邃的眼眸满含宠溺,睫毛微微颤抖,仿佛将内心的答案一哄而出。最后,他说:“根据你的合约规定,我得照顾你。所以,跟我去荔城吧。” “求我。” 谷雨认真地说:“求求你,一起跟我到荔城生活吧。” 她满意地笑着说:“好。” 折腾了一夜,黎棠竟觉得腰酸背疼,她在谷雨的耳边低语,将谷雨撩得面红耳赤。 谷雨躺在她的身边,将她搂在怀里,问她:“想再睡会,还是起床?” “再睡会。” 屋外停了雨,空气特别新鲜,微风从窗户吹进来,非常舒适。黎棠躲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扑通乱跳的心脏,心满意足地睡了个回笼觉。 十五分钟后,黎棠醒来,她的下巴抵在谷雨的胸膛上,仰首,脚轻轻蹬着床垫,身子往上挪了挪,亲吻谷雨的喉结。 她非常享受谷雨为她炽热的身子,那是最直接的爱意。嘴巴表达不来的爱意,转化到身子来向她表达。两人唇齿相依,她趁着谷雨情不自禁时,脱离出来。使坏地笑着:“该起床了。” 她跳下床,一脸得意。 谷雨无奈地倒在床上,整张脸埋在枕头上。他大声喊着:“黎棠,你真的很坏。”两人的气息,早已融为一体。 她是他,他是她。 等平复好内心的情绪,谷雨才下床。 黎棠洗漱完,吃了早餐,换上一身漂亮的衣服,还花了点时间化妆。 希望早早步入婚姻殿堂的,不少她一个。 两人去到市中心,在商场里购买大量的礼品。 黎棠挽着他的手,愉悦的心情在脸上没有消停过。为了自己定下的合约规定,她坚决自己掏钱买单。不一会儿的功夫,她的积蓄几乎就要见底了。 她咬咬牙,为了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着想,现在多付出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住养老院,也是花钱买尊严罢了,与现在无异。 黎棠看着谷雨手上拎着的物品,数了数,差不多了,是张芸会满意的程度。 两人走到商场大厅,正好撞见来购买婴儿用品的朱三三和张淮安。 男人的手中一样大包小包地拎着,见到黎棠,张淮安好似做错事被抓包一样,面露愧疚。 朱三三也不例外,作为黎棠的好朋友,即使已经把话说开过,但是再次见面时,还是会觉得心有愧疚。 她深知好友的精神洁癖,明白好友被出轨时的痛苦,因此,她愧疚。黎棠倒没觉得有什么,一个劲地跟二人说:“将来我要当孩子干妈。” “肯定让你当。” 几个月不见,朱三三完全变了个模样。 平日里酷爱中性穿搭的朱三三,现在蓄起了长发,她的职场女强人形象淡化了许多。 早在很多年前,刚认识学生时代的朱三三时,黎棠就知道她的愿望是当一名伟大的母亲,在家相夫教子。这些年,她为了帮助前男友凑齐结婚彩礼和费用,硬着头皮在职场上大杀四方。 现在的朱三三,比全身心投入到职业中更有精气神。 朱三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谷雨,打量了一下,问:“这位是?好眼熟。”她想了想,恍然大悟:“荔城那位……” 黎棠向谷雨介绍着,说:“朱三三,我的好朋友;张淮安,高中同学。” 谷雨点头,微笑:“你好,我叫谷雨。” 张淮安腾出一只手,与谷雨握手:“你好。” 朱三三挽着黎棠的手,在前面走着,两个男人跟在后面拎包。 朱三三悄声问:“在一起了?他特地来夏城找你?” 黎棠说:“我们准备结婚了,一会就带回家见父母。” 朱三三一脸震惊,说:“真的假的?这么迅速。” “真的。”黎棠自豪地炫耀着:“我也是有魅力的好不好?我也没有很差吧?” “是是是,我们赫赫有名的黎大摄影非常有个人魅力。”朱三三回头看了一眼谷雨和张淮安,感慨道:“对比起来,张淮安确实很难被看上。” 黎棠也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低声坏笑着问:“你们怎么就情难自禁了?” 朱三三娇羞地皱眉,轻轻推了黎棠一下,在她耳边低喃:“我那天不是有个客户闹事嘛,她想打我,张淮安帮我拦住了那个人。闹了挺久的,晚上我就请他吃饭,喝了点小酒,我心情又不太好,酒精上头就主动了点……” 黎棠咯咯大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失礼时,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自己的嘴巴说:“看来他变化挺大的。” 朱三三一脸娇羞,低声说:“既然你不要,我就捡走了。” “这就是缘分。”黎棠又问:“你那前任呢?” 朱三三感叹道:“那天酒醒后,发现我俩咩咩咩了……他就说会对我负责,想了想,他比我那前任好太多了,不要白不要。我就把我前任甩了,反正嫁谁不是嫁呢?” 黎棠问:“那他对你怎么样?”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觉得人挺好的,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 黎棠又问:“他家人对你好吗?” 朱三三拍了一下手掌,情绪有些激动:“那可不要太好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越想越觉得我那前任简直是垃圾。他的家人很尊重我,也没有觉得我未婚先孕看不起我,事事都依着我。” “你捡到宝了。” 朱三三歉意:“对不起啦,我截胡了。” “没事,我有自己的王炸。”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进一家精品店,一边拿起工艺品观摩,一边聊着八卦。女人的嘴巴一旦打开,就滔滔不绝地涌现各种资源。 朱三三问黎棠:“你跟马彦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 朱三三说:“我听说,他前不久交了一个女大学生,让人家怀孕了又不负责,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黎棠平时就很少看这些花边新闻,对身边的人发生的事情也不会理会太多。自从在郊区生活,更是很少去了解这些。 她的内心毫无波澜,马彦在她心里已经是腐臭的了。 朱三三又提起其他共同认识的好友,她每天工作都很忙,但依旧能收风听到很多他人的消息。 两个女人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两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后面跟着。 张淮安打破两人的沉默,他问:“你跟黎棠是怎么认识的?” 谷雨组织语言半天无果,随口说了句:“我在海边捡到的。” 张淮安没有多问,他说:“我跟她是高中同学,以前她就像个女侠一样,经常会帮助同学。我被欺负的时候,她会帮我解围。” 谷雨望着黎棠弱小的身子,好奇道:“就她这小身板,还能当女侠?” “别看她小小个的,她的力气很大的。我听说,她小时候学过格斗。” 一想到之前黎棠将黎辉抱摔在地时,他断定张淮安没有说大话。谷雨忽然问:“你跟她相亲过?” 张淮安尴尬一笑:“我高中时期暗恋过她,一直很喜欢她,前不久见到她妈妈,争取了一下,但是她说她不喜欢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谷雨松了口气,他询问道:“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张淮安说:“很开朗的一个人,很爱笑,感觉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她跟谁都聊得来,很热情,感觉她有很多朋友。” 不知不觉间,四人将商场一楼的门店都逛了一遍,朱三三和黎棠两人的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无穷无尽。 在张芸的电话催促下,四人才匆匆结束了话题。 他们祝福着彼此。 在分别之后,黎棠和谷雨走出了商场,站在路边等待网约车。 谷雨问她:“聊了什么,聊得那么开心?” “就聊一些过去的人和事。”黎棠看着手机页面上的车辆信息,在路上搜寻着。 “比如呢?” 黎棠抬眼,说:“你。” “我?” 黎棠笑着说:“说你很有眼光。” 谷雨轻笑。 第57章 规矩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和谷雨两人站在家门口,她忽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谷雨低头问她:“怎么了?” 她咬着下嘴唇上的死皮,抓着谷雨的手,原地踱步,思索片刻,说:“我的爸妈你也见到过,我的家庭就这样……” “我知道。” 黎棠忽然就变胆怯了,她问:“你想清楚了吗?” 她害怕的是,她的父母会让她在谷雨面前建立起的小尊严践踏光光。 谷雨腾出一只手,轻轻捏着黎棠的脸,说:“想清楚了。” 两人的谈话声,引来了张芸。 黎棠提前打电话说过,中午会带男朋友回家,把张芸高兴得。当她开门见到黎棠带回来的男朋友是谷雨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谷雨被张芸挽着进屋,张芸大声说:“孩子他爸,女儿带男朋友回来了。” 张芸和黎棠一样,她们的情绪不会被过去的不堪影响,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家庭丑陋的一面,似乎就是一阵暴风雨而已,过去了,就会迎来风平浪静和阳光明媚。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黎棠捂着脸,站在玄关处,内心一阵担忧。 黎平坐着轮椅,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一颗生菜,腰上的围裙和他今天穿的西装外套很不搭。张芸特地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两人夸张的装扮让黎棠感到无言以对。 张芸接过谷雨手中的礼品,放在桌子上:“真是破费了,每一次来都拿这么多东西。” 黎平艰难地滑着轮椅,谷雨见状,起身去推他过来。 两位长辈直勾勾地盯着谷雨看,张芸肆无忌惮地拿着手机,拍了小视频发给亲朋好友,她直白地配上旁白:“女儿今天带男朋友回家,荔城的,长得可帅了。” 黎棠皱着眉头,听着张芸刺耳的嗓子,一忍再忍。她悄悄地在谷雨耳边说道:“见谅一下。” 谷雨并不以为意,说:“没关系。” “嗯……小谷啊,中午想吃饺子还是米饭炒菜?”黎平坐在轮椅上,手上还在不停地择菜。 “都可以,我不挑。”谷雨脸上的笑容好似被焊住了般。 黎平拍了拍张芸的大腿,他自己不太会聊天,找不到话题了。 张芸看了轮椅上的黎平一眼,放下手机,立马会意,她跟黎棠说:“我就说这小谷看着就喜欢,爸妈又不会害你。” 黎棠挠挠头,尴尬呵呵一笑。 张芸满意地说:“年轻人就好好交往看看吧,好好相处。” “是啊,是啊,交往看看。”黎平在一旁附和着。 张芸用牙签戳起一块苹果递给谷雨,说:“吃水果。” “谢谢阿姨。” 虽然来过一次,可谷雨还是有些拘谨,可能这一次的目的不一样,他倒是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黎平问:“喝茶吗?” “可以喝。”谷雨咬下一口苹果,点了点头。 黎平指着柜子上的茶叶,跟黎棠说:“拿我那块普洱下来。” 黎棠嫌麻烦,说:“别喝茶了,麻烦,吃水果就好了。” 黎平眉头微蹙,说:“让你拿,你就拿。” “没事的,不喝茶也行。”谷雨断止了父女俩的战火。 黎平说:“真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没把她教好。” “她挺好的。” 张芸咯咯大笑,满眼星星,眼睛就差挖出来摆在谷雨面前了。 黎棠有些厌恶这样的父母,她轻声叹气。只希望父母不要搞砸了她的人生和计划,她盯着桌子上的甜点水果,开口打断了三人的聊天:“爸,妈,我俩准备结婚。” 话刚落地,张芸先是一阵惊喜,而后又疑惑问道:“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没有。” 张芸怀疑道:“前几天还说只是朋友,这会儿才刚交往,怎么这么突然就要结婚?” 黎棠垂眸,解释道:“感觉合适就决定结婚,不行吗?” 张芸似乎换了个人似的,她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虽然你妈我很想你赶紧结婚,但是也不是要你随便就结婚的,也不是要你闪婚。” “妈,差不多得了。我不想结婚,你又一个劲地催,只要他有点小钱,你都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就往我面前推。我现在决定要结婚了,这人有车有房又有钱,你刚刚笑得多开心,怎么反倒是找茬来了?”黎棠毫不客气地拆穿了张芸的小伎俩,不过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好让‘价钱’可以翻倍定论。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关心起你了,你还不乐意?”张芸白了她一眼。 黎平说:“婚姻大事,不是闹着玩的,要想清楚。” “我想得够清楚了。”黎棠小声嘟囔着:“我自己找的,总比你们找的那些歪瓜裂枣好。” 谷雨适时地插上话,说:“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跟黎棠是认真商讨过的,并且彼此会对这段关系负责任。” 他牵起了黎棠的手,跟黎棠的父母保证:“我会以我的性命担保,黎棠绝对不会受委屈,我有能力和经济实力保证她衣食无忧。” 他拿出了自己的最高诚意,又将谷涆长所交代的,一字不落转达给张芸和黎平。几句话,就将女方的父母治得服服帖帖。 黎棠注视着这个男人的侧脸,是梦境,是幻想,还是现实。 她竟然觉得这很真实。 和条约无关。 就像是,现实生活中,两个相爱的人,排除万难,最终走到了一起。他们从相知相识,走到相恋,再一起见父母,步入婚姻。 男人信誓旦旦地宣誓着:我将违背我的本能,忤逆我的天性,永远永远只爱这个女人。 她相信这是真实的,也相信这只是一场梦境。 有人爱她,也没有人爱她。 矛盾、纠结。 黎棠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牵着,是真实的,不是梦。 张芸和黎平被谷雨的一番话打动,立即同意了两人的决定。 四人围坐在一起,商讨着婚事的办理。 张芸主张要大办:“毕竟我们家就这一个女儿。” “不想折腾,两家人见个面吃个饭就好了。”黎棠打破了张芸的幻想,她说:“你想请谁吃饭你单独去请,我给你报销就行。” 张芸一刻也不想跟黎棠多说,她自动屏蔽了黎棠的话:“我跟你聊不到一块儿去。”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你干嘛非要插一脚?” 母女两人不对付,多说一句都是在争吵。 张芸说:“到饭点了,你跟你爸去做饭。”说完,她就拉着谷雨走到阳台,锁上阳台门,商量两人的婚宴。 “我清楚你们现在小年轻都喜欢这个旅行结婚,闪婚什么的,但是规矩就是规矩,该怎么办,还是得怎么办。”张芸说着她希望能在夏城宴请亲朋好友一事,她想要把这个事情大肆宣扬出去,威风一把。 谷雨豪爽地答应:“没问题。” 张芸很喜欢谷雨,因为谷雨总能由着她来。她又苦恼着说:“但这黎棠就不想办婚礼,而且你们这两地相差这么远,只办一场也是不够的。” 谷雨灵机一动,出了个主意:“阿姨您看这样好不好?黎棠不喜欢,咱们就偷偷办一场,您就辛苦一点,帮我们操办一下,宴请夏城的亲朋好友。这费用都由我来出,您安排好了跟我说一声。但是我们不要让她知道,您看怎么样?” 张芸先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勉强点了点头,说:“我看也只能这样了。” 之后,张芸又直接开口问道:“那这个彩礼嘛……我们也不是要卖女儿,对吧,没有父母对孩子是这样的……” 她支支吾吾着,谷雨立马明白她的话外音,他抢先一步说:“这个事情已经跟我的父亲商讨过了,加上上一次黎棠订婚的事情,导致你们母女有矛盾,这个事情我们不要让黎棠知道,聘礼还有宴请亲属的所有费用,我私下给您。” 最后,他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让她发现,她会不开心的。” 三两句话,这件事就在张芸心中拍下板子。 以黎棠的视角,两家人见个面吃个饭。而张芸的视角,先去见下亲家,再回来宴请好友。 张芸的算盘越敲越详细,她连婚宴要定在哪家酒店都已经想好了。 谷雨的办事方法深得她的心,加上财力丰厚,更是喜欢,什么都听他的安排,也不再与黎棠动气。 “你们说了半天,说完没有。”黎棠手里拿着一把四季豆,敲着阳台的玻璃门。 张芸开了玻璃门的锁,开心地说:“你老公还给你,免得又来说我多事。” 黎棠靠在门边,望向谷雨:“你们聊什么,聊那么久?” “没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谷雨耸耸肩,说:“没有。” “要是被我发现,你就死定了。” 谷雨牵起她的手,走进厨房一起帮忙。 同样的位置,谷雨坐在上一回张淮安的位置,这一次也是三人其乐融融,只是感受不一样。 这一次,她不是边缘人物。 因为,坐在那个位置的男人,是她喜欢的。 她不识趣地打破了三人说闹:“前不久,我妈很喜欢的张淮安就坐在你那个位置。” 张芸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笑着跟谷雨说:“别听她瞎说。” 黎平说:“同学,只是她的同学来家里吃饭。” 张芸笑着解释:“我比较喜欢跟你们年轻人相处,平时就喜欢招呼大家来家里尝尝我的手艺,所以家里经常有人来吃饭。” “就你今天见到的那个男的,又高又帅,长得白白净净的。”黎棠故意说得很大声,她试图让饭桌上的另外三人都吃得不开心。 谷雨看出了她的小心思,笑着说:“那好可惜啊,他没有跟你结婚,反倒是跟别人结婚去了。” 两人面对面,话里藏刀,刀刀不致对方的命。 “那你要感谢我,我选择了你。”黎棠把空碗伸了过去,谷雨很自觉地接过碗添饭。 张芸用筷子打在黎棠的手背上,蹙眉道:“没规矩。” “什么没规矩,这是我跟他的规矩。” 黎平抢先一步道歉:“真是丢人,没把女儿教好,不要介意,她就这样的性子。” “没关系,我就是喜欢她这样。”谷雨把一碗饭放在她的面前。 黎棠夹菜的手停止在半空,呆呆地看着他。 第一次,他说他喜欢。 第58章 期待 - 孤岛·相遇 - 丧野 夏城的梅雨季节迎来了突破性的暂停,屋外亮起了丝丝阳光。可房间依旧潮湿,隐约能闻到一股霉味。 饭后,四人坐在客厅里喝茶,黎平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老普洱,主动泡茶请谷雨喝。 张芸的手机信息不停传来,发出的声响让黎棠顿觉不舒服。张芸的好友邀请他们夫妇俩去家里凑热闹,正巧张芸也想把女儿要结婚的喜讯传出,开心应约去了。 张芸推着黎平出了门,两人抑制不住的兴奋,就连语气都好了不少。 “我跟你爸先出门了,你们自己玩。”张芸在黎棠的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好好跟人家相处,别给我们丢脸。” 黎棠不耐烦地推着张芸出门,关上门,才松了一口气。 转身,撞在谷雨的怀里。 谷雨问:“你看来很累的样子,需要休息一下吗?” “头疼。” 黎棠走进卧室,躺在床上。 谷雨跟着走进卧室,不大不小的房间,被塞满很多东西,毫无秩序乱七八糟的。墙上挂着很多奖状证书,都是黎棠这些年来的摄影作品获奖证书。 角落里,还有一箱被随意乱丢的奖杯,其中还夹着一堆红色封面的证书。 谷雨不禁好奇:“看来你还是一个很厉害的摄影师啊。” 黎棠躺在床上,慵懒地说:“那是!我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我在夏城是很有名的摄影师,我给很多明星拍过照片呢。” “那现在呢?” 黎棠盯着天花板看,娓娓道来:“去年有段时间老是丢三落四,导致工作出了错误,又跟老板呛声,跟他大吵一架,就被炒鱿鱼了。虽然后来也有明星工作室私下找我,但是不想赚这个钱。” “为什么?”谷雨认真地看着墙上每一张证书。 黎棠说:“因为不开心。”她说:“虽然能赚很多钱,能早点存到钱进养老院,但是要忍、忍、忍,我不想让自己的余生过得不开心。” 现实和理想总是矛盾的。 她说:“现在多好,想拍就去拍,不想拍就躺在郊区休息,很开心。” 谷雨问她:“那你到时候跟我去了荔城呢?” 黎棠瞥了他一眼:“想工作就工作,不想工作就脸皮厚点,赖着你。” 谷雨笑了一声,他背着黎棠,站在书桌前。指尖划过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的名字,书页上附着一层灰,蹭一蹭,有微微的颗粒感。 他打开抽屉,被一本绿色封面的本子吸引。 谷雨拿出来一看,是黎棠的日记本。第一页第一行写的是:今天马彦来找我了,很窘迫,被他看到了我最落寞的一面。我终于不用再啃馒头了,马彦帮我付了半年的房租,我的工作也开始有了苗头…… 一页接着一页,谷雨看得很快,正起兴时,黎棠飞奔过来夺走了日记本。她将日记本藏在身后,警惕着:“不可以偷看。” 谷雨伸手:“我是光明正大看的,再让我看一眼。” 黎棠摇头:“不可以。” “看来你很喜欢这个马彦。”谷雨背过身,继续看书架上的书。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不也有感情史。你比我大9岁,肯定经历得比我多,我还没问过你呢。”黎棠将日记本放进床头柜里,并且上了锁。 谷雨说:“我没有什么感情史。” “骗人。”黎棠走到谷雨身边,双手一撑,坐在书桌上。她歪着脑袋凝视着谷雨,问他:“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谷雨答道:“2个。” “跟我讲讲。” 谷雨抽出一本书,翻了翻,他说:“没什么特别的,而且太久了,不记得了。” 黎棠追问:“她们长什么样?” “不记得。” 谷雨确实不太记得过去两任女友的长相,还有跟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似乎平淡无味,只是短暂地在一起谈了段情,做了男女之间都会做的事情,然后不了了之。 没有太大的印象,甚至也没有付出多少感情。 黎棠问他:“你的初恋是什么时候?” “大学。” “第二段感情呢?” 谷雨想了想:“几年前。” “怎么认识的?” “在酒吧,跟朋友去喝酒,被要联系方式,一来二去就谈上了。” 黎棠稍稍不悦,意味深长“哦”了一句。 谷雨察觉她的神情,说:“你在荔城也看到了,我平日里就只有工作,没什么别的爱好。” “我哪知道。”黎棠晃着双腿:“说不定背着我还有另外一个家,不对,两个。” 她说:“一个藏着女人,一个藏着男人。” 谷雨笑着说:“你要是真这么希望,也不是不能有。” 黎棠朝他翻了个白眼。 谷雨不经意地问她:“你还喜欢他吗?毕竟谈了7年,这么久。” 黎棠猛地一摇头,说:“不喜欢,甚至不明白以前为什么那么喜欢。”她说:“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但我记得。” 黎棠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看过照片。” 谷雨认真地看书,偶尔应黎棠两声。 黎棠不满,大声呵斥:“把书放下。” 他抬头,看到紧皱眉头的她。立马放下手中的书,抬手抚平她的眉,说道:“不要皱眉。” 内心的矛盾感戛然而生,她静静地望着他。 谷雨捧起她的脸,轻声问:“怎么了?” 她没有作答。他歪着脑袋,亲吻她。呼吸声渐乱,谷雨的吻从唇上,落至下巴,而后又落在她锁骨处,似嘬似咬。 两人沉醉在这短暂的亲密中,所有理智和思考都被这个吻吞噬,只剩下彼此内心深处的情感和欲望,随时在这温柔的漩涡中失控。 一阵响声传来,是隔壁的老婆婆剁肉馅的声音。 两人才恢复理智,停止了拥吻。 黎棠越想越害羞,耳朵变得滚烫,整张脸埋在谷雨的怀里。 如果此刻是在自己的狗窝里,两人肯定双双露出自己的尾巴,不再矜持和克制。 谷雨抚摸着她的头发,问她:“为什么要把头发剪了?” 她抬眸,说:“不知道,就想把它剪掉。” “长发挺好看的。”他玩弄着她的秀发。 黎棠问:“那短发呢?” “也好看。” 她低落的情绪又回到了原处。 “出去走走?” “好。” 黎棠牵着他的手,走出家门。她没有带他搭乘电梯,而是走向楼梯间。 刚走下一层楼道,在阴暗又潮湿的楼梯间里,黎棠忽然抓住谷雨的衣领,踮起脚尖,深深地吻他。将他撩得情难自禁时,又放开了他,大步走下楼去。 谷雨捂着脸,叹气:“黎棠,你真的太坏了。” 黎棠调皮的笑声在楼梯间里飘荡。 走到小区附近的小商圈,两人漫无目的地乱逛。走进一条小吃街,商贩的吆喝声与顾客的议价声交织在一起,熙熙攘攘的人群,色彩斑斓的广告牌。 穿过一条摆摊的小街道,一名商贩吐了一口痰,差点落在谷雨的鞋子上,黎棠立马拉着他离开。 她不时抬头望向谷雨,观察他的表情。 许久,她泄气地开口说:“我的成长环境就是这样,没有像荔城的女人一样拥有好的出生,也没有美好的原生家庭,没有漂亮的长相,什么都不如你身边的莺莺燕燕……” 黎棠低下了头,声音细如蚊子:“你会后悔吗?” 谷雨拉起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看着道路尽头,平静地说:“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黎棠问他:“你的家人会不会不喜欢我?” 谷雨不假思索:“不会。” 一想到谷涆长前不久对他的交代,他非常肯定谷涆长很喜欢黎棠。甚至比对他这一个养子还要喜爱。 黎棠摸着比她的手还要细腻的手,问他:“你平时工作不能戴首饰吗?” “没有这样的规定。” 她将他的手拿出来瞧了瞧,骨节分明又纤细丝滑,她自愧不如,又同他的手放回到口袋里。 黎棠自嘲:“我的手居然比一个汉子还要汉子,没天理。” 谷雨笑出了声。 黎棠看到不远处有一家首饰金店,拉着谷雨走了进去。她说:“既然要结婚,总得有对戒。”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买给你。” 黎棠说:“不要,这一次我买给你。你已经买过了,那么大一颗钻石。” “那是假的。” 黎棠停住脚步,盯着他看:“我都看到收据了。” 早上,黎棠晾衣服时,在洗衣机里见到一张饰品收据,正是谷雨买钻石的单子,6位数的价格,让她大跌眼镜。 谷雨挠挠头,尴尬一笑。 黎棠走在前头,低头看着玻璃柜中琳琅满目的黄金饰品,细细挑选着。她看着上面的价格,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自己的存款数额,面露难色。之后还有很多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她迟迟不敢对金戒指下手。 谷雨看出了她的窘迫,说:“你喜欢哪一款,我来付钱就行。” “不要,虽然我没你有钱,但是有来有往。你给我买了,这一次我给你买。”黎棠固执地,不让谷雨买单。 思索片刻后,她只好走到银饰区域。 最后,她挑选了一款看起来比较简约大气的银戒指,拿着男戒戴在谷雨的无名指上,她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买不了贵的戒指,先凑合着戴。等过段时间,我赚到钱了,再给你买个好一点的。” “你有喜欢的就买喜欢的,我有钱。”谷雨看着无名指上的素戒,光亮的银灰色,没有一点图案和形状。 她坚决自己付款买单。 “我有能力赚钱,不需要用到你的钱。”黎棠拿起另外一个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又问他:“你是不喜欢我选的这个吗?” “不是,很喜欢。” 没有戴戒指的习惯,倒觉得指缝中有一种奇怪的触感。 “喜欢就行了。如果你要是不喜欢银饰,那我们先不买,等我攒够钱了,再给你买。”黎棠忽地变得卑微起来。 谷雨摇头,说:“很喜欢,金的太俗气了,其他的又怪怪的,我是个男人,对饰品没有要求,这一个就可以了。” 黎棠抓着他的手,观摩一会儿,怯怯说道:“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 谷雨跟在她的身后,安静地听从她的安排。 他知道她很要强。 付完款,两人踏出首饰店。 她挽着他的手,抬手欣赏着无名指上的小戒指,她说:“小时候,很想要一个属于的自己的戒指,总爱买戒指糖,就带着无名指上。” 幻想着有一天,有位白马王子来到她的身边,带她远走高飞,远离苦难。她想要的婚姻,是同甘又共苦的。 黎棠问:“你小时候幻想过婚姻吗?” “没有。” “那你都在期待什么?” 谷雨想了想,说:“期待长大,期待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他笑着说:“想知道谁会陪着我。” 一辆汽车急冲冲在两人面前驶过,谷雨将她护在身后,他有力而强壮的臂膀,让她很有安全感。 瞬间,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第59章 祝福 - 孤岛·相遇 - 丧野 回到郊区,走在乡野间的小路上,今天的道路不再泥泞,土地已经变得干涸。 两人下了计程车,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 黎棠问他:“你在乡下生活过吗?” “没有。” 谷雨的记忆里,他一直跟着谷涆长在荔城生活,高楼大厦,没有在乡野间生活过。 黎棠小心翼翼问道:“在我这里住这几天,会不会觉得很不习惯?” 谷雨思考一会儿:“有点。” 黎棠胆怯又惊慌的手,刚要退缩就被谷雨牢牢扣住。他说:“卫生间太小了,洗澡很不方便。”他又说:“还有你的床也太小了,你睡觉又很不老实,经常往我怀里挤。” 她目光窥向他:“明明是你长得太大只了,我跟三三睡这张床,一点问题也没有,宽敞得很。”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住你这里的啊。”谷雨望着前方的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黎棠用食指挠了挠脸颊,拖着长音说道:“当然不是,我还带别人回来过。” 谷雨停下脚步,垂眸看她:“谁?” “不告诉你。” 阿福站在他们的院子门前,双手抓着铁门,呆呆地瞟着里屋。 “阿福。” 黎棠叫了他一声,他回头,开心地笑着:“姐姐,哥哥。” “怎么啦?” 阿福指着自己家的院子,口齿不灵利:“姥姥,叫吃饭。”他看到二人紧牵的手,捂着眼睛,清澈的双眸从指缝中流露,他欣喜说道:“羞羞。” 谷雨莞尔一笑,问他:“你的意思是,姥姥让我们去吃饭吗?” 阿福放下手,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给谷雨。 谷雨受宠若惊,接过那颗棒棒糖,包装纸上粘了些许裤子面料的黑色毛屑,他问:“给我的吗?” 阿福点头:“谢谢。” 黎棠解释:“他的意思是说谢谢你给他糖吃。” “不客气。” 随后,阿福傻乐着走回了家。 黎棠说:“走吧,到阿福家吃晚饭。” 黎棠走在前头,谷雨在后头跟着。 第一次进入到阿福家,谷雨一脚刚踏进院子,一股浓烈的鸡粪味道扑鼻而来,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黎棠回头看了他一眼,生怕他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会嫌弃会被吓退。可谷雨面无表情,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走进屋,老式的装修,让房子看起来像是清朝时期的建筑。一张八仙桌摆在门口正中央,堂内摆着供桌,供桌上摆着塑料假花和泡沫假生果,其中还掺杂了一盘真的番石榴,三根香快要燃烧殆尽。 一张张遗像挂在墙上,在昏暗的电灯中,客堂看起来就像是惊悚电影中的鬼屋一样阴森恐怖。 姥姥从厨房端来一盘鸡肉,顺手点亮一盏大灯泡,屋里瞬间变亮许多,恐怖的氛围霎时间消散。 姥姥说:“今天是阿福姥爷的忌日,早上杀了一只鸡祭拜,我们祖孙二人吃不完,一起过来凑个热闹。” 黎棠挽起袖子,跟着姥姥进厨房:“姥姥,你今天肯定很忙吧?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来帮忙。” “不忙,今天没去工作,就在家。” 谷雨跟着到厨房,看到烧柴火的灶,他从未见过,倒觉得很新奇。 姥姥正用着炉灶炒菜,黎棠坐在一张很小的凳子上帮忙烧柴火,她对着谷雨说:“你肯定没有见过这个吧?” 谷雨摇头:“没有。” “小时候,我跟爷爷奶奶在乡下生活,也是用这种灶,炒出来的菜特别好吃。” 谷雨扫视着屋内的一切,眼神最后定在黎棠身上。 这个女人总能让他看到意想不到的一面,她有着更大的包容性,无论贫穷富贵,还是现实理想。她可以很天马行空,也可以脚踏实地。 她活得随性又惬意。 没多久,姥姥就烧了很多菜,有祭拜的包子、鸡肉、还有其他说不上名字的当地小吃,摆满整张八仙桌。 一只鸡就做出了三道菜:白切鸡、盐焗鸡丝、骨头玉米汤。 四人围着八仙桌坐在一起,阿福坚决要把唯一的一个大鸡腿给谷雨吃,黎棠嘟着嘴,假装生气地说阿福:“阿福,你变了,他就给你买了一次零食,你就跟着他跑了。” 阿福笑嘻嘻的,不说话。 谷雨同样的,和阿福打着眼色,似乎在隐瞒黎棠什么。 黎棠大口吃着肉,完全不顾形象,姥姥暗暗地说:“女孩子家家,在男人面前矜持一点,这还没结婚呢。” 她瞥了他一眼,说:“没关系,我没有任何危机。” 谷雨微笑着宣布:“姥姥,我们俩准备结婚了。” 话音落,姥姥大喜,放下手中的碗筷,大声叫好。她碎碎念着:“我就说昨晚老头子为什么会来我梦里,给我托梦说不用再藏着红腰绳了,原来是有喜事。” 她连忙站起身来,走到房间,半天,才走出来。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布包,拆开层层包装,一条精美的刺绣红腰绳展现在众人眼里。 阿福好奇,伸手去摸,被姥姥用力打了手背,疼得他皱起眉头。姥姥转身,把红腰绳拍了拍,生怕放太久有了灰层。 姥姥拿着红腰绳在黎棠的身上比划着,一脸高兴:“这是我们老家的习俗,每个女子嫁出前,都要绣一条红腰绳,自己出嫁时,要戴着自己阿娘嫁来时带来的红腰绳,自己绣的红腰绳,要等将来的女儿出嫁时系在她的腰上。” “阿福,也要。”阿福坐在旁边,目光直盯着红腰绳看。 姥姥说:“你是男孩,没有红腰绳。” “只有女性才有吗?” 姥姥说:“对,这是娘家人的祝福,一代接一代,传女不传男。” 黎棠摸着上面的刺绣图案,各种纹样密密麻麻布满在一条两指宽的腰带上,姥姥在黎棠耳边低语:“新婚当天,系上红腰绳后,就不能解下来了,也不能被别人碰到,只能等自己的男人来解开。” 虽然说得很小声,但是被谷雨听到了。 “是有什么寓意吗?” “这样两人的姻缘线才会一直绑在一起,月老也解不开,婚姻顺顺利利。”姥姥得意地笑着,说:“送给你了。” “这……太……”黎棠受宠若惊。 姥姥解释道:“这是阿福的妈妈还未出阁前绣的,他妈死得早,也只留下这么一个傻半丁,没有女儿。希望你不要介意,这是我这个老太婆对你们的祝福。” 黎棠说:“不会,怎么会介意,我非常喜欢。” 姥姥拉着黎棠的手:“昨晚梦见老头子,跟我说起我那短命的闺女,还说他们在那边过得挺好。” 姥姥的眼光微微闪着光芒,阿福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姥姥的碗里,没有说话。 随后,姥姥又拉着谷雨的手,说:“不怕你笑话,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总是受到你们的照顾,也只有这个礼物来祝福你们了。” “姥姥,您太客气了。”谷雨能感觉到姥姥微颤的双手。 “年轻人,要好好珍惜彼此,两个人努力,一起把生活过好。”姥姥三两句话结束了悲伤的过往,她将红腰绳折好,塞回到布包里,再把布包塞进黎棠的口袋里。 吃饭时,姥姥一直笑得不停,好似自己的亲孙女要出嫁了。 姥姥年轻时,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十八岁时就去当兵,常年驻守边疆保家卫国,后来也在边疆成家立业,许多年才能回来一趟。 她的女儿,生阿福的时候难产去世。不久后,男方因思念成疾,最后也跟着去了,留下阿福一个孤儿,他们家的长辈和兄弟,不愿意要这个累赘。 姥姥和老伴不忍心,就将阿福带回来养,可养着养着,发觉阿福和其他小孩不一样,才知道是在生产过程中缺氧,导致小脑受损。 阿福15岁了,智商也只有四、五岁小孩的智商,好在阿福很乖,不哭不闹。 两年前,老伴去世,照顾阿福的任务就剩下姥姥一人。她想趁着现在的身体还做得动劳务活,多出去赚两个钱,将来好让阿福有点保障。 可最后阿福什么命格,她自己也不敢再思考下去,只能听天由命。 吃饱饭回到家,黎棠伸了个懒腰,窝在电脑前看看有没有接到约拍的单子。她点开账号浏览,大略看了一下私信内容。 谷雨站在她的身后,再次看到她的简介,指着那行字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希望人生可以像竹椅一样,虽然已经咿呀咿呀,但永远不会散架。 黎棠放下腿,穿上拖鞋,冲进仓库拿来两把竹椅,摆在他的面前,她先坐在其中一张竹椅上。拍了拍另外一张竹椅的椅面,说:“坐下。” 谷雨看着这张还没有自己小腿高的凳子,很怀疑会被他坐散架。 黎棠拉着他的手,说:“坐下,相信我。” 谷雨坐下,把身体的大部分受力点放在小腿上,不敢完全把重心放在臀部上。 只见黎棠不停地摇晃着,凳子发出吱呀吱呀声响,越是摇晃她越兴奋,笑着说:“虽然坐下来好像要坏了,但是它怎么坐都不会散架。” 谷雨放心地将重力转移到臀部,轻轻地摇晃着,确实很结实,虽然发出快要散架的声音。 他望着她,她撑着下巴说:“虽然痴呆症是不治之症,只能靠吃药缓解,但我希望可以像这把椅子一样,看起来要坏掉了,但是实际上还是好好的。” 她说:“若竹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谷雨望着她发呆,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间就停留在她的身上下不来,不再克制自己的情感。 她的生命力带有一股很顽强的不羁,无论是多变的性格还是她挫败时的自我调节,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第60章 难堪的事情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两三天后,两人起程到荔城。 这一次,黎棠几乎把自己的大部分生活用品都搬来了。 下午刚进家门,黎棠就不停地收拾着东西,将自己带来的物品占据半间屋子。她把自己的衣物和谷雨的衣物混在一起,每次都故意挑战谷雨的底线。 而谷雨只是宠溺又无奈看着,没有任何意见。 直到天黑,才将所有东西收拾好,心满意足地环顾家里的一切,她的“鸠占鹊巢”计划正式宣告成功。 看着窗边有些殃的西府海棠,黎棠装来一瓢水,淋在干涸的土上。她悄悄地说:“我又回来了。” “你有想我吗?”黎棠蹲在地上,挑挑拣拣枝干上的枯叶。 谷雨走过来,身上还冒着热水的烟气,他抓了抓刚吹干的头发,蹲在她的身边,伸手将树干上的黄叶子摘下来。 “以后离家出走前,先想一想这棵树,再晚回来几天,怕它活不下去了。” 他说的是树,也是他自己。 黎棠转头,说:“又不是我想走的,是有人不懂得珍惜我,不知道要留住我。” 谷雨挠了挠头,偷换概念:“我不留住你,你不会霸道一点霸占我的房子吗?” 黎棠恍然感悟:“对哦,当时应该把你赶出去,我为什么要走?要走的应该是你才对。” 他笑出了声。 高楼大厦的灯光倒映在江面上,若隐若现的月光,掉进波光粼粼的江水中,一条游客大船从桥底通过,响起一阵汽笛声。 黎棠看着窗外的江景愣神,她转头,才发现谷雨正眼含深情望着她。 谷雨凑近,吻住了她。他捧起她的脸,热情而猛烈地表达着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试图让眼前这个笨女人能明白一些事情。 黎棠近段时间没有抽烟,也没有喝酒,她的吻不再夹杂其他味道,是干净的。感受得出来,她近期的心情变得很好。 谷雨吻了许久,黎棠觉得有些累了,轻轻推开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轻声说:“疼。” 谷雨几天没有刮胡子,坚硬的胡渣冒了出来,蹭得黎棠的下巴不舒服。 他抬手摸了摸,确实有些扎手。 “谁让你只会欺负我?” 黎棠不满,说:“明明是你欺负我。” 谷雨起身,走到卫生间刮胡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然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曾经的他不像现在这样。 现在的他,会开心,会难过,会吃醋,会期待…… 不再是平平淡淡的单身生活,无聊、枯燥都是过去式。他知道自己变得不一样了,完全是因为这个疯女人。 过去,全身上下除了一个手表以外,没有任何饰品。如今,手指上的那枚廉价的银戒指,格外珍惜。 黎棠静静地躺在床上,刷着短视频,她嘻嘻哈哈地笑着。 谷雨坐到她的身旁,靠着床头,手上拿着那本看了好久还没看完的书,黎棠瞥了一眼,好奇地问:“这本书你看了好久了,还没看完吗?” 她拉着谷雨的手,看了一眼书的内容,是她看不懂的英文,泄气道:“你不是会用英文跟别人发邮件吗?难道还有你看不懂的英文?” 黎棠在的每一天,他都习惯性地拿着这本书,是因为看了太多遍,太熟悉了。熟悉到可以有理由分神去注意身边的女人的动态,熟悉到走神也没有关系。 书,只是一个幌子。 她一翻身,一只腿搭在他的腿上,脚掌只够碰到他的小腿。 荔城的秋天,比夏城冷了不少。她揽住他的腰,缩在他的怀里,继续看手机屏幕。他拉扯着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谷雨庆幸,她的脑子不太好,记不住太多细节性的东西。两人的顺理成章和理所应当,都朝着期待的方向发展。 黎棠放下了手机,仰着脑袋望着谷雨,看了一会儿,她夺走谷雨手中的书,说:“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 “什么不对?”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对。” 而后,她又问:“你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事情?” “没有。” 黎棠问:“你确定?” 她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没等她开口,谷雨再一次吻上她的唇角。他忍不住搂住她的腰,一边低声说:“你看起来有点笨笨的。” 黎棠咬了一下他的下巴,疼得他喊了出来,看着一排微微泛红的牙印,她笑得很开心。 随后,她搂着他的脖子,仔细地看着他的五官,她说:“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谷雨“嗯”了一声,轻轻一笑,在她的耳边低语:“Je t'aime tellement.” 黎棠疑惑地问他:“什么意思?” “我说你很笨。” 未等她反应过来,谷雨再次吻了她,低声说:“笨蛋。” 他看准黎棠要开口的瞬间,再次吻她,如此反复。黎棠没一会儿,就被他撩得不行,想笑又想发火。 谷雨也不再矜持,大胆而勇敢地亲吻着她,像当初黎棠亲吻他那样。 这一晚,谷雨搂着黎棠,睡得特别踏实,进入了深度睡眠,没有梦魇。 谷雨睡到十点钟才醒来。黎棠背着他,枕在他的手臂上,正在看手机短视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谷雨用力揽着她,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他的脸靠在她的肩膀上,用低沉的声音说:“看视频怎么不开声音?” 黎棠放下手机,翻了个身,看着他的睡颜,她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在他的后背摸索,没有汗珠。 她松了一口气,挪出手来,用手指缠绕着他的头发:“真好,你今天没有做噩梦。” 谷雨微微睁开眼睛,紧紧搂着她,额头相抵,嗯哼两声:“因为有你睡在旁边。” 几近撒娇的语气,让黎棠内心萌化。 黎棠突发奇想,故意找茬:“这句话你是不是也跟其他女人讲过?” 谷雨猛地睁眼,瞥见黎棠嘴角一闪而过的坏笑,他说:“嗯,讲过。” 黎棠一愣,面露不悦,用力挣脱谷雨,但力气不及他,被他死死抱着。随后谷雨哈哈大笑:“整天就知道给我抛难题。” “哼。”被子里,黎棠用力蹬了他一脚。 谷雨捏了捏她的脸,说:“你是第一个跟我过夜的。” “骗人。” 谷雨回忆过往,坦白道:“真的。我经常做噩梦,每次醒来满身大汗,觉得这是一件非常难堪的事情,所以很怕被别人知道。” 话说到这儿,黎棠问:“那你跟别人发生关系的时候,没有留夜过?” 谷雨被问住了,他感到很窘迫,说:“没有。” 黎棠惊讶地说:“你们……什么什么之后,你就穿衣服走了?” 谷雨“嗯”了声,他问:“是不是感觉挺渣的?” “有点。” 谷雨皱眉,说:“那天你喝醉酒,拉着我不让走,没办法只能躺在你旁边。醒来的时候被你看到窘迫的一幕,惊慌无措,又感到很生气。” 黎棠在脑子里思索着,找不到一点线索,问道:“什么时候?” 谷雨低声浅笑:“不告诉你。” “哼,你每次都这样。” 两人对视良久,她抚摸着他的下颌,又摸摸他高挺的鼻梁,说:“不怕,有我在,以后一定让你少做点噩梦。” 她靠近,亲吻他的嘴角。 一个带着祝福的吻,将幸运传递给了对方。 她很心疼他。 见过好几次在睡眠中梦魇的他,那种无助、恐慌的神情,让她倍感心酸。 年少时,她也有过梦魇的一段时间,她深知那种痛苦。 看了一眼时间,两人不再赖床。 两人并肩站在镜子前刷牙,黎棠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谷雨,开心得不能自已。她一边刷牙一边含糊地说着话:“我好喜欢你啊。” 谷雨弯腰,将耳朵凑近她的脸,问:“你说什么?” 黎棠拿下牙刷,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白色的泡沫沾在他的脸上,他笑了一声。 洗漱完,谷雨准备早餐。 期间接到谷涆长的催促电话:“都几点了,还没来?” “您的儿媳妇刚起床。”谷雨站在灶台前煮酒酿桂花丸子,勺子不停搅拌着锅里。 “这样啊,那慢慢来吧,不着急。” 挂掉电话,谷雨将手机放在餐桌上。转身将炉灶熄火,把锅里的丸子分成两份,撒了点桂花和白糖后,端起一碗到黎棠面前。 她坐在化妆桌前,拿出瓶瓶罐罐往自己的脸上捯饬。 “这个颜色好看吗?”黎棠指着自己眼尾的深红色,她说:“会不会太红了?” 谷雨欣赏了一会儿,说:“不会。” 她接着继续化妆,谷雨整理床被,之后又拿起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前,一边吃早餐,一边办公。 眼光时不时望向卧室里的黎棠,看着她的一颦一笑而心动。 他心中的家,终于有了雏形。 黎棠花了点时间认真打扮一番,生怕自己的形象不够好,遭受谷雨的养父嫌弃。从妆容、穿着,又到发型,都下了点功夫。 等她打扮完,捧着酒酿丸子,一边吃一边在谷雨面前转圈圈,问他:“怎么样,会不会太夸张?” “不会,很漂亮。” 她喝完最后一口甜汤,把空碗递给谷雨。走到鞋柜前拿出一双双高跟鞋来试穿,她不想因为身高不够,被嫌弃。 可在夏城郊区呆久了,许久没有穿高跟鞋,没走两步路,鞋子就开始磨脚,疼得她皱起眉头。 最后,谷雨强烈要求让她换回平底鞋穿。 第61章 最后一个任务 - 孤岛·相遇 - 丧野 出发去医院,走到21楼,黎棠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她跟着谷雨站在走廊最后一间病房门口,她忽然怯场,这与当初见马彦的家属不同,这一次,没有任何底气。 谷雨牵着她的手,说:“不用紧张。” “等一下。”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谷雨轻声一笑,他貌似猜测到什么了。 黎棠说:“我从没这么紧张过。” “放心,你一定会很惊讶的。”谷雨将黎棠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随后,两人推门进去。黎棠大吃一惊,看到谷涆长和杨小鸣迟迟说不出话来。 谷涆长坐在轮椅上,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他比之前更消瘦,只是脸色看起来稍微好一些,可能是因为喜事将近,他的心情不错吧。 汪良月坐在他的面前,拿着一本厚厚的文件夹,正在汇报工作。 杨小鸣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话。 三人同时抬头望向门口,见到黎棠,谷涆长很开心,打断了汪良月的汇报工作,高调地喊着:“哎呀,我的准儿媳终于来见我了。” 杨小鸣将谷涆长推到沙发旁,谷涆长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又见面了。” 黎棠看了一眼谷雨,又看着谷涆长,指着谷雨,略作迟疑地问了谷涆长一声:“他就是你的儿子?” 谷涆长点点头。 “他就是你的养父?”黎棠又问了一遍谷雨。 谷雨点头,平静地开口:“对,我的养父。” 杨小鸣好似上帝一般,看着三人的戏码,他沾沾自喜,看破一切。 黎棠瞪大眼睛,看着谷涆长:“你早就知道我……你们……”她支吾其词,脑袋像被重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谷涆长调皮地说:“你也没问啊。” 黎棠这才想起,他从来没有问过谷涆长的名字,没有询问他儿子的名字。她捂着脑袋,虽然紧张感褪去,可是错综复杂的关系又让她头疼。 她低声问谷雨:“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夏城之前。” 谷涆长招手,让黎棠坐到沙发上先坐一会儿,他温柔地说:“我这边还有点工作,你先等我一会儿。” 汪良月冲着谷雨点头问好,接着继续汇报剩下的工作进度。 三人探讨着工作室的问题,黎棠坐在一旁如坐针毡,想着过去有没有表现得不好的地方,担心谷涆长秋后算账。 半个小时后,工作讨论结束。 谷涆长浅笑着对汪良月说:“最近的状态不错,这样才对嘛。工作就是工作,以后不要再把个人生活的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汪良月听出了谷涆长言外之意,默默点头。 “你先回去工作吧,之后工作上的事情,汇报给谷雨就行了。我这把老骨头,真得休息了。”谷涆长调整了一下自己头上的针织帽,又整理了一下服装。 “知道了,我先回去。” 汪良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高跟鞋踩在地板的声响差点把黎棠的胆子戳破,真害怕汪良月也跟她算账。 谷涆长问:“怎么样?我的儿子还可以吧?有车有房,还有正经工作,没骗你吧?” 他似乎换了一个人似的,在工作上是个很严厉、不言苟笑的人,面对黎棠时,却是个善谈的小老头。 黎棠尴尬一笑,脑子里满是自己不顾形象的模样,后悔极了。 谷涆长看到谷雨手上的戒指,拿起他的手看了看,抬眸,一脸严肃地问他:“你买的?” “不是。” 黎棠尴尬地说:“我买的。” 瞬间,谷涆长又变了脸。笑着说:“没事,这些东西,有需要咱们就买。”他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既然决定要结婚,我们家肯定不会亏待了你。” 杨小鸣把柜子上的袋子拿来,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茶几上,打开了每一个盒子。是首饰,一条钻石项链,两条钻石手链,两个黄金手镯,三副对戒,外加一只小金猪。 看着被随意装在袋子里的名贵首饰,好像白菜一样。黎棠的心发慌,很想逃跑,感觉今天她就要被卖掉一样。 黎棠发现,他们父子两人有个共性,大致是不太懂怎么哄女人开心。首饰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附属品,没有赋予情感价值。 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没有情感的,机械的,物品。 谷涆长很直接地说:“我没多长时间了,只希望你们可以尽快结婚,我也算了愿了。” 黎棠静静地坐在谷雨身旁,已经没了之前随意又有个性的谈吐,今天像只胆怯的小猫。 谷涆长说:“我听他说了,你们不打算办结婚宴,没有关系,我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人,就听你们年轻人的。” 他哈哈两声,试图缓解这奇怪的氛围。 谷雨开口,说:“行啦,你们俩都别装了。之前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吧,瞒着我见过几次了,还装什么?” 黎棠一拳头打在谷雨的手臂上,低声说:“你也没说他是你爸啊。” “有什么区别?” 谷涆长笑了出来,说:“行了,我也不端着长辈的架子了。”他又问:“你的爸妈打算什么时候来?” “后天中午。” 谷涆长问谷雨:“住处安排好了吗?” 谷雨点头,说:“嗯,安排好了。” “哪里?” “酒店。” 谷涆长生气地拍桌子,说:“又不是没地方住,让亲家住什么酒店?” 谷雨低头不语。 黎棠说:“没关系的,他们来不了几天。” 谷涆长说:“你别听他的,乱安排。房子多的是,他们喜欢什么样子的房子,就安排哪一套房子出来。” 他想了想,说:“算了,这事不能交给你,我还是亲自叫小汪安排。” 随后,谷涆长打电话给汪良月,让她安排清洁工把他的房子收拾干净,又让汪良月安排司机,到时候专门接送黎棠的父母。 黎棠听着谷涆长说的小区名字,没记错的话,是荔城最高档的一个别墅区。 谷雨问:“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吗?” “那时候说的是你,不是指其他人。”谷涆长完全不想搭理谷雨,认为谷雨这一次事情办得不够好,不符合他的心意。他生气地将谷雨赶到一旁,让黎棠坐在他旁边聊天。 谷涆长拿起一个金手镯,放在黎棠的手上,她不知所措地拉着谷雨的衣摆,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但是被谷涆长阻止,他说:“别理他,这些都是我的一点心意,其他的我不参与,你们怎么商量就怎么办。” “叔叔,这些太……”黎棠支吾其词:“我……” “是不喜欢吗?”谷涆长说:“不喜欢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重新去挑选。” 谷涆长过去清风文雅的形象,此时变成暴发户做派,让黎棠心惊。 黎棠摆摆手,她现在害怕得跟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她的存款可不能够保证她赔得起损坏这些珠宝的份。 “不是,不是。”黎棠把金镯子放在盒子上,说:“这些都很好,只是我不配。” “为什么不配?” “我……” 谷雨轻叹一声,开口,说:“行啦,您把人家吓着了。” “会吗?”谷涆长吃惊地看着黎棠,反思了一下,对谷雨说:“反正我的心意在这里了,不够再加。” 黎棠连忙说:“够了够了,叔叔的爱太满了。” 谷涆长哈哈大笑,稍不注意,岔气,磕了几声,惹得大家都害怕出意外。 幸好是大惊小怪。 杨小鸣把所有首饰装好,放在一个袋子里,摆在黎棠的面前。 “叔,您该休息了,今天说太多话了。”杨小鸣站在谷涆长的身后,双手握在轮椅上。 谷涆长笑着说:“今天开心。”他又给谷雨脸色看:“这点事还要办那么多天,害我的退休生活还要帮你操心工作。” “行啦,休息吧。”谷雨站在他的身后,代替杨小鸣,将他扶到病床上去。 才几天不见,谷涆长的身子越来越瘦,几乎剩下皮包骨的状态,谷雨触碰到他的瞬间,整个人仿佛被石化了一样,非常惊讶。 谷雨为谷涆长盖好被子,目光不敢正视他,说:“别操心了,有我在。” 谷涆长拉着谷雨的手,许久没有说话:“这是我交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做得漂亮一点,不要让我失望。” “知道了。” 谷涆长今天很开心,笑意从眼睛冒了出来,挡也挡不住。 刚走出病房,看到宇文佳宁和宇文浩往病房走过来。 宇文浩是宇文佳宁的二叔,也是谷涆长多年的好友,二人的情谊,情比金坚。 “宇文叔。”谷雨向宇文浩问好,又向黎棠介绍:“这位是宇文叔。” “叔叔好。” 宇文浩打量了一下黎棠:“你好啊,小新娘。” 说完,他冲着两人笑笑,转身走进病房内,听到他开着玩笑说:“老家伙,我又来了。” “我这准儿媳怎么样?”谷涆长虚弱的声音,也掩饰不了他的兴奋。 “棒极了。” 宇文佳宁看着两人,微笑着说:“恭喜啊,我听谷叔说了,你们要结婚。” “谢谢。” 谷雨透过玻璃,看到宇文浩和谷涆长正在聊天,他问宇文佳宁:“你们这是?” “工作。”宇文佳宁拍了拍谷雨的胳膊,抿了抿嘴,接着说:“有空我们再细聊。” 然后,她转身走进病房内。 谷雨怔怔地站在原地,双脚好似被粘住了。他看到宇文佳宁拿出摄像机对着谷涆长录像,又从公文包中拿出文件,站在谷涆长的床尾念着。 忽然间,视线被挡住了。 杨小鸣用背部挡住了门上的玻璃。 “怎么了?” 谷雨紧紧攥着手上的袋子绳索,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说:“没事,我们回家。” 第62章 真真假假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两天后,张芸和黎平从夏城飞到荔城,被安排住进了谷涆长的别墅里。 出门有专门的司机接送,还有保姆照顾生活起居,两人开心得合不拢嘴,拿着手机到处拍照录视频,发给亲朋好友看。 他们对这位还没见到面的亲家,赞不绝口。 黎辉从学校请假,特地来陪父母,他为姐姐找到这样的丈夫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怀疑黎棠是不是被骗了。 谷雨和黎棠兵分两路,黎棠去接自己的家人,谷雨去医院接谷涆长。 刚到病房门口,谷雨就看到宇文浩也在。他走进去打了声招呼,谷涆长和宇文浩两人有说有笑地看着新闻。 新闻里播放着一则这几天很热门的消息——荣山集团的夫妻搭档创始人孟兰,于昨日死于食物中毒,她传奇的一生,是新时代女性的榜样。 新闻主持人介绍着:“荣山集团是国内最大的手机制造商之一,是千禧年最具有标志性的企业。然而,在过去10年里,荣山集团内部矛盾不断激发,又随着时代的进步,荣山集团旗下多个品牌业务逐渐衰落,几次被曝破产……” “老家伙,你的好儿子来了。”宇文浩拍了拍谷涆长的手臂。 谷涆长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对杨小鸣说:“我们该出发了。” 杨小鸣给谷涆长拿来西装外套换上,将他扶到轮椅上。 谷涆长这两天的气色特别好,胃口也比从前好了很多。他对宇文浩说:“走吧,一起去见亲家。” 宇文浩站在谷雨面前,帮他正了正衬衫领子,轻轻扫了扫他的肩膀,感叹道:“怎么看着看着,这小孩就长这么大了。” 谷涆长笑着说:“我们都老了。” 宇文浩说:“是时候了。”他拍了拍谷雨的肩膀:“以后的道路一片光明,事事顺遂。” 宇文浩推着谷涆长走出病房,两人说说笑笑,特别开心。 谷雨的童年记忆里,就有宇文浩这位叔叔的存在。谷涆长和宇文浩的关系更像是亲兄弟一般,宇文浩对谷雨也非常关照。 过去,在谷雨和谷涆长发生矛盾争执时,宇文浩总是出来当和事佬,维护谷雨小孩的自尊心。 谷雨开车,将他们送到荔城大酒店。半个小时后,黎棠也带着家人来了。 几人会面,整间包厢霎时间变得热闹起来。宇文浩今天的任务大抵就是帮助谷涆长招待黎棠的父母,他先是介绍起了自己,又介绍着谷涆长。 张芸的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她拉长了声线,声音娇柔而尖锐:“亲家公,终于见到你了。” “亲家母,最近好吗?” “托你的福,一切都很好。” 黎平的腿伤还没好,同样坐在轮椅上,两位亲家坐着轮椅会面,惹得在场的几位长辈哈哈大笑。 谷涆长握着黎平的手,激动地说:“终于见到你们了,我非常开心,希望你们在荔城可以玩得开心。原谅我这把老骨头不争气,没法好好招待你们。” “说的什么话,亲家你太客气了。”黎平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衣摆下有一块褶皱,是当年张芸熨烫衣服时,熨斗温度太高导致变形的。可奈何这身衣服太贵了,舍不得扔掉。 黎平坐在轮椅上,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黎辉刚走进来,看到谷雨的时候,惊得掉下巴,他说:“姐,你不会真的把我们老师追到了吧?”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黎棠听着几位大人嘘寒问暖,高昂的声响让她的头脑一阵疼痛。 谷雨过来打招呼,黎辉有点退缩,躲在黎棠身后。谷雨笑着问他:“我很恐怖吗?” 黎辉摇摇头,他小声地说:“老师,你上次没有出卖我吧?” 谷雨反问道:“你姐有没有找你的茬?” 黎辉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不就是了。” 黎棠听出了两人之间肯定有秘密瞒着自己,威胁着说:“好啊,你们有事瞒着我?” “没有。” 黎辉立马跑到谷雨的身边,两人站在同一战线,他说:“姐夫,我跟你说,我姐这个路痴,刚刚开车看着导航都能迷路,真不知道她的驾照怎么拿到手的。” 黎棠明显有些不自在,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摩挲着。 黎辉说:“本来我们早就到了,害得一直在兜圈,差点晕车。” 谷雨问:“没事吧?” 黎棠平静地说:“这不是好好的吗?” 黎辉拉着谷雨问:“姐夫,你们工作室还招人吗?” 谷雨问他:“你想进来实习?” 黎辉小声地说:“我女朋友想。” “那你呢?” 黎辉说:“我还好,一般般。” 黎棠阴阳怪气地说:“女朋友,女朋友,整天就知道女朋友……” 众人落座。 黎辉坐在张芸身旁,说:“这姐夫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很有名的。这位亲家公也是文修专业里很有名的一位人物。” 张芸低声问:“那另外一位是谁?” “我姐说是位大律师。” 这下子,张芸更是信服了谷雨的实力和谷家的能力,她的脸几乎笑僵了。 宇文浩举着酒杯,清了清嗓子,致词:“今天我宇文某很高兴,被我这位多年的好友邀请来见证谷家和黎家喜结良缘,我代替我的好友,感谢两位亲家,把女儿教得这么好。感谢两位亲家忍痛割爱,让令爱成为谷家的一员。” 张芸又站起来,代表了黎家说话:“我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请亲家谅解。很高兴可以成为一家人,这是我们黎家的荣幸,希望两位小年轻以后好好生活。” 酒桌上,众人说着官方的话,在声声夸奖和笑声中,张芸没一会儿就喝上头了。 黎棠却不知为何,笑不出来,埋头吃着美食。 也许是今天开车时犯的迷糊,让她闷闷不乐。 又或者是,她欺瞒了两家的长辈,这段关系并不是单纯的两人相爱步入婚姻,而是夹杂了太多太多现实意义的东西。 不是纯粹的,感情。 她自个也说不清楚,她和谷雨的感情到底算是什么。 谷雨举着酒杯,代替谷涆长感谢了宇文浩,又感谢了黎家父母,他今天很开心,由内而发的兴奋。 酒桌上,谷雨和平时见到的不一样,他游刃有余,说着官方话语。 家宴进行到一半,张芸就喝多了,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打瞌睡。黎辉和黎棠两姐弟埋头吃东西,而黎平和宇文浩、谷涆长,三人坐在一起,谈论历史,谈论经济,谈论天和地。 谷雨和杨小鸣中途出去了一趟,还没回来。 黎棠吃饱,决定出去抽根烟。 当她打开包厢门的时候,看到谷雨和杨小鸣站在门口谈话,转身,走到楼梯间去。 黎棠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放进嘴里,点燃。 楼梯间很阴凉,散发着一股霉味,鲜少有人会到这边来,倒也清净。一道门阻挡了酒楼里的吵闹,只能听见香烟燃烧时的声响。 她今天,竟然滴酒未沾。 谷雨推开门,走到黎棠面前,拉着她的手,把脸埋在黎棠的锁骨上,深呼吸着,接着他抬起头:“心情不好吗?” 黎棠没有回答,大口抽着烟。 谷雨靠近她的脸索求亲吻,被她躲开了。她坐在台阶上,指尖轻轻弹着烟灰,说:“你喝多了。” 他今天确实喝了不少酒,但还不至于喝醉,微醺的状态让他感到很兴奋。他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生气了?” 她没有回答。 谷雨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胆怯又认真地问她:“是后悔了吗?” 指缝中的香烟燃烧了一半,黎棠才开口:“我们这算什么?” 谷雨回答:“这不是你期待的吗?” 黎棠抽了一口烟,她自己的脑子也是杂乱无章,没法理清楚,总是觉得不对劲。一口浓烟从两片红唇中吐出,她说:“感觉是真的,又像是假的。感觉是假的,又像是真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她分不清。 这让她很矛盾。 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扣在她的脑后,他深深地吻她。他无尽的热情和温暖让她沉浸其中,她果敢地迎合他,尽情地感受着他的占有欲。 忘我,陶醉。 酒精和尼古丁混在一起,让彼此疯狂。 吻了许久,他才放开了她。 “现在呢?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谷雨的拇指触摸着黎棠红唇上的死皮,见她不说话,便低头再次覆上她的唇。 “你是不是怕了?”谷雨笑话她。 黎棠抽了一口烟,将烟雾吐在谷雨的脸上,冷冷地说:“你就只会欺负我。” 浓烟呛得谷雨屏住呼吸,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他说:“你也没说不能欺负你。” 黎棠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戳灭。她一手扯着谷雨的领带,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下一秒,将谷雨拉至脸庞,她歪着脑袋,亲吻他滚动的喉结。 酥麻的感觉,瞬间在他全身蔓延,然后他的耳朵变得滚烫起来。 黎棠眼睛一瞪,冲谷雨做起鬼脸来,又将他歪歪扭扭的领带整理好。随后两人坐在楼梯间沉默了一会儿,整理好情绪才回到包厢内。 这场家宴持续了好久,一直到宇文浩和黎平被喝倒才宣告结束。 第63章 蒙太奇剧本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在隔日清晨醒来时,在卧室里见不到黎棠的身影,立马下床寻找。 他也陷进真真假假的蒙太奇剧本里。 黎棠在卫生间刷牙,镜子里忽然出现他慌张的模样,口齿不清地问他:“怎么了?” 谷雨靠在门边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清明,无半点刚睡醒的失焦感。她抬手捏住他的鼻子,看他什么时候张嘴呼吸。 可她刷完牙要漱口的时候,谷雨还没张嘴呼吸。 黎棠快速漱口,把脸洗干净。一抬头,满脸水珠,滴落在棉睡衣上。 谷雨拿起架子上的干毛巾,边为她擦脸,边说:“今天预约了领证,别忘了。” 黎棠点头:“知道了。” 视线向上一抬,黎棠撞上他的眼,她试探道:“根据合同条例第5条,我是不是可以要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黎棠顿了顿,低声试探:“我要你爱我。” 谷雨忽然扬唇笑了出来,他越过她走进卫生间洗漱。 这回,换她站在他原来的位置看着他。 他弯下腰,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眼底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饶有兴趣地捉弄她:“要是这个要求违反了个人意愿呢?” “那我不跟你领证了。” 谷雨一脸得意:“那你就违反了合约。” 二人目光相撞,黎棠的眼里多了一丝无奈的神色,她冲着谷雨的方向轻轻“呸”了一声。黎棠静静地站着,许久后才说:“既然你不能爱我就算了,今天别去工作,跟我谈一天恋爱怎么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不是在谈着吗?” 黎棠想了想,说:“不一样吧,我说的是合约以外的,真正的、有感情付出的,不是演给别人看的恋爱,我想体验一下。” 谷雨憋住了笑,问她:“所以你是觉得,咱们两个现在的……一切,都是合约内的?” “不是吗?” 谷雨点点头,看破不说破。 黎棠跟在他的身后:“行不行啊?就一天。” 谷雨走到房间,打开衣柜,黎棠故意将两人的衣服混在一起,他只能慢慢地翻着找着。他拿出一件白色衬衫,看了看:“今天不用陪你爸妈在荔城游玩吗?” “不用。”黎棠倚靠在衣柜门边,说:“有黎辉陪他们,而且你爸爸给他们配备了司机,根本没有需要我的地方。除非……” 谷雨看了她一眼,继续在衣柜里翻找:“除非什么?” “没什么。”她又问:“行不行嘛?” 谷雨将白色衬衫铺在床上,又找出黎棠的白色衬衫来,一边思考着今天两人的穿搭,一边和黎棠说话:“求我,我就答应你。” 黎棠眉眼微蹙,眼神飘忽不定,生气地说:“不行就算了。” 谷雨嘴角的笑意久久停不下来,俏皮道:“每次都是要我求你,现在换你求我一下。” 黎棠躺在床上,面露不悦,直盯着谷雨看。嘴里碎碎念着:“不求,你小气鬼,一天都不能满足我,肯定有心理障碍没法跟人正常谈恋爱。” 谷雨拿出一件黎棠的针织半身裙,在她的身上比划着,对她的抱怨不以为然,他问:“你今天想穿裙子出门,还是想穿裤子?” “今天不想出门。” “还是穿牛仔裤吧,搭一双休闲鞋,你穿高跟鞋走不了多少路。”谷雨将她拉起来,把挑好的衣服放在她面前。 黎棠把衣服扔在一旁,又躺下,生着闷气:“我说我今天不想出门,你自己去吧。” 谷雨脱下睡衣,整个人匍匐上前,趴在黎棠身上,双手撑在她的脑袋旁。黎棠的目光不自觉地被他健壮的身姿吸引,她咽了咽口水。 他的眼神坚定:“你不想出门的话,我跟谁约会?还是……在家也能约会?” 黎棠娇羞得搂着他的脖子,疑惑道:“所以,你是要跟我约会吗?” 谷雨起身,将她也带了起来,他绅士地发出邀请:“亲爱的黎小姐,今天可以赏个脸,跟我去约会吗?” 黎棠坐在床边,松开了手,抓起谷雨为她挑选好的衣服,兴奋地问:“甜甜的,真情侣那种?” 谷雨穿上白衬衫,无奈地扶额,紧抿双唇,低头沉思,小声地说:“为什么会这么笨?”随后,他问:“你以前谈恋爱,约会都是去干什么?” 黎棠苦苦思索,过去7年的约会也没多大区别,她忽然变得苦恼:“好像也没什么独特又有意义的事情。都是逛街、看电影、吃饭、偶尔去外地旅游。” 她睁大眼睛看着谷雨:“是不是人跟人之间一旦变熟了,就没有太多恋爱的感受了?” 谷雨站在她面前,扣着袖扣,垂眸看她:“那你觉得我们算熟还是不熟?” 黎棠认真思考着,眼波流转之间,透着一股羞涩之色,眼底泛着一抹灿烂的笑意,缓缓开口:“不算熟吧。” 谷雨捏着她的下巴,凑近她,说:“给你一个小时,化妆换衣服。我去做早餐给你吃,吃完早餐,我们先去民政局,之后的24小时里,全部听我的安排。” 黎棠花痴般地直点头:“好。” 谷雨走出房间,挽起袖子做早餐。几分钟的时间就将一盘早点放在黎棠的化妆桌前,看着她往自己的脸上涂涂画画,盯得入迷。 他又利用剩下的时间处理好工作问题,又打电话给杨小鸣询问谷涆长的身体状况,等一切交代妥善后,他将手机放在茶几上。 他走进卧室,收拾两人的换洗衣物。黎棠换好衣服,对着镜子左转右转,开心地问谷雨:“好看吗?” “好看。” 谷雨走到她面前,伸手:“把手机给我。” 黎棠从手提包里,将手机拿出来。 谷雨将她的手机,放在化妆桌上,说:“今天是两个人一起离家出走,要悄无声息的。” 黎棠盯着手机:“万一有人找呢?” “不会有人找的。”谷雨拿出一件薄外套套在她的身上,开着玩笑:“你是怕我把你卖了吗?” “我又不值钱。” 驱车赶到民政局,两人手牵手走进婚姻登记处,先是按照程序填写了相关的表格,又在柜台上递上身份资料,最后拿着号码坐在等候区等叫号。 从到民政局门口开始,黎棠的心脏就不停地跳动。 她四处张望,时而咬手指头,时而咬下唇,时而抖腿。谷雨看出了她的焦灼,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心微微冒汗。他笑着说:“很紧张吗?” 黎棠故作镇定:“不紧张,为什么要紧张?领证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与她十指紧扣的瞬间,谷雨的心脏跟着激动起来,他别过脸,偷偷乐着,看着手里的小票上的数字,激动不已。 黎棠拍拍他的肩膀,她低声说:“再过几年,等我死了,你以后就只能是二婚了,你可要想清楚。” 谷雨唇角微微下垂,抬手将她的头发弄乱,说:“你可真扫兴。” 黎棠认真地说着:“我这是在给你打预防针,免得以后你遇到一个心动的对象,人家嫌弃你是个二婚,到时候你可不能来骂我拖累了你。” 谷雨轻轻掐了一下她脸颊上的肉:“摊上你就已经够麻烦了,我可不想再摊上第二个这样的你了。” 黎棠越说,越是脑洞大开:“我说万一嘛,你的人生还很长,以后遇到合适的也说不定。”她捏着下巴认真思索着:“这样的话,你是属于丧偶,其实也还算好的,名声比离婚好听一点。但是,万一有人嫌弃你克妻……” “能不能说点好的?”谷雨叹了口气,说:“你再说下去,我不跟你登记结婚了。” “不行,我们签合同了的。”黎棠紧紧抓着谷雨的手。 “我毁约,把财产都赔给你。” 黎棠大喜,拼命点头,像捣蒜一样,她笑着说:“可以。” “想得美。谷雨无奈地感叹:“你的脑子里就只有钱。” 黎棠忽然挽着谷雨的手,问他:“你到底有多少财产?” “现在就想谋财骗保了是不是?” “你真聪明。”黎棠靠在他的肩膀上,压低声线咯咯大笑。 谷雨身上的衣服有着跟她的衣物一样的香味,她用力闻了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熟悉气息,让她变得很有安全感。 她说:“等我们正式结婚,我天天做黑暗料理给你吃。像电影里那样,让你慢性中毒,最后继承你的财产,我就是最后的大女主,大赢家。” “结婚前,是给我下蛊,让我爱上你。”谷雨转头凝视着她:“结婚后,就打算只图财产了是吗?我的作用发挥完了,就不要我了?” 黎棠兴奋地“嗯”了一声。 他牵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轻轻吻了一下。 “1212号,请到3号柜台。” 谷雨看着手中的小票,说:“到我们了。” 两人走到3号柜台,工作人员程序性地问了几个问题后,就为他们办理登记手续,最后两人在结婚证上签字按手印。 一支烟的时间,工作人员就将两本红色的小证书推到他们的面前。 那天阳光明媚,道路两旁的杨柳树随风飘扬,两个孤独的灵魂糊里糊涂又胜似顺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 他将她留下来了。 第64章 被表白的滋味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开了两个半小时的车,将黎棠带到荔城附近的一个古镇。黎棠下了车,站在古镇入口处,抬头望着大门口的牌匾——永安寨。 谷雨从后备箱拿出行李,走到她身后,拉着她走到售票处,买了两张票,接着过安检进入寨子中。 黎棠问:“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古镇。”谷雨告诉黎棠,这里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很少有外人知道这个地方。 整个寨子,除了鸟叫声和流水声,安静得像座空城。 永安寨古镇有着悠久的历史。这里的建筑充满了当地浓厚的民族特色。房子依山而建,错落有序。古朴的房子有着别具一格的屋檐,一只只鸱吻站立檐上。一整条道路上立着座座精美的石雕牌坊,多则上千年、少则一两百年的历史,仿佛穿越到另外一个时空。 黎棠问道:“你来过?” 谷雨说:“小时候,每次跟养父吵架,我就会跑来这边躲几天。” 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在石板上,他指着横穿寨子的河流,回忆过往:“以前很喜欢在上游钓鱼,然后把钓到的鱼拿到饭店,跟饭店老板换碗面吃。” 黎棠警惕地走到河流的护栏边,湍急的河水往下游哗啦啦地冲刷着。 古镇被河流一分为二,在远处有一座桥,是唯一的一座石桥,连接左右城寨。寨子坐落盆地中央,占地面积很大,四周围着山,一脉连一脉。 漫山遍野的暖色调,红的,黄的,见不到一点绿色。北面的树木,开始掉叶子,变得光秃秃的。 当地政府为了保护寨子的地面原貌,汽车只能停在检票处的大门口,进寨子只能靠走路。路上能见到的交通工具只有牛车,或是单车。 碧水蓝天,寨子里的空气与寨子外的似乎也有不同。 走了许久,才稍稍见到人烟。 桥上桥下坐着几个老人,有在唠嗑的,有在卖菜的,还有卖游客纪念品的。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朝着游客挥手吆喝。 “累不累?”谷雨低头望向她脚上的鞋子,一手拿着行李,另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 黎棠摇摇头:“我可以一直走、一直走,都不会觉得累。”她顿了顿,笑着说:“因为今天不一样。” “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今天有你在啊,你好笨。”她的一只手,搂在谷雨的腰间,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衬衫。 谷雨的唇角情不自禁弯起:“那我要是一直在你身边呢?” “那就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走不动为止。” 谷雨眺望前方的道路,问她:“你会后悔吗?” “不会,证都领了,你现在是我的人。哪怕只有今天我们是真情侣,我也会一直陪着你走。”黎棠大声叹气,笑着说道:“谁叫我喜欢你呢?” 谷雨的目光停注在黎棠的身上,脸上的笑容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停下来过。他实实在在被黎棠这副呆傻可爱的模样,逗得心花怒放。 黎棠问他:“那你呢?会后悔吗?” “应该不会。” 黎棠细数着未来的种种情况所在:“我将来会是个累赘,需要你的照顾,或是花光你的钱……” 她悠然停下脚步,双手抓着他的腰,抬眸看他,认真又严肃地说:“跟你签约,跟你结婚,都是我赚大发了。” 谷雨笑出了声,说:“你不说,我还没发现这个问题呢。” “你图什么啊?” 谷雨低着头看着她:“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脑子也变不好了?” 谷雨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说:“可能跟你待久了,脑子也不太好了。” 他们走上石桥,又走下石桥,慢悠悠地走着。 一位老人扛着一把大扫帚,上面插满红色的糖葫芦,他大声地吆喝着:“糖葫芦,冰糖葫芦,甜过初恋的糖葫芦。” 黎棠说:“好久没吃糖葫芦了。” 话刚落地,她拉着谷雨往前追去。 “一串糖葫芦。” 老人把扫帚立在路面上,从中抽出一串递给黎棠。她只管吃着,谷雨在后头买单善后。 咬了一口,甜齁甜齁,甜到牙疼。 黎棠捂着右脸,皱着眉头,说:“好甜。” “张嘴,我看看。” 谷雨看了看,说:“等回去了,带你看牙医,蛀牙了。” “没事,反正平时很少吃这么甜的。” 谷雨一愣,不悦:“平时不好好刷牙,现在还不听话。” 黎棠吐了吐舌头,她只吃了两颗冰糖葫芦就吃不下了。把剩下的给谷雨,轻言道:“给你,我吃不下了。” “我也不太喜欢吃甜的。”谷雨勉强拿过来,咬了一个。 “那你还不喜欢吃什么?” “嗯……”谷雨思考许久,最后说:“好像都能吃,没有不能接受的食物。” “臭豆腐?榴莲?螺蛳粉?臭鳜鱼?”黎棠围着他转,双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路,望着他,俏皮地说:“你不喜欢哪一个?我就特地在你面前吃。” 谷雨又咬下一颗糖葫芦,说:“你不怕我对你印象不好吗?这样的话,之前你辛辛苦苦对我下的蛊就都没用了。” “不会,我的蛊术很厉害的。” 黎棠伸出手,谷雨很自然地牵着。她晃着他的手,两人并肩前行,她问道:“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小时候吗?还有你长大后的事情。” “你想听什么?”不知不觉中,谷雨手中的冰糖葫芦就剩下最后一颗。 厚厚的糖衣裹在山楂外,黏糊糊的。 黎棠想了想,说:“你说你不记得十岁以前的事情,那你十一岁的时候成绩好吗?” 谷雨点头,说:“小学的时候都能考满分。还参加过奥数比赛,拿过奖。” “这么厉害,基础都没忘记吗?” 谷雨思考着:“应该是没有,当时念书毫不费力。” 黎棠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文书修复的?” “有印象以来就跟着养父学习了。”谷雨停顿,想了一下:“准确点来说,是十二岁的时候,自己主动想学。在那之前,是养父逼着我学的。” “那你想过找回以前的记忆吗?” 谷雨沉默了一会儿,说:“尝试过找回。” 曾经很想很想。 “有找到吗?” “没有。” 黎棠问他:“那现在还想吗?” 谷雨摇摇头:“养父应该知道我的过去,只是他不想告诉我,从小到大都不准我用明语的名字。我很叛逆,就跟他反着干,别人问我叫什么,我只会跟别人说我叫明语。” “但是你当时告诉我,你叫谷雨。” 最后一颗糖葫芦吃完,嘴里一阵酸涩的感觉。 谷雨将一支染满红色素的竹签折断,扔进垃圾桶里。之后,他答道:“大概七八年前,养父的身体开始有点不好,那时候就在想,要不算了,找不回来就找不回来,就按照养父希望的,用谷雨的新身份活下去吧。” 沉默片刻后,他继续说道:“过去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才会不记得。虽然多年来跟养父的关系都不太亲近,不像父子,更像是上下级,但无论怎么说,他把我健康养大,也不容易。” 黎棠紧紧地挽着他的手,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讲。 “从我认识他,他一直是一个人,他的眼里只有工作,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跟我吵架。”谷雨蓦然笑了一声,他说:“有一次寒假,我跟他吵架离家出走,跑到永安寨来了,结果来这边玩得太欢,待了一个多星期。他终于想起我来了,报了警。” “后来呢?” 谷雨说:“后来,警察查了很久的监控,发现了我,最后养父跟警察就来这边逮我了。”他清了一下嗓子:“他每年冬天都会去一趟罗兰顿,一去就是十几二十天,我怀疑他在那边有喜欢的女人,或是家庭。” 黎棠问:“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 谷雨摇摇头,说:“他不想告诉我。” “你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吗?” 谷雨不假思索地说:“没想过,跟他真正生活在一起也只有8年,之后就是自己一个人,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了。家庭,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概念。” 忽地,黎棠的思绪像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犹豫了一下:“现在也是吗?” 谷雨低头,脚下的石砖块密密麻麻地铺在马路上,缝隙中冒出一点不合时节的青苔。他的嘴角上扬,眼中闪耀着调皮的光芒,仿佛透露着一个秘密:“不知道,看情况。”随后,他反问道:“怎么?想给我生小孩吗?” 黎棠松开了他的手,故作轻松地说:“没有,怎么可能,我不喜欢小孩。” 面前的路,还很长很长,没有尽头。 沿着河道一直往前走去,在一处不错的风景区前,见到一间民宿,他们决定今晚住在这里。 两人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拿到房卡后,走到三楼的大套间。 一进门,直接见到阳台外的山景,空气很流通。 黎棠兴奋地跑到阳台,趴在栏杆上,遥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层林尽染。一阵山风拂过,她的头发随风摆动。 永安寨果然没有太大的名气,虽然大门口标注着4A景区,一路上除了当地居民,没有见到几个游客,非常宁静。 谷雨站在黎棠的身后,双手抓着栏杆,好奇地问她:“你的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黎棠转身,阳光打在她的左脸上,她仰着脑袋,背靠栏杆,说:“黎辉、黎辉、黎辉,都是黎辉。”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蚊子一样,只有双唇还在一张一合。她的双手搭在谷雨的腰间,望着他的喉结看,说:“跟黎辉差7岁,小时候放学不能跟朋友出去玩,要回家帮忙带黎辉,后来又要跟黎辉玩,再后来要帮忙辅导功课,工作了也要养黎辉。” 黎棠抬手,捡走落在谷雨肩膀上的枯枝,接着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可能到死,都要围着他转。” 谷雨的手掌护在黎棠的脑后,轻轻抚摸她的黑发。 黎棠的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睫毛一眨一眨,望着谷雨,霸道地说:“跟我说你爱我。” 谷雨迟疑一声:“嗯?” “我向你表白那么多次,今天也让我感受一下被表白的滋味?” 谷雨弯下腰,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告白:“我爱你。” “我也爱你。” 如坠雾中,闪电划破半空,喜悦从她的脸颊一直洋溢到眼睛,嘴角忍不住上扬。黎棠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他。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似乎拥抱着整个世界,拥抱着他那逐渐清晰的未来。 这一刻,他感受着她的温暖,她的柔软,她的气息,那是如此的安心和亲切。他的心跳在她的心跳声中起伏,仿佛是一首美妙的乐章,让人陶醉其中。 第65章 梦 - 孤岛·相遇 - 丧野 寨子里的夜晚很冷,黎棠将门窗关紧,依旧能听到阳台呜呼作响的山风,她站在空调底下,拿着遥控器调整着暖风的温度。 抬起手到出风口感受着暖风,不一会儿才觉得舒服了些。 楼下的街道上除了几盏路灯,见不到一个人影,远处的山丘莫名有一种压迫感。黎棠顺手拉上窗帘,她躺在床上,听着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倍感无聊。 电视机里只有一个节目,是荔城电视台。里边播放着无聊的广告,黎棠开着电视,只是为了让房子不要太安静而已。 没有手机,倒是觉得无聊极了。她留心听着卫生间传出来的水声,猜测着谷雨冲澡的顺序,什么时候抹沐浴露,什么时候洗头发…… 自从上一次两人在夏城的郊区生活,黎棠就发现谷雨有一个习惯,他洗澡的顺序是先洗身子,最后再洗头发。沐浴露是按3泵,洗发水是2泵。 好不容易等到谷雨从卫生间走出来,他也没有开口说话。 黎棠忍不住说:“好无聊。” 谷雨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没有吹得很干,发尾还有点湿。 他问:“想出去玩吗?” 黎棠望着窗帘,又回头继续盯着天花板看,说:“外面好冷,而且很黑,感觉没什么地方玩。” 她坐起身,谷雨正拉开了一点窗帘,望着外面的大风。 黎棠看了一眼电视机,右上角显示着时间,7点30分。 长夜漫漫,她不知道怎么度过。 两人今天只在寨子里漫无目的地逛着,傍晚去吃了当地特色小吃后,看着天色渐黑,就回来了。 北方的秋天,天黑得很早。 黎棠抱怨着:“现在才7点半,好无聊。” 谷雨拉上窗帘,坐在床边,他抓了抓头发,问她:“那怎么办?” 她望着他的后脑勺,问:“你无聊的时候会做什么?” “发呆。” 说着,谷雨倒头,躺在床上,正好落在黎棠的面前。 忽然间,他就笑了。 “笑什么?” 他说:“那天,也是这样。” 谷雨抬手,触摸着她的头发,不知不觉间,她的头发长长了一点。 “什么时候?” “不告诉你。” 黎棠抓狂,两只手掌捂住谷雨的口鼻,嘴上念着:“让你欺负我。” 她默数了20个数,最后松开。 谷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脸上洋溢着欢乐。 黎棠轻轻拍着他的脸,假装惊讶,大声叫唤着:“你没事吧,孩子他爸,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她坐到他的身上,按压着他的心脏,为他做心肺复苏。 谷雨哈哈大笑,说:“你这力度,还没有小孩子的力气大。” 黎棠不悦,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疼得他大叫一声。 谷雨一脸痛苦,举起双手:“我投降。” 她从他的身上爬下来,翻个身平躺在他的身边,一起望着天花板发呆。 黎棠转头,看着他的侧脸,问:“有好几次,看到你做噩梦,很好奇你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一个女人。” 黎棠拉起他的一只胳膊,枕在上面,侧着身子,望着他:“她长得很恐怖吗?” 谷雨盯着头顶上的白炽灯,说:“头发很长,很凶,拖着我去一个房间里。房间很黑,她打我。” 黎棠揽着他,一只脚架在他的身上:“所以你一直拒绝我,是因为我的长头发吗?” 谷雨没有回答。 谷雨转身,面对着她,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衣服下,指尖触摸到凹凸不平的东西。 他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被她一手按住,有些惶恐不安,不敢抬头看他,脸埋在他的胳膊上。 撩开她的衣服,发现姥姥送的红腰绳正绑在她的腰间。 谷雨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内心欢乐得如同溪流在心间流淌。他问:“需要我解开吗?” 黎棠的耳朵变得通红,她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谷雨一脸调皮,说:“看来不是想要我解开啊。” 黎棠抬头,按住他要拿开的手,她面颊绯红,眼神如星辰般璀璨,嘴角流露着深情款款。她轻声细语说道:“解开。” 谷雨摸索着红腰绳的结,轻轻一拉,就解开了。他将红腰绳扯出来,看了看,轻声说:“以后只能跟你绑在一起了。” “很委屈你吗?” 谷雨没有回答她,而是将她紧紧搂住,凑过去吻住她的唇,彼此吮含轻吸,平静而充满深情。 忽然间,谷雨笑出了声。 “笑什么?” 他摸摸她的头发,说:“每一次跟你躺在一起,都睡不好。” “为什么?” 谷雨被问住,沉默着,眉眼之间尽是欢颜。 “因为我的长头发吗?让你以为是梦里的女人?” “不是。”他抚摸着她的脸,缓缓开口:“因为要克制。” 每一次,她都主动热情地投怀送抱,窝在他的怀里,睡在他的身旁,撩拨着他的心弦,他总是在克制,一次又一次。 此时,他想彻底举手投降,把自己的心完全掏出来给这个笨女人看一看。看看这段时间以来,他多么的不容易。 因为不忍心伤害她,所以一直在等,等她酒醒,等她理智。 还要等时间再长一点,看到她真的很需要他时。 他才能投降。 黎棠轻声叫了他一声。 两人对视着,她又觉得不安起来。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下一股热血涌动,她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问道:“明天之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回到从前那样的相处方式了?”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回到从前。” 她变得胆怯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命令他得爱上她。也不再自信,反倒是在一种飘忽不定的幻境和现实里来回切换。 许久,她才鼓足勇气,说:“我不想,我想要以后都像今天这样。” 黎棠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他更是心生怜悯,她用几乎是乞求的语气问道:“可以吗?” “可以。” “我要你爱我。” “好。” 他终究不再克制,气息越发沉重,情难自控地吻了她。 临近中午,两人才醒过来。谷雨又带着黎棠在永安寨玩了一圈,才起程返回。 黎棠的心情变得特别好,皮肤也红润不少。不化妆的脸竟然没有那么苍白无力了,好似春天的大地,漫山遍野的鲜花含苞待放。 两人抵达荔城时,已经是黄昏。 站在医院大厅电梯口等待电梯时,突然间,医护人员推着一辆医疗推车匆匆往这边赶来,护士不停大喊着:“大家让开,有紧急病人。” 谷雨迅速把黎棠护在身后,为推车让路。 一名年轻男子躺在推车上,胸口不停涌着鲜血,白色的被单上浸染鲜红。一名医生跪坐在男子身上,用力按住男子的伤口。谷雨立马用手遮挡住黎棠的双眼,跟她说:“不要看。” 电梯门打开,所有人纷纷走出来让位置。 清洁工跟在后面,清理着地板上的血渍。 等电梯门关上,所有人才微微缓过神来,从未见过如此的场面,大家都被吓得脸色惨白。 两名穿着警服的警察,匆匆赶来,手上拿着各类医药单子。 其中一名警察对着耳机讲话:“正在等电梯,已经办理好了。” 电梯门打开,两名警察走进去,谷雨拉着黎棠走进电梯,看到熟悉的脸庞。 对方先开口:“阿明小兄弟。” 王耀勇比之前消瘦一些,身上的警服宽松不少,他和同事往旁边一站,为他们俩腾了点位置。 “黎小姐。” 他看到两人紧牵的手,严肃的脸上瞬间变得放松了些。 谷雨问他:“王警官,你怎么来荔城了?” “有个紧急任务。”王耀勇问:“你们怎么在医院?” “我父亲生病了,来看看他。” 电梯很快就到了5楼,王耀勇匆忙说了声:“有机会再聊,我们先去工作了。” 王耀勇和同事匆忙走出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缓缓上升。 黎棠一言不发,谷雨问她:“是不是吓到了?” 她摇摇头,电梯爬到21楼,电梯门刚打开,她就调整好情绪。 两人走进病房,谷涆长正在吃晚饭。 黎棠兴奋地走过去,瞧了一眼饭菜,说着:“叔叔,今天的伙食不错啊。” 谷涆长喝了一口汤,重重地放下勺子,一声尖锐的金属声响起。不悦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明显地流露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戛然而生,他质疑道:“你叫我什么?” 黎棠手中的砂糖橘掰到一半,看到谷涆长阴沉的脸,刚要坐下的屁股忽然就止住了,她站得笔直,呆呆地不敢吱声。 谷涆长又说了一遍:“想清楚点,要叫我什么?” “爸。” 冷冽的眼神霎时就变得温和起来,他再次拿起勺子,傲娇地说:“这还差不多。”随后他温柔地问:“你们吃晚饭了吗?” “嗯,吃了。”黎棠坐到谷涆长旁边,悄声地说:“您猜我们今天去什么地方了?” “去哪里?” “猜一下嘛。”黎棠把掰好的橘子,放在谷涆长的餐板上。 “不知道,这是你们新婚夫妻的蜜月时间,我不想知道。”谷涆长摇摇头。 黎棠顿愕,说:“去了某人小时候经常躲您的地方。” 谷涆长抬眼看着谷雨,切了一声,说:“这是打算跟媳妇一块儿对付我这个糟老头了吗?” 谷雨坐在沙发上削苹果,没有说话。 黎棠一口否认:“怎么会,我比较想跟您联手。” 谷涆长被逗乐,笑得很开心。 谷雨问:“小杨呢?” “说要去看热闹。” 黎棠问:“凑什么热闹?” 谷涆长细嚼慢咽,一边说着:“听其他护士说,医院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搭乘国家直升飞机来抢救的。荔城医院的停机坪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启了,他想去看看是什么大人物,这么劳师动众。” 谷雨削了两个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碗里,端放到餐板上。 黎棠抓起一块吃,她又小声地跟谷涆长说:“您教的这儿子挺好的,为什么之前不早点介绍给我?” “你不是说不要嘛?让我等。” 黎棠挤眉弄眼,脸上的开心丝毫不减:“您应该早点说嘛。” 两人暗声偷笑。 杨小鸣开门走进来,惊叹道:“天哪!太恐怖了。”他夸张地形容着:“枪伤,全都是血,血淋淋的一片。” 杨小鸣不停地描述着,把那名患者的惨状一字不落地形容出来,惹得黎棠皱起眉头,谷涆长吃饭没有食欲。 谷雨喊住了他,给他半块苹果,让他安静点。 杨小鸣坐在沙发上,喘着气,苹果也堵不住他的嘴:“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患者,他身上的血估计都流光了。” 谷雨站在旁边,亮起手上的水果刀,一个犀利的眼神过去,杨小鸣才彻底闭上嘴巴。 第66章 买单 - 孤岛·相遇 - 丧野 晚上回到家,黎平给黎棠打来电话,是谷雨接的。 “她妈妈说,明天想叫上黎棠去逛街。”黎平在电话里转述张芸的话语。 “嗯,好的,我等会跟她讲一声。”谷雨坐在主卧的桌子前,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按着电脑的键盘。 黎平开口:“女婿啊……” 这一声,让谷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似命令的暗语,让他坐直了身子,等待上级领导颁发任务。 “欸,爸,您说。” “我跟她妈妈打算在荔城再待几天,就回夏城去了。以后,黎棠就拜托你了。”黎平捎带着一丝伤感,电话那头,张芸不停地催促着他。 暗暗的声音传来,张芸走路的拖沓声,她大声喊着:“黎平,你说我明天穿哪件好?” 黎辉的声音也跟着传来:“妈,这一件不好看。” “我觉得这个颜色挺好的。”张芸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她说:“孩子他爸,还没讲完吗?” 谷雨等对面的声音安静一点,才回复道:“爸,您放心。” 黎平小声叹息:“行了,别的就不多说了,她妈妈催我了。” “嗯,好的。” 黎平挂断电话,谷雨才松了口气。 谷雨从小就对父亲这个人物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是一位男性长辈,在一个户口本上,有着赡养的义务,法律上还有着某些权利。 没有亲情观,更不知道父子间、家人间,是什么样的存在,又该如何相处? 黎棠打着哈欠走进房间来,她惬意地闻着手臂,今天换了一款新的沐浴露,是她喜欢的薰衣草香,她开心地走到谷雨面前,把胳膊放在他的鼻子下面,问道:“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谷雨在她的手臂上亲了一口,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看:“嗯,很香。” 黎棠搭在他的后背上,看着电脑屏幕,一长串的英文字符,看得一头雾水,问他:“你在干什么?” 谷雨敲打着键盘,回答:“在咨询一位国外的医生,想邀请他来国内帮忙看一下养父的病。” 黎棠看了一会儿电脑屏幕,满屏的英文字符让她感到头疼,她拿起手机躺到床上去了。 安静了一段时间,谷雨才说:“你爸刚刚打来电话,让你明天陪你妈逛街。” “砰”的一声,手机掉落在床垫上。黎棠气馁地叹气:“说好听点,就是去逛街,说不好听的,我就是去买单的。” 谷雨噼里啪啦地打完一封邮件,最后关上电脑。他拿出钱包,从中抽出一张银行卡,走到黎棠面前:“你帮妈妈买单,我帮你买单。” “不用,我有钱。”黎棠推开了他的手,捡起床上的手机。 谷雨问她:“你确定你还有钱用吗?” 黎棠说:“有,我有钱。” 谷雨拿出黎棠的钱包,将他的银行卡塞进她的钱包里。他说:“既然已经结婚了,妻子花丈夫的钱是符合规矩的。” 黎棠揪着字眼笑了起来,她指着自己,又指着谷雨,笑哈哈说道:“妻子,丈夫。” 她的笑点总是很奇怪。 黎棠在床上笑得前翻后仰,谷雨看得疑惑又被她的笑声感染,嘴角扬起,问她:“有那么好笑吗?” 她摇摇头,眼睛依旧藏不住欢乐。 第二天,黎棠去应约。 秋风灌进车内,黎棠坐在驾驶座上,听着张芸在后座上叽里呱啦讲了半天,她自动屏蔽掉了车内其他人的声音,专心开着车。 开了几次谷雨的车,算是得心应手,没有再出现碰撞。 如果不是因为需要黎棠这位ATM,张芸更愿意让谷涆长安排的司机接送她出门,那样更有牌面。 黎棠忍气吞声,当起司机来了。 黎辉坐在副驾驶上,一直在玩游戏,刺耳的声音让黎棠很不耐烦。她说:“把声音关小点。” 下一秒,黎辉就关掉了游戏的声音,他玩得很尽兴,完全不受父母争吵的影响。 张芸和黎平又在后座争吵着什么,一会儿黑脸,又一会儿笑脸。 当汽车开往商场的地下车库时,张芸才换了一个心境,笑容满面。她今天穿着一件红色的毛呢外套,是黎辉最嫌弃的那一件。可她太爱这件衣服了,非要穿这一件出门,因为这是张芸唯一的一件4位数买来的衣服。 四人走向商场的入口,奢华的装修让张芸张大了嘴巴。 张芸一路上都在谈论着各种名牌和时尚趋势,她的手指轻轻滑过橱窗里的高档商品,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她不时停下脚步,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那些进出高档店铺的人们。 黎棠看着那些昂贵的商品,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祈祷母亲今天不要太过分,她害怕自己的存款不够张芸挥霍。虽然谷雨很大方,自愿给她钱用,但是她并不想依靠谷雨,成为俗套的人。 张芸看到一家低奢品牌的橱窗里展示着一款红色的手提包,眼睛一亮,立刻往店内走去。 刚走进店里,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店内装饰豪华,灯光柔和,营造出一种高贵而神秘的氛围。 张芸的手指轻轻滑过陈列架上的包包,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她拿起那只红色的包包,抚摸着柔软的皮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对黎棠说:“要是女婿今天在就好了。” 黎棠跟在张芸身后,不耐烦地说:“妈,你不要太过分了。” 张芸看了一眼价格标签,对黎棠说:“养你这么大,还没见你给我买过一个名牌包包。” “你自己有钱,我为什么要给你买?”黎棠站在一旁,内心的忍耐度一点一点降低。 销售员站在一旁,脸上的微笑像机器人一般,她介绍着:“这位女士,您的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内的最新款。是专门邀请国外设计师设计的,这款包包目前只出了10个,正好您今天穿着的衣服,跟这一款包非常搭配。” 销售员不停地向张芸推销,句句夸赞的话,惹得张芸欣喜若狂。 黎辉和黎平坐在沙发上,喝着免费的茶水,吃着工作人员拿来的点心。 张芸把包包递给销售员:“给我包起来,我女儿买单。” “谁要帮你买?”黎棠扯着嗓子,惹来了店里其他顾客的目光。 销售员拿着包包,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望着母女俩。 张芸继续挑着其他包包,高傲地说:“随便你,你不买单,我叫我女婿来买单了。” 黎棠叹了口气,咬咬牙,心里一阵刺痛:“买,行了吧。” 黎棠跟着销售员走到收银台前结账,她拿出钱包,看到昨晚谷雨给她的银行卡,她选择了旁边的另外一张,递给收银员。看着收银员拿着她的卡,轻轻在刷卡机上一划,与用剑刺穿她的心脏没两样。 她面无表情地按着密码,内心却在滴血。 张芸提着购物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家店。而后又走进其他店铺,不停地逛着、买着。 黎棠给三位家人都买了东西,内心默默祈祷着,卡千万不要被刷爆,她可不想在外人面前出糗,也不想用上谷雨的卡。 幸好,逛了半天,卡内的余额够张芸挥霍。 走到最后一家店,她的耐心完全用光了。张芸看出了她即将爆发的脾气,识相地在暴风雨来临前停止了所有动作。 当黄昏悄然降临,一家四口走进一家餐厅吃晚饭。谷雨随后赶来,他看出了黎棠满脸的疲惫,餐桌下,紧紧抓着她的手,让她休息一会儿。他主动揽起了照顾家人的任务,端茶倒水。 张芸翻着餐本上的菜色,笑着说:“哎呀,这个我好想吃啊,那个也很想试试。” 谷雨说:“妈,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难得来一趟,都试试。” “妈,别太过分了。”黎棠倒在椅背上,目光无神地盯着餐盘看:“能吃多少就点多少,不要浪费食物。” 张芸完全不理睬黎棠,而是跟黎辉商讨着要吃什么。 黎平好似一名透明人,他主动开口问谷雨:“你的工作很忙吗?” “有点,最近工作室事情比较多。” 之后,黎平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了,就和谷雨两人大眼瞪小眼。 谷雨着实是不太会应对家人,当对面的人没有抛来话题的时候,他只觉得尴尬极了。半天,想不出一句什么话来。 黎辉忽然打破两人的沉默,问谷雨:“姐夫,我听说我们学校有一位师姐,大一的时候就进了你们的工作室。” 谷雨喝了一口水,点了点头,他想了想,黎辉说的应该就是汪良月了。 黎棠抬眸,冷冷地问黎辉:“你说的不会是汪良月吧?” “对,良月师姐跟我同一个专业,可惜我刚进学校,她刚好毕业,没能碰上一面。在荔大的这段时间,就听过不少她的事迹。”黎辉来了兴致,身子往前一挪,双手靠在餐桌上。 黎棠看出了端倪,问道:“你又想打什么算盘?” “姐夫,你们工作室还招人吗?” 谷雨问他:“是你想进还是……” “都想。” 黎棠白了黎辉一眼,跟黎平说:“爸,你儿子谈恋爱了,在学校不学好,夜不归宿,还妄想带人家小姑娘住酒店。” 张芸点完餐,放下餐本,说:“这有什么,他都长大了,是该谈恋爱了。” “你当年可不是这样对我的?”黎棠坐直了身子,轻拍了一下桌子。 张芸说:“这能一样吗?你是个女孩子。” 黎棠狡辩着:“怎么就不一样了?我有自制力,你儿子可没有。” 黎平打断母女俩的争吵:“行了,出门在外,还整天吵嘴。” 黎辉挪动餐椅,挤到谷雨的身边,悄声问他:“姐夫,良月师姐是我女神,你能不能安排我跟她见个面?” 谷雨轻笑一声:“哦?只是想见一面还是想朝夕相处?” 黎棠侧着身子,偷听两人的谈话,被黎辉推开,她立马不满地说:“你信不信我让我老公把她开了?” 话未落,黎辉笑嘻嘻地搓手:“姐姐,好姐姐,别这样嘛。” 谷雨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给黎辉:“想进工作室的话,把自己的简历投到这个邮箱里,你的女神会看到的。”他故意激发黎辉的胜负心:“被你的女神挑中,比跟我走后门更能让她欣赏你,主动去了解你。” 黎辉把名片珍藏起来,塞进口袋里,笑着说:“谢谢姐夫。” 黎棠一脸不服气,问谷雨:“你干嘛帮他?” “工作而已。”他抬手摸了摸黎棠的头。 第67章 拼命三娘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平和张芸在荔城又玩了几天,享受了一把有钱人的生活,就回夏城去了。 回到夏城,他们按照原先的计划,背着黎棠,偷偷地宴请了夏城的亲朋好友。张芸选择了夏城最豪华的酒楼,举办了一场没有新郎新娘的婚礼。女婿的阔绰,让他们倍有面子,张芸隔三岔五就打电话给谷雨,诉说心中的喜悦。 计划非常顺利地进行,黎棠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闲暇下来,黎棠重新盘算自己的人生规划。张芸在荔城的这些天,将黎棠的积蓄花得几乎一分不剩,她还有银行贷款没有还完,这跟她原先计划的天渊之别。 没有办法,既然承诺已出,黎棠必须言行一致,她开始规划自己的事业。决心重振旗鼓,她要在荔城大杀四方,赚得盆满钵满。她的内心暗暗较劲,绝对不依靠谷雨。虽然只要她肯动动嘴皮子,示弱一下,就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有花不完的金钱。但是,她是新时代女性,完全可以靠自己。 黎棠再一次利用谷雨的美色,将他的照片发布在“若竹”账号上。果不其然,这是一招非常好的办法,不到半天的时间,顺利为她引流,陆陆续续有人来询问拍摄价格。 半夜,客厅里。 黎棠坐在地毯上,左手手指夹着一根燃着的烟,右手抓着一支笔,在记事本上记录着接到的工作,有条理地安排工作表。 谷雨坐在窗边看书,抬眼看到她开心的神情,漫漫谈道:“你不去工作也可以的,家里又不需要你赚钱。” “不要,我要出去工作赚钱。我妈太可恶了,把我的积蓄花得要见底了。”黎棠细想着这些天,被张芸刷走的余额,心痛得不行,她要赶紧工作,把钱都赚回来。 “我给你钱用。”谷雨认真地阅读着手上的书,他今天不再看那本一直看不完的书,换了一本书籍看。他看书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看了三分之一。 黎棠深深吸了一口烟,说:“不用,我自己能赚钱。” 写完工作安排,黎棠又在一张A4纸上算数,计算着这些天以来,被张芸活活刷去的金额。 黎棠轻弹烟灰,正疑惑着支出的数目跟卡里余额数目对不上时,门外霍然传来敲门声。 兰亭阁的家门,很少有人会来敲,更别说大晚上响起动静。 思来想去,除了宇文佳宁来喝酒,好像也想不到第二个人了。两人同时看着被敲响的家门,黎棠说:“我去开。” 她走到门边,打开门。 黎辉站在门外,穿着单薄。 荔城的十一月,昼夜温差大,夜晚比较冷。再过几天,就要全城供暖了。黎辉此时,只穿着一件短袖上衣,他满面红彤彤,喘着粗气,跨进大门。 黎棠隐约闻到一股酒味,问他:“你喝酒了?” “姐夫,我来找你喝酒。”黎辉推开黎棠,脱去脚上的运动鞋,扔下背包,迈着轻快的脚步朝谷雨走去。 几天不见,黎辉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谷雨将手里的书折了一个角,放在大腿上,望着黎辉:“怎么了?” “我失恋了。” 黎棠正弯腰捡起他的鞋子,听到他的话,笑得不能自已。 黎辉转头,一脸难受。下一秒,他的目光落在黎棠手上的香烟,指着她说:“好啊,你居然抽烟,你完了,我要告诉爸妈。” 黎辉刚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黎棠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撂倒,抢走了他的手机。她用剪刀脚将他牢牢框住,同时还腾出一只手来,抽了一口烟,随后将烟蒂递给谷雨。她威胁道:“你敢说,我就让我老公把汪良月炒鱿鱼。” 谷雨把烟蒂熄灭在烟灰缸里,随后走到厨房区域,挑出一瓶红酒来。 黎辉说:“哼,你少威胁我,姐夫不会这么做的!” 黎棠按住他的手,不满地说:“我明天就让我老公把她炒了。” “姐夫。”黎辉不停地惨叫着:“救我。” 谷雨将酒和酒杯放在茶几上,蹲在搅成一团的两人面前,笑笑说:“还喝不喝酒?” 姐弟两人异口同声:“喝。” 随后,两人宣布停战。 黎辉站在零食柜前挑选零食,零食柜是谷雨专门找人定制的,里边放满黎棠爱吃的零食。黎辉拿了几样零食出来,被黎棠说了句:“整天就知道吃我的,用我的。” 黎辉抱着一大包薯片,嘟着嘴说:“我都失恋了,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黎棠坐在地毯上,拿起酒抿了一口,好奇问道:“怎么就失恋了?说出来让我笑笑。” 黎辉喝下一大口红酒,把酒杯一掷,叹了口气后,娓娓道来:“前几天,她给姐夫工作室投简历,没通过。她就说我不负责任,没屁用,这点事都没办法帮到她,天天跟我吵架。” 谷雨挨着黎棠坐在地毯上,静静地听着。 “就因为这?”黎棠拿了一片薯片塞在谷雨嘴里,她不解地盯着黎辉看。 黎辉点头,继续说道:“今天早上,良月师姐通知我明天去面试,她就更不乐意了,说我抛弃了她,让我想办法给她开后门。” “那你是来找你姐夫给她开后门的吗?”黎棠问。 黎辉说:“当然不是,我也是有原则的,姐夫说靠自己就靠自己。” 黎棠一脸疑惑:“你不帮她开后门,她就要跟你分手?” 黎辉摇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黎棠舔了舔手指头,谷雨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手。 黎辉嘴里塞了一堆薯片,含糊道:“是我要跟她分手。” “你骗人吧?”黎棠说:“你肯定是觉得被甩没面子,才这么说的。” 黎辉发誓:“绝对不是,她太烦了,我不喜欢了。” 黎棠蹙眉:“那你为什么大半夜跑来这里,还要喝酒?” “偶像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失恋了就买醉,出去跑一圈发泄一下。”黎辉思考了一下,他的失恋似乎也没有多难过。 黎棠抬手,摸着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顺带摸了一下谷雨的额头,说:“你也没发烧啊,怎么就傻掉了?” “你才傻掉了。” 谷雨问他:“你从学校跑到这里?” 黎辉说:“没有,我从小区门口跑进来的,主要是楼下有段路太黑了,我有点怕。” 黎棠感到无语,轻轻踹了他一脚:“神经。” 黎辉说:“姐夫,明天我要去面试,你能不能带我去?” 谷雨点头:“可以。” 黎辉笑得眉眼弯弯,像是翻版的黎棠,一个劲地冲着谷雨撒娇,这个行为惹得黎棠不满,就开启了姐弟俩的抢人大战。 黎棠挽着谷雨的左手,说道:“不要带他去,你别理他。” 而黎辉挽着谷雨的右手,撒着娇:“带我去,姐夫,带我去。” 两人不停地打闹着,话说不到两句,就相互怼了起来。 黎辉在兰亭阁过夜,第二天醒来,就跟着谷雨去工作室面试。 谷雨全程没有介入过这场面试,全权交给同事处理。并且提前交代无需看在他的脸面上来决定这个人的去与留。他甚至还特地在汪良月面前提起黎辉是黎棠亲弟弟的这一层身份,试图利用汪良月的仇恨来制衡这场面试的公平性。 哪怕汪良月带点私人恩怨,从中作梗,这都在谷雨的计划范围内。可他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汪良月虽然对黎棠有过不满的情绪,但在工作中,她倒没有私心。 黎辉凭借自己的能力、态度和对文物修复这一行业的了解,赢得了众面试官的肯定。 谷雨看到面试通过的理由,非常中肯,最后盖棺定论。批准黎辉成为“谷氏工作室”的其中一员。 面试中,汪良月没有私心,但谷雨却加了一点私心,他将黎辉的职位安排交给汪良月处理。 办公室里,汪良月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询问道:“那你是打算怎么安排他?” 谷雨坐在电脑前,翻着汪良月拿来的文件,他仔细地看着每一页纸上的信息,最后拿起钢笔在上面签字。 “你看着安排。”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安排。” 谷雨签完字,合上文件夹,抬头望着汪良月,嘴角微微勾着:“那就让他当你的助理。” 汪良月的神色僵住了几秒,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是要给我升职?” “可以考虑。”谷雨盖上钢笔盖子,将笔放回到笔筒里。 汪良月问:“什么意思?” 谷雨看了一眼她的神色,轻笑:“他为了你进来的,所以……你自己安排。” 汪良月愣了一会儿,说了句:“无聊。”随后,她拿起谷雨推过来的文件,面无表情离开了谷雨的办公室。 谷雨坐在办公桌前,喜不自胜,眉宇间带着狡黠的幸灾乐祸。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5点钟。他给黎棠发去消息——晚上想吃什么? 许久,黎棠才回复——我今天很忙,不回去吃饭了,晚点回家。 谷雨看了一眼信息,轻叹一声,离开工作室去了医院。 深夜,谷雨才从医院回家,可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谷雨给黎棠打去电话,打不通。他站在窗前踱步,打完最后一个电话,他拿起外套,准备出去寻找。 刚开门,就看到黎棠慢悠悠走回来。 他松了口气,扶着门,问她:“为什么电话打不通?” 黎棠抬头,一脸疲惫,她说:“手机没电了。” 谷雨接过她肩上的背包,问道:“晚上有吃饭吗?” “吃了。”黎棠走进家,鞋子乱摆在玄关处,一进屋就倒在沙发上。 “吃什么了?”谷雨将她的鞋子放进鞋柜,拿出一双白色的兔子毛拖鞋放在沙发旁。 她低声喃喃着,翻了个身,睁开眼睛:“蛋炒饭。” 谷雨蹲在她旁边,抚摸着她的额头:“饿不饿?” 黎棠摇摇头:“不饿,就是觉得好累。” “累就别出去工作了。” “不行,我要努力赚钱。”说完,黎棠又像打了鸡血一般,有了十足的干劲。 “又不是养不起你。” 黎棠坐起身,她说:“不一样。我要重振旗鼓,努力工作,认真搞事业!我是新时代女性,可不是要被困在家庭里的妇女。” 正如她所说那般,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每天早出晚归,认真工作着。 白天出门为客户拍照,晚上回到家又赶着时间修图片,拼命三娘的名号,没几天的时间,又附在她的身上了。 她努力工作着,努力地赚钱。 扎根在事业中。 第68章 复杂的情绪 - 孤岛·相遇 - 丧野 客卧里,闹铃大声地响着。 谷雨坐在沙发上,端着咖啡,抿了一小口。他探出脑袋,看到黎棠走出客卧。她睡眼惺忪,不停打着哈欠。 昨晚,黎棠加班加点赶工作进度,躲进了客卧。忙到很晚才睡觉,她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严重。 “起这么早?”谷雨看了一眼手表,才8点钟。 黎棠挠着头,头发乱糟糟的。她坐在谷雨身旁,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又打着哈欠。她含糊着说:“今天还要去那家广告公司,要拍5组人摄。” 谷雨看着她逐渐憔悴的脸色,心疼地说道:“累就别去了,你最近都没睡好。” 黎棠摇头,说:“不行,这点累不算什么。这家公司给的报酬非常多,一周的酬劳够我干半年的街拍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转身走到卫生间洗漱。像打了鸡血一样,异常兴奋有动力。 谷雨将她送到广告公司,半路上,黎棠补了一觉。 荔城的秋意愈浓,街道两旁的绿化树叶开始变成金黄。一片落叶被风吹落在挡风玻璃上,谷雨斜瞥了副驾驶上的黎棠一眼,她发出轻微的呼声,睡得很熟。 车刚停下,黎棠就醒过来。 她望着窗外的大厦,已经到达。她揉了揉脸,打起精神。转头跟谷雨说:“我走啦。” 车门被关上,谷雨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大楼里,才发动汽车去工作室。 黎辉已经正式在工作室里上班,不用上课的期间,都会跑来公司。他跟在汪良月的身后,怀里捧着一沓文件,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谷雨的办公室。 谷雨正坐在角落里的桌子前,埋头整理一本刚被委托的古书籍。听到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口。 汪良月率先开口:“把文件都放在办公桌上。” 文件太多,遮挡住黎辉的视线。他歪着脑袋,看了一眼脚下的路,生怕地上有障碍物。 汪良月走到谷雨的身旁,打开手中的平板,跟他汇报今天的行程安排。 黎辉轻轻甩了甩自己的胳膊,文件的重量超乎他的想象,才一会儿的时间,竟然有些酸疼。他走到谷雨身后,望着谷雨手上的工作。 这比在课堂上观摩谷雨做示范,有意思得多,甚至更加专业。 谷雨戴着手套,双手拿着镊子,一点一点地将纸上多余的部分摘除。他一心二用,手中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脑子毫不怠慢地处理着汪良月抛来的工作问题。 汪良月的食指划动平板屏幕,指尖落在下午的行程安排上,她说:“下午三点,荔城电视台有个回访,需要你到现场去一趟。就是简单做个访问调查,是去年年初,老板参与的一档宣传节目。” 黎辉记得,去年在电视里看到过这一个宣传片——谷涆长亲自演示,修复一本看起来破烂到像垃圾团一样的文书。那个节目让黎辉大为震惊,至今还记得当时看节目时的心境。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刚上大学时,就决定要选修这一门课程。 谷雨没有抬头,问道:“黎辉,你下午的工作是什么?” 黎辉想了想,说道:“没有具体要做什么。” 谷雨抬头,看了汪良月一眼,继续手上的工作。他说:“都一周了,还没有明确的职位安排吗?” 只一眼,汪良月有些心虚。她回答:“你不是说当我的助理吗?” 黎辉看着两人,没有说话。 谷雨说:“助理也有明确的工作。” 汪良月对黎辉说:“你先出去。” 气氛不太对劲,黎辉小声地说了句:“我先出去,你们有事再叫我。” 办公室门被掩上那一刻,汪良月关掉平板,她的右手压在桌子上,低首问道:“当时招人,黎辉是以学徒的身份进行面试的。工作室没有哪位同事需要助理,现在你把人塞给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谷雨放下手中的镊子,活动了一下脖颈,他脱去手套,站起身来,漠然问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 汪良月跟在他的身后,目光紧随着他,她说:“怎么?老婆发话,要炒我鱿鱼了吗?让小舅子来顶替我?想用老板当初培养我的那一套方案,培养出第二个汪良月?” 谷雨站在电脑前,眉头紧锁看着手机简讯,听到汪良月的发言,他抬起头,嘴角勾出一抹干笑。随后又继续阅读简讯,手指灵活地按着九宫格键盘,回复信息。 一阵沉默后,谷雨放下手机,坐在椅子上,翻着那沓文件,他漫不经心地说:“我老婆确实威胁过,要炒你鱿鱼。但不是跟我说的,是跟黎辉说的。” 汪良月拉来一把椅子,坐在谷雨对面。 谷雨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钢笔,他说:“小舅子很喜欢你,为了你才来的。你想怎么培养,看你。”顿了顿,他抬头,注视着汪良月,说道:“我当时,是赌你会帮我培养好他。” “你怎么就敢确定,我能培养好他?” “别的不清楚,但这4年来,你的工作能力我有目共睹。”谷雨在文件的最后一行签上了名字,又拿出工作室的公章盖上。 汪良月说:“那你到底想怎么安排他?” 谷雨说:“我说了,你来安排。” 汪良月犯难,又为刚刚的敏感感到尴尬。 谷雨委婉点破:“假设有一天,我没有办法管理工作室,我希望你跟他两人可以联手帮我打理好,稳住局面。” 汪良月说:“你就不怕我乘人之危?” 谷雨笑道:“如果你有这个野心,倒也不赖。” 最后一份文件签完名字,谷雨将钢笔放回到笔筒里。他说:“别看他现在还像个小孩子,他将来的能力可不比你小,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培养他了。如果你觉得你没有这个能力,你可以尽早提出来。认输,不丢人。” 汪良月冷哼一声,严肃地说:“认输?不可能。” 4年前的一幕幕,历历在目。汪良月不是容易认输的人,她遇强则强。 激将法,果然有用。 谷雨暗暗偷笑。 汪良月拿起办公桌上的台式电话,按下号码,电话打通,她说:“过来拿文件。” 谷雨说:“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汪良月站起身来,自信说道:“两个月。”她的眼里充满杀气,说:“如果两个月后,他还像现在这么废,你必须跟我道歉。” 谷雨点点头。 黎辉敲门,走进办公室。怪异的气氛让他感到大事不妙。 汪良月盯着黎辉说:“你最好不是个废物。” 说完,她走出办公室。 黎辉小声问道:“姐夫,什么情况?” 谷雨耸耸肩,笑着说:“好好跟着她干吧,不然你的女神要对你失望了。” 黎辉屁颠屁颠地抱起那沓文件,冲出办公室,他喊汪良月的声音传来:“师姐,等我。” 谷雨听着声音笑了出来,他拿出手机,点开黎棠的简讯页面。距离两人上一次的简讯发送时间已经是半个月前,他打了一行字,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删除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地毯上,十分柔和。 谷雨看了一眼时间,去了趟医院。 谷涆长见到只有谷雨一人前来,不由盘问:“儿媳妇怎么没来?” “她要工作。”谷雨站在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一大口喝下。 谷涆长躺在病床上,不满:“又不是养不起,为什么还要工作?” “这是人家自己的选择。” 谷涆长问:“吵架了?” “没有。” 杨小鸣将电视机的声音关小,他正在剥橘子,面前的碗已经剥好半碗橘子瓣。 谷雨拿起一片橘子,塞进嘴里,微酸,汁水覆盖整个口腔,他咀嚼几下,就咽了下去。缓缓说道:“她自己想工作。” 谷涆长抱怨道:“她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 谷雨沉默。 谷涆长拿起手机,给黎棠打去电话。 电话还没被拨通时,谷雨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能说出口。 电话那头,黎棠说:“喂,爸。” 谷涆长问:“吃午饭了吗?” “还没呢。” 谷涆长还没开口,黎棠急匆匆说:“爸,我这边还没忙完,等我忙完了,我再给您打过去。” 电话被挂断,嘟嘟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杨小鸣将剥好的橘子递给谷涆长。 谷涆长放下手机,拿起碗里的橘子吃了起来。他不禁好奇:“摄影师,每天都很忙吗?” “不知道。” 谷雨坐在沙发上,内心也有不悦的情绪。最近几天,黎棠总是在客卧睡觉,两个人的交流越来越少,见面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谷涆长主动聊起工作室的事情,谷雨并没有用心听进去,他的脑子里,都在想黎棠今天都在干什么。 谷雨掐着点,在3点之前,离开了医院,去到荔城电视台总部。 结束访问时,已经到黄昏。 谷雨走到停车场,半空中挂着一轮橘黄色的夕阳,沾染了半边天。左右两边的天空,形成了明显的对比。一半是暖色调,一半是冷色调。 他看了一眼时间,想了想,决定去黎棠工作的地方看看。 谷雨找到黎棠提起过的广告公司,在前台询问了一下,就被前台带进摄影棚。 摄影棚里灯光明亮,黎棠刚刚结束一组人像拍摄,她看起来很疲惫,但她的脸上依然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一名裸露上半身、身材壮硕的男人,脸上画着浓妆,搭着黎棠的肩膀,两人互相交谈着,不时发出欢声笑语。谷雨站在角落里,看到这一幕,心中的不快渐渐积聚。 谷雨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内心的嫉妒和不安却无法抑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谷雨的心情越发沉重。 就在谷雨准备黯然离去的时候,一名助理拍了拍黎棠的肩膀,指着角落里的谷雨。黎棠见到谷雨时,眼中透露出一丝欣喜。 她皱着眉头,比划着:我还有一组人像没完成。 谷雨停住了刚要迈出的脚步,怔怔地待在原地,等待黎棠。 直到半夜,黎棠才结束工作。 她走向谷雨,把手中的包自然地递给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谷雨抑制着情绪,说道:“整天见不到你,过来看两眼。” 黎棠笑着说:“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话音未落,黎棠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谷雨叹气道:“又没有好好吃饭吧?” 黎棠嘿嘿两声,糊弄过去。但是谷雨不依不饶,将自己内心的情绪都转移到这一点上来,指责着黎棠不该这样。 说着说着,黎棠也变得不耐烦,她说:“我已经够累了,你还要说我。” 谷雨停止了说教,带她去吃晚饭。 不出所料,那天晚上,黎棠又躲进了客卧。她不停地修图片,安排第二天的拍摄行程。 谷雨进进出出主卧很多次,黑夜中,整间房子只有客卧的门缝有一道亮光。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复杂的情绪,他感到自己被迷失在一个迷宫中。 第69章 独守空房 - 孤岛·相遇 - 丧野 十一月中旬,荔城正式进入供暖时节。街道上每天都能见到黄色的落叶,没几天的时间,绿化树变得光秃秃。 医院里,谷涆长坐在轮椅上,面向着阳台的窗户。门窗紧闭,阻挡了外面的大风。 黎棠推门进来,说:“爸,今天很冷,你怎么不躲到被窝里?” 谷涆长回头,一脸惊喜,推着轮椅到她面前:“你好些天没来看我这个老头了。” 黎棠满包的设备,放在地上,她伸展着身子,抱怨了一句:“累死我了。” “你怎么还出去工作?谷雨那小子对你不好吗?” 黎棠拿出包里的水杯,站在饮水机前接热水,她说:“没有啊,他对我挺好的,是我想工作。” “干什么工作啊?你都好久不来找我了,要不是我今天打电话说请你喝酒,你可能都把我这个老头子给忘了。”谷涆长把手放进毛毯下,抱怨着。 黎棠喝了一口热水,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一些,她忙忙道歉:“怎么会,是我的疏忽,我忘记了。” 她解释道:“最近工作安排得太满了,走不开。” “你很缺钱吗?” 黎棠说:“有点。” “他没给你钱用?” 黎棠瘫坐在沙发上,说:“有啊,但我是个新时代女性,我有自己的事业,我也能养活我自己,不需要用到他的钱。” 谷涆长打趣道:“要不,我改一下遗嘱,把所有的钱财都留到你名下,你就不用跟他伸手了。” 黎棠摆手,说:“不用,我自己能赚钱。” “但你这样,三天两头就把我忘了,我很生气的。”谷涆长随着病重,性格也变了很多,严肃的厉害性格收敛了不少,在黎棠面前更是学会了撒娇。 “我的错,我的错。”黎棠不停道歉。她起身,从水果篮里拿出一个火龙果,切成小块,放在碗里,递给谷涆长。 谷涆长在医院里住太久了,几乎没有再离开过医院这个牢笼,每天都盼望着能有人来陪他说说话。一开始还有很多亲朋好友来探望,久而久之,病房就变得安静了。 他慢慢地吃着有些冰凉的水果,屋外渐渐暗了下来。 黎棠打开灯,刚洗完的手还湿哒哒的,就擦在衣服上,她问:“小杨呢?” “去拿药了。” 黎棠“哦”了一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话音刚落,她又懵了,最近经常忘东忘西,明明每天都有在吃药,可是症状依旧没有减退。 谷涆长慢慢地咀嚼果肉:“得看小杨今天晚上准备什么营养餐。” 黎棠一边找着电视遥控器,一边得意地问:“爸,你还想吃馄饨吗?我最近赚了很多钱,请你吃。” 谷涆长说:“最近没什么胃口,不是很想吃。” 黎棠最终在沙发缝里找到了遥控器,她按下开关,说道:“那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讲,我请你吃。” 谷涆长笑着说:“好。” 黎棠打开电视,新闻上又在播放荣山集团的事迹,她坐在沙发上,提到:“这个集团,最近天天都能看到关于它的新闻。” 谷涆长看了一眼电视屏幕,低下头,听着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他叉起一小块火龙果,不紧不慢地说:“毕竟是千禧年的龙头大佬,自然会被大家提起。” “我不太喜欢。”黎棠指着电视屏幕,右上角放着孟兰的照片,她说:“这个面相好凶,看着就不舒服。” “你还会看面相啊?” “小时候爷爷教过我一点,但是大家都觉得是封建迷信,不太信这个。”黎棠又说了一句:“我有看过这个人的人生简历,确实是挺厉害的,但是……就是不太喜欢。” 谷涆长笑了一声,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这样的。”黎棠大笑,自卖自夸。 谷涆长被逗乐,仰着头哈哈大笑。 黎棠将电视节目调到电影频道,她脱下鞋子,盘腿坐到沙发上,好奇问道:“爸,你能讲讲你的家人吗?我还没听你讲过。谷雨说,自从他有记忆以来,都是跟你朝夕相处。” 谷涆长捧着碗,放在大腿上,眼神里藏着复杂的情绪,他平静地说道:“我的家人都不在了,在我很年轻的时候。” 黎棠放下手中的遥控器,托着下巴,望着谷涆长,不解地问:“为什么?因为意外还是什么?” “算是意外吧。”谷涆长眼中的深邃和沉稳,透露出内心深处的悲伤,带着一丝丝神秘,他缓缓说道:“我有个妹妹,以前我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可是有一天,三个亲人接连离我而去,我就剩下自己了。” 黎棠安慰道:“没关系,现在我们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谷涆长眼中闪烁着光芒,双手微微颤抖。他眨了眨眼睛,低喃小声:“那你得常来看看我,免得把我忘了。” “这几天是例外,以后一定不会了。”黎棠举着双手保证,随后她又说:“我要向世界大肆宣告,我们这个一家三口,幸福美好的小家庭。我有一位非常非常好的公公,待我如亲生女儿一样的好爹爹!” 谷涆长清脆欢乐的笑声不绝于耳,他又打趣着说道:“要是能在我离开之前,家里再添一名小成员,我会更开心。” 黎棠活泼的性格一下子被浇灭,她立即垂下了眼睑,耳根悄悄红了起来。 杨小鸣和谷雨同时走进来。 谷雨手上捧着西装外套,看到黎棠出现在病房里有些意外,她问:“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来看看爸啊。” 杨小鸣说:“叔,先吃晚饭。” 谷涆长把手中的火龙果放在茶几上,吃了半天,还吃不到十分之一。杨小鸣将他扶到病床上去,伺候他吃晚饭。 黎棠跟着忙活,调整床头的高度,又给谷涆长的后背垫上枕头。 谷涆长指责在一旁木然的谷雨:“又不是没钱养老婆孩子,怎么还让自己的老婆出去工作,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 谷雨有苦说不出,他紧抿双唇,一个劲地点头听训。别说是谷涆长,他与黎棠共住一屋,也有些日子见不到黎棠了。 黎棠整天早出晚归,有时候面都见不上。 两人甚至分房睡了。 谷雨只好默默承受着谷涆长的责骂,承认自己的不是。黎棠听着有些理亏,但也不敢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谷雨闷声开车,一路听着黎棠坐在副驾驶座上抱怨难缠的客户,又抱怨荔城的天气太冷。 黎棠拿着手机,打开银行账户:“真奇怪,我前段时间买了很多东西,花了不少钱,怎么这钱还剩这么多,不应该啊。” 谷雨没有说话,生着闷气。 许久之久,黎棠才看出他的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今天工作不开心吗?” 谷雨冷冷地说:“没有。” 黎棠问:“那你绷着脸干什么?” 谷雨冷哼一声:“没事。” 黎棠拿起手机,发信息问黎辉——你姐夫今天在公司不开心吗? 黎辉回信息——没有吧,跟平时一样啊。 黎棠放下手机,望着他的侧颜,思考一会儿后,问道:“你明天早上能送我去郊区吗?” “我要去荔大上课,你自己开车去,或者打车。” 黎棠呛声道:“你就不怕我被拐了?” 谷雨没有说话,目光呆滞地紧盯着前方的路看。 “你变了。”黎棠嘟着嘴,扭头看向窗外,语气有些不悦:“你以前都不是这样对我的。” 两人沉默许久,谷雨率先开口问:“能不去工作吗?” “我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去?” 谷雨小声地说:“我不想要你出去工作。” “我们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我不拿你一分一毫,我自己会赚钱养活我自己的。” 如回旋镖一样,那把利刃在半空中飞了许久,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处,深深扎进眉心。那份合约,总在某一刻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让他分不清理想和现实。 谷雨的心像被揪住一般刺痛,如鲠在喉。 他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如谷雨预料般,黎棠又窝在客卧修图片,自己独守空房。 谷雨坐在床上看书,忽然间房间门被推开,黎棠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有看到我那套厚一点的白色睡衣吗?有两个草莓口袋的。” 谷雨放下书,下床帮她寻找。 黎棠抱怨道:“客卧好冷,真奇怪,明明一个房子,主卧暖和很多。” 谷雨不悦,最终还是没将自己的情绪说出口,他冷静地说:“你到主卧来工作不就好了。” 黎棠坐在地上,翻着衣柜最下一层的衣服:“不用,我要忙到很晚的,怕影响到你休息。” 谷雨叹息:“那我到客卧睡,你来主卧。” “不用,我懒得搬东西,太麻烦了。” 谷雨找到了那一套睡衣,他拿了出来。黎棠惊喜地接过,可谷雨还抓着一角不放。她抬头问:“怎么了?” “你要工作到什么时候?” 黎棠回答:“还有一套图片没搞定,得一两个小时吧。” 谷雨无力低喃:“一定要工作吗?” 黎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真是奇怪,别人都巴不得自己的老婆出去工作赚钱,我能赚钱,这份工作还做得特别有成就感,你倒是有意见了。” 谷雨松开了手,说:“行,知道了。” 黎棠离开了房间,接着便听到她重重关上客卧房门的声音,她在向他无声地宣泄不满。 而他,心中的不满只能忍着。 在每个黑夜里,独自咽下。 第70章 和好吧 - 孤岛·相遇 - 丧野 当婚姻和感情顺利进行后,黎棠宣布人生大事告一段落,她奋力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而此时,黎棠和谷雨两人的关系,进入到微妙的状态。 仅半个月的时间,黎棠的事业步入正轨,事业心日渐增长,她便一头扎在事业中。忙碌让黎棠判若两人,日常生活中更是喜怒无常。 她和谷雨每天各忙各的工作,沦为了真正的室友,甚至比婚前的状态还要糟糕。黎棠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不妥,只有谷雨在默默承受着一些情绪。 一天晚上,黎棠早早回了家,谷雨站在灶台前做晚饭,见到她今天这么早回来,有些惊讶。他问:“你吃晚饭了吗?” 黎棠没有回答他,刚把设备放下,就从包里掏出一张张流水账单。她把单子放在餐桌上,生气地说:“你要不要先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谷雨看了一眼,是银行的流水账。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黎棠说:“我自己能赚钱,不需要用到你的钱,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侮辱我?”她抱怨着:“你整天说不想要我出去工作,所以你就想用这种办法,让我知道我辛辛苦苦赚的还没有你一天给我转的多吗?” 是自尊心在作祟,也是内心深处那堵被炸毁的围墙,让她那可怜的自卑心裸露出来。 她恼羞成怒,责怪着谷雨的所作所为。 不久前,黎棠多次发现自己的银行账号,支出与收入总是对比不上。今天特地跑到银行查了流水账,才知道谷雨一直背着她,给她的账户转钱。 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反倒是偏执地认为,这是谷雨对她的一种羞辱,是对她的事业有着一种看不起的姿态。 甚至觉得,他看不起她。 因为她没有一个美好的原生家庭,只有像吸血鬼一样的父母,她还要被迫养弟弟。她也没有美貌和身材,丢在荔城的人群中,她只是其中一只蝼蚁。 种种情绪交错杂乱在一起,让她变得自卑又暴躁。说到最后,她的心中只有一股怒气。 谷雨把刚做好的意面,推到她的面前,轻声说:“先吃饭。” 黎棠在气头上,把那盘意面往回推,稍不注意力度,整盘意面掉落在地板上。“哐当”一声,盘子碎了。 两人之间那道奇妙的裂痕,随着盘子的破碎,明明白白地展示出来,不再隐蔽。 谷雨回头看了一眼地板,叹了一声,他蹲下去收拾的瞬间,见到黎棠赤着脚,平静地说了声:“别乱动,小心踩到碎渣子。” 黎棠站在餐桌前,依旧满满的愤怒,顾不上其他,发泄着内心的情绪:“我可以养活我自己,不需要你的怜悯。” 谷雨把盘子和意面扔进垃圾桶里,用抹布擦了几遍地板,才擦干净。 黎棠喋喋不休的抱怨,让他皱起了眉头。他洗干净手,转过头,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不满:“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天没有在一起吃晚饭了吗?” “我的工作很忙,你是知道的。” 谷雨忍着怒气,说:“我是养不起你吗?” 黎棠解释说:“那能一样吗?我就想趁现在还没完全痴呆,多赚几个钱。” 谷雨说:“你需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你。” 黎棠双目忽然变得无神,哽咽道:“我以为你了解我。” “你每天早出晚归,天天在外面跑,我见都见不到你,找也找不到。”谷雨心中有苦说不出,忍气吞声:“我想找你谈谈,你每次都避而不见。” 黎棠说:“我要工作啊。” 谷雨问她:“你工作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啊。” 谷雨皱眉:“你需要钱,我给你钱,你又不满。” “我不需要你的钱。”黎棠生气地拍了拍餐桌。 谷雨生气地说:“那你到底需要什么?你跟我结婚真的只是为了应付家人不催婚吗?你要我爱你,结果你又跟我说合同……” 冷静下来后,她的脸上一滴眼泪夺眶而出:“我要的是尊严。” 用钱换尊严,是她刻在骨子里的偏执。 她失落地坐在餐椅上,餐桌上的灯,照射出来的光落在她的头上,她的双眼深邃,越发落寞。她自言自语着:“所有人都以为我很开朗,以为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没有人知道我多害怕,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你知道我有多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吗?” “只有忙起来,我才能感受到我还是个有用的人,不是个废物。”她皱着眉头,哭着说:“你根本想象不了我对未来有多恐惧。” 听着黎棠的抱怨,谷雨才算明白她在想什么。他平静下来,走到她的身边,听到她的抱怨:“我以为你懂我。” 他拉起她的手,被她甩开。 她喃喃着:“我不想要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最后连生活都无法自理。那样的未来让我恐惧,我不想要变成那样。” 黎棠的双眸被悲伤笼罩,崩溃着说:“我自己可以做到,我不需要任何人。” 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她都想要克服那份恐惧,克服那痛苦的未知。 许久,谷雨的话语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挣扎、痛苦又吃力:“可是我需要你。” 正如我需要你一样,你也需要我。 只是,我们都太好强,不愿意说出口。 谷雨的双眼泛红,蹲在她的面前。一滴眼泪从黎棠的下巴滑落,滴在谷雨的手背上,他紧紧抓着她的手,他说:“你需要钱,我给你钱。你需要尊严,我给你尊严。你想要爱,我给你爱……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黎棠沉浸在未知的悲伤中,久久无法自拔。 谷雨的眼神变得空洞:“养父他每天都嚷嚷着要见你。”他顿了顿,哽咽道:“你知不知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又何尝不是那个恐惧未来的人呢? 昨晚半夜,谷涆长身体抱恙,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只是这一惊吓,把谷雨内心深处最脆弱的一面揪了出来。 可发生了这些事情,黎棠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天里,她只知道自己的事业越来越好,对日常工作的处理得心应手,这让她对未来的病症有了延缓的错觉。 她以为,只要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社会功能,病情就不会加深。 所以,她甘愿一脑子扎进事业里面,自我欺骗。 她的内心也是一片复杂的景象,自己也说不清一个之所以然来。 黎棠抹去眼泪,沉默一会儿,道歉着:“他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我一忙起来,就忘记他住院的事情了,以为他只是想找我说说话而已。” 她说着说着,话语变得没有逻辑,思维太过跳脱:“家长见面那天,我把车开进死胡同了。当时脑袋是空白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们都不知道,那种感觉让我很难受。” 谷雨擦去她的眼泪,心疼地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不想拖累你。” “你是不是也忘了,这些事情我们一开始就约定好的,我不介意。”谷雨紧紧抓着她的手。 黎棠抱住他,靠在他的肩膀上,哭着说:“对不起。” 她忘了。 记忆的错乱和模糊,让她愈来愈恐惧未来,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时常用心理暗示的办法,来说服自己不用担心。 可最终,无济于事。 谷雨洗漱完出来,已经过了十点。 客厅里安安静静的,他见到客卧门缝的光亮,轻吸一口气,关上客厅的灯,走进主卧。 这些天,黎棠为了工作,住在客卧好长时间了。 即使今晚两人把话说开了,可那道隔阂还未修复好。 谷雨坐在床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点开邮箱查看。他一直在等待法国最有名的癌症专家的回信,希望能邀请他到荔城一趟。 等了好多天,依旧没有回信,谷雨失落地关上电脑。 刚关上灯,准备睡觉时,黎棠推开房门,屋里屋外一片漆黑,谷雨再次打开灯。 黎棠扶着门把手,咬着下嘴唇,深思片刻才开口:“我刚刚把全部工作都推掉了。” 谷雨说:“如果工作能让你开心,那你就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他的,我自己可以解决,只要你过得开心就行了。” 这段时间以来,谷雨不是没有想过,或许他们的关系只是合同上的甲方乙方,黎棠只是需要未来的一点保障而已,他给她便是了。 只是,日常相处中,他过分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里,忽略了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只是一场约定。 真真假假的蒙太奇剧本,时常让他感到困扰。 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唯有接受。 一味地接受。 十一月底的荔城,室外几乎进入冬季,而室内的暖气让人有一种还停留在春夏的错觉。 黎棠摇了摇头,说:“我考虑清楚了。”她解释着:“我刚刚反思了,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谷雨静静地望着她。 黎棠赤着脚站在地板上,一只脚搭着另外一只脚,她低耸着脑袋,盯着地板,低声道:“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她的目光躲闪,不敢抬眸去看谷雨,支吾着说:“荔城好冷,客卧也没有主卧暖和,我不想一个人睡。” 谷雨“嗯”了一声。 她的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面部肌肉跟着抖动,抬头看着谷雨,张开了双手,紧抿双唇。 谷雨大步而来,在她的面前止住了脚步。 黎棠轻轻一跃,挂在他的身上。双手搂抱着他的脖子,安心的感觉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他的双手抚摸着她的后背,两人紧紧相拥,两颗心跳再次回到同一频率的轨道上。 第71章 警察先生和律师小姐 - 孤岛·相遇 - 丧野 12月的第一个清晨,荔城正式进入冬天,窗外飘着小雪。 黎棠刚从手机上看到荔城下雪的消息,立马从被窝中跑出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双脚踩在温暖的地板上。谷雨被惊醒,跟着走到客厅。 他站在黎棠的身后,说道:“雪而已。” 黎棠说:“这是我人生中第2次看到雪。” 谷雨问她:“那你第一次看到雪,是跟谁看的?” “明知故问。”黎棠兴奋地跑到房间穿上羽绒服,打算出去玩雪。 被谷雨制止,他说:“你这样很容易着凉的。” 黎棠只穿着一件薄睡衣,外面套着一件羽绒服而已。在屋里有暖气,她便不知道外面有多冷。 谷雨给她挑了几件衣服,让她换上。同时他也换上衣服,问她:“有那么好玩吗?” “当然了,你每年都可以在荔城见到雪,自然不知道我这个南方人有多喜欢雪。” 黎棠裹得像粽子一样,拉着谷雨出门。 路上,黎棠问:“雪是甜的吗?” “你等会吃吃看,就知道了。” 黎棠好奇地问:“雪真的可以吃吗?” 两人走到小区的院子里,黎棠仰着头,张着大口,等待着雪花飘到她的嘴里。 “甜吗?” “没感觉。” 谷雨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下一秒,雪花便融化了。 “还不够冷。” 草坪上有几颗冰珠子,地面是湿漉漉的一片,没有积雪。 黎棠玩得不亦乐乎,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拉着谷雨在小区的空地上跳舞,跳着他们曾经在天台跳过的那支舞。 直到玩累了,黎棠才舍得回到家里去。 一进家门,她就脱去外套,倒在沙发上,继续看着窗外漫天鹅毛落下。 自从前两天,两人把话说开后,黎棠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迅速完成,便关闭了“若竹”账号的运营。开始扎根在生活,和这个新家庭里。 谷雨从天气变冷开始,基本每天花大量时间在医院里待着,生怕谷涆长有什么突发意外。 法国的癌症专家终于回信,但就于谷雨发送过去的医疗报告来看,他判断已无回天之术,让他做好准备。 两人吃过早餐后,就到医院去。 在医院的大厅,碰见宇文佳宁。一贯注重穿着打扮的她,今天素面朝天,脸色煞白,脚上踩着两只不同款式的黑色雪地靴,一长一短,显得格外落寂。 见她穿得单薄,黎棠将颈上的红色围巾取下,绕在她的脖子上。 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眼神缥缈没有焦距。 黎棠抓着她的手,好似刚从冰水里取出的冰块,黎棠握着她的手为她哈气。 谷雨问她:“宇文,你这是怎么了?” 许久,宇文佳宁才开口:“等人。” “等谁?”黎棠不停为她哈气取暖,可她已经没有任何冷的知觉。 好在医院的大厅也有暖气,没有外头那么寒冷。 宇文佳宁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接起,着急地说:“我在大厅。” “宇文小姐,这里。” 循声望去,王耀勇朝着宇文佳宁招手,他大步走来,见到谷雨和黎棠,好奇地问:“你们认识?” “朋友。” “这么巧。”王耀勇说着,将三人一同带到21楼,好巧不巧,就在谷涆长的病房对面。 几名警察在门口把守着,杨小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被其中一名警察驱赶:“别看了,什么热闹都想凑。” 杨小鸣哀求着:“好奇,就不能说一下吗?” 王耀勇走过去,和同事说了一声:“这位就是程警官要找的人。” 宇文佳宁转头,低声跟黎棠说:“谷雨借我用一下。” 黎棠点了点头,从她的面容上猜测到她的意图。 宇文佳宁挽着谷雨的手,王耀勇说了声:“这不合适吧?” “你少管我。”宇文佳宁怒怼。 王耀勇只好闭上嘴巴,把病房门打开。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充斥着整个病房。一步一步靠近,程伯初坐在轮椅上从帘子后面出现。 当他见到谷雨的瞬间,脸上的喜悦即时消散。 谷雨断定,他就是宇文佳宁每次来找他喝酒倾述,多次提起的那则故事里的主人公——警察先生和律师小姐,故事里的那位警察先生。 宇文佳宁尽力表现出和谷雨的亲密,当她见到程伯初落寞的脸,她既兴奋又心疼。她假装豁达地说:“原来你还没死呢,我还以为你死了。” 程伯初的双腿被打上石膏,右手手臂也不例外。全身上下除了脑袋看起来没有太大问题,只有脸颊上一道轻微的擦伤,四肢和躯干看起来都不太乐观。 仔细一看,这张脸,不正是之前倒在满床红色中的男子吗。 程伯初打量着谷雨,眼神从失落变得坦然。他自嘲着:“福大命大,没死。” “那恭喜你,看来你这次可以拿个二等功了。” 程伯初的目光一直在谷雨的身上,良久之久,他才鼓起勇气问:“这位是?” “我男朋友。” 程伯初看到谷雨左手上的戒指,问道:“要结婚了吗?” “是。” “恭喜你。” “谢谢。” 被她挽着的手臂,越来越紧,谷雨甚至能感受到她在将自己的痛苦转移到外力上。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挺般配的。”程伯初胡言乱语,笑着笑着,就低下了头,小声喃喃:“我只是醒来后特别想见你。” 宇文佳宁别过脸,抹去了眼泪。 谷雨悄声说:“行啦,你当时可是说要狠狠揍他一顿的,趁现在没人,该动手动手,别装了。” 宇文佳宁布满血丝的双眼,白了谷雨一眼:“不要你管。” 她早已哭成了泪人。 “程伯初。”宇文佳宁大步冲上前去。 程伯初仰首,“啪”的一声,他的脸上顿时出现清晰的指印,耳边一阵轰鸣,火辣辣的疼痛。 王耀勇推门而来,一脸警觉,说:“宇文小姐,你可不能这样。” 谷雨及时拦住了王耀勇,身后几名警察蓄势待发,警惕着屋里的动静。 只听见程伯初说了一声:“王警官,不要紧。” 王耀勇会意,说:“宇文小姐,我理解你,但是他现在可是病人,全身上下没处是好的,就剩下这张脸了……” 谷雨说:“好了,你们俩都别装了,再扮下去,我老婆要生气了。” “老婆?”王耀勇惊讶地看着谷雨。 谷雨走到程伯初跟前,跟他说:“我是被拉进来演戏的,没跟你抢人,以后好好对宇文,她为了你,在我那喝了我不少酒,还有一次害我被我老婆误会了。等你好了,这笔账我再算到你头上去。” 宇文佳宁喜极而泣,推搡了一下谷雨。 程伯初望着谷雨,又看了看宇文佳宁,脸上又哭又笑的。 两人相拥而泣,王耀勇站在一旁偷偷掉眼泪,谷雨拉着他,走出了病房。 “里面什么情况啊?”黎棠上前询问。 王耀勇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吸吸鼻子:“太感人了。”他抬眼,望着黎棠,问道:“你们俩结婚了?” “嗯。”黎棠举起手上的戒指。 王耀勇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谷雨,笑嘻嘻地说:“我当初说得没错吧,东来岛的传说很灵的。” 谷雨轻笑一声。 黎棠不明所以,问道:“什么传说?” 王耀勇又问:“你们来医院干什么?” 谷雨指着对面病房说:“我父亲生病了,就住在这里。” 王耀勇看着病房门上的玻璃,杨小鸣一直站在那里观摩。 谷雨说:“先不打扰你们了。” “行,有空了我们再约出来吃个饭。” 谷雨搭着黎棠的肩膀,走进谷涆长的病房。 谷涆长躺在病床上,电视里播放着电视节目,见到黎棠走进来,他摘下氧气罩,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杨小鸣说:“宇文家的大小姐跟隔壁病房的警察好像认识。”他搬来一张凳子,把谷雨按在凳子上,给他捶背,问他:“哥,对面是什么情况?” 黎棠拿来一个橘子掰了几瓣,给每个人分一点,好奇地追问:“什么情况啊?刚刚好大一声‘啪’,谁打谁?”她抓起谷雨的脸看了看,问道:“你没被打吧?” “我怎么没听到这个声音。”杨小鸣瞪大眼睛。 谷雨巡视一眼三人期待的目光,笑着说:“真八卦。” 黎棠晃了晃他的手,用着撒娇的语气:“说一下嘛。” 橘子咀嚼进肚,谷雨用手指挠了挠头,想了想才开口:“从前,有一个警察先生,他在执行任务期间认识了一位律师小姐,后来又因为一些诉讼案,跟律师小姐有了接触,一来二去,律师小姐的直爽性格吸引到这位警察先生了。之后,警察先生就对这位律师小姐展开了追求,律师小姐也被警察先生的细腻心思所吸引,两人就坠入了爱河。” “后来呢?”黎棠托着腮,认真地听着谷雨讲故事。 谷雨说:“两人恋爱不久后,警察先生就有新的任务,但是这个任务非常危险,警察先生没有可以推脱的理由,必须去执行,这一去,就是5年。期间两人断断续续联系过,但是律师小姐等来的都是警察先生的分手信息。以律师小姐的性格,她要求警察先生当面说清楚,就一直等啊等。然后今天,他们就见面了。” 杨小鸣问:“难道刚刚那一声,是这位警察先生当面提分手了吗?” 谷雨说:“不是。是律师小姐,一直想揍他的。” 黎棠又问:“那王警官怎么会在这里?” 谷雨耸耸肩,说:“我也不清楚。” 黎棠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个事情?” 谷雨轻声叹气,说:“第一天认识宇文的时候,她就跟我提到过这位警察先生,后来每次收到警察先生的信息,就来找我喝酒倾诉。” 忽然间,他想起过去一个相似的人和事,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第72章 第六感 - 孤岛·相遇 - 丧野 律师小姐每天打扮得很精致,每天的服装不重样,发型也是。偶尔,她还会亲自煲汤来给警察先生喝。 杨小鸣整天坐在病房门口,等着看警察先生和律师小姐的续集,但经常遭受门口警察的驱赶。 黎棠也不例外,经常站在病房门的玻璃口处,看看对面的情况,她很好奇,这位警察先生的长相、性格。她一边剥着橘子,一边说:“宇文今天的妆容看起来很漂亮,太有气质了。真好奇这位警察先生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人,能让宇文这位大美女等了5年。” 谷雨坐在沙发上,回复着邮件,他抬头看了一眼黎棠,说:“你不要八卦了,对面的警察都要被你们看烦了。” “我也很好奇。”谷涆长开口,他放下手中的遥控器。 “看吧,就只有你不好奇。”黎棠走到谷涆长身边,给他递了一小瓣橘子。 最近,谷涆长的食欲不太好,营养跟不上。人消瘦了不少,脸色也变得苍白。 谷雨说:“那是因为只有我见过,所以不用好奇。” 刚说完,黎棠就拿出一块橘子放进他的嘴里。之后,她继续站在玻璃口望着对面。 王耀勇站在门口,和黎棠大眼瞪小眼,他比划着:我可以进来吗? 黎棠打开门,邀请王耀勇进来。他的手上提着一篮水果,礼貌地向谷涆长问声好:“老先生,您好。” “你好。” 王耀勇站在病床前,问候着:“今天身体还好吗?” “托你的福,今天状态很好。” 谷雨暂停手上的工作,和王耀勇交谈。 两人坐在沙发上,黎棠为他倒上一杯热水,此时,杨小鸣的八卦天赋又开启,跟着进来了。他拉来一把凳子,坐在两人对面。 “小杨,你太明显了。”黎棠嘲笑他一声。 杨小鸣笑嘻嘻地问王耀勇:“警官,那位警察先生还没好吗?” 王耀勇摘下帽子:“挺严重,需要时间静养。” 谷雨开口,问道:“岛上的大家还好吗?” 王耀勇喉间一哽,鼻子发酸,心底一阵酸涩的情绪,他摇着头,说:“前段时间,这位小兄弟跟踪一个贩毒团伙去到岛上,那群人就是有备而来的,趁着岛上在举办篝火晚会做交易。大晚上的,虽然提前安排了很多便衣假扮游客,还是有几名游客和岛民受了伤,好在没有致人死亡。” “为什么没看到新闻报道?”杨小鸣问道。 王耀勇说:“这事肯定不能说出去,对东来岛可不是什么好事。东来岛的安保局一向很严格的,怕这事一爆出来,对当地的经济发展还有声誉受损。”他感叹道:“虽然有点小插曲,但是这个任务也算是完美收队了,很庆幸,这位小兄弟也活下来了。” 杨小鸣问道:“那这位警察先生来的时候,怎么全身都是血,那么严重?” “当时先是在岛上治疗,情况还挺乐观。但是突然有一天晚上,那血一直止不住,没办法,只能呼叫国家医疗队接他到荔城来,一路颠簸,那伤口就裂得更严重了,到医院的时候就变得惨不忍睹。”王耀勇说着说着就皱起眉头,实在不敢再细想下去。 谷雨问:“王思礼他们还好吗?” 王耀勇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气愤地说:“提到这个事情,我就来火。” 黎棠睁大眼睛,问:“怎么了?” 王耀勇很生气地说:“你说他那店里的小姑娘,人模人样的,怎么就能干出那种事来?” 杨小鸣往前挪动了凳子,好奇地问:“什么情况?” 黎棠小声地对杨小鸣说:“你又不认识。” “不认识我也好奇。” 王耀勇说:“去年这小姑娘不是为了个黄毛跟人打架嘛,王思礼还帮人家垫了2000块钱和解费,一转头,她这小姑娘就偷店里的钱,准备等黄毛被驱逐出境跟他走。” 黎棠思索着,忽然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情:“她不是嚷嚷着要跟黄毛同归于尽吗?” 王耀勇眉眼微蹙,说:“小姑娘家家,懂什么爱不爱的,三两句话又被黄毛骗了。偷钱被发现后,就诬赖王思礼强暴她,看这事儿闹的。” 谷雨问:“最后怎么样了?” “王思礼平白无故蹲了几天监狱,事情查清楚后,这小姑娘就被赶出岛去了。”王耀勇回忆着过去,声声叹息:“王思礼他今年肯定是水逆,帮忙围剿毒贩的时候,也受了点伤,胳膊被打穿了,还好没伤到骨头。” 杨小鸣听得皱起眉头,离开了凳子,他难以想象在这个和平的年代,竟然还有枪林雨弹的事情发生。 谷涆长静静地坐在病床听他们的聊天,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从谷雨和王耀勇的谈话中,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情,这些年谷雨都跑去哪里度假了。 原来是一个小岛,很偏远的小岛。 谷涆长去过那里。年轻时候的他,也曾想过留在那里,躲在一个世人很难发现的岛屿上,谁也不认识他的角落里,过完自己的一生。 那时候的他,刚刚经历了家人的相继离去,心理受了重创,一心只想逃避。 黎棠问王耀勇:“小昭呢?还回去过吗?” “回去过。” “她还好吗?” 王耀勇说:“半年前见过她一面,我听说她这婆家对她不怎么好,她也命苦,怀孕一直怀不上,刚怀上就没了,瘦得不行。” “我当时就说那皱皮猴子不行。”黎棠生气地拍了拍桌子。 黎棠骂骂咧咧,把许童茂骂了很久,即使她已经记不住他的容貌,但是内心就是不喜欢他。 一行穿着制服的人来到对面的病房,王耀勇被同事叫回去,又与同事一同进入到病房内。不久后,宇文佳宁就离开对面病房,特地到这边来看看谷涆长。 “叔,您最近怎么样了?” 谷涆长卧坐在床上,他近两日说话总是有气无力的,基本是听别人说话。他轻声说了声:“你来啦。” 黎棠挽着宇文佳宁的手,两人情同姐妹,谷涆长望着两人笑了。他说:“有机会的话,让叔也过目一下,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你等了这么久。” 宇文佳宁回头,冲着谷雨挤眉弄眼,谷雨低下头,没理会。 黎棠说:“原来你当时说要等的人就是他啊。” 宇文佳宁娇羞地低下了头,随后谷涆长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倒是明白了你的父母为什么这么担心你的婚事了。” 宇文佳宁求饶:“叔,求求您先别说出去,行吗?” “迟早是要见父母的。” 宇文佳宁解释道:“他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我怕家人见了,对他更印象不好了。” “这个行业太危险了,你自己要衡量衡量。” 说了几句,谷涆长就没力气了,带上氧气面罩,静静躺着。 宇文佳宁待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了。又没过多久,黎辉和汪良月来到病房。 汪良月和黎棠见面,两人暗地里尔虞我诈,好似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只有两人可以看到,而这一次,黎棠嗅到不一样的火花,她更是警惕十足。 黎辉站在病床前,问候着:“亲家公,您最近好吗?我代表我爸妈来看您。” 谷涆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黎棠看了一眼时间,才下午3点。她问黎辉:“你不用上课了吗?怎么这个时候跟他助理来医院?” “要期末了,已经没有课上了,我现在每天都在工作室里,今天刚好跟师姐来汇报工作进度。”黎辉坐到谷雨身旁,勾肩搭背。 汪良月眉眼一抬,向谷涆长打了声招呼后,就走到谷雨面前。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资料,一条一条地汇报着近期的工作内容。 黎棠在谷涆长的耳边低语:“爸,您当初找的这个助理,都不为我这个儿媳妇考虑一下,太难对付了。” 谷涆长低声地笑着,杨小鸣蹲在另外一边,加入了悄悄话大队,他说:“汪小姐人挺好的,怎么就难对付了?” 黎棠说:“她当时要跟我抢老公。” 杨小鸣往后看了一眼汪良月,又看了看黎棠:“如果我是小谷先生,我肯定选汪小姐。” “爸,您看他……”黎棠指着杨小鸣大声说,话一出,正在汇报工作的三人同时往这边望过来。 黎棠只好隐身,蹲下身子,小声地问:“爸,那您呢?您选谁?” 谷涆长指着黎棠,笑了。 黎棠这才心满意足,冲杨小鸣张了个鬼脸。 黎辉坐在谷雨的身边,眼神直瞥向汪良月,那个眼神似曾相识,黎棠顿感不对劲。她又问谷涆长:“汪良月谈恋爱了吗?” 杨小鸣说:“没听说过,但是最近几次跟她通电话时,她身边都有男性的声音。” 黎棠捏着下巴,以女人的第六感来说,她察觉到这其中肯定有猫腻,并且不太友好。 忽然间,她走到黎辉身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你给我出来。” 她的指尖深深戳着他的皮肤,笑盈满面,实则背里藏刀。 黎辉跟着她走到走廊外,玻璃上结满冰霜,窗外下着小雪,白茫茫一片,银装裹素,分外妖娆。 黎棠的手臂紧紧挟着黎辉的脖子,她逼问:“是不是又谈恋爱了?” “没有。”黎辉求饶:“姐,我都成年了,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黎棠说:“你最好不是我认为的那样,如果是……”她“哼”了一声,怒道:“把你剪了。” “姐,你能不能别管我?” “我为什么不能管你?” 黎辉说:“我现在也能自己上班赚钱了,这个月都没找你要生活费了。你就不能把我当成大人吗?” 黎棠错愕,细想来,这个月确实没有收到黎辉任何一条要钱的信息,懂事了些,知道关心她这个姐姐,还有她姐姐卧病在床的公公了。 是长大了。 心中多年来长不大的小孩,不知不觉间也变成大人了。 姐弟两人的鬼鬼祟祟惹来了对面病房里的人的注意,两名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员走出来,将两人围堵在墙角。 黎棠回头,吓了一跳。 警员严肃问道:“你们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聊……聊天。”黎棠支支吾吾,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的胸牌看。 语音未落间,对面的病房门被打开,一群人走出来,走在最前头的一名中年男子,虽然面带微笑,可他的眼神裸露着严肃神色,黎棠看得心里发毛。 那人看了两姐弟一眼,就走了。 王耀勇看到黎棠,跟那两名警员解释:“隔壁病房的,认识。” 随后,两名警员才跟在一群人的身后离开。 “别怕,是上面的人来慰问小兄弟。”王耀勇毕恭毕敬地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 黎棠悄悄往病房里瞧了一眼,程伯初坐在轮椅上,抬起左手,朝她打了声招呼。 他笑得很灿烂,一大口大白牙,端正的五官,虽然坐在轮椅上,但可以看出他很高,身材也很健硕。 顷刻间,她明白宇文佳宁沉沦的原因。与她当初,臣服于谷雨那面无表情时的神色,无异样。 第73章 一家三口 - 孤岛·相遇 - 丧野 王耀勇在荔城待了一段时间,工作交接给荔城的同事后,他也准备回东来岛了。 一天夜里,谷雨跟黎棠提起了这个事情,他说:“王警官明天下午要回东来岛了,你安排一下,看准备点什么手信让他带回去吧。”顿了顿,他又说:“以前这些事情都是交给助理处理的,以后非工作上的社交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我不要。”黎棠坐在梳妆桌前抹护肤水,原本准备答应时,一听到汪良月的存在,就拒绝了。 “为什么?”谷雨放下了手上的书,望着她。 “我才不要当别人的替代者。” 谷雨轻笑,说:“不是替代者,是更信任你,要把生活跟工作分开处理。” “我不听。”黎棠把瓶子拧上,她说:“求我。” “求求你,帮帮我,我的贤内助。” 黎棠转过头看向谷雨,了然轻笑。 第二天一大早,谷雨有紧急的工作要处理,黎棠只好自己去医院。 去医院前,黎棠绕路去了趟甜品斋,买了荔城最具代表性的荔枝糕和其他甜品,买了整整一大袋。她才稍微拎了点路,手就被冻僵了。 到病房前,正巧看到王耀勇。 她将买来的手信交到王耀勇手中,说:“难得你来一趟荔城,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耽误了,没能好好招待你。” “说的什么话,我王某非常感谢黎小姐还有阿明小兄弟这些天的关照。”王耀勇换下了警服,穿着一件厚厚的棉外套,显得他格外臃肿。 才几天的时间,他脑袋上的头发一片花白。 黎棠说:“顺便代谷雨跟王思礼问声好。” “自然。” 黎棠环顾四周,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问道:“你之前跟谷雨说,东来岛的传说很灵,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听说过吗?” 黎棠摇头。 王耀勇说:“东来岛最有名的一个传说,就是大半夜,海神会上岛撒礼物,等待有缘人去捡。” “然后呢?” 王耀勇一愣,说:“没有然后了。” 黎棠一头雾水,问道:“这跟我和谷雨结婚,有什么关系吗?” “哎呀。”王耀勇叹了口气,挠了挠头:“这个你得自己琢磨。” 之后,他没再细说,走到谷涆长的病房里道了声别,就回局里交接任务,当天夜里,就听说他回东来岛去了。 谷雨到医院接黎棠回家的路上,黎棠提起此事,缠着谷雨询问:“这个传说跟我们结婚,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没有。” “那为什么王警官要这么说,还那么神秘?” 谷雨听到这话,忽地敛颚笑了,他思考许久,不知如何作答。 黎棠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岛上有什么神秘魔术,玛尼玛尼哄一下,就可以心想事成?还是你捡到了传说中海神丢的宝贝,你向海神许愿,赐你一个好老婆?” 谷雨嗤笑一声,说:“应该是吧。”他反问道:“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就醉倒在沙滩上了吗?” “有点久了……”黎棠的掌心贴在脑门上,仔细回想着去年的事情,少顷,她说:“那天我在酒吧喝了一杯酒,然后觉得有点犯困,就打算回酒店,走着走着,感觉回到酒店了,就躺下睡着了。” “不觉得冷吗?” “不觉得,那天睡得还挺舒服的。”黎棠回想着过去,好多细节已经想不起来。 等红绿灯的时间,谷雨紧握黎棠的手,望着她,勾唇浅笑。 他相信,是海妖,也是礼物。 无所谓,即使是狡猾的海妖,也是一个会为爱做出改变的海妖。 无论是海妖还是海神丢的宝贝,都被他捡回来了。 都是他的她。 目之所及,街道各处都落了雪,残风裹挟着雪花,弥漫的冷意扑面而来。 半夜,那雪越发下得大了。 刚刚睡去不久,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叫醒。 谷雨匆忙起床接电话,迷糊中,看到是谷涆长的来电。瞬间变得清醒,他匆忙接起电话,听到对面传来咳嗽声:“来医院一趟。” 黎棠同样被惊醒,打开灯,一阵刺眼的光亮让两人同时闭上眼睛。 “您哪里不舒服吗?小杨呢?” 谷涆长的声线低沉,带着不均匀的喘息声:“我没事,不用担心。就是睡了一觉醒来,睡不着了,有点无聊。” 谷雨松了一大口气,黎棠靠近,轻声说了句:“爸,您等一下,我们现在就过去。” “好。” 黎棠接过手机,问他:“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想吃点甜的。” “好,煮点甜汤给您带去。” 黎棠挂掉电话,谷雨已经换好衣服,他转身对黎棠说:“你继续睡吧,我自己去医院就行。” 黎棠摇头,她用力揉揉眼睛,打着哈欠,说:“我也去。” 谷雨坐在黎棠身边,拥抱着她,在他耳边说:“辛苦你了。” 黎棠笑着问:“我是不是非常完美贤内助?” “是。” 谷雨从冰箱里拿出糯米丸子,烧水煮甜汤。黎棠慢悠悠换衣服,不停打着哈欠,窗外的天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路灯亮着。 雪下得很大,路面开始白花花一片,有一层积雪。 出门前,才2点左右。 黎棠穿得臃肿,整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她跟在谷雨身后慢慢走着,好似一只小企鹅。 住院大楼非常安静,只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进病房时,杨小鸣在躺椅上睡得正熟。 谷涆长躺在病床上看电影,没有开一点声音。见到两人进来,脸上的笑容洋溢。他问:“外面冷不冷?” “冷。”黎棠摘下围巾,吸了吸鼻子,从未经历过如此的寒冬,她倒是很快就适应,好在室内都有暖气,只有一小段路程比较寒冷。 谷雨将病床调好高度,架上餐桌板,把煮好的丸子甜汤从保温壶里倒出来。 黎棠站在暖气片前烤手,等暖和下来后,搬了张凳子坐在病床边。 杨小鸣听到动静,醒过来,睡眼惺忪看着他们。 谷雨说:“你继续睡吧。” 之后,杨小鸣拉了拉身上的被子,继续睡觉。这些天以来,杨小鸣也瘦了不少,贴身护工,操心的事情比较多,经常休息不好。 谷涆长和谷雨一样,都不太乐意被别人闯进自己的安全范围。谷雨提议多雇佣几个护工时,被谷涆长一口拒绝,还好杨小鸣也乐意24小时陪护。 黎棠没有工作后,基本每天都在医院里待着,没有急事的时候,杨小鸣因此也多了点可以瞌睡的时间。 谷涆长披着一件厚外套,坐在床上慢慢吃着丸子,眼睛直勾勾看着电视屏幕。 黎棠的眼睛跟着望向电视机:“这个电影好看吗?” “好看。” 黎棠问:“讲什么的?” “卧薪尝胆的故事听过吗?” “好像听过。” 谷涆长喝了一口暖汤,缓缓道来:“越王勾践继承王位后不久,就被吴国打败了,成为吴王夫差的奴隶。之后对吴王百依百顺,忍常人不能忍之事。经过十年的卧薪尝胆,最终联合其他同盟,打败吴国。” 黎棠托着下巴,一知半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谷涆长说:“春秋时期。” 黎棠掰着手指,数着:“夏、商、周……” 谷雨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抹温柔的光,被黎棠这副呆呆傻傻的可爱模样逗得垂头哑笑。他问:“你上学时期是不是成绩不太好?” 闻言,黎棠透出一股不赞同又无可奈何的情绪:“我就历史不太好而已。” 谷雨嘲笑着说:“你的数学也不太好。”顿了顿,他又想起来什么,直言道:“英语也不好。” 谷涆长听得哈哈笑,黎棠蹙眉瞪着谷雨,轻轻摇晃着谷涆长的手臂:“爸,您也笑话我。”她哼了一声,撅了噘嘴,面色忧郁,眉梢眼角又不自觉染上温情。 谷涆长好奇道:“那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黎棠努着嘴:“爸,您是不是看不起我?” 谷涆长舀起一个丸子放进嘴里,含笑道:“当然不是,只是好奇。” “我是艺术生,美术专业的分数超一本线20分呢,要是当年文化的分数再高一点点,我肯定上荔大了。”黎棠说:“说不定还能选修到您的课。” 谷涆长问:“那你是不是还会画画?” 黎棠自信地说:“当然会。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谷涆长向她比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好儿媳,不止拍照厉害,原来还会画画。” 谷雨坐在她的身旁,笑盈盈地垂眸看她,提道:“我听说,你还学过格斗。” 谷涆长惊诧万分:“你这小身板还会格斗?” 黎棠撩了撩头发,展颜一笑:“想不到吧?” 她的头发,不知不觉间,长长了不少。 黎棠回忆道:“我上高中的时候,黎辉才二年级,他嚷嚷着要跟同学一起去学武术,结果我妈报错班了,黎辉不愿意去,那钱又不能退,我妈就说别浪费,让我去学。” 谷涆长一边吃着甜汤,一边听着黎棠讲着过去的趣事。这个深夜,也不觉得无聊了。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是谷涆长从不敢期待的一幕,如今在父子两人之间多了一位搭桥者,将这个小家庭牢牢地粘在一起。 谷涆长吃完一整碗甜汤后,困意袭来。不一会儿就睡进去了,发出了低沉的呼噜声。 黎棠蹑手蹑脚,拉着谷雨走到病房外。 窗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雪花堆满整个窗棂,像是将窗户的四边加了一道粘合剂。 谷雨看了一眼手表,凌晨4点左右。 谷雨问:“困吗?” 黎棠靠在谷雨的肩上,说:“不困,你呢?” “不困。” 黎棠拿着他的手,不停地观摩着,她的小手掌在他的手掌上,好像小孩子的手。她看着他的掌纹,食指在每道纹路上划过。 最后与他十指紧扣,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低声表白:“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他抬手抚摸着她的脸,轻声问:“有多喜欢?” “有整个宇宙那么多。” 他笑着问:“你还懂天文地理啊?” 她轻轻捶打他的胳膊:“你又嘲笑我。” 窗边的暖气片,发出阵阵余温,感觉不到一点寒冷。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人,他们的一动一静,都在整个黑夜里放大。 两人压低声音,聊着过去。 第74章 来日并无方长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问她:“你什么时候学抽烟的?” 黎棠的指尖轻轻抠着谷雨的掌心,思索着:“大一的时候,刚上大学,同学都很优秀厉害,我压力很大……” 谷雨唇角微勾:“还是个坏学生啊。” 黎棠不容反驳地狡辩着:“我是个好学生,那时候我已经成年了。”随后,她的心里冒出一丝疑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抽烟?” 谷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近在咫尺:“不是。” 黎棠说:“汪良月说,你不喜欢别人抽烟。” 谷雨点头,尾调微扬:“是不太喜欢。” “那怎么办?” 谷雨转头凝视着她的黑眸,眼神中透露着爱意:“让你过得开心一点,你的心里没有积压负面情绪,就不会想要抽烟了。” 黎棠柔声诉说:“那你不要惹我生气。” “我有惹你不开心吗?” 黎棠想了想:“好像没有。” 窗外寒风呜呜响,玻璃上的冰面裂了一道缝,吸引了黎棠的注意力,她看了一眼,而后又望向谷雨,问道:“你以前不开心的时候会做什么?” “躲起来。” “躲哪里?” “东来岛,永安寨,或者家里。” 黎棠玩着他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即使后来,黎棠赚到钱,重新买了一对高奢品牌的对戒,可谷雨更喜欢这个银戒指,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她问:“那以后不开心了,你会躲在哪里?” 谷雨浅笑一声:“躲在家里,让你哄我开心。” 黎棠:“这个任务有点重大。” 谷雨问:“怎么?哄我很难吗?” 黎棠洋溢着明朗的笑容,捏住他的鼻子,自信地承诺:“开什么玩笑,我一定能把你哄得团团转。” 谷雨的眼底像浸了蜜糖似的,他转头,在黎棠的额头上轻吻一下。 她像小孩子一样,在他的面前尽情地展现着天真烂漫的一面。而他,缺失的童真被她一点、一点治愈。 黎棠挽着他的手臂,脑袋用力地蹭着他的胳膊:“怎么没有早点遇到你呢?” “为什么?” 黎棠说:“早点遇到你,我就不会遇到渣男马彦了。” “万一我也是渣男呢?” 黎棠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来转去,眯起双眼,揣摩对方的心思:“你跟前任们谈恋爱的时候,也出过轨吗?” “当然没有。” 黎棠追问:“那为什么会分手?” 谷雨沉思:“觉得没意思。” “她们觉得没意思,还是你觉得没意思?” “我。”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谷雨说:“吃饭、逛街、看电影,偶尔出去玩,觉得挺无聊的。” 黎棠有一瞬间的失落,思考着:“那是不是每天跟我在一起也挺无聊,也会觉得没意思?” 谷雨察觉她低落的情绪,轻轻揽她入怀,笑着挖苦:“不会,因为她们不会给我做难吃的饭。” 她捏起拳头,在他的胳膊上揍了一拳。 谷雨不停笑着:“我实在想不懂,一道番茄炒蛋,为什么你每次做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 黎棠扭捏着身子,神色略带俏皮,唇角抿出笑来:“因为每一次我都在里面下不同的毒药,心情好的时候是情蛊,心情不好就下砒霜。” “原来是这样啊。” “砰”的一声巨响,两人警惕性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同时屏住呼吸,听着声响。 声音是从对面病房传来的。 谷雨站起身,走到病房门前,透过玻璃朝里面望去。病房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上的灯光照耀着。 黎棠站在身后,小声说:“今晚怎么没看到看守的警察,他们去哪里了?” 谷雨轻声敲门:“需要帮忙吗?” 稍等片刻后,屋里传来沉闷的声音:“可以进来帮我一下吗?” 谷雨推门,大步走进去。 黎棠打开灯。 布帘后面,程伯初整个人趴在地上,他的左手用力撑在地面上,轮椅被他推到门边。 谷雨将他翻了个身,他面目狰狞,疼得发不出声音。谷雨把他抱到床上,他躺在床上,捂着胸口,眉眼紧皱。 谷雨关心道:“需要叫医生来吗?” “没事。”程伯初眯眼看着谷雨:“你们这么晚还在医院啊?” 谷雨说:“来陪我父亲聊聊天,他刚睡下。” 程伯初又看着黎棠,问:“这位是?” “我太太。” 缓解了一会儿,程伯初不好意思地问:“可以推我到卫生间去吗?” 谷雨会意,把轮椅推来,又将他抱到轮椅上,推他进卫生间。 黎棠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平时这个病房,门口都有警察同志在把守,除了一些穿白色制服的领导,还有宇文佳宁能进来外,还未见过谁进来过。 等他们出来,黎棠才看清程伯初的模样。 程伯初的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花美男,但棱角分明,下颌线锋利冷峻,粗眉大眼,寸头干净利落。身上的肌肉结实又充满力量。 黎棠看得愣神,引得谷雨不满:“看得这么入迷?” 她打趣道:“怪不得宇文等了你5年。” 谷雨将他抱回到病床上,程伯初自嘲:“是害了她5年。” 谷雨问道:“平时不是有警察看守吗?今晚怎么都不见了?” 程伯初用力扯了扯被压在脚下的被子,半天无果,黎棠见状,过去帮他将被子翻了出来,两只腿上笨拙的石膏,非常的沉重。 “最近晚上太冷了,他们在这里也睡不好,就让他们回去了。平时我没有起夜的习惯,今晚莫名其妙睡不着,还想起夜。”程伯初苦笑着:“我以为我自己可以,结果摔了个狗吃屎,真狼狈。” 他的笑声里爽朗又充满讽刺意味。 黎棠说:“人又不是万能的,你都这样了,就不要逞能。”她说:“你再摔出个什么断胳膊断脚的,宇文会揍你的。”她挤眉弄眼:“宇文好凶的。” 程伯初哈哈大笑:“你对她这么了解?” 谷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问道:“会不会打扰到你休息?” “不会,我正好闷得慌。”程伯初问:“你们……” 黎棠兴奋地说:“正好都睡不着,我能不能八卦一下?” 程伯初一脸疑惑。 谷雨笑了一声,他一眼看出黎棠想问什么。他拿来两张凳子,摆在病床边,还从沙发上拿来一个垫子,放在凳子上。又调整了病床的高度,随后,他接了两杯热水,给程伯初递了一杯,另外一杯放在手中,慢慢吹凉。 黎棠坐在椅子上,问程伯初:“我想听警察先生和律师小姐的故事。” “什么警察先生和律师小姐?” 谷雨坐在一旁,说:“就是你和宇文。” 程伯初恍然大悟,笑着问道:“你想听什么?” 黎棠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程伯初抿了一口热水,回忆道:“5年前,我带队去一个酒吧里抓人,佳宁刚好在那里喝闷酒,执行任务的时候误伤了她,给了她一个不太美好的初印象。后来又因为一些官司,在法庭上又跟她碰上了。因为对案子的意见理念不同,换我对她的印象不太好。” “后来呢?”黎棠靠在椅背上,认真地听着。 谷雨将手上的温水递给黎棠,看着她喝下。 程伯初笑着说:“后来,不知道她从哪里弄到我的联系方式,有一天半夜,突然找我吵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深的笑意:“第二天,她还给我打电话,让我请她喝酒,挺莫名其妙的。” 黎棠问:“你去了吗?” 程伯初点头,说:“去了。但那天临时有任务迟到了,去赴约的时候,她有点喝多了,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的眼里冒着星光:“当时觉得她喝醉酒的样子很可爱。” 谷雨转头瞄了一眼身旁的黎棠,嘴角扬起一抹迁就从容的笑意。 “然后呢?”黎棠的专注力完全放在故事身上。 程伯初说:“然后我就开始追她,那段时间她的工作压力比较大,很爱喝酒,还很爱骂我。但慢慢地,跟我相处久了,她的压力有得到缓解,然后就答应了我的追求。” 黎棠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分手?她都愿意等你了,你为什么不让她继续等下去?” 程伯初说:“我跟她交往2个月后,上面就给我派了任务,这一次的任务比较……你也看到了。”他微微抬起他打了石膏的右手,他苦笑:“实在不想耽误她。” 黎棠一脸震惊:“就因为这2个月,宇文等了你5年?” “嗯。”程伯初说:“那天任务下来,跟她提了分手,她不同意还被她打了一顿。之后每次看到她发来的信息,无论怎么恶语相向,她都说等我回来。” 黎棠忽然心疼起宇文佳宁来:“那你还会辜负她吗?” 程伯初垂眸,黯然失色,他说:“我也不清楚,我给不了她保障。这一次,只是碰巧命大,没死。以后会怎么样,没人知道。” 黎棠用力拍了一下床垫,气势汹汹地说:“你真没用。” 程伯初和谷雨不约而同,望着她。 她说:“宇文比你勇敢多了,她单枪匹马等了你5年,要应付家人的催婚,整天还要担心你的安危,怕你回不来。可她说等就等……怪不得每一次只有喝醉了才敢提起你,一提到你就哭。” 程伯初的双唇微微颤抖,他失落地说:“我现在跟个废人没两样。” 黎棠直白打击着:“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谷雨按住了黎棠激动的手,使了一个眼色,黎棠才没有继续打击下去,她只想为好友打抱不平。 谷雨开口:“你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想见她,证明你心里还是有她的。” 程伯初喝了一口水掩饰内心的不安,他说:“当时濒死状态,只想见她。在一起才2个月而已,能有什么感情?我也不懂。” “怎么会没有感情?”黎棠说:“哪怕两个人的心动频率只相同了一天,也可以放在心里一辈子的。” 黎棠滔滔不绝:“有遗憾就去弥补,来日并无方长。” 程伯初想到这5年来,漂泊在外,居无定所时,非常想念和宇文佳宁短暂相处的那些开心的日子。因此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同样的没有一刻放下过这段感情。 只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觉得需要给对方一个负责任的抉择。 分手是那时他唯一能想到的。 警察先生和律师小姐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75章 原生家庭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三个人聊了通宵。 下了一夜的雪,整座城市被覆上一片银装。窗外照射进一缕金光来,窗边的冰雪慢慢被消融。 两名警察同志来值班时,推门见到三人有说有笑,既警惕又松懈,程伯初说:“没事,是对面病房的,也是朋友。” 程伯初还在被着重保护的阶段,虽然有些过度紧张,但也合情合理。 谷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早上7点半了。他说:“我们该回去了。” 程伯初躺在病床上,说:“等我好了,再请你们吃饭。” 黎棠说:“等你好了,你先好好陪陪宇文吧。” 说完,两人走到对面病房内。 杨小鸣已经出门准备早餐了,而谷涆长还在睡觉。他的鼻息很沉稳,看来睡得很好。 谷雨低声问:“要不要回家休息?” 黎棠摇头:“不累。” 今天周末,谷雨没有工作安排,两人决定今天就在医院待着。 黎棠蹑手蹑脚找来了电视遥控器,翻找电影看。谷雨坐在沙发上,靠着黎棠,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睡着了。 黎棠一直保持着姿势不敢乱动,生怕把谷雨吵醒。 走廊外,越来越吵闹,大家纷纷苏醒过来。 杨小鸣觅食回来,看到黎棠的黑眼圈,被吓得一哆嗦,而后又见到正在睡觉的谷雨,降低了脚步声。 谷涆长醒来后,躺在床上没有发出动静。 杨小鸣伺候他起来洗漱,声响并没有将谷雨吵醒,他睡得很沉。 谷涆长洗漱完,坐在病床上吃早餐吃药,眼睛时不时往沙发上的两人瞥去,露出幸福的笑容。 杨小鸣将谷涆长伺候好后,再次出去觅食。 之后,等他回来,病房里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吃着早餐,一起看着没有一点声音的电影。 谷雨紧闭着双眼,脸上带着一丝满足和安静。 电影播放结束,黎棠稍微动了一下身子,细微的动作就将谷雨吵醒,他的身体还处于慵懒状态,呢喃着:“几点了?” “十点二十。” 谷雨坐直了身子,活动了一下筋骨,纵目四望。窗外的阳光很刺眼,打在地板上,慢慢往屋里移动。 谷涆长问道:“昨晚没有回去吗?” 谷雨说:“没有。” 黎棠接着说:“到对面病房聊天去了。” 杨小鸣挪动凳子,坐在黎棠的面前,八卦问道:“你去对面干什么?” 黎棠侧面看向杨小鸣,饶有兴致地笑着:“当然是去听警察先生和律师小姐的故事。” 杨小鸣眼底流露着期待:“跟我讲讲,我想听。” 黎棠伸手,说:“十块钱。” 杨小鸣抬眼,跟谷雨抱怨:“小谷先生,你这太太也太有生意头脑了,现在都打起说书先生的职业来了。” 谷雨摸了摸黎棠的脑袋,笑盈盈。 黎棠说:“说书先生靠的是嘴皮子,十块钱买杯饮料不过分吧?” 谷涆长躺在床上,嘴角噙着和蔼宽心的笑容,他扭头望着窗外,不禁小声地感叹:“今天的阳光真好。” 黎棠和杨小鸣两人拌着嘴,两人年龄相仿,杨小鸣自然与黎棠开得更多玩笑。黎棠就更不用说了,她与谁,都能玩笑下去。 谷雨走到窗前,望向外面,雪融化地差不多了,只剩下草丛里一点白花花的冰碴子。 谷涆长提议:“带我到外面晒晒太阳吧。” 谷雨回头,看了一眼谷涆长,说:“外面挺冷的,得穿件厚衣服。” 黎棠和杨小鸣同时暂时拌嘴,杨小鸣给谷涆长拿来衣服换上,最后还为他套上一件厚厚的羽绒外套,帽子也换上一顶带毛的。 谷涆长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单薄,瘦得面部凹陷。几件厚衣服,就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出门前,谷雨让杨小鸣待着休息,有他和黎棠在,没什么问题。 一家三口出门晒太阳,谷涆长脸上的笑意遮挡不住,他逢人就说身后的是他的儿子儿媳。 对面病房又来了一波穿白色制服的警察,几名阶位低一些的警察,坐在门口守候着。他们犀利的眼神,把黎棠看得不自在。 程伯初不同,他的眼神里没有这么凶狠的目光,这会儿,黎棠倒是好奇程伯初到底是什么职位。 他不是单纯的缉毒警察,也不是普通的民警,黎棠后悔,凌晨那么长的时间,竟然忘记问他是什么身份了。 住院部大楼的两部客梯,永远挤满人,总是需要等待很久,才能等到稍微空的位置。 等了几分钟,电梯才在21楼停。 住院部大院的花坛里,只剩下一部分的草地坯还在顽强生长。所有树木都已变得光秃秃的,树梢上稍微挂了一点白色的雪花。 太阳照在脸上,许久才感受到温热。北风吹拂,就被皮肤吸食般停留在肌肤上,冰凉凉的。 谷涆长靠在轮椅上,仰头望着蓝天白云,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人间的气息。 谷雨和黎棠两人坐在石凳上,三人围在一起。 谷涆长说:“小时候,一到冬季,我的母亲就很喜欢晒太阳。” 黎棠说:“我的爷爷奶奶也是,还要晒被子,晒枕头,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格外舒服。” 谷涆长笑道:“年纪轻轻,怎么经验老道?” 黎棠说:“7岁之前,我是跟爷爷奶奶生活的,我妈不太待见我,就把我扔在乡下了。” 谷涆长问:“为什么?” 黎棠说:“因为我是个女的,我爸妈比较重男轻女。” 谷涆长说:“看不出来。” 黎棠低头苦笑,没有说话。 谷雨抬头,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静声地安慰她。 谷涆长望着他的小动作,含蓄又遮掩,他想起过去:“以前,我的父母很相爱,比起我这个长子,他们更爱妹妹。从小就教育我,要保护妹妹,给妹妹做榜样。” 谷涆长将手藏在毛毯下,毛毯将他的整条腿盖住,一个角掉落在地上。他说:“我们一家四口,以前过得非常幸福。” 谷雨认真地听着。 黎棠问:“这位姑姑跟您差几岁?” 谷涆长说:“2岁。”他的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妹妹很调皮,比你还调皮。” 黎棠假装不满:“我明明很乖的。” 谷涆长笑了一声:“我和父母都很宠她。小时候的她,虽然调皮,但是很乖,很听话。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我们都可以摘给她。” 阳光照在谷涆长的脸上,他的眼眸里流露着宠溺:“她很爱跟我抢食,母亲多给我两颗饺子,她也要一样多,结果吃不下,一边干呕一边吞咽。”他说:“她还很爱跟我抢鸡腿。” 黎棠浅笑:“我跟黎辉也爱抢鸡腿吃。” 谷涆长大笑,说:“看出来了,你不少欺负你的弟弟。” 黎棠蹙眉:“他就跟个小孩似的,得管,不管不行。” 谷涆长说:“我们家从来不管,任由她来。只要她不做犯法的事情,不要在外面学坏了,就没关系。” 黎棠泄气:“我感觉我弟弟已经学坏了,我怀疑他进工作室就是为了追助理的。” 谷涆长大惊,之后又大笑道:“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谷雨沉默了片刻,缓缓问道:“后来呢?” 谷涆长避开了谷雨的眼神,他垂眸望向腿上的毯子,又将帽子拉扯,盖住自己的眉毛。他轻吸一口气,说:“我们家的幸福生活,一直维持到妹妹上大学。” 黎棠问:“她大学的时候学坏了吗?” 谷涆长将毛毯往上拉了拉,轻轻拍打染上灰尘的一角,他说:“宠坏了,她上大学之后,离开了家,就变得任性了。”他瞄了一眼谷雨,开玩笑地说:“你别怪我一直这么爱管你,都是教训,怕你走了她的路。” 黎棠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谷涆长的眼神忽然变得黯淡无光:“她上大学期间,认识一个男人,被那个男人三言两句就骗走了。为了她所谓的爱情,抛弃了父母兄长,抛弃了这个家。” “她是遇到渣男了吗?”黎棠注视着谷涆长的表情,懊悔、悲伤、痛苦,各种情绪在他的脸上一同涌现。 谷涆长调整了情绪,语调平缓:“那个男人有家室,说跟自己的妻子不合,会离婚,正式跟她在一起。” 黎棠破口大骂:“以前的人那么单纯,居然也有败类。” “任何一个时代都有。”谷涆长目光微微一动,顿了一顿:“我的父母知道这件事情后,开始严厉管教,可她已经像脱缰的野马,拉不回来。” “那个男人后来有为了她离婚吗?” 谷涆长摇头,说:“她离家出走,跟那个人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没多久后,我的父母,因为妹妹这一闹,双双心碎抑郁,最后接连去世。” 如断裂的琴弦,阵阵哀伤旋律萦绕在冷空气中。 黎棠问:“姑姑呢?没有回来吗?” “她也过得不好,之后也不在了。”谷涆长低声重复着:“以前的妹妹不在了。” 一片死寂,任由周围纷纷扰扰,三人沉浸在过去的悲痛里。 黎棠好奇问道:“那您为什么不结婚?” 谷涆长眼里的哀伤,忽然变得冷冽,嘴角浮现出一抹自我嘲讽的笑意:“好好的一家四口,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只剩下自己苟活着,怎么敢让别人家的好姑娘来蹚这浑水。” “原生家庭和自己选择的家庭,是不一样的。”黎棠说:“我的原生家庭腐烂不堪,别人也以为是幸福的四口之家。” 她偷偷瞥了谷雨一眼,神色无比慌张。 谷雨主动问道:“您当年为什么要收养我?” 谷涆长明显一愣,被问住了。思考几秒后,他笑着说:“当然是为了此刻,有人为我养老,给我送终。”他欣慰地笑着,对黎棠说:“还给我娶了一位非常棒的儿媳妇,帮我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黎棠身子往后一仰,眼睛微微眯起,对比谷涆长和谷雨的模样,这一发现让她欣喜:“乍一看,你们俩还挺像的。怪不得总有人说在一起生活久了,夫妻两人的长相会变得一样。” 谷涆长大笑,问道:“那你觉得,以后你们俩长得一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黎棠挽着谷雨的胳膊,依偎着,开心若狂:“当然是好事,您儿子跟您一样这么帅,我简直是捡到宝了。” 谷涆长被黎棠哄得很开心,眼里满是幸福的光芒。 黎棠捂着嘴巴偷偷问谷涆长:“他身上的伤,是被领养前就有的吗?” 谷涆长没有回答,他一只手抓起黎棠的手,另一只手抓着谷雨的手。他一双皮包骨的手掌,将两人的手紧紧包在掌心中,微微哽咽道:“没能让他完美无瑕,希望你不要怪我。” 谷雨听出了言外之意,问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谷涆长勉强一笑:“以后你会知道的。” 话音刚落,谷雨张了张嘴,话未说出来,就被谷涆长抢先一步开口,他问黎棠:“你中午想吃什么?爸,请你。”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猛烈,草丛上的冰碴子已经被融化。阳光晒在身上,舒服极了。 谷涆长的双手和谷雨的手一样光滑、细腻,他将手藏在毛毯下,面向着太阳。 黎棠说:“想偷喝你的汤,每次看你喝汤,我感觉很好喝。” 谷涆长说:“中午叫小杨多准备一份。” 黎棠摇头,说:“抢来的食物更美味。” 冬日的阳光,温暖而柔和。唤醒了沉睡的万物,告诫着生命力的伟大和坚韧。 一切都将苏醒,在春天来临之前。 第76章 责任 - 孤岛·相遇 - 丧野 又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雪,才开始放晴。 谷雨每天一早负责将黎棠送到医院,一同到病房里看望谷涆长后,才去上班。黎棠在医院里陪着谷涆长,等夜晚谷雨下班了,再来接回家。 黎棠坐在病床前掰着橘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 谷涆长坐在病床上,指着电视机的方向,怒斥道:“哎呀,这个人的心肠真坏,为什么要放过他?” 黎棠看得皱眉:“这个主角脑子是有包吧,都这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吗?” 她气得把橘子上的橘络撕得干干净净,才把橘子给谷涆长。两人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剧,主角的智商气得他们牙痒痒。 进入广告时间,黎棠才腾出点注意力喝了一口热水。她站在玻璃处往外望去,一名警察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两人四目相对。黎棠抬手打了声招呼,随后她转头问谷涆长:“爸,今天对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啊?” “我也不清楚。” 黎棠说:“最近对面真奇怪,三天两头就来人。” 她整张脸贴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一哆嗦,她张着嘴低声问警察:“又是谁来了?” 警察抱臂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他身上穿着臃肿的军大衣外套,年纪轻轻的脸庞看起来很老练,他摇了摇头,又攉了攉手,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黎棠听着电视机传出的声音,广告结束,电视剧再次开始,她耸肩离开,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闲得实在无聊极了,黎棠脱下脚上的雪地靴,盘腿坐在椅子上。谷涆长看了一眼,将她随手扔在病床边的毛毯盖回到她的腿上,说了句:“小心着凉。” 黎棠嘿嘿一笑,说:“爸,说您跟谷雨是亲生父子也不为过,长得像,关心照顾人的时候也一模一样。” 谷涆长眼含笑意,转头看向电视机。 门被推开,谷涆长和黎棠不约而同望向门外。 宇文浩气冲冲走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和宇文浩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谷涆长介绍着:“这位是佳宁的父亲。” 黎棠慌忙穿上鞋子,起身点头问好。 男人只进来打了声招呼,闲聊了几句之后就走了。 宇文浩坐在病床边,解开一颗西装扣子,双手摆在大腿上,低垂着脑袋。 谷涆长问他:“怎么这么生气?” 宇文浩指着对面病房的方向,他说:“你看看,都伤成什么样了,这大丫头还死心塌地地说就认准他了。” 一股低气压在宇文浩的周边蔓延,黎棠端来一杯温水:“宇文叔,别气了,伤身。” 谷涆长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还是不要掺和了。” 宇文浩火冒三丈:“但凡她找个小职员,帮人家守门口,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谷涆长拍了拍宇文浩的手背,平静地说:“我当初也像你这样,有什么用?年轻人更会坚持自己的想法。” 宇文浩喘着粗气,说道:“这丫头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好歹我也是她的血亲,跟亲生女儿没两样。你是不知道她昨晚,连跟她父亲断绝关系的话都说得出来,就为了这么个男的,把我哥气得整晚睡不着。” 一时之间,他的火气还在头上。 宇文浩说:“这次还好是他命大,活了下来,以后要是真结婚了,还去冒这么大的险,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真是乱来。” 黎棠把椅子挪开了点,坐在上面,听着宇文浩的谩骂,心里感到不安。 谷涆长安慰道:“与其责怪年轻人爱冒险,不如给他定个条件,要结婚可以,但是得保证以后不这样。” 宇文浩抓头挠腮,频频叹气。 黎棠开口:“宇文的性格,你们越是反对,她越是要跟你反着干,强迫她是没用的。” 宇文浩说:“这警察功劳再大,对我们这些做长辈来说越是不安。” 谷涆长说:“慢慢来,一时半会也急不得,又不是明天就要结婚了,这事还是得他们自己考虑。” 宇文浩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摇头说:“这要真是她的缘分,我们也没辙,那是她的命。”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都停止了讲述自己的看法。 宇文浩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他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犹豫了几秒,按下接听键。 对面传来急促的声音,宇文浩三两句就结束了对话。他挂断电话,对谷涆长说:“我得走了,公司又是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 “去吧。” 黎棠走到门口送走了宇文浩,她站在门口,偷偷往对面病房瞧了一眼。 什么也看不到。 谷涆长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黎棠进屋,关上门,问道:爸,为什么这两位叔叔这么生气?” 谷涆长轻声说:“能不生气吗?他们这个行业太危险了,不能有职业滤镜,当父母的都希望子女平平安安。”他说:“颜值和金钱都不是最重要的。” 黎棠问:“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谷涆长说:“当然是责任。” 黎棠把椅子又挪回到病床边,盘腿坐上去,她问:“爸,您当年有没有很喜欢的女人?” 谷涆长扯了扯腰下的被子,回忆过往,他想了想,说道:“是有一位。” 黎棠托着腮帮子,一脸期待:“可以跟我讲讲吗?” 谷涆长的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来,缓缓开口:“那时候你情我愿,她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我们俩正打算着过完年就结婚。” “然后呢?” 笑意在他的脸上变得僵硬,谷涆长说:“熬不过那年的春天,家里的父母就去世了,之后我就到荔城来了。” “爸,您老家是哪里的?” “江城。” 黎棠问:“为什么要来荔城,那么远?” 谷涆长说:“那时候的荔城虽然没有江城的发展好,但是荔城这边有朋友。”他笑着说:“宇文家两兄弟,当年对我特别照顾,还有其他一些朋友,大家互帮互助,一起白手起家,才能成就今天。” 黎棠张大了嘴巴,意识到什么,说道:“怪不得大家的感情这么好。” 谷涆长笑了一声:“那时候条件比较艰苦,好几年都吃不饱饭。” 二十几年前的荔城,还只是一个小县城,谁曾想,经济大转移,几年的时间,一跃而上成为国内的一线城市。 曾经是工业龙头称号的城市——江城,慢慢变得没落。当地许多企业解散或是搬迁,慢慢变成了一座老旧的二线城市,坐落在西南,而后又发展成为旅游热门城市,传统手工艺聚集地。 谷涆长说:“当年把谷雨接回来荔城的时候,大家都很照顾,我没养过猫猫狗狗,小孩更是没养过。不知道要怎么养他,都是我这些朋友、还有嫂子们帮我带他。” 黎棠问:“那时候,谷雨几岁?” 谷涆长说:“10岁。” 黎棠又问:“他小时候乖吗?” 谷涆长说:“他的叔叔婶婶们都说他很乖,但是我觉得不乖。” “为什么?” 谷涆长说:“他也是什么都要跟我反着来,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要干什么给我看。”他摇了摇头,说:“不过,学习方面没操心过,挺聪明的。” 顿了顿,谷涆长意味深长地说:“路都给你们铺好了,你们放宽心,大胆地往前走。” 黎棠笑着说:“我真幸运,嫁了个好男人,还有个好爹爹。不用操心一日三餐,不用担心没饭吃。” 谷涆长说:“现在再贫穷的地区,都能吃上一口饱饭,你怎么还会担心没饭吃呢?” 黎棠嘿嘿笑着:“当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意思了。” 谷涆长笑出了声,说道:“放心,就算以后我不在了,以后你们要是遇到再难的事情,都会有人帮你们的。” 黎棠好奇问道:“还能有什么难题呢?” 谷涆长说:“那就不清楚了,人生难免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的人脉都在这里了,衣食住行,生病,官司等等等等,都会有人帮你们。” 话落,他又补充道:“但是记住了,杀人放火的事情,不可以干。” 黎棠眉眼狰狞,说:“我连杀鸡都看不得,别说杀人了,多可怕。” 谷涆长哈哈大笑:“反正爸能保证,你们两个一定可以幸福过好这一生。我们老一辈过去的付出,才算是成功了。” 黎棠说:“我上辈子一定是女侠,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公公,保我一生衣食无忧。” 谷涆长被哄得开怀大笑。 黄昏悄然降临,窗外一片橘红色的光亮。 杨小鸣回到病房,手里拿着营养餐和药。最近谷涆长的胃口不太好,对营养餐的要求越来越高,杨小鸣总要花更长时间去准备餐食。 天黑下来时,谷雨从工作室来到医院。他刚走进来,三个人原本正在激烈探讨电视剧剧情的辩论声就停了下来。 谷雨怔怔站在门口处,眺向三人。 黎棠走过来,拉着谷雨说:“你来说说,你觉得谁是凶手?” 谷雨看了一眼电视剧,是他看过的一部欧美悬疑片。他说:“红色外套的女人是凶手。” “不可能,她看起来虽然很讨厌,但是不至于杀人吧?” 谷雨说:“穿西装的那个男人,是帮凶。” 黎棠和杨小鸣两人同时被吓得目瞪口呆,说:“不会吧?” “这个男人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怎么会是帮凶?” 谷雨走到谷涆长身边,看了一眼谷涆长正在输液的瓶子,他轻声问:“今天怎么样?” “心情不错。” 谷涆长的目光紧随着黎棠,他抬眼看着谷雨,笑着说:“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得不错,娶了一个乐天派的媳妇,让我死之前能开心点” 谷雨哑口无言。 黎棠尖锐的声音传来,她不停地分析着她对这部电视剧的看法,刚说完就被杨小鸣推翻。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不一会就堆满窗台。 谷涆长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说道:“早点回去吧,今晚听说要下大雪了。” 黎棠一边穿外套,一边还在激烈地跟谷涆长说她对这部电视剧的观点。谷雨为她带上帽子,见她还在滔滔不绝,用力将帽子往下掩。 她抬手,手上的手套让她的动作看起来很笨拙,她仰着脑袋:“这么大力干什么?” “该回去了。” 谷涆长说:“快回去吧,晚上会很冷的。” 黎棠冲着谷涆长挥手:“爸,我明天再来看您。” 她挽着谷雨的手,走到地下停车场。 黎棠现在,就像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一到冬天,就为娃娃裹上一块毛巾,生怕她冻着。谷雨每天都要给黎棠穿上很多厚厚的服饰,从头到脚,只剩下一双眼睛裸露在外。 坐上车,她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今天病房里的一切。 她好奇地说:“真不知道警察先生和律师小姐最后会怎么样?” 谷雨认真开着车,问她:“那你觉得会是什么结局?” “我倒是很希望他们没有任何阻力,最后走到一块儿。”黎棠为宇文佳宁的等待感到惋惜:“不然这5年就白等了。” “那就期待吧。” 等待红绿灯间隙,黎棠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看。 她问道:“你小时候看到的冬天都是这样的吗?” 路灯下挂着红色的灯笼,黄色的流苏随风摆动,街道两边堆满冰雪,漫步在街上的行人缩着脖子,低头赶路。 谷雨轻声“嗯”了一下。 “真漂亮。” 谷雨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他伸手拉住她的手,问道:“你今天有想我吗?” 黎棠艰难转头,一只手扒住外套的厚衣领,勾唇浅笑,说道:“有,今天也很想你。”她问:“你呢?有想我吗?” “不告诉你。” 第77章 扫兴的女人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朦胧地睁开眼,窗帘边缘透着光亮,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离九点还有一刻钟。 黎棠还没醒来,在他的身旁睡得很沉。她很爱踢被子,一只脚露在被子外,裤腿缩到膝盖上。谷雨为她盖好被子,她翻了个身,扑到谷雨的怀里。 谷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总是复刻她的小动作,学着黎棠爱他的模样,去关心她,爱护她。 黎棠下意识地,将温热的手掌伸进他的衣服里,在他的后背摸索。喃喃着:“真棒,今天也没有做噩梦。” 谷雨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梦魇,自从冬天以来,他总算睡了个好觉。 她的脑袋在他的怀里钻着,时而发出一些呢喃声,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不确定她是在睡梦中,还是已经清醒。 谷雨用手指梳了梳她散乱的头发,头发又长了一点点。他发现她长胖了,后背不再是干瘪的,指尖能触摸到肉感,唇色也不再惨白。 谷雨满意地笑了,他有将她好好养着。 “你在笑什么?” 谷雨问:“你醒了?” 黎棠睁眼,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再次问他:“笑什么?” “开心。” “因为什么事情开心?” 谷雨说:“把你养胖了,开心。” 被子下,黎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抓起一层厚厚的肉,叹气道:“我不开心,这肉长的位置不对。” 谷雨一愣,倏然一笑,说:“没关系,都是肉。”他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指尖轻轻一摁,软软的触感,让他玩得不亦乐乎。 暗处里,她感觉到一股蠢蠢欲动的力量。苏醒的小怪兽充满力量,精神饱满,她便不由自主地亲吻了他。 一阵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谷雨翻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 汪良月说:“明哥,你有一个快递寄到工作室,没有寄件人署名,没有寄件地址。” “等我到工作室再说吧。” 汪良月接着说:“今天是林先生的生日,你看是按照去年一样的贺礼,还是换一换?” 谷雨一只手摸着黎棠脸,拇指在她的唇上摩挲。他淡淡地说:“跟去年一样就行。” “下午有小组会议,不要忘了。” “知道了。” 电话挂断,通话结束。 黎棠说:“这个女人真扫兴,她是不是偷偷进来家里安装过监控?” 说完,她准备起身下床。 谷雨放下手机,拉住她的手,耳朵微微泛红,说:“她是个扫兴的女人,但你不是。” 他将她拉回到被窝里,紧紧搂住她亲吻。 主动的、霸道的。 出门前,黎棠再次被谷雨打扮得像只臃肿的企鹅,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 她提议要跟去工作室看看到底是什么快递,这么神秘,神秘到需要一大早打电话来报告。 实际上,她只是想去宣示主权。 汽车驶进文创园,保安大叔正站在亭外晒太阳,他跟谷雨打了声招呼,又指着副驾驶座上的黎棠:“这位是?没见过。” “我太太。” “原来是小谷太太。” 黎棠一脸喜悦,坐在座上摇晃着身子,开心地说:“谷太太,我是谷太太。” 谷雨将车停靠在停车位上,解下安全带,问道:“被叫了一声谷太太,就那么开心吗?” 黎棠没说话,嘴角的笑一刻没有停下。 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她跳下来,挽着他的手,一起走到工作室。 “明哥,早。”同事们都朝着谷雨问好。 黎辉站在前台,正在签收快递。他闻声回头,眼睛一直盯着黎棠看,嘲笑她:“姐,你穿得好像一只猪。” 黎棠脸色不悦,大步向前,揪着他的耳朵:“再给你一次机会。” “漂亮,漂亮,你最漂亮了。” 黎棠松开了手,黎辉低声说:“姐,给个面子行不行,别每次都这样欺负我。”转头,他又跟谷雨说:“姐夫,你管管我姐行不行,我是个男人,我也要面子的啊。” 谷雨摆手,耸肩说:“我也没办法。” 他们一起走到三楼。 黎辉问:“姐,你来干什么?” 黎棠说:“来看看你那扫兴的女神。” 谷雨走在前面偷笑,推门走进办公室。 黎辉说:“我女神怎么了?” “我来炒她鱿鱼。” 黎辉嘴角一抹讥笑:“你又不是这个公司的人,你有什么资格炒掉她?” “公司是我公公的,是我老公的,你说我有什么资格?”黎棠嘟着嘴,凶狠地瞥了他一眼。 黎辉无言以对,顿了顿:“姐,你真是个狠心肠的女人。” 黎棠抬手的瞬间,黎辉就跑到谷雨身旁。 谷雨蹲在地上,看着一整个大箱子发呆。 箱子面上贴着的寄件标签,右上方是一个太阳标志,那是东来岛唯一的一家快递公司的logo,谷雨记得很清楚。 谷雨用刀子划开箱子,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堆东来岛的海鲜干货,还有一些名贵药材。 黎棠好奇:“是谁寄来的?” “王思礼。” 黎棠看了看,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有关于王思礼的信息,她问:“你怎么知道?” 谷雨说:“东来岛只有一家快递公司,这家快递公司是岛上独有的,内陆没有。” “东来岛?”黎辉惊叹道:“是那个离大陆很远很远的小岛吗?” “嗯。” 黎辉说:“姐夫,那么远的地方,也有你的朋友?”他拿起箱子里的一包糖果,咧着嘴笑道:“姐夫,我能吃吗?” “吃吧。” 黎棠又发出疑问:“万一是王警官呢?” 谷雨瞧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他也解释不清楚,但是他就是知道这肯定是王思礼寄来的。 谷雨拿出手机,给王思礼发去短信。 不一会儿,王思礼就回信来。 谷雨将手机短信递给黎棠看,她惊掉下巴:“还真是他。” 汪良月推门,一眼见到三个人蹲在地上,围着一个箱子,分着零食吃,她满脸疑惑,迟迟没有开口。 黎辉起身,给她抓了一把糖:“这个很好吃,你试试。” 黎棠一脸胜利者的炫耀,脚步往谷雨身边靠着,一直挤着他,他看了她一眼,又抬头望向汪良月。最后捂着眼睛,笑了出来。 汪良月开口的瞬间,被黎辉往嘴里塞了一颗糖,她愣了一下,随后一脸肃穆,对黎辉说:“你还不快去工作?” 黎辉将糖果袋子塞到黎棠手中,说了声:“我去工作了。” 汪良月看着他离开,扶着门,说:“有人来面试,你要不要参加?” 谷雨说:“我就不参与了,你们做决定。” 说完,汪良月带上门,走了。 汪良月的脚上依然穿着高跟鞋,黎棠不禁感慨:“她是不是不怕冷?穿高跟鞋,还穿短裙。” 谷雨注视着他,扶着箱子:“你也想这么穿吗?” 黎棠摇头:“冷死了,我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谷雨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威胁道:“你要是敢这么穿,我就把你锁在家里。” 黎棠走到他旁边,笑着说:“不要,我要粘着你。” 处理了一点手头上的工作后,谷雨就将黎棠送到医院去。 谷雨捧着半箱王思礼寄来的特产,放在茶几上,跟杨小鸣说:“这些都可以吃。” 杨小鸣看了一眼,兴奋地拿出一包拆开。 谷涆长问道:“怎么买零食了?” 黎棠率先开口:“是岛上的朋友寄来的,还让转达问候。” 谷涆长问:“什么岛上的朋友?” 谷雨沉思片刻,说:“东来岛的朋友,上回那位王警官所管辖的岛屿。一个叫做王思礼的朋友,知道您生病了,寄来一些特产,还有一些药材。” 谷涆长说:“这样啊,那帮我谢谢人家。” “说了。” 黎棠拿出一包零食,走到谷涆长面前,给了他一点尝尝。她指着谷雨说:“我跟他就是在岛上认识的。” 谷涆长笑着说:“怎么认识的?” “我喝多了,被两个很丑很丑的男人抢东西,他救了我。然后我就住在他的房子里……” 谷涆长抬眼,望着谷雨,说:“你当年说买房不够钱,原来是在那买的房啊?” 谷雨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黎棠又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她说:“他还请我吃了一只超级大的螃蟹,有这么大。”她展开双臂,比划着:“要2万块呢,好贵好贵。” 谷涆长问:“好吃吗?” 黎棠点头,说:“超级好吃,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螃蟹。” 谷涆长说:“爸中午请你吃。” 黎棠摇头,凑近谷涆长,捂着嘴低声说:“我们让他请。” “我听到了。” 谷涆长哈哈大笑。 黎棠呵呵笑着,一脸开心,她说:“爸,谷雨做饭很好吃,是您教他的吗?” 谷涆长满脸震惊,说:“我竟然不知道他还会做饭。” “不是吧?”黎棠拿起一块椰子软糖塞进嘴里,说:“您没吃过他做的饭吗?” 谷涆长摇头,说:“我还不知道他会做饭,以为他天天下馆子。” 黎棠说:“上回大半夜来医院带的甜丸子汤,就是他煮的。” 谷涆长说:“不是你煮的吗?我以为是你。” 谷雨笑了一声,说:“她做的饭,猫都不爱吃。” 黎棠皱眉,说:“看不起谁呢,我每次做饭,你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谷雨无奈说道:“我只是不想浪费粮食。” 谷涆长故意大声叹气,说道:“可惜啦,这么多年,还没吃过某人亲手做的饭。” 黎棠说:“这还不简单,明天周末,让他做饭给你吃。” 谷涆长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望着谷雨。 “知道了。” 谷涆长又瞥向黎棠,一脸严肃地问道:“那你呢?” 未等黎棠开口,谷雨问道:“您确定吗?最好想清楚。” “少瞧不起人。”黎棠转头看着谷涆长,信誓旦旦:“我明天做顿好吃的给你尝尝。” “好。” 第78章 初为人父的感觉 - 孤岛·相遇 - 丧野 周六早上,黎棠难得没有赖床。闹铃声一响,她连带着谷雨也喊起床。 她赤脚站在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照射进来。刺眼的光芒让谷雨再次躲进被窝里,他看了眼时间,才7点钟。 他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黎棠像打了鸡血一样,说道:“今天不是要做饭送到医院去吗?是你表现的好时候,你要重视一点。” 被子遮挡住谷雨的双眼,他回忆着过去,他做过饭给谷涆长吃,只是对方不太领情。 当时的谷涆长“哼哧”两声,只看了一眼他做的饭菜,随后出门去应酬了。他至今记得谷涆长嗤之以鼻的眼神。那是谷雨12岁的事情了,或许谷涆长早就忘了。 隔着被子,黎棠压在谷雨身上,拉下谷雨脸上的被子,呼喊着:“起床、起床。” 谷雨闭着眼睛,脸上尽是宠溺,他张开手臂,用被子将黎棠裹住,一翻身,将黎棠压在身下。 他将脸埋在她的脖子里,温热的鼻息吹得黎棠痒痒的。 “2分钟。” 说完,他安安静静的。 黎棠的双手被裹在被子里,伸不出来,也无法拥抱到他,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 2分钟后,谷雨翻身,起床,一气呵成。 两人一起去逛了北方的早市,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 黎棠每天都在医院里,而谷雨每天都在工作室里待着。他除了周六日能腾出点时间来陪陪黎棠外,也只是一起在医院里待着。 晨光微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黎棠的狗鼻子,不停地嗅着,朝着香味飘来的方向走去。 稍不注意,她就将谷雨落在身后。 黎棠独自一人站在一个豆腐摊前,看着一大桶白花花的豆腐花,她说:“老板,我要一碗豆腐花。” 老板刚舀完一碗给面前的顾客,他又拿起一个一次性碗,装了一碗。 谷雨走过来,手上拎着一大袋新鲜的牛肉,双手被冻得通红。 黎棠回头,学着喇叭里的声音:“豆腐脑,热腾腾的豆腐脑。” 再回头,老板捧着一碗伴着香菜酱油,上面还撒着酱菜末的豆腐脑给黎棠。 黎棠皱眉,说:“老板,豆腐花,不是这样的。” 老板扯着烟酒嗓,大声说:“那是哪样的?” “甜的,蜂蜜糖浆水,撒桂花。” “哪里有甜的豆腐脑,你胡来。”老板把豆腐花放在桌子上,问道:“还要不要啊?” “要。”谷雨付了钱,捧起那碗咸豆腐脑。 黎棠看着面上的香菜,皱着眉头:“要甜的,豆腐花要吃甜的才对。” 谷雨将面上的香菜拨到一旁,试了一口,说:“挺好吃的。” 黎棠抓着他的手,垫着脚尖,咽了咽口水,迟迟不敢尝试。 谷雨舀起一小勺,问道:“试一下?” 黎棠鼓起勇气试了一口,奇怪的口感,她说:“吃不惯。” 谷雨说:“那给你买别的吃。” 她挽着他的手,看得谷雨吃得津津有味,舌尖上还残留着豆腐花独特的涩味,小酱菜的咸酸感让她流口水,她压低了谷雨的手,说:“我再试一下。” 谷雨再给她吃了一口。 两人继续走着。 “再试一下。” 又给她喂了一口。 黎棠说:“真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发明咸豆腐花?” 谷雨停住脚步,将最后一口给黎棠吃。 她说:“吃不惯,还是喜欢甜的。” 谷雨牵起她的手,揣进口袋里。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问道:“回去再买一份没有加酱的?回家给你熬桂花糖浆淋上去,怎么样?” 黎棠摸着肚子,说:“不要了,下一次吧。” 一边买菜,一边吃美食,不一会儿的功夫,黎棠的肚子就饱了。 回到家时,才十点钟不到。 一进家门,黎棠就脱去外套,站在窗边的暖气片前烤手。而谷雨在厨房准备做饭的配菜,他将所有的肉和菜都拿出来,规划着中午的菜系。 之后,他把手洗干净,走到客厅。 黎棠瘫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茶几前,今天的天气格外好。 谷雨拿起一本书,坐在黎棠身边。 黎棠顺势枕在他的腿上,他低头看了一眼,接着继续看书。 休息到十点半,才开始准备做午餐。 谷雨给黎棠安排了择菜的活,她乖乖地坐在餐桌前择甜菜心。谷雨站在水槽前洗肉,他关掉水龙头,接着切肉、腌肉。他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走到黎棠的身后,弯下腰,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了?”黎棠手上最后一颗菜心刚择好。 电饭锅里的米饭香气弥漫在屋子里,谷雨没有说话,直起身,转身走到厨台前。 黎棠端起装菜心的竹篮子,放进水槽里,她开始洗菜,悠然道:“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 谷雨手上正拿着一袋牛排,他走到黎棠身后,一手搂着她的腰,轻声说了句:“辛苦你了。” 她知道这一句话的意思。 黎棠说:“夸我。” 谷雨放开了手,站在她的身旁,手里的活没有停下来,他夸奖着:“亲爱的黎小姐,你是我见过最棒的伴侣,人美心善,什么都会,除了做饭不太好吃,没有缺点了。” 黎棠轻轻撞了一下他,笑得很开心,说:“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当然是夸你。” 谷雨热锅煎牛排,黄油在牛肉下滋啦滋啦响,他一边擦拭灶台,一边观察牛肉的熟度。 黎棠靠在厨台前,看着他做饭的样子,看得入神,嘴角的笑停止不下。 谷雨转头看了她一眼:“在花痴什么?” 黎棠说:“你,花痴你。” 谷雨笑了一声,问她:“海鲜打算怎么吃?” 黎棠看了一眼水槽里还在蹦蹦跳跳的虾,旁边还有三只被红绳子五花大绑的螃蟹,说:“听你的。”随后又问了一句:“爸喜欢什么口味?你知道吗?” 谷雨说:“他比较喜欢吃爆炒,酸辣,还很爱吃香菜。”他转头,盯着她看,故意放出难题:“怎么办,你不喜欢吃香菜,我这顿饭是多放点香菜,还是不要放香菜?” 黎棠犹豫了一下,说:“放。” 谷雨克制小雀喜,问道:“你确定吗?” 她说:“确定。” 忙活了一个半小时,谷雨负责做饭,黎棠负责将每道菜装盘,放在保温盒中,又将每道菜都放进保温袋子里。最后,黎棠还将两道菜分装成两份,准备给对面病房送去。 到医院的时候,食物还是热的,拆开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一共做了6道菜。芹菜牛肉、酸辣鱼、爆炒肉蟹、椒盐虾、炒菜心。还有一份煎牛排。一块7分熟的煎牛排,一块全熟的煎牛排,都被切成薄片,整齐地摆在餐盒中,酱汁淋在肉上,看得黎棠直咽口水。 谷雨将多出来的芹菜牛肉和煎牛排送到对面病房,等他回来时,黎棠已经将全部菜都摆在桌子上,拿着手机在桌子上方拍照。 杨小鸣刚拿来谷涆长今天中午的营养餐,和6道菜摆放在一起。他看着流口水,抓起一只椒盐虾放进嘴里,说着:“好可惜,这么好的菜色。” 黎棠说:“这是我们今天四个人的餐食,你有什么可惜的?” 杨小鸣嘻笑着,支吾着说:“我中午有约了。” 黎棠好奇问道:“我错过什么了?” “不跟你说。”杨小鸣将谷涆长扶到轮椅上,将他推到桌子前,说了句:“叔,我先走了。” “去吧。” 说完,杨小鸣就走出病房。走之前,他还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黎棠问:“爸,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谷涆长看着摆满整张桌子的菜,笑着说:“他好像处了个对象,听说是医院的一个护士。” 黎棠笑得张大嘴巴,说:“怪不得,我还奇怪他最近怎么那么注重形象了。” 谷雨坐在椅子上,给谷涆长盛饭,又盛了一碗汤。 黎棠将一只椒盐虾去头去壳,放在谷涆长的米饭上。她笑着说:“爸,我可以偷喝一口汤吗?” 谷涆长将汤壶推到谷雨面前,说:“给你媳妇盛一碗。” 黎棠开心地扭动身子,不停地说:“谢谢爸。” “你很喜欢这种汤吗?”谷涆长捧着碗,吃着那口虾,慢慢嚼着。 “挺好喝的,不过好东西大家一起吃,会觉得更好吃。”黎棠给谷涆长剥了好多只虾,放在小碗里。 谷涆长的脸上洋溢着开心和满足的笑容,感到无比的幸福。 谷雨安静地坐在黎棠身边,伺候完谷涆长,又伺候起黎棠来。他夹起一块螃蟹腿,将上面的香菜挑了出来,才放到黎棠的碗里。 谷涆长问了声:“不爱吃香菜吗?” 黎棠满嘴的椒盐虾,她含糊地说:“不喜欢。” 谷涆长生气地对谷雨说:“那你为什么要放香菜?” 谷雨淡淡地说:“因为你喜欢吃。” 谷涆长目光闪烁,没有再说话。 三口之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是两位小年轻婚后的第一次,也是谷涆长年轻时失去亲人后的第一次。 是幸福的。 窗外的阳光融化了所有的积雪,天气一天比一天晴朗。 “咔嚓”一声,三人齐齐往门外看去,黎棠鼓着腮帮子,嘴里塞满食物。 宇文佳宁站在门外,拿着手机拍下了三人的照片,温馨的一幕让她动容。她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个保温壶,放在桌子上。 她咧着嘴笑着问:“叔叔,我来蹭饭,可以吗?” “当然可以。” 谷雨挪来一张凳子,放在她身后,她打开保温壶,放在谷涆长面前:“大补汤,叔叔得给个面子尝尝。” “你怎么来了?”黎棠艰难咽下嘴里的食物,随后喝了一口汤,问道:“你是来给警察先生送饭吗?” “对啊,今天煲了点汤。怎么就那么凑巧,你也做饭了。”宇文佳宁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往嘴里送,满意地点了点头。 黎棠夹起一块螃蟹放在宇文佳宁的碗里,顷刻间,宇文佳宁不禁对谷雨发出赞叹,说:“真不错,看不出你还有这手艺。” 黎棠玩笑着说:“还好你有男朋友,不然我就找不到这么厉害的老公了。” 宇文佳宁抬眼,望着黎棠傻里傻气的模样,说:“就算我没有男朋友,他也不会成为我的老公。” “为什么?”黎棠抓着一只螃蟹腿在啃。 宇文佳宁看了一眼谷雨,他低着头,眼神躲闪不自然。她说:“我没这福气。”她转头,夹起一片牛肉放在谷涆长的碗里,轻声细语对他说:“叔叔……” 她还没开口,谷涆长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他说:“自己衡量,这是关于你一生的事情。” 宇文佳宁泄气道:“我爸松口了,但是条件是让他改行。”她用筷子挑着碗里的米饭,闷闷不乐:“我还没跟他说这件事,他很热爱他的职业……” 谷涆长指着对面的谷雨和黎棠,问宇文佳宁:“你羡慕他们俩现在的生活吗?” 黎棠睁着大眼,嘴里不停嚼着食物,一旁的谷雨正在给她挑香菜。 宇文佳宁说:“羡慕。” 谷涆长说:“那这5年,你过得开心吗?” 宇文佳宁沉默了。 谷涆长语重深长地说:“当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开心、幸福,我们不希望你以后过着担心受怕的日子。这5年里的不安,就当做年轻时的体验就好了,不要让这样的日子成为以后的每一天。” 这一刻,谷涆长终于有了初为人父的感觉。 他像个父亲一样,像年轻时候的他的父亲一样,饭桌上教导着子女。 告诫子女,他是他们永远的后盾。 他忽然就哽咽,眼前的小孩竟然已经如此高大了,成家立业了。 不再是当初躲在他怀里哭的小孩。不再是躲在衣柜里害怕的小孩。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明明,他的记忆中,两人的第一面,他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婴儿啼哭的声音让他觉得,这个小东西不太能活下去。 第79章 对我来说,你也是小屁孩 - 孤岛·相遇 - 丧野 周日,黎棠依旧早起,和谷雨到早市购买新鲜的菜肉。 今天,谷雨买了两份豆腐花,一份咸的,一份什么都不加的。回到家,他熬了糖浆水,撒上黎棠喜欢的桂花。 黎棠忍住没吃,将两份豆腐花都装在餐盒中,拎到医院,准备让谷涆长点评一下。 饭后,黎棠才将这两份豆腐花拿出来,摆在谷涆长的面前。 谷涆长笑着说:“好久没有见到甜豆花了。”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吃了一口。 谷雨惊讶地问道:“您不是爱吃咸豆腐脑的吗?” 谷涆长说:“小时候我是吃甜的,是来了荔城之后,才吃咸的。” 黎棠笑着说:“我就说嘛,豆腐脑要吃甜的。” 谷涆长笑出了声。 谷雨问道:“荔城不是吃咸豆腐脑的吗?” 黎棠说:“爸老家是江城的,你不知道吗?” 谷雨摇摇头。 谷涆长独吞了那碗甜豆腐脑,吃得很饱,肚皮都鼓了出来,才满意放下碗。他说:“没想到,死之前还能吃到甜豆腐脑。” 谷雨的脑子里似乎有一个绳结,解不开,脑子里的信息乱七八糟的。 黎棠将咸豆腐脑吃了一半,之后将剩下的一半递给谷雨,他心事重重地吃完了那碗豆腐脑。 谷涆长躺回到病床上,这两天他很开心,脸上的笑一直停留在嘴角,精气神也比前段时间好很多。 许久之后,杨小鸣才回来。他春风得意,哼着小曲。 黎棠问他:“你到底跟谁处对象了?” 杨小鸣闭口不谈,走到谷涆长身边嘘寒问暖。 黎棠问谷涆长:“爸,您知道是哪个吗?” 杨小鸣蹙眉,大声说:“叔,您答应过我的。” 谷涆长嘿嘿一笑,将被子捂在腋下。 黎棠见盘问无果,没一会儿就失去兴趣。她坐在沙发上,靠在谷雨的肩上,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音,她挺直了身子,嘟囔着:“不好,有杀气。” 果不其然,汪良月推门走进来。 谷雨诧异地看了一眼黎棠,又看着汪良月。 汪良月点头示意,走到谷涆长病床前,从包里拿出一个密封袋,递给他:“老板,这是中午寄来的急件。” 谷涆长接过密封袋,放进柜子里,说了声:“辛苦你了。” “哪里来的急件?”谷雨问了一声。 汪良月说:“罗兰顿。” 谷雨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问出口。 汪良月关心地问候了几句,就要离开。她走到黎棠面前,黎棠紧紧挽着谷雨的手,还故意当着她的面做着亲密的动作。她问:“聊两句?”她的眼神瞥向门外。 黎棠的眼睛转了转,挑眉答应:“走。” 杨小鸣八卦的天赋被开启,却被汪良月一个眼神刹住了。 两人坐在门外。 汪良月开口:“你赢了。”她笑了一声,那笑声爽朗又尖锐,似乎藏着一把刀子。她说:“你的宣示主权未免太过拙劣了,明眼人一眼看出来。” 黎棠说:“你知道就好。” 汪良月说:“放心,我有新目标了。你用不着那么紧张,我不会跟你抢男人的,我可做不了小三姐。” 这一回,轮到黎棠哑口无言了,她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打什么算盘。 完全没有对策。 恍然间,有一种胜利者的挫败感。 汪良月手里又拿着一款最新款的LV包包,她站起身,说道:“行了,我得走了。” 黎棠被她的操作弄得迷糊,不禁发出疑惑:“就这样?” 汪良月点点头,高傲地离场。 黎棠大声喊着:“真就两句啊?” 汪良月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一串清脆的笃笃声,黎棠挠着下巴,面目狰狞,她的每一个脚步都戳着黎棠的心脏。 黎棠回到病房内,杨小鸣立马上前询问:“你们聊什么?这么神秘。” 黎棠推开了杨小鸣,食指挠着脸颊,思考着。 “亲家公,我来看您了。” 黎辉推门进来,黎棠猛地一回头,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黎辉看。女人的直觉让她感知到这事情不简单,肯定有猫腻。 “姐夫。”黎辉冲着沙发上坐着的谷雨打了声招呼,随后走到病床前,对谷涆长嘘寒问暖。 黎棠抱着双臂,走到黎辉身旁,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 谷涆长问道:“小舅子怎么来了?” 黎辉说:“我们学校放寒假了,今天周日,工作室也没事做,就来看看您。” “有心啦。” 黎棠不禁发出疑问:“你们学校放假了,你怎么没跟我说,学校还能让你住吗?” 黎辉摸了摸鼻子,说:“我住朋友家。” “什么朋友?” 黎辉说:“当然是学校的朋友啊,我在荔城上学,有荔城的朋友,很奇怪吗?” “你姐夫有房子可以让你住,你不来投靠姐姐,你投靠朋友?”黎棠皱眉,细细打量着黎辉,她疑惑道:“像你这么爱钱如命的性格,不应该啊。”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黑棕格子的纯羊毛围巾。发型不知道几时变成了韩式中分头,戴着一个金丝框眼镜。 仔细一看,变帅了不少。 黎辉的长相比黎棠更好一些,至少他的皮肤白净,稍微一打扮,就会很好看。 小学时期,黎棠不止一次向父母发出过疑问,她到底是不是黎平和张芸亲生的。除了感受不到父母的爱以外,她还跟父母没有半分相似。加上一直在乡下生活,皮肤粗糙又黝黑,像只丑小鸭,在学校经常遭受排挤。 好在黎棠的性格随了张芸,坏情绪总是可以一下子就自我消化掉。加上性格外向开朗,化敌为友的技能愈发熟练。 长大之后,黎棠的长相越来越靠近张芸,这才打消了她的疑虑。 黎辉解释:“不想打扰你们二人世界,而且我现在能自己工作赚钱了,我为什么还要投靠你?” 黎棠嘟着嘴,跟谷雨说:“以后他的工资,就给他开一个月的伙食费,保证他饿不死就可以了。” 谷雨笑着说:“我怕他罢工。” 谷涆长听着姐弟两人拌嘴,笑得咳嗽了几声,吓得众人的心悬在嗓子眼里。他摆摆手:“没事。” 黎棠走到黎辉身边,鼻子不停地嗅着他身上的气味,黎辉后退了几步,缩着脖子:“你干什么?像狗一样。” 她伸手锁住他的脖子,尽情又肆意地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 黎辉往后仰着身子,膝盖微曲。他抬手挡住她的下巴,别过头去:“变态啊?” “你不对劲。”黎棠松开了手,眼神在他的身上上下横扫,她断言:“你很不对劲。” 黎辉整理好自己的围巾,他转移话题,对谷涆长说:“亲家,我家姐有点神经质,您别介意。” 谷涆长微笑着。 “你才神经质。”转头,黎棠问谷涆长:“爸,想不想看一个很精彩的画面?” “什么?”谷涆长疑惑问道。 话未落,黎棠反手抱住黎辉的腰,迅速切换了步伐,一只手抓住黎辉的肩膀,另一只手往裆部一勾,抱住大腿,趁其不备,借力将黎辉摔到地上。 黎辉疼得躺在地上大叫:“姐。” 黎棠起身拍拍手掌,喘着粗气,自信地看向谷涆长,期待得到夸奖。 谷涆长瞬间傻眼,黎辉虽然没有谷雨高大,但是相对比黎棠来说,黎辉比她高很多,体格也比她壮。 杨小鸣同样呆愣在原地,石化一般,只剩下频频眨眼的双睫。 “姐夫,管管你老婆,行不行?”黎辉躺在地上,双腿一蹬,耍起了脾气。 谷雨走过去,忍着笑,将黎辉拉了起来,他说:“我也不敢惹她。” 黎棠笑露八齿,对谷涆长说:“爸,我没骗您吧。” 谷涆长才反应过来,竖起大拇指,夸奖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小鸣跟着追问:“怎么做到的,我都没反应过来,他就躺地上了。” 黎棠说:“我也不知道,就这样、再这样,然后用力,一翻,他就摔在地上了。”她比划着,慢动作演示了一遍。 “姐,给点面子行不行啊?很丢人耶。”黎辉拍拍大衣,一脸不情愿。 黎棠说:“都是一家人,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黎辉大喊哀求:“姐夫。” 谷雨站在一旁,耸肩:“我也没办法,万一她摔我怎么办?” 黎棠摆摆手,说:“不会,你太高了,我翻不了。” 杨小鸣指着自己问:“那我呢?” 黎棠摇摇头:“不知道。” 黎辉皱眉,眼里冒星星:“真可恶。” 黎棠扯唇一笑:“谁叫你当时不去学,非要和女同学去学书法。被我捡了个便宜,就不要怪我欺负你。” 黎辉不满:“都欺负我十多年了……” 黎棠拍着手,步伐轻盈地旋转着。 黎辉坐在病床边,向谷涆长诉苦,讲述这十几年来遭受黎棠的欺压,还有内心的种种不满。谷涆长静静地听着,偶尔说点安慰的话语。 之后,两人又聊到工作的事情。 谷涆长发出专业知识的拷问,黎辉对答如流,游刃有余,深得谷涆长的赞赏。黎辉这才将黎棠的欺负抛之脑后。 冬季的荔城,黑夜降临得比较早。下午4点半左右,外面的天就开始有变暗的迹象了。 黎辉向众人道别,黎棠鬼使神差跟在他的身后。 她鬼鬼祟祟搭乘另外一部电梯,直到负一层,直觉告诉她肯定有事情发生。她跟着人流走出电梯,搜索着黎辉的身影。 正当怀疑自己的直觉无所望时,黎棠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内,一对男女亲密拥吻。两人分开时,黎棠惊掉下巴。 黎辉启动汽车,黎棠大步上前。刚走两步路,就被一股力量往后扯。 黎棠回头,看到谷雨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拖离现场。 黎棠指着身后离去的车辆:“不行,我必须要阻止。” “你添什么乱?” 黎棠喘着粗气:“她绝对是看我不顺眼,男人抢不过我,现在直接对我弟下手?” 谷雨说:“他都不是小孩了。” 黎棠怒气冲冲:“他怎么就不是小孩?他只会玩泥巴,啥也不懂。” 谷雨勾住她的肩膀,两人站在电梯门口前,说道:“只有你认为他是个小孩,但是你忘了,他已经19岁了,法律上来说他成年了,现在也有能力赚钱边工边读。” 黎棠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谷雨默认。 黎棠仰着脑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谷雨支吾:“因为……要守承诺。” 黎棠怒视着谷雨:“你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我也是个男人。”谷雨分析着:“汪良月只比他大三岁而已,她是个很出色的人,有很强的工作能力。黎辉虽然还只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但是他学东西很快,而且这段时间在汪良月的带领下进步很大,偶像效应让他每天都很努力上进。这不是坏事,情感只是他前进路上的奖励。他将来会成为第二个汪良月,甚至会超越汪良月。” 黎棠嘟着嘴,眉眼微皱:“我还是不喜欢汪良月。” 谷雨笑了一声:“那你希望黎辉一直像个小孩,还是变成一个能力出众的男人?” 黎棠沉思。 谷雨继续问道:“感情的事情谁说得准,万一过段时间,汪良月不喜欢姐弟恋了,不想故意气你了,就把黎辉踢开,去找更好的。或者是黎辉不喜欢汪良月这种姐姐了……两个人互相利用完了,就散了。” “渣男。”黎棠抱臂怒骂:“你也是渣男,这么现实。” 谷雨轻言浅笑:“黎辉情商很高的,只有你对他有小屁孩滤镜。” “他本来就是小屁孩嘛。” 谷雨冰凉的指尖在黎棠的鼻子上一点,嘴角微扬:“对我来说,你也是小屁孩。” 第80章 那个故事 - 孤岛·相遇 - 丧野 十二月下旬,荔城停雪了。 街上道路两旁还堆积着前段时间下的大雪,寒风停止唿哨,早晨的阳光照射进窗户,落在西府海棠前。 黎棠坐在地板上,瞥见西府海棠的枝干上冒出一抹绿尖。她往前一凑,细细查看,不止一颗绿芽。她掰着手指数了数,碎碎念着:“真奇怪,还没到春天,怎么就冒绿芽了?” 谷雨给她端来一杯热牛奶,坐在她的身旁:“行春令。” 黎棠疑惑地“嗯”了一声。 谷雨解释道:“意思就是,原本在春天才会发生的现象,却在冬天提前到来。” 黎棠喝了一口热牛奶,问道:“那会怎么样?” “《黄帝内经》有记载,冬行春令,春必温病,夏必干旱。”谷雨说:“过去的很多天官就会以节气的过与不及,来预知明年的夏天会怎么样,提前做准备。” 黎棠喝完一整杯牛奶,谷雨自然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又抽出一张纸巾给她擦嘴。 她望着他愣神,双手托着下巴,许久才说出:“你怎么什么都懂?” 谷雨抬眸,笑意晏晏:“作为一家之主,得多学点东西,才能顾好这个家。” 她眼眸微眯,低笑一声,她问:“晚上你下班了,我们去约会一个小时,怎么样?” 谷雨点头,说:“可以,你打算做什么?” 黎棠拿来手机,给谷雨看荔城灯会的活动,她说:“我想去这里。” “好。” 今天的太阳照在脸上有更猛烈的触感,不像前些天那么柔和。黎棠出门前依旧穿得很多,才走几步路,后背就冒汗了。 谷雨将她送到病房后,和谷涆长聊了几句,就去上班了。 谷涆长早上起来后,望着窗外的天气不错,就让杨小鸣推出去逛了一圈。刚回来没多久,脸上还残留着阳光的温热。他坐在轮椅上休息,喝了很多温水。 黎棠因为出汗,脱去了很多厚衣服,穿得单薄,被谷涆长说了一顿。 虽然室内有暖气,但他依旧像个老父亲一般担忧着。 黎棠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我身体壮得很。”话落,一声喷嚏打出。她辩解:“鼻子不舒服而已。” “真是不听话。” 黎棠摊开围巾,当成披肩裹在身上,她撒着娇:“听话,听话,我最听话了。” 谷涆长看着黎棠的样子,内心深处忽然不是滋味。他最近总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当初父母双亡时,再勇敢一点,追求那位深爱的女孩,如今会不会儿孙满堂,有属于自己的大家庭。如果当年没有数不尽的犹豫,没有给自己的人生设限,他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家破人亡的那天,他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再温和,变得很严肃,性格也隐忍许多。他的养子人格定型时,大部分受他的影响。两人都不爱表达内心的情感,只会默默地做着关怀对方的事情。 电视里播放着一条娱乐新闻报道,新闻主持人头头是道地分析着荣山集团前执行董事孟兰的死因,还有她的家庭,成长环境。主持人咬字清晰,底气十足:“作为最具代表性的企业家,孟兰的死因十分可疑,但官方给出的尸检报告,称其为河豚中毒。她是西南人,从小便对食物很有猎奇心理,她经常在社交平台上晒各种奇怪的食物,小编我是看得皱眉啊……” 屏幕上放着一张张重口味的食物,蚂蚱、虫蛹、蜘蛛等等。 黎棠看得皱眉。 杨小鸣看着天气不错,在阳台晒了几件谷涆长的睡衣,让谷涆长今晚可以穿点暖和的衣物。他走进室内,刚关上阳台门,看到电视里的新闻,快步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说道:“我们看电影,今天的电影频道会播放高分电影。” “小杨,扶我到床上。” 杨小鸣放下遥控器,将谷涆长扶到病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问道:“想吃水果吗?” 谷涆长摇头,沉默片刻后,他说:“小杨,我跟她聊点事情,你出去约会吧。” 黎棠大笑着问:“你到底跟哪个对象谈恋爱啊,能不能带来见见?” 杨小鸣并没有很开心,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知所措,他轻叹一声,说道:“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情喊我。” 门被关上,屋内的气氛逐渐降到冰点。 谷涆长说:“拉把椅子过来,坐这儿,咱们聊聊。” 黎棠的笑意顿减,内心阵阵不安。她挪来椅子,坐在病床前。抬头望向谷涆长,他的脸上尽是悲伤的神色。 谷涆长尽力扯出一抹笑来,掩盖住悲痛,他顿了顿,说道:“孩子,以后我不在了,就拜托你了,希望你可以帮帮谷雨。” 黎棠说:“当然会,我们是一家人。虽然工作上的事情我不太懂,但是如果他需要我帮忙,我可以学。” “我相信你,你是个很坚强的人。” 黎棠故作镇定,缓解低落的氛围,开玩笑说:“那是当然,我超级厉害的。” 谷涆长欣慰一笑,问道:“他还会做噩梦吗?” 黎棠答道:“最近很少了。”她迟疑一会儿后,怯怯地问:“爸,您是想告诉我原因吗?” 谷涆长沉默一会儿,而后娓娓道来。 他讲述着他的过去,还有他们的过去。 阳光慢慢走到他们的脚下。那束金黄,就像26年前的夏天,他们再次相见,同样落在病床前的阳光一样。时间走了36年,占据了谷涆长的一生一半时间,还要多。 他艰难地走过了那段痛苦的岁月,而伤痛并没有消失,只是藏在了内心深处,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这26年来,他按照记忆中父亲的模样,扮演起父亲的角色。 可他并非他的父亲。 爱和恨意同时产生,极度割裂他的人格。 让他的一生活得很痛苦。 他不爱,充满恨意。 可他又很爱,爱到骨子里去了。 是责任,是义务,又是爱意驱使。 门外,杨小鸣坐在椅子上惴惴不安,他双手交叉,低头看着地板。偶尔抬起头来,望着病房的方向。时间过去很久很久,如坐针毡。他听过那个故事,目睹过主人公讲述故事时的痛苦。所以理解、怜悯,可是什么都做不了,帮助不了。 因此,即使身为听故事的人,他也感受到痛苦。 杨小鸣也是个善良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信守承诺。雇佣合同上的每一个条例,他都严格遵守着。 很久之后,黎棠才走出病房,她轻轻关上房门,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 黎棠的眼睛泛红,低着头。 杨小鸣起身,往玻璃窗口看了一眼,谷涆长睡下了。他的脚步不知迈向何处好,在门前踱步,最后坐在黎棠身边。他安静地陪了黎棠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放在黎棠的手中。 之后,杨小鸣走进病房里。 黎棠大口呼吸着,擦去眼角的泪水,紧抿双唇,不停给自己加油打气。糖果包装袋的尖锐锯齿边刺着她的手心,已然没有了知觉。 宇文佳宁来给程伯初送营养汤,看到黎棠,打了声招呼。 黎棠惶恐,转头擦拭眼泪。之后抬头应答,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你来啦。” 宇文佳宁的脚步越来越慢,她站在病房门口望向谷涆长,又看了一眼黎棠。她推门进去,放下手中的一个汤壶,悄声跟杨小鸣说:“排骨汤。” 随后,她蹑手蹑脚走出病房,坐在黎棠身边,手中的汤壶放在腿上。 宇文佳宁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黎棠摇了摇头,吸着鼻子。她的鼻尖泛红,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宇文佳宁的心忽然不安起来。 黎棠许久才开口,说道:“就是觉得很心疼谷雨。” 短暂的沉默过后,宇文佳宁轻声说:“你知道了?” 黎棠转过头,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宇文佳宁,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宇文佳宁躲避了黎棠的目光,眼神呆呆望着对面的墙壁,不知道该说什么。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响,医生护士从入口处涌出,两人的心脏同时乱跳,医护人员大步拐向另外一边的尽头去。 等声音静止下来,黎棠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宇文佳宁点了点头:“嗯。” 黎棠鼻子一酸,眼眶中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吧嗒吧嗒掉在牛仔裤上,她捂着嘴,小声抽泣着。 宇文佳宁的双手不安地抱着汤壶,咬着下唇,缓缓开口:“他将来比任何人都需要你,你需要更坚强,陪他渡过难关。趁他现在不在这里,哭个够吧。” 黎棠把头转向另外一边,竭力抑住哭声,憋得肩膀一抖一抖地搐动。 宇文佳宁的眼眶跟着泛红,她忍住了哭意。 谷雨来到医院接黎棠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钟了。 谷雨推门进来,三个人正围坐在一起打扑克牌,他们弎的脸上都贴满白色的纸条。 “爸,小杨才是地主,我跟你是农民。”黎棠大声嚷嚷着:“我们是友军,他才是敌人。” 谷涆长手里抓着牌,说道:“我没记错啊。” “那你炸我干什么?”黎棠抱怨着。 谷涆长嘿嘿一笑,说:“我感觉我能赢。” 杨小鸣说:“你们不准串通,再聊下去你们就是作弊。” 谷雨走到黎棠身边,黎棠冲他使了个眼色。杨小鸣察觉到两夫妇的神情,警告道:“诶,我看到了,你们别想当着我的面作弊。” “炸。”谷涆长扔下4张K,他一脸得意,手上只剩下一张牌。 谁知,杨小鸣扔下4张2,手舞足蹈:“炸你。” 谷涆长后悔不已,说:“哎呀,看来赢不了。” “完蛋,要输了。” 杨小鸣扔下手中的两张牌:“对三。” “要不起。”谷涆长和黎棠异口同声。 “好了,该走了。”谷雨开口。 黎棠笑嘻嘻地说:“爸,我今晚跟您儿子有一个小时的约会,就不跟你们打牌了。” 杨小鸣哭丧着脸:“啊,这才玩到兴起,你就要走?三缺一啊。” 黎棠冲杨小鸣使了个眼神,杨小鸣立马会意,接着两人同时冲进对面病房。 最近,程伯初的病房门口没有警察把守了,政府部门给他安排了一个24小时的护工,相对自由了些。 程伯初和护工同时被两人的出现吓得一愣,程伯初手上正拿着手机和宇文佳宁视频。 黎棠向视频中的宇文佳宁打了声招呼,兴奋又着急道:“三缺一,借用你的男朋友一下。” 随后,黎棠推来轮椅,杨小鸣强行将程伯初抱到轮椅上,将他推到对面病房内。 谷雨和谷涆长看着两人的操作,开怀大笑。 护工跟着进来,也被杨小鸣拉着一起打牌。就这样,黎棠和谷雨被众人赶走了。 驱车赶到灯会现场时,人满为患。 在热闹的人群中,黎棠像小孩一样很兴奋,早上的悲痛已经藏在内心深处,锁进那个情绪方盒里。 黎棠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坚强,她并不脆弱。她时常等到夜深人静时,悄悄关起房门来,将积压在方盒里的情绪拿出来复盘,独自舔舐内心的伤口。 不知不觉中,她内心的自卑已经被谷氏父子俩治愈好。 在无声无息中,他们给予了她力量,物质上的、精神上的。 实际上,黎棠是个低物质欲的人。这一点和谷雨很像,两个人婚前和婚后没多大区别,家里无非就是多了几件长辈给的首饰而已。 而精神上,谷氏父子给了她一个支撑点,平衡过去,又在她的身后稳固地站立。 那是一种默契又善良的坚定。 两人走在花灯街上,一对小情侣打闹着,女生跳到男生的背上。黎棠转头,望着谷雨,眨了眨眼睛。谷雨立马会意,蹲在她的面前。 黎棠趴在他的背上,被他轻轻背起。 她惊讶道:“原来你每天看到的视角是这样的。” 谷雨笑着问道:“是不是感觉空气都好了不少?” “嗯。”黎棠抬手,摸着灯笼下的流苏,玩得很开心。 她在谷雨的脸颊上深深地亲了一口,故意发出很大声的啄音。 她闹着,他笑着。 谷雨问她:“今天有想我吗?” 黎棠搂着他的脖子,说道:“有,超级超级想你。今天格外想你。” “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太忙了,肯定不够时间想我,我就把你的份一块儿想了。” 第81章 太阳落下,不再升起 - 孤岛·相遇 - 丧野 12月的最后一天。 街道上到处挂着迎新年的标语,上班族即将迎来小长假,人人脸上笑容洋溢。工作室提前一天放了小长假,谷雨今天早上赖了一会儿床,还舍不得从被窝里出来。 谷涆长昨晚点名要吃馄饨,必须要谷雨和黎棠包的,不要吃外面的。自从他吃过谷雨做的饭菜,整天就提要求,让谷雨做饭给他吃。 两父子的关系,在一顿顿饭菜里,越走越近。 黎棠站在卧室门口,刷着牙,她的嘴里喃喃着。 谷雨扒开被子,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倒在枕头上,紧闭眼睛:“你说什么?” 黎棠走近,掀开被子,冰凉的手伸进谷雨的后颈,吓得他一激灵。 “起,起,起。” 谷雨猛地坐起身来,黎棠拉着他到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谷雨开始熬汤底,又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备好的肉馅,还有馄饨皮和一些小配料。放在餐桌上,拉开一把凳子,安静地坐在那里包馄饨。 黎棠换好一身衣服,从卧室出来见到谷雨挽起袖子包馄饨的样子,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下照片。 谷雨抬头,拉开旁边的凳子,勾唇道:“谷家的好媳妇,过来帮忙。” 黎棠放下手机,挽起袖子,坐在谷雨身边。她学着谷雨的手法,包出了丑丑的云吞。 黎棠好奇问道:“你以前,是怎么过春节的?” “跟平时一样。” “没有去拜年?没有拿红包?没有烟花爆竹?” 谷雨说:“没有。”想了想,他说:“有应酬,跟着养父去见一些长辈,生意上的或是他的朋友们,也就吃吃饭,听他们聊天,最后负责将他们送回家。” 黎棠问:“北方不是过年要包饺子,吃饺子吗?也没有一起包过饺子吗?” 谷雨回忆道:“26年来,一起吃过的家常饭,加起来还没这段时间一起在医院吃的饭多。” 黎棠顿愕,思虑片刻:“今年我们三口之家,过个不一样的年吧。” “你想怎么过?” “还没想好。” 黎棠放下手中刚包完的馄饨,放进盘子里。她起身,走到卧室拿出钱包,艰难地从夹层里掏出一枚硬币。 她将硬币洗干净,说着:“我看你们北方人吃饺子,会放硬币在里面,吃到的人会很幸运。” “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谷雨接过黎棠递来的硬币,放进手中的馄饨中,他浅笑道:“别人是包在饺子里,你是包在馄饨里,鬼点子真多。” “我这叫聪明伶俐。” 谷雨包完最后一颗馄饨,他把手洗干净,准备下锅煮。熬煮的汤还没好,他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耐心等着。 这个男人撑起了这个家,也撑起了黎棠心中的家,属于她自己的家。汤锅冒出的热气,又一次让黎棠感觉到人生很美好。她过去抱住了谷雨,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谷雨转头,又转身,拥抱着她。 黎棠说:“谢谢你。” “嗯?” 她的下巴抵着他的胸膛,抬起头来,说道:“每天能看到太阳,能看到你,就觉得人生真美好。” 黎棠的侧脸紧贴着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有汤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爱和柴米油盐酱醋茶堆满整间厨房。 他总是用身体力行告诉她,人间值得。 她庆幸,那时候,劝自己熬下来了。老天爷给了她一个超级超级棒的奖励。 他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汤锅进入倒计时,发出滴滴声。 黎棠放开了他,站在旁边看他做饭,拿起手机拍照片,又录视频。 他为她先煮了一碗馄饨,之后再煮带去医院的一份。 两人背对着背。黎棠坐在餐桌前,细细品着。而谷雨站在灶台前煮第二份馄饨。 “谷雨。” 谷雨手中的汤匙在汤锅中轻轻搅拌,他轻轻回应,“嗯”了一声。 “我好爱你啊,超级超级爱你的。” 黎棠不停地数着谷雨的优点,他似乎没有缺点。她毫不吝啬地夸赞着:“你怎么会这么棒,做饭好吃,什么都懂,还很会赚钱,长得又好看。” 数来数去,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会利用他的嘴巴来表达内心深处的感受,也不知道怎么表达爱意。但是,这个缺点,总是可以忽略不计。 谷雨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眸里的宠溺比平时更饱满。他望着锅里沸腾的汤水,嘴角盛满笑意。 去到医院时,正好赶上饭点,电梯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 黎棠忽然心头一热,调皮道:“想不想体验一下刺激?” 谷雨不明所以,下一秒,就被黎棠拉着跑向楼梯间。身后的门一关,“砰”的一声,她说:“比赛开始。” 话落,她跨步踏上台阶,欢乐地朝着楼上奔跑。 谷雨在底下喊:“21楼,你想清楚了吗?” “没想清楚,但是你肯定追不到我。” 黎棠已经奔到2楼去了,她向3楼冲刺。 谷雨大步踩着3级台阶,他规律又有节奏的步伐,没有一会儿就追上黎棠,并且与她拉开了差距。 黎棠走到7楼时,已经气喘吁吁走不动道了。 谷雨放慢了脚步,站在10楼等她。 他的体力相比之前差了一些。之前,他会在工作间隙抽出一点时间锻炼身体。自从谷涆长生病后期,工作繁忙加上已经没有多余的闲心去锻炼,已经停滞了一段时间。 文创园里就有一家健身房,谷氏的员工是那里固定的常客。由于员工每天都要耐心坐在座位上,做修修补补的工作,容易肌肉劳损,谷涆长就在员工福利里增加了健身这一项。 可以说,文创园里的健身房,前期就靠着谷涆长养活的。 谷雨放话刺激黎棠:“要认输了吗?” 黎棠的脚步缓慢,但从未停下,她已经爬到了8楼,仰头喊道:“我黎棠,从不认输。” 谷雨趴在扶手上,低头往下望,勾唇浅笑。等到黎棠爬到他的身边时,他已经休息好了。他使坏问道:“还爬吗?” 黎棠摆了摆手,坐在台阶上,张着嘴巴大口喘气。 休息片刻后,黎棠说着:“还是搭电梯吧,老了,我走不动了。” 谷雨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牵起她的手,走出楼梯间。 电梯的人少了很多,没一会儿就等到了电梯。 走进病房内,黎棠直接倒在沙发上。 谷涆长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谷雨摆好餐桌板,将馄饨打开,盛出一小碗来。他不以为意地说:“她非要跟我比赛爬楼梯,爬到10楼就爬不动了。” 谷涆长关心道:“平时肯定很少运动吧?” 谷雨说:“就她这小体格,除了能扳倒黎辉,应该没有别的能耐了。” 黎棠抬头,有气无力地说:“你少瞧不起我。” 谷涆长轻声“啊”了句,从嘴里拿出一个硬币。 黎棠开心地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大喜:“爸,您第一颗馄饨就吃到了幸运币。” 谷涆长将那个金色的硬币放在餐板上,牙口不好,硌得牙疼。 “忘记跟您说了,您儿媳妇学人家包饺子,放了个硬币进去。” 谷涆长忽然笑了出来,说道:“古灵精怪。” 黎棠说:“爸,可以许愿哦,肯定灵验。” 谷涆长舀了第二颗馄饨进嘴里,思考了许久,最后说:“许完了。” “什么愿望?”说完,黎棠又说:“还是别说了,说出来不灵的。” 谷涆长笑了。 黎棠挪来凳子,问道:“爸,今年咱们一家三口第一次过团圆年,春节打算怎么过?” 谷涆长反问道:“你打算怎么过?” “我还没想好。” “你来安排,好不好?”谷涆长说:“爸听你的。” “好。” 12月的最后一周,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屋外的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没有一点风。 午饭过后,谷涆长提议要出去晒太阳。 杨小鸣从阳台取下一件晒了一早上的外套,让他穿上。又戴上帽子,穿上防寒的鞋袜。 黎棠站在谷雨的面前,为他扣上大衣的扣子,悄声说:“人长了嘴,就是用来表达爱意的。” 她望着他,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出门前,黎棠拉住了杨小鸣,她冲着谷涆长说:“我跟小杨要去对面病房打牌,谷雨陪你去晒太阳就好了。” 说完,她拉着杨小鸣走到对面去了。 “走吧。” 谷雨推着谷涆长,去到了大院。 谷涆长闭着眼,晒着太阳,低声说道:“不知道还能见几次太阳。” 谷雨坐在石椅上,与他并排坐着,一言不发。谷雨的余光中,谷涆长略显哀伤。 两人静坐着,一阵沉默。 身后一阵又一阵的吵闹声,病人疼痛的哭喊,医疗的纠纷,还有大人训斥小孩的声音。 人生百态无常。 谷雨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竟然发现口袋里有一把糖果。他从中挑出一颗芒果味的软糖,撕开包装袋,递给谷涆长。 “一定是您儿媳妇怕我们无聊,偷偷塞在我口袋里的。” 谷涆长拿起那颗透明的橘黄色的软糖,扔进嘴里。他缓缓开口:“你的生母叫宋明贞。” 谷雨刚撕开糖纸,糖果掉落在地上,滚进了草丛里。 “她现在在罗兰顿。” 谷雨望着他,文字的边边角角硌着喉咙,发不出一个音调来。 谷涆长说:“因为过去遭受了一些伤害,导致患上精神分裂症。我每年都会去罗兰顿,就是去看她。你后背的伤,也是那时候导致的。你母亲当年找人向我求救,我去救你们的时候,你奄奄一息,你的母亲也几近癫狂。我和你宇文叔,带着你们母子俩,一直往荔城逃,那时候我们还斗不过那些人,只有到荔城,才算安全。等到了荔城之后,你的母亲就彻底疯了,之后我将她送到了罗兰顿的疗养院,她现在过得很好。所有事情,我都给她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她以后的人生。” 谷涆长从谷雨的手心中,拿走一颗草莓味的软糖,继续说道:“那天,你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带你看过很多心理医生,都说你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但是你不配合治疗,身体本能有意要忘记过去,我也没再逼你。” 谷雨静静地听着。 谷涆长顿了顿:“你的母亲离开之前,一直念着你的名字,我才知道你叫明语。那时候,你总是问我你叫什么。挺后悔告诉你的,当时应该让你用新身份重新开始。对你或是对我来说,那都不是一个值得回忆的过去。” 身后的大楼变得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护士推着医疗车的声响。 谷雨问:“我的生父是谁?” “明荣山。” 谷雨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谷涆长。一股冲击波在大脑里爆炸,硝烟弥漫,脑袋一片混乱。 那人正是最近霸占新闻头条,闹得沸沸扬扬的——西南部荣山集团大佬,明荣山。 突然,谷涆长弓起了身子,他捂着嘴巴不停地咳嗽,眼角湿润不已。他的咳嗽声变得毫无力气,喘着粗气。 手掌摊开,掌心一滩暗红色的血液。 当天下午3点,夕阳躲进了云层,天忽然变得暗了下来。 谷雨内心一阵不安,前所未有的难受。 黎棠和杨小鸣赶到抢救室门口时,一名年轻的护士从抢救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沓纸,给谷雨签字。 护士刚走进去,又出来一名护士:“家属,进来。” 谷雨和黎棠走进抢救室,护士拉开布帘。谷涆长全身插满管子,他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等着两人的到来。 他冰凉的手,握着两人,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黎棠双目通红,咬紧下颌,忍住悲痛。她开口说:“爸,您放心,答应您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好的。” 话音刚落,谷涆长闭上了眼睛。 黎棠大声说:“爸,谷雨他很爱您,您有感受到吧?” 黎棠喊了谷涆长无数遍“爸爸”,替谷雨报答他的养育之恩,也替谷涆长年轻时所做的决定画上一个句号。 谷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小时候第一天见到他那样,陌生又熟悉。 谷雨在他的耳边不停重复着:“我不恨您,我一点也不恨您。” 爱,太难开口了。 一幕幕,一帧帧。 过去的谷涆长在谷雨的脑海里浮现。 太阳落下,不再升起。 第82章 乌鸦 - 孤岛·相遇 - 丧野 新年的第一天,殡仪馆。 在庄严肃穆的告别厅里,一片死亡的沉寂。 房顶上的乌鸦从天亮就一直在叫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只有钟声在耳边回荡。 昨晚半夜,又下了一场大雪,直到凌晨5点才停。屋外的道路上铺满洁白的雪花,白色的襟带随风飘摇。 黎棠穿着一身黑色的服装,头发上别着白色的发夹。她独自一人跪在灵柜前,烧着纸钱,嘴里碎碎念着,和谷涆长说话。即使谷涆长已经不会再回应她了,她还是不停地说着,并假想谷涆长会怎么回答她。 十二岁那年,黎棠前后失去最爱她的爷爷奶奶,她也像今天一样为他们守灵。她的胆子可以很大,有时候也会很小。 她总在猜想,刚刚离世的人,他们的魂魄一定还在周围,还未走远,他们是听得到后人跟他们讲话的。 谷雨忙前忙后办理殡仪手续,安排追悼会、安排墓地等等事情。他一整晚没有阖眼,胡子开始肆意冒出,整个人显得没有一点精气神。 一大早,黎辉赶来。他走进告别厅,挨着黎棠跪着,他拿起叠放在一旁的纸钱,扔进火盆里烧。 “你怎么来了?”黎棠问他。 “怕你们忙不过来。” 黎棠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才早上8点,昨晚谷雨才发布了讣告,应该还不会有人来。 黎棠说:“你去帮你姐夫吧,他一整晚没睡,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黎辉烧完手上的一沓纸钱,就出去寻找谷雨。 谷雨站在告别厅门口打电话,身上的黑色西装被蹭上一块块白色的印迹,胸前别着一朵白色胸花。黎辉过去,抓起他的衣角轻轻拍打,将那块白色印迹抹去。 谷雨讲完电话,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来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谷雨平静地说:“都安排好了。” 黎辉望着他憔悴的模样,说着:“你去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情需要做的,安排我做就行。” 谷雨轻拍一下他的胳膊,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来,说道:“没事。” 谷雨转身走进告别厅,他走到灵柜边,俯下身子,捡走落在谷涆长脸上的一片花瓣。他说:“都安排好了,您的朋友们都通知了,接下来几天要辛苦您一下,会很吵闹。” 谷涆长静静地躺在一片花里,化妆师为他化了妆,脸色看起来没那么惨白恐怖,手背上的淤青也被遮盖住。他的面颊凹陷得严重,眼眶也陷得很深。 工作人员拿来两箱苹果,拆出来摆在香炉前。 黎棠问道:“不是要芒果吗?怎么是苹果?” 工作人员错愕,他望着谷雨说:“是这位先生交代的。” 谷雨走到黎棠身边,说道:“苹果到时候是给宾客带走的,这是养父生前交代的。” 谷雨还记得,小时候和谷涆长第一次去参加葬礼,谷涆长就交代他,以后等谷涆长死了,一定要准备苹果,给来吊唁的宾客,祝福他们一生平安。 那时候,谷雨也会说,这是封建迷信。 黎棠问:“芒果呢?没有吗?” 工作人员说:“这边没有芒果。” 黎辉说:“我去买。” 说完,黎辉放下手中的纸钱,走出告别厅。 工作人员将两箱苹果堆成两座苹果山,摆好后,离开了告别厅。 屋外,一阵鞭炮声响起,黎棠被响声炸得身体一颤一颤的。 谷雨放下手上的纸钱,捂住她的双耳。 鞭炮声足足响了3分钟,刚安静一会儿,屋外又响起一阵阵女人的哭声。 黎棠转头,看向对面的告别厅,病逝老人的子女们,哭得很厉害,几经昏厥。她低声问:“我需要哭成那样吗?” 谷雨转头往后看了一眼,继续烧纸钱,说道:“养父不喜欢别人哭闹。” “我也不喜欢。”黎棠回头,对着谷涆长的遗像说:“爸,我们还是开开心心地走,反正大家都会死的,到了下面也会再见面。” 黎棠碎碎念着:“爸,您要是在下面无聊的话,记得去找我爷爷,他很爱打牌的。”她将纸钱扔进火盆里,说道:“不过他有点老赖,每次打牌打输就闹脾气,你得让着他点,不要跟他计较。” 谷雨在一旁轻笑一声:“爷爷这么霸道啊?” “那可不,爷爷脾气很臭的。小时候叫我跟他打牌,他输了就怪我不尊老爱幼。”黎棠皱眉,嫌弃着。 一阵安静后,身后又传来哭闹声。 黎棠又说:“您也可以找他钓鱼,他很爱钓鱼。也可以叫他做饭给您吃,他做的饭挺好吃的。” 烧完所有的纸钱,谷雨扶着黎棠起身。 跪得太久,黎棠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谷雨将她扶到一旁的木长椅上坐着,他轻声说:“辛苦你了。” 黎棠帮他整理好头发,又帮他吹掉落在衣服上的纸钱灰烬,扫了扫他的肩膀,说道:“不辛苦,最辛苦的是你,你得休息一下了。” 谷雨摇摇头,说:“我没事。” 黎棠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说着:“眯一会儿,闭目养神也好。趁现在还没有人来,你休息一下。” 谷雨乖乖闭上眼睛,靠在她的肩上。 黎辉买回来一箱芒果,放在香炉前,随后坐到他们身边。 三人没有说话,屋外再次响起鞭炮声,谷雨睁眼,捂住黎棠的耳朵。 许久之后,对面告别厅的棺椁被抬进焚化厅,子女也停止了哭灵。他们站在院子外闲谈,说说笑笑。 告别厅里弥漫着香烛的味道,还有百合花、野菊花的香味。 十一点钟,第一位前来吊唁的宾客是宇文佳宁的父亲,宇文斌。他俯下身子在谷涆长的灵柩前低言了几句,最后,他说了声:“安心去吧,有我们在呢。” 宇文斌转身,家属谢礼,齐齐鞠躬。宇文斌的目光慈祥而有力,他抿了抿唇,轻叹一声,最后跟黎棠说:“侄媳妇,我跟他聊两句。” 黎棠点头示意。 宇文斌将谷雨带出了室外,他们站在屋檐下,微风一吹,宇文斌开了口:“这几天辛苦一点,把事情办漂亮点。你的养父的社交圈很广,各界人士都有,照顾到位一些,免得落人口舌。” 谷雨点头,说道:“我会的。” 宇文斌抬手整理了谷雨的衣服,扫了扫他的肩膀,说道:“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就开口,知道吗?我们都是一家人。” 谷雨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如同繁星点缀,如鲠在喉,许久才挤出一声:“谢谢斌叔。” 宇文斌浅笑道:“虽然做不成真正的一家人,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生路还很长,以后要坚强一点。” 又聊了几句,宇文斌就走了。他走后不久,便命人送来了花圈,摆满整个告别厅门口。 陆续有宾客进来告别厅里吊唁。 谷雨和黎棠站在棺椁前答谢亲友。黎辉在门口处,给每位要离场的宾客送苹果,不断重复着:“平平安安。” 第一天来的宾客都是谷涆长荔城的好友,谷涆长的社交范围很广,国内外的政客、商人朋友很多。第一天就招待不过来。他们都带着一束白玫瑰来,鲜花摆满整个告别厅,门口还摆放许多亲友送来的花圈。 宇文浩很晚才来,他特地错开了时间。刚进告别厅,他先烧了一大把香,嘴里念着:“吃个饱,好上路。先去探路,以后等我去了那边,得换你罩着我了。”宇文浩走到灵柜前,看着谷涆长的遗容,声音变得颤抖:“老家伙,你受罪了。” 宇文浩潸然泪下,双唇不由自主地颤动,他说:“你啊你,活了五十多年,最后还是没活明白啊。你真是遭罪啊。” 说着说着,宇文浩大口喘气,眼泪哗啦啦地落下。 宇文浩比宇文斌感性太多,他的情绪没有他的兄长更能克制。他这一哭,惹得前来吊唁的宾客跟着落泪。 谷雨将他扶到长木椅上坐着休息,宇文浩拉着谷雨的手,指着谷涆长的棺椁,说道:“当年这家伙,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宇文浩和谷涆长共同的好友前来吊唁,看到宇文浩在哭,坐在他的身边安慰着他。那人小声地说:“行啦,别给年轻人添堵。哭哭啼啼的,等下老谷起来笑话你。” 宇文浩又哭又笑,说道:“他要是能起来嘲笑我,我也不怕了。” 前来吊唁的人太多,谷雨并没有太多时间安抚宇文浩,他和黎棠站在一旁,答谢着每一位来的人。 由于人太多,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来送谷涆长最后一程,之后悄然离场。他们也并不怪罪年轻人的招呼不周。 他们都是年轻时,一穷二白,来到荔城一起打拼的人。从一无所有到成家立业,为人父、为人母。甚至有一些是过命之交,所以情谊深厚。 或许他们之间也有利益所牵扯,但那也是纯粹的,带着情感和承诺的。 小时候,谷雨就被谷涆长带着去见这些长辈们,零零散散的几面。谷雨知道他的社交范围广,但今日才知道是这么广。 宇文浩整理好情绪后,才做最后的告别。 谷雨和黎棠深深鞠躬。 宇文浩抿唇,双眼通红,什么话也表达不出来了。他抬手摸了摸谷雨的脑袋,又帮他正了正胸前的白色胸花。 他离开没多久,屋外又飘起了小雪。 宾客散尽,天也黑了下来。 黎辉的声音变得沙哑,今天帮忙招待了不少人。他一刻也没有停下来休息,开始收拾厅内的物品。 见到香炉的香烛即将燃尽,就过去续上。 黎辉童年时期很爱粘着黎棠,姐姐就像是他的守护神,她天不怕地不怕。5岁时,面生的爷爷奶奶去世,原本守灵应该是黎辉这个长孙的职责,但是他的胆小太小了。黎棠自告奋勇,代替弟弟守灵。 可黎辉又过分粘着姐姐,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后还是躲在黎棠身边,学着黎棠的模样上香,烧纸钱,一起为爷爷奶奶守灵。 谷雨坐在长椅上,望着冰冷的棺椁发呆。 黎棠时刻关注着谷雨的动静,精神紧绷着,她坐在谷雨旁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掌,为他哈气。 黎辉忙完室内的事情,就到屋外去,将被风吹倒的花圈扶起来。 工作人员走过来,跟黎辉说:“餐食安排好了。” “好的,谢谢。” 黎辉走到厅内,说道:“姐,姐夫,你们先去吃饭。” 黎棠拉着谷雨,说:“走,吃饭。” 谷雨就像是发涩的发条,反应慢了许多。 黎棠走到棺椁前,说了声:“爸,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回来陪您。” 说完,她将两人拉出屋外。 雪花落在三人的肩膀上,落在黑色的衣服上,显得落寞。 屋檐下,清脆的风铃声随风而响,黎棠回头,见到两只乌鸦在半空飞腾。 它们在哀鸣。 第83章 朱红色的虞美人 - 孤岛·相遇 - 丧野 追悼会举办了三天,前两天来的人比较多,第三天开始清净了些。 张芸和黎平这一次来到荔城,没有多事。汪良月负责接送他们,并且安排行程。他们来到殡仪馆,祭拜了这位很阔绰的亲家,之后又随着汪良月离开了。 殡仪馆每天都有逝世的人来到这里,哭闹声不停。只有这一边,沉静中又夹带着一些欢乐声。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艳阳高照,蓝天白云,墙角的积雪一早就被阳光融化。 谷雨近乎三天没有睡过一会儿,喝了不少的咖啡,强撑着意识。下颌冒出的胡须越来越浓密,他的黑眼圈越来越深。 黎辉在室外整理着亲友送来的花圈,已经烧掉了很多,门口还堆放不少。他和工作人员将花圈抬走烧掉,已经走了很多趟,鞋子进了水,也没有察觉。 黎辉刚要迈出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他跟工作人员说:“休息一下。”转身进入厅内。 宇文佳宁穿着全身黑色前来,她在香炉前烧了6根香,说道:“叔,妹妹怀孕了,没法前来,我代她来送您。” 稍后,她走到谷雨面前,拥抱了他,又拥抱了黎棠,在她的耳边说:“辛苦你了。” 两人鞠躬。 宇文佳宁凝视着谷雨的模样,问了声:“没睡觉吗?” 谷雨沉默。 宇文佳宁说:“明天过后,好好休息,别把身体撑坏了。” 谷雨低声说:“谢谢关心。” 宇文佳宁转头看向黎棠,拉着她的双手,对她说:“你也得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随时可以找我。” 黎棠扯出一抹笑,再次拥抱宇文佳宁:“谢谢你。” 谷雨问她:“宇文叔叔们还在反对警察先生吗?” 宇文佳宁低下头,说:“也是一场持久战,至少要等程伯初康复了。” “你还没跟警察先生说你的想法吗?” 宇文佳宁摇头,随后她说道:“别提他了,现在就是个废人,只能躺床上让别人伺候。” 黎棠张了张嘴,宇文佳宁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的发言。宇文佳宁说:“大不了我不要他了,我去跟家里长辈安排的人相亲。” 黎棠说:“你相不了,你这心态跟我那时候一样。” 宇文佳宁疑惑问道:“你还相亲过?”她指着谷雨:“你们不是一直……” 黎棠耸肩,说道:“他那时候根本不想理睬我。” 谷雨摸摸鼻子,走开了。 宇文佳宁偷笑。 谷雨走到门口,跟黎辉说:“辛苦你了。” “客气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谷雨抬头望着天上飘动的白云,屋檐下的风铃再次响起。对面的告别厅又来了一位逝者,是位年轻小伙。 黎辉望着正中央摆放的遗像,二十出头的年纪。 “这么年轻,真可惜。” 宇文佳宁结束了和黎棠的闲聊,黎棠送她到门口。 黎辉拿出两个苹果,放在宇文佳宁的手心中:“这是亲家公的一点心意,愿你平平安安,百无禁忌。” 宇文佳宁将苹果放在左右两边的大衣口袋里,她望着黎辉,疑问道:“这位是?” 黎棠说:“我弟弟。” 宇文佳宁微笑着说:“帅小伙。” 等宇文佳宁离开后,告别厅再次变回宁静。 黎辉看了一眼时间,问谷雨:“姐夫,还有人要来吗?” “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黎辉问:“需要通知焚化厅的工作人员了吗?” “再等等吧。”黎棠望着天边的太阳。 谷雨说:“那就再等等吧。” 三个人围成一圈,站在太阳底下。 黎辉跟着在殡仪馆待了三天,馆内有提供餐食和住宿,但是住的环境并不好,时常大半夜听到有人抽泣。 但他毫无怨言。 他变得不修边幅,发型乱糟糟的。眼圈也变得乌黑起来,经常打着哈欠。 黎棠问他:“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这边也没什么人会来了。” “没事,等忙完,我再回去。”黎辉说:“晚上爸妈要飞回夏城了,我一会儿去送送他们。” 黎棠说:“帮你姐夫跟他们说一声,这次情况特殊没法照顾到他们。” 黎辉说:“知道了。放心吧,都给他们安排好了。” 黎棠甩去一个不太满意,又无可奈何的眼神,她想了想,还是算了,不跟他计较了。 三人沉默片刻,黎棠率先开口,她问谷雨:“你和宇文家两位叔叔很熟,为什么当时还要强硬安排你们俩相亲?” “嗯?” 黎棠说:“不应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谷雨的双手揣进兜里,缓言道:“宇文的父母在她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就离婚了,她跟着妈妈生活,常年在国外,听说前几年才回国。” 黎棠问:“那宇文佳静是跟着爸爸生活?” 谷雨说:“不是,她们两人同父异母。斌叔离婚后不久,就娶了现在这位妻子,生下了宇文佳静。” 黎棠说:“怪不得她的爸爸总是对她很凶。反倒是她的叔叔,看起来更关心她。” 谷雨说:“斌叔跟他的前妻,两个人的思想观念不一样,宇文的性格比较像她妈妈,叛逆又孤傲,所以处处惹得斌叔不满。宇文佳静虽然被养得很任性,但是很听话。” 黎辉指着门口摆放的花圈,问道:“亲家公为什么跟商政两界的人都有往来?” 谷雨回头看了一眼花圈上的挽联,淡淡地说:“他当年为了能在荔城立足,下了不少的功夫,才有今天这场面。” “是谷涆长的家属吗?”一名中年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谷雨回头,从兜里抽出双手,侧身站着,微微弓着身子,鞠了一躬,黎棠和黎辉跟着向女人鞠了一躬。 女人的手上捧着一束朱红色的虞美人,穿着洋气的服装,黑色的蕾丝领围,一件毛边半裙,脚上是一双坡跟皮鞋。她摘下墨镜,露出整张脸。 岁月在女人的脸上刻画了细纹,轻描淡写的眉眼,通体都闪耀着神秘、诱人的光调。 女人的眼睛上下扫射了谷雨几次,最终越过他,走进告别厅。 来到棺椁前,她俯身将那束虞美人放在谷涆长的胸前,一动不动的,就那样站着。女人的眼睛黯然失色,眼神忧郁,流露出岁月风霜的痕迹,一抹隐隐的执念,尽藏眼底。 屋外响起一阵敲钟的声音,又有棺椁被推到焚化厅了。 一滴眼泪掉进那片花海里,许久之后,女人抬起头来。 她转身,面向着谷雨和黎棠,她又瞧了一眼黎棠,问谷雨:“你是他的儿子?” “是。” 女人问:“你的母亲是谁?” “宋明贞。” 黎棠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露出微微的担忧。 女人先是一愣,张了张嘴,之后又明白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她问:“你几岁了?” “36。” 女人微微点头,神情平淡,唇角露出一丝从容的笑。她再次转身走到谷涆长面前,一声讥笑,淡淡道:“你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我。” 转念之间,女人说:“我不等了。” 女人头也不回,朝屋外不疾不徐地迈步而去。黎辉给她递了一个苹果:“这是谷先生的一点心意,愿您平安。” 阳光下,苹果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女人接过苹果:“他还真是什么都没变,还是很会为别人着想。” 驻足片刻,女人稍微扭头,冲着身后的谷雨说:“你过来。” 谷雨跟在她的身后,两人走到一棵槐树下,坐在木椅上。 槐树的叶子早已落光,但粗壮的枝干和浓密的根系依然挺立着。 黎辉站在黎棠身边,双手揣进大衣兜里,望着不远处的女人,问道:“她是谁啊?” 黎棠说:“不知道。” 黎辉又问:“他们在聊什么?” 黎棠答道:“不知道。” 姐弟两人站在阳光下,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神情,望着树下的人。 没多久,女人起身,谷雨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女人抚摸他的脑袋,说了一句什么。而后又望向黎棠,点了点头。 黎棠和黎辉也朝她鞠了一躬,之后目送她离去。 谷雨走近,对黎辉说:“通知焚化厅的工作人员。” “好。” 谷雨进入告别厅,走到谷涆长面前,平静地说了句:“父亲,该走了。” 黎棠鼻尖一酸,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但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工作人员前来,门口的钟被敲响,足足敲了81下。工作人员将谷涆长的棺椁推进焚化厅。 他们坐在大厅等候,一句话也没有交谈,各怀心事。 2个多小时后,工作人员叫了谷雨进去。 没多久,谷涆长被装在一个小小的白玉面陶瓷罐里,很轻很轻。谷雨小心翼翼地捧着他。 黎辉看了一眼时间,说了声:“姐,我得走了,我得去送送爸妈。” “去吧。” 宽广而安静的墓地里,在半山腰的位置,朝前望去,能看到荔城的大江。 太阳西下,慢慢靠近江面,一片霞光停留在天际,余晖洒在云朵上,一抹耀眼的橘色映入眼帘。 谷雨和黎棠紧挨在一起,坐在谷涆长的墓碑台阶上。 黎棠问:“刚刚那个人是谁?” 谷雨说:“养父年轻时候喜欢的人。” 黎棠恍然大悟:“难不成是那位差点就结婚的人?” 一直待到太阳落下,谷雨和黎棠才离开了墓地。 黎棠坚持要开车,她想让谷雨在车上休息一会儿。汽车发动没多久,谷雨就睡着了。 一直到兰亭阁的地下停车场,谷雨都没有醒来。 低沉的呼吸声,黎棠听得出来,谷雨睡得很安稳,并且没有做噩梦。她没有叫醒他,静静地等着他醒来。 谷雨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他回头看向黎棠,她无声无息地玩着手机,见到他醒来,问了声:“醒啦?” 谷雨看了一眼手表,反问:“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很熟,不舍得叫醒你。”黎棠关掉手机,说:“走吧,回家。” 第84章 情书 - 孤岛·相遇 - 丧野 那天,黎棠一夜未眠,一直陪着谷雨,到他入梦。 幸好,他没有做噩梦。 昨晚下半夜又下起了小雪,早上太阳升起后,雪就融化了。 谷雨睁眼时,已经是中午12点。 早上,汪良月没有打电话吵醒谷雨,而是将往日的工作安排汇报编辑成短信,发送到谷雨的手机里。 他看了一眼手机信息,大致了解最近的工作内容。之后,他走出房间,看到黎棠正在厨房里做饭,她小声哼唱着歌曲,时而手舞足蹈起来。谷雨走到她的身后,拥抱着她。 黎棠微微转头:“醒啦?”她把锅炉熄火,放下手中的锅铲,问道:“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再稍等一下。” 她没有见到他泛红的眼眶。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地抱着她。 厨台下的垃圾桶里,丢掉了一盒盒馄饨皮,还有一些馅料。都是前几天放在冰箱保鲜层的,这几天不在家,估计是坏掉了。 锅里炒到一半的青菜,下面一层已经熟透,上面一层依旧是翠绿色的生菜。一直等到凉掉,谷雨才松开了手,转身走到卫生间洗漱。 黎棠重新打开锅炉,翻炒青菜。说了声:“今天我还煲汤了,玉米萝卜排骨汤。” 谷雨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胡子拉碴,整个人看起来很颓。他洗了把脸,从柜子里拿出剃须刀,将冒出的胡子刮干净。洗漱完,就走到厨房帮忙。 黎棠问他:“今天要去工作吗?” “今天不用。”谷雨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碗,打开电饭锅盛饭,问她:“怎么啦?” 黎棠将最后一盘红烧五花肉从微波炉里拿出来,而后拉出两把椅子,坐下。手搭在另外一张椅把上,注视着谷雨,说道:“没有,我就是想让你休息两天,再去工作。”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谷雨将米饭放在她的面前,随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黎棠拿着筷子,歪着脑袋看他,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 “做梦了吗?” “没有。” 黎棠夹起一块肥瘦适中的五花肉,放在谷雨的碗里头,说:“这是黎平先生做的,早上特地派他的儿子送来的。我长这么大,还没享受过他如此的待遇。” 谷雨变得很沉默,他腾出左手,将黎棠的左手拉住,静静地吃饭。拇指不停地摩挲着黎棠的手背,似乎这么做,可以让他很有安全感。 饭后,谷雨主动洗碗,黎棠站在他身边,频频打哈欠。 谷雨问她:“昨晚是不是没睡觉?” “睡了。” 每回黎棠熬夜或是通宵,她的黑眼圈会很明显。他知道,她指定撒了谎。 谷雨冲洗着碗筷,转头望着她:“去睡个下午觉吧,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黎棠问道:“你下午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吗?” 谷雨摞起一叠盘子,沥干水分,一个一个放进碗柜中,他说:“要去趟养父家里,收拾一下他的东西,明天再去上班。” 黎棠说:“我也去帮忙。” 谷雨说:“不用,你在家休息。养父先前就已经安排别人处理好他的所有生活物品了,剩下的都是一些书籍,可能还有一些工作上的文件,工作室可能会有需要,都是重力活,我去就行了。” 黎棠挽起袖子,露出她的肱二头肌,胳膊内侧微微晃动,她很自信地说:“我力气很大的,不要小看我。” 谷雨把手擦干净,冰冷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戳了一下,调皮地笑着:“没有小看你,我希望你在家好好休息。这几天你也很辛苦,昨晚肯定没睡好吧。”他的拇指在她的眼袋下划了划,接着,他又说:“晚饭时间我就回来了,晚上我还想喝汤,可以麻烦你再煲一次汤吗?” 黎棠搂着他的腰,昂首问道:“想喝什么汤?” “听你的,我都可以。你煲的汤都喜欢喝。”谷雨说:“你睡会午觉,醒来后做饭,饭做好了,我也差不多就回来了。好不好?” 黎棠想了想,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反倒是问他:“你小时候,是在别墅里生活的吗?” 谷雨点头,“嗯”了一声。 黎棠问:“哪一间房间?我上次去,怎么没看到?” 谷雨用手指梳了梳她的头发,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去。他说:“最角落的一间房,你想去看看吗?” “想。” 谷雨低头,望着她的黑眸,说道:“那你不好好休息,怎么行呢?” 黎棠咧嘴大笑,说:“没事,我就想黏着你。” 谷雨没辙,只好带着黎棠一起出发。 出发前,谷雨给黎辉打去电话,让他到别墅去帮忙。 半路上,谷雨开着车,车上放着轻音乐。谷雨的车开得很稳,没几分钟,黎棠就睡着了。 阳光照进车窗内,洒在她的脸上。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变得光秃秃。偶尔会有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叶出现,随风摆动,在街上肆意地流窜。 熙熙攘攘的市中心街头,行人络绎不绝。他们或快或慢地行走在斑马线上,尽头的两边,两盏路灯响起倒计时的声响。 行人拔腿起跑,冲刺到对面。 前方的绿灯亮起,谷雨启动汽车,忽然斑马线上闯出两个年轻人。谷雨立马刹车,睡梦中的黎棠由于惯性撞在了除雾风口上。 黎棠发出一声惨叫,伴随着窗外两个年轻人的争吵。 “疼不疼?”谷雨查看黎棠额头前的伤势,一道淤青浅浅地挂在脑门上。 窗外男女争吵激烈,面目狰狞。黎棠望着车前的两人起了怒火,她捂着额头上被撞到的地方,谩骂道:“这两人赶着投胎啊。” 倏尔间,左车道窜出一辆速度飞快的白色跑车。 谷雨立马捂住黎棠的眼睛,说:“不要看,眼睛闭上。” 黎棠慌乱问道:“怎么啦?” “听话,把眼睛闭上。” 黎棠乖乖地闭上了眼睛,睫毛扫着谷雨的掌心,她说:“我不看。” 她听到了车外的惨叫声,还有跑车撞到花坛的声响,整个人缩了脖子,躲进外套里去。 身后的车辆响起喇叭声,催促着谷雨。他将黎棠的外套帽子戴上,扯着帽檐盖住她的眼睛,叮嘱道:“不要睁眼。” 谷雨发动汽车,歪歪绕绕了一会儿,才离开了车祸现场。 许久之后,谷雨才说话,他说:“好了,没事了。” 但是黎棠没有回应他,他斜瞥一眼,轻声又问了一句:“睡着了吗?” 黎棠还是没有回应他,看来是睡着了。 谷雨刚将车开进别墅的大门口,黎棠就醒了过来。她将帽子掀下,揉了揉眼睛,望着周围的环境,说:“这么快就到了。”忽然又感觉到额头有些疼,她捂着额头,带着哭腔说:“好痛啊。” 谷雨再次查看她的伤口,没有破皮,也没有出血,安慰道:“没出血,有一点淤青,一会儿给你擦点药油。” 黎棠委屈地“嗯”了一声。 谷涆长的别墅,如同一座安谧的城堡,毫无人间烟火气息,院子里,藤蔓植物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只剩下一片枯藤。大门口的盆栽,也已变得光秃秃的。 长期种植的一片菜园,也只剩下荒土。几辆汽车停在院子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自从去年秋天,谷涆长住院后,就没有再安排人来打理他的院子。除了谷雨每周会找人来打扫室内卫生外,还有前不久张芸一家子在这里居住外,这里基本没人来过了。 邻居老人听到汽车的声响,拄着拐杖,大步走进来。 谷雨见到她,打了声招呼。 老人询问:“听说你的父亲回去了?” 谷雨说:“是。” 老人叹气道:“这人的宿命就是千奇百怪,说走就走。”她转身,又折返,走到谷雨面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无声地安慰着他。之后,她拄着拐杖回到隔壁院子去了。 黎棠问他:“她是?” “隔壁的邻居,很喜欢找养父聊天。” 黎棠顿了一会儿,说:“看来,爸也有很多忘年交。” 谷雨想了想,淡笑一声:“对,跟你一样。” 打开大门,刚踏进去,黎棠迫不及待地问他:“你的房间是哪一间?” 谷雨指着三楼的角落,说:“那边。” 黎棠走在前头,一步一步踏着台阶,谷雨跟在她的身后,问她:“很好奇吗?” “嗯,很好奇。” 谷雨问:“为什么?” 黎棠说:“不知道,就是很好奇。” 走到三楼,黎棠有些喘气,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转身走到走廊的尽头,站在最后一间卧室门前,问道:“这里吗?” 谷雨说:“对。” 黎棠按下门把手,没有一点反应,她问:“是锁了吗?” 谷雨走过去,将门把手往上一掰,再次往上一掰,门就开了。 黎棠看得瞪大双眼,抓住他的手,一脸好奇:“为什么是这样的?” 谷雨神情一苦:“为了防止我偷跑,还有防止别人放我出去。” “为什么?” 谷雨推门走进去,卧室很宽敞,一室一厅的格局,还有一个卫生间,与其他房间不同。而且,每个窗外都焊上了双层防盗网。采光很好,但是整体莫名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黎棠看了看整间房间,室内的物件很简单,先是像客厅又像书房的空间,摆着一张大书桌,上面摆满各种修复工具,墙上和地上都堆满书籍。接着里面是一间卧室,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和衣柜,之后是卫生间。 谷雨解释:“小时候,养父每次都会把我锁在这里,要我耐下性子学修复,但我只想去玩。”他站在窗口前,打开了一道缝,说着:“我曾经从这里跳下去过。” 黎棠惊讶地走到他的身边,往下一看,大惊失色:“这么高?你跳下去?” 谷雨点头,平静述说着过去:“养父管我很严格的,虽然没有打骂过我,但是他总是不让我出去,整天要我待在家里,房间里。我又很贪玩,有几次就跳窗逃出去玩了。” “腿没摔断?” 谷雨说:“有逃生绳索。”他走到床边,蹲下身子,伸手到床底,摸索了一会儿后,掏出了一大包工具来。 里面什么都有,绳索、螺丝刀、还有一把万能钥匙…… 谷雨拿着钥匙说:“以前的普通门锁这把钥匙可以打开,后来养父发现了,就找人定制了门锁,外面一旦被他锁上了,我就出不去。” 黎棠笑着说:“看来你的小时候,都在跟父亲斗智斗勇。” 谷雨将工具都装回袋子里,放回到床底下。 黎棠忽然指着房间门说:“你小时候养狗了吗?” 房间门下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小门。 谷雨笑了:“那是给我送饭用的。”他走到门口处,蹲在下面,将小门打开,正好是一个餐盘的大小,他说:“养父想得很周到,吃喝拉撒都可以在这里解决。” 黎棠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 谷雨起身,走到书桌前,指尖在桌子上划了一下,没有一点灰尘。他说:“一开始倒觉得很反感,后来喜欢上文书修复后,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整天就坐在这里,也不爱出门了。” 黎棠坐在书桌前,拉开抽屉来看看。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小时候有拍过照片吗?” 谷雨摇头,说:“没有,十八岁之前,养父不让我拍照,看得很紧。就连学校的老师,也被他收买了,都盯着我,不让同学跟我合影。” 黎棠晃着双脚,问道:“那你同学有孤立你吗?” 谷雨说:“没有,大家都对我很好。” 黎棠抬头望着他:“你上学期间收到过情书吗?” 谷雨思考了一会儿,说:“有。” “很多吗?” “还好吧。” 黎棠愣了一下,问:“还好是……多好?” 谷雨笑了一下:“就……”想了想,他说:“偶尔有同学偷偷在我书里夹信件。” 黎棠翻着抽屉,低下头,“哦”了一声,语气稍稍不悦。 谷雨走到她身边,捏着她的脸,问:“不开心了吗?” “没有。”黎棠说:“我长这么大,都没有收到过情书,小时候就很羡慕别的女生有情书收。” “我给你写。” 黎棠咬着下唇,嘴角不自觉上扬,支吾道:“你会写吗?” “没写过,但可以试一下。” 女人的笑里藏着少女心事,那是被埋藏起来的过往。她抓着早已逝去的青春,想再体验一把烂漫的悸动。 黎辉在屋外大声喊着:“姐夫,你在不在?” 声音刚停下,谷雨的手机就响起,他接起电话,轻声说道:“在3楼。” 挂去电话,谷雨问:“睡会觉吧,一会我们收拾好了,再叫你起床。” 黎棠指着床,说:“我可以睡这里吗?” “可以。”谷雨脱下外套,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新的床被,铺好床。 黎棠脱去外套,倒在床上。谷雨为她脱去鞋子,说:“你在这里好好睡会儿,我跟黎辉去收拾东西了。” 她伸手,说:“外套给我。” 谷雨将外套盖在她的身上,但是她将外套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整个人躲进了被窝。 像只小猫,寒冬时节,钻进主人的被窝里,还叼着玩具。 她说:“你去吧。” 谷雨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口。 走廊里,黎辉挨间找着。 谷雨走出房间,朝他“嘘”了一声。 黎辉走近,才听到谷雨说:“你姐在睡觉。” 谷雨带着黎辉到谷涆长的书房里,收拾着所有的书籍,装成一箱又一箱。 谷雨清楚地知道,谷涆长的所有物品放在哪里,以及都有哪些。包括他的生活习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除了他心里装的人和事,谷雨一无所知。 谷涆长生活过的痕迹越来越淡了,他似乎不想留下任何实质性的物品,私人用品都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整间房子里,只留下年少时的谷雨的物品,再也找不出一件有关于谷涆长的私人用品了。 谷雨猜想,或许,他是不想让谷雨知道,他的心思。 收拾了一下午,才将书房里的书籍清理出来。 院子外,工作室的同事,接连开着车进来。 几人一起,将许多箱书籍搬出,放在车上,运回到工作室。 这件事,是谷涆长生前交代的,工作室腾出来一间办公室,专门放这些书籍。是他一生里,与各地的好友探讨、共创的,有关于文书修复的技巧及心得。 是被他视为珍宝的,世间的留恋之一。 汪良月记载着所有的书籍件数,她站在车厢后登记着。 夕阳下,汪良月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知性美感,黎辉望得出神。 谷雨站在他的身边,黎辉忽然就心虚地低下了头。 谷雨意味深长地说:“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做任何事情之前,先考虑好一切后果再行动,不要再像个小孩子一样莽撞行事。” 顿了顿,谷雨说:“责任,一个男人的责任很重要。” 黎辉说:“姐夫,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成熟?” 谷雨望着共事多年的同事们,他曾经也是一个被大家不看好的毛头小子,如今也替养父撑起了一片天。他淡淡地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像之前那样莽撞。” 黎辉说:“我想,这一次,我是考虑得很清楚的。” 谷雨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进室内。 第85章 一切都刚刚好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这两天当起了家庭主妇,每天中午都会来文创园送午饭。 谷雨正在给黎辉交代工作事项,她望着两人,一脸无所谓地走进来,站在谷雨身边,看着两人拿着一沓纸正在讨论问题。 她看不懂。 谷雨很自然地抱着黎棠,坐到自己的大腿上,右手搂着黎棠的腰,左手拿着笔在纸上划线,继续跟黎辉讲话。 黎辉的眼睛从纸上往上瞄去,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不满地半眯着眼睛,清了清嗓子说:“姐夫,注意点,还在上班呢。” 谷雨笑了一声,继续讲着问题。又讨论了五分钟,才结束话题。 黎辉将那沓纸整理整齐,说道:“我争取一个月内完成。” 谷雨点了点头:“可以。” 办公室外响起一阵嘈杂声,谷雨看了一眼时间,12点整。他说:“先吃饭吧。” 黎棠将保温袋里的食物都拆出来,摆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黎辉过去瞧了一眼,抓起一只鸡腿,啃了起来。 黎棠问:“你洗手了没有?” 黎辉笑笑,说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然后,他说:“我不跟你们吃饭了,我跟同事吃饭去。”他把那沓纸夹在腋下,一手抓着鸡腿,一手抓着门把手,还没用力按下,门就从外面开了。 汪良月被吓了一跳,动作暧昧地用大拇指擦拭掉黎辉嘴角的油渍,之后又擦在他的黑色围裙上。她一走进去,看到黎棠,又被吓了一大跳。她捂着胸口,低声说:“吓死我了。” 黎棠睁大着眼睛,目睹了她的所有动作,眨了眨眼睛。黎棠说:“你吓到我了才对。” 汪良月跟谷雨说:“下午陈先生会来工作室,你准备找谁接待?” 谷雨凝视着站在门边扶门、啃鸡腿的黎辉,指着他说:“他。” “知道了。” 汪良月甩头就走人。 黎棠小声嘟囔:“一个两个眼神都不太好,新手试用期都不带犹豫一下的。” 黎辉刚走出办公室,又折返回来,扶着门,喊了声:“姐。” 黎棠抬头:“嗯?” “我是个大人了……” 黎棠淡淡地说:“我知道,然后呢?” 黎辉的眼珠子转来转去,说了声:“你知道就好。” 谷雨坐在一旁笑出了声。 和谷雨吃完午餐后,黎棠拎着保温袋离开了工作室。经过大门口时,保安大叔一如既往地朝她打招呼,他只见过她一面,就记住了她。 黎棠站在文创园门口的公交站等公交,这里有一班车可以直达兰亭阁。 站台乘客寥寥无几,台阶下有两片枯叶,被风扫来扫去。 谷涆长走后,他留下了几辆爱车,一辆停在文创园里,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几辆都停放在别墅里。谷雨跟黎棠说过,让她开车出门,反正她会开车。 但是黎棠拒绝了,她只说,讨厌开车。也不让谷雨接送,就自己搭公交回家。 实际上,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一开车,就会陷进死胡同里,那种感受让她难过。即使是概率问题,她也不想再经历。 公交开进站台,她刷卡上车,走到最后一排,坐在靠窗的位置,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 等汽车到站,下了车。 站在电梯口,她的手指僵硬地按在按钮上,电梯门开了。其他乘客等得不耐烦,问她:“你到底进不进来?” 这时,她才松开了手。才发现自己坐反了公交,跑到医院住院部来了。 黎棠呆呆地站在原地,脑袋里一片空白。她忽然笑了一声,把周围的人吓到了,都躲得她远远的。 直到太阳落下,才回到兰亭阁。 正值下班时分,黎棠和一群上班族挤公交,挤得满头大汗。回到家里,她换下衣服,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 之后,挽起袖子做晚餐。 实际上,黎棠的厨艺并没有见长,依旧能在菜里挑出些毛病来。 黎棠和黎辉都是生存式饮食的人,两姐弟倒因不同的缘由造成。 黎棠是因为从小没什么东西能吃进肚子里,就养成了只要是能吃的,就啃得下去。黎辉相反,他是因为从小被父母投喂太多好的、不好的食物,他并没有养成挑食的嘴,反倒是什么都能吃进去。咸了淡了,都是一样的。 而谷雨,明明吃出奇怪的味道来,却还是能忍着咽下去。 谷雨下班回来,推开门,喊了声:“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 黎棠抓着锅铲,笑着跑到他的面前,问他:“你猜猜今晚吃什么?” 谷雨低头看见她的脚上没有穿鞋,从鞋柜里又见不到她的拖鞋,问她:“你的拖鞋呢?” 黎棠指着藏在沙发下,只露出一半鞋头的绿色拖鞋:“呐。”她又问了一遍:“猜猜今晚吃什么?” 谷雨换好拖鞋,笔挺地站在玄关处,用力闻了闻,一股奇怪的味道。像烟熏又像酸奶味,谷雨走到客厅,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黎棠说:“酸奶拌面。” 谷雨刚刚扔下外套的手,悬在半空,惊讶地回头,惊讶道:“什么?” 黎棠站在厨台前,将一瓶酸奶拌在面条里,又在上面摆一排刚刚煎好的香肠,撒上一小撮黑芝麻。 谷雨走过去瞧了一眼,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一桌子的菜,也就一盘炒青菜和排骨香菇汤正常一点,其他看起来都很像是黑暗料理。 谷雨不禁问她:“是打算开始骗保了吗?” 黎棠撇着嘴,鼓着脸,说:“怎么会,你是不相信我的厨艺吗?” 谷雨挨个挨个尝了一遍,一大盘乱炖糊糊里,吃出了土豆、茄子、小虾米,西红柿……还有绿叶子菜。 “你从哪里学来的?” “网上。”黎棠拿出手机,翻出来她收藏起来的菜谱。 谷雨认真看了一眼菜谱,用料没有问题,搭配也没有问题,卖相就不是一回事儿了,包括咸淡。 “煮到一半,发现水少了,就加了一点水,结果水又多了,炖着炖着,土豆就烂了。”黎棠挠了挠鼻子,说:“这不能怪我,是土豆太容易煮烂了。” 谷雨夹起一块西红柿皮,问她:“为什么有西红柿?” 黎棠指着菜谱里的番茄酱,理直气壮地说:“他说要加一勺番茄酱,家里没有番茄酱,只有番茄了,一样嘛。” 谷雨默默地吃完了那顿饭,欲哭无泪。 饭后很久,谷雨坐在客厅里看书,一想到今晚那顿饭,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黎棠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他小声的笑声,问他:“你在笑什么?” 谷雨翻了一页书,将书遮挡住自己的脸,强装平静地说:“没什么。” 黎棠正在看短视频,忽然坐起身来,一脸震惊,嘴里嘟囔着:“不会吧?” 声音传到谷雨的耳朵里,一名AI的混成音,字正腔圆地念着:“昨天下午,在市中心的街道上,有一对情侣过马路时发生争执,女生闯红灯,被一辆白色跑车撞出5米外,人已丧生。据悉,死者是某小学的老师李某歌,与她发生争执的是一名当红作家,两人是婚外情。作家家属声称,这是李某歌的报应……” 黎棠感到不可思议,“天哪,这是我大学时期最喜欢的作家。”忽然间,黎棠转头问谷雨:“你会有婚外情吗?” 谷雨放下手中的书,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找多一个人做黑暗料理给我吃吗?” 黎棠白了他一眼,说:“那你也有可能,找一个做饭比我好吃的。” 谷雨假装沉思,说:“我怎么没想到呢?” 黎棠抓起一旁的抱枕,朝他扔去。 生活慢慢回归到了平静。 一天中午,黎棠一如既往地送午餐到谷雨的工作室里。 她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玩起了手机。 谷雨坐在办公桌前,抬头看了她一眼,问她:“现在不用工作了,也不用去医院,每天会不会很无聊?” 黎棠说:“有点。”想了想,她又说:“不过也还好,家里还有很多卫生等着我做,也没有太无聊。” 谷雨说:“放着,等我回家了,我再收拾。” 她摇了摇头,骄傲地说:“你负责赚钱,我负责养家。”她掰着手指,数着她每天独自在家里时,会做的一切事情,其中包括和朱三三联络感情。她说:“有很多琐碎的事情做,也没有太无聊。” 谷雨问:“想不想继续做摄影师?” 黎棠摇头,说:“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再说。”然后又开玩笑,问谷雨:“咱们家是不是要破产了?需要我赚钱养家。如果是的话,我可以立马上岗。” 谷雨还在忙着手里的工作,他的目光盯着手上的一份文件,脸上挂着笑:“要是真破产了怎么办?” 黎棠倏尔一笑,说出了自己的脑海中荒唐的想法:“那我就当回摄影师,你把身材重新练一练,去当模特。让你卖卖色相,那样来钱快。” 谷雨扔下手中的文件,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眼神里藏不住宠溺,他用威胁的语气说道:“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黎棠伸手摸着他逐渐圆润的肚皮,弯唇一笑,为他盛了一碗汤。她说:“那你要好好经营公司,不然我就让你去出卖色相,赚钱养家。” 谷雨捧起碗喝汤,今天的汤是虫草花鸡汤。 味道刚好。 时间也刚刚好。 一切,都刚刚好。 第86章 痛苦的过去 - 孤岛·相遇 - 丧野 天刚微亮时,黎棠被惊醒。 她朦胧地睁开双眼,看见窗帘边缘透进来的天光。她拉扯着被谷雨压在身后的被子,盖到他的肩膀上。靠近他,一只手掌伸到他的后背,轻轻拍打着。 谷雨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布满汗珠,两鬓的发丝已经湿透。他的身体不时颤抖着,眉心皱得厉害,心脏疯狂地跳动,不一会儿,他的后背湿哒哒一片。 梦魇如同一只无形的恶手,总是将他从平静的日子里拖拽回深渊里。 距离谷涆长去世已经十天了,谷雨在新的一年,第一次梦魇。 黎棠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谷雨的睡颜。鼻尖一酸,眼眶忽地变红,成串的泪水从眼窝里涌出来,划过鼻梁,打湿了枕头。 谷涆长生前告诉她的,有关于谷雨的身世,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去,成年人都未必能承受得住的过去。 可谷雨那会儿,才几岁而已,便亲眼目睹了一切。 因为痛苦,身体才会做出自我保护的行为。 忘记了那十年。 黎棠根本无法想象,那段时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种无法形容的心疼,从她的内心深处涌现。她抓起被子一角,擦拭去眼泪。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 黎棠轻声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叫醒他。 许久之后,谷雨大喘一口气,猛地睁开了双眼,一滴泪水滑落。一脸惊慌失措,无助,双目失了神。 黎棠的声音微颤:“不要怕,我在这里。” 他的睫毛一眨一眨,眼球布满了血丝。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哽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谷雨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它们在脸上表露出来。他紧紧搂着黎棠,把脸埋在她的怀里。 黎棠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以此来判断他的情绪。 不一会儿,谷雨再次入睡。 这一次,很平静。 黎棠听着他的呼吸声,跟着再次入睡。 电话铃声响了三声,黎棠清醒过来,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十点钟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宇文佳宁的名字。 黎棠瞬间感觉不太妙,她接起电话,对方说:“我是宇文佳宁。”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然后她再次开口:“谷雨在家吗?” 黎棠转头,谷雨不在床上,也不在房间里。她下床跑出房间寻找,咋咋呼呼地喘着粗气,最后见到谷雨正坐在沙发上喝咖啡,处理工作。她回复宇文佳宁:“在,在家。” “半个小时后,我到兰亭阁。” “好。” 挂去电话,谷雨望着他,张了张嘴:“怎么啦?” 黎棠摇了摇头。 谷雨继续看着电脑屏幕,查看着客户发来的邮件信息。他淡淡地说:“洗漱,然后吃早餐。今天给你做了红糖馒头。” 黎棠扔下手机,手机从沙发上弹跳落在了地毯上。谷雨听到声响,捡起了她的手机,她过去搂住了谷雨的脖子,一句话也没说。 谷雨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道:“没睡好吗?” 她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 这一天,始终还是来临了。 她开口:“今天不去上班了,好不好?在家陪我。” 谷雨不假思索:“好。” 黎棠坐在谷雨的身边,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宇文佳宁的到来,手中的红糖馒头索然无味。她的目光失去了焦距,呆滞地望着落地窗外。 室外的天气很棒,蓝天白云,阳光很充足。今天应该做点开心的事情才对的…… 敲门声响起,黎棠跑去开门。 宇文佳宁和她的助理,她们穿着职业装,笔挺地站在门外。 两人四目相对,黎棠的眼底充满失望和不安。她很想自私一点,希望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谁也不要来打扰。两个人安静又快乐地拌拌嘴,像这几天一样。 鼻子一酸,眼里霎时间汇聚了泪水。 黎棠别过脸,紧抿双唇,将大门敞开。 宇文佳宁走进屋,她开门见山:“谷先生,这一次前来,我是作为谷涆长先生的代表律师,宇文佳宁。”她按照流程介绍自己,又介绍了身边的助理。 一瞬间,屋里的气氛变得低沉下来。 谷雨停下手头上的工作,点了点头。 宇文佳宁和助理坐在谷雨的对面,助理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沓资料。 宇文佳宁按照程序,颁读着谷涆长的遗嘱。良久,宇文佳宁将遗嘱文件放在他的面前:“谷涆长先生的全部遗产,其中包含不动资产和金融投资等等,前段时间已经做好清算,并且都统计在这份文件里,均已转移到你的名下,需要你签个名。” 助理为谷雨递上一支黑色水笔。 谷雨拿着笔,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文件。 黎棠手中的红糖馒头已经凉掉了,她木然地坐在谷雨身边,眼光一直盯着那几张纸看。 谷雨翻到最后一页,侧头望着黎棠,笑意盈盈地开着玩笑:“这下不用担心咱们家会破产了吧。” 黎棠似笑非笑,她并不关心这几张纸上都有哪些财产,更担心的是谷雨得知过去的真相。她不停地咽着口水,掩饰内心的慌乱。 谷雨在两份文件的最后一页,签上了名字。 宇文佳宁检查文件,将其中一份推到谷雨面前。 还没等谷雨开口,宇文佳宁的助理又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个密封袋子,放在谷雨面前。 红色的盖戳格外耀眼,众人的心脏齐齐跳动。 宇文佳宁说:“这是谷涆长先生的第二份遗嘱,是一份录像,其中包含了一些资料。” 谷雨搓着手,抬眸看了宇文佳宁一眼,对方躲避了他的目光对视。 蓦然,宇文佳宁起身,冷冷地说道:“谷先生,如果你对谷涆长先生的遗嘱有什么疑问,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谷雨宛如石化了般,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凝视着那个密封袋子。 黎棠将二人送出门外,身体僵硬得不知所措。 谷雨拿起袋子,拆开一看。 一不小心,里面零零散散的物品掉落在地毯上。 谷雨弯身,那只手乍然静止不动,他盯着地摊上的法文名片,是罗兰顿一家精神病院的主治医师的名片。 黎棠走近,似乎时间才开始运转。谷雨捡起名片,又看了看袋子里的其他物品。 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中是一个女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女人二十几岁的年纪,穿着合体的明黄色套装。秀丽的面庞,浑身上下,透着妩媚和倨傲。 袋子里还有一张树脂做的号码牌,上面写着:0220,顶端系着一个黑白色的玩偶挂件。另外,还有一张光碟,和一份文件。 文件上依然是法文,谷雨大致翻阅了一下,是有关于宋明贞患者的入院信息,以及和院方达成协议,其中包含如何处理宋明贞生活上、病情上、死亡等等问题。事无巨细地把所有大事小事都考虑到了。 谷雨放下那份文件,他拿起那张光碟,在手中把玩着。光碟的镜面照映着谷雨的脸庞,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黎棠抓住谷雨的胳膊,她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试探道:“爸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交代清楚?” 谷雨忽然勉强一笑,内心充满挣扎和矛盾。 沉默良久,谷雨将所有东西装回到袋子里。他寥寥几语:“该说的,他都说过了。” 下午,谷雨跟同事视频会议。黎棠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谷雨结束视频会议后,走进了卧室。 卧室房门掩上之际,黎棠像是被这动静声吵到,触发了身体机能,迅速冲了过去,一只手挡住了房门。她抬眸望他,目光相撞,一缕细雨低落心头。 短暂的对视,彼此的目光仿佛说明了一切。 黎棠的脸色有些苍白,眼角泛红,落寞地站在门口。 她摇摇头。 谷雨瞬间明白了,她早已知道。 黎棠推开了门,见到他抓着密封袋子的手无处安放,她说:“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你身边。如果你不需要我……”她的脚后退,迈出了卧室,哽咽道:“我在外面等你。” 她的双唇微动,溢出无语言表的哀伤。 谷雨低下头,关上了门。 门外,黎棠的视线模糊一片,泪水顺着脸颊轻轻滑落在嘴边。 太阳落下,夜幕降临,屋里很安静,只有几声不清晰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 故事里的主人公,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样,独自面对那充满恐惧的一幕。 胆怯,但又勇敢。 因为,不得不。 黎棠坐在沙发上愣神,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卧室里,听着一切动静。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时间,从5点,一直看到了8点。 谷雨才从卧室里走出来。 黎棠慌乱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反倒是安慰起她来:“我没事。” 她张开双臂,他拥抱了她。 谷雨问道:“饿不饿?” “老早就饿了。” 谷雨说:“对不起。你想吃什么?” 黎棠的脑袋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说:“酸奶拌面。” 谷雨笑了一声,说道:“很好吃吗?” 黎棠说:“我觉得好吃。”她抬头问:“你不喜欢吗?” 谷雨皱了下眉:“不太喜欢。” 黎棠说:“那吃别的。” 半夜,黑暗中。 小声的抽泣声。 黎棠钻进谷雨的怀里,拇指在他的下眼睑,擦拭去他的泪水。 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进她的怀中。他的肩膀不停颤抖着,越是想要克制,悲伤的泪水越无尽淌出。 她从未见过他伤心。 这么久以来,他的情绪一直是很平静的,没有任何的波澜。 她从未见他落泪。 哪怕是谷涆长的葬礼上。 第87章 她是我最好的太太 - 孤岛·相遇 - 丧野 第二天醒来,黎棠寸步不离,谷雨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 谷雨看出了她的担心,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不用这么紧张我,我真的没事。” 黎棠嘴硬地说:“我没有,我只是……”她忽然变得凶狠起来,皱紧眉头,生气又难过:“你昨天,把我关在房门外……” “生气了?”谷雨歪着头,凝视着她。 “嗯。”黎棠委屈地扁了嘴,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很生气,非常生气,超级生气的。” “我的错。”谷雨抬手抚平她的皱眉,轻言浅笑道:“那你惩罚我好不好?” 黎棠想了想:“惩罚你什么?” 谷雨唇角微勾:“都可以。” 黎棠说:“那中午罚你吃黑暗料理。”说完,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大量黑暗料理,自己倒是“噗嗤”大笑了一声,鼻涕泡也跟着冒了出来。她立即捂着口鼻,说着:“不要看,丑死了。” 谷雨拿来纸巾,将她的手挪开,捏住她的鼻子。眉梢一挑,脸上的笑意沾染了几分温柔。 “我又不介意。” 日子依旧像之前一样,似乎小插曲只是一时之间的产物。 谷雨出门上班前,照常深深吻了黎棠。 之后,他开车去往工作室。 一进工作室的大门,前台走到他的面前,说:“明哥,江城电视台的记者在会客室。” 谷雨问:“他们来做什么?” 前台说:“说是要找你做专访。” “知道了。” 谷雨径直走向会客室。 两名记者坐在沙发上,其中一名女记者拿出名片,先亮明了身份:“你好,谷先生。我们是江城电视台的,我姓徐。” “你好,徐记者。” 徐记者开门见山:“两年前,荔城电视台曾经邀请过你,拍摄过一档有关于文书修复的纪录片,这部纪录片,将会在年后上映。我们这次来,就是想为你做个专访。” 谷雨看着名片上的信息,点了点头:“可以。你们需要了解什么?” 徐记者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记事本,上面事无巨细地记载了采访流程。她说:“我们先从工作室的每个部门职能开始了解,你看可以吗?” “可以。” 谷雨带着两名记者,在工作室里拍摄着。 徐记者负责和谷雨对话,她看起来年龄不大,但却是个很老练的记者。另外一名男记者扛着摄像机,在工作室里捕捉镜头。 一上午的时间,就将每个部门所负责的工作介绍完。 中午12点一到,同事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 谷雨和两名记者站在一楼的大厅,他看了一眼手表,说:“现在是下班时间了……” 男记者转动着镜头,镜头里是同事们勾肩搭背地一起出门觅食。恍然间,谷雨抬手捂住镜头。轻声说了句:“抱歉,我们先暂停拍摄吧。” 徐记者发现异常,顺着谷雨看去的方向,见到了不修边幅的黎棠。 黎棠素面朝天,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她拎着餐盒,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徐记者问:“这位是?” “我太太。” 徐记者惊讶地说:“你结婚了?” 谷雨抬起左手,毫不掩饰地炫耀着那枚廉价的银戒指,闪闪发光。 徐记者问:“下午,方便给你和太太拍下采访吗?” 谷雨说:“我得问下我太太。” 黎辉拦住了黎棠的去路,问了声:“姐,今天吃什么?” 黎棠笑着说:“不告诉你,今天没有你的份。” “为什么?” 谷雨喊住了黎辉:“你过来。” 黎辉走过来,问了声:“怎么了?” 谷雨说:“你中午和汪良月带这两位记者出去吃个饭。” 徐记者摆手,说:“不用,不用,谷先生,你太客气了。” 还没等谷雨说话,黎辉先开了口:“应该的,你们今天拍摄辛苦了。我们先休息一下,下午再继续吧。” 汪良月从楼梯上走下来,标准的职业笑容,走到徐记者身旁,说道:“真不好意思,徐记者,我这边刚忙完。我们先去吃饭吧。” 男记者将摄影机放在了会客室里,随后,汪良月就带着他们几人出去了。 黎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好奇道:“他们是谁啊?” “记者。” 黎棠不悦:“他刚刚是不是把我拍进去了?我今天都没有打扮,邋里邋遢的。” “没有。” 黎棠说:“我看到他镜头对着我了。” 谷雨拉着她的手,走上三楼,他说:“我会让他们删掉的。” 黎棠嘱咐道:“必须删掉,不然要你好看。” “是,一定让他们删掉。” 黎棠咧着嘴大笑:“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吗?” “猜不到。” “猜一下嘛。” 推门走进办公室,谷雨坐在沙发上,等待黎棠的“投喂”。 黎棠将保温饭盒拆开,并没有奇怪的黑暗料理,是很平常的,她越做越熟练的几道菜。她说:“没意思,你猜都不猜一下。” 谷雨接过黎棠递来的米饭,说道:“徐记者说,想采访你……” 话没讲完,黎棠就拒绝了。她说:“我有什么好采访的,我又不会修修补补。” 谷雨笑了笑:“但是你会做饭啊。” 黎棠的脸比翻书还快,忽然就变得笑盈盈,眉眼弯弯,她自夸着:“你终于发现我做饭很厉害了吧。” “嗯,发现了。”谷雨大口扒着米饭。 今天的菜,普遍都淡了些,卖相稍微进步了点,也没有做乱搭配的菜系。 黎棠每天,都能滔滔不绝地给谷雨讲着,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大到今天干了一件什么事情,小到看见一只蚂蚁,都要拎出来讲一讲。她似乎不觉得嘴皮子会说累,不停地、不停地,向他讲着,她在生活中的每一个感受。 谷雨发现,她丢三落四的毛病依旧存在。 每个月底,他都会带着她去医院检查,拿药。虽然症状没有明显恶化,但是她的记性,还是很差。 偶尔,她刚刚说过的话,会再重复一遍。 她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又庆幸着,她没有发现。 黎棠自从不再工作,她很少再抽烟,也没有喝酒。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小家庭中,脸圆了些,不再是尖锥子般的下巴。 似乎,身份的转换,让她更舒适地生活着。 下午,徐记者继续采访。 这一次,聊的是谷雨的对文书修复的成长经历。 黎棠对电视台的采访感到好奇,躲在一旁,静静地观摩着。偶尔拿出手机录像,拍照。她靠着墙,快速地用手机修图软件修照片,然后发布到社交账号上,并配上一个得意的表情,文案里写着:“我那迷人的丈夫,今天接受电视台的采访。” 黎棠在角落里自娱自乐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但足以引得谷雨的眼神飘忽不定,他脸上的笑容绽放,一点也不严谨肃穆。徐记者一次又一次地喊停。 徐记者直言:“谷太太,能否先让我们采访完?” 黎棠听到此话,瞬间老实了下来,她呆呆地站在边上,安安静静地。 徐记者按照记事本上的问题,一个又一个地问完,最后问道:“谷先生,外界并没有传你结婚的消息,甚至有一片声音在怀疑你的性取向问题,请问你跟你太太是怎么相识相知到步入婚姻殿堂的?” 谷雨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眼底露出嫣然一笑,他看了一眼黎棠,轻言道:“我们是在一个小岛上认识的,她很有爱心,同时也很勇敢,还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去黎棠的种种模样。 他继续说道:“她曾经是位很厉害的摄影师,现在只能委屈她,洗手为我作羹汤。我们结婚之后,她一直用心帮我照顾家庭,照顾我生病的父亲。我的父亲非常喜欢她。” 徐记者问:“你对你太太身份的转化,是怎么看的?” 谷雨说:“无论她在这个社会上,扮演着什么角色。在我这里,她都是我最好的太太。”他的嘴唇弯成了优美的弧度,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种喜悦,是由内而发的,毫不做作的。 徐记者不依不饶,问道:“嗯……不能让谷太太露下脸吗?我相信网上会有很多人好奇这位谷太太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话落,黎棠在角落里摆手。 谷雨摇头,婉拒道:“我和太太都是不喜欢站在荧幕前的人,都是幕后工作者。只是,我需要为大家宣传文书修复这一门手工艺活儿,才站在这里。希望大家理性看待,生活是我们两个人的,不需要被过度关注。更希望大家多多关注这一个行业,希望更多的年轻人,了解这一行。” 采访结束,摄像机关闭镜头,黎棠才从角落里走出来。 徐记者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只是这个笑容,黎棠并不觉得是单纯的、友好的。 荧幕后,谷雨对徐记者的私人问题避而不谈,与荧幕前完全是两个样子。他委婉拒绝回答徐记者所提出的问题,草草结束了话题。 如他在荧幕前所说那般,他只想更多地宣传这一行业,让这冷门的专业,能得到传承。 夜晚,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 黑暗中,黎棠将手从被窝中拿出,摸着黑,捧着谷雨的脸,她的拇指摩挲着他的下眼睑。谷雨拿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着。 沉默良久,黎棠深吸一口气,心情有些惆怅,她说道:“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躲着我。” “我没有躲着你。” “有,你有。” 谷雨问:“什么时候?” “不开心的时候。” 谷雨无言。 黎棠说:“我不喜欢,你不让我知道你的事情,包括你的心情,这样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谷雨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两人的鼻息声,心跳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同频。 黎棠说:“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每天的心情,开不开心,会不会难过,有没有遇到难缠的人。我想听你跟我分享,而不是你把情绪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跟我讲,我不想猜。”她说:“我一直跟你讲过,人长了嘴巴,就是用来表达……” 话音未落,他吻了上去。 真挚的、爱意满满的。 他将她吻得难以呼吸,用他的方式来表达他的爱意。 谷雨吻了很久,才放开了黎棠。他低低地道了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说:“以前那段记忆,还是没有想起来。难过……是因为他这些年对我的付出。” 黎棠的手伸到他的后背,轻轻拍着。 谷雨缓缓开口:“我想去国外找……那个人。” 那个照片上的女人。 也是让自己记忆断层的女人。 “好,我们一起去。” 第88章 和解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手边放着那张法文名片。 一时间,他终于明白,小时候,谷涆长要求他学各国语言的目的。 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天。 谷涆长在录像中提到过,罗兰顿是他的生母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一个国家。 罗兰顿有着浪漫国都的称号。各国人种汇集在那里,友好地相处着。有权威的数据支撑着这一个言论的真实性,罗兰顿是世界上犯罪率最低的一个国家。 那里的人们注重享受生活,追求时尚和个人品味。到处充斥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不仅是浪漫精神的吸引,同时还有着爱情圣地的名号。 谷雨在网上查阅名片上的地址,他认真地浏览网页上的信息。 汪良月推门走进来,将两本护照放在桌面上,说道:“护照已经办好了,机票也买了,你看一下。” 谷雨抽出两张机票,是明天中午的航班。 他说了声:“谢谢。” 汪良月说:“这次会去多久?” “不确定,事情办好了就回来。” 汪良月欲言又止,静静驻足,最后还是说出了口:“放心去吧,公司我会帮你看好的。” 谷雨放下手中的鼠标,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她,面无表情,说道:“我不在公司的期间,好好培养我的小舅子。” 汪良月先是一愣,眼神尖锐看着他,说:“不想跟你谈这个话题。” “我说的是工作。” 汪良月说:“你说的最好是工作。” 之后,她走出了办公室。 汪良月前脚刚走,黎辉后脚就进来了。 才几天的时间,他又变了模样。眼神中透出一种向上的野心,在职场上越来越老练,完全看不出他只是一名大学生。已经褪去稚嫩的外壳,开始展现出成熟和稳重的魅力。 谷雨每天的乐趣,大致就是看着这位小舅子,和他的助理的爱恨情仇。还有他们两人,一起向上攀登的野心。猜测着他们是互相利用,还是并肩前行。 黎辉并没有让他失望,每一份交代给他的工作,都游刃有余,处理得非常好。 谷雨从一开始,就有意要全方面培养黎辉,带着私心的。 黎辉放下手中的文件,拖来一把椅子,他说:“姐夫,这份文件要签名。”他刚坐下,就看到两本护照,拿起来一瞧,正巧是黎棠那一份,他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罗兰顿。” 黎棠的证件照,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黎辉放下护照,说:“我姐英语很差,法语对她来说更是鸟语,你别跟她走丢了。” 谷雨拿着签字笔,翻看着文件,笑了一声,问:“你姐到底是怎么考上夏城大学的?” “她语文好,每回能考140分,数学嘛,一会儿好一会儿差,两个极端,差的时候考20,好的时候能考120分。”黎辉回想着过去:“我记得她高考,数学考了100分。” 谷雨在文件末端签上姓名。他说:“看来你姐运气挺好的。” 黎辉说:“你们是去旅游还是?” “有事儿。” 黎辉没有再问,话锋一转,他谈起了工作。谈吐间,黎辉逐渐露出自己对工作的总结和看法,谷雨压抑住对他的赞赏。不知不觉间,谷雨也成为了当初的谷涆长。 当他意识到这个奇怪的命运轮回,忽然笑了出来。谷雨越来越能理解,当初谷涆长对他做的一切事情。 在内心深处,他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谷雨将工作都交代完善,把一切已经发生的、还未发生的,都安排好了应对措施。他着重交代黎辉,告诉黎辉,他不在公司的期间,希望黎辉快速成长,能够帮他看好公司。 黎辉信心满满,应承了。 荔城的一月下旬,天气开始回温,每天艳阳高照,刮着微风。街道上的枯木,慢慢发出新枝丫。 谷雨的心情很平静,但偶尔会夹带着一丝丝不安。但那抹不安的情绪,总会被黎棠抚平。她就像是他的镇定剂,一想到她,就变得安静下来。 谷雨回到家,开门进去,家里安安静静的,他唤了一声:“我回来了。”他将车钥匙放在玄关处的置物架上,换上拖鞋。 黎棠从卧室走出来,温柔说道:“你回来啦。” “你在干什么?” “收拾衣服。” “我不是说,我来收拾就好了吗?” “我怕你太累了,而且就几件衣物而已。” 饭桌上,黎棠早已做好晚餐,等着他回来。 晚饭过后,谷雨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来,整齐地折叠好,放进行李箱中。 两人的衣物紧紧挨在一起,其中还放进了黎棠的化妆品,他猜想黎棠一定会有需要化妆的时候。 谷雨做事很仔细,条理清晰,安排着每一件事。 黎棠趴在被子上,看着两人的护照,她的食指摩挲着谷雨的证件照,感慨道:“当初,我到底是怎么把你追到手的?”她看了看自己的照片,一脸嫌弃。 谷雨将行李箱盖上,拉好拉链。他将箱子挪到角落里,掂量了一下重量,不重也不轻。 他平躺在黎棠身边,闭上眼睛听着黎棠的自言自语。他的内心忽然掀起一阵涟漪,借着她的声音平复一下。 黎棠支吾着:“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国外,这是第一次。” 谷雨睁眼,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发。不经意间,她的头发长得很长了,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疑惑道:“张芸女士最喜欢的马彦,以前没有带你去国外玩吗?” 黎棠摇了摇头,说:“没有。” 谷雨的嘴角得意地上扬,说道:“看来他也没有对你多好嘛,你的日记里为什么一直在夸他?” 那看过一眼的几章日记,谷雨记住了很久,无法忘记。 黎棠眉心微蹙,说:“提他干什么?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你不记得,但我记得可清楚了。” “你记住他干什么?” 谷雨小声地说:“自己的老婆,跟了别人7年,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怎么会记不住……” 黎棠放下手中的护照,靠近他,将他压在身下,笑着问道:“你是吃醋了吗?” “没有。” 黎棠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没有借助一点力。她揉着他的脸,又用指尖轻轻逗他的下巴,像安抚小猫一样。 “你肯定是吃醋了。”黎棠说:“这个我最熟了,我在你身上可吃过不少醋呢。” “我怎么不知道?” 黎棠的食指在他的五官上游走着,说:“当然不能让你知道了,我也是要面子的。” 谷雨问她:“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黎棠摇了摇头,说:“没有。是觉得你太好了,怕别人跟我抢,所以不喜欢别人靠近你。” “我有那么好吗?” 黎棠点点头,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别人有没有认为你好,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很好。” “你爱我吗?” 黎棠的脸变得粉扑扑的,宛如一个将要成熟的苹果。她咬着下唇角,双眼如同星辰闪闪发光。她说:“嗯,很爱。超级爱你。” 谷雨的一只大手掌放在她的后脑勺上,微微用力一压,两片嘴唇覆在一起。 第二天中午,两人坐在贵宾室的候机室里,等待着登机时间。 黎棠第一次乘坐头等舱,才知道待遇是如此不同。显然,她不记得马彦的大部分记忆,但是她很清晰地知道,谷雨和马彦不同。 谷雨一路上,帮她安排好所有事情,照顾着她,处处第一时间先为她考虑。 而,马彦,更多的是与黎棠争论、商讨,最终得出一个两人都接受的方案。 她更享受被谷雨照顾着。 这也是当初她被谷雨深深吸引的原因。 坐在头等舱的窗口位置,黎棠一路都很惊喜,一片看起来像小兔子的白云,也要拉着谷雨讲半天。她才知道,头等舱是有卫星无线网络的,服务也是更加细心和体贴的。 这与拥挤的经济舱不同。 谷雨静静地听着她讲每一件事,不厌其烦。 她也会讲到,坐在经济舱的体验,她好奇问:“你坐过经济舱吗?” “嗯。” 谷雨的手紧紧牵着黎棠,十指紧扣,又玩味地摸着她的指甲盖。是透明粉色的指甲油,薄薄的一层,是黎棠自己做的美甲。 他很好奇,黎棠到底会多少种技能。似乎除了学习以外的事物,只要用到手的工艺,她都能做到。只要她乐意,似乎就没有她不会的。 黎棠靠在他的肩膀上,问道:“什么时候?” “上学那会儿。”谷雨解释道:“工作之后,出门都是助理安排,她安排什么,就怎么出门。” 黎棠阴阳怪气地说:“你离开助理,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了?” “这不是还有你吗?” 他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口。 黎棠继续阴阳道:“那可不一样了,人家都表明了,她可是跟了你4年,什么都了解。” 谷雨看着黎棠,笑着说:“原来你一直在吃她的醋啊?” “没有,我怎么敢,那可是你的好助理。”黎棠小声地说:“当初,明知道她喜欢你,也知道她对我有敌意,你都舍不得开除她……” 谷雨顿了一下,笑着说:“那一会儿落地了,我打个电话回去,告诉她,她被炒鱿鱼了。” 黎棠满意地笑着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谷雨说:“肯定做到。反正现在有黎辉,有她没她,都一样。” 黎棠喝了一口水,想了想,说:“算了,算了。她也没有做错什么,让她继续工作吧,不然我像个女恶人,我也就是开玩笑而已。” 下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温暖又柔和。 脚下好似有一层厚厚的棉花,一轮大太阳,挂在半空中。 窗外的光线一直很亮,太阳似乎不会下山。 第89章 灾难的源头 - 孤岛·相遇 - 丧野 在飞机上待了整整11个小时,才落地。 周围传来的声音,黎棠完全听不懂,随处可见的洋人面孔让她觉得恐慌。 谷雨一只手牵着她的手,揣进大衣口袋里,另外一只手推着行李箱。安慰道:“有我在,不用担心。” 出站口,栏杆外站着许多来接机的人。 其中有一个小团体,都是女生。她们手上举着照片,横幅,还有灯牌,应该是粉丝来为明星接机。她们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年龄。 她们不停喊着:“松鼠、松鼠……” 照片上的男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长相清秀,也不像松鼠。 黎棠盯着她们看,好奇地跟谷雨说:“为什么有明星叫松鼠?” “在法语里,Chanceux是幸运的意思。” 黎棠笑着说:“我还以为是谐星呢,叫松鼠。” 两人刚踏出出站口的大门,一名戴着墨镜、口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金发男子,莽撞地与黎棠擦肩而过,黎棠差点没站稳。 金发男子回头,举着手说:“Sorry.”之后,他继续赶路。 忽然间,一名女生大声尖叫,指着那名金发男子大喊:“Charles.” 话音未落,金发男子拔腿就跑。 随后,一大群女生一窝蜂地朝他奔跑而去。 谷雨问黎棠:“没事吧?那个人有没有撞疼你?” 黎棠摇摇头:“没有。” 只见一群女生尖叫着,追着那名金发男子,叫喊声响彻整个机场。 年轻的气息,充满着青春的味道。 黎棠说:“真可怕,粉丝都这么疯狂吗?” “Charles是罗兰顿这几年大火的歌星,他的粉丝团就叫‘松鼠’。”谷雨牵着黎棠的手,走到电梯口,按下往上的按键。 “沙赫乐?有点耳熟。”黎棠抬头望着他:“你也会关注娱乐新闻吗?” 谷雨的食指轻轻推了一下黎棠的额头,说道:“我只是不用智能手机,不是食古不化。” 走进电梯,黎棠挽着他的胳膊,问道:“那你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车载电台,电脑上。” 电梯缓缓上升,黎棠惊奇地望着外面的天气,她说:“我们飞了那么久,怎么还是白天?这太阳还这么猛。” 谷雨的嘴角扯出一抹笑,反问道:“你的地理成绩是不是也不及格?” 黎棠想了想,说:“你又想挖苦我?” 到达酒店时,依旧是艳阳高照。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树影斑驳铺在深灰色的地毯上,一晃一晃的。 黎棠趴在栏杆上,望着街道上的游客和行人。 这家5星级酒店隐藏在一个景点附近,门面看起来很不起眼,但走进里面,金碧辉煌的装饰,到处是名人油画、雕塑品。 谷雨将行李箱的东西整理好后,带着黎棠出去逛了一圈。他们看了罗兰顿的传统表演,又吃了当地的特色美食。黎棠拿着手机,拍了一些照片。 罗兰顿的昼夜温差很大,夜幕降临时,天上飘下小雪花。不一会儿,就落满头顶。 街上的行人,手中拿着烈酒,走两步,就喝一口。 黎棠盯着那透明的酒瓶,咽了咽口水。 谷雨将她的脑袋扭走,说道:“别看了,不会让你喝的。” “可是,那个酒,看起来很好喝的样子。” “不好喝。” 黎棠问:“你喝过吗?” “喝过。” 黎棠不死心地问:“什么味道?” “难喝的味道。” 街道上,手中拿着酒瓶的人不在少数,男女都有。有的推着单车,有的捧着鲜花,有的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拍照。 就是没有人打伞,行人都漫步在雪花中。 街边到处是艺术家,画画的,演奏乐器的,表演魔术的。 出发前,黎棠做了不少的攻略,了解了这个国家的一些传统。在文字描述和一张张图片中,她也爱上这个有着浪漫称号的国家。现在就站在这里,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浪漫的代名词。 人们无拘无束,自在又随意。 伴随着悠扬的小提琴声,雪花越落越多。黎棠循声望去,聚光灯打在一名穿着红色礼服的女人身上,她优雅的姿态仿佛就是一名艺术家。她站在一家香水店的二楼阳台上,指尖在琴弦上跳跃,技巧纯熟,将每个音符演奏得行云流水。 一曲完毕,黎棠用力地鼓掌。 但是天气太冷了,她的手早已冻得通红,稍微一用力,就生疼。 不知不觉,街道上布满一层薄薄的雪花。 雪越下越大。 两人提前结束游玩,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走下桥洞,许多摊位摆在两旁,他们卖力地吆喝着。卖首饰的,卖影碟的,卖玩具的…… 快要走出桥洞时,路过一个摊位,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她宛如中世纪的巫婆。她的脸上长着很多小疙瘩,看起来像是毒瘤,让人不敢靠近。她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块白色的布,布上放着一个水晶球。 老人喊住了黎棠:“姑娘,你不该来这里的。一场无法化解的灾难,即将降临到你的身上。” 黎棠转头,看到她有一只眼睛是瞎的,整个眼球坏死,没有黑眼珠子。 谷雨慢慢靠近老人,蹲在她的面前。黎棠胆战心惊,小声地说了句:“我们还是走吧。” 谷雨安慰道:“不用怕。” 老人的右手,掌心朝下,放在水晶球上。她又看了一眼谷雨,说道:“你们俩都一样。但是你的情况好一点。” 谷雨问:“她有什么灾难?” 老人掌心下的水晶球,忽然就亮起了蓝色的微光。球体中央布满了闪电般的细纹,散发出蓝色的光芒。 谷雨从钱包中掏出两张100面值的罗兰盾,再一次问道:“她有什么灾难?” 老人说:“源于你,你是灾难的源头。” 谷雨忽然脸色骤变,话语梗在喉咙中。 老人继续说:“放心吧,她的灾难也是由你来结束的。”她说:“如果你不想让她一直陷于灾难中,那你就必须跑起来。” 谷雨问:“是什么意思?” 老人说:“我看到了,她生病了,治不好的。有时候她会看不见,是空白的,世界是空白的,她什么都没说。” 老人的嘴里不停重复着:“我看到了恶性循环。” 谷雨说:“请你告诉我。” 老人猛地抬起头,看着黎棠,把黎棠吓得汗毛竖立。老人抓起黎棠的左手,撸上袖子,看着她手腕上的两道疤痕。 黎棠低下头,看着老人长长的黑色指甲,和巫婆一样。她咽了咽口水,大气不敢出。 谷雨立马抓住老人的手,轻声说了句:“你吓到她了。” 霎时间,老人忽然放声大笑,说道:“没错,就是这样。” 老人放开了黎棠的手,谷雨也放开了老人的手。谷雨和黎棠的影子倒映在水晶球上,蓝色的光芒忽然变成了紫色。老人挑着眉,淡淡地说:“她从里到外都在坏掉,她需要你。” 黎棠一句话也没听懂,只觉得这个老女人很恐怖,犹如邪恶的巫师,她只想离开这里。一道寒风吹进桥洞,她更是感到恐慌。她站起身来,拉着谷雨,说:“我们走吧。” 谷雨心有不甘,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看到黎棠被吓得煞白的脸,没再停留。 老人在身后大喊道:“小子,不要过度纠结过去。事情已经发生了,勇敢地跨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有多少时间了,好好珍惜你身边的人吧。” 谷雨回头,水晶球上,紫色的光芒又变成了粉红色的。不一会儿的时间,就变回了一个普通的透明球。 老人靠着墙壁,点燃一根香烟,唱起了罗兰顿的古老民谣,歌声在桥洞中荡漾: 他用生命起誓,将与我共舞到天明。 我们在这世间,来了又走。 为了我,你开始相信上帝。 从此以后,我们的命运不停拉扯。 …… 寒风越吹越大,将老人的歌声传到远方。 脚下的雪,越积越厚。 黎棠紧紧挽着谷雨的手,声音微颤:“她跟你说了什么?” 谷雨不假思索:“她说你是我的‘松鼠’。我们这一趟,会很顺利。” “你是不是骗我?” “我怎么可能会骗你。” 黎棠又问:“她还跟你说了什么?为什么要抓我的手?” 谷雨飞速思考,说道:“她怕我们不信她,就说点过去发生的事情。” 黎棠问:“那你为什么要给她那么多钱?” 谷雨笑着说:“出门在外,保平安。”他的手搭着黎棠的肩膀。 黎棠小声地说:“她看起来很恐怖,像巫婆。” “是不是被吓到了?” “嗯。” “都怪我。” “不关你的事,是她太恐怖了。” 刚走进酒店大厅,一名穿着燕尾服的酒店管家,冲他们走来。 管家说:“先生,过几天景点会举办演唱会,如果有被打扰到,可以向我们反馈,我们将为您提供更舒适的住店环境。” 谷雨说:“好的,谢谢。” 坐上电梯,黎棠才问管家跟他说了什么。 谷雨将管家的话跟她解释了一遍,又跟她说:“记住刚刚那个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帮忙。” 黎棠点点头,又支吾道:“我的语言天赋,要是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要那么厉害干什么?跟我吵架吗?” 黎棠说:“我才不想跟你吵架。” 走出电梯,拐弯时,黎棠又与机场那名金发男子擦肩而过。他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看到黎棠和谷雨后,立马低下头。 黎棠回头看了一眼,小声地跟谷雨说:“松鼠,他好像是那个松鼠。” 谷雨站在房门口,转头看了一眼金发男子。金发男子手中拿着烟,站在电梯门口。 谷雨将黎棠的眼睛捂住,说:“什么都没有。”他低声嘟囔:“不准看别人。” 黎棠笑着问:“你吃醋了吗?” “没有。” “你肯定是吃醋了。” 第90章 恨 - 孤岛·相遇 - 丧野 入住的酒店,位于罗兰顿的首都——哈尔城。 对于整个罗兰顿来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是落在哈尔城的土地上,它位于国土的最东边。 早晨6点钟一到,阳光就从窗帘缝中偷偷溜进来。昨晚睡觉前,因为室内的暖气太热,谷雨将窗开了一道缝隙,微风吹拂着纱帘,帘子下摆里缝合的金属片,不停撞击着墙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屋外的鸟开始叫着,黎棠听着吵声醒来,走去将窗户关紧。 刚关上窗户,声音便隔绝了。 忽然又听见门外,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虽然很小声,但是同样刺激着黎棠的大脑。她重新钻进被窝,躲进谷雨的怀里,睡了个回笼觉。 宋明贞所在的精神病院,和目前酒店的位置,两者不隶属于同一个城市。精神病院在哈尔城的西南方向,属于爱尔城。但是这两个地方,仅仅隔着5个街区而已,车程也只需10分钟。 谷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出租车上。 司机是个黑人,一路上放着欢快的嘻哈音乐,司机跟着音乐唱着,身子摇摆着,心情看起来特别好。 黎棠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昨晚下的大雪,已被新的一天的太阳融化。地面只剩下湿漉漉的一片。 走进精神病院的大门,一股不寒而栗的气息扑面而来。 压抑的,痛苦的,撕裂的。 阵阵嗄嘶的声音,从大楼里传来。 再仔细一听,整栋大楼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分割,左边区域一点动静也没有,而右边的方向,是撕心裂肺的吼叫。 一名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护士小姐,着急地推着医用推车,冲向右边方向的大楼。 铁盘子里的瓶瓶罐罐随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不停跳动着,发出碰撞的声响。 猛地一个拐弯,护士小姐差点跟着推车被甩了出去。她慌乱地朝着办公室内的同事大喊:“我需要帮手。” 不一会儿,几名金发碧眼的护士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她们急匆匆地往楼上赶去。 走进大厅,只有一名穿着白色制服的黑人小姐坐在柜台前。 谷雨走过去,说道:“我是来找宋明贞女士的。” 前台小姐正拿着一把银灰色的锉刀修整指甲,白色的灰烬落在黑胡桃木桌子上。她目不转睛盯着手机上的电视剧看,只抬头看了谷雨一眼。她冷冷地问道:“有预约吗?” “没有。” 前台小姐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登记册,说道:“请先登记你的身份信息,批准访问后,我们会通知你的。” 谷雨低头盯着那张空白的表格,说:“我是她的儿子。” “预约,谁来了都需要预约。”前台不耐烦地瞥了谷雨一眼,继续看她的电视剧。 谷雨正愁着如何才能访问时,突然想到那个牌子。他从口袋里拿出写着“0220”号码的牌子,放在前台的桌子上。 前台一看,她惊讶地“哦”了一声,忽然就变了脸色,开始笑脸相迎,她跟谷雨说:“麻烦稍等,先生。” 前台拿起台式电话,按下三个数字后,对着话筒说:“阿加医生,0220有访客,但是这一次不是那位先生了,是一位年轻的先生。” 没有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前台就挂断了电话。 前台小姐指着旁边的座位,礼貌地说:“麻烦在那边坐着稍等一会儿,将会有人带你们进去。” 屁股还没坐稳,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大步走来。 前台走出柜台,主动介绍:“先生,这位就是你母亲的主治医师,阿加·布朗德医生。” 阿加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戴着金丝框眼镜,她的眼珠子是浅蓝色的,宽松的白大褂下,能明显感受到她的身材前凸后翘。她的神态自信而从容,她向谷雨伸出手来,亲切问候:“你好,我是阿加·布朗德,你可以叫我阿加。很高兴认识你,先生。” “你好,阿加医生。” 两人互相握手,谷雨拿出号码牌,开口说:“她是我的母亲,我想见见她。” 阿加盯着那牌子,将手揣进口袋里,她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先生,给你号码牌的那位谷先生,有没有提前告诉过你,关于你母亲的病情?” “有。” 阿加说:“你的母亲目前没法正常与人沟通,甚至会出现应激反应,可能会导致这场会面不顺利,希望你能提前明白。” “我明白。” 阿加转身跟前台小姐说:“麻烦你通知一下0220的看护,我将带他们进去见一见宋女士。” “好的,阿加医生。”前台小姐拿起桌面上的台式电话,拨打过去。 阿加带领着谷雨和黎棠,走进右边的大楼。 走过一道道铁门,吼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都是紧闭的病房门,刺鼻的药水味和周而复始的钟声,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病人在屋里的踱步声。 忽然间,一名狂躁病患者拍打着铁门,发出的声响如雷贯耳,吓得黎棠面容失色。 阿加说:“不用怕,他们伤害不到你的。” 谷雨的脚步随着越来越靠近,愈发沉重,他的心脏不停扑通地跳动。他紧紧地抓着黎棠的手,就快要将她捏碎。 阿加往左边拐去,又是一条走廊,大楼的设计错综复杂,没一会儿就不记得刚刚走过的路了。 走廊的尽头,又是一道铁门。一道光亮从那里传来,伴随着一股阴冷的风。无端的恐惧侵蚀着黎棠的内心,她不时抬头望向谷雨。 谷雨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抹光亮。 阿加拿出钥匙,打开最后一道大门。 与楼道里的气氛不同,这里是医院的后院,一片绿色的草坪,三三两两的病人穿着特制的条纹病号服,身旁跟着几名看护,他们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和正常人一样,说说笑笑着。 其中一名患者的双手被制服困住,她的头发凌乱,笑嘻嘻地往黎棠这边冲过来。 看护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说道:“你现在需要晒太阳,不可以乱跑。” 患者紧盯着黎棠,说:“我想跟她玩。” “不,你并不想。” 又穿过一座大楼,每过一道门,阿加都要将门重新锁上。绕了很多的路,站在最后一栋大楼前,阿加说:“先生,接触患者的时候,我们要温柔一些。” “明白。” 黎棠向谷雨投去疑惑的目光,谷雨向她解释了一遍。最后又问她:“害怕吗?要不,我自己进去……” “不害怕。” 阿加从口袋里拿出工作证,在大门口的门上刷了一下。 门缓缓打开。 跟着走进去,里面一片祥和,奶香味飘来。有的人在抬东西,有的人正在给杯子蛋糕裱花,还有的正在搅拌面团。 一群不同肤色的人,穿着同样的制服,在这里,和谐地做着甜品。 一名亚洲面孔的女生走来,说着:“阿加医生。” 阿加向谷雨介绍着:“这位是你母亲的看护,她叫Annie。” 女生主动伸手:“郑亚妮,我是华裔,你母亲的随身看护,我们可以用中文沟通。” 黎棠激动地与她握手,终于不再是她听不懂的鸟语了。 阿加说:“这位是宋女士的儿子,他想见见宋女士。”她问郑亚妮:“宋女士今天怎么样?” “她今天的状态还不错,今天分派到为杯子蛋糕裱花的任务,很开心。” 郑亚妮将三人带到另外一个房间门口。她指着坐在最里边的一个女人,说道:“那位就是你的母亲。” 满桌子的杯子蛋糕,一群不同发色、肤色、不同年龄阶段的女人,安静地坐在桌子前,拿着奶油正在给蛋糕裱花。 宋明贞满头白发,但是她的五官依旧精致且和谐。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她的面容和照片上没有多大的变化。她抬头,见到郑亚妮,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餐盘,放上几个刚刚装裱好的杯子蛋糕,开心地走向门口。 郑亚妮说:“这些都是你刚刚做的吗?” “我是不是很厉害?”宋明贞像小孩子一样,向郑亚妮索求夸奖。 郑亚妮夸奖道:“你真厉害。” 宋明贞将餐盘上的杯子蛋糕,分给他们。 阿加拿起杯子蛋糕,一边吃一边夸奖:“你真是艺术家,这手艺太厉害了。” 宋明贞被夸得笑颜满开,她将一个粉红色花朵的杯子蛋糕递给黎棠,怔怔地盯着黎棠看。转头问郑亚妮:“这是谁家的姑娘?”她又转回头,打量着黎棠,抬起一只手摸着黎棠的脸,微笑说道:“你真瘦,应该多吃点,太瘦了不好。” 黎棠接过杯子蛋糕,悄悄抬眼望着谷雨,微笑着没有说话。 宋明贞的手很暖和,她的声音也很温柔。她拿起餐盘最后一个杯子蛋糕,放在谷雨的手里,她抬头,望着他。端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忽然间,餐盘掉落在地上,“嘭”的一声。宋明贞的脸色变得狰狞,她的全身不停颤抖着。她用力推开了谷雨,嘴里不停说着:“明荣山,明荣山……” 郑亚妮见状,立马抓住她的双手,安慰道:“深呼吸,不要害怕。” 阿加医生上前,挡住宋明贞的视线,说道:“他不是。” 说着说着,宋明贞的情绪激动不已,大声尖叫着:“明荣山,我恨你。”她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明荣山,我恨你。” 几近癫狂,抓耳挠腮,不停地吼叫着。她喊破喉咙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里。其他看护们进入紧急戒备,生怕宋明贞这一闹,将其他患者的情绪也带动起来。 郑亚妮和阿加医生将她拖进另外一间房间,谷雨刚要上前,就被一名护士拦住:“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 没两分钟的时间,一名护士立马推着医用推车进入那间房间里。不一会儿,宋明贞的声音静止了。 谷雨怯怯地挪动双脚,走到那间房门口,透过玻璃,见到宋明贞被捆绑在病床上,她的身体没有了力气,只剩下还在挣扎的双眼,她盯着门口,双唇还在念着那句话。 “明荣山,我恨你。” 声音很小很小,那份恨意却很浓烈。 黎棠费力将谷雨拉开,不让他去看。 谷雨的胸脯上下起伏很明显,他的右手僵硬地抓着那个蓝色花朵的杯子蛋糕,低下了头。他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不知所措。 等宋明贞睡去,郑亚妮和阿加医生同时走出病房来。 郑亚妮说:“宋女士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阿加说:“先生,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谷雨愣神,直到黎棠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清了清嗓子,说:“好。” 第91章 白玫瑰的红玫瑰 - 孤岛·相遇 - 丧野 在阿加的办公室里。 阿加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档案,放在桌子上,找出宋明贞那一份资料来。她小声念叨着:“我真是糊涂,刚刚是我的工作疏忽,我应该调查清楚才对。” 阿加拿着那份资料,艰难地念着“谷涆长”名字的拼音字母,她疑惑问道:“给你号码牌的谷先生,为什么没有来?” 谷雨说:“他去世了。” 阿加惊讶地抬头,眉眼微蹙,神情有些夸张,她说:“听到这个难过的消息,我很抱歉。” 谷雨摇了摇头:“没关系。” 阿加问:“他是你的什么人?” 谷雨提了一口气,憋在胸口,难受得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支吾其词:“他是我的……养父。” 阿加说:“谷先生已经为你的母亲办理了长久的照顾合约,他是否有跟你提起过?” “有。” 阿加想了想,又问:“他是什么时候将号码牌交给你的?” 谷雨说:“在他去世后,放在遗嘱里交给我的。” 阿加说:“你的母亲情况比较特殊,常年以来,只有谷先生能见她,从未有其他人与她会面。”思虑片刻后,她拿起面前的台式电话,进行拨打。 等到对方接起,阿加开口:“请你帮我查一下,关于0220的资料,这段时间是否有谷先生的信件。” 阿加挂去电话。不久后,一名红发护士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来,她说:“在一个月前,谷先生有一份快件寄来,我记得交给你了。” 阿加扶着脑袋,张圆了嘴巴,说道:“我真是糊涂了。”她弯着腰,在抽屉里翻翻找找,最后拿出一封信件来。她开心地说:“找到了。” 红发护士走出了办公室。 阿加拆开信件,里面是一封手写信。她快速扫描信件上的字,抬头望着谷雨,问道:“你的名字叫什么,先生?” “G-U,Y-U。” 阿加说:“在一个月前,你的养父已经将情况告诉我了。”她说:“先生,我们需要点时间,为了防止宋女士再次情绪激动犯病,希望你们配合。” 谷雨担忧问道:“她会不会一直像今天这样?” 阿加说:“这个我没法向你保证,我们需要循序渐进,让她情绪稳定下来,再慢慢靠近她。” 谷雨问:“这些年来,是不是只有我的养父来见她?” 阿加说:“是的,你的母亲情况比较特殊,从送来这里开始,谷先生就和我们签订协议,只有拿着号码牌的人可以见她。”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阿加说:“请进。” 那人站在门口,着急地说:“阿加医生,快到抑郁部门看看,有一名患者的症状不太对劲。” 阿加听完,她冲着谷雨说:“先生,我需要离开一会儿。明天……你们明天再来。” 匆匆道别,黎棠和谷雨离开了阿加的办公室。 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门,谷雨才发现手上还拿着那个蓝色的杯子蛋糕。硅油纸在掌心中变得皱巴巴的,只有面上的蓝色奶油花没变样。 黎棠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跟在谷雨身边。 谷雨将蛋糕递给黎棠,微笑着说:“试试看,母亲大人亲手做的。” 黎棠推开了谷雨的手:“你试试看。” 谷雨这才看到黎棠嘴角的奶油渍,他拿出纸巾,帮她擦嘴,笑着说:“原来你背着我吃过了。” 黎棠娇羞地说:“很好吃。” 谷雨的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三两口,就将杯子蛋糕吃完。他说:“确实很好吃。” 时间还很早,谷雨一步三回头,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黎棠支吾问他:“谷雨,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谷雨将她的手揣进大衣口袋里,望着前方的路。他没有回答黎棠的问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黎棠……” “嗯?” 谷雨胆怯地发声:“我的身世……很乱,也不太好。”他目光焦距飘散,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害怕身边的女人因此离他远去。他的脑子一片混乱,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黎棠停下脚步,认真且严肃地望着他,口吻严厉:“你是想赶我走吗?” 谷雨没有说话。 黎棠强硬表态:“你要敢赶我走,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谷雨笑了一声,抚平了黎棠皱着的眉头。他温柔地说:“我只是觉得,我会连累你。” “你都不怕我这个痴呆儿会连累你,我怕什么?” 谷雨闪烁其词:“桥洞里的巫婆说,我是你的灾难。” 黎棠一脸无所谓:“都是骗人的,装神弄鬼。她不这样说,怎么赚钱。”她假装生气:“200罗兰盾,折合国币一千块钱呢,我还没跟你算账。你真是人傻钱多,一千块钱可以买很多好吃的……” 她紧紧牵着他的手,用力抓着,不停地说着她这辈子要缠着谷雨,就算以后成了鬼,也要缠着他,不离不弃。 他害怕了。 害怕巫婆所说的预言成真。 他从未如此担忧过。 也从未,如此自卑。 接连几天,罗兰顿下起了小雪。屋外雾蒙蒙一片,光秃秃的树枝上结满冰霜,路面打滑很严重,许多公共汽车已经停运。 每天早晨,谷雨和黎棠只能步行到爱尔城。 宋明贞没有好转的迹象,连续几天,都疯癫得不成模样。谷雨的到来,打破了宋明贞先前稳定下来的病情。 这些天,谷雨没有当面和宋明贞碰面,只是在暗处里偷偷观察。 好在,宋明贞并不反感黎棠,甚至还总是拉着她碎碎念着。 谷雨站在病房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 宋明贞蜷缩在角落里,不停地低声自语。她的头发凌乱不堪,眼神空洞,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郑亚妮站在门口边,担心宋明贞看到玻璃外的谷雨。她和宋明贞相处最久,比起阿加医生,宋明贞更信任她。 黎棠慢慢靠近,蹲在地上,伸出了一只手,她说:“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宋明贞笑着说:“不要。” 黎棠收回了手,问她:“明天来看你,给你带束花好不好?” 宋明贞高兴地点了点头:“好。花,我喜欢花。” “你喜欢什么花?” “红玫瑰。” 黎棠说:“好,给你带红玫瑰。” 宋明贞自言自语:“可是哥哥不喜欢红玫瑰,他喜欢白玫瑰。” 黎棠问:“那你喜欢白玫瑰吗?” 宋明贞抬起头,望着黎棠,又望向郑亚妮,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不信任。忽然间,她开始大声咆哮,手舞足蹈,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 黎棠坚定地走到宋明贞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温暖和安慰。可无济于事,宋明贞对着黎棠的脸用力抓了几道痕。 郑亚妮立马上前,将宋明贞紧紧抱住,安慰着她:“冷静一下。” 谷雨欲冲进来,黎棠抬手阻止。她的脸上几滴鲜血冒出,火辣辣的痛感。 宋明贞在郑亚妮的安抚下,病情逐渐平息下来,停止了咆哮,她用迷离的眼神盯着黎棠看。嘴里不停小声念着:“快跑,不要留在这里。” 黎棠感到心疼和无助。 宋明贞喃喃着:“妈妈爱你,妈妈对不起你。”倏尔间,她转头望向门口,又开始大声咆哮,她喊着:“明语,快跑。不要管妈妈,快跑。” 宋明贞用力挣脱了郑亚妮,躲在角落里,声嘶力竭地喊着:“快跑。” 黎棠呆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被一名护士拉出病房,她才反应过来。 阿加医生和几名护士赶来,合力将宋明贞镇住,再次将她捆绑在病床上。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几秒钟不到,宋明贞就安静下来了。她瘫软在病床上,毫无力气。 谷雨心疼地看着黎棠被抓伤的脸,一道红色的抓痕,布满星星点点的血渍。 “没事,一点也不疼。”黎棠开玩笑地说:“我脸皮比较厚,不觉得疼。” 阿加走出病房,捏起黎棠的下巴,看了看,说道:“我给你消毒。” 护士推着推车走出来,阿加从车上拿出碘伏棉球,拿起镊子,轻轻按在伤口上。 黎棠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眉头拧成一团。 “对不起。”谷雨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看着。 黎棠抓起他的手:“说什么对不起,真的没事。” 郑亚妮走出病房,瞧了一眼,叹息道:“她这几天的状态都不太好,我想还是暂时不要靠近她了。” 阿加说:“请给她一点时间。” 谷雨点点头。 黎棠问:“养父来的时候会这样吗?” 郑亚妮摇摇头,说:“她很少这样,谷先生每年都会来,宋女士的情绪没有这么激动过,他们可以和平相处,并且开心地聊天。” 阿加将手上的镊子放进盘子中,护士小姐将推车推走,药品碰撞铁盘的声音,听得谷雨皱眉。阿加说:“自从我接管宋女士以来,还没见过她情绪这么激动。”她说:“除了一些普通症状,比如自言自语、会出现幻听、失眠以外,没见过她如此痛苦过。” 阿加朝着病房内看了一眼,对着谷雨说道:“她一定是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你的出现让她想起那段不开心的经历。” 郑亚妮说:“以前,谷先生来看她的时候,她总是很开心。” 阿加说:“不要着急,宋女士这两天愿意接近你的太太,是很大的进步。” 连续几天的挫败感,让谷雨有种想退缩的想法。黎棠看出了他的担忧,轻言安慰道:“慢慢来,不能着急的。” 谷雨又向阿加了解了一些宋明贞的事情后,他决定让宋明贞休息几天,先不出现刺激她了。 阿加将他们二人送到医院门口,那一道道铁门,是每天都要跨过的。走得多了,倒也不觉得那条路很长了。 谷雨不知道十岁之前,到底和宋明贞两人经历了什么,才导致母子二人双双患上精神疾病。他需要时间寻找答案。 但如果,找不到答案,他想就这样算了。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草坪上落满积雪。 回哈尔城的路上,两人漫步雪中。谷雨主动开口:“我们第一天见到母亲的时候,她看起来,在这里过得挺好的。” 黎棠低着头,盯着地上的雪看,她轻轻“嗯”了一声。 谷雨说:“他……也帮她安排好一切了。”他凄然一笑道:“她认不出我,也没有关系。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生活,我也不想你受伤了。” 黎棠抬头凝视着他,问道:“谷雨,你跟我说实话,你想记起过去的事情吗?” 谷雨微微一怔,面色变得凝重:“我也不知道。” 黎棠说:“没关系的,慢慢来。时间会给你答案的,我们不要着急。如果你能跟妈妈相认,当然是最好的,我希望你们俩都可以好好的。过去太痛苦,我们不要想起来也没关系的。” 谷雨的眼眸里渐渐迸进泪光,他别过脸,深呼吸着。 第92章 我真的很爱你 - 孤岛·相遇 - 丧野 天气开始放晴,温度回升。 万物皆向春天的脚步走去,无论是人还是动植物,变得生机勃勃。 谷雨和黎棠暂停几天没去精神病院里,在这期间,谷雨和阿加通过简讯沟通,得知宋明贞这些天的病情有所好转,没有再发作了。 酒店附近的景点,近期正在举办音乐节和演唱会,路上人山人海,有当地的居民,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谷雨内心对黎棠有所亏欠,加上黎棠没有出过国,他便提议带着黎棠在哈尔城以及周边几个城市游玩几天。两人尽情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品尝各种美食,暂时将宋明贞的事情抛之脑后。 当旅程结束,回到哈尔城的酒店时已经是半夜。刚走进大厅,就看到大厅内有许多年轻女子席地而坐,她们的手里拿着“松鼠”的灯牌和海报。 虽然她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还是非常影响到住客的感受。 管家被一群人围着,他们不停指责着酒店的管理不当,任由这些粉丝在这里。 可管家也犯了难,因为这些粉丝没有吵闹,没有做过分的事情,她们只是以借一处地方躲避严寒而已。即使报警处理,出于人道主义的规定,警察也没有办法驱赶她们。 黎棠好奇开口:“难道她们发现松鼠就住在这里了吗?” 谷雨一手搭着黎棠的肩膀,一手拿着小袋行李。他们去隔壁城市游玩时,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便装出行。 “应该是。” 黎棠手里捧着一大包零食,一边吃着,一边回头看着住客和管家据理力争。又看到有些松鼠粉丝困意席卷,倒在地板上睡着了。她感慨道:“粉丝真的好疯狂,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可能这个人给了她精神支撑吧。” 黎棠细想再三:“金钱更能支撑一个人,为什么她们不喜欢点实质性的东西呢?” 谷雨说:“因为每个人的需求不一样啊。” 走进电梯,黎棠问谷雨:“你有喜欢的明星吗?” “没有。” 黎棠拿起一小块零食放在谷雨的嘴边,缓步诉说:“我也没有。我只喜欢钱,钱能给我安全感。” 她嘿嘿一笑,谷雨问:“除了钱呢?” 黎棠抓起一块零食放进自己的嘴里,嗯了很长一声:“手里还是得有钱,钱不止能买饭吃,还能买尊严。” “小财迷。” 电梯门刚要关上,金发男子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他冲进电梯,右手刚要按电梯楼层,发现是同一层,收回了手。 金发男子挪到一旁,戴着蓝牙耳机和别人通话,他压低了声线:“酒店大厅的粉丝很多,她们肯定是发现我了。” 黎棠听不懂金发男子在讲什么,但是他温柔的声线,让黎棠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夸了一句:“他说话好好听哦。”她问谷雨:“他在说什么?” 金发男子结束了通话,摘下耳机揣进口袋里,将脖子缩进衣领里。 “不告诉你。”谷雨捂着她的耳朵,低声抱怨:“没礼貌,偷听别人讲电话。” “我是光明正大听到的。”黎棠直勾勾地盯着金发男子看,她兴奋地跟谷雨说:“欸,他好像是我们隔壁那只松鼠耶。” 谷雨捂住她的眼睛,嘴角苦涩地说:“不准看。” “为什么?” 谷雨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吃醋了?”黎棠笑话一声,嘴里还在不停吃着零食,她心花怒放问道:“你肯定是吃醋了对吧?” 楼层一到,电梯门打开,金发男子立马走出电梯。谷雨才放开了遮挡黎棠眼睛的手,搭着她的肩膀走出电梯。 金发男子快速地打开了房门,又迅速关上房门。 黎棠兴奋道:“他真的是隔壁的松鼠耶。” 谷雨打开房门,回头一看,黎棠正望着隔壁的房门发呆。他醋意大发:“看够了没有?” “没有。” 谷雨把她扯进了房间,将门重重锁上。他的心间一阵难以忍耐的火气熊熊燃起,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夺走她手中的零食,放在玄关处的置物台上。他将她抵在墙壁上,弯下腰脊,深吻着她。他粗暴地褪去两人的部分衣衫,第一次这么主动的,霸道的,毫无前兆的。 他搂住她的腰臀,轻轻将她抱起。黎棠的心尖又惊又喜,双腿盘在他的腰上,双手搭着他的肩膀。 他的气息和心跳,变得杂乱无章。怦怦的心跳声让他变得烦躁又不安,第一次如此神经敏感,脑袋又凌乱。他摸索着灯的开关,将屋里的所有灯打开。光亮刺激着黎棠的双眼,她紧紧闭上眼睛,迎合着谷雨的亲吻。 寒风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谷雨抱着她走到窗前,将窗关上,又拉上窗帘。紧接着将她压在床上,一下一下地深吻着她。 黎棠的呼吸跟着他的频率渐渐变得凌乱,眼神近乎迷离。她看到他眼里充满了最原始的爱欲,被他吻得全身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笑着问:“你真的吃醋啦?” 他含住她的唇,轻轻咬着。喘着粗气,一言不发。他吻她的下巴,又吻她的脸颊,接着是耳朵,然后是她的脖子,最后将脸埋在她的肩颈上。 谷雨用力平息着内心的不安,抑制住烦躁的情绪,他紧紧搂着她,紧绷的手臂就要将她折断,他小声地嘟囔着。 黎棠抚摸着他的头发,问:“你说什么?” 他再次小声嘟囔着。 黎棠听不清,双手捧起他的脸,看到他湿漉漉的双眼,惊慌道:“怎么啦?” 谷雨面颊绯红,艰难地呼吸着,神思迷蒙,许久才开口:“我不准你看那个人。” “真的吃醋啦?” 他委屈地“嗯”了一声。 黎棠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因为吃醋了,不是因为别的。她趁机问:“那你爱我吗?” “爱。黎棠,我很爱你的。”谷雨嗓音暗哑,深深地说:“你为什么这么笨,一直看不出来呢?” 他不停重复着:“我真的很爱你。” 像她教他的那样,他终于将爱意用语言表达出来。不再是暗地里的肢体行为,也不是憋在心里的默默付出。 他对她的情感,从未变过。 甚至,愈来愈深。 是有且仅有的。 是从那一晚黎棠喝醉酒出门翻垃圾桶喂猫开始的。 他比她更早被对方吸引。 只是,他从未正视过自己对她的情感。而此刻,他非常笃定,他真的很爱眼前这个女人。 因为爱她,才会产生自卑感。又因为爱她,才会无端醋意大发。 他很肯定,自己深深陷进她的温柔和体贴中,还有她每天的无厘头里。 两个原本孤独的个体找到了彼此,从此形成强大深厚的纽带,超越了万物的限制。 黎棠擦去他眼角的湿润,搂着他的脖子,热烈地吻着他。内心的小鹿乱撞,让她极度兴奋,贪婪地享受着他的爱欲。这样的他,让她更有安全感。 是无数金钱也换不来的安全感。 他像贪玩的小孩,霸占着她的身体。 两人情不自禁地折腾了许久,等回过神来,窗外已经蒙蒙亮。 黑夜已变成白天。 黎棠依偎在谷雨的怀里,两具炙热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胸口沁出滴滴汗珠。她近距离抬眸望他,唤了他一声。 “嗯?”谷雨慢慢睁开眼睛,再次轻吻了她。 黎棠倏地就忘记刚刚想要说什么了。 她的手伸到他的后背,摩挲着那道道疤痕。 没一会儿,两人渐渐睡去。 直到正午,客房服务敲门询问需不需要打扫卫生时,才将他们叫醒。 下午两点,两人吃过午餐后,在花店里买了一束红玫瑰花,搭乘计程车赶往爱尔城。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微风肆意地吹拂在脸上,没有一丝寒冷的意思。阳光明媚,冬天就要结束了。 郑亚妮带着宋明贞在院子里晒太阳,两人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起。 黎棠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忐忑不安地开口:“我来看你了。” 宋明贞睁开眼睛,看到那束红玫瑰,笑得很开心。她接过花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了声:“谢谢。”她给黎棠腾了点位置,她拍了拍椅面,说道:“坐这里。” 黎棠走过去,挨着她坐。 郑亚妮说:“她今天心情很不错。” 黎棠问宋明贞:“是因为知道我带花花来看你吗?” 宋明贞抽出一支玫瑰花,送给郑亚妮:“红色玫瑰比白色玫瑰漂亮,我说的没有错吧。”她又拉着黎棠说:“明明红玫瑰才是最漂亮的,你说是不是?” 黎棠点点头,温和低语:“我也喜欢红玫瑰。” 宋明贞兴高采烈,嘴里重复着:“红玫瑰最漂亮了。” 谷雨和阿加正站在不远处聊天,宋明贞眺着谷雨的面庞,她的心情如诗,自言自语道:“他终于来看我了。” 宋明贞将花束放在黎棠的手上,站起身,脸上洋溢着笑容,她走向谷雨,拉起他的手,仰着头:“你终于来看我了,你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众人的心悬了起来,目光紧随着宋明贞望去。 谷雨惊喜片刻后,用温和的语气开口说话:“我没有不要你。”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来看我?”话刚落,宋明贞忽然甩开了谷雨的手,忿怒不已:“明荣山,你是明荣山。” 她摇头晃脑,神色慌张地说:“不能见你,他们不让我见你。不可以,不可以……” 宋明贞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她焦急地说:“不能被你发现我在这里,你是坏人。明荣山是坏人。”她转身,欲离去。 “我是明语。”谷雨惊慌失措,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是明语,你的儿子。” 宋明贞停下脚步,碎碎念着:“明语,明语。” 霎时间,宋明贞的眼神充满慈爱,母爱的力量让她恢复清醒。她回头,注视着谷雨。她迈出脚步,再次走向他。 谷雨膝盖微曲,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忽地,双目通红,哽咽道:“孩子,我的孩子。” 宋明贞的眼泪不停地流淌,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仿佛看到了过去的一幕幕。她既心疼又觉得庆幸,她疼爱的明语已经健健康康长大成人了。 多年来,他们都背负着各自的痛苦和秘密,久久无法抹去。 而现在,宋明贞终于有机会面对过去,寻找内心的救赎。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悔恨和痛苦,“扑通”一声,她跪在谷雨面前:“妈错了,妈对不起你。” 黎棠放下手上的花束,立马跑过去扶住宋明贞。 宋明贞的膝盖深深扎根在泥土里,泪水更加汹涌,她紧紧地抓着谷雨的手臂,颤声地说:“妈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 谷雨同样跪在她的面前,内心掀起一丝涟漪,他还是没有想起过去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宋明贞哭得如此悲伤感到动容。他甚至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来,像哑巴一样。 宋明贞哭了很久很久,她不停向谷雨道歉,悲痛程度几近昏厥。被送回到病房时,她已经累得睡下了。 阿加说:“我还从未见她哭过。” 郑亚妮漫语:“我想,她的病情不会再发作了,她认出你来了。” 谷雨盯着病床上的宋明贞,她在睡梦中,应该是做了一个不错的美梦,嘴角微微勾起。他说:“明天,我明天再来看她。” 回酒店的路上,谷雨坐在出租车上变得很安静。 他靠在黎棠的肩膀上,闭着眼睛。 车窗外的风灌进车厢内,夹带着街道上的山茶花香味。 汽车刚驶过第四个街区,谷雨的手机简讯铃声响起。他拿起手机查看信息,是阿加发来的信息——你的母亲刚刚醒来,她想邀请你们明天来医院共进午餐。 谷雨回复信息,只说了个“好”字。 他奋力组织着语言,“妈妈”这个称呼,他还是说不出口。想了想,他跟黎棠说:“母亲,她邀请我们明天中午到医院一起吃午饭。” “好。” 黎棠望着窗外渐渐变绿的树木,夕阳把整个天空染成了一片金黄色,是那么温柔,那么宁静,仿佛一切美好,都在此时,步入正轨。 第93章 他很好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一大早,黎棠就清醒过来。 她比谷雨更为兴奋,即将要去面对宋明贞这位婆婆,她同样担心自己不被看好,会被嫌弃。 谷雨还在睡觉,他低沉的呼吸声,应该是做了一个不错的梦,一整晚睡得很踏实。 黎棠蹑手蹑脚洗漱完,客房服务就送来早餐。 她打开门,冲着客房服务“嘘”了一声,用着蹩脚的英语说:“Be quiet.(安静)” 服务员会意,从餐车上拿来两盘哈尔城的特色美食,同样用不流利的英文说:“Enjoy it.(好好享用)” 黎棠左右两只手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里,将餐食放在桌子上。刚要转身去关门时,门口进来一位金发女子,她的脸上贴着一个蓝白符号纹样,化着精致的妆容。金发女子鬼鬼祟祟查看着屋里的一切,毫不胆怯。 黎棠抓起桌子上的亚克力牌子,压着声音威胁着说道:“你进来干什么?”她又说:“Get out.(滚出去)” 金发女子看了一眼黎棠,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说了很长很长一段话,黎棠一句也没有听懂。 随后又听到隔壁房间关门的声音,黎棠上前示威,女子举起双手,慢慢退出门外。黎棠只听懂了那女子说了一句“Sorry”。 不一会儿后,又听到她大声喊叫“松鼠”的声音。 黎棠走出门外瞧了一眼,隔壁松鼠站在电梯门口,听到金发女子的追喊,他立马冲向消防通道去了。随即在角落里又跑出来很多女粉丝,她们一窝蜂循声而出。 “真是疯狂。”黎棠皱着眉头,查看周围的环境后,立马关上房门。 谷雨还在睡梦中,没有被吵醒。 黎棠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化着妆。今天的早餐是一杯有着花香味的拿铁咖啡,一小盘当地的蔬菜水果沙拉,一个玉米煎饼,还有两份说不上名字的小吃。 她很喜欢这里的餐食,每天由着性子大吃一通,几天的时间,肚子也胖了一圈。一坐下,肚腩就溢出来了。 谷雨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嗯哼音,黎棠往后看了一眼,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朝着黎棠伸手。 黎棠放下手上的口红,走到他旁边,被他拉进了被窝。他将她紧紧搂着,轻声问了一句:“几点了?” 黎棠伸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9点多一点点。” 谷雨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黎棠说:“今天有点紧张。” 谷雨呼吸沉沉,他睁开眼睛,两人相视一笑,他问:“紧张什么?” “丑媳妇要见婆婆了。” 谷雨看了她片刻,浅笑道:“你又不丑。很漂亮,每天都很漂亮。” 黎棠笑得眉眼弯弯,说:“该起床了,今天一起去见家长。” 谷雨伸了个懒腰,慢吞吞从被窝中起来。 黎棠从衣柜里挑选衣物,带来的衣物,都是被谷雨搭配好的,两人的穿衣风格、颜色大致一样,随便一套就像情侣装。 她拿出两套,让谷雨选。一套是休闲风格的毛衣搭大衣,另外一套是稍微正式一点的改良西装。 谷雨一边刷牙,一边指着休闲风格的套装。 黎棠开心地点头,说道:“我也选这个。”她将另外一套挂回到衣柜里,换上衣服。 屋里的暖气非常热,不一会儿的时间,就感觉后背冒汗了,她立马脱下外套。 谷雨洗漱完毕,拿起咖啡抿了一口。他靠在桌子上,看着黎棠在全身镜子前左转右转,忽地两人互相望着,相视一笑。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棒,蓝天白云,窗外站了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叫着。 “好看吗?” 谷雨微笑着说:“很漂亮。” 正所谓,爱人如养花。谷雨满意地欣赏着这朵自己精心养育出来的花朵。 出发爱尔城前,黎棠又在花店里买了一束红玫瑰,一共是99朵。 计程车上,两人不同程度的紧张。 宋明贞早早就守候在医院大门口,等待两人的到来。她今天穿着一套明黄色的小香风服装,即使她已经50多岁了,但是她的皮肤出奇的好,身材也没有一处赘肉,和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郑亚妮今天帮她化了一个淡妆,气色看起来很好。 这些年来,谷涆长为这家精神病院做了不少经济上的投资贡献,又为宋明贞办了长久服务套餐。宋明贞作为这家精神病院的超级客户,自然处处都能得到优待。 谷涆长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和院方确定好宋明贞的去与留问题。小到日常生活中三餐吃什么,大到宋明贞生老病死,将来要举办什么样的葬礼,要葬在何处,都已经和院方达成协议。 她的一生,都被他妥善安排好了。 他很爱她,她是知道的。 谷雨也知道。 计程车停在医院门口,黎棠先下了车,谷雨在后头付钱。 隔着一道厚重的铁门,宋明贞捂着胸口,和郑亚妮说:“小郑,我好紧张。” “不要紧张,今天应该高兴。” 汽车离开,黎棠和谷雨走向大门,在门卫处做了登记,保卫才将两人放进去。 黎棠捧着花束,奔向宋明贞,她热情地、带着小心翼翼地,靠近宋明贞。她支吾开口:“妈,我们来看你了。” “诶。”宋明贞紧抿双唇,双目里的幸福不停涌出。她紧紧拉着黎棠的手,望着谷雨。 谷雨大步走来,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双眼定定地望着宋明贞,犹豫踌躇:“妈。” “诶。”宋明贞走上前,伸手抚摸谷雨的脸,他半弯着腰,她问道:“冷不冷?” 谷雨摇头,说:“不冷。” 宋明贞将花束递给郑亚妮,左手牵着黎棠,右手牵着谷雨,走向院内去。 为了方便她们一家三口团聚,阿加特地向院方申请了一个单独的房间来,让她们在那里相聚。 房间被布置得像小家庭一样,很温馨。 一进门,宋明贞就将花束拆开,黎棠帮她的忙,两人坐在桌子前,修剪花枝,放进花瓶里。 不知道从哪里安排来的华裔厨师,他独自在厨房里准备午餐。黎棠瞧了一眼,跟宋明贞说:“谷雨做饭很好吃的,明天让他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谷雨?”宋明贞手上拿着最后一朵玫瑰花,她疑惑地看了一眼谷雨。 黎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纠正,小心翼翼地说:“明语。” 宋明贞向谷雨伸手,谷雨走上前,她拉着他,让他坐在她的身边,轻声问了句:“他让你跟他姓吗?” 谷雨点了点头。 宋明贞勾着唇角,说:“谷雨也很好听。”之后,她又问:“那些人……找过你吗?” 谷雨摇了摇头,说:“没有,他把我保护得很好。” 宋明贞放下手上那支玫瑰花,双手捧着谷雨的脸,神情黯然:“辛苦你了。” 黎棠望着母子二人,内心的担忧少了一些。 午餐时间,三人围坐在餐桌前,厨师做了整整一桌子中餐。郑亚妮识趣地退出了房间,让他们一家团聚,她暗暗叮嘱谷雨:“如果有事,记得叫我,我就在隔壁。” 郑亚妮年龄看起来也不大,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她在这里已经当了十年的看护了,是被谷涆长重金聘请来的。 她的性格比较温顺,以前攻读护士专业,专业对口,宋明贞也愿意亲近她,这一干,就是十年。 房门被掩上,屋里安静下来。 宋明贞夹起一块酸甜排骨,放在谷雨的碗里,她说:“小时候,你最喜欢吃酸甜排骨了。”她又夹起一块排骨放在黎棠碗里,细细打量着黎棠。她似乎很喜欢黎棠,眼神总是不自觉流露出对黎棠的欢喜。 谷雨用筷子夹走黎棠碗里,那块排骨上沾到的一片香菜叶子。他淡淡地说:“她不喜欢吃香菜。” 宋明贞拉着黎棠的手,看着谷雨的小动作,欣喜笑着:“他对你好吗?” “他很好。”黎棠的眼中冒着星星。 宋明贞说:“那就好。” 这一餐饭,吃了很久很久,宋明贞笑得合不拢嘴。她今天的状态看起来不错,像个正常人一样。她拉着谷雨,有很多很多要说的话,可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最后,只能跟黎棠聊聊他们之间的事情。 当聊到两人已经结婚时,宋明贞将颈上的一块玉佩取下,放在黎棠的手里。黎棠赶忙推脱,那块玉佩,还留有宋明贞的温热的体温。 宋明贞说:“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们,我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这块玉佩。这块玉是明语姥姥给我的,从小戴到大,保平安的。” “妈,我跟他什么都不缺。”黎棠面露难色,朝谷雨投去求救的目光。 谷雨压住宋明贞的手,说道:“妈……” 宋明贞抬眸,目光闪烁:“是不是嫌弃妈没什么好东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她的一生,一半多的时间,都被关在精神病院这间大牢笼里,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她也不愿意出去了,只想待在这里。 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她知道。 黎棠和谷雨异口同声:“不是。” 谷雨解释:“现在就挺好的。”他起身,拿起那块玉佩,带回到宋明贞的脖子上。他的手掌怯怯地抚摸了一下宋明贞满头的白发,踌躇道:“妈,你要平平安安的。” 宋明贞的眼角湿润,一滴眼泪随即滑落,她说:“我现在好幸福啊。” 那是幸福的泪水。 一阵悲伤的波澜从谷雨的内心涌现,将他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悲伤之中。 夕阳渐渐靠近地平线,五光十色的晚霞将半边天晕染开来。须臾,落日壮丽沉没在白云后,留下道道金光。 三人坐在后院的半坡上,和其他患者一样,他们安静地欣赏着晚霞。 宋明贞问:“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吗?” 谷雨摇头,说道:“不记得了。” 宋明贞紧握着他的手掌,反复翻着,曾经小小的小手,如今可以撑起一片天了。她欣慰道:“不记得就好,不要想起来。” 安静片刻,宋明贞问:“他呢?为什么不来?” 黎棠面部紧绷,不知所措。 谷雨淡定从容地说:“他很忙,没有时间来。” 宋明贞没再细问。 一阵清脆的钟声响起,护工将患者们带回病房。 郑亚妮走过来,轻声说着:“我们得回去了。” 宋明贞依依不舍地拉着谷雨的手,顿了顿,她说:“明天还来看我,好不好?” “好。” 夕阳落下,一阵轻风拂过。 医院大楼的左右两边,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94章 不要怕 - 孤岛·相遇 - 丧野 酒店附近的公园一大早就举办音乐节,音乐的声音还有粉丝的呐喊传进屋内,黎棠睡也睡不好。这些天,她的神经绷得太紧,明显地有些精神衰弱。 谷雨再一次梦魇。 来罗兰顿也有小半个月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梦魇。 黎棠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轻声叫唤着他。叫了很多声,依然没有动静。他的身体不停颤抖着,鬓角冒出大颗的汗水来。 许久之后,谷雨才猛地睁开了双眼,大口喘着粗气,瞳孔微缩,眸底仍然充满未散去的恐惧。黎棠握住他发抖的双手,把他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她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 谷雨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心中酸涩的刺痛,让他无法呼吸,他的咽喉里发出一丝含糊不清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那个人。” 话音刚落,黎棠面如死灰,泪水在眼窝里盈含,呆呆木木地瞪视着白色的墙面,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来。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情绪崩塌的声音传进黎棠的耳中,谷雨断断续续小声的抽泣声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悲伤。黎棠心疼地咬着下唇,眼泪滑落到枕头上。 她什么都做不了,阻止不了那个噩梦的发生,也无法改变过去。 她痛苦自己的无能。 那天早晨,谷雨哭得好厉害。 他从未这么伤心过。 自从有了黎棠这个软肋,谷雨一点一点卸下了伪装,内心深处的脆弱逐渐展现出来。 不知不觉间,一月就要过去了。似乎在一夜之间,温度渐渐上升,刺骨的寒冷已经是过去式。国内正值春节,一大早,手机短信陆续传来,亲朋好友的祝贺信息不断。 前不久,满心期待的春节,与现实截然相反。 黎棠自然明白,人来人往的道理。只是,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有些悲伤。 为了缓解情绪,谷雨提议走路过去爱尔城,没有搭乘出租车。两人牵手漫步在街道上,路旁的山茶花正开得旺盛,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初春的树木,新枝芽渐渐露出,那一点点绿躲在枯老的树干后面。 走到精神病院门口,宋明贞依旧和郑亚妮站在大门内等候。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装,摩挲着手掌,一见到黎棠和谷雨的身影,唇角笑意温柔,温热的春阳打在她的肌肤上,如绽放的花儿,静谧又美丽。 黎棠和谷雨刚做完登记,宋明贞就大步上前,喜上眉梢道:“你们来啦。” “我们来了。” 宋明贞拉着黎棠,走在前头。两人聊着天气,聊着谷雨的小时候…… 郑亚妮和谷雨走在后面,她低声说道:“今天还是和昨天一样的时间。”她目光微微一动,望着前方和黎棠有说有笑的宋明贞,定了定神,说:“我一会儿要去和阿加医生商量,有关于宋女士吃药的问题,就拜托你们先看好她了。” “她怎么了?” 郑亚妮缓缓说道:“虽然她现在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错,但是她这两天不太配合吃药。她认为她已经好了,不愿意吃药。” 谷雨神色凝重,问道:“她不吃药,会怎么样?” 郑亚妮说:“她会有戒断反应,出现焦虑、头疼、失眠等症状,也会导致病情恶化。” “她今天的药吃了吗?” “吃了,以吃药换取和你们见面为交易,她才乖乖吃了药。”郑亚妮说:“但是,这几天晚上的药,她总是抗拒吃。” 谷雨焦虑的眼神藏不住地眺望着前方的宋明贞。 郑亚妮抬眸看了谷雨一眼,顿了顿,她说:“放心,我们会有办法让她好好吃药的。” 沉默良久,谷雨开口问:“她会好起来吗?” 忽然间,郑亚妮神色凝肃,沉吟片刻:“小谷先生……” “嗯?” “我当宋女士的陪护10年了,在我来这里工作之前,她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16年……在我认识她的这10年里,她的病情反反复复,越是太像正常人的时候,越容易突然病发。我的意思是,她的一生,只能待在这里了。”郑亚妮涩声道:“以前那位谷先生,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我们给的答案都是同一个。阿加医生说,她过去被伤害得太严重了,严重到……我们都束手无策。治疗方案换了一个又一个,邀请过罗兰顿最有名的催眠医生来为她催眠,想了解她过去遭遇了什么,都没有成功。” 郑亚妮徐徐述说:“阿加医生和谷先生在8年前,就决定放弃让宋女士变回正常人。这些年里,为了治疗好她,各种残忍的办法都用上了。谷先生不希望宋女士再受折磨了,就和院方签订协议,只要求宋女士每天过得开开心心,身体不要生重病就好。哪怕……她的精神疯癫。” 一阵微风拂过,谷雨的眼底像是染上血一般的红,眉宇之间,带着沉痛。 郑亚妮说:“每天只靠药物来稳住她的病情,虽然她偶尔还是会产生幻听,但是按照这几年的情况来看,比让她做电击疗法有用。” 谷雨压低了声音:“她会忘了我吗?” 郑亚妮说:“一般来说,是不会的。” 越过一道道铁门,郑亚妮看着宋明贞走进昨天那间房间之后,她交代了一名护士帮她在隔壁房间守候,她便离开去找阿加医生。 昨天带来的玫瑰花,清淡的香味弥漫整间房子。 宋明贞走进厨房,拿起挂在墙上的围裙,系在自己的腰上。她兴高采烈地说:“我今天下厨,给你们试试我的厨艺。”她对黎棠说:“明语……” 宋明贞抬眼看了一下谷雨,眼神不自然,随后又重新说:“谷雨,他小时候最喜欢我做的饭菜了。”她比划着,脸上的笑容不断:“他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脸上肉肉的,超级可爱。” 黎棠开心地望着谷雨。他正脱下大衣,挽起袖子,站在厨房门口,绅士说道:“我来帮你。” “好啊。” 黎棠腾了个位置,疑惑道:“那我做什么?” 宋明贞问她:“你会做什么拿手菜?” 谷雨抢先一步,嘲笑着说:“她只会做牛奶拌饭,酸奶捞面。” 黎棠辩解:“我还会做其他的。” 宋明贞眉眼微蹙,实在难以想象这两道菜的味道。而后,她的眼底流露极尽的温柔:“怪不得你这么瘦。”她转头,对谷雨说:“儿子,你要加把劲,把我的儿媳妇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已经很努力了,她以前更瘦。”谷雨查看了冰箱,从里面拿出袋袋食材,挨个挨个闻了闻。 宋明贞说:“这些都是昨晚交代小郑帮我买的,她今天一大早到中超市挑的,都很新鲜,我检查过了。” 谷雨问:“你想做什么菜?” 宋明贞指着每个袋子里的食材使命:“咖喱蒜蓉虾,话梅排骨,番茄土豆牛肉,菠萝饭。可惜中超市能买到的中餐食材太少了,只能做这些。” “已经很多了。”谷雨将袋子里的食材拿出来清洗。 母子二人并肩站在厨台前做午餐,黎棠站在他们旁边,拿起手机拍照。镜头里,宋明贞忽然就变得不自信了。她挡着脸:“不拍了,你也来帮忙吧。” 黎棠放下手机,脱去外套,加入了做饭的行列,成为打下手的阿四。 一时间,宋明贞盯着谷雨的后背发愣。 白色衬衫下,那一道道凹凸不平的印迹,在面料底下若隐若现。 宋明贞放下手中的食材,双手在围裙上擦干净,她将手掌放到谷雨的背后。轻声说:“让我看看。” 谷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低下了头:“不看了。” 宋明贞红着眼,她顿了约莫半分钟,苦涩道:“疼吗?” “不疼了。” 谷雨转身,动了动唇,平静地说:“我现在过得很好,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这些伤疤也不疼了。” 黎棠察觉到宋明贞的情绪,凑过去,笑眼澄澈:“妈,教我做饭好不好?”她举起手中的番茄,问道:“这个要不要去皮?” “当然要。” “怎么去皮?我不会。妈,你教我。” 黎棠恰到好处地将宋明贞拉回到现实生活中,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谷雨顺势,跟宋明贞讲起黎棠的厨艺:“确实得教教她怎么做饭了,她做的饭,猫咪也不太爱吃。” “妈,你不要听他的,我做饭很厉害的。” 黎棠左一句右一句地叫着宋明贞“妈妈”,将谷雨开不了口的那一份,双倍说了出来。 宋明贞今天,和正常人无异。 他们在这个小房间里,体验着三口之家的欢乐,各自深藏着悲伤的情绪。 和昨日一样,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午餐,之后趁着阳光不错,在后院里晒太阳,接着是一起欣赏日落。 恍惚间,谷雨的脑袋里记起了某些碎片记忆,灰蒙蒙的。 天边一阵宁静,那么安详,夕阳沉落西山时,钟声再次敲响,郑亚妮前来领走宋明贞。 宋明贞拉着谷雨的手,深深地望着他:“妈妈这两天好开心啊。” “我也是。” 宋明贞拥抱了谷雨,在他的耳边低语:“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道吗?妈妈在这里等了你好多好多年。看到你健康长大,妈妈好开心啊。” 谷雨鼻子一酸,红着眼眶。 宋明贞说:“好好活下去,过去的事情不要想起来。就像现在这样,好好活着。” “嗯。”谷雨的声线暗哑,眼角沁出一滴泪。 宋明贞松开了他,双手捧着他的脸:“妈妈很爱你。你要记住,妈妈很爱你。” “嗯。”谷雨强忍着情绪。 宋明贞转头,拉着黎棠的手。倏尔间,她眼底暗沉,盯着黎棠的眼,哑声说着:“妈妈很喜欢你。” “我也喜欢妈妈。” 宋明贞抚摸着她的脸:“你要好好吃饭,帮我好好照顾谷雨。” 黎棠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宋明贞头也不回,跟着郑亚妮走了。 黎棠的双腿忽地迈出,小跑追上去,拉住宋明贞的手,温柔道:“妈,我们明天还来看你。” 宋明贞眨了眨眼,回头看了一眼谷雨,沉重地说:“好。” 第95章 暴力行为 - 孤岛·相遇 - 丧野 回酒店的路上,计程车只走了4个街区。 黑人司机说:“演唱会刚刚结束,路上太多人了。下一个街区的人更多,道路拥堵,没办法开到酒店门口去。不如走路,更快到达目的地。” 眺望远方,路灯下,密密麻麻的人影。 最终,谷雨和黎棠决定下车,步行回去。 一路上,谷雨没有说话,很安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事重重。 黎棠以为,他一定是太累了。所以她今天没有跟他讲太多话,想着让他安静一会儿。 谷雨带着黎棠,绕了近道。依旧是人满为患,但比主栈道的情况好一点。 等待红绿灯的时候,黎棠忽然心尖一惊,周围挤满不同的人种,她有些恐慌。 绿灯亮起,跟着人群踏上斑马线。走着走着,又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前走,与对面走过来的一波人,形成对冲流。 两人很快被淹没在人海里,紧牵的双手忽然就松开了,黎棠立马上前抓住。她被比她高大的人群拥挤着,艰难地走到马路对面。可黎棠一抬头,发现她正拉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 白人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感到莫名其妙,立马甩开她,生气地骂了一句。之后,他找到自己的伴侣,和他的伴侣解释着这一场误会。 黎棠呆愣在原地,四处张望,找不到谷雨的身影。她大声喊着谷雨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周围的环境让她感到陌生,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到酒店。她拿出手机,拨打谷雨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机器人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拨打了几次,没有任何回应。她克制着内心的害怕,凭着直觉,跟在一群人身后,不停喊着:“谷雨。” 走了许久,依旧没有发现谷雨。 黎棠走出人群,站在角落里,踮起脚尖抬起下巴查看来往的人群。可她矮小的身材,在罗兰顿几乎像侏儒,根本看不到什么。 夜幕降临,路灯下的人们逐渐看不清五官。黎棠用力拍着自己的脸颊,嘀嘀咕咕着:“不可以,不能在这个时候看不清。” 她想回到和谷雨分开的地方,可走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刚刚那个地方。她想破脑袋也想不起刚刚都走了哪些路。正当她心跳爆棚,脑袋空白之际,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黎棠回头,一名醉汉冲着她傻笑。他戴着鸭舌帽和墨镜,手里拿着一瓶酒,嘴里说着什么。他刚一伸手,黎棠二话不说就将他抱摔倒在地。 酒瓶摔在地上,滚到花坛下。透明的液体从瓶口流出,撒出一条道。 醉汉痛苦的叫声,引来了周围巡逻的警察。他们赶过来,查看躺在地上的男子,又从腰间抽出棍棒,指着黎棠。 他们的语言,黎棠一句也没有听懂,她惊慌失措,几乎要哭出来了。 最后,警察将醉汉和黎棠带回到警局里。 黎棠坐在角落里,孤立无援。她的一只手被铐上手铐,锁在后背的铁窗上。她望着不远处的办公室,透过玻璃窗看到醉汉的背影,他和几名男警察有说有笑的。 许久之后,一名看起来有200斤的警察朝黎棠走过来,他说了很多话,但黎棠一句也没有听懂。她说:“I don't know.” 胖警察叫来了一名女同事,让女警察和黎棠沟通。 女警察问:“Why did you hurt that man?(你为什么要伤害那位先生?)” 黎棠摇头,说:“I don't know……我听不懂。” 女警察说:“Don't you speak English?(你不会说英语吗?)” 几名警察围着黎棠站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她很恐惧。她试图挣脱手上的银手镯,可是哪里也去不了,她不认识回去的路。 女警察问黎棠:“Chinese?(是中国人吗?)” “Yes,Chinese.” 胖子警察说:“Oh,damn.No Chinese.(该死的,没有人会中文。)” 醉汉自告奋勇,从办公室里大步走过来,他一身酒气,久久没散去。边走他边摘下墨镜、摘下帽子,将整张脸露了出来。 黎棠抬头望着他,张大了嘴巴:“松鼠。” 沙赫乐用糟糕的中文说:“我会一点点中文。我的奶奶是中国人。” 黎棠一时之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想了想,她忽然着急地说:“Husband,My husband.(丈夫,我的丈夫。)” 沙赫乐说:“他在哪里?” “酒店。告诉管家,管家看到他一定会告诉他,我在这里的。” 沙赫乐转头和警察沟通了几句,随后他对黎棠说:“等等。” 黎棠结结巴巴:“帮我找他,我跟他走散了,我找不到他。” 几名警察散去,胖子警察走到角落的办公桌上,拿起台式电话,拨打了电话。沙赫乐坐在黎棠旁边,她被吓得往旁边挪动,他急忙解释:“我不是坏人。” 黎棠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没再开口说话。 “我当时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外套脏了。”沙赫乐指着黎棠的外套,随后他又很兴奋地问她:“你是怎么做到的?把我摔倒。” 黎棠顾不上那么多,满脑子都是等待谷雨的到来。任由沙赫乐在她面前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她全程低耸着脑袋,没吱声。 一名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走进警察厅,站在沙赫乐面前,他捏着沙赫乐的下巴,查看他的脸蛋有没有受伤,又用不友好的目光盯着黎棠看。 黎棠不甘示弱地瞄着他,眼神里充满倔强。哪怕她只剩下一只手能自由活动,她时刻找准时机和对方的弱点,生怕对方对她动起手来。 中年男子和沙赫乐两人交谈着,从语气中可以判定他们在闹矛盾,激烈的争吵让黎棠看得忘乎所以。 沙赫乐说:“偷听,你真不礼貌。” 黎棠大声嚷嚷:“我是光明正大听的,你们说得那么大声,我不想听到都难。” 沙赫乐放声大笑:“你太有意思了。” 黎棠白了他一眼,大骂一声:“晦气。” 半个小时过去,谷雨气喘吁吁冲进警察厅。 黎棠看到他出现,她先是笑了,而后笑着笑着就哭了,脸上布满斑驳的泪水,她的声音低哑疲倦:“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谷雨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难过的样子,紧紧抱着她,哑着嗓子说:“我没有不要你。对不起,是我的错。” 沙赫乐鼓掌,身子倒在长椅上,对着谷雨竖起大拇指,说了声:“Well,Well,Well,真是太感人了。” 胖警察走过来,拍了拍谷雨的肩膀,严肃地说:“先生,你的太太对这位先生有暴力行为。” 谷雨轻声问:“怎么回事儿?”他抬手,擦干黎棠的眼泪。 黎棠指着沙赫乐说:“他戴着帽子,又戴着墨镜,我不知道是他。他看起来喝得很醉,还冲着我笑得很猥琐……我以为他是坏人,我就摔了他,那些警察就把我抓了。” 沙赫乐举着双手,挑着眉,用中文说:“不,我是好人,我很帅的,不猥琐。” 一旁的中年男子开口,对着谷雨说:“我是沙赫乐经纪人,你的太太伤害了我的人。” “对不起,先生。我替我的妻子向你道歉。”谷雨向沙赫乐致歉。 沙赫乐坐直了身子,摆摆手说:“没关系,她太厉害了。我当时只是想提醒她,她的外套脏了。还有,请你帮我告诉她,我不是坏人。” 经纪人怒斥他:“够了,沙赫乐。你不能为了逃避工作,想办法让自己受点伤。” 沙赫乐一脸无所谓:“我一点事情也没有,加农,你太刻薄了。这又不是她的错,是我先吓到这位小姐了,是我有错在先。” 经纪人加农又与沙赫乐起了争执,谷雨打断了他们二人的矛盾争吵,真诚地说:“很抱歉,这位先生如果有哪里不舒服,我们会给予补偿。” 沙赫乐用食指转着帽子,说:“不用理他,我一点事情也没有。” 胖子警察问道:“沙赫乐先生,你是愿意和解了吗?” “是的。” 胖子警察说话非常耗费力气,明显能听到他的喘息声。他从腰间的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黎棠手上的银镯子。他肃穆道:“这位女士,我得警告你,哈尔城不允许有暴力行为。” “很抱歉,她不会再犯了。”谷雨低头认错。 沙赫乐笑嘻嘻地问谷雨:“你的妻子看起来小小个的,为什么能将我摔在地上?” 谷雨抓着黎棠的手腕,轻轻摩挲着,他低声说:“她练过。” 沙赫乐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好奇道:“可以教教我吗?” 谷雨没有理会沙赫乐,抚摸着黎棠的脑袋,关切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棠摇了摇头。 沙赫乐感到不满:“理我一下。” 谷雨说:“对不起,先生。我想我的妻子被吓到了,我们需要离开这里。”说完,谷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加农,以表诚意:“如果他有哪里不舒服,请你联系我。” 说完,谷雨带着黎棠走出警察厅。 身后不时传来加农呵斥沙赫乐的声音,两人又继续激烈地争吵着。 一路上,谷雨不停地跟黎棠道歉。黎棠很气愤,又不忍心怒斥谷雨,就将火气都憋在了心里。 回到酒店,大厅里依旧围堵着很多松鼠粉丝。 黎棠见到管家,一个箭步走上前,拉着他,指着那群粉丝,大声指责:“为什么还不把她们赶出去?” 她将火气都撒在这群粉丝身上。 管家听不懂她想表达什么,但从她的肢体语言可以看到她在谩骂这些人碍了她的眼。他低头道歉,目光深邃而内疚:“对不起,这些女士们没有做过分的事情,出于人道主义,我们不能赶她们走。” 黎棠皱着眉,听不懂管家的话,她忽然就冷静下来,抿了抿嘴角,低声问谷雨:“他说什么?” 听到这话,谷雨先是一愣,但只是一瞬间,眸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嘴角的弧度极力克制着:“他说,出于人道主义,他不能赶走这些人。” “Why?”黎棠冲着管家大喊。 管家尴尬地朝谷雨瞥去无助的眼神,解释道:“她们只是需要一个躲避寒冷的地方,我们没有充分的理由将她们赶走,这不符合罗兰顿的规定。” 黎棠又大喊一声:“Why?” 管家近些天不断耐心地向住客解释缘由,谷雨看出了他的疲惫,说:“抱歉,她现在心情不太好。” 管家再次致歉:“很抱歉,给你们造成了不愉快。” 谷雨拉着黎棠走进电梯。 黎棠抱着双臂,不允许谷雨的触碰。她傲娇地说:“我还没原谅你呢。” 谷雨轻声怯怯问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消气呢?” 黎棠把脸转向一边,故意不去看他,冷哼一声:“不知道。” 谷雨弯着腰,歪着脑袋看她,说:“那你惩罚我吧。” “不想。” 谷雨问:“那怎么办?” “生气。” “需要生多久的气?” 黎棠想了想,支吾道:“一分钟。” “好。” 走出电梯,拐弯走向房间去。 黎棠改变了主意:“十秒。” 谷雨快速地数着:“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 黎棠伸出手:“手。” 谷雨牵起她的手,这一次,牵得特别紧。 第96章 回家 - 孤岛·相遇 - 丧野 清晨,朝阳刚刚升起,窗外弥漫的雾气渐渐消散。微风透过窗缝,将窗帘吹得摇曳。觅食的小鸟站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叫着。 谷雨蜷缩成一团,双眸紧闭,眉头拧在一起,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黎棠被一阵剧烈的颤抖惊醒,她猛地睁开双眼,本能地靠近谷雨,手掌放在他的后背上,触摸到湿哒哒一片。她叫喊着他,但没有一点反应。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黎棠慌忙起床,从桌子上拿起谷雨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郑亚妮。 她咽了咽口水,不安的感觉像利箭一般射进脑门。黎棠接起电话,郑亚妮焦急地说:“谷先生,宋女士去世了。” 黎棠一怔,惊讶万分,艰难地将文字从喉咙挤出:“什么时候?” “今天凌晨。” 一阵耳鸣,久久环绕在脑海中。 黎棠放下手机,走到谷雨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叫着他:“谷雨……” 蓦然间,谷雨从噩梦中醒来,他大口喘息,全身冰凉,直到确信自己现在处于现实中才稍微缓和一些。 谷雨拥抱住黎棠,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他低声的呜咽。她的泪水跟着夺眶而出,虽然极力忍住不哭,但眼泪却不停地涌出。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一个接着一个。 许久,谷雨的情绪稍微得到缓解,黎棠捧着他的脸,说:“谷雨,冷静下来,你听我说……” 谷雨红着眼眶,眼神涣散,脸色很苍白。黎棠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妈去世了。” 话落,一行眼泪从黎棠的眼角渗出。她用力擦去眼泪,保持着理性。谷雨木讷得失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黎棠打起万分精神,带着谷雨赶往爱尔城去。 郑亚妮打完电话后,就站在大门口,等待着他们二人的到来。刚一见到面,顾不上说话,郑亚妮小跑着把他们领到宋明贞的病房。 几名警察在病房内取证,门口围着警戒带。 宋明贞住了26年的病房,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一件像样的私人物品。这些天穿的漂亮衣服,还是刚刚买的,黎棠在某个瞬间,无意中看到那忘记拆掉的吊牌。 她唯一的一件私人物品,就是从小戴到老的那块玉佩。 病床上,上面躺着一个人,身上蒙着一块白布,隐约可见的红色鲜血。 郑亚妮向门口的警察说:“这两位是死者的家属。” 警察看了他们一眼,抬起警戒线,说道:“进去吧。” 谷雨怔怔地站着,望着病床的方向,久久没有迈开腿,好似石化了般。直到阿加从隔壁房间做完口供出来,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阿加身上的白大褂,沾满鲜血,已经变成了深红色,那抹鲜艳的颜色随着时间越来越暗沉。 阿加说:“很抱歉,谷先生,是我们的疏忽,没有看好她。”她哽咽道:“我们没有想到,她居然摔碎了常年戴在脖子上的玉佩,用玉碎片割破脖子上的大动脉……” 谷雨的眼泪不停涌出,模糊了视线。 阿加说:“等我们发现她的时候,我没法救回她。” 郑亚妮带着哭腔说:“昨晚她还好好的,一切都很正常。她还跟我说今天要跟你们共进午餐……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我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出来。” 静了一会儿,阿加说:“宋女士到最后,一直在念着一个叫做‘明语’的名字。” 谷雨鼓起勇气,走进病房去,掀开了病床上的白布。 宋明贞的身上、脸上都溅到鲜血,血渍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她的唇角微勾着,一直保持着那抹笑容。惨白的面容,全身的鲜血几乎快要流干了。血肉模糊的脖颈,一道道凌乱的划痕,上面沾着点点翠绿色的碎砂。 谷雨捂着眼睛,肩膀不停抖动。 黎棠站在一旁,喉头一哽,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一名警察喊道:“家属,来一趟。” 黎棠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背,试图让自己保持理智,不要过度陷进悲伤。她知道,此时此刻,正是谷涆长交代给她的任务之一,她需要去完成它。 黎棠擦干眼泪,揽起了一切琐碎待办的事情,让郑亚妮帮她做起翻译。 谷雨靠近宋明贞,抓起她满是血渍的手,她已经没有了体温,手掌冰凉又僵硬。他俯下身子,抚摸着她的脸。他的眼泪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死了。 那么爱漂亮的她,最终以这样狼狈的模样离去。 她完完全全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和以前不同,过去26年里的她,至少还能活在他的幻想里,被他期待着终有一天能与他团聚。 他的期待和幻想永远破灭了。 谷雨的眼泪不停往下坠落,打在那具不再温暖的尸体上。他使劲遏制着自己的抽泣,终于开口说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又要丢下我?” 他不停地指责着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了他。 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又浇灭了他的希望。 那个困扰了他整整26年的噩梦,已经完完全全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痛苦、窒息,无法改变。 她很自私。 她又一次将他带入深渊。 “宋明贞,你起来。”谷雨疯狂地喊着:“我不允许你死。” 那声声嘶吼,黎棠在屋外听得揪心,她握笔的右手不停颤动着,迟迟下不了笔。一行行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死亡证明上,打湿了那一行行看不懂的字符。 走廊里乱成一片,大家心照不宣地离开了病房,剩下谷雨一个人在病房里疯狂地喊着她的母亲。 带着爱意的。 带着恨意的。 痛苦的情绪,撕裂着他。 宋明贞的葬礼是精神病院的负责人办理的。 院方按照当初和谷涆长约定好的条约,没有举办追悼会,没有告别仪式。和警方将手续办完后,阿加医生又给了谷雨和他母亲单独相处的时间,一直到中午,阿加才安排工作人员来将宋明贞送到火葬场。 四名壮汉站在门口,看着阿加,面面相觑。 阿加也犯了难,低下头,不语。 黎棠走进病房,走到谷雨身边,将他的手和宋明贞的手分开,她将谷雨拉到一旁。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神情恍惚。他的声音嘶哑,低低地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壮汉们走进来,将宋明贞抬走。 黎棠从未见过谷雨这么失控,这么难过。她顿觉锥心刺骨,只能紧紧搂着他。咸湿的泪水滑到唇边,木然道:“谷雨,让她走吧。她也很累了,她该回去了。” “我不甘心。”谷雨哽咽着说道:“等了26年的人,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谷雨的双手不停颤抖着,他的整个灵魂被撕扯成碎片,前所未有的酸楚在心尖涌现。直到此时,痛苦席卷而来,将他完全淹没。 如同二十几年前那个无助的小孩一样,面对母亲的痛苦,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那样的无助。 只能借着抱怨的语调,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痛苦呐喊出来。 在那一瞬间,他心中唯一的支撑断掉了。 当天下午,宋明贞就被安葬在爱尔城北边的墓园里。墓碑编号也是“0220”,谷雨说:“那是她的生日。” 一夜之间,活生生的人,就被埋进了一小方块的泥土里。 宋明贞在爱尔城生活了26年,什么都没有留下。和26年前一样,孑然一身来到这里。 墓碑上的照片,是20岁时的宋明贞。她的脸是那么精致漂亮,眸底清澈有灵气,天真烂漫中透着俏皮。 她像清风拂过,缠绕着众人心头,又转瞬消逝。 她的一生,以绝对的幸福开始,又以凄凉的悲剧收尾。 她终于,放下了执念,回到那边去了,去见真正疼爱她的人。 去见那么爱她、又恨她的人。 离开墓园时,天色已晚。 回到酒店,谷雨累得倒下,他的眼睛几乎要哭瞎了。满是红色的血丝,眼眶变得红肿。 那天半夜,谷雨又一次进入梦魇。 黎棠用了很多种办法,都叫不醒谷雨。她整夜未眠,绷紧神经守着他。一直到后半夜,谷雨才沉沉睡去,发出低沉的鼻息声。 黎棠望着他冷静下来,才安心入眠。 睁眼时,天已大亮。 阳光穿过缝隙照射进来,一片金黄洒在地毯上。 黎棠找不见谷雨的身影,她慌了神。立马下床寻找,鞋子也没有穿上。 房间里没有见到他,她大声喊着:“谷雨。” 没有任何回应。 一切都和昨晚睡下前一样,他的手机还是放在床头柜上,外套搭在沙发上,鞋子摆在床边。什么都没有变,但是他不见了。 隐约的一声抽泣声传来,黎棠喊着他的名字。 惴惴不安的心跳,黎棠折返走进卧室,衣柜有一道缝隙,黑色大衣的衣角被衣柜门夹着。她走过去,打开衣柜。 眼泪哗地一声落下。 谷雨整个人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躲在一件大衣后面。他双手捂着耳朵,双目无神,没有焦距。衣柜大门被打开,他瞬间将脸埋在膝盖上。 使劲地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 黎棠蹲在他的面前,伸手去触碰他的手。 他焦急彷徨,一直摇着脑袋,嘴里小声说着:“不要,不要。” 黎棠用力扯着他的手掌,紧紧抓着。他奋力反抗,赤裸的双脚蹬着衣柜的木板,身子不停往后挤。他的声音嘶哑,试图求助:“妈,救我。” 黎棠双唇颤抖,轻声说道:“我是黎棠。” “谷雨,我是黎棠……我是黎棠。” 她不停地重复着,脸上的泪水擦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都不在了,没有坏人,只有我在这里。” 谷雨慢慢抬起脑袋,他的额头和双鬓满是汗珠,下颌上的胡子一夜之间冒了出来,唇色惨白。眼球上的血丝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来愈多。 整个白眼球几乎是血红色的。 黎棠说:“这里没有坏人,只有你跟我。” 谷雨的双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话,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黎棠身体紧绷,紧紧咬住嘴唇,她抬手擦了擦谷雨脸上的汗水,内心一阵刺痛:“谷雨,我们回家,好不好?” 谷雨点了点头。 一行泪滑落,黎棠咬紧牙关,说:“我带你回家。” 人高马大的他,此刻,回到了7岁那年。 恐惧,惊慌,无助。 他说:“回家。” 第97章 梦魇·生日 - 孤岛·相遇 - 丧野 电视机里播放着江城的时事新闻,主持人站得笔挺,拿着稿件站在荧幕前,她口齿清晰,念着今天的重大新闻:“近日,根据商务部公布的数据显示,江城的手工业服务外包执行额剧增,其中包含……” 宋明贞牵着明语的小手,推门走进家里。半个小时前,宋明贞出门到附近的江城小学接明语放学,忘记将电视机关掉了。 “妈妈。”明语抬头望着宋明贞,他问:“今晚爸爸会来陪我过生日吗?” “会啊,爸爸下班了,就回来。”宋明贞将手提包挂在门后,换上拖鞋。 明语走到客厅,坐在地上,将书包打开。他拿出一张奖状,高兴地跟宋明贞说:“妈妈,上一次测试,我数学考了满分,今天老师奖励我了。” 宋明贞走到明语面前,手掌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笑盈满面:“明语真棒。”她今天穿着一件亮黄色的棉麻长裙,梳着麻花辫,精致的美甲在纤细指尖上,显得她格外张扬。 明语拿出作业本,放在茶几上,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书写今天的作业。 宋明贞瘫倒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查看今天的电视剧节目。 明语问她:“妈妈,下个月我们学校要开家长会,这一次可以让爸爸来吗?” 宋明贞一怔,几秒钟后,她的拇指才开始运作。她一边按着遥控器,一边说:“爸爸很忙的,他没办法去参加家长会。” 明语的唇角下垂,丧气道:“可是,我的同学们,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会一起去参加家长会。” 宋明贞说:“可是爸爸要工作,要赚钱,他每天都很忙。” 明语低着头,小手抓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写着今天的语文作业。他低声暗语:“爸爸已经有一个月没回来了,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忙?” 宋明贞瞥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遥控器,坐在明语的身旁,说道:“晚上等爸爸回来了,我们一起说他,好不好?” 明语没有说话。 宋明贞搂着明语的肩膀,用着撒娇的语气,说道:“嗯……宝贝儿子最好啦,不要生气嘛。” 明语抬起笔尖,他转头望着宋明贞,认真地问:“爸爸今天真的会来给我过生日吗?” “会,肯定会。” 明语想了想:“那他回来几天?” 宋明贞转着眼珠子,挠了挠鼻尖,支吾道:“我也不清楚,等爸爸回来了,你问问他。” 明语咬着下嘴唇,继续书写作业,内心不悦。 大门被打开,一名身材微胖,穿着随意的中年妇女走进来,她的手上挎着菜篮子。 “刘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买好菜了?”宋明贞起身,过去查看菜篮子里的菜品。 明语望着大门的方向:“刘妈,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你今天这么早就下课啦?” “今天只有两堂课。” 刘妈是家里的住家保姆,从宋明贞怀孕到现在,一直照顾着宋明贞母子二人的生活起居。宋明贞十指不沾阳春水,偶尔兴趣来了,才会下厨做饭。 刘妈大声叹气:“今天本来想去菜街买新鲜活鱼,谁知道那边的窑子姐们又出来招揽生意了,真是晦气。我只好跑去超市买菜了,这鱼说是早上杀的,看着还算新鲜。” 宋明贞看了一眼那条被切成两半的鲈鱼,又看着菜篮子里的其他菜,她不经意一提:“菜街那片窑子,不是已经被警察封了吗?” 刘妈说:“谁知道呢,全都出来接客了,整条街都是浓妆艳抹的女人。” 宋明贞说:“那别去那边买菜了,就在附近的超市买吧。” 刘妈说:“超市的肉啊,菜啊,都没有菜街的新鲜,不过也没办法了。” 刘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系上围裙,准备做晚餐。她问道:“明先生几点回来?这鱼我看着时间下锅蒸,不然等明先生回来就变味了。” 宋明贞也看了一眼时间,犹豫片刻:“他应该7点就可以回到家了。” 屋外还是一片光亮,夕阳照进窗来,明语歪着脑袋,望向窗外,欣赏着那抹光。 刘妈说:“那我先准备其他的。”她打开冰箱,看到一个蛋糕正放在里面,是一个超人玩偶蛋糕,她笑着说:“今年又是给他准备超人蛋糕啊。” “没办法,他只喜欢这个蛋糕。”宋明贞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夜幕降临,刘妈站在灶台前等待着锅里的清蒸鲈鱼,还有10分钟就可以出锅了。 明语问:“妈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宋明贞没有回答,她的心里也没有底,目光不时瞥向大门口。 这时,门铃响起。 刘妈抓起腰上的围裙,擦了擦手,走去开门。 “明先生,你回来啦。”刘妈接过明荣山搭在手臂上的外套,放到沙发上。 明荣山一手捧着一大束红色玫瑰花,一手拿着一个大盒子,透明的包装下可以看到是一个红灰色的超人玩偶。 “宝贝儿子,爸爸来了。” 明语开心地小跑过去,他张开小手臂揽住明荣山的大腿,大声喊着:“爸爸,我好想你啊。” 明荣山半蹲在跟前,他说:“爸爸也很想你。”他拿着礼物,轻轻摇晃,微笑着说道:“这是爸爸送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爸爸。”明语接过礼物,在明荣山的脸上亲了一口。 明荣山将明语抱起来,掂量着明语的体重:“儿子又长胖了。” “最近妈妈跟着刘妈学新菜式,把我养胖了。” 明荣山笑着说:“哦,妈妈居然还会做饭啊。”他抱着明语,走向宋明贞。他将花束递给她,靠近她,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明语问:“爸爸,下个月学校要开家长会,你能不能来参加?” 宋明贞看了明荣山一眼,打岔说道:“爸爸很忙的。” 明荣山抚摸着明语的脑袋,柔和地呢喃着:“爸爸要工作,走不开。” 明语闹着小情绪,沮丧地说:“爸爸,你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家了,我见都见不到你。” 明荣山无奈叹息:“爸爸太忙了,等我忙完了,我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明语挣脱下来,他抱着礼物坐在沙发上,一脸不开心:“你上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借着明语的情绪,宋明贞声线凌冽:“今天为了等你,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你哄他吧。”说完,她将花放在茶几上,大步走向厨房。 明荣山坐在明语身边,解释:“爸爸要赚钱,不然怎么给你买玩具?” 明语无动于衷,坐在沙发上,嘟着嘴,一言不发。 明荣山淡淡诉说:“如果你今天不欢迎爸爸回来,那我现在就走了。” 明语看着他要迈出的脚步,抓住他的衬衫衣角,说:“爸爸,今天是我的生日……” “所以我推掉了工作,特地回来陪你。” 明语问:“那你今晚会留下来吗?” 明荣山反问道:“你希望爸爸留下来吗?” “嗯。”明语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吃饭好不好?爸爸饿了,等会陪你吃蛋糕。” “好。” 清蒸鲈鱼蒸好,蛋糕也被宋明贞摆上餐桌。桌子上的菜,都是明荣山爱吃的西南菜式。 刘妈点燃蛋糕上的蜡烛,关了灯。 宋明贞欢乐唱着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 明语握着拳头抵着下巴,紧紧闭上双眼,头上的生日帽在烛光下闪闪发光。他耐心地许了一个愿望,愿望很长很长。最后一个愿望,他故意大声说出来:“我希望爸爸不要那么忙,多回来陪陪妈妈和我。” 话音刚落,他睁开双眼,吹灭了蜡烛。 刘妈打开灯,把蛋糕上的八根蜡烛一一拔下来。 明语说:“爸爸,今年你得实现我的生日愿望。” 明荣山笑着说:“好,我尽力帮你实现所有愿望。” 那顿晚餐,是明语这半年来最开心的一次,饭后他又吃了两块蛋糕。 父亲这个角色,在日常生活中总是缺席。他不知道父亲总在忙什么,只知道父亲经常不着家,许久才回来一次,每一次也只待一小会儿就走了。 半夜,刘妈和明语在各自的房间睡下。 明荣山刚刚打完一通电话。 宋明贞坐在梳妆桌前,正在涂抹护手霜。她今晚穿着一件V领吊带真丝睡衣,白皙的皮肤在柔软光滑的面料下,尽显女性的优雅与魅力。 明荣山把手机放在化妆桌上,站在宋明贞的身后,搂抱着她,用力亲吻着她。 不一会儿后,宋明贞就将他推开,言语指责:“你儿子每天都管我要爸爸,天天都来问我,你在哪里?我已经没有借口可以跟他说了。” “宝贝,公司很忙的,我实在是走不开,你谅解一下。”明荣山将脸紧紧贴在她的脸上,语气极致温柔。 “你自己跟你儿子解释吧。”宋明贞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她推开明荣山,走到卧床边,踢去脚上的拖鞋,钻进被窝。 明荣山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方盒子。走过去放在宋明贞的大腿上,她拿起来一看,是一条钻石手链。她原本低沉的心情,霎时间变得心花怒放,笑容如花盛开。 她搂着明荣山的脖子,细语绵绵:“不止你儿子想你,我也会想你的。” 明荣山的手掌紧贴着她的腰间,说:“我也很想你。” “那你还舍得这么久不来找我?” 明荣山说:“最近公司在准备上市的事情,真的太忙了。” 宋明贞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划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正事办了?” 明荣山脱去自己的上衣,亲吻着宋明贞,低声说:“下次再谈这个事情好不好?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宋明贞被他的甜言蜜语撩得不能自已。 第98章 梦魇·囚禁 - 孤岛·相遇 - 丧野 趁着明荣山还未醒来,宋明贞早早起床,将自己梳洗一番,化上淡妆后,再次躺进被窝里。 明荣山还是戒不掉宋明贞的温柔袭击,他忍不下心离开这里。 便连续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 这还是头一回,待在宋明贞的身边这么长时间。 明语要去上学前,走进卧室。大声喊着:“爸爸,我要去上学了。”他跑到明荣山的身旁,一把搂住明荣山的脖子。 长期没有父亲的陪伴,让他这几天很黏腻明荣山。 明荣山微微睁开双眼,很宠溺地笑着。他说:“宝贝儿子要去上学啦。” 明语背着沉重的书包,双臂撑着床垫,一脸兴奋:“爸爸,今天要公布上个月的测验成绩了,你猜我这次能不能拿到奖状?” 明荣山说:“肯定能,我的儿子最棒了。”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明荣山抬眼向宋明贞甩去一个不容反驳的眼神,只一秒的时间,她的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 宋明贞起身,将明语带出房间,并且关上房门。 明语好奇道:“妈妈,爸爸怎么啦?” 宋明贞拉紧开衫睡衣外套,双手抱臂,抑制着内心些许气愤的情绪:“你爸爸要谈生意,我们不要打扰他了,你快去上学吧。” 明语盯着紧闭的房门,只听到明荣山断断续续的声音,听不清在讲什么。他说:“妈妈,我去上学了。” 刘妈站在门口,一手拿着菜篮子,准备一会儿送明语上学后,就去买菜。 明语换上鞋子,跟着刘妈出了门。 宋明贞生气地踢掉脚上的拖鞋,沉闷哼了几声,坐在沙发上,无神地盯着卧室的房门看。 很久之后,明荣山才从卧室里走出来,他放下手机,一边整理着衬衫衣领,嘴角叼着正燃着的香烟,含糊不清地说道:“宝贝,帮我打下领带。” 宋明贞没有理会,定定坐着。 明荣山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拿下香烟,问道:“一大早的,黑着个脸干什么?” 宋明贞尖锐的眼神直视着明荣山,指责道:“明荣山,我20岁就跟了你,给你生了个儿子,现在明语都8岁,我们娘俩名不正言不顺,一直躲在这里,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明荣山深深吸一口香烟,轻叹一声:“她又怀孕了。” “然后呢?” 明荣山将香烟戳灭,坐到她的身边,搂着她:“你也知道的,荣山集团要不是有她娘家人在后面撑着,我不可能混到今时今日这个地位,我还需要她,她还有利用价值。” 宋明贞甩开他的搂抱,一个厌恶的眼神瞥去,不满的情绪化作语言,如同炮弹一般射击而出:“既然你那么需要她,那你以后不要来这里了,明语也不再是你的儿子。” “说什么气话?” 宋明贞冷冷地说:“我可没有跟你说气话,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再有任何瓜葛。” 明荣山咬紧牙关,捏着拳头,思考许久,承诺道:“一年,就一年。这一次我一定说到做到。” 宋明贞看着他,张了张嘴:“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当然是爱你的。”明荣山摊开双手,数着他在她们母子二人身上的付出:“房子,车子,各种名贵首饰,说买就买,还不够证明我是爱你的吗?” 宋明贞冷笑一声:“不够。” 明荣山说:“我除了你,没有别的女人,也没有在外面乱来。要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还有利用价值,我怎么舍得让你们母子躲在这里?” 宋明贞的眉眼微微动容,她盯着地板上的玩具车,没好气地说:“一山不容二虎,我忍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忍了。” 明荣山一脸不耐烦:“你到底想怎么样?” 宋明贞说:“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还是这样,我就带着明语离开这里。” 明荣山忍着怒气,眉目充满不耐烦:“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帮你做选择。” 沉默良久,明荣山服了软,他压低着声音,轻言细语:“宝贝,公司现在每天一堆事情等着我,我压力很大。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而且你跟儿子也过得很好,难道一个名分就那么重要吗?” “是,很重要。”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明荣山不再逗留,三两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出门前,他又与宋明贞做了保证,他绝对会在公司稳定上市之后,让她们母子二人有相应的保障。 宋明贞即使内心有很多的不满,但对于明荣山这些年来对她的感情和付出,她还是选择再次相信他。 明荣山离去后不久,宋明贞换上一套昨天明荣山给她买的Chanel套装,又将妆容加深,显得格外妩媚娇艳。 她每天的行程无非就是和朋友打打麻将,逛逛街,偶尔和朋友去参加插花培训班,做点修养身心的事情。到了下课时间,就去学校接明语放学。 明语很乖,没有怎么操心过他的成长问题。作为母亲,兴致来了,就下下厨,让刘妈教她做饭给明语吃。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刘妈操心着母子俩的日常起居。 可以说,宋明贞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悠闲,可这样的生活过久了,也会觉得没意思。 这天,宋明贞接明语回到家,刚进家门不久,屋外有人敲门。 刘妈放下手上正在择的青菜芯,擦干手,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刘妈神情紧张,怯声问道:“你们找谁?” 男人群中走出一个女人,臃肿的身子,满脸横肉,眼神凶狠充满敌意。她的手上挎着一个深紫色的包包,大步走进屋里。 刘妈被男人推到一旁,她摔倒在地上,惨叫一声。引出屋里的宋明贞,她边走边问:“刘妈,怎么啦?” 刚走出来,见到女人,宋明贞明显一愣。明语闻声从卧室走出来,宋明贞的心跳愈发加速,快跳到喉咙里了。 女人见到宋明贞,眼眸宛如黑暗的深渊,随时要将对方吞噬,她在屋里环视一圈,里里外外扫视一遍,最后将目光定在明语身上,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明贞大步上前,将明语护在身后,严声呵斥:“你们要干什么?出去,再不出去我要报警了。” 十个大男人站在女人的身后,刘妈在他们的身后不知所措,屋里的氛围愈来愈可怖。 “报警?”女人走到台式电话前,拨打了报警电话。 对面传来警员的声音,女人说:“这里是西苑花园3栋306,有人私闯民宅。”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娇滴滴:“请你们快点过来,我现在好害怕啊。” 说完,女人挂去电话,阴笑着说:“我时间多的是,我陪你等,一会儿警察就上来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人没有搭理宋明贞,她盯着明语看,抬手一指,身后的男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一名男子将明语拉到女人面前,另外两名男人将宋明贞控制住。 宋明贞大声吼道:“不准伤害他。” 任由宋明贞的怒吼,明语抗拒走上前,可他根本无法挣脱男人大力的手掌。他紧皱眉头,一声不吭,不知女人的意图。 女人捏着明语的脸蛋,左右打量:“长得还挺像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人抬头看了宋明贞一眼,转眼间,神情又变得柔和些许,垂眸盯着明语:“你叫什么名字?” 明语不言。 女人温柔道:“阿姨不是坏人,你妈妈太凶了,阿姨害怕。你要不要跟阿姨回家?你爸爸就在阿姨家里。” 明语摇头,圆圆的双眼不惧地盯着女人看。 女人说:“你不跟阿姨回家,就不能天天见到爸爸了。” 宋明贞怒吼:“放开我儿子,不准你碰他。” 女人将明语抱着,坐在自己的腿上,说道:“阿姨很疼小朋友的,不像你妈妈这么凶巴巴的。你跟阿姨回家,不要这个妈妈了,好不好?” “不好。”明语不假思索,打破了女人的狂言枉语。 三名警察不一会儿就上楼来,女人坐在沙发上,一脸淡定。 其中一名警察走上前,严肃的神情霎时间变得温和恭敬起来,他说:“孟小姐,原来是您啊。”他让随行的同事关闭了行程记录仪,笑呵呵地说:“打扰您了,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孟兰指着宋明贞说:“她说我们私闯民宅,要报警,我就替她打了个电话,还劳烦你们大老远赶过来。” “不碍事,江城这么安全,怎么还会有私闯民宅的事情发生。”民警将宋明贞批评了一顿,之后灰溜溜带着同事离开了这里。 宋明贞大声嚷嚷着,不满警察的办事行为,好似一个发疯的婆子。 孟兰笑着对明语说:“你看,你妈妈一点也不温柔。” 明语的手腕被紧紧抓着,疼得说不出话来。 孟兰忽然没了兴致,扔下了明语,冷言道:“真是没意思。” 明语迅速跑到宋明贞的身后,紧紧抓着母亲的衣服,小声地说:“妈妈。” “宝贝,不要怕。”宋明贞冲着孟兰说:“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儿子。” 为母则刚,即使此时宋明贞的内心再害怕,自己理亏,也得死死维护着明语。 孟兰说:“在江城,谁见了我孟家人不得礼让三分,你倒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给我男人安了个家,还生了个宝贝儿子。” 宋明贞咽了咽口水,她说:“大人的事情,不要牵扯到小孩。” 孟兰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来谈谈大人的事情。” 宋明贞说:“他根本就不爱你,你把他绑得再紧,他的心都不在你身上。” 孟兰靠在沙发上,轻轻摸着肚子说:“他要是不爱我,怎么还会让我怀孕?你是比我年轻,长得也比我漂亮,可他就是不敢跟我离婚,没了我,他什么都不是。” 宋明贞壮大着胆子,扬言道:“我已经跟他谈好了,他不愿意跟你离婚,我会带着我的儿子离开这里。” “就这么算了?”孟兰说:“你们说断就断,我这几年的损失怎么算?” 宋明贞说:“都还给你,除了儿子,我什么都不要。” 孟兰大声笑着,那声声笑声,带着讽刺,带着阴冷的寒。她说:“我可不会就这么容易跟你算了,多便宜了你。” “你想怎么样?” “既然你是这么放荡的女子,我就成全你。”孟兰从包里拿出一沓现金,扔在茶几上。大肆放言道:“去,谁把她睡了,就来找我领一万块。” 有钱能使鬼推磨,话音刚落,身后的男子面面相觑,其中一名男子望着茶几上的现金,心动带起了头,他扯着宋明贞走进卧室,将她狠狠地扔到床上。 “不准碰我妈妈。”明语拉扯着陆续走进卧室的男人,一名男子抬手,将他推倒。往后一摔,眼角磕到茶几的一角,鲜血直流,掩住半边脸。 刘妈立马上前,拉住了明语。将他搂在怀里,捂住他的耳朵。她的眼角逐渐泛红,闭着双眼,和明语躲在一旁。 一名男子紧盯着刘妈和明语,不让他们逃跑出去。 宋明贞的一声声惨叫,让孟兰越发兴奋,她的笑容阴森可怕,让人不寒而栗,她说:“我要听到她激烈的叫声,没喊停,你们不准停下来。” 在金钱面前,男人露出了本性的恶,他们在孟兰的话语下不停欢呼着,热情高涨,那笑声掩盖住了宋明贞的求救声。 孟兰兴奋地从包里拿出一台数码录像机,打开录像按钮,走到卧室里。 宋明贞面目狰狞,一丝不挂躺在被子上,面颊因反抗被扇得通红,嘴角挂着一丝血迹。一名男子正骑在宋明贞的身上,不停撞击着她的下身。两名男子按住她的手腕,她的身子被男人们不停抚摸,毫无尊严。其他几名男子赤裸着身子,蓄势待发。 孟兰笑着将录像机给了男人,说道:“这么精彩的画面,给我录下来,把她的脸给我录下来。” 宋明贞别过了脸,紧闭双眼,眼泪不停流出。喊破了喉咙,她的呼救,没有等来她曾经赋予“盖世英雄”称号的男人的到来。 孟兰站在一旁欣赏了这一幕壮观的场面,随后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刘妈,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保……保姆。” 孟兰望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说道:“我饿了,你做饭去。我今天胃口好,你多做几个菜。” 在旁边紧盯的男人,将刘妈和明语分开。 明语不停地叫喊着,他不停呼救,可他的叫声,好似蚊子一般。他的拳头,也像是棉花一样。他的所作所为,在男人的眼里,不过是挠痒痒。 宋明贞凄惨的叫声伴随着男人的奸淫笑声,不停传到明语的耳朵里。持续了很久很久,刘妈胆战心惊地做了一桌饭菜,双手不停颤抖,面容失色,一片惨白。 孟兰坐在餐桌前,大口吃了两碗米饭。 每一个干完事的男人,就走到孟兰面前领取赏钱,之后,她对着这几个男人说:“都干得不错,以后你们有需要,不用经过我同意,不要弄死她就行。” 孟兰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着录像里的视频。 宋明贞狰狞的面目,让她很是兴奋。 第99章 梦魇·衣柜 - 孤岛·相遇 - 丧野 在那之后,宋明贞的屋里多了两名男人在看管。 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不让她们三人走出这间房子,并且在兴致来了时,随意玷污宋明贞。 每次男人有所动作时,刘妈就提前将明语锁进房间的柜子里,用被子蒙住明语的脑袋,告诫他不要出来。 而那声声惨叫,隔着再多的衣物,都是赤裸的。 明语自然是明白,她的母亲正陷进危难,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柜子里哭泣。 仅仅几天的时间,宋明贞的模样不复往日,偶尔神经错乱,激动笑着,又大声哭着。 生不如死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某天,孟兰带着几名男子走进屋里。打断了正在强暴宋明贞的男子,他大惊失色,在众人面前出了糗。 孟兰走到宋明贞的面前,俯下身子,唇角闪现一抹讥笑:“我带你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宋明贞的惨状让孟兰内心深处的变态愈发明显,她像摆弄玩具一样,想着各种办法来糟践宋明贞。她又不甘心让宋明贞死去,她要一点一点折磨宋明贞。 像小时候的夏天,抓两只金龟子,用牙签戳它们的尾巴,看着它们挣扎。 她享受这样的场面。 宋明贞越痛苦,她越兴奋。 明荣山忽然出现,穿过人群,脱下外套披在宋明贞的身上。 宋明贞一见到他,哭得厉害。 孟兰望着明荣山,她并不感到意外,反之更为兴奋。她大声鼓掌,感慨道:“英雄救美来了?真是太感人了。” 明荣山皱眉:“够了。” 孟兰说:“够了?怎么可能够了,这才几天。我可是被你们瞒了整整9年,至少得折磨9年,我才甘心。” 宋明贞衣衫不整,依偎在明荣山的怀里,肩膀不停抖动。 曾经被明荣山夸很温馨的卧室,如今变得狼狈不堪,被褥上满是鲜血和精液的痕迹,是一个个男性暴力性行为的证据。 “都出去。”明荣山指着那群男人。 可无一人听从他的命令。 孟兰说:“你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她说:“明荣山,没有我,你在江城哪来的地位?当年要不是我看得上你,你如今都不知道在哪里当小混混。你们明家不过是小喽啰,被我捧得太高了,是不是都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明荣山说:“你不要太过分了。” 孟兰指着自己,眼眉一抬:“我过分?” 下一秒,孟兰笑着说:“你别忘了,当年为了跟你在一起,我狠下心跟家人闹翻了脸。这些年来,要不是我娘家人对你的提拔,你明荣山命都没了几条了。”她的眼角落下一滴泪,讥笑道:“好一对苦命鸳鸯,我这还成了恶人了。当年结婚前,你可是跟我说一辈子会好好对我的,在我面前甜言蜜语,保证只爱我一个人。我那么相信你,你既然背叛我,在外面藏着女人孩子。” 宋明贞突然醒悟,对着明荣山说:“你骗我?”她指着孟兰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说迫不得已才得跟她结婚的吗?你不是说她只有利用价值吗?” 明荣山低头不语。 孟兰哼了一声:“原来你们两个一直在算计我。” 话落,孟兰在屋里到处寻找。她推门走到明语的房间,看到刘妈正坐在衣柜前,刘妈神情紧张,眼神出卖了明语的躲身处。 孟兰打开衣柜,明语颤抖着身子,满身大汗,一抬头,撞见孟兰变态般的笑容。 明语小声喊着:“妈,救我。” 孟兰扯着明语的衣服,将他拖出房间,拖到明荣山和宋明贞的面前。她说:“明荣山,既然你说我过分,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过分。” 明语的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下,哭声刺激着宋明贞的神经,她用着嘶哑的声音吼着:“你不准碰他。” “放开他。”明荣山走上前,要拦住孟兰,不料自己先被几名男人拦住。 孟兰在屋里找来一根电线,她拉了拉那根白色的手机充电线,对折拿在手里,她的笑声十分放肆:“摁住他。” 一个男人将明语的双手抓紧在手中,孟兰拿着电线,用力抽打着明语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不一会儿,白色的T恤衫,满是道道血迹。 “孟兰,你放开他。” 宋明贞发了疯地吼着:“求求你,不要打他。”她跪在地上,求着:“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打他,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我求求你……” “好一对母慈子孝。”孟兰并没有因此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停抽打着明语,女人和小孩的哭声让孟兰更加兴奋,她对明荣山说:“这样是不是才算过分?” 明荣山说:“住手。” 明荣山什么都做不了,被两名男人死死架着。宋明贞跪倒在地,不停求饶。明语疼得摔倒在地,奄奄一息,毫无反抗的能力。 “把盐拿来,我倒要试试看,在伤口上撒盐,是不是真的疼。”孟兰扔下了电线,白色的塑料皮上,沾着点点红色的血迹。 明荣山扑通一声,跪倒在孟兰的面前:“我错了,放了她们。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绝对不会再有二心。” 孟兰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拍着他的脸颊:“怎么,这就心疼了?你对你女儿可没这么疼爱哦,她病了磕了,你看都不看一眼。”她一脸痴狂,摸着肚子说:“你是更喜欢儿子吗?你放心,我这一次,怀的肯定是儿子了。” 明荣山通红的双目,抑制着愤怒:“你知道的,我跟你没有一点感情,我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你当初不过是要我帮你对抗家族里的势力,帮你夺权罢了,我们之间的婚姻就没有一点感情存在。” 孟兰发疯了般:“明荣山。”她的眼神好似猛兽一样,双目瞪得溜圆,歇斯底里地说:“你是爱我的,你跟我保证过的。” 一闪而至,宋明贞爆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尖锐又刺耳,让人不明所以。一波接一波的干涩声响,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疯狂,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裂。 宋明贞的嘴里叨叨念着:“他不爱你,他根本就不爱你。他也不爱我,他只爱他自己。” 孟兰深吸一口气,一滴泪从眼角冒出。她抬起下巴,垂眸盯着宋明贞,对身后的男子说:“把她带去菜街的窑子里,我要她每天都接客。给我盯着她,我要她活着,我要她每天都生不如死。” 宋明贞笑着,又哭着。被两名男子拖出屋子,她尖锐的嗓音不停喊着:“明荣山,我恨你。” “明荣山,我恨你。”那一句句带着恨意的话语,在宋明贞的喉咙里喊出,越来越沙哑,直到她被拖出这个房子,再无她的声响。 孟兰一只脚踩在明荣山的腿上,严声警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好好对我,你一辈子都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就算你不爱我,你装也得给我装出来,我不跟你计较。如果你选择她们母子俩,我也成全你们……”顿了顿,她说:“我就好人做到底,我会让你们一家三口葬在一起的。” 明语趴在地上,小声的呼救声断断续续传来:“爸爸,求求你救救妈妈。” 明荣山明白,以孟家在江城的势力和地位,她要一条人命,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爸爸……” 明荣山心虚地不敢看向明语,他咬紧牙关,抬头冲着孟兰温柔一笑,表现得很忠诚:“我什么都听你的。” “明荣山,你真的很像一条狗。”孟兰弯着腰,抚摸着他的脸,犀利的眼神又充满无尽的爱意:“谁叫我这么爱你呢?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话锋一转,孟兰对着身后的手下说:“叫个医生,救活他。把他也扔到菜街的窑子里去,我要他每天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糟蹋。” 她的笑声如恶魔般的杀戮,无比的威慑力,让明荣山怔怔地跪在她的面前,不敢出声。 他失算了。 是长久以来被阿谀奉承蒙蔽了他的双眼和判断力。 既然他有一定的能力,可最终还是斗不过孟家人在江城的地位。 他不过还是当初那只听话的狗而已。 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明荣山和孟兰两人。 孟兰问他:“明荣山,你爱不爱我?” “爱,我爱你。” 他跪在她的跟前,而她,高高在上。 她撩起裙子:“我现在就想要。” 明荣山说:“我们回家再说……而且,你怀孕了,你怀孕不容易,我怕出意外。”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就在这里。”她垂眸望着他,笑得可怖:“在你们曾经温馨的家里,我要毁掉这一切。” 他满足了她一切的变态要求,满足她的所有变态欲望,不敢违抗。 明荣山的懦弱,在这间原本安静祥和的房子里,画上一个终结的句号。 这里,变得肮脏、不堪。 这间房子的男主人并没有好好保护女主人和她的孩子。 他的承诺,不过是风花雪月时的催化物。 菜街,窑子里。 明语每天被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不同的陌生男子强暴,除了哭泣,他的反抗毫无力量。 而宋明贞,精神一天比一天恍惚,直到最后,精神分裂,彻底成为一个疯婆子。 在这间漆黑,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亮着红色的灯光。方圆百里都知道这里有着一个漂亮的疯婆子,玷污她,不需要钱,反倒还有钱可以领。 长久以来,客源不断。 孟兰为了长期折磨她们母子二人,眼睛从不眨一下,不惜一切,投入大量的人力财力。还雇佣了医生,专门在宋明贞和明语身体不堪时救治,再进行折磨。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同样的,还有刘妈。她被迫继续为母子二人做起煮饭婆,每天提供三餐,每个月大量的金额雇佣,让她又很不甘心放弃这份工作。但同时,身心折磨。可她为了帮补自己那可怜的家庭,忍下心来继续工作。 看着母子二人越来越衰弱的精神,孟兰很是兴奋。她的变态欲望得到了释放,但是并没有因此收敛,反倒是更加无下限。 孟兰在身怀六甲时,意外流产。 当她小月子做完,她把所有的怒气撒在宋明贞母子身上。她对明语的虐待更加肆意妄为,明语的后背,旧的伤疤刚刚愈合,又添了新的伤疤。 明语的身子越来越瘦弱,孟兰就让医生把他救活,等他好起来了,再向他撒气。 如此往复,明语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也变得很差。 每回看到孟兰的出现,他只能躲在衣柜里,祈祷孟兰不要找到他。可小小的屋子,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孟兰发疯时的力气,几乎可以将明语的手臂折断,他根本无法反抗和逃跑。 宋明贞即使疯癫,可每次见到明语被折磨时,她还是会尖叫,会情绪激动,意识深层里的母爱,时常被激发。 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对方痛苦。 第100章 梦魇·三年 - 孤岛·相遇 - 丧野 倒贴钱的漂亮疯婆子一说在菜街广为流传,许多男人为了一睹宋明贞的美貌,排起了长龙。倒贴钱的奸淫“活动”,渐渐演变成下流男人们塞钱给看守男子安排插队。 可慢慢地,倒贴钱的疯婆子会咬伤人,她的身体带着病毒等等话题又流传开了。看守的男子再也捞不到油水,来“光顾”宋明贞的,只剩下一些流浪汉或是没什么钱的男人。 一天,看守的男子正对着宋明贞奸淫,宋明贞咬了他的胳膊,男子疼得大叫一声,顺手给了宋明贞一巴掌,他大骂一声:“伺候男人都不会,当什么女人。” 男子草草了事,他提上裤子后,对着宋明贞拳打脚踢。 宋明贞出奇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即使再疼,她都咬牙忍着。明语在对面的房间里,躲在衣柜里,不敢出现。 她们母子二人,就是这世间任何人的玩物。 男子说:“这疯婆子真的是越来越颠了,一点都不舒服。” 屋外,另外一名看守的男子嘲笑一声:“你还不如找隔壁房间的小妞,那个婆娘身材前凸后翘,还很会叫,能把你伺候上天。” 男子切了一声,说道:“那个婆娘我睡过了,是挺舒服的,就是太贵了。” 另外一名男子说:“原来你是贪图免费啊?” 男子抱怨着说:“最近家里看得紧,手里没几个钱。要不是这疯婆子名气出去了,孟小姐怎么会缩短开支?咱们哥几个近些个月都没油水捞。” 他站在房间门口,系着皮带。 恍然间,宋明贞拿着一根木椅子腿,用力敲打男子的头,紧接着趁乱逃跑出屋。 男子倒在地上,疼得哇哇叫。 另外一名男子扔掉嘴角的烟,骂了声:“她奶奶的,又想跑。”说罢,他走进另外一间房间,打开衣柜,将蜷缩在角落里的明语拖出来。 明语瑟瑟发抖,小手臂被拖得生疼,他小声呜咽,忍住不喊出一句话来。他知道母亲又丢下他跑了,这里对他们来说是地狱般的存在,谁逃出去,都是生的希望。 被打了头的男子,捂着脑袋,没有出血,只是一阵眩晕。他站起身来,抓起桌子上一根电线,捆绑住明语的双手,拖着明语走到屋外,在走廊里大声喊着:“给我出来,不然就抽你儿子。” 话落,男子一巴掌扇在明语的脸上。 寻找到楼梯间,宋明贞躲在杂物堆后面,听着明语的哭声不忍心逃走。神经错乱,发出一声傻笑。男子发现她的位置,抓着她的头发一路拖回到房间里去。 宋明贞一会儿发出惨叫声,一会儿发出笑声,引来了其他卖淫女人的观望,她们笑着说:“这疯子又想逃了。” 明语看着母亲痛苦狰狞,欲上前阻拦,不料被另外一名男子轻轻一拉手中的电线,他便倒在地上。 行人如看笑话一样,盯着他们母子二人议论纷纷。 麻木的心脏在一群女人肮脏的身体里跳动,她们有自愿堕落的,也有被迫卖淫求生计的,可到了最后,都在这红色区域里沦为畜生一样的物种。 她们只会说:“都这样了还跑什么,别人发烧感冒都没钱看医生,孟小姐那么好,还给分配专门的医生,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这样的事情隔三岔五就上演,一开始,大家还会指责看守男子的行为太过粗暴,见得多了,大家就将话题重心放在女疯子身上。 她们说她自私,说她不要儿子了。 楼道的红色灯光,像世界被泼了鲜血,擦也擦不掉。 就这样,宋明贞和明语在菜街窑子巷的某个角落里,被孟兰囚禁虐待长达三年。 毫无尊严的,像牲口。 身心备受折磨。 宋明贞彻彻底底地疯掉了。她每天只会傻呵呵,也不反抗了,男人来了,她会自己躺好,双腿叉开,不叫不喊,也不逃了。 有一天,孟兰因与明荣山起了争执,心情不悦再度冲进窑子巷来。她赶走了正在对宋明贞奸淫的流浪汉,满间房子寻找明语的踪影。 这一次,明语还没来得及躲藏,就被孟兰发现,她扯住他的手臂。眼神凶狠地盯着他看,他不屈,眼神里藏着倔强和憎恨。 孟兰因不满他的眼神,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掌声,几乎要将他的耳膜打破。一阵耳鸣响起,良久停不下来。 三年的时间并没有让他长高多少,与同龄人矮了一大截,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身心受损,他的身体本能地抑制了生长激素。 孟兰稍一用力,就能将明语拖动。 明语的小身子被她摔在宋明贞面前,宋明贞看到后,立马上前扶起明语,她傻笑着:“摔了,哈哈,你摔倒了。” 明语咬紧下唇,双手紧抓着宋明贞破烂的裙子,眼泪汹涌而出。 孟兰拿来了很多奇形怪状的鞭打工具,咳嗽一声,她身后的男人上前将宋明贞和明语分开。明语的双手双脚被男人捆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瞬间,宋明贞的双眸布满恐惧,注视着孟兰,大声嘶吼着,说话不成句。 孟兰挽起袖子,抽起一根藤鞭,对着明语不停鞭打,嘴里说着:“我让你跟我发脾气,真是窝囊废。敢跟我作对,我让你偷偷生儿子……” 宋明贞趁着面前的男子不注意,箭步上前,扑倒孟兰,她喊着:“快跑,明语,快跑。” 可她忘了,明语的四肢都被捆绑着。 孟兰骂了声:“妈了个巴子。” 很快,宋明贞被男子架走,摁倒在地上。孟兰这会儿更加生气,她拿着藤编冲着宋明贞发火,一顿毒打还不解气,继续对明语发泄情绪,怒气值达到了顶峰。 明语躺在地上抽搐着,肉体的疼痛让他痛苦。他的双眼朦胧,泪水一行一行落下,恍惚间看到宋明贞的挣扎。 这场虐待,持续了一个小时之久。 刘妈送饭来的时候,听到屋里的惨叫声,迟迟不敢走进去。拎着饭菜站在屋外等待,鼻尖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擦了又擦,嘴里小声咒骂着:“要遭天谴哦,还不如直接把她们都杀掉算了,折磨了这么多年还不肯放人。” 刘妈曾经因为受不了这份工作的折磨,提出过放弃高薪工资。 但遭到孟兰的拒绝,并且以刘妈家中的孩子老人为要挟,让她继续工作。孟兰不过是看不得过去那么些年,刘妈勤勤恳恳对宋明贞母子二人的付出,一切站在她对立面的人,都要被折磨,直到她高兴为止。 杀人诛心。 刘妈听到屋里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她赶忙擦干眼泪。门被打开,她笑脸相迎:“孟小姐。” 孟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不小心沾到一点灰尘。她看了刘妈一眼,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又回头来,查看刘妈手上的饭菜。 每天有菜有肉,孟兰阴阳怪气地说了句:“给这两个畜生吃这么好干什么?”说完,她朝着一盘酸菜肉片里吐了一口口水。 刘妈卑躬屈膝,尴尬一笑:“我下回注意。” 孟兰消失在走廊尽头,刘妈不停跳动的心才稍微平静下来。 屋里只剩下两名男子在看管,男子看到刘妈进来,抢走她手上的饭菜,只给宋明贞母子留下一碗米饭。 刘妈皱眉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孟小姐吩咐了,这是她们母子的饭菜。” 男子推开了刘妈,说:“别不知好歹。” 刘妈怒气冲冲:“你们再这样,我告诉孟小姐去。孟小姐要是真想弄死他们,才不会让我天天给她们送饭来。” 另外一名男子拿起一盘青菜,放回到刘妈的手里。他驱赶着刘妈:“去去去,真是晦气。天天要待在这里看着这个疯婆子,已经够烦了。你赶紧把饭放下,离开这里。” 刘妈盯着桌子上那盘酸菜肉片,被男子大口夹进嘴里,她的心里念着:“天杀的,都是天杀的。” 男子说:“还真别说,这疯子要是倒腾倒腾还挺漂亮的。可惜了,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孟家的人。得罪的还是孟家的长女,江城有谁不知道这孟小姐的心多狠啊。” 另外一名男子警惕地望着门口,嘘了一声。察觉无异常后,露出一脸淫笑,说道:“我听别的弟兄说,当年跟着去抓人,凡是睡了她的人都可以领一万块钱。那些弟兄还说,这女人没疯的时候,身材特别好,手感也很棒,体验感特别好。” 男子说:“切,都是陈年往事了,这好处没有落在咱哥俩的头上。现在就算给我钱,我都嫌她脏,碰都不敢碰。这几年都不知道被多少男的睡过,估计都得脏病了。” 男子们的污言秽语,让刘妈嗤之以鼻。她端着一盘米饭和青菜,走进房间里。 宋明贞披头散发,抱着满身血迹的明语,轻声哼着明语最喜欢的那首催眠曲。明语奄奄一息,紧闭着双眼,满身的汗水。 刘妈将饭菜放在桌子上,轻声说了句:“疯的疯,病的病,真是凄凉。你们就孤儿寡母两人,怎么跟人家有钱有势的人抗争,你真是傻。天底下男人多的是,早跟你说要清醒一点,不要什么都信男人的,你就是不听。”她蹲在宋明贞的面前,将明语四肢上的绳索解绑。 忽然间,宋明贞抓住刘妈的手,眼神变得清澈。刘妈大惊失色,这一对视,汗流浃背。 宋明贞小声地念着一个个数字。 “什么?” 刘妈惊讶的声音,惹来了客厅里的男子,他站在门口,神神叨叨地发泄着不满:“送完饭就赶紧走,别留在这里。” 男子一出现,宋明贞又开始疯癫傻笑。 刘妈回头,指着明语:“都打成这样了,你们还不快点叫医生过来。” 男子走到旁边,瞧了一眼,手指放在鼻子下试探,哼了一声:“大惊小怪,死不了。”他站起身来,说道:“别逗留太久,可怜她们还不如可怜街边的乞丐。” 说完,男子便离开了房间。 第101章 梦魇·大火 - 孤岛·相遇 - 丧野 刘妈大声嚷嚷:“真是祖上没有福德,傻成这样,这孩子都要死了。”她一边扯着声喉,故意念叨给室外的男子听,一边小声问宋明贞:“你不疯了?” 宋明贞紧紧搂着明语,嘴里不停念着那串数字,一遍又一遍。 刘妈小声问:“那个人可以来救你,对不对?” 宋明贞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摇了摇头。 刘妈着急道:“到底能不能?” 宋明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两行眼泪不停滑落。 屋外的男子催促着刘妈赶紧走人,刘妈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脑子里满是那串数字,不敢忘记。 离开菜街,刘妈小心翼翼地查看周边的环境,拐进一家小卖部里,这个位置正巧能直通到菜街的窑子巷里。 小卖部老板问她:“姐,需要什么?” “老板,借一下纸笔。” 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没有笔盖的圆珠笔,找了许久没找出一张纸来,他拿着被拆开的烟盒纸,问道:“这种行吗?” “可以。”刘妈接过烟盒纸,把那串数字写在烟盒上。接着,刘妈掏出现金,和老板换了几个硬币,之后走到小卖部门口的私人电话亭里。 她拨打那个电话号码,心跳扑通不停。 电话被接起,刘妈兴奋问道:“你认识宋明贞吗?” “你是谁?” 刘妈着急问道:“你到底认不认识宋明贞?” 对面沉默片刻,问了声:“你到底是谁?” 刘妈环顾四周,心脏像战鼓一样跳动。她说:“如果你认识宋明贞,记住我说的话。菜街的窑子巷里,倒贴钱的疯婆子。你到了向人打听,会有人给你说她在哪里的。她在那里等你,你快来救她。” “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传来另外一名男人的声音:“怎么了?” 刘妈再次重复信息:“菜街的窑子巷里,有个倒贴钱的疯婆子,你过来打听,宋明贞就在那里。你快来救她,她被囚禁在那里好久了,快点来,她的孩子快要死了。” 由于太紧张,刘妈双手颤抖不停,话一说完,就挂掉了电话,逃也似的离开了电话亭。用烟盒记下的手机号码,被遗留在一旁。 歪歪扭扭的数字。 电话亭的电话再次响起,没有人接听。 响了一遍又一遍。 接连几天,明语高烧不断,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身体瘫软好似一只刚死的豆腐鱼,全身上下煞白煞白的。在刘妈的强烈要求下,看守的男子才打电话请示孟兰,好在今天孟兰心情不错,同意叫来医生。 医生前来,为明语做了简单的伤口消毒,开了点退烧药和消炎药。 刘妈望着疯癫不清醒的宋明贞,叹气一声,又冲着医生说:“这孩子病成这样了,随时都会死掉,你就打算这么糊弄过去啊?” 医生摊着手,一脸无奈,反过来抱怨道:“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我又有什么办法?孟小姐只交代不要让他死掉就行,他又没有死。” 刘妈愤怒不已:“你还是不是医生?他都这样了,你忍心不救吗?” 医生叹气,小声对刘妈说:“死了对他来说反倒是解脱,你我都明白。” 刘妈想起几天前的电话,大声说:“不行,他现在还不能死。” 两人的争吵声,惹来了正在客厅打牌的看守男子的不满,他冲着两人发火:“别吵,事情干完就走,烦死了,一天天的。” 刘妈忍气吞声,拿来毛巾给明语擦拭身子,又给他喂了药。 明语烧糊涂了,滴水不进,尽说着胡话,偶尔能听清他的呼喊声:“妈,救我。” 刘妈听得心如刀绞,她偷偷擦去眼泪:“真是命苦的孩子。” 医生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嫖客找来。屋外传来声音:“听说这里有倒贴钱的疯婆子。” 看守的男子抬头看了一眼,拿下叼在唇角的香烟,说道:“今天已经满额了,明天再来吧。一天只接十个,想来明天就早点。” “炸你。” 男子泄气扔下手中的牌:“你怎么一直赢钱?是不是出千?” 嫖客拿出几张钞票来,对着男子说:“兄弟,我们哥俩今天就是想来玩点不一样的,通融一下。” 男子接过钞票,笑嘻嘻地指着宋明贞的房间:“进去吧,就在里面。” 另外一名看守的男子拿到分款,客气地说:“注意点啊,不准玩出人命了。” 刘妈回头看了一眼,这次来的两名男人穿着与其他男人不同,不是流浪汉,也不是混迹窑子的下作男人。她走到客厅,指着明语的方向,故意大声说话:“你们俩倒是看着点那个孩子啊,他都要死了,烧了这么多天了。这里就你们两个,也不看着点,他要是死了,孟小姐肯定找你们算账。” “赶紧走,多管闲事。”看守的男子不满,要把刘妈驱赶走。 不出所料,其中一名嫖客回头与刘妈对视一眼。 刘妈继续说:“你们傍晚要换班的时候,记得跟他们说给小孩喂药,听到没有?” “去去去,真烦。” 之后,刘妈骂骂叨叨,离开了这间房子。 宋明贞躲在角落里,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不要,不要。” 这两天,宋明贞时而疯癫,时而正常,游离在两个极端里。 男人走到宋明贞面前,向她伸出了手,轻轻抚摸她的脸,瞧了瞧。那熟悉的温热,让宋明贞抬起了头,她望着眼前正笑着哭的男人。 他来了。 她真正的“盖世英雄”终于来救她了。 宋明贞小嘴抿着,虽然极力克制不哭,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跪在地上,哑声道:“我错了,哥。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知道错了。” 宇文浩走到谷涆长的身边,小声说道:“就两人,小孩在隔壁。” 谷涆长擦去眼泪,对宋明贞说:“我会救你们出去的,听话,你在这里,不要乱跑。” 他们快速商量了对策,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两人笑嘻嘻地走到看守的男子身边,拿出早就备好的辣椒水,喷向男子的眼睛。 其中一名男子察觉到他们的异常,避开了辣椒水,拿起桌面上的热水壶砸向谷涆长。 好在谷涆长身手敏捷,躲避过去了,只是小腿被溅到热水。 一场搏斗在此展开,男子想以明语为要挟,却被宇文浩拦在房门外,两人互相逼近,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突然,男子眼疾手快,从桌子上拿来一把水果刀,不停靠近刺向宇文浩。 而谷涆长趁机擒住躺在地上惨叫的男子。可前者掉以轻心,被男子扯住胳膊,男子闭紧双目,与他扭打在一起。谷涆长脸上挂了彩,再三两下,他扭转局面,将男子摁倒在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男子的双手捆绑起来。 宇文浩差点被对方手上的水果刀刺伤,袖子被划破一道口子,他冷笑一声:“轻敌了。”他用余光专注着男子的双脚,主动向对方逼近,双肘抵抗匕首,一脚踹向对方的大腿,对方疼得嗷嗷叫。 宇文浩顺势将男子摁倒,膝盖抵住男子的腰部,喘着粗气:“跟我斗,你还嫩着。你爷爷我参加陆战队的时候,你还只是个胚胎呢。” 三言两句间,两名男子被绑起扔在角落里。 男子愤怒放言:“你们跑不掉的,孟小姐掘地三尺都会把你们找到。” 宇文浩踹了那男子一脚,从他的口袋里掏出刚刚给他的钱币,骂了声:“真当江城是她孟家的天下啊,臭不要脸的。” 男子说:“这窑子巷都是他孟家的,你以为你们逃得出去?” 谷涆长扯住那男子的衣领,怒道:“我留你一条命,帮我转告孟兰,她的所作所为,我会加倍还到她身上去。” 男子切了一声,说:“这里她说了算……” 宇文浩从桌子上拿来两块乌漆麻黑的抹布,堵住了他们的嘴,其中一名男子不服,嗯哼了几声,宇文浩看不惯他,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呸了一声:“再吵吵,我连你也烧了。” 屋外一阵嘈杂声,有人大喊着:“着火啦,着火啦。” 谷涆长说:“走。” 两人分头行动,谷涆长拉走宋明贞,宇文浩抱着明语,谨慎查看门外情况后,融入人群,往出口走。 人越来越多,走廊里不一会儿就挤满了人。小小的楼层里,两百号人等着逃生。在人群中,宇文浩隐约见到孟家手下的身影,他按住了谷涆长的手,几人低下了头,脚步后退折返,走向另外一边的楼道里,跟随大众的脚步逃跑。 人群中,有人大喊:“打电话给孟小姐,疯婆子跑了。” “不准打,你不要命了?人在你眼皮底下跑的,要是被孟小姐知道了,你十条命都不够还。” 宋明贞望着那熊熊燃起的火焰,四处跑出人来,所有人都在逃生,这场面刺激着她的神经,又变得疯癫起来。 无奈之下,谷涆长背起宋明贞逃跑。 谷涆长和宇文浩花了两天时间,考察了这里的路线,哪里有监控,哪里有警察,都记得清清楚楚。按照原先计划好的逃生路线,一路冲向火车站。 谷涆长的青少年几乎都在江城生活,曾经以兢兢业业的工人天堂著名的江城,仅仅十年的时间,这里就变了天,全成了她孟家一手遮天的地盘。 黑白通吃的孟家,干着不为人知的勾当。那窑子楼,不过是他们孟家的灰色产业之一。烧了他,谷涆长更解心头之恨。 前些天,谷涆长就与宇文浩来到江城,为了顺利救人,他们的计划变了又变,才得到今天这一条逃生路线。 整整三年的噩梦,在此刻,跟着身后的大火燃烧殆尽。 第102章 梦魇·火车 - 孤岛·相遇 - 丧野 逃出窑子楼,一片金黄色的阳光撒在身上,宋明贞兴奋得像个小孩子。她趴在谷涆长的肩上,哈哈笑着。 时间宛如回到过去,他背着她,向阳奔跑。 许久没见太阳,原来是如此温热,宋明贞拼命抓住那光亮,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傻乐着:“冲啊,我们要拿第一名。” “疯婆子在那里。” 身后一阵呼声,谷涆长和宇文浩头也不回地往前奔跑。 “抓住他们。” “哎哟。” 女人的声音传来,谷涆长回头看了一眼,是刘妈。她挡在男人的面前,抓着男人的大腿,破口大骂:“你撞到我了。” 霎时间,窑子楼燃起熊熊烈火,大量黑色的浓烟从窗口冒出,直冲上天。大批女人和嫖客涌出,像大水渗入地沟子,一群老鼠被冲了出来。看管窑子楼的孟家员工,被淹没在这群人中。 穿过菜街,一刻没有停下,直奔向火车站。 冲进站内,两人站在列车时刻表牌子下,以最快的阅读速度,找出最近最合适的一趟列车。最终,他们选择东行、终点站为夏城的一趟列车。 列车十五分钟后到站。 谷涆长安抚着宋明贞的情绪,给她戴上一顶帽子,将她的眼睛遮挡。没一会儿,她就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他们尽量低调行事,潜入人群。没有离开江城,一刻不敢松懈下来。 火车到站,一窝蜂的民工挤上火车,列车员在人群外拿着大喇叭喊着:“排队,排队。” 命令指挥一点用也没有,所有的工人争先恐后上车抢座。 艰难地被挤上车,一个座位也抢不到。宇文浩找了一处三角区域,让宋明贞坐在那里,宇文浩和谷涆长围住她,让她与刺激源隔离。 明语昏睡不醒,不停冒着冷汗。谷涆长接过明语,让宇文浩休息一会儿。刚抱到手,明语的重量让他吃惊,像是空心的玩偶,他将明语揽在怀里,忽然看到宇文浩衣服下摆的血渍,关切问道:“你受伤了?” 宇文浩撩起衣服,除了手臂有一道刀伤,腹部并没有挂彩。他抬头看到明语的后背,一片鲜艳的红。他张大了嘴巴,掀开明语的衣服,忽然眼神闪烁,骂了声:“狗娘养的,这群孙子。” 谷涆长瞧了一眼,心疼不已。 宋明贞突然尖叫起来,宇文浩蹲下安抚她的情绪。但宋明贞看到他,陷进癫狂。 她抓着明语的小腿,笑着说:“孩子,我的孩子。” 谷涆长蹲下身子,轻声安抚:“乖,别说话。我带你们回家。” “回家。”宋明贞的双眼注入了星星,她说:“回家。”突然间,她抬起手,掐住明语的脖子,笑得疯狂。 谷涆长伸手阻拦。 宇文浩愣了一秒,掰开她用力的手指,立马接过明语,说:“你安抚她,我来照顾孩子。” 一旁的乘客看得傻眼,小声议论,他们只好换到另外一节人少的车厢。 宋明贞只认谷涆长,在他身边,就不尖叫了,她也会听从谷涆长的指令。 一名穿着工作服的车乘警员朝他们走来,两人立马进入戒备。 警员盯着宋明贞看了一眼,她蜷缩在谷涆长的身后。又看着沉睡的明语,好在谷涆长脱下了外套盖在明语身上,没被警员看到他后背的血渍。警员问:“你们去哪里?” “夏城。” 警员又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宇文浩笑着说:“这是我的大舅子,这女人小孩是我的老婆孩子,女人受了点刺激,脑子不大好,我们要带他回老家看病。” 说着,宇文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悄悄塞在警员的口袋里,他笑着说:“哥,出门在外都不容易,通融一下。” 警员摸出纸币看了一眼数额,眉眼一抬,平静地说:“不准逃票,听到没有?” 宇文浩陪着笑:“明白,我们都是好市民。” 警员离开后,又用同样的方式去与他人说话。宇文浩咬牙切齿,小声咒骂。 那趟列车走了近十个小时,才走出江城。他们半路下了车,只在火车站附近买了点药品,又马不停蹄地坐上北上的列车。 彻底逃离江城后,才稍微松了口气。但未进入荔城地带,一刻也不敢松懈下来。换乘几趟,最终才坐上回荔城的车次。 一路上,明语依旧清醒不过来,全身滚烫,只靠着物理降温和退烧药在维持。 好在回荔城的火车,能买到硬卧的票,人少了一些,远离了刺激源,宋明贞也没那么疯癫了。他们将一整个小空间的6个床位买了下来,并且找来乘务员帮他们拉起一个帘子,隔离了走道,四个人静静地躲在里面。 前后一共在火车上待了三天两夜。宇文浩和谷涆长几乎没有阖过眼,神经紧绷着。火车刚刚走进荔城的交界处,宇文浩立马给宇文斌打去电话,通知他们来火车站接人。 夜幕降临时,乘务员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车厢,将每个车窗的帘子拉起来。车厢内的灯光也变得昏暗下来,乘务员喊着:“关灯啦,看好自己的随身物品。” 准备到站前,火车停靠在荔城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车上的乘客嚷嚷着,有的冲着乘务员发脾气:“怎么回事啊?还有十分钟就到站了,怎么突然就不走了?” “什么情况啊?就这点距离了,突然停车。” 乘务员耐心向乘客解释:“突然有紧急的通知,我们也没有办法,需要暂停一下。大家请放心,不会误点太久的。” 有耐心的乘客帮着乘务员呵斥住闹事的人:“就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嚷嚷什么?” “大晚上的,你能不能安静点?” “终点又不是到荔城,你不休息,我们还要休息。” 争吵几句,声音就静了下来。 谷涆长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疑惑道:“怎么停下来了?” 宇文浩跟着不安起来:“不会是……那些混子真追过来了吧?” “不应该啊,他们的手不可能那么长,能伸到荔城来。” 宋明贞抓着谷涆长的手,安心地躺在床铺上。明语的额头还是很烫,他说了很久的胡话,激动时,手舞足蹈,用着沙哑的声音说着:“妈,救我。” 宇文浩咬牙切齿,叹息道:“这群狗日的,丧心病狂,女人孩子都不放过。” 谷涆长的眼睛泛着泪光,不敢直视明语的呼救。 忽然间,帘子被拉开。 两人同时进入戒备,抬眼一瞧,是宇文斌。 宇文浩小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宇文斌说:“快,跟我走。” 火车停在荔城的郊外,周围没有一点灯光,荒无人烟。走下火车,他们快速穿过一片火车隧道,从一处铁网钻出去,再越过一片芦苇地。几人气喘吁吁站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不远处,荔城的好友们站在汽车前等候。 身后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接着听到火车启动的声音。 谷涆长站在原地热泪盈眶,他知道,此刻,他们是绝对安全的了。朋友们纷纷上前,查看四人的情况。各司其职,同行的两名医生朋友分别帮宋明贞和明语检查身体状况,其他朋友说出之后的对策,以及已经准备好的一切工作。 回去的车上,宇文斌才开口说:“半个小时前,才知道今晚荔城火车站有电视台去采访,是很突然的出景采访,为了以防万一,才临时改变了策略。” 朋友附声道:“铁路局的朋友真够给面子的,十几分钟就把事情搞定,还帮忙规划了这条路线来。” 宇文斌说:“替我好好谢谢人家,我报销了。” 朋友说:“嗨,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呢。” 宇文浩坐在副驾驶上,脱下了外套,后背满是汗水。他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那班龟孙子手这么长,能从江城伸到荔城来。” 另外一名朋友说:“这是荔城,不是他们的江城。” “我担心了一路,看谁都不是好人。”宇文浩转头问宇文斌:“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宇文斌认真开着车,路过坑坑洼洼的道路,他开得很小心,从后视镜中看着在朋友怀里紧闭双眼的明语:“江城的报社都买通了,今天的江城头条,就有他们母子俩的死亡信息,接下来几天,消息会在江城大爆炸。” 宇文浩大喜:“我看这下,还有谁会不信他们已经被火烧死了。半真半假最容易糊弄过去,估计连报社的人,最后都会以为你这个提供信息的人是纵火犯。” 朋友问:“人呢,你们有安排吗?” 宇文浩说:“去救人前,都安排好了。” “今天的新闻只是文字,没有图片。” 宇文斌说:“不着急,这个新闻必须有长时间线,才足够引起当地人民的愤怒。” 朋友说:“别大意,接下来几年,我们都得小心点。这群人我查过了,都不是好惹的茬。” 宇文浩惊叹道:“难不成他们的手真那么长,能伸到荔城来?” 宇文斌说:“谨慎一点,他们虽然在明,我们在暗,但说不定他们也有在暗的人。要扳倒荣山集团和姓孟一家子,得沉住气。”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整死这班孙子了。”另外一名朋友说:“等老谷休整好,立马行动。干他丫的!” 宇文浩转头,盯着一直没有清醒的明语,问道:“这孩子到底还能不能活啊?从我们带他出来,没醒过。” 朋友说:“目前来说,还没有生命危险。就是怕高烧不退,脑子烧坏了。” 宇文浩皱眉:“脑子烧坏了不得成弱智儿吗?这疯的疯,傻的傻,你让那家伙怎么活啊?” 宇文斌打断了宇文浩的持续输出,喝斥一声:“闭嘴,叽叽喳喳了半天。” 宇文浩只好闭上嘴巴,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听着他们接下来的安排。 第103章 梦魇·失忆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涆长和宋明贞坐在另外一辆汽车上,她趴在车窗上,对着漆黑的夜景感到惊奇,时而发出尖叫声,时而大笑。 谷涆长担忧着她的病情,这一路回来,她没有再正常过。 医生朋友老刘看出了他的担忧,安慰道:“已经到荔城了,你把心放下,无论她们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疾病,我都给你安排最好的医生。” “辛苦你们了,给你们添麻烦了。”谷涆长的声音有些发颤,那间破旧的屋子里的一幕幕还清晰地留在脑海中,他快要被自责淹没。 是对朋友的自责,也是对家人的自责。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老刘忽然笑着说:“我跟你们说啊,前两天,宇文浩再慢一点打电话来说明状况,他哥差点就亲自去江城翻天了。” 开车的朋友玩笑道:“欸,看不出来啊,宇文斌这家伙平时那么沉稳的一个人,这次居然沉不住气了。” 谷涆长坐在后座,疲惫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朋友说:“我属实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么急躁的一面。” 夜渐深,荔城的风刮得越大。 要变天了。 荔城的雨季,在六月,准时来临。 医院里,明语还未醒来。 为了治疗他后背的伤,只能让他整天趴着。 一群大人围着这个骨瘦如柴的小不点,宇文浩咒骂道:“这群龟孙子,下手这么狠。” 那一道道疤痕,深浅不一,有的再深一点点,就要看到骨头了。 女人们根本不敢细看,都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谷涆长躲在消防通道里,悔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们。复杂的情绪瞬间上头,他捏起拳头,一拳一拳地打在墙壁上。 倏忽之间,墙壁上沾染他的血迹。 宇文斌找来,看到他的行为,立马伸出手去阻挡。不料,谷涆长的拳头打在他的掌心中,疼得他惨叫一声。 谷涆长惊慌之余停止情绪发泄,立马查看宇文斌的手。 宇文斌甩了甩麻痹的手掌,看了一眼,肉眼可见的红肿和淤青,他反过来安慰谷涆长:“没事。”他看着谷涆长手骨关节皮绽肉开,伤口的表面布着一层白色的灰烬,说道:“你这手是不要了吗?手没了,以后还怎么修书?还怎么把这行业传承下去?” 谷涆长垂头丧气,坐在阶梯上,他的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腕,哑口无言。 宇文斌坐在他的身旁:“遇事就解决事,一个一个解决,不要着急。没什么过不去的,天是不会塌下来的。就算天塌了,还有我们这群兄弟帮你顶着。” 谷涆长许久才开口,声音微颤:“我实在不敢想象,她们母子俩到底遭受了什么?”他的眼神黯然失色,眼底渐渐泛出泪光:“当年,我离开江城前,还偷偷地去见过她们俩。那时候,她说她很幸福……小孩只有这么点大,我还开玩笑说,真不知道这个小东西能不能活下来……” 谷涆长失了理智,扇了自己一巴掌,胡言乱语:“我真该死,没有保护好她们。” 宇文斌擒住他的手臂,说:“这不是你的错。” 谷涆长的双目疲倦黯淡,密布血丝:“她为什么就那么不听话,非要跟那个人,搞得家破人亡,现在还要连累孩子。” 谷涆长多年来的委屈和不满,一次性倾泻出来。如是洪荒,淹没了阳光明媚的田园假象,他并非整日见到的那般理性沉着,他也有柔软脆弱的一面。他把面前的宇文斌当成了兄长,当成了已故的父亲,诉说着这些年来的不易。 宇文斌顿觉心酸。 谷涆长捂着双眼,肩膀微微颤抖着。 沉默许久,谷涆长也发泄完情绪,他面带愧疚说了声:“对不起,我失态了。” 宇文斌笑了一声:“大家都说你刀枪不入,好似没有血肉的机器人。今时今日才知道,你只是太会伪装了。”他拍了拍谷涆长的肩膀,小声说道:“放心,我不是宇文浩,不会大嘴巴说出去的。” 谷涆长跟着笑了,抹去泪水,他深呼吸着,内心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 宇文斌好奇问道:“她姓宋,你姓谷,怎么会是兄妹?你们有人是领养的?” 谷涆长说:“是亲兄妹没错,宋氏是我母亲的姓氏,我随父亲姓。别人家的孩子大多是因为父母不和分开姓,我们家是因为父母相爱,才分开姓的。” 宇文斌又问:“那个人,你没见过?” 谷涆长摇了摇头:“她不敢跟我提起那个人,她知道我的脾气。只跟我说过,她喜欢上一个已婚的男人。如果我知道是姓明的,打死也不会放她走。明孟两家,当年在江城不过都是地头蛇罢了。” 如若不是前些天的那通陌生的电话打来,或许谷涆长永远都不知道胞妹的处境,也不会知道她过得并不幸福。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无法自拔。 宋明贞在精神科医师的干预下,短暂性地恢复了神志。她一见到谷涆长,第一时间跪在他的面前,请求他的原谅:“哥,我知道错了。” 谷涆长疲倦的双目,已经哭不出来了。他的手掌抚摸着她消瘦的脸颊,心疼又憎恨。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拥抱她,轻声说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宋明贞着急问道:“明语呢?我的孩子呢?他怎么样了?” 谷涆长说:“退烧了,他太累了,现在需要休息。” 宋明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嘴里不断说着:“哥,救救我的孩子。” 心脏伴随着她的哭声,被用力揪着。 很疼。 两天后,明语终于醒来了。谷涆长正弯着腰给他上药,他拉住谷涆长的衣摆,虚弱地喊着:“爸爸。” 谷涆长对着这个趴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小家伙,暗自撒气,棉签被折成了两段,他没好气地说:“我不是你爸爸。” “爸爸,救救妈妈。” 顿时,谷涆长的鼻子一酸,把棉签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救救妈妈。” 说了几句,明语又睡去了。 朋友的太太们轮流到医院帮忙照顾明语,在大家的悉心照顾下,明语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壮,后背的伤也慢慢痊愈。他总是错将谷涆长当成自己的父亲,对过去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并且,谷涆长多次发现,明语梦魇,亲眼目睹过他在睡梦中狰狞、狼狈的模样。 有一回,明语问谷涆长:“爸爸,我叫什么名字?” “明语。” 谷涆长刚说完,才意识到明语该进行心理治疗了。 三番五次的心理治疗,并没有得到好的反馈。明语抗拒与心理医师沟通,有意要将过去忘记,每回有人问起他过去的事情,他只会尖叫反抗。 渐渐地,他彻底把过去忘记。 医生说:“看来是伴随解离性失忆症的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身体方面没有问题,应该是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带来的冲击引发的创伤性压力症候群。” 谷涆长无奈道:“这个问题,必须让他自己解决。” 最后,在心理医生的建议,和时势所造,谷涆长开始选址搬家,搬到一处人烟较少又绝对安全的地盘去。他决定让明语开始新的生活,以新的身份在新的城市,重头开始人生。 谷涆长拿着办理好的身份证件,告诉明语:“从今天开始,你叫谷雨,你是我的养子。” 可明语,又在此时记忆错乱,性情大变,抗拒道:“我叫明语。” 谷涆长面对明语的反抗,变得暴躁不安,几近怒吼的声音:“谷雨,你叫谷雨,我不准你姓明。” “我姓明,我不姓谷。” 当他完全忘却过去时,又变得纠结过去、尝试找回过去,慢慢地,变成了一种执念。 两人无声的对抗,在这一刻,埋下伏笔。 除了花花草草,谷涆长没有养过任何生命性质的事物,这个小家伙的到来,打破了他长久以来宁静的生活,他将自己的所有懦弱和温柔都藏了起来,变得不言苟笑、严厉万分。 又在朋友们的关照下,一点一点地将这个小孩拉扯大。 宋明贞的正常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时常陷进疯癫状态。回到荔城后,宋明贞与明语再没有再见过,不是谷涆长狠心不让他们母子相认,而是每回提到明语,宋明贞就发疯。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宋明贞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起来。 后来,在宋明贞的心理主治医师的建议下,谷涆长将她送往罗兰顿。 为了缓解谷涆长的压力,朋友们帮忙包揽了宋明贞一切事务。事无巨细地将她妥善安排进爱尔城精神病院里,那里有着极好的服务和治疗,又恰巧是宋明贞最爱的一座国家。 一开始,谷涆长一个月就要跑去罗兰顿一趟,确切知道宋明贞适应当地的环境和生活后,才放下长期悬着的心。 之后是两个月去一趟,半年去一趟,最后是一年去一趟。 长久以来,谷涆长靠着和宋明贞的主治医生邮件沟通,知道宋明贞的所有大事小事,在日常生活之余,一点一点为她规划以后的人生。 谷涆长也在那段时间,坚决终生不婚。他要将自己的一生,倾注在这世间唯二的血脉上。 他只想悉心照料好她们两人,即使时常恨意浮现,可爱意,往往是最后的赢家。 爱和恨,同时割裂着他的人格,折磨他大半辈子。 尤其是面对明语时,望着身上流有恶人血液的小孩,恨意总不自觉地涌向,久久抹不去。 谷涆长的一生,都处在极端的矛盾中。 第104章 PTSD - 孤岛·相遇 - 丧野 好不容易,黎棠才将谷雨哄出衣柜,他乖乖地坐在衣柜前,目光紧随黎棠,注视着她收拾行李。 黎棠将衣柜里的所有衣物,塞进行李箱里,动作着急无秩序。 她的嘴里念着:“衣服,手机,护照,身份证……” 骤然间,酒店房间外变得吵闹起来,那阵吵声,刺激着谷雨的大脑,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将自己的身子缩了又缩。 谷雨低声呜咽,像一只伤痕累累的流浪猫,声线暗哑,失神地呢喃着:“不要,不要……” 黎棠放下手上的衣物,蹲在他的面前,握着他的手轻声细语:“不要怕,没有坏人,我会保护好你的,相信我。” 吵声越来越闹,黎棠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她抓起一件连帽外套,套在谷雨的身上,把帽子给他戴上,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回来,你不要怕,我出去把坏人赶走。” 刚要走,谷雨攥住黎棠的手腕,他几乎要碎掉了,那张脸上的神色沉默又哀伤,久久说不出话来。 黎棠安慰道:“不用担心我,我很厉害的,我出去把坏人赶走,然后带你回家。” 谷雨的唇瓣动了动,蚊子似的声音:“不要丢下我。” “不会,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他凝眸着对方,许久,才松开她的手。 黎棠快步走向屋外,打开房门。见到一群拿着灯牌海报的粉丝正站在走廊外,她们挤满整个过道。听到动静,目光纷纷朝她投来。 黎棠快速掩门,眼珠子转了又转,思考对策。此刻,她不能与这群粉丝起冲突,这对她来说并无利,还会拖延回去的时间。 再者,她不会外语。 她又想起,酒店的管家的话语,酒店方无权驱赶她们,这一闹也无济于事。 想了又想,黎棠穿过粉丝群,无视粉丝们对她的嘲讽和谩骂,她趴在沙赫乐房间门口听里面的动静。 很低沉的脚步声,还有打电话的声音,她断定,沙赫乐还在这里住着。 一名粉丝拉扯着她的衣服,她一甩手,并投去一个凶狠不好惹的目光,扬言道:“再碰我,我就有理由摔你了。” 粉丝们面面相觑,对这个矮小的女生一脸诧异。 双方都听不懂彼此的语言,只能靠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来猜测。 最后,黎棠用力敲响沙赫乐的房门,并大声喊着:“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把你的粉丝们清走,她们吓到我老公了,听到没有?” 沙赫乐没有任何的动静,她的这个行为让门口的粉丝们的情绪更为热情高涨。有人充当了领头羊,她们只需跟在身后享受就行了。 不一会儿的时间,管家赶过来。 他先是对黎棠发起了驱赶命令,但由于黎棠听不懂,她指着隔壁自己住的房门,用着蹩脚的英语说:“My husband,be afraid.Because of she,she,she,and she.(我的丈夫,很害怕,因为她、她、她还有她。)” 黎棠手脚并用,挨个挨个指着身后的粉丝。 管家瞬间明白黎棠的意思,说了句:“Calm down, Ma'am.(消消气,女士。)”他提出解决方案,并告知身边的粉丝们:“你们打扰到其他的住客了,请你们离开。” 可毫无效果,她们只是通通闭上嘴巴,不再制造声音而已,并不打算离去。 管家这个时候犯难,粉丝们太会钻空子了。 黎棠望着她们,怒气再次上头,一脚踹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再不出来把这些人赶走,我把你的门都拆了。” 管家拉着黎棠的胳膊,劝告她不能这样。 黎棠并不听劝,反而更是用力踹门,她喊着:“你出不出来?缩头乌龟,你的粉丝打扰到我们了……”她谩骂着:“亏我还夸你温柔,你个冷暴力狂。” 话音未落间,门被打开,一只手从门缝中胡乱搜索着,他抓住黎棠的衣袖,用力拽进屋内。 门一关一闭,与他每日进出时一样迅速,这一行为引来了粉丝们的尖叫。 沙赫乐赤裸着上身,站在门边,打着哈欠,打量黎棠,用中文说:“怎么?是打算来摔我的吗?” 黎棠盯着他那似有似无的腹肌,轻浮啧了一声,暗暗嘲讽了一句:“真不知道这些女生都喜欢你什么?” 沙赫乐刚一抬手,黎棠扯住他的胳膊,他稳住下盘,重力倒在黎棠的身后,两股力量对抗而行,黎棠翻不了他。 黎棠松开了他的手,怎料他穷追不舍,想要与她来个一决高下。 沙赫乐搭着她的肩膀,她迅速躲开,伸出一只手挡在面前,严肃道:“我是有正事来找你的,你给我老实点。” “什么事?”沙赫乐耸耸肩膀,走到沙发旁拿起衬衫,穿了起来。 黎棠说:“我老公,现在有点应激,麻烦你让你的粉丝们离开。” “应激?是什么?” 黎棠不知怎么解释,想了想,说道:“你别管那么多,赶紧把她们赶走。” 沙赫乐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边扣纽扣,笑着说:“给我一个理由。” 黎棠先是一愣,接着大步走上前,在他的面前止住了脚步。 “啪……”清脆的巴掌声。 沙赫乐来不及躲避,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白皙的脸颊很快起了手掌印,他呆呆木木地望着黎棠,说不出话。 “把她们赶走,立刻、马上。” 顿时,一阵阵悲伤的波澜从内心涌现,将她淹没在无尽的悲伤之中。她手握拳头,试图压制住内心的哀愁,但随着一滴眼泪落下,沙赫乐被吓得起身后退几步。 他慌乱中摆摆手,好似是她被挨了一巴掌。 沙赫乐关切道:“你……为什么哭?” 黎棠擦去眼角的泪水,指着一墙之隔的对面,说:“My husband,PTSD.” 那是谷涆长离世前,告诉过黎棠,未来谷雨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之一,她才知道,有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事情。 “PTSD?”沙赫乐左思右想,问道:“为……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黎棠说:“我们现在需要回国,不能在这里停留,但是你的粉丝吓到他了,他现在很害怕,我没办法带他回家。”她威胁道:“赶紧把她们赶走,不然我就揍你。” 沙赫乐稳住黎棠的情绪,真诚严肃道:“我明白了。给我点时间,我现在立马处理。” “快点。”黎棠拿起桌子上的亚克力桌牌,指着他,大声命令。 她的注意力同时分散在门外,又在隔壁房间,听着多处的动静。 沙赫乐找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和对方说了很久很久,挂去电话后,又从抽屉里拿出纸币,拿下一大串法文。他将那张写满字的纸递给黎棠,说道:“回去的路上,有需要,就给别人看,明白吗?” “这是什么?” “Guide.(指南)” 黎棠不懂。 沙赫乐声情并茂,拿着那张纸,演绎给黎棠看,告诉她:“它可以帮助你们回家。”他将纸张叠好,放在黎棠的手掌心中。 接着他又说:“等一下,我的经纪人会把问题处理好。” 黎棠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许久之后,来了一群警察,将粉丝们驱赶走了。一阵吵闹过后,外面就安静下来。 一阵敲门声响起,黎棠打开了门。 加农一见到黎棠,惊讶地望着里屋的沙赫乐,不出意外,两人又起了争执。 空荡荡的走廊里,一片祥和,黎棠回头,加农双手叉着腰,气冲冲地对着沙赫乐一阵指责。 黎棠正要回到隔壁时,沙赫乐叫住了她:“等等。”他说:“我的经纪人会送你们到机场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带他回去。” 沙赫乐说:“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 沙赫乐继续说:“你不懂法语,英语也不会,怎么带你husband回去?” 黎棠怔住,沉思片刻后,嘴硬说道:“我会想办法。” 沙赫乐说:“我的粉丝打扰到你们了,为了以表歉意,就让加农把你们送到机场吧。” 稍微思虑后,黎棠答应了。 她扶着门,指着脸说:“对不起。” “Peu importe.(没什么大不了的。)” 黎棠回到隔壁房间收拾行李,来时被收拾得整洁的衣物,这时被黎棠胡塞乱放,行李箱半天关不上。 环境的安静,谷雨显得没那么焦虑不安了,他帮着黎棠将行李收拾好。 黎棠将重要证件和所有现金都带在身上,出门前和谷雨说明了加农会送他们到机场的事情,并温柔对谷雨说:“不要怕,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嗯。”谷雨点了点头,紧紧拉着黎棠的手,低耸着脑袋,跟在她的身后。 加农虽然总是跟沙赫乐拌嘴、争吵,但一路上,他很仔细地帮他们安排了一切。酒店退房、开车带他们到机场,因提前了解到谷雨的情况,做事小心翼翼。 到了机场,又带着黎棠买票,办理手续。 黎棠很谨慎地什么事情都自己操作,出于在外多个心眼的考虑,她没有什么都依赖加农办理。她相信加农和沙赫乐是个好人,不过也并不全信。 谷雨被黎棠戴着耳机,听着轻音乐。又戴着帽子、戴着墨镜,她将他遮得严严实实的,让他多点安全感。 直到将黎棠和谷雨送进安检处,加农才转身回去。 一上飞机,谷雨坐在靠窗的位置,头上闷着一块毛毯,一只手抓着黎棠不放,全程滴水未进。 因为沙赫乐写的那张纸,空姐们很照顾他们。 煎熬地在飞机上待了11个小时,当飞机落地时的噪音传入耳里,谷雨从睡梦中醒来,后背一片潮湿,黎棠拿着纸巾擦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轻抚着他的面颊:“再忍一忍,我们就要到家了。” 谷雨很乖,很配合黎棠的安排。 天空中刚刚泛出鱼肚白,乘客经过长途跋涉,都累得说不出话来。机场的声响比正午时间安静很多,在出站口接机的人也少得可怜。 这一路,宛如老天爷也在帮助这个可怜的小伙子。 一切顺利。 坐上出租车,谷雨依偎在黎棠的肩膀上,两人的双手十指紧扣从未分开过。 黎棠无间断地告诉谷雨:“有我在,不要怕。” 回到熟悉的荔城,谷雨的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波澜,偶尔会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吵闹声中,身子颤抖,格外紧张。除外,没有其他明显的症状。 黎棠整夜未眠,神经紧张不敢阖眼,担忧着谷雨。 荔城的街道上挂满红色的灯笼,整座城市还沉浸在春节的喜庆里。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道路两旁的店铺还在休假中,人烟少了很多。 像一座空城。 在寒冷的早晨,无法呼叫它清醒过来。 第105章 19% - 孤岛·相遇 - 丧野 回到兰亭阁,走进熟悉的家,谷雨才渐渐放下戒备。 黎棠一进家门,将大门双重反锁,告诉他:“不要怕,我们已经到家了。” 谷雨坐在沙发上,两只大手掌抓着沙发椅面,稍一会儿,就皱巴巴的。他望着黎棠,她正忙前忙后,收拾着东西。 她问:“饿不饿?” 谷雨愣了一下,注视着她,点了点头。 黎棠说:“喝粥,好不好?” 谷雨点点头。 她挽起袖子,快速洗米下锅。 之后,黎棠又为他准备家居服,为他准备洗澡水。仅仅两天的时间,谷雨的下颌冒出了约莫一厘米的胡渣,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 谷雨总是呆呆的,没有黎棠的发号施令,他似乎没有上链条的玩具,一动不动的。 黎棠从卫生间走出来:“先洗个澡。” “好。” 谷雨站起身来,一边走向卫生间,一边解下纽扣。 黎棠看着他走进卫生间,转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将坏掉的食材一一拿出来丢进垃圾桶里。太久不在家,好多东西都坏掉了。 半晌,卫生间没有一点动静,黎棠顿觉不对劲。她将手上的一袋酱菜扔进垃圾桶里,趴在卫生间的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很安静,没有任何的声响。 她敲了敲门,问道:“谷雨,你睡着了吗?” 没有应答。 黎棠胆颤心惊,直接打开门,谷雨整个人沉浸在浴缸里,一颗两颗的泡泡接二连三在水面上浮现,飞快破碎。她大步上前,将他捞了起来。 谷雨冲她微微笑了笑。 黎棠曾经查阅过有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资料,患者存在自杀性危险系数有19%,哪怕只有1%,足以牵扯黎棠紧张的神经。 她的眼睛微微闪烁,抑制内心的悲伤,她从架子上扯下一条毛巾,擦干他脸上的水渍。 他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哑声道:“黎棠,你会离开我吗?” 黎棠坐在浴缸边,拿着毛巾帮他搓身子。“嘀”一声响,刚刚下锅煮的粥已经熟了。黎棠眼圈红了,微笑着说:“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说:“我的身世,很乱。” “我知道,我不介意。”她捧起他的脸,亲吻着他的嘴唇,而后凝视着他那浅褐色的双眸,认真地告诉他:“谷雨,我不介意。我们不要太在意过去,应该开心一点走向未来,过去已经过去了,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可我们未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不要浪费时间。” 谷雨疲倦的脸上带着苍白的笑容,眼神无力而迷茫。她的气息安抚着他,减少了他内心的愧疚和自责。 黎棠按了2泵洗发水,在手掌心中揉搓出泡泡,抹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按摩着他的头皮。她说:“等一下我帮你刮胡子,好不好?” “好。” 静了许久,黎棠拿起花洒,告诉他:“要冲水了,把眼睛闭上。” 谷雨低下头去,睫毛颤了一下,又问道:“黎棠,你会离开我吗?” 黎棠心想,或许是他一闭眼,就会看到过去的一幕幕。故此,没有再强烈要求他闭上眼睛。她抬起一只手,挡在他的眼睛上,将他的脑袋往后压了一下。温柔答道:“不会,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看着她。 目光触在她的脸颊上,那道被宋明贞误伤的疤痕,已经结痂掉皮了。他抬手,指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黎棠第一回成为为他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她学着过去谷雨照顾她的模样,照看着他。 只有被认真爱过的人,才知道该如何爱别人。 谷雨不断重复着那个问题,黎棠不厌其烦地回答她的答案。 她不会离开他。 无论对方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对方是健康还是旧疾缠身,她会一直一直爱他,哪怕肉体消亡,她爱他的意识仍旧永留人间。 他像六七岁的小孩,静静地站着,等着黎棠为他擦干身子穿衣服。看着黎棠为他忙前忙后,他的脸上不时露出笑来。 发梢滴着水珠,打在睡衣上。 黎棠坐在洗手台上,谷雨就站在她的面前,两只手搭在她的腰上。而她,双腿夹着他的身子,为他吹头发。 黎棠问他:“头发需要剪短一点吗?” 谷雨摇了摇头,说:“不喜欢。” “为什么?” 谷雨没有回答,眼睛眨了又眨,目光呆滞地盯着黎棠看。 沉默半分钟之久,黎棠问他:“你为什么喜欢留长发?” “好看。” 黎棠笑出了声,说了句:“原来你也会在意形象呀?” “黎棠,你爱我吗?” 黎棠不假思索:“爱。”她顺着话题,告诉他:“为了我……要好好的。” 他歪着脑袋,亲吻了她。 黎棠又为他刮胡子,她的目光专注而认真,手中的刮胡刀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跃动。 “谷雨,不要回头看,我带你一起往前走。” “好。” 她甚是他最后的一处安全港湾,能够安抚着他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她渴望着这一辈子就让他待在这里,不要到外面去接触刺激源,这样他就不会犯病。可她不能这么自私,她还是得忍下心来,让他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刮去胡子,谷雨看起来阳光一些。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根黑色的橡皮筋,说:“帮我扎头发。” 黎棠抓了抓已经干的头发,帮他扎了根辫子。好似小扫帚一般,她的脑子里刹那间浮现出过去的画面,她说:“那时候,就觉得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辅助谷雨洗漱完,黎棠用快速的时间把自己清洗一遍。她趁机剪去自己的长发,担心谷雨看到她的头发会想起过去不开心的事情。她不确定谷雨过去是否因为她的长发梦魇过,为了保守起见,她愿意斩断所有可能的刺激源。 谷雨很乖,黎棠让他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就静静地在那里等着。他木木的,不再像从前那样会思考。 黎棠将头发剪到肩膀位置,发梢参差不齐。谷雨惊讶道:“怎么把头发剪掉了?” 黎棠用手指梳了梳头发,勾唇问他:“好看吗?” “好看。”他向她伸出了手。 黎棠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拉着他的手。担心他多虑,解释道:“头发太长,发尾打结了,不想整理,还是短发比较方便。”她玩笑道:“我真是一个居家好帮手,替咱们家省去了30块钱的开支。” 谷雨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他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深深的忧愁,被无尽的黑暗笼罩。双眼含着无助和担忧,黎棠不禁为他激起泛滥的哀伤。 黎棠望着落地窗外的大太阳,那抹光亮走进屋里,照射地毯上,她说:“喝碗粥,一会儿晒太阳,然后到房间睡会儿觉,好不好?” “听你的。” 黎棠抚摸着他的脸:“喝粥。” 谷雨点了点头,跟在黎棠身后。两人站在冰箱前,经过搜寻,只看到一盒大酱菜,是上回黎辉送来的,说是黎平腌制的小贡菜。 黎棠说:“今天只能喝粥配贡菜了。” 谷雨看着她擦桌子,看着她盛粥,看着她做任何事情。 黎棠抿唇笑着,米香味扑鼻而来,她早已饿得胃疼,但她一路陪着谷雨滴水未进。滚烫的蒸汽糊在脸颊上,不多时,一丝浅浅的红晕显现出来。 谷雨的眼神执拗,看了许久。 黎棠捧着两碗粥放在餐桌上,再将谷雨拉过来,给他上发条。两人坐在餐桌前,她拉着他的手,一边喝粥,一边问他:“下午想吃什么?” “想喝你煲的汤。” “排骨汤,好不好?” 谷雨点了点头。 一碗粥下肚,黎棠的脸红扑扑的,鼻尖挂着点点汗珠。 他抬手,指尖抹去她那片湿润。 喝完粥,两人紧挨在一起,坐在落地窗前,晒着太阳。 窗边的西府海棠,许久没有浇水,竟然还活得好好的,长了许多嫩叶。而窗外,绿意盎然,蓝天白云与青翠的花草相映成趣。 在温热的阳光下,在绝对安全的房子里,谷雨的双眼微微闭合,困意顿然袭来。他靠在黎棠的肩膀上,轻声唤了她一声:“黎棠。” “嗯?” “你会离开我吗?” 她抬手,抚摸着他的脸:“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回到卧室,被子上多了一股灰尘的味道,黎棠换了一床被子,确认被窝是舒服的,才让谷雨躺下休息。她又拉上窗帘,关上房门,室内的光线昏暗。把睡眠环境调整到最舒适的一步,她爬上床,躺在谷雨的身边。 他忽然问起一个两人从未聊过的话题:“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黎棠认真地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她当初对他心动的原因了。她说:“因为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好吗?” “嗯。”黎棠捧着抚摸着他的脸:“谷雨,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你好了。” 她凭着仅存的记忆,把他所有的好一一列了出来,告诉他,他非常值得她的追随。 在她声声温柔的嗓音中,他慢慢睡去。 第106章 刺 - 孤岛·相遇 - 丧野 沉稳的鼻息声,黎棠听得出来谷雨睡得很踏实,没有做噩梦。 黎棠盯着他的睡颜,丝毫没有困意。直到他进入深度睡眠,黎棠才从他的怀里挪开。她蹑手蹑脚走出卧室,关上房门后,开始整理家里的卫生。 行李箱中的所有衣物,都被她放进脏衣篓里。 花了约莫一个小时,终于将家里的卫生搞定。刚坐在沙发上休息,又马不停蹄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购买大量的肉菜和生活用品。 做完所有工作,她拿出记事本,上面早早记着几条待办事件,比如谷雨病倒了,工作室应该怎么办。再比如,谷雨的心病该找哪位医生医治等等。 黎棠望着家里的每个角落,将想到的一切事物记录下来。 没多久,手机在沙发上震动。 黎棠放下记事本,瞧了一眼,是陌生号码。她接起电话,听到门外和电话里同时传来的声音:“您好,您的外卖到了,就放在门口。” “好的,谢谢。” 挂去电话,黎棠走到门边,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离去,才开门。 一大袋食材躺在地上,她艰难地将袋子拖进屋里。拆开袋子,把所有肉和菜分别整理好放进冰箱,又拿出部分食材,准备下午饭。 这些天,黎棠精神过度紧张,失眠好几天了,此时她完全没有困意,也无需倒时差。她挽起袖子,清洗排骨,打算先熬汤。 荔城没有什么年味,一片死寂。除了家家户户换上崭新的春联,兰亭阁安静得可怖。整座小区,除了湖中央那两只天鹅的叫声,没有听到其他声响。 不过这样也好,黎棠心想,这正是谷雨恢复身心的好时候。 刚将所有食材放进汤锅里熬煮,黎棠拿出一根莴笋削皮。满脑子都在思考一切会发生的事情,并假设出问题的应对措施。 一边想,一边记录在记事本上。正想到工作室的事情,门被敲响。 黎棠驻足在厨台前,心跳加速,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她脱掉拖鞋,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在猫眼里查看外面的情况。 宇文浩正站在屋外。 黎棠打开门,满脸惊讶:“宇文叔,你怎么来了?” 宇文浩见到黎棠,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削皮刀,刀尖正向着他。他先是一愣,然后松了一口气,拎起地上的一袋袋礼品,走进屋。环顾四周,问了声:“谷雨呢?” 黎棠放下手中的削皮刀和莴笋,洗了手,随手擦在身上。她说:“他刚睡下。” 宇文浩指着放在餐桌上的礼品,压低了声音:“带了点年货来,虽然年也快过完了,但他婶儿怕你们没准备,拿了点放在家里备用。” 看着堆满餐桌的年货,黎棠受宠若惊:“宇文叔,这不符合规矩,应该是我们晚辈去给你和婶婶拜年才对。” “一家人,哪里还需分合不合规矩?你们小年轻每年都健康平安,我们做长辈的就安心了,其他都是小事。” 宇文浩小心翼翼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看到熟睡的谷雨,注视很长时间后,才将门关上。 荔城的供暖持续到三月,外面的天气逐渐升温,屋里的温度和春末夏初无异。只待了一会儿,宇文浩便觉得出汗了。他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解开外套,摘下帽子。 黎棠端来一杯茶水,道歉:“我跟谷雨早上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给你和婶婶拜年,希望叔叔不要生气。” 宇文浩小抿一口热茶,说:“我都知道了。” 黎棠坐在一旁,错愕地望着他。 宇文浩放下茶杯,说:“今天早上,在机场工作的朋友看到你们回来了,我才过来的。”,顿了一顿,他继续说道:“你们去了罗兰顿,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都知道。他妈妈去世的消息,我们也都知道。” “宇文叔……”黎棠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说起。 宇文浩问:“他情况怎么样?我是指他的精神状态。” 黎棠说:“不太好。他想起过去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有些应激反应。” 宇文浩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 黎棠拿起名片一看,是荔城军医院精神科的韩医生。 宇文浩指着名片说:“已经打过招呼了,是位很厉害的心理医生,带他去看看吧。”他低下头,抚摸着他的外套,缓缓开口:“当年,他不配合做心理治疗,那根刺没拔出来,拖着拖着,他也长这么大了。既然看到那根刺冒出来了,就得趁机拔掉。” 黎棠的指尖触摸着名片上的凹印,一场及时雨忽然来临,又似是蓄谋已久的旱地上的暴风雨。 终究降落。 宇文浩说:“那家伙生前,跟我商讨过这件事,他都帮你们安排好了。”他抬起头,眺向黎棠。只是几天的时间,黎棠的脸颊凹陷了些,脸色憔悴不少。宇文浩内心一阵酸楚,柔声说道:“没什么过不去的,遇事就解决事,一个一个解决,都会过去的。” 黎棠点了点头,眼角微微泛红。 宇文浩嘱咐道:“有什么事情没办法解决的,就找我们。如果没办法跟我开口,就找佳宁。”他着重点明:“侄媳妇,你要记住,我们是一家人。” 他谈起过往,聊起他们那群人年轻时的过命交情。三四十年前,大家为了在荔城立足,彼此下了不少功夫,大家互帮互助,才有今日。 他们不是一家人,甚是一家人。 宇文浩的眼光闪烁着:“虽然那家伙不在了,但还有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在前面顶着,天是不会塌下来的。” 黎棠抹去眼角的泪,为他们过去的交情感动,也为自己内心的担忧画上句号。她现在的思路很乱,试着慢慢缕清。她拿出记事本,将自己考虑到的所有问题,一一与宇文浩商讨。 聊到工作室的问题时,她说:“谷雨他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去工作,我也没接触过工作室的事情,不太懂,还得麻烦叔叔帮忙看着。” 宇文浩的目光瞥向被写得密密麻麻的记事本,面目祥和道:“放心,你们去罗兰顿之后,就已经安排好人手帮忙看着了。”他顺带夸了一句:“你弟弟人小鬼大,是个不错的人才,我打算年后把他带到身边培养培养,将来辅佐谷雨打理工作室。你觉得呢?” “全听叔叔的安排。” 商讨了许久,宇文浩将他已经安排好的事情全盘托出,并告知黎棠皆可安心,她只需陪伴照顾好谷雨。其他的事情,一切有他。 黎棠将宇文浩送到门口,他戴上围巾,扯了扯领口。刚要转身,他回头望着黎棠说:“孩子,辛苦你了。” 黎棠鼻尖一酸,摇了摇头,抿唇一笑。 在兰亭阁过了几天安静的生活。 黎棠会在早上和晚上带着谷雨出去外面散散步,年快过完了,兰亭阁的住户陆续回城。很明显的,荔城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热闹。 好不容易,谷雨恢复了平静,却又在某天的清晨,撞见一群吵闹的小孩,他变得惶恐不安。黎棠将他带回了家,给他换上家居服。 谷雨坐在床边,黎棠正在为他系纽扣。他瘦了不少,原本健壮的身子,现在变得干瘪。每天的饭量不多,睡眠不规律,有时候嗜睡,有时候整天闭不上眼睛。 昨晚,心理科的工作人员给黎棠发来信息,告知她韩医生回国了,今天开始上班,让她下午带着谷雨去做心理治疗。 黎棠用手指梳了梳他的头发,帮他扎起丸子头,绑的是她的粉红色小熊发圈。她笑着说:“真可爱。” 他望着她,疲倦的面庞勉强挤出一丝笑来。 黎棠说:“吃完午饭,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谷雨一怔,低下了头。坐立不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正常?” 黎棠骤然明白,他的胆怯。她弯着腰,捧起他的脸,额头相抵,温柔安慰道:“谷雨,现在这个社会,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小毛病,那是刺,得拔掉。即使它没有让你觉得疼痛,但也不能任由它生长,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要健健康康的,才不会在半路跌倒。” 双方温热的鼻息互相交融,他揽住她的身躯,她扑通跳动的胸膛吻着他的侧脸。那声声心跳音,传入他的脑海,安抚着他的不安。 “我知道你以前过得很辛苦,很无助。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我,我会保护好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男人奸淫的笑声,长发女人凶狠的面容。 黑暗又闷热的衣柜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母亲的惨叫,父亲的懦弱。 神思一晃,现实和幻境交杂在一起。 谷雨的眼神飘忽不定,声音微颤:“黎棠,不要把我丢去精神病院。” 黎棠赶紧解释:“不会,我们只是出门去做心理咨询,让医生帮你把心里的刺拔掉。顺便带你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我会陪在你的身边,不会有坏人的。” 谷雨点点头:“好。” 吃完午饭,黎棠将碗筷放进洗碗槽里,谷雨跟着她走来走去,寸步不离。 黎棠想起小时候,黎辉刚刚学会走路那会儿,也是这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做家务。黎棠觉得很好笑,很可爱,又莫名觉得很心疼。 三十几岁的大老爷们,忽地变成粘人的小孩,没有一点安全感。 黎棠把抹布洗干净,指挥着谷雨:“帮我把桌子擦一擦。” 谷雨接过抹布,认真地擦拭着餐桌。 擦完桌子,他又站在黎棠身边,帮着她把碗洗了。 第107章 心理病 - 孤岛·相遇 - 丧野 春天的阳光明媚而柔和,街道上的绿化丛林里,点缀着五彩斑斓的花朵。工作人员正在拆路灯下的红灯笼,换上红色的中国结。 黎棠开着车,正往军医院的方向驶去。 谷雨坐在副驾驶上,脸偏向黎棠的位置。紧闭双眼,沉沉睡着。 汽车跟着导航,拐弯走进一条旧街区,忽然间,黎棠停下了车。身后的汽车鸣起喇叭,见她的车不动,只好转向另外一条车道。 黎棠转头看着身旁睡熟的男人,眼神如盲人一般迷茫,试图穿透那层厚厚的云雾,寻找着某种答案,却又不知道如何寻找。 只得见一片模糊的轮廓。 她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捏起拳头,指尖深深戳进掌心里,疼得她皱起眉头。 两三分钟过后,黎棠再次望向身边的谷雨,她苦笑了一声,咬紧下唇,再次发动汽车。 到了荔城军医院。 医院里人群熙攘,穿过大厅,搭直梯上9楼。 宇文浩已经打点过,只和精神科的前台说了声,不用挂号,不用预约,就被前台领到最里边的一间办公室里。 韩医生给谷雨开了一堆检查单,护士带着他挨个做检查,抽血、尿检、脑部CT、心跳超声等多项检查。 所有项目检查完毕,已经是下午4点钟。部分化验结果做了加急处理,剩下的一部分需要过几天才会出结果。 韩医生看着已经出来的部分检查结果,摘下老花眼镜,忧愁道:“和当年的情况八九不离十,不过这一次乐观一些,也不是什么难题。”他满头花白,穿着白大褂,深深叹了口气。他望着谷雨玩笑道:“我师弟当年救不到你,这一次都不敢出来接手了。” 黎棠问他:“医生,情况怎么样?” 韩医生瞥了她一眼,将椅子往前挪动,伸出手,肃声道:“把手给我。” 黎棠抓着谷雨的手,放在桌面的小枕头上。 韩医生的手悬在半空,说:“你的。” 谷雨与黎棠对视一眼,前者收回了手,望着韩医生,一脸疑惑。 黎棠怯怯伸出右手,韩医生为她把脉。估摸一分钟之后,又让她换左手,她遮遮掩掩的神情,被韩医生发现,一眼撞见那两道若隐若现的疤痕。之后,他挠了挠头发,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抽出一支蓝色圆珠笔,在谷雨的病例本上写下药方。 谷雨问他:“医生,她怎么了吗?” 韩医生埋头写字,说了声:“一个一个来,不着急,先把你治好。” 谷雨怔住,转头问黎棠:“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黎棠摇了摇头。 谷雨锲而不舍:“医生,她怎么了?” 韩医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说道:“都是小问题,她的睡眠不太好。你要好好配合我,先把你的病治好了,她也能吃得饱睡得香,自然就长胖了,长胖了气色也会好起来。”末了,他抬起头,凝视着谷雨:“你想不想她好?” “想。” 韩医生低下头,继续手写药方,傲娇地说:“那你就配合我,该吃药吃药,该治病治病。” “明白。” 门被推开,黎棠听到动静警惕起来。 一名高高瘦瘦的、穿着白大褂,满脸皱纹的医生走进来,谷雨见到他,站起身来,喊了声:“刘叔。” 韩医生抬头瞧了一眼,嘲讽0一声:“哟,手下败将是过来认输了吗?” “是,来看看师兄是如何妙手回春的。”刘叔走到谷雨身边,让他坐下,关心道:“瘦了,营养得跟上才行。” 黎棠忧愁道:“他最近主食吃得不多,汤倒是能喝很多。” 谷雨像做错事的小孩,坐在椅子上心虚低下了头。 刘叔望着黎棠,伸出了手,示意为她把脉。 韩医生呵了一声,说:“把过了。” 刘叔没有说话,静静观察脉象。 韩医生写完药方,让护士去抓药。他靠着椅子,一脸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的师弟,打趣道:“脉出什么来了?” 刘叔松开了黎棠的手,说:“身体太虚了,得把身体调一调,争取今年怀个大胖小子。” 黎棠羞红了脸。 这个时候,一名护士站在诊室门口,说:“刘医生,林小姐的检查报告出来了,但是找不到她人。” 刘叔双手插在裤兜里,说:“估计又跑去天台抽烟了。” 和刘叔闲谈几句,他便跟着护士回办公室。 韩医生的助理护士拿着一大袋药回来,放在桌面上,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检查单子,说:“有个检查漏做了,现在那个科室没人,跟我走。” 黎棠刚起身,就被韩医生叫住。韩医生对谷雨说:“都多大个人了,你自己跟护士去就好了。” 黎棠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听到谷雨说:“我自己去。” 韩医生把吃药的顺序和时间告诉黎棠,她拿出笔记本,详细地记录下来。 韩医生说:“他过去遭受的虐待,事情发生的强度与主观体验,超出了个体耐受能力,才导致创伤应激。医学上叫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俗称PTSD。患者会以各种形式重新体验创伤性事件,会出现驱之不去的闯入性回忆、幻境,会做噩梦,在梦中反复重演痛苦及事件的生动体验。有时候患者会出现意识分离状态,持续时间可从数秒到几天不等。他当年,在创伤事件后失忆,就是对创伤相关的刺激存在持续的回避。” 他笑了一声:“也不能怪我师弟当年学艺不精,本质上来说是患者身体本能对自己的保护。” 黎棠问:“他能好起来吗?” “你不相信我的医术?” 黎棠抬头望着韩医生,摆手道歉:“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医生笑着说:“会好的,不用过度担心。这是他的课题,需要他自己去完成。只要他愿意积极配合,很快就能好起来。相反,如果他还像十岁那年一样,不愿意配合,不亲自跨过这道坎,再厉害的神仙也救不了他。” 黎棠问出内心的疑虑:“医生,他会有自杀倾向吗?” “他不会。”顿了顿,韩医生说:“但你说不定会。” 黎棠的心脏扑通乱跳,将双手藏在了桌子底下,眼神闪躲,不敢看对方。 韩医生清了清嗓子,厉声嘱咐:“一个月后,他的情况好转了,你记得来找我。” “医生……” “没什么过不去的,饿了就吃饭,病了就吃药。心理病就像感冒一样,吃药能好,强熬过去也能好,但是你不能欺骗自己没有感冒。你要强熬也好,吃药也罢,总得想办法治一治。” 黎棠挠了挠鼻子,说:“好。” 谷雨做完最后一项检查回来,一同谢过韩医生后,黎棠带着谷雨走出医院大楼。刚走到室外停车场,空旷的区域聚集了很多人。有穿着病服的病人,有医生护士,有来看病的百姓,穿着橘红色制服的消防员,还有警察。 他们的目光一致望着楼顶。 “窝囊废,你倒是跳下来啊。” 警察呵斥那人一声:“瞎掺和什么啊你,都给我闭上嘴巴。” “浪费大家的时间,要跳就赶紧跳。” 消防员马不停蹄地将救生垫充气,摆放在墙角边。 黎棠不经意地牵紧谷雨的手,他听着人群中男人们的笑声,还有女人的呼喊声,手颤了一下,脚步忽然停住。半空中的夕阳挂在天边,一大片紫红色的彩云,慢慢往西北方向飘去。 谷雨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一名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正站在顶楼上,面朝外,在不远处有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和消防员,正在劝解。 黎棠小心顾看着他,好不容易避开了人群,将他拉到车旁。 小孩的尖叫声,男人持续不断的谈笑声。警察抓捕起哄者的声音:“抓住他。” 谷雨的身子抽搐了一下,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小孩逃跑的脚步,不及大人的追赶,他被摁倒在地,迎来的是一次次皮绽肉开的鞭打。母亲嘶吼的声音,衣衫褴褛,一群男人对她的强暴,好似一群豺狼撕咬一只兔子。 一幕幕恐怖的画面,猛地浮现在他的面前。 周围的一切美好,都变得破碎。 天边的五颜六色霎时间变成了那抹伴着鲜血的红色灯光。 那声声求救,回荡在耳边。 黎棠刚打开车门,把一袋药放进后座。车门一关,“嘭”的一声,谷雨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双手紧紧扯着自己的头发,缩成一团,小声抽泣着。他的眼神充满恐惧,泪水疯狂涌出:“不要……” 好在身后的人都在观看楼顶,没有人注意到被遗落在一旁的两座孤岛。 黎棠见到他这模样,蹲下身子紧紧抱着他,泪如雨下:“不要怕,是我,我是黎棠。这里没有那些坏人,我带你回家。” 他趴在她的肩膀上,闻着衣服上那股熟悉的薰衣草香,缓缓回神。 她为他擦去泪水,捧着他的脸,轻声哄着:“不要怕,我们回家。” 谷雨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来,他的眼神注入了一丝安定,与恐惧冲击。 黎棠为他开了车门,贴心地为他系上安全带,抚摸着他的脸,说:“回家。” “嗯。” 坐上车,黎棠启动汽车,离开了嘈杂的人群。 路上,谷雨望着车窗外,左手抓着她的外套衣角,胆怯开口:“黎棠,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 “没事,韩医生说你会好起来的,我们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好好吃饭。” 谷雨呆呆地,他说:“我只会拖累你,成为你的负担。” 黎棠心疼地要死:“你都没有嫌弃过我,我怎么会觉得你是负担呢?笨蛋。” “可是巫婆说了,我是你的灾难。” 黎棠扯着嗓音,轻哼一声:“她是骗人的,专门骗你这种人傻钱多的。” 她又提起了那执念般的200罗兰盾,假装生气地跟谷雨算了一笔账,告诉他以后不能让他持家里的财政大权。 以玩笑的方式,给他讲未来的规划,给他希望。 活下去的希望。 健康起来的希望。 第108章 压力好大 - 孤岛·相遇 - 丧野 寒假结束,黎辉回到荔城大学上课。 一大早,他拉着行李箱,走进兰亭阁。站在门口,等待谁来开门。 许久,黎棠才打开门。 黎辉望着头发乱糟糟的黎棠,抱怨了一句:“怎么那么久?不会刚起床吧?太阳都晒屁股了。” 黎棠一只手绕到后背挠痒痒,打了个哈欠,她冲着黎辉嘘了一声,说道:“你姐夫还在睡觉,小声点。”她又问道:“你过来干什么?” 黎辉站在门外,眼神呆滞无神。 才一个月没见到,黎棠就变了模样。此刻的黎棠像根营养不良、细细扁扁的蒜黄,一张像削得枯黄的橘子似的脸上,略微透着倦意。 黎辉问:“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黎棠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到客厅。 黎辉推着行李箱走进屋内,他从夏城带来满满一箱特产和各类食材,有黎平腌制的小菜,还有做好的卤肉等等。 他跪坐在地上,将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抬头见到黎棠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顺手把所有物品放进冰箱,做好分类。收拾了好一会儿,望着房门紧闭的主卧,又看了眼沙发上的黎棠,把清空的行李箱拉上。 黎辉自己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客厅,望着窗外的阳光,轻声问了句:“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黎棠睁开了双眼,盯着天花板发呆。她问:“你知道PTSD吗?” “嗯,听过。” 她轻描淡写地说:“年前,我们去罗兰顿找他妈妈,不久前他妈妈去世了,他想起过去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患上了创伤应激症。” 一滴泪滑到耳边,黎棠抬起手臂遮挡住双眼,她扁着嘴说:“黎辉,我压力好大。” 黎棠小声抽泣,哭了两声,立马起身擦干净眼泪。 黎辉惊讶不已,坐在她的身边,听她诉说内心的焦虑。 她说:“我怕我照顾不好他,医生说他很快就可以好起来,但我还是怕因为我照顾不好他,耽误了他。” 她靠在黎辉的肩膀上。 黎辉问:“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黎辉说:“医生怎么说?” “这一个月以来,他有好好吃药,也有好好吃饭,也很听话。医生说恢复得很不错,最近也没怎么做噩梦了。” 黎辉抬手,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道:“姐,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既然姐夫恢复得不错,证明你照顾得特别好。” 黎棠沉默不语。 听到主卧传来一点动静,黎棠立马揉了揉自己的脸,她告诉黎辉:“说话温柔一点,知道吗?” 她走进主卧,像换了个人似的。 稍后,谷雨从卧室走出来,见到黎辉,笑着打了声招呼:“小舅子来了。” 谷雨长胖了些,纯棉睡衣下,隐约能看到他圆润的肚皮。 “姐夫。”黎辉说:“中午想在这里蹭饭,可以吗?” “当然可以。” 黎棠说:“那你得洗碗。” “不洗行不行啊?” “免谈。” 夫妇二人一同走到卫生间洗漱,黎棠跟谷雨说:“不能便宜了他,他的账我还没跟他算呢。把他炒了吧,一个大学生,能干什么?” “姐,我都听到了。” 黎棠一边刷牙,一边冒出脑袋来,含糊不清说着:“把你炒了,这是老板娘的命令。” “你做不了主。”黎辉大声说:“姐夫,你不要理她。” 姐弟俩互相拌嘴,一切都像过去一样和谐。 黎辉难得地做了一顿饭,全是他的拿手菜。黎棠惊讶道:“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会做饭。” 午饭时间,黎棠吃了两碗米饭,一大碗豆腐鱼汤。 黎棠的饭量并不小,这段时间也吃得和平时一样,但因为压力过大,精神过度紧张,营养跟不上,不胖反而骤减。 谷雨最近的胃口好了不少,黎棠的厨艺再难吃,平时也吃得下一大碗米饭。 温馨的饭桌上,谷雨被黎辉逗得合不拢嘴,黎棠欣慰地望着他。 就快了。 从前的谷雨就要回来了。 就差一步。 饭后,三人并肩站在洗碗池前,黎辉洗着油腻的碗盘,黎棠负责将餐具冲洗干净,而谷雨,负责将餐盘擦干放进橱柜里。 汤足饭饱,黎辉提议玩桌牌游戏,玩了几盘,黎棠输得很惨。 她立马叫停:“不玩了,不玩了,你今天走偏财运,我不跟你玩。” 黎辉拿着赢来的几百块钱现金,笑嘻嘻地说:“姐,是你今天太倒霉了。” 黎棠哭丧着脸,冲着谷雨撒娇:“把他炒了。” “姐夫,你不能重色轻友。” 谷雨咧着嘴笑了,左右两边,同时撒着娇。 黎棠说:“老公,你爱不爱我?” 谷雨说:“爱。” 黎棠当着黎辉的面,深吻着谷雨,笑哈哈:“我也爱你。” 谷雨宛如小娇妻,耳朵变得滚烫。 黎辉身子一阵冷颤,嫌弃道:“真肉麻。受不了了,我要回学校了。” 黎棠看了一眼时间,说:“我们也得出门了。” 黎辉收拾着东西,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去医院。” 黎辉问:“送我回学校。” 黎棠趾高气扬:“求我。” 黎辉白了她一眼,立马走到谷雨面前,拉着他的手撒娇:“姐夫。” “好好好。” 黎棠说:“还好你不是女的,不然整天要跟我抢老公。” “男的也能抢。” 黎棠瞠目结舌,挽起袖子,追赶黎辉。 到了荔城大学门口,学生陆续回校,汽车占满校门口整条街道。 下了车,黎辉趴在车窗上,认真且实诚:“姐夫,只要你不把我炒了,我绝对会帮你看好公司的。” 谷雨转头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黎棠,笑着问:“怎么办?” “公司的事情我又不懂,问我干什么?” 黎辉摘下帽子,行了一个绅士礼,说道:“谢谢姐姐不杀之恩,谢谢姐夫不杀之恩。” 他戴上帽子,转身走向学校。 黎棠解开安全带,一只手压在谷雨的大腿上,喊住了黎辉:“你还有没有钱用?” “有。” 黎棠话锋一转,把关心扭转成谩骂:“有钱就记得给我点,该你孝敬我了。” 黎辉做了个鬼脸,走进学校。 谷雨一只手护着她,笑出了声。 黎棠弯着唇看他:“大的小的都不让我省心。” 谷雨低头轻吻了她,灰暗的世界逐渐褪去,只剩下面前这个女人留给他的温暖和安全。未来充满着诱人的向往,他渴望得到她的奖励。 他知道,她会带他去过那乌托邦式的幸福人生。 直到车窗外有人走过,谷雨才松开了她。 驱车驶去军医院。 把谷雨交给韩医生后,黎棠转身走到军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着。 每次送谷雨来做心理咨询,黎棠会有2到3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她习惯性地到咖啡店来,点杯生椰拿铁,再买两个小蛋糕,一个自己吃,另一个打包带回去奖励谷雨。 有时候,她会趁机眯一眯,补充一下睡眠。 等谷雨差不多做完咨询,她提前回到诊室门口等待。 这天,她刚在柜台前点了杯咖啡,选了一块巧克力慕斯,口袋里的手机响起铃声。 是宇文佳宁的来电。 她接起电话,宇文佳宁问:“你在哪里?” “咖啡店,我发定位给你。”一顿操作之后,黎棠将自己的位置发送给宇文佳宁。 “等我,我一会儿到。” 挂去电话,黎棠在前台点了一杯宇文佳宁喜欢的摩卡咖啡,和一块蓝莓蛋糕。 十分钟不到,宇文佳宁走进咖啡店。 黎棠坐在角落里,她正盯着玻璃窗外茁壮生长的花草。 春天生机勃勃,万物复苏,开始新的一轮生命流程。 宇文佳宁将手中的大袋子放在椅子上,大口喝着咖啡。少顷,咖啡见底,她朝服务员说:“给我来一杯柠檬水,谢谢。” 黎棠望着她,头发长了,脸上化着淡妆。她脱去外套,抱怨了声:“热死我了。” “什么事,走那么急?” 服务员端来一杯柠檬温水,宇文佳宁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才缓过气来。她说:“我以为你在军医院里,去到那没见到你们,给谷雨打了电话没人接。最近太忙了,脑子不太好,忘了有你的电话。” “谷雨他还在韩医生那里。” 宇文佳宁说:“我知道,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见你的。”她指着椅子上的袋子,说:“这些都是程伯初老家的特产,带了一些给你们试试。” 黎棠拿起袋子,瞧了一瞧,试探道:“见家长了?” 宇文佳宁咳嗽一声,嘴里一口水喷得满地。她解释:“没有。是他父母来看他,带了很多东西。” 黎棠“哦”了一声。 宇文佳宁低声说:“别说出去。” 黎棠点了点头,立即明白。 宇文佳宁擦去唇角边的水渍,凝视着她问道:“是不是很累?” 黎棠勉强一笑,将特产放回到袋子里,没有说话。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这样的日子就要熬到尽头了。 宇文佳宁起身拥抱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细语亲切道:“辛苦你了。等他好起来了,我帮你揍他。”她说:“你帮我揍程伯初,我帮你揍谷雨。这样我们都不会心疼,也下得去手。” 黎棠扑哧笑了出来,她不难过了。 日子有了盼头。 两人面对面静坐,吃着小蛋糕。 黎棠打破了宁静,问道:“程伯初怎么样了?” 宇文佳宁说:“前两天刚把石膏拆了,还在做康复训练。” “斌叔呢?” 宇文佳宁咬着不锈钢叉子,努着嘴:“老样子,不同意他这个人,觉得他现在就是个……残废。” 黎棠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宇文佳宁说:“走一步看一步,不想理这些大人那么多。” 黎棠勉强一笑,她在想,如果当初谷涆长知道她是个不健康的人,会不会反对这门亲事。她欺骗了大家,内心的愧疚感渐渐产生。 第109章 拧巴 - 孤岛·相遇 - 丧野 阳春三月末,树梢上挂满点点粉红,鸟儿在枝头上叽叽喳喳。 黎棠躲在军医院楼梯间,趴在窗台上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经过一个多月的心理治疗,谷雨的情绪明显好转。前几天,他开始接触工作,出面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黎棠渐渐放下了担忧。 她深吸一口烟,白雾从唇中吐出。 身后传来脚步声,黎棠回头,只见一女人推门走来。她见到黎棠,脸上遮掩不住的诧异,她的目光往下移,落在黎棠指缝中的香烟上。 消防门被关上,女人走到黎棠面前,摊开手中的烟盒,问了声:“可以借下打火机吗?” 黎棠从包里拿出烟盒,又从烟盒中倒出打火机,递给女人。 女人转身,一只手遮掩着烟,点燃它。随后,她将打火机还给黎棠,道了声“谢谢”。 黎棠将打火机重新放进烟盒,她继续趴在窗台上,微风迎面而来,香烟不一会儿就烧了一小节。她的食指轻轻敲去烟灰,余光瞥见女人朝着楼下的窗台走去。 黎棠叫住了她,提醒她:“那边有垃圾桶,味道很难闻。” “没关系,我闻不见。” 黎棠说:“那边还有苍蝇,像是有人倒了厨余垃圾,长久没人清理。” 女人一怔,站在那里前进不是,后退不是。 黎棠挪了位置,告诉她:“其他地方都看过了,这里风景好一点。” 话音未落,闹钟铃声响起,黎棠戳灭指缝中的香烟。从包里拿出口腔清新剂,往嘴里喷了喷,又拿出一颗水果糖,拆开放进嘴里。 女人趴在窗台上,睫毛一动一动望着远方。 黎棠抓了一把不同口味的水果糖,放在窗棂上,微笑说道:“抽完吃一颗,嘴里才不会有味道。” 说完,黎棠离开了楼梯间。 走到诊室门口,门外还亮着红色的会诊灯。黎棠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候,目光一直盯着门把手看。心里默数着数字,看看门会在什么时候被打开。 良久,护士走出诊室,黎棠歪着脑袋往里看。 谷雨正坐在椅子上,和韩医生说话。她起身敲门走进去,又将门掩上。 韩医生看了她一眼,说道:“恢复得不错,坚持下去。还是那句话,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可以的话,适当运动健身。” 黎棠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韩医生写完这一个疗程的药方,将会诊单子推到谷雨面前,说:“你自己去大厅领药。”他又对黎棠说:“你留下来。” 谷雨疑惑地望着黎棠,问道:“韩医生,她怎么了?” 韩医生说:“你看她那黑眼圈,睡眠不足,身体太虚。”他不耐烦地跟谷雨说:“去,去拿药。” 黎棠勾唇浅笑:“没事,你先去拿药。” 谷雨拿起单子,离开了诊室。 黎棠胆怯地坐到谷雨的凳子上,椅面上还留有谷雨的余温。 韩医生开门见山:“持续多久了?” 黎棠摇了摇头。 韩医生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表格,让黎棠填写,之后又为他开了几项检查,让护士带她去做检查。 谷雨拿完药回来,坐在诊室门口等待。 黎棠做完检查回来,谷雨着急问她:“怎么了吗?” 黎棠反过来安慰他,胡言乱语道:“就是睡眠不好,导致身体吸收不了营养,韩医生想让我调理一下身体。”她摸了摸鼻子,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低:“他们这几位长辈就是希望我把身体调好,然后……好给你生个小孩。” 谷雨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他窘迫地将黎棠推进诊室,独自坐在门口傻笑。 护士将黎棠的所有检查报告加急处理,送到韩医生手里。韩医生仔细地看着检查报告结果,挠了挠头。很久才张嘴:“感冒了,打算强撑过去,还是吃药治疗?” 黎棠低头不语。 韩医生把老花镜往下一压,两只眼睛向上望着前方。他说:“我还是那句话,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但是现在能决定未来。” “韩医生……”黎棠理直气壮地说:“我感觉我现在挺好的。” 韩医生点了点头,把检验报告推到一边,摘下老花镜说:“现在我不是医生,就以一位爱管闲事的长辈跟你唠唠家长里短,你也不用紧张。” 黎棠点点头,嗯了声:“我过去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有过那想法,但是我现在心里有一个新的支撑,我想我不会了。” “心里有个支撑是好事,叔叔希望这个支撑足够牢固,能让你越来越好。”韩医生说:“不过叔叔还是更希望,你能成为自己的支撑。” 黎棠垂眸,紧抿双唇,迷茫的双目盯着那一张张检验报告。 双方沉默一会儿,韩医生开口:“不要一直陷进恶性循环里,对你的身体来说没什么好处。因为失眠导致焦虑,又因为焦虑导致失眠,长期往复下去,身体要垮的。他的课题已经快完成了,而你的课题呢?得想办法把这本作业本找出来,把作业写完。把作业本扔掉,不代表这门课题就不用完成了。” 黎棠明白韩医生意有所指,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她似乎不太喜欢跟别人承认,她生病这一件事。那曾经是她的耻辱,是她抹不去的伤痛。 韩医生说:“心情不好要及时发泄,不要憋在心里。”他玩笑着:“看我这个糟老头罗里吧嗦不顺眼,当面骂我两句也行。”他又指着门外的谷雨:“他惹你生气了,你就揍他一顿,一顿还不解气,再揍一顿,那么大块头,揍不坏的。” 黎棠笑出了声。 “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 韩医生没有强求她接受心理治疗,只告诉她一个方向,之后他将她的检查报告整理好,塞进抽屉里。 黎棠起身离开,韩医生喊住了她:“孩子,老谷当年为了给你们年轻人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生活,可是下了不少功夫,我希望你耐心再看看。” “好。” 两人相视一笑。 夜晚,兰亭阁。 谷雨偶尔会打开邮箱,看看有没有需要他处理的工作。工作室被宇文浩接管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出现纰漏,谷雨安心地躲在兰亭阁里休养。 他刚刚处理完一份客户邮件,又点开另外一名外国客户的信息。对方在不久前和妻子进行了一段为期半个月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旅行,他特地将这个消息分享给谷雨,并在邮件中附带大量风景照片,还有他与妻子的合影。 黎棠打着哈欠走进卧室,站在谷雨的身后,整个人趴在他的后背上,盯着电脑屏幕,问道:“这是谁啊?” “和工作室长期合作的客户,他跟他的太太去旅游了,跟我分享了这件事情。” 谷雨数着两人结婚到现在不过半年,黎棠陪着他经历许多痛苦难过的事情。二人世界的时间屈指可数,也想不起一起经历过什么开心有趣的事情。 黎棠说:“谷雨,我们也去旅游吧。” 谷雨问:“你想去哪儿?” 黎棠说:“不知道,就想跟你去旅游,过二人世界。”她说:“现在公司有人帮你看着,难得你有假期,现在也好起来了,能保护我了,想跟你私奔。像上回一样,躲起来,没人能找到。” 谷雨说:“那你想好了,我们就出发。” 黎棠的手指缠绕着谷雨的头发,笑着问他:“你有多少财产,够我们出去挥霍?” 谷雨转头看着他,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道:“买飞机大炮出行,咱们家自然是买不起的。省着点花,应该够你玩十年八载的。” “原来咱们家这么有钱啊?” 谷雨玩笑道:“不够的话,你把相机带上,你当摄影师给人拍照赚钱,我去出卖色相赚钱。” “不准。” 第二天,谷雨醒来找不到黎棠,慌张走出卧室。看到黎棠正在客厅,才安心下来。 黎棠整夜未眠,坐在地毯上做着旅游攻略。一张又一张的A4纸铺满整张茶几,每张纸上密密麻麻写着旅游景点和当地美食,以及出行车程选择。 其中,还附带手绘简约图片。 谷雨每一张都看了一遍,其中大量地点都在西北的偏远地区,谷雨担忧道:“这几个地方,出行方面可能没有荔城便利,你确定吗?” “没关系,我们徒步也可以。”黎棠抬起头,偌大的黑眼圈挂在下眼睑上,她笑着说:“跟你在一起,什么都想体验一遍。” 谷雨坐在沙发上,挠了下痒痒,问道:“打算自驾游还是徒步?” 黎棠咬着笔头,把每一张纸铺在桌子上,说道:“我们搭火车。”她用笔指着第一站:“我们先到长安,去吃肉夹馍,然后一路往北走一走,到宁夏吃西瓜……” 谷雨打断了她:“这个季节没有西瓜,温室培育的西瓜不好吃。” 黎棠恍然大悟,用笔敲敲脑袋:“我给忘了。”想了想,她指着另一张纸:“那我们先去甘南,去骑马赏花,吃牛肉。再往西走,穿过藏区部落,吃牦牛肉。再往北去沙漠骑骆驼,吃滩羊肉……” 谷雨笑道:“怎么都是吃的?” 黎棠拿起做好的攻略,坐在他的身边:“有旅游景点的,我都查过了。” “再不行,我们就一边走一边看,随心情,想去哪就去哪。” 谷雨搂着她,宠溺望着:“好。打算去多久?” “玩到累了为止,好不好?” 谷雨脱口而出:“好,听你的。” 黎棠拿起她辛苦了一夜的战绩,她问:“这些地方,你去过吗?” “有些地方去过。” 黎棠眉眼微愁:“跟谁去的?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谷雨摸了摸鼻子,低着头,用纸张遮挡住脸。 黎棠哼了一声,抱怨道:“马彦以前都没带我去过。” “那他都带你去哪里了?” “不记得了。” 说完,黎棠静了一会儿,谷雨隐约感觉到氛围不对劲,反应了半天,猜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事说错话了,他尝试着做出弥补,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看着她,恰巧她抬头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听见她先开口:“你为什么要带她去这些地方旅游?” 谷雨说:“当时是因为……” 话刚说了一半,就被黎棠打断:“算了,我不想知道。” 谷雨问:“生气了?” 黎棠点点头。 “那怎么办?” 黎棠连续打了三个哈欠,她揉了揉眼睛,说:“今天做饭给我吃。”她放下手中的笔,走进卧室。 活了28年,无时无刻不拧巴。 她侧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假装睡去。 谷雨跟着走进卧室,从抽屉中拿出一本本子来,他钻进被窝,搂抱着她,紧贴着她的后背,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黎棠,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过着默片生活,我的人生很枯燥、安静、毫无波澜。也不太关心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她们于我而言,只是无聊时的消遣。失去她们,内心没有任何感觉。遇到你之后,我会开心,生气,嫉妒,羡慕,我多了很多情绪。我变得很自私,只想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黎棠屏住呼吸,认真听着他的每一句话。 他翻开手上的本子,念着第一页上面写的文字:“亲爱的黎棠,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情书……” 黎棠睁开了双眼,盯着那一行行文字,是用钢笔书写的正楷字体。字迹工整,字里行间透露着真实情感。 第一封信件的日期落款竟然是,谷雨答应给她写情书的那天。 黎棠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听他念完所有写给她的情书。一共有十八封,除了中间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写之外,其他的时间,是连在一起的。 最近的两封是前两天写的。 每天生活在一起,她居然不知道他为她写了情书。 黎棠翻了个身,缩在她的怀里。说了句:“你真吵,我很困的。再陪我睡会儿,记得起来做午饭给我吃。” “遵命。” 黎棠小声地说:“有点肉麻,但是我喜欢。” 第110章 我跟他不一样 - 孤岛·相遇 - 丧野 出发的前一天,黎棠正在收拾物品。 经过几天的思考,她决定这一趟旅程,就当背包客。 两个比她大腿还要高的旅行双肩包摆在地板上,她将衣物折叠好放进去。 谷雨说:“我们可以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到了当地再买日用品,衣服这些也可以到了再买。” 黎棠拒绝:“外面的衣服,刚买来要清洗才能穿,生产过程很脏的。” 谷雨说:“那我们就在当地多住两天,把衣服洗好后再出发去下一站。” 黎棠抓着刚叠好的一件牛仔裤,摇了摇头,说道:“不能乱花钱,这次要去很久的。” “咱们家还没到这个地步,大不了,变卖点房产。” 黎棠皱眉:“这些都是长辈留给你的念想,你倒好,居然想着变卖了。太坏了,谷雨你太坏了。” “我不想你太辛苦。” 黎棠说:“这点苦,不算什么。旅游哪里会辛苦?”她挑衅道:“你不会怕了吧,是你怕当背包客辛苦吧?” “开什么玩笑,我能一路背着你走。”谷雨笑着帮她整理行李,他试着抬了一下黎棠的背包,说:“很重哦。” “不要小看我,这点重量,还没有摄影装备重呢。” 说到这,黎棠跑到客卧,将被遗落在角落里的摄影设备拖来。 她盘腿坐在地上,组装相机,电池还剩下一格电量。她抬起相机,对着谷雨拍了一张照片。盯着照片,满意地说:“把这个也带上。” “放在我的包里吧。” 黎棠执拗拒绝,将相机塞进自己的背包里。谷雨的东西相对少一些,除了一些药物,剩下的大部分是换洗的衣物。由于还是春天,大部分地区仍需穿长袖、外套等,几件衣服就将背包占领。而黎棠的背包塞满五花八门的物品,备用药品、护肤品、化妆品、小背包、衣物、两双运动鞋、两双情侣拖鞋…… 整理好后,黎棠拉上拉链,试了一下重量,有点懊悔。 她拆开背包,重新规划物品。可每一件东西,都有其用处。正犯愁,谷雨将一部分物品,放进他的背包里。 黎棠又舍不得谷雨背太重,两人争执一会儿后,才乖乖认怂。 下午,黎棠带着谷雨再次到军医院。 谷雨领了最后一个疗程的药物,黎棠单独会见韩医生,并告诉他:“我打算强撑过去,那些药吃完总是呆呆的,像行尸走肉一样,我不想浪费时间。” 黎棠曾经很认真地做过这一门课题作业,可是她做不好,后来逐渐没了信心,就将作业本藏了起来,假装没有这门课程。 韩医生尊重黎棠的决定,又得知他们即将旅游的消息,说道:“去散散心也挺好的。” 向韩医生道谢后,他们去到超市购买食物。水果、面包,肉干、香肠等,都是黎棠爱吃的零食。 第二天一早,他们背起行李到高铁站。 第一站,黎棠定在甘南地区。他们需要先坐动车进入甘南,再在当地转火车去到桑科草原。荔城为首发站,车厢上空荡荡的,加上旅游淡季,出行的人很少。 刚坐上车,黎棠就靠在谷雨的肩膀上睡着了。昨晚一整晚太兴奋,睡不到两个小时。 谷雨侧脸看着她,接着低头看书,看得入迷。以至于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许久,都没有察觉。 列车员推着手推车走在过道里,宣传着荔城的特产。他朝着挡路的小男孩说了声:“谁家的小孩,大人要看好。小朋友,先让我过一下。” 小男孩无动于衷,睁着大眼望着谷雨。这会儿,谷雨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书,将小男孩拉到脚边。 列车员走过去,推销着他推车上的零食。 谷雨松开了小男孩,小孩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后退了两步,怔怔地站着,望着谷雨。 小男孩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动车进入隧道,一阵耳鸣,黎棠难受地醒来。她见到小男孩,疑惑问道:“谁家的孩子?” 谷雨摇了摇头。 黎棠从置物板上拿出两样零食给小孩,他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谷雨。 谷雨问他:“你的父母呢?” 黎棠叫来了乘务员,告知情况后,乘务员拿起对讲机将此情况汇报上去。他大声喊着:“谁家丢了小孩?” 声音引来了车厢里的人的观望,没有人前来认领。 乘务员要带小孩走的时候,小孩忽然扯住谷雨的衣服,三个大人面面相觑,黎棠心里产生了不安的狗血猜想。 许久,一名穿着高跟鞋,化着浓妆,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裙的女人走来。她看了一眼小孩,对乘务员说:“是我的孩子。” 小男孩这时才开口,口齿不清地说:“妈妈。” 谷雨抬眼一望,瞬间愣住。他又看着紧抓着衣角不放的小男孩,喉结一上一下滚动。 黎棠看出了异常,她盯着女人,漂亮又性感。她忽然松开了谷雨的胳膊,往旁边挪了挪。 “好久不见。”女人率先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 女人抱起小男孩,尴尬道:“他听不见。” 黎棠诧异瞥向小男孩,他依偎在女人的怀里,乍一看,小孩的五官与谷雨有些相似。她问:“小孩几岁了?” “7岁。” 黎棠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满脑子都是狗血剧情的重蹈覆辙,她忍住了最伤人的那句话。一言不发,坐在一旁。 女人问:“你们这是要去旅游?” 谷雨答道:“嗯,去甘南。” 女人高兴地说:“这个季节去甘南不错,之前我们去甘南没遇到好时候,很可惜。” 谷雨一脸惊慌,他看了一眼黎棠,黎棠把头扭向窗外,玻璃上的倒影可以看到黎棠面色不悦。 女人又问:“结婚了?” 谷雨牵起黎棠的手,微笑着对女人说:“嗯,结婚了。” “挺好。” 黎棠勉强地挤出笑容,冲着女人笑笑,接着又看向窗外。 女人抱着小孩离开了这列车厢,高跟鞋的声音戳破了黎棠的不安。 谷雨看出了黎棠的异样,问她怎么了。 黎棠沉默不语。 谷雨解释:“她是我的前任,这都已经是7年前的事情了。” “好巧哦,7年。”黎棠甩开了他的手,盯着窗外看,阴阳怪气道:“她长得这么漂亮你都不喜欢?这基因多好,男才女貌,一起生出来的小孩还这么可爱。” “那不是我的小孩。” “你跟他站一块儿,搁谁都会认为那小孩跟你有关系。” 话音未落,一滴眼泪从谷雨的脸颊上滑落,他的双眼红红的。他惊慌又哽咽:“黎棠,我的生父是不负责任的人,但我不是,我跟他不一样。” 黎棠火气上头,不管不顾,自顾自忍着委屈。 谷雨面目愁容,着急地说:“你听我解释可以吗?” “我倒要听听你怎么辩解。”黎棠转身,看到谷雨红着眼眶,瞬间动容,眉眼平息下来。 谷雨小声地说:“当年我跟她在酒吧认识,是有交往过,但是我跟她交往了三个月不到就分手了。” “三个月的时间,又不妨碍你播种。”黎棠努着嘴,盯着面前的零食看。 谷雨哀求道:“冤枉,真的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她也不知道是谁的。” 黎棠感到莫名其妙。 谷雨解释:“当年我跟她交往的时候,她一直想跟我发生关系,但是我们是在分手前的一个星期才发生关系的。可她那时候就已经怀孕了,我知道后就跟她分了手。她有跟我坦白过,她说舍不得打掉这个小孩,接近我就是想让我接盘。她那时候没有工作,存款也不多,我就给了她一笔钱养孩子……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也没见过。”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谷雨拉着黎棠的手,说:“走,我们去找她对峙。” 黎棠瘫坐在座椅上,对他说:“都过去那么久了,提人家的伤心事干什么?” “我不是不负责的人,你相信我。” 黎棠的脑袋乱得像浆糊一样,她抓了抓脸:“不知道。” “黎棠,如果我是那样不负责任的男人,早在东来岛的时候,我就跟你发生关系了。”谷雨低声说:“当时你那么主动,对我又亲又抱的,不要白不要……” 黎棠红着脸,打断了他:“我不是轻浮的女人。” “我知道。”谷雨说:“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黎棠假装生气地让谷雨哄了她半天,最后,黎棠改变了旅游路线,在半路下了车。又在当地的火车站随意买了最近的票程。 她决定,想去哪里就在哪里下车。 火车轰隆隆地前行。 不愉快的争执早已过去,黎棠坐在火车硬卧下铺,看着电视剧。谷雨坐在对面的卧铺上,一边看书,一边给黎棠剥橘子吃。 黎棠抬头,看向车窗外,火车驶进一片黄土高原。黎棠退出电视剧,查看地图,一座高山吸引住她的目光。 再查看车站信息,她决定在下一站下车。 黎棠说:“我们去爬太白山。” 谷雨看了一眼黎棠的手机屏幕,听着黎棠的介绍,只顾着点头,任意听从安排。 火车快到站,乘务员扯着嗓子在每个车厢里喊着:“下一站要到了,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收拾好东西。” 自从上回在高铁上起争执后,谷雨主动拿行李,他背一个,手拎一个,另一只手牵着黎棠。黎棠只需带着她那大袋零食,偶尔心情不太好,拎零食也归为谷雨负责。 下火车时,是早上十点钟。 他们将酒店定在市区中心,放下行李后,在市中心觅食,计划着第二天的爬山行程。坐了一天的火车,黎棠着实有些疲惫了,但是又不得不集中精神,这种矛盾让她形成精神亢奋身体疲劳的局面。 在市中心玩了一下午,早早回到酒店休息。 第111章 心想事成 - 孤岛·相遇 - 丧野 早上,两人换上一身灰色的情侣款运动装。谷雨从行李中捡出部分衣物,塞进一个背包里,又装上水和零食,还有黎棠的相机。 黎棠坐在床边,盯着谷雨的背影看。经过两个月的积极治疗,谷雨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他已不再梦魇,也没有在人群中惊慌失控。 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谷雨背起背包,转过头说:“走吧。” 黎棠过去拉着他的手,一同走出酒店。在附近一家早餐店吃了当地的早饭,黎棠拿着一根比自己手臂还要粗长的油条,啃了很久。 入住的酒店,有和去太白山的旅游大巴合作,黎棠昨天作了预约。客车停在酒店门口接客,他们坐在大巴靠后的位置。车上的旅客寥寥无几,这一站只上了黎棠和谷雨两名乘客。 大巴发动后,黎棠一手抓着油条,一手挽着谷雨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经过两个小时的车程,大巴一路盘旋上行,直接将乘客带到红桦坪,偌大的停车场只停了几辆私家车,还有两辆大巴。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蓝天白云。一下车,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鼻而来,抬头望去,那山很壮丽,如书中所介绍一般,太白山以高、寒、险、奇、富饶、神秘的特点闻名。 她挽着谷雨的手,指着高山:“今天,我们一起去征服世界。” 谷雨笑着说:“走,你带我去征服世界。” “谷雨小弟,切记跟在大哥身后,我会保护好你的。”黎棠拍着胸脯,豪言壮志。 他们没有乘坐索道,选择爬台阶。阶梯很长,一步一步迈着,两人时而并肩,时而一前一后为他人让路,十指紧扣,从未分开。 一步步往上爬行,温度逐步下降,走一段路程,就停下来穿厚衣服,从山脚下的单薄卫衣,到加厚棉衣,再到最后的羽绒服。 四月的秦岭山上,比荔城的冬季还要寒冷。 半路上,一堆堆小雪花未来得及融化,白花花铺满地。 走走歇歇,黎棠回头望着身后,不慎脚下一惊,腿软坐在地上。谷雨拉住她的手,只听她喘息说道:“恐高。” 谷雨宠溺一笑,蹲在她的身边,两人静静坐在台阶上,望着脚下的逐渐葱郁的大地。 他不禁好奇:“恐高还非要来爬山,你胆子可真大。” 她说:“这就是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谷雨从背包里拿出水,拧开瓶盖递给黎棠,她抿了一小口,他说:“多喝点。” 她推开水瓶,从口袋里拿出烟盒,一根烟叼在嘴角,她转头望着谷雨:“我喜欢抽烟,你嫌弃我吗?” “不会。”谷雨仰头喝下大半瓶水。之后听到黎棠点燃香烟的声音,火花燃着烟丝的滋滋声响,伴着寒风,贯穿入耳。 谷雨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苹果,稍一用力,就掰成两半,他递给黎棠一半,两人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吃苹果发呆,各有心事。 沉默很长时间,黎棠说:“谷雨,如果有一天,你嫌弃我了,你记得跟我说。”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谁都说不准。”黎棠咽下一口苹果,把烟放进嘴里,一口白烟刚吐出,手上的香烟就被谷雨拿走。 他试了一口,皱眉道:“味道怪怪的。” 黎棠夺走他手上的烟,说:“你干什么要抽烟?” 谷雨低头轻吻她,说:“想知道你抽烟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黎棠看着谷雨的眼睛,有那么几秒钟,变得空白。她咽了咽口水,过了好一会儿,黎棠才说:“我在想,这太白山一共有多少个台阶?” 谷雨说:“忘记数了,要不我们重新走一遍?” 黎棠将烟蒂戳灭在苹果核上,放进垃圾袋里。她猛地摇头,拒绝道:“不行,不行,我们好不容易爬上来的。” 谷雨笑了,再次亲吻了她。 他变得主动不少,总喜欢在不经意间亲吻黎棠,表达他内心的爱意,乐此不疲。 他的爱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满。 休息了几分钟,几名挑山工担着物资上山,黎棠和谷雨起身让路。忽然间,谷雨叫住了挑山工,要买他的矿泉水。 挑山工停下脚步,喘着气,问:“要几瓶?” 谷雨指着前面的路程,问道:“前面还有多久到达补给站?” “2个小时。” “3瓶。” 挑山工从竹筐里拆出三瓶矿泉水,说:“60块。” 黎棠惊讶道:“这么贵?” 挑山工解释:“都是这个价钱,这一片没有索道,东西都是靠我们背上来的,这一趟就要背一百斤的东西,人工费用比较贵。” 谷雨从钱包里掏出六十块钱,付了钱。 挑山工没有停留多久,把钱装进钱袋子后,继续挑起担子往上爬去。 黎棠抓紧追上脚步,扶着台阶两旁的扶手,对谷雨说:“走,我们也要抓紧。” 谷雨把水塞进背包,又将台阶上的垃圾袋放在背包侧兜里。而后,背起背包,追赶黎棠的步伐。 这一次,他们一口气爬到了天圆地方。 黎棠抓住一名登山者,让他帮忙拍照,两人站在天圆地方的地界石碑前,比着剪刀手,画面定格,记录下他们笑容灿烂的一幕。 看着时间,盯着地图,趁着西边的太阳下山的脚步,又花了约莫四个小时,进入到大爷海。 黎棠手里拿着一个早上吃剩下的大白馒头,一边啃着,一边跟在谷雨身后,两人走进一家餐馆,要了一碗小份臊子面,一碗大份饸饹面。 坐在餐桌前,黎棠吐槽物价的问题,又要来两个肉夹馍。一整天的运动量,黎棠胃口变大不少。 解决完吃食,两人站在石台上欣赏日落,黎棠抬着相机,拍下不少照片,其中大多数是抓拍谷雨的身影。 夜幕降临时,在住大通铺和搭帐篷露营中,黎棠选择了露营。在店铺中租了两件军大衣,租了一个帐篷,随后寻找帐篷营地。 大风呼啸,山顶上漆黑一片,只有几盏犹如星星的灯光在闪着。寒风刺骨,黎棠捂紧军大衣,跟在谷雨身后。 最终,帐篷搭在一处木屋的后面。 两人躲在帐篷中,依偎在睡袋里,黎棠闭着眼睛,一只手摩挲着谷雨的耳垂。 周围很安静,除了风声,捕捉不到其他生物和人类的声音。 一同上山的几名登山者,基本入住大通铺,只有三两对年轻情侣,和黎棠一样选择搭帐篷,但是见不到他们的帐篷搭在哪里。 想到这里,黎棠笑出了声。 谷雨问她:“笑什么?” 黎棠说:“好傻,我们这样子。” 谷雨仰视帐篷顶上的透明罩,他说:“不傻,很浪漫。” 星光点点,密密麻麻地布满整个夜空。还有一轮弯月,正走到半空中,挂在那里,似动不动。 黎棠问他:“你有愿望吗?” 想了想,谷雨说:“有。” “是什么?” “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他问:“是不是有点幼稚?” “有点。”黎棠说:“小孩子才喜欢讲永远,大人只会权衡利弊。” 谷雨不言,思考着她这短短的一句话。 就在黎棠迷糊入梦时,谷雨轻声说:“黎棠,我是认真的。” “什么?” “我说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黎棠笑了,她枕着谷雨的手臂,打着哈欠,望着满天繁星,她问:“你相信心想事成吗?” “相信。” “我也相信。” 那晚,黎棠睡得很踏实,是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即使山上的夜晚很寒冷,很黑,很荒芜恐怖,但谷雨在她身边,她就很安心。 第二天天还没亮,一行登山者结伴打着手电筒前往拔仙台。黎棠被吵醒后,躲进谷雨的怀里,一只手捂住他的耳朵。 再次醒来时,天开始亮了。 谷雨站在帐篷外,望着太阳东升,脚下一片云海,阳光打在上面,好似黄金被,金灿灿的。 黎棠从帐篷中走出,来到谷雨身边,她挨着谷雨:“你起这么早啊。” 谷雨揉了揉她的头发,双手插在军大衣兜里,打开门襟,将黎棠整个人包住。 两人没有说话,静静欣赏着日出。 满地的露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晃眼。在公共卫生间拾掇一番,退去露营装备和军大衣,简单吃了个早饭后,继续往拔仙台走去。 半路上,与下山的登山者擦肩而过,些许人友好互打招呼。花了一个半小时爬到最后一站,休息了十来分钟,拍了些照片,就开始下山。 下山的路可比上山容易许多,走得毫不费劲。 黎棠开心不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有抽一支烟,兴致勃勃与谷雨分享童年趣事。 回到山脚下,搭上回市区的大巴,刚踏入酒店的房间,黎棠便倒在床上,沉沉睡着。谷雨为她揉腿、按摩,担心她肌肉损失。 休息了一天,在第四天,才起程去到下一站。 一路北上西行,模拟古丝绸之路的站点,从秦州到陇中,再到凉城、金城、雍州、甘州…… 一直西行前往敦煌。 此时,旅程已经行进一个月。 谷雨的心境彻底回到黎棠熟悉的一面,她无需再担忧他的心理疾病反复发作。 那根刺去掉了。 第112章 心脏乱跳的感觉 - 孤岛·相遇 - 丧野 在去敦煌的火车上,沿途有浩瀚无际的大漠戈壁,有山川草原,还有高原湖泊,一路的风景震撼无敌。 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列车上的售卖员正在推销零食产品,她拆开一袋奶制品,分给车厢里的人们品尝。 黎棠接过一颗,拆开包装扔进嘴里,试了一下。 谷雨问她:“喜欢吃吗?” “还不错。” “买一些?” 黎棠望着面前的一袋零食,说了声:“可是我们的零食还有很多,好重。” “没关系,我来拎。” 刚说完,谷雨走到售卖员的推车前,售卖员正在和旁边的乘客聊天。她说:“有一回我在卖奶贝,给车厢里的人都分了些,有个老人家接过我给的奶贝,他放进了口袋里,没有试试。我又给了他老人家一颗,他还是放进了口袋里。我就问他,为什么不尝尝?” 售卖员扶着小蜜蜂麦克风,清了清嗓子说:“老人家说,想把这糖带回去给他的老伴尝尝,舍不得吃,然后我又抓了一把塞给老人家。” 黎棠坐在椅子上,听着售卖员的故事,面目动容。她拿起相机,拍下了谷雨的背影。 谷雨正在和售卖员沟通,买了两包不同口味的零食。 黎棠盯着他看,忘乎所以。 谷雨看了一眼零食的包装,看看日期,拆开来,放在黎棠面前的桌子上。 黎棠抬起一只手摸他的脸,几天没刮胡子,他的下颌又像小猫下巴一样柔软,她说:“等我们老了,会不会也这样?” “什么样?” 黎棠说:“你偷偷给我攒零食。” “如果我还会赚钱,我就直接给你买。如果赚不动钱了,就给你攒,别人给一个,我就攒一个。” 黎棠情不自禁吻了他。 前排的小孩站在椅子上,盯着他们俩看,捂住了眼睛,说了声:“羞羞。” 谷雨刷地一下,脸红了。 黎棠抓起一把糖果,塞在他的小手中,说道:“小孩子不准偷看。” 小孩接过糖果,乖乖坐在椅子上。 车厢很安静,只有几名乘客,其他车厢同样没什么人。偶尔听到点谈话声,剩余的,只有火车轰隆隆前行的声音。 旅游淡季,出行的人也少得可怜。 不过有个好处就是,参观景点不用排队,也不需预约,不用担心饭店爆满,酒店相对旺季时便宜,处处很方便。 黎棠眯了一阵又一阵,她睡得不深。谷雨一路上都在看书,看了一本又一本,这一个月下来,他已经买了很多书了。每看完一本,就放进城市小区的闲置物投放箱中,无偿捐出。 到达敦煌站时,已经是黑夜了。 出站后,打了一辆网约车,去到提前预定的酒店,卸下行李,又出门觅食去了。 黎棠这个月以来,精神饱满,活力四射。紧张的压力逐渐消散,心情好了不少,气色也红润起来,人倒是没胖,估计是一路劳累所致。 跟着手机地图,走到一处菜市场中的夜市。无数灯光点缀一整条街区,夜市里满是年轻人在流窜,小摊摆满琳琅满目的美食,一条很长的队伍堵在前方。 黎棠过去凑热闹,站在队伍后面排了很长时间,最终买了一大袋烧烤串。西北风味的烧烤,味道深得黎棠的喜爱,不枉费浪费的时间。两人边逛边吃,买了很多没吃过的当地特色美食。 走过一家烧饼摊,黎棠看得目光移不开,她停下来,指着烧饼问:“你想吃烧饼吗?” 谷雨垂眸盯着她的瞳孔,只有烧饼的倒影,他笑着说:“哎呀,我突然很想吃烧饼耶。” 黎棠歪着脑袋,拉着他往回走,高傲说道:“不早说,走过头了。走吧,大哥带你买烧饼去。” “真是麻烦黎大哥了,得陪小弟回去一趟。” “不麻烦,谁叫我宠你呢。” 只是五六步的距离,二人站在烧饼摊前,等着面前的两位小年轻买完烧饼,黎棠指着谷雨,跟老板说:“他想要一个梅菜扣肉的烧饼。” 老板应了一声,紧接着在不锈钢台上揉面,擀面,又在面饼上撒上梅菜扣肉酱料,一番操作之后,将一张脸大小的面饼贴在瓦缸中烘烤。 老板擦了擦手,说:“等5分钟。”说完,他走到里屋。 微风拂过整条街道,黎棠打了一声喷嚏,还没等谷雨开口,她自己先说:“没事,不冷。” 谷雨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她抓着一大串烤牛肉,费劲啃着,腮帮子也酸了。背对着烧饼摊,黎棠看到不远处的螺蛳粉小摊前,一对小年轻正站在那等待。他们看起来只是中学生,女孩站在男孩身后躲猫猫,她调皮地捉弄男孩,男孩配合着女孩的玩闹。 黎棠望着他们傻笑,谷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帮她擦嘴。他故意生气地问她:“怎么?怀念学生时代的恋爱了吗?” 黎棠抬眼,点了点头。 谷雨气急败坏,没有得到黎棠的安慰,反倒被她将了一军,他说:“那你去找马彦吧。” “找他干什么?” “去怀念你们的旧日情深。” 黎棠说:“不去,我要带我的小弟买烧饼,没空去。” 瓦缸中隐约飘出香味来,不久后,老板从里屋走出,赤手空拳从烧得滚烫的瓦缸中掏出那块烧饼。 谷雨付了钱,将烧饼拿在手中散热,抓弄黎棠:“撒娇给我看看,我就给你吃一口烧饼。” 黎棠仰头盯着被谷雨举高的烧饼,抓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语气变得娇滴滴:“亲爱的,人家想吃一口烧饼。” 谷雨瞬间被征服,他的笑声贯穿在整条街道上。他掰下一块烧饼,刚要递给黎棠时,手上一整个烧饼被黎棠抢走,她跑在前头,笑着说:“自古红颜皆是祸水,这点道理都不懂?” “失策了。” 两人追着闹着,夜很快就过去了。 次日,他们参观了莫高窟。莫高窟的壮观,让黎棠全程赞叹不已。她不禁感慨:“可惜了,不能拍照保存下来。” 如诗如画,如神秘城堡或大或小的石窟在碧水蓝天下耸立着,无数中外游客为之驻足。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参观结束,回酒店的路上,黎棠不停和谷雨分享着内心的喜悦和感受,一刻不停。 吃午饭时,她还在说着。 她说:“天呐,1700多年了,那时候的画家怎么那么厉害?” 谷雨坐在她的身边,为她剔排骨肉,听着她的分享,时而跟她聊点历史,给她科普知识。 每当谷雨聊起历史时,黎棠并未觉得枯燥,反而是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望着他。 偶尔,黎棠会在谷雨停顿的间隙,夸奖他一句:“我的老公怎么那么厉害。” 而这时,谷雨会变得害羞起来。 实际上,他并不这样。他不是容易害羞脸红的人,他和大家所说的机器人没两样。只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黎棠面前,他会脸红,耳朵红,心脏会扑通扑通。 他不懂。 但是他很享受心脏乱跳的感觉。 那是鲜明活着的代表。 不是冷漠无情的。 饭后,回到酒店休息一阵子,在下午5点前,出门去到鸣沙山。游客不多,三三两两散落在沙漠中。 几名游客坐在骆驼上,一路游玩体验。 黎棠好奇问了句:“你说,骆驼会不会感受到累?” 谷雨没有说话,整个人趴在黎棠的背上,上半身的重力全部压在她的身上。 “好重。”黎棠双手抓着谷雨的裤腿,用力扯着,完全背不动。折腾许久,还背不起谷雨的一条腿。 谷雨被逗笑,说:“你就当不了骆驼。” 他站直了身子,两只手掌轻轻抓起她的腰胯,像拎东西一样拎了起来,吓得她尖叫。 一边打闹,一边爬上沙漠高处。几名游客坐在那里茶话会,等待日落。 半空中,一轮圆月已经出现在东方。 谷雨和黎棠费了好大的劲,才走上高坡。黎棠恐高,不敢往回看去。她抓着谷雨的手,背对着落日。 “想不想玩个刺激的?” “嗯?”谷雨疑惑地看着她。 下一刻,她的双手紧紧搂住谷雨的腰,重心往后一倒。猝不及防的行为,两人倒在沙面上,谷雨下意识地护住黎棠的脑袋,抱着她一同滚下山坡。 一圈又一圈,一直滚到上坡时的平坦沙面。 只听见黎棠笑得很开朗,笑声回荡在沙漠中。谷雨喘着粗气,惊魂未定。他松开黎棠,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伤。 好在虚惊一场,只是砂砾进了衣服里、鞋子里,没人受伤。 他近乎嘶吼的沙哑声音,责怪道:“很容易受伤的,你知道吗?万一我不小心把你压骨折了,怎么办?” 黎棠像做错事的小孩,跪坐他的身边,脸上的笑容截然而止。 谷雨的嘴角下垂,皱紧眉头,他说:“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办?这个行为很危险的。” 话未落,谷雨的双眼聚满泪水。 黎棠捧起他的脸,在他脏兮兮的脸上亲了一口,嘲笑一声:“爱哭包。”亲得满嘴沙尘,她呸呸了两声。 “揍你。” 黎棠眉眼弯弯:“你舍不得。” “舍得。” 她逃他追,像童孩般肆意妄为,打打闹闹再一次爬上山坡。两人肩并肩坐在坡上,欣赏着落日、欣赏着日月星辰。 第113章 海陆相连 - 孤岛·相遇 - 丧野 有规划,又似无规划的旅程路线,古丝绸之路走到一半,还没走完疆域地带,黎棠又因为在网络上看到不错的游玩攻略,转身东南行,去到青海。 他们租山地车环青海湖骑行,路遇牦牛、藏羚羊、土拨鼠。遇喇嘛,听着喇嘛朝他们说一声“扎西德勒”。遇骑行者,互不相识的一群人,互相喊“加油”。又在某恶劣的雷雨天,半路遇到环湖朝圣的藏族母子。 骑行结束,继续往东南方向走去,到甘南草原骑马、赏花。又南下去甘孜区参观红色的房子…… 在红色的房子前,他和她合影,两人穿着藏区民族的服饰,紧牵的手,笑容腼腆又欣喜。 黎棠脸上逐渐泛起高原红,她好似当地的牧民。与她的丈夫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过着宁静平淡的一生。 那一刻,海陆相连。 6月初,两人继续南下而行,天气越来越炎热。他们将背包中的部分厚衣物洗干净,放进街边的衣物捐赠箱中,以此减轻背上的负担。 转而间,背包里装上各地区的特色零食。 两个背包,经过两个月的旅途,浓缩成一个背包,全然在谷雨的肩上扛着。 继续南下的慢火车上,列车工作人员比乘客还要多,偶尔停靠在站台上,接点当地居民的邮寄物品。 车窗开着,微风灌进车厢内,窗外的风景一帧一帧过往,好似电影中提到的“很多很多年以后”。 黎棠脱去鞋子,窝在窗边,手里拿着零食吃着,手机外放着音乐,她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谷雨正和车厢里的另外一名乘客聊天,两人站在过道里,谈论着天南地北,天文地理。两个大男人的话题,滔滔不绝,从上车聊到现在。 这名男子,留着八字胡,乱糟糟的长发,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流浪汉。他的手里拿着一串念珠,不停拨动。他是车厢里唯一的三名乘客中的其中一位,比谷雨他们还早上车。 谈话中得知,他当背包客很多年了,去过无数国家,国内东南西北几乎踏遍。他的行李只有一个缝了又缝的军绿色背包,脚上踩着军旅鞋。 这一路,像这名男子一样的人见过不少,有生活不得意的人,有因感情受伤的人,也有刚毕业的学生,有情侣等等。他们因各种原因出门,看看这个世界。 谷雨与男子交谈甚好,在下车前,送了男子一袋零食。欢乐与那男子道别后,谷雨回过头来却变得胆怯,担心黎棠找他算账。 黎棠看穿他的心思,假意生气指责:“重友轻色,要是我不在这里,说不定你要跟人家一起私奔了吧。” “怎么会?” 黎棠轻哼一声,说:“网上有人说你男女通吃,我倒是信了。” 谷雨一愣,挠了挠头:“我不是gay。” “谁知道呢,万一来了一位合你胃口的,你我都说不准……”话未讲完,黎棠忽然咯咯大笑,捧着肚子蹲在月台上笑个不停。 直到站台工作人员驱赶,她才停止她的脑洞。 她总是这样,拥有莫名其妙的笑点,每回如此,谷雨总爱蹲在她的面前,看她笑得不能自已而觉得心情舒畅。 因为,她很开心,他就很开心。 刚入住酒店,谷雨就接到汪良月的电话。她说:“老板,上周江城电视台给你发了一份邀请函,转发到你邮箱了,你没查看。今天早上又特地打电话来,想邀请你明晚过去领奖。” 黎棠好奇问道:“领奖?什么奖?” 汪良月说:“工艺传承年度大使。我猜测,是之前老板参加的一档工艺节目。” 黎棠联想到什么,猛地一惊,疑惑道:“江城?为什么要去江城?” 谷雨正在一旁收拾东西,手机开着外放,他想看看黎棠会怎么替他做决定。 汪良月说:“江城的手工艺项目一直以来在国内数一数二,自然就将聚集地定在那边了。” 黎棠嘀咕着:“不去行不行?” 汪良月说:“人家台长亲自打电话来邀约的,拒绝的话,得想想怎么推脱。”双方沉默一会儿,她接着说:“不过,老板生前非常重视文修的宣传,我想他当时愿意出面折腾参加各种宣传活动、纪录片拍摄,都是为了今天。” 黎棠望着谷雨,问道:“你想去参加吗?” 谷雨反问她:“你想去江城玩吗?” “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汪良月说:“网红旅游圣地,拍照取景不错。那边水果种类很多,还很便宜,就是蚊虫多了点。” “你去过?” 对面沉默不语。 黎棠阴阳怪气地说:“某人好像也去过,还发了朋友圈,忘记屏蔽我了。” 电话那头依然没有出声。 黎棠陷入思考,谷雨率先开口:“不用担心我。” 最终,谷雨和黎棠在当地玩到夜深,搭乘半夜的飞机去往江城。 江城四季如春,夜晚的风很凉爽。凌晨三四点的街道上,还有居民和游客在散步觅食。 黎棠玩了一个白天,虽然精疲力尽,但一落地,看到热闹的市区,又精神起来。她拉着谷雨在美食街吃了通宵,又喝了点小酒。 一直玩到天蒙蒙亮,考虑到晚上还有正事,黎棠才停止玩乐,回到酒店休息。 他们入住的酒店是江城电视台安排好的,离美食街不远,离电视台也不远,还有专门的车接送。 晚上九点,在江城电视台的颁奖礼上,大家都穿得正式精致,只有谷雨和黎棠穿得随意,像出门丢垃圾的居民。 谷雨穿着一件旅途路上买来的情侣连帽卫衣,一条黑色的纯棉直筒裤,他站在领奖台上,手中捧着一座金色的工艺杯,他低着脑袋,目光扫视台下,对着耐克风讲话:“很感谢台长的邀请,很抱歉我今天穿得这么随意,因为此前正与我的妻子蜜月旅行……” 他将来到这里的过程一笔带过,借着电视台的直播现场着重宣传文书修复这一行业。又借此机会,感谢陪伴在他身边的人,还有在这行业里一起坚持的同事们。聚光灯打在他的头上,闪闪发着光芒。 黎棠坐在台下的角落里,被一行穿着华丽服饰的人淹没,她望着台上的谷雨,眼神里满是欣赏。听着身边的美女们议论谷雨年少有为,她更是自得自乐。 忽然间,演播厅外的吵闹声牵引着黎棠的好奇。从门缝中看到,一名白发老太穿着黑布衫,脚上踩着布鞋,正被一名年轻貌美的领班训斥,她低头连连赔不是。 转头时,黎棠见到她瞎了一只眼睛,满脸的皱纹。她悄悄打开门,溜进演播厅,收拾着角落里的垃圾。 她朝黎棠说:“不好意思,麻烦你起来一下。” 黎棠起身,站在一旁。老人将桌子里的杂物收拾干净后,对着黎棠说了声“谢谢”。而后,她刚抬头,一见到台上的谷雨,望得出神。 谷雨的发言结束,掌声四起。他走到台下,来到黎棠身边,将手中奖杯随意塞进黎棠的帆布包中。众人的目光落在黎棠身上。 台上,主持人还在继续颁奖,台下已经开始躁动。 谷雨和黎棠正要偷偷离场时,徐记者上前拦住二人:“好久不见。” 谷雨笑而不语,将黎棠拉至身后。 徐记者说:“谷先生,这一次,方便给你和太太做个专访吗?” 谷雨说:“我想,不太方便。” 徐记者转头看向黎棠,说道:“外面早已蹲守很多娱乐记者,你们出去也是无路可逃。” 听着这话,黎棠立刻沉下脸,护着谷雨,严声苛责:“这就是你们江城电视台的待客之道?” 徐记者吃了理亏,道歉道:“当然不是,只是希望可以为你们做个专访,没有别的意思。” 黎棠黑着脸:“我们肯来到这里已经给足你们台长面子了,江城这网红地,又不是人人都爱的。” 徐记者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不停道歉。 训斥徐记者的间隙,台长走来,黎棠为保全徐记者的面子,停止说教。 台长与谷雨交谈,随后又送出一本古书籍给谷雨,他说:“我和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我俩在历史学术方面很有共同话题……” 黎棠揪着的心,随后又放下来。她静静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交谈,又听到台长问:“谷太太,打扰到你们的蜜月旅行,实在是抱歉,希望江城这一站能为你们的旅行带来点不错的体验。” 黎棠瞥了徐记者一眼,傲慢地回答:“凌晨刚到,还没怎么玩,不太清楚这里好不好。我原先对江城的印象很一般,好在食物方面,挽回点印象分。” “哦?是吃到什么好吃的食物了吗?” 说起吃食,黎棠自是来了兴趣,她滔滔不绝讲起凌晨见到的各种食物,兴奋说到:“这里的水果很便宜,尤其是芒果……”顿了很长时间,在谷雨的提醒下,她才回神:“芒果很好吃,很甜。” 客套几句后,谷雨被邀请去合影,留下黎棠坐在角落等待。 徐记者不依不饶,争取拿到独家夫妻档专访,在她的软磨硬泡下,黎棠松了口:“专访就算了,但是我可以给你两张照片,给你独家。” “什么照片?” 黎棠翻出最满意的两张与谷雨的合影,一张是太白山上天圆地方的合影,一张是红色房子前的藏族服饰合影。 徐记者瞧了一眼:“成交。” 黎棠交出照片前,叮嘱道:“不可以写负能量的东西,必须是正向引导的报道。最好多帮忙宣传一下文修行业。” 徐记者点点头:“明白。” 两人达成共识,互加交友账号,黎棠将照片发送给徐记者。 合影结束,谷雨被记者围堵做访问,黎棠只好继续等待。困意袭来,她坐在角落里无所事事,东张西望。 忽地,又见到那老太紧随谷雨身后,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观摩。 第114章 人脉 - 孤岛·相遇 - 丧野 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深夜。 刚走进酒店大厅,前台小跑走到谷雨面前,她紧张地搓着双手,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愧疚和抱歉的表情。她说:“谷先生,明小姐找您。” 前台指着会客厅的方向,两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笔挺站在一名女子身后,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戴着墨镜,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谷雨斜瞥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不认识,不想见。” 前台尴尬拦住他的去路,皱眉道:“先生,明小姐……” 话语未讲完,黎棠推开前台的手,说:“怎么?法治社会之下,江城地带还要强迫住客见人的吗?”黎棠抓起她胸前的牌子瞧了一眼,拿出手机拍下证据,斥声道:“你们酒店经理是谁?没有人管的话,我会一级一级投诉上去。” 前台说:“对不起,请不要让我为难。” 黎棠犀利的眼神直视前台,不友好地说:“明明是你让我们为难。” 女子听到动静朝这边走来,她摘下墨镜,在谷雨面前止住脚步。她上下打量谷雨,问道:“你就是明语?” 黎棠将谷雨护在身后,抬头怒视女子。 “明言,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一时间,大厅周围聚集些许人观望。明言压低声音,说道:“我有事要跟你聊聊。” “你认错人了。”谷雨拉着黎棠要走,一名黑衣男子堵住去路。 黎棠低声对谷雨说:“不要怕,我保护你。”她四处观望,明言身边只有这两名壮汉,搏一搏,还是有一点点胜算的。 明言说:“爸想见你,跟我回去一趟。” 黎棠说:“听不懂中文吗?你认错人了。” 明言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份资料,说道:“谷雨,你十岁时成为谷涆长的养子,一直在荔城生活。当年菜街那把大火,烧死的两具尸体并不是你们母子,这局做得有点劣质,但是对于当年的鉴定技术来说,算做得挺不错的了。” 谷雨打断她说:“荣山集团在江城属于龙头级企业,虽然现在几乎是空壳公司,我想在江城还算有点势力的。但属于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用这种方式来邀请宾客,这就是你们的格局?” 明言的嘴角扯出弧度来,她说:“我这人做事不喜欢拖拖拉拉,你跟我回去就是了。” 谷雨说:“我要是拒绝呢?” “没得拒绝。虽然你是兄长,但你不尊重我,我也没必要尊重你。”明言抬手,身后的黑衣男子走上前,她说:“就跟我回去见他一面,又不是什么难事。时间过去那么多年了,没有养育之恩,也得念在你身上流有一半他的血……” 话音未落,黎棠箭步上前,愤怒地甩了她一巴掌,怒骂一声:“愚孝。” 空气中瞬间弥漫暴力的气息。 未等明言开口,黎棠厉声抨击道:“明小姐,我男人比较有耐心,为人又绅士。他不打女人,不跟你计较。但我脾气暴躁,完全没耐心听你废话,我说话也难听,别怪我不尊重你。”她冷哼一声:“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也没什么可受人尊重的。” 明言咧嘴呵呵两声,她抬手反击,不料巴掌还没挨在对方脸上,她反被黎棠抓住胳膊,黎棠一转身,扎实马步,一个下腰,将她撂倒在地。她疼得捂住自己的腰,邹紧眉头。 两名黑衣男子欲上前,被谷雨拦住,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黎棠。她就像女侠一般,守护着他。 黎棠半蹲在她身边,眼神尖锐充满敌意,语气又是另一维度的娇弱无助:“都说了你认错人了,你就是不听,真是不听话的孩子,就该打。” 明言趁其不备,扯住黎棠的头发,两人扭打在一起。谷雨霎时间被点燃怒火,上前将明言扯开。 前台趁机报了警,不一会儿的功夫,警车停在酒店门口,走进来几名警察。不由分说,把黎棠和谷雨带上警车。 徐记者走进酒店大厅,手上拿着一袋礼品,见到警察带走他们,惊慌失措下向前台打听情况,之后,驱车跟着警车去到警察局。 江城警察局里。 明言坐在办公大厅里,怒气冲冲指着警察们,扯着嗓子喊:“老子养了你们那么多年,都是废物。把你们局长叫出来,今天这事不办好,我要你们好看。” 警察们无一敢吱声。 黎棠坐在一旁,望着明言发火,笑出了声。她的脸上有几道抓伤,冒着鲜血,谷雨看着心疼,拿着纸巾帮她擦干净。 “不碍事,就一点小伤而已。” 谷雨说:“都是我的不好。” 他再一次陷进自责和愧疚里。 黎棠指着明言说:“她根本不够我打,要不是我轻敌了……” 办公桌对面的警察拿着笔敲击桌面,清了清嗓子:“多大个人了,都是成年人,还打架斗殴。” 明言大喊:“把我爸叫来,直接在这里见人算了,折腾什么啊折腾。”她生气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如此挫败过,今天倒是丢了脸面,被一个比自己还要矮小的女人打得如此狼狈。 心中这口怒气,无处宣泄。 一名女警将明言和她的两名保镖请进办公室里。之后透过玻璃窗,见到明言打电话的行为。 黎棠心头一惊,抓住谷雨的手。谷雨的食指挠了挠她的掌心,说道:“不打紧。” 徐记者走进警察厅,和警察打了声招呼后,径直走进办公室,和明言交谈。 黎棠问:“徐记者来干什么?不会是来搅局的吧?她不会想着抓住把柄报道独家吧?” 不安的情绪再次上升。 谷雨反倒是毫不在乎,安慰起焦躁的黎棠。 不久后,台长带着律师走进警察局,他先向谷雨真诚道歉:“谷先生谷太太,很抱歉,让你们受惊了。” 黎棠不明所以,坐在椅子上,望着台长和律师私下与警察厅的人交涉,她悄声问谷雨:“台长怎么也来了?” 谷雨查看她脸上的抓伤,轻言道:“我们是台长的客人,客人在主家地盘受了欺负,他们当然要来。”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谷雨一脸无辜,举着双手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多会儿,明言像泄气的气球,带着保镖走出办公室,怒目狰狞盯着黎棠看,离开警局。 台长出面把事情解决完毕。 在警察局门口,台长再次向他们道歉,为表歉意发出邀请:“这附近有一家极好的餐厅,我周某人想邀请二位一同去品尝。” 黎棠想要拒绝,先是仰头望向谷雨,还没开口,谷雨便拒绝了台长的邀请。他看了一眼手表,说:“台长的好意晚辈们心领了,小插曲而已,不必挂在心上,我太太这些天赶路也累了,得回去休息了。” 客套几句后,众人便分开,徐记者负责将他们送回到酒店。 路上,黎棠问她:“你怎么会去警局?” “过来送点东西,正巧在酒店大厅碰见你们被抓了。”徐记者从副驾驶座上拿出袋子,递到后座。 黎棠接过来一看,徐记者说:“是台长交代的,晚上忘记给你们了。” 谷雨只瞥了一眼,大概知道事情的原委。 “台长是你叫来的?” “嗯。” 黎棠想了又想,想破脑袋,没理清整件事情。她好奇问道:“你跟那个女人聊了什么?” “保密。” “这么神秘?” 徐记者浅笑低吟:“让我做个独家专访,我就告诉你。” “照片都给你独家了,你还不知足?” 徐记者说:“谷太太,越接触你,越觉得你这人很有趣,就越想给你做个专访。” “不想知道了。”黎棠屁股往后一挪,倒在车座椅背上。 谷雨为满足黎棠的好奇欲望,主动开口提起:“徐记者手上也拿了不少荣山集团的黑料吧?” 黎棠的好奇心被勾起:“黑料?就是电影里面,随随便便一个消息爆出来,财阀集团就会进去的那种黑料吗?” 徐记者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话题一转,她直言不讳:“谷太太,你知道吗?我暗恋你家先生很多年了,他聪明又能干,长得也很帅。虽然他不记得我了,但是我一直记得他。”她从后视镜中看到黎棠近乎惊悚的面容,内心愉悦不已,继续说道:“可惜了,他已经跟你结婚了。所以一直想给你做个专访,靠近你,了解你,然后瓦解你。” 车速越来越快,黎棠后背一凉,豆大的冷汗冒出,她紧挨着谷雨,壮大胆子:“目的呢?” “当时是挖墙脚了。即使你们已经结婚了也不碍事,我还可以等你们离婚。如果你们不离婚,那我只能看准时机挖墙脚了。” 黎棠面色变得相当难看,而谷雨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到的暗笑。 汽车穿过黑暗的街区,又穿过热闹的人群,黎棠大声喊停。徐记者将车停靠在路边,前者说:“我们就在这里下车,你不用送了。” 徐记者回过头,左手搭在方向盘上,一脸挑衅的意味:“怕了?” “什么怕不怕的,我饿了,我要跟我老公逛夜市吃东西。”黎棠打开车门,将谷雨拉下车。 徐记者走下来,趴在轿车车顶上:“谷太太,既然你都知道了,以后我们就公平竞争。”她笑着说:“你的背景我都调查过了,论学识论样貌,任何一样我都能比得过你。” “神经病,谁要跟你公平竞争,这是我老公。我们可是受婚姻法保护的,你要嫁人,自己去找,找我老公干什么?”黎棠扁着嘴,拉着谷雨大步走向人群中。她碎碎念着:“神经病,都是神经病。” 谷雨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么生气啊?” “莫名其妙,江城的人都有病。知三当三的人真是不知廉耻。”黎棠抬眼望着谷雨,眼神里满是担忧,内心憋着一股怒火:“你还笑?你不会看上她了吧?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受欢迎,要到处撒网了?” 谷雨紧紧牵起她的手:“那你就把我看紧一点。” “谷雨,你要是敢出轨,我跟你同归于尽。” 两分钟后,走到一个铁板烧摊位前,黎棠才止住了怒气,转头跟摊位老板要了一份铁板鱿鱼串。 冷静下来后,黎棠才问出自己的疑虑。 “舅舅他……” 这是谷雨第一次,正视谷涆长与他的身份。他说:“他什么都考虑到了,我想,这天底下,到处都有他的人脉。” “徐记者呢?”黎棠问:“她是你的初恋?” 谷雨摇了摇头。 “给你写过情书的同学?” 谷雨再次摇头。 “那她是谁?” “不认识。” 黎棠怀疑道:“你真的没有骗我?” “天地良心,我不骗你。” 黎棠暂且信了谷雨的话,没有再与他生气。 谷雨调侃起黎棠:“你今天就跟女侠一样,我很享受被你保护的感觉。张淮安说得没错,你是女侠。” “张淮安是谁?”黎棠大口吃着鱿鱼串,瞪大眼睛眺向谷雨。 他先是一愣,而后从容淡定:“没什么。我的女侠大人,以后请你继续保护小弟我。” “要收保护费的。” “贵吗?” “我跟你感情不错,允许你用美色抵债。” “谢谢女侠。” 第115章 杀人诛心 - 孤岛·相遇 - 丧野 黎棠坐在酒店房间的床上,直到谷雨从外面回来。 “起床啦?”谷雨走到黎棠的面前,强壮的身姿如挺拔的榕树,挡住她的视线。 黎棠的脸上早已没有刚睡醒时的迷离感,她从烟盒抽出一根烟,放进嘴里。寻找打火机时,谷雨趁机抽走她嘴里的香烟,抢走她的烟盒,弯着腰,问:“一大早心情不好?” 黎棠缓慢眨着眼睛,神情一苦:“你出门找小三姐了吗?” 谷雨哭笑不得,没有解释,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黎棠的腿上,转身走到柜台前拿起一瓶矿泉水喝。 黎棠拿起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现金。她惊讶问道:“你一大早出去卖色了吗?这么多钱?” 谷雨放下水瓶,走到黎棠面前,将她推倒在床,欺身而上,傲娇说道:“你就那么期待我出轨,找小三,出去卖?” 黎棠拿着那沓现金:“呐,这不是证据吗?” 谷雨咬紧下唇,眼神飘忽不定,他的食指游走在黎棠的五官上,思虑片刻后,轻声说道:“黎棠,我……” “嗯?” “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黎棠盯着他的双眼,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昨晚我见到刘妈了。” “谁?” 一番解释后,谷雨说:“早上去打听了,她过得不是很好,而且年纪也大了,所以我就取了点现金,想给她……对不起啊,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 黎棠不以为意,问道:“就因为这个事情啊?”她抚摸着他的脸,说:“反正,咱们家没钱了,需要我帮忙赚钱跟我说一声就行了,趁现在我还能干活,我可以复出拍照赚钱补贴家用。” 谷雨双眸溢出无尽的幸福,他俯下身子,轻轻吻着黎棠,他说:“你只管吃喝玩乐就好,我会赚钱给你挥霍的。” 她搂住谷雨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谷雨,只要你不是出轨,什么事情都好说。” 他搂着她纤细的腰,与她承诺,他对她的感情专一至死不渝。 当天下午,两人偷偷摸摸,找到刘妈居住的筒子楼。谷雨的左手拎着水果篮,右手牵着黎棠,走在步梯上,他说:“一会儿我们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跑。” “不打算见个面吗?” 谷雨紧抿双唇,摇了摇头。 黎棠望着水果篮里的超人玩具,不解:“为什么要买超人玩具?” 谷雨解释道:“刘妈看到了,会明白的。” 倏尔间,一声尖锐的声音在楼道走廊里响起:“刘妈,今天不用上班啊?” “今天休息。” “还在电视台干清洁吗?” 刘妈回答:“嗯,那里的活相对轻松点。” “酒楼呢?不去了?” 刘妈没有回答,只听见木门吱啊叫了一声,接着,筒子楼回归宁静。 黎棠和谷雨躲在侧面的步梯楼梯间,看到刘妈走进屋里,才走出来。两人商量着对策,决定东西放在门口后,往楼上走去,等待一切安定后,再离开。 一切如计划进行。 见不到筒子楼里的任何一个人影后,二人走到刘妈家门口,谷雨将水果篮放在门前,黎棠用力敲门,随后两人像恶作剧的小孩,大步奔跑冲向楼上去,躲在暗处观望。 刘妈打开门,见到地上的水果篮,好奇拿起来一看。她迈出家门,走到走廊四处张望。没有人,犹豫再三,才将果篮拿进屋里,念叨着:“谁送来的,是不是送错了?” 门再次吱啊叫着。 黎棠盯着门,刘妈没有再出来,她跟谷雨说:“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谷雨拉住了她的手,说:“再等等。” 话音刚落,刘妈再次打开了家门,挨家挨户问道:“你刚刚有看到谁来过这里吗?” “没有。” 没有人发现,没有人看见。 刘妈一手拿着那身玩具,一手拿着厚厚的信封,脚上没有穿鞋。她跑下楼,站在空地上,四处张望,她沙哑的声音喊着:“孩子,是你对不对?” 阳光打在她的黑布衫上,与周围的颜色格格不入,花白的头发丝随风摆动,她低头抹泪,背影极其孤寂。 在楼道里躲了许久,一直待到刘妈回了家,那扇门第三次吱啊叫,黎棠和谷雨才离开筒子楼。 在江城待了两天,又到隔壁城市玩了几天,忽然接到汪良月的紧急电话,需要谷雨回荔城出面处理工作。 为期两个多月的旅行,以此结束。 日子回归平静,谷雨整天忙工作应酬,黎棠当起家庭主妇,洗手作羹汤。 一日,黎棠如往常一样,送午饭到工作室。 下了公交,朝文创园的方向走去,刚到文创园的大门口,保卫大叔冲着黎棠打了声招呼,她刚抬手,瞬间站在原地。 保卫大叔见状,将她拉到保卫亭旁边的椅子上坐着,问她:“谷太太,你怎么了?” 周围如迷雾般笼罩着,身边来往的人顶着一张空白的脸,如同漩涡一样的空间。 持续了几分钟,才恢复原样。 “你没事吧?” 黎棠摇摇头,苦笑一声:“没事,有点低血糖。” 大叔从保卫亭中的抽屉里拿出一把糖果,递给黎棠:“你们年轻人,为了苗条,总是不爱吃早饭,这样是不行的。” 谢过保卫大叔后,黎棠朝工作室的方向走去。 刚推门走进谷雨的办公室,他正在打电话,语气有些严肃。 “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电话那头的女人说:“话我已经带到了,明天下午,荔城大酒店见。” 谷雨皱眉轻叹一声,挂去电话。见到黎棠的瞬间,眉眼舒展,换了一副面孔。 黎棠坐在沙发上,为他盛汤,她问:“谁啊?” 谷雨坐在她的身旁,接过那碗汤:“江城的人。” “说什么了?” “她说……”沉思许久,谷雨说:“明荣山来荔城了,让我明天下午去见见。” 黎棠为他剥虾,她问道:“你要去吗?” 谷雨没有回答,甚者,不知内心的想法,不知作何答复。他喝了半碗胡椒猪肚鸡汤,今天的汤特别咸,他喝得面无表情。他放下汤碗,夹了一口酸辣白菜,味道很淡,只有辣味。 黎棠喝了口汤,咸得她皱眉,说道:“这么咸,你居然没喝出来?”她起身,走到饮水机前,装了一杯热水,倒进汤里中和咸淡。 谷雨一脸愁容,心思在于去或不去的两难选择里。 黎棠看出他的烦恼,解析道:“那天,韩医生跟我说,心情不好要及时发泄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他说,憋久了,容易形成心病。韩医生还说,要是看他不顺眼也可以当着他的面骂两句。骂不顶用的话,就用揍的,揍一顿不解气,就揍两顿。” 谷雨的唇角勉强扯出笑容来,他三两下解决了午饭。歇息不到五分钟,又坐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工作。 近期他很忙,一个棘手的问题刚解决完,又出现其他棘手的问题。黎棠对他的工作一窍不通,帮不到他的忙,只能避免在这个时候添堵。 犹豫再三,谷雨选择去见面。 就在六月中旬的第一天,谷雨去见了他小时候总引以为傲的父亲。 谷雨带着黎棠走进荔城大酒店,搭乘直梯到达27层。 走进会客厅,屋里满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壮汉,他们背着落地窗,排成一排站着。明荣山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迎面走来的是明言,她气势汹汹,冲着黎棠走去。说时迟那时快,谷雨将黎棠拉至身后,明言抬起的手掌被谷雨拦住,他擒住她的手腕,低头怒视:“别逼我打你。” 明言挣脱出手,小跑到明荣山的膝下,撒着娇:“爸,你看他,连我都想打。” 明荣山抬起满是褶子的手掌,轻轻抚摸明言的头发。他微微转动脑袋,余光瞥见谷雨走近。 明言指着黎棠说:“爸,我不想看见她。” 窗前的黑衣壮汉蠢蠢欲动,谷雨止住脚步,嘴角讥笑不止:“既然这么不欢迎,干什么三番五次来打扰,就为见这一面?” 明荣山开口:“阿言,不要闹了。” 两人坐在明荣山对面,黎棠凝视着面前的明荣山,仔细对比,他和谷雨没有半分相似。 古言有道,外甥似母舅。倒是不假。 明荣山毫无血色的脸,见到谷雨,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开口:“当年,孟兰说你跟你妈妈被烧死了,我不信。直到新闻报道频频出现你们已经死亡的消息,我才相信。前几年,在网络上看到你,就怀疑你还活着。后来又看到一档纪录片,再次见到你的身影,更加确定我的猜想。”他的目光闪烁,双手微微颤抖:“你还活着,我的宝贝儿子。” 谷雨冷笑一声:“不好意思,我跟你没有任何一点关系,你的宝贝儿子早就被火烧死了不假。” 明荣山遣散走下属,又将明言支走。当他的目光放在黎棠身上时,谷雨甩去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他低下头,摩挲着手掌。他说:“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爸没用。” “何止当年?你即将到头的人生就没有任何用处。” 明荣山说:“我可以补偿你。” 谷雨大笑,那声音几近狂而颠,听得黎棠心头一紧。他站起身拍着桌子,怒目圆睁:“明荣山,你拿什么补偿?” “只要你回来,荣山集团和我名下的所有产业都是你的。” 谷雨狂笑,倒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抬起下巴俯视着面前的明荣山,他拍手叫好:“好一个荣山集团。”忽然间,他变得严肃起来,往前一近,犀利发言:“你怎么那么有自信,你的产业还是你的产业?外行人看不懂,会以为荣山集团还是过去的荣山集团,可你又想懵谁呢,大家都在这条路上走,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 明荣山深吸一口气,眉眼低垂,没了年轻时的盛气凌人。他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明语……” 那个名字刚从明荣山的嘴里说出,谷雨就像被惹怒的雄狮,他站起来,破口大骂:“我不叫明语,明语已经死了,是你明荣山害死的。多少人因你而死的,你装什么糊涂?明荣山,你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你不清楚吗?” 过去的一幕幕,清晰得像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样,拥挤进大脑,谷雨的眼球布满血丝,手臂上满是青筋,他指着明荣山怒吼:“你个废物,口口声声说爱我妈,连她都保护不了,她被人糟蹋的时候,你躲在哪里?孟兰那变态折磨了我们两三年,足足三年,你他妈的在哪里?” 谷雨激动地抓起桌子上的陶瓷茶杯,砸向明荣山。杯子落地,“砰”的一声巨响,明荣山的眼角一股鲜血直流。那抹猩红,将谷雨心中积怨多年的怒火点燃。 同时,屋外一阵吵闹声响起。 黎棠适时拉住了谷雨,将他从绝望的过去拉回到现实世界来。倘若没人阻拦,谷雨肯定会将面前的男人杀掉。 谷雨咬牙切齿,嘶哑的声音:“明荣山,我也恨你。” 门被推开,只见宇文浩边走进来,他边整理西装衣领,冷哼一声:“出趟远门还要整这些虚的,丢不丢人?都什么年代了,现在是法治社会,又没有人会对你怎么样。过去得罪太多人了吧,现在知道害怕了,怕被报复?” 后继而来的还有明言和几名壮汉。 明言见到明荣山脸上挂彩,担忧道:“爸,你怎么了?”她掏出纸巾捂住明荣山的伤口,转而将怒火发在谷雨身上:“你一个野人生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在长辈面前耀武扬威?” 宇文浩走到明言面前,皮笑肉不笑,他说:“明荣山,这要是我闺女,我就把她扔到深山野林里,喂豺狼。” 明荣山的内心受到了冲击,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言示意让那几名壮汉将对面三人拿下,可下一秒,宇文浩冷嘲热讽道:“果然是坏事做尽,大限将至。在我的地盘上,你一个半身不遂的人,现在还能做什么?” 明荣山咽了咽口水,拉住了明言,一句话也不敢说。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来给你说点没人知道的吧。”宇文浩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他轻轻拍了拍谷雨紧握的双拳,望着明荣山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半身不遂,下半辈子都得坐在轮椅上吗?一定以为是江城黑帮所为对吧?借了你的手帮江城铲除了黑道,是上面的人批准的。孟兰的死,外界都说是河豚中毒,真可惜,当时连家属都没发觉,亲手将她送进熔炉里,活活烧死。” “是你们害死了我妈妈。”明言指着宇文浩,眼神中露出凶狠的恶。 宇文浩露出狡黠的笑容:“是你害死了你妈妈,你忘了吗?” 明言惊悚不已,瘫软在地上。 宇文浩毫不掩饰地说:“荣山集团由盛转衰,内部分崩瓦解,盛家的势力一天不如一天,任何一件走向衰败的事情,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统统都不是偶然。” 明荣山捂着胸口,气得咳了两声。 宇文浩语气冷冽道:“对付恶人,就要比他更恶。” “千算万算,把你们漏掉了,你们藏得可够深的。”明荣山急火攻心,又咳嗽几声。 “不是把我们漏掉了,是你太蠢了。明荣山,我再告诉你一个你不知道的。”宇文浩意味深长地说:“谷涆长并非宋明贞的什么旧情人,你查到的信息,都是我们故意给你的。实际上,他们是同胞兄妹,身上留着同样的血脉。这个局,是他谷涆长亲手策划的,送给你的见面礼。你的腿……不过是当年的开胃口菜,半身不遂后,遭受过不少孟兰的打击吧?” 曾经高高在上的地位,黑白两道通吃,人见皆敬他三分。脚下踩惯金山银山,忽然变成一座空壳,一切都已化为灰烬。自孟兰去世开始,他才发现自己建立起来的企业内部人员早已被渗透,往日的繁盛都是假象。明荣山脸上的诧异不止,花了半分钟整理好情绪。他冷笑自嘲,语气突破常规地变得真诚起来,他对谷雨说:“什么都是假的,可我对你母亲的感情是真的。” 谷雨再次被点燃怒火:“我不准你再提她,你不配。” 宇文浩按住谷雨激动的手,继续言之:“荣山集团早就空了,明孟两家的势力残余不过是小鱼小虾,这些你比谁都清楚。你背后的人,不过都在等着最后再啃一把骨髓罢了。” “或者,你也早就知道了吧。”宇文浩目光紧紧盯着明言看:“养了32年的闺女,都不是自己所出。” 杀人诛心。 原来,他明荣山什么都没有了,才会在临死之前执念要找回唯一的血脉。 大快人心的交谈,在宇文浩的到来达到了顶峰。离开会客厅前,宇文浩发出警告:“明荣山,这将是你最后一次来打扰。我的侄儿不乐意见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再有这样的事情,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一切都结束了。 离开荔城大酒店,谷雨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才活了过来。 宇文浩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以后的人生路一片平坦,不会再有任何阻碍了。” “宇文叔,我请你吃大肘子去。”黎棠挽着宇文浩的手,兴奋说道:“江岸对面的商场新开了一家饭店,他家肘子特别好吃,肥而不腻。对了,对了,咱们把婶婶也接上,他家有精酿,婶婶一定会喜欢。” “哦?有好吃的大肘子,我居然没有收到风声。那这一顿必须侄媳妇请啦,走,接你婶儿去。” 汽车驰骋在繁华的街道上,迎着落日。 今日将会结束,崭新的一天终究要来临。 第116章 家暴 - 孤岛·相遇 - 丧野 盛夏,蝉鸣虫叫。 黎棠站在工作室门口,等待外卖员的到来。刚刚,她在外卖软件上下单雪糕和奶茶,还有各种零食小吃,准备给工作室的大家发点高温福利。 此时,大家都聚集在二楼的会议室里开会。 办公大楼的空调开得极低,依旧感觉到炎热。室外的阳光刺眼,像火一般烘烤大地。 外卖员陆续来到工作室门口,黎棠拎了一次又一次的外卖,放在会议室门口。会议室里,他们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她没有进去,折返继续拿外卖。 一箱又一箱的雪糕堆放在门口,她刚抬起两箱雪糕,奶茶外卖员又来了。没了辙,只好叫上外卖员帮她将奶茶一同送到二楼去。 外卖都已送到,这回她推开会议室的门,几十号员工坐在会议室里,谷雨正在训斥新人。黎棠从门缝中露出一颗脑袋,望着谷雨,他瞬间变了面色,温柔问道:“怎么了?” 黎棠打开会议室的门,将手上的两箱雪糕放在会议桌上,又让外卖员将奶茶放桌子上,她说:“下午茶。” 坐在门口边的同事见到放在走廊里的其他外卖袋子,全部拿进来,拆开后放在会议桌上。 谷雨放下手中的激光笔,说:“大家先休息一下。” 黎辉首先欢呼:“好耶,谢谢老板。”他挑选一杯低脂奶茶,插上吸管,走到汪良月面前。 人声中混杂一声声电话铃声,有人问道:“谁的座机响了?” 众人稍微安静下来,黎辉大喊:“我的,我的。”他随手拿起一杯奶茶,走出会议室。 谷雨走回办公室,黎棠拿了一杯奶茶跟在他后面,看他闷闷不乐的模样,关心道:“怎么啦?今天谁惹你不开心了?” 他搭着她的肩膀,接过她递来的奶茶,喝了一口,是淡奶香味的果茶,他轻叹一声:“你。” “我?”黎棠指着自己,疑惑道:“我怎么惹你不开心了?我今天明明很乖的。” “被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黎棠喝了一口他手上的奶茶,说:“你冲新人发火的样子?” 谷雨点了点头,坐在办公桌前:“我也要是面子,要形象的。” 黎棠东倒西歪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狗屁形象,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谷雨语塞。 黎辉走进办公室,黎棠说了他一句:“不敲门,真没礼貌。” 黎辉堵她一句:“你们又没做小儿不宜的事情,我怕什么?” 谷雨盯着电脑屏幕,耳朵微微泛红。 黎辉坐在谷雨对面,大口喝着奶茶,说:“姐夫,今天一直有个电话打来,很奇怪。” “什么电话?” 黎辉说:“是个女的,她的声音很小声,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就听到她说找明哥救人。还有小孩的声音,她说帮忙捞一个人,叫什么李还是什么往死里捞?听不懂。” 谷雨问:“什么时候打来的?” 黎辉说:“早上,我刚来上班那会打过一次,中午也打来过,我以为是恶作剧。自从不久前你上了江城电视台的直播,经常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打来,我就没理她。”他喝了一口奶茶,继续说:“刚刚那个人又打来了,又是让你去救人,叫什么李的还是李什么的?但是这一次她好像被打了,叫得很惨。我再打回去,电话关机了。” 黎棠走过来,疑惑道:“李?你有姓李的朋友吗?” 谷雨摇了摇头,他问:“电话号码是哪里的?” 黎辉说:“没查,我去查查?”他不解地看了两人一眼,之后走出办公室。 “是不是恶作剧?”黎棠站在办公桌前。 谷雨想了想,拿起手机,翻看联系人列表。他拨打了一个电话,许久,无人接听。再打过去,依旧是机器人那一句:“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黎棠问:“怎么了吗?” 谷雨思绪杂乱,他挂掉电话,在联系人列表里寻找另一个号码,拨打过去。电话被接通,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谷雨说:“王警官,是我。” “哦,是阿明小兄弟啊。” 谷雨问:“王思礼呢?” 王耀勇忽然大叫一声,激动说道:“哎呀,我怎么把你给忘了。我跟你说,你快点帮忙想想办法,你有没有可靠的律师,王思礼这家伙真是暴脾气不让人省心,把小昭男人腿打断了,听说现在人被关在博城看守所里。对方假意要和解,钱也赔了,结果反手又把人送进去了。” 黎辉推门进办公室,说道:“博城,是从博城打来的。” 电话对面传来声音:“对,博城。我听说他现在还被关在博城的看守所里。” 谷雨问:“多久之前的事情?” 王耀勇说:“一个月前的事情了。闹了大半个月,那边的人主动说和解,要钱就赔了钱。结果昨天,来了一拨人把王思礼带走了。博城的事情我管不到,那群人简直无法无天了……唉,阿明小兄弟,你有没有认识可靠的律师,帮忙把王思礼这家伙捞出来,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他以后还怎么讨老婆?” 简单了解事情原委后,谷雨立即叫来了汪良月。 黎棠问他:“怎么啦?火急火燎的。” 谷雨说:“王思礼和小昭出事了。” “啊?出什么事了?” “晚点我再跟你细说。” 谷雨刚说完,汪良月敲门走进办公室:“老板,找我什么事?” 谷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我需要离开荔城几天,这几天的工作行程都帮我往后推一推,有什么事情电话里联系。” “啊?你们又要出远门啊。”黎辉坐在电脑椅上,目光紧随谷雨离去。 “什么?这个时候你要离开?”汪良月跟在身后,脚上的高跟鞋不停发出笃笃声响,她细数着:“新人组那边有好几个项目都需要你把关,你不在的话,进行不下去。还有,关于陈先生那边……” 汪良月跟了一路,说了一路,一直跟到停车场。对于谷雨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决定,她表示不能同意。她说:“你不在荔城,这些事情我们把握不了,现在又是最关键的时刻。” “顶不住也得顶住。”谷雨将笔记本电脑扔到后座上,坐上驾驶座,他用不容反驳的声音说:“汪良月,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现在才哪到哪,你就怕了?” 汪良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只好后退几步,深叹一声:“行吧,我会帮你看着的。” 谷雨系上安全带,说:“如果联系不到我,工作室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就找宇文叔。” “知道了。” 谷雨关上车窗,才出来不到一会儿的时间,后背已经冒汗。正要发动汽车,才发现黎棠已经坐在副驾驶座上,安全带也系好了,他不耐烦地说:“你跟来干什么?” “我也要去。” “下车。” 黎棠双手抓着安全带,听到谷雨首次对她语气不太温柔,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两人对视许久,谷雨才意识到自己的脾性不好,他牵起她的手,温柔道:“你留在荔城,我一个人去。” “不要。”黎棠正视着前方,注意力全然在左边,她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听话。”谷雨说:“这一次可能有点危险,不是去玩。” “我知道,但我打架又不比你弱,我还能保护你。” 执拗不过,谷雨只好带上黎棠出发。他问:“证件带了吗?” “带了。”黎棠举起自己的帆布包,拿出她的钱包,仔细查看自己的身份证件是否都在。在谷雨没发现的时候,她早已将东西都准备好,做到不拖累队友的准备。 去机场的半路上,黎棠问:“他们俩发生什么事情了?” 谷雨开着车,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说:“小昭被家暴,腿被打断了。” “什么?”黎棠急得跳脚,谩骂道:“狗日的,被那个皱皮猴子打的?” “嗯。”谷雨说:“王思礼听到这个事情之后,就跑去博城,把小昭男人的腿打折了。” 黎棠骂了一路这只皱皮猴子,怒气一刻不减。 谷雨说:“帮我给宇文佳宁打个电话。” 黎棠拿起手机,找到宇文佳宁的联系号码,打开声音外放。电话被拨通,宇文佳宁说:“你好,宇文佳宁。” 谷雨说:“宇文,这两天你有没有空?” 犹豫许久,宇文佳宁说:“不是很有空,最近律政所有点忙,怎么啦?先说事。” “有个事要拜托你一下……” 汽车放在机场的停车场,快步走到订票柜台前,买了最近一趟航班飞往博城。 下飞机时,天已经黑了。 一出机场,谷雨和黎棠立即往博城看守所去。按照宇文佳宁交代的事情,到看守所那了解到王思礼被关押何处,以何罪名,在此期间做过哪些笔录,办案警官是谁,是否有交与检察院等等信息。 走出看守所,谷雨打电话给宇文佳宁,把所有得知的信息告诉了她,接着听到她说:“行,我大概了解了。别着急,我最晚明天下午到,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了。” 有宇文佳宁的话,谷雨算是安心一些。 挂去电话后,黎棠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谷雨挠了挠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指着前面的饭店,说:“我们先去吃饭。” 黎棠点头,她已经饿得说不出话了。 随意走进一家饭店,点了几个菜。等待上菜的间隙,谷雨给王耀勇打去电话,打听到林昭的地址。谷雨用黎棠的手机查了具体位置,记了下来。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小炒肉,黎棠赶紧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结果被烫得吐了出来,口水直流,疼得她皱眉。 谷雨放下手机,抽出纸巾,查看烫伤情况,她的口腔被烫白了一大块。他自责道:“都怪我。” 黎棠望着他,含糊不清:“怪你做什么?” “忘记先让你吃饭,害你饿肚子了。因为太饿,你吃得太急,才会被烫到。” 黎棠用舌头轻轻舔舐烫伤的位置,说道:“不碍事。” 服务员将菜上齐后,黎棠才动筷子,天气太热,什么食物都觉得是烫的。那一餐饭吃得汗流浃背,即使餐厅内开着16度的空调,鼻子依旧不断冒出汗珠。 博城属于沿海小城市,除了一个植物园比较有名,没有其他吸引人的景点,慢节奏的城市,大家相对慵懒。对于美食的研究,也没有太大的特点,都是家常便饭。 这家看起来装潢还算高档的餐厅,饭菜口味却不比夏城街边的大排档好。只得为了饱腹和不浪费食物,将饭菜吃完。 饭后,两人根据王耀勇提供的地址,前去寻找林昭。 出租车走进一条漆黑又狭小的路,谷雨盯着手机地图上的图标,黎棠小声问:“没走错路吧?” 这一问,虽然很小声,但还是被司机听到了,他说:“小姐啊,我们这是有名有证的正经出租车公司,不干拐卖人口生意的叻。” 司机的普通话不标准,腔调里带有一种浓厚的口音。 黎棠笑呵呵地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司机解释:“你给我的地址就是得走这条路的叻,穿过这条小路,再拐个弯就到了叻,我不骗你的叻。” 黎棠尴尬笑笑。 如司机所说,穿过这条小道后,便看到昏暗的路灯,拐弯穿过一座牌坊,汽车就停下来了。 司机说:“到了,我没骗你吧,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定位叻。” “是的叻,是的叻,谢谢大哥。”黎棠学着司机的语气口调,回答他。 谷雨付了车钱,两人下了车,站在一座旧楼前。 抬头望去,那楼瘦瘦扁扁的,台风一吹,就要趴倒的感觉。楼层之间的距离很低,外面看起来压抑极了。 谷雨抬手数着楼层,说道:“3楼,左手边倒数第二间。” 迈步踏上楼梯,昏暗的感应灯亮起。几名老人拿着蒲扇下楼,扛着一把塑料凳子,她们讲着方言,听不懂。 来到那户人家,谷雨敲门。 “谁啊?” 谷雨没有应声,继续敲门。 门开了,一名卷发大妈扶着门把手,问道:“找谁?” “林昭。” 大妈脸色一变,正要把门关上,谷雨立马抓住门板,用力一扯。谷雨严词质问:“林昭呢?” 大妈朝屋里看了一眼,心虚道:“不在这,回娘家了。” 谷雨听到屋里的动静,态度一转,轻声说:“哦,这样啊,打扰了。” 说罢,他拉起黎棠的手,迅速下楼。黎棠还没来得及提问,已经被他拉出了小区。 第117章 小案牵大案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时不时往后观望,直到确定没人跟来时,才放下戒备。 黎棠问他:“怎么啦?” “屋里有人。” “家里面有人不是很正常吗?” 谷雨摇头,说:“小昭应该不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 谷雨说:“那房子不像是日常居住用的,地板全是脏脚印,垃圾也丢得到处都是,而且……” 黎棠好奇问道:“怎么啦?” “桌子上有针管,白色粉末,屋里的对流风吹出来的味道不对劲,肯定有人在里面吸毒,而且不止一两个人。” 黎棠吓得鸡皮疙瘩满身起,惊慌道:“那,那,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谷雨说:“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先打听清楚,王思礼可能也知道点什么,等明天宇文来了,我们再做决定。” “那小昭,我们得去哪里找?”一个不好的想法恍然间涌上心头,黎棠哇的一声,差点哭了出来,她说:“小昭,不会被那些人……” “别担心,王警官那边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说明小昭现在还在。”谷雨同样不自信了,他不敢再想下去。 路过一棵大榕树,隐约听到掷骰子的声音,还有男人的欢呼声。那一阵哄闹,导致谷雨的手不自觉紧了些,黎棠的手指被捏得生疼。她唤了他一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谷雨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生活中,他松开黎棠的手,拉起她的手挽自己的胳膊。看了眼手表:“我们先找酒店休息吧。” 由于出门着急,没有带任何行李。黎棠说:“得去买几身换洗衣服。” “好。” 刚要离开,黎棠看到大榕树下坐着一群老人在乘凉谈话,她往后一看,小区距离这里不远,忽然心生一计。 黎棠走过去,弓着腰背,轻言道:“您好,来跟您打听个人。” 白发老太A笑着问:“外地来的是叻?” 黎棠说:“是的叻,过来找人的。我该怎么称呼您?” 老太B拿着蒲扇扇风,说:“管我们叫嬢嬢就好了叻。” “嬢嬢,来跟你们打听个人。” 老太C指着白发老太A说:“打听人,找这个嬢嬢就对了,方圆百里,没有她不认识的叻。” “嬢嬢真是神仙哦,见识这么广。怪不得都说我今天出门会遇到贵人,原来贵人是嬢嬢您哦。”黎棠大声夸了一句,惹得老太太们哄堂大笑。等笑声渐渐低沉,黎棠问:“许童茂是住在这边吗?” 老太C问:“谁?” 老太B说:“说的是许寡妇家那个儿子吧?” 黎棠夸张比划着:“他一笑起来,满脸褶子。两年前,娶了个很漂亮的媳妇,是东来岛的。” 老太B用力扇着风,兴奋说道:“我没说错的叻,就是那一家。” 白发老太A哦了一声:“你说许猴啊?” 黎棠心想,这个称呼还真贴切,她频频点头,问道:“他们家住哪里?我找不到。” 老太A指着刚刚去过的那栋小区,准确地说了几楼几号房,和刚刚去过的那一家一样。她说:“这许老太家神秘的叻,整天有不同的人来,都怀疑她是不是第二春开花了。她儿子儿媳半年前就不在这边住了,搬去西屋那边了。” “西屋在哪里?”黎棠立马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查看。 三位老太太凑过来,眯着眼睛看手机屏幕,指着地图说位置。可说到具体位置时,三人却有了争执。谷雨将她们所指位置记下来,又记下了她们口中的描述,比如哪里能看到一棵桂花树,哪里是一条臭水沟。 老太C问:“你们是什么人啊?” “我们是许媳妇的娘家人,太久没见到我姐妹了,联系不到她,过来看看。” 老太A说:“嗐,你们是怎么想的叻,把自家好漂亮的姊妹嫁给许猴?” “怎么啦,这是?虽然这个妹夫是差了点,但也没有很差吧?嬢嬢,您是知道点什么吗?”说罢,黎棠立马掉下两滴眼泪,这一操作把旁边的谷雨惊吓到了。 黎棠抽泣两声,拉着老太A的手:“嬢嬢,不瞒您说,我跟妹妹两人相依为命,苦日子过来的叻,好不容易长大嫁人,当姐姐的自然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前段时间联系不到她,心慌得很呐。”又一滴泪落下,黎棠抖动着肩膀,难过道:“嬢嬢,我这妹妹打小性格就软,容易被欺负,如果许老太待她不好,看在我们可怜的份上,还麻烦嬢嬢们帮着点。” 黎棠的出口成章,听得谷雨差点信以为真。 老太太们听得眉目动容,安慰道:“哎哟,苦命的孩子叻。” 老太C说:“这许老太老是打骂媳妇,邻居都知道,她男人也不知道护着点,还整天出去……唉呀,羞得很,不检点的男人。” 老太A说:“这许猴为人差得很,这边的人没有人不知道的,他滥赌又鸡贼,脾气还不好,你们真是不会看人哦,好好的姊妹跟了这种人。” 黎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命苦哦。” 一时之间,谷雨也不清楚她是演的还是真情实露。 老太B挪动屁股,靠近黎棠,悄声说:“许猴在西屋办赌场,欠了不少钱的叻,每个月还要给官家这个,利滚利。”她搓着手指头,蹙眉皱目,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打探过后,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信息。黎棠礼貌谢过这几位老太太,便和谷雨离开这里,打车去往市中心。 陡然间,黎棠变了一副面孔,从刚刚像只软弱无助的绵羊,变成一只嗜血如命的食铁兽。她低声说:“这只死猴子,我一定要他好看。” 回到市中心,随意走进一家服装店。两人的目光和品味出奇地一致,都看中一件情侣款纯棉圆领印花T恤。各挑了几套衣服后,趁着干洗店还没打烊,立刻送去清洗烘干。 逛了会儿街,折返时领回衣物,接着去到酒店办理入住。 赶了一下午的路,黎棠疲惫不堪,瘫软在床上。谷雨正在卫生间里洗澡,黎棠紧闭双眼趴在被子上,感官超载,对周围的声音非常敏感。流水哗啦啦的声音,还有泡沫掉在水上的声音,走廊里的住客谈话的声音。 一窝蜂的环绕在她的耳边。 这家酒店,是市中心唯一一家星级较高的酒店。可隔音很差,黎棠隐约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娇喘声,她睁开双眼,翻滚到床头边,起身跪坐在枕头上,将耳朵贴在墙上偷听。 许久,她保持这个姿势不变,听得津津有味。 谷雨洗完澡走出来,看到她奇怪的动作,跟着靠在墙上,偷听了一会儿。骤然面红耳赤,他过去拎起黎棠的后领子,说:“你怎么那么喜欢偷听?” 黎棠笑嘻嘻地说:“刺激。” 说完,她拿起刚洗净的衣服走进卫生间。 宇文佳宁给黎棠打来电话,她问:“你老公找我什么事?” 黎棠洗澡洗到一半,身上还挂着白色的泡沫,她打开卫生间的门,将手机伸出来:“电话。” 谷雨走过来,接起电话。 宇文佳宁问:“找我什么事?” “程伯初呢?” 宇文佳宁说:“我把他电话号码给你,你自己联系他。” “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谷雨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下一秒,就收到宇文佳宁的短信——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 不明所以,看得云里雾里。 谷雨没多想,立马拨打程伯初的电话。他将今天的猜想告诉程伯初,又与程伯初交谈一些事情。 程伯初目前还未复职,仍在休假阶段。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康复训练进行得非常好,虽然还不能完全恢复到过去健康时的状态,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比普通人优秀太多了。 下午,宇文佳宁来到博城,在博城看守所的门口与夫妇二人汇合。 她剪去了自己的头发,干净利索的短发让她看起来更加雷厉风行,像港剧里的女律师们一样,手中拿着如同宝剑的律法公文,化身大侠拯救苍生。 交谈几句后,宇文佳宁和谷雨走进看守所,黎棠在外等候。 宇文佳宁和谷雨坐在一个小房间里,不多会儿,警员带着王思礼走来。 王思礼见到谷雨,愣在了原地,在警员的催促下,才走进来。他的脸上挂了不少彩,鼻青眼肿的。他坐在两人对面,支吾道:“明哥,你怎么来了?” 谷雨轻叹口气,问他:“怎么回事?” 王思礼手上带着手铐,他将手放在大腿上,低下了头,一脸愧疚和不安。回忆道:“许童茂一直家暴小昭,把小昭的右腿打断了,拖着不肯送到医院救,小昭的腿已经瘸了。而且,还是在小昭怀孕的时候。同乡的人告诉我的,我气不过,就把他打了一顿。许童茂那边原先说愿意和解,钱也给他赔了,突然又把我抓了。” 谷雨低声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王思礼惊讶地抬起头,怦然间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他时不时瞄向一旁的警员。民警盯得紧,谷雨同样有所察觉。 谷雨生气地说:“许童茂这人一看脾气就不好,那么久才发现吗?你当初怎么想的,把这么好的姑娘拱手让人。” 王思礼会意,拍着桌子:“我是发现了,但老程他说他知道他了解,我就全信了老程,你也知道老程的眼光有多毒的,谁知道也有看错的时候?你去找老程就知道了,看他当初有没有骗我。” “我已经找过他了,他不承认。我明天再跟他对峙。” “随便你。” 出乎意料的争吵,宇文佳宁抱着双臂看热闹,没有插话。 警员大吼一声:“安静点。” 两人停下争执,宇文佳宁打量着王思礼,冷冷地说:“王先生,我是你的代表律师,宇文佳宁。从现在开始,他们给你什么文件都不要签,也不要说话,取保候审申请书已经提交上去了。” 宇文佳宁交代着各种注意事项,她说哪怕是严刑逼供,什么都不要承认。 王思礼点了点头。沉默一会儿后,他说:“小昭的妈妈在赌桌上输了很多钱,才会想着把小昭抵押给许童茂。他们早就知道许童茂的为人,还是让自己的女儿蹚浑水。原本我以为许童茂没那么浑蛋,谁知道他变本加厉。他也不是第一次上岛催债了,我当时应该察觉的,我真没用。”他抬头问宇文佳宁:“律师,可不可以麻烦你,先帮小昭打离婚官司,她必须离开那个浑蛋。” 宇文佳宁冷漠地说:“我很贵的。” 王思礼张了张嘴,舔舐干得起皮的嘴唇,思考几秒:“多贵都可以,只要她可以顺利离婚。” 宇文佳宁直视他真诚的目光,应下了。 谷雨问:“你知道小昭在哪里吗?早上去了西屋,没找到。” 王思礼说:“一定是被许童茂藏起来了,他不肯跟小昭离婚,也不肯放她走,也不让她见人。” 谷雨多了一丝疑虑:“她有没有染到……” 王思礼摇了摇头:“我敢肯定没有,她怀孕了。许童茂一定不敢这么做。” 宇文佳宁说:“找人就报警啊。” “没用的,这里不是荔城。”王思礼垂眸,一脸担忧。 宇文佳宁挑眉,惊喜道:“懂了,小案牵大案,我喜欢。”她转头跟谷雨说:“算你八折,友情价。” 王思礼说:“找老程,他对西屋熟。” 听到程伯初的名字,宇文佳宁变了脸色,刚要开口,谷雨打断了她的思绪:“行,都清楚了。你放心,大律师能保你。” 走出看守所,宇文佳宁毫不客气地说:“不算你八折了,双倍。” 谷雨耸耸肩:“十倍也请你。” 黎棠走过来,给宇文佳宁递上一瓶水,问道:“怎么样了?” 谷雨将人带去一处咖啡厅,一五一十将自己的猜想和发现告诉面前二人。黎棠听得惊掉下巴,她说:“那我们快点叫程伯初过来。” 谷雨瞧了一眼宇文佳宁,迟迟没有回应。黎棠的手掌搭在宇文佳宁的手臂上,说道:“宇文,你让程伯初赶紧过来抓人啊。” 宇文佳宁喝了一口咖啡,翘着二郎腿,冷漠说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被你老公聘请过来打官司的,一个互殴案,一个离婚案。” “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宇文佳宁没有回答,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开一张照片给黎棠看,问她:“帅吗?” 手机屏幕中的男子,戴着金丝框眼镜,穿着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他胸前的麦穗胸针是某知名品牌的产品,高达6位数的价格。五官精致大气,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且不说真人性格如何,单从照片来看,黎棠断定是位性格文雅的男人。 宇文佳宁说:“家里介绍的,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订婚。” “为什么?那程伯初呢?” 宇文佳宁平静道:“长得比程伯初好看,家境也比程伯初好,比程伯初大方,比程伯初更懂得照顾我的感受……” 他比程伯初好几百几千万倍。 她说:“为什么还要程伯初?” 黎棠语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118章 下落 - 孤岛·相遇 - 丧野 博城,西屋。 一大早,谷雨和黎棠就到西屋。他们坐在一家早餐档门口,两人戴着帽子,面对面坐着。 黎棠拿起餐桌上一根拇指大小的油条,埋头喝了一口豆浆,余光瞥向正在买早餐的男子。像这名男子一样的,半个小时里已经见到不下十来个,他们的下眼睑有着深黑色的眼圈,面目凹陷得厉害,不停打着哈欠,都从同一个方向走来。 但是追踪半天,找不到他们从何处而来。 身后又走来两名男子,他们说着丧气话:“真是背死了,输了一个晚上。” “我比你更惨,连续输了一个星期了。”男子说:“你说是不是真有这么玄学,自打许猴的媳妇怀了,他的财运不断。”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是送财童子。” 谷雨起身,独自走到那两男子的身边,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两包烟,塞在男子手中,他搭着其中一名男子的肩膀,说:“哥们,一晚上都在哪里发财啊?” “发什么财,都输光了。” 男子甲看了他一眼,拆开手中的烟盒,拿出一根放进嘴里,警惕道:“外地来的吧?” “眼神真准。”谷雨说:“我听说这边有地方可以发财,这不就来了嘛,着急娶媳妇,手头紧。” 男子乙抓起谷雨的手腕,指着他的手表说:“嚯,好家伙,一辆幻影都在你手上了,你这还手头紧?” “假的,A货。都是用来充门面的,不值钱。”谷雨对答如流,犹如社会混子般与他们勾肩搭背。 男子甲指着后面的道路,说:“你去找许老三,给点这个。”他搓着手指头,轻哼一声:“他就会带你进去。” “许老三是谁?” 男子乙指着不远处的便利店,说:“呐,那的老板就是许老三。” 谷雨皱眉,疑惑道:“不对啊,介绍我来的人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是那个老婆很漂亮,还大着肚子的。” 男子甲抽了一口烟,想了想:“你说的是许猴吧?” “好像是。” 男子乙说:“许猴不管门面的事儿,进去的事归许老三管。你给点钱,他就带你进去。” 谷雨问:“这能一样吗?” 男子甲说:“一样的。许猴管里面的,一般人还找不到他。” “为什么?” 男子甲说:“嗐,他现在巴结上面的人,富得流油,哪里还有空管你这点小鱼小虾?” 谷雨笑得贱兮兮地说:“我听说许猴他老婆很漂亮,是不是真的?” 男子乙笑了一声:“也就那样吧。” “是不是进去就能看到?” 男子甲搓着手指头,说:“看你实力了。很多人砸了钱,都看不到一眼。” “为什么?” 男子乙说:“许猴打老婆,人尽皆知。都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了,哪里还敢带出来见人。”他笑了一声:“前段时间有个莽人,把许猴腿打断了,他现在都藏起来,不知道躲哪里了。” 谷雨说:“介绍我来的人,都说要找许猴,赢的胜算才大。看来这下是没机会了。” 男子甲挑眉说道:“找许老三,他那人贪财。” “好叻,谢谢哥们。” 谷雨站在原地,盯着那两人走远,才回到早餐店门口。 黎棠低声问他:“打听到了吗?” 谷雨点点头。 两人离开了西屋,回到酒店。 宇文佳宁还在睡觉,酒店门口的灯牌还亮着:请勿打扰。 刚打开房门,隔壁的房门就被打开,宇文佳宁头发乱糟糟的,她打着哈欠,手里拿着手机,手机正亮着屏幕,正在通话中。她将手机递给谷雨:“找你的。” 谷雨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起电话:“喂,斌叔。” “你们三个立刻给我回来。”不容谷雨的解释,宇文斌恼火:“胆子都肥了是吧?什么场合都敢去争义气。” 宇文佳宁靠在门上,双手抱臂:“我可没说出去。” 谷雨刚叫了宇文斌一声,又被他骂了一句:“今天晚上见不到你们三个,打断你们的腿。” 那刺耳的声音从手机音响传来,谷雨将手机拿得远远的,一句话不敢说。第一次见到余文斌发脾气,只好等他发泄完。 三个人走进屋里,约莫五分钟,余文斌的怒火才平息下来。面面相觑,无人敢开口。 黎棠咽了咽口水,怯怯伸手去拿手机。还没开口,宇文佳宁抢过手机,她又打了个哈欠,挠了挠脑袋,对着手机说话:“谈好了,下个月订婚,行了,您忙去吧。” 说完,宇文佳宁将手机关机。她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念叨着:“真烦,这群大人真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边,谷雨的手机响起。 一看,是宇文浩打来的。谷雨正犹豫要不要接电话时,宇文佳宁夺过他的手机,接起了电话,她说:“叔,别打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你们就不要瞎操心了。” “嘭”的一声,她将电话挂断,扔在床上。这边刚解决,黎棠的手机铃声接连响起。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谷雨的手机再次响起铃声。宇文佳宁又一次先接起电话,她生气地说:“您换电话打也没用,你们怎么比我们几个还固执。这件事情就必须先解决好,我们才会回去。都给你们讲了我同意订婚了,您该忙什么就赶紧去忙,别打扰我们。” 电话对面打断了宇文佳宁,他说:“我是程伯初。” 宇文佳宁紧锁的眉目瞬间被拉扯平整,她看了一眼手机号码,是她曾经最熟悉不过的虚拟号码。她猜想,程伯初回归他最爱的职业去了。 她将手机扔回给谷雨,说了声:“我回去洗漱,晚点跟你们出门。”说罢,她问黎棠:“需不需要穿得性感一点?露个大腿还是露个胸之类的。” 黎棠说:“不用吧,瘾君子是不是应该穿得破烂点?” 谷雨赶紧走到窗边接电话,黎棠跟着宇文佳宁回到隔壁的房间。 程伯初问:“她怎么也在博城?” “她过来帮我捞人。” “谁?” 谷雨说:“王思礼。” 对面沉默许久,谷雨打破沉默:“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了,但人是我叫来的,我会保护她的。” 程伯初没有正面回答,他说:“我今天归队了,正在向上级申请,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谷雨问:“你的身体还好吗?” 程伯初说:“从昨天体测结果来看,恢复七八成了。”回归正题,他说:“博城这条线已经跟了很多年了,上级的意思是还没到收网的时候,这一次申请,不一定能批准。” 谷雨盯着窗外,艳阳高照,人民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烈日下奔跑。博城的绿化形同虚设,整条大街上找不到一棵像样的可用来蔽日的树木。第一眼,还会以为这是西北的大街。 谷雨说:“我们只想找到小昭,带她回家。” 电话里传来嘈杂的争吵声,程伯初说:“你们不要乱来,先等我消息。”接着,他挂去电话。 谷雨左右为难,一天没有林昭的下落,他一天坐立不安。除了自己一直将林昭当妹妹看待外,同时肩负着朋友的嘱托,他不能放任不管。另一面是顾全大局,是考虑到方方面面才行动。可这无法保证林昭是安全的,一旦局破,林昭只会掉入更深的局中。 程伯初自加入打击黄赌毒这条战线后,博城这个小鱼塘,早已撒网等待鱼儿长肥。可目前,博城的赌博行业和贩毒集团背后的大佬还未真正浮出水面,只看到一些小鱼小虾,织了多年的网,此时就收网难免亏了些。 思来想去,谷雨顾不得那么多。一向理性的他,逐渐变得感情用事,他自个儿也没发现。 夜晚,三人再次前往西屋。 宇文佳宁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亮片吊带短裙,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走进便利店。她买了一包烟,付钱时她停下动作,望着收银台里正盯着她看的中年男子,她忽然咧嘴笑,从手拿包里抽出一张红色纸币拍在台面上,问道:“老板,听说许老三能带人去寻开心。”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宇文佳宁的胸,舔了舔嘴唇,笑着说:“要看小姐你的诚意了。” 宇文佳宁妩媚笑着,从包里又抽出一张纸币拍在桌面上。 一张、接着一张,又一张。 谷雨和黎棠挽着手走进店里,站在柜台前,谷雨问道:“老板,许老三在吗?” 中年男子把桌面上那沓现在收起,塞进口袋里。他看了一眼谷雨,问道:“找他什么事情?” “找他发财。” 中年男子搓了搓手指头,黎棠盯着他看:“你就是许老三?” 他点了点头。 宇文佳宁问:“你就是许猴?” 许老三说:“我不是。” 宇文佳宁伸出手,说道:“钱还我。我是要找许猴的,我还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呢。” 许老三理直气壮:“你自个说要寻开心的。” 宇文佳宁说:“是啊,没说错啊。但我不是要发财的,我是来寻开心的。” 许老三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谷雨已经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现金,他忽然变得低头哈腰,说道:“都一样,我可以带你去求发财,我也可以带你去找许猴寻开心。” “真的假的?” 许老三说:“珍珠都没这么真。”他将手伸到谷雨面前,说:“哥们,去不去?” 谷雨将现金放在他的手上。 许老三接过现金,塞进口袋里,他一笑,门牙上那两颗大金牙就露出来,脏兮兮的。 他将三人带到便利店的后院,穿过后院的小巷子一直往前走,没有路灯,只有手上的手电筒,越走距离那阵嘈杂的声响越靠近。 谷雨走在最后面,仔细记着地标,任何一个方位都不落下。 宇文佳宁和黎棠主要分散许老三的注意力,把他耍得团团转。许老三将人带进西屋赌坊,他说:“爷,不耽误你们发财了。”转头又对宇文佳宁说:“走吧,带你去开心。” 黎棠问:“开心?什么开心?” 许老三笑着说:“你不知道就不要多问。” 赌坊在隐蔽的一处旧房里,没有人带路,属实找不到地方。一百几十平的地皮,开设了几桌赌桌,挤满了两三百来号人。多数是男人,一股浓烈的焦油味道,墙上两台抽风机也不顶用。 赌桌上有男有女,但那几个女人都不是来赌博的,她们被男人拥抱着,是过来当陪玩的。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裙子一个比一个还要短,白花花的胸脯在若隐若现的裙子下,看得宇文佳宁大惊失色。她自认为今天的穿扮已经够性感火辣了,可一对比,还是保守了些。她说:“我突然想玩两把,你让许猴来见我吧。” “小姐,这不合适吧?” “不合适?”宇文佳宁刚迈出的脚步戛然停止,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现金,用力打在许老三的脸上,说:“你再说一次?我是来给他送钞票,大家一起发财的。” 许老三的眼神被那红色的纸币勾走,他笑着说:“合适,合适。” 紧接着,许老三将宇文佳宁带到一张人相对少的赌桌,并为她腾出一把椅子。随后,他说:“您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把许猴叫来。” 随后,许老三走到角落打电话,挂去电话后又挤到人群中。隐蔽处有一扇门,正被赌徒们挡住,他悄摸摸地走进去。谷雨和黎棠此时正混在人群中,观察着许老三的行踪。 那扇门开了又关,不多会儿,许老三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许童茂,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他们来到宇文佳宁的旁边,许童茂坐到她的旁边,一只手搭在宇文佳宁的肩膀上。 “小姐,一个人?” 宇文佳宁用力掰他的手指头,不拿正眼瞧他,冷然道:“我来寻开心的,不是来给你寻开心的。” 许童茂笑笑赔不是,说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叫我Amy。”宇文佳宁从面前的一沓现金里抽出几张,放在面前的数字6上。 庄家开蛊,三个6。 全场一阵欢呼。 今晚,宇文佳宁的运气爆棚,坐下到现在,玩了三局就赢了三局。刚把赢来的钱放在面前,许童茂说:“Amy,进屋聊聊?” 宇文佳宁爽快地答应了,她说:“看来今天的运气不错,就不给你添堵了。我们还是谈生意吧,我不喜欢这种没挑战性的事情。” 许童茂领着宇文佳宁走进那间小屋。 随着门被关上,谷雨的内心扑通乱跳,担心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观察着这里的一切情况,监控摄像头,看管的人等等。又将电闸开关都摸索清楚,一旦发生不可控事件,三个人的逃生路线最重要。 宇文佳宁今天的任务是扮演购买毒品的荔城商人,前来与许童茂谈论毒品扩大发展的生意。 估摸半个小时,黎棠和谷雨在赌徒群中已经没了耐心,正愁着要不要冲进去救人时,宇文佳宁走了出来。 许童茂与宇文佳宁站在房间门口握手,两人有说有笑,随后又将宇文佳宁送出赌坊。 谷雨在赌桌旁制造乱局,一时之间,几名赌徒起了争执。谷雨和黎棠趁乱逃走,躲开了许童茂,还有墙角上的摄像头。 走出赌坊,距离赌坊一公里左右,才找到宇文佳宁。她趴在河道边的护栏上呕吐,一股难闻的臭水沟味道扑鼻而来,她吐得更严重了。 黎棠跑过去,拍打她的后背。谷雨着急问道:“他是不是让你碰了?” 宇文佳宁摇了摇头,一脸难受。 谷雨在背后的小档口买来两瓶水,打开递给宇文佳宁。她用水漱口,擦去眼角的泪水,平息乱动的心跳。休息一阵子,缓缓说来:“太恶心了,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恶心的男人。” 黎棠问:“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就他那残废,能对我做什么?”宇文佳宁从手提包中拿出录音笔,说:“这下看我怎么整死他。” “小昭呢?有看到吗?” 宇文佳宁摇摇头,说:“里面就一张办公桌,没有其他房间。我问过他了,他只说老婆大着肚子不方便出门,在家休息。看来他挺饿的,我一说我要跟他谈生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看样子,不是第一次背着主家贪吃了。” 是夜,依旧找不到林昭的下落。 第119章 危机解除 - 孤岛·相遇 - 丧野 接连两天,混迹赌场,考察赌场周围的环境,愣是找不到林昭的下落。当地的人对于外地人的打听,嘴巴严实得无法撬动。 第四天的白天,三人又到西屋搜寻。一群小孩正在空地上玩跳房子,黎棠一行人坐在榕树下休息,吃着雪糕。 一名小女孩坐在单车上,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们手中的雪糕看,不停咽口水。 黎棠举着雪糕,望着小女孩。片刻后,她起身,招呼小女孩跟她走。她走到旁边的小档口,买了一根雪糕给小女孩。 一瞬间,玩跳房子的那群小孩,一窝蜂地冲着黎棠过去。 没办法,黎棠只好数着人头,给每个小孩买一根。 宇文佳宁咬了一口巧克力雪糕,歪着脑袋眺望着黎棠,问道:“你们该考虑要一个小孩了,她看起来很喜欢小孩。” 谷雨平静地说:“她不喜欢小孩。” “不像啊。” 谷雨说:“相反,她很讨厌小孩。有一次在超市里,有个老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路过她身后,小孩突然大哭起来,把她吓得不轻,她转身把老人小孩都骂了一顿,骂得特别难听。还警告我说,绝对不要小孩,她不喜欢小孩这种生物。” 宇文佳宁问:“你没有意见?” 谷雨说:“能有什么意见,现在这样,两个人刚刚好。多个小孩,只会分走她对我的爱。” 宇文佳宁嫌弃地“咦”了一声。 骑单车的小女孩将单车停靠在树荫下,她坐在花坛边,用牙咬开雪糕包装袋,大快朵颐起来。 黎棠买完雪糕,她走过来,坐在榕树下。 旁边的小女孩笑得很含蓄腼腆,她朝着黎棠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 小女孩的胸前挂着一台老式键盘手机,黑棕色的巧克力酱沾在她的唇边,她全然不知,自顾自地吃着手上冰凉的雪糕。 一阵微风拂过,大榕树沙沙响着,水泥地面上斑驳的树影,风很清凉,带着一股海水的味道。 一名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女孩走到骑单车的小女孩身边,问她:“你家婶婶还没生宝宝吗?” 单车女孩摇了摇头,说:“妈妈说没那么快。” 马尾辫女孩比划着肚皮,夸张地说:“可是她的肚子都这么大了。” 单车女孩说:“我妈妈说还要两个月。” 马尾辫女孩又问:“她的腿好了吗?” “嗯……”单车女孩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回答道:“不算好。” “为什么?” 单车女孩站起身来,扶着自己的右腿,滑稽地演绎着瘸腿走路。她说:“婶婶走路是这样的,大着肚子,走不了路了。” 霎时间,黎棠抓住单车女孩的手,激动问她:“你家婶婶叫什么?” 单车女孩被黎棠吓到了,她手上的雪糕在太阳下暴晒,迅速融化。她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圆的。 谷雨走过来,拿开黎棠的手,他将单车女孩拉到旁边,温声细语跟她讲话:“姐姐把你吓到了对不对?” 单车女孩点了点头。 谷雨说:“真是对不起,把你吓到了。姐姐不是坏人,她请你们大家吃雪糕了,对不对?她只是觉得你家婶婶是她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才会这么激动,她没有恶意。” 单车女孩吃了一口雪糕,看了一眼黎棠,问道:“姐姐认识的那个人,也怀孕了吗?” 谷雨说:“是的,也是一个怀孕了、腿脚不太好的人。可是我们找不到她,很着急。” 单车女孩看了他们三一眼,在谷雨的耳边悄声说:“不能被别人知道婶婶在我们家。” 谷雨说:“那是当然的,她怀着宝宝,一定要保护好。”接着,他继续引导女孩的话语,问道:“你家在哪里?是在这附近吗?” 单车女孩指着河对面的平层村子,说:“在那边。” “你们家有狗狗吗?” 单车女孩摇了摇头,说:“我们家没有狗狗。” “那你们家有什么?” “她家门口有一颗梨树,还有一颗桂花树。”旁边一名小男孩大声回答。 谷雨说:“我们家有四口人,你们家呢?” 单车女孩掰着手指,说着:“爸爸、妈妈,叔叔、叔叔、叔叔……” “你们家怎么有那么多叔叔?” 马尾辫女孩走过来,替她回答:“都是给他们家干活的。” “干什么活?” “不能说。”单车女孩捂住嘴巴。 谷雨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很高兴认识你啊。” 说完,他走到黎棠身边,低声说:“我们等会过去看看。” “好。” 下午三点,他们朝着河对面的平屋走去。 经过搜寻,门口有着一颗桂花树、一颗梨花树的房子找到了。他们绕到屋后,从窗户偷偷观望屋里的情况。 麻将的声音很吵闹,伴随着男男女女的争执声。宇文佳宁假扮成麻将友,混在一群麻将爱好者行列里走进屋,她拿着手机给谷雨汇报屋里的信息。 黎棠半蹲着身子,在每一个窗前仔细观察。 几个窗户都开着,唯独有一个窗户被封死,玻璃上贴着防窥磨砂纸,完全看不到屋里的情况。 这下更是生起疑心,两人决定进去一探究竟。进去前,谷雨给警局打去电话,谎称有上头的人来暗访,准备制造乱局,好逃生。 然后,他们走进屋里。 好巧不巧,前脚刚进,许童茂后脚跟着进来。谷雨和黎棠立马躲到墙角处,被一众在观看的麻将友挡住,躲过一劫。 许童茂带着一名猪头肥耳的男人走进一间屋子。隐约听到许童茂说:“肯定是男孩,都查过了,准没错,就剩2个月了。” 黎棠朝着他们进去的方向瞥了一眼,门缝中,看到一名女子坐在角落里,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左手被绑着绳子吊在墙上。 她惊慌道:“不会是小昭吧?” 谷雨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他刚拿出来一看,黎棠不见人影了。目光到处寻找,顾不上接电话。谷雨和宇文佳宁站在不同的角落里,同时望着那扇门,黎棠正走到那里。 两人的心脏同时乱跳,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黎棠推门进去了。她一脚将许童茂踹倒在地,胖男人把黎棠轻轻一拨,她就砸到墙上去了,疼得她啊了一声。 谷雨冲进来,从后面用力踹了那胖男人一脚,正中他的腰子,他捂着腰跪倒在地上,疼得直皱眉头。 宇文佳宁过去看看那被绑的女人,拨开她的头发,见到她满脸伤痕,四肢全是淤青。她的右腿膝盖能明显看到骨头错位严重,一根骨头正戳着皮下脂肪,几乎要将皮肤戳穿。 宇文佳宁问她:“你是不是小昭?” 只见她抬眼望着谷雨和黎棠,眼泪哗啦啦地直落,声音颤抖地喊着:“明哥。” 黎棠顾不得疼痛,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踩在许童茂的腿伤上,他疼得躺在地上抱着双腿哇哇大叫。 胖男子迅速爬起来,跑出房间大喊着:“救命啊。” 谷雨正要过去将门关上时,门口已经聚集一伙人,许童茂的一名同伙从人群中挤出来,冲进房间。随着许童茂的一声嘶吼,他的拳头挥向谷雨。两人用力挥拳打在对方的身上,分不出高低。 黎棠敲碎桌子上的陶瓷盘子,走向许童茂。这时许童茂面目青筋暴起,双手抓住黎棠的小腿,将她弄倒在地。黎棠不停蹬许童茂,迅速起身将手上的盘子碎片扎进许童茂的大腿上。 许童茂疼得双手发颤,捂住大腿。他大喊:“条子,他们是条子。他们逃出去谁都活不了。” 一群同伙疏散门外的牌友,同时涌进房间。黎棠立马躲在许童茂身后,她一只手扯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盘子碎片架在他的脖子上,碎片尖端深深戳进他的脖子,疼得他叫爹喊娘。 许童茂虽然是个男人,可他的力气却不及黎棠。加上腿伤让他全身乏力,不停颤抖。 另外一个角落里,谷雨被逼得不断后退,他将宇文佳宁和林昭护在身后,宇文佳宁双手不停颤抖地给林昭解绑,碎碎念着:“该死的,要冷静。” “把人放了。” 黎棠吼道:“出去。” 见那群人没有动静,黎棠杀疯了般,用脚不停碾压着许童茂的腿伤,大声喊着:“全都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他。” 面前的一群男子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蠢蠢欲动,越逼越近。黎棠用手上的碎片深深划着许童茂的脸,干净利落。说话间,那道疤痕鲜血直流,许童茂疼得哇哇大叫:“出去,都给老子滚出去。” 肾上腺素飙升,黎棠手中的碎片同样割着自己的掌心,可她并不觉得疼痛,愤怒越积越多,她的余光瞥向谷雨那边的角落,林昭正捂着肚子喊疼。 宇文佳宁问:“怎么办,她是不是要生了?” 林昭抓着宇文佳宁的手,表情痛苦不堪。 面前的男子依旧不肯后退,步步逼近。谷雨护在两人面前,蓄势待发。 黎棠被逼得恼火,一个劲地揣着许童茂的腿伤,他疼得声嘶力竭:“滚出去。” 黎棠举着滴血的陶瓷碎片,愤怒喊着:“谁再靠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他。” “出去,你们这群狗娘养的。”许童茂朝着面前的一群人大声谩骂。 黎棠把碎片抵住他的脸,深深戳进去,面前的一男子稍有动作,她扯着他的头发转向那人,她说:“许猴子,你自己看好了,是这个人想害你。” 话落,脸上又一道血痕。 许童茂朝着那男子喊:“刘老四,你他娘的,滚出去。” 此办法稍有奏效,那群男子慢慢后退,但依旧僵局。此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无处能逃。被逼在这角落里,毫无办法。 他们只有四个人,而对面有无数人,甚至这里的大部分居民都可以是对面的人。僵持不下,许童茂嘲笑一声:“你们逃不掉的。” “啪”的一声,黎棠对着他另外一条腿踹上一脚,许童茂疼得面目狰狞,他脸上的划痕还在不停滴着血。 黎棠咬牙切齿:“小昭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全家陪葬。” 许童茂冷笑道:“哼,她爹妈都不疼的人,你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 黎棠使劲全身力气扯他的头发,几乎要将他的头皮掀翻。 许童茂说:“这就是她的命,她不过就是个商品,被父母卖到我手里,我想卖就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话未讲完,黎棠在他的额头上划了一道。他又是一声惨叫,黎棠将碎片架在他脖子的大动脉上,说:“你再嘴贱,我直接了结你。” 僵持了许久,屋外响起警笛声。 宇文佳宁兴奋道:“有救了。” 林昭抓住宇文佳宁的手,颤声道:“都是他的人。” 许童茂满面鲜血,大笑道:“你们的死期到了。” 警察在外面拿着喇叭大喊:“里面的所有人听着,你们都被包围了,乖乖投降。” 从窗户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四周都有警察围堵。 面前的男子们忽然变得躁动起来,在许童茂的鼓舞下,试图将她们四人抓去邀功。 一名男子先冲向谷雨,与他展开拳击。他冲着谷雨踢去,被谷雨躲避,可那一脚差点踩在林昭的肚子上,宇文佳宁见状立马将林昭拖走。谷雨主动攻击,一拳打在男子的脸上,接二连三的男子冲他而去。 许童茂笑得更是肆意妄为,黎棠的威逼已经起不到作用,她只好上前帮助谷雨。 身边的任何东西都成了武器,她拿起许童茂的拐杖,用力挥向敌人。可不慎,一名男子抓住拐杖,用力一扯,黎棠倒在敌方人群中。屋里乱成一团,所有人扭打在一起。 屋外再次响起警笛声。 另一边,两名男子扑向角落里的林昭,宇文佳宁被一男人堵在墙边。四人散落在不同的角落里,谷雨分身乏术,刚把这边的人打倒,另外一边又陷进危难。 这时,程伯初带领一群穿着特警制服的人冲进来。 一男人抓住黎棠的手,程伯初正要上前帮她解围,只见她绕到对方的腋下勾住他的手臂,迅速转身下腰用力往斜前方抛,直接给那人一个过肩摔。 多名特警站在身后傻眼,一动不动。 林昭抓着宇文佳宁的手,大口喘着气。宇文佳宁大声喊:“谷雨,她这是怎么了?” 谷雨立马蹲下查看,抱起她,往外跑。程伯初走到旁边,正要跟他们打招呼,但无人理会他,就连宇文佳宁也越过他,跟在谷雨后面跑。 黎棠乏力跪坐在地上,恍忽间,面前倒地的男子似是冲她露出猥琐的笑容,耳边不停传来大人和小孩的争执声。惊魂未定时,程伯初走到黎棠身边,笑着说:“看不出来啊,你居然会过肩摔。” 黎棠掉落无边无际的漩涡里,不可选择地摒弃一切真实。她抬起双手,掌心中的那滩血红刺激着她的感官。全身颤抖不已,面色骤然变得惨白,自己稚嫩的惨叫声在大脑里环绕,她小声地念着:“是你逼我的。” 程伯初蹲在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腕:“喂,你怎么样?” 她大叫了一声,抬头望着程伯初,眼眸里尽是恐惧和惊慌。看了许久,才看清程伯初的模样。 眼神从誓死不从到无法抵抗,再到危机解除。 “你怎么了?” 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黎棠瘫软在地上,她的双手不停颤抖着,将手上的血渍抹在被褥上,拼命地擦,拼命地擦。 不停地。 擦掉。 快要把掌心皮蹭破。 程伯初疑惑地望着她,问她:“你是不是吓坏了?” 许久,黎棠才回过神来,她小声嘀咕着:“我没打过实战。” 屋里的人一个一个被抓走,许童茂被拷上手铐,到了屋外,他盯着警察头子,骂道:“老子养了你们那么久,吃里扒外的东西。” “辱骂警察,把这罪名加上。” 程伯初坐在黎棠身旁,摘下帽子,扇着风。他说:“没想到你们这么鲁莽行事,平时那么能沉住气的人,居然这么不理性。” 黎棠没有说话,脑子一片空白。程伯初的话,一句也没有听清。 缓了很久,她盯着这间小房子,所有东西陈旧,偶尔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唯一的窗户被钉死,门被长期关着。桌子上放着一个被咬了一口的馒头,表皮上有些黑毛点。没有风扇没有空调,连把葵扇也没有。 地板是凉的,冰凉凉的。 “怪不得她坐在地上。” “什么?” 黎棠擦去眼泪,站了起来。她问:“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去找谷雨?” 程伯初点了点头,带她离开那个阴暗的房间。 第120章 两种结局 - 孤岛·相遇 - 丧野 离开西屋时,夜幕已降临。 黎棠的肚子不停咕噜咕噜叫着,程伯初指着后座上的背包,说:“里面有吃的。” 黎棠赶忙拿过来翻找,只看到一大袋压缩饼干。犹豫再三,还是拆开一个啃。 难吃,难咽,还没有水。 吃得她极为难受。 她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饭店,不停流口水。程伯初问她:“要不要先下车吃个饭?” 黎棠说:“不要,我要赶紧去找我老公。” 程伯初呵了一声,忽然胸前的无线对讲机响起沙沙的声音,他的神情变得肃穆,不自觉警惕起来。 下一刻,便听到对讲机传来声音:“队长,阿头找你。” 程伯初的脸色凝固,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摁住对讲机的按钮,说:“知道了,晚点我会找他。” “队长,阿头都知道了,瞒不住。” 黎棠咬下一口压缩饼干,在干巴巴的口腔里用口水融化,许久才咽下去。她转头看着程伯初,穿着一身特警制服,不得不说帅气又阳光,比他坐在轮椅上穿着病号服好看许多。 他的头发剪成寸头,皮肤变黑不少。她嘀咕着:“怪不得宇文会为你着迷。”说着说着,她好奇问道:“你真的背着宇文回老家相亲了?” 程伯初打着方向盘,汽车转弯,驶向市中心大道。 黎棠眺望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光亮,行人越来越多。她说:“程伯初,如果被我知道宇文因为你伤心了,我是会揍你的。” 他大笑几声,说:“给我来一个过肩摔吗?” 黎棠严肃道:“我是认真的。” 车厢里安静许久,黎棠把吃了三分之一的压缩饼干包装袋子折好,抓在手心中,扫了扫嘴唇上的碎屑。提醒程伯初:“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正直、有道德感、有责任感的男人,可你让我失望了。程伯初,你让很多人失望了,大家都错爱了你。” 程伯初没有说话,安静开着车。 “之前,她还沉浸在喜悦里,因为你让你的父母和她见了面。她以为你们好事将近,以为她的辛苦等待要开花结果了。”黎棠毫不掩饰地责怪他:“程伯初,你不是个男人,你简直逊毙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哪里还有能力保家卫国。” 思考片刻,程伯初说:“是我对不起她。” “如果现在不是因为你在开车,我一定会先揍你一顿。” 程伯初尴尬一笑。 博城医院,急诊室门口。 黎棠到达医院时,林昭刚从急症室出来。护士推着她的病床去往住院部,谷雨手里拿着各种单子,宇文佳宁惊魂未定,紧搓着双手,跟在谷雨身边。 见到黎棠,谷雨说:“你和宇文先跟到病房休息,我去缴费。林昭只是动了胎气,她太累睡着了。她没事,不用担心。” “好。” 两人分开,谷雨向楼下走去。而黎棠拉着宇文佳宁的手,跟在林昭的病床后,走向住院部。 到了病房,宇文佳宁小跑进卫生间,不停呕吐。 黎棠左右两边顾不上,护士拉着她讲注意事项,可她的注意力又在宇文佳宁身上。护士看出她的不专注,警告说:“听好了,这瓶水快输完的时候,记得叫护士来。” 黎棠一个劲地点头说好。 护士交代完就离开了病房。 程伯初站在卫生间门口,关心问道:“你怎么样?严重吗?需不需要叫医生?” 黎棠拉开了他,指着林昭:“去,帮我看着小昭。” 她将程伯初赶到一边。 呕吐声停止,流水声响起。 稍等片刻,宇文佳宁走出卫生间。她说:“没事,我紧张过头再放松下来就会这样。” 黎棠拿来纸巾,给她擦去脸上的水珠,心疼道:“你一定是吓坏了。” 宇文佳宁摇了摇头:“休息一下就好了。” 两人走到林昭病床前,程伯初笔挺站在旁边,目光直盯着宇文佳宁看。 黎棠大声苛责:“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程伯初低下了头。 黎棠走到他旁边,笔直抬起两只手,伸了懒腰。她的十根手指头好似猫咪爪子一样,不停舒展着。她打着哈欠,抬头瞧了一眼程伯初,之后放下双手。 程伯初说:“我去给你们买饭,你们先休息一下。” 宇文佳宁问黎棠:“你饿不饿?” “饿了。” 宇文佳宁说:“我们叫外卖吧。” “好啊,我这还有几张优惠券没用呢。” 程伯初说:“我到楼下给你们买,比较快。”说完,他大步冲出了病房。 十分钟不到,程伯初就拎着四个盒饭走进来,他把盒饭放在床头柜上,说:“先吃饭吧。” 宇文佳宁和黎棠两个人紧靠在一起,盯着手机看,旁若无人挑着外卖:“这家看起来不错。” “谷雨不太喜欢吃柴柴的鸡肉。” “那这家呢,有汤。” “这家看起来还可以,凑合点这家吧。我们挑好久了,好饿。” “好。” 程伯初走到她们的身边,说:“不用点外卖了,已经给你们买好饭了,先垫下肚子。” 依旧旁若无人,自顾自的。 程伯初紧抿双唇,站在旁边很尴尬。谷雨宛如救星一般走来,程伯初指着那盒饭,说:“先吃点东西。” 谷雨将手中的一大叠单子放在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盒饭:“刚好我饿了。” 黎棠咳嗽一声,过去将他手中的盒饭夺走。她说:“我们叫外卖了,饿死也得等会。” 谷雨呆若木鸡,看屋里每个人一眼,观察这奇怪氛围的生存环境,比今天下午被一群人逼到墙角还要让人难受。 程伯初自觉地说:“我先走了。” 谷雨迈出步伐:“我送你。” 黎棠迅速走到宇文佳宁身边,暴力脱下她脚上一只帆布鞋。她拿着那只鞋子,大步跑到程伯初的面前。 “啪”的一声,精准丈量过的高度,正好落在程伯初的脸上。 谷雨一脸惊讶,着急向程伯初道歉:“对不起。” 黎棠甩去一个不太愉悦的眼神,怒目凝视着谷雨,说:“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他活该。” “你这是袭警,万一他把你抓了怎么办?” 黎棠脱口而出:“那就同归于尽。” 程伯初深吸一口气,露出勉强的笑容。他对谷雨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再给我打电话。” 宇文佳宁倏忽间发出爆笑,她捧着肚子笑个不停,毫不顾忌形象。笑着笑着,眼角冒出两滴泪水来。 程伯初落寞离开了医院。 没有人再提起这个人,像英雄又像狗熊的男人。 等所有人都恢复内心的宁静后,才开始对过去发生的暴动产生后怕。那四个盒饭,黎棠以不能浪费粮食的名义,让大家吃了。 宇文佳宁回酒店休息,黎棠和谷雨留在医院照顾林昭。林昭睡得很沉,平日里太过劳累,休息不够,加上饮食营养跟不上,身体机能出了点状况。 这会儿,她输着营养液,身体在慢慢回归。 谷雨和黎棠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走廊里的空调开得很足,黎棠包着小毛毯靠在谷雨的肩膀上。 这时,谷雨才发现黎棠手上的伤口,伤疤上已经结痂,红色的鲜血已然凝固,渐渐变成暗红色的。 谷雨自责:“对不起。” “嗯?” 他总爱自责,黎棠磕着碰了,心情差了,他都认为是自己的错。他说:“今天没有第一时间保护你。” 黎棠挽着他的手臂,抓起他的手背看,有明显的淤青。她反过来安慰道:“我今天保护了你们大家,是不是很帅?” 谷雨:“以后不能这样了,万一……”他越想越后怕,说着说着哽咽不已,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那天晚上,谷雨偷偷掉眼泪了。 林昭醒来,见到面前站着的不再是恶魔时,激动得哭了。她瘦了许多,即使有身孕,可她的重量却不过百斤。 黎棠安慰她:“不要怕,我们都在你身边。” 谷雨向林昭介绍:“小昭,这位是宇文佳宁,她可以帮你打离婚官司。” “可是,他们家跟那些人勾结,我逃不掉的。”林昭的食指摩挲着病号服的下摆,低头垂眸。 黎棠说:“不用担心,宇文是很厉害的律师,死的都能被她说成活的。” 宇文佳宁正要高兴自傲,听到后半句,脸色稍有不悦:“我是很厉害没错,但我也不是魔术师也不是巫师,我可不会这法力。” 众人哄堂大笑,缓解低迷的氛围。 宇文佳宁拿来一份文件,告诉林昭:“昨晚已经帮你做了伤情鉴定,已经取样、拍照,包括街坊邻里都是人证。只要你签字同意离婚,这场官司我敢保证一定能赢。” 林昭抚摸着肚子,一阵胎动。她担忧着:“我什么都没有了,爸妈一定不会接纳我,我不知道怎么养孩子?虽然他一直想把孩子卖掉,但找的都是有钱的买家,至少孩子……” “我了个去!再加一条,贩卖婴儿。”宇文佳宁打断了她,迅速拿出笔记下这一消息,肃然道:“他不去蹲监狱,还有谁蹲监狱。” 黎棠看出林昭的忧愁,她说:“还有我啊,我帮你养。”她指着谷雨,笑呵呵道:“谷雨有钱,我们让他养。” 谷雨挠了挠头,低声说:“我的钱不都被你管着吗?你养跟我养有什么区别?” “嚯,可以啊。”宇文佳宁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你们?”林昭望着他们俩,露出久违的笑容。 黎棠点了点头。 “真好。” 一天后,王思礼的取保候审申请已经批准下来,当他走出派出所的第一时间,就是寻找林昭。当他知道林昭已经被救出来,内心无比狂喜。 程伯初将他带到医院。 一见到林昭,他痛哭流涕,毫不在乎旁边还有其他人。林昭见到王思礼,先是抗拒,再是逃避,最后只能面对。她落魄的模样,被他看得惊慌。不复往日,这下子,她更是自卑。 众人站在病床边,看着他们两个,不自觉露出欣慰的笑容。或许,这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条道路有点坎坷,路上拥有无数的红绿灯,可最终,他们在道路尽头相遇。 程伯初走到宇文佳宁的身旁,低声说:“我们聊聊,可以吗?” 宇文佳宁脸上的笑意静止,走出病房。 黎棠看这阵势,识趣地拉着谷雨往病房门口走去。可刚走到病房门边,仅仅一门之隔,屋里是王思礼向林昭的深情大告白,屋外是宇文佳宁对程伯初的连连抨击。 谷雨和黎棠站在门边,出去不是,留下来也不是。两人尴尬地站在门边,里外为难。 宇文佳宁炮火连珠,不断攻击着对方:“在外人听起来这个故事非常感人,两个人莫名其妙只在一起两个月,又莫名其妙地分开,之后又莫名其妙地重逢,警察先生半死不活的时候只念着律师小姐的名字,大家都觉得他好深情。律师小姐为了一个当面的分手理由苦苦等了五年,拒绝了无数追求者。以为五年后再次相见就能确认彼此的心意,修成正果。可是有多少人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是个备选项。我当初不过是你转移失恋情绪的选择之一,只是你在事业和感情选项里最不值得被坚定的东西,不过是被你利用的消遣物罢了。你不过是觉得赶了我五年都没赶走,认为我一定不会离开你,所以你肆意妄为有恃无恐。程伯初,不是一切事情都理所应当地发生,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随你我的愿。” 王思礼坐在病床边,自责道:“都怪我当时犹豫不决,胆怯不敢答应你。我真的很后悔,都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我没有不喜欢你,小昭,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小到大都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我只是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你,总觉得谁都比我好,比我更适合你,才对外声称只把你当妹妹看。我无父无母,现在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我什么都没有,我怕给不了你好生活,所以我当时才故意说难听的话。” 屋外,程伯初低声细语:“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知道我做错了,我很浑蛋,很对不起你。我不会再犯了,请你相信我。” 病床上,林昭哑声道:“我现在是个累赘,什么都没有,而且我还怀孕了,什么都做不了。”她的声音变得像蚊子般:“阿礼,我不干净了。” 宇文佳宁厉声道:“时不再来。错过就是错过了,程伯初,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事情,会发生什么结果,都应该知道的。” 王思礼抓着林昭的手,她手腕上的伤痕清晰可见,他心疼地说:“我不介意。小昭,我统统不介意。我想跟你结婚,我想照顾你,照顾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会将他视为己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再错过你了。小昭,我们结婚,好不好?” 程伯初说:“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了吗?” 林昭双唇微颤,点头:“好。” 宇文佳宁一脸冷漠厌恶,肯定道:“是,我们彻底结束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屋里屋外,隔着一道门,两种结局。 第121章 养鱼计划 - 孤岛·相遇 - 丧野 第一时间,宇文佳宁利用新闻舆论,将博城西屋赌坊和许寡妇在家开设吸毒场所这两件事情放在网上炒作。 不出半天的时间,网络上炸了锅。许多网民纷纷指责博城官方无所作为,在这严打黄赌毒的时期,任由其肆意成长。网络各名嘴博主出面犀利抨击当地官方,抛出三连问:何人、何事、何缘由。 什么官员管辖?什么人在严打黄赌毒期间顶风作案?双方是否有直接或者间接合作关系?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因为什么导致事情暴露?开设赌坊的缘由,顶风作案的缘由,当事人的缘由…… 许童茂这类始作俑者一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了博城赌坊背后的真正大佬的替罪羊。 原本只作为高利贷公司的小职员,和林昭结婚后不久,机缘巧合下在酒局上受到领导的提拔,一步步将他引入局中,成为替大佬们充当门面的小喽啰。 表面上,许童茂个人出资办设赌场,供奉地方官庇佑自己的生意。他先是尝到了甜头,把赚来的大量金钱丢进去利滚利,可这时,背后的人开始掐他命脉,只给他留下勉强能呼吸的空间,直到他下跪,反客为主逼他成为为其打工的马仔。 就此,许童茂成为了表面的赌场老板。他每月不止需要向上供奉资金,还要自掏腰包养活底下的人,高不成低不就,他成了大佬口中的蠢货。 同样的手段,家庭作坊式的吸毒场所,他同样被利用,赚着中间差价,可上下两头的开支,并不能让他尝到什么甜头。 等他真正醒悟过来时,人已经进去了。 许寡妇和他的儿子一样贪心,爱财不断。在别人察觉到事情越走越偏时,及时刹住,可许寡妇母子俩只会嘲笑他人胆子太小。 这不,她这会儿,正在调查员面前慌了阵脚,一天要晕倒个三四次。她一生身体健康又明朗,比林昭这儿媳妇还能吃能睡,嘴巴更是厉害得不得了,却在这时突然就殃了。 程伯初因为擅自带队行动,提前将博城这条线收网,受到了上级的批评和惩处。多年来的人力物力投入,只捕到了小鱼小虾,上级将他派遣到边疆,执行更危险的任务,让他将功补过。又看在他的身体刚刚恢复不久,多给了他两个月的休息时间。 博城法庭休息区,宇文佳宁穿着一身黑色正装,准备为王思礼翻案。 同时,另外一边正在受审许童茂开设赌坊案,程伯初作为办案民警,被通知出庭作证。 宇文佳宁刚从卫生间走出来,双手湿哒哒地找不到一张纸巾,她只好在角落里甩一甩。她走到自动贩卖机前,盯着多个选项突然选择困难症。 一名寸头男子走到宇文佳宁的身边,问她:“你就是宇文佳宁?” “是,有事吗?”宇文佳宁最终决定买一杯咖啡,好死不死,下单时点错按键,买到一杯热咖啡。在这三伏天里,她懊悔不已,只好硬着头皮拿着。 瞬间,寸头男唾沫星子到处飞。他指责她:“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害我们队长差点被革职,本来那天为了去救你们就已经是违反上级的意思了,你还要在网上大放厥词,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关我什么事?又关你什么事?”宇文佳宁朝他翻了个白眼,向休息室走去。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让男子更加暴躁。他说:“真是枉费我们队长处处维护你,怪不得当初大家都说你为了赢官司不择手段。” 宇文佳宁停下脚步,露出讥讽的笑:“是,我只要赢,有问题吗?” 寸头男说:“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大题小做?你将所有人都摆到明面上来,就为了这么一个互殴案?我们多年来的辛苦都白费了,你知道吗?” “小题大做?”宇文佳宁指着休息室的方向,王思礼和谷雨正坐在里面,她一腔怒火骂道:“我的当事人一介平民百姓差点就要因为你们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把大好前程赔进去了。你装什么糊涂的互殴案?他给你们提供了多少有利的信息,不惜一切把自己推到炮火前,你不感谢他就算了,难不成你还想牺牲他?一群废物。” “你说什么?” 程伯初及时赶来,拦住了寸头男。 宇文佳宁平静地骂了一句:“废物。” 寸头男一脸惊讶,指着她的鼻子,眉眼紧皱:“我告你侮辱毁谤。” “你有本事就去告我,大不了进去蹲三年。”宇文佳宁的声喉坚定又无所畏惧:“人民群众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受苦受难,你们为了捞到一条大鱼害死多少百姓,就可以忽略不计吗?养鱼计划肥的是你们这些捞鱼吃鱼的,岸边看的人只会被鱼尾巴甩得满身腥,你们这些吃鱼的还要嫌他臭?你要是真有本事的话,这条鱼抓了五年为什么还没抓到手?” 明面上,她骂的是面前的男子,可内心骂的却是那个曾经很喜欢的男人。 “佳宁,少说两句。”程伯初的眼神就像一潭死水,深深地凝视着宇文佳宁。 “你也是废物。”宇文佳宁瞪大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谷雨听到吵闹声走了出来,将宇文佳宁带走。 可寸头男不甘雌伏,他眼里冒烟怒火中烧:“我们队长为了救你,你谢谢都不说一声,还骂人?要不是因为你,他大好的前程,现在只能被派遣去边疆,你真是冷血动物。” 宇文佳宁听得恼火,回过头:“这不正好是他喜欢的吗?再说了,他死了也不关我的事。”越说越是咬牙切齿,她的黑眸子里只剩下怨恨和怒火。 “老黄,回去。”程伯初近乎用吼的声音,向寸头男发出命令般的信息。 双方回到阵营,这莫名其妙而来的争执才算停止下来。 经过一个下午的时间,王思礼互殴案件一审胜诉,宇文佳宁兴高采烈地朝着谷雨伸手:“双倍佣金,记得付款。”说完,她又嘲笑一声:“我给忘了,你的钱都在老婆那。” 王思礼说:“我的,我的,都算我的。” 宇文佳宁傲娇地将手上的公文包扔到王思礼的手中,她抬起食指指着谷雨,跟王思礼说:“我不收你的钱,我要收他的钱。我觊觎他的工作室很久了,我得趁机要点股份,你不要插嘴。” “找我老婆,她说了算。” 三人有说有笑,走出法院。 等待网约车的空隙,又遇到程伯初和寸头男。 谷雨低声说:“是要吵架,还是要无视?” 宇文佳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盯着远处的大海看,她问王思礼:“东来岛漂亮吗?” “漂亮。” “什么时候结婚?” 王思礼嘿嘿笑了两声,他摸了摸后脑勺,正中央还有一个大包没有消肿,思考几秒钟,他回答:“还不清楚,到时候通知你。” “记得提前说,我很忙的。” 谷雨说:“很远的,要在大海漂20几个小时。” “什么?”宇文佳宁惊讶道:“没有机场?” 王思礼把公文包抱在手上,海风吹得他有些发颤,他陈述道:“没有机场,而且只有博城有轮渡去东来岛。” “那算了,给我寄点喜糖吧。” “我一定记得。” 程伯初在身后犹豫很长时间,还是没有上前搭话。 警察先生和律师小姐的续集,最后也迎来了大结局。 年初,警察先生的父母因得知儿子病重的消息,特地从老家赶往荔城,带了许多的土特产,为弥补儿子多年来的思家之情。同时,在荔城医院的病房里,警察先生的父母见到了律师小姐。但在二老的眼里,在警察先生的介绍下,他们只知这位律师小姐是位大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千金,只是儿子的朋友,是在荔城的人脉之一。 事情的导火线就在于一个月前,警察先生身体康复出院,接到老家父母的电话,他独自回到老家,并与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见了面。回到荔城后,警察先生与相亲对象建立起联系,他不拒绝不答应的态度,让律师小姐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一个沉浸在过去的情侣关系中,一个只当是好友之间的暧昧。 律师小姐大彻大悟,她不拖泥带水,离开了这段奇怪的关系。她说她不缺朋友,没有必要为了警察先生这个朋友拉下面子,那不符合她的做事风格。 律师小姐的父亲得知此消息,大喜。不停为她安排优质的相亲对象,事实证明,她的圈子,比警察先生优越太多,任何一个男人都比他优秀。 他们各自的人生并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无法成为相守一生的伴侣。 一段关系里,两人无法坚定走下去,无非是途中有人说了谎。 离婚申请刚递交上去不久,就予以审批。又花了一周的时间,为林昭打离婚官司。等待开庭的日子,宇文佳宁都在酒店里睡觉休息,她难得可以跑出来,天天借着此行是谷雨的邀请,躲在博城的酒店里睡大觉。 即使被宇文斌和宇文浩打过不少电话来责骂,可她总会拿出谷雨的名义来堵住两位长辈的嘴。谷雨就像是免死金牌,嘴巴提一提,死刑全免,无罪释放。 屡试不爽。 宇文佳宁做事干净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工作上是,感情上也是。五年执念般的等待,说断就断。离婚官司说能赢,就打赢。 此行,她除了睡觉,别无其他喜好。 林昭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康,精神饱满。落下的胎检全部补齐,又为她安排最好的餐食,让她长点肉。身上的淤伤慢慢恢复,除了右腿,因为拖得太久,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骨头碎裂又重新生长,现在基本定型,无法再手术矫正。 又因为是孕妇,快要临盆,医生也不建议折腾了。 王思礼说,他不介意,他什么都不介意。无论他的小昭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爱她。 一天,程伯初过来医院道别,他要回老家休整一段时间,之后前往边疆执行任务。他的小心思,黎棠自然是看得出来的,可惜他扑了空,宇文佳宁又在酒店里睡大觉。 黎棠坐在角落里打哈欠,手机故意外放着声响,她不想听到程伯初的声音。她不喜欢程伯初了,甚至将警察先生是个渣男广而告之。她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给杨小鸣听,两个人在手机上说了一晚上警察先生的坏话。 谷雨多次提醒黎棠这样不礼貌,并且还打扰到林昭休息,可她我行我素,直接问林昭:“吵到你了吗?” “没有。” 谷雨语塞,只好说她一句调皮。他抬手将她的头发弄乱,接着转身回到病床边,加入他们的谈话。 王思礼问程伯初:“你这次要去多久?” “不清楚。” 王思礼说:“那边太危险了,你的头头怎么想的,把你派过去?” 程伯初说:“再危险总要有人上的,谁去都一样。” 王思礼问:“律师小姐呢?结束了?” 谷雨冷不丁地说:“确定要谈这个话题吗?一会儿有人被揍,我可不会再阻拦了。” 众人看了一眼角落的黎棠,笑了出来。 黎棠察觉到异样的目光,她抬头眺向他们,撇着嘴,目光落在程伯初的身上。眼神毒辣,分解着他的每一个关节和受力点,在脑海中尝试着将他掰倒。 但每一个方案都以失败告终,因为程伯初太高了,比谷雨还要高。她懊悔,这么久以来,还没有尝试过摔一摔谷雨,说不定就练出来了。 可转念又一想,摔谷雨多心疼啊,她舍不得这么干。 恍然间,她记起前两天对着一男人过肩摔的场面。长久以来,习惯了对黎辉抱摔,鲜少有实战的经验,倒也忘记自己还会其他投技动作。 说罢,她放下手机,站起来活动筋骨。他们还在谈论天地、历史人文,没有人注意到一头横冲直撞的牛正要发狂。 黎棠走到程伯初的面前,他正抱臂站得笔直,脸上笑意黯然。她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猛地旋转身体,重心下沉,膝盖微曲,用力往前拉。程伯初就这样躺到地上,他忍痛望着天花板,感到不可思议。 众人瞠目结舌,林昭激动地大叫一声,突然胎动得厉害,肚皮上出现一个小脚丫的印记。 程伯初大笑,说道:“你搞偷袭。” 谷雨捂着额头,过去拉起程伯初,道歉:“对不起,家妻又献丑了。” 黎棠兴奋至极,她的目光落在谷雨身上。谷雨赶忙说:“你舍得啊?” “摔他。”程伯初捂着腰,眉眼微蹙。 “舍不得。” 当天傍晚,程伯初走了。他离开博城,回到老家去了。 听说,他离开博城前,有向宇文佳宁发出见一面的邀请,但被拒绝了。律师小姐说,她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要为对方考虑。 他尊重她的决定。 只给她留下一句,对不起。 晚上,宇文佳宁也向众人告别,启程回荔城。 去过她崭新的人生。 第122章 关于死亡 - 孤岛·相遇 - 丧野 在林昭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王思礼准备带她回东来岛。她本就不太乐意继续待在博城,这里是她的噩梦,她想逃离。 就和她说过的那样,小时候总想离开东来岛,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长大之后,就不想了。 那里,是大海的牢笼。即便如此,她愿意一辈子都待在笼子里,有触手可得的海鲜,半夜还有神仙撒在岸边的礼物。 丑陋的海妖终归是狡猾的海妖,渔女最后还是选择海神撒在岸边的礼物。 她不再想遇到海妖。 开始有本质性的欲望,她想要海神的礼物。 林昭无法正常行走,只能坐在轮椅上。谷雨担心他们回东来岛的路上出差错,便提议一起回岛上去。 来博城的这些天,汪良月没有打过一通紧急电话。黎辉每天发给黎棠的信息,都是不痛不痒的生活琐碎。他们帮他稳住了局面,他自由了。这一走,更是心安理得。 林昭的生命力一直像太阳花一样,那么顽强,那么旺盛。 在轮渡上的二十几个小时里,林昭与平日里无异样,吃好喝好睡眠也好。反观黎棠,上船没半个小时就晕船,只得躺在床上睡大觉,无法动弹。不知不觉间,她的身体变差许多。 在大海飘荡了一天,终于在第二天的早上十点下船。 轮渡口,一行老人穿着民服,蹲在地上卖海鲜海草、卖早晨刚摘的青菜。 林昭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手指不停摩挲着衣服下摆。 黎棠给她带上一顶帽子,跟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的另一只手。黎棠问她:“先跟我们回晓春居。” 林昭沉默不语。 王思礼推着轮椅,说道:“去我那儿,方便照顾。” 黎棠笑着说:“你先别着急。”她很清楚林昭的为人,她是非常传统的女人,一辈子被规矩捆绑,古时的纲常伦理,像使命般印刻在她的血统里。 谷雨走在最后面,盘算着今天中午的吃食。林昭怀孕了,饮食上更为严谨,他并不打算中午就到餐馆吃饭,而是准备自己做营养餐给林昭吃。 同样的,他变得格外珍惜现在留在身边的所有人。他将林昭视为家人,视为妹妹。他要爱护她,保护她。 谷雨不想再失去谁。 借用黎棠的口头禅:这个世界没有来日方长,只有及时行乐,珍惜当下,才是正道。 谷雨喊住了众人,他走到一老妇人的摊位前,海鲜被装在塑料盆中,旁边的空地上铺着一个尿素袋子,上面摆着一扎一扎青菜。 他挑了一些,付了钱。没有讲价,老妇人说多少就多少。 林昭轻声说了句:“买贵了。” 黎棠唉了一声:“他人傻钱多,没办法。” 王思礼说:“咱们中午下馆子就行了,我先回去收拾家里,晚上再给你们做饭吃。” “小昭大着肚子呢,下什么馆子。”谷雨毫不客气地说:“娶小昭可以,先经过我俩的考验再说。” 黎棠附声道:“没错啦,要从厨艺、照顾的细心程度、还有经济实力、耐心、为人等等方面考量。从今天开始,你正式接受考察,注意点,我打分很严格的。” 林昭的鼻尖一酸,将帽檐压低。她红着脸,眼睛也红了起来。 王思礼站直身子,说:“我一定不负国家的期待,一定会通过考核。” 边走边聊,谷雨跟在后面买菜。 一上岛,林昭的心情逐渐变得阳光起来。 回到晓春居。 许久没有人打理,这里荒草丛生,草地皮也变得枯黄,玻璃上满是灰尘。 谷雨站在厨台前准备午餐,黎棠和王思礼负责收拾卫生,两人整理完卧室,又整理客厅,现在又在室外清理杂草。盛夏的海边,阳光异常毒辣。林昭坐在轮椅上,在餐桌前帮谷雨择菜。 谷雨正在切牛肉,他像兄长一样告诫林昭:“过去没有帮你把好关,才会酿成错误,这一次我是不会轻易放人了。虽然大家都对王思礼很熟悉,但我还是得考验他。如果他不靠谱,你再恨嫁,我也不会同意的。” 林昭很沉默,静静地择菜。 谷雨继续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都可以帮你找到。” 林昭开了口,怯怯地说:“明哥,其实我……”她苦笑一声:“我连孩子是谁的都不知道。阿礼不介意我,我已经很感谢他了,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我。” 谷雨偷偷红着眼睛:“小昭,无论怎么样,作为你的家人,我会负责任照顾你的。就算没有王思礼,没有其他男人愿意娶你,我和黎棠都会照顾你和孩子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说过的,你是个非常好的姑娘,不需要自卑,要自信一点。” 屋外,王思礼正拿着割草机,清理杂草。黎棠跟在他的身后,将草屑清理干净,又给墙角边的花花草草浇水。 干涸的泥土,裂出奇怪的纹样。 黎棠后背满是汗水,她走到墙角根,脱掉手上的白毛线手套,直接躺在阴凉处,大口喘着气。 割草机的声音慢慢停下来,黎棠转头看了一眼,王思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走到角落里接听。 隐约中,黎棠听到了有关于钱的事情。她偷笑了一声,心想着,偷听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转头望着蓝天白云,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眼前的白天倏忽间变成昏暗的房间。她抬起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眼睛一眨,双手掌心满是鲜血,一滴血红垂落在她的脸颊上。 耳边听到挣扎的声音,呼救的声音,还有男人的笑声,那个男人说:“很舒服的。” 霎时间,身子沾满血迹。 一滴血挂在睫毛上,将整个房间染成猩红。 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谷雨推开玻璃门,朝他们喊道:“先过来吃饭。” 白天慢慢恢复在眼前,漩涡消失。黎棠坐起身,后背沾到不少草屑,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白色的围墙,院子中央一大袋刚刚清扫出来的垃圾,树枝上有一只百灵鸟在鸣叫。 王思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到屋里。谷雨走下台阶,向黎棠走来。他向她伸出手,温柔道:“吃饭啦。” 她愣了好久,直勾勾盯着谷雨看。 大概过了半分钟,谷雨蹲在她的面前,捡走她头发上的枯草枝,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啦?” 像哑巴一般,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空白的。 只剩下耳边听到的熟悉的声音。 一阵海风拂过,温热的空气夹带着青草味道扑鼻而来。瞬间,一滴泪从黎棠的眼眶涌出,落在草坪上。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句话也没说。 下午,王思礼回了家,去看看他那关闭了好几个月的便利店。去整理他单身汉的公寓,为接下来的生活做准备。 谷雨在厨房里炖汤,准备下午茶。 黎棠在卫生间里帮林昭洗头发。林昭的长发,如今变得枯黄又干燥,和她整个人一样,与过去没有半点相似。她身上的淤青越来越淡,部分淤青已经看不见了。大家对她的过去闭口不提,小心翼翼地不去碰她内心脆弱的地方。 都知道,她比过去更加胆小自卑。唯有不停鼓舞她,给她可靠的支撑,慢慢为她的小心脏做复苏工程,才有回到过去的一天。 温水浇在林昭的头上,她的双眸直视着顶上的灯光看。黎棠关掉花洒,按了三泵洗发水,在手心揉搓出泡泡,再抹到她的头发上,十根手指头柔而有力地在她的头皮上按摩。 “他说,是男孩子。” 林昭的手掌放在肚皮上,身上穿的是刚刚才换上的孕妇裙,是粉色的,领口带花边的。 黎棠问她:“取名字了吗?” “还没有。”林昭的双唇动了又动,好久才张嘴:“他本来要卖掉的,他欠了好多钱,每天都有人上门催债。看着好像赚了不少钱,实际上口袋空空的。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林昭的话刚说完,黎棠立马停下动作,不顾手上的白色泡泡,捧着她的脸,四目相对。 黎棠认真又严肃地告知她:“小昭,任何一个会打女人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他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他都是一个虚伪又懦弱的贱骨头,不值得被原谅。他再可怜,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没必要同情他。” 林昭点了点头,目光闪躲。她很清楚,就是因为自己那点怜悯之心,给自己造成这局面。原本,她可以离开他的。可在他虚伪的演技下,她一次次心软。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任何痛楚都能忍,性子特别软弱。无论是她的原生家庭也好,还是夫家那位恶婆婆,对方稍微说点软话,她就认了。 这是她的命,她总爱这么讲。 黎棠把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她说:“我不管你的爸妈会怎么看待你离婚的事情,反正我们是一家人,你的事情我和谷雨都会管,不会让你和孩子受苦的。” 林昭笑着笑着就哭了,她不停抹去涌出的眼泪。 “哭什么?我听朋友说,怀孕了就要开开心心的,生出来的宝宝才会漂亮。”黎棠用温水洗了一条毛巾,帮林昭擦脸。 “开心。” 谷雨走到卫生间门口,敲门,问道:“你们好了没有?出来喝汤。” “快了。” 黎棠加快速度,为林昭冲干净头发,又为她把头发吹干。 清洗干净,人也变得精神焕发。林昭自己尝试着扶墙走路,走得很慢,但也能走。她左右两条腿,估摸着相差有五公分长短,走起路来,一跛一拐的。只是肚子太大了,看不清脚下的路。慢慢地,她不扶墙了,自己走到沙发那去。 谷雨端来两碗排骨鲍鱼汤,又端来一些小吃食放在茶几上。黎棠打开电视机,找了很久才找到一部喜剧电影。 屋里开着冷气,完全感受不到屋外毒辣的阳光。 三个人宁静地度过一个下午,电影结束,林昭犯困回到二楼的客卧睡觉。而黎棠捧着隆起的肚子,躺在地毯上,哼着小曲。 谷雨在厨房里收拾卫生,思考着今晚晚饭的菜式。 “谷雨。” “嗯?” 没有任何的动静和声音,谷雨望向客厅,黎棠的身影被沙发挡着,他放下手中的抹布,洗干净手,走到客厅。 黎棠盯着天花板,有节奏地拍打着自己的肚皮。谷雨坐在他的身边,她顺势枕在他的大腿上。 屋外的光线渐渐变软,太阳不再猛烈,海鸥一只又一只穿过屋顶,叫唤着。游客们又到海边玩耍了,声音很嘈杂。 两人各怀心事,没有向对方诉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对方。 夜晚,黎棠正提议要不要推林昭出去散散步,吹吹海风。汪良月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散步计划只能耽搁,谷雨回屋处理工作。 剩下林昭和黎棠两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桌子上摆放两盘小吃,还有一壶花茶。 一晚上,黎棠已经向林昭说了不少人的坏话,她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些人有多惹她讨厌,这些人都有什么特征,这些人等林昭见到了,她或许也会不喜欢等等。 林昭安静地听着,听着黎棠精彩的人生,听她同样不太开心的过往。 黎棠说累了,喝了一大杯花茶。她的脑回路弯弯绕绕,非常跳脱。望着杯底的玫瑰花瓣,她又能想到小时候的趣事。她讲起她的小时候,讲起黎辉,讲起黎平和张芸。 不停地讲着,不停地讲着。 从开心讲到悲伤,她说:“我可能快要忘掉这些了。” 她望着天边常亮的北极星,低声问:“小昭,你想过死吗?” 林昭摇摇头,望着她:“没有。” 她出奇地哀伤:“我想过。”她指着北极星说:“爷爷说,人死了会回到天上去。我想去那里,一个人住在那里。” 林昭能明显地感受到她忽然低落的情绪,她仰头看向满天繁星,说道:“在博城生活了快两年,我才知道外面的人很忌讳讨论死亡的话题。但是在岛上,大家对死亡看得很开。人死不代表结束,而是去其他地方继续生活。” “我也不忌讳死亡的话题。像游戏一直过不了关那样,我想强制关机重新开始游戏,去玩不一样的人生游戏。” 林昭听得不太明白,左思右想:“但是,老一辈的说,要好好过完这一生,无论是好的不好的,都得过完。不然,到了那边,海神是要打手板的,每天都要打,很痛的。而且,如果是自己结束生命的人,他们去到那边,是没法跟想见的人重逢的。” 黎棠垂眸,忽然又仰头大笑,她好奇问道:“海神帅不帅啊?” “帅。”林昭拼命点头,她的笑容带着一丝俏皮,眉眼弯弯。她说:“小时候,我听长辈们说,他像电影明星那样,而且很高大威猛。” 有关于死亡的话题一笔带过,她们继续聊着无厘头的猜想,聊着开心的各种事情。 第123章 给钱就让带走 - 孤岛·相遇 - 丧野 海浪温柔地拍打着海滩,阳光透过云层,照耀在平静的海面上。早晨清新的空气,带着咸咸的海水味,海鸥在半空中翱翔,发出清脆的叫声。 林昭醒来,轻声轻脚地走出客房,即使再小心翼翼,因为看不清脚下的路,又因为腿脚不便利,还是发出了些声响。 她慢慢地走着,扶着墙,抓着楼梯扶手下楼。走到一半,谷雨走到她的身边,绅士地伸出了手臂。 “明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 她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搭着谷雨的手臂,缓慢地走下楼梯。她走进卫生间洗漱,而他走到屋外,将玻璃门打开通风,之后站在厨台前,准备早饭。 昨晚,他就计划好今天一天的吃食。从冰箱中拿出食材,准备熬粥。他认真地准备早餐,耳朵一直放在卫生间的方向,担心地板会不会太滑,地上有没有异物没有收拾干净等等。 林昭洗漱完,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为她端去一杯温水。食材准备好,等待米粥煮熟的间隙,他冲了一杯咖啡。 两人安静地晒着初升的太阳,谷雨闻到米香味,看向灶台上的砂锅,他问:“饿不饿?” “还好。” 谷雨看了眼手表:“再等十分钟,粥就可以吃了。” 他将手中的咖啡喝光,转身迈上台阶。大门忽然有了动静,输入密码的声音。谷雨停下脚步,站在台阶上望着大门的方向。 王思礼拎着几个大袋子,推门而来。 “明哥,你怎么也这么早?” “早吗?都8点半了。”谷雨用食指敲了敲他的手表。 王思礼走到林昭的面前,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他调整呼吸,举着手上的袋子:“是你喜欢吃的海鲜全家福干拌米粉,第一锅。这个是加了坚果的莲藕粉,还有这个……” 林昭温和笑道:“你一大早跑去中区买的?” “嗯,都是你爱吃的,都是第一锅。” 谷雨的嘴角微微上扬,又极力克制内心的幸福感。他拉下脸,咳嗽一声,跟王思礼说:“把小昭扶进来。” 一转身,笑意藏不住地在两颊上显露。走到厨台前,谷雨将咖啡杯洗干净,接着将准备好的食材倒进砂锅中,拿着铁勺子轻轻搅拌,默数二十秒,熄火盖上盖子,一气呵成。 王思礼将买来的早餐,拆开摆在餐桌上,林昭坐在餐桌前,拿着筷子正准备享用。 谷雨打断了他们俩,凝声发问:“孕妇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你有没有做过功课?” 王思礼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盯着每一样买来的食物,里面都用了什么配料,一一查清楚。 一样一样排查清楚,他指着藕粉说:“这里面有山楂碎,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吃了。这个有生蒜,也不要吃。” 最后,买来的六份早餐,只有两份是能吃的。 王思礼挠挠头,羞愧别过了脸。谷雨将砂锅端到餐桌上,打开盖子盛出三碗。 林昭这几天的心情一好,胃口也变得特别好。三两下,就吃完第一份早餐。紧接着又准备喝粥,还没等谷雨开口为难,王思礼已经主动拿起勺子为林昭把粥吹凉。 王思礼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变,谷雨没有问起他这些年来的心理历程,也没有问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过去已然是过去,纵使在此过程中留有遗憾,但现在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他喜欢现在这样,现在的王思礼也是过去他所期待的那般。 喝完一碗粥,谷雨把碗放进水槽后,走到院子晒太阳,给他们腾出空间腻歪。他也学会了偷听,耳朵不自觉地留在厨房里,听着王思礼对林昭百般服从,鞍前马后。 似乎,东来岛的天气总是阳光明媚,从未见到阴雨天。 今年已过去大半年,还是头一回,谷雨拥有这么多的假期。也是第一次,在夏天来到东来岛。前几天上岛,不是秋天,就是冬天。秋冬季的游客最少,不像现在的门外,热闹得好像集市。 黎棠被海滨栈道上的游客们吵醒。她走下楼,见到王思礼正在给林昭剥虾,她不以为然地挠了挠脸,打了声招呼。走到餐桌前翻看那一袋袋王思礼买来的早餐,最后拿起一块马蹄米糕,走到院子外。 她紧挨着谷雨坐在草坪上,闭着眼睛,细细品尝马蹄米糕,她轻声说了句:“不够甜。” 谷雨用手指抓了抓她的头发,又帮她把眼角的眼屎抠下来,温柔一笑:“邋遢鬼,也不洗脸。” “着急见老公,忘记了。”黎棠一只手在脸上随意糊弄两下,顺便扫去刚醒的迷茫感。 屋里响起电话铃声,黎棠回头看了一眼,将手上最后一口马蹄米糕塞进嘴里。 王思礼接了个电话后,走到院子来,极力克制着慌张。他说:“我先回店里一趟。”走到门边时,又低声跟谷雨说:“明哥,今天没什么事情的话,先不要让小昭出门。” “怎么啦?”黎棠好奇。 王思礼没有回答,转身离去。 黎棠转头问谷雨:“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谷雨若有所思,走进屋里。 中午,黎棠和林昭在客厅里看电视剧。谷雨在灶台前炒菜,手机开着外放,汪良月正在汇报工作进度。 尾声,汪良月问道:“老板,什么时候回荔城?” 黎棠坐在地毯上,身子扭捏,学着汪良月的语气:“老板,什么时候回荔城?” 林昭看得笑出了声。 黎棠坐到林昭身边,小声地跟她讲起汪良月的坏话。她爱恨分明,喜欢谁从不掩饰,不喜欢谁也不藏着掖着。看谁不顺眼,就阴阳怪气地说对方,比如程伯初。 谷雨关掉电磁炉,拿来盘子装菜,他说:“不确定,有什么急事吗?” 对方说:“也没有什么急事,就是大家都在找你。” 谷雨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手机,算了算日子,他说:“月底如果大家工作没有太忙的话,就安排旅游吧,你自己看着办。” 对面忽然传来一阵克制的欢呼声,仅是一秒钟,被谷雨听到了,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老规矩,要注意安全。” “去哪里?多少天?经费多少?都是我安排吗?” 谷雨将装好盘的一盘小炒肉放在餐桌上,语气平静温和:“嗯,你看着办就行。跟大家商量一下,最后决定好了,再汇报给我就行。” “谢谢老板。” 对面传来整齐的声音,洪亮有力,之后是明目张胆的欢呼声,笑声、讨论声。 一年一度的公司旅游日,谷雨没有忘记。那是谷涆长一直以来的坚持,他把工作室里的每一个员工当做家人。工作时是同事,闲暇时是朋友,对待新人是长辈。 谷涆长一辈子的心血,都注入这间工作室里。 挂断电话,谷雨盛了三碗米饭,摆到饭桌上:“过来吃饭。” 话音未落,屋外响起门铃声。 谷雨走到院子,开门一看,是一对老妇人。老头穿着军绿色的T恤,下身是一件黑色的表面有磨损的西装长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水鞋。妇人穿着岛民传统服饰,戴着尖顶斗笠。 他们的皮肤一样黝黑,性子冲冲,不由分说直接冲进屋里:“林昭,你给我出来。” 林昭刚坐到餐椅上,回头看了一眼,是她的父母。 妇人抓起林昭的手,说:“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 黎棠刚扒拉一口米饭,还没来得及吞下,立马放下碗筷,拉住两人的手,站在她们母子中间。 “你干什么?”黎棠含糊不清地冲着林母喊话。 林母说:“我带我女儿回家,关你什么事?” 谷雨走过去,抓住林母的手腕:“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拉扯,她现在怀孕了。” 林父走过去,抬手冲着林昭的脸颊挨了一巴掌:“不孝女,去博城生活了两年就不认父母了,还敢私自离婚。” 林昭的脸霎时间变得红肿,黎棠发火:“你们算什么父母,她被打成什么样了,你们是瞎吗?” 林父凶狠的嘴脸,冲着黎棠指指点点:“我教女儿,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说三道四。” 王思礼冲了进来,他拦在林父面前:“我不会把小昭还给你们的。” 林母说:“这是我的女儿,我要她干什么都轮不到你这个没爹没娘的管。” 林昭生气地拽开了林母的手,双目通红,她哭着说:“你们根本就不拿我当人看,一年前我被许童茂打,回来找你们,你们不帮我就算了,还是把我送回去,看着被打也不理我。” 林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已经嫁到他们家了,被打死也得留在他们家,还回来找我们干什么?添堵吗?” 黎棠指着林昭的腿,谩骂道:“你还是不是女人?女儿都被打成这样了,有没有人性?” 林母和黎棠对骂起来:“这是我女儿,我要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再说了,许童茂哪里不好,有钱有势,是缺她吃还是缺她住了,她自己命不好,怨得了谁?” 黎棠一把推开了林母,拉着她往屋外去:“莫名其妙,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林父要上前拉走林昭,被谷雨拦住,他低沉着声音,警告道:“这是我家。” 林母将餐桌上的所有饭菜砸到地板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哭闹着:“打人啦,救命啊。” 林父见势,跑到门外大喊:“打人啦,这群人拐走我女儿,还打我女人。” 游客的脚步停留在晓春居门口,议论纷纷。造成了道路堵塞,巡逻的警察走下警车,过来查看缘由。 巡警走进屋内,问道:“林叔,怎么回事啊?” 林父指着谷雨和王思礼:“他们这两个外地人,打我老婆还要拐走我女儿。” 黎棠举着双手:“是她砸了我们的午饭,你看,她自己要闹的,我们什么都没做。” 王耀勇走进屋里,一看阵势,瞬间明白。他说:“我说你们早上去打砸王思礼的便利店就算了,现在闹到人家家里面来干什么?” “我只要带走我女儿。”林母停止哭闹,站起身来,走到林父身边。 王思礼说:“你们是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想要带她回去照顾。我不会让她跟你们回去的。” “她肚子里的小孩也是我外孙,我带回去怎么了?有问题吗?”林父母异口同声,理直气壮。 王思礼皱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许童茂做不成的交易,你们想接手而已。” “你胡说八道什么?” 王耀勇打断了他们的争吵,站在双方的中间:“这小昭都快三十了,又不是十三岁的小姑娘,她自己能决定要去哪里,你们做父母的,这么上来要人不合适。” 林母说:“自古以来,就没有当子女的忤逆父母。她背着我们跟女婿离婚,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跟这群外人和我们发脾气。” 林昭激动地说:“我不回去,我死也不跟你们回去。” 话刚说出口,黎棠立马抓着林昭的手,生怕林父母的言语刺激到她,做出想不开的行为。 林父要强行抢人,被巡警拦住。 王耀勇关掉胸前的行程记录仪,他不再压抑脾气,指着林父的鼻子骂道:“诶,我说,你们不要蹬鼻子上脸,你们跟前女婿都做了什么,比海神还心明。上面的人念你们是岛民,给了你们机会,但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你们再来点罪名,我是有权利把你们俩赶出东来岛的。” “我们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赶我们出岛?”林父扯着公鸭嗓喊话,他振振有词地说着他的前女婿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林母附和道:“就是,凭什么?” 王耀勇别在腰上的对讲机,时不时发出沙沙声响。面对蛮横无理的两人,他被气得来了脾气,冲着林母说:“你们最好收敛一点,我现在是给你们两个面子,不查你们跟前女婿的勾当。现在风声这么紧,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再不低调点,到时候可不是赶你们出岛这么简单了,十几年的牢饭等着你们去吃。” 林母哑口无言,脸色变得青白。 林父不依不饶,他说:“我要回我女儿,又犯什么法了?” 王耀勇叹了口气,问林昭:“你要不要跟你父母回去?” 林昭摇头,躲在王思礼身后。 “那给钱,你要带我女儿走就给钱。”林父大声嚷嚷,终于耐不住性子,说出了来闹事的真正目的。 这话一听,黎棠发起脾气:“凭什么给钱,小昭是东西吗?花钱就能买走?” “我女儿还真就是东西,给钱就让带走。” 黎棠正要骂她更难听的话语,被谷雨拦住。她正在气头上,随时会冲上去咬人。 王思礼问:“你们要多少?” “20万。” 王耀勇摇头晃脑:“我警告过你们了,收敛点,人民警察还在这里呢。” “就要这个价钱,我养了她二十几年,花了不止20万。就算她现在是个二手货,也要这个价格,给不起就放人。” 每一个字眼都戳着林昭的内心,赔钱货、二手货、不知好歹的东西,她渐渐低下了头,毫无尊严的。 黎棠越来越恼火,要不是被谷雨拦着,她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揍人了。 林父林母索性耍起了性子,他们拉了把餐椅,坐在那里,扬言道就要20万,不然不走。 王耀勇走到林父身边,低声说:“差不多得了,你们要是真敢拿这钱,是可以告你们敲诈勒索的,你们要是那么想吃牢饭也不是不行。”他深知林父林母的为人,又知道王思礼前不久才赔钱给许童茂,便利店也关了几个月无一分营收,指定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平息这场闹剧,索性当起和事佬。 经过讨价还价,林父林母最后以嫁女儿的态度,要王思礼给八万块。谷雨刚要揽下这笔账,被王思礼拒绝了。思考再三,王思礼咬咬牙还是答应了。并当着王耀勇的面,他与林父林母约法三章:不准再以任何理由强迫林昭做任何事情,必须与林昭和孩子保持十米之外的距离,也不能再以此事敲诈勒索。之后,便带着他们去银行取钱。 王耀勇无奈叹气,带队离开晓春居,跟着去银行。 满地的狼藉,刚刚做好的饭菜都被砸在地板上。林昭拿起抹布,道歉道:“明哥,对不起。”刚说完,她要蹲到地上去整理,被黎棠拉住。 黎棠说:“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可惜了一丢丢,砸盘子的活儿我还没干过呢,应该给我留一点过过瘾。” 谷雨苦笑:“还有一锅汤,我要不要拿出来让你过过瘾?” “汤?当然不能,要喝的。” 正说着,谷雨从灶台上端来一锅乌鸡汤。嘴角微扬道:“还好没有把汤拿出来,不然现在大家都要饿肚子。你们先喝汤,我来打扫。” “哇,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帅气。” 黎棠向谷雨抛媚眼,拉着林昭坐在餐椅上,让她安心喝汤。 闹剧结束,损失了几个餐盘饭碗,可惜了那天谷雨辛苦做的五道菜。但好在,大家心态都很好。 汤还在。 第124章 私房钱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两天后,王思礼的便利店开始正常营业,他也将自己的单身汉小公寓收拾干净,把该做的缝缝补补都做好。 一切准备就绪,他穿着整齐,去往晓春居。 这一次,他没有按密码进去,而是按下门铃,敲门三下。 屋里,三人正坐在草坪上晒初升的太阳。每一天,家里零食小吃不断,几天的时间,林昭和黎棠就被谷雨养得有气色。 谷雨走去开门,见到王思礼捧着一束马蹄莲,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早上刚刮的胡子,下巴还有一道伤痕。他瞬间明白王思礼的意图,一只手摁在门框上,故意刁难。 “明哥,我今天……” “谁啊?”黎棠好奇地走到门边,一见到王思礼,她惊喜大叫,冲到客厅找手机:“等等我。” 林昭疑惑地看着他们,问道:“怎么啦?” 黎棠快速蹦跑出来,拿着手机站在门边,开始录像:“我可以了,开始吧。” 谷雨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加上黎棠在身边大笑,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有再为难,让王思礼进门。 王思礼走到林昭的身边,单膝下跪。 林昭捂着嘴巴,看了看身后的黎棠和谷雨,谷雨点了点头。 “小昭……” 半天,王思礼凑不出一句话来。 黎棠举着手机在旁边录像拍照,她提示着:“你讲话呀。” 王思礼紧张地手心直冒汗,支支吾吾的。下一秒,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他照着念:“……小昭,我王思礼无父无母单身汉一个,过去挺混蛋的,但是我现在改过自新了,希望你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照顾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又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林昭的手上:“这是我所有的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虽然只有一万三千块钱,但是你放心,这两天我已经开始努力赚钱了,在你生宝宝前,我一定可以赚到钱保障你接下来的生活,以后也绝对不会让你和孩子饿肚子的。” 话音停止,众人没有等到最重要的那一句。 黎棠再次提醒他:“你说呀,那句话。” 王思礼愣了两秒钟,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他打开,里面是一个金镯子:“这是爷爷留给未来孙媳妇的,我发誓,从来没有给别人看过、戴过。等我赚到钱了,你喜欢什么样的首饰,我都给你买。” 他清了清嗓子:“小昭,嫁给我好不好?” 林昭泪流满面,点头答应。 王思礼将金镯子戴在林昭的手上,两人相拥而泣。同样的,黎棠跟着红了眼,她暂停录像,走到谷雨的身边,挽起他的手:“好幸福啊。” 王思礼原本用来迎娶林昭的钱被林父林母搜刮走,不得已卖掉了那辆粉红色摩托车,为此,他更加拼命赚钱,重新规划便利店的营业。 为了让林昭有家、有依靠,在当天,王思礼便带着林昭前往东来岛的民政部门登记结婚。 当名字落在同一本户口本上,林昭才觉得自己有土地落根了。这片土地,是她从小就期待的,有营养的,能让她茁壮成长的。 下午,黎棠和谷雨去往中区的购物商场买了大量的生活用品,婴儿用品,还为林昭买了三金首饰。所有看到的、想到的,统统买回来给林昭当嫁妆。 王思礼在岛上的地产除了便利店,还有一套小公寓,这些都是不需要付房租的,便利店的地理位置也很不错,在游客最多的海滨栈道上,每日艰辛经营,营收还是不错的。每年岛上还会有分红,算起来,只要他不赌博不乱来,生活可以美滋滋。虽然他这人过去花花心肠,但还算负责任。 算来算去,谷雨挺满意这门亲事的。 第二天,王思礼在家中宴请好友,庆祝他们结婚。便利店的门口,立着张扬的告示:店家有喜,全场六折。 还有免费的喜糖吃。 那天,刚第三天上班的便利店店员,一刻没有停下来过。 王思礼的小公寓里,挤满了十个人。王思礼邀请了谷雨和黎棠,又邀请了两位与林昭共同认识的发小,阿良和大根,还有经常受其照顾的王耀勇,他们带着各自的老婆前来。 男人们都在厨房里负责做饭,女人们在客厅里负责吃喝聊天看电视。 王耀勇的太太磕着瓜子:“小昭,我跟你说啊,这男人你就得像管小孩一样,做得好就夸,做不好就得惩罚,他才会听话。” 大根媳妇说:“有些事该管还是得管,比如跟女人网聊啊,勾肩搭背的,下手得狠点。” 女人们在客厅里大聊特聊该如何管男人,男人们在厨房里小声说着如何偷吃让女人神不知鬼不觉。 小小的房子里,笑声不断。 林昭坐在沙发上,听着大家都在谈笑风生,内心极度感慨人生的大起大落,庆幸劫后余生。 阿良老婆同样怀孕了,她问林昭:“宝宝衣服买了吗?” “买了。”黎棠说:“昨天我都买齐了,从新生儿到小孩四五岁的用品,我都买了。还有大人用的东西也都买了。” 王耀勇的太太问:“那还有什么需要的?” 林昭摇头:“暂时没有了。” 话锋一转,太太们又聊起男人来了。 黎棠被那热闹声吵得头疼,她趁没人注意时,拉着林昭去到卧室。她把门关上,鬼鬼祟祟的。 林昭坐在床上,问她:怎么啦?” 黎棠听着门外的动静,心惊胆战的,好似小偷般。她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沓现金放在红色的床单上,每个口袋都装了点,直到掏干净:“没想到这点钱会这么重,害我今天老是提裤子。” 为了装这些钱,她今天特地穿的工装裤,因为口袋多。 林昭看着这些钱,疑惑地望着黎棠。 有些纸币被折得乱七八糟的,黎棠一张张铺平:“我跟你说啊,这些钱,都是我平时偷偷攒下来的,谷雨他不知道的,你不要说出去。我现在也没有工作,没有存款,只有这点钱了,都给你。” 林昭摆手婉拒道:“不行的,我不能要你的钱。” 黎棠把钱一张张叠好:“王思礼都卖车了,他肯定没有多少存款了。这些钱你藏起来,不要让他知道,以后有什么突发事件,需要用到钱了,这些钱就可以拿来用。女人身上有钱才有保障,到时候生宝宝了,你拿这些钱吃好喝好,虽然不多,但是够你坐月子的时候挥霍。” “不行,我们有钱的。” “给你你就拿着,藏起来,以防万一。要是王思礼对你不好,到时候你就带着孩子,拿着这笔钱当路费,去荔城找我们,知道吗?”黎棠说:“你不要跟谷雨说啊,他不知道的。” 话音未落,卧室门被推开。 黎棠整个人立马扑倒在被子上,捂住那堆纸币。 “明哥。” 谷雨站在门边,搭着门把手,看到黎棠奇怪的姿势,见到她的手臂下露出的红色纸币一角。 黎棠转头,责问他:“你进来干什么?不会敲门啊,真没礼貌。” 谷雨关上房门,走到她的身边,一手拎起她。她心虚地再次扑倒在那堆纸币上面,一只手推开谷雨,皱眉说道:“你……你出去。” 一时之间,林昭也不知作何解释。 谷雨问:“你背着我偷男人了?” “你先出去,我晚上回去了再跟你解释。”黎棠再次推开谷雨。 谷雨没走,反倒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傲娇道:“还以为要藏一整天呢,这下轻松了。”他拿着信封轻轻敲了一下黎棠的脑袋,接着放在林昭的手里,玩笑道:“这是我给小昭的。私房钱,黎棠不知道的,你不要告诉她。” “明哥,我不能要。”林昭把信封推回给谷雨。 黎棠帮着将钱推回到林昭怀里,问谷雨:“你为什么有私房钱?” “不告诉你。” 黎棠不甘示弱:“我也有。” 谷雨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看到了。” “明哥,找到洗脸巾了吗?我觉得直接用纸巾也可以过滤……”王思礼推门走进卧室,看到黎棠蹲在床边,脑袋和双手却被红色被单盖住。 “出去。” 王思礼手上拿着锅铲,问:“怎么啦?” “没事,她们聊秘密呢。”谷雨拉着王思礼走出卧室,关上了门。 林昭把信封放在黎棠旁边,她说:“我不能要你们的钱,虽然我跟阿礼现在没有很多钱,但是目前够用。而且便利店重新营业了,每天的盈利也不错。” 黎棠毫不在意林昭的说辞,她拿起信封瞧了一眼,惊讶道:“嚯,比我还多。早知道我直接拿他卡里的钱了,我还担心被他说呢,只敢拿私房钱。” 说完,她把自己的钱整理好,和着谷雨的钱,一起放在林昭的手中。她说:你拿着,我俩才安心,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百般推辞不去,林昭只好把钱收下。 中午十二点整,五位大男人做了整整一桌子饭菜,都是他们各自的拿手好菜。黎棠今天的任务,是发挥她摄影师的天赋,为大家拍照。太太们都喜欢她拍出来的照片,一个劲地让她多拍一些。 因为屋里有两位孕妇的缘由,喜爱抽烟的男人,自觉地走到阳台去,抽完烟才走回到屋里。王耀勇今天被太太特许,可以抽一包烟,他开心极了,拉着大根时不时往阳台去。 谷雨今天开心,把藏在晓春居的好酒都拿来了。 阿良拿起一瓶人头马,惊讶道:“我的老天爷,大手笔啊。”他迫不及待地倒了一杯品尝,不停赞叹金钱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阿良老婆说:“你可别喝醉了,我是不会扛你回去的。” 阿良认怂,放下酒杯,乖乖坐在老婆旁边。 谷雨说:“今天开心,大家尽情喝。” 所有人落座,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 王耀勇作为在场最年长的一位,他携太太发言,好似大家长一样,讲着王思礼这个人的优缺点,又告诉他应该如何做好丈夫、父亲的角色,要有责任心,要有耐心,还要勤劳。 他说:“老婆开心,大家开心。” 谷雨以林昭的娘家人发言,内心有无数的感慨,却在站起来的瞬间哑口无言。他举着酒杯,忽然变得伤感。他提到自己无亲无故,身边只剩下黎棠一个人了。说起和林昭相识的那天,就把对方当做妹妹,他会一直监督王思礼这个妹夫。 他越来越感性了,不再像从前那般无所畏惧。 黎棠察觉到他的情绪,拿筷子敲了一下酒杯,大吼一声:“那么这位当哥哥的,今天有没有什么表示?” 谷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向大家说:“大家帮忙监督,如果小昭被王思礼欺负,我一定带小昭走,我跟黎棠养她。” “好,我跟你一起养。” 王思礼和谷雨对饮一杯,向大家做出承诺:“我绝对不会辜负小昭。” 接二连三,大家开始轮番敬酒,说起过去,说起交情,说着承诺。 很快,第一瓶酒就被喝完了。不胜酒量的人开始脸红,酒量好的跟喝白开水一样。酒一瓶接着一瓶喝,大家的情绪渐渐高涨。 唱歌、跳舞、聊天,好不热闹。 朋友大根喝了不少酒,他满脸绯红,喘着粗气。忽然间,他站起来,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一根筷子,轻轻敲响。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倒下,说道:“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小昭。” “礼物不是刚进门就送了吗?你还有什么礼物要送?”大根媳妇好奇地望着他。 大根用食指点媳妇的脸颊,笑着说:“你当然不知道。”他站直了身子,仰头挺胸,说着:“这是一个秘密,我藏在心里好多年了。” 大根媳妇开玩笑道:“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暗恋小昭吧?” “当然不是。”大根笑嘻嘻地冲着媳妇撒娇:“我最爱你了。” 王耀勇问:“到底是什么?快点说啊,别吊胃口了。” “秘密就是,王思礼……”他转身指着桌子对面的王思礼,对林昭说:“小昭,他13岁那年,亲口跟我说,他长大了要娶你。” 王思礼起身,大步走到大根身后,捂住他的嘴:“大根喝醉了,又胡说八道了。” 林昭羞红了脸。 王耀勇笑哈哈地把王思礼拉开,大根继续说:“别看他平时很正经,背地里闷骚死了。假仁假义说把小昭当妹妹,实际上从小就计划着娶小昭了,我看他演了那么久的戏,你们懂我这些年有多焦虑吗?” 众人起哄,要两人喝交杯酒。 王思礼也不装了,拿起酒杯,给林昭倒了杯温水,和她喝交杯酒。之后,在她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黎棠举着手机,把每个人都照了下来。 宴席一直吃到晚上八点才结束,一桌子饭菜热了又热。男人们喝了好久,女人们在一起吃零食,聊八卦,聊爱好,聊打扮。 热闹极了。 第125章 那天晚上 - 孤岛·相遇 - 丧野 早上十点钟,谷雨才从被窝里起来。昨天太开心,喝了不少酒。醒来时,头疼犯恶心。 把林昭交给王思礼后,这两天不用早起准备林昭的饮食,不止谷雨觉得无聊,黎棠也感觉无聊。 黎棠今天比他起得还要早,她无聊到在地上打滚,哼着小曲。地板上的灰尘,几乎都被她清扫干净。 今天,他们计划着去西南部的神山,看望王老头儿。 出发前,谷雨准备了大量祭拜用品,还有路上的吃食、黎棠喜好的零食小吃。 不知几何时,东来岛的旅游宣传越来越火爆,常年可以无视车辆来往的西南部大道,竟然塞车了。 黎棠坐在出租车上感到无聊,她居然将主意打在祭拜用品上。她趁着谷雨不注意,偷偷揪下一片黄色的菊花花瓣塞进嘴里。 第三次的时候,被谷雨抓个正着,他捏着黎棠的脸,要将她的嘴撬开:“你怎么什么都吃?吐出来。” 黎棠紧抿双唇,嗯嗯半天。直到咽下,主动张开嘴。 谷雨很无奈,把东西放到另外一边,拿出零食放在她的手上:“给你带零食了,怎么还要吃花?” “好奇。”她打开一包虾片,问他:“你难道不好奇各种花花草草的口感吗?” “不好奇。” 黎棠说:“你好无聊哦,这个不好奇,那个不好奇的。” 谷雨勾着她的脖子:“谁像你一样,好奇宝宝。” 司机不耐烦地鸣喇叭,脑袋探出窗口,查看前方的状况。 随之,交警开着摩托车穿梭在车流里。 十几分钟后,前面的车才开始前进。路过一个拐弯时,两辆私家车停在角落的草地上,原来是追尾,没有人受伤。 汽车行驶进神山,返程的出租车和大巴很多,入口处被堵得水泄不通。 司机看着仅仅两百米的距离大排长龙,提议提前放人下车,两人欣然同意。神山出奇地火爆,都是来自各地的游客,司机载客抢客的场面不复存在,只有回程的游客在询问能不能拼车。 神山脚下的红色庙宇,门口聚集很多香客,庙口的香炉,插满燃烧的香,飘来阵阵檀木香味。 大榕树下,许多人在那里乘凉。他们个个面红耳赤,看样子是从山上刚下来的。 一行人穿着橘红色的制服,排着长队,从小径上山。 两年不到的时间,上山的小道越来越宽,路边的杂草低矮不少。走路的人一多,路也被走出来了。 谷雨牵着黎棠的手,跟在那行橘红色制服的人后面。 一路有树荫,倒也没那么炎热。 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才找到王老头子的墓。不明人士跟在他们的身后,转身看到一座座坟墓时,都被吓一跳。 黎棠道歉:“是我们家的长辈,他比较调皮,爱吓人,但他是好人,不用怕。”然后,她指着山顶的路:“神庙还久着呢。” 谷雨蹲在坟墓前,把手上的篮子打开,他先拿出那束花,表面最明显的一朵花已经残败,一半的花瓣没有了。他将那束花放在坟前,说道:“老爷子,管教无方,来了个偷吃鬼,别介意。” 黎棠帮着把祭品拿出来:“我舍命陪君子,帮您品尝过了,是好吃的。” “油嘴滑舌。” 祭品摆放在坟前,烧香祭拜,一气呵成。 谷雨和黎棠开始清理杂草,坟头上开了不少野花,散发出阵阵淡淡的香味。海风一吹,就能闻到。 一边收拾,一边给王老头子讲王思礼和林昭结婚的事情。 黎棠说:“老爷子,小昭现在是你们王家的人了,你得保佑她一切顺利平安。” 没一会儿,汗流浃背。 两人坐在杂草上,躲在隐蔽处,坟前的香已经烧了一半。黎棠坐着吃东西,她给谷雨掰了一大块米糕,两人一块品尝着。 黎棠盯着王老头儿的墓碑,上面的字依旧清晰,她问:“你有没有想过,人死了会去哪里?”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黎棠说:“我觉得人死了,意识还会停留在世间。”沉默片刻后,她忽然兴奋说道:“小时候,爷爷说人是从天上来的,死了之后又回到天上去。从天下来到人间,又从人间回到天上,如此往复。每个新生儿的腰背上不是都有一片青色吗?爷爷说,人来到世间时,是被神仙踹下来的,所以腰上才会青青的。” 谷雨笑着问道:“那神仙不怕把人踹坏了吗?” “你想想,是不是有些人运气就不太好,一出生就夭折,或者身患疾病。可能就是被神仙一不留神踹坏了吧。” 又一阵海风拂来,花草摇曳。 黎棠感慨道:“人是很顽强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是地球上最坚强的一类动物。这可能是神仙比较看得起这个人,才设定的考验吧。你看我不就是,年纪轻轻就得老年痴呆,这绝对是神仙在考验我。” 宛如韩医生提到过的,这是人生课题。 谷雨抬头望着天,天上的白云走得很快,他好奇问道:“那是不是,死去的人现在都站在天上往下看呢?” 黎棠跟着仰起脑袋,指着飘走的那片云:“可能就躲在那片云后面吧。”倏忽间,她捂着后脖子:“啊,好痛。” 谷雨扶着她的脑袋,着急询问:“哪里痛?” 黎棠转头,开怀大笑:“被我骗到了吧,你好笨哦。” 谷雨捧着她的脸往自己的脸上凑近,狠狠地亲了一口。他的嘴角扬起一道弧线,随后又欣慰望着王老头儿的墓碑。 黎棠站起身来,到处查看。她指着台阶下的一处土地,告诉谷雨:“等我死了,把我埋在这里吧。” 心头一紧,谷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台阶下的小路旁,冒出一棵不知名的小树苗,她认真交代:“就这里吧,等我死了,把我的衣冠冢葬在这里。王思礼和小昭来看老爷子的时候,可以顺便来看我。你也是。” 谷雨说:“耳朵聋了,听不见。” 黎棠抱着一包薯片,指着脚下的地又指着远处的大海,自顾自说着:“衣冠冢葬在老爷子的膝下,这样我就不会觉得孤独了。骨灰撒在大海里,我就可以飘到世界各地,去看看其他风景。这个安排真完美,就这么决定了。你听到了吗?谷雨。” “黎棠,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谷雨背着身,蹲在王老头子的墓碑前,整理石阶裂缝里的杂草。 黎棠压在他的后背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为什么不想跟我讨论,你是害怕了吗?胆小鬼。” 她说,谷雨是胆小鬼,谷雨是爱哭包。 讲着讲着,她正经起来:“谷雨,每个人都是会死的,早晚的事情。来了就面对,没什么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对死的人是,对生的人也是。” 谷雨没有说话,他的眼眶里慢慢聚满泪水。 下山时,阳光变得温和。 林间变得阴凉起来,大批队伍从山顶的神庙下来,他们讨论着今天在庙里许了什么愿望,猜测着到底会不会实现。 谷雨牵紧黎棠的手,慢慢往山脚下走。 赶在日落前,回到海滨栈道。黎棠热得说不出话来,她冲进24小时便利店,径直走到冰柜前,拿了一根冰棍吃。 林昭正坐在收银台学习收银,谷雨拉着脸,问王思礼:“快临盆的孕妇也要抓来帮忙赚钱吗?” 王思礼瞠目结舌,有苦难言。 林昭赶紧替王思礼解释:“是我闲着无聊,想学一下。阿礼不让我干活的,是我非要他教的。”她着急地指着店员说:“他可以作证。” 正在角落里摆放零食的店员瞪着双眼,不明所以。 谷雨挑眉,嘴角一抹随即而逝的笑。黎棠拆穿了他:“行啦,装什么冷酷大家长,把小昭吓到了。小心以后宝宝不喜欢你。” 接着,谷雨捂着眼睛偷笑。 两人走出便利店,走向沙滩。游客挤满整条海滨栈道,看日落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在拍照,游泳,玩水上摩托…… 黎棠随即找了一处人较少的,坐在沙滩上,欣赏日落。 两人并排坐着,没有说话,任由身边的人吵吵闹闹。他们各怀心事,想着,念着。 一片金黄洒在海面上,海天相连。海平线上一艘轮渡鸣起汽笛,身后跟着两艘小船,慢慢飘荡。海鸥在半空飞翔,游客们举着面包,站在沙滩等待海鸥啄食。 落日渐渐沉浸到大海中,海滨栈道的路灯逐盏亮起,游客逐个离开,去到饭店觅食。 随着周围的声音暗下来,黎棠打破两人的沉静,她指着大海中央,回忆道:“那天晚上,我走到了那里。” 谷雨转头,看到黎棠嘴角那抹深意的微笑。 她的目光黯淡无神,说着:“喝了酒,吃了药,走向了大海。”她收回了手,两只手紧扣在一起,摆在大腿上:“我说谎了,实际上一点儿也不舒服,无所谓和没关系都是装出来的。” 心脏像漏了一拍,一阵风拂过,谷雨的眼睛变得红通通的,他不敢看向黎棠,一句话也没讲。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指尖是如此冰凉。 黎棠故作镇定:“我那天,是想亲手结束掉自己痛苦的人生来着。谁知道,被你救了。” 她的手被紧紧牵着。 她说,这么久以来,从未放弃这个想法。只是生活总是不经意间多了点期待,想着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她说,她的人生总会发生不如意的事情。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人生课题这么难,一直无法过关。 她说,韩医生曾经和她说过,一些心理疾病的形成就是因为事情发生的强度与主观体验,超出了个体耐受能力。 她说,她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相反的,她很坚强。只是过去的一些事情,折磨着她,让她痛苦,让她极度不堪。 她说,当得知自己患上痴呆症的时候,内心很恐惧。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又突然好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就忍下来了。可是,恐惧并没有消失,它像时钟一样,到点就敲响。 说到最后,她还是告诉谷雨:“每个人都要学会如何直面死亡这门课程,即使是被留下的人,也要学会坦然面对。” 太阳消失在海平面上,大海变成一片漆黑,偶尔漂浮星星点点。觅食回来的游客,又来到沙滩上玩耍。 半夜,晓春居客厅。 在黎棠的眼里,在她的面前,看到两人正在签订合约,她一条一条念着甲方和乙方的约定。 她拿着一张纸,坐在谷雨的旁边,认真地念着:“……甲方和乙方为了彼此的目的决定合作……乙方自己有能力,无需依靠甲方……” 谷雨惊讶地望着她,她手上拿着一张空白的A4纸,仔仔细细地把过去他们签订的合约条例念了一遍。 “你还有什么需要增加的吗?你可以写上去,我们商量一下。”黎棠抬起头,笑容凝固在脸上。 四目相对时,谷雨的泪珠夺眶而出,他轻轻抓着黎棠的手,拿掉那张A4纸。 眨眼间,黎棠的神情变得惊愕,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随即,脸上写满不安。 谷雨抱住了她,如鲠在喉。 黎棠彻夜未眠。 翌日,黎棠不由分说地与谷雨起争执。她挑剔谷雨做的早餐不好吃,挑剔今天谷雨穿得不够好看,挑剔今天的天气太热,挑剔所有身边的事物,把所有的过错归咎到谷雨身上。 挑剔了一天,争吵了一天。 黎棠说尽了恶毒的话语,她说:“我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看上你。” 她又说:“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谷雨争执累了,从早上睁眼开始,黎棠不停地挑剔。一开始,谷雨还会认为她是在跟他玩闹,他耐心解释更正,但黎棠不是,她的语言带着刺。字字句句扎在谷雨的心脏上,快要喘不过气来。 谷雨压抑着内心的不满情绪:“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做的所有事情你都不满意?你也说不出原因。” 黎棠回答他:“腻了,觉得我们这样很没意思。”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棠说:“我喜欢有挑战性的感情,我不喜欢你这样天天为我做这个为我做那个,很无聊。” “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 黎棠别过脸:“改了更没意思,说白了就是不喜欢了,不爱了。很没意思,这样的生活太无聊了,你不觉得吗?” “我不觉得。” “谷雨,我们离婚吧,我不想跟你过了。” 谷雨挪到她身边,问她:“原因呢?” 她说:“跟你在一起太无聊了,很没意思。” 黎棠重复了很多遍很多遍,说这样的生活太过无聊毫无挑战性,不符合她对生活的追求。 她说,她要去追求更好的人生。 她说她更喜欢驾驭不了的男人。 黎棠说:“谷雨,你太无聊了。你对什么都不好奇,我们没有共同语言,我一直在迁就你的喜好,你在迁就我的喜好,你不觉得两个人都有病吗?我的人生至理名言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的生命很短暂的,我才不要吊死在你这棵树上。我玩够了,不想玩了,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黎棠叹了口气,她坚定地说:“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跟你离婚。” “我不同意。” 谷雨望着她上楼的背影,眉头紧锁。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也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126章 你不是我的负担 - 孤岛·相遇 - 丧野 那天晚上,黎棠把自己锁在客房里。 谷雨不停反思自己的为人,是否真如黎棠所说那般无聊透底,毫无乐趣可言。他又不停复盘过去,自己是不是有做过什么事情让黎棠不喜欢的。可思来想去,他先掉进自卑的情绪里。他把一切问题归咎到他没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没有人教过他如何爱人。 他自己摸索着人性长大,对任何事物都秉着冷漠的态度,只为了保护自己。 或者,就是如此,自己无论做多大的付出和牺牲,都无法让对方真切感觉到爱意吧。 一觉醒来后,他把自己仔仔细细收拾一番,刮去胡子,脸上任何一点瑕疵都不能容忍。又换上黎棠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做了黎棠最喜欢的早餐。 谷雨走上二楼,站在客房门口,刚要敲门,转念一想,万一这个行为又踩到黎棠的毛点,惹她生气。他在门口踱步,还是没有敲门,转而走到楼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谷雨在自我内耗中度过整个上午。按照平日里,黎棠早已起床,她虽然喜欢赖床,但也不会超过中午12点。 谷雨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再次走到楼上去。 他鼓起勇气敲门,柔声问道:“你起床了吗?” 无人应答。 再次敲门,依旧没有动静。 谷雨打开门一看,客卧里找不到黎棠。 床单明显被整理过,这不符合黎棠的行为。被她睡过的被窝,总是乱糟糟的。 不安的念头涌现在脑海里。 他失了神,在屋里到处寻找,见不到黎棠的踪影。拿起手机拨打黎棠的电话,一直是机器人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一个接着一个的电话打去,没有人接。 刚挂断电话,手机响起。谷雨慌张看着手机屏幕,空欢喜一场,是宇文佳宁。她慵懒的声音传来:“呀,你的电话终于不占线了。你们俩怎么回事啊?你老婆一大早说要找我打离婚官司。吵架了?还是你出轨有小三被发现了?还是去了黄色场所被看到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 对方嗯了很长时间,回想着:“她说不想跟你过了,觉得你……很没意思。” “她还说了什么?” 宇文佳宁打了个哈欠,说道:“还说你们之间的婚姻开始就不是单纯的,说是有什么合约,让我帮她离婚,她说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跟你离婚。” “她有跟你说她在哪里吗?” “没有。” 谷雨着急道:“如果你有她的消息立马告诉我,她不见了,我找不到她。” 宇文佳宁说:“你怎么她了,伤她心了?听起来,她很决绝的样子。” “可能我真的无意中伤害到她了吧。昨天吵了一架,她对我意见很大。今天早上醒来,找不到她,电话也打不通。” “你们到底……” 谷雨打断她:“如果有她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还没等宇文佳宁问清楚,谷雨挂断了电话。他给王思礼打去电话,让他帮忙找人。随后,他跑出晓春居,准备寻找。 一出门,撞见王耀勇骑着摩托车正在海滨栈道上巡逻,他冲谷雨打招呼:“阿明小兄弟,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谷雨问他:“王警官,你有看到黎棠吗?” “啊,你老婆啊。她不是有事要先回荔城了吗?” 谷雨走到王耀勇身边:“你看到她了吗?” 王耀勇将摩托车熄火:“早上我到码头巡逻,看到她一个人在码头等发船,行李也没拿。她说有急事要先回荔城,我还问她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去,她说你要留在岛上。” 谷雨问:“早上几点看到她的?” “6点多快7点的时候,她搭第一班船走了。” 谷雨跨坐到王耀勇的摩托车上,着急道:“王警官,送我去码头。” “怎么了?” 王耀勇拿出头盔递给谷雨,在对方声声催促下出发去码头。 到码头时,轮渡响起汽笛声,准备发船,游客和一些岛民正在排队上船。 谷雨立即下车,摘下安全帽还给王耀勇,说了声谢谢后,拔腿跑向售票处,请求售票员为他开一张票。 第一次见到谷雨莽打莽撞的样子,看他央求许久无果,王耀勇将摩托车停靠在路边,走到售票处。跟售票员闲谈几句后,对方同意再开一张票,又用对讲机告诉同事再等两分钟。 拿到船票,谷雨没来及解释,大步跑到检票处检票登船。 售票员和王耀勇同时望着谷雨奔跑的背影,前者疑惑问道:“怎么那么着急?还没有带行李。” 王耀勇的胳膊肘搭在售票窗口处,他说:“可能是跟老婆吵架了,追老婆道歉去了。” 售票员唉声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分分合合的。吵个架,船票钱几百块就没了,还要在海上折腾一整天。代价这么大,就不知道忍忍吗?真是浮躁。” “年轻人嘛,你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谷雨上船,他趁手机还有些许信号,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宇文佳宁,让她帮忙看着点黎棠,他正在回荔城的路上。 之后又编辑另外一条信息,发给王思礼。告诉对方,他知道黎棠的消息,并且现在在回荔城的路上。 轮船发行,航渡21个小时,全程没有任何的手机信号。 谷雨在船上焦虑许久,他重新复盘两个人的关系,相处中自己是否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思来想去,他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段时间黎棠看似乐观,实则消极的情绪。 有关于死亡的话题,她总在生活中不断提起。 他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轮船在博城的海岸口停靠,手机恢复信息,只收到王思礼的信息。没有宇文佳宁的消息,黎棠的电话依旧打不通。 谷雨马不停蹄,坐上出租车去往博城的机场,搭乘最近的一班飞机回到荔城。刚落地,一刻不停回了兰亭阁。 在屋里寻找无果,只看到黎棠拿走她的几件衣物。 宇文佳宁打来电话:“还是没有她的消息,手机也打不通。她会不会还没有回来荔城?是不是回夏城了?她爸妈那边问过了吗?” 谷雨呆呆地站在衣柜前,说:“她肯定回荔城,她的背包和几件衣服不见了。” 宇文佳宁问:“那她还能去哪?要不要报警?” 忽然间,谷雨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一看,里面少了一把钥匙。他挂去电话,立马出门去往谷涆长的别墅。 漆黑的别墅院子,整间别墅没有亮一盏灯。他打开屋里的所有灯,第一时间跑到三楼,走到最角落的房间门口。 他开门走进去,站在卧室门口,屋里的光线很暗很暗,只有窗外的路灯照射进来的一点灯光。他拿出手机,给宇文佳宁拨去电话:“我找到她了。” 黎棠正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腰上盖着一条薄被单,炎热的天气,没有开冷气,只开了一扇窗户。 她睡得很沉,鼻息声特别沉稳有规律。 谷雨打开一盏小灯,坐在她的身边,她满头大汗,发丝都被浸湿,一缕一缕落在脸颊上。 他为她擦去汗水,轻轻的动作不料惊醒了她。 她惊慌起身,凝视谷雨。先是一阵迷离,之后是惊讶,再是躲避。他深深看向她,将她拥入怀中:“我以为我把你弄丢了。” 黎棠的身子僵硬地被他揽着,眼眶瞬间湿润,她忍着情绪,用力将对方推开,露出厌恶的表情。她说:“我已经说清楚了,我要跟你离婚。” 谷雨问道:“原因。” “腻了。”黎棠别过脸,眺望窗外。 昏暗的房间里,纱窗随风摆动,两个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 谷雨说:“这个原因说服不了我,除非你能说服我。” 黎棠下床,走出卧室,谷雨一把拉住她的手,她拼命挣扎。他紧紧擒住她的手腕,她刚喊疼,就松开了她的手。 她拿起桌子上的背包,固执要离开这个房间。谷雨直接把她抱到卧室里,将门锁上。他说:“今天把话说清楚。” 黎棠将书包砸在地板上,她扯着嗓子嚷:“我说了,我腻了,我不想继续了。为什么你就是听不懂?这件事情也让我很烦,我很累,我解释了无数次,我不喜欢这样。” 谷雨盯着她看,像受伤的小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担忧面前的女人即将离他而去,去到他找不到、看不见的地方。 “你跟我说实话,我真的很让你觉得讨厌吗?” 黎棠毫不犹豫地说:“是。” “哪些事情?什么时候?” 黎棠数落着种种:“我们的生活不协调,你喜欢吃面,我喜欢吃米饭,你做的饭都不合我的胃口,我还要假装很爱吃,维护你的自尊心,我装得很累。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很多,我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我剩余的这点时间都困在荔城,我也不想当煮饭婆,不想每天都掐着时间给你做饭送饭,这样的日子很无聊。” “你不喜欢做的事情,你可以不做的,我不会要求你得为我做什么。你不喜欢我做什么,我都可以改。你不想在荔城生活,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 “可我不需要你。”黎棠从背包里拿出那份合同,眉头紧蹙:“全都是假的,我们俩的关系一开始就是假的。各取所需而已,我现在不需要你了,所以结束吧。” 谷雨走到她面前,抢走她手上的合同,搂着她强吻。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知道现在应该做点什么把对方留下。 她一拳一拳地打在他的肩膀上,大声嚷嚷:“放开我。” 谷雨听话松开了手,见她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距离自己的脸颊只有一拳的距离。 黎棠落下两行泪,她还是下不去手,颤抖地收回了那只手掌。 两人僵持,一个不让走,一个走不掉。 “这样真的很没意思,你这么做只会让我越来越讨厌你。” “那你为什么又要靠近我?”谷雨的嗓音越来越沙哑,他的眼睛又红又肿,明显哭过。他哽咽道:“黎棠,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你不能把我拉到身边后又狠心将我推开。” 黎棠一脸冷漠:“我累了,不想玩了,早知道你是这样难缠的人,我当初就不该来荔城。” 谷雨难过得快要垮掉:“那你当初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呢?” 黎棠不耐烦地说:“玩弄感情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要你的,我净身出户,从此两不相欠。” “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的。黎棠,我只有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几乎哀求的声音,从谷雨的喉咙里发出,泪水在眼角悄然滑落。 黎棠平静道:“我一直在骗你,我根本就不爱你,我一直在对你撒谎。我靠近你是有目的的,可你的人生,你的生活,让我恐惧。我不想再陪你经历什么狗血人生了,我们结婚不到一年,经历的事情没有一件是正常的。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明白吗?” 谷雨低下了头,他内心不安的猜想,此时正被黎棠一字一句地验证。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双眼朦胧,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他是如此不堪地……坠落尘埃中。 黎棠说:“这跟我期待的不一样,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所以……”谷雨深吸一口气,他问:“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我,也是假的?” “是,全都是假的。”黎棠冷笑一声:“小孩子才相信永远这样的鬼话。” 谷雨思考许久,问她:“黎棠,你不需要我了是吗?” “是,我不需要你了。” “即使我很需要你,你也要走是吗?” “是。” 沉默很久很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谷雨双唇颤抖,眉眼间写满不甘。最终,他打开房门,凝噎道:“好,我尊重你。” 黎棠捡起地上的背包,径直越过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室、离开了房间。 谷雨的泪水吧嗒吧嗒滚落,打湿了他的衣领。抽泣声淹没在这死寂一般的房间里,只有那颤抖的肩膀和无助的神情显露出他内心的痛苦。 又一次,心中的支撑点断裂。 他将自己塞进衣柜,窝在角落里,关上衣柜门。像小时候一样,每回不开心时,就躲进衣柜里哭。他捂着自己的耳朵,紧紧闭着眼睛。内心又一次喊着:“妈妈。” 和小时候一样,祈祷着能发生点奇迹吧。 可他清楚地知道,不会有奇迹发生,和他整整37年的人生一样。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悲痛的情绪,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教过他,只能任由眼泪拼命掉落。 他哭他不正常的身份,他哭他软弱无能的人生。 他的脑子变得空白,不会思考。 衣柜门忽然被打开一道缝,谷雨惊慌,双手死死抓着衣柜门不放,他小声地抽泣着。过去的阴影一幕幕重新回归,他变得恐惧。 黎棠用力把衣柜门拉开,蹲在他的面前。谷雨下意识地别过脸,捂住自己的眼睛。 黎棠叹息道:“当初,我为了一己私欲,为了病重时可以活得有尊严点,想着让你照顾我。可是慢慢的,我发现痴呆症痛苦的不是患者,而是照顾患者的人。谷雨,你的人生太不容易了,我不想再成为你的负担。” “你不是我的负担。” 她为他抹去眼角的泪水:“我以后只会连累你,而且早晚都会离开你的。不如趁现在,我还算个正常人,我们和平分开。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最后的样子,不想要你再经历我的死亡而痛苦。” 谷雨摇摇头,双唇紧抿,竭力抑制内心的波澜。 黎棠拉住他的手,平静地告诉他:“我小时候也经历过很不好的事情,导致一直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我里里外外都不是一个健康的人。可是谷雨,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又说谎了。那些话很难听,我知道很伤你的心。我只是……想要让你讨厌我,然后跟我分开。你应该找一个健康的人陪你过完这一生,你的人生才会越来越好。” 谷雨痛苦呜咽,失神地呢喃着:“不要,我只要你。”他像犯错的小孩,反反复复说着:“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听到这句话,黎棠明显一愣,眼泪随即夺眶而出。假装的狠心,假装的厌恶,假装的决绝,一下被他戳破,再次变得心软。 谷雨面色憔悴,双目快要沁出血一样,他卑微恳求道:“黎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你不喜欢我做什么我都可以改,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他不停地哀求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对方。 黎棠的心脏一阵抽疼,不忍心再折磨彼此。她哄着他:“你先出来,好不好?” 她将他拉出衣柜,让他坐在椅子上。 他想拥她入怀,但又害怕她反感,害怕她再次将他推开,只敢一只手抓着她上衣的下摆,轻轻地、不敢用力。 小心翼翼的。 黎棠为他重新扎好头发,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温柔地说:“谷雨,回家。我们回家。” 她还是,狠不下心来抛弃这个男人。 第127章 亲情是什么 - 孤岛·相遇 - 丧野 先前,在谷雨的监督下,黎棠每天规律生活,按时缓解吃痴呆症的药物。可当谷涆长去世之后,没有谷雨的监督,同时又忙着照顾谷雨,她时常忘记吃药。 痴呆症的病情渐渐变得严重,不再是单纯的记性差、脾气喜怒无常等初期症状。有时候,她的意识会穿越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把记忆中的场景重新演绎一遍。 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弃猫效应同时紧揪谷雨的内心,一晚上醒来无数次,担心害怕黎棠再次离他而去。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回到荔城的这几天,睡眠很浅,身边一点动静就醒来。 黎棠没有和谷雨讲起她小时候经历过什么,谷雨也没有主动问过。他认为,黎棠想讲的时候自然会跟他提起。就像那天下午,一起在海边看日落时,她和他讲起她的过去。 即使好奇,还是忍住了。 她也不愿意去韩医生那里看看,她觉得没必要。她抗拒过去的事情被翻出来,那是内心一直无法被抚平的伤痛。她想稀里糊涂地熬过去,反正,时日不多了。 她就是这么想的。 而有关于她的痴呆症,她倒是很乐意配合医生。 这天早晨,黎棠睡到自然醒。刚睁开眼,就见到谷雨正盯着她看。 他们两个默契地不再谈论那几天的争吵,说到底,都是因为各自的自卑心作祟,都是为了对方考虑而做出的愚蠢的决定。 争吵到最后,他们把一切都交给命运。坦然面对两个人的感情结局,如果真要结束,那就接受它。只是,他们的内心同样有着不甘的倔强。 因此,不再提起那段小插曲。 黎棠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谷雨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温柔言语:“今天天气不错,一睁开眼睛,能看到你和太阳都在我的身边,我好开心啊。” 他的睡衣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黎棠忽然记起,当初厚着脸皮来霸占地盘时,她强行换掉了家里的洗衣液,她告诉他,衣物类的生活用品要用薰衣草味的清洁剂,这样有助于舒缓身心。 一开始,他不是没有意见。只是他的意见被严重忽视。慢慢地,便也习惯了。 工作室的员工们此时还在旅行中,谷雨也没有紧急的工作需要处理,这些天,他担心她跑了,整天形影不离跟在她的身后,像跟屁虫一样。 他总说,要把黎棠缩小缩小再缩小,揣进口袋里。 黎棠闭着眼睛,在他的怀里再度进入浅睡眠。谷雨没有作声,轻轻拍她的后背。 约莫半个小时后,黎棠再次睁眼,用沉闷的声音开口:“谷雨,我们搬去东来岛生活吧。” “好。”他不假思索地应承。 黎棠问:“那工作室怎么办?” 谷雨的目光柔和,直视着她:“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会不会很为难?” “不会。” 黎棠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吗?” “自然有你的道理。”谷雨说:“黎棠,我答应过你的,我会照顾你,我不介意你是健康还是疾病缠身,也不介意你过去遭遇哪些难以开口的事情。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最后,谷雨补充道:“除了推开我、丢下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黎棠将脸埋在他的怀里,轻声说了句:“你好笨,作为生意人,为什么还会做这亏本的买卖。” “我乐意。” 下午,两人一道出门,去往荔城军医院。 在刘医生的介绍下,重新找了一位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专家,这位林医生比之前的医生更让黎棠有从服心理。 她爱有趣的人,爱有趣的事。 林医生不会跟她讲“怎么年纪轻轻就得这个病”、更不会说“肯定是你的生活不规律造成的”。 黎棠愿意配合林医生,严谨到几点几分、怎么吃药都会严格恪守,因为她喜欢这位林医生。 当然,这不是爱情上的喜欢。 是尊重,是敬畏。 黎棠的脑影像检查片子已经出来了,林医生把电脑屏幕转给他们看,他手中拿着一只黑色水笔,指着片子中黑色的部分,说:“白的这部分是我们的脑细胞实质,黑色的部分就是脑细胞的凋亡,等到了后期,这一片就是黑乎乎的。” “那我的脑子里面也是黑乎乎的吗?” 林医生为她讲解关于脑细胞凋亡的过程,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偶尔附和医生“哦”一句,实际上,她完全听不懂什么是细胞色素C,也不知道什么是线粒体膜,也不知道什么是复合体。 她忽然后悔问医生这个问题,被上了一门头疼的生物课。 林医生看出了她懵懂的样子,从而停止知识补充,他说:“别抽烟了,知道吗?酒也别喝了,要多吃点鱼肉、蔬菜、浆果,高糖高盐的东西少吃。脑子要用起来,读读书、画画,写字,算算数,打麻将也可以……” 黎棠打断他:“扑克牌可以吗?我不会打麻将。” 林医生说:“也可以。还有啊,没事多运动,散步爬山,打太极。” 黎棠咧着嘴说:“我会太极。” “这么厉害。那就每天起床后打太极吧。”林医生在键盘上打字开药方,他说:“还是要定时吃药,家属陪做一些认知能力康复训练,多参加社会活动,不要整天窝在家里,多出去交交朋友。” “那有什么不能做的吗?” 林医生瞧了她一眼,她正在折他上一个病人落下的病历本,他冷哼一声:“别玩我病人的本子。” 黎棠笑嘻嘻的,停止手上的动作,把被她卷得弯曲的本子铺平。 林医生嘱咐道:“要保持心情舒畅,不要焦虑。” 黎棠对林医生言听计从,医生说一就是一,哪怕林医生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她也会信的。 谷雨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林医生的交代。如果林医生是位与黎棠年龄相仿的男子,他肯定会吃醋的。 问诊结束,取完药。走到医院大厅时,恰巧碰见韩医生,黎棠莫名像做错事的小孩,躲在谷雨的身后。 韩医生倒没有为难她,只是和谷雨闲聊几句后,就分开了。 谷雨疑惑问她:“怎么这么怕韩医生?” “你不懂。” 谷雨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会不懂?” 黎棠抬起右手,学着算命道士掐手指,左手又假模假样抹着胡须,声音变得粗狂而低沉:“我看小姐你今天印堂发黑,怕是有灾难降临,老衲来给你化解危难吧。” 谷雨搭着她的肩膀,笑出了声。 黎棠说:“我怀疑韩医生和刘医生他们俩会算卦看相,我怕再跟他们俩接触,老底都被翻出来了,我怕。” “你能有什么老底?” 黎棠伸手搂着他的腰,自认笨拙:“万一把我中学生物考10分的事情算出来了,我多没面子。” “生物这么差啊,比历史还差哦。” 黎棠无奈道:“太烧脑了,学不懂。” 谷雨脸上的笑容藏着无奈和庆幸:“还好你不喜欢小孩,不然以后咱俩的小孩遗传到你的智商,那可怎么办哦?” 黎棠抬头,鼓着腮帮子嘟起嘴,不满道:“你是看不起我吗?” “我怎么敢看不起你?我的老婆可是夏城超级有名的摄影师,拍照那么厉害,还会画画,还会摔人。” 黎棠满意地笑了。 九月初,荔城开始进入秋天,微风轻轻刮起,树枝上掉落黄绿色的叶子。 黎棠伸手去接,一片手掌大小的梧桐叶落在手心中。她往牛仔裤上擦一擦,随手插在头发上做装饰。 谷雨撒娇:“我也要。” 黎棠只好站在树底下,等待新的一片叶子掉落。 又一阵风刮过,黎棠伸手接到一片小一点的叶子,又是在裤子上擦干净,之后谷雨低下脑袋,黎棠将叶子插在他的小揪揪上。 等待红绿灯的时候,黎棠的手机不停在背包里震动。 黎棠拿出手机一看,是张芸的来电,她不想接,重新放回到包里。张芸电话,她一概不理睬。 张芸的轰炸电话无果,转而将电话打给谷雨。 谷雨拿出手机一看,第一时间是递给黎棠看,问她:“接不接?” “随便你。” 绿灯亮起,谷雨接起电话,黎棠牵着他的手走过马路。 电话里,张芸没有找黎棠的茬,也没有跟谷雨提起黎棠不接电话的事情,反而是一上来就温声细语地说话:“女婿,今天忙不忙啊?” “不忙。妈,找我什么事情?” 张芸心平气和地述说:“是这样的,就是黎棠乡下的爷爷奶奶,他们二老的坟墓那块地被政府征收了,过几天要迁坟,想着把你们都叫回来祭祀。” “什么时候?” 张芸数了数日子,旁边的黎平说:“大后天。” “对,大后天,还有三天。”张芸含笑道:“都回来凑热闹,你也没有去过夏城乡下的二叔家吧,他们还没见过你,顺便回来见见长辈们,怎么样?” 谷雨看了黎棠一眼,黎棠点了点头,他才说:“好。” 张芸的笑声抑制不住地要满出手机音响了,她说:“回来就不用带东西了,夏城什么都有。” 黎棠在一旁一脸嫌弃,小声地拆穿:“潜台词就是让你多带点。” 谷雨真诚发言:“该带的还是要带的。” 张芸声音微微上扬:“你们先回市区,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开车回去。我把黎辉也叫回来了,好久没有一家团圆了,我跟你爸都喜欢热闹,在夏城多待几天,怎么样?” “好。” 张芸交代一些事宜,再次叮嘱不要带东西回去,才挂去电话。 黎棠挽着谷雨的手,说:“这一次回去,你就能看到我妈跟二婶吵架了。” “为什么?” 黎棠分析道:“既然是政府征用土地,迁坟肯定会有补偿,我妈跟二婶都是铁公鸡,肯定会为了补偿金大吵一架。”说着说着,她又说:“说不定是我妈想当胖子了,把补偿金让给二婶,然后跟你哭诉她就算再穷也很大方,套路你多给点钱用。” 越说,黎棠越认同自己的猜想。 突然,她停下脚步,望着谷雨:“不对。” “什么不对?” 她如梦初醒:“我妈说开车?我们家没车啊。而且我爸妈也不会开车,黎辉一直在荔城,不可能买车的。”话锋一转:“你有没有背着我偷偷给我妈钱,或者是,我妈有没有背着我给你打电话要钱?” 谷雨摇摇头,说:“我没有私房钱了,咱们家的财政大权都在你手里。可能他们觉得有车比较方便,就考驾照、买车了吧。” 黎棠半信半疑:“难道我妈转性了?” 纠结了不到两分钟,黎棠就把话题过了。谷雨心惊胆战,差点败露自己。他还是没有办法在黎棠面前说大话,总会有余悸。 荔城的九月很凉爽,完全没有盛夏时的炎热残余。和夏城完全不同,这里四季分明,八月的最后一天和九月的第一天,前后两天的天气就是很明显的对比。 他们步行到宇文浩的家中,和宇文浩的太太一同出门去觅食。 过去,是谷涆长作为纽带,时常指挥谷雨与荔城的亲朋好友们联络情感,让他不要那么生性孤僻冷漠。现在,不知不觉中这个任务成了黎棠的。 相对比宇文斌的太太,黎棠更喜欢宇文浩的太太,她更加随和温柔些,两人像忘年交,可以聊娱乐八卦,也可以聊美容养生,没有她不知道的话题范围。 虽然荔城的叔叔婶婶们都待谷雨像亲儿子般,但在黎棠心里也会有位置高低之分。谁更用心对待谷雨这个非亲非故的侄子,她都看在眼里。 谷雨并不擅长处理亲友之间的关系,对待长辈如同过去对待谷涆长般,尊敬遵从,但要说像亲人那样去看待,他自个儿也做不来。 毕竟,他不知道亲情是什么。 慢慢地,在生活中,他会模仿黎棠的样子,去改变自己过去的态度。偶尔会对长辈们做出一些更为亲昵的行为,不再是冷冰冰的任务。 第128章 黎家女婿 - 孤岛·相遇 - 丧野 第二天下午,他们起程回夏城。 出发前,黎棠和谷雨因为带不带东西回去有了不同意见。 谷雨坚持要带点东西回去,那是礼数问题。但黎棠认为不需要,无需考虑张芸的面子问题。 谷雨说,疼爱黎棠的爷爷奶奶一生被禁锢在夏城的乡下小村子里,应该没有尝过荔城的小点心。应当买一些回去祭拜。 想了想,黎棠认为谷雨说得对,最后还是买了不少荔城的特色美食回去。 飞机在夏城落地时,已经是傍晚。 一下飞机,扑面而来的热浪,夏城的九月还像三伏天一样热。 这次出门,一共带了两个行李箱,一个装两人的衣物,另一个装了整整一箱荔城的手信。 还没走出出口,就看到接客区的黎辉,他不停地挥手。 半个多月不见,他又高了一点,在宇文浩半年多时间的管培下,他变得越来越老成。同时,不得不说,汪良月的品味还是可以的。至少,当初那个只会流鼻涕喊肚子饿了姐姐给钱的小屁孩,现在打扮得人模人样的。 黎棠小声说了句:“你的助理到底给黎辉做了什么?一年不到,黎辉就变了样。我听说,青春期的男生思想比厕所还肮脏。不会是……” 谷雨急忙打断她:“别诬陷我,我的青春期不是,我比白开水还干净。” 黎棠看着他,他的眼神一直朝着黎辉的方向望去。她小声问道:“你青春期的时候有没有偷偷看那种片子?” 谷雨拒绝回答。跨大步伐,加快速度,走向黎辉。 黎棠皱眉:“咿呀,男人。” 走出航站楼,黎辉带着两人走到停车场。 黎棠站在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前,抓着黎辉盘问:“咱们家几时买的车?我怎么不知道。” 黎辉刚把后备箱的门关上,他摸了摸鼻子,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回答她:“我也不知道。你知道的啦,我要么在学校里上课,要么就在姐夫的工作室上班,偶尔还要去帮宇文叔做点事情,我很少回夏城。” 坐上车,黎棠还是不依不饶,继续问道:“你是要跟汪良月结婚了吗?” 黎辉不以为意:“没有,谁说的。我跟她就是玩玩,怎么可能会结婚。” 黎棠用力打了他的肩膀,疼得他哇哇叫,她骂:“渣男。” 她也不放过副驾驶座上的谷雨,轻轻打了他的胳膊:“你也是渣男。” “我们怎么你了?” “渣男,变态。” 黎辉和她互相怼话:“你才变态。” 姐弟两人一见面,总是少不了这一顿争吵,要不是在车上,黎棠高低是要给黎辉一个抱摔的。 那是他们姐弟两人联络感情好坏的标准。 黎棠总说,等哪天,黎辉不愿意跟她玩、跟她闹了,他们俩的姐弟情也差不多要到头了。 回到家,张芸和黎平在厨房忙活,做了整整一桌子的饭菜,都是他们的女婿爱吃的。 黎棠站在餐桌前,抓起一只螃蟹腿吃,被张芸骂了一声:“手都没洗,就知道吃。” 黎平附和一声:“先洗手。” 黎棠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张芸站在厨台前,准备做最后一道菜,她见到谷雨走进来,笑容满面如同春天到来:“坐了那么久的飞机累不累啊?” “不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张芸说:“不用,我再炒个青菜,就可以吃饭了。你饿不饿?饿了就坐下吃饭,在自己家不用讲究。” 谷雨说:“还不饿。” 黎辉在客厅大声喊谷雨:“姐夫,你想喝什么?” 谷雨走到客厅,黎辉正站在一把椅子上,翻找黎平藏在酒柜里的酒。 黎棠看了一眼,说:“你学坏了,黎辉,都会馋酒了。” 厨房里,张芸把青菜倒进热锅,哗的一声响。黎辉趁机小声说了句:“你才学坏了,你还抽烟呢。” “老公,揍他。” 谷雨走到黎辉的身边,用力拍了一下黎辉的屁股,黎辉捂着屁股“哎哟”一声。两人配合着演了一场打斗戏给黎棠看,看得她捧腹大笑。 饭桌上,黎平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女儿红,那是一坛从小就在家里的绍兴黄酒。 黎平从未拿出来给谁品尝过,就连他的亲爹,也未曾闻过香味。今天,他倒是大方拿了出来。算一算日子,这坛酒,是当年黎棠出生到现在的。 黎棠讽刺她的父亲:“爷爷说你这人只会行子孝,果然没有说错。” 黎辉问:“什么是行子孝?” 黎棠夹起一块鸡翅放在碗里,回答黎辉:“就是你爹孝敬你的意思。他自己的父母在生时不孝敬,孝敬你这个儿子。” 黎辉用食指推了一下她的脑袋:“胡说八道。” 黎棠没有继续说下去,不想扫了大家的雅兴。她内心倒是深知,这一点,完全没有冤枉黎平。黎平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没有像平时反驳她,而是默默地喝着酒。 平时爱好喝酒的黎棠,稍有一点酒精的味道她都像小狗一样吐舌头,今天倒是克制住了,遵守了林医生的医嘱。 黎棠吃饱后,默默退出厨房,独自在客厅里看电视。 厨房里,他们四个人更像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黎棠望着谷雨的背影,她在想,如果她是家里的长男,父母对待她的时候,会不会像现在对待谷雨一样? 那是一想就会鼻尖一酸的事情,她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们四个喝酒喝到晚上十点钟,张芸和黎平已经喝趴下了,刚回到房间,一躺下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而黎辉,也喝得差不多要断片的阶段。他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傻笑,手指灵活地按着屏幕上的键盘。 黎棠偷偷过去瞅了一眼,原来是在和高中同学聊天。黎棠刚要回到厨房帮谷雨收拾餐桌时,忽然一想,黎辉所备注的名字很眼熟。她直言不讳问了一声:“这是你高中喜欢的女同学吧?” 黎辉心虚地放下手机,将黎棠推开,起身走向卫生间去。 不多会儿,就听到黎辉呕吐的声音。 黎棠露出嫌弃的神情,走进厨房烧热水,泡浓茶。 四个人喝酒,只有谷雨还像个正常人一样。除了脸颊上有点粉红,他不说话,倒也不知道他今天喝酒了。 谷雨正站在水槽前洗碗,他回头望着卫生间的方向,问:“黎辉吐了?” “嗯。”黎棠走到他的身边,帮忙洗碗。 谷雨称赞道:“岳母大人的厨艺比你好太多了。” 黎棠顺水推舟:“那你当她儿子好了,反正他们喜欢儿子。” “如果我是儿子,那你也是这个家的媳妇。” 黎棠随即补充道:“那我的地位更不好了,万一我妈是恶婆婆呢?” “怎么会?” 黎辉从卫生间走出来,倒在沙发上。 水烧开了,黎棠泡了一杯浓茶,端到黎辉面前。他坐起身来,一饮而尽,之后,他走到厨房门口,说:“我出去一趟,晚点再回来。” 黎棠回头:“去见女同学啊?” “你少八卦。” 黎棠挑眉说道:“我一会就告诉汪良月,你背着她偷吃。” “我没有。”黎辉说完走出厨房,又折返回来,把黎棠叫了出去。 黎棠狐疑:“干什么?” 黎辉满身酒气,精神状况倒好不少,他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钱,小声哀求道:“姐,不要说出去嘛。” 黎棠立马会意,一脸嫌弃,还是把钱接过来,但她不满就这两百块钱,抢走他的钱包,把里面的现金都拿了出来,五毛钱也不放过。当她看到他的钱包里放着一张和汪良月亲密合照时,鄙夷道:“肉麻。” 她将钱包扔回给黎辉,把现金往自己的口袋里塞,嘱咐道:“早点回来,明天早上我们还要回乡下的。” “遵命。” 黎棠回到厨房,谷雨已经将碗洗得差不多了。黎棠没有再动手帮忙,站在旁边和谷雨聊天。她拿走谷雨的手机,给汪良月编辑了一条短信——我弟找女同学见面去了。想了半天,还是删除了。 她问:“你们男的都喜欢偷吃吗?” 谷雨朝她甩去一个不太想搭理的眼神,他把洗好的碗沥干水分,放进碗柜里进行消毒。 他无奈地说:“我不喜欢,伺候你都不够时间,哪里还有心思去找别人?” 黎棠挑眉言说:“你可以找一个伺候你的。” 谷雨把手擦干,捏起她的脸:“谁家媳妇跟你一样,老盼着自己的老公出轨找小三?” 未等黎棠开口,他低头深深吻下去。这个吻,有着浓烈的陈酿酒香,那阵香气是黎棠从未尝过的,她真后悔今晚没有和大家一起喝酒。 凌晨三点,黎辉才回家。 黎棠好久没在家过夜,睡眠变得很轻,黎辉太大动静,把她吵醒了。她起身走到客厅,把黎辉抓个正着。 “都几点了,你才回来?” 黎辉的身上有很浓的香水味,混着一身酒气,特别难闻。他倒是笑嘻嘻地跟黎棠撒娇:“姐,你最好啦,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姐姐。” 黎棠推开他的脑袋:“你少来。” 谷雨听到动静,走出卧室。黎辉望而生畏,眼神中充满惶恐,就像一只掉落陷阱的小鹿,害怕谷雨斥责他。 黎棠凝视着谷雨,他的面容沉静如水,眼中流露出严肃的光芒,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严重的问题。 这个神情,是黎棠从未见过的。 谷雨转头对黎棠说:“你先去睡觉。” “我也去睡觉了,姐晚安,姐夫晚安。”黎辉想趁机溜走。 但谷雨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逮住他的后领子,说:“你留下。” 黎棠一步三回头,走回到卧室,门没关,躲在里面偷听。 谷雨没有生气训斥黎辉,跟他讲起了道理。谷雨没有问黎辉这么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而是跟他说:“宇文叔一直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小小年纪学东西很快,他说要培养你,以后帮我打理工作室。每个人都在考核你,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所有人看在眼里。感情也好,工作态度也好,或者是你的大学成绩,你的人品,你的为人等等,所有人都在给你打分。你可能今天是一百分,明天有可能就是不及格,别以为有你姐在,你就可以在我这里拿及格分。同理,汪良月那里也是。” 黎辉解释:“我只是跟他们出去吃宵夜聚一聚……” 谷雨打断他:“我并不想知道你出去干了什么,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告诉我,你今晚去干了什么。我是想告诉你,起步高,人很容易得意忘形,从而导致摔下来。”顿了顿,他说:“过段时间,我跟你姐准备搬去东来岛生活,就目前来说,我是准备把工作室的管理交付给你,但是如果你的人品有问题、你的行为不端正,你的德行有瑕疵,我想我会重新物色人选。到时候,我不会管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 黎辉张了张嘴,又讲不出话来,他只能点点头。 “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黎辉站起身来,像被规训的小孩:“姐夫,晚安。” 谷雨关掉客厅的灯,走回到卧室。黎棠刚刚躺到床上,老式床垫的弹簧发出声响。谷雨关上房门,轻声说:“你又偷听。” 黎棠没有说话,假装睡着。 谷雨躺在她的身边,搂着她的腰,在她的耳边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你怎么知道?” “你睡觉很不老实的,哪里会这么乖?” 黎棠翻身,窝在他的怀里:“老公刚刚好严肃哦。” 谷雨将她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不严肃怎么行呢?你弟弟还是得管着,不然容易学坏,性子还不够沉稳,还是贪玩的心思。” 早上八点,家里静悄悄的。 原本定好九点出发回乡下,但是黎平和张芸还在呼呼大睡,黎辉也毫无动静。 谷雨和黎棠两人早早起来,做了早餐。吃完早餐,还没等到家人起床,他们只好出门去溜达散步。 半路上遇到很多街坊邻居,他们主动朝黎棠打招呼,又聊起身边的谷雨,大家都对这位黎家女婿赞不绝口。 看来,张芸在外头不少夸奖这位荔城女婿。 夏城的九月,阳光打在身上,还是滚烫的温度。散步不到半个小时,后背已经出汗了,只好折返回家。 一进家门,张芸和黎平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饭。黎棠到黎辉的卧室,将他拉了出来。 都吃好早餐,收拾好行李,差不多折腾了一个半小时,直到十一点钟才出门。黎平车技不太好,黎辉昨晚喝了不少酒,开车的任务只能落在谷雨和黎棠的身上。 二选一中,谷雨主动揽下开车的任务。 回乡下的车程约莫需要两个小时,刚坐上车,大家还是欢天喜地说说笑笑,出行一个小时后,车上瞬间安静下来。 小道不好走,坑坑洼洼。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感,都累得不愿意开口了。 太阳直射车窗,落在黎棠的大腿上,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汽车已经进入乡道,路边有牛有羊,还有一群大鹅。 忽然间,坐在副驾驶座的黎棠说:“马彦,我们一会儿去吃泰国菜好不好?我们已经好久没去吃了,就是学校门口那家。” 后座上的三人吓得面容失色,张芸起头打哈哈,她说:“哎呀,今天天气真好啊,我们一会儿到了要先打扫卫生,晒晒被子。” 黎平提高音量附和:“对啊对啊,得先晒被子。” 黎棠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马彦,听到了吗?” 谷雨平静说:“好。” 黎棠低声说:“我爸妈还没吃过那家泰国菜,带他们去试一试吧。” 谷雨回答道:“好,听你的。” 黎辉透过椅背的空隙瞧了黎棠一眼:“姐,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黎棠没有回答,不一会儿,她挨着车窗,睡着了。 张芸尴尬一笑:“这孩子,从小记性就不太好。女婿,别介意啊。” “不会。”谷雨说:“黎辉,你拿个抱枕帮你姐垫下脑袋,这小路有石子,怕她等会磕到。” 张芸满意地笑着:“咱们家的女婿做事就是细心。” 黎辉将怀里的抱枕垫在黎棠的脑袋下,她睡得很沉,发出了低沉的呼噜声。 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是温热的。 第129章 阿祖,快点把我姐带走 - 孤岛·相遇 - 丧野 下午一点半,才到乡下。 汽车停在一座老房子的院子里,依山傍水。房子后面是一座小山坡,面前是一条小河流,河道两旁种着桂花树,风一吹,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这座房子,是黎棠的爷爷奶奶生前生活的地方。自从他们去世后,黎平和张芸一年只回来一次。 黎平有个弟弟,叫做黎安,他一直生活在村子里,距离此地不到五百米的距离。两人相差5岁,性格差不多,都是老婆奴,但是德行却天壤之别。 分家时,黎平已经在市中心成家立业,他没有跟弟弟争抢祖宅基地,把位置更好、更宽敞的房子给了弟弟,他继承父亲的这座小院子。因为此事,当年张芸不少和他闹矛盾。 黎棠物质欲低,这一点随了黎平。父女两人对精神要求很高,只是黎平追求的是刺激的、愉悦身心的。 去年年初,黎平才将这两房两厅一卫的小房子重新装修翻新。张芸庆幸提前装修好,才不会在女婿面前丢面子。 房子不大,但风景极好,空气也非常清新。 刚下车,黎棠就跑到小溪旁,摘了一朵桂花,别在耳朵上。她走进屋,看到张芸指挥老公儿子干家务。 张芸拿出几箱礼品,让黎棠带着谷雨去拜访黎安。 走出门,黎棠分不清南北,她抬头望着太阳的方向,指着西边:“从这边走,然后……转右。” 想了又想,最后才想起来去二叔家的路该怎么走。 兜兜转转,路上遇到好多老人家,黎棠看着面熟,但是实在想不起来那是谁家的老人,应该叫什么,索性就不打招呼了,蒙头直走。 到了黎安家门口,几年没来过了,他家大变样,好似小别墅。三百几十平方的宅基地,建了三层,门口种着许多果树。 黎安只有一个女儿,因为没有生儿子,二婶不少被张芸阴阳怪气。妯娌间的钩心斗角,好似古代皇宫后院的争芬斗艳。 张芸感觉自己生了个儿子,面子比二婶大,对于张芸这样的传统女性来说,母凭子贵比什么都重要。 黎安的女儿黎香香是位园林设计师,她家的房子设计出自于她的手,这是他父母引以为傲的事情。 黎棠站在门口,大声喊道:“有人在家吗?” 走到门边,刚要走进去,一只猎犬大声吠叫,吓得黎棠躲到谷雨的身后。 主人家听到狗叫声,站在二楼的窗口往下看,问道:“是谁?” 黎棠后退几步,往上看:“香香,是我,黎棠。” 黎香香下楼,把猎犬关进笼子里,带着他们进屋。 大人不在家,年轻人也不懂得该聊什么客套话,把礼品放下,闲聊了几句后,黎棠就嫌无聊,要出门去玩。 她和黎香香不太熟,两人相差三岁。当年,黎棠会跑会玩的时候,黎香香还抱在手里。黎棠会找小伙伴去河里捞虾抓鱼,上山采野果子的时候,黎香香又被父母重点保护着。两人的交集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在家族宴席上打过照面。 离开二叔家,黎棠带着谷雨去到山脚下,她指着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告诉他:“上面有一棵橄榄树,特别好吃,听爷爷说,他小时候就有那棵树了,到现在起码得有一两百年的树龄了。” 她又带着谷雨走到小溪旁,河流水变小不少,她说:“以前的河水特别清澈,可以看到里面的鱼虾。” 过去是多么调皮,爱玩。她带着谷雨,给他看看她小时候的生活。提到过去,脸上有无尽的快乐和天真烂漫,那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7年,即使是不被父母欢迎的7年。 这里和郊区不同,人烟稀少,只有山,只有树,只有田地,还有小溪流。没有工业,没有污染。空气比郊区更好,更原生态。 两人漫步在田野中,谷雨跟在她的身后,阳光打在身上,是刺痛的。但是黎棠一点也不抗拒这里的阳光,她说:“小时候的夏天,每天中午我都和小伙伴到处跑,那时候大家都晒得很黑。” 谷雨问她:“那你跟这里的小伙伴还有联系吗?” “没有。去了市里上学后,就很少再回到这里。慢慢地,大家也都不认识了。” 两人脱去鞋子,在河水里玩耍。 一对夫妻开着皮卡停在岸边,车斗后放着很多盆栽。黎棠回头看了一眼,挥手打招呼:“二叔,二婶。” 黎安下了车:“你们回来啦?” “二叔,二婶好。”谷雨瞬间变成乖巧的小狗狗。 黎棠介绍着:“这是我老公,帅不帅?” 黎安夸奖:“帅。” 黎安和黎平长得特别像,黎平胖一点,黎安健壮一些。他靠种植树苗、盆栽养家,常年在外风吹日晒,变得很粗糙。 二婶说:“晚上都到家里吃饭。” “不用了,我妈带了很多东西,晚上自己在家吃就行。” 黎安拿出香烟,给谷雨递去一根。谷雨摆手:“二叔,我不会抽烟。” 黎安愕然:“不行啊,个个都不会抽烟,怎么跟别人谈生意啊?还是得学学。” 二婶打了他一下:“我还巴不得你不抽烟呢。” 黎安笑笑,说:“我们先走啦。” “二叔,二婶慢走。” 谷雨挨着黎棠,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她的话。 汽车开走后,黎棠拉着谷雨上岸,往家的方向走去。她觉得谷雨的社会技能还得再严格培训,虽然他在工作上的应酬得心应手,但每次对于亲人之间的关系,时常处理不好,看起来很笨拙。 今天,黎棠的心情特别好。她的心境回到了童年时期,哪怕一根柴火,都要给谷雨讲上半天过去发生过的趣事。 次日,屋外鸡鸣,大伙儿跟听到闹钟似的起了床。 除了昨晚在客厅睡的黎辉,他还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张芸喊了他无数次,大家准备出门上山祭拜时,还没睁眼。 黎棠过去,踢了他一脚,疼得他捂着屁股醒来。他不停挠痒痒,身上起了不少红疙瘩,被蚊子咬了一晚上。 祭拜用的物品,张芸早早准备好。水果、干货、鞭炮与纸钱。把车后备箱塞得满满的。这还没算上黎平家准备好的乳猪、鸡鸭鹅、鱼等等五牲。 开车到黎安家集合,寒暄几句后,黎安开车在前头带路,兜兜转转,花了十几分钟,才到新的坟地山脚下。 刚修好的墓碑,黎棠的爷爷奶奶挨在一起,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面前能看到一条大河流,风一吹,特别凉爽。 男人们把骨灰放进坟内,掩土埋上。女人们把祭拜用品摆在墓碑前。祭祀仪式开始,大家烧香跪拜,黎平作为长子,念着家里每个人的名字身份,告诉父母他们今天前来看望。 张芸又念叨着:“父母保子孙平安。” 年轻人跪在后排,大人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仪式,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到底能不能看到,那些祭祀品,他们是否能吃到。 更多的,年轻人都知道,这又何尝不是心理安慰的其中一种。 祭祀完成,燃起鞭炮,红色的炮仗纸落满整个坟头,在绿色的草地上,宛如红色的花朵。 黎安带了两棵桉树苗,种在坟墓两侧。 仪式均已完成,黎安指挥在场的男人们,跟他回山脚下拿野营野餐设备。今天中午,他们的家族宴席,就在此地开始。 男人们跟随黎安下山拿东西,留下两对母女,四个女人。张芸胆子小,对自己的公婆也不太熟,主动跟着到山下。 二婶是个喜爱操劳的人,一刻停不下来,也要跟着去。 结果,就剩下黎棠和黎香香两人在这里守着。 黎香香胆子小,一阵凉风拂过,她就害怕起来,脸色变得苍白。她说:“要不,我们也下山帮忙?” 黎棠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自己的爷爷奶奶,怕什么?” 黎棠坐在空地上,叫她一起看看风景。 两人背对着爷爷奶奶的墓碑,望着面前的小河,山脚下有竹林。那片竹林,黎棠小时候和伙伴穿过无数次。 她是那群伙伴里胆子最大的,也是胆子最小的。她不怕鬼神,只怕陌生人的墓碑和无脊椎虫子。 见到不熟的墓碑,她会害怕。但是当熟悉的人告诉她,那是谁谁家的祖宗,她就不怕了。四舍五入,都是自家人。 二十几分钟后,他们拿回来很多东西,炉灶、锅碗瓢盆都有。黎安就地搭起棚子,搭好炉灶,又将自己做的一套餐椅组装好。一张简易的长桌和八把折叠椅就出来了。 大家不停夸奖着,夸得黎安红了脸。 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黎安更像一位大兄长,所有事情被有条理地安排好,他没有急躁的性格,说话又风趣,大家都爱听他的安排。 正午,祭拜结束。 所有肉类祭拜品被黎安分割成一小块,装在餐盘里。他刚斩下两个鸡腿,一个分给黎棠,一个分给黎香香。 之后又斩下两个鸡翅,一个分给黎辉,另外一个分给谷雨。 谷雨接过鸡翅,有些难为情。第一次被人当做小孩,他拿着鸡翅偷笑,被黎棠看到,她坐在草地上,朝他招手:“过来这里。” “我得帮忙。” 黎安说:“不用你帮忙,去玩吧。” 谷雨先是一怔,而后笑着走到黎棠身边,挨着她坐在草地上。 黎平自嘲:“真是老咯,现在都不配分到大鸡腿了。” 黎安把嘴角的烟蒂丢在脚下,用鞋头撵灭,他说:“你这就不懂了吧,小孩才吃鸡腿鸡翅,我们大人要偷偷享用鹅掌,鹅掌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那嚼劲,那口感……” 黎安主厨,做了整整一桌子饭菜,他把小乳猪切片,摆成一盘,还雕了一朵胡萝卜花摆在盘子中央。 大部分吃食是祭祀品,又单独做了蛋炒饭、一盘炒青菜,还有其他海鲜河鲜类的食物。 黎棠毫不掩饰地赋予黎安大厨的称号。 山上的空气特别新鲜,一阵微风久久不停,阳光虽然猛烈,但是却不觉得炎热。 久违的团聚,妯娌两人居然没有争吵,反倒是在一起聊得很开心。谷雨作为新加入的成员,免不了叔叔婶婶的连环拷问。 但一切都很轻松、快乐。 大家吃吃停停,聊着天,说说笑笑。 黎辉站在棚子外接电话,说得特别神秘,声音好像蜜蜂一样,嗡嗡地响,听不清在讲什么。 黎棠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她忽然放下手机,朝着黎辉喊:“爸,你又在给谁打电话呢?” 大人们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纷纷朝着黎棠望过来,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谷雨骤然明白,脸色变得肃穆起来。 黎棠走向黎辉,搭着他的肩膀,抢走他的手机,生气问道:“爸,你是不是又给芳芳阿姨打电话了?” “姐,你发什么神经?” 张芸坐在最后面,没有听清黎棠说了什么,她说:“他们姐弟俩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游戏?” 黎安望向黎香香,感慨说道:“还是两个孩子好啊,彼此有个伴。” 黎辉哀求黎棠还回手机,他伸手去够手机,一个不注意,被黎棠身体本能抓住他的手,身体迅速下蹲,将他摔在地上。 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张芸着急跑到黎辉身边,查看他是否有受伤。她把黎棠骂了一顿:“你摔你弟弟干什么?我当年让你去学防身术不是让你用来摔你弟弟的。” 黎棠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黎辉,又望着他旁边的手机屏幕,通话人是电话运营商。 脑袋一片空白,一阵耳鸣,久久挥散不去。 黎平和黎安夫妇坐在椅子上,往这边看来。喊道:“注意点,别玩受伤了。” 黎棠转头,望着身边的谷雨,她苦笑着。 谷雨拉她起身,抚摸着她的脸,安慰道:“没事。” 张芸不停指责黎棠的粗暴,又碍于谷雨在这里,忍住难听的话没有说出来。 黎辉起身,一把勾住黎棠的脖子,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轻轻就将她扛起,抬到爷爷奶奶的墓碑前,哭喊道:“阿祖,你们把我姐带走,太气人了,老是摔我。” “放我下来。”黎棠不停挣扎。 谷雨喊话:“你小心点,那是我老婆。” “不管,今天谁说也没用。阿祖,快点把我姐带走。” 黎香香站在他们的身后,羡慕地看着他们打闹。 谷雨刚要过去帮黎棠解围,黎棠一个剪刀脚,扭转局面,差点将黎辉弄倒在地。只是一个重心不稳,黎辉瞬间泄气,一脸无奈。 黎棠兴奋地跑到谷雨身后,跳到他的背上,大声喊着“出发”,他背着她满山跑。 黎辉跑到黎香香身边,给她递上一根小树枝:“堂姐,上来,我们去揍他们。” 黎香香愣了几秒钟,随后跳到黎辉的背上,举着小树枝大喊:“冲啊。” 四个人的追逐游戏,好似小时候和小伙伴在大人面前玩耍那般,肆意又欢乐。 大人们坐在餐桌前,吃着东西,聊着天,时不时向他们喊:“注意点,别摔了。” 第130章 火烧云 - 孤岛·相遇 - 丧野 在乡下的第三天。 一大早,黎辉又被黎棠踹醒。醒来时,他的脸上又多了许多红疙瘩,刺挠得他不舒服。 他坐在沙发上,一脸无奈和不爽:“妈,家里还有蚊帐吗?我想穿在身上。” 乡下的夜晚很凉爽,没有市区那般炎热。最近的天气刚刚好,不用开冷气,不用开风扇。就是蚊虫太多,蚊子特别野,蚊香不管用,一晚上赶了又赶,没有一点办法。 张芸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她刚把一笼子红糖馒头从锅里拿出来,这馒头是二婶昨晚让黎香香送来的,她趁热拿起一个咬一口,甜度刚好。她走到客厅,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咬得耳朵红肿,忽然心疼起来。她将馒头叼在嘴里,翻找药箱,拿出万金油帮黎辉擦擦。她说:“忍忍,再住几天就回去了。” “好痒啊,晚上还很吵,蚊子一直在耳边叫。” 张芸说:“忍忍嘛。” 黎辉自己拿着万金油,扣出一大块糊在红疙瘩上。昨晚,睡觉时特地穿了长裤长袖衫,蚊子不咬四肢,改咬脸蛋和脚底板了。 黎棠和谷雨起床后,出门去溜达,阳光变热时,才回家。他们一进门,张芸就不管她的宝贝儿子了,招呼她的女婿去吃早饭。她特地熬了豆浆,还做了三明治。 自从有了谷雨,黎辉像玩废的游戏小号,张芸关心黎辉只是顺手的事情而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上心,耗费精力。 黎棠拿起一个红糖馒头,她问张芸:“妈,谷雨要是你的宝贝好大儿,我是你的儿媳妇,我会不会沦落到坐冷板凳啊?” “你整天就知道发神经。”张芸倒了两杯豆浆,还冒着热烟。 黎棠拿起豆浆,往屋外走,她蹲在门口晒太阳,一边吃早餐。不远处,黎安开着摩托车往这边过来,黎平坐在车后座,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 等他们靠近,黎棠才看清那是一袋刚刚出土的花生。袋子还在滴水,一看就是花生刚从土里拔出来后,在河水里清洗掉泥土。 “二叔,早。” 黎安把人放下后,和黎棠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黎平一大早去黎安的地里看看有什么宝贝,找来找去,看中了刚好能收成的花生。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小撮还带着枝叶的花生,丢在黎棠的面前,随后又将剩下的,放在院子里晾晒。 黎棠放下杯子,摘下一颗花生,软软的外壳,花生米还带着汁水,仔细一尝,有一股清甜芳香。她迫不及待拿着花生进厨房,给谷雨品尝。 她掰出两颗,丢进谷雨的嘴里,问道:“好不好吃?你肯定没有吃过这样的吧?” 谷雨摇摇头,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好吃。” 张芸在一旁嫌弃道:“哎呀呀,某人还说我呢,自己有了老公,连自己的爸妈是谁都不记得了。” 说完,张芸走到窗边,打开玻璃窗。她对黎平说:“你摘那么多花生干什么?” “当时是吃啊。” 张芸哼哼两声,碎碎念走出厨房。 上午,他们一家五口一起去拜访村子里的长辈。谷雨像家里的门面招牌一样,张芸带着他到处炫耀。 下午,黎平带着谷雨和黎辉出门去钓鱼。黎平在村子的小卖部里买了三个鱼钩、三捆鱼线,从黎安那里要来了三根竹子,做了三把简易的钓鱼竿,他们拿着一个水桶就出门了。 张芸原本在家里玩手机,可是太无聊了,她闲不住,就到邻居家唠嗑去了,剩下黎棠自己在家看门。 黎棠同样感到无聊,她自己在家里耍太极。一会儿在厨房里找东西吃,一会儿又坐在屋里发呆,想着小时候的自己都在做什么。 她和谷雨现在住的这间卧室,也是她小时候住的。 那时候,家里要是有远方亲戚来,她只能沦落到睡客厅。再小一点的时候,她和爷爷奶奶睡在一起,再小再小的时候,她也不记得了。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就生活在这里。 那时候的房子,没有现在的亮堂,屋里总是暗暗的,爷爷奶奶勤俭习惯了,不爱开灯。电视也很少开,基本只用来看新闻和天气预报。剩余的时间,爷爷奶奶总是坐着聊天,发呆。 奶奶是文盲,她不识字。爷爷识字,他有很多很古老的书籍,他会念给奶奶和黎棠听,解释书中的图片在讲什么故事。 爷爷还会教黎棠看相,告诉她什么面相的人有着什么样的性格,他总是偷偷告诉黎棠:“你妈妈的面相刻薄了点,但是好在她的心底是好的,有着大格局。”他还会说:“你爸爸的耳根子软,听老婆话,但是这人三心二意,花心得很。” 想着想着,黎棠打起哈欠,她走到门口,又去偷吃黎平的花生。 这时,黎平一行人钓鱼回来了,桶里只有两条鱼,他们说本来钓了半桶鱼,回来的路上给大家分完了。 黎棠不太相信三把不像鱼钩的鱼钩可以钓到鱼,她说,除非是鱼塘里的鱼太蠢了。 黎辉不服气,拿出手机打开相册:“还好我拍照了。” 照片中,确实有半桶鱼那么多。黎棠说:“这些鱼好蠢。” “比你聪明。” 黎棠脑洞大开:“吃了笨鱼会不会变笨?” 谷雨笑着说:“晚上你多吃点,看看你今晚会不会变笨?” 夕阳时分,张芸在厨房准备晚饭,她站在窗口处将黎棠喊进屋来,随后又指着到处追邻居公鸡玩的黎辉说:“你别跑那么急,等会儿摔了。” 黎棠又偷了一把黎平晒的花生,她吃得正过瘾,站在厨房门口问:“叫我干什么?” 张芸指着餐桌上的一筐丝瓜:“把丝瓜削下皮。” 黎棠叹了一声:“这事儿你怎么不叫黎辉干?” “他不是在玩吗?” “我还在吃东西呢,你重男轻女。”黎棠翻了个白眼,不满张芸的安排。但还是乖乖坐在餐桌前,放下手上的花生,不情不愿地拿起削皮刀。 张芸正在刷锅,拿着一把爷爷生前亲手用竹子做的锅刷,那阵声响,黎棠很熟悉。张芸念叨着:“别整天老是说我重男轻女的,我养你的时候一个子儿都没少过,该干什么都干什么了,你还不满意。再说了,女人多做点家务活,把男人的胃牢牢拴住,才是你的本事。” 张芸总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黎棠望着外面的天,半空中一片橘红色的火烧云,谷雨和黎辉正站在院子里聊天,黎平和邻居家的大爷讨论那几只鸡的肉龄。黎棠忍住了难听的话,没有和张芸计较过去的不愉快,也没有问张芸为什么栓不住自己丈夫的胃,她骄傲地说:“我跟你不一样,你需要讨好男人,我不需要。我的男人自己会讨好我,我不用干活也可以。” 张芸啧了几声,冷嘲热讽:“要不是我的女婿通情达理,你都不知道被退货几次了。还不懂得多学点东西讨好他,将来他不想讨好你了,大把女人缠着他。人家比你有本事,赚得比你多,长得也比你好,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到时候你别回家找我跟你爸哭就行,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黎棠完全不想搭理她,母女二人的思想观念不同。 “姐。”黎辉在屋外喊。 黎棠生着闷气,大声回应:“干什么?” “你快出来。” 谷雨走到窗台,温柔地说:“黎棠,出来。” 黎棠拿着削皮刀,上面还挂着瓜皮。她走到窗边,轻声问道:“怎么啦?” 谷雨指着半空中,莫名出现一道彩虹,还有一群白鹭呈着人字状飞行。黎棠笑着冲到院子去,张芸好奇走到窗边瞧了一眼:“哎哟,不就一道破彩虹嘛,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张芸继续回到厨台前做饭。 黎棠站在院子空地上,仰头望着西边的天空,一轮蛋黄般的夕阳,躲在一缕白云后,云朵被染上血一般的颜色。嘴角的笑意迟迟没有停下,微风轻轻一吹,好似回到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三人在这里生活的日子。 黎棠无比怀念过去,那时候的夏天也是这样,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火烧云,一到傍晚,天气就变得凉爽。晚饭后,大家会在门口坐着乘凉、聊天。 “黎棠,丝瓜还没削完。”张芸在屋里大喊。 “来啦。”黎棠看着还在手上的削皮刀,落日慢慢落下,欣赏了几分钟。她回到屋内,走到厨房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环境在变化着,不停地更换位置。蓦地,一切回到夏城市区的厨房。唯一不变的是,那抹夕阳照进室内,落在窗边。 黎棠的心跳扑通扑通,她低头看向手上的削皮刀,上面沾染红色的血迹,再仔细一看,掌心、校服满是鲜血。她的双手颤抖不已,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快点,我要开始炒菜了,做事磨磨唧唧的。” 黎棠抬头望着厨台前的张芸,她把炒菜锅放在炉灶上,打开明火。火焰燃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刻,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点燃一根香烟,冲着他露出猥琐的笑容。 惊慌下,黎棠跑到张芸身边,泪水像断线的雨珠不停滴落。她的左手扯着上衣的下摆,右手拿着刀具,她小声地说:“妈。” 张芸回头:“怎么了?” 黎棠声音颤抖:“妈,我不想去补课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哭什么呀?”张芸将炉灶火关小,锅里的水珠慢慢蒸发。 黎棠全身颤抖,她大哭说道:“妈,我不想去补课了,我不想去补课。” 张芸骂了声:“你又发什么神经呢?” 外面的人听到争执般的声响,走到窗台查看。 “怎么啦?”黎辉靠在窗台上,好奇眺望灶台前的母女俩。 谷雨察觉不对劲,大步走进屋里。 黎棠无措的双手颤抖着,不断扯着衣服的下摆挡住裆部,极力忍住不哭,她说:“我们老师脱我裤子……” 张芸愣在了原地,炒菜锅被烧得通红,发出哒哒的声响。她怔怔地注视着黎棠,眼前变得朦胧,眼睛一眨,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到下巴,滴在衣服上。 “老师脱我裤子。” 谷雨站在餐桌旁,心疼地望着黎棠。 “妈,怎么办?我闯祸了,我拿刀捅了老师,他流了好多血。”黎棠一脸痛苦,举起那把削皮刀,向张芸求助。 张芸不可置信地盯着黎棠看,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过去的一幕骤然浮现在脑海中。 黎平走到母女俩身边,不解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啦?” 张芸拿走了黎棠手上的刀,一把将她抱住:“妈对不起你。” 黎棠全身不停颤抖着,情绪激动到要崩溃。她靠在张芸的肩膀上,一连串的泪水从她极度恐惧的脸上落下,呜咽道:“我不想去补课。” 张芸哭红了双眼,安抚着她:“不去,再也不去了。” 谷雨试图用手掩盖住他的痛苦,克制的抽泣声持续不断。 “姐夫……” 黎平关掉灶台上的火,大声问:“你们三个怎么了这是?” 黄昏悄然降临,大地变得宁静、安详。 黎棠在母亲的轻声细语安抚下,逐渐暂停了焦虑又不安的情绪。黎平毫无头绪,一句一句逼问。张芸也变得暴躁起来,她走到他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当年你对家里的事情不管不顾,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鬼混,你关心过我们娘三吗?” 黎平的语气带着不耐烦,他邹紧眉头:“我又怎么了?” 黎棠坐在餐椅上,目光呆滞无神,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 张芸扯着他的衣领,情绪激动,用恶毒的语言咒骂着枕边人,她似乎要将自己多年的怒气全部发泄出来:“我真是欠了你们老黎家的,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女儿当年被老师欺负,跟你说了又说,你当回事了吗?你整天就知道勾搭狐狸精,早知道当年掐死她算了,跟了你这样窝囊废的爹,长大了还要在我身边遭罪。” 她抬起的手,一拳一拳用力地砸在黎平的肩膀上。 谷雨和黎辉过去劝架,将两人分开。黎平低下了头,他们彼此心中都知道过去那道坎。 黎辉生气地吼着:“别吵了,你们都吵多少年了,烦不烦?” 谷雨叹了声,望着黎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争执暂停些许,他平静地说:“黎棠得了老年痴呆,最近情绪波动比较大,症状波动也变大,这几天容易在傍晚犯糊涂,应该是落日综合症。” 张芸指着黎棠,不解嚷嚷道:“怎么可能?我女儿还不到30岁。” 黎平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谷雨说:“两年前,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说已经确诊了。” “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谷雨抿抿唇,说:“她……不想让你们知道。” 话落,黎辉大步迈出家门,接着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 张芸忧愁道:“她这样,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谷雨移开目光,在窗户上的玻璃看到黎棠驽钝的面容,他说:“一般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就变回正常状态。她的病情起伏性比较大,有时候正常,有时候不清醒。” 张芸问:“能治好吗?” 谷雨摇了摇头:“只能吃药控制,不能根除。” 落日光线黯淡,让黎棠大脑里的情绪部门感到混乱,激起内心最脆弱的恐惧。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刀具,看到了鲜血,看到了一个让他害怕的男子。她听见那猥琐的笑声,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自己的惨叫。她还听见黎平说,找你妈去,我没空。还听到张芸说,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别胡说八道。 那时候的她,感到无比压抑、恐慌,孤小无助。 可到了最后,张芸开始愿意相信黎棠时,一切都晚了。 张芸不喜欢女孩,是她的成长环境造就她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她自己知道吃亏的从来都是女子,世上难得的也是女子。她不爱自己的女儿,又不得不爱自己的女儿。 她同样矛盾,割裂,活得别扭又折磨。这是她的命,她总爱这么说。 那天晚上,每个人的心里多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痛。 黎辉很晚很晚才回来,大家都问他去了哪里,他闭口不提。 第131章 允之,允之 - 孤岛·相遇 - 丧野 宇文佳宁的订婚宴一拖再拖,状况百出。自从和程伯初摊牌后,她一股脑扎进事业里,每天忙着打官司。 即使是家族律政所,但她总会用各种理由推脱自己没空。实际上,她不确定自己爱不爱这个男人,她担心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担心自己只是想用新人忘掉旧人。 她和这个男人提起过,以为会被对方附上无情的称号。但对方没有反感,没有结束掉关系,他说给她时间,让她想清楚,再决定两人要不要步入婚姻。 一直到11月,宇文佳宁才确定自己的心意。 与这个男人订了婚。 黎棠和谷雨被邀请去参加她的订婚宴,之后,谷雨又说服了黎平和张芸,他要带着黎棠去东来岛生活。 原先,黎平和张芸不同意,认为黎棠生病了应该在熟悉的地方生活,大家互相照应,不该去那么远的海洋中央。 可最后还是同意了他们的决定。 黎棠有时候会将谷雨错当成马彦,当她的情绪没有太大波澜时,她像个正常人一样。她越来越依赖谷雨,两人经常形影不离,在彼此看得到的地方。 离开荔城前,两人再一次去看望谷涆长,没人知道这一次离开,多久才会回来。 在此期间,黎辉性情大变,彻彻底底变得成熟起来。他在学业和事业上两头兼备,严苛自己的行为,把事情做到极致优秀。 他变得追求更完美更优秀,总觉得自己不够,还不够。他逼迫自己成长,成为能帮谷雨打理工作室的人。 他确实是做到了。 谷雨将一切安排妥当后,终于在12月的中旬,动身前往东来岛。 当轮船靠近码头,海鸥群起穿过半空。 谷雨只背了一个背包,装着几件应急的衣物,两人的一些重要证件。其余的东西,早已在前不久打包寄往东来岛来。 下了船,跟着人群走。面前是一队旅行团,队伍里都是中老年人,他们戴着红色的帽子,穿着统一的队服。 导游手里拿着一把旗子,走在最前头。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老太太问黎棠:“你们是岛民还是来旅游的?” 黎棠一时语塞,她望向谷雨,谷雨替她回答:“我们是新岛民。” “哦,还有这种啊?” 谷雨礼貌笑笑。 爬上台阶,走出出站口。 林昭和王思礼站在最前面,林昭第一时间看到谷雨二人,冲着他们打招呼。 “明哥,阿黎。” 林昭的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包着一层厚厚的棉被。婴儿睡得很熟,小嘴唇不时发出啜啜的声音。 王思礼问:“累不累?” 谷雨摇了摇头。 黎棠望着林昭怀里的婴儿,笑得合不拢嘴,她满心欢喜地欣赏这名新生儿。 “给你抱一下?” 黎棠摆手拒绝:“我怕我把他摔了。” “怎么会?” 谷雨说:“我试一下。” 王思礼接过他肩上的背包,谷雨接过婴儿,搂在怀里,动作生硬又木讷,被王思礼不少嘲笑。 两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讨论着这个小孩这么小,到底能不能被养活,说着,王思礼就要探一探婴儿的鼻息,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这个小动作,被林昭打了手。 两个大男人走在前头,王思礼说着这三个月来的育儿心得,谷雨听得很认真。 林昭生了孩子后,努力练习走路。现在,她的右腿可以正常使用,步伐不大但是频率快,走起路来容易身子摇摆。 黎棠挽着她的手,故意放慢脚步:“小昭,你等等我,我好累,这船坐得太难受了。” 林昭问她在船上是否一切安好。 黎棠给她讲起从荔城到这里来的一路心境,还讲了船上遇到一位话很多的老太太,讲今天早上海上的日出多么壮观。 王思礼领着他们走到一辆汽车前,那是他不久前刚买的一辆皮卡车。半年的时间,他向林昭承诺的物质条件,统统都实现了。 在今年9月末,东来岛举办一年一度的长桌宴和篝火晚会等节日,再次吸引了不少全国各地的游客,他借此努力赚了一笔钱,为了方便带着林昭和孩子出行,分期付款买了这辆皮卡。 一来可以出行,二来也能载货。 王思礼胡子拉碴,今天早上很早就出门干活,外头刚忙完,就回到家里做饭做家务,又掐着点带着林昭来码头接人。 谷雨把小孩还给林昭,两个女人坐到汽车后排闲聊。 坐上车,王思礼刚系上安全带,他说:“咱们回家吃饭,吃点家常菜,别介意啊。小昭身体刚刚恢复,怕外面的饭菜不干净。” 谷雨冷不丁地说:“你有自知之明就挺好,看来单身汉的气息都没有了,现在是奶香味的爸爸。” 林昭说:“明哥,你别取笑他了。” 谷雨玩笑道:“黎棠,看来咱俩的位置被取代了,不能轻易开王思礼的玩笑了。” 林昭解释道:“怎么会?我是怕你们老夸他,他得意忘形。” 王思礼发动汽车,急忙维护自己的声誉:“我哪里会得意忘形,我很谦虚的。” 林昭变开朗不少,她也学会开玩笑。 黎棠问她:“宝宝叫什么?” “王允之。” 婴儿微微睁眼,他的眼珠子朝着黎棠望去,黎棠用食指轻轻戳他的脸颊,软软的,像刚刚蒸好的大白馒头。她喊着:“允之,允之。” 婴儿的皮肤皱巴巴的,毛细血管在稚嫩的皮肤下肉眼可见。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夹杂着衣物清洁剂的香味。 脑袋上的几根胎毛,细细的,很柔软。 回到小公寓里,王允之醒了,喂完奶,林昭将他放进小推车里,放在餐桌旁。他很乖,没有吵闹。偶尔发出一些嗯哼声,偶尔似笑似哭。 黎棠好奇问道:“他为什么会笑?他能看到我们了吗?” 林昭说:“还不能,他现在还看不清东西。岛上的老人说,是海神在跟他玩耍,玩得很开心。” 黎棠兴奋道:“他能看到海神吗?” 林昭抿唇,思考着:“我也不清楚,老人都是这样说的。” 谷雨审视一番小公寓,王思礼没有让他失望,家里的一切越来越好,越来越有温馨的感觉。客厅里堆满婴儿用品,好多还没到适用的时候,还没拆封包装。 林昭的物品也多了不少,鞋柜里不少她的鞋子,都是很漂亮的款式。衣服也是,阳台上除了婴儿的衣物,还晾了很多林昭的衣服。 王思礼有在认真地对待林昭,并且好好地爱她。 四个人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婴儿。从出生,到未来的成长规划。从王思礼的谈话中,不难看出,他对待这个孩子,同样认真。林昭只盼着他健康成长,而王思礼已经将他一生中几个重要的节点会出现什么事情,都已规划好。 王思礼有在努力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 刚坐下吃饭不到十分钟,王耀勇给王思礼来电,让他赶紧出警,去往西南部的大道,他说:“两辆旅游大巴追尾了,还有几名游客受了轻伤,两个司机在那吵得不可开交。” 王思礼立马扒拉完碗里的米饭,匆匆出门。他还特别交代林昭:“碗筷等我回来再洗,你别动啊。” 林昭只顾着点头,说道:“注意安全,别跟别人起冲突。” 谷雨欣慰地吃着饭,他特别满意现在的王思礼。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在嘴角漏了出来。 黎棠看着他,嘲笑道:“笑了那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小昭呢。” 林昭刷地一下脸红了。她的皮肤变白不少,没有之前黝黑,现在脸一红,就被发现。 谷雨停止内心的雀跃,他问:“他还经常做辅警吗?” 林昭嗯了一声,说:“这个月做得比较多,我坐完月子就经常到便利店帮忙,他多了点时间,就被勇哥叫去帮忙。年底到了,分红会多一些。” 黎棠的嘴里塞了一嘴食物,含糊道:“你到便利店帮忙,会不会太累哦?” 林昭摇摇头,说:“小孩很乖,很好带。我在店里就帮忙收银,打扫卫生。小孩不乖的时候,我就带他回家,或者去散散步,便利店就交给店员管。现在招了两个店员,两班倒,我跟阿礼不去店里,也可以。只是我有时候会闲得慌,想去店里跟人说说话,顺便帮忙做点事情。” 黎棠噎下一大口米饭,捶了捶胸口:“这样也好,不然容易有产后抑郁之类的毛病。但还是不要太累了,量力而行。” “不会,现在很轻松。” 谷雨给黎棠倒了一杯温水。他说道:“以后我跟黎棠都在岛上生活,有什么需要就找我们俩。” 林昭点了点头。 饭后,对于洗碗的活,双方陷进僵持。最后是黎棠和谷雨胜出,他们收拾好饭桌,把家务活顺便干了。而林昭带着小孩睡午觉,休息去了。 等家务活做完,林昭已经入睡。 两人安静退出卧室,离开了小公寓,朝着晓春居走。 12月的东来岛,天气和夏城不相上下,和荔城的初秋差不多。一件短袖T恤,外加一件薄外套即可。 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微风不断刮起,特别舒畅。 两人漫步在海滨栈道上,路上和海滩上的游客比盛夏那会儿少了十几倍,三三两两的小年轻踩着单车游玩,也有在海里玩摩托游艇的。 回到晓春居,房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他们寄来的东西,都被王思礼整齐地堆放在客厅里,箱子完好无损。 两人花了点时间,将日用类行李整理好。 期间,黎辉打来紧急电话,谷雨只好暂停收拾行李,先去处理工作。黎棠休息了一会儿后,独立将剩下的行李拆箱整理好。 从衣服到日用品,又从工作用品到谷雨的书籍,几乎把兰亭阁房子里的所有东西搬来了。 夜晚,黎棠坐在晓春居的门口台阶上,她盯着来往的人,不停思考着这些人会是什么职业,为何而来,何时离去。 林医生告诉她要多动脑子,她就用自己的办法,去用用她的脑子。 谷雨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毛毯,裹在黎棠的身上。他坐在她的身边,问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黎棠指着刚刚走过去的一对情侣:“我在想,他们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又指着海边的一群人:“他们又是什么关系,来这里是为了开心,还是为了忘记不开心?” 谷雨搂着她的肩膀,听着她对这些人的猜测和见解。 两人从陌生人到走到现在,花了整整两年。一起经历过开心、难过、难忘、不甘、悲痛……很多很多的情绪糅合。 黎棠拉着他的左手,转着那枚银戒指,上面带着他的体温,是温热的,不是冰冷的银饰。 海风吹拂着她的额前碎发,她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她转头注视着谷雨,说:“谷雨,我们生个宝宝吧。” 谷雨的眼里藏着太多太多复杂的思绪,他说:“我不想你受苦。” 她往他的怀里贴紧一些,她说:“趁我现在还正常,要一个宝宝。以后等我走了,你就不那么孤独了。” 他紧紧搂着她,摇摇头:“我不想你遭罪,而且,你不喜欢小孩,我也不喜欢小孩。” 黎棠眺望远方漆黑的大海,她被无尽的漩涡吞噬,不停挣扎,不断往上攀爬。 她不断告诫自己,还不是时候堕落,还没到时候认输。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需要做,她还要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才可以离去。 黎棠一点也不怕死亡,她担心的是自己的死亡,牵动周围的人的情绪。 她不想别人为自己伤心难过。 她更不想,谷雨为她痛苦。 痴呆症,痛苦的不是患者本身,折磨的是照顾患者的人。 夜越深,屋外的温度越低。 两人早早洗漱完,躲进被窝。 落地窗的窗帘敞开着,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海,亮着几盏船灯。好像天空倒置,星星在地上一闪一闪的。 黎棠侧着身子,在黑暗里清晰看到谷雨的脸,他的双眼闪烁着,四目相对时,她吻上他的唇,热烈而炙热的。 她轻声说:“谷雨,我们生个宝宝吧。” 他的双唇微微颤抖,她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湿润,她说:“我想知道我们的宝宝会不会和你一样漂亮?” “谷雨,你要长命百岁。以后,到了那边跟我相遇,轮到你跟我讲过去发生的有趣的事情。不要着急,我会慢慢等你。不要走捷径,那样我们会遇不到彼此的。记住了吗?” 终于,他忍不住呜咽。 谷雨将脑袋埋在她的怀里,紧贴着她的心脏。 他的内心有太多的不甘心,不舍得。 可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番外1 - 孤岛·相遇 - 丧野 “念念,你在哪里?” 八月的尾巴,青山寺的香客源源不断。挤满了整个寺庙大院,几队旅游团的人拥挤进殿堂,他们拍照、合影,又追问守庙道士这里是否有提供斋饭吃。 道士已然到了古稀之年,他花白的头发,梳着太极髻,穿着道袍。站在人群中,他回答游客们的问题:“这里不提供斋饭,很抱歉。” 游客指着两名坐在石椅上,估摸十二三岁的少年,说:“我刚刚看到他们从食堂走出来,从里面拿了两个玉米,还捧着一筐红薯……” 道士回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这几位是故人之子,玩累了,在这里吃点东西。” 游客商讨无果,只好悻悻离去。 “念念。”王允之手里抓着一张小纸条,他问道士:“师傅,你看到念念了吗?” 道士抬手指向左边的客堂。 “哥,过来吃红薯,超级甜。”王欣之坐在石椅上,将怀里的红薯高高举起,朝王允之挥手。她顺便夸奖道士一句:“师傅太厉害了,我只有在这里才能吃到这么甜的红薯。” 道士笑着说:“人小鬼大,别吃撑了。吃饭就吃七分饱,不能贪食。” “是。”王敬之啃着玉米,摸着圆鼓鼓的肚皮。 王允之拿走一个红薯,边走边剥皮,他走进客堂,看到谷风正拿着一根小竹子捣鼓窗棂缝。他问:“你在干什么?” “你看。”谷风往后挪了一步。 王允之凑过去一看,缝里藏着一张纸条。他把红薯递给谷风,接过小竹子,认真又专注地捞纸条。 谷风咬了一口红薯,感慨道:“师傅种的红薯就是好吃。” 王允之皱眉,啧了一声:“我咬过的。” “无所谓,你又没病。” 王允之无奈,继续捣鼓纸条。 王敬之走到窗台前,他说:“哥,爸妈叫我们下山了。他们快结束了。” “等会儿,就快好了。” 三个人的目光专心注注,盯着严密的缝隙看。 王欣之捧着一筐红薯走过来,踮起脚从窗棂处递给屋内的谷风:“给你,就剩下你跟大哥还没吃。” 经过几分钟的捣鼓,王允之把纸条从缝中拿了出来。众人好奇凑在一起,看看那张纸条上写着什么。 谷风说:“这个字迹好眼熟,有点像我爸的字。” 王允之吃着谷风剥好的红薯,他从口袋里拿出另外一张纸条:“给你看这个。” 谷风打开一看:“谷雨?这不是我爸的名字吗?这个字好像小学生写的。” 王欣之的电话手表响起,她说:“哥,妈妈又打电话来催了,我们得走了,不然要挨骂了。” 谷风将装红薯的竹筐清理干净,放回到食堂里。随后,四个人跑到道士面前,齐声道:“师傅,我们下山了。” “嗯,注意安全。”道士拂一拂衣袖。 谷风塞了一嘴的红薯,含糊不清地说:“寒假再来看您,师傅要长命百岁。” “看好弟弟妹妹。” “遵命。” 四人下山,走到半山腰,林昭正站在半路口,看到他们走来:“怎么去那么久?” 谷风回答:“师傅请我们吃红薯了。” 林昭批评道:“师傅就种了那点菜,你们还整天上去吃师傅的东西。允之,你作为大哥,也不管着点弟弟妹妹,就知道胡来。” 王允之不予搭理,他越过林昭,看到她两鬓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林昭碎碎念着:“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要给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不能老是带着弟弟妹妹……” 王允之回头,不耐地望着林昭:“妈,你真啰嗦。”话刚落,脑袋忽然被敲打,疼得他皱眉。 王思礼生气道:“怎么跟你妈说话呢?”说完,他转弯走到王老头儿的墓碑前,将整理出来的杂草推到一边。 王允之捂着脑袋,垂眸不爽。 王欣之走到兄长身边,拉着他的手:“痛痛飞走。” 林昭安慰道:“疼不疼?” 王允之将她的手拨开,走到一旁生闷气。 祭拜仪式已完成,一篮筐的祭拜品摆在地上。王敬之最贪吃,看着篮筐里的食物流口水,他问:“妈,这能吃了吗?” “可以。” 王思礼感到无奈,他的这两个儿子都不让人省心,大儿子16岁,正值叛逆期,时常和林昭顶嘴。二儿子13岁,整天不爱学习,就知道吃零食。好在还有个小女儿,是个贴心小棉袄,也是家里的开心果。 王思礼说:“都过来跟阿祖说一声,我们要回去了。” 四个小孩站在王老头儿的墓碑前,下跪磕头,齐声说:“阿祖,我们要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 谷风走下一个台阶,来到一座稍微崭新的墓碑前:“妈,我们明天就回荔城了,寒假再来看您。” 谷雨正蹲在火盆前,把最后一封信件放进火里。信件上的落款日期,是昨天。 满满一盆的灰烬,火焰里燃烧的是这半年来,谷雨写给黎棠的家书,也是他们约定好的情书。 一天一封甚至更多,一日不落。 谷雨剪去他一贯的发型,短发变得利索些。满头的银丝,沾到几片银白色的灰烬。谷风将他头上的脏东西拿掉,安静陪在他身边。 等火焰完全停止,众人才收拾东西往山下走。 谷雨和谷风走在最后头,每回要离开东来岛时,谷雨的情绪最低落。谷风是知道的。 这一次,谷雨还要把王思礼的两个儿子带到荔城上学。东来岛有相应的学校,但谷雨认为得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加上王允之这一年来的叛逆,让王思礼很头疼。 说来也很奇怪,谷雨很少和王允之相处,可偏偏,王允之怕他。准确点来说,是对谷雨更加言听计从。 王允之不会像顶撞其他长辈一样,顶撞谷雨。而且,在谷风面前,他更能做到像大哥哥一样。也许,是因为两人年龄相仿的缘故。 下山的路上,谷风拿出那两张纸条:“我跟允之在山上的客堂里找到的,感觉像你的字迹。” 谷雨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一张写着“希望和养父的关系可以融洽一点”。另外一张纸条上写着“既然命不该绝,那就赐我一个好男人吧,像谷雨这样帅的”。 他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谷风很少见到谷雨笑,父亲在他的印象里,是不言苟笑的,是严肃又哀伤的。 谷风问他:“这一张,是我妈写的吗?” 谷雨的大拇指摩挲着字迹,他笑着说:“是她的字迹。” 谷风好奇:“你们以前在山上的客堂住过吗?” 满天繁星的夜晚,谷雨还记得。谷雨说:“住过,那时候刚跟你妈认识。她看新闻说青山寺很灵,非要上山看看,结果爬到山上,已经天黑了。” “青山寺真的很灵吗?” 谷雨将纸条揣进口袋里,思考了一会儿:“灵。” 半夜,海滨栈道的客流量不减反增。 一行年轻男女喝醉酒,在门口起争执。谷风被吵醒,他坐在床上,望着落地窗外的大海夜景,隐约中,看到昏暗的沙滩上一个孤独的背影。 他走出卧室,打开主卧的房门,谷雨不在。谷风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谷雨的薄外套,走下楼。 楼梯的墙面,整面墙挂满照片,密密麻麻的。有他不认识的舅公,有他不认识的奶奶,有他的爸爸妈妈在田野里和彩虹的合影,有父母旅游时的照片,有他们日常生活里搞怪留影…… 他站在一家三口的合影前。那是谷风满月时照的,谷雨抱着他,正在给他喂奶,笨拙的姿势和欢喜的笑容。黎棠拿着相机,笑得很开心,三人紧挨在一起。 几千张照片,贴满整个房子,随处可见。每张照片里的人和故事,他都听谷雨讲过。他没有太多关于母亲的记忆,但是每回看到照片,他都能感觉到母亲的存在。 走出房子,穿过海滨栈道,来到沙滩上。谷风坐在父亲身边,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他。 谷雨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问了声:“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父子俩安静地看着潮起潮落,浪花来又去。不远处的渔船停在大海中央,一切仿佛时间停止。 海风继续吹拂,带着海水的咸味和夜晚的凉意。一道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溅起一片水花。 “念念,你还记得妈妈吗?”谷雨低声问道。 谷风的眼神变得迷离,他默默凝视着海面,努力在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最终,他开口:“记得。” 谷雨神情悲伤,欲言又止。 身后的海滨栈道,时不时传来男女的争执声、欢笑声,父子两人孤独的背影,被黑暗吞噬。 15岁的谷风,身高快要赶上谷雨了。他的容貌,大部分遗传到谷雨,唯独他的眼睛,和黎棠一模一样。 夜渐深,风越寒。 走回屋时,谷雨站在大门口,望着门上的牌匾出神。谷风好奇问道:“爸,手机上的地图都显示咱们家是晓春居,为什么牌匾是海棠屋?” 谷雨的唇角微勾,指着门边花坛里的西府海棠:“你得问问这两位守门神了。” 门边的花坛里,种满花草树木,风一吹,一阵花香扑鼻。 早上,一行人站在轮渡口。 林昭第一次和孩子们分别,她的眼睛哭得红肿,不停抹着眼泪。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孩子,抚摸着他们的脑袋:“去了荔城,要听干爸和舅舅的话,不要闯祸,遇事也不要怕,有空就给家里打电话。” 王允之不敢直视林昭的眼睛,他一个劲儿地点头。 而王敬之,从起床到现在,不停吃着零食。林昭叮嘱他:“少吃点零食,会蛀牙的,每天睡觉前记得刷牙,要刷仔细一点。” 王欣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王思礼平静地说:“行啦,该上船了。” 上船检票闸口放开,轮渡鸣起汽笛声,回程的游客排队检票。林昭强忍着泪水,她停止了啰嗦。 谷雨走到林昭面前,安慰道:“小昭,放心,有我在呢。” “明哥,他们要是惹祸了,该打就打,该教训就教训。”王思礼的眼眶,不知不觉中也泛起红。 谷雨点点头。 谷风走到林昭和王思礼面前,给了他们一个拥抱:“干爸干妈,我跟允之敬之寒假就回来了,就几个月而已,不要难过嘛。” 林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哎哟,念念最懂事了。” 依依不舍的分别,谷雨带着三个小孩走上船。 十几年的发展,有关东来岛要不要建立机场的计划,每一年都有人提议,可每年都以失败告终。随着东来岛每年都会被媒体推上“值得一去的旅游景点”,当地的经济条件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即便如此,当地居民对东来岛的开发还是频频阻碍。 西南部的开发,永远只停留在青山寺这一条线上,岛民们声称,山神不愿意被过度打扰。 越是如此,神秘的神山旅游路线,日益盛行。 轮渡上,四人入住一个小包间,上下铺四张软卧。 王敬之刚上船不久,便晕船。他一看到零食,脸都青了。只好躺在卧铺上,一动不动。谷雨刚从船医那里要来晕船药,看着他服下,不安的内心才稍微舒缓点。 王敬之哭丧着脸:“这跟我平时坐的小船一点也不像。” 谷风嘲笑他:“不知道是哪位大胃王,昨天说要把船上的自助餐挨个吃一遍。” “别说了,我感觉我还没到荔城,命都要没了。” “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会好点。”谷风帮他把被子掖好。 王敬之说:“拿根棍子把我敲晕吧,等到了再把我弄醒。”他翻了个身,将脑袋蒙在被子里,脑袋昏昏沉沉,胡言乱语:“干爸,到饭点了不用叫我。我想吃照烧鸡腿饭,还有丸子汤……” “好。”谷雨倒来一杯温水,递给谷风。 谷风放下手上的书,喝了一口。 谷雨轻声问:“允之呢?” 谷风咬着下嘴唇,眼神飘忽不定。他支吾说:“允之说去甲板上吹吹风。” 谷雨看出了他的小动作,那是心虚的表现,肯定在隐瞒什么。谷雨刚要走出房间,就被谷风叫住:“爸,我们聊聊天吧。” 谷雨坐在他的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聊什么?” 谷风的眼珠子不停转着,他说:“爸,我将来当医生好不好?” 谷雨点点头:“你想的话,就当。” “那你的工作室怎么办?” “有你舅舅在。” 谷风实在不会说谎,和他的母亲一样。 谷雨直白问:“你跟允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我怎么可能……” 番外2 - 孤岛·相遇 - 丧野 谷雨走到甲板上,不少乘客坐在这里聊天看风景。 大海一望无际,轮渡四周只有海水,见不到其他的船只和山脉。身后的水花泛起一片白色。东来岛的方向,只剩下最后一点影子,高耸的神山,在大海中央,不过尔尔。 海鸥在轮渡上方盘旋,今天阳光明媚,夏末的阳光,是温和的。 王允之背着太阳,趴在栏杆上。 谷雨走过去,只见他慌乱地扔掉手上的香烟。谷雨没有看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去责骂他,安安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王允之小时候和林昭很像,尤其是被晒黑的时候,完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越长大,越发觉他的眉眼像许童茂。 海鸥不停叫唤着,偶尔会停下来站在甲板上,等待游客的投喂。 王允之心虚地搓着双手,内心极其不安,他的脚尖,朝着另外的方向,想逃离这里。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站着,吹着海风。甲板上的人来来往往,拍照的年轻人,聊天的老年人,还有一家三口坐在野餐垫上晒日光浴。 谷雨打破沉静:“有心事吗?” 王允之摇头。 谷雨转个身,靠着栏杆,他看着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孩,温柔道:“念念从出生到现在,没有过妈妈的陪伴,我经常担心他会不会有叛逆期,会不会跟我要妈妈。偶尔会在想,他要是跟我吵着闹着要妈妈,我该怎么办?” “他很懂事的,不会这么做的。” 谷雨问:“那你呢?” 王允之沉默。 谷雨轻声叹息道:“你干妈当年,担心我会在她去世后想不开,怕我跟着她走了,才决定生下念念。好在有你爸妈还有你,念念才能健康长大。不然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要怎么养他。” 一想到黎棠,谷雨的眼里满是无尽的爱意。他说:“你干妈也爱抽烟,不过她挺奇怪,心情不好才会抽。心情不好的时候像个老烟民,心情好的时候,一看到烟就像看到鱼骨头一样。” “我还记得干妈,她总是把我跟念念搞错。” 谷雨云淡风轻地说:“谢谢你还记得她,她最怕别人把她忘了。” 心思纷乱,王允之凝视着半空的太阳,他试探道:“干爸,我不是我爸的儿子,对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王允之把目光放在平静的海面上,他说:“外婆说的。而且,我跟我爸一点也不像,敬之和欣之跟他们就很像。” 谷雨张了张嘴,想了想:“你知道你爸当年为什么要给你取允之这个名字吗?” “我想,是允许我成为他们的孩子吧。” 谷雨回忆过往:“他当年跟我说,允之允之,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够允许他们来爱你,希望你能够允许他们做了这个自私的决定,成为你的爸爸妈妈。” “那又能怎样?该打该骂,一样不落下。” “王思礼这人啊,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只跟爷爷生活。他自然不知道怎么当你的父母,因为没有榜样让他参考、模仿、学习。他只知道怎么爱你的妈妈,你惹妈妈生气,他就找你生气。你让妈妈开心,他也会让你开心。”谷雨悄声说:“你爸这人,就一根筋,而且,只听老婆的。” 王允之笑了一声。 谷雨望着他,眼神满是温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自己的执念。也爱顶撞长辈,一直在找内心的答案,不断和周围的人抗衡。” “后来呢?” “长大之后,反倒觉得真相没那么重要了。像你干妈说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今天要过得开心,明天也要过得开心,人来到这世间,就是来体验的。有人选择真相,就要体验苦难,有人选择当下,就去体验快乐……” 王允之沉思半天,终于开口:“那个人来找过我。” 谷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过得不好,他想要我回到他身边。” 谷雨问他:“你知道你妈妈的腿为什么会这样吗?” 王允之摇了摇头:“不是天生就这样的吗?” “允之,到时候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谁?” 轮渡的汽笛声响起,甲板上的乘客纷纷走到船舱内,谷雨看了一眼手表,正午十二点,午餐时间到了。 谷雨说:“一个阿姨,一位很厉害的律师。” “为什么?” 谷雨向船舱走去,他搭着王允之的肩膀,悠然道:“等你见完这位阿姨,再做决定。其他的,我不会干涉你。” “好。” 轮渡行驶了一天一夜,在次日的早晨抵达博城港口。简单吃了一顿早餐后,就前往机场搭飞机到达荔城。 下午三点二十分,谷雨带着三个小孩走出国内航线出站口。黎辉站在人群中,不停挥手。 “舅舅。”谷风推着行李箱,大步往前走。他向黎辉介绍着:“这是允之,这是敬之。” “舅舅好。”王敬之王允之齐声问好。 黎棠看着王敬之的脸,皱眉道:“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王敬之面青唇白,他一脸疲惫,说不出话来。 谷风说:“敬之晕船,还晕机。” 谷雨嗓音轻缓:“晚上让阿姨做点清淡的。” “好。” 走向停车场的路上,谷风问:“阿福舅舅这一次怎么不来接机?” 黎辉说:“他有事来不了,而且也坐不下了,另外一辆车被你舅妈开走了。” “行吧。” 黎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谷雨:“他特地交代我,得把这两个月的房租给你。” 谷雨接过信封,轻笑一声:“真是固执,每个月都不落下。” “姐夫,我跟你说啊,我怀疑阿福有心仪对象了。上周公司旅游,他不去,说有事儿。他今天还打扮得特别帅,还穿西装了。我问他要不要来接机,他说没空,鬼鬼祟祟的。有同事说,撞见过他给一个女的送花,特别甜蜜,估计真是谈对象了。” 谷雨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黎辉说:“查了,也是个蛮可怜的姑娘,不过看性格,应该不是坏人。我和几个同事都帮忙盯着呢,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吧。” 回到别墅,刚下车,谷风就带着王允之王敬之冲进室内,他带着他们去看看早已经帮他们安排好的卧室。 谷雨看到院子里搭的玻璃棚子,疑惑道:“怎么多了个棚子?” “这个你得问你儿子了,他哀求了很久,这个月才给他搭的。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走进屋里,三个小孩在楼上上蹿下跳。 黎辉大喊:“小心点,别摔着。” 谷风站在走廊里,往下看:“舅舅,真真呢?” “她跟你舅妈回娘家了,过两天才回来。” 谷风说:“那你们得忍忍了,过两天才能看到大美女真真。” 王敬之问:“很漂亮吗?” 谷风想了想,点点头:“漂亮。” 保姆阿姨买菜回来,打了声招呼后,回到厨房。黎辉跟着走进厨房,交代今晚要做的菜式。 谷雨走到厨房,拿出水瓢装满水,走到门口。门边的那盆西府海棠越长越高,结了不少果实。谷雨蹲在旁边,往土里浇水。 谷风带着王允之走出来,他趴在谷雨的背上,撒娇道:“爸,明天你带我们去玩好不好?” “想去哪里?” 谷风说:“永安寨。” “去那里干什么?你们后天就要上学了。” “想去钓鱼。允之还没钓过淡水鱼,我想跟他比赛。” 王允之说:“无论钓海鱼还是淡水鱼,你都比不上我。” 谷风不服气:“钓了才知道。” 谷雨想了想,说:“如果明天敬之还是不舒服,就等下个周末我们再去,好不好?” “好。” 说完,谷风带着王允之,跑到玻璃棚子里去。 谷雨浇完水,走进屋里。王敬之坐在沙发上,呆若木鸡,他撑着脑袋,靠在沙发扶手上。 黎辉给他端来水果,他无论听到什么吃的,都是摇摇头。 谷雨走过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问他:“想不想吐?” 王敬之摇摇头。 “到房间睡会儿吧?”黎辉问他。 王敬之还是摇摇头。 “没事,让他休息一下就好了,应该是这两天赶路太累了。”谷雨拿着水瓢,走到厨房放好。 晚饭时,王敬之也休息好了,大快朵颐,他把这两天的饭量都补了回来。 饭桌上,谷风和王允之不停说着接下来的计划,他要带着两兄弟去爬山,去游乐园,还要一起学音乐,他要带着他们两人还有黎真真组建一个乐队。 他不停地说着,计划着。 黎辉在一旁调皮地泼冷水:“就你们四个?一把好嗓子都凑不出来。”他毫不留情面地嘲笑谷风:“你跟我姐一样五音不全。” 谷风说:“真真唱歌好听,她可以当主唱。” 黎辉夹起一块牛腩放在他的碗里,又给另外两个小孩夹了肉。他作为黎真真的亲爹,同样不给面子:“真真不行,她唱歌也不好听。” “爸,你评个理,真真唱歌好听吗?” 谷雨说:“不知道,没听过。” 黎辉不按常理出牌:“你们要是敢组建乐队,我给你们经济扶持,我倒要看看你们被骂得有多难听。” 谷雨坐在一旁偷笑。 王允之和王敬之不服气,连忙把这个任务记下来,他们三个小屁孩誓死要捍卫自己的尊严。 黎辉计划得逞,不停哈哈大笑。 饭后,三个小孩洗漱完,聚集在谷风的卧室里。谷风很大方地给他们分享自己的玩具和漫画书,之后,又一起躺在床上看动画片,一起讨论剧情。 王敬之说,他以后要当漫画师。 谷风说,他决定未来当一名医生。 只有王允之,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 谷雨敲门,走进房间。他说:“念念,哥哥弟弟有什么事你要多帮着点知道吗?你们三个要听舅舅的话,有什么事情就找舅舅。今晚不可以玩太晚,过两天要开学了。” 谷风问:“爸,你今晚又不在这边住吗?” 谷雨说:“我还有点事情,要回兰亭阁。” 谷风转头问王敬之:“敬之,现在还有不舒服吗?” 王敬之摇摇头。 谷风眺望谷雨:“爸,明天带我们去永安寨钓鱼,好不好?” 思考片刻,谷雨点头。谷风下床,跑到谷雨面前,展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欢呼着:“爸,明天记得来接我们。” “好,你们早点睡。” “记得啊。” “知道啦。” 退出房间,谷雨走到院子开车。 汽车刚要启动,王允之追出来。谷雨放下车窗,问道:“允之,怎么了?” 王允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车里。低头看到他的脚上没有穿鞋子,在尽力抑制喘息的声音。他拿出手机,刺眼的光亮下,有密密麻麻的文字。 只听见他说:“干爸。” 谷雨接过手机一看,是王思礼给王允之的讯息,内容很长很长:“……要照顾好弟弟们,给弟弟做好榜样。学习尽力而为,学得进去就努力一点。学会做人才是最重要的,人品不可以学坏了。不要顶撞干爸,你跟我怎么吵架都可以,但是不能跟干爸生气,那样会伤他的心的……有事没事多给你妈打电话,她第一次跟你们分开,很不适应,别嫌她啰嗦,她很爱你才会啰嗦……” 王允之低着头,抠着手指甲:“有时候,我也搞不懂我爸,他到底是嫌弃我,还是关心我。” 谷雨将手机还给他:“你干妈教过我一件事。她说人长了嘴,就是用来表达爱意,解开误会的。” 满屏的文字,密密麻麻占据了所有的空间,信息里都是嘱咐,告诉他要谅解妈妈,告诉他要照顾弟弟,告诉他要懂事…… 唯独没有说出那一句。 可那句话,又无处不在。 “允之,你爸他很爱你的。他有多爱你的妈妈,就有多爱你。”谷雨将汽车熄火。 两个人坐在车厢里,谈着相似的过去,相似的疑惑。 一直谈论到很晚很晚。 谷风站在大门口,一直等到他们谈话结束,看到王允之下了车,他才拎着王允之的拖鞋走过来。 王允之红着眼,趿上拖鞋低着头走进屋里。 谷雨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轻言道:“念念,该睡觉了。” 谷风趴在车窗口:“爸,你答应过我的,不要骂允之。” 谷雨反问:“我什么时候不信守承诺过?” 想了想,谷风疑虑:“那你干什么抓着他讲这么久,他看起来还很难过?” “爸没有骂他,只是跟他讲了点过去的事情。” 忽然间,黎辉走出来,一把将谷风扛起,黎辉大力揍他的屁股,训斥道:“都几点了,还不睡?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爸,舅舅打我。” 黎辉嚷嚷道:“你叫谁来都没用。” 大门一关,谷雨在黑暗的车厢里笑了一声。 回到兰亭阁。 谷雨推门走进屋里,一阵闷热扑面而来。 “我回来了。” 番外3 - 孤岛·相遇 - 丧野 亲爱的黎棠: 今天是念念八岁的生日,你猜他今天许了什么愿望?我以为他会跟我要一只柴犬,因为他前几天不止一次跟我商量,想要养一只狗狗。我没有答应他,因为你不喜欢狗狗,不过我也没有拒绝他,因为我还在思考,你愿不愿意让他养狗? 念念今年的生日愿望是,想要我一直陪着他。他说了和你一样的话,希望我长命百岁。 我越来越觉得,念念和你好像好像。你们母子俩,很爱欺负我。 黎棠,如果你还在,我们一家三口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你会不会很唠叨?生气的时候,会不会把我们父子俩骂一顿?我想你会,按照你的性子,儿子犯了错误,肯定会连我一起骂的。 念念很乖,基本不用我操心。我交代给他的任务,他都会好好完成。学习上也不用我操心,这点肯定是随了我。其实,我还蛮担心,他要是像你一样笨笨的,我要怎么教他。 也不是一定要他学习多优秀,我只是觉得,他各方面优秀一点,将来才可以吸引到好女孩。听到这里,你是不是要跟我生气了?我可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是最好最好最好的。 我没有骗你。 黎棠,我爱你。 我还在人间收集有趣的故事,还得麻烦你再等等我。 203X年9月25日于荔城 —————— 亲爱的黎棠: 有时候我在想,东来岛是不是真的有海神和山神?今天,念念和允之他们在青山寺,找到我们当年写下的纸条。 当我看到这两张纸条的时候,挺惊喜的。 说实话,我已经忘记这回事儿了。老了,我的记忆也不太好了。细数我当年写下这个愿望的日子,已经过去28年了。 在那个时候,确实和“养父”的关系有变和谐一些,再到后来遇到你,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好,甚至能够坐下来谈谈心里话。 虽然很别扭,但对比一开始的15年,简直是很大的进步。那个时候,他不太爱搭理我,我曾在内心深处埋怨过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我有如此大的恨意,又为何要带我回家。 那么多年,我和他都活在自己的爱恨里。原来感情和血脉,是那么复杂的存在。我一遍一遍地验证,才确定他是爱我的。 看到你的纸条,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到底是你先爱上我的,还是我先爱上你的?事情太过久远,我想不起来了。但是我还是愿意相信,是你先爱我的,对吧!我不太想承认,是我先注意到你的。 无论过去多少年,我还是忘不了你大半夜嚷嚷着要出门喂流浪猫的事情,因为那天晚上特别窘迫。当我看到你翻垃圾桶,又着急要找到流浪猫的时候,我差点就想学猫叫,当流浪猫来安抚你焦躁不安的情绪。 当然,这个事情我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包括你,那样太糗了。我只能在这里偷偷告诉你,而你会不会看到,就不关我的事情了。我已经告诉你了。 王警官总是跟我说东来岛的神话传说,我一开始是不信的,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那是真的。 遇到你之后,我才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在这世间。才知道什么是家人,什么是爱,才知道自己过去是多么冷漠。 我们相遇的十年,恰好把我过去的十年弥补完整。是多么巧合的一件事情,而我又恰巧在那个时候把你捡到…… 黎棠,我爱你。 如果有来世,我想早点遇到你。 204X年8月28日于东来岛 番外4 - 孤岛·相遇 - 丧野 我对母亲的记忆很浅很浅,几乎可以用零来计算。 自有记忆以来,我就生活在干爸干妈的身边。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干爸干妈就是我的父母。我和允之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去探险。经常有游客见到我们俩,会问我们是不是双胞胎。因为干妈有时候会给我们买一样的衣服、鞋子,干爸会给我们两剃一样的发型。 我最早的记忆是五六岁时,干妈带着我和允之去海棠屋。那里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她时而哭时而笑,不会讲话,好像婴儿一样。她有些行为,好像那时候刚出生的欣之,会无缘无故流口水,会把食物弄一地,她不会自己吃饭,大小便失禁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很怕她,因为她不正常。 可是,大家都跟我说,那是我的母亲,照顾她的人是我的父亲。一开始,我很抗拒,我不想让那样的女人成为我的母亲。可是干妈说我得去看她,干爸让我去,允之也让我去,我就去了。 幼年的记忆里,他们没有照顾过我,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让我叫她“妈妈”,我内心不太乐意,但还是照做了。因为每次我叫她“妈妈”,她会笑得很开心,周围的人也笑得很开心。 在我七岁那年的秋天,母亲去世了。印象特别深,海棠屋门口的两株海棠花很突然的、毫无征兆地全谢了。 那天,大家都哭得厉害。我的舅舅和外公外婆连夜赶去东来岛,大家伙都在哭,连允之也在哭。 我问允之在哭什么,他说觉得难过。他说我的母亲很疼他,以前没有生病的时候会给他买糖吃。只是因为生病了,不认得他了。 只有我和父亲没有哭。 父亲一手操办了母亲的葬礼。牵着我的手,坐上一艘小船,我们到了海中央,他一点一点把母亲的骨灰撒进大海。后来又带着我去神山,在阿祖的脚下,帮母亲做了一座衣冠冢。 葬礼结束后,舅舅和外公外婆离开了东来岛,我回到海棠屋生活。偶尔,干妈会带着允之来看我。 那个时候,我对父亲的印象同样不深。可他每天会给我做好吃的饭,会给我洗澡,会关心我的生活起居。他也会给我讲楼梯墙面上的每张照片,里面每个人的故事。 他讲得最多的就是我的母亲。 他总是跟我说:“念念,不要忘记妈妈,她很害怕别人忘了她。” 可是,父亲并不知道,我对母亲没有一点感情,我只知道照片上母亲的模样,他每次和我提起母亲,我的脑海里会自动浮现出干妈的模样。 直到那年的冬天,我忽然在半夜惊醒,鬼使神差走到厨房。当我走近时,看到父亲拿着一把水果刀,正划着自己的手腕。 我顿时觉得心脏很疼,大声喊道:“爸爸,你在干什么?”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慌乱藏起那把水果刀。他的手腕不停渗出血,他告诉我:“念念,不要看。” 那天晚上他抱着我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在母亲的葬礼上,他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他还安慰别人,不要难过。 我以为他和我一样,对母亲的死没有一点感觉。后来才知道,他总是在半夜偷偷哭。 在那之后,我常常跟在他身后。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那个时候我还很小,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这两位如同陌生人一样的父母对我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只知道,看到父亲难过,心脏就会疼,总想逗他开心。 来年的春天,父亲带着我回到荔城上学,他想把我扔给舅舅舅妈照顾,我第一次跟他发起脾气,冲他吼:“你不可以丢下我。” 瞬间,他的眼神莫名变得哀伤。后来,他留在别墅里,跟我们一起生活。我会要求他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有时候还会要求他做饭给我吃…… 我的每一个要求,他都有如实应承。 同样的,他也会对我有要求。比如我要学会自己穿衣,要学会整理自己的物品,每天要学会点什么技能等等。 我和他,慢慢的,更像朋友。 每个周末,他会带我去永安寨钓鱼、爬山,露营。或者回到兰亭阁住,等到上学的时候,我们才回到别墅和舅舅生活。 父亲无比爱惜别墅门口那盆西府海棠,他说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一盆花,让我帮忙照顾。有一年冬天,温度太低,西府海棠一夜之间被冻伤,他找了很多绿植专家,救不回来。 舅舅说:“一盆花而已,等春天到了重新买一盆。” 父亲情绪失控,把舅舅赶出家门。 第一次看到父亲那样,他把所有人吓到了。真真那个时候还很小,听到父亲的声音,也被吓哭了。 再之后,宇文阿姨托了点关系,找来一位国外有名的专家,帮着把花救回来了。从那以后,所有人都无比珍惜那盆花,天气稍微差点,都进入一级戒备。 在我10岁那年,父亲得知阿福舅舅的姥姥去世,留下阿福舅舅一个人无亲无故,就将他接到荔城来,把他安排进工作室做点他能做的事情。他很要强,不愿意被人照顾。父亲就在文创园附近给他买了一个小公寓,他过意不去,每个月会拿出部分工资交房租给我父亲。 一开始,父亲不愿意拿,阿福舅舅就要收拾东西回夏城。没办法,父亲争不过他。阿福舅舅很喜欢带我买零食玩具,每次都是带了多少钱去,就花完它。他的大部分积蓄都给我买玩具了,这件事情被父亲发现后,我俩都被训了一顿,阿福舅舅才收敛一些。开始有什么该买,什么不该买的概念。 接他来荔城时,他曾经问过父亲,我的母亲去哪里了?父亲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但是他从父亲的表情里看出来了。他安慰父亲:“没关系,姥姥,也在。” 我曾经在母亲生前的备忘录记事本里看到一则关于阿福舅舅的描写——阿福很爱笑,从来都不哭。 母亲调皮地写下——想办法让阿福哭一哭,真好奇阿福哭是什么样子。 我到现在,也没见过阿福舅舅哭。 在别墅生活的时候,父亲还是住在三楼角落里那个房间,他从来不让别人进去。没有人知道那扇门的钥匙在哪里,真真曾经跟我说:“要不我们从门底下的洞口钻进去吧。” 尝试过了,钻不进去,洞口太小。 所有人都很好奇里面有什么,但是这个好奇,只维持到我15岁那年。有一天,敬之很好奇那间房子,他问我:“是谁住的?” “我爸。” 那是个周末,父亲照常回兰亭阁住。那天半夜,我们三个人趁着舅舅舅妈睡下后,偷偷跑去捣鼓门锁。 允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万能钥匙,也无法打开门锁。他按压门把手的时候,感觉不对劲,后来大胆尝试着往上掰,谁知道锁芯忽然传出一声“哒哒”响。我们异常兴奋,但是还是没有打开。允之又尝试一遍往上开锁,居然就开了。 屋里的格局很奇怪,和其他卧室完全不同。 里面放着很多书籍,都是父亲看过的。一进门,我的目光被桌子上的一本法语书吸引,那本书的名字叫做《挚爱》。书页泛黄,看起来被翻过很多遍。 当我把书拿在手上,轻轻一翻,两张纸掉落在地上。 一张写着——和谷雨合影。 另外一张写着——黎棠欠谷雨六千块钱。 上面还有母亲的签字画押。母亲的字迹,真的很像小学生,歪歪扭扭的。可是,当我听舅舅说,母亲生前学过美术,还是夏城很有名的摄影师,她还会散打,她能给舅舅来一个抱摔…… 我真的很难想象,她那么矮小的一个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父亲的卧室里,贴满母亲的照片,很多照片是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有很多母亲镜头下的父亲,不得不夸赞她的摄影技术。她的镜头里,每个人都很鲜活,每张照片都能看到相应的故事。 我还在父亲的电脑里,看到很多录像。是他们年轻时的点点滴滴,有普通的家居生活,还有旅游时的欢乐场面,还有很安静的火车风景…… 我们还看到了干爸向干妈求婚的视频。原来,那个时候,允之就已经准备降临到世间了。 那天,我在父亲的抽屉里发现一份合约。我至今还记得,不言苟笑的父亲,原来在爱我母亲的时候是那么有趣而浪漫。他在他们的合约末页里,偷偷加了第三条条例:乙方必须只爱甲方。 为什么我会觉得是偷偷?因为那几个字,和前面的不太一样,写得很小,像是要故意藏起来一样。 在我成长的过程里,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很哀伤,我经常撞见他偷偷落泪的样子。我还记得,在我过八岁生日那天,父亲问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都可以满足我。我本来想跟他开口要一只柴犬,还想要一个星空屋。但是我忽然感觉他即将离我好远好远,我便向他许愿:“我想要爸爸长命百岁,一直陪着我。” 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父亲曾经想抛下我追随母亲而去的事情。也许,父亲知道这件事情对我有所亏欠,他没有再那样过。他总是不开心,总是一个人偷偷躲在房间里思念母亲。我知道,无论过了多少年,我长大几岁,他一刻没有忘记过母亲。 在我15岁之后,他对我们三个小孩的管教渐渐上心,会带着我们去见很多长辈,学习各行各业,培养我们的社交能力。学习的时候对我们特别严厉,休息玩耍的时候又对我们很放任。 他把工作室的大部分事情转交给舅舅处理。他空出来很多时间,把心思都放在宣传文书修复这个专业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写书,记录舅公当年的事迹。其余休闲时间,他会带着我们去荔城周边城市游玩。 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年一到寒暑假,父亲会先带我们回夏城看望外公外婆,再带我们回东来岛。好几次邀请干妈来荔城过年,可她不喜欢离开东来岛,一开始我们还会有埋怨,后来允之告诉我们原因,我们也不再跟她提起,乖乖回东来岛去看她。 其实,除了父亲,还有一个人很想念我的母亲。 那个人就是舅舅。 舅舅很爱欺负我,他常常跟我提起母亲当年多么爱欺负他。他要把我母亲欺负他的账,全算在我的头上。他说得咬牙切齿,摆出一副要干架的姿势。可是讲到最后,他总盯着我说:“如果你妈还在就好了,我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我经常发现,他很爱看着我发呆。他说:“念念,你的眼睛长得跟你妈一模一样。” 说到舅舅,我忽然想起有一年回夏城的乡下,去祭拜阿祖时,舅舅和二叔公喝了不少酒,他跪在阿祖们的坟前发酒疯,哭着喊着阿祖们不守信用,他说:“我明明跟你们说过了,我是开玩笑的,你们为什么要当真嘛?” 那天好多人劝他,没有用。他哭得很厉害,把自己数落了一遍。直到父亲去安慰他,他才停止哭闹。 我的母亲,没有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但是随着我一年一岁,她活在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里。长辈们常常跟我提到她,会跟我讲他们过去的故事。 渐渐地,母亲好似就在我的身边。 靠着长辈们的描述,我的记忆里慢慢拼凑出母亲的模样。我羡慕父母的爱情,两个孤独的灵魂越靠越近,他们深爱着彼此,纯粹的、热烈的。 我也心疼父亲这一生的经历。他的生命里失去了很多爱他的人,是责任感支撑着他。 在我成年之后,我开始明白我的使命。 我花了很多年,陪着父亲走出失去母亲的悲伤,他每天还是会想念我的母亲,只是不会再难过。他的生命里多了一抹阳光,变得开朗,也会开玩笑。 在我大学毕业后,他把工作室全权交给舅舅管理。有时候,他会跑去罗兰顿看望奶奶,去和国外的朋友见面。每年依旧会带着我回东来岛看望母亲。 一直不变的,还有他每天给母亲写书信的习惯。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有多忙,每天睡觉之前,都要把当天有趣的事情、还有对母亲的思念写下来。等去了东来岛看望母亲时,一封一封烧给母亲。 后来,我也学会了给母亲写信。 告诉她:父亲一切安好。 至此,故事已讲完。 祝愿,岁岁平安。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