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潜入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混浊江面上漂浮着的菜叶和碎木正随着江水浮浮沉沉。 此时江心正驶过一艘木壳双桅帆船。 茶褐色的风帆上打着不少补丁,却很是挺括、正鼓胀着顶风穿过江心。 伴随着悠长的汽笛闷响,“吉和快轮”正缓缓靠岸。 码头上等候的人群和站在船舱栏杆后的旅客都在相互招手。许是久别重逢,船上船下的人群表情都十分丰富。 随着水手抛出的缆绳挂在缆绳柱上,锈迹斑斑的客轮在发出一声闷响后靠上了十六铺码头。 直到旅客下的差不多了,蒲素才从三等舱室里出来提着箱子走下舷梯。 出于谨慎他没让上海这边派人来接,宁愿自己安排落脚地点。 “吉和快轮”说是快轮,从重庆开到上海也用了整整十天。 上船没多久他就觉得被盯上了。 虽然可能是自己反应过度、那两个受过跟踪训练的特工也许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蒲素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开船后的几天里他先是足不出舱,装作晕船只躺在逼仄的舱室铺位上看书,三餐饮食都让侍应送进舱室。 直到第四天,清晨和傍晚他才会去甲板上散步。 然后他才开始正常去餐室进餐,只点一份最简单的素菜配碗米饭。大多时候就只是一碗阳春面,这种标准符合他上船时的掩护身份。 而那两个一度让他感觉不对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 拎着藤条编旅行箱,蒲素随着人群走出了码头。 前方就是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胜利女神雕像高高耸立在外滩。 只不过仅仅相隔数百米,十六铺这里却充斥着绝望的流民和凶戾地痞。加上迎来送往的旅客,哪怕重庆朝天门码头也比这里有秩序的多。 仅仅上海—重庆这一条航线就有13条中转船开航,码头一带混乱异常。 人流拥挤的出口两边都是候客的黄包车夫,正卖力朝着下船的旅客招揽着生意。 出口处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牵着狼狗虎视眈眈看着人流,不时有旅客被几个汉奸从人群里拉出来搜身。 蒲素面无表情拎着箱子顺利通过。 穿过小东门他朝着西边走走停停,不时表现出吃力的样子放下旅行箱。脸上露出正在努力辨认方位的犹豫表情、左顾右盼,一副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模样。 “难道那两个特务已经从宜昌或者南京下船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一贯的谨慎让他继续越过马路走进一条弄堂。 穿过这条叫做老太平弄的巷子,蒲素跳上了一辆有轨电车,上车后就拎着箱子一直站在车尾。至今为止他还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电车到了法大路时他从车尾下车,然后拿出地图装作找地方。当折起地图揣进口袋后他比较满意,没发现先前车里有人跟着自己下来。 接着他加快了步速走到街角,和拉活的黄包车夫说要去静安寺。只是车子刚到赫德路口他就拎着箱子下车付了车钱,钻进路边一家苏帮面馆叫了一碗鳝丝面。 二十分钟后从面馆出来的蒲素再次上了一辆黄包车到了霞飞路,随后在老大昌下了车。 实际上他的目的地是两个路口之外的“大东旅馆”。 现在局势愈发紧张,而他此行的任务也非常重要。 蒲素认为任何防范措施都不是多余。 …… 一九四零年,上海。 三月五日,春寒料峭。 位于亚洲大陆东岸,长江三角洲前缘的上海气候并不温和。大东旅馆门前一张旧报纸被西北风吹的高高飘起,在半空中发出簌拉拉地声响。 从门房手里接过钥匙进了二楼房间。蒲素放下藤条箱走到窗前,侧身在窗帘后观察了一会后便拉上窗帘。又回到门口驻足停留了几秒,然后才轻轻拴上插销。 接着他将藤条箱放在床上。脱下了厚厚的阴丹士林布棉袍,肩膀上露出一条牛皮肩挂枪带,两边腋下各塞着一支短枪。 脱下的棉袍被他拿在手里,找准了线脚用力一扯。“刺啦”一声轻响后夹里裂开,散落出十来张大大小小的纸片。他仔细地把那些纸片归拢后又核对了一遍。 上船以后每晚都是和衣而睡。而藤条箱则一直垫在枕边,走到哪都从不离手。 收拾好文件后他坐到床沿弯腰撩起裤腿,将固定在小腿上的另一只瓦尔特P38手枪收起,塞在了枕头位置的床垫下面。 直到此时他才在藤条箱箱口处小心摸索一番打开箱盖。从里面一根钢线上摘下绊索,取出一枚德制M24型手榴弹。 箱子里折叠整齐的衣服上压着一本陕西味经处出刊的《天演论》,卷脚油印处印着——【严复翻译】、【赫胥黎著】。 取出这本线装书后蒲素开始整理箱子里的物品。 带来的东西稍晚一些都要送出去。旅馆人多眼杂,在这边临时落脚不过是下船后的一个必要防护性过渡。 …… 时不过六点,天色却已似入夜,只是霞飞路上的白炽电灯还没有打开。 风势比下午还大,走出旅馆的蒲素紧了紧风衣束带后竖起了衣领。 此时的他穿着三件套粗花呢西装,外面一件英国风衣。脚下一双皮鞋擦的锃亮,头上戴着一顶呢绒礼帽,手里还拎着一只咖色牛皮公文包,俨然一副洋行买办的派头。 其实蒲素就出生在上海,少年时期就随家人移居了国外。虽然已经离开近20年,却依然可以说出一口流利的沪语方言,这或许也是组织派他现在来上海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和即将见面的联络人关系。 蒲素少时就读法国里昂大学,十几岁时在那里第一次接触到了进步思想。当时学校组织了几个包括“工学世界社“、“勤工俭学会“等进步团体。 从里昂毕业之后,蒲素已经无心向学。情知以眼下之国情民生,加上日本人虎视眈眈,在腐败的国民政府统治下仅靠实业根本无法救国。 没过多久,通过组织考察的蒲素就直接从法国被派遣到莫斯科“澳斯托兹那雅特工学校”进行学习。 这所学校实际上是苏联秘密机关“契卡”的培训中心。蒲素在那里进行了长达三年的系统学习,主要训练科目就是政治军事和情报特工技能。 三年后当他从“契卡”结业时并没有被派回国内。因为结业成绩出色,蒲素奉命和其他几名同志一起驻留在莫斯科中共联络处、负责培训后续从国内选派的党内特工。 之前叛变的特科负责人顾正章同样也在契卡接受过培训。只是在莫斯科的时间很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也仅仅只是接受了政治保卫的相关培训。 顾正章先他一步,蒲素去莫斯科的时候他已经结业回国。只听说这位老同志本领了得,在不长的时间里便掌握了不少特工技能。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深得器重的他开始协助领导中央特科并兼任红队的负责人。 此人叛变以后给我党带来的损失极大。由于其掌握大量我党核心机密,致使地下党组织遭受巨大的破坏,多名地下党员遇害。 1935年5月,蒲素在组织派遣下从莫斯科返回国内,准备执行锄奸任务。 只不过还没等他到达,顾正章却已经被国民政府秘密处死于苏州监狱。随后蒲素根据组织安排辗转各个革命根据地,继续开展培训特工人员的工作。 直到这次接受任务潜入上海。 第二章、接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顺着霞飞路往西,穿过一栋法式骑楼前面就是海格路,再往下就出法租界了。 虽然和霞飞路仅一街之隔、海格路的人行道却不是铺设的水门汀,而是民国上海独有的“弹格路”。蒲素不紧不慢地走在上面,经过了一栋挂着【普济诊所】招牌的小洋楼。 诊所门口太司令的白炽灯广告箱上还贴着【中医西医】以及【日夜】的字样。 这条马路十分僻静,周围都是深宅大院。 马路两侧看不到一个行人,继续往前走了百十米后蒲素越过马路来到诊所对面。 他顺着围墙找了一处隐秘的地方放下公文包,又塞了一把手枪,然后撒了一些散落的枯叶盖在上面。 接着蒲素整理了下风衣,重新穿过马路走到诊所门前,装作求诊病人看了一会诊所介绍,一边不动声色地从风衣里拿出一颗手雷塞在广告箱后。 直到此时他才推开了诊所玻璃门。 …… “铛啷啷……” 门框上吊着挂门铃铛,弹簧玻璃门一被推动铃铛就响了起来。 听到响铃蒲素便站在门口等着里面来人招呼。 这是个规模不大的小诊所,室内弥漫着淡淡的来苏水味儿。 进门处应该是个候诊室,有一个西医预诊的护士坐席。两边靠墙各摆了一张乳白色长形条椅,墙上挂着一排西式衣帽挂钩。 架子上一只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把银柳,整个诊所显得非常整洁清爽。 只是护士大概已经下班了,坐席上没人。而里面一间的医生诊断室也是空的。 看了看腕表,蒲素不由地微微皱眉。 好在这时楼上传来踩着木楼梯的声音。很快一个披着白大褂的短发女子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蒲素后马上说道: “先生,牙疼?我们这里没有齿科。” “不是说这边中西医包治百病吗?” 蒲素不解地问道。 “齿科要去看专科……” 女大夫接着说道。 “那么这里是收大洋还是法币?” 蒲素刚说完这句,就看到对面的女大夫已经朝他露出了笑容。 “你好,先生。什么时候到的?” “中午刚到。” “来,跟我去后面。” 女大夫越过蒲素走到玻璃门后挂上了打烊的木牌。接着又给司必灵锁拧上了保险,然后朝他做了一个跟随的手势走在前面。 “以后恐怕这里您要经常来了。” “这里是诊断室,那一间是个小手术室……来,这边走。” 穿过一条过道,女大夫打开后门。 门后的院子是个不小的花园,只是这个季节没有花草。紧挨着院墙有一排平房,玻璃窗上亮着暖光。 女大夫走在前面推开了平房木门,示意蒲素进来。门一打开蒲素就感觉到一股暖气冲出屋外,显然里面非常暖和。 平房内部除了门口这一间之外其余平时应该都是库房,里面堆着一些空药箱。旁边洋铁皮暖炉上做着开水,壶嘴里正呲呲冒着热气。 屋内中间摆着一张笨拙的长条木桌和条凳,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一桌酒菜,桌面上散落着一些花生。 一个四十左右的猥琐男子显然之前正坐在桌前剥着花生喝着小酒。看到走在前面的女大夫朝他点了点头后马上起身露出一脸媚笑,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后谄媚地伸出手说: “是总巡同学吧?您来的真准时。我还以为……” 蒲素伸出手和他握了握,侧身对着那位女大夫问道:“您就是白大夫吧?” “是,我就是白曼彤!” “那这位是?” 蒲素这时看着前面的刀条脸羞怯地笑了笑,似乎对自己不知道他是谁而觉得不好意思。 “他呀,就是老任。任连生,现在是中央巡捕房政治部探长。” 白曼彤介绍中年男子时透着相当熟悉。 “哦,是不是之前和老洪一起的那个同事?” 蒲素对着老任问道。 “没错,没错。在下任连生。既然老洪提起,那肯定就是我,这家伙现在还好吗?” 说起故交老任显得有些兴奋,刀条脸在灯光下似乎都涨的发红。 “老洪他……我也很久没联系了,他那里现在应该比较艰苦。” 蒲素清楚那边的局势,只是没法和面前的这个人说。 他们说的老洪大名叫洪明,曾经是蒲素的学员。有飞行技能,以前是东北军飞行员。之前一度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做事,早早就加入中共地下组织了。 淞沪会战爆发后,老洪带着一批在租界收编的白俄武装和军火毅然离开上海回到东北加入抗联。 之前他到边区接受过蒲素的短期特训,只是半年多前就回到了黑土地和关东军继续作战了。 “他呀,就是想吃苦,好好的在上海非要去……” “不过只要有酒,老洪什么苦都能吃。就是嫂子跟着他受罪……” “哎,说起来都有两三年没见到他了……” 任连生似乎是个话痨。此刻喋喋不休,看这架势应该和老洪关系不错。 “他什么时候来?” 蒲素转过脸问白曼彤。 “应该快了。今天租界又出事了,不然早就到了。” 白曼彤一边说着一边手脚不停,帮着蒲素把风衣脱了下来挂在架子上。 “兰兰在那边还好吗?” 听着白曼彤这么一问,之前还在自说自话的任连生也立刻收声,瞪着一双绿豆眼期待地看着蒲素。 “兰兰?哦,是汪兰吧。小丫头一切都好,进步的也很快。还托我捎了一封信过来……” “等到他来了,我再一起转交。” 看到白曼彤和任连生恨不得马上就要看信的样子,蒲素补了一句。 “应该的,应该的……规矩我们懂。” 白曼彤和任连生听了也只能讪讪地附和。 …… 地方是对的,接头暗号也对上了,看起来白曼彤和那个任连生也没有可疑之处。只不过出于职业警惕,在见到联络人之前他还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这里是上海,风雨飘摇中的一座孤岛。 此时的上海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正邪难辨。 曾经风花雪月、人面桃花的不夜城早就变成了山岳潜行、风云失色的谍海。 虽然进门前自己不止布置了那两道后手,蒲素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从离开边区开始他就始终有着进入敌后的觉悟,时刻保持着警惕。 这也是他在“澳斯托兹那雅特工学校”学习的第一课。 第三章、任务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锃亮的皮鞋踩在了布满污渍的提花地毯上,行走时无声无息。 蒲素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看了眼左右空无一人的走廊,旋即在门框和门缝处粘出两根无色丝线。 看似平淡无奇的丝线其实由多种特殊材料制造而成,苏联同行把它叫做“蛛丝”。 出门时他将“蛛丝”黏在门框上。只要有好奇的闯入者试图破门而入,迎接他的就是门后悬挂的德国制式手榴弹。 确认了没人动过房间之后他又转身下楼,在楼梯拐角处拿起账台上的电话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鸿翔百货伐。” 蒲素用上海话问。 “不是,你打错了。” “可我这个是从报纸上抄来的号码。” 接着蒲素报出一个随意的号码数字。 “最后两个数不对。我们是66。” 对方挂断了电话。 蒲素放下听筒,确认没有人窥视之后才返身上楼。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电话里对方报的66,证明一切顺利。如果那边说出44,则代表着他必须马上撤离。 回到房间又仔细检查了窗台和窗户以后,蒲素脱了外套重重倒在了床上。 …… 之前在白曼彤的诊所里,他等到了联络人顾楫。 顾楫早年也在里昂大学读过两年实业工科,两人算是校友。 当时的顾楫对于共产国际理念并不十分认同,一心想着回国报效国民政府。这对于他那种家庭出身的子弟来说也十分正常。 没想到出自政府高官家庭的顾楫回国后同样也放弃了实业救国,很快转投黄埔成了黄埔五期学员。 他这一期黄埔生在入校之后也开往武汉随军北伐。只不过经历清党运动后,这一期的学员结业后大多都没有得到重用。 回到南京家中赋闲的顾楫,在蹉跎了一段时间后加入了蓝衣社的前身——力行社。之后被军统派到上海,潜入法租界巡捕房担任探长。 值得一提的是蒲素这位精干的学长到了上海没多久就屡破大案。 初来乍到的顾楫不仅在法租界漂亮的办了几个大案,肃清了盘踞在法租界内多年的白俄黑帮势力。还利用英美公共租界的武装力量一举剿灭了日本黑龙会驻扎在上海虹口的间谍老巢——【井上公馆】。 尤为最要的是顾楫当年循着一条凶杀案的线索,破获了一个惊天大案。 当年日本特务从莫斯科往上海偷运一列毒气罐车,最后关头被顾楫和我地下党组织联手销毁。并且意外起获了一批黄金,随后被我地下组织分批运往苏区,壮大和充实了我根据地的经济力量。 在一系列行动里顾楫本人也多次中枪负伤,几次行动中都表现出他非凡的勇气和无畏精神。(具体情节可看《孤岛风云》) 法国政府为了对其表彰以掩盖其不公平的租界政策,不仅给他晋升了职务,还颁发了一枚法兰西荣誉勋章。 这枚勋章也是世界上最为著名的勋章之一,代表了法国政府能够颁发的最高荣誉。 后来蒲素这位学长自然得到了法租界公董局的重用。现在已经官至公董局总巡探长,租界内所有探长受他节制。不仅配发法籍制服,而且还可以调派法籍巡警。 总巡探长的职位不单单在华捕里无人可以与其撄锋,连法国佬也要买账。 而就在这个时期,对国民政府深感绝望的顾楫秘密加入了中共地下党。这位上海滩法租界大名鼎鼎的警界明星实际上早已是一名双面间谍。 随着抗战爆发形势日趋严峻,南京早已失陷而太平洋战争一触即发。国民政府军统近日密令顾楫返回重庆,接手其他重要任务。 近期连续有潜伏的军统情报人员失联,军统判断是76号的手笔。既然在法租界继续潜伏已经失去了价值,所以决定把顾楫召回重庆。 我上级情报部门接到顾楫的报告后,考虑当前形势全国上下以抗日为主,顾楫调去重庆可以在抗日战线中发挥其自身最大价值,遂也予以批准。 只是当前汪伪傀儡政权利用特务组织在其辖区内实行残酷高压统治,血腥捕杀抗日爱国人士。积极配合日本军方对重庆国民政府进行诱降,妄图瓦解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尤其是在上海建立的特务机关汪伪特工总部76号,全称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这个特务机构对我抗日工作的危害最大。 当时日本间谍(特高课)在上海根本无用武之地,所以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才会想到创建一个和中统、军统一样的特务组织——76号。 这个特务机关的成员里既有国民党的变节特工(中统、军统的叛徒)也有青帮中一些流氓。就是这个看上去由乌合之众聚集的机关却屡屡让国民党中统、军统的上海站、南京站和天津站遭到重创。 平日里76号的特务更是积极充当日本侵略者的爪牙,不仅杀害抗日爱国人士,还针对四类目标进行暗杀和策反。 第一是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第二是国民党中统、军统的特务,第三类是租界里的行政人员,比如巡捕房里的探长;第四类是国民政府在租界的金融从业人员。 鉴于76号的疯狂行径已经对我抗日民众造成了极大危害。经上级研究,决定在顾楫离开上海前由他将蒲素引荐给军统。协助蒲素加入军统情报组织,用掩护身份潜伏进76号。 这个计划一旦成功,蒲素就成了实际上的三面间谍。同时拥有中共地下党、军统情报人员、以及汪伪特务的三重身份。 而且明面上是接受军统委派打入76号的棋子,这个身份十分有用。 之前和顾楫这位早在法国就认识的学长见面后,蒲素就发现他思路非常清晰。顾楫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三天后将安排他和军统上海站的负责人见面。 国难当头!处在沦陷区孤岛的军统上海站也正求贤若渴。 今天下午租界内一个军统情报站刚被破获,76号的特务直接进去抓人。顾楫正是因为需要处置善后才耽误了接头,迟到了一会。 以自己在军统看似前途无量的功臣身份引荐,在顾楫看来安排蒲素此时加入军统问题不大。具体操作他已经有了思路。 只不过他也没有避讳、开诚布公地对这位多年不见的学弟表示:“要想成功打进76号风险委实不小”,让他做好最坏的打算。 接下来蒲素和学长详细商讨了整个计划细节,提出了不少自己的设想和建议。直到最后事无巨细都有了妥善的应对,两人才算告一段落。 明天中午深得顾楫信任的部下、那个刀条脸枣核头的任连生会给蒲素带来新的租界身份。同时在顾楫离开上海以后,任连生也会随时配合蒲素的需求和行动。 有他这个政治部探长策应,事情会方便许多。 而白曼彤的诊所今后将是他在这边的交通站。 这个诊所非常重要,一直以来通过这间诊所和顾楫的关系、大量紧缺药品都是从这里通过水路运送到边区。 晚上碰面时蒲素一眼就看出那位白大夫和自己学长的关系应该不一般。把诊所当做交通站,以他的警觉性评估也觉得没有问题。 只是过几天还要让那个任探长帮忙去买一些零件,他要组装一架电台放在诊所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组织分配给他的秘密交通站则是另外一条线。只能由他单线联系,两边不能有任何纠葛。 至今为止白大夫和任连生甚至都还不是组织成员。只能算是受顾楫影响,同情革命的进步爱国人士。 顾楫一直没有发展他们加入组织,应该有他的考量。 第四章、落脚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天气和局势一样,变幻莫测。 昨天还是北风呼啸不甚萧瑟,今天却又是艳阳高照有了几分暖春的样子。 昨晚蒲素睡的不好。 过道里半夜还有人喧哗,一晚上醒了几次。 毕竟大东旅馆只是个三流旅馆,他之所以选择这里只是不想引人注意。 起床后蒲素从藤条箱里拿出一根扎带,将双腿固定在床垫上做起了仰卧起坐。这个习惯是在契卡时养成的,可以让自己时刻保持状态。 上海地下组织此前遭到了严重破坏,特科也早已从上海撤出。一直以来上级都怀疑这里的地下组织内部潜藏着奸细,只是隐蔽的极深。 蒲素这次到来也肩负着内部甄别任务。 因此他的潜入十分隐秘。 整个上海地下组织也仅仅只有一个交通员知道上面有人过来,就是昨天他拨打电话的另一头。 两边互不相识,联络方式只有一些秘语和约定时间拨打的一个号码。 双方都只知道对方的代号,蒲素的代号是:金刚,对方代号为:灯塔。 当然他们还有一些特殊情况下的联络方式。蒲素则希望最好不要用到。用到那种联络方式的时候只能说明形势万分危急了。 从现在开始他的新身份以及住所,只能由顾楫这条线进行安排。 顾楫之前任务完成的极为出色,连蒲素在看过他的材料后也觉得无可挑剔。他这边的联络关系相对简单,起码目前来看十分可靠。 很长时间以来顾楫都是和上级直接联系,他的联络人几年前就已经在行动中牺牲。这次在离开上海之前他会把多年经营的租界地下势力移交给蒲素,其中甚至还包括一所小型兵工作坊。 昨天见到顾楫之后他把带来的重要文件和密码本交给了他,同时还有密钥。到达重庆以后顾楫和上级的联络只能靠那本《天演论》了。 …… 重要的东西昨晚都交出去了,此刻从房间出来的蒲素空着手下楼吃早餐。 他坐在餐厅最靠里的位置,在门房那里拿了份报纸坐下翻看。 这个座位的角度不仅面对大堂入口,可以观察到进出的每一个人。身后就是厨房出菜的地方,有一道布帘可以通往厨房脱身。 这种选择是长期训练养成的习惯,条件反射般的行为。 月底,汪伪政府在日本的扶持下将在南京正式成立所谓“国民政府”。我党当然也提前策划了破坏和暗杀行动,原本由蒲素带队和他的学员组成临时别动队执行任务。 只是顾楫这边出现变化。已经和组员到达重庆准备前往南京的蒲素,临时被调派到上海和顾楫交接。 先前多次遭到国民政府军统暗杀的汪伪头目早已是风声鹤唳。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发表卖国“艳电”后的汪伪集团头目都先后遭到了军统暗杀。而一直躲在越南河内的汪未经本人却侥幸不死。 1939年3月20日晚十点,河内高朗街27号汪未经住所,军统特务头子陈功书派出杀手潜入他的住所,并来到卧室,拿着斧头劈开房门,向汪未经床上扫射。 人确实是当场就打死了! 只不过死的不是目标汪未经,而是他的秘书曾律鸣。 无论如何,受此惊吓后不管是汪伪头目还是日本人都加强了防范。尤其是日本军方更加意识到了这些汉奸的重要性,不仅提升了内部防卫等级,外围警戒也非常严密。 再过几天别动队就要出发了。蒲素衷心希望他的组员在南京能够圆满完成任务顺利撤退。 餐室里用完早餐的蒲素让侍应撤掉餐具,叫了一杯旅馆里的劣质咖啡。一直等到大堂里来了两个白俄大汉,他才放下报纸走了出去。 蒲素的俄语很流利,甚至比法语发音还要标准。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便让他们在下面稍等,自己上去换身衣服。 来人是任连生的手下,现在接他去看寓所。 之前法租界内有着大大小小的几个白俄黑帮,后来都被顾楫收服。平时都是任连生在管理他们。 上楼以后撤掉了布置收拾了所有东西,蒲素拎着藤条箱下楼。作为过渡,这个旅馆不会再来了。 外面停着一辆福特轿车,车里还有一个白俄司机。他们上车后,轿车直接往繁华方向开去。 这么多年印象中的上海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尤其是租界。却又好像变了好多,亡国的滋味非常沉重。 哪怕再是乐观开朗的人,看到街头的法国巡警和字样,这种沉重都无时无刻不压在心里。 车子停在辣斐德路,这里是一片新式石库门街区。下车以后两个白俄陪着蒲素走进弄堂。弄堂两边是左右隔壁的围墙,到底就是一栋石库门住宅。 那个脸上有着斜斜一道刀疤的白俄壮汉拿出一把钥匙打开大门。一进门蒲素看到的是一个横长的天井,两侧是左右厢房,正对面是长窗落地的客堂间。 客堂间再往里,两侧为次间,后面有通往二层楼的木扶梯。再往后是后天井,后天井有着一间单层斜坡的附屋。 整座住宅只有前门一个出入口。前立面由天井围墙、厢房山墙组成,正中即为“石库门”,以石料作门框,配以黑漆厚木门扇。 这套石库门虽处闹市,却仍有一点高墙深院、闹中取静的好处。 而且二楼还有出挑的阳台。好是很好,只不过这里住他一个人显然不太合适。这样的房子没有一个娘姨和听佣无论如何也是不像话的。 进门以后刀疤和他说了一句俄语,告诉他不远处就是中央巡捕房。任探长现在就在里边,等会就过来了。 昨天在诊所里他说了自己对寓所的要求。基本要求就是安静、低调、有退路。当然还要符合他即将开始的新身份。 石库门看上去占地不小,内里面积却不是很大。楼上只有两个房间,蒲素推开窗看了眼楼下附屋的斜坡屋顶,计算着离西边的围墙距离。 这处宅子的好处很明显。唯一的进口是门前那条笔直的弄堂。而且左邻右舍在弄堂里没有进户门,两边都是围墙。 一旦有情况,自己从南面坡顶可以爬到西边人家的院墙翻墙而入。而从后院可以跳到北面奔逃,北面似乎就是香山路?蒲素一时有点吃不准,只是他确定应该离霞飞路不远。 如果没有更好选择、决定在这里入住之后起码要花一天时间对周边地形做个研判。 第五章、身份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老任过来的时候,饶是蒲素心机深沉也差点吃了一惊。 任连生身高不超1米65,体重目测不超过90斤。昨天见面时还算好,穿着一身灰色小西装算是正常。 今天就大不一样了。 以他这玲珑身段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件黑色皮风衣,大翻领,中间腰带勒的很紧。头上一顶黑绒呢帽,风衣领口露出一条大花真丝领带。 还好这条过于花哨的领带,否则活脱脱就是一个袖珍版盖世太保。 他到了以后两个白俄壮汉对他的态度谄媚到不行。很难想象一脸络腮胡的两个大汉能温顺成那样,尤其是双方语言还不一样。 任连生和他们的交流当然也只限于命令。 听老任详细讲了这边情况之后,蒲素决定把这边定为自己在上海的住处。 没想到这栋宅子还有些来历。原本是老任从一个白俄黑帮老大那里收缴来的,之前汪家姐妹就住在这里。 昨晚提起的汪兰是妹妹。顾楫安排她在1938年只身到了边区,小姑娘年龄不大却是一口流利的法语和英语。现在不仅是首长的机要翻译,小小年纪还担当了文化教员。 而她的姐姐早前就被安排进了南京国民政府担任机要员。南京沦陷后跟随机关一起撤到了重庆。 姐妹二人都是受了顾楫的影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等顾楫回到重庆应该可以和姐姐见上面了。 之前姐妹两住在这里也遇到过麻烦。后来顾楫他们就在围墙后面安排刀疤他们入住进行保护,和这个院子仅仅一墙之隔。 说到这里老任还走到后院墙根让刀疤动手,一把就拉开了看似是落地的一个花台,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另一边就是刀疤他们住处。 这个机关做的非常隐秘。看似接地的花台其实和地面有着一条缝隙,通过机括单向开合,刀疤那边是打不开的。 这边蒲素刚做了决定。老任马上仰着脖子、纤细的小手朝着刀疤一指:“你,等会找几个娘们来打扫一下。” 像刀疤这样的白俄其实很小的时候就到了上海。中文就算说的不是太好,听是没问题的。 老任之所以推荐这里还有个重要一点:这边离中央巡捕房仅几步之遥。老任日常就可以安排手下包打听和巡警在周边巡视,必要时可以做到24小时轮岗巡逻警戒。 这边居住的不仅是刀疤他们。附近还有不少他们自己人,对蒲素的安全也是一种保护。 以现在上海的局势来说,反而是中国人不可靠。各方势力尔虞我诈、互相渗透策反,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而他们之前收拢了大批租界白俄。76号的特务以及军统情报人员都很难渗透进这个特殊群体,更别说日本人了。 这股地下势力非常强悍而且没有任何政治色彩,各方都不曾注意过他们。 其中很多成员都参加过沙俄战争,作战经验丰富。 33年夏天,顾楫发起在租界范围内驱逐青帮,表面上的名义是白俄和青帮的黑帮火并。行动开始以后在这些前职业白俄军人面前,那些吆五喝六的青帮流氓完全不堪一击。 一直到现在,曾经遍地开花的青帮烟馆和赌档也不敢在法租界露头。 确实是把他们打怕了。 顾楫早就和老任交代过,他离开以后原先这边的一切部署都交给蒲素接管。 以后这边有着巡捕房的保护以及暗处白俄帮派的拱卫,租界地面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很容易传递到他这里。 所以蒲素很快就做了决定。 如此在意安全问题并不是因为蒲素贪生怕死。自从加入组织就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个人安危事小,肩上担负的任务太重。 哪怕出现最坏的情况他也有把握敌人抓不到活口。 只不过死人是没法完成任务的。 只有活着的自己对组织才有最大的价值。 …… 顾楫这两天都在公董局忙活。离开前他有很多工作要安排,还有移交事宜。今天由任连生带他去熟悉几个地方,当然是用新的身份。 打开任连生递过来的证件,蒲素看到一本居住证。昨天蒲素就给了他照片,现在已经盖了戳贴在证件上。 昨天在诊所里蒲素看到老任拿出来的身份居住申请书,心里不禁五味陈杂。作为中国人居住在自己的国土还要向法国人申请批准,这实在是…… 老任拿来空白申请书,其实只是要确定蒲素的用名。其余部分比如户长、甲长以及联保人他都可以搞定。至于住址现在还是空白的,等会填上这边地址就可以了。 今天蒲素看到这本居住证上已经盖上了联保长的的印章,显然任连生的效率非常高。证件上不仅有编号,等会还要左右拇指各按一个在照片下方。 抬头印着上海法租界警务处、下面有着身份居住证的字样。而职业那一栏填的是:翻译。 老任同时交给蒲素的还有一本租界汽车执照。中法双语执照,有盖章和法文签字。有意思的是执照正中间就印着“安全第一”四个红字。 现在这两本证件上的名字都是蒲素本名。 其实不管在莫斯科还是回到边区,他一直使用的是化名。所有在这期间和他结识的人都只知道他另外一个名字,在他们看来现在蒲素这个名字才应该是化名。 之所以沿用本名,是因为在商定的计划里必须要用他曾经留学法国的经历做文章。军统情报机构不是吃闲饭的,而之后要进入的76号更是甄别非常缜密。 蒲素携带的里昂大学业证书如假包换,这段履历原本就绝对真实。 军统和76号这两个机构并不需要大动干戈,只要在校友中打听一下就很容易鉴别真伪。 只有他的留学身份被确定了才可能实施下一步计划。否则身份这一关过不去,别的想法再多也是空谈。 两天后从踏进军统特务站那一刻起就代表着深入虎穴,一点都马虎不得。 肩负着重任的他没有退路。 退,就代表着任务失败。 不仅如此,只要他这边引起怀疑和暴露,还会给顾楫带来不利影响。 哪怕他们已经商量好败露之后的托词,有把握让顾楫脱身。发生这种事情对他今后开展工作也是极其不利的。 因为顾楫一直是单线联系,来之前上级能给他的也只是一个大概的背景介绍。直到昨天两人见面后蒲素才对上海这边的形式有了一个基础的判断。 第六章、家底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蒲素揣上钥匙和老任离开石库门的时候,刀疤他们已经找了几个粗壮的白俄女人在宅子内外打扫。 这边的家私都是现成的,只不过以前住的是一对姐妹显得有点女性化。 走之前蒲素关照了她们把不必要的多余东西收好放进附屋箱子里。 他早就习惯了简单,室内东西多了就觉得冗余。 蒲素的车因为手续需要做点手脚,明天才能到位。老任开的是一辆雪铁龙,公董局配发给捕房政治部的,等于是他的专车。 顾楫让他今天带蒲素去几个地方露个面,以便他尽快熟悉这边的情况。 出门前蒲素穿的异常臃肿,脖子上还系了一条绒线围巾,这么一个简单的伪装可以大致遮住自己的身形和容貌。 顾楫之前苦心经营的成果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单单那间可以弄来稀缺药品的诊所和简易兵工作坊的价值就无法估算。 而且这边还有一支由上百名白俄组成的准军事力量,一旦利用起来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 临来之前小丫头汪兰告诉他现在这些白俄由一个前沙俄职业军人率领。此人和顾楫以及她们姐妹都有着极深的渊源,感情非常深厚。 最后汪兰还让蒲素带了一样东西帮她转交。 开着车老任的嘴巴也一刻不停。一会打听老洪一会打听汪兰,看不出来这个外表猥琐的中年男子到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 尴尬的是任谁也很难发现到他的内在美。 没办法,这家伙确实……确实太像个坏人了。 蒲素当然不会以貌取人。只是从职业角度分析差不多也会得出这个结论。 如果让他挑选特工,无论是负责情报还是行动,他都不会选择老任这样的同志加入。 原因同样是他的形象和气质实在是过于突出。 长相招摇其实分两种,帅气或者丑陋。 而这两种人都不适合加入特工组织。 一般来说除了有些特殊任务需要执行,才会针对性吸收俊美男子和美貌女人。除此之外,作为特工当然是越低调越不引人注意才好。 除非特长了得或者负责后勤保障,有着明显特征的人员通常不会被当做外勤特工派遣。比如秃顶、又或者面部有痣和胎记等等,这些人以蒲素的角度都尽量不会吸纳进培训班。 虽然苛刻了一些,却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他自己就相貌普通,五官不俊不丑,身材不胖不瘦。穿着改变一下的话,走到哪里都平淡无奇。迎面路过之后哪怕很快又再次相遇,对方也可能毫无印象。 显然任连生的条件是属于实在太过“突出”的那一种。 当然,人家是巡捕房探长。长成啥样都没有关系。 他们第一个到的地方是吕班路上的一栋豪宅。据说是被他们剿灭的白俄最大黑帮头目在上海的老巢。 豪宅两边院墙很高,大门也很是宽敞。 只是大门两边不光有背着冲锋枪戴着鸭舌帽的白俄壮汉守卫,还有一辆福特轿车横着堵在正中间。 他们到达后,待守卫看清车里老任后马上冲着里面吹了一声口哨。 门里就出来一个人钻进车里将车往前挪走,等他们车子开进去后又倒回原处把车挡在正门处。 下车后蒲素看着眼前的这幢英式两层建筑,旁边就是复兴公园。乳白色的外墙,白色檐下装饰设计大气紧凑。 进门处为凸出的二层楼,楼下为过道,西面长方形,楼下南边有走廊,第二层有阳台。 蒲素一边看一边心想,如果在这里布置火力点,这个地形的火力层次,从外面强突很难攻的进来。 不愧是豪宅,面积相当大。主楼面积约800平方米,楼下有大厅。 房外有着60平米的平台。蒲素站在露台上看着楼前一座大花园,花园面积大约有四千平方米,园中栽种着香樟、雪松、紫藤等各色花木。 可惜这个季节还没有到赏花的时候。而草坪是马尼拉式的,还有可坐几个人的秋千架。 此时草坪上有人带着三列穿着杂乱的白俄正拿着木枪在训练刺杀。两条西洋猎犬正在远处的树林里追逐撒欢儿…… 蒲素站在上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发现这些杂牌军动作竟然都非常规范,而且令行禁止显然经常接受操练。 很快在这里蒲素见到了名义上的主人,阿廖沙。 第一眼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年龄,身材看起来瘦削却非常健硕。典型穿衣显瘦,一脱衣服就浑身是肌肉的精干类型。 阿廖沙中文不错,蒲素也就和他改说中文。夸他中文说的地道应该花了不少时间后,阿廖沙直接说是来了中国后才学的——一个天使般的小女孩教的他中文。 这时老任在边上听了只是揉了揉鼻子,难得没插嘴。 阿廖沙知道蒲素的来意,显然对顾楫他们的安排非常买账。随后就在大宅里和他汇报了现在这边的情况。 直接在他这边列名接受训练受他指挥的准军事人员有120人。而不在名册却具备战斗力的人手,他则牛皮哄哄地表示租界内所有适龄青壮白俄全部都是。 同时,阿廖沙说现在对他们来说不算是在战斗状态。平时他们主要只是负责协助巡捕房维持租界街面秩序。 老任在边上又做了补充。白俄组织起来之前这边鱼龙混杂秩序混乱不堪。不仅有俄罗斯黑帮盘踞,还勾结青帮在租界为非作歹,另外还有其他几个势力都在法租界兴风作浪。 而之前的中央巡捕房法籍总监只知道受贿,导致整个警局从上至下无人不贪。直到法国政府把原来的总监撤换回国,委派新的总监上任,顾楫加入之后形式才有了好转。 …… 说起来阿廖沙哪怕在上海白俄里也算是外来户。 他是33年才来的上海,之后在顾楫的扶持下才控制了整个租界地下势力。只是这个经历他一带而过,而老任在旁边冲着蒲素挤挤眼。 前几年还有一批参加过沙俄战争的老兵跟着老洪去了东北抗联。当初流落到上海的白俄已经在这里度过了许多年,到了东北离故国也近了不少,心理上多少是个安慰。 俄罗斯他们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原来的沙皇俄国现在由苏共执掌。他们这些昔日的败兵只要回到苏联境内,下场可想而知。 大致了解了情况以后,阿廖沙要整队给他做个介绍。蒲素摆摆手说不必了,他不想太引人注意。 随后阿廖沙带他去看了囤放武器的弹药库。 弹药库建在大宅的地下,原先是黑帮首领建的地牢和存放细软的地方。 顺着铁制扶梯下到地下、随着阿廖沙打开电灯,蒲素顿时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镇住了。 成排美制M1921“汤姆森”冲锋枪躺在枪架上,这还只是数量最少的轻武器。 整个地下室以成箱摆放的伯格曼MP34型冲锋枪数量最大,起码有两百来支。还有不少MP18和28这两种被中国军人称为“花机关”的冲锋枪。 此外蒲素路上带来的M24手榴弹这边也有几箱。蒲素居然还看到了美制MK2型手雷,这让他喜出望外、 这款手雷体积比M24手榴弹小了许多,但是重量却相同,两个居然都是595克。这还是M24有一根对杀伤毫无卵用的手柄的情况下。 仅仅这样区别就很明显了。 M24的杀伤力只有2-3米,而美制手雷这种破片弹半径起码能达到6米,而且实战中破片可能飞的更远。 在莫斯科训练的时候,蒲素记得一个离弹着点十几米的学员还被弹片伤到。 只是在投掷距离方面M24精准投个40米没啥问题。而美制MK2,就算像他这样接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士也最多投到30米左右。 所以军人们一般都把MK2这类破片卵型手雷当做防御手雷。而M24因为投掷距离,进攻阵地时就很实用。 以蒲素来说其实这一路上最适合他携带的就是MK2手雷,体积小杀伤力大。只是边区根本就没有,他也只能拿了两枚M24带着上路。 再多那个藤条箱也没地方放,光是那长长的木柄就很占地方。 上海不是真正的战场,以携带隐蔽性来说MK2手雷显然更符合他的要求。 另外蒲素还看到十来挺捷克式ZB-26轻机枪。全部油封完好显然都一次没有用过,阿廖沙这边枪械保养做的非常不错。 当他看到六挺装着三角架、配备300发弹箱的德国MG34型重机枪时,对角落里那两挺成色不佳的马克沁重机枪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 走到最里面时阿廖沙才掀开油布,给蒲素看了这个地下军火库真正的杀器:德制Gr.W.34型80mm迫击炮。 这个型号的迫击炮最大射程达到2400米左右,最大散布直径可达65米。虽然说当时的造价仅81英镑,炮弹1.5英镑一枚,问题是花钱也很难买到啊。 这个型号的迫击炮也有六具。 以这个军火库的储备来看足够装备一个加强营。而且是以德军或者美军为标准。 别说红军了,就连国民政府的中央军也达不到这里的火力配置。国军精锐74军58师在38年也不过是6门大清光绪年间的75MM山炮。 第七章、界线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矜持当然是需要的。 无论内心如何翻涌,表面上蒲素一直不露声色。 回国以后他才知道根据地的日子多么困难。 在莫斯科时他们的配给和供应从不短缺。他压根没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根据地军民节衣缩食,咬着牙在给他们提供着最好的条件。 在那边训练的时候他们每天光是射击各式武器,随随便便就消耗几百发子弹,还不包括爆破所用的炸药。 回到国内他才知道有时候就算参加战斗,很多战士也只能分配到三颗子弹。 “阿廖沙,这里的装备恐怕老任他们巡捕房不出动装甲车都拿你们没有办法。” 一边说着,蒲素拿起一把MP34型冲锋枪检查了保险后空膛击发,撞针发出连续轻响。 “装甲车?等会你就能看到了。” 阿廖沙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 “呃……” 这下蒲素终于没法淡定了,他看了眼边上的老任。 自从进了地下室老任就显得很是不耐,巴不得早点上去。 在蒲素眼里比金山银山不知道要珍贵多少的武器军火,却丝毫不能勾起他的兴趣。这时看到蒲素的眼神,也只是懒懒地点了点头。 哪怕先前看到迫击炮蒲素也还能撑住。 毕竟这里是上海还是法租界,充斥着各路商人。出几个黑市军火商又算得了什么?否则市面上那么多牌子的武器大家都是哪来的。 但是装甲车就完全不同了。 这种绝对大杀器不是一般军火商能搞到手的。 牵扯到装甲车的交易已经不是简单的一纸地下军火合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能解决的。 就算不是标准型坦克。只要是装甲车哪怕是轻型装甲,普通火力根本无法破防。 除了装备精良的建制正规武装,一般地方武装极少有反装甲武器。 蒲素在苏联学习时也只接触过苏制PTRD-41单发栓动反坦克步枪。这种枪械结构简单,威力确实很是粗暴,发射14.5*114mm弹。 击发后弹头在500米距离入射角90度,可以射穿32毫米的坦克装甲,100米内射穿40mm厚装甲更是轻轻松松,后效也足。 只不过这种装备在他离开苏联之前生产的都不多,只有少量装备,更别说在上海出现了。 还有一款德制PzB38反坦克步枪,穿透力则很一般。 蒲素试射过这款反坦克步枪。勉强可以在100米距离内射穿30mm装甲,在200米距离上可以打穿20mm装甲。但是弹头太小,里面玩不出多少花样。 装药量就那么大,穿透后的效果也很是一般。 在没有制衡的情况下,具备机动性和钢板防护的装甲车自然所向披靡。尤其是攻城拔寨,一般轻武器完全奈何不了。 也正因如此,任何具备生产能力的国家都必定对其去向严格管控。 蒲素现在才开始明白顾楫这位学长到底有多了不起了。 阿廖沙盖上迫击炮上的油布后就带着蒲素和老任出了地下室。上去以后他披了一件外套就和蒲素他们一起上了车。 开出大门时两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轿车一辆头前带路,一辆跟在后面殿后将他们护卫在中间。 带路的轿车一路向着东南方向急驶,在快要到达三界结合的一片厂区开始减速。 这时往北边看过去可以看到两边的租界线。路口设置着铁栅门,他们这里站的是安南巡捕,对面公共租界是印度红头阿三守卫。 这个场面老任熟视无睹,毕竟生活在这里已经习惯了。而蒲素看了却实在不是滋味,无可名状的屈辱之下又觉得讽刺。 居然现在的上海,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两个租界。 这也是孤岛的由来。 1940年的上海,除了两个租界,四面都是日军侵占的沦陷区。只有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日军因为忌惮而没有公然进入。 两片相连的租界地区犹如大海中孤零零的一座岛屿,因此才被叫做“孤岛”。 这里是陆家浜,就在法租界与华界的结合部。西边的肇嘉浜朝东流过了打浦桥,朝北弯了一弯再朝东就流到了这里。 由于这种独特的区位环境,一路而来蒲素在此间看到不少高鼻子绿眼睛的外国人,以及老上海的白相人和穷苦底层。 由于水路和陆路优势。陆家浜一带建有一些小型工厂,并有大批普通民众在此聚集居住。大多都是生活困难的底层贫民。 汽车停在一间废弃厂房前,马上就从侧边出来一个中国人。只不过既没有上来询问也没开门,只看着当头的车辆非常警惕。 直等到老任按了两下喇叭,伸出小短胳膊挥了几下,那人看到他后才咧嘴一笑,伸手在铁门上“哐哐”拍了两下。 然后铁门才从里面打开,三辆车鱼贯开了进去。 进了仓库老任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停了车,说他最不愿意来这里,刚擦的皮鞋等会就没样子了。而按照规矩除了顾楫和老任,哪怕是阿廖沙来这边都不会轻易放行。 “蒲先生,以后这里你要多来来了。” 老任笑的有一丝促狭。似乎来这里是个苦差。 从大宅出来的路上老任就说了,现在去的地方是作坊。 蒲素听到作坊就知道应该是他们建的小兵工厂。只是眼前这个仓库除了一地炭渣,还有看似无意堆放其实起着阻绝冲击用的钢丝线圈之外啥都没有。 三辆车的人都下来了。除了阿廖沙,另外两辆车上的几名壮汉只是以三辆车为依托掩护,都站在原地没动,应该是留在这里警戒。 老任拎着裤腿走在前面,脚尖踮起捡着尽量干净的地方走。阿廖沙应该是对他这个样子已经麻木了,跟在后面一副不愿搭理又不得不搭理的样子。 一直走到墙壁,老任才从边缘处摸到一个电纽按了下去。蒲素看在眼里,记住了频率:三短一长,再三长一短。 然后听到“嗡嗡”声,面前的墙壁缓缓离地升起。这堵墙原来是扇升降门。 这机关和他石库门院子里的那个通道如出一辙。只不过一个是侧开一个是升降,应该出自同一个人的设计。 不等墙面上升完全停止,仗着个矮的优势老任率先弯腰钻了进去。而蒲素和阿廖沙只能等着继续上升了一会才弯腰进了那一头。 第八章、实力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越过墙板后蒲素不免有点失望。 别说预想中里面热火朝天制造武器的场景没有看到,就连弹壳也没发现一颗。 眼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车间。分成了几排工作台,二十来个工人正操作着设备制作弹簧。 工人们先用台钳夹住一根按照需要制作弹簧大小直径的钢管,然后固定住钢丝,再手动摇臂操作缠绕,根据长度需要延展。 这些工人们制作的弹簧直径和长短都不一样,生产的型号还很齐全。 效率虽然不高,但看起来都是熟练工。二十几个工人里有白俄也有中国人,都穿着统一的爱国布工作服,戴着手套很是规范。 老任这时已经站在车间另一头的通道口,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白俄老人比比划划说着什么。看到蒲素他们进来,冲着他两招了招手。 而这时阿廖沙已经快步走了过去,还没到跟前就张开双臂做了拥抱的动作,:“夏弗斯基公爵,您的气色真好!” 接着阿廖沙弯腰抱住老人亲吻了面颊。蒲素注意到老人坐在轮椅上笑吟吟地从左到右再到左,在阿廖沙的面颊上亲吻了三次,这个礼仪在俄罗斯民族代表着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待他们打过招呼蒲素才朝前一步,虽然老任之前已经应该已经和老任介绍过了,阿廖沙还是用俄语对老人做了介绍。 “蒲先生,这是我的老师——夏弗斯基公爵!” “很高兴见到您,公爵先生!” 蒲素也俯身拥抱了老人。 “这里没有什么公爵,只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 “你的俄语说的很好。年轻人,在哪学的?” 老人的面容很是慈祥,头发和胡须一片银白。上身披着一件法兰绒袍子,膝盖以下盖着苏格兰格子毛毯。 虽然坐在轮椅上,老人身上散发出的儒雅雍容气质丝毫不弱。 “我在俄罗斯上的大学,学习了几年欧洲古典文学。” 蒲素知道流落在上海的白俄和现在莫斯科的那些人肯定不对付。尤其是这位老人原先还有着公爵的贵族头衔,起码也是皇室亲戚。 如果说自己一直和苏共在打交道应该会让他们感觉不太舒服。这种情况下最聪明的做法当然是不说实话了…… “是吗?是圣彼得堡还是莫斯科大学?” “公爵先生,我是在莫斯科大学!” 蒲素恭敬地回答。对于老人他一向尊重。 “啊,莫斯科,年轻人,你知道吗?我就出生在冬宫。” 不等蒲素作答,老人坐在轮椅上轻轻地吟唱了一首古老的俄罗斯歌谣。 “我生来就是要死亡的,请给我自由” “或许我已经频临死亡,但我仍将为你歌唱。” “无父无母孤独的我,蹒跚行走与人间” “有一天,我将倒下死亡。我的身体就像树,哪儿是我埋葬之处?” “我的歌声就像鹿鸣,何时会破裂消失?” “我是个赤裸的灵魂,是的,就像个天真的孩子,穿越人间。” “不要怪我,果子成熟了,就会落地。就像太阳与月亮,我是个赤裸的灵魂。” …… 唱到一半时阿廖沙和蒲素都跟着老人一起吟唱了起来。 这是一首伤感的歌谣,充满了忧伤的情绪。歌词里涉及了死亡和遗世独立的孤独。 老人虽然身形消瘦,蜷缩在轮椅里却不让人觉得弱小。他低沉的歌声令人动容,唱至结尾眼角竟泛起了一丝晶莹。 “老了,想家了……” 唱完最后一个音符,老人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说道。 “走,我们去作坊!” 他吃力地伸出左手摇动轮椅调头。 边上的阿廖沙和老任正抢着要帮他推轮椅,老人朝着蒲素笑了说:“年轻人,麻烦你来帮老头子一把。” 蒲素自然非常乐意,推着轮椅顺着通道走了进去。 在蒲素观察之下这个通道是S型设计,宽度刚好可以容纳一辆推车通过。一旦被入侵,哪怕来再多的人也最多只能两人并排通过。 这种S型设计让来犯之敌既不能直线冲锋又毫无遮蔽,一把冲锋枪就能把人压制在死角里。 “布置这里的人一定是个战术高手。” 心里暗暗想着,蒲素推着轮椅从转角刚一出去就被眼前看到的场景骇到半天说不出话。 不足二十米的正前方赫然停放着一辆英制“维克斯”MkF型坦克。此时炮口正对着他们出来的通道。 这辆维克斯坦克没有任何涂装徽记,还保持着原厂四色实边迷彩。 这还是蒲素第一次见到实物,当时在契卡学习的时候教官只是拿出了模型和图片。 原因嘛,自然是苏联军方已经看中并且引进了生产流水线进行独立制造。对于中国学生自然是要留一手的。这个型号的坦克其实就是苏联在1939年到1942年初使用的T26坦克。 原本之前和阿廖沙说的只是装甲车,他还以为最多是一辆轻型装甲。 哪里想的到这里居然停了一辆真正的坦克。 维克斯算是6吨轻坦,装备著名的淞沪会战国军战车第一连“虎连”。国军在淞沪战场第一次投入战场作战时曾一度让日本人大惊失色。 但是因为步坦协同作战并不流畅,后来被日军94式反坦克炮阵地正面重创。首次作战就损失惨重。 虽然战果不理想,但很大程度上威慑了当时日军在淞沪战场的正面作战部队。 这辆坦克装备了一门47毫米18倍径炮,最高时速为32公里,使用穿甲弹时500米穿深为25毫米,另外还有7.9mm机枪一挺,对付当时日军的89式坦克和95式坦克显然并不落后。 但是由于当时国军将领根本不具备指挥一个正牌装甲步兵师能力,步坦协同混乱使得装甲力量过于分散,最终被日军各个击破。 淞沪会战后残余的坦克部队在南京保卫战时一部分被丢弃或被日军击毁。另一部分由于渡船翻沉而损失,至此当初引进的这款坦克已经损失殆尽。 蒲素原本以为是国军手里的坦克被他们弄来了,只是绕了坦克一圈也没看到有虎和龙的字样,更没看到青天白日徽记。 刚想开口问这辆坦克的来历,老任就用眼神暗示了一下他。意思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但是最好现在别问。 蒲素转而换了个话题开口:“还能用吗?” “保养完好,可随时开车发动。油箱满油,炮弹和机枪子弹也储备充足。” 阿廖沙简短回答了蒲素。 第九章、内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在老人的示意下,蒲素推着轮椅绕过坦克。这才算是到了真正的兵工作坊。 这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封闭作业间。除了没有电炉,其他的铣床、刨床、车床、钻床、手砂轮、光学窥镜(观察管内状况)等等设备应有尽有。 只是里面显然没有外面的车间那么忙活,只有几个工人在用碳化钨顶锥挤压膛线。 这种德国人发明的膛线管制作技术当时还没普及。因为可以成倍增加枪管寿命,掌握了技术的军工厂也都在保密。 夏弗斯基到了这里以后让阿廖沙煮茶,他和蒲素介绍起了这边的情况。 这个兵工厂是1934年由顾楫和另外一个老人的同胞共同创立。而现在那个同胞已经故去,外面的坦克还有很多军火都是他弄来的。 牺牲之前他那个同胞的另一个身份是公共租界“万国商团铁甲队”的指挥官。 刚才那辆坦克就是他从英国人手里弄来的。 而外面,说到这里老人指了指被封闭车间的南面。 “外面的码头上还有一辆装甲!” “也是莫洛科夫从商团弄来的。” 听到这里,蒲素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俄罗斯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他最后是怎么……” “他是个真正的俄罗斯勇士,一个英雄。” 接着老人摆了摆手,不想多说。 “自从三个月前运走一批步枪,到现在一点物料都没有弄到。” “我们只能等租界的煤气公司和自来水公司。他们订到什么管材,我们才能重新设计图纸改造什么。” “要是让外面那个弹簧加工厂订购无缝钢管就太危险了。你也知道,现在到处都是……” 老人说到这里抬起左手卷成望眼镜的样子盖在眼圈上,代表着到处有人窥视。从这个动作可以看出老人虽然坐在轮椅上,心态保持的不错。 “蒲,你要知道,我们的【工】牌弹簧销量还是不错的。” 说到这里夏弗斯基开心地笑了起来。 “【工】牌?” 蒲素想起他在边区看到过几款刻印着【工】字的枪械。 之前他还在疑惑,没听说出产这个牌子的军工厂,枪械制作的还十分精良,改造的水准很高。 没想到居然就是这里生产的。 “是的,【工】牌。我们生产的弹簧现在只供应车行和车站。其余时间我们给自己加工枪簧和撞针,顾和我们说你们那边很多枪械坏了没零件替换。” 蒲素知道他说的顾,是顾楫。 从公爵说的来看这边的产能先天不足,首先就受控于物料供应。这里没有电炉,那么只能进口钢管,而钢管尤其是无缝钢管是绝对紧缺和敏感的物资。 而自己炼钢完全不现实。一座一吨产量的电炉也不是寻常可以想象的。 不说冷却除尘这些,光耗电量就不可能不引人注意。别的方法更不用说了,无论怎么伪装隐蔽,只要一根大烟囱就足够醒目了。 现有条件也只能依靠采购来解决材料问题。 没一会阿廖沙端来了热茶。从内兜里摸出一个扁扁的酒瓶给自己那一杯倒了点,问他要不要来点,蒲素笑着摇了摇头。 他注意到夏弗斯基这位老人,此时依然是只伸出左手接过了茶杯。 老任之前人没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他出去了。这时他又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纸箱,里面放的是熏肉和三炮台香烟,还有几瓶洋酒。 这边应该是封闭式管理,可能老任隔一段时间就要来送一次补给,难怪他先前不乐意。 喝完茶后夏弗斯基说带蒲素去外面看看,阿廖沙这才走到南面的墙壁找了个地方按了下去,随之墙壁立刻翻转。从翻转后露出的边缘来看,居然是纯钢的墙壁。 翻转进来的那一面纯钢墙壁上包裹着削成半圆的原木。 出去后的那一边是个真正的仓库。里面堆着成卷的“飞利浦”钢丝和已经装在板条箱里的成品弹簧。 一直走到外面蒲素才发现整个厂房都是如此设计。看上去这就是一座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木制仓库。 脚下就是肇嘉浜,河水乌黑腥臭。水流向东,过去没多远就直通黄浦江。 前边看似是一个简易码头,走上去有点空心的声音,蒲素推测应该是架着钢梁铺设的。河边没有看到一艘驳船,码头侧边有一间红砖砌的平房。 夏弗斯基呶呶嘴,老任勤快的走在头里推开平房木门,先前说的那辆装甲车居然在房子里。 平房里一辆布伦机枪运载车车头冲着河面静静躺着。 这是一种小型履带式装甲车。该车之所以叫“布伦机枪车”,就是因为车上那一挺布伦轻机枪。 这辆装甲车长3.6米,宽2.1米,高1.6米,是十足的袖珍车型。 蒲素站在边上时车盖恰好顶到他的胸口,却可以运载六个人,所以又叫运载车,只不过里面肯定很不舒适就是了。 房间里除了这辆坦克就是堆叠的机枪子弹箱,还有两把大锤。 平时这辆装甲车就隐蔽在这间简易砖房里。倘若河对岸有来敌强攻,这两把锤子应该是用来砸掉墙面的。 单层竖起的砖面,一敲就碎了。 蒲素想象着敌人从北面突袭遇到坦克封堵无计可施。于是打算从河面强渡进攻,结果看到平房变成装甲车的场面…… 如果这里被发现,到底对敌人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码头是连通的。旁边工厂都是砖瓦厂房,这种钢甲车一撞就开随时可以掩护突围。 而里面的坦克可以凭借着厚厚的钢板和强悍的火力硬顶着攻击,破开外面车间突围后和装甲车汇合。 这样的火力配置就算正规军来了,只要没有反坦克装备也根本没用。在这两尊门神的守护下,人数已经失去了意义。 而且老任说左右两边包括河对岸还都有自己的人。 这边是顾楫下了心血经营的地方。 以蒲素来看如此布置只能说明一旦泄露除了血战到底,设计者根本没有想过其他退路。 兵器作坊一旦暴露,并不仅仅只是牵扯到这里的人。 加工原料、物流运输、以及日常巡查等等关联到的人很多,所以他们应该早就做了最坏打算。 理论上这里十分安全。外面日夜有他们巡捕房的巡警巡查,还撒了包打听处于暗中嗅探。 这些工作都是老任负责。顾楫和他见面之后就让蒲素不要小看他,说老任其实能干的很。 据顾楫说老任的特点就是相当要面子,也爱讲点大话,听到了别揭穿,只管捧场鼓励就完事了…… 今晚顾楫会和他再度碰面,两人还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第十章、计划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石库门二楼房间里亮着太阳灯,桌上两杯清茶,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头。 两个身影相对而坐。 蒲素擦了一根洋火将之前写写画画的纸条燃成灰烬。 顾楫身高和他差不多,都是178的样子,只是显得文弱瘦削。穿着便服的他像是一个普通职员,完全不会让人想到他就是那个法租界华人警界之花。 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生活在这里的华人只有他在法国人主宰的租界里打破了天花板。 在他之前没有一个华人坐到他这个位置,之后也不大可能有。 机遇确实很重要。另外就是他流利的法语和在法国接受过的教育经历。法国人愿意相信这个聪明而又勇敢的中国人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他们法兰西文化的熏陶,所以才会如此优秀。 …… 两人此刻都在沉默的吸烟。 顾楫自然有他需要考虑的一堆事务,而蒲素也在消化之前顾楫和他传达的信息。 这位学长在上海经营不过七年,却留给他一个庞大的家底。 上午老任带他和阿廖沙见面的白俄老巢以及兵工作坊,只是最为重要的两个部门急需他去接触,实际上他们的家底远不止这些。 顾楫之前并不是党内人士,所以他在上海的布局一开始是完全自主发挥。当时初衷是他要照顾好手下的兄弟和朋友,有些事不得不做。 老任和现在在东北的老洪,都是他的手下。还有汪氏姐妹里的姐姐曾经是他政治部的英文翻译。 抗战爆发前姐妹两都已经加入了组织,经过组织考虑,姐姐最后被顾楫推荐到南京国民政府潜伏了下来。 而弄来坦克和装甲车名叫莫洛科夫的白俄以及阿廖沙和他都渊源颇深。他有义务照顾他们,起码让他们在上海可以过上一个稳定的生活。 原本租界内乌烟瘴气,各路势力鱼龙混杂。把白俄组织起来以后他们一举驱逐了原本在租界内的青帮。 现在整个法租界秩序非常稳定,街面上几乎可以说路不拾遗。 很多事顾楫都没有深谈,稍稍交代一下就过了。蒲素可以想象一定充满了很多故事,那些人也一定和他经历过很多。 “阿廖沙值得你信任。他就那副样子,对我也就那个态度。” “他是真正的军人。忠诚、服从,具有牺牲精神。” 这是顾楫谈到阿廖沙时的原话,表情很是严肃。 “在这里除了他们,最好对任何人都不要轻易相信!” “以前我只信过一个人,他死了,为了我而死。” 结束谈话前,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语气很重,灯光下表情似乎都有些狰狞。 学长的态度很明确。强调老任以及阿廖沙他们可以完全信任。 而其他人,则需要多多提防。 这里的其他人,显然指的是组织内部的人。 他因为是昨天刚被派遣到上海,以前发生的事肯定和他没关系。而且很多事发生的时候他国外,关于蒲素的过往履历顾楫大致是清楚的。 加上两人青少年时期就在法国就相识,蒲素一贯的为人和政治态度顾楫也十分了解。所以现在上面安排他来上海,顾楫也愿意配合移交,毕竟无论如何也带不走。 …… 顾楫的信仰当然是纯粹而又坚定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几年来通过他这个渠道从法租界营救出来的爱国抗日人士就不下几十人,传递的重要情报对组织的价值更是无法估量。还不定期运输军火和药品,这些物资都是边区紧缺的战略物资。 这些都足以证明他有着极其坚定的信仰。 只是他对上海分部应该有顾虑。 自从他的联络人牺牲以后,顾楫一直都是直接和边区上级领导单线联系。 “你有怀疑的目标吗?哪怕只是感觉就行。” 蒲素想问问顾楫的想法。 “我之前一直和他单线联系,否则的话也早就暴露了。” “可能老广东有怀疑目标,只不过他没有机会开口了。” 顾楫苦笑着摇了摇头。 “出事前老广东应该有预感。” 顾楫接着说了下去。 “那天出事后他和我说如果他回不去,让我以后直接派人去边区联络。千万不要联络这里的任何人,谁都不能信任。” “然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说到这里顾楫陷入了某种情绪中,蒲素见状也只能沉默地给他续了一杯茶。 顾楫的猜测并不是没有根据。 临来之前上级给蒲素看过之前的行动报告。 顾楫的联络人代号叫“老广东”,同时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可以说是一手发展顾楫加入组织的带路人,两人感情非常深厚。 当时疑似遭到出卖,两人接头时被中统特务包围。事发时他们可以一起突围冲出去,只是一旦正面强突顾楫的身份势必要暴露。 危急时刻老广东让顾楫先走,他来掩护吸引火力。起先顾楫不忍独自离去,老广东以自戕逼着他先走,血战到最后被四面包围后果断吞枪自尽。 几个月之后顾楫才派了手下的老洪找到边区,从此以后就是单向联系,一直保持到现在。 从老广东的履历来看他之前是红队行动组的队长。1932年上海特科遭到重大破坏后才从香江支队调来上海,对敌斗争经验非常丰富。 否则如果他稍有不慎,顾楫的身份早就暴露了。 蒲素看过一份名册。动身前上级交给他,看完记住后当场就销毁了。那份名册记录了当时和老广东有联络的几个地下情报人员和现在还在上海的同志。 这几年上海地下组织虽然没有遭到系统性破坏,只不过关键几个人物都蹊跷的先后出事,损失也可以说非常严重。 尤其是淞沪会战爆发后,原来的对手中统和军统方面把力量大都转移到了对日破坏和锄奸上,在这种情况下我地下组织还是频频遭到日方破坏。 上个月赣州分部的三名同志借道上海前往苏区参加会议,结果藏身的舢板刚出吴淞口就被日军截停。短暂枪战过后,三名同志全部英勇牺牲。 正想到这里,顾楫出声又打破了沉默,他问道:“子言,你刚去过作坊,里面的布置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这里蒲素来了兴致。 虽然对那边的递进式防护和隐蔽机关这个思路很是欣赏,不过他也提了点自己的担心。 蒲素主要觉得那个地形一面背水,如果拥有两辆装甲都还需要突围,代表敌人火力起码能对坦克和装甲造成威胁。 那种情况下基本来说突出去意义也不大,反而一开始机动性就受到了限制。两辆具备高速机动的装甲火力最终只是被当做固定炮台使用。 听了蒲素的担心,顾楫眼睛反而亮了起来,之前的阴霾好像散了不少。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他笑着问自己这个学弟。 “学长,那边的布置是你在黄埔学的吗?” 蒲素有点好奇地问他。 黄埔当时从第七期迁校南京以后才转为三年制。并且采用了德系训练,从那以后所有训练科目才以德国陆军为模范,军校的顾问也都是德国人。 而这位学长是黄埔五期,作坊那边的布置就算是德国人也没有这种风格。 “我提了点想法,主要是夏老爷子设计的。还有莫洛科夫……算了不说了。” “老爷子设计的图纸下次你应该看看,我一直用他改装过的家伙。” 说完顾楫从衣服里拔出一把他差点认不出来的柯尔特M1911。 蒲素看到这把手枪上加装了汤姆森M1928冲锋枪的前握把和制退器,并使用了西班牙生产的30发弹匣。 “其实还有枪托可以加装,带出来不方便。” 顾楫一边说一边得意地让蒲素研究着自己的爱枪。 这把枪经过如此改装,在连发状态下就是一把自动冲锋枪。蒲素看了以后啧啧称奇。 “按照你的思路那边应该怎么部署?” 等到蒲素恋恋不舍地把枪还了回来,顾楫塞到衣服里才继续问。 “其实我觉得那边地形条件先天不足,只是现在转移也不可能。如果是我的话……会把两辆装甲拉开距离,以作坊为中心互为交叉。” “当然还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若是连坦克都解决不了无论如何结果还是一样,只不过射界充分了很多。” 蒲素嘴里说着,又随手在纸上把作坊的地形图画了出来。 顾楫看着他重新布置的火力分配,尤其是把周边地势和房屋轮廓画的一丝不差,心里对这个学弟也是佩服不已。 “没错,看起来你这个布置才是现有条件下最有利的。” “只不过……” 顾楫卖了个关子。 没等蒲素催促,他很快就接着说: “我不说你一定想不到,那个码头其实会动!” 第十一章、布置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蒲素没想到白天站上去的那个所谓码头其实是一条钢质趸船。 一条长35米,宽11米的趸船。 顾楫说经过夏弗斯基反复计算测试,哪怕上面停满坦克载重都没有问题。 真要发生棘手情况,在坦克火力掩护下可以连人带物资全部转移上去。 只要坦克和装甲上去以后立马就是一艘炮艇,挂上动力可以一路开到黄浦江经吴淞口直接突围去苏北。 当然这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隐蔽在上海运送物资生产军火,哪怕原料短缺的情况下只能生产枪械零部件,其作用也不容小觑。 现实情况是如果在上海他们都弄不到原料,边区就更不用说了。 顾楫的意思蒲素明白。边区什么都缺,日本人对于运输线控制的非常严格。如果在上海他们都没有办法,去了边区结果只能更加糟糕。 只是这位学长虽然一再谦虚地说所有布置都是几个白俄的主意,自己之前也是小看黄埔毕业生了。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顿时开始警惕。 回国之后自己似乎一直在不自觉的膨胀。 说到底蒲素自己除了执行过几次特殊任务,真正的敌后潜伏经验是一点没有。学到的理论知识如何在实战中转化还需要一个过程。 而顾楫和老任以及阿廖沙他们都是在血与火的实战中磨练出来的。包括他即将面临的那些对手,也绝不会是酒囊饭袋。 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十里洋场,哪怕是运气再好的蠢货也早就死光了。 兵工厂现在的布置,换做他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他们之所以选择陆家浜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因为地处租界结合部。而是他们需要水路运输,另外周边有成规模的工厂掩护。 原本不利的临水地形,加上可以机动的趸船就完全逆转了。必要时趸船可以装上整个工厂,顺着水路一路杀到边区。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会后顾楫准备告辞。临走前他让蒲素招一个娘姨在这里,住在这种宅子没人伺候谁都会觉得奇怪。 蒲素说他考虑过这件事,让顾楫不用担心。 “明天让白小姐陪你出去买几套行头,后天……” 告别前顾楫给了他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着活动资金。 出来的时候他只随身带了些法币。箱子里到是塞了几根金条,一时间兑换也不方便。 送走顾楫,在院子里检查一遍后蒲素上楼、拿出任连生今天带给他的零件开始组装电台。 电台所使用的大部分零件很容易在电器洋行买到,买不到的也只能自己动手制作了。 傍晚老任把他送回来后他在周边转了转,还通过院墙的机关暗道去了隔壁。 从刀疤的大门出去果然就是香山路。转个弯再往北有一片里弄住宅,蒲素让刀疤打听一下那里有没有独门独户的空房出租。 除了诊所那边,他这里也需要一架电台,只是一定不能配置到现在的宅子里。 临来前上级交给他的那个交通点他也不能完全放心。 顾楫的告诫自己不能不引起警惕。 和上级直接发报联系看似冒险,以目前形势来看却很有必要。 毕竟上级也只是远在边区,根据汇总报告做出判断。 而自己稍有不慎很有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 第二天上午,阿廖沙带着东西来了他这里。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昨天看到过的手下,显然是他的贴身护卫。三个人拎着美式作战背囊进来,里面塞的鼓鼓囊囊。 “地雷对我们没用,以前也没留意。就这么五个,全给你了。” 阿廖沙从包里拿出三个木盒和两个长棍状的物体。 蒲素一看这是德制的“盒雷”和“棍雷”,苏联也有这两种形制的地雷。 两种地雷他只各拿了一样,对阿廖沙说:“你那边花园太大了,这三个我等会去帮你布置。” “我们不用这玩意。日夜有人巡逻还有几条猎犬,别把我的狗炸死了……” “放心,我在周围布上钢丝绊索,再把这玩意改成压发起爆。你的狗有50公斤吗?” 蒲素这么说,阿廖沙也只能摇头。 接着他们又从包里拿出两支伯格曼MP34型冲锋枪和八个弹匣,八枚美制MK2。剩下的就是一些TNT炸药和雷管引线。 最后阿廖沙给了他一把车钥匙。告诉他这是从白俄商人开的车行里拿来的,购买日期存根已经按照他的要求重新做好了。 “莫辛-纳甘步枪到是有十几把,你的用处我清楚。现在拿给你也没用,过几天在江边试射你自己挑一把。” 听到这里蒲素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廖沙把东西放下后让蒲素赶紧收好,带他出去试车。蒲素想了想说也好,让他们下楼等他,一起顺便再去一趟大宅看看。 在楼上布置好以后,蒲素下楼看到门口停着三辆车,看来阿廖沙一个人绝不出门。 交给他的车钥匙上印着克莱斯勒的标记,蒲素一眼就看到沿着马路停放着一辆黑色克莱斯勒Airflow 。 这款车自从问世以来一直销量不佳,在当时却是创新的流线型车体设计,车速可以达到惊人的一百公里。 蒲素上车发动后示意自己殿后,跟着他们回到昨天才来过的阿廖沙大宅。 下车后他让阿廖沙不用管自己,然后绕着宅子和花园转了一圈边走边画。上面标注了隐蔽点和火力射程配置,最重要的是标记了防卫薄弱位置。 既然是自己人蒲素当然不希望这边出事。作为军火库和准军事武装基地,他绝不愿意看到这里有什么闪失。 蒲素把阿廖沙叫来的时候,他开始还有点无所谓,只是看着蒲素的图示渐渐眉头也开始皱起。 在蒲素看来战斗力强弱的几个要素、比如作战人员素质以及实战化训练水平,如果这边平时就跟不上,那么在短时间内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是火力部署结构可以尽量科学安排。而且以军火储备来说这里的装备性能绝对没有问题,起码国军的装备都远远不如他这里。 刚才他测量了一下,整个宅院占地前后大约有八千平米左右。而警戒守卫都集中在前后两扇大门。内外花园和院墙处存在着多处死角。 刚画出的草图上就标注了几处薄弱位置。他一边比划着方位,一边和阿廖沙讲解。 “这里应该加双层钢索,那边埋设压发雷,紧挨围墙的一片大树几乎形成了一个小树林,那边需要铺设隐蔽式电网防止渗透……” 仅仅依靠人员值班防范很不可靠。 别说他这里只是准军事武装。苏联军事法庭每年枪决在哨位上玩忽职守的战士不知道有多少,最轻惩罚也是送到西伯利亚服苦役。 那些士兵不怕吗?只不过有时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值班人员真的开始瞌睡了,接下来就基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和信仰以及责任心无关。 其实往往一个战斗班的作用还抵不上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 除此之外他还根据地形规划了火力配置。 组织防御火力配系的目的是使各种火器密切协同。在防御单位前、翼侧和纵深内构成多道多层的立体的火力,以保障挫败敌人的进攻。 所以蒲素的配置就围绕着迟滞敌人接近,破坏敌人的进攻做准备。 尤其是抗击敌人冲击,迟滞敌人迂回包围,保障翼侧和接合部,各个点之间可以支援反冲击、反击甚至主动出击…… 武器弹药再多放在军火库里也只是个摆设。即使不弄成明面上的军事机构,起码也要有隐蔽火力点日常布设。 二楼露台就是整个花园的制高点,而现在只是一个观景阳台,这在蒲素看来十分浪费。 况且以他所看到的大门防范来说,这里并不是处在什么高枕无忧的和平时期。具体现在是什么处境他还没问,以后总会知道的。 光是从阿廖沙出门必有两辆车跟随来看,显然这不是一个虚张声势高调炫耀的举止。 走到露台蒲素指着栏杆说:“这里用大花盆挡住,外面看不出。花盆往里堆上沙袋做两个机枪阵地,布置两挺MG34型重机枪,外面一个突击连都冲不进来。” “我知道你这里有狙击手,屋顶上去两个。后院一个迫击炮阵地,法国佬就算出动装甲车也能抗一阵子。” “在大门门房里推一架马克沁。我看到那边有水管,取水方便。再有一挺捷克式ZB-26轻机枪形成交叉,那边是第一道防线……” “然后从这边,这边……形成交叉火力。二楼覆盖……” 蒲素用笔在草图上一边画一边说着思路,阿廖沙不时和他讨论几句。 蒲素开车离开以前,和他说下次来这里会给他带一样东西。 等到蒲素一走,阿廖沙马上召集人手开始重新布置。 第二天他那些手下发现宅子里又多了七八条欧洲猎犬,另外又组织了十来个人在他的指挥下架设钢丝网和铁蒺藜。 至于地雷只有等蒲素下次来了亲自布设。 那玩意他实在玩不转,万一出点岔子那乐子就大了…… 第十二章、联络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车子驶出阿廖沙戒备森严的大门,直接向东开出法租界。 到了公共租界汉口路309号【申报】报馆前停车,蒲素进去交钱刊登一条聘用家政服务工人的广告。 出来后开到几个路口外他靠边停车,下车后又步行折返到二马路。在一家胭脂店的公用电话打了一个电话,这才顺着另一个方向回到停车处上车。 广告是和上级约定的临时联络方式。在报社里留下的住址和电话根本不存在,内容里暗藏只有上级可以破译的密语。 那通电话则是打给之前有过一次通话的联系人,这是规定的联络程序。只是这一次那边用密语给了他一个行动指令,任务等级很高。 蒲素不知道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24小时就守在电话前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打过去的电话?如果换做是他,宁愿上前线杀敌也是万万熬不住的。 他一路朝西再转到公共租界的北面,一直看到极司菲尔路76号紧闭的铁门才从路口转弯。接着又开到愚园路小马路,来回转了两圈才回到法租界住处。 到家之后蒲素立刻紧闭门户,取出之前阿廖沙带来的装备动手布置。 盒雷的压发结构他没有改动,而是把棍雷的触发装置改成绊发式。然后按照自己选定的位置布放,整个过程他非常谨慎。 他很清楚,一旦这里被包围就说明自己彻底暴露了。 布置这些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杀人。而是在那种情况下起码能发挥预警作用,给自己争取一些善后时间。 他当然不缺乏自信,但是也绝不狂妄。 如果四面被围而对方又不是非常业余,不让敌人抓到活口就是比较理想的结果了。 从苏联回来前特工用具全都带不回来。特殊用途物品那边严格管控,并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 所以这几年在边区他自己试着成功仿造了两样,这次带到了上海。 其中就有在必要时候保证自己守口如瓶的东西。 …… 下午租界电话局工人来安装电话,说是任探长安排的。蒲素甚至还没想到申请一门电话。 有了学长顾楫在这里的铺垫,前期工作顺利到让他不敢相信。来上海以后蒲素才发现如果不是有学长在这里,自己恐怕连找一个可靠的落脚之地都要费好一番功夫。 更别提轻而易举就拿到了租界居住证了。 这边电话工人安装完毕需要测试线路,问主人家有没有电话要打,蒲素想了想给老任拨了一个电话。 结果测试的目的是达到了,线路畅通音质清晰。只不过老任没在捕房办公室,他给秘书留了自己的号码后就挂了。 安装电话的过程他全程跟着,工人做不出什么手脚。而且直到今天,他还不是能引起别人注意的人物,在偌大的上海滩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没人会注意到他。 只是明天之后,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他现在的履历当然是越简单越好。顾楫给他安排的身份是翻译,通晓法语和英语。 故事里蒲素以里昂大学毕业生的身份,这么多年一直在欧洲工作生活。只是抗战爆发后作为炎黄子孙、哪怕远在海外也是为国忧心,这次是在多年学友顾楫的鼓励下才毅然回到上海报效祖国。 给蒲素打造的人设就是一个一腔热血,胸无城府的留洋爱国知识分子。抗战爆发后海外华侨归国参加抗战的爱国青年非常多,这个理由很合情理。 当然故事里他的个人经历也有悲惨之处:“去年发妻染疾新丧,所以一直郁郁寡欢。” 这个借口既掩盖了他作为大龄优质海外华侨至今单身的疑点。也为他心灰意冷回国的动机增加了一个注脚。 刚装好的电话响了,这时打过来的只能是老任。 果然一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老任的沙嗓子:“蒲先生,我来接你兜兜马路,白小姐也一起。晚上定了新利查吃大菜,顾总巡有空了也要来的……” 这边放下电话,蒲素开始换衣服。 来的时候身上穿的那套教书先生的行头在大东旅馆就扔了。箱子里只带了这一套西式行头,确实是要出去买几套。 衣服换好后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蒲素有些恍惚。 前几天他还在山城重庆穿着棉袍吃着担担面。而在那之前还在根据地穿着土布军服喝着小米粥…… 眼前的浮华让他觉得非常陌生。 迅速调整好心态。布置一番后他下楼走出弄堂等老任过来。 …… 新利查西餐厅里,老任正得意地问蒲素:“他老任在上海滩有没有排面!” “怎么样,看到了伐……” “蒲先生,这就是在法租界我跟你讲!” “到公共租界我面子更大,红头阿三看到爷叔我也……“ ”哪天带你去虹口看看,别看小东洋凶得很……” 蒲素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连连点头。旁边的白曼彤看着顾楫,两人也低声轻笑。 下午三个人去霞飞路陪蒲素买点衣服还有家里要用的床单被褥。结果任连生为了在蒲素面前显示自己有威望,一家家店铺走过去看上的就叫人包好放到汽车后备箱。然后和蒲素说都是那些商铺老板给他面子,免费孝敬的。 蒲素正想说这怎么可以,就看到白曼彤朝他挤挤眼。后来白曼彤悄悄告诉他都是记账的,回头老任要一家家去送钱。 现在租界统一捐税,除此之外就是阿廖沙那里要收一份。差不多等于定额税,根据情况每个月都固定下来,各家都差不多。 和蒲素想的不一样,商户们愿意交那一份给阿廖沙。他们是除了巡捕之外在租界里最为可靠的一个保护。巡捕不可能时时都在,而阿廖沙的护卫队则哪里有事都会及时赶到处理。 加上很多巡捕不能插手的事情他们也管。如此一来商户也非常放心,基本上法租界现在算是实现了安居乐业。 作为探长,老任根本不会白吃白拿。他的身家其实远超蒲素想象,只不过这时候他还完全不清楚。 想想也就明白了。一直维持着这么大的规模,这么多人又不做坏事鱼肉乡里,光靠那点保护费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而且还要买药买军火材料,磺胺黑市上的价格简直就是可怖,而盘尼西林在黑市上堪比黄金。货源充足的情况下,一般一支盘尼西林也要4块大洋,货物紧缺的话再多钱也无处可买。 老任兀自吹着他的牛皮,蒲素一边点头一边不耽误吃喝。这里的西菜虽然经过改良,但是他已经很久没吃到过牛排,因此胃口非常好。 餐后四个人又坐了一会喝了一杯咖啡。 蒲素低声和顾楫说了几句后提议大家等会一起去诊所开个小会。顾楫又让老任打个电话给阿廖沙,让他也参加会议。 十三章、会面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半夜三点,月黑风高。 愚园路上一座宅邸除了府前挂着一盏昏暗门灯,整栋洋房都漆黑一片。 一条身影快速越过墙头,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子里。 汽车间在后院,蒙面黑影顺着墙根几个起落来到门前,发现铁门落锁后拿出工具三两下打开汽车间门闸。 闪身进去后,又轻轻掩上了铁门。 很快,门缝里闪出一丝微弱的手电筒光线。 …… 傍晚时分,贝当路上的一座豪华公寓底楼咖啡馆,一反常态坐在靠窗位置的蒲素让侍应从外面叫卖号外的报童那里买来一份报纸。 这座公寓以法国北部的大区毕卡第命名,叫做毕卡第公寓(I.S.S. PicardieApartments)。 如今局势对军统特务来说早已不是从前。自从去年原军统局上海站站长王木天投敌加入日伪,就接连遭受重大打击。 堂堂上海区情报站站长公然叛变,军统内部损失可想而知。用惊弓之鸟来形容现在的军统上海情报站也是恰如其分。 这次会面由顾楫发起,地方也是他来安排。 对面一间洋房里,阿廖沙带着狙击手正隐藏在窗帘后面用蔡司Dialythan瞄准镜观察着蒲素的位置。 贝当路两边街口都有老任调派的巡警盘查过往车辆和人员,每一个路人都经过检查证件搜身的程序后才得以放行。 明面上的布置是让现任军统上海站站长陈功书放心。 他的前任、同为戴老板手下号称“四大金刚”的王木天,正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租界被76号掳走。接下来又发生了一系列戏剧变化才最终导致了变节。 有了前车之鉴的陈功书现在极少露面,手下的情报人员都不知道他在何处藏身。 这次顾楫要求会面,他认为自己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讽刺的是其实现在的形势是互相忌惮。 对于蒲素来说他也不得不防陈功书那边有什么准备。万一会面过程出了什么差错,陈功书突然发难他也不能不做防备。 陈功书这样的老牌特务,参加过的特工培训级别非常高。 毕竟是国家级情报部门骨干。国民政府又一向注重情报工作,哪怕政府再是孱弱,培养几个训练有素的特务也实在不算什么。 而且这个陈功书凶名赫赫。被称作军统特务头子戴老板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其能力可见一斑。 去年头号汉奸汪逆、汪未经在河内遭遇的那次刺杀正是由他组织的。 虽然执行任务的杀手慌乱中打错了目标。但是整个行动从策划到实施,然后全员安然撤退,都足以看出此人不是个一般人物。 蒲素原先确实是有些自我膨胀。 从莫斯科回国后,在根据地一直以专家教员身份培训着万里挑一的后备特工力量。 平时上级领导对他的教学成果颇为赞赏,而学员里对他个人产生膜拜情绪的也不在少数,自然而然地在心里滋长了一些睥睨天下的情绪。 尤其是听到只在契卡受训不过三个月的顾正章回国以后居然创下了一系列传奇,更是让他萌生了一种“换了自己恐怕不知道要厉害多少”的骄傲感觉。 还好,这种情绪在遇到顾楫他们之后迅速引起了警觉从而开始自省。 哪怕是他颇为不屑的叛徒顾正章,早在接受契卡培训之前其实已经身经百战。他原本的基础就很好,最初是属于江湖上的奇人异士被接纳进组织的。 而他自己不过是作为一介书生被组织派遣到另一所学校学习而已,迄今为止还没有真正接受过情报战线的残酷考验。 和顾楫,阿廖沙、或者是马上就要到来的陈功书相比,他最多只能算是个实习生。 不能通过实习将意味着什么,蒲素非常清楚。 …… 咖啡厅里的座钟指向了六点。 吧台后面正在擦杯子的白俄侍应朝着蒲素微微点了点头。 很快,顾楫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久等了,子言兄!” “云飞兄,客气!我也刚到了一会儿。” 蒲素起身和顾楫打着招呼。 顾楫身后的人则一言不发,手抄在大衣口袋里面色阴沉。 “功书兄,请坐。” 在顾楫招呼下陈功书让开了想帮他脱大衣的侍应,掀起大衣下摆坐在了远离窗口靠里的沙发上。 “功书兄,喝点什么?” 侍应递上了菜单,顾楫客气地问着陈功书。 “锡兰红茶加牛奶,大壶。” 陈功书也不看菜单,直接吩咐了侍应。 “也好,其实这里意式咖啡味道还不错。那我来一杯意式咖啡。” 顾楫把菜单交给侍应说道。 “我都叫了一份大壶了,和我一起喝算了,免得浪费。晚上喝咖啡不容易安睡,云飞兄这个习惯要改改。” 陈功书打着哈哈,看着顾楫貌似一脸关切。 “行,今天就品品你这锡兰红茶。” “喝红茶是英国佬的习惯,不想功书兄也有这雅兴。” 看到侍应拿着菜单走了,顾楫笑着说道。 “哪来的什么雅兴,只不过最近胃口不好,红茶和牛奶暖胃……” 两人开始亲热的寒暄,就像是洋行里下班一起出来聚餐的同事。 蒲素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波涛汹涌。 “这就是敌后,这就是现在孤岛的真正缩影。” 他不由地产生了这个念头。 在这里没有谁会觉得自己安全,无论哪一方的势力都是如此。看似随意的一个点单都蕴藏着复杂的信息。 陈功书一定是害怕下毒。 地方是他让顾楫安排的,说明他对顾楫相当信任。只是还没有到完全信任的地步,所以他不敢单点饮品和食物。 大壶红茶分用,起码在这方面不用担心。这应该也是作为一名老牌顶级特工的一个下意识举措。 如果他没想错的话,待会上茶他绝不会先喝。而且不会和他们在一起进餐,谈完事就应该会先告辞离开。 这时两人结束了客套,顾楫开始给两人做着介绍。 “说起来也是巧了。子言兄和我是校友,功书兄又是我的同学,今天我们坐在一起算是不小的缘分。” 陈功书虽然比顾楫早一期考进黄埔,算是四期学员。只是因为生病延期入黄埔军校,读的是第五期警政科。 当年他是从广东进入黄埔军校第五期,到是没受“清党运动”的连累,不像顾楫在武汉分校,他们那一批学员毕业后几乎都被雪藏。 只是他加入力行社的时间和顾楫算是同一批,都是1932年左右加入的。之后顾楫被派到上海巡捕房潜伏,而他在同年进入“洪公祠”特训班。 “洪公祠”在南京历史上颇为有名。清初,它曾是洪承畴的宅邸,洪承畴死后,被辟建为祠堂。东北易帜后,张薛良将南京的办事处设在了洪公祠的一幢洋房内。 后来,他将洋房转赠给戴利,作为特务处的办公地。 “洪公祠”的正式名称,应为“参谋本部特务警员训练班”。1932年初夏,洪公祠训练班正式开学。常凯申常校长亲临开学典礼,由戴利陪同他进入礼堂,其他人都止步于门外。 这个地方是军统头子戴利,也就是戴老板专门培养刺杀汉奸、日本人的超级特工所在。陈功书因出色的才能,第一批入选,从此以后官运亨通。 他之所以被称为戴老板“四大金刚”之一,是因为他策划主持的刺杀行动太多了,据粗略统计不下百余次,其中不少目标都是汉奸。 当然,这些刺杀行动有不少都失败了,但也极大地威慑了那些汉奸的嚣张气焰,也不断增加着他的凶名。 王木天在上海叛变之前,陈功书一直在北方活动。任职军统局天津站站长、华北区区长,可谓是一方情报大员。 去年年底临危受命被戴老板调到上海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对他来说可谓是一桩极不情愿的苦差事。 第十四章、提防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侍应端着锡兰红茶和奶罐、糖盒过来的时候,蒲素已经和陈功书交谈了一会了。 侍应倒茶的时候,两人停止了交谈。 蒲素看着斜对面这个男人装腔作势往骨瓷茶杯里加着牛奶。又放了两块太古白糖,慢条斯理地搅拌着。 顾楫到是识相直接杯子端起喝了一口,然后说自己不习惯英国人这种喝法。说完也不怕烫,三两口喝完,不等招呼侍应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和法国佬开了一天的会,连口水都没捞到喝。” 顾楫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烟盒给蒲素让了一支烟,拿出打火机点着后深深吸了一口。 “法国人那边对局势怎么看?” 蒲素随意问起了八卦,心里却想对陈功书说:“陈站长,再不喝奶茶就凉了。” “法国佬…还能怎么看?德、日是同盟,早晚要爆发太平洋战争。” 顾楫说的这个看法当时已经是被视为公开的秘密。 作为狭长的岛国,日本想要维持如此庞大的战争机器极为不易。而南洋一代有着庞大的资源,尤其那边出产的橡胶和石油更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哪怕那边都是英法美老牌帝国的殖民属地,只是这些国家在南洋的军事力量非常薄弱。 在中国战场连战连捷正处于不可一世的日本人自信能够轻易击败当地三流殖民军队,夺取辽阔富庶的东南亚。 当然他们的野心也远不止于此。 南洋本身位置就非常重要,对日本具有特殊的战略意义。日本夺取东南亚,向南可以进攻澳大利亚,扩大在大洋洲的势力。 向西可以进攻印度,夺取印度这块英国最重要的殖民地,获取印度的丰富人力和矿产资源,并可以策应德国,和德国会师中东。 向东可以为太平洋作战提供战略支撑,有助于日本对抗美国。此外,占领东南亚还能包抄中国,并切断中国的国际援助,早日解决中国这块硬骨头。 “子言,毕业证书带了吗?” 听到顾楫发问,蒲素从公事包里拿出他的里昂大学毕业证书递给了他。 “恰同学少年……当年子言算的上是意气风发。” 顾楫接过证书看着毕业证上的照片。 “云飞兄,慎言!” 陈功书手指轻轻弹了弹桌子提醒顾楫。 “是,是,功书兄提醒的是。一时失言,失言了……” “恰同学少年”这句话出自主席1925年作的《沁园春长沙》。一经流出就被各界文人追捧,甚至不少社会名流和文化大家争相作和。不仅如此,题《跋》的名流也众多。 抛开政治抱负不说,《沁园春长沙》这首诗词极具美学色彩和艺术高度。其中一句就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刚才顾楫无意中说出这一句陈功书立刻出言提醒。其实在旁人看来,恰恰说明陈功书对润之的作品稔熟于胸。 虽然在军统内部顾楫级别没有陈功书高,但两人既是同窗又是战友。顾楫之前的所谓失言也未必不是试探。 此时他拿着蒲素的毕业证书就要递给身边的陈功书,却被陈功书摆摆手推辞了。 “既然是云飞的同学,子言兄想必是可靠的。” “悉闻子言兄在法语和英语上颇有造诣,功书斗胆问子言兄一句:俄语和日语子言兄程度如何?” 此时的陈功书早已不是刚进门时的一副冷脸,笑吟吟地看着蒲素说。 “惭愧的很,功书兄提到的这两门外文…小弟实在是一窍不通!” 蒲素直截了当做了表示。 “术业有专攻!造诣实在是当不起。语言学习非一日之功。小弟虽然在欧洲多年,却也仅仅对法文有些研究,至于英语只能说是勉强……” 这番话就说的合情合理了。 寻常人能学一门外国语言就算不错了,我现在已经掌握了两门,你还想怎么样? 对面陈功书听了先是没有做声,然后才开口说道:“子言兄勿怪,是我心急了。目前的局势,苏联和日本……” 接下来陈功书说了一段相当于内参级别的消息。 根据国军情报机构的消息来源,国民政府分析的结论是德国正在秘密备战准备进攻苏联。 而一旦苏联卷入战争,作为德国的政治同盟,日本势必将纳入战争体系。如果苏联介入东北和日本关东军……那无疑对国民政府十分有利。 所以军统现在十分在意搜集那边的情报,也非常需要有语言特长的情报人员。 “让陈站长失望了!小弟实在是力不从心……” 蒲素脸上作出惭愧和失望兼具的表情,捏着调羹在咖啡杯里下意识地搅动着。 陈功书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过了半晌拿过先前蒲素看过的报纸随手翻到第二版,对着蒲素说: “党国正是用人之际,子言兄拳拳报国之心我是心里有数的。云飞也和我提过几次,这样吧,这篇文章麻烦子言兄用英法两种文字翻译一下,等会我拿走直接发出去。” 蒲素凑过去看了一眼,陈功书手指的那篇报道是英国总督宣布讨论给予印度自治领地位的文章。 看似随手一指,其实翻译起来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这种考验他当然不会拒绝。当即取了纸笔,对着报纸刷刷地写了起来。 这个测试包含着把中文转换成英文和法文两种语言的考校,对中文功底要求也很高。 哪怕外语水平很高,假如中文原文的意思吃不透,那么就不能自如转换,翻译结果也是事倍功半。 这不仅是在测试他的业务能力,还有测试他身份背景的意思。如果是西方间谍从小在国外长大,外语水平固然高,只是中文势必就弱。 民国政府一直是承认双重国籍的,蒲素十几岁起就在法国读书,之后一直滞留欧洲,陈功书极度怀疑蒲素具有双重国籍。 实际上,他想的也没错。蒲素当年是举家移民欧洲,很多年前就都到瑞士定居了。 他实际上持有瑞士和民国政府双重国籍。 只不过当时瑞士在远东的存在感相当弱。除了洋人带来的一些瑞士钟表,大多数人对这个国家都一无所知。 很快蒲素就翻译完成。自己又看了一遍才交给陈功书,说道:“站长,仓促之下恐有谬误之处,拿回去后最好再找专家检阅一遍再…免得耽误了大事。“ “子言兄的谦虚精神值得学习。党国抗战之所以不利,就是因为下面……” 说到这里陈功书貌似才发现自己险些失言,赶紧收住下面脱口而出的话,好像自己是个性情中人。 只不过在学过表情管理的蒲素看来,他的这番动作实在太过做作。 接着陈功书也不耽搁,很快就提出告辞。蒲素和顾楫挽留一番后,一起把他送到门口。 三人一直走出门外,陈功书口上才连连喊着留步。 他站在门前一边和顾楫拍着肩膀亲热地说这两天会给他电话,一边和蒲素既客气又保持一定距离地敷衍着。然后出门顺着贝当路步行往西,朝着徐家汇方向走去。 这时顾楫和蒲素自然要做出姿态站在门口目送。 马路对面原先停着一辆候客的黄包车。 陈功书动身后,坐在车杠上休息的车夫像是休息好了,伸了个懒腰慢腾腾起身,然后拉着黄包车不紧不慢跑在了前面。 门前两人只做没有看见,返身推门回到了里面。 第十五章、清除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咖啡馆里两人还是坐在原来的座位,只是桌上换了西菜。 “过几天到了那边就吃不到了……”顾楫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说道。 “那边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江上满是运送从沦陷区迁居过来的工厂设备和移民驳船,现在山城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你恐怕不相信,重庆现在反而一片火热。国难当头,反而促使民众爱国情绪空前高涨,天天都有上万人的集会呼吁抗日救国。” 蒲素点了一支烟,和学长介绍着他在那边了解到的情况。 “嗯,那边情况我也知道一些。陈功书和我透露了,军统这次派我回去还是干老本行,防渗透抓日本特务。空袭现在越来越猖狂,地面一定有人给日本传递情报。” “没错,空袭很头疼。国军的防空阵地应该暴露了。一个中队的轰炸机过来扔了炸弹大摇大摆全员返航,我在那边时曾经怀疑是不是防空火炮射距泄露了。” 虽然国共政治立场不同。在外敌入侵大是大非面前,顾楫和蒲素无疑都是坚定的爱国者,此时都摒弃了政治意识形态。 蒲素建议顾楫到达重庆后从监听电台这方面入手。潜伏的日伪特务只有发报这一个途径才能把当日气象这种即时信息传递出去 “你现在过去轻松了不少,起码不用挖防空洞。” “哈哈,之前那边全民防空,连常凯申也拿着铁锨拍了几张照片上了报纸呢。” 顾楫听了也是笑。只是又皱着眉头说自己不惯吃辣,到了那边肚皮要受罪了。 蒲素知道这位学长出身不俗,没受过什么罪。他父亲是国民政府中央大员,主持委员会。早年就追随孙文先生,标准的革命党人(详见《孤岛风云》)。 也正因为此,当他听说顾楫投身我党并且已经在上海潜伏了几年以后非常惊讶。 一定程度上说这是背叛家庭和阶级的行为,并不是轻易可以做出的决定。 “内地同胞过去开的馆子什么菜式都有。重庆现在连西餐馆也开了不少,法式和俄式都有,只要你不缺钞票。” “望龙门那里开了一家【沙利文】,据说英式西餐和法式面包很有名,只是小弟囊中羞涩只能在外面看看……” 听蒲素这么讲,顾楫接过话说:“沙利文?公共租界也有一家。名气到是不小,没想到都开到那边去了。” “行前我干脆就在那里做东和大家告别。到了重庆再去你说的那个沙利文试试,味道到底怎么样,来信告诉你。” “好啊,那我可就沾光了……”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会才结账回到白曼彤的诊所。 到了后面仓库,蒲素手里还拿着之前买的那张报纸。坐到桌前他递给顾楫指了指号外让他看看。 顾楫接到手里一看,题头一则黑框报道。上面印着: “肖刚轩(1903-1940),籍贯,广东新会。“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参事,于今晨在沪上公共租界愚园路寓所遭遇汽车爆炸身故。国民政府立即照会公共租界工部局,提出最愤慨之抗议!并责令务必于规定期限内捉拿凶手……” (这里的“南京国民政府”是汪伪伪政府所以打了引号) 看完之后顾楫疑惑地看了眼蒲素,蒲素对他点了点头。 这个肖刚轩不是一般的参事。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三姓家奴。 他的历史太过复杂,既然死都死了便略过不谈。总之此前他的身份先是中共特工人员,转而成为国民党“中统”特务,直到今早被炸死时的身份是“汪伪”特工。 上级让他动手,除了肖刚轩第一次叛变加入国民党中统后使我地下组织遭受了一定程度的破坏。投靠日本人以后更是疯狂抓捕南京方面潜伏的特工组织,上海中统情报站几乎被他破坏殆尽。 在全民抗日的大背景下,汉奸人人得以诛之。 而且更为严重的是肖刚轩这个贼子于大革命即将失败之际,即1927年4月,奉党组织之命远赴莫斯科中山大学留学。 学成回国后,以“博闻通讯社”外文记者身份在上海从事地下活动,主要是收集情报,现在在76号也担负着翻译工作。 昨天电话里联络人和他通报了这个人物。 上级判断此人极有可能在莫斯科见过蒲素,如果他在76号机关,对蒲素无疑是个致命的威胁。 昨晚和顾楫他们散会之后,蒲素就返回住宅拿了炸药潜入车库布置了一颗汽车炸弹。 …… 各自肩负任务,具体内情顾楫并不知晓。 只是他也明白如果不是有着十分必要,这个谨慎的学弟不会刚到上海就出手杀人,而且还是用爆炸这种极具威慑的方式。 顾楫只是委婉的提醒他,有些事以后尽量不要自己动手。 趁着要等的人还没来,顾楫和蒲素说了一些往事。再不说过几天恐怕也没时间了。 阿廖沙和那个已经牺牲的莫洛科夫其实都算是他的俘虏。 (详情请见《孤岛风云》,只看公共章节就行。) 接着顾楫把当年的情况和蒲素大概说了一下。主要目的是让蒲素对阿廖沙和他手下的白俄武装有个更深的了解,以后可以知道怎么使用。 那些当年的沙俄士兵,现在起码都有四十多岁。而出生在上海的二代也都成年了。因为颠沛流离的经历,这些俄罗斯人极具武装意识,而且骁勇善战。 以顾楫的评估,法租界内的这些白俄战力相当惊人。只不过他们复国无望,现在也渐渐断了心思,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而顾楫就给他们创造了这样的条件。 顾楫当初要从租界驱赶这些白俄理由就太多了。哪怕现在的老任,歪歪嘴随便找个理由分分钟公董局派出武装把街面一封圈起来之后就驱离了。 这些老兵都是散乱流落到上海,分成了很多批次,到达以后都被收缴武装。而最早到达的一个白俄流氓早早就在租界发展了一批白俄打手组成了黑帮,内外通吃。 所以在顾楫来法租界之前这些白俄不光被法国当局嫌弃还受到同胞欺压,日子相当不好过。 莫洛科夫和阿廖沙在俄国时就是亲密战友,还同属于一个复国组织。 他两和顾楫属于不打不相识。 在剿灭了原来的黑帮头目后,凭借着莫洛科夫原本在白俄群体里的威望以及阿廖沙强悍的军事基础,很快他们就在顾楫的授意下组织了起来。 顾楫的原意是不希望他们自相残杀,而且散乱的白俄对租界治安影响也很坏。他自己就曾经遭到白俄杀手的刺杀,命悬一线。 第十六章、乡愁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顾楫自己进过黄埔当过兵。所以他对同为军人的阿廖沙他们身上具备的忠诚和无畏十分欣赏。 那些老兵里不少都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包括阿廖沙在内,起码还有3-5个具备狙击手素质的神枪手。 而这些人里可以操作坦克和装甲的则更多。不少老兵原本就是高尔察克上将麾下的炮兵,他们去金山试射过迫击炮,结果五发全中。 剩下的炮弹也不用浪费了,直接就回来了。 可以说除了空中,这批人基本都具备海陆两栖作战能力。 只不过原先高尔察克手下的彪悍海军在上海没有战船可以施展,最多就是偷运物资时发挥一下作用。 停在作坊河浜的移动码头就是他们的思路,打不过起码可以跑。 …… 上海深受西化影响,马路上出现几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完全不稀奇。 派他们执行任务并不会引人注目。反而因为中国人看到外国人通常脸盲,就算有目击者想指认都不是那么容易。 而且华界无权扣押他们,在租界又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哪怕在英美公共租界,失手被抓进了也能很快把人捞出来。 “他们等于是一支私人武装,用的好了能把上海搅个天翻地覆。” 顾楫说完拍了拍蒲素的肩膀。 蒲素明白学长的意思。 说白了这些白俄现在只是对顾楫买账。顾楫现在移交给他,至于以后如何发展就要靠他自己了。 作为俄国人他们肯定不愿意参与中国人的战争,只是现在的情形已经超出他的预想太多了。 这时白曼彤进来说阿廖沙到了,顾楫听了让他赶紧进来。 阿廖沙进来后先喝了口蒲素递过去的水。然后说陈功书离开咖啡馆后他安排的人一直跟着他到了蒲汇塘天主教堂,然后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蒲素和顾楫对这个结果都不意外,蒲素连声说辛苦了。 “除了一辆黄包车上坐着一个带着重武器的家伙,一路上起码还有四个人在交叉掩护他。” 阿廖沙接着说道。 “他现在不多带几个人根本不敢出门。王木天那个软骨头就是白天在公共租界被抓走的。” 顾楫轻蔑一笑。 讲起来那个王木天还算是顾楫的老上司。 第一时间得到他被76号抓走的消息后,顾楫马上通知了他的军统联络人、一个理发店的理发师,后者立即撤出上海才算没连累到他。 至于现在接任的陈功书,他们是同期黄埔又一起进的力行社,没必要隐瞒。对方早就知道他潜伏在租界的身份。 “那个,蒲先生,明天能不能再到我那边去一趟看看?” 阿廖沙交代完事情看着蒲素问道,好像还有点难为情。 “你不说我也要去。汪兰这个小丫头让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明天一起带给你。” “啊……是兰兰?给我带东西了?” “是啊,小丫头在我那里叫你沙叔,喊我哥哥,我觉得我们岁数差不多啊……” 蒲素开着玩笑。 实际年龄阿廖沙肯定比他大多了。只不过他也确实显老,顾楫作为学长看上去也比他年轻不少。 等他们出去把阿廖沙送走回来,这才开始谈起了正事。 派阿廖沙跟着陈功书并不是他们想要做什么。 实际上那些白俄只是战士而非特工。就算跟踪也肯定早就被发现了,所以这只是对陈功书的一种保护。 昨天蒲素和顾楫商量下来,两人都觉得目前军统上海站的存在相当有必要。 虽然军统在上海的机构被破坏非常严重,却仍然是一股重要的抗日力量。仅仅他们的存在就能让那些汉奸特务人心惶惶。 而且蒲素要打进76号还要依靠军统的关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再怎么样,军统作为国家级情报机构都没那么简单。只不过76号里充斥着大量从原来中统和军统变节过去的特工,原先体系内的特工就算渗透进去也是自投罗网。 无论掩护身份多么天衣无缝,见面发觉似曾相识……这无异于主动往魔窟里送人头。所以作为生面孔,蒲素的出现对军统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 他们两人都相信,以现在的形势,陈功书绝不会对主动要求报效党国的蒲素置之不理。 哪怕他怀疑蒲素的能力,只是把他送进76号以后,蒲素的死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暴露以后熬不住拷打,一个菜鸟即便想交代也什么都不知道。 那时候最多把顾楫兜出来,而顾楫早就到了重庆。 在这种毫无损失的情况下万一、万一要是成了呢?对陈功书来说在重庆那边无疑又是大功一件。 …… “子言,你信不信,三天内陈功书不光会吸收你,起码还会给你颁发一个中尉军衔委任状。” 顾楫促狭地看着蒲素,想激他和自己打赌。 “哈哈,还是常凯申这边的官好当。连一天兵都没当过……” 蒲素当然不会上学长的当,也是哂笑了起来。 国都南京早都沦陷了,再过几天那边就要宣布伪政府成立。现如今什么少校、中尉的委任状还不是随便贱卖,写几个字盖个戳而已。 他已经打算好了,如果顺利潜伏进76号还真要好好在军统表现一番。 几个名单上必须要铲除的汪伪特务和伪政府官员,他会在找到刺杀机会后把消息递送给陈功书,让他派人执行。 一些对我方没有什么价值的情报也会传递给他。有些事情自己这边做起来不方便,不如交给军统去做。 当前的主要目的就是抗日,这也算是国共合作。他不介意陈功书有机会立功,只要完成任务就行。 至于借刀杀人还是什么形式。只要那些罪大恶极的日伪最终在中国儿郎手里伏诛就没什么不同。 顾楫问他明天去阿廖沙那里干嘛,他明天晚上对蒲素还有其他安排。 听他说了要去布置阵地和警戒以后,顾楫就说这些白俄缺乏指挥人才。包括阿廖沙也是典型冲锋陷阵的一介武夫,让蒲素有功夫多去给阿廖沙洗洗脑子。 这时白曼彤端了两碗鸭血粉丝汤进来给他们宵夜。蒲素吃了赞不绝口。 他知道自己学长和白大夫都是南京人,这鸭血粉丝汤正是那边的特色小吃。 南京沦陷虽然已经有些时日,只是想必在他们心里,那一抹乡愁和牵挂无论如何是挥之不去的。 第十七章、想法(求推荐票)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前两天上海的气温回暖,总算有了春天该有的样子。 只是这一天的早晨特别寒冷。 上海郊区青浦的一座宅院里,一名粗壮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着靠在冰冷的青砖墙面上。 此刻,他的目光闪烁,眼神里充满着紧张和沮丧的目光,不时抬起头看一眼站在二十米以外一队黑衣打扮的人。 似乎这个姿势站的久了,靠着墙的中年男人开始用脚尖拨弄着地上的碎石。 这时,两个黑衣人走过来用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要见你们长官,我有话要说!” 接着在他耳边响起拉动枪栓的声音。一阵子弹上膛的咔拉声中,不知道这名三个月前才奉命潜伏进上海的军统特工都想了些什么。 院墙之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正好盖住了那声“瞄准”的口令声。 汽车喇叭消失,此刻四周一片寂静。 突然响起的枪声,并没有引起这座郊外宅院的任何反应,只惊动了一群麻雀,惊的它们扑棱棱向着萧瑟的天空飞去。 中年人叫何国度。隶属军统上海情报站,少校军衔潜伏组组长。昨晚在公共租界丽兹舞厅被76号的人直接带到了这里。 一直到他被行刑,甚至都没人来对他进行审讯。 他知道这里不是传说中的“魔窟”76号。虽然被蒙着眼睛押上汽车,凭着行驶方向和距离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带到那里。 他的被杀是76号针对前天肖刚轩参事在寓所被炸身亡的直接回应。 公共租界在压力之下只能交出了早就掌握行踪的何国度。至于他本人,临死之前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甚至他还想象过以自己少校组长的身份投靠过去会在76号得到什么职位。 传闻中的76号对待像他这样的老牌特工,难道不都是劝降为主吗?其实从被带走的那一刻何国度就想好了,只要一对他进行提审马上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迟迟没有人来,他还以为是这边长官的级别不够。直到身体都凉透了,他还不知道之前实在是想多了。 …… 蒲素一早就出了门。 那辆汽车他停在前院,开车出行还是太过招摇。 肩上挂着一只挎包,穿着一身爱尔兰式的狩猎服,戴着鸭舌帽的蒲素像是一个留洋归来的富家公子。表情闲适的他顺着大路走了一会又穿过几条小巷,像是漫无目的的晨间散步。 来到毗邻大宅的法国公园(现在的复兴公园),四顾无人之后蒲素顺着公园围墙攀爬到一棵法国梧桐上,然后顺着枝杈越过大宅墙头顺利进入阿廖沙大宅。 十分钟后,大宅草坪上阿廖沙正在整队呵斥。 如果蒲素能轻易进来,别人也一样可以,这让他十分震怒。他的两个副手也臊眉耷拉眼地站在前排一起听训。 而蒲素正绕着围墙在衰败的枯叶里往地上插木棍。两个10来岁的白俄少年拿着铁锨跟着,在他指点的地方挖坑。 阿廖沙昨天是弄来几条猎犬,只是他这里的手下松散惯了。犬舍依然在大门处,早上那些猎犬在花园里游荡了一晚上之后都回犬舍进食去了。 而且阿廖沙布置的铁网也仅仅只是铁网,没有加一些空罐头之类的声音预警。只要一把钢丝钳就能彻底破坏了。 这一番布置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包括布设了三枚地雷。那三个方位是绝对的禁区,也是对整栋大宅地形最为不利的区域。 中午原本和手下在一起就餐的阿廖沙陪着蒲素在餐室进餐。蒲素注意到和这个奢华豪宅极为不符的是这里的伙食。仅仅一小份罗宋汤,一份土豆沙拉、一份咸鱼和黑麦面包。 而上午跟着他干活的两个半大孩子却说每天都有牛奶,很多肉和菜。显然他这边的物资也是优先供应孩子。 想想也不奇怪,其实这些白俄并没有什么额外收入。 他们中经商的那部分同胞,只是接受保护,不会在他这里受训。而他们的收入来源也只是收取定额保护费。阿廖沙平时对手下控制严格,最多在必要的时候被他派出去充当保镖赚点外快。 当然顾楫和老任会给他们想一些办法,起码在租界里生活没有问题。 只是战后大批难民涌进租界躲避战火,一张居住证现在都被炒到天价。随之上涨到难以置信的物价让他们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两人安静地吃完午餐。蒲素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裹交给阿廖沙。阿廖沙马上明白这是汪兰带给他的东西,包裹递给他后蒲素起身去外面的露台上抽了一会烟。 等他再进去时,阿廖沙好像还有些激动。用俄语问他:“她是不是又长大了很多?” “是的,大姑娘了。已经到我这里了……”蒲素做了个手势,停在自己的耳垂位置。 “这么高了吗?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还是……” 阿廖沙手掌摊开,手心向下比划了一个小孩子的身高。包裹上的棉布已经敞开,里面是一本俄语书,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罪与罚》。 等到他平复了一会,蒲素才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这两天你挑出十名好手,准备给他们来一次特训。” “只要条件好,多几个也行。当然,人都要靠的住。” 他又补充了一句。 加强阿廖沙的力量等于是巩固自己的实力。 顾楫一走,实际上自己等于是形单影只。还好有阿廖沙和老任。 现在他还有时间,有着充分自由,加入军统或者76号以后自己很多事情可能都没法做。分身乏术之下迫切需要人手提供辅助。 “我这里的人都是好手,虽然看门不行,但是也天天操练。你说要做什么,随时可以用得上。” 阿廖沙没明白他的意思。表示他的人可以随时拉出去用,干啥都行。 看的出来,在看到汪兰托他带来的东西后阿廖沙对蒲素的态度相比之前又好了不少。 “我当然知道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老兵,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真正战士,但是……” 接着蒲素耐心和阿廖沙解释了一番。 计划中他要给即将选拔出来的队员做一期特种培训。涉及化装、密写、跟踪、窃听、解铐、开锁、摄影、枪法、格斗、暗杀、爆破等特工技能。 当然很多科目他会忽略,而有的他会进行强化。系统培训需要大量时间,只是不立刻开始进行,那么永远也来不及。 阿廖沙是急性子,一听是这方面的训练立刻来了精神,马上表示他第一个加入。蒲素看着他很久后才说:“好吧,给你开个后门!” 这语气显然是觉得他不够格。阿廖沙正要不爽,就听到蒲素笑了起来,拍了拍他肩膀。 他这才知道这个木头脸一样的东方人居然还会开玩笑。然后就要蒲素跟他下楼,吹哨集合让他亲自挑人。 蒲素叫住了阿廖沙。告诉他自己还是少在这里公开露面,以后也会尽量少来这里。筛选队员的工作还是阿廖沙自己来,毕竟他了解这些人。 他只提了一点:最大的考察标准是忠诚可靠,其次才是身体和军事素质。 而训练地点就在他后院刀疤的宅子里。那边房型和他现在住的一模一样,一个房间两张上下铺。总共四个房间,住十来个人绰绰有余。 随后他在纸上写了一些必须的训练器材,买不到的几样他也在纸上画了图纸,让阿廖沙找人做出来。 以他们制作机关的能力,照着图纸做几样器械应该没问题。 ———— 感谢昨天”揭瓦哥“投的推荐票和打赏。这是这本书收到的起点第一张推荐票,对我意义重大。 另外还要感谢QQ阅读书友”晚点的钟“在QQ那边的投票。 谢谢你们的支持! 新书实在是太难了! 没有推荐票和收藏,就算签约了获得推荐曝光机会也不会太乐观。 麻烦大家顺手投个票支持一下乌鸦,这里谢谢大家了! 第十八章、请求(求收藏推荐)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趁着阿廖沙召集人马开始选人,蒲素悄悄离开大宅。 走到街面上他招了一辆黄包车,再次来到了公共租界。然后在静安寺一家犹太人开的咖啡馆坐下后点了一杯咖啡,结账离开前他用柜台上的电话再次拨了那个联络号码。 除了第一次在大东旅馆联络是在法租界,这两次他都特意在公共租界和对方联系。造成一种初来乍到时在法租界,随后就进入公共租界的假象。 当然,这是在对方采用电讯手段跟踪后才会得出的推测。 这通电话是任务完成后的例行电话。 联络人当然在报纸上知道行动已经成功了,没有感情的声音在电话里又给他带来了上级布置的新任务。 边区急需药物救治伤员,而顾楫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往边区输送药品了。上级指示蒲素务必在上海寻找机会,把边区急需的药物输送过去。 至于经费则没有提到,显然是要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蒲素虽然登报发出了和上级直接联络的信号,只是要传达到边区再反馈过来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现在联络人发布的指令对他来说就是必须要完成的上级任务。 以前顾楫之所以能输送大批药物到边区,只能说是恰逢其会。淞沪抗战爆发后,很多经销西药的洋人和买办都争相脱离上海这个是非之地,返回各自国家。 原先进口到上海的大量药品带不走。人走了,药品还放在仓库不如白送,所以还不如低价抛售。 顾楫和白大夫就是在这个时期用【普济诊所】名义,用最低价格吃下了大批药品,包括几百箱奎宁(金鸡纳霜)和磺胺还有各类珍贵药物。 他们在那个时期算是捡了大便宜。这些药品留到现在的话,价值翻十翻也不一定能买的来。 实际上抗战爆发后家破人亡的固然很多,却也有不少人靠着各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成了暴发户。 进入孤岛期后,租界人口暴增,这个时期的租界人口远不止四百万。 这么多人口,不但房屋奇缺,房租更是飞涨,蒲素现在住的这独栋石库门,月租金没有300法币根本租不下来。 国家沦陷之后国货停产,洋货又被日本人限制进入。尤其是一切日用百货,作为消耗品来源少用量大,物价更是飙升的令人不可置信。 更别说稀缺的西药价格了,堪比黄金。而且黄金好找,一药难求。 其实国民政府汪未经就曾经搞过一次废止中药的倡议(1929年),只不过这一下子要砸那么多中医和药铺的饭碗,利益牵扯和民族情绪太大,最后无疾而终罢了。 战争这种极端形式作为人类最大灾难之一,在少数人眼里反而是件好事。他们最是巴不得战火永无停歇。 这些发着国难财的商人囤积居奇,每天涨价还只供应少量的商品,把商品价格拉抬到一个令人咋舌的地步。 米粮这些物资到了后期甚至一个时辰一个价。 更何况治病救人的进口药品? 当时市面上西药极度紧缺,被炒作到有价无市的地步,仅仅用钱已经解决不了了。 所以顾楫和白大夫他们现在也是有心无力。 连【普济诊所】其实都处于半停业状态。加上陆家浜那边工厂原料紧缺,他们确实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往边区运送物资。 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眼下顾楫马上就要离开上海奔赴重庆,上级自然不会再给他安排任务。而接到任务的蒲素宁愿晚上再去放几枚炸弹,物资筹备这方面他完全不擅长。 晚上要和顾楫见面,他也决定不与他说这事。 这是他的任务,学长都要走了,没必要再让他闹心。回去的路上他心里一直在琢磨,这次接到的任务让他感觉很是棘手。 昨晚顾楫特意关照他今天要穿的讲究一些,只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再过几日他就要赶赴西南。现在也是尽量抽空带蒲素熟悉上海环境,把手里的一些关系介绍给他。 回到辣斐德路上的石库门检查过布置之后,蒲素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个二上二下还带着附屋的宅子,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好在如果不出意外,这一两天内他对上级的请求应该会有回应了。 他出门的时候屋里需要有人照看。 这边毕竟不是临时住宿的旅馆饭店,出门布置,回来解除。每天都这样不仅繁琐,而且很容易发生纰漏。 从外面请一个佣人的想法则根本不用考虑,还不如维持现在这样。 家里来个外人完全防不胜防,处处都不方便。 而且他平时在屋内的布置不说被看破,就算是乱动之后炸死炸伤这种情况也难以避免。而他根本就没办法先和佣人交代哪里能动,哪里不能动。 以心理学来分析,越是这么和别人说,对方的好奇心就越重。 所以他向上级发出请求。给他调派一个有收发报技能的中年女同志过来,以佣人身份在这里落脚。一方面掩人耳目,一方面可以作为他的报务员直接和上级建立联系。 至于安全方面。如果这几天给他派来报务员,肯定是一直在边区工作的同志。否则从上海给他安排一个也失去了意义。他在密语里说的很明白——感觉上海地下组织内部并不可靠。 所以,即将来的同志起码和上海这边错综复杂的局势没有什么关系。 按照惯例直到动身前她们都不知道具体任务。而到了这里以后轻易也不会和外界接触,何况也没理由和外人接触。 到那时候他就轻松多了。起码不像现在,进出都需要防范布置。 好在法租界治安现在被顾楫管理的极好。 如此混乱的局势里,公共租界和沪西闯空门行窃的现象可谓比比皆是。 蟊贼要是来闯他的空门固然非死即伤,只不过他也是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 和顾楫约的是晚上六点。 整理好出门的行头后蒲素坐在桌前开始整理培训大纲。 他先前就一直在负责培训工作,因此对于培训驾轻就熟。而且很多科目没有必要教授,主要是跟踪刺杀以及情报传递和爆破化妆等等。 阿廖沙那边的队员都非常强壮。如果针对性开展训练,最快一个月基本就可以速成,起码可以执行一些简单的任务。 当然碰到行家他们肯定不行,只不过上海这里的大多数对手其实也都是半吊子。 不提76号里还有不少青帮流氓。就是中统和军统里的特务不少也是从民间地痞里吸收的。 陈功书这样的人物虽然算的上是精英,整个国民政府情报机关里也并不是很多。 真正的麻烦,肯定还是他自己去面对。 第十九章、舞厅(求推荐票)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孤岛时期的上海,有一个现象委实令人费解。 也许是国破家亡令不少人感到苦闷,于是大家都想找寻刺激,那些娱乐场所的生意好了何止几倍。 最明显的就是各个歌舞厅。 本来战前租界里的舞厅大大小小加起来不过十来家。到了1940年时,好似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几十家舞厅。 这些舞厅不但晚上营业,还有下午的茶舞,甚至还有午餐时的餐舞。 顶顶令人费解的是有几家舞厅居然还开了——晨舞。 好似早间锻炼一般,天蒙蒙亮舞客们就买了门票进去抱在一起“嘭擦擦”。 只是在这些大大小小的舞厅里,还要数【百乐门】是当之无愧的业界翘楚。早在30年代的摩登之都上海,这家俱乐部就是引领潮流的风尚之地。 …… 爵士鼓和单簧管营造出的节奏里,一左一右、一白一黑,两位穿着裸露的舞娘正在台上妖娆的扭动。 白人舞娘是个身材火辣的欧洲女子。头上戴着夸张的印第安头饰,赤裸着上身只在“羞羞”部位贴着金色亮片。 另一位相同装扮、皮肤黝黑正在激烈扭动着胯部的黑人舞娘,则是从美利坚合众国远道而来淘金的职业舞娘。 两人在淫靡之音里配合着极具挑逗的动作,不时对着台下翘臀嘟嘴、开胯抖胸,魅惑着那些衣冠楚楚的所谓绅士。 突然,毫无征兆中舞台光线骤暗。 接着幕布顶端一束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 原先台前那两名舞女已经在台上消失。 只在舞台背景板上投射的灯光里显出两名凹凸有致的女性形体剪影。 这时爵士鼓开始敲击前奏。随后由萨克斯和小号,单簧管组成的乐队开始演奏。 爵士乐前奏冗长,舞台上除了背景板里舞动的剪影,却还是空无一人。 不知何时,一名穿着燕尾礼服、戴着英式高顶礼帽的歌手突然出现在聚光灯下,踩着节奏开嗓献唱: “尘归尘、土归土,消弭与岁月中……” “就在此时,等待至最后一刻。” “时间的海洋,永恒的法则。” “尘归尘,土归土。” “尘归尘……” “浮生若梦,往事随风。” “谁又能知道……” 歌手一边演唱,一边随着节奏做出很具诱惑的男性化挑逗姿势。 只是虽然她的唇上粘着一撇八字胡。但是任谁从身姿和长相上都看的出,她实际上是个女人。 极富魅力的一个欧洲女人。 舞厅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舞池里站满了舞女和舞客,全都不由自主地受到渲染跟着乐曲舞动。 当台上这位歌手把燕尾服脱去抛向人群时气氛达到了高峰。 远没有结束。 下面还在疯狂躁动中,她又摘下头上礼帽飞向人群,露出一头金色短发。 此时这位歌手穿着马甲和衬衫,系着领结,摇摆着一头金发,继续唱着: “你墙上的钟,已注满沙砾。” “妙手抚心,让你我成为永恒。” “做出你的选择……” “置我于幸福痛苦中徘徊。” “但我原谅你……” “你濒临死亡,但你目光清澈。” “你注视着我,我已做好了准备。” “和你一起探寻永生。” …… 唱到这里,乐队音乐节奏骤然加快。 强劲鼓点发出的节奏似乎是在传达一个信号。 台下众人此时跟着节奏,全体侧身对着舞台做着统一的姿势。而台上歌手也是一样的动作,全场几百人的动作居然在此时整齐划一。 舞台上之前除了歌手,只有两个幕后伴舞的舞娘剪影。此刻全场灯光大开,从两边侧幕上来四名艳丽的外国真空舞娘、戴着夸张的羽毛头饰在台上热舞。 而在她们前面领舞的则是那位歌手。 随着她的舞步和姿态引领。舞池里所有人都被她调度、跟随她的动作而动作。连侍应都端着托盘看向舞台不由自主地跟着扭动。 一长串令人窒息的爵士鼓独奏之后,乐队乐器再度响起。 歌手这时伸出一指指向舞池众人。在之前大段舞蹈之后此刻再度开嗓,气息居然也毫无紊乱。 “浮生若梦。” “往事随风。” “谁又能知道……” “你濒临死亡。” “但你目光清澈。” …… 毫无疑问。当歌手结束最后一个音符时全场欢呼,连连叫好。 而台上歌手则保持着叉腿而立双手下垂的姿势,下巴收起一动不动。随后从她脚下传来一声轻响,然后爆出一蓬白雾…… 众目睽睽之下,舞台上的她,整个人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紧随其来舞池中又爆发出一阵喧哗和鼓掌,然后全场灯光再次暗灭。 三秒后当灯光再次打开时,场中传来司仪蛊惑的声音: “现在,此时此刻!” “就是现在,就是此时此刻!” “女士们先生们,女士们先生们,请选择舞伴!” …… 卡座里,之前蒲素也不由自主地鼓了掌。 这时他才和身边的顾楫说:“难怪说现在的上海是小巴黎,我不记得我们在巴黎时那边有这么热闹的地方。” “不是巴黎不热闹,而是我们当年都是穷学生。” “再说了,你那时候才多大?小赤佬!” “我们跟你说去图书馆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你去?你以为我们干吗去了?” 没等蒲素发急,他挥手叫来领班耳语了几句。 “你以为现在还是你出国前的样子吗?刚才那一套七八年前,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就看过了。” “你认识老洪对吧?就在东边一点的丽兹和日本特务打过一架。” 顾楫这么一说,蒲素心想难怪之前他那么淡定。 而且舞厅里好像很多人都会跟着哼唱那首歌。毕竟是一首英文歌,哪怕这里是公共租界、舞厅里还是中国人居多。 虽然说上海这里受西方文化影响颇深,谙熟英文的人非常多。只是连英文歌都能跟着哼唱,其中还不乏舞女,这就奇怪了。 这时领班过来朝着顾楫躬身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做出引路姿势,顾楫起身招呼蒲素和他一起过去。 从侧门出去是一排贵宾室,顺着走廊一直走到最里是演员化妆间。领班敲了门之后,里面传出一个女声让人进来。 打开门之后领班站在门口示意两人进去。 化妆室里一个女人正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卸妆。之前唇上的假胡须已经摘掉了,正是之前在舞台大放异彩的那名歌手。 “瓦莲京娜……哦,对不起,总是改不过来,应该喊你丽莎才对。” 顾楫像是看见了老熟人。一边示意蒲素找个沙发坐下,一边走到歌手身前。 正好歌手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顾楫用打火机给她点着了。 虽然顾楫笑吟吟地好像很高兴。只是这位不知叫瓦莲京娜还是丽莎的歌手显然看着他的态度不是那么友好。 金发女子吸了一口烟之后把把烟雾喷在了面前镜子上。碧蓝的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地用地道中文说道: “顾探长。哦,不,顾总巡,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 020 往事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近距离接触蒲素才发现,这个在舞台上看似妖娆又极具煽动力的表演者其实从女人的角度来说实在不算年轻了。 虽然妆容卸了一半,也可以看出她起码30出头,很可能还不止。 以东方人眼光看欧洲女人,一般都会觉得她们显老,很难猜得出她们的准确年龄。只不过蒲素多年在国外生活,这方面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而且他可以断定她是正统东斯拉夫血统——一个俄罗斯女人。 “原本我也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只不过,我要离开上海了,走之前我要给你介绍个朋友。” 顾楫对她的态度并不介意。 “先是汪翻译,接着是老洪,一个个都走了,我还以为是你留不住身边人。现在连你也要走了吗?” 女子把香烟放回烟缸继续给自己卸妆,一边在镜子里快速地瞟了一眼蒲素。 “他叫蒲素,我的法国同学,刚来上海。以后我不在了,你有什么事找他也是一样的。” 顾楫走到蒲素身边伸手搭着他的肩膀说道。 “子言,这位是丽莎小姐。” “丽莎小姐以前是丽兹的头牌歌星,现在换到百乐门依然是炙手可热,刚才的场面你也看到了。” 蒲素听到顾楫介绍便站了起来和丽莎打了个招呼,同时用俄语问候了一句。 “法国回来的?多有魅力的语言啊,为什么要说俄语?” 丽莎并没有用俄语回应,而是说了一句法语。似乎对于自己轻易被看出俄罗斯人的身份很不满意。 蒲素立刻就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有着浓浓的去俄化念头。 “子言,你是不知道,丽莎小姐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巴黎……” 顾楫走到壁柜上拿了一瓶威士忌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蒲素。 “俄罗斯当然有他独特的壮美,只是太寒冷了。法国确实更适合丽莎这样的精致女士。尤其是像您这么有魅力的女士,在巴黎也很难看到。” 蒲素半真半假地配合着。 以刚才在舞台上的魅力来说,这个丽莎去了欧洲也确实会有不错的市场。 “哈哈哈,蒲先生真会开玩笑。巴黎嘛,原本是有机会去的。只不过……哼!” 听了蒲素的恭维原本丽莎还挺高兴。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在镜子里狠狠地剜了一眼顾楫。 女人貌似情绪很不稳定。不知道是一贯如此还是曾经被顾楫刺激过。 听她之前的意思,好像和顾楫他们那拨人都认识。 “丽莎小姐,以前发生的你我都清楚是怎么回事。老洪也都走了两年多了,很多事就不用再提了……” “不过,假如你还想去巴黎。我走了以后你可以找我这位学弟,他应该可以给你想想办法。” 丽莎卸妆动作停了一停。只是很快又动作了起来,一边说着:“哼,你们这些人都一样,没一个好东西。” “丽莎小姐这话就没良心了。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当着百乐门头牌,混的风生水起…别人不清楚,你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接下来两人又夹枪带棒互相说了几句。最后丽莎还是给了蒲素一张名片,在上面手写了自己的住址和公寓电话。 蒲素按照巴黎社交圈规矩行了吻手礼之后,顾楫就准备带他出去了。两人走到门口时,身后丽莎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他,他身体还好吗?” 顾楫顿了顿,站在门口说:“挺好的,一直都那个样子。我走之前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这……就不必了。” 那边传来女人冰冷的声音。 …… 从百乐门出来两人上了汽车刚开出去,遇上公共租界里的英国巡警带班,正领着几名华捕和印度巡捕在街面盘查。 战争爆发以来两个租界都实行宵禁。 初期晚上九点就开始宵禁。宵禁时间一到,没有特别通行证还在街面上出现的,不论男女老少,统统拉到捕房先关一晚上再说。 后来开始慢慢宽松。先是延迟到十点,再到十一点,一直到十二点才开始宵禁。 因为蒲素制造的炸弹刺杀,这几天公共租界一直在严加盘查。原本就有明文规定不能携带武器进入租界,哪怕76号也不行。 现在街面上的搜查主要是针对武器,发现带了枪支弹药的一律扣押搜剿。 顾楫自然例外。大家都是租界同行,而且他也不是一般的小人物。开到盘查点时,他摇下车窗和外面英国佬点个头就放行了。 这时在车上,顾楫才和他说了丽莎这个女人的来历。 当初他破获毒气案时顺手又挖出了一个黄金走私案。其中的关联人物就是已经故去的莫洛科夫和阿廖沙。 而这个改名叫丽莎的女人以前叫瓦莲京娜。 当年这三个人想搭毒气列车的顺风车,从俄罗斯偷运一车黄金来上海。上海这边由莫洛科夫和丽莎负责,而阿廖沙当时在俄罗斯远东负责截停列车偷梁换柱。 只不过丽莎在这个过程里起了心思背叛了他们。目的是想自己把黄金转运到欧洲、也就是巴黎,过上逍遥奢侈的好日子。 她选择背叛看起来似乎也是没办法。 莫洛科夫和阿廖沙最初都是有信仰的沙皇战士,而且非常狂热。他们运输黄金的目的是为了推翻莫斯科政权,显然她的想法不可能说服他们。 最终丽莎选择了出卖莫洛科夫,把他交给了苏联大使馆的人。好在莫洛科夫命大,几次都侥幸不死(详见《孤岛风云》看公共章节即可)。 这个过程里,驾驶列车刚刚到达上海的阿廖沙也因为丽莎的背叛最终被顾楫枪击后重伤垂死。 尤其是丽莎的养父——夏弗斯基公爵。作为完全无辜的一名老人也因为这个事件被苏联使馆的人抓走审讯,最终九死一生。 公爵被他们解救出来后虽然活下来了,只是双腿和右手都失去了功能,而且不能在上海公开露面。 “刚才临走时她问的是夏弗斯基公爵吗?” 蒲素问道。 “没错,如果说这个女人对谁还有点牵挂,也就只有他了。” “公爵是个宽容豁达的老人,对她视为己出非常宠爱,也从来没有真正生过她的气。只是她自己心里愧疚,这么多年都没再和他见面。” 从顾楫的语气中看的出他对这位俄罗斯老人非常尊敬。 “你肯定想不到。莫洛科夫之前其实是她的爱人,被这个女人出卖了几次,还被她打过一枪。我们后来都说他命大,没想到还是……” “其实当年要不是这个女人,他们几乎已经成功了。” 顾楫把着方向盘说道。 021 责任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把她介绍给你是因为这个女人现在结交的人非常复杂。和苏联以及日本人都有联系,而且关系不一般。” “她有她的办法,咱们学不来的……” 顾楫看到蒲素问询的眼神后补充了后面这句,短短几个字里充满了男人间隐晦的暗示。 蒲素这时还以为他懂了,后来才发现自己还是太纯洁了。 学长这边显然很多事情不方便讲。而且过去的事情三言两语确实也讲不清楚。 蒲素这位学长一直以来话都很少。如果不是他现在接替者的身份,很多事情根本就不会说。 “呃,还是算了,她这样的女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蒲素拿了两支烟,点着后递了一支给顾楫说道。 之前只是听了那么一点大概,蒲素对这个女人也不免产生了敬而远之的念头。 “没错,这女人心思活络的很。只是她也不敢乱说乱动,包括现在她的身份都是我们办的,以后要想离开上海也只能靠我们。” “再说,夏弗斯基毕竟是她养父,当初我们把他营救出来也很不容易。也一直把他保护的很好,她心里有数。当时要不是……她就算有几条命也早就没了。” “所以你记住,以后有需要她的时候她不会推辞。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用。” 顾楫一口气说了很多。 显然对刚才那个女人他也比较矛盾。丽莎这样的女人就像一条黑曼巴毒蛇,喷射出的毒液既可以杀人有时候也可以治病。 只是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了。 “后天我再带个人来见你,然后我这里的关系就算全交给你了。捕房那边只要有老任,问题不大。” “谢谢云飞兄!” 蒲素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位学长加同志。 “客气什么,算起来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只是以后就要靠你了,请务必小心。” “我知道。学长去了那边更要保重!” “没错,到了那边掣肘肯定不少,而且具体他们对我是什么态度也不敢胡乱猜测。” “你在上海出生,从这里出去的。我和你不一样,刚来上海很不习惯,很长时间都认不清路。现在要走了,居然还有点舍不得。” 今天顾楫的话很多,比平时多了几分感慨。 “我们会想念你的,尤其是留下的这些人。” 蒲素说完这句后,车里就进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明天可能陈功书会联系我。再过几天我就走了,他也希望我在戴老板那里帮他诉诉苦。” 终于还是顾楫换了话题,打破了沉闷。 陈功书会对蒲素这样送上门来的归国热血青年是什么样的态度,他两昨天就做过判断。 值此用人之际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而且就算暴露了,对他和情报站也毫无损失,仅仅一张廉价的委任状而已。 再说顾楫作为介绍人作用也很大。毕竟过不了几天他就是顶头上司的身边人了。 任何时期若是有政治抱负,都是离权力中心越近越好。他陈功书自己也正是在南京总部跟在上司身边时才一路发迹。 比如顾楫,外派这么多年功劳立了不少,反而军衔差了他两级。职务则更是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这种官场弯弯绕,陈功书自然是谙熟于心的。 …… 以顾楫这几年在法租界立下的功劳,军统高层已经意识到之前在系统里他是完全被低估了的一枚暗子。 凡是日本人反对的,都是之前顾楫在法租界需要支持的。这个宗旨我上级领导也对顾楫有要求,在民族危亡面前没有意识形态之分。 他获取到的大量情报经过筛查后,同时也通过军统联络人传递到了南京方面。并且不时对落网的军统情报人员进行力所能及的保护和营救。 之前上海情报站站长王木天变节的消息,就是他率先发现在第一时间通知出去的。 否则以王木天这个级别所能掌握到内部信息,上海情报站早就不复存在了。 现在虽然损失惨重,起码组织架构还在,一些工作还能够继续开展。 顾楫递送出去的情报里其中还有不少我党通过其他途径获取到的密件,通过他送达南京。 这部分文件里相当数量都是非常重要的机密文件,这也奠定了他在军统的地位。 现在军统把他召回重庆,一方面是因为租界身份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同时也是出于对他的保护和器重,到了那边肯定要受到重用。 毕竟之前他在上海只身潜伏,一个人的工作效率就超过了整个情报站。 难能可贵的是任务完成这么出色,既没有丝毫损失,他也没像其他特工那样经常向总部提出经费或者其他方面的要求。 可以说长期以来他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工作着。相当长时间内在组织里的存在感极低,却从来没有抱怨过。 “疾风知劲草!” 以前上面没重视。国土沦陷,众多情报组织被破坏之后才注意到他一直还在正常开展工作,而且是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之下。 一旦重视起来再查了查他的背景。查到他的父亲是党内大员,国父时期就参加革命的老党员。 而且顾楫本人还是校长学生,标准黄埔系。 所以只要不出什么纰漏,顾楫去了重庆必定平步青云。 陈功书在军统名气再大,如今在上海也是藏头露尾,和他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 “下次看是他安排地方见面还是怎么样,他这样的老牌特务每一步都有想法。和他们打交道要么你想的比他们更多,要么你就干脆什么都不要想,反而简单些。” 顾楫现在和学弟说的这些就完全是掏心窝的经验之谈了。 顾楫在契卡受训的经历是完全保密的。顾楫只知道他在莫斯科大学读了几年政治军事,而蒲素因为纪律也没法和学长主动透露。 现在他和蒲素说起这些完全是出于关心。而蒲素也不觉得这些叮嘱对自己毫无必要。 “云飞兄说的是,学弟记住了。” 心里虽然十分感动,却只是表达了一个诚恳的态度。 “嗯,另外私下最好不要和他有什么交往,这个人据我所知……” 接着,顾楫把他了解的陈功书为人性格和蒲素详细交代了一番。 蒲素感觉到随着离出发重庆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位学长好像对自己也越来越不放心。 关心他是一方面。他们这种工作性质一旦出事,结局会如何,不需要多想,想的再多也没用。 除了关心以外,实在是他们之间现在有着众多的牵扯。 顾楫之前在上海所经营的全部,现在等于都托付给了他。 老任,阿廖沙、夏弗斯基,兵工厂还有他的红颜知己白曼彤以及诊所…… 这些人现在都交到了自己手里。蒲素当然感受到了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临来前以他的自信,哪怕任务失败,只要不是最糟的局面,自己脱身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到了上海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需要承担的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诚然,顾楫交给他的这些关系对初来乍到的自己是无法估量的莫大助力。这些资源对今后的工作开展有着极为重要的帮助。 只是与此同时他需要承担的责任也就更大。 这些人将来的生死命运一定程度上已经和他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022 准备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顾楫把车停在了路口,蒲素下车以后顾楫说他还要去趟巡捕房。哪怕要走了,具体的工作他还是要安排的。 站在弄堂口目送顾楫的车开走,蒲素转身像是要进弄堂,只是随即他以超出寻常的敏捷速度紧贴墙角,拔出手枪后低喝:“是谁?” “蒲先生吗?是我……刀疤!” 弄堂里传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刀疤也随之出现在弄堂口。 “站住,手抬起来。对,就这样,别动。就你一个人?” “蒲先生,就我一个人,我是来通知您……” “别说话,手抱头慢慢过来。” 等刀疤走近后被他一把拉到墙角面朝墙壁搜身。又继续观察确认里面没人后,他才松开了手。 “来找我?” “是啊,阿廖沙让我来通知您去我那里一趟。看到里面灯亮着,我敲了一会门没人就……” 刀疤到这时还抱着头不敢把手从头上放下。 一直等蒲素把枪收好,才把他的双手从脑袋上扒拉下来。 “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蒲素随口问道。 刚才一下车他就感觉到弄堂里有人。只是不确定是什么情况,为了不连累顾楫所以佯装不知,等他车子走了才开始发动。 “他带着人七点多钟就来了,已经吩咐我来你这里几次了……” 刀疤块头不小,而且须发浓密,此时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蒲素也是有点吃不消。 “带着人?什么事?” “说是要在这里特训,加上我正好十个。对了,没算他,阿廖沙说他也要参加。” 刀疤这么说蒲素才算明白过来。阿廖沙这家伙性子也太急了,不过效率也确实挺高。 “走,去你那看看。” 蒲素拍了拍刀疤要跟他过去。 “蒲先生,您能不能给我个电话?万一以后……” 刀疤刚才被吓的不轻。 “再说!” 蒲素现在不想轻易给出电话。 这边目前就他一个人,电话铃响没人接听则很容易暴露屋里没人的情况。这几天晚上出门之前他都早早把电灯打开,窗帘拉上。 给他们电话号码,至少等上面把人派来再说了。 “对了,要你找的房子有消息了吗?” 一边绕出辣斐德路,蒲素一边问着刀疤租房子的事。 别看两家前后围墙挨着,但是从正门过去要绕一个大圈子,往西走到路口再转回去才能到大门。 而蒲素因为房前屋后都有布置,不方便当着刀疤的面解除,所以两人顺着大路走过去。 “这个好办,我们有个喀山的同胞就住在那边,实在找不到让他搬出来就行。” 听刀疤这么说,蒲素心里略定。 这个时期的法租界空房几乎没有。实在不行用他们自己人的房子也是个办法,让老任再给那个白俄换个住处也就解决了。 之前听老任的意思手上的房子不止他现在住的这一套,只是这套宅子最合适而已。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后面的香山路。蒲素特地让刀疤带路到他同胞住的那条弄堂,从外面观察了一下他说的那间房子,结果很让他满意。 辣斐德路这里的房子在整个法租界算是中档。尤其这一代都是成片的新式石库门里弄,他住的里弄叫育仁里,这边叫花园坊。 这边弄堂四通八达。后面一条街道就是霞飞路,有情况的时候撤退转移也很方便。 路上蒲素又夸奖了刀疤几句,两人这才回到了他的住处。 一进门蒲素就被里面热火朝天的场面感染的像是又回到了军营。几条大汉上身全都穿着背心,一声不吭地在前院里架设独木桥。 一根厚度几十公分的原木两个人抬起来,放到墩子上居然一点声音都没。 独木桥是蒲素用来训练平衡性的,属于需要自制的器材。看这木料应该是阿廖沙把他花园里那棵雪松砍了…… 另外几个人包括阿廖沙,正在按照蒲素之前写下的尺寸用拉锯锯着一棵树干。这是负重跑步体能训练要用的。每人一根抗在肩膀上冲刺跑五百米再加长跑三公里。 蒲素绕到和他连接的后院看了看,沙坑已经挖好了。这是原地向上蛙跳要用的。两个白俄正在拉着绳结,将来会是攀爬训练的用具。 条件有限,毕竟这只是一期特训,而不是一个长期训练计划。以现有条件因陋就简制做一些简单的器械就可以了。 看来阿廖沙面对即将开始的特训积极性很高,这和他本身是一名职业军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时阿廖沙跟了过来问他还满意吗,蒲素看了看表让他把人都叫回去睡觉,明天早上四点起床开始出操。 “四点?” “没错,以后晚上九点熄灯,早上四点起床。别忘了夜里放岗,两小时一班,从今晚开始。” “哦,那还有什么吗?” 阿廖沙也是干脆,服从性很高。 “特训期间坚决不允许喝酒!” 蒲素是深知斯拉夫人民族特性。嗜酒如命的酒鬼比例很大,每年冬天在莫斯科街头都会拉出不少因为醉酒倒在街头冻死的醉汉。 上次在作坊喝一杯茶阿廖沙都要在里面加一点伏特加,他看在眼里。那时他管不着,既然参加特训,他这里是坚决不允许的。 “这些人都什么情况?” 不顾阿廖沙哭丧着脸,蒲素问道。 “多数都是当年一起从尸山血海里突围出来的老伙计。都会中文,只是有两个说的不好。” “还有三个年轻人是在这里出生的,中国话说的非常好。他们的父亲也都……” 蒲素其实知道真正战斗力强悍的老兵都是上了一些岁数的人。 各国军方之所以喜欢征召年轻人入伍,一方面是年轻人容易被洗脑,再则老兵多有家庭因素放不下。 其实真正按战斗力测算,四十多岁的老兵正是黄金时期。而且这个阶段的老兵心理素质和稳定性也远远不是年轻人可以相比的。 欧洲很多国家比如芬兰,因为人口稀少,其总人口只有440余万,常备陆军只有3.2万。所以很多现役战士都是老兵,和苏联这个大国发生正面战争,也并不是完全处于下风。 (苏芬战争从1939年11月30日开始至1940年3月13日结束。由苏联向芬兰发动进攻而展开,苏联最终惨胜芬兰,令其割让与租借部分领土。冬季战争中,苏联投入巨大兵力却损失惨重,国家声誉也受到很大的伤害,也未达到原先征服芬兰全境的目标。芬兰则不仅保有了主权,还赢得了国际声望。蒲素消息滞后,所以并不知道具体实时战况。书里的时间线其实离战争结束已经没有几天了。) 023 开始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感谢书友“张汶”连续给推票。另外还有“沉默似铁1”的推荐票。特地加一更! 新书期很困难,有条件的书友帮忙点个收藏投个票,谢谢了! ———— 蒲素没有打算今晚和队员们见面。明天早上出操前总是要集合训话的,那样会更加正式一些。 特训嘛,总要有点军营仪式感。 进进出出前门不大好,而且他也懒得走回去。在后院和阿廖沙道了个晚安,对方正要送他出去,就看到蒲素原地跃起在院墙上蹬踏一下,然后单臂撑墙潇洒地翻了进去。 看着三米多的高墙,阿廖沙嘴里咕哝了一句就回到前院集合人手。准备安排值夜熄灯休息了。 蒲素之前也存了在阿廖沙面前露一手的心思。 斯拉夫人敬畏强者是传统。在知道自己那位学长差点要了阿廖沙的老命后两人还能相处成这样他是一点不感到奇怪。 在契卡学习时作为东方人他们几个中国学员也一直受到挑衅。开始时身体以及其他素质和对方确实没法比,所以经常吃亏。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东方人在技巧方面的天赋以及身体柔韧灵活的特性弥补了他们在力量和爆发上的短板。 之后仅仅只在正面格斗这个科目上互有胜负。比他体格大出很多的斯拉夫人也并不能占到他什么便宜。而在其他科目上,蒲素早就远远把这些同期学员甩在身后了。 若想让这些桀骜不驯的俄罗斯人彻底归心,在必要时就需要露几手。这些人对他今后将是一个强大的助力,所以他在训练时也不会藏私。 …… 早上四点,天色漆黑。 蒲素看着站在前面院子里的十名大汉,都被这反常的倒春寒冻的缩手缩脚。就算站在他们前面的阿廖沙也穿着绒线衫,不是那么精神。 “报告教官,索菲亚冲锋队参加早操集合完毕。应到11人,实到11人,队列整理完毕请您指示!” 汇报完毕的阿廖沙敬了一个沙皇时期的军礼。 “队列稍息,请您入列!” 蒲素还了一个军礼命令道。 “是!” 接着阿廖沙一个标准的向后转,向着小队发出稍息口令。 蒲素没想到阿廖沙他们这帮粗人居然还整出了个“索菲亚冲锋队”。 俄罗斯民族信奉的是东正教,而在东正教里索菲亚是个十分古老的概念。在《圣经后典》的“所罗门智训”中,对索菲亚有许多赞美: “智慧之灵是圣洁的并且具有理性。她只有一种本质,但却有多种表现形式。她并不是由任何具体物质构成的,因而是畅行无阻的,清洁的,自信的,她不可能受伤!” 索菲亚在东正教中的重要地位从他们教堂的命名便可见一斑。在东正教的东方到处都为圣智索菲亚建造大教堂。(哈尔滨就有个索菲亚教堂) 他当然不会对小队的命名提出什么看法。 队员有信仰是好事。起码知道敬畏,心中存有底线。 …… “勇士们,今天我们一起站在这里开始训练。今后我也必定会为了能和你们并肩作战而感到荣幸!” 站在队列前,蒲素开始了他的首次训话。 “之前你们在广袤的西伯利亚以及远东和敌人厮杀已久,历经如许艰辛危难却一无所获。勇士们,过去同敌人无数次的交锋,你们说是命运使你们不得不投身战斗。” “可结局又是如何呢?……” 慷慨激昂的蒲素在这里说了有三分钟。 “我宣布!从今天开始,徒劳无力的命运就从此结束!从今天开始你们将得到和付出相称的报酬。”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让撒旦也后悔与我们拔剑相向!” “让我们每个人都为自己自豪...” “让我们都为身边的袍泽自豪…” “勇往直前!敬畏对手!荣耀索菲亚!” 当他挥着手说完最后一句时,队列里这十一名大汉都齐声呼喊着“荣耀索菲亚!” 蒲素连忙又抬手制止。 开什么玩笑,他们只是在一个上海石库门小院,而不是什么西伯利亚训练营。 训练动员这种事情在边区他是做习惯了。临时根据队员情况改个词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蒲素好歹也算是个知识分子。 最后那句“荣耀索菲亚”他自己也感觉编的比较满意,效果好像还不错。 “现在,听我命令!” “全体都有,脱衣!” “向后转,齐步走!” 口令声很轻,但是短促有力。一行人穿着背心列队走出院门,留守的刀疤同屋在身后关上了大门。 今天主要是观察。先让他们出去空手跑一圈,看看这些队员的体力和耐力如何,具体训练强度还要随时进行调整。 这天早上出去后跑了五公里就回来了,蒲素对他们的体能素质都很满意。要不是担心天亮街面人多惹眼,原本他是想跑出他们极限来的。 毕竟是第一天,还是循序渐进,身体机能也需要适应。 出操回来后蒲素让他们五人一组在昨天铺设的独木桥上双腿勾住,悬空上身做仰卧起坐。另外五人负责帮忙压腿,然后互相轮换,三十个一组。 看着他们开始了训练,他把阿廖沙叫进了堂客间说话。从之前脱下的外衣里蒲素摸出一根金条递给阿廖沙。 “马上去找两个会做饭的妇女来这里做饭洗衣服。必须要可靠,最好男人就在这里。菜谱我已经开好了,就按照这个单子上面的准备。” “每天必须按照这个菜单备菜!” 他强调了一句。 “蒲先生,这是……” “叫队长!” “是,队长!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能用您的……” “别废话了,我留着钱也没用。一个人吃饱全家饿不着,以后还要跟你们一起就餐。” “所以是不是按照单子备菜,可糊弄不了我。” 蒲素开的单子上列的都是市场里能买到的食品。主要是补充热量和蛋白质的瘦肉、鸡蛋、鱼类、牛奶和豆类,其他则是各种体内需要的维生素,这就需要水果和蔬菜来均衡搭配了。 这些材料在战前价格都不高。而现在光是新鲜牛奶,绝大多数市民平常看都看不到。 就连奶粉也和洋铁皮一样在孤岛时期被炒到了天价。这两样东西天天涨价,囤的人都不肯脱手,更别提鲜奶了。 蒲素已经想好了,如果实在弄不到鲜奶,也只有高价买奶粉冲了给他们喝了。 这种训练量如果营养和热量跟不上,队员的体能根本吃不消。哪怕在边区,进行这种强度的训练时上级也会拨来几只羊,挤羊奶给战士们进行补充。 平时一根大黄鱼(金条)还能值点钱,只是如今的上海这么多人在一起其实维持不了多久。 “对了,阿廖沙,你找两个可靠的俄罗斯裁缝,我准备……” 接着蒲素在纸上画起了图样。 早上大家的着装让他觉得有必要统一一下服装。 统一制服不仅在训练时穿着方便,参加行动时统一的制服会给对方带来极大震慑力。 他本身不会设计服装,但是他知道俄罗斯裁缝的厉害。所以只是画出大致图样,具体尺寸以及如何改良,裁缝作为专业人员自然会搞定。 图纸上的服装样式蒲素则是参考了契卡特勤组的着装,细节上稍微做了调整。 贴身穿着的是黑色连体样式,紧凑贴身。只是他加了一个帽兜,拉起后自然形成一个面罩。这里他特别标注需要裁缝留出眼部观察和呼吸的三个开孔。 接着他又在大腿两侧的位置各自设计了一个兜袋和一个匕首插扣。外衣基本没有改动,贴身的夹克内侧设计几个挂钩和插袋,用来放置弹夹以及插挂手雷。 至于绳索钩爪这些装备,都可以披挂在身上。服装上不需要有那么多额外口袋,行动时以不拖泥带水为首要目的。而军靴就方便了,制式黑色军靴哪里都搞得到。 024 设计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阿廖沙拿着金条吩咐下面人办事的时候,蒲素翻墙回了隔壁。他从那边过来可以开动机关,回去就只能是这个造型。 单向开关对他利大于弊,所以每天翻翻更健康。 金条兑换有阿廖沙在他不用操心。俄罗斯人和犹太人里都有开兑换行的商人,起码他那边兑换不会担心被奸商坑了。 其实阿廖沙这伙人是不是真的老实人,蒲素现在还不敢肯定。 什么叫老实,老实到什么程度才算老实?也没个具体标准。 但是这么多年他们没有仗着武力欺压同胞和中国人,光这一点就对他们印象不错。 人的品性成年之后就基本固定,想长期伪装也不是那么容易。 就算顾楫对他们有绝对震慑力,随时能把他们老老小小全部赶出租界。只是单纯依靠这一点,对有着极大野心的人来说也根本就不足以让他们打消念头。 事实上他们这伙人在这边维持生计的同时也在帮着整个租界维持秩序。 这几天蒲素去了几次公共租界,对那边的印象差到极点。 不是说他有在法国留学的经历所以对法租界有好感,实在是两个租界让他感到很多方面差别实在太大。 两个租界的设施配置基本差不多。路边的白炽路灯、以及电话局和水电煤气、甚至冬天的热水汀,基本都是参照欧洲标准来的。 只不过同样是路灯,公共租界十盏里有六盏晚上不亮。并不是公共租界配套服务跟不上,而是一到晚上新换的灯泡就被准备做坏事的瘪三用弹弓打碎,根本来不及换。 而且街面秩序异常混乱。他就亲眼目睹过发生在静安寺一起上海滩流行的“飞帽子”抢劫。据老任说不光晚上,大白天那边也时有“剥猪猡”的案件发生。 另外公共租界里的街上日日夜夜流莺不绝。尤其是二马路到四马路上,从早到晚都有。还有大大小小的烟铺起着“一线天”或者“腾云阁”这样的名号公然在街上卖力宣传,吸引烟鬼进去吞云吐雾。 尤为显著的是法租界到了宵禁时间,街面上立刻空无一人。除了巡街的巡捕以外,马路上只有偶尔几辆公务轿车驶过。 当然,蒲素他们都可以开到特别通行证,不管什么时候都来去自由。 这种特别通行证租界限制很严。绝大多数人是申请不下来的,甚至连夜间需要出诊的医生,十个里也办不下来两三个。 总体来说公共租界显得更为开放,但是各种问题也非常多。而法租界就相对封闭和独立,在这一点上区别非常明显。 能够在乱世之下法租界还能保持这种秩序,顾楫功劳很突出。但是阿廖沙他们也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 街头出现为非作歹的小流氓,不用巡捕房到场,先被他们收拾一顿,然后捆好了只等巡捕来了把人带回去。 有些青皮对巡警是不怕的,几进几出熟门熟路,但是看到那些白俄壮汉就怂到不行。 黄浦江上天天都漂着浮尸。这些背井离乡的赤佬什么事做不出来? …… 回到楼上他换了身衣服,然后下楼去吃早点。 小时候在上海就喜欢吃的生煎馒头还有咖喱牛肉汤,这么多年味道还是没有变。 最主要的是他要在早点铺前的报童手里买一份《申报》。 生煎店里蒲素坐下后摊开报纸,快速扫了一眼后有些失望。 还是没有得到上级的回应和指示。如果一直没有答复的话,他也只能从今早的几个白俄队员里选一个暂时住在他那里。 回到石库门后,蒲素又画了几把刀具的图样准备让作坊那里加工出来。这些图纸里除了匕首还有切割和钻探的工具。 甚至他还画了一把雨伞的图样。一把“保加利亚雨伞”的图形。 图纸上雨伞外形与普通雨伞相似,只是在伞骨内部设计有扳机、操纵索、释放扣、活塞式击锤、气瓶和枪管等装置。 这是他在契卡学习时接触到的特工装备。当时他就觉得设计精巧而且使用时很不引人注意,所以他很是留意了这把有着特殊功能雨伞的构造。 哪怕他现在能画的出来,送到作坊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出来。 尤其是这柄雨伞原版所使用的毒弹直径仅2毫米左右,弹壳用铂铱合金制成。无论如何他们现在那个简陋作坊都不具备制造能力。 想到这里他停下笔,思考了一会才把原先图纸上的一些部件去除。原本气动发射毒弹的原理被他改为伸缩式针头注射毒液。 现在这把雨伞被他改为伞尖里暗藏一根空心毒针,操纵索连接机扩,接近目标后扣动释放扣,弹簧式击锤使得针头弹出刺入目标体内。 至于毒液,他还是准备用蓖麻毒素。仅仅2至3毫克就足以致人于死地。 上海西风日盛,中国绅士拿着雨伞出门很正常,更别说欧洲人了。而一根针头在刺入体内瞬间引起的感觉和被蚊子咬了一口差不多,很多人会觉得之前那一下只是幻觉。 如果是在拥挤的街头或者酒店门口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这种致命意外不会引起旁人过多注意,甚至当事人自己也会不以为然。 和加工匕首刀具不同。就算是经过了改装,构造已经不能再简单,作坊那边想把“保加利亚雨伞”按照设想制造出来难度还是不小,所以蒲素准备只做一把试试。 从边区出来总共带了五根金条。这时他又拿出两根,打算再交给阿廖沙一根作为特训经费,而另一根在晚上交给老任让他帮忙准备一些制作工具的材料。 …… 图纸弄完以后,他下了楼从院子机关来到隔壁。这些大汉结束了早训正在堂屋桌子上进餐。 蒲素看了一眼桌上的酸黄瓜和黑麦面包没有说话。这些大汉都吃的津津有味,显然这样的生活他们早已经习惯了。 包括阿廖沙在内,这批军人都在十几岁就加入军队,然后赶上内战。在残酷的战争里且战且退,一路辗转来到中国,然后又历经国内各地军阀收编。 可以说来到上海时个个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血泪往事。 除了当兵打仗,他们并不像其他同胞那样有着其他谋生技能。 阿廖沙来了之后收编他们,严令不能再做坏事,他们也乐意接受安排。起码现在日子过得安稳,不用再担惊受怕。同胞们聚在一起知道有人照顾,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可以这么想,蒲素不能。 如今的上海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看似好不热闹,实际上原本强硬的租界势力在日军铁蹄进驻的现实威胁面前已经开始低头。 对于英法美这些老牌帝国来说,欧洲已经开战,原本就自顾不暇。上海又远离本土,很多事情上无能为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真正在孤岛台前幕后好不热闹的其实只有日军和他们扶持的汪伪政府。 这两天蒲素已经有了打算,只等和上级联络以后进行请示。 025 后勤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蒲先生,呃,教官,和我们一起吃点吧!” 刀疤一边往嘴里塞着黑麦面包一边热情的招呼蒲素。 “谢谢,我已经用过了。对了,以后不在训练场合时大家可以叫我瓦西里!” 在莫斯科时他的教官就给他起了这个俄文名。和这些俄罗斯军人打交道还是叫他瓦西里比较亲切。 “哇嗷…瓦西里教官!” 餐桌上开始喧闹了起来,这帮大老粗哪怕一把岁数了聚在一起也还是喜欢胡闹。 “安静!” 阿廖沙敲了敲桌子。 …… 饭后,负责做饭和洗衣的俩个俄罗斯胖大婶来了,包着头巾挎着竹篮一进门就抱怨这该死的物价。 租界通用的货币还是法币。很多人以为法币法币,大概是法国人的货币。其实所谓法币并没有什么特殊来历,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 当时的国民政府实行外汇统制政策,法币成为纸币本位制货币。限期收回其他纸币。并且规定一切公私款项必须以法币收付,将市面银圆收归国有,以一法币换银圆一元。 法币初期与英镑挂勾,可在指定银行无限兑换。1936年国民政府与美国谈判后,由中国向美国出售白银,换取美元作为法币发行的外汇储备,法币改为与英镑及美元挂钩。 1940年年初时,虽然战事已经席卷了大半个中国,法币的价值实际上还算坚挺。这方面说起来英国人有功,这是在抗战前国民政府当时请来英国一个爵士研究出来的货币方案。 这个叫鲁斯的英国金融家认为一定要把全国的银元收归国库,民间不再流通,那么法币地位就不会动摇,这是长期抗战的基础。 如果币值一旦动摇,抗战是持久不了的。尤其是上海的金融体系,可以影响到全国。所以抗战能够长期坚持下去,英国人是有功的。 只是到了抗战胜利后,法币的发行量更加大增,由抗战胜利时的5569亿上升至1948年8月的604兆元,三年间增加超过一千倍,造成了民间的恶性通货膨胀。 当时曾经有造纸厂以低面额的法币作为造纸的原料而获利。这都是后话了,这里略过不提。 (虽然知道大多数书友都熟悉民国时期的一些背景,只是免费章节,介绍一点相关资料也能够帮助一些不了解的朋友有更好的阅读体验。 上一本书注解太多,这本书已经改了不少了。毕竟大家是冲着故事来的,而不是来了解民国史。只是开卷有益,我自己一度就认为既然叫法币又在法租界,就是法国人的钞票……) 战争期间因为日军对物资进行封锁,物价上涨是正常的,起码拿着钞票还能买到东西。马上就要爆发的太平洋战争时,欧洲几个国家也同样如此。 没多久又有一个戴着黑色毛帽,留着络腮胡一袭黑衣的犹太人在外面喊门。 蒲素跟着阿廖沙出去看着门口这个犹太人,基本分辨不出年龄,满脸胡须,两边的鬓角还梳成了辫子。 男性犹太人不能剃脸颊边的须发,包括鬓角的头发。所以正统犹太男人鬓角两边的头发都很长。 阿廖沙过去低声和他说了几句,然后塞给他一根金条,那边递给他一个信封。 阿廖沙正准备回身,蒲素叫住他又塞给他一根金条。阿廖沙看了蒲素一眼,也没多话,转过身又和那个犹太人嘀咕了一会,把金条塞给他后就回来了。 “等会他会让人把钱送来。” “其实我们现在很好,没你想的那么……” 阿廖沙咕哝着,他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蒲素只当没听见。进了堂屋把队员们又重新召集起来,让他们平时不要随意外出。有正当理由外出时必须要和阿廖沙请假,返回后及时销假。 接着又发布了几项规定后他看了看表,宣布半小时候后开始训练。 这边队员们解散,他拿出写好的训练时间和作息表贴在堂屋墙壁上。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只要让他们知道什么时间该做什么,其他就没什么需要多说的。 上午的训练科目是队列。这种枯燥训练唯一的目的就是强化他们的服从性,习惯接受指令。这样的强化起码需要连续一个星期,以后每三天一次。 带队训练的阿廖沙每个小时让他们休息十分钟。这期间他们可以补水,吸烟或者去方便。 毕竟不是正式军营,这些队员也年龄偏大习惯已经固定。所以酒他不允许碰,但是不禁烟。除了训练时间,其他时间随意。 蒲素自己也在院子里站了一上午,观察着每个队员。这些人平时就在大宅里操练,看上去对于队列这种机械重复的训练科目也并不抗拒。 只是院子狭小,快到开饭时厨房里传出的香味让他们注意力开始分散。 好几个家伙开始在队列里小声交头接耳,最后一致确定了是炖牛肉的味道…… 好不容易捱到训练结束,顾不得擦洗,队员们都跑去厨房。看到锅里香喷喷的牛肉,尤其是那么一大锅人人管够时,就都放心了。几个勤快的还帮着正在榨汁的大婶在厨房里榨汁。 中国内地百姓不习惯榨汁的吃法,而欧洲人一直有这个传统。几乎家家都有那种跟中国磨盘差不多的一种榨汁工具。 一台圆形石磨有一个壶嘴形式的开口,下面放着器皿接果汁。上面一个石头盖板,用力往下面槽子里的按压,里面盛放的果汁和蔬菜就变成汁水流出去了。 蒲素是用能买到的水果混合蔬菜混搭榨汁。这样最大程度补充了维生素也降低开支。除了牛肉和瘦肉,他也让阿廖沙去弄点鸡胸肉,他要是没办法,那就只能找老任了。 反正老任说他排面大……没道理花钱买点鸡胸肉还搞不定! 对了,顺便让他把牛奶也解决了。时局再艰难,公董局里的法国佬也肯定有牛奶供应。 上午11点半结束训练,12点开饭。然后午休到2点,下午继续训练到5点半。6点晚饭,9点熄灯。这就是他目前制定的作息。 只不过随着训练阶段递进,这样的好日子他们也没几天可以享受。 中午,饱餐一顿的队员们除了院子里的自卫哨其他人都在午睡。蒲素和阿廖沙带着画好的图样去霞飞路找俄罗斯裁缝制作服装。 这个裁缝必须要稳妥可靠才行。毕竟以后很大可能,唯一的缉捕线索就是服装。 026 立威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下午按照训练计划是格斗训练。 此时院子里队员们正两两一组对练,随意自由发挥,你来我往场面虽然很是热闹,蒲素站在一边却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 之前去的那家缝纫铺,店主的儿子就在特训队里。三个年轻人里的一个,名字叫萨沙,所以可靠性毫无疑问。 到了那边以后,店主看了蒲素画的图样,又问了几个设计的具体用途后表示没有问题。今晚备好面料会过来测量尺寸,顺手先把他两的尺寸给量了。 主要是挑选面料费了一些时间。 蒲素不知道苏联人用的是什么面料。这种服装最好是透气吸水还要有些弹性。 最后在裁缝的建议下他才选了英国混纺棉质面料。这是春夏装备,到了冬天还要另外选一套,现在就先不考虑了。 院子里的蒲素让阿廖沙叫停场中训练,接着他站在院子中央厉声训斥。告诉他们中午的牛肉看来是白吃了,因为吃到肚子里产生的能耗都被他们白白浪费了。 然后他点了两个块头最大的壮汉上来攻击他。 那两个壮汉扭扭捏捏很不好意思,:“教官,这怎么可以……” “把你伤到哪,不合适……” “对嘛,这土豆炖牛肉才刚吃了一顿,万一惹急了……” 旁边阿廖沙一看想说让他两退下,他自己上。结果被蒲素用眼神制止了。 “安德列,吉玛,我现在命令你们向我攻击!” “开始!” 既然是命令,两个大汉也不好再推诿了。咬了咬牙,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向着蒲素发起了攻击。 故意动作慢吞吞也是好让他招架,确实是怕伤到他。 结果蒲素一个防上勾踢,那个叫安德列的接近两百斤体重的壮汉就应声而倒。然后侧身使出一招抓腕砸肘,叫吉玛的壮汉顿时被制服不敢再动。 这里的砸肘并不是中国武术里所谓“宁受十拳,不挨一肘”的那个字面意思。 所以蒲素刚才的动作并不是用自己肘部发出攻击。而是借势抓住对方手腕拧动后迅速攻击对方已经反关节的肘部,稍稍用力就能将对方肘部砸断。 此时院子里安德列刚从地上狼狈的爬起来。而吉玛则半跪在地上,蒲素的掌刀就停在他被拧住的手肘上,只要稍稍发力胳膊就废了。 这时阿廖沙在下面看了心里一阵翻腾。 还好蒲素之前没让他上。否则他上去也好不到哪去,作为指挥官肯定很没面子。不仅是他,所有队员这时对蒲素的态度都起了变化。 之前阿廖沙看过蒲素翻墙,他自付自己虽然做不到他那样,但也无非就是翻墙而已。 东方人灵巧,租界外面经常有在街头表演杂技的中国人,身体柔韧性和灵活确实不错。真打起来他并不认为蒲素有什么优势,起码身材和力量上就和他们差远了。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虽然刚才两个队员并没全力以赴,但是蒲素展现出来的也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是制服吉玛那一套看似简练的动作。 动态中准确抓住体重达到200多斤的吉玛手腕,只要掌握了技巧应该不难做到。 但是在运动中把那条再行拧转……就是这一下,没有绝对力量根本做不到。 至于拧转以后,哪还有什么以后?一切都在之前就结束了。 这时院子里气氛开始活跃,这些尚武队员都争着要和教官过招。蒲素也不客气,让他们两两一组尽管放马过来。 让他们三个一起上还保证不能伤到他们,蒲素没绝对把握。毕竟这些人的体重和力量摆在这里,而且也都是老油条,万一失手伤到他们岂不是颜面尽失? 所以保险起见两人一组让他们尽管来,主要达到一战立威的目的。 和这些粗汉打交道,没有实力就不能让他们真正信服自己。 先前接受他的动员指挥只不过是出自军人天性中的服从。如果要想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尊重不拿出点本事是不行的。 解决了这一点,下一步才是信任问题。 那种可以把后背托付出来的信任,不是吃几顿牛肉就能建立起来的。 今天的训练目的就是以熟悉队员的情况为主。根据每个队员的特点,下一步他会制定不同的针对性训练。 比如萨沙,这个裁缝的儿子非常英俊。蒲素丝毫不怀疑他去电影公司可以担纲男演员,而且五官没有明显斯拉夫人特征。 这些人中间,让萨沙穿上得体的服装进入高档场合侦查就非常合适。 不需要他参加行动,只需要侦查后用手势密语发出消息。 他的相貌和气质在这种场景任务里发挥再合适不过。否则这里其余都是糙汉,一眼看去就是粗人,很多场合并不方便。 而安德列和吉玛这种大块头自然也有合适的安排。绞索套这种西方古老的杀人工具,并不仅仅只能用来杀人,还可以把人无声无息的掳走。 他两这种力量型队员最适合绑架和破坏,百多斤的人扛肩上就跑了。 院子里蒲素解决这些队员,总共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看着散乱地坐在院子里喘息的队员们,蒲素问他们想不想和自己一样厉害? 听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蛊惑地说:“只要好好训练,你们完全可以比我更厉害!” 看着队员们被他这句话撩拨的顿时一个个就激动起来,他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理论上他说的是实话。 斯拉夫人的体质和黄种人原本就有着明显差异。如果在都没训练过的情况下随机挑选100组进行对抗,黄种人的赢面绝对很低。 但实际上要达到他这个程度也不仅仅是长期苦练就能达到的。同样在莫斯科培训,同样的训练方法和教官,大多数同期学员都没达到他这个水准。 所以,这种短期特训能达到的效果可想而知。只不过训练一段时间后,对付一般人肯定绰绰有余。 之后他让阿廖沙带着队员按照计划进行体能训练。他则回到了隔壁自己屋子,换了衣服之后开车去海格路诊所找白曼彤。 他会在那里等老任过来,晚上顾楫说还有一个人需要见面。这是他那边的最后一个地下关系,交给蒲素之后就随时要出发去重庆了。 027 态度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顾楫和老任毕竟还在当差,法租界里每天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多。尤其是现在76号频繁进出租界抓人,其实都属于外交事件了。 顾楫作为高层事务繁忙,老任作为中层干部每天要应付的事情也不少。直到傍晚收工老任才匆匆赶到诊所,摘了帽子就在那边大骂76号那些汉奸个个都是瘪三赤佬下三滥。 “蒲老弟还不知道吧?四行仓库打的厉害的时候……” 现在熟悉了,老任对他的称呼从开始的蒲先生也切换成了蒲老弟。 当初国军在上海抗日的战况,虽然时至今日战果已经非常清楚。在报纸上蒲素也大致了解了当时的情形,但是从亲历者老任那边听来的又不一样。 当时国军在上海第一道防线撤退后,之前暗藏在市内的各式汉奸就趁机而起。因为租界的特殊性,原本不少汉奸就隐藏在租界里。 枪炮声一响,哪怕租界是中立地带,但是住在里面的国人都是一致坚决拥护抗战的。 没几天法租界里一个给日军当翻译的汉奸在马路上给人认出来,大家一拥而上拳打脚踢,足足打了十来分钟直至活活打死,巡捕房的华捕也只当没看见。 当天还有霞飞路以及其他好几个地方都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日军当局随即向租界提出强硬抗议,租界认为这事他们管不了。 他们回复日方,这种群众自发行为根本防不胜防。让日本人自己把那些汉奸和朝鲜籍走狗撤进他们虹口防区里去。 之后租界上的汉奸基本消身匿迹不敢公开露面了。有几个来不及或者舍不得走的托人求到老任这边要求巡捕房提供保护,老任自然不鸟他们。 现在几个当年的汉奸摇身一变混到了76号,算是伪国民政府的人,就又开始神抖抖耀武扬威了。 蒲素接着问起当年的战事,老任表情立刻变的肃穆。想了一会才说国军也不都是怂包,蕴藻浜那个战场是打赢了的。吴淞炮台也让日本舰船吃了大亏,国军的德国克虏伯大炮一度封锁了江面。 蕴藻浜一战国军调派了精锐和日军决战。打死打伤日军无数,能逃回军舰的日本人也没多少,大部分都给国军歼灭了。 后来日军调派飞机轰炸,还有舰炮开火,在海陆空的火力掩护下大批海军陆战队出动才打下了吴淞炮台,顺便把宝山也给占领了。 攻占宝山后,跟着日军来的一批日本浪人和朝鲜人,还有部分汉奸就开始烧杀劫掠,连抢了三天。 直到现在日军控制区老百姓如果看到日军不做九十度鞠躬,轻则打个半死,重则顿时毙命。所以一般人都不去虹口防区,实在是太屈辱了。 “亡国奴不是人当的!” 说到这里老任恨恨地啐了一口。 其实他比大多数上海居民感受要好的多了,起码在法租界不存在这种情况。而他也算是特权阶级。 法国人早在清朝签订的租界协议(1849年4月6日),他出生时上海就是这样。所以并不认为租界是被侵占的领土,而是觉得跟出租房子差不多…… 这种认识其实在当时底层百姓里也比较普遍。 在老任讲述中当时上海市民可谓万众一心。国军伤兵、前方物资等等事务,各个阶层的民众都抢着去做。有钱出钱有人有出人,大家都不求名利。 那段时间大场那边的战事尤为激烈,前后打了一个多月,反复拉锯,到十月底国军才奉命撤退。撤退时由八十八师五二四团两个营掩护,由团长韩宪元指挥。 这两个营就驻守在师指挥部,也就是四行仓库。 日军要追击撤退的国军,掩护的那两个营就在四行仓库里猛烈开火阻击。 老任说当时租界里的人很多都爬到高楼去看交火的枪弹往来。日本人不敢用重炮,因为仓库旁边就是一个大煤气包。 公共租界照会了日本军方,一旦煤气包爆炸,方圆一英里都会被波及,而日军自己也在这个范围里,所以双方只是隔岸对射,始终没有开炮。 团长韩宪元身先士卒,当天就殉职了。副团长谢晋元继续指挥,带着八百壮士日夜作战。 在闸北国军抗战期间,上海市民一直都在源源不断地运送物资和劳军食物。但是四行仓库打到后来从租界到闸北的道路中断,物资在苏州河边堆成小山根本运不到对面。 大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八百壮士孤军作战,这一幕当时也震惊了世界。 老任的原话:“各国洋记者和洋商都在隔岸观战,很多外国记者都在拍照。拍完以后一个个都脱帽向对岸仓库里的壮士致敬。当时我恨不得也在对面……” 蒲素不觉得最后那一句是一贯喜欢讲大话的老任在吹牛。他能理解,作为中国人在那种场面下产生那种念头非常自然。 接着老任说了他亲眼看到的感人一幕。 当时租界和闸北之间的电话线路已经不通。这边有一个懂旗语的人自告奋勇向对岸孤军打旗语,问他们需要什么。 结果对面旗语回过来:“什么都不需要,就要一面国旗!” 大家那时都知道了对面的要求,但是隔着一条河根本没办法送过去。然后老任说他看到一个女童子军用油布包了一面国旗,冒着枪林弹雨跳到河里游到对面把旗子交给守军。 一时之间两岸掌声如雷,老任说他都流眼泪了。没多久,那面旗帜就在对面仓库顶上升了起来。 老任接着还说了不少,还包括发生在南市的战斗。 蒲素认为国民政府抗日态度当时无疑是坚决的,也确实想在上海和日军摆开战场决战。 无奈沉疴难返。再是精锐装备,战士再有杀敌的决心,面对日本这么一个处心积虑几十年的侵略政府,虽说是弹丸小国却是海权国家拥有舰船和飞机。战事一起也是有心无力,结局也是必然。 既然说到了当年战事,老任也提到了租界那道围墙。 上次去作坊的路上蒲素看到的租界围墙,其实以前并没有。 法租界紧邻华界南市,民国路口的那道铁栅栏是早就有的。但是从斜桥开始一直到沪西原本并不设防。炮声一响,法租界盘算战事不会轻易结束,于是连夜从斜桥开始沿着陆家浜整个租界砌了一道两丈高的围墙。 这道砖墙用了几千名工人,三天就完工了,老任还调派了巡捕在现场监督了三天。(三天完成这么大的工作量,用现在眼光看也几乎是不可思议。大家可以看看法租界地图) 公共租界也同样如此。沿着防区围绕整个租界一边布设沙包一边架设铁丝网严密防范,才保证了租界市民的安全。 所以说租界当时居住不易也有道理。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有钱人逃到香港,有军政背景的不走国民政府也勒令上船。没钱的往浙江方向逃难,有钱又故土难离的就都涌进租界了。 上海市民在那个时期经历的也多,逃难经验丰富。小刀会、泥城之战、北伐军开进和奉军交火……只要一打仗,市民就往租界跑,在一般人的观念里“租界永远是安稳的地方。” 但是这一次,很多消息灵通、有其他国家消息的人都预感太平洋战事也是一触即发。 真到了那时候租界也保不住这份安稳了。 —— 这里写的基本都是史实记载。有兴趣的百度一下都可以查的到。 现在我们也开始承认国军在抗日正面战场的功绩,我想大致描述一下不算犯禁吧。 “一寸山河一寸血!” 向所有为国作战光荣牺牲的战士致敬! 女童子军送旗也确有其人。 林青霞在电影《八百壮士》中扮演过原型人物。 10月28日夜间,杨惠敏将一面12尺长的中华民国国旗裹在身上所穿着的童子军服底下,冒着战火危险,自公共租界出发成功泳渡苏州河,并获得谢晋元将军的接见,将国旗送至四行仓库。 028 北岛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老任之前来的时候叫了馆子往这里送饭食。这时候,白曼彤从前面带着拎着食盒的伙计进来布菜。 白曼彤其实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她哪里会做饭,那晚的鸭血粉丝汤也是她从挑着担子的游动摊贩那里买回来的。 在南京白家是名门望族,其曾祖父是当年清朝的金科状元。这几天蒲素看她愁容不展,想必是学长要去重庆导致心情欠佳。 这种事情旁人没法相说。伙计放下食盒走了以后,他跟着白曼彤到了外面诊所找她讨要一具人体模型和西医人体结构图。 因为缺少药品,【普济诊所】现在基本等于歇业状态。除了几个老病号过来中医问诊,她这边把原先的护士也放假了。西药不是没有,只是剩下的也不多了,都放在仓库以防万一。 蒲素之前还是小看了这家诊所。看起来连留置室都没有,其实那间手术室是以前黑帮头目找了在上海流亡的俄罗斯名医构建起来的。 除了开颅术和脏器移植,一般手术都可以在这里完成。手术室的器械配置在三十年代绝对属于国际顶尖水准,哪怕过去了十年,一般小医院也无法相比。 白曼彤也没问蒲素要模型干嘛,进了诊疗室直接把案台上的那个模型递给了他。又从墙上摘下那幅人体图形交给蒲素。 “白大夫,你就这一张?”蒲素看着白曼彤没去接她递过来的挂图。 “现在病人都没几个了,墙上挂不挂这个也没什么区别。来看中医的病人看到这挂图和模型反而心里不舒服……” 白曼彤一边说一边找布袋把两样东西装进去,等会蒲素也方便带走。 蒲素听了想想也是。不信西医的人看到人体解剖图确实会不那么愉快,甚至还会觉得恶心。他小时候第一次去医院看到就觉得相当不适。 接着白曼彤从柜子里摸出一个中医针灸铜人放在桌子上。一看就是古董,这种中式铜人大家就能接受,浑身光溜溜除了扎针的针眼啥都没有,性别区分也一点没有…… 这时门口铃铛叮当作响。蒲素伸头一看进来了一个男人,穿着土黄色风衣,戴着一顶圆顶礼帽,看到蒲素后面色拘谨。 开始蒲素还以为是来求诊的病人,结果白曼彤出来一看显然认识,对他往里指了指说:“进去吧。” “是,白大夫!” 男人对着白曼彤鞠了一躬,态度很是恭谨。 蒲素总感觉这人哪里怪怪的。白曼彤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和他说:“等会走的时候别忘了拿。你也去里面吧,人来了。” 应了一声后蒲素就往里走,还没走到平房门口便听见老任训斥的声音。 “老卵了是伐?还要爷叔在这里等你半天?” “站好了!” 没搞懂什么情况,进到屋里就看到刚才进来的男人站在门边上。此刻一只手抓着帽子,另一只手贴着裤缝毕恭毕敬地站着。 只是下巴都垂到胸口了,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认罪。 “气煞我了!” 看到蒲素进来,老任还是余怒未消,一只手戳着男人的脑袋。 “老任,你这是……” 蒲素想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哦,这个赤佬叫北岛。对,一个东洋赤佬……” 蒲素有点懵圈。 这家伙怎么还整来一个日本人。 难怪之前看他在门口的做派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这场面他不方便插嘴,只能坐在一边点了支烟。 还好,顾楫这个时候也从外面进来了。 “哎,子言,今天又来迟了……” 一进门他就忙着抱歉。 蒲素知道他也是没有办法,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些事不得不做。 “呃,北岛来了,站在那边干吗?” 这时他好像才看到那个日本人,抬着下巴问了一句。 日本人即便听到了问话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头都不敢抬。 “这个赤佬,比总巡你早来不到两分钟。我和蒲老弟在这里等……你说气不气人!” “哦……” 顾楫听了后哦了一声也就不理了。 意思很明显:“既然这样,那就站着吧。” 然后也没人理那个男人。顾楫和蒲素先说了个好消息,陈功书今天联系他了。电话里让他通知蒲素明天下午三点在法租界的毕勋路路口、普希金雕像前面接头。 自己这位学长当着日本人面也不忌惮直接谈论这种隐秘事情,蒲素实在是没搞明白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现在也有数了,看来今天要介绍给他的关系大概就是这个日本人。 这时老任问明天接头时要不要和上次一样提前做一番布置。蒲素想了想说还是不要了。 上次是顾楫安排会面地点,所以可以从容布置。 而明天那个路口无疑只是在那里把他带走的地方。真正会面地点他们谁都不知道,提前布置也无济于事。 毕勋路那个普希金雕像位置他是知道的,位于三岔路口四通八达。无法预判接头以后会往哪个方向转移。 他甚至明天连武器都不携带。那边很有可能要对他搜身,在身上搜出武器也不符合他一介文人的掩护身份。 顾楫表示要陪他一起,蒲素想都没想就推辞了。如果他暴露了,顾楫跟过去也是个添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而且他自付目前为止没有什么问题,有些风险是不得不面对的。 三人计划好了之后,老任才把墙边上的日本人叫过来,让他把盖着酒菜的食盒盖子掀开准备吃饭。 当时饭馆外送食盒都带着一层精炭底盒,菜肴放在上面盖着盖子一直保温。虽然味道没有刚出锅的好,但是也至于吃凉的。 这个叫北岛的日本人手脚倒也勤快,利索地布好了酒菜,在桌子上只倒了三杯酒。 顾楫看了看,让他给自己也倒一杯一起坐。 听了这话这个北岛就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态度,给自己倒完酒后半边屁股搭在椅子上,很是拘束。 “子言,老任和你说没说过?当年北岛伏击我和老洪,差点被他……” 顾楫和蒲素刚一开口,北岛听到他的名字立刻屁股上像是装了弹簧般弹了起来。两腿并拢一个立正,低下头说:“我是北岛三郎,请多关照!” “北岛,你好。初次见面,坐吧坐吧……” 蒲素其实想站起来的,老任在桌子下面拉住了他。 两个国家确实是敌对状态。只是出于从小到大的礼仪教育,别人对他那么客气,一时之间他也下意识地要报之以礼。 等到北岛别别扭扭地重新半拉屁股搭着长凳坐下去,顾楫才继续说: “那一次伏击差点要了我的命,他同伙打了我一枪。”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位置。 “不过不打不相识,自从那次以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北岛,你说是不是?” 顾楫转过头问他。 “嗨!是,是!好朋友,好朋友!” 北岛又是一个迅速立正,低头回话。 顾楫摆摆手让他坐下后招呼大家动筷子,几个人开始边吃边聊。 029 降服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作为中国人,知道北岛这家伙是日本人后,蒲素内心对他无疑是厌恶的。旁边顾楫看他的态度也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好脸。 诡异的是之前还对他骂不绝口的老任,这一会儿对他反而还颇为照顾。 小日本规矩大。只要对他举杯,他就转过半边身子掩着嘴喝。看他拘束不敢动筷子,老任还不停给他夹菜。 酒桌上老任好好跟他说了一番。叮嘱他顾总巡要去重庆了,这边以后老大是蒲素。让他好好记住蒲素的脸,以后见到了别没数。 于是北岛再次从凳子上弹起立正,恭敬地给蒲素敬酒,然后偏着身子捂着嘴喝了。 蒲素发现北岛的中文听力很好,就是口语不大灵光。 句子一长就开始大舌头,听起来像是北方哪个地方的口音。后来一问,果然他小时候在大连,学了一点不地道的海蛎子味中国话。 暂时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不知道他的来龙去脉也根本无从说起。而且从他进门到现在的架势来看,这个日本人起码在顾楫这里没啥地位。 他只是搞不懂怎么一个小日本给他们收拾成这样。 饭后没过多久老任就把他轰走了。临走前北岛一步三鞠躬,尤其是对蒲素,告别前还特地冲着老任摆出问询的眼神抽出一张名片,看到老任点头后才双手递给蒲素,低头喊着: “请多指教!” 等他走了蒲素一看名片。好嘛,真还看不出来,这家伙居然是特高课的特务。 名片上印着“大东亚日本帝国-特别高等警察课”。下面是他的名字北岛三郎,然后是地址和电话,上面并没有职务和头衔。 “呃…我看看。” 顾楫一听把名片拿过来看了一会,才指着下面的地址和蒲素说:“你看这地址,是在虹口梅花堂。” 老任也凑过来瞄了一眼说:“就是嘛,我想也不会那么快又把这家伙调回去了。” 看着蒲素不解的样子,顾楫让老任赶紧给蒲素把情况介绍一下。他自己到楼上去找白曼彤说话去了。 老任说话一贯啰嗦,等蒲素弄明白那点事他说了大概快一个小时。 原来这个北岛三郎和他哥哥之前都是黑龙会【井上公馆】里的特务。他哥哥在舞厅里被老洪暴打一顿后被遣返回国,于是他这个做弟弟之后就想报仇。 结果他带着老乡伏击老洪时正好顾楫也在,结果……最后剩下负伤的北岛被抓了活口。(详情请见《孤岛风云》) 被俘后,这小子先是武士道精神十足,成天寻死觅活想要玉碎,结果被老任用特殊手段收拾的服服帖帖。 日本人就这尿性。别看平时狠三狠四狂妄的很,其实他们骨子里就崇拜强者,大和民族劣根性一贯如此。只要把他收拾妥帖了,他马上真心诚意管你叫爸爸。 后来北岛用武士名誉宣誓效忠顾楫和老任。老任话说起来北岛看到他更买账,因为当时就是他对北岛动的手。 看着老任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的样子,这次蒲素怀疑他在吹牛。 再然后他们就把北岛放回去了。 当时【井上公馆】已经被剿灭。他凭着以前在井上手下熟悉中国事务的特务身份投靠到日本军部,再后来进了特高课。 只不过老任说这家伙没啥出息,在特高课混的很没存在感,前段时间被调到“梅机关”去了。 而这梅机关是为了扶植和监控汪伪政权而专门成立的特务机构,办公地点在虹口日租界的小楼“梅花堂”里,因此代号为梅机关。 说到这里老任点了点北岛名片上的地址,蒲素一看还真是。 梅机关有权协调日本驻军、宪兵队、其他特务机关对汪伪政权的各方面支持,其实说白了就是汪伪政权特工总部的创建者和实际控制者。 汪伪政权正式成立后,梅机关对外称自己为最高军事顾问团。某种程度上看,梅机关就是汪伪政权的幕后掌舵者。 梅机关是日本军方背景,而且是临时成立的特务机构,所以这个机构没有正式名称,使用代号“梅机关”进行表述,足以看出这个机构执行的任务肯定见不得人。 “本来在特高课还有用,调到梅机关后我都懒得搭理他了。不过你要去了76号,看到他你还要给他敬礼……” “这个赤佬!” 想到这里老任就觉得生气,还拍了下桌子。好像蒲素给他敬礼的场面已经发生了。 蒲素这时已经顾不得老任跳脱的情绪了。如果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日本人是梅机关的特务,那么对他今后的工作会有怎样的帮助,起码暂时他还不好想象。 只是汪伪政权是日本人一手扶持的,在日本人面前这些寡廉鲜耻的汉奸最多只能算是匍匐在他们脚下的一条走狗。 “这个北岛可靠吗?” “怎么不可靠?日本军部的情报这小子不知道弄来多少。顾总巡都发给南京方面了,只是那边不重视……” 按照老任说的来看,其实早在八一三之前几个月,日军的进攻计划他们提前就拿到了。只是发给南京之后那边一点反应都没。追问后也就得来一句“戒急用忍……” 看着气呼呼的老任,蒲素其实多少有点理解南京方面的无奈。 他们自己清楚到底是什么斤两,有多少家底。 如果说南京政府是个苹果,那时候其实已经烂到芯子里了,而且他们心里也有数。所以能不打就不打,装鸵鸟找英美外交斡旋或者是让联合国评理都行,能拖一天算一天。 真打起来国民政府比谁都清楚肯定不堪一战。 所以后来兵临城下时才有了在本国绝对的中心城市——上海,和日本进行决战的心思。 迟早都是完蛋不如先拼了再说。 从老任之前描述上海的战斗来看,国军弟兄都是铁骨铮铮,一心保家卫国。只不过上面实在是腐败透顶,最终让这些为国尽忠勇士们的血都白流了。 “你把这小子的名片随身带好,出了租界还是管用的。” 老任让蒲素把北岛的名片放好。 蒲素想起前两天老任和自己夸口要带他去虹口见识排面,他老任根本不给日本人面子的事情。 这么看他还真的没有吹牛。 只不过他不给面子的十有八九也就是北岛这一个日本人…… 030 模式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接下来两人在仓库里谈的事情就让老任不大愉快了。 蒲素让他想办法弄牛奶,而且每天起码要十品脱。老任听了十分为难,牛奶他确实能搞到,现在那些白俄小孩的牛奶就是他想的办法。 不过巡捕房也需要维持供应,从伙房里弄多了肯定对不上数。最后商量下来还是他先去弄点奶粉给蒲素先将就着。 只要有钱,奶粉市面上再紧张也还能买的到。 他到是怂恿蒲素直接打奶牛的主意。说租界养奶牛的地方他知道在哪…… 蒲素直接否了。搞什么名堂,让他带着一帮人去“弄”奶牛?这也太不像话了。 然后他报了一些需要的材料和部件。老任看了之后吸溜吸溜半天不说话,显然很是为难。不过最后还是表示会想办法,实在不行只能叫顾楫出手了。 接着蒲素又打听了几个地方,并且让老任在地图上大概标注了位置,看完后就烧了。老任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只说到时候再说。 最后他和老任约好了明天上午带他去一次作坊,以后就他自己去了。老任这才显得快活了一些,显然是极不情愿去那个地方。 后来蒲素才知道作坊里的材料一直都是老任出面订购。 他每次去空着手夏弗斯基都盯着他追问。作坊那里没东西生产,几个兵器专家成天无所事事。他们不敢在上海公开露面,每天在那个封闭的环境里确实也很无聊。 被人讨债的滋味不好受,所以老任就很是回避那里。而且到那边拿不出东西,什么牛逼也不能吹。难怪上次进了作坊开始他就一反常态很是沉默。 离开前他拿出金条给老任让他先用着,回头他再…… 结果老任眼珠一翻说他看不起人,又说蒲素没把他当自己人。蒲素正在和他分说,楼梯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顾楫从上面下来了。 看到两人这样他问怎么回事,蒲素就拿着金条把情况说了。 “这几天事情多,本来也是要让老任和你报账的。既然这样……” 原来,顾楫他们这些年在法租界经营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当时他们接手了一些黑帮资产,其中包括几栋大宅。 阿廖沙那边只是其中一座主宅,现在作为据点使用。 另外在霞飞路和法租界其他几个高档寓所里也征收了几处地产。只不过战前房价和租金一直很稳定,没想到战后租界房价飙升,现在那些地产价值都非常可观了。 在清剿黑帮时他们查抄了不少烟铺和赌档。在这些藏污纳垢的地方,还有黑帮头目那里都抄到了大量财货。 以前是汪兰的姐姐汪素在负责记账和流转。自从她去了南京政府潜伏以后,这个工作就是老任一直在做。 还不仅仅这些。查抄来的十几家黄金地段的店铺,有地契的他们都直接通过关系转了持有人。没地契的就更简单了,直接就做了新的。 这些店铺现在都租出去了,每个月的租金也很可观。 只不过他们开销也相当大。原本作坊那边的进口材料就贵,而且老任也都是通过见不得光的手段弄来的。 政治部探长这个身份虽然大多时候好使,也得看对方是什么人。在和公董局配套机构打交道时,谁也不会把他当做是多了起的什么人物。 所以每进一批材料他们都伤筋动骨。以前还好,花钱还能弄到那些材料,直到现在有钱都还要等机会。 而且他们这么大的摊子,需要维持很多人的生活。 工厂那边明面上的弹簧加工工人就有三十多个,里面枪械改装技师有十来个。阿廖沙那边一百来号人,家属和小孩更是多出几倍。 这么些人在几百万人口的租界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是要负担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尤其是阿廖沙那一块的人手,他们实行了供给制。家属和小孩的福利都告知清楚,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之所以如此,去除和他们的感情因素其实也是不想让他们出去祸乱本已经满目疮痍的国家了。 这批武装如果不受控危害性会非常大。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失控,他们压根不会做出什么有利于上海和人民的事情…… 以这些老兵油子的过往历史来看,绝不可能! 这么些年,这些白俄的孩子到了年龄都有学上。中俄双语教师和教室都是他们在提供,不光学费全免还提供餐食。 只是之前在清剿结束之后,这些人发了一笔横财就开始胡作非为。 有钱之后这些家伙吃喝嫖赌每天烂醉,还生出不少事端。顾楫帮着擦了几次屁股后才渐渐开始打压他们,扶持阿廖沙获得了绝对威望。 自从阿廖沙把他们组织起来以后,他们再想和以前那样拉帮结伙出去为非作歹是不可能了。所以现在顾楫也并不强制这些人听话,毕竟都那么大岁数。 手段很简单,零星犯事的一旦发现便立即驱逐,一家老小无一例外。 在上海混的外国瘪三,都要抱团生活才行。 上海对他们来说才是外国。 所以犹太人有犹太人社区,印度阿三有他们的聚集地,日本人则都在虹口,而安南人集中在肇嘉浜那边。 这些白俄一旦被赶出法租界,最好的结果也只能去外边的地下场所当打手。 需要他们看场的地方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上海鱼龙混杂、枪支泛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拉到西宝兴路烧成灰了。 所以阿廖沙建议对他们实行军营管制,按照沙俄时期的标准生活。 这些人吃饱喝足很容易滋生是非,伙食那样到不是老任故意克扣,而是就是阿廖沙提议的制度。每个月的饷银都是他们家属去大宅领取,相当于他们在大宅打工,工钱让家属代领。 按照老任的计算,实际上他们每个月征收上来的定额保护费维持他们一百多号人的吃喝拉撒都不够。其他的资金都是顾楫他们在贴补,而这样的情形已经维持了好多年了。 “所以,所以这边已经过上了共产主义生活?” 蒲素有点懵圈。 这和根据地的生活模式已经没有什么差别了,只要在花园里把草坪刨了开几块菜地种菜就差不多了。 “哪里过上什么共产主义生活哦,我们个人费用还都是自己支付,不走公账。” 顾楫的收入是按照法国人的标准,公董局每个月发的薪水非常高。 “老任那边有账本,你们约个时间对对账,以后你心里也有数。这次采购这些东西都是公事,所以不用你自己拿钱,走公账就行。” “这样嘛?” 蒲素摸着下巴转着眼珠。然后一把拉住老任,把材料单子要回来又加了不少内容在上面。 031 研发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位于毕勋路(汾阳路)路口的普希金雕像,是旅居上海的白俄侨民在1937年以纪念这位诗人逝世100周年为名集资而建造的。 这些身在异国的白俄显然心里一直没有忘记他们来自哪里。 两米多高的花岗石基座,上面立着这位俄罗斯文学家的半身雕像,矗立在三岔路口。小花园旁边就是祁齐路(岳阳路)和台拉斯脱路(太原路)。 抗战之前旅居上海的白俄侨民就多达四万之众。除了阿廖沙他们这些溃兵,因十月革命爆发流落上海的俄裔“难民”里不少都是贵族或是知识分子,其中不乏教授、建筑师、医生和音乐家。 夏弗斯基公爵就属于典型的俄罗斯贵族知识分子代表。 顾楫在离开雕像一点距离的路边点了一支香烟。这个位置处于交叉口,从三个方向来人都可以提前观测到。 此前他看到前方五十米处一辆黑色雪铁龙靠在路边,戴着鸭舌帽的司机正在擦车。 瞥了一眼后蒲素就扭过头,装作没有在意。 附近没有制高点。四周都是高大的梧桐树遮挡。过去一点是犹太俱乐部(上音学院),再远则是白崇禧的家宅白公馆,只不过现在早已人去屋空。 上午他让老任带着又去了一次陆家浜。 这一次他详细了解到了出入方法。过第一道暗门时所谓的三短一长和三长一短的按铃,其实只是做做样子。侧面有一个窥视孔,那一边的人可以观察到这边的情况。 所以光知道按铃的节奏是没有用的,主要还是人要对的上。 他两进去后夏弗斯基公爵一出来就把老任叫住埋怨了好大一会。一直到他们出去前,老任都臊眉耷拉眼蔫蔫地坐在车间椅子上,像是临时害了大病。 蒲素拿着图纸说明了来意。老人看了图纸,对于刀具制做表示毫无问题。设备都是现成的,马上就让工人开工试着做了一把出来,蒲素看了非常满意。 只不过需要的钢材车间里是再也没有了,这就需要老任想办法了。 蒲素图纸上的匕首是采用了特殊的棱型设计,能轻易地刺入敌人身体,并且让对方止血困难。 虽然因为被刺中以后伤口不容易愈合有些过于残忍。但是特工任务原本就是如此,如果匕首刺中效果和水果刀那样也失去了使用它的意义。 这把匕首总长度为320毫米,刀身长度为180毫米,刀片的厚度是5毫米,整个的重量为200克。 刀身底部靠近刀柄的位置,在图纸上他标注了细细的纹路,作坊里那个五十多岁的俄罗斯技工也完美实现了出来。这样的设计便于队员从敌人体内拔出刀子。 现在这把半成品没有一点装饰。今后匕首手柄上按照要求全部要用皮革进行缠绕,这样在激烈搏斗时刀柄不容易滑落。 尤其是在匕首手柄末端他设计了一个尖锐的锥体,这个设计用于反手重力猛击对方头部。 车间里正好有一枚大小合适的精钢实心陀螺。技工灵机一动把它焊接在刀柄底端,尖头冲下。蒲素握着刀柄蹲在地上用力往水门汀地面敲击了一下,地面上顿时显出一个坑洞,看着打击效果,蒲素心想无愧这把匕首的设计名为“头骨破碎机”。 夏弗斯基主要和他研究的是那把“保加利亚雨伞”的设计。从图纸上看太抽象,蒲素于是详细介绍了实物的具体工作原理和效果,然后在他改进的部分进行了解释。 当夏弗斯基听到原版采用毒弹用气缸发射,直接就不想听了……距离实在太遥远。转过轮椅叫来几个技师和蒲素一直商量如何实现这个版本的设计要求。 蒲素来的时候就带了一把普通的雨伞,然后比划着伞骨部位和尖头部分对照着图纸,分段提出了他的想法。 比如扳机就用开伞按钮,伸缩弹簧在靠近伞尖的位置保证足够的弹力,至于采用什么弹簧,能达到多少做功能效,这就是他们技工专业范围了,他知道是有一套计算公式的。 原本夏弗斯基觉得制造这么精密的机扩感觉没什么信心,只是大家商量了一会居然还都觉得十分可行,压制出一根空心钢管配上尖头没有问题,其他机扩就需要反复测试安装了。 中午他原本想在车间和公爵以及技师一起吃饭的,只不过看到老任哭丧着脸一副怂样,还是没忍心,提出了告辞。临走前公爵找他要了个电话,这边设计有了眉目就会通知他。 老任一出去就活络了,把着方向盘眉飞色舞,要带蒲素去他女人那里吃中饭顺便看看账本。 老任住的地方也是石库门房子。只不过是一上一下,比他那边还小,也只有前面一个小天井。老任说毕竟还在当差,不敢造次。听他的意思学长也一直住在只有一个房间的公寓里,还是租的。 见到老任的老婆蒲素心想这对夫妻也是绝配。这个叫阿发娘的女人除了脸上生了一些浅色的雀斑,模样到是不难看,就是那个身形少说也有两个老任那么大。 “小赤佬现在在租界法语学堂住宿,平时不回来的。” 见家里来了客人,老任婆娘赶紧去倒茶,招呼蒲素坐下后老任说道。 “哦,任少爷多大了?” “姓杨,大名杨轩宇,总巡给起的名字。小名叫阿发,男小囡嘛就要发!” 老任似乎对他儿子的小名很是得意。 只不过蒲素心里纳闷他姓任,怎么儿子姓了杨,这种事也没法问。后来才知道他本来姓杨,过继给人家才改姓任。现在既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认祖归宗了。 等他婆娘端着茶过来,老任让她把账本拿来,对蒲素说平时收租都是他这婆娘去。 “苏北乡下女人,凶得很,没有收不回来的房租,也从没欠租的事情发生过。” 老任一边说一边给蒲素递了一支烟。 蒲素瞄了一眼他老婆那体型,想象着她叉腰催账的样子,一般人还真就吃不消。天生就是做包租婆的那块料。 等阿发娘拿来一摞账本,蒲素也没细看,这也太不礼貌了。只是翻了几页最近的记录看了看开支和节余,心里也是暗暗咋舌。 上海居,大不易。 几百号人的开销实在是一笔很大的负担。尤其是这两年,顾楫他们支撑的也很辛苦。 讲起来法租界是法国人的地盘。其实居住在这里的绝大多数还是中国人,收编的这支白俄武装意义不仅在于稳定了这股力量,也维持了地方秩序。 只不过功劳甚大,但是外人无从得知。 032 任命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站在路口小花园边上,蒲素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 他决定再等五分钟,陈功书还不出现他就准备撤离了。 迟到这种现象看似正常,其实对他们来说充满了各种可能性。他绝不会在这里死等,哪怕放弃这条渠道。 又是一个五分钟过去了。蒲素不再犹豫,扔下手里的烟头朝着西边的海关俱乐部走去。 这时那辆停在路边的雪铁龙司机放下了引擎盖,迅速回到驾驶位发动了汽车,开到蒲素身边摇下玻璃问了一句:“是蒲先生吗?” 在司机看来,他这辆突然靠近的轿车和问话把路边的蒲素吓了一跳,吓的他脸色都变了。当蒲素木讷地问他是谁时,他说是老陈叫他来接人的,赶紧上车。 蒲素拉开车门上去后,这个三十多岁的司机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腾出另一只手在蒲素的身上摸索了一遍。然后和他打招呼:“抱歉了,蒲先生,这是规矩,没办法……” 说是这么说,从他毫不在乎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抱歉的意思。 蒲素也不说话,连没关系之类的客气话都不说。只是木着脸,表示自己很生气。对他这态度,司机也不在意,只是开着车子绕到贝当路上一路往西,这是往徐家汇的方向。 车子并没有往上次阿廖沙他们跟踪到的蒲汇塘路开去,到了台斯德朗路(广元路)时司机一个转弯,在路边停下,然后和蒲素说让他下车到路边的另一辆车上。 蒲素装作犹豫很不情愿。司机就宽慰他说:“陈站长一直在等你,上了这辆车就到地方了。” 于是蒲素才极不情愿的下了车,拉长着脸情绪极大地上了路边等候的另一辆轿车。车里副驾驶有人,看到他过来对着窗户向后座指了指。 蒲素拉开车门刚坐到后座,原先坐在后座的一个人就让他把肩膀抬起开始搜身。这次搜身比较彻底,连裤脚都摸了一遍。然后还是那句话:“不好意思,这是局里的规矩。” 不等蒲素想表达不满,又是一个粗棉布套套在了他的头上。经过之前的搜身,身边的男人仿佛也轻松了不少,还不忘安慰蒲素两句,让他忍耐一会,很快就到了。 “蒲先生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和我说,把下面掀起来让你透透气……” 这家伙表现的还很细心。 蒲素头被蒙着,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此时正全身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害怕。 蒲素能感觉到汽车行驶路线一直在绕圈子。 车里三个人分工很明确。司机负责开车,副驾驶座位的人负责观察是否有追踪和路边状况。而他身边的人自然是负责对他搜查和控制。 蒙在头套里蒲素听见前面的人不断发出指令,让司机向左转弯或者在前方路口调头。 这个做法既能彻底观察是否有追踪也可以打乱蒲素的方向感。 只是对于蒲素来说他根本就没费力去记住方位,完全没有必要。 起码目前来说,军统只是他需要借助的一个通道和全新的身份。 国难当头,共同抗日。极有可能今后还会和他们真正开展合作,甚至并肩战斗都是有可能的。 汽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从闻到的气味判断,现在应该是到了郊外。 在颠簸的路上行进了一会之后,车子开始慢慢停稳,前边的人先下车打开了他这一侧的车门。 旁边的男人让他小心低头,别碰到车门上。并且关照他出去后在摘头套前不要抬头。 蒲素摸索着下了车,前面的男人扶住了他的肩膀,等着后面的人下车后,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蒲素往前走,过门槛的时候还出声提醒他把脚抬高。 进了屋,蒲素就听见门后“哐啷”关门的声音。然后前排的那个人让他在这里等一会,他去请示站长过来。 这边他的脚步声刚走开,身边的那个人就摘掉了他的头套,一边说:“非常时期,兄弟多包涵,也不是针对你,谁来都……” 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刚摘掉头套的蒲素此时冲到屋角弯腰连连干呕,一边努力的朝他比划着,大概是要一个盆,快忍不住了。 “这里可不行,这可不行……忍忍,忍忍!” 男子凑近蒲素一边帮他揉着后背,一边说这里可不是呕吐的地方。 “蒲老弟,这是怎么了?” 这时屋里传来陈功书的声音。 蒲素此时呛的说不出话,鼻涕眼泪都挂在脸上。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捂在嘴上,表情十分痛苦。 “这是怎么弄的?怎么把他搞成这样?快送杯开水来!” 陈功书的声音里透着愤怒,听上去像是十分心疼蒲素的遭遇。 “没,没事……就是之前透不过气,刚才那段路太颠……” 这时的蒲素好像才缓了一点,接过身边男子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压了压。 他身后那个递水的男人咧着嘴不出声地轻笑,对面的陈功书看见了也是只当没看见。只是上前拉着蒲素的手,让他到桌子前坐着歇息一会。 被陈功书拉了这一把,顺势陈功书和他做了个握手。一边嘴里解释着之前的一番待遇是局里敌后工作的规定…… 蒲素也不吭声,仿佛还没回过神。感觉到被他握着的手掌心传来一阵划动,这是陈功书手指在他掌心看似不经意地掠了一下。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位军统上海情报站站长有什么特殊癖好。这一下只不过是在查看自己掌心是不是有老茧。 在莫斯科训练期间他们就不用器械来训练力量,而是改用其他方式。而目的就是防范出现刚才的场景。很多时候一个细节就能暴露身份。 民国时期的文弱知识分子,如果掌心都是老茧那无疑是极不正常的。当时还没有野蛮其体魄的倡议,文化人非常讲究头脑和身体双文明。 在一张案牍前坐下后,蒲素这才开始抬头看了看四周。南面进门的一扇古朴木门已经关上了。厢房里的一扇窗户挂着厚厚的布帘。侧边还有一个门,不知里面通向何处。 这是一间标准的中式住宅堂屋,只不过原本应该悬挂中堂的地方空空如也,屋里仅有一桌一椅和一个落地衣帽架。 陈功书笑吟吟地看着蒲素说:“子言兄上次翻译的那一篇文章即日已经在重庆日报上全文刊载。只是山高水远在上海我们一时看不到……” “不过,子言兄放心。我已经带了消息过去,要是有那边过来的兄弟会帮忙带一份报纸过来,给子言兄留作纪念……” 蒲素听了面色涨的通红。立刻激动的要站起,差点还打翻了椅子。陈功书连忙也跟着站起上前扶住蒲素,等他站稳了,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喟叹一声:“子言兄,大才啊!” “更难得的是子言能在此时毅然回国,共度时艰……” 接着陈功书说了一番谁都不信的鬼话。只是蒲素让他成功地以为自己信了。 随着陈功书时而深情,时而激愤的忽悠。他一会攥拳,一会欲要拍桌,等到陈功书突然一个立正低喝:“局座有令!”时,他已经完全是个愿意为了党国肝脑涂地,最坚决最忠心的党国分子了。 “局座有令!” 陈功书摊开一份任命状,表情很是严肃。 蒲素也立刻起身,虽然努力想站的挺拔一些,却还是看上去松松垮垮。 陈功书瞥了一眼虽然感觉不像话,只是觉得对他要求也不能太高。 于是继续宣布: “任命蒲素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上海市特别行政区情报站直属情报员。此状!” “民国二十九年,三月九日!局长:戴利!” 这边一念完,陈功书就亲切地迎了上去和蒲素做了个克制的拥抱。拍着他说:“蒲素同志,此后你我就是袍泽兄弟!能够和子言一起为党国鞠躬尽瘁,实在是陈某人……” “小弟一定不辱使命!” 蒲素挺了挺腰杆。 接过那份任命状看了一眼。就是陈功书念出来的那几个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委任状上还盖了局长的印鉴,想必是早就提前不知道盖了多少让陈功书带来的。 “委任状一定要妥善保管好,千万不能……” 陈功书这句叮嘱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委任状被人看到暴露,那也太讲不过去了。 “是,站长,我省得。” 蒲素难抑激动地把任命状上那几个字反复看来看去,过了好一会才郑重其事地把它收好放进了内怀暗袋。 “对了,子言兄,按照直属情报员的职务,你的军内职衔原本是少尉。但是你那两篇文章翻译的尤其出色,戴老板向来惜才如命,你又有留学背景,国难当头主动回国报效。所以决定破格将你在军内的职衔定为上尉,以后只要子言兄……” “恭喜了,你现在是上海情报站上尉情报员。局里很多资格比你老的同志还只是……” 看来学长的估计还是保守了,这边直接就给了个上尉。不过也没看到委任书,随他怎么忽悠吧。 蒲素这到是错怪陈功书了。 作为情报站负责人,站内情报员的委任他是可以拿了空白的委任状签署,只需要向上面口头汇报做个备案就行了。 而军衔授予这一块就复杂的多了。以前在南京时他的校官委任书上不仅有直接长官印鉴,而且还有常凯申的签字和印鉴。 033 方向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蹲在街边干呕不止的蒲素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嘴角,一边蹒跚地在薛华立路上往住处走去。 他不确定周围是不是有人在窥视自己。 之前那辆轿车把他送到了巡捕房门口才摘了头套让他下车,下车后他立即蹲在转角处佯装不适。 马路对面就是老任工作的中央巡捕房。而他这一侧沿街全是法式公寓,楼上有数不清的窗户可以观察到大街动态。 走了没几步他又一手扶住一棵梧桐树干,弯腰干呕,之后扶着大树又调整了一会才重新往前走去。 楼上一个房间里,一只手松开之前撩了一角的窗帘,一个四十多岁的油头男子拿起电话。接通之后,只听他对着听筒里说:“陈站长……” …… 原本上午的太阳就不大情愿。 走着走着天上就落下了小雨。 落下的是真正的和雾丝一般的小雨。甚至都没有形成雨滴,却非常浓密,飘落到身上很快就洇湿了衣服。 一个报童背着报兜站在屋檐下避雨。身上衣服湿了没关系,报纸如果浸湿了是要吃老板排头的。 路过时蒲素问他晚报来了吗,报童没想到在这条街上避雨也能做到生意,于是快活地对着他说:“先生,刚刚拿到的,一张还没卖呢就落雨了,本来想去霞飞路的……” 蒲素从报童这买了一张报纸。夹在腋下过了马路,前面就是育仁里。 之前在那间堂屋里陈功书先是让他填了一份文件。家庭出身、籍贯以及家庭成员等等,这些他都早有准备,到了这时候也无非是走个过场,军统内部要给他建个档而已。 然后这个有着宽宽的肩膀,方方下颚的上司和蒲素谈起了他今后的工作方向。 陈功书显然把“特殊时期,便宜行事!”这个原则吃的很透。两人谈话期间他一直避而不谈蒲素作为一个情报员应该知道的一些常识。 比如,他需要接受哪些强化培训,知道哪些硬性工作纪律…… 陈功书的谈话目的很明确。就是看似在几个任务中给蒲素选择,实际上一直在话语中向他表达: “以现在的局势来说,除了去76号潜伏,另外几个选择并不能为党国做出什么贡献”的意思。 比如一个《字林西报》报社编译身份,陈功书就说战前你要是去了这家报社,应该能送出来不少有用的消息,只是现在嘛…… 又比如一个太古轮船公司的翻译身份,陈功书摇摇头叹息:“船都进不来了,一直抛在吴淞锚地,这个时候去太古是浪费了子言兄的才能……” 直到蒲素表示他啥都不懂,一切听站长安排时,陈功书才和蔼地看着蒲素说:“子言兄是晓得76号的吧?” “76号?那个魔窟!” 蒲素失声道。 “呵呵,魔窟这个叫法嘛,当然是外面的谣传。只不过现在里面那帮汉奸仗着日本人撑腰……” 接着陈功书历数了这个成立了没多久的特务机构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列举的很多事例蒲素都不知道,都是他们国民政府中统和军统吃过的暗亏。 直到最后他才说出上海情报站前任站长也被他们抓走,最后还叛变了。听的蒲素惊讶连连,直呼:“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是呀,我们上海情报站是甲种站,原本满员编制160人,现在嘛……零头都不到。” 陈功书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蒲素也是呆了一会才问:“那么多人都……?” “除了成仁的同志,其他的也都叛变了……” 陈功书的眉头皱在一处,看似非常悲痛。 “站长,您尽管吩咐!自从决定回国那天起我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子言兄,你的爱国情怀我是了解的。既然如此,你先听我说。” “原本76号有个翻译,叫肖刚轩。这个人来历复杂,等会给你一份档案,你在这里看完,不能带走。” “恰好这个汉奸前几天被中统锄奸队干掉了。现在那边正好缺少一个翻译,而你又有两门外语的才干,所以上峰决定把你送到76号……” “主要你是生面孔,危险性不大。而且你在局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除了今天站里的几个骨干没人见过你。局里的意思是只要你进去以后……” 陈功书这边早就有了安排。随后他和蒲素说,军统这边会安排关系让他去76号参加一次类似面试般的会晤。具体时间不好说,这要看那边的关系如何协调。 至于潜伏进去后的具体任务,陈功书让蒲素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必要时候他会联络他。 至于需要搜集什么情报,消息怎么传递等等则什么都没提。而蒲素也表现的一无所知,仿佛去做特务在他看来本来就是这么简单一样。 陈功书在对他的劝诱里尽量弱化了在76号潜伏的危险性,但是任务本身的风险不容回避。只说他本人以及戴老板都对他非常重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启用他。 “你又是云飞的同学,我们这层关系也算难得了。等云飞到了重庆,你在这边将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陈功书嘴上这么说,心里未免没有认为蒲素是被顾楫诓骗忽悠回国的念头。 “真要是好同学能这么坑人吗?” “站长,您以后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反正我什么都不懂,还要站长您多多指点。” “子言兄,你看我一直和云飞一样称呼你的表字。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这个站长再也不要叫了……” 陈功书言辞恳切的看着蒲素,眼里一片至诚。 虽然陈功书本质上是个杀胚、专做刺杀的勾当。实际上这家伙也实在不简单,学过心理学也研究过权术。“四大金刚”之一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 蒲素这样的人在他眼里无异于炮灰。就算运气来了没有暴露,充其量也是一枚过河卒子,居功的是他这个站长。而一旦事有不谐,对他来说可能的损失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坐在他对面的蒲素这时的表现很令他满意。 他观察到,终于报国有门、得到赏识的激动心情蒲素虽然在极力控制,但还是表露出了一丝在这个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年轻人脸上。 虽然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陈功书还是觉得他是个年轻人。与之相比他陈功书实在只能算是个老家伙了。 034 消息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回到宅内蒲素脱去外衣,在脸盆里倒上热水洗了一把脸。这才拉了椅子坐在桌前,摊开了那份报纸。 头版头条他直接忽略,直接翻到第四版广告页,终于看到他等了几天的消息。 那是一则由一家叫做”丹华实业公司“刊登的热水瓶广告。横幅广告上题头一行大字:“双鱼”热水瓶,善于为君服务。 然后下面几排小字印着:藏沸藏冰,冷热随心等产品推荐,最后是电话号码和公司地址。 这则普通广告里暗藏着只有蒲素才可以破解的暗语。整篇广告不到百十来个字,却包含了很多信息。 现在蒲素知道上面给他派了两个同志。一男一女,前天已经出发。接头方式和暗号也都在地址和电话号码里交代的很详细。 看了下日历,蒲素马上起身走到电话机旁要了轮渡公司电话,查了一下船期。 上级派遣的两名同志这次是绕道芜湖来上海。从那个方向过来应该是装作逃难群众,因为他们随身带了一台15瓦的发报机,必须要掩人耳目。 刚才查到明天早晨4点50那班轮船停靠十六铺码头。他立刻决定到时候去码头接应。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就不露面,等待正常接头。假如发生情况,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限于材料设备、现在自己装配的发报机最多只有5瓦功率,传输距离只有几十公里。只能在市内联络,把消息从他这里发送到联络人那边。 上边肯定考虑到了他的特殊情况。这次让配合掩护的同志带着电台过来是冒着极大风险的。 他也明白为什么给他派了两个人。15瓦电台传输距离可以达到六百公里以上,在上海和苏北边区收发电文绰绰有余。 只不过以当时边区条件,15瓦以上的电台就需要用手摇发电机了。 蒲素回国后,为了测试发报手速曾使用过那种电台。 发电机上连着折叠板凳,刚好可以看见摇把中间的扇形电量表。发电的人需要双手摇转,必须保持电量指针始终在绿色区域。 当报务员按动电键发报时,那个摇把就会变的无比沉重,以他的体力坚持十分钟也是汗流浃背。 好在一般报文都是尽量言简意赅,超过十分钟以上的情况实在不敢想象。所以光一个报务员还不行,当时租界限电,碰上停电就必须要配备一个发电的同志电台才能工作。 其实,蒲素昨天已经找老任找材料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只要上级同意他开始直线联系,他会自己解决发报问题。租界公董局的电报可以直接和远在巴黎的法国政府联络。整机弄不到,配件总是有的。 当然,上级不了解他这边的情况,认为光派发报员来没有设备等于白搭。现在让派遣的同志冒着风险把设备偷运过来,算是缜密的考虑。 收到的消息让蒲素很是振奋。一想到明天到达的同志,感觉像是老家来人。也让他感受到上级对自己的信任以及全力以赴的支持态度。 15瓦电台这样的设备,整个上海地下组织也不会超过两台。他觉得那个和自己联络的“灯塔”应该就有一台。否则不可能如此高效地向他传达上级指令和任务。 屋内的电话响了。顾楫打来的,下午自己和陈功书会面,他一直牵挂着结果。 “你在家就好。等会从局里出来我就上你那去。我先让老任叫点吃的到你那,晚上我们边吃边聊。” 听到蒲素接了电话,顾楫那边的语气显得很轻快。电话里不方便,所以直接和他约了等会见面聊。 在椅子上又坐着想了一会,蒲素才换了一件外套下楼通过机关到了隔壁。 早晨出操结束后他就和阿廖沙打过招呼,让他今天带队按照训练计划进行训练。此刻虽然下着雨,队员们还是排成一排轮流蛙跳,身上已经湿透,分不出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就去了厨房,检查了下晚餐都准备了什么。然后让那个胖厨娘找出红糖和生姜,让她给队员们煮一大锅姜汤。 接着一直等到训练结束他才和阿廖沙简单聊了两句。让他挑两个队员凌晨三点半在他前门集合,跟他出去一趟。 “长短家伙都要带!” 听到他交代了这句,阿廖沙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 回到自己那边,没多久老任就带着两个伙计拎着食盒在前边叫门。蒲素把门打开接过伙计手里的食盒,直接让他们走人了。明天早上食盒放在门口,他们直接过来拿走就行。 屋里楼下两个房间都是空置的,来了两个同志正好。蒲素直接和老任说了他这里要来两个人,到时候还要他帮忙把证件办了。 老任自然是大包大揽,并且说明天上午会派一辆巡捕房抓人的卡车去拉货。蒲素昨天单子上开的东西,能弄到的都弄来了,其余的也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蒲素拍着他单薄的肩膀连连道谢,老任却闪躲不迭,直说他这把子力气像是码头扛活的粗胚。 两人在屋里聊着天,等到顾楫来了就开始吃晚饭。蒲素和顾楫一般都不喝酒,老任每晚要来点花雕。今天蒲素更是一滴酒都没碰,先是把下午和陈功书会面的情景说了一遍。 顾楫听了只是冷笑,说军统一个组长的人头浸了石灰昨天挂在租界电线杆上,同时还有一张纸条写着:“杀十抵一”。 那意思就是杀他76号一个人,这边要死十个才能相抵。 今天早上又发现挂出来一个人头,字条留言也是一模一样。不过是中统的一个人。陈功书不提这种事,自然是担心蒲素听了害怕。 好在中统锄奸队抢了肖刚轩的人头。大概军统向他们询问是谁做的,那边一听既然不是军统干的,索性就冒功抢了人头。 不然蒲素刚要加入情报站,那边76号就死了翻译,这也太巧合了。 当听到蒲素说现在自己是军统直属情报员,上尉军衔时,三个人都笑了。 蒲素一边笑还一边摸出了任命状,顾楫看了一眼就让他收好,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处。 035 接应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房间里老任还在那自斟自饮。端起酒盅“呲溜”一声,一口花雕下肚,再砸吧一下嘴,哼两句绍兴戏。 蒲素觉得除了去公爵那里,仿佛他一直都这么快活。 他和顾楫洗了脸正在书桌边喝茶。当顾楫听到蒲素明早要去十六铺接应同志时,他立即紧张起来,表示要跟过去看看。 “学长,你就不用去了。应该没什么情况,再说真有什么事,你去了也未必有用。” 蒲素觉得没必要,那里也不是租界势力范围。而且太早了,凌晨三点多就要出发。 “不,你不清楚。这班船是日本人和76号重点查验目标。” “这班船途经赣州、湖北、安徽、再从江苏过来,这些地方都有我们的根据地,以前也是国民政府控制的地盘,所以……” 顾楫说包括法租界其实都一直关注这班客轮,派了包打听在码头四周打探。主要是担心一些麻烦人物流入租界,给他们带来麻烦。 之前的公董局一定程度上是按照欧洲那一套在租界实行管理。仅从我们地下组织大多在租界开展活动就可见一斑。 只是上海沦陷以后,作为孤岛的法租界,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日本宪兵动辄滋生事端,法国政府也不愿再惹这样的麻烦。 毕竟二战已经开始,欧洲战场上面对德军,法国节节败退。这时法国政府对于远在上海的租界其实已经无暇顾及了。 (现在是三月份,五月份德国人从阿登绕过马其顿防线。六月份法国就彻底投降,给德国人跪了。) 听到情况是这样,蒲素也觉得明早可能真的风险不小。 两名同志如果空手来问题不大,关键是他们携带着大功率电台。只要开箱搜查,那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就算把电台化整为零拆成零件,一艘难民船上的箱子里出现那么多无线电元器件,只要不是瞎子也必定知道有问题。 “老任,你等会去一趟捕房。就说奉我的命令,把值班的弟兄全派到码头周边。” 顾楫随手写了一张便条,从包里拿出印章盖上递给老任。 “得嘞!” 老任听了酒杯一放就要起身,被顾楫叫住了。现在时间还早,去早了毫无意义,也就是在码头边吹风。 “反正我三天后就要走了。明早真要有情况,趁着还能调动人手干一票就直接走人。正好自从76号不停地挂人头,重庆催的也紧,是我一直拖着想在这里多待几天。” 蒲素知道学长之所以想多待几天除了对上海这座城市的感情,还有对他以及白曼彤,老任这些人的不舍。 既然做出了决定,顾楫也干脆拿起电话拨到了公董局,让租界法国军队武装今夜战备,调派了一个装甲小队开到和华界南市交界处待命。 随后他和蒲素按照最坏的情形做了一番布置。 …… 凌晨三点半,蒲素把车开出弄堂。看见阿廖沙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他下车往车里一看,除了司机还有三个人。 阿廖沙在副驾对着他点点头说:“我们跟在你后面。” 蒲素之前没想到阿廖沙也来了。只不过如果按照最坏的打算来说,他的加入也不是坏事。 没有立即出发,蒲素和阿廖沙他们详细说了行动目的和方案。到了码头找好位置停车以后待命。按照他的指令行动,没有必要不得下车。 出了租界,外国面孔多少有些麻烦。尤其是早上这个时间出现在码头。 原本的计划里蒲素也是打算让他们负责接应。真要有了情况提供火力掩护,或者是对天开枪制造混乱。 现在有巡捕房包打听在码头四处打探,阿廖沙他们作为预备队最为合适。一旦有情况发生,他们跟随自己的移动方向进行掩护就行了。 把任务交代清楚后,蒲素就上车在前面带路。座椅下塞着两支伯格曼冲锋枪和几枚手雷,后座上还有三组插了引线的小型炸药包。 两名同志如果暴露,最坏的打算也要毁掉跟着电台一起过来的密码本,绝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 顾楫和老任昨晚就提前离开进行布置了。他两也是兵分两路。老任带着包探撒网,而顾楫要巡视租界武装的准备。 战备命令非同寻常,不是轻易可以下达。他以接到密报,南市方向今晚可能有突发情况为由进行通报。 蒲素知道学长并不是小题大做,日军在码头和虹口防区闸口都配置了九二式装甲汽车。 这种战车机动性非常高,寻常火力奈何不得。在城市里时速达到四十公里,车上配置一挺7.7mm重机枪,还有四挺6.5mm轻机枪。 所以蒲素的计划是一旦情况发生,接应到战友后依靠他那辆克莱斯勒的速度迅速往租界撤离,然后由租界装甲车接手进行封锁。 今晚租界的气氛因为顾楫的调动而不同寻常。 平时因为宵禁而冷清的街头,不时有军车在马路上驶过。 车子开出去没多久蒲素就打开了雨刮,天上又飘落了雨丝。 水门汀路面沾了雨水之后在路灯下反射出一层白光。昏黄的路灯映射出万千条雨丝,犹如细密银针从四面八方汇聚在路灯之下。 雨丝看似凌乱却目标坚定,前赴后继地急速消失在光线之外。然后下坠,再下坠,最后无声地隐入地面…… 到达十六铺后,虽然还不到四点,码头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汪伪政权扶持的商人从香港转运过来的暹罗大米正在卸货。霪雨霏霏,湿滑的跳板上,码头力工正一人背着一个大麻袋往来搬运。 也亏得这帮商人大发国难财。没有他们恐怕现在上海米荒更甚,粮价再高也好过没有。 除此之外就是数不清的菜农和菜贩,一边站在舢板里一边站在岸上,大声地讲着价钱。 这些半夜就从浦东划着舢板贩运蔬菜的菜农也直接维持着上海基本的菜蔬需求。 除此之外,蒲素还注意到几条梭型筏子正挨着江心一艘货轮吊运卸货。江上来来往往的筏子犹如蚂蚁搬家。划到码头靠帮,筏子里板板正正的木箱就被抬起放在停靠的卡车里。 这时两辆车上的车牌已经都卸了。蒲素让阿廖沙的车停在南边路口,这是他的撤退方向。 一旦他从这里通过,阿廖沙他们会在这里进行拦阻射击。随后可以弃车徒步进入老城厢脱离现场。 蒲素一连强调了几句,如果发生了那样的情况千万不用拼命狙击,只需帮他拖延一小段时间就可以了。 那辆克莱斯勒的速度和性能给了他充分自信。 036 面熟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和阿廖沙他们这边计划好,他刚要转身就位,正好听到车里的队员和阿廖沙说了一句俄语,大概意思是见到那帮小子就来气。 蒲素担心有什么状况,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廖沙说那边筏子上都是青帮的人。其中几个正是被他们从租界赶出来的,看样子正在卸烟土。 蒲素听了叫他们不要生事,自己转身回到车里。十六铺码头前面的马路非常宽阔,可以并排停放两列汽车,对面还有一条双车道马路。 他的车头正对码头出口,只不过今天除了几个宪兵和汉奸,好像并没有顾楫说的那么戒备森严。似乎连他下船的时候气氛都比现在紧张的多。 蒲素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分钟船就到了。看着门外左侧沙包垒砌的重机枪工事和旁边停着的九二式装甲汽车,他从后座上把炸药包拿到了前面副驾座椅。 这时顾楫过来敲了敲他窗户。 “你怎么来了?”他奇怪的问道。 “嗯,我让老任到租界防线去接应,这里我来接手。万一出事我大不了一走了之,而老任还在这里,码头这边的事不能牵扯到他。” 顾楫考虑的其实之前蒲素也想过。只不过他不了解公董局的规矩,所以看他们那么安排也就没有插嘴,想必他们有着自己的道理。 现在看来,学长还是非常谨慎。 于是他又把炸药放回后座,让顾楫上车。这时码头附近早就被他注意到的几个人里走出一个,慢慢凑到车前和顾楫耳语了几句。 “看起来不大对劲。包打听说半个小时前那帮汉奸才换了岗。而通常都是早上7点换班。” 包打听走后,顾楫和蒲素说。 这无疑是反常现象。难道人还没到,消息就已经走漏了? 除此之外没其他解释。 半个小时前码头突然临时换岗,而下一班船就是他们要等的这一班。 莫非这看似松散的防卫是麻痹船上旅客的一个手段? 蒲素转身从后座又把那三组炸药包拿了过来,交给顾楫一个。一旦有情况让他负责解决那个重机枪阵地,至于那辆装甲汽车则由他来对付。 其实现在他并不是很紧张。通过观察,码头这边虽然看似重兵布防,只是能对他们造成真正威胁的只有重机枪阵地和那辆装甲。 他有信心在那边开火前解决掉他们。现在学长来了多个帮手则更好。 终于,江面上传来一声长长的汽笛。 他们这个位置看不到江面,视线被码头大门和票房挡了。蒲素下意识看了看表,只提前了几分钟。这在当时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准点了。 车内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看到顾楫抽出那支改装过的柯尔特1911,蒲素默默递给他一支冲锋枪。双双把冲锋枪打开保险后,随后两人都观察着前方出口。 客轮靠岸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舵手和轮机长不断调整。感觉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出口才开始出现了人流,大多都是衣衫褴褛变卖了全部家当的流民。 蒲素和顾楫两人做出了分工。由他在人流里寻找接头的同志,顾楫负责观察守卫的动静。 上级的联络记号里就有披挂重孝,头戴白花的女子和她的家属。所以他一直在人流里努力辨认。一边他也在观察着检查站的守卫,想看看他们搜检的密度如何。 或许是因为凌晨犯困。门口那几个汉奸全然没有往日的活络,此刻都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 衣衫褴褛的难民里,好不容易出来几个穿着体面的男女老少,皆是乡绅大户打扮,显然是一个家族的人。立刻被他们团团围住拉到旁边开箱翻检,看来是准备敲诈了。 就在这时蒲素看到人流里一个披着重孝麻服,发髻上插着一朵纸剪白花的女人垂着头挎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身后跟着一个同样一身孝服的中年男人挑着一副担子。 扁担两边弯的厉害,显然很沉。前边挂着一个烘白薯炉子,后面两个破板条箱捆扎在一起,男子肩膀上还背着被褥。 车里蒲素轻声说了句:“来了。” 顾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他们。两人刚走到离搜查处不远的地方,那几个汉奸还在为难先前那一家人,把箱子里的东西翻的到处都是。 短短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决定了这里是将要发生一场激烈交火,还是双方各自平安。 蒲素把视线从两名同志身上转移,放在搜查岗和门外装甲车之间。 一旦那边被扣住,在第一时间他会下车用炸药破坏装甲车的机动能力,接着不管顾楫是不是得手,他都会将第二个炸药包投到机枪阵地,然后开车冲卡救人。 在对方猝不及防之下,得手的可能性相当大。面对突发情况,正常人是需要反应时间的。他的反应速度已经强化到近乎极限,只要快那么0.1秒,就足够他解决很多问题了。 好在一切都是多虑。女人低头走在前面,男人挑着颤巍巍的担子跟在身后,两人就这么无惊无险地跟着难民一起混了出来。 车里两人还是没有动,蒲素仍然没有放松警惕观察着四周。毕竟之前的临时换班他不相信只是巧合,很有可能对方此刻的松懈只是故意表现出来的。 “放长线钓大鱼?” 如果是这样,那就想都不要想了。 蒲素原本就没想过在这里和他们接头,早晨过来只是要确保他们的安全。正式接头还是要根据约定的程序,稍晚一些完成。 蒲素让顾楫把他手下便衣包探叫来,远远地跟着他们,千万不能惊动。顾楫摇下车窗挥了下手,之前那个包探又不知从哪钻出来,顾楫指了指已经走出码头的两人,对他吩咐了几句。 包探的跟踪能力他是信服的。这些人一直到退休,一辈子就只做这一件事。 老任据说就是从包探起家,好像当年就是他发现了阿廖沙,然后一路跟踪,最后巡捕房大批警力出动…… 所以阿廖沙一直对老任没什么好脸。 “子言,来的两人在边区你见过吗?”顾楫问了一句。 “现在天还没亮,那位女同志披麻戴孝又垂着头,身形和相貌都看不出来。而另外那位同志,也是一样。” “再说,我被调到苏北没有多久,见过的人本来就不多。” 蒲素一边观察一边说着。 “你没见过,我却好像见过!” 顾楫的声音很冷。 037 接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在确定了这两个刚到上海的战友,除了接头地点和暗号以外完全不知道蒲素的其他信息后,顾楫让他先带阿廖沙他们回去。 他自己也要去租界防区撤防,通知战备取消。 看上去这一晚上的布置终究是有惊无险,只是蒲素却轻松不起来。顾楫刚才说那句话时的表情代表着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重要的是他相信学长不会信口开河。 顾楫说他还要等包探的消息,具体什么情况需要核实之后再通知他。叮嘱他在得到通知之前千万不要去和对方接头,千万不要! “兹事体大!在查清之前,你只能相信我。” 下车前,顾楫几度欲言又止。 只是终究觉得没搞清楚之前这种事需要尤其谨慎,最终又叮嘱了蒲素一句后才下车离开。 蒲素虽然脸看起来木木的,但是脑子不木。 这会儿功夫脑子里他已经转了万千念头。此刻如果让他选边站队,毫无疑问他会选择学长。 显然上边派来的人里起码有一个有问题,很有可能两个都是。 就此判断的话,连上边是不是有问题都不好说了。当然,他的直接上级肯定没有问题。那是一位经受过无数考验、有着坚定信仰的忠诚革命战士。 问题是推荐人选并不是他一个人做出决定。为了充分体现民主,通常是班子成员秘密开会最终从名单里挑选。 脑子里想着这些麻烦事,一边把车开到阿廖沙那边,摇下车窗对他们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 …… 撤回到辣斐德路后,蒲素跟着他们一起去了营地。其他人已经在外面出操,他通知阿廖沙今天上午会有物资需要搬运,让他到时候带几个人去跟着老任卸货。 阿廖沙嘴里答应着,一边沮丧地说刚才没有开火,如果开火了他都打算顺便把那几个青帮也给收拾了。 这时蒲素心里瞬间起了个念头。只是顾楫之前说的话让他心事重重,此刻没有功夫深想。 接着他把墙上的训练计划拿下来,在表格上把原本今天的匕首格斗训练改成了体能科目。嘱咐阿廖沙让他带队训练后就离开了院子。 …… 张家浜河岸两边的芦苇吃饱了昨夜的雨水。密密的茎杆已经透青,正前仰后合地随风摇动。 柳树下一身重孝的女人挎着包袱低着头问旁边的中年男子:“老许,几点了?” “怎么,着急了?估摸着差不多快到时间了。” 叫老许的男人一脸憨厚,抬头看了看天回道。 他的腰间系着一块麻布,显然和女子一样在服丧。两人身前摆着一副扁担,说话间老许从扁担上的行李里拿出一个葫芦递给女人,让她喝口水。 女人低着头没接那只盛水的葫芦,而是转过身看着面前的芦苇被风吹的前仰后合,硕大的包袱背在她羸弱的肩上竟是不肯在地上放一放。 女子这般态度,身后老许也不着恼,只咧嘴一笑打开葫芦盖儿自己灌了一口,又从身上踅摸出半块烙饼狠狠咬了一口。 “小李,你知道他是谁不?我估摸我们在老家应该都认识。” 也许是气氛太冷清,老许搭着话。 路上这几天同伴都是这般态度,把他憋的不轻。 “认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他最好不来,我们直接回去算了。” 女人语气里透着不耐。 “咳,我说小李,知道你不愿意来。只是这上级的任务……你以为我想来吗?打鬼子多过瘾……” 这时两人都听到了汽车轰鸣声,一辆卡车和一辆轿车从坑洼不平的路上开了过来,车后扬起一股烟尘。 老许停了说了半截的话,上前一步站在扁担前。女人也迅速转过身,依旧挨着先前那棵柳树站在树下。 两辆车开到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汽车驾驶室里下来一个矮瘦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白俄大汉。 老许和那个叫小李的女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似乎不太对。 “老乡,你们是刚到上海吧?” 矮瘦男子客气地上前搭话。 “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兄妹已经来了三个月了。” 老许搓着手显得很是惶恐。 “算你们有福,长官家里正好缺个娘姨和一个花匠,跟我走一趟,大米饭管饱。” 形容猥琐的矮瘦男子小手一挥,大大咧咧地说道。 “先生,请问您贵姓?” “我姓边,边区的边!” 暗号是对上了。老许看着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个头还不到他肩膀,内心实在是五味陈杂。 “您就是……” “我就是金刚!” 矮瘦男人脖子一梗,不等他问出来就做了回答。 老许这下彻底没有疑问了。旁边的女人也松了一口气,先前一只手一直揣在包袱里,现在也抽了出来。 “路上还顺利吧?辛苦你们了。这就去我那里,洗个澡好好吃一顿……” 矮瘦男子非常热情,弯腰想帮忙把扁担拎起来。结果扁担纹丝不动,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让身后的白俄壮汉把东西搬到车上去。 “不用,我自己来。” 看到白俄想过来帮忙,老许赶紧制止了。自己一下担起那根扁担,回头示意女子跟着他一起过去。 女人其实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是这时候还能怎么样呢?极为机密的时间地点,包括暗号都对上了。哪怕那人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也不是她怀疑的理由。 于是老许挑着担子在前,女人跟在身后。矮瘦男子要上去帮忙拿她的包袱也被她一个欠身让开,说自己能行。 于是矮瘦男子又走在了前面,卡车上这时从驾驶室又下来一个白俄,在车后打开车厢挡板。等老许他们走近了,让他们把扁担和行李放在车厢里。 “万万不行,人在东西在!” 老许任务在身,东西决不能脱离他的视线。 “这么大的家伙,轿车里也放不下啊,要么……” 矮瘦男子对着老许和女人说着话,两人身后的白俄一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棉布捂住了他们的口鼻。两人只挣扎了几下便失去了意识。 这时,原先两人所在的芦苇荡里站起几个身影。 几个人手里都拿着长枪。其中穿着一袭黑衣的蒲素,手里也端着一支莫辛纳甘步枪。 038 决定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卡车前,蒲素把步枪递给了老任。熟练地在两人身上搜出了一枚手榴弹和一块大洋。 手榴弹是光荣弹。而那块大洋他知道是可以掰开的,里面藏着致命毒药。 另外在女人的包袱里还发现了一支勃朗宁手枪,老许裤腰里也别着一支德国撸子。在路边他把两人仔细搜查了一遍,包括头发和耳后。哪怕还有个女同志,蒲素也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他才冲着两个白俄点点头。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拿出牛皮绳开始捆缚,手法及其熟练。 捆扎结实后,白俄拿出两个面粉袋套在他们头上。在蒲素授意下把他们搬到了卡车上,连带着那副沉重的扁担和硕大的包袱。 蒲素和那名叫高佳的白俄在卡车里押车。老任带着其他队员上了车后驾驶着车辆朝着租界方向开去。 今天恰好老任安排往小院运送物资,这辆卡车正好派上了用处。 蒲素打算以后起码要多弄几辆卡车停放在阿廖沙大宅,改装一下可以派上很多用处。 …… 之前从小院回到自己屋内,他一直心神不定。 好不容易等来了顾楫,听到的消息却让他一时间无法消化。 从码头出来的那名男子,是顾楫早年在南京加入的力行社中的一名成员。只是顾楫自己在加入力行社后不久就被派到上海租界潜伏。 这人今早突然出现在码头,摇身一变成为接受边区派遣来上海掩护蒲素的同志,他自然会产生怀疑。 只是当时码头光线和视线条件都很差,并不排除误认可能。所以心里虽然已经基本可以确定,顾楫却还是没有和蒲素明说。 毕竟这个消息实在过于敏感,连他自己都不大敢相信。 随后通过包打听反馈的消息,他藏在车里赶到他们临时落脚的面馆门口近距离观察了很久。 最终他可以确认,那个挑着担子的憨厚男人就是和他同批的力行社早期成员——褚明义。 而且他可以断定,褚明义这名国民党员根本不会倒戈投共。 他不是一般的国民党员。在清党运动时就是国民政府的马前卒,充当着急先锋角色,手里有着共产党员的累累血债。 正因如此,这个家伙即便没有黄埔经历、也加入了几乎全部由黄埔毕业生组成的力行社。 事关重大。无论事实如何,这个情况他都要告诉蒲素。所以第一时间他又赶到蒲素住所和他通报了这个消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这位学弟在听到这个情况以后似乎并不是那么惊讶。 …… 其实蒲素心里虽然早已有了准备,听了顾楫的消息之后内心还是翻腾不止。虽然在第一时间他就信任了顾楫,只不过如何处理这个棘手的事情却并不是那么简单。 目前看来唯一的甄别办法就是通过联络人“灯塔”,向上级询问派遣过来同志的履历。 如果履历里那个中年男人,没有和组织汇报过他曾经是国民党员,还加入过力行社,那么毫无疑问就非常可疑了。 麻烦的是就算组织回复确认他交代过以往的经历,也不能说明他值得信任。顾楫说他手上有其他同志的血债,起码在这一点上他当初加入组织的时候肯定做了隐瞒。 更为棘手的是,联络人是不是可靠?上级组织里内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些环节都容不得蒲素忽略。 风云诡谲的时局之下,长期以来各方势力都在互相渗透。 向对方派遣卧底和特务这种手段,并不是只有哪一方才能想的到。 长期以来几方势力一定程度上都存在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复杂局面。 这种复杂情况在契卡并没有教授过他如何应对。那边早就完成了整合,更多的职责是内部清洗,远远没有国内这么复杂。 蒲素这时只能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教条主义。 不能一味指望上级来解决问题,今天来的这两人无论是敌是友,时间上他都拖不起。 假如他们是友。既然已经冲破封锁赶到了上海,对他们置之不理不去接应的话,仅仅他们携带的电台和密码本就很重要。一旦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出事,无疑是致命的。 如果是敌。拖的时间越长他们越有理由去联络备用地点和联络人。那样一来,整个上海地下组织体系都有可能遭受覆巢之灾。 这两种情况都是他不愿看到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可能再有完美的解决方案。无论如何,解决眼前问题的重点是首先保护组织体系安全,然后才是自己以及身边的战友们。 经过一番考虑,他宁愿自己承担事后可能来自组织的追究,也不会去冒什么风险和对方进行试探接触。 此时此刻任何冒险行为都是不负责任的。 既然主意已定,他马上就和顾楫通了气。在他那里把所了解的褚明义过往资料都记在心里。然后去了一趟后院,把正在组织卸货的阿廖沙和老任叫了过来。 …… 前往租界的路上,那个假称老许的褚明义,似乎有醒转的迹象,蒲素又给他鼻子里滴了几滴“海乐神”。 这种迷药比普遍使用的乙醚麻醉效果强了上百倍,医药学里广泛把它称做“三唑仑”。 先前把大家召集过来说了他的计划。阿廖沙随后就来大宅进行布置,收拾出两间隔离审讯室。而老任则带着卸货之后的卡车和两个白俄代替蒲素来接头。 蒲素自己在快要到达的地点带着几名狙击手悄悄下了车,拿着一支莫辛纳甘步枪潜伏在芦苇里对老任他们进行火力掩护。 老任的轿车在前开路,但凡遇到哨卡他就亮出通行证。最后两辆车顺利开到了阿廖沙大宅。 院子里阿廖沙牵着猎犬早就等候多时了。车子刚刚停稳,他就招呼几个白俄跳上车厢往下搬东西。蒲素在一边让他们务必轻拿轻放,他们带来的电台肯定就藏在这堆行李中。 那个女人还是没醒,这边做饭和打扫的四个女人早就被阿廖沙叫到院子里。此时抬着她去关押的地方。 到了审讯室,她们几个第一件事就是给她换衣服。按照蒲素的吩咐,任何原先的一样东西都不能带到审讯室里。 车里东西卸下后,几个白俄低头看看躺着的褚明义,又抬头看着蒲素,意思是询问对这家伙怎么办。 蒲素朝他们点点头,于是两个壮汉蹲下去就抽耳光,隔着面粉袋子只几下子血就沁出来了。 不管这个褚明义是不是真的投诚还是个奸细。既然过去手里有同志的血债,蒲素就不觉得这顿耳光冤枉了他。 等到从面罩里听到褚明义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时,那个叫高佳的白俄一脚把他从车厢里踹到地上。 还好这边都是草坪,虽然初春草叶还没长出来,也不至于把他摔个半死。 只是一番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这也是蒲素给他的下马威! 039 意志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李文娟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的正中间,地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垫子。 这间屋子很大。原来应该是有窗户的,只是原先窗户的位置现在用木板封住了。 刚醒过来的时候她很难受,头晕而且想呕吐,她知道那应该是迷药的关系。恢复了一些她便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双手被铁链拴住,钉在床垫旁的一个铁扣里。 链条长度只有几十公分够不到四周墙面,可以活动的地面铺着垫子。所以,现在的李文娟连撞墙自杀都是奢望。 她只记得最后一刻在自己面前的那张猥琐面孔,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刻看到自己换了一身衣服,李文娟不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这让她越想越是绝望…… 虽然长期在根据地、条件艰苦,李文娟依然算的上是容貌姣好。虽说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是一个寡妇,但是在根据地里像她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她的丈夫在两年前日军扫荡时壮烈牺牲,从此以后李文娟活着唯一的信念就是复仇。用自己卓越的发报和拦截破译技术尽可能的让前线将士多杀几个鬼子。 这次组织上派她来上海潜伏,她心里起初万般抵触。 对于那些侵略了我们广袤国土、杀害了无数同胞和亲人的日本鬼子,她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血。 只是领导找她谈话做工作。告诉她潜伏在上海发挥的作用可以让鬼子的损失更加重大……最后她才接受了任务,和老许一起从边区出发。 想到老许,李文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老许之前在根据地区委机关工作。 两人只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不是太熟。这次为了掩护她运送电台进入上海,三天前和她一起化妆出发。 现在看来这次任务在接头之前就已经暴露了。她坐在那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来的路上危险重重。甚至客轮到达江苏时船上还遭遇了搜查,她和老许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那些汉奸却马虎地漏掉了他们,也许是他们身上的孝服让他们觉得晦气。 直到混出码头检查站这个最危险的关卡,这一路上他们都异乎寻常的顺利。出了码头后她还曾夸过老许,说他是福星。 却没想到在接头环节…… 此时她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大意。 起先在对暗号的时自己一直手里都拉着手榴弹拉弦,随时可以同归于尽,并且还能将藏在胸口的密码本破坏掉。 直到最后一刻准备上车时才放松了下来。却没想到就在那个时候出了事,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失去了意识。 一想到那个过来接头的矮瘦男子李文娟就愤恨不已。 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当时想到以后要长期和他配合,而且还要生活在一起李文娟就觉得不是滋味。谁想到第一眼时不好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那个猥琐的家伙果然是个叛徒。 现在电台和密码本肯定落到了敌人的手里。 无比自责的李文娟此刻在心里暗暗发誓:宁死也不交代密码排列方式! 这是在任务失败后她唯一可以做的了。 …… 走廊另一头的房间里,褚明义在地上被摆成大字型。他的手腕和脚踝被固定在地上的铁环里,甚至连脖子都不能转动。 和隔壁李文娟待遇不同的还有他的面罩一直没有被摘下。屋顶的白炽灯光照射下,隔着面罩他更加无法弄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此刻他的耳朵两边各摆着一台收音机。被人特意调整到了嚣叫的频率,不停地在他耳边发出刺耳的啸叫声。尤其是两耳还是不一样的频率下,更是对承受者的一种残酷折磨。 褚明义自从醒来后就在心里背诵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背诵,用来抵御这难以忍受的声波刺激。 只是在这种声波干扰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他心里默默盘算着所有的细节,以及把他们抓到这里的是哪一方势力。日本人?不可能。如果是日本人在码头就动手了。 那么会是哪方面的人呢? 声波攻击让他睚眦目裂痛苦不堪。 根本没法长时间思考问题,刚刚动了动脑子就被啸叫搅乱了他的意志。此时,他又咬紧牙关在心里开始背诵。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此时门外走廊上,蒲素退出了安装在门上的窥视孔回到了二楼客厅。客厅里只有顾楫在写即将开始的审讯材料,老任和阿廖沙都各自去忙活了。 “你这办法管用吗?不如让老任晚上去试试。” 看到蒲素进来,顾楫停下笔对他说道。 “你还是不了解老任。以前北岛可不是你上次看到的样子,曾经扛着机枪拿着手榴弹在老洪门口和我们捕房一队人马硬磕。” “现在你也看到了,见到老任乖的就像小猫咪……” 大概觉得蒲素小看了老任,顾楫说了些老任过去的战绩。 蒲素知道阿廖沙一些手下到现在看到老任都服服帖帖。其中就包括他的邻居,那个刀疤。 他到也不是小看了老任。只不过老任那些手段太过激烈,万一这个褚明义是真的弃暗投明了,同志之间总还是要留有余地的。 至于到底怎么样鉴别他的身份,则还需要耐心。 “不着急,先晾一晚上再说。” 他心里有数,这套精神折磨法就算是受过审讯训练的特工不到八个小时就会崩溃。 趁着现在的功夫他还是先把电台组装起来,然后研究下密码本。等问出了结果就可以和上级直接汇报让那边帮助核实了。 再过两天顾楫就要启程了。他已经请了几天病假,同样是走水路,从汉口转到重庆。 蒲素这时让他去诊所待一会,顾楫想了想终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而且前路未知危险重重,还是不要儿女情长了。” 看到学长这样,蒲素也不知如何劝解。这方面他没有经验,甚至还不如顾楫。 接着两人各做各的事。蒲素开始收拾散乱的零件组装电台,顾楫在书桌上写着审讯材料,偌大的客厅里非常安静。 除了一只橘色的肥猫好奇地扒拉着地上的零件,在影子里假想敌人,不时在地板上蹦来跳去,不停地战斗。 040 提审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清晨,蒲素放下了手里那本《戏剧论集》揉了揉眉心。 这本1932年出版的毛边书共有394页。之前他试图按照交给顾楫的那个密钥来对应规律,结果却一无所获。 假如30-15-02这组数字,代表一册书里第30页的15行第2个字。那么作为发送和接收双方共享的唯一密钥就是这本《戏剧论集》。 这本书就在他面前,但是想获取对应代码排列也是无从谈起。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加密方式,战争中被各国军方和情报机构广泛应用,显然有他的道理。 顾楫此时靠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两人都忙活了一夜。褚明义总算也不是一无是处,辛辛苦苦背到上海的电台现在已经组装好了。 蒲素看着电台心想实在不行就冒险用明码发报。 阖上电台外盖后他从地板上站起伸了个懒腰,顺手拿起一张毛毯盖在顾楫身上。 只是这轻微的一个动作就惊醒了他。顾楫睁开眼看了看手表说:“都六点了,现在开始吗?” “既然已经把你吵醒了,那我们等会就开始。”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个小时前我过去看了一眼,开始意识不清了。” 褚明义昨晚1点多开始喊守卫,无人理会之后到了三点多开始哭嚎。之前蒲素再去观察时已经失禁了,嘴里开始无发出意识的喃喃自语。 “走,现在就过去敲打一下,完事了咱们去吃早饭。” 顾楫拿了桌上的材料起身。 两人来到走廊,两间关押室门口都放了一把椅子坐着看守。李文娟的门口坐着一个白俄悍妇,体重少说也有200斤。 蒲素过去问了些情况,接着又嘱咐了几句才走到关押褚明义的房间门口。同样和看守的壮汉交代了几句,这才一个人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两台收音机还在发出刺耳的尖叫,蒲素过去拧上了开关。 褚明义丝毫没有反应,动也不动。 他拉过灯泡对着他的面孔位置。然后掀开面罩看了一眼躺在地下的这个中年男子。原本还算憨厚方正的面孔已经变形扭曲,被固定的手腕和脚踝因为之前的抽搐被铁扣刮擦的血肉模糊。 此时他翻着白眼瞳孔扩散,身下地板已经濡湿了一片。这是意志力崩溃的一个显著特征。 蒲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又重新放下面罩把他盖的严严实实,走回了门口。 他看过顾楫写的那份审讯材料。可以说原本就相信学长判断的他在看了那份材料后,更是对褚明义军统特工的真实身份笃信不疑。 而且刚才近距离观察,他发现自己见过这个人。 这个军统特工在边区应该是区委机关的一个宣传干部,负责组织动员边区民兵和妇女工作。只是他从其他边区被派遣到苏北根据地时间不长,只远远见过一两次。 门外守卫搬了张椅子进来。坐下后,他按照计划开始审讯。 “1940年3月15日上午六点三十分,上海特别行政区看守所,第一次审讯开始记录。” “你的姓名!” “你的姓名!” “最后问你一次,你的姓名!” 蒲素连着问了三次,褚明义在地上仍然毫无反应。 他干脆起身走过去说:“看来还是没睡好,那就等睡醒了再来。” 然后他弯下腰打开右边那台收音机。啸叫声刚一响起,就听到褚明义在面罩后大喊:“长官,俺说俺说,俺姓许,言午许,许淮山!” “长官,误会!一定是误会!那些东西不是俺偷的,是俺弟媳妇让俺帮着搬点东西,说是给五颗红丸……” 房间里蒲素就这么听他编着瞎话,也不打断他。 之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显然装不出来。 只是现在有了开口的机会,褚明义也充分表现了他的口才。整个故事经他那么一说倒也是勉强能自圆其说,只不过都是白费力气罢了。 躺在地上褚明义一口气说了十来分钟。 包括他和弟媳妇的身世,从哪逃难来的,弟弟到了上海刚刚过世,家里人现在都死差不多了等等,…… 最后说累了,停下来讨水喝。 “说完了?你知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吗?” 蒲素厉声喝问。 “不,不知道,长官,俺刚来上海没多久,乡下人不懂规矩……” 褚明义躺在那闭着眼还在演。 “不懂规矩?那等你什么时候懂规矩了我再过来。” 讲完之后蒲素再不言语,走过去打开收音机,直接转身开了房门就走了。 “长官,长官!别走,别走,求您了!把那该死的声音关掉,把我的面罩拿掉。” “我都交代,我都交代,那些东西都是早上在码头偷的,我一时糊涂,我认罪我认罪!” 蒲素脚步不停走到外面,门后是褚明义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一出房门顾楫就和蒲素笑着说:“这家伙和陈功书一样,也是在洪公祠特训过的。” 原本两人计划的预案里这次也仅仅敲打一下。 哪怕褚明义现在交代他们都不会听。与其挤牙膏般一点点往外挤真话,直接彻底摧毁他的意志无疑最有效率。 蒲素已经不排除等老任来了让他发挥一下,也好见识一下他的手段。 他现在态度如此彻底不留余地,确实和顾楫昨天拿来的材料有关。几张力行社从筹备到开会期间的照片里都有这个所谓的许淮山。 照片里的他可谓踌躇满志风光无限。尤其是蒲素注意到他胸口佩戴着一枚六等襟绶云麾勋章。 几年前战事未开,国民政府继清党运动后正全力剿共。在相对和平的年代里,以他一介小小尉级军官又有什么功绩让他获得国民政府如此嘉奖? 现在蒲素的重点已经不是核实这个褚明义到底是不是自己人了。而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根据地得到组织信任,以目前的态势来看,根据地里必定还有其他潜伏特务。 好比他这次过来上海,有顾楫这位学长接应才能顺利混进军统。 褚明义这么一个起码1935年之前还在疯狂反共的国民党特务,为什么能在短短几年不仅混进组织而且顺利扎根根据地。根本不用深想也知道背后的问题非常严重。 难怪学长这几年一直坚持单线联系,还数次提醒自己。 想到这里,蒲素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送上门来的机会。争取顺藤摸瓜揪出其他潜伏在组织里的内鬼,清除内部隐患。 041 荣升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上推荐了!感谢投票打赏的各位,每一位我都记住了你们的昵称。感谢你们! 特地加更一章。晚上八点还有一章! 以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每天上午八点,晚上八点固定两更。 之前更新不固定,各位阅读也不习惯。 推荐期间希望各位多多支持! 希望各位在敏感时期,多多保重,照顾好自己和家人!一切平安! ———— 蒲素走到关押李文娟的房间门口看了一眼,白俄大婶正在给她喂燕麦粥。 现在还不知道这位女同志是不是有问题,所以她的待遇要比隔壁褚明义好了不少。 等到褚明义开口以后,就会有一个大致判断了。 至于密码,他也不是非常着急。 实在不行继续采用登报方式或者明码发报和上级联系,反正作为密钥的书籍已经在他手里。上面只要把序列告诉他,他这边立刻就可以发报直连。 走廊里出来后,顾楫吃不惯白俄的罗松面包,招呼蒲素和他一起去吃浇头面。租界里有一家苏帮面馆“沧浪亭”,里面的八宝辣酱面尤其味美。 蒲素自然欣然同去。学长后天就要启程,却一直还在忙自己的事,他心里甚是愧疚。从大宅步行到面馆的路上,顾楫郑重和蒲素提了一个要求。 “子言,以后就拜托你照顾好白曼彤和老任、阿廖沙他们几个了。” 其实顾楫之前虽然没有明说,也一再对他有过这方面暗示。 他身边这些关系不是组织掌握的关系,也都不是组织内部成员。 实际上他们之间只是实实在在的私人感情,这和蒲素与他同学加同志的关系是截然不同的。 顾楫告诉蒲素上级知道他之前在租界,运用特殊背景做了不少一般人做不到的事。但是对于内中具体情况,其实是不了解的。 现在情况这么复杂,在分不清到底谁才可以信任的情况下,他希望蒲素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继续维持之前的状态。 蒲素听了没有多加考虑就答应了学长的要求。 他两确实都是坚定的革命者,但并不代表共产党人没有七情六欲。 白曼彤她们起码到目前为止还不是组织里的同志。不管此前出于什么目的一直在支持组织工作,本质上他们还是普通百姓、没有政治和党派属性。 而且现在确实形势严峻。接二连三出现同志暴露被捕,连他自己都如履薄冰。 这次如果不是刚巧学长认识那个化名许淮山的军统特务,他自身处境也将十分危急。而且,必定会牵连到老任他们。 这也是学长考虑再三之后,行前不得不和他说的原因。 蒲素哪怕再是谨慎,对于上级派来掩护自己的同志也不会太过防范。需要长期在一起工作的同志他还处处猜疑,这根本不现实。 这个所谓“许淮山”并不是个生手。从他之前对抗审讯的方式来看,可定接受过专门训练。学长说他在洪公祠接受过特训,蒲素完全相信。 真要被他混到自己身边,在一方毫无戒备,而另一方处心积虑的情况下,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至于白曼彤和老任,一个是南京望族的大家闺秀,一个是租界巡捕。 他们的生活环境以及所处的社会阶级是有其特殊性的。 顾楫之前依靠他的人格魅力,把包括阿廖沙这样的沙皇士兵都聚拢在一起为国家和组织做了那么多已经颇为不易。 我党的事业无疑是伟大而又正确的。也是旧中国摆脱列强百年凌辱的唯一希望。只是在争取群众的同时还是要让他们发自内心对组织产生信赖,最终主动向组织靠拢。 学长已经打下了极好的基础,今后就需要他深化巩固,直到让他们在某一天成为真正的同志。 而在这之前,决不能把他们仅仅当做利用的工具,必须尽量保护好他们。 沦陷区形势复杂,也只有充分依靠群众、发动群众,工作上才能更加主动。 对于他和顾楫来说,只要百分百努力地去完成任务,力所能及地报效祖国人民和组织。做到问心无愧,不留遗憾就够了。 …… 回到大宅时老任已经到了,阿廖沙因为需要带队训练所以没来。这两天只能由阿廖沙带着他们训练体能和队列,训练计划已经滞后了。 老任今天的打扮不同寻常。 一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或者穿着他那件袖珍皮风衣的老任,今天穿了一身蓝袍玄褂。 民国十八年(1929年)民国政府对国民礼服调整为男式蓝袍和黑褂,女式为蓝袍和蓝衣或者黑裙两种。所以今天老任换了这身打扮,必定是有什么大事。 顾楫看看表告诉老任注意时间别耽搁了。老任满脸是笑,一边嘴里说着:“总巡放心,自然不会耽搁的……” 然后眼睛就看向一边的蒲素,那意思就是:“好不好奇,奇不奇怪?快来问我啊……” 蒲素到底也是得到顾楫点拨过的聪慧之人,自然是极度配合地问:“任探长,今天您这身打扮是要出客啊?” “咳,不瞒蒲老弟,其实你现在叫我一声任督察也不是不可以。等会我……” 原来,顾楫临走之前把老任的职务调了一级。从政治部探长提拔到了政治部督查,今天上午就要正式委任。 如此一来,在法租界政治部里他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了。 蒲素立刻衷心给他道贺。 老任职务晋升无论从哪个方面对大家都有利。起码在政治部这个极为敏感的部门里只手遮天,以后做起事来就更方便了。 老任起先还想保持一点矜持,努力绷着脸想进行表情管理。无奈蒲素这边一给他道喜,他那边立刻嘴就咧开了,只是笑着笑着……就在那哭起来了。 他这一手弄的蒲素猝不及防,顾楫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如何是好。 老任虽然体型袖珍,好歹也是个大老爷们,这么突然大哭,让他两都手足无措。 “我从小就被过继到任家……这辈子原本最多也就当个包探。现在能当上督查不是我杨家祖坟冒烟,实在是总巡再造之恩……” 听到这里顾楫赶紧过去拍他肩膀进行安慰,说他言重了,大家都是兄弟。 “总巡,我舍不得你走啊!呜呜……” 顾楫不安慰他还好点,之前只是抽抽。这边一靠近,他一把抱住顾楫开始嚎啕大哭……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蒲素也知道老任这人确实很是重感情。 此时看着他一把年纪了还抱着顾楫一通大哭,鼻涕眼泪都糊到他身上了,却并不觉得好笑,反而非常羡慕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 042 设想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也不是说男人不能哭,未到伤心处而已。 只不过老任的哭不是男人那种内敛克制的感情流露,而是歇斯底里类型的娘们爆发。 好在他这突发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蒲素给他打了一盆洗脸水让他擦擦脸,顺便提醒了一句: “等会晋升仪式上,老任你这么有神的眼睛哭肿了,就有损任督察形象了。” 老任一听立刻收了哭声开始紧张。对着穿衣镜挤眉弄眼做表情,观察自己的肿眼泡是不是还算正常。 只是缓过来后听说关在里面的褚明义早上还不老实…… 要不是等会还有就职任命,他差点就要系上围裙拿着家伙进去收拾褚明义。 最终看了看手表,还是悻悻打消了此时此刻就动手的念头。 不过临走前他还不忘关照把人给他留着,也好叫蒲素见识一下他的手段。 蒲素觉得老任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审讯这个活计,说这话的时候连刚哭过的肿眼泡都在发光。 …… 从上午开始每隔半个小时,他就让看守进去查看一下褚明义的状态。无论如何得确保他人不死,必要时候还得给他补点水分。 这家伙之前危害有多大,现在价值就有多高。 另外一个房间里关押的女同志,现在他还没必要露面。毕竟她只是嫌疑,和褚明义不是一个性质。目前只是一个预防措施,不露面的话以后也能有些转圜余地。 现在就见面很容易把事情弄僵。 他和几个看押大婶都打过招呼。不光不能对她进行任何虐待,还要确保她的安全。 现在对她采取禁锢措施,主要也是防止她做些伤害自己的自杀举动。 三餐饮食如果她不配合,则可以采取强制手段硬灌。在两个体型硕大的白俄大婶面前、别说她了,连老任家里的阿发娘也显得苗条了不少。 白俄人种就是如此,和热量摄入没太大关系。 他在莫斯科培训时有几个女学员原本定向培养外勤任务,身材苗条美貌度超标。结果还没等毕业,体型就发展到只能做后勤了。 老任走了以后顾楫又在桌上开始写信。看他提笔踌躇反复思量的样子,不用多想,大概也是在给白曼彤留下书信。 他昨天就把他那口箱子拎到这来了。后天上午的船,直接从这里出发。 学长在租界创建了这么大一个局面,走的时候全部家当就一口皮箱。除了几件衣服更是没有什么个人物品。 箱子里大部分都是文件。其中就有蒲素带来的我方截取到的日军机密信息,让他以个人名义递送到重庆。 到了那边顾楫把这些情报交上去,于抗日大局有利,于他个人在军统的前途也有利。 …… 昨天老任按照他开的单子搞来一批物资。特训队的供给短期内总算是没有问题了。他点名要的一些制造材料老任也从黑市上弄了不少,已经送到作坊了。 除了刀具和几样特殊工具,他还让作坊加工一批达姆弹。这种弹头尖端因为没有包覆而露出铅心,子弹射入人体后铅心扩张或破裂,因而扩大了创伤面。 这是在今后可能的以少打多的情况下,火力掩护组配备的子弹。不求精确击中要害,但凡打到身体任何部位都能让对方瞬间丧失战斗力。 训练进程已经滞后,装备配置还是要按照计划安排。 公爵那边对他交过去的这些活儿都非常感兴趣。有新鲜东西让他们琢磨,总比成天闷在作坊里无所事事强的多。 既然制造军火的材料短时间内得不到补充,蒲素想着还不如在改造现有装备上多下点功夫。 无论如何人员不能闲置。那些技工都是宝贵的技术人才,在作坊里喝酒玩牌打发时间就太可惜了。 学长那支柯尔特1911的改装就很成功。他因此也有了不少想法。想改装两支步枪,加装光学瞄准仪,加大射程和口径,在阿廖沙下面的神枪手里挑两个担任狙击手 等解决了褚明义这边的问题,在陈功书安排他进入76号之前,主要精力他将全部放在特训和装备改造上。 今后在上海他只能是单独行动,得不到任何支援。直接点说,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联络上海地下组织获取支援。 因此筹备一个特战队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而目前这个全由白俄老兵组成的“索菲亚冲锋队”就是极好的班底。 上级布置的任务是开展情报搜集,之前又临时让他筹备药品。而他还准备进行特战,针对日本军方重点目标人物和一些罪大恶极的汉奸予以铁血惩处。 这种特战行动的效果不仅仅是消灭了重要目标。还可以制造恐慌情绪,让其他汉奸人人自危,不敢太过嚣张。 当然在这之前还有很多准备要做。而他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上次他找老任问了一些虹口防区和沪西那边一些日伪控制的医院位置和日侨诊所的情况。 军方医院肯定戒备森严,攻打有一些难度。但处于他们实际控制下的那些医院和日侨诊所,尤其是日侨诊所,因为诊治对象都是日本人,各类药品齐全。 他准备筛选一批医院然后出动几个小组,选定一个日期同时行动。既然他们敢于来中国收取战争红利,那么也要有付出相应代价的觉悟。 现在楼下大宅的花园里一百多个白俄壮汉都在挖车库。完工后将是个隐藏式车库,可以停放五辆卡车。而出入口在围墙外面的法国公园里。 不仅如此。他的打算是除了药品,只要在日伪和日军那里能够获得的物资他都不会放过。 缺少材料所以作坊造不出枪炮?那就去敌人那边拿吧。 甚至公共租界万国商团的军火他也有意染指。 阿廖沙手下不少都是脱离万国商团的前雇佣兵,那两个和他在格斗训练切磋过的大汉就都是。 以前他们能弄来装甲车和坦克。现在时局越发混乱,哪怕不动用武力,用金元开路一样可以从里面拿到需要的军火。 而能够打动那些雇佣兵的东西他已经想好了。 那天在十六铺码头看到运送大烟的青帮,大鸣大放的在江上运送烟土。这些盘踞上海滩多年的流氓长期骄横惯了,以为无人敢对他们下手。 只是在蒲素眼里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就像是剥了衣裳的大姑娘。怎么动手,什么时候动手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们从云川弄来这些烟土只是为了祸害同胞压榨血肉,所以蒲素也不存在什么顾虑。弄来之后交给那些外籍雇佣兵吸食,总比祸害国人强的多。 换来的武器可以则可以直接支援边区打鬼子。 只不过这些都要等到学长走了才可以一步步实施,他不希望让学长带着牵挂离开上海。 043 二审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看守过来汇报褚明义熬不住了。 蒲素跟着他到了门外观察孔看了一眼。发现褚明义的四肢哪怕固定在铁环里,还是在剧烈地抽搐。 这种无意识神经反应,代表着褚明义的大脑组织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吩咐看守进去关掉收音机,往他脸上浇点冷水让他清醒清醒。有必要的话还可以喂点水,半个小时后他再过来。 这个阶段褚明义就出现这种反应,在蒲素看来代表不了什么。对于一名接受过正规培训的特工来说,反审讯和承受酷刑是最基础的科目。 当然,他很清楚这世界上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能完全抗住专业审讯的人类。 有些囚犯直到被折磨至死还没有吐露实情,无非两个原因:一,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二,审讯人员不专业。还没得到想要的,先把人弄死了。 情报机构明知结果如此还让特工接受对应训练的目的,也仅仅只是希望特工在这种不平等对抗中尽量争取时间。 很多情况下被审讯的人在里面哪怕多争取几分钟,对整个组织来说都无比宝贵。 所以受审者一开始会尽量保持沉默。或者看似豪爽交代实际上谎话迭出,尽量干扰审讯方向。 今天清晨那次提审甚至连一级审讯都不算。他只问了对方的姓名,与其说是审讯,还不如说是一次预热。 对于马上要开始的交锋,实际上他也没有什么预期。对付褚明义这样的老牌特工没有几个回合很难拿的下来。 不过他们的优势在于褚明义现在完全吃不准自己在什么地方,面对的是谁。 他和学长充分利用这种信息不对称,之前重新设计了一套审讯策略。 也许可以起到想要的效果。 当他再次拿着材料回到看押室的时候,褚明义已经停止了抽搐。显然半个小时的缓冲时间还是起到了效果。 等他慢条斯理地把材料和纸笔摊在桌上,调整好了桌椅才开口:“早晨没休息好,现在可以了吗?” 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褚明义听到问话,马上就做出了反应。不顾手脚被磨的血肉模糊,喉咙里发出变形的声音:“休息好了长官,早就休息好了……” “姓名?” “我叫许淮山。言午许,淮河的淮,河山的山,许淮山。” 这个褚明义不简单。 恢复了只半个小时,此刻竟又口齿流利,头脑又恢复了清醒。 “籍贯?”蒲素继续问道。 “我是安徽芜湖繁昌县横山镇人,和老家的父老乡亲一起逃难……” “什么时候到的上海?” 蒲素打断了他的故事,继续问道。 “三个月前和家人一起到了上海,在船上父母双亲就得了疫病……到了上海,弟弟又染了天花,只剩下我和弟媳……” “想听听你弟媳是怎么说的吗?” 蒲素突然厉声打断了褚明义。 “这……她是怎么说的?” 褚明义这时在那里脑子快速转动。两人被隔离审讯这是对他最不利的一点。他不知道李文娟是不是交代了,如果交代了又交代出多少。 “长官,我是受了弟媳撺掇在码头上偷了一副扁担行李,我认罪我认罪!你们可不能听信她一面之词。那个破鞋自从我弟弟染病就一直想勾引我……” “你,许淮山。共匪在苏北根据地的区委领导,负责民兵动员和妇女宣传工作。是不是这样,你想好了再回答。” 蒲素提高了嗓门,直截了当地发问。 “长官,冤枉啊!什么共匪,民兵动员?你们可别听那娘们瞎掰扯,她是想要我的命啊!” “我承认,趁着弟弟出丧第二天就把她强要了……“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可现在她是公报私仇,要弄死我啊……” 躺在那褚明义还不规矩,思路清晰的很。手脚套在铁环里还在不停扭动,显得情绪很是激动。 “既然这样,等会你在审讯材料上画个押就行了。” 蒲素显得很好说话。 “谢谢长官!长官真是包青天,一定长命百岁升官发财!画完押马上就可以出去了吧?” “是,手续办妥就可以把你从我们这移交出去了。” 蒲素一边写着记录一边回话。 “移交?去哪啊,长官?” 褚明义感到一丝不安。 “既然你不肯在这里交代,当然是把你送到日本人那里了。那边对共党比较感兴趣。听说正准备对苏北进行第三次大扫荡……” 这时蒲素显得脾气很好,很有耐心。 “长,长官,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褚明义的音调终于出现了变化,和之前早就想好了的胡话明显不同。 “哦,搞了半天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也对,忘记和你说了。” “这里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在极斯菲尔路76号。” “现在你知道在哪了吗?”蒲素用戏谑地口吻问着。 “长官,是,是76号吗?”褚明义的语调里充满着挣扎。 “好了,现在画押。等会派车把你送去虹口。” 蒲素拧上了钢笔帽,拿着材料走向褚明义。 “慢着,长官。请问您贵姓……” “都这时候了,难道还想报仇?到了那边的人我还没听说能活着出来的。” “来,把手印按上就能走了。” 蒲素蹲下身子,将褚明义一根食指掰了出来按在印泥上。 “不,长官!我要见你的长官!” 褚明义这时开始剧烈地挣扎,拼命弯曲着手指不想摁在材料上。 “想见我的长官?你知道我是谁吗?” 蒲素一边不放弃好像还在努力掰直他的手指,一边说着。 “是的,我要见你们76号的长官,我有重要的情报!” “情报?别胡说八道。你一个霸占弟媳的流民能有啥情报。” 蒲素终于摁住他的手指在材料上按了一个手印,起身走回门口。 “别管我有什么情报!去把你长官叫来!” 这时褚明义也变了一副腔调,这种局面下居然还能听出几分戾气。 “长官现在对共党没兴趣。” 蒲素打开了房门,对身后褚明义的要求置之不理。 044 分析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蒲素出来后对一直在门外观察的顾楫点了点头。 昨天褚明义乘坐的轮船到达十六铺前、码头上负责搜查的特务突然临时换岗,在他们看来绝不是一个偶然情况。 凌晨三点多这个时段进行人员调动,无论如何都很不正常。 之前轮班特务已经在码头熬了大半夜。如果不是有着什么变故,上级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间安排换岗。 如果真有突发情况确实需要也说不通,以他们在现场观察的结果来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几个特务至始至终只是围着一家子乡绅纠缠了很久,最后敲了几个大洋才放过他们。 所以他两都怀疑褚明义没准已经从军统那边投靠到了76号。 很有可能从边区被临时调派这趟任务后褚明义用什么手段向这边递送了情报。然后,辗转接到情报的76号才在轮船到达前临时更换了原本的值班特务。 目的自然是让他顺利通行,然后放长线钓大鱼。 至于接头时76号没有安排人埋伏,可能是觉得抓一个联络人意义不大。让褚明义潜伏在“金刚”身边,对中共地下组织造成的破坏将更加严重。 只是刚才在审讯室里蒲素试探之后,发现褚明义的反应和他预想的有些出入。 褚明义毕竟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仅从他前表面反应来看也不好做出准确判断。但是他和顾楫。早就站在他的位置做了一番推演。 不管褚明义现在是什么身份,以他如今的处境,如果给他三个选项选择。在日本军方、76号以及共产党之间选择向谁交代,答案应该非常简单。 一旦落到日本人手里,不管他是军统特务、或者地下党身份,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等着他。这两个身份不管哪个都是日军死敌,送到虹口等待他的只能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虽然褚明义不大可能想到现在是被蒲素他们抓获。但是在共产党这里,作为潜伏特务如果暴露身份,他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哪怕现在是全面抗日的局势,他自己做过什么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只有日军和共产党这两个选项,蒲素甚至猜想他极有可能宁愿选择被送去虹口。 原本他们做了一套计划,让蒲素拿着顾楫准备的材料单独对他突审。因为蒲素担心褚明义在边区最终见过自己而放弃。 既然他之前见过褚明义,就不排除对方也有这种可能。 所以,蒲素他们商量下来现在决定换一套方案对他进行迷惑。 如果他确实是76号的人。那么现在的情况在他看来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番折磨之后他应该会表明身份。既然连顾楫都极为推崇老任这方面的业务能力,后续这个工作会让老任来进行。 假设褚明义实际上也并不是76号的人。当天码头的临时换岗以及顺利通过搜查都只是巧合,那么对他来说剩下的只能是“两者相害取其轻”。 褚明义只要不傻,是被当做共产党递送到虹口日本人手里;还是干脆在76号招供自己军统身份,他自然会做一个明智的选择。 在褚明义想来,76号名声再坏毕竟大家还都是中国人,里面应该还有不少以前的同事。虽然现在隶属伪政府,和重庆方面水火不容;但起码要比日本人好说话多了。 况且蒲素他们还有一番安排,到时候容不得他不信。 …… 审讯室里一想到将被作为共党送到日本人那里,过往听说过的那边种种惨无人道的刑讯手段就让褚明义不寒而栗。 作为一名军统特工,他褚明义最怕的不是死。在他手里亲手处决的共党分子就不少了,无论生前多么骄横,一颗子弹进去就都和睡着了一样。 他怕的是无休止的折磨。 如果受尽了皮肉之苦最终还是要交代,那么之前那些活罪就完全没有必要。 目前为止所承受的精神折磨是他堪堪能承受的地步。再多一分自己都会崩溃,好在76号的汉奸并不像传言中下手那么黑。 从早上这两次提审来看,审讯的人显然对他这个“共党”兴趣不大。 所谓的审讯也根本就是在走过场。对方恨不得草草了事把他交给日本人。褚明义觉得76号的业务水平和他们军统相比到底还是太业余了。 如果对方落在他手里,早就被扒了几层皮。 只是他想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在共党边区时他的身份显然没有问题,否则也不会让他背着电台跟着报务员来上海建立情报站。 而他在到达芜湖后伺机发出的信息,也只有自己的军统联络员能收到。在信息里他希望联络人接到密报后,可以赶紧布置行动破坏他这趟任务。 这次共党让他携带电台去上海的任务可谓九死一生,他觉得根本到不了上海就会被抓。没想到一路上有惊无险的连续过关,最终顺利到达了。 只是千算万算,他也没有想到居然在接头时着了道。 这里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在1935年被南京派遣进入共党根据地潜伏。那边环境恶劣,进去后在根据地吃了很多苦。哪知道好不容易扎下了根,抗战就开始了。 战后,他的单线联络人一度失联。 重新出现以后,下达的指令也是让他继续潜伏。这些年他陆陆续续也送了一些情报出去,只不过目前整个根据地的工作都是针对抗日开展,有价值的情报并不是很多。 如果是联络人被76号抓捕供出了自己,那么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军统身份。现在依然还要根据李文娟的口供把他当做共党送到日本人那边,显然也说不通。 他相信如果76号知道自己是军统特务,绝对舍不得把他交给日本人。 近一年来他们军统这边和76号汉奸互相刺杀和交火,各自都有较大伤亡。总的来说因为有日本人撑腰,在敌后沦陷区进入地下的军统损失更大。 他清楚自己这边有不少情报人员都叛变投靠了过去。事到如今,实在不行他也打算暂时和76号虚与委蛇,先保全好自己再说。 此时审讯室里的褚明义已经想好了。 等会押解他出去的时候就立刻大声叫嚷。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最好能惊动这里的长官。 对于能否在76号这里保住自己,他还是有点信心的。 既然主意已定。此时褚明义感觉又饿又乏,看似无碍的声波干扰其实对他已经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损伤。 这种折磨不仅仅只作用在心理层面。因为全身细胞要被调动用来抵御刺激,身体的消耗也非常大。 045 手段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老任今天荣升,中午请了巡捕房里一班兄弟吃了一顿酒。 下午过来的时候,他自己带了一件巡捕房里的皮围兜和护袖,后面还跟着刀疤。一到大宅,他挂上围兜戴上护袖就支使刀疤提溜着两个桶出去了。 刀疤一脸的痛苦,想必也不是什么快活差事。 老任此时的状态就像是斗狗场开闸前的斗犬,非常兴奋。不等刀疤回来他就跃跃欲试要冲进审讯室,蒲素好不容易才把他叫住,让他听自己说几句。 当听到蒲素让他先什么都不要问,就是让里面人吃点苦头时,老任立刻就不高兴了,觉得这是对他专业的侮辱。 “你问问总巡,有没有我问不出来的东西?就算是铁葫芦我也能给它锯出个嘴巴……” 他指着一边的顾楫,试图让他帮自己的信誉作证。 “老任,你这个手段我当然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次不一样……” “你就问一件事:和他一起的那个女的是不是共党,在共党里是做什么的。” “其他的一概不问。就说既然到了我们76号,送到虹口之前按规矩要让他吃点苦头,不然日本人看到他全须全尾不好交差……” 顾楫和老任说着计划。 “对,只要交代完那个女人的事,就可以把他嘴堵上了,什么都不用问。” 蒲素在边上做着补充。 “堵上嘴?我怕那小子的嘴等会要忙不过来!” 已经彻底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的老任,此时开始转着眼珠奸笑。 这时刀疤哭丧着脸提了两个铁皮桶上楼,老任乜斜了一眼问:“是一桶干一桶稀吗?” “是,任督察。按照您吩咐准备的。” 这边刀疤恭敬地说完,把桶小心放下后又摸出一个漏斗和一把勺子递给了老任。 “嗯,提进去吧。” 老任挥挥手,让刀疤拎着两只铁桶走在前面,一起进了审讯室。 蒲素刚准备在门后观察孔里看看老任到底准备怎么操作,就被顾楫一把拉走。一边对他说道:“相信我,你不会真的想看。” “别不信,有一次我没来得及走,结果一个多星期都没啥胃口……” 蒲素听了立刻对刀疤提进去那两个铁桶里的内容产生了联想。 再一想到那把漏斗和勺子,顿时扭头就走……走的很快。 来到关押李文娟的门外,他观察了一会,然后用俄语和看守大妈说了几句。转过来的时候他看到顾楫已经调了几个强壮的白俄,全部携带武器散乱在走廊。 看来他对老任很有信心,觉得里面不会持续太久。 走廊里其他几个空置房间里现在都传出了鞭打和惨叫声,然后外面的白俄敲门和里面人说声音效果如何。 这时又有两个白俄牵着几条猎犬上来了,瞬间走廊里犬吠人嚎犹如人间地狱。76号一贯被外人称为“魔窟”,此时这里的确是有了几分魔窟的气象。 蒲素看看时间,老任进去才只有几分钟。便让白俄们在走廊里待命就行,没必要现在就演。他和顾楫到了里面等汇报,接下来的事情他就插不上手了。 等会他不能露面,一旦褚明义把他认出来就是前功尽弃。 在里面抽完一支烟后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看守的白俄就进来汇报说里面要出来了。 顾楫立刻起身下到楼梯转弯处,听到走廊上传来老任招呼把人送走的喊话后,开始上楼往走廊走去。 “我不是共党啊!长官听我交代,听我交代,我是……” 两个白俄架着褚明义,此刻他头上还套着面罩,双腿瘫软着在走廊里拖行。 “去和日本人说吧,我们这里忙的很,带走!” 老任一脸的嚣张,一边说一边挤挤眼。 这时的褚明义耳朵里听到的全是隔壁传来的惨嚎声和鞭打行刑的声音。一想到自己刚刚经历的和即将要去日本人里那里经历的……腿就越发软了起来。 架着他的白俄像是没想到他突然瘫在地上,手一松他就栽倒在走廊里,杀猪般的嚎叫:“我不是共党,我是军统……” “还特么军统?这会你就是那个常光头也没用。把他拉走!” 老任骂骂咧咧很不耐烦。 几条猎犬这会也被牵过来,围着赖在地上的褚明义撕咬。 这时来到走廊的顾楫开始出声呵斥:“这是干什么?在走廊里就搞成这样!” 老任立刻谄媚地说:“报告处长,这是一个共党,正准备拉到虹口去。这时候了他非说自己是军统的……” “军统的人?你叫什么?摘下面罩!” 顾楫对着瘫坐在地,被猎犬咬的不停翻滚的褚明义说道。 接到吩咐,边上两个白俄帮忙把他头上的面罩摘下。顾楫一眼看过去,心里也是一跳! “如果褚明义昨天在码头上也是这副样子,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他来的。” 这时的褚明义已经很不好形容了。脸上到是没有外伤,但是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原本看上去还很是憨厚的面孔,现在已经因为惊恐而扭曲到变形。 两人这一下四目相对,顾楫假装没认出来,问道:“你是军统的?哪一年加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上海情报站还是特别行动组的?叫什么名字?” “顾处长,这个共党狡猾的很,就想赖在我们这边不肯去虹口。他是没想到您就是军统出来的……” 老任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嘿嘿奸笑拍着顾楫马屁。 “云飞!是云飞吗?” 褚明义是绝不肯再放过这个机会了,立刻在走廊里大喊了起来。 “云飞,不,顾楫!我是明义啊,褚明义!你不会认不出来了吧?” 这时他已经在走廊上跪坐了起来,冲着顾楫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褚明义?我有印象,确实是相识,只是……” “我就是褚明义啊,当年我们那一批在夫子庙边上的状元楼开会结社,除了你我还有顾杰,马古多、还有丁分海……” 褚明义巴不得把他认识的所有人名都报出来,一口气报了一大串。 顾楫这才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说:“真是褚兄吗?” “云飞,当然是我啊,快救救我……” 顾楫赶紧让白俄把他搀扶了起来。只是老任还不死心似的报告说:“处长,押解的车子已经在楼下了,之前也和虹口那边报告过了。您看……” “先等等,把他带回审讯室,我问问再说。” 随着顾楫发出命令,褚明义被两个白俄又拖了进去。 走廊尽头,嘴巴被捂住的李文娟在两个白俄大婶的控制之下目睹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046 交代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审讯室外,蒲素和李文娟都在旁听里面的对话。 李文娟此时双手被松松地反绑。绳索另一端被白俄悍妇控制在手里。为了以防她喊叫提醒里面的人,她的嘴巴也被布条封堵上了。 虽然发不出声音,听觉是没有问题的。 之前,他安排看守在那个时间把李文娟从关押的房间里带出来看看褚明义的嘴脸,有着双重目的。 如果她的身份没有问题,那么褚明义和顾楫的会面场景,无疑会给她造成很大的冲击。 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身边潜伏着一个军统特务,不仅一直隐藏在边区,而且还一路同行…… 当她看清了褚明义的真实嘴脸,那么之后蒲素在适当的时候对她表明身份,会比较容易让她接受。 毕竟收发报的密码还需要她的配合。而且既然确定了是自己人,取得她的信任也很有必要。再说这一路上直到目前为止她也受了不少罪。 如果她的身份有问题。那么既然连褚明义都交代了,之前那一幕也能让她更加认清形势。实际上等于告诉她没有继续对抗的必要了,这对于下一步对她开始审讯也极为有利。 况且老任之前也说了,褚明义在里面被他摆弄的欲仙欲死却还是一口咬定李文娟才是共党。应该把她送到虹口,交给日本人。 所以现在他才让看守把李文娟带过来一起旁听审讯,无论哪种情况他都比较主动。 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和李文娟做过任何交流,目前还没有必要。 …… 审讯室里,依然还是一桌一椅。褚明义看着坐在桌后的顾楫,面色阴晴不定。 此时他内心极为尴尬。对面这个曾经怀抱共同理想的亲密同志,现在显然已经落水投敌成为无耻汉奸了。 而两人之间的身份也转变的足够戏剧。 一个是在此时此地对他拥有完全生杀大权的所谓顾处长,而他自己则是那个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的待宰羔羊,可疑共匪。 原本他以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顾楫起码会给他安排一把椅子。只不过看来对方根本没那个意思,能让自己站着说话就算不错了。 顾楫假装看了眼蒲素之前写的材料,然后皱着眉头问道:“明义,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投共了呢?” “虽然我现在脱离了重庆,但是我的信念始终没有变。汪主席甘愿背负骂名,忍辱负重曲线救国的苦心又有几个人能理解?” “而你居然……哎!” 顾楫一脸的失望,非常的恨铁不成刚。 “云飞,我,我没有投共啊!” 褚明义赶紧表白。他清楚,这时候能救他的也只有这个军统老同事了。 “还没有?电台都搜出来了,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 顾楫把材料一甩,脸色非常难看。 不得不说在巡捕房这么多年一直位居高层,他身上的官威甚重。 “电台,电台是这次从边区带过来的。那女的是个真共党,你们要是不感兴趣可以把她交给日本人,和我没关系。 “云飞,你可千万别因为我的面子坏了纪律,那个女共匪不能轻饶,身上密码本……” 这个褚明义确实是个玲珑人物。口才不错,表现的还很懂事。 外面李文娟听到这里时,绑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捏在一起,眼里满满都是怒火。 “明义,如果刚才不是我恰好回来,现在你已经差不多快到虹口了。要是落到日本军部手里,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审讯室里顾楫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道。 “是呀,算我命大,遇到贵人了。有顾兄在,我也就放心了。” 褚明义点头如啄米。表情似乎轻松了不少,大概觉得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呐,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给你一次机会把事情说明白。我也知道明义你素来机敏脑子灵活,只是你最好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虚头巴脑那一套就不要再说了。” “一定,一定。我现在就说!我是35年被……哎,对了,云飞,你是32年还是33年外派的?我……” 褚明义转着眼珠,又有了东拉西扯的意思。 顾楫直接把材料一拿,站起身冷冷说道:“我真的没时间叙旧。要么这样吧,给你十分钟好好想想要不要说,怎么说。上午我还没去办公室,先过去看看等会再来。” “哎,老顾,顾处长,你别走啊……我想好了……” 褚明义还在里面嚷着,顾楫已经关了房门走了出来,丢下李文娟和看守在门口,和蒲素回到了客厅。 接下来的审讯重点有几个方面。一是褚明义在根据地的内应,他所掌握的有几个,都是谁?再是派他潜伏进去的上级是谁?以及联络人和具体任务。 然后就是这次他任务是临时被抽调还是蓄意参与,最终目的何在。 至于李文娟到底是什么身份还需要再次确认,不过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顾楫在巡捕房里待了这么多年,审讯这方面是专业的。现在的审讯策略是打破褚明义可能还存在的那一丝侥幸心理,然后让他自己主动开口。 如果重要的地方他还是有意回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用再提送去虹口了,大不了让老任再进去一趟。 褚明义现在的心理防线之前已经崩塌了大部分。特别是在交代了一些情况以后,剩余的秘密坚持不了多久。 接着两人出来后,顾楫让看守等会送杯水进去。 门外蒲素还给李文娟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着旁听。当然,对于他的这番善意,李文娟满脸都是不屑,在她看来这只是特务对自己使用的伎俩而已。 而蒲素也根本不在乎她什么态度。 顾楫这次进去后拿了一支三炮台递给褚明义。点着火以后褚明义眯着眼贪婪地吸了一口,然后享受的说道:“几年了,在那边经常连手卷的烟叶子都弄不到。” “云飞,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 从这句话开始,褚明义开始彻底交代了他的来龙去脉。 1935年秋天,从洪公祠以优异成绩结业的褚明义被戴老板接见。办公室里,戴老板对他宣布即将委派他参与一项代号为《破浪》的秘密任务。 这个任务的具体人数不详,但褚明义知道绝不是自己一个人。 当得知自己的任务是打进共党根据地时,他心知这次任务十死无生,只是军令难违。戴老板随后交给他一个新的身份档案。另外只给他三天时间准备,背熟后就要出发。 这个身份就是他后来一直沿用的”许淮山“。 那份档案里甚至还有十来封陆陆续续在几年时间里,和一个叫许换山的人互相来往信件。而那个许换山,从那时开始就是他名义上的同胞兄长。 褚明义告诉顾楫这个许换山早在1927年清党运动之前;国共合作时期就受命潜伏进中共组织了。 门外的顾楫听到这里眉头深锁。 他不记得在苏北根据地接触过一个叫许换山的人物。 此时身边的李文娟表情和他也是一样,似乎也在记忆里寻找这个人。 047 交代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根据褚明义的交代,那个许换山把他接应到根据地用的套路和蒲素混进军统大同小异。 以亲弟弟一向痛恨腐朽的国民政府,信仰共产主义,并且有擅长宣传以及出版画等特长为理由把他吸收进了根据地,然后一直蛰伏顺利通过了组织考察。 但是麻烦在于抗战爆发后,日寇疯狂发起扫荡进犯我苏中以及苏北边区。在边区一次转进行动中褚明义的便宜哥哥、那个许换山,好巧不巧被日本人的一颗流弹击中头部,当场就没命了。 于是这条宝贵线索对于蒲素他们来说也就失去了意义。原本把这消息传到根据地对他隔离审问应该能获取到很多有价值的情报。 如此一来原本在根据地和许换山双线行动互相掩护的褚明义,从此之后就成了烈士的弟弟。从原本的宣传员变成了负责边区动员的基层干部。 之后因为国军在正面战场上和日军交战节节败退,他和军统的联络也中断了一段时间。 重新恢复联络后,联络人不顾褚明义数次要求返回南京的请求,勒令他继续潜伏。褚明义说他这次奉命来上海前已经打好了主意。 如果能活着到上海,死活再也不回根据地了。 他准备完成任务把接头人“金刚”交给联络人以后,无论如何也要去往重庆回归军统。 目前为止褚明义表现的好像很是干脆,看上去都没有隐瞒。 但是他交代出的内应许换山早就已经是个死人。而另一个重要的军统联络人,也只是一带而过……说明他还保留了不少。 “明义,你的联络人是谁?平时都怎么联系?” 顾楫给自己点了支烟问道。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是谁。至于联络方式嘛,一直都不固定。你是不知道那边根据地是什么情况,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这几年偶尔能吃上一口白面就是过年……” 褚明义又要故技重施,准备顾左右而言他了。 顾楫也不打断他。只是听了一会以后从里面敲了敲门,吩咐看守让老任过来。 褚明义正说的过瘾,听到顾楫要让老任进来身体顿时僵住了。 顾楫也不看他,低着头眼睛看着桌上的记录说:“明义,你也知道我时间不多。还是这样吧,让刚才那个老任进来接手,反正都一样的,他经验比较丰富,等会我和他打个招呼……” “顾处长,顾处长,刚才我在想电话号码,昨天到现在被那个收音机搞的脑子有点乱……” 褚明义立马接过话头表示自己有客观原因……被声波刺激过。 “那边联络人到底是谁上面没交代。你也清楚,局里不让我们随便打听。平时在那边我也没机会发报,自从老许牺牲了以后,都是有紧急情况我就找机会打电话,那边有一个号码……” 随后褚明义报出了一个电话号码,顾楫记在纸上又和他重复确认了一遍。 “共党那边还有电话能打?你刚还说那边肚子都填不饱。” “不不不,顾处长这你就不知道了。以前都是那个老许送消息出去,他怎么送出去的我也不知道。他牺牲以后我只能借着一个宣传机会到镇上,找了电话和紧急联络人联系,请求脱离那边返回重庆。” “只是联络人说我一直没被激活,平时也没任务,让我继续潜伏。” “那,你们电话联系时暗语是什么?” “这个嘛,有点复杂,我写下来吧。” 看到褚明义凑到桌子前还算识相,顾楫敲门让外边的看守送了一张椅子给他坐着写。 等他写完把纸头递过来,顾楫看了一眼又给他递了支烟。这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就缓和了很多,然后东拉西扯说了不少故人和旧事。 很快在褚明义的试探里,顾楫也干脆说了自己是被叛变的上海情报站站长王木天拉下水的。 王木天这样的军统大佬,褚明义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的表情大为吃惊,完全没有想到连这种级别的国民党干部都落水当了汉奸。 接着,在褚明义看来,顾楫看上去是在对他劝降。用充满蛊惑的口吻表达自从投靠到伪政府这边他才发觉,比原来在军统时更加有施展拳脚的余地…… 他这一番说辞把褚明义拨弄的立马忘了在这里吃了那么多苦头,恨不能纳头就拜立即归顺。 只不过顾楫只顾自己说,却一直不提这一茬,他也不好意思不顾矜持自己主动表示。 此时他只等着顾楫主动开口,然后假装听听条件,犹豫一番再做答应。 两人谈天说地绕了一个圈子,顾楫又貌似随意地问起他这次在边区接任务的情形。 然后从褚明义的交代里得知这次任务不是出自他的预谋,他本人在接到这个任务时也是极不情愿,认为这是一个自杀性任务。 带着电台从边区到上海,在他看来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不过在被通知以后,他和李文娟立刻就在监管状态下进行身份伪装,然后挑起那副装着电台散件的扁担和李文娟一起被护送出了边区。 直到两人到了芜湖,他才找到机会通知联络人。原本他是想让军统这边破坏掉这次任务,让他平安撤退。 没想到那边听了汇报以后让他一切照旧,发出到达上海和“金刚”接头以后再和他联系的指示后就没了下文。 说到这里褚明义很是愤愤不平,觉得被联络人坑惨了。说自己算是命大了,一路上几次死里逃生化险为夷。看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联络人此时要是站在他面前恨不得徒手掐死他。 “那个和你接头的金刚是什么人?”顾楫随口一问。 “咦,顾处长,你们把我行踪都掌握了,连接头暗号都掌握了,难道还不知道他是谁?” “我还以为,是他落在你们手里才把我们……” 褚明义这时产生了一些怀疑。 “他昨天已经被送去虹口了,原先就在你隔壁。” “不过我们还是要验证一下他的口供。万一他对我们有所隐瞒,到日本人那边被他们给问出来了,我们就被动了啊!” 顾楫手指敲了敲桌子,一脸的无奈。 褚明义看在眼里,心想当汉奸可不就是这个德性嘛。 只是他对自己已经决意投靠76号的念头却没啥检讨。似乎潜意识里自己此刻竹筒倒豆子的表现只是权宜之计,都是为了保命而已。 “那个金刚很是神秘,好像不是从我们边区出发的。据说非常厉害,双手开枪打蚊子也百发百中,还善于化妆和伪装,一会变个老头,一会变成个老太太……” 门外蒲素听到这里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这次主要是掩护那个匪婆配合他联络。密码本你们应该搜到了吧?那娘们就是报务员。一直贴身揣着,连我都不让看……” 褚明义这时很是狗腿。就是想争取一个好态度,等会招降自己时能有个好待遇。 048 接触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蒲素的真实信息看来还没有泄露。 上级起码在之前的保密环节做得都挺好。说起来根据地那么大,混进去一两个特务也在所难免。 只是这种事没有概率可讲,谁碰上就是百分百的灾难。 这一次如果处理不好,后果将非常严重。顾楫和蒲素到现在都后怕不已。 如果顾楫早走两天,上海这里肯定无一幸免。哪怕他们可以侥幸逃脱,好不容易建设的体系也毁于一旦。 接着,顾楫在里面不停地旁敲侧击,想了解根据地里是不是还有其余潜伏的军统特务。 不过看来褚明义是真的不知道了。自从他的接应死了以后,两年多来这家伙都是单独行动。 他告诉顾楫的原话是:“苦不堪言,日日盼归!” 虽然国军底层士兵连弹药都缺少,长官甚至还克扣士兵军饷。只是机关里的待遇却非常不错,尤其军统部门更是经费充足。 褚明义一直觉得当年受领了这个任务是倒了八辈子霉。 这家伙因为老家在赣州是当地恶霸士绅,早年被我党土改工作队镇压过,因此骨子里极端仇视共产党。也正因这个信念,支撑着他在边区一直熬了下来。 不过他也说了,他参与的这个代号“破浪”的秘密行动,绝对不止他一个人。那一批从洪公祠结业的不少学员都参加了这个行动。 其中应该有不少顾楫都认识。只不过甫一结业便各自领受了秘密任务,四处分散隐匿了而已。 问话到了这个时候顾楫觉得这边需要暂停一下,他需要出去和蒲素理理思路。 于是他吩咐看守给褚明义送点吃食,又给他磨破的四肢擦了一点外用药膏。嘱咐他好好休息,他需要和上级做个汇报再来看他。 这时褚明义面色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叫住了顾楫。语气诚恳地说道:“云飞,当年加入力行社你就先我一步,没想到现在你又走在了我前面。” 看顾楫没有接话,他又接着说道: “重庆方面现在不顾大局,只想保住他们的江山,令山河涂炭百姓受苦,兄弟我也早有不满。只要这里坚持反共继续剿共,我愿意弃暗投明,争当马前卒……” 顾楫听完面色复杂,沉吟了许久才拍了拍他肩膀,啥也没说就转身出了审讯室。身后的褚明义猜想他大概是被自己刚才那一番表白所打动了。 再不说的话,矜持下去他担心自己就没机会说了。 …… “现在要尽快和上级取得联系,先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上去。” 客厅里蒲素和顾楫说道。 明码发报终究还是不行。需要询问的事情太过敏感,明码必然会被截获。就算找不到发送源头,起码褚明义暴露落网的消息会泄露出去。 那样一来,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主动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而且新到的电台第一次使用,直接明码电波频率也势必被存档。每架电台发出的电波频率就和指纹一样,今后哪怕换回暗码,只要一发送就会被针对监听。 麻烦的是不管之前顾楫还是他的联络方式,本质上都一样,时效很差。 传达过去再等到反馈,一个来回需要好几天。就像这次一样,等收到消息,派遣过来的人都已经快要到上海了。 所以目前除了冒险找联络人通知情况让那边报告上级、除此之外只能他这边自己想办法了。 找联络人这个方案,不到万不得已蒲素绝对不会考虑。如果那边真的可以绝对信任,之前自己根本就没必要和上级提出单线联系的请求。 所以,刚才又被带回看押室的李文娟成了他们的唯一突破口。 首先,通过褚明义的交代来看,现在她的嫌疑极小。其次,哪怕她还是有嫌疑,也处在他们掌控之中,想使坏也搞不出什么花头。 于是他和顾楫去了看押室,让白俄大婶开了房间走了进去。 房间里李文娟坐在垫子上,面孔对着侧面墙壁表情宁静,看到他们进来似乎也没有慌乱。蒲素这时也不做试探,直接开口问道: “你叫李文娟对吗?” 李文娟头都没回,仍旧偏向一边。 “我就是金刚,你来上海的联络人。” 既然决定了,蒲素也就开门见山。 这时李文娟的表情似乎有些变化,只是随即脸上就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显然她这是认定了狗汉奸在耍花招。 “刚才你也听到了褚明义,哦,就是化名许淮山的交代。知道为什么当时让你在门外和我一起旁听吗?” “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在演戏骗你?没关系,等会给你看证据。” “我的任务出于纪律不能告诉你。唯一证明身份的接头暗号也用过了,所以我现在也无法直接证明自己身份。” “不过我可以带你出去看看,让你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面对一言不发的李文娟,蒲素也没啥好办法。直接让白俄大婶把她扶起出了房间。 之前李文娟出来时听到各个房间鬼哭狼嚎的声音,此时全都消失一空。而那些在走廊里全副武装的白俄也一个都没在,更别提那几条模样凶恶的猎犬了。 蒲素打开几间房门让李文娟观看,里面全是普通的住宅摆设。 之前就是从这些房间里传出的拷打动静,李文娟看到这种情形,表情也显得很是意外。 接着他们又带她去了客厅看看,然后又带她下楼。 院子里除了那些干活的白俄,完全就是一个气派的普通宅院,完全不是一个情报机关该有的样子。而且整个大宅里只有他们几个是中国人。 重新回到楼上以后蒲素给她松了绑,这才把可以告诉她的来龙去脉和她说了一遍。 李文娟表现的还是非常顽固,这也在蒲素的意料之中。这种局面,换了他也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对方。 然后他才把顾楫之前做的材料递给李文娟翻看。里面记载着褚明义的详细履历,包括他在军统时期的一些照片。 李文娟起先的态度还是非常抗拒。不过翻看了褚明义的资料,尤其是那几张照片之后态度总算起了一些变化。 之前在审讯室外听到看到的那些早就让她有了一点思想准备。 “你看,电台我已经组装好了。原本我想明码发报,但是内容实在太敏感。就算把褚明义解决了,毕竟后续工作还要开展。一旦消息泄露……” “问题是目前这个情况我们必须要立刻上报组织,让那边尽快核实。对了,褚明义交代的那个许换山,你认识吗?” 蒲素看着李文娟问道。 听到这里李文娟心里开始挣扎。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她内心已经信了大半。只是整个局面太过复杂,无论如何她也不能随便轻信他人。 那个审讯老许的人,显然就是国民党特务。眼前这个人如果是金刚,怎么会和他搅合在一起? 何况这栋洋楼里里外外都是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049 纠结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李文娟同志,我命令你立刻把这份电文加密发送出去。” 蒲素把写好的电文准备交给李文娟。 “你也可以不发,实在不行我就用明码把自己排列的暗码发过去。当然,还是用这本《戏剧论集》做密钥。” 看着连电文都不愿伸手接的李文娟,蒲素扬了扬手里那本书说道。 李文娟如果完全不配合,无奈之下他也只能自己排列个暗码用明码发出去。然后等待上级采用他的暗码发送回来。 这样最多被截获的是之前明码部分。加密信息就算被截获了,敌方缺少密钥也无法破解。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采用这个方法,肯定会有后患。 “我要提醒你,如果到了这一步,你在这里就完全不存在价值。” “和组织联系上以后,我会马上请求把你送走!” 蒲素说话很不客气。一向他就不是很懂怜香惜玉。 “把你们派过来,不仅毫无帮助还差点酿成大祸。你和他都是如此!怎么处理你们还是个问题!” “他还好解决一些,而你以后只能待在之前那间屋子里了。” 蒲素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在恐吓她。 如果真逼的自己那么做了,这个李文娟确实对他来说就是个废物,毫无用处不说还非常麻烦。放不得也留不得,也只能控制在这里了。 说完以后蒲素就去外面露台抽烟,让白俄大婶看着李文娟。而顾楫因为他两的对话敏感,互相之间需要回避,之前已经去了露台。 其实他也知道并不能完全责怪李文娟。 从她的角度来说,哪怕自己现在报出他的上级代号也没用。 首先她不能确定首长的信息是不是褚明义交代出去的。 再者,蒲素具体的任务她也不知道。 按照保密原则,她到达上海和蒲素接头以后只需要配合他的工作;也就是只负责发报,其他信息来之前和褚明义一样也是一无所知。 别说蒲素不会和她讲自己的任务,就算讲了也没用。 两人之间所有的默契都需要在第一步建立,也就是顺利接头这个环节。 这种联络方式的好处在于:如果来上海的路上李文娟不幸被捕。那么除了电台和密码本,哪怕就算活捉以后招供了,对方也掌握不到多少蒲素的信息。 如果接头一切顺利。开启电台发报时,两人身份就可以在第一时间得以证实。完全不需要互相怀疑。 而现在的形势对李文娟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某种程度来说,她这种不相信的态度还是对的。 露台上的顾楫看到蒲素走出来,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顺利。 “不着急,还能拖两天。按照褚明义的交代,他要在上海落脚之后才会和联络人联系。今天就算了,明天我们就可以把他骗出来……” 他两现在对褚明义联络人的身份十分感兴趣。 明明是军统的人,为什么死对头76号会插手放他们进入上海?一切迹象都表明,码头上临时调换人员绝对是经过了特别安排。 只是后续76号又根本没有派人跟踪褚明义他们,就更不是寻常套路。这是顾楫手下经验丰富的包打听,包括蒲素自己都反复确认过的。 褚明义和李文娟到达上海以后,身后一直很干净,没有尾巴。包括接头地点,蒲素潜进周边仔细查看了现场,结论是他们确实没有被人跟踪。 对情报人员来说,一个普遍的常识就是:“反常就是不寻常!” 种种迹象都那么不合常理,却又真实发生在他们眼前。对于褚明义,基本可以确认他接受军统指令在中共卧底的身份,和76号此前并无关联。 只是他的联络人就不好揣测了。军统和76号水火不容,什么情况下才能做到和76号达成这种默契? 从他给褚明义发布的指令来看,目的也显而易见,就是要端掉蒲素这条线。 好在现在他们掌握了褚明义和他的联络方式。猫鼠游戏还将继续进行,只不过双方角色已经发生了互换。 露台上,之前蒲素画出的火力配置点上已经架设了两个机枪阵地,只不过从外面看不出来。 沙袋隐藏在从花园里挖来的蒿草后面,从楼下花园看上去就只是露台的栏杆种了一圈花草。 蒲素掐了烟头和顾楫说不准备等了。 他严重怀疑边区还有特务在潜伏。 按理说如果一切顺利,他这里昨天就该给边区发报了。如果今天还没有动静,恐怕会引起那边的怀疑。 所以他还是决定用明码将暗码发送过去,再等待那边用暗语回复,然后开始正式汇报。 这次一定要让边区引起重视,封锁消息展开内部排查。 顾楫知道他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于是不再说话,两人一起回到了房间。 “想好了吗?” 蒲素这是最后一次询问李文娟。 不出所料,对方的态度依旧毫无所动。 “捆上带走。” 他也干脆,直接让白俄大婶把她捆上带回去。 不捆不行。 既然她把这里当做敌营,万一给她找个机会跑出去,就她那傻样不用半天就能给特务抓了。 “以后三餐送到里面就行。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看到白俄大婶在捋绳子,他用俄语和她打了个招呼。从现在开始不惯她这臭毛病了! 盼星星盼月亮般的盼上面来人,结果差点导致万劫不复。搞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是窝火。 “你,你真的是金刚?” 没想到一直不说话的李文娟这时却主动开口了。 只不过蒲素也懒得搭理她。 该说的都说了,这种问话毫无意义。 “嗯,我真是金刚!”…… 然后呢?她就信了? 所以蒲素一言不发仿佛没听到。兀自忙活着打开电台取出电源。 这里是法租界。有没有电讯侦测他还是有数的,老任会第一个得到消息。所以发报这个行为本身,是相对安全的。 只不过即将用明码发送的行为就像是在空中广而告之。告诉那些有能力监听的人,上海又多了一台新的设备,正在试图用暗码和外界取得联系。 “我,我知道金刚会俄语!” 李文娟顺从地被白俄绑缚,看到蒲素没有回应又说了一句。 “你还知道些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蒲素头都没抬。 在他看来简直搞笑,会俄语的就是金刚?光上海会俄语的没有一千也有上百。 “我,我还知道上级几天前给金刚下达了一个新任务。” 李文娟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期待。 其实不会有人比她更希望蒲素是自己人了。阶下囚这个身份不仅仅代表着失去自由以及遭受凌辱,那种精神压力和思想波动更是令人无法忍受。 她之所以一直不愿相信,只是出于谨慎和对组织的责任心。 之前这么轻易被捕就算了,要是再被三言两语诓骗去重要密码,她会觉得自己百死莫辞。 “弄药吗?现在想弄点药哪有那么简单。” 蒲素一边不经意的回了一句,一边开始测试电键熟悉手感。 不通电时按键发出的只是机械敲击的声音,只在接电以后才会发出“滴滴答答”清脆的电键声。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屋里发出密集连续的闷响。 050 接纳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蒲素这个回话,让李文娟终于可以确定这个看起来冰冷没有温度的男人是自己的同志。 她当然知道上级最近给金刚下达的任务是什么。 那是她离开边区之前发送的最后一篇报文。 接收方是“灯塔”,根据地在上海的一个重要联络站。作为报务员她和对方已经联络了很多年,偶尔和“灯塔”还会在电波里互相问候。 这个男人能在“灯塔”那里接到这个任务,显然除了“金刚”不可能还有别人。 于是,就在蒲素调试完毕,接上电源准备正式用明码发送电报时,李文娟小声地说:“让我来吧。” “什么?” 蒲素和顾楫这时都抬起了头,看着已经被重新绑缚结实的李文娟。 “金刚同志,让我来吧,我用暗码发送。” 这一次李文娟抬起了头,迎着他两的眼神。 声音虽只比刚才大了一些,神情却很是坚定。 “好好好!我来给你松绑……” 顾楫离她最近,这时一步就迈了过去给她松开身上的绳索。 “李同志,让你受委屈了。只是情况特殊,想必你也能理解!” 还是顾楫会说话,毕竟是租界里厮混的。看到蒲素仍旧扳着那张脸,也只有他打圆场了。 蒲素从受训以来接受的就是孤狼状态下完成任务的培训。原本只是想摆脱可能的内部隐患而要求直接和上级单线联系,只是要一个看门的,结果给他派了个报务员。 出发点当然是好的,但也险些酿成大祸。 而且这个女人还这么拧巴。 虽然态度能理解,他心里还是觉得很麻烦。 一想到以后要长期在一起工作,他巴不得没有这么个人。 谁知道以后还能惹出什么乱子? 不过现在这个李文娟既然想通了,他也只能让她坐到发报机前。看着她熟练的戴上耳机,对着报文和密码本抄写,然后自信地敲动电键,“滴滴……滴滴滴滴……” 随着李文娟娴熟的手势,电波在空中传递,瞬间就传到了远方。 很快,这边就得到了回应。上级非常重视,已经开始部署秘密排查工作。并且针对所谓烈士“许换山”的真实身份加紧排查。 后来他们才知道,发送的这则消息不仅震动了苏北边区,整个苏中和苏北都极为重视。接下来所有根据地都进行了一次彻底清查。 对于蒲素下一步行动的报告,上级更是给与了全面支持。嘱咐他在保护好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可以见机行事,只需事后汇报即可。 同时因为蒲素这里不可能随时开启电台,还和他约定了今后的固定收报时间。 而他这里只要有情况随时可以发报,边区24小时有人值班。 最后蒲素请示了对褚明义的处置,上级的答复非常明确:“查清问题,就地处决!” 有些事情如果不在意看似都顺理成章。只是一旦怀疑了拿出档案再看,就处处都是疑点。 比如褚明义的口音问题。 作为苏北人许换山的胞弟,褚明义有着明显赣州口音。而他们之前的解释是褚明义幼年离开苏北去武汉求学,所以口音驳杂…… 这只是一个方面。事实上接到汇报后再从头查看两人的档案,可谓破绽百出。当初到底是疏忽还是人为,这就需要慢慢排查了。 结束通报前,上级勉励李文娟和蒲素要好好配合…… 收发报时李文娟无比专注,关闭电源摘下耳机后的她多少有点窘迫。坐在发报机前不知如何是好。 蒲素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和顾楫商量明天的布置,以及对于褚明义的最终处置。 褚明义是必须要解决掉的,决不能留。 这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一旦出现疏忽被他脱逃就是致命的威胁。 他如果投到76号和日本人那边对根据地的破坏就太严重了。而且他在这里见过顾楫,光这一点就注定了他的下场会是如何。 更别说他手上有着累累血债。这几年潜伏边区从他手里传递出去的消息,又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了。 …… 蒲素这边想要和顾楫聊工作,顾楫却不想在此时说这些。 之前几十个小时情绪一直紧绷,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子言,李同志既然来了,还是先去你那边安顿好了再说。等会我们也顺便做个正式的介绍,想必李同志现在对我还很有顾虑,哈哈……” 顾楫笑着对蒲素和一旁局促的李文娟说着,缓和着气氛。 “也好,我们现在就过去。晚上就在我那吃饭,算是给……给李同志接个风。” “我给白大夫打个电话,让她也来!” “咦,云飞,你这是……” 顾楫刚要阻拦,见到蒲素的电话已经拨出去了,也只能不说了。 接着老任带着刀疤去饭馆叫菜,蒲素和顾楫带着李文娟开车去接白大夫。今天算是双喜临门,一个是老任高升,二是李文娟正式加入。 严格来说其实还不止双喜。今天从褚明义这里拿到了重要口供,不光是解除了隐患这么简单。可以说是喜上加喜。 所以临走前,顾楫还假惺惺去了关押室安抚了一番褚明义。说是日本方面现在逼着这边把他交过去,他需要去虹口和日方交涉。 这个消息让褚明义惊惧交加,担心最后还是会被送到日本人手里。患得患失之下,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第二天早上就喊过看守,表示还有情报要告诉顾楫。 而当晚在蒲素的石库门里,大家欢聚一堂气氛非常不错。阿廖沙也被邀请从隔壁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聚会。 原本在一帮老爷们中间李文娟很不适应。好在白大夫在场,一晚上都在和她介绍上海这边的情况,总算是不那么尴尬。 之前蒲素他们粗心大意,也没想起来要准备铺盖。所以今晚只能将就一晚,明天白大夫还要陪她去购买各种生活用品,包括衣服。 这就牵扯到李文娟的定位了。 蒲素是单身,而这个李文娟和他年龄接近。此时哪怕穿的非常粗陋,也掩盖不住她的清丽气质。 她原本是燕京大学的进步大学生,接受过良好教育。出生于传统士绅家庭,一口嘎嘣脆的京片子。 如果把她当做粗使娘姨在这里落脚,李文娟的气质和形象跟这个身份都极其不符。男女之防哪怕在租界也极其讲究,免不了要引起别人注意。 而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人注意。 051 关系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这个问题很是尴尬。 桌上的当事人蒲素和李文娟都不发一言。 蒲素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而李文娟已经是面红耳赤。 只是这问题两人都没法回避。明天给李文娟购置衣服买什么类型和档次,直接决定了她今后在这里的对外身份。 老任起先还有点起哄的意思。在看到桌上几个人除了阿廖沙之外都比较严肃,才小声地说:“要我看,你们做夫妻最像样。” 这话一说出来,李文娟的头垂的都要磕到桌面上了,蒲素则直接瞪了老任一眼。 而老任也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继续嘟囔着:“我们这种当巡捕的看到你们这样登对的男男女女住在一起还不是夫妻,肯定要怀疑的……” 蒲素听了以后感到自己很是无奈。 他也没想到上级给她派了李文娟这样的女同志过来。当时给上级的请求是派一个中年女同志来他这里当娘姨,能看门就行。 结果派了她这样的报务员。 实际上既然之前的情况已经解决了,李文娟的收发报技能实实在在会给他的工作带来不少便利。 一个人终究分身乏术。 特别是今后进了76号,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家里有个人可以随时联络接收消息,对他肯定是利大于弊。 但是用什么身份在他这里又十分棘手。 顾楫先前没说话,这时才开口道:“其实我觉得老任说的有道理。” 看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他又接着说道:“子言以后要去76号,没有家眷原本就甚为不妥。” “76号一直都防范的非常严密。像子言这样没有家眷,连父母家人都不在国内,很容易引起他们警惕。别看现在进了军统,如果不是你根本就进入不了核心,注定要被当做风筝送进76号,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子言,你想过没有?很有可能,76号出于安全起见根本就不会录用你。没有家眷代表着没有保障,在他们看来你根本没有后顾之忧,他们也制约不了你什么……” 听着学长的分析,蒲素心里认为他说的是对的。 家眷这个称呼在什么时候其实也都是人质的代名词。 他顾虑的并不是李文娟将要面对危险。对她来说,从边区出发开始,危险就无时无刻不在,应该早就有了面对危险的思想准备。 其实和李文娟以什么身份互相掩护他并不排斥。自己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只不过这毕竟对女同志来说事关名节,所以原本他觉得还要看看李文娟的态度。 对他来说只要有利于工作的安排,自己都会接受。目前来看,以夫妻身份互相掩护无疑对他们最为有利。 这时他不再犹豫,做出了决定。 “白大夫,那明天就麻烦您带她出去把该买的都买回来。阿廖沙,你这里派俩个人开车跟着,帮忙拎拎东西……” “任督察,她的居住证麻烦给做一下。姓名应该是蒲李文娟,还是蒲李氏?” 然后桌子上几个人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了李文娟“婚后”的姓氏。 最后居然为了逼真,连结婚证都要补做一张。这些事自然有老任去处理,连结婚证登记日期什么时候合适大家也做了一番争论。 屋里的人好像没人在意李文娟对这事怎么看。或者说,故意不在意她怎么看。因为越是显得在意,她越是尴尬。 索性现在大家都当做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摊开了讨论,反而更加自然一些。 最后顾楫笑着对李文娟说她有福气,正巧赶上了明天晚上在西餐厅“沙利文”一起聚餐。 他后天早上的轮船出发,明晚算是和大家做个践行。 这时的李文娟已经知道了顾楫的大致身份,也清楚他将要去的重庆非常危险。虽然整晚她都浑身不自在,这时也是重重点了点头,明天一定要为战友送行。 这一天大家都不轻松,尤其是李文娟这两天很不好过。所以过了没一会,蒲素和顾楫约了明早就在大宅见面,大家就散了。 他和李文娟一起把顾楫他们送到门外。顾楫要去大宅休息,老任把白大夫和他分别送回去。而阿廖沙则直接通过机关回了隔壁,明早四点他还要带队出操。 回到房间后蒲素让李文娟今晚睡在他的屋子,他自己去隔壁将就一晚。然后带她看了这边的几处布置,以后千万要小心。 李文娟都记住了之后,蒲素又和她说了自己的打算。 既然是夫妻,自然不能楼上楼下分头居住。哪怕掩饰的再好,只要有心人过来一看,处处都是生活痕迹。 所以他的打算是今后楼上两个房间一人一间,现在这间布置成看似他两的卧室。隔壁是客房,平时蒲素就睡在客房里。 日后他会让作坊技师在中间开一道翻转暗门,紧急情况下可以快速从墙壁翻转进入主卧。然后他塞给李文娟一沓法币,这还是顾楫当初给他的,只不过他没机会花钱。 另外剩下的几根金条他也交给了她。明天的置办算是私人物品,所以肯定是要自己花钱的,不能从老任那里报销。 李文娟身上没钱他是知道的,当初的搜查就是他做的。浑身上下只有几枚铜子儿,到是褚明义身上带了一大笔法币,现在都一起交给她了。 他这个正常的无心之举,在李文娟看来就有点说不清楚的感觉。这算是什么?像是在让她当家。总是感觉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这一天对她来说可谓是大起大落。 上午还觉得自己身陷囹圄,唯有一死。没多久就找到了同志,而且还和上级联系上了。没曾想到了晚上,三言两语之间,自己又要和一个陌生人结婚…… 不得不说她实在是有点晕晕乎乎。 至于以夫妻名义掩护身份,作为一名战士其实她也不是那么矫情。 在上海,蒲素就是自己的绝对上级。她的任务不仅仅只是负责发报,而是要倾尽全力配合上级行动,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虽然李文娟对蒲素不完全了解。但在边区从上级给她的交代来看,这个代号叫“金刚”的同志实在是个了不起的、有着大本事的英雄。 所以对于蒲素看似有些蛮横的决定实际上她并没有什么意见。 反而还很是感谢他直接做出了决定。 假如当时他还讲民主,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自己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052 称呼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第二天上午不到四点,蒲素和队员们一起出操。负重跑三公里,回到院子里又做了几组定向蛙跳和攀爬。 然后他花了一些时间在院子里示范了几组捕俘动作。按照他的既定思路,这帮人以后免不了要做些脏活,其中难度最大的项目就是绑架。 刺杀或者伏击这种行动通常都是敌明我暗,以主动对被动。只需要做好事前侦测和方案,行动时配合熟练,在选择恰当时机出手的情况下,很少会失手。 而活捉一个人的难度不止倍增这么简单,充满了各种不可预知的情况。 捕俘行动前哪怕准备的再充分,只要行动时一个细节上的疏忽、或者仅仅是控制目标时力度有一丝不妥都会导致行动失败。 示范了几遍后,今明两天的训练科目就是互相作为主配手轮换练习。包括降服,控制,带离和掩护撤退等几个步骤,够他们练几天了。 这两天他一直没时间运动,连日常的仰卧起坐都没有。现在出了一身汗舒服了很多,就不和他们排队一起洗澡了,直接翻墙回了隔壁。 租界里的房子好和不好以及档次高低,最大的评判标准就是看有没有卫生间。公寓房里是连热水汀都有的,公董局冬季就开始供暖。 只不过供暖这种事,不差钱的自己在家烧个炉子也能解决。但卫生间就不行了。 偌大的上海,每天早晨在一些老街坊里最显著的一个标志就是家家户户主妇都会在门外刷马桶。 每天早上有专人拉着车定时回收“夜来香”。所以家家户户也要集中在这个时间段清理。那一刻,“刷刷刷”聒噪的声音响彻街头。 所谓的“夜来香”属实是一种很委婉的说法了。 蒲素他们这一片之所以叫做新式石库门街坊,最大的不同就是设计师采用中西合璧的设计。所以家家都有卫生间,地下埋有管道直连排污。 楼上李文娟已经起床正蹲在地板上抹地板。蒲素拿了换洗衣服下楼去烧水洗澡。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后,看到李文娟就等在外面,拿了他换下来的衣服要去洗。 “不不不!李文娟同志,我自己就行。” 蒲素实在是不适应。 这么多年他也是自己照顾自己都习惯了。到上海后考究的外套都送到霞飞路上白俄开的“正章洗衣店”洗熨,内衣裤他自己洗起来也很方便。 “不,金刚同志。临来前上级一再嘱咐我要照顾好你的生活,这是我的任务!” 李文娟虽然低着头但是拽着衣服不撒手,显然态度很是坚决。 这种事上他也不想纠缠,愿意洗就洗吧。以他这性格来说,女人干这活也没啥不合适。 “李文娟同志,有件事我们要谈谈……” “嗯,金刚同志,您说!” “我,我觉得吧……我们现在开始算,算是夫妻了对吧?” 蒲素看了眼一听到这句话又把头低下的李文娟,继续说道: “这里不是边区,你在边区待的时间比较长,可能到这里会有点不适应。” “可以说这里现在到处都是特务。日本人的、76号汉奸的、英国人的,法国人的……哪方面的都有,情况特别复杂。” “你刚到这里,上海的情况还不清楚。待会和白大夫出去,光看市面上的繁华,大概会让你以为这里一片太平。” “实际上……” 接着在堂屋的饭桌上蒲素用手指蘸着茶水画了一幅孤岛地形图。当看到四面沦陷被日军占领包围的简略地图时,李文娟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着情绪。 “比如说老任,外面人都以为他是巡捕房督查。连你昨天都对他恨之入骨。实际上呢?他算是我们的人。” “顾同志更不用说了,现在你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他明天就要去重庆了,这边人还不知道他的另外一个身份。” “你我其实也是一样。要想在这里潜伏下去,必须要注意细节。时时刻刻都要小心,很有可能一个疏忽就会引起别人注意……” “所以,我认为我们之间的称呼要改改了。” “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不光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其他同志、对组织负责。” “金刚同志,我明白的。您怎么吩咐我都照办!” 李文娟此时被蒲素那番话说的很不好意思。 她心想:“昨天那么多人都在,你问都不问就和我定了关系。今天两个人的时候在称呼上又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干吗?” “那好,以后咱们不管有人没人都要习惯称呼对方为……呃,我应该称呼你什么?” 一时间想不出怎么称呼彼此才合适。 “我,我觉得大,大概是叫文娟吧……” 和蒲素不一样,李文娟是过来之人,这里的“大概”委实是谦虚了。 “哦,那以后我就叫你文娟。” “你以后可以叫我子言,这是我的字。” “好的,子言。没啥事我就去洗衣服了。” “嗯,文娟,辛苦你了。那我出去买早饭。” 达成一致后,两人各忙各的。虽然子言、文娟相互喊着,实际上如果有外人在边上也能感觉到这对夫妻,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慢慢养成默契了。 蒲素回来的时候不光买来了早点,还带来了一大堆报纸。 之前他一个人时不敢订报,如果报纸在门外一直没人收,很容易被人看出家中无人。 刚才出去他在卖报佬那里把几份主流报纸都订了回来。每天报童会送来塞到信报箱。他告诉李文娟,实际上只要细心,在报纸里就可以得到很多重要的情报。 这也是他在契卡培训时接受过的一项情报搜集。 于是李文娟以后多了一样任务——看报。然后把她觉得有价值的内容剪下来,每天交给蒲素筛查。 另外他又把在实在需要出门屋里没人的情况下,如何在门窗位置布置防范的手段教给了李文娟。 现在这栋房子里有电台,更不能出现差错。在转移到原先看好的那栋房子之前,决不可掉以轻心。 吃完早饭后,蒲素出门去大宅和顾楫会面了。 这段时间以来,也只有今天出门的时候不用在门里倒腾一番……实在是让他觉得轻省了不少。 家里多了个人确实多了不少麻烦,但也有很多实实在在的好处。 总体来说他感觉还算不错。 053 消息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阿廖沙大宅中,正在挖掘的地下车库取土量很大。挖掘出来的泥土现在按照蒲素的方案,都堆积在距离正门十米的原来车道上。 这个现在的土堆等工程完工后会平整堆砌成一道土墙。然后在上面撒上草籽和花种装扮成一道两米高的花墙。 原本从大门外一眼可以看到花园内部。增加这道花墙以后不仅可以起到一个遮掩作用,在防御上也极为有利。 今后从外面再想观察这座大宅,从门口看到的只能是这道正对大门的花墙。原理上和中式庭院的照壁墙相当,只不过蒲素采用这个方案考虑的不是风水,而是隔绝窥视和增强防御的实际功效。 花墙建成之后会布设隐蔽射击孔,必要时作为正面堑壕堡垒使用。另外两侧只需各布置一挺机枪交叉开火,就可以完全进行封锁阻敌。 实在不行起码可以争取时间。让大宅里的人员物资乘坐卡车,通过车库从另一头法国公园出口撤退。 当然,这都是最坏的打算。这里是法租界,只要老任在巡捕房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只是蒲素觉得有必要未雨绸缪,很多事还是及早打算为好。 在工地查看了一会,这些白俄现在都和他熟悉了,老远就喊着“瓦西里”…… 这几天大家干的都是重活,所以在食物供应上他也做了安排。保证大家每顿都可以吃到牛肉,而且还可以吃到饱。这一来,他在这边自然也是受到了大家的欢迎。 如果每次他出现在这里只是单纯的给他们带来繁重的劳作任务。毫无疑问,没人会喜欢他。 按照进度最多两天一个简易的车库就可以建成。他不需要什么豪华美观,只要车库不渗水,出入口足够隐蔽和通畅就够了。 从院子里刚上楼,顾楫就皱着眉头告诉他一个比较棘手的消息。 昨晚褚明义在看押室里大叫看守,说是有情况要和顾楫汇报。得到消息后顾楫没有理他,只在早上进去和他见了一面。没想到这次从褚明义那里听来的消息,让他十分吃惊。 着急想要立功表现的褚明义,搜肠刮肚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之前见到顾楫后便立刻向他汇报了中共已经派出行动组,准备在汪伪政府成立仪式上进行刺杀的计划。 顾楫听了他所掌握的情况后,便问他这个情报还告诉了谁。褚明义犹豫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之前已经和他的联络人汇报过了。 仔细看过顾楫早上记录的谈话材料后蒲素觉得这下麻烦大了,而且不是小麻烦。 那个任务原本由他带队,只是到达重庆后才转调到了上海。行动队所有组员当初都是他亲自挑选,总共15名,包括三名负责掩护撤退的女同志。 褚明义汇报给顾楫的行动队人数为16名,这个数字极其精确。15名队员加上他这个领队,数字正正好好。 可问题是整个行动是一级保密,在边区里也没几个人知道。甚至队员们自己都不知道从边区出发以后的目的地。 他事先把他们带到重庆就是为了让他们提前感受一下敌后气氛,同时也有迷惑干扰的作用。 他走后上级安排由谁来接任领队他并不清楚。但是如此绝密的行动是怎么被褚明义获取的?按照时间推算,那时他也就刚到上海,而褚明义已经得到了行动的消息。 现在需要马上再对褚明义进行突审,然后在第一时间通知上级取消行动。行动队现在应该已经到达了南京,而他们可能已经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中。 刻不容缓,他立刻和顾楫解释了问题的严重性。 之前因为行动的保密性,来到上海之后他也没和顾楫提起。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等他说完整个行动的布置和策划以后,顾楫这才知道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 当他拿着记录本再次进入审讯室后,蒲素在门外旁听。 此时的褚明义已经彻底想通,争取像顾楫这样做一名合格的汉奸。所以他的交代非常干脆,问什么说什么,甚至还添油加醋说了不少细节。 门外的蒲素听了之后面色非常难看。 从褚明义所说的情况来看不仅是行动队的任务已经暴露,问题还要严重的多。包括他和顾楫以及李文娟处境都非常不妙,可以说人人自危。 只不过也不完全都是坏事。那个一直若隐若现潜藏在根据地的幕后黑影,似乎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褚明义声称在组织上向他和李文娟宣布任务以后,就在拆散电台藏到扁担里的那会功夫,电讯室的副主任梁宏志和他闲聊了一会,正是他透露的这个消息给褚明义。 这个梁宏志对当时以安慰的口吻对有些情绪的褚明义说,他这个任务其实还算不错了。另外一队由16个人组成的行动队已经出发去南京执行刺杀,那个任务更是危险。 褚明义当时就觉得这是个重要情报,在第一时间报告给了联络人。只是昨天晚上越想越害怕的他,为了立功把这个对于76号来说更加重要的消息作为筹码,在今早交代给了顾楫。 如果这边是真的76号,这个消息无疑比什么情报都来的重要。 76号哪怕实际上由日本人操纵,但明面上他们还是汪伪政权下的情报机关。那些头脑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蒲素不等听完里面的谈话,立刻到客厅拿了电话打回自己家里。还好白大夫还没到他这里,李文娟在家。蒲素电话里交代她暂时不要出门,在家里等她。 然后他让看守把顾楫叫出来,告诉他自己马上要回去发报。昨天的汇报他担心已经打草惊蛇,那个梁宏志要是跑了就被动了。 原本今天他们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争取让褚明义把他的联络人骗出来。他要好好和对方会一会,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很多谜团到现在都不能解开。 不过事情要一件件做。很快,决定了两人分头行动。 顾楫留在这里继续安抚褚明义,争取榨干他的剩余价值。而蒲素则需要立刻赶回家里和上级联系。 054 突变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石库门楼上,大白天拉着窗帘。 李文娟摘了耳机正在收拾电台。而蒲素则站在桌旁看似表情平静,实则内心愤怒难耐。 回来后他是这么操作的:“直接让李文娟在电报里让他的直属领导单独过来抄收绝密电文!” 那边报务员通知首长到场后,他又再次确认了是不是除了报务员只有他一个人。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才把刚刚得知的消息汇报了过去。除了要立刻通知行动组取消任务以外,重点还要汇报那个电讯室主任梁宏志有着重大嫌疑。 没想到的是,迟了一会收到的却是“梁宏志昨夜已经潜逃”的消息。虽然首长说马上就会派出人手进行追捕,但是他们都知道抓到人的希望非常渺茫。 苏北边区的地形对于反扫荡非常有利。不光陆路直通南北而且水网四通八达,非常利于开展游击战。只是这种地形也有利于梁宏志此刻逃逸,既然昨晚就已经消失了,现在很难再找到人了。 目前情况来看,起码在边区就潜伏着三个特务。死掉的许换山、抓获的褚明义,还有这个昨天听到风声就潜逃的梁宏志。 电讯室是个极为重要的部门,可以说是心脏单位。如果连副主任这个级别的位置被渗透,情况是真的坏到不能再坏了。 极有可能,不!应该是毫无疑问!昨天李文娟发报的同时那个梁宏志就在电讯室,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褚明义落网的消息。 现在趁着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跑路,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了。这是他电讯室副主任的天然便利,成功利用了时间差。 此时白曼彤在楼下喊门,李文娟问蒲素自己要不要在家里留守。蒲素想了想还是算了,接下来也没啥需要和上级联系的了。剩下的事情,需要他自己去做。 跟着白曼彤来的还有两个白俄,他们身兼司机、护卫和拎包的职责。 白曼彤很是细心的带了一套她自己的服饰,让李文娟换上再一起去霞飞路。否则她穿着现在身上这一套走出去实在太不登对。在这个以貌取人的地方,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蒲素和白曼彤打了个招呼就返回了阿廖沙大宅。 他现在要抓紧时间让褚明义和他的联络人接头。边区内鬼的出逃,让原本有利的局面又重新变的不可揣测起来。 让看守把顾楫叫出来在外面商量了几句以后,顾楫重新进去。没用多久,重新戴上头罩的褚明义被看守押着走出了审讯室。 白俄在前面开车。蒲素和顾楫一左一右把褚明义夹在中间,汽车朝着公共租界方向开去。 路上顾楫一直在安慰褚明义。告诉他只要把联络人骗出来,马上就会给他请功,以后安排的职位应该不比他低。理由是他褚明义有丰富的卧底经验和剿共手段,正是76号急需的将才。 褚明义整个脑袋蒙在面罩里也还是不住的表达感谢。一再地表示多谢顾楫这位故人的提携,豪迈地在面罩里瓮声瓮气地说:“只要兄弟我有出头之日,日后一定和顾兄有福同享……” 旁边的蒲素耐着性子没立刻弄死他。 这家伙如果昨天干脆地把事情交代了,梁宏志就绝对跑不了。哪怕收报时他就在现场也插翅难飞。 车子开到一家僻静的西餐馆。此时还不是用餐时间,餐厅里空无一人。他们把褚明义架到柜台前,顾楫晃了一下证件和犹太招待表示要用一下他们的电话。 虽然他拿的是法租界警官证,招待也不敢怠慢。这三个人还押着一个头戴面罩的家伙,他赶紧把电话从柜台里面拿了出来。 顾楫拨了号码。接通后撩起一侧的面罩把话筒放在褚明义嘴边。 “喂!”听筒里传来对方的声音。 褚明义是赣州人,而赣州方言主要是客家话,带有明显的中原口音。所以这通电话必须得带着他来打,否则联络人一听口音不对极有可能产生怀疑。 “灭灭乌,达达酝,嘎嘎无,板板恩,贼贼动,平平动,济济晒,咄咄跌……” 褚明义对着话筒开始说暗号。 这也是昨天审讯时他说暗语很复杂,必须要写下来的原因。 这个所谓暗语大概是赣州方言的一个顺口溜。就算讲给他们听了,其实也没啥用处。 不懂这个方言说了也是白说。 意外的是褚明义的暗语还没说完,那边听筒里就传来一阵“桀桀”地冷笑。 “金刚就在你边上吧?你让他等着,我肯定能在上海把他挖出来!” 电话里阴冷的声音说完就挂了电话,听筒里只传来“嘟嘟”地忙音。 不光褚明义,顾楫和蒲素也都听的很清楚。 顾楫使了个眼色让白俄架着褚明义先上车。褚明义木头木脑地跟着过去,显然还在消化联络人刚才说的话。 顾楫拿起电话又打给老任。让他马上开一张公函,然后立刻到公共租界电话公司查一下这个号码。 这个电话是公共租界的号码,法租界想要到公共租界电话局查线路需要非常繁琐的公务流程。 原本利用褚明义把对方约出来应该问题不大,目前这个情况他们也是措手不及。唯一的可能就是潜逃的梁宏志,先他们一步联络上了对方。 所以,之前趁着褚明义要来上海,梁宏达假装闲聊把这个重要情报通过他传递出去。表明了他早就知道褚明义的真实身份,潜逃后能联络到他的联系人也并不奇怪。 事实上在边区,别看他是电讯室副主任,其实也没有机会发报。机关里24小时有专人值班,任何人动用电台都有记录。所以,就算他截获到了情报也需要有人传递出去。 边区被渗透看似情况十分糟糕,只是在蒲素看来出现这种情况也并不是十分意外。互相渗透原本就是常态,大家打的就是情报战。 让蒲素觉得可疑的是如今国难当头,国共双方暂时都枪口一致对外,共抵外侮。 哪怕国民政府在多年前就在根据地布了局,当前时局下共产党也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尤其边区策划破坏汪伪政权的任务,更是对他们绝对有利。 对这个情报最感兴趣而且不择手段想要阻止的,只能是76号特务和日本军方! 055 成果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返回大宅的路上,褚明义异常沉默。 刚才联络人的短短一句话,对他来说无疑是晴空霹雳。此时的沉默,代表着他彻底搞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确实是个口才极佳的情报人员,可谓巧舌如簧。这两天哪怕吃了不少苦头,只要一有机会他还是会立刻表现出自己这个特点,一定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 问题在于立场不同,越是如此越反动。 哪怕没有上级的指示,褚明义的下场也毫无悬念。蒲素他们不会做其他选择,至于招揽则更不可能。 像他这样宁愿投日也要反共的家伙,尤其手上还血债累累,如今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等待他的只不过是怎么样的一个死法了。 回到大宅,顾楫只和他说了一句,让他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赶紧交代。他可以代表76号看看还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哪怕事到如今,场面话还是要这么说,至于褚明义信不信那是另一回事了。 在蒲素看来,因为派遣联络人而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似乎到了这里就告一段落。总结下来虽然自己这边险象环生,却侥幸没有暴露。而且还保住了电台和密码,护住了李文娟的周全。 只是边区被渗透的级别令人触目惊心。 这还仅仅是目前掌握到的。一个电讯室副主任历年来能给组织造成的损失就无法估量,更别说蒲素相信边区里一定还有潜伏更为隐蔽的特务。 抓了一个褚明义,这勉强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战果。但是打草惊蛇之下跑了梁宏志,让原本可以诱伏的神秘联络人脱离控制,这又算是一个大大的败仗。 这番交手在蒲素看来是失败的。尤其是对方的真实身份扑朔迷离,让今后的事态发展变的更加复杂。 这时电话响了,顾楫接起后,停了一会就立刻说:“在,他在的,我让他来听电话。”然后对着蒲素点点头,让他来接电话。 蒲素有点疑惑谁会来找自己,拿起电话一听原来是公爵打来的。电话里公爵高兴的告诉他那把“保加利亚雨伞”已经研制出来了,起码达到了他们的标准。现在想让蒲素立刻去看看成品。 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挂了电话后他让顾楫一起去作坊看看。只是顾楫摇了摇头,表示他就不去了。 公爵年纪大了,最近几年也越来越情绪化。 顾楫明天就走了,之前也可以没有和公爵打招呼。见了面不和老人告别不妥,只是说了之后场面肯定会失控。 所以他才让蒲素自己过去。他已经给老人留了一封告别信,等走后再让蒲素帮忙转交。 听了顾楫的解释,蒲素也不勉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相处之道,这和性格有关。换了是他,多数也是如此,甚至今晚的聚会都不会举办。 走便是走了,倘若不能重逢,那么告别也毫无意义。 临走的时候,顾楫还特地让他别忘了晚上在沙利文碰头。白大夫会带着李文娟直接过去,而他会和老任、阿廖沙他们一起过去。 这事他自然不会忘。一想到明天学长就要奔赴新的战场,蒲素的心情也非常复杂。之前他在重庆的时候那边几乎天天遭受日机轰炸。整个山城潜伏的汪伪以及日本特务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四处投毒纵火大搞破坏,形势非常复杂。 开车去作坊的路上他都在想着心事。今天这场没有见面的交锋,让他更加意识到这场看不见敌人的战斗有多么激烈。从而提醒他,在以后更要处处小心,谨慎行事。 到了作坊后,公爵的心情非常愉快,像个孩子似的迫不及待要给他展示成果。 一把雨伞静静地放在操作台上,公爵用得意地眼神示意蒲素把它拿起来看看。 把伞抓在手里,蒲素发现伞面就是普通的防水织物制成,外观上和普通雨伞毫无二致。甚至在重量上都大同小异,和普通雨伞相比并没有明显的差别。 外观虽然重要,但重点还是要看机扩开合以及针尖收缩。公爵让他按下那个伞柄上的按钮,原本这个按钮是打开伞面的,在这把特殊改造的雨伞里,那个按钮按下之后,随着一声非常轻微的气动声响,伞面尖头戳出一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针尖。 针头仅仅露出一厘米左右。这个长度足够刺入人体注射毒素了,假如长度再长一些则很容易在扎入体内时针头产生折断现象。 公爵在轮椅上介绍说,这是他们在几种家畜和家禽上反复试验才定型的最终长度。同时,内部机扩卡簧的力度现在也调校到了一个最优程度。 蒲素连续试验了几次伸缩。每次按下按钮之后,针头发射出来的力度都保持着一个恒定状态,这让他非常满意。 在公爵的坚持下他甚至被要求撑开了雨伞。这完全是一把实用性多功能武器,尤其下雨天使用完全可以迷惑住周边所有人,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欣喜之下蒲素问还能不能再做一把,公爵想都没想就说完全没有问题。造作的材料并不复杂,而且都是现成的。 接着老人让蒲素等会把他之前定制的匕首和其他特殊工具都带走,已经全部完工了。蒲素看着已经在木箱里码放整齐的装备,高兴地连声和公爵道谢。 成品的“头骨破碎机”刀柄上已经用上好的头层牛皮做了缠绕,蒲素试了试手感非常舒服。甚至在他之前忽略的护手下方技师现在也用厚厚的牛皮垫在下面,以防使用者用力过猛时伤到自己的虎口。 而原本设计中刀柄底座的锥形钝器,依然还是选用了合适的精钢陀螺打磨后整体焊接上去。尺寸相合之后,用它重击对手威力更是倍增。 至于刀鞘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由整张牛皮鞣制贴合刀身,插拔十分顺利。背面还附带一个环扣,方便以后搭挂在装备上。 不仅如此,另外几样他定制的工具也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公爵这边的技术能力和创造性让非常挑剔的蒲素也找不出缺点。他实在没想到仅凭车间里这些简陋设备和有限的材料,他们居然可以制造出如此完美的装备。 在遭遇挫败的日子能收到这样的装备,绝对是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 056 思路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作坊里,几个技师和蒲素正聚拢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 装备制造最大的麻烦是标准统一。完全工业自动化当然可以轻松实现这一点,只是这边最多也只能算是半手工,甚至手工部分的占比很大。 后面蒲素拆卸了那把“保加利亚雨伞”,并且重新顺利地组装了起来。 不锈钢中空伞骨完全是技师手工配合机器钻挖出来的,而镶嵌在里面的机扩和卡簧则完全都是手工制作了。 尤其是那些精密部件,技师是戴着夹鼻放大镜操作完成的。 难度最大的部分就是固定针头。他们最终选用的针头直径不过1毫米,如果采用再粗一点的比如14号针头,在刺入时对方会有明显痛感。 公爵说那两个技师为了讨论到底用哪一种针头更合适,甚至在自己身上做了测试…… 如此纤细的针头需要固定绝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这把雨伞的设计核心就是为了最后刺入这一下,如果针头固定不牢,之前所有的工作都是徒劳。 所以其实雨伞的主体部分早都完工了,仅仅是攻克针头固定这个难题才拖到了今天。 蒲素当场试验了几次,针头弹出后刺入木质桌腿,手里能感觉到明显的刺入和拔出感。他已经想好了最合适的一个实验对象——关在大宅里的褚明义。 既然来了,蒲素索性变本加厉提出了枪械改造。 学长那把手枪被改成自动冲锋枪的思路在他看来就很不错,只是他那里需要的时候不多。如果手枪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干脆用冲锋枪来解决就好了。 学长有需要是因为他的身份。作为总巡长官,总不能成天背着一把冲锋枪进进出出。而需要“索菲亚小队”出场的情况,基本不存在这方面的顾忌。 只要两把狙击枪就足以达到远程射杀和火力压制的战术要求。 所以现在这些技师围在一起讨论的是蒲素提出的狙击步枪的改装。狙击枪的改装看起来简单,似乎仅仅是简单地加大射程和口径,再加装一个光学瞄准器以及收纳拆卸就可以。 其实里面涉及的机械原理非常复杂。枪膛要宽大,枪管得细长,准镜还要靠后安装,更重要的是枪体密封性必须要好。 所以还是要多找几只莫辛纳甘步枪,从中选出精度和密封性最好的两把送过来。然后重新改造,包括膛线部分。而光学瞄准这里也没办法,只能想办法去弄现成的。 蒲素的要求是起码在一千米以外,出膛的子弹动能足以精确击杀目标。 不算他自己,阿廖沙那边就有好几名射击好手。原本在西伯利亚就是猎户子弟,在沙俄军队也一直是狙击手里的佼佼者。 他了解狙击手在实战中的恐怖,所以对狙击枪的改装尤其上心。 不管是城市巷战还是旷野,假如一个狙击手提前占据了有利地形,只要战友提供足够的掩护,在没有重炮覆盖轰炸的情况下,理论上两三个子弹充足的狙击手就足以把对方压制到团灭。 他和上级汇报了即将开展特战的想法,而上级也给与了他充分的发挥余地。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进行。 这样的行动设计,远程狙击可以发挥最大的功效。 在目标人物有着层层防卫的情况下,近战渗透不进去,而且袭杀得手后撤离风险也相当大。这时采取远距离袭杀就是最为稳妥的刺杀方式了。 一千米左右的射程,在上海这个拥挤的城市,通常已经跨越了两三个路口。枪手在隐蔽的制高点击发以后,有足够时间从容撤离现场。 与此同时这种刺杀方式防不胜防。什么时候行动,行动目标选择谁?对方完全无从掌握,更无从防范。猝不及防一枪毙命,连射击位置都没人能发现的了。 击杀目标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想制造的就是这种气氛。让那些侵略者和汉奸人人自危,心惊胆战。 除非每次头面敏感人物出行都沿路清街,尤其是高楼。先不说这么做耗费的人力巨大,是不是可行。就算真做了也必定会激起民怨,长期以往绝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蒲素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别说他一个人,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也左右不了战局。只是他也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明白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感觉不舒服。 根本目的就是不断消耗对方。充分利用敌明我暗的优势,运用城市游击战术开展小规模特战。 他要把“索菲亚冲锋队”里的每一名队员都打造成真正的精兵,以一打十的那种。然后用以老带新的方式,继续培训其他人员,组建新的小队。 目前“索菲亚冲锋队”编制为满员十人。他的规划就是三名队友为一个行动小组,一个小队三个小组,外加一个队长。 在人员有限的情况下,三三制是最为合理的编制。小组内三名队友是犄角型小组队形,相互之间配合掩护。整个小队集体行动同样是三角队形,尖头为斥候,后两组为掩护。 所以他还让公爵这边制造一些纸筒烟雾弹。烟雾弹太简单了,公爵甚至都不怎么想做。三份硝石两份糖,只要知道配比和原料小孩子都能做的出来。 明天这里还要去两个技师到他那边,可能还要在他那里住几天。他需要在墙面上设置机关,以后发报的那个地方也要做个隐蔽暗室藏匿电台。 有这些俄罗斯技术精湛的工匠支持,他真的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整个边区也没有几个他们这样的能工巧匠,本质上国家之前一直都是农业社会,而读书人动手能力又极差。 而且物资极度匮乏,边区兵工厂里也只能生产一些土地雷和土炮。往往损坏的枪支也因为缺少零部件都很难修复。 时间不早了,在这里他感觉非常愉快。蒲素实在不想走,真的不舍得走。 本身他就是个喜欢机械和工程的人,如果不是国家命运多舛,民族遭受蹂躏,他原本会是个出色的机械工程设计师。 蒲素很想留在这里和这些可敬的人多待一会,只不过这是学长在上海的最后一夜。说好了明天上午再过来之后他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走的时候他带上了所有做好的成品,包括那把“保加利亚雨伞”。公爵已经答应了,马上就会着手制作第二把。 057 处决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汽笛声中江水拍打着堤坝。看似航速缓慢的客轮离岸边越来越远。 客轮甲板上栏杆后顾楫的围巾被江风吹的飘起,此时正朝着码头挥手作别。 蒲素和陈功书也朝着他不停挥手,直到客轮远去再也看不清楚顾楫的轮廓两人才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子言,正好要通知你,三天后站里给你安排了一轮例行培训。这次培训将会对你大有益处,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转过身陈功书边走边说。 蒲素只管点头称是,表示自己绝不辜负站长的苦心栽培。 白曼彤和老任之前都在码头上的轿车里目送。 顾楫今早奔赴重庆,陈功书作为上海站现任站长是必须要亲自到场的。有他在,其他人就不便露面了。除了蒲素,作为同学和同志的关系来码头给顾楫送行十分合理。 两人边走边聊。直到陈功书上了车,蒲素恭敬地帮他关上车门,一直在原地目送他驶离码头。 —— 昨晚在沙利文聚餐,到场的人情绪都不高。只不过包括白曼彤在内大家也早都有了准备,气氛总的来说还算正常。一直到聚餐结束白曼彤也没有情绪失控,难得的是连老任都没有嚎啕大哭。 反而是刚认识的李文娟红了眼眶,这让蒲素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回去后,在阿廖沙大宅里他把“保加利亚雨伞”赠送给了学长,作为临别礼物。 顾楫之前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武器。原本还以为是一把普通雨伞,听了他的介绍后欢喜的简直是爱不释手。 蒲素身上时刻带着一把老式黄铜钥匙,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宅门钥匙。只是拧动后里面有个空间,藏着几克蓖麻毒素。 当着学长的面他提取了几毫克抽进了雨伞的针管里,然后分了一半蓖麻毒素给他。接着在示范了如何操作后,顾楫拿着雨伞和他一起去了关押褚明义的房间。 “明义,你认识他吗?” 顾楫指了指蒲素,看着坐卧不安的褚明义问道。 “这,这位先生是谁?” 褚明义看了看蒲素问道。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没有的话,也只能送你上路了。” 褚明义或许是真的没见过蒲素,也有可能是在装糊涂,只是这时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的都说了啊,顾处长!咱两毕竟是老同事了,这要是送到日本人那里……” “对于联络人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真的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肯定也是赣州人,会说我们的客家方言,除此之外我真的是……” “呃……我真的是什么都交代了。” 话说了一半,褚明义感觉脚脖子微微一麻。只不过看到顾楫手里的伞尖碰了自己一下之后也没多想。 这时蒲素才第一次开口,说道:“褚明义,你的日子到头了。我就是金刚,最后给你留下一点忏悔的时间,在这里慢慢等待人民的对你的最终裁决!” 说完以后他目视了褚明义一眼就和顾楫走了出去。 在门外,他让看守时刻观察里面的动静,什么时候褚明义不行了再来报告。 蓖麻毒素引起致死的主要原因就是损伤肝、肾等实质器官,发生出血、变性、坏死病变。并能凝集和溶解红细胞,抑制麻痹心血管和呼吸中枢。 刚才的针管里蒲素大概放入了八毫克,仅仅这么一点剂量就足以致一名成年人以死地。采用蓖麻毒素有一点好处就是目标不是即时发作,行动后便于脱身。 假使刺杀时伞尖一碰,目标立刻倒地不起,无疑刺杀者也很难撇清关系。而蓖麻毒素的特性使得目标从中毒到发作有一段缓冲时间,甚至死因都很难猜测。 目标中毒后初始时毫无感觉,继而才会出现精神不振,恶心呕吐,腹痛等症状。直到最后才会因体内循环衰竭而死亡。 这边褚明义在里面等死,蒲素在帮顾楫收拾文件伪装。包括行李箱上的机关布置和到达重庆后在室内的防范手段,他都教给了顾楫。 这方面他毕竟是专业的,而顾楫此前并没有受过这种专门培训。 差不多两个小时左右,看守急忙过来汇报说关在里面的人不行了。两人走到观察窗看了一会,里面的褚明义已经倒在了地上出现抽搐、昏迷,同时牙关紧闭。又过了十分钟不到,就彻底没了动静。 看守打开房门进去后,蒲素搭了一下他的颈动脉,朝着顾楫点了点头。 此时的褚明义已经死透了。作为血腥镇压爱国分子的反革命刽子手,这是他唯一的下场。 生前最后那两个小时不知道褚明义都在里面想了什么,在缓慢中等待死亡的过程无疑是极其痛苦的。 接着蒲素让之前的看守叫来两个人把尸体处理掉。这边的房间自然就撤销了,恢复成原样。 施工中的地下车库里,蒲素布置了四间囚牢。囚室里需要使用的镣铐和其他专业刑讯用具,他也都在作坊里和公爵预定了。 临时改装的空间终究是隐患多多,脱逃和辨别出所处环境的可能性很大。 以后把人犯关押在地牢里,无论是审讯还是羁押都非常安全。 不说密闭空间里的压迫和震慑感,仅仅地牢本身就代表不是一般的地方。一般人被关在里面,第一时间会胡乱揣测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而且地牢里可以注水,不用半个小时就会变为水牢。基本不需要老任去做那些脏活,就算是硬汉在水里泡鼓胀了自然会主动要求交代。 之前他这边最大的弊端是手下都是白俄,很容易被看到面孔。也就是褚明义不清楚上海的情况,否则76号里那么多白俄出现,无论如何他也会产生怀疑。 也有可能他其实心里怀疑了,只是无奈已经成为了鱼肉,他也没得选择。只能拼命捞住顾楫这棵救命稻草。 “索菲亚冲锋队”定做的制服还有几天就到了,主要是采购面料耽误了裁缝不少时间。以后行动时队员们戴上头罩,目标将很难分辨是被什么人带过来的。 如果76号是一座魔窟,那么未来这座大宅就将是敌特们的地狱! 058 侦查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陈功书走后蒲素上了自己的车,绕了几个圈子确定安全后才往作坊开去。 今天的后备箱装着满满的补给品,包括后面作为都被香烟和酒以及各种肉类塞满了。这是早上从大宅抽调出来的,稍后老任会给那边补上。 半个小时候后,在作坊卸下了补给又带出四名技师。其中两名在大宅放下,他们将在这里设计隐蔽的车库出入口。 另外两个技师他则带回了自己的寓所,让他们帮忙在这里布置墙壁机关。顺便把原来的机关改造成两面翻转。 现在李文娟来了,以后她需要经常越过围墙从隔壁出去,到电台所在地发报。如果还是和原来那样,需要绕一个圈子回来有些不安全。 隔壁现在是“索菲亚冲锋队”的驻地。李文娟每次过去发报时可以让一两名队员在外面帮她望风,可以提高不少安全性。 昨天李文娟和白曼彤出去采购不了东西,甚至连居家摆设都买回来不少。 聚餐结束后蒲素就和顾楫去了大宅,现在到了石库门一看,完全变了样。里里外外布置的完全就是一个正常家庭,甚至院子里还养了一只小黄狗和一条狸花猫。 楼下堂屋里也挂了字画,原本空荡荡的桌上还摆放了茶盅和茶壶。两侧还摆着落地花瓶,就这么几样东西置放进来,立刻就有了生活气息。不再是之前那样一看就是单身汉的住宅,冷冷清清了无生趣。 而楼上布置的更是一番新气象。那间原本一张床一张书桌的陋室现在是一团锦簇,已然成了一间十分温馨舒适的休憩之所。 和两个技师指了指相隔的那堵墙面,再一次讲明了自己的思路和要求后,那边立刻就要开工。技师在丈量尺寸时,蒲素让李文娟去隔壁叫了两个队员,拎着大锤过来当助手。 李文娟是北平人。眉眼间虽然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清秀,骨子里却还是北方女儿的气质。此时身着一件织锦缎滚边旗袍,外面披了一件西式大氅,显得非常的干练时髦。 原本白曼彤今天还要带李文娟去百乐门做头发。 上海这个摩登的地方,尤其在服饰和修饰上非常在意。不是实在揭不开锅的人家,哪怕打肿脸充胖子,寻常人家出门都非常注重仪表。 像李文娟现在这种身份的太太还顶着童花头出门的一个都没有。 只是蒲素让她等两天这边完工了再去,不如打电话给白大夫让她到这边来坐坐。 学长刚走,白大夫心情肯定苦闷。不如让她到这边,和李文娟相互间也是个陪伴,而且可以给李文娟介绍不少上海的情况。 等李文娟打完电话说白大夫等会就过来时,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交给李文娟,让她转交给白大夫。 那是学长让他转交给白大夫的私信。信封捏在手里感觉很厚,顾楫这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写这封信。 早上白大夫连在码头亲自送行都不行,一会儿看到这封书信对她来说应该是个很好的安慰。 本来他就在想亲手交给白大夫大概会有些尴尬,现在由李文娟转交则再好不过。女人之间方便说话,李文娟还可以宽慰一下白大夫。 把这边事情一件件交代给了李文娟,告诉她这几天就在隔壁搭伙。到饭点了那边会把饭菜送过来,只不过是俄餐,估计她吃不惯。 只是无论如何这边的伙食要比边区好多了。那边官兵和军民都一视同仁,哪怕她是机要报务员,也是三餐小米饭。 蒲素在那边的时候因为带队训练,强度太大,所以吃的都是小灶,相对还好一点。边区节衣缩食积极抗日,长期面临日军物资封锁和武装袭扰,条件确实艰苦。 而他,从现在开始将要竭力帮助边区改善这种情况。 畸形繁荣的大上海应有尽有。日本人不是搞封锁吗?那干脆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把需要的物资抢过来吧! 趁着白大夫还没到他和李文娟打了个招呼就出了门,然后开着车按照老任之前画的地图在沪西和公共租界转了几圈。 中途他几次停车步行,一边观察一边在脑子里勾勒地形图。这时一次外围观察,行动前起码还要再来几次,起码要有一次抵近观测。 而虹口日军防区因为需要日本签发的通行证,他暂时进不去。老任在托关系给蒲素办通行证,据说他找的是几个虹口的“爱国汉奸”在帮忙办这事。 沦陷区里其实相当数量的汉奸只是混碗饭吃,到不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平时也只是做些维持日常秩序的工作。老任认识几个大汉奸常玉清手下的门生,帮他搞一张通行证问题不大。 沪西位于上海市区西部。民国27年(1938年)12月合并漕泾、法华、蒲淞3区设置。因处当时上海西部,故名。另一个名称更是大名鼎鼎,上海本地人和外国人都把沪西直接称为“沪西歹土”。 上海沦陷后,沪西地区为日伪政府管辖区域,但越界道路范围内的行政、警务又归租界管辖,虽为各司其职,实则是成为两不管地区,很快烟赌场等行业在此滋生。 1940年的沪西。一到傍晚,沪西歹土上牌楼式的霓虹招牌就在漆黑阴暗的弄堂口,发散着招摇的媚眼。 一阵阵刺激的鸦片烟味,笼罩着整个沪西地区。 赌场和烟铺老板通常都是青帮门徒,脸上泛着吃人的油光笑脸,招呼着成群的徒子徒孙,烟馆伙计,殷勤的服侍着,吞噬赌客和烟鬼的身家性命。 在沪西。天黑后,马路上到处游荡着不三不四的人物,在暗影中憧憧往来。 这边的赌窟,本来的数量还不算多,而现在却一片蓬勃尽量的发展。从最初的一家起,一直增加到廿余家;要是中间没有因税率过重蚀本而关闭的,那么数量当更为惊人了…… 一般较上流的赌客,都裹足不前,于是各赌窟的老板,不得不以汽车接送,女子招待,来号召顾客。 蒲素一直在沪西待到半夜,期间还混进了几家赌档装模作样下了几把骰子。 直到浑身上下输的精光,才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沪西。 059 目标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1940年,孤岛时期的上海,犹如二战时的卡萨布拉卡或者里斯本一样,成为间谍、情报人员、奸细的避风港。 尤其是日本的间谍和反间谍机构非常复杂。当时在上海的日本特务机关分成七个课:经济课、政治课、情报课、宣传课、财政课、另外还有建设和总务两个课室。 这些秘密机构中最有活力的就是梅机关。 和虹口新亚酒店里的特高课相比,潜藏在虹口“小东京”里的梅机关作用更大。 北岛三郎所在的这个特务机关不仅操纵着76号,还隐秘地控制着上海范围广泛的地下网络。 蒲素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启用北岛。 现在包括办理通行证都让老任想另外办法,就是出于安全考虑。首先是对这个日本人天然的不信任,其次就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作为中国人,对于一名日本特务有这种警惕非常正常。毕竟老任信任他是通过他们之间原先的接触。而蒲素只能通过对老任的信赖,间接信任北岛。 只是假如关键时刻只要成功用到北岛一次,这个关系的价值就完全可以体现了。 现在宪兵队的沪西情报课就是由一个叫丁广坤的流氓把持着。这个上海滩声名狼藉的青帮流氓,如今指挥着一个30多个流氓组成的团伙,由日本人提供武装,在歹土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丁广坤指挥着手下这些地痞三天两头对平民敲诈勒索,依靠日本人提供的枪械进行武装抢劫。 名义上他们是“保护”赌档、烟铺和妓院、舞厅等花天酒地的场所,实际上正是他们不断地在歹土进行绑票和敲诈,甚至公然抢劫。 原本青帮的大佬杜老板战后就跑路到了香港。战前的上海,杜老板牢牢把控着整座城市的毒品供应和销售。同时执掌着颁发许可证的禁烟局以及供应毒品的企业联合会。 只是杜老板在沦陷前去了香港以后,上海伪政府下面的特务部组织了一个新的鸦片商联合体。由三个日本代表作为“顾问”,分别是:田中、里见、夫滨。 在这三个日本人的组织下,他们由日方和伪政权所谓的“授权”。重新控制鸦片的进口和分配,强制执行对鸦片行和烟民的许可条件。 这种情况下原先杜老板手下的几个亲信也都纷纷反水。这些道德底线可以忽略不计的地痞流氓很快就投靠了日本人和伪政府,原本的青帮头目丁广坤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丁广坤的指挥部设在极斯菲尔路25号。下设两个分部,一个在极斯菲尔路12号,另一个在忆定盘路的一条弄堂里。 目前沪西歹土地区几乎所有的赌场和烟铺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的同时,每个月还从这些藏污纳垢之地征收大量税赋以维持汉奸政府的日常开销。 从日本人的角度来说,保持与中国地下势力的合作非常有必要。他们相信,这是保证控制上海的最好方法。一旦他们得以调动这些青帮力量,就能轻易制造动乱。骚扰警方,逮捕抗日分子和抵抗代表。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只需要通过这些流氓而非武力占领,就可以控制上海的外国人地区。实际上这些本土流氓确实帮日本人做了不少龌龊的事情。 很多日方和伪政府出面非常棘手的脏活,最终都交给这些青帮流氓去完成。然后伪政府假惺惺出面声讨,几日后抓几个替罪羊进去就算是有了交代。 而保证青帮流氓能和他们合作,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极低。仅仅只需要提供大烟和赌博业执照给他们即可。 定时定量给他们提供大烟贩卖,在控制区内颁发给他们相应执照。允许他们合法开设赌场和烟铺,这些青帮流氓就死心塌地愿意为他们所用。 不得不说,毒品销售是日本全面占领中国后的一个特色。 随着日军对中国国土的逐一占领,占领当局积极寻求垄断和扩大毒品的非法交易。至1939年,纯海洛因约卖300元一盎司,每个月光是从安徽、浙江和江苏的鸦片销售中可征到300万元的税收。 毒品交易带来的税收占据汪伪政权总税赋的三分之一,这笔收入显然对于维持伪政府是不可或缺的。同时每月另有300万元则交给了日本宪兵队和诸多特务机关。 随着逃难流入上海的人口急剧增加,这里隐含着更大的潜在利益。 日本人手中掌握着大量鸦片,其军队如今控制着经过绥远的土耳其交通要道,能够顺利地进行鸦片交易,每月贩运到中国境内的数量更是惊人。 毫无疑问,上海的毒品和赌博交易越是繁荣,对国民的危害越大。伪政府和日本人从中获得的利润越高,对中国爱国军民抗日的形势也就越为不利。 蒲素计划在开始所有行动前,首先针对沪西地区这些由日本人操控的烟铺和赌档进行一次突袭。这个行动的意义不仅是断绝祸害国民的货源,还能沉重打击到伪政府的财政。 他将在摸清接货日期后直接分两个地点进行突袭。一路人马由他带队直扑歹土老巢,把那里所有藏污纳垢的地点一窝端掉。 通过今晚观察,蒲素发现几个销金窟里都有着库房存放财货还有毒品。 对这里开展搜剿行动,经济上势必对汪伪政权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而且这样的行动还可以最大程度的造成歹土地区人士的恐慌,对伪政权产生不信任感。 行动中如果遭遇到丁广坤这样的汉奸分子一律击毙,对其他为非作歹的汉奸也能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而阿廖沙则带领另一组队员,直接去码头。 大宅的白俄里很多原先就是水兵,他们在艇筏上的跳帮技术都十分过硬。在里海黑海里训练出来的水兵岂是内陆湖泊里的船夫能够相比。 蒲素的打算是不仅仅从码头上截取货物,而是武装登船,把运输船清空,然后炸了船舱。以后没来一艘就都这么干,除非日军武装保护。 只不过,如此一来只要通知报社外国记者去码头用照相机拍摄,然后在报纸上刊登出来,仅仅国际舆论日本军方也受不了。 当然具体还需要继续搜集消息,从而确定最终方案。同时对队员的针对性训练也要在这两天开展。 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这两天就要去弄几辆卡车。趁着今天带了四个技师出了作坊,卡车还要进行适当改装。行动前需要做足准备,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达到完全的成功率。 今后他要利用好老任手下的包打听,通过他们的耳目建立一份名单。 比如丁广坤这样的流氓汉奸以及其他伪政府里的要人,都会逐一出现在名单上。他将根据这份名单,展开定点清除行动。 060 安置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当晚,从沪西回来的蒲素还是睡在隔壁。半夜回去担心惊扰到李文娟。 两个白俄技师也是一样,晚上干完活都回到这边休息。 结果,第二天早上出操前就有队员表示不满,说是那个两个技师昨晚在这边喝酒了。而他们因为不能喝,都馋的不行。 蒲素听了牢骚后也明确告诉他们,有谁愿意去作坊干活的尽管报名。 那边只不过是进去就出不来,其实没啥大不了,干完活就可以喝酒,天天都能喝。结果等了一会也没一个队员报名,个个都不出声了。 这时他才宣布最近会有一次任务。任务完成以后,可以给大家去大宅放假两天,休假期间可以破例饮酒,只不过要接受监督不能过量。 话还没等说完,底下队员的情绪就开始欢快了。接着他又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动员,就拉着他们出去跑圈了。 动员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是保证今后让他们的家人在上海过的更有尊严。 蒲素承诺在近期就可以给他们的孩子聘请更好的教师。给他们的太太分配到更好的伙食、添置更好看的服饰,给他们的家里购置更多的家具和日用品。 同时他还承诺这边的物资供应以后也只会更好。其实对这些队员来讲,别说提高待遇、只要能维持现状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早操结束后蒲素端着早饭回到自己院子,让李文娟吃早餐。 他发现二楼那堵墙已经破开了,今天技师只要把按照尺寸做好的活动墙板固定上去,然后重新粉刷就完工了。 这点小活对两个技师来说难度在只是在于砸墙,而这个粗活昨天他也安排了破坏力十足的壮汉接手了。所以上午这边就可以完工,蒲素计划下午就带他们去大宅,那边地下车库的施工需要提高进度了。 李文娟不好意思地接过蒲素拿来的俄式面包和牛奶,表示她以后可以在这边做饭。只不过这里什么都没有,她需要去采购。 “文娟,组织安排你来上海,不是来做饭的。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任务,目前你只要把家看好就行了。” 蒲素皱着眉头说了她一句。 搞没搞错,看她这架势居然还想着在这里过起小日子来了。 难道以后每天还出门去买菜?隔三差五的往院子里拉煤球? 家里明明有着重要东西不能断人,居然还想着去买菜。简直不知道这个女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是,子言。我,我其实也不太会做,就是担,担心你认为我不勤快……” 原本以为自己的态度李文娟会觉得尴尬,结果看她那架势好像还如释重负了。 他也懒得和她多废话,打发李文娟去门口把早报拿进来。然后看着报纸,两人在楼下堂屋沉默地吃了早饭。 只有一猫一狗始终在打斗,从院子里打进堂屋,又一前一后从堂屋追逐着跑了出去。 以蒲素观察,体型大了几倍的大黄狗在和狸花猫的争斗中完全处于下风。 —— 早饭后,两个技师通过机关过来干活。 原来的单向机关昨天已经改造成了双向通道。这边都是原先就做好的,现在就只需要简单的改动一下开合方式就搞定了。 他们过来时还提了一个建议,花坛下面其实有着一个不大的空间。就是那个靠着围墙掩护机关的花坛,其实下面能藏人。 原本那个空间是为了原先居住在这边的汪氏姐妹设计的,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下到里面藏身。后来姐妹两先后都离开了上海,这边其实一直等于是废弃了。 蒲素昨天和他们说改成双向通道就是为了李文娟以后出去发报方便。设计师琢磨一下认为那样还不如就在那个空间里发报,空间虽然不大,钻两个人进去有点局促,但是一个人在里面发报是绰绰有余的。 发报时天线可以伸在花坛上,发报结束再收进去,完全不影响电台信号和功率。 最重要的是在这边发报,两边院子连通。就算这边被定向搜查,隔壁也可以及时在下面把电台拿走转移,就算把花坛掀起来也根本搜不到东西。 只要搜不到证据什么都好说。 蒲素一听立刻大感兴趣。之前那么考虑也是无奈之举,他没有这方面的思路,完全没想到可以用这个办法。电台能放在家里,但是地下就不一样了,而且是两边连通的地下空间。 原本地下信号衰减的问题因为这边天线可以伸出也完全没有影响。于是,他叫来了李文娟,两人跟着技师一起查看了那个花坛下面的空间。 认真的讲,这个空间非常狭小。大概只有一个平方多点,两个成年人蹲在里面肯定非常难受。但如果只放一部电台,李文娟发报时进去完全没有问题。 空间内部很干燥,显然之前一直也不渗水。蒲素让李文娟钻进去试了一下,问她空间够不够,她在下面回答安全没有问题。 安全起见,蒲素让她等会在空间关闭后在上面浇一天水,然后看看里面到底漏不漏水。要是电台在里面泡水那损失就大了。 当然,在这边放置电台肯定也只是权宜之计。 好在法租界他们有内应,老任的政治部恰恰负责电讯侦测这一块。而且整个中央巡捕房里也没第二个部门管这方面的事了。 现在法国当局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根本顾不上租界里的政治事件,巴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给日本人找到什么借口闯进租界。 起码目前为止这边暂时安全,电台藏在这里完全可以放心。两边都是自己人,也免得李文娟进进出出引人注意。 陈功书的军统上海站和以后的76号如果对他这边进行监视是一点都不奇怪。如果发现李文在自己家里待着却又莫名从隔壁院门进出,那肯定会引起他们极大怀疑。 暂时蒲素就决定按照这个方案安排。不过原先看好的那个地方还是需要准备,狡兔还要三窟,绝不掉以轻心。 出现意外情况后起码电台和李文娟可以迅速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061 训练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决定之后技师开始干活,李文娟在一旁照看。而蒲素要给队员安排针对训练。 隔壁院子里,他先是检验了前日捕俘科目的训练成果。 让队员们一一出列展示后,他纠正了几个错误动作,又表扬了几个完成度高的队员。 每个人的天分不同。 整个训练过程里他始终在观察,这些队员各自都有什么特点。在捕俘这个科目练的好的队员里就有安德列和马吉,恰恰这两人也是他看好的。 以后他会因材施教,针对他们在这个项目上多加练习。 接着他拿出那具从白大夫诊所里拿来的人体模型。还在墙上挂起了解剖图,用了一个多小时详细讲解了人体几个要害部位。 其实,这批队员里除了那三个年轻人没有上过战场,其余个个都参过战杀过人。作为战士,人体什么部位致命都大致清楚。 只不过蒲素的讲解是系统论述,这是他们以前没有接触过的。 什么部位负责人体哪个功能的运作以及机理。包括击打什么部位会出现什么必然生理反应,他都做了详细的介绍。 以两肋为例。他指着解剖图给大家讲解,左面肋骨部位是上腹部脾区,右肋骨是上腹肝区。 用勾拳或者顶膝方式击打两肋。轻则肋骨骨折,让目标瞬间失去抵抗力。重则使得肝脏和脾脏破例,导致死亡。 而对准肝部轻轻击打,可以使目标头脑保持清醒,但是失去一切活动能力,包括发声叫喊。 然后他拿着人体模型告诉队员们,如果不以伤害为目的,单纯对准胃部击打同样也能起到控制的作用。而颈动脉窦这个位置,只要在这个位置重击或持续压迫,后果绝对是造成目标昏迷。 光是讲解直观性差了很多,但是没有合适目标进行操作。褚明义已经被扔到黄浦江了,不然此时绝对是个很好的练习对象。 蒲素讲了一会,发现下面有几个人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于是问有谁愿意上来感受一下。 结果200多斤的安德列跃跃欲试举手报名。 可能上次练习格斗栽在蒲素手里他多少有点不服气,觉得是自己放水才造成的失手,这次仗着自己身高体壮,觉得自己能抗的住,想扳回一城。 既然他主动报名,蒲素也不管他的心理活动是什么。只是让他上来站在自己面前,在对着大家讲解的同时,在安德列魁梧的身体相应部位做了示范。 示范而已,他当然不会用力伤害安德列。 只不过虽然只是轻叩一下,安德列的反应就很剧烈,毛熊一般的身体顿时弯成虾米,表情痛苦不堪。而且大张着嘴流出口水,却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蒲素甚至在一旁让他用力喊叫。 安德列当然听到了。其实不用蒲素提醒,他也一直拼命张着嘴想要发出声音。他知道那样会使自己舒服很多。 只不过他的身体机能仿佛在这段时间里被闭锁。哪怕嘴巴张的再大也发不出一丝声音,同时呼吸器官也透不出一口气。 在浑身憋闷的状态里,竟然让他产生了极度恐惧的濒死感。 像安德列这种皮糙肉厚的粗汉,蒲素几乎没用力气就让他变成这样,这种情形给下面的所有队员们在心理上都形成了一定冲击。 直到蒲素揉捏了几下解除了这种状态。安德列才发现就那么短短一刻,自己脸上已经糊满了自己的口水和眼泪。 当时虽然他还清醒,可以清楚地听到和看到周边的一切,但是大脑实际上对身体已经完全失去控制。 如果蒲素刚才稍微加重一点力量,可以轻易造成目标全身失禁。当然,达到这种效果首先需要找准部位,精确地打击到相应的位置。 经过控制的力度不会对安德列造成任何损伤,很快他就安然无恙重新归队。 这时蒲素菜给下面这些心有余悸的队员们布置了任务。今晚依然是两两一组,互相在对方身上用毛笔勾勒出不同部位和名称。等墨迹干了在睡觉,明早他要逐个检查。 上午最后的时间里,蒲素给队员们分发了匕首——全新打造的“头骨破碎者”。 队员们看起来都会用匕首,甚至于觉得非常简单。 拿到分配给自己的匕首后、队员们都把它当成是男人的玩具,拿在手里对着空气比划,竟然也是虎虎生风、有模有样。 只是蒲素看在眼里暗暗好笑,并不急着打击他们。 午饭后阿廖沙让小队里的大帅哥萨沙,把自己的裁缝父亲喊来。他父亲以为这边叫自己过来是责问制服交货为什么那么慢,来的时候心情很是忐忑。 结果蒲素只是让他尽快赶工做几个一比一的假人。那种可以练习摔跤,也可以用来割刺的训练用假人。 用什么材料制造假人蒲素没有限制、哪怕用麻袋做他都不管,只要求尽快做出来。实际上在边区时这种训练假人他就是让妇救会用麻袋片缝制,里面填上稻草就行。 甚至蒲素都不用画假人图纸。只要是人形,真人等高,四肢俱全即可。 他要求萨沙父亲做五具,必须可以经受反复捅刺,总体交货时间并没有限制。只是希望他尽快做出一具,他这边可以凑活着派上用处。 听到要求如此简单,萨沙父亲立刻表示真要是这样,明天上午就能送一具来,这边觉得不行再改。 阿廖沙另外问了制服的工期,知道再有两天就能交货了。这个消息让他很是高兴,于是萨沙父亲走的时候,阿廖沙还让他带了两块腌肉和一些蔬果回去。 看起来这批制服加工时间比较长,其实蒲素和阿廖沙都知道不能责怪萨沙父亲。 这批特殊衣服,今后会用来干嘛他心里非常清楚。所以从面料采购到裁剪缝纫全部是他亲手制做,没有假手缝纫店里任何伙计。白天店铺有人不方便,他也只能在晚上关门以后赶工。 因为紧身衣需要贴合,又没有合适的弹性面料,所以都是量体裁衣,每个人的尺码各有不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交货已经很不容易了。 062 匕首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午休后的训练科目,自然是匕首训练。 匕首作为无声杀敌的利器,历来为兵家和情报人员所重。西方至今用“斗蓬与匕首”式的人物来形容间谍和特工。 《左传》中有“射中楯瓦……匕入者三寸”的说法。所谓“匕首’’,即头象匕的短剑。匕首是传统的生活工具和兵器。《战国策》中记载,燕太子“预求天下之利匕首”;《史记·刺客列传》中有:“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图穷匕(首)见”更是我国家喻户晓的典故。 蒲素在契卡接受训练时,他的教官西莫尼扬在讲授“袭击捕俘”时就强调:“执行类似任务时,消灭敌军尽量不要开枪。而应用刺刀、枪托或军用匕首”。 苏联特别勤务小队在执行远程渗透任务时,多以3至12人为一个小组。每人都有一套标准的制式装备,其中就有一把多用途匕首。 列队之后蒲素让队员们拔出匕首把手伸出来,一圈看下来发现大多数队员的持握姿势都不正确。 匕首的正确持法分为几种,分别对应着不同的刺法。 比如正握匕首拳眼向上,拳心向下,刀尖从拳心处伸出。此种持法主要用于上刺、侧刺、反刺、斜刺等刺法。 而反握匕首拳眼向上,拳心向下,刀尖从拳眼处伸出。此种持法主要用于下刺、直刺等。 以上刺为例:正握匕首,向前上右步或左步,由右肩上方向前下方猛刺。这种刺法多用于捅刺目标的头、颈、肩、胸部。 而正握匕首向前上右步或左步,屈右肘向左侧平向猛刺。这种刺法多用于刺暴徒的腹、肋部。 对于匕首这种近战武器来说,正确握持姿势非常重要。一个正确的握持方式不仅仅意味着在进攻时角度和线路更为科学,也在防守时有很大作用。 只要练习得法,手里的匕首不仅可以格挡,还可以在间不容发的短短一瞬中就给对方造成致命伤害。 院子里蒲素先是纠正了队员们握持匕首的姿势,让他们掌握了正确的握持姿势。然后才开始教授身法和步法,这个过程中他依然了采用了边教学边实战的办法。 他每教一个动作,都让队员们举一反三。 固定动作只能是套路。而套路是死的,他提供的是正确的方法和思路。 在实战中应变更为重要,教会思路比什么都强。训练的重点是让队员们知道通过哪条路径发出的攻击最直接距离最短,从哪个角度攻击可以有效刺中对方要害,达到什么效果…… 只有搞清楚这些,然后通过反复练习达成肌肉记忆,之后在实战中才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训练中有些队员掌握开始熟练了,他便命令他们拿着匕首来进攻自己。然后互换身份,他手里拿一根筷子去进攻他们。 最后,他让队员每人手里拿一根竹筷,互相之间进行模拟格斗。虽然大家手里拿的只是一根筷子,却也一样可以分出胜负。 被筷子刺中要害的一方,阿廖沙会立即叫停,视为胜负已分。一时间院子里争斗非常激烈,可谓是一场真正的白刃战。 这样的对抗训练,判负的一方并不是啥事都没有。 之后他们不是要给胜利方洗几天衣服,就是会输掉配给的香烟。这种刺激虽无伤大雅,但是关乎荣誉,所以每每展开这样的内部配对训练时效果都非常好。 自由练习以后他和阿廖沙打了招呼,等训练假人送来以后就让他们在假人上展开训练。 同时,他还让阿廖沙在今晚列一份十人名单。 从现在大宅里的其他准军事成员中,选出十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好手,准备参加行动。 他也没和阿廖沙卖关子,直接说了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针对青帮下手。在码头趁他们接货时把货劫了,顺便把鸦片船沉到黄浦江里。 阿廖沙他们和青帮素有旧怨。之前把他们驱赶出法租界时,最终结果虽然大获全胜,毕竟也有些许伤亡。现在听说要对他们下手,自然是喜不自胜。 不仅如此,他还让阿廖沙负责和公共租界万国商团里的雇佣兵接触。他不允许截获来的烟土重新流入同胞市场,所以打算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和那些雇佣兵换取武器弹药。 换来的武器弹药,除了少量装备这里之外,其他的统统运往边区。 目前作坊制造材料短缺,这个问题并不是花钱就可以解决。日本军方封锁港口码头,发现敏感物资直接在港口就拦截了,不可能允许流进租界。 日本只是一个小小的狭长岛国。以一介弹丸之地要支撑起这场东亚战争,物资上原本就捉襟见肘。何况他们正厉兵秣马准备开辟太平洋战线。更是需要大量物资支持。 蒲素在上海这段时间把形势看的很清楚。要想获得制造武器的材料,目前看来不大可能。就算想尽办法得到一些原料,囿于加工能力和材料数量,最终成品对边区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从那些流氓汉奸手里抢夺那些害人的烟土,然后和英美租界里的雇佣兵交易军火,最后直接通过水路发送到边区。 这样对他来说更加省事。既在经济和武力上打击了流氓汉奸,也直接援助了边区的军事武装。而且通过这样的小规模行动,还凝聚“索菲亚冲锋队”。 这种小规模的突袭行动,在他看来危险程度很低。还要一两次胜利就可以提振士气和信心,同时能让队员之间彼此建立信任。 还有重要一点就是通过这种行动可以搜刮大量财富,把之前掌握在流氓汉奸手里的钱财归拢到他们手里。从而一方面改善这些白俄的生活待遇,让他们更加安心。另一方面让老任手头更加宽裕,办起事情来更加得心应手。 乱世之中要么有人有枪,要么有钱有势。 如果两样都不缺,他相信这个摊子今后只会越来越大。 学长之前给他留下的是一个搭建完备的框架。而他则想着在今后精雕细琢,充分利用好每一寸每一分,让这个框架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063 局势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晚上蒲素和老任见了一面。 他手下几个包打听这两天就在沪西日夜出没,按照老任的吩咐争取摸清那边的活动规律。 大多数行动策划者开展活动时,通常都希望避其锋芒选取薄弱环节动手。 只是蒲素不同。他需要掌握的是丁广坤和他手下确切出现在赌档和烟铺的时间,然后在他们接货的日期开始行动。 针对这群青帮武装不堪一击的特点,他的行动计划里就包括了务必铲除首恶丁广坤,以及歼灭其他汉奸分子。 所以现在需要多次踩点,一个是赶两个也是放,最好是一次突袭完美达成所有目的。 特战行动的特点就是出其不意。 不管最终战果如何,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针对同一目标再次行动。 倘若一击不中,再想进行第二次时风险就会倍增。而他这里每一个队员都极其宝贵,每一项资源都来之不易。甚至子弹也是如此,消耗了就很难得到补充。 因此,他肯定不会选择和敌人正面对抗。甚至整个“索菲亚冲锋队”,明面上在上海都要做到无人知道它的存在。 蒲素已经汇报过上级在上海的后续行动,他会假冒中统以及军统的秘密行动队名义进行特战。而上级也明确表示了支持,当然具体的支持现在来看也只有精神上的。 日本占领上海以后,国民政府的所谓秘密或者特别行动队,其实就是郊区游击队抵抗运动和市区政治恐怖活动的代名词。 这两类活动都是由秘密警察头子戴老板组织的。上次蒲素和陈功书见面被蒙面带到郊区,他怀疑那边就是一个秘密的军统游击队驻地。 大多乡绅都是爱国的,都愿意支持国民政府抗日。 尤其是那些看似知书达理的乡下读书人,此时讲起民族气节来,比那些喝饱了洋墨水的所谓进步人士看上去要真挚的多。 其实,这个阶层嘴里的家国情怀只是能宣之于口的一个方面。 最最重要的因素却对外讲不得。这些乡绅在乡间都有大量恒产,实实在在的既得利益阶级。局势动荡改天换日,就数他们最为忧虑。 以他们想来那些家产如果统统变了东洋人的,或者不被汪伪政府承认,那么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岂非白白葬送? 蒲素非常清楚,一直以来反共分子里也数这个阶层最为积极和顽固。 战前戴老板就组织了几种类型的城市游击队,在松江和青浦都开设了特训班。只不过战事一起,在华界陷落之前,戴老板就已经躲进了法租界。 虽然在租界内他依然希望重新召集旧部,竭力模仿谢晋元团长在上海时的壮举,积极抗日。然而他下面的许多骨干还是放弃了指挥,纷纷逃入租界避难。 当日军开进上海华界时,抵抗部队的大部分著名指挥官早就已经离开了上海。 所以,再缜密的布置和策划,也需要合适的人来执行。 整个国民政府的抗日意志无疑非常坚决。可叹的是具体到执行层面,因为下面人的忠诚度而大打折扣。 这种折扣不是简单的换算。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不说,一旦人员被俘,多数都选择投敌,从而使得之前的种种投入变成了资敌行为。 日军和汪伪政权后来干脆使用由原先国民政府军事情报人员组成的班底,利用着他们遗留下来的物资,甚至就在原来的办公地点,对国民政府的情报人员展开清剿。 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可这样的事情确确实实就在上海一直发生着。 1938年2月1日,最后一批别动队员撤出上海,临行前居然还在中文报纸上发表了一封告别信,声称他们是“为了租界居民的安全”而离开了租界。 只是即便如此,此时的上海除了陈功书领导的甲级情报站,另外还有两个秘密行动组。这两个秘密行动组的建立,来自于国民政府高层对上海通敌分子“汉奸活动”的狂怒。 蒲素现在名义上加入的军统上海情报站,现在已经被76号打击的近乎半残。 陈功书带领着情报组,一直秘密蛰伏不敢轻举妄动。但另外两个秘密行动组的针对性刺杀任务却开展的卓有成效。 哪怕行动组后期被76号的特务渗透了进去,在短短两三年时间里,也制造了上百起针对汉奸特务等目标的暗杀。包括成功发起针对周凤岐、陆伯鸿和张啸林等人的刺杀行动。 相对于外来和尚秘密行动组开展的任务频频得手,上海情报站站长陈功书的蛰伏则有着诸多现实无奈。 原站长王木天的叛变,给整个上海军统的地下系统确实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损失。作为站长他率先投敌,然后诱捕大量之前的情报站手下,再软硬兼施让他们落水。 抓贼最厉害的永远不是警察,而是他们的小偷同行。 这些军统特务落水以后,上海情报站的功能就一直陷入瘫痪,无法有效运转。 哪怕陈功书和王木天的手段差不了多少,两人都是军统内顶尖人物。只是陈功书现在是在敌占区进行地下活动,而情报站老巢早早就被一窝端,现在一露面就挨打。 敌我之间曾经都是老熟人,互相之间都是老面孔。行动策略和手段对手全都了解,这种局势下,他也确实非常憋闷。 别说大部国土沦陷,国民政府已经跑到重庆坚持抗日,缺少新鲜血液补充。就算新人来了,没接受过系统训练,不了解上海情况,能够发挥的作为也很小。 蒲素一直认为现在的上海,就像是北非的卡萨布兰卡和南欧的里斯本。有这种认识其实一点都不夸张,真实情况甚至犹有过之而不及。 在这个遍地特务的环境下,新人通常熬不住几天就暴露了。 就像蒲素这样的新成员加入,陈功书敢让他做什么呢?最多只能是针对性利用一下,送他去卧底。这种派遣就算不说让他去送命,好听点的讲法也只能是听天由命。 064 始末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在中国,自古以来落水做汉奸的家伙,都是被视为三流、五流,或者不入流的人物,哪里上得了台面? 而美男子汪未经到底不一般,另有一套。 作为头号汉奸,他依然要保留着国民党的全套系统,保持着国民政府的名义和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 在卖国以后,想出来的运动就叫“还都组府运动”。 他首先组织的,就是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四处罗致从前一起吃过党饭的一帮人重组一个中委会。 在社会上从事任何职业的人,多少都有一样职业技能。不管是修鞋还是卖车,不论高端低端总有一技傍身。 唯独国民政府里那些做了党政工作的人员,涉政涉党之后社会地位高了,但是实在的东西一样不会,闲下来就活不下去。因为啥都不会,啥也做不了。 所以汪未经一招手要成立所谓“国民伪政府”,不少曾经的党内人物都抢着要挤进名单里去。他那个汪记招贤馆自从开了张,不少原国民党党内人士都投了过去领取津贴。 煞风景是,这几天报纸上大登特登两句篡改过的诗,让汪氏无比震怒。报纸上只简单登着“引刀何曾快,做了汉奸头”,这么短短两句话,却勾起了大家想起汪未经过去刺杀摄政王的一幕。 当年的他与同盟会同志刺杀摄政王载沣事败被捕。清廷审判后,决定对其处以“大逆不道,立即处斩”。 当年的汪未经也正是年轻气盛,豪情万丈,决定慨然赴死。 于是就有了那首颇为著名的《慷慨篇》,以此表达其革命之决心。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如果年轻时他真的因为刺杀摄政王而头颅被砍了下来,那就可谓流芳百世。现在却真的辜负了自己的大好头颅,成了头号汉奸,从而遗臭万年。 汪未经很早就追随中山先生,在国民党内论起资历和人望比常光头强多了。而且还是个儒雅的美男子形象。 他这么一个看似谦谦君子伟岸人物居然也做了汉奸,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还真的应了后世小品里的一句话——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汪氏投敌当汉奸,说起来和他的个性有关。虽然资历老,党内功劳大,只不过终究一介文人,在军阀割据时代,只有写诗作赋、笔画文章的本事没啥大用。 虽然中山先生的遗嘱都是他起草的,但是中山先生故去之后,在国民党内经常被逼的“出国治病”,始终被常凯申死死压制,因此他始终不甘心。 所以,汪未经和日本人接触是在中国抗战最艰苦的时期。 当时华北沦陷、上海战败、南京沦陷、徐州、武汉、广州相继沦陷,几次会战让中国军队精锐尽失,常凯申急的把黄河堤坝掘开淹死无数中国老百姓,也没能挡住日军侵略步伐。 在国际上当时中国更是孤立无援,欧洲列强奉行绥靖政策,英法都按兵不动隔岸观火。美国佬虽然口头上谴责日本,但在行动上却一直给日本提供石油、废钢铁等战略物资。 包括常凯申无奈之下也顶着光头通过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跟当时的日本政府谈判,希望能够结束战争。但他还是有些底线,就是“恢复七七事变之前的状态”。 其实这个底线真的很低,等于变相放弃了东北和内蒙、半放弃了华北。 但是日本军方狂妄到连这样低的条件都不愿意答应,一边继续进攻一边提出非常苛刻的谈判条件。谈判一直进行不下去。 这时汪未经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觉得既然与其早晚要跟日本谈和,那么晚和不如早和。而且,常凯申谈不成的事,被他谈成了,那他在党内的地位自然不用多少了。 所以,全中国人民的灾难便成了他个人的政治筹码。他赌抗日战争日本必胜,中国必败。趁着现在还有筹码,他要抢在所有人之前在日本人那里把这边的位置占了! 什么叫利令智昏,这就是! 所以汪未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设法从重庆跑了出去。借道云南到达越南的河内,一到河内就发表了著名的“艳电”(发电报当天日期代码是“艳”)。 电文里他大概是这么扯的,“日本政府早和我们谈过了,只要我们愿意讲和,人家马上撤军,不仅不要咱们割地赔款,还能帮中国取消租借,把英美法的租界收回、废除不平等条约,这么善意的条件常凯申居然还不答应,非要打下去,他他作为忧国忧民心疼百姓的人,实在看不下去。” 电文里还说,“不仅仅是他自己。国府高层多数人,都希望停战。只是常凯申手握兵权,大家不能公开反对,只能被常凯申绑上战车和日本人继续打仗。而他现在想和日本讲和,只能脱离重庆,摆脱常凯申的控制,来推动和平运动。” 艳电发表后,国民政府驻英大使奉常凯申之命致电汪未经,劝汪不要公开主和,希望汪早日赴欧暂时休养。汪没有理睬。 2月中旬常凯申又派前改组派的重要成员到河内,给汪氏夫妇和亲信带来护照和旅费,再次劝他们去欧洲,汪夫妇断然拒绝。 只是到达河内后,汪未经的诸般盘算都极其不顺。预想中他振臂一呼,国内各界纷纷响应和平运动的局面完全没有出现。 甚至他原先几个亲信在看到日本的野心明显是在诓骗汪氏后,还跑到香港发报和他脱离关系。 其实,对汪未经最具诱惑的是日本许诺由他组建新政权,日本方面没有动静,令身在河内的他忐忑不安。 1939年3月18日,汪未经接到日本政府决定支持他成立新的中央政府的消息。两天后的晚上,陈功书派出去的特工刺杀未遂。汪未经大怒,立刻认定凶手是受了常凯申指派。 3月27日汪未经发表《举一个例》,公布1937年12月6日的国防最高会议第三十四次常务委员会会议记录,用以说明寻求与日本“和平”,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主张,国民党中的实力派也持同样的观点。 至此,汪未经与重庆国民政府决裂。 在军统刺杀未遂后,日本方面为了保证汪未经的安全,派陆军省军务科长影佐祯昭、海军省的须贺彦次郎少将、外务省书记官兼兴亚院书务官矢野征记、众议员犬养健等到越南“营救”。 汪未经提出先去上海。于是,在日本特工的保护下,汪精卫于4月25日乘船到达敌占区上海,走上了投敌的不归路。 065 魔窟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76号魔窟,正是汪未经通过日本人扶持一手打造出来镇压爱国抗日分子的特务机构。 汪未经最初的愿景就是指望国家抗日战场上军事溃败之后,站出来收拾残局。然后独当一面大干一番,如愿以偿地过一把领袖的瘾。 即使明知道这样的领袖,只能是托庇在侵略者的卵翼之下忍辱含垢,他也在所不惜。 最初在和日本人接洽时谈的条件,日本人是花好稻好,样样答应。只要他肯出来重组南京政府,日本人满口答应以后肯定逐步撤军。 而且不仅答应将来的全国行政由他完全领导,维新政府也撤销。就连华北的联合政府也由他指挥,重新签订中日条约…… 总之,就是样样都按照他的心意。 只不过他没料到的是一到上海,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北平方面的政局根本动不得。南京的维新政府也霸住不走,只答应合并。而上海的伪市长付小安也不肯让位,这几方面各有日本人撑腰。 最初谈的条件,全部成为泡影。 当然,日本人对于赖账也有他们充足的理由。汪未经初初和他们接洽时曾经夸下海口,表示只要他振臂一呼,跟着他投奔过来的起码会有二十个师的国军。 并且他还自信地表示,在他表态以后,全国欢迎以及支持他的民众起码会有几十上百万,更有半个国民党内阁政客会追随在他左右。 只是后续事实表明,他说的这些一样都兑现不了。 此时,汪未经住在虹口,在日本势力范围内处处缩手缩脚。而作为汉奸,去租界更不受欢迎,包括安全都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种无所适从的情况下,他第一个行动就是让手下拿出巨款收买了76号暗杀机构。并且大肆扩充,召集了大量的所谓神枪手,意图用手枪来解决外界阻力。 位于沪西极司菲尔路北76号,与其东邻74号、马路对面75号均为当年外国人向道台衙门购买土地修建的花园洋房,门牌为公共租界的蓝底白字门牌。 沦陷前为安徽省主席陈调元的住宅,有一座洋楼、一座新式平洋房、一座很大的花园。 大门为西式。门内的东边在1939年9月1日召开汪伪国民党六大之后、1940年3月“国民政府还都”之前,建了南北相对的两长条20余间中式平房,作为汪伪国民党中央社会部使用。 大门明轩的东边建了一座面对极司菲尔路的瞭望台。想进大门的人得有淡蓝色的通行证。 二门原为西式,“76”号改为牌楼式,中间为门道,上方匾额为蓝底白字的“天下为公”;左右两间砌为枪眼,架设两挺机枪,作为警备之用。想进二门的人得有淡红色的通行证。 二门之内的东边,增建了南北相对的两长条20余间中式平房。南方最西端一间,是警卫大队长吴世宝的办公室。北方最西端一间,是审讯室。其余的是警卫大队驻地,后来成为“76”号各处室的办公地。 二门之内的西边斜对过,是一座三层洋楼,称为“高洋房”,想进高洋房的人得有别在衣领后的特殊标志。 走上楼梯,迎面是穿堂和楼梯。一层东边第一间是会客室,里面有两个交际花作为接待员。会客室后面是一个里外间,外间是电话接线间,有三个男接线员分三班轮值,两个交际花有时也来帮忙;里间是储藏室。 会客室对面是大菜间(餐厅),里面有门通向后面的会议室,会议室也是新参加“76”号的特务的宣誓室。 有一条狭长的走廊通向客房和高洋房以西的大礼堂。另有一条甬道通向后面吴世宝的卧室,甬道旁有两间专关女犯人的小囚室。 三层的两间为犯人优待室,在楼梯口有铁栅栏,有专人把守。 高洋房前是一座很大的花园,花园西边的一个大花棚被改为看守所。花棚西边新建了一座两间的楼房,作为电务室,电台设在这里。花棚前面是一座三间的平洋房,建筑形式新颖,作为日本宪兵督导之用。 高洋房西边有一座三间两进的石库门楼房,后来打通了楼下的房间,天井搭上玻璃天棚,搭了一个讲台,改为可容200余人的大礼堂,汪未经的“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就在此召开。 1939年9月1日召开汪伪国民党六大之后、1940年3月“国民政府还都”之前,一部分作为肃清委员会使用,另一部分作为汪伪国民党中央社会部使用。 “76”号西邻华村是一条死胡同,1939年9月1日召开汪伪国民党六大时被占用,作为代表的住所,后来作为“76”号、肃清委员会、汪伪国民党中央社会部的高官的住所。 为此特务们把华村的弄堂门封闭,在“76”号西墙开了一个便门,从“76”号大门出入。经过不断扩充,原先只是一栋洋房的76号,扩大到了内部来往需要汽车,足见其占地之大。 76号内设有三个机构,即伪特工总部、社会部及肃清委员会。 伪社会部名义上是组织人民团体从事民众运动,实际上就是拉拢各行各业的败类来加入汉奸组织。伪肃清委员会专门收编重庆方面的散兵游勇。 肃清委员会的任务大多由特务兼任,如早前落水投靠的王木天,很多都是变节了的老牌军统特务,在此转而做军事工作。他们有着天然优势,对于中统以及军统的联络方式和内部架构,以及人员都非常熟悉,破坏性相当大。 汪伪特工总部在各地收编了不少军统的“忠义救国军”等零散部队,扩充成特工行动队伍。常熟、昆山、松江、青浦等地也都组成了这种乌合之众的特工队伍,壮大了汪伪特工总部的声势。 此外,还有一个警官训练班,亦即特务训练班,对外名称叫“聚川学院”。 从1938年8月28日汪伪“国民党六大”召开到1940年4月26日汪伪政府“还都”,76号特工总部短短半年时间里,取得了快速的发展。 066 求助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由于76号特务活动疯狂扩张,人事增多,接着又增添了四个处,发展到八处四室。 增加的四个处为:机要处,处长傅也文,副处长钱新民;总务处,处长叶耀先,副处长孙时霖;情报处,处长唐克明,副处长王道生;电务处,处长晋辉,副处长先后有余玠、这人还先后担任过无线电侦察总台台长。 蒲素现在的“军统上级”陈功书,将要给蒲素安排的位置极有可能就是机要处。如果不是这里,就只能是情报处,也只有这两个部门更他的翻译身份最为对口。 四室则为:督察室,主任杨杰、,副主任王佩文;专员室,主任沈信一,副主任季庆仁;审讯室,主任汪瀚章、;化验室,主任姚任年,副主任岳光烈。 此外,76号还设有修械所、看守所、招待所、警官训练班、警犬训练班、女特务训练班等附属机构。 这些看似繁缛的部门之间,其实内部分工十分明确,都有着相对应的具体职能: 第一处,处长万里浪,主要负责对付军统。 第二处,处长胡均鹤,负责对付中统;内部附设CP股对付共产党和新四军。 第三处,处长张劲庐,对付忠义救国军。 第四处,处长潘达,对付租界。 机要处,处长傅也文,亦是李土群的妹夫,管人事、文书、档案、收发等。 总务处,处长叶耀先,他是李土群的小舅子,管事务、财务、会计。 电务处,处长晋辉,他是被俘军统电台负责人,管电台、电报收发。 情报处,处长唐惠民,管情报收集、编审、指导。 …… 起先,对于76号的成立,各方面都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事实上没用多久,这帮由散兵游勇以及变节分子组成的特务机构就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上海租界内外人民都积极抗日。除了少部分是军统、中统以及中共的职业抗日分子,其他百姓也可以说个个都业余抗日。 当时的社会舆论,全上海的报纸都把矛头指向汪未经。没有一张报纸、一家舆论对他的卖国行为表示理解和支持,全部都是口诛笔伐,让他狼狈不堪。 而且汪未经那边吸收的行动人员只要到了租界,往往很快就丢了性命。各个行动队和锄奸团起初的刺杀行动非常活跃。 于是汪未经那边后续在展开行动时,就非常看重76号的枪手,对异几的人,就是用一个“杀”字。 那段时期,上海天天有暗杀事件,有时候一天数起,首当其冲的暗杀地区就是租界。双方都在租界内极尽所能的绞杀对方。 只是随着国民政府在正面战场上失利,留在上海进行破坏的抗日组织也只能转为地下。凭借着占领军支持的特务机关76号必然占据着上风。 而且租界当局在其辖区内发生暗杀事件时,势必要遭受日本军方的讥难和追责。 比如他们会勒令租界交出凶手,限定日期破案,否则就威胁他们将派遣兵力入驻租界以保护自身权益…… 作为东亚新兴军事帝国。面对英美法这些老牌世界列强,日本人因为军事上连战连胜,丝毫不憷他们,而且在上海时刻对租界施加着强大压力。 此前在郊区被76号枪毙的潜伏组组长何国度,就是公共租界迫于压力交出去的。 更令国民政府愤怒的是为了自保,公共租界还曾经在外白渡桥上,把刺杀日本人后在租界落网的军统行动组队员,引渡给日本军方。 相比之下,法租界自从成立始跟公共租界相比就更加独立和封闭。加上界域不和虹口接壤,中间有公共租界缓冲,情况好了很多。 …… 晚上蒲素和老任见面时,老任说他接到了一个护卫请求。 这时的76号一方面开出上百人的黑名单,一方面派人利诱黑名单上的人。 其中有不少胆怯的上了钩,或者是避到内地去,不上钩的人就在枪杀之列。 还有许多被76号暗杀的人,根本不是党政军界的人员,仅仅是报社里的记者。上海报纸的立场,始终站在反日反汪的态度上。只不过大的报社有报格,有些态度的表达就不是那么过瘾。 到是几份下午四点以后出版的晚报,里面的新闻,不光标题刺激,而且内容辛辣,上海因此还创出了一句俗语:“夜饭吃饱,快买夜报。” 在汪未经紧锣密鼓准备登场的时期,各报纸对汪派人物攻击的非常厉害,抖落出了很多丑闻,所以汪未经那边就恨之入骨。 76号里的“神枪手”成了伪政府的开路先锋。他们起初的暗杀对象,是以国民党内没有撤退的人员为对象,那段时期枪口就指向了新闻界的人物。 汪未经手下这帮特务手段实在也算的上灵活。黑名单列出来并不保密,而是直接派给名单上的人看,目的自然是让他们自己衡量。 所以这份名单传播的很快,包括一些保报馆都在名单上。于是大家都提高警惕,在报馆门口构筑防卫,堆上沙袋,深沟高垒,有的还装上大铁门和铁丝网,如临大敌,日夜派人看守。 只不过这种防卫,就算防的了报馆的安全,那些新闻记者却是保护不了的。就算这些新闻记者带着铺盖睡在报馆里,他们的家眷也早被76号调查的清清楚楚,所以76号的这份名单,对各界的心理震慑非常大。 老任在法租界是有点名气的。平时为人虽然不跋扈却也算的是招摇,尤其喜欢要个面子。所以几家报馆托到他这里,请求租界巡捕是不是能加强安保防卫。 法租界公董局这时候已经自身难保,这样的浑水自然不愿趟。 而且理由上也讲得通。他们表示如果在法租界上发生了案子,他们必然追查到底,但是事前提供保护属于无稽之谈,巡捕房没有这样的服务。 巡捕房这里虽没了办法。但那些新闻业者知道老任和白俄有些交情,于是便退而求其次,想让老任出面找一些白俄充当保镖,给他们提供保护。 老任说完之后,蒲素想了想,问他都有哪些报馆。对于抗日事业来说,报纸的威力不比一只军队要差了多少。 报纸上的政治观点和态度很大程度上可以左右民意。 民众对待抗战态度或者消极或者积极,报社的影响非常重大。 沦陷区以及租界内数百万民众大多数都只能在报纸上了解局势。如果向老任发起求助的确实都是些进步报馆,他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067 商议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老任报出了几家报馆的名字,都是蒲素熟悉的进步报纸。 心里虽然已经有了盘算,却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做出决定的。 派哪些人去,以什么姿态去,展示什么程度的实力,很多细节都需要细想。 首先需要阿廖沙挑选人手。这边的队员一个都不能动,只能从大宅里挑选。接着给报馆提供保护,也必须是用接受雇佣的名义。也就是这些人只认钱不认人,纯粹是看在钱的份上。 作为白俄打手,只有这种姿态才不引人注意。 上海这边,高端保镖这个行当基本被白俄垄断了。历史原因,流落到上海的白俄人不少都是剽悍勇猛武力值高的老兵。而且人高马大有震慑力,要价虽然偏高,但却绝对好使。 不少和日本人有染帮忙日方做事的汉奸,一直都在公共租界那边雇佣白俄保镖贴身保护。就是担心锄奸团对他们下手。 所以从大宅里选一批人出去提供护卫非常正常。 蒲素让老任去和报馆那边谈谈价格,假装白俄对报酬非常看重,而且武器也要他们提供。 他们这边所拥有的火力绝对不能对外展示。只出人没有武器,如果需要打手有武装,只有雇主提供。想当个摆设的,一人发把手枪就行。想实在可靠吓人点的,那就去想办法搞重武器。 报馆这个行业八面玲珑,不光弄点武器不成问题,就算到公董局去办理持枪证也很容易。作为形势压迫下的自卫举措,公董局没理由不批准。 当时租界暗杀等等事件频繁,经常在各路口封锁盘查。要是搜出枪支和武器,又讲不清来源和用途,则统统被视作嫌疑分子押到巡捕房。 蒲素是沾了顾楫和老任的光。一来上海就办妥了各种证件,包括持枪证也是有的。 老任带来的消息里,虹口的通行证还要几天才能到手。 目前蒲素还不是很需要那边的证件。计划中去那边开展活动,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筹措。 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几辆卡车。而且不能花钱购买,只能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获取。 只要是通过联系人去车行购买卡车,无论怎么小心都会留下痕迹。事物的规律就是任何交易都有迹可循。 以后他们要做的事,可以说每一件都是惊天大案。 而租界里的刑侦手段绝对属于世界一流,老任在法租界只不过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而已。 大案要案通常都是总督察直接督办,由外籍警长负责。老任如果牵涉其中,别说提供掩护,自身恐怕都会难保。 所以他需要打听去哪能弄到几辆性能优越的卡车。老任听了没有多想,就让他去公共租界的工部局去看看。 “兔子不吃窝边草”,老任肯定不会在法租界内给蒲素带路。他们的老巢和窝点都在法租界,在自己的地盘动手是自找麻烦。 就算从租界里弄到合适的卡车,以后一开上路也是个麻烦。大宅地下室造的再隐秘,只是在巡捕房眼皮底下难免会有麻烦。 所以去公共租界想办法最好。 这种案件哪怕性质再恶劣,也只能算作失窃。因为管辖权,案发后他们最多往这边发个协查通报。一直以来类似这种通报多了,法租界也没人当回事。 老任告诉蒲素,公共租界工部局工务处下辖的交通委员会,那里就停放着各种各样的车辆。 他经常去那边办事,很多车都是从英商太古轮船上直接卸下来的,都是英国本土最好的车辆。 前天他去电话局协调查褚明义联络人电话的时候,还看到工部局里停了一溜崭新卡车,起码有二三十辆,应该都下船不久。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到和蒲素说那个电话的结果。 褚明义联络人的号码确实是查到了,在二马路上一个旅馆里。只不过当他带着人和工部局巡捕到达那边以后,房间里的人早就退房走了。 经过盘问旅店的老板和侍应他们才知道,那个房间一直是一家三口,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女儿长期包房。现在退了房,在偌大的上海滩已经很难查询了。 不过老任拿来了一张旅馆的登记表,是几年前入住旅馆时那家男主人填写的。蒲素接过来一看,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着这家伙最好别被自己抓到。 表格上书写是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登记的籍贯是江苏盐城,显然是假的。可气的是上面登记的姓名,干脆叫做“王共”,这无疑取的是反共谐音。 蒲素想起这人在电话里让褚明义转告的那句话,信誓旦旦表示一定会抓住自己。接着他又看了几眼登记表上的字迹,便让老任把它烧了。 没有线索说什么狠话都没用,还是处理好眼前的事再说。 两人说话的地方在楼下堂屋。 现在家里有了李文娟,算是有了女眷,楼上轻易外人是去不得了。李文娟也知趣,老任来的时候她下楼打了招呼,给两人斟了茶水就回避了。 蒲素估计她是回到楼上读报剪报。其实憋闷在这里的生活,也就比关在大宅那两天稍微多了点自由。活动范围也仅仅在小院里,轻易不能出门。 和老任把该说的事情说了差不多之后,隔着院墙他又把阿廖沙招呼进来,三个人一起商量下一步对策。 虽然制定行动计划和指挥,蒲素拥有绝对的领导权。但是在准备阶段还是要充分发挥民主,毕竟现在的上海对于蒲素来说还不是那么熟悉。 譬如工部局的地形和建筑蒲素就一点不了解,之前也没有到内部去过,而老任和阿廖沙就相当熟悉了。 尤其是阿廖沙,对工部局内部的守卫编制甚至换岗时间都非常了解。 雇佣兵团里的主力就是他的白俄老乡,大部分都和他相熟。而且大宅里还有不少过去就是从工部局雇佣兵团(万国商团),退出来的老兵。 原本阿廖沙想动用关系重金贿赂;让守卫放水,直接进去把卡车开出来就行;这个主意被蒲素否决了。 如果这样,那还不如出资从车行购买;两者之间道理是一样的。无非是工部局里的卡车都是军事用途,性能更好一点而已。 贿赂就算可行,也只是动手的时候轻松一点,而事后的后患不可设想。工部局的车辆失窃不是一件小事,相关责任人肯定要接受严肃调查和处理。 起码谁当晚值班谁倒霉。 068 选定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64章《汪逆》接到后台通知,屏蔽了。 也不知道介绍下时代背景哪里不妥了,而且用的是谐音化名。 正在修改申请解除,包括标题都换了,也不知道行不行。 如果一本书有着具体时代和年限的,依然劈头盖脸乱打,打完了看书的朋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个人觉得那样不好。 有一个相对靠谱的时代背景,最终造成了主角的选择取舍和剧情走向,我认为故事里发生的冲突才会显得自然。 明明发生在特定背景里的故事,难道只需要报几个虚假人名,然后一言不合卷袖子开干? 只需要告诉大家谁是好人,谁是另一边的就完事了? 上一本《孤岛风云》,就是因为去年那个时候起点全面整改,被我正好赶上。当时全网大面积删书,而军事频道因为题材问题最是严重。 那时候完全写不下去。封书就算了,还怕有其他后果。 所以一个完整的大纲最后敷衍了事,糊弄到三十万字就结束了。其实作为新人,那本书的成绩我自己还非常满意。 但是没法写,那本书很多方面太敏感。涉及描述前SL的丑陋和邪恶,虽然都是事实,也被多次警告,假如按照大纲写下去肯定要有后果。 这本书其实很大程度上是给上本书的读者一个交代,虽然老读者好像没几个还在了。 仍然以”喋血“为书名开头,就是想把故事接续上。开篇显得出场人物过多,其实初衷是想把上本书主要人物之后的来龙去脉和老读者交代一下。 开这本书时原本以为风头过了,也尽量切入点选择正面。现在看好像还是不得要领,哪怕按照神剧剧本来发展也不行。 有时候界线划分的模糊,没有具体标准就是最严格的标准。 甚至不知道哪里犯规,又犯了哪些规。改无可改…这才最让人头疼。 事实上军事频道的书现在非常非常的少,在起点所有分类里绝对是垫底之一。 上个星期整整一周,频道签约新书总共还不满10本。 题材一不小心就敏感,真的很难!难道都写《穿越到XXX》就好了? 这周什么推荐都没有,只有硬抗。 按照现在这个字数,15万字,不用两个礼拜编辑就要通知上架了。 每天不更新满4000字,没有推荐。更新了虽然也未必有,但是不更新大概是真的没有。 目前一个APP推荐都没拿到。但是字数每天稳定的增加,不管给不给推荐也不能断更。 眼看着就要到上架字数了,如何是好? 新书如果没有推荐,没有曝光率,那么基本就定型了。上本书不管怎么样,不光分类,还上过几个首页APP推和PC端首页六频。 目前来看断推不是因为数据太差,让编辑嫌弃;大概就是觉得题材敏感,认为没有推广的必要。 所以,大家能加个收藏,投个推荐票鼓励一下吗? 谢谢你们,真的是太难了! 郑重保证这本书两百万字打底,有完整的剧情大纲支撑。 哪怕凉透了,也会坚持完本。 还是会严格按照有关规定来写,不触雷不趟雷。 …… 商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午夜。 送走阿廖沙和老任之后,蒲素洗漱之后上楼准备休息。 二楼李文娟的卧室灯还亮着。 等他到了自己的房间,看见两个卧室之间的墙壁已经严丝合缝。只是刚粉刷的墙面,让房间里隐隐弥散着一股石灰水的味道。 这边刚进屋,就听到隔壁传来“吧嗒”关灯的声音。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房间休息。躺下后感觉床垫很软,被褥上有着好闻的阳光味儿。 李文娟应该是白天晒了被子,这让他心里感觉有些舒服。 …… 早操后,院子里。 他让队员轮流对着假人进行训练,同时不厌其烦地纠正他们匕首捅刺的技法。 假人和人体模型,以及那张解剖图结合在一起,能够帮助队员直观理解自己将要发起的攻击,最终会落在人体什么位置,以及到达这个区域后能达到什么效果。 针对身体不同部位的攻击,都有着对应的科学角度,这部分是需要他教授的。没有正确的方法,再是天才自己也无法掌握。 比如有的部位只能平刺,有的部位则需要上挑,甚至在刺入后搅动。仅仅掌握方法还远远不够,需要长期训练完成肌肉记忆,才能在实战中达到想要的目的。 他只提供方法和技巧,剩下就需要他们平时苦练了。 这些壮汉都不偷懒,因为偷懒没有意义。在这种封闭式训练场所,闲下来又能做什么呢?反而因为相互之间较劲,每个人都练的非常刻苦。 手下这批队员的射击技能不需要额外强化,下一阶段开展两轮火力掩护演练即可。然后就是基础跟踪和传递信息科目,等到给他们编组,完成小组与小队之间的配合后,这一期特训就结束了。 条件和时间不允许,所以他强调的不是个人能力。 虽然这些队员的底子都非常好。以单兵作战能力来说,现在他们的实力就足以睥睨上海滩任何一个军事机构里的职业军人。 只不过他们人数过少,行动时必须还得依靠整体。 队员如果能以一敌三,已经非常优秀了。但是只要配合得当,十个人组成小队,足可以轻松抗住上百名对手。 中午结束训练后,利用午休时间他和阿廖沙去了趟工部局。 阿廖沙熟门熟路,以探访同胞的名义带他混了进去。三楼的电梯间走廊里,两人靠着内窗点了支烟,看着下面内院中的中央广场。 工部局大厦的建筑风格是4个角都采用凹进方式。正门开在东北角,即江西路、汉口路西南转角,汉口路北就是著名的红礼拜堂。大厦的东南转角,即江西路、汉口路路口。 整幢大楼呈环形,三面建筑房屋。楼内有中央广场,占地约为三亩半,除了停放工部局职员的私人汽车以外,还同时为万国商团总部,经常停放六辆装甲车,并附设一个面积为1700平米的风雨操场和小型靶场。 此时广场上,除了停放着几辆装甲车以及在这里办公要员们的各式轿车之外,最惹眼的就是横着停了两排的AEC“斗牛士”卡车。 这款卡车的动力为6缸7.58升AEC发动机,功率95马力,最高时速可达58公里。还配有一部7吨绞盘和76米绳索,用于各种牵引,比如将火炮拽出泥沼。 这款卡车实际上就是作为榴弹炮拖车的技术要求而设计的。万国商团有着强大的火炮联队,这批卡车应该就是装备给炮队的。 只是去年才刚刚量产,现在就已经从英国本土运到上海,显然是为了对付日益复杂的上海局势。远东动态,让英国佬已经坐立难安了。 蒲素看着下面的卡车,和阿廖沙点了点头。 这款车型他完全满意。 甚至弄回去以后,只需要简单改装就可以满足他的要求。 该车的驾驶室设计简单,结构是木头框架覆以钢板,车厢采用传统木制结构,后箱板可放倒,侧面也可以开门,供乘员出入。 只要添加一层防护,就可以改成轻装甲运载车。 既然目标确定了,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把车子开出去了。 069 行动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公共租界以及工部局的武装力量就是万国商团。 1853年4月,因为太平天国起义军的原因,英美等国以保护侨民为名组织了上海义勇队。 因为成员为多过侨民,且都是洋行职员,后称万国商团。成为租界当局的一支准军事化武装,担当了维护租界当局统治的角色。 1870年,万国商团由上海工部局接管,成为其常设机构。 随后历年扩军,其最高指挥机构为总司令部,设总司令一名,副总司令若干名,下有骑兵队、野炮队、轻炮队、工程队、铁甲车队、步兵队等。 发展到现在,编制达到两千人,已经成为一支正规军队。 万国商团了除了俄国联队为常备之外,均属义勇性质。有苏格兰联队,犹太联队和防空队;还有美国队、葡萄牙联队、菲律宾联队和美国机枪人大队。 1900年时日本侨民就成立了日本义勇队来保护自己的利益。1907年重组,正式归属万国商团管辖。从1937年开始,淞沪抗战爆发,日本军队开进上海以后,日本联队还接受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特别班的训练。 这些所谓万国联队里,规模最大的就是俄国联队,总共三个常备联队外加一个义勇队。是公共租界唯一的常备武力,也就是纯粹的职业军人。 只是公共租界里的这些白俄,和法租界阿廖沙他们不是一回事。 1938年就是这批俄国联队负责看守退入租界的“四行孤军”。期间,俄国联队士兵强行阻止孤军营悬挂国旗,造成孤军营方面41人重伤,4人死亡的严重事件,激起上海市民的极大愤慨和抗议。 去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后,原先在上海的英国侨民纷纷回国参战。工部局各机构,特别是警务处出现许多空缺,于是俄国联队入驻原先英军的马霍路营房,成为现在公共租界的绝对武装主力。 阿廖沙大宅里,现在就有不少白俄是从俄国联队里退出的。甚至正在接受蒲素特训的“索菲亚冲锋队”里,安德列和马吉原先也都是这里的职业雇佣兵。 现在留在万国商团里的那些白俄,基本都没有家庭,也没有亲人。对生活已经没有追求,处在混吃等死的状态里。 莫洛托夫就是之前的铁甲队队长。 当时利用混乱,他从万国商团里弄出很多武器。包括一辆坦克,一辆装甲车。把那些愿意跟着他走的同胞,也都带到了法租界。 鉴于以后还要和他们进行交易,蒲素和阿廖沙决定绕开白俄守卫值班的日期行动。 随后阿廖沙找到万国商团中的同胞,以邀请他们参加俄国传统节日为名,旁敲侧击,了解到了守卫的轮岗规律。 三天后的深夜两点,“索菲亚冲锋队”全体出动,分乘三辆轿车来到江西路前面一个路口下车。车上三名司机不熄火,两辆车在西边路口停靠,随时可以封堵路面,另一辆车则在东边路口靠边,准备接应。 此时包括蒲素在内,所有的小队成员都穿着连体行动服,黑色的连体服非常贴合身体。下车之前全部从肩后掀起面罩,全身上下只留出一双眼睛和嘴巴。 这是小队第一次出勤,目标又是战力绝对强悍的工部局大楼,装备上也是倾囊而出,装备了目前大宅里的最好配置。 三辆留守的车里后排都架着轻机枪,这是阻拦和掩护火力。一旦行动出现状况,任务就是阻拦增援,掩护小队撤退。 小队成员十名,加上队长阿廖沙和蒲素,总共12人。剩下的9人,由阿廖沙带一个小组,总共四人先去摸哨。 这一组三名组员就有安德列和马吉,还有另一名壮汉,他们小组的任务就是突前捕俘。另外三人小组散开跟进,而蒲素和另一名神枪手在两边拿着长枪准备狙击。 今天的轮岗哨兵是日本联队,这也是仅仅三天后他们就采取行动的原因。 之前的三天,蒲素针对这种行动,做了针对性训练。包括攀爬、摸哨、掩护和火力配置。把原先应该是最后完成的科目提前了。 而且这三天,蒲素还带领小队分乘不同车辆绕着工部局反复大楼观测。然后回到宅院,在地形图上分配任务,让每个人完全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此时,安德列和马吉的任务就是暴力输出解决门岗。 这次行动带着锚钩,只是这边围墙的高度不需要锚钩发射器,蒲素持着长枪隐在暗处,看到阿廖沙甩起锚钩搭在围墙边缘,然后三两下就和另一个队员攀爬了进去。 工部局大楼的防卫不可谓不严密。从大门要进到内院的中央广场,需要经过两道门岗,夜间还增加一组游动哨。 只不过一直以来也没人敢到这里捣乱,守卫的警戒意识都不是很强。 计划中,阿廖沙带着队员越过围墙便直扑二道门。在听到他们用口哨发出的就位信号后,安德列和马吉从之前蛰伏的门岗两侧蹿出。 此时蒲素和另一名神枪手各自瞄准了一名守卫。如果安德列他们突袭失败,那也只能在事情变得更坏之前解决掉守卫。 没有意外发生。 马吉干脆利索地从木质岗楼后蹿出,在那个日本守卫想要扭头的时候,完成了捂嘴割喉的动作,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安德列则没有按照设定行动。归队之后面对责问,他解释自己当时是根据情况作出的判断。 三四十年代的日本人,个头确实太过矮小,被称为萝卜头。另一名守卫的身高还不到安德列的胳肢窝。 当他从守卫身后绕出,感觉弯下身子做动作反而不给力,于是索性挥起“头骨破碎者”用手柄尾部的锥形钝器,直接砸在了守卫的太阳穴上。 连一声闷响都没发出,日本守卫的脑浆就溅射了出去。 轻松解决了两名守卫,他两对着外面挥手,此时剩下的三人小组跟进,蒲素则和另一名枪手殿后掩护。 严格来说,工部局大楼里的日本联队属于准军事民间武装。侵略中国、进攻上海的军队里并没有他们。 但是两国处在敌对交战时期,作为被侵略的一方来说,既然击毙他们更安全,则根本没有必要留活口。 蒲素在行动前作出击杀指令时,丝毫没有犹豫。 070 顺利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64章屏蔽了,申请解禁。68章又被屏蔽了,真的好难。 …… 通过第一道门岗后,里面的阿廖沙之前和另一名队员已经解决了第二道岗哨的守卫。 他们的武器蒲素都下令不要收缴,三八式步枪对他们来说没啥用处,留着反而还有后患。 队员们迅速把四具尸体拖进木质岗亭。接着所有进来的人,都在二道门这里隐蔽。等到两人一组的内院游动哨接近以后,安德列和马吉从侧后包抄,无声无息地解决了他们。 此时,工部局大楼院内外的所有岗哨已经处理干净。剩下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带班队长会移动查岗。 这种查岗方式不定时,甚至都不固定,完全看队长的个人意愿。安全起见,阿廖沙带着安德列他们在夹道内潜伏掩护,蒲素带着剩下的6名队员进去开车。 原本蒲素以为还要接线点火,谁知这些车子停在内部大院,车钥匙都在锁孔里,轻而易举的打着了火。 跟着来的白俄,人人都会开车,原本其实蒲素的意思是开出四辆就足够他们使用,只是现场如此顺利,而且都不需要拆线,完全不耽误时间,所以也招招手,一人一辆,六辆全部开走。 行动之前就规定了不开车灯,整个过程都在黑暗中进行。工部局的防卫在蒲素看来是业余的,起码他们没有一道高岗。 可能指挥官认为在租界政治中心里,不适合赋予太过强烈的军事色彩。又或者是过于自信,他们只在平面布岗,而没有架设高地瞭望哨。 六辆车先后打火,没有集中在一起。然后依次缓缓驶出院内,通过二道岗的时候,安德列和马吉上了车,在第一道门岗那里他们又接上了阿廖沙。 驶出工部局大楼往左转弯时,蒲素冲着西面闪了几下手电。先前在路口停靠的两边轿车马上启动,跟在他们后面。到了前面外滩时,之前的那辆接应轿车也早已启动,转过弯往南在前面开路。 车速不快不慢,保持在40公里。这也是蒲素提前规定好的。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摒弃蟊贼心态。不能和那些业余罪犯一样,做了什么事情就慌不择路加大油门,那样很容易横生枝节。 撤退的路线是精心策划好的,现在车队正严格按照设定的路线返程。 车队每到达一个路口,都有一队全副武装在此等候的白俄跳上卡车。按照既定路线,车队一路回撤一路带人。 在出发前蒲素就把人手布置在这里。别看行动时仅仅他们一队人马,其实整个大宅,除了留守人员,今晚可谓倾巢而出。 鉴于工部局恐怖的武装实力,蒲素做了最坏的打算。要是发生了不可预测的情况,如此部署,在一路回撤过程里他们也能得到不断的增援。 而沿途法租界内的哨卡和巡警,今晚都被老任以别的理由抽调一空。 他们都有夜间通行证,并不担心违反宵禁被查扣。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减少目击者,尤其是有着警察身份的目击者。这么大一个车队,要是没人看见不可能。 但一来是在宵禁时段,闲逛的人本来就极少。就算有几个还在路上的,也都被这些白俄提前驱离,这种事也不会引起他们注意。 需要他们主要防备的就是巡警和警探,老任的权利没有大的可以封口的地步。工部局出了这种事情,最晚明天上午就会有协查通知发到法租界。 如果有警察看到车队经过的线路,那无疑是个潜在的麻烦。 车队一路顺利到达法国公园外侧围墙。 这边是一个公园管理摆放清扫用品的库房,常年由白俄负责管理。此时在门口望风的白俄已经打开了铁门,车队鱼贯驶入。 仓库顶头,摆放用具的铁制货架底部可以移动。此时已经推开,露出一个向下的斜坡。 这个通道直通地下。而车库,其实就在法国公园连接阿廖沙大宅的那片草坪下面。 这里的施工之前遭遇了极大的阻力。上海特殊的地质原因,下挖以后土层严重渗水。 排不出去的话将会形成一个地下湖泊,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还很有可能引发暴露。 好在技师和工程师确实属于绝顶聪明的那类能工巧匠。 就在大家几乎绝望的时候,他们连通了原本法国公园内的景观湖(现在那湖还在)。挖了一条暗沟,让渗水顺着渠道流进了景观湖的水道里。 时间仓促。现在的地下室里,地面还是泥泞不堪。后续会填土平整,保持必要的干燥,不然车子停在里面不用多久就会因为潮湿而发生故障,最终导致报废。 通道关闭后,队员们掀开面罩跳下卡车,互相拥抱,击掌庆祝。 确实他们有理由如此骄傲。没有去过那里的队员都觉得那边犹如龙潭虎穴,只是对于曾经在那边待过的老油条来说,就不感觉奇怪了。 这次行动的重点在于敢想敢做。一般人确实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也兴不起这个念头。真正计划周全以后付诸行动,难度到还是其次了。 这一点,原则上来说放之四海皆准。 很多庄严肃穆的机构门口,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卫兵守卫。看似戒备十足,实际上往往很容易接近,然后一把随处可买的小小水果刀就可以解决问题。 蒲素给了他们一点庆祝的时间,然后让阿廖沙发出口令,整队集合。 先是集合检查武器,枪口朝天退弹,然后阿廖沙按照蒲素的交代做了一番简短的总结。 整个行动从全体下车开始,一直到得手开出工部局大楼,总计用时六分钟。这六分钟里包括进入内院广场后,六个人检查车辆以及依次打火用去一分半钟。 虽然四分半钟看起来用时很少,只是蒲素认为起码还可以加快一分钟。 一分钟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当然,既然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今晚总结的主题还是表扬。 最后阿廖沙当场宣布:今晚“索菲亚冲锋队”全体队员,可以在大宅过夜,明天安排家属接见。休息两天,每人每天将配给一瓶烈性酒以及其他食品。在大宅内允许自由活动,只是严格限制外出。 当他发出解散命令后,下面一片喜气。 今天这边的几个厨娘都在忙活着晚上加餐。短短两天假日,对他们来说,狂欢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071 机制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之后两天,队员们开始了他们的假期。 而蒲素一直钻在地库里和技师们改装卡车。 英国这款“斗牛犬”虽然外形有点难以描述,没有德国的“欧宝闪电”、美国的道奇十轮卡那么有名。只是满载十吨的载重量也足够蒲素这里使用了。 毕竟二战战场上,这款卡车改装后搭载了6磅反坦克炮和钢制炮塔,甚至改为了25磅火炮平台车。 这款车的后箱三面挡板可拆卸就省了很多事。这样的原厂设计,不仅方便乘员快速上下车,而且装载余地也很大。 蒲素在苏联时,看到那边对吉斯卡车(ZIS-5)的改装,无非就是增加防护和增设固定火力。而他要在新到手的这六辆卡车上增加新的功能。 上海各个界域之间现在都设置关卡,甚至主要路口都有路障,随时可以封锁。针对这种情况,他需要在卡车前部加装排障器,关键时刻不仅可以冲破路障,也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另外还要在驾驶室和后箱三侧加装钢板。并且对轮胎进行半包围,防止击中后爆胎导致车辆失控。 车箱前部在驾驶室后方开设一个机枪射击孔,保证在正面有火力输出。尾部也同样预留一个机枪滑轨,用来狙击追兵。 另外在挡板两侧各开设四个射击位,这是他们经过测算后一辆卡车所能加设的最大火力输出了。如果车辆在移动中,如此配置的火力也无法阻敌,那么也只有全员下车殊死一搏了。 事实上如果仅仅一辆车如此改装,恐怕还是势单力孤。但现在是六辆车,改装后的火力和防护如果不面对装甲车和火炮,在上海市内几乎没有天敌。 战争从来就不是儿戏。昨晚送了性命的几个日本守卫到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莫名其妙永远的沉睡了。 不管什么时候,首先要做的就是尽量保护好自己再去打击敌人。 实在没有条件也就罢了,只能利用所有能用到的武器和手段去打击对方。现在只要付出一些轻微代价和时间就可以提升自己实力的机会,蒲素当然不会放弃。 这个型号的卡车还给了他们惊喜。登车后他们发现,车厢的地板上直接装有专用滑轨,应该是设计用于从后方装卸炮弹。 这条滑轨直接被他们改装用来架设重机枪。大宅里的MG34重机枪本来就只有六挺,暂时也只需要改装两辆,作为头尾车辆担任突前和殿后任务。 行进过程中居中车辆的作用,就是在两侧射击孔里用ZB-26捷克轻机枪掩护侧翼。这样的配置是目前蒲素所能想到的,能发挥出最大火力效果的一个方案。 小队的主要行动计划都居于隐秘和突然这个宗旨。 只是一旦需要动用卡车,那就肯定是在大规模的情况下,或者是有运输任务。原本已经失去了突然性和隐蔽性,只能依靠压制性火力,快速机动完成任务,然后迅速脱离战场。 四名技师合力在地下作业,安装钢板的重活有白俄打下手。阿廖沙还打开了武器库,让手下往外搬出武器弹药。 以后这六辆卡车就是他们的移动堡垒。很快,各种合用的轻重武器在车厢里码放整齐,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 接下来蒲素回到大宅客厅二楼,和阿廖沙深入地谈了对这批白俄武装的建设构想。 原本顾楫仅仅是把他们约束起来,不要在上海为非作歹。为此他负起了法租界内,白俄整个族群的安全和生活责任。 那个阶段,在顾楫的领导之下,这些白俄用武力赶走了盘踞在租界内的青帮。直接起到了稳定法租界秩序的积极作用。 原本这些来到上海的白俄,个个都是无家可归的落魄亡国流民。 和同样流落到上海的富裕犹太人群体相比,白俄的不同之处在于——踏足上海滩时,他们几乎就都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所以他们在上海的地位一直极其低下,本地人对做这些白俄的蔑称也都是“罗宋瘪三”。 之前的配给制其实挺好,只要他们能安心,起码家属的生活和安全不用担心。但是目前的形式以蒲素看来,这个模式就有点大锅饭的意味,跟不上他现阶段的要求了。 现在不同以往。缺少激励机制的氛围,就无法有效发挥出主观能动性。 哪怕在边区选拔特训队员,被选中的同志为什么都会感到骄傲和光荣? 除了荣誉感和能力被肯定之外。可以学到真本领、享受到特训优厚待遇、被战友羡慕、以及今后的晋升提拔……这些因素都起着不小的作用。 目前这批十人小队还是人数太少。大宅里有120多名白俄,蒲素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他们,发现这批人里,大部分作战素养和身体素质都不错,甚至超过边区里的大多数同志。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可以进一步提升实力。哪怕优中选优,筛选之后最终多出两个小队,也可以组成一个排级编制,构成理想中由三个小队形成的犄角队形。 当然,今后他没时间像现在这样亲自训练队员了。再过几天他就要去参加陈功书安排的军统内部培训,也不知道那样的培训需要多少天。 培训结束之后,可能他随时随地都会被军统派遣进入76号。 所以,他和阿廖沙提出:“对于现在这批加入特训的队员,在明天结束假期前,由他亲自通知,以后他们的待遇和日常配给,将会比过去提高百分之三十。” 不仅如此,他还有选拔晋升机制。今后担任队长和教官的队员,待遇再上浮百分之二十,并且在小队内拥有绝对的指挥权。 而这些,都是在原本就要普遍提高他们待遇之上的额外奖励条件。 他们都是外国人,从情感和政治立场上来说都没有必要参与中国人的战争。 换了他自己在苏联时,哪怕在那边接受了几年培训,如果苏联和德国开战时他在那边,也不会有什么为了另一个国家上阵杀敌的积极觉悟。 交战双方对他来说都是外国人,哪里来那么强烈的情感。 072 手段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在蒲素的构想里,阿廖沙是他们当之无愧的首领,制定的安排将来也都由他来颁布。 包括决定任免提拔、奖励分配,由此来加强他的权威。 他自己以及老任,虽然属于大家明知的幕后人物,但心理上都还能接受。因为,直接领导他们的一直都还是他们的同胞阿廖沙。 小队目前只执行了一次任务,昨晚回来后,他也让阿廖沙以指挥员的身份进行了任务总结。而平时,除了训练他一般不直接和队员们接触,有什么要求都尽量通过阿廖沙来完成。 他和阿廖沙的这场谈话,主要是强调以后需要强化这一点。不能因为他现在的参与而无形中弱化了阿廖沙的权威。 之前的顾楫在这些白俄面前几乎没有存在感,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 世间万物,无论哪个种群,终究都需要归属感。 他之前就有一种担心。 担心过多插手,会不会一方面导致阿廖沙权威的弱化。而另一方面,又让白俄产生他们是在为中国人内战卖命的念头。 从心理学上分析,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换位思考,如果他在苏联面对同样的情况,也不可避免会产生这样那样的念头。毕竟所做的事情,一个不好丢掉的就是性命。 目前他没精力给这些白俄做思想政治工作。况且,一直以来他也并不擅长说服别人。 他原本就只是个纯粹的战士,而不是政工干部。 甚至顾楫在这方面都比他强的太多。围绕在他身边的关系,都是他孤身来到上海以后才开始建立的。包括本身就是白俄的阿廖沙。 阿廖沙的忠诚看似简单而又毫无理由…… 其实在和顾楫、以及公爵、汪氏姐妹的关系里,他们相互之间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和友谊基础。 边区的小丫头汪兰,提到阿廖沙,不是喊他大笨熊就是阿廖沙大叔,显然关系十分亲密。 所以,反复考虑之后他决定扬长避短。 顾楫能做到的,他未必能做到。 不过,他可以在这个小集体里建立一种之前没有的,积极向上的氛围。创造一套充满激励的社会制度在这里施行。 激励措施表面来看是物质形式。其实没有一个人的追求,会简单到仅仅只是为了奖励。哪怕初衷如此,不用多久也会变了味道。 个体在一个良好积极的氛围里,终究会受到影响。与之对应的是,反过来也是如此。 万国商团里的白俄联队里的雇佣兵,他们的生活就没有灵魂。终究只是在商团里,浑浑噩噩的混日子而已。 蒲素和阿廖沙谈的就是,如何激发出他们战士的荣誉感和男人的骄傲。以及让他们明白,只要他们努力,就可以实实在在给家人带去生活质量的提升。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一定会创造出他们想要的氛围。 而做到这些其实并不困难。 现在,只需要他们制定一个可靠而又适合的奖惩机制。 …… 蒲素是带着明确任务来上海的。 哪怕他的最终任务是潜伏进76号。其实只要能破坏日本军事实力,以及任何能给汉奸造成打击的活动,都在他的任务范围里。 作为抗日武装的成员,对蒲素来说大目标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抗日。 至于采用什么手段达到目的,之前他已经得到上级许可,手段和方法可以非常灵活。 所以在上海,破坏军事设施;扰乱敌占区经济秩序;刺杀首恶分子;这三个目标,在蒲素这里排名不分先后。没有硬性任务的情况下,哪样顺手就做哪样。 目前第一波行动,他的安排就是去沪西截取烟土。 目的是打击伪政府主要税收来源,铲除烟铺和赌档。然后用缴获换取军火,除了少量加强这边的装备,其余军火准备安排运输到边区。 而计划中的第二波行动,则是袭击日方和伪政府控制下的医院和药房,清空上海滩他们名下的药房仓库。将边区急需的西药运送出去,这样的针对性行动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延伸到公共租界。 法租界如果不是他们现在的聚集之地,理论上他也不想放过。 这些列强已经强行霸占了我们的国土百年之久。百多年以来,这些外国人在我们的国土之上,享受着国中之国的特权,在国人面前横行霸道作威作福。 尤其在上海看到泾渭分明的界墙和界碑时,让蒲素更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那种场面,每一个目睹的华夏儿女都应该为之感到羞愧。 两天后,就要对沪西进行突袭。 行动任务暂时只有阿廖沙和老任知晓。结合老任那边获取的情报,现在蒲素手里已经有了一份详细的沪西赌毒窝点分布图。 这两天萨沙的父亲还在赶制行动队制服。 这次行动需要同时在多点开展行动,人手因此也捉襟见肘。所以,也只有让阿廖沙带领冲锋队一个小组,外加大宅内的二十名成员,袭击危险相对较低的,在码头接货的青帮。 而蒲素则带着剩下两组冲锋队员,以及同样二十名大宅成员,对沪西窝点进行搜剿。 他告诉阿廖沙的行动原则只有一条,保护好自己和队员。 行动中遭遇抵抗,立即就地击杀。 另外,运送烟土的船老大以及负责接货的青帮头目,撤离前一个不留。对于这种首恶分子必须铲除,而且还要带上炸药沉船。 他在沪西那边也同样如此,原本丁广坤以及他的手下就是他的行动主要目标。 行动时,两队人马各带两辆卡车,分别配备一辆装备重武器的卡车。 不惜虎口拔牙去工部局弄来卡车的意义,只有在这样的行动里才可以体现出来。 改装后的卡车,不仅具备强大的防护和火力,同时也是运兵载物的极佳载具。性能再好的轿车,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之相比。 行动前卡车可以搭载乘员,行动后还可以装载战利品。而行动中,两辆卡车分别封堵住两边路口,更是起到了区域封锁作用。 只不过,无论如何两天后的任务,都是一项实施起来非常复杂的行动。 出于对青帮战力的了解,行动本身的危险性并不大。但是地形情况复杂,想要圆满达成目的,还需要他和阿廖沙好好做一番布置。 073 积累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蒲素之所以想要实施看似和之前完全迥异的制度,其实还是受到了学长顾楫的启发。 之前这里的运作和管理,看似学长不插手,实际上等于是把这些精力充沛,极度危险的白俄圈养在大宅里。 阿廖沙每日对他们进行强度不大的训练,通过这种日常任务消磨着他们的意志。 释放出去的信号很明确: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老婆孩子都能受到照顾,每星期还有家属日,可以休假。 当然,如果不愿意待在这里,随时都可以走人。 只不过虽然走人没问题,取消原先享受的待遇也合情合理。同时被取消的,还有法租界的居留权,这就牵扯到一家上下的生活问题了。 顾楫能成功做到这些,取决于两点。一,他能够养得起这么多人。二,有绝对把握把不听话的人赶出租界。 之前法租界没有什么危险,这些白俄等于让他养起来了。象征性维护一下街面秩序,最多起个联防队的作用。 一直以来白俄们就这么混着。日子虽然谈不上多好,可付出的也确实有限。和之前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相比,安逸太多了。 哪怕在公共租界,除非加入万国商团给英美人卖命,否则生活也实在没有保障。这些人在上海的江湖能做的十分有限,绝大多数只能充当保镖和司机打手。 如果混迹地下社会,以上海的险恶局势,白俄人高马大的体型实际上也只能唬唬人。哪怕羸弱不堪的鸦片鬼和他们放对,如果一把手枪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再加一把冲锋枪好了。 时代早就不一样了。 再是身大力不亏,被一颗子弹击中也是栽在地上爬不起来。 不说租界地区什么人种都有,来历非常复杂。就算本地中国人见惯了所谓洋人,哪里还有什么畏惧之心? 时逢乱世,中国的土地根本就没有真正平静过。那些青帮分子,黑帮流氓,或者是有着复杂背景的各色人等里,充斥着真正的亡命之徒,出门揣着短枪的太多了。 拖儿带女的白俄如果出去参加万国商团,实际上远远不如在大宅混日子安逸。单独被赶出去混社会,不说活的好不好,先得考虑活不活的长。 …… 蒲素既然要在上海做些大事,如果还让这些宝贵的战斗人员闲置就是暴殄天物。 所以,以战养战才是他今后所有行动的核心。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袭扰行动获取物资,然后让阿廖沙按照适当比例分配下去。 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之前老任每个月都要从固定收益里,拿出相当部分来贴补这边的情形,彻底成为历史。 蒲素回国后担任特战教官,已经辗转了数个边区。他知道在根据地里,钱财没有什么实际作用。没有商业也就没有流通,反而是柴米油盐这种生活物资十分短缺。 上海就算沦陷以后物资供应十分短缺,但也仅仅是短缺。只是多和少的问题,而不是没有。老任想了办法,只要把钱花了出去,现在队员们起码基本的奶粉可以正常供应。 所以在边区没用的钱财,在上海并不是一无是处。哪怕他是个纯粹的共产党人,也要遵循基本的商业结构。 在上海,他可以用钱财购买各种物资,然后运到边区。这是实实在在,可以解决边区很多实际问题的办法。 之前学长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的财务不允许。维持这么多人的开销,对他来说相当不容易。 另外,顾楫还要兼顾作坊那边的兵器加工,种种敏感稀缺的材料供应,以及筹集药品……这些捂在在战后统统都是天价,甚至花钱都买不来。 而他维持这些开销的所有收入来源,仅仅只是过去积累的一些不动产。 哪怕在中央巡捕房做到高阶总巡,也始终没有勾结黑帮鱼肉乡里。他知道,哪怕这里是法租界,只要他一贪腐,最终倒霉的总是生活在这里的中国人。 蒲素和学长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具有极强的行动力。 经营他不在行。弄一批铺面收租或者做点什么买卖,他确实不擅长。但是他有能力锁定目标、制定计划,针对性的进行洗劫和破坏。 以现在上海局势来看,倘若从现在开始就隔三差五对一些罪大恶极的反动会道门首领以及汉奸头目展开行动,大概几年都忙不完。 不仅只有这两种人。不少商人现在也投靠日方,不余遗力地帮助侵略者在华倾销物资到处奔走。这个群体中的头面人物,也在蒲素筹措中的那份名单之上。 对于这些人的家财,他也没有必要客气。统统接收,然后物尽其用。 老任在搜集这方面情报的优势很大。大部分通敌巨贾原本就居住在法租界,他手头有着详尽的资料,只是蒲素让他排名单时,把这种人的位置稍微排后。 始终是要把那些罪大恶极的目标排在惩处首位。 为此他还让白俄油印了一批传单,印着军统和中统各种的名头。比如“别动队”、又比如“行动组”,还有“锄奸团”……甚至他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些组织,也胡乱写上让白俄印出来。 两天后的行动中,最终他要在被击毙的汉奸尸体,以及现场撒上几张这样的传单。 他不需要什么抗日名气,最好各方都注意不到他这里。如此做法,一来可以扰乱视线,还能加大上海人民的抗日信心。毕竟这种行动,如果成功了,是很提振民心士气的。 而且也算是给国民政府那边的人打一针强心剂。让他们互相以为是友军取得了胜利,从而重拾因为屡屡遭受重创而日渐消亡的抗日决心。 所以,第一战的结果非常重要。两日后的行动不仅需要胜利,还务必圆满。 会客厅的西式餐桌上,铺着一张码头地形图,蒲素正在和阿廖沙推演着行动方案。 码头任务需要熟悉跳帮的前水军参与。队员需要在舢板上接靠大船,并且还要跳帮作战,其实难度很大。 只不过相对沪西那边复杂的环境和地形,阿廖沙还是适合带领手下在这边行动。 毕竟相比较而言,这里任务单一,目标明确。 消灭岸上青帮,接着控制他们的艇筏驶入江心。随即根据现场情况,迷惑大船也好,出其不意也罢,登上大船,解除武装,然后卸货,最后沉船。 074 白俄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凌晨四点,法国公园东门的那排库房铁门悄然打开,从里面驶出四辆遮盖着篷布的卡车,沿着吕班路往北开去。 到了福熙路口,便分了左右东西,在夜色里朝着两个方向驶去。 往东边码头方向行驶的两辆卡车,是阿廖沙带队的一组人马。此刻坐在驾驶室里的,还有穿着袖珍紧身衣的老任。 原本老任是不参加这种任务的。哪怕前几年针对青帮的打击,也是阿廖沙他们冲锋在前,他带着巡捕在后。 通常在阿廖沙他们撤退之后,他和当时还在上海的老洪率领巡捕,再以滋生事端黑帮火并为名,拘捕残余的青帮分子。 如此双重打击之下,青帮在法租界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迅速就被他们清剿一空。就算侥幸没有殃及的,也识相地退出了法租界。 可以说,当时他们确实就是传说中的官匪勾结。青帮头目一度还以为是白俄帮派彻底收买了租界捕房,为此托了不少关系上下打点。 这次行动在战术上,蒲素他们的准备是充分的。 只不过这些白俄,虽然人人都听得懂中文,但要他们开口说中文,一听就带着浓浓的外国口音。 哪怕是萨沙这样出生在上海的二代移民。讲出来的中国话里,也夹带着明显的洋腔洋调。 这样一来,在需要交涉的时候就很容易露出破绽。一旦被怀疑有白俄参与,早晚会被查到大宅。而蒲素这边现在虽然不缺人手,但确实缺少中国同胞。 今天两个小组总共出动了五十名队员,事实上也不到大宅里总数的一半。 人手他确实不缺。但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可用的中国人,这是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之前顾楫在的时候相对还好点,现在学长一走,除了老任再也无人可用。 至于老任手下那些包探,随便安排一个事由让他们出去望风打探可以。真正什么目的也需要绝对隐瞒,更别说让他们参加行动了。 所以老任在得知情况后,犹豫了一会就硬着头皮主动提出要参加行动。表示需要开口讲话的时候就由他出面。 不到万不得已,蒲素肯定不允许全部灭口。 码头上帮忙卸货的人里,其实不少是青帮雇佣来的苦力。 老任有些语言天赋。他自己的本姓杨家是苏北人,从小就被过继到了上海。所以苏北话和上海话随时可以无缝切换,而且对英语和法语多少都懂点。 在法租界做事,如果不懂法语是绝没有出路的。他平时通过自学,又借用顾楫的面子把孩子送到了法国学堂。平时孩子回家又给他当老师,学了不少法语。 行动前他说了,今晚全程要说苏北话,以掩饰他的真实身份。并且现场开口用“辣块妈妈不开花,一开就开大红花……”演示了一番苏北话功底。 看上去,老任似乎对这次行动,有着显而易见地危险浑然不觉,反而像是票友进行客串。 其实蒲素知道,老任向来就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但是他很要面子,这种事情上如果缩掉了,他以后的牛皮就不大好吹了。 而且他对阿廖沙的武力值有着迷之自信。甚至对蒲素有多少斤两都不怎么清楚,也不怎么愿意了解。 恐怕在他想来,貌不惊人的蒲素和彪悍铁血的阿廖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他之前和蒲素说过,他亲眼见过阿廖沙孤身一人被他们团团围住,依然在房间里拿着伯格曼冲锋枪猛烈反击,打死打伤了好几名巡捕房的兄弟。 最后还是顾楫从房檐下倒挂出去,从窗外开了一枪把他打成重伤。 蒲素当然不会和老任说些什么。 事实上在他看来,阿廖沙不仅是一名优秀的战士,而且具有指挥官的特质。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大宅里部分白俄,甚至是从西伯利亚跑来投奔他的沙俄残部。 大宅里的这些白俄,并不全都是流落到上海以后才聚集到一起。 有一些队员在俄罗斯沙皇时期时就是战友兄弟。阿廖沙决意在上海驻留以后,有些队员不远万里,从西伯利亚来到上海投奔他。 总的来说,现在的大宅里集中了在法租界生活的、大部分有着军事背景的白俄。 其他在法租界生活的白俄群体,部分是商人,在霞飞路一带经营着各种各样的买卖。另外还有相当比例的艺术家,到达上海之后以教授学生古典音乐和西方文学维生,甚至还有世界顶尖级别的芭蕾舞老师。 老任现在掌握的地产,很多就是租赁给了这些白俄商人和艺术家,被他们用来开设店铺或者教室。 而剩余没有一技之长的白俄,大多数都是沙俄溃兵。 有一部分之前是白俄黑帮老大手下的地痞,在上海没做过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前面那个黑帮老大指使下,专门欺负讹诈他们自己同胞。 这批人大部分在当年的毒气和黄金大案里,被日本特务和我上海地下党消灭的差不多了(详见孤岛风云),剩下的人数极少。 比如现在蒲素的邻居、那个刀疤,就是其中运气不错的一个。直到到现在,刀疤看到老任还是哆哆嗦嗦毕恭毕敬,显然当初老任没少让他吃苦头。 而另一批人员的构成,则是已经故去的莫洛托夫直接从万国商团带出来的雇佣兵。 这批人原先和莫洛科夫一样,都有着强烈地归国复辟的信仰。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无力抗拒的现实面前,他们最终选择了放弃,和莫洛科夫一起来到法租界。 这批人里以安德列和马吉为代表。他两都曾经是公共租界万国商团里的职业军人,对工部局内部情况非常了解。 最后一批就是阿廖沙和莫洛科夫的战友了。 当年阿廖沙在俄罗斯境内,依然坚持带着一批队员四处游击,最后因为运输黄金才来到上海。之后经历种种变故,他决意在上海落脚,于是就设法联系到了那批老兄弟,把他们聚拢到了这里。 这次特训,蒲素总共给了阿廖沙十个名额。除了刀疤、还有安德列和马吉,以及三个年轻人。剩下四个名额,全是从这批人里选出来的。 值得一说的是这四个人,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扔给他们一支莫辛纳甘,四百米内绝不失手,如果加装上光学瞄准镜,千米开外可以保证弹无虚发。 之前限制在十人名额其实也是没有办法。考虑到隔壁小院的实际面积,以及在辣斐德路这种地段,那边的空间最多也只能接收十个名额。 只是以后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这一批结业队员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可以在大宅内充当教官,分批次对剩余队员进行轮训。 那里的训练条件要比现在的小院不知道要强了多少。 075 行动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往西行驶的卡车后车厢里,蒲素不发一言挨着后挡板而坐。 这款卡车的车厢两侧,原本就装备了乘员座椅,以及装运炮弹的弹药箱,他都保留了下来。炮弹箱可以在平时用来放置弹药,两侧的长条座椅更是方便队员此刻乘坐。 从一辆卡车上就可以看出,英国佬的东西确实比苏联人做的要精细多了。 上车之前阿廖沙已经做了简短动员,全体检查过装备才最终登车。白天把该交代的反复交代了,现在他也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按照西方惯例,这次行动前做了战前简报。黑板上他详细地划出了地形图,让每一个参与行动的队员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沪西所谓合法的烟铺总共有二十八家。当然,实际数量远远不止。只不过规模最大,影响最大的烟铺都在这二十多家里。 因为要拦截烟土船,所以定在四点行动,却要在天亮前收队,总共只有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在这点时间内想要一网打尽,完全没有可能。所以他选择的是把集中在一个区域的,二十一家烟铺在最短时间内扫荡一空。 这个地区就在由劳勃生路、白利南路、康脑脱路、星加坡路,由多条马路交汇逐渐形成的曹家渡街区。 其实这个位置离76号总部、极斯菲尔路距离非常近,因此对于行动部署和队员执行力有着非常高的要求。一旦枪声大作,很容易惊扰到76号,如果那么出兵增援就相当麻烦。 消声器算是比军火还要难以弄到的军用器械。因为用途特殊,很少有国家愿意出口。所以,整个队伍也仅仅只有几把可以装备在手枪上的消声器。 卡车到底位置后,留下一辆卡车拦在康脑脱路路口,车身打横,后车厢里留手两名机枪手封路。 蒲素和这辆卡车上的队员在这里下了车,另一辆卡车装载着队员继续向前开去。 路线是之前就勘测过的。蒲素带着司机和三个小组的组长在白天,按照相同的路线反复走过几遍。 等到第二辆卡车在白利南路路口停车,完成了同样的动作,卡车横停封锁了道路后,这边剪断了电话线和电线的队员,已经利索的从电线杆上爬了下来。 这时,蒲素迅速朝着前方闪了三下手电。接收到以后,前面路口也回闪了三下回应。 这时蒲素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指针显示是凌晨4点15分。 行动正式开始了! 两边路口的封锁,并不仅仅只能封住两边的路。沪西里的建筑弄堂很多,地形非常复杂,很多弄堂曲曲折折四通八达,要是想完全阻止青帮和烟鬼逃窜不大现实。 但是只要封锁这两条路,就可以控制他们往区域之外逃逸,这也就达到了目的。 之所以这里被称作曹家渡,因为这里之前是一个“义渡”的渡口,就在苏州河边上。北边是河浜,因为地形的关系,苏州河是曲折的,打了个弯之后,又围住了东边。 所以一辆卡车封住康脑脱路,就算有从里面脱逃出来的,也根本无法往东逃窜。而西边也无路可逃,就算有漏网之鱼,跑去西边最多是他们保住了性命,对行动不会产生威胁。 曹家渡毗邻的是公共租界,东边就是极斯菲尔路,距离76号魔窟真的是非常非常的近。所以蒲素布置的重点就是从南北两头封堵往东的出口,不往东边跑就行。 两个路口的扇形实际控制区域非常大,卡车上布设的机枪,射界非常宽广。 就算有熟悉小路的漏网之鱼可以出去,绕了个大圈子到达76号汇报,等到那边做出反应,紧急集合了过来增援,他们的行动也早就结束了。 至于会不会有人冒险跳进曹家渡泅渡过河…… 不说在水里就是活靶子,光是乌黑腥臭的苏州河水,就连输光赌净想轻生的瘪三都没勇气在那种水质里自杀,全都不辞辛苦跑去了黄浦江。 …… 行动分为三个小队同时进行。 两名小队长带领队员从两边开始,按照提前交给他们的门牌号码集中清剿。他们的任务就是将烟铺内人员将全部驱赶出来,在马路上抱头蹲下集中。 蒲素下达的命令里包括了重要一条。只要遇到反抗,无论是谁,不用甄别,当场格杀。 命令看似十分无情,过于冷血,实在也是因为沪西这种地方里,内部情况太过复杂。 彼时上海滩沪西歹土内的烟铺已经具备了综合娱乐性质。 从外面看,门头招牌上确实挂着类似“一线天”这样的典型烟铺名号。只是里面同时还开设着规模比烟铺还要大了许多的赌档,以及舞厅、妓院。 一直以来中国人传统意义上对所谓销金窟的理解,都比不过这个时代上海的畸形娱乐。 哪怕是这种行当,现在的沪西歹土在日本人的授意之下,早已经脱离了传统,形成了黄赌毒的一条龙服务。 一名赌客或者烟鬼进了这里之后,进来容易出去难。哪怕运气爆棚赌赢了,也别想带着钱囫囵出去。 赢来的钱,没有几个会当钱。豪横地给小厮发小费,慷慨地给身边相陪的妓女派筹码,然后烟铺请客上好的福寿膏,由妓女伺候装烟泡…… 如此种种,一个套路下来,不用什么豪夺手段,客人自己就连本带利乖乖把钱留在这里了。 更何况实际上哪里有什么赢面? 上海滩赌档的规矩是每赌一铺,庄家抽水百分之三。 赌客玩几十铺下来,哪怕不输不赢,带来的本金已经一分不剩。别以为几十铺能玩多久,像骰子这种赌法,几十铺下来,快一点的话用不到一个小时。 这还是在庄家规矩,完全没有做手脚的情况下。 鉴于这种情况,蒲素才果断在行动前就制定了基调。 烟铺内鱼龙混杂,不光有青帮常驻的看场打手。还有很多无法甄别的亡命之徒藏身与此,在内里过夜。遇到这种行动,很有可能进行反抗,这种情况下直接击毙最为稳妥。 076 流氓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两组人手各自从两头开始清剿的时候,蒲素带着剩下的一组队员直接穿过一条弄堂,来到了一座气派的宅院门口。 这是一套典型江南风格的院落。有着高墙黛瓦,黑门月窗,围合式庭院的建筑风格。 这时,三名队员绕到后院蹲守,以防里面的人从后院跳墙脱逃。 院墙很高,两名队员从前院搭着抓钩翻墙进去。接着从院里只传出半声呜咽就没了动静,厚重门户从里面被队员打开。 靠近大门的院子里躺着一人一狗。 一条体型硕大的狼犬被匕首刺中要害,虽然没了气息,身体却还因为神经反射兀自抽搐。 而躺在另一边,一个护院打扮的中年人,从他后脑勺里迸射出的脑浆此时也已经淌了一地。 进来后他们才发现这是一座三重院落,第一进显然不是他们的目标所在。留了一名队员端着冲锋枪在门口防备,蒲素带着剩下的人迅速进入第二进。 二进院子里的布置明显更加精致,只有左右厢房和一个庭院。后面是一个梅花形的内门,通往最里面的内院。 又是一名队员留守在院子里持枪警戒。蒲素带着人快速通过内门,进了内院。 此时前两进院子里都各有一名队员端着冲锋枪戒备。只要有人闯出房门,首先吃到的只能是一梭子弹。 在梅花形内门口,蒲素又留了一名队员,这个节点位置可以起到内外呼应的作用。 这座三进宅院厢房甚多,里面肯定有目标的随从和护卫。理论上来说应该逐一清理,最后才进入内院。 只是因为无法确保街面上正在进行的清剿,会不会引发枪战,从而惊动院子里的目标。所以蒲素选择了直接进入内院,率先解决首要目标更为稳妥。 进入内院后,在左右两边厢房的窗下,又各有一名队员蹲守。只要里面有动静,他们将立刻打碎玻璃,把冲锋枪口伸进去进行覆盖性扫射。 此时蒲素带着其余三名队员来到正门。 一名蒙面队员请示抬脚踹门,被他摇头制止。他尝试着轻推门板,发现这扇中式闸门从里面顶上了门栓。 他拔出挂在大腿外侧的匕首,伸进门缝里,找对位置以后轻轻拨开了木质门栓。 门栓拨开以后,他却没有立刻推门而入。 这种中式闸门的特点他很清楚。因为是全木质地、榫卯结构、哪怕经常上油,只要推动就会发出刺耳的“咯吱”声,而且推的越慢声音越响。 与其那样可能让里面的人有了防备,不如快速闯入发起强攻! 这时,他对着队员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做着倒数。 3… 2… 1… …… 此时,屋里红木烟榻上,丁广坤过足了鸦片瘾正在酣睡。 他在青帮里是大字辈,算起来和现在的青帮大当家,杜老板是同一个辈分。 丁广坤早已经结婚,并且有三个孩子。虽然之前在青帮里他就有一定地位,不仅掌控沪西曹家渡黄金地带,而且手下门生众多。 但现在的他,心里则充满了对杜老板的怨怼。 他认为早前杜老板直接放弃上海基业、逃离香港的行为,完全就是对整个青帮的彻底背叛。 杜老板的行为在他看来不光背叛了祖师爷。同时,更是背叛了那些当初和他丁广坤一样,不遗余力支持他执掌山门的帮派中坚分子。 对他自己来说,上海沦陷于否并不是特别关心。因为即使国军败退,山河失色,也并未使他个人遭受到什么损失。 杜老板的逃离,实际上非但没有让他遭受什么打击。反而受益匪浅,掌控的地盘更多,权势更大。 甚至,因为搭上了76号,他丁广坤还在伪政府里谋了一份官职。 以目前日本人在战场上“连战连捷”的态势来看,只要好好替汪伪政府效力,很有可能让他今后在上海滩江湖上的势力,不比杜老板差到哪去。 所以他认为,自己仇视杜老板并不是出于个人利益。 内心里丁广坤认为自己是一个极度热爱帮派的人物。没有青帮山门,就没有他丁广坤的今天。 作为一个坚定而又彻底的帮派分子,他认为谁要是出卖了帮派的利益,就一定要替帮派清理门户,以表示他对帮派的忠诚。 上海这个时期,有他这种观点的流氓其实也不是一个两个。但像他这样挂着76号分部领导的名义,在南京伪政府里按月领饷的流氓就真的不多。 杜老板绝对不是个好人。 在上海乃至全国,他所起的作用基本都是极度黑暗和负面的。 他率领的青帮这个庞大的地下组织,据说当时的上海工人中,有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青帮人士。在上海滩的势力早已经超出了青帮范围。 而且他在政治界、金融界、青帮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在上海,就连“大”字辈的老前辈都要敬他三分,不敢造次。 只是杜老板虽然不是个好人,却能称得上是一个中国人! 要说到杜老板,他的抗日行为是绕不过去的,抗日也是他人生中最值得书写的一部分。 作为一个流氓,能在中华民族面临危机的的时候不向外敌投降,还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和日本侵略者斗智斗勇,本身就非常难得。 杜老板、黄麻皮、张小林,上海黑帮的三位大亨。杜老板抗日,而黄麻皮不做汉奸,唯有张小林做了汉奸。 蒲素现在的军统“上级”陈功书,就曾经针对张小林发起了几次刺杀,可惜都失败了。 杜老板抗日时间线非常长,要分几个阶段来看,写起来会非常复杂。 总之,从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杜老板在国民党支持下发起“上海市反日救国会”,后改名“上海市抗日救国会”,从那时他就是个旗帜鲜明的抗日分子。 在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之后,杜老板筹划组织“上海市抗敌后援会筹备会”,抗敌后援会下设筹募委员会,杜老板毛遂自荐兼任主任,可以说他把最为困难的活揽到自荐手上。 他也确实厉害,仅月余时间就筹到150余万元。在募捐活动中,杜老板个人赔垫了许多财产。 八一三抗战开始,杜老板发起组织上海市救护委员会,成了十支救护队,13支急救队等等。 他不仅亲上前线发放慰劳品,还尽全力为军队搞到了急需的通讯器材,一部装甲汽车,还为谢晋元率领的孤军团筹集食品。 之后军统特务头子戴利悄悄访问杜老板,并和他一起组织了忠义救国军,一万多人的忠义救国军分成五个支队和一个特务大队。 因为是刚刚拉起来的队伍,作战能力差,但是多数成员英勇顽强。 忠义救国军配合国民党正规军阻击日军,其中,第四支队全部阵亡,第五支队转入地下,第一、二支队开赴浦东打游击,第三支队撤回租界搞抗日工作。 同年十月,杜老板接到八路军驻沪代表潘翰联来信,希望同胞捐助防毒面具。杜老板二话没说,将价值16000元的1000具防毒面具捐赠给八路军使用。 上海沦陷后,日本人一直对杜老板有幻想,幻想他能被拉拢到汉奸的行列。日本人对杜老板有过专门研究,基于他的家业和势力,认为他绝对不会离开上海。 可是,他还是偷偷抛下了一切离开上海,前往香港。虽然远在香港,但是他的影响力仍在,并在香港的私宅里挂牌办公。 杜老板这一生,所做的坏事非常非常多,只是他行的抗日之举,也同样很多。这里也只能说一部分。 作为一个流氓,杜老板虽然不能说是一个好人,但绝对称得上是一个中国人。 077 伏诛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几乎就在房门被一脚踹开的同时,丁广坤在熟睡中立刻惊醒。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甚至已经超出正常的人类反应速度,而是一个时刻警醒的人身上那种很难描述的直觉。否则无法解释前一秒还在熟睡,下一秒就要腾身从烟榻上跃起的反应。 只不过他的反应再快,在有备而来的蒲素他们面前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了。 他的身子刚从烟榻上想要弹起,就被蒲素一个箭步上前一只手摁住,紧接着另一只手掌托住了他的下巴,使得他颞颌关节脱位不能发出喊叫,然后才把他手腕拧动,交给旁边的队员绑了。 这个正厢房总共里外两间,丁广坤在外间烟榻上。里屋还有一个前半宿伺候他吸食烟泡的沪西交际花和一个俊俏的奶油小生。 蒲素他们闯进去时,这一男一女正大被同眠,蒲素看了也不禁有点错愕。这屋里的情况让他有些明白不了互相之间的关系。 根据老任的情报,今天是周五,也是丁广坤要来这边收取税费和手下去码头接货的日子。 按照惯例,今晚丁广坤会在这个宅院里留宿。这座宅子就是他送给一个在共舞台唱青衣的名伶,也是他的姘头。 每次他都在这里过夜,第二天分配了新到的烟土后,才会带着税款回到极斯菲尔路。 但是他们进来后看到的是丁广坤在喷云吐雾之后,独自在烟榻上独睡。而里面香闺内他的姘头却又和一个俊俏小白脸同床共寝。 没给这一对男女发出惊叫的机会。两名队员上去把他们从床上扯了下来,然后一把摁住。 两人浑身上下皆都一丝不挂,但此时也顾不上羞耻。被两名大汉分别摁住,连喊叫都无法发出。 “敢大声叫,就得死,明白吗?” 蒲素对着那个面容妖冶的青衣问道。 这一对男女也是有趣。此时这个局面,那个小白脸浑身如同筛糠不停地打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而这个女人虽然嘴巴被捂住出不了声,就淡定了许多,甚至还抬眼四顾,梭巡了一圈。 “钱都放在哪?” 看到女人听到问话后努力地点了点头,面罩后的蒲素继续发问。 后面的队员此时已经松开了手,不过女子也没用声音回话,而是下巴朝着屋里的一个中式被橱扬了扬。 见此情形,蒲素一步迈到被橱前,蹲下仔细看了一会,在确认没有绊发机关之类后,打开了柜门。 以前大户人家,卧室里都会用上好木料打制一个被橱,既是实用器也是样奢华的室内摆设。柜门里面,摆放整整齐齐一摞花花绿绿的绸缎被面和棉被之上,放着一口大大的牛皮箱子。 小心摸索了一会,蒲素才取出了皮箱。这是一口英国进口的牛皮箱,锁扣开合处有一把落锁。 “钥匙呢?” 妖冶女子听到后依然用下巴朝着外面扬了扬,表示在丁广坤身上。 蒲素转身出屋,在外屋衣架上的长衫马褂里先是没有找到。最后还是在烟榻后面发现了一只公文包,在里面找到了的皮箱钥匙。 拿着钥匙返回里屋打开牛皮箱,只看了一眼,蒲素就重新把箱盖盖上,拎到了外面。 “前面两个院子都有哪些人?说清楚了,放你们一条活路。” 蒲素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一听到可能还没有活路,那个小白脸抖的更加厉害,而且喉咙里发出失控的呜咽声,似乎是在哭泣着求饶。 蒲素觉得有点很是碍事,边朝着摁住他的白俄点点头。那边抬手一个掌刀,直接砍到他脖颈上……屋里立刻就消停了。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有些胆色。白俄把手松开以后,蹲坐在地上的她,顺手扯过床上的缎面被单,遮住自己前襟。 然后,捋了捋额前散乱的头发,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二进院子里东边睡着他四个手下,西边,西边……” “快说!” 看到她吞吞吐吐,蒲素厉喝一声。 “西边是我姆妈跟她的男人……” “前院里呢?” “西边厢房住的都是我这里的娘姨和厨子,东边今晚全是他的人……” 这次这个唱青衣的妖冶女人说的很是爽利,没有磕绊。 “就这些?没了?” “真的,没了,好汉!就这么大个院子,你们一看就知道了。” 听她这个一说,蒲素也不问了,走到梳妆台拉开几个抽屉,还有五斗橱那里搜查了一番,除了一些金银珠宝,女人的胭脂水粉,还有几颗硕大的钻石,其他东西也就算了,这几颗钻石肯定来路不正,他没收了,其他则一样没动,甚至有一些零散法币和大洋也没拿。 转过身朝着队员点点头,那边立刻会意,一记掌刀下去把女子打晕后,扯了床单将这对赤身的野鸳鸯绑在了一起。 三人一起来到外屋,丁广坤的嘴巴因为闭合不拢,口水流了一滩,濡湿了他的贴身中褂。眼神里透射出的既不是黑帮分子的乖戾,也不是之前小白脸那样的恐惧,而是一种平静。 之前看到蒲素在找钥匙,他就什么都明白了,然后就看到牛皮箱被拎了出来。 像他这样的黑帮分子,同样的事情亲手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所以他也很清楚,如果这帮人这一趟单纯为财,那么拿到财了,就不会对他怎么样。如果不仅仅是财,那么无论如何,他也是没有活路了。 蒲素没兴趣讲废话搞审判。 那种程序只在有政工干部的时候,才有发挥的余地。所以他直接做了手势下达了命令。 之前一直控制丁广坤的队员接到命令后,扬起手里攥着的“头骨破碎者”直接在他后脑上砸出一个大洞。手法娴熟,拎着他的后襟没让他栽倒,“噗”地又是一记重击,这次砸破了他的太阳穴。 日本人和汪伪政府的爪牙,作恶多端的流氓汉奸丁广坤,就此伏诛! 烟榻上还摆着一把勃朗宁短枪,丁广坤之前没机会拿到手里击发。 那只公文包里也放着一把日本“南部“十四年”式手枪。公文包里还有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放着一些公文,这时来不及细看。 蒲素让一个队员把公文包拿着,让另一名队员拎着牛皮箱出了内宅。 078 训话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走出内院带上在门口值守的队员,几个人分别闯进了两个厢房。 果真如那个戏子说的一般,东边厢房里睡着四名佩带枪套的便衣特务。蒲素拿出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解决了两个,另外两名被队员用匕首干掉了。 同样在尸首上撒了几张传单后出了屋子。 走到西边厢房一看,蒲素赶紧摆摆手,让队员把人打晕了捆上算了。 屋子里那个戏子所谓的姆妈,也不知道是梨园行里认的干妈还是亲妈,是个大概五十多岁,身材走样,皮肤松弛,不堪入目的一个老年妇女,同样赤着身子。 和她睡在一张床上的,却是一个最多只有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的稚嫩少男,一样也是一丝不挂。 蒲素是实在搞不清这个院子里玩的是什么花样。 到是那几个白俄,如果不是此刻戴着面罩,脸上肯定都充满了猥琐的笑容。 把这对母子二人组打晕,捆了之后丢在一边,蒲素让队员稍微搜查了一下屋内。同样也只有一些女人的细软和首饰,蒲素想了想,让队员把这些东西全部拿走。 甚至,他还让两个队员返回里屋、把之前没带走的值钱细软都拿回来。接着又把东边厢房里,那四个特务的配枪,和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了。 然后一起出发去了外院。 在东边厢房外看了下,确认这里确实是这个宅院下人住的地方,所以也就没有惊动里面的人。 转到西边厢房,进去后,里面只有一个青帮小赤佬在睡觉。 把他拍醒问他其他人在哪,小赤佬态度到是老实。说是除了一个牵狗值班的,其他人都去了赌场,昨晚就去了。 再问一共有几个人,说是值班的一个,出去的有五个。 继续问下去才知道,他们人人身上都带着家伙。和之前二进院子里的人一样,属于税务稽查组。 原本蒲素看这个小汉奸岁数不大,还想着放他一码。见他睡在外面院子里,同伙赌博都不带他,显然是个底层的小喽啰。 结果搜查屋子的队员用俄语说了一句,这是发现了什么东西无意中漏出来的。只不过就这一句话,这个小汉奸也肯定是活不成了。 队员让蒲素过去看看。这个宅院的左右厢房都一样,全是里外两间。 只是探头往里屋一看,蒲素便什么也没说,直接回身,手里的匕首便刺入了小汉奸的心脏。 里屋的床上绑着三个幼女。 岁数都很小,甚至都没发育好,此时显然已经被糟蹋了。外面的小汉奸在屋里和她们待了一宿,无论如何也不会清白。 这帮流氓汉奸的行径真的令人发指。周边到处都是妓院,他们手里也不是没有大洋,却偏要在平民姑娘这里做这种天打雷劈的事情。 接着屋子里的搜查也没太多的发现。蒲素让队员给这三个姑娘松绑,又从内院给她们找了些衣服,最后留了一些法币给她们。 整个过程他没安慰一句,也没说其他什么不要自寻短见的话。只关照她们,穿好衣服马上离开这里。 说什么他都觉得无能无力,只能做自己能做的。如果真想不开,这三个姑娘要做些什么,光是现在劝解几句也是全然无用。 带着东西离开宅院,走出大门后,小组长吹了声口哨,潜伏在后院的三名队员归队。 就这样,他们顺利完成了对首要目标人物的暗杀。 这次行动,无论如何也算是有了重大成果。 蒲素这时心里比较踏实。踏实的底气源自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听到一声枪响。 倘若街面上的行动出了岔子,不应该像现在这么平静。 只不过结束这里的任务之后,他们的步伐还是非常快速,要速度赶去街面增援。 走出弄堂后,蒲素他们发现,现在街上堪称是鸡犬不宁。 烟铺里的人大概已经全部被驱赶了出来,黑压压在马路上蹲满了,而且全部抱头,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 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当初制定的就是快速的震慑性闯入,先把人员全部清出来的计划。然后一组人手控制人群,另一组可以从容在里面搜剿。 蒲素过去后,首先把一组组长叫到旁边小声问:“人都清出来了?” 挑选的组长是中文流利的白俄。虽然对话有着明显口音,听力是没问题的。 他们发出简单的指令时,比如:“出去!全部出去抱头蹲下!”,旁人基本听不出来。 如果人群里有磨磨唧唧不愿走,需要他们再三废话的,那就不用废话了。所有不配合行为都视为反抗,直接干掉。 杀一儆百也好,杀鸡儆猴也罢,首要考虑的是借着遮掩中文口音的机会,树立一个脾气非常暴躁的杀胚形象。 组长小声汇报说:“人都清出来了,此时二组正在里面清剿。” “死人了吗?” “有,不过还好,我这一组就只有三个。” 蒲素听完汇报后,就让跟着他的小组去六个人,进入烟铺帮忙搜刮。 剩下四个队员,则和一组一起加紧对街面人员搜身盘查。 同时,蒲素对着马路上蹲着的所有人发表了一番简短的讲话。 讲话确实很简短。首先表明了,他们是国军上海游击队的身份。 然后,蒲素当众宣布他们已经消灭了汉奸丁广坤。 对于为日本人和汪伪政府卖命的汉奸分子,蒲素强调了国民政府绝不姑息的强硬立场。 “汉奸走狗乃民族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一双露在面罩外的眼睛射出寒芒,逼视着下面蹲着的人群。 “现在,丁广坤的手下自己站出来。” 明知道那些汉奸流氓没这种觉悟,他还是开始喊话。 “心里还有着民族大义的兄弟,只要现在把人举报指认出来,我保证,你们今天绝不会受到为难,至于隐瞒不报的……” 说到这里他嘿嘿冷笑几声,把挎着的冲锋枪肩带往前调整了一下。其他几个队员也都配合着开始做出了据枪动作,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众人。 丁广坤的手下是死是活他都不清楚。很有可能在前面清剿时就被干掉了,但是不妨碍他此时敲打一下。 下面这些人里要说好东西,大概是一个都没有。哪怕是赌客,跑到这里来的也都不是驯良人士。 上海沪西歹土里这些场所,在当时京杭沪线上相当有名。北平的公子哥儿,都有不少专程做火车来这边豪赌,其中浙江豪绅来的更多。 079 对号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下面被揪出来的人里,虽然各个年龄段都有,但是人数最多的还是三四十岁那一拨人。 岁数太老的多数玩不动,年龄再轻一点的没那个财力。哪怕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在分家另立门户之前手头也不是那么方便。 蹲在下面的人里,有的就显得很淡定。这种场面有的人虽然还没遇到过,但那么多人在一起,反而也没那么害怕了。 还有的人就表现的很惊恐,哭丧着脸蹲在那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临时拜佛保平安,还是责怪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蒲素还观察到其中有几个蹲在底下眼珠子乱转,显然在打着什么主意。 “噗!”一声闷响,枪管冒出一缕青烟。 一个黑衣大汉从人群里刚刚起身,就被射出的子弹从后背贯入。被子弹惯性带动拖拽,无意识的往前奔跑了两步才最终栽倒在地上。 这一突发场面使得人群中出现了短暂的骚动。当蒲素竖起一根手指在面罩下露出的嘴部位置时,下面才逐渐又恢复了安静。 之前那个黑衣人蹲在下面,自以为隐蔽地一点点往边缘挪动。好不容易靠到守卫圈子边缘,刚站起来准备夺路狂奔时,蒲素赶在队员制止之前率先开了枪。 一名队员过去翻动了尸体,从他身上搜出一把短枪和一个青天白日徽章。 蒲素接过来一看,这枚徽章是汪伪政府的颁发的。黑衣人应该就是丁广坤其中的一个手下。 汪未经的汉奸政府什么都力求原版复制原国民政府。如此看来,是把国民政府喜欢铸造徽章的风气都继承了过去。 “现在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烟铺老板现在站起来!” 蒲素等到下面恢复了安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只说一遍的警告在先前的枪打出头鸟的配合之下果然是有用。话音未落,虽然有些迟疑,但是下面陆陆续续还是站起了十来个人。 没办法,这支队伍实在震慑性太强。 从最开始的突然闯入,到把人集中驱赶到外面,整个过程里除了领头的开口叫他们出去,其他没人说话,显得纪律性非常高。 至于试图掰扯不清的那几个,他们都亲眼看到要么被这些人拿刀子捅死,要么就被刚才那种声音很轻的手枪打死。 “咬人的狗不叫!”中国人个个都懂这个道理。 尤其是这些人穿的衣服,一看就不好惹。一看就很瘆人,吓人到怪,感觉个个都是狠角色。 不得不说蒲素的制服思路确实效果很好。 穿上制服以后,这支队伍在其他人眼里一看就不是乌合之众。而且队员们大多体格魁梧,个个身强力壮,在紧身衣的勾勒下更是显得训练有素。 哪怕是职业军人看到他们这批人,造成的心理冲击也不一样。 下面这些人里确实也有几个就是亡命之徒。 中国这场乱世,已经乱了百十多年了。不提日本人打进来,只是先前的军阀混战和北伐战争,互相之间打来打去,没人知道已经打了多少场仗了。 在座的其实都是见惯了世面的人。 如果换上对方看上去像是一般的土匪或是流氓,他们要么搏命,要么亮明字号,起码按照江湖规矩先盘个道。 只是,当他们看到前面几个搞江湖香堂这一套的兄弟,死的都很迅速。也就自然而然熄灭了这个念头,还庆幸自己先前没有那么莽撞。 人群里原本还有不少人存了点小心思,指望丁老板得到消息赶过来能帮他们解围。现在听了领头的说丁老板已经被他们弄死了,也就彻底断了念想。 不过,当听到这伙人是国民政府的游击队时,下面还有不少人心里松了口气。 在他们看来,这伙人再是凶神恶煞毕竟是国府游击队。只要他们听话,应该不会对老百姓怎么样。 …… 那些开设烟铺的老板,听到蒙面头领让他们自己主动站起来时,虽然知道没啥好事,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装傻充楞? 这里这么多人在场,难保没人揭发。之前只是话多都死了几个,撒谎的后果更不用多想了。 蒲素站在前面看着这些人陆陆续续站起来。又等过了几秒,见没人起身了才开口说道: “还是只问一次,下面确定没有了?” 这话刚问出来,下面一个弱弱地说声音问道:“长官,我是蓬莱阁的账房,今天掌柜没在,去码头了……” “掌柜不在,那就是你了!” 蒲素让那个绍兴师爷一般留着两撇鼠须的账房站了起来,然后让他们挨家挨户报名号。 家家都要详细报告每个月给伪政府缴纳的税赋,以及大烟销量和店铺营业总额。 等一圈报完之后,就让他们在自家店铺门口一个个站好。 然后发现还有两家店铺门口没人。 这边还没开口问,前面那个账房就说:“这两家掌柜先前冒犯了长官,已经被打死了,尸首现在还在店堂里躺着呢。” 蒲素听了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对着这些掌柜问:“底下还有没有丁广坤的人?” 这帮掌柜这时背对着店门,面朝下面蹲着的人站在前面。 下面人里有的听到这个问话,不免对他们露出哀求之色。而他们此刻也是愁眉苦脸。面色难看。 “不说也行,愿意用你们的命换他们的命,看来都是好汉!” “不过等到我一个个开始问你们,就没现在这么客气了。” 两名队员这时端着冲锋枪一头一尾站着,看押着这些掌柜。 蒲素并不是在单纯恐吓他们。这些人按照他的意思,一个不留全部干掉才好。歹土事实上已经成了乌烟瘴气,藏污纳垢的上海毒瘤。 类似的场所公共租界里也有,只是相比之下,要比这里规矩的太多,多少还算有些底线。 而这边根据他的走访和包打听传来的消息,就是吃人的无底洞。掌柜们支使手下使用各种下三滥套路,害了无数同胞家破人亡。 这时,在里面搜剿财货的队员陆续开始往外搬运东西。搬出来的既有成箱的福寿膏,也有银钱法币和赌徒抵押在他们这里的金银珠宝。 蒲素吩咐组员,从哪家搬出来的东西暂时就堆在哪一家门口,先不急着装车。 他刚看了手表。 看似从行动开始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实际上才过了半个小时。 现在还不到早晨五点。 080 意外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第一小组先前击毙了三个不肯合作的。 而蒲素看到二组长问了之后才知道,因为他们负责搜剿,在里面击毙了多达八名试图隐匿和反抗的强硬分子。 原本蒲素想让队员把尸体拖出来让外面人认尸,想想还是算了。 只是让二组长集中人手,先到那两个掌柜已经凉透了的店铺,进去好好搜搜。 他从店铺柜台里找出纸笔,交给外面的掌柜一人一份。让他们每一家把自己店内留存的钱财和库存写下来。特地语重心长交代了,等会是要核对的。 这些掌柜都滑不留手,心存侥幸很正常。 碰上今天这样的事,虽然他们也有认倒霉的觉悟。真被搜出来的财货也就算了,他们认。只是没搜到的,他们也只当走运,绝对不会主动相说。 蒲素现在就是让他们尽快熄了这个心思。 如果说仅靠队员查抄,要想把这二十来家烟铺都翻个底朝天不大可能。这里每一家烟馆的面积都不小,内部还分了三六九等,形制非常复杂。 除了开放的赌档和贵客小厅,烟铺里还按照客人档次设置了豪华单间,里面各类家私一应俱全。还有的就是一个单间,摆放一张烟榻,和其他用具。 这都是为了有钱客人让妓女伺候他们吸食鸦片准备的。 烟铺里最多的是五个床铺那种,一个一个隔间,门口都悬挂布帘,一个床上俩豆枕(枕头)。 再次的就是俗称“燕子窝”的架子木板了。 顾名思义。所谓燕子窝,就是在阴暗无窗的暗房里叠着几块木板。那些输光赌净的赌徒用身上的衣裳抵押,换一点劣质烟膏在这里过一把烟瘾,才能支撑着走回家里。 这种烟铺都是逐步收购周边民房改造扩建而成,里面曲曲折折。在蒲素想来,内部有几个存放细软的暗门也不稀奇。 这时外面已经摁住了几个人,总共六个。 队员搜查到他们附近时,看到地上丢着武器。开始这几个家伙还不承认是自己的,只是周围蹲着的生怕被连累,就都把他们揭发出来了。 这些人里应该不全都是丁广坤的手下,但也绝对和76号以及汪伪政府少不了关系。 随身带着短枪出门,应该也都不是善茬。但只看到这些黑衣蒙面彪形大汉的心狠手辣,早早就没了抵抗意志。只能偷偷把枪扔了,想蒙混过关。 在他们身上和附近地上不光找到了武器,还搜出了汪伪政府的身份证据。 没时间审查,更没时间甄别盘问。 蒲素先前报出自己这边是国民政府游击队的身份,他们六个还藏头露尾,显然不是汉奸就是日本人的走狗。 两个组长都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蒲素冲着他们点点头,然后抬起手掌往下一挥。 “噗……噗噗……” 几声闷响过后,六具尸体倒在血泊中。 “继续搜!” “最后再说一次!现在主动站出来,还可以留一条活路!” 蒲素和队员交代完,又朝着剩下的人堆说了一句。 话音未落,稀溜溜不情不愿又站出来三个。 队员上去把他们揪到一边摁住,把身上搜干净了之后,让他们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这时其他队员还在继续搜查。蒲素走到那些掌柜跟前,开始检查他们写的清单。 之前六个人毙命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被打碎的脑壳,现在还在弹格路上淌着红的白的…… 蒲素走到第一个掌柜面前,手一边伸过去问:“写好了?” “呃,没,没有,刚才忘记了,这个月还有两万大洋在……” 掌柜连忙缩回手像是被火烫了一般,忙不迭地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就知道,命真的比钱重要了。 前面躺着的这些人,有的他们非常熟悉。 在他们面前只这一会功夫就上了不归路。而且一句话都让他们说,怎么能让他们不害怕。 其他掌柜也都纷纷重新奋笔疾书,之前显然是一个老实人都没有。 这时跪在一边三个人中的一个扭过头大喊:“长官,我有情况要汇报!” 这话刚喊出来,就被后面看管的队员在他肋部猛击了一拳。位置是蒲素教的,这一下少说要断几根肋骨。 蒲素听到后慢慢走到那人面前。 刚才那一拳确实打的不轻,这人现在五官都扭曲了,不停地干咳,嘴角还溢出了暗血。 “我,我是军统第,第一科徐恩佐,我的上级科长是何芝园,都是自己人!”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这人的喉咙里才发出风箱漏风一般的声音,小声和蒲素说道。 蒲素知道军统第一科。在军统机构里专门负责情报,尤其在开战以后负责日伪调查。 “现在是自己人了?之前怎么不说?” 面罩后的蒲素冷冷问道。 “之,之前分不清…不清敌友。我们来的,来的这批…总,总共八个,现,现在,除了我都下落不明,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个自称军统特务,名叫徐恩佐的人非常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四五岁。 被刚才那一下打出了内伤,越来越严重了。现在说话都很是费力,一边说一边还往外咳血。 蒲素立刻就起了把他带回去的念头。这人肯定是有用的。 心里有了计较后他又问:“这两个人和你什么关系?” “咳咳!他们,他们现在是76号的特务,曾,曾经是,是我的同事。我,诈降潜伏……” 他这话还没说完,蒲素心里就乐的不行。 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伙自己应该也是个变节者,却在紧要关头先把别人给出卖了。那两个家伙,估计正在心里骂这个徐恩佐的祖宗八代。 之前徐恩佐先喊出来了,他们两个现在被加强警惕的队员用鞋底踩在脸上。整个脸垫在弹格路上已经被踩变形了,哪里还能骂的出来。 这种地方确实是鱼龙混杂。行动前蒲素就想到这里情况复杂,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遇到了军统叛徒。 这三个人如果以前都是军统特务,对他自己还有边区价值都不小。更别说他们现在还都是76号特务身份。 那个传说中的魔窟一直对他来说都很神秘,没有什么机会全面了解。 现在眼面前这三个看似凄惨的叛徒,对他来说还真像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081 满载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今天周一,这周还是裸奔。 连续两周没有推荐,而新书期一共也就一个月。 今天更新结束后差不多十九万字,应该离通知上架不远了。 当时不觉得,现在才知道写上一本书的时候,自己是有多幸运。 新书期都没曝光度,只能说自己写的不行。成绩太差,不被编辑看好。 所以还是要端正心态,不去羡慕人家一天一更还连续推荐的新书。 干就完事了!争取积累到一定字数以后打一场翻身仗! 而写的不好的地方,也真心希望有书友能在段落和章节里给我提出建议。 本书大纲就是两百万字打底,实际字数肯定会远超。 哪怕凉透了,没一个人看,也会写到完本! 感谢投票评论的朋友们! 因为人少,所以每一个书友我都记得,哪怕只投过一票的朋友! 无论哪里,永远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所以,再次谢谢你们! …… 几个队员刚刚把三个军统叛徒嘴里塞上抹布,捆扎妥当。二组长就过来报告说,对这些烟铺的搜剿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 蒲素点点头,让他带着人跟着。走到第一家掌柜身前,从他手里接过清单开始点数。 一次查抄肯定是不行的,第二遍要带着每家掌柜一起再搜查一次。 还没重新搜查里面,第一家掌柜交出来的数字和实际查抄出来的数量就远远对不上。不是他自己交代出来的数字太少,而是相反,比实际查抄的数量多出了许多。 从这一家抄出来的烟土只有六箱,掌柜给出的数字是库存还有15箱。另外,查抄到的法币和大洋实际数额和他给出来的数字更是差的太多。 蒲素没有当着众人面说什么。直接让队员把掌柜押到里面,让他自己带路找东西。 果然有暗房,就在赌档大堂摆放关二爷的供桌后面。掌柜在机关上一按,供桌后面的画像就露出一个面积不小的库房。 其实原本只抄出来六箱烟土,蒲素也没多做怀疑。 本来今天就是接货的日期,上个月供应的烟土也应该差不多卖光了。现在看到库房里还堆着十几箱,只能说一直以来这些烟铺都在偷工减料。 拿到烟土自行炮制烟膏时没少往里胡添乱加,由此省下了不少原料。 除了这些烟土。暗房里还有不少法币和大洋,以及质押在这里的各色古董珍宝。 这家烟铺的掌柜,起码有着六十多岁年纪,和蒲素说话时,一口一个“老朽”自称。谈吐中不乏之乎者也的词汇,看这架势,年轻时在清朝怎么也得是个秀才。 蒲素也不说他羞辱了读书人名头以及让他以后别干这一行了的废话,他知道没用。 做过这一行的人,哪怕坐了十年八年的大牢出来,还是依然会做这一行。其他行当的利润已经不被他们看在眼里了。 经历过这次洗盘,这些掌柜如果不光能挺过去,而且还能继续开业。那么等他们养肥了,条件合适的情况下,蒲素会考虑再来一次。 这老头算是识相,也算是开了个好头,之后就再三表示真的没有隐瞒了。 虽然他的话一半都不能听,却也只能这样了,时间宝贵耗不起。只是蒲素觉得这老头有些眼力,还能再利用一下。 于是,没一会儿他们重新出来。站在门口,蒲素当着大家面问道:“就这些了?” “长官,就这些了,都交出来了!” 老掌柜点头哈腰地回道。 “那这些是什么?” 蒲素眼一瞪。 这时里面队员又搬出不少烟土箱子,还有明晃晃的大洋和花花绿绿的法币。 “毙了!” 蒲素甩甩手,让队员把掌柜的拖到屋子里。然后里面只传出一声惊叫,很快就没了声息。接着队员从里面出来,一边拿着柜台上的毛巾擦着匕首。 蒲素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到下一家掌柜面前,开始和他就着清单对数。 老掌柜自然是没死。 只不过是配合着演了场戏,震慑一下其他掌柜。那些掌柜就算之前还在舍命不舍财,到这个关头也撑不下去了。 这种行动,原则上是不能针对相同目标重复进行。所以既然难得来一次,蒲素搜刮的很彻底。 当然,就算这样也肯定没有百分百搜剿干净。实际上,根据掌柜自己交代的清单,和实际查抄得出的数字对比,没有一家能对的上。 统统都是清单上掌柜自己写的多,而实际抄出来的数量少。 接下来就是重复步骤,押着掌柜进去,让他们自己带路重新起获财物。这一轮下来,重新查抄到的烟土和法币大洋,比之前队员们抄出来的多出两倍都不止。 最后,蒲素才让那些赌客和烟鬼,在队员的看管下开始搬运,把这些财货全部搬到卡车上。 这时天色已经微量,他要加紧速度准备撤退了。 行动虽然顺利,但是在查抄这个环节里不可避免耗去了很多时间。 只是也没办法。 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不多加逼迫给他们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些奸商后来不可能这么配合。 其实最好的效果就是当面找个由头杀一两个,保证剩下的都绝不敢隐瞒。 只是虽然上级给了他充分的行动自由,但是这些掌柜哪怕再坏、再是罪无可赦、死有余辜,他们的身份大多也只是平民。 之前处决的几个都是汉奸特务身份,要么就是阻拦行动试图反抗的人员。那些汉奸虽然同样穿着便衣,却都是具有军事背景的战斗人员。 下令处决他们时蒲素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只是对方是平民,他就没办法那么做了。如果有充足的时间,他应该可以鉴别出这些掌柜里,都有谁有着汉奸背景。 既然时间不允许,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等到把东西全部搬上车,队员们最后又给徐恩佐和他的两个同僚脸上套上布袋,扔到卡车上。 全员登车以后,蒲素转过身又来了几句义正辞严的申明。 最后撒下一沓油印传单后,才跳上车满载而归! 082 码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相对于蒲素这边毫发无伤,顺利完成任务收队回营,阿廖沙这边就没有那么走运了。 行动中阿廖沙带领的三十名队员一度在码头和黄浦江两个地点,同时爆发了大规模枪战。 战斗过程非常激烈,当天就登上了各大报纸头条,甚至连续出了三期号外。 号外,号外!号外的原意是定期出版的报刊,在前一期已出版,下一期尚未出版的一段时间内,对发生的重大新闻和特殊事件,为迅速及时地向读者报道而临时编印的报刊。 在这之前,也只有淞沪会战各大报馆才出现这种情况。 连续三期号外,可见这次码头之战在上海滩引起的强烈轰动。 战斗中阿廖沙他们虽然重创了对手。最后还是付出了重伤两名、轻伤五名队员的代价,才在天亮前撤退回大宅。 更坏的消息是,随队担当翻译任务的老任失踪了。 发生的这一切不是因为阿廖沙指挥不力,也不是行动本身部署不周。当然可以说运气差了一点,只不过最后还是蒲素承担了主要责任。 …… 行动开始之初,一切都十分顺利。 出发前,阿廖沙和老任坐在第一辆卡车上。卡车行驶到十六铺码头沿线以后,在上次相同的位置,不出所料发现了青帮停靠在码头装货的卡车。 卡车四周只有几名青帮流氓松松散散地围拢,如同预想一般毫无防范。 按照事前部署,两辆卡车就在这个位置停车。队员迅速下车后,直接对他们发起突袭。 然后卡车分别行进到东西两端,为可能出现的情况进行拦截。每辆车里只留一名司机和两名机枪手。 卡车在指定位置停车后,阿廖沙率先从驾驶室下车。其余队员掀开篷布迅速跳下车厢跟随突击,到达青帮据守的位置。 突击过程也非常顺利,码头上的流氓完全没有战斗意识。 以上海滩现在的地下势力来说,自从杜老板跑路去了香港,他们这一支青帮堂口在江湖上就算是独占鳌头。 而白道上因为丁广坤搭上76号,获得了伪政府官员身份。实际上现在转运贩卖烟土的活动,就是在替伪政府办事。 原本就是三界交汇的十六铺,严格意义上算是华界地区。这种在日本人授意之下的贩毒活动,两个租界也根本无心出面干涉。 现在码头上的这些青帮分子,之前同样的任务进行的太多,一直都顺顺利利,从来没人敢于招惹他们。 所以,接货这个差事已经成了丁广坤手下的美差。这些瘪三都只当跟车来这里跑一趟,回去就能分到烟土。 这个买卖作为实际经手人,丁广坤两头都有利润。先是按照额度分发出售烟土大赚一笔,之后从烟铺税收部分再拿一笔。 当阿廖沙带着队员突然出现,对这辆卡车周围形成包围以后,同样没有鸣枪就控制住了局面,非常顺利。 当他用套了消音器的手枪干掉一个试图拔枪的青帮头目后,小队轻易地就把码头上这七八个青帮流氓控制住了。 让他们意外的是这些人里还有一个五十多岁,商人打扮的肥胖男子。无论穿着还是年龄,显然跟这帮流氓都格格不入。 这个商人模样的胖子就是沪西烟铺“蓬莱阁”的掌柜。 按照惯例,每到接货那天,烟铺掌柜们需要轮流出人来码头验货。 烟土质量好坏对大烟馆非常重要。从印度和土耳其运来的不提,光是国内的“云土”和“川土”,两者之间的价格和质量便相差甚大。 高档云土能卖到4两银子一斤,川土却曾经有连每斤1两银子都不到的时候。所以,今晚轮到“蓬莱阁”掌柜来掌眼验货。 事后,也只能说他和阿廖沙他们一样不太走运。待在沪西的那些掌柜除了两个倒霉蛋,其他都保住了命。 经过仔细缴械搜身,码头上队员们依托卡车隐蔽,用枪口顶着这些流氓。静静等着那些像蚂蚁搬家一样,从江上大船往回卸货的艇筏回来。 等在这里,不仅是要他们运回来的货,还要用他们的小艇去江心登船。 运货的梭型小艇速度不慢,就是船舱空间有限,只能乘坐八人。两艘小艇回来以后,这边把人控制住卸了货,擅长水战的队员就在阿廖沙的带领下登艇,往江心驶去。 而岸上留的十几个人中,五名都是这一批特训队员,这也是事前计划里的安排。 在阿廖沙亲自带人发起登船攻击后,岸上由这些尖兵驻守,应该更可靠一点。岸上位置绝对不能失守,一点岸上出现了情况,江上的人便回不来。 其实面对这群土鸡瓦狗般的青帮分子,蒲素并没有掉以轻心,事前尽可能在思想上重视了。 在原先的考虑里,阿廖沙这一组任务的最大难度是登船。 就算驾驶青帮小艇接近大船时,没有引起船上的注意,登船的难度也不小。 小艇是在船舷下接货,由船上用滑轮把木箱吊运下来。这时,考验的就是这些沙俄水兵的跳帮接敌水平了。 最理想的情况是出其不意地登船,上船之后再进行控制。如果在这之前就暴露了,需要他们强攻的话,其实任务等于已经失败了。 对于行动中可能出现的情况,蒲素和阿廖沙事前反复推演,最终计划非常缜密。只不过在阿廖沙带领队员出发以后,还是发生了料想不到的变化。 阿廖沙他们乘坐的小艇驶出码头后,留守的安德列觉得他们与其在这里等待,不如趁着这个时间抓紧装货。 安德列这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是三个小组的组长之一,有一定指挥权。 于是,他招手把原先在东边拦截的卡车唤了过来。让俘虏的青帮流氓跟着自己人一起,把这边之前卸下的烟土倒腾到自己车里。 这次缴获的鸦片不是日本人控制的土耳其鸦片“Measlac”。而是不知从哪弄来的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印度马尔瓦鸦片,装在标准164磅一箱的大木箱里。 事后蒲素他们分析,正是安德列这个计划外的行动,在这晚拯救了他们大多数人。 083 交火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感谢“厉月如风”和”泰谷“兄弟的投票打赏,感谢其他兄弟的投票支持! 乌鸦能回报各位的就是——用最大的诚意努力码字! …… 原本负责拦截的卡车,在外滩的南北两段随时准备接应。 安德列之所以把南边的卡车调过来装货,并不是一拍脑门随便从两辆车里选一辆那么简单。 十六铺这里的地形南边紧挨法租界,而北边则毗邻公共租界。 假使发生意外,相比较法租界来说,无疑公共租界的可能性更大。只不过,安德列当时也只是下意识里有这么一个念头而已。 此时由南往北开来装货的这辆卡车,车头正对北面。 而原来停在北边的卡车则车头对着码头方向,以便发生什么情况随时接应。车里司机的注意力也都一直集中在码头和江面。 码头车厢里,被缴械的青帮正在卖力从他们自己的卡车上往旁边搬货。除了几名负责看守的队员,此时其他人手也在帮忙一起搬运。 就在这时,卡车顶部的那挺重机枪毫无征兆的率先开火。 “哒哒哒……”MG34重机枪打出了一个预警点射。 然后,这架由250发弹链供弹,固定在滑轨支架上的重型机枪,以每分钟900发左右的速度,将7.92毫米的大威力毛瑟弹向前方倾泻了出去。 卡车上的机枪手伊万,因为这个率先预警的举动,成了今晚的英雄。事后,阿廖沙让他加入了第二批特训队,很快就把他提拔为小队长。 大宅地下室总共改装了两辆配置重机枪的卡车。 今晚,蒲素和阿廖沙各带着其中一辆参加行动。而这辆卡车原本被安排在在南边,是因为撤退时由这辆车开路去往法租界方向。 好在之前安德列临时指挥让这辆卡车开过来。否则车上机枪手伊万也根本发现不了,当时北面已经快要形成一个包围圈了。 行动开始以后这里的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似乎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阿廖沙的登船行动。 所以包括伊万在内的大多数人,先前都只是一般警戒。码头的局面已经控制住了,作为老兵都觉得没有必要过度紧张。 只是,就在安德列让这辆卡车开过来装货时,站在车头方向,操作重机枪的伊万却陡然发现,在汇丰银行和海关大楼那边,出现了一溜影影绰绰的人影。 伊万本身就是从万国商团出来的雇佣兵,感觉那些人影的穿着隐约像是万国商团的卡其布制服。 于是他这才凝神注意观察。 开始因为夜晚视线的关系,还不能确定。很快他就发现从联合大楼旁边的五马路路口(广东路),又出现了一队猫腰贴墙慢慢靠近的队伍。 这时伊万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这两队人已经几乎形成了对北面卡车的包抄。 这时能看到的是北面和西面,万国商团都进行了围堵。 而东边则是黄浦江,无路可走。至于他们现在身后,毫无疑问也应该有一支包抄队伍,只是他已经来不及去观察了。 没有犹豫,伊万在第一时间打出一个点射,向所有弟兄预警。 然后他才扣动扳机倾泻出子弹,率先把五马路路口位置压制住。阻止那队人马从侧翼对他们发起攻击。 他这边枪声刚响,那边正好公共租界切断了电源。瞬间,外滩一带的公共照明全部切断,此时一片漆黑。 这是万国商团计划中配合突袭的步骤。灭灯那一刻,只要这边有几秒钟的错愕,对他们接下来发起的突击都会非常有利。 幸亏伊万关键时刻提前了几秒率先发出预警。 这些白俄队员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从第一声枪响开始就立刻做出了反应。 首先是原先停在北面的那辆卡车。枪声一响,司机迅速踩下油门往南边驶来,因为他搞不清情况,所以第一时间往队友这里靠拢。 司机头脑非常清楚,这个时候,战友卡车上的那挺重机枪肯定会给予他足够的火力支援。 巧合的是,就在他把卡车开动往南行驶的时候,经过五马路路口,卡车侧挡板上的两个轻机枪射击孔,观察到了情况,往西一阵急速扫射。刚刚隐蔽运动到这个位置的万国商团士兵,此时完全暴露在枪口下。 只不过卡车没有停留,司机这时的主要目的是迅速和自己人靠拢。就算如此,车上那两挺轻机枪在经过路口时那一顿扫射,也击中了十几名万国商团士兵。 这时除了东面黄浦江一侧,其他三面全都枪声大作。仅仅过了不到十来秒,枪声就从四面响起,这是阿廖沙他们在江上也和对方交火了。 阿廖沙他们的行动其实原本非常顺利。小艇靠到大船下方后,老任虽然紧张,却还是用苏北话朝上面问了一句:“兄弟们,还有多少箱?” 船上的人一口川音,嘟哝着老任也听不懂的四川话。不过小艇的人也根据回话,判断出了只有两个人在甲板吊运。 甲板上这时放下绳索吊着的木箱,这边在小艇卸下后,那边飞起一个钢爪带下一个水手直接对他进行了割喉。 另外一名队员顺着绳索爬到了船上,阿廖沙紧随其后第二个登船,两人上去又解决了左舷上的两名水手,然后持枪堵住前舱舱门,只等其余船员登船。 只是从下面刚刚上来四个队员,岸上突然之间枪声大作。顿时惊动了其他在船舱里的毒贩。 这些水手说是说毒贩,其实都是武装人员,原本都是军阀派系里的军人。这艘内陆轮船原本就是三峡水域的长江稽查署船只。 这边枪声一响,内舱顿时出来七八个人,这时他们还没意识到船上遇袭,只是想来甲板观察外面的情况。 这时阿廖沙他们在狭窄舱门口,也非常为难。舱门狭小,每次只能出来一个人,就算用匕首干掉一个,后面的家伙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阿廖沙没有犹豫,立即端起冲锋枪扫射,打死了头前几名水手,封堵住了甲板舱室。 084 突击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阿廖沙的反应不慢,下面小艇上的队员如此局面下也同样毫无惧色。一个怯懦的队员都没有,还在抓着绳索依次登船, 只是这毕竟是一艘钢制货轮。前后都有舱门,而且是三层结构,底仓在甲板下面。 而现在的甲板上面还有一层舱室。 蒲素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并不是一艘普通货轮,船上的水手也不是普通水手。 整艘船上的船员,全是装备了精锐武器的川系军阀武装。 川军历来善战,而且也没出过什么助纣为虐和日本人眉来眼去的败类。 抗战时期,川军先后有6个集团军另有2个军1个独立旅出川抗战,约占全国出兵抗战军队总数的五分之一。 只是军阀武装纪律向来不好,成员里很多都是烟枪和步枪并有的“双枪兵”。 这艘船,就是当时长江流域上的军阀武装贩毒船。沿江而下途经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顺着这条线路一路贩运大烟。 几乎就在同时,后甲板上有人朝着他们这个位置开火。阿廖沙让两名队员守住舱门,他自己则火力压制来自后舱室的射击位置,以防止那个角度的射击,对后续登船队员造成杀伤。 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情况刚刚稳定了不到十几秒,当江上小艇几名队员继续登船时,二层侧舷开始冲着下面猛烈开火。 火力十分密集,目测最少有十几个火力点,对下面形成了覆盖。 阿廖沙甚至还听到了几支熟悉的花机关发射的声音。 两名刚刚踏上甲板的队员根本来不及隐蔽到里舱。此时完全暴露在甲板上,双双被上层射出的子弹击中后倒地。 见此情形,阿廖沙急的睚眦目裂。他拔出挂钩上的手雷,从里侧仰面倒着一个侧后鱼跃跳出甲板,抬手把手雷扔了上去。 倒地后,他顺势翻滚到受伤队员身前,在轰隆炸响的手雷爆炸声中,这才配合其他队员,把这两名受伤队员抢了下来。 这边在紧急给伤员止血包扎,阿廖沙示意其余队员统统拔出携带的M24手榴弹,做出了进攻手势。 他们现在不仅是被上面火力压制,而且内舱和后舱也有敌人,可谓三面是敌。当务之急只有迅速解决内舱敌人,然后再突击到二层甲板,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还是用杀伤力较大的M24进攻型手榴弹比较合适。 倒数过后,全员把拧开的手榴弹扔进了里舱。炸响之后端着冲锋枪冲了进去,内舱里的几个水手在这波弹片横飞的爆炸覆盖下侥幸没死的,此时也都被声浪震懵了。 队员们进去就开始扫射。不管里面是动的还是不动的,全部打的再次飚出串串血花,为的就是不留任何后患。 就算拿下这边,对他们来说也丝毫没有安全。如果一直被压制在这一层甲板上,会非常被动。想要突入二层,必须要先把这里清理干净,而留着活口对他们来说则都是隐患。 只是进了里面,看到的情况也很不乐观。 通往二层的舷梯被上面的人所控制。而钢制楼梯十分狭窄。如果硬往上冲,等于是自杀性进攻。 唯一的好处只是因为忌惮阿廖沙他们从这里突击,水手们现在要拼死守住这道楼梯口。所以,原先从舷梯往下覆盖性射击的火力减弱了很多 没有过多考虑,阿廖沙让队员们解开后背的帆布包。出发前他们带了炸药和雷管,原本是准备卸了烟土沉船用的。 到了现在这一步,任务显然已经失败了。目前还仅仅只是伤了两名战友,如果遏制不住对方居高临下的压制性火力,伤亡势必还要扩大。 所以现在哪里还顾的上什么烟土。阿廖沙唯一的想法就是取出炸药先把上面炸开,然后尽快结束战斗,带着伤员赶紧撤退。 哪怕是轻伤,一旦不能有效止血,对于负伤的队员来说后果都十分严重。这些队员在上面交火之后依然拼死登船支援,阿廖沙也绝不会对他们的安危弃之不顾。 阿廖沙把伤员拖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时全体在转弯处隐蔽。 只有一名擅长投掷的队员,站在舷梯旁点燃引信。之后,等到引信燃烧到最后一段距离,他这才精确地将炸药包穿过上层楼梯口,投掷到了二层甲板上。 炸药这种物质,在砖木或者土石之上爆炸,和在钢铁之上爆炸的效果完全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船舱这个特殊的地方。 土石砖木上发生的炸药爆炸,动静哪怕再大,也只是一生闷响,声波随之在空中消散。 发生在钢铁堆中的爆炸,不仅会发出撕裂耳膜的金属混响,而且金属在强烈震动后会产生共振,那种令人牙酸的声波实在让人无法描述。 尤其是此刻他们身处密闭的舱室。哪怕是在上层发生的爆炸,往下传来的嗡嗡轰鸣声,还是在舱室内震荡了很久。 好在他们都提前做了预防。饶是如此,阿廖沙还是在爆炸后的第一时间带头从楼梯突了上去。 跟在他后面冲上二层的队员,很快都被眼前看到的一幕弄的有点措手不及。 只是他们依旧没有手软,全体队员毫不迟疑地扣动了手里的扳机。 085 强攻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阿廖沙他们使用的炸药是“黑索金”。是一种爆炸力极强大的烈性炸药,比TNT猛烈1.5倍。 投掷上去的炸药在二层船舱造成了巨大的杀伤,甲板上现在到处是残肢断臂,粘稠的血液浸满了整曾甲板。 这一层原本有着十来个水手,此时全部横七竖八地躺在甲板上。原本的枪械也被炸的七零八落。剩下的人员就算有活着的也都神情呆滞,和死人无异。 上面的所有人都被之前的爆炸声浪彻底震毁了他们的耳蜗平衡。 他们原本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被爆炸气浪撕裂成了缕缕破布条。要不是有的没死的发出凄厉的嚎叫,所有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这十来个人和从他们身上掉落的四肢和碎肉一起,零散地躺在甲板上。连神情都一样,每个人都七窍流血,面孔上甚至还流淌着两行血泪。 如果战场上也需要悲天悯人,那么,此刻结束他们的痛苦就是一种慈悲。 假使他们不是带了炸药,这些占尽天时地利的水手会把他们永远留下,躺在甲板上的将会是他们。 逐一补枪完毕,队员们又仔细搜查了一番。他们发现实在无法在这些尸体里分出谁是船长,谁是领航,而驾驶舱里空无一人。 最终队员们清理完毕,确认安全。 整艘船上剩下的就只有船尾的敌人了。 直到这时阿廖沙才稍稍安心。从之前船尾火力来看,对方在那边的人数并不多。 这艘船的吨位很小,最多也就只能容纳二十多名船员,大部分已经在这两个波次的进攻里清理干净了。 说起来还是要仰仗装备。如果没有手榴弹和炸药,今天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掩护撤退回到小艇,能走几个是几个了。 就在之前他们交火的时候,剩余的队员也已经全部登船。 这时阿廖沙才发现老任没在。刚刚登船的队员告诉他,老任主动表示要在下面看着小艇,免得漂走了大家都回不去…… 阿廖沙心里明白,小艇挂上缆绳哪里有漂走的可能。只不过上面打的那么激烈,老任不愿上来也很正常,毕竟不是战斗人员,刚才这阵仗大概把他吓的不轻。 所以他也没有在意。反正已经打成这样,大家都靠炸药说话了,用不上他这个翻译。 接着他把全部人手分成左右两路,同时对尾舱进行包夹。队员们小心翼翼交叉掩护到了船尾,直到贴近舱壁。试探性伸出枪管往里射了几轮子弹,里面却毫无反应。 最后一名队员在阿廖沙的示意下往舱室里投进一枚手雷,爆炸过后,一个小组率先冲进舱室,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之后阿廖沙立刻命令全体队员分散搜查整个货轮。 搜索敌人的过程中,整艘船上烟土没发现多少,但是他们缴获了海量的法币和大洋,数字大的惊人。很有可能上海是他们这条航线的最后一站,满载的烟土之前差不多都沽清了。 而他们这批贩运的烟土是质量顶尖的印度鸦片,所以收到的货款也特别多。 虽然有缴获不算坏事,只是里外都搜遍了,却都没有发现对方踪迹。对于阿廖沙他们来说,码头上到现在还是枪声不断,哪有心思管这些缴获。 他们想要搜查的之前还对他们开枪的敌人,如果还躲在船上始终就是巨大的威胁。 直到全体队员再次搜查了一遍,阿廖沙这才确定,从尾舱向他们开火的那些人,之前应该是见势不妙跳江而逃了。 想到这里,阿廖沙心头突然急跳,连忙奔到船舷往下看去。然后他就像是胸口被大锤夯击了一般,露出了无比沮丧的痛苦神情。 老任不见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一艘小艇。 江上,原本应该有两艘小艇,现在只有一艘孤零零地系在缆绳上。 如果说单单老任失踪,确实还存在着其他可能,比如失足落水。但是连人带船一起消失,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从船尾跳江的人劫持了。 现在这个情况他们少了一条小艇,想全员上岸都回不去,而且码头依然枪声阵阵。他这边既然已经解决了,肯定要带着队员去码头进行增援。 这种局面下,就展现了一个优秀指挥员的素质。 经过短暂考虑后,阿廖沙立刻做出决定。八名队员和他登上小艇上岸,增援队友,参加码头战斗。 其余人既然挤不上船,干脆就驾驶这艘货轮往肇嘉浜和黄浦江交汇的地段开。带着物资和伤员撤退是一方面,主要任务是让他们沿途在江面上搜寻老任。 这艘货轮的船首漆着“永年”两个大字,挂的却是意大利国旗。意大利并不算强国,在中国的实力极为有限。改挂外旗想必也是希望少些麻烦,只需要向意大利领事馆缴纳注册费就行了。 ”永年号“货轮排水量很小,最多载重两百多吨,之前一直穿梭三峡地区,在湖北和重庆之间往返运输,再后来成了稽查船,沦陷后不知怎么落到了毒贩手里,由此变成了一艘毒船。 两百多吨的吨位哪怕和帆船相比都没有优势,在轮船里最多只能算是一艘小船。 在黄浦江上操纵这艘小船,经验丰富的前沙俄水兵自然不在话下,熟悉航路的队员已经进入驾驶舱准备起航。 阿廖沙和留在船上的队员约定了用手电筒发射信号,在岸上和江上联络呼应,便立刻带着其他队员顺着绳索下到小艇,往码头方向驶去。 小艇上的队员都十分清楚,他们即将参加的码头战斗和之前在船上的处境截然不同, 货轮其实就那么大点地方。之前他们确实是被前后夹击,甚至还有上层火力重重压制。但要是放大了看,实际上交火双方都仅仅局限在船上,包围他们的是黄浦江。 那些水手只是占据了表面优势而已。 所以才有一轮攻击型手榴弹,一波炸药就能解决战斗了,越是这种地形,那种大范围杀伤性武器能发挥出的威力就越大,对方在甲板上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 这些毒贩子就算参加过军阀混战,也没见过几次由制式手榴弹发起的攻击。 更别提“黑索金”这种烈度如此强悍的炸药爆炸了。 086 阻敌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码头上的形势确实十分危急。 但依托两辆卡车的火力和防护,一时间队员们竟然也和对方形成了僵持。只不过再打下去,结局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为了守住这里接应队友,在刚交火的时候,他们完全有机会突围出去。 现在两辆卡车一南一北,车身横在马路上,互相掩护对方后翼。而每辆卡车两侧挡板,总共四挺轻机枪完全实行了火力压制。 甚至因为伊万那挺重机枪,很长一段时间,小队在火力上占据了压制性优势。死死压制住了万国商团主力,由北面发起的正面进攻。 这是一场真正的战斗,而不是什么警匪零星枪战。所以上海各大报刊在事后都连篇累牍的进行了报道。 …… 今晚万国商团对码头进行包围,可以说是必然。 几天前在自己的驻地死了守卫丢了车,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现在都能在工部局大楼发生,对公共租界来说简直是百年未遇的奇耻大辱。 因为事情性质实在太过羞辱,工部局反而没有大张旗鼓全城搜捕,更没有像蒲素预料的那样四处发出协查通报。表面上工部局没有什么动静,实际上出动所有警力,在全市各个角落撒下便衣和巡警日夜打探。 进入码头的两辆卡车,刚一开到公共租界,在福熙路上就被街边打探的工部局便衣巡捕发现,后者立刻报告到了工部局,然后万国商团迅速派出了一支联队。 偷车贼敢于虎口捋须并且还杀了守卫,无疑不是一般小蟊贼。所以工部局根本就没打算让公共巡捕房里的警察出动,而是直接派了一支军事武装过去。 工部局首脑的这种处理,可谓是非常重视,也比较有前瞻性。对付几个偷车贼居然派出了军队,这是前所未有的。 毕竟当时搭载的队员都在后车厢里,外面有帆布罩着,发现卡车的巡警也根本搞不清这两辆卡车上到底有多少人。 调动联队紧急集合需要时间,今晚战备值班的联队是美国长枪队。 等队伍拉到外滩时,阿廖沙带着一批队员已经登船了。所以联队看到的是在码头上留手的这批队员,那伙被俘的青帮也算了进去。 联队指挥在现场远远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发现对方人数不少,感觉不好对付,而且两辆卡车南北两边距离拉的很开。 于是,他迅速按照军校操典里针对这种情况的部署做出了安排,果断对下面三个分队进行了队形布置。 一路是他率领的正面队伍,由北往南潜进,并且率先发起冲锋。另一路绕到五马路上待命,配合他这里的冲锋,从侧翼发起攻击。最后一路是绕到老太平弄后方,从南往北包抄后路。 至于东面,则完全不用考虑,除非对方狗急跳墙打算跳江。 这个方案的目的很明确——确保不放过一个。为此,指挥官还吩咐传令兵速度跑回工部局,让那边配合自己拉下照明电闸。 只是就在他们三路人马即将形成包抄的时候,却被对方发现了。实际上只差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却左右了今晚的战局和生死。 如果是他们这边率先发起攻击,码头上小队在猝不及防之下,完全是另一个结果,不会有任何悬念。 重机枪开火后,指挥官知道计划中的突击已经不大可能。他也只能果断了,指挥小队开火进攻。 随着对方迅速做出的火力反应,他无奈地发现自己,自己这支联队的火力居然远远无法和对方相抗。 他的队员们大多配置的是M1式加兰德半自动步枪。虽然这款步枪确实是一支可靠、耐用和有效的步枪,但是在对方的轻重机枪的火力覆盖下,他的队伍被压制的根本不能露头。 很快第二小队就派人来报告,那支队伍还未接敌就已经出现了重大伤亡。 先前逃脱包围的那辆卡车上装备了轻机枪,仅仅路过他们时的一轮集火扫射,就让他们死伤了十来名队员。 这支小队比较倒霉。五马路是东西方向的一条马路,马路尽头就是东面外滩。指挥官的原意是当他的小队发起正面进攻时,这支队伍从目标侧翼进行攻击。 原本计划是突袭,这个想法肯定会起到效果。只不过在得到队友预警后,北面卡车迅速向南移动,在这个过程里好巧不巧,正好发现了刚刚运动到指定位置的这支小队。 捷克轻机枪射速达到了每分钟500发子弹。两挺机枪仅仅是边走边打,在几秒钟之内就把数不清的子弹倾泻在了这支彻底暴露,毫无防护的小队头上。 假如不是因为司机搞不清形势心里有些慌张,当时他踩一脚刹车,只要让车里的机枪手多打几秒,这支小队的下场会更加凄惨。 加装钢板防护的卡车上,两挺机枪肆无忌惮的扫射,对他们来说是绝对的灾难,完全无法承受。 而这辆卡车通过五马路靠近队友后,又发现了企图从后翼发起攻击的第三小队。于是在外滩马路上将车身打横,司机下车,让车厢南面的两个轻机枪射击位阻敌。 每辆卡车车厢里预留了四个轻机枪射击位,一侧各有两挺。车身打横后,留守队员又跳上来两个,接手了北面的射击位压制正面进攻。 刚开始,联队指挥觉得这支队伍业余,心里还挺高兴。因为他们这边还击之后就发现,原本卡车周围的人四散跑出来不少,显然是一听到枪声就慌了手脚。 这个发现,让指挥官心里对进攻目标起了轻蔑念头,感觉对方哪怕配备了重武器,也毕竟是土鸡瓦狗,乌合之众。还没怎么样呢,就已经开始内讧出现逃跑的迹象了。 那些往三面奔逃的人影,毫无悬念都被双方互射的火力打倒了,甚至在指挥官看来,对方慌乱之下误伤了不少自己人。照明被切断了,看来对方不适合夜战。据说东亚人营养不好,夜盲症很多,看来还真不是胡说八道,不然怎么会连自己人都打。 想到这里指挥官胆气增加了许多。大手一挥,率先带领队员进行冲锋。从他们被发现的这个位置,只要再往前突进五十码,到了手榴弹投掷距离,他就有把握把这些家伙全部留在这里。 西方人打仗向来军官身先士卒,尤其是军校出来的指挥官,有着维护军官以及家族荣誉的传统。 指挥官带队冲锋,后面队员也只能咬着牙跟上。所有人都明知地形对他们非常不利,也都冲了出去。 凌晨四点多,空荡荡一览无遗的街头上没有什么障碍物可以隐蔽。此时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黑夜的掩护,以及上帝加持的运气! 087 支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安德列他们一听到卡车的预警点射,就立即进入了战斗状态。 隐蔽点是现成的,他们自己的卡车后面就非常安全。 这时,又有两名队员在安德列的指挥下爬上了车厢。一个负责换弹夹,一个专职给伊万装填重机枪子弹,充当副射手。 原来车上的两名轻机枪手,在他们的司机同样把车身横过来之后,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车里的机枪支架下装了滑轨,他们可以不考虑射界自由射击。 每辆卡车都安装了4.2毫米的钢板。技师把钢板经过淬火和回火处理以后,再安装到了卡车各个部位。对方M1步枪打出的7.62毫米步枪弹,对他们的防护根本造成不了威胁。 只是那几个青帮不知道,哪里最安全。 一开始他们躲在自己卡车后面,结果被穿透的子弹击中。伤了两个人之后,剩下的几个流氓试探着跑了几步,发现这些黑衣人没有搭理他们,心里猜想这些抢匪大概是自顾不暇。 他们还以为那些万国商团军人是来解救他们的,说起来确实是有点自作多情。 于是他们一个个开始发足狂奔,这些人也没个统一方向,既然救兵三面都有,他们也就凭着自己感觉,分散跑了过去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边他们刚往外面冲,结果却被那个方向打出来的子弹,直接撂倒了几个。 这时有的人就懵圈了,往回跑不大可能,那些黑衣人凶神恶煞决不能回去。猜想大概是夜里看不清楚误会了,于是都举着手嘴里喊着救命往前狂奔。 其实安德列他们几个白俄早就知道这些青帮要跑,故意没有阻止,让他们出去探探火力挺好的。 结果军团的人举枪射他们,安德列他们就根据枪管发射的闪光对着他们打。 而那些青帮分子夹在他们中间,没跑出几十米就纷纷倒在了地上。前胸后背中枪的都有,两边也实在分不清谁打的谁。 倒在地上的人里就有“蓬莱阁”的掌柜。走的还算安详,没感受到什么痛苦。跑出去没几步,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商团那边的一颗子弹贯穿了前胸位置。 其实跑不跑都一样,这些青帮的命运也已经注定了。 原本如果没有变生肘腋,他们有很大概率可以活命。只要阿廖沙顺利从轮船上回来,按照蒲素事前交代,不是青帮头目就不用处理,惩戒一下就算了。 尤其是蓬莱阁掌柜,作为一个平民,更不会去杀他。 只不过这边一开打,进入了亢奋状态,几个队员战斗时不由自主喊出了俄语。这种事也很难避免,哪个国家的士兵都有这个习惯。有大喊大叫的,有一边开枪一边骂脏话的…… 这种表现,都是战士在紧张激烈氛围下的一种自我情绪调节。除非接受过严格训练的特种士兵,战斗中,普通士兵用这种方式解压十分常见。 他们的喊话虽然不确定这些青帮是否听见了,但是安德列他们也是绝对不会再放过他们了。 只能说,这一晚大家运气都不怎么好。 无论是小队,还是青帮,或者是那支美国长枪队,这一晚大家都不怎么走运。 当然,小队和长枪队的人,还有机会来考虑运气的问题,而青帮这时却已经全部被当场射杀。 七八具尸体现在都躺在两支人马的战场开阔地带。对商团美国人来说这是他们的战绩,心里多少有点安慰。而安德列他们是一点心理负担没有,这几个麻烦人物解决了反而很轻松。 如果那些青帮之前不往外跑,他们一边战斗,一边还要分出两个人看管他们。 …… 指挥官带着他的小队,往前冲锋只推进了十来米,就被迫龟缩在一栋大厦凹进去的门楼里。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偷车贼的火力实在太猛,仅仅这十来米,他的手下已经死伤了八个,三死五伤。 而他自己的左肩位置也中了一枪,好在不是被重机枪打中的,是一个贯穿伤,子弹已经钻进去了。如果是重机枪,这时很可能半个身子已经没了。 现在他们的处境十分尴尬。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之前轻敌了。这群所谓偷车贼,绝对是由职业军人组成,不管是火力配置还是防御层次,都不是一般人能布置出来的。 而且他们在进攻中射出的子弹,击中对方卡车只是发出叮当的声响,溅射出一片火星,似乎子弹根本破不了对方的卡车防护。 原本,这个问题很好结局,只要派传令兵回去调派装甲车就可以解决问题。 只不过这时他们被压制在楼洞内,进退不得。而离的最近的十六铺守卫日军,他们行动前已经打过招呼,让他们不要干涉。现在就算打的天翻地覆,那些日本人现在都不会来管闲事。 而小队这里却一直是打打停停。 虽然车厢弹药箱中的子弹充足,只要商团不露头他们也不开火。 美国联队这帮家伙,这些曾经在商团里当过雇佣兵的都清楚,美国人绝对不会在这里和他们拼命。 如果英国人没有返回英国参加二战,到是比较麻烦,英国人和法国人都有极强的荣誉感。而美国人,除了指挥官是绅士贵族以外,其余士兵绝对不会在这里给任何人卖命。 安德列他们其实想走随时可以走。只要那辆装了破障器的卡车在前面开路,上面伊万那挺重机枪便无人可档。 只不过他们需要在这里等阿廖沙。所以对面虽然发起了一波冲锋,只是自从被他们压制进大楼之后,双方形成了僵持。 江面上传来的枪声以及手榴弹和炸药的爆炸,这些动静他们当然也都知道。只是他们无能为力,哪怕有余力他们也帮不上忙。 只能在心里祈祷那边尽快结束战斗,只要阿廖沙一上岸,这边就可以带着大家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段时间内,码头上甚至双方开枪的频率都是零星状态。一个不敢攻,另一边又不想走。这种僵持虽然诡异,但是继续下去终究对小队是相当不利的。 那边的指挥官和手下挤在狭窄的楼洞,看着止血包也无法止住的士兵,又看着紧锁的大楼大门,终于让他想出了办法。 他让士兵用枪托粗暴的开始拍门。里面的管理员早就吓的魂飞魄散,这里一开火他就跑到大楼隐秘的位置躲了起来。这种情况下谁也不能说他擅离职守。 敲了几下大门不开,指挥官便让士兵暴力打开了大门,带着人冲了进去。 进去后,除了第一时间把伤兵安置在办公桌上让医护兵救治,他直接带着传令兵四处在大楼内寻找电话。 找到电话后他拨通了工部局,首先需要医疗支援,表示这里伤亡很大。然后请求派出装甲车,对手的火力配置和防护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088 突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兄弟们,后台通知今天上架了。 原本想挣扎到下周周五,或者下个月一号再上架。只是前期数据太差,导致曝光率不高,这么安排也无话可说。 没有上架感言…… 要说感想,除了感谢一直支持的书友,以及必须完本的决心,还真没什么要说的。 不求首订。大概什么成绩,自己心里基本有数。 现在大家都不上班。早上八点都在睡觉,发了也没人看。因此更新时间以后调整为中午12点。 …… 阿廖沙那艘小艇没有在登船位置靠岸。 往岸上划行的时候,他已经观察到了目前态势。所以,他放下一名队员泅渡上岸,通知岸上队员稍后配合行动。 他则带着剩下的队员,绕到南面原本担负阻截任务的小队后方。 天快要亮了。 如果不能迅速脱战,天亮以后就算可以突围出去,最终也只能弃车突围。 否则两辆卡车那么显眼的目标,根本无法隐藏踪迹。 几分钟后小艇无声无息地停靠在码头,位置就在那队美国大兵的后面。 登陆后隐蔽观察的阿廖沙发现,这队美国兵也算的上训练有素。 此时,这些美国人已经用临时能找到的一切物品在马路中间堆叠,形成几道路障。 然后他们分成两队,一左一右形成交叉火力,在马路两边对着前方不时进行隐蔽射击。交叉火力对移动目标进行拦截,比正面硬抗有效的多。 在路面设置障碍,然后放弃正面构筑防区,从两侧交叉开火,是军校教科书式的拦截战法。 码头上的白俄小队既然之前不想突围,所以针对这个方向的火力也不猛烈。只要美国人不发起冲锋,他们也只是展开零星还击。 美国人其实并不清楚,在他们看来,三个方向都有可能是目标的突围方向。而阿廖沙他们要想快速返回大宅,其实只有南面这条通道才是小队最终的脱身位置。 他们不可能一路向西打穿整个公共租界。向北,就算顺利突破租界防线,前方就是外白渡桥。那边是日本防区,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这里是孤岛,名副其实的孤岛!只有法租界,对他们来说相对安全。 战争过后,幸存下来的白俄都对法国很有好感。被迫离开上海时,移民的目的地大多都是法国。 …… 黑色战斗服非常适合隐蔽。而那队美国兵的注意力都在他们的前方,丝毫没有察觉到后面已经有人无声无息地接近了他们。 阿廖沙把手下队员也分成了两组。到达攻击位置后各自拔出剩余手榴弹和手雷,静静地等待信号。 很快,前方遭受围堵的车头大灯闪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攻击和突围信号,阿廖沙面无表情率先把手中的手榴弹无声地投掷了出去。 所有队员同时都把剩余的手榴弹扔向美国人隐蔽的位置。黑夜中,这些噬人的武器在空中此起披伏,无声地划出了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 “轰……轰!” 落地后的手榴弹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响,覆盖范围内弹片和血肉横飞。 措手不及之下,只是这一波攻击,就给这队美国士兵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同样程度的攻击,目标有准备和毫无防备两种情况之下,取得的会是截然不同的效果。这个定律无论发生在街头斗殴还是拳台、或者车祸以及战场都同样适用。 有准备的承受和无防备之下遭受打击,完全不是一回事。 随着远程手榴弹爆炸,阿廖沙他们端起手里的冲锋枪向着这支小队猛烈开火扫射。 这支原本接受了拦截任务的小队,总共有三十人左右。第一轮手榴弹爆炸就让他们折损了一半,没死的也丧失了战斗力。 剩下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攻击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他们身后是个完全的空档,毫不设防。 现在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这边爆炸声一起,原来码头位置的三辆卡车也冲着这边同时启动,正式开始了突围。 没错,是三辆卡车。 那辆原本属于青帮的卡车,现在由一名队员驾驶。前后被自己的卡车保护,夹在两辆卡车的中间,向着南市方向急驶。 车上还有半车鸦片没来得及卸载。拼着性命弄来的东西,队员们不可能弃之不顾。 如果白白扔掉,实在不可原谅。 就在这个时候,两辆装甲车突然出现,从两个方向朝着他们开火。 这是两辆英制“维克斯卡登·洛伊德kvi”超轻型战车。该战车全重15吨,乘员2人,装备1挺127毫米水冷式重机枪。一般作为战场侦察和支援步兵之用。 如果不是阿廖沙回来的及时,安德列他们肯定还在原地固守,这种情况下只能是凶多吉少。 卡车再怎么加装钢板也还是卡车。 而“维克斯卡登·洛伊德kvi”战车,虽然是超轻型,毕竟也是全车覆盖了6钢甲的正经装甲车,哪里是他们的山寨货能比较的。 作坊里其实停着一辆“维克斯”  k  e型坦克,都是同一家工厂出来的。只不过他们的“ke”型上装有47炮1门和79机枪1挺,和这两辆比起来算是大哥。 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他们有再厉害的家伙,此时还是在作坊里睡大觉。一旦动用装甲车,只能说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背水一博的时候。 战甲车出现的位置非常隐蔽,之前安德列他们毫无警觉。 两辆战车都是从五马路这个路口突然出现。如此布置的思路,只是因为战车指挥担心打草惊蛇。 如果他们从大路正面开进,引起对方警觉,调头往南突围就麻烦了。所以,哪怕只是纸上谈兵,这些指挥官也都系统学习过相应战法,没有一个是蠢货。 好在码头车队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提早发动了。从五马路突然出现的装甲车,现在只能追着他们的车尾射击。 此时装甲车和车队距离两百多米,虽然车载重机枪完全可以无视这点距离,但是车队已经处于持续运动之中,如果像之前一样还是原地停靠,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 089 危急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行动前谁也没想到开路卡车上安装的破障器,在今晚发挥出了极大的价值。 事实上蒲素和技师当时也只是作为可有可无,既然有材料就给它装上的心态。安装之后,所有队员都曾对着两辆卡车发出啧啧惊叹,感慨好好的卡车能被他们弄到如此丑陋的地步。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丑八怪第一次亮相就发挥出了奇效,从而救了大家的命。 追击装甲车上两挺127毫米重机枪射出的子弹,改装卡车无法完全防护。当即车厢里就有几名队员中弹。 而他们从车尾发出的攻击对全防护装甲丝毫不产生作用。 这时码头上的战斗格局已经发生了逆转。此前一直龟缩在隐蔽处的步兵,这时在指挥官的带领下,,依靠装甲车的掩护进行追击冲锋。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工部局上层并不是草包。他们甚至不用看地图,也能猜出这些“武装匪徒”可能的逃跑方向。先前到达的美国联队指挥官都知道三路包抄,作为后续增援的装甲车队怎么能不清楚。 只不过同样负责断后的两辆装甲车也是从西面迂回开进。他们还没有到达战场时,这一轮战斗已经开始了。 这时南面的美国步兵,三十余人的这支队伍已经全部被歼灭。就算剩下几个还没断气的大兵也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而阿廖沙他们此时也顾不得补枪,都在尽量搬运障碍物进行清障。 前方突然出现的装甲车,引起了阿廖沙的高度警觉,果然他发现,虽然还没出现在视野里,只不过在自己这个位置的西面,也出现了不同寻常的隆隆声响。 他果断大声让所有在马路中间的队员隐蔽,同时开始集合炸药。 所有队员这时都清楚,随着西面又出现了装甲车,事实上他们已经陷入了绝望状态。理论上没有任何值得乐观的理由。 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码头方向这三辆卡车可以突围。 而阿廖沙和他的队员根本没有时间可以登车。他们只能负责尽量拦截,掩护车队突围。 前侧有堵截,后方有追兵,卡车只要停下就再也走不掉了。 这种情况其实还不如回到原点。 早知如此,此前不如码头车队率先组织突围。 阿廖沙登船的这一组干脆一起乘坐货轮,安安稳稳地从水上撤退。然后在合适的地方弃船登陆,两组人马分头回到大宅。 只是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互相之间没有即时通讯能力。 码头和货轮两边都发生了交火,相互间都不清楚另一边的形势。他们也只能按照既定方案,执行后续动作。 码头车队之前能走而不走,为的是接应货轮上的队友。阿廖沙他们能开着货轮跑路也同样没有那么选择,而是分出一队增援码头。 这就是目前为止,今晚行动的现实情况。 事后分析时,两组队员都责怪对方拖了自己后腿,为此吵的面红耳赤。袍泽情谊和战友彼此性命托付的信任,都在争吵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哪怕吵成这样,同样的情况如果再次发生,他们依然会做出之前一样的选择。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队友失望。 …… 装甲车上的重机枪火力无论如何是挡不住的。 哪怕躲在砖墙后,子弹也能轻易射穿。而且躲也不是办法,正面追来的装甲车后面还跟着步兵,等到他们接近,一切也都结束了。 阿廖沙没有放弃。这个白俄猛士,孤身一人刚到上海的第一天,就被团团围住,却依然拼尽了全力进行反抗。 对他而言,生或者死的选择非常简单,只是放弃这一条完全不在选项里。 跟随他登船又一起来到这里的队员中,有两名在俄罗斯时就是他的老战友,其中一名队员擅长攀爬。 阿廖沙集中了一包炸药交给他,让他从这一面的大楼外沿攀爬到马路外墙边缘,伺机炸毁第二辆装甲车。而第一辆装甲,则由他负责。 阿廖沙看到老战友背着炸药已经爬上了大楼外墙沿,趁着夜色转到了旁边马路。他立刻遣散其他队员,让他们各自隐蔽。 这时让他们逃跑毫无意义。127毫米重机枪打出的子弹,射程轻易突破一千米。队员跑的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子弹。 而他则拉过几具美国联队尸体摆在路中间,拿着炸药包躺在尸体里。 此时他赌的就是装甲车不会碾压自己人的尸体。 只要车辆在尸体前停下他就引燃炸药包,起码可以破坏它的机动能力。 之所以选择马路中间这个位置,就是为了成功之后瘫痪在中间的装甲,可以堵住其余装甲的追击道路。 事后描述过程看似啰嗦。实际上当时分秒必争,这一系列情况的发生和应对几乎都在瞬间发生。 往前突围的车队此时还浑然不觉,兀自一路猛冲。他们认为只要拉开距离,接应上前面的队友后冲进法租界就可以获得安全。 车厢里的队员此时全部趴伏在车厢地板上,尽可能的保护自己。既然他们发出的攻击对敌人装甲完全无效,索性不做无畏的尝试了。 虽然卡登·洛伊德kvi型坦克的特点便是重量轻、价格低、火力弱、装甲薄。但当它们出现在这里,已经足够对车队形成碾压。 kvi小巧的车身非常适合在城市的街巷中穿行,如果出动重型坦克在巷战中反而失去了灵活和机动性。 这时车队已经冲到了障碍物前,负责开路的卡车司机稍微减慢了速度。对于这辆车的清障能力,司机心里也丝毫没有底气,毕竟之前谁都没想到要去测试一下。 这时放缓车速清障的车队位置正好暴露在侧面街头,而那两辆绕行的装甲就行进在这条路上,车头正对前方路口。 “哒!哒哒!” 开进的装甲车毫不迟疑,迅速抓住了有利战机。装甲里的机枪手扣动了重机枪扳机,子弹尽数飞向了正在清障的卡车。 而这时,不管是爬在墙沿的老兵,还是躺在尸堆里的阿廖沙都束手无策。装甲车还没到达他们埋伏的位置。 疏散在装甲车视野之外的其他队员也无能无力。就算他们此时出来,不仅什么都做不了,还会成为重机枪的人肉活靶。 这时他们也只能焦急地在隐蔽位置向着卡车拼命挥手,希望队友能快速通过这个死亡路口。 。 090 撤离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卡在路口的车队此时犹如处在风暴中心。 来自侧面和后方装甲车上暴雨般的猛烈攻击,让车厢里每个队员此时都趴在车厢地板上,闭着眼睛默默祷告。 幸亏车体四周安装了钢板防护。虽然不足以尽数抵挡住攻击,钢板有些部位已经被子弹击穿,露出一个个弹孔,却还是给队员们提供了最大程度的保护。 清障卡车上的司机这时压力最大,车队能不能通过这里完全取决于他的操作。 路障的清除并不是完全凭借卡车动力和车身自重就可以暴力完成,毕竟他驾驶的是卡车不是坦克,不可能一路平推。 美国人之前制造的路障,分了好几重,破障器推走一道障碍物,后面还有好几道,这时非常考验他的技术。如此情况下,司机绝对不能慌乱,一乱就更糟糕。 有时越是要往前进,越是必须在恰当的时候配合倒车,然后踩足油门让车头发力再往前顶。或者扭转方向,让车头安装的破障器将推不开的障碍物移到旁边。 时间此时似乎已经凝固。没有人能正确计算这段过程有多长。 甚至打在车身叮当作响的子弹声也变得恍恍惚惚,司机只知道机械地按照本能,前进后退左突右闪,艰难地开路。 就在这时旁边传出一声巨响,没多久第二下巨响接连传来。与此同时,开路卡车终于清出了一条通路,已经排除了所有路障,往前就是一条平坦的大道。 这是一条生路。司机只要踩下油门,起码他这辆车上的所有人员都会安全。只是他没有,而是在枪林弹雨中往前驶出一段距离便放缓车速,准备接应外面的兄弟们上车。 只是事情还没有这么顺利。 之前那两声巨响确实是阿廖沙和他的老伙计得手了。令阿廖沙意外的是,他们不光阻止了两辆装甲的机动性,而是彻底摧毁了它们。 车上两名乘员,一名司机一名机枪手,此时已经尸骨无存,两辆装甲也成了一堆废铁。 此前阿廖沙和他的伙计,并不清楚他们要对付的坦克是什么样子。 他们是沙俄时期的老兵,对于之后生产出来的新型装甲车并不了解。而到了上海之后他们也没进入万国商团服役,对这个世界的军事武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缺少认识。 所以当他们看到逐渐开近把大家逼到走投无路的坦克,不仅小巧玲珑而且没有车顶防护时,居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一声爆炸来自高空作业。扒在高处大楼外立面的老兵等待已久,率先行动。 按照先前的布置,他特意放过第一辆。等到第二辆经过时,把点燃的炸药包精准地扔到了车里,一声巨响之后,两个之前还气势汹汹的乘员便什么都没剩下。 这款被戏称为豆丁坦克的小可爱,居然是敞篷装甲,也就是没有顶盖…… 毕竟这玩意便宜的令人难以置信,每一辆只需花费英国陆军大约400英镑,比一般坦克要便宜的太多。 而躺在尸堆里装死的阿廖沙,在第一辆车看到队友尸体迟疑地停下时,也适时抓住机会点燃引信,恰恰这时后面发生了爆炸。当装甲车里两名乘员下意识扭头查看时,他一跃而起,把炸药扔进了车里。 毫无悬念,缺乏顶盖防护的装甲,被从天而降的炸药包扔进不设防的车内后,便啥也不是。爆炸过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这两辆装甲车之前有人类存在…… 此时,所有地面队员都已经快速登车,后面的追击已经十分接近了。 阿廖沙这时已经知道这个型号的装甲命门所在,有必要的话还能继续再来一波。只要可以隐蔽接近,甚至手榴弹扔进去都能奏效。 只是他也不会恋战。就在开路卡车接上他们启动离开时却发现,中间那辆原本属于青帮的卡车此时丝毫没有反应。 这辆车卡在这个位置使得殿后卡车也无法通过。 这时还是阿廖沙,果断从前车车厢里跳了出去。跑到卡车前,发现司机正是组长安德列。此时他已经中弹,伤势很重昏迷不醒。应该被重机枪的子弹打碎了肩胛骨,软软地倒在驾驶室里。 相比于其他两辆卡车都有钢板防护,这辆卡车就只是个脆皮,只有一层薄薄的铁皮。之前堵在这里只能被动挨打的时候,安德列就已经中弹了。 来不及多想,阿廖沙把安德列推到副驾驶位置上,重新发动了车子。然后跟在开路卡车后迅速开走,给殿后卡车让出了通道。 直到这时,整个小队才可以说基本安全。 被炸毁的装甲横亘在路口形成了障碍,后面追兵一时之间推不开。而跟在装甲后面的步兵则根本不敢脱离装甲掩护。只要他们敢露头,也等于是送死,互相之间的机枪扫射一直都没有中断过。 在一片枪声中,三辆卡车越开越远,转了个弯后消失在万国商团的视线里。 车队进入大东门后,车上队员用手电筒给江上的轮船发出了信号。然后一路急驶,向着法国公园开去。 现在他们没有时间接应轮船上的队员了。只能打信号让他们设法靠岸,先把船上物资卸到作坊前面公开的仓库里,然后全体在那里等待接应。 而车队现在必须要争分夺秒开到地下隐藏,在第一时间抢救伤员。 紧跟前车的阿廖沙,此时判断今晚这批跟着他出来的兄弟,应该伤亡惨重。光是倒在他身边的安德列此时就生死不知,看起来十分危险。 最及时的处理其实是现在直接把车开到白大夫诊所。那边有所有抢救必须的设备和药物。只是这时天色已经微明,再过一会,卡车只要还在街头肯定暴露。 所以也只有先进入地下,然后再用汽车进行转运了。突围后的车队速度很快,终于在天亮前进入了地下车库。 当三辆布满弹孔的卡车进入地库,身后铁门关闭时,所有队员都觉得刚才码头上的这一个来小时,实在是太漫长了! 。 091 反思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事实上,蒲素带领的小队行动虽然十分顺利,此时却还没有返回大宅。 反而是历经大战,九死一生的阿廖沙他们先到了一步。主要是店铺中的搜刮,实在耗费时间。 所以,当蒲素带着完好无损满载缴获的卡车回来时,看到的是留守队员正在用铁桶冲洗阿廖沙小队卡车车厢里的斑斑血迹。 被鲜血染成红色的水滴从车厢上流到管道,最终流进了公园大湖里。 三辆卡车的车况都损毁严重。幸运的是虽然全都伤痕累累,车身布满了弹孔,发动机都没有受损,否则结局真的很不好说。 一看车辆状态蒲素就已经知道那边出了状况。当他询问阿廖沙在哪里时,被告知已经带了伤员去白大夫那边了。问清楚伤亡以后,蒲素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只是指挥队员把缴获从车上卸下来。 重伤两名,轻伤七名,伤亡率几乎达到了小队总数的四分之一。这是个非常严重的战损比例。 他一边组织卸货,一边让人叫来了正在休息的参战队员。询问一番之后,蒲素心里已经有了些眉目,任务完成的如此惨烈,主要应该是自己的责任。 另外,从船上跟随阿廖沙突围出来的队员还告诉了他老任失踪的消息。 听了这些消息,蒲素的脸上不见喜怒。安排好了存储和清点战利品的工作,然后又去探访了一些轻微伤的队员。最后才换了衣服开车去海格路白大夫诊所,和阿廖沙碰头。 诊所里只有白曼彤一个人有急救技术,一下子送来这么多伤员,她也只能按照先重后轻的原则展开救治。好在老兵们之前对受伤的战友都做了简单的包扎止血,轻伤员一时之间性命无虞,所以此刻她正在全力救治两名重伤员。 重伤员里最重的是安德列,如果不是他体格魁梧,生命力旺盛,一般人受了这么严重的枪伤早就没有希望了。 一颗127毫米的重机枪子弹摧毁了他左面几乎整个肩膀,肩胛骨粉碎性炸裂,位置稍微往下就是心脏。 蒲素赶到的时候,白曼彤刚给安德列清理完嵌在身体里的骨头碎片,清理缝合了整个肌肉组织,一名万能血型的队员躺在旁边在给他输血。 而另一名队员的整个小腿被重机枪子弹打断。白曼彤判断碎片还停留在骨肉里面的话,这种碎片很容易造成大腿肌肉的供血不足,从而造成肌肉整体上的坏死。 基本上到了这个时候,大腿上的血管肌肉还是骨头基本上都全部损伤严重了,完全没办法再生,只能截肢。所以,蒲素看到白曼彤一遍又一遍的找寻着碎骨和弹片,就是希望能保住队员的一条腿。 还好诊所里,不管吗啡还是盘尼西林都还剩了些存货。当时留了一些没全部运到边区,就是担心出现这种情况。给那个队员做了测试,是a型血,一直挽着袖子要给袍泽鲜血的阿廖沙却是b型。这时蒲素伸出胳膊,让白曼彤抽他的。 当他身体里的血液流到白俄战友身上的时候,阿廖沙表情痛苦地来到蒲素身前,内疚地检讨是自己没有带领好队员,把一场周密部署的行动执行成这样。 蒲素起先没有打断他,等阿廖沙把整个行动细节全都讲完,这才看着阿廖沙诚恳地说,这次行动不利都是他的责任。正是因为他考虑不周,盲目自大才害了大家。 …… 他们之所以一到码头就遭到了工部局王国商团制式武装的攻击,只能是因为那两辆卡车。 十六铺码头根本就不属于公共租界的地盘,公共租界没有执法权。就算是觉得阿廖沙他们有哪里不对,最多也是租界巡捕管闲事。 直接派了美国联队来包抄的唯一可能,就是因为几天前他们在工部局大楼里杀了守卫,抢了卡车。 蒲素猜测的完全符合实际。 甚至如果不是工部局对自己的武力有绝对自信,而且因为家丑不可外扬的目的,和日本防卫打过了招呼让他们不要干涉。否则一开始只要日军出动在客运码头上停放的装甲车,那些队员就很难还能突围出来。 今晚,阿廖沙已经做了一个现场指挥所有能做的。如果不是他和那些队员勇敢的表现,最坏的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而现在蒲素首先需要考虑的就是不惜代价把伤员救治好,然后他会承担领导责任。 从头到尾,从决定偷车到整个计划部署,都暴露出他轻敌、冒进、甚至对待行动随意轻浮的心态。 购买卡车的行为,很有可能事后可以通过线索暴露购买人的信息,所以蒲素放弃购买,这一点考虑的没错。 但是后来听了老任的建议,直接去工部局偷车则更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举动。 前者只是有可能,而后者则是裸地挑衅。 他应该清楚老任不是专业人士,或许当时只是图省事随口一说。实际上在上海可以搞到卡车的途径太多了,实在没有必要去工部局动手。 潜意识里,蒲素到了上海之后一直想要大干一场,所以才在时间如此紧迫的前提下发动。很大原因就是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就算在工部局偷了车,哪怕多等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再行动也未尝不可。 只是因为自己要去参加军统培训,生怕耽误了时间。多等几天就意味着要多等一个月,而且唯恐自己去了76号就再也没有行动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根本不考虑卡车的风险因素而悍然发起行动,最终导致了现在这个惨痛的结果。 公共租界哪怕现在和之前相比再是势弱,也不是他们这种实力可以相抗的。如果不是摸不清阿廖沙他们的装备和实际战力,只要出动一辆安装了火炮的坦克,阿廖沙他们就必定全军覆没。 那天工部局大楼下停的装甲他看的很清楚,可能是因为考虑包抄机动性,工部局指挥才在增援时派出的是四辆豆丁装甲。 否则坦克火炮只要击毁开路卡车,剩下的就是瓮中捉鳖。 。 092 后续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除了安德列和另一名重伤员留在诊所里接受进一步救治,其他轻伤员在伤口进行过处理后,都被阿廖沙他们接回了大宅休养。 而当时黄浦江货轮上的队员没有找到老任之后,无奈之下,只能先将船上的尸体推入江中。然后派人泅渡到作坊,用作坊的驳船将货轮上的货物卸了下来。 运到仓库以后,天色已亮,弹簧厂的工人又假装从别的临岸工厂工人那里得到消息,怂恿附近的工厂和居民发起了一场洗劫,将货轮上对他们有用的材料都拆解了下来运了回去。 作坊后面的河浜没法停靠货轮,就算能停进来目标也太大,所以也只能用这种办法,能拆卸一点是一点了。他们拆下来运回去的主要是一些仪表设备和钢材,剩余有用的东西也都被其他临岸的工厂瓜分了。 等到水上巡逻队找到货轮时,已经成了一副空壳,法不责众,这样一艘满是弹壳和鲜血的无主货轮他们也不想往身上揽麻烦,来了几个官员勘验一番之后,就让这艘偏离航道的空壳船一直停在江上,最后被作坊陆陆续续出动了几次,将剩余的钢板和材料都拆了回去。 只是一直到了第二天,老任却还一直失踪,这让蒲素他们忧心忡忡。甚至从沪西带回来的三个军统叛徒都没心思审问,全部关押在地牢里,先闷几天再说。 蒲素先去了老任家里,发现他的胖老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己的男人在巡捕房里加班。蒲素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说是要寻他吃酒,这就去巡捕房找找他。 这事不能大张旗鼓,随后只能让几个白俄四散打听消息。原本最好用的包打听那里则根本不能找他们去打听。 然后一份份号外就以完全料想不到的速度,第一时间在上海滩的大街小巷热卖。蒲素拿了几份不同报社刊出的号外看了看,发现报道的内容和事实几乎差不了多少。 只不过对起因有着诸多猜测。有的记者在自家报纸上说是因为黑帮火并。青帮现在新近崛起的势力引起了杜老板那一派老人的不满,所以互相倾轧之下,产生了激烈的枪战,引来了公共租界的注意,结果发起了三方混战。 也有的报纸报道说是国民党潜伏的游击队出手锄奸,在惩戒青帮汉奸的时候引发了后续大规模枪战。 最接近真相的一家说是他们接到内部消息,打听到万国商团被盗窃了几辆装甲车(实际上是卡车),在追捕的过程中发生了大规模交火。 而盗窃车辆的团伙如此猛烈,把万国商团的装甲车都炸毁了两辆,显然不是青帮流氓所为。言下之意,劫车的那伙人应该是职业军人,至于是哪一方的自己去想。 不过有目击者看到现场的尸体,躺在路上的几个青帮流氓都被人认出来了,全都有名有姓。这样看来,似乎第一种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还有一些小报的报道,各种猜测都有。大多都沾点边,但是没一家全说对,甚至拼在一起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脉络。因为,最关键的是没有一家猜到有白俄介入。 只不过,一晚上发生了两件事。除了外滩枪战,另一边蒲素同时也洗劫了烟铺处决了汉奸,并且还散发了传单。只是这件事却没有被曝光,一家报纸都没有提起。在场的有几百人之多,却这么诡异的把事情压下了。想来,也只有76号在沪西有这个威慑力。 1940年3月上旬,到整个4月,整个上海的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发生了一系列的枪劫案。 许多银行、珠宝店和邮局遭到抢劫,猛烈的程度在当时是空前的。 这些抢劫罪案的详细情况。记载在租界警方的档案里。 租界各处,从南到北,许多银行被拿着手枪、长枪或手提机关枪的人所抢劫,几乎每天都要发生。 在那段时期,犹太人和印度人经营的珠宝店里的橱窗被打破,贵重珠宝被抢走,已成为很平常的事。 而租界的巡捕,面对着那些发抖和流着血的珠宝商和店员们,还没来得及处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的管区内又发生了另一件相类似的案件。 当人们奋起抵御抢匪抢劫时,有数名银行职员在不同的银行里被枪杀了。到3月底的前几天里,情况越来越严重。 法租界公董局的武装保安队,那是每个租界居民都熟悉的反暴力部队,全部由法籍士兵组成,首次用机关枪武装起来了。 那些到银行里去的人,必须在大厅里先接受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安队士兵检查,每个士兵都配备着一支子弹上膛的手提机关枪。人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几大银行的银行家和那些肤色不同的珠宝商们对这次抢劫风波,向租界当局提出了强烈的责难。 为此,警察在夜间增加了巡查次数,但是毫无用处。 由于这些强盗不是专搞偷窃的小偷,专门在深更半夜悄悄地撬开银行金库的那些人,而是一批持枪并戴着面具出现的暴徒,只要稍稍惹怒了他们,他们就准备开枪射击。 最危险的时间反而是在白天,任何银行和珠宝商都可能在买卖进行时,突然看到两三个手持武器的蒙面人闯进门来,大声吼叫“举起手来!” 4月末,有三个强盗在不同的枪劫案中受伤并被抓获。这三个人中,有的是打着“秘密别动队”招牌进行一般不法行为的无名歹徒,有的是不久前曾承认自己是“秘密别动队”成员的前逃兵。 不论巡捕房审讯如何严酷,三人里没有一个人能说明白为什么这股抢劫风潮如此突然地席卷全市。 他们只供认是受上级指使,去抢劫某某银行和某某珠宝商。 警方最后认为犯人并不知道抢劫的目的,他们只是奉命抢劫,是坐地分赃的小人物。直到5月份,法租界公董局才发现,“76号”才是之前突发的抢劫浪潮幕后人。 …… 。 093 平安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老任在码头之战的第二天早上就平安回来了。 这一天一夜,起先他确实是和船上幸存的那几个毒贩在一起。不过那几个人跳船以后在水里游泳时,他手里可是有冲锋枪的,并不是被劫持。 老任这辈子没杀过人。他也不是胆子小,就是不想杀。 其实很多事比杀人要困难多了,他也眼皮不眨就能下得了手。所以当时抬枪一梭子下去就解决问题的事情,他没有做。反而是水里带头的一个说他后台很大,如果能饶了他定有后报等等。 其实老任那身装束很能糊弄人,一身夜行衣加上头罩,只露出眼睛,人家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 麻杆打狼两头怕! 水里的人在求饶,其实老任也在瑟瑟发抖。 对方四五个人,晚上看不清楚手里是不是拿着家伙。他也不敢叫,上面打的人仰马翻,叫了也没啥用,只不过扳机虽然扣不下去,但是枪口还冲着水里的人。 水下的几个人看老任没动静,也就大着胆子靠到小艇边上求老任给条活路,并承诺了必有厚报。带头的那个还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玉佩在水里想要递给他。 老任心想这趟出来是来截货的,也不是真要杀人,自己放走几个也不算什么。而且他是真怕几个人把小艇给掀翻了,在水里还不给几个人随便揉捏,有枪也没用了。 于是他也就抬了抬枪口,示意他们上来。这下水里几个人喜出望外,麻利地翻身上船。老任看着岸上也打的昏天黑地,哪里还敢上去。索性船头朝东,让这几个人一路划到浦东去了。 这也是后来货轮一直在江面上也没搜寻到老任踪迹的原因。往北是日本防区,往南才是回去的路。 而往东,全力划行之下,狭窄的黄浦江用不了几分钟就能靠岸,货轮后来哪里还能在江上找到他。 小艇到了浦东,落水的几个都是川人,人生地不熟不说而且冻的瑟瑟发抖。关键是老任这时候一个人也划不回去,而且他也害怕。他自己这身打扮,被人看到了,只要不瞎就知道不是个好人。 川音难懂,老任和那个领头的比划了一会,才知道这小子是大人物的儿子,是四川军阀房森的三公子。 这次本来是跟船见见世面的,一路跟着这艘运毒船游山玩水,到了上海原本等卸完货就下船靠岸,到十里洋场好好快活一番(所以他和他的保镖才在舱尾)。 其实他们在讲话的时候,老任看到货轮从江心往南慢慢悠悠的开,一边还打着船上的灯在江面梭巡。但是喊也听不见,所以他索性不管了。 这时候老任想到的是自保。那个房少爷递给他的玉佩他也没要,只是让他们天亮了再摆渡到浦西。 然后让他们的人一个人脱了一件褂子,一个人脱了条裤子,拿着就走。全然不顾那个少爷的诚挚感激,直接走出一里多地,这才取了头套,套上了那一身的衣服。 随后趁着夜色摸到和他有生死交情的黑道兄弟石根宝家里,敲开了门进去以后躲了一天没敢出来。 老任的这个兄弟石根宝,虽然是个本地混混,其实还是个天主教徒。 带他入门的神父是个法国大鼻子传教士,中文名叫吴腊月。吴腊月说他出生在十二月,到了中国学了一段时间中文后,就按照中国月历起了这么个名字。 法国人吴腊月在给人解释教义时,说的最明白的是这么两句话“信了主,你就知道什么事情是坏事,做不得。” 不过,已经做了坏事也没关系,“只要信了主,就知道怎么样去赎罪。” 这不能说是他修炼不到家。实在是要让他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准确表达出繁复的教义,真的有点强人所难。 当然,光凭这几句话,并不能说服别人入教。所以,就算搭上一袋洋面粉,石根宝也只是吴腊月在中国收的第六个信徒。 而第五个,是石根宝的妈妈。 那天她欢天喜地的拎着一袋洋面粉跑回家,一口气没喘,就拉着石根宝去了宣讲堂。 石根宝被他妈妈拉着去教堂,最终信了教,也不全是看在那一小袋洋面粉的份上,他信教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目的。 吴腊月说的第一点,什么坏事不能做,石根宝心里明白的很。 他顶关心的是吴腊月说的第二条,怎么可以成功赎罪。成天睡不着、吃不香的日子,可是让他愁坏了。 作为大汉奸常林青的手下,一直帮着日本人做事,石根宝心里早就觉得不是滋味。 后来认识了老任,在销毁列车毒气时算是彼此都救了对方的命。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暗地里帮着老任这边递些消息,经常帮忙做点中国人应该做的事。 之前帮蒲素弄虹口通行证,老任就是托他办的。 天亮后石根宝出去打探了消息,外面这时已经天翻地覆,连黄浦江都封锁了。他知道老任昨晚做的事情不小,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大。 在江边听沿岸的百姓说枪声和爆炸声响了大半夜,都还以为是打回来了。他家离的远,到是一点都没听到。直到在江上看到巡逻的日本小火轮,他这才赶紧回去把情况告诉了老任。 老任一寻思今天还是算了,安安稳稳在石根宝这里待一天再说。黄浦江既然封锁了也过不去,冒险过江,如果被盘查问他什么时候去的浦东,反而说不清楚。 别说他了,连石根宝这个帮日本人做事的今天也过不去,渡口全部封锁。后来哥俩在家里弄了些酒菜,好好喝了一场。 老任平时喜欢吹个牛,只不过当石根宝问起昨晚的事他也一句都不敢说。石根宝也拎得清,他和老任的交情堪称过命,他们在一起做的事,没一件能往外讲,只要讲出去几个脑袋都不够掉。 所以,老任既然不能说,他也不问,只招呼他喝酒。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到渡口转悠了一圈,看到通航了,这才回去叫了老任一起过江。 老任也知道自己消失了一天一夜肯定把这边吓的不轻。到了法租界后连家都没回,就先去了大宅露个面。 。 094 军阀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老任赶到大宅的时候,蒲素和阿廖沙一个都没在。阿廖沙在诊所照看安德列以及另一个受了重伤的弟兄,而蒲素正带着人开车满城乱转到处找他。 进了大宅看到几个伤员,老任才知道前天晚上的交火有多激烈,心里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如果跟着阿廖沙上船上岸,他那小身子骨别说子弹,就是弹皮擦一下就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了。 在大宅等了一会,知道他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干脆一个电话打到诊所和白曼彤报了个平安,就先回家换衣服,他得去巡捕房露个面。 结果当天的日报又登出了一条消息。说是四川军阀房森的三公子及其手下在浦东东昌码头被中国警察逮捕,疑似和前日码头枪战有关。 直到晚上蒲素转悠了一天一无所获的回到大宅,才知道老任平安的消息。而阿廖沙则是早就听白曼彤和他说过,等到老任从巡捕房来到大宅后,三人一碰头,先是听老任胡说了一番根本不存在的“事情经过”。 原本因为胆小而违心地顺从了几个毒贩的举动,在他组织语言重新构造之后,便成了他看到一个故人之子,跳水者中有他一个故交之后,于是他才在当时果断施救,把他们运送到浦东岸边,深藏功与名,没有暴露自己的来历和身份,事了拂衣去。 这个说辞没啥破绽,除了有点巧合,但是也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理由。所以当蒲素把报纸递给老任时,老任扫了一眼当即就有点懵圈。 不过随后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暴露,也没露出其他破绽,甚至连那一块捏在手里就知道很值钱的玉佩都没有拿,所以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你还认识房森?” 蒲素疑惑地问着老任。 “嗯,嗯,之前来过上海,我负责清街和护卫,所以……” 老任哼哼哈哈想应付过去。 “那他的三公子被汪伪的人抓了,肯定就落到日本人手里了。” 蒲素皱着眉头说道。 当时四川有几大军阀。据不完全统计,从1912年“省门之乱”到1935年中央军入川,四川地区“大小战争达四百次以上”,其中“规模较大的战争就达到二十九次”,几乎每年都有大规模的混战发生。 四川各派军阀在经过一系列醒风血雨的吞并混战后,渐渐形成房森、邓侯、田颂、李湘、刘文举、刘成工、赖旺辉、刘虚厚等几个军阀巨头。他们在你征我伐的环境中形成了别竖一格的“防区制”。 即整个四川的土地由八大军阀巨头瓜分为大大小小的地盘,以大小不等的县为单位,占有县数的多少代表着占有防区的多少。 每一个防区的驻军长官直接任命地方的行政长官,而这些行政长官往往也都是由驻军军官担任。他们可以在自己的防区内为所欲为,包括自由征税、任意扩充军队。 而他们的防区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每一次战争的结果,就是一次重新分配防区的结果。由战争所带来的防区变化是四川军阀间战争的主要目的。 辛亥革命后,帝国主义分而治之,中央政权统而不一,各地军阀割据势力迅猛发展,尤其是人口大省的四川,可谓是派系林立,混战不断。 清末创建新军,曾在成都北较场先后办了不少军事学校。川督岑春煊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开办了四川武备学堂;川督锡良于光绪三十二年开办了四川陆军小学堂;川督赵尔巽在光绪三十三年开办了四川陆军速成学堂。 辛亥革命后,川督尹昌衡在此开办了陆军军官学堂;民国8年(1919年)及民国13年(1924年),川督熊克武、四川军务督理杨森均在此开办过陆军讲武堂。这些先后举办的军事学堂,在各个时期为四川造就了大批军事人才,其中不少人就成为了四川各派系军阀的首脑人物与高级军事将领。 清末民初,在反对清政府与北洋军阀的统治中,四川国民党势力与地方民众势力不断壮大发展,与军事学堂学生军的力量,呈犬牙交错之态势,由此滋生了众多的军阀派系。 四川各军阀派系的人员主要源来有三其一各军校师生,其二同盟会与国民党人,其三地方袍哥民军。依出现的先后,四川大军阀派系记有武备系、国民党系(实业系与九人团系)、速成系、保定系、军官系。 现在四川军阀虽已易帜改编为国民革命军,但其军阀本质没有改变,仍然争夺防区,混战不休。 而那个房森就是武备系的首脑人物。其他几支四川军阀都极度。军阀防区制延续到1934年。当时由于川陕革命根据地的红四方面军多次粉碎了以李湘为首的四川军阀的围剿,沉重打击了封建军阀的反动统治,李湘于11月飞抵南京,向蒋介石求援。 1935年春,常凯申派遣行营“参谋团”和上官等部中央军入川,督导川军围剿红军。一度导致了我军出现了重大伤亡。而武备系的房森始终态度暧昧,一直没有参与到对红军的围剿,甚至还留出了一条通道,撤下布防,让红军转进根据地开过一次方便之门。 而他的老对头,李湘被任命为四川省主席和川康绥靖公署主任,授权他撤销军阀防区。李湘于是发出一系列通告,限令各军把防区内的军、政、财、文大权交给省政府,并裁军整编,这才结束了防区制度,统一了四川军政,归隶南京政府。 只是房森一直拒绝向南京政府效忠,坚持在其原来的辖区实行自治,于是成了国民政府和其他军阀首脑的嫉恨。原先归拢的一些小军阀也都产生了悔意,想要摆脱南京政府的管理,所以,房森的存在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也是国共两党都想争取的重要目标。 房森的公子现在落入汪伪政府手里,无疑是胁迫他向其伪政府效忠的大好良机。之前常凯申多年威逼利诱都没有办到的事情,极有可能出现变数。 而国民政府也必定忌惮,此前房森作为一支军阀武装,仅仅是一个土霸王。今后一旦倒戈,无论是抗战的军心还是士气,以及四川地势的天然屏障都要被打破。 对于我党来说,一直以来都没有停止过做房森的工作。如果得到他这支武装的支持,在西南地区的进出和组织根据地就大为有利了。 。 095 制度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老任既然回来了,打探消息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了他。况且,房公子还和他有些关系。也不知道老任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子上爽快的答应马上安排人手去办。 原本要调派去给报社做保镖的事,现在暂停了。目前还是低调为主,那些报社平时形式作风都很高调,这个时候派出去一批白俄显然是不明智的。 他们又更麻烦的事情需要解决。那些缴获来的现金自然不用说。还有古玩字画等等也还好说,法租界里犹太人和白俄开设的珠宝店很多,很容易变现。 只是原本要通过万国商团换武器的渠道也走不得了。刚刚才打的昏天黑地,事后稍微一查就可以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如果大批量出售烟土,无疑是自投罗网。 好在从两个地方缴获的现金数额非常大。尤其是货轮上搬运下来的毒资,有大洋也有法币,都是硬通货。 两辆卡车被打的千疮百孔,好在现在从货轮上拆卸下来的材料很多,技师在重新进行整葺。把原先忽略的重点部位尤其加固了一番。并且把剩下的四辆车都重新进行了改装。 把大烟集中囤积在地下室后,清点完缴获,蒲素想了一个分配方案。 大宅附近的公寓,大部分都是阿廖沙他们控制的。队员们的家属都住在大宅附近。现在蒲素让老任配合队员对周进行征收。不管愿不愿意,附近两侧的公寓全部收归回来。 不管是对换公寓还是出钱购买,大宅两侧的街道都要完全被自己掌控。 他在地图上画了草图。从前面雁荡路路口位置开始,今后进行封闭,安装一道铁栅栏,24小时安排平民充当门房。明面上把这一带做成一个纯粹的俄罗斯街区,所有的队员家属全部聚集在这里生活。 所有的家属集中有几个好处。首先是安全可以得到保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不这么做,大宅现在要是被端了,实际上也没任何好下场,没有一个能幸免。 另外一个就是集中以后,统一配给更方便。而且不容易引起外界注意。街区里设置学校,中俄双语教育,甚至还可以考虑开设法语课程。他自己有体会,俄罗斯人学习法语比较容易一些。 现在手里有了钱,对于这些队员的承诺是必须要兑现的。按照他规划的福利待遇,这些队员家属今后过上的绝对是让人羡慕的生活。虽然他们平时不怎么和中国人搭界,也不免引人注意。 封闭管理,统一配置。甚至队员以后训练和执行任务结束以后,就可以各自回到家里和家人团聚,而不像现在几乎和兵营一样。 以后以大宅为界,内部是敏感警戒地区,而外侧一直到雁荡路路口都是宿舍区,孩子们可以随意在街面上玩耍,妇女们可以在下面的商店里自由购物。内部的商业设施完全是公益性质,只针对内部人员开放。 一些附属设施尽量自给自足。比如征用有技能的白俄饲养奶牛,供应牛奶制作奶酪。征用木匠制作家具和必要的设备。这些白俄大多都有才艺,不用多久就可以建设成一个相对可以自省循环的社区。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先期需要巨大的投入,而资金现在已经不成问题了。资源方面,除了老任初民搜罗,那些在霞飞路上开设商铺的白俄店家都是筹措点。 需要知道的是,光光收缴的这批毒资,就是原本可以养活一支军阀武装的数额。还不包括蒲素从沪西二十余家烟铺查抄得来的浮财。 现在需要他们考虑的问题是怎么把这笔钱花出去。不动声色的花钱其实也是一个难题。所以,商量了一阵之后还是“深挖洞,广积粮”。 老任用巡捕房的名义和阿廖沙那些队员们互相配合,迁出一些不相干的住户,给与他们相应的补偿,或者互换住所,完成拆迁应该不难。 犹太人和一些华人在这个白俄社区其实住的也不自在,明明在上海却像是生活在莫斯科……这边只能能主动提出补偿或者给他们提供合适的住所,让他们换出去,应该没几个不愿意。 真要是碰上钉子户,那也只能对不起了。为了大局面,上点手段也是无奈之举。毫无疑问,没有人能顶得住。 这个过程老任说需要三天就行,蒲素给出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实际上第四天开始,往外搬家的人流和路口铁栅栏的施工已经同时开始了。 然后就是统一配置,确定每天的供应标准,以及学校的选址。原先街面的底楼两侧,全部划为公共设施。要么变为商店,要么就是娱乐场所,除了烈性酒和毒品属于管制,这边都可以按照进价出售。 另外所有外墙统一重新加固,内里堆起沙袋防止穿透。这方面确实是为了有备无患,另一方面也是让所有家属要清楚现在的形势,让大家引起足够重视,平时谨言慎行,不要给大宅招来祸端。 这种战备氛围可以让家属们清楚,乱世之中流落到异国还能好好活着,而且活的还有一些质量,并不是她们的上帝在庇佑,而是她们的男人用性命换来的。 今后大宅区域里每个人都必须工作,有饲养技能的负责饲养家禽,有其他技能的负责其他。孩子接受统一教育。减少不必要的外出,相对封闭,日常采买由专人负责。 而且通过和白曼彤沟通,她也决定把诊所搬到这里来。原来的诊所名存实亡,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蒲素决定把那栋楼派作其他用处,而白曼彤搬到这里,互相照应自不必说,平时还能给大宅人员提供应有的医疗救助。 其实这些白俄里也有医护人员,只不过流落到上海以后,他们没有条件行医。开设一个诊所最重要的的其实到不是行医资格,而是药品和设备。水平再高的大夫,徒手也治不了病,如果只能让病人多喝点开水,那有和没有完全是一个样。 这一次安德列他们命大,到了大宅以后再被抬到小车上送到海格路,辛亏挺过来了。按照他们当时的出血情况,很有可能会在路上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蒲素才打电话把白大夫请来,和她谈了这个情况。白曼彤听了当即同意,而且既然现在面积和资金都不缺,她也开了一张单子,列出了一些设备,比如加氧设备和x光机等等。她原来的诊所其实都是十来年的设备,好现在医院相比,还是缺了不少东西。 老任看了单子,嘴里滋滋发出凉气,表示难办。蒲素接过来大致看了看清单,淡淡点了点头。他心里有谱,这些东西买不到就不用买了,用别的方法弄来一样的。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只要按照相同的思路去实施,就会发现事情没有那么麻烦。 汪伪政权统治下的上海,原本就是非法政府,他无需遵守他们制定的规矩。而租界更是一样,对他没有任何约束力。 法租界出于地缘关系,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不会在这里进行破坏。但是对于刚刚恶战一场的公共租界,他是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不管新仇旧恨还是早早就在计划中,很快他就会发动第二次行动。 其实他很想把自己的住宅也搬过来,包括李文娟和她的电台。只不过不管是军统还是76号,他都不能被他们发现自己和阿廖沙这边有着过于紧密的联系。 所以他把之前自制的电台留了一架在大宅,用作应急。李文娟只能和他一起在辣斐德路生活,做着名义上的夫妻。 搬迁和重新调整分配住宅是个很细碎的工作。小队队长和立了战功的人员必然要受到优待。但是同时普通住宅也要随时可以升级,只要有普通队员加入了特训,待遇立刻可以进行调整。 不光是队员本身的资源有所不同,这种制度还包含了家属的配给供应。对于条件相当的住房分配,后来他们决定采用抓阄制度,同一房源编写号码,统统打乱,由家属代表抓阄,摸到哪里就是哪里。 另外他们还决定,今后作坊里长期进行轮换,随时保证四个技师常驻在大宅区域。随着蒲素到来,思路的改变,作坊加工兵器的工作已经弱化,技师们的主要工作是保障供应这边的武器装备升级和加工。 至于提供边区的军火,蒲素已经决定直接去弄制式枪械了。不管是购买还是交换或者是直接抢夺,都要比原来偷偷摸摸零打碎敲的加工要有效率多了,而且,制式武器质量共有保障,故障率低。 人工装配的枪械运到边区,一旦出现故障,替换部件都很困难,因为不是固定的标准件,往往只能报废,反而形成了浪费。 最后的重点是在周边规划区域,蒲素制定了火力部署,制高点的瞭望和火力覆盖,他要找几门野炮架设在顶上,让技师在现有的建筑基础上,加高瞭望和布设重炮的位置。 水源他这里依靠着法国公园里的内湖加上地下的渗水是不缺的。一旦做好防守,哪怕被团团围困,他这边也能坚持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完工以后,很快大宅这边被自己人称为“要塞”。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具备了一个要塞的所有元素。只不过在外人看来,这里只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白俄聚集区。 所有的固定军事设施都在楼顶,哪怕外人走进社区,随意闲逛也不会发现。社区里诊所,花店,商店和裁缝铺,理发室等等应有尽有,就是一个正常的社区。 甚至要塞还办了一份俄文“真理报”周刊,每周刊发一次,散发在霞飞路上的各家白俄店铺,免费取阅。这份报刊的主要作用还是收罗零散的散乱在上海的白俄专业人士,经过考核符合条件的接纳进现有体系。 很多不明真相的白俄商界人士因此找到了归属感,相比之前,他们投入了更加巨大的热情,给要塞捐款捐物,从而获得一种民族归属感。而阿廖沙也出面把他们视为接受自己保护的范围。就这样,在一系列的动作之下,阿廖沙已经成了事实上的上海白俄“教父”。 在蒲素的牵连之下,后续还组成了“俄国商会”等民间组织,给了大宅一个社会组织头衔。这样一来,在阿廖沙牵头之下,组织物资和其他材料更是名正言顺。因为获得了几万名在上海白俄群体的拥护,阿廖沙顺理成章成为了法租界社会名流……这让他对蒲素相当不满。 而在内部,蒲素让阿廖沙召集下属公布了详尽的优抚制度。 狼群在捕猎过程中是不惧受伤的,所以它们往往比单独行动的猎豹更有进攻意识。比如猎豹这些猎食者就不敢受伤,因为单独行动,一旦受伤对它们来说就意味着死亡。 而狼群不同,它们知道自己就算受伤了还可以得到其他群体成员的帮助,所以在捕猎时都悍不畏死。在这种心态支配下,哪怕个体它们弱小了很多,但是取得的成果比狮虎都要高效的多。 借着这次行动出现了受伤情况,阿廖沙特意公布了抚恤制度。让原本可能会出现的消极情绪,反而成了一个难得的士气和军心的助推。 根据每个级别的受伤甚至阵亡情况,蒲素他们都制定了详细的优抚制度。任何人都没有后顾之忧。事实上,队伍里每个人都在为大家卖命。谁运气不好受伤之后,他会知道别人会照顾自己和家人。 既然有争斗,不可避免会发生伤亡,这个无法完全避免。哪怕再是提升防护和装备也无法避免,这一点大家都心里有数。但是从轻伤到重伤乃至阵亡,这边都制定了相应抚恤,绝不会扔下受伤的队员不管,也不会让他的家属无所依靠。 甚至失去战斗力的重伤队员和他的家人,不仅将得到超级物质待遇,并且还会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如果有人胆敢对失去战斗力的队员和其家属进行欺辱,后果是十分严重的。 。 096 要塞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有钱好办事。除了搜剿来的贵重东西暂时存放不便出手,大洋和法币都是硬通货。所有的社区基建,他们除了采购必须的原料也不需要假手他人,全部自给自足,自己设计自己施工。 沿着社区修筑了高高的红砖围墙,上面还拦起了铁丝网,这一切因为都在白俄聚集区发生,并没有引起外界注意,而原本应该对此保持警惕的法租界公董局,又因为政治部的故意瞒报而一无所知。 在此期间蒲素又在老地方,普希金雕像前蒙面坐上了汽车,去参加了一次所谓培训。培训地点应该是在另一处郊区农舍,隐隐有咸腥的海风吹来,他推测应该是在靠近金山附近。 不知道是军统的特务培训向来如此马虎,还是因为现在条件有限,蒲素所接受到的只有最简单的理论教学,包括速记和密写。至于影印文件这部分,或许是缺少器材,也或者是认为蒲素带不进去,所以干脆只讲了一个大概就略过了。 学员只有他一个,而教官有三个。看的出,都是在此刻兼职的教官。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教会了他速记和密写的方法。另一个四十多岁的教官,教了他一些心理学,也就是应付盘问的技巧,另外一个教官教了他射击,直到最后一天陈功书都没有露面,把他送回去的时候也丝毫没有下一步行动的具体指示,只是让他耐心等待。 回来之后他问了李文娟这几天和老家的联络,得知组织上对他开展的行动进行了表扬,针对房森儿子落到伪政府手里的消息,让他如果有办法就积极组织营救。这样对组织争取到房森这一支原本摇摆不定的军阀武装大有用处。 这个消息对蒲素来说,只能是看情况再说了。先打听到他的下落,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再行商议。 另外一个重要的消息就是,派往南京刺杀的小队虽然得到了取消行动,分散撤退的指示,只不过还是出现了情况。有部分队员被堵截撤退路线之后,只能往上海方向撤离,希望蒲素进行接应。 这个消息对蒲素来说尤为重要。那只小队全体成员都是他的学员,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特战小队,其中包括一名女学员负责掩护和急救。 看着李文娟递给他的那张纸条,全部记住了之后才把它燃为灰烬。 因为水路被封,队员是从陆路往上海方向撤退,火车无疑是不能乘坐的,铁路沿线必定是严防死守的重要位置。汪伪政府对于企图在“正式成立”之际敢于破坏的行动是深恶痛觉,得到消息后早就盯紧了这批队员,直到队员们毫无征兆的开始突围,猝不及防之下才最终撕出了一个缺口。组织上对于具体伤亡情况也并不清楚,只知道小队已经打散,唯一可以撤退的方向只有往南。 接着蒲素找出几大张宣纸,在纸上写了一个金字旁的繁体刚字。找到了老任,让他赶紧找人在靠近上海的各个路口的饭馆和旅店门口张贴,并且让旅店和饭店收留每个来询问这张纸头的人,每接收一个可以领取三块大洋。 老任出去布置以后,他去看了白大夫的诊所,已经搬到大宅外的街区了。面积比原来大了一倍,而且有几个白俄妇女穿上了护士服给她打下手。 显然她搬到这里来,比原先的海格路要自在了很多。自从顾楫走后,她那边大家都不方便再像以前那样去聚集,有事都换到了在大宅商议。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除了她上门找李文娟。而李文娟也不能出门,除了她上门,李文娟也是出不去的。 蒲素先去看了看重伤的安德列他们,两个重伤员恢复的很好,主要是西药阻断了感染。后续只能静养才能慢慢恢复了,那种伤势也不是说好就能好的。慰问了他们之后当白大夫问起清单上的设备时,他犹豫了一会才对她说道,或许再过几天就有眉目了。 从诊所出来,他走进了大宅。现在的大宅门口有土墙照壁,后面的整个操场都可以进行操练。几个受了轻伤的队员晒着太阳看着操场上的训练,阿廖沙则站在前排背着手注视着队员们的动作训练。 现在隔壁小院的训练已经停止了。除了原本就住在那边的刀疤,其他队员已经撤回到了大宅。按照蒲素的计划,这一期队员还有两三个科目训练完毕就结业了,之后他们可以作为骨干训练其他队员。 只不过第二批受训队员需要筛选,暂时还不是很着急。 他和阿廖沙说了,参加过码头之战的所有队员都优先进入第二批特训的备选名单。这是对他们在那一个晚上表现出来英勇无畏的奖励。 而且他们决定第二批人数扩充为五十人。现在场地不受局限,物资不受限制,一期五十人完全没有问题。先期由老队员指导,最后由蒲素和阿廖沙集中细化纠正。 这一期其实也是最后一期,也不是每个人都要接受这样的训练,很多队员是辅助性质的,比如看守地库和大门,包括社区内外的警戒,当然还有狱卒也需要人手。 那三个从沪西带回来的汉奸,蒲素始终懒得搭理他们。每天就是三顿糙米饭和一些盐粒子吊着他们的命,连萝卜干都不给,另外每人每天一碗水,一滴都不多给。这三个家伙都有倒戈叛变的经验,所以他决定先耗着他们,弄个半死不活再说。什么时候准备要去76号了,什么时候再开始提审。 他现在主要的还是先搞好内部建设。这些白俄队员确实远超他的想象,码头之战虽然他没亲历,但是光看装了防护的卡车被重机枪子弹打成那样也足够触目惊心,虽然公共租界对他们的伤亡闭口不谈,但是被击毁两辆装甲是事实,光是这两辆装甲就有四名成员。 虽然夜色里的交火,其余对他们的杀伤到底有多大,阿廖沙这边也无法统计,只是五马路那一队小队被卡车的一阵扫射,放倒了十来个美国人,这是事实。 而他们这边虽然也有两个重伤,剩下的五个都是轻伤,现在都可以下地走动了。相比起来,损失肯定比对面小,而且是在面对装甲的劣势之下。对方如果不出动装甲,那一晚不说毫发无伤,起码也没什么危险。 让蒲素动容的不仅是强悍的战力,而是他们的执行力。完全不打折扣,不管遇到什么复杂情况和困难都坚持执行之前的计划。其实在没有指挥官现场指挥的情况下,战士们这个选择无疑才是最正确的,只不过懂得这个道理的士兵并不是很多。 这些经历过残酷内战的残兵,深谙战场生存之道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对同伴的信任。那种敢于将性命托付的那一份信任。 地库里技师两个技师正在焊接装甲,现在材料充足,蒲素的意思是把所有车辆全部重新安装钢板。只剩下那辆青帮卡车,稍微做个修补,然后换个车漆,让老任给车子上一块法租界的车牌。以后可以装卸正常货物,大白天也可以开出去。 而其他卡车不用说了,现在只要白天开出去就是开战,哪怕晚上,也是能不用就尽量不用了。只不过老任用法币开路从法籍士兵那里弄来四箱,总共八挺法国哈奇开斯1914重机枪。包括数千发子弹,解决了重火力不足的情况。 1914哈奇开斯重机枪采用导气式工作原理,气冷式,只能进行连发发射。供弹具为24发或30发刚性弹板。1914哈奇开斯重机枪优点在于结构简单,零部件数量少,在各种恶劣环境下的射击可靠性好,威力大。 但该枪质量超过49kg,机动性差。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法国开始对1914哈奇开斯重机枪进行改进,改进型的重机枪的生产一直持续到1940年6月法国被占领才停止。口径8毫米,全枪长1440毫米,全枪质量49千克,初速804米/秒,弹版供弹,表尺射程2000米。 这一批都是最新到达上海的改进版1914,实际上法籍士兵现在陆续回国参战。现在是三月份,实际上没有几个月法国就被德军占领了。 所以趁着公董局内部出现了混乱,老任在蒲素的授意下借着这个机会后来从公董局武装中弄出大量军火,甚至还有陆军大杀器。 1914哈奇开斯重机枪因为重量太大,从而机动性差的缺点,对于蒲素他们的卡车和要塞安装根本不存在问题。原本卡车的使用就是固定在车厢滑轨,在前面开路和后面殿后用,而安装在街区制高点上的重机枪更是固定机枪阵地,完全不需要移动。 大宅原本就有六具grw34型80迫击炮。该型炮身管长1143,重57kg,其中身管重19kg。炮口初速172/s,最大射程2400,最大散布直径为65。 grw34的主要配用弹种主要是wurfgranate  34,该弹长329,重35kg,弹径814,内装炸药055kg。炮弹都装有长杆引信,使用这种引信,弹体可在距离地面一定高度的地方爆炸,造成空炸效果。 蒲素已经布置了一个迫击炮阵地,可以说现在的要塞是真正的要塞。街区重新规划时也故意做了几道看上去是为了美观的混泥土花台,其实是为了阻碍装甲车的路障,一旦装甲车开进被这些混凝土花台阻挡,就只能是迫击炮的活靶子。 蒲素已经事先按照参照物固定了标尺,装甲车只要到达这几个位置,炮手只需要无脑装填炮弹发射就行,保证百发百中。 也就是说迫击炮只打固定位置,不需要观测坐标和方位。城市地形下,想要打中移动目标,理论上来说只能靠运气。野外可以实施集群火力覆盖,打中一个是一个,在城市里周围都是自己家属不可能随意发射这种打范围杀伤武器的。 其实在要塞他只布置了四具迫击炮,还有两具搬到了卡车上。万一遇到硬茬子,需要对攻也能起到摧毁对方阵地的作用。 而至于对方移动中的装甲坦克,在没有动用烟土交易的情况下,现在交易烟土十分冒险,所以阿廖沙让手下去万国商团用法币和他们交易了两具“博伊斯”型反坦克枪。此时留驻上海的英军分批回国参加二战,军火管控和法租界相比更加混乱。 拿到大宅来的这种反坦克枪口径刚刚在1936年,扩膛为1397。在某些方面,“博伊斯”和德国的“tank-gewehr”,是非常类似的,枪管、机匣和枪机可以后坐,枪托板由橡胶制成,还拥有一个附加的握把。 “博伊斯”型反坦克枪以英国的“李·恩菲尔德”型步枪为蓝本进行放大,融合了美制“勃朗宁”2型重机枪的部分设计特点。它从外观上看更像一支放大的“布伦”式轻机枪。 它使用两种主要类型的弹药w  ark1型钢芯穿甲弹(重60克,初速747米/秒);或w  ark2型钨芯穿甲弹(重476克,初速884米/秒)。 前者可以在91米的距离上,击穿232厚的钢板。这样的厚度,为半履带或装甲车辆的正面装甲,或是一辆轻型坦克的侧面或后部装甲。在冲突中,后一种弹药,带有钨制弹芯,能以更高的初速发射。“博伊斯”在攻击非装甲的目标(比如步兵)时,其有效射程是更远的。 这款反坦克枪对付此时上海各国武装大量装备的轻型坦克非常有效,普遍装甲防护能力非常薄弱。同时期的苏芬战争中,规模短小精悍的芬兰军队,就流行使用这款经典装备,能轻易击毁所遭遇到的红军t-26轻型坦克。 得到了这些装备补充,要塞的火力配置已经无惧和任何一支武装接触,尤其是作为防守一方。层层火力封锁社区,然后通过地库让家属转移,再分批次队员撤退,打不过起码能跑得掉。 只不过到了那一步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好不容易辛苦建立的一块地盘也就付之一炬了。就算能坚守,最后也只有败亡。哪怕储备再充足,消耗掉的弹药是没办法补充的。尤其现在是万国武器装备,哪怕作坊搬过来也不能解决问题。 。 097 经营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第一批特训的队员悉数参加了沪西和码头的行动,除了安德列临危主动驾驶没有任何防护的卡车负了重伤以外,还有一个队员被擦破了一点油皮,没有什么大碍。 按照战功,蒲素他们要分配奖励,这个活儿反而最是头疼,等到蒲素回到辣斐德路之后还在堂屋里皱着眉头计算着如何分配。 这种奖励不能做一票看心情分一票,而是要形成规矩,以后可以用来参照。按理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把钱发下去。但是这些白俄以及家属都不明白“低调”到底是什么意思,直接发钱会导致非常麻烦的后果。 李文娟看到蒲素回来,赶紧给他斟茶,看他在纸上写写画画,不免问了一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蒲素随口说“麻烦,不知道怎么分配才好……” 李文娟听了以后问他要来了统计的数额之后说“既然食物都不缺了,你再给他们发牛肉和鸡蛋也是多余,不如……” 于是,第二天李文娟被蒲素领着来到了“要塞”,而家里让刀疤在楼下堂屋坐镇。之前蒲素对他们还有些不信任,经过这段时间的培训,而且一起参与了两次掉脑袋的行动,让他们看个家是没有问题了。 李文娟出生于北平商业世家,虽然封建传统影响之下没有亲手涉足过商业领域,但是耳濡目染之下,打的一手好算盘,对于数字和商业尤其敏感。 看着她娴熟地打着算盘,蒲素甚至怀疑她发报的手速大概就是因为之前有打算盘的基础。她到了要塞之后,把之气的缴获和家底,包括军火储备,以及老任之前那边的账本花了两天时间就核查的清清楚楚,分门别类做了一个档案柜。 然后第三天她郑重的叫来了蒲素和阿廖沙以及老任,当然,她的好闺蜜白曼彤也在场。 这一次的临时会议,对今后整个法租界的影响是足够深远的,只不过当时没人想的那么多,包括始作俑者李文娟。 李文娟当着大家的面,给出了数字。然后按照现在上海的物价换算成了更直观的米面油和肉菜。虽然看似数字惊人,实际上对于庞大的社区,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尤其是作为阿廖沙已经当众宣布过的福利措施来说,那些承诺的奖励不可能是今天有,明天无的临时制度。 换句话来说就是别看账面上流动资金不少,实际上哪怕就按照现行的物价,想支撑起蒲素他们构建的要塞社区,也坚持不了多久。而且,仅仅米面的价格就一天一个样,不涨价是不可能的。 打家劫舍这种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不可能无休止。一没钱就出去行动,早早晚晚要暴露行藏,这是常识。每次行动都需要出动大量人员和车辆,偶尔出其不意的发动一次可以,如果成为常态化,必定要暴露。到时候就成了众矢之的,根本就玩不下去。 李文娟没说什么废话,只是以米面价格为例和现在需要负担的人员做了个换算,以每人每天需要消耗的大致数额,和现在的物价做了个估算,其实撑不过三个月。 这还是一个正常的分配比例。如果按照阿廖沙公布出去的福利来计算,可以维持的时间更短。只不过实际上,军令如山。颁布出去的条令,不管是蒲素还是阿廖沙都不会收回,必须实施下去。 听到这里蒲素他们脸色都不好看。 上海滩上的汉奸和坏蛋确实不少,卖国买办也很多,但是隔三差五就要为了敛财去行动一下也不符合他们的初衷。 而且零打碎敲影响很坏,其实起到的作用并不是很大。可能连续洗劫几家汉奸收缴的财货还不如这一次的收获。 况且,这样的事情只要连续发生几次则必定都有防范。到时候,行动时出现伤亡和暴露的几率会大大提升。 这时还是白曼彤主动开口问李文娟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李文娟这时才在蒲素他们期待的眼神里阐述了她的思路。 “在上海这座畸形繁荣的城市里,只有依靠商业。必须要用以商养战的方式才能有效持续,而之前以战养战的策略风险和成本都太大。” 李文娟一说她的思路,蒲素和老任以及阿廖沙几个就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下眼神。 没错,守着上海这个聚宝盆,如果只想这暴力攫取那无疑是愚蠢的行为。哪怕已经四面沦陷的上海,依然还是远东第一巨城。 这里有最密集的人口,充斥着各个国家中的各界精英人士。如果开展商业,就等于摆脱了坐吃山空让资金流动起来,而且很多一时之间无法出手的财货也可以通过正经的买卖流通出去。 只不过他们都是粗人,完全不懂精英。白俄里到是又不少都深谙商道,但是出于各种考量,蒲素他们是不可能把经济命脉和种种隐秘和他们交代,让他们打理的。 这时还是白曼彤主动问起了李文娟,问她有什么好办法。李文娟犹豫了一会才说,自己在上海初来乍到,总共就出去过两次,具体怎么做需要出去考察一番才能有个大概思路。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蒲素。作为她的上级,蒲素不开口,她连大门都没走出去一步。作为一名优秀的党员,轻重缓急她分得清,身为报务员被派驻到上海,她的首要工作是配合蒲素,保证电台安全。 对于她的眼神,蒲素只装作没看见。虽然李文娟的这个建议无疑非常实用,但是他明白自己毕竟来上海并不是为了做生意拉山头。所有一切的筹划都只是为了更好的配合完成任务和抗日救国。如果在这之间发生冲突,无疑统统都需要给首要任务让路。 这时老任贼忒兮兮地开口说,既然手里那么多铺面,其实还不如自己接过来做买卖。法租界上白道他搞得定,而黑道,不用说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黑道,没有之一。 所以,他觉得每个月与其店面放出去收租还不如自己做。尤其是看到现在上海滩物价节节攀升,还以为那些店面经营者都发了大财,更是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原本他以为这个主意一说出来,起码李文娟能支持自己,结果反而是李文娟第一个进行了反对。店面的租赁者大多都是白俄,他们在法租界苦心经营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物价涨,并不代表商家的利润也跟着大涨,商业自由其规律。 老任最要面子了,被李文娟反驳了之后,根本就不买账。心里想的是当初关押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收拾这个小娘皮一番,现在居然敢不给他面子。于是死气白咧要和她胡搅蛮缠,直到李文娟一条条的进行了清晰的阐述,他才渐渐弱了威风。 李文娟的态度是既然成立了“俄国商会”,阿廖沙还是会长,那么就要参与商业活动。哪怕名义上只占一些股份,每一家店铺都入股。而另外以店铺持有者名义也可以入股,以店铺为股本参与,之后形成对店铺的部分控制,而实际经营则还是原本的商家进行。 这样的话,一来原商家的安全得到了保障,而且开支也少去了房租原本的大头。多赚多分,少赚起码不亏。对商家来说减少了成本好风险,应该不会过多抵触。 她的这个思路首先就赢得了白曼彤的支持。既然已经形成了社区和要塞,区域里的白俄都等于是自己人,老任提出的粗暴方式显然不合适。 很多队员的家属原本就是经营者,比如萨沙的父亲就租赁着他们的店面开了一家裁缝铺。直接把他父亲撵出去了,大家能没有看法吗? 虽然相比法租界内几万人的白俄群体,要塞里总共也只不过一千多白俄。但互相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复杂,而且阿廖沙计划扩大规模,慢慢吸纳一些之前流落在公共租界的具备军事背景的好手,补充他这边的军事力量。 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无可挑剔的声誉。如果和之前的黑帮大佬一样,只会剥削同胞,那么毫无疑问,他这里的凝聚力会大大降低。 再说经营需要专业人员,那么多店铺收回没人打理也只能坐等赔钱,还是以裁缝铺为例,还要另外找靠谱的裁缝和管理者,到时候很大可能反而连房租都收不上来。 白曼彤和阿廖沙最后的意见就是,阿廖沙以商会名义,然后他们这边再派出一个店铺拥有者,也就是房东,召集各位租赁商家开个会议,把之前名义上的“俄国商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商会。 其实蒲素对这么运作没有异议,只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唯一具备商业技能的只有李文娟,如果由她出面负责商业经营,他想了想似乎对于收发报也没什么影响。 要塞既然已经形成了,也就拥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大功率电台可以转移到要塞,而不需要孤零零地在他的住所里。石库门的布置再是巧妙,如果别人有的放矢的闯入,那只能说明已经暴露了,届时的保护是相当有限的。 如此一来,他们需要给李文娟一个合适的来龙去脉。好在李文娟原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且虽然是个女性,但是以她这个年龄抛头露面接管产业也比较正常。 所以,最后他们拟定了一个商会办公地址,给李文娟在大宅里面设置了一个办公室,平时有队员在门口执勤。把电台转移到这里,平时工作都在这里进行。 这样就推翻了蒲素之前所有的布置。石库门住所将变的更为安全,表面看似乎只是一个单纯的住所。而那个隐秘的密道空间可以派作其他用处,储存一些备用的东西。 当然,作为蒲素名义上的发妻,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才能参与到商业活动中。正好李文娟的北平身世和口音可以很好地利用,给她编造一个前清王公贵族的遗族身份。 这样一来蒲素就成了一个世人看上去吃软饭的老黑脸。虽然他的颜值不怎么在线,只不过越是这样,反而越有可信度。中国社会里,软饭硬吃的男人向来就不少。别人看到了,最多咕哝一句“好白菜都让……” 这些都商议了之后,剩下的就是等老任去修改地契和房契。让蒲素没想到的是,之后老任扭扭捏捏地又拿了一沓房契出来,表示要让李文娟代管。他们这才知道老任的真实身家,在之前已经积累到了怎样的地步,只不过才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也是老任之前管账时手脚一直非常干净的原因。按理说这家伙可不是个什么老实人,之前顾楫在原本管账的汪家姐妹走了之后交给他管账,也是丝毫不用担心。就是因为老任在之前清剿白俄黑帮时,捞足了好处,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些账目上做些什么。 当然,他那些中饱私囊的动作也都是在顾楫默认之下进行的。 等到资源都整合在一起,几个人又分析了一下产业,李文娟提出需要重新开设一个无线电商行,表面上做进口无线电广播和零配件的生意,实际上可以给边区提供电台零配件。而且这个时候的上海,无线电确实是一门很好的生意。 另外,白俄之前没法涉足的米面粮油生意,今后也必须要经营起来。从法租界这边拿到执照,开设洋行直接进口面粉和暹罗大米。有了米粮,无论是对要塞还是对边区都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而原本白俄经营的药房则要扩大规模,从单一的常规药品经营扩大到管制药品和医疗设备进口。这些都是有着战略意义的物资储备。边区添加了一些先进的医疗设备,就不知道能挽救回多少战士的生命。 以前因为拿不到相关执照和批文,所以白俄经营的药房只能出售一些常规药物,而且还动辄断货。现在让老任带着法币上下打点,很快就办好了手续。二战已经打得非常激烈了,公董局现在对法租界的管控也不像之前那么严格,这给了老任这种老滑头留下了运作的空间。 。 098 帮手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这边商量好了以后,那边蒲素就带着李文娟回去搬运电台。 然后刀疤他们看了几天家,李文娟和白曼彤出去大肆采购了一番,等到蒲素隔了几天再看到李文娟,俨然成了一个富家太太。和当初接头时被老任用迷药晕倒一副农家寡妇的形象完全是判若两人。 尤其因为她是北方人,一口脆亮的京片子,加上那股子干练的劲头,着实有几分管事太太的派头。阿廖沙还特地给她安排了一辆车,配了一个司机,一名随从。 好在当时上海滩雇佣白俄保镖已经是富商名流的标配,所以也不是特别引人注意。而老任给大宅里担负外勤的队员都开具了持枪证和通行证,所以合法性一点问题都没有。 商会里的人都在配合李文娟对原有的商业格局做出调整。很多手续是一边在办,一边他们已经开始慢慢做起来了。在自己的地盘上,就是做事方便。 没有黑帮捣乱,没有白道刁难。顺带着又由商会出面收购了几家经营不善支撑不住的店面,包括一家车行,而这些店铺大多都集中在霞飞路上。 所以现在的霞飞路中段,几乎可以说一家家看似毫无瓜葛的店铺实际都有着紧密的联系。哪怕很多白俄是自主经营,但是他们现在也都有了一个松散的组织“俄罗斯商会”。 如此一来,对于白俄移民的管理和组织,在蒲素和老任手里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不仅早就超越了最早时的黑帮控制,还在顾楫时期松散型约束的基础上,增加了他们的凝聚力。 原本社区周边的一些白俄居民都到商会来表达诉求,想要被纳入社区。只不过在这方面,蒲素没有同意阿廖沙只要申请就允许入驻的意愿,表示申请后需要考察最后酌情处理。 现在要塞内的居民构成,主体都是原本大宅内队员的家属。把这些人囊括进体系,不仅是对她们提供保护,实际上社区原本就对大宅形成了一个缓冲,这种民用和准军事设施的叠加,其实是双边保护。 原住民基本上都是在同一驾战车上的立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大宅里她们的家人出了事,她们在上海的下场也可想而知。所以,信任度起码是充足的。 如果原先有意识避开大宅的那些白俄,现在眼见着这边形势向好就想被接纳,那对大宅本身的安全也存在着隐患。哪怕经过考察可以接纳的那部分,最终也只能在社区外,再行开辟一个社区把他们归纳到那里。 如此做法,首先形成了核心以及一环、二环的格局,对大宅外围多加了一层保护圈。同时也让队员和他们的家属产生自豪感。没错,加固他们对自己的认同和骄傲意识。 之前这些队员都是落魄溃兵,除了打仗,身无长技,在上海生存十分困难,那些有钱有技能的同胞看待他们也十分不屑。 现在不一样了。蒲素要让他们认识到,只要跟着阿廖沙混,能够进出这座大宅,他们就是可以让昔日那些老爷们需要羡慕的人。而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也同样能够领略到这一点,成为让别人羡慕的人。 为此蒲素特地和现在已经是大管家的李文娟交代了几句,参照他在苏联时期感受到的配给制,让她有意识的做出调配。 通过商会名义供给的物资,优先供应社区内的居民。尤其是一些非必需品物资,比如咖啡和茶叶以及烈性酒等等,这些东西在眼下的时局都是只能在黑市上才能看到的东西。如果有多余的,才按照市价像白俄移民出售。 他就是要故意区分阶层,分出远近亲疏。而这一切都是打着“俄罗斯商会”的名义进行着,那些白俄都不知道其实从策划到实施都是中国人在制定和插手,唯一的最后环节,分配和发放才是他们自己的同胞。 当然,现在还都是在策划阶段,很多事情只是开了一个头。只不过这种基调一旦制定下来,李文娟就非常清楚该怎么做了。白俄中很多商人原本就是经验丰富的国际掮客,有着非常熟练的国际贸易经验。李文娟暂时顶着一个空壳公司的名义考察了几个,然后和他们分别签署了协议,让他们以商行名义出去进口相关货物,而“俄罗斯商会”会给与他们信用背书。 李文娟其实颇为不易,最大的困难和蒲素面临的差不多。手下没有合适的中国人可用。所有的事务如果不是自己出面,就要依靠白俄传话。但是这也没有办法,不是他们崇洋媚外,实在是现在的中国,尤其是现在的上海,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 反而白俄这个群体,因为事不关己,对他们来说中国是异国,上海是他乡,反而超然于事外,鉴别起来容易的多。负责跑腿传话的都是大宅里的人,而和白俄商人打交道,也仅仅是商业上的往来,甚至李文娟等于是送生意上门,让他们赚钱。当然,为了不免他们怀疑,都是由阿廖沙进行介绍,号称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拉来的一个中国财团女富豪。 好在这种局面陆陆续续有了缓解。 首先是老任那边,连着几天接到了四个刺杀失败,突围出来的行动队队员。分别秘密送进了大宅。他们都是在看到城外张贴的蒲素手书的标记,找到的那些饭店旅馆,最终被掌柜报告给了老任,把人接了回去。 那个记号只有蒲素和他们知道,身为蒲素的学员,看到标志,自然也不会多做怀疑。这四名队员里,其中一名就是个女队员,她主要是负责掩护侦查和救治。 女队员叫郑为芝,江苏太仓人。因为之前的任务是掩护潜伏到南京,所以烫着时髦的波浪卷发,身材高挑的她穿着非常时髦,原本是个进步青年,接受过女大的培训,后来又转至情报组。 与她一起突围出来的一个男队员叫童川,江苏南京人,和白曼彤是老乡。两人化妆成一对夫妻。童川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英俊中男人气很重,来的时候和郑为芝一样,一身穿戴就是个典型的公子哥。 另外一个叫成华,陕西西安人。皮肤黝黑,个子不高,但是他的枪法很好,是刺杀的主力执行手,行动如果没有暴露,届时应该是由他担任击杀任务,在大宅里的他穿着普通,貌不惊人。 最后接到的是蒲素私下最喜欢的一个学员,于大宝,安徽合肥人。于大宝块头很大,原本行动里的任务是掩护撤退,他的臂力惊人,投掷准确,所以手榴弹和手雷都归纳到他那里。 于大宝的性格很好,憨厚,腼腆。因为体格魁梧,最早在边区时是重机枪手,后来因为特别能吃苦,被选送到蒲素这里特训,原本蒲素对他这样的傻大个有点不以为然,没想到于大宝非常能吃苦,敏捷类的科目,对于小个队员来说难度都较大的攀爬和匍匐潜进等科目都完成的十分出色。 而且他的性格,真的是十分乐观,从不叫苦叫累,所以之前边区这一批队员里,蒲素对他印象特别好。 接到这四个人之后,李文娟立刻汇报到了边区。后来陆陆续续得知通过不同的途径,又由三名队员返回了根据地,另外还有三名队员下落不明。而老任布置的接应点,再也没有接到任何一名同志。 蒲素让李文娟在电报里和上级申明了自己这边的难处,希望留住这四名队员。果然,上面没有为难他这里,立刻同意了他的请求。这四名队员就地由蒲素安置,转为敌后工作。 商量了一番之后,郑为芝的公开身份成了李文娟的表妹,并且在商行里担任着秘书的工作。而童川在商行担任经理,成华也同样作为商行的账房留在了李文娟身边。 而于大宝则被蒲素安排在了他的后院隔壁,和刀疤他们住在一起,方便随时照看宅院。并且让刀疤他们教会了他驾驶技术,以备日后需要。 平时,除了郑为芝和童川,其他于大宝和成华都轮流到大宅参与培训。按照每个人的强项,对大宅的队员进行针对性训练。成华的枪法不宜展示,但是于大宝的投掷技能确实让那些白俄开了眼。随便是一个石块,还是一个训练用手榴弹,50米之内十厘米范围每投必中。 开始白俄还不服气,事实之上又觉得碰运气,结果连着来了十来次,才不得不闭了嘴。然后挠着头皮的于大宝才腼腆地和他们讲解要领和自己的心得。 而成华也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射击其实蒲素是不训练的。都是老兵,也都有了自己的射击习惯,就算动作不标准,再纠正也没什么意义。枪法好的自然已经好了,而作为老兵精度不够,再怎么练也基本就这么回事了。 好在阿廖沙这边原本就有几个神枪手,所以蒲素这边不缺单兵神射手。而其他队员现在装备的都是大范围覆盖武器,冲锋枪一扫一片,要的是覆盖,对于精度反而不那么挑剔了。 所以,全员那次拉到江边试射,并不是射击训练,而是要挑出几支适合改装的狙击枪。成华指哪打哪,而且射速极快,连阿廖沙那边的几个神枪手都佩服不已。 这不是说他们的枪法比成华差了很多。其实精度这个东西,百步穿杨就差不多是极限了,大家都能做到这一步也就够了,分不出高低。难道还能百步打断绣花针吗?不现实的。 只不过成华的特点是射速极快,老兵们需要屏息凝神调整呼吸和姿势才最终击发,而他则可以连续击发,每发必中。 也就是说在老兵消灭一个目标的时间内,他或许起码已经完成了四次发射,这个效率是别人没法比的。 适合狙击枪改造的莫辛纳甘他们找了二十多支,还有十来把毛瑟98k,最后也只挑出了三把适合改成专用狙击枪。回去交给技师,让他们在作坊那里进行改装。主要是通过重金,买到了4倍的zf39瞄准镜。具体的改造参数蒲素之前已经和公爵他们做了研究,技术上不成问题,唯一之前欠缺的就是材料。 狙击手和狙击枪的重要性,蒲素十分清楚,尤其是在他们需要快速撤离战场的情况下,一个好的狙击手只需要一支步枪就可以掩护整支队伍,让对方头都不敢抬。 像阿廖沙他们在码头上的那那场战斗,遇到那种无盖豆丁坦克,其实一个狙击手在制高点上两发子弹就解决了,哪里需要阿廖沙他们拼了性命投掷炸药。 而且车队撤退时,只要后车厢里趴着一个狙击手进行精准绞杀,对面就不敢大大咧咧的进行追击。很明显,谁露头谁死! 蒲素对这几个队员都十分了解。其实他们就是没有明说的敢死队员,本身在南京执行那种性质的任务就是九死一生,哪怕完成任务,能够安然撤退的几率也不是很大。哪怕计划的再周密,也不可能百分百的做到周全。 关于这一点蒲素清楚,那些队员也清楚。所以对于他们的忠诚和革命意志,蒲素没有丝毫的怀疑。 现在虽然只来了四个,但是对他这里的帮助和整体实力的提升无疑也是巨大的。所以接下来他让成华对大宅里的队员进行了跟踪和摆脱的训练。 过不了多久他又要开始行动。而跟踪和传递消息这些任务就可以交给这些队员来完成。目标都是公共租界内的目标,这些洋面孔出现并不引人注意。 而以后在这些白俄不方便出现的地方,这次接收到的四个过去的老部下就能派上大用处了。 针对这些队员,大多数都只是做了一个基础培训。只不过成华对蒲素挑选出来的帅哥萨沙和其他五个比较适合执行传递和跟踪任务的白俄做了系统的培训,并且需要考核才能正式结业。 在这期间,李文娟也被蒲素要求每天参与训练,现在对她来说如何发现跟踪和反跟踪也显得尤其重要。 。 099 筹划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跟踪训练结业测试,是在几天内轮流让队员两两一组出门,从霞飞路转悠一圈回来。然后向蒲素和阿廖沙以及其他教官报告,有没有发现被人跟踪,如果发现了,对方是什么样子的人。 只有很少的队员通过测试,好在萨沙他们几个还是有了发现。其他队员,蒲素原本也只需要掌握一些基本常识就够了,所以对于他们的成绩好坏并不是那么在意。 郑为芝和童川组成的盯梢组,对于大宅里走出来的队员负责跟踪。不时他们还会重新换装,刚刚接受训练的队员确实很难发现他们。原本郑为芝和童川就是盯梢观测的特长,尤其是郑为芝,可以进行各种化妆术,作为进步学生,她曾经是进步剧团的当家女演员。 包括萨沙在内的五个重点培养的情报搜集队员最后勉强合格。第二天就在童川的带领下,一起被布置到了蒲素指定的区域进行记录和观察。 这时,在大宅里成华则和另外两名阿廖沙选出来的狙击手,凑在一起交流互相配合的手语和今后的位置习惯。 在蒲素的设计里,三名狙击手充当的不仅是狙杀角色,还要担负战地侦测任务。最理想的是四个狙击手占据四方,只不过枪械原因,只能凑出三把狙击枪,其实对于他们的行动规模来说已经非常奢侈了。 理论上来说,标尺虽然可以达到2000米,但是加了四倍镜以后,实际有效击杀距离在1000米左右。也就是说1000米范围内的目标都在三名狙击手的打击范围内。在这里,1000米的距离不能小觑。实际上等于有轨电车两站路,而一般人1000米跑下来也会气喘吁吁。 所以三个狙击手也是三角型,成华突前观测,两名白俄队员进行掩护。因此,在蒲素之前教授的手语里,又增加了一些手势,比如制高点观测目标从哪条路出来,总共几个人等等。甚至细化到了轿车的速度大概是多少都有相应的手势对应。 然后地面队员都要和他们三个狙击手进行磨合,了解每个手势对应的含义。尤其是已经提拔的小组长,必须百分百能完全领会狙击手手势传达的意思。否则,张冠李戴,明明报告说是从左边的路口出现,结果弄成了右边,导致贻误战机,那麻烦就大了。 阿廖沙也没闲着,针对码头之战暴露出的一些问题他也重新进行了演练。比如组队时强调了互相策应,这些白俄老兵一贯的战场纪律比较散漫。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伊万发现了即将被形成包围,后果不堪设想。 而伊万除了顺利进入了第二批特训,还被提拔成了临时的机枪队队长,一旦特训结束立刻转正。伊万一直以来在沙俄战争时就是一名重机枪手。 他掌握一种重机枪的超越射击法,这种射击技术比较类似古代弓箭的抛射。就是让重机枪的枪口抬高一尺(注意不是一寸),采用大仰角射击,以30-45度角向敌人阵地抛射,子弹的弹道呈大抛物线飞行,最大可射出4000米远。 子弹在终点实际上是从天而降的,就像是雨点般从天上掉下来,下落子弹能杀伤掩体里的人员,从上至下杀伤隐蔽前进的步兵。实际上,那天在码头上开始时仅仅只有他一挺重机枪,还延缓了对面的进攻,就是使用了这种射击技巧,才最大程度对美国联队进行了压制。 有人认为子弹射出三四公里远,其动能已经衰减到不足以杀伤人体的水平,其实专家做过实验,只要重机枪机枪的射角低于80度,那么子弹就不会翻滚,全程保持弹头向前飞行,终端速度可以达到150米/秒,这相当于一架时速540公里的飞机,打中人体可以导致重伤甚至死亡。 如果一个步兵师拥有的72挺马克沁重机枪,对3公里外的敌人进行超越射击的齐射,子弹雨点般从天上掉下来,一分钟落弹可达30000发。。。。。。 机枪超越射击有一整套组织方法。原理跟榴弹炮间接瞄准射击差不多,一般是步兵团统一制定齐射的作战方案,然后逐级下达,机枪班长从上级那里接收远程射击的诸元指令,按地图标定。 机枪纵深超越射击的操作很方便。重机枪通过高低射界限位器和锁止装置,调整机枪的射角,然后锁止,机枪就能以固定的大射角持续开火。重机枪对集团步兵目标的屠杀非常高效。在机枪超越战术面前,步兵采用匍匐、卧倒,挖掘散兵坑等常用的防炮击方法都毫无效果,就算是躲在战壕里,子弹仍可以从上至下射入战壕。 而城市里这种战术同样有效,正如码头之战那样,通常他们所要面对的是数倍于己的压迫式进攻。但对方人多也未必就全是优势,城市里人员聚集,只要制高点上的狙击侦测给出正确的距离和方位,哪怕躲在障碍物后,这种类似弓箭抛射一般的超越射击就可以起到惊人的效果。 这种效果不单单是杀伤,而是让对方产生无处藏身的恐慌感,从而造成崩溃。想象一下无处可躲,子弹犹如雨点般从天而降,那种犹如末世般的绝望…… 所以自从增加了担任侦测的狙击手以后,队伍里开始尝试了一些初步的协同战法。一般火力,轻机枪,重机枪,乃至迫击炮,还有远程精准狙击,在这样的火力形成之后,蒲素只能认为有了些许自保之力。 最大的杀器在作坊,装甲车没法调动到要塞,否则的话这边的真实战力,对方恐怕只有出动飞机轰炸才能解决。只不过,那两辆坦克蒲素绝不会进行调动。顾楫他们当时把仅有的装甲配置在那边是有绝对道理的。 当时,大宅只是一股准军事队伍。类似于协管的民兵组织,主要作用仅仅是自保和协同法租界维持治安。顾楫当时的主要思路是收拢这批溃兵,不让他们祸乱上海人民。如果创造的价值不足以维持他们自己,那么他不妨拿出一点资金养活他们。本质上,就是削弱他们的攻击性,让他们在大宅里安分守己就算完成任务了。 而作坊的重要性不单单是生产和技术能力。最重要的是那边的沿江位置,通过水路运输进出上海,仍然是当时最安全通往边区的一个方式。那个趸船码头,有着无以伦比的战略意义。而且大宅里除了一些军火,并没有其他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而作坊里却处处都是违禁设备,包括公爵和其他几名技师,都是被通缉的身份。一旦暴露,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所以两辆装甲布置在那里,就是为了出现最坏的局面以后,可以凭借压制性火力,掩护他们上船以及转移物资,然后沿江突围。 实际上蒲素之前已经让老任想办法吃下周边临近的工厂,然后逐步改造,最后建造一个隐蔽式船坞,可以隐藏小型货轮。 手里有钱,不花就是浪费。这一次的缴获,去除大烟不说,光是现金蒲素分做了三份。一份个李文娟支配,扩大商团的商业架构。维持要塞必要的开销是第二份,而第三份就是要收购斜桥作坊周边工厂,哪怕最终需要巧取豪夺也要达到目的。 那个水文位置,下去就是新开河,直通黄浦江。不管是运输,还是最终的撤退,那边都是最后一个决战之地。要塞如果被围困,最后的手段也只能是通过地洞转移到作坊,然后通过水路全体撤退。如此一来,原来的趸船码头根本就不够用。 而且接下来的行动中可能产生的缴获,单靠小排水量的船只也完全不够用了。货轮,黄浦江上很多,包括日本小火轮都有,吃水量也可以通过斜桥河浜。只不过现在根本没法打主意,那条完好无损的烟土船,船员们最后也只能在卸货后放弃,就是因为完全没法停靠,一旦贪心开到作坊,肯定是连锅端的结果,没有第二个可能。 蒲素敢于花钱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这里还有大量的烟土。这些烟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硬通货。当时很多的派系和武装发军饷都不发纸钞,因为贬值太快,反而是烟土更受欢迎。随时可以变现不说,原本就是一种刚需。 越是乱世,钱财的作用越大,办事的效率也越高。尤其是对于已经无心经营上海的租界来说,这块原本就不属于他们国土的租借地他们也心知肚明,能够让他们继续统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周边被日军包围,而且日方的态度越发强势。法租界还好,公共租界已经被日军要求派驻了多个日籍高级警务人员。特别是在几名日籍守卫被杀死以后,更是让他们找到了借口,不断给公共租界施压。 而在他们的本土,欧洲战场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不管是英国还是法国,面对德军的攻势都节节败退,其他欧洲国家在德国的闪击战面前更是不堪一击。所以,现在的上海滩租界也和之前的局势完全不同。表面看似勉强维持着平静,实际上高层都已经人心惶惶,暗中做出了各种后备方案,随时准备撤离。 这时的老任就显示出了他八面玲珑的才干。通过行贿收买,有时候就靠着嘴皮子,为蒲素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他原本负责的政治部就是一个要害部门,有着很大的生杀大权。由他牵头组织的拆迁过程,顺利的不可想象。 霞飞路上原本犹太人的店铺被他以各种名义强制搬迁,把他们集中到了西边,划分了一片区域给他们,实际上组成了一个犹太人社区。这也是蒲素的意思,按照民族聚集,这样以后也便于他们活动。 犹太人的经商天赋在世界上也享有盛誉,蒲素让李文娟和犹太商会结成良好的互助关系,很多敏感物资通过他们进口。而对于在欧洲遭受德国种族迫害的犹太移民,他这边让老任大开方便之门进行接收。同时,通过犹太珠宝商把之前缴获的不少珠宝通过各种隐蔽追查不到的方法成功变现。这些犹太人在之后的抗战中,在上海也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这是一个知恩图报的民族,上海人民为了保护他们,同样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哪怕在虹口被日军隔离的犹太人也没有出现什么伤亡,上海市民都自发在隔离墙外扔进食物,维持着他们的生命。 同时老任还积极配合陈功书的行动,只要是军统的人找到他,要他办点力所能及的事,他都非常配合,尽力而为。军统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顾楫的原因。知道他是顾楫的手下,而顾楫也关照过他要配合,毕竟军统现在的行动目的也是抗日。 在这个过程里,蒲素他们通过分析,以及之后上海发生的各项事件也分析出了不少军统在上海的行动内容,包括他们的行动规律。不得不说,军统在这个阶段还是在在陈功书的主持下发动了数次刺杀,虽然不多数都失败了,但是在上海也宣示了他们的存在。 而蒲素在沪西的行动,自然也归功到了军统头上。蒲素去参加培训的时候,这个事情还没发酵,现在无端接受了这么一个大功劳,也不知道陈功书会怎么想。 只是客观上蒲素的行动,让陈功书他们的生存更加困难。76号虽然没有宣扬,但是对于他们的经济命脉造成了严重损失,所以除了一边化妆抢劫,一边还在打死搜捕可疑人员。当然,大多数被他们抓去的都是不相关的人士,进行敲诈。只是,瞎猫也有碰到死耗子的时候,还是有几名军统特工相继落网。 而整天在大宅里忙活的蒲素自然管不了那么多,随着情报陆陆续续从侦查队员那里反馈回来,他的第二波行动即将展开。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对公共租界内的所有医院过一边筛。不光各大小有西方背景的医院全部是这次的行动目标,而且对有可能发生的枪战也做了充足的准备。 。 100 生意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根据统计,公共租界的大型医院有三家,中等医院五家,而由英美等国家移民开设的西医诊所更是多达二十多家。 拿着白曼彤需要的设备清单,童川他们逐个医院进行探查,结果发现仅仅一家就全部都有。这家医院就是苏州河北岸的“上海公济医院”。这家1864年开办的医院章程规定医院只收欧美病人,中国病人一律不予收治。 这样的医院章程和法租界内的“广慈医院”完全没有可比性。所以蒲素也把这家上海滩公共租界内最大的西医院作为重点目标。 计划是这样的,依然分头行动。因为小医院内的安保措施原本就非常薄弱,有的只不过雇佣了两名老弱更夫,不具备攻击性。所以这一次大宅内的队员,除了留守地库的人员,其他全体出动。 不光七辆卡车(原本六辆改装,外加一辆缴获卡车)全部出动,还有几辆轿车在整个公共租界穿梭进行外围警戒。 全员坐车出动以后,以一路到达诊所一路放人的方式,丢下队员进行行动,然后开车再按照同样的顺序一路接人上车,最后全部撤离。 私人西医诊所,每一家三-五人进去进行洗劫,中等医院十人,而三家大型医院则十五人就够了。主要是切断电话线,把安保全部控制住,然后洗劫药房和设备。当然,账房里的财货也该拿就拿绝不留下。 行动前蒲素在地图上标清楚了每一家药房位置,召集了所有队长和小组长进行了布置。按照街区划分,每个小队都领到了任务。而卡车司机,则是遵循一个循环的线路,进去时沿路让到达位置的队员下车,然后全员下车后,再掉头开始接应。 这些白俄司机在上海都待了很多年了,地图上标注的位置一看就懂。饶是如此,蒲素还是在行动前让他们驾驶轿车,分批带上各个小队长沿着既定路线转了两圈,每个小队都明确了自己的任务目标。 这一次行动,蒲素志在必得。因为不是军事目标,医院里的行动比较容易得手。但是他也严令如果不是遇到武装反击,则不能伤害任何人。如果只是遭遇一般反抗,也只需要制服即可。除非危及到生命,对方持有致命攻击性武器,才可以就地采取行动。 这次行动,他事前没有汇报上级。如果出现什么情况,他将个人承担责任。为边区搞到急需的西药,是他之前领受的任务。没有任何推卸的余地,对于上级,只需要让他们看到成果就行了。 出发前,李文娟和郑为芝都到了白曼彤诊所里帮忙。而白曼彤则带着几个白俄看护士,已经做好了随时迎接伤员的准备工作。 对于这个行动,大家都摩拳擦掌。家属被隐瞒到了最后一刻,行动提前到了子夜12点。当有个别在大宅工作的女人看到男人换上了那种恐怖的黑色行动服登车时,才知道今天有行动。于是,女人们纷纷聚集到了社区教堂里为所有人祈福。然后都自发去了食堂,为他们归来后的加餐做着准备。 这次出动的规模是最为庞大的一次,总共七辆卡车外加五辆卸了车牌的轿车。六辆卡车全副武装,经过特别加固,车体由双层钢板保护,中间夹杂着填充物。对于穿透防护较之之前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其中的填充材料就是从货轮的舱室里分离出来的。 除了留守要塞的一队机枪手以外,可以说是倾巢而出。目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搬运药品,如果发生遭遇战,也可以在人数上进行压制,不至于像上次码头之战那样,各方面处于劣势。 蒲素现在是想明白了,以后的每一场行动,都当做最后一次行动来进行。没有必要保留实力,也没有资格保留实力。失败哪一次的后果,他们都承受不起。只要有一名队员被俘,或者留下一具尸体在现场,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全体暴露,法租界白俄的身份就不再是个秘密。一样没有退路。 出动的人多,第一可以让每个队员都有参与感,在平时也可以让他们保持战备意识,第二,依仗人数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进行物资搬运和转移,时间越短,就越安全。 而且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既然上次就是因为卡车暴露的,今天出动应该还会被发现从而展开交火。所以,车上的各种武器和火力都配置的妥妥帖帖,只要万国商团出动,他也决定认认真真和对方来一场。 车子他是肯定要用的,不光是今天,以后也还要用,不可能因为顾虑这一点,从此之后就弃用了这六辆性能优越的卡车。 如果公共租界不买账那就出来一次打一次。其实,在英国人和其他地方的欧洲人纷纷回国参战,公共租界万国商团真正意义上的雇佣兵,只有俄国联队,兵力和人手都想当匮乏。 而俄罗斯联队战力虽然凶狠,只不过阿廖少也并不惧怕。按照现在的态势,每一次都是在他们出动以后,公共租界才会被动做出反应。所以,实际上是蒲素他们占据主动,什么时候出动,由他们说了算,他们这边是提前做好准备,那边是仓促应战,士气和主动性完全不是一回事。 所以,当这一溜车队进入公共租界后,全体进入了战备状态,几辆轿车分别堵住了几条关键路口,随时准备报信。轿车司机手里都准备着中国的爆竹烟花“穿天猴”,一旦发现情况立刻点燃,升到空中。 按照预定的顺序,卡车一路行进一路按照既定的位置往下放人。三五个穿着黑衣,头戴面罩全副武装的“匪徒”,进入了一家家医院和诊所。 阿廖沙带着队员进入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医院后,蒲素带着人在今天的主要目标“上海公济医院”下了车,同时,那辆缴获自青帮的卡车停在门口,等候装货。 车子刚刚停稳,等在门口的童川和成华就招呼他们迅速进入。门房里值班的两个老年门卫已经被捆绑在一起,背对背坐在地上。里面的电话线已经剪断,而且他们把整个医院和外界联系的线路都彻底破坏掉了。 因为是主要目标,而且规模最大。这家医院的地形,童川他们掌握的非常清楚。门诊大厅有一个挂号室和药品库,但真正医院的医药库房在大楼后面的库房里。 端着冲锋枪的队员,悄无声息的突入,在错愕的夜班大夫和护士的眼里,把他们集中进了一个病房进行关押。在这个过程里,队员虽然动作粗鲁却没有伤害性。 然后剩下的队员部分开始搬运库房,阿廖沙发出的命令是仓库里所有的东西,只要是药品以及器械,全部搬空。 而蒲素则带着部分队员走到x光室,搬运机器和设备。甚至在抢救室和手术间里找到了两台当时最为先进的呼吸机。虽然是手动挤压式,却也是当时唯一一种可以给无法自主呼吸的病人不间断提供氧气的一个先进设备。 这些当时国际领先的医疗设备都来自英国。 英国作为世界第一殖民强国、世界老牌霸主,虽然这时已经衰落,但实力仍然很强。二战时,英国仍然是世界顶级强国,英国人拥有辽阔的殖民地,控制着世界的贸易、航运、金融等多条经济命脉。美国也仅仅是借二战的机会才得以取代其霸主地位。 二战爆发后,英国人迅速行动,不仅英国本土进行了全面动员,各自治领和殖民地也在源源不断的向英国运送兵员以及各种物资。二战中,仅仅加拿大就动员了上百万军队协助英国人作战,来自加拿大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英国。 二战后,加拿大已经成为世界第三大海军强国、第四大陆军强国、世界第四大工业强国。英国本土加上加拿大、澳大利亚、南非和印度等一大票铁杆小弟,其实力可想而知,不比德国逊色多少。英国人拥有雄厚的家底和稳固的大后方以及一大票忠诚有力的小弟,这是英国能单挑德国和意大利的基础。 当时的美国是远远不如英国的,直到战后美国借着战争中攫取的巨大利润才一跃成为头号强国。蒲素在这家医院里弄到的设备,运回根据地后挽救了无数战友的生命。这些设备是连国民政府都未曾拥有的高端精密医疗设备,并不仅仅可以能用钱来衡量。某种意义上来,伤员的治愈率提升和死亡率降低,绝对可以影响战局。 蒲素在医生办公室里还缴获了大量文件和资料,运到边区经过翻译,使得边区的军医对世界现代医学的发展和进步又有了新的认识,很多独创的医学理念都根治进了他们的医疗理念里。而他们又培养了大量的战地救护卫生员,继而推广到全军,很快就形成了全军医疗看苏北的形势。 医生和护士都不是战斗人员,所以面对蒲素他们的行动,没有人出来阻拦,这种情况下都十分识相。蒲素还特地用中国口音十分明显的英语进行了警告,留下了是中国人做的线索。 只是当他们搜索到病区时,还是发生了意外。 一个病房里的一个病号,看到他们后立刻在走廊里大喊大叫,引起了骚动。等到队员们把走廊封锁住控制局面后,蒲素才知道之前有几个跃跃欲试的队员是为什么了。 原来,两个病房里总共八个伤员,全部是美国联队那晚负伤的美国人。那个吊着胳膊在走廊里准备起夜的美国兵,一看到队员们那一身熟悉的装束,立刻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而队员们冲进病房一看到那些队员换上病号服前的装备以及床头悬挂的单位和姓名铭牌,也顿时红了眼,想要为战友报仇。 这时还是蒲素控制住了局面,用中文让队员们冷静,又用明显带着中文口音的英语和这些美国人问了情况。 那一晚,除了两辆被炸的尸骨无存的四名坦克成员,还被击毙了七名美国队员,剩下的都在这家设施和条件最好的租界医院里治疗。没想到的,那晚的指挥官居然也在…… 美国联队指挥官很有点军人风度,虽然有伤在身还手无寸铁,却依然提醒蒲素注意遵守1925年签署的《日内瓦协议》。 蒲素当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协议和公约必须要遵守,而且实际上他们确实手无寸铁,这时候对他们进行惩罚毫无意义。 于是他很是大度的和指挥官说不打不相识。而且直接说了,今天的目标不是其他,只是因为缺医少药来弄点药品。那个指挥官也很够义气,恨不得当带路党,把他知道的好东西给指出来。 这些美国人其实和白俄联队不一样,他们都是义务加入万国商团,起的是守望相助的作用,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义勇军。没有一个是职业军人,平时都是商行里的职员,或者是经理。 蒲素的英文其实很不错,只是要泄露中国人的身份才故意憋出明显的中国口音。最后知道了这个美国人是个爱尔兰裔,名叫乔纳德,是一家家族美商洋行的中国代表。蒲素不想浪费时间,只想搬了东西赶紧走人,没想到乔纳德却拉住了他,鬼鬼祟祟闪到一边问他上次搞的那批烟土准备怎么处理。 本来蒲素还有点不耐烦,觉得这个大鼻子有点蹬鼻子上脸,完全不知进退。好在他在国外生活的时间长,知道一些老外就是这个鸟样。所以,也没马上发火。 只不过听他问的是这个问题后,立刻也有了兴趣。在西方人的谚语里有一句,“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看这美国人的意思,似乎想和他做生意。原本那批烟土就有点让他发愁,乔纳德开口一问,他转了转脑筋,反问他有什么打算。 乔纳德那天枪战中被击中了左边肩膀,听了蒲素的问话后,他对蒲素承认鸦片会产生“不好的作用”,在中国他遇见了很多面色苍白、骨瘦如柴的瘾君子…… 然后他挥舞着健全的右手又对着蒲素说道“但是当鸦片成为一门生意时,作为一名商人,我坚持认为它是公平、体面而且合理的,就像烈酒对美国人的重要性一样!” 。 101 汇报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时间紧迫,而且自己带着人正在公共租界的地盘上对他们的医院进行洗劫……这会儿功夫,蒲素也没办法和他多聊。只让他告诉了商行抬头和地址之后就拍了拍他肩膀,准备到门口看顾装车。 没想到乔纳德又跟出来说,他家族其实就是个医药商,包括医疗器械都做。这家医院里的不少药品其实就是通过他进口来的。看蒲素无动于衷的样子,他还让蒲素看药品包装箱,是不是他们家族鹰冠商行的标志。 蒲素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完全没有敌对情绪。看他肩部负伤,显然之前码头上带队作战应该也比较勇敢,但是一旦下了战场,就是个完全的商人。作为一个美国人,完全没有意识形态之分,对蒲素来说还是第一次接触到乔纳德这样的人。 于是他随口一说,不仅是药品,还有枪械。乔纳德听了以后眨了眨眼睛问“是不是要对付那些日本人?” “如果是对付日本人,我们美国人会非常乐于帮助,只不过需要保密……” “我会安排人来和你联系的。” 蒲素丢下这句话给他,便和装车完毕的队员跳上了卡车,迅速撤离。 按理说,今天这样的沿街抢劫不可能不惊动工部局,所以蒲素也是做好了正面交火的准备。只不过沿路返回接上物资和队员时,明明看到街角有鬼祟的租界巡捕身影,却没有遇到一丝阻拦。 只是在离开公共租界区域时,蒲素命令殿后卡车朝天发射三十发子弹以做威慑,警告后面的巡捕不要试图跟踪他们。然后卡车朝东,先开到华界,转了几个圈子以后从陆家浜进入了法租界。 今天是满载而归。甚至大量的药品在车厢里堆叠的很高,队员只有趴在药箱上。主要是药品有木箱保护,分量其实并没有多重,但是都很占体积。 回到大宅,先调集了人手卸货,白曼彤和李文娟她们都过来查验,尤其是白曼彤,看到x光机和呼吸机设备,还有麻醉设备时,非常激动。蒲素告诉她,让她挑选她那里合用的,其他的要运到边区去。 白曼彤连连点头,带着李文娟她们进行清点和对数,分门别类的登记造册。大部分是常用药,尤其是是英国人发明的盘尼西林,在英租界的医院里这次有了大量发现。这些西医院原本就不对华人开展诊疗,所有的服务对象都是西方人。所以盘尼西林这样当时还没批量上市的抗感染抗生素在租界里已经有了大量应用。 不夸张的说,黄金有价,但是在四十年代初的上海,盘尼西林无价。一支盘尼西林可以挽救一个婴孩的性命,这一点不夸张。而战争中,这种新的药物对控制伤口感染非常有效。可以挽救大量士兵的生命。 白曼彤的诊所现在其实就是个内部医疗单位,只面对要塞里的居民以及有可能出现的队员伤亡。所以,对于药品只需要补全即可,大多数的药品都要被蒲素发往边区。医疗设备也是一样,到时候跟船发回去。历史上,哪怕顾楫陆续发过去很多药品,也没有蒲素这一次的品类和数量多。 租界上所有的常用药和稀缺药几乎全部一网打尽。在这之后,公共租界的医院为了维持运转,特地到法租界公董局求助,调拨了一批药品,又从乔纳德的家族商行那里紧急进口了一批,这才度过了这段艰难的时日。 行动当晚,照例队员们加餐,只不过因为没有交火,第二天只在上午休息半天,下午照常集合。 蒲素和阿廖沙召集了组长们事后总结才发现,事情进展的出人意料的顺利。那些西方医生和护士,没有一家进行暴力阻挠,甚至问他们现金和药品存放地点时,有的明明藏匿的很隐秘,也乖乖配合交了出来。这一点,和蒲素带队去沪西收缴时的待遇完全不同。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些医院和诊所都加入了保险,个人没必要为了这些财货拼命,只需要报告保险公司然后等着理赔就是了。(民国时期的上海,保险业可以说十分发达,现在大家听到过的比如友邦,比如人寿等等都有,更有很多没听到过的,华商开办的保险公司) 租界里的西方人早早都有投保的理念,所以遇到这种事时都相对淡定。甚至于这一晚上的行动,队员们别说动刀动枪,甚至连动粗用拳脚的现象都没发生,最多就是闯入时开始有些推推搡搡。 所以,这一晚所谓的“歹徒”和被害人,全部成功实现了零伤亡,大家都和和气气,甚至于蒲素还交了乔纳德这么一个“朋友”。 而沪西那边中国土财主和青帮流氓操控的那些烟铺就没有这种意识。平时对自己的权势和凶威太过迷信,一旦出事以后,要么硬抗,要么就耍赖,这种情况下吃的苦头是要多了不少,同时给蒲素也增加了不少麻烦。不该死的人也死了几个,其实完全没必要的。 这边清点出来一个数字以后,那边李文娟马上汇报给了边区。上级当然讲原则,但是知道蒲素的动手目标是明确挂牌不诊疗华人的西方医院时,也就没说什么。而且整个行动零伤亡,战果又如此巨大,获取的又是极为需要的药品和设备时,直接自动忽略了其他一些细节。而是追问他什么时候能安全把药品运出来。 蒲素的计划是安排成华和童川两个押船回去,而且需要他们两再带一些同志过来。需要组织一批有一技之长的专业人才在上海,留在他身边配合工作。 他需要的并不是战斗人员,而是擅长国内经营,店面管理,进出口业务,懂英语的知识分子,还需要军医和护士以及熟悉养殖,种植(这种人他知道边区太多了)以及电焊和切割专业的同志。 另外他还需要一名报务员,日夜在现在的电台前值班的那种,床铺就搭在电台旁边。鉴于之前的报务室被渗透,他只需要一个有文化的女同志就行,到时由李文娟亲自进行培训。 报务工作实在是太重要了,接触的核心机密远远比老任和阿廖沙都多。实际上,哪怕成华,童川他们到了上海,最接近核心的除了蒲素自己就只有李文娟。 而李文娟今后需要负责的事情太多,经常需要在外奔走。所以,除了特殊电报由她亲自发送以后,日后这边的报务室,需要一个专职报务日夜值班。只不过,蒲素已经设想好了,来了之后她的活动范围不能超过要塞区域。 没办法,这种做法是为了大家好。涉及报务,一旦出事就等于底儿掉,绝不可掉以轻心。现在李文娟平时出入都有白俄和童川几个人组成的严密保护,既是保护她,也是制约她。而她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她的个人安全,早已经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事了。 在电波里蒲素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他准备在上海和郊区建立一个初步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而且还可以向边区输血的一个结构。不仅是以战养战,还要以商养战,以劳养战。 没有的就自己造,造不了的才去抢。 而平时的大米以及其他生活必须品,则可以通过贸易来获取。总不见得几辆卡车见天出去抢大米白面吧?运到边区又够那么多人吃几顿? 假如是通过贸易方式,则随时可以通知发货方把粮食运到哪里交货,边区派人到合适的地方直接卸货就好了,免去了从上海转运的费用和途中的危险。 另外他又汇报了随着药品回去的还会有一批烟土。缴获的的大量烟土他准备给边区调拨一小批,这玩意在当时可以当做硬通货。很多同志外派出去时,身上带一点这个作为行贿和周转资金,效用并不比黄金和大洋差,甚至更受欢迎。 关了电台后,蒲素又问起了李文娟商会里的事情。她有着绝佳的商业天赋,而且经历过之前一段时间的封闭状态后,现在投身到工作中焕发起了她巨大的工作热情,简直是达到了忘我的境界。 法租界黄金地段的霞飞路中段,以商会的名义几乎拿下了九成。剩下的一成,也是出了名的几家罗宋西餐厅和面包房。这些保持民生的商业设施她没有触碰。食品行业要是接手了,换了经营者和厨师,那些美味也就失去了灵魂,恐怕租界里其他人要引起察觉和不满。 另外,在蒲素的授意下,她成立了一家民族资本商行,名叫“通洋商行”。这是一家挂羊头卖狗肉的空壳商行,只是名义上和“俄国商会”合作的一家企业。否则,俄国商会名义做的买卖,全部让一个中国女子来打理,实在是说不过去。 对于那些不在要塞体制内的商户,还是按照民主的商业规矩行事,一个季度公布一次报表,向股东公开账务,每半年一次分红。也有不接受的白俄商人,他们就允许全额退股,阿廖沙这边求之不得,正好让李文娟的“通洋商行”名正言顺的介入。 这些商人以后也会成为阿廖沙和老任的重点目标,往往最担心的就是这种人。而老任是不会让他们离开法租界的,他们将成天活在包打听的严密监视之下,作为政治部首脑,老任有的是理由安排这种任务。 值得一提的是,老任现在在法国上司面前似乎比顾楫当时还要得宠。要不是法国人的老家自顾不暇,老任的晋升原本是必然的。只不过目前来看,他的职务也只能如此了。但是他在公董局的信任度却已经到达了一个非同小可的地步。 因为几次行动前,老任都向上级做出了汇报。并且暗示上级,正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匪徒”才会避开法租界,把行动都安排在了公共租界。而上司调查之下,发现确实上海滩发生的几件大事当晚,老任都做出了特别的路口布置,尤其是和公共租界和华界交接的路口都派出了武装镇守。这个发现,奠定了上司对老任的信任。 公董局的管理层也知道,如果问老任的消息来源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这些中国人下面都有自己的线人,有他们自己的办法。否则的话,当初他们就没必要招募华人巡捕。 当初没有全面采用安南巡捕,而招募了华捕正是因为以夷制夷的策略,显然,老任完美的贯彻了他们的初衷。现在,他们只需要看邻居英国人和美国人的热闹就好了,反正事情没发生在自己头上。 于是老任现在真正做到了八面玲珑。法国人对他满意,认为他鞠躬尽瘁。国民政府的军统对他满意,认为他位卑不敢忘国忧,始终心系民族,卧薪尝胆,为他们提供便利。 实际上他又一直是身边特工最为亲近的人,一直在为办事。先后顾楫和蒲素都对他信任有加,而他自己则是满心倾向于这一边的。没有其他原因,没有顾楫他没有今天,没有蒲素他也没有今天。而他最好的几个兄弟姐妹,汪家姐妹和老洪都走上了这一条路,所以,他哪里会多想,早就把自己也当成了其中一员。 只不过顾楫考虑到了其他因素才一直没有吸收他而已。 船只转运三天后进行。由穿梭过数次的白俄水兵引航,成华和童川跟船前往,并且负责带回边区派回的人员。 他这边需要工人,虽然上海是全国最大的工业聚集地,但是本地工人他哪里敢找?白俄队员平时也需要训练和休息,不能长期把他们当做劳力使用。以前那种切割和焊接的工作,占用了大量时间。只要给他补充十名专业的工人,他今后对社区和要塞的改造,效率会更高,公爵他们的设计也能更好的实现。 。 102 布局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现在李文娟身边出出入入都带着郑为芝和白俄保镖,之前的童川和成华在跟船前往根据地后,于大宝依然被蒲素安排在隔壁,深居简出。起码要留一个绝对可靠的自己人,看似和要塞那边毫无关系。 虽然法国本地现在岌岌可危,但是处于远东的上海租界现在确实异常繁荣。以俄国商会和通洋商行牵头成立的商业联合体,因为有着资金注入,焕发出了蓬勃的商机。 俄罗斯人原本就是个欧洲帝国,无论是商业还是科技,以及文化艺术,原本水准就不低。只不过随着国内政局发生了变化,这些流落到上海的白俄都成了没有国籍的人。等到他们辗转来到上海,大多数人都出于赤贫状态。在顾楫他们接手之前,法租界上的白俄在上海的生活可谓是一言难尽。 某种程度上,这些移民改变了上海的饮食。 比如上海,逢年过节家家都会做的一款“怀旧上海沙拉”,其中的沙拉酱不是常规的沙拉,而是蛋黄酱。做法很简单,将土豆和青豆煮熟晾凉后,与切丁的方腿肉加入蛋黄酱搅拌均匀即可,如果讲究一点可以放到冰箱里冷一下,口感更佳。这款沙拉其实就是白俄人带来的,当年在霞飞路(淮海路)一带,有许多家俄餐厅,这些俄餐厅的味道融入上海,成为“海派西餐”的一部分。 除了上海沙拉,还有罗宋汤。罗宋汤几乎是在中国最流行的一款俄餐,罗宋其实是以前上海人对rsian的音译。传统俄式的罗宋汤(Бopщ)发源于乌克兰,大多以甜菜头为主料,加上胡萝卜、土豆、牛肉、奶油一起熬煮,红色,酸甜,浓重。 另外一道菜也是海派西餐的代表作炸猪排。这道菜起源于奥地利炸猪排,在上海众多的海派西餐厅中常见,大大一片,裹面炸熟,切的时候要切成长条,其中的标配是辣酱油。这道菜也成了上海人的味觉记忆。北京有一些餐厅也有这款炸猪排,吃的时候,厨师会特别跟我强调用的是上海生产的黄牌辣酱油,而不是进口的喼汁。 但是上海的三万多白俄中,从事自由职业和开店经商的人毕竟只占少数,其余的大多数人所从事的职业还是不甚高明的。 他们中的男性除掉那些拿枪杆的,其他人大多是当餐馆侍者、看门司阍、厨工、酒吧琴师……有些年老力衰者只能拉着小提琴在街头卖艺乞讨,所奏的乐曲大多是俄罗斯音乐家柴可夫斯基和罗姆斯基·柯萨柯夫等人的作品,有时也奏俄罗斯民歌,如《伏尔加船夫曲》等,所奏的这些乐曲都表达了他们对故国家乡的眷恋之情。 除掉上述那些职业,也有相当一部分白俄女郎当了妓女,她们大多是俄国十月革命之后在中国出生的。当时,两个租界都不禁娼,只要向巡捕房申领执照,缴纳捐税便可以开设妓院,因此在法租界的拉都路(今襄阳南路)和亚尔培路(今建国西路)一带开出了好几家白俄妓院,其中最有名的一家在霞飞路上的霞飞坊(今淮海坊)里,抗战胜利后关闭,改成俄式西餐馆。 到白俄妓院去的嫖客大多是住在上海的欧美侨民和外籍海员。那些妓院也分等级,其中高等妓院中的小姐大多自称出自贵族门第,是某某公爵、伯爵或男爵家的小姐,妓院中的鸨母也都自称有贵族身份,是某某伯爵夫人或某某女男爵等。且不论这些身份是真是假,想到自己有可能和一位真正的贵族女郎春风一度,有不少欧洲男人都会趋之若鹜。 在阿廖沙成立商会之前,上海曾有过一个白俄黑社会组织,名称叫俄罗斯总会,会址在汾阳路上。头子是帝俄时代的骑兵上尉蒙索洛夫伯爵。这个组织除了控制妓院,向白俄开设的店铺勒索保护费之外,还依附了日本黑龙会在上海的间谍机关“井上公馆”,为他们搜集情报并贩卖军火,把日本军队废弃不用的旧枪械贩卖给上海郊区的各路武装。这个组织包括头目都在之前的黄金大案里被蒲素一网打尽,除了刀疤等几个少数识相,投靠过来的白俄黑帮,其他都被肃清了。 和全世界妓院一样,那些白俄妓院原先也是由黑社会控制,不同的是控制着那些白俄妓院的都是本地的白俄黑社会人物。顾楫接手后,强行关闭了这些场所,那些原本从事这种职业的白俄女性,给了她们两个选择。要么和阿廖沙手下队员通婚,作为家属接受统一照顾,要么就搬出法租界,自谋出路。 最后虽然也有相当部分的白俄女人选择离开了法租界,但是留下的更多。大多数现在都成为了良家妇女。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女性来说,当初选择那条路都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 这些白俄原本绝大部分分散居住在原法租界的中部,即眼下的思南路、瑞金二路向西延伸到汾阳路、岳阳路那一大片狭长的地区之内。顾楫陆陆续续把他们和华人住宅进行调整,直到现在形成了完整的封闭式社区,这样利于管理,也不容易产生华人与白俄的矛盾。 当时上海滩整体氛围是轻视这些洋瘪三的,包括犹太人和印度人、安南人在内。上海人的自豪感一直非常优越,甚至动辄有欺负他们的行为,这和后来发生的现象是完全不同的。 在上海一些高级场所里里经常能看到开电梯的电梯员都是这些所谓的外国贵族,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很,有些女的还是伯爵夫人之类的。国外贵族美女当电梯员,就算是放到现在那也是相当高级。 无论如何,后来中国人在自己地面上看到洋人越来越怂,洋人甚至享受了很多特权,这些都是无奈的事实。只不过这几年民间对这种现象的反思也越来越深入,确实,是时候换换思想了。 这些白俄以前苦于财力捉襟见肘,哪怕有着绝佳的商业头脑,也没有一点办法。在之前黑帮控制时,受尽了盘剥根本没有机会储蓄进行经营再扩大。而顾楫对黑帮的清剿,也等于变相榨取了原本属于白俄集体的大多数利益和资产,贴补了原本衣食无着的赤贫白俄。 这样一来,原本很苦的白俄,起码有了基本保障。而原本一般的也勉强维持着一般,而原本条件还不错的,也被拉了平均,勉强维持着生计而已。 现在蒲素的方针就是商会范围内的商人,只要经营他指定的那几项业务,商会以和通洋商行合作的形式,让通洋商行的代表李文娟出资,并且签订正式的商业合同。没有资金的,通洋商行可以先行垫资。这么一个合作方式,自然大受那些商人的欢迎,当初这些贵族和富商逃难出来时原本就各奔东西,他们的关系人里很多散步在世界各地,所有做进口生意也就是拍个电报,问个行情的事情而已。 至于通关手续上的文件,统统交予商会负责。郑为芝交给老任,老任自己能办的就办,不能办的就介绍了关系人,让李文娟带着郑为芝和保镖去行贿。所以事情处理的非常顺利,白俄们也都感觉看到了希望,每个人都发挥出了巨大的热情。 这时也只有蒲素感觉到欧洲战场的变化。大多数国人对远在欧洲的局势都漠不关心。认为离的那么远,和他们没有关系。其实战争这种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别说是世界大战。 所以,他已经开始暗自让老任留意76号的动态,并且关照他一定不要得罪76号的人,尤其是任何代表汪伪政权的人,如果有求于他,千万不要态度生硬的拒绝,而是不管什么事都先答应下来,然后再和他商量。 医院行动,之所以没有遇到公共租界的阻截,并不是他们侥幸或者是没有被发现。遍布租界的巡捕不可能不对他们的行动进行跟踪,甚至在撤离时还有很多尾巴吊在后面,这一切都表明租界上层是知道的。为什么没有像上次那样出动人手,可能也是觉得自己碰到了硬茬。 阿廖沙他们表现出来的训练有素的战斗力,以及彼此间的忠诚和配合,都让公共租界觉得这是一只正规武装。而蒲素在和乔纳德的谈话里,对方似乎也把他当成是的一支武装。美国人虽然这时还没有和日本人交恶,一边还卖给他们钢铁和橡胶等战略物资。但是那只是出于生意理念,从意识形态来说,他们的政治理念绝对是偏向于传统盟友欧洲国家的。 所以公共租界当局出于各种目的,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蒲素他们再起冲突。首先面对这样的一支军队一旦阻拦,只能代表着交火,而以对方的战斗力以及指挥来看,发生伤亡不可避免。在异国的租界上,尤其是现在的形势,对于公共租界的高层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而且虽然他们通过渠道问询了远在重庆的国民政府,那边传来的是意料之中的矢口否认,彻底否认这一支队伍和他们无关。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报网,得知了就在当晚沪西,出于汪伪政权控制下的一片“合法”烟土销售店铺都被查抄,并且还处决了几名“汉奸”,在现场公开了身份并且撒了一些传单。这个情报,在他们看来已经从侧面证明了这支武装,其实就是游击队的身份。 他们那天派出美国联队的目的,其实只是因为卡车失窃而准备进行围堵,遇到的是不同于在沪西行动的另一支队伍。显然,这支队伍当时正在对运毒船和被76号控制的青帮进行行动。能够同时发起两场行动,而且组织严密,行动果断,战斗力极其强悍,这不可能是一些乌合之众组成的盗匪,有几个盗匪可以干掉两辆坦克,破开路障,突破三面围堵的压制,还能扬长而去? 实际上仅仅因为区区几辆卡车,外加几个日本人的性命,他们稀里糊涂的和对方打了一仗,损失巨大不说,还成为了上海滩、乃至国际的笑话。为此,租界工部局已经受到了本土内政大臣和首相的严厉质询。告诫他们不要参与到东亚国家之间的政局之中,最好的做法是置身事外。 所以那一晚,在接到消息,几辆卡车重新出现在辖区之后,工部局要求下面保持克制,在安全的距离内进行观察,不要让对方产生什么误会。 租界越是这样,蒲素越是觉得时间紧迫。现在的态势,实际上孤岛形态对他们反而有利。日本人和汪伪政府因为忌惮西方人,手伸不进这边。一旦法租界和公共租界顶不住日军的压力,让他们渗透进来,对他们来说形势就到了没法再坏的地步。 而即将发生的这一切,明明他有预感,却也只能是无能无力,所有能做的,只能尽量在这之前把应该部署的落实到位。 随着白俄社群在法租界开始逐渐强壮起来。最初一家白俄报纸出现是在四月份,名为《上海的俄罗斯人》,名义上是由“俄国商会”开办的,随后,要塞里建造了一座东正教教堂,规模还非常宏大,等到白俄社区能够支撑两所白俄学校的时候,整个上海已经有三份俄罗斯报纸在发行,还有一个专门的无线电台。 几万人的白俄族群,申请一个电台无可厚非。电台叫做“俄罗斯之声”,全天候播放俄罗斯语广播。这是非常正常的族群诉求,秉持民主自由的法国租界当局在老任的游说和李文娟的行贿之下,很快就承认了“俄罗斯之声”电台的合法性。 报纸只是一个幌子。当然,报纸的发行,对那些白俄有着非凡的意义。原本这些白俄,懂英语的非常少,在上海因此很难找到体面的工作。 更何况在法租界,外国人更是以法语为主。他们平时无法通过报纸获取消息,现在有了俄文报纸,对他们来说都非常自豪,对阿廖沙以及所代表的“俄罗斯商会”就更加充满了信任和感激。 而蒲素的真正目的,是建立一个合法的电台! 。 103 安排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俄罗斯人作为一个人口拥有几万的法租界常驻民族,架设一座电台无可非议。广播电台是采编、制作并利用无线电波向一定区域的受众传送声音节目的大众传播机构。通过无线电波或导线进行通信的新闻传播工具。当时,在欧洲广播已被视为一个正常的通信工具。 报纸是文字载体,而电台就是有声读物。而且只播报俄罗斯语言,是特定对象的一个广播,面对申请,法租界没有理由拒绝。像白俄这么大人口的族群,很容易招致激烈的反对,涉嫌歧视和孤立。 对于他们现在来说,建立一个合法的电台实在是太重要了。这个工作,现在因为法租界的关系,看似没什么必要。因为政治部头目老任不申请发起电台侦测,法租界就不会进行对地下电台的探测活动,理论上说转移到大宅的电台收发报暂时是安全的。 但是蒲素考虑的是今后。灵敏的政治嗅觉告诉他,随着可能爆发的太平洋战争以及欧洲战火的蔓延,上海哪怕是孤岛的状态都维持不了太久。咄咄逼人已经兵临城下的日军绝对不会甘心自己侵略中国的利益被英美法染指,必然还会有更大的行动。 而英美法这几个国家,本土都远在万里之外,莫说他们自己原本就内忧外患,上海作为他们的殖民租界地,原本就是海外飞地,虽然不至于是可有可无,但是坚守的决心也绝不会太大。 中国人的事情原本就还是要依靠中国人来解决。所以,蒲素的眼光已经放在了日后。 如果在法国人退走之后,在日本接管之后再申请电台,毫无疑问是与虎谋皮,不可能得到批准。而现在得到合法的批文,在将来也形成了既成事实的态势,日本人如果想要取缔,也要考虑白俄整个族群的民意,毕竟仅仅法租界就聚集了几万的人口。 而蒲素的另一番布置,就是让老任设法把成华纳入中央巡捕房体系,甚至从船只返回以后,尽可能多的从他们自己人手中招募巡捕混入法租界。这里面他自然有着缜密的一个打算。 运送医药品的船只开走后,蒲素让李文娟和上级汇报,让那边尽量派人配合接头。上级回复道,他申请的人手已经选拔完毕,全部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出来的边区老同志。等到船只到了那边,这边卸货,那边就上船,直接回上海,而且准备了一批烈性火药给蒲素带了过来。 边区其他军工生产能力囿于材料,比较难以有大的开展。但是提炼炸药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而且条件也非常合适,原材料丰富。原来当地村民偶然间发现了之前军阀军队留下的几百箱氯酸钾,这是制造烈性火药必需的原料。 其实蒲素对于火药到是无所谓,那个乔纳德的商行,应该能弄到所有他想弄的东西。只不过暂时他还不着急,等到童川回来,准备让童川去和对方接触。 而原本计划里和万国商团中俄国联队交换的计划被他无限期搁置了。商团里的白俄士兵,绝不是可以拉拢的朋友,那些雇佣兵穷凶极恶,毫无人格底线,在中国也犯下了累累罪行。 有必要的话,他不介意和那边碰一碰,只不过这事需要顾忌的是阿廖沙以及队员们的看法,毕竟对方是他们的同胞。 这天晚上,他和李文娟驾车回到辣斐德路寓所时,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车旁站着的正是之前接送他多次的陈功书下面的司机。蒲素把车停到了院子里,关照在寓所内的于大宝提高警惕后,转身出了院门,在路口上了对方的车。 在后座上,蒲素拿起座位上的面罩刚要自觉地套在头上时,司机说道“小蒲,今天不用了,马上就到了!” 是的,自从蒲素正式加入还参加了一次形式上的培训以后,他已经成为了他们的“革命同志”。称呼从蒲先生,变成小蒲了。 那种所谓培训,意义只能是说明他经过了这道程序,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在他暴露以后,上海情报站对顾楫和重庆有一个交代。嗯,对他进行过必要的培训,至于之后的暴露,只能是他运气不好,或者是学艺不精了。 培训时所有的一切都是所谓的教官照本宣科。根据条例念了一遍,要求蒲素记录,然后走的时候不能带走笔记,只能记在脑子里。而教官本身的来历也非常可疑,蒲素怀疑是从仅存的特工里随意指派充数的。 他可以肯定,如果真的有哪个新发展的特工,凭借这点培训就敢潜伏进入76号,除非什么都不做,进去就开始休眠,成为真正帮着76号做事的汉奸,否则只要轻举妄动,分分钟就有暴露的可能。从情报搜集和获取,以及传递的方式,在蒲素看来都极其轻浮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 如果军统系统内一直在用这种方式进行地下工作,被76号打击到如今这副地步也实在不冤枉。整个情报体系犹如一个筛子,而对特工的招募也形同儿戏,什么人都招,以至于很多军统特工认为这只是一份普通的职业,面对困难和危险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一旦被俘,心理防线也极低,轻易就出卖组织成为叛徒。 而边区虽然也存在着各方间谍的现象。这是复杂的斗争局面无法完全避免的。但是边区在内部招募和筛选情报人员时,都是经过一个漫长的考验期,在目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日夜接受观察,直到最后确定之后才会发出通知。 而蒲素给他们上课时的第一课,就是介绍斗争的残酷性和复杂性。他们所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危险,如果发生情况,大多数时候直接牺牲才是最干脆和安全有利的一个方式。这就让队员们不要抱有任何幻想,边区抓到敌特和日本人,对他们进行审讯时,蒲素也会安排让队员们轮流参加。通过参与见识这种场面,让他们明白,自己今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敌对情况下的战争状态,不是扮家家更不是儿戏。自己对对方的俘虏是什么心态,能做出什么行为举动,大致就能判断出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能会遭遇到什么。尤其是落到日本人手里,后果更不堪设想。 陈功书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军统特工高层领导,象征性的对他进行了所谓的培训,绝对是草率而且是极不负责的行为。当然,他可以用形势所迫,条件不允许等接口推卸的一干二净。而蒲素也没有想过追究,装作一个糊涂蛋稀里糊涂的完成了训练,而且流露出一种大开眼界如获至宝的蠢样。 车子看到蒲汇塘路,一家中式茶馆中,二楼雅间里的陈功书喝着盖碗茶,听着苏州评弹,桌子上摆着一碟鸭胗干一碟花生米,喝茶到是再合适不过。 茶博士见蒲素被司机引着进了房间,上来冲茶,而司机则在蒲素入座后直接下了楼,应该在门口进行警戒。 茶博士问蒲素要喝什么茶,他只说随意。陈功书呵呵一笑,替他点了一盏太湖碧螺春后,笑着说“子言你是喝咖啡的西式人,茶叶大概是喝不惯的。只不过,这个碧螺春是刚到的雨前新茶,现在太湖的茶叶运到上海也极不容易,说不定什么时候想喝都喝不到了。” 其实蒲素喝的最多的是凉白开。别说茶叶了,咖啡也是装模作样的情况下才喝。把个人需求降到最低,才能适应各种环境。比如吸烟,他随时可以不吸,几天不吸烟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作为男人,在当时,必须要有一好才不是异类,吃喝嫖赌总要喜欢一样才算是个大概的正常人。 所以,他才选择了吸烟,这个最能接受的男人习惯。没事的时候人前人后点上一支。 把个人降到最低,其实保护的是自己。如果执行潜伏和蹲守任务,没有烟,或者不适合抽烟的环境,到时候难受的还是自己。或者吃惯了好东西,到了一个弹尽粮绝的地步,粗茶淡饭难以下咽,最后受折磨的也是自己。 而蒲素现在吃什么都行,好的不排斥,差的也不拒绝。包括他培训出来的队员,也都具备这方面的能力。天堂和地域都需要有着处变不惊的接受力,这样才更适应生存。 当然,在陈功书面前他还是装作一副养尊处优的留学派头,只说自己平时咖啡也不怎么喝,到是内人平时喜欢饮茶。 这个消息是他故意透露出来的。以对方对他的了解,身边多了一个李文娟应该是瞒不过去的。所以他也一直在找机会告诉陈功书,免得引起他的怀疑。 果然,他这话一说出口,陈功书就表现的好像是刚刚知道一般,貌似吃了一惊。露出八卦的神情问道“子言老弟,听云飞介绍说弟妹之前不是在欧洲……” 之前确实为了掩护他的单身,顾楫确实给他编造了一个丧偶的身份。陈功书这个八卦,未免没有怀疑的意思。只是蒲素也早就打好了腹稿,只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的父母虽然早年前都已旅居欧洲,但是他膝下无儿,一直不甚放心,所以两家长辈介绍,早就认了一门商人之女,续了弦。只不过,对方出身商人家庭,他不大喜欢罢了,直到最近内人才跟到上海,他也只能无奈,把日子将就着过。 说到这里,蒲素一脸的无奈,伸出手掌把自己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都要揉皱了。 语气中明显有着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对于商人家庭的女性深深地不屑。陈功书面上露出同情之色,又装作关心地打探了一番李文娟家世的来龙去脉,至于李文娟的身份,他们早就布置的滴水不漏,而且经得住勘察,所以,蒲素也按照剧本来,看似随意却也大致交代清楚了。 当时的社会氛围,读书人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赚钱没有什么了不起,有文化才叫真的了得。尤其是蒲素这样有着海外留洋背景的知识分子,看不起商人之女非常正常。 自古以来,中国人的传统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起码在民国时期,这个理念还是深入人心的。文化人想要赚钱并不难,只不过大多数的文化人都心系江山社稷,不屑于经商。 而且文化人一旦做了官,就算再厉害的商家,能和官府相比?生意做的再大,官家分分钟就能让你家破人亡,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所以,在当时在有一定身份的人眼里,有钱没啥了不起,有文化才受人尊重。就算是穷的叮当响的草根流民,在一个富商和一个文化人之中让他选,更想当上哪种人,多数也是会选择想做个文化人。 李文娟的事情,今天就算和军统这边交代过了。只不过出乎蒲素意料的是,陈功书似乎对李文娟现在从事的商业活动非常感兴趣。似乎他已经知道李文娟成立的“通洋商行”,对于具体的规模和经营也对着蒲素问了不少问题,只不过蒲素都以没有兴趣为由,一问三不知打发了回去。 这个家伙,显然早就掌握了一些情况。还好,当时顾楫没走李文娟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否则的话,陈功书必然要好好调查一番。虽然他们编造的李文娟来历经得住调查,别说北平已经沦陷,就算是之前的国民政府时期,也经得起追查。 好不容易打发了陈功书对“通洋商行”的兴趣,接下来陈功书才和他谈起了今天的正事。一个星期后,他将通过关系,让蒲素参加一次宴会。这个宴会是一家洋行举办的庆功宴,宴请了大概百十来名上海滩各界名流。实际上这家洋行,就是76号的一个机构。 而他们军统的关系人就在这家洋行里任职,到时候会以老同学的名义给蒲素发请帖,邀请他参加。蒲素一听,立刻就问到底是不是真的同学?事前要不要对对台词? 陈功书听了哈哈大笑,说蒲素是侦探看得太多了。同学是真的同学,也是里昂大学毕业的,至于他们之间以前认不认识,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到了那里就认识了。 到时候怎么办,那个关系人知道怎么做。只需要把他介绍给相应的人认识就行了。而且,陈功书着重强调让蒲素带上家眷。暗示他可能李文娟这个商界女强人的名头,会对他有不小的助力。 。 104 教训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陈功书的意思在蒲素看来,只不过是通过关系人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也不是类似面试那种机会,只是字面意义上的,让他有机会和76号的人认识。至于那边对他是不是感兴趣,则没有半分保证。所以说,这个机会也算不上是个真正的机会,最多能算的上混个脸熟。 但是蒲素清楚,如今的上海,在草木皆兵的各方看来,也只有这样的方式最为靠谱。关系人直接推荐是个非常愚蠢的方式,就算蒲素能够被接纳进入76号,一旦暴露的话,关系人将自身难保。 况且,如果本身对方无意,或者蒲素的条件不够,这种方式原本也没多大的成功率。除非是76号核心成员直接举荐还差不多。外围关系的介绍,想直接把人送到里面,而且不是一个小喽啰根本想都不要想。 所以,就算是这么样一个机会也难能可贵。看起来陈功书对成功性的期望也不是很大。大概就是那种成功了更好,不成功再慢慢想办法的念头。私心里,碍着顾楫的关系,他也实在不那么愿意看着蒲素去送死。慢慢来就是了,真要有水到渠成的机会混进去了,那也怪不得他。反正不是他急吼吼地把蒲素塞到里面去就是了,以后出事了,他也有个借口。 陈功书最后假装要了蒲素家里的一个电话号码,蒲素明白其实自家那个号码在他那里早就不是秘密。不过对于可能的监听,他也有应对的手段。目前为止,没有发现被窃听的迹象,就算有,他也不会拆穿,反而假戏真做对自己更为有利。 不管是军统还是76号,他都希望以后这两边的人都对他的电话进行监听。能和他电话来往的人,除了老任和阿廖沙也没其他人,他们都知道在电话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而这两个人的关系,之前叫交代的非常清楚。老任是顾楫的前手下,阿廖沙同样也是因为顾楫的关系才认识,蒲素和他们交往再正常不过,加上他的太太现在又在和俄罗斯商会做生意,两边有来往就更正常了。 真要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需要电话联系他,也是直接打到隔壁,让于大宝接听,然后再穿过围墙叫他去隔壁听电话。 这就是蒲素现在不愿意搬走的原因。哪怕海格路的诊所搬走了,空着一栋洋房,而且那么出于法租界交界处,非常僻静,他也不愿意搬过去。 其实那边的洋房更符合他现在吃软饭的身份。毕竟李文娟展现出来的商业手笔,绝不是一般的商人所有,说是大富大贵也不为过。但是他表现出来的是铮铮铁骨软饭硬吃的态度“老婆再有钱,也是老婆的。既然跟着他蒲某人,哪怕吃糠咽菜也要嫁鸡随鸡……” 辣斐德路的石库门房子,算起来也不是一般人住的。起码两上两下,前后天井独栋新式里弄房,在如今的上海绝对是中产以上的配置。而这个住宅也符合他留洋回来的身份。住的再好,则显得他的财力来源可疑,再差,也和他的身份不相匹配。所以,就现在这个住宅正好适合他的身份。而李文娟那边,哪怕她再是女强人商界大姐大,作为传统中国女性,在中国人看来跟着夫家也是常理。 其实蒲素赖着不走,除了这边通往家宅的唯一通道两边都是围墙,无遮无挡之外,最大的依仗就是后院的秘密。有暗道有密室,随时可以撤离,或者增援,这是外人间接打探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到的。 如果他把于大宝收做门房,那不管怎么样,也让外人知道他家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而现在,于大宝就是绝对的杀手锏和暗子,外人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于大宝住到隔壁之后,首先和李文娟养的那条小黄狗搞好了关系。这种中华本地犬,看似相貌平平,实则智商超高。虽然在护卫方面,因为体型原因达不到护卫的条件,但是伶俐的智商,使得它们看家都很拿手。通常都被当做看家犬,起个预警的作用。 陈功书在临走前,再次关照蒲素接到通知参加聚会时,把他的夫人带上。虽然蒲素一时之间想不通是何道理,却也是装着憨憨的样子,连连点头。嘴里直说只要觉得党国有用,不怕糟糠在那天说错话办错事,到了那一天肯定是会把她带去的。 两人散的时候是陈功书先走,特地让他多等十来分钟再出去。所以,他一个人在茶楼上坐了一会,迄今为止陈功书也没给他发放相应的军饷。他不知道是别有深意,还是当真认为他是纯粹的为了情怀而报效党国。明明委任状这些都发了,饷银不发是什么道理?偏偏这顿茶钱还要他付。 等到他结了茶资出去的时候,陈功书连带着送他来的那辆轿车都已不在。他慢慢顺着蒲汇塘路走到漕溪路上,看着旁边巍峨的天主教堂,心想没错了,陈功书的一个重要据点,很可能他的一个固定落脚处就在附近。 回去的路上他特地没有多加观察,那样在有心人眼里显得会有点鬼鬼祟祟,所以,站在漕溪路上,很快就坐上了一辆黄包车直接回了石库门。 哪曾想,刚到院子里洗了把脸,楼上电话铃响,这边一接,那边是陈功书的声音。语气非常诚恳又带着一丝恨铁不成刚的意味,数落蒲素太不小心了。言语里有着之前对他的培训都喂到狗身上去了的那股抱怨。当然,话是没这么说,态度到是表现的很明显。 他告诉蒲素,像是今天两人这种接头之后,回去的时候必须要转换两三次交通工具,还要加上步行方式。尤其是他这种直接回家的,被人跟踪了以后直接就暴露老巢,这样还怎么开展工作?还能不能让人放心了? 陈功书越说越害怕。蒲素要是暴露,说起来和他关系其实不大,加上他所掌握的组织秘密更是等于没有。但问题是刚和他接头就不一样了,对方要是立刻对茶楼周边进行封锁,他也未必能逃得出去。 显然,他走后要不亲自要么就派人对蒲素进行了跟踪。当发现蒲素旁若无人大摇大摆的直接回去以后,实在是控制不住情绪,这傻小子胆子实在是太大了,确实是没吃过亏,瞎大胆! 蒲素听了一边心里暗暗乐呵,一边装作懵懵懂懂,只问自己哪里惹了站长生气,以后一定改正。弄明白原委以后,又对陈功书做了一番安慰,说自己其实坐在黄包车上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根本没发现有人跟踪,所以陈站长其实不明白,他自己有数,安全的很。 听他这么一说,陈功书直想骂娘,差一点脏口就骂出来了。好歹还是憋回去了,只说还要找个日子给他培训培训,然后让他务必小心才挂了电话。 “还安全的很?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么他们是怎么跟踪到他一路回家的? 陈功书觉得还这个傻乎乎彪不垃圾的书呆子没法沟通,先是恨起来懒得理他,只是再仔细想想,到是也觉得蒲素难得。蒲素的报国情怀可不是他这边的特工,绝大多数都是为了混碗饭吃。这个留洋博士,起码不愁吃喝,而且娶了个富家娘子,虽然是呆了一点,好歹也是出发点纯粹。光是这一点,让陈功书对比之下就觉得羞愧,起码在出发点上,感觉自己不如他。 这边挂了电话,蒲素也暗自好笑。之前跟踪他的人确实他没发现,那是因为他刻意不去发现。这一路回去不需要演戏,比如第一次被他们带走接头,把他放在巡捕房门口下车时,他就装着呕吐,抱着树喘息了半天。 这一次完全没有演戏的必要。事情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装傻充楞就是最好的表演,任何抖机灵的行为,都可能适得其反。事实上,他还真猜中了,果然一直有人对他在进行观察。 从现在开始,他实际上已经开始进入了相关方面的视线,以后真的是要彻底谨言慎行了。 辣斐德路这边,算是巡捕房的区域,但是离要塞也非常的近,平时步行最多不超过十分钟。当然,要塞是他们内部的说法,社区直接挨着法国公园(复兴公园)在他的北面,紧挨着霞飞路。实际上当时法租界的地段,离的霞飞路越近算是越热闹的地段。 以后他将减少去要塞的次数,如有必要让他们到后院去集合,自己穿过围墙去那边开会。同时附近也要拿下几间住所,为以后到达的同志立足之地,并且可以在要塞之外相互之间又起到一层防护。 他下楼穿过密道找到于大宝,于大宝成天闲的没事做,在以前建起的一些训练设施上进行着训练。蒲素用他那边的电话打给阿廖沙,让他通知老任和李文娟,晚上到隔壁开会。 以前他是最讨厌开会的那种人。实战派,只喜欢行动。坐在那开着空泛的会议,他还不如在操场上来机组折返跑。只不过自从到了上海独当一面,他就慢慢发现,碰头会少不了,确实很有必要。 几个主事人,首先要明确目标统一思想。只有他们分工合作,人人目标明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需要做什么,做的那些对其他人起着什么作用,才能互相间更好的配合。否则各自为战,也不知道分工合作,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个清晰的整体认识,效率是非常低下的。 组织上对蒲素的完全信任,也给了他额外的斗志和完成任务的信念。原本他只是个战术型战士,完成的是单一任务,听从指挥和部署,只需要贯彻执行。现在的他,实际上在顾楫走后顶替了他的位置。需要在整体上结合新的形式和实际,为上级和战友们开创新的局面。 不得不说,顾楫之前的很多做法和思路,都给他带来了不少启发。现在的创造很多都是站在顾楫的肩膀上开始的。老任和阿廖沙,以及手下的人马和军火,这笔巨大的财富在别人眼里是无法想象的。甚至,连边区上级都不十分清楚,顾楫之前在上海经营出了怎样的一番局面。 他没有理由不做好。尤其是在上级的帮扶和顾楫留下的这些财富之后。顾楫当初单枪匹马,既没有从军统那边得到助力,也没有从这边获得多大的帮助,完全凭着一个爱国者的信念,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而他现在,要人,上面给人。需要隐秘单线活动,他立刻就有了指挥权和行动权。这些都是顾楫之前没有的,甚至于因为内部的叛徒出卖,顾楫还身临险境。说到这里,他也要感谢顾楫,如果不是那天码头,顾楫也在现场,发现了跟着李文娟一起来的曾经是他的同僚,面临他的到底是什么后果,还很不好说。 好在,经过两次行动,虽然开局码头之战,过程不太顺利,好在结果还是完成了预想中的目标,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再次积累。充裕的资金和物资,都为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奠定了夯实的基础。 下一个阶段,毫无疑问蒲素的目标锁定的是虹口日本防区。那边不同于租界,完全由日方军官,而属地里的势力,除了日军就是跟随侵略军进驻中国的日本侨民,其中有着各种准军事机构和情报机构。而且不少上海反动黑帮也都驻扎在那边,这是和租界完全不同的情况。 可以说,只要一过外白渡桥,就进入了敌占区,是真正的进入了敌后进行行动。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行动的计划制定,和行动效率自然有了更多的要求。 而实施起来的困难程度也无异于倍数的提高。首先,他们没有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大模大样的乘坐卡车进入虹口,所有通往那边的通道都有日军的碉堡和环形工事把手,全都配备了重火力,个别要道还有坦克拱卫。 而防区内也有日军陆战队的士兵日夜巡逻。所以,下一次行动一定要做好方案,进行针对性训练。要么就索性不出手,一旦出手必须要可以全身而退。 。 105 会议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晚上人都到齐之后,于大宝在院子里担任警戒,会议在堂屋开始。 首先,蒲素提议将原本作坊包括公爵在内的大部分技术员调回要塞。同时立即开展征收附近工厂的工作,这个任务交给了老任,原则上赔偿款首先到位,至于坚决不愿搬迁的,那也只能让老任这个法租界的恶人,出面解决了。 之前因为实力不够,再加上对大宅周边的管控力度远达不到现在这种程度。而且之前的自保能力非常低下,经受不起冲击。现在形成了封闭式的社区,所有处在要塞内的居民都有着很深程度休戚与共的关系。安全方面实际上比孤立在斜桥的作坊还要好一些。 以后那边就留着原先的弹簧加工厂,那边的工人和技工可以正常开工。平时轮流驻扎队员看守仓库和码头,保养坦克维护趸船。只不过公爵他们撤出之前,需要对周边的地形做一个详细的测绘,然后动手设计改造图纸。 他的目的就是扩大船坞,加大吃水量和隐蔽性,必要时,可以撤退足够的老弱妇孺和物资,能多走一些都是好的。从要塞密道撤退到那边,迅速换船从水路撤离,是唯一的离开上海的通道。只要设计出台,以后队员轮流来参与施工,为了他们自己和家属的逃生之路,应该都不会有什么怨言。 第二项的议题是针对阿廖沙和李文娟的。边区开垦种植,棉花不缺,但是缺少纺织机械,传统的纺车不能供应被服厂的需求,按照需要蒲素让他们进口一批纺织机械,准备和第二批军火一起运回边区。 然后让李文娟在郊区准备那一块菜地,用来开展种植和养殖业,打着供应上海市区的旗号,其实是争取自给自足,要对恶劣的情况有个提前预判。地方要足够大,而且不能离得太远,最后议定下来居然最合适的地方就在作坊的对面,河对岸原本就是一片菜地,之前就被顾楫拿下了一块以种植果蔬为理由,派了人在那边,其实是担负着警戒作用,防止一旦发生情况,敌人从对岸进攻。 那块地方游离于城市和租界之外,实实在在的是三不管的地区。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周边荒废的土地利用起来,做成规模。蒲素是计划猪肉鱼蛋,家禽和奶牛都要养殖。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问题,如今全靠对外购买,一旦战事又起了新的变化,局势转换之下,绝对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别的不用说,通往上海的陆路现在已经被日本人全面控制。只要日本军舰队水路再次进行全面封锁,那么上海的物资储备根本撑不了多久,不战而败的结果是必然的。 接下来还是准备拿下附近的房屋,之前一些白俄已经搬进了要塞里,周围的房屋有部分空置,都由商会统一调配,另外还需要拿下一些住房,提供给后续到来的同志居住。蒲素是不会让华人和白俄混居在一起,很容易引发矛盾发生问题。 抛开血气方刚的边区同志会和白俄队员发生冲突,只说白俄女人不管什么年龄都热情奔放,对待男女关系都十分随便。不夸张的说,只要兴致来了怎么都可以,而即将到来的同志,以前一直在边区过着艰苦的生活,突然之间换到这么一个花花世界,很容易犯错误。 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批边区同志,他们这边也要做好各种预防措施。并且需要制定严格的敌后纪律,一旦违反即刻面临严重的处罚。轻则教育,再则关禁闭,直至跟船遣返边区。这种惩罚措施,一般人都不可想象,尤其是被遣返回去,更是一辈子的污点。 而内部执法纠察队,就由于大宝他们担任,从新来的同志里挑选一些觉悟出色的同志配合。 讨论完这些,最后蒲素才说了重点。到日占区进行零星破坏行动。 像之前那样大规模的行动,在租界可以,但是到了虹口就行不通了。整个日占区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到处都是建制军营,非常迅速的会给与回应。而且从人数和军火配置上也根本无法正面匹敌,毕竟对方是打下了国军精锐部队的正规军队。 所以蒲素的意思就是化整为零,零打碎敲,破坏日本车辆,油库,或者干脆炸毁军舰船只,针对一家医院进行突袭,得手后迅速撤退。温水煮青蛙,慢慢地消耗日本人的力量,同时在沦陷区造成恐慌,让日军加大在占领区的兵力投入,从而缓解国土之上,日军对边区以及国军战场的压力。 重点目标是军火库,油库,以及医院仓库,而粮仓这些不动。捣毁了粮仓,缺少了粮食,只能促使他们变本加厉在占领区内再次大肆搜刮,最后受苦的还是同胞百姓。而军火库和油库,以及医药品,中国原本就不是产出国,想要补充,他们只能依靠从本土进口,或者从别的渠道获取。 从本土进口,加剧了他们的战争消耗,而从别的渠道获取,从其他欧美强国那里动脑筋,只能引起他国的反感,加速他们在国际上的声名狼藉,等到惹起了众怒,也就是他们灭亡的时候了。 所以大宅内的训练近期要加强的是针对性破坏和小组为单位的行动,制定侦查潜入和撤离路线。日本防区内环绕的苏州河和黄浦江水路漫长,作为警戒方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如果每次行动都需要凭借通行证进入日本防区,那么就算混进去了,撤退也会变得非常不容易。只要几个路口封闭,就被困死在防区内。 所以侦查组需要出动,进行周密的观测,寻找出防区薄弱点作为渗透和撤离的地点。 以后每次进去,1-3个行动小组,各自按照既定的目标开展活动,得手后迅速按照方案分别撤离。形成小股、多点开花的特战方式。 另外除了军事目标,就是对日侨的洋行和银行以及其他经营场所进行洗劫。能带走的直接带走,带不走的付之一炬。让那些附庸在军队身后来中国攫取战争红利的吸血鬼也尝尝滋味。不知道日本军部会不会对他们进行赔偿。 如果赔偿,这样的消耗对于日本军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负担。如果不赔,消息传到日本国内,还会不会有民众愿意来上海进行商务活动则又是一个未知数。反正只要他们敢来,就要做出血本无归的打算。蒲素这边的策略是拿不走的宁愿烧掉,虽然不一定会轮到,但是一旦碰上就是倾家荡产。 其实蒲素现在他们做的也不是无本生意。在他想来,所谓的商会和洋行都只不过是个幌子,打着这种体面的公开旗号囤积物资往边区输送。那么多人的生活需要解决,军火的消耗也需要补充。仅仅码头之战,消耗掉的轻重机枪子弹就数量惊人。尤其是手榴弹和炸药更是所剩无几。 之前第一次看到大宅仓库里的库存,蒲素还觉得数量惊人,哪里想到仅仅那个一场烈度一般的遭遇战,就需要消耗那么大量的弹药,所以战斗原本就是个无底吞金兽,本身就需要大量的金钱来维持。 而这次跟船回来的边区同志,在百人以上。大多数都是非战斗人员。虽然都经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但是原本在边区就不参与军事行动,都是后勤保障方面的专业。 蒲素就是希望他们的加入,把经济这一块发展起来。现在的局面依然是过于依仗白俄,并不是说白俄不值得信任,蒲素早就想过了,很多角度来说,现在上海滩法租界的白俄,比华人要可靠的多,而且因为利益攸关以及仰人鼻息,关联到家属和孩子,甚至他们的忠诚度要远超别的群体。 国家和民族以及肤色和语言不同,但是作为人类,情感上都是共通的。在他们流亡到这边以后,不管曾经他们有着多么彪炳的军事实力,实际上在上海都是少数派,也是不折不扣的弱势群体。经过了黑帮的盘剥之后,阿廖沙以带头人的姿态出现,把他们召集在一起,提供了稳定的生活条件,原本已经非常满足了。 更何况现在一系列的改变,让他们的生活和待遇,连带着家属和孩子的教育,更是提高到了一个不敢想象的地步,别说在上海,就是在曾经的故土俄罗斯,他们也从来没有过到这种没有后顾之忧的生活。按照阿廖沙宣布的各项福利待遇规定,在这边他们哪怕伤残或者死亡,都不用担心家属和孩子的生活问题。其他的同胞都会一直负责照顾他们,给予他们一样的生活条件。 而他们对现在整个社区的建造和规划也十分有信心。虽然在异国他乡,也有着在为自己的家园努力营造的这么一份心态。谁要是妄图剥夺或者破坏这个家园,他们是绝对能豁出性命来维护的。 至于平时的任务,他们非但不抵触,反而非常期待。原本就是长期的雇佣兵,深知没有付出哪来的回报,这个道理他们都清楚,现在过得日子,需要多大的经济投入才能享受,他们也非常明白。 只不过无论他们多么忠诚,情绪如何饱满。毕竟这里是上海,而他们的肤色和外貌带来的不方便非常巨大。很多场合,只有华人在这块土地上更适合行动。 首先,在白天正常通过办理通行证进出虹口,白俄就非常不容易,而且就算进去了之后,他们的行踪也非常引人注意。总不能大白天蒙面吧,那样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以蒲素才需要从边区调集人手。一部分负责生产和技术,一部分分散到各地,进行情报搜集。老任那边的包打听只能适当的使用,不能完全信任。计划里他准备让部分同志打入各个地方的巡捕房,蛰伏起来到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 在上海他最终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情报体系。和原先的“灯塔”错开,那样会让他更为放心。说到“灯塔”,自从李文娟来了之后,蒲素再也没有必要通过对方接收任务。他的行动原本就和之前的上海情报体系不搭界,复杂局势之下最好和那边隔绝联系。为此,他特地叮嘱了李文娟几次,他知道李文娟在边区时和“灯塔”有着密切的联系,只不过到他这里就决不能再有联系了。 等到他把该说的说完,李文娟她们也分别谈出了自己的看法。比如老任就提出需要一队白俄队员打扮成黑帮,配合他的动迁工厂以及征收工作。 阿廖沙建议提供足够的防护,建议冲压薄钢板给队员制作护具和头盔,减少伤亡。实际上蒲素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阿廖沙想的太简单了。薄钢板先不说锻造技术和工艺,现代枪械从枪管里发射出的子弹动能,远远不是薄薄一层钢板就能抵挡得住的,甚至因为钢板贴身在最弹头钻入后还能加剧伤害。他在苏联的时候,看到那边很多次测试,其实是个很复杂的技术和材料的结合。 只不过这个建议,他会重视。只要公爵他们搬到要塞以后,今后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用来测试。这种事短期内是急不来的。 而李文娟也顺便报告了账目和最近的商业进展,只不过几分钟之后,在场的几个人听到以后面色都变的非常奇怪。 李文娟不紧不慢的报着数字,从哪进口到上海什么品名,什么船到港,起始价多少,去除运费以及清关杂费以后实际成本多少,而同样的物品在上海现在的价格是多少。 每一桩交易李文娟都报的清清楚楚。最后仅仅是最近发生的买卖,实际利润就是投入的百分之六百。也就是投入一万块大洋,去除各种杂费实际收益是六万块。 当然投的越多,赚的越多。这方面一开始他们就没有保守,所以实际的数字非常惊人。 106 安排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散会之后,蒲素和李文娟回到隔壁自己屋里,蒲素让她做好和自己出席活动的准备。李文娟点了点头表示随时随地都可以,并且询问了规格,好安排服饰。 现在的李文娟早已不是蒲素刚看到她那会的狼狈模样了。原本她的底子就极好,在边区因为条件所限,而且也没必要进行保养和打扮,所以乍一看灰头土脸。只不过,被蒲素接到辣斐德路以后,洗了把澡换了身衣服,立刻就是另一副模样了。 李文娟现在全身只披挂一两样贵重的首饰,都是阿廖沙从所有的缴获里拿出来的。有些东西不能变现,但是适合佩戴,所以每天都不重样。她本人长于书画,极具审美和情趣,到是也不艳俗,只是那么一两样的佩戴,就恰到好处的烘托出了她富贵而雅致的派头。 经过她重新布置的这个小院,处处充满了生活情趣和艺术品位。摆放的都是她和白曼彤一起去旧货市场淘来的明式家具。其中以黄花梨木料居多,价格虽然不低,但是比同时期的西洋家具却要便宜了不少。但毕竟是是真材实料,又是名贵木料,哪里是那些俗气到不行的舶来家具能比? 现在这个小院给她布置的充满了中式格调。不光家具如此,院子里还养了一猫一狗,还养了一缸金鱼,趁着季节合适,还栽下了紫藤和月季。蒲素原本想说说她,不要直把杭州作汴州,看她这架势颇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但是一想现如今的身份,原来光秃秃的那个院子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而且摆放金鱼泥缸和栽种紫藤的位置恰恰是被她有意安排在了花坛旁边,掩盖了原本些许痕迹。到也不是只有欣赏的功效,实际上也发挥了遮掩的作用。 在他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的时候,李文娟叫住了他,和他商量了要把郑为芝安排在这里居住。名义上郑为芝现在是她的得力助手,经常同进同出。白俄司机和保镖每天要两个地方接送,实在是不方便。 蒲素当然也没有意见,和白俄那些接受特训的队员不同,郑为芝是他正儿八经的学员,到现在看到他也还是毕恭毕敬,没人的时候喊他教官,被训斥了几次一时半会还没改过来。 只是蒲素让她把家里的机关布置告诉郑为芝,不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触机关,酿成惨祸。两上两下的房屋格局,楼下郑为芝占了一个,那么最后一个房间要从下一批来的同志里选出伙夫和司机。另外还要选出一个娘姨和郑为芝合住。 以后楼下的房间安排就是郑为芝和娘姨,另一间是司机和伙夫。 这样的人员配置,是当时上海滩上中层阶级以上的人家正常配置。蒲素不需要司机,但是李文娟现在这个身份,家里进出没有司机是不像话的。另外需要有个娘姨洗衣打扫卫生,一个伙夫负责采买做饭。所以,一个院子里有三个使唤,是当时的标准配置。 当然,关起门来都是同志。平时只是分工不同,不存在颐指气使的现象。确确实是工作需要,分配的角色不同,派遣过来的同志都能理解。不存在什么感觉受到了压迫和欺压,起码关起门来,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大家都客客气气在一个桌上吃饭,吃着一样的东西,也不用喊老爷太太。有外人的时候,大家都是在演戏,不同的是蒲素和李文娟天天在外面演,比他们更辛苦。 李文娟和蒲素虽然都住在各自有着铺盖的房间里,只不过两人每天都睡地铺。李文娟原先不懂,还是蒲素告诉她的。在敌后要养成这种习惯,床铺这个位置是夜晚刺杀人员的首选目标。 所以,两人房间里的被橱里,都有另外一套被褥,每晚就寝前取出,各自在相邻的墙壁铺好拉上布帘。一有情况,墙壁机关按动之后就可以翻转,转移到另一个房间。而两个房间的窗口蒲素也都提前做了布置,随时可以逃逸。 布置的预警机关不是万能的。山外有山这个道理蒲素非常清楚,虽然不可缺少,但是也从来不过分仰仗这些手段。上海滩上能人辈出,仅仅军统正规接受过培训的,比如洪公祠里出来的那批人就没有庸手。更何况其他派系的特工情报人员,他根本不会小看。 以后院子里人多了以后,相对就要好一些,两个相邻的院子,可以安排夜晚布置自卫哨。于大宝那边可以安排一部分战斗人员,排岗轮值。从阿廖沙那里再弄两条猎犬,起码可以不至于被人偷袭到门口还蒙在鼓里。 于大宝这边的院子可以居住十来个人,计划中蒲素准备在这里编成一个特勤班。人员全部从边区同志里挑选,由他自己和于大宝他们几个老队员轮流进行培训。这个全部由边区同志组成的队伍,今后将秘密执行特别任务,也就是一些不适合跟白俄公开的行动会由他们负责。 尤其是今后他一旦进入了76号,很多信息的传递和送达联络以及执行,全部都由彻底的自己人接手。再也不需要通过白俄来进行了。 这也不是蒲素对白俄有着顾虑和忌惮,防备是不至于像之前那样了。起码经过几次行动,彼此都获得了足够的信任。不用多说,命都敢拼的那些人思想和觉悟上是没问题的,出卖其实也需要动机。他们现在这种封闭式的环境,接触不到外面,就算有诱惑也很难渗透进白俄社区。 甚至于他们的家属,活动范围也都限制在要塞里。购物完全是配给制,要塞里的商店供应充足,每一户都凭着商会配发的购物券进行消费。每个队员按照级别和贡献,配发不等的购物券。而要塞商店里的物资供应,远比外面充足,甚至包括玻璃丝袜和最新到货的面料都有。 主妇们不需要额外出行采购,而孩子们有足够好的教师给他们授课,想玩耍,旁边的法国公园场地足够大,等于是要塞的后花园,侧门直通公园。而这个公园,之前是不允许华人进入的,但是白俄,作为欧洲人反而不在限制之内。所以,平时公园内游客稀少,而负责园内管理的也都是白俄,实际上这个公园像是要塞的后花园,满足了白俄们消遣休闲的场所。 白俄有白俄的先天限制。首先民族和人种不同,很多事情在上海不适合他们做。另外,在如今的局势下,白俄作为外来移民,看待事物的角度必然不会和蒲素一致。现在的配合,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的一种互补。他们需要蒲素的领导和缜密的计划,加上老任在租界足以克制他们的身份地位,然后带领他们行动,获取额外的物资来满足自己和家人的生活需求。 而蒲素需要他们强悍的战力和抱团的凝聚力,通过阿廖沙进行遥控,为己所用。如果不是他们的存在,之前的几场战斗根本无从谈起。蒲素一个人的话,连车都偷不出来。一个人能力再强,也分身乏术。两道关卡,需要同时解决,他一个人怎么办?进去以后自己开车出来,外面还要有人留守预防突然而来的查岗带班员,他一个人又该怎么办? 这种合作可以非常紧密,比如现在形成的要塞和商会,已经牢牢把他们绑在了战车上。只是,一旦有了根本性的冲突,蒲素相信,这些白俄绝不会损害他们的切身利益来迎合自己。比如,民族之间,国家之间,白俄群体和华人之间……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的,有着天生的自然的个人倾向。让他们为了其他国家的人打仗,除了他们走投无路之下,正常人是都不会去为了别人的事情去卖命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确实敢拼命,只不过他们也是傻子。想让这些人拼命,需要一个合理的动机。比如抢劫或者搜剿,总之要有类似的动机,让他们觉得事情就应该这么办,办了对自己有好处才行。 所以,哪怕以后进了日占虹口区,明明在那边的行动目的就是破坏,蒲素也要打着洗劫的名义,能拿走的都拿走,拿不走的才毁掉。不然的话,行动理由似乎不那么有说服力。 如果直接和他们说主要目的就是去破坏,这些白俄一次两次大概还行,次数多了肯定有想法,从而开始产生抵触。这种情绪其实很好理解,换了蒲素在他们的祖国,也会同样如此。别人家的事,管他什么事?如果一般性的帮忙也就算了,需要拿命去拼,值得吗?这样的疑问,换了谁大概都会产生。 他不是没想过以后针对他们开展一些政治教育,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还是算了吧。这些白俄都老大不小了,除了一些在中国出生的二代,其他的当年从俄国流亡出来的,起码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而那些技师和公爵岁数更大,基本算是老人了。 如果还想着对他们进行洗脑,让他们改变认识,最大的可能不仅是白做无用功,还很可能引起他们的抵触,那样就得不偿失了。还不如就维持现状,大家心知肚明,各取所需。反而这种状态下,大家都舒服。 哪怕其实不是有着实际的经济利益,这些白俄也愿意参加行动,比如医院突袭,除了少量他们社区需要以外,其他的全部运走了对此他们一句牢骚都没。但是口头上,是冲着洗劫西方人,大家都能挣钱去的,只要有这么一个名义,他们就能接受。 这就是现状。只有这种看似双方都能接受的借口,两个民族和人种才能够奇妙的结合在一起,在这个畸形的上海孤岛、这个压抑的动荡时代可以相互扶持助力,在一起生存下去的基本。 什么事情最好是换位思考,蒲素自己正因为有在苏联的经历,所以很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态。如果他是个政工干部出身,一来上海,就要急吼吼地给他们换脑子,结局肯定不会往好的地方发展,甚至会走向极大的负面境地。 所以,趁着昔日的四个队员加入,可以充当教官进行培训,他要另外挑选一批队员。明天让李文娟再次发报到边区,从他昔日培训过的学员里,送出20名学员,其中女性起码要有五名。 他的代号是“金刚”。而之前的核心联络点“灯塔”,在上海只是起着一个枢纽的作用,也就是一个中转站,主要作用是上传下达。蒲素决心要在自己这里,形成一个集合行动,和情报以及商业连带物资囤积和输送的一个集合体。 设想中,今后整个上海组织会是一个能打能战,能搜集情报和获取物资,可以破坏地方,消磨他们的实力,也可以直接对目标人物进行定点清除和刺杀的这么一个机构。 除了可以自身造血,还要源源不断的可以向边区输血。想要达成这一点,还需要他在今后将大量的人员秘密的输送到上海滩各个角落和机构,首先就要从各地的巡捕房开始。 76号这种地方想要进入很难。但是各地的警察局和巡捕房就相对容易的多。加上有老任在里面斡旋,首先就是法租界,然后公共租界,再渗透进华界和虹口。巡捕虽然看似底层,实际上掌握着上海滩的实际事务。再大的事情,最后也要落实到那些巡捕头上。所以,这个位置非常重要。 以老任为例,他真实的能量,其实远超他的职务。法租界内,几乎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如果蒲素真的结交了一个公董局的法国人,未必有老任管用。很多事情,比如办理各种证件,老任直接自己就办了,找到高层,绕来绕去不光容易留下马脚,反而效率低下。 再有比如让看中的房屋主人搬走。老任的身份让他派遣手下包打听去软硬兼施,效果就非常好。目前为止还没用上过黑帮手段。讲道理,给人家足够的补偿,并且让人家卖个人情,没人源于得罪他这样的人物。哪怕以后不打算在法租界混了,也没那个必要。 话说,现在全上海滩,最好的地段也就只有法租界了。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选择离开。而且老任的补偿和替换方案都有,无非就是搬个地方灵气炉灶而已,补偿的足够,而且以后租界内办事有了靠山,那些商家和住户没必要和他顶着干。 和他作对有什么好处呢?报官?他就是官家,找黑帮?更是想都不用想。黑白两道统统没用,况且没有坏处只有好处。有谁会自找不痛快呢? 这就是巡捕的优势,看得见,摸得着。 。 107 到来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原本童川和成华押运的船只,因为蒲素临时需要调派人手,晚回来了一天。这次边区总共派来了接近两百人,共计193人。 其中战斗人员五十名,三十名都是原先就是侦查分队的战士,另外二十名是蒲素指派的接受过他特训的特战队员。那三十名侦查分队的战士,算是额外调拨给他的,显示了上面对他充分的支持态度。 实在是蒲素到达上海以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发挥出了惊人的能量。而且还破获了内奸,不仅自身化险为夷,而且直接把原本潜伏在心脏的敌特给挖了出来,肃清了一个破坏力极大的钉子。虽然人没有抓到,只是他既然已经暴露,就不存在什么威胁了。 当天派出了那辆普通卡车,来回跑了四次,才从作坊码头把人接到地下。蒲素在那边进行调度,人员的安排上之前还没来得及落实。这么一大批人的到来,而且有男有女,一时间也比较棘手。 郑为芝和童川这对老搭档进行交接登记,把每个到来的新同志的专长都做了一个登记。蒲素决定这些人现在大宅集合三天,进行一番培训,最后再做分配。 所以,新来的同志全部在地下原地修整,一直到分配前,都不得走上地面。李文娟协调从库房里拿出铺盖,一人一套,男女分开原地休息。 女队员总共来了二十四名。有几名医护,其中有外科大夫两名。还有三名报务员,数名侦查员,还有后勤养殖种植能手。按照蒲素原本要求,每一个专业人员,上级都留足了余地,他要一个,实际上面起码给他配置了两个。 这种厚待,让蒲素也有点始料不及。心里不禁有点抱怨上级是配合过头了…… 不光是他,李文娟和阿廖沙他们都有点始料不及。老任在巡捕房还不知道,要是知道来了这么多人,也要头疼。毕竟这些人的证件都需要他去办理,零打碎敲的动手脚也就算了,这么一大批人他也头疼。 好在如今蒲素他们的实力也今非昔比。将近两百个人也能安排的过来,地库面积足够大。有几个工程师无心休息,站在改装后的卡车面前,指手画脚,有觉得好的,也有觉得还有改进余地的,更多的是觉得太浪费材料了…… 边区物资匮乏,现在看到整块钢板不做切割分配就铺设上去,都觉得心疼。不光浪费材料,实际上对于防护提升没有提升,反而因为自重过大而导致车辆动力问题。如果后车厢满载,车辆速度带不起来,又谈何破障?活脱脱小马拉大车…… 只不过也有懂机械的,说这款卡车能拉重炮,设计就是和火炮队配合的,所以动力没事,浪费到是真的。 这些问题,白俄设计师其实都知道。只不过原先他们就几个人,没法精雕细琢,装好了就要着急用,哪里还管浪不浪费,对付上去,起到实际效果就行了。以后人手多了,慢慢改装就是了。 商业人才这次来了十六个,都是原先摸底时登记过的有商业背景的同志。投身革命前有的原本就经商,有的是家族经商,和李文娟差不多那种情况。 李文娟当即把他们带走,轮流给了一些数字,让他们打算盘打出来再记账,而且把之前的账本给他们看,让他们找出账本漏洞,发现假账。最终十六个里只有7个人精通账务,李文娟把他们集中起来以后负责账目。剩下的人,只能分派出去管理店面和经营,慢慢考察了。 工程师和技术员,以及技工,有四十多名,大多数都是技工。锻造和焊接,以及加工甚至土建人才都有。不夸张的说,要塞内现在要盖个建筑修个机关,这些人分分钟自己就干完了。只要有材料和正确的图纸,枪炮都能造的出来。 余下的是养殖人员和种植能手,这些人其实之前在边区都是战斗人员,只不过从小务农,都是干农活和蓄养家禽家畜的能手。扛上枪就是士兵,抡起锄头就是标准的农夫。 最后是医护和报务员,以及侦查人员。 跟着来的一个带队的干部,叫马金玲,是个外科大夫。性格非常豪爽,和李文娟在边区就相识,不仅是李文娟,这批来的绝大多数的同志都认识她,谁都难免有个头疼脑热,她在边区医院里也是个有名的大夫。 上级让她担任领队,不得不说充分考虑了蒲素的权威性。在上海,蒲素是毫无争议的一号人物。所有人都要接受他的领导和分配。如果来的路上就选派一个男同志,很容易到了这里产生什么想法,以后闹出点情绪就不好了。都是普通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情绪。所以,有些问题在所难免。但是从开始就避免这种情况,以后也就少了很多麻烦。 比如马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而且是医生,只专注本职,争权夺利的心思是一点都没有。她也只起一个过渡性名义上的领队职责,到了上海以后见过蒲素直接清点报数,把名单交给蒲素后,就只是安静的等待分配了。 蒲素最后被这意想不到的幸福弄的很是苦恼。原本手头苦于没有可用的人,现在一下来了这么多,让他感觉没法一下子安置这么多人。 事情只能一件件做。结合了几个人的意见后,只能让老任来了以后先去巡捕房开出一批证件。让部分土建和技术员出去,到规划中的农庄地址,也就是作坊对面,先在那里建造农舍。 搭建牛棚,鸡舍,猪圈等等必要的设施,还有他们居住的宿舍。 然后大宅内原本漂亮的草坪要在紧挨围墙的地方,开辟一排宿舍,直接对着地库入口,那边以后是他们工作的地方,所有的加工作业,都在地下。 左右两边各造一排。另一边给计划中从作坊转移过来的公爵和原本的白俄技师居住。单独建造就是想把他们这些技术员和白俄士兵分开。后勤技术是后勤,前面的战斗人员是另一个区域。 如果有紧急情况时,也能保证技术人员首先携带物资进行撤退。而外围的战斗人员负责掩护。无论在哪个地方,一旦出现情况,都是优先转移非战斗后勤人员。这个惯例,白俄队员也非常清楚。因为平时正是这些后勤在保障着他们,无论是医护还是装备,所以保护后勤责无旁贷。 这样就安置了两批,两个专业的人才。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两批人。农庄是自给自足的基础,现在他们这里这么多人口,如果物资供应从外部一旦被掐断,什么都白搭。如果真的是全城紧缺,哪怕出去抢也效果不大,根本就没有,抢谁的去? 趁着现在物资还能供应的上,赶紧开垦进行种植和养殖,等到有了第一季的收获,到时候就不慌了。农庄里,鉴于原本都是战斗人员,也将给他们配发一定量的武器弹药,用以自保防备可能的哄抢和勒索。 而技术人员和工程师,也非常重要。他们将加大整体的装备力度,以及工事的完备。蒲素他们毕竟只能是依据现有条件构筑工事和火力配置,有了他们的加入,无论是完善防护以及要塞的壁垒,包括武器的改装和升级,结合公爵他们的智慧和技术,可以提升到一个新的阶段。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个道理大家都清楚,硬碰硬的话,目前来说他们的装备和正规军相比还是差距明显,主要是兵种建制和装备不全。有了他们的加入,以后这一现象就大为改观。 剩下的五十名战斗人员,蒲素准备让他们分散居住在辣斐德路周边,后院的于大宝那边安排他原先的队员,其余三十多名,分散居住在周边,轮番到于大宝小院进行培训。由于大宝担任队长。 而马大夫则安排到海格路原先白曼彤的诊所,由她带领四名护士在那里经营诊所,另外架设一架小型电台,可以随时保持联络。 这批来的护士还有三名,则被白曼彤要了过去,现在要塞内她的诊所,已经达到了医院的级别。虽然设施已经达到了国际上的顶级水准,只不过手下只有几名白俄看护。没错,要塞内新建的这家诊所所有的设备不仅是上海顶级水准,还是国际顶级的硬件设施。之所以还被习惯性称为诊所,只不过是因为病床数量。有必要的话,随时可以容纳几十人同时留医诊治。 同时这也意味着,已经运到边区的医疗设备里也有着相同的设备。这一批物资的运抵,对于边区的医疗起到了一个质的提升。用鸟枪换炮来形容都毫不过分。更遑论,还有大批的西药同时到达,每一瓶药物的价值都胜过黄金,仅仅这一船物资就不知道挽回了多少战士的宝贵生命。 所以马大夫对于组织的安排也是觉得义不容辞,带队来到上海。其实作为后勤医护人员,边区比在上海安全的多。在这里她的身份是潜伏特工,而在边区,她是受人景仰的大夫,哪怕再大的战事发生,她也是跟着边区政府进行移动,可以说相对安全有保障的多。 海格路诊所,原本的设备都在。这里就成为了一个备用的联络点。多一个地方多一条路,作为应急通道,这边预留电台,平时保持绝对的静默。蒲素决定自己也尽量不和这边有过多的来往,甚至对马大夫的去向他也和同期来的其他同志进行保密。 只有蒲素知道,马大夫是他直接上级的夫人。上级让自己的妻子来上海,并且交到蒲素手上,蕴含着多重意味,而每一种意味,都是对蒲素的信任、鞭策和激励。 所以这家诊所,成了蒲素真正的后手。正面布置全部被摧毁之后,还有一个备用点可以进行联络。平时这边自主经营,开展诊治,不和他们有任何联系。这是和农庄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农庄从诞生开始就是为了给要塞提供服务,所以只要他们暴露,那边不可能独善其身。 正因为如此,那边才有武装配置的必要,而且因为和作坊隔河相对,互相之间有着照应,窄窄地一条陆家浜,完全在射程之内,两边稍有动静都能听到。必要时候,枪口对着农庄的那辆装甲车,可以提供强大的火力支援。 所有人员,在安顿下来以后,配合工程师的改造设计,都要投入到码头的修建任务之中。开凿暗河,进入厂房,起码可以停靠一个千吨级别吃水线的货轮,而这个级别听起来一千吨很了不起,其实因为船舶的特殊性,也只不过是小型船舶而已。一艘明代普通帆船载重量都能达到一千吨以上。 只不过条件有限,首先考虑的是隐蔽性和装载量的结合。还要考虑民用船只航行在黄浦江上不能显山漏水,日本人虽然对于中国民船运输管制的不严,但是吃水太大的船只也很容易惹来麻烦。 现在的上海,悬挂外国国旗的船只反而很不管用。因为实行禁运,常常受到日本海军的盘查。之前那艘运毒船之所以悬挂意大利国旗,主要是考虑在长江水道上避免受到其他势力的阻挠。 吴淞锚地上现在常年停靠着各个来路的货轮,因为禁运,进不得出不去。这些船只都是蒲素以后的目标,按照建成的隐蔽船坞大小,到时候出动一次劫持一艘回来,进行改装。改成外部看一艘普通破旧的货船,实则是一只张着嗜血獠牙的钢铁巨兽。 甚至一次动手,开走几艘,除了自己留下一艘,其余的让队员直接开到边区,没用的就分解材料,停在吴淞本来也是无用。再加上清一色都是外籍货轮,蒲素毫无道德负担。国民政府不敢动手,因为害怕影响“邦交”,失去国际社会对他流亡政府的支持。 而蒲素就没这个顾虑了。大不了到时候留一些汪伪政府的所谓“证据”,祸水东引,让两个“国民政府”去打嘴仗,相互攻讦好了。 。 108 难题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第二天,种植组拿到了老任送来的证件就上了卡车被送到了选定的农庄地址。彼时的上海,法租界往南,日晖港下面全是一片荒地,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徐家汇同样都是大片的农田和菜地。 所以圈定的那块农田虽然不算平整,整体看上去七弯八绕,却好在紧密相连,而且有着完备的地契手续,分别挂在之前的汪氏姐妹和老任、老洪他们名下,连顾楫都有差不多八十亩的份额。 这个地块有着接近400亩,而朝北的一侧全部沿着内河。只是当时的污染非常严重,对面沿岸全部是工厂,河水腥臭无法取用。种植组到了地头以后,一组人马用毛竹和油毡先搭建临时住所,另一组立刻开凿水井,最后一组人沿着地界楔进一个个简单的隔离桩,做好标识。 分派到这里的同志,原先都是农家把式,做这些农活驾轻就熟。而且城里人觉得这些农活或许会觉得苦不堪言,而对他们来说则最是亲切不过。毛竹搭起的临时屋舍,虽然简陋,却也能暂时挡风遮雨。季节已经入春,上海的天气已经比较适宜。 土灶砌好以后,煮出来的大锅饭也是喷香。蒲素是按照白俄的家属标准分配的生活用品和食物。所以,每天都能吃上荤菜,洋暹米管够,这些队员们干起活来也浑身是劲。实事求是的说,抛开革命情怀不说,被调派到这边来的每个人都觉得是一份美差。 边区人多,哪怕驻军想办法弄来的物资也要和根据地里的百姓分享。这是我党的优良传统,军民同甘共苦。由于封锁以及战火波及,加上天公不作美,根据地的种植收成很不理想。原本苏北肥沃的土地竟然支撑不起根据地里的口粮。 所以,边区里代餐情况是正常的。主食无法供应就只能以各种方法填饱肚子,包括瓜菜代,往往战士们能吃上糙米和粗面就算是过节了。虽然长期坚持下来大家也都适应了,毕竟那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到了上海,看到卡车一趟趟的来回往农庄运送各种物资,这些初来乍到的同志心里也有了底。蒲素和老任也在现场待了一天,主要是和他们懂行的研究怎么科学种植才能最大化的利用这块土地。 他和老任都不懂农活,土地里的事情绝非小事。耽误了季节,或者栽种了不合适的作物,起码白白浪费一个季节。出发前,他任命了老蒯作为农庄生产队的队长。 老蒯是山东人,毗邻苏北的临沂地区的一个老同志。熟悉田间地头的事务,而且颇有威信,战斗中立功军工,原本是机枪班的班长,高大结实,嗓门洪亮,一口山东话透着一股朴实的劲头。 地里的事情蒲素不懂,所以他只是让老蒯带着几个有经验的同志在田间地头打探。包括在那里搭建临时住所,哪里开凿水井,以后的牛棚,猪圈和鸡舍的位置等等,农民有他们的智慧和一套长期实践得出的方法,计划中老蒯还要引水筑池,开挖一个鱼塘,上面放养鸭子,用猪粪和牛粪鸡粪等等营造一个生态环境。 当然,老蒯讲的头头是道,而蒲素和老任犹如听天书,只能连连点头。老蒯一边说还一边抓起地里的泥土,在手指间捻动后放到鼻前嗅闻,然后陶醉地点头,说这里的土地非常肥美,地力很足。 上海是冲击平原,这些淤积而成的土地确实肥沃,而且泥土里没有岩石这种影响种植的地下矿石,等到蒲素拿着纸笔,最后画上了一个空白位置以后,整个农庄的大致规划已经差不多了。 瓜果蔬菜,水稻小麦,鸡鸭牛羊等等,都有了大致的区域。具体产量蒲素也没有让老蒯预估,担心给他压力,是骡子是马,到了收获的季节知道了。 至于种子和包括奶牛在内的其他禽畜都由商会出面去解决。蒲素还是第一次知道,一头良种奶牛的价格居然比两辆轿车的价格都高,光是豢养几头奶牛的价格就让他瞪起了眼珠。而且有价无市,很难买到。说不得还要老任去公董局自设的奶牛场去想想办法。 这边的建设还需要漫长的过程。以后等到其他同志的证件都办下来了之后,需要轮流分批次来这边协助进行劳作。不管是什么出身,都要学会下地干活,这里也包括他自己。在他看来,这也是一项非常实用的生活技能。 而且在这边他还筹备了一个支部,由两个原本就是负责政工的干部,担任政委,一正一副,驻扎在这边。定期向他们所有来沪的同志进行政治宣传和教育。 他自己不擅长政工工作,但是他非常清楚这一根弦绝对不能放松。上海是个花花世界,很多队员在边区那个环境里可以守住规矩,但是在上海这个环境就未必了。所以,在任何环境下,都要坚持保持我党的优良作风和传统。 他学过心理学,深知人都是环境性动物,往往会随着环境变化而发生变化。上级把这些人交到他手里,是出自对他的信任,而更多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如果日后有的同志在思想和行为上发生了一些变化,那么后果不是仅仅用遗憾就可以弥补的。 他的规定是每个星期,每个部门的同志至少要参加一次政工会议。每人需要在规定时间内主动提交思想报告,包括他自己在内以及李文娟,所有的党内和组织内的成员都要如此。当然,老任和阿廖沙他们例外。 这种聚集形式的活动,只能把支部以及活动场所设置在这边。主要是这里虽然仅仅隔着一条河,但已经算是郊区。而未来的农庄是一座封闭式私人农庄,面积足够大。哪怕出现意外,也不至于在狭小的环境内被围堵,起码还有着对岸的作坊火力支撑撤退。 如果是在市区,或者其他密封的场所,类似的集会和集体活动,很容易被一网打尽。而如果在要塞内进行,这种政治色彩浓郁的活动还是要注意点影响。毕竟这些失败的沙俄士兵,对类似的理念可以说是极度不接受。(不要问为什么,应该都懂。) 他亲自挑选的拿二十名队员,日后还要承担内部纠察风纪组的职责。随机不定时的进行检查,平时更是重点对外勤人员进行监督。 这不是特务统治,是在会议上和每个来到上海的同志都公开说明的。毕竟每个人在这里的一言一行都不仅仅只代表着自己,如此复杂的局势,稍有行差走错,影响的都不会仅仅是个人,而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整个体系。 比如他个人,就再也不能隐身幕后。一定程度上,起码在这将近两百人的同志里,他已经公开了身份。哪怕没人知道他就是”金刚“,也知道他是上海地区的边区首脑人物。 这个时候他只能出面进行组织和管理,否则让谁牵头组织?李文娟吗?不说她是不是具备这个能力,实际上上海很多情况,连她自己都还没搞明白。所以,需要有人承担责任的时候,哪怕知道危机重重,他也必须要站出来。 会议上他索性把话说开了,告诫所有人,到了上海不代表脱离了组织监管,相反,因为敌情复杂,内部的监察将比原先在边区还要严格。而且惩处起来的手段要比原来更加严厉。 归纳起来,几条纪律里首先就是不能擅自和外界以及外人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除了担任外勤的同志,工作上的需要之外。另外就是不能饮酒,不能私自外出,这都是死命令,一次都不能触犯,只要有一次,立刻实施禁闭,择机遣送回边区。酿成严重后果的,直接在这边按照军法处置。 其实只要遣送回去,就代表着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完结了。每个与会同志,听到这里,面部表情都从开始的轻松,逐渐变成了凝重。 会议上蒲素板着脸,没有什么废话,开场就直入主题,这里也不是讲民主的地方,直接宣布纪律,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 宣布的纪律里还有一条,就是不论男女,胆敢在这边触犯男女关系纪律的,一律军法处置,最后酌情遣送。 不光是内部之间不允许有作风问题,和外界更不被允许,显然那样的话就是重复触犯相应规定。很多同志说的不好听,原本就是个土包子,这不是一种嘲讽,而是事实。之前没开过什么眼界,如今突然到了这个花花世界,上海滩上的摩登女郎打扮入时,穿着暴露,一个个算是大开眼界。 蒲素注意到在地库他们集中时,有几个白俄妇女过来发放棉被和食物,不少同志的眼睛已经直了,看着那些白俄妇女一脸馋样,这让他觉得事态严重,必须要强调这方面的纪律,而且要反复强调。 其实他心里清楚,无论再怎么强调,将近200人里,绝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在这些人里,必然有人要出问题。只不过现在不知道是谁,会出怎么样的状况。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尽量防患于未然。 有些事情,终归还是要回到人性中,和政治理念以及信仰无关。正因为有这个认识,蒲素才从一开始就决定不让这些人进入地面,不让他们了解上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毕竟大宅是苦心经营的大本营,事关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于是,之后老任就按照他的部署,分期分批把他们从地面运送出去,农庄一批,作坊一批,辣斐德路一批,等到马大夫带着医护被送去了海格路诊所以后,这里剩下的都是原本就要驻扎在要塞内的工程师和技工,以及医护和报务员了。 这些同志,都是没有理由外出的人员。除非特殊情况,他们的活动范围就在要塞之内,几乎不会和外界接触,这也是让蒲素比较放心的地方。目前为止,缺乏领导能力的他,竭尽所能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管理并不是一件看起来很容易的工作。谁如果做过谁就知道,表面上似乎很有话语权和领导力,实际上需要付出很多,担负很多责任。被领导的,天然不需要多加思考。执行命令的背后,一切的衣食住行都仰仗着领导者提供。 作为组织和领导者,所有的细节都要面面俱到,稍有不慎后果就无法预料。 从此之后,蒲素每天的神经比之前绷的更紧。有着务实性格的他从没有奢望过这么多人的到来,在上海不会出事。他只是希望那一天来的晚一些,而最好事情小一些。 安置妥当之后,他根据老蒯和马大夫的推荐,带了两名同志回到了辣斐德路住宅。一个充任门房兼名义上的伙夫,老姚。老姚是苏北人,原本在扬州的淮阳菜馆里做主厨,因为日寇进犯,家破人亡,投奔根据地后在边区也在炊事班里掌勺。这次原本他过来,是准备在农庄里做饭的,结果被蒲素要了过来。 其实石库门内他和李文娟很少在里面进餐,但是家里必须要有个厨子。当时的上海的富裕家庭招募私厨是风气。摆设家宴时,往往互相之间还抽借厨子来烘托自家门面,有一个可以做几样私房菜的私厨是一件很体面的事情。而淮扬菜系,是中国名菜之一,老姚之前的那个饭馆据说有着百年历史,各种配方他都记在脑子里。 而娘姨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娘。大娘姓王,原本是根据地的孤寡军烈属,马大夫出于同情把她加上了名单一起来的上海,本来是打算跟着她的。听到蒲素的要求后,就留给了蒲素。王大娘手脚勤快,蒲素和李文娟都对她礼貌有加,表示到了这里就好好享福,平时这里没什么事情可做。 王大娘和郑为芝一个房间,另一个房间老姚和成华在这里居住。成华以后是名义上李文娟的司机和助理,这样,他这个小院里现在已经算是满员配置。一个秘书,一个娘姨,一个厨子加一个司机。 老姚平时做饭,需要去隔壁做大锅饭。隔壁现在还保留了当时白俄队员时的集体宿舍状态。他原先的手下新来的20个队员和于大宝全部集中在这里居住。 而另外三十名侦察兵,则散落在周围的民居里,形成了一个看似松散实际紧密的互相拱卫态势。 。 109 方案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侦查情报组里有八个女同志。安排她们集中居住在一套房子内,选派了一个组长。其余的男队员分成了两组,各自推选出一名组长,而他们暂时都由于大宝指挥。 于大宝之前在边区就是连级干部,具备优良的军政素质。暂时这些队员什么情况都还不了解,由童川,和于大宝轮流分批,带他们熟悉周边情况。通常都是男女搭配,在要塞外围以及作坊和农庄三个地方活动了几天,搞清了这三个据点的外围路况和布局。 没有行动的时候,他们将分出值班表,对这三个地点进行监视。一是为了侦查外部,二是监视内部。三个地方的内部都各自有干部约束,他们不进入干涉。但是只要有不该出来的人出来了,这些侦查员都会尽心查看和打探。 理论上这些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原本就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蒲素忌惮的还是有些人到了上海以后蠢蠢欲动,控制不住自己,从而犯下什么愚蠢的错误。 这些队员先让他们熟悉法租界,然后才让他们走出去,到公共租界甚至沪西和虹口u熟悉情况。他规定每次同时必须两个三人小组,以步行和黄包车的方式彼此呼应,两个小组在相互制约之下也互为掩护。 为此他让老任去办了五张黄包车牌照。从车行里弄来五辆黄包车,侦查员轮流充当黄包车夫,每次出门时不招揽外活,车上只拉自己的队员作为掩饰。 搞侦查,不熟悉路况,不能充分利用地形是不行的。尤其是上海,弄堂和小巷极多,而且很多街道都不是规则的,曲里拐弯,顺着路牌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另一个路名。 如果每个人都具备了一名合格黄包车夫对路况的认知程度,那么他们才算真正对这座城市有了一些了解。到了那时候,才是发挥他们作用的时候。 其余20名特战队员,平日就在小院里进行训练。蒲素给他们发放了全套装备,包括那身夜行衣和头骨破碎者。现在他们各种型号的制服在仓库里库存不少,都是要塞建成后,社区里的白俄妇女制作出来的。萨沙的父亲把作坊直接摆在了要塞里,而之前霞飞路上的店铺只出样和测量尺寸,单纯的成为了一个经营接待的场所。 日后若有白俄不能参与的行动,依靠他现在这边的五十多名战斗人员,也足以应付一场中等烈度的战斗。实在不行,从农场里也随时可以抽调人手,外人看起来所谓老实巴交的农夫,个个都是经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合格战士。 蒲素把两边的人手加起来核算了一下,已经有了两个加强连的规模。在如今的上海,是足可以和两个租界的驻军正面一战了。当然,重武器配置上的匮乏,是的他们只能进行防守。 好在现在如果要塞被围,注意力都在里面,而对外部疏忽大意的情况下,宅院这边的战士加上农场的人手,可以从外围进行突袭,届时里面的人趁势突击出来,轻易就能对来犯之敌形成两面夹击的态势,扭转局面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三天后,农场那边的情况基本稳定。作坊那边的工程师经过测量,决定了一个隐蔽船坞的修建方案,蒲素看了之后立即同意了这个方案。 新方案是把隔壁并购来的那间厂房进行下挖,往内掘进。把河浜里的水引流之后,在厂房内形成一个狭长的河道。这是一名有留德工程师主导设计的方案,他曾经在当时最大的室内船坞,德国迈尔造船厂工作过。 这种船坞设计,通常被用来小型船舶和潜艇建造,方便下水,而作为一次性跑路用途的他们自然也非常合适。毕竟货轮轻易不开动,一旦开动就是紧急情况,代表着全员撤离,以后也不大可能再回来了。 这个方案好在最大程度的运用了现有条件,四周和顶盖都是现成的厂房,只需要往下掘进这一项土建工程。当然固定住货轮后在两边还要构筑平台,这都是慢工出细活的事情了,当前的要务是解决有没有。船坞造好之后,先把船弄进来,解决现在没有的问题,然后再慢慢完善。 同时针对对岸就是自己的农庄,工程师还提出了在河道里铺设暗索,在需要的时候两边可以转动绞盘拉动小艇,方便两边的往来。平时趁着夜色运输货物也好,战时人员撤退和增援等等都有着非常大的作用。 暗索平时以松弛状态沉在河底,不影响平时水道里船只的同行,需要时,绞盘拉紧暗索,立即从松弛状态变成紧绷,从水底抬升成为联系两岸的纽带。这样的暗索计划投放三道,可以快速发挥作用。绞盘在两岸都有设置,哪边有情况哪边可以立即启动。 蒲素对整体方案都非常满意。术业有专攻。这些专业人员的到来,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远远超出了他原本的预期。而且比他预计中浩大的工作量要小了很多。因为周边都是自己人,所以工程师提出先不开掘外围沿河位置,只在厂房内部施工,可以施行小量的炸药爆破,封闭环境下声响有限,提升效率很大,而且这一片都是工厂,发出一些动静也不会引起注意。等到内部深度和宽度够了,最后再开掘引水。 这一次他们带来了好几顿的烈性炸药,都是边区的化学工程师自制的。虽然威力比”黑索金“稍有不如,但也大大超过了tnt的烈度。蒲素准备等到把眼前几件事办完,就要利用这批炸药制作各种爆炸装置。他现在有武器专家,只要有材料,加上思路合理,都可以按照需要做出来。 当天晚上,那辆卡车开始出动,老任又掉了法租界两辆卡车,由白俄驾驶,把所有的劳动力拉到了作坊,分发了工具进行秘密施工。包括蒲素的特战队员和侦查队员,包括对岸的农庄劳力,全部在封闭的厂房内开始掘进作业。取出来的泥土,用小艇拉到对面农庄,垒成一个人造土丘。 栽种草籽和果树以后,看似是一个自然土坡,实际上是在平原上的一个制高点,在上面又搭了一个农家常见的看管窝棚,日夜派驻人手在上面对周边进行观测。这边因为是平缓的地区,这个观测点观测范围极大。 李文娟的无线电商行已经在筹备之中,各种设备正在海上往上海发运。等到各种零部件到了,还要组建几台大功率的电台,计划中就要在农庄放置一部,配一个报务员驻扎。 联络才是第一要务,无论如何,这边都是敌后。脱离和根据地上级的联络,他们将非常被动,形成立体的空中通讯联络才是最为保险的手段。 日后局势如果持续恶化,发展到了蒲素预计中的地步时,起码他这边有几个渠道可以发报。李文娟现在掌握的一台,俄罗斯商会的俄罗斯之声,以及农庄内的一架。额外的,还有一个现在在众人面前已经完全消失的马大夫,海格路的诊所里那边还有一个小功率电台。 必要的时候,他可以轮换进行收发,让敌人的无线侦测掌握不到呼号的规律和频率,定向侦测也就无所适从。比如今天在这个时间段侦测到了范围在辣斐德路,明天又来蹲守想进一步确定范围时,信号却完全消失,却在另一个方向出现了新的频率,跑去那边蹲守以后,又发现了一个陌生的…… 他不知道原本的”灯塔“有多大能耐,能够在上海经营多年屹立不倒,一直没有被破获,应该有着独特的一套敌后经验。但是他自信,自己现在建设中的这个体系,已经把自己所学到的大多数特工情报知识和经验都付诸了实践,成型之后绝对是一个高效的机构。 上级不遗余力的对他进行支持,能给的都给自己提供了,派来的都是边区的精锐和专家。想必是下了大决心在上海这个心脏部位,另外打造一个体系。虽然直到现在还没有和他明说,应该是不想给他太大的压力,只是从上面的行动来看,这个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他心里清楚,”灯塔“和他的情况完全不同。那边的作用是调度,起到的是上传下达和协调的作用。是之前上海所有地下工作者的管家,也是每个特工的依靠。所有的同志在上海遇到情况首先想到的就是和她联系,寻求帮助和建议。 也正因为如此,每个和她联络的特工其实都不是她进行直接管理,也不是她的直接下属。所以那些人里难免鱼龙混杂,蒲素绝不排除那些人里就有变节分子。 实际上光是这一点,“灯塔”以及上级又何尝不清楚?但是”灯塔“任务繁重,分身乏术,没有能力进行甄别,而上级也鞭长莫及。 所以蒲素的额外任务里就有甄别和肃清一项,只不过其实他是连“灯塔“都有所怀疑。现在重点是优先发展自身,等这边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之后,他现在又不缺人手,届时会根据潜伏在上海的同志名单,会安排进行详细的排查。 所有情报人员最痛恨的就是内奸。学长顾楫就差点栽在内奸手里,他自己前不久也同样命悬一线。这也是他对这批同志,内部严格进行监督的最主要原因。 内部一旦出现蛀虫,外功练的再好也不堪一击。比如要塞的构造和防卫,作坊的隐蔽船坞,农庄的实际性质,这些地方无论营造的多么隐秘,只要内部一旦有人出卖,基本就是一捅就破。 内松外紧的这个敌后策略,不是短期行为,而是在这边需要长期执行的工作。但凡发现有谁苗头不对,侦查队员汇报上去,政工干部就会立刻对其进行排查。严重的会控制其行动,在合适的时候遣送回根据地。 这是一条铁的规矩。任何人都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容易引起误会,想都不要去想。 如果有的同志在边区那种艰苦的条件下都能适应。到了上海这边日常好吃好喝,任何事情都由后勤安排好,反而产生情绪,思想上流露出不满……那么对不起,政工干部谈过话后,可以立刻根据情况限制其行动,等候派遣回根据地,在那边继续啃他的窝头和日寇进行正面战斗。 天天过苦日子时没啥想法,一旦过上好日子了反而东想西想?有这样的人吗?真的有!而且还不是少数!人性就是这样,看起来很不好理解,实际上发生起来非常自然。 边区那种氛围,是正面战场。生存为主,想不了其他什么。周边人包括首长,待遇都差不多,也没什么可以多想。而到了上海,首先思想上容易松懈,还会有出差的这种错觉。把在这边的时段当做一个短期行为,而且不把蒲素以及其他临时安排的干部当回事,在他们看来相比根据地时的干部和上级,蒲素他们缺乏了一些权威性。 另外就是上海本身就是个摩登的大都会,五光十色充满着光怪陆离。哪怕在农庄,爬到高处都能看到十里洋场的闪烁霓虹,对一些人散发着神秘而又具有诱惑的光芒。这座城市充满了和挑逗,对很多人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 哪怕是特战队员和侦察组,蒲素都让他们时刻保持在两组同时出动的状态,形成相互制约和牵制的局面,而说起来是策应和掩护。这也是一条死规定,单独不能外出,单独小组不经过批准也不能行动。两个小组,人数多了,哪怕大部分想违规,也总有一两个守规矩的,让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 正因为他了解人性,所以从不打算考验人性。没必要进行那种考验,结局往往千疮百孔。这些同志无论怀有何种伟大的信仰,首先都还是活生生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依靠规定来执行和保持,包括他自己在内。 。 110 前奏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人手集中起来做事以后,蒲素才有空考虑自己马上就要参加的那个76号组织的活动。对于那个机构的内部资料有限,而外界流传的一些消息传到他这里其实也早都走了样。最了解76号情况的除了他们自己人,另外的其实还得算是他们的老对手——军统。而陈功书不知出于什么心态,76号的情况一直对他含混不清,没有过多的交代。 关押在地牢里的三个叛徒,其实他一直都没忘记。不时地还在看守那里过问一下,起码保证他们都活着。这边的看守都是白俄担任,送饭送水时都穿着行动服戴上面罩,一句话也不说。 为此,在兴建中的农庄里蒲素也要求在河岸边修建一个封闭牢房,设置闸门,一旦开闸即刻变成水牢。以后刑讯和审问工作由那边的政工干部接手,他和老任都不参加这种事务了。 现在农庄里已经造起了固定建筑,原先的窝棚还在。蒲素让队员押着这三个臭气熏天的叛徒,连夜送到了农庄,让那边接管进行审讯。 特地和那边的政工干部说了,需要问出他们所有的一切。包,出生至今的大小事情。在哪出生,家庭情况,在哪求学,怎么加入的军统,又怎么参加的76号,之间接触过的所有同学、同事,哪怕是只听说过的,所有知道的一切都要详细写下来。 地库这里不能让他们久待,虽然地牢是在单独的角落,难免也能听到一些动静。这三个叛徒交代完毕以后哪怕不处决,这辈子也只能在他们的监管范围里,是绝不可能放出去了。 三个人里那个叫徐恩佐的家伙,之前在抓捕的时候被打出了内伤。到现在也没痊愈,嗓子里刺啦刺啦的像是拉着风箱。蒲素是没想过让白大夫去给他治病,反正也死不了。没想到这家伙生命力很是顽强,居然挺到现在。去了农庄,那边的卫生员可以给他发点药,毕竟现在药品也宽裕了一些。 接下来他交给了童川和成华一项任务,让他们对乔纳德的商行进行打探。彻底调查清楚他本人以及商行的来龙去脉,然后让李文娟从商业层面也加以配合调查。 他对美国人说起来没啥成见。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不是吃素的。说到民族屈辱史,有一个算一个,近现代中国历史上只要船坚炮利的国家,都能骑到我们头上来一泡。且主要都集中在满人统治的大清时期。而在华夏民族强盛时期,其实对周边差不多也和那些列强一样做了同样的事情。 ”落后就要挨打!“个人主观情绪太过强烈,实际上很多时候于事无补。他和顾楫都是留洋开过眼界的人,尤其是他在苏联见到那边的军事建设,更是觉得靠情绪和嘴皮子是无法救国的。 否则像他和顾楫那样的出身,完全没有理由走上现在的道路。某种程度上他们都背叛了各自家庭所代表的阶级,等于是在自己推翻自己。 现在上海滩上的各个国家,都代表着各自国家的利益,围着上海这块蛋糕抢食。他们之间因此产生的冲突,本质上是分赃不均。日本先是局外人,在当初的八国联军里出力最多,所获却最少。 作为东亚人,他们无法忍受中国这块肥肉被西方人分割。所以,在拥有了一定军事实力之后,包围了上海的日本军方对这些西方传统列强的态度非常强硬。 他们表面上打着”东亚共荣“这个幌子涂脂抹粉,企图蛊惑中国人民放下戒备,接受他们的政治洗脑。他们起先以温和的态势进行哄骗,没有达到效果后,终于露出了獠牙,制造种种借口,自导自演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而汪伪政权正是以这个借口为名,打着这面可笑的旗号行着卖国求荣的叛国之事。大言不惭、死不要脸的口口声声他汪某人甘愿背负骂名,实则是为国为民…… 所以,不管乔纳德是美国人还是英国人、法国人,只要愿意和他这边交易,实际上能起到帮助抗日的作用,蒲素都不排斥。用缴获的烟土换取物资和装备,或者直接是现钞他都可以。 唯一的要求就是这批烟土不能销往国内。除了中国以外随便乔纳德运到哪个地区他都不管,只不过决不允许在境内销售。 其实经过他这次行动,甚至直接摧毁了运毒船,这一条从四川过来的国内运毒线已经完全断绝。市面上中档以上的烟土,重金难求,价格已经炒作的非常高昂。而那些低档充满着杂质,其他地区的烟土也涨价了不少。 乔纳德的家族企业是一家名为”鹰冠“的商行。商行徽记应该就是族徽,一只夸张的非常凶悍的爱尔兰苍鹰。其实爱尔兰人本身也是一部血泪史,他们自己的独立战争打完也没多久。爱尔兰独立战争,又称英爱战争,是一场爱尔兰共和军在爱尔兰发动的游击战, 1919年1月21日,共和军志愿者在丹·博林(dan  breen)的带领下,杀死两名皇家爱尔兰保安团成员。在蒂珀雷里郡的soloheadbeg,二人拒绝交出他们看管的葛里炸药寄存处。 虽然当事人是在自主行动,这被广泛认可是独立战争的开始。 三天之后蒂珀雷里郡宣布军事管制。枪声打响的同一天,国会在都柏林市政厅召集会议,批准1916年独立宣言,发布一篇新的独立宣言,要求英国撤军,以及呼吁“世界上的自由国家”承认爱尔兰独立。1920至1921年,共和军与英国部队之间的游击战死亡人数超过1400人。其中有363名警察,261名英国正规军,550名共和军志愿者(包括14名被正式处决者)与大约200名平民。 虽然乔纳德的家族早就迁移到了美国,但是对于故国发生的一切都有体会,同时对现在发生在中国国土上的战事也充满着同情,或许正是因为感同身受。 第二天李文娟就找蒲素汇报,根据商会反馈的消息,这个”鹰冠商行“,确实是美国在上海,数一数二的医药以及器械的进口商,而乔纳德是家族的合法继承人,这种世袭的家族,都有爵位。只等在位的伯爵一命呜呼,到时候他就是乔纳德伯爵了。 蒲素上次在医院接触他的时候,就听他说起过家族商行做的是医药生意。如此看来,有了他这条线,以后医药的渠道到是有了一个新的通路。只不过,既然之前已经运走了一船药品和设备,他现在迫切需要的首选物资是军火。无论是他这边增强实力还是运往边区,都是一等一的需求。 原本顾楫攒下的家底,还多亏了那个万国商团白俄联队的头目——莫洛科夫。现在那些库存用一些,就少一些。而农庄和作坊都需要加强武备,来的这些队员,出发前边区只配发了少量武器,用以路上的自卫。到了上海以后,已经被蒲素收缴入库。 那些老旧的武器在上海实在没什么用处,想到根据地的武装就依靠这些枪械和装备精良的日寇作战,蒲素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常凯申麾下有着德制装备的建制军团尚且在战场上节节败退,根据地里东拼西凑而来的杂牌武器,面对扫荡,形势就更加严峻了。 李文娟走了以后,等到晚上听取了童川和于大宝的汇报后,他指示童川以李文娟这边”通洋商行“下属一家商社的名义立刻和乔纳德取得联系。他交给了童川一份清单,上面列着缴获来的烟土所有库存和等级,包括产地都标的清清楚楚。 交易的内容首选是武器,轻重火力,哪怕是大炮坦克,只要那边能弄到的都在交易范围里。而且这只是开始第一单,他让童川自信一点,和乔纳德表达出日后这边还会有大量的烟土供应。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在国土内进行贩卖。 同时,他需要童川不能表明自己身份,如果乔纳德误认为他是军统方面的人,就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态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行了。 童川是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小伙。国立南开大学的高材生,因为东三省沦陷,感慨中国之大,竟容纳不下一张书桌,愤而投笔从戎加入了。他有良好的英文基础,说话办事时的情商极高,在他的队员里也属于是特别受到他器重的弟子之一。 这个队员原本的侧重点就在搜集情报,和郑为芝组成搭档更是侦测的绝佳组合。蒲素有点担心他和郑为芝发生些什么,所以也把两人抽调,让郑为芝和成华待在他的小院里,而不是童川。 纪律一旦制定,就针对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如果得意弟子触犯了规定,到时候无论如何都会非常为难。所以,防患于未然,把隐患扼杀在苗头里,对大家都好。 很多事情一点就透。中国人说话办事的方式历来如此。郑为芝和童川应该都知道了蒲素的意思,现在两人之间甚至刻意回避,避免接触。蒲素看在眼里,也只能在心里喟叹一声。 时局如此。形式复杂,斗争严峻,无论哪一点,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展开一段感情。感情一旦发生变化,会引起很多事情上在决断时出现非理性的选择。如果他们能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他会亲自给两人做媒,做他们的证婚人。 而在这之前,都要老老实实收起那些想法,把心思投入到工作之中。 乔纳德这时已经出院回到了商行,那个医院已经被洗劫一空,药品反而还没他仓库里的齐全。所以,在第二天他的办公室里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作为爱尔兰裔美国人,乔纳德对于祖国的概念比较单薄。哪怕身为贵族,在美国这个移民国家,爱尔兰裔也没有受到什么重视,甚至还不如非英语国家的意大利人和说法语的那些家伙。 家族所从事的医疗行业让他不可避免接触了不少德国人。战前的德国充斥着大量的地下黑市医药贩子,而这些人往往又和军火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拜耳医药发明的一些药物,其实主药就是吗啡。一个名叫泽尔蒂纳的德国丝化学家将吗啡从鸦片中分离出来了。但他并不清楚这是什么,他将罪恶的手伸向了被窝······那条陪伴他的狗,旺财服用后连睡两天。而后又把自己当做小白鼠,顿时不省人事,真亦是梦,梦亦是真,就是我们说的“飞”啦。 因此,这位非著名化学家就以希腊神话中梦神摩尔菲斯(orphe)的名字,将这种新发现的化合物命名为吗啡(orphe)。 之后,他也算后继有人。德国一个叫做霍夫曼的博士,在合成海洛因的同年,第一次合成出值得拜耳吹一辈子牛的阿司匹林前体。所谓一手创造天使,一手引来恶魔,大概就是这个节奏。 研究结果表明,其止痛效力远高于吗啡,可明显抑制剧咳、哮喘和胸痛,安定患者情绪,且“无明显不良反应”。天赐“神药”,真是要发大财啦! 拜耳开始大规模生产这种包治百病的特效药,并正式注册商品名为“海洛因”(hero),该名称源自德文heroisch一词,意为“女英雄”。 所以,烟土在乔纳德这里可以直接走私运到德国,在那边被提炼出现代”神药“。而那些烟土在德国不仅可以换来德国制药出产的各种西药,还可以弄来军火。因为,这两样东西都是硬通货,全部具备流通性质。 那次医院的”邂逅“让他对蒙着面的蒲素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这位蒙面的”中国绅士“在他看来不仅神秘,而且风度翩翩,非常有教养。 难得的是还说着一口流利的伦敦上流社会的英语,让他这个操着粗鄙美语的爱尔兰人居然还有了点自惭形秽的念头。 对方哪怕在抢劫时还都保持了难得的风度,不仅毫不慌乱,甚至在洗劫的同时。还抽空谈了谈他非常感兴趣的生意。 他到中国也有些年头了,这样的中国人,实在是一个都没遇到过。 。 111 动作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隔壁院子现在每天只留两个人留守,其余队员包括于大宝在内都加入了作坊的作业。要塞内的白俄也同样如此,包括妇女也都承担了繁重的挑土任务。 一到天黑,农庄内留守的人员就拉动暗索,从对岸拉动平底运输艇,把从厂房里挖出的淤土,拉到这边堆垒土丘。 这个工程投入的人数超过了500人,所有人都按照分工,按部就班进行作业。技师们还投入了一些挖掘设备,挖掘,搬运,排成了几条队伍,粗粗一看犹如蚂蚁搬家,场面可谓壮观。 爆破作业都在白天进行,配合外面车间发出的正常生产响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作坊这边原先掩护的产业是弹簧厂,老任又收购了两家规模比原先作坊大了数倍的工厂,一家是锻造加工,一家是五金搪瓷,都只是需要简单的工业设备就可以生产的工厂。 当时的民族企业,在工业化进程发展中举步维艰,可以从事的也只有这种粗加工产业。设备和技术都被外国封锁之下,也只有棉纺和印染,或者是纯粹依靠个人能力的染料和化工产业可以和列强有一搏之力。 改造成船坞的厂房就是原先的五金搪瓷,地面掘进作业完毕以后,在原先厂房周围进行掩盖性翻建,从商务局里过户给锻造厂,彻底在上海滩消失,原本设备都转移到了锻造工厂。同时锻造厂后续会申请加建冲天炉,扩大产能和设备升级。 有了高炉之后,无论是铸造还是锻造都可以自行进行生产,而不是和过去一样只能需要进口。理论上只要有图纸和参数加上设备,枪管和炮管都可以生产出来。另一方面,生产当时国内外的民用产品一方面作为掩护,一方面也可以创造利润价值。 挖掘机器加上爆破,还有数百人日夜不息轮流作业,按照工期推算,起码要十天左右,土建挖掘工作才能结束。然后还要进行船坞的水泥浇筑施工。总之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之后也不会有如此规模的动作了。 好在一劳永逸,这是一个必要的准备。原本那些白俄跟着蒲素他们干,做的就是掉脑袋的事。他们的家属完全,蒲素都是有义务要照顾的。现在已经不是他刚来的时候那样,只需要照顾好自己的安危。包括后续来的两百名同志,加在一起是沉甸甸的责任。 而且作为今后可预测的时间里,还会有大量物资从上海运出去,自己没有一个可靠的码头停靠一艘吨位适当的货轮,是非常麻烦的。 李文娟组织的商会已经开始在各处下了很多订单。有的是边区急需的物资,有的是用于上海商会的正常经营,一方面是迷惑,一方面也是为了盈利,维持现有体系。 依靠洗劫这个手段是原始积累,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破坏和打击敌人的正常秩序,抢劫只是一个看似正当的借口,用来掩盖任务目的的一个手段。 现在商会正在法租界内筹备开设米行和百货商店。这都是李文娟的主意,如果商行名义调运购买了大量的米面,而表面上却没有相应的经营活动,一查就露馅。现在法租界,因为老任的关系,加上有俄罗斯商会的名义,没人愿意管闲事。只要有心人一查,必定是不能自圆其说的。 农庄的产出,只能起到内部补充的作用。三百亩土地听起来面积很大,其实着实有限,维持他们这么多人的日常供应都很困难,最大的作用是用做应急,应对不时之需。 没有现代工业,一亩地差不多产出500斤大米,算节省一点,一个人一天吃250g(半斤)大米,一个人一年吃90公斤也就是180斤粮食,这么多人远远是不够的,所以才要老蒯这样的行家进行规划,实行轮替种植,最大化的运用地力。 暂时,所有的供应还都只能通过采购,哪怕是从批发价这个角度衡量,商行产地直接购买,仅仅这一项就节约了大量开支。剩余的除去支援边区,还可以日常经营,维持消耗。 商会下属的多家商行,现在都是可以合法进出货物以及物资调派的机构。而必要时单据可以进行伪造。白俄之中就有着伪造各种证件的高手,只需要一个油印机,可以制造出各种证件和单据。只不过有老任在法租界,暂时还没有必要。 同时几家商行也都合法购置了车辆,包括运输卡车在内。原本那辆出自青帮的卡车已经远远达不到目前的日常运力。商行卡车的加入,大大缩短了往返运送队员的时间。分批次从作坊工地往返,只需要一次就行了。 而侦查组,在这期间还是每次十人轮流,分乘五辆黄包车游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熟悉地形和重点目标具体位置。这种方式,最为有效和直观,而且非常自然,不会引起怀疑。 以后蒲素会对黄包车进行改装,隐藏一些武器在车体内。每次十个人的小队,遇到一般的卡点盘查都足以应付了。他现在对敌策略已经发生了变化。如果遭遇盘查或者扣押这种情况,不再和之前那样假装顺从配合再见机行事。而是直接暴力拘捕,火力突围。 这也是他不允许单独行动的理由之一。哪怕特训队员三人小组出动,也必须不能单独小组出去,必须两组或者两组以上。一旦遇阻则立刻武装突围,绝不冒着被抓捕的危险。 通过几次行动,他现在对这边的实力有了一些自信。而且对日常在街头执勤的巡捕和租界便衣有了足够的了解。这个阶段里,老任也透露了足够多的内部信息给他。 通常游走在街头的便衣和巡捕,武力值非常薄弱,甚至大部分巡捕只有一只铜哨和一根警棍。但是如果被他们拉到巡捕房里麻烦就大了。 首先往外捞人不是那么简单,而且在里面必须要过审,白俄还好说,都是在上海长期居住的老油条,新来的同志根本就搞不清楚情况,可以说一问三不知,而他们的证件又是真实的,这种情况下不说他们自己会暴露,还很容易牵扯出老任。 因此才有了低调行事,暴烈拒捕的方针。平时队员们尽量谨言慎行低调行事,只是一旦事情到了在街面解决不了,需要他们去巡捕房那种地方时,就要毫不迟疑的先发制人,保证人员脱身。 事态如果不在当时解决,蔓延下去后果更不可接受。 三十名侦查同志中起码有十名,他计划让老任想办法安插到法租界几个,再利用关系往公共租界安排几个。 混进去的同志就从最低级的包打听或者街面巡捕做起,关键时刻可以发挥出不可忽视的作用。 他每天都在随身携带的一本牛皮记录本上写写画画,把设想进行记录,在纸上构成相对合理的方案,记在脑子里再撕下来烧毁。很多事情,现在只有靠他自己,以前还有顾楫可以商量,并且给出意见,现在一切的设计都要单独进行,这对他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到达上海之后,他已经从一名单独行动的孤狼式特工,正在形成一个以他为核心的体系。而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体系,是我党在敌后占领区历来从未有过的一个庞大规模。 当然主要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要素。天时,是如今的局势让原本经营的犹如铁桶般的法租界当局产生了松懈,某种程度上,公董局内部悲观情绪严重,欧洲本土战事吃紧,现在是四月中旬,两个月后实际上法国就全面对德军投降。法国在1939年9月3日对德国宣战,德军从1940年5月10日开始进攻法国及低地国家,1940年6月22日投降。 非常有意思的是,法国自从对德宣战后基本没有任何举动,鸵鸟成这样也实在是不可理解。英国人到是很够种,同时期公共租界上的英籍士兵和志愿者都纷纷离开了上海,主动回国参加战争了。 这也是天时之一。公共租界上最大最资深的英国人已经自顾不暇,现在万国商团最大的战力只有白俄联队,其他像美国这种还没有卷入战争国家的联队,在上海都只是打打酱油,既然处在这个商团里就必须要尽到义务。比如乔纳德和他的手下,接受任务也不含糊,只是他们也绝不可能在异国他乡和中国游击队进行死磕。 这到也不完全是他们贪生怕死,美国人虽然天性散漫,却也有着悍勇无畏的传统。只是一方面觉得不值得,还有就是他们对战争失败被侵略的中国人,有着天然的同情弱者的心态。 至于地利,则不用说了。身处法租界,而实际上这里到处都是中国人,蒲素他们融入这个环境非常方便。顾楫之前在这里所做的铺垫,以及老任的职务,都给了他们天然便利。白道和黑道都在掌握之中,起码在法租界内一路畅通,行事非常方便。 最后的人和,蒲素目前刻意回避和国人进行接触。相处的都是白俄,反而是他最大的人和。随着封闭社区形成,白俄的武装队员以及商业人员都被归纳进了体系。形成了一个牢固的联合体,也就是形成一体,利益和生死与共,容不得双方产生其他什么心思。 比如挖掘船坞,白俄全体出动日以继夜的进行施工,反而把蒲素那些同志当做来帮忙的兄弟姐妹,热情有加。 因为阿廖沙明确告诉了他们,这个船坞是用来以防万一转移他们和所有家属的。而建造中的船坞可以容纳出海的货轮,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有开到外海逃离这个国家了。 好日子已经过上了,再回到过去那样浑浑噩噩缺衣少食的时候是根本不可能了。而且优厚的福利制度和现在强大的运转能力,也让他们感觉到了体系的强大。人多好办事,只要阿廖沙愿意牵头,他们是决意一条道走到黑的。大不了拍拍屁股上船,带着老婆孩子跑出去也未必是坏事。 商会有自己的家具厂,正在进行逐户测量,升级换代家具。而萨沙父亲的裁缝铺也培训了一批白俄妇女,从商行里运来的面料开始在要塞的加工车间里定制体面的摩登时装,然后对社区平价供应。 这些白俄在祈祷时感恩上帝和圣母的同时,压根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所有在他们周围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他们为之浴血战斗,拼死反对过的社会体制。 实际上蒲素一开始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正不自觉中在要塞和农庄里践行了自己一贯的理想和信念——小范围内建立起了一个雏形。 现在的要塞和农庄以及作坊的氛围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没人去计较报酬,心里都清楚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是有价值的。种地的是为了大家都能吃上饭,经商的是为了大家都不需要为了日用品发愁,而缝纫组则为了大家都有体面的衣服穿…… 包括那些在学校里上学的孩子,也都知道老老实实在学校里学习知识,不给大人添乱就是对父母最好的报答。 公共资金不作单独分配,而是集体配给制度。要塞内一切都是配给制,标准化按照相应贡献配发。而农庄和接管了作坊边区来的同志,则都习惯了这种配给制度。反而是白俄觉得这样的制度更加有保障,毕竟,只要按照规矩听从指令,什么都不需要自己考虑,商会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这种情况下,作为维持这一切的基础,要塞武装必须要更加强大才让人安心。公爵带着几个白俄技师到达要塞后,立刻勘测地形,他坐在轮椅上指挥其他技师爬高上低,测绘了整个周边社区的地形后,又和中国同行一起制定了一个新的要塞构造。 新的图纸里包含着不显山露水的永久性钢筋混泥土工事。用雕塑和假山进行掩饰,阻挡机械化坦克和装甲车正面冲撞,混凝土厚度和标号足够承受重炮轰击。并且配备野炮进行有效还击,击毁装甲摧毁目标。 另外对朝着外面的房间墙壁从内部逐步进行加固,而且每栋公寓内部都修建滑梯,一旦爆发战斗,妇孺可以快速通过滑梯撤离,进入大宅从地库转移。 原本蒲素配置的重机枪火力点被公爵证实是合理的。另外加了几个大型蓄水池和地窖,这是最坏的打算了,四面被围,地库通道出不去的情况下,也只能据此死守。 这些白俄从故土一路流离,这几十年来都曾经吃尽苦头。在未雨绸缪心态支配之下,考虑的非常全面。蒲素虽然觉得好像有点夸张,但是出于对公爵的信任,他只是让李文娟在物资上全力进行配合。 。 112 请柬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恰好前天写了一些拜耳的情况,昨天就看到关联消息了。拜耳员工,一名澳籍女华人返京后不戴口罩跑步,对规劝人员还口出恶言,不听劝告,直接就被拜耳开除了。 这种高等华人的姿势最近看到了不是一个两个。讲真,哪怕民国时期,起码上海的国人看到洋人也没什么感觉。这种毛病现在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今后看来她们也只能自己惯自己了。 通过如此快速的反应,可见拜耳的求生欲真的很强…… …… 农庄那边第二天就来人通知蒲素去一趟,想必是对三个军统叛徒的审讯有了进展。在参加那个宴会之前,他还是要尽量掌握一些76号的消息,做到心中大概有数。 蒲素和李文娟打过招呼以后,她也通过商会渠道了解了一下,基本摸清了宴会的来龙去脉。76号下设的一个外围机构“立泰银行”,行址在宁波路,原本只是一个钱庄,一个叫叶耀先的浙江人主事的“立泰钱庄”,被76号看中吸纳进了汪伪体系之后摇身一变成了银行。 这次宴会就是由“立泰银行”发起,名义上是趁着汪伪政府正式成立进行答谢,招徕各界旧雨新知。实际上依据李文娟的判断,这种规模的宴会背后,隐藏的应该是汪伪政权下一步大动作。很大概率是为了冲击沿袭至今,哪怕国土沦陷也依然坚挺的货币市场而做出铺垫。 汪伪政权不久前成立,作为一个所谓“合法政府”,必然要建立自己的中央储备银行。作为一个名义上的“合法政府”,怎么可能还允许使用流亡政府发行的货币作为流通货币,这不成了国际笑话了。张三的家,却让李四管着钱袋子?而且客观上重庆政府只要依然掌握着货币发行和流通,就能长期坚持抗战,对他们这个傀儡政权实属大大的不利。 晚宴一个星期后在马勒别墅举行,请柬也陆续开始发送。让蒲素没想到的是李文娟以及阿廖沙都已经收到了请柬,而他居然还没等来通知。蒲素看了李文娟的宴会请柬,上面用中英文写着对仗工整,格式周到的邀请,尤其还体贴的注明可以携带家眷。 这时他已经隐隐想到了一些什么。如果通过李文娟商会的身份以家属身份进入宴会现场,无疑比他直接受邀进入更加自然。很有可能军统的内应,在得知了蒲素有李文娟这层关系后,直接把她这个实际上还名不见经传的商人纳入了宾客名单,那么原本需要以私人关系名义邀请就完全没有必要了,这种方式的混入更加顺理成章。 甚至蒲素已经想到了届时那个里昂的同窗,会以一种怎样的惊喜姿态招呼他这个老同学。并且顺势把自己以非常自然的姿态介绍给需要他认识的人。 事情应该就是按照这么个剧本如此发展。上海滩上,在这种场合厮混的选手里没有一个是庸手。他自己只是看到了李文娟的请柬就能脑补出这么多,那么那个内应在得知李文娟之后更是应该早早就开始了设计。 当然,这毕竟也只是他的判断。具体到底是不是如此,还要等陈功书的通知。他暂时把这事放到一边,叫上了隔壁的于大宝,去了郊外农庄。 农庄其实直线距离不远,只不过隔着一道蜿蜒曲折的内河,而能够通过轿车的桥梁实在太少。江南水网密集,桥梁也众多,只不过起码都在清朝兴修,能够通过车马都实属难得。所以汽车开行,需要绕一个大大的圈子才能到达对岸。而这一河之隔,就是郊区和城市的区别。 人类是情感动物,在平时的待人接物中不免会产生有喜好,于大宝就是他偏爱的一个队员。这个大个子身上似乎具备了所有中国男人的特点,坚韧、隐忍、谦虚,而且有着极强的责任心。 军事技能中,于大宝虽然投掷项目异常突出,实际上其他各项也都非常出色。他是属于那种看似木讷,实际上具备内慧的那种人。魁梧的身材和他行动时的敏捷反差很大,哪怕在攀爬和匍匐这种科目中,他都是在同样出色的特训队员里属于出色的队员。 在加入蒲素的特训队时,于大宝已经在基层被提拔为尖刀连连长。就是因为他作战勇敢,而且打仗时会用脑子,他率领的尖刀连,每每担负的不是攻坚拔点就是殿后掩护的任务,却是伤亡最小的一个连队。 作为军事人员,蒲素时刻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一旦自己发生不测,那么于大宝就继任军事指挥权,和李文娟和老任阿廖沙他们共同商讨,汇报上级制定后续的行动。 相应的李文娟这个报务员身份现在也移交给了这批来的同志,现在两个新来的报务员就住在要塞里的单独报务室。如果不是要塞被彻底攻破,她们的安全可以得到最大的保障。报务室外是两名自己的同志日夜进行内保,而外面还有一道白俄的守卫。 他和李文娟,一个已经正式登上了上海的台面,一个也即将登台,安全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是一个需要努力去达成的目标。复杂局势下,哪里有百分百的安全。 实际上,如果不是要进入76号,以他之前几次行动部署来看,再来几次之后,很难不暴露。事情没到那个地步,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产生膨胀。 现在他这边的情况已经和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首先兵强马壮,而且不论是中俄两边的队员,都士气高昂。白俄是想趁热打铁,多捞一票是一票。 不论是哪个国家和种族的人,其实都差不多。基本都有从众心理,天大的事情,只要人数一多,还有人带头,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加上之前这些白俄尝到了甜头,虽然重伤了两个,好歹也没死人。那个一度奄奄一息的安德列,现在已经能在要塞里由婆娘扶着出来晒晒太阳了。 “杀人放火金腰带!”尝到甜头,感受到了生活的变化之后,那些之前没被选上特训的,还有没有获得战功得到晋升的队员,都想着在下一次行动里获取一些提升的资本。享受的福利毕竟不一样,在老婆孩子面前嗓门也能更大一点。 而新到的根据地同志,同样也是摩拳擦掌,想在上海大干一番。在他们想来,好歹都是长期在边区和鬼子正规军厮杀的,什么战斗场面没见过?现在到了上海,这个在他们看来只是有钱人待的地方,充其量不过是一些警察和杂牌军……又哪里会放在眼里。 所以现在普遍弥漫着一种情绪,同志们私底下都觉得在上海,压根不需要那些老毛子,就他们过来的这些人,配上现在这么好的武器,简直就是指哪打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立功心切,求胜心切的心态之下,很容易相互感染。 哪怕蒲素也认为,几次行动都还算顺利。只有一次遭遇了挫折,码头之战打的虽然惨烈,只不过最后他们还是达成了目的,种种乐观情绪的叠加,很容易让人产生自满情绪。 当然,之所以连续发起行动,也是因为蒲素知道自己即将要进入76号的考察视野中,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上级布置的西药任务,以及破坏危害极大的烟土和赌场等行动,都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发动。 比如现在开始,他和李文娟双双都要时刻注意。就算76号还没开始对他进行调查,军统应该已经开始了。从这份请柬投送的如此及时来看,陈功书其实早就知道李文娟和他的关系。说不定已经秘密进行了调查,然后才约见蒲素给他安排任务。 李文娟本人的反侦察意识,只能说是入门,只是参加了一期基础的培训。不过她身边的郑为芝是绝对的行家,可以说是顶级的跟踪好手。既然能执行跟踪任务,同样,反跟踪也同样出色。 相比较而言,反跟踪甩掉尾巴和成功对目标发起盯梢,两者难度不在一个级别上。而且除了郑为芝之外,李文娟的身边还有成华,这更是一个机敏的好手。时刻身揣双枪,携带四个弹夹,以他弹无虚发的实力来说,一个小队困不住他们。 而李文娟的轿车里,白俄司机更是长期备着两支处在保险状态的冲锋枪。 今天,虽然说叫上于大宝出门。只是两人还是分别从自己的院子里走了出去,蒲素先是顺着辣斐德路西行,然后和迎面而来的于大宝相交,故作不识。他独自继续前行,一直走到靠近贝当路的地方快速闪进一条小巷,奔跑到巷子尽头。在那一端,于大宝已经车身横停,等着他。 身后确实一直有两个人远远吊着他。从跟着他的距离来看,那两个特工没有什么明显的敌意和迫切感,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程序性的任务。 蒲素选择的这个巷口是四通的活口巷子,跟丢了也只当是走到了其他的巷子里,不会想到他其实是在这里上了轿车。 他不能直接开车出门,以他一贯表现的菜鸟架势,对于跟踪,尤其是汽车跟踪,应该毫无警觉才对。所以他选用了步行,和于大宝交替,之所以叫他不是顺着通道过来开车,是要他在自己走后,侦查门口是不是还有人员监视。 如果他出门了,自己的宅院附近还有人蹲守,那么说明李文娟已经引起了军统的怀疑,可能针对的是她而不是自己。那么于大宝就不会出现在巷子口,他也就知道在宅院附近是什么状态了。 现在于大宝把车停在这里,说明情况没有那么复杂。当然,仅仅一次还不能完全确定。童川和成华,甚至隔壁院子里的队员需要轮番对四周进行侦查,才能最终确定。 于大宝的驾驶技术还很不熟练,才学了没多久。好在这时的上海,虽然行人和黄包车很多,汽车数量相对还是很少,所以虽然开的歪歪扭扭,也只当练车。蒲素对他们提出了要求,全员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熟练驾驶技术,为此还从商会里配了一辆旧车给他们进行训练,只不过安全起见,不让他们开出法租界。 于大宝驾驶着轿车先是往西,再折往南边。很快周边的建筑变的稀疏,南方常见的油菜花,在这个春天也稀稀拉拉地漫布在周围,有的成片,有的只有几枝,随着春风前仰后合,只在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春天气息。 出城之后,道路状态就很是糟糕。全部都是土路,也不是为了机动车同行而修建,好在路上的行人远远看到轿车扬起的灰尘,都早早地避让,半个多小时后,汽车才开进了农庄。 农庄的大门是传统中式农庄的形制,半开放式。白天都是大门敞开,直到入夜才会关闭。其实,能够开放的区域也只有这么一块前院,一副大户地主的气派。院子后还有一个二进,看到的是一面影壁墙。一般人的注意力肯定都会放在二进的院子,忽略了其实就在前院的侧墙有一道推拉移门,下面轨道里装着轴承。 这道暗墙周边刚种下爬蔓作物,丝瓜、西葫芦和扁豆这种,等到藤蔓长起来了,就更加不容易被发现。院子里的同志知道是他两,立刻拉开了移门,于大宝把车开了进去,蒲素和他在这边下了车。 这边其实已经到了农田,只不过有着可以停放几辆卡车的位置。后续,蒲素会在这里配置几辆卡车,增加这里的机动性,哪怕作为物资运输也很有必要。 他这边之所以不需要多加掩饰,是因为这个农庄的东家都有名有姓,说起来也是有来历的。几个大小股东里有顾楫,还有老任,以及汪氏姐妹里的姐姐,都是当初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里非常有名的人物。 如果以这几个人的实力在郊区开办一个农庄还要偷偷摸摸,运货还要依靠人力和牛车那也实在是说不过了。 。 113 材料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政工干部毕竟是专业的。只用了两天,两个政工干部按照蒲素的提醒,伪装成抵抗组织的身份分别对三个叛徒进行了审问,获得的资料和情报非常有价值。而且彻底搞清了三个人的来龙去脉。 农庄内,蒲素看着摊在桌上厚厚的三摞审讯材料实在是没有准备。随手翻开徐恩佐的材料粗略一看,边区政工同志扎实和细致的作风实在是到了到了令他惊讶的程度。所有的供述,都清晰标注了年月,甚至精确到了日,以及其他参与人员等等。 徐恩佐,时年32岁,乃是一个来自靖江的一个流动商贩的儿子。他14岁来到上海,之前读过五年小学和三年私塾,此后,与一个阿姨住在静安寺路和哈同路的转角处。在读了六个月的小学后,他在汉口的一所中学读了一年,然后回到上海,在父亲的一个朋友店里学做手表生意。在四年的珠宝商学徒生涯里,他还在一家私立夜校上课。可谓是自强不息,比较励志了。 1931年初,他学徒期满,于是打算自己开一家珠宝店,商号“兴祥”,位于英租界的八仙桥附近。几个月后,发生了满洲铁路事件,徐恩佐立即停止营业,参加了万国商团,以更加有益的方式为祖国服务。 徐恩佐当时参加的上海市民义勇队拥有500名成员,一个名叫王炳南的律师利用福州路上的一家丝绸店,开设了一个办公室。1932年一月二十八日,在南市的公共娱乐场进行一些训练后其中的300位年轻人愿意参加对日战争。 徐恩佐被王炳南任命为一个一个分队的首领,王炳南率队前赴宝山。在此,他们被编入中队,隶属于第十九路军。在于日本人的抗战中,市民义勇队遭受轻微伤亡。之后,他们撤到宋江,作进一步的军事训练。然而,在他们能够重返前线之前,常凯申把十九路军派往了福建,市民义勇队解散,徐恩佐回到了上海。 1932-1933年冬天,徐恩佐组织了一个“群益社”,具有不同生活经历的五十余名成员聚集在位于八仙桥的他的店铺里,以“增进政治知识”。然而,政治利益并不物化,早在1933年末,徐恩佐就鉴于财政困难不得不解散了这一团体。徐恩佐花了他那住在汉口的母亲2000元钱,在巨籁达路和圣母院路的转角处开了一家兑换店,乐观的命名为“华兴”。 这家兑换店仅仅只能维持他糊口,但是其拒绝与其他市民义勇队的同志一起,参加“锄奸团”以敲诈和日本人做生意的商人。相反地,当世界经济萧条最终影响到上海的时候,他关闭了店铺,与一位学生朋友潜入蒲柏路上的一家公寓居住。当他得知父亲生病后,便于当年11月回到汉口,但是在他抵家之前,其父也业已去世。 1934年2月,徐恩佐返回到上海,他在两个朋友——一位是中华书局的编辑,另一位是就读于南洋学院的大学生,后者在北京的父母十分富裕。在同学的帮助下,他在公馆马路与八仙桥路的转角处开了一家亚美钟表店。钟表生意十分兴旺,徐恩佐便在静安寺路开了家分店,将其总店迁至宁兴路,并在夜校上课,以提高自己的教育程度。 徐恩佐始终怀着爱国心。他再次从自助到互助,与另一个大学生和一个香烟店店主于1936年9月在闸北组织了一个“一心团”。一心团拥有30个成员,大部分是劳工,表面上的宗旨是 提高人民的政治认识,推进救亡活动“。 救亡活动致使他与王炳南重新联合。一心团在1936年10月以”别动队“的形式参加了市民义勇队、1937年1月,别动队成员进行了军事训练,并获得承诺,一旦战争爆发,他们将会得到武器在敌后打击日本人。但是,这一承诺从未兑现,成员们纷纷离去,别动队就解散了。 看到这里,蒲素停了停。扪心自问,直到目前,徐恩佐在战争爆发前的所作所为很值得钦佩。家国危难之际,没有袖手旁观,反而积极投身于各项抗日救亡活动中,实实在在的讲,他所表现出来的爱国情怀高于一般国民标准。 “他的伤势怎么样了?”蒲素看着在一边的政工干部,老刘问道。 “来的时候很严重,现在给他吃了点消炎药,好了很多了。主要他当时是被打断了肋骨,一直没有进行治疗,发言之后导致了气管……” “久咳之下,骨折部位受到震动就不能彻底固定痊愈,而肋骨那个地方也只有静养恢复……” 听了介绍以后,知道徐恩佐没什么大碍,肋骨这个位置出现骨折上夹板也没办法,不能固定,只能绑上束缚带静养了。让这边的卫生员先把他的炎症消了再说。 不管徐恩佐之后到底做了什么,是怎么样投靠到76号的,事情发生那样的变化必定都没那么简单。起码在这之前,他做的比大多数人要好。而且出钱出力,数次加入他能接触到的组织,并且还在解散之后发起互助,成立了一个爱国组织。依靠微薄的经营收入支撑,直到撑不下去,筹措到钱财之后,又再度投身抗日运动,仅仅这些就实在是值得敬佩。 在关照了看押的同志,给徐恩佐增加营养,保证用水卫生之后,蒲素继续看了下去。 7月8日,卢沟桥事变的翌日,徐恩佐和赵光义(已经到达重庆,军统特工)决定组织中国青年救亡协会。徐恩佐将两爿钟表店卖了1000元,在南市老西门关帝庙设立了一个筹备处。1937年7月15日,在张贴好广告之后,中国青年救亡协会在关帝庙正式成立,并在此建立了一个训练营。一千多人出席,并聆听了救亡协会会长赵光义和行政处长学恩佐的演讲。 当时和此后应《中央日报》的广告而前来的一些人,受到了徐恩佐的接见,并被要求将其参加救亡协会的理由写下来。其中三人嗣后成了徐恩佐暗杀组的成员23岁的工厂学徒王志谷、19岁的学生姜海东、25岁的印刷工周守刚。而第四个人孙景浩曾在12月3日向南京路上的日本人凯旋游行队伍投掷炸弹。 其后的数天内,这些新成员(都是学生、学徒或店员)参加了有关当前政治形势的一些讲座。7月21日,代表张治中将军的一位官员给了他们地址,要他们赶赴上海郊区,协助军队修筑防御工事。大部分在18至20岁之间的约200人,作为志愿人员,在徐恩佐的带领下,前赴南翔,参加了第八十七师。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在获得食品但无薪金的情况下挖战壕。8月13日战事爆发后,他们主要是在夜间工作,以躲避日本人的轰炸。其条件相当艰苦,以致最初的200人中有50人生了病,从而退出了工作。 8月底,徐恩佐告诉他们道,他们已经被重组进了特务团,并将接受军事训练。1937年9月2日,他们转移到了龙华,重组为苏浙特务团第二团第七营第三连。团长是朱雪峰,他是上海总工会主席和杜老板的门徒。在一个月的艰苦军事训练之后,他们装备了手榴弹、手枪、步枪、并且学会了使用的方法。这个阶段里又有很多人因为生病而被淘汰。 9月下旬,该特务连转赴南市的东亚体育专科学校,被指派在老西门军法司令部周围的地区巡逻。只要他们认为有必要”锄奸“,就有权采取任何措施如果他们逮捕了“有汉奸行为”的人,就在司令部内的军事法庭对其进行审讯,一旦发现有罪,就草率地将其处决。 1937年10月底,这一特务连被派往南市外滩的警察署,以协助警察预备队地域日本人来自黄浦江方向的攻击。此地是在11月11日,上海之战的最后一天所守卫的最后一道防线。 外国记者当时从法租界中立的角度,见证了日本人渡过黄浦江之后的这场巷战 “我们看见日本人自始至终躲在坦克后面,小心翼翼的推进,坦克车开了数英尺便停下、撤退,空中充满了噼噼啪啪的开火声。在我们对面,近到扔一个球都能看得到的地方,中队的一挺机枪从一个水泥碉堡的方口中喷射出火光,该碉堡修筑在从徐家汇流出的一条小河的左岸,河湾旁用木柱支撑的小屋沿线都布满了中国的狙击兵…… 爆破员出现了,造成了一连串的燃烧性破坏……我看着日本兵悄悄地挨近河对面的残壁之后,准备渡河袭击。有几辆坦克开上来,向位于十字路口的一座碉堡开火……一门战壕迫击炮直接击中了它,我看到戴着头盔的中国人蹲了下来,并且向后退去。 如今,炮火照亮了整个南市……中国人撤退了。” 徐恩佐的连队与警察预备队并肩作战,直到黄昏。当时,华人警察恐惧起来,遂逃进了法租界。特务连紧跟其后,躲如敏体尼荫路南端的一扇小铁门内。 法国警察守候在那里,将他们包围了起来,强迫他们扔下武器,并将他们送往位于法语学院校园内的一个俘虏收容所。徐恩佐十分主动地想了一个办法,与其他连队的另外五个伙伴在途中溜掉了。 后一个星期,徐恩佐从一个旅馆换到另一个旅馆,最后在虞洽卿路上的一家公寓内找到了一个房间。他依旧断然决定继续其“锄奸活动”,因此在之后的一个月内,他开始积聚起一个小军械库若干炸药、手枪、一支左轮枪和几支勃朗宁自动手枪。 这些军械有的得自第三连的前战友。有的则购自曾在第八营服役的特务队成员。他把枪支、手榴弹等藏在他以前的店铺内——位于宁兴路上的亚美钟表店的阁楼上。 12月3日清晨,徐恩佐及其小组得知日本松井将军计划在南京路上举行凯旋游行、徐恩佐便于其他三人、包括孙景浩,取了一些手榴弹,挤在上海主干道的人群中。 当日本军队行进时,警察将围观者逐出街道,因此徐恩佐和两个同志只能待在距离游行队伍足足有30米的一条弄堂口。然而,孙景浩却离的较近,他挤出人群,及时赶到大街上,扔出手榴弹,炸伤了几个日本兵和巡捕。孙景浩被当场射杀。 其他三人十分恐惧,立即逃逸。数天之后,12月16日,当他听得传言,声称日本人将逮捕曾经参加过特务队的所有人员时,便决定搭乘轮船离开上海,赶往宁波,再从宁波换乘火车至杭州。 在审讯材料里,徐恩佐声称,他在杭州与省政府主席会面之后,被派往绍兴县任警官,直至1938年2月底。当时,他回到上海,“想把留在上海的特务团第三连的所有成员都带到汉口,进一步开展救亡活动”。 于是在阿拉白斯托路的一个收容所里,徐恩佐告诉姜海东和一帮前特务团“便衣侦探”道,他们应在汉口参加救亡,他将通过当地的同乡会安排遣送事宜。 于是徐恩佐带着一些人先期离开上海前往香港。并在月中离开广东,乘火车抵达汉口。三份口供相对应的是,另一名在押人员姜海东交代道,徐恩佐告诉他,自己将作为他这位前任医护兵安排离沪的交通工具,于1938年2月23日乘一艘英国轮船到了香港,并且在两天后按同一路线前往汉口。 在此之前,徐恩佐已经在汉口。之前在上海的时候,他见一份报纸的报道声称,中国青年救亡协会的首领——也就是他本人正在上海。于是他立刻匆忙地带着几个人离开了上海。当抵达汉口时,发现中国青年救国会的一些前同事已经设立了一个办公处,每月获得政府的数十万元补贴。 部分来自秘密工作基金的这笔款项,主要用以资助救国会的上千名成员。其中有些人是自己来到汉口的前特务团的成员。 。 114 业余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来到汉口的前特务团成员,有个名叫王之谷的人,之前就是徐恩佐的下属(也就是第三个被蒲素抓获的军统叛徒),来到汉口后拜访其叔父王世相,后者正好是常凯申的侍卫长,因于1931年12月处死著名的左派人物而声名狼藉。 王之谷在汉口的法租界中碰巧遇见了徐恩佐,从这位前领导那里直接得知了中国育年救亡协会的抗日活动。徐恩佐在上海难民收容所招募的其他一些人,则被分成两组。20人从事军事工作,25人护理第一军事医院的伤兵而后一组内更有10人在长 沙承担“特蛛任务”,有二人最终退出了这一团体。 剩下的13人在1938年4月25日接到通知他们将组成城市游击队,在上海“镇压汉奸”。根据三个人的供词可知,这是该暗杀组与军统戴利的一个接触点,王之谷的供词是这么记录的“汉口特务部的首长戴利与徐恩佐、其他12人和我们谈话,告诉我们说,我们将赴上海执行一项秘密使命。所有的命令都来自徐恩佐,我们得绝对服从他。” 王之谷加入后,这一团体分成3-4人为一組的若干小组,经由九江、南昌、金 华面抵宁波。5月1日,两个小组乘船前赴上海,徐恩佐则于5月2日偕同另两个小组赴上海。 起初,暗杀队采取了相当严格的安保措施。各个小组每两个星期就搬一次富所,竭力使支出不超过每人每月30元的律贴。徐恩佐定期地与各组组长会面于公园或者其他公共场所,以讨论行动计划。枪支和手榴弹都藏在一个地方即徐恩佐以前所开的珠宝店的阁楼上。 在行动的前一天,由信使将弹药分发出去。在6月10日至7月22日之间,暗杀队共执行了四次任务,两次是成功的另外还在卢沟桥事变周年纪念日于公共场所投掷炸弹,从而引起了巨大的公众ii乱但是随着活动的展开,受国暗杀团越来越自信,从而对安全防范有所松懈,错误迭出,以至暗杀队中的半數成员,包括徐恩佐本人,最终都被拘捕。 初到上海之际,四个小组在法租界内各有自己的通道,以在必妥的时候逃入公共租界或者华界避难。第一小组由王子谷和另外三个人组成,他们在福建路上的一家公寓里租了一个房间,五天后(5月8日)则迁至华成路上的另一所公寓内。其中一个人在这次搬迁中溜走了,再未出现过,徐恩佐便从第二小组调来周守刚取代他。 此时,徐恩佐的青年救亡协会的前同志、今上级赵光义从汉口来到上海,这两位领导便搬到吕班路转角处一座洋房的底楼。赵光义管理上海的两个队一个是情报队,其成员不为徐恩佐及其手下所知;另一个是行动队也就是暗杀队,以徐恩佐为首。 赵光义可能曾受训于戴利的一个特工训练班,和徐恩佐这种半吊子不同,有着比较专业的特工素养。如今决定着暗杀的对象,以及只是有选择地向徐恩佐传递他必须知道的情报。 1938年6月6日,徐恩佐接到赵光义的命令——刺杀李菊孙,此人是上海市民协会执委会的一名成员。其后三天中,徐恩佐给住在华成路的第一小组的三个成员带来了一把左轮枪和一把白朗宁自动手枪,还有暗杀对象的一张照片和他的小车牌照号码,并且看差了李菊孙每天早晨要去的位于外滩的沙逊大厦。 暗杀定于6月10日进行。当天早晨八点钟,待在外滩与南经路转角处汇中饭店前的徐恩佐听到了枪声,便迅速离开了现场。下午,他遇到了早上替另两个枪手望风的王之谷,因此得知属下打伤了李菊孙,打死了其白俄包边,但是,一个枪手被当场击毙,而周守刚则跑了一直没回来(事后,周守刚辗转跑回了江西老家,后来又返回了上海)。 于是,第一小组完蛋了,王之谷转到了第二组。 接着由姜海东、王之谷、和另一个队员组成的第二组成员,分别住在法租界里的三个不同的地方。由于受到周守成被捕一事的惊吓,他们在6月11日再度搬迁,在普白路17号的大华公寓住下来。王之谷的供词里声称,因为不太信任他的新伙伴,因此住进了普白路47号大华饭店的另一个房间。他与其女友顾阿珍合住一室,后者则向当旅馆女佣的母亲介绍了他。 六月初,赵光义告诉徐恩佐,说是青帮头目张小林有汉奸的嫌疑,于是小组便被派去调查他的活动。改组仨人潜入华格高路上张小林公馆对面弄堂里的一个阁楼上。然而,他们的行踪很快被小巷更夫的儿子发现,因此不得不放弃了这一行动。 六月十七日,赵光义向徐恩佐传递了有关律师吴宗玉汉奸活动的情报。此人在劳合路的太和大楼中设有办公室。徐恩佐命令第二组侦查这幢大厦,以决定是否可以采取行动。 姜海东、王之谷他们进行考察后,向徐恩佐汇报,他们认为可以实施暗杀。徐恩佐随即派遣其信使周小姐,在6月21日傍晚,带着藏在袜子盒内的两把手枪,从亚美钟表店送到公馆马路于敏体尼荫路转角处的一个第二组成员手中。他手腕上缠着白手绢,作为标识。 翌日,徐恩佐告诉他们三人,必须在三天内完成这一任务。他们在6月24日动手了,但是却杀错了人两个法务职员,一死一伤,而通敌的律师则依然毫发未损。 徐恩佐对此震怒异常,不仅因为他们完全杀错了对象,还因为他们丢弃了宝贵的手枪。交代的材料里他的原话是“我恼怒地对他们说道,他们不适宜担任暗杀工作,只能干些扔炸弹的活儿”。 其后数天的某时,赵光义指示孙亚星,要在卢沟桥事变一周年纪念日7月7日安排一次爱国示威活动,以亚美钟表店保存的六颗手榴弹以及赵光义提供的两颗木柄手榴弹为装备。事后证实,对于这个团伙来说,实施此项活动是致命性的一个决定。 农庄里的蒲素看到这里,其实对这几个家伙能活到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好奇。居然在他进入沪西缉毒洗劫锄奸的时候还能抓到他们的活口。按理说,像他们这种业余的爱国青年,根本活不到现在。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比如边区派出的大量地下情报人员被捕遇害的都不在少数。可以肯定的说,没有一个会和他们那样行事,策划重大行动犹如儿戏。而他们的上级,那些内行却也不管不顾,只负责下命令,让几个业余手下制造响动,至于成功率都是次要。哪怕闹出一些动静,大概都会向上面居功,根本不顾手下的死活。 比如他们材料里屡次出现,给他们下达任务这个叫赵广义的家伙,完完全全就是把徐恩佐这些爱国青年当成人肉炸弹去使用。只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他的“上司”,陈功书也是如此,恐怕在这位上海情报站站长的眼里,他和徐恩佐没啥不同。 他拿着材料继续看了下去,这份材料之所以做的这么细致。一方面是政工干部的方法对路,另一重要方面,其实徐恩佐他们应该是完全以为自己到了军统的地盘。 之前抓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蒲素拿一连串动作就是打着游击队的旗号。后来把他们带回去之后就一直被闷在地牢,三个人分了三个方向单独关押,完全没有机会串供。 现在被当成了叛徒被抓过来,为了澄清自己的身份,不免从头到尾交代的非常彻底。而且每个时期做了什么,详细的日期以及参与的人员都有名有姓,很多参与的人员,因为没有必要,所以这里也都忽略不提了。 虽然三个家伙以保命为目的,才如此彻底的交代。但是,从他们的行动里也可以发现出很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国民政府戴利那边的行事风格和原则,招募人员的渠道和手段,整个组织策划行动的流程和方案,想达到什么目的等等。甚至,从他们制定的暗杀目标中也可以透露出很多有用的信息。 屋子里于大宝已经和政工干部去牢房看这三个家伙去了。蒲素让给他们增加点待遇,他们之前端了鸡蛋面条和一些新鲜蔬果送了过去,补点维生素,得了败血症就不好了。 材料中显示,徐恩佐考虑到至少需要两个投弹手和一个新的信使(周小姐在把枪交给第二组之后,已经去了杭州),便辞退了警卫,开始接受未经预先考察的人,而这对于地下工作而言,却是有勇无谋的做法。 第一个人周守刚,徐恩佐在1938年2月在南翔和龙华的中国青年救亡协会和特务队期间就认识了,此人是来自崇明的印刷工,之前刺杀被追捕后,因为害怕,没有和他们联络,选择了直接回乡。 后因为家境贫困只得再度返回上海,完全依靠亲戚提供食宿。  6月下旬的某一天,周守刚碰见王之谷,便向他倾诉经济方面的困顿状况,说自己“实在穷困”。王之谷稍加沉思后说道,他可以找到工作,只要他能够认真地参加暗杀汉奸的行动。周守刚表示愿意这样干。 当王之谷将徐恩佐带到宁兴路13号他的寓所,再次询问周守刚是否愿意参与暗杀汉奸的行动时,他又重复了这一誓言。 7月3日,徐恩佐命他将寓所迁到环龙路62号,其职责是充任徐恩佐的信使,与该团伙的其他成员联系。因此,周守刚成了唯一知道徐恩佐行踪的人,并由他向其他成员传递与徐恩佐会面的信息——通常在晚上七八点钟会面于环龙路附近的一个公园内。 该团伙的第二个成员朱仲虎,也是特务队的前成员,在因生病而失业之前,他曾是阿拉白斯脱路上长康难民收容所的一名职员。周守刚立即被委任为信使后,正是他,于发生炸弹事件的7月7日傍晚,将蒲柏路寓所内所藏的四颗手榴弹,轻而易举地带给了另一个执行队员赵良。 然而,这次效劳付出了代价周守刚嗣后为警方辨认出了五名行动队成员。 第三个新成员只有17岁,名叫陈开光,上一年他小学毕业,其后一直未能找到工作。王之谷有一段时期内和他同住在华格臬路上的一条弄堂里,得以与他接近。王之谷邀他参加中国背年救亡协会,陈开光岀于爱国热情而同意了,表达了其“帮助消灭汉奸的意愿”。王之谷随后告诉他,“为了证明(他)对于此事的忠诚”,陈开光将在“1938年7月7日执行一个任务,陈开光同意效劳。 7月6日下午7点钟,陈开光与王之谷、赵良聚会于环龙路公园的一个角落里。这个小组开始讨论翌日的投掷炸弹行动。而这种一个小组的成员与另一个小组的成员会面的做法,已经破坏了基本的安全规则。 那天早晨一个名叫王奇明的12岁的男孩,曾将亚美钟表店里六颗手榴弹带给住在蒲柏路47号的王之谷其中的两颗由周守刚带给第四小组的李奇卫。其余的四颗,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由周守刚带给第三小组的赵良。 下午晚些时候,王之谷从男孩信使那里取走了另外两颗手榴弹他在公园里与陈、赵会面时仍揣着手榴弹。他把一颗给了新招募来的陈开光。陈开光被带到一条公园长椅前,被介绍给徐恩佐。 徐恩佐显然决定无视基本行规,一见面就将陈开光接纳为新成员。徐恩佐问陈开光是否会“正确投掷手榴弹?当这位17岁的青年给予否定的答复后,孙亚星便向他示范,如何拧开螺旋帽,如何将小拇指套在绳圈中,以及如何在投出去时拖出小针。 。 115 态度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与此同时,第二小组的姜海东和第三小组的另一个成员李春辉也加入了公园中的聚会。徐恩佐向他们解释各自的任务。他交给赵良一把手枪,命令他在明晨解除宵禁的5点至白天实施安全措施的6点之间,当李春辉投掷炸弹之时进行掩护。 徐恩佐在材料里交代,他希望他们事后在恺自尔路的德义茶室向他汇报。下午8点钟,这六人离开了公园。 虽然他们各自分散去藏匿自己的武器,但是五个投弹手以及第三组的王之谷,在一个小时后都聚集到了蒲柏路17号的寓所,这六个刺杀分子决定在爱多亚路的中南饭店租一间房间,心态看来还确实不错,因为他们在那里玩了一整夜的麻将牌。 凌晨4点半,他们收拾好麻将牌,出发前赴各自的武器藏匿地以及任务指派的目的地李春辉与赵良步行至济宁路上的公共租界边界处;陈开光乘黄包车至四川路;王之谷则租了一辆自行车,至北京路外滩的水上饭店,如此等等…… 炸弹按时爆炸。正6点,李春辉向济宁路上的一个日本岗哨扔岀了手榴弹,并与赵良一起逃离现场。稍隔片刻,王之谷向水上饭店的过道中掷岀手榴弹,然后骑自行车脱逃。 当他与仁记路上的陈开光相遇时,这位少年惊惶失措了,向一条小弄堂里掷出了手榴弹。当他跑向四川路时,身后传来了爆炸声。这四个人都逃脱了。陈开光换乘了两辆黄包车和一辆电车,回到了蒲柏路上的寓所,收拾起自己和王之谷的衣物。在贝勒路上,他遇到了李春辉,二人便一起步行至恺自尔路上的一所公寓,并在那里租了一间房。 王之谷于中途加入进来。在屋内李春辉告诉他们道,他曾看见姜海东的黄包车在公馆马路上被法国警察拦住,遭到搜査,并被拘捕。 这几个筋疲力尽的人为姜海东的命运沉思了好一会,然后庆幸自己换了个新住处。然后,他们便睡觉了,几个人一直睡到中午。 在解除宵禁和实施白天安全措施的那段时间内,行动队共掷岀了  18颗手榴弹(有2颗未爆炸),2名日本工厂职员被杀,2个中国人死亡(死于王之谷对水上饭店的攻击),以及8个以上的中国人受伤。 据徐恩佐的交代,他们后来听说,美国总领事罗赫德向国务郷报告道,有必要使用“实际上所有军事的和警察的防护措施,在出动包括俄国联队武装的情况下,防止骚乱。 而根据三个人的材料来看,那个他不怎么留意,一向沉默寡言,实际年龄最小的姜海东,居然是曾经在上海,乃至全国以及全世界都掀起了很大波动的一个人物。 1938年7月7日,乃是“一段时期以来,上海最紧张的日子之一”,好几个日本平民被射杀于美国租界内,而那里的海军巡逻兵已经加倍。日本军事当局要求允许派遣其自己的军队支持美国人,但是美军司令普赖斯(price)上校拒绝接纳他们。他表示自己将提供一切可能,保护日本居民。 租界内严密的巡逻直至通宵达旦。在24小时内,工部局警方逮捕了近一千名嫌疑犯,法租界的巡捕房则逮捕了数百人。后者所逮捕的入中包括姜海东,属于第二组的一位19岁的中学生,他在公馆马路上被发现手中握着手榴弹,。 审问中,姜海东“承认是汉口派往上海的暗杀系统中的一员,拥有必要的装备。旨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内制造暗杀事件”。 由于该团伙所犯之罪行发生在公共租界内,故江海生于1938年7月10日从法租界被引渡给工部局警务处的侦缉股。 蒲素看到这里决定等会回去问问老任,这种案子应该当初由他的部门接手。他是中央巡捕房政治部的人,这种案件无疑有别于普通刑事,最后需要引渡的,肯定会先经过老任那边。 被引渡到公共租界的姜海东,他的供状证实了公共租界内一般的看法,即“恐怖活动是由汉口的国民党政权鼓动的。” 材料写到这里,下面有几行政工干部审讯后整理的标注。显然,这个事件作为政工干部,他们是了解的。而且还有一些旧的剪报用糨糊刷了贴在上面。 标注中写道结果,工部局总董樊克令要求美国和英国大使提请中国政府注意这一事件,与租界当局合作,以防止日后的恐怖活动。7月11  日,汉口的英国大使正要赴约会见常凯申时,收到了来自上海的这样一封信件。稍后大使向常凯申宣读了它。而堂堂作为元首的常凯申则向大使保证,“他与这些罪行并无任何联系……” 另外还承诺,“他将使用其所有的影响力,以防止这类事件的发生。” 7月7日炸弹和杀戮事件之后,分别隶属于日本总领馆、支那新闻社、日本宪兵队以及日本军方的情报部门的首脑们,在日本人俱乐部举行了一次会议,通过了七条决定 第一,总领馆设定一个期限,要外国租界当局拘捕恐怖分子。 第二,要求租界当局允许设立日本特务组织,允许(伪)中事特务行使职权,以利于对抗日分子的调査。 第三,日本当局可以行使自由警察权,包括调查和逮捕。 第四,要求两个租界的警察当局镇压中国的抗日组织。 第五,上海(伪〉警察的官员将派往两个租界,指导调查。 第六,日本和(伪)中国的情报人员当加倍努力。 第七,对于抗日组织的成员处以死罪。 类似的决定,再加上要求工部局警务处增加沪西、华界警署的通知,由特务队成员通过,该组织主要由沪西夕土地区的内外棉株式会社的日本职工中的退休人员组成。 工部局警务处为响应这一决定,采取了三条措施。首先是组织一支行动队,调查恐怖活动。7月7日事件后的第二天,即星期五早晨,这一新组织开始在老闸巡捕房活动 新组织的目标是铲除公共租界内的恐怖活动,或者,至少向着这一方向努力。一些优秀的侦探被调离巡捕房,来到这一新部门工作。 第二条措施是,工部局警务处试图限制中国恐怖分子将法租界当作避难所。要求法国警察应该抑制恐怖活动,但是法租界也有一套理论回应,这类案件归法租界内的中国分院、第二特区地方法院和江苏高等法院第三分院所管。 而这些法官由汉口的国民政府任命,并倾向于将这些政治活动视作爱国行为,而非恐怖活动,对其相当宽容和放任。至少,据工部局的喉舌《字林西报》之说是如此。不得不说,法国人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远远强于英国人,起码对中国当时的处境非常同情。哪怕美国人,也对英方的态度非常不满。 因此,工部局警务处希望法国人不要让恐怖分子在中国法庭受审,而是引渡给日本人。将恐怖分子引渡给日本人,乃是工部局警务处的第三条对策。 1938年七月,工部局声称,“在公共租界对武装力量犯罪的任何人,都可能被引渡给所涉及的武装力量”。7月19日,这一规定修改成:“公共租界内,未经租界当局允许而携带武器或爆炸物,或者与恐怖活动有关的任何人,都将被逐出租界。” 美国领事反对这一措施,理由是如果这样,在得不到公开审判的情况下,被告将会受到日本人的虐待,各种不人道的事情将会发生。 然而,这一规定仍然公布了。 英方用禁止恐怖分子利用公共租界作为活动基地的办法,来抚慰日本人。租界上的《密勒氏评论报》严厉地指出工部局显然是出自急于安抚好战的日本军队的动机,才采取了史无前例的行动,专断地任命宪兵充当最髙法院院长。 同时,将拥有武器这样一种不重的罪变成了可以处死的罪行。 第二天,7月20日,侦缉股的侦探们将年轻的姜海东带到外白渡桥(即花园桥,garden  bridge),把他交给了日本宪兵。 这一消息泄露出来后,立即导致舆论哗然。中外各界纷纷指责,通过这一不成熟的步骤,外国的“城市之父”们,实际上已答应与侵略军合作,以搜捕中国的爱国者以及反抗对其祖国进行蹂蹒的组织…… 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人,不赞成不经公开审判,就将囚徒引渡给日本刽子手。工部局将中国青年引渡给日本军队的行为,恐怕是1927年国民革命以来,最能激发布尔什维克情感的事件了。 《汉口先驱报》社论严厉地抨击上海工部局道“即使在非常时期,将罪犯司法权交给日本人也是不合法的。”然而,尽管1938年7月28日中国政府向英国政府递交了一份正式抗议书,认为引渡姜海东一事违背了上海临时法院协定。但是,工部局警务处继续将恐怖分子嫌疑犯带过外白渡桥,送入日本界内的宪兵手中。 舆论虽然宣传的沸沸扬扬,只是姜海东被逮捕一事,并未对7月7日炸弹事件之后重组的徐恩佐他们的暗杀活动产生明显的影响。 当时,17岁的陈开光将其弟弟陈开元引荐给了这一组织。赵良把哥俩安置在白尔路276号他自己的寓所内。当团伙中具有特务队背景的经验老到的成员忙于在7月21日暗杀范耆生时,这两个广东青年正准备袭击郑月波,这个63岁的中国老人,在数年前变成了日本的臣民。 7月16日,赵光义告诉徐恩佐,郑月波乃是一个汉奸,并提供了有关郑月波行踪的情报。然后,周守刚给了陈开光一份对于暗杀对象的书面描述以及侦查指令。 三昼夜之后,陈开光奉命赴公园向徐恩佐汇报。他们在8点钟左右会面于公园的西南角。徐恩佐告诉陈开光他们兄弟俩,已被“挑选”出来暗杀郑月波,并将从亚美钟表店带来的两颗手榴弹交给了他。陈开光带着手榴弹回到了白尔路的寓所。 此后的两个早晨,陈开光和陈开元在极向非尔路与地丰路的汽车站附近等候,但是对象并未出现。7月22日上午9时10分,郑月波来到街上,走向汽车站。 陈开光等候在那里,其弟弟则站在街道的另一侧。当郑月波经过陈开光身旁时这位17岁的青年掏出了手枪,然后向郑月波的背部开了两枪。 郑月波蹒跚着走向一堵墙,欲作掩护,但是在到达之前跌倒在地上。正在此时,骑马的警察埃德加(h  edgar)探长来到现场,沿着大街追逐陈开光,并互相交火,陈开光的手枪卡壳,他便把枪扔了。 警察旋即跳下马,逮住厂他,其弟弟则避过了警察的注意,溜掉了。警察很惊异于陈开光的年轻,(“陈开光是个约十八岁的少年,看上去绝不像一个杀手。他个子很高,略显瘦削,圆肩膀。)这使得审讯变得轻而易举。 这些都充分证明,徐恩佐将有勇无谋者混杂进团伙,以及粗心大意地招募关键特工的做法,对于其集团来说是致命性的。 陈开光不仅坦白了一切(包括徐恩佐乃是组织头目之事),还说岀了其他组员的名字和地址。 于是,一帮侦探立即开始了搜捕。先从白尔路276号着手。在陈开光被捕一小时后,王之谷的情人顾阿珍被抓,赵良与周守刚随后也被捕。 傍晚,警方得知了徐恩佐的名字和地址。晚上11点,徐恩佐被捕,当时他正在等候其信使。 11时半,亚美钟表店遭到搜查,剩余的武器都被査获。总而言之,迄于半夜,共有十名嫌疑犯被拘押。搜捕一直进行到翌日早晨,期间,毫不知情的王之谷与朱仲虎进入了已被警方监视控制的孙亚星房间,在屋内被活捉。 在郑月波被杀24小时后,有24名暗杀队员被作为嫌疑人遭到拘押。其中,承认是郑月波事件共犯的有10人,按照最近工部局与日本当局达成的协议,都将被移送给日本宪兵队。 。 116 复杂(1)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结束。虽然陈开光将赵光义在圣母院路的寓所地址告诉了法租界与公共租界的警方,但是侦探们的搜捕只获得了这样的信息嫌疑犯乃是“学生类型的人”。因此,主要头目赵光义逃脱了,并很可能在未来的数月之内继续领导其他的特务队活动。 最终,徐恩佐告诉警方:“上海滩上光是赵光义所发起的对付汉奸的暗杀事件,比他指挥的要多的太多,而很多袭击事件赵光义也根本不知情。由此看来,上海有不止一个的暗杀组织像我们一样活动着。我不知道他们,因为我们是独立活动的”。 对于他这个供述,工部局只得同意。毫无疑问,依然还是中国国民政府下面大大小小的组织在上海进行地下活动。他们也只能等待时机,再进行打击。这些地下组织可以举行各种各样的战时纪念活动,令上海呈现岀各种各样“武装营”的复杂局势。 在这些来自各方的抵抗分子聚集起来,准备更激烈的搏斗前,上海滩上的两个租界以及日方和伪政府这四个部分的行政当局,只能进行等待。 接下来的资料,结合了当时的报刊和两名资深政工干部搜集的所有情报组成。上级给他派来的这两名干部,真正的用意就在这里——通过案头资料的组织和收集,给他测绘出上海的政治生态和各个组织和派别。 边区这么多年来,虽然在上海的情报工作因为内奸和叛徒的出卖也屡遭重创。但是,经营多年的情报系统,在之前也确实搜罗了大量的文件提供到了边区。所以,这两名资深的干部,不仅仅是政工特长,更是两个经验丰富的情报整理和分析专家。 在结合供词以及公开报道,加上原先通过情报渠道搜集到的所有消息汇总。他们给蒲素呈现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上海政治斗争圈。这些材料只能在这里看完,不能带走。这时,伙房送来了一汤一饭,蒲素就在案头边吃边看。 虽然双方都逬行爆炸和暗杀,但是在秋天和初冬活动相对减少的时期,忠于中国的一方,或者说国民党抵抗分子占了上风。32岁的律師陈云,是南市维持会会长,他被认为管辖着伪南市区法院,遂于1938年8月30日被枪杀,成为历时一月的高度紧张和崩溃冲经事件的终曲。 在此期间,上海有两个亲日的社团,都始建于1938年1月左右。其中更有名望者,乃是中国复兴公益会。它所声称的目标,是促进中日之间恢复和平运动,建立东方新秩序,以及推进中国的复兴和公共福利。复兴会通常致力于宣传工作,尤其是在报界进行宣传。另一个主要的亲日组织中华皇道会(中华黄道会)则更多地从事“特殊工作”和恐怖活动。 复兴会得到日本军方的资助,并由一个名叫木村的日本特务控制。该会的傀儡会长刘松以及副会长每月都有500元薪金,而五个部(秘书部、特务部、总务部、社会事务部、经济复兴部)的部长则每月360元。 由于其成员每月可获180元,再加上仆役、租金、汽油等等附加费用,故每月的总津贴达  23  000元。 复兴会的章程由一个不太可靠的名叫杨嘉切的人拟订。人称“瓦尔特杨上校“(lonel  walter  yang)的他,从圣约翰大学毕业之后,曾为一家美国律师事务所工作。 他被指控挪用公款,因纵火烧毁事务所及其账册而受审,在华德路监狱服刑之后,充任东北军阀张作霧的英语翻译。 杨上校还在声名狼藉的张宗昌的山东军中当过情报官,此后,他在国民党的间谍部门领导日本情报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被解雇了。杨嘉切刚开始工作于一家上海的外国侦探所,但是再次被指控为挪用公款。 中日战争爆发时,他正好失业。鉴于他的律师背景,日本人雇用他起草复兴会的章程,旋即升任总务部部长。 如果说,瓦尔特杨上校的背景不太清楚,那么,中华皇(黄)道会的头目,一个“臭名昭著的江北流浪汉常玉清“,则是显而易见的邪恶之徒。 他是一个体重达315磅的畸形歹徒,被叫作“两吨常”,此前是个屠夫和码头工,犹如许多苏北流氓一样,他在上海的华界周围拥有浴室和戏院。 作为青帮中苏北帮头目顾竹轩的好友,常玉清在日本人于1932年1月占领闸北之后,便当上了苏北同乡会的会长。六年前在日本人占领的四个月期间,“两吨常”被日本宪兵队视作华人警察首领的候选人。当日本人最终于1932年5  月撤离闸北后,常玉清也不得不离开他们,逃往东北的大连。 1937年,日本军队返回上海之后,他也乘着汽车回来了,建立了黄道会,招募青帮的帮众,在以特务许斐为首的日本特务部的庇护下从事特殊活动。 黄道会与复兴会在新亚酒楼的客房里亲密合作,伪市长傅小安也在此接受日本宪兵的庇护。黄道会在董友贤(日本特別勤务队的特工)的上海海员工会以及沈文元的上海码头工人总工会中也发展了会员。(老任认识的石根宝,早在1930年初就跟着常玉清厮混,不过早就对他的卖国行为不满。) 复兴会成立后不久,《社会晚报》的经理蔡钓徒通过一位朋友而与瓦尔特杨上校相识。蔡钓徒的报纸被工部局所封。据其申诉,是由于日本人的抗议而遭封杀。他希望与颇具实力的杨上校建立友谊,以期他能劝说日本后台消除对《晚报》的敌意。 两人成了结拜弟兄,经常一起出入于酒楼茶肆。然而,特务木村告诉杨上校道,蔡钓徒实际上是汉口政府的一个间谍。蔡钓徒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便向复兴会会长刘松出示了前吴淞警备司令杨虎中止《社会晚报》营业的一纸命令。 然而,这一举动却产生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命令中的措辞使得蔡钓徒有了更大的嫌疑。1938年2月5日,瓦尔特杨邀请蔡钓徒赴新亚饭店,参加由刘松和负责黄道会的特务许斐作东的一个宴会。 宴会将近结束时,瓦尔特物和许斐要求蔡钓徒到六楼的一个房间去作个汇报,常玉清的黄道会党徒正等在那里。两天以后,人们在薛华立路法国总巡捕房附近的人行道上,发现了刚刚洗刷过的蔡钓徒的头颅。 黄道会还策划了其他恐怖活动,包括6月12日对中国旅行社和两个电台的爆炸。但是,正是蔡钓徒的砍头事件以及日本人在8月13日挑起的骚动,才导致了黄道会声名狼藉,并且随之解体。 8月13日,几乎没有什么反日活动。倒是在全城各地发生了反对民族主义者的事件,这都是由日本军队的特别勤务队成员或者黄道会会员煽动而起的。 反对欧美和反对常凯申的传单从挂着“(日本)自卫团”牌照的汽车或者飞机上撒下来,悬挂中国国旗的店员遭到手枪的威胁或者袭击,负责反恐怖活动的工部局警务处的华籍官员被与黄道会有关系的枪手谋杀。(唯独法租界巡捕安然无恙,这是石根宝他们执行时做的手脚) 在沪西共有16名日本人被捕,其中的大部分人都穿着中式服装,并带着武器。在沪西美队负责巡逻的区域,正值美国海军陆战队走近之际,日本特务机关曹家渡分部的三个便衣警察强迫一名中国店主拉倒了一面国民党党旗。 日本人奔向一辆小汽车,试图逃跑。警官“懒汉“马文(arv),一位曾经得过勋章的战士,跃上了开着的车子。当其中一人用枪抵住他的颈部时,他自己的枪也对准了司机的头部。 司机只得停下车来,并转而驶向普陀巡捕房,不过拒绝下车。当海军陆战队将他们拖离车子时,其中一名日本特务吉崎弘的头部遭到了重击。此事以及发生在该城其他地区的类似事件,导致日本军事当局与工部局相互抗议。 最后,日本总领事只承认对在本事以及外国驻军区内被抓住的日军特务机关成员所犯的事件负责,而否认与任何其他恐怖活动有牵连。然而从几个黄道会成员的供状来看,日本人不可能与那些恐怖活动无关。 蔡钓徒被黄道会成员暗杀一事,促成了司法控吿。审判于1938年9月  17日举行。瓦尔特杨上校被证明犯有谋杀罪,判以终身监禁。 与日本特务许斐有牵连的郑兵,以及将割下的头颅放在法租界内的秦锡贡,均被判三年徒刑。而这三人都与复兴会有关系。 第四个人名叫徐德灵,他说自己既不知道黄道会,也不知道复兴会,而只是新亚酒楼的一个守门人,他是被迫违背意愿而去洗刷蔡钓徒血淋淋的头颅的。不管怎样,他还是被判了四年徒刑。 在此同时,肥胖的常玉清则离开了上海,黄道会处于半解散状态。他的计划是,依靠日本人的支持,并在特务清水(前南京领事馆警察的首脑)的指导下,在安徽、江苏、浙江组织青帮联合会,以“安清同盟会”为旗号,即借用18世纪的青帮前身“安清帮”(由大运河中运送漕粮的船工组成)的名号。 实际上常玉清不是在大运河沿线设立分会,而是在沪宁铁路及沪杭铁路沿线设立安清会的分会,其总部则设在南京的前蒙古西藏事务委员会官邸。 1938年12月6日,常玉清在南京创立了安清会。300名徒众聚集在香烟缭绕的祭坛前,祭坛上供奉着翁德慧的画像,是为晚明时代青帮崇拜的首领,据说是青帮的奠基者之一。祭坛上方悬挂着日本国旗和五色旗。 成员们在祭坛前立誓。常玉清和其他数人讲述了本帮的历史、全称“安国清民”的含义,以及创建之目的。“仪式结束时,众人为大东亚和平、日本帝国政府、中华民国、维新政府及安清会欢呼。 当天,上海分会的帮众在愚园路1136弄31号,表面上是日人花野的一个住宅里举行聚会。警方在报告中将参会者描述为前黄道会会员,其头目则为傅少棠和赵万义,“二者都是戈登路和普陀路地区的著名流氓。 蒲素看到另一份报告估计道,1939年2月,安清会在上海拥有700名徒众。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抗击国民党和在上海的影响”而主要手段则是制造恐佈活动,听命于南京常玉清的总体指挥。 但是,他们在这方面的效率却十分低下。1938年12月至1939年2月间,所有的暗杀和炸弹事件都是亲重庆分子所为,以至于令常玉清感到有必要亲自前赴上海,推动安清会上海分会的工作。 常玉清遂于2月10日秘密地来到虹口。他解除了傅少棠与赵万义的职务,提升了五个新头目,一个是他的亲戚,另外二人是他在黄道会时的副手,他相信他们能有效地推进工作。 安清会新任的宗教“师父”是冯宗长。常玉清的亲戚张继生出任总务部部长,经营财政;董友贤、沈文元和孙树宗分别出任中部、南部(法租界)及西部(沪西)分舵舵主。孙树宗此前是上海公安局的一名侦探,在歹土的中心地带极司非尔路上拥有三家赌场。 常玉清完成其策动之后,不得不逃离上海,因为第一特区地方法院应工部局警务处的请求,以“租界内恐怖活动指挥者”的罪名,对他发出了逮捕令。 但是,常玉清却留下了加紧对付国民党与的指示。并允诺,只要安清会成员“成功地获知两党积极分子,特别是其上海暗杀团和宣传部门主要成员之出没地点和活动情况”,就给予金钱奖励。 将近6月,第一起亲南京的恐怖事件发生了,这可能促成了国民政府的报复,即1939年8月13日(上海中日战事爆发两周年纪念日)的一次恐怖活动,或许由戴利组织。正当常玉清由保镖们护卫,漫步在南京的一条街上时,忽然被七名枪手击倒。 尽管保镖们击伤或击毙了刺客,却未能救活这个肥硕的流氓,常玉清因伤重而死。(所以,在这个团体内部,作为一直平庸表现的石根宝现在也被排挤了出去。办个通行证都不是那么方便。) 。 117 复杂(2)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此时,另一方面,9月份则变得相对说来较少波澜。 9月13日,公馆马路上中国进出口公司的大门内被扔进了两颗炸弹,两名雇员被炸伤。三天之后,两枚手榴弹被投入了四川路桥南端的人群中,炸伤了十多个入。 9月18  日,奉天事件七周年的纪念日,所有行政当局都采取了特别的预防措施,例如增派武装巡逻、街道上设置路障、对隐藏武器进行搜索,以及对旅馆住客进行检査。 正是由于这些措施的实施,“这天总算没有什么事故地渡过了”。 整个9月份,只有5起事件,导致了  15入受伤,2入死亡。然而,1938年9  月30日暗杀事件中的死者,乃是著名的政客唐少仪,日军土肥原司令希望他岀任南京伪政府的首脑。 1938年,近卫首相为对付中国战略而做的主要努力,乃是敦促一位著名的中国政客出面组织一个在日本控制下的中央政府,以实现和平殖民。面最有可能的三位候选入即是曹银、吴陪孚和唐少仪。 曹银死了,吴陪孚无意于担当此职,他的条件是除非日本人撤离。因此,只剰下了唐绍仪。而且他表示愿意岀任新的民族政府的首脑。 当军统华东局的局长周伟龙收到情报,称唐少仪正与日本人签订协议时,他即建议暗杀。戴利同意了他的建议。 军统行动组通过唐绍仪的亲戚谢志磐(此入也为军统局工作),掌握了他的行踪。 军统行动组组长赵理君从谢志磐那里得知,唐少仪是个古董收藏者。于是,他便和暗杀组的其他成员相强伟、林志江一起,将一只稀有的古花瓶放在设有假底的一个盒子里,假底内则藏了一把小巧的利斧。经谢志磐的介绍,他们将花瓶带进了唐少仪的起居室。 当唐少仪欣赏古瓶之时,一人走近盒子,抽出利斧砍向他的头颅,将他杀死在沙发上。这位著名人物的死亡,使得警方进行了大范围的搜捕,但是相强伟与谢志磐已经通过香港逃到了重庆。此后,这桩案件再未侦破。 同样大为减弱的第二波恐怖浪潮,始自1938年11月下旬,其髙峰是试图暗杀上海伪市长傅小庵。10月份,共有8起暗杀案,有3起导致死亡。 11月份则有数起凶杀和暗杀未遂案,多起出自政治动机,然而,11月25  日傅小庵市长差点被杀害,但不是岀自汉口方面的剌客之手,而是遭到伪政府内部人士的袭击。 当天早晨,“傅市长”乘车离开新亚饭店的寓所,身侧坐着一个日本宪兵,两名中国保镖则乘着带边斗的摩托车追随其后。 上午9时50分,汽车抵达江湾的“特别市政府”大厦。当市长走出小车时,一名穿制服的警察走上前来向他开枪,但未命中。傅小庵吓得跌倒在地,日本保镖则掏出手枪,警察转而向他开了三枪,将他击倒。 然后,刺客逃到一个墙角,开枪自杀。日本士兵们之后掏出了刺客的心、肝,放在被杀的日本宪兵面前,以作献祭。 刺客名叫周文山,20岁,是日本占领前的警察学院的毕业生,湖北人。 他曾由伪政府警察学院侦探姜同义介绍,参加了“大道市长”苏锡文治下的伪保卫团。日本宪兵队立即派岀人手,前去逮捕姜同义,但是他早在三天前就带着家人一起离开了上海。 翌日,日本军方逮捕了保卫团团长陈锦涛及其30名部下,所有人都被带往虹口宪兵司令部。伪警察局和警察训练营官员中的其他介绍人或担保人,也遭到日本宪兵的逮捕。 因为国民政府军统局与上海警方关系密切,故如果日本人怀疑军统煽动了这次大胆的暗杀行动,那将是十分自然的。 然而,日本宪兵队在经过广泛的审讯之后,似乎认为,这是保卫团的官吏们为了被驱逐的大道政府首脑苏锡文,而对傅小庵发动的一次袭击。 这个结果不足以抚慰傅小庵,他因这次枪击事件而大伤元气,以至在福民医院住了  10天。 接下来并没有发生第三波袭击浪潮。12月份和翌年1月份,上海相当平静。接下去发生的一件大事,则并非炸弹投掷或者戏剧性的公开行刺,而是由国民党秘密特工策划的,对一名日本大特务进行隐密而专业性的谋杀。 1939年1月29日下午7时,新新旅馆的仆役们听到605号房间传来枪击声,他们知道那里住着一个名叫马一航的男子。 当他们进人605号房间时,发现马先生右太阳穴中了一枪,仰天躺在一大堆血泊中。他似乎是坐在桌子前阅读一本墨索里尼传记时遭到枪击的。 位于贵州路上新新百货公司楼上的新新旅馆的职工,在7时06分打电话给老闸巡捕房,马一航立即被送至仁济医院,他在那里始终没有恢复神智,于9时45分去世。 警方在检查他的遗物时,发现了贴有其照片的一张通行证,署名马一航,籍贯福建。42岁,职位是维新政府行政院参议。 此证由日本人颁发,维新政府立法院签署,持证者可以通行于南京、虹□和江湾。 回到605号房间后,侦缉股发现了一个空弹匣。经过弹道分析,证明刺客使用的是点32  口径的“魔鬼“手枪,编号1306。 而这把枪却是工部局警务处于1930年武器抢劫案现场发现、并被上海特区法院没收的武器。 由于法院的记录表明,该枪支已于1934年移交给淞沪警备司令部,故侦缉股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马一航是被奉戴利之命的某个军统特别行动组谋杀的 这次暗杀的古怪背景,使报纸上出现了戏剧性的标题《神秘男子被杀于本埠旅馆》、《迷雾笼罩中的枪击案》等等。 然而,对于此案的秘密调査所获得的令人惊心动魄的证据,远远超过报刊猜测的程度。 报纸正确地报道了马一航曾为广州的日本占领军效力,曾岀任广东省政府财政厅厅长。 枪击事件后不久,警方从旅馆仆役那里得知,马一航住在旅馆期间,每天有五六人前来拜访他,所有人都穿着讲究,操着国语。 侦探们在仔细检查了马一航的财物后,发现了他的通讯录,其中收录了数百个名字,从警察、买办直到商人、政客。此外,还发现了三个极有意思的文件 “华南实施之事务”,是为推翻广东“实权派”以及在沪、宁建立情报机关的时间表和具体安排。其出版宣传的预算经费就达15万元。 “组织新闻社”,该计划旨在组建一个报社,以影响香港的报纸,并引导美国与南洋诸岛的华裔居民的宣传工作,依照将要设立的新的特务部的指令行事。 “组织声讨团”,打算为广东的汪未经支持者组建一个别动队。该团体将在特务部的指导下行动,“推行利用武力对付反动分子的”铁血政策,在香港和九龙设立分部,并有一个机动队,用以搜集情报和指挥包括暗杀在内的特别行动。 显而易见,马一航不仅仅是维新政府的一个政治顾问。 这些情况在1月30日上午秘密地得到证实。刚好在殡仪馆的讯问之前,特务股接到了从美商上海电话公司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中说,他们的一个职员愿意提供关于马一航案的匿名情报。 在与一位探目面对面的交谈中,“来自台湾的一位中国男子”声称,马一航是他自1918年以来的朋友。 当时,这位情报提供者为广东省政府工作,而马一航则是省财政厅厅长,在陈琼明的直接领导下工作。 马一航与一个名叫蔡祥生的日华混血儿的关系极好,此人操一口纯熟的日语。与汪未经有着密切的联系。 陈琼明被推翻之后,马一航与蔡祥生逃往日本,未遭逮捕。嗣后,蔡祥生进了东京大学,一直待在日本。而马一航则返回了中国,加入了汪未经派系,任南京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议。 1937年7-8月中日开战后,蔡祥生成功地在好几个伪组织中担任了职位,并在一年之后成为田中将军麾下的日本特别勤务队政治课课长。12  月,当汪未经与常凯申决裂之后,蔡祥生来到香港,招募了马一航。 他们于  1939年1月1日一起回到上海,马一航便岀任位于外滩483号4单元的日军特务机关政治课课长助理。 从此以后,马一航便依靠蔡祥生提供的经费在上海生活,从一个旅馆迁至另一个旅馆,直到死于新新旅馆的605号房间中。 假如说,那个台湾人的叙述在基本事实方面还有疑问的话,那么,当马一航的儿子、蔡祥生以及日本特务部的代表在殡仪馆露面,并认领马一航的遗物之后,侦缉股便驱散了一切疑云。 刺客再也没有抓到。因此马一航之死,与杨上校的被关押以及“两吨常”之死,都是日本特务及其中国同伙遭受挫折的标志。 当“孤岛”上海的生活越来越困难时,暗杀活动的主动权握在了国民党特务的手中,他们制造了多起针对鼓励通过谈判与敌入合作的资深傀儡官员的积极暗杀。 至1939年秋天,由难民潮驱动的1937-1938年的经济繁荣开始衰退。当时的形势清楚表明,日本人将封锁长江的商业和客运交通,从而切断上海与大部分内地的交往。 从此以后物价像吹断了线的风筝,又像得道成仙,平地飞升。 公用事业的工人一再罢工,电车和汽车只恨不能像戏园子和旅馆挂牌客满。银元和铜币全捜括完了,邮票有了新用处,暂作辅币。 可惜人不能当信寄,否则挤车的困难可以避免。生存竞争渐渐脱去文饰和面具,露出原始的狼毒。廉耻并不廉,许多人维持它不起。 在1939年年内,上海的股市失去了控制。投机者们将战争概念股炒到不可思议的高价,货币兑换率“随着每一个谣言而上窜下跳”。 1939年2月初,囤积居奇者以每大包1000元的价格购买了大量棉花,贮存在仓库中。以致阻滞了国内市场,以及正想将棉花经由法属印度支那,运往欧洲的外国贸易公司。 当月底,价格上涨至2000元。6月25日,日本便迅速迫使当局向中国船舶关闭口岸。人为上涨的棉花市场随之崩溃。50多家进出口公司因此破产;如此紧张的银根不可能获得所需的利润,于是股市行情也一落千丈。 骗局!大骗、小骗、巨骗,犹如棉纱事件一样,剥夺了人们的必需品,危及了整个城市的生活。 之前,上海出现了奇特的繁荣,有别于中日开战后不久1937—1938年的两极分化的繁荣。人们几乎无法预订到一个房间(华懋饭店除外),以至若要看一场周末电影也得预先订票。夜总会则鳞次栉比。 美国人与英国人的生活,似乎与1937年以前的模式完全相同,只是其饭局、跳舞以及饮酒的次数均比以前更多了。 大部分人受雇于大公司,其薪水则用美元或英镑结算,听以随着中国货币的贬值,他们的美满生活又回来了,至少当时是如此。 然而,上海在暗中却已经饱受着不断蔓延的毒气之害,正如一个家庭中有人生了病,便预示着整个家庭的大混乱一样。 通货膨胀便是这一病症,它既打击了白领阶层,也打击了蓝领工人。如果说,1936年时上海人的生活费用指数是100,那么,到1939年5月时食品的价格是774,房租是385,衣服是503,燃料是636,日用杂品则是599。(这个涨幅,就问你怕不怕!) 1937年11月,日本对上海南部实行军事占领之后,南市变得相当繁荣,但如今也箫条了。在1937年可以买到玉石、金鱼和热带鸟的闹市,于1939年开始荒芜了,只有少量穷人在那里乞讨面、米。 一度拥挤不堪的城隍庙内,乞丐们躺在布满灰尘的神像脚下。 1940年年初,旅行家瓦尼娅?奥克斯(vanya  oakes)离开上海之时,正值日本傀儡们在仔细甄别右翼与左翼,她报道了上海人与侵略者决一死战的决心。 但是当她于几个月后回到上海时却感觉到了中国精神的崩溃。她问其中国朋友,为什么他们变得如此消极,竟接受了日本人的占领?他们的回答很简单:“大米。” 。 118 复杂(3)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于是,“当日本完全控制了印度支那几近600万吨的全部岀口大米后,它当然就拥有了强迫中国沦陷区居民与之'合作'的武器。 这一武器也非常具体地被用作为控制社会的手段。例如,在1938年9  月至1939年10月18日之间,共有数起枪击日人案。为了报复,日本宪兵封锁了可疑地区的小弄堂,“将它们严密封锁,在某些地段持续很长时间,以至据说导致数人饿死''。 大米的短缺和物价的上涨,削弱了人们的勇气,激起了哗然舆论。 1939年8月23日,大米的价格从每担15元涨到45元。一如惯例,奸商被指责为应对此涨价负责。傍晚,“流氓们”第二次试图抢劫小沙渡路上的米店,一帮人众打破了华德路上一家药店的门、窗,据说那里贮藏着粮食。 翌日,沪西有五家以上的米店遭到石块的攻击和抢劫。虽然政府试图规范食品分配制度,但是至11月,大部分米店的门口排起了购粮的长队,以至必须由警察来维持秩序,以避免骚乱。 排队者主要是妇女和儿童,因为他们有时间等候。1939年12月15日,工部局警务处与一支华人球队在法租界的逸园(跑狗场)举行了一场足球赛。在一次犯规之后,一个中国队员被罚离场。 而其同伴则随着他一起离场,致使2万名中国观众涌进场内,拔起了球门的桩柱,并向前来阻止骚乱的警察扔掷石块、砖头。 警方派来了增援,消防队向人群喷射水龙,旨在把骚乱者逼到街上去。约有30多人受伤。假如米价继续上涨,则这次骚乱便是随后更糟状况的一个预兆。 因此,汪未经伪政府与两个租界当局都将他们能购进的米,以相当的折扣分配或者出售给居民,以在与日本及伪政府之政治关系日趋紧张的时刻,捂住动乱的盖子。 上海滩有一个主要的紧张因素是长期性的即对于公共租界与法租界,越界筑路地区的警权问题。 在15年内,中国警方与租界警方始终为了这些道路,及其沿街建筑的控制权而争斗不止。中、日开战之后,曾于1931年前得以部分解决的这一争执又重新开始,1938年和1939年整个期间随着沪西歹土的犯罪情况日益严重,这一争论趋于强化。 1939年1月22日,上海警察局沪西分局的一份布告贴在了沪西全部伪警察所与分所的门口。 布告云往日,沪西越界筑路地区之居民,均向租界警方报告涉及和平与秩序的诸案,是为错误做法。盖因工部局警务处仅对街道而非道路之间地段拥有警权,而此属中国控制区域。日后,沪西居民当向沪西警察分局而非工部局警务处报案。 这一布告由沪西警察分局局长王德林签署。 当时,1939年1月,伪警察局沪西分局并无力量给沪西带来法治和秩序,尤其是在鸦片馆和赌场的数量与日俱增以后,更是如此。 但是,警察局长卢英也在不断地扩大西区的警力规模从1月份的64名巡捕增加到2  月初的230名,约有半数之人在巡逻时携带手枪或步枪。 华籍巡捕也得到毛内宪兵分队(驻扎在极司非尔路94号,与92号的沪西警察分局相邻)的支持。日本宪兵队为中国警察配备了  8挺机枪,但是在需要时才供应弾药。 随着警力的增强,中国警察在工部局警务处面前越来越有自信,他们得到上海市政府的指令,“在沪西越界筑路地区的警权问题上,要对租界当局持强硬态度。” 沪西分局并将巡逻者减少到六组(每组五人)装备良好的巡捕每枪发给五颗子弹,而非原先的一颗。这意味着持枪的巡捕减少了,从而降低了兵变的风险。 同时,也满足了增加弹药的要求。沪西的武装歹徒不断增多,以及賭场、烟馆周围都需要装备精良的巡警。至1939年4月,上海伪政府的正规警察增加到5  155人,比2月份几乎上升了  6%°。 4月10日,日军特务部也设立了一支武装警察部队,由  400名投降的中国游击队员组成,全都配备武器。当时的报酬是每月10元,并答应此后为每月20元。 武装警察的总部设在西区的黄家花园,由曾在吴陪孚麾下担任旅长的韩钧指挥。而日军特务部的顾问,是个名叫西村的上校。 其情报室或侦缉队以顾祝华与胡安邦为首。后者此前曾是从事毒品买卖的青帮党徒。日本人最终计划为武装警察招募15  000名准军事警察,每人配备一支步枪和50发子弹。 与游击队搏斗的200名伪警官可获每月30  元的报酬。他们驻扎在总部,其余的人则平均地分布在沪西与浦东的各分局。 那里的抗日游击队在三月份被日本正規军驱逐了岀去。1939年5月,曾在工部局警务处担任副巡官的一名官员,出任武装警察参谋长。武装警察被授予合法权限,负责浦东包括抗日分子在内的罪案。 这些被匆忙招募进来的伪警察所表现出的小流氓特征,可从下述事例中略窥端倪。1939年5月21日,隶属于武警总部的四名便衣侦探走进了康脑脱路上的一家赌场。坐下之后,每个“警察”都掏出一把手枪,放在桌上。在场的其他正规巡捕误将他们当作武装强徒,便召集增援。当一大帮警察来到赌场之后,方始发现这些恶棍乃是武装警察正式聘用的便衣巡捕。 对于工部局警务处而言,这些新的伪警察无异于强盗,故而歹土的局势几乎失控。弹道研究报告表明,查获手枪或发现子弹的武装罪案中的百分之九十,都使用了从歹土值勤的华籍与印籍巡捕那里抢来的“热武器”。 1939年1月4日,八名歹徒与工部局警官在沪西进行了一场枪战。当天晚上,十二名从美国总会回家的英国人与美国人,在哥伦比亚路与大西路警察分所门前右側遭到武装暴徒的抢劫,而伪警察并未努力干涉。 在公共租界与法租界内,长期居住的西方居民认为,在沪西歹土盛极一时的“犯罪狂欢“,完全是因为罪犯们得到了伪维新政府的正规警察和极司非尔路76号秘密警察的庇护,歹徒通常都能逃到那里寻求保护。 “76号”……不仅是当地政治黑社会的中心,并且还是杀人犯、窃贼、暴徒、劫匪以及租界警方緝捕的其他种种逃犯的避风港。 “76号”内还扣留了等待赎金的华人,以及其他经过其门前却从此渺无音讯的华人。 “76号”的特工总部有八个或者更多的骨干组。分布在歹土周围的越界筑路地区的各警察分所——极司非尔路、星加坡路、忆定盘路、康脑脱路和白利南路等等。每个分所有五名佩手枪警员。 其中的四个人每人指导一个拥有20名成员的、为期三个月的训练班,这些学员最终便组成暗杀队,渚如驻扎在白利南路37弄119号的青年团。而青年团还只是亲日的复兴会、黄道会的外围组织。 鉴于地下分子与“76号”特工拙劣的亲日活动之间的明显联系,当1939  年1月13日英国阿什莫尔(b  h  ashore)少校率领军队强行关闭了大西路与哥伦比亚路上的伪警察分所时,公共租界的西方居民全都热情地拍手叫好。 英国人驱逐了一帮中国便衣警察,并用铁丝网堵死了大门。 经过一段相对平静的时期后,上海在1939年2月经历了“严重的恐怖狂潮“的冲击,外国作者认为,这些恐怖活动由重庆方面的国民党军事特工所操纵。2月1日,伪警察局侦缉队分队长耿寿宝被国民党秘密特工所暗杀。 在此之后,便是一系列袭击伪警察所,以及对亲日通敌分子的五花八门的暗杀活动。 其中包括2月5日对伪社会局局长朱锦涛的暗杀;2月6  口对《申报》前明星记者1937年12月以来出任由日本控制的报刊审査局顾问钱华的暗杀;2月7日对江浙箔类捐税局局长、南京财政部顾问周纪棠的暗杀;2月10日对教育处处长何舒双与山东髙等法院院长张昭祺的暗杀;2  月16日对南市地方法院院长屠镇鹄与伪水警局警长高鸿藻的暗杀。。 这些行刺行动于2月19日(星期天)达到顶峰,那天维新政府外交部部长陈箓被明目张胆地谋杀了,并有两个日本人及其女伴——两个日本舞女一起遭到袭击。 各大报馆将陈箓暗杀案描绘成“上海自1937年以来,基于爱国原因而发生的最重要的暗杀事件。” 陈箓死时61岁,他曾就学于福州马江船政学堂,获得过巴黎大学的法学学位,出任过清朝的翰林院编修,并曽被北洋军阀政府委任为墨西哥公使(1914-1918年)和法国公使(1920-1927年)。 国民党夺取政权后,陈箓成为外交部谈判委员会副主席。日本人入侵后,他留在了上海,并同意出任梁鸿志维新政府的外交部部长。他的儿子陈友涛(victor  l  chen,娶了张学良的妹妹)则是伪外交部总务司司长。 暗杀陈箓是由(前)军统上海局局长王木天策动的,为的是给戴利留下深刻印象。王木天手下的行动组组长赵光义已在上海执行过无数次次大暗杀,是日本宪兵队通缉名单上的主要人物。 1938年秋初,赵光义在徐恩佐这个半业余小队之外,开始另外组织两个特工队。其中包括军统局特训学校的毕业生平福昌和谭宝义。 平福昌,24岁,老家在阜宁,岀生于上海闸北。他曾就学于南市的小学,后则就读于育青中学。18岁时退学,在其父开设在南市的眼镜店里工作。他肯定感觉到,为其63岁的老父磨镜片是件十分枯燥无味的事。 他与只比自己大一岁的19岁的年轻后妈,一起生活在如此闭塞的环境里,这使之于1935年(当时20岁)决定参加戴利的军统组织。 平福昌表面上只是汉口湖北警察队的一名探员,但实际上则隶属于中央军事委员会的中央统计局的第二处,负责监视和调査在永兴花园影院工作的演员们的行动和思想 。 1937年6月,平福昌被电影院派往上海。在中日爆发战事的一个月内,平福昌加入了一个便衣特务组织,成为由朱学范率领的苏浙行动团中的一名班长。 在日本人夺得上海的华界之后,他依然躲在法租界内从事地下工作,直到奉命向湖南的军统局临澧待训班报到为止。该特训班分为二个处军事处、行动处和情报处。平福昌毕业于军事处,却被派往行动组。 并于1938年9月奉命回到上海向他称之为“尤何清”的一位业务主管报到。但是此人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赵光义“。 双十节刚过,平福昌便与其他三个军统特工蒋甦、施政、林子仁,经由香港抵达上海。一个叫王鲁照的军统特工旋即与这第一组接头,声称自己代表“军事委员会上海分会主席”王木天。后来,平福昌向审讯他的日本反间谍人员揭露了很多情况 “我们的头头是王鲁赵,但是毛万里则领导着全上海的组织,暗杀行动的行动组组长是赵光义……我不知道组织的首领们是否与重庆政府或上海的游击队有联系。 那个毛万里是戴利最信任的副手和亲戚毛人锋的堂弟。而毛万里的助手王魯赵则是军统局试图在3月21日于河内暗杀汪精卫的行动队队长。在此行动中,虽未杀成汪未经,却杀死了他的亲信秘岳曾仲鸣。 据平福昌说,王鲁赵告诉他们三人道,一旦那几个已被列人暗杀对象名单的人在上海出现,他们便将奉命实施暗杀;王鲁赵并发给每人每月48元薪金。 在此同时,平福昌与施政从一间廉价客房迁至法租界内的另一客房,以逃避监视。当然,他们仍与王鲁赵保持着頻繁的接触” 几近四个月以后,第二组抵达上海,其中包括23岁的谭宝义。他的经验略逊于平福昌,是松江一农民的儿子,其哥哥是上海的粮食零售商,而其堂兄则是一家南货店的店员。 谭宝义在松江读过小学和中学,毕业于南市的上海中华商业学校。中日战争爆发前,谭宝义一直是衡阳汉冶平钢铁公司的勘察员。 当时,他与军统签了约,并于1938年7月在临澧特训班接受了训练。当为期半年的教程进行了二个月之后,他被军统局转移至长沙,并奉命前赴上海,指导那里的抗日活动。 。 119 复杂(4)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夜已经深了。之前,蒲素就让于大宝开车回去了,让他到了以后从通道过去和李文娟通知一下,今晚他就不回去了。如果不打招呼的话,那边院子的人会一直紧张,给他等门。 这些材料里,有徐恩佐他们三个人根据各自了解到的情况做出的交代。还有很多是上级委派两名政工干部特意带给他的上海形势汇总,加上政工干部自己积累的素材。 这些资料非常珍贵。既是多方位在他面前展示了上海的混乱局面,以及多方势力在参与角逐中的方式和特点。更让他清楚了解到这几年来上海局势的复杂和危险。 后勤同志拿来了铺盖。因陋就简,就在这间屋子里,给他拼了几条长凳,困了的话,可以在这里休息,顺便还给他沏了一杯酽茶。 待后勤走后,蒲素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展开材料接着看了下去。 与谭宝义同行的还有两人朱山猿和一个名叫徐国琦的指挥官。1939年2月1日左右,谭宝义经由宁波抵达上海。当徐国琦宜接向赵光义报到时,赵光义要他叫其他人静候进一步的命令。 随后,谭宝义与一位堂兄一起居住在法租界福履理路上的一家杂货铺内。此后,他草率地召集了几个当地市民,诸如小职员和学徒工之流,他们是这个国民党暗杀组织的非正式成员。 然而,谭宝义作为临澧特训班的毕业生,认为自己乃是专业的秘密特工,是军统总局派遣出来的“嫡系成员“,实际上他对于戴利军统上海分局的“地方机关”则一无所知。 春节之前一个星期,谭宝义到了大世界娱乐厅隔壁的国泰饭店客房,看望徐国琦和朱山猿。徐国琦关照谭宝义要随时等候紧急召唤,并叫他搬至霞飞路上的东昌饭店。平福昌也被提醒即将有暗杀行动。 这一命令由赵光义发布,因为他已得知可能在2月16或17  日——”外交部长“陈篆打算秘密返回上海,在愚园路668弄25号的公馆内与亲友们一起过春节。他的情报来自陈箓的两个保镖何鹏与赵玉定,他们都是东北奉天人,由军统局一个首脑推荐给外交部。 大家都待在南京时,唯有他俩能知道陈箓将在2月16日进行这次危险的旅行。赵光义之所以能够开发这些情报资源,首先是因为陈箓的周围都是东北籍卫兵,他们都是在统治东北的“少帅”张学良的妹妹成为他的媳妇时,参加其卫队的。 然而,任用一帮同乡,尤其是自己却是异乡人时,乃是一桩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一旦一个人暗中破坏,其他诸人都会迅速响应。 在此情况下,赵光义先与少帅的东北卫队的前队长刘海山接触。刘海山同意为军统局效劳,参与暗杀行动。此后,通过刘海山与陈箓家庭的东北籍保镖的接触,赵光义才获得了有关陈箓的旅行计划以及公馆的房屋布局图。 2月17日,陈友涛与保镖何鹏一起抵达上海,以便为其父亲作先行安排。翌日上午10时,陈箓从南京打来电话,说他将在下午3点抵达上海北站。 下午2点半,陈友涛便带着两辆汽车,急匆匆地前赴火车站。陈箓的私车由其司机黄永贵驾驶,车上载着保镖张树稳及其亲戚忤慧小姐她也是维新政府的工作人员。 这帮人在站台上等候。3时,陈箓的车厢准时驶人北站,陈箓便与保镖赵玉定一起下车。由陈友涛驾驶的第二辆小车(车上还有保镖何鹏),则停在四川北路和虬江路的转角处等候。 此后,两辆车一起驶向百老汇大厦,维新政府的外交部便在大厦的四楼,陈箓来上海时,有时将这里作为起居处。短暂地停留了  10分钟后,陈氏家人们及其保镖便回到两辆小车内,车子驶向愚园路的陈公馆。 他们都穿戴着同样的骆驼毛大衣和毡帽,“以至在行驶途中一旦有人行剌(陈箓),便很难分辨彼此。 除夕(星期六)下午4点钟,赵光义得知了陈箓在上海的行踪。他此前已经问过平福昌是否有勇气为国民政府干点积极的工作。 如今,他将陈箓现身上海的情况告诉了平福昌,并命平福昌于次日一早在沧州饭店与他见面。 第二天(即农历年初一)早上,平福昌来到饭店,被赵光义派往喇格纳路上一个刘姓者的家中,去取行动所需的武器。平福昌准时离开了喇格纳路,回到沧州饭店时他带来一只木制的野餐盒。事后他说,盒内藏着4支白朗宁手枪,每枪4发子弹,另有一把日本造的手枪,附带15发子弹。 在此同时,行动组的其他成员也在联系。谭宝义搭乘徐国琦的车,在年初一的下午4时被带到沧州饭店,当时其他6个待工已经在场,他们是平福昌、朱山猿、徐志浩、尤品山、刘海山和赵光义。 赵光义从野餐盒内取出4支手枪,交给徐国琦、尤品山、平福昌每人一把,自己留了一把。据谭宝义说,“他然后告诉我们道,我们将要去行刺一个姓陈的人,他是维新政府的高官,刚从南京抵达上海。他要我们这些人先分成两三个小组,再在愚园路上的渔光村外集合起来。” 平福昌和徐志浩,搭乘了一路双层汽车前赴愚园路。而尤品山、刘海山和赵光义则乘岀租车前赴集合地点。这五人一直等到下午6时,步行的谭宝义、徐国琦和朱山猿才到达。 他们经过一番踏勘之后,认为现在宾客太多,难以立刻袭击陈箓他们。故决定先在附近的一家酒吧中消磨时间。一直等到7点过后天降大雨时,这八个人才披着雨衣,穿着长衫,悄悄地穿过陈公馆周围愚园路北侧的小弄堂。 通常,陈公馆的前门有两个门卫,但当时主要警卫邵富生却离开了岗位。剩下的一个警卫宋海林,佩着一支没有执照的左轮枪,正在单独值班。 他看见特工们从两侧走上前来,其中的一人(可能是刘海山)用带着北方口音的国语问他是否带着枪。他尚未开口回答,其他人便蜂拥而上卸了他的枪。 刘海山和徐志浩留在弄堂里看守大门。朱山猿与平福昌将警卫拖人庭院,由徐国琦、谭宝义及尤品山组成的暗杀队拔出武器,悄悄地推开了没有上锁的厨房门。在屋内,桌上还放着春节的晚餐,陈箓与其妻子正在客厅里款待罗文干夫妇俩。 陈箓与前驻丹麦公使罗文干正靠在一只长沙发上,而两位女士则坐在两侧的扶手椅上。突然,一个男子从客厅的后门走了进来,他掏岀手枪向陈策近距离开了三枪。陈夫人跌倒在枪手和丈夫之间,而罗文干夫妇则冲向客厅的另一道门。 他们摸索着门锁,打开了门,却撞到了站在厅中的赵光义。赵光义则向“外交部长”陈箓射岀了所有的子弹,使他在太阳穴上中了致命的一枪。 当陈箓从长沙发上滑到地上时,赵光义掏出早在旅馆客房中就准备好的一张纸,丢在这个汉奸的尸体上。纸上用黑色大字写着“处死通敌分子!常凯申总裁万岁!”撤在沙发上的另一纸上,则写着“抗战必胜,建国必成。共灭奸贼,永保华夏!'” 两张纸的最后都署名“中国青年铁血军!”四个行动组成员以及两名东北保镖何鹏与赵玉定旋即撤出了陈公馆,说了一句“事建功成”后,谭宝义与赵光义便乘出租车离开。其他人在释放了门卫后便消失在小弄堂内,沿途抛掉了手枪。 晚上7点半,当工部局警务处,接听到目击者之中一位妇女惊恐万状的电话时,这些国民党特工已经乘在返回各自寓所的公共汽车或黄包车上了。 陈箓暗杀事件的成功是戴利领导的军统局,沦陷后的一个重大胜利。在此期间,恐怕没有其他刺杀行动能使通敌分子更加牙齿打额了。 然而,这次事件更加激化了西方列强与日本在公共租界控制权问题上的冲突,导致双方都采取了几个重大行动,最终在各方面因素的叠加之下,酿成了今后(明年)的珍珠港事件。 陈箓的被刺,令中国的爱国者们激动万分,包括徐恩佐他们在牢里也听说了。那时候他们已经被转移到了76号。据三个人在供词里的交代,到了76号之后的待遇和之前在虹口比,简直像是一个天一个地。 第二天,上海市民在报纸上看到了颇具文釆的一条标题《英勇男子昨夜自天而降,通敌分子立时名登鬼录》日本人则如预料的那样暴跳如雷。 继陈箓之后,他们很难找到合适人选出任伪外交部长。但是,他们却无法指责英国人在保护陈箓方面失职。 因为,即使静安寺路捕房的租界警察到达谋杀现场,工部局警务处也很快发现愚园路  668弄25号,乃是日本宪兵队管辖的地址。一旦向日本人指岀这点,他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抱怨工部局警方没有尽早将伪外长抵达上海的消息通知他们。 在陈箓被行刺的同一天,有四个日本人也遭到袭击,其中一人重伤,因此受到日本当局的高度重视,几乎将它作为陈箓案的替代品。 四人中,一人是日军的官方摄影师(小柳次一),一个是出租车舞女盛冈允子,一个是名叫佐都陆夫的男子,以及一名日本妓女。 他们在租界的一家中国餐馆里吃了午饭,正要乘一辆出租车离开时,一个身穿中式服装的男子走上前来向车窗内胡乱开枪。盛冈小姐侥幸逃过一死,子弹擦过她胸脯右侧的肋骨。 佐都先生的右腕鲜血直流。警察向刺杀分子开了火,结果误伤了附近的一个乞丐。两个华籍巡捕与一个印籍警察一直将袭击者追到附近的一条小巷里,但他还是逃脱了。 虽然有些看热闹的人说,袭击者是个日本人或高丽人,并猜测他是岀租车舞女的仰慕者。但是,日本军事当局则把这次袭击说成是“对于和军队有关系者的预谋性袭击”。 《大陆新报》援引了  1938年1月3日工部局警务处与日军特工部的协议条款,即“日本军事当局有权对重复出现的类似情况采取独立行动。”另一些日本报纸则敦促夺取法租界与公共租界,以“最终和有效地解决上海的恐怖活动”。 美国国务院考虑到当时的形势,评论道“一方面,中国政府通过有组织的恐怖活动,显然不仅仅想恐吓为日本效劳的中国人,并貝还想使外国列强卷入与日本的纷争。” “另一方面,日本似乎在谋求进一步贬损工部局,以推行其最终夺取公共租界、或许还有法租界的政策;日本人从中国方面的恐怖活动中找到了方便的借口。” 《朝日新闻》引用了日本军方,发言人不详的言论“恐怖活动乃是常凯申政权衰败的征兆。最近的犯罪事件,尤其是陈箓先生遭受的厄运,是引起日本远征军当局密切关注华中地区的原因。” 这类战争恫吓导致了美、英之间的频繁外交活动,并引起了工部局官员们很大的焦虑。2月22日,日本驻沪总领事三浦义秋在日本海军陆战队及日军卫戍部队的指挥官们的陪同下,拜访了工部局总董樊克令(c?s  frankl),并递交了一封信。 心中不仅指责工部局在春节期间未能采取适当的保卫措施。此信还要求严格执行工部局1938年7月1  日关于逮捕和驱逐罪犯的声明,允许日本警察机关在公共租界采取必要措施保护日本臣民,以及保证工部局警务处日捕股得到加强。 之后,工部局便立即在公共租界内采取严厉措施在弄堂口设置路障,经常性地搜捕,以及在市区街道上持续不断地巡逻。他们还通过另外两种渠道来谋求控制中国抗日分子的恐怖活动中国人的私人接触和外交途径。 …… 换个人名,大家可以当真的看。我认为可以帮助大家起码知道那个时候,各个势力各自都在做什么。而作为普通百姓,广大青年又是怎么想,怎么做的。 。 120 复杂(5)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蒲素从下面的材料里就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事了。同为中国人,这时站在各自所代表的阶级利益上,态度实在是耐人寻味。 工部局内部的中国成员那时急切地向远在重庆的国民政府传达其看法继续进行“恐怖”活动,将会严重危害租界内华人的利益。 在此同时,大使寇尔(archibald  crk  kerr)爵士指示英国驻重庆使馆的一等秘书写信给常凯申,敦促中国政府停止派遣恐怖分子进人上海。 常凯申收到以后很快就口头答复道“他将向有关人员电传,并且严格命令!” 美国代办佩克(peck),也打电话给外交部长,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但是他得到的答复如果说是更为真诚的话,其实是更为模棱两可。 外交部长声称,被害者乃是“伪''官员。这次暗杀可能是那些出于爱国动机的群众所为,或者是为了报复日本人在中国的暴行。他说道,日本人自己曾经鼓动谋杀政治对手。因此不排除他们杀死自己党徒,从而使工部局蒙羞的可能性。 部长要求佩克转告美国国务院中国政府“并不赞成政治暗杀,而他也会将美国的要求转达给“有关当局”,但是,他特别要求佩克向他上级通报“问题的复杂性”。 后来在3月1日星期三的事件中,各方可以部分地理解那种“复杂性”,或者至少能理解“试图控制那些由上海有钱阶级,以及遁世享乐主义所激起的民粹分子是极其困难的。” 那天,自称为“血魂除奸团”的一个组织,同时在四个中国舞场外投掷炸弹东方饭店、仙乐舞宫、先施乐园、大东舞厅。幸运的是,只有一人受伤,但是“恐怖分子”留下了“警告舞友”的传单 “舞友们你们有人跳狐步,有人跳华尔兹,却为何不上前线去杀敌?你们有人狂饮白兰地、威士忌,却为何不给军队捐点钱,以便购买更多军火去杀敌。” “舞友们当你们身上散发出被奴役者的腐气时,为何还把金钱花在化妆品上?清除这种腐气的唯一办法,就是将你们的热血献给整个民族。你们在过年时寻欢作乐,那么我们在今宵的薄礼炸弹,将为你们增添欢娱。” 最后一句是“舞友们假如你们喜欢这礼物,我们舞厅见!” 为此,工部局警务处加强了巡逻和搜捕。尤其是在伪政权辖区内,白利南路一道篱笆旁发现了三个被砍下的脑袋,以及浦东伪税务局局长朱澄庭险遭暗杀之后,更是如此。 然而,这些措施未能阻止由国民党上海分部,于1939  年3月23日组织的“上海人民动员会“。 以“在沪开展广泛的群众运动,在不违法令和规章的前提下,进行军事、政治和一切抗日救亡工作”的该协会,在宣言中声称 “我们宣誓,从此将与敌寇不共戴天,展示吾族各阶级力量。不仅在郊区迫使顽敌龟缩,还吾国土!还要在租界内显示炎黄子孙英勇不屈的精神……我们之中的有些人可以从事侦察和秘密工作,有些人则可采取暗杀汉奸的行动。” 与此同时,工部局为了回应日本的要求。发了一份由总董樊克令签署的抚慰性照会。日期为1939年2月25日的这份照会,包括四点一,工部局警务处将遵循1938年7月发布的紧急法,继续对反日恐怖活动严加防范。 二,工部局欢迎日本警察机关与之合作对付恐怖活动(事实上,这意味着继续允许日本便衣警察与工部局警方一起活动)。 三,岀人租界的华人将继续受到更为严格的搜査(当然,在此情况下,是由日本便衣警察检査的)。 四,工部局警务处中的日籍空缺,将尽快地由合适人选填补。 东京海军部首席发言人、海军少将金泽说道,任命一位日本人担任工部局的警务处处长,是解决上海恐怖活动的“最佳方法”。 与此同时,日本领事馆正在准备一份答复樊克令2月25日照会的正式文书。总领事三浦感谢工部局警务处的戒备状态,宣称,日本将这份照会视作是工部局赞成未来的合作,并宣布,日本警察机关的意图是今后的“亲善”做准备。 他们确实进行了合作。1939年3月,恐怖活动明显减少,这得归功于,公共租界与法租界警方采取的非常措施。他们检査了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并进行了大规模的搜捕。 在4月的最初10天中,只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恐怖事件。当时,日本总领事三浦在镇压中文岀版物进行抗日宣传方面,得到了工部局警务处的帮助。然而,这种平静很快被打破了。 4月11日,伪警察局秘书主任席时泰,在离开位于公共租界内劳合路的家时,于上午9时  15分被暗杀。 席时泰,被剌时49岁,曾在日本学医,此后回到上海,成为工部局的注册医生,开设时泰诊所。国民党军队撤出上海之后,席医生便成为上海警察局长卢英的秘书主任和卫生处处长,以及日本军事出版课的特别成员。 作为“与日本当局共同建设东亚新秩序的勇敢工作者”,席时泰成为受命于受到重庆政府支持的浦东游击队的特工的主要暗杀目标。 暗杀队的首脑是年仅22或23岁的松江人袁德昌。(看到这里,蒲素怀疑这人就是几次交接时,在车里给他搜查然后戴头套的那个人。因为那人,就是一口浓重的松江口音。) 由于袁德昌始终未被捕获,因此蒲素手里报纸上裁剪下来的内容,登载的是根据他的同伙交代而来的一些消息。 而边区则是通过内部人士弄到了一些情报。他的同伙赵志祥未能脱逃,最终被引渡给日本人而遭处死。 赵志祥是个典型的上海小市民,也是23岁,浦东人。13岁时,他在法租界里一家专为外国妇女制衣的店里当裁缝的学徒。五年学徒期满之后,便在另外两家“外国服装店”当售货员。 他当店员而赚够钱后,便娶了浦东老家东面村里的一位姑娘为妻。但在1937年夏天经济最为萧条之际,赵志祥尚未有孩子,却已失业,只能回到家乡,与其当船夫的哥哥一起生活。他的妻子则回了娘家。 即使赵志祥在浦东的一家日本造船厂找到了当苦力的工作,夫妇俩也仍然分居,因为他旋即又被解雇,不得不勉力糊口,为其朋友们干些临时的裁缝活。而当时,中日战事已在黄浦江对面的南市展开。 1939年3月5日,赵志祥决定再次奔赴浦西,到未被日军占领的公共租界去找工作。他临时栖息在妻兄那里,这是小沙渡路上一家米店的狭窄小阁楼。 赵志祥徒劳地找了三天工作,此后,他记起自己曾经见过一个名叫袁德昌、与浦东游击队有联系的人,此人通常在大上海饭店和南京饭店订有客房。 尽管赵志祥在大上海饭店并未找到袁德昌的踪迹,但当他询问山西路上南京饭店的电话接线员(此人或为军统特工)时,袁德昌却立即与他联系,并从后房现身出来。 袁德昌认岀了赵志祥,立即将他带出旅馆。在街上,就站在南京饭店的大门前,赵志祥说他想要一份工作。袁德昌肯定在此时打了一个电话,因为当他将赵志祥领到大世界娱乐厅附近的电车站时,另一名特工已经前来。 特工对赵志祥进行了审査,显然他对赵志祥的决心和表现相当满意。然后,袁德昌关照赵志祥3月14日下午2时在大世界门前与他会面,随后,他们便分手了。 3月14日,赵志祥准时到达集合地点,袁德昌便带他离开大世界,来到辣斐德路文贤里11号的一所房子内。在此,袁德昌用每月32元租了一个亭子间。 (看到这里蒲素皱着眉头,一个亭子间,大概也就几个平方,一个月32元,可见当时的物价。老百姓,真的是活不下去了。他刚来上海时因为有顾楫和老任的照顾,所以对这些开支都没有具体概念。知道贵,却不知道有这么贵。现在才知道,他的住所以及给队员安排的地方,到底是有多奢侈了。而那些白俄,又为什么如此死心塌地。) 在那间亭子间里,当天,团伙中的第三个成员彭福林也搬了逬来,他是个20岁的瘦长的侍应生,通常穿一件没有特色的米色长衫,戴一顶灰色毡帽。 此后,三个人便像“知心朋友”一样生活在一起,袁德昌负责供应每天的饮食。 1939年4月4日下午,袁德昌给了赵志祥2角钱,叫他岀外买食品。 3  点刚过,赵志祥带着食品回来时,发现袁德昌和彭福林正在擦两支手枪。他们的最终目的已毋庸赘言。 五天过后,三人搬到了南京饭店的411房间,在此过了两夜,赵志祥主要待在房里,而袁德昌与彭福林则来来去去。 4月  10日夜里,这两个特工回来得很晚,他们叫赵志祥作好准备,因为明天早上 7他们将去劳合路某处“行剌汉奸”。 此时,袁德昌出示了一封信,估计是从宁波发给赵志祥的。信上所具的日期为3月29日,是写给所有三个人的,署名“周建华”,肯定是爱国化名。袁德昌向另两个半文盲大声地念信,信中谈到,“中国四亿人民”交给他们的任务,嘱咐他们要“勇敢、坚定、热情、机敏”,以及“锻炼好身体”。 信里督促他们“按照常凯申总裁倡导的新生活运动之原则”而生活,即 孝悌——作为同志,应该互相友爱。 忠义——作为公民,应该忠于民族,“粉碎破坏这一原则、背叛祖国的汉奸”,以“繁荣吾国,消灭敌人”。 正直——作为英雄,应该惩罚欺骗和出卖民族的贪官与汉奸。 认真——作为爱国者,应该不仅对付“不关心国家和民族命运,只谋求高官厚禄”的汉奸,还应该对付那些“只以跳舞、赌博等等自娱”,而忽视抗战的大量民众。 此信的结尾是“广盼各位始终遵循规则,热爱祖国,支持组织,不辜负领袖常凯申总裁之期望,消灭敌寇,铲除汉奸!” 翌日(4月11日)上午7时,袁德昌将两把手枪中的一把给了彭福林,并告诉他其任务乃是监视劳合路139弄(居易里)内的警卫。 至于赵志祥,袁德昌则给了他1角钱,要他从居易里弄口北侧的小摊上租几本书,佯装看书,从而注意巡警。 这三人分别离开了南京饭店,于8时45分在139弄口集合。他们如事先计划的那祥各就各位袁德昌在弄内,监视席时泰家的后门;赵志祥坐在外面的小摊前,假装阅读刚才租来的四本;彭福林则注意门卫的动静,却未觉察到,警卫已经邀请地段巡警(华籍巡捕730号)在屋内喝茶。 9时15分,席医生走出后门,开始沿弄堂走向劳合路,司机正在那里的一辆老式轿车里等候他。席时泰虽然有点765自动手枪的持枪执照,此时却未带武器。 袁德昌在距弄堂口25码的阴影里等候着。当医生走近时,袁德昌便趋向其正面,向他发射了口径点38的达姆弹。一枪洞穿了右胸,另一枪打入左胸,两颗以上的子弹穿过腹部而打人肺里。当席时泰蹒跚着逃回家中时,最后两发子弹穿入了他的衣服。 当袁德昌开火时,彭福林便掏出手枪冲向门岗。他自信地高喊“不准动”,但是当他发现一名巡捕正在门卫旁边时便恐慌起来,他赶紧扣动扳机,子弹击中了巡警的右臂。门卫迅速掏出手枪予以回击,打中了彭福林的胸部。 彭福林返身便逃,奔岀了弄堂,在从虞洽卿路564号的一家茶馆后门逃出去之前,碰上了席时泰的司机。在其后面,受了致命伤的席时泰倒在了家人的怀中,他们帮助他回到了屋内,旋即死于起居室的地板上。 与此同时,袁德昌与赵志祥各自夺路而逃。这时,当然是更有经验的剌客运气更好,新招募的刺客则仅仅是暂时脱逃。 。 121 复杂(6)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虽然以蒲素的专业看来,如果说他之前在上海策划发起的几次行动都有瑕疵,甚至还造成了严重后果,但是和军统这些小鱼小虾比起来还是要强多了。 只不过,这就是真实的特工生态。哪里有那么多上天入地无所无能的特工精英?百分之九十五的特工,加入之前都是极为普通的百姓。 甚至,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在工作或者念书,而下一年同样的时候,已经在街头巷尾执行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危险任务了。 这些材料里记录了,中日开战以来,大大小小的的一些刺杀活动,或者是轰动一时的公众事件。而且大量的报界以及边区的情报,都反映出了一个真实的、无序的、混乱的上海局势。 这些信息对他了解76号以及军统,乃至两个租界和日方的立场和策略都非常有帮助。 接着看下去,蒲素发现,赵志祥犯了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脱离现场后,他回到了山西路上的南京饭店。然后孤立无援地站在电话接线员的房间门口,等待着袁德昌前来营救。 这说明他们完全没有预案。起码在执行任务顺利和发生意外之后,制定有两套撤离计划。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导致了悲剧。 赵志祥苦等的袁德昌没来,到是等来了另一个人。来的不是袁德昌,而是身受重伤的彭福林。彭福林此前受伤逃出后不,得不求助于一个他认作弟兄的侍应生,由他扶着,跌跌冲冲地进了旅馆的大堂。 这时赵志祥别无选择,只得领着这两人再穿过大堂,走到街上。因为在旅馆那样的地方,他担心会招来太多嫌疑。 实际上,或许当时就在饭店里的房间让伤员休息,然后出去叫一个医生进来,也未必有他们后来处理的那么糟糕。 在街上,他们叫了三辆黄包车,吩咐拉到附近的宝隆医院。医院迅速收容了彭福林,但立即向老闸路捕房打电话,报告了枪伤情况。 很快,工部局警务处的探员们来到了宝隆医院。彭福林由于胸部伤势太重,无法接受正式审讯,但是他吿诉调査者他与赵志祥沿着劳合路步行之时,正专心于谈论他们自己的事情,忽然飞来一颗流弹将他击倒在地。 彭福林身旁的赵志祥则附和着这个说法。他被立即拘留,被带到了老闸路捕房接受査询。日本宪兵队的成员,包括曹长加登田,也参与了审讯。 赵志祥接受审讯没多久,工部局警务处的探员很快就掲穿了他们不足信的谎言。首先,据黄包车夫说,他们是在南京饭店门口,而非劳合路将受伤者接上车的。 其次,之前被他打伤的巡警辨认出,彭福林的衣服与向他开枪者的衣服一样…… 最后,当工部局警务处的探员们求助于法国警察,搜査文贤里11  号彭福林与赵志祥的房间时,发现了周建华的来信。而这封信上的内容,足以证明他们是国民党秘密特工暗杀队的成员。 面对这一证据,毫无疑问,赵志祥崩溃了,最后只得认罪。 当天下午2时30分,警员们将他戴上手铐,带到彭福林的病房,当正处在非常虚弱状态的彭福林听到赵志祥的口供时,也立刻承认了自己是共谋。 不过,对于彭福林而言,为时已晚。翌日凌晨3点钟,他停止了挣扎而去世。只是对于赵志祥来说,他则还要面临着更大的苦难。 虽然工部局警务处迅速地破获了这起谋杀案,但是日本及上海的亲日报纸却决定利用这一案件再次打击公共租界当局。 1939年4月12日,就在彭福林死亡的那天早晨,《大陆新报》的头版文章呼吁为席时泰默哀祈祷一分钟。并谴责工部局宽容重庆的恐怖分子,滥用治外法权。 报纸上声称“只要在上海发现重庆政府的特工,此事本身就成了扰乱上海之和平与秩序的主要根源……如今,日、华都以许多人的生命为代价。新的伪政权与中国人民正与日本充分合作,以重建中国。没有理由允许阻碍这项伟大的重建工作的力量存在。考虑到军事行动以及对和平与秩序的维持,应该借助于明确的和最后的揩施。” 为了敦促日本军事当局“采取强硬措施对付这种形势”,《大陆新报》的编者还指责上海工部局“伪善”,这一说法得到通敌的《新申报》的响应。《新申报》注意到席时泰暗杀案是樊克令2月25日照会发布以来第一个严重事件,它挑剔租界当局拙劣的警察工作,并将反复岀现的反日恐怖活动,归咎于工部局软弱和半心半意的措施。 报道上用的措辞是“换言之,他们并未真心实意地接受日本当局关于严厉镇压国民党秘密机关之活动的要求”。 伪市长傅小庵也对工部局的“诚意”表示了怀疑。因为工部局迄今仍坚持要求通讯稿决不再谈及“遭枪击的维新政府的一个成员”,只当是一个普通袭击事件。 傅氏接着坚决要求工部局,允许中国的“正规警察”在公共租界内搜捕破坏和刺杀分子。虽然工部局不大理会“傅市长”的要求,但是总董樊克令却无法拒绝4月16日日本总领事三浦对其办公室的造访。 三浦对席时泰医生的被暗杀表示抗议,并且要求在日后严格履行日方与工部局之间关于防止租界内恐怖活动所达成的谅解。三天之后,即1939年4月19日,工部局警务处押送着赵志祥,越过苏州河上的边界,来到日本宪兵队总部。 当天下午4点钟,作为“诚意”的表示,工部局的警探们将赵志祥交给了日本宪兵这位前裁缝店学徒便落人了敌人的虎口,从此再未露面。 5月份,恐怖活动减少了,但是合作政策受到了关于悬挂中国国旗之争端的进一步考验。为了取悦于日本人,工部局在1939年3月12日曾发布命令中国的“青天白日”旗在一年中悬挂的日子不得超过8天。 然而,爱国的店主们却试图在每个爱国场合展示国旗,而全然不顾穿着中式服装的日本特工的暗杀威胁,以及中国通敌流氓的阻挠。 几家伪报纸激烈地抱怨人们在3  月27日——七十二革命烈士牺牲的周年纪念日里悬挂国旗,并指责租界当局未能严厉地强制执行禁令。 伪市长傅小庵指控国民党在租界内利用新近组织的“上海人民动员会”,以这种方式鼓动民众,他声称“靑天白日旗标志了中国的苏维埃化,并且也有排外之意。” 此话并非全无根据,因为国民党的党歌中即有“打倒列强,打倒列强”之语。这难道不足以表明此旗具有强烈的排外含义?西方租界当局肯定意识到这一切,因此,最好还是不准悬挂此旗。 5月1日,国际劳动节。中国国旗挂遍租界上空,同时,很多中文报纸严厉地抨击了日本总领事要求工部局禁止挂旗一事。 而亲伪的《新申报》则攻击工部局,抱怨道:“工部局只委任华籍和西籍警察,而非日籍警察在5月1日上街巡逻。这充分证明工部局缺乏诚意,无视日本当局的要求。” 它并警告道:“假如反日分子积极活动,日本当局将认为有必要采取新的措施了。“ 嗣后,1939年5月10日,法国总领事以其法租界首脑和工部局总董的身份,会见了各方警察首领。美、英总领事都应邀出席,这次他们都达成了一条共识 ”国民党持续的秘密而积极的活动,应对此间发生的大部分恐怖事件、政治骚乱和反日宣传负直接责任。当地的国民党不仅应该对诸如“(上海人民)动员会“这类组织负主要责任,还被认为与诸如“中国青年铁血救国团”这样的恐怖会社有联系。” 接着,工部局釆取坚决措施,“以令中国人知道,政治活动必须停止”。他们随后发表了一个宣言,警告公众需要尊重外国占领区的中立警察。措施的第一条命令便是严厉之极的宵禁,并考虑完全禁止悬挂中国国旗。 同一天,中国外交部就租界悬挂国旗一事,向英国和美国大使提岀了抗议,并要求他们提醒工部局,“尊重租界内华籍居民悬挂国旗的自由“。 总领事高思(gas)此后向国务院抱怨道,当诸如宋文子这样杰出的中国领导人收到他们“继续进行爱国政治活动,可能导致日本占领外国租界”的警告时,他们却依然认为日本不敢和列强对抗 “中国政府显然并不理解,一旦日本决定占领公共租界与法租界,这里的外国驻军既无足够的力量,也无意于阻止此事的发生。中国的刺杀活动与抗日活动为日本的占领行动提供了太多的藉口。” 而美国国务院方面,也无意于对日本政府施加哪怕是微小的压力。英国驻日大使克莱琪(craigie)于5月19日建议伦敦与美国政府商议,联合釆取某种特别举措,诸如当日本军队对租界采取敌对行动时,便禁运专门的进岀口货物。 他还建议道,假若美、英政府向日本外务省大臣传递了两国联合的信息,便会产生威慑效应。 然而,东京的美国大使约瑟夫?格鲁(joseph  grew)却拒绝向其政府推荐这项动议。因为罗斯隔政府未能赢得国会,同意废除武器禁运(布卢姆提案与皮特曼提案,很快被参议员威廉?e博拉领导的孤立主义派击败)。 在这件事上几无选择余地,国务卿赫尔(rdell  hull)及时地准备了一份备忘录,于1939年5月22日由美国驻重庆代办佩克(willys  r  peck)递交给中国外交部长。备忘录以恩人自居的态度指岀 “上海业已发展成世界性大都会,城内集中了中国和诸外国的巨大利益。在(中日)冲突期间,租界为双方的利益都提供了保护。然而,租界的国际特色意味着避免源于他处的争执,以免具有国际特色的保护受到损害。” 赫尔还提到了“上海人民动员会“。他指岀,尽管从中华民族的角度看,爱国是其目标,但是其行为却会削弱租界的地位。因此,美国政府深信,中国人坚持在租界内合法地悬挂国旗,以及从事救国政治活动,对于中国并不最为有利。 当日军在中国和苏联边界沿线仍然从事着好战活动时,当平沼内阁的文官们仍然生活在遭受军方“青年土耳其”暗杀的持续恐怖中时,美国国务卿为试图抚慰日本而做的努力,未能阻止日本外务省于5月24日就上海租界问题发表傲慢而煽动性的声明: 由于日本在中国行动的目标是控制中国的统治权,对于这种统治权的控制,在租界和其他日占区是一样的。 在日本的占领区内,不允许西方对他们消灭反日活动进行任何干涉。日本拥有对公共租界的行政管理权。因此,日方可能借助于武力来保卫这些权利,这一权利应该得到合法承认。 日本在上海的外交官们为这份声明稍稍作了修改,但这却是以通过加强日本军方要求的形式作岀的 “在日本占领区内,只要中国人的故意依然存在,日本的目标即是将中国的统治权从这些地区清除出去,把它置于日本的军事控制之下。” “由于租界的反日恐怖活动是由重庆政府直接指挥的騒乱,故这将被视作中事行动的一部分或延伸。因此之故,日本将反日分子清除出租界的做法是正确的。” 假如日本需要更多理由以证明干涉的正确性,它其实不必等待很久。因为6月10日,即清除反日分子的上海声明发表之后第五天,刺杀分子再度实施打击,这次是在日本领事馆内。 晚上,日本总领事举行晚宴,招待代表外务省而访问上海的外务次官清水。维新政府的首脑梁红志及其教育部长、财政部长应邀出席,同时与会的还有两名使馆海军随员船山和宫下、上海警备司令山田中将以及南京的高市长。 中国的抗日分子在领事馆里安插了一名特工充任厨师,他因此得以在宴会中客人们的酒里下毒。据外交报告称,山田中将和两名随员被毒死,高市长被送往医院抢救。 然而,日本当局并未利用这次事件提岀新的要求,而是向公众封锁了投毒消息,或许是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太易于受到攻击。 。 122 复杂(7)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接着看下去,蒲素发现6月12日,中国外交部终于对美国国务郷赫尔5月22日的备忘录作出了回应。回应比较强硬,声称“若未获中国政府的同意,它与租界之间的法定关系决不容许改变。” 外交部长坚持要”维持日军入侵前的状态”,并拒绝承认对租界内民众悬挂国旗的任何限制。在这一照会里还说,租界当局所谴责的活动,乃是由爱国热情激发的个人行为;并且,他们的行动远逊于日本人及其傀儡所干的真正的“恐怖活动”。 毋庸赘言,中国政府不会认可对租界内悬挂国旗的任何限制。 然而,在重申这一立场之后,重庆方面以抚慰性的口吻结束了备忘录强调了中国政府感谢美国政府,本着友好和同情的精神保护了上海民众。也高度赞扬了美国和其他国家政府的保护,努力照顾了租界内华人的生命与利益。 尽管中国政府表达了如此的感谢,而美国人在1939年夏天也发现自己不能赞成英国的要求,即支持在东京开会商讨天津租界的命运。 1939年7月,英国试图与日本就天津问题达成协议,却发现日本坚持将此问题放在其对中国权力要求的框架中进行谈判。显然充分意识到这样一种更大范围的协议可能成为“远东慕尼黑”,但英国由于没有得到美国的支持而显得无能为力。他们因此只能屈服。 1939年7月24日,东京的英国大使接受了所谓的克莱琪一有田协定(craigie  arita  foru)。据此,英国承认“大规模的敌对活动正在中国展开”。日本军队有责任在其占领区内保卫安全,维持法律和秩序。英国领事馆官员不应该阻止日本军事当局,为了这一目的而采取的必要措施 然而,克莱琪一有田协定的新闻却引发了刚刚击败泛美中立法修改提案的美国不满。1939年7月26日,罗斯福总统宣布,决定给予日本必要的六个月的时间,以废除该条约。 这个消息一出来,中国人立即齐声欢呼。日本人,尤其是东京的者,则将此事视作美国东亚政策的关键性转变。他们此时斗志正盛,日本军部不可一世,错误的认为自己天下无敌,非分之想也就越来越炙热。(就是在这一次,美国以经济制裁作为开端,这一制裁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导致了日本偷袭珍珠港。) 在东京谈判进一步损害租界的自治之后,美国人和之前相比有点自相矛盾地,(有人说是倔强地)变得强硬起来。但不管美国人的态度怎样,上海公共租界里的英国当局却真的遵循了(克莱琪一有田)协定。 1939年的夏天和初秋,工部局警务处的官员们继续与日本安全机关合作。例如,9月13日,遵照日本人的要求,工部局警方逮捕了中国通商银行的三名职员和两个工程师。 因为之前这几个人的招供,法国警察随后也只能配合工部局,在法租界逮捕了一名与国民党有政治联系的杂技演员。 (在这次法租界不情愿的行动里,顾楫事先得知情报,指示老任做了手脚,否则被抓的将是军统的一条大鱼。这也是他嗣后直接进入军统高层视野,被调回重庆的原因之一。) 第二天,9月14日,工部局警务处的警探逮捕了一名华籍股票经纪人。也是遵照日本人的要求。报纸上的报道这么写道“在每一件案子中,工部局警务处的奴才们将其俘获者带到大街上,以博取正等候在那里的日本便衣警察的赞赏。与日本警察的合作,旋即到达了向日本军方卑躬屈膝投降的地步。” 然而,这颗苦药丸又被统治歹土的日本傀儡们的拙劣行为弄得更难下咽,招致了本来可以不太反对与“东亚新秩序”合作的那些人的恶感。 假如说,克莱琪一有田协定生效之后,工部局警务处与日本宪兵队的交流大为畅通的话。那么,公共租界警方与中国伪警察的关系则日趋紧张。 这部分起因于中国警察的膨胀,相应地又反映了他们在上海本土以外地区权限的扩张。这种扩张,乃是日本正规军击败或者收编了活动在上海郊区的抗日游击队的结果。 例如“1939年3月以前,浦东的奉贤地区完全处于游击队的控制之下。但是在中岛将军的部队进行了一个月的扫荡之后,该地便清除了抵抗活动。 日本人继续在奉贤驻扎了从松江戍军中调来的120名士兵,然而,傅小庵市长在1939年5月,命令上海警察局长卢英上校在南桥建立一个新的分局。该分局有220名巡捕,配备了各种型号的步枪100支,都归殷仲礼指挥,由一个名为山下的日本特务机关成员充任顾问。 在此同时,上海的城市执法人员数量増加了,迄于1939年6月,上海市政府的警察局由11个分局、5个警所以及8个其他警察単位(侦缉队、卫戍部队、预备队、水上警察团、训练营、警车、拘留所和警察医院等)组成,男女总共5  662人,比4月增加了  507人。 内政部长陈群下令卢英将警察权扩展到嘉定和崇明之后,上海警察局的力量在七月份又得以增强。卢英迅速任命其秘书金殿扬为嘉定的230  名警察的首脑,并委任奉贤分局局长殷仲礼为崇明岛220名警察的首领。 于是,上海伪警察的总数达到了  6  125人。同时,另外两个重新组合的单位也开始运作。南京的内政部下令道,所有的“分局”和“所“都改称“署”。 而上海政府的特别分局(它独立于警察)在龚文舫的指导下重组,专门处理抗日分子活动的事务。 至1939年9月,以郭绍仪为首的伪侦缉队拥有300名成员。10月7日,日本人命令卢英将该侦缉队改编成特高课,从事特别任务,处理涉外事务,审查文化作品,以及调查持不同政见者。 同时,在当年春天投降的一支游击队则在浦东组成了“南淮自卫团”,开始发挥正规警察的作用,共有  700人,由李杰与江妙根指挥。由于自卫团一直在浦东征收不得人心的税金,因此如今作为正规警察机构,则获得了每月3万元的薪水。 1939年10月12日,警察局长卢英由侦缉队长郭绍义、水上警察队长鲍子英以及特务机关顾问竹辻陪同,视察了这个将前游击队员置于正规警察控制之下的“自卫团”,它已经拥有700名巡捕。 随着伪警察依仗日军而将势力扩张到郊区,他们与工部局警务处在沪西越界筑路地区的冲突也相应激烈起来。1939年8月19日,租界警官在极司非尔路上向伪警察开火,射杀一名副巡官和一名探长。 极司非尔路92  号的沪西警署随后告诫,要“对租界警察持强硬无畏态度”,并授权使用武力对付任何人,而不管妨碍他们在沪西执行警务的是哪一国人。下发了中国警察(尽管是伪警察)——对越界筑路区拥有控制权这一新决定。 在英国于  1939年9月3日对德宣战后,更是得到了日本的支持。9月9日的夜间,伪警察预备队的100个人从丰田纱厂被送到极司非尔路92号。这时,加上上海市政府警察,总数达到360人。 伪警察便以这支新军巡逻该地的越界筑路区。与此同时,伪警察与日本宪兵夺取了极司非尔路上的几所大宅,并在其大门外构筑了设有机关枪的沙包掩体。四天之后,日本宪兵和伪警察征用了华格路上的一幢大宅(风闻其台湾籍主人将其充作赌场),改成35名成员的兵舍。 翌日,由王德林签署的一份告示贴在了极司非尔路92号的门口,宣称,如今沪西业已置于维新政府的管辖之下,并邀请工部局警务处加入上海警察局,付给同等薪金。 租界当局与沪西的西方军事首脑,首先拒绝承认伪政府的权力声明。伪警察在劳勃生路与胶州路转角处设立了一个交通岗后,工部局警务处立即向意大利海军司令本蒂沃利(bentivoglio)伯爵提出抗议。之后不到三小时,这个岗哨就撤去了。 然而,在路外进行交通值勤的华籍和印籍巡捕遭到枪击之后,紧张关系进一步升级了。10月22日清晨,王部局警务处探长和来自极司非尔路76号的伪秘密警察展开了枪战,历时30分钟。 当时,日本与伪政权方面都激烈地争辩道,公共租界内反日的恐怖活动与持续的犯罪浪潮,都证明了工部局警务处没有能力保证法律与秩序。 因此,华人自己管理沪西的警察事务是必需的,甚至应该收回租界。伪政权的报纸重申租界为罪犯的活动提供了庇护的说法,声称伪警察已在其管辖的地区内成功地消除了犯罪和騒乱现象、 蒲素看到手里的剪报上是这么写的 “迄今为止,在上海市政府警察管辖的地区内,从未发生过令人心惊胆战的劫案,此地比租界更为有效地维持了和平与秩序。这表明,中国政府有能力在其辖区内维持和平与秩序。我们希望,为了上海租界内数百万华籍居民的生命财产,市政府应该尽力收复租界。” 当然,关于沪西之法律和秩序的争论是十分滑稽可笑的。但是正如上面最后一句所暗示的那样,它却是汪精卫与日本人达成协议的产物,即组建一个新的国民政府。 协议的关键点之一,乃是恢复中国对于已被外国占领98年之久的租界的主权,这是有意识地支持汪伪政权的爱国要求。这方面的主要主张即是治外法权与犯罪之间的关联,伪政府报纸白纸黑字写着诉求: “租界自设立以来,始终是形形色色邪恶盗匪猖獗犯罪之地。由于这一地区的特殊环境盗贼更为大胆,以至与警察交战。……有鉴于此,我们诚恳地希望新的中央政府成立之后,把收复租界作为其主要任务。租界变成了犯罪行为在中国的最好庇护所,为了清除本市的非法分子,收复所有租界应是当务之急。只要租界依然存在,上海就永无宁日。” 公共租界的英国当局一方面鉴于本国在欧洲作战,另一方面则敏感地意识到,即将建立的汪精卫政权,在处理租界问题上的杠杆作用将比维新政府大得多。因此它急于和软弱无能的傅小庵市长就歹土的警权达成协议。 1940年元旦刚过,工部局总办兼总裁费利浦与傅小庵的代表们便开始了商讨。会谈进展顺利。事实上,其顺利程度甚至使得极司非尔路76号的特工试图暗杀费利浦,以阻滞双方达成的折衷协议。 1940年1月6日上午  9点刚过,费利浦的司机将小车开人了英领区内海格路上的伏击圈。三辆黄包车堵塞了道路,迫使司机刹车停下,三个刺客乘机拔出手枪,向小车近距离开火。 但费利浦却奇迹般地未曾受伤。三名枪手(可能是日本特务机关的特工),全都逃脱了。只是充当后援的另外三个特工则向一条弄堂里逃去,被歹土一家娱乐场的武装警卫抓获。这些特工承认自己是“76号”的人,因此被移交给伪特工总部,并最终转交给日本人,受到保护性监禁。 费利浦到是并不胆怯,乘着寇尔(a  c  kerr)大使的官方装甲车,继续前赴谈判地点。就在当天,他与傅市长达成了一个“原则性”协议组织一支沪西特別警察部队。其中某些主要官员从工部局推荐的候选人中选择,他们将负责处理涉及外国人的任何案件。 这份所谓的“临时协定'',于1940年2  月17日由中国市长与工部局签订。独《新申报》欢呼此协定为“对突出的越界筑路问题的圆满解决。新中国的目标是致力于独立,排除一切侵略势力,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沪区越界筑路问题的解决,便标志着这一切的开端。” 。 123 复杂(8)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看到这里,情报上的一些内容,甚至已经开始出现蒲素到达上海之后的消息了。显然,边区的情报工作并没有因为局势而放松,而是尽可能的收集了一切有用的消息。 1940年3月30日,汪未经在南京正式建立新的伪政府。争该政权名义上由汪未经控制的“正统”国民党掌权,其第二号人物是周呼海。他有五个不同的衔头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部长、警政部部长、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以及中央储备银行总裁。另外,周呼海还负责秘密警察。 受过良好的日本中学和大学教育,1924年毕业于京都帝国大学的他一到他曾帮助创建中国的故国,就选择了经营设在广州的国民党宣传部。这个职位也意味着教授黄埔军校的政治研究班,他遂由此成常凯申麾下“跑龙套的角色”。 勉强地逃过1927年的大清洗之后,作为《新生命〉月刊的编辑,周呼海曾将孙逸仙的作品理论化,撰写了《三民主义之理论的体系》一书(1918年〉。此书被犬养健译成日文。周呼海因此在日本知识阶层中树立了声望。 1939年末,南京政府尚未正式成立时,周呼海就开始在上海招募和训练人员,因此,在新的伪政权于1940年3月30日正式建立之际,已经相当引人注目了。 为了响应它的诞生,《新申报》早就换了一种新的口吻,批评两个租界当局未能制止试图阻挠“和平运动进一步发展”的重庆当局雇用“恐怖分子”的活动。 这份伪报谴责了常凯申的“走狗'',以及人只会空喊收复租界,实际上却一事无成。报纸中表示“新的中央政府如今诞生了。不仅我们的政府急于收复中国的租界我们的友邦日本也表示,要帮助中国收复这些租界……“ 极司非尔路76号特工总部的行为,一方面使得对歹土进行和平的警察管理的声明落空,另一方面也模糊了汪未经的支持者们希望划清的一条界线。 即像梁鸿志维新政府成员那样的机会主义的“坏”通敌者,与像他们这样的理想主义的“好”通敌者之间的界线。 后者与日本合作,据说是为了“实现和平及保护中国人民”。之后,有一位政论家评论道 “过去王克敏的“临时政府''和梁鴻志的“维新政府”,都是奸字号老前辈,沦陷区人民称之为“前汉”!而前汪未经的伪府自然被叫做是“后汉”! 许多奸丑们口头上常常承认自己是“后汉”而觎然不以为耻。自“后汉“代“前汉“为日本人的傀僞以来,人人切齿痛恨,因为前者远不敌后者为恶之甚,后者有七十六号(伪特务机关),是杀人如麻的魔窟,人人谈虎色变。 汪未经的副手周呼海可能是伪秘密警察的最高负责人,但是这恐怖魔窟内的实权则掌握在李事群和丁末邨手中,这是两个的叛变分子,他们曾在国民党的情报部门工作,却又投靠日本人,岀卖了其秘密特工的新主人。 李事群原来是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统计调查局(或简称“中统”)的特工。由陈立夫任命为上海地区的特工队队长。后来,中统又派他去江西任职,而他在1938年放弃了这个职位,前赴香港。 在香港,他与日本总领事中村有了交往。此人将他介绍给书记官清水。于是,李事群便在1938年夏末开始为日本人搜集情报。 李事群在上海有极好的人际关系。他在二十年代初就加入了青帮,成为季云青的徒弟。秋天回到上海后,李事群很快认识到,他可以利用其中统官员的身份获得情报和特工。 为了从一个小型的情报搜集机关,发展到由唯利是图者组成的大帮派,为日本从事特务活动。他通过前国民党市委委员、杜老板的徒弟汪曼左,将日本人从香港偷来的一份篇幅巨大的杜月笑的警方档案送给了杜老板,从而博得了杜氏的欢心。 李事群还很快搜罗了七名前中统特工和系成员,组成一个核心,作为他的骨干力量。此外,他还赢得『另一名青帮成员吴世宝的忠心效劳,此人召募了充任汪未经卫队的当地歹徒,以及其他积极的通敌分子。 吴世宝黝黑粗矮,是个声名狼藉的虐待狂,其妻子则是以无情著称的上海美人。 丁末邨在1933年曾当过系在上海的刊物《社会新闻》的编辑,指导过李事群的工作,在陈立夫的中统局内地位更高,岀任第三处处长,直到  1938年该部门重组,由戴利接手为止。 当时,“丁小鬼”(他只有五英尺髙)表面上不再搞情报工作,而在汉口另有一个职位。据陈立夫自己说,常凯申怀疑丁末邨有变节行为,因为戴利曾经截获了丁默邨与“上海某个日本人”联系的一封电报。然而,当这位总司令建议陈立夫逮捕丁末邨时,陈立夫却答复道,丁氏已经向他汇报了与日人接触的情况。常凯申只在备忘录上简单地批了个“阅”字,便将它还给了陈立夫。 此后不久,丁末邨未获批准便去了香港。常凯申斥责陈立夫不该让丁末邨离开,并问他,谁是丁末邨的入党介绍人。当陈立夫答称是戴极陶和周呼海时,常凯申除了说一声“我得防着点”外,便不再啃声。 (二十年后,陈立夫回顾道,总裁是完全正确的。“丁末邨到上海后,便破坏了军统和中统组织”) 1939年初,李事群邀请丁末邨前赴上海。他抵沪之后,两人便一起前往设在虹口的日本特务机关,拜访土肥原贤二将军。正如之前指出的那样,陈箓的被刺已经使日本人确信,他们必须创建自己的中国特务机关,以保护诸如汪未经这样的高级通敌分子。 在上海,丁末邨和李事群具体的工作是帮助“召集一帮国民党同志,以推进“和平”。因为他两的加入,日本人很高兴获得了渗透到本来似乎坚不可摧的中国社会网络的手段。 为了笼络住这两个人,可以更好的利用重庆特工此前已经很好开发了的“复杂的中国社会的个人关系”。土肥原强烈建议,支持建立一个伪特工机关的计划,且在1939年2月10日得到了东京陆军总参谋部的批准。 于是,李事群与丁末邨于3月1日正式开始活动。晴气大佐被任为他们与梅机关以及指导汪未经南京政府的影佐禎昭大佐之军事情报机关的联络官。丁末邨与李事群同意事先向日本宪兵队说清行动细节,并每天提交情报。作为回报,他们可以获得固定的武器、弹药和金钱资助。 李和丁的组合在极司非尔路76号活动后不久,便促成了具有关键性作用的军统特工如王木天、陈明褚等人的叛变,同时还摧毁了他们的特工组织。应该是陈明褚向日本领事警察揭发了暗杀陈箓的某些剌客,日本人后来将徐恩佐他们移交给了汪伪特工部门。 1939年2月19日陈箓被剌数天之后,军统暗杀组的头目之一徐国琦与平福昌、尤品山一起,被安排离开上海,前赴香港安全港,其轮船于2月  28日出发。 朱山猿警告谭宝义说上海过于危险,然后给了他80元购买船票。20天后发船,3月15日抵达香港。徐国琦得到谭宝义堂兄传达的指令,要他在大来饭店订个房间。 翌日,他被带去参加金龙饭店的一个午宴。暗杀组的其他成员,平福昌、尤品山、赵光义也都在场。东道主是一位身高1米68左右的男子,年近四十,此人即是戴利。 虽然赵光义后来获得了戴利的奖赏,被赞为杀死陈箓的民族英雄。但是戴笠接见他们时,只字未提行刺陈箓之事。陪同戴笠的还有两名副官。戴笠送给他们每人一支价值20元的自来水笔,鼓励他们好好地干。这是平福昌和谭宝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的秘密特工首脑。 谭宝义与其军统同事平福昌、朱山猿、尤品山在香港度过了两个月,等待着新的任务。1939年5月末,赵光义终于给他们下达了新的命令返回上海,接受毛万里和王鲁赵的指挥,准备刺杀汪精卫。 这组人员便分别取道返沪四名特工同乘一条船,两个首领乘另一条船。特工们于6月1日抵达上海后,便在白尔路66号的霞听公寓租了房间,而两个首领则分别住在大中饭店和大方旅社。 6月29日早晨5时,加登田曹长与另一名日本宪兵来到工部局警务处的市中分部,声称他们获得情报,知道陈箓暗杀组的两名成员住在霞飞公寓的24号房内。他们并未透露这一消息的来源,但指岀这消息十分可靠,完全可以进行突然搜捕。 工部局警务处的巡官们表示同意合作后,便与这两个日本宪兵前赴租界内的卢家湾捕房,征得巡官德洛姆的同意后,采取了联合行动。于是,一支由日、英警察组成的联合部队,便在当天早晨拂晓后不久开赴谭宝义和平福昌的寓所。 毫无悬念,谭宝义和平福昌于6月29日被捕后,警方在14号房内査获了枪支弹药。然而,对这两个囚徒拥有审讯权的工部局警务处,却在开初未能使两人承认干了任何坏事。 在翌日的正式审讯中,两名秘密特工坚持说,他们与国民党政府没有任何联系 然而,日本的领事警察与宪兵坚信其获得的情报是正确的,认为这二人确实是暗杀外交部长陈箓的参与者。 1939年7月3日,加登田曹长向工部局警务处递交了一份正式请求,要求将谭宝义和平福昌引渡给日本宪兵队审讯。 工部局警方并不急于答应,因为加登田曹长所在的机构已经因虐待犯人而臭名昭著,尤其是涉及陈箓案的嫌犯时更是如此。 例如,1939年3月  16日,工部局警务处曾被要求协助加登田曹长逮捕邵富生,即陈箓被杀当夜,其公馆前门离开岗位的那名护卫。 加登田是按照通常的匿名情报行动的。在本案中,秘密情报得自一次复杂的交易安排,涉及到借贷骗子、剧院老板以及两名前警察。 两名前警察中有一人是曾在戈登路捕房工作过的前华籍探目。此人是大来戏院(邵富生曾在此当过收票员)的共同老板。他把邵富生推荐给吴铁城的秘书,充任陈箓公馆的夜间门卫。 他们之间的交易进行得并不顺利,由于借钱不还这种事情而导致了不止一次的斗殴。最后,其中的一个参与者向日本宪兵队报告了邵富生的行踪。并且穿着中式服装,陪同工部局警务处的警官到贵州路辨认疑犯。 当天下午3点钟,日本宪兵发现邵富生正走在厦门路口附近的街上,他们便请前去逮捕他的工部局警务处警官指认他。 加登田曹长显然确信邵富生是暗杀组的一个成员。但工部局警务处的探员们却并未如此深信不疑,尤其是他对于2月19日行踪的供词(诸如在一家书场吃早茶,下午在大来戏院收票,如此等等)与独立证人的供词相吻合。 但是,即使工部局警方相当肯定邵富生是无辜的,他们却仍将他交给加登田,作为期三天的审讯(自3月21日至3月24日)。该审讯期后来由三天变成了四天——似乎十分长久。 第一天下午,加登田及其宪兵将邵富生带过外白渡桥(叹息桥),押进大桥大楼。他被带进五楼上的一间房间,里面的三个日本人便开始拷打他,特别是当他否认知道陈箓案的任何情况时,日本人就打他的眼睛。 “我仍然否认我知道这件案子。最后,他们把我绑在一条长凳上,往我鼻孔中灌冷水,折腾了约半小时”。——邵富生 此后,邵富生在一个地下室里与被捕的游击队员一起度过了一夜。第二天,他被带回到五楼的审讯室,受到了严厉的审讯,但未遭折磨。第三天,他被带到六楼的另一个审讯室,在那里,除了三个日本人外,还有一个工部局的华籍探员也参与了审讯,他威胁道,假如邵富生不说岀实情,就直接枪毙他。 。 124 复杂(9)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材料做的很扎实,本人口供录的很详细。显然蒲素手里的这份材料,来自工部局警务处内部。 “我然后吿诉(华籍警探〉道,我确实不知道此事,因此我被日本人抓起来绑在长凳上,他们又往我鼻中灌水。大约20分钟后,他们放开了我,再次问我是否认识(一个邻居嫌犯)。起初,我否认我认识,但是当他们拿出一把大刀,威胁说要砍了我的头时,我承认说我认识此人。在此期间,那华籍探员一直在场。我又被押回了楼下。”——邵富生(来自抄录的供词) 第四天,邵富生又被审讯,但未遭折磨。在这最后一天下午,他从地牢转移至楼上,一个日本人用手枪威胁他道,假如再不招供就枪毙他。 “我吿诉他道,我没有什么再可说的了,如果他要杀我,就杀吧。他笑了,说我可以回到工部局警务处去了。我便在1939年3月25日下午5点钟回到了工部局警务处” 当3月25日邵富生被加登田送回警务处市中分部时,工部局的警官发现他“左眼严重受伤'',身上和腿上也都被打伤。特务股的官员们很快认识到,邵富生是遭诬陷的,这些折磨导致他“心理失衡”和产生自杀性倾向。 因此,如今在四个月之后,工部局很难再毫不迟疑地将两个新的暗杀嫌疑犯谭宝义和平福昌引渡给加登田曹长及其属员了。在加登田提出正式请求足足十天之后,工部局警务处告诉日本宪兵道,他们可以对谭宝义和平福昌讯问五天,但不得再延期。 但是,日本人认为到7月13日截止的这段时间,不足以让他们在大桥大楼的“专家”进行漫长的审讯,便拒绝了这项提议。 然而,两天过后,工部局警务处帮助日本领事警察对福履理路317弄  17号进行了突然搜查。他们在此发现了尤何清(亦即赵光义)给上级的一份报告,其中谈及“成功刺杀陈箓,报告上列岀了为这次民族胜利立下大功的五个人的名字徐国埼、尤品山、朱山猿、平福昌和谭宝义。 工部局警务处在当时是否认识到这份报告的重要性已不得而知。但事后可以看清楚的是,工部局警方与日本宪兵开始将陈箓案的嫌疑犯与军统暗杀汪未经的新阴谋联系起来了。 1939年夏末与秋季,有众多谣传说,和国民党正密谋暗杀汪精卫,而有军统特工嫌疑的平福昌、谭宝义如今出现在上海,似乎并非偶然。出自对于这一问题的关注以及对于福履理路报告的重要性的充分认可,使得日本宪兵队于10月6日正式提出引渡平、谭二人的要求时,工部局警务处终于同意将两个犯人“借给日本宪兵审讯”。 10月18日下午4点半,平福昌与谭宝义“被引渡给日本宪兵…… 在被工部局警务处关押的四个月内,平福昌和谭宝义拒绝交待。然而,日本人只用了六天的审讯就使他们崩溃了。至10月24日,这两个经验丰富的特工、军统一流训练班的毕业生便吐露了大量秘密。 其中包括军统的组织结构与招募程序,在上海充当秘密特工的临澧特训班的10名资深毕业生的名字;军统曾策划暗杀了周纪棠、唐绍仪以及其他数件炸弹大案;暗杀团中其他成员的名单;以及设在公共租界内,与昆明、重庆、天津、香港保持每日联络的一台秘密收发报机。 日本审讯者们更感兴趣的是,希望得知“扫荡”上海军统特工的更佳办法、关于戴利个人的详情、本市的其他恐怖组织,以及“假装亲日而进人维新政府”的其他的临澧特训班毕业生。 只是平、谭二人对于这些问题,尽管并非故意回避,但仍回答得比较含糊。表示没有办法“彻底扫荡”军统特工,除非“收买他们”。且给出了建议,首先是贿赂下级成员,然后“利用他们的情报,逮捕髙级成员”。 戴利是最“高级的”军统首脑,但是他始终待在香港,他们“对他几无所知”。谭宝义由于“没有横向联系”,因此无法向日本人说岀上海其他军统组织的情况。 谭、平二人都认为军统鹹鼠“可能”在维新政府内挖了地洞,但他们谁都不知道任何名字。 总之,日本人非常关心暗杀汪未经的阴谋,而平福昌与谭宝义都承认这即是他们的主要任务。但是,他们同时交待,至今尚未得知具体的实施措施。他们不知道该计划的进程,也不知道警卫们的详情,甚至不知道汪未经的地址。 换言之,这项暗杀还只是设想,“具体实施阶段”。 当然,平福昌与谭宝义也承认他们参与了暗杀陈箓的行动。10月26  日,新近升任少尉的加登田通知工部局警务处,谭、平二人已经承认谋杀。他将把他们带到犯罪现场,以重构那次暗杀。 特务股的警官们遂一起前往陈箓公馆,观看了事件的再演后认为十分可信。两天过后,谭宝义和平福昌又被“还”给了工部局警务处。只是在特务股看来,他们的罪行如今已被确认。 于是,11月8日上午11时,谭宝义和平福昌又被送回给加登田少尉。并被押至日本宪兵队监禁。随后,这两位军统特工被日本宪兵总部的军事法庭判处死刑。 破获陈箓谋杀案和制止汪未经被剌,是日本反间谍工作的胜利。这一胜利还体现在1939年10月初,极司非尔路76号的伪秘密特工围捕了其他几个军统特工组上。 10月5日,上海的各家报纸报道说,日本领事警察在经过数月侦査之后,逮捕了  20多名恐怖分子,其中包括谭宝义和平福昌,还有另外10多个被控参与多起暗杀(包括1939年6月18日毒死日本总领事)的军统特工。 当时,日本人及其中国通敌分子在歹土的恐怖战争中取得了胜利。 陈箓谋杀案的结束及汪精卫行剌阴谋的破产,也是极司非尔路76号的胜利。由于逮捕了许多人,包括重庆派来剌杀汪未经的另一组秘密特工。日本的报纸,诸如《东京日日新闻》,便对维新政府负责特工的丁末邨、李事群等人表示了信任。 因此,当李事群嗣后在秋天访问东京时,遂得以吹嘘说,他已经摧毁或彻底破坏了整个上海、南京、江苏、浙江、安徽的军统机构。“我们用左手消灭了蓝衣社,用右手击倒了系”…… 然而,据工部局警务处的报告说,“76号”本身也得对某些暗杀活动负责。 其中包括1939年12月12日,对中国妇女职业联谊会主席茅丽瑛小姐的残忍谋杀。谋杀茅小姐的凶手有五个人,他们用手枪与警察交火后来被驱赶而退入了极司非尔路76号。 工 部局总办费利浦自己也遭到枪击,他感到只能求助于领事当局了,遂写信给时任上海外国领事团团长的意大利总领事内隆(l?neyrone)司令。他在信中对以“76号”为大本菅的中国国民党救的特工总部的活动表示了极大的忧虑。 他说道,这一组织,营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魔窟,威胁了上海的和平与秩序。它由500名特工和武装警卫组成,七个分部遍布全市,每个分部有10到20个成员。 费利浦认为,如果不对这一组织加以约束。则新设想的沪西警察部队能否给歹土带来新的法治和秩序,是颇可怀疑的。 恐怖活动的问题之一在于其不分青红皂白,日本当局一直对“猖狂”袭击“与日本事务有所关系的华人之生命”的行为表示关注。然而,正是  1939年12月10日由他们属下的“76号”分子挑起的“斗殴”事端,使得这一局势更为恶化。 那天傍晚6点钟,手持步枪的几名男子在外滩试图拦截一辆小汽车。而车上却装着海关收到的正要送往横滨止金银行的17万元,这是日本特务机关发给周佛海的基金。 在抢劫企图挫败之后,一个劫匪便试图取道九江路。他向三井银行的门卫们开了火,结果自己被击倒。另一人则想夺取四川路上的一辆出租车,在和平饭店外展开了枪战,结果却被制服而擒获。 在这场交战中,一名工部局警务处的印籍巡捕、两名华人、一个瑞士籍报馆雇员和两名日籍银行职员都受了伤。 11日凌晨0时40分,日本宪兵司令三浦少将由两位穿制服的日本官员陪同,来到工部局警务处,会见了处长包文。包括领事巴特里克在内的这次会见,一直持续到清晨4点。 三浦将军“精神十足”地讲话,他说道,假如工部局警务处在下个月再不将亲重庆的武装活动镇压下去,那么,日军可能采取激烈的措施。处长包文立刻问这位铁青着脸的日本宪兵司令,这是否是传达给美、英国防官员的警告。 就在此时,工部局警务处副处长赤木(当然,他被委任此职,是旨在代表日本帝国在工部局警务处的利益)则小心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解释道,日本宪兵队不希望采取冒犯行动,但是他们受到军事当局的强大压力,要求其有所举措。 此时,稍稍平静下来的三浦将军肯定地告诉包文道,东京曾指令他要汪未经放弃在上海的反重庆暗杀行动。巴特里克领事便建议道,作为响应,如今倒是个机会,即与美国大使一起建议重庆的中国政府制止上海的恐怖活动,以维待和平与秩序。 东京的美国大使也提请日本政府关注此事,奉劝他们清除在汪未经指挥下的“76号”的特工总部的歹徒。包文处长谈及此事时指出,试图抢劫海关钱款的罪犯,与极司非尔路上受日本人庇护的一家赌场有关系。 我特别强调这样的事实我在最近一年半中,曾经反复预先警告日本宪兵队,谈及赌场、鸦片馆,以及极司非尔路76号、星加坡路22  号、亿定盘路35号和其他地方的职业杀手的危害性。 不管怎样,约翰逊大使在5月14日向重庆的中国外交部长表达了美国驻上海领事馆对此事的关注。他说他希望中央政府“能够利用它对爱国者的影响力,避免类似事件的再度发生,这类事件只会搅乱上海的局势、部长答应与军方交涉此事。 翌日,工部局通过了一个决议,要求领事团采取一切可能采取的措施,镇压歹土的违法团伙,并特别提请人们注意极司非尔路  76号,因为它在暗杀和绑架行动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 然而,意大利总领事内隆在日本总领事的支持下,拒绝支持对此进行干涉。理由是,工部局已经在2月16日与傅小庵市长签署了实际上的协议。英、美领事对于按照2月16日协议,设立沪西特警部队后能否有效重建歹土或租界秩序的问题表示了怀疑。 但是,尽管时间证明英、美官员的预言是十分正确的,领事们依然僵持着,领事团再未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至少在短期内,恐怖事件大为滅少。1939年6月至1940年初,是整个“上海孤岛”时期内恐怖活动发生最少的一个阶段。日本同盟新闻社在1940年1月18日指出,反日的恐怖活动锐减,月份只有4起暗杀案,而3月份却有14起。(这是报纸上登出的消息,算是最新的了。) 然而,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就在上个月,亲重庆分子在公共租界内暗杀了穆时英,是为汪未经最重要的宣传员之一;接着,南京伪政府人员报复性地杀死了邵虚白,是为亲国民党政府的新闻记者,于是恐怖活动骤然增多。 甚至蒲素策动的针对沪西的汉奸绞杀和烟铺的征收,以及码头和医院药房的洗劫,都被算在了重庆方面的头上。 (明天这个大章节最后一章,接着就是下一个内容了) 。 125 复杂(10)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940年2月16日,工部局警务处副处长兼特务股股长约克(rw  yorke),在离开愚园路的住宅时,遭到两名华人的枪击。他开枪回击,并将他们赶跑了。 企图行剌约克的事件,发生在工部局警务处将60多名涉嫌被收买的警察停职之后的第一天。 由于约克在负责调査这宗收买案,而在法租界警务处任同样职务的布朗谢(bnchet)中尉在三周前险些被极司非尔路76号的杀手刺杀,所以其间的因果关系十分清楚。 正如总领事乔治(a  h  gee)向英国大使解释的那样 “位于极司非尔路76号的南京“政府”警政部的上海局,似乎正决定收买法租界与工部局的警察。其显而易见的目的,是引诱这两支由西人控制的警察部队的成员在租界被真正“收复”之前,将辖区内的,'值勤”权完全转让给隶属于警政部上海局的特工组。” 作为补偿,西方警察部队的成员被允诺在租界“收复“之后仍能就业。并且,如果他们因其政治活动被西方警察当局发现而遭解雇,则可获得必需的救济。 负责这种收买的人是极司非尔路76号的第四处处长潘志杰,此前的九年中,他一直在工部局警务处的特别巡捕队任职。 潘志杰,亦名潘达、潘,。据说这位特许会计师以每月20和60元的报酬,收买了工部局警务处和法租界警察中的400名巡捕和60名探员。潘志杰被市政府任命为伪政权设想建立的沪西特警队队长。 不管是否收买警察,避免在“双十”节辛亥革命纪念日局势失去控制,却仍是租界警方关注的问题。很自然地,双方都希望自己成为这一民族日的主角。 因此,究竟悬挂亲汪伪旗帜,还是亲重庆旗帜的问题便变得特别敏感。鉴于最近恐怖事件上升,包括日人经营的一家纺织公司高级官员的被刺,工部局警务处釆取了非常严密的防范措施。 1940年2月20日下午6时,特务股动员起来,而日本当局则警告日籍居民,在整个紧急时期内待在苏州河以北。 半夜,除了主要通道外,所有的道路都被封锁。20日清晨5时,公共租界的南界和西界都设置了路障,十字路口设置了搜査恐怖分子的哨口。所有的车辆与行人都得服从检査。 诸多城防部队(美国海军陆战队、意大利皇家海军、万国商团等等)都在桥头设立岗哨,对日本的工厂及租界里的厂区实施特别保护。 这些预防措施似乎起了作用,尽管仍有预料中的标语和旗帜战,但伪政权一方在此战中占了绝对优势。书有亲汪和标语的纸旗被贴在公共汽车、电线杆和电车上。 青年团散发着亲汪的传单。在歹土,极司非尔路76号外搭建了一个竹牌楼,悬挂着饰有“和平建国”字样的小三角形的青天红地国旗。 在南市,地方当局举行了一次会议,各种官方机构的代表和80名小学生岀席并聆听了颂扬日本、痛斥常凯申的演说。 与此相反,中国的忠诚拥护者们则仅仅在西摩路沿街墙上和南京路中百公司附近张贴了少量反日标语,以及秘密地散发了一叠反汪未经的小册子。 公共租界内工部局警务处控制极严,以至若想在公开场合反对日本和伪政权,就是十足的愚勇。 因此,剩下的唯一手段,就是求助于恐怖活动。  1一个清晨,傅小庵市长的厨师躲开了保镖们的注意,用切肉刀猛砍睡梦中的傅小庵的脸、头,致其死亡。厨师名叫朱升源,为傅筱庵工作了  12年,却被戴利秘密招募了。 傅小庵市长的被刺,“使汪未经阵营中的两派为了控制上海地区的不正当行业的税收而进行了殊死搏斗”。希望填补前市长空缺的两个竞争者乃是陈私博与周呼海。 汪未经派遣周呼海前赴上海试探虚实,但是国内外对于他出任市长一事都反应冷淡,于是这个职位只得归属于陈私博。其中一个关键性的因素乃是土肥原将军的特务机关的反应。 这期间,热情支持周呼海出任市长的袁志安在南京被刺。随后,周呼海的另一位支持者林泽川在上海遇刺,这都暗示了日本帝队参谋总部支持陈私博岀任市长。 陈私博出任上海市长后,最初采取的行动之一,便是声称他决心肃清其辖区。 他就职宣誓时便对此作岀承诺,并在数周后的记者招待会上再次强调,又在致辞中重申誓言。在债务到期,犯罪率按惯例上升之际,作岀这样的承诺便显得过于轻率。 在这一星期内,星期一,歹土发生了一件特别残忍的谋杀案。下午1  点20分,公益纱厂的英籍雇员姆(h  uiha)正在白利南路邮局买邮票。当时有三个武装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人站在门口望风,其他两人便与姆及另一名俄国女子搭话,用不连贯的英语要他们交出钱财和貴重物品。 姆口袋里只有一美元多点,但是他冲动地推开了此人,喊叫邮局职员打电话报警。此时,抢劫俄国妇女的凶徒转过身来,镇静地向姆背部开了枪。 这伙劫匪离开邮局后,邮局职员便打电话召来了上海救火队,他们在1点25分抵达。但是,当救护车开到医院时,姆已经去世。而这类事件不仅仅发生在歹土,如奥克斯报道的那样 在上海的其他地区,至少是在名义上国际共用的地区,小车内的乘客被手枪抵住,索要假驾照的费用,公共汽车由既未获允准又未受过训练的司机驾驶。上海变成了这样一个城市往往在星期六发现人行道上有具死尸,到了星期一却还在那儿。 全城的绑架案数量急遽增多。警方逮捕了拥有男女131人的团伙,他们在两年之内就聚敛了  1千万元。“他们的勾当,从拐骗儿童,运至广州出售(那里大量需要家仆),到绑架富裕而自得其乐的商人与银行家”。 然而,这一年的犯罪浪潮性质上却比往年更为恶劣,如《密勒氏评论报》所记载的那样。 “当上星期的政治恐怖事件继续紧紧地扼住上海之时,武装劫匪和小规模的犯罪活动又随着春节的临近而趋向每年的高峰。上星期四,确实标志着通常在每个都会出现的抢劫浪潮的开始,据报仅仅在公共租界内,中午之前就发生了七起劫案。按照警方的报告,整天都有歹徒、劫匪,恐怖分子在活动着。” 政治暗杀在一定程度上为罪恶的凶手提供了掩饰的借口。生意人被杀,更多地是出于勒索的动机;炸弹被扔逬商店,更可能是因为未交“保护费”。 一种新犯罪形式是抢劫公共汽车上的乘客。这似乎肇始于歹土,与极司非尔路76号有关联的一帮恶棍拒绝买票,当英商中国公共汽车公司的售票员坚持要他们付费时,便遭到了袭击。从袭击售票员到敲诈乘客只是-一步之遥,这一恶行便迅速蔓延到租界。 持枪劫匪登上那里的公共汽车,强迫乘客交出贵重的财物。新年期间,发生在城市大道上最为“壮观”的一件劫案发生在27日,当时,10名劫匪登上了康脑脱路上的一公共汽车,强迫乘客们交岀外套和节日礼物 租界里的《密勒氏评论报》的读者们被反复告知,他们每天遭遇的风险之源来自歹土。他们如果不釆取适当措施,即依据新故市长傅小庵与工部局总董樊克令在之前签署的协议而推进沪西的警察治理,那么,他们将继续生活在危险之中 犯罪和恶行十分猖策。越来越多的赌场在陈私博的伪警察面前公然招摇过市。租界警方实际上将最近犯罪浪潮中的每一起劫案,追踪到沪西形形色色的藏匿处。 与轻率的保证相反,陈私博在圆满解决长期突出的治安问题的道路上,设置了各种可能的障碍。虽然工部局开会讨论了与陈私博就越界筑路区设立特警队进行谈判的结果,却发现后者的条款不可能被接受。 但是,工部局警务处的包文少校与上海市政府伪警察的卢英上校继续进行谈判,并且鉴于公众对于1月犯罪浪潮的大声疾呼,很快着手达成一项临时协议,即在歹土组建一支特警队,主要由上海市政府选择警员,但由租界当局、伪政权及日本巡官共同任命警官。 这份由卢英与包文达成的协议分别呈交给上海工部局及南京的中国当局,以求最终批准。 工部局警务处的预算对于公共租界来说,是个沉重的包袱。 多年来,工部局警务处一直依靠1929年卖掉市电厂而得的8100万元的储备基金度日。为了避免另一个年度赤字,工部局曾在1936年试图将地税从14提高到16。 但是日籍纳税人强烈反对此举。由于在与日本交战之前,公共租界的净债务(以工部局拥有的价值6700万元的土地与房产为抵押)已经达到39  692  284元。因此工部局别无选择,只得再从电厂储备基金中拿出  200万元,以平衡1936年的预算。 1937年的预算也如法炮制,又在快速减少的储备基金中提取了  325万元。尽管警察开支削减了  8,并降低了各种警务津贴。 战争使得财政开支愈益糟糕,随着租界越来越依赖于上海国际区域(这当然包括了虹口的“小东京”)中不断增多的日籍居民交纳的税捐。财政事务也越来越涂上了令人厌恶的政治色彩。 至1940年2月,约有87000个日本臣民住在上海本土  79  000个日本人、5  000个高丽人及3  000个台湾人。在工部局1940年的纳税人年度会议上,上海日侨中的纳税人试图增加他们在工部局中的代表席位,但是其提案未获通过。 然而,行政当局当年的财政极度窘迫,因此于1939年12月23日召开了纳税人特别会议,提出了一个提案,即对地捐征收40的附加费,自1940年1月1日起生效,同时增加普通许可证的费用。 日本人纳税者协会以及合并起来的马路商会,在其70岁的主席林雄吉领导下,强烈反对这一大大加重他们负担的增税提案。但是,由于工部局代表构成状况的弊端使得纳税日人几无希望击败计议中的增税提案。更不用说让一个修正案获得通过了,即依靠银行借贷的方式为租界重新筹措资金。 开会前数小时,在与《上海每日》记者的会见中,林雄吉先生说道 “今天的工部局纳税人会议将会如何收场,是显而易见的。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与楠木正成(一位著名的日本将军,他在战场失利后的次日自杀)先生一样。……我希望来到这里,展示一种真正的日本人的精神。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们将被迫用暴力对付暴力。我愿意自己成为未来进步的一块垫脚石。我将快乐而勇敢地出席今天的会议。” 工部局总童是恺自威(wj  keswick),他是怡和洋行的经理。“托尼”恺自威被某些人视作是7月5日将中国市政当局的土地档案与地契移交给日本人的绥靖者,而这些文件本来是收藏在公共租界内进行保管的。这是最坏的印象;而最好的印象是,另一些人相信他只是日本的临时朋友,培养日本人对他的好感,是为了在怡和洋行极其需要获得被日本控制的中国资源时,保护其公司在东亚的利益。 虽然身为工部局总董,恺自威却并未召集由2084名本地居民(代表  13066张选票)参加的这次会议他们于1月23日(星期三)聚集在而对跑马场跑道的露天大看台上。 主持会议的,换之以资深外交官、丹麦总领事保罗?谢(poul  scheel),他自从希特勒夺取其祖国之后,并无正式宫职。即使情绪有些激动,但增税提案还是以举手方式通过了谢尔总领事只是简单地把那些非日本人的脸庞等同于赞成票,而并未确切地计算一下反对票。 而这一无意识的种族主义行为,立即导致了露天大看台上日本人的骚动,嘘声和顿足声混成一片。林雄吉主席于是提岀了纳税日人的修正案,以深沉和愤怒的语气说道,如今的税收制度是不公正的,并且坚持认为,不管怎样,“某些银行”是准备根据商业原则,满足工部局的任何需求的。 由于众人知道工部局已经达到了其信用极限,故许多人大笑起来。林雄吉兴奋得涨红了脸,以几乎不加掩饰的威胁结束了其演说 “如果这些重要的建议,不幸地由于拥有强权的少数派的反对而被击败的话(我们对于这类情况记忆犹新,他们在散近一次董事选举中,利用选举制度的缺陷,创造了数千张决定性的选票),……如果增税提案面对数百万极有影响的华人和日人的反对,仍然获得通过的话,那么我必须指出,由此造成的后果,必须全部由这个少数派和工部局负责”。 。 126 混乱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林雄吉回到讲台旁他的座位上后,恺自威走上讲台,反驳日籍居民提出的修正案,说它是“荒谬的建议”,并下结论道:“我竭力请求你们拒绝这一修正案。” 当谢尔要把这修正案交付表决时,林雄吉也站了起来,并走向讲台。人人都看着这位70岁的小个子老头儿慢慢地走上阶梯。当他到达讲台上时,却突然从其口袋里拔岀一支点32  口径的左轮枪,瞄准恺自威开了两枪,子弹穿透了这位英国人厚实的大衣射入其胸膛。 随着恺自威的倒下,会场上立即爆发了大混战。台上的其他三名男子——工部局董事冈本一策以及总办处的池田和野口一,从林雄吉手中夺过了枪。椅子和垫子在空中掷来扔去。 警务处处长包文站在台阶口,阻挡着试图冲上讲台阶梯的其他日本入,同时,警察们推操着林雄吉,将其拘禁;恺自威则被抬至一辆救护车上,送往宏恩医院。 恺自威幸免于难。在其同党中成为英雄的林雄吉,则向日本领事馆自首。后者声称,他将被送往长崎审判。而日本的外务省发言人说,在长崎法庭,“不一定”要求上海的证人出席。(当时也没有人知道,日本偷袭珍珠港后,恺自威会成为英国“特别行动作战部”驻华战时情报处处长。) 虽然两个日本入企图在2月2日烧毁跑马总会的大看台。上海的纳税人——除了联合抵抗抑制这次会议的日籍居民,三天后在康复的恺自威的主持下聚集起来,以7  055票对5票,批准“增收40附加捐的提案”。 这些新税有助于支付工部局特警队进行西郊巡逻所花的费用。西郊巡逻的任务,使得英籍警官必须每天与上海臭名昭著的歹土的娱乐场所恶棍以及各种秘密杀手打交道。 1940年2月1日,星期六,陈私博市长与工部局总董恺自威相会于江湾的市政厅,在镁光灯和觥筹交错中签订了一个警察协定。这个协定正式实施了一年前的临时妥协协议。 它宣布设立沪西特别警察总署(western  shanghai  area  special  police  force,简称  wasp)的规章,该警察部队旨在控制与两个租界毗邻的沪西地区,这一地区此前归沪西警区管辖,如今由上海的西方防军守卫。 新的沪西特警总署由现存的警察主力部队、整个沪西分局、徐家汇分局的一部分,以及侦缉股的官员与工部局推荐的官员组成。 按照章程,它是在上述地区行使警权的唯一机构,并在市警察局的指挥下行事。其最大的编制是1466人,外加12名后备人员,分成5个警察署以及若干警察分署和派出所。沪西特警总署下设7个部门督察课、行政课、特高处、外事课、刑事课、总务课和秘书室。 设在西方居民占多数的地区的诸警察署的官员,由上海市政府(即伪市政府)从工部局推荐的197名候选人(包括华人)中遴选。由于行为不端而被工部局警务处或者法租界警务处解雇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出任官员。 每个警察署基本上都由各国人员混合组成,而居于领导地位的,多为欧洲人和日本人。涉及外籍人的案件都由特警总署的外事课处理,虽然不享有条约权的外籍人将按中国法律制裁。 在这种情况下,副职官员在作出最终处理前,应向正职征求意见。假若二者产生歧见,则应由上海市警察局及工部局警务处的官员们来解决;假如仍然无法解决,则由市长与工部局总董作出最后裁决。 当涉及到情报、搜査和引渡等事务而需与市政府及公共租界的警察部队合作时,则由专门的联络官推进此事。当逬行,'围截”时,三种警察部队都可以越过边界。在沪西犯罪后逃入公共租界的入(反之亦然),被追逐者逮捕后,将被带到最近的捕房进行登记,并立即交给追捕的警方。 在罪案调査中,若沪西特警总署“合理地怀疑”犯罪团伙的同党藏匿在租界内,则这些嫌疑犯就会被直接引渡。在此情况下,沪西特警总署应在一周内提交犯罪证据,否则就得将被控者交还给工部局警务处“妥为监管”。 (尤其这一条对蒲素他们极为不利,实际上对伪警察的权利进行了无限放大。) 尽管这些协议五花八门,但是正式编组新的歹土警察部队的主要障碍却在于一个特别附件,它首先延迟了这一协定的签署。附件规定了在其辖区内,所有非法行业(诸如经营赌场、买卖鸦片和麻醉品,以及为癒君子提供毒品等)都禁止存在。 伪政权当局表现出明显的不情愿,甚至不想假装尊重这一规定。这便使得实际组建沪西特警总署的事情依然止步不前,即使日本宪兵队、李士群的“盖世太保之拙劣膺品”,以及支持歹土非法暴行的伪政府警察之间正在为争夺警权而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规定声称,沪西特警总署将在大西路57a号开设捕房,并派遣其巡捕于1940年3月17日穿着新的警服上街巡逻。新任命的沪西特警总署署长并非别人,正是特别巡捕队的警官潘志杰,他曾从事收买租界警察的勾当。 毋庸赘言,歹土的赌博与毒品买卖依然兴旺发达,乃至变本加厉,因为工部局警务处正努力将这类勾当赶出公共租界,这些买卖便只得转移他处。 1940年2月和3月,工部局警务处开始在公共租界内查禁赌博。第一目标乃是上海的“吃角子老虎”大王杰克?拉莱(jack  riley)。拉莱已因抢劫罪在美国的俄克拉荷马州立监狱服了  25年徒刑中的10年,当时,他获得“可以信赖”的好名声,故被允参加监狱棒球队。 在第一场监外比赛后,拉莱让其队友返回监狱,而自己则搭乘了一辆相反方向的火车,经历了多月的航海旅程之后来到上海。他使用了“becker”一名,在外滩的小注赌博中,用其熟练的掷骰子手法积聚了不少赌资,以至得以进行真正的赌博,从而赢得了法租界内的曼哈顿酒吧。 于是他便开始购进吃角子老虎机。至1940  年12月,拉莱的吃角子老虎机已经遍布全城。甚至美国第四陆战队俱乐部,也用拉莱的吃角子老虎机所赚的钱支付租金与大部分开销。 拉莱还在歹土的夜总会内开设了自己的赌台,并在赌场里拥有股份。工部局在致美国总领事的一封信中,表达对于拉莱的正式抱怨。美国在华法院地区检察官的特别助理小査尔斯?理査森(charles  richardson)受理了这一案子。 理查森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毕业生,在哈佛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过法律。他很快断定,拉莱无疑违反了管理在华美侨的哥伦比亚地区法规中的反赌博法。于是,拉莱遭到逮捕。 这一逮捕很不得人心。在上海的外国流亡者中,拉莱是一个很友善的人,他只是提供了吃角子老虎机,满足人们无害的需求。然而,当警察为他登记时,却发现其指纹被酸部分地消蚀了。理査森因此要求美国在华法院开岀迄今以来最高的保释金——50万元,即2万5千美元。 拉莱在被捕不到两天之后,就将保释金交到了这位法院办事员的手中。同时,公共租界内的所有吃角子老虎机都消失了。 拉莱的律师否认了其委托人的美国国籍。因为在他名下没有护照。理査森迅速将工部局警务处取得的拉莱的指纹发给了联邦调查局,后者发现了写着“becker”之名的通缉卡,上面记录着其岀生地、亲生母亲以及出生时的医生。 毫无疑冋,杰克?拉莱是个美国人。当拉莱自信地走进法院时,他被理査森戏剧性地岀示的其美国公民的证据惊得目瞪口呆。就在法庭进行午餐休息之前,拉莱离开了审判室,再未回来,他就这样损失了  2万5千元保释金。 工部局警务处将目标从吃角子老虎机转向了设在公共租界内的五六个赌场。据说这里的赌徒在租界里划分了“势力范围“,他们愿意合作的条件是假如一个赌场遭到冲击,其老板可以在另一赌场的地盘内再开另一个赌场。 1月11日,工部局警务处搜捕了静安寺路1477号声名狼藉的德义大楼,逮捕了“37427俱乐部”的老板安东尼奥?佩尔佩图(antonio  perpetuo)。他被送上葡萄牙领事法庭受审,这是外国人在本国领事当局面前受审的第二个例子。 警方希望将其他五个赌场也都关闭。“我们在过去十年中,一直在与他们斗争,而这次终于把他们赶出了租界, 工部局警务处这次战役的下一个阶段在1940年2月进行,在迪克?莫伊尔(dick  oir)巡官领导的一个特别巡捕队的指挥下,由帮办处长维克托?沙曼(victor  sharan)领导的一个飞行队实施。警方已经査封了设在私人住宅里的若干“低级赌场”,然后继续大规模围捕没有组织的赌徒(例如,25人被控在九江路股票交易所里于业余时间赌扑克),重点则放在大赌场上,诸如爱文义路上豪华的“银宫”,或者设在沧州饭店内的轮盘赌,中外赌徒都遣到拘捕和罚款。 至1940年3月29日,工部局警务处或可宣称,这场历时三个月的战役业已取得成功。“这是警方在五年内第一次发觉,再无公众賭场可供釆取行动。然而,这仅仅是公共租界内的情况,在其他地方,不正当行业却正兴旺繁荣着。 工部局警务处于1940年1月和2月的搜捕,只是将租界里的賭徒赶到了歹土,有些赌徒在此长期隐匿于几座英国风格的乡村别墅中。它们置有华丽的大门、长长的车道,距忆定盘路和海格路不远。 在日本占领期间,沪西的赌博和鸦片生意十分兴隆,当时,“由日本浪人与流氓组成的乌合之众”迁了进来,同时还有原先在毗邻香港新界的深圳经营赌场,如今跟着日军涌人沪西的广东人。当然,上海本地人却也并不落后。 歹土不正当行业的地下经营者们承认两个权力机构。就日籍歹徒而言,是日军的特务机关;就华人来说,则是极司非尔路76号。 虽然李事群例行公事似地否认了其秘密警察与赌博业之间的关系,但是,不正当行业已经成为地区伪政权及南京汪未经政权的一个主要的和不断增长的收入来源,此事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 租界当局清楚知道,沪西赌场的经营者们为南京的税收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假若相信这些人在自已的賭场将被查封之前,未曾得到南京的通风报信,显然是十分可笑的。 他们非但没有显示出受到警告后本应神经紧张的任何迹象,反而有大畳赌场在“装修”方面大把花钱,并且还有新的赌场开张营业。因此之故,人们可以合理地得出结论,附设烟馆和其他场所的赌场,正在继续发展。 只要不正当行业依然存在,极司非尔路76号便也将继续存在,即使它仅仅是为了分赃。 这即是汪伪政权为何有时候被人称作“蒙特卡洛政府”的原因,也是陈私博市长为何发现难以取缔歹土的不正当行业的原因,尽管他对公众作出了许多承诺。 例如,1940年的年初,另一家豪华的赌场“联侨总会”开张营业了,23个流氓,企图绑架一位做染料生意的华籍百万富翁;其他恶棍从歹土的校园中诱拐儿童,索取赎金;一个小流氓在倍开尔路上绑架了骑自行车的男孩,要求13元的赎金。绑架正变得越来越流行 一家非官方的中国银行的经理被日本人绑架,并被勒索赎金。这是伪政府募集基金的好办法。日本人不愿意从自己的钱包中掏出更多的钱来维持这些功利主义的傀儡,以至当其傀儡大声嚷嚷,开出欺诈的单子,要求钱款或者额外战事的装备时,他们通常都拿出一份精心编制的名单,从中挑选并绑架某个估计能够偿付所索赎金的人。 绑匪绑架了上海金业交易所的副总裁、崇美化工厂的总经理、义泰兴煤号老板,以及华商纱厂联合会的一个负责人。“古怪和外国类型的恐怖活动成了本市的时尚,最近以来,谋杀、绑架和爆炸案接二连三地发生”。 。 127 报争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在蒲素看来,换言之,如今的上海越来越难以区分什么是犯罪,什么是阴谋了,因为这二者都将残存的上海市民社会搅得体无完肤。 正因为上海是个夜生活丰富的城市,酒店便成了恐怖战争中交战双方的主要目标,对于亲南京分子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将敲诈与恐怖活动结合在一起了。 1940年的春节,8家歌舞厅遭到炸弹袭击,其中5家是在1月25日夜间的一个小时内同时遭到袭击的。它们是仙乐斯、米高梅舞厅、神仙世界、绿宝、百乐门、兰贝斯酒吧、兰贝斯小屋,以及马霍路附近爱多亚路上的一家酒店。 大部分炸弹都是“扰乱型”的,用磷或汽油制作,但是炸弹在仙乐斯爆炸时飞溅起的玻璃碎片击中了公共租界一个华籍警官的儿子,导致其死亡。 如往常一样,警方侦查并追捕亲南京的分子,而恐怖分子则轻而易举地逃入歹土的安全住宅内,或者逃回极司非尔路76号,正规警察不能进人这个受到日本人庇护的地方。 如今,极司非尔路76号换了新主人。由于汪伪政权内,周呼海与李事群的长期不和,后者在1940年1月放弃了特工总部首脑的职位,将其让给了吴世宝。在汪未经的秘密特工机构中,李事群仍是实权人物,出任南京的警政部长。而丁末邨则被任命为社会部长。但是这两人不再直接经营76号了。 而正规的“上海特别市警察署”则重组为“上海市警察署”,更直接地置于新市长的控制之下。当陈私博打击不正当行业时,被人称为“敲诈王”的“76  号”首脑吴世宝,在某些方面比李事群更加难以控制。 1940年3月初,陈市长下令查封歹土的所有赌场。但是,至少有4家大娱乐厅继续在开门营业。这4家赌场的老板“认识”吴世宝与日本宪兵队,因为他们每天要向“东亚慈善会”(位于愚园路1032弄25号)交纳  12  000元保护费,而这个协会的首脑则是资深的日本警官。 吴世宝倒过来告诉中国警察局长卢英上校,市政府方面想査封赌场的任何尝试,都将导致不愉快的结局。他要求卢英上校向陈市长解释赌场的老板们在华人总会藏有武器,假若市府想要査封的话,他们就打算进行武装抵抗。而其后台则是日本宪兵队。 陈私博仍然要他们关闭赌场。但是娱乐厅的老板们则将其交纳的保护费增加到每天15  000元,以保证日本人与伪政权的武装人员,在他们与中国市政府发生冲突时给予武力支持。 与此同时,其他的不正当行业在被占领的上诲也十分兴隆。卖淫业继续发展,以至汪伪政府最终对卖淫也取消了禁令,遂使上海到处是没有执照的野鸡。毒品交易同样兴旺,全国和上海都出现相似的情况。 日本于1937年占领南京之后,日本特务机关开始推行“麻醉品”政策,该政策若得到完全贯彻,每年可创收3亿元。怀揣手枪的华籍小贩为日本的麻醉品商人工作,一纸包海洛因只卖5分钱。 两年以后,据说上海的歹土有42家鸦片馆得到日本人及市政府当局的允诺,而得以合法经营。条件是必须要交纳一定的保护費。 至1939年5月或6月,歹土的赌场和鸦片馆成了伪南京政府的主要收人来源。来自不正当行业的收人每月约达374万元,其中有75万元是以“特别税”名义而进人南京国库的。较小数量交给地方行政官员。 例如,据说有两个官员每月从一个外籍人开设的娱乐场中收取5万元。海格路上的六国俱乐部每天交纳1万元以上,联侨总会交3  000元,华人总会交3  000  元,伊文泰也交3  000元。记者们估计,这些贡款达到赌场总收人的百分之五十。 然而,正在此时,东京的日本本国政府却关注起南京政权在上海控制区的犯罪、毒品和其他不正当行业的情况来。东京《朝日》发表了一篇社论,它争辩说加强南京政权的最有效办法,乃是去除中国长期存在的弊病,包括赌博和鸦片烟,它敦促日本当局强迫汪未经实施这些改革。 在此之后,日本的政客们便开始谈论“强化”南京的办法。结果,本多熊太郎大使回到东京后,公开敦促支持伪政府。这次风波的结果,增大了日本对于汪未经的压力,使之在6月访问东京期间,扫荡了上海一些过分的不正当行业点。 甚至在赴日本之前,汪未经就已命令沪西特警总署署长潘志杰,在5月  31日至6月2日期间关闭所有的赌场。陈私博市长坚决地支持这一决定。不管怎样,特工总部首领吴世宝却设法阻挠汪精卫的计划。 南京的警政部副部长邓祖禺赴上海视察这方面的工作,吴世宝热烈欢迎他的到来,包括让他在欧洲的赌博业主刚开设的一家夜总会里度过了一宵。在此,赌场总管重开楼下的轮盘赌,而楼上则玩起了“仙美得飞w(che-de  fer)纸牌赌博和吃角子老虎机。 第二天,潘志杰得到消息说赌场已经重新开放他便迅速答应处罚责任者。五天之后,他亲自带队突击搜査了伊文泰和悦来酒吧。但是附近其他大张旗鼓进行营业的娱乐场所却一点也没有受到骚扰。 此外只有部分赌具被没收,而赌场本身却未被强制关闭。确切的报道说,一家新的大娱乐厅刚刚在哥伦比亚路开张,而这里是上海最好的住宅区之一。 即使如此,伪报纸《上海》却仍莫明其妙地声称陈市长取得了反赌博战役的胜利。它说道,在5月31日,所有华人经营的赌场全被査封,“永远不再复业”;潘志杰已经永久性地关闭了外人在沪西开设的娱乐厅,同时采取行动对付流行的“花会”赌彩组织。 于是,一度声名狼藉到被称作“歹土”的地区已经重新成了'良土——拥有高级马路的理想居住区,以及拥有不断发展工业的形形色色特区…… 国民政府试图利用汪伪政权纵容上海大规模不正当行业一事,获得最大的宣传效果。此前,常凯申亲自为批判伪政府、并呼吁向赌博和鸦片开战的上海报界动笔。陈市长随后坚持要査封租界内外国人开设的赌场(当时那里只有法国人经营的一个骗钱的赌博机),并对正规中国警察接管歹土营业所做的努力表示支持。 之后,总部设在南市的上海特别市警察署的首脑卢英将军,最终夺取了潘志杰对歹土的控制权。卢将军派遣其副手,带着指令前赴沪西特警总署,担任潘志杰与市府警察之间的联络官。 在1939年的秘密特工战争中失败之后,戴利的军统开始在上海恢复其地位,“潜伏工作”有了明显的发展,1938年冬天和翌年春天,恐怖事件趋于。 1940年1月20日,著名律师董俞坐在小车中赶去上班之际,被开了四枪。此前的11月,他在将法租界的第二特区地区法院移交给汪精卫政权一事中,发挥了相当的作用。 1月25日,当日华纺织株式会社的日本经理公津正藏正走在劳勃生路上时,一名中国枪手试图行剌他。但这个特工在开了一枪后卡壳了,这位经理才得以逃生。 2月16日,前南京“道德协会”常务理事段滌尘在敏体尼荫路上五福楼菜馆内喝早茶时,被一名枪手击伤。 2月25日,数名中国特工打死了一个未经任命的日本官员,还打伤了一个日本官员。数小时后,第三个日本官员遭到枪击。旋即,一名中国枪手又重伤了在一家与伪警察有关的工厂工作的华人。 2月26日,一名日本士兵被杀,另一人被伤。并有一个日本水手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枪手的袭击。当天晚上,当伪警察王勇离开普家渡的家时,一个中国特工朝他的腹部开了数枪。 3月12日,一位通敌银行家与日本妻子所生的23岁的儿子吴孝安,在离开愚园路上的伊文泰夜总会时被绑架。3月14日,刺杀分子在歹土袭击了两个汪伪官员,杀死一个,打伤一个。 3月16日,苏浙皖统税署的首脑盛绶臣,被六名武装的中国特工开枪击倒在愚园路家门前弄堂内的小车内。3月17日,汪未经的卫队队长潘之东在爱文义路上被击中颈部 。3月30日,一名中国青年向上海税务局官员沈植入的胸膛开了两枪。 4月9日,中国枪手们在苏州河北的杨树浦杀死了一名日本宪兵,打伤了另一人。 4月12日,两个中国刺杀分子在杨树浦杀死了两个日本宪兵队的下士。4月15日,税务局雇员陈虎辉在等公共汽车时,被一个中国特工击伤。 当天,一名中国枪手在新闸桥畔开枪击中了一个日本海军陆战队哨兵的腹部。17日,前南市警察、今效力于汪伪政权的郭子元,在愚园路和爱多亚路的转角处被枪击致死。 这些民族主义暗杀的目标,几乎全是日本军人和水手,经常是值日岗哨及通敌的华人,一般都在为警方、税务机构,或者由占领军扶植的日华企业效力。如许多的袭击都获得了成功,很少再有军统杀手被捕获,基本都在事后逃入公共租界。 然而,国民党的“潜伏工作”并非没有受到挑战。他们以前在特工活动交战中为南京政权效力的对手,将战事集中在了三个极有竞争性的舞台报纸、法院和银行。 1937年11月,日军一击败上海的中国守军,便接管了设在公共租界里的国民党的新闻检査所,宣布所有的中国报纸都得接受检查。 为了避免对于日本审查机构这种有分面子的屈从,许多中国报纸都雇用了英、美公民为发行者,作为外国刊物向租界当局注册登记。 例如,《申报》便成了美国的注册企业,表面上由美国律师奥尔曼(x  f  aln)发行,他也是工部局的成员。于是,“洋旗报”及其增刊便成了“孤岛”时期知识分子进行反抗的最重要的论坛。 由于日本及其傀儡政府无法通过新闻检査而操纵这些“洋旗报”,只得诉之于恐怖活动。 从1938年2月初开始,外国注册报纸的职工和编辑们便受到了威胁,如eveng  的袁伦仁,以及《大美晚报》(eveng  post  and  rcury的中文版)的总编张似旭,都收到了恐吓信,有时候收到的则是内装死人断手的盒子。 日本及其傀儡政府用这种或那种方式警告他们要么停止反日活动,要么面对可怕的结局。 那些拒绝停刊的报社便可能遭到炸弹或枪火的袭击,犹如张似旭的遭遇那样。1939年7月16日,他正坐在南京路一家德国餐馆喝咖啡和吃三明治时,受雇于汪伪政权以及日本的枪手们突然冲上来,向拒绝和''东亚新秩序”合作的华人、或对这一合作显得犹豫的华人射击。 被认为批评日本战略的外国刊物发现手榴弹从窗外被扔进来。美国人晚报的总编辑高尔德(randall  gould)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将以各种方式报复的恐吓信。 上海最大的日报和抗日最有力的支持者《申报》,尤其成为他们袭击的目标。其“发行人''奥尔曼是受到南京伪政府“驱逐”威胁的七位外国报人之一,总编朱岳在1939年6月遭到一个恐怖分子的枪击而受伤。 两个携带武器的蒙面日本人还在《纽约时报》记者阿本德(hallcti  abend)的寓所殴打了他。1940年2月被汪伪政权载入黑名单的83位教育家、艺术家、作家、编辑和记者中,有10人是《申报》的雇员。 黑名单上的每个名字下都标明了“死”。因此,许多人都藏匿起来,或者前赴重庆。黑名单上的一位记者后来报道说,他每天早上去上班时,都故意在其目的地的前一站或后一站下车。 他还要指示家属,如果自己死于歹徒之手后该如何处理;一旦他在报馆工作,在钢门里面编排报纸,使用铁栅防护的印刷机时,他便始终处于高度不安的状态中,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回到家里。 在受到袭击的所有刊物中,《申报》乃是主要目标。报馆被炸了三次。第一次暴行发生在1940年1月,当时有3人扔进了  4颗手榴弾,炸死1人炸伤19人。其中包括一个中国巡捕。 。 128 法争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在这些案件里,有人当场被捕获,审讯后承认自己是南京政权特工总部属下的“某个”政治组织的成员。蒲素在徐恩佐他们的交代里,也明显反映出了76号参与了这些暗杀和恐怖活动。 只不过,这三个人的经历有些不同。 《申报》馆的第二次爆炸案发生在1940年2月,是在之前的一次未遂爆炸案之后。恐怖分子使用了木柄手榴弹,造成了严重伤害,但所幸没有造成死亡。 第三起爆炸案是件古怪而又拙劣的手段。3月6日,工部局警务处的一个华籍巡捕在汉口路与山东路的转角处发现3颗木柄手榴弹,手榴弹用报纸仔细地包裹着。 后来发现,这是汉口路309号(即《申报》馆所在地)隔壁屋顶上一个中国人扔下来的,而手榴弹则一颗也没有爆炸。 有人推测,他们将手榴弹扔在那里,可能是想恐吓进出报馆的工作人员。另一些人则认为,这可能是为了报复一星期前,亲汪伪的《平报》社遭到炸弹袭击之事。 或者是因为《申报》就伪中央储备银行开设之后导致的当地财政状况的问题,发表了一篇尖锐的分析文章,才受到这一惩罚。 不管其真正原因是什么,这起事件导致警方在附近增加了巡逻。并且就在当天,巡捕们当场擒获了一个21岁的“暴徒”和前伪警察,当时他正要向河南路与山东路转角处的一家报馆扔手榴弹。这个名叫田良的恐怖分子被逮住时,手榴弹的拉环还套在其手指上。 田良在当南市和浦东的警察之前是个农民,一个月以前参加了陈私博的特工总部。在星期天的未遂炸弹案中,他与另两个同谋每人获得20元。而在星期一的袭击中,他获得了  50元。这两次行动便是他为极司非尔路  76号效劳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任务。 假如说,炸《申报》馆的行动并未奏效,那么针对它的暗杀活动则颇为有效。黑名单上最突岀的名字之一是金华亭,《申报》的中国编辑。 2月2日上午4时30分,金华亭走岀爱多亚路上的一家舞厅。有一个打扮得像是其保镖的男子趋前向他开了  3枪,分别打在前额、腹部和右胁。金华亭立即倒地,死在人行道上。 刺客是汪精卫政府特工总部的成员;而杀死《大美晚报》编辑朱惺公和程振章的,也是伪特工总部的人。 当然,绑架更是经常发生。迄于4月19日,已有15名中国记者被南京方面的恐怖分子所绑架。其中包括《申报》的广告部经理和两份著名的亲重庆报纸的编辑。 而报纸、法院、银行,这三个斗法最为严重的敏感地点,除了报纸之外,上海第一特区地方法院的法官,原来是由常凯申政府任命的。 尽管敌伪方面想方设法使之丧失信誉,但是在战时首都迁至重庆之后,所有这些法官实际上仍然忠于国民政府。而最为坚定者则是钱鸿业,他是第一特区地方法院的刑庭庭长,被认为是唯一一个敢于在法庭上公正处理政治犯的法官。 1939年7月29日中午,钱法官被一个不知名的枪手暗杀在威海卫路与福煦路的转角处。很少有人会不去怀疑这是极司非尔路76号的杰作。 同年9月,“76号”发给第一特区地方法院的法官、法庭翻译和其他官员们一封信,署名“国民党反赤党”,其部分内容为 “中国今天与日本之战已无希望。英国政府从中国撤走军队一事表明,他们已经认清了中国的真正形势。美国驻沪海军无力采取行动,或者做有益于中国人民的任何事情。与我们合作,共建中国的和平,结束这次血腥战争。我们敦促你们在一星期内向极司非尔路76号报到,你们将会受到热烈的欢迎。假如你们不这样做,那么第三者将会加害于你们。” 这封恐吓信导致的结果是,法官们将北浙江路的法院当作了临时寓所。 1939年11月,法国将第二特区地方法院的权力交给了南京政府,遂使南京当局对于法租界的不正当行业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控制权。这也使得第一特区地方法院的法官们实际上在单独对付伪政权的挑战。 敌伪的特工们采取各种手段,使得第一特区地方法院的工作无法开展,他们威胁法官和其他法院官员的生命,向与之有关的各个方面施加压力。 有一件事可以说明法国人移交出来的第二特区地方法院的情况最近的审判将一位可怜的汇兑店老板判了刑,因为他拒绝接受周呼海的假钞。 2月3日,星期,上午4时30分,三个华人在虹口征用了一辆岀租车。车子驶过威海卫路上的民事法庭时,他们扔岀3颗手榴弹,秘书处的办公室被炸坏。 出租车又驶往北浙江路上的刑事法庭,在那里他们扔岀了  3颗以上手榴弹,但是只有一颗爆炸,建筑物轻微损坏。出租车急速驶往极司非尔路,三个恐怖分子在那里下了车。 与报纸之战的情况一样,炸弹的攻击不及对个人的袭击有效。1940年3月4日,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院长徐维震博士,在法租界华龙路自己家门口遭到5名持枪男子的绑架。 三月中旬,法官冯世德的家被4人的手榴弹所炸。与此同时,第一特区地方法院院长、审判长、检察长的安全都受到威胁;而3月22日,两位法官则遭到未遂绑架,他们受到手榴弹和枪击,幸未受伤。这个时期,即使是法院办事员和秘书,也可能被抓。 第一特区地方法院的办公室开始变成宿舍,所有的法官和高级官员都住在那里。一份英国情报评论道,“南京的支持者通过绑架,已对公共租界里中国法院的法官们施加了巨大的压力,恐怕他们无法抵抗很久。” 或者,如《密勒氏评论报》所说“这股对由重庆任命法官的暴行浪潮,乃是日本将所有重庆法院赶岀公共租界的企图的一部分。” 除了报纸舆论权以及法院的执法权之争,抗日战争的较大部分乃是金融战。 银行与银行争斗,尤其是国民政权与汪伪政权各自为了用自己的通货取代对手货币而展开的激烈竞争。在上海,这种竞争以武装斗争的形式出现,釆取了使用城市恐怖战略的游击战方式。 数星期之前,报人乃是暗杀者的子弹和炸弹的目标。如今,无辜的银行职员则被南京雇用的枪手残忍地屠杀,或者被日本宪兵及其傀儡助手所绑架。 他们企图主宰当地金融和银行业界,通过有组织的投机买卖、囤积日用品、向地方银行职员征税,以及最近大规模地谋杀银行雇员和炸毁他们的居所,目的是迫使他们屈服于政治流氓及其上司的控制。 双方都在从事这种恐怖活动。诚然,最初的几件银行官员被杀案,乃系重庆派出的特工对通敌分子的行刺。最轰动一时的炸弹爆炸事件,可能也是国民党军统特工分子所为,即2月20日对位于外滩的中央储备银行的袭击。 那天是星期四,上午10点半,穿着中式长衫的六名男子走进外滩的中央储备银行。其中一人直趋二楼的经理办公室,但是一个会计的岀现惊吓了他。他便与其他诸人拔出手枪开了火,随后扔出4颗自制的炸弹,但只有两颗爆炸了。 袭击者匆匆撤回主楼梯,那里的一个银行保安试图拦住他们,却被他们开枪打死,特工们遂得以脱逃。 伪政权当局,试图利用这次国民党特工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汪伪中央货币发行银行的悍然袭击,获取最大的宣传利益。2月25日,警务部长李事群在歹土的极司非尔路76号宣称 “我们必须立即制止重庆特工再次进行恐怖活动了。在过去两三年里,重庆恐怖分子进行了大量暗杀活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种恐怖活动是“任何政治斗争中所使用的最为下流的手段”,它企图对上海国际团体的共存进行恐怖威胁,使得经济复苏和商业繁荣不可能实现。” 谈及中央储备银行爆炸案时,李事群说道,上海仍有许多银行属于重庆政权,但是维新政府从未试图破坏它们。如今许多银行家和金融家倾向于维新政府与“和平运动”,李事群希望鼓励这种趋势。 他补充道“本市就存在着许多重庆特工。我们既允许他们自由活动,也不想以谋杀对付谋杀。这些重庆特工仍被我们看成是中国人,只要他们热爱和平,遵守法律。” “另一方面,如果重庆特工继续进行恐怖活动,那么就会陷于困境。自己(李事群)便会负起“公共安全”的责任,公开地迅速釆取行动恢复和平与秩序。“作为警政部长,我不希望上海处于恐怖气氛中。” 尽管李事群有这番讲话,但是仍然出现了3月3日正午,对中央储备银行总办助理傅永炳的未遂暗杀,以及3月21日重庆特工对该行一位资深经理的成功行刺事件。 由于已经有了李事群含蓄的警告,故国民政权方面有充分的理由预期对手的报复,但是,却没想到日本及其傀儡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3月21日夜间,伪政权的恐怖分子将手榴弹和炸弹扔进了三家亲重庆的银行,在此同时,作警察打扮的六个枪手越过夜班守卫,冲进了江苏农民银行的宿舍。枪手们打灭电灯,开始向床上的人胡乱开枪。5个银行职员被打死,6人以上受重伤,他们都昏睡在浸透了鲜血的被窝中。 当夜晚些时候,确切地说,是3月22日(星期六)凌晨,多辆警车驶到位于歹土极司非尔路96号的“中行别业“,穿着便衣的伪警察和几个日本宪兵将银行职员和其他雇员从床上拖起来。并于清晨3点钟,将128人带到恐怖的极司非尔路  76号监禁起来。 第二天,即3月23日,警政部长李事群承认了拘禁中国银行128名雇员的事情。他说道,警政部很不愿报复“重庆恐怖分子“,但是他们的袭击愈演愈烈,而两个租界当局又未能采取任何行动。因此之故,警政部别无选择,只得下令逮捕由重庆控制的本市的银行雇员。 李事群说,这些囚徒会得到一切可能的保护与舒适的环境,“只要重庆政权一表示出悔改之意,本地的和平与秩序得以确立,他们就会被释放……假若这一警告被忽视了,我们将被迫采取类似的措施,对付重庆政权在上海经营的所有金融业的全体人员”。 为了强化李事群的警告,南京方面的恐怖分子在3月24日发动了大规模的炸弹袭击。当天下午爱文义路上中国农民银行一个急得发疯似的雇员打电话给工部局警务处,说是有人送来了一个包裹,里面发出嘀嗒响声。 副巡官尤因斯(f  a  es)赶赴银行,小心翼翼地拆除了一颗炸弹,它安装了定时和接触两种引爆装置。差不多在此同时,将近下午4点钟,中国中央银行白克路分处发生了爆炸。炸药摧毁了二楼的大部分,炸死1  人,伤38  人。 另一次爆炸发生在界外的法租界内,那里的中国中央银行逸园办事处也被炸毁了,7人死亡,21人受伤,大多数是办事员和会计师。 3月25日,上海银行正常营业,但是其间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幕后活动据可靠消息,包括政府银行在内的中国诸银行(除了中国中央银行)的官员们与南京政权的代表们签订协议首先,作为妥协,中国在上海的诸银行不再受到骚扰,其次,释放被拘禁的银行职员。 中国的银行家们对于作出成功的安排满怀希望,以使上海的金融活动得以开展,避免总体崩溃。国民政府的外交事务代表,段茂澜博士首次来见美国总领事罗赫德(fp  lockhart),要求公共租界的行政当局给予更多的支持。 段博士说道,若无适当的保护,则诸银行只得撤岀,而国民政府的通货供应也将随之撤岀。罗赫德答应向美国政府传达他的关注。 。 129 无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就在前几天,3月28日,美国驻重庆大使收到了外交部有关中国银行绑架案、农民银行爆炸案及中国中央银行各分行爆炸案的照会。 外交部注意到,中国在上海的诸银行遭到日本及其伪政权的公然蹂躏,大规模地屠杀个人,其目的不仅在于扰乱上海的金融市场,还在于破坏整个租界地区的和平与秩序。 照会要求美国人向上海租界当局发个电报,命令他们“对租界内的中国诸银行进行适当的保护,然而,美国国务院并未敦促上海工部局警务处采取更为强硬的措施,而是在改善这种形势方面几无作为。 并无任何迹象表明,拘禁在极司非尔路76号的128  名中国银行雇员何时会被释放。然而,三天之后,这些银行财务人员和办事员被带回到极司非尔路96号的中行别业软禁起来,以作“抵押”。 以日本宪兵作后台的伪警察对中国银行的雇员们说道,他们将作为人质,换取重庆当局的良好表现。假若日伪方面的银行职员有一人被杀,那么警察就用抽签的方式,从被软禁的128名中国银行的雇员中选择三人处死。 这些威胁是否被重庆方面的情报分子、或者军统特工获知,材料里显示的并不清楚,总之,这未能阻止军统方面于4月3日,杀死中央储备银行上海分行的业务科长。 看来,陈功书确实也一直没闲着。怕归怕,上海站的工作被动归被动,却还是一直在组织行动。 那个科长先是在家门口遭袭而受伤,此后又在大华医院的病床上被后续跟进的杀手枪、刀俱下杀死。这不仅激起了一个半小时后对方的恐怖袭击(南京特工枪杀了中国银行上海总办事处的会计主任),还引起了股市的立时反应。 “市场是敏感的,持续的恐怖活动以及所导致的逆向恐怖活动,使得重庆的官方银行撤岀了上海,至今未营业。 4月16日当天,极司非尔路76号的警察当局将中国银行人质团的9个资深职员请到总部,款待了较长时间。 最后,其中的6人被下令带走。还有3人——新闸路办事处主任、总办事处的岀纳课长和另一人,则由武装警察押送到中行别业。他们排成一行,被枪毙了。 伪警察离开时,丢下了三具尸体,住在那里的77户人家随后便都迁走了。此后,这块令人垂涎的住宅区,遂被伪中央储备银行的雇员占用了。 上海人普遍相信,杀死三个银行职员的真正动机,并不仅仅在于报复,还在于强迫法租界与公共租界接受不值钱的中央储备银行通货。但这并未成功,中国货币急剧贬值,重庆的银行始终没有开门营业,直至得到较好的警察保护为止。 银行之战继续着。就在此前一个多星期,中央储备银行上海分行的稽核科长厉鼎模被射中背部,而死于爱多亚路中南饭店的搂梯上。之后的两天,6个恐怖分子炸了天津路上的联易商业储备银行。 虽然重庆方面的四个银行有了打算重新开业,但当地的外国社团和中国社团中的许多人都深信,除非由重庆和南京鼓励的暴力活动停止进行,否则上海便无法维持其现状。 《大美晚报》英文版在一篇强有力的社论中,呼吁重庆“公开声明它不使用公开暴力“并对潜伏在上海的特工和支持者们下达清楚而无误的命令,停止本市的游击战。 在这个时候,汪伪所控制的银行要召开盛大酒会,而且76号也在不断邀人,其背后的意义不言而喻。 对于金融战,蒲素虽然不熟悉内里的具体操作,却也深知其战略地位。没有钱,谈什么都是白扯。边区之所以如此窘迫和被动,正是因为在这方面没有丝毫话语权。 汪伪作为重庆政府的替代者,当然不甘心货币权还掌握在那边。在这个领域的争斗中,只能以流血来结束。而且,双方都不在乎为此要流多少血。 上面的材料和报纸报道里,都对他这么一个初来乍到者在上海的几次行动做了报道和分析。他看了下,绝大多数都把他归纳到重庆政府那边,只有极少数想象力丰富的猜测,把他视作不明来历的匪帮,或者是想要搅起浑水的76号自导自演…… 整个上海数年来的各方政治势力以及乱象,虽然错综复杂,但是管中窥豹。蒲素也大致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 尤其是两个租界的底气,已经明显不足。在强势的日本军方压迫之下所表现出来的妥协姿态,远远超出他之前的想象。甚至于,日本军方在面对这些老牌列强面前,已经占据了十足的话语权。 这时候的日本,基本摒弃了文人进行外交,完全是一个准军事政府的架势。由军人主导的会谈上,他们无一例外都表现的十分强势、强硬、而且不计后果。 所以,蒲素认为现在所布置的一切看似过分的准备,实际上都想当有必要。可能,不用多久,他们就失去了法租界这个缓冲区,而将要直接面对日本。 从现有资料看来,公共租界似乎比法租界还要没有底线和老牌强国的尊严。实际上蒲素清楚,公共租界因为毗邻日本防区和华界,而且算是上海的国际区域,承担了绝大部分来自日本的无理要求和指控。 而法租界事实上因为有了公共租界的缓冲。而且不是国际区域,只由法国政府进行控制和管理,相对来说,压力小了很多。随着欧洲战场的深入,对德宣战的法国政府,日子也绝不好过。 发源自歹土,或者由戴利的蓝衣社制造的无休无止的暴力活动,造成了笼罩全市的厌倦气氛。有许多恐怖活动无疑是爱国的,明显针对着日本占领军。 3月初始于南京(特战队也参与了,于大宝,童川、成华他们的小队),然后是当月下旬在上海,国民党特工炸了日本士兵经常出入的酒店和剧院。3月26  日,虹口“小东京”地区最大的两家戏院引爆了定时炸弹,伤了  16个日本人。 即使如此,1940年3月和4月的恐怖活动仍给人以不负责任的感觉。  3月22—29日的一周内,有14个上海人被杀,60人被伤,128人遭绑架。之后的一个星期内,4个银行雇员被暗杀。 日本宪兵试图接管纳税华人协会,警察向他们开枪,结果误杀了上海警察局局长的保镖,暴徒还向江苏高等法院的法官家里扔了炸弹…… 恐怖活动的随意性,以及厌倦的气氛,导致了人们对于秩序的某种渴望,至少是条件较好的上海居民,包括外国人,都愿意接受一种新的政治安排。最新的报道显示,在日本宪兵队与工部局警务处就纳税人华人会问题打成平手后,双方便着手设计一个新方案,即用由政府任命而非纳税人选举的一个更大的“临时议会”取代工部局。 这是租界管理方面的一个大变化。英国和中国的代表额减少了,而美国与日本的代表则增多了,此外,出于外交原因的考虑,瑞士、荷兰、德国各增一个名额。 工部局警务处的高级警官仍然是英国人,但是警务处、财务处和工务处则按照日本的设想而重组了。 新的临时议会对于重庆的恐怖活动几无影响,情况只是变得更糟。就在蒲素接手人马,大搞基建的同时,外界发生了三件轰动的暗杀案两件是警官暗杀案,一件是著名法国律师和作家的暗杀案。 第一个牺牲者是沪西特警总署的资深华籍探目印占卿。印探目43岁,南通人,曾在工部局警务处工作了  16年,但于1939年12月1日辞职,参加了汪精卫领导的“和平运动”。由于颇得工部局警察同事的好感,他便在新成立的沪西特警总署中谋得了一个职位。 27日,印占卿刚刚踏出停在公共租界温州路上,自己门口的小车时,便有两个穿着学生服装的枪手向他开枪。他急忙逃往宝隆医院,但是最后他却失去知觉而死了。 达商(r  d'auxion  de  ruffe)男爵是一位身材髙大,体型健美的男子,他是居住在上海的最老的法国律师。他岀身于法国西南部的一个贵族家庭。1910年来到上海,从事法律业务。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参加了法队,建立了显赫战功,获得了十字军功章和军功奖章。嗣后,于1918  年回到上海,重操法律旧业。达商男爵还是位学者,他收集中国古董,编写了《远东》一书,并为一份一流的法国日报写了不少文章。其中的许多文章都对重庆政权作了相当的批评。 66岁的男爵兼任法国总会和法兰西联谊会的会长,与已故市长傅小庵关系密切,被任命为伪市政府的“名誉顾问。虽然有人猜测他卷人了维希政府与戴高乐派的争执,以及与某件重要诉讼案有关的个人恩怨,但恐怕正是达商男爵与傅市长的友谊才使他遭到了这次伤害。 13日上午将近9点钟,达商男爵离开马思南路56号的家,驱车前往位于公馆马路25-41号的圣亚纳公寓的办公室。 大厦在法国总领事馆的对面,离外滩相当近。当他走进大厦时,后面跟了两个穿着洋服的华人。男爵的办公室位于三楼,他刚要登上二楼时,两个枪手用点38口径的手枪朝他背后开了三枪。 达商跌倒在楼梯上并向下滚去,直至脚被楼梯栏杆勾住。刺客冲岀大厦,沿辣厄尔路向南市方向逃去。男爵立时被救护车送往广慈医院,但是他抵达医院时已经死去。撇下了孀妻,塞利娜?多雄?德吕费 第三个牺牲者是工部局警务处副处长,赤木亲之。他曾为日本领事馆警察和宪兵队的利益而协调工部局警务处的活动,作了大量工作。 17日,即达商男爵被杀4天之后,赤木离开愚园路上的家,带着妻子,驱车前往医院作常规治疗。当车子拐入地丰路时,两个枪手向他开了火。赤木头部被打中,但他仍想爬岀汽车回击,然而又被击中手臂和背部。 刺客随即逃走。赤木则勉力返回车内,叫司机将他送往宏恩医院。尽管有三个日本人给他输了血,但他最终还是死在了医院的手术台上。其妻子则侥幸未曾受伤。 24日,头七那天,为赤木处长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葬礼队伍从静安寺路与南京路交汇处附近的路马总会开始,一直行进到文监师路,灵车停在那里的日本俱乐部内,以作佛事。沿途两旁的人行道上挤满了成千上万的看客。 这三起暗杀案无疑都是亲重庆的恐怖分子或者蓝衣社军统特工的杰作。 然而,许多案子的动机、原委等则不很清楚。有的案件,例如中央储备银行爆炸案,当时的人们多怀疑该恐怖案是由破坏分子故意挑起的事端。 在其他案件中,特工的动机,甚至对于他们的上司来说,也是可疑的。诸如叶文心在赵光义案中揭示的那样。部分问题在于国民党情报机关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政策,亦即通过和利用敌人的情报机构进行工作。 戴利采取打入拉出,渗透进汪伪特工组织中的中下级特务,更是数以千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目的是搞所谓“曲线救国”。 (据有关资料解密,1941年1月皖南事变之前,常凯申曾命令戴利秘密地与汪未经的特工机关合作,以的新四军。同样的命令也下达给陈立夫和徐恩曾(中统的首脑),他们与前中统特工、今南京政权的特工总部首领之一丁末邨建立了特殊的沟通渠道。重庆的中统密码处收到的无线电密码,直接上呈徐恩曾,他亲自解密,将其收藏在编号0042l42”即是7乘以6,亦即“76”)的一个特殊档案袋中,此档案则置于他自己办公室里的一个绿色保险柜内。) 。 130 冤枉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从情报来看,似乎军统头目戴利与周呼海之间也有直通的无线电联系。并且有若干关键特工很好地隐藏在南京政权的警察和安全机关中,他们有时候为军统工作,有时候则为伪政权效劳,包括对于爱国者的逮捕、拷打和处决。 整个战争期间,最终究竟忠于谁的问题,对于爱国者和通敌分子来说,都是最大的问题,并无十分清楚的选择。犹如之后的法国,抵抗的情况那样。 中国的历史学者从未充分地面对通敌分子问题(部分原因是有如此多的通敌分子,实在太多。),历史学者研究这一主题时,将不得不对付“选择的清晰性”问题,哪怕仅仅为了展示当时人们的目的是如何各不相同。 当至少三个政府(重庆国民党政府、南京伪维新政府、延安政府)的特工们在长江下游与沿海省份,面对着日本占领军,为了取得战后的有利地位而展开竞争时,其敌、友之间的区分确实很不容易搞清楚。 以顾楫为例,法国人把他当作得力干将,国民政府也同样如此,只有知道他真正的政治信仰。 有趣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确实在替法租界做事,同时也在尽力维护着国民党的利益,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都得到了来自边区上级的指示。 这种混乱局势下,各方都会作出必要的妥协,在利害之中做出明智的选择。这就是为什么留在上海的许多知识分子对于其共同处境的感觉。好者至多是心情矛盾,坏者则颇有负罪感的原因。 用这种角度重新审视徐恩佐他们时,蒲素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似乎也发生了极大地偏差。 徐恩佐既然被他在沪西歹土擒获,自然是日本人没把他弄死。只是说他卖主求荣,依靠叛变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似乎对他们又有点不公平。 徐恩佐他们被公共租界引渡到了虹口,在梅机关的黑牢里,经历过没日没夜的连续审问后,最后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抱着必死心态的他们,又被转移到了76号。 几个人在梅机关全都苦头吃尽,生不如死。从来没有像那样,徐恩佐恨不得自己能尽快死去。那样的话不仅可以成仁,某种意义上满足了以身报国的心愿,也能摆脱那无边的痛苦。 只是转移到了76号以后,日子突然好过了起来。虽然还是被关押在牢房,却再也不是单独关押,几个犯人关押在一个牢房,屋顶上面还有天窗,能看到久违的天空,知道黑夜什么时候来临。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连正常提审一次都没有。三个人的交代里都显示出76号的待遇,起码比在蒲素这边的日子好多了。之前在大宅下面的地库里,他们除了没挨打,没被审讯,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每天供应的冷水加馒头,也只是勉强维持他们活着。 后来又一天,在给他们送饭的狱卒走后,徐恩佐从馒头里吃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八个字“虚与委蛇、彻底交代”。徐恩佐是个好学的青年,自费筹措抗日经费的同时,还不忘去念夜校,提高自身政治修养。 只是他翻来覆去研究了很久也没搞明白这八个字的意思。“虚与委蛇和彻底交代”,这里面的意思显然是矛盾的。 此时,身陷囹圄已经绝望的徐恩佐,起码可以肯定一点,这张纸条必然是军统的同志想办法传递进来的。 这事没法和关在一起的其他人商量。能把纸条用这种方式递进来,显然在这里也不是一般的人。这时的徐恩佐,虽然还没被提审过,只不过也不用多想,除了76号,上海也没其他让他这种人待的地方了。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对于那个“虚与委蛇”先走一步看一步,这句话的意思无非就是他做戏,但是做到哪一步,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后面的“彻底交代”就很直白了,大抵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意思。 他当时不知道,之前和他有关系的那帮人,那时候还在外面的,几乎一个都不剩了。大部分被工部局和他一样被送到了日本人手里。只不过,绝大多数都没他的运气。当时他落网的时候,整个系统还没崩溃,他还有价值,所以被76号要了过去。 现在嘛,实在是他说还是不说,都没啥区别。 打定主意的徐恩佐,想好了之后也就不管了。只等着啥时候要对他提审,就按照纸条上的指示办,竹筒倒豆子有啥说啥。 说来这个纸条也确实来的是时候。之前那么多天都没有动静,而接到纸条的当天半夜,睡的迷迷糊糊的徐恩佐就被狱卒踢了起来,带着镣铐去了提审室。 审讯他的一共有四个人。当时他分不清谁是谁,在假装不老实了一二十分钟之后,他要了一支烟,以一种彻底崩溃的姿态进行了坦白。 以蒲素看到的,三人之间可以相互印证的材料来看,徐恩佐其实是个极具报国情怀的热血青年。更加难得的是,他不仅有想法,还有行动。 从他变卖店铺,筹措经费,组建小团体参加活动中就能看出。在受到挫折后,继续开店自救,然后在经营状态好转时,用赚来的法币,继续开展救国行动。而且数次参与了正规军的行动,也组织了大量的爱国青年一起投身爱国行动中。 唯一可惜的是,在最终导致他那个团队被捕的行动前后,充分暴露了他的草率和鲁莽,而且极不严谨,一点特别工作应该遵守的规矩都没有。 算起来他也是个军统的特工头目,只是军统对这些爱国青年的任用上,实在是只把他们当做一次性的炮灰。仿佛一次之后,每能多用一次,都是白白赚来的。 首先,没有对他们进行必要的针对性培训,哪怕是一些基础也没有。材料里反应,也就是进行过一个短期的军事训练。至于情报和特别任务方面的训练,或许只是口口相传,口头提点了几句。 而且不难看出,他被忽悠的比较惨。在自述材料中,他始终认为自己加入的是“蓝衣社”。在1937年,中日战争爆发之后,戴利之前组建的蓝衣社好像就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其荒谬之处在于名称本身在上海进行地下活动以对付伪政权和占领军的军统或忠义救成员统统称之为“蓝衣社“。 其实稍微懂一点军统内幕的内行都知道,在日本人与国民政府签订《塘沽?协定》之后,蓝衣社已于1935年应日本人的要求而在形式上解散。 于是在戴利指挥下从事安全和情报工作的前蓝衣社成员转移至第二处,最终成了军统局的骨干。然而,与他们关系密切的“蓝衣社”这个名字,仍然在别人的口头流传,。因此,该名在1937年之后被越来越频繁地使用,用以指称在“孤岛”和上海敌占区活动的所有国民党秘密特工。 比如之前提到的顾楫,他就是纯正的”蓝衣社“首批成员,也就是1932年3月成立的,对外公开叫做”力行社“的这个团体。因社员制服为蓝衣黄裤,故称蓝衣社。 而徐恩佐和军统搭上关系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所以,军统那帮人实在是不厚道。知道”蓝衣社“名气大,很能吸引这帮爱国青年,就投其所好告诉他们加入的是“蓝衣社”。实际上,他们也能自圆其说,一切破坏汪伪政权和日本政府的特工,都可以算作是“蓝衣社”成员…… 所以,在这之后所谓的“蓝衣社”似乎无所不在,名声显赫。 例如,1939年秋天,五份上海报纸都发表了据称是蓝衣社在上海八个行动队的完全花名册,列出了队长、副队长以及情报与通讯官员的化名。 由于4月中旬上海周围,特别是上海至宁波铁路沿线,游击队活动日益频繁(时在当年7月日本人在此建立'和平模范区”之前),公众便较自然地将蓝衣社组织与这些活动联系了起来。 5月3日至10日的那一星期内,日本的海军陆战队和宪兵宣称,他们逮捕了渗透进虹口的来自重庆方面的大量中国特工。他们表示“虹口被渗透得如此厉害,以至日本士兵和水手不太敢在这一地区活动,除非两个以上的人结伴而行。由于最近遭到中国特工成功的袭击,连值班的岗哨也变得害怕恐怖活动了。” 日本当局声称,这些恐怖分子伪装成普通民众而进入该地区。乞丐的破衣、职员的服装,以及小贩的穿着经常被用来掩饰抗日和亲重庆分子的身分。 重庆支持的恐怖活动的程度因此激烈起来。 1939年6月20日,两名中国伪警察被杀于虹桥路附近的歹土。三天后,10个中国游击队员打伤了一名乘汽车的日本人,杀死了一名试图救他的日本旅游局雇员。7月1日,日本宪兵队的一个中国翻译被射杀于海宁路的家门前。 五天之后,一个中国枪手向使馆海军武官的日本厨师射击,当时,他正走在华德路北40码的荆州路上。 接着上海市警察局和法国警察庆幸并无大的枪击或爆炸事件,但是在租界之外,一枚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炸毁了沪宁线上48米铁轨,破坏了  15节卧车车厢。 另一枚定时炸弹则在位于歹土的静安寺路1926号亲南京《国报》报社爆炸。炸伤了一名中国人,震聋了一人的耳朵,并使建筑物起火。另外,还有一枚手榴弹被掷进了南市蓬莱路上的日本宪兵队宿舍。 7 嗣后的两个星期相对来说比校平静,只有一个南京的通敌分子华刚被暗杀,当时他正在白利南路82弄的家门口乘凉。 然而,7月21日,当南京政权的保安队成员王德周被杀,日本宪兵队才真正开始陷入恐慌。王德周驻扎在松江,而重庆的恐怖分子已经在那里杀了他的几个家人。他便赴上海寻求庇护。 然而,21日清晨,他的末日来临了。当他离开格罗希路51弄的寓所时,八个枪手将他射倒在地。正当日本宪兵队收到王德周的死讯时,有关工部局警务处的俄国警官沙马金(db  siaj)被杀的消息也传到了他们那里。 几乎在此同时,他们从一个效力于日本海军的中国间谍那里得知,“一帮危险的武装恐怖分子”正奉命袭击虹口一所住宅的居住者。这名中国间谍在离开北四川路上的日本宪兵司令部时,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恐怖分子正走在街上,于是掏出手枪,朝天开枪。 结果,日本当局便下令封锁了通往虹口的所有桥梁,一切交通陷于停顿,达5小时之久,停在街上的车辆沿着外滩排起了长龙。 7月26日也下达了同样的封锁令,当时,杨树浦地区昆明路与保定路交角处的一个日本海军岗哨正要检査一名中国男子的物件时遭到了枪击。三天之后,桥梁重新开放,重庆的恐怖分子又枪杀了受雇于法商电车公司的一个机修工,他是南京支持的电车工会的领导。 在此之后,经过了相对平静的十天,至8月9日,南京政权的官方喉舌伪《中央日报》所在的大厦四楼发生了爆炸和火灾。5名职员受伤,大楼内部被完全毁坏,该报此后只得借《新申报》(日本资助的中文日报,位于虹口熙华德路288号)的印刷厂来印刷发行,而其版面已大大缩减。 《中央日报》社的被毁,成了即将来临的恐怖活动大爆发的预兆,这是一场“恐怖活动的狂潮”,始于日本侵占上海的8月13日周年纪念日后不久。纪念日当天并无重大事件发生,因为工部局警务处与日本当局都采取了许多预防措施,以避免骚乱。他们设置了路障,并动用万国商团和特别警察(即后备队)来增加巡逻,在主要交叉路口都驻扎了搜索队,所有警察的假期全都取消,美国第四舰队不准官兵离开兵营,以应付紧急情况,而日本的飞机则作低空飞行,以“使中国人对日本的军事实力留下深刻印象。 。 131 前瞻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但是,两天之后,一位著名的银行家被杀,大规模的屠杀也就接踵而至。 这位银行家名叫稽甌生,29岁,是当地一家钱庄老板的儿子,同时也是一位著名的四川籍官员。 稽靈生住在美国〈乡村)总会内,离福州路上的工部局警务处仅75码,他数天前在《金融与商业》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呼吁在自由中国投资。而这一文章却激怒了伪政权的银行当局。 8月15  日,当稽爆生走出美国(乡村)总会,正要穿过马路走向自己的小车时,躲在一辆轿车里的5名枪手向他射击,他当场死在总会门前。刺客们尚未来得及逃跑,警务处的警察便冲出来向他们开了火。 在此后激烈的枪战中,一名华籍巡捕击毁了汽车的发动机(该车是一星期前停在歹土边界处的百乐门舞厅外被盗的),刺客们只得徒步向西逃往极司非尔路。 警察则乘摩托车追击,并一边开枪,一直追到老闸路捕房辖区,警察才击毙了一个恐怖分子,并捕获了其他三人,收缴了他们的武器。 而在追击途中,却有3个平民和2  个警察被杀,另有8个行人和3个警察负伤。同日,沪西特警总署的一位巡警正要检査两个男子的篮子时,被枪杀在歹土的白利南路上。 8月16日,一名枪手射伤了著名律师王树勋,他是极司非尔路76号南京政治警察总部首脑吴世宝的朋友。当丰田纱厂的一名日本雇员正在给自行车打气时,两名恐怖分子开枪打中他的胸膛。 一家煤炭进口公司的经理在福履理路的家门口被绑架。黄浦江的渡轮,潮州丸刚在南京路外滩码头载上乘客,便发生了大爆炸。 8月17日,九江路663号的“大舞台”剧院老板遭到一名刺客的袭击,背上受了致命伤。在8月23—28  日的六天中,信昌纱厂的一名日本职员在日本海军公墓受重伤,两名日本陆军文官遭到4名中国枪手的伏击而丧命。 沪光大戏院和金城大戏院被炸,效力于日本陆军的一名日籍文官和一名华籍文官被杀于虹口(此事再次导致道路被封锁),法租界里的一家银行被盗去价值高达30万元的金子,中一信托公司的总经理遭到绑架,恐怖分子试图用隣烧毁三菱公司的第三仓库,中国枪手击毙了浦东保安队的一名成员。 早在8月17日,日本人就在“大上海”边界上设置了新的铁丝路障。?徐家汇与虹桥地区的歹土边界都布满了隔离网,以至许多小路都被阻断。杨树浦河上的所有桥梁全被封锁,只有两座桥不是绝对封锁。 如今,经陆路而赴上海的华人都得经由军事检査站,受到严格的搜査,以免携带武器。虹口的“小东京”变成了难以渗透的要塞o。 8月28日以后,华人在下午7时和清晨5时之间,便不得进入“本城”了,当他们在白天要过苏州河时,其衣服、包裹、行李、车辆以及本人都得受到岗哨的严密搜查,岗哨的数量较诸往日翻倍,桥头的岗哨则再加倍。装甲车通宵达旦地在苏州河北的大街上巡逻,从虹口至苏州河南岸的所有进出口都被关闭'。 伪政权也釆取了严厉的措施。8月下旬,南京政府颁布了上海的新刑法,它将歹土及公共租界、法租界之外地区的所有偷盗案都交给当地的中事机关审理。亦即是说,原先由民事法院审理的案件一一按照2月的“临时协定”,歹土的案件由南市法院审理一一如今都由汪未经政权根据军事法而作出单方面的判决。 实际上,这意味着陈私博市长指令沪西特警总署首脑潘志杰,将武装的歹徒与绑匪引渡给保安队。 这种将刑法军事化的闹剧,发生在南京政府警察系统重组后,新的特殊环境中。 结合公开情报和徐恩佐他们的交代。8月16日,警政部降为警政总署,置于内政部的直接控制之下。与常凯申政权分设中统与军统相似的是,汪未经的政治警察部门,被置于军事委员会的调査统计部的宣接领导下。 在此同时,社会部则被包括在社会福利促进委员会内,这个机构被认为是主管非警察的秘密工作,即监管公众集会、学生活动以及劳工事务等。 南京当局认为,这类机构不再以“部”的形式存在,则其活动便不会在民众面前暴露得十分清楚。 虽然这些变革是警察中央集权化的总政策的一部分,但是它们也起因于警政部长李事群和社会部长丁末邨的政治斗争。8月16日之前,汪未经和周呼海都对这两人越来越不满意,尤其是对李事群。 身为“财政部长”的周呼海对于李事群明显地感到恼怒,因为流入极司非尔路76号的非法税收很少进入中央政府的钱柜。而作为政府首脑的汪未经,则害怕李事群的权力日益扩张,不喜欢他使用“公开乃至专横的手段开展警察活动,特别是这些活动过于直接地引起了公众的注意”。 李事群随心所欲的独立性——既是控制“76号”之歹士叛徒的首领,又是老资格的警政部长,这也惹恼了内务部长陈群。 陈群作为前维新政府的官员,具有坚实的日本背景,他不喜欢李事群与吴世宝那令人难以驾驭的行事方式。因此,当陈群坚持要求将这二人置于其管辖下时,汪未经必然是同意此挙。丁末邨被委以另一相同级别的职位,但权力更小了,李事群则岀任总部设在苏州的清乡委员会秘书长。 所有这些变动都对极司非尔路76号的伪政权秘密特工活动,产生了明显的影响。虽然这一机构如今由李事群的前副手、警政部副部长佟克明负责,李事群本入却完全退出这个舞台,而南京下令秘密警察活动以隐秘得多的方式进行。 如今,周呼海的财政部对于“76号”的收人(包括赌博抽成)拥有了更加直接的控制权。显然,陈群声称内务部有权控制全部秘密警察机关一事,与卢英将军在7月转任上海华警(其总部设在南市)首脑是出于同一目的的两个举措。 现在的情况是卢英取代潘志杰成为沪西特警之首,控制了歹土和那里的一帮乌合之众,以及充任秘密特工的通敌分子。 那么,声称南市警察控制了形形色色的暴徒、秘密特工、恐怖分子、极司非尔路76号缺乏训练的巡捕以及沪西特别警察,就真的将“歹土”变成了“良土”了吗?答案几乎是否定的。 南市本身与沪西不同,1939年的整个秋、冬,它依旧是赌博与毒品交易的安全港。瑞典记者卡尔?埃斯克隆(karl  eskend)在报纸上写了一篇重要的报道,将南市的情况描绘成“贫困的中国农村与穷人的蒙特卡洛的交叉,六个大赌场昼夜开放,玩的是一种原始形式的轮盘赌,使用写上数字的台面和骰子,为赌客免费提供葡萄酒、啤酒、香烟等,乃至为其孩子供应牛奶。 这些赌场用其楼上烟室出售鸦片所得,以及向贏家抽头的收入支付其开支,也就绰绰有余了。与这些赌场和鸦片馆相邻的则是许多典当铺,方便那些不幸的赌徒可以当掉其值钱的物件,甚至衣服。 将南市的统治强加于“歹土”,并未使之变成“良土”。恐怖战争继续盛行,特别是在银行与通货的控制权以及报纸的主宰权方面更是如此。凶杀案和犯罪率呈螺旋形上升趋势。 尽管工部局警务处与日本宪兵队在围剿蓝衣社方面逬行了充分的合作,工部局的最后一任董事们与日本总领事无聊地继续着关于最终控制租界警权问题的谈判。 一旦与日本发生战争(如今对许多人而言,此事似已十分明显),公共租界(对于许多生活在其中的华人而言,它已经只是一个名义上独立的实体了)将被移交给伪政权,而这仅仅是中国主权的虚幻胜利。 在此同时,贫富之间的差距继续扩大,双方都被日益恶化的战时通货膨胀压得喘不过气来。对于中国工人而言,自1937年抗战开始以来,物价上涨了  10倍;对于外国人而言,则每月的生活费上涨将近9个百分点。 在上海全城落人日军手中之前的两个月间,乞丐和小偷肆无忌惮地从大街的货摊上盗窃食品,直至摊主无货可卖为止,而警察却熟视无睹。 租界当局试图将米价控制在每担130元但是奸商盛行,甚至上层的中产阶级也开始认识到,已经来临的生存斗争主要集中在食品和日常用品的争夺上。 “似乎孤岛正在沉人无边无际的苦海之中”。 这句话是记者珀西?芬奇(percy  fch)在报纸上,对于日本占领上海初期的生动描绘。 当时,恐怖战争刚刖发端。而在结束时,则可以看看瓦尼娅?奥克斯(vanya  oakes)对于珍珠港事件前之上海的悲观看法 “上海是个邪恶和暴力的城市,是富裕和令人难以置信的贫困并存的域市,是轮盘踏的轮子飞旋、枪声频频和乞讨声充斥各处的城市。上海再也不是始于1937年的那种世界剧变的中心,它如今生活在永久性的恐慌和飘忽不定之中,爆炸和破坏、不正常的贸易、通货的混乱、日本狡猾的渗透、难民的涌入、物价无休止的上涨、欧洲战争的爆发以及它在静安寺路上的反响,上海巳成了难民与歹徒的俗气之城。” 三年来的“孤岛”经历,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成了“恐怖的梦魇”。事实上,这些年的上海,也确实是座饱受磨难的城市。 1937年,上海的人口仅次于柏林、伦敦、莫斯科、纽约、巴黎和东京。由于英国、美国和法国在鸦片战争以后强加于清王朝的不平等条约,上海分成了三个城市。 首先是黄浦江沿岸的公共租界。该租界根据1842年南京条约第二款设立,由1845年最初制订的土地章程批准,1869年由西方列强的大使们签署。租界的西南,沿着黄浦江上溯,乃是清朝当局于1844年作为特区形式划给法国居民的第二城。 法租界在1868年起草其自己的土地章程。第三城是中国的市政管理区它位于黄浦江两岸,320平方英里的市区和郊区包围着前两个城市,分成南市、江湾、闸北、浦东与吴淞区。 1937年11月,日本人把常凯申的军队赶出了上海,他们在公共租界中的那部分(即虹口的“小东京”)以及所占领的第三城(老城)构成了环绕其他两城——公共租界与法租界的一条警戒线。 它们共同形成了“孤岛”,为躲避日本统治的中国人提供庇护所,寻求自己的治外法权,以及避免如欧洲陷入战争一样卷人中日冲突。上海大都市就这样变成了争讼的战场,因为日本若欲使用武力夺取租界,就不可能不冒与英、美、法开战的风险。 这场争讼包括很多方面,而血腥则是最为混乱搏斗的代价,因为它是最基本的斗争。一方面是常凯申“自由中国”的支持者,他们于1937年从南京撤至武汉,然后沿长江上溯至四川,以此地为大本营,直到战争结束。另一方面则是想与日本合作的人,他们意欲结束战争,并破坏常凯申国民政府与之间的联合阵线。 日本方面,尤其是那些急于从中国泥沼中脱身的人,需要寻找一个中国的政治人物能够帮助日本人最佳地利用上海的经济资源,以弥补在南亚扩张战争中的消耗。 从徐恩佐他们的活动来看,国民党所谓英勇暗杀活动的最终目的并不明确,尤其是当国民政府秘密特工以政治名义向通敌的安全机构出卖了其他爱国者时,更是如此。 通敌分子与国民党进行着自己的交易答应一旦美国利用中国大陆作为从海上征讨日本的跳板,他们就起而对付日本,这一现实使得他们的选择更加游移不定。 (日本战败以后对通敌分子的审判,以及20世纪50年代初,中国对前上海地下党中具有双重间谍嫌疑的工作人员的清肃,都展示了战争期间忠诚的不确定性是多么厉害。) 。 132 战初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当然,这也反映出所谓爱国运动分子的社会结构、从汇拢的情报来看这些小市民(学生、印刷工、店铺学徒、制镜者、珠宝商、茶室堂馆、店员、零售商等等)的社会身分并不固定,他们租借廉价房,从一家迁至另一家,消磨时间,等待另一次恐怖活动的任务。 他们在贫富悬殊的全城游弋。在抗战爆发前,上海已被认为是“二十四层的高楼底下还有四十八层的地狱。” 但是,即使该城的精英们在许多方面都脱离了人民大众,这场恐怖战争的社会冲击力仍如霰弹在他们中间爆炸一样。 事实上,他们是双重牺牲者因为他们经常由于自己的身分而成为绑架和暗杀的目标;他们还是重庆和日本一伪政权恐怖力量之间反复搏杀的被动见证人,许多人被枪杀和炸死。 一直以来,日本对中国爱国者们做出的过激反应,却导致原本态度暧昧的美国人变得强硬起来,以至要废除美日商业关系。美国总统的这一决定反过来又将日本推向了珍珠港事件。 像徐恩佐这样的刺杀分子有可能预见到这一朦胧的因果关系吗?它将把美国拖入与日本的战争,并且帮助中国最终战胜了侵略者。 这不太可能,尽管国民政府的安全总头目戴利将军本人肯定期望这一可能性。青年爱国者们放下麻将牌,离开位于市中心的旅馆,在马路上袭击一个又一个的高级通敌分子,无意之中促使美国陷入了一场以他们深深卷入中国内战而告终的战争,尽管远不能肯定究竟是哪一方(抑或国民党)将会成为中国的统治者。 只是在这场争斗中,上海的恐怖分子是第一个掷下骰子的。 上海之战持续了三个月,在1937年8月13日上海爆发中日战事后的最初几天内,中国人面对着来自江中所泊海军舰艇上的毁灭性炮火,体现岀了非凡的战斗热情,将日本人驱赶到黄浦江边。 由于公共租界的中立,日本人在其远征军于9月1日在北面的吴淞与浏河之间开辟第二战场之前,不可能从侧翼包围中队。即使到了那时候,常凯申也仍继续将其最精锐的部队投人到这次决战中。 至10月,中国配置了  71个师以及几乎所有的炮兵,共计50万人。日军则有6个师和6个独立旅,总共只有20万人。但是其飞机则取得了制空权,炮火也占有优势。 闸北遭受了历史上最为严重的火灾。但是,中国人仍然以沉着和令人难以置信的英勇气概坚守着阵地,凡是亲眼目睹其牺牲的人都如此评价。 11月5日,第三战场开辟。当时,柳川平助率领第十军(共计3万人的三个师)在杭州湾登陆,向内陆推进到中队右翼的后方,于11月9日击溃了沪宁铁路沿线的。那里的大部分桥梁早先已被日本的空军摧毁。 松井石根将军的装甲纵队不再受阻于闸北的碎石,而是趁中队撤退之机展开屠戮。约30万中人死于上海之战,另有几十万人死于12月12日南京陷落之时。 上海乃是二次大战中第一个被摧毁的世界大都会,其工业所受的损失达到5  6亿元。大片居民区遭到破坏,数十万人无家可归。九百家工厂、工场和作坊的设备被毁坏。另有一千个设施被日军摧毁或占领。若将华人区所受的损失都计算在内,则该城市丧失了  70的工业潜力,上海及其相邻工业区的60万人失去了工作。 战争损失估计达到10亿、20亿,乃至  30多亿元确切数字不得而知。另外还损失了8亿多美元的国外投资。此前集中于上海,并在1937年初显示良好前景的中国的经济复苏,就这样被战争扼杀了,全国倒退了数十年。 难民大量涌入只有10平方英里的法租界和公共租界,致使数周之内,人口从150万猛增到400万,每户的平均入数达到31个。175个难民营中的大部分入回到农村故乡,但仍有数万无家可归者流落街头,成千上万人睡在办公楼的走廊、商品贮藏室、庙宇、同乡会、娱乐场所以及仓库等等地方。 随着冬天的到来,疾病、饥饿、寒冷等诸般苦难也随之降临,岁末,街头或废墟上收到一万多具尸体。 但是,难以置信的是,被日本占领军包围,直至四年后偷袭珍珠港以后才结束的“孤岛”上海,却开始享受表面上的反常经济繁荣。公共租界内的棉纺厂以英、美公司的名义重新运行,利润达到两倍、三倍,七家新厂建立起来。 面粉厂每年的产量增加百分之十。美国控制的上海电力公司的规模扩展了百分之十,设备添置费达200万美元。公共租界内出现了  400个小型企业,而大部分都来自日占区,制造业、化工产品、药用油、玻璃器皿、灯泡、手电、电扇、糖果,以及香烟等等由于这些产品的原材料只能依赖进口,故海运业和保险业也得以发展。 移民(包括为逃避欧洲迫害的犹太难民)需求之增长所带来的刺激是造成这种繁荣的主要原因。另一类不断增长的需求,则来自于经日占区交通线而与内地“自由中国”的贸易。 1940年年初,这类贸易额估计高达  12亿美元,日本军官们则依靠受贿而发了横财,他们极易接受中国商人的贿赂(现在阿廖沙的商会和蒲素的商行也加入了进去)。 出口贸易也得以改善,主要是因为上海的50家德国公司包揽了大量的海运业务60的茶叶、70的芝麻、75的菜油、40的猪肠、25的鸡蛋产品,以及上海市场上所有可用的皮革制品,以在饮食、衣服和鞋子等方面支持第三帝国的战时经济。 整个抗战期间,国民党人维持了一个流亡的上海市政府。。尽管如此,当于11月11日一从上海撤退,日本当局就提议由若干名人——杜老板、虞老板等,接管城市的行政管理,然而,这些对象不是离沪前赴香港,就是表示异议,因为他们害怕遭到民族主义者的攻击。 天主教神甫陆伯鸿在南市有轨电车、电力公司以及闸北自来水厂拥有大量投资,他同意组织一个“南市地方自治委员会”,但是拒绝岀任市长。 因此,当1938年1月华北的傀儡政权并人以王克敏为首的北平临时政府,华南则于1938年3月在南京成立了以梁鸿志为首的维新政府。 伪政权宣称,它将废除一党专政,建立宪政政府,消灭,避免东亚“赤化,巩固中日和平合作,使难民重返家园,成立保安组织以清除盗贼和进行“清乡”,救济失业者,借助外国资本和“友邦”,促进工农业生产,协助现有的工业和金融机构增产、发展,使国家富裕起来,将中国的传统道德价值与国际科学知识相结合。彻底改革教育,废除此前导致民众沉重负担的苛捐杂税,坚决支持和鼓励人才的充分使用、对政府的自由批评,以及严格限制下层官吏的与专政。 外国观察家们觉察到,1938年6月间,上海出现了一股强烈的“爱国热情”浪潮,在所有的周年纪念活动上都飘扬着中国民族主义者的旗子。诸多小报上发表了不少主张武力的社论,正规的报纸则撰文鼓励青年们参加或组织游击队。6月10日,发生了袭击通敌分子的七个恐怖事件中的第一件。一个名叫尤菊茹的棉花经纪人受伤,他是日本人赞助的上海市民协会的成员,其俄罗斯保镖则被杀。 翌日,维新政府的一名小官遇刺受伤。  6月  18日,伪政府的土地委员任保安在中国通敌分子与日本朋友的一次舞会h上被杀。六天以后,一名男子被杀于律师事务所,而尤菊亦的四个朋友则在一家旅馆客房内遭到枪击,第二天,亦属上海市民协会成员的粮商顾警一被杀身亡。 6月29日,刺客们伪装成乞丐,暗杀了伪政府船舶检查处处长尚德明。 对于这一恐怖活动浪潮的评价,舆论方面的说法不一。有些迹象表明,这是通敌分子对立派别之间的纷争,他们都想获取日本人的政治宠幸和金钱支持。人们推测,这些伪装的爱国事件实际上是争夺日本的战利品。另一些人认为,这是被船舶检査员征收重税而激怒的米商或船夫的报复性谋杀。 然而,多数人认为,这是某个中国国民党的组织在上海的活动,这些暗杀都是岀于爱国的动机,大部分人相信,该组织即是蓝衣社,是狂热地忠于蒋介石的一个式会社,专致力于铲除“汉奸”。 当然,蓝衣社只是包括复兴社在内的一个综合系统的一部分,其“”性质不断受到质疑。最初的蓝衣社创立于1932年。作为力行社的一个外围组织,它是由黄埔军校毕业生组成的、狂热支持“领袖”蒋介石的右翼团体。 1934年以前,他们在华北的游击活动(包括对通敌分子张敬尧的戏剧性暗杀)使得日本军方认为,蓝衣社是“华北及满洲国展开全面抗日活动的幕后策划者”。他们确实还被认为是华中地区反日恐怖活动的主要组织者,故在1935年的何梅协定上日本人有不止一条的理由要求解散蓝衣社。 国民政府对于协定的遵奉是有限度的。正如事后陈立夫所言:“虽然常凯申下令解散(复兴社),但其解散只是表面上的。在上海,社会局局长和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主委吴醒亚组织t三个团体,在前蓝衣社成员的管理下,继续完成复兴社的工作由大学生组成的青年力社、中学生组成的中锋社,以及由独立青年组成的上海市互助社。 然而,1936年8月4日吴醒亚去世后,三个组织就不再积极活动了。 尽管如此,1937至1938年期间,无论是官方还是非官方的组织都将反日恐怖活动归在声名狼藉的蓝衣社的名下,以为其领导者是前警察局长蔡劲军,他的伪装身分是励志社上海分社的首脑,秘密总部设在法租界辣斐德路与萨坡赛路交汇处的巴黎公寓内。 1937年上海之战结束以后,虽然撤退了,却留下了一笔可怕的''遗产“,恐怖活动和蓝衣社。 当时,公共租界与法租界的警察本来可以轻易地铲除这一怪物,但却任其发展,乃至养虎贻患,使得这一怪物嗣后不时地要找些牺牲品来满足其食欲。 然而,事情的真相很简单日本占领上海以后,“蓝衣社”已成为两类不同的抗日活动——郊区游击队抵抗运动和市区政治恐怖活动——的通用语。就一定程度而言,两类活动都由常凯申的军事秘密警察头子戴利组织。? 8月13日,战争爆发之后,戴利曾赶赴上海,在法租界的杜美路10号会见青帮头子杜老板。这次会见后,便相继组织了浦东游击队、太湖别动队、忠义救,以及江浙行动委员会。据工部局警务处收集到的情报,常凯申的军事委员会决定在9月初组织“非常时期服务团”,处理上海的汉奸和特务。 上海已经有了一支保安队,但是其目的主要只是在1932年7月日本人撤出之后,代理中国市政当局的警察队伍。而为了在前方和后方两条战线上与日本交战,常凯申决定创立城市游击队。军事委员会遂拨出  50万元用于这一组织,由87师师长王敬久指挥。其总部设在江阴,并且已经在“军官训练班”中训练从事情报丄作的学生,而这也是特务系的入门训练课程。 上海战事爆发三天之后,就有240名学生作为特种兵被派往龙华小学,王将军“非常时期服务团”的副手是上海公安局局长蔡劲军将军和杜月建,后者旋即试图将这一新组织转为己用。 。 133 蓝衣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蒲素发现,在获得任命和指令之后,王敬久将军和蔡劲军将军觉得自己现有的身分和担任的工作不便让他们积极地参与此事,情报中显示,他们将组织新团体的任务交给了副指挥杜老板。 在组建这一新团体的过程中,杜先生发现了一个机会让自己的亲信出任若干部门的首脑,于是便委任陆京士先生为龙华军事法院院长,朱学范先生为上海总工会主席。 然而,当杜老板将其副手名单呈交给军事委员会时却遭到了否决,这便使他大为恼火,同时也使陆京士和朱学范受到了侮辱。 鉴于杜老板对于此事的突然冷淡,上海公安局长蔡劲军将军决定亲介入。他借助于忠义会(被丄部局警务处情报入员描述为“由黄埔军校生组成”,由蒲凤鸣领导的一个团体),在公安局内设立了这个特别组织的总部。蒲凤鸣与蔡将军随后组建了两个团——防护团、特务团。 防护团在苏州河南北两岸履行不同的职责。在城北,尤其是在虹口,他们组织了一个所谓的“上海狙击队”,主要由“流氓”和失业工入组成,配备了毛瑟枪和手枪,在敌后狙击日本入。 苏州河南岸,在南市,防护团则主要由招募的居民组成,其任务是挖掘炸弹掩蔽体。南市每宅房子的主要住户每天得向防护团提供劳动力,由蔡将军的一个副手指挥,其办公处设在露香园路上的五安小学内。迄于9月,已有300入被招募,完成了  57个防空壕沟。 特务团总部设在一座私立学校里,这所学校是南市丽园路上绍兴会馆的一部分。它由蔡将军的前刑侦课课长刘槐负责指挥。他的两个副手乃是公安局的巡官陈半农和前公交车售票员张国权。 特务团的正规成员主要从失业工入中招募。官方承诺给他们每月9元的薪金,外加在可供1000  入住宿的学校内的食、宿。至1937年9月末,约有400人应募。 特务团也有一个侦查课,由30入组成,归一个名为杨福林的男子领导。这些人驻扎在老西门外西林路上的敬亲小学内,其中一位曾是小学校长的傅铎马记载道,刘槐曾指派他报告公共租界内日本便衣侦探的活动。他还被派去调查“汉奸”,若能发现足够的证据,就下令中国警察逮捕通敌分子,并将其押至特务团总部的拘留所内作进一步审讯。 毫无疑问,戴利在蔡劲军管辖下的这两个组织中安插有自己的人马,尤其是特务团的调査处。但是,这位秘密警察头子将大部分注意力投在了杜老板党羽在劳工组织、商人圏子和黑社会中的网络上。 显然,是戴利在9月未、10月初将这个受辱的流氓头子及其青帮党徒重新纳入了军事委员会的轨道,即劝说常凯申设立“军事委员会苏浙行动委员会”,以将帮会成员转化成准军事人员。 苏浙行动委员会由常凯申亲自领导,其成员包括杜老板、黄麻皮、王晓籁、虞洽卿、张啸林、杨虎、梅光培、向松坡和陆京士。 戴利出任书记长,在法租界善钟路上设立办公处。委员会的组织分为参谋处、政训处、情报处、训练处和总务处,处长都是特务处的官员,诸如陈旭东、汪祖华、谢力公及俞乐醒等。6 当前的主要任务乃是训练干部和招募民兵。在松江和青浦开设了特训班,以培训参加和领导别动支队的人。此后,在10月初,戴利利用委员会的职权,组建了“别动军总指挥部二其总部称为“淞沪别动总队”,位于南市祈齐路对面枫林桥附近沈家宅1号。 它虽然在名义上归杜老板管辖,但是据别动队的一个成员说,实际上的首脑却是戴利,他以蓝衣社首领而闻名。而杜老板的“外交事务“助理、旧青帮首脑、来自山东的刘志陆是别动队有名无实的副首领。 关键部门的人员则都是戴利的亲信陈旭东任参谋长,参谋处长方超,督导处长周伟龙,经理处长周家礼(后为谭良甫),总务处长周济文,技术室主任俞乐醒。俞乐醒还和谢力公一起负责松江和青浦的特训班。 淞沪别动总队分成五个支队,每个支队500到3  000人总共8000人。每个支队又分为三个大队,下面进一步分成中队、小队和区队。自区队首领以上的所有官员,不是戴笠特务部的成员就是来自恒社的骨干。 其成员来自形形色色的社会阶层,上海店主协会的店员、帮会中的地痞和流氓、国民党军队的散兵游勇、日军进攻期间因工厂和店铺关闭而失业的劳工,以及有组织的劳工联合会成员。 早在1937年2月就成立了“上海商团“,当时,中国商会曾在上海报纸上刊登广告,为店员免费提供市民训练课程。有个名为陶民舟的21岁的绍兴人应答了这一广告,他在闸北经过了四个月(3月至6月〉的教程,之后又回到了他所工作的染坊。但是当1937  年8月中日开战后,他则参加了南市的保安队。9月初,该保安队重组成上海别动队的第五支队,由陶一珊上校率领,他被南京委任为上海所有市民训练中心的首脑,其总部设在淞沪警备司令部内。 此后,陶上校发给了陶民舟一把手枪、八发子弹以及四颗手榴弹。他住在申新纱厂对面一所没有门牌的房子里,其任务是检查经过白利南路的行人和车辆,以保证没有“汉奸”进人华界,陶民舟的“官衔”包括两个布徽章:一个标明其身分为“上海別动队06595号”,并命令他“服从指令,严守纪律,忠于职守,苦战到底”。 另一个徽章则标明其佩戴者隶属于“苏浙行动委员会”的别动队。1937年10月24日,陶民舟和一个同事试图检查一辆卡车却遭到巡捕史密斯(eps  sith)的阻挠。当他们拔出手枪时,史密斯夺下了枪,并逮捕了他,其同事则得以脱逃。最终,陶民舟被移交给上海警备司令部。 陶一珊上校的商人和工人组织,是供应卡其布制服和配备旧毛瑟枪的几个团体之一。二支队驻扎在南市鲁班路上的东亚体育学校,它受命帮助警察维护法律与秩序。然而,据样惠芳(别动队成员,“因其1932年的恐怖活动”而闻名于公共租界的警方)的证词,当他被控试图在法租界搞暗杀时他的支队(配备有手枪)的目的,乃是“只查找汉奸”,此人后来可能被移交给了就近的中国警察局。 三支队归上海总工会主席朱学范领导,他的任命最初是由军事委员会下达的。可能是为了维持对劳工的控制。命其他的工人组织包括由陆京士领导的邮工支队和海员支队,以及码头装卸工支队。 许多应募的新人员都是失业青年。18岁的林德福,宁波人,在跑马厅路附近被公共租界警方逮捕,罪名是试图招募“便衣男童子军”。审讯中,林德福说,他自己曾被一名姓李的30岁的卖报者介绍给别动队,此人曾向九江路上被招募人民兵的一帮男性青年作了生动的演讲。林德福与其他约  40名男子被他所呼吁的爱国主义所感动,或者仅仅是好奇于他似乎提供的机会,于是便追随这位姓李的卖报人前赴南市丽园路上设在绍兴同乡会会馆内的别动队营地。 到了那里,他们被告知,如果他们愿意接受军事训练,就能获得每月9元的津贴,外加一日两餐和睡觉之处。如果他们拒绝,则可以返回家中。约有600人留了下来,都是18至36岁间的青壮年。 持否定态度者后来将别动队描绘成“乌合之众”,它在抗击日本人方面几无军事作用。杜老板的副手陆京士与水祥云突然放弃了他们通常的,黑暗角落里老鼠的角色,穿起了挺括的制服,变成了当时的英雄。 他们最初可能是保卫苏州河南岸,梵皇渡路与曹家渡交叉口至日晖港一带的地区,但是当日军发动渡越苏州河的攻击后,别动队便撤退了。 在上海的华界陷落之前已逃至法租界海格路上的据点内。虽然依然希望重新召集其参加南市英勇保卫战的旧部,竭力模仿谢晋元团长的壮举,谢在1937年保卫四行仓库的事迹已经成为爱国主义的教材。然而,许多骨干都放弃了指挥,逃入租界避难。当日军杀进上海的华界时,抵抗部队的大部分著名指挥官已经离开了上海。 1937年11月,市长俞鸿钧、宋子文、钱新之及王晓籁都秘密地去了香港。杜老板也在其中,他旋即为常凯申组织了秘密的情报活动,其部分经费来自他与戴利建立的一个名为“港记公司”的麻醉品企业。 在此同时,上海别动队分散了。大部分武装単位撤到了安微与江苏的边界地区,尤其是屯溪和歙县等地。在那里,他们或者与诸如前湖南强盗陈世虎之流的军阀结合在一起,成了“游而不击”的游击队;或者嗣后被戴利编组成忠义救,最终由美国人装备起来。 1938年2月1日,最后一批别动队入员撤出上海,在中文报纸上发表了一封告别信,声称他们“为了租界居民的安全“而离开了租界。此时,戴利已经逃离上海,经由长沙而赴香港,苏浙行动委员会完全解散了。 留在上海郊区的各支武装,有的叛逃到日本人那里,成了伪军。但有一支浦东游击队仍在积极抵抗,于1938年9  月11日发动了一次协同战斗,袭击了东昌路上的一个日军哨所和伪军办公处,并在敌军动用重机枪之前安全撤走,游击队依旧在城外活动。 只是关于上海的战事,从此转入了地下,在其后至珍珠港事件爆发前的34个月中,他们躲在租界里,秘密地指挥着恐怖活动。 戴利在1937年8月逗留上海期间,还进行了自己的城市情报与反情报活动,把军统局上海区站置于战时状态。在此之前,由周伟龙指挥的上海站的五个“外勤”组都主要集中于进行的监察及信息截获。 周伟龙答应戴戴利,他将留在法租界内,在“潜伏区”内建立从事破坏活动的队伍,以骚扰敌人。出于安全的考虑,这些间谍组织与别动队完全不接触,而通过龚仙舫与戴笠直接联系,龚氏曾任上海特务团人事处处长,如今则被任命为上海网络的联络与信息官。 然而这些地下情报組织或者被租界警方所岀卖,或者被日本反间谍机构所粉碎、或者被为伪政府效力的通敌的特工机关所收买。情报组织的新头目王方南在一年之内就暴露了自己的身分,遂被军统转移至香港。 1939年初,周伟龙被法租界警方逮捕,军统设法使他获释之后将其转移到了重庆。四大金刚之一的王木天(在军统内和陈功书齐名)被军统局上海站的人事处长岀卖给了极司非尔路76号的伪秘密警察,很快也叛变了。 虽然军统上海站很快地丧失了行动能力,但是有两个特别行动组在整个“孤岛”时期更有效地活动着。由于常凯申对上海通敌分子的“汉奸活动”的狂怒,戴利组织了两个秘密行动组,分别由赵理君和林志江领导。这两个行动组,尤其是赵理君的那一组,实施了当时的许多暗杀大案,包括周凤岐、陆伯鸿和张啸林等人的谋杀案。据统计,戴利的手下在1937年8月至  1941年10月之间,在上海制造了  150起暗杀,尽管效力于极司非尔路76  号的伪特工人员在此期间渗透进了行动组。 工部局警务处特务股肯定意识到,像以前那样的蓝衣社表面上不再在上海积极活动。譬如日本人的《新申报》一样,知道某些暗杀组是国民党的秘密特工,他们甚至知道,这些行动组是由戴利指挥的。 随着中队撤出上海地区,无论是蓝衣社还是新组建的三民主义青年团,都应对发生在公共租界和租界内的亲日华人的暗杀案负责。手头的资料表明,戴利即重庆军事委员会官员、前蓝衣社成员,指挥着苏浙行动委员会的别功队,即活动在上海郊区的游击队,负责该市的暗杀工作。 。 134 袭击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尽管如此,在整个这段时期内,报纸和租界警方仍然声称恐怖活动乃蓝衣社所为户。“蓝衣社”一名之所以被长久使用的原因之一,乃是其强烈的象征意义,特别是当褐衫党和黑衫党风行欧洲之际,更是如此。 另一个原因是,在“孤岛上海''明目张胆地实施恐怖活动决不是一两个有组织的指挥部所能完成的。政治暗杀自然而然地衍生自三十年代初的民族救亡运动,它导致上海的“小市民”中部分市民以及部分自发的组织和机构介入。 他们既为了爱国,也为自身的利益而行动。有时候这些个人与国民政府的军事特工组织结合起来,有时候则单独行动。比如徐恩佐这样的爱国青年就是如此。 …… 1939年8  月22日。 就在这一天,待在上海近郊的几个人等待一个时刻的到来。他们认为,在这一 天,汪伪政权首脑,汪未经的生命即将终止了。 当市区的富裕阶层们正打算到郊区比较凉爽的河滨去避暑的时候,所谓的内阁会议仍在紧张地进行着。 在广场的树荫下,停放着16辆黑色的雪铁龙和福特型轿车,这些轿车首尾相接,连 成一圈,占去了广场四分之三的空地。 汽车司机们都在树荫下乘凉。他们连续不断地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等待着主 人们的到来。 有人更是抱怨今天的内阁会议时间特别长。直到快7  点30分时,一个身戴饰链、 胸挂奖章的侍从官,在台阶顶上的厚玻璃门后出现了,他朝警卫打了个手势,司机就即刻行动起来了。 有的司机把吸了一半的三炮台 香烟扔在地上,踩进了砾石缝里。 大门两边,岗亭里的保卫人员和警卫都站得笔直。 巨大的铁栅栏门打开了。 当第一批官员们在厚玻璃门后出现时,司机们已经坐在轿车的驾驶座上。侍从 官把门打开,部长们乱哄哄地走下了台阶,临别时互相祝愿能度过一个安静的 周末。 轿车依次开到台阶下面,侍从官躬身打开后座车门,部长们各自登上座车, 在举手敬礼的卫队面前疾驰而过,驶向通往郊外的大道。 不到10分钟,他们都已走光。 两辆长长的雪铁龙轿车仍然停在院子里,它们缓慢地开到台阶下面。 第一辆车插着青天白日落地红小三角旗,开车的是马鲁,他是之前笕桥警察学校训练总部出身的警察司机。他生性沉默寡言,从不参加院子里部长司机们的玩笑;他的冷静果断和开车又快又稳的能力使他一直在汪未经回国后,担任他的私人司 机。除了马鲁以外,别人不能驾驶这辆汽车。 这辆车后面的第二辆轿车也是由一个警察学校出身的警察驾驶的。 7  点45分,玻璃门后面出现了另一群人,砾石路上的卫队再一次挺胸立 正。只见汪未经身着惯常穿的深灰色双排扣西服,打着黑领带,出现在玻璃门后面。 按照传统习惯,他先把夫人陈必军让出玻璃门,然后挽着她的胳膊,走下台阶,来到等待着的雪铁龙轿车旁边。他们在车旁分了手,汪夫人上了第一辆车,坐在左边后座上。汪未经在她后面从右边上了车。 他的贴身特务,检查了一下左右两扇后车门是否都关好,然后才坐到前排司机旁的座位上。 另外两名警卫人员陪着汪未经和夫人走下台阶后,登上了第二辆车。其中一个是 身材高大的警卫人员郭京飞,是一个来自广东汪未经老家的职业保镖。 郭京飞扶了一下腰间的手枪,坐在司机的旁边。从这时起,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就不停地转动着,他并不注意前面的那辆汽车,而是在汽车快速行驶中注视 着两旁人行道上和汽车转弯时街上的一切动态。 第二个人对留下来的警卫人员嘱咐了几句话后,进入了轿车的后座。他就是汪未经的警卫队长杜克勒。 在广场两侧的墙边,有两个戴白头盔的摩托车手发动引擎,徐徐驶出阴影向大 门开去。摩托车手并排停在大门边,他们互相保持着10英尺的距离,注视着后边的 汽车。马鲁驾驶的汽车启动后,紧跟在前面的两辆摩托车后边。第二辆汽车则跟在 马鲁的汽车后面。 这时,是下午7  点50分。 这一小车队驶人通向市郊的大街,进入漕河泾大道。小车继续向前行驶着。在 大道边的树下,有一位头戴白盔的青年看到车队,就驾车离开便道,他与小车队拉 开一段距离后跟踪前进。 8  月周末的大街上,车辆往来都很正常。上海此时的机动车虽然不少,总量却不是很多。汪未经的出行也未事先通知,只有值班交通警察听到摩托车的警报声后,才知道小车队的到来,急忙停止大街上行驶的他车辆,让小车队通过。 小车队在树荫浓密的大街上加快了车速,飞快地驶过了教堂广场,直向青浦方向驶去。只见那个骑摩托车的人,紧紧地追在这个车队后面,继续跟踪着。 马鲁驾驶着汽车跟着两位摩托车警卫后面过了大桥,直奔向青浦狭窄的公路,然后驶人宽阔的林荫乡间大道。 到这时,后面跟踪摩托车的那位青年人确认了汪未经车队是驶向上海郊区的,他 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走向街角上的一家西式餐馆。到了里面,利用咖啡馆里的公用电话,打了一个市内电话。 这时,在上海的郊外,军统的陈功书正在等待着。他和所有爱国的中国同胞一样,心里充满了对汪未经刻骨的仇恨。因为他认为汪未经无论怎么粉饰都不能改变他的通敌投降行为是对所有中国人的背叛。是不折不扣的大汉奸和民族罪人。 对他自己来说,其实不管国家到底怎么样,并未使他个人遭受到什么损失。所以说他仇恨汪未经并不是出于个人利益。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爱国者。他认为谁要是出卖了祖国的利益,他一定要杀死这个人以表示对祖国的忠诚。 在那个时期,有这种观点的人何止千万,但像他那样成为“秘密军队组织”领 导成员的到底还是少数。这个组织的人员发誓要杀死汪未经并打倒他的政府。陈功书就是这个组织的头目,当时刚刚派到上海。 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正在茶馆喝着绿茶。侍者让他接电话他以后,就到另一个房间去调整桌椅去了。陈功书拿着听筒听了几秒钟后,对话筒低声说“很好,谢谢你。” 然后就放下了电话。他的差钱是先付过了。于是,他慢慢踱出茶楼,走上了便道,从腋下拿出一卷报纸,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打开了两次。 街对面,一个青年妇女把她一楼套间窗子上的纱窗帘放了下来,转身对在屋子 里来回走动的十二个男人说“走的是第二条路线。”五个青年人一一他们不都是 老练的刺客,立即停止了搓手,跳起身来。 其余七个人年龄较大,也不那么激动。他们之中有一个老于此道的人,他是陈功书的副手,绰号阿兰,他是一个极右分子,出身于一个拥有土地的绅士家庭。他35岁,已婚,有两个孩子。 这间屋子里最危险的人物是乔华栋。他39岁,宽宽的肩膀,方方的下颚, 是一个狂热的“秘密军队组织”成员。他原是浙江的一个农业工程师,两年 后变成了“秘密军队组织”的一个最危险的刺客。由于他腿上曾经受过伤,所以, 人们叫他“拐子”。 姑娘宣布了这个消息以后,十二个男人通过楼房的后楼梯来到了一条小街,那 里停放着六辆车,都是偷来或租来的。这时是7  点55分。 陈功书亲自花了许多天研究行刺地点、测量射击角度、计算车辆的速度和距离,以及拦截车辆所需要的火力。他选定的地点是通向青浦主要交叉路的一条又直又长的马路。 计划是这样的第一组由带长枪的射击手组成,他们在不到交叉路200  米的地 方向汪未经的汽车开火。他们躲在停在路旁的一辆埃斯塔费特牌卡车里,以非常小 的角度向开过来的车辆射击。 根据陈功书的计算,等到前面一辆车开到和卡车并排的地方时,该有150  颗子弹穿过那辆车子。等到汪未经的汽车被迫停下的时候,第二组“秘密军队组织”成员就从一条小街拥出来,以近距离猛扫,把伪总统的警卫人员干掉。然后两个小组会合到一起解决其余一行人等。事情成功后,跳上停在小街的三辆汽车撤走。 8  点零5  分时,两个小组的射击手已经守候在各自事先看好的射击位上。陈功书亲自担任了望员,他站在距射击地点向巴黎方向约100  米处的一个公共汽车站旁,他手里拿着报纸,眼睛一眨不眨地向远处望去。 他们共同约定的信号是他挥动报纸向站在面包车旁的第一组组长周广义发出命令,后者再把命令转达给四肢伸开趴在他脚边的射击手。阿兰将开车拦截警车,而“拐子”开枪扫射。 汪精卫的小车队离开上海中心拥挤的街道,进入较宽阔的郊区大道时, 车速已接近每小时60英里。 马鲁看了一下他的手表,他知道坐在他后面这位大人物急不可耐的心情,就把车速又加快了一些。两辆摩托车已经落到了车队的后面。 汪未经一向不喜欢这种鸣锣开道的排场,作为赫赫有名的头号汉奸,他有这个觉悟,知道自己有点丢人。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乐意让他们离开。 正在担任了望的陈功书这时不知道他已经犯一个极大的错误。这是在一个月之后,才从其他警察嘴里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他在研究行刺时间表时,查对日历,知道8  月22日到8  点35分才天黑,即使汪未经的日程比平常晚了一些,也还有充裕的时间。而汪未经这一天的确是晚了。但是这位情报老手查看的是1937年的日历,而1939年的8  月22日却在8  点10分天就黑了。这25分钟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的历史。 8  点18分,陈功书看到车队沿着解放大街以每小时70英里的速度朝着他飞 驰而来。他拼命地挥动报纸。 街对面11米以外的地方,跛子愤怒地努力透过朦胧夜色凝视着公共汽车站旁 那模模糊糊的身影。“站长挥动了报纸没有?”他也不知在问谁。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汪未经汽车那尖尖的车头闪过车站进入了眼帘。 “射击!” 他对脚边的人尖声叫道。 他们开火时,车队已到了他们眼前,他们以90度的角度,对一个以每小时70英里速度驶过他们面前的活动目标射击。他们的射击技术还算高明,汽车被十二颗子弹击中了,但大多数子弹是从后面打中雪铁龙轿车的。两个轮胎被击中了,虽然它们是自封式轮胎,但是气压的消失使开得很快的车子全靠前轮在地面上滑行,东倒西歪地向前冲去。正是这个时候司机马鲁救了汪未经的命。 这时,另一个射击手又射中了轮胎,其余的人则向汽车的后窗倾泻他们的子弹。 有几颗子弹射进车身,有一颗子弹在离汪未经的鼻子只有几英寸处穿过。坐在前座 上的杜克勒转过身来对伪总统和夫人大声吼道“趴下!” 此刻,总统夫人立即把头伏在丈夫的膝盖上,而这位伪总统扭转身子望着后窗叫道“怎么,又来了?”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遭遇暗杀了,毫无疑问,是国民政府的策划。 马鲁紧握方向盘,慢慢地让车子滑行,同时柔和地逐渐把油门踩下去。雪铁龙 轿车在一刹那间失去了动力之后,又重新往前冲向杜路叉处,正是在这 交叉处的一条横街上,埋伏着第二组“秘密军队组织”的成员。警卫车紧跟着马鲁的 车尾巴,没有挨着一颗子弹。 。 135混乱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此前阿兰一直把车子引擎开着,假装修车等在道边,两辆汽车的高速度使他显然只有两种抉择进行拦截而自杀,让猛冲过来的金属体把他辗成碎片;或者立即合上离合器,连半秒钟也迟疑不得。他选择了后者。 当他把车子开出小街,驶上和总统车队并行的路线时,他因晚了半秒而不能和汪未经的座车并行,而是和汪未经的警卫人员警卫队长的座车并行。他把半个身子伸出右边的车窗,把冲锋枪的全部子弹倾泻在前面的雪铁龙轿车的后部,他从打碎的玻璃窗里似乎可以看到汪未经的身影。 “为什么不还击,这些白痴!”车里,汪未经生气地问道。虽然是个文官,但毕竟写过“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诗,他的胆气还是有的。 此时,警卫们原打算对准10英尺以外平行的“秘密军队组织”的汽车射击,但是汽车司机遮住了他的视线。 警卫队长对司机大声吼道,要他紧跟汪未经的座车。几秒钟后,“秘密军队组织”的车子落后了。两名摩托车警卫人员中,有一名因阿兰突然从小街冲出而从车上跌下来。这时,他们很快就清醒过来,飞速地向前面的车队靠拢。就这样,总统的车队冲过十字路口,向郊外驶去了。 那些埋伏在伏击地点的“秘密军队组织”的射手们来不及互相埋怨,他们急忙 离开原来的汽车,跳上预先停在路旁准备逃跑的三辆汽车,很快消失在渐渐降下的 夜色之中。 10分钟后,车队到达华界警局,汪未经命令把汽车开进里面。汽车停下来后,一批官员立即围了上来。车门打开了,他们把震惊的汪夫人先扶下车,汪未经把膝盖上的玻璃碎片抖掉,则从另一边下车,他不顾四周官员们慌张的慰问,绕过车子搀扶住夫人的胳膊。 “来吧,亲爱的,我们回家去吧!”他对夫人说道。 然后,他转过身对其他官员说出了他对“秘密军队组织”这次行动的评价“他们射不准!” 说完,他就扶着夫人换了另一辆车,坐在她的旁边。而他的警卫们也着上车,他们动身去乡间一处宅院去度过周末。 到这时,马鲁还心有余悸,脸色灰白地坐在方向盘后面。 汽车右边的两个轮胎已被打掉,最后仅靠轮圈向前滑行。警卫队长暗自庆幸,没有出大乱子。他安慰了马鲁几句。接着就去处理那些必须尽快处理的事情了。 之后全世界的新闻记者都在打听这桩谋刺事件,但苦于缺乏这方面的真实资料,只 好凭个人的猜想来写报道。然而,警方则以保安总局为首,加上特工人员和宪 兵队的力量,发动了一次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侦察工作,接着进行了搜捕。 这次搜捕活动仅次于以后进行的追捕另一个刺客的活动。这个刺客的情况至今 尚未弄清楚,档案里用的名字仍然是他的代号——“钓鱼”。 9  月3  日,警方获得了第一个线索。 这和其他一些案件情况有相似之处,是在一次例行的检查中获得的。在里昂市以南的小城瓦朗斯的郊区,在一条巴黎通往马赛的公路上,警方的路障拦住了一辆坐着四个人的小汽车。 这一天,他们已经拦住所有的汽车和黄包车,检查每个人的身份证。当他们检查这辆小汽车时,其中有一个人拿不出身份证,说是已经遗失。警察就把他和另外三个人带到瓦朗斯镇进行例行的查问。 在审讯中,他们知道其他三人和此人无关,因为这三个人仅仅是给此人搭了便 车,所以就释放了他们。警察把第四个人的指纹印下来,送往巡捕房以便核实他自己 所报的姓名。12个小时后,答复来了指纹属于一个30岁前的逃兵,根据军法被控有罪。但是他所说的姓名倒是确切的。他的名字叫吴劳德。 吴劳德被带往工部局的司法警察区分部。在接待室等候审讯时,一个看守 他的警察开玩笑地说“喂,你这家伙怎么回事?” 吴劳德无奈地耸了耸肩回答说“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呢?” 就这样,吴劳德一连讲了八个小时,惊呆的警官听着,速记员的笔飞舞着,记 了一本又一本的记录。最后,他把上次活动所有参加者的姓名都说了出来,还 有其他九个人。有人在策划期间担任了某些次要任务,有些人帮助搞了器械。一共 二十二个人。 警察的大追捕开始了,这次他们知道该捉谁了。 最后只有一个人逃脱了,直到今天也没有捉到。他就是陈功书,他逃掉了, 估计和大多数“秘密军队组织”的首领们一起住在郊区。 对其他参与这次阴谋活动的为首人物的审讯和起诉工作是在12月前就完成了。1940年1  月,对这一案件进行了审判。 当审判正在进行中的时候,“秘密军队组织”又集中力量对汪伪政府进行了一次全面出击。汪伪保安总局也竭尽全力予以反击。在雪茄繁荣的上海生活方式的背后, 在所谓有文化、有教养的外表下面,一场现代历史上最残酷和最激烈的地下秘密战 争开始了。 汪伪保安总局它的任务主要是进行国内进行反间谍工作。其中第五局的名称叫行动分局。这个局是对付“秘密军队组织”的战斗核心。该局指挥部设在歹土,一座毫无特色的楼房里。 行动分局有一百来个硬汉子。这些人大部分是江浙人,他们练就一身最棒的体格,然后被送往训练营,在该营一个与其他部分完全隔绝的特别部门里,学习一切有关破坏的技术。他们成为用小武器或赤手空拳——徒手劈杀和柔道 ——进行格斗的高手。 他们还学习无线电通讯、爆破、破坏、用刑或不用刑审问、绑架、纵火和行刺等课程。 他们有些人只会说上海话,其余的人能够流利地说好几个其他地区的方言,他们有权在执行任务时杀人,并常常行使这种权利。 随着“秘密军队组织”活动的日益狂暴残酷,保安总局的头子李事群最后取消了对这些人的一切限制,听任他们去搞掉“秘密军队组织”。他们有些人参加了“秘密军队组织”,打人了该组织的最高机构。他们只满足于从内部提供情报,而由其他人采取行动。把“秘密军队组织”派进上海或其他地区执行任务的间谍逮捕归案,都是靠打人这个恐怖组织的行动成员提供的情报。 有时,警察无法把所要抓的人诱骗来上海,就残酷地把他们在外地杀掉。许多失踪了的“秘密军队组织”成员的亲属从此就都认定他们是被行动分局的人干掉的。 对于“秘密军队组织”成员来说,教训是够多的了。他们咬牙切齿地痛恨这批 行动分局的人,称他们为“流氓”。甚至比痛恨日本人还要痛恨出卖自己组织的人。 “秘密军队组织”和汪伪政权在上海进行持续的权力斗争的末期,“秘密军队组织”活捉了七个“大流氓”。后来他们的尸体被挂在阳台和电线杆上,耳朵和鼻子都被割掉了。这一场秘密战争就以这样的方式进行着,至于究竟谁在哪个地窖里死于谁的酷刑之下,这一切将永远不得而知。 剩下来的“流氓”仍留在“秘密军队组织”内等候保安总局的差遣。他们中有些人在参加保安总局之前是地下黑社会的职业刺客。他们仍保持着以前的老关系,他们不止一次地请地下黑社会的老朋友帮助他们为政府干一些特别肮脏的勾当。这些活动使人们认为上海存在一支平行的、非官方的“二警察部门”,据说是在汪未经的得力助手周呼海指挥之下的。 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平行的“二警察部门”,这些事情都是由行动分局的刺客或是从那个“社会”里临时借用的黑帮头头们干的。 上海本地青帮在浙江和江苏的黑社会里是很有名的,他们对于这场仇杀也略知一二。 当七个“流氓”在上海被杀后,他们宣布要向“秘密军队组织”讨还血债。 部门本土流氓在1937年时曾帮助日本人在吴淞登陆,他们后来得到的报酬是 有权垄断宝山地区的大部分非法生意。而在战争年代初期消灭“秘密军队组织”的 行动中,本地流氓则以同样的方式又一次为日本效劳。“秘密军队组织”里有许多 成员也是出生在上海的本地人,他们差不多,因此这战斗有时几乎是兄弟间互相残杀。 在审讯吴劳德和他的同伙期间,“秘密军队组织”也在展开攻势。他们这时候的指挥者是曾经在幕后参加策划过多次暗杀行动,绰号为阿古的军统中校。他和蒲素和顾楫一样,有着留法的经历,只不过不在同一所学校,他毕业于法国一所著名的大学——工业大学,具有灵敏的头脑和充沛的精力。 他在汪未经的手下曾经当过少尉,并且在日本进攻南京时参加过守城战争。后来,他曾在江苏指挥一个骑兵团。他虽然长得身材矮小,但却是个硬汉子,同时也是一个有战绩而又非常残忍的军人。 从1938年年底起,他就成为“秘密军队组织”潜伏在上海的行动首脑,仅次于陈功书的二号人物。 阿古有丰富的心理战经验,他知道反对汪未经政权的斗争必须在各方面进行, 既搞恐怖活动,也要通过其他渠道及宣传活动。作为整个活动的一个部分,他安排 “秘密军队组织”的外围政治组织——全国抵抗委员会的负责人、前报刊联合会的会长金旭喜同全西方的报纸和广播举行一系列的会见,用体面的词句说明“秘密军队组织”反对汪未经伪政权的原因和决心。 阿古的才干,过去曾使他成为军统里中最年轻的中校,而现在则使他成为 “秘密军队组织”中最危险的人物。他安排金旭喜接连地接见一些主要的报刊记者,在这些接见中,这位老政治家可以为“秘密军队组织”的这些活动披上正直行动的外衣。 金旭喜的这些宣传活动,几乎和这几天在上海各地电影院和咖啡馆里出现的炸弹爆 炸恐怖活动一样,使租界以及汪伪当局感到吃惊。 然后,到了1940年2  月14日,发生了另一次谋刺汪未经的事件。汪未经预定要 在第二天到军事学院去讲话。谋刺计划是当汪未经步人大厅的时候,由一名刺客从 附近房子的屋檐下向汪未经的背后开枪。 有三个人在这次事件后被捕审讯,他们是戴农、一个名叫罗普纳 的炮兵上尉和一名军事学院的女性英语教员莉菲女士。射手是“跛子”来担任。但这次又让“跛子”逃脱了。他们的被捕是因为在租住的套间里搜出了一支带有瞄准器的步枪。经过审讯后表明,他们为了把“跛子”和步枪偷运进军事学院,曾找过马杜准尉,后者立即报告了警方。 二月15日,汪未经准时出席了军事学院的典礼活动,但是令他很不高兴的 是,乘坐了一辆装甲汽车。 那次的阴谋搞得非常笨拙,但是它却使汪未经很生气。他在第二天把李事群叫来,拍着桌子对这位负责国家安全的部长说“这种暗杀的勾当搞得太过分了。” 李事群决定对“秘密军队组织”的某些高层阴谋分子来个杀一儆百。他对最高 军事法庭正在进行的对暗杀分子的审判结局十分放心,因为那些杀手已在被告席 上直言不讳地努力说明为什么他们认为汪未经应该死。这一点就足够判他们的死 刑了。但是还需要更多杀鸡儆猴的例子。 2  月22日,保安总局第二局局长致内政部长的一份备忘录的抄件到达了行动分局局长丁末村的办公桌上,内容摘要如下我们已经查明这场颠覆运动的一名主要领导人的下落,他是前军统官员阿古。他已逃往重庆,根据我方情报局的惰报,他将在武汉停留数日。 。 136 古铜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12  月25日,阿古在无锡会见了其他“秘密军队组织”的领袖后回到上海的公共租界。他没有直接回到海宁路的寓所,却乘坐出租汽车到哈同旅馆开了一个房间,打算在这儿开个会。他还没有到房间去,在旅馆的大里就遇到两个口操着纯粹南京话的人找他谈话。他还以为他们是租界的便衣警察,正算从口袋里取出他的居住证。 这时,他突然感到两只手臂被紧紧夹住,他的脚离开了地面,被架到停在旅馆 门口的一辆宽大黑色的车里。他开始抗议,却遭到了对方用南京话的一顿臭骂, 一只强有力的手打在他的鼻子上,另一只手击中了他的腹部,一只手指点了他耳朵 下的神经,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就不省人事了。 24小时以后,极斯菲尔路76号司法警察署刑警大队的电话铃响了。一个 沙哑的声音对接电话的警官说,他代表“秘密军队组织”说话,并说阿古已经“捆绑停当”,待在这座房子后面停着的一辆偷来的黑色轿车里。 几分钟后,面包车的门打开了,阿古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出现在一群惊呆了的警官面前。他的眼睛被蒙住了24小时,眼前模糊一片,要有人扶着才站得住。由于鼻子出血,他的脸上沾满着血迹。他的嘴被一个钳子夹住。 警察把钳子拿掉,有人问他“你就是阿古吗?”他说“对。” 至于阿古前一晚如何被特工人员绑架上车,在车里接受拷打,后来这辆汽车又如何开到警察局后院而由一个陌生人用电话通知,这只不过是他们在工作中开了个玩笑。 但是有一件事是行动分局没有估计到的他们弄掉阿古虽然使“秘密军队组织” 的士气大为低落,但是却为阿古身后的陈功书铺平了道路。他虽然刚来上海,却更加精明强干。从许多方面来讲,这是一件不合算的买卖。 从情报猜测,把阿古绑架并且交到76号去的,很有可能是军统的政治对手,也有可能是青帮分子。可以肯定不是租界的巡警所为,也不可能是76号的杰作。因为他们自己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接到电话才到了那辆偷来的车子里去提人。 而且出面的两个人说着纯粹的南京话,显然也是故意而为之,混淆各方的注意力,让人猜不透,似乎觉得汪伪的南京政府也有关系。 这一切对阿古来说,都不重要了。在被76号拿下之后,他就算没熬住拷打,在76号里说了所有能说的一切,还是在一个星期后就被快速的秘密枪决。而因为他的交代,军统上海站,包括周边苏锡常以及浙江的几个情报站,再一次遭受了重创。陈功书要不是老奸巨猾,生就一副跑路的天赋,不知道被抓了多少次了。 而徐恩佐他们三个人,因为在随后的审讯里竹筒倒豆子,经过76号的审核(不知道是不是有军统内应协助)最后认定为他们三个人确实是属于爱国青年。从他们过去的行动看,确实所有的行动都是针对日本人,而且在一些有纪念意义的日期和活动时,所开展的也都是针对日本人的报复破坏行动。 所以不管客观上他们对(东亚共荣)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和恶劣影响,但是这几个人其心可彰,爱国之心可表,只不过是因为年轻,被重庆分子所利用。如果他们愿意悔过(反正),是可以教育和改正的,也可以为汪伪南京政府继续效力。 如果没有在馒头里吃到那张纸条,不知道徐恩佐会怎么选。反正,此时的他在得到76号如此态度之后,只在表面上稍作挣扎就同意了归顺,并且写下了具结保证书和悔过书。 其他两个人,虽然互相之间没有沟通过,但想必也都接到了同样内容的纸条。所以,态度都和徐恩佐一样,三个人从牢房里被释放了出来,换了身衣服住进了宿舍,将养几天后,就参加了“政治培训”。和他们一起接受培训的,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其他从军统和中统被抓到的“投诚”人员,其中不乏有几个,他们互相之间都面熟。 只不过谁都不知道谁是真是假,所以这些人里也互相戒备,除了必要的交谈,几乎不聊其他话题。哪怕徐恩佐这两个曾经的手下,彼此之间也是如此,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都不愿让别人知道。 毕竟,当时被抓了以后被日本人杀了也就杀了。或者,被转移到76号后被汉奸杀了也就罢了。只不过现在突然发现自己不用死,感觉还是活着好。人就是这样,当时舍身取义的念头是真的,做不得半点假。但是一旦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心气下去了,能活着,自然还是活着好。 所以在培训结束后,他们又参加了一期基础的情报训练,这一期培训生里充斥着很多他们原来根本瞧不起的青帮流氓和市井无赖。不过这时候,他们都想开了,走一步算一步。更何况,他们心里都各自认为自己是“奉命潜伏”,心理优势还是有一点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还很是看不起自己身边的袍泽和同僚,认为他们是“汉奸”,而自己是在卧薪尝胆…… 之后,他们就被派到歹土的烟铺和赌档,穿着便衣做着密探的工作。重点工作任务是认人以及找出哪些外埠来的富家少爷。找那些富家少爷,就是把信息提供给行动队,在方便而且需要的时候,76好专做脏活的青帮分子出面就把人绑了,索要巨额的绑票费赎人。 而认人,就是利用他们曾经的身份把来到歹土的重庆分子给指认出来,然后行动队予以缉拿。虽然他们三个是一个都没指认,很大一个方面是他们所有认识的参与过行动的人,大部分其实都落网了。而且除了他们三个,还活着的也没几个。 直到这次被蒲素抓回来,他还以为自己是遇到了重庆政府在上海的游击队。先是因为心虚,不大敢露头,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说出了自己以前的身份。 对于他们三个,蒲素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三个人实在是烫手山芋,不能信任,也不能简单的把他们处理掉。毕竟在被捕之前,三个人的表现是值得敬佩和肯定的。如果不是重庆方面对他们实在是不当回事,只要稍微用心培训一阵子,绝对是大大的可用之才。 天亮后,等到于大宝来接他时,临走前他关照了这里的政工干部,让徐恩佐他们三个,多交代一些76号内部情况,两天后他来看材料。并且让他们一定要严加看管,待遇提高,但是看押等级不能降低,尤其不能让他们知道人在哪,以及看押他们的是什么人。 …… 古铜到上海不是那么容易,从重庆出发辗转了十八天才在今天到达。幸运的是,一路上没有出现什么意外。麻烦的是,这么来回折腾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他想,保住性命与生活不是一回事。明天是星期六,是他的40岁生日。 近来,他极不自在地意识到时间在飞逝。妻子、孩子、家庭——这些他都没有。他常年在外奔波,但不论到了哪儿,他总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他的朋友为数不多,而且他很少跟他们见面。他的生活中只剩下工作,而这对他来说已经远远不够了。 住进这家有着廊柱和长毛绒地毯的旅馆后,他立刻洗了个淋浴,换上干净衣服,以摆脱疲劳。他穿上中式布鞋、肥腿裤、斜纹粗棉布衬衫。这套服装非常适合上海5月里温和的天气,许多跟他年纪相仿的上海人都是这身打扮,因而他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出了旅馆,混入行人中,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走了半个来小时,尽量确保自己没有被人跟踪。他来到外滩广场,这是上海最热闹的地方,市区的主要干道全都在这儿汇合。他找到一处公用电话,周围来往车辆的嘈杂声正好给他提供了掩护。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道。 “是阿三吗?”德克尔用宁波话问。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古铜放好听筒,环顾四周,在确认没有人窥视他之后,挤入人群离开了。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如果那个声音对他说“你打错了”,那么则是在告诉他赶快撤退,一切全乱套了。 四马路附近的那套公寓位于三层楼上,既不过分奢华,也不是太简陋。 “空中的旅行怎么样?”公寓的主人问。他说话略带江苏口音,听起来像是电话上的那个人。 阿古耸耸肩,扫视一下室内朴素的陈设。“你知道那个老掉牙的笑话,失去的总是最好的。”他说出最后一句联络暗号。“一路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睡觉。” “那么你不需要睡一觉喽。” 古铜内心一动。这家伙为什么要问他需不需要睡一觉?是不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想让我在今天的其余时间里和他在一起? 眼前讲话的这个人,古铜以前没跟他共过事。他叫赖恩,现年30岁,体格健壮。他蓄着短短的头发,肩部肌肉发达,宽宽的下巴,这些使古铜把他与一些子联系起来。的确,赖恩身上有许多东西都使古铜联想起军营里的那些兵油子——压抑不住的精力、跃跃欲试的神情,等等。 “我不需要睡觉,”古铜说,“我需要的是赶快做完被耽搁的事情。”他扫了一眼电灯和墙上的插座,决定对什么事情都不轻信。“你怎么会住在这儿?这样的老式公寓里会有窃听器的,现在76号已经从英国人那里搞到了那种东西” “这儿没有。我天天检查有没有那玩艺儿,你进门之前我刚刚检查过。” “那好吧。”得知这房间里没有监听装置,古铜很满意。他接着说“你的报告表明,你已经取得了进展。” “噢,我发现了那帮杂种,没错。” “你的意思是,是你的线人发现的。” “对,我是这个意思。” “是怎么发现的?”古铜问。“我们其余的人一直在四处搜寻。” “我的报告里写着呢。” “提示我一下。” “黑索金。”黑索金指的是一种高级可塑炸药。“我的线人在这些杂种爱去的地方放风说,任何人只要出高价就可以买到黑索金炸药。” “你又是怎么找到你的线人的?” “以同样的方式。我放出风来说,任何人只要向我提供我所需要的情报,我会对他很慷慨的。” “白俄吗?” “是的。管他是哪里人,那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最好就是这些肮脏的白俄了,这样,采取行动后人家就不会追踪到我们头上。” “训练班里是这么教的?” “那你怎么说?” “这些白俄必须是可靠的。” “你是在暗示我的线人有可能不可靠?”赖恩听起来有些焦躁。 “我们不妨说,金钱可能会使他们急于投靠任何人。” “看在党国的分上,我们是在追捕敌对分子,”赖恩说,“你指望我通过唤起报信者的民族责任感,去动员他们跟我们合作吗?” 古铜微微一笑。“不,我相信古老的方式——利用他们的弱点。” “你这才说到点子上了。” “但我还是想见见他们。”古铜说。 此时的赖恩看上去颇为不自在。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跟我们打交道的是什么人。”古铜补充一句。 “可我的报告里都写着呢。” “你的报告读起来很诱人。问题在于,我一向是个事必躬亲的人。你最快要多久才能安排好这次会面?” 赖恩犹豫了一下。“今晚11点吧。” “在哪儿?” “我会让你知道的。” 说完后,古铜递给赖恩一张纸条。“记住这个电话号码。 记住了吗?好。”古铜拿起这张经过特殊处理的纸片走进厨房,往纸片上浇些水,看着它溶解、消失在下水道中。 “要确认会面安排,可以在今晚8点钟打这个号码,或者此后每隔半小时都可以打,直到10点钟。10点钟之后就不要打电话了。到那时,我就会认为你无法召集起你的线人。“ 。 137 隐患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这是你旅馆里的电话吗?” 古铜打量了他一下。“你开始让我担心了。不,这电话不是我旅馆里的。你打这个电话号码时也一定不能在这儿打。” “我知道规矩。” “用一个你以前从未使用过的投币式公用电话打。” “我说过我知道规矩。” “尽管如此,提醒你一下没有害处。” “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赖恩说。 “真的吗?” “这是我第一次指挥行动,你想弄清楚我是否称职。” “你说得不错,你确实知道我在想什么。”古铜说。 “好啦,你没有必要担心。” “是吗?”古铜怀疑地问。 “我自己能对付。” 古铜走出公寓大楼,穿过繁忙的街道,看到一辆出租车路过,便招手示意司机绕过下一个拐角处等他。 赖恩有可能正从他的公寓往外看,于是古铜在拐角后他视线之外的地方向出租车司机道歉说,自己改主意了,想再步行一会儿。司机嘟嘟囔嚷地开车离开后,古铜悄悄潜回拐角。 拐角处的咖啡馆在主街和侧街上都有橱窗。古铜隐蔽在侧街上,透过咖啡馆的橱窗可以观察到赖恩公寓的那幢大楼。咖啡馆正面橱窗反射的阳光正好遮住他的身影。 赖恩从公寓大楼里出来了,比古铜预料得还要快。这个结实的汉子举起一只手捋了捋短短的头发,紧张不安地朝街两头看了看,急匆匆叫住一辆空出租车,钻了进去。 在等待的时间里,为了不使自己看上去像个闲人,古铜必须找点事情干。他从一根木线杆上解下用铁链锁着的租来的自信车,打开贮物箱,把衣服叠好放进去,取出一件褐色劳动服和一顶带深色毡帽穿戴好。这样一来,他的外貌大大改变了,即使赖恩回头观察有没有人盯梢,也决认不出他来。于是古铜骑上了自行车,跟上了出租车。 这次会面并未令他感到鼓舞。他在赖恩报告里发现的问题现在变得更加明显,也更加麻烦了。这并不仅仅因为这是赖恩第一次担任行动的指挥。毕竟,这个人如果打算干一番事业,那他就必须有第一次,正像古铜也有他自己的第一次一样。 其实,古铜感到不安是因为赖恩太自信了。显然,他干这一行的经验不足,却又不够谦虚,无法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来上海之前,古铜曾经向上司建议改派赖恩去完成一项不那么棘手的任务,但赖恩是他们这行中某位传奇人物(前行动部副部长)的儿子。如果把他撤换下来,那位传奇人物肯定会来质问,为什么不给他儿子提供升职的机会。 于是,古铜被派来巡视,以确保一切顺利进行。古铜心里想,我这是来当保姆的。他尾随出租车穿行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之间。最后,他看到赖恩在一座西班牙建筑的台阶附近下了出租车,便急忙跳下自行车,把它锁到一根电线杆上,然后跟在赖恩后面往里走。这儿行人众多,赖恩本来可以混到他们中间隐蔽自己的,可是他那头短短的头发使他非常显眼。古铜想,他应该把头发留成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中长程度,这是干这一行的又一个失误。 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古铜眯缝起眼睛,跟着赖恩走过犹太教堂,走下台阶,来到一处小广场。这儿曾经是一个著名的花市,现在却被面前摆满珠宝、陶器和油画的街头小贩们占据了。 古铜目不斜视,紧紧盯着他的猎物。赖恩往右一拐,走过一处应该是犹太人刚在上海修建的一处喷泉,穿过人群,经过几栋房子,最后消失在一间咖啡馆里。 古铜想,这又是干这一行的一个失误。在这种地方藏身真是太愚蠢了,外面人来人往,如果有人暗中监视,是很难发现的。他选好一个半隐蔽之处,打算在那儿等上一阵。可是,这一次又比他预料得要快,赖恩和一个女人一块儿出来了。这是个白俄女人,20岁出头,高个子,身材苗条而性感,短短的乌发衬托着椭圆形的脸蛋。她脚蹬一双羊皮靴子,身穿一套深色的工装,胸部显得格外丰满。虽然古铜远在30码之外,也能看出她外套里面应该没有什么衣物。赖恩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肩膀,她则伸出手臂揽住他,并且把大拇指伸到他裤兜的后腰袋里。他们沿着司仪飞路往前走了一段,接着拐到右面一条树荫覆盖的窄街上。在一幢大楼前,他们停住脚步,急不可耐地亲吻了一下,随后走进大楼。 …… 电话是9点钟打来的。古铜曾经告诉赖恩这个电话跟他的旅馆没有联系,其实,是有联系的。这是他旅馆所在的那条街上另一头一家旅馆门厅内的公共电话。古铜可以边读报纸边等电话,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注意。 从8点钟开始,每隔半小时,古铜就踱到电话跟前,等待5分钟,然后回到舒适的座椅上。9点钟电话铃响时,他正站在电话旁边。他拿起电话,“喂?” “是老罗吗?”他听出了赖恩不甚明显的新英格兰口音。 “是小李啊?” “安排在今晚11点。” “在哪儿?” 赖恩告诉了他。 听到这个地点,德克尔皱起了眉头。“再见。”他不安地挂上电话,离开了旅馆。虽然他曾对赖恩说他并不是很累,事实上他此刻很是疲倦,所以夜间实在不愿工作。而且,下午的其余时间他一直忙碌着。下午,他赶到上海的一家洋行。洋行内他的联络人处保存着一个寄给他的包裹,这包裹只有一本精装那么大小。回到旅馆房间后,德克尔打开包裹,取出一把瓦尔特型半自动手枪,试了试,确认这枪可以正常使用。 他本来可以选择一种杀伤力更强的武器,但他宁可要小巧玲珑的瓦尔特手枪。这把枪仅比他的巴掌大一点,装入枪套后可以塞在长衫的后腰内,外面再穿上大褂,只要不脱了外套,一点也看不出来。尽管如此,古铜内心还是七上八下的。 这伙人一共有5个——那个古铜曾看见和赖恩在一起的高个漂亮女郎和四个白俄男人。这四个男人年纪从20岁出头到30岁不等,个个瘦骨嶙峋,头发全都往后梳得光溜溜的。从衣着上看,这伙人像是一个小团伙——羊皮靴、劳动布的工装、西部皮带搭扣和斜纹粗棉布茄克,甚至他们抽的香烟都是同一个牌子的——三炮台。然而,联结他们的还有一个更牢固的纽带。他们明显相像的面部特征说明他们是四兄弟和一个妹妹。 这伙人坐在一家咖啡馆楼上的单间里。这儿离纪念碑广场很近,那是上海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这种会面地点真叫古铜担心。这不仅因为这种地方人多眼杂,而且,照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赖恩是不可能在这么一个夜晚顾客盈门的地方订到单间的。桌子上摆着许多空的葡萄酒瓶,看来古铜来之前这伙人已经在这个单间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赖恩从单间的一个角落里监视着外面的动静,古铜向这伙人略致问候,便转入正题。“我们追踪的这帮人异常危险,”他用英语说,“我不希望你们做任何危及你们自身安全的事情。哪怕你们只有丝毫的怀疑,认为自己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也要赶快停止活动,向我的朋友报告,”他指指赖恩,“然后销声匿迹。” “那样我们还能得到你们许诺给我们的酬金吗?”其中一个兄弟问道。 “当然能。” “这再公平不过了。”那年轻人把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单间里烟雾腾腾,赖恩的嗓子眼开始发痒,疲劳引起的头痛更加厉害了。“是什么使你们确信你们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人?” 兄弟中的一个窃笑起来。 “我的话可笑吗?”古铜问。 “不是你的话,是他们。是你们要我们找的那帮人。我们立刻就明白是谁了,我们和他们一起混过。他们总是在说疯话。” “意大利人的意大利。”他们的妹妹说。 德克尔看了看她。直到现在,她还没怎么讲话呢。她已经换下了下午穿的衣服,现在她穿的是件蓝色的。虽然有斜纹粗棉布茄克半掩,仍能看出里面啥也没有…… “他们总是在谈论这个”刚才介绍过了,他们的妹妹叫雷娜塔。她半躺着说道。她那男孩式的乌黑短发,使她看起来确实有些迷人。 “他们不停地抱怨。他们坚持说,放松民族戒备只能使中国人遭到外国人的毒害。他们指责美国支持日本,目的是为美国产品创立新市场。如果欧洲的其他国家被瓦解,那没关系,但中国人必须奋起战斗,以阻止日本在经济上、文化上的统治。所以,当外交官陆续死于爆炸事件时,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帮人。” “如果你们怀疑他们,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去向警察局报告呢?”古铜问。 雷娜塔喷出一口烟雾,耸了耸肩。“为什么?这帮人曾经是我们的朋友,他们并没有伤害我们。但是,由于证据不足,他们会被从监狱释放出来的,那时他们就会伤害我们了。” “也许警方会找到足够的证据。” 雷娜塔轻蔑地一笑。她那苗条而性感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我向你保证,这帮人不是傻瓜,他们做事不会留下把柄的。” “那我再问你一遍,没有证据,是什么使你们确信你们发现了我们要找的人?” “因为赖恩付给我们钱之后,”她指指赖恩。古铜心中一惊,赖恩居然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了她。“我们一直严密监视着我们的朋友。你们的大使看完歌剧在开车回使馆的路上被炸死的那天晚上,我们跟踪他们时发现他们躲在距被炸轿车仅半个街区处的一辆汽车里。他们肯定使用了遥控引爆器。” 古铜沉默片刻,竭力压抑着内心的紧张与激动。罗宾斯大使的被暗杀激起了华盛顿某些高层权势人物的义愤,致使他们失去了惯有的谨慎,下令采取行动制止这些恶魔——以一种或另一种方式,所以重庆方面把他们也派了出来,协助”友邦“调查真相,抓出真凶。 古铜的上司之所以承受着来自暗中的压力,正是因为赖恩引起了他们这些人的极大好感与关注。如果赖恩的线人能够明确证实这帮恐怖分子对暗杀事件负有责任,问题就算解决一半了。另一半将是根据他们的情报采取行动。 “也许他们是碰巧在那个地区的。”古铜说。 “他们大笑着开车离去。” 古铜的喉咙一阵发紧。“你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吗?” “雷娜塔告诉我了,”赖恩插话道,“但显然他们不会一直住在那个地方的。”他做了个手势,以示强调。“必须尽快处置他们。” 古铜不无忧虑地想,这是干这一行的又一个失误。永远不应该让线人知道他们的操纵者在想什么。再说,赖恩所说的“处置”是什么意思? “雷娜塔告诉我,他们常去一个俱乐部,”赖恩说,“如果我们能把他们全引到那儿……” “你在那里面究竟干了什么?”会面结束后,古铜和赖恩一起走出来后恼火地问他。 “我不明白你在讲些什么。” 古铜紧张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他眯缝起眼睛,迎着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的耀眼车灯,注意到有一条小巷,赶快抓住赖恩的左臂,拖着他离开这块喧闹的夜生活区。 “你泄露了我们的任务,”他们一远离行人,古铜立刻嗓音嘶哑地低声说,“你把你的真名告诉了她。” 赖恩面露尴尬,无言以对。 “你和那个女人睡觉,”古铜说,“难道你的教官没教过你,你永远、永远、永远不能和你的线人发生私人纠葛?” 138 岔子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是什么使你认为我和她睡过觉?” “今天下午你们站在那儿口对口地人工呼吸。” “你跟踪我?” “这并不很难。你违反了那么多规矩,我不得不这样做……凭你嘴里的酒气,我敢断定,我来之前你和他们一块喝过酒。” “我是想使他们跟我在一起时感到自在些。” “钱,”古铜说,“只有钱才会使他们感到自在,而不是你那迷人的个人魅力。这是在做交易,不是社交俱乐部。还有,你说的‘处置’是什么意思?” “‘处置’?我不记得我说过——” “在我听起来,你实际上是在当着外人的面暗示,我们追查的人将会被……”虽然声音很低,而且小巷里又很隐蔽,古铜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说出那个会授人以把柄的字眼。 “最终否决。” “什么?” “这难道不是个新的委婉语吗?过去是‘以极端的伤害终结’,现在是‘最终的否决’。” “你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次行动难道不是以此为目的的吗?如果没有人彻底地制止他们,这些杂种将会一直这么暗杀下去的。” 古铜转过身,从黑暗的小巷里往外盯着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的行人,唯恐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你疯了吗?你把刚才对我说的这些话告诉过别人吗?” 赖恩犹豫着。 “那个女人?”古铜追问道,“你告诉那个女人了?” “不错,我不得不把这个想法讲给她听,不然我怎么说服他们动手呢?” “哎,服了,真服了你了,小兄弟。”古铜轻声叹道。 “这种断绝是可行的。我已经假造出一股敌对势力。他们除掉那帮人,然后给警方打电话,自称是‘日本人的敌人’。” “该死,把你的声音放低点。” “谁也无法证明我们与此有关。” “那个女人能够证明。”古铜说。 “她不能,当我销声匿迹之后,她没有任何具体的证据。” “她知道你的姓名。” “她只知道我的名字。”赖恩说,“她爱我。她会为我做任何事情。” “你——”古铜在黑暗中朝赖恩逼近过去,以确保只有他才能听见自己恶狠狠的低语。“你给我仔细听着,重庆政府不参与暗杀活动。而美国政府也并不追杀恐怖分子,而是搜集积累证据,让法庭对他们量刑治罪。” “别人做什么事情与我们无关。那次行动后来被中止了,因为他们杀死了一个无辜者。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不进行暗杀活动的原因。” “好吧。可现在你听我说,”古铜说,“如果因为我们没有胆量去干应该干的事情而让这些杂种逃脱的话,那我们俩都将失去这次行动的机会。” “明天中午。” “什么?” “回你的公寓去,待在那儿别出来。”古铜说,“别做任何事情,也别和那个女人联系。别出来买报纸。别做任何事情。整12点时,我会去敲你的门,告诉你上头对你做出的决定。如果我是你,会把行李收拾好的。” 房间里,古铜对自己说,40岁生日快乐。 浴室镜子里他脸上那种憔悴的表情说明,因为操心赖恩的事,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旅途疲劳加上感冒,使得他的头痛至今尚未消退。昨夜送到客房的夜宵是西餐,意大利宽面条、鸡肉和马沙拉白葡萄酒,这顿饭依然滞积在他的胃里。他那警觉眼睛的眼角上,开始出现了几道皱纹,这似乎给他粗犷的面孔增添了几分刚毅。 所有这些好像还嫌不够,他又在自己稍稍有点长的头发中发现了一缕灰发。他嘟囔着把它们拔掉了。 古铜想,对大多数人来说,星期六早晨是周末的开始,可对于干他这一行的人来说却不是。他甚至回忆不起来,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他过真正的周末,感到轻松愉快过。不知怎么,他想起曾跟踪赖恩走下西班牙台阶,经过哪所房子。 他觉得自己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古铜穿上一身紧身装束,尽力不去理会马路上汽车废气造成的薄雾,避开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跑步来到他前一天曾去取枪的那家洋行。他那迂回曲折的路线使得无论什么人都无法跟踪他,这一点使他很满意。 出示信物后,他被让进一间办公室,里面有一部装有扰频器的防窃听电话。5分钟后,他与他在山城重庆的主管在电台前汇报。 持续15分钟的互相发报使古铜愈发感到沮丧。他得知,赖恩的父亲听说了他的打算,也许是赖恩昨天深夜给他父亲做了汇报吧(古铜只能希望,赖恩使用的是那几个白俄关系的电台,而且发报时比较谨慎)。 他这位父亲不仅是情报工作这一行中的一位传奇人物,而且曾经担任过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主席,至今仍具有很大的政治影响,赖恩的父亲对古铜本人的工作能力提出质疑,指责古铜企图把赖恩调走,以便把赖恩找到线索的功劳归于他自己。 虽然古铜的上司声称,在古铜和赖恩的冲突中,他个人站在古铜一边,然而事实却是他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被迫不理睬古铜的警告,继续让赖恩留在岗位上。“照看好这个孩子,”上司说,“别让他出差错。核实一下他报告里的其余情报。我们将把这些情报转交给公共租界当局,然后就把你们俩都撤出来。我向你保证,永远再不会让你和他共事。” “眼下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古铜一路跑回旅馆,怎么也无法减轻自己沮丧的情绪。他把浴巾铺在客房地板上,一连做了150个俯卧撑,接着又做了同样数量的仰卧起坐。汗水从他结实的双肩、窄臀和肌肉发达的双腿上滴落下来。他又练习了几套柔道动作,随后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裤子和衬衫,最后穿上一件工作夹克,遮住后腰上的手枪。他的胃依然很不舒服。 按照预定的时间,古铜在中午12点整敲了敲赖恩的门。 没人答应。 古铜又敲了敲,皱着眉头等了一会儿,然后敲了第三次,又等了一会儿,眉皱得更紧了。他往走廊两头扫了几眼,取出藏在夹克领子里的撬锁工具。10秒钟后,他冲进公寓,关上身后的门,拔出了手枪。是赖恩失约了,还是他出了什么事?古铜开始小心仔细地搜查。 客厅没有人,浴室没有人,厨房没有人,卧室没有人,连壁橱里都没有人。古铜最恨壁橱——谁知道那里面会隐藏着什么。他觉得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搜查完之后,便坐到客厅的一把沙发椅上,思索着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公寓里的东西全都摆得整整齐齐,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赖恩也许在别的什么地方遇到麻烦了。也许,古铜又一次想到,这个狗杂种失约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古铜又搜查了一遍赖恩的公寓。这一回他搜得更仔细了。他搜遍了每一只抽屉的里面、下面和后面,床垫的下面和床底下,沙发椅和长沙发后面,灯架以及浴室水箱的里面和后面。 搜查的结果使他大为震惊。赖恩呈上报告后不仅没有销毁他的记录,而且把记录藏在一个并不难预料到的地方——厨房搁板的纸垫下面。除了赖恩前一天晚上所见到的那些人的名单外,他搜出许多地址,其中一个是赖恩和雷娜塔一起进去过的那座公寓大楼,另一个是一个叫做台伯俱乐部的地方。 古铜在心里记牢这些情报,把记录放到一个托盘里,点燃烧掉后把纸灰碾成碎末。他从厨房的小窗往外望去,看到一条小巷的砖墙,便趁着一阵微风把纸灰洒落下去。他的胃饿得很不舒服。他从一条面包上切下一块,拿着回到客厅,一边慢慢咀嚼,一边皱眉盯着公寓的前门。 这时已经是下午3点钟了,古铜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强烈。他想,自己应该怎么办呢?他可以再到洋行去,去那边给他的主管发电报,通知他赖恩没能按时碰头。但那除了使主管认为,自己一心要找赖恩的麻烦外,还能有什么结果呢? 这家伙干工作马马虎虎——自己已经把这个问题报告上去了。所以,难道没有可能赖恩忘记这次约会或者故意失约吗?也许他眼下正搂着雷娜塔躺在床上呢。 古铜想,要真是那样,他可比我聪明得多。上一次我搂着什么人躺在床上是什么时候呀?他记不起来了。他常年在外奔波,亲密的异性朋友为数很少,而且都是干他这一行的。偶然相识的女友根本不可能——即使在脏病蔓延之前,古铜也一直避免过那种一夜露水夫妻的生活。他的理论是,那种事虽然使人放松警惕,而跟一个自己丝毫不了解的女人在一起时放松警惕,是毫无道理的。 古铜想,这种鬼工作,它不仅使你成为偏执狂,而且把你变成个和尚。 他环顾这间沉闷的客厅,一股霉味直刺他的鼻孔。他的胃依然很不舒服。 他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直到古铜把公寓里能吃的东西全吃光了,锁眼里才响起拧钥匙的声音。这时已经是晚上近9点了。赖恩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看到古铜便愣住了。 “关上门。”古铜说。 “你怎么——” “我们有一个约会,记得吗?关上门。” 赖恩关上门。“没告诉你吗?难道我父亲——” “不错,他传了个口信给我,但这似乎并不是取消我们约会的理由。”古铜站了起来。“你究竟一直在哪儿?” “你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 “你没有跟踪我吗?” “说明白些。” 赖恩冲到一台无线电旁,打开广播。“有三个电台的记者在现场,肯定有一个频道仍在从现场报道——”他来来回回地调着频道,手不停地颤抖。“瞧。” 古铜起初没能理解他听到的情景。他耳朵仔细听着,一阵不祥的预感猛然掠过他的心头。 “这是怎么回事?看在上帝的分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赖恩还没来得及回答,广播里一位记者就开始谈论恐怖分子,谈论迄今发生的最严重的反美反西方人士的暴力事件。在这次大爆炸中,有23名美国人被炸死,另外43名受伤,他们全都是几个商会的成员,当时正在台伯俱乐部出席宴会,庆祝他们在上海的最后一个夜晚。 “台伯俱乐部?”古铜想起他记在心里的那个地址。 “雷娜塔告诉我,恐怖分子常去那儿。”赖恩面色惨白。“她对我说,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决不会出差错。这件事本不应该是这个结局的!雷娜塔向我发誓说——” “别啰嗦了,”古铜一把抓住赖恩的肩膀。“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昨天夜里,”赖恩停住话,连连透了几口气,“在会面之后,在我们争论之后,”他的胸脯起伏着,“我知道,在你夺走我的行动指挥权、窃取我的功劳之前,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真的相信你告诉你父亲的那些混账话?你真的认为我嫉妒你?” “我不得不采取行动。我不敢肯定我打给我父亲的电报能解决问题。雷娜塔和我一直在商量着一个计划,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我跟你分手之后,又回到了咖啡馆。雷娜塔和其他的人仍在楼上的单间里,我们决定把这个计划付诸实施。” “竟然未经批准。”古铜大吃一惊。 “我去找你批准吗?你会告诉我不许采取行动。你会想方设法把我从此地打发走,然后由你自己来实施这个计划。” “我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古铜说。广播里,播音员把现场的情景描绘的犹如人间地狱。 “快给我讲讲这个计划,这个所谓完美无缺的计划。” “这是个简单而绝妙的计划。” “哼,我相信这一点。” 古铜气呼呼地说道。 。 139 遗书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在赖恩的讲述里,雷娜塔和她的人将等待时机,到那帮恐怖分子聚集在一个地方时——也许是一套公寓,或者是台伯俱乐部,雷娜塔手下的一个人将把一个装满烈性炸药的背包藏在恐怖分子出来的必经之处。他们一出现,雷娜塔就按下遥控装置的按钮,引爆炸药。这样看上去似乎是恐怖分子随身携带的炸弹因事故意外爆炸了。 古铜惊愕地听着。房间好像在倾倒下来,他的脸直发麻。他怀疑自己的头脑是否清醒。他对自己说,这不可能发生。他不可能听到这种事情。 “简单?绝妙?”古铜揉搓着自己疼痛的前额。“你难道就没想到你可能炸错人吗?” “我绝对有把握,雷娜塔他们找到了恐怖分子。” “你难道也没想到,在炸死恐怖分子的同时,你可能炸死许多无辜者吗?” “我警告过雷娜塔别莽撞行事。如果有丝毫的怀疑,别的什么人也在爆炸区域内,她就必须等待时机。” “她?”古铜真想抓住赖恩狠狠摇晃几下。“你的常识哪里去了?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引爆炸药,为什么她会愿意?” “我问过她。” “为什么?” “她爱我。” “我肯定是在睡梦中,这肯定是一场噩梦,”古铜说,“不一会儿,我就会醒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 “包括谋杀?” “杀死恐怖分子不是谋杀。” “那你到底把这叫做什么?” “处决。” “你真叫人吃惊,”古铜说,“昨晚你把这叫做‘最终的否决’。你想把这叫做什么就叫做什么吧,可这仍然是杀人,当有人同意这样做时,你就应该问问你自己,是什么驱使他这样做的。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是爱情。” “我不能相信,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钱。” “他们使用的烈性炸药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我给的。” 古铜感到好像被人猛击一掌。“是你提供的炸药?” “这次行动一开始时,给了我一些tnt炸药。雷娜塔的人向恐怖分子提供这种炸药以表示自己的诚意,从而打入了他们的内部。” “是你提供的……?”古铜愈发感到惊恐,呆呆地看着那个还在不停说话的广播。 “不,这是个错误!不知为什么,那个背包在错误的时间爆炸了!不知为什么,俱乐部里挤满了美国人!不知为什么——我……雷娜塔肯定弄错了。”赖恩说不出话来了。 他咧着大嘴,嘴唇翕动着,可是发不出声音来。 “你手里的炸药远远不足以造成这么大的灾难。”古铜直截了当他说。 赖恩朝他不解地眨眨眼睛。 “你只有一份样品,”古铜说,“这足够引诱恐怖分子上钩,使他们认为他们还能得到更多的炸药。雷娜塔必须设法搞到更多的炸药,才能炸毁整幢建筑。” “你在说什么呀?” “动动你的脑筋!你招募的不是一伙愿意帮你找到恐怖分子的白俄!你这个白痴,你招募的正是那些恐怖分子!” 赖恩大吃一惊,眼睛都发直了。他使劲地摇着脑袋。“不,这不可能。” “他们一直面对面盯着你呢!真奇怪,他们怎么能够忍得住不当面嘲笑你?传统的陷阱。你跟雷娜塔鬼混时,她一直在向你提问,而你把我们的全部计划都告诉了她,把我们为抓住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告诉了她。” 赖恩的面孔愈发惨白了。 “我说得不对吗?”古铜问。“你把一切向她和盘托出了。” “天哪。” “昨天夜里,当你告诉他们你可能会被调走时,他们认为,应该结束这场游戏,重新开始工作了。是你提议实施这个针对恐怖分子的计划,还是雷娜塔?” “她……”赖恩咽了口唾沫,“是她。” “为了帮助你事业成功。” “是的。” “因为她爱你。” “是的。” “这个计划是她首先想出来的?” “是的。” “现在,她已经使用了你交给她的ntt炸药的样品。我敢打赌,他们已经留下了足够的证据,作为你卷入此事的证据。她把你的炸药样品和她自己的炸药混在一起使用,炸死炸伤了洋行美国人。你想要自己的事业成功吗?哼,小子,你的事业完了。” “这真糟透了。”在那家洋行公司里,古铜看着破译后的电码。“那么多人被炸死,太可怕了,真叫人毛骨悚然。谢天谢地,这不再是我的责任了。” 古铜愣了片刻,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坐直身体,按下了电键。“不是你的责任?那是谁的责任?是我的责任吗?你要把这个责任推卸给我?” “你听我解释。” “我跟这件事毫无关系。你是在最后一刻才把我派到这儿来的。我曾经向你报告,我认为这次行动要出麻烦了。你不理睬我的意见,而且——” “并不是我不理睬你的意见,”古铜的上司说,“赖恩的父亲接管了这项工作,现在由他负责。” “什么?” “这次行动由他负责。他一接到他儿子的电话,就开始动员每一个欠他情的人。现在他正在赶往上海的途中。他抵达上海的时间应该是……” 午夜刚过,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座私人码头上驶来一艘快艇。古铜等在这里,等着一个高个白发、贵族气派十足的男人从船首迈步下来。据古铜看来,快艇上没有其他乘客。这个男人已经60多岁了,身体却惊人地健壮,宽宽的肩膀,古铜色的皮肤,面部线条粗犷,仪表堂堂。 赖克身穿三件套的灰色混纺毛料西装。这套衣服,以及他本人,都看不出丝毫急匆匆长途旅行的痕迹。 古铜以前曾三次见过这位传奇人物。赖克朝他走过来时,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一路顺利吗?我替你拿箱子吧。”古铜说。 但是,赖克紧紧抓住手提箱,从古铜身边走过,一直朝外面走去。古铜追上他,他们的脚步码头上回响着。夜这么深了,码头一带几乎没有人。 古铜已经租好了一辆雪铁龙。在停车场上,赖克看着德克尔仔细检查汽车,以确保在他进入码头的这段时间内车上没被人动过手脚。只是当赖克坐进汽车、古铜驱车穿过黑漆漆的雨雾朝城里驶去时,这位大人物才开口说话。 “我的儿子在哪里?” “在一家旅馆里,”古铜说,“他使用的是另一个身份。在那个事件发生后……我想你在途中已经听说了?” “你是指爆炸事件吗?”赖克忧郁地点点头。 古铜越过来回摆动的挡风玻璃刮水器朝前望去。“爆炸事件发生后,我认为你儿子再待在他的公寓里是不安全的。恐怖分子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你怀疑他们会袭击他?” “不。”古铜瞥了瞥后视镜里的那串汽车灯光。天很黑,又下着雨,很难断定是否有人在跟踪他们。“但我不得不假定,他们会把有关他的情报和证据泄露给警方。我相信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他们要把一个重庆情报特工与针对美国人的恐怖袭击活动联系起来。” 赖克的表情绷紧了。 “我一旦确信没有人跟踪我们,立刻就把你送到他那儿去。”古铜说。 “你似乎把一切都考虑到了。” “我在尽我的全力。” “那你考虑过没有,这次事件应该由谁承担责任?”赖克问。 “对不起,你说什么?” 雨点拍打着汽车的顶篷。 “比方说,你来承担?”赖克问道。 “我决不打算承担这次责任——” “那么想出一个什么别的人来吧。如果有什么是你可以确信无疑的,那就是我的儿子决不能承担这次责任。” 这家普普通通的旅馆坐落在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上,没有一点引人注目之处。古铜朝旅馆的夜班门卫点了点头,出示了证明自己住在这里的旅馆客房钥匙,随后陪着赖克穿过窄小的门厅,从电梯前走过,上了铺着地毯的楼梯。赖克儿子的房间就在三楼上。只要有可能,古铜一向避开可能成为陷阱的电梯。 赖克似乎认为这种防范措施很有必要。这位上了岁数、身材高大的老人紧紧拎着自己的手提箱,没有表现出丝毫疲劳的迹象。 他们来到312号房间,德克尔在门上敲了四下。这是通知赖克的儿子是谁来了的暗号。然后,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门。房间里黑洞洞的,他皱起眉头,轻轻打开一盏灯的开关。当他看到床上根本没有人睡过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妈的!” “他在哪儿?”赖克问道。 虽然德克尔知道找也是白费劲,他还是仔细检查了浴室和客厅。“你儿子有个不遵守命令的坏习惯。这已经是今天一天里的第二次了,他不按照我的吩咐待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他肯定有充足的理由。” “要是那样,这房间里会有变化的。他没有带走他的手提箱,这大概意味着他打算再回来。”古铜注意到床头柜上有封信。“喏,这封信是写给你的。” 赖克显得有点不安。“你告诉过他我要来?” “当然啦。为什么?怎么啦?” “也许这不是最明智之举。” “告诉他他的父亲就要来了有什么不对?” 赖克已经打开了这封信。他眯缝起苍老的眼睛,但除此之外,对他正在读的这封信,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 最后,他垂下拿信的手,长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古铜尔问。 赖克没有回答。 “写了些什么?” 赖克仍然没有回答。 “告诉我。” “我不能肯定,”赖克声音嘶哑地说,“也许这是自杀前的遗书。” “自杀?什么——”古铜从他手里接过信。信是手写的,看到信首的称呼语,古铜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永远长不成大人的大学学生的形象。 父亲大人: 我大概又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这话我似乎说过许多遍了,不是吗?对不起。我希望你知道,这一次我的确很努力。真的,我以为自己把一切都考虑到了。我才非常隐蔽,猎物已经十拿九稳。又要谈到出差错了,是吗?我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糟——使你难堪,还是不能成为你那样的人。但我向你发誓,这一次我不会犯下错误一走了之的。责任是我的,惩罚也是我的。等到我完成了我必须做的事情,你就再也不会感到我给你丢人了。 不孝儿:二子 赖克清清嗓子,好像他说话有困难似的。“二子是赖恩的小名。” 古铜又把信读了一遍。“‘责任是我的,惩罚也是我的。’他在说什么呀?” “我很担心,他打算自杀。”赖克说。 “那样能够不再使你感到他给你丢人吗?你认为这是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吗?”古铜摇了摇头。“自杀可能会抹去他的耻辱,但抹不去你的。你儿子谈到的不是自杀,那远远不够激动人心。” “我不知道你说的——” “他是个喜欢自我表现的人。‘我不会犯下错误一走了之的。责任是我的,惩罚也是我的。’他谈到的不是自杀,而是去跟对方扳平。他是找他们去了。” 古铜一个急转弯,把租来的雪铁龙从康多蒂街拐到一条窄街上。他的前车灯刺破雨帘,照射出前面两辆顶灯闪闪的警车。在一座公寓大楼灯火通明的入口处,两个身穿油布雨衣的警察正跟门廊里几个愁容满面的人交谈着,那些人全都穿着睡衣或者睡袍。许多窗户里都亮着灯光。 “真糟糕,我希望我弄错了。” “这是什么地方?” “星期五我曾跟踪你的儿子和一个女人来过这儿,”古铜说,“她的名字叫雷娜塔。他没告诉我她的姓,很可能这是个化名。她是你儿子招募的那伙人的头儿,这意味着她是炸毁台伯俱乐部的那伙人的头儿。换句话说,她是恐怖分子的头儿。” “这只是个假设。你不能肯定这是同一伙人。”赖克说。 140 突变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你儿子多次提到一个词,我敢说你知道这个词——最终的否决。” 古铜减慢车速,沿着窄街慢慢从警车旁驶过。车轮碾过水洼时,泥水飞溅,两个警察抬头望望雪铁龙,又回过头去跟门廊里的人继续交谈。 “再说,你也不能肯定这些警察和赖恩之间有什么联系。”赖克说。 “你和我一样明白——我们不能认为这是巧合。如果我是赖恩,这将是我首先应该去的地方。他要到这儿找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报仇。有一个确定这一点的方法。我停下车,你走过去跟警察谈谈。你愿意我这么做吗?” “天哪,不。一直往前开。我是个中国人,他们会问我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他们会提出许多问题,我将不得不出示我的证件。” “是啊。如果恐怖分子已经把赖恩涉嫌爆炸事件的证据交给警方,如果警方把他跟这幢公寓大楼里发生的事件联系起来,那么他们就会把你跟他、跟台伯俱乐部爆炸案联系起来。这难道不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局面吗?” “你认为赖恩找到了那个女人吗?”赖克的声音中透出深深的忧虑。 “对此我表示怀疑。这儿没有救护车。”古铜加速拐上另一条街。 “你担心他怒不可遏,会杀死那个女人?” “不,叫我担心的是正好相反的后果。” “我不明白。” “她把他杀死。”古铜说,“你的儿子不是她的对手。更糟的是,他太骄傲,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这帮家伙全都是老练的杀手,他们干这一行干得十分出色,而且,他们喜欢干这个。耍弄赖恩使他们十分开心,但如果他们认为对他们来说赖恩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威胁时,他们会立刻干掉他的。他甚至可能留不下个全尸安葬。” 赖克紧张起来,身体坐得更直了。“我们怎么制止他呢?” 古铜越过来回摆动的挡风玻璃刮水器斜眼朝车外瞥去。“你儿子喜欢把文件在公寓里乱丢。比方说,有一份他的线人的名单和地址。” “老天爷,你在告诉我他的工作能力竟那样差?” “我有一种感觉,你根本没有听我讲话。23人死亡,43人受伤。这足以说明他的工作能力差到何等地步。” “那份名单,”赖克恼火地说,“你为什么要提那份名单?” “我烧掉名单之前全都记了下来,”古铜说,“雷娜塔的名字和地址排在名单的头一个。他首先要到那儿去,这是合乎逻辑的。我想,他还会一个个地去其他所有地址,直到找到她,这也是合乎逻辑的。” “但如果他们真是恐怖分子的话,他们是不会待在这些地方的。” “完全正确。”古铜猛然拐过一个街角。“他们是职业老手,是不会把自己的真实地址告诉赖恩的。雷娜塔也许把刚才的那套公寓作为一个栖身之处,作为他们骗局的一部分。但看来赖恩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眼下怒火满腔,一心只想报仇。住在那些地方的人们遭到了他的威胁,但其实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雷娜塔正希望他这么干,也许这是她最后开的玩笑。” 赖克语气焦灼地问“名单上离这儿最近的地址在哪儿?” “在河对面,但我认为没有必要去那儿。他已经领先我们许多了。”古铜加快了车速,轮胎在潮湿的路面上发出咝咝的声响。“现在他可能已经到达第三个或者第四个地址了。我打算按相反的顺序逐个去这些地方,首先去最后的一个地址,然后再去倒数第二个。希望我们能碰上他。” 雨越下越大。古铜想,唯一对我们有利的条件是,现在是深更半夜,没有交通堵塞来耽搁我们。 然而,在滑溜溜的地面上,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既开得快,又防止出事故。前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由于休息不足,他至今没能从时差综合征中恢复过来。现在,他越发感到困倦。他的眼皮发涩,脑袋疼痛不已,耳后部有种压迫感。 令人吃惊的是,年龄那么大的赖克没有表现出一点时差综合征的迹象。他高高的身材依然坐得笔直。他指指外面问“那些高大的建筑物是什么地方?” “一座废弃的仓库。”古铜停下来对照一下地图,驱车拐上一条窄街,然后又拐上另一条窄街。这些街一条比一条黑暗,一条比一条狭窄。他努力辨认着一个接一个挤在一起的建筑物上的门牌号码。在一扇门前,他停了下来。“就是这个地址。” 赖克隔着车窗睁大眼睛朝外望去。“一切都很平静,没有灯光,也没有警察。” “看来他还没有来过这儿。”汽车内的声响使古铜迅速转过身去。 赖克一只手抓住车门把手,正在迈步下车。在黑沉沉的雨雾中,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站在路边的身影。 “你这是要——”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赖克不失尊严地说,“但我仍然记得应该如何跟踪监视。把我留在这儿,你一个人到下一个地址去。” “可是——” “也许我的儿子已经在这里面了,也许他正在来这儿的路上。如果我们俩都到下一个地址去,我们也许会无意之中错过他的。可是如果像这样把我留在这儿,至少这个地方不会出事。” “我不认为兵分两路是个好主意。” “如果我是个与你年纪相仿的人,你也会跟我争论,不同意我这么做吗?” “……不。” “这下你没话可说了吧。”赖克开始关车门。 “等等。”古铜说。 “我不会让你说服我改变主意的。” “我不是想说服你。喏,你最好带上这个。当我得知你要来上海时,我叫他们送了个包裹到洋行办公室。我一直在等待,看是否有必要把它交给你。” “一把手枪?”赖克吃惊地说,“你真的认为我需要用枪对着我的儿子?” “对今夜即将发生的事情,我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我拒绝——” “带上枪,要不然我不会让你留在这儿的。” 赖克的黑眼睛里充满热切之情。他端详了古铜一会儿,然后接过了手枪。 “我将尽可能快地赶回来。”古铜说,“我怎么找到你呢?” “慢慢驶过这个地区,我会找到你的。”赖克关上门,把手枪掖到西装里面,转身走开,隐没在黑暗之中。直到这位老人笼罩在雨雾中的身影消失在雪铁龙车灯的照射范围之外时,古铜才开动了汽车。 古铜花了8分钟的时间来到名单上的倒数第二个地址。一路上他一直在盘算,如果那儿没有迹象表明赖恩到过那儿,他该怎么办。是等在那儿,还是再到另一个地址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解决了这个问题。尽管还隔着几个街区,古铜就听到了黑暗中警笛尖利的呼啸。他看到,雨雾下朦朦胧胧的一片建筑物的上空升腾起一股血红的光焰。他的胃因忧惧而绷紧了。他把雪铁龙朝他要去的那条街驶去,一直开到灯光耀眼、隆隆作响的救火车和其他急救车辆前才猛地刹住闸。火舌舔噬着一座公寓大楼的窗户,黑烟腾腾。消防队员把水龙头对准熊熊烈焰喷射过去,救护队员则忙着照顾那些幸存者,给他们披上毯子,帮他们吸氧。 古铜惊骇地跳下雪铁龙,尽可能地挤到火场跟前,以便确定失火的建筑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地方。随后,他匆匆穿过越聚越多的围观者,跑回到车上,掉转车头,迅速冲入雨中。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想,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赖恩为了报复,竟然放火烧公寓大楼,想把恐怖分子困在火中吗?可即使像赖恩这样一个愤怒得不能自持的人也肯定会想到,这将伤及除恐怖分子以外的其他居民——就算恐怖分子真的受了伤,就算他们真的那么愚蠢,竟会仍然待在他们告诉过赖恩的地方。 古铜想,我只需要去一个地方,就是我留下他父亲的那个地方。他焦急万分地驾车穿过雨夜。雪铁龙突然打滑,可又被他控制住了。在那座仓库附近,他再次拐上一条窄街,接着又拐上另一条。他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狭窄的包围圈。离他留下赖恩父亲的那个地方只有半个街区时,一个高大结实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前车灯的强光之中。古铜猛地踩住刹车板,往旁边一打方向盘,差点撞上这个人。此人浑身上下的,仰脸怒视着雷鸣电闪、乌云密布的天空,晃动着拳头吼叫着。 此人正是赖恩。古铜的车窗是关着的,直到他匆匆跳出雪铁龙,冲过一个个水洼,抓住赖恩时,才听清赖恩在大喊大叫些什么。 “骗子!杂种!” 古铜没有关前车灯。在灯光照射下,他看见雨水正顺着赖恩的面颊往下流淌。 “胆小鬼!” 一些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你得跟我离开这条街。”古铜说。 “来跟我决斗!”赖恩冲着黑暗处莫名其妙地尖叫着。 又有一些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来跟我决斗!”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古铜的头发,灌进了他的脖子。“警察会来找你的。你不能待在这儿。我得把你从这儿弄走。”他使劲把赖恩朝汽车拖去。 赖恩挣扎着。更多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看在上党国分上,快跟我走。”古铜说,“你见到你父亲了吗?我把他留在这儿了。” “杂种!” “赖恩,听我说,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赖恩挣脱古铜的双手,又一次冲着天空摇晃着拳头。“你们害怕了!” “下面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男人从楼上的一套公寓里用意大利语大声问道。显然是个租界里的意大利商人。 古铜抓住赖恩。“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父亲肯定会知道你在这儿。他现在应该跟我们会合了。听着,我必须知道你是否见过他。” 一种预感攫住了古铜,他登时感到浑身冰凉。“噢,天哪,不。赖恩,你的父亲出了什么事吗?” 赖恩没有反应。古铜打了他两耳光,又使劲摇晃着他的脑袋,弄得他脸上的雨珠四下里飞溅。 赖恩面露惊恐,雪铁龙的前车灯照射出他失魂落魄的表情。 “告诉我你父亲在哪儿!” 赖恩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去。 古铜忧心忡忡地跟在后面。他看出赖恩要带他去哪儿了——就是赖恩的父亲打算监视的那个地址。虽然是黑沉沉的雨夜,古铜仍然看见门是开着的。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过分急促的呼吸,从茄克下面拔出手枪。赖恩进门时,古铜让他弯下腰,自己弓身快步跟在他后面。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他看出,自己是在一个院子里。他注意到右侧有一个木头货箱,就赶快推着赖恩隐蔽到那后面。他跪在湿乎乎的鹅卵石块上,把手臂架在货箱上准备射击。他把院内模糊不清的物体细细察看一遍,又仰脸逐个打量左、右和正前方几乎难以辨认的阳台栏杆。 “赖恩,指给我看他在哪儿。”古铜悄声叫道。 起初,他拿不准赖恩是否听见自己的话,但接着他看见赖恩变换了一下姿势,意识到赖恩是在指给自己看。现在,他的视觉更加适应黑暗了,他看出在右边最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待在这儿别动。”他叮嘱了一句,便冲到另一个货箱后。他端着枪,紧张地环顾四周,然后又朝前冲去。这一回,他隐蔽到了一个似乎是古井的物体后面。他的衣服湿透了,全贴在身上,把肌肉箍得紧紧的。他离得已经很近了,能够看出来那团白乎乎的东西是头发——赖克的头发。这位老人背靠着一面墙半躺着,臂膀垂在身体两侧,下巴搭拉在胸脯上。 看上去情况非常不好,似乎已经不行了。 。 141 突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古铜又一次环顾四周,随后从雨中冲过,奔到赖克身旁,俯下身,伸手试他的脉搏。尽管天很黑,他仍看出老人灰西装的右胸上有一处的颜色明显更深些,这不是雨水造成的,是血。他来回摸着赖克的手腕、脖颈和胸膛,试图找到他的脉搏。 他终于摸到了,欣喜地舒了一口气。 猛然间,他掉转身体,把枪对准一个迅速逼近自己的身影。 这个人布赖恩。他匍匐着穿过院子,卧倒在他父亲身边,把脸紧贴在老人的头上。“我不是有意的。” “帮我一把,”古铜说,“我们必须把他弄到车上去。” “当时不知道他是谁。” “你在说什么呀?” “我没想到。” “什么?” “我以为他是他们中的一个呢。”赖恩哽咽道。 “是你开的枪?”古铜抓住赖恩,在他的口袋里摸到一把左轮手枪。 “他突然从黑暗里钻出来,我不由自主就开了枪。” “天哪。” “我不得不开枪。” “菩萨保佑——” “我没想打死他。” “你没有。” “我在告诉你我——” “他没有死!” 黑暗中几乎看不清赖恩大为震惊的表情。 “我们必须把他弄到车上去,我们必须把他送到医院去。抓住他的脚。” 就在古铜伸手去抬赖克肩膀的时候,似乎有只野蜂从他耳际嗡嗡飞过。一枚子弹啪的打在他身后的墙上。 古铜猫腰扑到一个货箱后面隐蔽起来。这一枪射自一支装有消音器的武器,是从他的上方打过来的。他恼火地举枪对准那个方向。雨水打得他直眨眼睛,黑暗中他根本看不到目标。 “他们不会让你把他弄走的。”赖恩说。 “他们?” “他们就在这儿。” 古铜的心缩紧了。他意识到,赖恩刚才为什么在街上大喊大叫。他不是对着老天喊叫,不是对着菩萨喊叫,也不是对着复仇女神喊叫。 他是在对恐怖分子大喊大叫。 赖恩仍然趴在开阔处他父亲的身旁。 “到这边来。”古铜喊他。 “我是安全的。” “别傻了,到这个货箱后面来。” “他们不会对我开枪的。” “别说疯话。” “你来这儿之前,雷娜塔对我露了露面。她告诉我说,伤害我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我活着。” “什么?” “这样,我后半辈子会因为知道自己杀死了父亲而一直遭受良心的折磨。” “但你那一枪并没有打死他!他还活着!” “他仍会死掉的。雷娜塔绝不会让我们把他从这儿弄出去的。她恨透了我。”赖恩从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在黑暗中,他似乎把枪对准了自己。 “赖恩!不!” 但是,赖恩并没有朝自己开枪,而是一跃而起,骂骂咧咧地消失在院子后面的黑暗之中了。 在瓢泼大雨中,古铜吃惊地听到赖恩咚咚的脚步声。他顺着一道木制室外楼梯冲上楼去了。 “赖恩,我警告你!”一个女人从上面喊道,是雷娜塔沙哑的声音,“不许到我这边来!” 赖恩的脚步声继续往高处去了。 阳台上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雷娜塔叫道,“走开,否则的话,我又要干我在别的公寓大楼里干过的事情了!” “你把我当傻瓜耍弄,你要付出代价的!” 雷娜塔哈哈大笑。“是你自己耍弄你自己!” “你要给我父亲偿命!” “是你自己杀死他的!” 赖恩的脚步声往更高处去了。 “别做傻事!”雷娜塔叫道,“炸药已经安放好了!我要按引爆器了!” 赖恩急促的脚步声依然在楼梯上咚咚作响。 一声巨雷淹没了他的脚步声。其实,那不是雷声,而是爆炸的巨响。院子后面四楼阳台内的公寓里迸发出耀眼的闪光,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古铜连连后退,爆炸的碎片如瀑布般坠落下来,熊熊烈焰映红了整个院子。 古铜感到自己的左侧有动静,急忙转过身来。一个瘦瘦的、20岁出头的黑发男子从垃圾箱后面站起身来。他是前一天晚上德克尔在咖啡馆里见过的四兄弟之一。 古铜浑身一紧。他们肯定一直包围着我,可我在黑暗中竟没有发现! 这个年轻人对雷娜塔引爆炸药并没有思想准备。虽然他手中握着枪,但他的注意力却被院子另一侧的尖叫声完全吸引住了。他惊愕地瞪大双眼,盯着那一边自己的一个哥哥,后者正奋力拍打着衣服上和头发上的火苗,那是被正在燃烧的建筑物上落下来的火团引燃的。大雨似乎浇不灭他身上的火焰。他不住地尖叫着。 古铜朝第一个年轻人连开两枪,击中了他的胸膛和脑袋。就在他倒下去时,古铜转身对准那个浑身是火的哥哥,两枪把他也撂倒了。从四楼阳台上蔓延开来的大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不时引起巨响,几乎完全盖住了他的枪声。 更多的残砖碎块落了下来。古铜伏在货箱后面,仔细观察着这个地方,试图找出更多的目标。赖恩。赖恩在哪儿呢?古铜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在院子左边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个人影在移动,那儿离他和赖恩进来的那扇门很近。 但这个人不是布赖恩。这个从另一道楼梯的阴影里钻出来的身影又高又瘦,很性感,是雷娜塔。她拿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一边朝敞开的大门冲去,一边向院内连续不断地射击。本来,她这种被消音器减弱的枪声就跟拳头打在枕头上的声响差不多,现在它则完全淹没在熊熊烈焰的喧嚣之中了。 在货箱后面湿漉漉的鹅卵石块上,古铜用肘和膝一点点向前挪动着。他爬到货箱的一侧,正巧瞥见雷娜塔就要到门口了。他隔着雨帘瞄准她,连开两枪。第一颗子弹打在她身后的墙上,第二颗击中了她的咽喉。她一把捂住自己的气管,鲜血喷涌而出。她的咽喉会因中弹而堵塞,以至于无法呼吸,不出三分钟,她就会窒息而死。 尽管大火烧得噼啪作响,德克尔还是听到一声痛苦的尖叫。雷娜塔的一个哥哥出现了。他边朝院子里开枪边从露天楼梯上冲了下来。到了雷娜塔倒下的地方,他一把抓住她,把她朝敞开的大门拖去。与此同时,他再次开枪射击,但这一回不是朝古铜,而是朝院子后面的楼梯打的,仿佛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从那个方向射过来的子弹打中。古铜正要瞄准他开枪,另一个哥哥却蹿出来朝他这边射击,并帮着把他们的妹妹拖到大街上古铜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古铜打完了手枪里的子弹,连忙卸下弹盒,换上一只满的,但此时恐怖分子已经全跑光了。 古铜的脸上汗水掺杂着雨水。他颤抖着来回转了几次身,以防还有其他隐蔽的目标,他看见赖恩跳下院子后面露天楼梯的最后几级台阶。 赖恩握着左轮的手不停地哆嗦着。 “我们得离开这儿。”古铜叫道。 此时离爆炸发生还不到一分钟。穿着睡衣和没穿睡衣的人们冲到阳台上,冲下露天楼梯,逃离熊熊的大火。 古铜躲开一块燃烧的坠落物,奔到赖恩跟前,后者正用胳膊搂住自己的父亲,试图把老人抱起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赖恩说。 “让我来抬他的腿。” 当古铜和赖恩抬着赖克经过院子走向敞开的大门时,他听到人们惊恐万状地拥下楼梯。 “等等。”古铜说。他放下赖克的腿,小心翼翼地端枪对准街上。他看到一辆汽车从街边疾驶而去。红色的尾灯迅速变小,汽车冲过水洼,绕过一个街角,消失了。 古铜已经远离喧嚣的火场,可以听见越来越近的警笛那尖利而有节奏的叫声了。也许有个恐怖分子没有离开,藏在哪辆汽车后面,企图伏击他们。但古铜敢肯定,恐怖分子听到警笛的叫声会跟他一样惊慌不安的。 他决定冒冒险。“我们快走!”他对赖恩说。 在他们的背后,人越聚越多。他和赖恩抬起赖克,快步走到雪铁龙旁,把他放到后座上。赖恩坐在后面守护着他父亲,古铜则跳到方向盘后面,驾车急速驶离,差点撞到街上的人群。与此同时,雪铁龙后面众多警笛的尖叫声越来越响。古铜一踩油门,紧张地瞥了瞥后视镜,看到急救车辆灯光闪烁着出现在他身后雨雾笼罩的街上。 但前面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古铜想着,双手摸紧了方向盘。这条街这么窄,万一有救火车或者警车突然拐进来,朝他们这个方向驶来,那他们就开不出去了。雪铁龙就会被困住。 前面出现了一个被雨水冲刷得溜滑的街角。古铜拐过弯去,发现自己驶上了一条较宽的街道。黑暗中,前方看不见有闪烁的灯光逼近,后面的警笛离他们也越来越远了。 “看来我们脱身了。”古铜说,“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我只能这么说。” 古铜尽力让自己的呼吸舒缓一些。“雷娜塔威胁说要干她在别的公寓大楼里干过的事情,这是什么意思?” “她告诉我她在一些大楼里装上了炸药。在我去那儿找她和她的同伙后……”赖恩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你一离开那地方,她就引爆了炸药?” “是的。” “你闯到公寓里去大吵大闹,弄得大楼里的人们全都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将把你跟这些爆炸事件联系起来?” “是的。” “雷娜塔企图让一个中国人承担这件事的罪责?” “是的。” “该死,你又让她利用了你。”古铜说。 “但我报了仇。” “报仇?” “你看见我干了什么,我打中了她。” “你……?”德克尔几乎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似乎感到路面在摇晃。“你没有打中她。” “我打中了她的咽喉。”布赖恩说。 “你没有。” “你企图把这件事归功于你吗?”赖恩质问道。 古铜想,老天爷,他真的疯了。“这儿的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赖恩。即使是你打中的她,也不能使我小看我自己或者更加看重你。正相反,我为你感到难过。生活在这种记忆之中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为我感到难过?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你以为你比我强吗?你有什么权利自以为比别人优越?” “忘掉这件事吧,赖恩。” “为我感到难过?你是在企图把我的功劳归于你吗?” “请你冷静些。”古铜说。 “你恨透了我,接下来你就要声称是我打伤我父亲的了。” 古铜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是真实的了。他觉得自己一阵晕眩。“随你说什么吧,赖恩。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他送到医院去。” “太对了。” 古铜听到了警笛有节奏的叫声。一辆警车警灯闪烁着向他这边驶过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掌直冒汗。一转眼,警车飞驰而过,朝他们来的方向开过去了。 “赖恩,把你的左轮给我。” “你这话当真?” “当真。把你的左轮递给我。” “你必须——” “就这一次,看在上帝的分上,听我说。还会有警车开过来的。人们会报告警察说,有一辆雪铁龙开走了。我们很有可能被拦截住。我们有个伤员在车上就已经够糟糕的了。但如果警察发现我们有手枪的话——” “你要我的左轮干什么?你认为你可以利用它的弹道特性来证明是我向我父亲开的枪吗?你唯恐我会处理掉这把枪?” “不,我打算处理掉它。” 赖恩惊奇地竖起脑袋。 “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古铜把车停在黑沉沉的街道边,转过身去盯着赖恩,一字一顿他说“把你的左轮给我。” 赖恩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慢慢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了手枪。 古铜也掏出了他自己的手枪。 直到赖恩攥着左轮手枪的枪筒把它递过来时,古铜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在院子里帮着赖恩抬起他父亲之前,他拾起了老人的手枪。现在,他拿着那把枪、他自己的枪和赖恩的左轮,钻出雪铁龙,顶着冰冷的雨水,环顾了一下黑沉沉的街道,以防有人偷看。随后,他绕到路边石旁,跪了下来,假装检查轮胎的气足不足,悄悄把三把枪全都扔进了下水道。 。 142 辞职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随即,他返回到车上,驱车离去。 “这样问题就解决了,是吗?”赖恩问。 “是的,”古铜忿忿地答道,“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他失血太多,”急诊室的医生用意大利语说,“脉搏既微弱又不规律,血压也很低。我不想太悲观,但恐怕任何结局都可能出现,你们必须做好准备。” “我明白,”古铜说,“对你为他所做的任何事情,他的儿子和我都非常感谢。” 医生严肃地点点头,回急诊室去了。 两位神情疲惫的医院官员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候诊室的一个角落里。古铜转向他们说“对你们在这件事情上的合作,我十分感激。我的上司将会更加感激。当然,我们会以适当的方式向每一位有关人士表示这种感激的。” “您的上司一向是最慷慨大方的,”其中一个官员摘下他的眼镜说,“我们将尽最大努力,不让政府当局得知这位伤员受伤的真实情况。” “我完全相信你们的谨慎。”古铜跟他们握手时悄悄塞到他们手心里的钱随即被他们装入了衣袋。“太感谢了。” 两位官员一离开,古铜就坐到了赖恩的身旁。“你一直没插嘴乱讲话,这很好。” “我们和这家医院有默契吗?” 古铜点点头。 “这家医院是第一流的吗?”赖恩问。“它看上去规模很小。” “这家医院是最好的。” “我们等着瞧吧。” “去上一把香没有坏处。” 布赖恩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你信佛?” “我不喜欢急于做出决定。”古铜看了看紧贴在自己身上的湿衣服。“他们抢救你父亲要花不少时间。我看我们最好回你的旅馆换上干衣服。” “可要是我们不在时出了事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要是他死了?”古铜问。 “是的。” “要是那样,我们在不在这间屋子里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全都是你的错。” “什么?”古铜突然感到了压力。“我的错?” “是你把我们拖到这个一团糟的局面里来的。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怎么竟然会这么认为呢?” “如果你星期五没来催我仓促行动的话,我会很好地对付雷娜塔和她的同伙的。” “我们为什么不在去你旅馆的路上讨论这个问题呢?” “他声称,你一带他走出医院,就把他推到一条小巷里揍了一顿。”古铜的上司说。 “他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这是星期一,古铜又来到那家洋行的办公室里。不过,这一次他不是通过电报,而是在面对面跟他的上司谈话。 上司头发花白,松弛的面颊紧张得发红。他隔着桌子俯过身来。“你否认他的指控?” “赖恩是在公寓大楼事件中受的伤。我不知道这个我打了他一顿的怪念头从何而来。” “他说你嫉妒他。” “没错。” “他说,因为他发现了恐怖分子,你很生气。” “当然。” “他说,你为了向他报复,就诬陷他无意中打伤了他的父亲。” “亏他想得出。” “他还说,事实上是他开枪打中的恐怖分子,而你却试图把这功劳窃为己有。” “听着,”古铜说,“我知道你必须保住自己的退休金,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大的政治压力,你必须保住你的职位。但你为什么要对我重复那个笨蛋的话,把他那些荒谬的指控当做事实呢?” “你为什么认为它们是荒谬的呢?” “去问问赖恩的父亲。他身体十分虚弱,他能熬过来真是个奇迹。但他将能够——” “我已经问过他了。” 古铜不喜欢上司严肃的口吻。“怎么样?” “赖克作证说,他儿子所说的全部属实。”上司说,“恐怖分子打中了他,但在此之前,他看见他儿子打中了三个恐怖分子。本来,检验弹道可以进一步证实赖克的话,但你十分聪明地把那天晚上使用过的所有武器都处理掉了。” 古铜的目光和他上司的一样镇定。“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赖克就警告过我——不能让他的儿子承担责任。我很喜欢这个老家伙,所以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我本来应该更当心些才对。敌人不是在外部,他就在我身边。” “赖克的人格是不容怀疑的。” “当然啦,没有人想跟赖克为敌。他那无能的儿子把一次重要行动搞砸了,也没有人愿意承担用人不当的责任。但是,必须得有个替罪羊,是吗?” 上司没有回答。 “你是怎么掩盖住赖恩在此次事件中的所作所为的?”古铜问,“难道恐怖分子没有把他有罪的证据寄给警方吗?” “你打电话提醒我会发生这种事情后,我通知了我们在警察局内部的线人。确实有个包裹寄到了那儿,我们的线人把它扣下了。” “那么新闻界呢?没有给他们寄包裹吗?” “寄给了一家报社,以前恐怖分子往这家报社投送过消息。我们也截获了那个包裹。危机已经过去了。” “除了那23个被炸死的美国人。”古铜说。 “你不想在你的报告里作任何修改吗?” “有一处要修改。我的确把那个笨蛋揍得屁滚尿流。我真希望把他揍得更厉害。” “没有别处要修改了吗?” “我希望加上一句话。”古铜说。 “噢?是什么?” “星期六是我40岁生日。” 上司摇了摇头。“我看这句话跟此事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愿意等一会儿,我会把我的辞职报告打印出来的。” “你的辞职报告——但我们并没有要求你走得那么远。究竟你认为辞职能给你带来什么呢?” “生活!” 古铜倚在纽约一家旅馆客房的床上,右手端着一杯杰克·丹尼尔威士忌,一口口地抿着,左手翻着报纸,烦躁地来回翻动着。他问自己,当你哪儿都去过之后,你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北平之前一向很吸引他。过去,每逢他偶尔有假期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个地方。大都戏院,琉璃厂和大栅栏——这些地方总是像老朋友那样召唤他去。白日里,他常常到公园去,在那里面漫步一向使他心旷神怡。 然后,他到便宜坊用午餐,再去旧书店里翻阅旧书刊,或者在天桥观看街头艺术家的表演。在北京,他一向有许多事情可做。 但叫他吃惊的是,这一次他什么也不想做。梅老板正在戏院演出。要是在以前,古铜准是第一个前去预订座位的;可这一次他不想去。梅老板是古铜特别喜爱的花旦,眼下他正在大都会献技,但古铜却没有力气把自己梳洗整齐出门去那儿。他仅有的一点儿力气只够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更多的威士忌和没完没了地翻动着报纸 从上海来了北平后,他压根儿没想过要回自己在山城的那套小公寓。他对公寓里窄小的卧室、客厅、厨房和浴室没有丝毫的依恋之情。那不是他的家,那不过是他存放衣物和在执行任务的间隙睡觉的地方。 每次他回到那儿,扑面的灰尘都刺得他鼻子发痒,搞得他头痛。他绝不允许自己违反安全原则,雇一个清洁女工把公寓打扫干净,为自己的归来做好准备。一想到有个陌生人翻腾自己的东西,他就浑身不自在——其实,他从未把暴露自己身份的东西留在公寓里。 他没有让他的上司——不对,是他过去的上司——知道他递上辞职报告后打算去什么地方。当然,北平是他们预料中的地点之一,而且,按常规,他们会派人跟踪他,弄清楚他的目的地。他抵达北平时,采取了规避手段,住进他以前从未住过的日本人开设的旅馆。然而,他登记进入客房后仅仅10分钟,电话铃就响了。当然,是他的上司打来的——又错了,他妈的,是他过去的上司——上司请古铜重新考虑一下他的辞职。 “说心里话,老古,”上司声音疲惫他说,“我和其他人一样欣赏你的决断,但现在你已经做到了,你内心的怒气已经发泄出来了,就让过去的事情过去吧,回我们这儿来吧。我也认为,不论从哪方面讲,这次上海事件都糟糕透了。这是场不折不扣的灾难。但辞职并不能改变这一切,并不能使事情有所好转。你肯定也明白,你的辞职是毫无益处的。” “你是怕我一怒之下把发生的一切告诉给不该知道这件事的人,对不对?”古铜问。 “当然不对。人人都知道你绝对可靠。你不会做出任何违反行规的事情,你不会使我们失望的。” “那你们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喽。” “你很能干,我们不愿失去你,老古。” “有赖克那样的老家伙在,你们哪儿还会知道我走了。”古铜放下了话筒。 一分钟后,电话铃又响了。这一回,是他过去的上司的上司打来的。“如果你是要求加薪和升职——” “我根本没机会花你们付给我的那些钱。”古铜说。 “也许你需要更多的时间休假。” “做什么呢?” “旅游。” “对极了,去周游世界。比方说,去看看别的地方。我在暗处待的时间太久了,所以睡在床上觉得不大对劲,因为总感觉不踏实。” “听着,老古。每个人都有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这是工作的一部分。我们有一批懂得如何帮人减缓压力的专家,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养着他们的原因。说实话,我认为,如果你立刻去重庆跟他们谈谈,对你会大有好处的。” “你没听见吗?我告诉过你我已经厌倦了,实在是够了。” “那就过几天坐火车好了。” 古铜又一次挂上了电话。他敢肯定,如果他试图走出旅馆,会被两个等在门厅里的人拦住。他们会出示证件,向他解释说,对于他对上海事件所作的反应,他的朋友十分担心。接下来他们会提议开车带他去一处安静的茶馆,在那儿跟他聊聊那些令他烦心的事情。 古铜想,让他们见鬼去吧,我可以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喝酒,我自己一个人喝;而且,他们带我去的地方肯定不是茶馆。于是,古铜拿起电话,让服务员送一瓶杰克·丹尼尔威士忌和足够的冰块到客房来。随后,他拔下电话插头,打开广播,开始选频道。两小时之后,他拉上的窗帘外暮色已经很浓,而他已经喝到第三瓶威士忌了,同时仍在不停地选频道。广播电台里上断断续续的啸叫声正是他心境的写照。 他问自己,到哪儿去呢?做什么呢?钱不是个直接的问题。当特工的这10年里,他把自己薪金的很大一部分投资到不动产中。除这些钱之外,他还积攒了相当大的一笔钱。那是他以前作为秘密部队成员时挣来的津贴、潜水津贴、爆破津贴、作战津贴和专业津贴。像许多受过高强度训练的特战士兵一样,当他到达一定的年龄,身体已不能有效地从事他的职责所要求的特殊活动时,他应征加入了情报机关——当时,他已经30岁了,断过一条腿和三根肋骨,曾在执行不同的秘密任务时受过两次枪伤。当然,虽然他的体质已经大为下降,不再适应部队的活动,他仍然比大多数平民百姓要强壮得多。 他的投资增益大为可观,净资产值已达30万法币。除此之外,他计划取出他为自己交纳的5万法币政府文职人员养老金。但尽管他在金钱上相对比较自由,在其他方面却束手无策。世界大得很,有无数种选择,他却只能选择待在这间旅馆客房里。假如他的父母依然健在(有那么一会儿他曾这样幻想过),他会去探望他们,这是他一直想做却又一再推迟的事情。然而事实是,他的母亲三年前死于一次车祸,几个月之后,他的父亲因心脏病发作去世,两次都赶上他在外面执行任务。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父亲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 143 走人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古铜没有兄弟姐妹。他从来没有结过婚。这部分是因为他不愿意把自己那种禁欲主义的生活方式强加给他所爱的人,部分是因为他那种生活方式使他无法找到一个他可以放心大胆去爱的人。他仅有的朋友全是他的特工同行,而现在他已经辞职退出情报机关,这样就造成了一种容易发生冲突的局面。他那些朋友跟他在一起时将会有所顾忌,拿不准谈论哪些话题不至于引起争论。 古铜呷着威士忌想,也许我犯了个错误,也许我不应该辞职。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变换着频道。当特工使我有一个方向,有一种依靠。 古铜提醒自己说,干这一行是在耗费自己的生命,而且,无论你去哪儿执行任务,那个地方对你来说就彻底地毁灭了。古铜曾去许多风景迷人的地方工作过,但是,他在那些地方的经历给它们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一点也不想再到这些地方去回忆往事了。 事实上,现在他思考这一点时,突然想到一个具有讽刺意义的事实。正像大多数人认为这些地方风景迷人一样,在文学作品中,古铜过去从事的工作常常被描绘为英雄壮举;而他自己则认为,这不过是一种乏味、徒劳而且危险的工作。 追捕汉奸和恐怖分子也许是崇高的事业,但猎手是会沾染猎物身上的污秽的。古铜想,我肯定是沾染上了,而且,正像我所发现的那样,我为之卖命的某些官僚照样躲不开这些污秽。 古铜问自己,做什么呢?他喝威士忌已经喝得昏昏欲睡了。他强睁开发涩的眼皮,瞅了瞅窗外。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使他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好奇地想弄清楚,结果又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睡意全无的他只有打开报纸。 这次一翻开报纸,他就被吸引住了。他说不清楚为什么被吸引住,只知道其中有某种东西是专门讲给他听的。 他看到的是一篇报道,一队建筑工人正在修复一处旧房屋。这房屋很奇异,使他联想起他在国外看见过的陶土住宅。但当他继续看下去后,他得知这种虽然装饰简朴但却出奇地典雅的房屋是在西部。建筑工地的领班解释说,这房子是用土坯建成的;他补充道,土坯就是用稻草和泥土制成的大砖块。这些砖块能够建造出异常坚实、隔音效果良好的墙壁,墙壁上又覆盖着一层土褐色的拉毛粉饰。领班接着说,这种土坯房屋是平顶的,屋顶稍稍倾斜,雨水可以通过一种斜槽排走。这种土坯房屋没有突出的棱角,所有的拐角都是圆形的,入口处大多是被称做门楼的圆柱支撑的悬挑结构,窗户则凹陷在厚厚的墙壁里面。 这种住宅独具特色,它那沙土结构和土褐色的外层与它周围高原沙漠地带的橙色、红色和黄色奇妙地融为一体。记者就其工艺和传统发表了几句概括性的评论,还配着几张照片,在生长着落叶松和矮松的山脉丘陵地带,到处是这种土坯房屋,每一幢都有其独特之处,它们共同构成一幅令人惊异的千变万化的景致。但正如主持人所解释的,土坯房屋在西部是一大奇观。 古铜探身向前,以便看清楚这个地方的名称。他得知,这个城市曾经是中国最古老的拓荒地之一,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世纪征服时期,其城名依旧保持着特色,意为神圣的信念。如今,它被戏称为楼兰城。 古铜的怀疑是对的,有两个男人正在门厅里等着他呢。此时是早上刚过8点。他从旅馆结账台上转过身来,看见了他们,心里明白躲避他们是毫无意义的。他穿过拥挤的门厅朝他们走过去时,他们冲他微笑着。古铜想,至少,选这两个人执行这项任务是恰当的。显然,他们的幕后指挥者希望古铜会放松戒备,因为他认识他们,曾经和他们一起在特战队里干过。 “老古,很久不见了,你这一向好吗?”其中一个人问。他和他同伴的身高和体重都和德克尔的相差无几——1米8的身高,170斤重。他们也和古铜年龄相仿——40岁。因为他们受过同样的身体训练,他们的体形也基本一致——窄臀、结实而宽阔的肩膀,这样他们上半身的力气特别大,这是特别行动所必需的。 但他们与古铜的相似之处仅有这么多。两个人相貌刚毅,目光警觉,这跟他们脸上的笑容和身着的便装不怎么协调。 “我很好,老杨,”古铜对一位男子说,“你呢?” “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怎么样,小李?”古铜问另一个人。 “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谁也没有主动跟对方握手。 “我希望你们两位没有整夜守在这儿监视。” “7点钟才开始的,这活儿很轻松。”老杨说,“结账走吗?”他指了指古铜的手提箱。 “是呀,在最后一刻我改变了计划。” “你要去哪儿?” “西北” “为什么不让我们开车送你一程呢?” 古铜紧张起来。“我不愿给你们添麻烦。我坐黄包车走。” “绝不会有麻烦的。”小李说,“经过这么多年之后才见到你,要是我们不帮你这个忙,我们还算什么朋友呀。” “需要帮你拿手提箱吗?” “我自己能拿。”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到外面去等汽车呢?” 外面的交通已经十分拥挤,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你瞧,”老杨说,“你也许叫不到黄包车的。”他看到一个身穿制服的门卫朝他们走来。“一切都很正常。”他对门卫说,示意他走开。他瞥了瞥阴云密布的天空。“看来好像要下雨。” “预报过了。”小李说。 “我左胳膊时的阵痛就是我所需要的全部预报。车来了。”老杨说。 一辆灰色的福特在旅馆前停了下来。司机的面孔古铜不熟悉,后座的车窗涂有保护色,很难看清楚里面。 “我怎么对你说的?”老杨说,“只需一分钟。”他打开后座门,伸手示意古铜进去。 德克尔的心怦怦直跳。他看看老杨,又看看小李,站着没动。 “有问题吗?”老杨问,“难道你不觉得你最好快点上车吗?你还要赶轮船呢。” “我是在想我的手提箱怎么办?” “我们把它放到行李箱里去。请按一下打开行李箱的按钮,好吗?”老杨对司机说。随即,车后部的弹簧锁发出咔哒一声响。老杨拿过古铜的手提箱,掀开车后盖,把手提箱放到行李箱里,又合上后盖。“瞧,这样就解决了问题,行了吧?” 古铜又犹豫了片刻,他的脉搏越跳越快。他点点头,坐进了福特的后座。他感到胃里冰凉。 老杨坐到了他的旁边,小李则坐到了前排的乘客座位上。他转过身看着古铜。 司机按了一个按钮,又是咔哒一声响,所有的车门都锁上了。福特的发动机隆隆响了起来,他驾车驶入了拥挤的车流之中。 “我们一位共同的朋友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在电话上说你这一行做够了。”老杨说。 “没错。”古铜透过涂有保护色的车窗朝外面的行人望去。他们提着公文包或者手提包,拿着合上的雨伞,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脚步轻快地赶去上班。他们似乎离他很遥远。 “那你为什么要去坐轮船呢?”小李问。 “这是一时冲动之下作出的决定。” “就像你的辞职一样。” “那不是一时冲动。” “我们共同的朋友说,那似乎很像是一时冲动。” “他不怎么了解我。” “他开始感到好奇,是否有什么人了解你。” 古铜耸耸肩。“他还对什么感到好奇?” “你为什么要拔下你电话的插头?” “我不愿意别人来打扰我。” “还有,昨天夜里,我们组里的一个人去敲门,你为什么不回答?” “不,我回答了,只是没有开门。我问是什么人,门外的人回答说‘是整理房间的’,他告诉我说,他要进去给我铺好床,我告诉他我自己已经铺好了。他又说他来送干净毛巾,我告诉他我不需要干净毛巾。最后他说他要在我的床头柜上摆上薄荷糖,我叫他把薄荷糖塞到他自己的屁股里去。” “这是不大礼貌的。” “我需要时间,自己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老杨接过话题问道“思考什么呢?” 福特在红灯前停住了,古铜瞥了瞥身边的男人。“生活。” “这是个大题目。你想出结果来了吗?” “我得出结论,生活的精髓在于事情的改变。” “这就是你全部的想法吗?你正在试图改变生活?”小李问。 古铜瞅了瞅前排乘客座位上的他。福特又开始行驶,穿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对,”古铜说,“改变生活。” “这就是你要作这次旅行的原因?” “你又说对了。” “你具体要去什么地方呢?” “先到西宁” “我从来没去过那儿。那儿怎么样?” “我也说不准,可看上去挺好。” “看上去挺好?” “昨天晚上,我看了张报纸,里面一帮建筑工人在那个地方修复一幢土坯房子。” 福特又穿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这使你决定去那儿?”老杨插话问道。 古铜转身面对坐在后座上的老杨。“是的。”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事实上,我正在考虑去那儿定居。” “原来如此。你知道吗,你这些突然的改变正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所关心的。因为你在报纸上看到人家修复一幢旧房子,你就一时冲动决定移居西北。当我们告诉他这个时,你认为他会怎么想?” “是一幢土坯房子。” “对。你觉得这将使他怎么看待你其他的仓促决定?他会认为你是慎重作出决定的吗?” 古铜的肌肉绷紧了。“我的辞职不是仓促决定的。我考虑很久了。” “你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我觉得这不关任何人的事。” “这关系到许多人的事。是什么影响了你?是什么促使你作出这个决定的?是这次上海事件吗?” 古铜没有回答。 雨点打在了挡风玻璃上。 “瞧,我告诉过你要下雨的。”老杨说。 雨点越来越大,落在福特的顶篷上,发出空洞、持续的声响。行人纷纷撑起雨伞,或者跑向门洞避雨。从涂有保护色的后座车窗里望出去,阴雨笼罩下的街道越发显得昏暗。 “给我们讲讲上海那件事。”老杨说。 “我不打算对任何人讲上海那件事。”古铜努力使自己呼吸平稳。“我敢说,这正是我们这次谈话的关键。你们可以回去让我们共同的朋友放心,我虽然很气愤,但决不会把自己的愤怒讲给任何人听的——我只是疲劳极了。我对揭发丑事从而引起轰动不感兴趣,正相反,我所需要的只是平静和安定。” “在西北这个你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这一次古铜又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小李说,“当你提到西北时,我脑子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个地区有许多绝密设施——随后想到的是李华德。” 古铜的胸口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李华德曾经是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他把情报局的最机密细节出卖给了苏联人。在一次测谎检查中他没有通过,这引起了情报局的怀疑,把他解雇了。在军事调查局调查他的过程中,他移居到西北,甩掉了监视人员,成功地逃到了苏联。他曾经居住过的城市正是西宁。 “你是在暗示我跟他一样?”古铜坐得更直了。“你是在暗示我会做出危害我的国家的事情?”这一次,古铜根本没想控制自己的呼吸。“你去叫我们共同的朋友重新查阅一遍我的档案,看能不能找出某件事例,表明我曾突然忘掉名誉的含义。” 。 144 遇到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正像你方才指出的,人是会发生变化的。” “如今,大多数人至少要换三次职业。” “古铜,我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我起初在特战队服役,后来又在政府部门工作,现在是该开始从事我的第三个职业的时候了。” “那么这第三个职业将是什么呢?” “我还不清楚,我不愿意仓促作出决定。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老杨没有回答。 “我在问你问题。”古铜说。 老杨仍然没有回答。 “最好不是带我去情报局设在这边的康复诊所。”古铜说。 “谁说去那了?”老杨似乎作出了选择。“我们正在带你去你要我们带你去的地方——重庆。” 古铜买了一张单程船票。轮船需要航行八天七夜,而且途中要在天府作短暂的停留,因而他有充裕的时间考虑自己目前的所作所为。他的行为的确异乎寻常,他能够理解他过去的上司为什么会感到不安。见鬼,就连他自己也为此而感到不安。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一向能够控制住自己,可如今他却听任一个怪念头的摆 这里的码头太小,容不下大型客轮,快到目的地时他看到了岸边黄乎乎的荒野,不禁大为震惊。在烈日的烘烤下,沙地和岩石绵延不断,一直伸向远处光秃秃的山头。他对自己说,你还指望看见什么?这里就是个大沙漠。 至少,这边还有个小火车站,因为人少,这边的工作效率也相当高,古铜仅用了10分钟,就取出了自己的手提箱,来到车站门口准备叫一辆车。 “去圣菲哪条路最好走?”他问车站后面的年轻妇女。 这位妇女是相比本地人。她粲然一笑,那双富于表情的黑眼睛显得更加迷人了。“这要看你是想走近路还是想观看风景。” “这儿的风景值得看吗?” “绝对值得看。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那你正适合到这边来度假。你看这张地图,”她说,“沿着2公路往北驶几里路,然后向东拐,开大约20里后,再向北拐上松石小道。”这位职员用一支毡制粗头笔在地图上比划着。“你喜欢当地的青稞酒吗?” “太喜欢了。” “那就在一个叫马房的小镇上停一下车。”她把重音落在马房这个地名的第一个音节上,仿佛要把它与普通话在发音上区别开来。“30年前,那个镇子一片荒凉,眼下它成了艺术家的聚居地。那儿有个叫做矿井酒馆的破烂老房子,里面的人夸耀说,他们的青稞酒是世界上最好的。” “是真的吗?” 那妇女只是又送上一个迷人的微笑,叫来一个司机介绍给了他。 古铜经过车站外面一座两匹赛马的金属侧影雕像,按照那位职员的指点上了路。他注意到,阿尔伯克基的建筑物似乎与美国其他地方的没有什么区别。偶尔他看到一幢平顶的拉毛粉饰房子,似乎与他在报纸上见过的土坯房屋有几分相像,但沿途所见的建筑大多有着尖顶和砖或木制的墙壁。他暗暗担心,那个报纸也许夸大其词了,圣菲也许跟别处没什么两样。 沿着那条路,驶过巍峨而嶙峋的群山。当他向北拐上绿松石小道后,路边的情景开始改变了。孤零零的小木屋和a字型茅舍似乎成了标准的建筑。再往前开一会,路边就没有什么房舍了,植物则越来越多——落叶松和矮松、各种各样的低矮仙人掌以及一种类似三齿蒿的高达6英尺的灌木。窄窄的道路从他刚才在车站看见的高山背后蜿蜒经过,向高处盘旋,这使古铜想起,轮船上的水手曾对他说过,这边是个一里高的地方,水手还告诉他,在最初几天里,旅游者会感到行动迟缓,呼吸困难。他开玩笑说,有个乘客曾问她,圣菲是否一年到头都海拔这么高。 古铜没有去注意自己的身体对这个高度有何反应,不过那是在意料之中的。毕竟他受过训练,在高空两万英尺处作缓开伞降落时,不把高度放在心上。他注意到的是,空气变得格外清新,天空变得格外碧蓝,太阳也变得格外灿烂。 他恍然大悟,为什么车站的一幅招贴画上把这里称做阳光翩跹起舞的土地。当他抵达一处高原,朝左侧望去时,一幅起伏连亘的沙漠景观映入他的眼帘。南北走向的大沙漠似乎绵延数百里,西面宽广辽阔,远方的群山比之前附近的山峰更加雄伟。蜿蜒向上的道路带着他经过一个又一个急转弯,从许多转弯处望去,景色更加壮观。德克尔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世界之巅。 古铜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马房的发音重音在第一个音节上。这是个由茅舍和木板房组成的小村落,里面的居民大多是之前年代反文化分子。这个村落延伸在一道树木茂盛的狭窄山谷的边沿上,右面则毗邻覆盖着煤层的山坡。正因为这儿有煤,人们才在本世纪初建起这个小村镇。矿井酒馆是一座油漆剥落、摇摇欲坠的两层木楼。它大概是村里最大的建筑,坐落在镇子右边起伏的山坡脚下,正好位于山坡与村镇的交界处,很容易找到。 古铜让司机停下停下,看着一帮身穿矿工服装的人从自己面前经过。这帮人在前面路边的一座房屋前停住,解下折叠起来的画板和尚未完成的油画,把它们拿进屋去了。古铜咧嘴一笑,走上通往酒馆封闭式门廊的台阶。随着他的脚步,他的脚下发出空洞的咚咚声。他拉开一扇咯吱作响的纱门,走了进去。里面简直就是本世纪初沙龙的微型缩影。室内有个舞台,酒吧后面的墙上钉着世界各地的货币。 这个昏暗的地方有一半坐满了人,人们都在吵吵嚷嚷地热烈交谈着。古铜坐到一张空桌子旁,与车站的高效率形成明显对比的是,他等了许久,才有一个留着前清大辫、系围裙、举着托盘的男人不慌不忙地朝他走过来。古铜告诫自己说,要耐心些,姑且把这儿当做减压室吧。 侍者裤子上膝盖处撕破了。 “有人告诉我,你们有世界上最好的青稞酒,”古铜说,“这肯定不是真话。” “尝一尝你就知道了。” “给我来一杯。” “你吃点什么呢?” “你们有什么?” “中午有我们本地风味鸡块。但下午已经过去一半了,还有什么呢?尝尝烤辣味玉米片吧。” 烤辣味玉米片里有蒙特里菜豆、莴苣、番茄和青椒。青椒辣得古铜眼泪直淌。他觉得快要被辣死了,心想,如果两天前吃下这种食物的话,自己的胃肯定会痛得受不了。 青稞酒果真是他所喝过的当中最好的。 “这种酒的秘密何在?” 古铜抿起嘴唇,快活地品尝着这种酒。酒杯边缘沾到了他的唇上,他舔了舔,又要了一杯。喝完第二杯后,他本想再要一杯,但他拿不准在这个海拔高度酒精会对他产生怎样的作用。他可不想开车的时候出现什么情况;再说,他希望能够找到圣菲。 付了账单之后,古铜走出酒馆,感觉到了多年来都曾感觉到的那种微微醉意。他抬眼瞅瞅渐渐下沉的红日,又看看自己的手表——差不多4点半了。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似乎就是空气更加清新了,天空更加碧蓝了,太阳更加灿烂了。他离开小镇,沿着蜿蜒的窄道向前走去。一路上他看到更多的落叶松和矮松,以及他打算弄清楚叫什么名字的那种类似三齿蒿的灌木。他注意到,这儿大地的色彩有所改变,原来以黄色为主导,现在又加进了红、橙和褐色。植物也更加葱郁了。他到达了一个高高的转弯处,拐过去之后是一段朝左的下坡道,从这儿他能够看到几里之外。在前面远方一处更高的地带,小巧的建筑物簇拥在丘陵之间,看上去就像是儿童玩具村庄里的微缩模型。丘陵地带的后面,耸立着令人惊叹的美丽群山。在古铜的地图上,这山脉叫做“夕阳之血”。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些建筑物呈现出金黄色,仿佛具有魔力。古铜记起一句箴言魔力之地。这片周围环绕着苍翠矮松的美景在向他招手。他一点也不怀疑,那儿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进入镇子他顺着一块写着“历史广场”的指示牌往前走。繁忙的闹市区街道似乎更加狭窄,其布局就像迷宫,仿佛这座有400年历史的城市是随心所欲发展起来的。土坯房屋随处可见,各不相同,好像它们也全是随心所欲添加上去的。大多数建筑物都很低矮,只有几幢三层楼房,它们的结构使古铜联想起崖洞宅屋——他发现,这些楼房原来是旅馆。就连闹市区也是的。他沿着一条有长门楼遮蔽的街道往前漫步。他望见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座寺庙,不由联想起上海的那座教堂。但他还没走到那儿,广场就在左边出现了——是长方形的,有小城市的一个街区那么大。广场上有草坪、白色金属长凳和高高的绿荫树,广场的中央是一座纪念碑。他看到一家小饭店和另一家叫做矿石屋的大餐馆,一串串红红的干辣椒垂挂在大餐馆的阳台上。有一座细长低矮的古老土坯建筑,门楼下,当地人背靠墙坐着,把毯子铺在自己面前的路上,上面摆着待售的银器和绿松石首饰。 古铜一屁股坐到一条长凳上,青稞酒造成的微微醉意开始渐渐消退。他感到一阵恐慌,怀疑自己是否犯了个大错误。在过去的20年里,无论是在特种部队里还是在情报部门工作,一直是别人照料他,安排他的生活。现在,要依靠他自己了,他感到毫无把握。 他内心的某个部分对他说,他需要一个新的起点。 可我打算做什么呢? 作为良好的开端,先找一间房子。 但那以后呢? 努力重塑你自己。 叫他恼火的是,他的职业本能依旧存在——当他穿过广场朝一家叫做仙客来的旅馆走去时,他不由自主地留神察看是否有人在监视自己。旅馆古香古色的风格的门厅气氛温馨怡人,但他的本能却不停地骚扰他,一遍遍提醒他不要沉醉于这种环境,而要集中注意力观察周围的人们。当他登记好客房,他再次四下里察看是否有人在监视自己。 他告诫自己说,这种事情必须停止,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 一个花白胡须的男人跟在他后面走进。这个人穿着咔叽布裤子衣服十分肥大,足以藏得下一把手枪。古铜道掏出钥匙,打算用这个做武器。可那个男人钻进一另一条小路,直接走了。 古铜再次告诫自己说,这种事情必须停止。 他提着手提箱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一直注意不让自己察看身后的情况。他故意背朝餐厅大门吃晚餐。到了晚上,他毅然信步穿过闹市区,故意选择、而不是避开灯光昏暗的地方。 在一条水很深的混凝土水渠旁,有一个树木茂盛的转角,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把你的钱包给我。” 古铜愣住了。 “我有家伙。听着,把你他妈的钱包给我。” 古铜盯着这个他几乎看不清面孔的街头小痞子突然不能自持地大笑起来。 “你他妈的有什么可笑的?” “在我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在我逼着自己麻痹松懈之后,你要拦路抢劫我?你肯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等我把他妈的一粒子弹打到你他妈的身上时,你就不会觉得那么可笑了。” “好吧,好吧,是我自找的。”古铜取出钱包,从里面往外掏钱。“我只有这么多钱,都拿去吧。” “我说过,我要的是你他妈的钱包,不只是你的钱。” “别太贪心。我可以不要我的钱……” “你这个他妈的臭狗屎,把钱包给我。” 古铜打断了他的两只胳膊,夺过手枪塞进自己的衣袋,把这小子朝水渠边扔过去。他听到树枝噼啪折断的声音,大概这小子摔到水渠边的灌木丛中去了。古铜俯下身,听到下面黑暗里传来那家伙的呻吟声。“你脏话说得太多了。” 。 145 居住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在心里记下离这儿最近的街道名称,随后他把手枪扔进下水道,步行回到仙客来旅馆。在旅馆的酒吧里,他要了一平当地白酒慢慢呷着,以调节自己激动的情绪。墙上的一块告示牌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是个玩笑吗?”他问侍者,“在这儿携带武器是违法的吗?” “在这里,唯一不准携带武器的地方是旅馆。”侍者回答道,“你在街上走的时候可以带武器,但必须带在明处。” “嘿,我太吃惊了。” “当然,许多人不遵守法律,我敢肯定,他们都暗中携带武器。” “这成就更加吃惊了。”古铜说。 “而且,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在他们的车里备有一支枪。” 古铜愣愣地盯着他,就像方才在小公园里遇到那个拦路抢劫的家伙时一样。“看来是应该采取点预防措施。” “拓荒者是一家枪械商店。”店员说。 这句话叫古铜吃了一惊。“是吗?”他只能说出这几个字。 “我们相信,有人希望我们自己对自己的安负责。” “我认为这么想是对的。”古铜打量着货架上的手枪和步枪,目光落在一节上着锁的玻璃柜台上,里面是手枪。商店里散发着枪械润滑油的芳香气味。“我想要一把瓦尔特380型手枪。” “这不可能,都卖光了。” “那么有没有西格-索尔928型手枪?” “这种武器棒极了。”店员说。他穿着胶底鞋、工作服。 店员打开玻璃柜台的锁,掀开上盖,取出一把跟古铜的巴掌差不多大的手枪。“它使用的子弹跟贝瑞塔的相同,9毫米。装的子弹少一些,弹盒里13发,枪膛里一发。这枪是双动式的,所以你不必先扳击铁再射击——你只要扣动扳机就行了。但如果击铁已经扳起,而你又决定不开枪的话,你可以很安地用这一侧的反扳卡把击铁扳低。这武器的构造好极了,绝对一流。” 店员取下弹盒,拉开枪顶的滑盖,露出空枪膛,然后才把枪递给古铜。古铜把空弹盒装回到弹盒卡上,对着一张招贴画上的人像假装瞄准。 “你算是把我说服了。”古铜说。 “标价是950大洋,我大洋卖给你。” 古铜掏出大洋放到柜台上。 “我很抱歉,”店员说,“但老大哥在监视着呢。你必须先填好这张表格,再经警方调查证实你并非恐怖分子或者头号公敌,那时你才能拿到枪。这些文字工作要花去你十个大洋,这你得感谢这边管事的。” 古铜看看表格。其中有一项询问他是不是重罪犯。设计这种表格的人真的相信会有人对这些问题回答“是”吗?他很怀疑。 “我最早什么时候能拿到枪?” “法律规定是5天。这儿有一份武器携带者权利的文章的复印件。” 和文章复印件钉在一起的是一段箴言。这时古铜才认识到,异邦城的的确确异乎寻常。 走出商店,古铜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仰慕地遥望着圣菲城东高耸入云的山脉。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来到了圣菲。在他的部生活中,他从来没有这么冲动过。 回旅馆的路上,他回顾了一下这个忙碌的上午和自己已经安排好的种种事宜开了一个票号户头,把钱从他存的那家钱庄转到这儿来;与他委托的国立股票经济公司在此地的分公司取得了联系;打电话给他在重庆的房东,同意因自己中断租约付一笔罚款,作为交换,房东答应把他为数不多的衣物打包寄来。完成了这么多的事情,他感到疲惫不堪,但身处圣菲的现实感也越来越强烈了。他做成的事情越多,在这儿住下来的决心就越坚定。他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做。他要去搞一辆汽车,买一辆交通工具;他需要找个住的地方,必须想法给自己找一种工作做。 在收音机里,他收听到公共广播“午前版”节目中的一篇报道,介绍的是目前许多步入中年的公司中层管理人员纷纷放弃他们压力沉重的工作(在他们的公司降低并解除他们的职务之前),移居西部山区诸州,在那儿创办自己的事业,靠自己的才干谋生存。这些人发现,为自己去工作、去冒险是激动人心的,也是富于成就感的。主持人把他们叫做“孤独的雄鹰”。 其实,此刻古铜就感到很孤独。他对自己说,接下来我最好另找个地方,不住旅馆的客房。租公寓?买公寓套间?我怎么决定呢?什么对我有利呢?仅仅去查阅一下报上的广告栏吗?正当他举棋不定时,他注意到一块招牌。此时他正经过一条绿荫浓郁的街道,这招牌就挂在街旁一幢土坯建筑的门前。突然间,他知道自己有了答案,而且这答案远不止解决了在哪儿安家的问题。 “是幢翻修一新的房子。”那位妇女说。她快60岁了,短短的花白头发,细长的脸庞因日晒而遍布皱纹,戴着许多绿松石首饰。她名叫王一娜,是德克尔注意到招牌的的发布者。这是她带他看的第四处房产了。“这房子的主人已经卖了一年多了。没有人在这儿住。他们授权我说,他们愿意接受低于他们要价的价格。” “他们要价多少?”古铜说。 “五千大洋。” 古铜扬起了眉毛。“那么你告诉我这儿的房子价格相当高时,不是开玩笑喽。” “而且年年在提高。”王一娜解释说,这几年在其他地方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在圣菲重演了。有钱人来旅游时,爱上了那个风景如画的山城,于是决定在那儿购置房产。这样一来,价格就被抬上去了,当地人被迫迁走,到他们付得起房价的其他城市去居住。同样,圣菲的房地产价格一天天昂贵,这主要是由来自大城市富有的迁入者造成的。 “去年我1万卖出的一幢房子9个月后再次上市,要价16万。”王一娜说。她戴着毡帽。“就圣菲的情况而言,那房子很普通,甚至不是土坯房屋。营造商所做的不过是修整好房屋的构架,再加上新的拉毛粉饰罢了。” “那这幢是土坯房屋吗?” “当然是。”王一娜带他出了她的屋子,沿着一条砾石小道来到一处高高的金属大门前。门两侧的拉毛粉饰墙壁和门一样高。门上雕有仿造的史前岩画的侧影轮廓。门内是院子和门楼。“这房子出奇地坚实,你敲敲前门旁边的墙壁。” 古铜敲了敲。指关节受到的撞击使他感到自己似乎敲在了石头上。他打量着房屋的外观。“我看到支撑门楼的圆柱有些干腐。” “你的眼力不错。” “院子里杂草丛生,内墙需要重新拉毛粉饰一番。这些似乎说明,你所谓翻修一新的房子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古铜说,“真正的问题在哪里?这房产占地两亩,你告诉我这儿属于郊区,四周风景优美,是个理想的地段。但为什么至今没卖出去呢?” 王一娜犹豫了一下。“因为这不是一幢大房子,而是两套共用一面公共墙壁的小房子。” “什么?” “要从房子的这一部分到另一部分去,你得走到外面,进另一个门。” “有谁愿意要这种一点儿也不方便的住房呢?” 王一娜没法做出回答。 “让我看看房子的其余部分吧。” “你的意思是,虽然是这种布局,你仍可能对这房子感兴趣?” “我得先查看一下再说,带我去看看房间。” 王一娜困惑不解地带他走进去,有个地下室,建在房子的地下,有一扇低矮的小门,空间十分狭窄。古铜从里面钻出来时,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心里感到很满意。“供电系统看上去大约有10年的历史了,铜管道略新一些,但都还挺好。” “你的眼力的确不错,”王一娜说,“你知道该从哪儿看起。” “如果基础结构也需要改造的话,那么改建这个地方就没有必要了。” “改建?”现在王一娜更摸不着头脑了。 “你瞧这房子的布局。公用墙壁建在相连的两套房子之间,但我们有可能把墙壁改建成一个房间,在房间的后部隔起一道走廊,再把部分公共墙壁推倒,让走廊通向另一边的房子,从而使两套房子连成一体。” “哎呀,我简直……”王一娜看了看车库。“我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古铜在内心盘算着。他本来没计划买这么一幢价格昂贵的房子。他想到自己积蓄的3万大洋,想到自己是否打算成为有房子的穷光蛋。 “我只能出4千!” “低于要价?给这么一幢值钱的房子?” “给这幢我听见你称为翻修一新的房子,或者是不是我刚才的建议突然使这房子更加具有吸引力了?” “对合适的买主,是这样的。”王一娜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你曾多次洽谈过房地产生意呢?” “我曾经是一家地产公司的顾问。”古铜把情报局为他印制的商业名片递给她。“哈同公司,总部设在上海的外滩。这家公司不是跨国公司,但经营着许多特殊的房地产业务。我的具体工作是,寻找那种实际价值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高得多的房地产。” “比如这幢房子。”王一娜说。 古铜耸耸肩。“我的问题在于,我无论如何只能付得起四千。” “我会把这一点向我的委托人讲清楚的。” “请务必强调这一点。按通常标准,定金应该是一千。 古铜又耸耸肩。“还有另一个问题——如果我找不到工作,我就买不起房子。” “卖房地产怎么样?”王一娜突然大笑起来。“你一直在试图说服我成交。” “也许有点吧。” “我喜欢你的风格。”王一娜笑着说,“如果你能说服我成交,那你就能说服任何人。你需要一个工作,现在你找到了。问题是,你怎么付得起改建房子的费用呢?” “这很容易,用廉价劳动力。” “可你究竟指望到哪儿去找廉价劳动力呢?” 古铜伸出自己的双手。“就在这儿。” 无论是在特种部队服役时,还是后来做文职情报特工时,古铜曾多次感到过害怕——失败了的任务,没有预想到的威胁——但哪一次也无法与他第二天半夜醒来时感到的恐惧相比。他的心怦怦乱跳,一个劲儿地恶心,浸透了汗水的内衣紧紧贴在身上。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被黑暗吞没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不是仙客来旅馆里的房间。但接着他就想起来了,他已经搬到王一娜经营的一处租赁房里了。这房子甚至比他在重庆退租的那套公寓还要窄小,但至少它比仙客来旅馆的客房便宜。目前首要的原则是节约。 他感到口干舌燥,却找不到电灯开关。在他摸索着到狭小的浴室去找水池时,屁股碰到了一张桌子上。他一连喝下好几杯水才感到解渴。他又摸索着走到单间的窗前,拉开双层百叶窗。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壮观的风景,而是街道里月光映照下的街巷。 他问自己,我究竟做了些什么?他又开始出汗了。我一生中从未拥有过大宗的财产,可我刚刚签署过文件,承诺购买房屋,为此我必须一次付清,我这是疯了吗?如果情报局方面听说我真的在房地产上投资了,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怀疑是什么促使我相信自己付得起这笔钱。事实上,我是付不起的,但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 古铜不由得想起最近的一桩丑闻。一个特工把情报局莫斯科地下组织的秘密情报出卖给了俄国人,换取到2万美元。其结果是灾难性的——行动组织被摧毁,特工被处死。过了好几年,情报局的反间谍机构才开始怀疑有一个双重间谍,并最终把怀疑的目标集中到那个人的身上。使情报局大为震惊的是,反间谍机构派出的小组发现,在作为例行审查一部分的测谎检查中,那人两次都差点没通过,但测谎结果却被描述为模棱两可,而且得出了对他有利的结论。这个小组还进一步了解到,那个间谍在房地产上投资惊人——数处度假别墅和一个占地一万亩的农场;此外,他还分别在不同的银行账户上存有几十万。这些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之后不久,那人和他的妻子因间谍罪被逮捕。情报局本来已经放松了对其特工人员私人生活的监视,现在却又采取了新的严格的防范措施。 。 146 接待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厉月如风兄弟的评论刚看到,原本以为这书没人看了,订阅我只当都是db。所以…… 其实古铜的出现是有交代的。只不过后台审核给干掉了。以前会通知,现在则不会,除非整章屏蔽。比如明明写了4500字,过一会就会发现只有4035个字,少掉的哪些内容,需要自己去找。以为没人看了所以也就不在意了。 古铜是一个大支线,交代了他就为蒲素他们在上海的建设留出了时间和空间,还有蒲素即将参加的酒会,他带着李文娟会遭遇到什么人,做了铺垫。当然,古铜本身也是个重要人物,关于他的情节要持续到本月底,草稿箱里已经上传了。 他的来龙去脉,来龙有交代,去脉可以看下去。当时描写的或许有些敏感乃至……这里不妨做个补充这个人物原本只是个厌倦了特工生涯、在军统内部倾轧中想隐退的王牌特务。只不过身不由己,腐朽的国民党机构种种……之下,最终还是被我党感召了过来。老杨和小李,最终放过他了,都是老同事,知道他的为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发出来。 如果不喜欢这一个大段情节,可以去看db。真的,我不介意,原本就寥寥几个订阅,我还当都是db在订。真正蒲素那边的主线,船坞建造,偷船,农庄以及人员配置,包括他进入76号等等,还要在五月份展开。 下个月开始每天6000字打底!不过不用订阅,说实话,基本上破罐子破摔不指望了,上个月订阅稿费不到25,就是一盒玉溪的价格。不希望您和其他真正的读者再花钱看了,没必要了,真的想看,看db不香吗?再说你们花了钱,我也惭愧。混两个月低保算了。再次感谢你们的支持,也再次不虚伪的希望不要再花钱了。从现在开始不要继续了!不值得!谢谢你们! 发自内心的感谢! …… 古铜告诫自己说,我将成为措施中某几项的靶子。因为我辞职时的态度,他们已经派人监视我了。今天我签署文件,等于是拉响了警报器。明天早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重庆,我必须解释清楚我正在做的事情。 但重庆方面会认为我这是耍花招。我究竟正在做什么呢?古铜摸到身后的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进去。周围的黑暗更为有力地压迫着他。他提醒自己说,我签的这个购房合同有一个例外条款。明天督察员来检查房屋时,我将把他提出的房屋缺陷作为退出合同的借口。 对。我太野心勃勃了。谨慎——这才是我需要的。要稳重,要小心,要避免做任何超出常规的事情。控制住速度,设想好各种退却的方案。别引人注意。我决不能感情用事。 他告诉自己,过去这10年里我不正是这样生活的吗?我刚才描述的正是我做特工时的生活。他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过去我跟恐惧打过交道。我会失掉什么呢? 生活的机会。 三周后,他搬进了那幢房子。 圣菲就是壮观的清晨、明媚的午后和灯火辉煌的夜晚。圣菲就是千变万化的阳光和高原沙漠变幻无穷的色彩。圣菲就是四面八方的群山。圣菲就是清新的空气,就是一望无际的美景。圣菲就是油画上的风景。圣菲就是广场。圣菲就是大峡谷路上的画廊。圣菲就是集市。圣菲就是节日。圣菲就是观看山杨树把秋天染成一片金黄。圣菲就是皑皑白雪,它使这座古镇变得就像一张卡片。圣菲就是插在纸袋里细沙中的蜡烛,在除夕前夜,这些蜡烛环绕着广场,把它照得通明。圣菲就是春天里绚丽的野花。圣菲就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多的蜂鸟。圣菲就是7月里每天傍晚落下的细雨。圣菲就是当他在自己的房产上干活时,阳光照在背上、热汗淋漓的那种感觉和腰酸背痛的那种惬意。 圣菲就是平静的生活。 “古铜,你今天在办公室值班吗?”王一娜问。 古铜正在办公室里为他的一个委托人准备买主的报价单。他抬起头来说“上午我值班。”通常情况下,中介们都忙于带人看房产,很少进办公室,但埃德娜坚持办公室里要一直有人,以便接待来访的顾客,所以她要求每个经纪人每两周在办公室值半天班。 “唔,有人在门厅里等着,想找个经纪人,”王一娜说,“本来我可以接待她,但我15分钟后要到圣菲抽象艺术馆去参加一个房地产交割会。” “没问题,我来处理这件事。”古铜把买主的报价单塞到文件夹里,站起身,朝门厅走去。现在是7月,他来到圣菲已经13个月了,他对自己独立谋生能力的怀疑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每年圣菲都有一些房地产中介经营失败退出这一行业,但他却干得十分出色。以前他听取特工人员汇报工作时为使其增强自信心而采取的那一套诱导技巧,如今被他用来接待顾客,使他们感到舒心自在。目前,他的销售额已达4万大洋,为此他得到了6%的佣金。当然,他得分给王一娜一半,因为是她提供的办公设施、广告宣传,也是她负责处理经营方面的诸多琐碎事务,更不用说她这个接纳了自己的公司了。即使如此,收入还是比他在以前的任何一年里所挣的要多。 他拐了一个弯,朝前面的柜台走去,看见一位妇女站在服务台旁,正在翻阅一本介绍,她的头低着,古铜看不见她的相貌。但当他走近时,他注意到她那浓密的黑色头发、晒成棕褐色的皮肤和苗条的体形。她比大多数女人个头要高,大约有1米73,体态健美。从她的装束看,她显然来自内地十分合体的深蓝色套装、式样时髦的平跟鞋、珍珠耳环和进口的黑皮编织包。 “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吗?”古铜问,“你想找一个经纪人谈谈吗?” 那位妇女从小册子上抬起头来说“是的。” 她微微一笑,使古铜的内心不禁一动。他没有时间分析自己的这种感觉,只是把它比作心脏节律的突变,几乎就像是感到恐惧时心脏的猛烈跳动。不过,在眼下的情况里,这种感觉跟恐惧截然相反。 这位30岁出头的女士光华照人。她的皮肤焕发着健康的光泽,眼睛里闪耀着智慧,以及另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光彩,既富于魅力又神秘莫测。她的五官匀称,线条分明的下巴、高高的颧骨和标致的前额组成一个完美无缺的整体。她的笑容热情洋溢。 虽然古铜感到透不过气来,他还是控制住自己,自我介绍说“我叫古铜,是这家公司的助理经纪人。” 这位妇女跟他握了握手,“我叫龚玉。” 她的手指出奇地光滑柔润,古铜简直不想松开她的手。“拐过去就是我的办公室。” 在带路往里走时,他趁机调整了一下自己既愉快又紧张的心情。他想,肯定还有更糟糕的谋生方式。 公司的办公室是宽敞的分隔间,高达两米的隔板设计得很像土坯墙壁。龚玉好奇地盯着隔板的顶部,那儿陈设着微光闪烁的黑陶器和造型复杂的篮子,这些都来自当地的土著居民。 “那些看上去像灰泥长凳的窗座——它们叫什么?长凳?”她的声音圆润深沉。 “对,是叫长凳,”古铜说,“这儿使用的大多数建筑上的名称都是类似回鹘文。你喝点什么?茶?” “不用了,谢谢。” 龚玉饶有兴趣地转身打量着民族地毯和其他西北部风格的摆设。几幅当地风景画的复制品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走过去,贴近了仔细观看。“真美极了。” “我特别喜欢表现峡谷滚滚白浪的那幅画,”古铜说,“不过这儿外面的每一处风景都美极了。” “我也喜欢你喜欢的那一幅。”她努力使自己听起来心情愉快,但她的声音中却透出一丝莫名的优伤。“虽然是复制品,笔法的优美细腻却是显而易见的。” “噢?那么你懂得绘画喽?” “我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学习绘画,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会。” “唔,如果你是位艺术家,圣菲可是个安家的好地方。” “我一到这儿就感到这儿的光照有某种异常之处。”龚玉谦虚地摇摇头。“但我不认为自己是个艺术家。用‘正在工作的绘画者’这个词来形容我更准确一些。” “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昨天。” “可因为你打算购置房产,我还以为你以前来过呢。” “从没来过。” 古铜似乎觉得眼前闪过一道亮光,努力使自己保持着平静。他联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经历,坐得更直了。“在这儿只过了一天,你就已经得出结论,你非常喜欢这个地方,因而对在这儿购置房产感兴趣?” “不只是感兴趣,简直急不可耐,是吗?” “我不会这样形容你的。”古铜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认识几个人,他们都是一时冲动决定在这儿定居的。”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圣菲使人干出异乎寻常的事情。” “这正是我打算在这儿定居的原因。” “相信我,我能理解你。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匆忙行事,否则我会感到自己没有尽到责任。先去看几处房产,但在你签约之前,要给自己一段考虑的时间。” 龚玉好奇地眯起眼睛。“我从没料到会听见一位房地产经纪人告诉我别买房子。” “能卖给你房子,我当然很高兴,”古铜说,“但既然这是你第一次到这儿来,也许你最好先租一个地方住,看看圣菲是否真是个适合你的地方。有些人从西宁移居到这儿后,受不了这儿慢悠悠的节奏。他们想改变这个地方,使之适合于他们充沛的活力。” “噢,可我不是从西宁来的,”龚玉说,“以我近来的生活方式,慢悠悠的节奏听起来非常诱人。” 古铜考虑了一下她的这一番自我表白,决定不急于进一步了解她,等等再说。 “一位善于劝诱推销的经纪人,”龚玉说,“我喜欢你这种方式。” “我把自己叫做为他人提供便利者。我首先努力要做到的是使我的顾客满意,其次才是销售房产。不论你买还是不买,我希望,在未来的一年里,你对自己决定的事情没有丝毫的后悔。” “那么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她那双眼睛闪闪发光,古铜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迷人的眼睛。“我想尽快看房子。” “下午两点之前我有约会。这够快吗?” “不能马上满足我?”她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使古铜联想起风铃的叮噹声,不过他也从这笑声里捕捉到一丝凄凉。 “同时,如果你能够告诉我你的出价幅度的话——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龚太太?或者龚玉?或者……”古铜瞥了瞥她的左手,没看见结婚戒指,可这并不总能说明问题。 “我没有结婚。” 古铜点点头。 “叫我的名字吧。” 古铜又点点头。“好吧,龚玉。”他感到嗓子眼发紧。 “我的出价幅度在6千到8千之间。” 古铜暗自集中起注意力,他没料到她会出这么高的价。通常,当潜在的买主到公司来讨论价值上千的房产时,往往态度傲慢,好像他们帮了古铜一个大忙似的。龚玉与他们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态度亲切自然,不摆架子。 “我们手头上有几处在这个价格幅度之内的房产,都是第一流的。”古铜说,“在从现在到两点钟这段时间内,你何不看看这些一览表呢?里面有价格和情况简介。”他决定进一步探听一下她的情况。“你也许想跟和你一道来这儿的人商量商量。如果你愿意,在我们去看房子的时候,你可以带个朋友。” “不,就我们两个人。” 古铜点点头。“怎么都可以。” 龚玉犹豫了一下。“我是一个人来这儿的。” “噢,圣菲是个好地方,单独一个人待在这儿是决不会感到孤独的。” 龚玉似乎在望着很远的地方。“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古铜将龚玉送到大楼出口处,站在敞开的大门前,目送她顺着门廊遮蔽下的人行道往前走去。她的姿势十分优雅,使他联想起女运动员平时的步姿。在她拐弯之前,他朝大楼里面倒退了一步,以防她拐弯时朝他这个方向看。毕竟他不希望她看见自己盯着她的背影。刚才他回答她问题时,告诉她饮食之家是个用午餐的好去处,那是一幢建于1860年的当地风格的两层楼房,院子里繁花似锦,餐桌就摆在枝繁叶茂的绿树下。他告诉她,她可以边用餐边欣赏花鸟和喷泉。现在他真希望自己能和她一块儿去那儿用餐,而不是去递交龚玉刚才来时他正在准备的买主报价单。 通常情况下,多售出一处房产的机会能使古铜神贯注、精神振奋,但今天生意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把报价单送去,正如他所预料的,卖主告诉他,需要一段时间考虑这个报价。随后他又赶去赴另一个约会——和圣菲规划委员会的一位成员共进午餐。他几乎没怎么吃那风味鸡块,不过还是尽量集中着注意力跟对方谈话。但实际上,他一直在想着龚玉,想着他们两点钟的约会,直嫌时间过得慢。 他吃惊地想,怎么,我竟思念起她来了。 终于,他吃完午餐付过账,赶回到公司里,却发现龚玉并没有在这里等他,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今天早上来见我的那位女士,”他对接待员说,“个头较高,很迷人,她回来过吗?” “没有,古先生。” 古铜听了就很是失望,心里一股莫名的那种失落。 。 147 决定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失望地顺着走廊往里走。他想,也许她进门时接待员没有注意,也许她正在办公室等我呢。 可是她没在办公室里。他颓然倒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情绪更加低落了。他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让自己有这种感觉的呢? 有什么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龚玉正站在他办公室的入口处呢。“嗨。”她的笑容使他感到,她也曾经思念他。 古铜的心猛然一缩。他又一次想,这真像恐惧时的感觉,不过却正好和恐惧相反。 “希望我没有来晚。”她说。 “你正好准时。”古铜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你午饭吃得好吗?” “比你使我期望的还要好。那院子使我觉得,我到了另一个国家。” “圣菲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 “好像到了某个绿树繁茂的地方,”龚玉说,“但又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古铜点点头。“我初到此地时,遇到过一个在一家旅馆预约登记部工作的人。他说,常常有人从大城市打来电话,向他打听此地的关税限制,提出他们可以买哪些免税商品带回家之类的问题。他说,他要费很多口舌才能使他们相信,只要他们是中国人,此地对他们没有任何关税上的规定,这里是中国的一部分。” 这一次,故意的笑声使他想起了甜酒。“你说的当真吗?他们真的以为这儿是外国?” “我可以发誓。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说明我们需要在中学里开设地理课。那么,你有机会细看我给你的那些一览表喽?” “是的,在我没有狼吞虎咽地吃辣椒羊肉馅卷饼时。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我说不准我更喜欢哪一样…… “古铜穿上外套,走到她面前。他很喜欢她所使用的檀香皂的幽香气味。“我们走吧?我的车在后院。” 他的车是一辆美式吉普,冬季或者进山考察时,这种车的驱动装置是必不可少的。古铜一向偏爱白色,但一年前买车时,多年从事情报活动的经验在他内心占了上风,提醒他只有暗颜色才不引人注目,迫使他选择了橄榄绿色。他内心的一部分很想反其道而行之,选择白颜色,但旧的习惯是很难摆脱掉的。 他和龚玉驾车沿旅舍往北驶去。路上,他越过路右边低矮的灌木和阳光照耀下的土坯房屋,指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脉说“你首先必须知道的是,这儿房地产的价格在很大程度上视其周围山区景色的优劣而定。那些价格最昂贵的房屋大都集中在山脉附近,即东面的这个地区。从那儿往西望去,山脉一览无余。到了夜晚,你可以看到镇上的灯光。” 龚玉目不转睛地望着那片丘陵。“我敢说,那儿的景色一定美极了。” “恐怕我的话会使我听起来像个不合时宜的人,但我还是要说,我认为这些房子不应该建在那儿,”古铜说,“它们破坏了山区的美景。住在那儿的人们看到了美丽的风景,其代价却是其他所有人都看不到了。” 龚玉好奇地把目光转向古铜。“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不鼓励顾客购买山岭上的房子喽?” 古铜耸了耸肩膀。 “即使这使你卖不出房子?” 古铜又耸了耸肩膀。 “……我开始越来越喜欢你了。” 她在他给她的一览表上找到几处她感兴趣的房子,他开着车送她一处处地去看旅舍附近有一幢,通向盆地的那条路旁有两幢,渠边也有两幢。“这名称的汉语意思是母亲渠,”他解释说,“就是指这条跟路平行的小溪,它是几百年前修建的灌溉系统的一部分。” “怪不得这些树这么高。”龚玉兴冲冲地往四周望去。“这个地方很美,可这儿有什么问题吗?凡事没有十十美的。住在这儿的不利一面是什么呢?” “视野狭窄,历史遗留的规章多,交通繁忙。” “是吗?”她的热情顿时消退了。“如果是这样,我看我们还是再去看别处吧。” “已经快5点了。你敢肯定你不累吗?你不想今天就看到这儿吗?” “要是你不累,我也不累。” 古铜想,好极了,只要你愿意,我会开车带你转到半夜的。 他带她来到另一个地区。“这幢房子离我的住处很近,在城东边,离丘陵地带不远。离那儿最近的山岭叫做日月岭,夜晚你能听见丛林狼在山岭上嗥叫。” “我喜欢这种地方。” “这是我那条街。” 龚玉指指拐角处的一个回鹘民族路标。“,翻译过来是什么意思?” “‘美丽的路’。” “真是条美丽的路。房屋和自然景色融为一体,视野开阔。” “从这儿上去往右拐就是我的住处。” 车开过去时,龚玉欠身向前,转过脸看着。 “给我的印象很好。” “谢谢。” “我也很嫉妒,你的房子不卖,这太糟了。” “唔,我在上面付出了大量的劳动。注意,我房子旁边的那一幢目前待售。” 他们沿着砾石车道往里走,道两旁是类似三齿蒿的齐胸高灌木。古铜初到圣菲时,这种植物就曾引起过他的注意,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常绿灌木。这幢颇具吸引力的房子和古铜的差不多——无规则延伸的土坯房屋和一个用围墙圈起来的院子。 “这房子的价钱是多少?”龚玉问。 “接近你的最高价,七千。”古铜没有得到她的反应。“这房子面翻修改造过。底层地板,后部有窗。” 龚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像这个价钱无需解释。“院子有多大?” “和我的一样大,两亩。” 她先看看房子的一边,然后又看看另一边。“我怎么看不到邻居呀?” “你要是住这幢房子,邻居就是我。” 她表情奇怪地看看他。 “怎么啦?”古铜问。 “我觉得我很乐意住在你隔壁。” 古铜感到自己的脸红了。 “要是在这个时候去打扰房主,你认为他会介意吗?” “绝对不会。住在这儿的那位老先生心脏病发作,搬回南京去了,他有亲戚在那儿。他想赶快把房子卖出去。” 古铜带她走进前院,院子里的沙漠野花和灌木在7月的热天里显得有点蔫。他打开雕花的前门,带她走进凉爽的前厅,指给她看通向宽敞房间的过道。“房子里的家具和设施都是配备好的。花砖地面,所有的天花板里都有桁架和椽子。” “桁架和……?” “粗的木梁和与之交叉的细木条。圣菲的天花板大都做成这种式样。房子里有许多窗座和波斯风格的壁炉。三间浴室的墙壁都镶着民族彩色瓷砖。厨房很宽敞,里面有准备食品的工作台和水池,以及对流加热炉。天窗和——”古铜注意到龚玉根本没在听,于是停住不说了。她似乎正从客厅窗口往外出神地盯着远山的景色。“我为什么要给你列举这些呢?别着急,慢慢看。” 龚玉慢慢朝前走着,这边瞧瞧,那边瞅瞅,察看着每一间房子,时而点点头。古铜跟在她的后面,又一次感到不自在——他并不是尴尬,也不是手足无措,但他的的确确感到不自在,感到自己的衣服裹在身上,感到空气紧贴着自己的双手和面颊。他感到自己占据着空间,龚玉就在自己身旁,而且那儿只有他们两个人。 突然间,他意识到龚玉在跟自己讲话。“什么?对不起,我没注意,”古铜说,“刚才我走神了。” “房价里包括家具吗?” “是的。” “我要买下来。” 古铜跟她碰了碰酒杯。 “这幢房子真棒极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房主这么快就接受了我的出价。”龚玉兴高采烈地喝下一大口啤酒。她放下球形玻璃杯,舔去沾在上唇的泡沫。“我好像是在做梦。” 他们是在一家餐厅里,正坐在二楼一张靠窗的桌旁。这地方布置得如同庄园里的住宅一样。餐厅里,一帮民族流浪艺人来回走着,对着热情洋溢的顾客演奏曲子。龚玉似乎不知道往哪儿看好了。她一会儿看看窗外圣菲的街景,一会儿看看乐队,一会儿再看看酒杯或是古铜。她又呷了一口酒。“真像做梦。” 餐厅里的顾客为艺人大声喝着彩。龚玉微笑着往窗外望去,当她把目光转回到古铜身上时,她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很严肃。“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我不过是带你去看看房子——” “你使我感到愉快。你使这件事变得容易多了。”龚玉把手伸过桌子,抚摸着他的手,这使他很吃惊。“你根本不知道做这件事需要多大的勇气。” 古铜很喜欢她光润柔软的手。“勇气?” “你肯定感到奇怪,我哪儿来的七千大洋买这幢房子。” “我不打听这种事。只要我确信顾客能付得起……”他没把话说完。 “我告诉过你我是个艺术家,我也的确以此为生。但是我也告诉过你我没有结婚。” 古铜紧张起来。 “我曾经结过婚。” 古铜困惑地听着。 “我买房子的钱是……” 古铜想,是离婚赡养费吗? “是人寿保险金,”龚玉说,“我丈夫6个半月前去世了。” 古铜放下酒杯打量着她,关切之情为怜悯所代替。“我很遗憾。” “这大约是唯一有意义的回答。” “出了什么事?” “癌症。”龚玉似乎很难说出话来了。她又喝了口酒,盯着玻璃杯。“他的后脖颈上长了颗黑痣。” 古铜等着她往下说。 “去年夏天,这颗痣的形状和颜色都发生了变化,可他不愿意去看医生。后来,这颗痣开始出血,结果发展成最严重的皮肤癌。恶性黑素瘤。” 古铜继续等着她说下去。 龚玉的嗓音颤抖起来。“虽然他去把那颗黑痣切除了,但已经太晚了,没有能阻止癌细胞扩散……治疗都没有能奏效……他1月份死掉了。” 流浪艺人的乐队走到了他们的桌前。音乐声那么大,古铜几乎听不清龚玉的话了。他气急败坏地挥手叫他们走开。当他们看到他凶狠的目光时,赶快照办了。 “就这样,”龚玉说,“我变得绝望,现在依然如此。我们在杭州有一幢房子,但我在那儿再也住不下去了。我周围的一切都使我回忆起他,回忆起我失去的东西。那些认为是我朋友的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的悲伤,于是都躲得远远的。我想我是再孤独不过的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几天前,,我看到一本旅游杂志,我想是《旅行家》吧。那上面说,圣菲是中国在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胜地之一。我很喜欢那些图片和对这座城市的描述。我一时冲动……”她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一个女招待在他们的桌旁站住了。“你们现在要点菜吗?” “不,”龚玉说,“恐怕我已经没有胃口了。” “我们需要再等一会儿。”古铜说。 等到女招待走远了,他才说“我自己也曾一时冲动做出过决定。事实上,我来圣菲也是一时冲动。” “结果怎么样?” “比我希望的要好得多。” “菩萨保佑,但愿我也能为自己讲这样的话。”龚玉用手指在酒杯底边上来回滑动着。 “对你这个突然的决定,你的家人说了些什么?” “我根本没有告诉他们。我就这么放下杂志,转身跑回家整理行装。我买了一张单程票,来到圣菲。” 古铜努力不让自己瞪大眼睛。他们的经历大相似了,这真叫他吃惊。 “我一点也不后悔,”龚玉坚定地说,“未来决不可能比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更糟。” 古铜把他的吉普开到他房子后面的汽车棚里停下。他跳下车,刚要伸手开灯,以便自己能看得见锁后门,接着又改变了主意,把身体倚在金属栅栏上,抬头仰望着星空。这部分市区的街道没有照明灯光,附近的大多数人又都睡得很早。周围几乎没有灯光干扰,他可以越过矮松树林凝视灿烂无比的星河。大半个圆月开始升起,空气清新凉爽。他想,多么美丽的夜晚啊。 丛林狼在山岭间嗥叫,这使他想起早些时候自己曾对龚玉提到过它们,他真希望此刻她就在自己的身旁,和自己一起听它们嗥叫。他的手仍能感觉到她的抚摸。后来吃那顿饭时,他们没有进一步谈论那些令人扫兴的话题。在他陪她走回旅馆的那段短短路程中,龚玉故意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在旅馆的入口处,他们握手告别。 此刻,古铜一面遥望星空,一面想象着若是自己开车带她回来,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他想象着自己驾车带她从餐厅回来,一路上经过大峡谷路黑洞洞的画廊和太阳山路两侧的花园别墅,最后拐上林多路,来到自己隔壁的那幢房子前。 他感到胸口发虚。他对自己说,你肯定是陷进去了。 是啊,我很久没有恋爱了。他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惊诧地意识到,自己上一次恋爱还是在参军前不到20岁的时候。正像他常对自己说的,特战队的行动以及他后来的特工生涯都不能允许他认真地投入到浪漫爱情中去。来到圣菲后,他也曾和几位女士约会过,但他决不是认真的,不过是偶尔在一起度过愉快的夜晚罢了。他和其中一位发生过关系,但他们的来往并没有持久。虽然他很喜欢那位女士,可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想和她共同度过后半生。显然,他们双方都有这种感觉。那位女士是另一家公司的经纪人,眼下她正跟另一个人交朋友。 但是,古铜目前的情感和他对那位女士的感情截然不同,这种情感使他坐卧不宁。他想起曾读过的古代哲学家的著作,那里面认为爱是一种病态表现,是精神与感情的紊乱。他想,肯定是这么回事。但这件事怎么会发生得这么快呢?我一向以为,一见钟情的爱是天方夜谭。他又想起曾在书上读到过,动物和人类都会释放出一种微妙的化学求爱信号,叫做信息素。这种东西是嗅不到的,能够觉察到它的是生物机能而不是意识。某个合适的人释放出的信息素会使另一个人发狂。古铜想,眼下的这个人正合适,她绝顶美丽,并且肯定具有我这种信息素。 他问自己,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问题显然是存在的。她最近刚刚丧夫,如果你现在就对她表露爱意,她就会把你当做危险人物,就会对你反感,认为你企图使她对她去世的丈夫不忠。那样一来,即使她住在你的隔壁,也没有什么指望了,她对待你的态度就会像是你住在另一个州似的。他对自己说,不能操之过急,你必须真心实意地做她的朋友,才不至于铸成大错。 “古先生,有人要见你。”接待员敲门进来说。 “我马上来。” “不必了。”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使他吃了一惊——他当时就听出这个富于性感的圆润声音是谁的了。“我认得路。” 古铜站在那儿,心急剧地跳动着。不一会儿,龚玉走进办公室。与昨天她那身深色套装截然不同,今天她穿着亚麻宽松长裤和与之配套的棕黄色茄克。在这身打扮的衬托下,她那波浪长发格外醒目。她看上去更加光彩照人了。 “你怎么样?”古铜问。 “很兴奋,今天搬家。” 古铜没明白她的意思。 “昨天夜里,我决定不再等待,马上搬过去。”龚玉说,“那房子里的家具和设施都是配备好的,让它空着似乎是件憾事。于是,我打电话给房主,问他在我购买房屋的文字工作完成之前我可不可以先把房子租下来。” “他同意了吗?” “他真是太好了。他说我可以从你这儿拿到钥匙。” “你当然能拿到钥匙。其实,我可以开车送你去。” 在繁忙的街道上,古铜为她打开乘客座位的门。 “我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我做的这件事到底对不对。”龚玉说。 “听起来和我初到此地时一样。” “你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我问自己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结果呢?” “我没有别的选择,”古铜说,“至少,别的选择部意味着向那种侵蚀我生命的东西屈服。” 龚玉凝视着他的眼睛。“我理解你的意思。” 古铜钻进汽车时,朝街对面扫了一眼,感到内心的某个地方突然绷紧了。在一群漫步的旅游者中间,有一个人站着一动不动,古铜的防范本能立刻注意到了他。引起古铜怀疑的是,这个一直盯着他的人一看到古铜注意他,马上就转过身去了。他背朝街道站着,假装对商店橱窗里的西北部首饰感兴趣,但他却是盯着前方而不是向下看,这表明他其实是在观察橱窗里的映像。古铜开车离去时,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人转过身来盯着自己这个方向。此人头发不长不短,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年龄大约三十五六岁,相貌平常;他的服装也很普通,而且颜色暗淡。在古铜的经历中,这种丝毫不起眼的外貌与衣着决不是巧合。这个人唯一引人注目之处是他那肥大长衫没有遮盖住的宽肩膀。他不是旅游者。 古铜皱起了眉头。他问自己,是不是又来审查我了?他们是不是要看看我目前的表现,看看我是调皮捣蛋还是规规矩矩,看看我对他们是不是仍然构成威胁? 古铜对他说着有关京剧的什么事情。 德克尔没听清楚。“什么?” “我很喜欢它。” “我本人是个花旦迷。” “那么你不想去喽?我听说圣菲戏院是第一流的。” 古铜终于弄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你是在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去听戏?” 古铜轻声一笑。“你昨天可没有这么迟钝。” “什么戏?” “《西厢记》。” “噢,是这样,”古铜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去,如果是铡美案,我可不去。” “聪明的家伙。” 。 148 庆祝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继续啰嗦几句“各位没必要订阅和投票了,古铜这条线的情节会持续到五月初,而且已经上传到了草稿箱,既然之前交代他出场的内容没了,估计大家也看不下去。真要是想看,看db就很好。虽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也需要”众人“,靠两三个读者没用的,反而糟蹋你们的钱,很感谢你们。这书其实早在没上架前,就在苟延残喘了,如果不是和一个老哥约定好了,早就支持不下去了。 最后说一遍不要花钱了! …… 古铜做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拐弯时,他盯着后视镜,看有没有人跟踪自己。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也许我看错了那个盯着我的人。 见鬼。 戏院坐落在城北通往山脉公路的左侧,开车到那儿只需5分钟。古铜顺着盘旋的坡道往上开。随着落日余晖的消逝,一盏盏车灯亮了起来。 “多美的风景啊。”龚玉扫视着矮松覆盖下的幽暗山岭。他们来到一处陡峭的高地,在暮色中停好车,朝建在高地另一侧的圆形戏院漫步走去。周围人们的打扮吸引了龚玉的注意力,她显得十分好奇。“我真说不准自己是穿多了还是穿少了。”她身穿黑礼服,外面披一件花边披肩,脖颈上醒目地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这儿有些人穿着无尾礼服和夜礼服,另一些人却穿着羊绒衬衫,就好像他们是出外野营露宿似的。那边的那位妇女竟然拎着旅行包和登山外套。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们这些人是去同一个地方吗?” 古铜笑了起来。“圆形剧场四周没有遮挡,顶上又是露天的。太阳落山后,沙漠变得很凉爽,有时气温甚至低于20度。如果刮起风来,那位穿夜礼服的女士就会希望她有一件你刚才提到的外套了。幕间休息时,会有许多人到剧场售货亭买毯子。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带这条夹在我掖下的旅行毯的缘故。我们也许用得着它。” 他们交了入场券,跟着验票员穿过热闹的露天场地,混杂在一群人中间走上二楼,来到一排宽大的木门前面。这些门通向各个楼厅的座位席。 “这扇门是我们的。”古铜说。他伸手示意龚玉先进去。龚玉进门时,他趁机很自然地回过身去,看看下面的场地里是否有谁在监视着自己。他恼火地意识到,自己又恢复了老习惯。他何必要在乎呢?监视他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从前的上司难道认为,他到戏院来可能是要搞什么危害性活动吗?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下面场地里的人们都在忙着进剧场,没有任何人抬头注视他。 古铜没有让龚玉看出自己的心事。他陪着她坐到二楼靠右边的座位上。他注意到,他们的座位在剧院里不是最好的,但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比方说,他们所在的这一部分不是露天的,因此,他们可以透过中间座位上方的露天部分看到星空,而他们偏后的座位又能保护他们不受夜间冷空气的侵袭。 “要是下雨,中间的露天部分怎么办?”龚玉说,“演出停止吗?” “不。戏子们是淋不着雨的。” “但中间座位席上的观众呢?” “他们是要淋湿的。”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还有更奇怪的呢。明年7月初,你可以去参加戏曲季节的开幕式。在那个地方的停车场里,观众把汽车后挡板翻下来充当餐桌举行聚会。” “汽车后挡板餐桌聚会?你的意思是就像是英国人在上海搞的那种足球比赛?” “只有一点不同,在这里他们喝香槟,穿无尾礼服。” 龚玉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很富感染力。古铜高兴地发现,自己忘掉了被监视那回事,和她一起大笑起来。 灯光暗了下来,《西厢记》开始了。演出很不错。第一幕结束时,古铜热情地鼓着掌。 但是,当他朝底层看去,瞥见中间座位席左边的点心铺时,他突然僵住了。 “出了什么事?”龚玉问。 古铜没有回答。他仍然盯着点心铺那个方向。 “古先生?” 古铜的耳后部感到了压力。他终于回答说“你怎么会认为出了什么事?” “你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你看见了鬼似的。” “不是鬼,是一个不守信用的生意伙伴。”古铜又看到了今天早些时候注视他的那个人。这人穿着一件灰不溜秋的外套,站在点心铺旁边,对周围的一切不闻不问,正神贯注地盯着古铜这边。古铜想,他是想弄清楚我是打算坐在这儿不动,还是准备经过那些门到外面去。如果我离开,他很可能要通告自己的同伴,我朝那个人的方向去了。“忘掉他,今晚绝不能让他扫我们的兴。”古铜说,“走,你不想喝点热饮料吗?” 他们穿过他们进来时的那扇门,沿着走廊往前走,下了楼梯,来到拥挤的场地上。挤在人群中,古铜无法断定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在监视自己。他领着龚玉绕过剧院的左侧,朝点心铺走去。他就是在那儿看见那个人的。 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幕间休息时,古铜强迫自己跟龚玉闲聊,然后又陪她回到座位上。没有迹象表明她觉察到了他的紧张情绪。当《西厢记》的第二幕开场时,他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不去担心这个晚上会使龚玉扫兴了。他开始集中精力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想,从一个方面看,自己对上海那次灾难性行动的愤怒反应依然是情报局十分关注的。他们一定要弄清楚,他是否为了泄私愤而以某种方式背叛了他们,是否出卖了有关秘密活动的情报。有一件事可以证明并没有人出钱从他这儿买走情报,那就是他作为一个房地产经纪人工作十分勤奋,而且他的开销并没有超出他的收入。 古铜想,好吧,我不怕审查。但是,他们本来应该更早一些进行这件事的,而且,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遥控监视我的房地产生意、我的股票交易以及我银行存款的数额。为什么过了一年多之后,他们还会这么严密地监视我呢?看在上帝的分上,而且是在戏院里。 在黑暗中,古铜看着舞台上精工制作的古代布景。他完陷入了沉思,几乎没有听见婉约的唱词。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转过脸去把目光投向中间座位席左边昏暗的点心铺。他最后一次就是在那儿看见那个人正在注视自己的。 他脊背上的肌肉猛然绷紧了。那个人又站到了那儿。这一回古铜决不可能误解此人的目的,因为他根本没有看歌剧,而是死死盯着自己这个方向。显然,这个人没想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他还以为自己躲在暗处不可能被别人看见呢。他没有意识到,舞台上的灯光正好洒向他那个方向。 接下来古铜所看见的使他的神经系统骤然警觉起来。另一个人的出现叫他大吃一惊,那不是鬼影,但也许会是鬼影吧,绝对出乎意料,绝对不可能!那另一个人从暗处钻了出来,站到第一个人的身旁,跟他讨论着什么。古铜对自己说,我准是看花眼了,这大概是距离造成的幻觉。这个人大约30岁出头,蓄着短短的头发,略为偏胖,肩部肌肉发达,下巴粗实宽大,但仅凭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许多人看上去都是这副模样。 这个男子右手有力地做着手势,似乎在强调着他对另一个人说的话。古铜的胃紧缩起来,现在他确信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底层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造成23名美国人丧生上海的人,正是那个导致自己从情报局辞职的人。负责指挥监视他的特工是赖恩。 “对不起,”古铜对龚玉说,“我得去一下盥洗间。”他从坐在他旁边的一对男女身后挤过去,出了这排座位,顺着楼梯,经过后面的门走了出去。 一到空无一人的平台上,他立刻开始奔跑。同时,他仔细观察着下面月光映照的场地,但即使真有个监视小组的人躲在那儿,他也没看见。现在不是小心翼翼的时候。古铜不顾一切,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朝歌剧院左侧昏暗的点心铺冲过去,朝他刚才看见赖恩消失的方向冲过去。 当初在上海的那种愤怒又一次传遍他的身。他要抓住赖恩,把他朝墙上猛撞,叫他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他沿戏院的外侧跑过去时,悲伤的乐曲回荡在深邃的沙漠夜色。古铜想,但愿乐曲能盖过自己急匆匆跑过水泥台阶时嚓嚓的脚步声。顿时,他变得谨慎起来。他警惕地放慢脚步,贴近墙壁。蹑手蹑脚绕过盥洗室,朝点心铺附近自己最后看见赖恩的阴影里望过去。 那儿已经没有人了。他想,自己怎么可能没遇上他们呢?如果他们是顺着歌剧院外侧跑走的,我肯定会迎面撞上他们的。他对自己说,除非他们在圆形剧场里有座位,或者他们听见我过来,躲起来了。躲在哪儿呢?在某间盥洗室里?在点心铺后面?在把这块地方与外面的沙漠隔开的围墙后面? 虽然圆形戏院里的音乐声越来越响,他还是听见了一点动静,是从墙外夜色笼罩下的矮松树后面传过来的。难道赖恩和其他人正从墙外面窥视着我吗?古铜第一次感到了危险。他俯下身,隐蔽在矮墙下。 他本想跳过墙,循声音追过去,但一转念又想到,自己的脚步声将提醒赖恩自己追过去了。这样一来,在墙外更加黑暗的地方,他自然将在战术上陷入不利位置。另一个办法是顺着圆形剧场外的人行道跑回去,在前面等着赖恩及其同伙从沙漠里钻出来。不过,也许他们会直接去停车场,开车回城里。也许,他听到的动静不过是一只野狗在用爪子刨地。也许,他妈的,我不该这么自己问自己,而应该去找个能回答我问题的人。 “老古,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吗?”他从前的上司抱怨道。他刚被从睡梦中叫醒,声音浑浊不清。“你就不能等到早上——” “回答我。”古铜逼问道。他使用的是一个阴暗角落里的投币电话,场地上空无一人。“为什么要监视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们的人为什么正在监视我?”古铜紧紧攥住话筒,把指关节摸得发痛。激愤的乐声冲出剧场,震撼着他的心田。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跟我毫无关系。”他从前上司的名字叫宁磊。古铜记起了这位63岁老人松弛的面颊。他只要一紧张,面颊马上发红。“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得很清楚。” “还在圣菲吗?好吧,如果你真的受到监视——” “难道你认为这种事我竟会弄错吗?”虽然古铜的情绪十分激动,他还是尽力压低嗓音,不让它传过场地。他希望,渐渐增强的悲愤歌声能够盖住自己愤怒的声音。 “你过于激动了,”宁磊在电话里疲惫地说,“也许这不过是例行复查。” “例行复查?”古铜仔细观察着空无一人的场地,看有没有人朝自己这边走过来。“13个月前跟我一起干过的那个笨蛋负责这个监视小组的行动,你认为这是例行复查吗?” “13个月前?你是说——” “你是想让我在电话上指名道姓吗?”古铜问。“我那个时候告诉过你,现在我再告诉你,我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你辞职前和你一块工作过的那个人——是他在监视你?” “你听起来还真有点吃惊呢。” “听我说,”宁磊苍老、粗哑的声音变大了,好像他说话时离话筒更近了,“有件事你得弄清楚,我已经不在那儿工作了。” “什么?”现在轮到古铜吃惊了。 “6个月前我提前退休了。” 古铜感到额头在一跳一跳地痛。 “我心脏的状况越来越糟,身体不行了。”宁磊说。 古铜注意到歌剧院平台上有人走动。他挺直身体,绷紧胸膛,看着一个人顺着平台走到通向场地的楼梯前停住。 “我跟你说的是实话,”宁磊在电话里说,“如果去年跟你一道工作的那个人在监视你,我不知道是谁命令他这样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告诉他们,我要他们停止监视。”古铜说。平台上的那个人是龚玉,她正眯起眼睛朝他这个方向看。随后,她裹紧披肩,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音乐声更响了。 “我对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影响力了。”宁磊说。 龚玉已经从楼梯下到场地边上,并开始朝他这边走过来。 “你一定要告诉他们停止监视。” 龚玉走到他跟前时,他挂上了电话。 “我为你担心。”一阵冷风吹起了龚玉的头发,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伸手把披肩围得更紧了。“当你一直没回来时——” “我很抱歉,是生意上的事。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 龚玉困惑不解地打量着他。 剧场里传出的歌声达到悲愤绝望的顶点。龚玉转身望着剧场。“我想这是张生答应红娘,如果他半夜翻墙的那一段戏。” 古铜感到口干舌燥,就好像刚刚吞下了灰烬似的,其实这是因为他说了谎话。“或者,也许是吧。” “那么你是打算留下来听完戏,还是现在就回家呢?”龚玉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伤心。 “回家?天哪,不。我是来和你一块儿欣赏戏曲的。” “好吧,”龚玉说,“我很高兴。” 正当他们回头要往剧场走时,音乐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剧场里突然寂静无声,但随后便响起了掌声。又是一次幕间休息。所有的门都开了,观众拥了出来。 “你不想再喝点饮料吗?”古铜问。 “说真的,眼下我想喝点葡萄酒。” “我和你一块儿喝。” 古铜陪着龚玉穿过幽暗的大门,走进鲜花遍地的院子。他们在门楼下停住脚步,二楼上的灯亮着,龚玉走的时候没有关灯。她又一次伸手把披肩紧紧裹在身上。古铜说不准这是不是出于紧张。 “你说的是真话,虽然是在7月里,这儿的夜晚也冷得很。”龚玉深吸一口气,闻到了什么。“空气中有一种香味,闻起来好像是三齿蒿。” “大概是你车道两旁的常绿灌木,它们也是蒿属植物。” 龚玉点点头。现在古铜敢肯定她的确很紧张。“好吧,”她伸出手来,“谢谢你陪我度过这个奇妙的夜晚。” “别客气。”古铜和她握了握手。“而且,我很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了剧场里。” 龚玉耸了耸肩。“我没生气。其实,这种事我早已习惯了。我丈夫过去常干这种事。他总是中断晚间的社交活动去接生意上的电话或者去打电话。” “要是我唤起了你痛苦的回忆,我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别为这件事苦恼。”龚玉看看脚下,又望望夜空。“对我来说这是迈出了一大步。昨天晚上和今天晚上是他死后我第一次——”她犹豫了一下。“……和另一个男人外出。” “我理解。” “我常常想,我能否经得起这一切,”龚玉说,“并不单单是结婚10年后再次跟别人约会,而且,是——”她又犹豫了一下。“害怕这样做是对他的不忠。” “即使是在他去世以后。”古铜说。 龚玉点点头。 “感情中的鬼影。”古铜说。 “说得对极了。” “还有呢?”古铜问,“现在你感觉如何?” “你的意思是,除了回忆起一个紧张不安的少女站在门口和她第一次约会的对象道别的情景之外,”龚玉抿嘴一笑。“我想,”她变得严肃起来。“这是很复杂的。” “我敢说是这样的。” “我很高兴我走出了这一步。”龚玉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说的是真心话。谢谢你陪我度过这个奇妙的夜晚。”她似乎对自己很满意。“嗨,我的年龄已经不小了,有资格主动邀请你和我一起外出。” 龚玉大笑起来。“我喜欢被人邀请。如果你允许,我想回请你一次。” “好吧,”龚玉说,“过段时间。” “过段时间。”古铜答应着。他知道,她的意思是她需要一段小小的距离。 龚玉从一只小巧玲珑的钱包里取出钥匙,插到钥匙孔里。丛林狼在山岭间嗥叫着。“晚安。” “晚安。” 回家的路上,古铜留神观察着有没有人监视自己。他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始终保持警觉,留神寻找任何一个监视自己的人,但他的努力没有任何结果。赖恩和他的监视小组销声匿迹了。也许,宁磊把自己的口信传过去之后,他们取消了监视活动。 一切似乎都在缓慢地进行着,但古铜回头一想,又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在后来的几天里,他经常见到龚玉,在一些琐事上给她以指导,例如哪家食品店最好,哪家邮局最近,除了广场附近的豪华旅游用品商店之外还有哪些真正物美价廉的商店等等。 古铜带着龚玉沿小溪徒步上山。他们经过荒野门住宅小区,一直登上了山顶。虽然她的身体尚未完适应这么高的海拔,但能完成长达三小时的步行已足以证明她有较好的身体素质。古铜还带龚玉去逛过位于戏院山下的大型市场,那儿只有双数才开放。他们去参观崖洞屋遗址。他们吃腻了民族饭菜,就去客栈品尝肉饼蘸肉汁。他们还经常在龚玉或古铜的住处自制烧烤。然后,9月1日(星期四)上午11点,龚玉与古铜在圣菲产业契据所见面。龚玉在契约上签过字后,递上一张支票,从而获得了她对那幢房子的所有权。 “让我们庆祝一下吧。”龚玉说。 “如果我说我另外还有几个约会一定得去的话,你一定会恨我的。” “我并不是说马上就庆祝。”龚玉用肘碰了他一下。“我也许占据了你的部时间,不过,我也得承认,偶尔你也要为生存而奔波。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整天吃白肉,我已经吃腻了。咱们就开一次戒,烧烤两大块多汁带骨的羊肉,我再烤点马铃薯,拌个凉菜。” 。 149 表白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你就想这样庆祝一下——不想出去吗?” “嗨!这是我作为财产拥有者在圣菲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我想待在家里,好好欣赏欣赏我买下来的这一切。” “我带红酒来。” “还有香槟,”龚玉补充道,“我觉得我似乎应该在前门口啪的打开香槟,就像船砍缆下水时那样。” “来一瓶烟台张裕雷司令,最近这里只有这个了。” 当古铜如约6点到达时,他惊讶地发现有一辆陌生的小汽车停在龚玉的车道上。他想,究竟是谁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呢?他把自己的车停在这辆无任何标志的车旁,下了车,这才注意到这辆蓝色雪佛莱的前排乘客座位上放着一个汽车出租公司的文件夹。正当他沿着砾石车道朝前门走去时,车道尽头的雕花大门打开了,龚玉出现在门口,身边还站着一位古铜从未见过的男子。 那人身材修长,一副商人打扮,中等个头,面容和蔼。他的头发稀疏,而且有些花白,年龄看上去约有50出头。他的蓝西装做工考究,但不是价格昂贵的精品。他那白衬衣使他的脸色显得更白,但绝无病态。只要看看他的衣着和缺乏日晒的皮肤,就可以知道他肯定不是圣菲本地人。德克尔在此地已经居住了一年零三个月,可他见到过的穿西装的人不过十几个,而且其中一半人是从外面来此谈生意的。 “……要价是否太高了——”那人话说出一半便停了下来。他朝古铜转过身去,好奇地扬起细细的眉毛。古铜打开前门,朝门楼走去。 “古先生。”龚玉快活地喊着他。“这位是戴红星,在北平的一家画廊工作,我的画就在那里出售。戴先生,这就是我曾向你提起过的那位好朋友,古先生。” 戴红星微微一笑。“我听龚玉讲过,如果没有你,她在此地简直无法生存。”他伸出一只手说,“你好!” “假如龚玉一直在夸奖我,我肯定会心花怒放的。” 戴红星笑了起来,古铜跟他握了握手。 “戴先生本来打算昨天来这儿的,但是重庆有件生意,他没脱开身。”龚玉说,“我完沉浸在房子成交的喜悦之中了,忘了告诉你他要来。” “我以前从未来过此地,”戴红星说,“但我已经认识到我早就该来了。这儿的灿烂阳光太神奇了。我从西宁驾车过来时,山峰的色彩变换了许多次。” 龚玉显得异常兴奋。“戴先生带来了好消息,他已设法卖出了我的三幅画。” “都是同一个买主,”戴红星说,“这位顾客对龚女士的作品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他希望第一个看到龚女士所有的新作品。” “而且他为先睹权付了5000元,”龚玉兴奋地说,“还不算为买那三幅画所付的2万元。” “2……万?”古铜咧嘴笑起来。“真令人难以置信。”他一阵冲动,紧紧拥抱住她。 龚玉的双眼闪闪发光。“先是房子,现在又是这个。”她也拥抱了古铜。“值得庆贺的事真多。” 戴红星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好吧,”他清了清嗓子。“我该走了,龚女士。我明天早上9点再来看你。” “也好,我们去餐馆吃早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怎么走吗?” “如果忘了,我会向旅馆的人打听的。” “然后我再带你参观一下那些画廊,”龚玉说,“我希望你喜欢走路,有200多个画廊呢。” 古铜觉得应该主动挽留他。“请你留下来和我们一道共进晚餐好吗?” 戴红星风趣地摆了摆手。“谢谢,不了。我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妨碍别人。” “如果你肯定的话。” “我很肯定。” “我送你上车。”龚玉说。 古铜等在门楼下。龚玉陪戴红星沿车道往外走,并跟他简单交谈了几句。戴红星上了车,向他们挥挥手,开车走了。 龚玉蹦蹦跳跳地往回走,笑容满面地回到古铜身边。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纸袋。“这是我想要的东西吗?” “红葡萄酒和雷司令。香槟已经冰一下午了。” “马上打开,我都等不及了。” 香槟酒的泡沫刺得龚玉鼻孔发痒,她抽动了几下鼻子。“你想不想看看意想不到的东西?” “又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吗?”晶莹的香槟酒慢慢流向古铜的舌根。“这真是异乎寻常的一天。” “我想让你看,但又有点紧张。” 古铜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紧张?” “这可是个不小的秘密。” 这一回古铜真的弄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了。“能否让我看看?” 龚玉像是在拿主意,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很想让你看看,跟我来。” 他们离开瓷砖装饰的漂亮厨房,走过铺在客厅里的色彩缤纷的粗棉地毯,走下房前的一条露天走廊。这条走廊引着他们经过一扇通向洗衣间的门,来到另一扇门前。这扇门是关着的。无论古铜何时拜访龚玉,她对这扇门里面的秘密始终缄口不谈。 现在,她有些迟疑,深情地望着古铜的眼睛,长吁了一口气。“来吧。” 她打开门后,古铜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颜色。红、绿、蓝、黄,色彩斑斓,恰似一道耀眼的彩虹喷薄而出。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千变万化、五彩缤纷的美丽画卷。他的第二个印象是图形、图像与质感的有机结合,好像它们共同拥有同一种生命力。 古铜沉默了片刻。这些画给他的印象太深、太深,他完愣住了。 龚玉更加认真地审视着他。“你认为怎么样?” “‘认为’不够准确,应该是我感觉怎么样,我被征服了。” “真的?” “它们真是太美了。”古铜往前迈了几步,环视着放在画架上、挂在墙上以及悬挂在头顶上的画作。“太棒了。” “这样,我心里就宽慰多了。” “可这里足有……”古铜很快地数了数。“……十几幅画呢。它们是描写这里的。你是什么时候——” “自从搬进来后,除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每天都在画。” “可这件事你对我只字未提。” “我太紧张了。假如你不喜欢它们怎么办呢?假如你说它们跟此地某某艺术家的作品相似怎么办呢?” “可它们不相似,绝对不相似。”古铜慢慢地从一幅画走到另一幅画前,体会着,欣赏着。 其中的一幅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那幅画表现的是一棵生长在干涸河床上的落叶松,河床边布满红色的野花。这幅画看上去简单而质朴,但古铜总觉得画面中蕴含着什么。 “你觉得这幅怎么样?”龚玉问。 “对我来说,欣赏画恐怕要比谈论画更惬意。” “这并不难。你首先注意到的是什么?你对什么感受最深?” “那些红色的野花。” “不错,”龚玉说,“从我知道它们叫什么的那一刻起,我就对它们感兴趣了。这种花叫做‘民族画笔’。” “你看,它们真像艺术家的画笔,”古铜说,“笔直、细长,顶端长着红鬃毛。”他沉思了片刻。“一幅描写画笔之花的画。” “你说到点子上了,”龚玉说,“艺术评论家称此类画为‘自指画’,也就是表现绘画的画。” “这也许能解释引起我注意的另一种东西,”古铜说,“那就是你那盘旋飞舞的笔触,以及把你所表现的一切有机地结合为一体的手法。这种技巧叫什么?印象主义吗?它使我想起了塞尚和莫奈。” “更不必说雷诺阿、德加,特别是梵·高了。”龚玉说,“梵·高是位描绘阳光的天才,所以我敢说,若是我运用梵·高的技巧来描绘西北的独特风景,那将更能增强图画的自指性。” “‘阳光翩跹起舞的土地。’” “你真聪明。我试图捕捉圣菲阳光的鲜明特性。但如果你再仔细看看,你还会发现隐藏在风景之中的象征物。” “……噢,我真笨。” “这些圆圈、波纹,还有太阳破云而出时的形象,当地人就是用这些来象征大自然的。” “所指寓于所指。”古铜说。 “整个画面是为了让欣赏者感觉到,即使是一条看似十分平常的干涸河床,上面不过生长着一棵落叶松和一些红色野花,其实也包含着复杂的内容。” “太美了。” “我曾十分担心,怕你不喜欢它们。” “你的那位艺术经纪人怎么说?”古铜问。 “你是说戴红星?他肯定他说,这些画都能卖出去。” “那么,我的看法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要紧得很,相信我。” 古铜转过身来注视着她。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几乎不能自持。“你真美。” 她的眼睛微微闪动,显得有些吃惊。“什么?” 他的话脱口而出。“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我无法把你从我的脑海中赶走。” 龚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我敢说这是我所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古铜说,“你需要轻松的感觉,你需要空间和——你也许从现在起不会再理我,但我不得不说,我爱你。” 龚玉凝视着他,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古铜想,这回我可真的把事情搞砸了。我怎么就不能把嘴闭上呢? 龚玉的目光十分专注。 “我想,是我说得不是时候。”古铜说。 龚玉没有答话。 “我们能再退回去吗?”古铜问,“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好吗?” “你再也退不回去了。”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而且这一切已经发生了。” “是的,已经发生了。” “你会后悔的。”龚玉说。 “你想让我离开这里?” “天哪,不。我想让你亲亲我。” 等古铜意识到时,他不禁颤抖了一下。他似乎觉得透不过气来,他从未体验过如此震颤心灵的碰撞。古铜开始发抖,他无法控制自己身体。他曾作为特种部队成员和情报特工无数次拿着生命去冒险,也曾经历过最令人心惊胆寒的恐惧。现在他正在体验的这种情感,具有恐惧的所有表面症状,但其实质却是截然不同的。这是疯狂的喜悦。他的指尖有些麻木了,他的心随着胸脯的起伏怦怦直跳。 古铜睁开双眼,盯着平顶天花板上的桁架和椽子。晚霞透过窗户投射进绯红的光束。龚玉静静地躺在他的身旁。实际上,她已有几分钟没说一句话。但沉默的时间太久,古铜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担心她正处在懊悔的痛苦反思之中,为对死去的丈夫不忠而感到内疚。她缓慢地动了一下,转身朝向他,抚摸着他的面颊。 他想,看来一切正常。 龚玉坐了起来,扫了一眼身下坐着的砖地。他们正在她存放自己绘画作品的那个房间里,被包围在绚丽的色彩之中。“激情是极其美妙的,但有时要为此付出代价。”她轻声笑了笑。“就说这些砖吧,我敢断定我的后背被它们擦伤了。” “我的膝盖和胳膊时也被搓去了一层皮。”古铜说。 “让我看看。哎哟,”龚玉说,“假如我们再疯狂点,就得看医生了。” 古铜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不能自持。他没完没了地笑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龚玉也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她朝他靠过去,她抚摸着他结实的下巴。“你刚才说过的话,在我们——算数吗?” “完地、彻底地算数。任何词语似乎都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我爱你。”古铜说,“我太爱你了,以至于好像在此之前我对自己一直一无所知,好像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似的。” “你没说过你不仅是艺术评论家,还是个诗人呢。”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古铜说。 “我现在就想知道所有的一切。”龚玉又吻了他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德克尔欣赏着她,咽喉有些发紧。无论是外形,还是其柔韧程度,都酷似运动员,这不禁使古铜联想到雕刻家所塑造的形象。 “你身体左侧的那块东西是怎么回事?”龚玉问。 “我的左侧?” “我是说那块疤。” 。 150 袭击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古铜低头看了看。那是块凹凸不平的疤痕,有手指尖大小。“噢,那只不过是——” “你的右大腿上还有一块。”龚玉皱着双眉,跪下来仔细查看。“虽然我不太懂,但我想说——” 古铜想不出避免这个话题的办法。“这些都是枪伤。” “枪伤?这究竟是怎么——” “我不太懂得如何隐蔽自己。” “你在说什么呀?” “我曾经是特战队员。”古铜又一次感到伤心,因为他不得不对她撒谎。“枪声响起时,我没能及时趴下。” “他们发给你奖章了吗?” “为这种愚蠢的行为?”古铜咯咯地笑起来。“我得到的是一枚授予受伤士兵的勋章。” “这些伤疤看上去很痛。” “一点儿也不痛。” “我能摸摸吗?” “请便。” 她用手指轻柔地抚摸他体侧凹陷的疤痕,然后又抚摸大腿上的那一块。“它们真的不痛吗?” “冬季潮湿的夜晚里偶尔会痛。” “痛时告诉我,我知道怎样使你感觉好受些。”龚玉俯下身去,“这些伤疤不碍事吧?”她问道。 “一切正常。遗憾的是我住军队医院时,没有像你这样的护士。” “要是有我这样的护士,你就别想睡觉了。”龚玉偎依在他的身旁。 “睡觉并不是最重要的。”古铜说。 他与她靠得很近,享受着她的体温。有几分钟,他们谁也没动,也没有讲话。透过窗户,绯红色的余辉越来越凝重了。 “我想,该去冲个淋浴了,”龚玉说,“你可以用客厅外的那个浴室,或者……” “或者什么?” 泛着白光的浴室很宽敞,可供双人洗蒸汽浴。里面有一张铺了瓷砖的长凳,一边一个喷头。 这是古铜一生中最特别的一个夜晚。他从未有过这种情感投入的体验,也从未如此尊敬——或者应该说是敬畏——与他共享的那个人。之后,又冲了个淋浴,而后穿上衣服。此时,他萌发出一种陌生的情感,一种完满感,一种归属感,似乎他们已经产生出另一个无形而神秘的结合体。只要他在龚玉身边,就能感觉到他中有她,她中有他。他甚至不需贴近她。只要看她一眼,他就能感受到这一切。 他一边呷着酒,一边烧烤着龚玉爱吃的牛肉。他抬头向天空望去,星星已经开始闪烁,夜空的这种颜色极像龚玉的眼睛。他又朝着龚玉的房后望去,下面树木覆盖的山坡向远处延伸,最后融入圣菲的灯火之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涌上他的心头。他透过玻璃门朝亮着灯的厨房里望去,隐约看见龚玉在准备凉菜。她正独自哼着小曲。 她注意到他在看她。“你在看什么?” “看你。” 她快活地笑了。 “我爱你。”古铜又表白说。 龚玉走过来,打开门,探出身子,亲了他。这就像火花从她身上迸发出来,落在他的身上。“对我来说,你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此刻,古铜终于摆脱掉了困扰自己多年的空虚感。他回想起一年零三个月前在上海的日子和他的40岁生日,回想起他所忍受的厌倦无聊和内心的空虚。他渴望有个妻子,有个家庭,有个安乐窝,而现在他即将拥有这一切。 “我恐怕要离开这里几天。”龚玉说。 “怎么?”古铜正驾车行驶在城北狭窄的路上。这条路弯弯曲曲,两边布满矮松。听到这话,他困惑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这天是9月9日,星期五,是旅游季节的最后一天,他和龚玉成为恋人已经8天了。“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吗?你以前从未跟我提起过。” “突然?也是,也不是。”龚玉说。她的目光越过附近夕阳照射下的低矮山丘,盯着西边的山脉。“后天就启程是有些突然,但我知道最终还是得这样做。我需要回杭州去一趟,和律师见面——就是这一类事情,跟我已故丈夫的财产有关。” 提到龚玉已故的丈夫,古铜觉得有些不自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可能,他都会避开这个话题。他担心龚玉对那人的怀念会影响到她与自己的关系,会使她产生矛盾心理。他还嫉妒一个死人吗?他说不准。 “去几天?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古铜问。 “事实上,也许会多待些日子,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吧。这件事虽然琐碎,但很重要。我丈夫有合伙人,他们现在难以断定他所享有的商业股份的价值是多少。” “我明白了。”古铜说。他很想向她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还是忍住了没开口。假如龚玉想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他,她会的。他打定主意不硬逼她讲。再说,这个晚上他们本来打算好好快活一番的。他们正要去一位朋友的家中参加聚会,古铜是这位富豪的房地产经纪人。显然,龚玉不想再谈论她那些法律问题,何必强人所难呢?“我会想你的。” “我也一样,”龚玉说,“这将是漫长的半个月。” “……死得很早。” 古铜坐在宽敞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呷着热茶,欣赏着唱片机里的金嗓子周旋的歌曲,耳朵里飘来身后几位女士的只言片语。 “得的是肺结核,”古铜听到身后有人说,“刚刚25岁。他21岁才开始写作。令人惊奇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完成了这么多的作品。” 古铜不再去听演奏,转而细细打量前来参加聚会的200多位客人。这些都是他的委托人,也就是那位富豪邀请来的。身着制服的服务人员端来鸡尾酒和餐前小吃。来宾们从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欣赏着这幢豪华住宅。有名气的当地居民随意聚在一起,但屋里唯一能抓住古铜注意力的却只有龚玉一个人。 古铜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一副江南淑女的打扮。可是她的衣着逐渐发生了变化。今晚,她穿一身具有当地风格的西北部盛装。短裙和上衣都是用皮革鞣制的,这套黑蓝色的服装给她的眼睛和头发平添了几分秀丽。她把头发梳成马尾型,用一枚发夹夹住。银光闪闪的发夹与她脖颈上南瓜花型的银项链十分相配。她正与几位女宾围坐在一张大桌旁。那张桌子是用从一扇有200年历史的大门上拆下来的锻铁制作的。她看上去很舒服自在,好像她已经在圣菲生活了20年似的。 “自从我离开内地后,就没再读过他的作品。”其中一位妇女说。 “什么让你对诗歌如此感兴趣呢?”另一位妇女显出很吃惊的样子问道。 “又为什么偏偏选择济慈?”第三位妇女问。 古铜这才用心去听她们的谈话。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弄清楚这几位在谈论哪位作家。她们这一提,却勾起了他的回忆。那一连串错综复杂的联想把他带回到了上海。他回想起追踪赖恩走下台阶、经过济慈去世的房子,当时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把眉头皱起来。 “就因为喜欢,我正在学院修这门课,”第四位妇女说,“课程的名称叫做‘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 “这就对了,”第二位妇女说,“我能猜出这个名称中的哪一个字眼最招你喜欢。” “你想到哪里去了,”第四位妇女说,“并不是你所喜欢读的那些浪漫故事。我承认,我也喜欢读这类作品,但这跟那些不一样。济慈描写的是男人、女人,但这些都与他本人无缘。” 她们再次提到济慈的名字时,古铜不仅想起了赖恩,还想起了那23位遇害的美国人。他实在搞不懂,这位诗人是真和美的象征,而自己在内心里怎么总是把他和堆满烧焦死尸的饭店联系起来呢。 “他描写情感,”那第四位妇女说,“描写激情洋溢的美,他还描写……这很难说得清。” 我在黑暗中倾听;有许多次 我几乎爱上宁静的死亡。 济慈那挽歌般的诗句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古铜的脑海里。他不由自主地加入了这场谈话。“他还描写美好的事物。在一位年纪轻轻却很快就要死去的人眼里,美好的东西似乎美得更令人心碎。” 几个人都抬起头来惊奇地望着他,只有龚玉除外。刚才别人谈话时,她一直深情地凝视着他。 “古先生,没想到你也通晓诗歌。”第四位妇女说,“当你没在帮人寻找像这幢这么漂亮的房子时,你不至于也在学院选修课程吧。” “不,济慈的诗我还是上大学时学的。”古铜撒谎道。 “你激发起了我的兴趣,”其中的一位妇女说,“济慈写下这些伟大诗篇时真的才20岁出头,而且很快就要死于肺结核吗?” 古铜点点头。他又想起那个黑沉沉的雨夜里发生在那个院子里的枪战。 “他25岁去世,”第四位妇女重复道,“被葬在无锡。” “不,是上海。”古铜说。 “你能肯定吗?” “他死在离喷泉不远的一所房子里,从那儿往右走,就是一排台阶。” “听起来好像你去过那里。” 古铜耸耸肩。 “有时我猜想,你什么地方都去过,”一位相貌迷人的女子说,“你来圣菲之前的生活一定很有趣。哪一天,我要让你给我讲讲。” “我在别的地方经营房地产,恐怕没有什么特别有趣之处。” 龚玉好像已经感觉到古铜想离开,便从容地站起身,挽起他的胳膊。“要是有人想听古先生讲他的生活故事的话,那个人就是我。” 谢天谢地,古铜终于从这种心境中解脱出来了。他和龚玉溜达着出了门,来到一个用砖铺地的大院子里。在凉爽的夜幕下,他们仰视着繁星密布的天空。 龚玉的一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腰。古铜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禁不住亲了亲她的面颊。他的咽喉愉快地绷紧了。 古铜领着她出了院子,远离灯光和人群,隐蔽到矮松树的阴影里。 “来,接着说——给我讲讲你那有趣的生活故事。” “再找时间吧。”古铜说。“现在,有更好的事情要做。” 但他禁不住又想起上海,想起赖恩,想起发生在那个院子里的事情。这个可怕的噩梦始终困扰着他。他真希望能把以赖恩为代表的那一边都远远抛在身后。现在,他和两个月前一样,急于知道究竟为什么赖恩要到圣菲来监视他。 “送来了吗?” “今天下午送来的,”古铜说,“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呢。”晚会结束后,他们沿着树荫浓密的林多路驱车返回。 “现在让我看吧。” “你肯定自己不累吗?” “哎,如果我累了,我就能住在你那里,使用它。”龚玉说。 “它”指的是一张床,是古铜委托一位当地工匠制作的,其独特之处在于它部是用金属铸造的。当地人用一把锤子和一块铁砧,在床架杆上制作出了精美的图案,看上去很像木雕。 “太奇妙了。”龚玉说。此时,古铜已经把吉普停放在汽车棚里,和她一同走进室内。“这比你描述的还要气派。”她抚摸着金属表面光亮的黑漆。“而且,这些图案都是刻在床头板——或者应该头金属板——上的。无论你叫它什么,反正是用铁制成的。这些图案看上去像是参照了鞑靼人的图案,但也像阿拉伯的象形文字,他们的脚往一个方向伸,手却伸往另一个方向。实际上,他们看上去像是些醉汉。” “这些图案并没有参照任何东西,是当地人自己独创的。” “好吧,我真的很喜欢,”龚玉说,“这些图案让我很开心。” 古铜和龚玉从不同的角度欣赏着这张床。 “看上去的确很坚固。”古铜说。 龚玉用一只手按了按床垫,然后扬起双眉,显出一副调皮的样子。“想检验一下吗?” “当然,”古铜说,“如果我们把它压垮,我要让马西退款。” 他们肯定是从后墙进来的。当时是凌晨307。德克尔之所以知道准确的时间,是因为他有个旧式的指针闹钟。他后来查看时发现,指针正好停在那个时间。 他没有睡着,正侧身躺着,借着月光欣赏龚玉的面容,想象着她已经完成了事务性的旅行,又回到自己的身边,他们的分离终于结束了。远处隐约传来“砰—砰—砰”的爆竹声,是参加聚会的人们燃放的。庆祝活动仍在继续。古铜想,明天早上肯定到处是残纸碎屑。困乏的街坊邻居被那些聚会搅得彻夜未眠,镇上的官员又要忙着应付来自各处的抱怨了。他很想知道现在有多晚了,于是转过头去看钟。 他一点也看不到钟的亮光。他猜想,一定是自己把龚玉的什么衣服扔在钟的前面了。他伸手想去移开钟前面的遮挡物,却碰到了钟。他疑惑地皱起了眉。钟的夜光怎么没了?远处的爆竹声还在砰—砰—砰地响着,但在喧闹声中他还是听到了另外一种响声——是金属与金属的微弱刮擦声。 他内心一阵不安,坐了起来。那声音不是床腿的摩擦声,而是从卧室外采光走廊尽头右边的门那儿传来的。这道门通向外面的小花园和院子。这种金属与金属的微弱刮擦声仍在继续着。 他猛然伸过一只手捂住了龚玉的嘴。月光下他隐隐看到,她吃惊地睁开了眼睛。她刚要挣扎着推开他的手,他把头俯在她的左耳上紧张地低声说“千万别出声,听我的,有人想破门进来。” 金属刮擦声仍在继续。 “离开床,到壁橱里去,快。” 龚玉地从床上爬下来,冲进房间右墙上的壁橱里。壁橱大得能走进去,没有窗户,比卧室还暗。 古铜迅速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摸出一把西格手枪,这还是他初到圣菲时买的。他猫腰蹲在床边,用床作掩护,伸手去抓床边的电话。可是,当他把话筒放到耳边时,他明白不可能的了,话筒里根本没有拨号音。 金属刮擦声停止了,突如其来的寂静使古铜越发觉得紧张。古铜冲进壁橱,但没有看见龚玉。他以身边的小梳妆台作掩护,透过卧室敞着的门朝外面的走廊瞄准,浑身紧张地抖个不停。虽然他的身体仍在冒汗,但他还是觉得发冷。靠右边的后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古铜早就打算给它上点儿油了。 他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想破门而入?是强盗?有可能。但以往生活经历中养成的多疑心又一次占了上风。那件没了结的事又一次找上门来了——他无法打消这个教他从心里发冷的念头。 几个黑影冲进了卧室。刺眼的闪光划破黑暗,自动武器断断续续的轰鸣声冲撞着古铜的耳膜。在闪光中,无数发子弹射向床单,枕头里的羽毛四处飞扬,床垫填塞料迸射出来。 趁着持枪歹徒尚未意识到他们所犯的错误,古铜向他们开了火。他连续扣动扳机,两个歹徒中弹倒下,第三个歹徒连滚带爬地逃出卧室。古铜朝他开了一枪,但没打中,子弹打碎了一扇采光玻璃窗,那人趁机消失在走廊里。 古铜的手掌有些潮湿,幸亏枪把上有防滑方格雕花。他的身体汗流浃背。他的耳膜被轰鸣的枪声震伤了,嗡嗡作响。他几乎听不到尖啸声,也无法察觉到是否还有持枪歹徒企图偷袭自己。因而,他不知道闯入自己家的持枪歹徒是不是只有这三个,也不知道中弹的那两个人到底伤得怎么样。如果他试图离开壁橱的话,他们还会不会朝他开枪? 射击时的刺眼火光破坏了他的夜视觉,他焦急地等待着它的恢复。让他担心的是他不知道龚玉在哪里。是在宽敞壁橱里的什么地方,没错。可是她找到隐蔽处了吗?也许她躲在柏木柜后面了吧?他不敢冒险往身后扫一眼,看看能否在黑暗中发现她的身影。他必须目不转睛地盯着卧室,随时准备消灭冲进来的歹徒。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脊背上一阵发凉,随即心惊胆战地意识到壁橱有另一个出口。这个出口通向洗衣间的出口,就在他的身后。假如那个持枪歹徒绕过去,从那个方向进攻…… 古铜想,我无法同时守住两个方向。或许外面的人都跑掉了。 你会不会跑掉呢? 也许会的。 见鬼。 恐惧使他坚强起来。深更半夜,电话线和电源线都被掐断,无法求援,无法发出警报,唯一让持枪歹徒担心的是他的邻居会被枪声或警报声惊醒。可这些嘈杂的声音能透过土坯墙传出去吗?离这儿最近的房子也有几百米远,距离会大大减弱这些嘈杂的声音。也许枪声很像他早些时候听到的远处的爆竹声。也许那个歹徒自以为还有一点儿时间。 歹徒并不是从洗衣间那个方向冲进来的。卧室门外再次响起自动武器的呼啸声,火光闪闪,子弹飞向壁橱门两侧的墙壁。歹徒不停地向室内扫射着,子弹打进对面的墙壁,撕碎了衣架上的衣服,打烂了鞋盒和服装袋,纷纷扬扬的布片、木屑和纸板片飘落下来,砸在古铜的背上。呛鼻的火药味充斥着整个屋子。 刺耳的枪声突然响起,又突然停止,古铜不敢朝枪口闪光的地方射击,因为歹徒很可能已经变换了位置等在那里。如果他还击,立刻就会朝古铜手枪的闪光处开枪。 随后,古铜感觉到壁橱里有动静。龚玉的身影从黑暗的角落里一跃而出。她熟悉这幢房子,知道有扇门通向洗衣间。就在她握住门上的球形把手拧开门时,冲锋枪响了起来,连发的子弹朝她射去。古铜觉得好像听到了她的呻吟声。 她中枪了吗?古铜非常担心! 。 151 安全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枪声又急又响,他分辨不清楚,但当她消失在洗衣间的黑暗之中时,他看见她用手捂住了右肩。古铜恨不得马上冲到她身边,但他还是放弃了这一近乎自杀的冲动,那个持枪歹徒正盼着他失去控制暴露自己呢。古铜紧贴在小梳妆台上,摆好姿势,时刻准备射击。他也希望持枪歹徒会失去耐心。 古铜在心里念叨着,菩萨啊,求求你,千万千万别伤着龚玉。 他使劲盯着卧室门口,希望能够听到外面歹徒的动静,可他的耳鸣更加厉害了。他想,干嘛不改变一下战术呢。既然他的听力受损,那么想杀他的人也不会听得很清楚。这也许是变共同之弊为己利的好办法。遮挡他的梳妆台旁边有个齐腰高的金属梯子,平时他用它去取放在高处的东西。梯子约有一肩之宽。他抓起梳妆台上的一件衬衫,披盖在矮梯上。在黑暗中,梯子的侧面轮廓很像一个蜷缩着的人。他把梯子推到前面,心想,但愿那个歹徒真的听觉受损,但愿会盖过梯子刮擦地板的响声。他用力一推,梯子出了壁橱,穿过卧室朝他刚才看到歹徒的那个方向滑过去。 一阵猛烈的扫射把衬衫撕成了碎片,梯子也翻倒在地。几乎是在同时,古铜朝过道上枪口的闪光处连开数枪。闪光中,一个人倒在瓷砖地面上,痛苦地缩成一团,冲锋枪把地面打得千疮百孔。随着他的倒地,疯狂的射击声平息了下来。 古铜担心自己手枪的火光会使自己成为射击的靶子,于是翻滚到壁橱入口的另一边,猫腰朝着刚刚倒下的那个人开了一枪,然后又朝刚才他打中的那两个人补射了几枪,随即迅速撤退到洗衣间的黑暗之中。 龚玉,他必须找到龚玉,必须弄清她到底受没受伤,必须阻止她再次乱跑而暴露自己,直到他弄清楚这房子里再也没有其他的歹徒。洗衣间里飘溢着清洁剂的香味,对比之下浓浓的火药味更令人厌恶。古铜感觉到热水箱和硬水软化器之间的空隙处有动静。他慢慢移过去,在那儿找到了龚玉。就在这时,洗衣间关着的门被猛然推开,紧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扫射。这突如其来的枪击把他们打得不知所措,只好趴在了地上。 古铜的夜视觉已经被离自己很近的射击强光所干扰,第二次的射击强光闪过之后,他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一个高大的黑影闯了进来,又是一阵猛射。古铜伏在地上,枪口朝上开了枪。 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流到古铜身上。是血?但这液体不仅仅发热,简直是发烫,而且也不是一股,而是如瀑布般倾落下来。古铜绝望地想到,一定是水箱被打破了。他竭力忍受着烫水浇到身上所带来的痛苦,集中注意力盯着几秒钟前还火光闪闪的黑暗处。在刚才的闪光中,他看到了那个持枪的人。他感觉到龚玉在自己身边恐慌地喘息着。他闻到一股血腥味,没错,就像铜的气味,很刺鼻。但这股味道并不是从持枪人所在的那个方向传过来的,而似乎是从他身边传过来的。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来,龚玉受伤了? 待到夜视觉从刚才强光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后,古铜发现,在洗衣间门口的地板上有个黑色的身体轮廓。龚玉在他身边抖个不停。古铜感到她在惊恐地抽搐着。他算了算自己大约射出了多少颗子弹,这才意识到只剩一发子弹了。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惊恐。 烫人的热水已经把他浇透了。他伸出一个手指按在龚玉的嘴唇上,示意她别出声。随后,他匍匐爬过洗衣间潮湿的地面,来到门口。借着从走廊天窗射进来的月光,他看到了那具尸体旁的冲锋枪。 或者说,至少古铜希望那是具死尸。他正准备射出最后一发子弹,但还是先试了试那人的脉搏。那人已经没有脉搏了,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伸出左手,从那人的风衣下面搜出一把左轮手枪。他立即把冲锋枪扔进洗衣间,返回到躲在黑暗中的龚玉身边。他摸索着找到了通向房屋下检修通道的地板门,打开让龚玉钻进去。圣菲的绝大多数房屋都是建在水泥板块上面的,没有地下室,只有极少数才像古铜的房子一样,地板下有条4尺高的检修通道。 龚玉绷紧着身体,挣扎着不愿走下木梯。阴暗的通道里散发出一股尘土气味。后来她还是接受了这个避难所。她颤抖着快步走下去,热水也随着她涌了下来。古铜用力捏了捏她的右臂,希望以此打消她的疑虑。然后,他关上了木板门。 古铜越来越烦躁不安。在黑暗中,他爬到远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靠在锅炉上。从那里,他可以向洗衣间的任何一个入口射击。他左手握着歹徒的左轮手枪,右手握着自己的手枪。实在不行,他还有已拿到身边的歹徒的冲锋枪,但愿里面还有子弹。 但是,还有某种东西使他烦躁不安,给他增添了一种可怕的紧迫感。他明白,对于生存来说,耐心才是最最重要的。如果他起身搜查房屋,那将会把自己暴露给隐藏在外面的人。最好的办法还是待在原地不动,让别人先暴露。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压抑不住急切的心情。他想,龚玉着身体蹲在霉臭、昏暗的通道里会越来越觉得恐惧。他还想到龚玉的伤痛在加剧。刚才他抓住她的右臂以示安慰时,手指抹上了一些比水要稠的液体。这液体热乎乎的,还带着血腥味,龚玉肯定是被打中了。 古铜想,我必须送她去看医生,决不能再等了。他从锅炉旁爬出来,慢慢爬向过道口,准备冲出去。他先把枪对准一个方向,然后又对准另一个方向。突然间,他怔住了一道手电光照在了躺在他前方的尸体上。 古铜紧紧贴在洗衣间的内墙上。他先盯住洗衣间门口看了一会儿,而后又紧张地扫了一眼通向壁橱的那扇门。他身上汗和水掺和在一起,滑溜溜的。他们为什么要用手电筒呢?暴露自己是没有道理的呀。他想,手电光一定是个圈套,是想吸引住我的注意力,以便让别的人从对面,也就是黑洞洞的壁橱里袭击我。 但令他吃惊的是,手电光移开了,折回去朝前门那边照了过去。这没有道理呀。除非……他敢相信自己的想法吗?也许是邻居听见时有时无的低沉声响,并且断定那肯定不是爆竹声;也许邻居已经叫了警察;也许拿手电筒的人就是警察。单独值勤的警察都会这样做——他发现了尸体,但不知道这尸体是怎么回事,或许是发生了枪战吧。此时他会立刻退回去,请求援助。 古铜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假如换一种情况,他决不敢冒险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可现在,龚玉被枪打伤了,天知道她伤得有多重。他不能再迟疑了,龚玉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在检修通道里的。他必须采取行动。 “等一等!”他喊道,“我在洗衣间里,我需要帮助!” 手电光不再往外移动,而是顺着过道照过来,停在了洗衣间的门口。古铜当即意识到,他正在冒更大的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弄不清是否有人在朝他喊话。如果他不回答,或者如果他的喊声与警察的问话毫不相干(假设此人真的是警察),他肯定会引起警察的怀疑。 “我还活着,我在这儿!”古铜喊道,“有人闯进了我的家!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敢出来!” 手电光来回晃动着,好像是拿手电的人正在某个门洞里寻找可作掩蔽的东西。 “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都是那该死的枪声,我的听觉被破坏了!”古铜喊道,“如果你是警察,把你的徽章扔到门厅里,我从这个门洞里就能看到!” 古铜等待着,紧张地从门洞里扫视着对面通向壁橱的那扇门,担心自己已经暴露,很容易遭到攻击。可他不得不抓住这个机会。他一心想着龚玉,我必须救活龚玉。 “求求你!”古铜又喊道,“如果你是警察,请把徽章扔过来!” 他没听见徽章的滑动声。所以,当徽章突然出现在走廊的砖地上时,他吃了一惊。徽章被歹徒的尸首挡住了。 “太好了!”古铜的咽喉发痛,他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我敢肯定,你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一定和我一样紧张!我出来时,会把双手举起来!我会先把手伸出来的!” 他把手枪放在右边的一个洗衣台上。假如情况有变,他可以迅速翻滚回来拿到它们。“我要出来了!别急!我先把双手伸出来!”他空着手走出门洞,双手举过头顶。手电光迅速移过来,照在他的眼睛上。一时间,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于是越发感到孤独无助。 时间似乎凝滞了。手电光一直照在他的身上。尽管地上还扔着徽章,他却突然起了疑心。那个警察(如果他是警察的话)没有挪动地方,只是不停地打量着古铜。 或许是个持枪歹徒正在向自己瞄准? 手电光长时间的照射刺痛了古铜的眼睛。他想放下一只手来挡住自己的眼睛,但又不敢动弹,不敢惹恼这个打量他的人。手电光移向他的身体,然后又回到他的眼睛上。 此刻,时间又重新开始运转。 手电光在晃动,越来越近。顾口干舌燥,被刺痛的眼睛看不清隐隐呈现的身影,看不清那身影的衣着,更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人。 手电和拿手电的人已经很近了,但古铜还是说不清眼前面对自己的是什么人。他举着的双手有些麻木了。他觉得那个人似乎在对自己讲话,但他什么也听不见。 突然,那个人俯过身来。古铜这才隐隐约约听到了那人的喊叫声。 “你听不见吗?” 手电筒的光环映照出那人的身影。他穿一身制服,是个粗壮的当地警察。 “我的耳朵几乎聋了!”刺耳的嗡嗡声让他痛苦得难以忍受。 “你是……?” “什么?”古铜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 “你是谁?” “古铜!我是这所房子的主人!我可以把手放下来吗?” “可以。你的衣服呢?” “他们闯进来时,我正在睡觉。我没有时间解释!我的朋友还在检修通道里呢!” “什么?”可以听出,警察的音调中略带迷惑,但更多的是诧异。 “在检修通道里。我得去把她救出来!”古铜说着,摇摇晃晃地朝洗衣间走去,手电光一直跟着他。他用颤抖的双手抓住木板门凹处的金属环,猛地向上一拉,小门被打开了。他摸索着走下黑暗的木梯,土地的潮湿味和难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龚玉!” 他看不到她。 “龚玉!” 手电光从他头顶上射下来,照亮了检修通道。他看见龚玉在一个角落里缩成一团,身不停地发抖。他朝她冲了过去。手电光几乎照不到那个角落,但他还是看清了她的脸有多么苍白。她的右肩沾满了鲜血。 “龚玉!” 他跪下来,抱住她,顾不上掸掉粘在身上的灰尘和蜘蛛网。他感到龚玉在啜泣。 “一切都好了,你现在很安。” 古铜不知道她有没有答话,反正他也听不见。他只顾忙着把她领到检修通道的台阶处,迎着手电光帮她爬上去。那警察伸过手来拉她,当看到她时,不禁一怔。古铜从洗衣间的大篮子里取出一件脏衬衫披在她身上。她虚弱地摇晃着身体,在古铜的搀扶下穿过走廊,朝前门走去。 古铜觉得好像警察在朝他喊,但他还是听不见。“ 他去拉走廊入口处墙上的电闸时还在纳闷,电源断了,在哪断的电。 “谢天谢地。”他低声说。现在他的麻烦只剩下耳朵里的轰鸣了。他仍然在搀扶着龚玉。当他发现她在呕吐时,不禁一阵惊慌。“她需要去医院。” 。 152 周旋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电话在哪里?”警察喊道。 “都不管事了!电源和电话线都被切断了!”古铜耳朵的疼痛感已经有所减轻,听觉也稍有恢复。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龚玉一阵惊恐,无力地瘫倒了。 德克尔抱住她,把她放在门厅的砖地上。他感到一阵凉风从敞开的前门吹了进来。“快去求援!我要守着她!” “我马上回来”警察冲出屋子。 古铜朝那方向望去,看到院门外有两盏前车灯在静静地亮着,那警察消失在车灯后面了。然后,他的注意力转到了龚玉身上。 他跪在龚玉身旁,抚摸着她的额头。“坚持住,你就会好的,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不一会儿,警察回来了。他俯在古铜身边说了些什么,但古铜一句也没听清。 “救护车很快就到。”古铜对龚玉说。她的额头湿漉漉的,有些发凉。“你很快就会好的。”古铜想,我得给她盖上些东西,让她暖和些。他拉开身后的衣橱,抓出一件大衣,盖在她的身上。 警察贴近他,说话的声音更大了。这次古铜听清了。“我到这里时,前门是开着的!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过,有人破门而入?” “是的。”古铜仍在抚摸着龚玉的秀发,他真不愿意警察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他们肯定是从前门和后门同时闯进来的。” “他们?” “走廊里的那个人,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 “都在我的卧室里。” “什么?” “三个人,也许是四个,都被我打死了。” “天哪。”警察说道。 古铜屋外宽敞的鹅卵石车道上,车灯光束杂乱无章地闪动着。汽车发动机隆隆作响,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灯光映出的可怕的汽车影子似乎随处可见,有巡逻车、搬运车,还有一辆救护车疾驶而去。 古铜穿着外套,他打了个寒战,倚靠在敞开的院门旁边的拉毛粉饰墙壁上,心绪不宁地盯着渐渐远去的救护车灯消失在夜幕中。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警察正挥动着手电筒搜查他房屋周围的各个角落。就在这时,一个法医小组搬着仪器设备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对不起。”一位警察说。他就是最先到达现场的那个粗壮的当地警察,后来他自我介绍是桑警官。“我知道你很想陪你的朋友去医院,但我们需要你留在这里回答更多的问题。” 古铜没有答话,只是盯着救护车的车灯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小。 “救护车上的护理人员说,他们认为她不会有生命危险。”桑警官继续说,“子弹射穿了她的右臂,但好像没有伤着骨头。他们已经给她止住了血。” “休克,”古铜说,“我的朋友处于休克状态。” 这位警察显得有些不自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对,休克。” “休克可能会是致命的。” 救护车的车灯消失了。古铜转过身来,他看到两个满脸困惑的平民在警察簇拥下朝他这边快步走过来,不禁一阵紧张。难道警察已经抓到了涉嫌这次袭击的人?古铜撇下桑警官,怒不可遏地朝敞开的大门走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被带到他面前的人。 被带来的是一男一女。当近处的车灯完照清楚他们的脸时,德克尔认出了他们,他的怒气立刻消了许多。 走在他们两侧的警察来到大门前,脸上显出一副果断的表情。“我们是在路上发现他们的。他们自称是你的邻居。” “是的,他们住在街对面。”古铜的耳朵里仍在嗡嗡作响,但不像先前那么严重了。“他们是陈先生和他的太太。” “我们听到了枪声。”留着短胡子的陈先生说。 “还有火光”头发花白的陈太太说。她和丈夫都穿着皱皱巴巴的便装,看上去像是匆忙之中套到身上的。“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弄错了。你的房子里怎么会有枪声呢?我们真不敢相信。” “但我们还是放心不下,”陈先生说,“于是给警察打了电话。” “你们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古铜说,“太谢谢你们了。” “你还好吧?” “我想还好。”由于过度紧张,古铜的身体有些疼痛。“我也说不准。” “发生了什么事?” “那正是我要问的问题。”有人插话道。 古铜懵懵懂懂地转过脸去,看见一个人从门外的一片车灯光亮中钻了出来。他高高的个头,十分强健,戴一顶皮帽,桑警官用手电筒朝那人照了照,古铜断定他也是当地人。他长着一张英俊的瘦长脸和一双忧郁的眼睛,黑头发很长。他大约有三十五六岁。 那人朝桑警官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桑警官也朝那人点了点头。 来人把注意力转向古铜。“我是蓝警官。”他的当地口音把“l”发成了卷舌音。 “我知道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你是——?” “古铜,古老的古,铜钱的铜” “你肯定吓坏了,而且心烦意乱,很惦念你的朋友,她叫……?” “龚玉。” “她和你一起住在这儿吗?” “不,”古铜说,“她是我的邻居。” 蓝警官想了一会儿,似乎得出了合乎逻辑的结论。“好吧,我要尽快查清发生的事情,这样你也就能尽快去医院看望你的朋友。所以,请允许我问你几个问题……” 突然,前门上方灯亮了。与此同时,门厅的灯也亮了,一束光从敞开的前门照射过来。 古铜听到正在搜索房子外面的警察发出一片赞许之声。 “看来好像是,”蓝警官说,“终于设法把你的电路修好了。你能告诉桑警官外面灯的开关在哪里吗?” 古铜的喉咙有些发痒,好像吸进了灰尘似的,“就在前门里面。” 桑警官进了屋。不一会儿,灯光把院墙和通向前门的正门口照得通亮。随后,桑警官打开了客厅的灯,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照亮了院子。 “好极了。”蓝警官说。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他腰带上挂着配有皮套的9毫米口径贝瑞塔手枪。比起刚才在车灯和手电筒有限的照明条件下,现在他显得更加瘦削。他的脸饱经风霜,皮肤黝黑,粗糙得如同皮革一样,一看便知道是个经常待在户外的人。他正打算提问,一个警察走过来,朝门外一个人做了个手势。那是个工人,“是的,我想同他谈谈。请稍等。”他对古铜说完,转身朝那个工人走去。 陈先生夫妇看上去似乎被这一切搞得不知所措。 “请跟我来一下好吗?”一位警官对他们说,“我需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我们会尽力帮忙的。” “谢谢你们二位,”古铜又说,“太感谢你们了。” 蓝警官经过他们身边走回来。“如果我们进屋谈,你会觉得舒服些吧。”他对古铜说,“你的脚一定很冷。” “你说什么?我的脚?” “你还没穿鞋呢。” 古铜低头看了看自己踩在砖地上的一双赤脚。“事情头绪太多,我都忘了。” “你也一定很想把外套脱掉,穿上衣服。” “卧室里发生了枪战。” 话题的突然改变,似乎使蓝警官困惑不解。 “还有可以走进去的壁橱里。”古铜说。 “是吗?”蓝警官审视着古铜。 “我所有的衣服都放在那里。” 蓝警官这才明白过来。“对,检查小组没有完成工作之前,你恐怕不能动那里的任何东西。”蓝警官一边做了个进屋的手势,一边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德克尔。 “他们是从你住所旁边的电线杆那儿切断电源的。”蓝警官说。 他和古铜坐在厨房的一张桌子旁。这时,警察、法医人员和验尸官正在检查卧室和洗衣间这个区域。摄影警察一次次按动闪光灯拍照。古铜的耳膜仍在隐隐作痛,但耳鸣已经大大减弱。他能听到设备打开时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和嘈杂的说话声,还听到一个人在谈论“交战地带”。 “那根电线杆离砾石路30码远,前面有几棵树挡着。”蓝警官说,“没有路灯,住宅又很分散,如果有谁半夜里爬上电线杆把线切断的话,是不会被人看见的。电话线也是一样,他们是在你住所旁边的接线盒里把线切断的。” 尽管古铜穿着大衣,但由于肾上腺素的作用仍在持续,他还是不停地发抖。他朝客厅望去,看到调查人员在进进出出。他一直惦记着龚玉。医院里的情况怎么样啦?龚玉没事了吧? “破门而入的人钱包里都有证件,”蓝警官说,“我们将查清他们的背景,也许那将会让我们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可是……古铜先生,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古铜想,是啊,问题就在这儿。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整个枪战过程中,他只顾竭力控制住自己惊恐的情绪,保护龚玉,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其中的秘密。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要闯进来?尽管他感到迷惑不解,但有两件事他可以肯定——这次袭击与他以前的生活有关,而且,出于对国家安的考虑,他决不能告诉蓝警官任何有关他过去生活的情况。 古铜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我估计他们是窃贼。” “入室窃贼通常是单独作案或者两人合伙,”蓝警官说,“也有三个人的时候。但根据我的经验,从来没有四个人一起作案的。除非他们想偷大件,比如家具。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得使用搬运车,但我们并没有发现这种车。实际上,在这个地区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停放不当的车辆。再说,他们选错了闯入你住宅的时间。昨天晚上是节日的开始,大部分人都要外出参加庆祝活动。对他们来说,聪明的做法是观察一下你们是否离开住宅,然后天一黑就动手。这伙人很聪明,知道先切断电话和电源线。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做得更聪明一点,选择好他们的最佳时机呢?”古铜一脸憔悴。为掩饰紧张,也由于疲劳过度,他揉搓着前额。“也许是他们的头脑不够清醒,也许是他们吸了鸦片。谁又能知道窃贼是怎么想的呢?” “窃贼携带着一支锯短了枪管的步枪、两支尤兹冲锋枪和一支迈克10型冲锋枪。这些人打算到这里来对付谁?是士兵吗?” “警官,我曾在南京工作过。我去过重庆多次。根据我从报纸上读过的,似乎每个鸦片贩子和窃贼都有迈克10型或尤兹冲锋枪。对于他们来说,冲锋枪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那是在内地,我们这里是西北。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啦?” “大约一年零三个月。” “所以你还差得远呢。或许你已经意识到,他们把圣菲叫做‘异邦城’是有原因的。在外人看来,这里有许多方面仍然是野蛮的西部。我们做事一向遵循古老的方式。假如我们想朝谁开枪,我们一般用手枪或者猎枪。在我15年的警察生涯中,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一个案件牵涉这么多种攻击性武器。顺便说一句,古先生——” “怎么?” “你曾在执法机构干过吗?” “执法机构?没有。我是卖房地产的。你怎么会想到——” “桑警官说,他发现你时,你的表现似乎说明你很懂得警察的工作程序,很熟悉警官遇到这种具有潜在危险时的心理。他说,你一再强调你走出洗衣间时会把双手举起来,而且会先把手亮出来给他看。这是非同寻常的举动。” 古铜揉搓着隐隐作痛的前额。“这不过是合乎情理的举动。我害怕那位警官会认为我是个危险的家伙。” “还有,我让你穿衣服时,你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当时不能到卧室去取衣服,必须等到法医小组工作完成之后。” “这也是合乎情理的。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看的有关犯罪的书籍太多了。” “还有,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好枪法的?” “军队里。” “啊哈!”蓝警官说。 “你瞧,我需要知道我朋友的情况。” 蓝警官点点头。 “我太为她担心了,几乎无法集中精力。” 对方又点点头。“我给你出个主意,我们为什么不在去警察局的途中在医院停一下呢?” “警察局?”古铜说。 “在那里你可以作你的陈述。” “我不是正在做这件事吗?” “在警察局的陈述才算数。” 古铜想,应该打个电话。他必须给他以前的老板打个电话。他得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问他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一位警察走进厨房。“警官,那位验尸官说,古先生可以到卧室去取衣服了。” 古铜站了起来。 “等我们进了卧室,请你演示一遍。”蓝警官说,“如果你能准确地把事情的经过演示一遍,那将对我们大有帮助。还有……” “还有什么?” “我知道这很难,但这个案子非同一般。如果我们能马上知道而不是等到明天,那会节省很多时间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古铜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看看他们的脸。” “什么?” “死者的脸。就在这里,而不是在陈尸所。也许你能认出他们。刚才在黑暗中,你看不清他们的脸。现在,所有的灯都亮了……” 古铜也很想去辨认尸体,万一能认出他们呢。但他得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想我的胃会——我会吐的。” “我们不强求你。另外还有两种选择,一是法医正在拍照片,将来你可以仔细看看照片;二是以后到陈尸所去辨认尸体。不过。有时照片不够逼真,而尸体僵硬后容貌也许会变形的。所以,即使你曾在路上碰到过他们,你也不会觉得他们面熟的。现在,趁袭击刚刚结束,总是有可能……” 古铜禁不住想起了龚玉,他一定得去医院。于是,他仍旧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说“菩萨保佑我。好吧,我去认一认他们。” 在医院,古铜身穿灰色棉毛衫,坐在急诊病房候诊室的一张硬椅子上。这里几乎空无一人。挂在墙上的钟显示出时间,已经快6点半了。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直刺他的眼睛。候诊室门外左边,蓝警官正同一位站着的警察谈话。警察身旁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鼻青脸肿,被捆绑在推运病人的轮床上。 当一位医护人员推着轮床穿过通向急诊室的电控旋转门时,蓝警官走进灯火通明的候诊室。他那修长的双腿和瘦长的身架走起路来姿势优雅,这使古铜联想到当地的丛林狼。这位侦探指了指轮床。“那是位事故的受害者。你的朋友有消息了吗?” “没有。接待员说会有一位医生出来见我的。”古铜在椅子里缩得更低了。他感到自己的头像是被人用带子缠住一般。他揉搓着脸,摸着扎人的胡茬,闻到了手上的火药味。他心里一直想着龚玉。 “有时候压力过大会影响记忆力的,”蓝警官说,“你能肯定对刚才你见到的尸体一点也不熟悉吗?” “就我所能记起来的,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们。”那种令人恶心的铜一般的血腥味仍在古铜的鼻孔里不肯散去。被打死的那几个人都有20多岁,身体健壮,穿着深色的服装,古铜曾回想起自己为情报局完成的最后一项任务,地点是在上海。那几个持枪歹徒会是过去的老同事吗?这次对他住宅的袭击与一年零三个月之前发生在上海的事件有关系吗?他真希望蓝警官会让他单独呆上一段时间,这样他就能挂个电话。 “古先生,我问你是否在执法机构待过的原因是,我不能理解你设法做到的这一切。四个人手持进攻性武器,把你的房子打成了蜂窝,而你用一把手枪竟然就把他们四个人部结果了。这一点难道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 “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事都令人不可思议。我仍不能相信——” “大多数人听见有人破门而入会被吓蒙,会躲起来的。” “所以,我和龚女士跑进了大壁橱里。” “但在此之前你从床头柜抽屉里抓起了一把手枪。你说过,你是个房地产经纪人。” “没错。” “为什么你认为需要在床边藏一把手枪呢?” “为了保护我的家。” “根据我的经验,为保家而藏手枪弊多利少,”蓝警官说,“因为手枪的拥有者往往不会使用它们。结果,家人遭枪杀,无辜的旁观者被打中。噢,这一带有好多猎物,猎手也不少。但我对你隔多久去打猎并不感兴趣——当那四个人手持重武器袭击你时,在他们杀死你之前,要是你有时间尿湿裤子,那你就是非常幸运的了。” “我简直被吓坏了。” “但这丝毫没有削弱你的能力。假如你在执法机构干过,或者假如你曾经受过战火的考验,那我就理解了。” “我告诉过你,我当过兵。” “是的。”蓝警官眼眶周围那些饱经风霜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你是对我讲过。你在哪个部队?” “特战队。你看,我实在搞不懂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古铜不耐烦他说,“我在部队里学会的怎么使用手枪。幸运的是,到了紧急关头,我还能想起来怎么开枪。你让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一帮歹徒闯入我的家中并且开枪射击,难道我自卫、保护我的朋友也犯法吗?这世道部被颠倒过来了,窃贼成了好人,我这守本分的公民却成了——” “古先生,我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事。我们必须进行调查,你也必须提供证词,这是法律。只要是开枪射击,即使有正当的理由,也要接受彻底调查。 “我怎么觉得你的意思不仅仅是这些?”古铜不满地说道。 。 153 调查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但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足智多谋和沉着冷静。对一般老百姓来说,很少有人能从你这样的经历中活下来。要是换上我,我也不敢说能做得比你强。” “那是我理解错了。如果你不是说我做错了什么事,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只是说要进行调查。” “好吧,我是这样想的,我能活着的唯一原因是我愤怒极了,是狂暴的愤怒。这帮杂种闯进我的家门,这些狗娘养的。他们打伤了我的朋友,他们……我愤怒极了,哪里还顾得上害怕。我只想保护龚女士,托菩萨的福,我做到了。我为此而感到自豪。我不知道该不该向你说这些,但我的确自豪。下面这种话大概也没有必要对警官说,但我无论如何要说。如果需要的话,我还会拼上性命再干一次,还会因此而感到自豪的,因为我没让这帮杂种杀死龚女士。” “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古先生。” “嗨,我又不是什么英雄。” “我并没有说你是英雄。” “我有的只是好运气。” “没错。” 这时,一位医生出现在候诊室的门口。他身材不高,看上去很瘦小,约有30多岁。他身穿绿色的医院制服,脖子上挂着听诊器,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圆框眼镜。“你们中谁是古铜,古先生?” 古铜赶快站起来。“你能告诉我,我朋友怎么样了吗?” “她肩膀下部的皮肉受了伤。血已经止住了,并对伤口进行了消毒和缝合。经过治疗,她正在好转。只要防止意外并发症的发生,她会很快恢复的。” 古铜闭上眼小声嘟囔道“菩萨保佑。” “是的,的确应该好好感谢菩萨,”那位医生说,“你的朋友被送到医院时正处于休克状态中。她的血压很低,脉搏也不稳定。幸运的是,她的各项生命特征数据已经恢复正常。” 古铜想,真的恢复正常了吗?他担心事情永远也不会恢复正常了。“她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还不知道,这得视她恢复的情况而定。” “我能去看看她吗?” “她正在休息,我不能让你待得太久。” 蓝警官走上前来。“她思维正常吗?能向警察作陈述吗?” 那位医生摇了摇头。“假如我不是考虑她见到古先生会有助于治疗的话,我甚至不会让他进去的。” 龚玉看上去脸色苍白,两眼凹陷,原本十分浓密的头发乱蓬蓬的,而且毫无光泽。 但此时此地,古铜却认为她从未显得这样美。 医生离开后,古铜关上门,走廊里的嘈杂声顿时减弱了许多。他长时间地注视着龚玉,喉咙哽咽。他走到床边,握住龚玉没被绷带吊起的那只手,俯下身去,亲了她。 “你觉得怎么样啦?”他小心翼翼,唯恐碰着龚玉左臂上输液的静脉注射管。 龚玉无力地耸了耸肩。显然,镇静剂已经对她起作用了。 “医生说你的情况良好。”古铜说。 龚玉翕动嘴唇说着什么,但古铜没听清她的话。 龚玉又试着说话。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后指了指那只盛满水的茶杯。杯子里有一根弯折的管子。古铜把吸管放在龚玉的嘴唇之间。她吸吮着。 “你还好吗?”她嗓音沙哑地低声问道。 “我也吓坏了。” “是啊。”龚玉艰难地说道。 “肩膀好些吗?” “一碰就痛。”她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我想一定很痛。” “我真不愿想象止痛药过后会怎么个痛法。”龚玉畏缩着身子。她使劲握着古铜的手,但不一会儿手就没劲儿了。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谢谢你。” “我再不会让你遭到任何伤害。” “我知道。”龚玉说。 “我爱你。” 古铜几乎听不到她的下一句话了。 “是谁……?” 古铜认为她肯定会问这个问题,便接着她的话说“他们是谁?我也不清楚。”他的嘴里好像吞进了灰烬似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全身心爱着的这个女人若不是因为他,决不会躺在医院里。“不过请相信我,我一定设法搞清楚。” 龚玉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她那双眼圈发黑的眼睛慢慢合上了,她渐渐进入了梦乡。 蓝警官驾车带着古铜沿林多路行驶。由于睡眠不足,加上清晨强烈阳光的照射,古铜的眼睛感到阵阵刺痛。他们在警察局待了两个小时,现在已经接近9点半了。蓝警官正开车送他回家。 “给你添这么多麻烦,我很抱歉,”这位精力充沛的警官说,“但在审理时法官将会要求我保证,所有绝对不合情理的可能情况已经被排除在外。” 古铜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担忧。令他惊恐的是,虽然他杀死了那四个袭击他的人,但对他生命的威胁显然并未消除掉。他必须弄清他们为什么被派来以及是谁派他们来的。也许另一队杀手已经把他置于监视之下了,谁知道呢?这时,一辆警车擦身而过,大概他们刚给自己的住宅做过检查吧。古铜决定转过身去,望着车沿着道路越开越远,因为这一举动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这一招很灵,既能肯定他没有被跟踪,同时又使蓝警官不便多问。 “有一种不合情理的可能情况是,你是个毒品贩子,和你的朋友闹翻了。”蓝警官说,“你没有信守你对他们许下的诺言,没有付清欠款。于是,他们决定杀一儆百,派这四个家伙来把你干掉。然而你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你先下手为强,干掉了他们。而后,你把一切安排得好像你是个差点没保住自身性命的无辜者。” “其中也包括打伤我自己的朋友。” “当然,这只是个假设的可能情况。”蓝警官随便做了个手势。“这只是我已经考虑并排除掉的各种推测中的一个,法官将要求我确保考虑周全。”他在古铜住宅外的道路上刹住车,但他无法把车停在车道上,因为一辆搬运车和两辆警车挡在道上。“看来法医小组还没有完事。你说你想冲个淋浴,现在只好再等等了。” “不只因为这个。我刚想起来,有个家伙射穿了我的热水器。你还是把我送到隔壁那幢房子去吧。” 有那么一会儿,蓝警官显得迷惑不解。他额头上的皱纹使他瘦长而英俊的脸庞显得更加粗犷了。随后他会意地点点头。“对了,你说过你的朋友和你是邻居。” “我有钥匙。”古铜说。 几个好奇的旁观者聚在路边,对这辆打他们身边驶过的警车表现出明显的兴趣。古铜不由地想到,他们中是否有谁对自己构成威胁。他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 “你住在重庆时,是在哪家房地产公司供职?”蓝警官问道。 “哈同公司。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在上海发家的地产大亨。” “你还记得他们的电话号码吗?” “我已经一年多没给他们打电话了,不过我还记得。”古铜装出一副回忆的样子,然后口述了号码,蓝警官一一记下。“但我不懂干吗要把他们牵扯进来呢?” “只不过是一般的背景调查。” “警官,你开始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犯了。” “是吗?”蓝警官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如果你想起什么忘了对我说的,我会到你家里来的。” 进门后,古铜锁上龚玉的前门,然后精疲力竭地倚在门上,他紧张地听了听,土坯房屋里静得令人窒息。随后,他走进客厅,抓起了电话。在正常情况下,他会等找到公用电话后再打,但现在他无法等下去,而且,正如他一再提醒自己的,不会再有正常情况了。 “这里是哈同公司。”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平和的声音。 “我这里有个马先生打的对方付费电话,”接线员说,“你同意付款吗?” 马先生是古铜给接线员的姓名。这是紧急情况的暗号。 “是的,”那声音马上说,“我同意付款。” “请讲吧,马先生。” 古铜拿不准接线员是否还在继续听。“你那边显示出我现在使用的号码了吗?”他向另一端传来的声音问道。 “当然了。” “马上照这个号码给我打回来。” 10秒钟之后,电话铃响了。“喂!” “是马先生吗?” “我号码是8,7,4,4,5。” 古铜好像听到对方用手指敲打打字机的声音。 “是古铜吗?” “是的。” “我们的记录显示,一年多前的6月里,你已经退出了,你为何要重新建立联系呢?” “因为昨晚有四个人想杀了我。” 那边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再重复一遍。” 古铜又重复了一遍。 “我给你把电话转过去。” 接下来的这个男子的声音里有一种权势人物的严厉口气。“把一切都告诉我。” 仅仅用了5分钟,古铜就以其训练有素的精练语言讲述了全过程。他的叙述细节准确、逼真,再加上急迫的音调,更增强了几分效果。 “你认为这次袭击与你先前受雇于我们有关系吗?”那位官员问道。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解释。听着,这帮杀手很可能是江浙的同事。而我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就是在上海,在上海。那是一场灾难,请查一下卷宗。” “这件事在我们谈话的同时已经出现在我的办公桌上了。你把昨晚的袭击与上海事件联系在一起,这太牵强附会了。” “这是目前我认为唯一有关的事件。我希望你查一查这件事,我毫无办法——” “可现在我们已经不再对你负任何责任了。”那声音坚定地说。 “嘿,当我辞职时,你们显然认为你们对我负有责任。你们到处监视我,搞得我以为你们的安全审查会没完没了呢。该死的,两个月前,你们还在监视我呢。所以,废话少说!你仔细听着!有个警探负责调查对我的袭击事件,他姓蓝。很显然,他已经对我的自述产生了怀疑。到目前为止,我还能应付他。但要是再发生什么事,要是再有一帮杀手试图完成第一帮家伙没有完成的任务,那么他将会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他也许会查出许多东西,比你认为他可能查出的要多得多。” “我们会让他自动放弃的。” “你最好做到这一点,”古铜加重语气说,“我一向是忠实的,我期望你们对我也是一样。派人来帮帮我,查查是谁派那些人来杀我的。” 那一边的声音没有马上回答。“我的显示器上有你使用的话机的号码。我给你那边打电话安全吗?” “不安全,我会再给你打的。” “6小时之后。”那人挂上了电话。 古铜立即放下话筒,奇怪的是铃声又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拿起了电话。“喂?” “我想你还没有腾出空来洗个澡吧。”电话里的那个声音抑扬顿挫,几乎如音乐般优美。德克尔立刻就听出来是谁了——蓝警官。 “没错,你怎么知道呢?” “你的电话一直占线。我试了好几次,想和你联系上。” “我必须与一些客户联系,取消原定的安排。” “办完了吗?我希望你已经全办妥了——因为我想到你的住处去面谈。我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你会感兴趣的。” “你打死的那些人的身份证表明,他们来自苏州。”蓝警官说。 他和古铜一起坐在客厅里。房子里的调查人员正往一辆货车和两辆警车上搬设备,他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可苏州距此地有几千公里呢,”蓝警官继续说,“要是仅仅想入室偷窃,他们跑的路就有点太远了。他们完全可以就在本地就那么干。” “也许他们是路过圣菲,钱花光了。”古铜说。 “这还是不能解释清楚那些自动武器以及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开了火。” “一定是他们发现屋里有人,惊恐之中便开了枪。” “苏州肯定是个假相。”蓝警官说,“苏州警察局为我进行了查询,那些姓名的人没有一个是所在地址的居民。实际上,其中三个地址根本就不存在,而第四个地址是个殡仪馆。” “还真有人具备这种冷酷的幽默感呢。” “还有伪造得十分逼真的证件。所以,我们还需要做更深入的调查。”蓝警官说,“我已经把他们的资料调查局。再过一两天,我们就能知道调查局的警探是否在档案里找到了与其相符的指纹。同时,我也通知了中统和军统。那两支尤兹冲锋枪和迈克10型冲锋枪上的编号已经被酸腐蚀掉了,但他们也许有办法使其重现的。如果他们能成功,这些编号也许能为我们指出一条路。比如,枪是从哪里买的,或者更可能是偷的。但这不是我想跟你谈的。” 古铜忧心忡忡地等待着。 “让我们走走吧。我想让你看看你房子后面的情况。” 古铜想,会让我看什么呢?他忐忑不安地随他沿走廊从主人卧室门口走过。尸体已经被抬走,刺鼻的火药味却仍未散去。太阳透过走廊的采光玻璃窗照射进来,有一扇窗户被子弹打得七零八落。在阳光照耀下,走廊瓷砖地面上大片大片已经凝固变黑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古铜朝卧室扫了一眼,看到床垫和枕头都被子弹打成了碎片。黑色的石墨指纹粉随处可见。埃斯珀兰萨旋动过道尽头的门把手时,手上抹上了些石墨粉。 “你听到他们撬这把锁了。”蓝警官迈步走出房子,来到一个长满丝兰、玫瑰和矮冬青的小花园。“他们从这面院墙翻进来后,接着撬开了这扇门。” 他示意古铜朝齐胸高的院墙外面看去。“你注意到另一边的灌木丛被踩倒了吗?草丛外的沙地上有许多脚印。这些脚印与闯入者所穿的鞋正好吻合。” 蓝警官顺着墙往前走,找了一处不会破坏他刚才指出的那些痕迹的地方,纵身翻过墙去,等着古铜跟上来。 强烈的阳光照得古铜睁不开眼。他从墙上跳下,落在两根黄带子附近。这是警方为隔离那些脚印而在矮松树上拉起的犯罪现场拦绳。 “你这块地盘真不小啊。”蓝警官的鞋子踩在鹅卵石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带领古铜沿着与那些痕迹平行的方向走下一个陡坡。他们穿行在丝兰、矮松和挺拔而茂密、齐腰高的常绿灌木中。这种灌木的一个典型特点是,每年9月份,其种子就会变成深黄色。 警官不时指指那些痕迹。山坡越来越陡,他和古铜穿过山坡上的落叶松林,一直下到坡底。而后,他们跟着那些痕迹,沿着一条沟来到一条路上,路两侧长满了白杨树。古铜认出来了。这是一条小道。脚印到这儿就不见了,但砾石路上却留下了车辙,看上去像是有辆汽车从这儿疾驶而去。 “这段路程要比我预想的花去更多的时间,”蓝警官说,“我们好几次都险些跌倒了。” 古铜点点头,等着他发表他的看法。 “我们这还是在白天,很难想象在深夜会用去多长时间,难度会多大。他们为什么自找这么多的麻烦呢?你看看这条路两旁,全是豪华住宅,而且很分散,很容易得手的。为什么那四个人开车到了这儿,下车后舍易而就难呢?这儿地势很低,我们甚至看不到上面是否有住宅。” “我不懂你的意思。”古铜说。 “你的住宅不是随便选中的,是他们事先就确定好了的。你就是他们蓄意进攻的目标。” “你说什么?但这太可笑了。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呢?”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蓝警官的目光越来越严峻。“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绝对没有隐瞒,”古铜一口咬定说,“我把我所能想到的都告诉你了。” “那么,你来想一想,有人把他们的车开走了,要是他再带着另一伙人回来完成这个任务,你怎么办呢?” “警官,你想吓唬我吗?” “我会派一个警察守在你房子里的。” 当古铜脱掉衣服走进浴室时,他从未觉得如此孤立无援,如此没有保护。除非十分必要,他再也不想离开他的住所了。于是,他打消了到龚玉住宅去洗淋浴的想法,凑合着用自己浴室的凉水冲洗身体。这当然不大舒服,不可能满足他急于洗去粘乎乎的湿汗和缠在他身上的死神霉气的愿望。他不停地打着寒战,尽快洗完了头发和全身。他的肌肉紧张得有些发痛。 他迅速刮了刮胡子。由于用的是凉水,剃刀刮在脸上感觉很痛。而后,他穿上平底鞋、咔叽布长裤和驼绒衫。他选择这些暗色服装是因为它们不引人注意。他多么希望警方没有没收他的手枪,也后悔当时没买两把手枪。他拎起一袋衣服,那是他在龚玉住宅打完电话后从卧室壁橱里拿出来的。他提着包,尽量不去看过道地板上干了的血迹,来到客厅。桑警官正在等他呢。 “我得到医院去看看我的朋友。”古铜说。 “我开车送你。” 这位粗壮的警察穿过院子,走上车道。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异常情况后,便示意古铜出来上警车。一帮好奇的旁观者聚在路上,朝古铜的房子指指点点。他心里很烦,感到忐忑不安,但有桑警官做警卫总是好一点。古铜想,要是我有把枪该多好! 蓝警官说派警察是为了保护古铜,这一解释并没有骗过他。桑警官与自己待在一起并不仅仅是提供保护;有警察在,可以确保古铜不会在蓝警官找到答案之前突然离开此地。古铜想起,那位与他通电话的情报局官员叫他6小时后打电话过去,但这6个小时似乎是漫无尽头的一段时间。 桑警官驱车驶上大道,朝医院开去。古铜朝汽车后窗扫了一眼,看是否有人跟踪。 。 154 恐惧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你紧张吗?”桑警官问道。 “蓝警官让我留心盯梢者。你不紧张吗? 他们来到医院。桑警官没有把车停在停车场里,而是停在一处偏僻的边门外。然后,他四下看了看,确认一切正常才让古铜进去。在三楼上,这位粗壮的警官扎上枪带,守在龚玉的病房外。古铜进了房间。 “你好吗?”打量着病床上的龚玉,古铜心中充满怜惜和懊悔之情。他又一次自责,觉得对她的遭遇,自己应该负间接的责任。 龚玉强作笑容。“好些了。” “对,你看上去好多了。”古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唯恐碰到她右臂上的悬带。他发现静脉注射管已经撤掉了。 “你又在哄我。”龚玉说, “真的。你看上去很美。” “你倒是很会体贴病人。” 虽然龚玉的头发里还有些泥沙,但已经梳理整齐了。她晒黑的面颊已经不那么苍白了,眼睛周围的黑斑也已褪去。她那双眼睛重又放射出光彩。她又像从前那样美丽动人了。 “你不知道,我多么为你担心。”古铜抚摸着她的面颊。 “嗨,我很坚强。” “这倒是。痛得厉害吗?” “伤口一跳一跳的,痛得很。你了解到事情的真相了吗?警方查出闯入你住宅的是些什么人了吗?” “还没有。”古铜躲避着她的目光。 “把一切都告诉我。”龚玉坚持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应该更多地了解你,虽然你不这样认为。”龚玉说,“你有事情瞒着我。” “讨论这个问题也许不是时候。” “我在请求你,不要对我隐瞒什么。” 古铜呼出一口气。“那位负责调查的警探……他名叫蓝伟光……他认为这是一次蓄意事件,那些闯入的人是专门来杀我的。” 龚玉睁大了眼睛。 “我实在想不出有人想杀我的原因,”古铜撒谎道,“但蓝警官认为,在弄清真相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我应当加倍小心。有位警察跟着我,就在外面的过道上,是他开车送我来这儿的。他就像是……我想你会称他为……” “称他为什么?” “我的保镖。还有……” “把一切都告诉我。” 古铜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想让你再次陷入危险的境地。依我看,你出院后,我们最好有一段时间互相不要见面。” “为什么不能见面?”龚玉蜷起腿,坐得更直了。 “要是你再被子弹打中,对我来说会意味着什么?太危险了。在蓝警官找到他想找到的答案之前,我们必须分开一段时间,直到他宣布危险解除。” “可这是很荒唐的呀。” 门突然开了。古铜猛地转过身来,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直到他看清来人是龚玉入院时他曾见过的那位身材瘦小的医生,这才舒了一口气。 “啊哈,”那医生正了正眼镜说,“古先生,看到古女士情况好转,你一定和我一样高兴吧。” 古铜竭力掩饰着他与龚玉谈话时所产生的紧张情绪。“是的,她恢复得比我所期望的还要好。” 医生朝龚玉走过去。“实际上,我非常高兴,因为你可以出院了。” 龚玉看上去像是听错了他的话。“让我出院?”她眨了眨眼睛。“是现在吗?你不是开玩笑?” “绝对是真话。怎么,你好像不高兴?” “我太高兴了。”龚玉意味深长地瞥了古铜一眼。“只是所发生的一切令人高兴不起来……” “好吧,现在你听到这个好消息了。”医生说,“在你自己的床上休息,周围都是你所熟悉的东西,你马上就会再开心不过了。” “马上。”龚玉重复道,又扫了古铜一眼。 “我在你的住所停了停,给你拿来了几件衣服。”古铜把手里提着的购物袋递给她。“没什么花哨的衣服。 “我让护士送个轮椅来。”医生说。 “可是我能走。”龚玉说。 医生摇了摇头。“我们的安保障措施不会放你出院,除非坐轮椅。除此之外,你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任何事情。” “至少,我穿衣服时能不能不让护士守在旁边?” “用受伤的胳膊穿吗?你肯定能行吗?” “当然。”龚玉发现,她穿的病员服裹得很紧。于是,她让医生和古铜扶她下了床。“你看,我能行。”龚玉独自站着,看上去有点保持不住平衡,因为她的右臂是用悬带吊着的。“我能行。” “我帮你穿衣服。”古铜说。 “古铜,我……” “什么?” “这会儿我觉得自己毫无魅力。老实说,我浑身脏乎乎的,很难为情。”她的脸红了,“我想独自穿衣服。” “你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但如果你真想独自穿衣服,那好,我到外面的过道上等着。你准备好后,警察会送我们回家的。要是你的确需要帮忙,那就……” “那我肯定会喊你的。” 桑警官查看了停车地点的情况后,古铜紧张地推着龚玉穿过医院的边门。他十分警惕,唯恐在这个偏僻的地带会发生什么危险的情况。他帮着龚玉从轮椅上下来,坐进警车的后座,然后迅速关上车门,坐到车的前排座位上。 “你为什么不陪我坐在后排呢?”警车开动时,龚玉问道。 古铜没有回答。 “噢,”她明白了,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你是想和我保持距离,免得……” “我现在甚至想到,我不应该与你同乘一辆车。”古铜说,“蓝警官是对的,还会有人试图袭击我。要是那样,我不想让你陷入任何危险。一想到你会因为我而遭到不幸,我就受不了。”他紧张不安地查看着跟在他们车后面的车辆。 “一想到要与你分开,我也受不了。”龚玉说,“你真的决定在这件事结束之前我们不再见面了吗?” “如果我能想出更加安的办法,我会采用的。”古铜说。 “我们可以逃离这里,躲藏起来。” 桑警官回头看了她一眼。“蓝警官不会赞成你们这样做的。实际上,我敢保证他会尽一切努力阻止你们这样做。” “这正是你现在工作的一部分,对吗?”古铜问道,“防止我离开此地?” 没有回答。 “我们回去时最好不走大道。”古铜说,“我们另走一条路,让他们想不到。” 桑警官用奇异的目光望着他。“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不是第一次想到自已被监视了。” “另走一条路不过是一项合乎逻辑的预防措施。”古铜转过身面对龚玉。“我们会让你在你的房子前下车的。你对我说过你要回内地去办事,该是明天启程吧。这是个很好的时机。我知道,眼下你的胳膊这个样子,你大概不想旅行,但你到了杭州后就可以安心休养了。实际上,你办完事后,可以跟你的亲戚待在一起,这真是个好主意。你要多待一段时间。我想你应该尽早离开,今天下午就走吧。” 龚玉看上去似乎不知所措。 “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古铜说,“我还不能相信蓝警官是对的,但如果他是对的,想害我的人就会把你当做武器,可能会绑架你。” “绑架我?” “我们把这当做一种可能性。” “天哪。” “我们可以通过电话联系。一等到警官认为安了,你就可以回来。” “我们真的不能待在一起吗?” “也许不会持续很久,也许就几天。” 他们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桑警官驾车驶上龚玉的车道,把警车斜着停在她院墙大门外一个较隐蔽的地方。 龚玉蜷缩起身体,在古铜的搀扶下下了车。桑警官在警车里面等着,古铜和龚玉进了院子,在门楼下的阴暗处停住了脚步。他们互相对视着。 “这肯定是个错误,”龚玉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做噩梦。只有在你的怀抱里我才能从梦中醒来,才会发现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古铜摇了摇头。 “你能想出有人要杀你的理由吗?”龚玉问道。 “我已经问过自己一百遍,一千遍了,可就是找不出答案。”古铜撒谎道。他紧张地注视着龚玉的脸。“既然我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你,那么我想要牢牢记住你的一颦一笑。” 他俯过身,尽量温柔唯恐会碰到她受伤的肩膀。 龚玉不顾肩伤,用另一只胳膊紧紧搂住古铜。她的肩部受到挤压时,她不禁缩了一下身子。 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用低沉而急促的声音说“和我一起逃走吧。” “不,我不能。” 她把脸移开,目光恳切地苦苦哀求他。“求你了。” “桑警官不是告诉你了嘛,警察会阻止我们的。” “如果你真的爱我……” “正因为我爱你,才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或许我们能骗过警察逃跑,可追杀我的人会跟踪而至,我们将一直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不愿让你过那种日子。我太爱你了,不愿毁了你的生活。” “我最后再求你一遍——请和我一起走吧。” 古铜坚定地摇摇头。 “你不知道我会多么想你。” “你就时刻记着,我们不会永远分离的。”古铜说,“只要运气好,过不多久,我们就会重新在一起的。你不管走到哪里,给我打个电话。我们会想出办法保持联系的。而且……”古铜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好多好多细节需要解决。我会让他们派个警察把你送到机场,还有——” 龚玉把一个手指贴在他的嘴唇上。“我相信你会安排好一切的。”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安排妥当之后,会往你家打电话的。” “你需要我帮助打点行李吗?” “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装好了。” 古铜给了她最后一个拥抱。 “别忘了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龚玉说。 “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光的。”古铜等在那里,目送着龚玉进到屋内。直到她把门关上,他才转过身,往警车走去。 “我想同你谈谈。”警车到达时,蓝警官正等在古铜门口。他那一向随和的瘦削面容因愤怒而显得僵硬。“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撒谎!” “撒谎?” 他把目光从古铜身上移开,扫了一眼路上的旁观者。“进屋去。” “你总得告诉我什么事情让你烦心吧。” “进屋去。” 古铜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好吧,随你便。” 他们进屋后,砰的一声把身后的门关上。而后,他们来到客厅,面对面坐下。 “我问过你是否对我隐瞒了什么,你说你已经把能想到的所有一切都告诉我了。”蓝警官的呼吸急促起来。 “不错。” “那你真得去看医生了——你的记忆力出了严重的问题,”蓝警官说,“不然的话,你不会忘记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你调查局有联系。” “调查局?”古铜大吃一惊。 “该死!你的听觉也有毛病吗?没错,调查局!一小时前,调查局在圣菲的头给我打电话,说想和我谈谈。我很纳闷,他找我做什么?所以,当我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开始谈起你住宅遭袭击的事件时,你可以想象出我是多么惊讶。” 古铜不敢开口讲话。 “这件事现在归政府管,你知道吗?天哪,他向我讲述昨夜发生的一切时,我惊奇地张大了嘴,好久没有闭上。他对一些只有桑警官、我和另外几个警察才知道的细节了如指掌。他究竟是怎么得到这一切消息的呢?他并不是出于职业好奇心而向我询问昨夜的事,他根本不需要问,简直就是他在告诉我一切。随后,他还对我讲了其他一些事情——调查局希望从现在起我让他们接管此案。” 古铜一动不动,怕自己做出的任何反应都会更加激怒蓝警官。 “他对我说,袭击你住宅的事件涉及到一些极为敏感的问题。他还正告我,调查局对此次袭击感兴趣一事只通报给那些需要知道此事的人,而我是不需要知道的。他警告我说,如果我坚持插手这件事情,将会造成巨大的危害。”蓝警官双眼喷射着怒火。“好吧,我对他说。嗨,我的意思是我不愿意造成巨大的危害,但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和其他人一样,是个擅长打配合的好球员。此案我已经脱手不管了。”蓝警官大步走到古铜跟前。“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以非官方的身份插手此事,更不意味着我不能要求你亲口做出解释!你到底是谁?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我去跟调查局谈谈,那我就不会出这个丑。你到底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轰! 随着一声巨响,房子在颤抖。 听到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古铜和蓝警官皱着眉头互相对视了一下。 “这是什么响声?”窗户震得咯咯作响,碗碟也碰得叮噹响。古铜感到气压发生了变化,耳朵里像是塞进了棉球。 “是什么东西爆炸了!”蓝警官说,“像是从——” “是街那头!天哪,你不会认为是——”古铜向前门冲去,猛地拉开门,正好看见在外面等候的桑警官跑进了院子。 “是隔壁的那所房子!”桑警官焦急不安地指着那边说,“那是——” 又是一声巨响,震得他们左右摇晃。古铜被这第二声爆炸的冲击波震得差点摔倒。“龚玉!”他直起身,从桑警官身边冲出敞开的大门,跑向车道。右边的矮松和落叶松遮住了龚玉的房子,他只看见黑烟腾空而起,爆炸的碎片如瀑布般洒落。虽然远在100码之外,古铜还是听到了烈焰的呼啸。 “龚玉!”古铜隐约意识到蓝警官和桑警官跟在自己后面。他顾不上警车,也顾不上看路,他要去救龚玉。他呼唤着龚玉的名字,嗓子都要喊破了。他选择了最近的一条路,冲向右边,穿过车道,钻入矮松丛中。 “龚玉!”树枝划破了他的胳膊,脚下的沙土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蓝警官朝他喊着,但古铜只能听见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当他一个急转弯绕过前面的一棵树时,火苗夹杂着浓烟隐隐呈现在他的面前。 树丛消失了。古铜跑到齐腰高的木栅栏跟前,抓住一根柱子,挺身跃过栅栏,落到龚玉的院内。笼罩在烈火和浓烟中的房屋残骸出现在他的面前。木头烧焦的呛人气味钻入他的鼻孔,燎烤着他的喉咙和肺,熏得他直咳嗽。 “龚玉!”烈焰在呼啸着,古铜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叫喊声。地上到处都是断裂的土坯砖,他磕磕绊绊地走着,烟雾刺得他无法睁眼。突然,一阵微风吹散了烟雾,他看到房子只是部分着火,房屋后半部的一个角落还没有被火吞没,龚玉的卧室就在那里。 蓝警官抓住古铜的肩膀,试图拉住他。古铜挣脱掉他的手,朝房子后部冲去。他翻过一堵齐腰高的矮墙,穿过残骸遍地的院子,来到卧室的一扇窗户外。窗玻璃已经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碎了,只剩下参差不齐的边缘。他在脚下找到一块土坯砖头,砸掉了窗框上的碎玻璃。 他累得直喘粗气。一股浓烟翻滚过来,他不由吞下去几口。他尽力控制住咳嗽,把头伸进窗户,四下里察看。“龚玉!”蓝警官再次抓住了他,他又一次挣脱开了。 “你让我进去!”古铜大声喊道,“龚玉需要我!”他从窗户爬进去,跌倒在地上,肩膀碰在残砖碎瓦上,浓烟包围了他。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床边,但却发现床是空的。他咳嗽得更厉害了。他想,也许龚玉跌倒在地上了,于是便趴到地板上摸索着,一直摸到浴室的门口,撞到了关着的门上。他以为龚玉一定躲在浴室里了,心中不禁一阵激动。可当他用力拉开门时,他的心又沉了下来。趁着浓烟还没有涌进来,他看见浴缸和淋浴隔间里都是空空的。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觉得很热,只得从火焰飞舞的卧室门口退了回来。与此同时,天花板上的熊熊大火也朝他压下来。他跌倒在地上,向前爬着,艰难地喘息着。他摸到窗前,挣扎着站起来,将头伸出窗口,吃力地往外钻。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后坍倒了,热浪烘烤着他的腿。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断裂后掉在了地板上。他惊恐地意识到,一定是横梁断了,屋顶就要塌下来了。热浪烘烤着他的髋部。慌乱中,他挺身一蹿,连滚带爬地摔出窗外。 两只大手抓住了他。正当烈焰紧随着他冲出窗口时,这两只大手用力把他从烧毁的房子里拖了出来。这人是蓝警官,他抓着古铜的上衣,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推过齐腰高的矮墙。 古铜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他重重地摔到墙的另一边,就地打了个滚,撞到一棵矮松的树根上。蓝警官跳到他身边。火苗追逐而来,点着了矮松。树枝噼噼啪啪地断裂下来,火舌越蹿越高。蓝警官拖起他往外跑。 又一棵树被大火烧着了。 “我们还得跑远点儿!”蓝警官喊着。 古铜回头望着龚玉的房子,在火光和浓烟中,残垣断壁隐约可见,散发着的人的热气。“龚女士还在那里面呢!” “你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我们还得离得远点儿!” 古铜侧了侧身,用力呼吸着空气。他强忍住呕吐,摇摇晃晃地跟着蓝警官冲出烟雾,走下房屋后面树木密布的山坡。他又一次回过头来,望着那令人恐怖的景象。“天哪,我该怎么办?龚玉!”他不停地呼唤着,“龚玉!” 他累得直喘粗气。一股浓烟翻滚过来,他不由吞下去几口。他尽力控制住咳嗽,把头伸进窗户,四下里察看。“龚玉!”蓝警官再次抓住了他,这次他没挣开,而是绝望地看着那栋坍塌的房子。 。 155 神秘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古铜麻木地坐在林多路被夯实的土堆上,后背靠在一辆救护车的右后轮上,嘴上戴着氧气罩。他觉得吸进去的气体又干又苦,也许这种苦味是他吸入肺部的烟造成的吧,反正他也说不清楚。他听到身边的氧气箱发出咝咝的声音,一位救护人员正在查看箱上的压力刻度。他听到了急救车辆的隆隆声。他听到了消防人员在相互喊叫着,许许多多的水龙头一起朝着龚玉住所仍在冒烟的残垣断壁喷射。 古铜想,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一定是说出了声,因为那位救护人员皱着眉头关切地问“什么?”把氧气罩从他的脸上拿开。“你感觉怎么样?想吐吗?” 古铜摇了摇头。这一摇,他的头更痛了,身体也缩成了一团。 “你想对我们说什么?” “没什么。” “不对吧,”紧挨着他的蓝警官说,“你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这位警官也拿掉了扣在鼻子和嘴巴上的氧气罩,氧气罩在他满是烟尘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椭圆形的印迹。“不要责备自己了,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无法预料。” “胡说,我担心她会有危险,因为她和我在一起。”古铜争辩道。他口中的粘液掺杂着烟灰。“我真不该让她回家,该死,我真不该——” “别动。”那位救护人员说。他挽起了古铜的裤管,正在检查他小腿的皮肤。“你很幸运。火苗烤焦了你的裤子,但没有烧起来。你腿上、胳膊上的汗毛,还有头发都被烧去了。要是你在里面再多待几秒钟的话,那……我可说不准我自己会不会这么勇敢。” 古铜的语调中充满了自嘲。“勇敢怎么样,拼命又怎么样,我还是没能救她。” “但你差点儿品尝到了死亡的滋味,你已经尽了力了。”蓝警官强调说。 “力?”古铜痛苦地重咳了几声。“如果我考虑得周些,就会让她继续待在医院里得到保护。” “来,把这喝了。”那位救护人员说。 古铜喝着瓶中的水,水滴顺着他的下巴流下去,在他满是烟尘的脸上留下黑一道白一道的印迹。“我应该预料到,当大家都在注视着我的房子的时候,他们进入她的住所该是多么容易。如果我送她回家时跟她一同进屋,我们俩就会同时赶上爆炸。” 古铜的一番话使蓝警官感到一阵不安,他那双眼睛显得十分忧郁。他刚要说什么,另一辆警车,还有一辆消防车鸣着警笛来到现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古铜又喝了些水,然后看着消防人员手忙脚乱地用水龙头喷射残垣断壁。“天哪。”他扔掉水瓶,双手捂住脸,肩膀起伏着,悲伤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觉得透不过气来,心如刀绞。“唉,天哪,龚玉,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他觉得蓝警官用胳膊搂住了他。 “怪我,是我的错。古铜泪流满面地说。 这时,他听到一位救护人员低声说“我们最好把他送往医院。” “不!”古铜坚定地说,“我要待在这里,帮着找出那些干坏事的狗杂种!” “你看炸弹是怎么爆炸的?”蓝警官问道。 “什么?”古铜有些神志不清。他竭力把注意力集中到蓝警官的问题上。他告诫自己,一定要集中精力,控制住自己,靠歇斯底里的发作是不可能找到凶手的。“也许是种遥控装置。” “靠无线电信号启动的起爆管。” “没错。”古铜擦去红肿眼睛上的泪水。他想起了龚玉。唉,天哪,没有你我可怎么办?是我的错。“不可能是定时器,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定在什么时间,什么时候家里有人。” 蓝警官看上去更加不安了。 “一定是有人拿着起爆器守在房子外面,等到适当时机按下按钮。”古铜说,“也许有人拿着望远镜躲在太阳山上,也许其中的一个人假装对昨晚的爆炸感兴趣,在路上走来走去。” “我已经让警察去跟这个地区里的每个人谈谈。”蓝警官说道。 “太晚了,按电钮的人早就没影儿了。” “或许这个地区有个电子信号正巧与起爆管的设定频率相同,碰巧引爆了炸弹。”蓝警官说。 “不会。起爆管必须有由两种不同频率组成的序列才能让炸弹爆炸。他们所设定的频率决不会是本地常用的。” “你好像对此很有研究。”蓝警官说。 “我曾读过有关这方面的资料,其实这都是一般性的常识。” “是吗?” 这时,有人朝他们走过来,脚步声很重。古铜抬起头来,发现桑警官停在他们面前。 “消防队长说,房屋残骸的温度降下来了,已经可以进入了。”桑警官告诉他的队长,“他认为,除非是燃烧弹,否则,不可能燃起这样的大火。” “我已经猜到了这一点。”蓝警官吃力地站起来。他的长发被烤焦了,衬衫上面满是污垢,而且被火星烧出了一个个小洞。“消防队长能告诉我们一些我们还不知道的情况吗?” “他和他的队员已经开始寻找尸体。他说,因为墙壁是土坯砖的,地面又是红砖和瓷砖的,所以,不像木结构房子烧得那么厉害,这样寻找起来比较容易。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发现她的任何踪迹。” “还有其他情况吗?”蓝警官听起来很沮丧。 “有,不过——”桑警官看了古铜一眼,显然是觉得在他面前说不太方便。 “怎么?”古铜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体内的肾上腺素猛然增加了许多。“你有什么话要说?” 桑警官转向蓝队长。“也许我们该到巡逻车里去,我有话要跟你谈。” “不行,”古铜说,“你们不能对我隐瞒任何事情。你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 桑警官一时拿不定主意,望着上级。“你看可以吗?” 蓝警官耸了耸肩膀。“也许如果我们有事不背着他,他也会有事不背着我们的。你掌握了什么情况?” “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你让我安排警察去询问这一地区的人——也许当时有邻居站在外面,也许有人正好打这儿路过,也许有爱管闲事的人对昨晚发生的事好奇,正好在附近溜达,也许有人目睹了爆炸。” 蓝警官满怀希望地问“我们找到可以提供帮助的人了吗?” “噢,我认为这比帮助还要复杂。”桑警官说。 “别啰嗦,你到底知道什么?”古铜朝他跨近了几步。“你有什么事想瞒我?” “一位妇女正沿小道,也就是这些房子后面低处的一条街寻找她丢失的狗。就在爆炸发生之前,她被一个匆匆忙忙钻出树丛走下斜坡的人吓了一跳。” “是那个引爆炸弹的人。”古铜说,“那位妇女提供了那人的长相了吗?” “是的,她遇到的那个人也是位女性。” 古铜觉得好像被人刺了一下。 “她提着一个手提箱。”那位警察说。 “什么?” “她长得很迷人,约有30岁出头,长长的头发,穿一件套衫。她的右臂裹在套衫里面,像是受了伤。” 古铜用一只手撑在救护车上。大地似乎在颤抖,他感到头晕目眩,两腿发软,神志恍惚。“可你描述的正是——” “龚女士,正是她。”桑警官说,“那位正在寻找狗的妇女说,有辆车停在小道上,里面坐着个男人。当他看见那女人提着手提箱过来时,赶忙下车,把她的手提箱放进了汽车行李箱内,然后帮她上了车。恰好在那时,炸弹爆炸了。他们上车疾驶而去。” “我不明白,”古铜说,“这讲不通,怎么能——” 一位消防人员走过来,摘去宽沿金属头盔,露出满是烟灰的脸。他抹了一把汗水,伸手接过救护人员递过来的一瓶水,对蓝警官说“还是没有受害者的踪迹。” 古铜的心跳加快,直想呕吐。他脑子里乱作一团。“可为什么会……龚玉还活着?她在斜坡上干什么?车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龚玉没有遇害!他内心涌起了宽慰和希望,但也为她的神秘举动而感到烦乱和沮丧。 “你是怎么认识龚女士的?”蓝警官萨问。他们面对面地坐在古铜的客厅里。 “她来到我的办公室,想买套房子。”古铜倒在沙发上,心里想,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月前,是7月。”古铜想,我快要疯了。 “她是当地人吗?” “不是” “她打哪儿来?” “内地南方。”古铜头痛得厉害。 “哪一个城市?” “杭州周围的什么地方吧。” “她为什么要搬到圣菲来呢?” “她的丈夫一月份死于癌症,她想忘掉对往昔的痛苦回忆,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古铜想,就和我想开始一种新生活一样。 “这里可是不便宜的地区,”蓝警官说,“她怎么能买得起那幢房子呢?” “她丈夫留下一笔巨额遗产。” “一定是个不小的数目。他的职业是什么?” “我不知道。” 蓝警官被搞糊涂了。“我还以为你们非常亲密呢。” “是的。” “但你连她过去的一些基本情况都一无所知。” “我不想问太多的问题。”古铜说,“她丈夫去世还不到一年,我不想勾起令她烦心的回忆。” “比如,她过去住在什么地方?告诉你这样的事怎么可能让她烦心呢?” “我就是不想打听。”古铜又撒谎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打听这些事。在他从前的生活中,他一向尽可能准确详细地弄清楚与自己打交道的每一个人的私人情况,他把这视为自己的分内之事,虽然他从不知道那些情况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但自从来到圣菲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了新的生活。他要重塑自我,因而决心改掉以往专为自己打算的生活方式。 “她买下与你相邻的房子后,她丈夫的保险金还足以维持她的生活吗?” “她以作画为生。”古铜说。 “噢?哪家画廊?” “或许在北平。” “什么名称?” “我不知道。”古铜重复道。 “仔细想想。” “我见过那位开画廊的人。他来拜访过,他名叫戴红星……”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星期四,9月1日。” “你怎么记得这么具体?” “这只不过是9天前的事。我记得这个日子,是因为就在这一天龚玉签了购房契约。”可古铜这么快记起这个日子还有另一个原因——就在那天晚上,他和龚玉第一次……。龚玉!他在心里呼唤着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从你屋后的斜坡跑掉?在车里等你的人是谁? “古先生。” “对不起,我——”古铜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走神了,没听见蓝警官接下来向自己提出的问题。 “你说过,手持遥控起爆器的人肯定一直在监视着那所房子。” “没错。” “那人为什么不趁你和龚女士一起走到房前时引爆炸弹呢?” “除非我进到房内,否则炸弹能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他们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所以那个监视的家伙决定等你离开之后再引爆,是吗?”蓝警官问,“这种战术讲得通吗?” 古铜打了个寒战。 “这是说假如你是目标的话。”蓝警官补充道。 “龚玉是袭击的目标?”古铜觉得越来越冷,不禁哆嗦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今天下午和昨晚的事,不是冲着我来的?” “很显然,她是害怕什么事情,不然,她不会从屋后的斜坡跑掉。” 古铜感到热血冲上面颊。“天哪,他们是冲着龚玉来的。”在他的生活中——无论是在特种部队,还是在情报部门——没有哪一次经历能与他现在所经受的一切相比。他从来没有在感情上受到过如此强烈的打击。而且,在他来圣菲之前,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放弃过自我保护,让自己在感情上变得不堪一击。 “你刚才说起过无线电频率遥控引爆炸弹,”蓝警官说,“你是从哪儿学到这么多有关引爆建筑物的知识的?” 古铜没有在意,他在忙于分析错综复杂的情况。一年多来,他一直采取自我克制的态度。他坚信,只要自己坦诚对待现实生活,彻底摒弃以往生活中那些审慎精明的种种习惯,就能获得最大的满足。可是,现在他毫不犹豫地恢复了那些习惯,这真让他吃惊。他拿起电话簿,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一栏,迫不及待地按着号码。 “古先生,你在做什么?” “给医院打电话。” 蓝警官面露困惑。 一位接线员接电话后,古铜说“请转负责3116房间的护理站。” 另一个人接电话后,古铜说“你们曾接收一位中弹的伤员,名叫龚玉,她刚刚出院。我想同随便哪一位曾经护理过她的护士谈一谈。” “请稍候。” 另外一个人拿起了电话。“对,我帮助护理过龚女士。”一个悦耳的女声说,“当然,我是7点接班的,在此之前,她由其他护士护理。” “我是负责调查有关她枪击事件的警官之一。” “嗨,”蓝警官问道,“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古铜举起一只手,示意给他一个机会。“有人探望过她吗?” “只有她的一位男友。” 古铜想,可能就是我。但他并未就此罢休。“那人长得什么样?” “高个子,身体结实,约有40岁。” “短头发?” “我想是的。他很粗壮,也很英俊。除他以外,没有来过其他的人。” “电话的情况呢?” “噢,她打过很多次电话。” “什么?” “她还接到过几次电话。有时电话铃响个不停。假如我在她的房间里,她就不同来电话的任何人说话,一直等到我离开。” 古铜感到胸口憋得透不过气来。“谢谢,”他强打精神对护士说,“你帮了不少忙。”他放下电话,陷入了沉思。 “你为什么要这样打电话?”蓝警官问道,“你知道冒充警官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吗?” “龚玉打过不少电话,也接到过不少电话。但据我所知,我是她在这个地方唯一亲密的朋友。那么,她在给谁打电话?又是谁在给她打电话呢?” “如果她打的是长途电话,而且不是对方付费电话的话,那么她打的电话号码会有记录的。”蓝警官说。 “可以查一查,可我怀疑是当地电话——她是在跟等在小道上的那个男人通话。当我带给她几件衣服叫她换上出院时,她对我说,她觉得身上脏兮兮的,在我面前换衣服很难为情。她让我在外面的走廊上等她。当时我想,她有伤,理应需要帮忙,这不是感到羞怯的时候,但我还是让步了。现在想来,她是利用这个机会给那个人打最后一次电话,告诉他她要出院了,并约定好他在什么时间等她。可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古铜既为龚玉仍然活着感到欣慰,又对她的所作所为困惑不解。除了其他的烦乱情绪外,他突然又萌发出一种新的烦恼嫉妒。他想,天哪,这怎么可能呢?龚玉居然有个秘密情人?在她和我来往的这段时间内,她一直跟另外一个人约会吗?他胸中翻腾着一团团疑云。她是怎么认识那个人的?那人是从南方跟随她而来的吗?是她过去认识的什么人吗? “等在车里的那个人——那位见过他的妇女看清他的长相了吗?”古铜问。 “桑警官会知道的。” 古铜急急忙忙朝前门走去,桑警官正在那里守卫着这幢房子。这时,前门突然打开了。 桑警官出现在门口,吓了德克尔一跳。“有两个人声称是你的朋友,他们要见你。” “也许是邻居,也许是我的同事,告诉他们,我等会儿再见他们。听着,我有事要问你。” “这两个人执意要见你,”桑警官说,“他们强调说是你的老朋友,很久以前的朋友。他们说他们的名字是老杨和小李。” “老杨和——”古铜尽量掩饰住吃惊的神色。“对。”他绷紧了反应神经。“我认识他们。让他们进来。” 一年多前,古铜愤而辞职时,老杨和小李这两位特工曾守在旅馆的门厅里监视他。他们反复询问他的动机后,认定他对国家安并未构成威胁,因而允许他前往圣菲这个避难所。不过他们含蓄地告诫过他,虽然上海事件使他怒火满腔,但他最好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把这件事对外人乱讲。 现在古铜不得不假设,他们是他从前的老板派来的调查人员,这大概是对他在住宅遭袭击后所打的那个紧急电话做出的反应吧。他们俩在门口出现了,古铜注意到他们与上次他见到他们时没有多大变化——又瘦又高,大约170斤重,1米8高,与自己的年龄相仿,41岁,相貌刚毅,目光警觉。他们俩唯一的区别就是老杨的头发很长,往后直梳着,而小李的头发剪得很短。他们穿着咔叽布裤子,脚蹬结实耐穿的便鞋。他们粗略地扫视了一遍客厅,估计出蓝警官的身份,把目光落在了古铜身上。 “怎么回事?”老杨问道,“外面为什么有警察?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了。这位是蓝警官。警官,来认识一下老杨和小李。”他们的姓都是假的,不过古铜知道,这与他们平时带在身上的假证件一致。“我在南京工作时,我们经常凑在一起。他们告诉过我,最近某个假期要来这里,可我想我忘记了马上就是中秋节了。” 他这个说辞,是个人都知道很假。但是情急之中这是他顺口能编出来的最合理的瞎话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没法解释。 。 156 同事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是啊。”蓝警官说,显然他并不相信古铜的话。他分别跟他们握了握手,打量着他们的窄臀和宽阔而结实的肩膀,又看了看古铜那跟他们相似的体形。“这两位也是房地产经纪人,也懂得遥控引爆炸弹吗?” 老杨显出迷惑的样子。“炸弹?隔壁房子里出了这种事?发生了炸弹爆炸?” “警官,你能让我单独和我的朋友待一会儿吗?”古铜带着老杨和小李往一扇门里走去,那扇门通向厨房外用来做烧烤食品的一小块地方。 “不行。”蓝警官说。 古铜停住脚步,回头望着他。“对不起,你说什么?” “不行,我不会让你单独和他们在一起待一分钟。”蓝警官那饱经风霜的脸沉了下来。“你从一开始就闪烁其词,不予配合,我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了。” “我想你说过,调查局已经不让你插手这个案子了。” “那是指袭击你住宅的案子,可不是指你邻居家的爆炸案。” “调查局?”小李迷惑不解地问道。 “不管你需要告诉这些人什么,好让他们争取时间,你都得守着我讲,”蓝警官说,“你也得让我争取一下时间。” “调查局?”小李又问,“我不明白,调查局与这有什么关系?” “警官,我真的需要跟这些人单独谈谈。”古铜说。 “我要逮捕你。” “指控我犯了什么罪?一位能干的律师今晚就可以让我出狱。”古铜说。 “是在星期六的周聚会?你的律师要想找到一位法官听他的陈述,那可比登天还难。”蓝警官厉声说,“明天,也许是星期一之前,你别想出来。我想你也不愿意浪费这么多时间,所以,你就当我没在这里好了。你想跟这些人说什么?” 古铜想,时间紧迫,我得立刻动身去寻找龚玉,两天的时间可是耽误不起的。他在两种彼此冲突的动机之间左右为难,狂躁不安。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决心不让自己从前的老板被牵扯到这场调查中来,可眼下出现了更紧急的情况,他必须找到龚玉,必须弄清楚是谁要杀她。 “我过去曾为政府做事。” “嗨,当心。”小李对古铜说。 “我别无选择。” “政府?”蓝警官留心起来。“你是说——” “我无法否认任何事,”古铜说,“这两个人是我从前的同事。他们来这里是要帮助搞清楚,昨夜的袭击事件是否与我曾参与的一些敏感行动有关。” “沉住气。”老杨对古铜说。 “我只能讲到这个地步。”古铜对蓝警官说道,目光非常严肃。 蓝警官的目光也同样地严肃,慢慢地,他瘦削脸庞上的表情松弛了下来。他点了点头。 古铜转向老杨。“你们来得比我预想的要快。” “我们当时正在附近。我们乘坐的是你以前坐过的那玩意,不到两小时就到了。” “你们能来,我很感激。” “哎,我们也只能这样。”小李说,“我们被告知,用电话跟你联系不安。你报告袭击事件时有些话没说明白,所以我们决定亲自到这儿来看看,澄清这些谜团,然后与当地调查局取得联系。” “这件事你们已经做过了,”蓝警官说,“你们已经跟调查局谈过了。” “没有。”老杨警觉地说。 “不是当面谈的,是通过电话。”蓝警官说。 “不。”老杨更警觉了。 “可今天早晨,当地调查局的头儿和我谈起过这件事,并正式要求接管昨晚袭击事件的调查工作。”蓝警官说。 “你刚才提到过此事,不过我没听明白你说的是什么。”小李说,“我们这一方还没有任何人跟调查局谈过。我们打算先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否找他们。” 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向古铜袭来,并迅速传遍他身的神经系统。 蓝警官抢先提出了古铜急需找到答案的问题“假如你们没有要求调查局介入,那么,又是谁要求的呢?” 桑警官的警车从古道急速拐入大街,在没鸣警笛的情况下,他尽可能快地驱车穿行在拥挤不堪的商业区中。老杨板着脸,和桑警官坐在前排。古铜弓着腰坐在后排,夹在小李和蓝警官中间,他感到自己心跳得非常厉害。 蓝警官在之前跟什么人匆匆忙忙讲了几句,“他说他会等我们。” “如果他不想讲我们要知道的事情,怎么办?”古铜问。 “如果那样的话,我会给西宁打个电话的。”小李说,“迟早他会告诉我们的,我保证。” “还是早一点吧,”古铜说,“越早越好。龚玉跑下斜坡坐上那辆车已经有两小时了。她现在都能到乌市了。天哪,如果她直奔车站,她会坐上火车,去往任何地方。” “我们来查一下。”蓝警官电话机上拨了几个号码。 “你给谁打电话?” “车站的安检处。” “如果她不从车站走,怎么办?”老杨问。 “我再给那里打。我们这儿的车站只有三个车次,这件事很好办。无论她乘坐其中哪辆车,都很容易查出来。”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声音。蓝警官开始讲话。 此时,古铜转脸面对着小李。有那么一会儿,他心烦意乱地回忆起一年前的情景。小李和老杨驾车带着他穿过马路,轮流向他提问。过去和现在交织在一起了。也许,这种审查从未停止过,而他现在所经历的是一场醒着的噩梦。 “小李,你到我家时说过,我报告袭击事件时,有些话没说明白,你们想解开这些谜团,你是什么意思?” 小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电话报告部分内容的副本。”小李用手指指着说,“同你交谈的那位官员说,‘可现在我们已经不再对你负任何责任了。’你回答说,‘嘿,当我辞职时,你们显然认为你们对我负有责任。你们到处监视我,搞得我以为你们的安审查会没完没了呢。该死的,两个月前,你们还在监视我。’” 古铜点了点头。听到别人转述自己讲过的话,他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之中。“这些话怎么啦?” “那位官员当时并未作任何评论,但他不明白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反复查阅了你的卷宗,没发现我们组织中有任何人一直在监视你。” “可这不是真的,”古铜说,“两个月前,我看见过一帮人。我——” “是的,你刚来圣菲时,我们的确监视过你,”小李说,“但我们监视的是你的收支记录,这办法似乎更容易,更省钱。假如你突然赚了很多钱,而这又是你的新职业不可能做到的,那么,我们就将跟踪你,看看你是不是在出卖秘密情报。可你的收支情况一切正常。对造成你辞职的那些麻烦事,你的愤怒情绪也似乎消失了。所以,我们没必要跟踪监视你。无论是谁在监视你,肯定不是我们派的人。” “你指望我会相信,赖恩会决定利用他不为你们工作的闲暇时间来监视我吗?” “赖恩?”老杨厉声问,“你在说什么?” “我告诉你,我见过他。” “两个月前吗?” “赖恩是那个监视组的头头。”古铜说。 “可赖恩从2月份起就不为我们工作了。” 古铜没有说话。 “他父亲12月份去世了,”小李说,“当再也没有人保护他时,你对他的那些指责开始为人们所理解。他又把两次行动给搞砸了,组织决定不要他了。” 蓝警官用手捂着电话的话筒。“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安静点?我都听不清了。小桑?”他俯身朝前对桑警官说,“那边的警察局想知道,我们能否描述一下龚女士乘坐的汽车。那位目击者说过吗?” “那位太太对汽车懂得不多。”桑警官说,“她说那车挺大,看上去很新,是灰色的。” “就这些?” “恐怕就这些。” “行,真行,”蓝警官说,“开车人的情况呢?那人跳下车把龚女士的箱子放入行李箱时,那位太太看清他的长相了吗?” “说到观察人,这位太太的眼力可真好。那人30出头,高个子,身体很结实,让她联想起运动员。宽下巴,短头发。” “宽下巴?宽头发——”古铜皱紧了眉头。 “让她联想起运动员?听上去像是——” “你认识这种长相的人吗?” “这不可能的。”古铜觉得透不过气来。他刚刚听到的这些是讲不通的,根本讲不通。“赖恩,这正是赖恩的长相。可他如果不为你们工作了,”古铜对小李说,“那他现在为谁工作呢?” 古铜朝一幢土黄色的政府大楼奔去。这是一幢狭长的建筑,共有三层。蓝警官和老杨以及小李紧跟在他两边。他跑上宽宽的水泥台阶,来到一排玻璃门前。在正中的那扇门边,有位40来岁的人正在等他们。此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留着连鬓短髯。他穿着宽松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把扇子。 “最好快点,我正参加聚会呢。”那人掏出一串钥匙,准备打开其中的一扇门。他用严肃的目光盯着蓝警官,这位警官依然穿着被火烤焦、满是烟垢的衬衫和裤子,这些他根本没来得及换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你在电话上说,这事与我们今天早上的谈话有关。” “我们没有时间到你的办公室。”古铜说,“我们希望你就在这里把我们需要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 那人放下钥匙,皱起了眉头。“那么你是谁?” “古铜,古先生——就是他的住宅遭到了袭击。”蓝警官说,“古先生,这位是调查局高级常驻官员。” 古铜立即问道“你为什么要阻止蓝警官对袭击事件进行调查?” 对方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道“这是机密。” “看起来这次袭击事件好像不是针对我的,而是针对经常与我见面的一位女士。她是我的邻居,名叫龚玉,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这一次对方立即作出了回答。“我不准备讨论这个问题。” “今天下午,她的房子里发生了爆炸。” 对方的反应像是挨了一记耳光。“什么?” “我最终还是引起了你的注意吧?你现在准备讨论这个问题了吧?你为什么要插手调查对我的袭击事件呢?” “龚玉的房子里发生了爆炸?”对方吃惊地转向蓝警官。“她在那儿吗?她被炸死了吗?” “显然没有,”蓝警官说,“我们还没有找到尸体。有人看见一个很像她的人在爆炸前几秒钟上了一辆停在小道上的汽车。” “你打电话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 “我不是正在告诉你吗?” 对方瞪起眼睛。“我不喜欢被人摆布。” “我也不喜欢被人开枪打死。”古铜插嘴道,“是谁想杀死龚玉?你对一个名叫赖恩的人都知道些什么?你与这些事究竟有什么关系?” “无可奉告,”对方冷冷地说,“这次谈话结束了。” “不回答我的问题你别想结束。” “我要是不回答呢?”对方问,“我要是不回答你,你打算怎么办?” “难道龚女士的生命受到威胁对你来说无所谓吗?” “有所谓也好,无所谓也好,都与你无关。” 古铜觉得一股热流涌入自己的血管。他狠狠瞪着对方,真想一拳把他打得趴在门上。龚玉!他又想起了龚玉。不管是谁想杀她,那个人现在也许已经追上她了。可这个狗杂种似乎对此满不在乎。 “怎么?”对方问。 古铜往后退了一步,他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如果他因袭击一位调查局的官员而遭逮捕的话,那对龚玉将毫无帮助。沉住气,他默默地重复着,胸膛上下起伏着。 “你很聪明。”对方说道。 “我们需要谈谈这件事。”蓝警官说。 “不,”对方说,“没这个必要。请原谅,我还有几个重要的电话要打。”他推开门,走进大楼,透过窗户投来愤怒的一瞥,锁上门,然后转身往里走了。 “这件事了结之后,他一定得和我谈谈。”古铜说。 古铜在自己的门前上、下了警车,心情沉重地望着远处林多路上尚未离去的消防车和龚玉住宅仍在冒烟的残垣断壁。路边挤满了围观者。 “我很抱歉。”仍坐在车内的蓝警官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古铜愁眉苦脸,心事重重,对他的话没作任何反应。 “我会继续设法说服他的,”蓝警官说,“也许他会透露些情况。” “好吧。”古铜半信半疑地说。他从未感到如此地孤立无援。老杨和小李站在他的身边。 “我会继续向警察局和车站安检处打听消息的。”蓝警官说。 “也许龚玉和赖恩开车一直赶到青海或者银川去了。”古铜说,“唉,根本没办法猜出他们到底往哪儿去了。” “好吧,只要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不过,你得保证,咱们互相帮忙。这是我的名片。”蓝警官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我给你我家里的电话号码。” 古铜点点头。 黑色的警车开走了。为了避开龚玉房子外面拥挤的消防车和围观者,警车掉了个头,沿原路开走了。 夕阳斜射过来,古铜目送着汽车卷起尘土,沿着林多路越开越远。 “他并没有义务告诉我们任何事情。”古铜说,“实际上,他一定在怀疑我们,他肯定不会相信我们与情报机构有联系。” “没错,”小李补充道,“现在,他会想方设法调查我们的背景。当然,他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至少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能去找那个调查局的代理证实你们是情报局的人。”古铜说,“由于调查局与其他情报机构有地盘纷争,他们就更不会说出真实情况了。” “更不会?嘿,他什么也没对我们说。”老杨说。 “不对。”古铜看着警车完消失了,然后转身打开院门。“那个人对龚玉很感兴趣,这说明她才是真正的目标,而且当我提到赖恩时,我注意到他眼中流露出认识他的神情。噢,他知道些情况,没错。当然,这些情况未必对我们有利。” 老杨和小李看上去很不自在。 “怎么啦?”古铜问。 “我们。”老杨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派我们来的指令是,如果昨夜发生的事与你以前执行过的任何任务有关,我们必须设法控制住这种破坏性行为。”小李说。 “那么?” “可这件事跟以前无关。”小李低下头,用鞋磨着砾石。“无论龚玉出了什么事,这纯属你的私事,并没有授权我们帮助你。” 古铜什么话也没说。 “我们往上汇报之后,马上就会被招回去的。”小李说。 古铜还是没说什么。 “干脆地说,”老杨说,“我们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真该死,那么你们就上车走吧,”古铜说,“没有你们,我自己照样干。” “怎么干?” “那得另想办法。无论如何,我会想出办法的。你们离开这里吧。” “你对我们没有怨气?”老杨问道。 “我听起来像是有怨气吗?”古铜忿忿他说。他走进院子,一屁股坐在门楼下面的一条长凳上,垂头丧气地嘟囔着,思考着。如果蓝警官从车站得不到任何消息,如果他决定对得到的消息守口如瓶……“绝境”这两个字闪入古铜的脑海。他自然而然地把这两个字的字面意思用在了龚玉身上。她现在有危险吗?她为什么要和赖恩在一起?她为什么要撒谎?“另外还有线索,”古铜急躁地用右手拍了一下长凳。“另外还有线索被我忽略了,另外会有办法找到她的。” 古铜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发现老杨站在自己的身旁。 “她曾经提到过她喜欢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去吗?”老杨问。 “没有,她只想把过去在南方的生活部忘掉。我想你们该走了。” “不急。” “不会吧?”古铜想象着赖恩驱车带着龚玉沿小道疾驶而去时,她听到高处那条街上自己的房子被隆隆的爆炸声炸成碎片时的感觉。他感到心灰意冷。假如那位看着车开走的老太太能记住车牌号该多好。号码,他思索着。也许龚玉在医院病房打电话的记录能提供寻找她的线索。 或者她家里的电话记录,古铜想。我得提醒蓝警官查一查。可是对蓝警官的怀疑又使他觉得不放心。如果他隐瞒消息怎么办? “另外还有办法,”古铜又说了一遍。“有没有寻找她下落的其他途径呢?靠她的画是不行的,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为哪家画廊作画,那里有成千上万家的画廊。时间这么紧迫,哪里来得及跟每一家画廊都取得联系呢。再说,也许那个画廊是个骗局,龚玉从来就没有卖过什么画。唯一的人证是那个我见过的艺术经纪人戴红星,龚玉说他是艺术经纪人,也许他根本不是。要是我想着把他的车牌号记下来那该多好,他的车当时就停在龚玉房前。可我那时一点也没起疑心。” 古铜抬起头时,老杨和小李正表情奇怪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打着手势,喃喃自语。” “那辆车。”古铜说。 “你说什么?” “戴红星开的那辆车,就是它!” “你在说什么呀?” “戴红星开的是一辆租来的车。”古铜兴奋地站了起来。“我从汽车前窗旁走过时,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前排座位上放着租赁协议书的封皮。我能肯定是汽车出租公司,而且我更能肯定那天是9月1日,因为龚玉就是在那天签约买下房子的。那是雪佛莱车。如果戴红星像他自己所说是在车站的话,他肯定是在那边租的车。”古铜的兴奋情绪突然一落千丈。“这当然要看蓝警官会不会告诉我他从汽车出租公司打听来的消息。” 。 157 意外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古铜盯着老杨和小李看了很长时间。 “我也许会为自己作出的决定而后悔。”老杨说。 “你在说什么呀?” “我想,虽然昨夜发生的事与我们的业务无关,我仍可以等段时间再向总部报告。” “你要帮助我吗?” “你还记得咱们三个在广州一块工作的情景吗?”老杨出人意料地问。 “我怎么会忘呢?” 1934年3月16日,日本人绑架了情报局的广州情报站长。古铜、老杨和小李作为特遣工作组的成员,被派往那儿寻找站长的关押地点。古铜在那儿一直寻找到9月,然后他被调往内地从事反间谍活动。那几个月的夏日酷暑和特遣工作组成员的坚定意志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之中。站长的下落始终没有找到。一年后,也就是1935年10月11日,日本人公开宣布了站长死亡的消息。 “沿着特遣工作组总部所在的那条街走下去,是个小动物园,”老杨说,“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不知道那个动物园里在内战爆发之前一共有多少动物,反正我们到达时,那儿就只剩下一头狼和一头熊了。那头熊不适应那种气候,真可怜。” “后来,其中一个派系的一名狙击手决定玩个游戏,朝着任何去喂动物的人射击。他打死了那位动物饲养员,在后来的两天里,他又杀死了四个自愿去喂动物的人。于是,动物快要被饿死了。” “这我也记得。”古铜觉得喉咙一阵哽咽。 “有天晚上,你不见了。当你早晨回来时,你说要拿着食物和水去喂动物。我劝你不要去,提醒你那个狙击手最喜欢干的就是开枪杀中国人。你告诉我,你已经关照过那个狙击手了,他再也不会来找麻烦了。当然,也许会有另一个狙击手代替他朝你射击,但你对此似乎毫不在乎。你决心保证那些动物不再挨饿。” 院子里一片寂静。 “你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古铜问。 “因为我也曾打算去伏击那个狙击手,”老杨说,“可我鼓不起那么大的勇气来。我嫉妒你做了我本应该做的事。嘿,是不是很可笑?那边是个人类的苦难深渊,可我们竟为那两头动物担忧。当然,这也无济于事,第二天,一枚迫击炮弹把它们炸死了。” “但它们不是饿死的。”古铜说。 “没错。你是个敢说敢干的人。你指给我看一下,离这儿最近的电话在哪里,”老杨说,“我要通知总部说,我们仍在继续调查,让他们查一下,9月1日那天谁从车站的出租公司租借了一辆雪佛莱。那儿也许有不止一辆车,好在这个车站不大。” “老杨?” “什么?” “……谢谢你。” 古铜坐在老杨和小李当天早些时候赶来时的福特车里,眼睛朝后车窗外望去,竭力压抑着痛苦的心绪。那似乎是永久的过去了。透过后车窗,他看到渐渐隐去的远景——山脉、盆地上那正在变黄的白杨、依偎在丘陵之中的土坯房屋、片片矮松和落叶松,以及高原沙漠绯红的落日余晖。 自从他一年多前来到这里,他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圣菲。噢,他以前曾开车出过城——去钓鱼,或是到白浪上去放舟,再不就是去远足观光。但那些日子里去的地方都离圣菲不远,再说也很短暂,而且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现在他真的要走了——他不知道要去多久,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还能回来。他当然想回来,从心底里想回来,回来得越早越好。但问题是,他还能不能回来?他所投身的这次搜寻活动会不会导致料想不到的危险,使他再也回不来了呢? 从前在特战队以及后来作为情报特工,他执行过无数次任务。在这些任务中他之所以能够生还,部分是由于他的职业能力使他能够辨别什么是可承担的危险,什么是鲁莽蛮干。但作为一名专业特工,仅仅靠训练、经验和能力来作出判断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一种特别的态度——在责任感和客观情况之间保持平衡。 古铜从情报局辞职正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责任感,而且也对那种使自己深感孤立无助的客观情况厌倦透顶。但现在他深知自己重任在肩,这种责任比他一生中任何时候所承担的都要沉重。他一定要找到龚玉,这种决定是身心投入的,是发自情感的,是痴情而执著的。他对她的爱是永恒的,她是他生命的聚焦点,他甘冒任何危险去寻找她。 他问自己,是任何危险吗?他的回答是毫不迟疑的,是的。因为,如果他找不到龚玉,如果他消除不掉压抑在心头的紧张情绪,他就什么事情也干不下去。他的生活将失去意义,他将会迷失方向。 他愁眉不展地望着车的边窗,注视着夕阳的绯红渐渐加深,几乎变成了血红。这时,他听到坐在前排的老杨说了句什么,是在叫他的名字。 “什么?” “这里的人开车总是这么疯狂,还只是因为这是节日?” “不只是节日,这里的交通总是这样让人受不了。”古铜说,他并没把心思部放在谈话上。 (此时这个地方,很多内地的富豪以及有势力的人都在这里避难,甚至他们可以调运飞机往内地运送紧缺的物资,包括鸦片,所以战争对有些人来说也不都是坏事,战后很多人发了财。这边的轿车数量一度甚至比内地一些地方还要多,路况却很差。) “我认为重庆和上海的司机就够可怕的了,可也从没见他们这样开过车。他们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紧跟在我的后保险杠后面。我从后视镜里能看见他们瞪着我,就因为我没开到每小时70公里。他们不给信号就拐到超车道上,然后又不给信号拐回到我所在的车道,这次差点蹭上了我的前保险杠。随后他们就照直速前进,又去挤下一辆车。不错,在重庆和上海他们也挤你,但那是因为车与车紧靠在一起。在这里,我前后都有很大的空当,但他们还是挤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古铜没有回答。他正透过后窗玻璃凝视着越来越远去的山丘和土坯房屋。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落到了它们的后面,车道一闪而过。然后,车子开始往上朝顶峰驶去,随后他们将向南往下坡开,直奔低于峰顶两千英尺的西宁。 “星期六晚上那人也许不在家。”老杨说。 “那我就一直等他回来。”古铜说。 “我们都等着他。”小李说。 古铜一阵感动,几乎说不出话来。“谢谢,我希望这样。” “可我不知道对总部能敷衍多久。”老杨说。 “你们已经帮了大忙。” “也许是吧。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我所了解的情况是否真的大有帮助。” 他们还在圣菲时,老杨驱车找到一个公用电话,向他老板打听消息。不一会,老杨就得知,车站有数辆供租赁的雪佛莱,不过所有这几辆都在星期四,也就是9月1日以前租出去了,只有一辆除外。这一辆的确是在9月1日租出去的,是在上午10点13分,但租车人的姓名不是古铜所希望的戴红星,而是林更淮,而且,他的地址也与戴红星的情况不符,不是在重庆或北平和杭州附近,而是就在西宁。 “林更淮。”老杨已经驾车远远离开了圣菲,他们马上就要到山顶了。“依你看,他是谁?” “而且,为什么一个住在西宁的人要去车站租车呢?”古铜把目光从渐渐消失的绯红夕阳上收回来。“正是这一点才让我认为我们走的路子是对的。” “或者至少这是唯一有指望的一条路。”小李说。 “可是,为什么龚玉不说出他的真名呢?”古铜摇了摇头。在某种意义上讲,这个问题是很幼稚的——他已经知道了部分答案。由于同样的原因,她对他撒了谎。她没有告诉他,她知道她自己才是昨夜袭击的真正目标;由于同样的原因,她也没有告诉他,赖恩将在小道等着接她上车。古铜想,在她同我的交往中,她自始至终都在隐瞒着什么。我们的交往本身就是一个骗局。 不!他坚持着,这不会是骗局。那么强有力的情感怎么能是骗局呢?要是那样,我怎么会看不出她目光中的掩饰呢?我怎么会没觉察到她举止中暴露出来的犹豫和故作姿态呢?我最拿手的就是观察别人,她不可能骗过我的。她对我表露的情感都是真的,那种温柔,那种激情,那种体贴,那……古铜正想使用“爱”这个字眼,但他突然意识到,他记不起有哪一次龚玉曾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是爱他的。 他倒是经常对她这样说,但她主动这样说过吗?或者每次他这样表白之后,她响应过吗?他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任何印象。 其他记忆迅速浮现在他脑海里——他和龚玉第一次……时,他们倒在她工作室的砖地上,沉浸在不明确的、尝试性的、充满敬畏的爱河之中……那也是在9月1日,就是在他见过“戴红星”之后,就是在龚玉给他看过她的画之后。疑问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心头,快把古铜逼疯了。真是龚玉画的那些画吗?龚玉是她的真实姓名吗?她丈夫真的死了吗?就此而言,她真的结过婚吗?她与赖恩是什么关系?赖恩既认识他又认识龚玉,这不可能是巧合。 古铜心想,这简直是疯狂。他的上嘴唇渗出了汗珠。他觉得头重脚轻,失去了平衡。似乎一切都走了样,他所认可的任何事情都要打个问号。他产生了一种无法驱除掉的感觉,好像自己在一直坠落下去。他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从情报部门辞职。至少那时他还知道规则。欺骗就是准则,他从来没有被面前的谎言愚弄过。如今,在他决心相信生活并不一定要建立在欺骗之上时,他最终却被欺骗了。 那么,他问自己,他为什么对寻找龚玉有这么大的决心?是为了保护他所爱的女人吗?或者是怀着要让向他撒谎的女人作出解释的动机?迷惑不解是他唯一能肯定的感觉——还有一个事实,那就是不管为了什么,他决不会罢手,一定要找到龚玉。他拼死也要尝试到底。 小李又在跟他讲话。“若是那位侦探——他叫什么名字?蓝警官?——发现你已经离开了圣菲城,他一定会气得发疯的。他会让省里的警察局追捕你的。” “是追捕我们。”老杨补充道,“他在老古的住宅前看见过我们这辆车,他能描述出车的样子。” “是的,”古铜说,“他会前来寻找我的。” 福特车驶上山顶,然后开始下坡,朝着远方的西宁驶去。随着圣菲的消失,古铜转过脸来,注视着面前漆黑的未知世界。 看惯了圣菲那些民族风格的房屋,西宁这种平顶、砖或木制外墙的传统建筑反而显得异乎寻常。圣菲只有几幢中式风格的建筑,西宁却有许多。它们在古铜眼里也显得异乎寻常,还有那些为数众多的牧场式平房住宅。林更淮的住宅就是其中之一。 找到这个地址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最后才找到一个有地图的地方。地图并不像他们所期望的那么详细,他们只好慢慢行驶,查看路标,但他们终于在城西的那片平原上找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大街两侧是外观简朴的牧场式平房住宅,那些草坪、树荫和围篱使古铜感到自己似乎来到了中西部的郊外。他又一次觉得不真实,感到头晕目眩。 “这就是那个地址。”老杨说。他正驾车驶过一幢似乎与其他住宅并无两样的房舍。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10点,夕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宽阔街道上的路灯和少数住家窗内透出的灯光外,这片地区一片黑暗,居民们大概都外出了。林家住宅的后部和门廊亮着灯。 “也许他在家——也许他不在,”小李说,“那些灯也许是为了阻止窃贼。” “开车绕这个街区转一圈,”古铜说,“我们来弄清楚,到底有没有异常情况。” 没有任何异常情况。附近的一切看上去部和林家一样正常。 “也许我们弄错了,”老杨说,“这根本不像是个危险的温床。” “这是我们手头唯一的线索。”古铜坚持着,不愿放弃希望。“我想问问那个姓林的,为什么他要大老远地跑去租车。” 老杨在街的一头把车停下。 古铜等到福特的前车灯熄灭之后才下了车。他想借夜色作掩护。可他正要转回身朝林家的房子走去时,老杨打开了行李箱。 “等一等。”老杨轻声叫住他,递给他一样东西。古铜觉出,这是一套撬锁工具。 随后,老杨又递给他另一样东西,古铜根本不用问就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他对那东西的感觉真是太熟悉了——一把半自动手枪。 “9毫米口径,”老杨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是把贝瑞塔,这是它的消音器。”老杨从手提箱里往外取东西,小李也动手往外拿。 “可你是怎么通过车站安检的?” “我们不必通过安检。” 古铜点了点头。“现在我想起来了。你在我家时说过,你们乘坐的是局里的飞机。” “都准备好了吗?”小李问。 古铜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偷看后,取下弹盒查看了一下,发现里面装满了子弹,然后他又把弹盒装上,拉开枪栓,把一颗子弹顶上了枪膛。他小心翼翼地扳下手枪的击铁,并不在乎枪的保险是否合上,就把枪塞到了腰带的下面。他动身之前穿上了深色外套和斜纹粗棉布衬衫,而且还在外面罩上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衫。现在,长衫把腰带下的手枪遮盖得严严实实。虽然他冲淋浴时尽了最大努力,想把头发和皮肤上的烟垢冲洗干净,但凉水的效果并不理想。他身上还是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种烟味。“准备好了。” “你打算怎么干?”小李问。“如果那人在家,他也许不是一个人。他也许有个家庭,他也许是无罪的,或者他也许跟一帮喜欢聚在一起玩自动武器的人住在一起。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们都不能贸然闯入。” “你们在这里监视这幢房子,我去看看。”古铜说。 “可你也许需要帮手。” “你自己说过,这不是你们的工作。这是我的事情,所以,去冒险的应该是我。” “我们不是为了工作才来干这个的。” “相信我,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会告诉你们的。” 老杨关上了行李箱。古铜故作镇定地沿着幽暗的人行道走过去。他谨慎地注视着街道两侧的住房,逐渐接近了林家的房子。眼前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从房前走过去,向左一拐,进入了另一家的院子——那里的房子一片漆黑——他猫腰顺着木篱笆移动过去,一直来到房子的后面。他原来担心这家或林家会养狗,但两家的后院里都没有狗舍,也没有听到狗的叫声。夜晚十分宁静。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闻到了一股新割的草香味。 林家房屋后部的灯光从一扇窗户里照射出来,在漆黑的后院映出一片矩形的光亮。窗户里面没有人影晃动。古铜从自己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林家后面。他尽可能不出声地慢慢挪动,越过齐腰高的篱笆,落在另一边的草坪上。紧跟着,他扑到车库的后墙上,完与阴影融为一体。看到没有人对他跳进院子作出反应,他便从车库的后窗朝里窥视。借着房子后部的灯光,他看见是空的。 随即,他爬到屋后的灌木丛前,弓身躲在一扇黑洞洞的窗户下,听听有没有说话声、音乐声、广播节目的声音以及其他一切能表明屋里有人的声音。屋里一片寂静。让他庆幸的是,篱笆和树遮住了他,后面那幢房子里的人是无法看到他的。他从阴影里钻出来,竖起耳朵细细听着林家后门的动静。里面没有声响。他又挪到那扇射出灯光的窗户底下听了听,还是没有动静。 他掂量着目前的情况。如果那个人是独自一人住在这儿的,外面空着说明他出去了。可是,如果是跟别人一块住的,会不会还有人留在屋里呢?或者,如果他根本没有汽车,所以9月1日那天他才租借了车,那怎么办呢? 古铜想,真该死,我没有时间重新考虑这一切了。我一定要找到龚玉!这种情况若是发生在他以往的生活中,他会退回去,监视着这幢房子,一直等到他有机会在可控制的情况下与他们正面接触。可这是古铜现在的生活,而且,他的心在剧烈跳动,他确信龚玉正在危难之中,需要他的帮助。她为什么要对他撒谎呢,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也许,就在此时,她眼看就要在这边的家中被害了。 他没有发现任何警示潜在侵扰者的痕迹,这说明这幢房子没有警戒,通常,这种痕迹会出现在任何一处显眼的地方。所有的后窗上都没有防护荆棘。古铜抱着一线希望,盼着忘了锁后门。他试着推了推,没指望。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那包撬锁工具,用了不到30秒钟就打开了锁。他本来能够干得更快些,但他得小心行事,尽可能避免弄出声响,惊动屋里的任何人。他突然意识到命运的嘲弄,昨晚也有人小心翼翼地试图撬开他的门。 他掏出那把贝瑞塔手枪,猫着腰推开门,把枪口对准了屋内。他发现这是一间小小的厨房,他看到的灯光是由水池上方的电灯发出的。他在尽可能不出声响的情况下,迅速潜入其他各个幽暗的房间,查看了所有的角落。幸运的是,这幢房子只有一层,而且不带地下室。他没有发现任何人。 他从后门出去,悄悄返回到房前昏暗的人行道上。5分钟后,他又回到了屋里,这回老杨和小李也一同进来了。古铜随手把身后的门锁上,说“让我们看看这个林更淮到底是谁。我刚才搜查时,没有发现儿童衣物或玩具,也没见任何女式服装。要么一个人住,要么和另一个男人一块住。” “我去搜查一下主人卧室。”老杨说。 “如果另外还有一间卧室,我去搜。”小李说。 “好吧,”古铜说,“那我去搜书房。” “也许不行。”老杨皱起了眉头。 “怎么啦?” “车道上有车灯。” 古铜大吃一惊。透过厨房的侧窗,他看见了渐渐靠近的前车灯光柱,同时也听见了汽车发动机的声响。汽车还没有开得很近,所以车里的人不可能直接看到厨房里面。不过,用不了几秒钟,汽车就会离得很近了。古铜、老杨和小李躲在窗下,急切地四下里张望着。 “让我来对付。除非万不得已,别让任何人看到你们的脸。”古铜说,“也许这件事没什么要紧,我不想让他认出是你们破门而入的。”他从右边的一条拱道向后退,隐蔽到客厅的黑暗中去了。老杨和小李藏到了左边通向书房和卧室的过道上。 外面传来了车库门吱吱嘎嘎的响声,几秒钟后,汽车发动机熄了火。接着,车库门又发出一阵吱嘎声。 古铜紧贴在客厅内的书架上。他听到了钥匙开后门锁时发出的刮擦声,觉得汗珠正顺着自己的胸膛往下流淌。门开了,传来了一个人进屋的脚步声。又是一阵刮擦声,房门关上了,锁又扭回到原来的位置——就在这时,古铜紧握着手枪迈步进了厨房。 看到面前的这个人,他既松了一口气,又感到慌乱,还感到愤怒。古铜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决心促使他去冒险,而这种危险是他以往生活中一向拒绝考虑的。林更淮很有可能是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他于9月1日在车站租用雪佛莱车也许仅仅是个巧合。如果真是这样,看到自己的手枪万一惊慌失措怎么办?如果出现非常糟糕的局面,对方受了致命伤怎么办?或者就算没受伤,自己闯入格林的家也是违法的。如果他因此被抓起来,他过去的老板是不会前来说服当地警察对他网开一面的。 那人正要进厨房,听到古铜的脚步声,惊异地转过身来。古铜的疑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人看见古铜的手枪大吃一惊,马上把右手伸到他穿着的衣服下面。可他刚刚掏出左轮手枪,古铜就已冲到了他身边,一边抬脚朝他腿上踢去,同时抓住他的右手举向天花板,随后猛然一拧他的手腕,把左轮手枪从他手中击落。 那人摔倒在地,痛苦地咕哝着。古铜把左轮手枪踢到一边,用贝瑞塔顶着他的脑门,迅速把他身上搜了一遍。等到确认他身上没有其他的武器了,古铜这才拿着他的皮夹子退后几步,但手中的那把贝瑞塔却仍然朝下对准着他,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的过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老杨和小李冲进了厨房。 “你没事吧?”小李手中的那把贝瑞塔也对准了那个人。 “你想想我给气成了什么样,就知道我没事了。”古铜伸手指指地上那个瘦瘦的50来岁的人。那人面貌和蔼,头发花白而稀疏。自从古铜上次见过他之后,他唯一的细小变化是,10天前他那苍白的皮肤现在已经被沙漠阳光晒得有点黑了。“让我把你们介绍给这位声称替龚玉卖画的艺术经纪人——戴红星。好久不见了,老戴。你的生意怎么样?” 戴红星从趴着的地方抬起头来。“你到底以为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古铜踢了他一脚。等戴红星停止了呻吟,古铜才说“我问了你一个问题,老戴,你的生意怎么样?如果你不得不离开你在北平的画廊,你的生意肯定不怎么好吧?或者是不是你的真名叫林更淮?我真被这一切搞糊涂了,老戴,而且我一糊涂就生气;而我一生气就——” 古铜拉出一个厨房里的抽屉,把里面的重物统统朝他倒过去,砸得戴红星抱着胳膊嗷嗷直叫。“跟我谈谈,老戴,早晚你都得谈,所以,你不如趁早救救你自己,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你不知道什么——” 古铜把一只铁锅朝戴红星扔过去,正好砸在他的大腿上。他痛得脸都变了形,不知道该抓身体的哪个部位才能好受些。 “别惹我不耐烦。”古铜朝一只壶里灌了些水,把壶放在灶上,点上了火。“如果你感到好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可不是为了喝茶。你有过三度烧伤吗?人家都说烫伤是最可怕的。我可是认真的,老戴,听着,你……和……龚玉……是……什么……关系?” 戴红星还在痛苦地捂着大腿。“你看看我的皮夹子。” “什么?” “我的皮夹子,就是你手里拿着的那个,你看看里面。” “这里面有有关龚玉的情况吗?”古铜不想把眼睛从戴红星身上移开,便把皮夹子扔给了小李。“看看他说的是什么?” 小李打开了皮夹,仔细查看了里面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怎么啦?”个人问道,“他撒谎?没有龚玉的情况?” “找不到有关龚玉的情况。”小李显得非常不安。“不过,假定这张身份证不是伪造的,那么林更淮就是他的真实姓名。” “是吗?那又怎么样?” “根据这个——”小李取出一枚徽章。“他是法院的一名执法官。” “执法官?”古铜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不,这怎么可能,一位法院的执法官怎么会参与——?” “小声点。”小李说。 “怎么——?” “我听见有动静。”小李朝后门的窗户看了看。“天哪。”他举起枪。“快趴下,外面有人!”话音刚落,他的前额中了一弹,鲜血四溅。他仰面摔倒下去。 古铜往后一缩,耳朵被射击声震得嗡嗡作响。后门的窗玻璃都粉碎了。他觉得老杨趴到了地上,也学着他的样子趴下。他先把枪口对准后门,而后又慌乱地转而瞄准厨房水池上方的窗户,接着又挨个瞄准房间里的每个窗户。虽然小李的死令他大为震惊,但他不允许自己对此作出反应。以后他肯定会感到悲痛的,而且是极度的悲痛,可是现在,他那训练有素的心理控制住了他。他目前必须做的只有一件事——设法活下去。 古铜快速向后挪动着,想在黑暗的客厅里找个掩蔽之处。他朝着那个他认为是戴红星的人喊道“是谁朝我们开枪?告诉他们别开枪!” 可是,戴红星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对此一无所知。 古铜听到后门外传来愤怒的叫喊,又听见前面的玻璃被打碎了。他正要调转身体瞄准那个方向,突然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几乎把他的耳膜震破。一声,两声,三声,四声。古铜几乎被震昏了,他用手捂住眼睛和耳朵,拼命想遮挡住它们,因为伴随着巨大的震响而来的,还有穿透眼球直刺大脑的强烈闪光。 他倒在地上,不由自主地痛苦的叫喊着,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神经系统对剧痛的下意识反应,也无力抗拒这种闪光震荡手雷的作用。这种武器可以使人失去战斗力,但不会造成持久性的伤害。在他混乱一团的脑海深处,他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以前曾很多次使用过这种闪光震荡手雷。 可即使他知道,起初他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恐慌。他尚未来得及忍住疼痛、恢复镇定,就被人一脚把枪从手里踢出去了。他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觉得被人抓住,猛地拉了起来。然后被人推搡着出了门。他摔倒在人行道上,又被拖了起来,从人行道推下去。突然,他像是失去了重量,被人提起来朝右边扔过去,重重地摔到金属地板上。他感到还有人和他一起被推了进来,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在一辆车里。他头昏眼花地想,大概是辆载重汽车吧。等所有的人都挤进来之后,金属地板稍微有些倾斜了。几下颠簸之后,门砰然关上,汽车飞驰起来。 “你们搜过他们了吗?”一个粗哑的声音问道。 “在屋里搜过了。” “再搜一遍。” “可我们已经缴获了他们所有的武器。” “我告诉你,再搜一遍,我不想有更多的意外发生。” 古铜依然晕头转向。他感到有几只手在他身上乱摸,然后把他掀过去,又是一阵乱按乱摸。他那受到损伤的视力渐渐开始恢复,耳朵里仍然痛苦地鸣响着,因而他听到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他身上没东西了。”另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其他人也是一样。” “好吧。”第一个声音说。他说话时,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碎石子。“该把他们叫起来问话了,嗨。” 载重汽车朝一边摇晃了一下,可能是拐了个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更大了。古铜觉得汽车加速了。 “嗨。”那个沙哑的声音重复道。 古铜觉得身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没错,你,我在跟你说话呢。” 古铜合上眼皮,然后又睁开,眨了眨眼睛,觉得视力好多了。他视觉中的亮点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透过挡风玻璃迎面而来的车灯闪光,川流不息的车灯。这是公路上的车流。古铜看了看,没错,他是在一辆载重汽车上。他所在的车厢后部没有座位,三个持枪的人蹲在车厢的另一头,面对着他,再往前是司机和一个坐在乘客座位上的人。那人正转过头盯着后面。 “对,你。”那个粗哑的声音又重复道。这个人夹在两个枪手的中间。他是个结实的大块头,一头浓黑的头发,肤色灰黄,近似于橄榄色。他约有30来岁,脚上穿着一双帆布鞋,下身是一条很结实的宽松裤,上身是一件短马褂,外面罩着做工精致的长衫,所有这些部是深颜色的。古铜注意到,车里另外的人也与他的打扮相似。 这人握着枪,朝前俯过身来,碰了一下躺在古铜身边的那个人。古铜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他以为叫戴红星的人。 “你,看在菩萨的面上,”这人说,“坐起来,仔细听好。” 戴红星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才坐了起来,倚在车厢边上。 虽然古铜的耳朵里仍痛苦地鸣响着,但他耳膜的感觉已经好多了。他能听到司机在抱怨。“又是一个!天哪,这些开车的都是些疯子。他们是怎么开的,他们是醉鬼吗?他们以为这是重庆的山路呢。他们老是从我前面斜插过去。如果再靠近一丁点,他们就会撞到我们……” 这个像是小头目的人没有理会司机的抱怨,而是一直盯着古铜左边的戴红星。在古铜右边的老杨也慢慢坐了起来。 “所以说事情是这样,”这个大块头说,“我们清楚古铜也不知道那女人的下落,否则的话,他是不会到处乱跑去找她的。但他肯定认为你知道她在哪里。”那人用力指着戴红星。“要不然,他不会大老远地从圣菲赶到西宁,闯进你的家,等着你回到家后盘问你。” 肾上腺素在古铜体内翻腾着,使他透不过气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然而,尽管古铜在既来不及反抗又没有机会逃遁的情况下束手就擒,而且被搞得头晕目眩、一个劲儿恶心,他仍尽力保持着镇定,并尽可能多地留意他所能注意到的任何细节。 他一直被这个人的黑眼睛、粗壮的五官和黄褐色的皮肤所深深吸引。他满有把握地想,是日本人,这一伙是日本人,跟昨晚的那伙人一样。上海。所有的这一切都跟上海发生的那件事有联系。他想着,不禁打了个寒战。可是,这怎么会呢? 。 158 脱身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简单点说,”小头目对戴红星说,“告诉我,古先生想让你告诉他什么?” 另一辆车又插到了这辆车的前面,司机猛地转了一下方向盘,嘴里骂了一句。 “安若曦在哪里?”小头目头问道。他的态度非常蛮横! 有那么一会儿,古铜真的以为自己受伤的耳膜出了毛病,听错了这几个词的发音。龚玉,这人问的肯定是这个名字,龚玉在哪里?可他嘴唇的张闭动作与龚玉的名字不符。安若曦,这才是他说出的名字。可究竟谁是安若曦呢? 会不会就是龚玉?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解释的了。安若曦? “我不知道。”戴红星说。由于恐惧,他的脸灰白灰白的。他的话是硬挤出来的,好像他的嘴里干巴巴的。“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小头目失望地摇了摇头。“我对你说了,我不想难为你。我问你问题,你应该给出我所需要的答案。你老实点,我也就不用多费事。” 他抓起一块轮胎铁,举起来,重重地砸在戴红星的小腿上。 戴红星尖叫一声,抱住了腿。 “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不会吃苦头。”小头目说,“可是你不愿意合作。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个法院的执法官——”他举起戴红星的证件。“——被派去弄清楚安若曦是否已经在圣菲安家,却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他把轮胎铁重重地砸在戴红星另一条腿的旁边,地板颤动起来,戴红星往后退缩着。“你以为我会那么傻?” 戴红星口干舌燥,但他还是坚持说“我不是一个人,我们有一个组。我们轮流与她联系,没有哪个人会一直知道她的下落。自从上月一号以来,我还没有见过她。” 大块头又把轮胎铁重重地砸到金属地板上。“但是你知道她今天逃跑了。” “是的。”戴红星困难地吞咽着。 咣!轮胎铁又一次砸到了地板上。“这就是说你与你们组的其他人保持着联系。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组的其他人没告诉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这种情况只在需要知道的时候才通报。他们告诉我,我不需要知道。”戴红星的嗓音听起来就像砂纸的磨擦声那么粗糙。 “噢,真是这样吗?那可是对你太不利了。因为如果你什么事也不知道,你就没用了,也许我会杀了你。”小头目又把枪对准老杨。“我知道古先生是谁,可你是谁?” “一个小人物。” “那你还有什么用处?”小头目的枪上装有消音器。枪响了,听起来就像手拍在枕头上发出的声音。 老杨向后倒去,一动不动了。 古铜的心狂乱地跳动起来。 汽车里突然静了下来,外面车流的轰鸣声显得更响了。司机猛地转向,避开了一辆不打信号就变换车道的轿车。“这帮蠢货,我简直无法相信。他们以为这是赛车比赛呢,真是昏了头。” 大块头还是没有理会司机的抱怨,依然恶狠狠地盯着戴红星。“现在我让你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了吧?一个倒下去了,下一个就是古铜。再往后,猜猜该轮到谁了?” “你反正会杀了我的,”戴红星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嗨,如果你肯合作,我们会把你捆起来,塞到随便哪儿的破棚子里。我们只需要你在星期一以前保持沉默。在那之后,就无关紧要了。” “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相信你呢?” “你看看这张脸,像是对你撒谎吗?” “星期一会发生什么事?”古铜问。他记得龚玉打算星期日乘火车回杭州。 “我叫你插嘴了吗?”大块头厉声喝道。 古铜摇了摇头。 “你已经在我的名单上了,”这个枪手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昨天夜里就把那个女人抓到了,这会儿我们早就回到内地了,老板也就不会因为今天下午我们再次让她跑掉而冲我们大发脾气了,我们也就不必星期六的晚上拉着你们俩围着这该死的西宁瞎转了。” 提到内地,古铜的心里愈加感到火烧火燎。他十分清楚,这个枪手不会向他们泄露任何具体细节,除非他打算杀死自己和戴红星,尽管他说他不会这样做。 这个枪手把枪顶在戴红星的额头上。“也许你还没有认清形势,也许你还没有认识到,如果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话,我的老板会怎么处置我。” “喂,”戴红星说,“请听我说,我不知道你要我告诉你什么。我8月底被从武汉派到西宁,安若曦是我在这一地区执行的第一项任务。其他执法官已经在参与此事,他们才了解底细,我根本就不算是圈里的人。” 古铜马上想到,也许他能设法推延自己的死期。“我要比戴红星更了解她。” 枪手调转枪口,对准了古铜的脸。“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让你插嘴吗?” 古铜点点头。 “如果你他妈的这么了解她,那你为什么不知道她去哪儿啦?我们接到命令跟踪你。你们这帮人离开你的家去了调查局后,我们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很显然,你们在到处找她。” 古铜没有作出反应。 “你说话啊!”枪手大叫着。 “如果我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许能记起她说过的话,她无意中说出的话也可能会暴露出她的去向。”古铜说。 “你真是好心肠,那你告诉我吧。” “那你得让我活着出去才行。嗨,我和你一样恨透了她。”古铜说。 “老兄,我可不信。” 汽车又往旁边猛地一拐。 “她对我说了谎。”古铜说,“安若曦?她告诉我她叫龚玉,她丈夫一月份患癌症死了,她来圣菲是为了开始一种新生活。” “噢,她丈夫确实死了,”枪手忿忿地说,“但不是死于癌症,她把他的脑袋打得开了花。” 古铜惊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她的枪法比我还好,这不奇怪,是老家伙教她的。” 老家伙?古铜在心里思索着。他很想问问老家伙是谁,但又不敢,他必须装得像是在提供消息而不是打听消息。 “还有,她对你说过她为什么能买得起那幢房子吗?”枪手问。 “用她丈夫的人寿保险金。” 枪手愤怒地大笑一声。“是的,是有一份人寿保险金,没错。是100的票子,分装成几袋放在他家里的保险柜里,足有200多万法币。她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把钱拿走了。” 汽车突然往边上一拐,车里所有的人都摇晃起来。 “嗨!”枪手怒气冲冲地转向司机。“如果你摆弄不了这玩意儿,就让三子开车。” “我不是对你说了嘛,”坐在方向盘后面的那个人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开车的。是这些黄包车和马车,它们猛地插到我的车前面,就像玩游戏,想看看在撞不到我的情况下它们到底能靠得多近。这真让公路都变成了乡村车道。” “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讨厌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而这活干得糟透了,实在是糟透了。” 枪手又转回身朝着古铜时,古铜觉得自己身旁有轻微的动静,但他一点都没流露出吃惊的表情。动静是在他的右边,是老杨,老杨借着汽车后部阴影的掩护,把一个手指在古铜外脚踝处按了按,示意他自己并没有被打死。古铜想,老杨这样做的唯一目的是提醒自己,他也许打算干什么。 枪手把手枪对准了古铜。“那好吧,兄弟,我可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他的一个同伙窃笑起来。 “嗨,真的,”枪手说,“尽管相信我。我有个提议,也许你以为,这位执法官可以进一步证实你的怀疑。我给你30秒钟,你要就她的下落向我提供最准确的猜测。好好干,因为要是你过不了我这一关,你就完了。到那时也许这位执法官会认识到我干事是多么认真。” 古铜脸上的汗流了下来。“她告诉我,她星期日要回杭州。” “当然。星期一她要出庭作证。还剩25秒。” “那你就知道该到哪里去拦截她了——在她去作证的路上。” “小子,她已经有两次差点送了命,调查局那些家伙是不敢再冒险叫她露面的,他们会像保护总统那样保护她的。关键是要趁他们仍然手忙脚乱、尚未安排好之际就找到她。还有20秒。” 古铜心急如焚。他想,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就这样让他打死,我必须—— 就在这时,枪手旁边有人和他说话,古铜的反应神经绷紧了。 枪手低声咕哝着,侧过脸,枪手听着。“该死,老板会大发雷霆的。我们又没抓住她,警察那边的消息说,她在房子爆炸之前跑掉了。我们正在设法找她……你?她到你那儿去了?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好吧,我会的……这事快要办成了。你给老板打电话了吗?他会满意吗?不瞒你说,我真的很紧张……我们会赶下一班火车回去。眼下我正跟你的一位老伙伴谈话,问他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你有什么话要转告吗?……好吧。”枪手龇牙笑着,叫古铜转过头 古铜稀里糊涂地问“……喂?” 那个声音他有一年多没有听到过了,但他还是立刻听出了那种阴沉的语调。“古铜,我真希望我能亲眼看看你的下场。” “赖恩吗?” “你毁了我的生活。”那个声音说。 “听我说。” “你毁了我的前途。” “不,这不是事实。你告诉这帮人把,我们需要好好聊聊,我们需要谈谈这件事。”古铜说。 “我父亲会为我感到骄傲的。” “赖恩,我需要知道龚玉的情况。” “可是你偏要插手干预,偏要证明你是多么的聪明。” “她在哪儿?” “你想把所有的功劳都归于你自己。” “她为什么要跟你逃走?你把她怎么样啦?” “这与我将要对她做的事情相比是微不足道的。还有,那些人将要把你怎么样——我希望他们慢慢干那件事。” “赖恩!” “现在谁他妈的更聪明?” 古铜看到赖恩说完之后就从后挡板跳下了车 枪手仍在龇牙笑着。“之前,你的老伙伴要我告诉你‘再见了,上海。’”他大笑起来,举起了手枪。“我数到多少啦?15秒?10秒?哦,让它见鬼去吧。” 但是,就在这个枪手的手指要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老杨使足力气跳了起来。虽然他受了伤,但他飞起一脚,把枪口踢偏了。手枪发出沉闷的声响,一颗子弹穿透汽车的顶篷飞了出去。 古铜拳头狠狠砸在枪手的两眼之间,随即扑过去夺枪。大块头被他一撞,失去了重心,砸到坐在他一侧的那个人身上,又反弹回来跌到另一侧那个人身上。在车厢狭小的空间内,身体与身体猛烈地互相碰撞着。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司机回头看了一眼这乱作一团的场面。汽车猛然摇晃起来。 车厢里几个人扭打到了一块。古铜一脚踢中一个枪手的小腹,接着又伸手去抢大块头的那支枪。此时,他旁边还有一个人也在奋力反抗着,是戴红星。这位执法官一拳打在一个枪手的脸上。随即扑上去夺他手中的枪。前面坐在乘客座位上的那个枪手开始翻越低矮的隔栏要往后面来。大块头又开了一枪,子弹又从车顶篷射了出去。古铜猛劲一推,所有的人都向前倒去,众人身体的冲击力把前面的那个枪手又撞回到乘客座位上去了。这几个人挣扎着,身体又往前冲去。他们压倒了隔栏,摔倒在车前部,把司机挤得紧贴在方向盘上。 “不!”汽车撞上了一辆轻型运货卡车的尾部,司机尖叫一声,狠狠踩了一下刹车,打算猛打方向盘以避免再次与卡车相撞。可是那几个人扭动挣扎的身体把他死死地压在方向盘上,他根本扳不动方向盘。汽车失去了控制,司机只能惊恐地眼看着汽车冲向旁边的车道,撞上一辆轿车的车身,倾斜着向右侧翻倒过去,向前滑行了一段,与另一辆车擦身而过,然后歪歪斜斜地朝公路边上猛冲过去,冲过护栏,翻了好几个滚,最后停了下来。挡风玻璃撞碎了,车里的人头昏眼花,一个劲想呕吐。 古铜被摔得喘不过气来了。他静静地躺在一堆横七竖八、一动不动的人中间,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都是双重的。他很纳闷,为什么自己睁眼看到的不是顶篷,而是车的左侧。随后他意识到,汽车翻了,左侧成了顶篷。时间似乎凝滞了。他从震惊中醒过神来,时间又恢复了流逝。他闻到了一股汽油味,恐惧催促着他赶快行动。汽油味非常浓烈,呛得人透不过气来。他想,我的天,油箱肯定是摔裂了。 他摸索着朝前挪动了一下,掀掉压在身上的一具人体。恐惧催促着他。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透过撞碎的挡风玻璃照射进来。老杨,我得找到老杨,还得找到戴红星。他心里一惊,意识到刚才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的那个人就是戴红星。戴红星那呆滞的眼神,还有他脑袋那怪异的姿态,清楚地表明他的脖子已经扭断了。老杨!他在哪儿呢?有一个枪手发出了呻吟声。古铜寻找老杨时,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两扇前车门都被人体堵住了,汽车是倒向一侧的。处于强烈汽油味的包围之中,古铜感到自己陷入了困境。他暗暗祈祷,但愿后门没有被卡住。 又有一个枪手发出了呻吟,另一个虚弱地举起一只胳膊。古铜用手和膝朝车后部摸索着爬过去,正好看见了老杨。借着透过打碎的挡风玻璃照射进来的车灯光亮,他看见他的嘴大张着,血正在往外流淌。 他的眼睛也睁着,不过已经没了光泽。但也许他只是被打昏了!也许他没有死,古铜笨手笨脚地摸索着,想找到他的脉搏,但没有成功。 有个枪手恢复了一点力气,嘴里骂了一声。与此同时,古铜闻到除汽油以外的另一种气味,是烟味。车厢里烟雾弥漫,呛得古铜直咳嗽。他意识到,汽车就要爆炸了。他赶快朝车的后门爬去。这一急速的移动使车身向后倾斜过去。这是为什么?车身是躺在什么东西上的?他来到了后门。由于汽车是倒向一侧的,所以车门成了水平方向的了。他抓住车厢底部的门闩,用力一拧,门动了,他高兴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后门没有卡住,他推开车厢底部的门,挪到门的上面,又感觉到车在倾斜。突然间,他脚底向下滑去。慌乱之中,他抓住了后门的边缘,差一点就朝着他身体下方川流不息的汽车车灯跌落下去。 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他明白了,汽车肯定是撞毁了一段正在修复的公路上的护栏。这段路是在一道桥上。汽车的后端伸向空中,车身十分危险地悬在没有侧栏的桥上。他自己挂在半空中,下面是一条繁忙的桥下通道,迎面而来的车辆在他身下呼啸着驶过。他只要一松手,就会摔到下面距他20英尺的公路上,很可能把腿摔断。疼一点倒是没关系,关键是紧接着他就会被车撞死。 他挣扎着,奋力往上爬。但随着他身体的每一次晃动,汽车也在上下摇晃,随时有可能整个地倾翻过来,连同他一起砸到下面的车道上,把他压个粉碎。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跳得他直恶心。他不再心慌意乱地往翻倒的汽车里爬,而是一动不动地悬挂在水平打开的后门上,盘算着自己能否到达车尾的底部,然后抓住桥的边缘,再顺着桥往前移动,一直爬到旁边去。在他身体的下方,一块落下去的残骸堵住了一条车道。受阻车道上的汽车鸣着喇叭,拐来拐去地朝畅通车道上的汽车之间钻去。就在这时,古铜的头顶上传来了声音,他不禁缩了一下身子,车身又上下摇晃起来。 这时,有人向汽车的后部爬过来了,刚才的声音原来是那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那个审问自己的大块头昏昏沉沉地朝下望着,脸上满是血迹。显然,他还没完清醒过来。看到底下飞驰而过的车灯,他一下子愣住了。随后,他看见古铜悬挂在敞开的后车门外,他的神志一下子恢复了。他摸了摸衣服,显然是想找枪。后来他又想起来,枪刚才扔掉了。他转身朝车里面去了,车身又摇晃起来。 轰!一道明亮的闪光照亮了车的前部,是火,古铜想,汽油已经引燃了,油箱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汽车将在烈火中被炸成碎片。大块头很快重新出现了,迅速蔓延的大火紧追着他卷过来。惊恐之中,他开始往敞开的门上爬,然后又似乎意识到,那门承受不了古铜和他两个人的重量。他尖叫着举起他捡来的一把手枪,对准了古铜。 古铜想,没有选择了。他朝下望去,看到一辆卡车正打自己身下驶过,于是一松手,在大块头朝他开枪的那一瞬间垂直落了下去。与此同时,油箱爆炸了,烈焰吞没了大块头。此刻,古铜的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下这辆疾驶的运输卡车上。卡车司机正绕过车道上的残骸,挤上相邻车道的车流,所以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古铜憋足一口气,砸到了这辆四轮卡车的顶篷上。他本能地缩起双腿,这是他在跳伞学校学会的方法。如果他没就地翻滚,如果他依旧保持直立姿势,他的头部和胸部就会遭到重重的撞击。古铜翻滚了几下,借着自己下落的力量和卡车的冲力,把手紧紧贴在卡车顶篷上,试图抓住一条缝隙、一块突出物或任何能阻止他下滑的东西。汽车隆隆地驶过黑乎乎的桥洞,更使他感到头晕目眩。他感到自己的双腿已经从卡车的后部滑下去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后有个满身火焰的人体从桥上摔下来,砸到了公路上。更多的汽车喇叭声嘟嘟鸣叫起来,接着是汽车连续碰撞的咔嚓声。但他的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膝、腿和胸腹部上,他关心的是自己向卡车后部滑过去的速度。他的手指使劲抠着车顶篷,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要朝空中飞去,想象着自己摔到公路上,身后的来车以压顶之势朝自己猛撞过来的情景……他的手抓住了卡车后门的顶边,可左手紧接着滑脱了。他用右手拼命扒住,又把左手伸过去重新抓住后门。他的膝盖死死抵住后门的中部,左脚鞋底踩住了宽宽的门把手。 驶出桥洞后,卡车加快了速度。古铜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爆炸的巨响。不用看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辆汽车燃烧着的残骸如瀑布般坠落到桥下,砸在了公路仍然畅通的车道上。喇叭声、金属与金属的撞击声以及玻璃的破碎声响成了一片。 卡车放慢了速度,司机把车拐上了一条抢修车道。他肯定是从侧视镜中看到了身后车道上熊熊的火焰和爆炸的情景。他慢慢把车停下,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随着卡车速度的减慢,古铜抓得更牢固了。而就在卡车即将停稳的那一瞬间,古铜两手一松,落到了公路边的砾石上。就在司机走到卡车尾部去观看后面那恐怖的景象之前,古铜跳过公路,消失在附近一处农田的黑暗之中。 “送我到圣菲,我付给你们钱。” 古铜此刻正在一个车马店的外面。在刺眼的弧光灯下,他正对三个打算回到车上去的马车夫讲话。他们是运输农产品的车夫,拉车的马不高大,毛色是深色的。车上还有几箱青稞酒。 “伙计,我们正忙着呢。”其中一个车夫说。 “我们准备喝两盅。”第二个车夫说。 “没错,我们准备喝酒。”第三个车夫说。 他们三个同时窃笑起来。 “到圣菲我愿意出100大洋,你们可以用这笔钱带着老婆孩子想怎么就怎么喝。”古铜说。 那三个男人瞪眼看着他。 “100大洋?”第一个车夫问道。 “你听见我的话了。” “不够。”第二个车夫说。 “那给多少才够?” “200大洋。”第三个车夫说。 他们又窃笑起来。 “好吧。”古铜说。 那三个车夫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嗨,你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车夫问。 “我出了车祸。” “你看上去更像跟人打了架。”第二个车夫说。 “而且像是打败,被揍了。”第三个车夫说。 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掏出钱来,让我们看看。”第一个车夫说。 古铜给他们看了自己的现金,这是他那天离开圣菲之前从家里取出来的。“那么,你们是送我还是不送?” “噢,送,我们送你,没问题。”第二个车夫说。 可是,马车到离圣菲还有一半路程的地方,他们远离了公路,上了一条昏暗的小路。 “这是干什么?” “绕道。” “抄近路。” “停车休息。” 他们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同时亮出了刀子。 “把钱拿出来,伙计。”第一个车夫说。 “不只是那200元。”第二个车夫补充道。 “你所有的钱。”第三个车夫命令道。 “你们选择这个时机来抢钱,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了。”古铜说。 他打断了他们的胳膊、腿和下巴,把这几个不省人事的家伙扔到了黑沉沉的沙漠里。然后,他跳到马车上,甩起了缏子,让马儿回到公路上,朝着圣菲疾驶而去。 龚玉。古铜俯身坐在马车后面。他两手紧握鞭子,两眼死死地盯着前方黑沉沉的公路。龚玉。他用力挥着鞭子。他不想把马车跑的太快,因为那样容易翻车,他必须慢点。万一他在偷来的马车里被截住…… 龚玉,他一遍遍重复着她的名字。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你是谁?安若曦到底是谁? 手表显示的时间为凌晨1点多钟,但他觉得好像应该更晚一些。由于过度的疲劳,他的脑袋一跳一跳地痛,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咯得难受。此外,刚才在汽车上的搏斗以及后来事故中落下时造成的满身淤伤和擦伤现在在火辣辣地痛。跳到运输卡车上摔的那一下更是差点把他身摔散了架。在过去的一年里,他自以为只要每天按时运动,如慢跑、哑铃等等,就可以保持良好的体格。但现在他认识到自己的体力已经有所下降,没能保持住专业水平的备战状态。 他气恼地想,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我把那种生活抛在了身后,打算重新塑造自我。我又何必做什么准备呢? 为了所有的一切!他坚持这样认为。他甩起鞭子,把马车跑的更快,我放松了警惕,真是太傻了!龚玉,他在内心呼唤着。 或许他呼唤龚玉的名字时喊出了声。他的喉咙发干,声带发紧。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向你的丈夫开枪?从你丈夫家里的保险柜里拿走200万?这到底是——那个枪手说的是真话吗?这些人说的都是真话吗?赖恩呢?他怎么会卷到这里面的呢? 现在他肯定是在大声呼唤龚玉的名字。在窄小的马车上,他愤怒的呼叫声更显得咄咄逼人。他指挥马车跑上黑沉沉的、漫长的盘山道时,疲劳和疼痛终于压倒了他,他再也无法抗拒涌上心头的烦乱情绪。他无法把它们驱散,也无法将它们理清。这就是他所感受到的爱吗?他能够得到一个完满的解释吗?当他找到龚玉时,她会作出令他信服的解释吗?或者说,他的情感恰恰相反——仇恨、愤怒、抑或背弃爱情?他真想救龚玉吗? 或者他是想抓住并惩罚她? 。 159 出发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马车冲到山顶。头晕脑胀的古铜突然看到了圣菲的灯光。圣菲,这个少数民族城名在汉语里译作神圣的信念,想到这个,他感到一种辛辣的嘲讽意味。他必须拥有——他祈祷着——信念。 古铜的房子像是陌生人的一般。他擦去了马车上的痕迹,解开了两匹马的缰绳,把它丢在小道旁一条泥泞的岔路上。他疲惫不堪地穿过黑暗,朝自己的家跑去。令他感到绝望的是,他没有丝毫回家的感觉。在过去的一年零三个月中,这里曾经是他的避难所,是他新生活的象征,而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处所,与他在重庆退租的那套公寓没什么两样。 他警觉地环顾四周,看是否有人在监视自己的住宅。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但还是觉得必须小心行事。他爬上房后长满矮松的斜坡,昨晚的袭击者也是走的这条路。他从后门楼底下的一个暗处摸出钥匙,打开后门,一闪身进了屋。为了防备警察开车路过时发现他打开的电灯,他没有去摸开关,而是快速把身后的门锁上。他借着从后墙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摸索着走进了他那间弹痕累累的卧室。室内一片狼藉,火药的恶臭仍未散去。这才是他目前生活的象征。 在不到12个小时内,他第三次冲了冷水澡,然后换上干净衣服。这一次,他把该带的东西装入了一只小旅行包。他收拾起自己仅有的几件首饰——一只金手镯、一根金链和一枚翡翠戒指。他从来没有戴过这些东西。它们是他以往生活遗留下来的纪念品,那时他带着它们是为了应急,万一钱花光了可以拿它们变卖。此外,还有装在一只小袋内的12跟小金条。他搬进来时厌恶地把它们随手扔到一个抽屉里。他本打算把这些东西换成现钞或者存放到银行的贵重物品保管箱里,但一直还没顾得上。此刻,他把首饰也放入盛金币的袋子里,又把袋子夹在旅行包内的衣服中间。 他基本准备停当,提着包走到那扇门前。这扇门就在厨房的外面。他不情愿地停下来,打开橱柜,匆匆凑成一份馒头夹肉,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又猛灌了几口冷茶。他抹去嘴上的茶水,走进书房,检查了一下,看到一张纸条“古铜,你一看到,马上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在设法与你取得联系。如果你已经离开了圣菲……”古铜的脸色严肃起来。他回到厨房,提起旅行包,朝汽车棚走去。吉普的大功率发动机一下子便发动起来了,随着一阵轰鸣,汽车消失在夜幕之中。 “喂,这才……几点……?” 古铜一手握着电话,“是蓝警官吗?” “古先生?”这位警官那昏昏沉沉的声音立即变得警觉起来。“你去哪儿——” “我们必须谈谈。” “你说得太对了,我们是该谈谈了。” “你给我的只有你的住宅电话,但没有住址。我怎么到你的住处去?”古铜听着。“好吧,我知道在哪里。” 8分钟之后,古铜开车来到城南,驶进一片灯光昏暗的住宅区。从内地来的人大多喜欢在广场上灯光绚烂的商店里漫步,他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毫无魅力可言的地方。在旁边幽暗的土车道上,停着一辆黄包车。房前的砾石地面上密密麻麻生长着丝兰花,前墙外围着一个小花园。作为少数民族,此刻蓝警官穿着一身府绸中式大褂,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坐在一盏惨淡的黄灯下。灯光映照出通向前门的三级水泥台阶。 古铜刚要从吉普车里出来,蓝警官做了个手势,示意古铜待着别动,他自己走上前来,上了车,关上乘客座位的车门。“你的电话把我太太吵醒了。” “对不起。” “我就是对她这样说的,但这并不能解决她和我之间的问题。” 蓝警官谈起了他自己的私事,这是古铜没有料到的。古铜一心只考虑他自己的事,根本没去想过蓝警官工作以外的生活。这位警官遇事十分冷静,工作又极为负责,给人的印象是他好像一天24小时一直在工作。古铜从来没有想到他这种人也有他自己的问题。 “她总是跟我唠叨,说我挣的那点钱根本不值得去冒那么大的险,搭上那么多的时间。”蓝警官说,“她不想让我干警察了。你猜她想让我干什么?你会喜欢这个巧合的。” 古铜想了想。“当房地产经纪人?” “我们不谈这个了。你半夜里常接到电话吗?” 古铜摇了摇头。 “可我敢打赌,你干以前那一行时夜里常接到电话。而且我敢肯定,今天晚上你也接到过不少电话。我到你家去过好几趟,你一直不在家。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人接。匆匆作结论是滑稽可笑的。不过我有种感觉,你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如果明天早晨你还不露面,我就要向有关部门通报,要求缉拿你了。你究竟到哪儿去啦?” “出去走走。” “从下午4点一直走到现在?这将近10个小时了。” “我停下来坐了一会儿。” “这一会儿可真是不短。” “我有许多事情需要考虑。” “什么事情?” 古铜直盯着蓝警官的眼睛。“我在寻找她。” 蓝警官的目光同样咄咄逼人。“即使我要求你待在这儿,以防我万一有更多的问题要问你?” “我把所有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这是一次善意的拜访,是为了消除我们之间的误解,为了让你明确地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在寻找她。” “那么你认为她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古铜没理会这个问题。“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你,因为我不想让你发通报缉拿我,不想被警察追得东躲西藏。” “你拿什么作为交换条件?我干吗非得听你的呢?” 古铜也没理会这些问题。“车站方面提供过有关龚玉和赖恩踪迹的消息吗?” 蓝警官惊奇地盯着他,而后爆发出一阵苦涩的大笑。“你真的指望我帮忙?你从一开始就尽可能向我隐瞒情况,现在却期望我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这随你的便。” “我自有打算。现在,我想让你做的事是进屋去。” 古铜坐直了身体。“你是想让我待在这儿,你去打电话叫辆警车来把我带到警察局去?” “不,我是想让你待在这儿,我去穿衣服。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无论你喜不喜欢,我一定要奉陪到底。我讨厌被人来回折腾。很明显,你知道的比你说出来的要多得多。从现在起,你我就像双胞胎一样不分离,直到你告诉我事情的答案。” “相信我,我真希望能找到答案。” “下车。”蓝警官打开乘客座位的门。 “她的真名不叫龚玉,”古铜说,“她的真名叫安若曦。” 蓝警官表情冷漠地抬脚下车。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古铜问。 “没有。” “目前她受到法院执行署的监护。她预定星期一去杭州,为某件事情作证。我只能想出一个说得通的解释。” “保护措施。” “没错。” 蓝警官又坐回到车里。“你是什么时候查明这件事的?” “今天晚上。” “怎么查明的?” “你不必知道。如果你真想帮忙,告诉我怎样找到一个人。” 古铜按了第四次门铃,又砰砰地敲着大门。他看到屋里的灯亮了,心中一喜。他和蓝警官试着打过电话,但电话铃声响过四次后,他们听到的只是忙音。他们估计,古铜需要与之谈话的那个人尚未离开这个城市,因为从他们上次见到他到现在仅仅过去了12个小时。他们决定直接去那人的住处找他。蓝警官知道他住在哪里。他的住宅位于人民路旁的一条窄街上,是一幢简朴的土坯房屋。像圣菲的许多地区一样,这个地方也没有路灯。门顶上的灯亮了之后,古铜和蓝警官小心地从门口后退几步,以便让开门的人看清楚他们不是危险人物。他们等着门打开。 一扇窗户打开了。这里的调查局官员从窗后的阴影里向外问道“谁在外面?你们想要干什么?” “是蓝警官。” “是你?那为什么——现在才凌晨4点,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有话要跟你谈。” “不能等一等,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吗?” “情况紧急。” “你下午也是这么说的。我还没忘记你是怎么让我好看的。” “如果你这次不听我谈,你真得让自己好看了。” “谁和你在一起?” “今天下午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 “他妈的。” 屋里又亮起了几处灯光。一阵开锁的刮擦声过后,对方吱呀一声把门打开了。他穿着短裤和短褂子,显露出结实、瘦削的臂膀和双腿。他那蓬乱的头发和胡子茬与前一天下午那官僚味十足的整洁外表构成鲜明的对比。“我有位客人。”他说,他用身体挡住门口,伸手指了指短过道尽头一扇关着的门。蓝警官告诉过古铜,这人的老婆不在本地。 “我想知道有关安若曦的情况。”古铜说。 “谁?”对方面无表情。 “安若曦” 对方作出一副迷惑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他开始关门。“如果你来这里就是为这个——” 古铜用脚挡住了门。“安若曦就是龚玉的真名。” 对方朝下盯着古铜用脚挡住门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她是受证人保护的。” 对方的目光凝聚到了一点,突然变得犀利而警觉。 “正是因为这个,我的住宅遭到袭击,她的住宅被炸。”古铜说。 “我还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当然,调查局不像以前那样直接插手执行保护了。”古铜说,“现在主要是法院执行署负责执行。但你们和他们的工作关系甚密,所以,当他们把一个主要证人易地安置在圣菲时,不会不告诉你们的。另一方面,他们没有通知当地的警察,因为他们没有必要知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对方的面容变得更加严厉。“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干嘛什么都得向你承认呢?” “赖恩。”古铜说。 对方停止了关门。 “房子爆炸之前,龚玉匆匆跑出屋后,就是他开车带龚玉走的。”古铜说。 对方显然对此表示怀疑。“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我过去和他一起共过事。” “真是岂有此理。你是说你过去是法院的执法官?” “执法官?”古铜一开始没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但随即便恍然大悟。“赖恩是法院的执法官?” 对方无意当中泄露了这个消息,显得很懊丧。 “不,”古铜说,“我从来没在法院干过。”迫于时间关系,他只能靠出其不意说服对方。“我和赖恩是在情报局工作时认识的。” 不出他所料,对方着实吃了一惊。他用一种新的理解的目光打量着古铜。然后他转向蓝警官,又看了看古铜,做了个让他们进屋的手势。“我们需要谈一谈。” 执法官的客厅如同这幢房子的外表一样简朴一套普通的中式桌椅,一张小桌和一台广播。一切都那么整洁有序。古铜注意到书架上放着一把点38型左轮手枪。他想,他刚才从窗户里往外看是谁敲门时,手里肯定握着这把枪。 “我想你无法证明你在情报局里干过。”执法官说。 “眼下我是无法证明。准确地说,我们不使用徽章和证件。” “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转向蓝警官,皱起了眉头。“你相信他吗?” 蓝警官点了点头。 “为什么?” “从昨天的这个时候起到现在,你并没有跟他在一起待过。他在危急时刻的行为方式清楚地表明他是个职业老手,我当然不是指卖房地产。” “我们会搞清楚的。”他又把注意力转向古铜。“你对赖恩都知道些什么?” “在与我共过事的特工人员中,他是最糟糕的一个。” 他向前跨了一步,离古铜更近了。 “他不服从命令,”古铜说,“老是认为跟他同一个行动组的其他人暗中与他作对;他不经批准就采取重要行动,并利用一切机会越权行事。正是因为他,我和他共同执行的那次任务变成了一场灾难,伤亡极其惨重,险些酿成一桩国际事件。” 执法官审视着他,似乎在内心里盘算他到底有多么坦诚。最后,他长吁一口气,无力地坐在古铜对面的椅子上。“我承认,我也曾听说过一些有关赖恩的传言,这算不上泄露什么秘密。这些传言与情报局毫不相干,我对他在情报局工作时的表现一无所知。我听到的传言与他作为执法官的行为有关。他是个喜欢逞能的人,总认为他比他的上级知道得还多。他常常不服从指令,违反程序。我怎么也想不通他怎么能进法院执行署工作的。” “我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古铜说,“情报局让他离开时,肯定在给他写的推荐信里对他大加赞扬。作为交换的条件,他们要求他日后决不透露他参与过的那次灾难性行动的任何细节,以免使他们难堪。” “但是,如果那场灾难是他造成的,他把这事说出去,也会伤害他自己的。” “假如他确信他自己是不应该承担罪责的,那就不一样了。”古铜说,“赖恩从来不愿面对现实。每次他做了错事后,总是自欺欺人地把罪责转嫁给别人。” 蓝警官往前探了探身子。“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对此很有些怨气。” “他有一次就把罪责转嫁到我身上。因为他,我才从政府部门辞了职——而这个狗杂种现在闯入我的生活了。” “是巧合。” “不,我不能相信这是巧合,我不相信龚玉是碰巧买下我家旁边的那幢房子的。如果是赖恩负责监护她的话,就肯定不是这么回事。这种局面唯一讲得通的解释是,我从情报局辞职后,赖恩一直在监视我。他知道我在圣菲。他有一个证人要易地安置。稍作调查之后,他得知我家旁边的那幢房子要出售,这真是再好不过了。为什么不把龚玉安置在我家隔壁呢?这样她就有个隔壁邻居为她提供额外保护,在无意之中为她充当保镖。” 执法官想了想。“这种做法也许有点玩世不恭,但也说得过去。” “用‘玩世不恭’来形容这种做法是不恰当的。我被利用了,”古铜说,“而且如果我没搞错的话,龚玉也被利用了。我想赖恩已经站到另一边去了。” “什么?” 古铜十分清楚地记得他与赖恩之前在车上的交谈。“我想,是赖恩告诉那帮暴徒到哪儿去找龚玉的,交换条件是他们在那次袭击中把我干掉。我想,他把他被情报局解雇一事怪在我的头上;从他被委派帮助把安若曦变成龚玉的那一刻起,这个可恶的狗东西就计划要毁掉我的生活。” 小小的客厅陷入了沉寂。 “这是个严重的罪名。”执法官咬着下嘴唇。“你能证明这些吗?” “不能。”古铜不敢告诉他发生在载重货车里的事。 “你是怎么查明龚玉的真名是安若曦的?” “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 古铜没有回答。 “你仔细听着。”执法官站起身来。“你目前持有的消息表明,在对一位重要证人的安保护措施中存在着严重的缺口。我现在命令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我有权利保持沉默。” 执法官瞪起眼睛。“我会教你懂得你的权利的。”他拿起电话。“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会失去你的权利,直到你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不,你搞错了。”古铜说。 执法官的眼睛瞪得更厉害了。“搞错的不是我。” “把电话放下,我请求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救出龚玉。” 执法官猛然转身面对蓝警官。“你听到这些混账话了吗?” “听到了。在过去的24小时里,他一直在和我玩智力游戏,”蓝警官说,“让我发愁的是,他越来越有道理。龚玉的安的确应该放在第一位,如果古先生以某种便捷的方式获取了消息,我准备以后再来处理这件事,只要不连累我就行。” “能摆脱一切干系的最佳手段。”古铜说。 “什么?” “我们在情报局时经常这么说。” “把这叫做‘重罪犯的同谋’怎么样?”执法官问。 “告诉我,龚玉要为什么而作证。” 话题突然改变了,执法官显然没有思想准备。 “她真的打中了她丈夫的脑袋并且拿走了200万的赃款吗?”古铜问。 执法官气势汹汹地打着手势。“你究竟是从哪儿听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但古铜没有理会他的愤怒。他正神贯注地回忆那个枪手在电话上说过的话。(“老板会大发雷霆的。”) “一个老板与此事有关,”古铜说,“你知道这个人吗?他姓什么?” 执法官惊奇地眨着眼睛。“这比我想的还要糟,我们应该对易地安置证人的安措施进行面复查。” “龚玉处在危险之中,”古铜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们互通消息,也许能救她一命。” “是安若曦” “我对安若曦一无所知。我关心的那个女人叫龚玉。告诉我有关她的情况。” 执法官望望漆黑的窗外,又望望自己的双手,最后把目光停在古铜的身上。“安若曦是——或者说在有人朝那个狗杂种脑袋上开了一枪之前是——乔老板的妻子。乔老板曾经是浙江首席暗杀组杀手。据我们估计,他在8年的任职期间至少要对40起暴力谋杀事件负责。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但他并不抱怨。钱是极好的东西,同样重要的是,他喜欢他那种工作。” 古铜心情痛苦地倾听着。 “三年前,乔老板遇到了这个女人,就是你所认识的龚玉。结婚前她叫另一个名字,是西湖一艘游船上的招待。有一次,乔伊让他的纵队长在上海干掉一个通敌分子,为了有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他决定到这艘游船上去露露面,玩两天,安若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要知道,他是个英俊的小伙子,穿着时髦,知道该对女人说些什么,因而她们大多都会迷上他的。所以,毫不奇怪,他开始追求她时,安若曦并没有对他讲让他躲远点之类的话。他们之间的感情迅速发展,三个月后就结了婚。追求她为他提供了行动上的方便。他作出安排,他们一次次地返回到西湖去。这样他就有机会顺理成章地到某些地方去参观,而浙江这些地方的银行和钱庄可以开设不列户名的密码账户,并且可以存钱。他们的蜜月也是这样度过的。” 古铜觉得直想呕吐。 “我要强调指出的一个重要细节是,据安若曦所说,她不知道乔老板的真实职业。她声称他对她说过,他是做饭店生意的——这完属实;乔老板确实开了几家饭店,他把这作为他把钱转移的一部分。不管怎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且——毫不奇怪,乔老板对女人的迷恋并不持久——他开始厌倦她了。有一段时间,他们住在城里他的豪华住宅里。但当他需要这个地方进行业余地下活动时,他就把安若曦关在西湖边上的一幢大房子里。那儿是青帮的城郊住宅区,四周都被高墙围住。房子内外有很多门徒,他口口声声说这是为了保证她的安,但实际上,这些人的任务是阻止她返回住宅,以免她发现他跟别的女人鬼混。但安排警卫还有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确保她在遭到他的多次毒打之后不打主意搬走。” 古铜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 “我的意思是说他经常毒打她,”执法官说,“因为安若曦不仅开始怀疑他的忠诚,而且也开始怀疑他的生意。你知道她有多么聪明。没过多久她就了解到,乔老板究竟做的什么生意,他是个什么样的恶魔。于是,她面临着一个大问题。如果她试图离开他——身边有这么多看守,成功的希望渺茫——她确信他会杀了她的;如果她待下去,一旦他发觉她知道得太多,他也会杀了她的。她暂时的对策就是假装对他的那些情妇和他的生意都失去了兴趣,假装依从。她借绘画来消磨时光,若是在其他情况下,这本来会给她带来极大的乐趣的。乔老板倒是从中感到了一种乐趣,他拿她的画寻开心。有时,他打过她之后,就在家里燃起一堆火,强迫她看着他把她心爱的画作化为灰烬。” “天哪,”古铜说,“那个杂种为什么要娶她?” “很明显,他是要占有一个他可以伤害的人,从中取乐。正如我所说过的,乔老板是个恶魔。直到9个月前,也就是1月份,有人把他的脑袋打得开了花,才为她解决了这个问题。或许是她干的。 现在有两种互相矛盾的解释。按照安若曦的说法,她当时不在屋里,到后院画冬景去了。从那儿她听到屋子里响了一枪。她不知道这意味着发生了什么事,小心翼翼地慢慢走进屋,心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乔老板和他的手下会处理的。她先是吃惊地发现那些手下都不见了,随后又更加吃惊地发现乔老板死在他的书房里,脑浆溅满了写字台,他的保险柜大开着。 她知道,平时那个保险柜里存放着大量的现金,她曾看到有人送来一袋又一袋的现金,也曾瞥见这些现金锁进保险柜,她还偶尔听他们提到过现金的数额,她猜想,那200万肯定是丢了。当时,丢钱这件事并没有对她引起多大的震动,她所关心的只是趁机逃走。她甚至没有打点行装,只是披上一件大衣,抓起车钥匙,驾车离去。” “去了法院。”古铜说。 “她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她知道她躲起来之后那伙暴徒会找她,但她以为他们的动机无非是不让她说出去。直到后来乔老板的干爹把他的死归罪于她,她才意识到,那伙人认为是她杀死了乔老板并拿走了钱。现在,这牵涉到帮会的名誉,血缘的名誉。他们要复仇。” 古铜点点头。“所以司法部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盘问她,并以新的身份把她易地安置在圣菲,最终又要传唤她回杭州去作证。” “在保护之下。” “你是指在赖恩的保护之下。” “真是不幸。” “简直是一团糟。” “你还没有告诉我老板是谁。”古铜说。 “老板是那个帮会的首领,也是乔老板的干爹。他的生父是老板最好的朋友。在一次企图刺杀老板的暴乱中,乔老板的父母丧了命,老板就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成人。这就是刚才我所指的血缘的名誉。 对于老板来说,这件事牵涉到他个人的名誉——更严格他说是家族的名誉——找到她并惩罚她。现在该轮到你了,”执法官说,“我刚才告诉你的事情如何能救安若曦的命?” 有那么一会儿,古铜什么话也没说。“看起来,我只有一个选择。” “你在说什么?什么选择?” “我突然感到很累,我得回家去了。” “我刚才说的那些究竟对你的女朋友有何帮助?” “我睡醒之后会给你打电话的,也许到那时你会得到更多的消息。”古铜转向蓝警官。“我顺便送你回去。” “不用费心送我回家。”蓝警官说。古铜挂上吉普的车挡,快速驶离执法官的住宅。 “那么,你想让我把你送到哪儿去?”古铜猛打方向盘,拐过一个黑暗的街角。 “只当我是个搭车的。” “你以为这对我会有所帮助?” “也许我会帮你避免麻烦,”蓝警官说,“你的朋友到哪儿去啦?” “朋友?”一想到老杨和小李,古铜的嘴里好像吞进了灰烬似的。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没有多少朋友。” “我有很多熟人。” “我是指今天下午到你家去过的那两个人。” “我知道你指的是谁。他们离开这个城市了。”一阵疼痛感伴随着烟灰味涌上来——这种疼痛来自他的胸膛和眼睛。 “这么快?”蓝警官问,“在他们不辞劳苦火速赶来之后?” “我从前的老板认为,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与他们的工作无关。”黑沉沉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古铜打开前车灯,用脚踩住油门。 “你认为当车上坐着一个警官时开这么快是个好主意吗?” “我想,有你坐在车上,超速行驶是最保险的。如果有警察拦住我们,你可以亮出你的徽章——解释说我们有急事要赶路。” “我对你说了假话,”蓝警官说,“其实我已经通报省警察局和西宁警察局,让他们缉拿你。” 古铜觉得脊梁一阵发冷。 “我告诉了他们你朋友那辆车的车牌号码并描述了车的外观。今晚大约11点左右,在大街的一个犯罪现场附近发现了那辆车。邻居们抱怨说,他们听到了似乎是枪声和爆炸声之类的声响。调查证明,邻居们的说法属实。警察发现,一个身份证表明叫李亚欧的人被打死了,他就躺在邻居们所抱怨的那幢房子的厨房地板上。我们不知道老杨在哪里。” 此时,古铜再也按捺不住他的悲伤。小李中弹时那惊恐的表情,那鲜血喷涌而出的额头,统统浮现在古铜的脑海里。突然间,他好像从未来过圣菲,从未摆脱掉以往的生活。他回想起老杨被射中胸部后,仍用尽力把那个要朝他开枪的人踢倒在地。这不是他们应该参与的战斗!古铜想,我真应该坚持让他们回去。可是,我请求他们帮忙,他们是因为我才死的,这都是我的错! “他们离开这里后,一定又接受了另一项任务。”古铜尽可能平静地说。 “你似乎对小李的死无动于衷。” “我有我表达情感的方式。”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蓝警官说,“你就不想打听打听他到那里去干什么以及他的同伴在哪里吗?” “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古铜生气地说,“你为什么等这么久才告诉我,你已经通知警方缉拿我了呢?” “我想找个恰当的时机。我是想证明下面这一点,你需要我。”蓝警官说,“车站安检处已经有你的名字,安检人员正在密切注意一个像你这样长相的人,你一露面买票,马上就会被扣住。如果你想去杭州,就得由我出面撤销缉拿通报。要我这样做得有个条件,你必须让我和你一同前往。” “去杭州?你怎么会想出我——” “古先生,就这一次,看在菩萨的分上,不要和我玩智力游戏了,好吗?” “你为什么想去杭州?” “我这样说吧,明天是我的休假日,我妻子和我可以利用这一天彼此之间拉开一小段距离。”蓝警官心灰意冷地做了个手势。“或者就说和你在一起我能学到不少东西,我不准备现在就结束课程。或许我可以这么说——这确实有些异乎寻常——我是个警察,我喜欢帮助别人,已经到了着迷的程度。这主意很笨,是吗?此时此刻,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比龚玉更需要帮助。我想帮你去救她。我有一种感觉,你是唯一真正知道如何行动的人。” 开往内地的蒸汽火车发出隆隆的轰鸣,车身抖动着。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古铜疲乏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当乘务员沿着通道走过来,递上茶和馒头时,古铜的胃里一阵疼痛。这让他想起他当特工时经常犯的胃痛的毛病。他对自己说,所有的这一切又都回来了。 蓝警官坐在他的旁边,他是这一排座位上唯一的另一位乘客。“我从来没见过龚玉,真是遗憾。她一定很特别。” 古铜盯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高原沙漠景色,山脉、沟壑、黄河以及黄、橙、红相间的大地上那一片片苍翠的矮松。他不禁回忆起自己初来此地时的那种矛盾心情,那时他担心自己也许正在做一件错事。现在,一年多以后的今天,他正在离开此地,他重又感受到那种矛盾心情,重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做一件错事。 “是的,”古铜说,“非常特别。” “你肯定非常爱她。” “这得看怎么说。也许——”古铜似乎很难说出口。“——我也恨她。” “恨?” “她应该把她的背景告诉我。”古铜尔说。 “一开始,她也许认为这不关你的事。” “可后来呢,她和我发展到那种关系之后她总该说了吧?”古铜坚持道。 “也许她害怕告诉你,害怕你会有所反应,就像你现在做出的反应一样。” “如果她爱我,她就该信任我。” “唔,”蓝警官说,“我开始明白了,你是担心也许她根本不爱你。” “我总是让工作支配我的个人生活。”古铜说,“我从来没有爱过,没有真正地爱过,在我遇见龚玉以前。我从来没有允许自己去体验——”古铜迟疑了一下,“爱情。” 蓝警官眉头紧锁。 “当我真正投入的时候,当我献出我的一切的时候,我是身心的,毫不保留的。龚玉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绝对中心。如果她只是把我当做工具利用的话……”古铜的声音低了下来,陷入了绝望。 “要是你发现她对你没有感情,你只不过在无意之中为她充当了保镖罢了,你会怎么做?” 古铜没有回答。 蓝警官追问着,“你还愿意救她吗?” “不顾一切地?” “是啊。” “不管我有多少疑虑,不管我如何担心她背叛了我,也不管我因为这种担心而满腔怒火?” “没错。” “哪怕是下到地狱,我也要找到她。菩萨帮帮我吧,我仍然爱她。” 。 160 会面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古铜到达杭州时天正下着雨,是那种持续不断的倾盆大雨。在他习惯了西北的干旱天气之后,这大雨让他感到南方对他已经是多么的陌生了。潮气几乎能摸得到,让他很不习惯。 在海拔大约2000米的地方住了15个月后,来到这儿他感到了大气的压力,而这又加强了他内心情感上的压力。他已经习惯于数百里的能见度,大楼让他觉得压抑。人也让他觉得压抑西北地区的人口总数是150万,但在杭州,22平方英里之内就住着同样多的人,这还不包括长期往返这里的几十万人,这使古铜意识到——在体验了大西北的宁静和开阔之前他还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城市的高度嘈杂和拥挤。 雨水冲刷着车窗,蓝警官着迷地透过窗玻璃往外看。 “从没来过?”古铜问。 “我到过的大城市只有西宁。那儿房子都不高,而且都很分散。这儿所有的建筑物都挤在一起,互相重叠,一座比一座高。” “是的,我们不再有开阔的空间了。” 他们在杭州东区南部的武林门下了车。这座庞大的砖砌建筑物已关门。古铜把旅行包搬到一个门廊下避雨时,他的头痛加剧了。他在车上睡过一会儿,虽然这不足以解除疲乏,但精神上的力量支撑着他——对龚玉的担心给了他力量。 蓝警官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市场,又瞥了一眼街对面的商店。“我们的旅馆在这一带吗?” “我们没有旅馆可住。没来得及订房间。” “但你在车站打过一个电话,我还以为你是在预订房间呢。” 古铜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加重了他的头痛,但他正神贯注地想别的事,甚至没有注意到疼痛。等到出租车远得看不到了,他走出市场的门廊,冒雨向北走去。“我那是在跟一个人约时间见面。” “在附近吗?” “隔几个马路。” “那为什么不让出租车直接送我们到他那儿呢?” “因为我不想让出租车司机知道我的事。哎,恐怕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有很多事得解释,但时间不够了。”古铜不耐烦地说,“你帮了很大的忙,取消了那边对我的监控。你带我顺利通过了车站的安检。没你我到不了这儿。谢谢你。我说的是真心话,真的。但你必须明白——我们的搭档关系到此结束。叫辆车去城里吧。在这个城市里好好玩玩。” “冒着雨?” “去看场昆曲。好好吃顿饭。” “我有点怀疑,杭州的菜里大概不放红辣椒和青椒吧。” “给自己放个短假。明早就回去吧。你们局里的人肯定在纳闷,你到哪里去了。” “他们不会知道我离开了。” “我请了病假。” “你在这儿没有执法权。”古铜说,“帮你自己个忙,尽快回西北去吧。” “不。” “你没法跟踪我的。只要过两分钟,你就会连我是怎么甩掉你的都不知道了。” “但你不会那么做。” “哦?是什么让你这么想的?” “因为你不能肯定你是不是需要我。” 那茶馆在大街上,离著名景点,那座断桥不远。它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停业了。橱窗上茶叶广告的颜色已经褪得几乎看不出了。窗玻璃很脏,根本看不到里面。标志上有几个字都掉了,一个乞丐手里拿着装在纸袋里的剩馒头,颓丧地坐在门边的人行道上,对倾盆大雨毫不在意。 时间的飞逝使古铜非常沮丧,他穿过街道向茶馆走去。蓝警官跟在他的后面,头上的毡帽已经换成了不那么引人注意的礼帽,那是他们路上在一个纪念品小摊上买的。他的长头发已经被扎在后脑勺上,因而也不那么引人注意了。进茶馆之前,古铜示意蓝警官在门口停下,让那个不是乞丐的乞丐仔细看了看他们。 “朱老板在等我们。”古铜说。 乞丐点了点头。 古铜和蓝警官走进酒吧,里面烟雾缭绕。虽然外表寒酸,这个地方的生意却令人吃惊地兴隆,因而茶馆里噪音很大。 古铜径直向大个子伙计招待走去。“老朱在吗?” “没看见他。” “我打过电话。约好了的。” “你是谁?” 古铜用了个假名,说了个名字 “你干吗不早这么说呢?”伙计朝柜台另一头做了个手势。“朱老板正在这里等你。把你的包留在我这儿吧。” 古铜点点头,把小手提箱递给他,在柜台上放了20元法币。“这是茶钱,虽然他们没喝茶。” 他带着蓝警官走到柜台头上一扇关着的门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蓝警官问,“你怎么不上前敲门?” “我们得先走个过场。我希望你不介意被搜身。” 门边有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在玩牌。他们转过身来,粗鲁而彻底地搜查了古铜和蓝警官,一直搜到他们的脚踝处。整个搜查过程中,他们的眼光始终冷冷的。他们没有发现武器,于是粗野地点了点头,放他们过去,回去继续打牌了。他们之所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是因为在古铜的坚持下,蓝警官在西宁车站就已经把他的证件和手枪锁在古铜的吉普车里了。古铜决定,如果他和蓝警官必须开枪,绝不能使用将来会被人追查到他们头上的武器。 古铜这才敲了敲门。听到门后低沉的声音,他打开了门,看到一间窄小杂乱的办公室,一个身穿条纹长衫的大块头男人坐在桌子后面。这人已经上了年纪,秃了头,胡须银白。一根光亮的铜手杖横放在桌子上。 “还好吗,朱老板?”古铜问。 “正在吃素,体重好像减不下来。不过这是医生的命令。你呢?” “我有麻烦了。” 朱老板会意地点点头,他头部的每一个动作都把他的双下巴挤到了一起。“没麻烦谁也不会来我这儿。”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古铜指指蓝警官。 朱老板懒懒地抬了抬手。 “我的朋友得打个电话。” “就在那边。”朱老板指指角落里的电话机。 “这是连在绍兴的一台电话机上的,任何追查电话的人都会认为你在那儿。”朱老板说。 古铜向蓝警官做了个手势,告诉他可以打电话。按照他们所商定的,这个电话打给圣菲的执法官,问问看有没有龚玉和赖恩的消息。古铜急着知道龚玉是否还活着,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 “请坐。”蓝警官打电话时朱老板对古铜说,“要我怎么帮你呢?” 古铜坐进朱老板对面的椅子里,他知道他们中间的桌子下面有支步枪。“谢谢。以前我需要帮助时,你总是很合作。” “这使我觉得有趣,”老朱说,“一种步调上的变化,为我的政府做些事。” 古铜理解他的意思。人们通常认为,情报局的活动范围仅限一些特殊的任务,但实际上它在国各大城市都设有办事处,而且偶尔也在国内采取行动。不过从理论上讲,它总是按照常凯申总裁的要求,事先通知调查局。古铜就是三年前在一次与调查局的合作中得到过老朱的帮助。那一次他伪装成一个与老朱有联系的黑帮组织成员,设法打入了某个组织。该组织当时正通过有组织的犯罪活动使百元面值的假法币在国各地泛滥,企图一举击垮经济。幕后指使人就是日本政客。 “我敢肯定党国非常感谢你。”古铜说。 “好啦,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不再想它啦。”老朱懒懒地耸耸肩。“那毕竟牵涉到我的个人利益。对国家经济不利的事对我的生意也没好处。”他笑了笑。 “这次,我怕是不能给你这样的动力了。” “哦?”老朱面露困惑。 “如今我跟政府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要你帮我个人一个忙。” “帮个忙?”老朱做了个鬼脸。 古铜听到背后蓝警官对着话筒讲话,问话时声音低沉。 “帮什么样的忙?”显然老朱害怕听到回答。 “我需要知道怎样同老板联系。” 平时老朱的脸颊上有一丝粉红色,现在他脸色变得苍白。“不,别再对我说了。我不想卷进你和他的的任何勾当里去。” “我向你发誓,这跟政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朱原先无精打采的手势现在变得有力起来。“我不在乎!我不想知道任何有关的事情!” 古铜俯过身去。“我也不想让你知道任何有关的事情。” 老朱的手突然停在空中。“不想让我知道?” “我所要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条信息。我怎样才能与他联系上?不是通过他喜欢就餐的某家饭店的老板,也不是通过他的某个门徒,更不是他的军师,而是他自己。你不必给我们作介绍。你不会以任何方式牵涉进去。我负责联系。老板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告诉我怎样跟他取得联系的。” 老朱紧盯着古铜,好像在试图听懂一种外语似的。“有什么原因可能使我愿意这么做呢?” 蓝警官的电话打完了。他转向古铜。 “有什么消息吗?”古铜的胃部痉挛起来。 “没有。” “谢天谢地。至少,还没有消息说她死了。我还有希望。” “她?”老朱抬起他那厚重的眼皮。 “我的一个朋友。我正在找她。她身处困境。” “而乔老板能帮忙把她救出来?”老朱问。 “他无疑有能力这么做,”古铜说,“这就是我要跟他谈的事。” “你还是没给我一个帮助你的理由。” “我爱这位女士,老朱。我要你这么做是因为我爱她。” “你是在开玩笑,对吗?” “我在笑吗?” “帮帮忙,我是个生意人。” “那么还有另一个原因。老板对这位女士特别感兴趣。他认为是她杀了自己的义子。” 老朱退缩了一下。“你说的是安若曦?小乔的妻子?天哪,老板调动了所有的人在找她。” “瞧,也许我能帮他找到她。” “说明白点吧。如果你爱她,怎么会把她交给老板呢?” “那样她就不必终生逃亡了。” “当然不必。她会死掉。你还是没说明白。” “那么下面这个理由也许能行。”古铜说,“如果老板对我和他会谈的结果感到满意的话,他也许想要报答任何判断明智、使会谈得以进行的人。” 老朱皱着眉盘算着。 另一头的电话铃声只响了一次,就有一个刺耳的男声说道“你打这个号码最好能有合适理由。” 紧接着古铜就听见了沉默声,于是他把他要说的背了出来。“我是古铜。你应该是熟悉我的名字的。你的人曾在圣菲监视过我。我有重要事情必须和乔先生谈,是有关安若曦和她丈夫被杀的事。此外还牵涉到一个叫赖恩的法院执法官。30分钟后我再打电话。” 古铜把话筒挂回话机上,出了肮脏不堪的一个邮局,穿过黑暗的雨雾来到一家关了门的器械商店门口,蓝警官正在那儿等他。 “跟着我烦了吗?” “你带我到这些有趣的地方时,我就不烦。” 那家花店在街上。门上的一个招牌上写着星期日与假日照常营业。古铜开门走进店里时响起了铃声。他周围散发着殡仪馆里的那种花香。蓝警官好奇地打量着摆满陈列室的五彩缤纷的鲜花,脚步声响了起来,他转过头去。 一个戴着园丁手套、穿着工作服、主妇模样的中年妇女从里面的一个房间走出来。“对不起,马上7点钟了。我的伙计应该锁门了。我们已经打烊了。” “我想我失去了时间概念,”古铜说,“我有很长时间没跟你做生意了。”他从柜台上拿起一支钢笔和一张名片,写了点什么给这位女士看。“这是我的账户号码,这是我名字 。” “请稍等,我查一下我们的记录。” 女士走进里面的房间,关上了门。古铜知道,那门旁边的镜子是单向透明玻璃的,从镜子背面可以看见门外的人。他还知道,有个副武装的男人正从镜子后面盯着他,而地下室里另外两个副武装的男人则正盯着。 为了不让自己不安的情绪流露出来,他装出对玻璃门里面各色美丽的花束感兴趣的样子。自己不知不觉、轻而易举地就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中,这使他很吃惊。 蓝警官看了看表,“再过10分钟你必须打那个电话。” 那女士回到了鲜花陈列室。 “黄先生,我们的记录表明,两年前你在我们这儿寄存了东西。” “是的,现在我来结清账户。” “我们的记录还表明,你总是订购同一种鲜花。” “两打月季。” “对。请进这个陈列室。” 这个小房间在柜台的左边。墙上挂着展示这家店所能提供的各种鲜花花束的照片。房间里还有一张平平常常的桌子和两只木椅,古铜关上门,上了锁,和蓝警官在椅子上坐下。蓝警官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被打断了。主妇模样的妇女从另一扇门里走进来,把一只公文箱放在桌上,然后出去了。 门咔的一声关上的瞬间,古铜打开了公文箱。蓝警官俯过身去,看见了放在里面的东西一支380型瓦尔特手枪,一个备用弹盒,一盒子弹,以及两个用途不明的器件。 古铜克制不住对自己的憎恶。“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碰这些东西。” 。 161 接触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你打这个号码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 嘟嘟。 “我是古铜,我又打来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乔先生谈,这关系到安若曦和……” 另一头有个男人拿起了电话。他的声音里有那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语调。 “关于安若曦你知道什么?” “我要和乔先生讲话。” “我就是乔关西。”那个男人气愤地说。 “你不是乔老板。你的声音听起来太年轻。” “我父亲不接陌生人的电话。把有关安若曦的事告诉我吧。” “还有赖恩。” “这个名字对我有什么意义吗?” “让你父亲讲话。” “你想说的任何有关安若曦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古铜挂了电话,等了两分钟,又按了同样的号码。 这次第一次铃声只响到一半,就有一个沙哑苍老的男声说“我是乔达诺。” “刚才我正和你儿子谈安若曦。” “还有赖恩。”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我儿子说你还提到了赖恩。” “一点没错。” “我怎么才能知道你不是警察?” “我们见面时,你可以对我搜身以确保我身上没带东西。” “那并不意味着你不是警察。” “嗨,如果你非要这么想,约时间见面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有短短一会儿,双方都沉默着。“你在哪儿?” “杭州城里。” “站到富贵厅饭庄大街那边,一小时后会有辆车到那儿接你。司机怎么知道站在那儿的就是你?” 古铜看了蓝警官一眼。“我手拿两打月季。” 在富贵厅南边的一家茶馆里,古铜一言不发,一直等到伙计给他们端来他们要的龙井然后走开。他们选了一张偏僻角落里的桌子,茶馆里的人不多。即便如此,古铜还是四下里打量了一下,确认没人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之后,才俯下身去,打开旅行包,拿出他先前在花店里从公文箱里取出来的那个小东西。这东西是金属的,有火柴盒那么大。 “这是什么玩艺?”蓝警官问。 “它发出导引信号。而这个——”古铜把手伸进旅行包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金属盒。“——接收信号,只要信号不是从一里之外的地方发出来的就可以。汽车在这里往南开。你坐上黄包车在北边的广场等着。我上了乔达诺派来的车之后,你等15秒钟再跟上来,这样就不会太显眼。接收器有指针显示,这根指针会指向左、右、或者正前方,这要看信号从哪个方向来。这个量表用1到10来告诉你离得有多近,10表示最近。”古铜轻轻一按开关,把接收器推到发送器前面。“好的,工作正常。你拿着接收器。如果出了问题,我们的会合地点是这家茶楼门前,时间是每一个整点。但如果我到明晚6点还没有出现,你就尽快回圣菲去吧。”古铜看了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走吧。” “你的包怎么办?” “你拿着它。”包里有手枪、备用弹盒和那盒子弹。古铜知道他会被搜身。再说,带着武器见乔达诺也不可能吓住对方。“无论我被带到哪里,我到那儿10分钟后,拨老朱给我的号码,要求跟我讲话。要让人觉得如果我不接电话就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然后呢?” “我跟你讲话时会给你暗示的,你就照着去做。” 他们走到了茶楼的门口。 “你在这儿叫黄包车不会有问题的。” “古先生。” “什么事?” “你对这件事有把握吗?” “没有。” “那么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从这儿走出去是我最不想做的事。但我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已经来不及了。我不知道除了直接去问题的来源地之外还能去哪儿。” 蓝警官犹豫了一下。“祝你好运。” “龚玉比我更需要好运气。” “但是如果……” “他们已经杀了她?” “对。” “那么我会遇到什么事也就无所谓了。” 一分钟后,古铜走进越来越暗的雨夜中。他转向右侧,朝富贵厅走去,他希望蓝警官在这一分钟里叫到了车。他担心赖恩也许会对龚玉做些什么,又不由地想起,赖恩在上海对他父亲开枪的那天晚上也同样下着雨。 他提前5分钟到了富贵厅,手里显眼地握着月季站在一个门廊下躲雨。他的感情很复杂不同程度的疑惑、担心和忧虑。但只有疑惑是对他自己而言的,其余都是外向的对龚玉的担心,对她可能已经遭遇到的事情的忧虑。但最要紧的是,他感到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对他而言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行动。 他想起了龚玉说的一些事,那是她两天前告诉他的。那天是中秋,星期五,他们从那个人家的聚会上出来,开车回到古铜的家——那是他们之间正常关系的最后时刻。当时好像是正常关系,不过现在古铜意识到他们的关系没有一点正常之处。这甜蜜而苦涩的回忆让古铜觉得内心空荡荡的。后来,他们肩并肩躺在一起,膝盖也紧贴着她膝盖的弯部,蜷着腿,保持着像勺子一样的姿势。她沉默了那么久,以至于他以为她睡着了。他记得,他吸气时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她开始说话时,那吞吞吐吐的声音是那么轻柔,他几乎没听见。 “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小声说,“我父母打架打得很厉害。” 她又沉默不语了。 古铜等待着。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龚玉轻声继续说,声音中没有一丝紧张,“现在还是不知道。钱的问题,酗酒,可能是任何事情。每天晚上,他们冲着对方大喊大叫。有时更糟,就不仅仅是喊叫了。他们扔东西,互相扭打。晚上他们打得尤其可怕。每逢春节时,我母亲总要准备丰盛的菜肴。然后,马上就要吃饭时,总会发生什么事让他们再次开始互相大喊大叫。我父亲就会冲出门去,只剩下母亲和我两个人吃饭。而吃饭时她会一遍遍地告诉我,我父亲是个坏透了的杂种。” 她又沉默下来,古铜没有催促她。他很明白,不论她想倾诉什么,那都是她的心里话,都得让她自己慢慢说。 “他们打得越来越厉害,我受不了时只好求他们别打了。我推父亲,想阻止他打我母亲。但那只能使他转过来对付我。”古铜终于继续说下去了,“我脑海里至今仍浮现出父亲的拳头向我打过来时的情景。我真怕他会杀了我。这是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跑进卧室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客厅里的叫喊声越来越响。我把枕头塞进床单下面排成一排,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我睡在那儿一样。我肯定是从其他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个方法。然后我缩到床底下,就在那儿睡觉,以为这样父亲若是进来用刀杀我,我就能保住性命。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是那样睡觉的。” 龚玉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古铜觉得她在抽泣。“你的童年也是这样的吗?”她问。 “不是,我父亲是个职业军人。他很严厉,固守着纪律和控制权。但他对我从来没有动过粗。” “你真幸运。”黑暗中,龚玉擦了擦眼睛。“我过去常读骑士和美女的故事,王子什么的。我一直梦想着自己生活在那些故事中,有个骑士来保护我。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画得一手好画。以前我常随手画出我心目中的那个骑士。”被单窸窣作响,龚玉朝他转过身来。现在,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泪水在她面颊上隐约闪现。“要是我再画那个骑士,他准会像你。你让我觉得安。我再也用不着钻在床底下睡觉了。” 两小时以后,那帮杀手闯进了他的房子。 一阵雨打在古铜的脸上,打断了他的回忆。虽然仍被感情所困扰,他还是留心观察着从富贵厅前那一摊摊积水里驶过的车辆。一个个互相抵触的问题折磨着他。龚玉给他讲的事是真的吗?抑或她是为了使钩子钩得更牢,在用谎言骗取他更多的同情,诱使他不顾危险保护她呢?问题归结到了一件事上,她是爱他的呢,还是在利用他? 自从他昨天得知她在自己的经历上对他撒了谎之后,他一直在烦闷地考虑这件事。他必须知道答案。他必须找到她,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虽然,如果真相并非如他所愿意听到的那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因为事实上他已经完完地爱上了她。 车灯穿透雨帘,一辆灰色轿车从车流中开出来,停在古铜面前的路边上。后车门打开了,乔达诺的一个手下下了车,用僵硬的头部动作示意古铜上车。古铜的肌肉紧张起来,决心也更加坚定。他走到那人旁边,双手分别握着一束月季。 “这就对了。”那人假笑着。他有着宽阔的胸膛和肩膀,衣服紧紧地绷在身上。“我搜你身的时候,你的手就这样拿着花别动。” “在大街上?那边有辆警车正开过来呢。” “上车去。” 古铜数了数,他看见前座上有两个人,后座上还有一个。他上车时,觉得那第一个人紧跟在自己后面,挤在他旁边。他把那个火柴盒大小的发送器连同花梗一起握在了右手里。司机把车从路边开走,轮胎溅起雨水。坐在乘客座位上的男人用一支手枪对准了古铜。后座上的两个人把他身上搜了一遍。 “他没带东西。” “那些花呢?” 那两个人从古铜握起来的手里抽出玫瑰。他们大专心了,没注意到他仍把小发送器藏在握成杯状的右手里。 “无论你想跟老板谈什么,最好老实点儿。”其中一个人说,“我从来没看见过发这么大的火。” “嘿,这儿什么东西那么臭?”另一个人问。 “是这些花。闻起来就像穷鬼葬礼上的气味。” “大概是这家伙的葬礼吧。”古铜左边的男人一边狞笑一边摇下车窗,把揉烂了的月季扔了出去。 整个行程中,古铜一言不发,那些人则忽视了他的存在。一路上,他们自顾自地谈论着女人和赌场——都是安的话题,并没有什么表明他们是罪犯。而古铜一直在想,蓝警官是否跟上来了,发送器和接收器是否正常,以及司机是否会注意到后面有尾巴。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必须有信心。 此时刚过晚上8点。雨点更密了,黄昏变成了黑夜。车灯刺破雨幕,司机随意驶过几条街道,以防万一有人跟踪,然后在拥挤的大道上朝北行驶,最后往西开上断桥。在西湖这边,他又顺着林荫大道向北开。接古铜上车一小时之后,司机往左开进沉睡中的龙井镇。 车里的人紧张地坐直了身体。司机开过几乎空无一人的镇子,再往右拐,又转了几个弯,最后来到一个安静而树丛茂密的地区。这里的灯光显得既高雅又明亮,到处是占地半英亩的大房子。每处地产之间耸立着高高的顶端有尖铁的锻铁栅栏。汽车开上一条车道,停在一扇威严的金属大门前。司机探身到雨中冲着里面说“我们把他带来了。” 大门向两边敞开一条空隙,足够让司机把车开进去。古铜透过雨水冲刷着的后窗往后看,看见车子刚刚进来大门就关上了。他没看见任何有可能跟上来的迹象。汽车沿着一条弧形车道往前行驶,最后停在一座三层砖房前面,砖房的房顶上有许多山墙和烟囱。 古铜已经习惯于圆角、平顶的低矮土坯房屋,因而这房子在他看来显得很不真实。弧光灯照亮了地面。古铜注意到,树木离开房屋有段距离,所有的灌木都很矮。即使有某个闯入者成功地过了这一关,在他试图接近房子时也找不到任何隐蔽之处。 “有好戏看了。”古铜左边的那个人说。他开了自己这边的门,下了车,等着古铜。“出来吧,别让他等久了。” 古铜的胳膊被抓住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事实上,他是欢迎这个动作的,这样在被拽着冒雨走向通往屋内的宽石阶时,他就有机会装作绊倒了。他跌倒在一簇灌木旁,趁机把那个小导引仪塞到灌木丛下面,然后任由那个男人把他拉起来,拽进房子里去。他的心似乎冰冷冰冷的。 门厅十分宽敞,地面铺着大理石。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角落里有个带枪的警卫,接下来他看见警卫身后有个麻脸彪形大汉。之后他几乎没时间看其他可能有的出口,就被推揉着急步走过一条橡木嵌壁的过道,穿过双层门,进到一间铺着厚地毯的书房里。 古铜对面贴墙摆着皮面装帧的书籍。右面的墙上是家族画像。左面依墙摆着玻璃橱,每个橱里都有许多花瓶。房间的中央主要是一只宽大的古式书桌,桌子后面是一个70岁左右的男人。他身材壮实,穿一身昂贵的深蓝色长衫,嘴里吐着烟雾,眯眼看着古铜。这人的脸萎缩得厉害,下巴像裂开的一样,两边脸颊上各有一道深深的皱纹。在晒成古铜色的皮肤衬托下,他那短短的浓密白发格外显眼。 坐在桌子前面的一个人向古铜转过身来。这是个30多岁的男人,但他与那位老人的区别并不仅仅表现在年龄上。年轻的这个衣着时髦,与老人那身保守的服装一比,显得俗不可耐。年轻人戴着夺目的珠宝首饰,老人身上则一件也看不见。年轻人看起来没有老人健康,身体有点发福,大概最近因为嗜酒而放弃了锻炼。 “你们搜查过他吗?”老人问带古铜进来的警卫。他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电话上听到过的声音,即那个自称是乔达诺的人。 “接他上车时搜过了。”一个警卫说。 “我还是不满意。这家伙的衣服湿了,给他一件浴袍穿吧。” “是,先生。” 乔达诺审视着古铜。“好了,你还等什么?” “我不明白。” “脱下你的衣服。” “什么?” “你有听力障碍吗?脱下你的衣服。我要确信你身上没带东西。钮扣、皮带扣、拉链,我都怀疑,特别是你曾经当过暗探。” “赖恩肯定告诉过你我的很多事。” “那个狗娘养的。”年轻的男人说。 “闭嘴,”乔达诺警告他说,“在我们弄清他没带东西之前别说话。” “说到我的衣服,你的话当真吗?”古铜问。 乔达诺没回答,只是紧盯着他。 “也许这是你追求刺激的方式。” “嗨。”年轻男人生气地站起来。“你觉得你能走进我父亲的房子里来侮辱他吗?” “闭嘴。”乔达诺又说了一遍。 年轻男人犹豫着是否该扇古铜一记耳光。他盯了他的父亲一会儿,退到一边去了。 古铜脱下衣服。 乔达诺点点头。“很好。合作总是比较聪明的办法。” 古铜一边脱下衬衣,一边看着乔达诺走到摆着花瓶的玻璃橱旁。 “你对瓷器知道点什么?”乔达诺问。 这问题大出古铜所料,他不解地摇摇头。“你是说骨瓷之类的?”古铜镇定地脱下鞋子。 “那是瓷器的一种。之所以叫它骨瓷,是因为它是用骨头磨成粉做的。” 古铜更镇定了。他解开皮带,拉下拉链,脱下了长裤。他的皮肤感觉到了刺痛。 “所有的衣服。”乔达诺命令道。 古铜尽可能地保持住尊严站在那儿,把胳膊垂在身体的两侧。“接下来还有什么? 年轻男人看上去气极了。“你想挨一记耳光吗,啰嗦鬼?” “闭嘴。”乔达诺再次重复他的警告。 一个警卫拿着一件白色毛巾浴袍走进来。 “拿给他。”乔达诺用雪茄示意。“把他的衣服拿到车上去。” 男人照着做了。古铜穿上浴袍。袍子长及他的膝盖,宽大的袖子刚过胳膊时。系上带子的时候,他想起了学习搏斗术时穿的练功服。 乔达诺拿起一只做成苍鹭形状的花瓶。那鸟的脖子直挺着,钩形的嘴张开着。“瞧,光似乎能穿透它。我用手指叩它时你听着,有回声的,像水晶一样。” “很有意思。”古铜的口气中缺乏热情。 但是他表现出了自己的从容不迫和淡定,这让自己在这个厉害人物面前显得不是那么猥琐和慌张。 。 162 激战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你对瓷器知道点什么?”乔达诺问。 这问题大出古铜所料,他不解地摇摇头。“你是说骨灰瓷器之类的?”古铜镇定地脱下鞋袜。 “那是瓷器的一种。之所以叫它骨灰瓷器,是因为它是用骨头磨成粉做的。” 古铜更镇定了。他解开皮带,拉下拉链,脱下了长裤。 “所有的衣服。”乔达诺命令道。 一个警卫拿着一件白色毛巾浴袍走进来。 “拿给他。”乔达诺用雪茄示意。“把他的衣服拿到车上去。” 男人照着做了。古铜穿上浴袍。袍子长及他的膝盖,宽大的袖子刚过胳膊时。系上带子的时候,他想起了学习搏斗术时穿的练功服。 乔达诺拿起一只做成苍鹭形状的花瓶。那鸟的脖子直挺着,钩形的嘴张开着。“瞧,光似乎能穿透它。我用手指叩它时你听着,有回声的,像水晶一样。” “很有意思。”古铜的口气中缺乏热情。 “比你知道的要有意思得多。这些花瓶是我的胜利纪念品,”乔达诺说,“它们在警告我的敌人——”他的面颊开始发红。“——别骗我。骨灰瓷器。磨成粉的骨头。”乔达诺把鸟状花瓶拿到古铜面前。“跟马国良打个招呼吧。他想骗我,于是我让人用酸烧掉他的肉,把他的骨头磨碎,做成了这个。我把他放进我的纪念品柜子里。跟其他想要骗我的人一样。”乔达诺把花瓶朝房间里巨大的壁炉扔过去,瓷器摔成了碎片。 “现在曾经的老马只不过是堆垃圾!”乔达诺说,“而且如果你也试着骗我的话,下场将会跟他一样。所以你回答下面这个问题时要当心点。关于那个女人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尖利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 乔达诺和他儿子交换了一下不安的眼光。 乔达诺拿起电话。“跟我讲吧。”他皱起眉。“你到底说谁——”他盯着古铜。“谁?是什么让你认为他在……” “是找我的,”古铜说,“是我的一个朋友,看看我是不是还好。”他从乔达诺手中拿过话筒,对着话筒说“这么说你找对地方了,很好。” “差点没找到,”蓝警官冷静的声音在另一头说,“我没敢跟得太近,怕被你那司机看见出租车的前灯,这可真够难的。” “你在哪儿?” “邮局外面——去大路得经过这儿。” “5分钟后再打来。”古铜把话筒放回叉簧上,朝乔达诺转过身去。“只不过是以防万一。” “你以为当我觉得你妨碍我的时候,电话上的某个人就能救得了你这个傻瓜吗?” “不。”古铜耸耸肩。“但在我死之前,我知道我的朋友会跟我其他的朋友联系,然后你很快就会跟我同路,那会让我死而无憾的。” 房间里静了下来,连打在落地窗上的雨也好像突然沉默了。 “没人敢威胁我父亲。”小乔说。 “那个老马,叫马什么来着?听起来无疑是你父亲在威胁我。”古铜说,“我诚心诚意地来这儿讨论一个双边问题,却并未受到尊重,而是被迫……” “双边问题?”乔达诺问。 “安若曦”德克尔停了停,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切都取决于他接下来说的话。“我想替你去杀她。” 乔达诺目瞪口呆。 他的儿子走上前来。“为了她做的事,我们有很多人都想杀了她。” 古铜仍然保持着僵硬的表情。他不敢暴露出涌上他心头的欣慰之情。小乔用的是现在时。龚玉还活着。 “你想让我相信,你睡过她之后还想杀了她?” “她对我说了谎。她利用了我。” “这真糟透了。” “是对她而言。我要找到她。我要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我们就应该告诉你她在哪儿?”小乔说。 “还有赖恩在哪儿。他也利用我。他冒犯我。这不是第一次了。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好吧,你也可以把他算作你的敌人,”小乔接着说,“我们有很多人在找他们俩。” “在找——我还以为他是为你们工作的。” “过去我们也这么想。他昨天就该来汇报了,可他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又回去为执行署工作了吗?要是她明天在法庭上出现……” “嗨!”乔达诺说,“我还得告诉你多少次才能让你闭嘴?” “对我而言,你们没什么秘密。”古铜说,“我知道她明天的作证对你们很不利。如果我能发现她在哪儿,我会为你们解决问题的。她会让我接近她,这样……” 电话铃又响了。 这回乔达诺和他儿子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古铜的身上。 “又是你朋友,”乔达诺说,“让他别打扰我们。” 古铜拿起话筒。 “我要和乔老板讲话。”一个傲慢的南京口音说道。 赖恩。 时间似乎静止了。 古铜的脉搏急剧地跳动起来。他急切地压低了嗓门,唯恐赖恩听出自己的声音来。“那女人还活着吗?” “你说得对极了。而且除非午夜时我拿到100万法币,她还会活下去。要是你们不出这笔钱,她明天就会出现在法庭上。” “你在哪儿?” “你是谁?如果10秒钟后我还没听到乔老板的声音,我就挂上了。” “不!你等着。别做任何事。他来了。” 古铜把电话递给乔达诺,乔达诺的眉毛扬了起来,神色中显出疑问。“是赖恩。” “什么?”乔达诺一把抓过话筒。“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昨天就该给我打电话的。你到哪……?等一等。别马上回答。你的话机安吗?用我给你的那个扰频器。打开它。”乔达诺拨动话机旁边一个黑盒子上的开关——大概是和赖恩的扰频器设定了同一代码的扰频器吧。“现在跟我说吧,你这个杂种。” 古铜从桌边走开了。第四个警卫现在也回来了,小乔和他们都被乔达诺往话筒里喊叫时的凶猛表情吸引住了。 “100万?你疯了?我已经付给你20万了……还不够?搭上你的命够不够?我告诉过你我是怎么对付那些给我捣乱的聪明家伙的。这是你遇到过的最好的生意。遵守诺言,干你的事去吧。要向我证明你的确干了。我会忘掉我们之间的这次谈话。” 古铜沿着与那些警卫平行的方向往左移动了几步,但因为怕引起他们的怀疑,没敢走到他们的身后去。他扫视了一下房间,把注意力集中到壁炉上。 乔达诺听着电话,大吃了一惊。“你这个垃圾瘪三,你居然是认真的。你跟我要100万的高价……我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她的证词会毁了我这一生的。”乔达诺的表情变得更狰狞了。“对,我知道在哪儿。但是午夜太早了。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我得……我不是拖延。我没想骗你。我只想解决问题。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把握能在午夜搞到钱……还有一个表示真诚的方法。你刚才打来电话时跟你讲话的那个家伙——他就是作为交易的一部分你要我们在圣菲干掉的那家伙。你的老朋友,古铜” 乔达诺和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看着古铜,他的神经绷紧了。 “他是来拜访我们的。给我打了个电话,想来诚心诚意地谈谈。他就站在我面前。想过来看看吗?……不?你不信任我吗?……好吧,我提议,我们替你干掉他。你要证明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而我会证明古铜已经死了。你将得到100万,但我没法在午夜时搞到钱给你。”乔达诺皱起眉毛。“不,等等。别挂。”他把话筒摔回叉簧上。“这个浑蛋真让我烦死了。午夜。他说要么午夜拿钱,要么就不做这笔交易。他认为我要是有更多的时间就会有更牢靠的办法了。” “我们到哪儿去见他?”他的儿子气呼呼地说。 “从这儿往北的西湖观景台。” “哦,在花港哪里?” 乔达诺点点头。“这个杂种就在那附近的什么地方。我们把钱和古铜留在饭店的后面。” “赖恩也把那个女人留在那儿吗?” “不。他说得等他拿了钱走掉,并证实我们没跟着他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干。” “他妈的。” 乔达诺转身面向摆了皮面书的那面墙。他按了按墙的一部分,一个把手露了出来。 “你真的要给他钱?”他的儿子问。 “难道我有别的选择吗?我没时间来猜他要干什么。明天不能让安若曦走进那间法庭。以后我会对付赖恩的,他总不能老这么藏着。但是现在——”乔达诺用力拉了一下把手,巨大的书架从墙面上移开了,后面露出一只保险柜。他迅速拨了一组数字,猛地拉开柜门,抽出一叠叠用橡皮带绑着的钞票,放在桌子上。“那个壁橱里有只公文箱。” “万一赖恩拿了钱却仍让她作证呢,”他的儿子过去拿公文箱,“或者万一他明天早上再要更多的钱呢?” “那我就再给他钱!我不能在监狱里过下半辈子!” “我们可以试着跟踪他,”,“或者趁他来拿钱的时候抓住他。相信我,我会让他告诉我们那女人在哪儿的。” “但是万一他说出来之前就死掉了呢?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已经70岁了,监狱会要了我的老命的。” 电话铃第三次响起来。 “可能又是他。”乔达诺抓过电话。“跟我说吧。”他直皱眉毛。“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他肯定把扰频器关掉了。”乔达诺怒气冲冲地关上自己的扰频器,然后对着话筒气冲冲地说“我告诉你……谁,古铜?,他已经不在这儿了。别再打电话来找他。他走了,我的一个手下把他送进城去了……闭上嘴听着。他已经走了。” 乔达诺摔下电话,告诉德古铜“你的保险措施到此为止。你以为你能威胁我吗,嗯?”他转向那些警卫。“带这个靶子到悬崖那儿去干掉他。” 德克尔感到腹部一阵冰冷。 “就在午夜之前,把他扔在观景台那儿的饭店后面。儿子,到时你带着钱到那儿去。”乔达诺说。 “我到那儿?”他的儿子吃惊地说。 “我还能放心地把钱交给谁呢?” “我以为我们会一块儿带钱去。” “你是傻瓜吗?明天可能被判有罪的人不是你,要是我被发现跟这件事有牵连……喂,”乔达诺命令那些警卫,“你们还待在这儿干吗?我说了带他出去干掉他。” 古铜感到胸口的压力增强了,他看见其中一个警卫把手伸到西服下面去拔枪。他的身体就像一只被压紧了的弹簧,现在这只弹簧突然被放开了。当乔达诺和赖恩在电话上争论的时候,古铜就计划好了现在要发生的事情。他注意到壁炉旁边的一套工具。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抓起了那把长而细的木镐挥舞起来。木镐砸在那个警卫的咽喉部。他的喉骨发出清晰可闻的破裂声,他的气管因肿胀而阻塞。由于不能呼吸,他挣扎着丢掉手枪,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他往后倒下去,倒在另一个警卫身上,而那个人被古铜用金属镐头在头顶敲了一记,早已倒地而死。第三个警卫想从衣服下面拔枪时,古铜用力把木镐掷出去,镐头居然插进了那个警卫的胸口。接着,古铜扑倒在地,抓住第一个警卫丢掉的手枪,击中了第四个警卫,击中了乔达诺…… 剩下的唯一一个目标是乔关西,可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用悬垂着的窗帷作掩护冲向一扇落地窗,撞破窗玻璃,消失在窗帷后面的暴风雨中。古铜开了枪,但没打中他。他只来得及注意到,在那个被击中的警卫躲到一张椅子后面举枪瞄准时,桌子上的公文箱已经不见了。 古铜开枪打死了警卫,击毙了冲进房间里来的前门警卫,接着又打死了紧跟着冲进来的麻脸大汉。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愤怒。他稍停了一下,迅速地轻轻关上灯,向落地窗跑过去。风从破玻璃中灌进来,把窗帷吹得飞向房内。他想起了外面的弧光灯,以及房子周围缺少掩蔽物。他想象着乔关西从乔达诺的保安人员保留在空地上的一棵大树后面向自己瞄准。即使他能够开枪打灭弧光灯,他身上的白浴袍在黑暗中也会成为显而易见的靶子。他扯下浴袍,扔在地板上。但尽管他的肤色不算很白,在黑夜里还是显得很苍白。他的身体在黑暗中也会是个显眼的靶子。 我该怎么办?很快就要到午夜了,我必须赶到观景台去。古铜又从另一个倒在地上的警卫身上拿了一把手枪,转身冲进过道里。就在这时,在他右边,一个警卫从后面的一扇门闯进过道。古铜毫不犹豫地击毙了他。 雨水从打开的门那儿飘落进来。古铜来到门口,身体紧贴在门边,朝房后被弧光灯照亮的空地上看了看。他没看见乔关西,可一颗子弹从那边飞了过来,打掉了一大块门框。好在他及时缩回到门里面来了。他注意到一排电灯开关,把它们部关上了,于是这一部分房屋和空地都陷入黑暗之中。 他随即从开着的门口冲出去,快速跑过被雨水浸透的草地,跑向一排灌木。他关上弧光灯之前就看见这些灌木了。刺骨冰凉的雨水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一颗子弹飞过他身后的草地向他射来,他扑倒在第一簇灌木丛后面,匍匐着往前爬去。他爬到了另一簇灌木丛那儿,没想到他的胸口和小腹贴着的不再是柔软的草地了。实际上,他是在花坛上面,是在花茎和泥土上面爬行。花茎刮伤了他的皮肤。泥土。他把泥土涂在脸上。他在泥里打了个滚,用泥裹住自己,遮住皮肤。他知道雨水会很快冲刷掉这种伪装。他必须赶快行动。 就是现在!他一下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一棵大树下面,差点滑倒在草地上。这棵树像是变粗了,树干变成两棵了。一个人影吃惊地急急转身,从树干旁跳了出来。古铜扑倒在柔韧的草地上时,那个人影冲他刚才站的地方开了火。从枪口的闪光处看,他瞄错地方了。子弹从古铜头上飞了过去。古铜连开三枪,看着那个人影倒下去。他急忙冲向前,闪身躲在树后。 他打死的是乔关西吗?他朝那个倒下的男人望去,看出那人穿的是长衫。而乔关西穿的不是长衫。 他在哪儿呢?枪声会惊醒其他人,警察也会很快赶到这儿来。如果到那时我没有抓住乔关西,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得在警察来之前离开这儿。我要是进了监狱,就救不了龚玉了。 他听见房子的另一边有隆隆的声音,是车库的门开了。古铜猛然醒悟,乔关西根本没有藏在这儿等着打死我!他跑到车库去了! 古铜知道可能还有别的警卫,可能这些警卫正在黑暗中用枪瞄准着他,但他不能因此而停步不前,他没有谨慎行动的时间。现在父亲已死,乔关西不太会继续执行原定计划把钱给赖恩。那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呢?龚玉的证词又不是针对他的。他可能会留着那笔钱,然后告诉赖恩想对龚玉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已经不再重要了。而赖恩也别无选择,只能杀死龚玉,免得她向有关部门告发他。 古铜听见了汽车引擎的声音,朝敞开的房屋后门跑去。有人从暗处开了枪,他冲进房子时,一颗子弹从他旁边飞过,但他没有回身开枪。他唯一的想法是冲到前面,趁乔关西开车经过门口时一枪干掉他。他猛地打开门,身体蹲下来,瞄准着。 车前灯闪了过来。一辆深色大轿车,呼啸而过。在滂沱的雨夜中,它就像是一个污点。古铜开了枪,听见了玻璃被打碎的声音。汽车冲向大门。古铜又开了一枪,听见了子弹穿透金属的声音。突然,他听见了另一种声音打开大门的嗡嗡声。另外还有一种声音远处的警笛声。 之前接他来的那辆车仍然停在房子的前面,就是那些枪手把他从富贵厅接来后停车的地方。深色大轿车尾灯向大门移动时,古铜跳下台阶冲向停放的车子。他猛地拉开司机座边上的门,万分激动而又满怀希望地往里看,发现钥匙留在点火器上。 车内的灯光使他成了活靶子。他弯腰钻进去,用力关上车门好让灯光灭掉。他还没有坐稳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他急忙转身,瞄准开着的房屋前门。突然,两个警卫举着枪的庞大身影赫然出现在前门那儿。就在此时,他心惊胆战地意识到另一边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又一个警卫!他被包围了。另一边的那个警卫朝他开了枪,枪响了一声,两声,子弹紧贴着他的头飞了过去。古铜还没找到机会扣动他自己手枪的扳机,站在敞开的前门外面的两个警卫就已摇晃着往后退去。又是两枪,那两个警卫倒下了。德克尔这才吃惊地意识到,在轿车另一边的不是警卫,而是—— 蓝警官喊道“你还好吗?” “还好!上来!你开车!” “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快上来开车!” 古铜又听见快速逼近的警笛声,匆忙跑向前门台阶右边的一簇灌木丛。 “你上哪儿去?”蓝警官一边喊着,一边把古铜的旅行包扔进车里,自己坐到了方向盘前。 古铜在树丛底下摸索着。他扒着,刨着,想要找到他要的东西,最后终于抓到了他到这儿后佯装摔倒时藏在灌木丛底下的小发送器。他拉开后门跳上去,嘴里大叫着“乔达诺的儿子在刚刚走掉的那辆车里!我们必须赶上他!” 古铜还没来得及拉上身后的门,蓝警官就开动了汽车。他挂上挡,踩下加速器,汽车在环形的车道上急速转过弯来,驶向大门。大门正在慢慢地关上。 。 163 追逐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门外边,尾灯渐渐消失在右边那个方向。在左边,警笛声更响了。正前方大门左右两扇门之间的空隙越来越窄了。 “抓牢!”蓝警官大喊道。驾驶着车子呼啸着开进那条空隙中。左边的门擦过车身,右边的门碰到了车的另一边。有那么一瞬间,古铜真担心汽车会被大门挤住。然而,当蓝警官更用力地踩加速器时,汽车猛力冲出那条空隙,居然把两扇门从门柱上给撞掉了下来。古铜听见车后的那两扇门砰砰地倒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蓝警官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在积水中打起滑来,把水溅起老高。侧滑着开上黑沉沉的公路,正了正方向,轰鸣着向前方追去。 “太棒了!”古铜说。他哆嗦起来,这才记起乔达诺让一个警卫把他的衣服扔到这车里了。他在后座上摸了摸,找到了衣服。 “这是在山路上开车时学会的,”蓝警官一边说,一边驱车紧跟在前方车辆后面。 古铜穿上内衣和裤子。衣服很潮,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与此同时,他从后车窗望出去,寻找着警车上闪亮的警灯。虽然警笛声很近,但四周依然黑沉沉的。蓝警官关掉了车灯,夜色一下子变得更浓了。 “没必要让我们的尾灯告诉警察我们往哪儿开了。”蓝警官说。 前方乔关西的车向前驶了半个街区,刹车灯亮了,向左急转弯拐过街角去了。在他消失的一瞬间,古铜看见了后面疾驶而来的警车。警灯闪烁着,警笛尖啸着,数辆警车停在了乔达诺的宅院前。 “他们还没发现我们,但总会发现的。”古铜说着,匆匆穿上衬衣。“你在那个街角减速转弯时,他们会看见刹车灯的。” “谁说要减速了?”蓝警官开到十字路口,猛地一打方向盘,汽车倾斜得几乎翻倒在路边,接着又正了过来,从警察的视线中消失了。 德克尔伸手拿他的鞋袜。“妈的,除了前面的车我什么也看不见。现在你最好把前灯打开。” 蓝警官差点把车撞到路上的一个黄包车,吓得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吧。”车灯亮了。“也没多大用处,你是怎么使用这车上的挡风玻璃刮水器的?是这个开关吗?不。这个呢?”刮水器摆动起来。 前面,乔关西向左急转弯,又绕过一个街角。 蓝警官加快了速度,在最后一瞬间刹车,从十字路口转过弯去。正转弯时,汽车驶过一摊积水,轮胎在一片油腻的路面上吃不住劲了。汽车颠簸着驶上路边,擦着一根灯柱开过去,右边的侧视镜被灯柱撞掉了。然后,车又歪歪斜斜地开回到路上。 “你怎么会在那儿出现的?” “电话里那家伙告诉我你走了的时候,我就知道有麻烦了。我看看你给我的接收器。导引信号很稳定,因此我猜想那家伙在撒谎,你还在乔达诺那儿。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待在电话亭里是毫无用处的,所以我到了那座房子外面,正好听见了里面的枪声。” 我能想出来的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翻过栅栏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还从我的旅行袋里拿了手枪。” “对你来说,幸好我拿了枪。” “我欠你的情。” “别担心——我会想法让你还我的。告诉我在那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古铜没有回答。 蓝警官追问道“为什么打枪?” “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个警察,”古铜说,“我不能肯定,把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你是不是个好主意。” 又一个急转弯,前面的车带着他们来到镇上杳无人迹的大路上,他们在大雨中飞速驶过商业区里影影绰绰的几家商店。 “他马上就要上公路了。”古铜说。 “在那之前我赶不上他。”蓝警官试着加速,但几乎失去了对车辆的控制。“乔达诺死了吗?” “对。”古铜嘴里很干。 “是自卫?” “毫无疑问,我的感觉就是那样的。” “那么出了什么问题?你担心警方会认为你到那儿就是要杀死他?认为你离开圣菲时就计划好了要除掉他?” “要是你这么想,他们也会这么想的。”古铜说。 “这办法倒是直接解决了安若曦的问题。” “龚玉。她的名字是龚玉。我在努力救龚玉。就在前面。”古铜急切地指着一串快速移动的车灯强光。“那儿就是公路入口处。” 前方的刹车灯亮了,乔关西放慢车速,打算驶过环形路,开上通往公路的坡道。他刹车刹得太用力了,汽车失去了控制。车子猛烈地打起转来。 “妈的。”蓝警官叫道。车子向打着转的前车开过去,乔关西的车子正以可怕的速度越变越大。“我们要撞上他了!” 蓝警官踩了一下刹车。刹车咬紧了,但仍不够。他又踩了一下,然后踩住不放。他们的车继续朝前车冲过去。突然,一阵狂风扑来,汽车在被雨水冲刷光滑了的路面上失去控制,开始打滑了,车尾滑到了前面。车打起转来。 古铜搞不清方向了。他从打着转的前挡风玻璃望出去,只见乔关西的车也打着转,显得越来越大,就像频闪灯的灯光。突然,车子不见了。古铜紧张地想,那车肯定滑到公路下面去了。与此同时,他们的车倒向一侧。车下的地面变得柔软起来。是草!车子右边的后挡泥板碰到了什么东西。古铜的上下牙齿撞在了一起。外面响起了金属破裂的声音。一只尾灯碎了。车子猛然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蓝警官的声音在发抖。 “没事!乔关西在哪儿?” “我看见他的前灯了!”蓝警官加大油门,将车子开离它刚才撞上的那棵树。汽车摇摇摆摆地驶过一片泥泞地,开上进入公路的坡道。在前面,那辆车轰鸣着从一条沟里爬出来,朝着公路上而去。 “你杀了他父亲。”蓝警官的呼吸声很刺耳。“如果你再杀了儿子,龚玉的问题就解决了。没人会从她身上得到好处了。乔达诺的人也不会再找她了。” “听起来你对我的方式并不赞成。” “我只不过是在发表意见。” 前面,乔关西冲上公路,速度不减,似乎没受到影响。“乔达诺的100万法币在那车里。”古铜说。 “什么?” “是打算付给赖恩的,是杀死龚玉的报酬。从现在起,90分钟之后,他将等着人把钱送给他。” 蓝警官跟在车子后面飞驶上公路。“但如果钱没送去呢?他会放了她的。” “不会。赖恩疯狂得会出于忿恨而杀死她。”古铜说,“钱必须交给他。也许我能用钱让他带我到龚玉那儿。事实上,乔关西显然不想把钱送去,他在往南开。交钱的地方在这儿北边几里的地方。” 尽管下着倾盆大雨,蓝警官仍冒险把车速加快到70公里。向前直冲,渐渐接近了乔关西,雨水冲刷着挡风玻璃。刮水器几乎来不及刮净雨水。路况很差,这条路是通往上海的公路,但是质量很差。 乔关西不能再开快了,于是他也加快了车速。前车溅起的水泼在他们的挡风玻璃上,蓝警官看不清前面了。他骂了一句什么,急转弯开进到右边。 乔关西莫名其妙地减慢车速,不一会儿,两辆车很快就开始并行了。乘客座的车窗摇了下来,乔关西举起了右手。 “他要开枪!”古铜大喊道。 蓝警官踩下刹车。乔关西开枪时,车子已经退后了一些,子弹正好在挡风玻璃前面飞过。 乔关西又减速了,又往后靠近了些,想试着再开枪。 古铜弯腰去抓他们离开乔达诺家时他扔进车里的手枪。乔关西开枪了。子弹穿过司机座位旁的侧窗,从蓝警官的头上飞了过去,又打碎了后座的侧窗。前侧窗的玻璃碎成了参差不齐的小粒,洒了蓝警官一脸。 “我看不见了!”蓝警官喊道。 车子来回摇晃着。 乔关西又在瞄准。 古铜开了枪。在封闭的车厢内,枪声震耳欲聋,就像有两只手扇在他耳朵上似的。没有时间打开后车窗。子弹穿透玻璃,从乔关西那敞开的前车窗飞进去,打掉了他的一块挡风玻璃。乔关西退缩了一下,不再开枪了,他不得不用双手来把住方向盘。 蓝警官挣扎着想要看清楚,车子又摇摆了起来。古铜发狂地朝前座俯下身去,抓住了方向盘。他们眼看就要撞到前面一块石头上了,他猛地把方向盘打向左边,越线进了里道,车身狠狠地撞了一下乔关西的车子。 “脚踩在油门上别放开!”他对蓝警官大叫。 “你在干吗?”蓝警官眼睛看不见,急得发狂。他把一片片玻璃从眼睛周围扒拉开。 古铜俯身在前座上,更用力地把方向盘往那边打去,朝着它猛撞。他觉得自己都听见乔关西的尖叫声了。古铜第三次用力撞车时,把它撞到了路的外面。乔关西惊恐万状,转过车头开向绿草覆盖的土坡,沿着坡度徐缓的路堤摇摇摆摆地开下去,接着又冲上一个斜坡。 古铜跟着他,几乎与他并排行驶。驶离公路时他觉得颠了一下。汽车开上了浸透雨水的草地,方向盘握在手里感觉轻快些了,他这才松了口气。上坡时他的胃直往下坠。突然,汽车斜对着飞速而来的车灯冲了过去。 “刹车!”古铜对蓝警官大叫,“用力踩!” 车子冲上一个上坡才算刹住了车。轮胎打滑了,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发出尖锐的声响,把砾石甩到了路肩上。喇叭声不停地响着。前面,乔关西往一侧滑过去,压坏了树丛,折断了小树,从一个雨水冲刷着的斜坡上消失了。 古铜疯狂地用力转动方向盘,以免汽车从斜坡上直冲下去。他不知道斜坡有多陡,也不知道坡底有什么。他只知道他们必须再减慢车速,“脚踩在刹车上别放开!”他对蓝警官大叫。 车子继续滑向斜坡。古铜则更加用力地转动着方向盘,砾石四处乱飞。他怕车子会翻过来,也怕车子向前冲时会撞到一棵树上。车子打了个转,车尾对着乔关西消失的那个斜坡突然停了下来,古铜的肋骨重重地撞在他俯身其上的座位上。 “天哪,”古铜说,“你还好吗?” “我想是的。”蓝警官从他满是鲜血的脸上扒拉出更多的玻璃片。“我开始看得见了。谢天谢地,我的眼睛没扎伤。” “我去追他!”古铜抓起手枪,跳出车子朝前跑去,冰冷的雨水抽打着他。他隐约感到,他身后有几辆车从公路上开了下来,其中一辆甚至停下来查看这起似乎极为严重的事故。他没理会这些,仔细观察着长满树木的黑暗斜坡。 乔关西车子的前灯从坡下朝上照着,看来汽车翻滚着掉下斜坡后,车的后部朝下躺在了坡底上。古铜不敢直接走上前去,那样他将会完暴露在车灯前,成为一个清清楚楚的活靶子。他快步走到右边,钻进大雨冲刷下的黑暗树林里,小心翼翼地从又陡又滑的斜坡上往下爬。爬了30英尺之后——据他的判断是这么远——他来到坡底,然后向左转,朝那往上照着的车灯处匍匐过去,手里握着枪,随时准备射击。 树枝啪的响了一下。雨水落在浓密的树叶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使得那声音变模糊了。古铜屏息听着。在那儿!又一根树枝啪的一响。就在汽车附近。 古铜蹲了下来,隐蔽在矮树丛中间。一个人影在树林中移动着。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车头灯光勾勒出他的部分轮廓。他捂着肚子,猫着腰,跌跌绊绊地走着。后来,他呻吟着失去了平衡,往古铜的右面倒下去,从车灯能照亮的范围里消失,被黑暗的树林吞没了。但在这之前,古铜看清那个男人并非捂着肚子,而是抓着一只公文箱。 古铜在树丛中向那人爬过去。虽然他的时间不多了,但他不敢行动得太快。他不能冒险。就在这时,另一种声音使他不安起来他身后的斜坡顶上传来了说话声。古铜冒险转脸瞥了一眼,看见几支手电筒的光束向下对准了他们的车子,雨水在光束中闪着微光。有一辆车就停在他从斜坡上下来的地方,肯定还有其他车辆停了下来。但愿那些车中间没有警车。 古铜继续往树丛里面爬,沿着他认为是乔关西经过的路线向前移动。在他后面,人们笨拙地爬下斜坡,拖着脚穿过树丛,一边拨开树枝,一边大声说话。由于他们弄出的嘈杂声,即使乔关西可能发出什么声响,古铜也听下见了。他必须躲着手电筒光,弯腰隐蔽在矮树丛里寻找。他想道,那笔钱,没有那笔钱我就没法找到龚玉。 他试探着在黑暗中往前迈了一步,马上感到脚下空了。又是一个斜坡。他差点摔了下去,幸亏他自己的力量把自己拖住了。他抓住一棵树,悬在上面,然后奋力爬上一块滑溜突出的岩石。雨水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衣服冷冰冰地贴在他身上。他做着深呼吸,想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没法知道斜坡往下有多长,但坡度显然非常陡。要是乔关西摔到了下面,在黑暗中根本不可能爬下去找到他。 车子那边,手电筒的灯光在树丛中扫射着。古铜想,他们分散开去找司机了。如果乔达诺没有从斜坡上掉下去,如果他还活着,他会尽量离那些手电筒光远一些。他会往哪边走呢?古铜不得不随意作出一个选择,他转向了右边。 要不是因为古铜弯腰躲过一根齐胸高的树枝,乔关西抓着的那块石头就会砸在他的脑壳上,而不是砸在他弯着的脊背上了。这一下砸得他够呛,也让他大吃一惊。他头昏眼花地倒在地上,枪也脱手了。乔关西疯狂地从暗处向他扑过来。古铜就地打了一个滚,感觉到那块石头挟带着一股凶猛的气流从他头边飞过,重重地砸在湿地上。他抬腿就是一脚,从乔关西的身下踢中了他的腿。乔关西把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几乎让他窒息了。古铜的身体扭动着,他感到身旁就是斜坡的边缘。乔关西举起石头朝他的脸砸下来,古铜则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在这时,觉得身底下的地面塌了下去。他和乔关西突然一起在黑暗中从半空中摔了下去。他们撞上了一块突出来的石头,翻滚着,又接着往下掉。突然间,他们颠了两下落到了地上。这反而让他们吃了一惊。 尽管古铜尚未喘过气来,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举拳就朝躺在自己身边的乔关西打去。在黑暗中,他的拳头从乔关西的肩膀边上掠了过去。乔关西的手里仍然抓着石头。虽然由于黑暗他无法瞄准,石头还是擦伤了古铜的肋部,疼得古铜弯下了腰。这新的疼痛令古铜怒不可遏。他跳起来,抬手猛击过去,但乔关西往后一缩,躲过了这一下,挥着石头又打了过来。古铜感到石头带着一阵风差点砸到自己脸上。他想靠近乔关西以防他再来这么一下,就在黑暗中冲过去,猛推了乔关西一把。两个人一起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乔关西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便僵住了,胳膊直直地伸着。他浑身哆嗦着,呼吸声就像内胎漏气的声音。接着,他的胳膊垂落下来,身体一动也不动了。周围只有淅沥的雨水声。 古铜大口的呼吸,准备着继续战斗,只是过了一会他才发现乔关西已经死了。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躯体仍然站立着。 “我告诉过你我听见了声音!”一个男人大声喊着。手电筒光在雨中的树林里扫过。脚步声重重地向古铜摔下来的斜坡边缘靠近。 古铜想,我不能让他们看见他!他冲向乔关西仍怪异地站立着的地方,用力地去拉他,却感到非常费劲,这时他才极不舒服地意识到,乔达诺是被一根断树杈锯齿状的尖头给刺死了。 讲话声和脚步声更近了。古铜想,绝不能让别人看见他。他把乔关西沉重的躯体放倒在地上,刚要把他往黑沉沉的树林里拖,一束手电筒光从陡坡上照下来,直直地照在他身上,他惊呆了。 “喂!”一个男人叫道。 “我找到他了!”古铜喊道,“我觉得我听见这儿有动静!我爬了下来,而且找到了他!” “天哪——”另一个男人叫道,他也把手电筒往这边照。“看看,这么多的血!” “你能摸到脉搏吗?他还活着吗?”另一个人叫道。 “我不知道!”古铜喊道。手电筒的强烈光线直刺他的眼睛。“我想我听见的是他摔下来的声音!他肯定摔死了!” “但他还有可能活着!我们得叫救护车!” “他可能是摔断了脖子!我不敢动他!”雨水在古铜的脸上流淌着。“上面的人里有医生吗?” “我们需要救护车!” 几个人用手电筒照着路,慢慢地从泥泞的坡上抓着树枝往下爬。 “他干嘛往这边走?”一个人爬到了坡底。“难道他没看见州际公路在后面吗?” “车出事时他的头大概碰伤了!”古铜说。“他很可能是被撞昏了头。” “天哪,看看他!”有一个人背转过身去。 “他摔下来时大概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呢?”古铜说。 “女人?”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古铜说,“听上去她像是受了伤!她在哪儿?” “所有的人注意!”一个男人叫道,“继续寻找!这儿还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人群散开了,人们用手电筒扫射着,迅速地寻找着。 古铜利用这个混乱局面,退到了暗处。他往斜坡上爬的时候踩到泥里滑了下来。他抓住裸露的树枝,踩着突出来的岩石继续往上爬。人们每一分钟都有可能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在他们怀疑他不是搜寻人员之前他必须离开。但是我不能不拿到乔关西的公文箱就走。 。 164 逃生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摔下来的时候没拿着公文箱。它在哪儿呢?要是搜寻人员发现了这些钱,我就没办法救龚玉了。 古铜的心怦怦地跳着。他爬到了斜坡的顶端,看见失事的车子附近有更多的手电筒光。目前他还能藏在矮树丛中,但那些搜寻人员可能很快就要搜到这一带了。他吃力地喘着气,猫下腰,想搞清自己的方位。乔关西是从哪边袭击他的?是从左边还是从右边?古铜转身凝视着下面,黑暗中他依稀分辨得出乔关西的尸体。他回想着他们在坡底的搏斗,推测着他们一起落地的地方。如果他们是落到那块地方的话,他们就是从他左边摔下去的,而乔达诺出手时应该是从…… 古铜在矮树丛里匍匐向前。此时,手电筒灯光开始朝他这边照过来了。不!古铜想。他从未感到自己体内的肾上腺素如此强烈地涌动过。他觉得他的脉搏也从未跳得如此之快。他感到耳后部的压力越来越大。公文箱。必须找到公文箱。我需要它。没有公文箱就救不了龚玉。 他差点就从它旁边爬过去了,但他还是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碰到的是什么东西。他抓起公文箱时,真担心自己的心脏会由于压力的消失而破裂。与此同时,他的脚碰到了身后坡沿附近的什么东西。他的手枪,乔关西用石头砸他时从他手里掉出来的。他把枪插进长衫里面,现在他有胆量希望自己能成功了。他还有机会救龚玉。 但手电筒光再往这边来,他就救不成她了。要是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是警察呢?古铜的衣服满是泥水,他继续在矮树丛里向前爬,尽量不弄出声音来。他爬到了他觉得是他开始进入树林的地方。他往后看着,等着手电筒光移得离自己远一些。他一等到机会,就飞快地从树丛里爬上去,一直爬到公路边上才停下来。车辆在雨中飞驰而过,轮胎嘶嘶作响,车灯雪亮。路肩上停着几辆车,多数都是空的,车里的人肯定都到树林里帮助寻找车祸的幸存者去了。其中一辆是巡逻警车。初看见它时古铜心中一惊,好在这车里也没人,不过警察可能很快就会回来。 警车旁边是他们的那辆车。在车里,蓝警官垂头丧气地倒在方向盘后面。即使从远处,也能看出他满脸是血。古铜想,我不能再等了。为了防止树林里有人正看着他,他用身体遮挡着公文箱,迅速钻出树林,沿着公路快步走了过去。 古铜上了车,蓝警官坐直了身体。 “你看得见吗?能开车吗?” “能。” “走吧。” 蓝警官转动点火器上的钥匙,发动起车子,迅速开进了土路。“你看上去糟透了。” “我并没有为这种场合刻意打扮。”古铜盯着后面,看是否有人跟踪他们。好像没有。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你是否还能回来。”蓝警官说。 “我不知道你会守在车里。你做得对。” “偷到车逃跑时我会是个好司机。事实上,我过去就是。” 古铜看了看他。 “那是我20岁之前的事。”蓝警官说,“你拿到公文箱了?” “对。” “那家伙呢?” 古铜没回答。 “那么龚玉又少了一个麻烦。” “是自卫。”古铜说。 “我没说是别的原因。” “我需要这个公文箱。” “100万。拿着这么多钱,有的人根本不会想去救任何人。” “没有龚玉,我就救不了我自己。” “天哪,老古,你这是疯了。如果你不当心,最后会杀了自己的。”蓝警官紧张地咕哝着,声音比耳语还低,“或者你会给赖恩一个机会,叫他杀了你。”在过去的一小时里,他们一直争论着古铜的这个计划,古铜坚定地表明了他的决心。赖恩满心希望事情会是这个结果,而现在事情正是这样进行着。 古铜感到蓝警官探身到奥兹莫比尔的后座上,抓住自己的肩膀把自己拖到了外面的雨里。他给蓝警官的命令是,不要心软,越野蛮越好,要做得像通常一个打手杀完人处理尸体那样。 蓝警官遵守了命令,在把古铜往地上扔时,一点也没设法减缓他身体落地时的撞击。古铜拖着他走过水洼。他的身都在疼,但他没表现出来,仍然保持着软塌塌的样子。他虽然紧闭着眼睛,但他想象得到这种情景被撞过的车子停在观景台的饭店旁。很快就到午夜了,又下着雨,不可能会有人停车观赏西湖花港的景色。天气好的时候,在观景台上能看得见西湖船只画舫的灯火和对岸的点点灯光。但在这么糟的天气里,看见的只能是黑暗。为了防止万一有人在此处停下来休息几分钟,蓝警官把车子斜对着观景台停下来,挡住去路,以防有人看见,一个像是尸体的东西被拖向饭店的后面。 古铜听见蓝警官咕哝了一句,然后感到自已被扔进了一个泥洼里,发出“扑通”一声响。他让自己的身体软软地打了个滚,左半边朝下躺在了泥洼里。他半睁开眼睛,看见房屋后面的暗处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垃圾箱。他听见蓝警官穿过泥洼往汽车那儿跑去,很快又回来了。接着看见他把公文箱靠在房屋后墙上,然后一闪身不见了。接着,他听见车门关上了,汽车发动起来。轮胎溅起水花,汽车开走了。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古铜就只能听见远处公路上车辆的嗡嗡声,以及雨水打在紧裹在他头上的透明塑料袋上的声音。 “乔达诺和赖恩做的交易是钱和我的尸体。”古铜坚持说。那会儿他和蓝警官正心急火燎地驾车过来,唯恐他们已经来不及。他们是10点半开始找的。后来11点了,11点15分了。“午夜时我们必须到达那儿。”有两次他们找到了还开着门的商店,但店里没有德克尔所需要的部材料。11点半时,他们终于买齐了所要的东西。蓝警官把车停在野外一条荒废了的路上,做了该做的事。 “为什么不能让我留张纸条,和钱放在一起?假装是乔达诺留的条,就说只有在赖恩实现了诺言之后他才会杀你。”蓝警官用晒衣绳绑住了古铜的脚踝。 “因为我不想让他起疑心。一定要把结打在一眼就能看得见的地方。那幢房子后面肯定很暗,我想让他一眼就看出我是被捆牢了的。” “但这样的话,如果他还不相信你已经死了,你就连自卫的机会都没有了。”蓝警官把古铜的胳膊缚在他身后。 “我希望这样能让他相信。他绝对不会相信我会自愿把自己交到他手上,任由他处置。” “这个结疼吗?” “疼不疼都没关系。要像真的一样。要弄得看上去我绝对不可能还活着,看上去我对这样的捆绑没有丝毫的反应。一定得让他相信我死了。” “他看见你的时候,你也可能真的死了。老古,这塑料袋简直要把我吓破胆了。” “这就对了,也会让他吓一跳的。我就靠这最后一招了。给我涂上颜色。快点。” 古铜需要看上去像血的东西,一位病理学家曾对他讲述过用最容易找到的材料伪装成血迹的方法,这回他就是用的这些材料——鸡血和鸽子血。 “要弄得看上去好像他们曾经以打我来取乐。”古铜坚持说。 “他们打烂了你的嘴唇,把你的下巴打得血肉模糊。”蓝警官用混合材料伪装着。 “快点。我们再过15分钟就得赶到交货地点。” 蓝警官迅速将袋子套在古铜的脖子上。古铜吸了口气,把袋子吸到了自己的头上。塑料袋紧贴着他的脸,粘在他的皮肤上,陷进他的鼻孔和嘴巴里。蓝警官咕哝了一句他那民族的祈祷文,赶快在陷进古铜嘴里的袋子上戳了个小洞,迅速把一小截空心管塞进去。古铜把管子咬在齿间,这样他既能够呼吸,又不至于破坏使塑料袋贴紧他脸部的真空。 “我的天,老古,能行吗,你能有足够的空气吗?” 古铜轻轻地点了点头。 “袋子这样贴在你脸上,你看上去真像是一具尸体了。” 古铜想,很好。这会儿他躺在饭店后面的泥洼里,听着大雨打在袋上的声音,四周一片黑暗。只要他浅浅地、慢慢地、平静地呼吸着,他从吸管里得到的那一点空气就足够他活下去了。但是每次他轻轻吸一口气时,恐慌的感觉就出现了,试图压倒他那坚定的决心。每次他微微呼气时,他的心脏就想跳动得更快些,从而得到更多的氧气。把塑料袋绑在他脖子上的绳子系得很紧,紧得陷到了皮肤里——这也是古铜坚持要蓝警官这么做的。每一点看上去都必须绝对令人信服,而且摸起来也令人信服——冰凉的雨水会降低自己的体表温度,使他的皮肤摸上去像是慢慢变冷的尸体。哪怕有一瞬间赖恩怀疑他还没有死,他就会一枪打穿自己的脑袋,了结这件事。 危险的是,赖恩也许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他一枪,但是古铜指望自己脸部怪异的模样能使赖恩认为没有必要使用武力了。如果赖恩摸自己手腕上的脉搏,他是摸不到的。紧紧绑着的绳子已经大大减少了血流量。赖恩还可以试着摸自己脖子上的脉搏,但要这样做,他就得解开绑住塑料袋的绳子——这样既费时又让人恶心。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手掌按在古铜心脏上面的肋部,但是他也不太可能这么做,因为古铜是往左侧躺着的——要摸古铜心脏那边的肋部,赖恩就必须把他的身体翻过来,把手按到粘在自己衣服上令人生厌的脏泥巴上。 风险还是很大的。“你疯了。”就像蓝警官一直对他说的那样。“你会杀了你自己的。”但是还有别的办法吗?要是事情没有准确依照赖恩所要求的那样进行,要是自己的尸体没像乔达诺所保证的那样被扔在那儿,赖恩可能会起疑心不拿钱了,可能会担心公文箱里有陷阱,而古铜的计划完是围绕着那笔钱展开的那笔钱和自己藏在钞票里面的导引仪。要是赖恩不拿钱,古铜就无法跟踪他到龚玉被关着的地方。无论怎样分析这件事,他都想不出别的办法。必须让赖恩看到自己的尸体。 “你那么爱她吗?”蓝警官在把塑料袋套到古铜的头上之前问他。“这样心意地冒着生命危险救她?” “为了她我愿意下地狱。” “是为了搞清她是否对你怀有真情吗?”蓝警官诧异地看着他。“这不是爱。这是自尊。” “这是希望。如果我不相信爱,那我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把吸管放进我嘴里。绑上袋子。” “老古,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了不起的人。” “不,我是个傻瓜。” 古铜躺在泥洼里,轻微地呼吸着,压抑着恐慌,聚集起他所具有的部控制力,努力不去想象自己会遭遇到什么。他的肺需要更多的空气。他想,也许,的确还有别的办法。也许,他只是想让龚玉知道,自己是多么地爱她,为了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他急需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回想起两个月前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情景……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吗?好像是很久以前了……在房地产公司的门厅里——她向他转过身来,他的心率一下子改变了。他一生中从未感到过这么强烈的吸引力。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她的倩影,浓密的头发油亮油亮的,晒黑了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酷似运动员的体型,线条优美的胸部和臀部令他怦然心动。他完被她那优雅的下巴、和模特儿般的额头给迷住了。他想象着自己正走近她。突然他的思绪转到了他们第一次的那个晚上,她那晶莹的眼睛和嘴唇离他那么近,以至于变得模糊起来。他尝到了盐、太阳和某种原始的味道。他感到自己在过去的生活中仿佛一直只是半个人,而现在终于完整了,不仅仅是身体,而且是在感情上、精神上完整了。他身充满愉悦的感觉,他终于有了一个目标——和她一起营造新生活,与她分享,与她合为一体。 他的意识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因为,在远处车流的嗡嗡声和哗哗的雨声中,他听见身后的陡坡那儿有声音。虽然那个塑料袋妨碍了他的听力,但忧虑反而提高了他的感知能力。他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打滑的脚步声,还有树枝折断的声音。 天哪,古铜想。他一直在等着听见一辆车开下公路,开到观景台这一带来。但是,赖恩早就等在这儿了,就藏在护栏下面的斜坡上。古铜对自己说,蓝警官把我拖到房子后面来时,他肯定看见了。他也肯定看见他把我扔进水洼,留下公文箱,然后开车离去。如果蓝警官那会儿对我说了一个字,或者如果他试图把我扔得轻一点,赖恩立刻就会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他就会开枪杀了我们。 古铜意识到自己刚才离死神有多么近,不禁发起抖来。冰冷的雨水也使他发抖,他立刻绷紧肌肉来克制身体的这种反应,他不敢动。他必须显得毫无生气才行。过去,每逢他开始执行一项危险的任务时,他总是以默想来使自己平静下来。现在他又使用了这个办法。他集中思想,努力把感情、恐惧、渴望、忧虑和需求都抛在脑后。 但他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想象。他想象着赖恩从大雨如注的斜坡顶上瞪大眼睛往黑暗中凝视的情景。赖恩肯定很紧张,身上又湿又冷,急着办完这件事拔腿逃走。他肯定握着一把枪,有一点不对头就会开枪。他可能还有支手电筒。也许,他会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打开手电筒照照绑着自己手臂和腿的绳子。果真如此的话,他肯定会让光束停在罩着脑袋的塑料袋上。 湿漉漉的砾石上响起了脚步声,好像赖恩已经跨过了护栏。到紧急关头了,古铜知道,如果赖恩要开枪以确保他真死了的话,那就是在这个时候了。为了不让自己的胸脯有一丝起伏,他屏住了呼吸。随即,他的肺开始缺少空气。他胸中那令他窒息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强,严重缺氧的肌肉也由于越来越迫切地需要氧气而疼痛起来。 脚步声在他附近停下了。古铜已经有所准备,所以当一只鞋踢他的肩膀使他背着地时,他没显出任何反应。虽然闭着眼睛,但他仍感觉到透过塑料袋射向自己的手电筒的强光,赖恩正在仔细查看罩在他脸上的塑料袋。他早已把那截吸管移到嘴角,又微微吸了口气,这样袋子往他嘴里陷得更深了。他感到头晕目眩,他迫切需要呼吸。于是,他集中精力想象着龚玉;他的脑海里只有她。他感到一阵晕眩,觉得自已被她吞了下去。 赖恩哼了一声,也许是出于满足吧。手电筒随后就关上了。古铜的肺好像马上就要炸开了。他听见脚步声迅速在雨水中走过,大概是赖恩朝公文箱快步走过去了。但接着响起了别的声音,古铜糊涂了。咔哒,嚓嚓。他越来越担忧。这是什么声音?赖恩在干什么? 突然,他明白了。那家伙正在把钱倒进另一个包里,他怕乔达诺会在公文箱里放导引仪。这种本能很好,但自己已经预料到了。导引仪并非藏在公文箱里。他用刀在一捆钞票里面挖出了一个洞,把导引仪塞进去,然后用橡皮带子重新绑好那捆钞票,这样它看上去跟别的钞票捆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古铜听见赖恩又哼了一声,这回是在用力。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飞过,咔哒咔哒地滚下坡去了。古铜明白,是公文箱,赖恩把公文箱扔了。他不想留下任何痕迹来表明饭店后面的这块地方曾被用做交货地点,但是如果他扔掉了公文箱—— 天哪,他要用同样的方法处置我。古铜刚刚来得及控制住缺氧的身体,不让自己暴露出恐慌,赖恩就抓住他的肩膀,猛力把他往后拖,粗暴地把他拎起来架到了护栏上。不!古铜在心里叫道。紧接着,他觉得自己失重了。他的身体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他从那东西上翻下去,又一次感到失重。他被缚的胳膊碰到了身体下面的什么东西。他克制不住冲动,痛得呻吟了一声。赖恩听见他呻吟了吗?他滚落下去,又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他想,自己大概要从岩壁斜坡一直滚落到西湖里去了。这段距离这么长,自己肯定会摔死的。忽然,他颠了几下停下来了,浑身疼痛难忍。他的头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他被撞得头昏眼花,感到塑料袋里有液体。我在流血!温热的、粘乎乎的液体从他额头上的伤口里涌出来,开始填满塑料袋。不!他不在乎赖恩现在是否看得见自己动弹了。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必须呼吸。他原先的计划是,赖恩拿了钱,撇下他一走了之。等他一走,自己就把那截吸管重新插进袋子上的洞里尽力呼吸,直到蓝警官——钱被拿走后,接收器的指针会开始移动,他就会知道——回来把他放开。但是,古铜从来没有想到赖恩可能会处理掉尸体。要是料想到了这一点,他绝对不会尝试这个计划的,太可怕了。把塑料袋绑在他脑袋上的那根绳子紧紧勒住他的脖子,陷进他的皮肤里。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扼死了。 他大需要空气了,简直急得发狂。他把那截吸管从嘴角移过来,试着把它往袋子上的小洞里插,可是他找不到那个洞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有用力地呼了口气,让袋子胀了起来,可接着又完不由自主地用力吸了口气。这下子,袋子填满了他的鼻子和嘴巴,就像个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紧紧地贴在他皮肤上。伪装颜料和血粘住了袋子。蓝警官不能及时找到我了! 。 165 追踪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在雨里翻过身,面向着他坠落其上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在托着自己,就把脸贴在上面擦来擦去,寻找着尖的东西一根树枝、一块突出来的岩石,能钩住、能划破塑料袋的任何东西。他的身体下面又湿又滑。他的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大概是块岩石。他不顾疼痛,继续移动着。但是,他的动作迟缓起来。他脸上的血仍在继续流着,注进塑料袋,给他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被淹没的感觉。说不定自己马上就要从悬崖上翻滚下去了,但那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自己已经死定了,要是没有…… 一个像桩一样的物体钩住了塑料袋。他的意识正渐渐模糊,他无力地把头向左一扭,感到袋子被撕开了。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再把头往左扭去。裂口更大了。他额头上感到一股冷风,冰冷的雨水打到了他的脑门上。但塑料袋仍紧紧贴在他的鼻孔和嘴巴上。他试图通过嘴边那个小洞呼吸,但他的挣扎已经扭曲了塑料袋,洞被堵住了。他觉得自己就要被嘴里那截吸管憋死了。我必须把这袋子从头上去掉!他觉得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仿佛自己将要落入一个黑沉沉的深坑。他最后一次试着用那个尖东西钩住袋子,他的右颊擦破了,但袋子终于整个儿地撕开了。 当他吐出吸管呼吸时,风像是尖叫着从他的喉咙里冲下去的。凉凉的空气涌入他的肺脏,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甜美。他的胸膛痉挛地起伏着。他仰面躺着,浑身发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渐渐地相信自己真的还活着。 还活着,但能活多久?古铜沮丧地问自己。蓝警官可能找不到我了。我要是再继续待在雨里,就会因体温过低而冻死。他翻了个身,面向着黑沉沉的天空,享受着甜甜的雨水,饥渴地呼吸着,尽量不去注意自己正在颤抖,也不去注意被捆绑着的四肢上所感到的压力,我摔下来多长时间了?赖恩走了吗?我着地时他听见我的呻吟了吗? 他惴惴不安地等着看见一个黑影从陡坡上往他这儿爬过来,等着看见赖恩打开手电筒,狞笑着用枪瞄准他。突然间,他真的看见坡顶上有一道手电筒的强光,光束移向饭店,往护栏上照了照,又照向饭店。古铜顿时信心大增,不禁喊道,或者说是试着喊了一声“蓝警官!”他发出的声音很嘶哑,好像吞下了一把砂石似的。他更用力地又喊了一声“蓝警官!”这一次,手电筒的光束落在护栏上了。接着,光束朝坡下照过来。古铜看清楚了,他摔下来的地方是个斜坡,到处都是树丛和岩石,一截一截地伸出来,最后陡壁往下直插进西湖里。 “在这儿!”古铜喊道。光束迅速顺着岩壁往他这边掠过来,但没照到他。“在这儿!”终于,光束照到了他身上。但那人是蓝警官吗?信心,通过想,我必须有信心。 “老古?” 谢天谢地,是蓝警官!当那个熟悉的瘦长身影翻过护栏快速爬下来时,古铜觉得他的心脏跳得不那么剧烈了。 “小心点。”古铜说。 蓝警官那西部特有的皮靴在一块岩石上滑了一下。“哎哟——”他站稳身体,急速地爬下来,蹲下身子,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细细打量古铜的脸。“你满脸是血。没事吧?” “我必须没事。” 接着他迅速割断将古铜的双臂绑在身后的绳子,又以同样快的速度割断绑脚的绳子。虽然古铜肌肉发麻,他还是使劲动了动身子。 “别动,我来解这些结。”蓝警官说,“该死的,绳子浸透了水,胀起来了。我解不——” “我们没时间了,”古铜说,“我们得到车那儿去。导引信号只在一里之内有效。帮我站起来。” 蓝警官挣扎着站稳脚跟,然后用力扶他站起来。 “我的手脚几乎没有血液循环了。你得把我拉上去。”古铜说。 他们嘴里哼哼着,费了很大力气才爬上了斜坡。 “我把车停在北边公路路肩上了,”蓝警官说,“没看见有车灯往观景台这边转弯。过了午夜之后,我都开始认为他不会出现了,但是接收器上的指针突然开始移动了——导引仪工作起来。我沿着公路的路肩倒车过来,好尽快赶到你这儿。” “赖恩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古铜抓住护栏,用力喘着气,翻了过去。“他肯定是从树林里跑了。他的车肯定是停在南边或是比你那儿更北的某个地方。快。” 蓝警官趟过一个个水洼,先于古铜跑到车子那儿。他从前座上抓起接收器。“还有信号呢,”他兴奋地说,“指针表明他在往北开。” 古铜跌进前座里,用力关上车门。当蓝警官猛踩加速器时,他的身体在座位里往后倒去。车子甩起砂砾,在积满雨水的停车区里摇摆了一下,朝公路上雨幕中的车灯光亮飞驰而去。 “信号变弱了!”古铜盯着接收器上被照亮了的刻度盘。他的湿衣服贴在身上。 蓝警官开得更快了。他甚至没顾得上打开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呼啸着驶上公路,开始狂飙速度。 “妈的,我快要冻僵了。”古铜拨动着车上取暖器的开关。他用那几乎毫无知觉的右手手指笨拙地摸索着,发现蓝警官的刀子还插在他左腕上的绳结里。他仔细看着刻度盘。“信号变强了。”指针转动起来。“看!他下了公路。他在我们左前方!” 比他们所希望的还要快,车子前灯照出了雨中一个昏暗的出口斜坡。“这条路跟公路平行。”古铜说,“指针表明他改变了方向!他在往南开。”他用刀子割开手腕上的绳子,差一点划伤了自己。血涌进他左手的静脉,让他感到一阵刺痛。他按摩着疼痛的手腕,绳子在上面勒出了沟。 “你告诉我要弄得像真的一样。”蓝警官说。 “嗨,我还活着呢。我并没抱怨什么。” 在出口坡道的尽头,兰将官驱车向左穿过横跨公路的一个石桥,然后又急速左转,进入另一边,向南追着一个汽车尾灯开过去。 “信号更强了!”古铜说,“慢一些。他割断了另一只手腕上的绳子。血涌到手上,他的手指不那么笨拙了,因而他能够更用力、更快地割断脚腕上的一圈圈绳子。 虽然车上的取暖器正放出热风,他仍在发抖。各种令人不安的念头折磨着他。要是赖恩已经杀了龚玉呢?或者要是赖恩猜到自已被跟踪,找到了导引仪呢?不!我受了这么多苦,绝不能一无所获!龚玉必须活着。 “指针表明他又转弯了。向右。往西开了。” 蓝警官点点头。“前面有车,我看得见转弯的车灯。我要慢下来,这样他就看不见我们跟着他转弯了。” 期望增强了古铜的力量。他抹抹前额,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安地看见手掌上有红色。不是鸡血或者鸽子血,闻起来有一股铜的味道,无疑这真的是血。 “我不知道这能有多大用处,这是我在小储藏柜里找到的一块干净手帕,”蓝警官说,“试着止止血吧。”蓝警官跟着赖恩向右驶下公路,经过一块写着海宁方向的指示牌。他关掉了前灯。“没必要大肆宣扬。在雨里我几乎看不见他的尾灯,所以我能肯定他根本看不见我们。” “但你这是在盲驶。” “时间不会长的。”蓝警官往左开上一条小道,又打开前灯,作了个180度的转弯,回到路上,向左转,再次跟到了赖恩的后面。“万一他在看后视镜,我要是他,肯定会看的,他就会看见有车前灯从左边拐上这条路。任何从公路上跟踪他到这儿的人都不会从左边过来的。这样他就不会起疑心了。” “你对此很在行嘛。”古铜说。 “我还是在行一些的好。我还是小孩子时,曾跟一些人混在一起。跟踪人和被跟踪我都挺有经验。” “是什么让你改邪归正了?” “我遇到一个警官,是他让我明白过来。” “他肯定为你现在的生活而感到骄傲。” “去年他死了。一个喝醉了的内地毒贩开枪杀了他。” 空中令人目眩地一闪,随后而来的隆隆声使汽车抖动起来。 “现在开始打雷打闪了,暴风雨更厉害了。”古铜说。 “妈的。”不知蓝警官指的是暴风雨,还是他的回忆。 闪电又一次划过时,他用手指了指。“我看见一辆车。” “接收器上的信号很强。指针直指着前面,”古铜说,“那肯定是赖恩。” “该离开这条路了,我不想让他起疑心。”经过一个指示着临安的牌子之后,蓝警官任由赖恩往前直开,自己则向右转,绕过一个村子,再回到路上。这样别的车子已经超了过去,填补了他们和赖恩的汽车之间的空隙。 “接收器表明他还在我们的前面。”古铜那又湿又冷的衣服仍然让他抖个不停。由于紧张,他的肌肉非常疼痛。他掉下岩壁时摔着的后背和前胸处肿了起来,阵阵抽痛着。这并不要紧。疼痛算不了什么,龚玉才是重要的。“不,等一下。指针移动了。他往右转了。” “是的,我看见他的前灯离开这条路了。”蓝警官说,“我不想立即跟上去吓他一跳。我们开过他转弯的地方,看看他去哪儿吧。他可能是想用计甩掉尾巴。” 他们开过寂静的镇中心,来到更加安静的镇郊。现在,当闪电划过时,他们看清了赖恩转弯的地方一家普通的路边客栈。黑色的牌匾上显出店名仙客来。相连接的平房——古铜估计大约有十来间——从路边向后往一个黑沉沉的地带延伸。车子从那儿开过时,古铜伏下身,以防赖恩回头瞥一眼。 直到开过客栈,古铜慢慢直起身。“接收器上的指针表明赖恩已经停车了。” “你想怎么办?” “在路边的什么地方停车。我们回那儿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古铜拿起他在乔达诺的庄园里从一个警卫那儿拿来的手枪。一声巨雷,汽车抖动了一下。他看到蓝警官把瓦尔特手枪装进口袋里。“我们最好带上接收器。万一这是个圈套,他再开车跑了呢?” “要是那样,怎么办呢?”蓝警官问。 “这问题问得好极了。”古铜下了车,大雨立刻扑面而来。那一瞬间,他愤怒地想起,在上海,那天晚上他跟着赖恩到那个设有圈套的院子里去时,天也正下着冰冷的大雨。蓝警官跟着他下了车,帽子上滴着水,湿透了的长发贴在脖子上。在过路车辆的灯光下,蓝警官的脸看起来比平时更瘦削,鼻子和嘴巴更加突出,这使古铜想起了一只猛禽。 他们没在房子前面露面,而是顺着一条通向房后的小巷谨慎地挪过去。古铜注意到,那些平房是用煤渣砖建造的,后面没有出口。靠小巷的这一边只有很小的窗户,而且是又厚又不透明的玻璃砖,极难打破。 他两从客栈的后部绕过去,藏在一只卸垃圾箱后观察着平房的前面。接收器上的指针表明,导引仪就在某一套房间里。虽然那些房间看起来都住了人,但其中只有4套在拉起来的窗帷后面还亮着灯。这中间又有两套是相邻的,离古铜用以隐蔽自己的垃圾箱很近。古铜不用看接收器也知道,信号就是从这其中一套房间里发出来的。房前停着一辆车,一辆蓝色的菲亚特,正在冷却的发动机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雨水落在庞蒂亚克发热的前盖上,变成了一层薄雾似的蒸汽。 古铜想,要快点。如果龚玉在其中一个房间里,赖恩拿了钱回来就会尽快杀了她。或者要是他检查那钱时发现了导引仪,他可能就会惊惶失措,在逃走之前杀了龚玉。 “你在这儿等着,”古铜对蓝警官耳语道,“准备接应我。”他尽可能轻地趟过一摊摊积水,来到那排房子里的最后一套房间旁,停在了灯光柔和的窗户前。一道强烈的闪电使他觉得自己就像没穿衣服似的毫无遮掩。沉闷的雷声震得他摇晃了一下。随后,夜幕又把他遮蔽起来。他注意到窗帷没有拉严,于是透过一条窄缝焦虑地朝房里望去——一张双人床、一张廉价梳妆台、一台固定在墙上的广播。要不是床上有只旅行箱,这房间就好像是没人住似的。左面墙壁的中间,是一扇开着的门,通向隔壁的房间。 又是电闪雷鸣。古铜绷紧了身体,然后往隔壁那扇窗挪过去。虽然暴风雨的声音很大,他还是听见了讲话声,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一个男人在说话,然后是一个女的。男的可能是赖恩,女的可能是龚玉。难说。也许古铜听见的只是广播里的对白。出乎他意料的是,另外一个人讲话了,是个男人,声音非常古怪,又低又哑。古铜一开始很迷惑,后来才明白过来如果龚玉在那里面,赖恩出去拿钱时就得有另外一个人看着她。他想象着龚玉被绑在椅子上,一团塞在她嘴里的破布松开了,掉了出来。他似乎看到了那团东西重又塞回她嘴里时的情景赖恩扼住她的脖子,她挣扎着,眼球突出来。 古铜告诉自己,赶快行动!他看了一眼门上的房间号,迅速回到蓝警官那儿,解释了一下他要做的事。然后,他借着夜幕的掩护,冲到街上。到了客栈,柜台前没有人,大概值班的已经找地方睡觉了,这样的天气晚上不会有人来住店了。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赖恩的房号。一直没人接听,直到最后…… “喂?”赖恩的声音犹犹豫豫的,比平时低了八度,似乎他以为这样柔声讲话别人就听不出他的声音了。 “要是你运用一下常识,”古铜说,“这事完了之后你还有可能活着。” 电话里沉寂了。古铜听到的唯一声音是雨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古铜?”赖恩听上去像是在怀疑自己神志不清。 “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了,赖恩。” “但是这不可能。你死了。怎么——” “我打电话要谈的不是我的死亡问题,赖恩。” “妈的。” “诅骂是个好主意,但是比起诅骂,我能更好地帮助你。” “你在哪儿?” “得了,赖恩。局里有关谍报的那本书是我写的。我从不主动提供信息。接下来你就该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和我一起的有几个人。但是你需要关心的只是你拿到了钱,而我要龚玉。” 电话里又沉寂了。 “要是她已经死了,赖恩,你就不可能跟我讨价还价了。” “不。”赖恩紧张地发出一种吞咽声。“她没死。” 古铜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是出于宽慰。“让我跟她讲话。” “这事很复杂,古队长。” “以前是很复杂,但今晚,事情变简单了。乔达诺和他的儿子都死了。” “究竟怎么——” “相信我,赖恩。他们已经不起作用了。没有人寻找龚玉了。你可以留下钱放了她。你是怎么拿到钱的将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赖恩犹豫着,他那紧张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想想吧,赖恩。要是乔达诺家的人还活着,我现在就不会跟你讲话了。出现在交钱地点那儿的就真的是我的尸体了。” 赖恩的呼吸声更重了。 “而且这会儿就不会是我在打电话,”古铜说,“而是他们正在打破你那客栈房间的门了。” 古铜好像听见赖恩的手捂住话筒的声音。他听见模糊的说话声。他一边等着,一边发抖,一则由于他的湿衣服,再则由于他从骨子里害怕赖恩会对龚玉采取什么行动。 在线路的那一头,有什么东西掠过话筒,然后赖恩又说话了“我还是不相信。” “你是在拖延时间,赖恩。你想在我对你说话的时候跑掉。我不是一个人。你一旦出现在门口,就会有人开枪,而且我发誓,要是龚玉受了伤,你就会尝到在地狱里有100万却无处可花的滋味了。” 停顿。又是一阵模糊的讲话声。赖恩再次讲话的时候声音提高了。“我怎么知道如果我把安若曦交给你你就会放过我?” “是龚玉。”古铜说,“这对你可能是个新概念,赖恩,诚实。我从不食言。我为军统工作时,就是靠这个才做成一笔笔交易的。人们知道他们可以信任我。而这一次是我想做成的交易中最重要的一笔。” 从柜台这个有利的地点,古铜能看见后面的客房,看见向后面的垃圾箱那儿延伸的那些平房。他能看见蓝警官藏在那个垃圾箱后面盯着那两个房间。他能看见两个房间的窗户里都没有了灯光。 “你干嘛关掉灯,赖恩?” “天哪,你离这儿这么近吗?” “别干傻事。你想用龚玉作掩护,而且你确信我不会开枪。想想吧。即使我让你带着她逃掉了,你难道打算下半辈子都用她做挡箭牌吗?在交钱地点那儿,系在我头上的塑料袋能证明我愿意为她冒任何危险。我永远都不会停止追杀你。” 没有回答。 “还是只想着那100万吧,赖恩。没人能证明你是怎么拿到钱的,也没人想把钱要回去。只要你从这里开车走掉,钱就是你的了,任由你花。” “只要你让我走。”赖恩的声音似乎很是迟疑。 “只要你把龚玉留下。要是你不向我证明她还活着,这场谈话也就没有意义了。让我跟她说话。” 此时古铜神贯注地听着话筒里的声音,对滂沱大雨置若罔闻。而后,他听见了那阵使整个屋顶震颤起来的雷声,也听见了他自己内心更猛烈的雷声。 。 166 重逢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话筒里传出什么声音,像是电话被人移动了。 “古先生?” 古铜感到膝部软弱无力。虽然他心意已决,但现在他意识到,他并没有完完地相信自己还能再听见龚玉的声音。 “谢天谢地。”古铜脱口说道。 “我不敢相信这是你。你怎么——” “我没时间解释。你还好吗?” “吓死我了,但他们没有伤害我。”她的声音既轻柔又虚弱,而且由于紧张而发抖,但他是绝不会听不出来的。他想起了龚玉第一次对自己说话时的情景,想起了当时她的声音使自己联想起风铃和香槟。 “我很想你,”古铜说,“我会把你从那儿救出来。你那儿有几个人?” 话筒里突然传出碰撞的声音,赖恩讲话了“现在你知道她还活着了。我怎么才能活着从这儿出去?” “打开灯。拉开窗帘。” “什么?” “让龚玉到窗前来,要很容易看得见。拿着钱出来。上车。你这么做的时候,可以一直用枪瞄着她。这样,你就知道我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对付你了。” “直到我到了街上,看不见她无法瞄准为止。那时候你就会想法杀死我。” “你必须信任我。” “放屁。” “因为我值得信任。我会让你看看我实际上有多么值得信任。要知道,你把龚玉留在房间里以后会很安的,因为我会和你一起上车。我会做你的人质。你在路上开上一段,确保没人跟踪的时候,让我下车,我们的交易就成了。” 又是沉默。雷声。 “你在开玩笑。”赖恩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 “我不知道。”古铜说,“但要是你这么干,我有朋友会去追杀你的。我愿意打赌,你想马上就把这一切都结束掉。我是认真的,赖恩。给我龚玉,你拿着钱走。我永远不会再找你了。” 赖恩有一会儿没说话。古铜想象到他正在打主意。 接着赖恩声音含混地向旅馆房间里别的什么人说了一句话。“好吧。”他对古铜说,“给我们五分钟,然后我们出来。你举着双手等在我的车那儿。” “这交易你做成了,赖恩。但万一你想反悔,记住这一点——另外有人正瞄准你呢。” 由于担忧,古铜感到口干舌燥。他挂上电话,走进雨里,觉得更冷了。他快步穿过街道,走进汽车旅馆那黑洞洞的停车场,借着黑暗的掩护,来到垃圾箱的后面,耳语着向蓝警官说了说他达成的交易。雨声模糊了他的声音。 “你这是在冒生命危险。”蓝警官说。 “还有什么别的可说的吗?” “大胆干吧,伙计。” “他不会杀我的。他不想把下半辈子的时间都用在逃命上。” “从你那些想象出来的朋友手下逃命。” “这个,我倒认为他要是杀了我,你会追着他不放的。” “对。”蓝警官想了想。“对,我会的。” 对面房间拉上了的窗帷后面亮起了灯。 “我不能让他在我身上发现武器。给你我的手枪,”古铜说,“万一事情变糟,别犹豫,开枪杀了他。” “这将是我的荣幸。”蓝警官说。 “等我叫你往客栈正面扔东西的时候,捡起你脚边的那个空瓶子扔过去。扔得高些,他就不知道你在哪里了。” 古铜不想暴露蓝警官的藏身地点。他爬回到黑暗中,从停车场另一部分的暗处走了出来。他举着双手,趟过一摊摊积水往19号房间前面走去。 窗帷像剧院里的幕布那样拉开了。古铜看见了显露出来的情景,这情景使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正常节律,使他心乱如麻。龚玉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团破布。她那原本好看的眼睛由于惊恐而神情慌乱。她披散着头发,鹅蛋形的脸绷得紧紧的,高高的颧骨抵在皮肤下面。因为害怕,她看上去显得格外苍白。但是接下来她隔着窗户看见了他,古铜被她眼中那取代了害怕的深情和看见自己时那种信赖的表情感动了。显然,她觉得欣慰,对他充满了信心。她相信他就是她小时候所梦想的那个英雄,她的英雄,他会救她的。 一个人藏在窗户和房门之间的煤渣砖窄墙后面,从左边伸出一只手臂,把手指向龚玉的太阳穴。那只手里握着一支打开了保险的左轮手枪。 古铜紧张起来。他听见门后有响声,门锁打开了,把手转动了一下。光线从一条窄缝中射了出来。 “老古?”赖恩并没有探身出来。 “我在你的汽车边上——我说了我会在这儿的。” 房门大开。赖恩走了出来,灯光勾勒出他那结实的肩膀和运动员的身材。他的胸膛看上去比上次古铜看见他时更厚壮了,头发剪得比记忆中的还要短,使得他那方方正正的粗犷相貌更引人注目。他的眼睛让古铜想起了猪的眼睛。 赖恩微笑着举枪瞄准他。古铜一阵惊慌,真怕他会开枪。然而,赖恩从敞开的门里走过来,抓住古铜,猛地把他推得趴在菲亚特那仍旧温热的发动机罩上。 “你最好没带枪,老朋友。”赖恩粗鲁地搜了他的身,同时一直把枪口抵在他的后脖颈上。 “我没有武器,”古铜说,“我谈成交易后一向履行诺言。”古铜的面颊贴在菲亚特湿漉漉的发动机罩上。他斜过眼去,瞥见了灯光下的窗户和对准龚玉的左轮手枪。凉凉的雨水浇在他的脸上,他不停地眨着眼睛,以便看得更清楚。 龚玉恐惧地扭动着身体。 赖恩粗鲁地搜查完了,退了一步。“我的天,你真这么干了。你把自己交给了我。你对自己这么有把握。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不会对准你的脑袋开一枪的呢?” “我告诉过你了——我有后援呢。” “是的,当然了,对呀。谁帮你呢?军统?这不是他们办事的方式。中统吗?这与国家安无关。他们为什么要操这个心呢?” “我有朋友。” “嗨,我一直在监视你,还记得吗?在圣菲,你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一个你可以信赖、可以给你作后盾的朋友。” “是以前的朋友。” “见鬼去吧。” “弄出点声音来。”古铜对暗处的蓝警官喊道。 一只空瓶子突然落在客栈门旁的人行道上,赖恩吓得一缩。玻璃片四下里飞溅。 他沉着脸,又把枪对准了古铜。“呵呵,可能是个流浪汉,你付给他钱,他就扔那个瓶子。” “问题是你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古铜说,“干嘛冒险呢?” “能让你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会高兴得要命的。” 古铜又是一阵恐慌,他真怕对方会扣动扳机。 而赖恩却朝敞开的门喊道“走吧。” 一个身影出现了——此人中等身材,穿着件过长的黑雨衣,戴着一顶橡胶雨帽,宽宽的帽檐垂下来遮住了面孔。不管他是谁,此人左手拎了一只手提箱,右手仍举着左轮手枪瞄准窗前的龚玉。 赖恩打开菲亚特的后车门,让这个穿雨衣的男人把手提箱扔进车里。等那人坐到后座上,赖恩才打开司机座旁的车门,让古铜上车坐到那一边去。后座上的那个男人坐在古铜后面,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赖恩则一边拿枪瞄准龚玉,一边坐到方向盘后面。 “干得好。”赖恩狞笑着。“没这些麻烦,我也就不用操心了。现在,老朋友,你得到你想要的了。”他的语调严肃起来。“我们带你去兜风。” 他发动起菲亚特,打开前灯,开始倒车。车前灯的强光照着龚玉。透过流淌着雨水的挡风玻璃,古铜看见她正挣扎着想摆脱捆住自己的绳子,同时转过头去避开车灯的强光。菲亚特继续向后倒,她变得越来越小了。然后,赖恩调过车头往前开去,加快速度,渐渐驶离了这家客栈。龚玉安了,古铜感到欣慰,但同时又觉得很孤单,心里空落落的。他转身看了她最后一眼,看见她正使劲想挣脱把她绑在椅子上的绳子。她往他这个方向看着,眼神忧郁得让人心碎,她在为他担心。 “谁会猜得到?”赖恩把车开上客栈外面黑沉沉的街道,朝右拐去。“一段罗曼史。” 古铜什么也没说。 “她肯定已经使你着迷了。”赖恩说。 古铜仍不答话。 “喂,”赖恩把视线从道路上移开,用手枪指着古铜的脸。“这种谈话太没劲了。” “是的,”古铜说,“她对我有吸引力。” 赖恩轻蔑地咕哝了一声,又回过头去看路。他望着后视镜。“没有车灯,没人跟上来。” “我第一次遇到她时她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古铜问。 “什么?” “她只是利用我得到额外的保护吗?” “你可真奇怪。表面上像个内行,能控制住自己,却为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一生。” “我不这么看。” “那你到底怎么看?” “我没有毁掉自己的一生,”古铜说,“我找到了真正的生活。” “可这种生活长久不了。你想谈谈被毁掉的人生吗?”古铜厉声说道,“你毁掉了我的生活。要不是你,我就会继续在军统工作,我就会升职,我父亲就会为我而感到骄傲,我也就用不着在执行署干这份该死的差事,给黑帮当保镖了。”赖恩提高了嗓门。“我就还能待在上海了!” 坐在后座上的男人说了句什么——他的声音粗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很古怪。古铜没听懂他的话。古铜曾听见过这古怪得出奇的声音——是他在麦基特里克的房间外面偷听的时候。但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好像他很早以前听到过似的,这使他产生了几分不安。赖恩显然很熟悉这声音,立刻就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我不会住嘴的!”赖恩说,“我什么也没说漏嘴!他知道得跟我一样清楚,他看见我成功就受不了!他不应该插手的!要是他让我按我自己的方式去干,我会成为英雄的!” “是英雄就不会让自己跟乔达诺之类的渣滓混在一起。” “嗨,既然好人决心把我踢出门,我认为我应该看看坏家伙是怎样对待我的。真是好得多呢,多谢你啦。我开始认识到,好人和坏人之间没什么大的区别。”赖恩大笑起来。“在钱这方面我可是大有收获。” “但是你又背叛了乔达诺。” “我最终认识到,所有这一切里面只有一方是重要的——我自己这一方。你站在了错误的那一边,现在是报复的时候了。”赖恩举起一样东西。一时间古铜以为那是件武器,然后他认出了那只导引仪。“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粗心。你打来电话后,我就一直在问自己,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在交货地点我就把公文箱扔了,以防那里面做了手脚。但我从未想到过钞票。于是我检查了每一捆钞票,我猜你挖了个洞藏进去的就是这个。” 赖恩摇了摇把,司机座一侧的窗玻璃降了下来。他狂怒地把导引仪甩进汽车飞速驶过的一条水沟里。“现在,瞧瞧谁更聪明?无论是谁在和你一道干,他再也无法跟踪我们了。你在我手心里了。” 赖恩开着车拐上一条小路,把车开到长着一排树的路肩上,停了下来,关掉菲亚特的前灯。黑暗中,雨水敲打着车顶,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快速摆动着,古铜的心也随之剧烈跳动起来。一道闪电划过,他看见赖恩用手枪瞄准了他。 “我带着100万可以躲上好长一段时间,”赖恩说,“但是如果你不再追我,我就根本不用躲起来了。” 赖恩把手指稳稳地放在扳机上。 “我们是做了交易的。”古铜说。 “对,而且我敢打赌,你会信守你那方面的诺言。下车去。” 古铜更紧张了。 “下车去,”赖恩重复道,“下车。打开门。” 古铜挪得离他远一点,把手放在乘客座的车门上。他知道,自己一打开车门迈步下车,对方就会开枪。他心急如焚,紧张地盘算着脱身的对策。他可以试着引开赖恩的注意力,从他手上夺过枪来,但还有后座上的那个男人呢,自己一旦有什么挑衅的举动,那人会立刻开枪的。他想,我可以往沟里跳,这是在夜里,又下着雨,他们很可能没法打中我。 他慢慢打开车门,祈祷着,准备俯身下车。 “她真的爱你吗?”赖恩问,“她知道你是谁吗?是不是在利用你?” “对,这正是我想知道的。”赖恩说。 “去问她吧。” “什么?” “回去问她。” “你在说什么?” 赖恩又恢复了他那种沾沾自喜的语气。他在玩游戏,但古铜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游戏。“我是在履行我这方面的诺言。你自由了。回安若曦那儿去吧,去看看她值不值你自愿付出的代价。” “是为了龚玉。” “你真是个十足的浪漫主义者。” 古铜的脚刚踏上雨水浸透的路边,赖恩就猛地踩了一下油门。菲亚特轰鸣着从古铜身边开走,差一点轧了他的脚。车门猛地关上了,赖恩大笑起来。汽车尾灯迅速远去,古铜被孤零零地留在漆黑的雨夜之中。 古铜并未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感到像是在梦里一样。他没有被杀掉,这使他吃惊,使他感觉麻痹,使他不寒而栗。他甚至怀疑赖恩是不是真的放了他。对方的狂笑在他脑海里回响,让他不安。肯定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个。他急急转过身,向之前来的那依稀的灯光跑回去。虽然由于睡眠太少,又没有吃足够的食物,他现在已经精疲力竭,虽然他身上各处伤口都在疼,湿衣服上的寒气也在消耗着他的体力,他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坚决过。 暴风雨猛烈地打在他身上,但他不予理会,继续在黑暗中往前猛冲。他尽力伸长腿迈着大步。他的肺部起伏着。无论是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到龚玉身边去。他心急如焚地赶到了镇的边缘,模模糊糊地望见那辆车,蓝警官把它停在了旅馆附近的路边。随后,旅馆赫然出现在眼前。他几乎发狂地急速转过街角,聚集起最后一点力量,从那些黑乎乎的房间旁冲过去,直奔闪耀着灯光的19号房而去。 房间里,龚玉倒在床的一侧,蓝警官正把一杯水送到她的唇边。塞嘴的那团东西和绳子都被扔在地板上。除了这些细节之外,房间里的所有其他东西似乎都不必看见。古铜的注意力集中在龚玉身上。她那长长的头发乱成一团,眼窝深陷,脸颊瘦削。他快步走到她身前,跪在地上,温柔地抬手捧住她的脸。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的样子难以让人辨认,意识到自己湿透了的头发紧贴在脑门上,意识到自己脸上的擦伤正流着血,意识到自己那淋透了的破衣服上满是泥垢。但除了龚玉的安,什么都不重要。 “你……?”他的声音因强烈的情感而嘶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你还好吗?他们伤到你了吗?” “没有。”龚玉打了一个寒战。她似乎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清醒。“你在流血。你的脸……” 古铜感到眼睛在疼,喉咙也在疼。他意识到自己在抽泣。 “躺下来,老古,”蓝警官说,“你看起来比她还糟。” 古铜抱住龚玉。虽然心中感情澎湃,但他仍尽可能轻地抱着她,这时他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咸味。他一直等着的就是这一时刻。他所有的决心和磨难都是为着这一刻。 “你受伤了。”龚玉说。 “没关系。”他抱着她,再也不想放开。“我没法告诉你我有多担心。你能肯定你一切都好吗?” “是的。他们没打我。绳子和那塞嘴的东西是最难受的。还有那口渴的感觉。我得不到足够的水。” “我是认真的,老古。”蓝警官说,“你看起来糟透了。你最好躺下来。” 但是古铜没听他的,径自拿起那杯水,再三叫龚玉多喝一点。他惊喜不已,一个劲地重复着“你还活着。”好像在他思想的最深处,他一直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救她。 “我吓坏了。” “别想它了。”古铜爱抚地摸着她的乱发。“现在都过去了。赖恩走了。” “还有那个女人。” “女人?” “她吓坏我了。” 古铜向后仰了仰身,迷惑地看着龚玉。“什么女人?” “和赖恩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古铜觉得胃里直发凉。“但我只看到一个男人。” “穿着雨衣,戴着雨帽。” 一阵寒意传遍他那已经冰凉的身躯。“那是个女人?” 古铜哆嗦起来。“她长得很美,是个洋人,但她的声音古怪极了。她的喉咙有点毛病,有个皱缩起来的洞,一个伤疤,好像她那儿被什么东西打中过。” 古铜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个令人厌恶的嘶哑嗓音有几分熟悉了。无论那声音变得多厉害,还是有什么东西能表明一种口音。白俄口音。“仔细听着。她高不高?短短的黑头发?看起来像白俄吗?” “是的。你怎么——” “妈的,赖恩叫过她的名字吗?他叫的是不是——” “雷娜塔。”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古铜站起来,把龚玉也拉了起来。他狂乱地查看着这个房间。 “出什么事了?” “她留下什么东西了吗?公文箱?行李?” “他们准备好要走的时候,她拿着一只袋子进了另外一个房间,但回来时没拿着它。”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古铜一边喊,一边把龚玉和蓝警官往开着的门那儿推。“她是个爆破专家。我担心那是个炸弹!” 他清楚知道在上海时发生过什么,那个雷娜塔是个爆破专家。 。 167 急救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把他们推出到雨中,恐怖地回想起15个月前上海的那个暴风雨之夜,当时他猫着腰躲在院子里一只木头货箱的后面。 雷娜塔已经在楼上的一套公寓里引爆了一颗炸弹。爆炸的碎片如瀑布般从四楼的阳台上坠落下来,熊熊的火焰映红了院子。古铜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在院子左侧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个人影在移动。那儿离他和赖恩进来的那扇门很近。但那人不是赖恩。这个从楼梯的阴影里钻出来的人影是雷娜塔。她端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一边往敞开的大门冲去,一边朝院内连续不断地射击。在货箱后面湿漉漉的鹅卵石块上,古铜用肘和膝向前挪动着。他爬到货箱的一侧,正巧瞥见雷娜塔就要到门口了。他隔着雨帘瞄准她,连开两枪。第一颗子弹打在她身后的墙上,第二颗击中了她的咽喉。她一把捂住自己的气管,鲜血喷涌而出。她的哥哥把她拖到黑暗的街上,看不见了。古铜知道,他们救她已经是白费力气了。她的喉部会因中弹而堵塞,以致无法呼吸,几分钟之后她就会因窒息而死亡。 但是她没有死,古铜恐怖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在那以后的几周乃至几个月里,古铜肯定一直在找她。她跟赖恩合伙了吗?她是否已经说服了他,她不是他的敌人,情报局利用他比她利用得更糟?是不是她一直在操纵着这一切? “快跑!”古铜叫道,“到垃圾箱后面去!”他听见蓝警官跟在自己后面跑,就催着前面的龚玉快点。突然,他觉得一股气流使司机那边的车窗对着汽车旅馆。赖恩肯定是跟在自己后面回来的。他从开着的车窗里探出身来,五官愤怒得变了形。他高举着一只起爆器,大叫着“你在里面的时候我本可以引爆的!但那太便宜你了!我才开始呢!经常看看你身后!不知哪天晚上,在你想不到的时候,我们会把你和你的婊子炸碎的!” 远处,警笛尖啸着。赖恩举起了一样别的东西。在他用自动武器开火之前,古铜恰好有足够的力气搂住龚玉,两人一起往垃圾箱后的掩蔽处翻滚过去。子弹砰砰地打在垃圾箱上。垃圾箱后面,蓝警官抽出手枪反击。接下来,古铜听见轮胎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发出尖利的声音,赖恩的菲亚特呼啸着开走了。 又一只警笛和第一只一起尖啸起来。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蓝警官萨说。 “帮我扶龚玉。” 他们每人托起她一只胳膊,把她拖起来,费力地架着她快速向客栈后面的暗处跑去。人们已经开始聚集起来。古铜拨开了从客栈跑出来的两个男人。 “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人问。 “好像是失火炸了什么东西!”古铜告诉他。 “你们需要帮忙吗?” “不!我们要把这位夫人送到医院去!去找找其他的幸存者吧!”古铜抓着龚玉,不可避免地感到他每跑一步,她都要抖一下。 跑出客栈对面黑沉沉的小巷之前,他和蓝警官停了一下。等几个人往着火的地方跑过去之后,他们立刻架着龚玉沿街把自己抬离了地面,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拳头猛击在自己身上。周围是强光和震耳的爆炸声,如同雷暴中心凝聚起的力量击中了他一样。他失重了,看不见,听不见,也没有感觉了,随后一下子被猛摔到垃圾箱后面湿漉漉的人行道上。他翻滚到龚玉身上,为她挡住落在他们周围的爆炸碎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肩膀上划过去,他疼得缩了一下。又有什么东西砰的掉在他的头旁边。玻璃碎片在他周围洒得到处都是。 然后,冲击波消失了,他觉得耳朵里有一种折磨人的轰鸣声。他感觉到了雨水,听见附近的人们在叫喊,意识到龚玉正在他身体下面动。她咳嗽起来,他担心自己快要闷死她了。他茫然地聚集起力气,从她的身上翻滚下来,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周围一截截的煤渣砖断块。 “你受伤了吗?” “我的腿。” 他用发抖的手检查了她的腿。借着汽车旅馆废墟里的火光,他看见有一块厚木片插在她右侧的大腿上。他把木片拔出来,伤口里一下子涌出很多血,把他吓了一跳。“止血带。你需要一根——”他扯下自己的腰带,系在她腿上那个戳出来的伤口上方。 有人呻吟了一声。有个人影在垃圾箱后面动了动。慢慢地,那个人影坐了起来。古铜宽慰地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蓝警官还活着。 “古铜!” 这声音不是从蓝警官那儿传来的。他耳朵里的轰鸣声太响了,很难判断喊声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古铜!” 这回古铜明白了,他的目光越过映着火光的一摊摊积水往远处望去。前面的街道上,赖恩的菲亚特发动机在空转着。爆炸的碎块使他们进不了停车场。汽车停的位置恰好道向他们停放的汽车地方跑去。没人看见他们。 “你开车!”古铜,“我在后面陪着她!” 蓝警官砰的关上他那边的车门,转动了点火器上的钥匙。在后座上,古铜把贝龚玉稳,防止她滚到地板上。汽车疾驶而去。 “她怎么样?”蓝警官问。 “止血带已经止住了血,但是我得把它放开了。要是她腿上没有血液循环,她会得坏疽症的。”古铜松开带子时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迅速伸手到后面地板上他的旅行包里,抓出一件衬衫,按在伤口上,充作压力绷带。龚玉躺在后座上,他朝她俯下身去。“你胃里难受吗?看东西有重影吗?” “头晕。” “坚持住。我们带你到医生那儿去。” “哪儿?”蓝警官问。 “回杭州。我们进临安时是往西开的,下一个路口往左转,再下一个还往左转。” “然后往东走。回到公路上去。”蓝警官说。 “对。然后往南。”古铜抚摩着龚玉的面颊。“别害怕。我在这儿。我会照顾你的。你会好的。” 龚玉捏了捏他的手。“赖恩疯了。” “比在上海时还糟。”古铜说。 “上海?”蓝警官回头对他皱着眉。“你在说什么呀?” 古铜犹豫了。他早已下定决心再也不谈上海,但龚玉和蓝警官差点因为在那里发生的事而送命,他们有权知道真相。他们的生命也许就取决于此。于是他告诉了他们……有关那23个遇难的美国人……有关雷娜塔、赖恩和那个雨夜里他打伤雷娜塔的那个院子。 “她是个恐怖分子?”蓝警官问。 “赖恩爱上了她。”古铜解释说,“在上海行动失败后,他拒绝相信是她玩弄了他。我认为他找到她让她告诉他真相,但她使他相信她是真心爱他的,而现在她又在利用他了。是为了抓到我,是为了拿到乔达诺给赖恩的钱。” “她恨你。”龚玉有气无力地说,“她一直在说她要报复。她一心想着要让你受罪。” “别紧张。别说话了。” “不,这很重要。听着,她一直咆哮着跟赖恩说什么你对她哥哥干的事。你干了什么?” “哥哥?”古铜仰了仰头。他又痛苦地想起在上海那个院子里发生的那噩梦一般的事。 雷娜塔的炸弹炸出的碎块如瀑布般坠落之后,古铜感到自己的左侧有动静,急忙转过身去。一个瘦瘦的、20出头的黑发男人从垃圾箱后面站起身来,他是雷娜塔的一个哥哥。这个男人没有料到雷娜塔这么快就引爆了炸弹。虽然他手中握着枪,但并未瞄准古铜——他的注意力被院子另一边的尖叫声完吸引住了。他惊愕地瞪大双眼,盯着自己的一个哥哥奋力拍打着衣服上、头发上的火苗,那是被正在燃烧的建筑物上落下来的火团引燃的。 古铜将他们两个都击毙了。 “这成了世代血仇了。”古铜吃惊地说。他突然明白了,雷娜塔比赖恩更恨他,不由得一阵恶心。古铜想象着他们相互增强着对方的怨恨,从这种怨恨中汲取力量,越来越渴望对他进行报复。但是怎么报复呢?他们肯定已经就此无休止地争论过了。什么样的复仇方式是最让他们满意的呢?古铜想,他们可以在开车经过时一枪把我打死,但只杀死我还不足以让他们解恨。他们要让我害怕,要让我受罪。 但是古铜并非只在思索。龚玉吃惊的表情使他意识到他把这些都说出来了。他控制不住自己,那些使他极度痛苦的想法滔滔不绝地冲口而出。“要是雷娜塔和赖恩没在圣菲监视我,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赖恩是被迫离开军统的,但官方的说法是,他辞职了。从表面上看,他给人印象不错,于是法院录用了他。他一直知道我住在哪儿。当他被指定负责监护你,而他又发现我隔壁的房子待售时,他的计划就完整了。” 古铜鼓足了勇气。他为救龚玉而遭受的磨难都是为了这一刻,现在这一刻已经到来了。他不能不问那个问题了,他必须知道。“你第一次遇见我时知道我的背景吗?” 龚玉的眼睛仍旧闭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 “你到我办公室来之前,来哦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在军统工作过?是不是他指示你在我面前演戏,让你尽力使我觉得你很亲近,使我想和你一起度过所有的闲暇时间,实际上也就是做一个住在你隔壁的保镖?” 龚玉仍然不说话。她困难地呼吸着。 “那么这就是他们报复的办法了。”古铜说,“用计使我爱上你,然后再向黑帮告发你。他们希望通过毁掉你的生活也毁掉我的。而且,黑帮还会付给他们钱,这太叫他们开心了。” “我看见灯光了,”蓝警官插话说,他快速地转动方向盘拐过一个街角,“前面就是公路。” “我必须知道,龚玉,是赖恩叫你设法使我爱上你的吗?” 她还是没有回答。他怎样才能让她告诉他真相呢?他们到了公路上,从旁掠过的车灯光亮突然照进了后座。古铜看见,龚玉的眼睛闭上了,不过并不是为了躲避他的注视。她的身体毫无生气,呼吸很浅。她昏过去了。 凌晨3点钟,蓝警官照着古铜说的,把车飞速开到杭州大街上一幢褐砂石住宅楼前。在夜里那么晚的时候,这个富人住宅区里非常安静,雨夜的街上空无一人。附近没人看见古铜和蓝警官把龚玉从车里抬出来,抬进大楼的门厅里。她越来越虚弱,这使古铜很担心。他用力的拍门,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有人立刻就回应了他,然后才有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问他想要什么。 门一开,一个男人就从一套公寓里冲出来帮着把龚玉抬到里面。他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好像是匆忙之中套上的。这人个头很高,非常瘦,高高的额头,留着花白胡子。德克尔听见身后有声音,转身看见一位身材矮胖、表情忧虑的灰发妇女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并上了锁。 那个男人领着他们向左走进灯光明亮的厨房,厨房里的桌子上铺好了一块塑料布,地板上也铺了几块。一张罩着套子的台子上摆着外科用具。炉子上烧着水。那位穿着医院绿色制服的妇女突然对古铜说“洗洗你的手。” 古铜听从了她的命令,和那个男人以及这位妇女一起挤在水池面前,用一瓶气味发苦的液体洗手消毒。那位妇女帮助那个男人戴上医用口罩,然后示意古铜帮她戴上口罩、面罩和手套。她一刻也没耽搁,立即用剪刀剪开龚玉那血迹斑斑的裤子,把右腿的裤管一直往上卷,直到露出内裤。由于取下了压力绷带,血又从那个戳破的洞里涌了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医生用一根戴了手套的手指按住伤口旁边的肌肉。血止住了。 “40分钟以前。”古铜说。雨水从他身上滴到铺在地板上的塑料布上。 “你过了多长时间才试着止血的?” “几乎立刻就动手了。” “你救了她的命。” 。 168 追杀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那位妇女用医用海绵擦掉伤口上的血时,医生用酒精棉签擦拭着龚玉受伤的右腿,而后给她注射了一针。但是,虽然医生解释说那是止痛针,但他用医用镊子检查伤口内部以判断里面还有没有碎片时,龚玉还是呻吟起来。 “我没有把握。这只是很快地粗略处理一下,只是为了止血。她需要做放射检查和静脉输液。如果伤到股动脉,可能还要做外科手术。”医生又给龚玉打了一针,这次他解释说是盘尼西林。“但是她从这儿离开以后需要继续按时注射。” 那位妇女用一种褐色的消毒剂擦拭着伤口,医生则戴着眼镜凑近了仔细查看伤口。那眼镜的镜片上另有一块小镜片,他把它转到了眼睛前。那位妇女给伤口的周围消过毒后,把一个手指放在医生按住的地方,让医生腾出手来缝合伤口。 “你不应该来这里。”医生一边工作,一边向古铜抱怨。 “我没有别的选择。”古铜观察着龚玉。她的脸湿漉漉的,又是雨水又是汗水,已经变成了米粥般的灰色。 “但你现在不属于局里了。”医生说。 “我还以为你没听说这件事呢。” “显然你是不知道,否则,你就不敢跟我联系了。” “我说的话是认真的,我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如果你知道我并没有经过局里批准,你就不一定会同意帮助我。”古铜握着龚玉的手。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好像她快被淹死了一样。 “在这个问题上,我才是那个别无选择的人。”医生继续缝着伤口。“我要是不帮你,你就要在这栋楼里制造混乱。” “我想你的邻居们大概不会赞成你做兼职。” 那位做助手的妇女抬起头来生气地看着他。“你们弄脏了我们的家。你知道诊所在哪儿,你本可以——” “没时间了,”古铜说,“再说你们曾在这儿给我治疗过。” “那是个例外。” “我知道你治过的其他例外,为了一笔可观的治疗费。我想这也是你同意帮忙的另一个原因。” 医生从他正在缝合的伤口上皱着眉抬起头来。“你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可观的治疗费?” “在我的旅行包里。我有一根金链、一只金手镯、一只玉戒和一打金币。” “没有钱?”医生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这些约值12,000元。把这些东西放在一只袜子里以备艰难时刻急用。相信我,要是哪天你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而又不能放心地去银行,这些东西将派得上用场。” “我们还没有那样的麻烦。” “到目前为止你们还没有麻烦,”古铜说,“我建议你在这位女士身上做出你最拿手的活儿来。” “你在威胁我吗?” “你一定是误解了。我是在鼓励你。” 医生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然后他神贯注地又缝合了几针。“既然这样,这种治疗我的收费是两万。” “什么?” “我想你提到的那些东西只是现付的部分。”医生站直了身子,停下不干了。“费用成问题吗?” 古铜盯着龚上缝了一半的那个洞。“不。” “我想也不会的。”医生继续工作起来。“那些东西在哪儿?” “在那边,在我的旅行包里。”古铜朝他帮着抬龚玉进厨房时放包的地方转了转身。 “余下的部分呢?” “你会拿到的。” “我怎么才能有把握呢?” “我向你保证。如果这还不够——” 蓝警官插话打破了紧张的气氛。“瞧,我站在这儿毫无用处。我应该能帮忙做点什么。” “走廊和门口的血,”那位妇女说,“邻居要是看见了就会报警。去把它们弄干净。” 她那命令的语气表明她认为自己是在对一个佣人讲话,不过,虽然蓝警官的黑眼睛闪了几闪,他只是问道“我用什么工具呢?” “水池下面有水桶、抹布和消毒剂。你一定得戴上橡胶手套。” 蓝警官拿起工具出去了,那位妇女把血压带绑在龚玉左臂上。她看着血压计。血压带里嘶嘶的空气声停止了。 “多少?”古铜问。 “高压100,低压60。” 正常值是120和80。“低了,但不属于危险范围。” 那位妇女点了点头。“她很幸运。” “对,你能看出她显得多么幸运。” “你自己看起来可没有那么好。” 电话铃响了,刺耳的铃声那么突然,古铜、医生和医生的妻子都紧张起来。大家盯着话机。话机挂在墙上,铃声又响了。 “这时候谁会打电话?” “我有一个特护病人。”医生继续缝合着。“我告诉过医院,如果病人的情况恶化就打电话给我。你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有关病人的事。”他举起沾满血的手套,朝她妻子戴手套的手示意着。“但是我们不能戴着这个接电话。” 铃声又响了。 “我也不想让你停下手里的活儿。”古铜拿起话筒,“喂?” “不出所料,古铜。” 听见赖恩那沾沾自喜的声音,古铜的呼吸顿时停止了。他紧抓着话筒,指关节都发白了。 “怎么了?”赖恩在另一头问,“你不想跟人打交道吗?不想说话吗?没问题,我会为我们俩继续这次谈话的。” “是谁?”医生问。 古铜举起空着的那只手,警告他别出声。 “看来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傻吧,哈?”赖恩问,“我看见你把腰带系在那个女人腿上的时候,就对自己说,他会带她去哪儿呢?上帝保佑,我猜对了。你们到的时候我正在街上的一个门廊里守着呢。你一定忘了,他们也告诉过我这个地方。就这么一下子,你的确不出我的所料。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古铜没有回答。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赖恩催促道,“你最好还是跟我讲话,否则我要把这事搞得比我计划的更糟。” “好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你正在失去自己的风格。” “我对这些已经厌烦了。”古铜说,“注意,我们的交易还有效。别管我们了。我不会再想到你的。” “是真的?” “我不会再跟在你后面了。” “在我看来,老朋友,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现在是我跟在你后面。” “你是说你和雷娜塔。” “这么说你猜出车里那人是谁了?” “以前你的水平可没这么高。是她一直在教你。” “是又怎么样?喂,她也想教你点儿东西呢,古铜——我要让你知道失去一个你所爱的人是什么滋味。看看窗外。楼前面。” 咔哒。电话断了。 古铜慢慢地放下电话。 “是谁?”医生问。 看看窗外?古铜惊恐地问自己,为什么?让我暴露自己吗?让我使自己成为靶子? 他突然想起蓝警官不在房间里,不禁毛骨悚然。蓝警官到走廊清除血迹去了。他是不是从门厅那儿开始的?赖恩是不是……? “老蓝!”古铜跑出厨房。他猛地拉开前门,冲到走廊里,满心希望能看见蓝警官,却发现那儿没有人。他冲下楼梯。 “老蓝!”古铜一步三级地跨下楼梯,他的脚步声在楼梯井里回响着。他跑到三楼,然后是二楼。“老蓝!”他觉得自己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应了一声。古铜大喊“离开门厅!隐蔽!”他一步跳下6级台阶,落到楼梯平台上。他听见一声沉重的铿锵声,像是一只桶掉在了地上。“赖恩和那个女人在外面!上楼来!”他拐过最后一层楼梯,跑到了中间的平台上,又一转身,突然看见蓝警官一动不动地往上盯着他,吓了一跳。 古铜一下子跳下剩余的台阶,猛地撞在蓝警官的胸口上,把他撞得倒向门厅的一个凹处。 紧接着,一道强光闪过,巨雷般的声响震撼着门厅。一阵震耳欲聋的气浪从街上卷来,击碎了门厅的玻璃门。古铜和蓝警官一起摔在了地板上。他感到弹片在空中嗖嗖乱飞,木片、金属片和玻璃片落在他周围,碎石断块砸在了墙上。接着,门厅里很不自然地静了下来,好像里面的空气被抽光了一样。其实,这只是古铜自己感到呼吸困难而已。他躺在凹处蓝警官的身边,试着使自己的胸部动起来,以便吸进空气。他慢慢地忍着痛做到了。 他透过烟雾往上看,看见了插到墙里面的玻璃碎片。他又冒险朝门厅敞开的门外看了一眼,刚才他们匆忙中把出停在楼前。那辆车正是爆炸的根源所在,现在它成了一具扭曲、残破不且正在燃烧着的残骸。 “天哪。”蓝警官说。 “快。上楼。” 他们挣扎着站起来。古铜蹒跚着走向楼梯时,往旁边看了一眼,看见一个人影——一个被火光勾勒出来却被烟雾弄模糊了的人影——从门前跑过。那个人把什么东西扔了进来。他听见那东西落在地板上,他和蓝警官赶忙往楼梯上冲。那东西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发出“砰砰”的声响。古铜到了中间的平台上,和蓝警官一起转过弯去继续往上跑。下面,那玩意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似乎像是金属撞在了木头上。是手雷滚进了…… 爆炸的冲击波涌进楼梯里,猛地把古铜和蓝警官打得倒在了地上。楼梯那有限的空间更增强了冲击波的力量,不只是上下冲击,还有横向里的。楼梯井随之摇晃起来,外墙断裂开来,灰泥四下里迸洒。门厅里到处是火,烟直往上冒。 古铜和蓝警官更加费力地站起来,往上爬。他们又上了一层楼后,这层楼的楼梯被炸开了。古铜从炸开的楼梯旁冲过去,看见里面又是烈焰又是浓烟。一套公寓的门猛地开了,他急忙转过身去。一位老人穿着睡衣冲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瞧见烈焰和浓烟时惊得目瞪口呆。 “发生了爆炸!”古铜叫道,“门厅着火了!楼里有别的出口吗?” 那个男人嘴唇动了好几下才说出话来。“后面有后门。” “从那儿走!” 古铜接着往上爬,跟在没停步的蓝警官后面,又上了一层。楼里别的住户也冲了出来,看见冒上来的烟惊慌不已。 “打电话给消防队!”古铜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大叫着,“楼梯被炸毁了!楼梯井着火了!走安梯!” 他数错了楼层。本以为是三楼,却已到了四楼。医生公寓的门敞开着。他冲进厨房,发现蓝警官正跟医生争论着。 “不能动她!”医生坚决地说,“缝线会开的!” “让缝线见鬼去吧!她待在这儿会被烧死的!我们都会被烧死的!” “有安梯!”古铜说,“在哪儿?” 医生顺着走廊指过去。“穿过空着的那间卧室的窗户。” 古铜弯腰凑近龚玉。“我们得抬你走了。恐怕你会感到非常痛的。” “赖恩在外面吗?” “他在客栈里说的那些是当真的。他和雷娜塔正在追杀我。比我预料的要快。” “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龚玉舔舔发干的嘴唇。“疼痛我能应付。” “我去开窗。”蓝警官说。 “帮我们一把。”古铜对医生和他的妻子说。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这一次,他毫无疑问地知道是谁打来的。他抓过电话,喊道“玩笑开够了!住手吧!” “但我们才刚刚开始呢,”赖恩说,“来让它更有意思一点,好吗?到目前为止,你干的每件事我们都预料到了。现在谁是傻瓜?”赖恩突然狂笑起来。 古铜摔下电话,朝龚玉转过身来,他注意到她躺在一张厚塑料布上。“塑料布够结实吗,能吃得住你的重量吗?” “有一个办法能知道。”蓝警官开了卧室里的窗后回来了。“你抬头,我来抬脚。” 他们用塑料布把龚玉从桌上抬起来,抬出了厨房。 医生跑到走廊里看了看,又冲了回来,他吓坏了。“楼梯井和楼道里都有火。” 。 169 爆炸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我告诉过你我们需要帮助!”蓝警官抓着托住龚玉双腿的那部分塑料布,生气地回头看着他。 “拿上珠宝。”医生对他妻子说,然后冲出了房间。 “别忘了金币,你这个杂种!”古铜喊道。他弯下腰,抓着托住龚玉肩膀的那部分塑料布倒退着移动,进了卧室。他撞到了后墙上,然后转身往敞开的窗外望去。雨把窗帘吹得往里飞起来。夜幕笼罩着的安全梯向下通往楼后,可能是个后花园。他听见楼里惊慌失措的居民顺着金属安全梯笨拙地往下跑。 “可以想见,”古铜说,“那是雷娜塔和赖恩认为我们会去的地方。” “你在说些什么?”蓝警官问。 “这是个圈套。雷恩知道这地方。他完全有时间查看这楼房的结构。他和雷娜塔就在那下面等着我们呢。” “但我们不能待在这儿!我们会被火包围的!” “还有一条路。” “往上。”龚玉说。 古铜点点头。“一点没错。” 蓝警官面露困惑。 “上楼顶。”古铜说,“我们走过几幢楼,到靠近街区尽头的地方,再从另一道安全梯下去。赖恩不会知道我们去了哪儿的。” “但如果火势蔓延到其他楼上隔断我们的去路呢?”蓝警官问。 “没别的办法。”古铜说,“要是我们抬着龚玉从这个安全梯下去,很容易被当做靶子。”他把龚玉朝外托出窗户,使她的背靠在窗台上。然后他从她身旁慢慢挪出去,把她移出窗外。他感到冰凉的雨水又浇在了他身上。很快,龚玉就躺在了又湿又滑的金属平台上,雨水打在她的脸上。 古铜摸摸她的前额。“你怎么样?” “再好不过了。” “好。” “我不值得你这样。” “你错了。”古铜亲了亲她的面颊。 蓝警官爬出来加入了他们。“无论那炸弹里有什么,肯定是烈性的。火势蔓延得非常快。公寓的前半部分已经着火了。” 古铜透过雨幕向离他们不太远的楼顶看去。“我们最好在火势蔓延到屋顶之前赶到那儿。”他们把龚玉抬起来时,听见警笛声越来越近了。 “不光会有警车,还会有消防车。”蓝警官跟着古铜上了安全梯。“有警察在场,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或者他们会利用混乱。”古铜抬着龚玉往上爬。“警方没时间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熊熊的火舌从楼下的一个窗户里卷了出来,照亮了金属楼梯上的他们。 “天哪,现在他们肯定看见我们了。”古铜紧张起来。他作好了子弹射进自己胸口的准备。 “大概不会。”蓝警官快步往上爬。“或者即使他们看见了,也不容易看出我们不是在往下而是在往上走。” 他们到了一个平台上。古铜被迫艰难地转过龚玉的身体以便上最后一段楼梯时,她呻吟了一声。他的鞋子在又湿又滑的金属表面滑了一下。他晃了晃,差点脱手。 “我们快到了。” 火呼呼地烧着。 “再往前一点。” 大楼另一边,警笛声越来越响。古铜往后退着,觉得臀部撞到了屋顶那齐腰的护墙上。他用尽力气伸出一条腿跨过护墙,然后迈过另一条腿。他举起龚玉抬过来,等着蓝警官跟上来,然后把龚玉放了下来。他急速地呼吸着,倒在地上。 “你还好吗?”蓝警官在他旁边蹲下来。 “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我猜不出是为什么。”蓝警官眯眼透过雨幕望过去。“但至少这护墙可以保护我们不成为靶子。” 古铜的四肢由于疲劳而麻木了。“我们没下去赖恩和雷娜塔会疑心的。我们必须在他们猜出我们的行动之前离开这儿。” “你再待一分钟喘喘气吧。”龚玉轻轻地说。 “没时间了。” 龚玉试着站起来。“也许我能走。” “不。那样缝口会裂开,你会流血而死的。”古铜盘算着往左,离街区尽头只有几幢楼。那儿的安全梯离下面赖恩和雷娜塔等着的地方太近。往右,建筑物又太多了,他们可能走不出去。 古铜蹲下来抬起贝丝。等蓝警官也抬起来后,他们借着其他建筑物里的灯光和这幢褐砂石楼房窗户里冒出来的火光从护墙那儿往后退着。 “你后面,”蓝警官说,“有一个通风管。” 古铜绕过那个齐腰高的障碍物,转开头以免吸进管里喷出的浓烟。 “水塔。”蓝警官萨警告说。 古铜又绕了过去。他已经能从楼房的裂缝里看见火苗了,这使他不由地吃了一惊。 “火势蔓延得更快了。” 大楼前面有更多的警笛在尖啸。 古铜看了看身后,发现相邻的建筑物高出一层。“我们怎么能——” “在我右边,”蓝警官说,“有道固定在墙上的金属梯。” 古铜退到梯子下面。“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上去的办法是——”他大口喘着气。“龚玉,我没力气背你上去了。你觉得你能不能用没受伤的那条腿站起来?” “没问题。” “我爬上去,蓝警官扶着你。我俯下身来时,你就伸手上去。我会拉着你的手把你拽上去的。”古铜在脑子里纠正了自己的话——是拉着她的左胳膊,也就是没在圣菲受伤的那一只。 他和蓝警官帮她站起来,让她靠在墙上。古铜抓住梯子,用力爬上了相邻的屋顶。上去之后,他从边缘上俯下身来,雨水浇在他的背上。“准备好了吗?” 古铜用力拉起她。他发现自己的力气已经快用尽了,只能把她拉起几尺高,不禁心慌意乱起来。 让他惊奇的是,把她往上拉时容易一些了。 “我把没受伤的那条腿踏在梯子上了,”龚玉说,“每次只要把我拉起来一点就够了。” 古铜把脸痛苦地扭动了一下,拽得更用力了。慢慢地,一级一级地,龚玉上来了,先是抓着她的手,然后抓着她的前臂,然后是肩膀,又把她拉上来了一点。接着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了她那淋透了的头的轮廓。他把胳膊插到她的腋下,把她拎上了屋顶。他把她放下来,自己也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蓝警官的鞋子在金属梯上发出轻轻的声音。他很快上来了,胳膊下面夹着塑料布。在他后面,火焰从通风管里冒了出来。安全梯已经被烟雾吞没了。 “即使我们愿意,也不能从那儿回去了。”古铜说。 他们铺开塑料布,把龚玉放在上面,抬起她,在另一个管道和房屋的迷宫里艰难地前进。古铜在一根管子上绊了一跤。接着又撞到了一根柱子上。 火焰映出这幢楼的边缘,以及比它低一截的相邻楼房。 “用不了很长时间了。”古铜说。 一声巨雷,一阵冲击波向他涌来,把他掀翻在地。他松开了龚玉,倒在了她的身旁,听见了她的尖叫声。这时他才意识到—— 那不是雷声。 那是又一颗炸弹。 爆炸声在夜空中回响。古铜颤抖着,趴在地上,抽出手枪,盯着前面屋顶上一个像尖顶小棚的东西被炸飞的地方。 一个声音叫道“你又被我料中了!” 古铜想,天哪,赖恩在楼顶上! “你又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圈套,是不是?”赖恩叫道,“我已经公平地警告过你了,你还是照我想的那样干!该死的,你并不像你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 “到此为止了!”古铜大喊,“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你没死就还没结束!” 声音是从左边什么地方传过来的,听起来赖恩像是藏在电梯房后面。古铜紧抓着手枪蹲起来,准备冲过去。“警察听见爆炸了,赖恩!现在他们知道这不只是失火了!他们会封锁这一带,检查每一个要离开的人!你跑不掉的!” “他们会认为是楼里的易燃物爆炸了!” 易燃物?古铜皱起了眉头。这不是赖恩通常会使用的那类词,他肯定是从一个爆破专家那儿学来这个词的。毫无疑问——是雷娜塔在教他。 而且她就在附近。 “油漆桶!松节油!清洁剂!”赖恩叫道,“失火时,警察很担心那些东西!现在他们会害怕别的东西也炸起来!他们会保持距离的!” 古铜身后,火苗从稍低的屋顶上蹿了上来。他想,我们不能后退,可如果我们待在这儿,火很快就会烧上来的。“蓝警官?”他轻声叫道。 “跟你一样准备好了。你想要哪一边?” “左边。” “我和你包抄。” “上。”古铜踩着一摊摊水往一个大通风管全速冲过去,接着冲向另一个。但当他正要冲向楼梯间时,它却不见了。耀眼的爆炸把它炸成了碎片。古铜被掀翻在地,碎块从他上面飞过,落在他的周围。 “你猜错了,古队长!我不在那儿!我也不在你右边!不在你那朋友想要偷偷摸摸袭击我的地方!” 片刻之后,在那个方向,爆炸掀飞了一大块楼顶。古铜觉得他听见了一声尖叫,不过,那是蓝警官叫的还是楼里住的人叫的,他就分不清了。 他惊呆了,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他想,赖恩肯定在这个楼顶和相邻的各个楼顶上到处装了炸药。但如果赖恩开始时使用的是电话,他怎么会有时间的呢? 他立刻想到了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他当时打电话,在他装炸药的时候。在大楼前扔炸弹的肯定是雷娜塔。她在下面的院子里。这样,无论我们选择哪个方向,往上或是往下,都会落入圈套。 古铜想,我们已经落入了圈套,后面是火,前面是赖恩。 从这幢搂的安全梯走呢?古铜绝望地想着,火焰的呼啸声越来越响了。如果我们能上安全梯……目标太明显了。我应该估计到赖恩在那儿也装了炸药。即使他没装,我们仍会遭到院子里的雷娜塔和楼顶上的赖恩的两面夹击。 古铜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他发狂地站起来想再次朝赖恩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冲。但他刚站起身,一声爆炸就把他面前的楼顶掀了起来,又炸飞了一大块楼体,也把他往后撞倒在地。 “淘气,真淘气,笨蛋!你也没问一声,‘我可以这么做吗?’” 古铜慌乱地想,他在哪儿呢?如果赖恩在这幢楼顶上,他就不会引爆他藏在这儿的炸弹了。他不能保证炸我的时候不会把他自己也炸了。那么他在哪儿呢? 他立刻就想到了答案。他在相邻的那幢楼顶上。火光映照出了那个稍低一些的相邻楼顶,赖恩肯定是在墙梯上,或者是踩在箱子或某种维修设施上。他藏在那儿能从墙顶上观察,引爆炸弹时就可以缩下去。 看到楼那边的暗处好像有个脑袋探了出来。古铜举枪瞄准,但就要扣动扳机时又停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他看见的只是火光映出来的一个晃动着的影子。 在他身后,火焰逼得更近了,暴风雨几乎没能阻碍火势的扩大。 “下一步要干什么?”赖恩叫道,“等着被烤熟吗?还是有胆子来干掉我呢?” 古铜恶狠狠地想,对,我就是要干掉你。办法就在他眼前,是赖恩好意赠送的——最后一颗炸弹在楼顶上炸出的那个洞。 身后的楼顶上有一股呛人的热浪扑了过来。他爬过一摊摊积水,爬到黑洞那儿,抓住洞的边缘,把腿伸下去,身体悬起来,然后跳了下去。 他原以为会落在参差不齐竖立着的房顶楼板上,被它们戳伤,可实际上他跳下来时压塌了桌子,滚落到了一边,撞在一只沙发椅上。椅子一翘,又把他摔到了撒满碎块的地板上。或者说,他认为自己是撞到了这些东西上——房间的窗帘是拉上的,里面几乎黑得不见五指。 上面,透过楼顶的那个洞,他听见麦赖恩在喊“别以为你能躲过我的眼睛,德古队长!” 古铜忍痛挣扎着站了起来,在黑暗的房间里摸索着往前走,想找到一个出口。他摸到一个电灯开关,但不敢打开——若是灯光突然透过屋顶的洞照出去,那就会暴露他的去向。他的心脏怦怦跳着。他摸到一个门把手,转了转,拉开门。但他摸索着往门后走时却一头撞进了带有刺激性气味的衣服里,这才发现自己打开的是个壁橱。 “古队长?”赖恩在上面大叫,“如果你在那个通风管后面——” 爆炸使这套公寓摇晃起来,墙皮直往下掉。古铜情急之中又找到一扇门。他打开门,看到了从窗户射进来的微弱光亮,感到一阵激动。他是在一条过道的尽头。他从雨水冲刷着的窗户往下看,看见楼前乱作一团的消防车、警车。灯光闪烁、马达轰鸣、警笛尖啸。其他楼里穿着睡衣的居民正在往外跑,那些楼的出口还没有被烈焰吞没。 他的身边烟雾缭绕。他不能停下休息。他转身沿着过道向公寓的后部冲去。他跑出一扇敞开的门,门外是楼梯。他知道,住在这儿的人已经跑出去了。 这条有可能跑出去的路线对他是没有用处的。他能否救得了自己并不重要,他必须救出龚玉和蓝警官。他撞到了油漆桶、一卷粗绳带和一架梯子上,这才警觉地嗅到新鲜油漆味。他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来到了楼的背面,发现通向安全梯的窗户不是在客房里,而是在过道的尽头。 他往上推开窗,爬出去,到了一个光滑的金属平台上。他右边大楼窗户里冒出的火焰把安全梯映照得清清楚楚。他一边祈祷着雷娜塔在下面不会看见他,一边眯起眼睛看着他左边那幢没被炸毁的褐砂石楼房的安全梯。他本来希望这两道安全梯离得比较近,能让他从这一道跳到那一道上去,但是现在,他不得不绝望地接受这个现实他的计划绝无可能。那一道安全梯至少有10米远。即使是在最佳条件下,大白天,在他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他也不可能跳过去。 他对自己说,龚玉要死在上面了。 他爬回公寓里,心里狂叫着,必须得有个办法。烟雾更浓了,他弯下腰,咳嗽着。他走进过道边的一间卧室,打开窗,探身出去。他现在离那幢楼的安全梯近多了,看起来不足10米,但他仍不敢幻想自己能从这个窗户跳到那个平台上去。 必须得有个办法! 他打了个寒战,知道那办法是什么了。他跑回过道。火苗开始透过墙烧过来了。他躲开油漆桶,搬起那架差点把他绊个跟头的梯子,把它搬进那间卧室。菩萨啊,求求你,一定要让它足够长。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它从开着的窗户里伸出,朝那一幢楼的安全梯推过去。 一定要够长! 木头刮在金属上的声音使他缩了一下。梯子的一头擦过那个安全梯平台栏杆时发出了嘎嘎的声响。赖恩听见了吗? 有什么东西轰地响了一声。又爆炸了?龚玉和蓝警官已经死了吗? 没时间了!古铜从窗户爬出去,平趴在梯级上。雨水把梯子淋得滑溜溜的。由于他的体重,梯子弯了下去,开始晃动起来。他似乎看到梯子坠落下去、自己摔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血肉飞溅的景象。他抛开这个噩梦般的想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越来越近的安全梯上。他的手发抖了,雨水打得他直眨眼睛,风吹得梯子扭动了一下。不。他尽力伸长左臂,绷紧肌肉去抓栏杆,就在这时,一阵更强的风吹过,梯子整个儿地扭动起来。 梯子的那一头从栏杆上滑了下来。就在古铜感受到那令人眩晕的地心吸引力,开始和梯子一起往下坠的那一瞬间,他在黑暗中往上跃起,左手抓到了栏杆。但金属栏杆又湿又滑,他差点脱了手。他把另一只胳膊甩上去,右手手指迅速抓住栏杆,上气不接下气地悬在空中。 在他下面,梯子砸到了地上。下面有人喊了一声。赖恩听见了吗?他知不知道那些声音意味着什么?他会过来看个明白吗? 古铜吊在那儿,绷紧胳膊上的肌肉,慢慢往上撑。雨水抽打在他的脸上。他弓起身体又撑高了一点。栏杆擦到他的胸脯了。他弯身翻上了平台。 他弄出的金属振动声让他不由得缩了一下。他颤抖着站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枪来。他的枪一直装在那儿。他一边往上盯着楼顶,随时准备射击,一边登上最后一段阶梯。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疲劳过,但是他的决心不容许他放弃。 他到了上面,扫视了一下楼顶。赖恩在左边。在沿着墙过去四分之三的地方,墙上头就是龚玉和蓝警官被困的那个楼顶。赖恩站在固定的墙梯中部,正越过墙顶往外看。他能用一只起爆器引爆炸弹而不用担心伤到自己。 古铜蹑手蹑脚地冒雨向他走去。 “你到底在哪儿?”赖恩朝那边的楼顶尖叫着,“回答我,要不我就把你那婊子炸到杭州的另一头去!她就躺在一包炸药旁边!我只要按这个按钮就够了!” 古铜非常想开枪,想连着扣动扳机,但是他不敢,他怕赖恩还有力气按下起爆器,在他能救下龚玉之前的几秒钟里炸死她。 安全梯上传来哐哐的沉重脚步声,他急忙卧倒,躲在一个通风管的后面。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现在金属楼梯顶上,他们丝毫不在乎自己弄出的噪音。现在很容易看得出,那是三个消防队员。在火光下;他们的装备都是英国的样式。防护帽上滴着水,厚厚的橡胶服和靴子被雨水冲得很光滑。 赖恩急忙转过身来,左臂勾住一级梯子,右手从腰带里抽出手枪;把三个人全打中了。其中两个就地倒了下去,另外一个踉跄着退后几步,从楼顶边上翻了下去。大火的呼啸声盖住了枪声和那个消防队员掉下去时的惨叫声。 。 170 休养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赖恩左臂仍勾在梯子上,摸索着把枪插到腰带里。他的左手仍抓着起爆器。古铜利用他注意力分散的机会,从后面蹿出来,冲到梯子下面,跳起来伸手去抢起爆器。 他抓住了起爆器,身体落下来时把它从赖恩手里夺了过来,几乎把他也从梯子上拽了下来。赖恩骂了一句,想再举起手枪,却发现枪钩在腰带上了。 古铜开枪时已经晚了——赖恩放弃了拔出枪来的企图,从梯子上扑了下来。古铜射出的子弹砰的打在墙上,赖恩猛地撞在他身上,和他一起摔倒在楼顶上,两人在水洼里翻滚起来。 古铜两只手里都有东西,他左手拿着起爆器,右手拿着手枪,在他的位置上要举枪瞄准是很难的。赖恩压到了他身上,举拳猛打,又来抢起爆器。 古铜用膝盖顶着他,翻滚着想要拉开距离瞄准,但是他打在赖恩小腹上的那一记还不够重。赖恩追上古铜,又举拳对他猛打,劈他的右腕,把他的枪打脱了手。手枪掉进一摊水里,赖恩猛冲过去想抓枪,古铜抬腿一扫,把赖恩摔得远远离开了手枪。 此时他摇摇晃晃往后退去。他撞在护墙上,差点翻了下去。赖恩又去抓插在他自己腰带下的手枪。古铜不知道自己的枪掉到哪儿去了。他紧紧抓着起爆器,转身躲到安梯上。他的鞋在消防队员掉的什么东西上滑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那是什么,急忙用空着的右手抓起消防斧。赖恩刚从腰带上拔出枪来,他就把斧头掷了过去。 古铜听见赖恩大笑起来,接着,他听见斧头砸在了他的脸上。开始,他以为是钝的那一头砸中了赖恩,但斧头没掉下来。它还留在那儿,竖在赖恩的额头上。接着他像个醉汉似的晃了晃,倒了下来。 但古铜还不放心。他蹒跚着上前,捡起赖恩的手枪。他希望大火的呼啸声能掩盖住枪声。对着他的脑袋连开了三枪。 “老古!” 他的勇气已经耗尽了,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是蓝警官在喊他。 “老古!” 他转身看见蓝警官站在赖恩引爆过炸弹的楼顶上。在他的身后,火苗蹿了起来,在雨水中咝咝地响着。 古铜向前迈了一步就摇晃了起来。他终于抵制不住震惊和疲劳的侵袭了。但是他不能停下,尤其是在他马上就能救出龚玉的时候。他发狂地冲到梯子下面。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他和蓝警官绕过楼顶上一个个炸开的洞,发现龚玉正拼命想从大火边上爬开。在她身后,她原先躺在上面的那张油布烧了起来。 古铜帮她起来的时候,火光照亮了他身上刚才又受的伤。“赖恩死了。” 龚玉轻声说“谢天谢地。” “但我们还得提防雷娜塔。”他和蓝警官萨搀着龚玉,跌跌撞撞地从炙热的火焰旁逃开,向梯子那儿走去。 古铜又一次神志不清了。他不知道是怎么把龚玉弄到梯子下面来的,但当他来到赖恩的尸体旁边时,他又清醒了几分。他停住脚步,让龚玉靠在蓝警官身上。 “怎么了?”蓝警官问,“你干嘛停下?” 古铜累得没力气解释。他搜遍赖恩的湿衣服,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他的汽车钥匙。赖恩曾吹嘘说,他到楼下时他正在街上看着呢。他们很有可能找得到赖恩开的那辆车。 但这还不是他要找的部东西。赖恩刚刚把自己的手枪撞飞了,但枪不能留在这儿。他竭力回想他们搏斗的过程,跌跌撞撞地奔向手枪掉进去的那一摊水。但是他把手枪插到腰带上之后,又不情愿地想起他还有事情要做。他晕乎乎地晃了晃。“这事儿永远没完。” “你在说什么?” “这个混蛋。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留在这儿。我不想让别人认出他来。” 他们抬着赖恩往梯子那儿走时,这具死尸显得格外沉重。蓝警官爬到楼顶上,古铜费力地把尸体举起来递给他,跟着自己也爬了上去,他们抓着赖恩的四肢,尽量走近火焰,把他扔进去。尸体消失在大火中。接着把斧头也扔了进去。 他一直担心雷娜塔会发现他们。他和蓝警官小心地回到他们放下龚玉的地方,抬起她继续顺着楼顶往前走。他们打算使用最远的那道安梯,估计雷娜塔不会埋伏在那儿等他们。 “也许还有别的路。”蓝警官说。他带着他们走到相邻楼顶上的一个棚式结构前,但他试着开门时,却发现门被锁上了。“转过头去。”蓝警官站到一个子弹不会反弹到自己身上的角度,朝锁周围的木头连开几枪。门的那部分碎掉了,蓝警官抬脚一踢,门就颤颤地开了。 他们进到里面,避开了大雨。灯光微弱的楼梯井里空空如也。没有居民跑下楼梯的声音。 “他们不会听不见警笛声的,楼里的人肯定撤走了。”古铜说。 “但是火还没烧到这么远呢,还是安的。”蓝警官说。 他们走到底楼。走到喧闹混乱的街上,被马达的嘈杂声、喷射着的水声和人们的喊叫声搞得晕头转向。他们奋力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闪耀的灯光照得他们眯起了眼睛。 “我们这儿有一位受了伤的太太,”蓝警官说,“让我们过去。” 他们往右挤,沿着人行道经过一辆消防车,避开消防车另一边的朝什么人冲去的医护人员。古铜感到,每次他和龚玉一起移动时,她就要缩一下。 “车在那儿。”蓝警官说。 车在靠近街角的地方,车型较新,是蓝色的,很明显是赖恩开的那一辆。古铜试着把钥匙插进乘客座边上的门锁里,正合适。 30秒钟之后,龚玉躺在了后座上。古铜跪在她旁边,蓝警官坐在方向盘后面。一辆救护车挡在了他们的车前。“扶好她。”蓝警官说。 “你要干吗?” “绕点路。”蓝警官启动引擎,发动汽车,猛地把方向盘往右打。他踩下油门,颠簸着开上了人行道。 龚玉被颠得呻吟起来。古铜靠着她,用力不让她从座位上滑下来。蓝警官把车顺着人行道往前驶去,行人四下里散开。开到街角处后,他又把车颠簸着开回到路上。 龚玉呻吟着,她疼得更厉害了。 “这样就成。”蓝警官看看后视镜,飞速开到下一个街角,转过弯去。“没人跟着我们。你们只要放松就够了,伙计们。享受乘车的乐趣吧。” 古铜不需要鼓励。他太疲劳了,连呼吸都费劲。更糟的是,他控制不住地要发抖,部分是由于过分激动,但他知道主要是因为他在雨里淋了这么长时间,已经从骨头里面发冷了。 “老蓝?” “什么?” “给我们找个能待的地方,要快。” “出了什么——” “我觉得我要得——”古铜的声音颤抖起来。“体温过底症了。” “靠,不会吧?” “我得脱掉这些湿衣服。” “把手放在腋窝下面。别睡着。后座上有毯子什么的吗?” “没有。”古铜的牙齿直打战。 “过一会车里就暖和了。”蓝警官说,“我要找个地方弄点热开水来。支持住,老古。” “支持住?当然了。支持住我自己。我把自己抱得这么紧,我都——” “抱住我吧,”龚玉说,“抱紧些。用我的体温取暖。” 但无论他往她身上靠得多么紧,她的声音都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古铜梦见了雷娜塔,这个又瘦又高的黑发白俄女人嗓音古怪,喉咙上有个张开着的洞。他觉得雷娜塔那黑压压的身影朝自己压下来,她高举着一块石头,要砸他的头,但正当他要反击时,他的神志清醒了,意识到向自己俯下身来的不是雷娜塔,而是龚玉,那个东西也不是石头,而是一条毛巾。 还有个人和她在一起——蓝警官——他们按住了他。“放心好了,你很安。我们会帮你的。” 古铜不停地眨着眼睛。他头昏眼花,好像醉了一夜似的。他努力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身疼痛,胳膊和面部痛得像针扎似的。肌肉抽搐。他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样疼过。远一点的地方,苍白的阳光从拉上了的窗帘边上钻进来。 “我是在——” “杭州城外的一个客栈里。” 古铜扫视着幽暗的房间内部,回忆起赖恩囚禁龚玉的那家客栈,这使他很不舒服。 “来了多长——几点——” “将近晚上7点钟了。”龚玉坐在他旁边,用那条没受伤的腿支撑着身体。她把那条毛巾放在他前额上。毛巾是在滚热的水里浸过的。古铜立刻感受到了热气。 “这家客栈只收钱,什么都不多问。”拉几个说,“而且房间在后面,服务员看不见进房间的是谁。” 古铜又不自在地想到,就像赖恩囚禁龚玉的那个客栈一样。 “我们是早晨6点钟到这儿的,”龚玉说,“加上在车里的时间,你已经睡了将近13个小时了。你就是不醒,把我吓坏了。” 蓝警官指着浴室。“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你脱下衣服,把你弄进澡盆里。要治体温过低,一开始得用温水。我慢慢地升温。你的脸色开始好转时,我就把你拖了出来,给你擦干,把你放到床上,把我在搁板上找到的三床毯子都给你盖上了。龚玉自己脱掉了湿衣服,擦干了,躺到你身边,帮你保暖。我给你灌了一大杯热水。老兄,我从没见人这么疲劳过。” 龚玉不停地擦着古铜的脸。“还这么浑身青肿到处是伤。你的脸上流血不止。” “我有时晚上过得比这好点儿。”古铜嘴发干。“我想……喝点水。” “你得喝热水,”蓝警官说,“对不起,但是我想保证你恢复体温。”他从竹壳热水瓶里往洋瓷杯子里倒了些热水,端到古铜唇边。“小心。” 水的味道比古铜想的还要糟。“往里面放点茶叶也好。你从哪儿搞的?”古铜指着热水瓶。 “我忙坏了。你睡觉的时候,我出去买了些东西。我买了食品和衣服,给龚太太买了拐杖,还——” “你把我们单独留在这儿?”古铜吃惊地问。 “龚太太拿着你的枪。她的伤口很疼,但是她能坐在那张椅子上守着门。好像没理由不去买我们需要的东西。” 古铜试着坐起来。“雷娜塔,这就是你的理由。” “她不可能跟上我们。”蓝警官说,“我格外小心。有一点点怀疑的时候,我就绕一条路或是钻一条小巷子。要是有车灯跟在后面,我会看见的。” “我们就成功跟踪了赖恩。”古铜说。 “那是因为我们有导引仪。你认为赖恩和雷娜塔有可能把导引仪留在他们自己的车里吗?她甚至没有可以用来追我们的车。” “她可以偷一辆。” “那得在她知道我们已经不在楼顶上,知道我们偷了她的车以后。即使如此,等她截到一辆车,我们早就走得远远的了。她不可能知道我们往哪个方向走了。放松点,老古,她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暂时构不成。” 说这话的不是古铜,而是龚玉。 “但是她会对我们构成威胁的。”龚玉忧郁地加上一句。 “对,”古铜说,“雷娜塔费了这么大劲要为她那两个哥哥向我进行报复,她现在不会住手的。她会更坚决的。” “特别是因为我们拿着钱。”龚玉说。 古铜迷惑不解,说不出话来。他看看蓝警官。 “我们到了这个客栈以后,”蓝警官说,“在你和龚玉休息的时候,我检查了车子的行李箱。除了足以炸掉一尊大佛的炸药之外,我还发现了那玩艺儿。”蓝警官指着床边地板上一只鼓鼓的行李包。“那100万。” “天哪——”古铜累得又开始眩晕。 “别坐着了,”龚玉说,“你的脸色发白。躺下别动。” “雷娜塔会来找我们的。”古铜闭上眼睛,任由疲劳侵袭着自己。他伸手想抚摸龚玉,但他的知觉已经模糊了,没觉得自己的手垂了下来。 他又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完黑了下来。他仍旧觉得头昏眼花,周身疼痛。但他必须走动——他得去卫生间。他不熟悉这家客栈的房间,还没找准方向,肩膀就撞在墙上。 他进了卫生间,关上门,这才打开灯。他不想弄醒龚玉。镜子里,他的形象令人吃惊,不只是擦伤和划伤的痕迹,还有那深青的眼圈和满是胡子茬的憔悴脸颊。 方便之后,他以为冲水的声音没有吵醒龚玉。但当他关上灯打开门时,他发现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龚玉坐在床上。她刚才就躺在他的旁边。蓝警官在另一张床上靠在枕头上。 “对不起。”古铜说。 “不是你弄醒我们的。”蓝警官说。 “我们一直等着你起来。”龚玉说,“你觉得怎样?” “就像我看起来那样。”古铜蹒跚着走向她。“你呢?你觉得怎样?” 龚玉换了个姿势,身子缩了一下。“我的腿肿了,老是抽搐,但伤口看起来没感染。” “至少这一点对我们有利。”古铜倒在床上,用一条毯子裹住自己。他揉了揉太阳穴。“几点了?” “凌晨两点。”蓝警官穿上裤子下了床。“你觉得够清醒了吗?能谈点事吗?” “我的喉咙干得要命。”古铜举起手,像在自卫似的。“但我一点儿也不想喝那种该死的热水。” “我买了些茶叶。怎么样?来一杯?” “好极了。” 茶叶是龙井,不过是城外当地茶农粗制的那种。沏好后,古铜等稍微凉了些,喝了一大口。 “吃点东西怎么样?”蓝警官问。 “我的胃还不行,但我最好还是吃一点。” 蓝警官打开一个油纸包。“我买了馒头和牛肉——还有烧鸡的、猪舌头和蒸好的香肠。” “要一个馒头夹点牛肉。” “接着。” 古铜居然接住了,自己都吃了一惊。他剥掉馒头外面包裹的牛皮纸,咬了一口什么味道也没有的馒头和薄纸板一样的卤牛肉。“味道挺好。” “味道不怎么样,但对你有好处。” “我们得决定该干些什么。”龚玉严肃的语调跟蓝警官的幽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古铜看着她,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对。你没去出庭作证,司法部会不高兴的。他们会找你的。” “我处理过这事了。”龚玉说。 “处理过——”古铜迷惑不解。“我不明白。” “蓝警官开车送我到城里找了一个电话那儿。我给司法部里我的联系人打了电话,发现我用不着作证了。本来那边正开会讨论对乔达诺的起诉,但既然他死了,司法部说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龚玉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也杀了乔关西?” 古铜一言不发。 “为了我?” “你要时刻提醒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有个警官。”古铜说。 蓝警官看着自己的手。“也许这会儿我去散散步正是时候。” “我没想——” “我没生气。你们俩有好多话要说,可以单独待一会儿。”蓝警官穿上他的本民族靴子,抓过一件衣服,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龚玉等到门关上才开口。“蓝警官告诉了我你昨晚的经历。”她伸手来摸他的手。“我再怎么谢你都不够。” “你所要做的就是爱我。” 龚玉吃惊地挺直脖子。“你这么说,好像我得说服自己来爱你似的。我的确是爱你的。” 她以前从未这样告诉过他。他期待已久的这句话使他一阵激动,身涌起一股暖流。他满怀激情地盯着她。他在圣菲认识的那个娇媚的女人和眼前这个脸色苍白、面颊瘦削、眼睛深陷、头发散乱的女人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这一个才是他几次冒了生命危险想要得到的女人。为了救她,要他去哪儿、干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他觉得喉头一紧。“你真美。” 她的脸上又有了血色。 “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古铜说。 龚玉急剧地吸了一口气,连吸气的声音都听得见。她看着他,好像以前从来没有真正看过他似的,然后她抱住了他。拥抱使他们的伤口很痛,但他们依然热烈而有力地拥抱着。“我不值得你这样。” 在医生的公寓里古铜帮她爬上安梯时,她也这么对他说过。“不值得你这样”,是另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吗?抑或她就是这个意思,她觉得自己不配——因为她以前利用过他,而现在觉得惭愧了? “怎么了?”龚玉问。 “没什么。” “但是——” “我们还有好多细节问题要考虑。”古铜很快地说,“司法部里你那个联系人问过你赖恩的事吗?” “他的确问过。”话题一转,亲密的气氛为就事论事的语调所取代。龚玉看起来有几分困惑。“我告诉他,我认为就是赖恩告诉乔达诺我藏在圣菲的。我说,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赖恩,到了杭州后我就从他身边逃开了。我告诉他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 “以后对他们也这么说。”古铜说,“等到赖恩的尸体在火灾现场被发现时,当局将会很难辨认出身份来,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拿这尸体去跟谁对比。他们可能永远也辨认不出。他的失踪将会成为一个谜。从表面上看,就好像是他怕坐牢,逃走了。重要的是,别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就说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别改变这个说法。” “我得解释一下星期六下午我离开圣菲之后去了哪儿。”龚玉说。 “我会打个电话,我以前的一个熟人住在嘉兴,他欠我一个情。如果司法部想要个证人,他会给你作证的。他们会向你问起你和他的关系,你就告诉他们我在圣菲向你提到过他,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想让你到杭州时顺路去看看他。这样你从赖恩那儿逃开以后跑到他那儿去就很自然了,原本就离的很近。” 。 171、返回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还有一个问题……你。” “我不明白。” “蓝警官和我都不用担心我们的指纹会被认出来。所有的地方已经被火烧毁了。客栈里的房间和杭州那位医生的公寓也被烧毁了。但你的指纹呢?你睡着的时候,我们打开广播想看看官方对昨夜发生的事有什么反应。调查局已经插手调查乔达诺等人的死因。广播和报纸里说,他们在乔达诺房子里遗留下来的一件凶器上取到了指纹。那是把木镐。”提到这件残忍的凶器,龚玉似乎很不舒服。 “还有呢?” “官方认为这是一起黑帮凶杀案,是两个相互对立的帮派之间的战争。但当他们发现了你的指纹时——” “他们会发现,根据记录这指纹属于一个15年前就死了的人。” 龚玉瞪大了眼睛。 “你想在哪儿生活下去?”古铜问。 “生活下去?”话题又突然一变,龚玉再次面露困惑。“当然是回圣菲。” “和我一起?” “是的。” “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古铜说。 “但是黑帮的人不再找我了。” “雷娜塔在找你。”古铜停了停,让沉默来强调他说的话。“只要我还活着,雷娜塔就有可能会利用你来对付我。你会很危险的。” 龚玉本来就脸色苍白,现在的脸色更苍白了。 “什么都没改变,”古铜说,“所以我要再次问你,你想在哪里生活下去?” 龚玉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如果我们分手。”古铜说。 “分手?”龚玉显得迷惑不解。“但到底为什么要——” “要是我们回到圣菲,中午时在参观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当众吵一架,要是有传言说我们俩已不再是情人,雷娜塔可能会认为没必要对你做什么了,因为如果她杀一个我已经不再爱的人,我是不会感到难过的。” 龚玉显得更加迷惑不解了。 “实际上,”古铜想找到真相,给她留了条退路,“我越想这件事,就越相信,如果我们分手,雷娜塔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但是——”龚玉哽住了,没发出声音来。 “我们的分手必须令人信服。”古铜说,“我可以指责你从我们关系的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我可以当众发脾气,说你只是装作爱我,说你故意引诱我,说你想要的只不过是个住在你隔壁、有时住在你家里甚至在你床上的保镖。” 龚玉开始抽泣。 “我可以告诉每一个人,我是个傻瓜,冒了生命危险却一无所获。要是雷娜塔在监视我,她会听说这次争吵的。她会相信的,尤其是在我离开圣菲而你留在那儿的情况下。” 龚玉哭得更厉害了。 “是谁杀了你丈夫?”古铜问。 龚玉没回答。 “我想我们可以编个说法,”古铜说,“就说是组织内部的什么人,也许是他的一个手下开枪杀了他,拿走了钱,栽赃到你头上。还有一个说法,就说是乔达诺的儿子乔关西非常嫉妒他父亲对你丈夫的器重,于是决定摆平这件事,然后嫁祸于你。”古铜停了一下。“你喜欢哪一种说法?” 龚玉擦了擦眼睛。“哪个都不喜欢。” “那么——” “是我干的。”龚玉说。 古铜坐直了身体。 “是我对我他开的枪,”龚玉说,“这样那个狗娘养的就再也不能打我了。” “你拿了钱?” “是的。” “这样你才买得起圣菲的那幢房子?” “是的。钱存在重庆一家银行里。司法部拿不到这笔钱,所以他们让我用这笔钱养活我自己——特别是因为他们想要我作证。” “你遇到我之前知道我是谁吗?” “是的。” “那么你的确利用了我。” “利用了大约48小时。我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有吸引力。当然我没料到自己会爱上你。” 血从古铜脸上一道裂开的伤口里渗了出来。“我希望我能相信你。” “我一直想到山区去居住。”贝丝出乎意料地说。 这回轮到古铜毫无准备了。“你说什么?” “不是重庆那边,而是四川九寨沟,”贝丝说,“在四川阿坝藏族羌族那一带。我以前听我母亲说到过关于那儿的一些风景。我母亲会画画,她画的画上,在那边有山谷、牧场、森林和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美得令人难以想象。我想我可以在那儿画些好画……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你知道你会使自己处在危险之中,而雷娜塔会利用你来对付我吗?” “是的。” “你知道下半辈子你得时刻注意身后有没有危险吗?” “没有你——”龚玉擦了擦从他脸上伤口里渗出的血。“我就没什么好指望的了。” “这样的话,”德克尔说,“我们回圣菲。” “你肯定这是个好主意吗?”蓝警官问。 “不。但对我来说比别的办法更合情合理。”古铜说。他们眼下在喧闹拥挤的杭州边上一个叫海宁的县城小火车站里。古铜刚从售票柜台那儿回来。他走到蓝警官和龚玉身旁,他们正在乌烟瘴气的候客厅旁边的一个凹室里等他。他把票分给他们。“我搞到了8点30分沪杭甬的票。到了宁波在换船。” “座位不在一起。”龚玉说。 “其中两个是一起的。有一个人得坐在后面一点的地方。” “我坐那儿,”蓝警官说,“我来负责观察有没有乘客特别注意你。” “我拄着双拐,恐怕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注意。”龚玉说。 “我脸上的伤口显然已经让车站柜台的卖票员注意到了。”古铜看看周围,确定没人在偷听他们说话。“但我认为雷娜塔没法预料到我们从哪条路走。我不担心她会在这一带。到了圣菲,才是我们该开始担心的时候。” “你肯定她会在那里等我们吗?”龚玉问。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她总得从什么地方开始找我们,圣菲是她最有把握下注的地方。她知道,如果我不打算回去的话,我就得卖掉房子,转移财产。她会守在那儿,打探消息的。” 龚玉对匆匆走过的乘客皱着眉头,好像害怕雷娜塔会突然从他们中间冲出来似的。“但那些信息是保密的。她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到了那边,叫什么人把你的新地址告诉她。” “我刚才正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也许了解我们的谁回家时会有一支枪顶在他头上。”古铜说,“雷娜塔是恐怖行动的专家。她不只因为我杀了她哥哥而恨我,还有我那100万法币刺激着她呢。为了报仇她会做任何事情的。如果我是她,我就会等在圣菲,直到我知道该从哪个方向着手追杀。” 蓝警官看看表。“差不多了,我们进站吧。” 他们不得不离开凹室,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这使他们感到很不自在。他们挤过人群,龚玉拄着拐杖,两个男人一边一个保护着她,不让别人撞到她。这并非因为她走起路来显得不稳。虽然她还没有多少机会练习用拐杖走路,但她天生的运动能力使她有可能越来越大胆地往前走。 古铜心底涌起一股对她的钦佩之情。她看起来心意已决,对疼痛毫不在意,准备好了做任何有必要做的事情。 古铜问自己,那么你呢?你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你准备好了吗? 任何事情都准备好了? 但他对自己并非完信任。现在那些直接而实际的细节问题都已经考虑到了,没有什么能使他的注意力从感情上分散开来。他不能适应龚玉就在他身边的现实。 不和她在一起时,他会产生一种不完整的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即使是他走开去买车票那么短的时间,对他来说,也非常不舒服。 对任何事情都作好准备了吗?他在和龚玉以及蓝警官一起走向安检查站前的队伍时又问自己。不会是所有的事情。我没作好龚玉再次被伤害的准备。我没作好获悉她仍对我隐瞒她对我的真实感情的准备。我没作好得知自己是个傻瓜的准备。 在安检查站门前,他放慢脚步,让蓝警官和龚玉比他提前一分钟走过去,以防盯着人群的警卫觉得他随身带的包里那一万张百元法币可疑。如果他被要求打开包,他将很难向官方解释他是怎么弄到这100万的。 安检人员立刻会认为这钱跟其他事情有关。他不想让龚玉或者蓝警官看起来和他有联系。因此,为了使钞票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古铜去掉了一捆捆钞票上的橡皮带,把钱散放在大包里,又放进一件脏长衫、一个记事本、一支钢笔、一套洗漱用具、一副麻将、一张报纸和一本线装。如果运气好,检查员看见包里没有武器就会满意了,不一定能注意到那些看得见的杂物。 古铜前面的一位贵妇模样的太太把手袋拿在手里经过了检查站,她没有任何问题。古铜的脉搏加快了,他站到她的位置上,把沉甸甸的包拎在右手,检查员奇怪地看了看他。古铜没理会自己受到的注意,出发来车站之前,他和蓝警官已经把他们的手枪拆掉,扔进了一个下水道。然而,他仍觉得这边检查的气氛有些紧张,所以他故意装作不好奇,不理会其他事务,从而让别人不要注意他。 “你的脸怎么了?”那位检查官问。 “汽车出了事故。”古铜走近两步说。 “看上去挺疼的。翻车了吗?”检察官似乎是个多话的人。 “完有可能更糟,还好命大!”古铜苦笑着“那个撞了我的疯牛进了屠宰场。” “挺幸运的。最好小心些。” “相信我,我会的。”古铜通过了检查口走向车站。拎着那100万法币,和其他乘客一起走进破陋不堪的月台。 他快步走向前面,龚玉和蓝警官正焦急地等着他。 “你用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开始担心了。”龚玉说。 古铜注意到她瞥了他的便携包一眼。她真正在乎的是这些钱吗?他不知道。“我自己都开始有点紧张了。” “他们开始登车了,”蓝警官说,“我最好现在就去我的座位。” 古铜点点头。他这几天和埃蓝警官一起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和他分开觉得有些不习惯。“宁波见。” “好的。” 蓝警官跟着其他乘客上了他所在的那节车厢。龚玉深情地古铜一笑。“我们从来没有一起旅行过。从现在开始,我们将会有完不同的新经历。” “只要比星期五以来发生的事情更好一点就行。”古铜想让这话听起来像在开玩笑。 “任何事情都会更好。” “希望如此。”但要是事情更糟呢?古铜很想知道。 在车厢口,一位车站工作人员接过龚玉的车票。“需要帮助吗?” “我的朋友会帮我的。”龚玉深情地向古铜看了一眼。 “我们能行。”古铜对那个工作人员说,同时把自己的车票交给他。他跟着贝丝进了狭窄的车厢通道。他警告自己,改变计划还为时不晚。 但是他觉得自已被排成队的乘客推着向前走去。两分钟后,他们坐到了车厢中部他们的座位上。古铜接过龚玉的拐杖,放到了里侧。两人挨着坐在一起,那100万法币放在他的脚边。 他想,我仍可以改变主意。也许龚玉是对的,也许九寨沟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但是,他和龚玉在客栈里说过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响。他已经问过龚玉,在她知道她会使自己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知道雷娜塔会设法利用她来对付他之后,她是不是还愿意和他在一起。以后龚玉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身后是否有危险。龚玉的回答是“没有你,我就没什么好指望的了。” 古铜想,让我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现在就想解决这事。 蒸汽火车离开了站台,在月台上喷出一股浓稠的蒸汽。龚玉握紧他的手。 “我一直都在想你。”她轻声说。 古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我也想你,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 “不对。”龚玉说,“从你在这几天里做的事情中,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你对我的感情。”火车离开站台开始加速的时候,龚玉依偎在古铜的身边。 在蒸汽火车时速30公里的车厢里,古铜惊奇地发现,他很难跟龚玉闲聊。这是他们相处以来的第一次。他很想和她谈谈那些实质性的问题,但他不能,因为他不敢冒然被他们周围的乘客无意中听到的危险。与那些问题相比,他们的谈话听上去很空洞。 乘务员推着车子叫卖餐食时,他舒了一口气。早餐是男方的大肉粽子和煎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是因为他饿极了,食欲已经恢复过来,同时也是因为他想以吃东西为借口,避免把谈话继续下去。饭后,他说自己感觉疲劳,向龚玉道了歉。 “不要认为你必须使我高兴,”龚玉说,“你需要休息。睡一会儿吧。实际上,我想我也要睡一会儿。” 她和他一起靠着座位椅背,然后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古铜抱起胳膊,闭上了眼睛。但他没能很快睡着。他的感情仍旧困扰着他。他所经历的长时间紧张折磨使他坐卧不宁。他的身体疲劳之极,但神经却紧张不安,就像对大剂量肾上腺素产生依赖性之后停了药的症状一样。 这种感觉使他想起在军队和情报局时完成任务后的那种感觉。行动能使人上瘾。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渴望参与行动。完成任务之后生还的那种高涨情绪使日常生活显得难以接受,使人迫不及待地想再参加行动,想征服恐惧,以便再次享受生还后那种异常欣快的感觉。最终,他认识到了这种依赖性的自我毁灭作用。他在圣菲安顿下来之后,开始相信安宁是他所需要的部东西。 因此,他对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同雷娜塔斗下去感到诧异。必须承认,一方面,紧张地长久等待着她前来袭击自己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他能控制住雷娜塔追杀自己的局面,他就可以同样地去追杀她。他越早正面和她遭遇就越好。但另一方面,他的急切使他不安,使他担心自己又成为以前的那个人了。 “实际上我们并不是偷偷回这边的。我们怎么知道雷娜塔不会在大厅瓦面看着从这列火车上下去的人呢?”蓝警官问。在西宁车站,他和古铜、龚玉会合了,他们俩在座位上没动,等着其他乘客下火车。他们附近没有人,可以谈论事情而不必担心被人听见。 “那不是她做事的方式。”古铜说,“在这么小的车站里,如果有什么人每天转来转去,什么都不干,只看着到达的火车,会引起保安人员注意的。更何况她是个外国人。” “但雷娜塔用不着自己来干这个。她可以雇一个人和她一起监视。他们可以轮班。”蓝警官说。 “这我同意。现在她大概有帮手。她利用赖恩的时候——”古铜看看龚玉,想知道她是否也像雷娜塔利用赖恩那样利用了自己。“雷娜塔肯定和自己的朋友保持着一段距离,以免赖恩嫉妒。 可一旦赖恩跟这事不相干了,她就会让上海她那个恐怖组织的其他人参与进来。”古铜从脚边拎起便携包。“100万法币还是值得一试的。哦,他们肯定在这儿,而且是在轮班,但他们没在监视抵达的火车。” “那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三人开始往前走。 “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会解释的。”古铜向龚玉转过身来。“得去看看你那个缝口。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你去看医生。”他摇摇头。“不,我说错了,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租辆车。” “租辆车?”蓝警官问,“可是你把你的吉普留在车站旁边的停车场了。” “让它在那儿再停一段时间吧。”古铜说。他一直等到通道里没有别人时才告诉蓝警官“你的警徽和手枪锁在我的车里了。再放一天,能行吗?” “我越早把它们拿回来就越好。我们为什么不能用你的车?”蓝警官立刻就回答了自己提的问题。“雷娜塔认识你的吉普车。你认为她有可能在车里装了炸药?” “冒着把这包里的100万也炸掉的危险吗?我不这么认为。她想报仇,同时也想干得精彩。如果让她付出代价就不好了——她肯定不想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的车绝对安……只不过她在车上很有可能藏了导引仪。”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地面上,古铜把蓝警官租来的那辆灰色别克车从西宁车站旁边的出租公司停车场开了出来。他顺着弯道从四前面开过去,看了一眼车站前面草坪上那座两匹赛马的巨大金属侧影雕像,记起了一年多前第一次看到这座雕像时的情景。那时他正要从这儿启程去圣菲,内心疑虑重重。这是从那之后他离开圣菲时间最长的一次,现在他正准备回去,他的感情更复杂了。 他又转过一个弯,开到一条被草地隔开的、供进出车站使用的宽阔大道上,然后朝路右边一幢玻璃和拉毛粉饰的三层大楼开去。那是“顶好西部旅馆”,山脉衬托着旅馆大楼的侧影。 “在那个旅馆里的某个地方,雷娜塔或是她的一个朋友正盯着一个导引仪的接收器,等着指针动起来,告诉他们我的切诺基离开了停车库。肯定会有人跑下来跳上一辆车,那车就停在旅馆停车场里很容易开出来的位置上。我的车经过旅馆时就会被跟踪。车里的人肯定会告诉行动队里的其他人,那些人中无疑又会有人已经在圣菲设下了监视点。于是一路上跟着我去圣菲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用密码通一次话。我一到我要去的地方,他们就会迅速行动来抓我。他们没有等待的理由。“ 。 172、准备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毕竟,我不会有时间来采取防卫措施。迅速的行动是他们最好的战术。如果我带着钱,他们就用不着拷打我,逼我说出藏钱的地方了。但无论如何他们会折磨我的,是为了从中取乐。或者不如说雷娜塔会来折磨我。我不知道她想先从哪儿开始——是我的眼球还是我的喉咙。大概是眼球吧,因为如果她从我的喉咙开始,她就不能听见我的尖叫声从而得到满足了。我敢肯定,为了就我对她做的事进行报复,她真的很想先捏碎我的喉咙。” 龚玉坐在后座上,那条受伤的腿往前伸着。蓝警官坐在前面的乘客座位上。他们看着古铜,好像他这番紧张的叙述正表现在他的举止上似的。 “你讲得太形象了。”龚玉说。 “是什么让你对导引仪和顶好西部旅馆这么肯定?”蓝警官问。 “因为如果是我,我就会那样做。”古铜说。 “为什么不是车站酒店或田庄酒店,或者哪家离这儿更远一点的旅馆呢?” “那些地方大小,很容易引人注意。无论是谁在盯着导引仪的接收器,他都不想引人注意。” “要是你这么肯定,我可以叫西宁的警察去检查一下顶好西部旅馆的房间。” “不拿搜查令吗?警察不公开自己的目的能行吗?无论是谁在盯着接收器,旅馆外面都会有人望风,看有没有警察来。雷娜塔和她的朋友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而我会失去等待他们上钩的最佳时机。” “你让我担心。”龚玉说。 “为什么?”古铜转弯开下大道,向他们“家”的方向开去,渐渐靠近了公路坡道。 “你变了。听起来你像是欢迎这种挑战,好像你喜欢干这个似的。” “也许我开始恢复原状了。” “什么?” “如果你和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恢复原状。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变回到以前的那个我——到圣菲之前的那个我。这就是赖恩选中我做你邻居的原因,是不是?”古铜问。“这就是你搬到我隔壁的原因,因为我以前是那样的一个人。” 租来的别克翻过大山,圣菲突然展现在古铜眼前,远处的山脉显得巨大无比。他又回来了,可他既不觉得激动,也不感到高兴。相反,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出乎意料的空虚。 离开这儿之后,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圣菲那些土褐色极具民族特色的平顶建筑显得比以前更富于异域情调。圆角的土坯房屋散发出温柔的光芒,9月的下午令人惊异地清晰明亮,没有烟雾时,能看见数百里以外的地方。这是一片阳光翩跹起舞的土地。 但是,古铜觉得它完陌生而遥远。他没有回家的感觉。他只是再次游览他碰巧居住的地方。这种距离感使他想起他在情报局工作时完成任务后回到南京或者重庆公寓时的感觉。他以前曾无数次地感受到这种距离感,在重庆、广州、香港、北平、武汉、以及最后在上海——因为他执行任务时,无论他去哪儿,他都不敢使自己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怕自己会放松警惕。如果他要活下去,他就不能让自己分散精力。在这个意义上,他是回家了。 “缝合得很好。”那个弓肩膀的医生说。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古铜说。这个医生是他以前的一个委托人,跟他偶尔有些往来。“谢谢你没预约就同意见我们。” 医生耸耸肩。“今天下午我有两个人预约了却没有来。”他接着检查龚玉大腿上的伤口。“我可不喜欢缝口周围这片发红的皮肤。受伤的原因是什么?” “汽车出了事故。”龚玉刚要回答,古铜抢着说。 “你和她在一起?你脸上也是因此而受伤的吗?” “这个假期的结局可够糟的。” “至少你还用不着缝几针。”医生又把注意力转向龚玉。“发红意味着伤口正受到感染。你注射过抗破伤风针吗?” “我当时不够清醒,不记得了。” “那个医生肯定是忘了。”古铜忿忿地说。 “那么还是有必要了。”医生给龚玉打了一针,又把伤口包扎起来。“我开个处方,开些消炎药。你想要点什么止痛药吗?” “是的。” “喏,这个应该有用。”医生写完了,递给她两张纸。“最好不要洗澡,只是你最多可以淋浴,但我不希望你把伤口泡在水里。如果肌肉组织变得太软,缝线可能会脱出来。三天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我想确认一下感染没有扩大。” “谢谢。”龚玉从检查台上慢慢挪下来,拉起宽松的裤子,扣上扣子。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们没提星期五夜里那颗子弹在龚玉肩上多肉的部位打出的伤口。那个伤口周围没有发红,但是如果那儿开始感染了,用来治疗她大腿上伤口的消炎药会起作用的。 “能帮上忙我很高兴。古先生,我要在这里再买些可出租的房产,你手头有什么会让我感兴趣的吗?我星期五下午有空。” “我可能没空。我会再跟你联系的。”古铜打开检查室的门,让龚玉拄着拐杖在他前面走出去,向等在门厅里的蓝警官走去。古铜告诉他们,“我马上出来”,然后关上门,向医生转过身去。“呃,谢大夫?” “什么事?你想让我检查一下你脸上的伤吗?” “我想的不是这个。” “那么——” “我怕这听起来有点太戏剧性,但是我想知道你能否对我们到你这儿来保密。” “为什么要——” “这事很棘手,实际上,让人很尴尬。我的朋友正在办离婚,如果她丈夫知道她一直和我见面,事情会有麻烦的。可能会有人打电话来或到这儿来,说是她丈夫或是私家侦探什么的,想知道你给她治疗的事。我很不愿意让他发现她和我一起来过这儿。” “我的诊所没有提供那种信息的习惯。”谢医生很直接地说。 “我想也不会,但是我朋友的丈夫很会说服人。”古铜拎起装着钱的包。 “他肯定不会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信息的。” “谢谢,谢大夫。为这个我很感激你,”他离开检查室的时候,觉得医生对他自称所处的境地很不以为然。他在接待台前停住了脚步。“我付现金。” “病人的名字?” “王慧”他编了个假名。 雷娜塔极少有可能查遍圣菲的每一个医生,看看龚玉是否前去接受她可能需要的治疗,但不厌其详一向是古铜的特点。他故意不带龚玉去看他的私人医生,或是去公立医院的急诊病房。那些地方太显眼了,雷娜塔能很容易地找个人监视着,看龚玉有没有回来,她也就能知道古铜是不是回城里来了。古铜的预防措施也许过多了,但现在老习惯又控制了他。 活动房和房前那丝兰密布的砾石地面看起来有点奇怪,好像与古铜几天之前看见的不一样。不对,古铜对自己说,应该是几夜之前。你是在半夜里看见的,看起来当然不一样了。他把租来的别克停在路边,看了一眼围住前墙的狭窄花园,里面生长着矮小的金盏花。 “你认为你在这儿露面安吗?”蓝警官问。“那个女鬼子或是她的一个朋友可能正监视着我住的地方。” “根本不可能。”蓝警官说,“那天夜里雷娜塔根本没有看清你。” 蓝警官也在盯着活动房,好像它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奇怪地方。是什么让他紧张呢?蓝警官很想知道。他真的认为雷娜塔在这一带吗?要么是因为——古铜记起蓝警官提到过的他和他妻子之间的争吵。也许他对回到她身边感到不自在。 “你和我一起冒了各种各样的危险,我欠你的很多。”古铜伸出手去。 “是的。”龚玉爬起来俯身向前。“你救了我的命,我永远也报答不了你。说声‘谢谢’远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 蓝警官仍旧盯着活动房。“我才应该说‘谢谢’。” 古铜皱起眉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问过我为什么想和你一起走。”蓝警官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当时我告诉过你,我需要离开我妻子一段时间。我告诉过你,我是个对帮助人们解决麻烦很着迷的人。” “我还记得。”古铜说。 “我还告诉过你,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和你一起到处转悠是在受教育。” “这我也记得。” “人们的行事方式会渐渐一成不变的。”蓝警官犹豫了一下。“我在内心里觉得像个死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古铜惊呆了。 “和那些流氓一道混的时候,我知道肯定还有什么比毫无目的地闹腾、乱跑更有意义,但我想不出是什么。后来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警察改变了我看待事物的方式。我当了警察,像他一样,这样我就能改变一下,能做些好事。”蓝警官激动得声音哽咽了一下。“但有时候,不管你做了多少好事,你在这个世界上看见的所有那些脏东西都能把你压垮,尤其是人们互相加在对方身上的那种没有必要的痛苦。” “我还是不——” “我觉得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事情而激动了。但是这几天来我竭力跟上你……呃,有点什么事情发生了……我觉得充满活力。哦,我们干的那些事把我吓得魂都没了。有些简直是完没有理智的、自杀性质的。但在当时——” “好像就该那么做。” “没错。”蓝警官笑了笑。“好像就该那么做。也许我和你一样。也许我在恢复原状。”他又盯着活动房,表情严肃起来。“我想是时候了。”他打开乘客座的门,他的皮靴踏在了砾石上。 古铜看着这个瘦高个的长发侦探忧郁地朝活动房前的三级台阶走去, 蓝警官在门里消失之后,古铜朝龚玉转过身来。“今天晚上会很艰难。我们得把你安置在城外某个地方的旅馆里。” 龚玉虽然很不舒服,仍警觉地坐直了身体。“不,我不和你分开。” “为什么?” 龚玉没回答,她很不自在。 “你是说你离开我就觉得不安?”古铜摇摇头。“你住在我隔壁的时候大概是这么想的,但你必须放弃这种想法。现在,对你来说,还是尽可能地远离我更聪明些。” “我想的不是这个。”龚玉说。 “那你在想什么?” “要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卷到这里面来。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努力摆脱这一切的。” “会有一场枪战的。” “我知道怎么打枪。” “你是这么说过。”古铜记起龚玉曾经杀了她丈夫,拿走了他墙上保险柜里的部东西。他往自己身边装着那100万的包看了看。她想要的是这些钱吗?这才是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动机吗? “你为什么生我的气?”龚玉问。 德克尔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生气?是什么让你觉得我——” “如果你对我有一点儿冷淡,我就会像霜打了似的。” 古铜看看蓝警官的活动房,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龚玉。“你不该向我撒谎。” “在我受证人保护这件事上向你说谎?有人命令我绝不许告诉你。” “赖恩的命令吗?” “瞧,在我遭枪击之后,在我出院之后,你和我在我的院子里谈话时,我曾试着尽可能多地告诉你实情。我求你和我一起离开这儿,躲藏起来,但你坚持要我一个人走。” “我认为那样对你最安,万一再有一帮杀手来追杀我呢。”古铜说,“假如我知道你是受证人保护的,我就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处理这件事了。” “另外一种方式?怎么处理?” “我就会和你一起走,”古铜说,“好帮着保护你。那样的话,我就会碰上赖恩,就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可以使你和我免受我们经历过的这场噩梦的折磨。” “那么还是我的错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想我没说‘错’这个字眼,我——” “你对我说的那些谎话呢,你来圣菲之前做过的事,你怎么会有那些枪伤伤疤的?在我看来,我们双方都说了不少谎话。” “我不能就这么到处对随便什么人都说我在情报局工作过。” “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人,”龚玉说,“你不信任我吗?” “这个……” “你爱我爱得还不足以信任我吗?” “这是以前遗留下来的影响。我一向不愿信任别人。信任会使你送命的。但你这个论点对我们双方都适用。显然你爱我爱得并不足以信任我,不足以把你的过去都告诉我。” 龚玉听起来很沮丧。“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爱得的确不够深。”她疲惫地往后一仰。“那时我所期待的是什么?我们相互来往了两个月。那段时间里,只有8天我们是情人——”她哆嗦了一下。“人的生活不会在8天里就有所改变。” “可以改变。我决定搬到圣菲时,我的生活是在几分钟之内改变的。” “但你的生活没有变。” “你在说什么呀?” “你自己说的,你又回到了你开始的地方,又成了以前的那个你。”眼泪从龚玉面颊上流下来。“是因为我。” 古铜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想从座位上俯过身去握住龚玉的手,想再往前俯身抱住她。 但他还没能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她又说话了“要是你想结束我们的关系,就对我说。” “结束?”现在这个问题终于提出来了,古铜却还没作好准备。“我不知道……我不是——” “因为我受不了你说我乘机利用你。在我的背景上我对你说了谎,这是因为有人命令我要绝对保密。即使在那时候,我也想告诉你的,但是我担心你知道了真相之后会离开我。” “我永远不会离开的。” “那还要看将来。但你能从我这儿得到的解释就这么多了。要么接受我的解释,要么就算了。有件事是肯定的——我不想待在什么旅馆的房间里,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雷娜塔。你为我冒了生命危险。如果我必须以同样的方式证明我自己,这就是我所愿意做的。” 古铜觉得不知所措。 “到底怎么样?”龚玉问,“你愿意原谅我对你说谎吗?我已经准备好原谅你了。你想重新开始吗?” “如果可能的话。”感情折磨着古铜。 “只要你试着去做,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只要我们都试着去做。”古铜的声音都变了。“是的。” 蓝警官的前门打开了,古铜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蓝警官出来了。这位瘦高个警官穿上了干净的裤子和民族粗棉布外套,戴上了毡帽。一把手枪挂在他的右胯上。但他的表情里有什么东西表明,他进了房子以后不仅仅是他的外表发生了变化。 蓝警官的靴子在砾石上嘎吱嘎吱地响着,他向别克走来。 “你还好吗?”古铜问。“你的眼睛看上去——” “她不在这儿。” “你妻子?你是说她出去了或是——” “走了。” “什么?” “她走了。活动房里是空的。家具、锅、盘子和她的衣服,没了,还有我们养的仙人掌。她拿走了所有的东西,只留下我几件衣服。” “真够可以的。”古铜说。 “我出来迟了一会儿,因为我得试着问问,看看她去了哪儿。她住在西宁她姐姐那儿。” “我真的觉得几天前不该让你和我一起出去。” 蓝警官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她不想见我,不想跟我说话。” “就因为你不愿意放弃警官的工作?” “她总是说我和我的工作结婚了。当然,我们是有些麻烦,但她不一定要离开,我们可以努力解决麻烦。” 蓝警官好像刚刚完意识到古铜和龚玉的存在。他看看后座,注意到了龚玉脸上绷紧的表情。“好像不只我一个人要努力解决麻烦。” “我们在玩游戏,”龚玉说,“连环问答。” “噢,好吧,”蓝警官上了车,“让我们干吧。” “干……?”德克尔不解地问。 “去结束我们和雷娜塔之间的战斗。” “但这不再是你的战斗了,待在这儿试着解决你和你妻子的事吧。” “我从来不从朋友身边走开。” 朋友?古铜想起老杨和小李作为他的朋友所付出的代价,感到一阵悲痛。他再次劝说蓝警官放弃。“不。在你工作的地方?在别人都认识你的地方?你疯了。如果出了事,我们可没法像在杭州那样把事情掩盖过去。会有传言的,至少,你会失去工作的。” “也许那就是我最终想要的。来吧,古铜,开车。雷娜塔在等着呢。” 蓝警官开车带着他们先去了警局的枪械库。在古铜看来,与其说是枪械库,不如说是一个打猎用品仓库,这和这边的地区有很大关系。空气中充满了枪械润滑油那种甜得发腻的味道。摆满了步枪、猎枪和其他打猎用具的枪架在他面前一字儿排开。 “拿两支双管猎枪,10口径的。”古铜说道。 “这儿最重型的双管枪是12口径的,。” “很好。猎枪上我需要一个改进型的阻气门。” “这没问题。”蓝警官熟门熟路的收拾着。 “也要短枪管的。” “好的。还需要什么?” “一支步枪。” “毛瑟可以吗?有一个10响的弹盒。” “有没有30响的弹盒?” “有三个。趁着还有,赶快拿了吧。分局之前说要收走呢。” “三个都给我。每支枪要两箱子弹。猎枪要大号铅弹。再拿三把优质猎刀。另外还要三套作战服,两套大号的,一套小号的。三套内衣,三副深色棉手套,一管油泥,两把可折叠野营铁锨,一打水壶——那种军队里剩余的金属水壶。还要你们这儿最好的急救药箱。” “一打水壶?我们用的上吗?就三个人。。你几乎要了每一样东西——远程的、中程的、还有近距离的。”蓝警官开玩笑说,“嘿,唯一一件你没列进去的东西是弓箭。” “好主意。”古铜说。 。 173、战前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蓝警官来回跑了好几趟才把所有的器械都运到别克上。他本可以让古铜来帮他,但是万一有人看到古铜在这里进进出出。万一有麻烦,蓝警官不想让人们把古铜与自己及一大笔枪支在枪械库里消失而联系起来。 “天哪,古铜,看起来你要发动一场战争了。这是什么?弓箭?” “要是这还对付不了雷娜塔和她那一伙,我就该对他们撒尿了。” 蓝警官大笑起来。 “这就对了,别紧张。”古铜说。 他们关上行李箱,上了车。 龚玉在后座上等着。由于她和古铜在蓝警官屋外的那场谈话,她的眼睛现在仍然红红的。很明显她试图打起精神,想成为这个团体的一员。“你们刚才在笑什么?” “一个差劲的玩笑。”古铜又说了一遍。 龚玉摇摇头,轻声笑了笑。“听起来像小孩子的那一套。” “你怎么拿了这么多水壶?”蓝警官问,“我们每人一个,但那9个呢?” “实际上我们要把这12个里面都装满植物肥料和燃料油。” “到底是干什么的?” “做一种好得不得了的炸弹。”古铜看看表,发动了汽车。“我们最好开始行动。快4点半了,天快黑了。” 古铜在附近商店又买了几次东西。一小时后,他开车拐下山路,开上了公路,但这次,他走的是往北的车道,往与西宁相反的方向开。 “我们现在干嘛要出城?”龚玉不安地俯身向前。“我告诉过你我不会让你把我留在一个偏僻的客栈里的。我不愿袖手旁观。” “那不是我们出城的原因。你听说过这句话吗,‘西宁往下没有法律’?”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龚玉莫名其妙。“我好像是……是在故事里,或者是在一个关于西南部地区的传说里吧。” 20分钟后,他向左转弯开上公路,很快到了枫林镇。那儿的建筑大多是木壁平顶结构,与圣菲那些土墙房屋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又把车向左转过去,经过他来圣菲后第一个夏天去钓过鲫鱼的湖,又经过一座寺庙。 汽车开上了一条越来越陡的弯路,几乎不可以称作路。民国时期,这边虽然展现了异样的畸形繁荣,但基础建设还是远远不如内地。路边是一排排高高的松树。太阳已经落到西面那赫然耸立着的峭壁下面了,怪石嶙峋的风景笼罩在阴影之中。 “我们正往北向荒原开,”古铜说,“右边就是那条永定河。有的地方,河只有十来米宽。你们不会一直都看得见它,因为有树和岩石,但你们肯定能听见它。河床变窄的时候,流速就加快了。” “这路上几乎没有人。”龚玉说,“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这是个捕鱼的地方。在后面的树林里,你们大概看见了几间破败的土屋。天气转凉之后,大部分屋子里就都没人住了。”古铜指指前面。“ 汽车从一块路牌驶过后,古铜随即把它开下了大路。他驱车钻进冷杉树丛中的一个缺口,隆隆地开过河上一座狭窄的木桥,顺着一条土路来到了一座灰色小木屋前的空地上。木屋的顶是夯土的,上面还长了草。这座小小的建筑建在一个比空地稍高一些的阴暗山脊上,四周是浓密的树丛和灌木,正面对着那条乡间土路的岔道;房前的斜坡上,用原木垒成的台阶一直通向那扇退了色的前门。 “这是你离家以后的落脚地。”龚玉问道。 “刚来圣菲的6个月,我一直在修缮这个地方。”古铜说,“钥匙在前门上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里。” 龚玉下了车,用拐杖支撑着自己,哆嗦了一下。“在城里我挺暖和的,但在这儿,太阳一落山肯定就冷下来了。” “而且由于河水的缘故会很潮湿,”古铜说,“所以我给每个人都买了保暖的厚衣服。我们动手之前,最好先穿上。” “还买衣服了?我们在外面不会待很长时间的,不是吗?” “也许得一整夜。” 龚玉好像吃了一惊。 “有好多事情要做。”古铜打开别克的行李箱。“戴上这副棉手套,帮我们把武器卸下来。要确保你不会在任何东西上留下指纹,包括子弹。你知道怎么使猎枪吗?” “知道。” “将来哪天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学会的。你肩膀受伤了,肯定受不了后坐力的冲撞。用推拉式枪栓装子弹会使你觉得不方便,所以我买了双管猎枪。这种双管既宽又平,可以把枪架在一根原木上,绝不会滚下来。你可以躺在原木后面,不用举枪就可以瞄准。每次可以打两响。拉开枪栓装子弹也不费劲。” “你打算用的是什么样的原木?”龚玉兴致勃勃地问道,这使他吃了一惊。 “我不清楚。蓝警官和我要在周围走一走,看看地形。你自己估计一下,雷娜塔和她的朋友今晚到这儿之后会做些什么,他们会怎样逼近过来,什么样的掩护对他们最有利,然后动脑筋想出一个能使你占上风的位置。一小时之后天就会黑了,到那时候,等我们把设备都装好了,我们就开始演习。” 接下来该走了,时间快得使人灰心。快到9点时,夜色越来越浓。古铜对蓝警官说“晚上最后一班火车很快就要在西宁车而战降落了,我们不能再等了。你觉得你自己能把剩下的准备工作做完吗?” 夜晚的凉风冷却了蓝警官的呼吸,从他嘴里呼出来的蒸气清晰可见。“你们要多长时间?” “大约午夜的时候等我们。” “我会准备好的。你最好别忘了这个。”蓝警官把先前装着那100万法币的便携包递给他,包里现在装的是他们在木屋里找到的旧报纸。钱在蓝警官脚边的一个行李袋里。 “对,”古铜说,“要是雷娜塔认为我没带着钱,这计划就没用了。” “要是我不在你旁边也是一样的。”龚玉说。 “这话也没错。”古铜说,“要是雷娜塔看见我们没在一起,就会想我们怎么会分开了的。她就会开始怀疑是我让你藏在没有危险的地方,而把她往圈套里引。” “想想看,”龚玉说,“我一直以为你决定带我一起来是因为你有我陪着很开心。到了这儿我还这么想呢。” 这句话让古铜觉得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的玩笑是好意呢,还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帮着她坐到前座上,并把座位往后推了一点,这样她的伤腿就能有更大的空间,然后他把她的双拐放到后面。终于,当他坐到她身边关上车门时,他想起来该说什么了。“要是我们能度过这个难关……要是我们能相互了解……” “我认为我们已经相互了解了。” “但我所了解的是谁?你是龚女士还是安太太?” “你难道没用过假名吗?” 古铜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发动了别克,神情紧张地冲蓝警官点点头。车在空地上转了个180度的弯,车前灯的灯光射过浓密的松树林。他顺着小路开下去,过了桥,开上那条杳无人迹的大路。他们上路了。 他们又回到公路上,经过圣菲,往西宁开去,但在此之前,他们谁也没说话。 “问我吧。”龚玉说。 “问……?” “无论什么,所有的事情。”她的声音十分激动。 “这个命令的范围可就大了。” “该死,试试看吧。我们到车站的时候,我想知道我们相互处在什么位置上。” 古铜加快速度,竭力把车速控制在50公里以内。 “一种关系是不会自行存在下去的,”龚玉说,“你得努力把它维护下去。” “好吧。”古铜犹豫了一下,集中目光注视着汽黑暗的夯土公路,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一条隧道里面。“你曾经告诉过我你童年时的一些事情。你说你的父母争吵得很厉害,你害怕睡着时你父亲会闯进你的卧室杀你。你说你把枕头摆得好像是你躺在被单下面一样,然后睡到了床底下,这样他打的就会是那些枕头而不能抓到你……那个故事是真的吗?” “是的。你怀疑我编了个故事让你觉得你应该保护我?” 古铜没有回答。 龚玉越来越忧虑。她皱起眉头。“你是这样想的吗——人们都想利用你?” “我以前是这么想的——来圣菲之前。” “而现在你旧习难改了。” “多疑使我活了下来。事实上,要是我一直保留着老习惯,要是我没有放松警惕……”他不喜欢他的推理将要得出的结论,话没说完就打住了。 “你就不会爱上我。这是你想要说的吗?” “我没这么说。我也不清楚我想要说什么。如果我没有爱上你,雷娜塔还是要追杀我的。这是不会变的。我……”各种混乱的想法折磨着古铜。“但是我的确是爱上你了,而且假如我能回过头去部重来一遍,假如我能改变过去……” “怎么?” “我还会以同样的方式再做每一件事。” 龚玉呼出了一口气,声音清晰可闻。“这么说你是相信我的。” “每一件事都会归结到信任上面。” “还有真诚。”龚玉说。 古铜那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疼了起来。“深深的真诚。” 古铜忧虑地把别克停在车站旁边那有着几盏灯火的地方,和龚玉走进车站。他们来到大厅,在行李票房附近,他把汽车钥匙交给租车的职员,把里程数和车里的剩余油量告诉了他,付了现金,把收据折起来放进衣袋里。 “要赶晚班的火车走吗?那要在半夜了”那个职员问。 “对。我们想尽量地让假期延长。” “欢迎再来民族之乡。” “我们肯定会来的。” 古铜带着龚玉走到柜台上的人看不见他们的地方,然后加入到从站台来的人群中。他和龚玉竭力装出刚刚下了火车的样子,跟随着其他旅客出了车站。 “现在开始了。”古铜低声说。 站外的路灯射出怪异的黄色光芒。虽然古铜能肯定雷娜塔那一伙中不会有人冒着引起保安人员注意的危险在门口转悠,但他说不准这里会不会有他们的监视小组守在他的吉普附近。 停车场的警戒不像车站的那么严密,只有两个站务职员。偶尔会有一辆巡捕房的车子穿过去,但那些人会先看见巡逻车过来的,他们会装作正在往一辆车上装东西,巡逻车一走,他们就会再回来继续监视。 不过,即使停车场里有一个监视小组,他们也不一定会在这样一个公共场合劫持古铜和龚玉。从车站出去只有一个出口。附近的旅客会看见有人被劫持,然后向保安人员报告,保安人员就会打电话让巡捕房的人封锁从车站出去的路。 不,这种劫持的尝试大有可能出问题了,那个监视小组只想等个没有旁人的机会。在此期间,他们会向雷娜塔报告,他们看见古铜带着一个包,包里像是装着那100万。雷娜塔会被骗过去,她会认为古铜并未怀疑她在这儿。毕竟,如果他认为自己处在直接的危险之中,他就不会随身带着那一大包钱了,不是吗?他就会把钱藏起来的。 吉普停在左边台阶的最高处。古铜打开车上的锁,帮着龚玉坐到前座上,把包和她的拐杖扔到后面,迅速上了车,锁上门,把钥匙插进点火器里。 他犹豫了一下。 “你在等什么?”龚玉问。 古铜盯着自己那马上要转动钥匙的右手,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我认为雷娜塔没在这车上装炸弹,现在是我们看看我有没有搞错的时候了。” “嗨,就算你错了,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了。”龚玉说,“让它见鬼去吧。我们刚才正讲到真诚。来吧,转动钥匙吧。” 实际上古铜照着做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他等着炸弹把车炸成碎片,却听到了马达的轰鸣声。“我是对的!”他把车倒出停车的地方,在安许可的范围之内飞速从其他旅客的身边开过。那些人中的每一个都有可能是他的敌人。 半分钟后,他已经开到停车库出口处了。 他转了一个弯开向顶好西部旅馆。这幢三层高的建筑几乎每一扇窗户都透出灯光。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就是现在,那中间的一个房间里一片忙乱。他们那个导引仪监视器上的指针告诉他们这辆车动起来了。”他真想加快速度,但当他看见前面一辆巡捕房巡逻车时,还是抑制住了这个冲动。 “我紧张极了,膝盖忍不住发抖。”龚玉说。 “集中精力控制你的恐惧感。” “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 前面,警车转了个弯。 古铜打开两个前座之间的储物柜的小门。他们之前去内地时,蓝警官把他的枪放在了车里,此时他从那儿把枪拿了出来。“他们现在出了房间了,正往旅馆的停车场里跑。” “你怎么能让自己不害怕的?” “我不能。” “但你刚才说——” “是控制恐惧,而不是消除它。恐惧是生存的机制。它给你力量,使你保持警惕。它能救你的命,但只是在你能控制住它的情况下。如果它控制了你,就会杀了你的。” 龚玉仔细打量着他。“显然我对你还有许多需要了解。” “我也一样。就好像上星期五我的房子遭到攻击之前我们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们的蜜月,而现在婚姻开始了。”古铜飞速驶上公路,“他们现在有足够的时间跑到旅馆的停车场了。他们上了车。” “蜜月?婚姻?……你刚才所说的是个提议吗?” “……那主意这么糟吗?” “我总是让你失望。我永远不会成为那个你为她冒了生命危险的完美女人。” “这样我们就平等了,我也绝不是那个完美的男人。” “你很像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英雄。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常常梦见他。” “英雄都是傻瓜。英雄总是会送了自己的命。”古铜加快了速度,车在每小时55公里的速度飞驶。“雷娜塔和她的朋友们现在正向这里飞驶。导引仪的监视器会告诉他们我往哪个方向开了。我得保持领先,不能让他们和我并肩而行,然后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撞到公路下面去。” “聊聊天你在意吗?” “现在?” “会让你分心吗?如果不会的话,聊聊天能使我不这么害怕。” “既然如此,那就聊吧。” “你犯过的最糟糕的错误是什么?” “你说什么?” “整个夏天你都在追我,对我展示你美好的那一面。你最糟糕的一面是什么?” “你把你最糟糕的一面告诉我。”古铜眯起眼睛看着后视镜里那令人眩目的车前灯,看后面有没有其他车灯。 “我先问的。” “你是认真的?” “非常认真。” 车速极限变成了65公里,古铜不情愿地讲起来。 他告诉她,他父亲北洋时期军队里的军官,他家住过江浙和粤东以及西南各地的军事基地,搬家搬得很频繁。“从小到大,我学会了不依恋任何人或任何地方。”他告诉她,他父亲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实际上,他显露任何感情时都显得很尴尬,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我学会了掩饰我所感到的东西。”他告诉她,他参军后——参军是一个军官的儿子很自然的选择——接受的特殊行动训练使他更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有一个教官很喜欢我,休息的时候和我一起谈话。我们经常谈论哲学问题,很多话题是关于在非人的条件下怎样生存下来而不变得野蛮。比方说怎样对杀人作出反应,或者怎样应付看见一个好友被杀的场面。他给我看了一本书里的一段话,那上面讲到大脑和感情的问题,我一直都没忘。” 古铜一直紧张不安地盯着后视镜里的车前灯。没看见有车灯。但他的速度一直很快,不想被突如其来的一辆车拦住去路。 “他给你看的是什么?”龚玉问。 “‘我们作出重大决定的时候,命运会不可避免地降临到我们头上。我们都有感情,感情本身不会对我们有所损害。但如果我们那些有关感情的想法没有得到控制,这些想法就会对我们有所损害。训练会控制我们的想法,而我们的想法会控制我们的感情。’” “听起来他像是在试着给你的感情加上许多缓冲器,这样你就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感情了。” “是过滤器,旨在以特定的方式理解感情,这样感情就总是对我有利了。比方说——”古铜感到一阵凄苦。“星期六夜里我的两个朋友被杀了。” “是为了帮你找我吗?”龚玉好像很难过。 “我为他们感到悲哀。这种悲哀老是要压倒我,但我对自己说,我没有时间,我必须使我的悲哀延期,直到我能够以适当的方式向他们致哀。要是我那时不集中精力活下来,我将来就没有可能哀悼他们。我到现在仍没有找出时间向他们致哀。” 龚玉重复着他讲给她听的那段引言里的一句。“‘我们的想法会控制我们的感情。’” “我以前就是这样生活的。”古铜又看了看后视镜。一对前车灯正以惊人的速度越靠越近。他摇下司机座旁边的车窗,开到右侧路肩,左手把住方向盘,右手抓起蓝警官的手枪作好准备。如果那辆车从他左边开上来,想要在这段荒凉的州际公路上把他撞翻下去的话,他就开枪。 那辆车的前灯现在再亮不过了,古铜的后视镜里那强烈的反光非常眩目。他突然减低车速,这样那辆车的司机还没机会踩刹车,车就会从他旁边冲过去了。但那辆车不只是冲过去了;它继续向远处冲去,看轮廓是辆往返内地的货车。尾灯消失在黑暗中。 。 174 开始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的时速肯定有90,”古铜说,“我可以隔开一点距离跟着他,也用他那个速度开车。车里又静了下来。 “这么说,”龚玉终于说话了,“感情使你不舒服?你今年夏天的确骗过了我。” “因为我那是在有意识地改变自己,敞开心扉,让自己有所感觉。你第一天走进我的办公室时,我已经准备好了,生平第一次,准备好堕入爱河。” “而现在你觉得被骗了,因为你爱上的女人并非她自称的那个人。” 古铜没有回答。 龚玉继续说“你在想,也许变回原来的那个你更安些,你可以拉开距离,不让自己感受到任何可能使你受到伤害的感情。” “我这样想过。” “后来呢?” “让我的自尊见鬼去吧。”古铜捏了捏她的手。“你问过我想不想重新开始。我想,因为另外的那个选择让我非常害怕。我不想失去你。如果我不能和你一起度过余生,我会发疯的……我想我终究没有恢复原状。” 他对自己说,你还是恢复原状的好,你必须让我们两个人活过今晚。 紧张又使他的胃里产生了那种熟悉的胀痛感,他在情报局工作时曾为此饱受痛苦。之前吃的事务还在胃里没消化,下午他在准备好枪械后又给每人买了几个羊肉烤包子及手抓肉。现在,他之前吃下去的那些正像酸一样的烧他的胃。他想,这就像以前一样。 他很想知道追他的人离他还有多远,他们正决定干什么。前面的圣菲还有他们的同伙等着吗?也许,只是雷娜塔的几个朋友等在顶好西部旅馆里,并不足以来拦截他。也许,他们已经用通知了前面的人安排增援。或者,也许古铜想错了,他的车上根本没藏着导引仪。也许他的计划根本没有用处。不,他对自己强调说,我干这一行已经这么多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在这种情况下,我知道雷娜塔会怎么做。 唉,他忧郁地想,能有把握不是挺好吗? 他越过通往圣菲的那条三岔路口,继续顺着公路向前飞驶。他想,追他的人肯定会感到困惑,他们会狂乱地争论,猜测他为什么没停下来,他要去哪儿。这让他觉得很有趣。不过,他们现在会都跟在他后面追。不光是从西宁一直跟着他的那些人,还有圣菲的那些人。这一点他很清楚,就像他清楚地知道,今夜最大的危险尚未来临——比方说,那段杳无人烟的沿河土路。 那条路是泥土,昏暗、狭窄、多弯道,路边零星有些小聚居区,但多数时候都是阴影重重的树丛。这段路为追他的人提供了把他撞下路面的绝好机会,没有人会看见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可能一直开得像在公路上那么快。若是那样,在第一个急转弯的地方,他就会翻车的。有些地方,即使是45公路也已经是极限了。他弓着上身,紧盯着前方车前灯照不到的黑暗,尽他所能在直道上赢得每一秒钟,然后减速,在转弯的地方猛打方向盘,然后又加速。 “我不能冒险把视线从前面路上移开看后视镜。”他告诉龚玉,“看看后面,看见车灯了吗?” “没有。等等,现在我看见了。” “什么?” “转过了刚才的弯道。一辆——我看错了——看起来像是两辆车。第二辆车刚刚转过弯。” “天哪。” “他们好像没想赶上我们。他们干吗不追上来?也许那不是他们。”龚玉说。 “或者也许他们在动手之前想知道自己所要面对的是什么。看前面。” “灯光。” ”是那个镇子。“ 古铜减慢车速,但他不敢减得太多。他把车向左拐,开上那条寂静的土路,向北面的群山开去。 “我看不见车灯了,”龚玉说,“那些车应该不是跟着我们的。” “也许吧。”沉睡中的镇子上的灯光刚刚被甩到身后,古铜就又加快了速度,顺着昏暗狭窄的道路上了坡,向荒野中开去。“或者那两辆车的确是雷娜塔和她那帮人的,他们拉开距离,不想让人很容易就看出他们在跟踪我们。他们肯定很想知道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在黑暗中,浓密的松树像是形成了一道坚不可破的墙壁。 “这地方看起来可不怎么好客。”龚玉说。 “很好。雷娜塔会认为,无论是谁来这儿,唯一的原因就是要躲起来。我们快到了,马上就到。再过几个——” 他差点儿从那个路标牌前冲过去。他急忙减速,好从冷杉树中间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空隙中开进去。他恐惧地意识到,他可能正在把自己和龚玉往陷阱里面引,就如同他竭力使雷娜塔落入圈套一样。他从那座木桥上开过去,桥下狭窄的永定河里水流湍急。汽车驶进幽暗的空地,停到了通向房屋的台阶前面。他熄掉引擎,这才拧了一下关前灯的旋纽——这样就使他的车灯多亮了两分钟。 就着这点灯光,他从后座上取出龚玉的拐杖和那只便携包。他感到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冲动催促着他尽快行动,但他不敢放任自己这么做。要是雷娜塔和她的同伙开车经过时看见他匆匆忙忙地跑进小木屋,他们立刻就会怀疑他知道自已被跟踪了,怀疑他正等着他们来,怀疑他们是上当了。他紧张地克制着自己的急躁,任由自己显得疲惫不堪,就像他所感觉到的一样。 他跟着龚玉走上原木台阶,把手伸到固定在小木屋门把手上的一个金属盒子里。汽车的灯光刚好提供了足够的照明让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盒子上的锁。他掀开盒盖,取出小木屋的钥匙,打开门,帮着龚玉进了屋。 关门、上锁、打开灯后,古铜立刻对在自己身体里膨胀到极限的迫切感作出了反应。小木屋的窗帘早就拉上了,外面没人能看见他扶着贝丝让她放下拐杖。离开小木屋去车站之前,他们已经穿上了他买来的厚厚的内衣。这时,古铜把炉灶里的黑色碳灰涂在龚玉脸上,然后又涂在自己的脸上。这天晚上早些时候他们演练这些动作时,不到两分钟就一切就绪了,但现在古铜觉得他们用的时间长得多,这让他很紧张。快点,他想。为避免留下指纹,他们戴上了深色的棉手套。手套薄得能够打枪,又厚得足以保暖。古铜打开收音机,里面一位上海的摩登女歌手开始哀婉地唱起“生活、爱恋、分离……”古铜让灯开着。他帮着龚玉走出后门,在身后关上门,冒险在寒冷的夜色中停了一下,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她的手臂鼓励她。 她发着抖,但做了该做的事,像他们演练过的那样。她消失在小木屋的左边。 古铜暗暗钦佩她的勇气。他去了右边。小木屋前面,他的车灯已经灭掉了。在小木屋窗口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夜色更浓了。渐渐地,古铜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高原地区特有的明月和不计其数的星星在夜色中发出奇妙而柔和的光芒。 早些时候,古铜和蓝警官在这块地方走了一圈,从战术的角度出发勘察了地形。他们决定利用小木屋后面遮盖在浓密灌木之中的猎人小径。龚玉现在正沿着这条小径前进,大路上的人是看不见她的。很快她就会走到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旁,小径在树那儿绕了个圈。在那儿,龚玉会趴下伏在树林里的地面上,匍匐着爬下灌木丛覆盖的斜坡,爬到蓝警官挖好的一个浅坑里。那儿有两支双管猎枪架在一根原木上,是准备好给她用的。 与此同时,古铜在黑暗中爬到一个同样的浅坑里,这是他用野营铁锨自己挖的。虽然穿着三层衣服,他还是感到了地面的潮气。他躺在一根原木后面,隐蔽在灌木丛中。他往周围摸了摸,但没摸到他要找的东西。他的脉搏焦虑地剧烈跳动起来,最后他终于摸到了那支30型杠杆式步枪。这种杀伤力很大的武器正是为在这种多灌木地带里的中程射击而设计的。它的弹匣里有6发子弹,枪膛里还有一发,随着扳机后面润滑的杠杆的上下运作,子弹可以发射得非常快。 步枪旁边是一只汽车蓄电池,这也是他在离开圣菲前搞来的。蓄电池旁边是12对电线,端头都暴露在外。这些电线连着装满了燃料油和一种主要成分是硝铵的植物肥料的水壶。这些东西按照一定的成分比例混合起来就成了一种炸药。为了加大杀伤力,古铜剖开了几颗猎枪子弹,把里面的火药和大号铅弹倒了进去。 为了给每一颗炸弹都做一个起爆器,他小心翼翼地打碎了12个100瓦灯泡的外层玻璃,没敢用力过大,免得破坏里面的灯丝。然后,他抓住灯泡的金属灯座把灯丝一一插到每只水壶里,再朝每个灯泡的灯座上粘牢两根电线。他把水壶分别埋放在关键地点,用树叶覆盖起来。那一对对的电线一直扯到德克尔身旁的汽车蓄电池边上,并且也用同样的方法覆盖起来。电线从左到右排列着,与水壶埋藏的方位一致。古铜可以从中挑出任何一对电线,把一根线的端头按到蓄电池的正极上,另一根的按到负极上,这样形成电路后,灯泡的灯丝就会烧起来,从而引爆炸弹。 他作好了准备。沿小道往前,过了狭窄的永定河,在路的另一边,蓝警官正藏在树林里。他肯定已经看见自己开车到了房前,肯定正在等着雷娜塔及其同伙的到来。 根据常识,当他们的导引仪接受器告诉他们古铜转弯开下了大路时,他们不会不先注意看看有可能遇到什么麻烦就这么跟着他开上这条小道。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会开过通往小道的入口,在大路上继续开上相当一段距离,停下车,再小心翼翼地回小道这儿来。他们肯定不想穿过小道那瓶颈一般的入口,但他们做不到,因为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办法能靠近小木屋,那就是从湍急的河水中游过来。在黑暗中,这个办法太冒险了。 雷娜塔和她的人一离开大路走上小道。蓝警官就会从他隐蔽的地方钻出来,破坏掉他们的车。这样若是他们预感到不妙,想逃掉的话,也办不到了。大概会有两辆车——一辆是车站那个监视小组的,另一辆是圣菲那帮人的。蓝警官会往几个轮胎的轴阀里插进一根细树枝使车不能再跑,气泄漏出来时发出的那种很轻的咝咝声将会被河水的哗哗声淹没。 紧接着蓝警官会蹑手蹑脚地靠近那伙人,在枪战开始后用装有30响弹匣的22型半自动步枪从后面袭击他们,他的腰带上还挂着另外两只弹匣。这种步枪虽然是轻型武器,却有好几个优点——射击声较低,可以装很多子弹,可以极其迅速地发射子弹。 这些特点在短距离的、打了就跑的行动中是很有用的。那些水壶会一个个炸起来;龚玉会用那支猎枪射击;古铜会用那支步枪开火,还有那支雷明顿步枪作为备用。如果所有的事都像他们所计划的那样,雷娜塔和她那一伙在30秒钟内就会部送命。 古铜想,问题在于,墨菲法则总是会以某种方式打乱计划。只要有出差错的可能,就肯定会出差错。而这个计划中间有很多问号。雷娜塔和所有她那伙人会同时顺着小道过来吗?他们会不会嗅出了陷阱,会不会回头查看,看有没有人从他们后面偷偷摸上来?龚玉能否控制住自己的反应,像他们演练的那样在适当的时刻开枪?就此而言,她会不会吓呆了,压根儿开不了枪?抑或会不会…… 古铜听见了像是树枝折断的响声。他紧张地屏住呼吸,以免轻微的呼吸声扰乱自己的听觉。他紧贴在阴潮的地面上倾听着,竭力排除掉小木屋里隐约传出的音乐的干扰,也不去理会河水模模糊糊的哗哗声,而是集中注意力等着那种声响再次出现。那声响好像是从小道附近传过来的,是不是人弄出来的,他不能肯定。离荒野地带这么近,那儿有很多夜间活动的动物。那声响可能并不意味着有危险。 他非常想知道龚玉对这声音有什么反应。她能控制住自己的 恐惧吗?他一直竭力劝自己相信,龚玉在场是有必要的。要是她没一起来,雷娜塔可能就会怀疑他设下了一个圈套,却不想让龚玉陷入危险。与此同时,古铜一直反驳着自己,也许龚玉在场并不是很有必要。也许他不该让她参与进来,也许他对她要求得太多了。 她不必对我证明什么。 是你让事情成为这样的。 打住,他对自己说,你应该集中精力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着度过今晚,让龚玉活着度过今晚。 他没再听见那种声响,慢慢呼出了一口气。小木屋在他的右边,窗上透出灯光。但他特意不往那个方向看,以免干扰自己的夜视力。他直直向前盯着大路上,盯着木桥、小道和空地。小木屋的灯光会为偷偷摸过来的人提供光亮,也会使蹑手蹑脚靠近的人难以调整其夜视力,看不清小木屋周围暗处的情况。 与此相反,屋内泻出的灯光,加上明亮的月光和星光,都对古铜有利。这些光亮处在他视野的外缘,使他的眼睛感觉很舒服。他觉得自己像是戴着一副巨大的增光眼镜看东西。 蟋蟀鸣叫起来。小木屋的收音机里隐约响起又一首悲伤的歌谣,充满了哀怨,应该是李香兰唱的。 古铜又听见了树枝折断的声响,立刻紧张起来。这一次他确定无疑地知道,声响是从小道附近传过来的,是在小道右边的树丛和灌木中。他还没有看见雷娜塔和她那一伙人的影子他们就过了桥吗? 这好像不可能——除非他到这个浅坑之前他们就过了桥。但是他的视线离开木桥只有几分钟。他从小木屋出来之前,雷娜塔会有时间开车经过这儿(他没看见任何经过的车灯灯光)、确定他是把车开上了小道、停车、踏勘这一带,然后过桥?这可能吗?那样雷娜塔和她的人就几乎是在不顾后果地鲁莽行事了。那不是雷娜塔办事的风格。 但当古铜第三次听见那种声响时,他抓起了步枪。他突然想起,龚玉也会做同样的事,她会抓起一支猎枪的,但她能否克制住自己,等到绝对有必要时才扣动扳机呢?要是她惊慌失措,在她的目标进入射程之前过早开枪,她就会破坏这个计划,而且很可能会为此送了自己的命。 他们开车从西宁来的时候,古铜向她强调了这种危险性,再三要她记住猎枪是一种短程武器,她得等到自己开了枪,而且空地上有明显目标时才能开枪。她那受伤的肩膀可能会使她瞄得不太准,但铅弹致命的散射会弥补这一点,尤其是当她在很短的时间内连续把四支枪管里的子弹都射出去的时候。 记住我对你说的话,龚玉,别忙开枪。 古铜等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再没有树枝折断的声音。据他的判断,5分钟过去了,那声音没有再响。他不能看表。表在他的衣袋里。到小木屋之前,他就已经仔细检查过,确保他和龚玉都把表摘下放起来了,以免表盘在黑暗中暴露他们的位置。 根据他的判断,10分钟过去了。他对龚玉讲过,一动不动地躺上几个小时,克制不耐烦。告诉自己你是在比赛,在你行动之前对方会行动的。在西宁车站,虽然他们两人都没有需要去卫生间的感觉,古铜却坚持说他们俩都得去一次。他指出,夜里他们躺在树林里时,胀满的膀胱会让他们觉得很不舒服,可能会使他们无法集中注意力。蹲起来解小便会引起注意。唯一的选择就是解在衣服里,但那肯定会分散人的注意力。 15分钟。20分钟。再没有可疑的声音。沐浴在月光下的小道和道旁浓密的灌木丛里都没有动静。古铜对自己说,要耐心,但他思想的一部分开始怀疑自己的推论是否成立。也许雷娜塔没在他的车上藏导引仪。也许雷娜塔根本没在这一带。 夜晚的凉意裹住了龚玉,但当林中的树动起来时他感到了一阵更彻骨的凉意。树林里的一个地方,有个什么低矮的东西,大概是个蹲着的人吧,小心翼翼地在一簇簇灌木丛后面挪动着。但这动静并不是在小道附近,不是在古铜预期会有动静的地方。实际上,使他惊慌的是,那个人影已经快要绕过四周是树木的空地,正弯着腰蹑手蹑脚地向小木屋接近。古铜惊恐地想,我没看见他,他怎么就已经这么近了? 其他的人在哪儿呢? 在第一个人附近他又看见了一个人影,他身上的那股凉意更厉害了。这一个人好像并不是沿着空地的边缘绕过来的,而是从树林深处钻出来的,他似乎不是从西面的桥上,而是从北面过来的。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找到了另一条过河的路。 但怎么过的呢?我沿着路边检查了往北100米的河面,他们不会再开得更远些才停下来的。河上没有原木,没有小桥,也没有大石头能踩着过河。 当第三个人影从空地边上的树林里冒出来时,古铜竭力抑制住一阵恶心,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那帮人停车后,分成了两组。一组人顺着大路向南,把住小道的出口,切断了他们的逃路,其他人则徒步往北走。 古铜没想到他们会奔这个方向。他们沿着大路走到另一处房屋前,经过那儿的桥过了河。古铜从来没有想到过,在黑夜里,在那么迫切的时候,雷娜塔和她的人会徒步走出那么远。 。 175 激战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们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到达空地这儿,是因为他们在茂密的树林里往南爬行了很久,而且还要尽力移动得慢一些,尽量不弄出声响来。还会有其他人从木屋后面的树林里出来,他们将尽可能地包围这座小木屋。 从自己的后面。 从龚玉的后面。 他想象着有一个敌人爬到她那儿,两人都吃了一惊,但那个杀手的反应更快,在龚玉有机会自卫之前就对她开了枪。古铜真想从自己的藏身之处钻出来,迅速穿过黑暗的低矮灌木到她那儿去保护她,但他不能让自己屈从于这种冲动。如果他没搞清情况,不到时候就行动,他不仅会使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也会使龚玉处于危险之中。可问题在于,等他搞清情况时,可能就太晚了。 他的犹豫救了他,因为在他身后,近在咫尺之处,一根树枝啪的一声折断了,一只鞋踩在地上的松针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感到自己的心膨胀起来,提到了喉咙口,使他透不过气来。一点一点地,他转过头,每一次只费力地转过不到一寸。小心翼翼。折磨人的谨慎。也许有一支枪正瞄准着他这边,但他不敢冒险突然转身去看。如果他没被发现,他的头突然向后一转就会暴露他,让他成为靶子。 他的额头上冒出汗珠来。一点一点地,他看见了身后幽暗的树林。又有一只脚轻轻踏在松针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心头不禁一紧,脉搏越跳越快,一阵头晕目眩。 他看见10米之外有个人影,是雷娜塔吗?不。那人太壮实,肩膀也太宽了。那是个男人,端着一支步枪,背对着他。那人面对着小木屋趴下来,令人不安地消失在灌木丛中了。古铜想象着那人看见的场景。小木屋里响着音乐。关着的窗帘后面亮着灯。作为准备工作的一部分,古铜打开了灯和收音机,这逼真的一笔会让雷娜塔和她的朋友坚信,他们的猎物已经落入了圈套。 在空地的另一边,那三个人影不见了。估计他们已经散开,围住了小木屋,准备同时发起进攻。他们是要等着灯灭掉,等到他们认为我们睡着了才动手,还是现在就要往窗户里猛扔手雷,接着闯进去呢? 他们在树丛里跑的时候,会不会绊到龚玉身上? 古铜的原计划是,趁这些人过了桥正沿着小道潜行时把他们全部堵住,炸死炸伤几个,再从三个方位同时朝他们开火。现在,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够出其不意地进攻他们的办法是—— 他慢慢地从坑里爬出来,手在前面摸索着,看有没有会使自己弄出声响来的东西。他的动作几乎像他刚才转头时那么慢。他悄悄爬过两簇灌木丛之间狭窄的空隙,接近了那个人影趴下来的地方。那人的注意力会集中在小木屋上面。其他人肯定也正盯着小木屋,不会往这个方向看。他抓过一把猎刀,刚才一直摆在坑沿上步枪的旁边。他已经有12年没有用刀杀过人了。他又爬过几簇灌木。 在那儿,在前面5英尺的地方,那人单膝跪着,端着一支步枪,盯着房子。 我们作出重大决定的时候,命运会不可避免地降临到我们头上。 古铜毫不犹豫地猛扑上去。他左手在那个枪手面前一挥,捂住了他的鼻孔和嘴巴,棉手套盖住了那人发出的声音。与此同时,把他仰面往后一拉,一刀刺入他的喉咙。 感情本身不会对我们有所损害,但如果我们那些有关感情的想法没有得到控制,这些想法就会对我们有所损害。 那人的身体僵住了……成了一具死尸。古铜无声地把尸体放到地面上。月光照在那个死人张开着的喉咙上,里面飘出一缕像是蒸气的东西。 训练会控制我们的想法,而我们的想法会控制我们的感情。 古铜听见了自己耳后那像锤子敲击一样的脉搏跳动声。他在灌木丛后面跪了下来,凝神观察周围是不是有别的人影准备动手的迹象。 还有没有他没看见的人?肯定会有人在路上守着小道的出口,那么这儿南面200米处的那座房子呢?追他的人跟踪自己的车经过那座房子时肯定看见了它。雷娜塔那一伙里是不是有人又回到那里,在那儿过了桥,从那个方向向小木屋逼近呢?也许此刻脚边的这个死人就是这样到空地的这一边来的。 只要有出差错的可能,就肯定会出差错。那伙人接近小木屋之前肯定就已经制订了一个计划。但他们是怎样互相联系同步行动的呢?不过那伙人恐怕不敢冒险发出哪怕是耳语那么轻的声音。古铜检查了一下尸体的浑身上下,证实了自己的怀疑,他没找到任何东西。 他们还能用什么办法使行动同步呢?古铜顺着尸体的左腕往下摸,摸到了一只表,但这是一只没有夜光指针、不会暴露所处位置的表。表上没有玻璃表面,只有一个金属盖,古铜打开了金属盖。在黑暗中知道时间的唯一办法就是脱下手套,去摸长分针、短时针,去摸表盘边缘凹槽里那些摸得出的数字。古铜很熟悉这种表,他摸到了一下一下往前跳的分针,很快就知道了现在是差5分到1点。 对小木屋的袭击会在1点开始吗?没多少时间准备了。他戴上手套,抹掉表上他的指纹,从灌木丛中尽量不弄出声音地迅速爬回去,回到那个阴湿的浅坑里,这坑越来越使他联想起坟墓。在那儿,他在那一排电线中摸索着,选定了最右边的两对电线。他把每对电线都分开来,两根抓在左手里,另两根抓在右手里,随时准备把每一对电线的一根端头放到蓄电池正极上,另一个裸露出来的端头放到负极上。 虽然夜里气温很低,汗水还是从他额头上的伪装炭灰下面渗了出来。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小木屋上,很不情愿地意识到窗内的灯光削弱了他的夜视力。从他摸那尸体腕上的表到现在,他一直在数数,他估计过去了有4分钟30秒,对小木屋的袭击就要开始了,只要再过—— 古铜算错了15秒。窗户炸碎了。手雷在小木屋里爆炸,发出耀眼的闪光和震耳的轰鸣声。握着步枪的黑影从灌木丛的掩护下爬出来,有两个砸破前门闯了进去,还有一个从后门闯了进去。古铜杀的那个人本应该和这后一个人一同闯进后门的,但那个独自行动的人一门心思往里冲,好像没注意到他的搭档没有出来帮忙。 从坑这儿,古铜看见小木屋的灯光在窗帘上投下匆忙晃动的人影。愤愤的动作。大声的喊叫、咒骂。攻击者在屋内没找到任何人,知道他们受骗了,中了圈套。他们肯定急于在圈套合拢之前离开小木屋。又是一声咒骂。人影发狂地往外退。古铜来回盯着小木屋的前门和后门。他们会全部从一个门出来呢,还是会像进去时那样分两路? 是分两路。古铜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冲出后门,立刻把电线按到蓄电池的两极上。黑夜变成了白昼。那个身影脚下的地面在震耳的爆炸中震颤着,扬起泥土和水壶里的铅弹与金属碎片。那个人被甩向空中。紧接着从前门冲出来的两个杀手听见爆炸声停了一下。古铜随即把另一对电线按到蓄电池的两极上,这次引起的爆炸比第一次更厉害,爆炸夹带着熊熊火焰在地面上撕出一个坑来,把两个尖叫着的人甩到高处,又甩下台阶,抛向门口停的汽车。小木屋的窗户全震碎了,火焰在外墙上翻腾着。 猛烈的爆炸使古铜眯起了眼睛。他扔下电线,拿起步枪。他尽快地扳动杠杆,向小木屋后面开枪,朝那个瘦高身影倒下的地方扫射着。一声猎枪的射击明确无误地告诉他,龚玉正朝跳到她附近空地上的人影开枪。又一枪。又是一枪。如果那一带有更多的袭击者,猎枪的射击声,更不用提枪口的闪光,肯定会暴露龚玉的位置。古铜曾嘱咐过她,要拿着两支枪往右滚5米的位置,那儿也挖好了一个坑,还为她摆上了一盒子弹。她应当迅速装上子弹再次开火,继续不断变换位置。 但这是他没时间想这个,他必须相信龚玉正按计划行动。就他自己而言,他打了第7枪,也就是步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后,扔下枪,拔出蓝警官的9毫米口径手枪,穿过灌木丛,尽可能地从阴影里朝那个瘦高身影倒下的地方摸过去。他离燃烧着的木屋越来越近了,因而也就越来越不可能藏在暗处。但火光还是有帮助的,它映出了地面上的一个人。古铜开了枪,子弹打在那人头上时他抽搐了一下。 这时古铜听见龚玉的猎枪又响了起来。他向前冲过去,向下瞄准着,用鞋子把那具尸体踢得翻过身来。他没看见他希望看见的那张脸。他脚下的这张脸不是女人的,不是雷娜塔的,而是她一个哥哥的。15个月前,当赖恩把他介绍给雷娜塔时,古铜跟她的这个哥哥在上海那个咖啡厅里说过话。 这时他觉得自己暴露了,连忙转过身去。他急于从燃烧着的木屋边退开,退回到黑暗的树丛中去。但同时,他又很想到龚玉身边去帮她,看看她开枪打的那两个人中有没有雷娜塔。他急切地想知道蓝警官发生了什么事。那边是否已经干掉了据自己估计正守着桥那头路边小道出口的家伙? 但古铜必须相信蓝警官能照顾自己,而龚玉,虽然她表现不凡,现在可能就要惊慌失措了。 虽然古铜的选择使他冒了很大危险,他还是沿着正在燃烧的木屋侧面跑过去,打算在房前找个隐蔽处,朝摔在自己汽车附近空地上的那两个人开枪。要是他们还活着,他们就会集中火力向龚玉开枪的地方射击。他这边可以给他们来个突袭。 但是一颗子弹飕的从他身旁飞过,射进小木屋里,把古铜吓了一跳。这子弹是从左边他刚才藏着的那片树林里飞出来的。刚才杀了的那个男人肯定还有个同伙,这人从南面那处房屋穿过树林往这儿走时没有另一个走得那么快。古铜扑倒在地上,朝一棵宽宽的可以用做掩护的松树滚过去。一颗子弹在他身后扬起尘土,枪口的闪光在这棵树的左边。古铜翻滚到右边,绕过树干,朝他看见枪口闪光的地方射击。紧接着他又扑倒在右边,又看见了闪光。他朝闪光处瞄准,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听见有人尖叫了一声。 尖叫声是龚玉发出来的。虽然燃烧着的小木屋里火焰呼呼作响,古铜还是听见了他身后那种令他不安的声响。在空地的边缘上,灌木沙沙作响,树枝噼啪折断,是搏斗的声音。 龚玉又尖叫了一声。接着又有什么人喊了一声,喊的好像是古铜的名字。不是龚玉。那声音古怪、低沉、粗哑,而且失真。那声音又喊出几个字,好像又是自己的名字。现在古铜有绝对的把握,这个粗哑的声音是雷娜塔的。 古铜提防着他前面黑暗树丛中的那个枪手,冒险往身后看了一眼,证实了他最怕知道的事。他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高个女人,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裤,头发短得像个男孩。此刻,她站在空地上抓着龚玉,左臂卡住她的喉部,右手举着一把手枪,枪管顶在龚玉的右太阳穴上。 雷娜塔。 即使隔着30米的距离,古铜也清楚地看到了她黑眼睛里的怒火。她的左臂把龚玉的喉咙卡得那么紧,使得她的五官全都扭曲了,嘴大张着,一脸怪相,使劲喘着气。龚玉抓住雷娜塔的胳膊,竭力要挣脱开来,但她右腿和肩膀上的伤使她没了力气,站不稳了。实际上,她的右腿是拖在地上的。雷娜塔勒着她的脖子,她几乎悬在那儿,随时有可能被勒断气。 “古铜!”雷娜塔喊道,声音又粗又哑,让人很难听懂她的话,“扔下你的枪!扔到这边来!马上扔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绝望使他呆住了。 “扔下!”雷娜塔嘶哑地叫道,“马上扔!” 当她扳起击铁时,古铜不能再犹豫了。虽然烈火在呼啸,他觉得他只听见了一个声音——击铁被往后拉的咔哒声。当然,这是不可能听见的,雷娜塔离得太远了。但在古铜的想象中,那声音非常逼真,叫他心惊胆寒,好像那枪是顶在他自己头上一样。 “不!等一等!”他叫道。 “你想要她活就照我说的做!” 龚玉虽然被勒住脖子,还是费力地挤出了几个字。“古铜,救你自己吧!” “该死的,闭嘴!”雷娜塔的胳膊更加用力地勒住龚玉的喉部。龚玉的脸扭曲得更厉害了,她的眼睛突了出来,脸色越来越暗。雷娜塔对古铜叫道:“扔掉枪,不然我都不用开枪了!我会拧断她的脖子!我要让她下半辈子都瘫痪!” 古铜不安地意识到,自己身后树林里还有个枪手,他盘算着朝雷娜塔开枪的机会。用手枪?在火光里?隔着30米的距离?在自己胸脯剧烈起伏、手抖得不能再厉害的时候?不可能。即使自己尝试这么做,他一举枪瞄准,雷娜塔立刻就会警觉起来扣动扳机,把龚玉打得脑袋开花。 “你还有三秒钟!”雷娜塔叫道,“一!二!” 古铜看见雷娜塔的右臂动了。他想象着她的手指扣紧了扳机。“等等!”他又叫道。 “马上出来!” “我马上就出来!” 虽然木屋的烈焰烤热了古铜的右侧身体,当他想到他从松树的阴影里出来后,树林里的那个枪手会把枪对准他时,他的两只肩胛骨之间感到一阵阴冷。 他举起了双手。 “扔掉枪!”蕾哈娜喊道,声音古怪得好像她的喉咙里插了什么东西一样。 古铜照着做了,手枪落在树林的地面上。他走近一些,觉得腿在颤抖,惊恐地等待着那个枪手从后面一枪把他打倒。但自己死总比看着龚玉死去好一些。没有她,他不想再活下去了。 他高举着双手,走到通往空地的斜坡边上,侧身慢慢下了坡。从他的汽车旁经过时,他看见了被房前的炸弹炸倒的那两个人的尸体。他走到雷娜塔面前停了下来。 “看看吧,你这个杂种,”雷娜塔指着那两具尸体咆哮着说,“看她都干了些什么。看看这个。”她以前那张迷人的脸因愤恨而扭曲,变得面目可憎。“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她抬起下巴,这样借着小木屋的火光,古铜就能看见雷娜塔前颈喉管边上的那个枪伤伤疤。它皱拢成一团,十分丑陋。“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疤!” 古铜几乎听不清她的话。他的大脑急切地工作着,好能破译她的话。 “你杀了我的哥哥们!你认为我该对你做些什么?” 古铜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该不该在你喉咙上打个洞?该不该在她喉咙上打个洞?我的钱呢?” “在那个便携包里。” “那个该死的便携包在哪儿?我从小道前面经过的时候,看见你拿着包进了木屋。” 德克尔点点头。“我把包留在那儿了。”他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着的小木屋。 “你没拿出来?” “没有。” “你把包留在里面了?” “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 “我的100万?” “基本都在!” “你在说谎。” 古铜又朝火焰的方向看了一眼,尽力想把这场对话延长一些。“你怕是说错了。” “那么拿出证据来。”雷娜塔厉声说。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拿出证据来?” “把钱拿给我。” “什么?” “进去把钱拿给我。” “在大火里?我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想谈谈怎么得到机会吗?这是你能得到的唯一一个机会。进木屋去把我的钱……拿……出……来。” 火苗呼呼地燃烧着。 “不。”古铜说。 “那我就要让她进去拿了。”雷娜塔拖着龚玉穿过空地往通向小木屋的台阶走去。与此同时,她冲着燃烧着的小木屋后面那黑沉沉的树林里喊:“皮埃罗!下来!看住他!” 龚玉的眼皮颤了颤。她的手不再挣扎着要拉开雷娜塔的胳膊了。她的脸色令人看了害怕,她的身体软了下来,她脖子上的压力太厉害了,她失去了知觉。 “皮埃罗!”雷娜塔猛地把龚玉拖上几级原木台阶。“你在哪儿?我说了让你下来!” 烈焰蹿得更高了,吞没了整个木屋,屋里满是翻腾着的烟雾和刺眼的绯红色火光。 雷娜塔把龚玉一直拖到台阶顶上,被猛烈的热浪挡得停了下来。她松开卡在龚玉脖子上的胳膊,让她站直,眼看就要把她朝火里推去。 龚玉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虽然他知道会有人对他开枪,他还是狂怒地向台阶跑过去,不顾一切地要帮龚玉一把。 “皮埃罗!” 德克尔冲上第一级台阶。“对他开枪,皮埃罗!” 古铜上到一半了。 蕾哈娜一把将龚玉朝火里推去,同时转身瞄准古铜。 她的枪筒刚对准古铜的脸,就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过来,往手枪猛地砸下去。那只手是龚玉的,她刚才只不过是装作失去了知觉。 雷娜塔把她推出去之后,她往大火里歪了一下,摇摇晃晃退后一步,转过身,用力撞向雷娜塔。在雷娜塔扣动扳机前的那一瞬间,她把拇指插进手枪的击铁和撞针之间,击铁有力地弹出来,陷进了龚玉的肉里。龚玉这出乎预料的一撞使雷娜塔失去了身体的平衡,两个女人一起滚下台阶。她们翻滚着,扭打着,撞击着,砸在古铜身上,带着他一起滚落下去。 176 收尾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们在台阶底下停了下来,三个人在地上扭作一团。龚玉的拇指仍夹在手枪的击铁下面。她使劲想把枪从雷娜塔手中往外拔,但又没有足够的力气。而雷娜塔猛力一拉,把枪夺了过去,撕裂了龚玉的拇指。 古铜平躺在地上,胳膊被压在两个女人下面,雷娜塔举枪对准他时,他根本没法动弹。龚玉着急地一缩身子,突然从古铜身上滚过去,一把抓住手枪,使劲把枪口扳得偏过去。 一只水壶里的炸药被引爆了,爆炸的轰鸣声从空地的另一头传过来,地面颤动起来,又一声爆炸,这次近了一点,炸出了一个坑。第三次爆炸是在空地的中间,冲击波把龚玉和雷娜塔朝后撞去。第四次爆炸的地点从中间又往这边过来了一些,震得古铜的耳朵都要聋了。有人在挨个儿地引爆那些水壶,用爆炸横扫这块地方。 烟雾在古铜周围飘浮着。他惊得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从震惊和猛烈的爆炸中清醒过来。他狂乱地从烟雾中滚过去,去找龚玉,去帮助她。但他还不够快。在烟雾中,他听见了一声枪响,两声,三声。他叫了一声扑向前去,又听见了第四声,第五声,第六声。枪声就在他前面。第七声。第八声。一阵风吹开烟雾,古铜听见第九声枪响时,扑向了扭作一团的雷娜塔和龚玉。这两个人看上去好像拥抱在一起似的。 “龚玉!” 第十声枪响。 古铜狂怒地猛冲向雷娜塔把她拉开,准备折断她的胳膊让她松开枪,准备砸断她的肋骨,狠狠地惩罚她杀害龚玉的罪行。但他手里的那具躯体死沉死沉的,雷娜塔身体上那许多个冒着血的洞使他明白他完全错了。开枪的不是雷娜塔,而是龚玉。 龚玉眼里现出的神情近乎歇斯底里。她正要开第11枪,突然意识到古铜挡在中间。她慢慢地垂下手臂,跌坐在地上。 古铜身边烟雾缭绕。他扔下雷娜塔,急步走到她身边。 “我的左胳膊一点事儿都没有。”龚玉轻轻地说,语气听起来差不多像个胜利者。 “你伤得很严重吧?”古铜迅速用一块手帕包住她那流着血的裂开了的拇指。 “全身酸痛。天哪,我希望再没有他们的人了。” “树林里有一个。他现在应该袭击我们了。” “他死了。”一个声音在飘浮着烟雾的空地另一侧说。 古铜望过去。 “他们都死了。”蓝警官的身影被木屋的火焰勾勒出来,像个幽灵一样从烟雾中走了出来。他肩上背着一支步枪,右手拿着古铜拿的那把弓,左手拿着一筒箭。 “小木屋这儿的炸弹爆炸时,我开枪打死了守着小道出口的两个人。”蓝警官说,“离得那么远,又这么混乱,22型半自动的声音不大,没人能听见。但在对付雷娜塔称做皮埃罗的那个家伙时我就不能用这枪了。他和我离空地太近,她有可能听得见枪声,那样她就会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就会惊慌失措,在没打算杀你们的时候就把你们俩都杀掉。”蓝警官举起那把弓。“所以我用了这个,没有一点声音。拿了这个真是件好事。” “你知道怎么用它才是件好事。” “我是要告诉你的。每年秋天,在射箭的季节,我都去山里打猎。14岁之后我就没有哪次不带回一只鹿的。” “是你引爆的炸弹?”古铜问。 “雷娜塔就要对你开枪了,我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你和龚太太挡在中间,我不能开枪。要到你们跟前来抓住她,我又跑不了这么快。我需要某种分散注意力的东西,会吓住所有人,给你一个比她更快地清醒过来的机会。” “龚玉最先清醒过来的。”古铜敬慕地看看她。“帮我把她扶到车里。” 她躺到后座上,蓝警官就知道古铜接下来该说什么了。“清理这块地方?” “把能拿的都拿上。应该会有人前来调查爆炸事件的,大火会把他们直接引到小木屋这儿。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古铜跑去取龚玉的猎枪,蓝警官则把22型步枪、弓和箭筒全扔进吉普的储藏箱里。那些枪都很重要,因为根据它们的序列号就能追查到警局枪械库,最终再追查到他们的头上。古铜把猎枪拿回来时,蓝警官消失在树林里,大概是去拿步枪和汽车蓄电池了。古铜把剩余的水壶都挖了出来。他拔出灯泡的灯丝,收起电线,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汽车后部。这时,蓝警官从之前古铜藏身的地方拿着那些设备回来了。 “我去埋钱的地方把钱拿来,”蓝警官说,“还有什么?” “那支雷明顿。在桥边我们挖的坑里。” “我把那个也拿来。”蓝警官说。 “龚玉的拐杖,还有猎刀。” “我们最好能确保把那些子弹都拿上了,还有我射的那支箭。” “……蓝警官。” “什么?” “我不得不用了你的枪,两只弹壳落到了那上面的灌木丛里。” “天哪。”在火光映照下,蓝警官的脸色好像变得苍白了。“我是在所有这一切发生之前装上子弹的。我没戴手套,那些弹壳上面会有我的指纹。” “我会尽力找到那些弹壳的。”古铜说,“这是我的车钥匙。拿上钱、猎刀和雷明顿步枪,还有那些子弹。你自己和龚玉开车远远地离开这儿。我会一直找,直到最后一分钟,直到有人找到那条小道。” 蓝警官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 “去吧。”古铜说道,然后跑上坡,往小木屋右边的树丛和灌木跑去。蓝警官的枪里射出的一颗子弹是在大松树的附近,差不多就在—— 这儿!古铜想。他竭力回想他做过的事:那个枪手在树林纵深处向他射击时他是怎么扑倒在地的,他是怎么爬到树右边的,他是怎么跪下来扣动扳机,然后—— 射出的弹壳会在空中飞出,然后,落在离这儿大约三四米的—— 火光映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古铜剧烈地喘息着,怀着胜利的心情呼出一口气来。他跪下拿起一个他要找的9毫米弹壳。只剩一个没找到了。他激动地站起来,发现蓝警官正向他跑来。 “快离开这儿。”古铜说。 “没有你我就不走。” “但是——” “指给我看在哪儿找。”蓝警官说。 他们绕过小木屋的大火往后面跑去,毫不理会古铜一枪打在他头上击毙了的那个男人的尸体,只想着要找到另一只弹壳。 “可能在那儿,也可能在那边。古铜的胸膛起伏着。 “地面的灌木丛太密了。”蓝警官俯下身爬着,手在地面上摸索着。“即使有火光,阴影还是太多。” “我们必须找到它!” “听。” “什么?” “有人来了。” “他妈的。” “还很微弱。离得挺远。” “很快就近了。”古铜更用力地在灌木丛下摸索着,在黑暗的地面上发狂地乱抓。“走吧,上车去,离开这儿。不该让我们三个都被抓住。” “我们哪一个都不该被抓住。忘了那弹壳吧,”蓝警官说,“和我一起到车那儿去。” “要是他们找到了弹壳,要是他们从上面取到了指纹——” “部分指纹。很可能是模模糊糊的。” “你只是这样希望。你永远解释不了有你指纹的弹壳怎么会在这儿。”古铜在落叶中寻找着。 “我就说有人偷了我的枪。” “你会相信这个故事吗?” “不太会。” “那么——” “我不在乎。”蓝警官爬到灌木丛下面。“仅仅因为我有可能被牵连进去,但并不意味着非得把你和龚太太也牵连进去。我们离开——” “找到了!哦,菩萨保佑,我找到它了。”古铜跳了起来,给蓝警官看那个珍贵的弹壳。“我从没想到我会——” 他们从灌木丛里跑出来,向汽车冲去。他们跌跌撞撞地快步跑下斜坡,好几次差点绊倒。蓝警官手中一直握着汽车的钥匙。他一侧身坐到方向盘后,古铜则跳进后座坐到龚玉的身旁。他还没来得及关上门,蓝警官就发动了汽车。车飞快地在空地上转了个弯,扬起一阵尘土。他几乎没时间打开前灯,车便沿着小道开过去,在桥上颠了几下,迅速驶上了那条黑暗的乡村公路。 “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上了吗?钱?所有的武器?”古铜问道。他的嗓门很大,足以压倒他内心那种种慌乱的声音。 “我想不出我们还留下了什么东西。”蓝警官用脚踩住加速器。 “这么说我们是逃过去了。”古铜说。 “只不过——”蓝警官指了指他前面的黑暗之处,警笛的尖啸声越来越大了。 他放慢车速,关掉了前灯。 “你这是在干什么?”古铜问。 “这使我想起我小时候的事情。”蓝警官转弯开上另一处房屋前面的小道,这儿离着火的小木屋有不到500米的距离。火苗蹿得很高,离得这么远仍可以看得见。蓝警官把车藏在树丛中,关掉引擎,透过阴影重重的树林朝路上看去。一辆消防车和几辆警车拉着警报掠过去了,车的轮廓模糊不清,警笛尖啸着。 “就像以前一样。”蓝警官说。他立刻又发动起汽车,把车倒回到公路上,只有在必要的时候他才打开前灯。 又有两次,他们不得不拐上小道停下来,以免被经过的人和车辆看见。第二次躲避的时候,他们几个停了很长时间,下车脱掉了外套。古铜把龚玉的外套脱下来时,她缩了缩身子。他们用衣服里子擦掉脸上的伪装炭灰,然后把那几件衣服铺在汽车后部的那些武器上,拿一块摊子把所有的东西都盖了起来。这样他们到圣菲的时候,即使有人检查,他们也不会引起注意的。 古铜抚摩着龚玉的头。“觉得好点吗?” “我嘴里干得要命。” “我们会尽快给你弄些水来。让我看看拉出来的缝线……你在流血,但只有一点点。用不着担心,你会好的。” “拉出来的缝线会让伤疤更难看的。” “我不想同意你的观点,但确实是会那样的。” “现在我们就会有相匹配的特征了。” 古铜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龚玉虽然疼得厉害,仍尽力笑了笑。 “就像你给我看过的那些枪伤的伤疤,”龚玉说,“但我的会更大。” “你不一样。”古铜说。 40分钟之后,蓝警官转弯开下公路,开上了小道,然后又上了大路,朝停着他那座游牧风格的活动房开去。此时已将近两点半钟了,深夜的街上杳无人迹。 “上午我会开车进沙漠去烧掉那些武器、我们的衣服,还有水壶里的燃料油和肥料,”古铜说,“那支雷明顿是准备远程射击的,但我们没用上它。留着它还是安全的。你干嘛不拿上它,蓝警官?把弓箭也拿上吧。” “还有一半的钱。”龚玉说。 “我不能。”蓝警官说。 “为什么不能?只要你不马上花掉这笔钱,只要你每次只花一点,就没人会怀疑你有这笔钱的。”古铜说,“你没必要解释怎么会有50万的。” “这个数目听起来挺不错。”蓝警官承认说。 “我可以在重庆的一个银行里为你开设一个不列户名的密码账户。”龚玉说。 “我相信你能。” “那你会拿这钱了?” “不。” “为什么不?”古铜又迷惑地问。 “在过去几天里,为了我认为是站得住脚的原因,我杀了好几个人。但如果我拿了这钱,如果我从中获利了,我想我会一直觉得肮脏的。” 车里静了下来。 “你呢,古铜?”蓝警官问,“你会留着这笔钱吗?” “我知道它有个很好的用途。” “比方说?” “要是我说了,可能就不起作用了。” “听起来挺神秘的。”龚玉说。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好吧,在我等着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消除我的某些疑问。” 古铜神情关切。“是什么?” “你找的那个卖枪的。如果刑事实验室确认炸弹的金属碎片是水壶上的,如果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他难道会记不起来这事发生的前一天有个人买了很多水壶?” “有可能。”古铜说。 “那你怎么不担心?” “因为我要跟我从前的上司取得联系,报告说雷娜塔最终被处置了——最终的否决,就像赖恩喜欢讲的那样。就她在上海造成的灾难来讲,我从前的老板会愿意确保这事跟小木屋那儿发生的事无关,确保这事跟我无关。我从前的老板会以国家安全为借口使当地的执法机构不再调查这件事。” “我肯定会合作的。”蓝警官说,“但万一他们慢了一步,一般来说,会指派我去跟那个店员谈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和在这发生的事情之间的任何联系都完全是巧合。” “说到当地执法机构……”古铜从后面探身向前,打开两个前座中间的储物柜。“给你警徽。” “终于给我了。” “还有你的枪。” “终于物归原主了。”但是,蓝警官在他的活动房前停车时,他语调中的轻快变成了忧郁。“问题是,我属于哪儿呢?这地方再也不像个家了。无疑,那里头是空荡荡的。” “你妻子走了,我很难过。我希望我们能帮着做点什么。”龚玉说。 “不时地打个电话来,让我知道你们两个都好。” “除了打电话,我们还会做点别的。”古铜说,“你会经常看见我们的。” “当然。”但蓝警官把钥匙留在点火器上下车的时候,好像心事重重。 “祝你好运。” 蓝警官没有回答。他慢慢地走过活动房前的那片砾石。他消失在里面之后,古铜才坐到司机座上,转动了点火器上的钥匙。 “我们回家吧,”古铜说。 现在古铜觉得自在了,这跟他从杭州回到圣菲时所感到的距离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向车道开去的时候,他打量着自己这幢低矮、细长的土坯住宅的黑暗轮廓,对自己说:“这是我的。” 他肯定是大声把这话说出来了。 “当然,这是你的,”龚玉困惑地说,“你已经在这儿住了15个月了。” “这很难解释,”他惊异地说,“我想我犯了个错误。” 车道沿房子的侧面绕了个弯通向后面的汽车棚,古铜帮着龚玉从切诺基上下来。 她靠在他身上。“我呢?对于我,你错了吗?” 丛林狼在山上嗥叫着。 “我遇到你之后的第一个晚上,”德古铜说,“曾经站在这儿听那些丛林狼叫,非常希望你在我身边。” “现在我在这儿。” “现在你在这儿。”古铜吻了她一下。 他很快开了后门的锁,打开厨房的灯,手里拿着龚玉的拐杖,扶着她走了进去。“我们去客房。主人卧室还是一场小型战争之后的样子。要我给你拿点什么?” “茶。” 烧水时,古铜找到了一包放了很久的饼干,把它们放在一只浅碟上。在这种情况下,这些饼干显得很可怜。没人动它们。 “恐怕是没有洗澡的热水了。”古铜说。 龚玉疲惫地点点头。“我记得星期五夜里的那次袭击中热水器被打坏了。” “我把你的缝口重新包扎一下。我肯定你想吃粒止痛片。” 龚玉又疲惫不堪地点点头。 “你一个人在这儿能行吗?” “为什么?”龚玉不安地坐直了。“你去哪儿?” “我想毁掉后车箱里的那些东西,越快越好。” “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你休息吧。” “可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也许得傍晚以后。” “我不和你分开。” “但是——” “没什么要讨论的,”龚玉说,“我和你一起去。”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在圣菲西面的沙漠深处20公里的地方,古铜把衣服和手套扔进坑里的一堆东西中。他看了看龚玉。她穿着他给她的一件毛衣,双手交叉靠在吉普前面的乘客座门上看着他。他走回来拿那些装满了植物肥料和燃料油的水壶,把里面的东西倒在那几件衣服上,呛人的气味直冲他的鼻腔。他把蓝警官用来杀死树林里的那个人的那支箭扔下去,又把22型步枪、30—30型步枪和猎枪也扔进去,只留下270型步枪,因为这支枪没用过。 古铜用一只榔头的起钉爪在水壶上戳了几个洞,这样就不会有烟留在里面,也就不可能再引起爆炸。由于燃料油烧得很慢,他往那堆东西上倒了些汽油。然后他划了一根火柴,引燃了一整盒火柴,把它们全部扔到那堆东西上去了。汽油和燃料油一下子烧了起来,吞没了那些衣服和武器,柱子似的火焰和烟雾腾空而起,直冲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 古铜走到龚玉身边,用胳膊拥住她,看着那熊熊的火焰。 “那个当地的神话故事是怎么说的来着?一只鸟从灰烬里出来的那个?”龚玉问,“凤凰?” “讲的是涅槃。”古铜说。 “雷娜塔的名字在英语里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涅槃?” “我也这么想过。” “但是不是真的?”龚玉问,“是再生吗?” “如果我们愿意它是,它就是。” 他们身后,太阳爬上了山脉,朝阳之下整个山脉被浸染了一层微红的色彩。 “你是怎么承受过来的?”龚玉问。“昨天夜里。我们不得不做的那些事。” “那就是我先前试着解释过的,为了活下去,我学会了克制任何不实际的感情。” “我就做不到。”龚玉抖了一下。“我杀了我丈夫的时候……虽然他的确该杀……但那之后我呕吐了三天。” “你做了你不得不做的事。我们做了我们不得不做的事。即使在现在,我的感觉仍然挺糟,不能适应眼前这一切,适应我们在这儿、我的胳膊正抱着你——” “我们还活着。”龚玉说。 177 项目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我们还活着。”龚玉说。 “对。” “你大概觉得奇怪,我是怎么学会打枪的。” “你没必要把你过去的任何一件事情告诉我。”古铜说。 “但我想告诉你。我得告诉你。是他逼着我学的,”龚玉说,“他在房子里到处摆上枪,他宅子里的院子有个靶场。他常要我下去看他射击。” 火焰和烟雾蹿得更高了。 “他知道我有多恨这个。即使我捂着耳朵,每一声枪响都要让我瑟缩一下。那会使他大笑起来。后来他认为让我来射击才是真正可以狂欢的事。有时候,我想他之所以教我打枪,是因为他喜欢把装好子弹的枪摆在我的周围,嘲笑我,问我敢不敢拿起一支来冲着他放一枪。他就喜欢这种刺激。他费了很大的劲让我明白,如果我傻得真敢去试一下的活,他会让我受什么样的苦。然后他要我学着使用猎枪。那枪声更响,后坐力更让人痛苦。我就是用这种枪杀了他,”龚玉说,“猎枪。” “别说了。” “双管的,跟我今晚用的是同一种。” “别说了。”古铜吻着她脸上流下来的一滴泪珠。“从现在起,过去就不存在了。” “这是不是说你的过去也不存在了?” “你想说什么?” “你把在这儿找到的那种开放心理丢掉了吗?你真的恢复原状了吗?你是不是又把自己密封起来,又像过去一样觉得自己跟别的东西都是隔开的?” “跟你不是隔开的,”古铜说,“跟这个不是隔开的。”他指了指山岭上面的太阳,指了指盆地里正在变黄的白杨,指了指丘陵地带葱郁的矮松,指了指闪烁着红、橙两种光辉的高原沙漠以及沙漠里深黄色的西北常绿灌木。“但我生活中有些东西的确是让我感觉隔膜的,这些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也是我不愿意记住的。” “相信我,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再不会向你问那些事情,”古铜说,“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你永远不必把那些事说出来。我只能想象你所经历的恐怖和慌乱。你来到圣菲,竭力想躲开黑帮,知道我有能力帮你。你把我看做救世主,想抓牢我。那就是利用我吗?如果是,我很高兴你这么做了——因为要不是那样我就永远不会遇到你。即使我知道你在利用我,我也会心甘情愿让你利用我的。” 古铜伸手到汽车后部,拉出了那只装着那100万的旅行包。“有一段时间,在我把你救出来之后,我认为你和我留在一起是为了这个。” 古铜拿着包向火堆走去。 龚玉好像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我告诉过你这东西我有个好用途,我要用它来毁掉过去。” “你要把这些钱烧掉?” “蓝警官说得对,要是我们花了这钱,我们会一直觉得肮脏的。” 古铜把包举在火堆上面。 “100万?”龚玉问。 “带血的钱。如果我烧了它,你真的在乎吗?” “你在考验我?” 包的底部开始闷烧起来。 “我想彻底摆脱过去,”古铜说。 龚玉犹豫着。火焰沿着包的底部舞动着。 “最后的机会。”古铜说。 “放手吧,”龚玉说。 “你肯定吗?” “把它扔到火里去。”龚玉朝他走过来。“对我们来说,过去从现在起结束了。” …… 在古铜身上发生的这些事,蒲素自然是不知道的。 从农庄回去之后,他就收到了顾楫托人送交的密信。密信里除了告诉他到了重庆以后一切安好,还告诉了蒲素即将进入的76号内部,军统潜伏人员不止一个。只是目前为止他只知道一个代号叫“泰山”的老牌特工潜入已久,还有一个代号“匕首”的特工则刚刚加入,“匕首”被送进76号的整个档案文件,刚到重庆的顾楫都正好经手调阅。所以,密信里他告诉了蒲素,“匕首”的真名叫:“古铜”。 没错,就在古铜和龚玉劫后余生,准备在圣菲踏实过小日子的时候,军统找到了他。起因似乎是因为老杨和小李的失踪来找他了解情况,只是如实汇报后的古铜渐渐地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大部分国土沦陷并不代表国民政府的系统全部瘫痪。在龚玉枪杀她的丈夫这个事实上,古铜和龚玉是没有办法否认的。鉴于乔家父子全部丧命古铜手下,龚玉失去了指证作用,现在反而成了军统方面要挟他们的一个把柄。 军统特派员的意见很明确:要么龚玉坐牢候审,要么看古铜的态度。 此外老杨和小李先前为了帮助古铜,先是小李在西宁被乔家派出的杀手一枪爆头,而后老杨在运送他们的卡车上身负重伤之后还掩护了古铜脱逃,当军统的特派员提及时,在这件事上古铜确实有愧于心。 之前那100万最终在古铜确认了龚玉的真心之后,并没有付之一炬。而是和龚玉说这100万要给老杨和小李的家属。龚玉在听了古铜的讲述之后,也是眉头紧皱。 “天哪!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龚玉说道。 种种因素叠加,古铜最终别无选择。在征求了龚玉的意见之后,同意了回归军统,直接由重庆军统总部指派,绕过了上海情报站,进入了76号。当然,他的太太,龚玉也和他一起来到了上海。 他们的隐居生活,进入了无限期的推迟。 …… 用特殊的隐形墨水给顾楫写了回信之后。蒲素每天或是小心避开不知道是来自76号还是军统的跟踪,或者光明正大的带着李秋云出现,逛街,就餐,去书局购买英文和法文版的书籍回去阅读。当然,这些都是做给后面跟踪的人看的。 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符合自己海归文人的身份和气质。不管对谁都彬彬有礼,尤其是在和自己的”太太“李秋云在一起时更是非常体贴。”达令,达令……“的喊着身边的爱妻,购物时还会帮着自己的太太提包装盒。 只有蒲素自己知道,在这些日子里,作坊那边的船坞建造已经趋于收尾。现在那边缺的只是一艘排水量合适的货轮而已。 船坞的建造工作量很大。好在现在他们人手也足够,除了担负特殊任务的人员全部吃住在作坊里。这么安排一方面是为了最大化的提高效率,最主要的是掩人耳目。那么多人如果每年轮班进出,无论如何也会引起别人注意。 哪怕管辖范围在法租界,街面上的巡警都是他的心腹,蒲素也不想冒险。尤其是大宅里的白俄如果大批量、频繁进入这片原本民族小工厂集中区域,非常的不符合常理。 所以之前的一段日子,每天上百号人吃住在厂房里。而对岸的农场里的队员,都是每晚趁着夜色拉动绞盘坐着筏子去对面加班,天亮前回到农场。两三百人几乎日夜不停的施工,使得船坞的建造进展近乎奇迹。 另一边大宅内的攻防结构和内部的规划,在中俄双方专家,尤其是公爵的主导下也进行了进一步完善。 不得不提的是原本大宅附近默认封闭的白俄区,实际上不属于租界规划,而是一种因为大量白俄聚集而自发的一个现象。之前安装铁门,封闭街区里弄的行为实际上是不符合相关管理规范的。 只不过现如今欧洲战场上的态势,让远在上海的法国人也人心惶惶,很大程度上已经没有心思再进行向之前那样的严密管理。几乎所有的法籍派遣人员都自顾不暇,忠诚于法兰西有着骑士荣誉的那些人纷纷请调回国参与战争。另一部分人则想着后路,上海的形势不妙,而祖国的形势也是岌岌可危,所以很多法国人都在想办法给自己以及家属弄一张去美国的船票。 老任在这个时候发挥出的作用是巨大的。俄国商会在这时像公董局的规划部门提出要对聚集区进行重新修葺,营建一个”罗宋里“。在老任的撮合和牵线搭桥之下,通过一系列不上台面的贿赂行为,最终阿廖沙拿到了那张规划许可,从图纸上看,未来的“罗宋里”占地面积远远超出现在的范围。北面从霞飞路开始,东面到重庆路,南面一直到和蒲素现在一街之隔的香山路,而西面接近金神甫路。 规划里的“罗宋里”总共分成八个街坊,以经纬纵横区分,依次排开,“一街坊、二街坊,三街坊、四街坊……” 公爵和蒲素商议下来,中心依然是现在的要塞。而扩张出来的区域,则作为外层掩护和警戒,在租赁给一些普通居民和洋行职员之中,掺沙子般分散安插他们的人,作为外围警戒和情报点。 之后,蒲素从边区要来的一些队员将零散进驻。所谓的“罗宋里”当然不可能拒绝中国人,毕竟这是中国。好比三藩市的“中国城”也不可能全部是中国人一样。只不过是白俄聚集区,街道铺面和风格都比较具有俄罗斯风情而已。而白俄人的比例,相对于上海的其他地方,这里确实算是比较高的。除了公共租界那支俄罗斯联队,以及少部分在那边操着各种地下营生的白俄以外,大多数在沪的白俄都集中在了法租界。 “罗宋里”项目的获批,对蒲素和阿廖沙他们来说都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一个象征。 这是法国当局在上海首次官方对于白俄聚集的一个半正式认可。仅仅从项目的名称和位置来看,这是完全合乎任何最严苛法律审核的一个商业和政治集合的项目。 项目的获批不仅仅等于宣告了阿廖沙的这个俄罗斯商会具有一定代表性,其意义还不仅仅与此。法国的法律是典型的欧美律法体系,对于私人财产的保护是写进宪法里的。所以,自此之后任何对于“罗宋里”的权益侵害行为,业主都可以无限进行防卫。之前涉嫌违反租界管理的封门落锁,关闭街区等行为,现在完全合情合理合法。 今后诸如“私家产业,闲人莫入!”这样的牌子可以随意悬挂。甚至在各个和外部连接的巷口和街口都可以布置门岗。堂而皇之,师出有名。 扩出来的部分,很多是杂乱的私房。公爵建议投入一笔资金,重新进行规划,这一方面也是投资。当时上海滩的巨头,基本都是炒作房产起家,尤其是几个犹太人。同样是沦落异乡,白俄在上海的境遇和犹太人远不可比。 并不是说俄罗斯人没有经商天赋,或者是经商天赋比犹太人差了这么许多。主要是当初先期来的犹太人不少是有准备的从欧洲撤离,携带了所有之前积累的财富来到远东。所以,他们不缺初始资金。 而在上海的白俄,除了像阿廖沙这样的大头兵,无一例外都是逃难的难民。哪怕贵如公爵,仓皇之下从莫斯科逃到哈尔滨再辗转来到上海之后,几乎是不名一文。之后靠着仅剩的一些积蓄开了一家照相馆聊以谋生。 而公爵在白俄群体里的经济状况已经算是非常好的那一类了。绝大多数逃亡的俄国贵族为了活命最终能登录上海的,哪怕随身带了财富,在进入上海的那一刻,也被盘剥一空。之前盘踞上海白俄聚集区的那个黑帮大佬,就严苛地对自己的同胞敲骨吸髓,榨干他们身上最后一块银币。 所以,鉴于现在上海租界的房产行情和租金日日新高,蒲素让李秋云核算了手头资金之后,准备以商业投资行为和俄罗斯商会一起进行“罗宋里”的这个项目。趁着大张旗鼓的基础建设,他们可以采购很多工具和设备,这些设备不光是建造,都可以用来对“要塞”的重新优化布置。 这意味着之前修建要塞工事时,非常担心引来注意的那些动静,在之后大规模的建设中就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 178 夜莺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一开始李广元真感到不可置信花园里竟有夜莺在在啼鸣。 尽管周围一切已经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早春二月的色彩,但是空气仍然寒峭逼人,甚至带有几分淡蓝的冷色;地上覆这一层南方冬天独有的泛着灰色的白霜,霜面上还没有泛出预兆着一夜间要融化的谈谈的青蓝色。 那只鸟就在离树林不远的那片一直伸展到苏州河边的樟树丛中歌唱。多年老树的树干又粗又壮,乌黑乌黑的;园子里散发着一股刚冰冻的鱼味。虽然梧桐和杨树去年的腐技烂叶还没有随着春天的到来发出浓烈的气味,但是夜莺却在引吭高歌了忽而歌喉宛转统绕,忽而又啼声呖呖,清脆流畅,而在这黑洞洞、静悄悄的花园里它的歌声却显得有些无依无靠,孤孤单单。 忽然,李广元想起了祖父老人家会和鸟儿谈话。他时常坐在树下,把一只山雀引到跟前,久久地看着小鸟儿,这时他的眼睛也变得像鸟儿的眼一样,宛如两颗转动灵活的黑宝珠;而小鸟儿一点也不怕他。 “啾啾叽瞅瞅”祖父吹了一阵口哨。 山雀也信任地报以愉快的啁啾。 日落了,黑黑的树干在白皑皑的雪上倒映出一排排紫色的影子。 “可怜的小鸟儿,要冻坏了,”李广元想道。他掩好大衣的衣襟,回房里去了“但是毫无办法,世上只有一种鸟儿不相信人,那就是夜莺” 李广元看了看手表。 “何主任马上就要来了,”李广元心想“他总是很准时的。我叫他下车后穿过林子到这里来,免得遇到什么人。没关系,我再等一等他。这儿是多么美呀” 李广元总是在这所坐落在苏州河上最适于做秘密工作的小私邸里接见这个特务。他曾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劝说上面让特高课总队长波野太郎拨款给他,让他从杜老板的徒子徒孙手里买下这幢雅致的小别墅。但那些黑帮索价太高,所以南京方面负责情报和保安处财政庶务工作的次征管断然拒绝了李广元的请求。 他说“您简直是发疯了,您还是租一所简朴一点的算了。怎么总是追求奢侈豪华呢?我们不能任意挥霍钱财。这样做对不起现在正背负战争重担的国家” 李广元只好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国民政府(伪)保安局政治情报处主任请到这里来。三十四岁的何主任一看就立刻明白了和一些重要的特工人员谈话,这个地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于是通过一些假冒的中间人签订了购买房地产的契约。这样,一位姓傅的“罗伯特·莱伊英美大众化工厂”总工程师便享有这所别墅的使用权了。他又以优厚的薪金和口粮雇用了门卫。这位傅先生就是联队长。 李广元在桌上摆好茶具,然后打开收音机。电台正在播放轻松的音乐美国人格伦·米勒的乐队正在演奏《太阳谷小夜曲》中的插曲。76号的几个首脑都很喜欢这部电影,所以买了一部拷贝。于是从那时起,在76号地下室里时常放映这部影片,尤其是当无法审讯囚犯的时候。 库管员打电话把门卫叫来,对他说“朋友,今天你可以进城去看看孩子们。明天早晨六点前赶回来,如果那时候我还没有出门,请给我煮点浓茶,越浓越好” “老师,您怎么看,人身上是人性多呢,还是兽性多?” “我认为,人身上人性和兽性各占一半” “这不可能” “只能是这样” “不对” “否则,它们其中一方早就取胜了” “因为我们把精神看作是第二性的,您就指责我们是在为鄙俗大声疾呼。但是精神的确是第二性的。精神就象菌类植物一样,是靠培养基发育成长的” “那么,精神的培养基是什么呢?” “那就是个人的雄心抱负;那就是你们所谓的‘’,而我却把它叫恋女人,和女人睡觉的健康;那就是事事都想出人头地的健康的企望。没有这些志向和抱负,人类整个的发展就要停止。很多人就曾经花了很大力气,想阻挠人类的发展。您大概很清楚,我指的是哪段历史吧” “是的,是的,我当然了解这段历史。我对这段历史十分清楚,但是我还知道些别的事情。我现在看不出你们对人的态度和汪总裁宣传的那种态度有什么区别” “是吗?” “是的。他把人看作是一些野心勃勃的家伙,看作是身强力壮,渴望为自己夺取生存空间的家伙” “您还不明白,您说的根本不对。因为汪先生不仅仅把每个国人看作是这样的家伙,而且还看作是长着罗圈腿的家伙” “而您却把每个人看作是一般概念的家伙了” “我在每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他们的始祖。人是猴子变来的,而猴子是动物” “在这个问题上您和我的看法是有分歧的。您相信人是由猴子变来的,可是您并没有见过那只变成了人的猴子,再说那只猴子也没有凑近您的耳边和您谈过这方面的情况呀。您并没有探索过这个问题,您也不可能做什么探索。然而您却对此深信无疑,这是因为这种信仰符合您的世界观” “难道菩萨曾经悄悄地对您说过人是他造出来的吗?” “当然,谁也没有对我说过,而且我也无法证明菩萨是存在的,这是无法证明的,这只能去相信。您相信猴子,而我相信菩萨。您相信猴子,因为这符合您的世界观,我相信菩萨,因为这符合我的世界观” “您这就是有点故意歪曲了。我并不是相信猴子,我相信的是人” “您相信从猴子变来的人。您是相信人身上的猴子,而我却相信人身上的上帝” “怎么,上帝在每个人身上都有吗?” “那当然了” “在汪先生身上有吗?周呼海身上,丁末村身上都有吗?’ “您提的问题实在难于回答。我和您是在谈论人的天性嘛。当然,在这些坏蛋身上是可以找到一些堕落天使的痕迹的。但是,遗憾的是他们的本性已经完全受残酷、专横、虚伪、卑鄙、暴虐的法则所支配,结果人性在他们身上实际上已经荡然无存。不过,在原则上我决不相信,一个人降生到世上,他必须要承受猴子出身这样的诅咒” “为什么说是猴子出身的诅咒呢?” “我是用我自己的话这么说的” “这么说,应当接受消灭猴子的神学唆?” “大概还不需要吧” “您总是很有礼貌地对那些使我感到苦恼的问题避而不答。您对问题总是不做‘是’或‘否’的回答,但是每个寻求信仰的人却喜欢听到具体的回答,他喜欢一个‘是’字,或者一个‘否’字。而从您口里听到的却总是‘不是吧’、‘不是吗’、‘大概不是吧’或者别的一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正因为如此,使我极度感到反感的很可能倒不是您的这种答问的方式,而是您的所作所为” “您对我的所作所为是没有好感的。这很清楚但是您却从集中营逃到我这里来了。这又怎么解释得通呢?” “这正好再一次证明了在每个人身上,正如您所说的那样,都有上帝赐给的东西和猴子遗传下来的东西。倘若我身上只有上帝赐的东西,那我就不会来找您了。我也就不逃跑了,而宁愿死在刽子手的枪下,而且为了唤醒他们身上的人性,我会把另一面脸颊给他们,让他们再打一巴掌。倘若您落到了他们手里,我很想知道,您是把另一面脸颊给他们呢,还是想方设法避开那一巴掌呢?” “送上第二个面颊,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又在把象征性的寓言用在现实中的请略国家机器上了。寓言中讲的把脸颊送上去让别人打,这是一回事。我已经对您说过,这是一个讲人的良心的寓言。而落到那个并不管你是不是把另一面脸颊让他们去打的国家机器里,那完全是另一回事。落到那个在原则上、思想上完全丧失了良心的机器里自然喽,对待这样的机器,或者对待路旁的石头,或者对待您撞上的一堵墙,根本不需要像时待别的活物那样的态度” “老师,我很抱歉,很可能我涉及到了您的什么,不过您是不是也曾经进过监狱?” “我又能对您说什么呢?我是进过” “我懂了。您不愿意谈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个使您痛苦的问题。不过,老师,您想没想过,战争结束之后,学生们将对您失去信任?” “坐过那些恶棍监狱的人多了” “但是,倘若有人偷偷地告诉学生们说。老师您当过奸细,和您同在一个牢房里的囚犯都没有活着回来,而像您这样活着出来的人,几百万人里也只不过几个,学生们都不大信任您了到那时您能向谁去上课呢?” “当然,如果使用这种方法去整一个人,那么无论是谁都会被置于死地的。倘若出现这种情况,恐怕我是丝毫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的” “到那时将会怎样呢?” “到那时?我就反驳,辟谣。用尽全力去反驳,只要有人听我讲话,我就反驳。等到没有人听的时候,我的灵魂也就死亡了” “灵魂死亡了,那就是说,您将是行尸走肉了?” “听凭菩萨去评断吧。行尸走内就行尸走肉吧” “你们的宗教反对自杀吗?” “正因为反对,所以我决不自杀轻生” “失去的可能之后您将做什么?” “我就不传教,仍信教” “那为什么您不为自己寻一条别的出路呢?比如说,和大家一起劳动” “您说的‘劳动’是什么意思?” “哪伯是为建筑科学殿堂搬石运砖也好呀” “如果一个懂的很多的人,社会只需要他去搬石运砖,那么我和您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那样,我可真是最好马上回监狱去,在火葬场火化算了” “我只不过是提了一个‘假如’的问题而已。我很想听一听您对今后的推测,就是所谓的您的思路发展情况” “您大概认为向学生们上课的人都是些游手好闲,招摇撞骗的家伙吧?您真的不认为讲课也是一种工作吗?您说的工作是搬石运砖,可我认为,说传道授业与别的劳动意义相同,这还不够,我认为知识劳动是具有特殊重要意义的” “我本人是个记者,我写的通讯报道既遭到日本人的压制,又受到汉奸的排斥” “您的作品受这么多人的指摘,原因很简单,是因为您对人的解释不正确” “我并没有对人做什么解释。我只是描写了住在公共租界和沪西里的窃贼和妓女的污浊世界。汪先生的国家说这是对的卑鄙诽谤,而日本人说这是对人的诬蔑” “我们是不怕揭示现实生活真相的” “你们怕我描写了这些人怎样想好好活下去,而这个肮脏的世界又怎样把他们拒之门外;” “当然不能反对。我没有因为您描写的那一现实而指责您。我所以指责您也不是因为您描写了现实。我和您是在对未来的人的推测上有分歧” “您不觉得您这样回答问题,不太像个老师,倒像是一位政治家吗?” “这只不过是因为您在我身上仅仅看到了您身上有的东西。您在我身上看到了一个政治外形,而它只不过是一个方面而已。就象是在作业本上可以看到钉钉子用的物件一样。计算尺的确可以用来钉钉子,它有一定长度,也有几分重量。但是这种观察法是只能看到一个物件的第十种,第二十种功能,而实际上利用计算尺还可以进行计算,绝不仅仅是钉钉子” “老师,我是在向您提问题,您不但避而不答,反而往我身上钉起钉子来了。您总是十分巧妙地把我由一个提问者变成答话人。我本是个在寻找答案的人,但是您却一下子把我变成了囚犯。您究竞为什么偏偏要说,您是超然于这场搏斗之外呢?而实际上您不也是置身于搏斗之中吗?” “一点不差,我是处在搏斗之中,我的确置身于战争之中,但我是在与战争作战” “您的争辩很有些唯物主义的味道” “我是在和一位唯物主义者争论嘛” “这么说,您可以和我一起用我的武器去战斗了?” “我只能这样做” “那好,您听我说为了您的学生们的幸福,我需要您去和我的几个朋友联络。地址我会给您的。我对您十分信赖,可以把我的同志们的地址告诉您…老师,我相信您是不会出卖无辜的” …… 李广元听完录音,很快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他不想看到来客的目光。这位来客就是昨天请求老师帮助的那个人,这会儿他正一边听着自己的声音,一边得意扬扬地微笑着,喝着茶,贪婪地吸着烟。一盒三炮台放在桌上,这会儿功夫都被他吸掉了小半盒。 “老师那里没有烟抽吧?”李广元没有回头,向来人问道。 他站在占了整整一面墙的大窗前,看着雪地上的几只麻雀争着啄食剩馒头,这里的门卫领双份口粮,而且他非常喜爱小鸟,所以常扔些馒头给它们吃。门卫并不知道李广元是保安处里的人,他坚称这所小住宅的主人是些商业大亨,因为这儿从来没来过女人,而当男人们聚在一起时,也总是窃窃私语,这些人吃的是山珍美味,喝的是上等饮料,大半是美国产的。 “是的,在他那里没有烟抽,可真把我难受死了老头子又特别爱说。抽不到烟我真想上吊” 这个特务名叫李科奇。是两年前吸收的。他是自愿应募的,原来是个校对员,很希望来点强烈的刺激。他工作很有办法,善于用他那坦诚的态度和明晰的见解使交谈对方无法争辩。只要工作有成效,进展快,什么话他都可以讲。通过对李科奇不断深入的观察了解,李广元感到与李科奇认识之后心中有一种恐怖感在逐日增强。 “他是不是有病?”有一天李广元忽然这样想“一心想着背叛也是一种特殊的病呀。真是有趣得很。李科奇完全打破了一些的理论。他比我所见过的任何罪犯都可怕,但是你看他的仪表却是那么温文尔雅,那么可爱可亲” 李广元又回到小桌旁,坐在李科奇的对面,向他微笑了一下。 “怎么样?”他问道“这么说,您是深信老头子可以给您接上关系了?” “是的,这不成问题了。我最喜欢和知识分子还有和尚们打交道。您可不知道,看着一个人正在走向死亡,那真是妙不可言。有时候我真想对他们说‘站住笨蛋你这是往哪儿走?’” “唉,这可不应该”李广元说“这样说就不理智了” “您有没有鲜鱼?我馋鱼吃,馋得都要发疯了。磷,您知道吗?神经细胞需要磷” “我给您准备一些进口优质的鱼罐头。您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油煎的” “这我知道我问的是您喜欢哪国的?美国的,还是” 李科奇笑了“尽管这有些不爱国,但是我还是非常喜欢美国或法国生产的食品和饮料” “好,我给您准备一箱真正的法国沙丁鱼罐头。是橄榄油煎的,味道辛香浓厚含磷很多对了,昨天我看了有关您的专案材料” “如果我能稍微看一眼,那么付出再高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这些材料并不像想象的那样使人感兴趣您刚刚结束了一次惊险的行动,现在您在这里侃侃而谈,笑声爽朗,又诉说您的肝脏如何疼痛等等等等,这一切倒是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可是您那专案材料写得就太枯燥乏味了。全是些报告和告密材料。而您写的告密材料和揭发您的告密材料统统混在一起太枯燥无味了使人感兴趣的倒是一些别的东西我统计了一下,根据您打的报告,由于您主动积极工作。已经有九十七人被逮捕而且他们都没有提到过您。九十七个人里没有一个例外。他们在虹口的监狱里被整得可相当惨呀” “您和我谈这些干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我想分析分析请问,当那些向您提供栖身之所的人后来被抓走的时候,您是不是有时也感到痛心呢?” “您以为如何?” “我不知道” “只有鬼才晓得在和他们一对一的交锋时,我总感到自己是强者。我所感兴趣的是搏斗至于他们以后会怎么样,这我不知道我们自己以后又会怎样呢?所有的人都会怎样呢?” “这话也对”李广元表示同意。 “我们死后,哪怕就是洪水灭世也不必管它。再看看咱们的人呢,一个个食生怕死,卑鄙无耻,贪得无厌,叛卖告密人人如此,无一例外。生在奴隶中就不能做自由人这话很对。不过,能做一个奴隶中的最自由的人不是更好些吗?我本人这些年来就享受到了充分的精神自由” 李广元问道“我说,前天晚上有人去找过老师吗?” “没有” “九点钟左右” “您大概弄错了,”李科奇回答说,“至少是没有您派去的人,只有我一个人在他那里” “可能是一个学生?我的人没看清那个人的脸” “您在监视他的住宅?” “当然。一直在监视这么说,您深信老头子会为我们效力了?” “一定会的。我向来就感到自己有当反对派、当宣传家、当领袖的天赋。人们在我的逼供面前,在我的思维逻辑面前总是要屈服的” “好了。李科奇,您很能干。不过,可不要过分地自吹自擂了。现在我们谈一件正事。您先在我们的一个住所里呆几天,因为以后有一项重要工作要您去做,实际上这件工作并不是我负责范围内的” 李广元说的是实情。 。 179 处决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今天侦讯处的同僚向他提出借用李科奇一周的请求,因为在静安寺路抓到了两个“街头魔术家”。他们是正在无线电收发报机前工作的时候被捕的。审讯时他们什么也不说,所以要选一个能干的人,安置在他们身边。李科奇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李广元答应把他找来。 “请您在那个灰色公文夹里拿一张纸,”李广元说,“照我说的内容写一份申请;您就写:‘联队长我已经疲惫不堪,精疲力尽。我一直忠心耿耿地工作,但不能再这样干了。我很想休息” “这是干什么?”李科奇一边在信尾上签名,一边问道。 “我认为,您不妨到歹土去住上一星期”李广元回答说,顺手把一叠钞票递给了李科奇。 “那里的娱乐场、赌场还在营业,而且那些年轻的舞女每天都有新人加入的。没有这封信我就无法为您争得这一个星期幸福的时间了” “谢谢,”李科奇说,“不过,钱我倒是还有不少” “钱是多多益善嘛,难道钱多了还碍事?” “一般说来,还是越多越好”李科奇表示同意,把钱塞进了裤子后边的口袋“听说,现在医治淋病是要花很多钱的” “您再回忆一下,在老师家里真的没有人看到过您?” “没有什么好回忆的,谁也没见到我” “我的意思是指我们的人” “一般地说,如果您的人在监视这个老头子的住宅,他们是有可能看见我的。即使是这样,我看也未必反正我是谁也没见到…” 李广元回忆起了一星期前他所导演的押送囚犯路过老师居住的村子的那场戏。演出前,他亲手给李科奇穿上了囚衣。他想起了李科奇当时的面部表情:目光炯炯,眼神既和善又勇敢。他完全进人了要扮演的角色。那时李广元和他谈话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因为在汽车里和他坐在一起的是一位正人君子,这个人的面容是那么慈祥可亲,声音是那么悲悲切切,说出的话语又是那么精确中肯,头头是道。 “这封信等我们一起去您的新居的途中再投出去”李广元说.“现在您再简单地给老师写封信,目的是打消他的怀疑。您自己先试写一下。我不打扰您,我去泡茶” 当他回到房间时,李科奇手里正拿着一页纸。 “‘诚实正直就意味着要行动’”他微笑着读了起来,“‘信心是建筑在斗争之上的。宣传诚实正直而又消极无为,那就是背叛,背叛学生,背叛自己。一个人可以原谅自己的虚伪,但是却得不到后代的谅解。所以我不能宽恕自己这样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了。消极无为比背叛还要坏。我即将离去。请您好自为之,莫负众望,蒲素会帮助您的’您看,写得怎么样?还可以吧?” “太好了。请问,您没有试着写点散文,或者写点诗吗?” “没有。如果我能写作的话,那我何必要当”李科奇突然住了嘴,又偷眼看了一下施李广元。 “继续说下去呀,怪家伙。我们可是在开诚布公地谈话。您是不是想说。假如您会写作的话,您就不会来为我们效力了。是吧?” “大致是这个意思” “不是大致是这个意思”李广元修正了他的话,“您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难道不是吗?” “是这样” “好样的。您何必和我也扯谎呢?喝完了这杯茶咱们就动身,天已经黑了,快要宵禁了” “住所离这儿很远吗?” “靠近徐泾那里,五公里左右。那里很安静,您可以一觉睡到明天” 他们已经上了车,李广元又问: “他没有提到常凯申吗?” “我和您说过,我一谈到这个人,他马上就闭口不谈了。我又不太敢逼问他” “您做得很对他也没有谈过河内的事吗?” “守口如瓶” “好吧。那我们就从另一边悄悄地靠近他。重要的是他已经同意帮助一个共产党员了。老师可真是个好样的” 李广元对准李科奇的太阳穴开了一枪,把他打死了。他们是站在苏州河边上,这地方虽是个禁区,但警卫队的岗哨设在两公里以外的地方,这点李广元是了解得准确无误,再加上宵禁警报已经开始,所以手枪射击的声音是听不见的。他预料李科奇会从那个以前人们钓鱼的小台上直接跌落到水里去。 果然,李科奇一声没吭像个大草袋似的跌到水里去了。李广元把手枪扔到李科奇落水的地方。 李广元脱下手套,穿过林子,向自己的汽车走去。老师住的if离此处有点远,李广元估计一小时后就可以到他那里,事先地把一切都考虑得十分周密,甚至考虑到了从时间上证明自己不在场的可能性。 摘自76号队长吕格做出的一份鉴定: “蒲素。1930年从法国毕业后。忠于中华民族的海归博士。性格坚定果断的北方性格。对朋友平易近人,善于交际;对祖国的敌人毫不留情。对家庭忠贞不二,品德高尚,社会关系清白无污。工作表现一是个不可多得的内行专家” 这份报告此刻就摊在他的办公桌上。下面的签名处已经有了两个鉴定部门的签名,显然已经通过了两轮审核。 淞沪抗战后,日本人占领了上海,而这座精心布雷的城市却竟然完好无损。此后不久,安全局局长李事群命令把分局局长克吕格调来。 丁末村一语不发,久久地望着吕格那张阴沉厚实的脸,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地问道: “您有什么足以使汪先生相信您的客观的表白呜?” 外表上忠厚老实、土里土气的吕格料到了会这样问他的。他早已做好了回答的准备,但是他必须表演一系列层次不同的情感。他在国民政府里,在国民党里呆了十五年,已经学会了演员的技巧。 他知道,决不能立刻回答,就像不能完全为自己的过错争辩那样。甚至在自己家里他也发觉自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起初他还和自己的妻子偶尔说上几句话,那也只是在夜间低声耳语。 但是后来专门的技术设备发展了,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设备的效能,于是他再也不敢把他偶尔产生的一些想法说出口来。甚至当他和妻子在街巷散步的时候,他要么是一语不发,要么就只谈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事。因为现在随时都可能发明一种可以在一公里之外,或更远的地方录下声音的机器。 于是原先的那个吕格消失了;现在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这个人就生活在大家都熟悉的、外表没有任何变化的人的躯壳里。他虽然还是原来的那个特务,但是他却成为一个无人了解的特务了,他倒不是害怕说实话,不是的,他是不敢让自己去想真情。 “没有,”吕格答道。他愁眉紧皱,强压着叹息,心情万分悲痛沉重“我没有什么充足的证明也不可能有。我是个军人,战争终归是战争,所以我并不期望得到什么宽恕” 他这番表演是十分准确的。他知道,对自己越严厉,丁末村手中的武器就越少。 “别像个娘儿们似的,”丁末村点上一支烟,一边吸着烟,一边说道。这时吕格已经确信自己选择的这套棋路是绝对的正确“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应当好好分析一下失败的原因嘛” 吕格说:“高级总队长,我知道自己是罪不容诛的。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听听联队长李广元的意见。他对我们那次的行动十分了解,他可以证明:一切都准备得非常仔细认真” “李广元和那次行动有什么关系?”丁末村耸了耸肩“他是侦察部门的,当时在那边他是负责别的问题的呀” “我知道,他在南市专门负责。 不过我当时认为有责任把我们那次行动的全部详情告诉他,指望他回来后能向南京政府或者向您报告我们工作进行的情况。我一宜等您的补充指示,可是什么也没有收到” 丁末村把秘书叫了来,说:“请您了解一下,批准参与‘火焰’行动的人员名单中是否有第六处的李广元。再了解一下,他从南市回来后,是否有首长接见过他,如果有,那么又是谁接见了他,再打听一下,谈话中他谈到一些什么问题” 吕格心里明白,他这样把李广元置于挨打的地位开始得为时过早了。 “全部罪责由我一个人承担,”他又开口说道。他低垂着头,语调是那么低沉,痛心,“如果您要处分李广元,那我就太难过了。他是个忠诚的战士,我对他是十分尊敬的。我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然而我可以在战场上用鲜血赎回自己的罪” “那么谁在这里和敌人斗争呢? 我?一个人?为祖国,为了总统死在前线,这过分简单了生活在这里,冒着敌人的炸弹,还要无情地消灭一切腐烂肮脏的东西这要复杂得多这里不但需要勇气,而且需要智谋。需要大智大谋,吕格” 吕格明白:不会送他上前线了。 秘书轻轻地打开房门,把几个薄薄的文件夹放在丁末村的桌子上。丁末村翻阅了文件夹,用期待的目光看了一下秘书。 “李广元没有去拜见领导人,”秘书说,“从南市回来后,他立刻就调到新岗位上去侦破一台为共党效力的战略发报机” 吕格下决心要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他认为丁末村和所有残暴的人一样,是极端喜怒无常的。 “高级总队长,不过,我还是请您允许我到前线剿灭共党去” “您坐下”丁末村说道,“您是位将军,可不是个老娘儿们。今天您可以休息一下,明天详详细细地给我写一份关于这次行动情况的报告。然后我们再考虑派您到什么地方去工作人手很少,可是事情很多,吕格。事情太多了” 吕格走后,丁末村把秘书叫来,吩咐他说:“请您把李广元近一两年的全部档案材料整理好给我送来,不过这件事不要让何主任知道,李广元是个不可多得的工作人员,人又很勇敢,不应当败坏他的名声。我这样做只不过是一般的友好的相互审查而已请您再着手准备一项委任吕格的命令:我们要派他去做分部的第二把手,因为那里是个很紧张的地方” 摘自南京中央保安局第四处一级刑侦队长霍尊的党员鉴定: “1938年加入国名党。浙江人。性格近于北方性格。刚毅不拔。与同事的关系融洽。工作成绩卓越。运动员。对敌人毫不留情。单身未婚。社会关系清白无污。曾受到总统的奖励和沪淞警备司令的嘉奖” 李广元满以为今天可以早些把事情做完,然后从极斯菲尔路的76号到福州路去。在那儿,在岔道口上有一家小饭馆,主人叫老许,他的失去双腿的儿子像一年前和五年前那样,有时可以弄到一些上等的云南火腿。做些地道的昆明菜,请自己的老主顾吃。 没有空袭的时候,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战争,和从前一样,电唱机放着乐曲,女歌手用低音唱着。 “啊,在那里,曾经多么美好” 但是,结果李广元却没能早些抽身。刑侦处的霍尊来找他,对他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不知道是我那个犯人在心理上有毛病呢,还是应当把他转到你们情报部门来,因为他说的话都是那些蠢猪广播里的东西” 李广元来到霍尊的办公室,他在那里一直坐到九点,听着被原本上海青帮转化的特务而逮捕的一个天文学家在那里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难道你们没长眼睛?”天文学家喊道“难道你们真不明白一切都完了?我们完蛋了难道你们不明白,现在每次新的牺牲,都是野蛮你们每天再三再四地说,你们是为了民族而生那你们就去呀!去帮助一下民族中劫后余生的人们吧你们使那些不幸的孩子注定要遭到灭亡!你们是一些狂热分子,掌握了政权的贪婪的狂热分子你们饭饱酒足,抽着香烟,吃着大鱼大肉,也让我们能过上像人一样地生活吧” 说到这儿天文学家突然停下来,擦了一下鬓角上的汗水,然后放低声音把话说完:“不然就在这里快点把我打死算了” “等一等,”李广元说“喊叫并不等于道理。您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吗?” “您说什么?”天文学家惊愕地问道。 李广元话音镇静,态度从容,笑容可掬,使天文学家大为吃惊,因为在监狱里他已经习惯于对他吼叫辱骂,拳打脚踢了;对这些粗暴行为人们是很快就可以习惯的,但是要失去这种习惯却要慢慢来。 “我问您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我们如何去拯救儿童、妇女、老人呢?您建议做些什么事情呢?批评和发火总是容易办到的。而提出一个合理的行动纲领,那就困难得多了” “我并不同意星相术,”天文学家回答说,“但是我崇拜天文学。我被剥夺了在大学讲课的权利” “那你就这样火冒三丈吗?你这条狗”霍尊喊了起来。 “不要着急嘛,”李广元懊恼地皱了皱眉,说道,“用不着喊叫请您继续说下去” “我们是生活在太阳活动极其剧烈的年份。大量日珥在喷爆,有比平时多的大量太阳能辐射出来,这些太阳活动都影响着各种天体,影响着大小行星和其它星体,也影响着我们这个小小的人类” “您大概是已经推算出来一个占星图了吧?”李广元问道。 “占星图是一种直觉的,甚至可以说是天才无法证实的东西。而我是从我想提出的一种普普通通的,绝非天才的假说出发的,这便是:每一个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都与天空和太阳有相互的联系正是这种相互联系帮助我更精确、更清醒地评价在我的祖国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我很想和您就这个题目详谈一下,”李广元说道“我的同事大概会允许您先回囚房,休息两三天,之后咱们再接着谈” 天文学家被带走之后,李广元说:“他在一定程度上是精神错乱,失去了自制能力,难道你没有看出来?所有的科学家、作家、演员都是精神错乱,只是表现不同罢了。对他们应当用特殊的方法,因为他们是按他们自己设想出来的生活方式来生活的。把这个怪人送到我们的医院去做一个医疗鉴定吧。我们现在要做的重要工作太多了,不应当在这些只会信口开河乱说一气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尽管他们或许是些很有才华的人” “但是他的言论是苏联电台的广播要不就像是与莫斯科一鼻孔出气的该死的社会民主党分子的主张” “人们发明无线电广播就是为了听的嘛。这下子他可听够了。不说了,这无关紧要。过几天再和他见面还是合适的。倘若他是位重要的科学家,那我们就去找政务院的人,请他们发给他一份优厚的口粮,把他送到后方的山里,我们科学界的精华现在都集中在那里,也让他在那里工作。等到他得到丰足的大米和白面,全家有一所舒适的小房子,到那时他就不再胡说八道了。不是吗?” 霍尊冷笑了一下,说:“如果每个人都能在有一所小房子,有很多大米白面……那谁也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李广元仔细端详着霍尊的脸,一直等到霍尊再也忍受不住他那注视的目光,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文件材料由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只是在这时李广元才向比他级别低的同事爽朗友善地笑了笑 汪先生召集的会议速记记录。 出席会议的有:武汉振,黄顺利,办公厅主任鲍虎。高级总队长井口三郎,南京政府工业部长施佩,以及日本陆军上将福川口,少校乔珊木,几名副官和速记员。 武汉振:这是谁在那儿走来走去?太碍事了军人先生们,请你们也小声点谈话。 施佩:是我请少校和我谈谈皇军在苏区扫荡的近况。 武汉振:我不是指少校,大家都在谈话,乱哄哄的。真叫人厌烦 汪未经:我倒不觉得碍事。将军先生,地图上还没有标出苏北地区今天的形势变化呢。 井口三郎:尊敬的汪总统,您没有注意到,这不就是今天早晨做的修改吗? 汪未经:地图上的字体太小了。谢谢您,现在我看到了。 乔珊木:将军又一次坚持要把我们的联队从淮安撤出来。 汪未经:这计划很不妥当。目前部队还留在苏区的大后方,距离上海约四百公里,牵制了共党的很多兵力。如果我们从那里撤出我们的军队,那么南京城下的军事力量对比就会立刻发生变化,而且肯定是变得对我们不利,绝不会像周呼海想的那样。我们一旦从淮安撤军,那么南京和上海近郊的城防压力就很大了。 井口三郎:总统先生,您应当是一位清醒的政治家 武汉振:在总体战的时代,军人和政治家是不可分的两个概念。 汪未经:要想把目前在淮安的部队后撤,根据之前扫荡的经验,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这太可笑了。我们要夺取胜利,但是可供我们使用的时间却是用小时来计算;只能用小时计算每一个有视觉可以分析事物,做出结论的人抓必须回答自己一个问题:胜利是否即将到来?我并不要求大家散出那种断然的盲目回答。我不喜欢昏头昏脑的盲目信心,我寻求的是坚决果断的信心。世界上还从没有过像我们这样的矛盾重重、离奇古怪的联盟。 180 身份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俄国、英国和美国的目的完全对立,而我们的目的所有中国人都十分明确。他们的行动是受不同的思想目标引导的。而被们却是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所推动;我们的生活是服从这个目标的。 他们之间的矛盾在增长,而且将来还要不断地增长,而现在我们这种空前的团结已经达到了坚如磐石的程度,这是我在这场艰苦而伟大的运动中长年累月为之奋斗的。企图通过外交途径或者其他方法促使我们的敌人联盟破产,这是空想。 只是空想,那还算好,如果是惊慌失措,对未来悲观失望,那就更糟糕了。只有给敌人以军事打击,只有对他们显示我们不屈不挠的气概和无穷无尽的威力,我们才能加快这个联盟的结束,我们胜利的炮声一响,这个联盟就会土崩瓦解。没有任何东西能像显示实力那样对西方的民主国家发生影响。 只有西方国家的张皇失措,再加上我们的军事打击,才能使斯大林清醒过来,别的任何东西都做不到这点。请注意,现在斯大林并不是在布良斯克的森林里,也不是在乌克兰平原上作战。他的部队现在是在波兰、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的国土上。俄国军队和这些“异邦”直接接触之后,已经感到兵力不足了,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士气不振、军心涣散。 然而我现在对俄国人和美国人并不十分注意。现在我的目光正在注视着日本人,只有我们的民族才有能力,而且也有责任夺得胜利。目前全国已经成了一个军营,我这里说的全国是指是暂时除了重庆接管的那一部分,还有被共党游击队控制的大部分领土。 这些地方是中华文明的心脏。这是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聚集荟萃的地方。胜利的物质力量已经落到我们手中。我们是否能尽快地使用起这些物质力量去克敌制胜,现在就看我们这些军人了。请大家相信,一旦遭到我军几次致命打击后,国共联盟就一定会上崩瓦解。他们各自的利己主义的利益将会压倒处理问题的战略梦幻,而占上风。 为了促使我们胜利的时刻早日到来,我现在提出以下建议;我们的坦克中队要在苏北开始进攻,这样一方面可以保证江苏和上海安全可靠;另一方面,还可以做好进攻山东根据地的准备。请注意,正是在那里,有着富饶的粮食产出,那些粮食是在战争的动脉中搏动的血液。 我宁肯放弃一些地区,也不能丢失粮食产区,因为它可以保障国民政府坚不可摧,保障我们百万士兵和民众的生计问题。另外,集团军群要集中所有后备力量,利用现有的军事基地,向共党军队的两翼发动决定性的进攻。 司令部的部队要冲破共党的防线,插到他们的后方并掌握主动权;然后在集团军的支援一下切断共党的战线。运输后备队的问题对于共党的边区来说是所有问题中最大的问题。运输的距离对他很不利;相反,对我们却很有利。 有七道防御线保卫着南京,实际上已经把南京变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城市,这样我们就可以违反一下兵法的准则,从南方和北方战场上抽出可观的兵力,投到西边战场上去。我们是有时间的,而共党和常凯申需要两三个月才能重新部署好后备队,而我们的部队调动只需要五天;因为我们部队的调动距离不长,所以尽管我们违背了战略的传统做法,但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 井口三郎:不过最好还是能使这个问题和战略的传统做法一致起来。 汪未经:现在我们不是谈具体的细节,而是谈整体、全局。细节问题,最后还可以在各参谋部由少数专门人员各成小组去解决。我们的军队现在有一百多万人,这些人已经组织成为一个强有力的进攻的铁拳。我们的任务是再把这只反击的拳头化为一次歼灭性的胜利的打击。 现在我们正处在1938年8月的边缘上。我们,中华民族,是团结一致,同心同德的。我们军事工业托了日本盟国的支持,所生产的武器是1938年之前的四倍。我们军队的兵力比那年多一倍。我们的仇恨使敌人闻风丧胆,我们必胜的决心坚定不移。所以我请问诸位:难道我们不能用战争赢得和平吗?难道巨大的军事胜利不能赢来政治的胜利吗? 乔珊木:正如党务办公厅主任刚才说的那样,现在的军人同时还应当是个政治家。 施佩:您不同意吗。 乔珊木:我同意。 汪未经:将军,我请您明天给我准备好具体的建议。 井口三郎:是的,汪总统。我们先搞出一个总体设想,如果您能同意,我们再去制定具体的详细内容。 会议结束了,与会者各自离去,这时武汉振把两个速记员叫来,说:“请你们马上把我下面口述的内容译为密码,然后以南京总统府的名义分发给军队的所有高级将领好,我现在口述:2月15日,我们的总统发表了历史性的讲话,在阐述了各条战线的形势之后,他强调说:‘同盟国的联盟是世界上前所未有的一种矛盾重重、离奇古怪的联盟’” “那边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摘自联队长李广元的党员鉴定: “1933年参加国民党。安徽合肥人。性格坚定不移的江淮性格。与同事的关系融洽。对自己的职责兢兢业业,认真负责。对民族的敌人毫不留情。是位优秀的运动员,曾获上海英美网球赛冠军。单身未婚;社会关系清白无污。曾受到总统的奖励和警备司令的嘉奖” 天色刚刚擦黑儿,李广元就回到家里了。他很喜欢早春二月,雪已几乎全部融化,每天早上高耸的松林树梢上映着一片晨光,仿佛是夏天已经到了,可以到松江去,在那里垂钓或者在躺椅上休想。 他现在是一个人住在离青浦很近的郊区一所小住宅里,他的女管家由于敌机无休止的轰炸得了神经衰弱症,一星期前到嘉兴她侄女家去住了。 现在给他收拾房间的是“独一处”饭店老板的年轻女儿。 “她大概老家是宁波人,”李广元一边看着姑娘用拖把打扫客厅,一边这样思忖着“黑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她说话虽然带点上海的口音,但是尽管如此,她大概还是从宁波来的” “几点了?”李广元问。 “七点左右吧” 李广元微微一笑,他想道:“是个幸福的姑娘她竟然可以说‘七点左右’。世上最幸福的人是那些可以自由自在地支配时间,丝毫不用顾忌后果的人。不过她的的确确讲的是上海话。甚至还夹杂一些青浦的方言” 忽然他听到有辆小轿车驶来的声音,就喊道:“姑娘,你去看看谁来了?” 过了一会儿那位姑娘走进他那间不大的办公室,他正坐在暖炉旁的一个沙发椅上。姑娘说:“是一位警察局的先生来找您” 李广元站起身来,伸了一下懒腰,关节咯吱咯吱地响了几下,然后就向前厅走去。在前厅站着六级小队长,手里提着一个大篮子。 “联队长先生,您的司机病了,我替他把口粮送来了” “谢谢您,”李广元回答说,“放到厨房里去吧。这位姑娘会帮您的” 小队长走的时候,他没去送。当姑娘轻轻地走进办公室时,他才睁开了眼。 姑娘站在门旁,小声地说道:“如果老爷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留下来在这儿过夜” “姑娘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吃食”他想道,“可怜的姑娘” 他睁开眼,又伸了个懒腰,然后回答说:“姑娘你可以拿走一半的面粉和咸肉,你用不着留下来” “您说哪儿的话呀老爷,”她回答说,“我不是为了吃的东西才” “那你是爱上我了,对吗?你爱我爱得都要发狂了?甚至做梦也梦见我这个老男人,是这样吗?” “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就是有点岁数的男人” “算了,姑娘,关于年龄的问题咱们以后再谈吧。等你出嫁以后你叫什么名字?” “老爷,我跟您说过了…我叫马春丽” “对了,对了,请你原谅,春丽。快把咸肉拿去,不要在这儿卖俏撒娇了。你多大岁数了?” “十九岁了” “嗯,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从宁波来到这儿已经好久了吧?” “好久了。我父母亲移居到这儿的时候我就来了” “好了,春丽,你可以走了,去休息吧。我怕敌机就要开始轰炸了,轰炸时你一个人走路会感到害怕的” 姑娘走后,李广元拉上了厚实的灯火管制窗帘,把窗子遮好,然后打开台灯。当他在暖炉旁俯身时才发现劈柴摆放得正是他所喜欢的那样:整整齐齐地摆成水井的形状,引火的桦树皮也放在一个浅蓝色的粗糙盘子里。 “我并没有跟她讲过这些呀。或许嗯,是说过。是顺便提过,这姑娘很有记性”。他一边点燃桦树皮,一边这样思索着“我们这些人在考虑青年人的时候总像一些老教师那样,旁观者大概会觉得这是很可笑的。不过我习惯把自己看做一个老人了,已经四十五岁了” 李广元等暖炉里的火烧旺后,走到收音机旁,把它打开。他听到电台正在播送古老的抒情歌曲。 李广元想起来有一天丁末村对他的参谋人员说“收听敌台这当然是不爱国的行为,但是有时我却很想听一听那些人他们都胡说些什么”从顶哦村的仆人以及司机那里也得到过一些他偷听敌台的情报。 如果“76号第二号人物”是这样来想方设法证明他是无辜的,这说明他是个胆小鬼,说明他对明天毫无信心。相反,李广元却认为他无需隐瞒收听敌台的事。只要对敌台的广播评论评论,再粗鲁地嘲讽一番,就一定可以打消李事群的怀疑,因为他这个人在思维方面并没有什么独特的新花样。 一段轻柔的钢琴演奏结束了抒情歌曲。遥远的边区电台的播音员开始播送每星期五和星期六收听广播的频率。李广元把数字记录了下来:这是发给他的情报。 这份情报他已经等了六天。抄写时他把数字排成整整齐齐的一行,数字很多,大概是播音员怕他来不及抄写,所以又把数字重读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响起了美妙的抒情歌曲的乐声。 李广元从书柜里取出一卷水浒传,把数字解译成单词,又把这些词与藏在这本古典名著中间的密码核对了一下。 “他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他想“把我看成了天才或是无所不能的人?这简直不可思议” 李广元这样想,是有根据的,因为通过边区电台给他下达了如下的任务: “根据我们的情报,在上海出现了一些保安处和情报处的高级军官,他们正在寻找驻外国的间谍机关的联系。其中保安处的人曾企图在”灯塔“手下的人取得联系。您务必查清这些活动在下述情况中属何种: 1)虚伪的报道以掩人耳目; 2)保安处某些高级军官个人的倡议; 3)执行中央的任务。 如果保安处和情报处的这些人员是执行上海的任务,则务必查清,是什么人交给他们这项任务。具体讲:南京最高层领导人中谁在设法与他们接触。” 远处响起了空袭警报器的长鸣声,高射炮立刻也吼叫起来。 发电站掐断了电路,李广元只好一直坐在暖炉旁,两眼盯着黑红色炭火块上浮动着的蓝火苗。 “要是现在把抽烟孔盖上,”李广元懒洋洋地想道,“过三小时我就会死去,也可以说是与世长辞了。 以前在老家有一次我和祖母就险些被煤气熏死,就是因为我们过早地封上了炉灶,当时灶里的劈柴也象之样还没烧尽,也冒着这样的蓝火苗。使我们中毒的那种气体是无色无嗅的,我认为…” 等到炭块完全变成黑色,婉蜒浮动的火焰也已经消失之后,李广元才关上了抽烟孔,点燃了一支插在酒瓶口里的大蜡烛。没想到蜡烛油顺瓶壁下淌,日久天长凝结得奇形怪状,造型之奇特使李广元感到惊讶。 他点了很多蜡烛,所以酒瓶几乎已经完全看不出了,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奇异的凹凸不平的器皿,像一个古老的双耳酒罐,只是颜色白红相间。此后李广元专门请去了苏州的朋友给他带来许多彩色蜡烛。后来他把这些造型奇特的烛油酒瓶分赠给了自己的宾朋好友。 附近什么地方连续响起了两声爆炸。 “这是我们的爆破炸弹,”他这样断定,“好厉害的爆破弹呀。小伙子们炸得好极了。简直是太好了。当然,要是在最后几天让炸弹敲一下那可太冤枉了。我们的人恐怕连你的痕迹也找不到。总的讲,默默无闻地牺牲是令人不快的。 现在无论如何也要摆脱绝境。如果是独自一人生活,那倒轻松些,因为就是死了出不那么可怕。但是见到自己的儿子后去死,那就太可怕了。有些白痴在里写道:在钟爱的亲人怀里他安静地死去。可我认为,死在自己子孙的怀里,最后一次和他们见面,感到他们就在你身边,然而你又知道这是诀别,这是你生命的末日,他们会感到凄切、悲痛,我认为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了” 有一次,在南京国民政府大使馆举行的招待会上,李广元和他的上级一起与一位年轻的苏联外交官谈话。 李广元习惯地皱着眉,听这位俄国人和政治情报处的头目在辩论人是否有权信仰驱妖避邪的物品,信仰符咒、预兆等等其他的用这位大使馆秘书的话来说“野人的内脏”。 在这场颇为风趣的争论中他的上级丁末村也和往常那样,言谈很有分寸,然而言必有据,而态度却又十分谦让随和。李广元看着他正在生拉硬拽地把这个俄国小伙子拖进一场争论,心里十分恼火。他知道,丁末村也有留学苏联的历史,那时候,他还算是自己人,是中共把他派去苏联学习的。只是很快,回国后他就变节了。 “用车前灯把对手照花了眼,”他想道,“然后再仔细端详他:一个人的性格在争论中看得最清楚。丁末村是善于此道的,谁也比不上他” “如果您对世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话,”丁末村接着说,“那自然有权批驳人要相信避邪物灵验的观点了。不过,您果真对一切都那么了解吗,我指的不是意识形态,而是指物理,化学,数学” “哪位物理学家或者数学家,”大使馆秘书显得有点急,“一定要在脖子上戴上护身辟邪的东西之后才去解题呢?这简直是荒唐” “他提出问题后应该就此打住,”李广元心里想,“可他偏偏忍不住,来了个自问自答。在争论中重要的是提问;问题一提出,对手自然就要被动回答,更问况回答总是比提问要复杂得多呢” “或许有的物理学家或者数学家真的带着护身符,只是他们没有到处炫耀,故意惹人注意罢了。或许您对这种可能性也是持否定态度?”丁末村又是一个提问。 “否认可能性这太幼稚了。可能性这个范畴是对未来这一概念的一种迂回的释义” “回答得好,”李广元又暗自想道,“不过他应当把球再踢给对方比如说,这样问一句:‘您不同意吗?’但是他却没有问,结果又使自己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了” “那么,我们是否应当把护身符也归入不可理解的可能性的范畴呢?或许您不同意?” 这时李广元出来帮忙了。 “汉奸在争论中获胜了,”他做了评定,“不过,秉公而论应当提出的是:俄方对这个汉奸提出的十分成功的问题所做的回答同样是妙不可言的。这个题目我们已经谈完了,不过,倘若俄方在进攻中利用提问掌握主动权,我不知道我方的处境会是什么样子” “小兄弟,你明白了吗?”李广元的眼睛在问。该国外交官听后一下子呆住了,他紧咬牙齿,两腮的肌肉凸了出来;李广元看出来他的这番开导已被对方所理解。 “同志,你不要生气,”他看着离去的年轻人,心里对他说,“我这样做要比别人做好得多不过,关于护身辟邪物你却没有说对当我处境十分艰难,而我完全有意识地去冒险的时候,我总是默念我的信仰。信仰,只有信仰才是最好的护身符。 二十三年前,在哈尔滨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妻子;当时他正动身先去上海;然后再前往巴黎执行上级交给的一项与白俄侨民有关的任务。那是刮着大风,很可怕、很遥远的一天。就从那天起,妻子的音容笑貌就深深铭刻在他的心上,她成了他“自我”的一部分,和他融成了一体 李广元又想起了在一个深秋季节他和儿子在杭州偶然相遇的情景。 他记起了有一次儿子是怎样化名“王思元”到旅馆来找他,他们又是怎样开着收音机低声细语;以及他与儿子分手时的痛楚心情。 李广元知道他的儿子现在就在延安,知道儿子现在的任务是保护根据地,不让敌人把它炸毁,就像当年他和其他同志保护了上海不被摧毁一样。 他知道,儿子正在完成一项既复杂又艰难的任务,但同时他也明白,虽然从上海到延安并不算太远,可是他却不能去和儿子见面,因为这样会使他的处境十分危险 181 怀疑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李广元知道他的儿子现在就在延安,知道儿子现在的任务是保护根据地,不让敌人把它炸毁,就像当年他和其他同志保护了上海不被摧毁一样。 他知道,儿子正在完成一项既复杂又艰难的任务,但同时他也明白,虽然从上海到延安并不算太远,可是他却不能去和儿子见面,因为这样会使他的处境十分危险 1938年在上海城郊,李广元的司机在本人空袭时被炸死了。司机叫罗土宝。一个温顺,总是面带笑容的小伙子。他为人很正直,李广元知道,他曾拒绝做本特高科的报员,尽管中央保安局第四处曾一再要求他提供有关自己的报告,但是他却一份也没写过。 李广元伤愈后,驱车到城郊罗土宝的遗孀家里去了一趟。房间里没有生火,罗土宝的妻子正躺在上说胡话。他的儿子罗利才一岁半,在地上爬来爬去,有气无力地哭着:孩子的喉咙哭哑了,再也不能喊叫了。李广元急忙请来医生。病人被送到医院,是哮喘肺炎。李广元把孩子抱回家去。他的女管家,一个上了年纪的善良的老太婆,给孩子洗了个澡,饱饱地喂了一顿牛,正准备把他安置在自己的房间。 “请在我的卧室给他铺好被褥,”李广元对她说,“让他和我在一起睡吧” “夜里孩子吵得可厉害啦” “或许这正是我的喜好,”李广元轻声回答说,“也许我很想听听娃娃在夜里是怎么哭的” 老太婆笑了,说:“孩子哭有什么好听的?我看那只是受罪” 但是她没敢和主人争辩。夜里两点左右她被吵醒了。主人卧室里的那个男孩扯着嗓子,没完没了地啼哭。 老太婆穿上暧和的过的长袍,匆忙梳了梳头就走下楼来。她看见卧室里还点着灯。李广元把裹着羊毛毯的孩子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低声地给孩子哼着歌曲。 老太婆从来没见过主人现在这样的面容,这面容变得真是让人难以辨认,起初老太婆甚至还怀疑:“这是他吗?” 平时李广元的面部表十分严厉而又显得年轻,现在却很苍老,但颇为温柔。 第二天早上女管家走到主人卧室门口,犹豫了半天是否敲门。平时李广元总是七点钟就坐下来吃早饭。他喜欢吃刚煎好的夹馒头片,所以女管家六点半才为他准备,她还知道,老爷总是定时先喝一杯茶、,然后在馒头片上蘸点酱油再吃,最后再喝一碗玉米粥。 女管家在李广元家里干了四年,四年里李广元一直按时进餐,从来没有晚过。但是现在已经八点,可卧室里仍是一片寂静。她打开一点门缝,只见在宽大的上睡着李广元和孩子。小孩横躺在上,两只小脚丫顶着李广元的脊背,李广元却勉强地紧靠着边躺着。大概听到女管家开门的声音,他立刻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把手指贴到唇边,示意管家不要出声。甚至当他来到厨房想问问女管家要给孩子喂什么的时候,说话的声音还是轻轻的。 “我侄子对我说过,”女管家微笑着说,“只有上海人才把孩子放在自己的上” “是吗?”李广元惊奇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他们的习惯” “那么说,您认为我是上海人了?”李广元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女管家弄得很窘,满脸通红地说:“噢,老爷,怎么能这样说呢您把孩子放在上,是为了替代他的双亲,这种行为是出自高尚的品德和善良的心愿…” 李广元往医院打了个电话。医院的人对他说,罗土宝的老婆一小时以前已经去世了。李广元查问到死去的司机亲属的住址。但是他的母亲对他说,她现在是自己一个人生活,患重病,无力养活孙子,而她媳妇的亲属在本飞机空袭的时候全被炸死了。李广元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他知道这些况后反而内心感到高兴,原来是现在他可以收养这个孤儿为义子了。如果不是为罗利的未来担心的话,他真的就这样做了。但是他知道那些孩子的命运:先进孤儿院,然后进监狱,再以后就被送去火葬 最后,李广元把小孩送到浙江山区,安置在女管家的家里。 “您说得对,”在吃早饭的时候他微笑着对女管家说,“养育孩子对一个单男人来说负担确实太重” 女管家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当时她真想对他说:这太狠心了,而且也不道德,在这三周内孩子对你刚刚习惯,可你又把他送到山区,送到一些陌生人的边这意味着,这孩子必须重新去习惯新的环境,还要慢慢地重新去熟悉夜里睡在他边,小声给他唱歌,哄他睡觉的人。 “我明白,”李广元又说,“您认为这太狠心。可是干我这行的人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说,让这孩子再次成为孤儿反而更好吗?” 李广元会猜测女管家的心思,这使她感到十分惊奇。 “噢,不是的,”女管家说,“我根本没有认为您的做法太狠。老爷,您的行为是合合理的、非常明智的” 她甚至连自己也不清楚,她刚才讲的是实话,还是因为怕李广元又猜出她的想法而对他撒谎。 李广元站起来,拿着蜡烛,走到桌旁。他拿出几张纸,摊在自己面前,好像摆纸牌占卜似的。在一张纸上他画了一个体肥胖的高个子男人。在下边他本想写上“李事群”,但是他没写。在第二张纸上他画的是丁末村的面孔,在第三张纸上他画了一个很刚强、带着个伤疤的面孔:这是吴四宝。思索片刻,他在第四张纸上写上了几个字:“76号报总部部长”。这是他的上司詹国强的官衔。 一个侦察员,当他处在众多的重要事件接踵而来的时刻,他应当是一个感极其丰富的人,甚至可以说要像演员那样的多善感,不过此刻的感最终一定要服从那严酷无、清晰明确的逻辑。 李广元只有在夜间,不,即便在夜间也只是偶尔才可以感到自己是袁恩,可以思考“做个真正的侦察员意味着什么?”的问题。是搜集报,整理客观的材料,然后转送中央,供领导在做政治总结、制定决策时参考?还是做出自己的、完全是个人的结论,简述自己对未来的看法并提出自己的估计? 袁恩认为,如果侦察部门也去关心政策规划的事,那结果会是建议太多而报太少。他还认为,如果侦察部门完全服从于一条预先确定下来的政治路线,那将非常糟糕。汪未经就是这样,他对重庆方面的“软弱无力”确信无疑。根本听不进军人们慎重提出的意见:“并不是想象的那样软弱”。袁恩认为,如果侦察部门总想使政治服从于自己,那同样也是不足取的。最理想的是,一个侦察员要十分了解事件发展的前景,而且能向政治家们提供一系列他认为最合理的决策。袁恩认为,一个侦察员对自己的推测是否绝对正确可以感到信心不足,但对自己推测的充分客观他不能有丝毫怀疑,而应当确有把握。 现在当他最后一次着手研究这几年所搜集到的材料时,李广元就更应当慎重考虑自己所有赞成和反对的意见,因为这是牵涉到整个民族命运的大问题,分析中决不许出现丝毫差错。 詹国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正好在英国,参加了空军,成为了战斗飞行员,拿到了英雄勋章。第一次北伐失败后,詹国强逃到了本,在那里当上了一名飞机驾驶员。有一次,他驾机飞行,遇上了狂风暴雨的可怕天气,但是他竟然奇迹般地把他驾驶的那架单引擎飞机平安降落在一个本贵族在京都的宅邸,在这里他结识了做复三太上校的女儿,并很快把她从她丈夫的边夺走,然后离开本回到了中国。在中国他又与汪未经见了面,决加了国民革命党员组织的游行。游行中受了重伤,但却出人意料地未遭逮捕。不久便迁居到武汉去了,他的本老婆比他早来一步,已经在那里等候他的到来。当时他们囊空如洗,但是他们栖的那家大旅馆的主人也是国民党员,和詹国强同在一党,免费向他们提供食宿。后来旅馆老板把戈林夫妇请到了北平,在那里他们一直住到1927年国内宣布政治大赦令的那天。 大约过了半年,詹国强和其他十一名国民党人当选为国会议员。汪未经因是文人,未能进入国会。 他的老婆曾给住在本的母亲写信说:“在国会里詹国强和湖南的将军坐在一起。旁边还坐着一些赤卫队的刑事犯之类的家伙,他们戴着“练到和吹子”,其实,练到也好,吹子也好,都是一回事。当时汪未经给詹国强打来一封电报,上面这样写道:‘只有您这样仪表堂堂的人才是我们国民党人的代表’” 应当准备新的国会选举了。按照汪先生的决定詹国强离开了党的工作,只担任国会议员的职务。那时他的任务是与当时社会上的权贵显要建立联系。因为一个企图夺取政权的政党必须有广泛的社会联系。根据党的决定,他在霞飞路租了一所豪华的住宅,在那里他接待过一些清朝的没落亲王,格尔沁亲王,以及一些资本巨头、豪富大亨。 宅邸的中心人物自然是他的本太太了,她姿容妩媚迷人,谁见了都喜欢;她是本一位显贵大臣的千金,丈夫又是战时的英维,一位曾因反对那抵抗不了布尔什维克野蛮主义而流亡异乡他国的战士,所以她深为众人所敬重。 每次接待客人之前,华东地区国名党组织的领导丁末村清晨就来到这里,他是党和詹国强之间的联络员。李事群坐在钢琴前伴奏,詹国强、他的本太太还有她与前夫生的儿子合唱民歌:在汪先生的家里是绝不能容忍美国或法国爵士乐那种放不羁的旋律的。 1931年1月5汪未经、周呼海和梅思品来到这所用党的经费租赁的宅邸。正是在这里那个曾号召国家工人“打碎共产国际布尔什维克主义和腐朽的帝国主义的枷锁,把中华民族变成一个人民的国家”与金融大亨和工业巨头秘密地勾结到一起了。 一些老党员反对汪未经的叛乱被平定之后,有人就这样议论开了:“詹国强不再是过去参加北伐的人了,他已成为总统他不再随便接待党内同志,党内的人也要在他的办公室依次排队等他接见…詹国强已完全沉溺在花天酒地的生活中而不能自拔…” 一开始只是一些普通党员私下里议论议论而已。但是,1935年詹国强在南京市郊盖起一所华丽的公馆“詹公馆”,这时向汪未经本人告他状的已不是一般的国民党员,而是党的头面人物周呼海和陈公博了。周呼海认为,詹国强还在以前那所宅评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腐化了。 “奢侈豪华的生活使他逐渐变得无大志”周呼海这样说,“应当好好帮助詹国强,他对我们大家来说是太珍贵了” 于是汪未经亲自来到“詹公馆”,仔细视察了这所公馆之后,说:“你们不要去打扰詹国强。说到底,只有他一个人最懂得应当怎样接待那些外交官员。我们只当这里是一个接见外国客人的官邸算了。就这样吧,詹国强有功,应当得到这些。我们就认为“詹公馆”是属于人民的,只不过是他现在住在那里罢了” zgq有时整天呆在这所豪华的公馆里,反复阅读尤利.魏恩和卡尔·梅依的作品”有时白天他去打树上的麻雀,晚上在放映厅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可以一口气连续看上五部惊险影片,在影片放映过程中不断安慰请来的客人,说:“你们不要着急。结尾是很好的” 看完惊险影片后,他从公馆乘专列到上海去检查工作,然后去杭州监督,又去苏北拟定消的计划 1940年4月,本轰炸机空袭了苏北,苏北地区的很多村镇被夷为平地。轰炸后,詹国强向汪未经报告说共有三十多架本参加空袭。然而,几天来累得精疲力尽、头发都变白了的本飞行中队的长官罗赫逸夫却有凭有据地驳斥了詹国强的谎报。实是:参加空袭的是八十架轰炸机,而本的空军却十分无能,除了炸毁一些村镇,其他方面毫无作为。 汪未经目不转睛地盯着詹国强,一语不发,只见一种厌恶的神从他的脸上掠过,接着他怒气冲冲地大发雷霆:“‘三十多架飞机,一个人共党都没炸死’?” 他把脸一转,神经质地开口说道“这话是谁向全国宣告的?又是谁向党保证一定能做到这一点的?我读过几本专门讲冒险赌博的书,我清楚什么叫诈骗投机。国明政府可不是打牌赌博用的折叠方桌上的绿色呢面。 詹国强,你现在是饱食终,穷奢极侈。在这战争年代里你却生活得和皇帝或者和那些中东的财阀一模一样,你开弓放箭驯鹿,可飞机却开机关炮轰击一些乡巴佬毫无作用都没有,一个领袖的天职就是要代表国家的威严,伟大领袖应有的天赋就是谦虚朴实领袖的职业就要言行一致,说话兑现” 后来,从总统府私人医生的诊断结论中大家才知道,詹国强听了这顿训斥之后,回去就病倒了:高烧和神经病发作。 总之,就在1940年,詹国强这位“第二号人物”,汪未经的正式继承人,第一次遭到了这样污辱的斥责,而且是当着手下工作人员的面。这件事很快就写进了文档的专案文件。第二天,警备司令唐虎竟然没征得汪未经的同意擅自下达指示:窍听元首最亲密的战友的一切电话内容。 实际上唐虎窃听汪未经的谈话已不是第一次,还在詹国强弟弟,詹国庆的丑闻被揭露后,他就组织过一星期的窃听。李丹当时是“施科达公司”所属各工厂的负责人,此人以保护蒙受冤屈的人而闻名。有一次他用哥哥的公文纸给76号的看守长写了一封信:“请立即释放王教授,因为没有什么重要的罪证”然后只签了一个姓:“詹国强”,没署名字。吓得魂不附体的集中营看守长同时释放了两个姓王的人,一个是教授,另一个是地下工作者。为了搭救弟弟,詹国强花了很大力气,他在汪先生面前把这件事说得像个引人人胜的笑话,从而使他的弟弟幸免于难。 尽管如此,汪未经仍然经常对丁末村说:“除了詹国强,谁也不能做我的继承人。因为,第一,他从不想搞任何独立政策;第二,他在民众中享有声望,第三,他是敌人报纸讽刺丑化的主要对象” 这就是汪未经对詹国强的看法和评价。不是别人,正是詹国强担负了夺取政权的全部实际工作,也正是他曾经十分真诚坦率地说过,请注意,不是对其他人说的,而是对他的妻子,不是对着录音器说给别人听的,而是在夜间,躺在上这样说过: “活着的不是我,而是附在我上的汪先生” 摘自中央保安局第四处处长,高级总队长缪国明的党员鉴定: “1938年参加国民党。浙江江山人。格坚定不移的北方格。善于交际,对同事平易近人。对民族的敌人毫不留。对家庭忠贞不二,品德高尚;社会关系清白无污。工作表现一是个优秀的组织者” 保安处处长、国家保安局局长鲁大方说话带有很重的山东口音。他知道,这使汪未经和周呼海大为恼火,所以他曾请教过语言专家,想学会纯粹的官话。但结果毫无成效,因为他喜山东,山东是他的命根所在,因此,即便是一天内只有一小时说“官话”,不说那虽然有些粗俗,但听来却很舒服的山东方言,他也做不到。最后,鲁大方干脆不再模仿北平官话了,对任何人他都一视同仁,说山东方言,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和下级讲话他就更加随便,有时他甚至用胶东音调说话,那里的渔民说话异常特殊,他的下属往往听不懂,可又不敢再问,感到十分尴尬狼狈,鲁大方看到他们局促不安,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却得意扬扬。 他看了一眼高级总队长缪国明,说道:“我并不想使您对党内同志和战友们产生怀疑,但事实说明以下几点:第一,李广元尽管是间接的,但毕竟与苏北行动的失败有关。当时他正在苏北,的根据地本应飞上天去,但由于一些偶然况的奇怪巧合,它竟安然无恙。第二,他曾负责寻找失踪了的叛徒,但他并没有找到,至今下落不明,这么大的活人找不到,难道会沉到黄浦江里了?第三,现在他负责一系列与研制报复武器有关问题,明显的失败倒是没有,但我们也没见到成就、突破和明显的成功。所谓负责,这不仅是把那些不愿与我们合作的人抓起来关进监狱了事。负责还意味着要帮助那些思维精确,有远见卓识的人。 第四,还有那个游移不定的电台,根据所用的密码可以断定,它是为共党的战略侦察部门效劳的,现在仍在几个城区以及郊区发报。而破获这个电台的工作也是由李广元负责。 如果您,缪国明,能马上驳倒我这几个疑点,那我将十分高兴。我对李广元颇有好感,所以我希望您能提出凭据,驳倒我脑子里突然产生的这几点怀疑” 182 复杂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缪国明昨夜工作了一个通宵,由于睡眠不足,头晕脑涨,回答时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些有点粗野的玩笑话,他说:“我还从未收到过怀疑他的信号。再说,干我们这种工作的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犯错误,没有失误呀” “那就是说,您认为我是大错特错喽?” 鲁大方问话的口气十分生硬,尽管缪国明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听出来了。 “怎么会呢”他回答说,“既然有怀疑,就应该从各方面加以分析,否则要我这个机构干什么呢?您再也没有什么事实了吗?”缪国明问道。 这时,鲁大方正在吸烟,突然一段烟丝掉进他的喉咙,他咳嗽不止,脸色发青,脖子上紫红色的青筋涨得又粗又大。 “怎么对您说呢,”他擦着眼泪回答说,“我曾派人连续几天录下他和我们的人之间所进行的谈话。 我绝对信任的那些人公开谈论对形势表示悲观绝望,我们的军人愚蠢拙笨,公开说:李局长得了呆小病,丁处长活像个木头人,他们还说,一旦日本人攻击美国,我们都将遭到可怕的厄运。而李广元却总是回答说:‘胡说八道。一切都很顺利,事情进展得非常正常。 热爱祖国,热爱汪总统决不是闭着眼睛向共事的同志撒谎。我曾问自己:‘他是个蠢货吗?’在我们中间像发疯似地跟着李局长胡言乱语的蠢货确实大有人在。不过,他绝不是那路人。那么究竟他为什么如此虚伪呢?或许他对任何人都不相信,或许他害怕什么,再不然就是他想搞什么名堂,因此要装得犹如水晶一般纯洁清白。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要搞什么名堂呢?他可能进行的一切活动都应在上海自之外,到中立地区那里寻找关系。我也曾问自己:‘他会从那里回来吗?如果回来,那他会不会和一些反对分子或别的坏家伙们勾结上呢?’我做不出任何明确的回答,无论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 缪国明问:“他的专案材料是您先看,还是我直接拿走?” “您就直接拿去吧”鲁大方耍了个滑头,实际上他早已研究过全部材料了,“我要见局长去” 缪国明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一下鲁大方。 缪国明等了片刻,想听听鲁大方讲些从地下室带来的新消息,但是鲁大方缄口不言,他打开办公桌最下边的抽屉,拿出一瓶从日本人那里弄来的法国“拿破仑”牌的白兰地,把一只高脚玻璃酒杯挪到到面前,问道:“您喝了不少吧?” “我根本就没喝” “那眼睛怎么红了?” “昨夜我没合眼,公共租界方面的事情太多了:我们那里的人跟踪上了几个地下工作小组” “吕格会是个好帮手的。他是一位恪守职责的出色工作人员,虽然缺少些想象力。请喝点白兰地吧,这酒能提神” “正相反,我一喝白兰地就要昏昏欲睡。我喜欢喝浓茶”’ “我这白兰地您喝了绝不会发困的,”鲁大方微笑了一下,举起酒杯,说,“干杯” 他一饮而尽,喉结急速地由下往上一冲,活像酒鬼喝酒一样。 “他可真能喝”缪国明慢慢地喝着自己怀里的白兰地,心里这样想,“马上他就要斟第二杯了” 鲁大方点上价格低廉、烟劲儿最大的“仙女”牌香烟,问道:“喂,您不想再来一杯吗?” “谢谢,”缪国明答道,“太高兴 李广元把画着肥头大耳的李事群那张纸放在一旁,又把画着丁末村侧身像的那一张挪到面前。丁末村在华辉电影制片厂所在地枫林路和那里的一些女影星搞了不少风流韵事,因此人们送给他一个“油头快枪手“的绰号。在他的专案文件中保留着一份詹国强夫人和丁末村的对话记录,当时这位宣传部长正迷恋上一个女电影演员。詹国强这样对他的妻子说:“为了女人他要碰得头破血流的。一个负责我们思想意识工作的人,竟然因为和一些下流的戏子出身的女人鬼混而玷污自己” 甚至连汪未经本人也曾建议詹国强夫人和丈夫离婚。 “我给您撑腰,”他说,“在您的丈夫学会做一个真正的国民党人,做一个有高尚品德,认真履行对家人应负的神圣责任的人之前,我决不和他有什么私人来往” 现在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的事了。今年一月汪未经驱车来到詹国强家,祝贺他的生日。并给詹国强的日本夫人带来一束鲜花。他说:“请原谅,我来迟了,不过我是跑遍了整个上海市才好不容易买到这束花的,这都怪上海的领导班子,我党的党员同志詹国强下令关闭了所有的花店。是呀,总体战是不需要鲜花的” 汪未经逗留了四十分钟便走了,他走后詹国强的太太喜气洋洋地说:“元首是不会去周呼海家的” 上海曾经已是一片瓦砾,战线离这座远东第一大城只有不到二十公里,而詹国强的太太却在欢庆她自己的胜利,她的丈夫也站在旁边,由于内心充满了幸福而脸色发白:交往中断六年之久,今天汪先生又到他家来了 李广元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圆圈,然后在圆圈上从容不迫地画上一些明晰笔直的细线。此时他正在回忆与詹国强日记有关的事。他知道,卫队司令对詹国强的日记十分感兴趣,而且曾经竭尽全力想了解这些日记的内容。李海云只看到过几页照相复印稿。不过他的记忆力超群非凡:一过目,就像照相机拍摄一样,几乎能机械地,轻而易举地记住全部内容。 “流行性感冒在英国蔓延,”詹国强在日记中写道,“甚至国王也在患病。这种流行病若能成为英国致命的疾病,岂不妙哉,不过这也妙得太过分了,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 “1940年3月2日。在犹太人没有统统赶往虹口区之前,我是无法休息的。与李广元在76号谈话之后,我去见吕格。在这位国民党员的酒窖里存放着几千瓶陈年的花雕。他身穿一件真丝的无袖外衣,那衣服的颜色引起我体内的特异质,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什么样,就只好让他是什么样吧” 李广元想起丁末村曾一字不差地这样说过詹国强。这是1938年的事了。那时詹国强正在郊外避暑,但是他没有和家眷住在大房子里,而是在一所“办公用”的简朴的小住宅里。住宅坐落在太湖湖畔,院墙可以沿芦苇丛绕过,那里水浅,刚没过脚踝;守卫岗哨设在另一边。一些女演员常到他这里来,她们都乘政府的轿车前来,下车后再步行穿过一个树林。詹国强认为用小轿车接女人到自己家,对一个国民党党员来说是过于奢侈,太不成体统了。每次都是他亲自陪她们走过苇丛,然后趁卫队卫兵清晨熟睡的时候再把她们送走。当然,丁末村知道这些情况,就在那个时候他说:“他是什么样,就只好让他是什么样吧” “周呼海曾对我说过,我们不需要苏北。”詹国强在日记中继续写道,“他还说:‘我们要考虑英国人和美国人的力量。不管怎么样,我们总是要丢掉北方的’他已经把自己在空军方面的副手派到那里去了。他一再问我,布尔什维克分子从什么地方获得兵源和武器。他迷惑不解的是英国的金融寡头们怎么能和布尔什维克分子合作,他特别提到了邱吉尔祝贺苏联红军建军二十五周年一事。关于反布尔什维克的宣传工作他谈得极为精彩。我在这方面的进一步计划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他确实有些无精打采。应当使他振作起来。领导工作没有他是不行的” 丁末村说:“我们在苏区虽然没吃败仗,却也没有进展。这些将军,不,是一群败类,解释说,这是因为苏北冬季气候条件恶劣的缘故。这是弥天大谎!是英雄吗?不久共党就要在延安边区电台广播演说了:可我们为什么却向人民撒谎,?汪先生已经三年没有休息了。他过着平常人的生活,住在戒备严密的总统府,连点新鲜空气也呼吸不到。三年的战争时期对他来说比五十年平常的岁月要可怕得多。但他不愿听取我的意见。应当解除他指挥陆军的权力。和以往几次党内出现危机时一样,汪先生的亲密战友应该团结在元首的周围,而且确保元首渡过难关” 倘若日本战败,我们的处境将会怎样?在这个问题上丁末村没有用幻想安慰自己,因为单是一个美国人加入战争问题就够我们呛的了 “战争将以我们的政治破产而结束”我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紧接着我向他提出一个建议:组成一个以在革命中帮助过汪总统的人为首的防务委员会,用它代替“三人委员会”。丁末村听了大吃一惊,犹豫再三,最后表示原则上同意我的建议。周呼海很想战胜梅思平。吴四宝本来就是我的人。丁末村决定南京之行结束后立即到上海,和我们会面。李士群在此之前要和汪先生进行一次谈话。我也要谈。人员任命的问题晚些时候我们再决定。 1940年3月9日。来到南京与李事群见面。他说汪先生身体很好,只是由于剿共屡屡没有进展对周呼海很恼火。汪先生接见了我,和他一起度过了一整天,感到十分荣幸。我详细地向他汇报了敌人的情况,他一边注意地听我讲,一边又不断地痛骂周呼海。汪先生从周呼海又谈到陆军将军们。他说,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是他信得过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亲自指挥陆军。 1940年3月12日。我下令当我们失败的时候在我们的报纸上刊登日本向我们提出索取战争赔偿的要求书。这会使国人大为震惊。和梅思品争吵了两个小时,因为他要求把租界里其他国家的人视为每一个主权国家,要求不要把党的宣传波及到那边。谢天谢地,詹国强又时常在公众场合出头露面了。要加强他的威望。 1940年4月12日。乘飞机去参加南京召开的讨论领导危机问题的会议。我和鲁大方刚到,我就发病了。我请来了莫教授,他劝阻我去参加会议。在会上李广元和鲁大方唇枪舌剑,争吵不休。 1940年4月20日。游行庆祝汪先生五十四岁大寿。日本特使来访,讲了上海会议的情况。他不喜欢会场的气氛。他不相信丁末村能够成为国务领导人,因为军队和情报的状况已使他名誉扫地。我与詹国强的关系重归于好,汪先生对此感到欣慰。他认为党的权威人士能够以祖国利益为重,团结一致,这对他和党都是有利的。李广元来了,他认为李士群已经疲乏了,而周呼海患了妄想病。梅思品,正如汪先生所说,受了反动分子的影响,所以在发言中总是攻击总体剿共的思想 李广元把画着丁末村和李事群像的两张纸团揉成一团,在烛焰上燃着,扔进了暖炉。用铁火钩拨弄了几下,又回到桌旁,点上支香烟,抽了起来。 “李事群明显地在挑拨丁末村。而在日记中写的是给他自己以及后代人看的,真是太狡猾了。结果全都暴露无遗。他是个歇斯底里病患者,这件事他干得并不十分高明。不过很明显,在这件事上再一次体现出他对汪先生的爱戴。他巧施金蝉脱壳之计,半路上发病,没有开会,而这次会议的宗旨主题正是他授意给丁末村的。他会不会趁此机会和周呼海进行过密谈呢?” 李广元把另两张画着周呼海和梅思品的纸挪到面前。 “我排除了丁末村和李事群。很明显,丁末村本来有可能去谈判的,但是他现在已经失宠,他谁也不相信,在政治上他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而李事群呢?不,他决不会去谈判的。他是个信仰狂,他会顽固到底的。那就是说是周呼海和梅思品两个人中间的一个。这个宝押在谁身上呢?周呼海?很明显,他是没有可能去谈判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名声很坏,是千人骂万人恨的。是的,押在梅思品身上!” 就在这时候,面孔消瘦,脸色苍白的丁末村离开了特工总部,正驱车返回自己在沪西的公馆。这天早上他乘车去了几个地方视察,过段日子。他直接赶去见汪先生去汇报。 “工作毫无组织性,”他说,“一片混乱。布置下去的的眼晴是那样茫然呆滞。我亲眼见过喝得醉醺醺的特工队长。所有下面的人我感觉都在混吃等死!” 汪先生半闭双眼听他讲着,右手轻轻地扶着不停颤抖的左手。 “我认为”丁末村重复了一句。 但是汪未经没让他说下去。他吃力地站起身来,睁圆了通红的双眼,十分轻蔑地抽动了一下鼻子。 “我禁止你今后再去视察工作!”他说话声音依然是铿锵有力“我禁止你散布惊慌失措,以及其他消极的情绪” “这不是惊慌失措,而是事实,”丁末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汪先生面前辩驳,话一出口他立刻感觉到四肢发凉,“这是事实,汪总统,我有责任向您讲出这一事实” “你住嘴姓丁的,你最好还是管管其他事情去吧。不要干预那些需要有冷静的头脑,有先见之明和力量的人才能做的事。现在已经很清楚,这不是你能干得了的事。我禁止你再去干扰情报和特务工作,从现在起永远不许去” 丁末村被压倒,被击溃了,他的脊背似乎感到汪先生的副官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正在他的身后窃笑。 他回到沪西公馆时,司令部的军官们正在等他,因为离开总统府时候他就命令自己的人集合开会。但是会议没有开成:他的副官报告说,警备司令要见他。 “他希望和您单独谈谈,”副官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他认为只有这样说话才使他的工作在众人的眼里显得神秘莫测。 丁末村在自己的书房见了警备司令。他和往常一样,还是那么笑容可掬,镇静自若。他坐到一张圈椅上,摘下眼镜,用皮擦了好久镜片,然后开门见山地说:“汪先生最近有点不大对镜” “那怎么办呢?”丁末村还没有真正领会警备司令的话有多么可怕,就无意识地问道。 “南京本来就有我们警备司令部的军队,”司令蔡虎仍然心平气和慢条斯理地继续说着,“不过,归根到底,问题还不在这儿。问题是汪先生的方寸已乱,现在他没有能力采取任何决策了。我们有责任和你说明一切” 丁末村看了一眼放在他膝上的黑色厚文件夹,他想起1939年有一次他妻子和一位女友通电话时说:“你最好到我们这儿来一趟,在电话里说有危险,有人窃听我们的电话”丁末村记得,当时他用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示意妻子:“别这么说,这太不理智了”现在他看着这黑色的文件夹,心里想,这里面说不定装着窃听器,过两小时后,谈话内容就会放给其他特务听。到那时就要完蛋了。 “他随便讲什么都可以,”戈林心里想,“挑拨离间分子的祖师爷决不会是个正直的人。他已经知道了今天我在汪先生受辱丢脸的事。他来这里是要把这盘棋下完” 蔡虎也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所以他叹了一口气,下决心帮影魔村解开疑团。他说: “我希望您可以站出来说话。” 蔡虎心里明白,这句话分量有多重。很多话不需要太明白,需要有一个人物作掩饰。 丁末村还是那样无意识地回答说:“这不可能”他停了片刻,然后压低声音补充说:“这不可能。总统和总理应该是一个人” 蔡虎微微一笑,沉默了片刻,突然像踩了弹簧似地站起来,就悄悄地离开了丁末村的书房。 李广元从办公室出来,下楼来到车库。警报还在拉响,不过现在是在青浦区,至少他是这样感觉的。李广元打开了车库大门,上了汽车,在驾驶盘前坐好,按电门打着了火轿车的发动机呼噜呼噜地响起来,响声平稳而有力。 “走吧,我的小车”他想道,顺手打开了收音机。正在播送轻音乐。这已经成了一种惯例:每当前线进行激战,或敌机猛烈轰炸的时候,电台就播放轻松愉快,幽默逗笑的节目“好了,咱们走吧,我的小车。咱们快走,可别碰上炸弹。静止不动的目标是最容易中弹的。如果我们以每小时七十公里的速度行驶,那么中弹的可能性就减小为七十分之一了” 他的两个无线电报务员住在苏州河岸边的一个仓库里。这时他们都已睡下了。最近睡得很早,因为有一个快临产了。 “你真漂亮,”李广元说,“你就属于那种为数不多的在怀孕期间变得令人倾倒的女人” “妊娠可以使任何一个女人变得漂亮好看,”报务员回答说,“只不过你没有机会去觉察罢了” “没有机会,”李广元苦笑了一下,“这点你说得很对” “给你泡杯浓茶吗?”报务员问。 “哪儿来的茶叶?我忘记带点茶叶来了,真见鬼。” “我已经买好了。”报务员回答说。 李广元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问道:“给我们弹奏点什么曲子听听好吗?” 报务员在钢琴前坐下来,翻了几张乐谱,最后翻开了巴赫的曲谱。李广元退到窗前,轻声问另一个报务员: “你检查过没有,他们没在你的通气孔里装什么东西吗?” “我检查过了,什么也没有。怎么了?你们76号保安处的弟兄们又发明什么新玩艺儿了?” 183 发报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鬼知道他们” “怎么,有什么事吗?”报务员问道。 李广元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他慢条斯理地说起来,“我接到了一项任务”他又哼了一声“我应该注意观察最高层的官员中有谁准备单独与西方国家和日本谈判。那边指的是在南京国民政府最高领导层里的人。 你觉得这项任务怎么样?够轻松愉快的吧?看样子,那边认为既然我二十年都没垮台,那就证明我是无所不能的了。最好我能成为汪先生的副手。或者干脆能当上总统,是吧?你看,我快成了个唠叨鬼了” “‘唠叨鬼’对你来说很合适”报务员回答说。 “小姑娘,你打算怎么个生法?”报务员停下来的时候,李广元这样问她。 “我看,新方法还没发明出来吧”报务员微笑了一下。 “前天我和一个产科医生聊天伙伴们,我可不想吓唬你们”他走近报务员身边,请求说:“你弹呀,孩子,弹呀。我不想吓唬你们,尽管我自己可真吓坏了。这位老大夫对我说,在接生的时候他可以断定出任何一个妇女的出生地点” “我不明白,怎么个判断法”报务员说。 演奏声骤然停止了。 “你不要怕。先听我把话说完,然后咱们再考虑怎么过这一关。你是知道的,分娩时妇女都要喊叫的” “谢谢你的指点,”报务员回答说,“我还以为她们要唱歌呢” 李广元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她们是用本地方言喊叫的。 用她们出生地点讲的话喊叫。就是说,到时候你会用成都的方言喊‘妈呀’” 报务员继续弹着钢琴,但是李广元看见,她的双眼突然间噙满了泪水。 “那我们怎么办?”另一个问。 “要是把你们送到延安去呢?这件事大概我是能做到的” “那岂不连最后一个联络电台也没有了”报务员问道。 “我留在这儿”怀孕的那个说。 李广元摇了摇头,表示反对。他对她们说:“他们是不会放你们一个人走的,只能和他一起走,他是残废军人,需要到疗养院治疗。而且又有亲属的邀请他们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的,因为他的舅舅是党员,而你的舅舅不是” “我们都留下来,”报务员说,“没什么了不起。” “你还可以加上几句骂人的话,不过可一定要带点上海口音”李广元开玩笑说,“这件事咱们明天再决定,要不慌不忙地考虑一下,而且不能带有丝毫英雄主义的激情咱们走吧。该去联系了。根据明天那边给我的答复,我们再做决定” 五分钟后,他们从房里走出来。李广元手里提着一个皮箱,里面装着无线电台。他们的车子朝浦东方向行驶了大约十五公里,李广元关上了马达。天上有飞机在盘旋。报务员看了一下手表,说道:“开始吗?” “开始” 一号:我仍然坚信西方国家重要的政治家没有人会与国民党谈判。不过,我既然接到任务,就一定去完成。 我认为,如果我把一部分从你那里得到的情报向詹国强报告,任务就有可能完成。依靠他的支持,我就可以进一步直接监视那些你认为正在探索谈判渠道的人的行踪。我向詹国强的“告密”会帮助我向你提供肯定你的猜测以及推翻这些猜测的所有情报。其他的途径我目前还找不到。如赞同,请用这里的频道转告“同意”。 这份报告使边区十分震惊,仿佛一颗炸弹已经爆炸似的。 “他正处在垮台的边缘,”情报中心一位领导人说,“如果他与詹国强直接打交道,他马上就会败露,任何办法也救不了他。即使假设詹国强想捉弄捉弄他不过,詹国强也未必会那样做,因为他并不是司令棋盘上的什么大棋子。请在明天早上给他发报,让他立即停下来,告诉他,我们坚决禁止他这样做” 最近几个月情报中心搜集到一些新情报,对詹国强有了出人意料的新认识,因此,情报中心掌握的情况李广元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突然醒来,好像有人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坐在床上环顾四周。房内寂静无声。小闹钟的夜光针正好指在五点。 “还早,”詹国强心想,“应当再睡上一个小时” 他打了个哈欠,又面向墙壁躺下了。通风小窗外传来了林涛的吼声。从傍晚就下起了雪,詹国强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片寂静空旷的冬林美景。突然他想:如果他一个人到林中去,一定是很可怕,就像孩提时那样害怕。 詹国强从床上起来,披上睡衣,走到了桌旁。他没有开灯,坐到一张木圈椅的边上,把一只手放到黑色电话机的话筒上。 “应该给女儿打个电话,”他想,“孩子一定非常高兴。她的欢乐大少了” 写字台的玻璃板下面有一张大照片:两个男孩子顽皮地,无忧无虑地微笑着。 突然詹国强脑子里出现了丁末村清晰的身影。詹国强想,都怪这个坏蛋,他现在才不能给女儿打电话,对她说一声:“你好哇,小老鼠,是爸爸给你打电话。你刚刚做了些什么梦呀,亲爱的?”和两个男孩子也不能通电话,因为他们不是合法婚姻出生的。詹国强记得,1934年他请求从党的金库里借贷八万法币为这两个孩子的母亲马曼丽在杭州西湖边上远离经常遭到轰炸的地方建一所小别墅,那时丁末村没有说话。但后来常凯申从别人那儿如道了这件事,接连几次在大本营吃饭时总裁莫名其妙地上下左右打量着他。因此他没能和妻子离婚,尽管他已经六年不在家住了。 “这与丁末村无关,”詹国强继续想道,“全都怪我,这件不幸的事与那个肥猪无关。我是可以忍受国为离婚而引起的一切屈辱,也可以不管卫队反对家庭破裂和妻子离婚的队章。但是,我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女儿精神上受到刺激。 詹国强微微一笑,他想起了最初的年月,那时他饥寒交迫,和妻子住在大阪一间又陪又冷的小房子里。这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当时他是躲在重庆的“兄弟”常凯申的秘书。他为了建立各党组织之间的联系在日本到处奔波,经常睡在火车站,啃一顿干面包,喝些名为热茶,而实际上是大麦做成的东西。在1927年,那时他还不明白,南京已经可以产生建立一支警卫部队国民卫队 他的想法,是因为反对共党的斗争已经开始。詹国强当时还相信,建立卫队是为了保卫党的领袖们免遭赤色分子的杀害。他真的相信,赤色分子的主要任务就是消灭伟大的领袖,中国劳动人民唯一的出路汪未经。他在靠桌子的墙上挂了一张汪未经的大幅肖像。有一次汪未经因事找他,看到在自己的大幅肖像下站着一个瘦瘦的、满脸雀斑的年轻人。他说:“把党的领导人之一抬得这么高,使他高踞于其他国民革命党党员之上,值得这样做吗?” 詹国强回答说:“我是个党员,我们的党有一个领袖,而不是一个领导” 汪未经记住了这件事。 向元首建议任命詹国强担任重新组织的卫队司令。他本指望卫队能在反对罗汉生,争取对党和自己有更大影响的斗争中首先为南京政府效力。最初的二百名党卫队队员都统一由他领导。虽然仅有二百名,但没有党卫队就没有1933年的胜利,这点詹国强是十分清楚的。然而在胜利后,汪未经却只任命他为76号的刑警头目。有一天,詹国强入党介绍人、提出建立卫队武装队伍的思想的人,党的理论家和思想家梅思品他们来找詹国强。这时汪未经已经和常凯申对立,他曾公开地对一些老党员说,常凯申已经卖身投靠重工业界的富豪巨头,投靠些吸人血汗的资本家“人民之所以拥护我们,是因为我们宣布要向富豪大事们进行一场神圣的战争,不论他们是资本家,还是地主阶级。但是常凯申却和他们勾结在一起。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当时戴老板对詹国强说“处长,卫队可以成为一支更强大的力量,使我们的运动重新回到当初那光荣、崇高的方向上去,这就取决于您了” 但是詹国强打断了他的话,对他说,效忠于祖国是国民革命每个党员的义务。 “您可以把您的怀疑提到代表大会上去,但是您却没有权利利用您的声望去进行不利于党的活动,因为这对党的神圣团结是极为有害的” 詹国强细心地观察着党中央里发生的一切。他看到,因为胜利而飘飘然忘乎所以的情绪在一定程度上把实际工作推到了很不重要的地位上去了,他看到,国民党的领袖们到处演讲,通宵达旦地在外交招待会上应酬,一言以蔽之,他们在享受全国胜利的甜蜜果实,詹国强认为,所有这一切都为时过早了。而他自己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在上海建成了第一个模范监狱。 “这是一所对投票赞成共产党的人进行劳动教育,培养他们提高真正中国公民觉悟的好地方,希姆莱说。“把这些人统统关进监狱那太荒唐了。首先要造成恐怖气氛,然后逐渐地把一些被折磨垮了的人从监狱里放出去。这些获释的人将成为国家具体政策的优秀宣传员。他们能够劝诫自己的亲友和子女,让他们懂得:对我们的政治制度要像教徒笃信宗教那样忠贞不二。” 李事群曾派了一名私人代表在76号视察了几个小时,之后他问詹国强:“您不以为这样的一个地方会在欧洲和美洲引起强烈谴责吗?至少,这项办法是违法的” “您为什么认为逮捕与我们政体敌对的分子是不符合宪法呢?” “因为大多数被您拘捕的人连法庭的门都没有进过。也没有什么起诉书,一点法制的影子都看不见” 詹国强答应再考虑考虑这个问题。李事群的代表刚一走,詹国强便立即给汪未经写了一封私人信函,在信中地论证了不经审判和侦讯便可以逮捕人并关进监狱的必要性。他是这样给汪未经写的:“这只不过是一种拯救国家社会主义的敌对分子,免得他们激起公愤的人道主义的办法。如果我们不把这些国家的敌人关进监狱,我们就不能对他们的生命负责,因为人民会对他们施以私刑的” 就在当天詹国强召集了一次群众大会,在会上他一字不差地把这番话重复了一遍。第二夫,所有报纸都刊登了他的讲话。 1933年末,直属李事群领导的上海警察局里发生了贪污受贿的丑闻。当天夜里,詹国强离开上海,觐见了汪未经。 他请求把“出卖灵魂的,旧制度下的警察”交给“人民的优秀子弟”76号的特务来控制。 汪未经不愿得罪李事群。他只是紧紧地握了握詹国强的手,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面对面审视了一下詹国强的双眼,突然高兴地微笑了一下,说道:“今后还是请把您那高明的建议早一定送来,我指的是:您给我的信和您在群众大会上那篇同样内容的发言”。 詹国强离开了柏林,心绪十分不好。但是过了一个月南京没有召见就任命他为沪松地区的政治警察头目,又过了一个月,12月20日,他又当上了浙江的政治警察头目,同月21日、24日、25日、27日又分别任命他为安徽、江苏、山东、河北等地的政治警察头目。在一个星期内他成了除仍隶属江苏的南京的整个中国的警察头目。 有一夫,汪未经向李事群提出了一项折衷方案:任命詹国强为全国秘密警察的头目,但是要受李事群的指挥。李事群接受了这项折衷的提议。他指示自己的秘书处工作人员,通过办公厅做出决定,授予詹国强内政部副部长和秘密警察总监的头衔,有权参加讨论与警察问题有关的内阁会议。但是他亲手划掉了决定上原有的“及安全问题”的词句。因为这过干器重詹国强了。 这项决定一见报,詹国强立刻请主管报界的人员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评述他的委任。李事群在同意折衷方案时,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忘记了还没有人撤销詹国强的主要头衔,卫队司令。于是第二天首都各家报纸都登出了一篇评论,说:“刑警、政警、政治处和宪兵由帝总司令詹国强集中统一掌管,这是国家注意的重大胜利,这是向民族所有敌人的警告:国家主义惩治的铁拳已经高举在每个反对派,每个敌人的头上,不论他们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 后来他迁居上海,住在离常凯申的儿子家很近的一所阔绰气派的小别墅里。正当大家继续为战胜共产党而兴高采烈的时候,詹国强和他的助手吴四宝便已开始搜集整理专案材料了。詹国强亲自动手整理他的前上级张小林的专案材料。他很清楚,只有杀死自己的老师,第一个导师张小林,他才能获得全胜。因此他格外细心,一点一滴地搜集能把张小林置于死地的材料。 1934年6月常凯申召见詹国强,和他商谈即将开始镇压共党的问题。詹国强正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他知道,镇压共党只不过是要消灭所有与他一起北伐的人的借口,在那些与他一起打天下的人眼里,敞开生是一个人,是他们的党内弟兄,而现在,常凯申应当成为中国人的领袖,他们的神。这样,党内元老就成了他的累赘。 詹国强听了常凯申对那“一小撮”受敌人宣传影响的“元老”大发雷霆后,心里就更加清楚了。敞开生不能向任何人,哪怕是最亲密的朋友,说出全部真情。这一点詹国强也很明白,他帮助了总统:他把四千名老战士,实际上是所有与常凯申一起创建国名党的老党员的专案材料放到桌上。他内心很有把握地估计到常凯申决不会忘记他的这一大功劳,因为帮助一个人对其暴行进行自我辩解是最受珍视的。 不过,詹国强并没有就此止步,他了解常凯申的意图后,便下决心要成为总统身边一个十分需要,甚至必不可少的人,以便今后只有根据他的倡议才能采取类似的行动。 因此,有一次在陪伴常凯申去他的别墅时,詹国强演了一出好戏:让一名冒充特务的家伙穿上共党制服,向他的敞篷汽车开了一枪,詹国强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了常凯申,同时喊出了党内第一次听到的对常凯申的称呼:“我的总裁,我感到十分幸福,能为您的生命献出我自己的血” 在这以前还没有人用过“我的总裁”这个称呼。詹国强便是对“神”,对“自己的神”使用这一称谓的首创人。 “从现在起,国强,你就是我的亲兄弟了”当时常凯申这样对詹国强说。他的这句话站在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在詹国强镇压了张小林之后,在他的老师,以及四千名党的老战士被清洗之后,一些粗制滥造的作家很快就编造出了正是詹国强从运动一开始便和常凯申站在一起的神话。 以后,在只有常凯申最亲密的战友才能参加的“聚餐会”上,詹国强和李事群、丁末村以及梅思品亲切地握手,但是搜集“自己战友”的专案材料他却一刻也未停止。 李广元把报务员送回家。每次与情报中心联系之后他都感到疲倦,所以车速很慢。 车子沿路穿过一个树林。这时风已停止,高高的星空万里无云。 “不过,”李广元继续思索着,“延安估计到谈判的可能性,还是对的。即使他们还没掌握具体情报。但是这种设想是可能的,因为这合乎逻辑。延安对于现在汪未经周围的人相互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十分了解。从前这种斗争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为了靠近汪未经。现在恐怕恰恰相反。不管是李事群,还是丁末村、梅思品、现在他们关心的都是怎样保住他们的地位。对他们每个人来说,谁能占据高位,就意味着他保住了个人的性命。 他们每个人担心的是自己,而决不是为中华民族和中国人的命运操心。在这种情况下,四万万同胞只不过是这几个人为了自己而进行赌博时所用的纸牌而已。只要他们手中掌握着军队、警察、特务,他们就可以随意摆布民族的命运方向,只求能得到他们个人人身不受侵犯的保障” 突然一道刺眼的灯光晃了一下李广元的眼睛。他眯缝起双眼,不由自主地踏了一下制动器,刹住汽车。从树丛后面开出两辆军警的摩托车,横在马路中间。一个摩托兵把自动步枪对准李广元的汽车。 “拿出证件来”摩托兵说道。 李广元把证件递给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摩托兵看了看证件,向李广元行了个举手礼,回答说:“听到警报,我们紧急集合搜索无线电报务员” “搜索得怎么样了?”李广元把证件放回衣袋,问道“还没发现什么吗?” “您的车子是我们遇到的第一辆” “那你们是不是想检查一下车尾箱?”李广元微笑了一下。 两个摩托兵笑了。 “前面有两个弹坑,请您当心,联队长先生” “谢谢”李广元答道,“我一向是很谨慎的” “这是在刚才发报之后”李广元明白了。 “他们封锁了向东和向南去的道路。总的说,这太幼稚可笑了,当然如果他们是和一个不太了解情况的人打交道,这样做原则上也还是对的” 他绕过弹坑。这是刚刚炸开的弹坑,汽车走过时从前窗吹来一股强烈的焦糊味。 “现在我们还是回过头来想想咱们这几只公羊吧” 184 局势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李广元继续思索着,“其实,他们并不是像画家所画的那几只公羊。我认为这正是解开这一难题的关键。等我研究过南京政府最高层的人物后,我应该仔细观察一下陈公博,他虽是主管国家的工业,但恐怕他不仅是位有才干的工程师;十有八九他还是个有头脑的政治家;可是我对这个有可能去与西方实业界领袖们联系的人物,至今还没有认真地研究过” 李广元在湖畔停下了车子。黑暗中他并没有看到湖面,但是他知道它就在这几棵松树的后面。夏天他常喜欢到这个地方来,散发着浓郁松脂气味的天空像是一幅图画的背景,上面画着一棵棵黄色的树干,一道道白色的阳光透过粗壮的针叶树冠。 每次他总是走到密林深处,躺在茂密的草丛中,一动不动地呆上几小时。最初他觉得,他所以喜欢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寂静无人,附近也没有嘈杂的地方,这里有挺拔的黄青色的松树,黑色湖岸上一片白沙。 但后来李广元在柏林附近又发现过几处这样人迹稀少寂静安谧的地方:朱家角附近的小橡树林,还有徐泾附近的大森林,那里树木看起来像是蓝色的,尤其是在春天积雪融化后露出褐色土地的时候。于是李广元明白了,为什么他只喜欢到这个小湖上来的真正原因。原来有一年的夏天他是在长江流域的三峡附近度过的,在那里他见到的正是这种黄青色的松树,这样洁白的沙地,密林中也有一些到了仲夏时节长满青草的黑色的小湖。他想到这个小湖畔来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机械的愿望了,有时李广元对这种经久不减的愿望感到有些害怕,因为他离开那里的时候总觉得精疲力尽,困乏不堪,恨不得能喝上几杯酒,而且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想当初1922年,他执行上级下达的任务,随匪军残部离开陕甘宁,一开始在日本,满洲及华北进行从内部分化日本人的工作;那时候他并没有感到如此困难,因为在那些地方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怀乡之情。那里的大自然更为优美雅致,小巧玲咙,整齐别致,娇艳得有些过分。但是后来他接受了情报中心调他去与日伪分子斗争的新任务,为此他要去重庆,到重庆驻美国使馆声明他是在上海被抢劫一空的李广元。就在他搭车从重庆去江苏的途中,他第一次感受到怀乡病的发作。 汽车穿过一片大森林,他觉得似乎他是在驶向宜昌的一个什么地方。车子行驶了七十八里,在一饭店附近停了下来;与他同车的旅伴们下车去吃牛肉火锅,他一个人在附近漫步徘徊;就在这时他领悟到,此地的树林与那边的树林大不相同,这里长的是些枝树,散发出特殊的辛辣芳香,气味沁人心脾,但却是一种陌生的异乡的气味。拿到新的证件后,李广元在上海一家德国人开设的大饭店工作了一年,之后,他受饭店老板之托来到纽约,在日国使馆找到了工作,并加入那里的中共,在那里他完成了机要部门交付的几项任务。后来,他以保安处军官的身份正式调往日本本部。他在一个贸易代表团一直工作到军事反叛的爆发。随后,他平生第一次穿上卫队保安处的制服出现在南京。从那时起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上海,偶尔短期到国外出差:他去过南斯拉夫的萨格勒布,日本的东京,以及瑞士的伯尔尼。但是无论他走到哪里,唯一使他心驰神往的地方就是这个松林中的小湖。上海的这片小天地就是他的故乡,他在这里就如同到了故乡,他可以在这里躺在草地上仰望浮云,一躺就是几个小时。习惯于对事、对人以及对自己内心极其细微的变化进行分析的李广元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向往这个松林是完全合乎逻辑的,没有什么神秘莫测和不可解释的。他理解到这一点还是在有一次他到这里度过了一整天的时候。那天他带上了女管家做好的早餐:几片夹上香肠和蔬菜的自制馒头,一暖瓶热茶。他还带上了两个普通钓鱼竿,当时正是鲫鱼产卵后贪食的时节。李广元用了半个馒头,作钓鲤鱼用的鱼饵,因为他知道在这种小湖里有很多鲤鱼。李广元捻碎了一些馒头撒在芦苇丛附近,然后回到林中,在毛毯上摆好整整齐齐装在玻璃纸袋里的早餐,很像馒头店里做出来的样品。当他把热茶倒进杯子时,突然他感到眼前这些管家做的像样品一样的馒头是那样索然乏味,叫人看了就心烦,于是他把馒头掰成几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喝着热茶。这时他心里感到甜丝丝的,但又有几分悲伤,愉快中夹杂着某些不安。往事又浮上了他的心头:也是这样的草,这样青色的树林,还有保姆那双手,不,他只记得她那细长温柔的手指,也是这样的馒头,还有盛在粗瓷杯里的热茶,那螫了他脸颊的黄蜂,和那白色的沙地他想起了自己吼叫着向湖边奔去的情景和保姆的笑声,还有日落前天空中成群的蚊虫嗡嗡的尖叫声 “我为什么把车子停了下来?”李广元在漆黑的公路上慢慢地踱来踱去,忽然这样向自己问道“对了,我本来是想休息休息好了,我这不是已经休息过了吗。明天去下级家取上级的回电时可千万不要忘记带几听罐头牛奶去。哼,我肯定要忘记的。所以今天就要把牛奶放到汽车里,而且一定要放在前座上” 詹国强从圈椅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冬天的树林美丽异常披着白雪的针叶树的树梢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大地上万籁俱寂。 突然詹国强想起了他开始发起反对汪未经最亲近的人物常凯申的活动情形。的确,那时候他曾一度险些丧命,因为汪未经是一个往往会做出一些反常决定的人。詹国强从他下属那里得到一卷电影胶片,影片上拍摄的是敞开式在厕所里很不好的镜头。詹国强如获珍宝,马上带着影片驱车去见汪未经,把影片放映了一遍。汪未经大发雷霆。汪未经顾不得当时正是深更半夜,命令召见丁末村和李事群,还把梅思品叫来在会客室等候。第一个到来的是丁末村,但脸色苍白,十分惊慌。詹国强知道为什么这位特务头子如此不安,原来当时他与武汉一位昆曲演员的风流韵事正值高潮。汪未经请这两位朋友看了一遍“常凯申的丑行”。丁末村看完哈哈大笑。汪未经冲他吼道:“你不该这样冷酷无情” 汪未经把敞开式请到办公室后,他跑到他跟前,喊叫起来:“你这个又脏又臭的坏蛋你染上了恶习,是在造孽” 在场的梅思品、丁末村和李事群心里很明白,眼前的这位党的第二把手就要垮台了。 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常凯申却很镇静地回答说:“是的,我不想隐瞒这件事但是为什么我要干这种事呢?为什么我不去和一些女演员睡觉呢?”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丁末村。丁末村把身子紧缩在圈椅里。 “为什么我也不去上海看京剧,在那里过夜呢?因为我只为了党而生活而党和你,汪先生,对我来说是一回事我没有时间去管自己的个人生活,我是个孤独的单身汉” 听完这番话后,汪未经软了下来,他走到常凯申眼前,不好意思地搂住了他,用手爱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常凯申这一仗打胜了。詹国强心里却结上了一个疙瘩,因为他知道常凯申是善于报复的。常凯申走后,汪未经说:“詹国强,你给他找个妻子吧。我是十分了解他的,他是个很可爱的人,忠于我们运动的人。把候选的女人照片拿给我看看,我的推荐他一定会接受” 詹国强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明白,在眼下这一瞬间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等到李事群和丁末村各自回去之后,詹国强说:“我的老师,您为国家拯救了一个忠诚的战士。我们大家都十分珍视常凯申的忘我献身精神。没有人能这样英明地决定他的命运。所以请允许我马上再给您送几份材料来。您的一些战士需要得到帮助,就像您刚才助常凯申那样” 于是他给汪未经送来了关于劳工阵线首领陈公博的专案材料。此人嗜酒成癖,除了汪未经,他酗酒滋事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了。詹国强还抛出了关于“陈公博违反纪律的专案材料:他放荡无羁地和一些来历不明女人乱搞,丢尽了真正国名党人的脸面。当天夜里一份有损傅雷名誉的材料怀疑他乱搞的文件又摆在了汪未经的桌子上。 “不,不,”汪未经为父类辩护说,“他是个儿女满堂的人。这纯属诽谤” 詹国强虽然没有想说服汪未经改变看法,但是他看汪未经是那样极度好奇地翻阅着这些材料,一连几次反复阅特工人员写的报告,詹国强就知道,他已经彻底赢得了汪未经的信任。 后来汪未经曾下令举国庆祝特务首领詹国强五十寿辰。从这天起所有的地方长官各省党的首领就都认为詹国强是汪未经手下唯一掌握全部大权的人。所有党的地方组织开始把重要的情报分别送往两处:一处是送到党的总部,给常凯申,另一处是詹国强的办公厅。一个受到特别信任的特工小组写给詹国强的材料,可以不经过各级机构的上转,直接送到詹国强个人专用的档案室,这是些败坏党的领袖们声誉的情报材料。而在1939年詹国强把第一批败坏汪未经声誉的文件放进了自己的保险柜。 1938年,沪松战役后,他下决心给他的一个密友、全国首屈一指的医生和按摩师李博士看了这些文件。他锁上门,从保险柜里取出汪未经病历的副本。从病历中显而易见地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汪未经曾患过极严重的梅毒。这一意外的情况使李博士惊愕得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李博士翻阅了全部七十页的材料,轻声说:“现在他的病情正处在进行性麻痹的初期他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或许你会同意为他治病?”詹国强问道。 “汪主席病情十分危险,是不能换医生的。只有希望他死的人才给他换医生” 正是在那时詹国强默许了他的政治情报处主任、卫队支队长施东去试探西方同盟国有几分意愿想和日本缔结体面的和约。他一直注视着持反对立场的将军们中间的阴谋分子与美国情报部门在伯尔尼的代表艾伦·杜勒斯勾搭的情况。他花了很长时间研究过一个阴谋分子的报告,报告上说:“西方代表出于对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恐惧。会欣然同意举行谈判并与帝国缔结和约,但是他们对汪主席反复无常的‘天才’表示担心,因此他们认为元首是不值得他们信任的谈判对手。他们在寻找为数不多的一些有识之士,头脑清醒、可以信任的人,像卫队全国司令那样的人” “当时我真是个可鄙的胆小鬼”詹国强依然在窗边谛听着寂静的松林,继续想道“1938年7月20日,在刺杀汪未经事件发生五个小时后,我本可以成为党内主席。当时我完全有可能趁一片惊慌混乱之机把党内的一切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可以不把那些共党下狱,而派他们去边区见他们的领导提出鞲和的建议。把汪未经、丁末村和李事群枪毙掉,就像1934年杀死宋辅仁那样。让他们在房间里惊恐不安地团团转,跪在地上求饶,那也很不错不过,汪未经是决不会求饶的。甚至丁末村也不会求饶。会求饶的是李事群。他贪生怕死,而且他看待世间一切是最清醒不过的…而我当时的意志却十分薄弱,我回想起了在汪未经身旁度过的美好时光,我可真是个窝囊废私人情感战胜了我…” 实际上詹国强竭尽了全力为自己从那次七月事件中捞取了最大限度的好处。南京方面破坏了最坏的可能,但是詹国强却从他手中夺走了胜利。他知道利用什么手段才能达到目的。吴四宝这个狂热分子只有当他被党内常用的漂亮词藻搞得昏昏然的时候他才可能把自己的胜利交出来,因为这些用语是他创造出来的,因而也是他最喜欢听的。 詹国强当时向吴四宝阐述了一番必须立即对卫队在破坏中所起的作用大加赞扬的道理“我们必须向人民讲清楚,”他对吴四宝说,“除了我们这个有卫队英雄好汉的国家,再也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如此坚决地除掉那些卖身投敌的杀人团伙” 于是报纸和电台开始宣传“国民党功绩”的运动。那时候汪未经对詹国强特别友善亲近。甚至有一段时间詹国强觉得总的败局在变成胜局,尤其是11月9日那天,汪未经开国以来破天荒第一次委托他,卫队全国司令,代表元首在南京总统府发表节日演说。 直到现在他还能忆起,当他走上主席的讲台,和主席并排站在一起的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甜丝丝的滋味。而丁末村、李事群、吴四宝、等人都站在下面,往常主席在场时他也是站在那里。丁末村等人向他鼓掌,按照他的手势举起手来行党礼,稍停片刻后,他们便开始欢呼,跟着,整个会场也高声欢呼起来。纵使他们对他十分忌恨,认为他不配充当这一伟大的角色,随便他们怎么想,但是按照党内的伦理标准,他们必须在到会的两千名地方首领面前向他詹国强履行规定的仪式表示党内最崇高的敬意。 常凯申哎呀,他是多么仇恨常凯申呀!正是这个对詹国强如此青云直上感到不安的常凯申战胜了他。 常凯申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汪未经,他知道,如果汪未经宠爱信任某人,那么就决不能说这个人的半点不字。因此常凯申向汪未经建议说:“期望陆军有什么作为这是十分没有把握的。不过,万幸的是:我们有卫队这支队伍,它是党和国家的希望。只有我的朋友詹国强,卫队的首领可以肩负起指挥战线,指挥集团军群的重任。只有他统辖的卫队和陆军在他的指挥下才能打退并击溃共党的游击战术” 第二天詹国强来到南京总统府。他带来了一项命令请汪未经批准,上面说:以前由常凯申管辖的所有的地方长官,现在要受他卫队全国司令和常凯申的双重领导。他准备好对付常凯申的一次致命性打击。而且汪未经很轻易地批准了这项决定,这使他有点奇怪。但是汪未经在命令上签字后不到一分钟他就恍然大悟了。 “我祝贺您,詹国强。您被任命为集团军群的总司令。除了您。没有任何人可以击溃布尔什维克的军队。除了您,谁也不能掐住边区的脖子,迫使他接受我的鞲和条件” 这等于是彻底垮台。时值1939年1月,丝毫没有胜利的希望。让这些温情幻想去见鬼吧唯一的指望是立刻与日本讲和,和他们共同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大军。 詹国强感谢汪未经委任他这样崇高光荣的职务后便,回到自己的大本营。随即他拜见了丁末村,但是两人话不投机。 此时他从梦中惊醒,再也难以人睡,所以站在窗前谛听着寂静的松林;想给被他抛弃的女儿打个电话,可又不敢,因为这可能被鲍曼知道;也不敢给两个儿子和他们的母亲打电话,因为他怕招惹麻烦:汪未经是从不原谅如他说的那种“道德败坏”的。该死的患病的家伙,道德败坏。希姆莱痛恨地望了一眼电话机,没想到他苦心经营十八年才建立起的机器如今却反过来对他十分不利了。 “完了,”他自言自语说道,“如果我不立即开始为自己的性命奋斗,我就要完蛋” 根据一些间谍情报,詹国强可以推断出,驻在苏北的共党领导不反对与南京谈判。这点只有丁末村和常凯申两个人知道。提供这个情报的两名间谍已经被消灭:在他们赶回南京去见戴利时,特意制造了一起火车失事的惨剧。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是重要人物的直接接触,更何况是敌对分子的朋友。 詹国强拿起话筒,说:“请立刻把王主任请来” 王主任是詹国强的司令部主任。詹国强对他十分信任。他即将代表他詹国强与英美和法国这些人谈判。 第一次提审老师的时候,李广元并没想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他只不过是执行上面的命令而已。但是老师交谈了三天之后,他突然对这位举止十分庄重、但又有几分孩子气的老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一次和老师谈话时,以及在熟悉他的专案材料时,李广元愈来愈多地考虑,怎样能使老师对他将来的工作有所研益。 李广元深信牧师不仅仇恨日本,不仅愿意帮助现有的地下工作者,所以他想在未来的工作中也给老师分配一个角色,只是还没有最后考虑好怎样更有效地使用他。 李广元从来不预先猜测事情发展的细节。有一次,他横越内地从南京去满洲,在火车上读到一段普希金的逸事。这段趣闻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直到现在他还时常能回忆起来。 185 同行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作者是位颇有才气的文学研究家,他写道:一次,有人问普希金,美丽的塔吉扬娜的未来如何。普希金很恼火地回答说:“这件事你去问她吧,我可不知道”李广元时常与一些数学家和物理学家谈话,尤其是在王伟特务逮捕了研究屋里问题的物理学家之后。李广元很想知道科学理论家能否事先计划安排他们的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回答说“我们只是把探索的方向确定下来,其余一切都要在试验的过程中才能确定” 侦察工作也完全是这样。如果把某项行动安排得过分精细,具体,那就有可能遭到彻底失败。因为在相互紧密制约的各环节中,哪怕有一个突然脱落,就可能导致主要方面的失败。所以要看清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眼睛要盯准一项关键性的任务,特别是当你只能孤军作战的时候更是如此。李广元认为只有这样做,取胜才有更大的把握。 “好了,我们就动用一下这位老师吧,”李广元自言自语说,“李科奇被除掉之后,现在他实际上已经是无人监督地受我指挥了。我已经向上级报告,老师与前叛徒的关系未能查明,看样子,他已经对老师不感兴趣了。但是,在接到总部的命令之后,我对老师的兴趣却愈来愈大了” 摘自突击队长吴四宝的党员鉴定: “1935年参加国民党。上海嘉定县人。性格近于北方性格,刚毅不拔。与同事的关系融洽。对自己的职责兢兢业业,认真负责。对民族的敌人毫不留情。射击比赛运动员,曾数次获奖。对家庭忠贞不二。社会关系清白无污。曾受总司令的嘉奖” 常凯申在深夜把大队长叫来,因为他喝完绍兴的花雕后又睡了一觉,现在感到很有精神。 “这种陈年花雕果然与众不同,”他一边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按摩后脑勺,一边这样想,“喝了本地的花雕头疼得都要炸裂了,可这种酒却使头脑感觉轻松。只是感到后脑勺一阵阵轻微的眸吟作响,这一定是血压的缘故,是很自然的事” 吴四宝睁着两只红肿的眼睛看了一下常凯申,然后微微一笑,他那稚气十足的微笑正在气头上的人见了也会气消怒息的。 “我的脑袋也疼得要炸裂了,”他说,“我就像天旱盼大雨一样巴望着能睡上七个小时。我还从来没想到失眠的痛苦是最可怕的折磨” “我们有一个共党间谍,过去是个极凶残的土匪,他对我谈过,说他们在鉴于里常常从茶叶里熬制一种奇妙的饮料当酒喝,这种饮料可以醉人,也可以提神。我们何不也试上一试?”说完,常凯申大笑起来“反正早晚我们要在他们的监狱里喝这种东西,那么我们是不是应当事先学会它的制作方法呢?” 常凯申相信吴四宝,所以无论是和他开玩笑,还是谈话都很不客气,但却真诚坦率。 “您听我说,”常凯申接着说,“现在出了一件莫名其妙的麻烦事。 今天白天局长叫我去见他。这些当官的统统都是些幻想家他们当然可以整夭地异想天开,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发指示,下命令,甚至马戏团里的猴子也干得了。您知道,局长对李广元产生了怀疑和不满” “对谁?” “您没听错,就是对李广元。他是处里唯一使我有好感的人。他从不溜须拍马,也不歇斯底里举止反常,更不假装积极表现自己,是一个稳重的男子汉。我总是不太相信那些围着领导转,大会小会不管有没有必要都抢着发言的人,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喜欢这种人如果你的朋友是个寡言少语的人,那他必是个真正的朋友。不过如果是敌人,那他可就是个真正的敌人了。我尊敬这样的敌人。他们身上是有东西可以学习的” “我和李广元结识已经有八年了,”艾斯曼说,“在宝山和南京近郊作战时我和他在一起,亲眼见到他在枪林弹雨下的英勇表现,他可真是个钢铁般的硬汉子” 常凯申双眉一皱说:“您怎么也喜欢用这些比喻的词语了?您是不是累了?您还是把这些比喻的词句留给党的头头们去用吧。咱们是密探,应当只用名词和动词来思维,比如:‘见到了他’、‘他说’、‘他转达了’等等怎么,您认为李广元不可能是…” “是的,”吴四宝答道,“我决不相信李广元不诚实” “我也不相信” “或许应当有策略地使鲁大方相信这一点” “何必如此呢?”常凯申停了片刻,回答说,“倘若他很希望李广元是个不诚实的人呢?何必去说服他呢?更何况李广元又不是我们处的。他是第六处的人,让他们的处长去吃苦头吧” “丁末村一定会要求拿出证据来给他看的。而且您也知道,总司令一定会支持他这样做” “对了,顺便问一下,去年秋天您因为什么没有和李广元同机去西宁呢?” “我从不坐飞机,总队长先生。我害怕飞请您原谅我这个弱点我认为隐瞒这一点就是不诚实” “可我却不会游泳,怕水”常凯申冷笑了一声。然后就又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在后脑上按摩起来。 “李广元的事我们该怎么办呢?” 吴四宝耸耸肩,说:“我个人认为,首先,对自己要百分之百的诚实,这是决定一切行为和举动的关键” “行为和举动是一回事,”常凯申说,“我是多么羡慕那些就知道执行命令的人呀我是多么想也能够只按命令办事呀‘要做个诚实的人’我何尝不也是总在考虑怎样做个诚实的人呢.好吧,现在我提供您一次做诚实人的极好机会: 把这些材料拿去,”说着,常凯申顺手把几份打字材料推到吴四宝面前,“研究之后做个结论,完全诚实的结论。我在向局长报告审查结果的时候就以这个结论为依据” “为什么这件事一定要我做呢,总队长先生?”吴四宝问道。 常凯申笑了起来。 “我的朋友,您的诚实到哪儿去了?规劝别人要诚实毕竟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每个人都各自考虑如何用诚实去掩饰自己的虚伪考虑如何为自己辩护,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我情愿写份报告” “什么报告?” “我打报告说,我和李广元相识多年,我可以为他作任何担北 常凯申沉默了片刻,坐在靠背椅上心情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然后把一张纸放在吴四宝面前。 “您写吧,”他说道,“快点写” 吴四宝取出钢笔,琢磨了好久,第一句话该怎么写,想好之后,用工整娟秀的字体写道: 第四处处长常凯申先生: 本人认为卫队联队长李广元是忠诚的同志,他忠于南京政府和国民党党的思想,因此请允许我不参加审查其档案材料的工作。 大队长吴四宝 常凯申用吸墨纸把墨迹吸干,读了两遍吴四宝写的报告,轻声说道: “好吧您是好样的。我对您很尊敬;十分信任您。吴四宝,今天的事再一次使我确信您是个非常正派的人” “谢谢您” “对我没什么可谢的,我倒是应当感谢您。好了。现在给您这三个卷宗,根据这些材料对李广元的工作写一份正面评语。用不着我来教您,您知道该怎么写,什么:‘侦察人员的艺术’呀、‘调查人员的机敏细致’呀,‘真正国民党员的英勇’呀您看需要用多少时间?” 吴四宝翻了翻材料,回答说:“要把全部材料写得外观漂亮好看,内容有根有据,我想请您给我一星期的时间” “五天,不能再多了” “好吧。 “您要尽量地把李广元在处理老师工作中的表现写得突出一些”说到这里常凯申指了指一个卷宗,“丁末村认为有人正在试图通过一些教职人员与西方联系,如通过大使馆等等” “是” “好了,祝您幸福赶快回去,甜甜地睡一觉吧” 吴四宝走后,常凯申把他写的报告放在一个专门的卷宗里,坐在那儿沉思了许久。然后又叫来另外一个助手大队长丁浩。 “您听我说,”敞开生没有请他坐下就开口说道,因为丁浩是个年轻人“我交给您一项十分机密,十分重要的任务” “是,高级总队长” “这个年轻人干劲还是挺足的,”常凯申寻思着,“他对我们这套把戏还是很喜欢的,搞起来心里还很高兴,劲头十足。这个人是会写出一大堆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的东西不过,这也很好…这样我就有把柄可以和李事群讨价还价了” “是这样,”常凯申继续说道,“您要把这些材料好好研究一下,这是联队长李广元最近一年的工作情况.这个案子是与报复武器有关的。与物理学家有关,总的说来,案子本身是没有什么油水的,但是你要尽心尽力好好研究一番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 丁浩有些信心不足,但又竭力掩盖这种沮丧的心情,当他刚要离开自己顶头上司的办公室时,常凯申又把他叫住,补充说:“您再调几份他以前在前线时的档案材料,查一查李广元和吴四宝是否在前线碰过面.” 在各个火车站上以及各码头装有玻璃门窗的大楼里到处都是秘密侦探,他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每个有点像美国人的乘客。 但是他们未能抓到这个人。他几次巧妙地在一些饭店餐厅里脱身,又突然出现在飞机上。此人聪明机智,深谋远虑,稳重而勇敢,他斗胜了日本保安部门和汪伪的反间谍机关,于1939年底神奇地来到了中立国瑞士。 这个人个头很高。夹鼻眼镜亮晶晶的镜片后面的两只眼晴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眼神是那么宽厚善良,同时又十分严酷。他嘴里总是叼着一支英国式的直杆烟斗,平时寡言少语,面带微笑,和别人谈话时总是细心地听完对方的话,开起玩笑来颇有风趣,而且一旦说错话或做错事,便立即坦率承认,他这种友善的作风深受众人的佩服。 倘若丁末村、李事群和76号的情报机关知道此人是谁,恐怕他们一定会付出十倍的努力,想办法就在法国把他弄到手。原来这个美国人就是杜诺万将军派往伯尔尼的美国战略情报局人员艾伦·杜勒斯。 在瑞士开始传说他是罗斯福总统的私人代表。 杜勒斯在报纸上发表一篇辟谣声明。这篇声明十分奇特,神秘。杜勒斯很清楚,这种双料的广告式宣传,对他是很有利的。果然未出所料,在他到达伯尔尼的头几个月里,来自不同国家的各种人物便接履而至:有银行家,运动员,外交官,新闻记者,还有皇室亲王,演员明星,也就是说,都是些世界各国谍报机关可以网罗来充当自己间谍的人,而且是最重要的间谍人物。 在伯尔尼市发展战略情报局分局之前,杜勒斯非常仔细地研究了手下人员的专案材料。 “在这个蓝卷宗里,”联邦调查局一个负责检查、整理这些人员专案材料的官员向杜勒斯解释说,“是那些在轴心国和中立国家有亲属和密友的人。 这个卷宗里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本人出生在德国和欧洲,另一种是他们的父母是德国人。这份材料里是与您手下人员有信件来往的人的姓名而在这些材料里” 杜勒斯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打断了这位官员的话:“这些对我要做的事有什么相干呢?” “请原谅” “我感兴趣的是下面这些内容:与我共事的人中谁是德美协会的积极分子,而谁又不是。某某是不是共产党员?他或她是否在搞同性恋?家庭状况如何?婚姻关系是否牢固?丈夫是否因妻子患歇斯底里病而染上了酒瘀,很想毁掉这个争吵不和的家庭?至于说在德国或者在意大利有没有亲友,那我本人的一位远亲还在上个世纪就在德国定居了” 遗憾的是在《IS》这本名人录中涉及此人过去的情况太少了。德国反间谍机构早些时候就应当了解他的经历,然而他们知道得太迟了。 后来,丁末村下属部门终于把一名特务安插到杜勒斯的家中,在他那里工作的一位可爱而勤恳的厨娘就是中央保安局第六处的特工人员。此后,丁末村、詹国强、特务处的常凯申以及后来的诶思品都从这个特务那里了解到很多重要而又有趣的事情,了解到很多常常是不引人注目的由一些生活琐事所组成的活生生、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 比如,这个特务曾经报告,杜勒斯经常放在案头、看来也是他最喜欢读的书是《孙子兵法》。这位中国古代军事理论家在他的着作中阐述了间谍活动的基本原理。他讲的是公元前四百年时在中国就已经使用的一些间谍活动的基本手段 艾伦·杜勒斯特别喜欢反复阅读作者论述在了解敌情中那几种最重要的间谍的段落。 孙子提出了五种间谍:“死间”,“因间”,“内间”,“反间”,“生间” 杜勒斯把读书摘要写在一些卡片上,这些卡片也被詹国强的人弄到了手。杜勒斯在一张卡片上写道:“生间”和“内间”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当地间谍”。 “反间”是指我方抓获的敌方间谍,被我方收买后又派遣回去做我方间谍。 艾伦·杜勒斯在“死间”这个术语下边用红铅笔划上横线。他很欣赏这位中国人的精辟议论。孙子所谓的“死间”指的是那些被利用来向敌人提供假情报的人。孙子所以称其为“死间”是因为当敌人发现这些人提供的情报是故意假造的,这样势必会把他杀死。 孙子所说的“生间”,杜勒斯在自己的笔记中强调指出,在当今通常都称为“潜入间谍”。他们到敌国去,在那里搞间谍工作,然后再活着回来。 孙子断言,一个真正的侦察员一定要同时具备这五种间谍手段。他说,拥有这五种间谍手段的侦察员就等于有了一张“神网”,像是一张用一条绳子连在一起的无数根细得看不见,但同时又十分结实的丝线结成的鱼网①。 孙子的见解颇有意思,杜勒斯用卡片摘录了很多孙子的观点:关于反间谍,伪情报,心理战,间谍人员的安全术等等。 孙子论述的间谍活动是对古希腊和古罗马时代传说的间谍活动的挑战。那时搞间谍活动在很大程度上是靠鬼神的旨意。而孙子却认为搞情报侦察工作决不能靠鬼神。在情报侦察工作中应当只依靠人,靠敌人和朋友②。 ①孙子在《用间篇》中并没做这样的比方,原句是:“五间仅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这里“种纪”意思是“神妙莫测之敌。很可能“神纪”被错译为“神网”了。译者注。 ②孙子的原话是:“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意思是:“而要事先了解敌情,不可用迷信鬼神和占卜等方法去取得…一定要从了解敌情的人那里去获得”译者注。 76号派遣的女特务还偷拍下了杜勒斯读的一本圣经,书页边上有这位美国情报专家写的密密麻麻的批语。在圣经中讲到约书亚派了两个人做探子到耶利哥城去窥探虚实的地方①,杜勒斯做了一个记号。这两个探子潜入耶利哥城,来到一个名叫喇合的妓女家里。在杜勒斯看来,这是被现在的职业特工人员称为秘密隐蔽点在历史记载中的第一个实例,他和朋友们也是经常这么说的。 女特务还向中央机构报告,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是艾伦·杜勒斯喜欢读的一本书。他还经常翻阅《摩尔·弗兰德斯》和《大疫年日记》。这几本书是丹尼尔·笛福写的,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侦探。他不只曾经是一个规模颇大的谍报网的独立组织者,而且他还是英国情报机关的第一任领导人,不过这些情况是在他死去多年之后才为世人所知。 杜勒斯曾企图在他着作的字里行间找到哪怕是含含糊糊提到过这位作家是不列颠帝国情报机关领导人的地方,但是他没能找到半点蛛丝马迹。詹国强的女特务还报告说,艾伦·杜勒斯在闲暇时还仔细研究过十九世纪欧洲一些最大的特务组织的实践经验以及他们采用的特务方法。 詹国强的情报机构专用档案馆里还搜集了很多有关艾伦·杜勒斯的其他情报资料。但是南京政府的领导人却始终未能整理出一份这位二十世纪中期深谋远虑的侦察专家的严整确切的传略。。 杜勒斯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异常出色的地方。二十三岁取得艺术硕士证书之后,他先在印度和中国当传教士,1916年5月在维也纳第一次担任外交职务。在巴黎他曾在伍德罗·威尔逊率领的代表团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他接受了一项特殊任务,在瑞士和奥地利工作,设法保住奥匈帝国的生存。1918年他首次策划了一项阴谋,倘若杜勒斯能把它进行到底的话,那将是一次极大的阴谋活动。但是共产党领导的德国十一月事件阻挠了这次阴谋的实现。本来应当成为西方国家阻挠布尔什维克主义在欧洲传播的“防疫线”和“铁甲盾牌”的哈布斯堡王朝的帝制彻底破产了。 一年后,也就是1919年,杜勒斯被任命为美国驻德国大使馆一等秘书。他在威廉大街7号的大使馆工作时直接接触过一些以反对欧洲布尔什维克主义为己任的人物。正是在这里经他的介绍美国驻德临时代办德列塞尔结识了霍夫曼将军,制定德国进攻莫斯科第一个计划的就是此人。 186 意外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宋氏家族便成了美国这几家大企业在中国的代理人。 战争刚一开始时宋家的处境悲惨,几乎濒临破产。原来“罗伯特·博施公司”在美国有个分公司,叫做“美利坚博施公司”,大战初,这家公司遇到了被列入黑名单的危险。后来公司老板急忙与瑞典银行家瓦伦堡兄弟签定了一个协议书。根据此项协议瑞典的银行可以在名义上掌管“美利坚博施公司”,条件是战争一结束就要把公司交还给原来的主人。 宋氏家族同意了这些条件,但是他们需要找一位美国代理人去承办各种必要的手续。这个角色交给了宋大文。宋大文极为成功地瞒过了美国当局,把以前国民政府的财产稳稳当当地藏在日本人的下面。以后宋氏家族不但成了“苏利文”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而且当上了“施罗德信托公司”的经理,同时又是“J/亨利·施罗德银行”的经理。 宋大文是什么人呢? 他在德意志是德国公民,在美利坚合众国是美国公民,在大不列颠又是英国公民。还在三十年代的时候就经营这个银行了。1933年1月7日宋大文的别墅里会见了德国的一些军人。在那里详细拟定了夺取政权的计划。为此宋大文得到了德国的一个官衔。而且他又当上了秘密组织“经济之友会”的会长。该组织曾专门为德国的武装党卫队在鲁尔区的大资本家中间筹集过资金。 伦敦的“英德协会”一直得到宋大文所代表的宋氏家族英国分公司的资助,而这个协会的职责就是在大不列颠宣传战争的思想。因此不难想象“J/亨利·施罗德银行”在美国都进行了些什么活动。而这家银行的经理不是别人,正是宋氏家族的宋大文。 也正是这个对欧洲、德国、日本、商业、石油比任何人都熟悉的人当上了南京政府战略情报局驻国外的间谍头子。 宋大文当然不是罗斯福在伯尔尼的私人代表。日本人偷袭珍珠港后几星期,宋子文和一位大实业家谈过一次话。后来他转到战略情报局去搞谍报工作与这次谈话也颇有关系。 “您问我远景问题,”宋大文习惯地一口一口抽着那支不离嘴的英国烟斗,沉思地说道,“我现在无法做出详尽的回答。要想勾勒出远景的大致轮廓,就必须研究这个国家的财政状况,研究在这个国家里流行什么政治笑话,剧院上演什么新剧目,以及在南京党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现在我能看得清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日本是不会默不作声的,我指的是像被罢职的沙赫特这样的金融大亨以及被迫从事拉丁文翻译的文学家们的德国。” “沙赫特是很重要的人物,可是文学家” “文学家同样重要,”宋大文反驳说,“他们甚至比您想象的要重要得多。詹国强还在1934年就犯了个大错:他把一些文学家关进了监狱。让一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塑造了一个苦命人的形象。这些苦命人不应当关进监狱,而应当用荣耀、金钱、美女把他收买过来。演员,作家,艺术家是最容易收买的人了。要善于收买他们,因为收买是使人名誉扫地的最好方式” “我们对这些不感兴趣,这都是些细枝末节” “这不是细枝末节,”宋大文坚决反对说,‘’绝对不是细枝末节。日本人使五千万国人养成了唯命是从的习惯。你的戏剧,电影,绘画培养出的是盲从的机器人。这当然不会使我们满意,因为机器人没有经商和交际的愿望,他们也从不想在商业方面谋划什么有利可图的活动。这些盲目服从的机器人不需要沙赫特,但是我们却需要他。因此,”宋大文最后说,“这里谈的一切都是彼此紧密相联的。这种相互联系的现象必然会引申到军队里的知识分子,而军队里的知识分子都是些有少校以至将军军衔的人,职位没有再低的了。再低的就都是不动脑筋,盲目执行命令的机器人了” “您这种说法我就很感兴趣了,”与宋大文交谈的那个人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牵涉到远景的问题。可是您刚才却说无法回答我提的问题” 当卫队高级总队长离开詹国强的办公室之后,这位卫队司令一动不动地呆坐了许久。他并没感到害怕,至少他自认为是这样。只因为他这是平生第一次做变节分子。他知道不少叛徒,他并没有去阻止他们的叛变行为,而是在一旁注视着,看他们哪一个能在最后成为胜利者,但是现在他本人也进行了一场叛国的行动,而与敌人谈判是要判死刑的。 宋大文回到南京的任务是与吴四宝直接联系,这是卫队的一位高级将领与同盟国的一位高级谍报人员的直接联系。 詹国强习惯地摘下了眼镜,用一块柔软的麂皮擦着镜片。今天他戴的是一副中学教员常戴的没有镜框的眼镜。他感到自己身上产生了一些变化,却一时搞不清究竟是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噢,我开始动起来了,”他终于明白了,“最可怕的是那种僵死不动的状态,就像夜里做噩梦那样” 他下令叫丁末村来见他。一分钟后政治情报处主任走进詹国强的办公室,就好像刚才他并没在三楼的办公室里,而是坐在詹国强的会客厅里等着似的。 “宋大文马上就要起身去与吴四宝联系了”詹国强说道,他紧握了一下拳头,弄得手指咯吱咯吱地响了一阵。 “这太英明了” “这太不明智了,丁末村,既不明智又冒风险” “您是借可能要彻底失败吗?” “我指的是一系列的难题这都是您,都是您干的好事是您引我走向这一步的” “即使宋大文垮了,全部材料也会落到我们手里” “这些材料很可能要落到那个法国人的手里” 丁末村不解地看了一眼詹国强。詹国强紧皱着双眉解释说: “就是要落到南京政府的手里。我不知道这些材料还要运往何处,是送给常凯申呢,还是转给我?常凯申一旦得到了这样的材料,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这点您是很清楚的。当汪先生知道了这一切,而且常凯申还会加油添醋地解释一番,您可以想象出,汪先生会做出什么反应” “这种可能性我也分析过了” 詹国强懊恼地皱起了眉头。他现在只想把宋大文叫回来,把和他的谈话忘个一干二净。 “我分析过这种可能性”丁末村重复说,“首先宋大文与吴四宝谈话不是代表他自己,更不是代表您,而是代表他在国军的上级。他是驻江苏的国军总司令,并不直接隶属于您的领导。而蔡虎曾是常凯申在军队里的助手。一般人都认为他是常凯申的人” “说得好”詹国强说,“这一点您是早已想到的,还是刚想起来的?” “当知道宋大文即将起程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丁末村回答说,“您允许我吸支烟吗?” “当然可以,请吸吧”詹国强答道。 丁末村点燃了一支烟。从1936年开始他就只吸“骆驼牌”的卷烟,其他牌的烟一概不抽。1942年美国参战之后,一次,有人问他,“您是从哪儿弄到美国的香烟?”丁末村回答说,“果真如此,买几支美国烟,就会有人说你是叛国。” “我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过了,”他接着说下去,“包括那些最令人不快的情况” “可能有些什么情况呢?”詹国强警觉起来。现在他的心绪已经安定下来,脑子也清醒过来了,他看到了入情入理的前途远景,既然这样万事顺遂,那还有什么不愉快的呢? “倘若吴四宝,更糟糕的是倘若他的靠山常凯申能够证明他们与此事无关,那将怎么办?” “我们决不让他们得逞。这件事要预先想好对策” “我们是可以这样做的,但是卡尔登勃鲁纳和缪勒呢?” “好了,好了,”詹国强疲惫地说,“那么,您有什么建议吗?” “我建议来个一箭双雕” “这是办不到的,”詹国强越发有气无力地回答说,“不过,我确实也不是个猎手” “汪先生不是说,同盟国正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吗?那么,离间他们的关系岂不正是我们的一项主要任务吗?如果斯大林知道了国军的将军正在与西方同盟国进行单独谈判,他会怎么做呢?他究竟怎样做,我不敢妄加推论。但是这件事一定会促使他有所行动,对这点我是从不怀疑的。因此,如果我们把宋大文去谈判一事说成是有意伪造情报,用以欺骗斯大林,那么这岂不完全是为了汪先生的利益吗?谈判是为了蒙混吓唬斯大林,是我们编造的假情们万一这次行动败露了,我们就这样对元首解释” 詹国强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不喜欢沙发椅,所以总是坐在一把普通的旧办公椅上。他走到窗口,久久地望着沪西的瓦砾废墟。他看到几个小学生从学校里出来,愉快地障笑着;还有两个妇女用小车推着孩子。 詹国强突然想:“我是多么想高高兴兴地到大森林里去,在篝火旁住上一夜呀我的天啊,这些人真是个聪明人” “我再考虑考虑您刚才说的话,”詹国强没有转身去看丁末村,就这样说道。他很想把丁末村的胜利抢过来。而顶哦村是会把胜利欣然送给卫队司令的。他一向是把自己的胜利让给司令和李事群的。 “详细的安排您是否也想知道,还是说细节由我一个人来考虑就可以了?”丁末村问道。 “您去考虑吧”詹国强回答说。当丁末村朝门口走去时,詹国强转过身来,说,“不过,实际上这件事不应当有什么细节。您指的是什么?” “第一,掩护的方法就是说应当找一个做替身的人去与西方谈判,当然不是我们的人,而是别人的人。然后把有关这个人的材料呈交给元首。自然是在必要时。这将是我们情报部门的一大功劳,我们‘挫败了敌人的阴谋计划’,我想李事群一定会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的。第二,在日本将有几十只眼睛监视宋大文。我想在西方同盟国这几十双眼晴的后面能再有五六个我的人去监视他。 宋大文不会知道我们的人在监视他,因为他们会把情报及时直接送到我这里来。此外,这样做就更能证明此事与我们无关。一旦事情败露,那只好牺牲宋大文,但是对他监视的材料还是会收入我们专案文件中的” “是收入到您的专案文件中去”詹国强纠正了他的说法。 丁末村想:“我又把他吓了一跳。我讲的这些细节使他感到害怕了。我现在只需要征求他的同意,下面的事就全由我一个人包办了” “您打算派谁去呢?” “我已经有了很合适的人选,”丁末村答道,“不过,这都是些我自己可决定的细节,无需让您分心了,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丁末村确定的名单中执行第一项任务的人选就是李广元和被他“监护”的老师。 早上,当报务员应当接收情报中心的回电时,李广元正开着汽车慢慢地朝他家驶去。汽车的后座上放着一台又重又大的电唱机。根据假履历,报务员的身份是一家电唱机小公司的老板,这样他就有可能装作为顾客服务到全国各地去了。 在一条街上交通堵塞了,前边正在清除路面上的堆积物。原来敌人夜间空袭时一幢六层的楼房坍了一堵墙,修路队的工人和警察正在一起迅速而麻利地指挥着车辆的通行。 李广元回身一看,他的车后边已经停了三十几辆汽车,至少不会小于这个数目。有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他是个卡车司机,对李广元喊道: “要是这会儿来了敌机,那可就要乱套了,躲也没处躲” “不会来的,”李广元望了望天空,回答说。云很低,边缘是灰黑色的,看样子是雪云。 “夜里天气很暖和,”李广元思索着,“现在又惊起来了,显然,是要下雪了”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不久前见到的那个天文学家所说的话:“太阳活动极其剧烈的年份。地球上的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着的。我们大家也都是相互联系着的,地球与太阳相关联,太阳又与银河相关联”想到这里李广元冷笑了一下,他想,“真像是76号的间谍网…” 这时站在前边的一个警察急促地挥了挥手,喉音很重的喊道:“开车吧” “世界上任何地方的警察,”李广元心里想,“都不像我们这里的警察这么喜欢发号施令,挥动着警棍,做出各种手势,指指划划的”他突然发现他已经把日本人和汪伪当作自己的国家来想问题了“我是非这样不可呀。如果我把自己分成两半,那肯定早就完蛋了。看来,是有些反常;我竟然喜欢这个民族,而且还喜欢这个国家。不过,也许那些投敌叛变分子真的是世上的匆匆过客?” 再往前走,道路就畅通了,于是李广元开足了马力。他明知道急转弯会严重磨损车胎橡胶,也知道现在汽车轮胎是脱销货,但是他仍然喜欢急转弯,让轮胎在地上磨得像唱歌似的发出吱吱的响声,这时汽车急剧倾斜,就像小船遇上了大风暴一样。 到两个女报务员住宅去的转弯处又有警察封锁了道路。 “那边出什么事了?”李广元问。 “一条街被炸毁了”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警察回答说,“敌机投下了一枚大鱼雷” 李广元觉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们的房子也一定炸坏了”他心里寻思着。 “九号住房怎么样?”他问道,“也被炸了?” “是的,全都炸坏了” 李广元把车子停在人行道旁边,下车沿一条横巷朝右走去。还是刚才那个面带病容的警察拦住了去路,对他说:“禁止通行” 李广元撩开上衣的翻领,露出了76号的证章。警察向他行了个礼,说:“工兵们担心这片地方有定时炸弹” “那就是说,我们都要被炸上天去喽”李广元说着就朝九号住房的废墟堆走去。 他感到精疲力尽,疲惫不堪,但是他知道,走起路来一定要和平时一样:步子要矫健有力。他现在正是这样脚步矫健地走着,脸上还露出平时那种对一切都不以为然的得意扬扬的微笑。但是他眼前却浮现出报务员的身影:她挺着圆溜溜的大肚子。有一次曾对他说:“准是个女孩。肚子要是凸出来像个瓜似的,那才是要生男孩,我准是生个姑娘” “人都死了吗?”李广元问一个正在监督消防人员工作的警察。 “很难说。轰炸的时候正是凌晨,来了很多救护车” “保存下来的东西多不多?” “不太多您瞧,乱七八糟的” 李广元帮一位哭哭啼啼,推着小孩的妇女把童车拖下了人行道,然后才回身朝自己的汽车走去。 “妈呀”女包五元叫喊着,“天哪妈妈救命呀” 她是在受了严重震伤的情况下被送进产院的,头部撞破了两处。这时她正躺在手术台上,还喊叫着,用北方方言说了一些不连贯的语句。 给这个嗓门很大,声音沙哑的大胖小子接生的大夫对助产士说: “是个东边女人,生的孩子可真够大的” “她不是东北人”助产士说。 “那是哪里人?河北人?要不就是山东人?” “身份证上写的是上海人,”助产上回答说,“她大衣里的身份证上写的名字是上海籍贯,叫金芳” “或许大衣不是她的?” “也有可能,”助产士表示同意,“您瞧,多漂亮的胖娃娃呀。至少也得有四公斤重。真是个俊孩子,是您打电话通知76号,还是过一会儿我打?” “您打吧,”大夫说,“不过,要过一会儿再打” “完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我简直成了孤家寡人了”李广元无精打采地,有点置身局外似地寻思着。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反锁上门,坐了很久,几次电话铃响他也不去接。他机械地数了一下,先后共有九个人给他打电话。其中有两个打的时间很长,看样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他,也许是他的下级,他们总是这样打不通就不放话筒,一打就打半天;剩下的几次铃响时间很短,不是领导就是朋友们打电话找他。 最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纸,写道: 卫队司令詹国强亲启 司令先生 为了国家的利益,我有责任给您写这封信。我根据可靠的材料获悉:卫队保安处某些人正在背着您与敌人接触,试探与敌人勾结的可能性。我虽然还拿不出确凿的凭据来证实这些材料,但还是想请求您的接见,向您就这个我认为极其重要而又刻不容缓的问题谈谈我个人的意见和建议。请求您允许我利用我自己的谍报联系向您提供更为详尽的情报,并提出研究这个问题的计划,因为我认为有人通敌的这种说法,十分遗憾,似乎确有其事。 卫队联队长李广元 一位与日本人关系密切的葡萄牙新闻影片摄制人员路易士·瓦塞尔曼三天前在空袭时被炸死了。所以在与詹国强谈话时怎样回答消息来自何人的问题,李广元已经胸有成竹了。。 一摘自南京中央保安局第四处处长卫队支队长丁末村的党员鉴定: “1934年参加国民党。湖北武汉。性格勇敢、坚强的性格。喜欢与朋友及同事交往,待人诚恳友善。对民族的敌人毫不留情。对家庭忠贞不二。婚事系卫队司令亲自批准。社会关系清白无污。是一位出色的运动员。工作表现是个优秀的组织者” 187 局势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除了按摩医生之外;詹国强最信任的或许只有丁末村一个人了。从三十年代初,施伦堡还在上学的时候,希姆莱就开始注意他了。他知道,在耶稣教会中学毕业后,这位二十三岁的美男子又读完了大学,取得了艺术理论学土的学位。他还知道,在大学里丁末村最喜欢的教授是日本人。他知道,一开始丁末村时常嘲笑国家主义的崇高思想,对汪先生也不总是那么吹捧赞扬。 但当李事群请他到谍报部门工作时,他却欣然同意了,因为这时候,他对知识分子的立场已感到灰心:他们对汪未经的暴行只是忧心忡忡地评述一番,对他那些乖张反常的举动只是提心吊胆地加以嘲讽,如此而已。 在外滩俱乐部的工作是对丁末村的第一次重大的考验。这是李事群设想出来的一家上等社会沙龙。李事群先命令刑事警察头子根据他掌握的资料卡从南京、杭州和扬州挑选了一批雍容娴熟雅的女人送到这里来.后来他又指示吴四宝把一些外交官和高级将领的年轻漂亮的夫人找来,她们的丈夫,白天黑夜都忙着开会,到全国各地视察,而且还经常出国,所以这些女人感到孤单得难以忍受。这些夫人太寂寞了,她们需要娱乐和消遣。在这个有亚、美、欧各洲的外交官经常出入的俱乐部里她们找到了这些娱乐和消遣。 保安处技术部门的专家们在这个俱乐部安装了夹层墙壁、窃听器和照相机。 李事群的这些设想都是由丁末村付诸实现的,他是这个俱乐部的老板,实际上扮演的是一个上等社会皮条客的角色。 收买网罗特务的工作分两条线:声明狼藉的外交官们开始在丁末村的谍报机关里工作;而那些名誉扫地的党政军界人物的夫人则进入特务头子吴四宝的机构中去。 吴四宝是不准插手俱乐部工作的,因为他那副乡巴佬的外貌和他那粗野不堪的玩笑会把客人们吓跑。那时候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受制于这个刚刚二十五岁的毛孩子。 “他还以为我会去楼他那些花枝招展的太太们的大腿呢”吴四宝对他的一位助手说,“好像多么光荣似的。在我们乡下,这种女人大家都管她们叫大粪蛆” 有一天,李事群的夫人在丈夫外出时给丁末村打电话,说她感到十分寂寞,丁末村建议她到城外湖边走走。吴四宝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心想,这可是拧掉这位漂亮小伙脑袋的好时机。特务机关里一些“老头子”都认为丁末村是个轻浮的人物:他长得漂亮,喜欢向图书馆函索一些拉丁文和西班牙文的书籍,穿着打扮像个花花公子,毫不掩饰地和女人调情挑逗,常在霞飞路上出没,从不坐车。难道这是个严肃认真的谍报工作人员吗?整天嘻嘻哈哈,胡说八道,再加上贪杯嗜酒 吴四宝却与这些“老头子”看法不同。吴四宝这个乡下人,头脑虽说不很灵活,但是对新鲜事物却很敏感,他认识到,丁末村是新一代人中的佼佼者。而且这个宠儿将会引来不少像他一样的人。 丁末村陪着李事群夫人来到了苏州湖畔。这是他唯一尊重的女人,他可以和她谈论埃拉多斯的高雅悲剧,也可以述说罗马的粗俗情欲.他们在湖岸上漫步闲游,你一言我一语地畅谈着。这时有两个肥头大耳的小伙子正在冰冷的湖水里洗澡。丁末村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白痴竞是吴四宝派来的特务。他认为密探是无权如此公开地引人注目的。 吴四宝这位乡下人的诡计比丁末村的严谨逻辑高了一筹。特务们的任务是在两个“目标”,照吴四宝的说法,想“在树丛里躺下”的时候,把他们拍摄下来。但是两个“目标”并没躺在树丛下。他们在露天凉台上喝了两杯咖啡就回城去了。然而,吴四宝认为:不明真相的胡乱猜疑总比有根据的醋意更为可怕。所以他把一份揭发丁末村和李事群的妻子俩人在林中散步,以及在苏州湖畔度过了半天之久的秘密报告放在李事群的桌上。 李事群再看过这份密告之后,对吴四宝没说什么。一整天安然无事地过去了。到了晚上李事群先给吴四宝打了个电话,然后来到丁末村的办公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今天情绪不好,咱们一起去喝点酒吧” 于是他们三人在几家低级肮脏的小酒馆里混到清晨四点,和一些女人以及外汇投机商坐在一起,和他们开玩笑,唱民歌。到了黎明时分,李事群脸色煞白,他凑到丁末村身边,建议欢饮一杯交谊酒。两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时李事群用手掌捂住了丁末村的酒杯,说: “您听着,我在您的酒里放了毒药。如果您不把昨天和我夫人的所作所为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那您就没命了。如果您讲出了真情,那么,无论对我来说多么可怕,我也会把解毒药给你” 丁末村恍然大悟。他对任何事情都是一点就通的。他想起了那两个在湖里洗澡的家伙,他看见了吴四宝那双方东张西望的眼晴,那张得意忘形的笑脸。 “好吧,我说。李夫人给我打电话,说处很寂寞,我就陪她去苏州湖边散步。我可以向您提出几个知道我们在那里所作所为的证人。我们在湖畔散步,谈到希腊是如何雄伟,还谈到希腊是如何因告密者出实而波罗马毁灭等等。当然,希腊毁灭的原因绝不仅是这一点。是的,我是和您夫人在一起呆了半天,我崇拜这个女人,因为她是我心目中真正伟人的妻子。解毒药在哪儿?”他问道“药在哪儿?” 李事群微微一笑,往酒杯里倒了一点马提尼酒,把酒杯递给了丁末村。 事情过去半年之后,丁末村找李事群,求他批准一件事。 “我打算结婚,”他说,“但是我的岳母是个日本人,’ 这类事要由卫队全国司令詹国强审理。詹国强亲自仔细端详了丁末村的未婚妻和岳母的照片。又请来了南京主管部门的专家,最后詹国强批准了丁末村正式结婚。 丁末村成亲之后,有一次李事群醉醺醺地挽着他的胳臂,领他走到窗前,对他说:“您妻子的姐姐嫁给了一个银行家,您以为我不知道吗?” 丁末村顿时感到怅然若失,两手发冷。 “何必这样呢”李事群说完之后突然叹了一口气。 丁末村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李事群要叹气。事隔很久,他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原来这位保安部门头子的外公就是个日本人,曾在维也纳一个轻歌剧团里拉小提琴。 早在1936年丁末村就多次初步试图与西方建立联系。他开始和两个英国间谍贝斯特、斯蒂芬斯进行了错综复杂的周旋。 和这两个人搭上关系之后,丁末村不仅想以将军们反阴谋活动领导人的身份去见他们,而且还想借此机会飞往伦敦,与英国谍报机关、外交部以及政府的高级官员直接接触。从政府方面来讲他是在进行反对大不列颠的阴谋活动,但实际上他是想试探一下,看是否有可能与唐宁街进行更重要的接触。 可是在丁末村飞往伦敦的前夕,詹国强给他打来了电话。詹国强失声变调地对他说,在南京刚发生一起刺杀汪未经的事件,说,汪未经认为这一定是英国间谍部门一手干的,所以必须把英国人贝斯特和斯蒂芬斯弄到手,并且把他们劫持到国内来。 于是,丁末村在荷兰芬洛演了一场大戏:他冒着生命危险把贝斯特和斯蒂芬斯劫持到上海。两个英国人被审讯了一整夜,后来速记员又用一台特制的打字机把审讯英国间谍的记录重打了一遍,所以丁末村断定这些材料马上就要给汪先生送去,因为他看不清小号字,只能读大号的粗体字。 汪未经认为这次刺杀他的事件是他往日的朋友,今天的敌人,重庆方面的“黑色阵线”与英国间谍贝斯特、斯蒂芬斯一起密谋组织的。 但是,就在那几天,偶然抓获了一个名叫梅思茂的木匠,他是在企图偷越边区和国统区时被捕的。在严刑拷问下,他承认了刺杀汪未经是他一个人干的,后来,当酷刑难忍的时候,梅思茂又说,最后在临动手的时候又有两人参加。 因此,丁末村深信,这两个人一定是“黑色阵线”的,暗杀事件与英国人毫无关系。 第二天汪未经在报纸上发表讲话,指控英国人指挥狂妄的恐怖主义分子进行暗杀活动。而且他开始亲自干预案件的侦讯工作。尽管丁末村感到这很妨碍他的工作,但却无可奈何。 事过三天,侦讯工作刚刚展开,汪未经邀请詹国强、丁末村、李事群、吴四宝、常凯申和梅思品共进午餐。他自己喝的是淡茶。却请客人们喝香按酒和可可饮料。 “李事群,”他说,“你应当使用医学和催眠术方面的一切最新成果。务必从间谍口里问出谁和他有联系。我确信那颗炸弹是国外制造的” 然后,没等李事群答话,汪未经就转身问丁末村;“你对英国人的印象如何呀?在荷兰你不是和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谈判过吗” 丁末村口答道:“他们要把这场战争进行到底,汪先生。如果我们得罪了英国,他们就帮共党去。而斯大林将会得意地发出微笑,坐山观虎斗,看我们自己人,兄弟之间自相残杀” 听了这番话,在坐的人都惊呆了。 詹国强把身子缩在靠背椅里,用手势向丁末村示意,要他住口,但是丁末村没有看见詹国强,继续谈着自己的看法。 “当然,一家人不和是最要不得的,”汪未经并没有生气,他若有所思地回答说,“自己人之间发生争斗是最坏的事,可是邱吉尔却一味地阻挠我。在这些英国伦没有成为实事求是的人之前,我就要,我就应该和他们作战,我就没有权利不和他们作战” 当大家从汪未经那里离去之后,李事群对丁末村说:“真是万幸,今天汪先生的情绪很好,不然,他会指责说,你与英国国家情报处几次接触后已经变得亲英了,给你定个‘亲英派’的罪名。那样一来,不论我是多么痛心,我也只好把你关进牢房;不论我是多么痛心,我也只好枪毙你,自然,要有他的命令才行” 丁末村三十岁时就当上了政治情报处的头子。 詹国强的谍报人员向他报告说,吴四宝那边正在酝酿一个刺杀斯大林的计划,吴四宝想亲自去见斯大林,装作是去谈判,然后用一种特制的自来水笔枪把斯大林打死。卫队司今詹国强把这一想法摆为己有,抢先向汪未经报告这一计划,并命令丁末村挑选两名特务。据他所知,其中一个特务认识斯大林汽车库里某机械师的亲戚。 两个特务带着外形为“卡兹别克”牌香烟盒的短波收音机,乘飞机越过了前线,空降在俄国境内。 。 丁末村工作中的几次失败都由于他善于深谋远虑,善于清晰地分析形势而得到了补偿。正是丁末村还在1939年中期就对詹国强说过,在最近一年内;对詹国强来说最可怕的人物并不是吴四宝,李事群,不是梅思品,也不是常凯申。 “是丁末村,”当时他说,“丁末村是我们的主要对手。丁末村是我国工业和国防方面的情报库。丁末村是卫队高级总队长。丁末村是武器生产部部长,是后方,又是前线,而首先他是特务,因而他代表了与美国直接的传统联系。另外,丁末村与美国的罗西克关系密切,这就是说他与财政金融界有联系。罗西克很少隐瞒自己反对汪伪政权行动的立场。不是反对汪未经的思想,而是反对他的行动。丁末村尔是位寡言少语、有势力的人物。那些刚刚建立起来、负责战后复兴计划的工业部门它们就是我们未来的头脑、心脏和双手。我知道,我们那些团结在丁末村周围的工业家们现在正忙些什么。他们正忙着解决两个大问题,一是如何榨取最大限度的利润,二是如何把这些利润转到西方银行去” 听完丁末村这番议论之后,詹国强才第一次考虑,要把吴四宝掌管的档案攫取过来,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解开丁末村这个谜的钥匙;如果他詹国强不利用工业家与中立国及美国的种种关系,那吴四宝就一定会利用这些关系。 丁末村在卫队司令的会客厅里见到了李广元。 “您是下一位”值班副官一边把卫队经济处处长让进詹国强的办公室,一边对李广元说道。 “我想,高级总队长先生不会占很长时间,他谈的都是些局部问题.” “您好,李广元,”丁末村说,“我正找您” “您好,”李广元回答说,“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太疲乏了?” “难看得厉害吗?” “很厉害” “走,到我办公室去,现在我很需要您” “可是,昨天我就求见司令了” “有什么问题?” “有件私事” “一个半小时以后您再来嘛,”丁末村说,“要求改一下接见时间,反正司令整天都在这儿” “那好吧,”李广元嘟嘟嚷嚷地说,“不过,我怕这样做不太合适” “我把李广元拉走了,”丁末村对值班副官说,“请您把接见时间改到下午” “是,支队长” 丁末村挽住李广元的胳臂,走出办公室,愉快地悄声说:“听,他的声音多好听啊,他向上级报告,简直像个歌剧演员,声音发自丹田,很明显是想讨好上级” “我总是很可怜这些副官,”李广元说,“他们时时刻刻都要保持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态,不然人们就可以看出他们是些没有用的人了” “您这话不对。副官还是很需要的。他像只猎狗,闲来没事时,可以和他聊聊天,而且如承他外貌漂亮的话、还可以使别的猎人羡慕” “我真的认识一个副官,”当他们在大廊里的时候,李广元接着说,“他充当了一个戏院经理的角色,见人就讲他的主人是多么了不起的天才。结果有人制造了一次车祸害他,这都怪他太好夸耀,引起了公愤” 丁末村也笑了起来,说:“这是你编造的,还是真有大事?” “当然是我编造的” 在通向中间楼梯的地方他们遇上了常凯申。 “你们好,朋友们”常凯申说。 “你好,朋友”丁末村回答说。 “你好!”李广元没有举手,回答道。 “真高兴见到你们这两个鬼东西,”常凯申说,“你们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了吧?” “我们是在想,”丁末村回答说,“为什么不想呢?” “不过我们的阴谋诡计是无法与您的相比,”丁末村说,“与您相比,那我们就是草原里的羔羊了” “你们这是和我相比?”常凯申感到有些惊奇,“不过,即便人们把你看成是魔鬼,那也挺好。雁过留声,人死了留名嘛” 常凯申很友好地拍了拍丁末村和李广元的肩膀,转身走进一个助手的办公室,他喜欢这样随随便便地到他们办公室走走,特别是当审讯枯燥乏味的时候他更是这样。 战争最后几个月汪未经总像念咒似地重复说,英苏美联盟的崩溃只是几周内的事了,他还再三地让大家相信,西方在遭到决定性的失败后,一定要向德国人求援。当时很多人觉得这些只是汪未经性格的表露;他对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是坚信不移的。不过,这次汪未经的话却是有容实根据的。还在1940年年中常凯申的特工人员在伦敦弄到一份绝密文件。文件中有温斯顿·邱吉尔的这样一段 话:“如果俄国人的野蛮行为毁灭了一些欧洲大国的文化和独立,那么就会产生一场可怕的灾难”这句话是1942年10月他在一份秘密备忘录中写的,当时俄国人还没有打到波兰,而是在斯大林格勒城郊,没有在罗马尼亚,而是在斯摩棱斯克附近,也没有在南斯拉夫,而是在哈尔科夫城郊。 如果汪未经知道1943年至1944年期间英美在同盟国军队主攻方向问题上存在着激烈的意见分歧,那么很可能他就不颁布那项对企图与西方谈判的人要立即处以死刑的命令了。那时邱吉尔坚持同盟国部队在巴尔干半岛登陆。他提出必须这样做的理由,说,“现在问题是;我们是否甘心容忍巴尔干的,很可能还有意大利的共产化?应当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我们的军队占领了布达佩斯和维也纳,解放了布拉格和华沙,那么西方民主国家会得到很多好处”。 但是头脑清醒的美国人懂得,邱吉尔硬要把打击日德主要攻击点放在巴尔干,而不放在法国,这完全是利己的企图。美国人十分清楚,邱吉尔的观点如果得逞,大不列颠将成为地中海上的霸主,干是非洲,阿拉伯东方,意大利,南斯拉夫以及希腊的主人也是大不列颠了。这样一来,势力对比明显地对美国不利。所以他们主张在法国登陆。 作为一个谨慎而又有胆略的政治家,邱吉尔在一定的紧要关头,本来是可以与那些反希特勒的人物进行联系,建立一个能够阻挠俄国军队冲向大西洋沿岸的统一阵线。但是,在1消灭阴谋叛变分子之后,这样的势力在德国已经不存在了。 188 反复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不过,邱吉尔认为,与领导集团内一些主张在西方的德军投降的人小心谨慎的“勾兑”尽管不太现实,但是这种“勾兑’却能使他对斯大林实行更为强硬的政策,特别是在波兰和希腊问题上。 所以,当军事情报机关向邱吉尔报告说,德国人正在找机会与同盟国接触的时候,他回答说:“人们可以责备英国行动迟缓,举动粗鲁,喜欢诙谐幽默地分析问题但是,谁也不能责备英国搞阴谋,求上帝保佑,永远不能这样责备我们。不过,”他又补充道。这时候他的眼神变得十分坚定,只是在两眼的深处闪耀着喜悦的火花“我从来都是要求把目的在于巩固各国合作的外交手腕与明目张胆、毫不理智的阴谋严格区分开来。只有亚洲人才把巧妙而复杂的外交手腕看作是阴谋” “不过,在适当的时候政治手腕是否很可能不只是手腕,而是更为严肃的行动呢?”谍报机构的副头目问邱吉尔。 “您认为政治手腕是不严肃的吗?手腕是世上最最严肃的。只有手腕和绘画。其它一切都是虚无空、微不足道的”邱吉尔回答说。这时他正躺在床上,在习惯的午睡后,他还没有起床,所以情绪很好“我们所习惯理解的那种政治已经过时了。总体政治已经取代了那种在世界某个地区采取一些文雅行动的政治。这种总体政治已经不是某个人的为所欲为,也不是某些人自私利己的企图,它是一种像数字那样精确,像医学中辐射试验那样可怕的科学。总体政治会给一些小国带来无数的悲剧;这是一种知识分子受迫害,天才们遭劫难的政治。画家和天文学家,电梯司机和数学家,国王和天才统统都要服从于总体政治”说到这里,邱吉尔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方毛毯,然后接着说,“在一个时期内国王与天才同时出现,这绝不会对国王不利;这一时期里存在的一些对抗只是偶然的,而不是规律性的现象。实行总体政治就一定会产生一些完全出人意料的联盟,在战略上也会有离奇反常的转变,所以我在1941年6月22日向斯大林提出的呼吁是最合乎逻辑,而又是始终如一的。我的呼吁书确实合乎逻辑,不过,是否始终如一,那是次要问题了。各国合作的利益才是最主要的,其他的事会得到历史谅解的” “您好,金夫人”一个俯身在床头的男人说。 “您好”女报务员以极其微弱的声音答道。此时她说话还很困难,头晕脑涨,稍一动就恶心。只是每次给孩子进食之后她才感觉好些。孩子睡了,她也跟着昏睡一阵。但是一睁开眼,心口里就憋闷恶心,紧接着头又晕起来,眼前的东西又开始变换颜色。每当她看见自己的孩子,心里就产生一种茫然的情感。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情感,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究竟。她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有恐惧的心情,有飞翔的感觉,有无意识的自豪感,还有一种从未水有过的镇定自若的心情。 “金夫人,我想向您提几个问题”那来人接着说道,“您听清我的话了吗?” “听清了。 “我不会打扰您很长时间” “您是哪儿来的?” “我是保险公司的” “我丈夫已经死了呜?” “我想请您回忆一下,炸弹落下来的时候;您丈夫在什么地方?” “他在洗澡间里” “您家里还有煤砖吗?这可是脱销货我们公司里冻得要命” “他碰巧买了几块” “您累了吗?” “他已经不在了吗?” “金夫人,我给您带来了不幸的消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正在帮助所有在野蛮空袭中受到损失的人。您在住院期间想得到些什么帮助?饮食大概他们会保障的,衣服嘛,在您出院前我们准备好,包括您用的和孩子穿的。这胖娃娃多可爱呀是女孩儿?” “是个男孩儿” “爱哭爱闹吧?” “不我还没听他出过声呢” 突然,她因为一次也没听到过儿子的哭声而不安起来。 “婴儿是不是应该爱哭爱叫呢?”她问道“您不知道吗?” “我那三个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吵得可厉害了”那个男人说,“吵得我的耳膜都要破了。不过,我的那几个生下来又瘦又小,您这孩子又大又胖。大胖小子总是不爱出声的对不起,金夫人,如果您还不太累的话,我想问您一下,您的财产保险金额是多少?”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我丈夫经手的” “您大概还记得是在哪个分处办理的保险手续吧?” “好像是在辣斐德路” “噢,那就是二十七分处。这样,查询起来就容易多了” 那个人把这些情况都记在一个破旧的本子上;咳嗽了几声,又俯身凑近女报务员的脸,声音很轻地说: “年轻的妈妈可决不能哭,也不要着急。请相信我这个有三个孩子的父亲的话。这样会立刻影响孩子肠胃的,而且您一定能听到他那低沉嗓音的哭声。您没有权利只考虑自己,考虑自己的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您应当首先考虑您的胖儿子” “好吧,我不哭,也不着急”报务员低声说道。然后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个人温暖湿润的手臂,说道,“谢谢您” “您的亲人在什么地方?我们公司可以帮助他们来看您。我们出路费,而且提供住所。当然,您也知道,一些旅馆被炸毁了,另一些租给了军人。不过,我们还有私人房子。您的亲人不会生您气的。应当往什么地方写信呢?” “我的亲人都住在宁波,”报务员答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您丈夫的亲戚呢?应该把这件不幸的事通知谁呢?” “他的亲戚都躲在重庆。不过,给他们写信不大合适,因为我丈夫的叔叔是日本的好朋友,他不让我们直接给他写信我们都是托人把信带给他,或者通过大使馆” “地址您记得吗?” 这时候孩子哭起来了. “对不起”报务员说“我先给他喂奶,喂完奶再告诉您地址” “那好,我先回避一下”那人说完就走出了病房。 报务员看了一下他的后影,慢慢地把紧便在喉咙里的一团东西咽了下去。她的头还很疼,但是已经不感到恶心了,她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琢磨刚才那人提出的问题,因为小家伙已经开始进食来,所有那些使她忐忑不安、但又十分遥远、陌生的东西都随之消失了。她身边只有那贪婪地、灵活地摆动着小手的孩子。她给孩子换下了尿布,久久地望着胖儿子,他浑身皮肤红嫩嫩的,就象是表了一层红丝线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昨天她还躺在一间大病房里。病房里有很多产妇,护士们定时把孩子给她们抱来喂奶;病房里孩子们哇哇地哭着,但现在听到的声音却象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我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她突然想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过了半个小时,那个男人又来了。他看了好久熟睡着的孩子,然后从公文夹里拿出几张照片,问道: “趁我记下您叔叔地址的时候,请您看一下,照片上有没有您的东西。轰炸之后,找到了您家的一些东西;您知道,碰上这场灾难,哪怕是一只皮箱也多少能帮您点忙呀。可以卖掉些东西,给孩子买些最必需的物品。我们当然要尽力在您出院前把一切都准备好,不过,总还是” “吕思南路,25号” “谢谢您。您累不累?” “有点累了”报务员回答说,因为在照片上离她家废墟不远,沿着马路整齐地放着的箱子和盒子中,她一眼快认出一只大手提箱,她是绝不会把它和别的箱子搞错的。平时她们的电台就藏在这只箱子里。 “您仔细看看,我马上就跟您告辞”那男人一边把照片送到她面前,一边说道。 “没有,”报务员答道,“这儿没有我们的箱子” “好吧,谢谢。那么,这个问题就算是解决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收到皮包里,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过一两天我再来看您,告诉您我奔走的结果。手续费我还是要拿的,这年月,毫无办法,不过收费很少很少” 76号区分部的侦查员立刻把报务员的指印送去鉴定,原来报务员看的那张照片事先在实验室已经涂上了一层特殊的药剂。从安装在手提箱里的无线电台上也已经取下了指印。结果是;装有电台的手提箱上是三个人的指印。侦查员紧跟着又向保安局第六处发函索取有关她叔叔的生活经历及其活动情况的全部资料。 丁末村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很久。他倒背着手,步子走得很快,总觉得缺少一种很习惯、很重要的东西。这种感觉使他不能集中精力,思想总是开小差,所以终于没意分析透为什么李广元受到怀疑这个使他伤脑筋的问题。 忽然呜呜地响起了使人感到厌倦的空袭警报汽笛声,这时丁末村才终于明白了,他感到缺少的是敌机轰炸。因为战争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而寂静无声倒使人觉得危险,可以引起人们更大的恐惧和不安。 “感谢菩萨,”当汽笛呼号一阵,住了声,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后,丁末村心里这样想道“现在可以坐下来工作了。马上大家都要走了,我可以安稳地坐在这里考虑问题,谁也不会再来找我提一些愚蠢可笑的问题和稀奇古怪的推测了” 丁末村在桌旁坐下,开始翻阅着徐家宝的案卷,他是因叛国嫌疑在1938年夏天被捕的。决定逮捕他之前曾有两个人告密,一个叫丁关根,另一个叫罗才古。这两个人都是原来的军统特务,他们在告密信中说,徐家宝在开会的时候,号召大家要与所有的民族和睦团结,他还谴责战争的野蛮,杀人流血的丧失理性。经过客观的审查,发现这位工会领导曾与现在侨居日本的一个共党会过几次面,早在二十年代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很好,但是,尽管在日本和南京都做过仔细的调查,而他的案卷里却没有任何材料可以证明他与侨居他国的共党有什么联系。 丁末村感到疑惑不解:为什么徐家伟被弄到情报部门来了?为什么没把他送到76号去呢?为什么吴四宝的人对他这么感兴趣呢?最后他在案卷中一个简短的附件里为自己找到了这些疑问的答案,附件上写的是:在1933年徐家伟曾两次出国参加和平主义者大会,一次去大不列颠,另一次去瑞士。 “原来他们是对他的关系感兴趣”丁末村终于明白了“他们想知道,在国外他与什么人有过接触。所以情报部门的人才把他弄来交给了李广元。可是李广元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案子交给了他,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丁末村翻阅完了案卷.审讯记录简短扼要。他本想做些摘录,使自己的结论有根据,有论证,但是实际上却没有什么可摘录的。审讯的方式也不像李广元平时采用的那样,毫无精彩之处,完全是老一套,而且直来直去。 丁末村给专门资料卡片库打了个电话,索取了1939年9月29日联队长李广元审讯徐家伟的录音。 “我想提醒您:您是位被捕的人,而对一个落入国家法网的人来说,想从这里出去,再度过上正常的生活,从事过去的活动,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国家法网的使命就是惩治罪犯,保护人民免遭横过暴行。而且您的亲人们也不可能再过正常的生活。我附带说明一点,如果您同意:第一,您自己认罪,而且还要揭发工会里其他对我们国家不忠诚的分子;第二,今后为我们效劳;那么上面讲的那些不可能的事就都有可能了。您接受不接受这些条件?” “我要考虑考虑” “您需要考虑多长时间?” “一个人做好去死的准备需要多长时间?您提出的条件我是决不能接受的” “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再想一想我提出的条件。您常说,在这样或那样的情况下您是个没有希望的人,但是难道您不是一位我们华夏的爱国者吗?” “我是。不过,应当怎么理解‘华夏爱国者’呢?” “那就是忠诚于我们的思想” “思想,这还不成其为国家”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国家是以主席的思想为基础的。与信仰靠我们思想的人们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您这位工会领导的职责吗?” “假如我和您是以平等的身份在争论,那么我是知道应当怎样回答您的问题的” “那好,我就请您以平等的身份来争论” “和人民在一起,这是一回事,而感到自己是在根据自己的信仰,公正地行事,那是另一回事。这两件事可能是一致的,也可能不一致。刚才您为我提出的出路就不符合我的信念。实际上您打算把我用作某种力量的着力点,让我在一个什么声明上签字,问您谈出的建议,表面上似乎是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既然您建议我当一个杠杆,那又何必当作一个人来对待我呢?干脆您就说:或者是我们把你杀死,或者你在这个声明上签字。至于国家人民往何处走,讲什么话,这对于我已经是无关紧要了,因为,实质上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您的话不对。不对的理由如下:我并没有要您在任何声明上签字。假定说,我现在不提第一个问题,撤销第一项建议;就是说不要您在报刊及电台上公开反对您那些与我们制度对立的工友。我只请您先了解了解我们国家的真理。然后,如果您认为可以接受这个真理的话,再请您根据您对我们真理相信的程度给予我们相应的帮助” “如果是这样提出问题,那么请先试试,能否使我相信,国家主义给予人们的东西比其他别的主义所能给予的多” “我愿意一试。但是您要知道,国家主义就是我们的国家,是主席的伟大思想所指导的国家,而你们这些工人除了这个国家以外并没提出什么其他可供选择的东西。你们仅仅提出道德完善” “完全正确” “但是,一个人活着是不能只靠道德完善,虽说他也不能只靠大米活着。这就是说,我们希望人民能得到幸福就让我们把这一点看作是引导我们民族进一步道德完善路途上的第一步吧” “好,那么现在我请问您一个问题:那些监狱以及类似对待我这个工会人员的那种审讯,都是你们这个国家体制的必然结果吗?” “是天疑问是这样,因为我们这样做是在保护你们避开人民的愤怒,倘若人民知道你们反对元首,反对我们的思想,他们一定会从肉体上把你们消灭” “但是,哪儿是起因,哪儿是后果呢?因为什么人民发怒?它是不是你们宣扬的那个制度必不可少的一个特点?如果是的话,那么,从什么时候起愤怒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积极因素?这不是愤怒,这是对恶的反应。如果愤怒是你们的根据,如果愤怒是你们的理由,而其他一切都是后果,一句话,如果你们使恶成为理由,那么你们为什么却想使我相信恶就是幸福呢?” “不,‘恶’字是您说的,我说的是‘人民的愤恨’。我们的人民多年蒙受了很多和约的耻辱,只是在打倒大银行家和小店铺主的强霸势力之后才有可谁安居乐业。所以当有人,哪怕是工会人员,企图对领导的党取得的伟大成就加以怀疑时,人民就要愤怒” “很好不过,安居乐业和兴兵打仗难道是一回事吗?” “我们打仗仅仅是为了保障自己的生存空间” “那么,四分之一的黎民百姓被关在监狱里,难道这就是幸福,或者说这就是我应当为之捐躯的那种和谐的生活?” “您弄错了。在我们的监狱里,对了,我顺便告诉您,我们的监狱并不是什么杀人的工具,显而易见,您所用的是来自敌人方面的资料,在我们的集中营里关押着的绝对不是全国四分之一的居民。其次,每个监狱的大门上都写着:‘劳动能使你变为自由人’。我们是在监狱里教育那些失足者,至于那些并不是误人歧途而是有意与我们为敌的人,杀掉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说,你们可以决定谁有罪,谁没有罪了?” “那当然” “这么说,你们事先就知道某个人想干什么,他错在什么地方,对在何处了?” “我们知道人民想做什么” “人民?人民是由谁组成的?” “是由许许多多的人组成的” “既然你们不知道每一个具体的人想做什么,那你们又怎么知道人民想做什么呢?说得确切些,你们事先知道人民想做什么,是因为你们强迫他们接受你们的意志,向他们发号施令。这简直是梦空想” “您说得不对。人民想要吃好喝好” “为了吃好喝好还要进行战争?” “您别着急。人民希望吃得好,住得好,想要小汽车,有家庭的欢乐,还有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进行的战争是的,人民希望战争” “人民还希望把持不同观点的人关进监狱去?如果幸福和战争这两者之间是必然的因果关系,那么在你们的幸福里就包含着不正确的东西,因为用这种方法得来的幸福,在我看来,不可能是纯洁的。很可能,我和您对事物的看法是不同的。大概从您的观点来看,目的正确,方法也必然是正确的。工会里的工友们也曾宣扬过这种观点” 189 联系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您,作为一个工人,想必是不会修改整个发展史的吧?或许您还是把你这些歪理学说的发展史上某些时期排斥在外了?具体说,把那段历史排斥在外了?” “我知道应当怎样回答您。自然,在民族的历史上曾出现过一些屈辱。不过,据我看,华夏民族人作为一个民族之所以在近代衰落是因为他用手段代替了目的。 “我懂得您的意思了。当时被杀害的通常都是些叛徒。 富与贫同样都是暂时的。菩萨总是劝说人们和解,而所有的异端耶说却号召人们相互残杀。附带说一句,恶的思想通常都是异端学说所固有的特性,而反对用暴力去反对异端邪说,其目的正是为了不让暴力进入道德准则中去” “完全正确。但是,在反对主张使用暴力的邪说时,工会不是也使用暴力了吗?” “使用了,但是却没把它当成目的,而且也没有认为它在原则上是正确的” “据我所知,在八九个世纪里一直使用暴力反对异端邪说,是不是这样?那就是说在八九百年这样长的时期内,为了根除暴力一直使用强制手段。而我们在1933年才掌握了政权。您又能要求我们做些什么呢?5年内我们消灭了失业现象,5年内我们使全体国人得到了温饱,不错,对持不同观点的人我们是采用了强制手段,而您却发表言论妨碍我们如果您坚决反对我们的制度,那么对您来说依靠物质力量不是比依靠精神力量更好些吗?比如说,您在工人中间组织一个反对国家的小组,搞些反对我们的活动。或者散发传单,组织怠工,搞破坏,以及武装袭击政府要人等等。您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不,我决不走这条路,理由很简单倒不是因为我害怕什么东西我认为,这条路是根本不能接受的,因为,倘若我使用你们的方法去反对你们,那不由自主地我就和你们同流合污了” “这么说,假如有一位年轻的工人来找您,他对您说;‘领导,我不赞同这个制度,我要起来反对它’” “我不会阻拦他” “他还对您说:‘我想杀死地方官’。但是这个地方官却有三个女孩:一个两岁,一个五岁,还有一个九岁。而且他的妻子又双腿瘫痪。您将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如果我要向您询问这个人的情况,您什么也不告诉我吗?您不想救救三个女孩和那病妇的性命吗?或者您会帮助我?” “不,我什么也不会对您说,因为救了一些人的性命,不可避免地要毁掉其他一些人的性命。当前在这种惨无人道的斗争中任何一个积极的行动都只能引起新的流血事件。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工会人员为人处事的唯一办法就是避开残酷的斗争,决不站到刽子手一方。很遗憾,这是一条消极的做法,但是任何积极的做法在目前这种情况下都会导致流血事件的增加” “我确信,如果我们对您使用第三级审讯,那是很难受,很痛苦的您终归是会把那个人的姓名告诉我们的” “您是想说,如果你们把我变成一头由于疼痛难忍而失去理智的畜牲,我就会干出你们需要的事来,是吗?可能我会干出来的。但是,那已经不是我了。既然这样,那您又何必要和我谈话呢?对我需要使用什么办法,您就请便吧您就把我当做一头畜牲或者一台机器来使用吧” “请问,假设有人来找您,是些穷凶极恶的敌人,是些狂妄分子,他们要您到国外去一趟,到大不列颠,俄国,瑞典或者瑞士去,要您当个中间人,转送一封信,这些要求您是否可以做到呢?” “做中间人,是我的本分” “为什么呢?” “因为调解人们与上级之间的关系这是我的职责。而人对生活应有一个正确的态度,这只是为了他能感到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人。因此我不把人对生活的关系和人对人的关系截然分开。原则上讲,这是同样一种关系:一种统一的关系。所以调解人们之间的关系原则上讲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在调解人们之间的关系时,我只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这项调解的后果是善,而且要使用善良仁慈的手段” “甚至这项调解对于我们国家有害,您也同意去做?” “您是在迫使我不得不发表些概括性的评论。您十分清楚,一个国家,如果它是建立在暴力的基础上,那么,我作为一个工会人员,是不能拥护它的。当然,我很希望人们能够生活得与现在不同,但是我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这点原则上讲,我希望现在组成这个国家主义国家的人都能活下来,大家一起组成一个另外的统一体。我不愿意杀害任何人” “我认为,叛卖行为是可怕的,但是更为可怕的是对正在发生的叛卖和屠杀行为采取冷漠的消极旁观态度”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参加一项工作,那就是终止屠杀” “但此事却由不得您” “是的,是由不得我。请问,您说的叛卖行为指的是什么呢?” “叛卖行为就是消极被动” “不对,消极被动这还不是叛卖” “这比叛卖更可怕” 吴四宝突然感到楼房摇晃起来“大概被轰炸的地方就在附近不远,”他想道,“也许投的是巨型炸弹这两个人的谈话真是奇怪得很” 他给值班人员打了个电话。值班员脸色青白,满头大汗,走进办公室。 吴四宝问道:“这是正式录音,还是监听录音?” 值班员轻声回答说:“我去问清楚,马上就回来” “被轰炸的地方很近吧?” “我们的楼房震坏了很多玻璃” “你们不能到防空洞去躲一躲吗?” “不能,”值班员回答说,“我们是不准去防空洞的” 艾斯曼刚要继续听下去,但是值班员回来了,向他报告说,李广元并没有录音。这是按照反间谍机关的指令录的音,目的是对中央机构的工作人员进行监督性的审查。 吴四宝说:“这些炸弹每个至少也有一吨重” “显然是这样,”李广元同意说。 他现在急切地想离开办公室,马上烧毁文件夹里那份呈交给詹国强关于“卫队保安处里的叛徒”与西方谈判的报告。 “吴四宝的这个鬼花招可不是那么简单,”李广元心里想,“看样子,工会从一开始就使他感兴趣了。那时准备在将来把工会当个掩蔽用的人物。而现在他又用着了工会,这是有意图的。而且他不会背着詹国强这样千”李广元知道,现在他必须不慌不忙,有说有笑地和吴四宝把即将开始的行动全部细节逐条逐项地讨论一番。 “我看,敌机要飞走了,”吴四宝一边侧耳倾听,一边这样说道,“或许不是这样?” “是要飞走了,再去装炸弹” “不,这一批该在基地上寻欢作乐了。他们有的是飞机,可以轮番不断地来轰炸我们那么,就是说,您认为如果我们把工会老师的妹妹和三个孩子抓来做人质,老师就肯定会回来的?” “一定” “而且回来之后,当常凯申审问到是不是您让他到国外去寻找关系的时候,他也会守口如瓶?” “对这点我没有把握。这要看是谁审问他了” “我看,把您和他谈话的录音磁带留在您身边,而他呢可以说是在敌机轰炸的时候进了棺材,这样是不是更好些?” “我再想一想” “您要想很久吗?”。 “我请求允许我好好地球磨琢磨这个主意” “您准备琢磨多少时间?” “我尽量争取在晚上提出些想法来” “好极了”吴四宝说“敌机到底是飞走了想喝点热茶吗?” “很想喝,但是要等我把事情做完” “那好。李广元,我很高兴,您对全部情况理解得这样准确。这对常凯申是一次很好的教训。他开始对人蛮横起来,甚至对司令也是如此、我们把他的工作抢过来,这下他就相形见细了。这样我们也给司令帮了大忙” “司令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我们就这样说。他不知道。懂了吗?总的讲,和您在一起工作我感到很愉快” “我也是这样” 吴四宝把联队长送到门口,握了握他的手,说道:“如果一切都很顺利的话,您可以到山里去玩上四五天,现在那里正是休息的好地方,雪是蔚蓝色的,皮肤晒得棕褐色天哪,该是多么美呀,战争期间我们忘掉了多少事情呀” “首先是我们忘掉了自己,”施李广元回答说,“就像是过元旦痛饮之后把大衣忘在存衣室那样” “对,对,”吴四宝叹了口气,说,“正像是存衣室里的大衣,您不再写诗了?” “我根本就没写过诗” 吴四宝伸出一个手指,做出吓唬他的样子说:“李广元,一句微不足道的谎言会引起极不信任的” “我可以发誓,”李广元微微一笑,“我什么都写过,只是诗没写过,因为我对韵律一窍不通” 李广元销毁了写给詹国强的那封信,又向卫队司令的副官报告说所有问题已经在吴四宝那里解决了,然后从青浦的住宅里走出来,漫步向苏州河走去。人行道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夜间这里还堆满了残砖瓦砾,现在每夜敌机要来轰炸两次,有时甚至三次。 “我差一点就要垮台了,”李广元心里想,“吴四宝把工会老师交给我审问的时候,是因为现在侨居在瑞土的日本人使他感兴趣。老师可能有的社会关系也使他很动心。所以当我告诉他老师准备和我们合作的时候,他便轻易地同意了释放老师。他看得比我远。他预料到老师可以在他们的一项重要阴谋活动中充当一个替身。但是老师怎么能够参加到虹口的行动中去呢?这到底是一次什么行动呢?为什么吴四宝在谈到松江去瑞士的时候要打开收音机呢?如果他不敢大声说这件事,那么,这就是说高级总队长接受了全权,他在卫队里的官衔与里于丁末村或者李事群是同级的。吴四宝不能不对我讲虹口出行的事,否则我就要问他:‘扣着牌打,两眼一抹黑,怎么能够做行动的准备工作呢?’难道西方想坐下来与日本人谈判吗? 总的说来,詹国强的权力是很大的,这一点日本人很清楚。不过,他们和詹国强坐在一张桌旁进行谈判,那可真是不可想象算了,不管它了,老师可以用来做诱饵,做掩护,他们都是这样打算的。不过他们大概没有考虑到梅思品在国外还有势力强大的关系。那么,我应当引导老师,让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去反对通过我的手把他派往国外去的那些人。我原来想使用他作为一个备用的联系渠道,但是,现在看来他很可能起更重要的作用。如果我向他提供的不是吴四宝安排的‘台词’,而是我编造的说法,那么从南京,从重庆方面计都会有人去找他。清楚了。我应当给他准备好一套这样的说法,这种说法可以使人对他产生极大的兴趣,而对其他已经到达国外或准备去国外的国人不感兴趣。所以,对我来说,当务之急是为他编好一套说法,其次,还要考虑好,他是国内反对汪未经和詹国强的什么人物的代表” 李广元走进一家小酒厅,要了杯白兰地,边喝边想,坐了很久。这地方很安静,没有人打扰他凝神思索。 “有一个老师,这已经够多的了,但又不够。我需要有个双保险。谁可以呢?谁呢?”李广元思考着。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吸了几口,又把烟放在烟灰缸里,然后用力握了一下斟满格罗格酒的杯子“他们是从哪儿弄到这么多的酒?唯一不凭票出售的只有白酒和白兰地。不过,日本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有一件他们不干,那就是他们从不酗酒。嗯,对。我需要一个憎恨这伙强盗的人。而且这个人不仅仅可以做联络员。我需要一个人物” 李广元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人选。以一个前辈命名的一家医院的主治医生蒲固定,他从1939年起就帮助李广元。他是个仇恨变节分子的反暴力者,勇敢过人,而且沉着冷静。李广元有时真感到不可理解,这么一位出色的医生、学者、知识分子怎么会对暴力制度默默地怀有如此强烈的仇恨。当他谈起汪未经的时候,他的脸就变得像个从死者脸上拓下来的石膏面模。蒲固定曾与李广元一起出色地搞过几次活动:1938年他们营救了一个侦察小组,使它免遭彻底破坏;他们还搞到了有关驻在边区的日军准备进攻的绝密材料,蒲固定得到批准出国去昆明某大学讲学,乘机把这些材料转送到延安。但是,半年前由于心脏麻痹症他突然死去了。他的哥哥蒲安定教授,过去曾担任过大学的校长,后来被“预防性”地监禁在监狱里,释放回来后,他变成一个沉默寡言,温和顺从的人,嘴边总挂着驯服恭顺的微笑。在他被捕后不久,妻子就离弃了他,是亲属们坚持要她这样做的,因为她的弟弟已经被任命南京驻意大利大使馆经济参赞。大家都认为这位年轻人前程远大,外交部和党机关里对他都很赏识,所以亲属们召开家庭会议,提出两条路任由蒲富人夫人选择:或者她和丈夫,国家的敌人断绝关系,或者她还是以个人利益为重,那么就要受家人的审判,所有亲属就要在报纸上公开声明和她断绝一切关系。 蒲夫人比教授年轻十岁,她刚刚四十二岁。她爱自己的丈夫,他们曾经几次到国外去旅行,在那里教授从事考古发掘工作,经常和柏林“别尔加蒙”博物馆的考古学家一起外出,一去就是一个夏天。一开始蒲夫人坚决不同意与丈夫断绝关系,于是她家族里有不少人要求公开与她断绝关系。但是她的弟弟冯胡成一直劝说亲属们不要把这件丑事张扬出去“因为这样做就一定会被我们的仇人所利用”他解释说“人的妒忌心是非常厉害的,出了这样的丑事对我是会有影响的。不能声张,最好是悄悄地,小心谨慎地把这件事处理好” 有一次他把快艇俱乐部里的一个朋友介绍给蒲夫人。这是个三十岁的美男子,名叫胡笔成。大家常开他的玩笑,说:“胡笔成可不是草包”此人很美,但也很蠢。冯胡成知道,胡笔成是靠一些半老徐娘赡养的。他们三个人在一家小饭店里见了面,蒲富人观察着胡笔成的一举一动,心里感到很踏实。胡笔成虽是个傻瓜,但是他的角色却演得很逼真,完全按照规定的戏路,既然有戏路,那当然就应当把戏做得尽善尽美了。胡笔成身体健壮,性格孤僻。寡言少语。一晚上他只说了一两个笑话。后来很拘束地邀请普蒲夫人跳舞。她的弟弟坐在一旁,轻蔑而自得地眯缝着两眼,看他们跳舞。姐姐轻声地笑着,胡笔成把她搂得越来越紧,而且还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过了两天,胡笔成就搬到教授家去了。他在教授家住了一个星期,直到警察来检查。蒲夫人去找弟弟,哭哭啼啼地说:“想办法把他给我弄回来,我们不在一起这太可怕了”第二天她便递交了与丈夫离婚的呈子。这件事对教授打击很大:他原以为妻子是他最主要的志同道合的人。他在集中营里受尽折磨,但是他认为,这样就可以保住她的清白,可以使她能够自由自在地去思考问题。 有一次夜里胡笔成问她:“和他在一起你是不是感到更好些?”她轻声地笑起来,然后搂着他说:“哪儿的话呀,他只是说得好听” 蒲安定被释放后,没有去南京,他直接到上海去了。通过李广元的关系,弟弟帮他在“上海”博物馆找到了工作。他在博物馆的希腊馆里工作。 李广元通常都是在这里与他手下的特工人员会面,所以下班后他常来找普安定。两个人一起在这雄伟的“别尔加蒙”和“博多”博物馆空荡荡的大厅里散步。蒲安定知道,李广元每次总是要久久地观赏《挑刺的男孩》这一雕塑;总是要绕过那尊恺撒黑石像,石像上两只呆板狂暴的眼睛是用一种奇特透明的矿石做成的。教授还总是把他们参观各大厅的路线安排得能使李广元在古希腊的悲哀、喜笑、智慧等面像旁多停留一会儿。 教授当然不会知道,李广元每次回到家里就站在浴室间的镜子前像演员似的长时间练习他的面部表情。李广元认为,一个侦察员应当学会掌握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古人们对这种技能掌握得可以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馆里有一个陈列着萨摩斯岛钢塑人像的玻璃匣。有一天,李广元请教授把开这个玻璃匣的钥匙拿来。 “我觉得,”当时他说,“只要我摸一摸这些神圣的珍宝,立刻就会出现奇迹,我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古人那种镇定的智慧就会注入到我的身上” 教授取来了钥匙,李广元乘机做了一个钥匙印痕。后来就在匣子里一个女人的铜像下边,他安置了一个秘密存藏东西的地方。。 李广元很喜欢和教授谈论问题。 有一次,他说:“希腊艺术的确是天才的艺术,不过,它过于优雅和谐,因为总带有几分女性的纤秀。罗马人的作品就粗扩得多。大概,正因为这样他们与德国人更相似。希腊人着眼于总体轮廓,罗马人却是逻辑严谨的人,因而对细节的润色有强烈的热情。就拿马可·奥里略的肖像来说吧,请看。好一派英雄气概他是人们模仿的对象,孩子们玩耍时也应当扮演他” 190 变化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衣服画得很细致,身躯比例画得很精确,确实非常之好,但是您仔细看看他的面部表情”蒲教授小心翼翼地反驳说。从监狱里放出来之后,他已经不会与别人争辩了,总是把不同的意见小心地藏在心里,只此而已。从前与人争论的时候,他总是面红耳赤,一定要把论敌驳倒。现在他只是小心谨慎地提出反驳的论据“奥里略这幅肖像有什么思想吗?他表达不出任何思想,只是为自 己的成严树碑立传而已。如果您细心观察一下十八世纪末期法国的艺术,您就会相信希腊已经转移到巴黎了,伟大的埃拉多斯已经到自由思谋那里去了。 有一次,蒲教授请李广元停下来看一幅“人兽”’彩色壁画头是人的,身躯是野猪的。 蒲教授问道:“您看这幅画怎么样?” 李广元心里想:“很像现今的日本人,他们完全变成了一群愚蠢、野蛮、任人摆布的野兽了”他没有回回答蒲教授的问话,而是用他称之为“社会”音响的一些“嗯”、“实在是”、“哎呀”之类的词句敷衍了事。当不好闭口不语,而直接回答又不可能的时候,他经常用这种办法。 李广元在走过“别尔加蒙”空旷的展厅时,常常问自己:“为什么创造这些伟大艺术品的人却这样野蛮地对待自己的天才呢?为什么有人要破坏、焚烧、摔碎雕塑作品呢?为什么他们对自己的天才雕塑家,画家如此的无情呢?为什么我们只能去搜集残留下来的一鳞半爪,只能用这些残缺不全的东西对我们的后代进行美的教育呢?为什么古人这样不理智地把他们这些活着的神送给野蛮人做牺牲品呢?” 李广元喝干了那杯格罗格酒,又点燃那支熄灭了的香烟“为什么我没完没了地回忆蒲教授呢?仅仅是因为我现在很需要他的弟弟吗?或者我正在考虑为自己提出一个新的联系方案?” 他苦笑了一下“我看,我和自己也耍起花招来了‘他和谁进行了角斗?和他自己,和他自己’这好像是帕斯捷尔纳的诗句?” “过来,伙计”他喊了一声酒馆的伙计“我要走了,算账吧” 关于此人的情况谁也不知道。他很少出现在新闻影片的镜头上,站在汪未经旁边的照片那就更少见了。他个子不高,圆圆的脑袋,脸颊上有一条伤疤,摄影师们按动相机快门时,他总是想方设法躲到旁边人的背后去。 据说,1924年他曾因谋杀罪坐了十四个月的监牢。在逃亡英国之前谁也不清楚他的情况。当时詹国强奉总统的命令去整顿这个“烂透了的窑子”(总统就是这样评论党务办公厅的,当时梅思品任办公厅主任,他是直呼其姓名并用“你”称谓的唯一党员)。一夜间,詹国强逮捕了七百多人,所有与他关系密切的人都被捕了,但是党务办公厅第一副主任常凯申安然无恙。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他反而指挥了詹国强,他拯救了自己需要的人,而将他不需要的人都送进了监狱。 接任他的职位之后,常凯申丝毫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沉默寡言,衣袋里总带着一个小本子,他把汪未经说的话都记在上边;生活也一如既往,很简朴。对丁末村,李事群和詹国强他故意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但是,在两年左右的时间里他竞逐渐地成了汪未经离不开的人物了,甚至汪未经常开玩笑称他是自己的影子。他办事能力极强,有时汪未经坐下来用午餐时,忽然想知道一件什么事,等到端上热菜的时候,常凯申的答案就已经准备好了。有一次,在云南举行欢迎汪未经的仪式,结果出人意料地变成了一次盛大的游行。常凯申见到汪未经是站在太阳暴晒的地方。到了第二天,汪未经看到就在昨天他站着的地方有一棵橡树,一夜之间常凯申竟然能组织人移来这么一棵大树 常凯申知道汪未经从来不事先准备演说词,他一向是依靠即席发言,而且通常还讲得很成功。不过,常凯申还是总不忘记给汪主席扼要地写个提纲,列出一些他认为应当特别注意的问题,尤其是当汪未经要会见一些外国首脑的时候更是如此。这项不为人注目,但又十分重要的工作他做得很有分寸,所以汪未经根本没有想过,一些纲领性的发言竟是别人替他写的。他认为常凯申的工作虽说是秘书工作,但却是很必要,很及时的工作。所以,有一次常凯申生病,汪未经就感到事事都不顺手。 有时候一些军事将领或军工部长宋大文打来报告,在报告里他们整理出了一些真实情况提供政府研究,这时常凯申要么就尽可能地把报告束之高阁,不往上呈,要么就找孔祥西或陈国富谈话,善意地、亲切地劝说他们把某些事实说得缓和些。 “咱们大家一起来爱护他的神经吧”他说,“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我们可以知道,也应当知道,但是何必要使汪先生在精神上受到刺激呢?” 他拙于言辞,但却精于公文;他聪明过人,但却装出一副略带几分粗鲁的耿直忠厚的样子;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但是他的言谈举止却像个在做出稍微重要一点的决定之前,一定要“和别人商量商量”的普普通通的凡人。 在拆阅秘密函件的时候,常凯申见到一封来自卫队保安处印着“绝密,亲启”字样的信件,信是专呈给他的。 下面就是来信的内容: 常凯申同志,据我所知,某些人背着汪先生在重庆和上海开始与腐朽的西方民主国家的代表勾勾搭搭。在总体战争时期,正当战场上决定世界前途之际,他们竟然做这种事。作为卫队保安处的军官,我可以向您提供有关这些谈判的详细情况。我需要得到生命安全的保障,因为倘若这封信落到保安处机构手中,我就要立即丧命。正因为如此,我没有署名。如果您认为我向您报告的情况很重要,那么就请您于明日13时到“新门”大饭店门前会面。 一个终于卫队、忠于党国的成员 常凯申手里拿着这封信,呆坐了许久。他想给特务头目丁末村打个电话。他知道,丁末村对他是感恩戴德的。丁末村原是个密探,三十年代初他曾两次袭击共党组织。后来国民党执政,他就转过来投效国民党了。一直到1939年这位特务头领还是个非党人士,因为他在北伐时期曾为敌人出力卖命,保安部门的同仁们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他这一点。是常凯申亲自向汪先生为他做了保证,才帮他入了党。不过,常凯申从来不允许丁末村过分地接近自己,他在仔细地观察了解丁末村。慎重地估量着与他接近的可能性,当然要接近,那就要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否则就得不偿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常凯申把这封信读了又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是挑拨离间?我看未必。是个神经病人写的?也不是。很像是确有其事倘若写信的是特务处的人,而且丁末村也参与了这些勾结呢?树倒猢狲散,一切都是可能的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这是一张可以用来打赢詹国强的牌。到那时我就可以用不着再去看这个坏蛋的脸色,放心大胆地把党的全部资金用我的人的名义,而不用他的人的名义存到中立国银行里去了” 这封信常凯申研究了很长时间,但最终他还没有明确决定该怎么办。 吴四宝打开录音机。他不慌不忙地吸着烟,仔细听着李广元有些沉闷的说话声。 “请问,您在我们的监狱里囚禁了两个月,您觉得可怕吗?” “你们上台十一年以来,我一直觉得可怕” “又在蛊惑煽动。我问您在我们牢房里、监狱里那段时间您是不是感到害怕?” “当然了” “当然了。假设出现了奇迹,我们把您放出去,您是否还愿意再到这里来呢?” “不。我根本就不愿意和你们来往” “好极了。不过,我若是提出希望我们保持良好的关系。一种绝粹人的关系,作为释放您的条件,您会怎样?” “和您探讨纯粹人的良好关系,这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我对待人的一种自然的体现。您如果完全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而不是作为国家的工作人员对待我,那么我就把您完全当作一个人;否则,您能做到几分,我的态度也就有几分相应的改变” “我将要作为您的救命恩人与您交往” “您想帮助我,是出于内心自愿呢,还是有什么打算?” “我在您的身上是有所打算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必须确知您的目的是善良的才行” “您可以相信,我的目的是再正直不过了” “您想让我做什么?” “我有一些朋友,有科学家,党的工作人员,军人,新闻记者。总之,都是些人物。我想请您和这些人谈谈,当然是要等我能劝说领导把您释放之后。我并不要求您向我报告这些谈话的情况。我的确也不能保证没有人在隔壁房间里装窃听器,不过你们可以到树林里去谈。以后我只是想请您谈一谈对这些人的看法,谈谈他们身上有几分善、几分恶。这个忙您能帮吗?” “就算是可以吧不过,我有很多疑问,为什么您要向我提出这种建议呢?” “那您就问吧” “您是不是过分地信任我了,所以把无人可求的事交给我,让我帮助您去做;或许您是在挑唆我,如果您真的是在挑唆,那么我们的谈话就又绕回原地了” “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又找不到共同语言了。您依然是党的工作人员,而我还是一个情愿走自己力所能及的路的普通人,而不想当什么组织的工作人员” “怎么才能使您相信,我不是在挑唆您呢?” “看一看我的眼睛” “好了,这样我和您就算是交换过国书了” 吴四宝听完录音之后,吩咐说:“请给我查阅一下有关老师在狱中表现的材料。包括他本人的举止言行,与其他犯人的接触,谈话等等全部材料一句话越详细越好” 一小时后,他要的材料就准备好了,但材料中讲的情况使他感到十分意外。原来在1935年1月老师就被释放出狱了。从案卷里弄不清他被释放是因为他同意为卫队保安处效力呢,还是有其他别的原因。案卷里只有顶哦村签署的释放老师出狱后由李广元监管的指今。仅此而已。 过了半小时,又送来一份文件:老师释放后,第六处的特务李科奇和他一起工作。 “这个人的材料在什么地方?”吴四宝问。 “他和联队长李广元单线联系” “怎么,连书面记录也没有吗?” “没有,”资料卡片库的人回答说,“为了对行动有利,所以没有做记录” 于是吴四宝吩咐说:“把这个特务给我找来。要注意,这件事除了你、我和他之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李广元对这次与常凯申会面很有信心,因为钓钩上的鱼饵太香了。他慢慢地开着车,在几条大街上绕来绕去,一再地检查车后是否有人跟踪,以防万一,这种检查已经成了他无意识的动作了;最近以来他对什么都不感到惊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经常半夜里被惊醒,整个身心都感到惶惶不安。 那时,他常常关着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仔细地分析自己每时每刻的行动,分析和别人谈话时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对方是个卖牛奶的,或者是卖报纸的、偶然碰到的一个同车人。李广元总是尽量乘坐自己的汽车,避免意外地与人接触。不过,他认为把自己完全与人世隔离开来也是不高明的,因为什么样的任务都可能接到。到时候一旦自己的行为举动突然有个明显的变化,那就很容易引起监视他的人的警觉,李广元十分清楚,现在在这里每个人都在受监视。 191 警惕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对细枝末节也考虑得很仔细,因为从事他这种职业的人往往就失败在一些小事上。有两次就是因为对细节考虑得仔细,他才免遭失败。 李广元无意识地又看了一下反光镜,他惊奇地吹了一声口哨:那部在大街上走在他车后的“旺得列尔”轿车还在一步不舍地紧紧跟随着他。李广元猛然踏了一下油门,车子急速向前冲去。李广元驱车驶向外滩的16铺码头,然后又转向南市区,经过一个公墓,又转弯把车子开到了老街上,这时他又回头看了看:“尾巴”已经被甩掉。为了检验一下是否果真如此,李广元又转回来,从他最喜欢的一家小饭店门口驶过,然后把车子停下来,他的时间还很充裕 “如果他们再追上来跟着不放,”他心里想,“那就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会出什么事呢?现在咱们就坐下来,点一碗面,想一想,会出什么事” 他很喜欢这家不大的老酒店。酒店的字号叫“老正兴”,这是因为店主人在迎接顾客的时候,不管你官衔的大小,社会地位的高低,都是用类似下面的话语:“老板,你来几碗面? 后来李广元慢慢地发觉,粗野的伙计对最尊敬的顾客使用的词语更是不堪入耳,大概这也是一种尊敬,一种倒过来的尊敬。 店里的老伙计懒洋洋地漫不经心地招待着李广元,说:“去吧,喝点黄酒去吧,木头人” 李广元握了握他的手,塞给他两个大洋,在圆柱后靠边上的一张橡木小桌旁坐下。圆柱上写满了酒鬼们粗野放肆,不堪入耳的骂街的话。有些企业家的半老婆娘们特别喜欢这些话语。 “会出什么事呢?”李广元慢慢地喝着白兰地,继续思索着,“我没有等人来和我接头,所以不会由这方面引起垮台的危险。难道是一些旧事?他们连新事还来不及处理呢,怠工事件在增长,怠工规模之大在之前是前所未有的。报务员?停一下。要是他们找到了电台呢?” 李广元掏出香烟,但是,正因为他非常想狠狠地吸上几口,所以他干脆不吸了。 他想马上到两个报务员住房的瓦砾堆上去。 “我犯了个重大的错误,”现在他醒悟过来了,“我应当亲自到所有的医院去搜查一遍,万一他们只是受了伤呢?我不该轻信电话。这件事,等我和常凯申谈过之后,马上就去办。常凯申应当来见我的,因为他们这种人在感到压力的时候,就不再摆架子了。处境好的时候,他们总是使人感到望而生畏,不敢接近,而当他们感到末日将临的时候,他们的胆子就变小了,装出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样子。现在,我应当把其他一切事情,包括报务员的事在内,暂时放一放。首先要和常凯申这个刽子手达成协议” 他走出酒馆,驾着车子慢慢地向残废军人集中的地方驶去。再过不久常凯申就该到那条街上的“新门”大饭店门口来了。 汽车开得很慢,他不时地望一望反光镜:黑色的“旺得列尔”没有跟在后面。 “很可能,这是在派遣虹口的行动之前詹国强想试探试探我?”他心想,“这样解释倒也很有道理。也许是我的神经有些衰弱了?” 他又看了一下反光镜,没有人跟踪,街道上空荡荡的。人行道上有几个孩子,趁街上暂时平静,互相追逐着,不时地发出响亮的笑声。紧贴着几幢房子破旧的墙壁,人们排着长队,看样子是在等着买肉。 李广元在离“博爱”医院不远的地方下了车,穿过了医院的大花园,朝博物馆走去。这里很幽静,街上空无一人。他有意地选择了这个地方,因为周围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如指掌。 “不过,他们可能在饭店里安排好自己的人了。如果常凯申和詹国强已通了气,他们肯定会这样做的。如果他们没有打过招呼,那么他的人就会在这里,在大门附近,在街道那一边转来转去,装扮成科学工作人员的样子,肯定无疑是这样” 李广元今天穿的是便服,而且戴着一副角制大镜框的烟色眼镜,贝雷帽低低地拉到额头上,所以在远处很难认出他来。在博物馆入口处的大厅里陈放着一大块从乌拉尔弄来的孔雀石,还有一块巴西的紫水晶。李广元总是要在紫晶石前面站很久,但是他却在欣赏那块乌拉尔的大宝石。 然后他穿过一个大厅,那里的玻璃都被震掉了,厅里陈列着奇形怪状的恐龙模型。从厅里他可以观察到博物馆前的广场和那家饭店。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一切都很安宁、平静,甚至宁静得有些过分。李广元只身一人在这个博物馆里,眼下这对他是很不利的。 他在一件引人入胜的展品前停下来。展品是颅骨发展的十三个阶段。8号颅骨是拂狒的,9号是长臂猿的,10号是猩猩的,11号是大猩猩的,12号是黑猩猩的,13号是人的。 “为什么13号是人?一切的一切都与人作对,甚至数目字也是如此”他暗自笑了一声“哪怕是12或者14也好么。但是,不多不少偏偏是13,真是的到处都是猴子,”他在大猩猩的标本前停住了脚步,继续思考着,“为什么猴子却受到如此的关怀呢?” 在展品说明卡上写着:“大猩猩博比是1928年3月29日运到上海的,当时他只有三岁。1935年8月1日死亡。身高1.72米,体重236公斤” “可真看不出有这么重,看上去好像并不太肥嘛”李广元心里像这个标本他已经看过不只一次了。 “我比他个子高,但是体重只有72公斤” 他退后几步,好像是要从远处观看那只大猩猩似的,实际上他正好站在一个大窗子旁边,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街对面的整个人行道。李广元看了看手表,离会面时间只差十分钟了。 根据李广元编造出来以掩敌耳目的情况,正是在这时刻特务老王应当前来与他会面。今天李广元曾通过秘书处给他发去了密电,而且大家都知道他总是在一些博物馆里和特工人员会面。他装作做召见老王的目的有二:其一,如果常凯申把信的内容告诉了詹国强,詹国强定会下令搜查全区和“新门”饭店附近的所有楼房。他这样做就有了金蝉脱壳的依据,这是最主要的目的,其次,这样可以再次证明,尽管是间接地证明,他与李科奇的失踪是无关的。 李广元走进下一个展厅时,街上依然空旷无人。他在一件珍奇的展品前停下来。这是清朝的陵墓里发现的一段树干,奇怪的是从木头里露出了两支鹿角和一块撞破了的鹿头骨,看样子是一只强壮的公鹿在角斗中双角刚顶偏了,没有顶中它的情敌,却把椅角撞进树身里了 突然李广元听到了很多人的说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来搜捕了”他脑子里一闪。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听出是孩子们的声音,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女教师脚上穿着一双擦得畅亮,但后跟已经歪斜的破旧男式皮鞋,带着大概是六年级的小学生来这里上植物课。孩子们很入迷地观看着展品,厅里鸦雀无声,因此他们偶尔几句简短的耳语也使人感到惊恐不安。 李广元看着这些孩子。他们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孩子们可爱的顽皮神情。他们简直像成年人那样老成持重,专心致志地听着女教师的讲解。 “这个民族真是多灾多难呀I”李广元想道,“一种荒诞无箱的思想怎么能把孩子们弄到食不果腹,未老先衰这种可怕的地步呢?而最可怕的是:为什么他们竟能在孩子们身上灌输盲目的信仰,使他们认为生活的最高目的就是为这个腐朽的国家的理想而献身呢?” 1点05分他从博物馆的太平门走了出来。饭店附近还是没有人。他沿后街朝苏州河走了一段,绕了一个圈,然后才上车回卫队保安处去了。回来的路上他没发现在人跟踪。 “有点不对头,”他自言自语地说,“真是怪事。如果常凯申在这儿等我,我是绝不会看不见他的” 原来是常凯申未能从地下室脱身,因为汪未经在讲话,而且厅里人很多,他又站在他身后稍靠左一点的地方。汪未经讲话的时候,他是不能离开的:这样做未免太狂妄了。 他虽然很想走,去见一见那个给他写信的人,但是直到三点钟他才从地下室出来。 “怎样才能找到他呢?”常凯申想“我和他会面,并不冒任何风险,而不会面,反而会有危险” 绝密材料,打印一份。 车号为BKP821的“霍里赫”牌汽车在老兵街地区摆脱了监视。看来,驾车人发现了监视的汽车了。 遵照您的指示,我们没有去追赶,尽管加大发动机的功率,我们完全可以追上他。我们把BKP821号“霍里赫”的去向通知H2站之后,便返回基地了。 B192向上级报告。 绝密材料,打印一份。 接到继续监视车号为BKP821的“霍里赫”牌汽车任务之后,我的人查明该车的主人在12时27分走进自然博物馆。因事先已知监视对象受过专门训练,我决定不采用一两个“参观者”“带领”他在博物馆里周旋的做法。 我委派了特工人员马丽兰带领她的中学生去博物馆展厅上课。根据马丽兰写来的监视情报,可以肯定,监视对象没有和任何人进行过接触。附上一张马丽兰画的平面图,图中指明了监视对象在哪些展品前耽搁的时间最长。监视对象在13点05分从工作人员平时使用的太平门离开了博物馆。 丁末村把两份报告收进文件夹里,拿起电话话筒。 “我是丁末村,”他回答说“您是哪位呀?” “吴同志‘同志’向丁‘同志’问好,”政治侦察处处长开玩笑说“也许您觉得用‘先生’这个称呼更合适?” “我觉得最合适的称呼是‘常凯申’”。特务头子说,“既明确又谦虚,而且还很有风味。老朋友,有什么您就说吧” 吴四宝用手掌捂住话筒,看了一下李广元。 李广元说:“好,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不然他又要耍滑头,溜掉了,他真像只狐狸” “老朋友,”吴四宝说,“李广元到我这儿来了,您大概还记得他对吧?那就更好了。他有点心神不定:有人在盯他的悄,或许是些歹徒,知道他一个人独居在树林里;也许是您的人在监视他。您能不能查清楚这件事呢?” “他的汽车是什么牌子?” “您的车是什么牌子?”吴四宝又捂住话筒,问道。 “‘霍里赫’牌” “您不要捂话筒了,”丁末村说,“让李广元自己说好了” “您怎么,是千里眼吗?”吴四宝问。 李广元接过话筒,说:“你好,丁处长” “您好哇,朋友,”丁末村答道,“您的汽车牌号是BKP821吗?” “就是这个车号,高级总队长” “他们是在什么地方跟上您的?是在四马路上的横街吗?” “不是。是在广东路福州路交界的地方。” “您是不是在老街甩掉他们的?” “正是” 丁末村笑了起来,说:“我要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这算什么工作呀,李广元,您放心好了,跟踪您的不是歹徒。您就安安稳稳地在树林里住吧。那是我们的人。他们监视的是一个日本人的‘霍里赫’。车子与您那辆很相似现在您就和从前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万一我的人再把您和日本搞混,而且向我报告说您常去四马路边上的‘那些风华场所’,那我可就不再包庇您了” 四马路那边都是半掩门类型的地方,军人和国民党员是不准去的。 “但是,如果因工作需要我必须到那儿去呢?”李广元问。 “那也一样,”常凯申冷笑了一下“如果您愿意指定一些低俗污秽的地方和自己人会面的话,最好到法租界去” 192 接触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这是常凯申精心安排布置的一个地方,里边有反间谍机构。这情况李广元是从詹国强那里知道的,詹国强当然不该讲这件事。因为曾公布过专门的通令,禁止党员及军人去那边,因此有些天真的多嘴饶舌的人以为在那里说话是最为安全不过了,殊不知每张桌上都装有特务的窃听器。 “那就太感谢您了”李广元回答说“既然您批准了,今后我就专门指定那边作为我和我的人会面的地点、不过,如果在那里还有人把我逼得走投无路的话,我还是要找您帮忙的” “您尽管来。见到您我总是很高兴的。” 李广元怀着错综复杂的心情回去了。总的来讲,他相信常凯申说的是真话,因为常凯申的话很坦率。不过,是不是过于坦率了?分寸感,在任何工作中都是最最主要的,谍报工作就更是如此。李广元茨觉得,有时候过分的坦率比过多的猜疑还要危险。 呈报上级。 绝密材料,打印一份。 今天19时42分监视目标叫了BKH441号公车,吩咐司机把他送往老街。在这一站他下了车。但是在其他各站始终未能找到他。 常凯申将这份报告收进他那个存放最秘密、最重要案卷的旧公文夹里,又继续研究有关李广元的材料。材料中有一段讲到监视目标喜欢在博物馆排遣业余时间,常在那里与他的特工人员碰头会面。常凯申用红色铅笔在这一段下面画了一道红线。 卫队高级总队长交给詹国强私人司机一封信。 “假如敌人打中了您的飞机,”他用很柔和的声音说道,“战争时期总归是战争时期嘛,一切情况都可能发生,在您解开降落个背带之前,务必要销毁这封信” “在解开降落个背带之前,这封信我是销毁不了的,”对事情过于认真的司机回答说,“因为落地之后,风要在地面上把我拖一阵子。但是,我一解开降落伞的背带,第一件事就把信毁掉” “好,”微笑了一下,“咱们就这样说定了。而且,即使您是在本土的上空被打下来,同样也要把信销毁” 他的担心是有根据的,这封信如果落到除詹国强外的任何人手中,那么,他就要呜呼哀哉了。 七小时之后,詹国强拆开了这封来信。 卫队司令 回国之后,我立即着手制定寻找与北边建立联系的计划,不是组织安排方面的计划,而是全面战略性的计划。根据我在这里所掌握的资料,可以得出一个根本的结论:同盟国和我们一样,也为北部有可能建立共产党政府而感到担忧。即使建立起的政府纯粹是象征性的,莫斯科也会通过铁托的共产党,在共产党领袖们和莫里斯·多列士帮助下获得二条直达延安的通道。这样一来,很快就可能建成一个从贝尔格莱德通过热那亚到坎内和巴黎的“布尔什维克地带”。 这次行动中我的助手是吴玉勇,顺便说一下,他的母亲是个日本人,她是亲日分子、但反战的上层贵族中间有着极广的联系。但对我来说“日本”和“国民党”这两个概念是不可分割的,而且,他夫人身上的亲日思想是强于其他情绪的;考虑到我们有可能利用她的社会关系,对同盟国适当地做些工作,因此,我认为吸收吴玉勇参加制定行动细节的工作是很合适的。 我决定之后,吴玉勇就开始通过对外的渠道向哦们提供消息,使他知道进行谈判的意义是:使西方能在共产党成为北部主人之前控制那里的整个局势。而且我还认为,谈判的主动性不应当来自我们,我觉得更为合适的办法是让同盟国通过自己的特工人员“了解到”我的想法。 因此,我批准吴玉勇进行以下的活动:据76号的情报说,党卫队的一名尉官和一些共党人谈话时不止一次说过,我们已经打败了,局势已无可挽回。 吴玉勇在一个“偶然机会”参加了一次友谊娱乐晚会,将近清晨的时候,吴玉勇醉醺醺地对别人说,他对这场可憎的,毫无意义的战争已经感到十分厌倦。 通过谍报工作已经查明:事后的第二天,吴玉勇在与日本领事谈话的时候说,如果有人谈到战争可憎,那就是说,大多数也是这样想的,而整个北部以及驻扎在这里的全部国军的命运都掌握在詹国强的手里。周呼海过去曾是美国‘凯尔维雷申’公司的代表,所以他与美国的关系在这里是广为人知的,尽管他一直支持汪伪政权。同时,他的岳父是一位与英法资产阶级都有联系的大银行家。吴玉勇谈话使特务掌握了足够的把柄。于是他把吴玉勇请到一个秘密联络点,把得到的诋毁对手声誉的材料和盘托出“这些材料足可以马上把你送上绞架了”他对吴玉勇说,“你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老老实实地为日本人做事。而在这场斗争中外交的,看不见的战斗也是十分重要的”总而言之,吴玉勇已经同意为我们效力了 第二天,吴玉勇遇到日本领事,对他说,只有在国民党的卫队首领詹国强可以拯救北方,使它不受活动在山区和城市里的游击队所带来的共产主义的威胁,还说,如果他能够和同盟国协同行动,自然,事情就会很快,很有把握地取得成功。 吴玉勇在杭州、宁波和武汉都有大笔的财政收入,所以十分关心地把有关的话听完,而且已经开始帮助我们与西方同盟国建立这种联系。领事给我写了一份关于这次谈话的报告,这样一来,整个行动从这时起就得到了保险,从形式上看它完全是为了汪主席和民族的利益,在卫队监督之下和同盟国耍弄的一场把戏。 2月21日宋大文飞抵昆明。他在那里找到了一个熟人马昌盛。通过马昌盛的帮助,他和云南侦察机构一位少校张国光搭上了关系。张国光同意帮助在卫队和美国人之间建立联系,并解释说,他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一个华夏公民的利己目的,因为问题是:昆明主要是几家法国公司使用的港口,如果云南落到共产党的统治之下,法国的公司也将蒙受损失。另外,我已查明,他是在日本以及德国受的高等教育,上过巴塞尔和法兰克福两个大学。 和他谈话时宋大文说,应当特别小心谨慎,因为他帮助建立联系是冒着风险的。他说,这种事情是违背中立立场的,而现在俄国人的立场很强硬,机密一旦泄露,他的政府只好表示坚决反对他的做法,把全部后果推到他的身上,由他个人来承担向张国光少校保证说,除了俄国人和共产党分子之外没有人对泄露这个秘密感兴趣。他还说:“我相信,在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是共产党,更不是俄国共产党,所以大可不必为泄露消息担心” 据宋大文说,和张国光谈完话后的第二天,他邀请了詹国强和他的助手吃午饭“我有两个朋友,他们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他说,“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宋大文回答说,他想在晚些时候,等他的助手和他们谈完之后,再见吴玉勇的两位朋友。 两人进行了会谈。我曾向您说过,这个家伙并不是之前说的那个人的儿子,而是南开大学经济学教授的儿子。他在大学通过博士论文之后就去美国了。。开始在纽约的一些国际银行康采恩里工作,那时,宋大文也是在这些地方工作的。 会谈时,宋大文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是否愿意和卫队联队长会面,更具体地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以及其他一些问题呢?”张国光表示同意,但据吴玉勇看,对这项建议很多人还有几分怀疑,不太相信;不过,来情报部门工作的知识分子都有这个特点。 我批准了吴玉勇去瑞士。那些特务和间谍在奇阿索湖迎接了他。然后他们一起到卢加诺一家小餐厅,梅思品按照我们讲好的那样说道:“我们愿意与西方同盟国谈判,以便打破莫斯科在中国北部建立共产党政府的计划。这一任务要求我们消释前嫌,把过去的仇恨一笔勾销,坐下来一起考虑我们的明天。和约应当是公平合理的” 宋大文回答说,唯一可能的谈判那就是谈日本无条件地投降。 “我决不做背叛变节的事”宋大文说“而且,中国没有一个人愿意做这种事” 但是,吴玉勇坚持“无条件投降”的观点,不过,他并没有中断会谈,尽管大家按照我和他事先制定的基调,坚持了强硬的反对立场。 接着,詹国强的助手打断了吴玉勇的话,也参加进来一起会谈。正是这个人交给宋大文一份边区两个领导人的名单,一个叫费思聪,另一个名叫马亚军。这两个人目前关在我们的监狱里。他们都不是共产党员,由此我们可以做出这样的结论;美国人和我们一样,也为我们受到共产主义的威胁而忧心忡忡。他们很需要一些抵抗运动共产党员的英雄,必要时可以让他们出来领导一个忠于西方思想的政府。 “如果这两个人能够被释放出狱,并被送到重庆来,”詹国强的代表说,“那么我们的会晤就可以继续下去” 我的助手回来向我做了报告,我认为问题已很清楚。谈判已经开始了,否则就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提出释放两名共产党人的请求。詹国强还推测说,大家正在等我去重庆。于是,我去找大家的朋友,和他谈了五个小时,最后我的结论是:上级可以同意体面的投降,尽管他没有直接做任何保证,这很可能是由于在保安部门代表面前人们一向是不敢直言不讳的缘故吧。 第二天,大家在苏州畔的秘密接头点拜访了我,转告我,邀请我去霞飞路商谈。所以,后天我将去法租界。倘若这是个圈套,我就公开声明这是一次劫持事件。倘若这果真是谈判的开始,那么,在返回本部之后,我将立即写信向您报告详情。 博物馆搬迁走了,但是蒲教授得到当局的批准留在上海,作为一名博物馆残存部分的留守人员。 此时李广元正去找他。 蒲教授见到他十分高兴,把他领到地下室,用小电炉煮上了开水。 “您在这儿冻得很吧?” “我冻得全身都僵了。您说,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倒想知道,眼下有谁不挨冻呢?”蒲教授回答说。 “76号里的地下室里就暖烘烘的” “那当然了,你们就应当住在暖和的地方嘛。难道能把我们关心的区区琐事和你们的操劳担心相比吗?我们就是我们,每个人想到的只是自己,可是他考虑的却是所有的全国人呀” 李广元仔细地环视了一下地下室,屋里一个通风孔也没有,窃听器是无处可装的。所以他深深地吸了口劲儿很大的烟,然后说道: “行哪,教授一个发了疯的狂人把几百万人推出去吃炸弹,可他,十足的下流胚,自己却坐在安全的地方,和他的同伙们一起看电影…” 蒲教授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李广元很懊悔不该说这番话,更懊悔根本就不该为自己的事来找这个不幸的老人。 “不过,这怎么是我的事呢?”李广元转念想道“更确切地说,这是他们自己人的事,因此也是他的事呀” “请您回答我,”李广元说,“您不同意我说的吗?您快回答呀” 教授仍不吭声。。 “好了,”李广元说,“您的弟弟,也就是我的朋友,曾帮助过我。可您还从来没问过我是做什么的,我是卫队联队长,在侦察部门工作” 听了这句话,蒲教授伸开两手,挡住了脸,好像有人前他脸上打来一拳似的。 193 危险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不对”他说,“绝对不对。我弟弟从来没当过奸细,也不可能当奸细不对”他大声地重复了一句“不对我不相信您说的话” “他不是奸细,”李广元说,“但是我们是在侦察部门工作。不过,是在**的侦察部门” 说着他把一封信递给了蒲教授。 这是他弟弟临死前的一封信。上面写着:“我的好友,感谢你对我的一切帮助。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学会了如何去爱,以及为了这种爱又如何去恨那些给中国人民带上奴役枷锁的人。——蒲固定” “他所以这样写,是因为担心特务的检查,”李广元一边把信收回,一边这样解释说,“给中国人民带上奴役枷锁的,您自己也明白,是那些匪帮和美国的侵略军呀。像您弟弟教导我们的那样,我们必须仇恨的正是那些卖国分子和美国人呀不是这样吗?” 蒲教授深深地坐在一张大安乐椅上,好半天没有说话。 “我向您鼓掌叫好;”他终于开口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可以完全信赖我。不过,我应当对您直说:皮鞭一抽在我的肋骨上,我什么都会说出来的” “我知道,”李广元答道,“您愿意服毒自杀呢,还是愿意在76号那里受刑?” “如果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蒲教授脸上突然露出了无可奈何的微笑,“我自然是选择服毒这条路了” “那我们就可以合作了,”李广元也微笑了一下。 “可以通力合作” “我应当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活下去。而且做好准备,随时去做必须做的事” “晚上好,老师,”李广元进屋后立即把门关上,说,“对不起,我来得这么晚。您已经睡了?” “晚上好。我已经睡了。不过,没关系,您不用为这感到过意不去,请进吧。我这就点蜡烛。请坐” “谢谢,让我坐在哪儿呢?” “请随便,这儿靠近炉子暖和些。要不坐到这儿来?” “一冷一热,我出去会马上感冒的。最好是保持恒温不变。老师,一个月以前有谁在您这儿住过吗?” “有个人曾经在我这儿住过” “他是什么人?” “我不清楚” “您当时就没问一下,他是什么人?” “没有。 他当时处境困难,请求避难,我当然不便拒绝” “这倒不错,您对我说起谎话来了,还编得像那么回事。他对您说了,他是**者。您就把他当成**人和他进行辩论。老师,他不是**,他从来就不是。他是我手下的侦探,是76号派来试探您的人” “啊,原来如此我是把他看成一个普通人跟他谈话。至于他的身份是什么是**人,还是您手下的侦探,这无关紧要。他求我助他一臂之力,帮他摆脱险境,我不好拒绝他” “您不好拒绝他,”李广元重复着他的话,“而且他是什么人是**人,还是76号的密探,对您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只是个普通人’,是个抽象的人,倘若因此有些具体的人将被送上绞架,这对您来说是否至关重要呢?” “是的,这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说得再具体一点,如果首先被送上绞架的是您的妹妹和她的孩子,这对您是否至关重要呢?” “这简直是残暴” “可是说什么在您面前是**人还是76号的密探对您无关紧要,这更是十恶不赦的残暴,”李广元说着坐了下来,“况且您的这种残暴是自古沿袭下来的教条,因此格外可怕。您坐下来听我说,您和我的密探的谈话都录在磁带上了。不过这不是我干的,都是他干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给我寄来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录音带我已销毁,没有录音带别人是不会相信他的。由于他是我的侦探,别人根本不会过问。至于您的妹妹,只要您刚越过边区边界,她就会被逮捕” “可我并不打算越过国统区的边界” “您一定要到边区去,我会设法保证您妹妹的安全”” “您就像神话里所说的会摇身变化的人要是您这样变幻莫测,捉摸不定,我怎么能相信您呢?” “老师,您没有别的出路。哪怕是为了挽救您亲属的生命,您也应该到边区去。您去吗?” “好,我去。为了挽救他们的生命” “您为什么不问一问,在边区要您干什么?假如我给您的任务是炸毁敌人的设施,您一定会拒绝到那儿去的,是吗?” “您是个聪明人。您可能已经确有把握地估计到,什么是我力所能及的,什么是我无能为力做不到的” “对,您怜悯国人吗?” “我怜悯我们苦难的国人” “好。您是否认为刻不容缓的和平是国人的出路?” “这是我们的出路” “诡辩,老师,您在诡辩。这是中国、中国人和全人类的出路。死对我们来说并不可怕我们已经活到岁数了,再说,我们都是日渐衰老的单身汉。可是孩子们呢?” “您往下说” “在重庆和平主义运动中有您的同事,他们中能找谁呢?” “这样的政权怎么会需要和平主义者呢?” “不,汪伪政权不需要和平主义者。而那些清醒估计当前局势,认识到战争继续一天便意味着更多人的死亡,而且是毫无意义的死亡的人才需要和平主义者” “汪未经会同意谈判吗?” “汪未经是不会同意谈判的,要谈判的是另一些人。不过谈这个还为时过早。首先我要得到保证,您在那儿能和一些举足轻重的人取得联系,他们能帮助您和西方国家的代表进行谈判。在这方面有谁能帮助您呢?” 老师耸了耸肩:“美国和英国的一些人物您看合适吗?” “不,这是正式渠道,这样不慎重。我指的是在世界上有影响的人士” “所有的人士在这个世界上都有影响,”老师说道,但看到李广元的脸又颤动了一下,便马上接着说,“那儿我有许多朋友,可是要作出什么保证,这未免太天真了。不过,我想跟一些严肃认真的人讨论这个问题我是能办到的。比如说,布吕宁大家都很尊敬他可是,他们会问,我是代表谁来的” “代表中国人,”李广元简短地答道,“如果是问具体是什么人打算谈判,您就反问,‘西方由谁出面谈判?’这将通过我给您的联络关系来进行” “通过什么?”老师没有听清。 李广元微微一笑,然后解释说:“全部细节我们以后还要确定。暂时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他是原则上达成协议” “那怎么能保证我妹妹和她的孩子们不会被送上绞架呢?” “您不就是我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吗?” “是的” “您是怎么想的,这是轻易能办到的事吗?” “我想不是” “我手里掌握了您和秘密警察的谈话录音,我本来可以把您送进火化炉,您说对吗?” “那毫无疑问.” “瞧,我已经回答了您的问题.只要您为国人的命运感到无限担忧而又责无旁贷、始终如一地尽自己的义务,那您妹妹将会安然无恙” “您是在威胁我?” “我是告诫您。您要是不这么做,我就不能为挽救您和您的妹妹做任何事” “这一切应该在什么时候进行呢?” “就在最近.最后还有一点:无论谁要是问起我们之间的谈话” “我就避而不谈” “如果有人用刑要您说出这次谈话的内容呢?” “我守口如瓶” “我愿意相信您” “现在我们两个人中谁冒更大的风险呢?” “您看呢?” “我看,您冒的风险更大” “对” “您是真心实意要为国人谋求和平吗?” “是的” “您要为人们谋求和平的想法是不久前才产生的吗?” “怎么对您说呢?”李广元答道,“牧师,我很想把全部真情告诉你。说实在的,我越是如实地对您说,您越觉得我是在撒谎” “我的具体使命是什么?我既不会偷窃文件,也不会暗杀” “首先,”李广元微微一笑,“这用不了多长肘间便可以学会的。其次,我并不要求您有暗杀的本领。您对自己的朋友们说,詹国强通过自己的某某代表姓名我以后告诉您在挑拨西方关系。您向他们解释清楚,詹国强所派的任何代表不可能需要和平,您向自己的朋友们证明,此人是来进行挑拨离间的,他甚至在党卫队内也是个无足轻重、毫无威望的人。您说明,和这样的人进行谈判不仅愚蠢,一而且非常荒唐。您要向他们再三重复,和特务头子詹国强谈判是极不明智的,应该和另外一些人谈判,然后告诉他们这些拥有实力、头脑清醒的人的姓名。不过,这是以后的事” 在分手前李广元问道:“家里除了女佣人还有别人吗?” “女佣人也不在,她到乡下亲戚家去了” “可以查看一下房子吗?” “请吧” 李广元来到二楼,他从窗帘后面向街上张望了一眼。贯穿小城的中央林用道从这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街上无人迹 半小时后,李广元来到丁末村说的那个酒吧在这里他约好和手下负责“报复武器”保密问题的间谍会面。李广元为了使特务的首领感到高兴让他听听两个人的谈话。这将是一个足智多谋的间谍和一个学识渊博的学者之间推心置腹的谈话。在秘密警察逮捕了一些科学家后,李广元不时在考虑要设法保护自己不是粗枝大叶,而是认真细致、周密审慎地考虑。 “早上好,金夫人。情况怎么样?孩子好吗?” “谢谢,先生。现在婴儿会不时地喊叫几声了,我也就放心了。本来我担心,我受伤后孩子的嗓子会不会出毛病。几位大夫作了详细检查,似乎一切都很正潮 “那就谢天谢地了可怜的孩子,他刚刚降生到人世就经受了这么大的苦难他们来到的是一个严酷的世界。我有新消息要告诉您” “是好消息?” “在我们这个时代都是坏消息,不过对您来说这多半是好消息” “谢谢,”报务员应声说道,“您的好心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请告诉我,您的头还疼吗?” “已经好些了,至少不怎么头晕了。头晕时那种恶心的感觉已经消失,发作的时候真把人折磨死了” “这是脑震荡的症状” “是的。要不是我的头发浓密粗硬,孩子根本就保不住了,钢梁首先砸在我粗硬的头发上” “您的头发不是浓密粗硬。您有一头蓬松华丽的秀发。我第一次来访时,就非常欣赏您的头发。您是否使用过特殊的洗发剂?” “是的。叔叔经常从重庆给我们寄来法国的指甲花洗发膏和优质的美国洗发剂” 报务员心里对一切都很清楚。她在脑子里对这位“保险公司先生”向她提出的问题都一加以分析琢磨。关于重庆有个叔叔的说法是万无一失、经得起检验的。有关那只箱子她曾考虑过几种说法。她知道,这是一个最棘手的问题。今天为了竭力回避这一问题,她自称病体欠佳。她决定注意观察“保险公司间谍”的活动。利用重庆有个叔叔这一情况最便于对他进行观察,可作为相互间的试探。 主要是她要采取主动,首先留神他的言谈举止。 “顺便问一下,您叔叔在重庆有电话吗?” “我丈夫从没有往那儿打过电话” 她还不相信另一个同事已不在人世。对此她实在难以置信。当她第一次歇斯底里发作,悲痛欲绝地默默饮泣时,一位年迈的卫生员劝她:“别这样,亲爱的。我儿子当时的情况也这样。大家也认为他完了。他过去曾躺在医院里,现在靠一条腿蹦着走,可毕竟是在家里,不会应征入伍去当兵,这样他可以继续活下去” 报务员恨不得立即给李广元写张便条,请他打听到同事的下落。但她懂得,绝不能这样做,尽管她必须和李广元取得联系。 因此,她迫使自己冥思苦想,怎样才能巧妙地和李广元取得联系。他一定会在医院里找到自己的同志,这样就可以放心了。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后,孩子和同志可以在延安游逛了。当阳光灿烂的初秋到来时,空中挂着一条条金光闪闪的蛛丝,洁白的白样树挺拔秀丽,树叶一片金黄。 “只要医生一旦允许您起床,”那人继续说,“公司会立即帮助您通过电话和您叔叔联系。您知道,重庆那里联系很困难,他们很有钱,再说,帮助您也是叔父义不容辞的责任。您让他在电话里听听孩子的叫喊声,他就会动心的。现在嘛和公司领导已经谈妥,在查清您的保险赔偿金总额之前,日内我们先付给您第一笔钱。但我们必须有两名保人的签字” “什么人?” “两个能做保的人。请原谅,我只不过是个普通职员。请别生气,那两个人要能证明你的诚实。再一次请您正确理解我的意思” “可是,谁会来当这样的保人呢?” “难道您就没有朋友吗?” “能做保的朋友?没有,没有这样的朋友” “那好。熟人您总会有吧?只要能证实过去曾认识您丈夫的熟人就行” “现在认识”报务员纠正说。 “他还活着?” “是的” “他在哪儿?他在这个医院治疗过吗?” 报务员摇摇头以示否定: “没有,他在另一个医院。我相信,他活着” “我找过了” “所有医院都找了吗?” “是的” “军队医院您也去找过吗?” “您为什么认为他可能在军队医院呢?” “他是残废军人是军官他当时失去了知觉,有可能把他送进军队医院” “现在我可以为您放心了”来人笑了笑说,“您的神志很清楚,情况有明显好转。请您随便告诉我几个您丈夫熟人的名字,明天我说服这些人来做北 报务员感到太阳穴在发出怦怦的响声。随着每个新问题的提出,太阳穴跳动的响声愈来愈大。仿佛不是太阳穴跳动的声音,而是一把粗大的铁锤猛烈敲击时所发出的巨响。她心里明白,这些天来她一直回避一些具体问题,眼下沉默就意味着失败。她想起了自己住的那条街上的房子,特别是那些炸毁的房子。 “您试试去找退伍中尉兰正兴,跟他耐心谈谈。他住在小弄堂,在苏州湖畔。他是我丈夫的老相识。菩萨保佑,但愿他现在对我们还那样善良友好” “兰正兴,”那人重复着把将军的名字记在本上,“在苏州河边上。街名记得吗?” “不记得了” “很可能问讯处不会把他的地址给我们” “他年纪很老,有五十多岁,已经不在军队服役” “可是他的脑袋好使吗?” “什么?” “不,没什么。我只不过担心他血管硬化。” “您怎么能这样说呢。这位老兵心地非常善良” 194 营救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好,还有谁?” “要是说出柯夫人的名字呢?”报务员心里琢磨着,“这可能很危险,虽然我们只在她那儿稍事休息过,可我们当时身边带着箱子。如果他们把照片拿给她看,她会想起来的。她本来是个很合适的人选,因为她丈夫是少尉。 “您和柯夫人联系一下。她住在法租界,她有自己的房子,在市政厅附近” “谢谢。这就好办了。金夫人,我尽量让这些人出面做您的保人。对了,现在还有一件事。你们楼房的看门人从找到的箱子中认出有两个是您的。明天早上我和看门人一起来,我们当着他和大夫的面把这两个箱子打开。也许有些用不着的东西您当场可以处理,我拿这些东西去为我们的胖娃娃换点衣服” “明白了,”报务员思忖道,“他想要我今天就和我的朋友联系” “多谢了,”她说道,“菩萨会报答您的好心的。菩萨是从不忘记行善的人” “这算不了什么,祝您早日恢复健康,替我亲吻您的胖娃娃” 这人叫来一名女卫生员,并对她说,“要是她请您打电话到什么地方或转交便条,立即打电话给我打到家里或办公室都行,随时都可以,随时都行”他重复了一遍“如果有人来找她,就通知这儿,”他说着递给她一个电话号码,“这些人住的地方离这儿有三分钟的路程,您随便找个借口把来访的人留住” 李广元走出办公室时,看见两个人提着报务员的箱子经过走廊。他可以从千万个箱子中认出这个箱子里面装着电台。 李广元显得漫不经心,不慌不忙地跟在那两人身后。他们高兴地谈论着,把箱子送到突击队长罗夫的办公室里。 摘自中央保安局第四处突击大队长罗夫党员的鉴定 “1930年参加国民党。山东平阴。性格忠诚,英勇豪迈。与同事关系融洽。忠于职守。对民族的敌人深恶痛绝,毫不留情。是一名优秀战士。家庭和睦。无不正当关系。曾受到卫队首领的多次嘉奖” 有一瞬间李广元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疑问是立即进入突击大队长的办公室,还是以后再说。但他当机立断,鼓足勇气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没等回答便推门来到罗夫面前。 “您怎么?准备撤退?”他笑着问道。这话仿佛不是有意说的,是此时此地在脑子里自然而然产生,便脱口而出。 “不,”罗夫答道“这是电台” “您查获的?物主呢?” “是个女的。据我了解,电台的男主人完蛋了。这女人带着刚生下的婴儿躺在‘博爱’医院的隔离室” “带着刚生下的婴儿?” “是的,这坏家伙的头部砸伤了” “糟糕,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审她呢?” “我认为,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应该审问她。要不然磨磨蹭蹭,延误时机。没什么可等的。问题主要出在我们警察局的一个笨蛋身上,他把几只箱子,其中包括这只箱子的照片给她看了,还问她是否认出其中有她的箱子。谢天谢地,她不会逃跑,因为她的婴儿在那里。眼下不允许任何人进人婴儿室。我不认为她会丢下孩子逃跑不过,这也难说。我决定今天把她弄到这儿来” “言之有理,”李广元表示同意“那儿派人监视了吗?应该监视。她有可能和自己人联系” “是的。我们安插了一名卫生员,并派我们的人替代了门卫” “那还有必要把她带到这儿来吗?否则设置的圈套会完全落空。如果她突然决定要找自己人联系呢?” “我也正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呢。我担心她会清醒过来,您是知道这些共党分子的,要乘其不备,一鼓作气才能出奇制胜” “您为什么认定她是共党呢?” “情况是这样发现的。她生孩子叫喊的时候,说了一些话” 李广元朝门口走去,微微笑了笑说“那就应该尽快搞清她的问题。不过她一旦要和自己人联系,那放长线,钓大鱼,可就精采了。您以为他们的人现在就不会到各医院去寻找她的下落吗?” “这种可能我们还没有仔细研究过” “我奉劝您今天研究还为时不晚。祝您顺利,马到成功”李广元在门旁转过身来,说,“这案子很有意思。现在主要是不要操之过急。我还建议您先不要向高级领导人汇报,要不然他们会催命似的迫使您快干” 李广元已经把门打开,忽然拍了一下脑门,笑了起来“我像患脑动脉硬化的病人那样糊涂了,我是到您这儿来要安眠药的。大家都知道,您有疗效很好的英国安眠药” 在谈话中往往最后一句话给人的印象最深刻,而且容易记住。设法使对方谈自己所需要的话题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巧妙地结束谈话。李广元认为,现在如果有人问罗夫,谁来找过他和因何事找他,他一定会回答说,李广元来找过他,向他要疗效很好的英国安眠药。机关里有一半人服用的安眠药都是罗夫提供的。 和罗夫谈话后,李广元当即决定,要装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他直接找到吴四宝,向他报告说“支队长。我最好说我有病,不过我也确实有病。我请求准假十天到疗养院休养,不然我身体会支持不住的” 他对间谍机关上司说话时,脸色苍白,甚至发青。这不仅是因为事关报务员的命运,同时也决定着他的命运,他知道,他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如果审讯进行到第五个小时她还不开口,他们将会用手枪对准新生婴儿的后脑,并声称要当着母亲的面枪杀孩子。这是常凯申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惯用的要挟手段。他们还从未朝任何一个孩子的脑袋开过枪,这倒并不是他们有什么怜悯心,常凯申手下的那帮人可以干出比这更伤天害理的残酷勾当。只不过他们清楚地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母亲会神经错乱,发疯,整个行动计划将因此而失败。但这种恐吓手段是行之有效的。 李广元的脸色现在所以惨白、铁青,井不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报务员把他供出,他将会受什么样的罪。事情很简单,他是装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一个真正的间谍和演员或作家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如果演员表演时矫揉造作,他会遭到烂西红柿袭击的危险,倘若作家胡编乱造,毫无逻辑,会受到读者鄙视讥讽的报复,而对一个间谍来说,却是生命攸关的问题。 “是怎么回事?”吴四宝惊诧地问道,“您怎么啦?” “我认为,我们全都被常凯申蒙在鼓里。上次在大街上出了件丢人现眼的蠢事,如今变本加厉,更为恶劣了。他们搜捕到一个携带电台的女共党,看来她的活动非常频繁。这个电台我已搜寻了八个月,可到头来为什么这案子却落到了罗夫的手里。他好比猫不懂代数一样,对无线电一窍不通” 吴四宝伸手去拿电话筒。 “没有必要,”李广元说,“毫无必要。这样会发生内部磨擦,出现间谍和反间谍机构之间常有的明争暗斗。不必了。请您批准我现在到那个女人那儿去,把她带到我们这里来,哪怕进行一次初审也好。也许我盲目自信,自以为是,但我会比罗夫审讯得更好。然后再让罗夫去审讯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最主要的是案子,而不是功名” “您去吧”吴四宝吩咐道,“可我还是给卫队司令打个电话” “您最好到他那儿去一趟,”李广元说,“我不怎么喜欢这种纠缠不清的事” “您走吧,”吴四宝又说了一遍,“干您的事儿去。以后我们再谈老师的事,明天或明后天我们需要他” “我可不会分身法,没有一心二用,同时抓两件事的本领” “您可以办到。间谍要么马上投降,要么宁死不屈,像常凯申那帮亡命徒采取特殊措施后招供的人是寥寥无几的。接触后最初几个小时您就会心中有数了。要是那位女士什么也不说,就把她交给常凯申,让他们去碰这个硬钉子。如果她供认了,这可算是我们的功劳,这个苏北人也就相形见拙了” 吴四宝在气忿时便这样称呼他最痛恨的人——76号的头目常凯申。 李广元在急诊室出示了保安处的证章后,来到报务员的病房。 报务员一见到他,睁大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她朝李广元探过身去,但他怕房间里装有窃听器,便急忙说“金夫人,收拾一下吧。您已经失败了,但是一个间谍应该学会体面地认输。我知道您不会承认的,但这样做很愚蠢。我们截获了您的四十份密电。现在给您拿衣服来,您跟我走吧。要是您和我们采取合作态度,我保证您和您孩子的生命安全。如果您拒不供认,那我无法向您作任何保证了” 李广元等了片刻,女卫生员把她的套服、大衣和鞋拿来了。报务员照他的做法佯装说“我穿衣服,您是否出去一会儿?” “不,我不出去,”李广元回答说,“我转过身去,我还有很多话要说,您考虑考虑,如何答复我” “我不回答您的任何问题,”报务员说,“我没有什么可回答您的。我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身体还很虚弱。我想这误会一定会消除的。我丈夫是军官,是残废军人” 此时报务员感受到一种特殊的、万分欣喜的心情。她见到了自己人。她相信,今后的考验无论怎么严峻复杂,最可怕的孤立无援的处境已经过去。 “别胡扯了,”李广元打断了她的话,“您的电台已经落到我们手中,电文也被我们截获并已破译,铁证如山,不容抵赖。我只要您做一件事同意和我们一起。我奉劝您,”他转过身来说道,尽量用眼神和表情向她暗示,他要说一些极为重要的话,她必须注意细听,“同意我的建议,并首先供出您所知道的全部情况,即使您知道得很少;其次,接受我的忠告,在两三天内立即开始为我们工作” 他知道,最重要的话他只能在走廊上说。凯特只有在病房听了他所说的这番话,才能理解自己将要说的最重要的话。通过走廊的时间只有两分钟,他刚才上来的时候,已暗自计算过了。 女卫生员把婴儿抱来后,说“孩子准备好了” 这时李广元的胸中感到一阵憋闷,这倒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初生婴儿现在必须去76号魔窟,去监狱,去他一无所知的地方,而是因为一个妇女,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可能她也是个母亲,竟用如此乎静的声音,若无其事地说“孩子准备好了” “您抱孩子会感到吃力的,”女卫生员说,“我来抱他上车” “不用了,”李广元说道,“您可以走了。让金夫人自己抱孩子。对了,您去看看,走廊上最好不要有其他病人” 女卫生员走出病房,李广元打开门,让报务员先走。随即他扶着她的手臂,怕她抱不动孩子。当他发现报务员的双手在颤抖时,便把孩子抱到自己怀中。 “姑娘,听我说,”他嘴里叼着香烟,低声说,“所有情况他们都掌握了。你注意听。他们会让你给我们的人发报。你要讲条件,讨价还价,要他们作出各种保证,要求孩子跟你在一起。以孩子留在身边作为答应条件。他们会把我们的谈话都录下来,所以在我办公室始终要装扮得非常逼真,不露马脚。你说你不知道密码。我们的无线电报没有被译破。说另外有一个是译电员,你只是个收发报员。其他的都由我来应付。你说你的同事曾到关东路和云安路和间谍负责人见过面。并说外交部有位官员曾找过她,在车里我给你看他的照片” “他是外交部东方局的高级官员张安品。他一星期前因车祸丧生。这是一个假线索。76号特务为了弄清这一线索,毫无疑问花去十到十五天的时间,而眼下一天时间也是极为宝贵的,一天内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过了五个小时,罗夫向常凯申报告,女谍报员从“博爱”医院失踪了。 常凯申气急败坏,大发雷霆。 又过了两小时,吴四宝打电话给他说“晚上好,老朋友。李广元给我们准备了一份礼物,他带来一个同意为我们效劳的女谍报员。卫队司令已经为这一成就向他表示祝贺” 李广元坐在施伦堡的办公室,听他高兴地和常凯申在饶舌。他无数次反复自问,他是否有权把自己的同志,带到监狱这儿来?是啊,当然他本来可以让她坐上汽车,凭着自己的证章带她到乡下,然后为她找一所住宅,给她弄一些新的证件,可这将意味着他虽然救了报务员一命,但却过早地破坏了情报中心布置的行动计划,这是一个维系着千千万万同志的生命计划,是一个影响中国今后发展方向的计划。他很清楚,报务员要是从医院被劫走,整个特务组织会倾巢出动,四处搜寻。他也明白,倘若报务员一旦逃出虎口,他们根据线索必然会追查到他头上秘密警察的证章、汽车、外貌特征都是线索。这样他不得不转入地下。这等于是失败。李广元知道,事到如令,穷途末路,常凯申的刽子手们会穷凶极恶、残酷无情地杀害所有被他们关押的人。所以他告诉凯特,要她先谈自己的处境如今她和边区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丈夫已不幸身亡,今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她不能再落入过去自己“领导”的手中。这是一旦报务员仍然要交给76号后的后备方案。要是报务员能留在他这里,他就不必如此惴惴不安了。他可以把她安置在受到卫队保卫的秘密“无线电台站”,必要时可以作出妥善安排,让报务员和孩子突然失踪,这样任何人也不会找到她了。然而这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目前,尽管前线的处境已经绝望,大量难民涌人上海中心。特务组织依然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地继续工作;两个人中便有一人报告自己邻居的情况,而这一邻居又提供他的告密者的情况。只有对卫队和保安处机构一无所知、天真幼稚的人才会认为在当前一片混乱中可以畅行无阻,逃脱厄运。 常凯申花费了三个小时的时间研究了第一次审讯女谍报员的材料。他核对了李广元提供的记录和安装在卫队联队长张安品办公桌旁电插头中的磁带录音。 谍报员的回答完全吻合。卫队联队长的提问是匆匆记下的,与录音所以不一致,因为他是在对谍报员说话时作的记录。 。 195 布局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这个李广元还是很有两下,”常凯申对罗夫说,“您听听” 常凯申往回倒了一段磁带,然后放出李广元的说话声音:“南京将会把您的被捕看作是对您的一种判决。像这样最起码的道理我不准备重复了。一个被76号抓去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从76号里放出来的就是叛徒,只能是叛徒,是这样吧?这是一。我不打算要您供出尚未被捕的间谍名单,这并不那么重要,因为他们为了要千方百计找到您,就必然会自投罗网。这是二。第三,您要知道,我作为一个人和**军官,对您的处境不得不表示同情一我知道,如果我们迫不得已把您的孩子送到孤儿院,您作为一个母亲会悲痛欲绝。孩子将永远失去母亲。您要正确理解我,我不是威胁您,道理很简单,即使我不想这么做,可我有上级领导,对那些没有看见您怀里抱着婴儿的人来说,下命令总是要容易得多。而我不能不执行命令,我是一名战士,而你是匪徒,我们正在交战。最后,第四点,我们过去曾得到你们在上海拍摄的影片拷贝。你们把我们描绘成傻瓜,把我们的组织说成是疯人院。太可笑了,要知道,我们才是真正的合法政府。” 常凯申自然无法看到,李广元说到这里对报务员使了个眼色,她便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回敬道:“是啊,不过现在是我们的部队到了南京的大门口。” “对。过去当我们的军队在总统府大门口时,你们曾相信,有朝一日你们会来到上海。同样,现在我们也深信不疑,我们很快会攻进延安。不过眼下不是辩论的时候。现在跟您谈起这话题是因为我们的译电人员绝不是些愚蠢的人,他们已经破译了你们的许多密码,并且我们的人可以完成您这个报务员的工作” 李广元又向报务员丢了个眼色。她便说道:“你们的报务员不知道我发报的特点。而情报中心却非常熟悉” “是的。不过我们有您发报的录音磁带,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我们的人掌握您发报的特点,这样就可以取代您的工作。这将彻底使您身败名裂。您的组织将不会饶恕您。这一点您和我一样知道得很清楚,您也许比我更清楚。要是您放聪明些,我答应做到让您的领导相信您没有任何罪过” “这是不可能的”报务员答道。 “您错了,这是可能的。我们可以把您被捕的这一件事不记载到任何一个文件上。您将和我们一些心地善良的朋友同住在一所住宅里,那儿对您的女儿也很合适” “我的孩子是男孩儿” “对不起。以后如果遇到自己人,您就说,在丈夫死后有个人找到您,并对您说了接头暗号” “我不知道暗号” “您知道暗号,”李广元固执地重复说道,“暗号您是知道的,不过我不要求您说出这暗号,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是一种富有浪漫色彩的把戏。就这样,您说,那个用暗号跟您接头的人把您带到这所住宅,并交给您密码电文,您就发往情报中心。这样您就可以不承担罪责。在一些描写间谍的戏剧和电影中按说都有给予考虑的时间。可我不给您时间,我要您马上回答:同意还是拒绝?” 一阵沉默 常凯申对罗夫看了一眼,说:“只有一个地方有差错,他把孩子的性别弄错了,把婴儿说成是女孩儿。除此以外无懈可击,水平高超” “同意,”报务员低声答道,确切地说,是用耳语般的声音回答的。 “听不见”李广元说了一句。 “同意,”报务员重复着,“同意同意同意” “这样就好办了,”李广元说,“不要歇斯底里。当您同意参加反对我们的工作时,您是知道您将要干什么的” “可是我有一个条件”报务员说道。 “好,您说吧,我听着” “在我丈夫去世和我被捕后,我和组织的一切联系都断了。如果你们能向我保证,将来我永远不会再落人我过去领导人的手中,我将为你们工作” 眼前,当报务员的生命危在旦夕,而对吴四宝的进攻不知何故未能实现时,李广元完有必要和延安取得联系。他期望能得到帮助一两个人的名字,、几个人的地址,这些人即使和吴四宝没有直接或间接联系;但能和娶他的厨师傅兄弟的妹妹的表兄弟的外甥女有某种联系也行 李广元微微一笑:他觉得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颇有意思。 如果等待情报中心派一名报务员来,至少要两个星期左右。而眼下不能坐等,因为根据各种情况来看,几天内,最多一星期内要解决问题。 李广元在思忖:为什么吴四宝没有如期赴约呢?第一,他可能没有收到信。信被詹国强手下的人截获,虽然这种可能性极小。李广元设法把信和给吴四宝本人的其它邮件放在一起送去的。如果有人要从中窃取这封信,是件非常冒险的事,因为他是在卫队司令秘书处保密科工作人员已经检查过部邮件后才把信放进去的。第二,在分析这一封信时,李广元注意到自己在几处犯了重大的过失。他的职业习惯经常使他得益匪浅反复检点自己的举止、言谈、信件,对可能发生的过失错误从不怨天尤人,也不采取鸵鸟政策,心存侥幸,而是立即寻找摆脱困境的出路。这封信对他本人并不构成任何威胁:信是空袭时他在收发室用打字机打的。只不过他认为,对吴四宝这样的重要人物来说,信中过多地表露了忠臣的感情,而缺少事实以及据此提出的积极性建议。对作出实际不受监督的决定所承担的重大责任感要求。像吴四宝这类担任国家要职的人去和下属交谈,只有当告知他的事实过去无人知晓、并从国家角度看具有前景意义时才有可能。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李广元在继续思索,对吴四宝来说,可以使詹国强声名狼藉,身败名裂的任何点滴材料都是重要的(李广元知道詹国强和吴四宝之间勾心斗角的起因,可是他找不出现在这一明争暗斗正在继续进行,而且愈演愈烈的答案。)第三,李广元很清楚,吴四宝只不过因为工作繁忙,所以未能如期赴约。而且李广元知道,吴四宝过去只有两三次曾答应过类似的会面要求。而党和军队的上层机关每天要求他接见的人至少有二三十。 “这样做是极为幼稚的,”李广元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的行动不仅盲目,而且也不符合他的习惯” 警报响了。李广元看了看表:晚上十点。今天日落后一片血红的天空透着青蓝色。这意味着今夜天气严寒。 “我的玫瑰花会被冻死”,李广元上楼时想道,“看来,我把花移栽到室外是太早了。可谁又料得到,严寒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呢” 炸弹就在附近爆炸。李广元走出办公室,经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来到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口。他在直线电话分室门口(主要的直线电话室设在地下)站住了。门上插着钥匙。 李广元皱着双眉,从容不迫地向四周环顾了一遍:走廊上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到地下室去了。他用肩膀推了一下门,门没有推开。他便用钥匙把门打开。在所有的电话机中有两台白色的非常突出这是和元首地下室及吴四宝、丁末村、梅思品、李事群等人办公室联系的直拨电话。 李广元朝走廊瞧了一眼那儿还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玻璃在震颤,这时炸弹爆炸的地方离得更近了。刹那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是否要把门锁上。随即他走到电话机旁,拨了一个的号码. “我是吴四宝”他听到电话里传来低沉有力的声音。 “您收到我的信了吗?”李广元用改变了的嗓音问道。 “您是谁?” “您应该收到一封信,是给您本人的。是一个忠诚的党员写的” “是的。您好。您在哪儿?啊,明白了。我的汽车号码是……” “我知道”李广元打断了他的话,“谁开车?” “这重要吗?” “是的。您的司机中有一个” “我知道”吴四宝打断了他的话头。 他们互相了解,心照不宣:吴四宝心里清楚,李广元知道,有人窃听他的电话(这证明和他说话的人知道最上层的秘密);而李广元也得出同样的结论,吴四宝理解了他没有说完的话(他的司机中有一个是76号的密探),所以李广元感到这次谈话很顺利。 “在我们约好见面的地方有人会等您的。在您确定的时间明天” “现在,”李广元说,“过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在自然博物馆附近,李广元看见一辆“麦巴赫”牌装甲汽车。当他确信无人盯梢时,他从车旁走过。他看见吴四宝坐在后座上。 李广元又走回来,打开车门,说:“吴先生,感谢您对我的信任” 吴四宝默默地握了握他的手。 “开车吧,”他吩咐司机说,“去万泽” 然后他把后座和司机隔开的玻璃关上。 “我在哪儿见到过您?”他问道,仔细地打量着李广元“我说,取下您的伪装吧” 李广元把眼镜放到膝盖上,往上托了托帽子。 “我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您”吴四宝重复了一遍。 “没错,”李广元答道,“当您向我颁发十字勋章时,您说,我的脸像数学教授,而不象间谍” “可现在您的脸恰恰是一张间谍的脸,不象教授,” 吴四宝开玩笑说,“好,说吧,有什么情况” 连接吴四宝和保安局的电话机整整一夜没有响过。所以,当第二天早上一份窃听到的材料放到詹国强桌上的时候,他先是勃然大怒,等冷静下来后,感到大吃一惊。他召见丁末村并命令他查清,不过要谨慎小心是谁昨天夜里在政府通讯专用室和国家总部的吴四宝通话。 整整一个白天丁末村未能得到任何确切的材料。直到傍晚晚才有一份关于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给吴四宝打电话时,在话筒上留下的指纹材料送到他的办公桌上。使他感到惊讶的是,据资料记载,几天前76号已发现过同样的指纹,这些指纹是在女谍报员的电台上发现的。 吴四宝的司机在值班后回家的途中被捕。他过去曾得到吴四宝的允许不充当卫队的情报人员。三个小时他没有吐露一个字,”并一直要求和吴四宝面谈。在对他进行一番恫吓威逼后,他供认,夜里有个陌生人坐进他们车里。但他和吴四宝谈话的内容,司机无法提供,因为谈话是在被厚厚的防弹玻璃隔开的后座进行的。他对坐车人的相貌用语言描绘了一番。他说,这人的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前额,戴一副宽边角质眼镜,唇上蓄着灰白的胡须。给他看了二百多张照片。其中有李广元的相片。但首先,李广元不留胡须,根据需要胡须可以随时粘上或取下,非常方便;其次,这是他五年前的相片,在战时,经过五年人们一般都有很大变化,有时变得难以辨认。 詹国强在得到丁末村进行调查的报告后,同意他关于暗中收集单位所有工作人员指纹的建议。 同时丁末村还建议除掉吴四宝的司机,办法是,造成一种假象,似乎他是在自己家附近的街上由于撞车而偶然身亡。 最初,詹国强打算批准这一看来十分必要的措施,但转念一想,改变了主意。他对所有人都开始不再信任了,其中包括丁末村。 “这您自己考虑决定吧,”他说道,“也许,根本就应该把他放了?”他反问道,巧妙地应付了对方,而且他知道丁末村会怎么回答。 “这不可能,审问他时涉及了这么多的问题” 卫队司令要听到的正是这样的回答。 “这我不知道,”他皱起眉头,“司机是个诚实的人,而我们是不惩处诚实人的您自己想办法吧…” 丁末村走出詹国强的办公室,心里充满怒火,因为他知道,卫队司令害怕吴四宝,并让他当替罪羊,去承受打击。 “不,”他暗自决定,“既然如此,我也要留个心眼。让司机活着。这将是我的王牌” 詹国强在和丁末村谈话后请来了李事群。 詹国强意识到,和吴四宝的争斗进入了最后的决战阶段。要是吴四宝在卫队某个尚未查清的背叛者的帮助下得到足以使他身败名裂的材料,那他必须针锋相对利用这一次所掌握的事实给以致命打击。 在政治斗争中只有充分掌握情报和拥有实力才能使敌对双方的机会均等。而任何地方也没有像党的档案装甲保险柜中收藏有如此多的资料。就让吴四宝依靠人去进行斗争好了,而他,詹国强,将利用档案材料,因为档案材料比人更为可靠,并随着时间的流逝比人更有力 “我需要吴四宝的档案,”詹国强说道,“李局长,我需要什么您理解吗?” “我理解” “这比劫持一个要人还要困难” “我想是的” “不过,这能办到吗?” “不知道” “李局长,这样的回答不能令我满意。最近几天吴四宝要疏散档案,您的任务是查清,运往何处以及由谁护送。丁末村会帮助您不是公开的,而是通过一般商讨问题的方式” 李广元乘上夜班火车出发,以便“准备一个越境窗口”。他和常凯申都认为,派老师公开去边区会事与愿违,把事情张扬出去。而整个这次行动都是背着76号特务进行的,在事成之后,按常凯申的计划,“揭露”叛徒的正是李广元。 经常凯申的允许,近日来李广元一直在为老师物色一些策划阴谋的合格“人选”从外交部和空军司令部中挑选,李广元在这两个部门物色到的都是些死心扬地为汪伪政权效命的人。李广元特别满意的是,所有这些人都曾被76号招募去当过间谍。 “这很好,”常凯申赞扬说,“这样做很妙” 李广元用疑问的眼光瞧了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常凯申解释道,“这样我们可以使所有背着我们在日本寻找和平接触的人声名狼藉。要知道,日本是明显区别对待76号和我们这个部门的” 这一趟夜班快车有别干所有其他火车,它跟战前一样舒适:在车厢的小单间里真正的皮制带子不时装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铜制的烟灰缸闪着暗淡的光亮,列车员在送浓郁的龙井香茶。实际上只有外交人员才乘坐这列行驶在沪杭甬线路上的火车。 李广元的单间是74号。后一节车厢的56号单间里是一位脸色苍白的教授,他的名字非常别扭。他们俩人和另一位伤愈后返回前线的两位高官是两节车厢中仅有的乘客。 军官来到李广元的单间,问道:“您是北方人?” “唉”李广元叹了口气。 他可以说些玩笑话,这是经领导允许的。反间活动有时需要说一些含有恶意的玩笑话。如果对方没有到76号去告密,便可以考虑今后对这人进一步考察。这问题在于76号曾引起过一场争论:是当场制止不体面的谈话,还是任其发泄?李广元认为,对国家即便是微小的危害对他的祖国便会带来重大的利益,因此他千方百计支持那些持主张挑拨离间观点的人。 “为什么要唉声叹气?”军官感兴趣地问。 “因为没有给我送第二杯香茶。持有外国护照的人有求必应:只要他们一提出,就会送去真正的龙井” “是这样。倒是给我送了第二杯。我有花雕。要喝吗?” “谢谢。我也有。” “不过,您也许没有腌肉” “我有” “这么说,我和您的伙食供应标准是相同的咯”军官说道,两眼注视着李广元从皮包里取出的东西“您的军衔是什么?” “我是外交官。外交部三局参事” “你们真可恶”军官说着坐到安装在小洗脸池旁的软椅上“你们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为什么?” “因为是你们制定的外交政策,因为是你们造成同时作战的局面。干” “干杯!您是安徽人?” “对,您怎么知道的?” “根据您说的‘干’字猜到的。所有北方人都喜欢只说一个‘干’字” 军官笑了“对,是这样,”他说道,“您听我说,昨天我是不是有可能在作战部见到过您?” 这时李广元的身肌肉都紧张起来:他昨天曾把老师带到航空部为了和接近周围的人“建立”联系。当整个行动计划一旦成功,便吸收76号参与这事到那时就按常凯申的要求,查清“阴谋”的细节。所以老师必须在航空部、空军以及外交部“留下蛛丝马迹”。 “不,”李广元边琢磨着边往杯子里斟酒,“这个军官不可能看见我:我坐在车里时,旁边没有任何人经过。吴四宝未必会派一名将军来跟踪我,这不像他平时所干的,他的做法比这简单” “我没有到那儿去过,”他回答说,“我的长相很奇怪,谁都说好像刚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我” “您的长相属于某种模型,’军官解释说,“长得跟许多人一样” “这好还是不好?” “对间谍来说,也许很好,可对外交官来说,就不见得好。你们的脸要让人记住,终身难忘” “那对军人来说呢?” “目前军人要有一双结实有力的飞毛腿,为了能及时逃跑” “您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这样的话不害怕吗?” “可您不知道我的姓名” “要弄清姓名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您有一张令人难忘的面孔” “是吗?见鬼,我一直以为我的脸是最标准的。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等您写好材料去告我的密,等他们找到第二个证人,时间就早已过去,一切都将完蛋。把我们置于被告席上的将是另一些人,而不是这些人。而且首先是审判你们,外交官” “杀人放火的是你们,毁灭一切的是你们,而审判的却是我们?” “我们是执行命令。烧杀的是武装卫队。我们打仗” “怎么,您发明了一种特殊方法;打仗可以不放火、不死人?” “战争反正是必要的。当然不是这种愚蠢的战争,一个外行人指挥的战争。 196 布局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认定,可以凭灵感打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们大家需要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爱伟大的德国家,而我们所有人想的,只是怎样把国家出卖给布尔什维克和日本人” “干杯” “干国家好比人。静止使它们停滞不前。国界扼杀它们。它们需要运动这是公理。运动就是战争。如果你们这些可恶的外交官再把事情搅乱,就把你们统统消灭,一个不剩” “我们也是执行命令。我们和你们也同样是士兵总统的士兵” “得了,您别装了‘总统的士兵’”,他学着李广元的腔调挪榆道,“一个偷了将军靴子的低级军官” “将军,跟您谈话我感到恐惧” “别撒谎。现在整个国家说得跟我一样或起码是这么想的” “那青年队的孩子兵呢?当他们冲向日本士兵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他们喊着‘祖国万岁’去死” “狂热永远不会带来最后的胜利。狂热者可以获得胜利那只是在最初阶段。他们永远不可能保住胜利,因为他们的狂热不会持久,他们会感到厌倦。干” “干杯您为什么不发动您自己的那个师呢…” “是军” “那就更好了。那您为什么不带着自己一军人马去投降当俘虏呢?” “可是家呢?司令部里的狂热者们呢?还有那些相信神话般的胜利,觉得打仗要比向盟国阵营投降容易得多的胆小鬼们呢?” “您可以下命令” “下命令是要人们去牺牲。要人们为了生存去投降敌人这样的命令还从未有过。我还没有学会写这样的命令” “如果您接到这种命令呢?” “谁的命令?是那个神经衰弱的患者?他拖着我们大家一起跟他走进坟墓” “如果命令是汪先生下的呢?” “他的脑袋好比屁股。他是秘书,不是军人” “好吧要是在前线,您的总司令…” “嗯?” “对” “他不会发布这样的命令” “为什么?” “他是在司令部受到詹国强的栽培。在领袖人物手下工作的人必然丧失主动性。他可以变得精明强干,足智多谋,但没有独立作出决定的能力。在下决心迈出这一步之前,他一定会急不可耐地去找疣猪” “找谁?” “疣猪,”将军执拗地重复了一遍,“找常凯申” “您确信在没有得到准许的情况下不可能说服常凯申采取这样的行动吗?” “要不是深信不疑的话,我就不这么说了” “您对前途失去了信心?” “我对前途充满信心。对即将灭亡的前途充满信心。我们所有人,大家一起请您相信,当大家一起去死的时候,这并不可怕。我们的失败将是毁灭性的,对这场战争失败的记忆在今后世世代代不幸的国人心中将引起伤痛” 在车站李广元走出车厢。将军从他身旁走过时,垂下眼睛,举手向他敬礼。 他扬声说了一句致意词。 李广元回礼时说,“祝您走运。彻底粉碎敌人” 将军惶恐不安地瞧了李广元一眼看来,他昨天喝得酩酊大醉,酒后失言了。 “谢谢,”他的声音和刚才一样大,想必是为了让列车员听见他说的话,“我们要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全军覆没” “这我不怀疑,”李广元应和着回了一句,便沿着站台慢步走去。 在两节车厢里只剩下教授一人,他离开到安祥宁静、自由独立的上海去,李广元在月台上来回踱步,直到检查结束。火车徐徐开动,李广元久久地目送着紧贴在窗口的教授。 这个教授就是施教授。他带着给延安的密码情报到西安 汇报已完成的工作,吴四宝布置的任务,和常凯申的接触以及报务员的暴露。在这份汇报中李广元请求派来通讯联络人员,并谈到他能与来人取得联系的时间、地点、方式。李广元同时要求教授熟记发往延安的电报副文。电报字面上看不出有什么重要意义,但收到这份电报的人一定会刻不容缓地转发到延安的情报中心。 情报中心收到的电文内容将是 常凯申通过东京在巴黎和日军开始谈判。 火车开走后,李广元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接着到当地的边防站要车,以便驱车到遥远的山中哨所;不久老师将在这儿“非法”越境潜入延安。 詹国强安插在丁末村身边工作的女间谍报告说共党驻重庆代表机构的人曾来拜访过她“监护的主人”。这两个精明人之间的谈话几乎一字不漏地全部录了下来。 “世界诅咒那些坏蛋,”梅思品抽着烟斗说道,“倒不是因为76号里的刑具和火化炉,也不是由于他的僵硬政策,民国在整个历史上,甚至在卓有成效的民主改革后的时期,也从未像这次战争期间那样得到如此突飞猛进的发展。他们在西南和山中腹地建立起大批工厂并投人生产。日本人使延安和重庆在一段时间内互相拥抱。而世界上俄国人将利用德国的战争赔款斯大林指望从德国得到二百亿美元恢复西部各地区被破坏的工业,从而使其工业潜力增加一倍。到那时俄国的威力和进攻力量将在欧洲占据首位” “这是否说,”老师问道,“没有出路了? “怎么对您说呢一般来讲,他们当然会这么做。要是我们的态度像羊羔一样温顺,他们会迫使我们这样做。我们要把希望寄托在发展国内的民族主义上,那样他们也许会四分五裂…但不能轻举妄动,这将事与愿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以前共党在边区拥有冶金工业。而在东部地区却几乎没有,并且只有东北供应全国麦子的话,那如今一切都变了。存在于人民中的某些集团的利益历来是构成民族主义的基础,这些集团和事业,或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和生产有联系。要是我独自生产某种产品,我有一种心情,可一旦出现竞争者,我便会产生另一种心情。在我们制度的条件下竞争带来的是生机。而在制度的条件下竞争只会使人们受到伤害。派遣破坏者到那边去炸毁工厂的想法是十分荒唐可笑的。不过要是我们的宣传能准确无误而又论据充分地向我国各民族证明,他们每一个民族都能独立生存,并只使用自己的语言,这将是我们的胜利,对付这样的胜利共党将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我在国外的朋友们认为。经过这几年战争,共党无论在行动,还是在思想方面都学会了灵活性” “您要知道.”梅思品装满烟斗后说,“现在我在读许多进步作家的作品普希金、萨尔蒂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责备自己不会他们的语言。文学看来是最令人惊叹的,我指的是十九世纪的文学。我得出一个结论,俄国人性格的特征是,宁肯经常回顾以往的理想典范,而不去为建立未来的模式冒风险。我想象i他们会决定指靠俄国的农业阶级,期望土地会‘治愈一切,团结一切力量。那样他们将和时代要求相悻,发生冲突,因而走投无路。技术发展的水平是不允许这么做的” “这很有意思,”老师说道,“不过我担心,您在做出这些思想论断时是把自己凌驾于他们之上,而不是和他们一起” “您是号召我加入联共(布)党的队伍吗?”梅思品微微一笑“他们不会吸收我的” 李广元在边境哨所迅速地解决了所有问题。中尉是个性格随和、讨人喜欢的青年人。起初李广元对这样随和的性格感到惊讶,因为边防军和上个世纪的高年级大学生一样是以极端傲慢而闻名的。不过,李广元稍加思考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生活在与延安接壤的边境山区,皓月当空,四周一片皑皑白雪,犹如世外桃源,与轰炸、废墟、饥饿隔绝。这种生活使指挥该地区的中尉以及当地所有其他边防军人讨好来自中央的每一个人。边防军人的举止,他们的讨好迎合和过于殷勤的招待使李广元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边界已不再是无法通过的了。 他在想,要是能从这里直接和丁末村取得联系,并请他指派一名可靠的间谍人员把老师直接带到这里的哨所来,那就太理想了。但他知道,打到南京的任何一个电话都会被吴四宝所领导的部门记录下来。詹国强及其托付于老师的使命的失败正是他李广元手中的一张王牌。到时候他将把这一情况向常凯申汇报,并拿出照片,录音材料,地址,秘密接头暗号,以及老师的报告,以便揭露谈判,并非那个假谈判,而是将军在瑞士进行的真谈判。 李广元谈妥了他将把老师送到边区的地点,这是覆盖着一片幼小针叶树林的山谷。然后他再问了一遍小旅店的名称,这小旅店从边界这边可以一眼望见。他也打听了旅店主人的名字以及等候城里出租汽车所需的时间。他还弄清了平原上最近一家旅店的地点。老师要根据编造的假履历说他是从平原进山时在山谷中迷了路。他在西安和宝鸡都有朋友。到时候老师应寄出一封平常的书信,这表明已经初步谈妥,联系已建立,可以来进行认真的会谈。最初常凯申反对李广元的这一计划。 “太简单了,”他说,“一切都显得太简单了” “他只能这样做,没有别的办法,”李广元回答说,“对他来说最好的谎言便是绝对的真话。不然他会把事情弄乱,警察就要盯上他” (李广元很晚才回到自己的住所。他打开房们,伸手去摸开关,但听见一个非常熟悉的低低的说话声“不要开灯”“是老古,”李广元听出来了,“他怎么到这儿来的?看来出了什么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施教授把电报发往延安后,在西安的小旅馆要了一个房间。他洗完澡,下楼来到餐厅,莫名其妙地看了很长时间菜单。他把目光从“红烧肉”一词移到价格,又从“羊肉泡馍”移到价格,他像在研究这张泛着微蓝色的蜡光纸,过了一会儿,他自己也感到意外地突然笑了起来,骂道 “日本人混蛋!” 餐厅里只有他一人,厨房传出厨师弄响锅盘的声音,飘出煮沸的鸡汤及新鲜馒头的香味。 施教授又骂了一句,骂的声音比刚才响一些“日本人是臭狗屎” 大概有人听见了他的骂声一个脸色红润的年轻服务员出现了。他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教授身边,笑容可掬“您好,先生” “日本人是狗”施教授大声喊道,“是狗是混蛋是畜生” 他已无法控制自己,歇斯底里似的发作起来。 最初服务员以为这是开玩笑,他强作笑颜,过了一会儿便快步跑进厨房,接着厨师探头朝外瞧了一眼。 “要不要给医院打个电话?”服务员问道。 “你疯了,”厨师回答说,“一打电话救护车会开到我们餐厅来的谣言马上就会传开,说我们这儿有人食物中毒” 一小时后,施教授离开这家旅店,住进湖岸边上一家膳宿旅馆。他知道,在这次该死的歇斯底里发作后继续留在那里是不明智的。 起初,他因歇斯底里发作感到惶恐不安。后来,他又平静了下来。他在街上路达,不时回头张望,因为他担心,身后随时会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然后出现几个坏家伙,一声不响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带到地下室严刑拷打,因为他竟敢侮辱日本人。不过,现在他在街上走着,并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他在书亭买了几份报纸,头版刊登着几幅讽刺的漫画。他轻轻地失声一笑,但立即感到后怕,担心歇斯底里又会重新发作。 “我的老天爷”他感叹道,“难道一切都过去了吗?” 他按李广元给他的地址,沿着空旷无人的街道朝秘密接头地点走去。教授回头看了几次,突然又出乎自己的意料旋转着跳起了华尔兹舞。他兴高采烈,如痴如醉地旋转着,按老式的跳法,鞋尖轻轻擦着地面,象本世纪初文艺演出中的舞蹈演员一样跨着步子,这种跳法他还没有忘记。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老大请我转告,”教授用接头暗语说道,“昨天晚上他一直在等您的电话” “请进,”男主人说道,施教授便走进住宅,然而在没有听到“奇怪,我一直在家,看来,他记错号码了”的回答,他是无权进去的。 令人陶醉的自由空气恶毒地戏谚了施教授我们情报人员的秘密接头地点已被76号特务破坏,他们正在这里等待“客人”。第一位客人便是李广元的秘密联络员施教授。 “怎么样?”当他们走进房间后,身材高大的男人问道,“他在那儿怎么样?” “给您”施教授说着把一个细小的玻璃瓶交给他,“这里面都说到了” 这样做反而使他得救了,由于特务既不知道接头暗号,也不认识应来联系的可能是哪些人,因此采取了如下决定;如果联络员因没有得到回答而不进入住宅,就当场把他抓住,并将其麻醉后送往内地;要是他进来联系,则对他进行监视。以便顺蔓摸瓜,放长线钓大鱼,找到主要间谍头目。 高个子走进隔壁房间。他打开小瓶子,在桌上把一小张烟纸展开,情报是用数字密码编写的。现在南京的破译中心也有这样的密码已同意为詹国强工作的共党女谍报员正是用这种密码拍发情报的。 高个子男人把密电交给自己的助手,说“立即送往大使馆。转告我们的人,对这家伙组织人监视。我尽量设法跟他攀谈,把他留住,他不是个内行,显然是有人利用他,我来做他的工作,让他开开窍” 摘自中央保安局四处卫队六级小队长古铜的党员鉴定 “1924年加入国民党。北平人。北方人性格,坚毅刚强。忠于职守。对同事一视同仁,和睦相待。是一名优秀的特工。对祖国的敌人毫不留情。未婚。未发现不正当关系” 报务员摇睡着孩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李广元虽然不在,不过还是按他说的那样,把她转移到一所特务部门的秘密住宅。住宅内安装的电台不大,但功率很强。孩子已经入睡,报务员瞧着他的小脸蛋儿,心里在想“生活中任何事都需要学;如何煎鸡蛋要学,在索引卡片中怎样找书也要学,数学那就更不用说了。瞧,唯独怎么当母亲却不用学” “我们号召人恢复本性,”有一次女警卫王小姐这么说。她还非常年轻,总喜欢在饭前闲扯一阵。住在隔壁房间的卫队士兵在桌上摆了三个人的餐具,为了庆祝汪伪青年队培养出来的女队员二十周岁生日。在这次有土豆、牛肉的隆重晚宴上,卫兵声称,在伪政府赢得这场战争胜利后,妇女们将终于可以去干自己的事离开军队和生产,开始建立千千万万个大家庭。 “生儿育女、这就是女人的任务,”卫兵说道,“其他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人应该强壮有力。没有什么能比动物的天性更纯洁的了。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公开这么说” “这怎么行?”古铜脸皱起眉头疑惑不解地问道,他因受严重内伤刚从前线调回“今天跟我,明天跟另一个,后天又跟第三个?” “这是卑鄙下流,”卫兵鄙夷地皱了皱眉答道,“家庭是神圣不可动摇的。难道我不能在床上跟一家之主,自己的丈夫,即使他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同样尽情享用爱情的力量吗?应该把自己从羞耻的感情中解放出来这种感情也是荒谬的您大概不同意我的看法?” 她向报务员转过脸问道。 “不同意” “要给人留下最美好的印象的愿望也是自古以来女人的妙计。您不觉得我们善良古先生会认为您比我好吗?”汪小姐笑了起来,“不过他害怕日本人,再说,我更年轻” “我憎恨女人,”古铜支支吾吾地说道,“‘鬼’治的就是你们” “为什么?”汪小姐问道,调皮地向报务员使了个眼色,“您干吗要恨我们呢?” “就因为您在这儿所宣扬的思想。女人比恶魔还坏。恶魔毕竟不搞欺骗,因为他一眼便可以看出。而女人先甜言蜜语灌上一阵汤,让你晕头转向,然后把你牢牢抓住,任意摆布,同时又跟你最亲密的好友睡觉” “老婆给您戴绿帽子了罢”汪小姐甚至拍了一下巴掌。报务员注意到,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柔软娇嫩,像孩子的手一样有几个小窝,粉红色的指甲修剪得光亮而又整齐。 士兵无奈地看了汪小姐一眼,没有作答,因为他要服从她,他是一个普遍士兵,而她是卫队六级队长。 “对不起,”报务员从桌旁站起来说道,“我可以回自己房间去吗?” “怎么了?”汪小姐问道,“今天没有空袭,您还没有开始工作,可以比平常稍稍多坐一会儿” “我怕孩子会醒来。也许您允许我跟孩子一起睡?”报务员问道“我看这位先生很可怜,”她朝古铜摆了摆头,“他跟小孩儿在一起可能睡不好觉” “孩子很乖”古铜说,“是个很乖的小家伙。根本不哭” “这是不允许的,”汪小姐说,“您应该和婴儿分开;睡在不同的房间” “我不会跑的”报务员似笑非笑,“向您保证” “从这儿休想跑掉,”汪小姐回答说,“我们有两个人看守.而且所有的门锁都非常坚固牢靠。不。我非常遗憾,指挥部有命令。您试着找您的领导谈谈” “谁是我的领导?” “联队长李广元。要是您工作得十分出色,他可以不按上级的指示做。对一些人的刺激是金钱,对另一些人是男人,而对您工作的最可靠刺激是您的孩子。是这样吗?” “是的,”报务员答道,“您说得对” “对了,您到现在还没给孩子起名字,”汪小姐说着切下一小片苹果。 。 197 危机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报务员发现,这姑娘仿佛是在外交宴席上进餐她的动作温文尔雅,被虫蛀坏的苹果看上去颇像某种奇特的异国水果。 “我给他取名叫为国” “为了纪念谁?您丈夫?还是?顺便向问,他叫什么?” “谁?” “您的丈夫” “叫建国” “我知道建国。不,我问的是他真正的名字,姓是什么?” “我就知道他叫建国” “他甚至对您也没说过自己的名字?” “我认为,”报务员微微一笑,“你们的间谍和世界上所有间谍一样,相互间知道的都是假名。我延安的领导知道我叫丽丽而不是李莉,可能和建国保持联系的人和他在这儿的领导人知道” “我好像听说你们的头子姓什么,”汪小姐沉默片刻后说,“您要感谢我们,是李广元管您:他在我们这儿因为思想开放和逻辑强而闻名” 致卫队司令詹国强。绝密,亲启。 仅此一份。 卫队司令 昨夜我开始实际执行“真理”行动计划。此前预先熟悉了景观、道路和地形。我认为,查询将运送党务办公厅主任吴四宝档案的司机的更详细材料,或有关拟议中的路线,是欠慎重的。这会引起卫队某种程度的警觉。 我打算尽可能在暗中悄悄完成这一行动,但昨夜发生的事件使我无法实现“暗中”行动的方案。当我的便衣人员在公路中间把卡车横过来时,运送党务办公厅主任档案的车队没有停车,并朝卡车和我的三名便衣开火。第一辆护送档案的汽车不问青红皂白,也不查证件,朝我们的卡车开来,并把它撞翻到路旁的沟里。路又畅通了。第一辆掩护车里的五个人跳上后面的汽车,车队又继续前进。我知道,每辆卡车上至少有五六名冲锋枪手。事后查清,这些人既不是士兵,也不是军官。他们是疏散档案的前夜被动员的国家办公厅的工作人员。吴四宝亲自命令他们;向任何一个靠近汽车二十米以内的人开枪,不论他的军衔是什么。 我意识到必须改变策略,下令分割车队。我命令我部分人员沿平行道路追随车队到公路与铁路线交叉处:值班人员被隔离,由我们信任的人替代,他放下栏木,挡住去路。而我和其他人员把车队分割为两部分,然后留在原地。遗憾的是,我们不得不使用武器,因为他们对我们提出进行谈判的建议置之不理,每辆卡车都进行还击,直到打尽最后一颗子弹。前十二辆卡车与我们的汽车同时到达交叉路口,但那里已布置有担任保卫党务办公厅主任车队的二十四军后备坦克十辆。我人员被迫撤回。我们夺得的卡车全部被烧毁,而所有截获的袋子和锌箱搬到几辆装甲运输车上运到机场。驾驶装甲运输车到机场的司机被我突击组消灭。 您忠诚的下属,常凯申。 罗夫带着自己的两名助手来到秘密住宅。他略有醉意,所以说话时总是夹杂着法语。梅思品告诉他,丁末村同意,而李广元不在时,就由他,罗夫和共党谍报员工作。 “吴四宝派李广元去执行任务,罗夫这时侯可以采取截然不同的方式进行工作.被捕者在遇到凶狠的侦查员后对软心肠的人特别抱有好感。李广元是软心肠吗?”丁末村笑了起来,并请他抽烟。 梅思品点燃香烟,他沉思了片刻。让他感到满意的是,詹国强知道常凯申和中央保安局某工作人员进行过谈话一事,而李事群对此却一无所知,这一“空子”为他创造了在两股势力之间巧妙应付的可能。所以他很自然怎么也不会把李事群对李广元怀疑的实质告诉詹国强,而李事群却又从未听说过在詹国强看来是背叛和告密的神秘谈话。 “您是想要我去看看李广元将怎么领导谍报员的工作,是吗?”常凯申问道。 “为什么?”李事群感到惊奇,“您为什么要去过问呢?我认为,他在无线电收发报方面恰恰是个行家” “难道他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吗?”常凯申十分惊讶。 “他是不是要对我使什么坏?是否值得提醒他呢?也许这样做不合适?在这该死的地方工作还必须要手腕,使出各种招数,不去欺骗敌人,相反要愚弄自己人都见鬼去吧” “在做共党‘女钢琴师’的工作中要给罗夫一份单独的‘总谱’吗?” 通常称谍报员为“钢琴师”,而称谍报小组领导为“指挥”。最近一个时期,大批难民涌进上海,必须安置疏散的工作人员,在这样一片混乱中这些术语不知为什么都忘了使用,并且时被捕的间谍经常根据所属民族,而不是按职业称呼。 李事群又忧郁地说道:“做‘女钢琴师’的工作……不,让罗夫跟李广元保持联系,目的应该是一个。而达到目的方法可以不同” “这也对” “破译员工作进展得怎么样?” “那些密码非常复杂难解” “给那个女人施加点压力。我不信她不知道间谍头子的密码” “李广元按自己的办法做她的工作” “李广元暂时不在,就让罗夫对她施加点压力” “用他的办法?” 李事群正想说什么,这时桌上电话铃响了。汪未经请李事群去参加会议。 李事群当然记得谈到有关李广元的话。不过前天晚上,当他们和常凯申就国外的财政问题进行长谈时,常凯申顺便提到: “从你们方面来说,你们的人对此活动要保证绝对秘密,要吸收我们信得过的最可靠的人参加,像李广元、罗夫” 李事群是深请这种把戏的要求:如果常凯申提及某人,又不由问这人的况,说明此人受到他的关注,意味着这是个“用得着”的人。 经初步查阅,在听截获的约曼档案中,未发现任何一个可以说明党把钱转移到外国银行的文件。看来,或者这些文件已经疏散,或者银行的秘密账号和一旦和平到来时那些他所需要的财政代理人的姓名都装在常凯申记忆非凡的脑子里,最后,还有一个可能,文件都在冲出警戒线并和军队坦克会合的前面十几辆汽车上这是再遗憾不过的了 但在手下的人所截获的档案中,有一些最引人深思的材料。其中特别是李广元给吴四宝的一封信,信虽然没有署名,但证实,保安处内部一次叛变活动正酝酿成熟。 詹国强将此材料给梅思品看过后要求他进行调查。梅思品一口答应完成卫队司令布置的这一任务,但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一任务是无法完成的。不过,这一文件的发现使他产生一个想法:在常凯申的档案中会有更为重要的材料,使他可以对自己手下的工作人员再进行一次审查, 弄清他们是否同时为常凯申工作,如果是,从何时开始,搞些什么问题,具体针对哪些人。梅思品对知道他手下的工作人员同时为两个主人效劳并不害怕。对他说来重要的是设想鲍曼知道他寻求和平这一神圣计划的景。 梅思品派了几名人员进行查阅档案的工作。几乎每小时他都要询问,有什么新材料。他得到的却总是一个回答:“暂时没什么有价值的材料” 是否一切顺利? “您的上司体怎么样?”高个子问道,“很健康吗?” “是,”他微微一笑,“一切正常“。 “要来杯茶吗?” “谢谢,太好了” 男主人走进厨房、他从厨房里问道: “您的屋顶可靠吗?” “我住在二楼”特务不懂他的暗语。 间谍冷冷一笑,放上水壶开始煮水。他的判断没错,来找他的是个外行,自愿帮忙的“屋顶”在全世界间谍的行话中表示“掩护”。 “唯一的是不能之过急,”他告诫自己,“老头子现在是瓮中之鳖。他会把全部实和盘托出的,只不过对他必须谨慎小心才是” “这样的茶叶在现在的上海是喝不到的,”他说着把盛着茶水的杯子往同行面前移了移,“那些混蛋让老百姓喝的是质量低劣的茶叶渣,这里卖的是货真价实的龙井茶。” “这味道早就忘了,”同事呷了一小口,表示同意,“这样的龙井将近十年没有喝过了” “杭州人教会我在喝浓茶的同时喝水。您要不要试试?” 眼下一切都使他感到心舒衡无论是走路,想问题还是呼吸他都感到轻松愉快。他高兴得笑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在喝浓茶的同时喝过水”。 “这别有风味:温度和味道的差别产生一种特殊的滋味” “是的,”特务喝了一口水,说,“很有意思” “他有没有让您捎什么口信给我?” “没有。就是那个小玻璃瓶” “奇怪” “为什么?” “我以为他会告诉我,什么时候等他” “关于这个问题他什么也没有说” “对了。我还没问您,手头有钱吗?” “眼下还够用” “如果您需要钱,就来找我,我可以借给您。多了当然没有,不过总可以维持一段时间顺便问一问,您有没有注意是否有尾巴?” “尾巴?这是指盯梢?” “对” “这我可没怎么注意’ “您太大意了。这方面他没提醒过您吗?” “当然提醒了。可是经过多年,特别是从监狱出来后,我在这儿感到自由自在,有点得意忘形了。谢谢您的提醒” “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忘记。特别是在这个中立的地方。这里的警察诡计多端非常狡猾。您还有别的事要对我说吗?” “我吗?没有,没有别的事了” “您的证件给我” “他告诉我,证件时刻要随带着” “他对您说过现在您归我领导吗?” “没有” “倒也是,这在您转交给我的密码信里提到了。我们考虑一下,怎么做才能更加万无一失。您现在” “我现在回旅馆,上好好睡上一觉” “不我指的是…您的工作” “先睡个够,”特务打断他的话说,“我真想睡上一天、两天、甚至三天,然后再考虑工作。所有的文件手稿我都留在南京了。不过,要做的各项工作我几乎都能背得出来” 76号的间谍接过特务的南京方面的证件,漫不经心地往桌上一扔。 “后天两点钟来取新的份,我们到法租界去办理好登记手续。确切说,是尽量设法办好:英国人的态度极其恶劣,越来越蛮横” “谁?”新来的特务没有理解。 76号的间谍咳了几声:他露了马脚,为了更好地掩盖自己的破绽,他在回答前,抽起香烟,慢慢悠悠地喷着烟。 “英国人把每个路经这里的人都看成是本间谍。至于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跟共党战斗的国者还是哪来来的待务,对这帮家伙来说都一样” “他没有告诉我要在这里登记” “这都写在密码信上了” “他的主子在南京,”76号间谍脑子是在琢磨,“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他不是说他的文件手稿留在南京了吗。这么说,落入我们手中的是一个来自南京的人这可太走运了。千万不要之过急,”随即他又提醒自己一遍,“不要之过急” “好,我非常感谢您,”特务说着站起来“龙井的味道的确好极了,和凉开水一起喝,更是好上加好” “您是否已经通知他事都安排妥当了?也许您需要我来办这件事?” “您可以通过同志们来办这件事吗?” “是,”76号间谍暗自想道“真没料到,“太好了” “对,我可以通过同志们来办。不过您也同时向他报告,别耽搁” “我本想今天就汇报,可是哪儿也找不到我所需要的那种明信片邮票” “要是买不到,后天我替您弄到所需的邮票。邮票上印的是什么?” “蓝颜色。一定要蓝颜色的” “好。明信片在您上吗?” “没有,在旅馆” “这不行。在旅馆不能留下任何东西” “瞧您说的,”特务微微一笑,“这是普通的明信片,我在南京买了十个这样的明信片。信的内容我记在脑子里,我没有什么疏忽大意的地方” 主人在前厅和特务握手道别时说: “要小心,千万要小心,同志。请注意,这里的平静只是表面现象” “他预先提醒过我,我知道” “为了预防万一,把您的地址留下” “‘仙客来’旅馆” “那儿住的都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这么问?”施教授感到诧异。 “是旅馆的名字。浙江人一般都住在用他们自己名称的旅店馆” “不。我看那儿没有浙江人” “这我们可以调查。要是在您下榻的旅馆看见我,请不要走近我,也不要跟我打招呼,就当我们相互都不认识” “好” “现在这样吧如果您一旦发生什么特殊况,打电话给我。记住电话号码”他说了两遍电话号码。 “好,”施教授答应说,“我的记很好。用学拉丁文训练记忆力比其他任何方法要有效得多” 他走出大门,不慌不忙地穿过马路。一个穿着毛皮背心的老头儿正在关自己鸟禽商店的百叶窗。鸟儿在笼子里欢蹦乱跳。施教授立在橱窗前,观赏着鸟儿。 “要买什么吗?”老头儿问道。 “不买,我只不过想欣赏欣赏您养的鸟” “最好的我摆在店里面。我跟别人不一样”老头儿很健谈,“大家都把最吸引人的商品陈列在橱窗里。我认为,鸟不是商品,鸟就是鸟。许多作家常到我这儿来,他们坐着谛听鸟鸣。他们中间有个人说:‘在我经历创作一本新书的苦难之前,我好比神话中的歌手俄耳甫斯,先要听够世界上最伟大的音乐鸟的歌唱。否则我将无法向世界唱出能够找到我的欧里狄克的动听歌曲’” 施教授擦去突然涌上他眼睛的泪水。他离开橱窗时说了声:“谢谢您” “为什么不能开灯?您害怕谁?”李广元问。 “不是怕您”那边暗暗的答道。 “好,那就摸黑吧” “在您的房子里我已经习惯了。这儿又舒服又安静” “特别是在轰炸的时候,”他说着哼了一声,“我的腰疼得要死,不知在哪儿受了风。我到洗澡间去一趟,拿阿斯匹林。您坐下,把手给我,沙发椅在这儿” 李广元走进洗澡间,打开药箱。 “黑咕隆吟,我会吃错药,可别吃的是泻药,”他回到房间后说,“把窗帘放下,我的窗帘很厚实,然后再烧壁炉” “我试了试,窗帘放不下来,您装了机关吧” “根本没有,只不过环在木棍上了。我这就弄好。出什么事了,老伙计?您这么害怕,怕谁啊?” “常凯申” 李广元用窗帘把窗子遮好,便去开灯。 听到开关响了一声后说道:“我把保险闸上的塞子拧下来了。很有可能在您这儿安装了窃听器” “谁?” “我们” “用意何在?” “我就是为这事来找您的。先点您的炉子,然后坐下谈。我们的时间很少,可是要讨论的重要问题很多” 李广元点着了干劈柴。壁炉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这种壁炉相当古怪:先是呜呜作响,只有等到炉子烧后,这响声才消失。 “怎么回事?”李广元坐到离火较近的沙发椅上,问道,“老朋友,您怎么啦?” “我?我没什么。倒是要问问,您将要干什么?” “指原则上吗?” “包括原则上” “原则上我打算洗个澡,然后躺下睡大觉。我冷得直打哆嗦,累得要命” “李广元,我是作为一个朋友到您这儿来的” “得了吧,”李广元皱了皱眉,“您怎么,像三岁孩子一样想哄骗人?想喝点酒吗?” “想” 李广元拿来白兰地,给老霍和自己各斟一杯。他们默默地一饮而尽。 “好酒” “再来一杯?”李广元问道。 “太好了” 他们又喝了一杯。老霍掰了掰手指,发出咯咯的响声,然后说:“李广元,我这个星期在调查您的况” “我不懂您的意思” “常凯申指派我秘密调查您和物理学家们有关的证据” “听我说,老霍,您跟我说话简直像在打哑谜。被捕的物理学家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您要秘密调查我的事,常凯申找我罪证的意图何在?” “我无法对您解释,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我只知道,您受到怀疑和监视” “我?”李广元显得十分惊愕,“这简直是胡闹。要不然是我们的领导被当前的混乱局面弄得失魂落魄、不知所措了” “李广元,您自己不是曾教我遇事要分析和冷静嘛” “遇到这样的事您还要我冷静?在您对我说的这一番话以后我能冷静吗?是的,我很不平静,我感到气愤。我现在就去找常凯申” “他在睡觉。也不必急于去找他。先听我说完。我要告诉您的是在涉及物理学家案子中所发现的一些况。这些况我还没有向常凯申汇报。我在等您” 李广元需要短暂的时间,以便集中思想,重新检查自己是否留下了即使最不易为人觉察但却会暴露自己的任何材料如提问、回答的记录、对细节表现出过多的兴趣等等。 “老霍究竟要干什么呢?”李广元在思忖“要是我告发他,他泄露76号在对我进行秘密调查这会给他招来杀之祸。他是个死心塌地的特务,他怎么会这样干呢? 他是受常凯申指派来试探我?这也未必。这里没有他们的人,他们理应知道,经过这番谈话以后对我更有利的是潜逃。如今已不是一九四年,前线近在咫尺。莫非他是自己主动来的?虽说他是个极其狡猾的人,他还没那么聪明,敢于自己玩弄这种把戏。我不十分理解这种天真幼稚的诡计,但正是这样的诡计可能胜过逻辑和理智” 198 步骤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李广元拨了拨熊熊燃烧的劈柴,说:“好,快说吧” “我所说的一切都非常重要” “在当今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重要?” “我从王宏所属的部门请来了三位鉴定专家” 王宏是日本军队新式武器顾问,他领导一些人员在研究原子分裂问题。 “你们关押教授后,我也曾请过他们那儿的鉴定专家” “对。教授是我们76号的人关押的。但为什么你们情报部门要搞他的问题?” “您难道不理解吗?” “是的,不理解” “王宏曾在法国和美国学习过。他在那里的各种联系具有重要意义不是明摆着的吗?在看问题方面缺乏勇敢果断的精神正是我们所有人的致命弱点。我们不敢大胆想象,循规蹈矩,害怕越过雷池一步,这就是我们的主要错误” “是这样,”队长表示同意,“您说得对。有关勇敢大胆的问题我不想争论。可是在某些具体问题上我有不同看法。王宏坚决认为应该继续研究从放射性强的物质中提取环的可能性,正因为如此他受到科学界论敌的指责。就是这些人告了他的密,经过我做工作,他们都承认这一点” “这我不怀疑” “可现在我们在东京的人报告说,王宏是正确的。美国人和英国人按他的方法在继续研究而王宏却曾关押在咱们的监狱里 “在你们的监狱里,不是我们76号。”李广元纠正说,“在你们那儿,队长。不是我们抓过他,是你们。不是我们立的案,而是你们立的。常凯申和你。不是我和您的老婆。” “就算他的祖父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日本人”队长火冒三丈,“要是他效忠于我们,而且是尽心竭力地为我们效劳,那他的祖父是什么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可你们却轻信了一群坏蛋。” “坏蛋?”难道这些运动的元老,久经考验的党内人死,总统亲自授奖的知识分子是坏蛋?” “好吧,好吧,算了您说得都对。算您说得对。给我倒点酒。” “塞子您扔掉没有?” “瓶塞在您的左手,李队长” “我问的是保险闸上的塞子。” “没有扔掉。放在镜子旁边的小桌子里” 队长脖子一仰,一口把酒喝干了。 “我现在酒喝得很多”他说。 “我倒想知道,现在谁喝酒喝得少?” “没有钱的穷人,”队长开玩笑说,“不幸的人” “有人曾说过,金钱万能” “是这样,”队长表示同意他的看法,“要是我把调查的结果向上面报告的话,他会作出什么决定?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首先您应该向吴四宝汇报自己调查的结果。是他下令逮捕教授的” “可是审问这个教授的是您” “不错,我是审问过,是按上司指示执行的” “如果当时您放了他,那半年前在制造‘报复武器’方面我们就会遥遥领先了” “您能证实这一点吗?” “我已经证实了” “其他所有物理学家也同意您的意见吗?” “大部分。我请来谈话的大部分物理学家是同意我的。而您将会怎么办呢?” “没什么,”李广元回答说,“我毫不在乎。科学研究的结果要用实践证明。这些证明在哪里?” “我有,在我口袋里” “居然如此?” “正是如此。我从伦敦收到了一些情报。最新情报。这是对您的死刑判决书” “队长,您想达到什么目的?您的用意何在,想干什么,” “我可以重复一遍: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您,正是您破坏了制造‘报复武器’的工作。不管您是否有意,您,正是您应该询问一百位物理学家的意见,而您却只询问了十位物理学家,并以他们提供的证词为依据他们所关心的只是孤立隆格从而促使人们认为隆格的方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是毫无前途的” “这么说,您要求我不信任我们的真正士兵,怀疑常凯申和詹国强所信赖的人,去维护一个在研究方面走上美国道路的人?您是要求我这样做吗?您要求我信任76号逮捕的教授,76号是不会无辜逮捕任何一个人的而不信任那些帮助揭露他的人吗?” “李广元,一切看来都合乎逻辑。我一直羡慕您善于按明确严密的逻辑行事:您谴责常凯申,因为他命令逮捕教授,指责我庇护共党,把自己的信心牢固地建立在我们的尸骨上。好,李广元,我为您鼓掌。可我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您关心教授是相当有远见的。虽然他现在被关押在监狱,但住在卫队营地的单独住所,有可能从事理论物理的研究。李广元,现在我要对您说的是最主要的:我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困境要是我把调查的结果汇报给常凯申,他会意识到,您掌握了反对他的武器。对,您说得对,正是他下令逮捕教授的。要是我告诉他,调查的结果对您不利,这也将使他遭到间接的打击。而我呢,不管这是多么荒唐可笑,会受到两面夹击。我既会遭到常凯申,也会遭到您的打击。他呢,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检验我的论据,而您呢基本上会像您刚才说的那样来整我。我这个中统的军官该如何是好呢?间谍机关的军官,请您说说” “他的用意原来如此,”李广元心里明白了,“这是不是考验我?如果他要考验我,那我心中有数,应该如何对付。但如果这是拉拢我呢?他们犹如船沉前的老鼠,为了免遭灭顶之灾,想立即逃离船只。他谈到76号和间谍机关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好吧,心中有数了。回答他还为时过早” “76号和间谍机关,”李广元耸了耸肩,说,“有什么区别?我们虽然有磨擦,可总的来说,都是为了共同的事业在工作” “是为了共同的事业,”队长承认说,“只不过我们是以刽子手和暴徒而闻名于世,而你们是制作珠宝首饰的精工巧匠,是买卖化妆品的商人,你们是政治间谍。任何制度、任何国家都需要你们,而我们只属于国家,我们与国家同命运共存亡” “您问我该怎么办?” “对” “您有什么建议?” “我想先听听您的高见” “根据您拧下保险闸塞子和要求我放下窗帘来看” “窗帘是您建议放下的” “是吗?见鬼,我觉得好像这是您建议的算了,这不是实质问题。您想洗手不干了?” “您在边界上有‘越境窗口’吗?” “就假设有吧” “要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到中立国去怎么样?” “三个人?” “对。就是三个人:教授、您和我。我们将为世界拯救一位伟大的物理学家。我在这儿救他,而您组织偷越国境。行吗?您要考虑到:受怀疑监视的是您,而不是我。受常凯申的怀疑监视意味着什么,这您是一清二楚的。怎么样?我在等您的回答” “还要白兰地吗?” “要” 李广元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走到队长面前,把酒杯递给他,就在这一瞬间,李广元抡起带棱的沉重酒瓶用力朝他的头部砸去。酒瓶的碎玻璃四处飞溅,深颜色的白兰地酒流到队长的脸上。 “我这样做是对的,”李广元脑子里在琢磨,脚踩着“轿车”的加速踏板“我别无选择。即使他是真心实意来找我,我这么做也是对的。在局部问题上我有所失,可我赢得的却是常凯申的彻底信任相比之下这更为重要” 他身旁队长半坐半卧靠在蒙着红色皮子的车门上。他处于昏迷状态。 他说常凯申正在睡觉这并不确切。他没有睡。他刚接到破译中心的报告:共党女谍报员的密码和从延安收到的密码相同。因此,常凯申推测,共党上海的间谍头目在寻找新的联络他或者认为他的报务人员在空袭中丧生,或者已觉察到他们出了问题。但常凯申一直不愿去考虑电台以及与吴四宝直线联系的电话筒上那些令人伤脑筋的指纹。但他越是不愿想,这些伤脑筋的指纹就越妨碍他对问题的思考。在二十年来的警察生涯中他养成了一种特殊的习性:他首先倾听自己的心声,自己的直觉,然后才对事实进行分析,检验自己的直觉。他很少失误:无论是在之前的政府供职期间镇压学生游行的时候,还是他反戈倒向汪未经,关押重庆政府官员的时侯。他在执行詹国强的所有任务和后来倾向于汪未经时,他的感觉也从未使他上当受骗过。他知道,有些人未必会忘记与李广元有关的任务。这意味着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是在上层。但发生了什么事,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常凯申却不得而知。所以他指派手下到李广元那儿去演出一场假戏。如果第二天李广元来找他,并向他报告手下的言行,他可以放心地结束调查,把材料锁进保险柜,束之高阁。假如李广元同意手下的建议,他便可以公开摊牌,去找上面,根据自己手下人员的调查材料,向他报告案情。 “这样”他继续思考着,“好吧,等到派出去的人回来,便可见分晓了。现在该考虑一下共党‘女钢琴师’的一事。看来,在她的上级领导开始通过延安寻找联系的时候,我们可以采用自己的方法来对付这个女人,而不是李广元那种劝人为善的谈话方式。她不可能只是她领导手中的工具。她应该知道某些内情。实际上她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已经没有时间了。延安发来的密码索引可能也记在她的脑子里。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还没有完考虑好,门便开了,进来的是李广元。他架着血流满面的队长,后者双手反剪,手腕上锁着一副镀铬的手铐。 常凯申注意到自己的助手惊慌失色地站在门口,便说:“李队长,您疯啦?” “我没有疯,”李广元答道,嫌恶地把队长往沙发上一扔“或许是他疯了。要不然他就是个叛徒” “水,”队长勉强张开嘴唇,“给点水” “给他水,”常凯申说道,“出了什么事?给我解释清楚” “让他先给您把一切解释清楚,”李广元说,“我好用书面形式把所有情况写清楚” 他给队长喝了水,然后把玻璃杯放到托盘上的长颈玻璃瓶旁边。 “您回去把您认为该写的都写下来,”常凯申吩咐道。“您什么时候能写好?” “写得简短十分钟就够。要详细的话明天写好” “为什么明天?” “因为今天我有急事必须办完。再说,早了他的神志还没有清醒过来。可以走了吗?” “好,请便”常凯申答道。 李广元走后,常凯申打开手下手腕上的手铐,若有所思地走到放着玻璃杯的小桌旁。他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手指拿起杯子,对着亮光看了看.上面明显地留下了李广元的指纹。他是还没有来得及检查的指纹中的一个。与其说是怀疑李广元,不如说是按自己的习惯,查它个水落石出。常凯申把秘书叫来,吩咐说: “取下这杯子上的指纹。要是我睡了,不要叫醒我。我想,这事并不十分着急” 指纹鉴定材料使常凯申大吃一惊。李广元在杯子上留下的指纹和电话筒上的指纹相同,而且最可怕的是,和电台上发现的指纹完一致。 李广元驾驶着自己的“雷诺”风驰电掣般地向郊外开去。脸色苍白的老师一声不响地坐在他身旁。李广元打开收音机,拨到电台,正播放年轻女歌手的音乐。她的嗓音低沉有力,歌词简单而通俗。 “现在的风气完败坏了,”老师说道,“我不是谴责,不,只不过听着这音乐总使我想起亨德尔和巴赫。看来,以前从事艺术的人对自己的要求是比较严格的;他们有信仰,为自己规定了最高任务。而这唱的是什么?简直像市场上的叫卖” “这位女歌手会名垂千古的,不过等到战后我再和您争论。现在您对我再重复一遍您将要在边区所做的一切” 老师便开始向李广元重复三小时前对他详细交代的一切。李广元一面听老师讲,一面继续寻思:“是啊,报务员留在他们那儿了。但如果我把报务员带走,他们会抓住老师,因为76号中显然也有人在注意他。这样整个行动计划将必然失败,詹国强便可以和在延安的人相互勾结。如果发生意外情况,虽然不应发生,但有可能发生他们要是折磨孩子,报务员有可能提到我。不过老师可以开始行动,而施教授应该已经完成我交给他的任务。电报想必已经到家。无论是老师还是施教授都不知道,他们在为谁执行我的计划。一切都会非常顺利。我决不让詹国强在伯尔尼‘坐到谈判桌上’。现在他们绝不会得逞。常凯申对我的‘越境窗口’也一无所知,边防军也不会告诉他手下的人任何情况,因为我是奉卫队司令之命行动。这样老师今天将到达延安,明天开始执行我的任务,说得更确切些,是我们的任务” “不,”李广元打断自己的思路,说,“您应在饭店的玫瑰色大厅,而不是在蔚蓝色大厅约定见面” “我觉得您好像根本不在听我讲话” “我在洗耳恭听。请继续讲下去” “一旦老师越境成功,一切都很顺利,我将去营救报务员。到那时我就可以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他们会紧缩包围圈,到时连吴四宝也将无济于事,不能助我一臂之力让他们都见鬼去吧。要是我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我就和报务员一起通过我的‘越境窗口’。如果可以继续干下去他们没有证据,也不可能有,我便使用武力营救报务员,但要得到上级的默许。到他家汇报工作或到茶馆,他在那儿和詹国强形影不离。要计算好时间,除掉秘密住宅的守卫,破坏电台,然后带走报务员。主要是计算好所需时间和行动速度。让他们去找她的领导人。他们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可找到答案。根据常凯申看见手下头破血流时大惊失色的情况判断,队长是他派来的。如果他不是假戏真演,除了要扮演的角色外还确有诚意的话,他是不可能扮演得如此逼真的。如果我真同意和他以及教授一起潜逃,那不知道他下一步将怎么走。可能他会和我们一起偷越国境。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在审问天文学家时他看我的眼神以及当时他说的话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我和他周旋的办法是正确的。我一方面利用詹国强,另一方面利用吴四宝作掩护,突然动身。目前主要的问题是报务员。明天上午我将不回办公室,立即到她那儿去。可是不行,不能这样做。任何时候都不能盲目行动。我必须先去见缪勒” “对,”李广元说道,“非常好,您记住了这一点;坐第二辆黄包车,不坐第一辆,而且绝不能随便搭移乘顺路的车辆。总之,我相信,在我向您提到的那个寺庙里,您的朋友会关照您的。我再重复一遍:什么情况您都可能遇到。各种意外都可能发生。只要稍有疏忽,您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您就会被抓到常凯申在这里的地下室来。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您要记住: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受刑时,只要您提到一次我的名字,我就性命难保,同时您的妹妹和几个外甥也将必死无疑。要是您说出我的名字,您的亲属就只有死路一条。您要理解我的意思,这不是威吓,这是现实,这一点您应该知道,并时刻牢记” 在离车站广场还有一百米的地方,李广元便扔下汽车。边防站的汽车已停在预定地点,钥匙插在点火电门上。车窗玻璃上故意泼上了泥浆,这样将无法看清乘车人的面孔。 “换装吧”李广元说道。 “这就换,”老师用耳语般的声音回答说,“我的两手发抖,我必须稍微镇定一下” “说话不用压低声音,这儿没有人会听见我们说话” 山谷中白雪皑皑,晶莹闪烁,隘口处一片黑暗。万籁俱寂,一点微弱的声音都会引起响亮的回声。随着阵风远处不时传来电站发动机的声音。 “好吧,”李广元告别说,“老师,祝您顺利” “菩萨保佑!”老师说完便朝李广元所指的方向滑去,他的动作有点笨拙。没多远他摔倒了两次。李广元站在车旁,直到老师从隘口一方的黑色森林里高喊了一声为止。从那儿到旅馆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一切顺利。现在必须把报务员从虎口中营救出来。 李广元回到车站广场,坐上自己的汽车,开出二十公里左右,便觉得昏昏欲睡了。他看了看表,已过去两昼夜,他一直在奔波忙碌,没有休息。 “我睡半个小时,”他自言自语说道,“不然我就根本回不到上海了” 他睡了整二十分钟,醒来后从扁平的军用水壶里喝了一口烧刀子。他开足马力,胸脯贴近方向盘,“雷诺”的马达加速转动,发出平稳有力的响声。时速表上的指针已指向“100”的刻度。路上空无一人,晨光嘉微。为了赶跑睡意,李广元大声唱着诙谐的民间歌曲。 当睡意再次向李广元袭来时,他停下车,用雪揉搓面孔。道路两旁只剩下少量疏松的蔚蓝色的积雪。李广元经过的几座村镇安温宁静,仿佛也涂上了一层蔚蓝的颜色:这一带地方没有遭到飞机的猛烈轰炸,所以一座座红色屋顶的小楼房在这宁静的风光满施的地区显得自然而又协调:四周是一片片蓝色的松树林,清澈的河水从山上奔泻而下,湖面已经解冻,湖水平静如镜。 有一次,最喜欢早春的李广元曾对施教授说:“文学不久将运用概念,而绝不是用文字写下的很长的句子。人们通过广播和电影所获得的信息越多,文学的作用就越可悲。如果说以前描写春天万物苏醒的景象,作家要用三页篇幅的话,那现在电影工作者在银幕上只需用半分钟的镜头来表现这同一景象。 199 威胁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平庸的摄影师表现的是花蕾绽开,河流解冻的画面,而艺术大师运用的是色彩的变化,准确的声响。但请注意,他们都只花费了最低限度的时间。他们只不过把信息告诉人们。过不了多久文学家只需寥寥数字便可写出一部长篇:‘这三月的晚霞’难道通过这寥寥数字您能看到水滴,霜冻,排水管旁的冰柱,远处森林后面的火车在鸣笛,年轻的小伙子伴送一位女中学生回家,路上那少女在空气清新、寒料峭的傍晚发出轻轻的嘻笑声?” 施教授笑了:“我从来没想到,您还如此富有诗意。听我说,您应该悄悄地一个人闭门写诗” 李广元回答他说,他从未写过诗,因为他非常严肃地对待诗人的职业,不过绘画他倒是真的学过。在美术学院有两种颜色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红色和黄色。他觉得,这两种颜色调配的比例恰当便可以在画布上准确地表现出精神。他在绘画方面尝试了很长时间,但后来终于醒悟,保持绝对相似的愿望一直妨碍他对事物本质的理解“对我来说,公牛就是公牛,而对毕加索来说,事物只是自我表现所必不可少的东西而已。我刻意追求的是事物,是形式,而有天才的画家使事物和形式服从于自己的思想,而细节的精确描绘并不使他感兴趣。以《浪子回头》中画的脚后跟非常准确作为借口维护他自己绘画的意图是很可笑的。宗教中教条式地授引权威是可以谅解的,但这对艺术家来说是不可原谅的”。那时李广元是这样认为的。当同事请他为他们作画时,他已停止了自己的“绘画练习”,“这看来很好嘛,”同事们对他说,“古人乱涂乱抹,画的是什么谁也不懂,看了令人反感”。他们说的是大师的绘画作品,他在城隍庙的旧货摊上买了两本非常精美的画册,他对这位伟大画家的作品赞叹不已。在这以后他把自己所有的画都分送给了别人,画笔和颜料赠送给他在青浦所住的那幢房子的看门人的儿子,那儿有他和报人员会面的秘密住宅。 罗夫来到报务员的住处。这天朦胧的阳光依然显得寒冷。天高云淡,犹如霜冻前十一月末的天气。唯一使人感到的天气息是,一群群欢快的麻雀在尽地吱啁,鸽子从腔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敬礼!”汪小姐起立向他致敬,“我们刚才……” 罗打断她,说:“我和她两人要单独在一起” 汪小姐刚才还脸带笑容,骤然间变得严肃认真,一本正经。随即她走进另一个房间。当她打开房门时,报务员听见儿子的哭声显然他刚刚醒来,饿了。 “请让我喂一下孩子,”报务员说,“要不然,他不会让我们工作的” “让孩子等一会儿” “这不行。孩子必须定时喂” “好。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去喂他”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 “我们有事,别打搅”罗夫扬声说道。 门开了。卫兵抱着婴儿站在门口。 “该喂孩子了,”他说,“孩子饿了,闹着要吃” “等一会儿”罗夫嚷道“把门关上” “是,不过”卫兵刚开口,罗夫站起来,急匆匆朝门口走去,在头发花白受了内伤的队员面前把门关上。 “听我说,我们已经查清,您知道自己的领导” “我已经解释过了” “我知道您的解释,我看过材料也听过录音。在今天以前我还相信这些说法,但从今天开始您的解释已不能使我满意了” “今天早上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一点事。我们一直等待着这件事的发生。我们已经知道事的全部真相,我们需要证据,证据也拿到了。要是没有证据罪证,没有事实,或者哪怕是两个人的证明,我们就不能抓人。现在罪证已经到手” “我想,我一开始就没有拒绝承认” “别装了,别再装了不是指您您是非常清楚,指的是谁” “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我请求您,请让我喂一下孩子” “您先告诉我,您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跟领导见面,说了再去喂孩子” “我对抓我的那位先生已经解释过了,无论是领导人的名字,还是他的地址,我都不知道,就连他本人我也没见过” “您听着,”罗夫说,“您别装傻” 他感到疲惫不堪,因为常凯申的所有亲信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在各区组织对李广元汽车的监视。在他的住宅以及这个秘密电台的附近都设下了埋伏。但李广元却毫无踪影。况且常凯申不准把寻找李广元一事告诉梅思品,更不用说吴四宝了。常凯申决定自己单独下这一盘棋,他清楚,这盘棋非常难下。他知道,正是丁末村在瑞典、瑞士、巴西、甚至通过别人的名字在美国的银行拥有数额惊人的巨款。丁末村不忘恩负义,但也不放过仇人。他把和汪未经有各种关系的一切事都记录下来,甚至写在手帕上,但凡是和自己有关的任何事他一概不写这一点他是永远铭记在心的。所以76号的头目要和这位与丁末村打过电话并见过面的李广元单独打交道。假如没有给丁末村打的那次电话和他们两人的会面,那事就非常简单,对李广元也就不感兴趣了。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李广元连通延安的密电女谍报员。而这条线的背后有强大的后台丁末村。所以76号的头目和他手下的亲信为了到处设置圈,准备决一死战,彻夜未眠,累得精疲力竭。 “我什么也不讲了,”报务员说,“只要您不让我喂孩子,我就沉默” 母亲的逻辑和刽子手的逻辑是水火不相容的。如果报务员不提孩子,那她自己就会受尽严刑拷打的痛苦。她母的流露,促使罗夫作出了他来时没有考虑过的决定。他知道共党间谍坚强不屈的格,知道他们宁死也不叛变。 现在罗夫突然灵机一动:“这样吧,”他说,“我们不再白费时间了。我们马上让您和您的上司当面对质:他感到事已败露,决定偷越国统区,但未能得逞。他指望自己的汽车可以救他一命,”罗夫凶恶的目光扫过报务员煞白的面孔,“他有一辆很好的汽车,是吧?但他打错了算盘,我们的汽车非但不差,而且比他的好。在这个纷繁复杂的案子中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您,而是他。您把他的全部况供出来。全部况,”他强调了一遍“毫无保留地” “我没什么可讲的” 罗夫站起来,走到窗前,把窗子打开,他瑟缩了一下。 “天气又变得寒冷了,”他自言自语说道,“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没有天我们大家都感到厌烦了” 他把窗户关上,走到报务员面前,说道:“请把手伸出来” 报务员伸出双手,手铐啪的一声锁在她的手腕上。 “请把脚也伸出来”罗夫命令说。 “您要干什么?”报务员问道,“您打算干什么?” 他把脚镣锁在她脚的踝骨部位,并大声喊道;“汪小姐!” 但没有人答应。他把门打开又大喊了一声:“汪小姐!” 这时俩人急忙跑进房间,因为他们已经听惯了罗夫心平气和的声音,可现在他高声高调,声嘶力竭,充满了神经质。罗夫所以如此大声叫喊是完全有理由的:常凯申指派他今天,就在今天迫使女谍报员开口。一旦李广元落网,常凯申手中就掌握了主要的王牌。 “把婴儿抱来”罗夫下令说。 卫兵便去抱孩子,罗夫把一张小桌推到窗前,桌上放着一个插着假花的花瓶。然后他推开窗子,说:“我是有意提醒您,今天的天气非常寒冷。只要把您的孩子放在这张桌子上三到五分钟赤,没有包布,他就会冻死。是说还是不说,您决定吧” “您绝不能这么干”报务员大声吼叫起来,在椅子上挣扎,“您绝不能这么干打死我吧打死我把我打死好了您不能这么干” “是呀,这么做我感到很可怕”罗夫回答说,“但我一定要以所有母亲的名义这样做!我要以遭到轰炸的儿童的名义这样做” 报务员从椅子上摔倒在地上,她在地板上翻滚,哀求,“您有没有良心?您这是在干什么?我不信您会这么干” “小孩在哪儿?”罗夫大声问道,“把他抱到这儿来,该死的” “您是孩子的母亲啊”汪小姐劝说道,‘您要放聪明点” 她说着全在微微颤抖,因为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卫兵抱着孩子走进屋子。罗夫接过孩子放到桌上,跟着开始解开襁褓。 报务员发出了疯狂而又可怕的号叫声。 “怎么样?”罗夫大声吼道,“您不配当母亲您麻木不仁,是狠心肠的杀人犯说不说?” 孩子在哭,由于受了委屈撇着小嘴。 “快说”罗夫继续叫嚷着,“我不数一二三了。我马上把窗子打开,掀掉你孩子上的被子。听清楚没有?你为你的人民尽自己的责任,我要对我的人民尽职” 遽然间报务员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只听见四周一片嗡嗡声,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觉。 罗夫坐到桌沿上,说:“卫兵,把孩子抱起来” 士兵抱起孩子,正要离开,罗夫叫住了他:“别走。 她马上就会醒来,我还要继续,汪小姐。请给她和我拿点水来。还有强心滴剂” “给她倒几滴?” “不是给她,而是给我” “好,几滴?” “我怎么知道?十滴。或者三十滴” 他在报务员边蹲下,用手打了几下她的脸颊。 “女人要多长时间才能醒来?”罗夫问卫兵。 “遇到这种况,您母亲要多少时间醒来?” “嗯,我母亲那些混蛋想摆脱得一干二净,让我干这种讨厌的勾当请给我火柴” “我不抽烟” “汪小姐”罗夫喊了一声,“把火柴也带来” 汪小姐拿来两杯水。罗夫喝下了那杯有点浑浊,颜色微蓝的水,他皱了皱眉,说: “呸,真难喝” 他点燃香烟,在报务员边蹲下,然后撩起她的眼皮。瞳孔放大的眼睛仿佛在盯着他。 “她是不是死了?”他问,“过来,汪小姐,您来看看” “不,她还在呼吸” “您想点办法。时间有限。那儿等着我呢” 汪小姐开始拍打报务员的面颊,动作小心翼翼,犹如按摩似的非常温柔。她从杯子里喝了一口水,然后把凉水喷到报务员的脸上。报务员长叹了一声。脸上抽搐了几下。孩子还像刚才一样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叫。 “您想想办法让他别哭”罗夫吩咐道,“什么也听不见” “他饿了,要吃东西” “您怎么也象鹦鹉学舌似的这么说?您以为只有您一个人才有善心啊” 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叫着,他的尖叫声撕人肺腑。小脸憋得发紫,嘴唇苍白,眼皮哭肿了。 “走开”罗夫把手一挥,卫兵便走出房间去了。 卫兵刚抱走孩子,报务员便苏醒了。孩子在哭叫,离这儿不远,房间里很暖和,这么说,罗夫还没有开过窗子。 “还是让我去死吧,”报务员悲戚地想道,“这样大家都可以得救,无论是孩子,丈夫,还是我。对我来说这是最好,最理想的出路” 这时罗夫说:“我看,她恢复知觉了” 汪小姐又在报务员旁蹲下,用两个手指弄开她的眼皮。报务员看着汪小姐。她的眼皮不停地抖动。 “是的”汪小姐证实说。 报务员试着想继续装着昏迷不醒的样子,但她脸部的神信却暴露了:脸上恢复了生气,这是她意志所无法控制的,因为孩子在隔壁房间哭闹。 “够了,别装了,”罗夫说道,“刚才是真的,现在您休想耍弄女人的花招。您既然干了男人的事,就收起女人的那一吧。汪小姐,扶她坐起来。睁开眼睛” 报务员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睁开。 “好吧,”罗尔说,“汪小姐,放下她。我看得出,她听见了我说的话。现在我就叫卫兵过来,然后把窗子打开,这样她就会睁开眼睛,不过那就为时已晚啦” 报务员哭了。 “怎么样?”罗夫问道,“想好没有?” 他亲自把她扶起,让她坐到椅子上。 “说不说?” “我要考虑考虑” “我会帮助您,”罗夫说,“使您不会感到自己是个变节者” 他从口袋里拿出李广元的照片给她看,但不让汪小姐看见照片上卫队联队长的脸。 “怎么样?明白了吗?您不开口还有什么意义呢?咱们谈谈吧?” 报务员依然沉默不语。 “你说不说?”罗夫突然可怕地尖声叫嚷起来,用拳头在桌沿上一捶,插着假花的花瓶被震得跳了起来。 “还是不说?卫兵!” 卫兵抱着孩子走进屋子,报务员朝他探过去,罗夫从卫兵手中夺过孩子,然后打开窗子。报务员想朝罗夫扑过去,但摔倒了。她疯狂地叫喊着,罗夫也在吼叫着什么,一刹那间响起了两声短促单调的枪声。 杜委培接到战略局局长万顾勇关于和本方面的谈判今后用代号“纵横字谜”表示的指示。为了加速谈判进程,两位将军和报局局长及美国的莱姆尼采前往参加谈判。 宋大文在瑞士一条安谧街道上的一所用假名租来的小房子里等待着这两位将军。正是在这里他们举行了两天会议,以便商定和卫队将军继续进行谈判的共同立场。 “我们的时间很少,”杜伟培说,“而我们要做的工作却很多,盟国的立场应该明确而又经过周密考虑” “英美盟国的立场”本军方三口将军用一种不知是问话还是肯定的口气说道。 “英美还是美英在目前况下是个名称形式,并不改变事的本质”杜伟培说道。 在整个战争期间就这样第一次从“盟国”的概念中少了仅仅一个词“苏联”。在伯尔尼出现了一个新的术语“英美同盟国”,取代了“英苏美中同盟国” 小队长没有来得及更换衣服,便匆匆赶来见常凯申。他的样子十分狼狈:靴子上粘满泥污,军上衣完全湿透了。他冒着雨在南市区徘徊了很久,寻找老师的妹妹的下落。他根据案卷中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她的住所,但她不在家。他向当地的76号分局打听,那里的人对他的亲属一无所知。 尽管邻居们对他说,这几天他们在深夜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但是来的是什么人,乘坐的是什么车,此后那一家人和她的孩子们出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楚。 常凯申笑容满面地接待了小队长。听完报告,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他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公文夹,然后从公文夹里取出一张纸。 “而这件事怎么办呢?”他把那张纸递给小队长,问道。 这是小队长的报告。从这份报告中可以看出他对党队联队长李广元的充分信任。 “我们全都罪该万死” “这么说也许更准确一些,”常凯申把报告放回文件夹里,附和说,“这是对您的很好的教训,朋友” “我该怎么办呢,给您写一份新的报告?” “为什么?不必了” “可我认为自己有必要放弃原来的看法” “这么做合适吗?”常凯申问道,“放弃自己的看法,这话听起来总不那么悦耳”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您应该相信,我会把您过去那份报告束之高阁。您只管相信这一点。继续工作吧。要知道,您不久就要去前线。说不定您从那里回来后还要到老师那里去,他是您的忠实的朋友,您曾经同他一起在重庆躲避过炸弹。现在您走吧。不必难过。反间谍工作人员比任何人都应该懂得,在我们的时代,不能相信任何人有时甚至不能相信自己。当然,您可以相信我” 施教授按照约定时间向秘密接头地点走去。他和昨天晚上一样,绪稍微有些激动。他工作得很顺手,动之前他稍微吃了点东西,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希望。他盼着汪伪政权快点垮台:现在他见到报纸就买,作为一个善于分析问题、同时又精通历史的人,他不难想象到未来。他心中时常有两种感在冲突着。他懂得,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的同胞将要经受什么样的考验;但他也懂得,这种悲剧式的净化比本人的胜利要好。他一直认为,本的胜利就意味着文明的覆灭,最终将导致民族的退化。古罗马的灭亡就因为它妄图凌驾于世界之上,后来在野蛮人的打击之下终于覆灭。国土以外的胜利吸引着古代的统治者,以致于使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奴隶们的暗中的不满。忘记了那些得不到奖赏的廷臣们的怨言,忘记了那些幻想美好未来的思想家和哲学家对这个世界永远不知靥足。战胜明显的敌人,使得那些皇帝们、勋贵们、权臣们、和执政官们确认,在击溃异邦之后,再对付本国表示不满的臣民就容易得多。这时他们忽视了军队中有他们需要压服的那些人的子弟或一般的熟人。在统治者和臣民的分离层中,有一些恶劣分子,教授暗自给他们取了个名字,叫做“文明的酵母”。他知道,汪未经打算进行一番毒辣的尝试:本征服世界的胜利,要在每个中国人可以感觉到的物质利益上体现出来,不管他在社会上的地位如何。汪未经试图把每个国人都变成本的奴仆,而其他国家的百姓则是他们的臣民。也就是说,他想彻底杜绝“文明酵母”产生的可能至少在不远的、可以预见的未来他要达到这一目的。汪未经一旦胜利,中国将变成一个在本全面军事控制下的国家;汪未经将解除其他人民的武装,取缔他们的组织。那时,被征服的国家人民的任何反抗尝试都注定要遭到失败,因为同武装起来的本人的组织较量,必须具备同样强大的民族组织。 施教授看了看表。他还有多余的时间。雨水顺着小茶馆的窗玻璃流下来,玻璃窗后面坐着几个孩子在吃面包。大概是女教师把他们领到这里来的。 “我在按照他们的范畴想问题”教授暗自笑了笑。他发现茶馆首席位置坐着一个男人,此人年纪很轻,正和孩子们谈笑风生“只有我国的教师是由女人们担任的,因为适于服现役的男人全在前线作战。 200 博弈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一般说来,中学教师应该由男人来担任,就像希腊的斯巴达一样。女人可以充当安慰者,但不能做教育者。培养下一代是男人的义务,这样做可以排除孩子们的不必要的幻想,再没有比孩子的幻想同成人的现实之间的冲突更残酷的了” 他顺便走进小茶馆,在角落里找个位置坐下来,给自己订了一份五香豆。孩子们被诙谐的老师逗得笑声不止。那教师态度十分和蔼,同孩子们谈话犹如和同辈人谈话一样,他丝毫不去迎合他们的心里,相反地,却自然而然、颇有分寸地把他们“吸引”到自己身边来。 教授不禁回想起上海的学校,回想起它们的机械的教育方法、歇斯底里以及学生在教师面前的恐惧心理,这时他心中暗想:“如果那些汉奸分子胜利了,他们把自己的风习带到这里来,孩子们就会变成小兵,我怎么能希望国家取得胜利呢?在这里,他们以体育课代替了军训课,他们不教姑娘们刺绣,而培养她们对音乐的爱好。假如汪未经来到这里,这些孩子们会坐在桌子后面沉默不语,两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教师(很可能是女教师)。他们将排着队在街上走,而不是自然成群,见面时他们会愚蠢地大喊‘东亚共荣’以表示相互致意。希望自己的祖国遭到失败,这也许太可怕了,但我还是希望我的祖国尽快战败.....” 教授不慌不忙地吃完了五香豆,听着孩子们的谈话声,他不禁露出了微笑。 老师问道:“让我们谢谢这个美好的茶馆的老板好不好呀?他给我们提供了温暖的地方和可口的面条,我们给他唱个歌儿好吗?” 好”孩子们回答说。 我们来表决一下谁反对?” 我,”一个小姑娘说,她留着长长的头发,满脸雀斑,一双大眼睛“我反对” 为什么?” 就在这时,茶馆门打开了。一个大高个儿走进来,一边抖掉雨衣上的雨水。他就是秘密接头地点的主人。和他一同进来的是一个瘦子,此人面孔黝黑,动作敏捷,体格结实健壮,一张富有表情的脸,颧骨高高突起。教授差点抽身站起,但他突然想起上级的指示:“我自己会认出您的”。于是他又埋头读起报来,一边留心听孩子们谈话的内容。 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反对?”教师问那个小姑娘,“要善于坚持自己的观点。也许你是对的,我们是不对的。给我们解释一下吧” 妈妈常说,吃过面条不能唱歌,”小姑娘说,“会损坏嗓子的” 妈妈的话多半是对的,当然了,如果我们大声唱或者在街上大喊大叫,的确会损坏嗓子。可在这里不,我想,在这里唱歌,嗓子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你可以不唱我们不会埋怨你的” 说罢教师领头唱起一支欢乐的歌曲。老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向孩子们鼓了掌。然后孩子们吵吵闹闹地走出去了,教授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们的背影。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黑黑的瘦子,”他突然记起来了,“也许,我同他一起蹲过监狱?不对在那里我没见过他。但我记得这个人。我对他记得非常清楚” 大概,他打量那个黑黑的瘦子时注意力过于集中,以致于那人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禁微微一笑。 教授从这个笑容记起了他,仿佛看见了一部电影中的某个镜头似的。甚至听见了他的声音:“让他在保证书上签个字,保证一切服从,在一切方面使他以后不可能逶过于我们,免得他将来说,‘这是他们的过错,我是旁观者’现在谁也不可能当旁观者对于从监狱出去的同情人士来说,只有两条路:忠实还是死亡,二者必择其一” 那是在战争的第二年,他被叫到秘密警察局去进行例行的谈话。教授每年被叫去一次,一般是在春天。这个身量矮小的黑黑的瘦子走进办公室,听了听他同那个穿制服的76号特务的谈话(平时都是此人同他进行谈话)。这个黑黑的瘦子说话很凶,那些歇斯底里的话语给教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次他去看望弟弟。当时他弟弟还当主治医生,谁也想不到一年之后他就死了。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弟弟说,“他们是歇斯底里的盲人,他们强迫你在忠实保证书上签字,同时他们还由衷地认为,他们这是给予你很大的荣誉” 教授感觉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不知如何是好:走上前去会见上级派来的同志、秘密接头地点的主人,还是把他叫到一边,提醒他注意那个黑黑的瘦子;或者走到外面去看一看他们是一起离去,还是分开来走;或者首先站起来,尽快赶到秘密接头地点去,通知留在那里的人(他在那里逗留的时候,曾经听见第二个人的声音),让他们在窗台上摆出报警的信号。 停下”教授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我头一次去那里的时候,窗台上摆着什么?那时摆着一盆花,李广元对我说过这一点。也许不是?不,不可能,那么为什么现在这个同志不,这是歇斯底里开始发作了?停下,首先是克制住自己。停下!” 大高个儿终究也没有朝教授看一眼,若无其事地和那个同来的黑黑的矮个子一起走出去了。教授把自己仅有的一张纸币递给老板,可是老板没有零钱找给他,只好跑到对面一家商店去换钱,等到老板把零钱找给他,然后送他出门的时候,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无论是那个身材高大的秘密联络地点的主人,还是那个黑黑的瘦子,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也许他和李广元一样?”教授心想,“也许他和那人一样,已经打入76号内部,暗中发挥自己的作用,在同他们作战?” 这个念头使他得到一些安慰。 教授走到秘密接头地点所在的那幢房子跟前,向窗户里瞥一眼,他看见了身材高大的联络地点的主人和那个黑头发的人。他们站在窗口谈论着什么,他们中间突立着一支硕大的花朵,那是失败的信号。侦察员察觉到有人跟踪他,已经摆出了这个示警的信号。不过76号的特务终究也没有弄明白这朵花意味着什么;“一切正常,还是“接头地点已遭破坏”。然而,既然他们确认共党间谍不知道有人正在捕捉他,他们就原封不动地把一切都保留下来。教授第一次无意中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注意窗台上的花,所以特务们断定秘密接头地点一切正常 窗户里的人看见了教授。大高个儿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教授第一次看见他脸上露出笑容。这一笑使他明白了一切。教授也笑了笑,然后开始穿过街道。他断定,这样走楼上的人看不见他,乘此机会他可以摆脱他们。可是他回头一看,发现两个男人跟在他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打量玻璃橱窗,距离他有一百多米。 教授感到两腿发软。 喊叫吧?喊人救命?这两个人会抢先下手的。我知道他们会怎样对付我。李广元说过,他们可以把人麻醉,或者把人当成精神病人” 一个人处在最危险的时刻,只要他不丧失搏斗的能力,他的注意力会变得异常敏锐,大脑也极度紧张起来。 教授看见他前天进去过的那个大门洞里露出一块雪青色的低低的天空。 这是一座穿堂院”他明白了,“我应该从这个大门走进去” 他挪动僵硬的、颤抖不止的双腿走进大门,灰白的脸上带着呆滞的微笑。 教授在自己身后掩上门,然后匆匆地向通往内院的门走去。他用一只手推了推门,才发现门是锁着的。他用肩膀使劲撞了一下,门仍旧没有打开。 教授又撞了一下门,但门是锁着的。看来要从那扇小窗爬进去是不可能的。他刚才是透过这个小窗看见了天空。 再说这也不是在电影里”他突然感到疲倦,对什么东西都无所谓了;他以旁观者的身分想道,“一个戴眼镜的老人爬窗户,被卡在窗户里。两条腿来回摇晃,他们拉住我的两腿把我拽下来” 他沿楼梯向上爬了一段距离。从这个窗户可以跳出去,但是这个窗户通向那条僻静无人的街道。只见那两个戴呢帽的人正沿着这条街不慌不忙地走着,现在他们已不再打量玻璃橱窗,而是紧紧盯住他刚刚走进来的这个门洞。他又向上爬了一段距离,通往院内的窗户被人用木板钉死了。 最可怕的是他们脱你的衣服,检查你的嘴,那时你觉得自己是个昆虫。在罗马,统治者简单地把人处死,那是诚实的古罗马人的美好的时代。现在这些人要么给你洗脑筋,要么拚命地折磨你,然后再把你送上绞架。当然,我经受不住他们的酷刑。那时,头一次,我没什么可隐瞒的,再说我也经受不住折磨,他们问什么我就说什么,并且按照他们的要求把知道的情况统统写了下来。那时我还年轻。现在他们要是拷打我,我肯定经受不住,就只好背叛对弟弟的纪念了。背叛对弟弟的怀念就意味着死亡。还不如不背叛,死了的好” 他在门口停了一下。门牌上写着“法学博士吕管球”。 现在我按一下吕博士的门铃,”教授突然明白过来,“我就说我的心脏病发作了。我的手指冰凉,脸色大概是灰白的。请他帮助叫个医生。让他们当着众人的面向我开枪吧,那时我还可以喊点什么” 教授接了按门铃。他听见门后的铜锣发出长时间的叮吟声。 这家主人会问我住在什么地方,”他心想,“那时怎么办呢?我白白落到警察手里。汪未经快完蛋了,那时我可以说出我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他又按了一下门铃,但仍旧无人给他开门。 这个吕博士现在可能正在外面饭馆吃饭。饭菜很可口,绍兴花雕,还有咸鸡和醉鱼,”教授又遐想起来,“也许他在读报,他和我毫无关系” 教授向上跑了几步。他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打算按一下秘密接头处对面的一个住所的门铃。 但是就在这时,那个秘密住所的门打开了,一个高个儿男子走出来,对他说:“您找错门了,同志。这个门洞里只住着我们和吕博士两家人。您刚才按过他的门铃了。其余的人都外出了” 教授在门洞的窗户旁边停下来。这是一扇很久没有擦洗过的大窗户。 桌子上还放着一部手稿。最后一页写到一半就中止了,我写得很顺手。要不是到这里来,我正坐在上海的家中写作呢。然后,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把这些手稿集中起来出一本书。而现在呢?谁也看不懂我的笔记。 他从窗户里跳下去,两腿朝前。他想喊叫,但是没有喊出来,因为他的身体刚刚感觉到一种急速的悬空感,他的心脏就破裂了。 有人向常凯申报告说,李广元正沿着中央保安局的走廊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听到这个消息,常凯申顿时感到手足无措。他确信可以在别的什么地方抓住李广元。他无法向自己解释这是为什么,但他心中始终有一种成功的预感。当然,他知道自己的过失,他回想起自己看见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手下时的表现。李广元当然对这一切十分清楚,所以常凯申认为他会畏罪潜逃。想不到李广元又出现在保安局的大楼里,不慌不忙地在走廊上走着,不时地向熟人们点头打招呼,这个消息使常凯申感到慌乱,使他动摇了对成功所抱定的信心。 李广元的用意非常简单:搅乱敌人的思想,就意味着取得一半胜利。他深知同常凯申的交锋将会十分复杂,因为他的手下在对物理学家们采取的行动中总是在一些最敏感的关键问题上绕弯子。但是要控告他目前还缺乏足够的准备,他要指控的每一个问题,与其说有足够的证据,不如说仅仅凭直感,所以都可以推翻,或者至少可以有两种解释。李广元回想起在为汪未经祝寿的节日晚会上他同吴四宝进行的那番谈话。在詹国强的演说之后,举行了一场音乐会,然后大家走进宴会大厅。宴席上已摆好酒菜。詹国强根据他的老习惯,喝了一杯茶水,他的部属们却在狂饮白酒。就在这时,李广元对詹国强说,常凯申的人对两三个月前逮捕的那个物理学家采取的措施很不得当“至少是这样的,不过我还是到物理数学系去看了看,”他说,“我不喜欢回顾往事,因为一想起那里的情况我就感到萎靡不振,然而那却是事实。再说,这个学者有一些交往,因为他曾在海外学习和工作。这项工作由我们来做会有利一些,我敢担保。 他向詹国强谈了这个想法之后,又给他讲了几件可笑的事,詹国强听了哈哈大笑,然后他们走到窗户跟前,开始讨论詹国强委托他的行动小组(其中包括李广元)实施的那次行动。那是他们制造的一项重要的虚假情报,其目的是在于离间盟国之间的关系。还在那时李广元就已注意到,詹国强努力把自己的力量用在离间西方同盟国和东京的关系上,不过他的做法十分自然,处处谨慎小心,千方百计地保护自己。而且一般说来,他的主要矛头是针对克里姆林宫的。比如说,詹国强曾向驻扎在太平洋的日本海军部队供应英国制造的自动武器。这些武器是日本人通过中立国买来的,途经法国运往太平洋时;并没有遵守运输此类物品应该遵守的保密规则。当然,这一点要做得巧妙而又熟练。在**的游击队从德国仓库里抢走一些英国自动枪之后,他们又发布命令威胁说,看管武器仓库的人玩忽职守,要以枪毙惩处。这份命令印数很多。詹国强派出捕索游击队的特务们设法让这份命令落入游击队之手。根据这份秘密情报可以得出结论:西方盟国并不打算在法国或者荷兰登陆,否则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武器卖给敌人呢?詹国强十分赞赏李广元的工作,因为正是他担任了组织方面的工作。那时,谍报机关的首脑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待克里姆林宫领导人大发雷霆,等待斯大林、邱吉尔和罗斯福的联盟破产。李广元在孜孜不倦地工作,他的建议受到詹国强的完赞许。然而,那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詹国强把他所知道的这次行动的内情通知了莫斯科。这个行动一开始实施,他就预先通知说,伦敦从来不曾向其他国家出售武器,这个臆测是一个经过周密安排的别有用心的假情报。 在向汪未经祝寿的节日晚会上,李广元在谈话中故意回避了物理学家的案件,而集中精力讨论同克里姆林宫斗智遭到完失败的原因。他知道詹国强是一个天赋很高的侦察员,精通谍报业务,他可能会忘记一些细节,但他无论同谁谈话,甚至是同自己的花匠,他都从不放过谈话中主要的关键因素。詹国强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在战略问题上要回避他非常困难,而且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李广元常常留心注意他,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詹国强对自己部属的重要建议开始似乎不予注意,往往把谈话转向别的话题。可是过了几天、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以后,他又提出这个想法,并且对这个建议补充一些自己的看法,不过此时这个想法已变成他自己的想法,是他呕心沥血、苦思冥索得来的想法,他已经打算把它付诸实施。而且这个粗略的建议一经他提出便显得非常出色;由于他十分巧妙地把建议的主旨同国家所面临的总体问题结合起来,所以谁也不敢怀疑他剽窃他人的思想。 李广元的估计是准确的。 联队长,”过了两个星期,詹国强对他说,“看来技术优势的问题将成为世界历史的决定性问题,特别是在学者们识破原子核的秘密之后。我想,学者们明白这一点,但是政治家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我们在十九个世纪的人类历史上所熟悉的政治家的概念而言,我们将成为政治家的职业衰落的见证人。未来的科学将操纵政治。理解那些已达到未来世界先进水平的科学家们的永恒的动机,看清谁在鼓舞这些人进行探索,这不是今天的任务;确切地说,与其说这是今天的任务,倒不如说是遥远的未来的任务。因此,您应该去同那个被拘押的物理学家合作。我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 李广元明白,这是对他的考察。詹国强想弄清楚老牌谍报员李广元是否知道他这段话出自何处,是谁向他提示的这个念头。李广元默不作答,愁眉苦脸地打量着自己的手指。他经受了并非造作的停顿之后,迷惑不解地望了支队长一眼。于是,由他出面审理学者案件。就这样他挫败了日本人的实际可能性:假如学者的观点获胜的话日本人在1934年底就集中力量着手制造原子弹了。 然而,他同学者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便确认命运本身在妨碍日本制造新式武器。因为大会战之后,东条机应声称,如果学者们在三个月之内(最多不超过四个月)不给他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他就拒绝给国防领域的科研项目提供经费。 虽然詹国强对原子武器的问题产生了兴趣,并且筹建了“军事科学研究联合基金会”,但是负责科学研究工作的梅思品要求詹国强把苦心经营的成果转到他的领导之下。这样一来,那些天才物理学家们被置于领导集团的视野之外,况且,日本的领袖们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居然没有一个人受过高等教育。 201 困境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现在,李广元必须赢得交锋的下一个阶段:他需要证实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是正确的。他仔细考虑了自己所处的地位。他的地位是很有利的。他必须战胜常凯申,并且一定能够战胜他。 他没有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在常凯申的接待室里,他对秘书说:“朋友,请问问您的上司:他有什么指示?他是马上接见我,还是让我睡半个小时再来?” 我去问问,”秘书回答一句,便掩上门走了。他出去了约莫两分钟,然后走进来对他说,“您自己看着办吧,首长同意现在接待您,但也可以将谈话改到晚上进行” 一个更加复杂的方案,”李广元明白了,“常凯申想要弄清楚我现在去什么地方。不应该拖延时间,反正在一个小时之内要决定胜负。即便从研究所邀请鉴定专家来这里,顶多只需要两个小时” 您觉得怎么方便,我就怎么办吧,”李广元说,“我怕他晚上会到首长们那里去,那样我就得等他到明天早晨。这合乎情理吗?” 合乎情理”秘书附和说。 那就现在吧?” 秘书敞开办公室的门,说道:“请进来吧,联队长” 常凯申的办公室里光线很暗。总队长坐在一张小圆桌旁的圈椅里,正在听英国广播公司的广播。bbc广播电台正播放反对战争的宣传节目。常凯申的膝盖上放着一个公文夹,他在神贯注地审阅文件,时而调整一下收音机飘逸的波段。看样子常凯申很疲倦,军上衣的领子敞开着。办公室里飘浮着雪茄烟雾,宛如狭谷中的云彩。 早上好,”常凯申说,“老实说,我没有料到这么早能见到您” 我还担心迟到了挨骂呢” 您总是担心挨老头儿的骂,其实我究竟骂过谁呢?我是个老好人,可是人们散布了不少关于我的流言。您那位美男子上司比我凶狠一千倍。只不过他在大学里学会了微笑和**语。而我至今还不知道应该把苹果切开来吃呢,还是像我家里人那样整个地吃” 常凯申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扣上军上衣的钮扣,说道:“走吧” 他察觉到李广元迷惑不解的目光,不由得轻轻笑了笑:“我准备了一个您意想不到的礼物” 他们走出办公室。常凯申顺便对秘书说;“我们也许还回来” 可我还没有叫汽车呢” 我们哪儿也不去” 常凯申咚咚地踏着陡峭的楼梯来到地下室。这里设立了一些关押特级罪犯的牢房。地下室入口处站着三名卫队士兵。 常凯申从背后的裤袋里掏出自己的瓦尔特式手枪,递给了警卫人员。 李广元用询问的目光望了望常凯申,常凯申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广元把自己的巴拉贝伦自动手枪递过去,卫兵把它塞进自己口袋里。 常凯申拿起放在警卫人员小桌上的一只苹果,说道:“不带礼物到这里来不好意思虽然我们两人都是自由恋爱的崇拜者,不承担任何责任,但是看望老朋友也应该带点礼物” 常凯申强迫自己笑起来。他明白了常凯申为什么这说。 有一次,他的部属们试图胁迫一名南美国家的外交官为他们工作。他们给此人看了几张照片。照片是在这个外交官同一个金发女郎在一起的时候拍摄的。这个女人是常凯申的部属们介绍他认识的。 要么我们把这些照片寄给你的妻子,”他们对这个外交官说,“要么您帮我们的忙” 外交官久久地察看着这些照片,然后问道:“我能不能再同她来一次?我和妻子都非常喜欢这种照片。” 这件事发生在詹国强发布了要特别注意侦察员的家庭生活的命令之后不久。 当时李广元抱怨说:“应该信仰不负任何责任的自由恋爱,那时候人们就不会在干蠢事的时候被人捉住了” 后来有人向李广元谈到这个外交官的事件,他只吹了一声口哨,说:“请替我找一个喜欢那种照片的女人吧,我立刻求她做我的妻子。不过,依我看来,你们上了那个人的当了:他怕老婆怕得要死,可是却不露声色,表演得像个演员。你们却相信他了。你怕自己的老婆吗?当然怕可你却抓不住我,因为我只怕我自己,因为我对谁都不负有任何责任。唯一糟糕的是没有人往监狱里给我送东西” 常凯申在七号牢房门口停下来。他向监视孔里望了好长时间,然后向卫兵打了个手势。卫兵打开了沉重的牢门。缪勒第一个走进牢房,李广元紧跟着走进去。卫兵留在牢房门口。 牢房里空无一人。 合乎逻辑,”常凯申听了李广元的报告,说道,“您和物理学家的态度是不可动摇的。请把我当成你们的盟友吧” 您派去跟踪外交官的‘霍里赫’牌汽车的那辆汽车与这件事有关系吗?” 您察觉到有人跟踪您?您明显地感觉到危险吗?” 任何一个傻瓜处在我的位置都会察觉有人盯梢,至于危险嘛待在家里有什么危险可言呢?假如我待在国外的话” 您的头不疼吧?” 因为操虑过度?”李广元微微一笑。 因为有一种压力”常凯申回答说,他马上举起左手,开始按摩后脑勺。 他是想看看手表。他在等待着什么?”李广元暗中发现,“要不是握有一张王牌,他是不会下决心演这场戏的。这张王牌是谁呢?是老师?是教授?还是报务员?” 我劝您试着做做瑜伽呼吸体操” 我不相信这个不过您可以示范一下” 左手放在后脑勺上。不,不,只用手指。而右手应该贴头顶放平。就是这样。同时开始按摩脑袋。闭上眼睛” 我闭上眼睛,您会像对待我手下一样在我头顶上猛击一下” 您要是建议我背叛祖国,我就这样对付您。总队长,您偷偷地看了看手表,不过,您的手表慢了七分钟。我喜欢公开的角斗同所有的人,在任何情况下” 常凯申嘿嘿一笑。 您没有在我的机关里工作,我一直对此深感惋惜。不然的话,我早就让您当我的副手了” 我还不愿意干呢” 为什么?” 您嫉妒心很重。像一个含情脉脉的忠实的妻子。这是一种可怕的嫉妒。可以说是残酷的嫉妒” 说得对。不过,换句话说,这种残酷的嫉妒是对同志们的关心” 常凯申又看了看表,不过这次他不曾加以掩饰“他是个一流的职业谍报员,”常凯申暗想,“他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手势和情绪明白一切。好样的。如果他做反对我们的事,那么他给国家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好了,”常凯申说,“我们马上就公开角斗。朋友,再等一分钟” 他站起来,敞开沉重的牢门。虽然牢门上包着厚厚一层铁皮,但用一个指头便可将它轻轻推开。他对一个正在用火柴杆剔指甲的懒洋洋的卫兵说:“请给秘书打个电话,问问他有什么新情况” 常凯申估计罗夫可以在两三个小时之内逼迫那个共党女人招供,然后把她送到这里来当面对质。是他干的就是他干的,不是他干的也不冤枉他。验证事实是反间谍工作人员的职责,审讯李广元的计划他也安排得十分精当:只要罗夫一撬开那个女人的嘴,常凯申就立刻打出自己的王牌,观察李广元的举止,然后让他和那个“女钢琴师”当面对质。 等一下,”常凯申向牢房转过身来,“我在这里等候一个通知” 李广元耸了耸肩膀:“为什么把我领到这里来?” 这里安静一些。如果一切都按照我所希望的那样结局的话,我们就、一起回去,那时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我和您一起在我的机关里做了一件事” 我的上司会知道这一点吗?” 您害怕谁的嫉妒心他的还是我的?” 您是怎么想的?” 我喜欢您坚决果敢地去干” 卫兵走进来报告说:“总机叫我转告您,那里没有人接电话” 常凯申吃惊地绷了绷嘴唇,心中想到:“大概他没有打电话就开车到这里来了。可能是我的电话占线,他亲自坐车来了,以便节省时间。好极了。这么说,再过十至十五分钟,罗夫就把她送到这里来” 好吧,”常凯申重复一句,“这就像佛经里说的:有时需要采集石头,有时需要扔掉它们” 看来您在中学时代课学得不大好,”李广元说,“书里是这样说的:有时需要扔掉石头,有时需要采集石头,有时需要拥抱,有时需要回避拥抱” 常凯申问道:“您和一个被监护的老师详细研究过佛经?” 我经常反复诵读佛经。为了战胜敌人,应该了解他们的意识形态,您说对吗?在交锋的时候才去研究,意味着自己注定要失败” 莫非他们在国外抢先截走了老师?很有可能。虽然我返回车站的时候没有遇见一辆汽车,但是他们可能会赶在我动身之前,事先躲在哨所里。根据时间推算这是吻合的。他们大概已驶近南京。是这样的。看来我应该立刻提出要求同我的老板当面对质。只能采取攻势。无论如何也不要采取守势。如果常凯申问我间谍李科奇在什么地方,我怎么回答他呢?家里的桌子上应该有一封信。这可以说明我当时显然不在现场。可是谁能料到,这些事件恰恰把他们引到老师身上呢?李科奇的事还有待于证实。时间对我是有利的” 常凯申慢吞吞地从贴胸口袋里掏出一只浅蓝色的信封。 归根结底,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李广元继续思考着“这个傻瓜,他以为他那副慢条斯理的神气可以吸引我的注意力,我马上就会坐立不安。随他的便吧,老师可能会招供,不过这也没什么了不起。主要的是教授事先已提醒我们的人:报务员彻底暴露,梅思品已开始谈判,或者正在准备谈判。我们的人应该组织一切力量继续战斗,即使我暴露了,他们也会明白行动的方向。常凯申弄不清我的密码,除了我和上司之外,谁也不知道我的密码。他们从我这里弄不到密码,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您瞧,”常凯申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经过鉴定的指纹照片,“您瞧这东西多么有趣。 这几个指纹,”他把第一张照片递到李广元面前“我们是从那个玻璃杯上取下来的,您曾用这个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那个不幸的、愚蠢的、轻信的手下。这几个指纹,”常凯申抽出第二张照片,仿佛从一副纸牌里抽出一张王牌“我们是从哪里找到的,您想过吗啊?” 我的指纹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李广元说,“可以在重庆、上海、武汉,找到” 还有什么地方?” 我可以回忆一下,然而这至少要花费十四五个小时。我们不但要耽误吃午饭,而且要耽误吃晚饭” 没关系。我准备挨饿。顺便提一句,您的瑜伽禅宗认为,饥饿是最有效的良药之喂?回忆起来了吗?” 如果我现在被捕了,并且您正式通知我这件事,我就以被捕者的身分回答您的问题。如果我现在没有被捕,我不打算回答您的问题” 我不打算回答,”常凯申模仿着李广元的语调重复道,“我不打算回答” 他看了看表:假如现在罗夫走进来,他就从发报机说起;然而罗夫耽误了时间,所以常凯申说:“请您尽量一字不差地复述一下,您在任何人都绝对不得入内的机要通讯室打过电话之后都做了些什么?最好按照时间顺序,一分钟一分钟地复述” 他没有亮出第三张指纹照片,”李广元暗想,“看来他还掌握一些别的情况,也许现在应该敲打他一下,使他下一步不至于这么自信” 应该把那些玩忽职守的通信员送交法庭审判。他们把钥匙留在门上,像兔子似的钻进避弹所。我走进机要通讯室之后,遇见吴四宝,和他一起待了两个多小时。至于我同他谈些什么,我当然不能告诉您” 请别过分计较,李广元,不要过分计较。我毕竟比您资格老,军衔比您高,年龄比您大…” 他这样回答我,似乎暗示我并没有被捕,”李广元迅速地察觉到这一点,“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说明他们还没有拿到罪证,但他们正等待着罪证,也希望从我这里拿到罪证。看来我还有一个成功的机会” 请原谅,总队长” 这就好了。总之,您和吴四宝谈了些什么?” 我只能当着他的面回答您的问题,请正确理解我的意思” 您要是能够背着他回答我的问题,也许您就可以为自己开脱一下,也就用不着回答第三个问题了” 常凯申又看了看表。大概罗夫现在正沿着地下室的楼梯走进来。常凯申一向认为他可以十分准确地感觉出时间。 我准备回答您的第三个问题,如果它只涉及我个人,而不涉及国家的利益的话” 它只涉及您个人。这几个指纹是我的部属们在一个共党女报务员的手提箱上发现的。这个问题您最难回答” 为什么?这个问题我恰好不难回答,因为我在罗夫的办公室里检查过这个女报务员的手提箱,这一点罗夫可以证实” 这一点他已经证实过了” 问题在什么地方?” 问题在于,还在这只手提箱转交给我们之前,区情报分局就取下了您的指纹照片” 他们不会弄错吧?” 不会” 那么偶然性呢?” 偶然性可能会有。不过这个偶然性是令人信服的。在上海的所有寓所里一共有两千万只手提箱,为什么恰恰在那个女报务员用来保存自己物品的手提箱上发现您的指纹呢?这一点怎么解释?” 嗯嗯这一点的确很难解释,或者说几乎无法解释。假如我处在您的位置,我也不会相信我的任何解释。我理解您,总队长,我理解您” 我非常希望您做出令人信服的回答,李广元,我向您保证,我对您非常同情” 这我相信” 罗夫马上就把那个女人送到这里来。我相信,她会帮助我们弄明白,您在什么地方在这只手提箱上留下了指纹” 女间谍?”李广元耸了耸肩说,“是我在那所部队医院里抓住的那个女人吗?我的视觉记忆好极了。假如我以前遇见过她,我一定记得住她的面孔。不,她不会帮助我们的” 她会帮助我们,”常凯申反驳说,“一定会帮助我们”他又在贴胸的口袋里摸了摸,“这就是从延安带来的” 常凯申说罢给他看了看:这是教授送往延安的李广元的密码电报。 这下完了,”李广元明白了,“这下彻底失败了。原来我是个白痴。教授要么是个胆小鬼,要么是个大笨蛋,要么是个内奸” 您好好考虑一下吧,李广元,”常凯申吃力地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走出牢房去了。 牢门轻轻地关上的时候,李广元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感觉他体验过不止一次了。李广元觉得自己已不再用两腿站着,他感到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变成了别人的身子,同时四周的物体也变得更加鲜明,棱角也显得多起来。在这样的时刻,他居然会发现这么多棱角。后来他曾对这一点大为惊异,他也常常拿自己这种古怪的功能开心。他还能准确地区分花束中各种花朵之间接触的线条,甚至能看出这朵花或者那朵花处在哪个位置才能显得鲜艳夺目。他初次体验到这种感觉是在1930年深秋季节,在东京。当时他和保安处派驻东京大使馆的间谍头子在市区一条大街上漫步,在东京银行大楼附近,突然迎面走来一个老熟人。此人是他早年在海参团认识的,当时是反间谍机关的一名军官,在国外,到处能够遇见中国人;他们对什么都能适应,可就是过马路时总违反交通规则;后来李广元根据这个特征在国外认出不少同胞。这时,只见老乡横穿马路向他跑过来,热烈地拥抱着他,以至于公文包从自己手里掉下来。老乡抱着他高声喊道:“老李,亲爱的” 在大连,他们相互之间称呼“您”。令人可笑的是,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亲呢地称呼他“老李”,而不再尊称他“李班长”。这是侨居国外的中国人的特点:他们常常把素不相识的同乡当成朝夕相处的同事,而把熟人,即使是偶然见过一面的熟人当成亲密无间的朋友。李广元也准确地察觉到这一点,所以他很不乐意去国外出差,尤其是美国和英国那里有许多中国侨民,但他又不得不经常去往这两个城市。那次同老乡不期而遇,李广元准确地做出一副蔑视而又迷惑不解的表情,用食指做了一个厌恶的手势,推开了老乡,后者像挨了打似的馅媚地微笑着走开了。此刻,李广元发现他的衣领特别脏。他的领子上有各种精确的色调:白色、灰色和浅黑色。后来他回到旅馆,做了一个实验,把这些颜色在纸上画出来。他敢打赌,他画的决不比照相机拍摄的差,可惜当时无人和他打赌。就在这次东京街头邂逅之后,李广元对医生说,他的视力出了毛病。医生认为他由于经常过度疲劳引起左眼粘膜发炎,于是半年后他遵照医嘱戴上了墨镜。他知道,眼镜,尤其是墨镜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面貌,有时会使人变得面目非。但是,在东京事件之后马上戴墨镜是不恰当的,此后应该有半年的准备阶段。在这半年时间里,苏联驻东京关自然要密切监视任何人的动静,看看他们中间有没有人对那个老乡产生兴趣。日本人终究没有对他产生兴趣,大概保安处的那个军官认为这个穿着破鞋和脏衬衣的穷愁潦倒的中国侨民是一个不值得重视的小人物。 202 转机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第二次出现这种空虚和自身失落之感是在1932年,在歌乐山。那时他做为随员陪同詹国强巡视那边的监狱。俘虏躺在地上,活人和死人躺在一起。这是一些骨头架子,是活人的骨骼。当时詹国强感到恶心,脸色顿时变得刷白。詹国强和李广元并排走着,此刻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他很想掏出自己的瓦尔特式手枪,把弹夹里的子弹射入这个戴夹鼻眼镜的人那张布满雀斑的脸。这种尝试实际上是完可以实现的,想到这里,李广元顿时感到浑身发冷,一股甜蜜的恰悦涌上他的心头“可是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他向自己提了一个问题“他们会安插另一个坏蛋接替这个坏蛋,并且加强私人警卫。就此了事”那时候,即在克制住这个强烈的**之前,他感到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变成了他人的身子。此时,他对詹国强的脸色具有一种极为精确的色彩感受力。他清楚地察觉到詹国强面颊和鬓角旁的雀斑是淡黄色的,左耳朵附近的雀斑是浅褐色的,而脖子上的则是黑色丘疹状的。李广元像驱赶魔力似的驱赶着这种奇特的感受力。直到一年后,他才第一次对自己这种经常出现的奇怪的视力加以嘲笑 李广元强迫自己的身体恢复原状,他感觉身的肌肉在轻轻地颤抖。他约莫站立了一分钟,感觉到一股热血涌向面部,眼睛里冒出一些绿莹莹的尖尖的火花。 这就对了,”他对自己说,“应该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完整的机体,像一个紧握的拳头。尽管这里的墙壁漆着三种颜色:灰色、蓝色和白色” 这时他笑起来。 他并没有强迫自己发笑。只是这些该死的颜色让它们去吧。谢天谢地,常凯申走出去了。他干了一件蠢事,给了李广元考的时间。如果你把对活人当成真正的对手,就千万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常凯申,你自己大概也首尾不能相顾了吧。 常凯申带着几个最出色的密探乘车赶到罗夫和汪小姐被暗杀的现场。 这几个密探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头儿,早在二十年代,他们就同常凯申一起捕捉过土匪,缉拿过**党员、广东和湖南的**人。常凯申只有在遇到极为罕见的案件时才动用这些人。他没有把他们转交给76号,怕他们骄傲自大,因为76号机关的每个侦查员都寄希望于鉴定专家、暗探和录音电话的帮助。而常凯申是侦探家的崇拜者:这位作家笔下的密探是凭自己的智慧和经验取胜的。 完没有?”常凯申问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点也没有,”一个满头白发、面色蜡黄的老头儿回答说。常凯申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他们从1926年就彼此称呼“你”。 这很像你在武汉侦破的那桩谋杀案” 是在汉阳?” 是的。我记得是  9号楼,” 8号楼。他把他们杀死在大街的双号门牌一侧” 你的记忆力真好” 你抱怨自己的记忆力吗?” 我喝含碘的酒” 而我喝伏特加酒。” 你是将军,你可以喝伏特加酒。我们哪有钱喝伏特加酒呢?” 你可以接受贿赂嘛”常凯申嘿嘿一笑。 然后落到你的刽子手手里?不,我还是喝劣酒好” 喝吧,”常凯申赞同说,“喝吧。坦率地说,我甘愿把自己的伏特加酒换成你的劣酒” 你的工作特别忙吗?” 常凯申回答说:“暂时是的。不过很快就要彻底结束了。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办,啊?难道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让你的化验室化验一下杀死这对情人所用的子弹” 化验他们会化验的,”常凯申赞同说,“一定会化验的,你用不着担心” 第二个老头走进来,移动一下椅子,然后在常凯申身边坐下来。 老魔鬼,”常凯申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还涂脂抹粉呢。对了,他的头发是染过色的” 怎么样,”常凯申问道,“你发现什么情况没有,老荣?” 有一些情况” 喂,你的头发是用什么染的?” 用指甲花染的。我的头发不是灰白色,也不是黑色,而是一种花花搭搭的颜色。我太太死了死了。年轻姑娘喜欢的是年轻的士兵,而不是年老的密探。你听着,对面房子里住着一个老太婆,她在一小时之前看见一个女人和一个士兵。那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看样子行色匆忙” 那个士兵穿什么衣服?” 什么穿什么衣服?穿军装” 我知道他不是穿裤衩。穿的是黑色军装吗?” 啊当然是穿黑色军装;您没有发给警卫部队绿军装” 他们乘坐的是什么汽车?” 他们乘坐的是公共汽车” 由于出乎意外,常凯申甚至稍微欠了欠身子。 怎么乘坐公共汽车?” 是的。乘坐的是十七路公共汽车” 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往那边,”老荣挥了挥手,“向西” 常凯申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摘下电话听筒,迅速地拨通了号码,说道:“小洪,快点。第一,值勤人员立刻沿十七路公共汽车经过的路线搜索‘女钢琴师’和一个士兵。什么?我哪儿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第二,立即查阅他的档案材料,弄清楚他是干什么的,什么地方人,亲属在哪里。立刻把他的部履历送到我这里来。如果查明他到李广元常去的地方去过,哪怕只去过一次,那么你要立即通知我派勤务人员埋伏在李广元的住处” 常凯申坐在房门旁边的椅子上。76号的鉴定专家和照相师们都走了。他和年迈的密探们留下来。他们在谈论往事,有时争论起来,彼此打断对方的话题。 我输了,”常凯申在想,老同事们的谈话使他平静下来,“但我还有延安这张王牌。当然,那里的事愈来愈复杂,那里的警察是外边调来的,边防人员也是一样的。但主要的一张王牌恐怕已经丢掉了。他们乘坐公共汽车潜逃,说明这并非预先计划好的行动。不,这根本不是一次行动。当然,共党一向保护自己人,但为了营救这个‘女钢琴师’(这仅仅是一种尝试),他们未必会派几个人来送死。从另一方面看,他们显然懂得那个婴儿是她的致命的累赘。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铤而走险?不,我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存在什么有预谋的冒险行为。她公开乘坐公共汽车,这算什么冒险这是胡闹,根本不是什么冒险 他又摘下电话筒:“我是常凯申。您再提醒一下警察局,让他们注意在各个路口上搜捕抱孩子的女人。把她的相貌特征告诉他们,就说她是个小偷和杀人犯,一定要严加缉拿。抓错了人也不要紧。即使抓到的人比应该抓的人多一些,我也会原谅他们。只要不放走我所需要的那个女人” 李广元敲了敲牢门。他在这里已度过几个小时,大概在这段时间已换过哨兵,因为现在在门口站岗的已不是原先那个红脸膛的小伙子,而是另一个。李广元不止一次同此人配对打网球。 你好,齐古,”他说着嘿嘿一笑,“这里倒是会面的好地方,对吗?” 您叫我干什么,7号?”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平稳的嗓音有点嘶哑。 他的反应一向很迟钝,”李广元回忆道,“他的左侧球打得不错,可就是有点慢。就因为这一点,我们俩输给了新闻专员” 难道我的变化会这么大?”李广元问道,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面颊。他已经两天没刮胡子了,胡茬已长得很长,不过还不扎手,直到傍晚胡茬才扎手,因为他已经养成每天刮两次胡子的习惯。 您叫我干什么,7号?”对方重复一句。 怎么,你傻了?” 住口”对方喊了一声,砰地一声关上沉重的牢门。 李广元冷笑了一下,然后坐到固定在水泥地板上的金属凳子上“我把那只英国球拍赠送给他的时候,他甚至感动得流下眼泪。一切暴徒和下流鬼都爱流眼泪。这是他们的歇斯底里发作的一种形式,”李广元心想,“软弱的人往往喜欢喊叫或者谩骂,而暴徒则喜欢哭泣。软弱的人我这样说是不对的,应该确切地说,他们是善良的人。只有特别坚强的人才善于克制自己” 当他第一次和齐古配对同卫队高级总队副官赛球(副官在战前就开始学习打网球,以便减肥)的时候,齐古悄悄地对他说: 我们是以零分输给他,还是装装样子同他争夺一番呢?” 不许胡说八道,”李广元回答说,“运动就是运动” 齐古打球很不认真,故意让着副官。他很想博得高级总队长的好感。然而波副官却大声训斥他说: 我不是你的洋娃娃。请你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而不要当成一个愚蠢的孩子” 齐古惊恐万分,又不开始急起猛攻,弄得副官应接不暇,以致恼羞成怒,扔了球拍,退出网球场。这时齐古吓得面如土色,李广元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我从来没想到,这种神经质的小伙子能够在监狱里工作,”李广元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朋友,完用不着担心。去洗个淋浴吧,去清醒清醒。然后回家,后天我会告诉你应该想么做” 齐古走了。李广元找副官,同他一起愉快地打了五盘。副官浑身湿透了,但李广元同他打得很平稳,彬彬有礼地同他练习一些右手长球。副官对此十分清楚,但他对李广元在球场上表现出的略带讥讽的友好态度和真正的民主作风产生了好感。副官请求李广元和他一起练习一两个月。 这是一种极端残酷的惩罚,”李广元笑道,副官也笑起来,因为李广元的语气特别温和“请不要生我那个傻大个儿的气,他一见到将军们就害怕,他对您很崇拜。为了不丢掉球艺,我们两人可以轮流同您练球” 在下一次打球的时候,李广元把齐古介绍给副官。于是齐古对自己的伙伴充满了极大的敬意,从此以后,一遇到合适的机会,他就努力为李广元效劳。有时在打完一盘球之后,主动跑去给李广元买啤酒,有时赠他一支珍贵的自来水笔(大概是从被捕者身上搜刮来的),有时送他一束鲜花。有一次,他曾经使李广元陷于难堪的境地,但他毕竟出于无奈,因为他天生愚钝,办事刻板。当时李广元在一场网球赛中和一个小伙子互为对手。此人挺讨人喜欢,带有自由主义情绪,可是詹国强却有意要整他一下,为此他通过自己在体育委员会的亲信安排这个小伙子与李广元交锋。 不言而喻,他们把李广元作为外交部的工作人员介绍给那个小伙子。可是一局比赛结束后,齐古兴冲冲地跑到李广元跟前,贸然说了一句:“祝贺您取得胜利,联队长卫队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李广元对这个意外的举动并不特别惋惜。但上司却要关齐古的禁闭,并且要把他开除出卫队。于是李广元再次为他奔走,这次通过副官的一个亲信营救了他。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齐古的父亲,一位生着一对孩子似的眼睛的又高又瘦的老头儿带着礼物前来看他。老头儿送给李广元一幅很好的杜勒绘画摹品。 我们家永远不忘记您的恩情,”老头儿说,“李先生,从今以后我们永远是您的仆人。无论是我儿子,还是我本人,我们永远也报答不了您的恩情。但是,如果您需要帮助的活,只要您开口,哪怕是烦人的日常琐事,我们也当成最大的荣幸去完成” 从此以后,老头儿每年春天都到李广元这里来,帮他照料果园,尤其关心那些从日本移植的玫瑰花。 这个不幸的畜生,”李广元突然想起齐古,“他倒没什么可责怪的。所有的人在菩萨面前都是平等的。这话好像是我的朋友说的。没那么回事。要在地球上真正实现人人平等,首先必须明确地商定:在菩萨面前,绝不是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有些人是人,而有些人不是。这不能怪罪他们。寄希望于短暂的教育是愚蠢的甚至是不能容忍的” 牢门突然敞开了。齐古站在门口。 不许坐下”他喊了一声,“在这里转圈子。” 在关上牢门以前,他悄悄把一张小纸条丢在地板上。李广元捡起纸条。 如果您不说出我爸爸给您的玫瑰花培过土、剪过枝,我保证在拷打您时手下留情,可以让您支撑的时间长一些。请把纸条吃掉” 李广元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他人的愚蠢行为总使他感到开心。他又看了看表。常凯申走了两个多小时了。 那位姑娘在沉默,”李广元心里明白,“也许他们会把她带去见教授?这并不可怕,因为他们两人根本互不了解。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联系上。不知出了什么事,我现在是暂时休息” 他不慌不忙地在牢房里踱着,逐次回忆着与那个手提箱有关的一切。是的,在森林里他的确提过它。当时报务员脚下滑了一下,差点跌倒。这是在轰炸前的那天夜里。我就提过这么一次。 等一下”李广元打断了自己的思路“在轰炸前可能轰炸以后,我曾在那辆汽车旁边站过那里停着许多汽车消防人员救火的时候,阻塞了交通。我为什么到那里去呢?噢,通往大街的道路上设置了障碍。我要求把警察从包围圈中叫出来,那天早晨他们在那里值勤。看来我之所以到那里去。是因为警察让我向那个方向转弯。案卷里有一张轰炸后保存下来的手提箱的照片,我同那个警察谈过话,我记得他的面孔,而他也应该记得我的证章。我帮他提过手提箱。让他去反驳这一点吧。他不会反驳的,我可以要求当面对质。我就说,我帮一个啼哭的女人拿过小孩坐的童车,她也可以证实记得这一点” 李广元挥起拳头在牢门上敲打起来。牢门打开了,可是门口增派了两名卫兵。齐古押着一个提马桶的人从李广元的牢房门口走过。那人的面容被毁坏了,但是李广元认出他是吴四宝的私人司机。此人不是76号的侦探。李广元同办公厅主任谈话的时候,就是他开的车。 立刻给高级总队长常凯申,打个紧急电话。告诉他,我回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请他马上到我这里来” 教授还没有押到。第一、审问报务员遭到失败。我只有一个逃脱的机会,那就是争取时间。时间和吴四宝。如果我迟一步,他就会取胜” 好吧,”卫兵说,“我马上报告” 孤儿院里走出一个士兵,匆匆穿过街道,走进一幢被炸毁的房屋的地下室,报务员正坐在一个破箱子上给婴儿喂奶。 怎么样?”她问。 不好,”卫兵回答说,“需要等半个小时。现在正在喂孩子,都忙着呢” 我们等一会儿,”报务员安慰他说,“我们等一会儿,他们哪儿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一般说来是这样,不过我们得尽快出城,否则他们会找到我们的。我知道,他们很有搜捕经验。要不您先走吧?如果可能的话,我去追您。怎么样?让我们约定好,我在什么地方等您” 不,”报务员摇了摇头,“不行。我等您吧反正我在这个城市里无处可去…” 常凯申的秘书往设有无线电台的住宅打了电话,他向领导报告说:“高级总队长,李广元要求转告您,他部回忆起来了” 真的?”常凯申活跃起来,向密探们打了一个手势,叫他们不要高声说笑“什么时候?” 刚才” 好吧。告诉他,我马上就到。有什么新情况吗?” 没什么重要情况” 那个卫兵的情况一点也没搞到?” 没有。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到底是些什么事?”常凯申不由自主地问道(多半是出于习惯),一面从邻近的椅子上把自己的大衣拉过来。 关于他妻子、孩子和亲属的情况” 这些小事挺好嘛”常凯申生气地说,“这不是小事。在这样的案件中,这些情况完不是小事。我马上就到,我们要好好分析一下这些小事他把孩子送到妻子那里去了?” 妻子两个月前抛弃了他。当时他受内伤住了医院,她离开了他。她跟一个商人到重庆去了” 孩子呢?” 等一下,”米苏翻了翻卷宗,回答说,“等我看看他的孩子在什么地方啊哈,找到了…他有一个三个月的孩子。妻子把他送到孤儿院去了” 那个共党女人有一个吃奶的孩子”常凯申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他需要一个奶妈。罗夫大概对那个孩子做得过火了” 孤儿院叫什么名字?” 那里没有名字。孤儿院座落在城北。放榜路7号。是这样,现在是关于他母亲的情况。” 常凯申不再听关于他母亲的情况。他扔掉电话筒,那种慢条斯理的神气消失了。他急匆匆地穿上大衣,说道:“弟兄们,现在可能发生激烈的枪战,因此请准备好家伙。谁知道城北孤儿院的位置?” 是城南的那家吗?”满头白发的老头儿问道。 你又弄错了,”常凯申走出设有无线电台的住宅,回答说,“你总是把南和北弄混。是城北。” 一条普普通通的大街,”白头发老头儿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在那里可以痛痛快快地干一场。那里非常安静,没有人干扰。我的确爱把事情记混。从小如此。在学校学习奇数和偶数的时候,我生病了” 他说罢笑起来,其余的人也都跟着他笑起来。现在他们像一群包围了一只鹿的猎人。 203 对质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不,他没有同李广元联系过。他们的活动路线也不曾有过交叉。从1933年起他就在老老实实地作战。他知道,他在为自己的祖国、为母亲、为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作战。他相信,他在为国家的未来作战;他反对日本人,因为他们占据了大片土地,自己又不会耕种;他反对英国人和法国人,因为他们卖身投靠大洋彼岸的金融寡头。他反对美国人,因为他们压榨普通劳动人民,利用别人的不幸进行投机。他认为,汪先生的天才将永世生辉。 这还是1937年秋天以前的事。那时候,他们唱着歌去讨饭,令人陶醉的胜利空气使他和他在坦克部队中的同伴们变成快活而和善的放荡之徒。但是上海城下会战之后,开始同游击队作战,并且发布了枪毙人质的命今,这时他有点惊慌失措。 当他所在的排第一次奉命在监狱枪毙四十个人质那里有一列军用列车被颠覆的时候,就开始酗酒了:站在他们面前的人质是一些带着孩子的妇女和老人。妇女们把孩子紧紧搂在自己胸前,用手捂着他们的眼睛,要求尽快打死他们。 那时他真正狂饮起来;他的许多同事们也在默默地喝白酒。谁也不再讲逗人的笑话,也没有人再拉手风琴。后来他们又去参加战斗;和日本人的激烈交锋在他头脑中留下极深的印象。他不再回忆那一场噩梦。 有一次,他回家做短期休假。他家的一位女邻居带着女儿来看他。女儿叫丽丽,长得很漂亮,娇生惯养,举止优雅。每天夜里都梦见她。他比她大十岁。因此他心里总对她怀着一种柔情。他幻想她会成为一位贤妻良母。他特爱幻想,总希望他家的存衣室里摆着许多双童鞋,因为他特别喜欢孩子。他怎能不喜欢孩子呢,他在为他们的幸福而战啊 下一次休假期间,丽丽成了他的妻子。他又回前线去了。丽丽忧伤了两个月。当她察觉自已经怀孕的时候,她开始感到寂寞、害怕。后来她便到城里去了。孩子生下来以后,她把婴儿送进了孤儿院。这时丈夫受了严重的内伤,住在医院里。出院后他回家探亲;家里人告诉他,丽丽跟一个男人出走了。这脱不禁回想起那些妇女。有一次,一个三十岁的女教师为了五盒罐头同他的一个朋友搞在了一起,因为她有一个女儿,但没有东西喂养她。第二天早晨,这个女教师把女儿托给邻居,把她父亲的照片和这五盒罐头放在襁褓上,她自己上吊自杀了。然丽丽是青年队的队员,真正的江浙女人,而不是野蛮的北方人,可她却象最无耻的女人一样把自己的女儿送进了孤儿院。 他每周去孤儿院一次,他很少有机会抱着女儿走一走。他逗着她玩,给她唱歌,对女儿的爱成了他生活中的主要乐趣。他看见那个女报务员爱抚地摇晃着自己的小男孩,让他入睡,于是他第一次明确地问自己:“我们在做些什么呢他们是用和我们一样的人,同样热爱自己的孩子,同样准备为了孩子牺牲自己” 当他看见罗夫残酷地折磨那个孩子的时候,他便做出了决定;当然,这不是出于理智,而是受感情的驱使。他从罗夫和汪小姐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准备把孩子整死身上看见了对他来说已成为背叛象征的丽丽的影子。 半个小时以后,他回到孤儿院,站在涂着白漆的窗户旁边,感觉到他心中有某种东西受到了损伤。 “您好”他对一个正在朝小窗外面张望的女人说,“毛毛是我的女儿。他们允许我” “是的,我知道。可是小女孩现在正在睡觉” “我要上前线去了。我想抱着她走一走,让她在我怀里睡吧。该换尿布的时候,我再把她送回来” “恐怕医生不会同意的” “我要到前线去了”卫兵重复了一句。 “好吧我理解您我尽力而为。请您在这里等一会儿。” 他等了十分钟。他浑身发抖,上牙合不上下牙。 小窗终于打开了。有人递给他一只洁白的口袋式襁褓。女儿脸上蒙着一层白包布。小姑娘在睡觉。 “您想到街上去吗” “什么”卫兵没听明白。他觉得问话人的声音是从远方传来的,仿佛隔着一扇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同他说话。自从那次受内伤以后,每当他情绪特别激动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感觉。 “请您到我们的小花园里去吧,那里很安静,如果遇上空袭,您可以迅速地转移到地下掩蔽所去” 卫兵来到大路旁边,听见背后传来吱吱轧轧的刹车声。一个军用汽车司机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刹住汽车,然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他大声喊道: “您怎么啦,没看见汽车” 卫兵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嘟哝了一句,然后轻轻地向地下室门口跑去。报务员正站在门口等着他。小男孩躺在一只箱子里。 “等一下,”卫兵说着把女儿递给报务员,“您抱住她,我跑到公共汽车站去。在那里看得见转弯处开过来的公共汽车。我跑回来接您也来得及” 看见报务员小心翼翼地接过他的女儿,他的眼睛里又涌出了泪花,然后他向一堵残墙上的豁口跑去。 “最好一块儿走,”报务员说,“我们还是一块儿走吧” “没关系,我就来,”他在门口停了一下,回答说,“他们很可能有您的照片,而我在负伤前完是另一个模样。我就来,等着我吧” 他说里迈着碎步向公共汽车站跑去。街道上空寂无人。 “孤儿院不久就要疏散,我要和女儿失散了,”他心想,“以后我怎么找到她呢要是被炸弹炸死的话,那还不如死在一起呢。这个女人可以喂养她,像抚养两个双生子为了这一点,以后菩萨会宽恕我的一切。虽然那天我在战场上附近杀过无辜的村民” 开始下雨了。 “我们乘坐公共汽车到动物园,在那里换乘火车。或者同难民一道走。很容易从这里逃脱。在我们抵达南京之前,她会喂养我女儿的。到了那里有妈妈帮助。还可以在那里雇一个奶妈。不过他们会搜捕我。不能到妈妈那里去。不要紧。应该先离开这个城市再说。可以到北方海滨去。去投奔战友,总之,谁能想到我会去投奔前线战友呢” 卫兵把自己的帽子向耳朵上拽了拽。那一阵浑身发冷的感觉过去了。 “幸好下雨了,”他在想,“好在有了一点动静。当你在等待的时候,四周悄然无声,那就不好了。如果飘起雪花或者下点雨,你就会觉得不那么孤独” 蒙蒙细雨还在下着,可是乌云突然散开了。高高的天空露出一道蓝莹莹的缝隙和一小块白花花的太阳。 “春天来了,”卫兵心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看见青草了” 这时他看见街道转弯处驶来一辆公共汽车。卫兵正要转身跑回去接报务员,但他发现公共汽车后面驶出几辆黑色小汽车。它们不顾一切交通规则,横冲直撞地向孤儿院疾驶而去。卫兵又感到两腿发软,左手发凉。因为这是76号的汽车。此刻他的第一个愿望是想逃跑,但他明白,他们会对奔跑的人产生怀疑,这样一来,那个女人和他女儿立刻就会被抓住。他们会把她带回去。他害怕这会儿他又犯病,他会在昏迷状态中被他们抓走“然后他们抓住我的女儿,脱去她的衣服,把她抱到窗前,可是春天刚刚来临,将来还会暖和起来。要是这样她,就是那个女人,听见枪声会明白一切的。不能让。” 赫尔穆特走到柏油马路上,突然举起巴拉贝伦手枪,瞄准第一辆汽车的挡风玻璃,一连开了几枪。他听见自动枪的射击声,在感觉到此生最后的疼痛之前,他所想的最后一件事是:“我还没有告诉她,我女儿叫什么名字” 这个念头又折磨了他一会儿,接着他便死去了。 “不,先生,”女护士对常凯申说,是她亲手把小女孩交给卫兵的,“这最多是十分钟以前的事” “小女孩在什么地方”满头白发的老密探沉着脸问道,他努力避开不看那个染了发的同伴的尸体。尸体横躺在朝门口的地板上。看得出此人年纪很大,大概他最后一次染发时间相当长了,因为他的头发已变成双色的发根是红色的,发梢是浅褐色的。 “依我看,他们乘汽车走了,”另一个女护士说,“当时他旁边停着一辆汽车” “怎么。小女孩自己上的汽车” “不,”那女人一本正经地说,“她自己上不了汽车。她还是个吃奶的孩子” 常凯申说:“把这里认真检查一遍,我该回去了。第三辆汽车马上就到,它已经开出来了。小女孩是怎么上的汽车”他在门口转过身来问道,“是一辆什么样的汽车” “大汽车” “是载重汽车” “是的。是绿色的” “这里有点不大对头,”常凯申说着打开房门,“把周围的房屋搜查一遍 “周围都是些废墟” “那也要好好搜查一下,”他说,“总之,这一切简直太荒唐了,实际上是无法工作的。我们无法理解外行谍报员的逻辑” “也许他是个狡猾的职业谍报员”满头白发的老密探抽着烟说。 “狡猾的职业谍报员是不会到孤儿院来的”常凯申忧郁地答了一句,然后走出去了。 他刚刚跟秘书通过电话。秘书告诉他,在延安的秘密联络点,那个送密码的联络员自杀了。 吴四宝的档案工作小组给詹国强打来了电话。 “发现一些情况,”工作人员对他说,“您要是能来一趟,支队长,我们准备给您看几份文件” “我马上就来”詹国强简单地回答说。 他赶到工作组,还没有来得及脱衣服,便匆匆走到桌前,拿起摆在桌子上的几张纸。 他急急地把文件浏览一遍,吃惊地耸了耸眉毛,然后不慌不忙地脱了衣服,把大衣扔在椅背上,绻曲着左腿坐下来。文件的确非常有意思。第一份文件中写道:“在某一天,应该把梅思品、丁末村、李事群、常凯申隔离起来”。常凯申的名字用红铅笔勾掉了。詹国强在一个光洁的小纸片上画了一个大问号。他的口袋和办公室里都保存着这种小纸片,以便记事“应该认为,”文件中继续写道,“隔离上述76号和保安处领导人,很可能是一种独特的抽象行动。寻找这些被隔离的、负责具体问题的领导人,将成为所有那些可以从此事得到好处无论是从战术观点、还是从战略方针的观点来看的人最揪心的问题” 接着文件中开列了一百七十六人的名单“76号和保安处的这些军官可能不是通过主要事件,而是通过一些次要的细节或多或少地阐明外交政策的关键问题。毫无疑问,他们中的每二个人都不知不觉地充当了一块镶嵌图案;从个体价值的观点来看,它毫无意义,可是同其他的镶嵌图案拼凑起来,它便成了无价之宝。由此可见,这些军官可以向敌人提供帮助,而这些敌人则企图以国家建设的实践来败坏该党的各种崇高理想的声誉。 从这个战术观点来看,如果上面列举的每个军官汇集到一起,就会形成对国家不利的气候。遗憾的是,在这种借况下,无法在党的方针政策和卫队的工作实践之间划一道严格的分界线,因为这些军官是1921年至1935年期间加入国民党的宿将。因此,隔离这些人也是合理合法的” “显然,”詹国强突然想道,“他,我们党的领导,在卖弄字眼。我们把这叫做清洗,可他把这叫做隔离。这么说来,应该把我隔离起来,而常凯申却应该受到保护。说实在的,我没有料到这一点。但是有趣的是,他们居然把梅思品的名字留在名单里。不过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常凯申总是待在暗处,只有一些特工人员知道他,而梅思品现在是世界闻名的人物。名利思想坑害了他。而我受害的原因是,我想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有这么一种奇谈怪论:你愈想成为对自己国家有用的人,你所担的风险也就愈大;像我这样的人,居然无权把早已成为个人秘密的国家机密带进坟墓。像我这样的人,应该被清除掉突然而且迅速像清除宋大文,我确信他是被我们自己的人暗杀的” 他仔细看了看那些被列为准备“隔离”的人的名字。其中有不少人是他的部属。第一百四十二人是卫队联队长李广元。 常凯申的名字从名单中勾掉了,而李广元的名字却保留下来,这证明党的档案工作草率得可怕,充满混乱。吴四宝在疏散前的两天内作了关于修订名单的指示,但是匆忙中漏掉了李广元。这下搭救了李广元不是逃避了吴四宝的代理人的“隔离”,而是幸免于詹国强的亲信们的“清洗”。 “出什么事了吗”常凯申回到地下室的时候,李广元问道,“我不知为什么心里很着急”。 “您做得对,”常凯申附和说,“我也着急” “我回想起来了。”李广元说。 “确切地说是什么” “那个共党女人的手提箱上为什么留下了我的指印。顺便提一句,她现在在哪里我想,您会安排我同她会面,也就是说,当面对质” “她在医院里。很快就把她送到这里来” “她出什么事了” “她没出什么事。只是罗夫为了让她招供,对她孩子做得有点过火。” “撒谎,”李广元明白了“如果报务员真的招了供,他就不会让我在这里拖延时间了。他说的情况接近真情,但他在撒谎” “好吧,时间暂时还来得及” “为什么暂时呢时间完来得及” “时间暂时还来得及,”李广元重复一句,“如果您真的对手提箱引起的这场忙乱感兴趣,我就回忆一下。这要使我增添几根白发,不过真理总是要胜利的这是我的信念” “令人高兴的是,我们的信念是一致的。请列举事实吧” “为此,您必须把当时在大街和封锁区内值勤的警察部找来。我在那里停留过,甚至在我出示了保安处的证章之后,他们仍然不让我通过。于是我只好驱车来到绕行道,那里也不让我通行,我被拥挤的车辆和行人堵在那里。我下车步行走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到那里给詹国强打个电话,可是两个警察拦住了我。其中一个警察很年轻,但是满脸病容,很可能是个结核病患者。他同伴的相貌我记不清了。我向他们出示了证章,然后走过去打电话。那里站着一个带孩子的女人。我从瓦砾堆里把童车拿出来递给她,然后把几只手提箱挪了挪,使它们离火灾现场远一些。您可以回想一下轰炸之后找到的那只手提箱的照片。这是第一点。请您把发现这只手提箱的地点和那个女报务员居住的地址对照一下,这是第二点。请您把那些在封锁区目睹我帮助受害者搬运手提箱的警察们找来,这是第三点。如果我这些证据有一条是假的,那么请给我一支装有一颗子弹的手枪:我只好用这种办法来证明我是清白的” “嗯,”常凯申嘿嘿一笑,“怎么办让我们试一试吧。先听听我们自己人的意见,然后再同你们那个共党女人交谈” “同我们的共党女人”李广元也嘿嘿一笑。 “好了,好了,”常凯申说,“别抓我的话把儿啦” 他出去给警官学校校长、卫队一级大队长牛博士打电话,而李广元继续分析局势:“他们纵然击败了报务员姑娘刚才他专门提到她的儿子:他们可能要折磨孩子,而她经受不住这一点,但是,反正他们在某一方面遭受了挫折,否则他们会把报务员送到这里来,如果教授在他们手里,他们也不会等待,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拖延时间是愚蠢的,会因此而丧失主动权。” “他们给您吃东西了吗”常凯申回到牢房里,问道,“我们吃点东西吧” “倒是该吃东西了”李广元同意了。 “我已经吩咐上面的人给我们送点吃的来” “谢谢。您通知那些人了吗” “通知了” “您的脸色很难看” “唉,”常凯申挥了挥手,“我能够活着就不错了。您为什么要狡猾地强调暂时呢暂时还有时间。请您谈谈自己的看法,您究竟是指什么” “当面对质以后我立刻告诉您,”李广元回答说,“现在对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如果我的清白得不到证实,那就没有必要说了” 牢门打开了。卫兵端着一个蒙着浆硬的白餐巾的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摆着一盘肉、几片面包、一块奶油和两只鸡蛋。 “在这样的监狱里,而且是在地下室里,我倒是希望美美地睡一两天。这里甚至听不见炸弹的爆炸声” “您再睡一会儿吧” “谢谢”李广元笑起来。 “笑什么”常凯申微微一笑,“我说的是真的我佩服您的沉着。想喝点酒吗” “不,谢谢” “您滴酒不沾” “我喜欢喝白兰地恐怕您是知道的” “不要认为自己可以和大人物相提并论。我只知道大人物最喜欢俄国白兰地。好了,随您的便吧,我得喝点酒。我的确感觉不大舒服” 在侦察员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常凯申、秘书和李广元坐在顺墙摆放的几张椅子上。卫队一级突击大队长打开房门,把一个穿制服的警察领进来。 204 脱逃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领导好”警察一看见穿将军服的常凯申,便大声喊道。 常凯申没有理睬他。 “这三个人您谁也不认识吗”大队长问那个警察。 “不认识,”警察回答说,胆怯地用眼睛斜了斜常凯申军衣上的色彩鲜明的勋章绶条和一枚勇士勋章。 “您从未遇见过这几个人中的任何人吗” “根据我的记忆一次也没有遇见过” “在轰炸的时候,被炸坏的房屋都封锁了,您在房屋附近值勤,也许你们匆匆见过一面” “来了一些穿军装的人,”警察回答说,“许多穿军装的人前来察看被轰炸的现场。具体情况我记不起来了” “好,谢谢。请下一个进来” 警察出去之后,李广元说:“您的军装把他们弄得莫名其妙。他们只注意您了” “没关系,不会把他们弄糊涂的,”常凯申回答说,“我该怎么办难道光着身子坐在这里” “那就提醒他们具体地点、”李广元请求道,“否则他们很难回想起来;他们每天在街上站十个小时,在他们看来所有的人都长得差不多” “好吧,”常凯申同意了,“刚才这个人您不记得吧” “不,我没见过这个人。凡是我见过的人,我都能回想起来” 第二个警察也没有辨认出任何人。一直叫到第七个人,才遇见那个满脸病容的年轻警察,看来此人是个结核病患者。 “您见过这几个人中的某个人吗”队长问道。 “没有,我认为没见过” “您在大街的封锁区内值过勤吗” “啊,对。对,”警察高兴起来,“这位先生向我出示了自己的证章。是我放他进入火灾现场的” “他要求您放他过去” “不,他随便让我看了看自己的证章,他是开车来的,我谁也不让通行。后来他走过去怎么”警察突然害怕起来,“如果他没有,我知道上头的命令,76号的人到处可以通行” “他有权通过,”常凯申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他不是敌人,您别这么想。我们都在一起工作。他去那里做了什么,到火灾现场寻找那个产妇他关心那个不幸女人的命运” “不那个产妇夜里就送走了,而他是早晨来的” “他去寻找这个不幸女人的物品您帮过他的忙” “不,”那警察皱了皱额头,“我记得他在那里帮一个女人拿过童车。小孩坐的手推车。不,我没有帮他的忙,我当时站在旁边” “她旁边有几个手提箱吗” “谁旁边童车” “不,那个女人” “这一点我记不得了。 我想,那里会有一些手提箱,但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只童车,因为它散架了,这位先生把它收拾起来,拿到街对面的人行道上” “为什么要拿到那里去”常凯申问道。 “那里安一些,当时消防队员都站在我们这边。他们拖着消防水龙,要是把这个童车碰坏了,孩子就没有地方睡觉了。后来那个女人把这个童车支在避弹所里,孩子就睡在上面我看见了” “谢谢,”常凯申说,“您给了我们很大帮助,您可以走了” 警察走出去以后,常凯申对队长说:“其余的警察没事了” “那里还应该有一个中年以上的人,”李广元说,“他也可以证实” “好了,够了,”常凯申皱一下眉头,“足够了” “为什么不把那些在第一个封锁区内值勤的警察叫来呢当时我在那里转的弯” “这一点我们已经弄清楚了,”常凯申说,“李队长,他们已准确地向您证实了一切,对吗” “是的,高级总队长。警察已经向我们证实过,那天是他分派的值勤人员,而且他同街上的交通警察联系过。” “谢谢,”常凯申说,“你们都可以走啦” 秘书和队长向门口走去,李广元跟着他们向外走。 “李广元,我还想担搁您一分钟”常凯申叫住了他。 他等秘书和队长走出去以后,点着一支烟,走到桌子跟前。他在桌子边上坐下,76号的工作人员都效仿他这个习惯,然后问道: “好了,这些细节是一致的,我也相信这些细节。现在请回答我一个问题:老师在什么地方,我尊敬的李队长” 李广元做了一个吃惊的表情。他突然向常凯申转过身来,说道:“本来就应该从这个问题谈起” “您最好告诉我,应该从什么问题谈起,李广元。我知道,您现在极度不安,但也不应该忘记分寸” “我想冒昧地和您公开谈一谈” “您冒昧那么我呢” “高级总队长,我明白,吴四宝的电话记录经詹国强审阅后将摆在元帅的办公桌上。我明白,您不得不执行元帅的命令,尽管这些命令是在您的朋友和我的上司授意下发布的。我愿意相信,76号的同事逮捕吴四宝的司机是奉了上面的直接命令。我确信,曾经有人命令您逮捕这个人” 常凯申懒洋洋地望了望李广元的眼睛。李广元感觉到,这位76号的长官内心紧张起来: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但他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点。 “为什么您认为”他刚要开口,但李广元又打断了他的话。 “我明白,有人指使您败坏我的名声不惜一切手段,其目的是为了使我不能再见到党员同志吴四宝。我看得出,您今天是怎样安排我们的活动的,您和往常一样具备一切,但您缺乏灵感,因为您明白,不让我再和吴四宝会面究竟对谁有利,对谁不利。现在我没有时间了,因为我今天还要同吴四宝会面。我不认为清除我对您有什么好处” “您在什么地方同吴四宝会面” “在自然博物馆附近” “谁开车第二个司机” “不。我们知道,他是詹国强通过情报处招募来的” “这个我们是谁” “我们是国家和总统的爱国者们” “您坐我的汽车去会面吧,”常凯申说,“这是为了您的安” “谢谢” “您把录音机放在公文包里,录下您和吴四宝的部谈话。您和他讨论一下那个司机的命运。您说得对:我是被迫逮捕那个司机并对他采取反复恫吓的。然后您回到这里来,我们一起听听谈话录音。汽车将在博物馆附近等您” “这样做不合适,”李广元回答说,他迅速地在心里估量一下局势可能发生的种种转折。 “我住在树林里。这是我的钥匙。您到那里去一趟。上一次是吴四宝用车送我回家的。假如他的司机承认这一点,我想,您就不会折磨我整整七个小时了” “假如我执行了命令,大概,”常凯申说,“您的磨难在七个小时之前就停止了” “假如发生了这种事,高级总队长,您只好一个人单独对付许多敌人在这里,在这幢大楼里” 走到门口时李广元问道:“顺便提一句,在我要施行的这个计谋中,非常需要一个共党女人。您为什么不把她押到这里来呢为什么要玩弄延安来的密码这样一套愚蠢的鬼把戏呢” “其实,这一切并不像您所想象的那样愚蠢。等您和吴四宝会面后,我们可以在您家里交换一下感想” “呵呵,如您所愿”李广元说。 “您算了吧,”常凯申低声嘟依道,“我的耳朵本来就嗡嗡直叫” “我不明白”李广元仿佛突然遇到某种无形的障碍似的停了下来,”一只手扶着黑色大门上的门把手。 “算了吧。您心里对什么都非常清楚。汪先生没有能力做出决定,不应该把国家的利益同汪未经个人混为一谈” “您意识到” “是的,是的我意识到了这里没有窃听设备,假如您把我说的话转告别人,那么谁也不会相信您,再说您也不敢把这些话转告任何人。但是,假如您不是玩弄一种比您试图强加于我的花招更微妙的花招的话,那么您自己就会意识到,汪未经已经使祖国遭到惨败。我看不到已经形成的局面有什么转机。您明白吗我看不到;您坐吧,坐吧您怎么样,您以为吴四宝有了谋求解脱的计划和那些糟糕的元帅们不同的计划詹国强的人在国外很孤立,詹国强要求间谍们多做工作,他从不爱护他们。然而在吴四宝的中日关系研究所、中英关系研究所、中美关系研究所里,却没有一个人被捕。詹国强是不会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吴四宝倒有可能。这一点您要好好考虑一下。您可以向他做解释,不过您事先要考虑好,尽量说得委婉一些。告诉他,在一切即将土崩瓦解的时候,他没有老练的职业谍报员是不行的。詹国强在国外银行的存款多半在同盟国的控制之下。而吴四宝的存款比他多一百倍,而且这一点无人知道。您现在帮助他,同时也是为自己争取一条后路,李广元。詹国强的黄金倒是小事。汪未经清楚地知道,詹国强的黄金用于近期的战术目的。可是党的黄金,吴四宝的黄金,不是供那些可恶的间谍们和收卖过来的部长们的司机用的,而是供那些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明白国家社会主义思想是通向和平的唯一途径的人使用的。詹国强的黄金是给那些惊慌失措的耗子们的酬金,这些耗子们正在叛卖、酗酒、荒淫无度,以便消除内心的恐惧。党的黄金则是通往未来的桥梁,是对我们的孩子们的呼吁,是对那些现在只有一个月、一岁、三岁的孩子们的呼吁现在已经满十岁的孩子们不需要我们,他们既不需要我们,也不需要我们的思想,他们不会原谅我们给他们带来的饥饿和轰炸。而那些现在还不懂事的孩子,将来会讲述关于我们的神话。应当赋予这种神话一定的思想性,应当培养一批善于讲故事的人;他们把我们的话改变一下方式,使二十年以后的人们易于接受。只要哪里有人说一声哈依尔以代替您好,那么您要知道,那里就有人等待着我们,我们就可以从那里开始我们伟大的复兴到1970年您将有多大岁数不到七十岁您是个有福气的人,您能活到那时候。然而我那时就年近八十了所以使我感到焦虑不安的是未来的十年,如果您想要下赌注的话,也用不着对我存什么戒心,相反地,您可以信任我,您要记住:76号的常凯申老朽无用、精疲力尽了。他希望在某个带有浅蓝色游泳池的小农场里安静地度过晚年,为此他现在愿意发挥一点积极性还有,这一点当然不要对吴四宝说,不过您自己要记住:从上海转移到那个小农场,移到热带去,此事是不能着急的。总统的许多手下很快就要逃离这里,然后被人捉住。当共党的大炮轰击上海的时候,士兵们在坚守每一座房屋,那时候需要安静地离去。带着有关党的黄金的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吴四宝知道,因为汪先生那时候已不复存在您要意识到,我已经把您招募过来,就在这五分钟之内,没有耍任何手腕。关于詹国强,我们今天空闲的时候再谈吧。但是您一定要告诉吴四宝,没有我的直接帮助,您在这里将一事无成” “既然如此,”李广元慢吞吞地说,“他需要的是您,我倒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吴四宝知道,离开了您,我一个人什么事也办不成。在您上司的机关里,我的人并不多” 报务员听见街上响起枪声,便立刻明白,可怕的事发生了。她向外面望了望,看见两辆黑色小汽车,卫兵躺在人行道中央,浑身抽搐着。她赶紧跑回来,她的儿子躺在箱子里,不安地翻动着。她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倒是安静一些,在梦中不时咂吧几下嘴唇。报务员把小女孩放在儿子身边。此时她动作慌乱,两手在颤抖,于是她提醒自己:“哎呀,轻点”“为什么要轻点”她向地下室深处跑去,心里又问过一个念头:“我并没有喊叫” 地下室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向前伸着两条胳膊,慢慢地向前走着不时地绊着石头和梁木。在家里,她和孩子们一起做过打仗的游戏。开始她当卫生员,可是后来第六侦察小队的陆良爱上了她;陆良总当红军指挥员,他先把她提升为护士,后来又吩咐大家称呼她三级军医。他们的司令部设立在大街上一幢楼房的地下室里。有一次,地下室的灯突然熄灭了。地下室很大,像一座迷宫。参谋长吓哭了。他名叫胡佳,胡佳看他在学校是个优等生,才接收他参加队伍的“不要让大家说我们是无政府主义者,”胡佳在宣布自己的决议时解释说,“我们需要一个模范学生,哪怕一个也好,然后还需要一个参谋长他在我们的战争中起什么作用不起任何作用。让他在地下室里给我起草命令。敌人的司令部权力很大,而红军只有一个人起作用,那就是政治委员”。孩子哭鼻子的时候,地下室里很安静。报务员感觉到他手足无措。她之所以察觉到这一点,是因为她听见他鼻子里发出喘息声,并且一言不发。胡佳越哭越伤心,司令部工作人员中也有人跟着他抽搭起来“喂,安静一点”这时胡佳喊了一声,“我马上就把你们领出去,大家都坐在自己位子上,不要散开”过了十分钟,电灯重新亮起来,胡佳回来了,只见他满身尘土,鼻子也碰破了“现在我们把灯关掉,”他说,“应该学会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走出地下室,以便应付将来发生真正的战争”“一旦发生真正的战争,”吕梁说,“我们就在地面上作战,而不在地下室里作战”“你快住口,你已被撤职,”吕梁回答说,“在战场上哭鼻子这是背叛明白吗”于是他拧下灯泡,把大家领出地下室,这时报务员第一次接受了他。 “他带领我们沿着墙根走,”报务员心想,“他一直用两手扶着墙。只有他一个人带着火柴。不,他没有火柴。他哪里会带火柴呢那时他才九岁,还没有学会抽烟” 报务员回头望了一眼。她已经看不见那只箱子,两个孩子还睡在箱子里呢。她吓了一跳,害怕在这里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道路,而孩子们放在那里无人照看。她的儿子马上就要哭起来,大概他的尿布湿透了;他一哭就会吵醒小女孩,街上马上就会听见他们的声音。想到这里,孤立无援的报务员禁不住哭起来。她掉转方向往回走,身子一直紧贴着墙根。她匆匆忙忙,一只脚不知绊在什么管子上,立刻失去了平衡。她向前伸出两只胳膊,眯缝着眼睛。她跌了一跤。有那么一瞬间,她眼睛里进发出无数绿色的火星,然后她感到头脑一阵剧疼。她失去了知觉。 报务员不记得她在地上躺了多长时间,是一分钟还是一个小时。她睁开眼睛,听见一种古怪的喧哗声,心中颇为诧异。她把左耳朵贴在冷冰冰的肋形铁板上,铁板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 报务员初次听到这种声音是在山中的狭谷里,那里流出一股清澈透明的蔚蓝的小溪。报务员断定,这是因为头部受了强烈震动而产生的耳鸣。她抬起头来,响声旋即消失了,确切地说,它变成了另一种响声。 报务员想站起来,但她突然明白,她跌倒时头部撞在下水道出口的铁盖子上。她用手摸了摸肋形铁板。吕梁曾经说过,上海的地下管道系统很发达。报务员使劲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铁板,没有拉开。于是她开始用手掌在铁盖子四周的地板上摸索起来,她摸到一个生锈的小铁块,就用这个小铁块撬了撬铁盖子,然后把它扔到一旁去了。地下室深处立刻传来一个响声,隔着肋形铁板响声似乎离得很远。 那时他们沿着蔚蓝色的山间狭谷走着,那时他们还不停地唱歌儿:“在遥远的大海外面,有一个美丽的国家” 开始狭谷里很热,飘溢着一股针叶松的幽香。四周是郁郁葱葱的稠密的针叶林。口渴得厉害,一路上尽爬陡坡,坡道上布满大颗带棱角的石块,可就是没有水。大家感到很奇怪,因为他们顺着这条狭谷爬上去,可以抵达积雪地带,所以狭谷中应该有小溪流过。但他们没有找到水。唯有山风在松林的树梢上呼叫着。后来道上的石块不再是被太阳晒干的白花花的卵石,而变成了黑色的;又过了十分钟,他们看见一溪流水从石头丛中涌出,听见远处有哗哗的响声;后来他们顺着碧绿的溪流走过去,四周发出隆隆的声响。他们看见了积雪,当他们登上积雪地带的时候,四周又静下来,因为融雪形成的溪流已经离他们很远;他们愈爬愈高,向着寂静的雪峰攀登。 满头白发的侦探打开手电筒,一道明亮的光柱在地下室里搜索着。 “喂,无线电台上的那几个卫队员是被同一只手枪打死的吗”他向随行人员问道。 有人回答说:“我往化验室给他们打电话了。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 “听说秘密警察局办事从来都快得惊人。那帮饶舌鬼,居然向我吹起牛来了。喂,你们谁来看一看,我眼睛看不清楚:这是不是脚印” “尘土很少假如现在是夏天” “假如现在是夏天,假如我们有一只警犬,假如这只警犬找到了那个从卫队手里脱逃的女匪的手套,假如它马上找到了脚印你们瞧,这是个什么烟头” “旧烟头。看来像个石头子” “您摸一摸,摸一摸看来毕竟是看来,干我们这一行一切都得亲手触摸谢天谢地,亏得我是个单身汉,要不然您怎么通知我的老婆,说我躺在陈尸所的地板上,尸体已经冰凉了呢” 205 纠结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第三个侦探走过来,仔细把地下室察看一遍,想看看有没有出口。 “怎么样”白发侦探问道。 “那里有两个出口,但是都堵死了” “用什么堵的” “砖头” “尘土很多吗” “不,那边和这里一样,尽是些碎石头,哪有什么尘土呢” “这么说,没有丝毫痕迹” “碎石块上会有什么痕迹呢” “为了防止万一,我们再去检查一遍” 他们一起走过去,一边低声交谈着,不时地用手电筒照着黑暗的地下室深处布满灰尘的角落。角落里堆满碎砖和梁木。白发侦探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 “等一下,”他说“我点着烟” 他站在肋形铁盖子上。 报务员听见头顶上站着几个警察。听得见他们在交谈,但是听不清他们在谈些什么,因为她脚下的深层管道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她站在两个巨大的铁钉上,抱着两个孩子。她心中一直惶惶不安,生怕身体失去平衡,和孩子们一起跌进这哗哗作响的污水沟里。她听见头顶上有人说话,便横下一条心:“如果他们打开盖子,我就跳进污水沟,这样大家都会好受一些” 小男孩哭起来,起初他用尖细的嗓子低声哼卿,几乎听不出来,但是报务员觉得这哭声很大,周围的人马上就会听见他的哭声。她向他俯下身来,以免失去平衡,一边轻轻地用两片嘴唇向他唱起摇篮曲。但是小男孩有点浮肿的青灰色眼脸没有睁开,哭声越来越大了。 报务员感到两腿麻木。小女孩也醒了。现在孩子们一齐哭起来。她已经明白,上面的地下室里听不见孩子的哭声。 她记起来了,开始她跌倒在这个金属盖板上,听见下水道里的哗哗流水声。但是由于害怕,她才没有打开盖子爬出去。这时她开始想象,仔细想象自己怎样用头把盖子项开,怎样把孩子放在石头上,好好舒展一下胳膊,哪怕休息一分钟也好,然后再从这里爬出去。为了一分钟一分钟地拖延时间,她强迫自己默默地数数,一直数到六十。报务员感到自己又开始着急起来,就停下来从头数起。在大学一年级,他们举行过一次专门的课堂讨论,题目是“检查出事地点”。她记得,老师们怎样教他们注意每一个细节。所以她才像野兽般狡猾,在出口盖子上撒了一些石子,然后才用右手抱着两个孩子,用左手把盖子重新盖好。 “过了多长时间”报务员心想,“一个小时不,一个多小时。也许不到一个小时我什么也不想。最好是一下打开盖子,如果他们还守在这里或者设下了埋伏,我就从这里跳下去,那时一切都结束了” 她用头顶了顶盖子,可是盖子没有动弹。凯特绷直双腿,又用头顶了一下。 “大概他们站在盖子上,”她明白了,“难怪怎么也顶不开。没什么可怕的。一块生锈的旧铁板,我用头使劲摇晃摇晃它,如果仍旧顶不动,我就腾出左手来,让它好好歇一会儿,用右手抱着两个孩子,然后用左手打开盖子。当然,我一定要把它打开” 她小心翼翼地移动一下正在哭叫的小女孩,想把左胳膊抬起来,但她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办不到的,因为胳膊麻木了,不听她的使唤。 “不要紧,”报务员对自己说,“这一切并不可怕。马上就会感到胳膊像针扎一样疼,然后它会暖和过来,会听我使唤的。我用右手抱着孩子,他们身子很轻。只要小女孩不用力翻滚就好。她比我儿子重一些。她比他大,身子也重” 报务员开始小心翼翼地一握一松地活动手指。 她想起在别墅里消夏时的一个邻居。他是个又高又瘦的老人,一双蔚蓝的眼睛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他常常到她家的露台上来,用鄙视的目光望着他们。这时他们正在吃馒头和腐乳“这是要不得的,”他说,“馒头是毒药,腐乳也是毒药,这都是动物身上的极为有害的物质。馒头呢这些黄油是油泥,应该吃用金盏花煮的肉,吃辣椒白菜萝卜那时永恒就会进入你的体内我可以活一百万年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们以为我是个江湖骗子。不,我只不过是敢想,我的胆子比我们那些保守的医生们大一些。疾病是不存在的医治溃疡或者结核是荒唐可笑的应该医治细胞永保青春的秘诀是;按规定进餐、呼吸新鲜空气和精神疗法。细胞是生命的根本之根本,你们要合理地供给它们营养、氧气,要经常锻炼它们,当你们同某个细胞、或者同决定你们本身存在的亿万个其他的细胞谈话的时候,要把它们当成自己的同盟者。要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一个受环境支配的软弱的人,而是生存于阳光之下的所有国家中最理智的、拥有数百万细胞的大国的领袖你是整个银河系中的大国最后你们还要明白,你们是什么人要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要学会尊重自己,什么也不要怕。如果你明白了人的天赋,亦即作为一个人的使命,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任何恐惧都是虚幻的,令人可笑的” 报务员试图同自己的手指谈一会儿话。但是孩子们的哭声越来越大,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同她的细胞大军谈话了。她举起左手,仍然觉得它不听使唤。她开始用麻木的手指抓头顶上的铁盖子。盖板动弹了一下。 报务员用头顶了顶,盖板移动了。她甚至没有看一看地下室里是否有人,就把孩子举上来放在地板上,随后她自己也爬出来,和孩子们并排躺在地板上。这时她已经精疲力竭、神志模糊了。 “那些热情答应帮忙的先生们曾事先告诉我,说您有能力通过某种方式使我同那些决定千百万国人命运的人取得联系,”老师说,“如果我们能够接近上层社会,哪怕是接近一天,那么将来我们就有许多东西可以得到宽恕” “我想先给您提几个问题” “请提吧。我愿意回答所有问题” 和老师谈话的是一个北方人,身体消瘦,个子很高,看样子十分苍老,举止却显得非常年轻。 “用不着回答所有问题。如果您同意回答所有的问题,我就不再相信您了” “我不是外交官。我是受人委托前来找您” “是的,是的,我明白。已经有人向我转告过您的一些情况。第一个问题:您介绍的是什么人” “对不起,但我应该先听听您的回答:您是什么人我准备谈谈留在汪未经身边的人。死亡威胁着他们他们和他们的朋友。您住在中立国家里,您不受任何威胁” “您以为在中立国就没有76号的间谍吗不过,这是个别情况,这和我们的谈话没有关系。我不是美国人,也不是英国人。” “我从您的英语已听出这一点。大概您是日本人吧” “是的,就出生地来说,我是日本人。但我是美国公民,因此,既然您相信那些帮助我们会面的先生们,您也可以非常坦率地同我谈话” 老师想起领导临别时的嘱咐。所以他说: “我在故乡的朋友们认为,所有的日本军队部投降,肃清汉奸的各个部队,可以挽救数百万人的生命。我完赞同他们的观点。我的朋友们想知道,我们应该和盟国代表中的什么人接触” “您指的是所有部队:驻在西部、东部、南部和北部的部队同时投降” “您想提出一条不同的途径” “我们的谈话是以一种古怪的方式进行的:谈判对日本人有好处,而不是对我们有好处,所以我们将要提出一些条件,您说对吗为了使我的朋友们能够同您进行具体的谈话,正像古人所教导我们的,我们应当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什么时候多少人在谁的帮助下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我不是政治家。也许您是对的但我请求您相信我的坦率。我不了解送我到这里来的那个小组背后都是些什么人,但我知道,代表这个小组的人是个相当有影响的人物” “这是玩弄猫捉耗子的游戏。对政治问题,一切都应该一开始就讲好。政治家喜欢讨价还价,因为对他们来说没有秘密可言。他们在衡量什么东西值多少钱。如果他们不善于讨价还价,如果他们是极权主义国家的代表,他们就会被推翻,如果他们来自议会制的民主国家,那么在下次选举时他们就会落选。我建议您转告您的朋友们,在我们弄清楚他们代表什么人,他们的纲领、首先是意识形态纲领是什么,以及在事先得到我们帮助之后他们打算在德国实现哪些计划之前,我们是不会坐下来同他们谈话的” “意识形态纲领是很明白的:它以反暴力主义为基础” “然而在您的朋友们看来,将来的国家是什么样子呢它将朝着哪个目标发展呢你们向国人提出什么样的口号如果您不能替您的朋友们负责,那么我想听一听您个人的观点” “无论是我,还是我的朋友们,都不愿意看见未来的国家染上布尔什维克的赤色。但是在这种程度上说,我觉得,保持尽管是变相的保持某种镇压祖国现有的国人的机关的想法是极端荒谬的” “首先遇到的问题是:汪未经下野之后,谁能够使人民遵守秩序宗教界人士现在被拘留在集中营里的人还是那些决心与日本断绝往来的现实存在的警察部队的指挥员” “这么说,您指的是保持卫队的权力,您认为它有可能使人民摆脱无政府状态,从而遵守秩序” “谁提过类似的建议我认为这个问题还从未讨论过”北方人回答说,在整个谈话过程中他第一次绷着脸严厉地注视了老师一眼。 老师吓了一跳。他明白自己说走了嘴:这个非常仔细的北方人会立刻抓住他不放,强迫他说出他所知道的有关美国人同卫队谈判的部情况。上级曾给他看过谈判的速记记录。老师知道,他不善于撒谎,他的脸色总能暴露他内心的一些想法。 然而,这个北方人,作为日本情报处的一名工作人员,回到住所之后,沉思了很久,然后才坐下来写有关这次谈话的报告。 “要么他是一个完无足轻重的人,”北方人人心想,“在国内没有任何影响,要么他是一个精明的侦察员。他不善于讨价还价,但是他没有对我说什么。不过,他最后几句话证明他知道同上面谈判的一些情况” 报务员没有钱乘坐黄包车。可是她急需乘车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找一个有炉子的地方。给孩子们换换衣服,然清用襁褓重新把他们包好。如果她现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两个孩子不久就会死掉,因为他们已经在寒冷中待了很长时间。 “那样还不如早晨就结束这一切好呢,”不知为什么报务员老是摆脱不掉这个念头,“或者呆在地下室里”她心中的危险感变得有点迟钝了。她从地下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向四下瞧一瞧,便匆匆忙忙地朝公共汽车站走去。她不大清楚自己该往哪里去,怎样买票,把孩子放在什么地方待一会儿。她对乘务员说,她没有钱,她的钱部留在被炸毁的住宅里了。乘务员埋怨了几句,劝她去难民收容站。报务员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这里不像外面那么冷。睡意立刻向她袭来“我不能睡着”,她对自己说,“我无权睡觉” 然而她马上就睡着了。 她感觉到有人推她,揪她的肩膀,但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她现在很暖和,舒服极了,孩子的哭声也似乎离得很远,听来模模糊糊 她恍惚看见一个古怪的五彩缤纷的东西,她不由自主地为那些枯燥无味、过于感伤的梦境感到难为情:此刻她正和一个小男孩沿着厚厚的蔚蓝色地毯走进一座房屋,小男孩自己已经会走路,抱着一个布娃娃;吕梁、妈妈、在房子里认识的那个自称可以活一百万年的邻居老头儿,一起走出来迎接他们 “太太”有人用力推了她一下,使得她的鬓角在冷冰冰的窗玻璃上磕了一下。 报务员睁开眼晴。乘务员和一名警察站在她身旁;公共汽车里黑乎乎的。 “什么”报务员把孩子抱得更紧一些,低声问道,“什么事” “空袭,”乘务员也低声回答说,“快走吧” “去哪儿” “去避弹所,”那个警察说,“让我帮您抱着孩子吧” “不,”报务员说,一边把孩子抱紧,“他们离不开我” 乘务员耸了耸肩,但是没有说话。警察搀着她的胳膊,把她领进了避弹所。这里光线很暗,但很暖和。凯特走到一个角落里,两个男孩子从长凳上站起来,给她让了一个位子。 “谢谢” 她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然后向在避弹所里值勤的青年队的一个姑娘请求说: “我的房子被炸毁了,我连一块尿布也没有,请帮帮我的忙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女邻居被炸死了,我收留了她的女儿。 可我什么也没有” 姑娘点了点头,很快就找来了尿布。 “请拿去吧,”姑娘说,“这里是四块,我想暂时够您用的了。我建议您明天早晨去找附近的难民救济处,不过您必须持有您所在的区警察署和行政长官签发的证明信” “是的,当然了,谢谢您,”报务员回答说,她开始给孩子换尿布,“请问这里有水吗有没有水和火炉我想洗洗湿尿布,我这里有八块呢,够我明天用的了” “有冷水,我想还应该发给您一块肥皂。过一会儿您到这里来一下,这一切由我来办” 两个孩子吃饱以后很快就睡着了。报务员也靠在墙上,打算睡一会儿,哪怕睡半个小时也好“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她对自己说,“我在发烧,大概在地道里冻感冒了不,孩子们不会感冒的,他们包在毯子里,脚是暖和的。我先睡一会儿,然后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她又出现了幻觉,但是现在的梦境很不连贯,幻影断断续续地向她飘来,蓝白红黑几种颜色迅速地在她眼前交替出现,她的眼睛很快就疲倦了。她依然注视着这些急剧交替的颜色“大概,我的眼球在眼脸下面转动着,”报务员突然明白了,“这是非常明显的,上校在学校里曾经这样说过”她惊惧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周围的人都在打瞌睡,远处还在轰炸,模模糊糊地听见高射炮的吼叫和炸弹的爆炸声。 “我应该去找李广元,”报务员对自己说,她惊奇自己在这样的时刻还能够平静地思考,思路清晰而且准确“不,”她心里又萌生了反驳的意见,“你不能去找他。要知道,他们会向你询问他的情况。那时你毁了自己,也毁了他” 报务员又睡着了。她睡了半个小时,然后睁开眼睛,自我感觉好了一些。虽然她忘记了她曾想过李广元,但她忽然清晰地想起一个电话号码:427541。 “请问,”她用臂肘碰了碰坐在她身旁打盹儿的一个小伙子,“请问附近什么地方有公用电话” “什么”小伙子吓一跳,连忙站起来问道。 “轻点,轻点,”报务员安慰他说,“我问您,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 大概青年队的那个姑娘听见了她的声音,她走到报务员面前,问道:“您需要帮助吗” “不,不,”报务员回答说,“不需要,谢谢您,一切正潮 就在这时,解除警报的汽笛响了。 “她问什么地方有电话”那个小伙子说。 “车站上有,”姑娘说,“就在旁边那个街角后面。您想给熟人或者亲戚打个电话” “是的” “我替您照顾一会儿孩子,您去打电话吧” “可我身上连一枚硬币都没有” “我救济您。请收下吧” “谢谢。离这里不远吧” “两分钟的路” “要是他们哭了” “我就抱着他们,”姑娘微微一笑,“请放心吧” 报务员从避弹所走出来。地铁车站就在旁边。无遮无挡的自动电话机旁,几处水洼业已结冰,薄薄的冰凌闪着谈谈的亮光。一轮蓝幽幽的圆月挂在当空,洒下令人愉快的清辉。 “电话机坏了,”一名警察对她说,“被炸弹的气浪震坏了” “哪儿还有电话” “邻近的车站上有您急需打电话吗” “是的” “跟我来吧” 警察陪着报务员走下空寂无人的车站,然后打开了警察值勤室的门。他开了灯,朝写字台上的电话机点了点头。 “请用吧,不过要快一点” 报务员绕到写字台后面,在高高的安乐椅上坐下来,拨通了427541。这是李广元的电话号码。听着话筒里嘟嘟的盲音,她没有马上发现玻璃板下面压着她的一张大照片,照片旁边是铅印的电话号码表。那个警察站在她背后抽烟呢。 此刻,除了常凯申的脖颈,李广元什么也没有看见。他的脖颈又粗又壮,毛发修剪得整整齐齐,从脖根到后脑勺几乎没有丝毫变化。李广元看见两条似乎标明头颅和身体分界的横向皱纹。不过,常凯申生得结实健壮,体格匀称,因此他的躯体与李广元周围的人的躯体极为相象。这些年来李广元居住在德国,他对周围的人怀有深深的仇恨;有时这种仇恨使他感到疲倦,他已经在这个圈子里工作了整整十二年。起初,他明确地意识到这种仇恨:敌人就是敌人。后来他渐渐地熟悉了保安局机关的机械式的日常工作,也就有了越来越多的机会从神秘的机关内部观察它的工作程序。 206 越过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最初,他觉得汪未经的统治是统一的突击力量,但他渐渐地对发生的事件迷惑不解。就对待人民的态度而言,领导人的行动是违背逻辑的,无法容忍的。不仅詹国强或者梅思品的人私下议论这一点,而且连76号的特务、汪先生的助手们和办公厅的人有时也敢于谈论这方面的事。值不值得因为逮捕工友而引起世界对自己的反感呢?有没有必要监狱里迫害人呢?大规模地屠杀是否合乎情理呢?野蛮地对待战俘是否有理由呢?不仅机关里的普通工作人员,而且连詹国强、最近还有常凯申一类的高级领导人也相互提出这些问题。 但是,尽管他们相互之间提类似的问题,尽管他们明白汪未经的政策多么有害,但他们仍然在认真负责、勤勤恳恳地为这种危害极大的政策服务,有些人服务的技艺还相当高超,具有高度的创造性。他们把总统和他的亲密助手们的思想变成了现实政策,变成了具体可感的行动。世界正是根据这些行动来谴责德国的。 一旦确立了自己的信念,确认民国的政策常常是由对这些政策的基本思想持批评态度的人们制定的,李广元心里就充满对这个国家的新的仇恨;这不是先前那种仇恨,而是一种极为强烈的、有时甚至是盲目的仇恨。他内心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在这种盲目的仇恨背后,是对人民的爱;他在沦陷区人民中间已生活了漫长的十二年“实行票证供应制?这是日本、邱吉尔和国民政府的过错。在南京城下退却呢?这怪军队不利。上海城下惨败呢?这是那些当了叛徒的将军们的过错”人民相信了这些答案,然而给他们准备这些答案的人却不相信这些谎言。厚颜无耻被誉为政治生活的准则,谎言成了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象征。于是出现了一种前所未闻的真实谎言的概念。了解真情的人们可以相互望着对方的眼睛撒谎,而且他们准确知道,对方会接受这种必不可少的谎言,并且把它和他所知道的实情加以对比。那时,李广元痛恨那句残酷的法国谚语“每个国家的人民都无愧于自己的政府”。他认为,这是民族主义的翻版。这是为可能产生的奴隶制和暴行辩解。被汪伪政府引向饥饿、贫困和绝望的人民有什么过错?饥饿产生着自己的“代言人”汪未经以及其他匪帮。 有一段时间,李广元对自己这种隐秘在内心的对“同事们”的深深的仇恨感到害怕,在他们中间,有不少细心观察、嗅觉敏锐的人,这些人善于望着对方的眼睛琢磨沉默的含义。 他感谢上帝安排的机遇,使他及时医治了眼病,所以他几乎一天到晚戴一副墨镜,尽管起初他感到鬓角酸痛、头疼欲裂实际上他的视力好极了。 “斯大林是对的,”李广元心想,“汪未经之流换来换去,而人民没有变。但是那些汉奸下台之后,国人会遇到什么情况呢?不能寄希望于坦克,我们的坦克和美国的坦克,它们可以防止重现吗?等待我的‘同事们’和同龄人这一代死绝?这一代人在死绝之前已经向青年和自己的孩子们传播了所谓的有依据的谎言和铭刻在心的恐惧感。把这一代人彻底消灭?然而屠杀会引起新的流血事件。需要使国人得到保障、他们应该学会享受自由。然而,教会体人民享受给予每个人的最珍贵的东西切实受到法律保护的自由,这一点大概是最复杂的” 有一段时间,李广元觉得,一方面是人民绝对不了解情况,另一方面是总统完盲目行事,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普遍的暗中不满情绪,很快就会转变为特务、间谍和军队领导人的叛乱。然而这种叛乱并没有发生,因为这三个官僚集团都在追求各自的利益,追求个人名利和各自的目标。像汪未经、詹国强、吴四宝一样,他们发誓忠于国家和民族,但他们所关心的仅仅是他们自己,仅仅是自我。他们脱离普通人的利益和需求愈远,这些利益和需求在他们的观念中就变得愈抽象。人民沉默的时间愈长,李广元就愈多地听到自己的“同事们”说“每个国家的人民都无愧于自己的政府”。而且这句话说得幽默而又平静,有时带几分嘲弄的意味。 “这些暂时得势的家伙,他们只顾自己一时快活,而不顾老百姓死活,”李广元心想,“他们不会组织任何叛乱的。他们不是人,市是耗子。他们将来象耗子一样死去,每个人都死在自己洞里” 常凯申坐在壁炉旁李广元心爱的安乐椅上,问道“关于司机的谈话在哪里?”“没录进去。我又不能让吴四宝停下来,不能对他说,‘等一下,我重新绕一下磁带,吴四宝同志’当时我对他说,我已经查明,好像是您,就是您,为挽救司机的生命付出了极大努力” “他回答些什么?” “他说,在地下室里多次严刑拷打之后,司机很可能被搞垮了,对这个司机已经不能再相信了。他对这个问题不大感兴趣。因此,您可以大胆放手地去做,高级总队长。为了防止万一,您可以把这个司机拘留在您那里,好好养着他。吴四宝他们会看到这些的” “您以为他们对他不再感兴趣了?” “谁?” “吴四宝” “什么意思?那个司机已经是用过的材料。为了防止万一,我可以把他拘留起来。而那个共党‘女钢琴师’在哪里?她现在对我们是大有用途的。她的情况怎么样?已经把她从医院里接出来了吗?” “她怎样才能对我们有用呢?在无线电收发报方面她应该做的,她会去做的,可是” “这是对的,”李广元附和说,‘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完正确的。不过您设想一下,能否采取某种办法使她与在瑞士的沃尔夫取得联系。做不到吗?” “空想” “也许是的。有时我喜欢幻想” “以后再说吧。总之” “什么?” “没什么,”常凯申收住话头,“我只是在分析您的建议。我把她送到另一个地方去了,让罗夫做她的工作” “他做得过火了吧?” “是的有点过火…” “所以他被打死了?”李广元低声问道。当他走在76号总部大楼的走廊上,前去会见吴四宝的时候,他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是我的事,李广元。让我们约好吧您应该知道的东西,您可以从我这里得知。我不喜欢人们从锁孔里偷看” “从哪方面说呢?”李广元严厉地问道,“我不喜欢人们在打古老的波兰朴烈费兰斯牌时把我当成笨蛋。我是个赌徒,而不是笨蛋” “一向如此?”常凯申笑了笑。 “几乎是这样的” “好了。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交换意见。现在我们再把这一段听一遍” 常凯申按下“暂停按钮,中断了吴四宝的谈话,请求说“往回倒二十米左右” “好吧。我再煮点咖啡吧?” “您煮吧” “来点白兰地?” “老实说,白兰地我受不了。我一般喝伏特加酒。白兰地含有丹宁酸,对血管有害处。而伏特加可以暖身子,道地的农民饮料” “您想把谈话记录下来吗?” “不必了。我记得住。这里是一些很有趣的转折” 李广元打开录音机。 吴四宝杜先生是否知道他代表詹国强呢? 李广元我想,他可以猜出来。 吴四宝在这样的场合,“我想”不是回答。假如我得到准确的证据,证实他看作詹国强的代表,那么我就可以郑重其事地说,联盟不久即将垮台。也许他们同意与詹国强接触,那时我必须弄到他们谈话的录音。您能否搞到这样的磁带? 李广元首先应该从那里得到保证,证实他是以詹国强的密使身份行事的。 吴四宝您为什么认为他没有向他做过这种保证呢? 李广元我不知道。我只是说出一种设想。敌人的宣传机构瞧不起詹国强,他们认为他是一个恶魔。他们很可能努力回避代表什么人的问题。关键在于,他们所关心的是他代表军界的什么人。 吴四宝我需要使他们弄清楚代表什么人,让他们从他本人那里得知。恰恰要从她口中或者至少是从您的口中 李广元什么意思? 吴四宝什么意思?意思很广泛,李广元,请相信我,非常广泛。 李广元为了实施行动,我需要明白行动的本来意图。假如有一班人马同我一道工作,也许我就不需要这么做了。每个人都向上司提出自己的看法,上司从大量的材料中得出准确的结论。因此我无须了解总任务,只须完成自己的任务,把握住自己的环节就行了。遗憾的是,我们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吴四宝如果让延安方面了解到西方盟国正在同詹国强谈判一您认为那边会高兴吗?他们不是同那批愿意投降的将军们谈判,不是同彻底被瓦解、并且已完堕落的败类谈判,而恰恰是同那个能够把国家变成反对布尔什维克的钢铁堡垒的詹国强谈判,您觉得怎么样? 李广元我想延安得到这个消息不会高兴的。 吴四宝如果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斯大林,他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可是如果国家社会主义的敌人,比如说,或者某个别人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会不会相信呢? 李广元人选问题大概要同常凯申商议一下。他可以挑选一个有价值的人,安排他逃跑。 吴四宝常凯申时常向我献点殷勤。 李广元;据我所知,他的处境极为复杂他不能像我一样可以孤注一掷,因为他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再说他直接属詹国强领导。如果懂得了这个复杂性,我想您会同意这个看法的。也就是说,要完成这项任务,非他不可,而且要使他感觉到您的支持。 吴四宝是的,是的,这一点以后再说。这是枝节问题。现在谈主要的您的任务不是阻挠谈判,而是促进谈判。您的任务不是掩饰延安的阴谋家们同詹国强的联系,而是揭露这种联系。这种揭露要恰如其分,使詹国强在汪先生心目中威信扫地,同时又使他在延安心目中丧失信誉,使他们在詹国强心目中丧失信誉。 李广元如果我需要具体的帮助,那么我可以同准接触? 吴四宝执行詹国强的一切命令,这是成功的保证。不要避开大使馆,否则会使他们感到不愉快,因为党务参赞会了解您的情况。 李广元我明白。然而,也许我需要有人帮助我反对那边。只有一个人可以向我提供这种帮助,那就是常凯申。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可以依靠他吧? 吴四宝我不大相信那些过于忠诚的人。我喜欢沉默寡言的人 恰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李广元察觉到常凯申哆嗦了一下。 “对不起,高级总队长,”他说着摘下话筒,“李广元” 这时他听见报务员的声音。 “是我”她说,“我” “是的”李广元回答说,“知道了,党员同志。在什么地方等您” “是我”报务员重复一句。 “怎么找您合适?”李广元又提醒她一句,一面向常凯申指了指录音机,意思是说,电话是吴四宝打来的。 “我在车站我在警察办公室里…” “什么?我明白。知道了。我把车开到什么地方?” “我顺便到车站来打个电话” “车站在什么地方?” 他听清楚报务员说的地址之后,又重复一句,“是的,党员同志”然后放下了话筒。 通话时他来不及思考。如果有人继续窃听他的电话,那么明天一早常凯申就会得知有关情况。虽然常凯申很可能已取消了窃听设备,但他曾多次向李广元谈到这方面的情况,让他提防窃听。事情是很清楚的,他们在继续进行窃听。关键是要营救报务员。有许多情况他已经知道,其他情况可以考虑周到一些。现在去营救报务员。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话筒,拿起自己的帽子。她的帽子放在写字台上,盖住了压在玻璃板下她本人的照片。那个警察始终没有注意她。她向门口走去,情绪极为紧张,生怕背后有人喊住她。特务分子通知各警察局追捕一个抱孩子的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人,但这里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头发斑白的女人,并且没有抱孩子,至于眼睛相像,那么世界上眼睛相像的人谁数得清呢? “高级总队长,您等我一会儿好吗?” “秘书会不会跑去向詹国强报告,说我离开办公室三个多小时不知去向?吴四宝为什么要打电话来呢?您事先没有告诉我,他可能会打电话来” “您听见了,他让我赶快去一趟” “您同他谈过之后,立刻到我那里去” “您认为,您的秘书正在做反对您的工作?” “恐怕他已经开始做了。他很愚蠢,我一向喜欢勤勤恳恳的愚蠢的秘书。可是想不到这种人在胜利的日子里很可爱,而到了濒临失败的时候,就开始坐立不安,千方百计地寻找后路。这个傻瓜,他以为我愿意英勇捐躯而詹国强是好样的;他在秘密寻求和平的途径,连我的秘书也能明白他的意图。秘书不会在那里的。现在值勤的是一个富有激情的小伙子,他喜欢写诗” 过了半个小时,李广元已帮助报务员上了汽车。之后,他开着汽车在城里转了半个小时,留心观察有没有人盯梢。 报务员向他哭诉了她今天遭遇的一切。 他一边听,一边琢磨她奇迹般地逃脱是不是常凯申的毒辣圈套的组成部分,是不是发生了每个侦察员都熟悉的那种情况。 这种情况在侦察员的一生中只有一次。 他开着车在城里转了转,然后沿着环绕上海的公路驶去。汽车里很暖和,报务员坐在他身边,孩子们在她膝盖上睡着了。李广元在继续思考“如果我现在被他们发现,如果常凯申终于得知和我通电话的不是吴四宝,而是一个女人,那么我就断送了整个事业。那么我就没有机会阻止詹国强在那边的阴谋。这太令人遗憾了,因为我在即将接近胜利时遭到了失败” 李广元在一个路标旁减缓了速度,路标上写着至青浦三公里。从这里前行经过苏州河可以抵达青浦。 “不,”李广元拿定了主意,“厨房里的茶碗挪动过位置,从这一点看来,常凯申的人白天来过我的住所。天晓得呢,也许为了我的‘安’,他们会按照常凯申的指示回到我的住所去,特别是在这次电话之后” “小姑娘,”他说着猛地踏了一下制动器,“坐到后排座位上去吧” “出什么事啦?” “没出什么事。一切正常,小姑娘。现在一切都完正常,现在我们俩是胜利者。不是吗?用蓝色窗帘遮住窗户,睡吧。我不熄火。我把你锁在我的汽车里面,谁也不会动你的” “我们现在去哪儿?” “不远,”李广元回答说,“不太远。安静地睡吧。你应该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许多急事需要奔走呢...” “什么急事?”报务员在后排座椅上坐舒服后问道。 “令人愉快的急事,”李广元回答说,同时他心想,“很难给她说清楚。她头部受了震荡,这不能责怪她” 他在距离詹国强的单独宅院三栋房子的地方停下汽车。 “但愿他能在家里,”李广元像念咒似的重复着,“但愿他没有去见梅思品,但愿他在家里” 詹国强果然在家里。 “支队长,”李广元没有脱外套,便急匆匆地说,他在詹国强对面的一把椅子的边缘上坐下来。詹国强穿一件暖和的睡衣,赤脚穿着一双拖鞋。李广元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脚踝上的皮肤苍白而细嫩“常凯申对延安在那边的使命有所了解。” “您疯了,”詹国强说,“这不可能” “常凯申建议我为他工作。” “常凯申为什么偏偏来建议您呢?” “大概,他已派人去追捕老师;这是我们的生路,我应该到延安去。我去指导老师的工作。您应该拒绝承认延安的使命” “您到延安去,立刻动身” “可是身份证呢?是否利用一下‘窗口’?” “这是愚蠢的。那边的反间谍人员会逮捕您;在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他们需要讨好美国人和苏联红军。不,您到那里去找我们的人,为自己挑选一些可靠的身份证。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不必了。您写封信吧” “您有笔吗?” “您最好用自己的笔写” 詹国强用手掌抹了扶脸,强作笑颜说“我还没有睡醒问题就在这里” 李广元驾驶着汽车向边界飞驶。他口袋里装着两份护照他自己的护照和他妻子的护照。 通过边防哨卡之后,他转过身来对报务员说“现在好了,小姑娘。可以认为一切都结束了” 这里已经是延安的地盘。天空异常晴朗,没有一丝云彩。背后几十米以外,天空也是这样高不可测,空中同样悬挂着一轮在晨曦照下变成了谈黄色的月亮;在那透着绿意的橙黄色色的天空里,云雀同样感到凉意。那里的天空同样是美丽他天空,然而那是国家的天空,在那里,时刻都有可能出现异常漂亮的银色飞机;这些飞机每秒钟都可能投弹;炸弹随时可能给大地带来死亡。在最初的一瞬间,这些炸弹看起来好像是银白色的,躲在地面上观察投弹的人眼看着炸弹向他们的鼻梁落下来,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紧接着道旁乌黑的春天的烂泥腾空而起。这些杀人武器的速度是那些暂时还活着、但已孤立无援、濒临绝境的人们所无法看见的 。 207 会晤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李广元驱车驶进延安。在穿过这座小城的时候,他在一盏交通信号灯下减慢了速度,因为旁边有几个孩子走过。他们边走边吃夹肉馒头。此时报务员哭了起来。 “你怎么啦?”李广元问道。 “没什么,”报务员回答说,“我终于看见了和平,可他再也看不见了” “可是对小男孩来说,一切可怕的东西现在都结束了,”李广元重复一句,“对于小女孩也同样” 他很想轻轻地对报务员说几句安慰的话,他心中充满了柔情,但他却不知怎样用言词表达出来。有多少回,他默默地说着那些温柔、平静、断断续续的话语,那是对妻子说的那些多次重复的没有说出口的话语,要么变成了诗歌,要么转化为不曾爆发的、但又时时令他不安的内疚。 “应该只想未来,”李广元说,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非常愚蠢、而且毫无用途的话。 “没有过去就没有未来,”报务员擦干了眼泪,回答说,“请原谅我我知道,安慰一个痛哭流涕的女人是多么困难” “不要紧你哭吧主要的是对我们来说,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美好的意图 李广元想错了。在延安和师会面后他就明白了,他的工作还没有结束,相反地,这一切还仅仅是开始。他听了谈话录音,便立刻明白了这一点。这盘录音带是老师通过前首相的亲信搞到的。两个仇敌交谈起来像好朋友,他们的注意力明显地集中于“俄国的危险性”。 1.我觉得,它们不会把自己同卫队接触的情况原原本本地报告自己的政府。大概他只向自己的政府报告他同汪未经的“政敌们”接触的情况。无论是梅思品还是詹国强,都不属于这类人。 2.汪未经不止一次地声明说,美国的目标和所有反暴力同盟的其他国家一样,是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但是,汪未经却在谈论妥协,甚至主张保留那些暴力主义的某些制度。从谈话录音中可以看出这一点。 3.任何同盟都是以结盟的成员国之间真诚相待为前提的。有时我认为汪未经进行这类会谈可能是为了试探日本人的意图,但我马上又不得不反驳我自己,因为任何一个侦察员都可以清楚地看出,这种接触对日本人有利,汪未经反而吃亏,也就是说,德国人从接触中更多地了解到美国的立场,相比之下,汪未经对日本人的立场和意图了解较少。 4.我甚至认为,汪未经的侦察员已经开始同德国人一起进行“挑拨离间”。但是上海的报刊却公开称汪未经是日本的私人代表。有没有可能是总统的私人代表在亲自组织“挑拨离间”呢? 结论要么是西方国家的某些集团在耍两面派手法,要么是汪未经即将背叛作为同盟成员国之一的美国的利益。 建议必须使盟国们知道,我方已得知在瑞士进行的会谈的情况。我打算在近期内通过可靠的联络人员转告在此间举行的汪未经与日方会谈的新的详细情况。但是,我并不认为这种谈话是外交官们所了解的那种有步骤有计划的会谈。我把这种接触叫做单独谈判。情况紧急,必须采取一些紧急措施,以便挽救同盟,使其最终摆脱来自两方面的挑拨离间。 这份紧急情报发往总部之后,李广元便驱车到湖边去了。他想在那里享受一下宁静和孤独。他的情绪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么恶劣;他感到自己精神空虚,疲惫不堪。 他曾记得,1941年6月22日那一天,他经受了多么可怕的感觉。伦敦沉默了一整天。他记得,当他听到邱吉尔发表广播讲话的时候,他又是怎样松了一口气。虽然1939年夏天祖国遭受了极其严峻的考验,但李广元坚信(而且他的信念不是出自宗教狂热,而是一种合理的推断),无论通往胜利的道路多么艰险,但胜利是不可避免的。任何一个大国也经受不住在两个战场上进行的战争。 天才之所以成其为天才,是因为他的各种目标都是始终如一的,他的行为是合乎逻辑的。汪伪生活在自己制造的幻想的天地里,他那种不受监督的狂妄症注定要导致民族的悲剧。 李广元从边区回来以后,出席了大使馆举行的招待会。招待会的气氛十分隆重。客人们脸上流露出快乐的神情,将军们胸前硕大的勋章闪烁着淡淡的光辉,仿照香槟酒配方酿造的罗马尼亚甜葡萄酒冒着气泡,一篇篇热情洋溢的致词确立了所向无敌的日本与罗马尼亚的军事合作。此刻,李广元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低贱的滑稽戏台上,那些攫取了政权的人们正在这里演出一场现实生活的神话剧,他们感觉不到自己脱离了现实,并且注定要失败。 李广元认为,受到苏联和英国(李广元相信,在不远的将来美国也会参战)钳制的日本已经签署了自己的死刑。 对于李广元来说,明斯克、娘子谷或者考文垂所遭受的痛苦是共同的,那些为反对侵略而战的人们都是他的战友。在广东和福建,他曾两度冒着风险营救美国侦察员,而且未经任何人指示或者请求。他营救自己的战友,仅仅是履行自己士兵的职责。 当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的同事们渡过拉芒什海峡挽救了巴黎的时候,他为他们感到骄傲,当斯大林在希特勒匪帮进犯阿登期间向盟军提供援助时,他感到欣喜。他相信,我们这个被战乱、背叛、死亡和仇视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庞大而又狭小的世界,现在终于得到长久的安宁与和平,孩子们将忘记灯火管制时的遮光纸片的赛窜声,而成年人将忘记儿童的棺材。 李广元不愿意相信日本战争分子单独和盟国进行串通的可能性,不论这种串通的表现形式如何,在他本人面对面地遇见这种密谋之前,他是不会相信它的。 李广元可以理解,是什么原因促使詹国强及其追随者去进行这种串通是为了保命,害怕承担罪责;然而这些纯属个人的动机却用一些崇高的词藻伪装起来,说什么是为了挽救西方的文明,对抗布尔什维克的入侵。这一切李广元心里都很清楚,他认为詹国强的举动是明智的,对于暴力分子来说也是唯一可行的。但是,不论他怎样努力做到不偏不倚地看待问题,他仍然无法理解汪未经的立场,因为同那些人会谈这一事实直接影响盟国之间的团结。 “如果汪未经不是政治家,甚至不是政客呢?”李广元继续在思考着,他坐在湖边的一张长凳上,弓着腰,往下拉了拉鸭舌帽遮住眼睛,此时他比往常更加感到孤独“如果他确实是个喜欢冒险的赌棍,那时该怎么办呢?当然,他可能不喜欢祖国,可能害怕布尔什维克,但他毕竟应该明白,促使美国同我们发生冲突,这意味着要把世界推入人类历史上尚未有过的最可怕的战争。难道野兽般的仇恨在这一代人身上表现得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们总用一些陈腐观点来看待和平?难道那些老朽的政客和狡猾的侦察员真的能够促使我们和美国人正面交锋?” 李广元站起来,因为湖面上吹来一股刺骨的寒风。他感到浑身发冷,便回到汽车里去了。 他驾驶着汽车向教授下榻的旅馆驶去。教授曾在明信片中写道“油酥饼在此地颇负盛名”。 旅馆里冷冷清清,几乎所有的房客都到山里去了。赏花季节即将结束。在这几个星期皮肤会晒成独特的古铜色,并且可以保持很长时间,所以多少有些条件的人都到山里去了。那里还有未化的积雪。 “我可以把几本书交给从北边来的那位教授吗,我想一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了”李广元向旅馆的看门人问道。 “从外地来的那个教授从窗户跳下去摔死了” “什么时候?” “好像是前天早晨。您知道吧,他出去的时候乐呵呵的,可是再没有回来” “真遗憾我的一个朋友,也是学者,要我把几本书转交给他,再把教授借他的书取回去” “您打电话给警察局吧。他的东西在那里。他们会把您的书归还您的” “谢谢,”李广元回答说,“我就这么办” 他驾驶着汽车穿过秘密联络点所在的那条街。窗台上摆着一盆花这是报警的信号。李广元明白了。 “我曾认为他是个胆小鬼”,他回忆道。他突然想象到一向不声不响、瘦小体弱的教授从窗户跳下去的情景。他心中暗想,如果他要尽快脱离这里,从容不迫地在这里自杀的话,那么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秒钟经受了何等的恐惧,当然,那时76号的特务在追捕他。也许他们知道他不会招供,故意为他制造了自杀的假象? 报务员和孩子们在旅馆的房间里刚刚入睡,李广元便服用了两片安眠的药片,急匆匆地开着车赶去和老师会面。这几天他几乎一直没有睡觉。会面是他事先打电话约定的。 老师问道“早晨我没敢谈自己的亲人。现在我不得不问问他们的情况妹妹怎么样?” “您还记得她的笔迹吧?” “当然” 他递给老师一只信封。老师把短信读了一遍“亲爱的哥哥,谢谢你对我们的慈爱和关怀。现在我们住在深山里,在这里我们完逃避了轰炸的恐怖。我们住在一位农民家里,孩子们帮助他们照料母牛我们有吃有喝,有一种充分的安感。求菩萨保佑,但愿你意外遭受的不幸尽快结束。你的妹妹。” “什么样的不幸?”老师问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只好把您被捕的事告诉她了在她面前,我的身份不是李广元,而是您的学生。这里是她的地址,等一切都结束了,您可以找到他们。这是他们的照片现在您大概可以完相信了吧” 李广元把一张小小的供联系用的照片递给老师。他在山中拍摄了几张照片,但是当时天气不好,所以照片的效果相当差。老师把照片打量了许久,然后对他说“一般说来,就是没有这张照片我也相信您您怎么这么消瘦?” “天晓得呢。有点疲倦了。怎么样?还有什么新闻?” “有一些新闻,不过我没有能力去评价它们。要么不再相信世界,要么应该成为一个无耻之徒。美国人已经开始同卫队谈判。他们信得过詹国强。” “您有什么依据?这些材料您是从谁手里得到的?您有什么文件?不然的话,如果您掌握的只是一些传闻,那么我们将成为人家暗中散布的谣言的牺牲品” “唉,”老师回答说,“我非常希望相信美国人没有同詹国强的人谈判。然而您已经读了我转给您的那些材料。现在这是”他说着把几页写着密密麻麻的浑圆字迹的公文纸递给李广元。 汪未经你们好,先生们。 众人的声音您好,日安 汪未经我的同行们抵达这里是为了主持这次谈判。 汪未经我们的谈判能够以如此有代表性的方式进行,我感到非常高兴。 詹国强“有代表性的方式”这个词组很难译成英文。 汪未经(笑着说)我可以看出,常凯申在这次会见中担任翻译角色 梅思品我认为,暂时还不需要称呼我的同行们的真实姓名。然而我可以告诉你们,卫队的高级官员在开始同敌方谈判时没有提出任何个人的要求,这一点给我和我的朋友们留下了最良好的印象。 汪未经我个人的要求是为国人争取和平。 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是一个士兵的回答。 梅思品在这段时间内你们那里有什么新情况? 汪未经李广元被召回,这是最令人不快的新闻。 梅思品您认为这可能是 汪未经依我看来,被紧急召回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梅思品从我们掌握的材料来看,李广元被召回是为了接受新的任命西部方面军总司今。 汪未经此事我已有所闻,但是材料暂时尚未得到证实。 梅思品会得到证实的,并且在近期之内。 汪未经既然如此,也许您可以对我说说吴四宝的继任人吧? 梅思品是的,我可以说出他的继任人。他就是常凯申。 汪未经此人我了解。 梅思品您对他的看法如何? 汪未经一个勤勉可靠的军人。 梅思品我认为,现在对军队的绝大多数将领都可以给予这样的评价。 汪未经这些人是真正的爱国者。 梅思品至少,我没有直接接触过将军。 汪未经而李广元是否接触过他呢? 梅思品作为空军的副手,他几乎同这一级的所有军事长官都有过直接接触。 汪未经我们建议您去见见他,劝他在西部战线投降,并且预企争取同意在东京同时投降,您怎样看待我们这个建议呢? 梅思品这是一个冒险的步骤。 汪未经难道我们大家不是在冒险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至少,您在西部战线同他们接触会有助于形成一个明确而具体的印象他是否同意投降。 汪未经他在意大利已经同意投降,为什么在那里又要背叛自己的决定呢? 梅思品您什么时候能够去西部战线拜访他呢? 汪未经我已接到返回上海的通知,但我推迟了行期,因为我们已约定会面 梅思品这么说,您回到南京以后可以立即飞往东京? 汪未经是的。原则上说,这是可能的但是… 梅思品我明白您的意思。您的确冒着很大危险;大概,您担的风险比我们所有的人都大得多。 然而,情况既然如此,我看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个陌生的声音有办法。 野田少佐您是谈判的倡议人。但是,在上海大概有人会支持您。这可以使您找到拜访他的理由。 梅思品如果您首先担忧的是国家的命运,那么在目前的情况下,它在某种程度上掌握在您的手中。 汪未经当然,这个道理使我不能无动于衷。 梅思品;可以认为您愿意去西部战线拜访吗? 汪未经是的。 梅思品您觉得有可能说服那边投降吗? 汪未经我坚信这一点。 梅思品;这么说,其他将军会仿效他的做法? 汪未经这要等我回到南京之后。 野田少佐在军人发生动摇的情况下,您可以对这里的事件产生影响吗? 汪未经是的。不言而喻,在必要的情况下,您必须同将军会面,在这里或者在南京。 梅思品如果您觉得这么做合适的话,我们愿意同那边进行这种接触。预计您什么时候可以从那边那里回来? 汪未经我希望一切顺利。 梅思品我希望一切顺利。 一个陌生的声音我们都希望一切顺利。 汪未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周之后我便可回到这里,给您和野田少佐带来日本西部军队投降的准确日期。我们驻扎在南京的部队集群将在这个时刻之前宣布投降。 野田少佐请问你们的监狱里关押着多少人。 汪未经我们设在南京的监狱关押着几万人。 梅思品在近期内他们会发生什么事? 汪未经已经下达了杀害他们的命令。 野田少佐当您不在的时候这项命令会付诸实施吗? 汪未经会的。 梅思品能否采取一些措施阻止这项命令实施呢? 汪未经詹国强将接替我的工作。我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他。我郑重地向你们保证,这项命令不会实施。 野田少佐先生们,我们到露台上去吧,我看见那里已摆好桌子。在那里继续谈话会愉快一些,这里太闷了 ………… 这天夜里,报务员带着两个孩子动身去武汉,车站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大雨涝沦。机车无精打采地吐着烟雾,发出断断续续的有节奏的突突声。湿滚滚的柏油马路上浮动着路灯弯弯曲曲的倒影。报务员一直哭个不停,因为这些天的极度紧张一旦松弛下来,她的丈夫便浮现在她的眼前,一刻也不肯离去。她恍惚看见他一直站在屋角里的收音机后面,还是原来那个老样子,那些天,当他没有机会同延安取得联系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修理那些收音电唱两用机 李广元坐在车站上的一家小饭店里,紧靠着宽大的玻璃窗,他从这里看得见整个列车。 “先生,吃点什么?”面带笑容的胖乎乎的女服务员问。 “请来一份炒面,一杯热茶” “龙井?” “不,我想喝六安瓜片。” “他们这里人不喝瓜片,”李广元心想,“可是在我们那里,人们都爱喝。这里离的不远,所以有很多种茶叶;人们不怎么喝瓜片。看来江南这个地方的确不错。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国家只是许多年过后你才会突然明白当你能喝到龙井时,主要的东西被你忽略过去了。不,永远保持中立是非常可怕的。见鬼去吧。怎么可能保持中立呢?如果我们在南京不粉碎日本人的进攻,那么他肯定会占领,那时中立地位就会连同带龙井统统完蛋” “先生,这就是龙井。它的价格稍贵一些,因为价格表中没有这种茶叶。” 李广元突然笑起来。 “好吧,”他说,“这没关系。谢谢您” 火车缓缓开动了。他望着从眼前掠过的一个个车窗,终究没有看见报务员的面孔。大概她像耗子似的带着孩子躲在包厢里。 他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列车,从餐桌后面站起来。他最终也没有吃完那份炒面,只匆匆地喝了一杯龙井。 詹国强定于晚上八点钟在会议厅会见英国大使阿契巴里德·凯尔先生。 。 208 接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詹国强不打算会见美国大使哈里曼,因为他知道凯尔是一个富有经验的谍报领导人,同他谈话用不着带有过多的渲染成分(哈里曼谈话往往带有这种成分)。 詹国强用拇指和食指在“老刀”牌香烟的过滤嘴上掐了三下,然后点着烟抽了起来。他是一个有名的烟鬼,尽管他从来不曾贪婪地吸烟。他那双锐利的深色眼晴在夹鼻眼镜镜片后面忧郁而机警地闪烁着。他对手下十分冷淡。谈话时间很短。手下看了看人民委员交给他的照会,回答说,他立刻将此照会的文报告政府。 来函收悉。关于司令部军官们在延安举行谈判一事,我应奉告贵大使,政府认为此事不是误会,而是比误会更令人不愉快的事。 从您3月12日来函以及随函寄来的各方3月11日致联合司令部的电报可以看出,詹国强及其随行人员已抵达延安。指挥部的代表商谈日本北部军队投降事宜。当政府声明指出军队指挥部代表有必要出席这种谈判时,竟遭到对方无理拒绝。 由此可见,在延安,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以指挥部代表为一方,以英美联军指挥部代表为另一方,正在背着承受了对日战争的主要负担的苏联进行谈判。苏联政府认为,这是完不能容许的 李广元报告了詹国强和那边会谈的详情之后,常凯申的反应是出人意料的。他感到喜悦,这种喜悦又带有一种复仇心理。作为一个善于分析问题的人,他能够理解,他这种喜悦心情很像爱吃醋的容颜渐老的女人所特有的那种嫉妒心。 常凯申相信精神疗法。他几乎从来不吃药。他生病时就把衣服脱光,强迫自己进入恍惨状态,然后把一股意志力集中干身体上生病的部位。他用这种方法可以在一天之内治愈滤泡性咽呷炎;息了感冒他也支持着,从不躺下。他善于医治自己的嫉妒心,克制内心的忧伤,谁也不曾知道,他从青年时代起就患有忧郁症,发作起来非常可怕。他同样善于医治自己这种突然爆发的不体面的喜悦。 “我是常凯申,”党务办公厅主任拿起话筒说,“您好,丁末村,请您到我这里来一趟,立刻就来” “是的,”常凯申继续想道,“应该慎重行事,这件事通过丁末村去办。但我对丁末村什么话也不说。我只是请求他再次把詹国强召回柏林。我可以对丁末村说,据我得到的情报,詹国强背叛了祖国的事业。我请求他不要把此事透露给我的朋友汪先生,以免他那空虚的心灵遭受刺激。我命令丁末村把詹国强拘禁起来,强迫他说出真情。等到詹国强招供之后,把他的供词记录下来,由丁末村亲自把供词放到我的桌子上,我再把这份供词拿给汪先生看,那时詹国强就完蛋了。那时就只有我一个人留在汪先生身边。李事群是个歇斯底里病患者,他算不了什么,以后我知道的情况他就不知道了。他有许多思想,但是没有钱。我要把他的思想和党的钱财统统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不会重复他们的错误,因为未来的胜利是属于我的” 像任何一个在总统领导下效劳多年的机关工作人员一样,常凯申在思想方法上经常犯个错误他认为自己是万能的,什么事都难不住他,他认为自己对一切事物的理解力远远超过了他的对手们。常凯申认为自己是国家社会主义运动的思想组织者,他瞧不起那些具体而琐碎的工作。总之,他对构成“职业化”概念的一切东西抱蔑视态度。 他在这一点上吃了亏,不言而喻,丁末村没有向詹国强透露任何消息,因为这是党务办公厅主任的命令。他再次命令立刻把詹国强从东京召回南京。在庞大的中央保安局机关内部,什么事也逃不过梅思品和吴四宝的密切监视。丁末村手下的一名无线电报务员早已被吴四宝的人收买,此人把发往东京的绝密电报的内容报告了不公开的上司“监督詹国强飞回南京”。 吴四宝明白了情况紧急后来发生的事情要简单一些,因为谍报机关要弄清詹国强飞抵南京的准确日期并不困难。那一天,在简易的军事机场上,有两辆汽车等候着他。 一辆是带有装甲的囚车,车里坐着76号地下监狱的三名暴徒。而另一辆汽车里坐着卫队支队长兼政治侦察局局长吴四宝。于是,三名表情呆板的黑衣暴徒和文雅、漂亮、风度翩翩的吴四宝(他故意在这一场合穿上精致的长衫。)一起向飞机舷梯走去。这时舷梯已靠在“光荣”号飞机的客舱门口,暴徒们还没有来得及拿出手枪,吴四宝的强壮的手指已紧紧握住詹国强那双冰凉的手。 在这种情况下,狱卒们不敢冒险逮捕詹国强,只是严密监视吴四宝的汽车开往何处。吴四宝把卫队高级总队长詹国强送到原来将军的住所。弗此时他已经赶到他的住所,但是并非这一原因阻止了常凯申的进攻,而是另一个情况阻止了他李事群的妹妹和他的表弟结了婚,因此他便成了汪未经的直系亲属。他在吃茶的时候甚至称呼他“我亲爱的连襟兄弟”…… 吴四宝把收音机开到最大音量,然后向詹国强大声喊道“您把整个行动搞砸锅了,把我置于挨打的地位,您明白这一点吗?常凯申和丁末村是怎么得知你们谈判的消息的?那个坏蛋的密探怎么把情报摸得一清二楚?” 詹国强等着吴四宝大喊大叫一通之后,才十分平静地低声对他说“领导,您大概记得吧,这件事的部细节都是我一手安排的。我已把此事的掩盖工作安排妥当。我为那边编好了一个假履历,我就说他已打入阴谋分子内部,这些阴谋分子的确正在延安寻找单独觏和的途径。在这里我们可以把部细节讨论一下。现在我口授,由特工向您写一份有我们卫队的侦察机关揭露他们同日本人进行秘密谈判的报告” 吴四宝、詹国强和李事群从住所走出来时,常凯申就明白自己输了。常凯申握着詹国强的手,对他的“勇敢和忠实表示最诚挚的谢意”,同时他在琢磨有没有必要把李广元召回来,与这个在延安背叛了汪先生的白脸恶棍詹国强当面对质。吴四宝战胜了常凯申,泰然自若地领着两个匪徒走开了,可是常凯申还在想这件事。 他始终做不出明确的决断,这时他回想起自己的手下。 “是的,”他拿定主意,“我应该把此人找来。我要同梅思品讨论一下各种可能性,关于李广元的情况我也同他谈谈。反正我还有一个优越条件。那就是李广元的情报。可以在党内审判詹国强的时候播放这些录音带” “我是常凯申,”他瓮声瓮气地对电话员说,“通知梅思品到我这里来一趟” 日军特高课致汪未经总统先生的亲笔密信 1、我从不怀疑您的诚实和可靠,就像我不怀疑盟军先生的诚实和可靠一样。我这里要说的是,在我们通信的过程中,我发现我们在对待一盟国可以对另一盟国采取什么行动,不可以采取什么行动的问题上是有分歧的。我们日本人认为,在目前的形势下,各个战场上的敌人都不可避免地面临着投降,同盟国在同德国人就受降问题进行任何会晤时,都应该保证另一盟国的代表参加这一会晤。至少,在该同盟国要求参加这一会晤时,必须无条件地满足其正当要求。然而美国方面和英国方面的人士却不这么想。他们认为日本人的观点是不正确的。鉴于这一点,他们拒绝俄国人参加在瑞士举行的同德国人会晤的正当权利。我已给您写过信,我认为在这里有必要重复一遍,如果俄国人处在类似的位置,他们决不会拒绝美国人和英国人参加这种会晤。我继续认为俄国人的观点是唯一正确的观点,因为这种观点排除了相互怀疑的任何可能性,并且杜绝了敌人在我们中间散布不信任的可能性。 2.把西部战场上的日军没有进行抵抗仅仅解释为他们已被打垮,这种说法是难以令人同意的。日军在东部战场上现有147个师。他们本来可以在不影响其事业的情况下从东方战场撤走 1520个师,以增援西方战场的军队。然而日本过去和现在都没有这么做。他们为了守住东线的一个不大为人所知的车站,还在继续疯狂地同人作战,其实这个车站对他们来说是毫无价值的。但是,不做任何抵抗就放弃地处中部的重要城市,您应该承认,德国人的这种举动是十分古怪的,不可理解的。 3.至于我的情报人员,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都是非常诚实、谦虚的人,他们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的职责,他们不打算侮辱任何人。这些人都经过我们多次实际考察 李广元收到了詹国强要他返回的命令急需他亲自向上级报告他在阻止叛徒在延安进行的背叛性谈判方面所做的工作。 李广元无法动身去南京,因为他每天都在等待总部派来的联络员。没有可靠的联络手段,就不能继续开展工作。联络员的到来还意味着报务员一切顺利,说明他的情报已送到国防委员会和中央政治局。他经常购买边区的报纸,并且常常感到不胜惊讶祖国的同胞们都以为日本的日子已屈指可数,竟没有预料任何意外的可能性。 尤其是现在,他洞察了同西方谈判的秘密,从内部了解到日本军队和工业潜在的实力,他比谁都害怕悲剧式的意外结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头的忧虑也在加重。 他知道,返回南京就意味着把绞索套在自己脖子上。单枪匹马地返回那里去送死是毫无价值的。李广元已经学会以旁观者的身份考虑自己的生命,恰如考虑某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范畴似的。有了可靠的联络手段,可以随时同延安取得联系,那时返回南京才有意义。否则,他便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因为他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们按照约定时间在一家夜酒巴会面。一个轻佻的女郎缠住李广元不放。这女郎生得胖乎乎的,漂亮的姿色带着放荡的痕迹她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一直在对他窃窃私语“人们谈起我们这些数学家,都说我们是冷酷无情的人,这是谎言我在爱情方面是爱因斯坦我想和您在一起,两鬓斑白的美男子。” 李广元怎么也摆脱不掉她;此时,他已经根据烟斗、公文包和钱夹认出了联络员,他应该走上前去接通关系,但他怎么也摆脱不掉这个女数学家。 “你到街上等我吧,”李广元说“我马上就出去” 联络员转告他说,总部不能坚持要求他返回南京,因为总部深知在业已形成的局势下返回南京凶多吉少,再说这样做可能会使他面临某种威胁。然而,如果李广元感觉自己还有力量,那么总部当然对他返回南京表示关注。因此,总部决定,这个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由李广元同志酌情处理,同时通知他,鉴于他在破获“纵横字谜”行动方面创建的功勋,总部指挥机关已向国防委员会和最高主席团提出关于授予他英雄称号的报告。如果李广元同志认为有可能返回南京,那么总部将为他安排联络人,两名已在武汉和杭州定居的无线电报务员调来供他使用。这是两个大有希望的据点,他们于两年前暂时停止了工作。 李广元向联络员问道:“您的时间怎么样?如果有十分钟,我就可以写一封短信” “十分钟时间我是有的,我赶得上去重庆的火车。只是……” “我用密语写。”李广元微微一笑,“用左手写,并且不写地址。总部知道我家的地址,那里会有人转告您的” “同您谈话令人害怕,”联络员说,“您是个明察秋毫的人” “我算什么明察秋毫的人” 联络员给自己要了一大杯热茶,然后抽起烟来。李广元发觉他不会抽烟,大概不久前刚开始抽烟,对雪茄烟还不大习惯。只见他不停地用手指挤一挤烟丝,仿佛他抽的是一支自卷的马合烟似的。 “如果告诉他,他会生气吗?”李广元心想,他从笔记本里撕下三页纸“让他生气好了,应该告诉他” “朋友,”他对联络员说,“抽雪茄的时候,您要记住,它不同于一般的香烟” “谢谢,”联络员回答说,“但是在我生活的地方。现在人们都这样抽雪茄烟” “这没关系,”李广元说,“您这回算是驳倒我了。好样的。别生气” “我不生气。相反地,我十分珍视您对我的关怀” “关怀?”李广元反问一句,他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他没有马上回想起这个词汇的意思。 “我亲爱的,”他开始写信,“我原以为近日内我们便可见面,但是现在看来,我们要稍晚一些才能相会” 他请求联络员稍等一会儿,他决定马上给妻子写一封短信。此刻,一幕幕幻景从他眼前掠过在旅顺的“凡尔赛”饭店他同她初次见面;在海湾的岸边散步;在那个闷热的八月的一天,他们第一次外出郊游,那天一大早就好象要下雨,天空变得阴沉沉的,悬挂着淡紫色的云彩,天边显得微微发红,远方的天际和大海连接在一起,白茫茫一片,仿佛处在白炽状态。 他们在渔民们身旁停了下来。渔民们的帆船按照日本渔船的样式漆成蓝红黄三种颜色,只是船头上的装饰图案不是飞龙,而像是美人鱼。 渔民们刚刚从海上归来,等待着赶集回来的马车。他们打捞了不少又肥又大的阔嘴巴的金枪鱼。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在煮鱼汤。篝火显得黄橙橙的,大概由于天气太热的缘故,草地、大孩天空、甚至篝火都改变了颜色。若在别的季节篝火应该是殷红中带点淡蓝色,并且明显看得见跳动的火苗。 “鱼汤好喝吗?”当时他问道。 “鱼汤很肥,”渔业组长回答说,“喝了可以使人长高、变嫩” “这是怎么回事?”妻子吃惊地问道,“能使人变嫩?” “您喝了它可以变年轻,”老头儿回答说,“变健壮既然年轻了,也就变嫩了。别嫌不好吃,请尝尝吧” 老头儿从人造革靴筒里抽出一只小木勺,把它递给妻子。 此时老头的心缩紧了,他担心这位总参谋部上校的美貌女儿、女诗人会拒绝“品尝”鱼汤,或者嫌恶地打量一番没有冲洗的木勺,然而妻子说了一声谢谢,喝了一口,眯缝起眼晴说“天哪,味道鲜美极了,谢谢您。” 接着她向渔业组长老头儿问道:“能让我再喝点吗?” “喝吧。小姐,喝吧,”老头儿回答说,“这鱼汤我们喝惯了,大海在娇惯我们” “您说得真好,”妻子吹着烫嘴的鱼汤说,“说得好极了,老爷爷” “您过奖了,小姐,”老头儿笑起来,露出一排大黄牙,“我说的是实话,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 “所以您的话很有意味,”妻子一本正经地说。 “不陈旧” 老头儿又笑起来。 “说话还有陈旧的?银元才会陈旧呢,从这个人手里塞到另一个人手里,越用越旧,而说出的话就像空气,没有重量,随意飞来飞去” 那天晚上,他和妻子一起去看一个画展的开幕式展出了一批十七世纪的绘画作品。这些杰作是陈列馆里买来的。 上级前来出席开幕式。他神贯注地欣赏着一幅写生画,不时地啧啧称赞,然后说道“我们的蹩脚文人们胡诌说,我们是野人,没有文化你们来欣赏一下吧,这些画是二百年前画的画得形象极了,每一个细节都画得十分逼真,如果画的是田野,就令人觉得飘溢着麦香,而不是那种抽象的方块勾” “是方块j,”妻子不由自主地纠正他说。她的声音很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李广元听了她的话,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部长走后,大家吵吵嚷嚷地来到隔壁的大厅里,这里已经为记者们摆好饭菜。 “据说我们的领导人没有一个知识分子”一个记者大发议论,“李处长算是文化水平最高的有教养,有学问,是个知识分子。” 李广元想写信告诉她,他至今记得他们在原始森林里的一个小茅屋里度过的那个夜晚,那时她坐在云母小窗旁边,一轮明月挂在当空;小窗上的冰花在月光下显得毛绒绒的,屋里舒适而且安静。在那个忐忑不安的悲痛的夜晚,命运赠与他的安宁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他想告诉她,他常常试着描绘她的面孔,有时用铅笔,有时用水彩颜料。有一次他试着给她画一幅油画,但是第二天他就把画布撕毁了。看来爱妻本身与油画浓艳明快的特色格格不人。油画要求肖像不仅要相似,而且要有必不可少的完整性,然而离别之后,李广元心目中的妻子每天都有新的变化。许多年过后,他回忆她十七岁时所说的那句话,还为她那深刻而委婉的思想以及在对话人(不管他是什么人)面前流露的羞怯而尊重的态度感到吃惊。那时她竟对宪兵们说“我真替你们惭愧,先生们。你们的怀疑是不道德的”。 李广元在信中告诉她,有一次他在一个旧书摊上偶然发现一本已被人翻烂的小书,书中有这样一段话“我渴望着回家,回到时时牵动我愁绪的宽敞的住所里去。我进了屋,要先脱大衣。这时我忽然醒悟过来,街灯照亮了我的脸”。 。 209 回归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读完这几行之后,李广元哭了。这是他平生第二次流泪。第一次流泪是在他首次作为肃反工作者从国外出差归来,他见到了父亲的坟墓。老父亲同他之后的上级一起参加革命,一九二一年春天被土匪绞死。当墓前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像孩子似的大哭起来,悲伤地抽搭着,但他并不为此感到害臊。他觉得,他应该把悲痛化作纪念铭刻在自己心中。他父亲是属于人民大众的,然而对爸爸的纪念却只属于他一个人。这是一种特殊的纪念,李广元不愿意也不可能让任何他人去理解它。然而那次在南京夫子庙的旧书摊上,连他自己也没有料想到他会突然哭起来,他在这几行字中间看到了他所渴望的那种情感,但他有生以来还从未体验和经受过这种情感。他从这几行字里面看见了他所清晰地想象到的一切,他对这一切梦寐以求,但却一分钟也没有得到过它。 现在,他怎样才能告诉妻子,那年秋天他准确地记得那个日子和那个时刻1932年10月17日,他穿过大街,突然看见了妻子,他的手顿时变得冰凉;于是他径直向她走过去,在这一瞬间他忘记了他不应该这么做。他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才明白她不是自己的爱人,但他依然紧跟着那个女人走去,直到她两度转过身来先是吃惊,而后是生气。 他怎么告诉她,那时他曾三次请求总部把他调回去,总部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是不久战争就爆发了 现在,短短的几行宇怎能容纳得下从他眼前掠过的一幕幕往事呢? 于是他开始把这一段的诗句译成法语,以散文的形式写下来,但他后来明白过来,他不能这样做,因为狡猾的敌人会把这些诗作为这个小伙子的罪证。此时,小伙子正在喝着香茶,一边抽着雪茄烟,他抽烟的风度在他所生活的地方现在很时髦。李广元把这张纸装进口装里(他不由自主地察觉到,在汽车里烧掉它最方便),然后他在刚开始写的那几行字下面补了一句“我想,这在不远的将来会实现的” 此时此刻,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妻子去年夏天他在边区附近的一个镇上同儿子会面的事。不知该怎么告诉她,儿子现在已长大成人,住在杭州,他常常痛苦地思念她和儿子。他不知该怎样向她倾吐自己的爱情和忧伤,因为她不在他身边,他苦苦地等待着重逢的日子。语言只有在写成圣经或者普希金的诗句时才是最有力的现在它们是垃圾,仅此而已。李广元在信尾写道“吻你,爱你” “语言怎能表达我的优伤和爱情呢?”他继续想道,“我这些语言已陈旧不堪,像破旧的钱币。她爱我,所以她相信我这些破旧的钱币” “我无法告诉她,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所以她久久地怀念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她深深地爱着身在远方的我,我能否在信中给她谈这些呢?” “要知道,”李广元把这几页纸放进口袋里,对小伙子说,“您是对的,不值得让您带着这封信三次经过别国的边界。您是对的,请原谅我占用了您的时间 致中央保安局四处处长、卫队高级总队长常凯申的信。 上海-青浦。 机密。 打印两份。 我亲爱的高级总队长 接到领导关于把每一座城市和每一栋房屋都变成不可攻克的堡垒的具有历史意义的命令之后,我重新研究了我们的局势。我们所掌握的地盘应该与苏联那边一样,成为一座多面堡,成为与布尔什维克决战的中心。 为把国家变为即将开始的会战的前哨阵地,我已吸收陆军侦察局上校参加此项工作。据我所知,由于他积极参与审理民族敌人的案件,您对此人是了解的。他之所以给予我现实的帮助,还因为被我们收买并且受到卫队总部机关的联队长李广元高度评价的间谍张印同他一道工作。这个叫做张印的间谍现在正在十分积极地考察从苏北边区投降过来的人,并且为我编写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专案材料。 既然这两个人的工作关系到国家的最高机密,所以我拟请您对上校和间谍张印做进一步考察。 我还冒昧地请求您抽暇把属于四处工作范畴内的与东亚枢纽站有关的各种情况通知我,同时我深知。我的职责是不能与您所担负的准备迎接我们最后胜利的伟大工作相提并论的。 国家万岁! 您忠诚的同志。 常凯申迷惑不解地读完了这封信,怒冲冲地对它做了批示 送到楼上去。我过去和现在都不认识什么张印,更不认识日本人东条。您组织人检查一下,不要再因为这些琐事来打断我的重要工作。 常凯申 吴四宝收到这个文件马上读一遍,他读到间谍张印受到李广元的高度评价的地方停顿了一下。 吴四宝立刻给档案室挂了电话“请把有关李广元的边区之行以及他同别人接触的部材料给我准备一下,一个字也不要漏掉” “霍里赫”牌小汽车的发动机发出均匀而有力的突突声。公路旁边的一块蓝白两色路标指示距离上海二百四十七公里。冰雪消融了。地面上覆盖着赤褐色的杨树叶子。森林中充满清新的淡蓝色的空气。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抒情的歌曲 “四月里的天啊,永远留在你心里。 我相信,我们的四周将永远荡漾着音乐,欢乐的树木将翩翩起舞。 只是那只被急流冲去的海鸥,眼看着要葬身海底,你却无力相救” 李广元紧急刹住汽车。此刻,公路上没有车辆通行。于是他没有把自己的汽车靠到路边上,却把它抛弃在公路中央。 他走进一片针叶林,在地上坐下来。 在这里,第一批怯生生的嫩绿的小草已经破土而出。李广元小心翼翼地用手在地上抚摸了一会儿。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不停地用两手抚摸着土地。 他知道,同意返回上海意味着他要去做什么。所以他有权久久地坐在春天寒冷的土地上,用双手抚摸。 “去霞飞路3号,”常凯申对司机吩咐道,“把车开快点儿。” “霞飞路3号”是上海市内一幢房子的代号,以梅思品为首的总参谋部所属的“东方外军”情报局就没在这里;白葱西元帅、丁灿义参谋长的行辕,以及王将军的作战部和军队智囊团上将所管辖的机构,都设在此间的松林内。 常凯申坐在车内后排座位上。最近三年来,一直是这个司机给他开车,象家犬似的效忠于他。司机十分喜爱分队长的儿子,常常不顾常凯申的制止,开着车顺路把孩子从学校送回家里,而且每个月都要回乡下去,从父亲的农场里给常凯申弄一些上等的、地道农村风味的浙江金华火腿。 六天前,原先秘书所上的那所学校的领导人秘密警察区分所所长,经登记晋竭了分队长,将一名打入教师中进行活动的报告人所写的材料呈放在桌上。材料中写道间谍将一把小梳子折断,夹在鼻子下,然后把一缕额发甩到额前,装成诋毁性影片《大独裁者》中扮演元首的那个美国丑角演员卓别林的样子,拉着特别的腔调,喊起了所有人都至感神圣的口号 “每个人都有权得到土地” “保证每个人都有工作干” “每个臣民都是世界上员幸福的人,他愿为保卫自己的自由流尽最后一滴血” 但是,常凯申还对这几条口号竟然都加上自己的注释 第一条“有权在基地上得到一块一平方米的土地” 第二条“在最好的监狱内保证有工作干” 第三条“如有人胆敢拒绝,我们就立刻把他吊死在柱子上” 区分所所长毕竟年轻,对现时处世接物的规矩不甚了然。因此,他天真地以为,这个只打了一份的材料(在报告的一开头,他就强调了这一点)必然会使他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哩 “谢谢,我的朋友,”常凯申说道,他觉得十指冰冷,太阳神经丛有一种压迫感“您干得象个真正的党内同志“如果换另外一个人出于对我的尊重他会先把报告人抓起来,再把他的报告烧掉,干得不露一点破绽,不留任何蛛丝马迹但是,这可就意味着养痈遗患了;那样在一个把自己部时间统统奉献给我们民族大业的父亲家里娇惯坏了的狗崽子,不知将来会干出什么坏事来我们的信仰就是真理,在卫队这个团体内,人与人的关系只讲真理二字,除此之外别无他言我现在就任命您为嘉兴市秘密警察局的副局长,祝贺您破格晋升,我还要祝贺您得到了大队长的嘉奖令” “万分感谢栽培!” “我的好朋友,我还有件事要求您办,纯粹是凭朋友关系而求助于您的。” “愿为您效劳,分队长。” 常凯申冷笑道“这很清楚,假如您不为我‘效劳’,睡觉时心里恐怕会发怵的可您呢,净作美梦。您经常梦见的准是一些禽类我敢打赌,是江南秋天宁静的油田上飞翔的蛾子。” “是不是蛾子,我记不清了,分队长不过,一般来说,我对作过的梦都记不大清楚。往往一觉睡醒,头脑总会留下点让人高兴的事情,可后来日间的琐事纷纷扰扰,既把夜里梦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白日作梦是根本没有的,”常凯申说道“大白天打盹是因为肚子吃得太饱啦。不过,把肚皮吃得鼓起来,是要作恶梦的这样吧,请您务必在今天把一件事办妥让那些坏蛋应召到区人民纠察队,派到前线打仗去。我再不愿在家里看到他们啦,懂吗?不管是谁,对我们民族的伟大领导、我们前线与后方一切胜利的创造者做出不讲分寸的事来,我都不能宽恕。您办完这件事后,请给我来个电话,我的副官会把您的电话接到我这里的。您要告诉我,他们什么时间走,走哪条路线,被派到哪个部队。明白我的话吗?” “遵命,分队长” 他咔嚓地碰了一下鞋跟,转过身去。常凯申吁了一口长气区分所所长的脑瓜太象他的司机了。他留着四周头发下垂的发式,脖子很长,却又根粗;脑袋仿佛是从体内拉出来的,不象是头颅可是,有段时间,他还挺欣赏司机的脑袋。他常常专门坐在汽车后座上,就是为了能观赏他的仪态, 他把干掉儿子的任务交给了下面的人。供常凯申驱使的“后备人员”中,不仅有二十年代他开始工作时接识的一批早期警局里的老朋友,而且还有三名刑事律师搞突然袭击的专家里。通过警局第四处,他领导着这批专业特务,他们的任务是对付狱中的被捕者和监外的假释人员,并向安总署报告正在隐发中的特大犯罪活动。 那孩子是在离苏州河还远的地方被杀害的,这样做就可以向外报导,说小常凯申在为伟大的事业和反对布尔什维克的斗争中英勇牺牲了。 (后来秘密警察区分所所长在河边被杀,这是特务做的手脚。那个打书面报告的人及其三位密友也被特工搞掉了,后者被杀是因为有关儿子胡来的消息有可能泄露给他们,当时正在住院的司机的同桌,是在出院后被他的副官干掉的。) “如果一个孩子年过十五还不能成为你的朋友,”常凯申自语道,“如果他不能将自己的父亲时刻放在心上,那他就是个逆子。血缘问题让专家研究去吧。因为这个看来还缺少自卫心眼的小畜牲,我早晚得在牢房里悬梁自尽。根据新法律,等待着我的可能就是这样的下场,而这是对我为之而生存的理想的背叛。假如詹国强得知此事,今天我就可能在地下室遭到拷打。如果上帝想惩罚人,他就会让他失去理智。惩罚那些人的是上帝,而不是我” 在“东方外军”情报局一座两层红砖楼房附近,常凯申下了车,然后对着一个塑料小盒朝司机点了点头“孩子,吃吧,夹心面包,还有高级香肠和味道相当不坏的肥猪油,虽然是你喜欢的。我待的时间不会长,不必把车开进防空洞” “好的,队长” 迎着常凯申,下属从桌边站了起来,答道。 常凯申微微一笑,“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当个中尉什么的倒比较保险,根本不应该当分队长,您认为对吗?” 下属耸了耸肩“您是位百分之二百的难分,所以您总想把生活中的一切现象都看成是一个按先后次序排列的公式。可是这个次序是不会有的,因为逻辑与情感一旦被分开,就会出现混乱。” “我看不出二者有什么关系,”常凯申答道,在对面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太过奖了。假如您能立即看出我的关系来,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顶多也只待在东线的掩蔽部里挨冻。” “您犯不着把我当作您的主要敌人,”常凯申答道“您的敌人可比我强大得多,这一点您是明白的。然而您手中最可靠的王牌要算是熟悉日本的情况,而绝不是什么人事关系。来,还是快一点对我这个天真的乡巴佬解释一下您那个逻辑的奥秘吧” “好吧,”队长也微笑丁一下“人的情感是天生的,而逻辑却是后天得到的。当这两个孤立的东西合二为一的事情才可能成功。而我们这几年在生活中却仿佛被劈成了两半情感要我们这样做,可是逻辑服从指示与执行命令却总是让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您同意吗?” “当然” “所以您,看您作为一位百分之二百的南方人,总是徒劳地想把两个不相容的东西兼蓄并容在一起,于是就陷入孕育着痛苦的非逻辑论了” “第一,我是安徽人,所以不算是南方人。第二,我远不是经常都把我们现在这个不合情理的逻辑与情感截然分开的,看来正因为如此,我现在还能活着。但我至今弄不明白,您为何突然说起什么‘百分之二百的南方人呢?” “因为您总是想把自己和自己的思想方法强加于对方不必争论了,我也不是一个完纯粹的江南人而是徐州的,这一点别人不会看不出来您考虑问题的方式是直线型的一旦当了分队长或者将军,在敌人看来就是十足的凶手,而中尉至多不过是半个狗崽子罢了。 “对吗?” “对”。 “您当然比我更痛苦。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憎根您。至于我,共党方面的极度仇恨,在某种程度上还可以被西方的尤其是美国的金融家对我的事业所怀的那种贪婪的兴趣所补偿。” “现在我算是完明白啦。”常凯申吁了口气“您的结论是,作为一个将军,您还能设法卖身投靠,而象我这样一个老家伙,老常凯申,纵然变作一名中尉,也只有被枪毙的份了?” “不,您根本不是什么汉奸,您是中国人,百分之二百的中国人,我很怜悯您。我和您,分队长,正是我们俩,都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祖国的一部史料。我是一部党的史料,您是一部既反克里姆林官,又反唐宁街、白宫和爱丽舍宫的史料,枪杀我们是一种罪孽。” “不,”常凯申摇了摇头,“不,队长;您把我和詹国强两人混为一谈了。正是因为您有这种想法,才促使我来找您的。你的上级拒不把您的‘绝密’的副本交给我们。这是为什么?” “上级只不过是签字罢了,分队长,拒绝交出的是我。” 他知道拒绝把一份“绝密文件”交给秘密警察的后果。在这本书中载有政治活动家、设计师、部长总之,所有该政权中坚人物的案卷,这些案卷是专门机构利用打进俄国的间谍所提供的材料,利用截获来的电话谈话和对俘虏的审讯记录汇集起来的(他和间谍在一起呆了两个月,同他及其周围最亲近的人员谈过话,对“文件”中的材料作了校正,并把叛徒提供的新情况补充了进去)。 “绝密文件”是情报机构取得成功的一种机缘。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占有他和他的参谋部所掌控的这种情报,包括主要研究政治上瞬间即可发生的倾轧事件的詹国强在内,没有一个情报机关的人知道他们所了解的情况。队长忘记了,也许他并不懂得,真正的情报机关往往要提前许多年就埋下日后才发生效力的缓燃地雷。不过,也应当可怜他他是在詹国强手下工作,而此人是动不动就跑去向领导报功的。但军方却信奉着留有余地的法则即便在胜利时也要想到.可能的失败,并且预先作好报复、反击和给予致命一击的机会 “人们可能会对您产生误解的,队长,”常凯申说道“我到这里来,目的是为了和平解决这个问题” 队长摇了摇头“分队长,您还是别自视过高吧。南京的汪先生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我们军队。你们曾经是国家最有威慑力量的机器,但那是一年前,甚至是半年前的事了。现在如果没有我们,你们是毫无作为。眼下再也不会把我交给你们处治了。我再也不怕你们了” “嘿嘿,”常凯申说,“您其是好样的。我对好汉们一直是仰慕的。我从小就这样,因为自己过去也是个胆小鬼。正是胆小鬼才爱贴近秘密警察呢。他们是真正有势力的,不客气地说,就是有权主宰别人的命运不过,您还是及早派两排人到家里和您夫人以及少爷那儿去,让他们象保护眼珠一样地去守卫您的家室吧。现在可是恐怖时期,打击往往会降临在不幸的妇女和小孩头上” 常凯申说罢,慢悠悠地、艰难地站起身来,向房门走去。 。 210 判断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您疯啦”队长喊道“您疯啦,请回来。” 常凯申顺从地转过身子,重新坐在圈椅上,现在他俨然象主人似的,沉甸甸地坐了下来,然后和好地说“说实在的,来一杯咖啡才好呢” 队长控制住自己,答道“我可以请您喝咖啡,但您似乎也不妨派一个班的秘密警察驻进您的公馆。因为您也有夫人和儿子。不是吗?” “家倒有过一个,”常凯申回答说“儿子已经在前线殉国了,但我准备豁出老婆来。您拦住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您为什么要‘绝密文件’呢?” “想请您入伙” “什么意思?” “一切都很简单我打通了一条与延安联系的渠道;如果把您的‘绝密文件’向那边抛出,就会在那里引起剧烈的风暴、极度的恐慌与疯狂的猜疑,其后果是难以预言的。西方将为最近爆发的事件感到万分震惊。我听说,你们炮制了很多大人物的材料,我们将把这些材料用适当方式奉献给对方。人类的记忆力是有选择性的。普通人易忘的事情,叛徒却记得清清楚楚,这才是逻辑和情感的真正融合,是一种让所有纯洁的人都给肮脏的自己垫背的尝试,背叛是个异乎寻常的范畴,卖国贼往往想当一名第三者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开脱。他时时在寻找第一批和第二批的替身您要是害怕,附带说一句,您怕是有道理的,您要是怕您的‘绝密文件’被我拿走会落到丁末村或詹国强的保险柜里,那我就在这里在您的办公室里用一用它” “一句话,您是在家我允许您参预那件我为之而献身的事业了?” “哦您的表述完正确,领导,您说得太确切了。” “既然如此,您必须助不幸的老常一臂之力。” “丁末村在亲自过问他的案情。” “是的,然而在真正的国家的爱国者和热爱领袖的人备受折磨的那座监狱里,”队长自己也感到意外地补充了一句,“就有您的人呀。要知道,他们是无所不能的” “好一个逻辑啊,您的逻辑到哪里去了?刚才您还说现在军队的势力无比强大,而我们,可怜的秘密警察,不屑为人一顾,怎么又突然自相矛盾地说我们的人无所不能呢?” 常凯申看了队长一眼,明白自己说走了嘴对方可能会不顾一切地蛮干一通。这个出自乡绅门阀和军队帮派的家伙,见他的鬼。 “好吧,”他说,“让我们这样商定我保证已被处决的一些人的亲属不会接上面的命令被杀害。我保证,根据上面命令而自尽的那些人的家属不会照詹国强的决定被送进集中营,至于不幸的特工命运,我将尽力搞清将来会如何处置他。我想试试看能否了解到为什么他至今未被处死,是谁拦住了刽子手,这样做对谁有好处。这样的协议能使您满意吗?” 队长拿起话筒,要副官送来两杯咖啡,然后打开保险柜,默默地、有点厌恶但又心疼地把问文件送给了常凯申。 常凯申翻阅了前面几页,微笑着说道“这不是商品吗?简直是件商品” “这不是商品,而是前途” 当副官送上咖啡后,常凯申问道“哪几页可以照相复制呢?” “复制几页可以,整本材料可不行” “占多大比例?” “四分之一” “就这样说定了。您对我还有什么要求?” “有” “请讲” 队长哼了一声,说道“您以后肯定会发狂似地爱上一位女士,在您这样的年纪这是司空见惯的现象,我对她的关心,将决不下于您对我家庭安的关心” 常凯申摇了摇头“我经常读点马克思的着作,将军。他那‘商品货币’的公式完可以用来说明成年男子们的慰籍,看法是确定不移的,丝毫不掺杂任何情感” “您的咖啡要冷了” “我根本不喝咖啡,只不过是使自己能应应景儿罢了,同时也愿意周围的人都遵守这种不成文的规矩。” 当常凯申回到自己的家中后,吩咐副官煮点浓茶,并问他有什么新闻。听完副官的回答后他有点莫明其妙地耸了耸肩,然后不知为什么感到十分疲倦,他微笑了一下,便喂起小鱼来了。 令他困惑英解和高兴的是;李广元竟然要回到柏林来了,虽然他曾断定,李广元多半不可能回来;他之所以这样认为,理由是十分充足的,因为他的私人观察站自延安发来的消息不是向别人,而正是向他确切地证实李广元与延安秘密机关有联系。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 李广元从铺满赤褐色橡树叶的地上站了起来。有的地方,鲜艳得仿佛碧玉似的绿苗正破土出,他不知为什么竟为它担惊受怕起来活象怕一个小姑娘回蒙受不幸一样,玛丽卡罗克在唱着四月里十七个瞬间那一首歌的最后一段。歌中唱道树木将旋转着跳起华尔兹。一只被湍急的浪花掀起的海燕行将溺死,可是谁也无法搭救。罗克的声音稍微有点嘶哑,因而听来显得特别柔情脉脉,充满了对人的信任感,这声音已经达到了极限,最后一个谐音,片刻的寂静;播音员开始播出前线的战况;语调高吭而自豪“坦克手的英勇,勇士们的胜利,战无不胜的凶猛反击。” 李广元走近车旁,关上了收音机,坐在方向盘后,向南京驶去 他现在不急于赶路,似乎在设法延长眼下只有他一个人体验到的那种静谧与孤独感。 与其说他不愿急不如说他不能够设想再过三小时,当他返回南京后,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处境。他驱车缓慢地行驶着,竭力使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他已经完精疲力尽了,但他越是倔强地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头脑里越是顽强地冒出了一些问号,而问题往往是思想的动因、行动的开端和行为的前奏。 这时李广元决定对自己使个花招,他强制自己回忆起妻子的面庞;这张脸从遥远的1922年开始就一直保留在他的脑海中。 可是,这样的回忆现在却如此令人焦虑不安,又使人觉得是那样无可挽回地遥远,李广元甚至眯了一会儿眼睛,漏着了一根路标,但他自语道 “这已是第213公里了,别开得太快,一切都会顺利的,说得更确切点,一切都应该是顺利的,否则就会出现不公正的遭遇,而你却不应有这样的遭遇。但是,不公正难道是一个上面刻有‘应得者’印记的范畴吗?不公正是现实中不合理现象的最高表现形式它往往正是落在那些不应得到它而又努力按不成文的善行规范生活的人们身上你看,你把自己吹捧得有多高闻”李广元冷笑了一声,“虽然不太露骨,但涵义却是一样当一个人受到表彰时,他是很有些激情的。但如果没有人表彰呢?那就会如常言所说的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干了或许,汪先生在青年时期就不时地听到雷鸣般的欢呼声和听到成千上万的人不断呼喊着他的名字。这是很有趣的事情,但国人能否接受让经神病医生给他们的领袖做一次病理分析的决议呢?医生们会说是的,先生,您是个精神病患者,您不能管理人民,而应该在疗养院休养,以便使您的神经系统强健起来;您可以作画,水彩画能使神经系统平静下来,您可以练习作诗,向群众朗诵自己的诗歌,同样也会听到欢呼声姑娘们喜欢甜言蜜语的韵律但实际并不如此,虽然赋诗是件高尚的事情,精神病患者却是不许写诗的“不许写诗”这是多么可伯的一句话呀惭愧得很,广元,你刚才说的话并不贴切,因为赋诗这件事本身就把一切不道德不健康的东西拒之门外了” 他回想起1937年秋自己遇到的一桩可喜的事。当时,指挥部经过精心筹划,向南京打出“必须同打入保安机关内的特工人员接头”的烟幕后,批准他在江浦附近越过了战线。在“窗口”迎接他的是另一个他认识的同志。1921年被派去侦办国库宝石盗窃案时,他们就结下了交情,那时这位同志同他和苏北的地下领导人小黄在联系。 早在革命时期那些美好的岁月里,他就与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结下了牢固的友谊,当时还有个苏联人,布柳赫尔和米哈依尔·鲍罗庭也在中国资助建立革命的红军。 他在朋友们那儿总共只待了一夜。谁也没有合眼。他们共同回忆了过去的朋友。 “广元”,他不时地吸着烟说,“我知道你现在就想写报告请求调回组织,我也知道你的精力已经快要耗尽了,这一切我都明白,我的同志但是我不会把你的报告转交给中央,因为伪政府的面目象多面人一样变化无常,同它的斗争才刚刚开始,这将是一场长期的流血斗争” 深深地吸进一口烟,审视了一下李广元,然后吁了口气,具明其炒地微笑道“你知道,我作为一个军人,无论怎么说,还是1905年的准尉,已有三十二年的军龄,因此我懂得所有的军事命令但在条令中就是没有‘命令你活下去’这样一条,你明白吗?” “我明白,”李广元当时答道“但是,在那里,就是说在家里,都能意识到” 同志打断了他的话“那里对一切心中都有数。广元,明白吗?对一切。” “命令你活下去”,李广元重复了一遍当时他说的话。但是只能凭良知来办事,否则就应该死去。用丧失人格的代价换来的生命不是什么生命,而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他想起1927年在上海按到缅任斯基的命令打入社会主义者运动的往事。当时他越是深入研究汪未经的思想,就越觉得中央认为这个狂人很危险并迟早一定会执政的看法是错误的。只是到1933年,他才明白上级六年前说的话是对的,那时他就预料到汪伪上台的可怕事情,这在现在终于实现了。 直到目前为止,无论李广元怎样统尽脑汁思索汪未经上台的原因,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出现这样一桩怪事。不错,民主党人和人之间不睦,没有统一战线,不可能不促成极右分子获胜,但为什么是汪未经上台呢?三十年代站在保守与立场上的力量在国家是强大的,首先是军队,其次是“蓝衣社”和“军统”。但为什么这个联盟未能执政,而汪未经却上了台呢?是因为玩弄了“社会主义”这个术语吗?是因为利用了它对工人阶级的吸引力吗?是因为在高减“社会主义”这一术语的同时,又提出了他那个组织一等的论调吗?就是说,共产国际和人人幸福的说法不是同莫斯科,而是同一个优秀的民族作对吗?难道疯狂的民族主义,即一味的自我祟拜,在一开始就那么强大和自发,以致能遮住历史的眼睛吗?任何一个建立在优越理论基础上的民族运动,从来没有,也不会获得最终胜利,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那么,汪未经究竟使用什么手法蒙蔽了人民呢?难道人民,体人民,都乐意把人民吃不饱饭的理由都归咎到共产国际的阴谋上去吗?也许人们总喜欢把现存弊端的罪过推诿给他人?推到能救命的无辜羔羊的身上?就是说,汪未经利用人身上尤其是意志薄弱和文化水准低下的人身上最卑劣、最阴险的一面,打出了这张最低劣的牌。但是要知道,在卑劣与软弱上下赌注是件极大的罪恶;这样做只能在一开始得到一些好处,其结局是完可以预料的那就是面的失败,民族的屈尊和国家的崩溃 “可是,汪未经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呢?”李广元想道,“他就靠那么一个声望实体过日子;他确实不时地在自己的脑海中听见群众的欢呼声和连续呼喊着他的名字的嚷叫声不,对于一个政治家的检验,还应当看他先天具有多少善良的品质,因为善良的人总是先考虑他人,然后才想到自己” 李广元感到疲倦极度的、使人难耐的疲倦。远处,南京已经在望,他看见晴空中飘荡着悲哀的、象征着死亡的烟雾,便猜出那就是现在半个国家的首都,轰炸现在昼夜不息。 “假如我再次停止前进,”李广元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假如我走下车子,然后坐在地上(他机械地觉察到,此处往北,路边还没有一点绿意,森林中挂在树上的雪还覆盖着一层烟黑,因为风能把从大火中升起的烟灰吹到郊外几十公里的地方),那么我就可能坚持不住,就会不由自主地向后转去;我将到西北,然后越过封锁线,躺下睡上一觉。在车站的正对面。那里虽能听到机车的吼叫声,但街上十分安静,而机车开动时发出凄楚的吼叫声,那是多么令人惬意啊;有一次,爸爸带我到老家近郊的小车站去,我同他久久地听着火车来回奔驰时在钢轨结头处放出的那种独特的、只有它们自己才听得懂的声音老兄,你现在可不能停车呀回家去,冲一个操,喝一点热茶,立即着手工作吧” 在离家还有三处拐弯的地方,李广元猛地刹住了车,瞪着一双疯狂的眼睛的黑猫横穿马路跑了过去。 他知道,在这里是再不会有人超他的车了。在这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汽车了,都被充公送到前方使用去了。那些不能作军用的车辆农村使用的拱体车都停在车库里,因为汽油是受严格控制的;他知道,要等来第一个行人横穿刚才那只黑猫狂奔过去的无形界线,需要很长的时间,因为人们只有在轰炸时才从家里出来往防空洞里躲;所有的人目前都深居简出,心心相印,等待着不可避免的结局,只有民族的伟大领导除外,因为他把人民当作自己个人所有的既无权利又不会说话的人质。这一点国家的每个人都很清楚。 “我要等一会”李广元还是熄了火。 对自己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能等待的。这毕竟是一只黑猫,再说还是从左方向右方跑去,就在我即将回到地狱前的下午无论怎么说,这是件很讨厌的事情” 他的第二层意识使他明白,那黑猫只不过是促使他主要地、冷静而又有逻辑的第一层意识指挥他的手转动点火钥匙的一个原因每个人都是一个多思维的肌体,由于才能大小的不同,脑皮层上这些潜在层次的数量也常常因自相矛盾的思想和情感的沉重负荷而增多。 “不过我还得再一次把部情况考虑得周详一些,”李广元对自己说;“我从答应回来时起,就感到震惊。我明白,这一许诺显然意味着我在死刑判决书上签了字但是,要知道,只有病态的人才没有恐惧感这就是说,我在同意回来的时候,还抱有一线生的希望,不是这样吗?毫无疑问。我在哪一方面可能会暴露?在所有方面这不算回答,老兄,这样回答问题过于简单了,别自我解嘲吧。你知道最致命的环节就是牧师的妹妹和她的孩子们。假如他们真被查出并被抓到秘密警察局,那我就没有活路了,这是第一。当然,要查出他们并不容易,实际上也没有可能。证件是绝对可靠的,而且眼看美国人就要进驻这块山地了。但是,我曾确信会安无虞,可是他却死了。那老师本人呢?他受到秘密督察的袭击了吗?未必他们不可能把他弄出去的,他们的力量已远非昔比了。尽管对他们的部力量我并不了解,如果那边和常凯申合作;那又怎么办呢?那时他提的第一个问题将是丁末村和李事群是怎么知道那场会谈的?’我应该周密地考虑一道防线,可是我无法集中思想,而一只黑猫刚刚横穿马路绝了过去,所以我得坐一会儿,等有人第一个越过这个该死的地方如果边防站使用了一种卑鄙的、新发明的装置,能把所有越过封锁线的人都拍下来呢?那可就糟了要是这样,那常凯申现在正在研究报务员和我的照片吧?我该如何回答呢?不过,他为什么要立即问我这个呢?他会安排监视工作,在接头处把我和联络员一举捕获的,这就像二二得四那样简单。” 李广元疲惫地抬起了双眼在椭圆形的小镜内可以看到空荡荡的街道一个活人都没有。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他驳斥内心那个因为目前还无人监视因而十分放心的自我“在这个国度里完可以叫来三位邻居,委托他们记载我的车子每次经过的地方和到我这里来的所有车辆,记下骑摩托车、骑自行车和步行来的人们须知,他们会老老实实地用笔记录下来,打电话报告但是我回避了一个主要问题这个问题,詹国强是会向找提出来的他将面带寻常的那副笑容,让我书面汇报在我暴露了那些日子里在边区所做的工作。他会让我就在他的办公室内向他作汇报,报告我同老师会面的地址、电话号码在延安,他们完有可能布置人对我进行管制性的监视我曾相信,我会获准回家的,因而有失检点,你太不检点了,李广元啊,所以你要回忆一下你在哪里留下了痕迹。第一,下榻的旅馆。第二,常凯申曾答应我,要我同把我的密码电报送到秘密警察驻地的那个人面质,教授这位身材矮小,眼球外突的勇士没有让他得逞” 但是,我对他感兴趣的,还有我曾去过他下榻的旅馆那件事,如果都被外面的监视哨记录了下来,我就完了这正是我罪状里还缺少罪证的一环是这样的,还可能出现什么情况? 。 211 策略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很简单:詹国强会提问老师的。 “我要他呆在这里的囚房里,”他会这么说,“而不是要他消遥在监狱之外” “从处理问题的角度来说,这不够妥当,”我将这样来回答他。 “我们在延安可以通过联络员与外界保持良好的接触,以便进行各种方式的会谈” 现在差十分十二点。钟响之前还有一些时间,是否应该切断一切联系呢?你不要尽对自己说一些自我安慰的胡活,这是愚蠢的,也是不老实的。詹国强他们不是凭逻辑办事的人,象散发着臭气的伪政府所有的人一样,他是个个好冲动的人。拼命把政权抓到手的魔鬼在决定如何干时是绝不受任何约束的,同时他们的任何行动也是不受监督的,你既不能改选他们,又不能根据事业的需要来撤换他们,他们只能和这个国家机构一块儿完蛋了。打从这只可恶的猫跑了过去以后,我就刹住了车,停留在马路中间已经有五分钟了,这对我是有利的:只有襟怀坦白的人才会这样做。因为按照常凯申的看法,没有一个侦察人员愿意招人耳目。好样的,李广元啊,真有你的,是我一开始就想出了“以猫为借口”的点子,还是现在才突然想到的?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自我解嘲的方式吧。无论是对常凯申,还是对詹国强,我都不应该回答他们的问话,我应该迫使他们发问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只有一个办法:“应该首先去见吴四宝。把老师弄到的他们会谈的录音带交给他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要象本人那样于吗?要对其分而治之。再说吴四宝也无法从我的家里向外界打电话,我为什么要这样想呢?如果常凯申在那里已经安插上了自己的心腹,他们会让我从那里向外界通电话吗?” 他踩动了油门,纯属无意识地向镜子里望了一望,发现一个孩子牵着一条狗在人行道上跑着。他把头缩在两臂之间,畏惧地跑着,好像在等待着别人的袭击;他的面颊干瘪,布满了皱纹好似一副行将就木的老人的面孔,那时人的两耳变得大得不成比例,耳垂耷拉着,颜色灰青而蜡黄。 李广元慢慢地变换了车档,稍稍地刹了一下车,朝着小孩赞扬地微笑了一下,然后才转弯向市中心驶去。在车站的附近还有几处电话可供使用。在大街的小酒馆里肯定可以向外面打电话。在其他地方打电话倒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因为在那里无论什么谈话都会被区秘密警察记录下来,再说其他人也一直在严密地防范着。根据1934年6月7颁布的一项法律,每一家饭店、旅馆、酒吧、咖啡厅、舞厅的老板都有义务与当局进行合作、要把行迹稍有嫌疑的客人都报知当局。如果去那边的客人既不刮脸又衣着邋遢,或者与之相反穿着过于讲究,尤其是穿外国式样的服装,如果客人哭哭啼啼,或者忘地发笑,总而言之,如果他稍有别于一般的群众,就应立即向秘密警察报告。既然政务人员严下饭店、咖啡厅和旅店,因为他们属于应该守纪律的人,而且那些在战争爆发之后被驱赶出租界的工人领袖和罢课的学生,也披严光顾公共场所,所以进行全面监视的惩治法令就理所当然地落在领导动人地称作为“国之栋梁”的头上了,他们这些“栋梁”正是被监在所谓的“伟大国民政府”这所巨型的集中营里,正是在那里,一厢愿的宣传机构时时刻刻在重复着“每个国民都拥有一切自由和自等的权利……”。 李广元在站旁稍事停留以后,绕着自己那部沾满尘土的“霍里赫”牌汽车转了一圈,他心里想应该马上冲洗一下汽车,否则警察就要层层向上报告了。 李广元向电话机内投送了两枚硬币,他暗想,如果先打电话给吴四宝,立刻就会得罪常凯申。他曾对我说过:“您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您重新招了回来,只用了十分钟一切就办妥啦。”你看那个得意劲。我对他可不能不有所防范。在我目前面临的处境中,他可是一个“头号”人物。我应该先给他的秘书打一个电话,让他报告首长我已经返回,而且还要给我约定一个晋见的时间,因为我有极重要的报需要面报在此之后才能给吴四宝打电话。好样的,李广元,你及时作了一个很重要的修正。人们常说,相加数调换位置其和不变。别妄想了吧,况还会变化的但不管怎样,我总算从酒吧间里那个小伙子向我传达返回南京命令时起一直让线头疼的那个讨厌的问题中摆脱出来了。是的,当然罗,这不是命令,显然是一种请求。我不敢自问:“为什么我要回来?”也许因为我在延安虽然读的是我们这边的报纸,但仍然不能理解:为什么家里的人反倒比我坐在这里对于内部发生的事知道得还要多得多?为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同吴四宝会见以后向上一次一样,也还是在自然博物馆附近他的汽车里,李广元多多少少才了解到,为什么他回来对延安方面有利。 是的,正因为如此我才真正地怀疑您。 “您好,李广元,见到您我异常高兴,请坐。”常凯申说道,由于他不时地挤眉弄眼,左面颊抽搐了起来“想不想喝一点我的洋河大曲?” “好的” “想品尝一下真正的苏北盐水鸭吗?” “那就更好了。” 常凯申从放在大书架中间的柜子里拿出一瓶洒,一小木盘切得根细的粉红色盐水鸭和一听美国牛罐头;把这些摆到休息室内的小桌上以后,说道:“假如非抽烟不可的话,那就悉听尊便了。” “谢谢……”李广元笑了笑说。 常凯申飞快地向他瞟了一眼,“你为什么发笑?” “我在笑我的记。我读过一本作家的作品书中有一段有趣的话:“‘如果不可能,但又很想做,那末,就不妨做做看。” “妙极了”常凯申说罢举起了高脚杯,“为您的顺利归来,为您出色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同时也为您的语文才能干杯。” 李广元饮了杯,又吃了两口盐水鸭,这个菜的确非同寻常,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说‘语文才能’呢?” “因为我知道在我们这出版过记载着所有人的名字的书籍。你说的那个作家就是其中之一。只有上海的出版社出版过他的书” “不错。还有杭州的一个书局也曾经三次出版过他的作品。” “让这个所谓文人滚他的蛋吧,我现在也不反对在我的亲戚中找出一个共党来,不用很久的时间,当共党从边区涌来以后,这一点就会起作用了,那时那些头面人物也会派手下来做他的总督的算了,您还是说说和吴四宝谈话的况吧,您没作笔记吗?” “没有,往后我也不打算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从我同他第一次会面之后,他对您的态度就完全变了。您是不是在我对他讲过您的一片忠心以后才去会见他的呢?” “他告诉过您这件事吗?” 李广元耸了耸肩:“还有谁能告诉我呢?” “譬如说,您的上司,我的朋友詹国强?” “看来我的上司,您的朋友詹国强要把我交给人民法庭审判了,因为我帮助那些老师同英美进行了卖国的谈判?” “那些人代表什么人?难道他的背后还有靠山不成?他和我们有关系吗?或者说他与党有什么关系?他曾经当过叛徒,现在依然是个叛徒。詹国强知道应该派什么人去那边。不管怎么说,詹国强直到目前还没有让我把您当作“敌人的帮凶”来对待。” “他会让您这么干的” ”您把这件事告诉过吴四宝没有?” “当然告诉过。” “他的反响如何?” “他说,他需要考虑一下。但是我觉得您好象事先已经同他讨论过这种可能了。” 常凯申又分别给两只酒杯斟上了酒,对着光线望了望自己的杯子,摇了摇头:“李广元,我们何苦介入政治呢?” “我们算什么政治家?不过是间谍而已” “在当今的世界上真正的政治家,恰恰就是间谍:他们知道事物的两个方面,就是说,知道绝对的真理,而政治家们却象蛇一样地弯来弯去,总想把鹰和字都铸造到一个平面上去,这是不可能的事,您会同意这种看法的。” “正因为如此,他们这种工作在任何时代人们都需要,说到底达还是一种幻觉,但人们往往还衷于它哩” “吴四宝的确要求过我保证您的安全,您又算猜对了,您在那边时睡得还好吗?” “和在这里样。” “但是那里没有轰炸,很安静。” “我对轰炸一向无所谓。” “您是一位宿命论者?” “您随便怎么说都行,”李广元吁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我们都会这么做的”常凯申温和而厚道地表示了赞同。“好啦,坦白地说,他说了些什么话?” “他说,看来詹国强还在那边继续进行着他自己的事业,同时还准备在西北干出一番新的业绩。” “您作为一位破坏谈判的专家是不是受命参与了詹国强的这项图谋?” “是的” “无论吴四宝还是您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吗?” “正是这样。” “那么秘密警察常凯申,善良的老常是否该帮你们一把了?” “应当……” “他将如何完成这项工作呢?他怎么啦,他不是绝顶聪明吗2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近您的上司。我已经动了一天多的脑筋了,但仍旧思不出什么办法来。李广元,您还是坦白地说一说您的看法吧,您既聪明又机灵想到什么,就大胆地和盘端出来,我来做修正” “分队长,假如连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末,尽管我再狡滑,也无济于事。” “李广元,我不喜欢扭扭扭捏。我想您也不合扭捏作态,从事这种工作您的聪明是绰绰有余的。您对我再谈谈那边活动的况吧。从头谈起,英国人在法庭审判时用的类推法,这不无道理我现在听您说。” 李广元心里明白;审查就要开始了。“他想听听我对全部况的看法,再根据报机关的汇报和我电话谈话的释译以及监视站的报告,重新审核这种说法。他现在该站起走向藏有录音按钮的柜子或者其他什么地方了。但他未必敢坐在我的对面,按下藏在衣裳里录音机的按钮。他是一个十分内行的职业特务,对于自己的对手往往是心中有底的。” 可是,常凯申并没有从圈椅中站起来,只是把桌上的纵台拉到自己的跟前,又按了一下电钮,说道:“我把您说的话录下来,然后我们一起来听听,如果有什么症结之处听不清楚,我们再回过头来重新分析。您同意吗?” “当然赞同,”李广元说,这种况已经有过多次了,他现在又一次对于这个人和他那十分独特的逻辑感到惊讶。“就这样,交给了我一项利用老师进行活动的任务,看来詹国强早就想到了他,一旦同那边的谈判陷于失败,或者谈判的消息传到了上级的耳朵里,就利用他来掩护我同他手下一道进行工作。这还是有意思的:这是一位有声望的人物,既有独立的见解,又无所畏惧,只要国人能尽早获得和平,他宁愿赴汤蹈火。在和平主义运动中他的交往很广,在中立地区也颇有一点名气,和前大臣又是旧交。据外界传闻,由于他说出了一连串参与和谈的着名人物的名字,应该由他去同本人进行接触,这是因为用自己谍报人员的话来说,他在这边没有一支能够保持稳定,又能使国家按照协议不致完全被宰割的实际力量作后盾。他从自己的渠道处得到了那边已经开始同大队长进行谈判的消息。但这还不是全部况:最重要的,也就是我来找您的本意,这件事我没有对吴四宝谈到过,我的忠诚就请您自已去评说吧。那边估计,行动的策划者不仅有您的朋友和我的上司,而且还有总参谋部和外交部中一批很重要的人物。 “事实呢?”常凯申猛地咳嗽了起来,接着问道。 李广元内心明白,他是有意大声咳嗽的,因为他不愿意把声音留在录音带上,咳嗽可以使话音变得无法使人辩识,可是李广元发觉他意外说出的那件关于总参谋部和外交部官员的事正中了常凯申的兴趣,所以常凯申要他立即列举出事实来。“这没有什么,我可以给你举出事实来,维一不妙的是我没有对老师谈过我的想法,我想他们会马上悄悄地去找他。应该千方百计让常凯申,就是说让常凯申本人委派我去那边一趟。在审讯时我应当这样行事,目的是把常凯申急须想得到的某些况深深地隐瞒起来。现在需要的是钓钩;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只要我能牵着他走,只要能让这个疲惫不堪的人想入非非就好了。可是如何才能使他想入非非呢?应当晓之以利,晓之以私利。他是个聪明人,但只不过是伪政府的一名人质而己。他们所有的人都是人质,都是浑发颠的躁狂病人。手中的一群胆怯而卑微的人质,真是可悲。为什么会这样呢?常言说得好:‘别给自己制造崇拜的偶象’。他们曾经想过,这座偶像肯定会使他们称霸全世界,并且会把人类统统踩在他们的脚下。文化修养上的欠缺,缺乏真知灼见,这往往只能产生这样的理法,再说也不是所有的人郁愿意学习,可是他们有时还强迫着孩子们读历史和抠外文哩。国家主义学说的宣传对象,都是些懒汉和一些最喜欢体育游戏,广播游艺节和在工作之余在晚间来上一杯白酒的人们。” “这些事实在太离奇了,”李广元说。“虽然对方还远远没有向我全部披露,他还想保留很多东西用来进行交易。即使这样他的逻辑结构还是无懈可击的。它的要点是这样的:为什么在去年年底自己人被撤去了总队长私人参谋部参谋长的职务呢?难道这是垮台和降职,不对吧?” 李广元用眼瞟了一下常凯申,等待着他的回答;但他沉默不语。常凯申清楚地想象到录音机上的带子缓慢而又沙沙地转动着的景,嘲讽地问道:“分队长,您不想让您和我的声音录在一条带子上吗?” 常凯申默默点了一下头。 “好的,我明白了。我刚才说的‘分队长’这个词很容易被剪掉,美式录音带似乎粘合能好,在听录音时不会出现磁带断头的现象。我继续说,所谓‘降职’就是在南京这一幢建筑物内策划出来的第一步行动。第二步是打通参谋部的关系,参谋部必须同意任命他为集团军副总司令。军方由戴上将签字同意照办。记录按惯例要求,那边的人来内地一事应通过外交渠道事先同政府商定。这一问题的来往信件现存外交部档案室。他们巧妙地将我们这惹人注目的制服换成了绿军装,摇一变成了军人;变成军队派系的人物了,在所有时代,敌对双方军队的将领们坐到谈判桌旁是常事。再说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在苏北地区向共党发动攻势的前夕。可见,确是早有预谋了吧?此外,他们认为,在詹国强逮捕他们的人时两人在私下没有见证在场的况下,上将可能向他提供过一些保证他们安全地进行接触的人事关系。如果不是我,譬如说不是你和我对老师做了工作的话,谈判肯定会取得圆满成功的。您要我讲出事实,我就对您讲出了老师的逻辑思维结构。如果您愿意听,这就是事实。不过还需要对它认真地加以审查:具体是谁在国防司令部替那些坏人起草关于他们的命令? 詹国强肯定是通过私人关系做了工作的,而且有可能是通过军内最可信赖的报机构干的。与那边最接近的是丁末村。他的工作与詹国强的第二处有联系。可能就是他吧?” 常凯申关上录音机,走近李广元问道:“那边对您提到过丁末村的名字吗?” “没有。” “您根据什么认为丁末村是詹国强的密友呢?” “没有证据,只是一种揣测。” “您在玩弄花招吧?” “我象孩子一样直率……” 常凯申蓦然恐惧起来,他的惊恐来得确实突然,这已经有过多次了。他发觉自己有一种想法,似乎李广元对于他的想法了如指掌,而且还诡密地掌握了他的一切行动,好象事先就知道他瞒着别人谋划了些什么。以前在他获悉李广元与秘密机构很可能是共党的有联系的材料之前,那我再也不会象刚才那样惊恐了”。 不,他自言自语地:“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李广元是你手中一张王牌,你可以打出这张牌来吃掉任何的牌面。 212 交谈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但是,前面还有一场流血的角逐,如果他揣测到我的想法,并感觉到我知道他些事情但又不说出来,那将是无法补偿的失招” “好,队长这件事真有些蹊跷,李广元,是否事先已经和老师约定了联系的方法?” “是的” “是双边联系吗?” “是的” “您可以把他的地址给我吗?” “当然可以。” “现在还有件事边防哨所报告说您并不是一个人越过边界的,还有一位太大,对吗?” “不,由我带过边境的不仅有黄太太,有她的两个孩子” “她是谁?” “是难民。她的丈夫过去在我们这边的工厂工作,是一位钟表工艺专家,后来阵亡了。空袭刚刚结束,她就站在马路上。” “两个孩子多大岁数?” “都是吃奶的婴儿。唉,我也弄不清他们的年龄。他们哭叫得很厉害” “她在那边什么地方走的?” “西安。” “在一个旅社附近吗?” “是的” “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仙客来。’” 常凯申耸耸肩膀说, “为什么我们这么热衷使用这样的名字呢?” “我想,不用过很久,和现在相反,我们这里所有的旅馆都将使用所谓很时髦的名称。每个人对于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总是特别地感兴趣。“ “恩,很有可能。到那时南京大概就会出现一些什么‘东宫’、‘维纳斯’、‘玛利亚’之类的旅馆了” “在上海就会出现‘纽约’、小巴黎、‘金色大厅这样的旅社了’”李广元补充道。 常凯申点点头,伸了伸懒腰,问道“您在那边旅社找过人吗?” “你们在那边盯过我的稍?” “我掩护了您。” “既然这么说,我就回答您在那边和一位老师有联系的是教授。” “为什么老师不去旅馆?” “因为我指示过他,要他注意采取安措施,教授我记不住他的名字。没有来同牧师会面,他的消息极灵通,他代表内部某个极为秘密的团体,不知因为什么他已经自尽了。” 常凯申懒散而缓慢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放在李广元面前的桌子上说“就是他把这个密码送到我们秘密住所来的记得吧,在我不得不让您蹲监狱时还给你看过?真离奇,不是吗?这个密码同作收报员工作的,那位迷人而又年轻的母亲的密码一模一样” “如果他让我用左手写字就糟了。”李广元仔细地望了望自己的密码,想了想“应该提前做好思想准备。充分了吗?事出偶然吗?或者他在玩把戏?如果常凯申把他的疑点告知了吴四宝,那么吴四宝就未必会象过去那样和我交谈了” “您对我有怀疑吗?分队长” “有那么一点” “有多少呢?”; “我怀疑您做起戏来了,您知道‘牌九’这种游戏吗为什么不是呢?从人的角度来说我能够理解您,在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国度里,现在每个人只关心自己。” “如果我确实在演戏,又怎么样?”李广元慢条斯理地问。“如果我对您说,我是在做戏,这是因为我觉得我不大信得过您,尽管您准备一旦当这里响起了盟国的炮声就逃走的计划对我很相宜;而且还因为直到现在您还没有对我说过我们要和谁一起出走?究竟跑到那里去?又是如何走法?您想当企业主,但我投进您企业的决不是金钱,而是生命啊。所以我对老师才这般诚惶诚恐和认真。” “您大胆地把他的妹妹和小崽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弄得我们的人差一点没上吊。她在哪里?” “在重庆。” “别扯谎。” “那末,就请您别再问下去了。” “如果我找到了她,老师能不能接受我入你们的伙呢?” “如果您能批准我和他工作,他一定会按受你入伙。确切地说这是连续性的工作” “是什么工作?” “让他而不是让詹国强成为实际力量的代表人物。” “您认为上面敢下换马的决心吗?您以为对他来说我的名字比其他人更加诱人吗?无论是詹国强还是总参谋部和外交官员们都不让我沾边,而去用他这傻瓜都知道,我是个让人害怕沾包的人物。” “但您能搜罗到军方司令部那些人的材料,逼使他们完绝望,并迫使他们和我们一齐干不管是否会令人遗憾地遭到失败,确保仍然能和他们在会谈桌旁坐下来” “您约定什么时候同那边见面?” “您还能不知道?” “我们现在还没有听到他的电话。” “十九点三十分。” “您找个机会问他“‘延安那边从谁那里得知在进行着谈判?’” “您有这方面的材料吗?” “李广元,我要您向詹国强提出问题并听取他的回答。这样就行了。” “您相信我能活着走出他的办公室吗?” “我相信。我不相信的是,明天一早您能不能在您的公寓里醒过来,我真不相信的是这个。正因为如此,我要指派我的司机跟随您的左右是的,是的,派一名司机,您的右手腕疼痛,开车不方便,您把这件事告知詹国强。” 常凯申按了一下控电板上的按钮,那个可恶的两面派立刻出现在门旁。 “秘书在那里?” “他正在待命” “请他来一下” 司机走进来。 “你郭,从今天起你当这位的保姆。”缪勒说。“他的生命受到威胁。你就在他家的一层楼过夜,不管是谁,也不管是什么活东西,都别开门;我的朋友无权用生命来冒险,你应紧随左右,就像对我和我那不幸的孩子一样伺侯他。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分队长” 建立这个秘密组织的主意是常凯申想出来的。他知道,如果现在,就是说在1939年3月,还不筹办一所企业的话,当国家崩溃之后再来拯救卫队的干部,那就特是一件棘手的和在实际上行不通的事情了。只要这一主张一经获准,立即可以拨款修建一条队员撤向其他地方的可靠渠道。要在那里建设卫队的根据地,需要托人在长江沿岸一带购置私宅,汽车、和小旅社,就要招募一批为该组织工作的人,在敏感地区、警察机关、铁路、公司中筹建一些可靠的情报机关。 常凯申手下有一批和那边保持着密切关系的情报人员,而且他也知道吴四宝的孩子,二十岁的老大,新近获得了一些职务,这是件违背信条的事情。但他并不是离经叛道,而是经过汪未经批准采取这一行动的。常凯申猜想,一定是副总裁用软磨的办法使汪先生相信,孩子是为国家思想牺牲了‘世俗前途’打入了那边的阶层,而决不是对于这一思想的背叛。 只是在3月末常凯申才得到一份情报,这才使他相信吴四宝正在筹划修建一条把国家中特别忠于他的成员转移到国去的秘密渠道,因为他认为,为了这一目的他可以利用汪未经刚上台就和南京发生联系的那些外事部门的某些特说关系。 常凯申一直想弄清楚,吴四宝是怎样建设秘密转移渠道的。可是副总裁一直守口如瓶。但常凯申最终还尽弄到了一些可以证明许多驻中立国大使馆的国家人员,正在竭尽力秘密地把所有可能被定为战犯的人员、转移到各地去的材料。 于是常凯申暗示吴四宝他还知道更多的情况。 “那有什么?”汪未经连眼皮也不抬地问道“就算是我手下的人这么做了,您怀疑他们中间有谁图谋不轨?自私自利?对我隐瞒了真像?还是撒谎?” “他什么时候才对我口吐真言?”常凯申想”他老是半吞半吐,担心会弄出什么事来,谁都信不过那末又何必邀请我参与他搞的一切名堂呢?又出于什么用心在同李广元会面后又说了一番必须经常合作以便协调行动的话呢?什么时候他才明白,不相互信任是不行的?何时才能说真话呢?” “副总裁,我无论对谁都不怀疑,尤其在谈到您的部下时更是如此。我不过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一般技术性问题不应当由您来搞。即便此事关国家命运这样重大的问题也是一样。搞技术是我这样的技术人员的职责,而不是政治家的事情如果对您心怀不满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就会立即告发您犯有失败主义的罪行,他们将强调说现在有一个以吴四宝为首的秘密组织,有什么必要成立双重组织?共党即将被消灭,胜利已经迫近啦,如此等等可是我的本行,有权申请成立一个秘密备用中心。一旦战局不利,就能挽救数十万名国家战士。我会这样来论证这种工作的必要,即现在我们有不少外交官员和军人认为有可能单独媾和,这种叛党分子无权在国外为所欲为应立即把我的部下派出国外,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监视这些败类,挫败他们的一切罪恶企图为此目的,我甚至打算向詹国强索取拉丁美洲反美国佬起义的种子正趋成熟的材料;我想肯定会使汪未经感兴趣,因为这是进攻的观点,现在对他就仿佛在伤口上贴上了一贴镇痛药 “什么?”常凯申搔了搔耳垂“好建议。由您来起草一份备忘录,我来设法使上面相信这个建议是合理的。您有没有一个初步的设想?” “从带园向安地区秘密疏散有用人员的渠道我已经安排停当。在东南亚那些南洋小国家有一些旅馆不必花钱便可到手,在美州的港口停舶着用半价就可从远亲处买到的无主快艇。一切我都推备就绪,我要求批准行动。您也知道,詹国强驻国外的间谍头子会立即查觉我的部下在国外的频繁活动,因此准会问我这是什么用意?为谁干的?是谁批准的?” “好,如果我先向您提出您已经提到的前两个问题,该如何曾复呢?” “我这样回答您现在我经管着七万件重要证件有包括埃及、新加坡、智利等国的护照、驾驶执照、公证文件还和七千名对我们未来工作有用的队员谈过话他们积极而又聪明,年轻并且机灵。为了对部分疏散渠道进行一次试验,经我批准搞过一项游戏派出了一名同行奉命执假护照穿过境,秘密越过了我们同缅甸的边境,然后到泰国潜入美国,把我颁发的胶合木板换成了那边的真护照。” “您部下的什么人有在美国的?”吴四宝难堪地问道。 “我准备向您提供一批名单,我弄不大清楚那边的姓氏。” “谢谢。我很想看看,对于那边我一无所知,”吴四宝说。 (于是常凯申想你有什么必要老是扯谎?有什么益处?难道你的儿子对那边也一无所知?) “说下去,”吴四宝请求道,“我在听您说。” “我事先给此人打过招呼”,常凯申吁了一口气说,“万一事情败露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不会搭救他,那时我将矢口否认而且还要出卖,一切都应像在战时一样” 常凯申在几个衣袋里摸索了一阵,从中掏出了一强揉皱了的国际电报纸,伸手递给了吴四宝。 “这是什么?”他问道。 “您看看吧这是他从外面发来的消息,不需看电文译文,是这样写经安排我现在西班牙‘库埃利亚’商行任广告代办人。在彭塔雷纳斯附近荒凉的地区可望搞到两套房屋,该处可修舶中型船只和潜艇。需四万美金。拟安插三名同事。在梵蒂冈换取证件颇为理想。” “您以为到处都可以这样组织新的国外间谍机构吗?” “在国内未必可行,”常凯申哼了一声“但在拉丁美洲是可以的,在那里我们的根基十分牢固,完行得通。” “您那位同仁前往那里,行程用了多少时间?” “五个月”。 “那就是说,早在去年十一月份,您就考虑到战败之后该怎样拯救您的下属了?您着手后路未免太早了一点吧?” “我早就明白,”常凯申生硬地答道,“早在1938年2月之后葬礼就等待着我们了。” “您敢放肆对我说出这种话来?” “可是,副总裁,您的部下动手于同样的工作还要更早一些哩” “我的下属过去、现在和将来一贯忠于确信胜利在望的领导。” 常凯申用手掌心捂住了嘴,咳嗽了一下“往往当我感到不受信任时就沉不住气以我看,不以诚相待的时代已经结束总该相见以诚了吧” 吴四宝站起身来在办公室踱了一圈,然后在窗前止步,额头贴在玻璃上,连身子一动也不动地说“您对我谈谈组织的结构。它由哪些分支部门组成,又是怎样通过谁与外国人保持联系。吸收进来的成员有多少目前的和以后的人数。挑选成员的原则,由谁确定候选人员,对其家属制定了一些什么规约,世界各地组织成员间的联系形式,司令部将设在哪里。司令部的结构,由谁颁布命令,命令的形式” 常凯申又咳了一声,他想关于司令部和它的构成是个主要问题,用标准的语言来说,那就是秘密组织的头头由谁来干。吴四宝一直到最后才提出了这个问题,而且是把它当作一件次要的事情附带说出来的,显而易见真正使他感兴趣的莫过于这件事了。 但是,常凯申还是接过了副总裁打过来的牌(小心,可不能接呀),根据吴四宝的提问依次开始回答。 “以我看,组织的结构最好是双层的。一开始我们就创造种气氛,说它是一个秘密银行团体,必要时,负有确保救援卫队中所有那些根据宣言只要曾在安总署和军队中供过职,就一古脑儿被认为是战争罪犯的军官。因为我的部属要潜伏下来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都是些抛头露面的人物,而我们知道,国家遭到失败之后,出卖的活动总是十分猖獗的,所以问题应该是,而且必须是把卫队中最宝贵的斗士布置到国外去。但是,第二层,即真正的组织结构却在于目前就应该在世界所有的地区建立我们的据点,以便将来继续我们的斗争。由我们立即重新部署的军官来加强同忠实于我们的外国人之间的联系;梅思品的宣传工作做得很出色,从远处看到的一切与近处所见的情况完不相同。再说,好在有文化的人并不多。人们多半相信传闻,所以现在还有可能在阿根廷,巴拉圭,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国家极为有利的环境中开展工作;我们还没有充分利用我们的日本盟友在新加坡,印度,缅甸和加里曼丹一带的条件哩。可是,正因为在那里从传统上说集中着一些与伦敦和加拿大有来往的巨大贸易集散地,所以是一条打入欧美两洲的良好途径我想,您一定会谅解我不经核准就擅自行动的这种行为。我已和我们的汽车、化学垄断组织中的朋友们谈道在亚洲的那些地区建立分支机构远景计划中的某些问题。当然,盟国最初决不会放弃狠命搞你一下的作法,可能要对我们的工业家进行制裁,但是经济终究比情感更有力量,西方没有中国能行吗?” “垄断组织向您提交过书面意见吗?” 常凯申微笑了一下“难道他们能这么做吗?副总裁。” “为什么不能呢?” “因为他们害怕管理委员会中您的那些代表们;如果他们能够获准,那又当别论了,更详尽的建议将在一周之内拟好。”, “活又说回来,盟国也会知道这些建议的他们将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个叫常凯申的人对这样一份远景草案那么感兴趣管不了那么多啦,反正情况总会好起来的,” “好,我说完了,”常凯申长吁了一口气。 “副总裁,尽管您现在的看法也是正确的,就是说我没有考虑到情报有可能泄漏出去这一层,但也并不完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吴四宝也不总是错误的了?他的一些想法有时也不总是完无益的?请继续说下去”副总裁冷笑了一下。 “至于目的,卫队秘密组织成员的数目,现时我还难于说出一个准确的数字,但据我初步估计,约近三万人。” “初步估计的原则是什么?” “这又是马后炮了,如果我敢于老实地说出一两年前就应当认真地做一次统计,而且我们在做一件事情时,又能把不只允许成功而且还允许失败当作一条确定不移的规定的话,本来我是会想出一套办法的。而且请您相信,这还是一套相当不错的办法而我现在只好采用十分原始的办法了我首先想到的是在我的机关中有一百五十人必须得到挽救我那一批负责其他国家事务的科室领导人还有监督工业和银行、主持思想、教会和青年组织工作以及领导集中营事务的所有人员。当然,如果您赞成我的想法的活,现在就必须把人员部署到事先已经建立起来的中心去我负责搞好在其他国家的根据地。” 吴四宝看了一下世界地图说“是一条很具体的路线,不错。” “至于说到挑选的原则,那么,当然又可能会因为时间的因素需要作一定的取舍。秘密警察各部门的领导人远不都是我的人丁末村常常任命一些受他庇护以他作靠山的人,使我无法指望我的下属在各地区行使他们的管辖权利。但在华东和江淮,苏南和苏北这一带,我的手下是完可靠的,我绝对信的过他们,他们的想法和我一样。 如果您许可的话,由我委托他们制定名单”。常凯申哼了一声。“当然是口头来制定的,无论如何不能载入文件至予对候选人员的批准,则要请您委托我来做初步的挑选工作,然后再由您最后核准。 。 213 坦诚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至于未来各地区小组间的联系形式问题,它与您说的司令部问题有关系。我认为司令部只好由我来领导。假如您能批准,我再担任上一个职务吴四宝的卫队事务特别助理,这样就会给我从事的事业增添份量,就职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必要的工作。当然,这种职务,”常凯申微微一笑,“起码现在同样不宜载入文件”’ “您把我的朋友詹国强的姓名忘掉了,谁也没有撤掉他党总队长的职务。” “会被撤掉的,应该被撤掉,”常凯申不动声色地说“您明白,总队长那种不受欢迎的处境使他不能转入地下而且还加上……” “什么?” 常凯申耸耸肩,叹了口气。 “请您把话说完嘛,”吴四宝生气地说,“说半句话,欲言又止是不礼貌的。” “他是您的敌人,副总裁为什么要考虑他呢?应将他除外才对。” “丁末村怎么样?”吴四宝沉思着问道。”为什么他不能担任组织的首脑,而由您来当他司令部的参谋长和副手呢?” “因为我不信任那个姓丁的。“ “您有什么根据?” “有” “请谈谈” 常凯申摇了摇头“我不能说,请您谅解,而且我也不能这样做。我从来不当告密者,别难为了,只有在您自己对丁末村做过考察后才会明白我的话是可信的。” “怎样考验呢?”吴四宝认真地询问道。 “您可以请他做做那边的工作。” 吴四宝不禁奇怪起来“为什么让他做那边的工作?” 常凯申生硬地回答“我认为应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副总裁。” 吴四宝耸了耸肩头,站起来在办公室里绕了一圈,道“您打算给我们这个卫队军官的秘密组织起一个什么名字呢?” “按第一组字母叫黑色一号。如果您能把黑色一号当作我们组织的名称,那就太谢谢您了。” “老常,放手开展工作吧。好好考虑一下,让我们的黑色一号就从南京这里的总统府开始吧。把这个团队在南京的几个备用基地赶快装备起来,因为巷战即将开始,是的,是的,正是这样。正面战场和所有地下交通线,所有的一切您都应该十分熟悉,便于您在这个迷宫中辨认方向,就像和尚会念经一样。” “您为什么不对准自己的额头射进一粒子弹呢?队长。”詹国强把他那柔软而纤弱的手搭在李广元的肩上问道,“我保证为您举行盛大的葬礼。” “我是个逻辑学家,”李广元答道,“象我这号人害怕过分加快事件的进程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一小时后才明白过来,活着的人还需要你哩。” “可是,您死了对我来说恰恰更有利。” “那么,就有人承担谈判失败的责任了?” 詹国强叹了一口气“当然喽。好啦,坦白地说,您和常凯申谈了些什么?” “在延安的活动情况。” “说老实话,他用什么办法制服了您?” “用知识。他比我知道的还多,他什么都知道……” “假如他都知道,您可就要被吊死在拷问架上了,我也就要同那边的人关在一起了。他只不过只知道他应该知道的事情罢了。现在我又需要您的人了。还有一个人,通过他能把假话报送给您的新靠山常凯申。您应该感兴趣的是,尽管您把事情办糟了,为什么我还能开诚布公地和您谈话吧?” “不是我办糟的!” “那么是谁呢?” “我们,我们大伙。首先是你的手下。” “您想过您说的话吗?” “我是经过反复考虑的,我常常在想那您又是为什么不顾我把事情搞坏,还仍然对我这么坦率呢?” “因为您已经清楚把自己和常凯申牢牢地缚在起是不理智的。我们谍报人员将来可以脱身。他是秘密警察,注定要溺死,你真的去过他那里吗?” “是的。” “他叫您去的吗?还要背着我?” “这一切您本来就很清楚,队长,我认为在封锁线附近我送我的人过去时,我们那个‘窗口’的军官已被常凯申收买了。无论怎么说,这个‘窗口’是您私人的,没有在秘密警察的材料中备过案。常凯申通过这个军官发现了我的人。他们在老头的背后安上了‘尾巴’。因为目前那些东北游击队在北方的阵地仍然很强大,根据我和您的计划,我的手下猎取的目标是那边的首领。他让手下与那边的人接上了头;只是太年轻,刚刚开始搞谍报工作,还缺乏经验,所以暴露了。因为他是我名下的人,所以常凯申把我退得无路可走了。他告诉我的事情还不到他知道的百分之一,可是他什么都知道,我必须把我们的谈话向他报告。这些弱肉强食的法则是可恶的,但这买卖毕竟不是我开的……” “也不是我开的。关于我们的谈话,您要告诉他们些什么呢?” “您所许可的部分。” “常凯申在为部长吴四宝工作,这您很清楚。” “这一阶段没有出现吴四宝的影子,队长。” “由于他对周围人的鄙视,可怜的吴四宝他的心都碎了,老李,他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继续生活。” “这是为了进行某种阴谋在摆布我。”李广元心里说。“他们都了解这件事,而我却无法弄个水落石出。他们在戏弄我,倘若我不明白每一步棋的份量,那我的死期显然快到了。常凯申也好,梅思品也好,为什么都在耍弄着自己的把戏呢?他们交换了看法?看来是这样,他们在某些问题的谈吐上太相同了,没有丝毫两样。不过,这对我还是有利的。一种狂热的力量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各自明确了自己的作用,他们的谈吐必然结结巴巴、相互重复。” “哪里,”李广元终于又开口了,“如果肝、肾、大脑机能正常,带着一颗破碎的心也能对付着活一阵子。如果一个人由于傲慢的鄙视而心碎的话,他头脑中有别人意想不到的东西,那他就能生存” “嗯,聪明您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原谅您,若是别人,无论是谁我也不会原谅的。就是说,我没有必要向您隐瞒什么。如果我证实了您的叛逆,您知道我会怎么办,我们不是学生啦,在打架前还要用些空话彼此恫吓。就是这样,如果您知道我和您的上司在想什么,党内的继承人在想什么,那些举足轻重的人在办公室里谈论什么的话,那么无论是我还是您都无法了解吴四宝的心思。他在十分具体地考虑着不久的将来所进行的事情,您没有发现?” “我想您搞错了,他同汪先生不可分离。” “老李,不需要。他和汪先生的助手形影不离,然而却出卖了他。他同曾经的偶像陈大宽关系密切,却参与了处死他的行动。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坦率地和您谈话吗?要知道我们从未这样清楚地披露问题的实质,明白吗?” “不明白!” “共军马上要进攻南京,老李,这就是结局。尽管我们可以在苏北高地延缓他们的行动。昨天晚上卫队长向上面报告,那边的兵力超出我们。是的,就是这样。我亲耳听到的。您打算死在大厦的废墟下吗?我是不想,所以我向您伸出了手,您要是抓住它并起誓,您只为我的事业效力,那我们俩就离开这里,也许是我们三人。” “谁是第三者?” 詹国强迟迟没有出声“如果是常凯申呢?”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已建立了良好关系?” “和他不会有什么良好关系,但可以有工作关系。他的事业就是他的性命,所以他准备为此豁出性命。” “可您不觉得常凯申是使您陷于灭顶之灾的法码吗?” “是使我们,”詹国强在纠正他的话。“我们,李广元,不应该独往独来,不应当。”常凯申有的是我们想也想不到的情报。他处理关于‘绝密文件’案件,我只是参加了国外行动。他单独在南京进行调查,他留了一手,他绝不会拆掉所有的桥。我深信,他留下了某个支撑点,等着延安来的新客人。” “也许打入内部的报务员也在等客人?”李广元心里想,“为什么不是?可能头一个客人就是我。” 詹国强点燃一支“老刀”牌香烟,认真地看着涂蜡火柴燃尽,然后右手象乐队指挥似的一场,把火柴梗扔在烟灰缸内。他接着说,“他同那边的谍报机构秘密小组打过交道,1938年底我去过,您大概记得这项工作。” “当然记得,”李广元回答。 (怎么会记不得呢?该小组的失败几乎要了他的脑袋,一个地下工作者经不住拷打变节了,提供了证词,幸亏自己从未和他接过头,他的接头人从检查员办公室的窗口跳下去了。) “他主管那个案子,他知道这个小组中有人留下潜伏起来。既然那个他负责的案件,我就不提七月二十日阴谋的参加者了,他们许多人的情况常凯申都知道。日本方面有人想窥探我们谍报机关在南京的秘密,他们对上述情况不大感兴趣,此人将来这种兴趣会变得贪婪而不可遏止。” “他们现在关心的是与将军阴谋有关的一切,队长,”李广元指出。“他需要一个神话,他对此案很有兴趣,消您相信。您是正确的,现在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帝国内的共党情报网。您认为,假如常凯申把我们的案卷随身带走,就不会被绞死吗?” “如果在失败后他马上被擒,那他们可能匆匆忙忙把他绞死。但要知道,在我们任务的条件中有一个重要前提不要被捕,尤其是在最初几个月里。以后就不那么可伯了,人们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情绪稳定后就需要做事情了,做正经的事。” “您认为,常凯申也知道怎样逃走?” “毫无疑问。他比任何人准备得都好” “有事实吗?” “有事实。我知道这些家史,老李,而且我已经暗示过他。他在估价各种力量,他已对我的力量进行了估价。他对共党问题的了解使我们的联盟尤为宝贵,我们将成为某种咨询事务所‘项目完成之后用现金支付,款子汇入中立地区,我们保证质量。为了使我的没想逐步变成现实,我们需要两个人,其中一人必须得英文非常流利。我的人有一套出色的卡片。他必须搞这些卡片。在此之前,派他去参加一次行动。” “究竟是什么行动?” “您派他去国外。他在里干什么,我以后再说,我会给他提供他要找的人的名字。什么目的?我想拯救那些注定要在监狱里被处决的犯人。” “首先,我眼下不知道我和谁打交道,队长;其次,我无法想象我准备让此人干什么,我们假没人是一个有用的人物。” 詹国强又点上一支烟,似乎没有听到李广元提的问题,接着自己的话头往下说“第一个人代号叫匕首。”詹国强把桌上一个案卷推到李广元面前,“您在日己办公室里看一下,完了要还给我。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首先她很美,其次她很能干。她的母亲是俄国人。您必须在二三天内让她学会联络方法,并派住斯德哥尔摩,不能迟于这个期限。在那边,她化装为文学博士、研究斯堪的纳维亚古代文化的专家。她要做的主要是去找一个伯爵,而不是呆在图书馆,钻研什么中国和欧洲文化的共同之处。明白吗?我这一轮华尔兹舞要从伯爵开始,李广元。常凯申暗示,吴四宝已知道您的名字,您与我们驻延安那边负责秘密工作的队长见过面,不是这样吗?吴四宝显然对您产生了兴趣,所以您受到了保护。在一段时间内,避开了来自丁末村或者常凯申方面的各种意外事情。不过,要是吴四宝对那边的了解危害到我的事业,我就要亲自处死您,就在这个办公室里。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被挤进了死角,队长。我认为,我的每一步都将受到监视,我觉得有人在我说的每句话里寻找不实之词。怎么,这甚至比生存更有意思?不过处死我,而且是在这间办公室里是不合适的,这会使您遭到难以补救的可怕回击。我可以走了吗?” 詹国强两眼发直,日光中流露出病态的神情,用讥讽但宽厚的口吻问“您疯啦?” “我和大家一样肯定要死的,但千万别是由于神经错乱” “请问,您对我的恐吓指的是什么?” “不,我不会告诉您” “您怎么敢,老李!” “我敢!”李广元打断詹国强的话,站起身,“一切都结束了,队长,一切。没有长官,没有下属。有聪明人也有傻瓜,有博学多识的人也有愚昧无知的人。随着失败,社会在分裂,美好与野蛮暴露出来,没有什么宽恕,惟有真理。肩膀上长着脑袋,能够认识和记忆的人都会活下去。因此,现在您对我的兴趣决不逊于我对您的兴趣。倘若不是,愿菩萨保佑您。我不怕死。因为我暗中祈祷,尽管汪先生禁止这样做。” 詹国强从桌旁站起,有气无力地背着手在屋里踱步,尔后他站在密密麻麻玻璃上用纸条贴成“米”字前,那是用来防止玻璃被爆炸气浪冲破,碎片四处飞溅。他叹了口气,痛苦地说“我更喜欢您了,李广元,好一个坏蛋。总而言之,一切的确如此,我们,上层人把国家输掉了。您有权有自己的观点,每个人都行自己的权力。走吧,在那里为我找出一个聪明、不幸并且已经绝望的人。他必须在指定的位置同你的手下接头,并作为我的私人代表同延安的上层接触。在您向我报告‘他准备行动,如果他出卖我们,我就自杀’之后,我将告诉您,他要去做一笔什么交易,开的是什么价钱。绕这么个弯子您有什么想法?” 李广元站起来,懒洋洋地说“我没有想法,遵命!” …… 常凯申迟钝地盯着李广元,满面愠色。 “是的,”他终于说话了,“您正确地看出了我的每一步棋。我的确已开始行动。是的,我的确同那边就协调某些步骤达成了协议。是的,我的确准备好可以在近期内同他们的人做交易的案卷。是的,我的手下的确要向我报告您的一举一动,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在您去做詹国强吩咐的事情时不要被詹国强收拾了。所以您别着急,施李广元,不要着急而且不要想在吴四宝面前暴露自己,象在我面前一样。咳,我和詹国强必须去判断别人的想法。吴四宝没有这种能力,因为他从未做过实际工作。发号施令很容易,执行命令却很难。” 常凯申站起来,走到保险柜前,拧开厚厚的柜门,取出一部卷宗,放在李广元面前。 “这是丁末村的案卷。别去管方法上的混乱。这个不幸的人是个不可救药的怪人。但这里所收集的东西将说明我希望得救的原因。我指的是美国人同俄国人的厮杀。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我们继续存在。看看吧,我相信您就象相信我自己,看看吧,对此您应当有所了解” “接近白宫的情报来源通知我,早在一九前年夏季.罗斯福总统就下令组建战略情报局。这是负责收集政治情报、进行反宣传的组织。“ “该机构由五十八岁的比尔;约瑟夫.杜诺万负责。按照罗斯福最初的设想,战略情报局隶属于参谋长联席会议,但杜诺万最终使战略情报局从军队中分离了出来。 这件事的主持者是胡佛,系统被人称作“蛮子”的共和党人,即“铁腕”人物的崇拜者五十八岁的杜诺万;他是执政的罗斯福民主党的公开反对者,这位爱尔兰人就其性格来说是一个否认任何权威,当然不包括自己的权威在内的叛逆者。他是一位百万富翁,一位为华尔街无冕之王们效劳的律师事务所的老板。被任命为战略局局长后,“蛮子比尔”立即和罗斯福的一位亲信戏剧家罗伯特,舍尔武德发生了冲突,此人是总统的所有讲活重点的起草者,所以也是被派往“局”里的第一个人。 任何主张都是在负责日常事务者的影咱下在实际中得以贯彻的,往往修改甚至是最好计划的人并不是提出设想的人,而恰恰是那些负责把设想变为事实的人。 根据罗斯福最初的没想,战略局应隶属陆、海.空三军联合参谋部,但作为曾获美国三次最高奖赏、参加过第次世界大战的元老杜诺万,竟然能使战略局与陆海军脱离了关系。 杜诺万是一位卓越的战术家,他擅于玩弄手碗,他把许多出身于西点军校即被认为量陆军系统的干部军人搜罗到战略局。这种做法稳住了将军们;然后“蛮子比尔”又把战略局的大门向“文职人员”打开这些人是代表行会和银行利益的。因为美国早有这么一种惯例,即学校的财政资助通常不是来自国家,而是来自行会,而学校则须以科学研究的成果来偿还这笔资助,因而各最有名望学府的名教授和工业、财政界的领袖都参加了战略局。 当杜诺万把忠于自己的人组成的参谋团集中到自己的周围后最初其中有名的人物有“美国钢铁公司”的代表路易斯·里姆、夏威夷的资本巨头千万富翁阿捷尔顿·理查尔茨、哈佛大学教授詹姆斯·克拉弗顿·罗杰斯、纽约银行家詹姆斯·瓦尔布格,战略局局长说 “朋友们,要着手做任何一件工作,都应该弄明白,我们想看到一个什么结局。如果看着国务院官僚们的眼色行事,我们将寸步不前。 。 214 限制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外交是一门利用合法机会的科学,但我们的事业从一开始就是非公开的,如果我们要设法免遭国务院的攻击,如果要和军队一起咨询我们的行动措施,那些人就会强调协调和隶属关系来整我们,军队的任务是公开的袭击和征服领土,我们的事业和这个理论毫无共同之处。 我们必须知道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事,必须不仅要了解局势,还要符合南京或者马德里的发展趋势,我们还应利用这一些趋势,培养人,制造舆论,事先扶植一些党派和总理以备后用,便于国务院与他们即同我们的干部进行合作,如果必要的话要军队也和他们进行合作。为了美国,我们准备待在暗处,胜利的桂冠让那些对记者们摆弄姿势的人去戴吧;由合众国经营的大生意并不喜欢作广告,为了完成一件伟大的事业,它宁愿甩开膀子大干一场。钱,我们有的是,为了工作就要会花钱,美国人在华尔街最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们不能净搞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应该支持冒险活动,我们的工作人员要放手大干,这种大干是有切实保证的只有在这种况下,我们才能建立一个从今往后永远成为所有人所需要的秘密报机构。你们要注意,我们应当考虑的不是今天,甚至也不是明天:本注定要失败,任何一个强国在两个战线上作战都注定是打不赢的,我们的任务就在于,现在就应该想到美国将生活在其中的未来世界。” 那个美国红脖子是一个出色的演说家:他曾两次被提名为共和党纽约州副州长和州长,他善于说服人甚至说服罗斯福。他是一位勇敢的人,曾在前线作过战,所以不怕承担责任,他与美国那些肯掏腰包的人士很有交,所以能广泛全面地开展工作。 “别害怕进行最令人产生嫌疑的接触,”美国佬不时地向同仁重复这句话。 只要能物色到人,就要到处去物色;‘假如我确信邀请延安那边的人来作战略局的副局长对事业有好处,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请他占用我办公室对面的屋子,并且同他保持最良好的关系直到汪先生完蛋那一天,和那一个小时。” 研究、侦察和分析处是战略局的主要部门,集中在这里的不仅有银行家、黄埔军校毕业生和法学家,而且还有从约瑟夫·艾尔索营到沃尔特·罗斯托乌这样一些美国报界精华。由他们报处和几个教授主持工作。 但是,战略局的规模和作用居第二位的叫做工人运动处的建立,在华盛顿却引起了一场风波。第一个敲起警钟的人是联邦调查局局长约翰·埃德加·胡拂。他一直心怀妒忌地注视着同事在世界开展的政治侦察工作;而惯充当国内秘密部门太上皇的胡佛,对于全部国外活动被来自华尔街的百万富翁抢走一事是没有精神准备的。 “即便说成立工人处不是他的主意,而是不仅有军队还有纽约参议员华格纳·罗伯特作靠山的赫别尔·勃兰津霍斯特上校的想法,”联邦调查局局长胡佛向他的庇护人杜鲁门参议员论证说,“那无论如何也不行你只要想想他邀请与工人运动有联系的人参加美国国家机关就够了。可他竟任命了一个法学家阿瑟·戈德堡作这个部门的负责人。他的祖辈是从俄国到我们这里侨居的。” 据我得到的消息证实,接近国会的杜鲁门当时一言不发地听着胡佛,不作明确的回答,不时说上两句笑话搪塞着,但却把有的名字分别记在儿张小纸片上。 总之,有一个问题值得深思:杜诺万让戈德堡进请了几个曾在西班牙与俄国人并肩为反对弗朗哥元帅和本飞行员而战的“林肯营”的参加者,加入了“局”的工作,而且他还录用了一些在早些时候积极反对过垄断组织并且主持过罢工的工会人士。 但是,红脖子笑了笑:“我想象得出当胡佛知道我邀旅产党人加入研究、侦察和分析处后合作何感想;胡佛善于在国内捉拿强盗和间谍,但对国际事务一窍不通:在敌对图家内没有激进分子的帮助,我就不能利用地下工会组织,没有一个人能像李事群那样能就内部的局势作出正确的判断;时机一到;自然要收拾我们那些老家伙的,不过这要在他们为我们战胜那些坏蛋,并在亚洲出现真空地带时为我们巩固亚洲阵地这一切工作完成之后。” 可是他仍然被召到国会去作证词,当然是胡佛“打了小报告。”他和以往一样笑了笑说:“如果我们想有一个从我们观点来看,全部由水晶一样纯洁,即符合胡佛标准的人员组成的组织,那末就只会有一个一生下来就死去的婴孩了,因为做工作的是人,而不是他的思想;请给我的工作人员一个冒险的机会,把他们认为有用的人请进机关来吧。请记住,战略局的反间谋处是由李事群这样一位你们所熟悉的法学家来领导的,他一贯是维护我们联合企业利益的,正因为如此,他才和工会组织尤其是亲共工会拉好关系的,其目的是为了解敌人大本营内发生的一切况。” 在他作证词的那几天,我们打听到战略局的首批新闻简报开始送到了白宫。这批简报是由战略局一批年轻人编写的;报有趣而客观;人们不再揪住我们的人不放了,他正好也达到了目的;手脚放开了,开始向伦敦、非洲、以及我们中国和印度派遣报人员,真正长远的工作开始了。 然后,他们又建立了一个精神作战处,即心理作战参谋部,在这里编写对德国、意大利和本无线电广播节目的纲要,也给欧洲和亚洲抵抗运动印制传单,为地下活动拟制报纸宣传要点,物色未来的编辑、评论员和主要的记者,即在做与国际知识界的联系工作。 由于精神作战处中应吸收一批激进人士,因为那样的人在内心总是对一些暴力倾向抱有好感的),所以出于要巧妙地保持平衡,又建立了秘密侦察处和特别行动处。就这样他安排了所有关键部门的工作,以便使哲学家们经常能把自己的分析或交给亿万富翁或那些搞金融的贪婪的大鳄。这些人先后都出任过他的上司,均以激进和坚决反俄而着名。 我们的银行副总裁控制着其他地区的地下活动。看上去是美国一家最大的广告商行里很多都是提名我们自己的人担任处长;他们把驻上海精神作战处,战略局东京组和重庆‘黑色宣传”处等领导职位给予了这个代理机构。石油公司要求把战略局驻重庆和瑞延安机构的领导职位给自己,以便打通和西部地下运动的联系,并组织一个遍布全国的监视网。 现在最大的电影华侨影片公司,则要求得到驻扎在延安周边间谍组织领导职位,因为正是通过它,我们才可以与欧洲有着良好关系的中立国家之间为以后赢得一个推销自己产品的巨大市场。 银行组织现在已经为战略局投资了两万美元,帮助他们在北美建立地下小组;战前这些银行家在当地曾获取过重大利益;为了未来应该花钱所以预先投进了资本。 胡氏银团要求得到战略局在新加坡和雅加达驻外机构的关键职位;还曾签订过一项协议,在盟国解放巴黎后把战略局驻法国机构的领导职位也分出几个让他们指定的人来担任。邵氏的三小姐,全上海最富有的女人,嫁给了美国参议员的儿子百万富翁戴维,他是战略局参谋部的成员和驻伦敦机构的头子,这是美国报机关的一个关键职位。 因为战略局是作为所谓“美国反暴力倾向”的目的而建立的,因为俄国人是反对德国国防军队的主力,因为左翼即和社会党地下运动在反对德国的游击斗争中起着主导的作用,最终也因为白宫和克里姆林宫的关系变得比过去任何时期都更加相互信任,所以各行会要求组织对抗措施,因此“绝密文件”在内部纠合了一个主要依靠侨民的“军统小组。” 胡佛因为不知道美国力量领导人所了解的况所以心里总是不平静的;当一九三八年元月,战略局的两个年轻工作人员收买了使馆的警卫人员,潜入最神圣的外交使团密码译电员名为“被保护”的房间内,正要对密码簿拍照时,胡佛的秘书喊醒了胡佛。这些人插手联邦调查局事务的“背信弃义”的消息事关重大;胡佛给其副手通了一个电活说: “对‘绝密文件’采取的这次行动,简直是干得太过分了,你们真是得意忘形,忘乎所以!” 事过数月,他们的属员又一次潜入另一个大使馆,调查局的几部汽车奉胡佛命令包围了楼房,拉响了警报器;战略局数名谍报人员被逮捕了。一个对美国在亚洲地区采取政治策略有重大意义的破译密码的计划破产了。 早上,狂怒的政客来到总统办公室。 胡佛被请来了,他流露出友好的神说:“亲的局长,假如我事先知道在使馆里的是您的人就好了。我想不到我们的伙伴们会在那里执行那样的任务。但是只要您说一句话,哪能出这么一件事?但可惜的是,拧完全把自己忠实的老朋友给忘掉了……” 数月后,他费尽心机让胡佛获悉了一次外交行动的内幕,而且随即战略局在国外发动了一次战役行动。此后“双方”才算重归于好。这次行动的用意在于查清:当英美军队在北非登陆并向德国国防军发起攻势以后,罗斯福和丘吉尔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弗朗哥是否许德军通过西班牙,让德国打击进攻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腹部,切断其与非洲北部沿海的联系,使其无法获得海上的任何支授,或者弗朗哥保持中立。显而易见,虽然弗朗哥一如既往,完全同德国,但他面临着一个二者必择其一的境地:如果许德国国防军通过,他可能会失去自己的地位‘他的巍然大国就要沦为被占领的领土,尽管元首作过什么,一个德国土兵也不会留在西班牙土地上的保证;他也明白,如果拒绝柏林,他在某种程度上会博得伦敦的好感,就能迫使英国人和英园人停止抵制并承认他弗朗哥是西班牙民族利益唯一合法的代表。 但其他各部门在继续施加压力,而且他们认为世界的前途只能是国家社会主义的大家庭,因而仇恨西方民主的力量仍然非常之强大。 因此,要预言这些人最终将选择哪条道路是个复杂的问题,但事先预言其可能却是应该做的事。 所以他们决定抢在事件的前面:他作出决定,不仅要弄清楚和他估计可能出现的各种前景,而且还命令谍报人员强制有关部门采取有利于自己的行动方针。 其实这样是打出了他惯用的“对抗”牌,将其私人代表以外交人员名义为“掩护”进驻那些目标国家,此人就是芝加哥的百万富翁唐纳德,他立刻在国际上层社会广泛结交,不厌其烦地向人表白,他是一个坚定的者,曾在派驻俄国援助白军的美国远征军团中作过战。 在得到其前任者可靠的关系后,他的手下就取代了斯季尔的职务,他是一家香料联合组织的负责人之一。向上流社会的女士们赠送礼品对他来说并不新鲜,香水不是贿赂,而是一种关切的表现。在我们亚洲这边没有什么比关切的表现更能使人珍视了。香水是打开那些报拥有者、而且又能把认为必要的事上报给上级的人士心灵的钥匙。 战略局驻外负责人后来在伦敦会见了他们,当时说,如果有人胆敢追随德国、本和意大利这三个国家,而且许希持勒军队通过西班牙,国内可能要爆发一场内战,而且“一场大规模的游击运动,不客气地说在所难免”。 由于西班牙国内毫无开展游击斗争的基础,多乌恩斯所有的人员都被逮捕并被运往马德里的普埃特·杰利·索利地下室,在那里遭到了严刑拷打。有几个人经不住,供认出他们是被美国人从摩洛哥派遣来的。 本的外长召见了大使:“这是次对我国内务空前的干预活动,这一事件可解释为无端的侵路行径,你们发出的声明是在策划一场流血事件……” 而这时驻东京的战略局人员分头向各私人官邸送去成盒的香水,而且散布出经周密考虑的假报:“这仅仅是个开始;渗透将继续下去,因为白宫担心本将为德国国防军打开中国东北方的大门。” 最后由于害怕游击斗争,那边寻机通过一条复杂的接触渠道向华盛顿通报,他决不许可任何军队过境。 当这一报传至美国后,国务院授意哈伊耶斯公开保证,派遣“恐怖分子小组”一事不是美军或秘密报机关干的,而是西班牙战士和美国人的冒险活动;曾给予他们某些财政资助的人“已被驱出国家部门” 的确,是有人在战略局中的职务被免去了,但他过了整整两个月又被任命为艾森豪威尔将军司令部的特别行动顾问了。 曾十分愤怒地反对过他们及其下属的大使同他们签订了一项“友好”条约,所以从那时起大使馆的第一助理就成了战略局的军官 “怎么样啊?”常凯申问,“丁末村在那边搞得不错吧?” “相当出色。”李广元把卷宗还给常凯申,“有关战略报局活动的报截止到一九三九年吗?” 常凯申哼一声:“李广元,我是那种会一直收集报,直到至死方休的人。” 詹国强也好,常凯申也好,或者党国外部也好,都不了解在此之后其实美国那边关键人物的地位已经被强烈动摇了。 在战略局亚洲司负责人艾伦·杜勒斯的兄弟亿万富翁约翰出任竞选活动外交小组领导人之后,猛烈地攻击了罗斯福,要求对“剧迷文件”采取强硬措施,他用恐吓美国人,而且他有许多文件都是直接从自己的老朋友和党内战友那里得到的,总统要求提出报分是谁负责检查战略局的工作,谁为其远景计划之外的活动提供经费,又是哪些团体可以从国家政治报部门获取非正式的报。 研究了部分收集到的材料之后,罗斯福对自己最亲密的助手说:“哈恩,您不觉得杜诺万该离开战略报局吗?” 库普金斯问:“理由呢?” “理由很明显,”总统回答,用一个手指敲着眼前的卷宗。 在白宫进行的这次谈话,时间是在一九四零年三月,李广元返回南京刚刚一个半小时。 在这个世界上,万物那有着无形的奇怪联系伟大与渺小,可笑与可耻,高尚与卑鄙;同时,命运的某种转机又无法做出合乎逻辑的解释,仿佛是偶然的,然而事实上这种偶然恰恰是无形的发展的基数。 市中心遭到轰炸。在重庆上空没有飞机,所以街上的灯没熄火,尽管所有灯泡象平一样昏暗。 “谢谢,请不要给我拿糖,”李广元说,“我喝加糖精的牛。” 佣人从厨房探出头:“您可真瘦,李先生,我的上司得留心每一块面包,他常饿着肚子走路,” “印度的瑜珈认为,饥饿状态对人最有益处,”李广元说,“所以我们中国人生活在最有益处的条件下,因为现在几乎人人都挨饿。” 厨房里没有回音,厨娘绝不会对李广元的话做出反应显然,他想起了常凯申的指示,注意到在不同场合如何行事。 “也可能是我草木皆兵?”李广元想,“这小位子也许真是来保护我?这不是一个国家,而是装有毒虫的罐子,要弄清行为的逻辑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必须凭着自我的感觉。然而如果我不能摆脱我的警卫去和报务员接头,那么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回到南京又有什么意义?我向常凯申暗示我进行特殊游戏的可能是对的,让他去想吧。从各种迹象看,常凯申对我的答复感到高兴,尽管我们还没有真正谈过话。” 你煮的牛味道很好,照法国人的方法煮的。李广元感兴趣地问:“牛煮得这么好,是谁教的?” “分队长的儿子。他是懂得很多事的孩子,会讲英语、法语,整天埋头在书本里。煮地道的牛的方法就是他搞来的。不要放在炉子上,要与炉台有距离,还要注意起沫的时间。他说起来就象是个学者……” “分队长的儿子现在在哪里?” 佣人把烤好的馒头片推到李广元面前:“这是我妈妈熬的,请吧,先生。”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还想请您尝尝我们家的腌菜。我父亲用老法子做的,所以里面放了很多配料。您看看,漂亮吧?” “恩,是的”李广元回答。他明白,她什么也不会说的。“很高兴尝到您家乡的腌菜。您是什么地方人?” “安徽芜湖,先生。我家在公路的岔路口。您记得长江边上那个转弯的地方,还是去南京的路标吗?一座漂亮的房子,年代很久了,有一个很大的谷仓。” 215 基地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我常在那条路上走,,唉,我一时想不起来。您家漂亮古老的建筑也许是红色的瓦,房脊漆过颜色对吗?朱红色的?” “正是这样啊看,您全都想起来了” “我有些想起来了”李广元说.“如果不让您为难,请再给我来一杯牛。” “当然可以,先生” “要不要过会儿再去?你先把你的喝完再去吧,一会就冷掉了。” “没关系,我喜欢喝凉的。分队长儿子教会我做‘牛加饼干。您吃过吗?” “是在的牛里泡饼干吗?” “是的。” “很好吃。我吃过。您喝过加糖的绿茶吗?” “没有,我连听也没听说过。” “记得明朝有一个云游四方的和尚吗?” “我不怎么喜欢和尚,先生。” “是所有的吗?” “因为他们空谈和平,而我们却要打仗,为了消灭那些可恶的共党。” “总的来说,您想得很对,也很好来,我们还是说加糖的绿茶吧。也就是在茶中加糖煮,然后就产生了难以置信的泡沫。我担心,只有等胜利之后,我才能和您尝尝那种茶了。去吧,我不耽误您了。请煮三杯,我喜欢你煮的牛,一会儿我要工作。” 佣人出去之后,李广元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小片安眠药,放进她的杯里。他点起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贵妇的号码。詹国强把这女人的事交给他办。 这女人的嗓音很低,几乎是女低音了。李广元喜欢这样的嗓子。一般地说,老天会赋予她们瘦高的个子,使她们变成运动员式的女人,有一副很像外国人的面孔。 “你可什么都想得出来,伙计,”李广元心里说“可又怎么样?”他暗自回答,“这好。应当把各种现象同你周围的各种人,秘密地用不可知法则联系起来。你的概念、你的观点、你的主意将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只应当相信你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你的想法不是犯罪。” “打搅您了,詹教授让我给您打电话。”李广元说,“我姓李,木子李。” “晚上好,李先生”女人答道,“我在等您的电话。” “您有一双好看的眼睛。” 女人笑了起来:“傍晚,尤其是空袭时熄掉灯后,没人能看到什么东西,哪怕再好看的。总的说,您说得对,它们象猫眼睛一样” “真漂亮。您几时能给我点时间?” “随时都行。您住在哪儿?” “在夫子庙这里。” “我住的地方理你很近。” “您几时睡觉?” “如果没有其他事,要很晚才睡。” “如果有呢?” “那我就吃一片帮助睡眠的药,天一黑就倒在上、” “我现在要给几个朋友打电话。我刚回来,有些事要和别人说。我会再同您联系的。如果您同意,今天我也许去找您,不过要稍晚些。” “现在我的每句话都被录下来了。”他放下电话后想,“这可太好啦。问题是录音什么时候送到常凯申那里,马上送去还是明天呢?不管怎样,我有理由出去了。我看他的手下有多么坚强,四十分钟后他就得躺倒,两个小时昏睡不醒,不过他可能会换掉自己杯子,那我就同他一起去。和那个富有魅力的女人谈过之后,我要在外面遛一遛。如果我没有记错,她的房子距离报务员家只有三个街区。或许她家有合适的出口适合爬栅栏,你什么也写不出来。延安必须了解,吴四宝现在不再阻止与西方的谈判,而且在其他地方也都有重要人物准备继续行动。” 佣人从厨房回来,给李广元倒上牛,然后喝掉自己那杯。然后问李先生早饭吃什么。她表示很会做花色早餐。 “谢谢,不过小保姆会到我这儿来,她知道我早上吃什么” “李先生,这个曾经的队长说,小保姆在轰炸时死了。对不起,我只能让您感到伤心。”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还会做胡萝卜丸子……”她说。 他把自己提的问题充作耳旁风,这是规定他不能回答的。 “我在问您,我的女佣什么时候死的?” “我不知道,李先生。我只能告诉您我所知道的。” “瞧,您向我做解释时多么可,别人您话时言不发,或者答非所问,是不大有教养的表现。” “是的,这是不礼貌的,您说得对,李先生。过我不喜欢胡说。在我看来,一言不发比说谎要好些。” “走吧,我带您去看看房间。” “分队长说,我必须睡在楼下。我要堵住到二楼去的通道。如果您许,我就在椅子上过夜。您许我把椅子挪到楼梯前吗?” “不行,二搂没有洗漱间,我会惊动您” “没什么可怕的,您惊动了我,我会很快又睡着的。“ “我说的是我自己。我不喜欢无故打搅别人。请把椅子挪过来吧不,离楼梯再近些,不过要让我不惊动您就可以走过去” “不过分队长嘱咐我,要我与您形影不离。” “您是什么军衔?军土?我呢,是队长。” “我在保护您,李先生。分队长会给我下命令的。对不起。” “看来,您希望我给常凯申打个电话?” “正是这样,李先生,请不要生我的气,不过您也许不理解一个执行上司命令的士兵……” “好了,请把电话机递给我,线可以放长,您尽可放心把电话机从桌上拿过来。” 那边把电话递给李广元,然后用手掌捂住嘴,打个哈欠,窘迫地问:“我可以再喝半杯牛吗?” “哦,当然可以。您没睡好?” “是的,今天赶了很多路,李先生。” 李广元接通电活。 接电话的是常凯申的手下。 “晚上好,我是李广元。能不能劳驾让我同您的上司讲话?” “我现在就办,队长。” “谢谢。” 常凯申拿起电话,笑了起来。笑声尖细,断断续续:“怎么样?我派来的人是好样的吧,让他听电话。” 李广元把电话递给他。电话里他边听边点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李广元是否要再和他的土司谈话,可李广元起去洗澡间了。 李广元回来时他坐在椅子上揉眼睛。 “躺下吧,”李广元说,“可以休息了,今天我不用您了。” “谢谢,李先生。我不妨碍您吗?” “不,不,一点也不妨碍” “我常常打鼾。” “睡觉时我把耳朵塞上棉花,您尽管打好啦,内衣楼上去拿,知道放在哪里吗?” “知道。” 二十分钟后,他睡熟了。 李广元又给他盖上一条毛毯,然后来到车库。 当他把车开出院子时,那边摇晃着从椅子上起来,到电话机接接通了常凯申的电话说:“他走了。” “我知道了,谢谢,安稳地睡吧,不要醒。你真是我的干将” 李广元把车停在一条小巷里,这里离报务员住的三层小楼还有两个衔区。他用火柴照了照房客姓名牌。这里共住了四个人,然后他按了一下门铃。 报务员是个中年人,真正的苏州人,都叫他老冯。 听来人轻声说出暗语后,他笑了一下,把李广元请到自己的房间。他们上了楼,走进一个两间房的单元。老冯递给李广元两张写着一行行数字的小纸条。 “什么时间收到的?”李广元问。 “昨天夜里。” 第一封密电内容如下:为何迟迟不发回报?我们希望每天得到新的报。中心。 第二封密电在某种程度上是第一封密电的重复: 根据我们的报,詹国强在封锁线十分活跃。这消息是否准确?? 如属实请报告与其接头的人的姓名。中心。 “发报机在哪里?”李广元轻声说,嘴唇几乎没有动。 “藏起来了。” “现在可以去一趟吗?” 老冯摇摇头:“明天傍晚我把它带回来。” “最好今天办。没办法了吗?” “是的。六点钟我必须去上班” “明后两天您等着我。全天都要在家。您去找大夫,装作病了,不过您要装得象真的一样。您的电话号码没有变吧?” “没有。” “我会打电话的。我的处境很复杂,现在我很难支配自己的时间,您明白吗?您还干为狗理发的行当?” “是的,不过现在得给人理了,所以我一大早就得去医院。” “电话簿上您的号码还象以前一样在您的职业那一栏?” “是的。” “城里还有几个为狗理发的人?” “两位女士。她们专理狮子狗。为什么您说话那么小声?我完全可靠” “当然,当然啦;”李广元仍然低声回答,“我没有怀疑您的可靠,我只不过是累了,我的神经状态达到了极限,请原谅。” “您想喝杯浓茶吗?” “不,谢谢、我的司机也许会给您打电话,他是常凯申的人。如果我来不了.他会来接您,用我的车。车牌是卫队的,别害怕,一切照旧,当我自己不能来找您的时候,您要来给我的狗理发。不过,我必须来找您。这是密电内容,在我明天来之前您要把它发出去。” “詹国强的确已在其他地方开始了新的一轮谈判。在国外的接头人是贝纳尔多特,在蒙特勒的接头人是穆吉。我受委托准备向斯德哥尔摩的贝纳尔多特伯爵派去一名女人。她是语文学家。三十六岁,她的丈夫、商人因为发表反对汪未经的言论被捕,此后她便被詹国强吸收。常凯申把他的人安插在我边。吴四宝显然了解同西方进行的接触。他要求尽一切努力使同以杜勒斯为代表的中立国的谈判暂时作为最高机密,他尤其不希望克里姆林宫得知此事。” 听完跟踪李广元的特别监视组组长的报告,常凯申记下那边的地址,然后说:“谢谢,干得漂亮。把他拍摄到您的眼睛里,显然他现在要去找那位女士。您可以休息到天亮了。” 在此之后,常凯申从破译处叫来语文学教授、破译队长。 常凯申问;“博士,如果我给您列出敌人电报的单字,您能判读吗?” “一组数字有多长?密码中有几个字您已经知道?这些字代表什么?其可信程度?” “喂,您最好不要问这些字,真的请您破译我根据在我们这座大楼外活动的小组报告向您提供的那些字我告诉您这些是有危险的。博士,在我们机构中如果有第三者知道了,那我不会放过您的。就这样吧,瞧,这就是那些肯定会在电文中出现的字:‘”延安’、‘重庆’、‘南京’、‘上海’、‘詹国强’、‘常凯申’、‘吴四宝’、‘丁末村’。完全可以相信,受到每一名党员尊敬的将军、队长和部长都将被用于挑拨离间的目的,尤其是可能提及伟大的汪先生的名字。我不知道是什么密码,不过,很有可能是共党女报务员使用的那一种。” “是李广元捉住的那个女报务员?在医院里的那个?” “对,李广元是在野战医院发现她的,您说的完全正确。” 常凯申从保险柜里取出缴获的密码,放在博士面前的桌上,说:“您试着想办法对付这些密码吧,要加上一些词。在卑鄙的诽谤的暗语中可能会提到詹国强和吴四宝。我认为,这些词即使不是全部,也是大部分要出现在这些数字中。我留在这里过夜,请打个电话,告诉我的秘书,他一定要叫醒我。” 六点钟秘书叫醒了常凯申。此时天已放亮。万里无云,呈现着一片谈谈的灰色。夜里没有空袭,所以没有烈火浓烟,也没有轻轻飞舞的灰屑。 博士把破译的电文放在常凯申面前:“梅思品在詹国强赞许下,打算在国外同美国人谈判。我得到许,可以自由行事。务必马上联系。我派往边区的老师将转交相似的报。” 常凯申合上双眼,坐在圈椅里的子轻轻摇晃起来,他的笑无声无息。他摇着头,嘴里哼哼着,似乎伤风感冒了。可是,当他得到李广元同他常凯申、詹国强和吴四宝谈话之后通过报务员发出的密电后,这位特务头子头子感到的这样满足、这样甜美的欢乐,只是他童年帮祖父在田里干活时曾有过那是在天,到了葡萄栽秧的时候。 他有权这样快乐,他达到了目的,李广元成为他的意志的盲目执行者。从此,不管是哪一边可能对立的问题不再只是人的想法。结果必然是这样,他常凯申得救了。他和吴四宝得救的可能无形中在增大,即使俄美之间不发生武装对抗,红军报机关也不能不注意,吴四宝和他将对和谈做出什么反应。中止或者促成谈判的进行取决于他们。 黎明时分,吴四宝离开了南京。 他驱车前往波武汉。在那里的秘密山林中有一座建筑,四周是高高的围坡,由五名老战士和从南京派来的三名卫队军官负责警卫。胡博士在这里建立了特别实验室,它的编制是野战医院。这是吴四宝的超级机密,连汪未经也不知道。 深夜,遮住车窗的汽车把候选的人送到这里。他们那是按吴四宝的吩咐挑选出来的最忠于他的人。 胡博士在这里实施整形外科手术,第一个接受手术的是大队长。他是“老战士”的儿子,父亲是吴四宝的朋友,在二十年代的那次审判中保护过吴四宝。他私下暗示过律师们,认定吴四宝进行谋杀是同布尔什维克斗争的自卫行为。二十二年后的今天,吴四宝帮助他今后在美国工作。他说得一口流利英语,也曾在梅思品手下干过,帮助过他们试验武装汽车,这种车用来杀害妇女和儿童。 博士改变了他鼻子的轮廓,把鼻梁变低了,并刺上“1597842”号码:一些犯人在76号里被释放之前都被刻上这类号码。 第二个被送进实验室的是一个在俄国受过教育,父亲在西门子舒克特工厂销售部门厂作。他从小在俄国学校上学,俄语说得很好,曾在常凯申主管的“绝密文件”案件小组实习。博士在他的额头搞了一道伤疤,刺上一些**喜欢的图案。 今天博士要进行的第三例手术是他选来的忠诚手下,他准备打入极端分子之中。 吴四宝要分别同这三个人谈话。根据秘密活动原则,这三个人彼此不能见面。 吴四宝的汽车人疮痍满目的城市中行驶着。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出决定,在同三个人谈话时,是否把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他在犹豫:是仅仅让己的人深入敌后隐蔽起来呢?还是应当说出人人都已清楚的话我们失败了,假如不出现奇迹,今后几个月内战争就要结束,你们最最重要的任务是献事业。我们的运动的魔力在于:我们公开地一心一意地向国家的优秀代表宣扬,争取强者地位斗争的可行。是的,看来我们在某些地方犯了错误,过份强调了一些上层人物的绝对的无可争议的领袖地位。应当在全球一切可能首先燃起希望之火的地方,点燃国家社会主义独特的火焰。是的,今后我们将清算这种错误,而你们,正是你们将成为保存火种的人。当全球燃起国家社会主义理想之火时,中国人将成为统治者。没有任何阶级,这是带有其他思想的马克思主义者的观点;现任和将来都不会有俄国布尔什维克处处游说的国际主义友谊。每个人只考虑自己,没有任何社会矛盾,如果这是一个民族组成的社会,那么就是中国人社会幸福生活的保证。 吴四宝明白,倘若此刻他不对他派遣的人讲实话,那么他这位真正的、尽管尚未宣布的继承人的事业将蒙受一定的损失,但他考虑到,为他挑选的这些人受到的完全是盲目疯狂祟拜的教育,如果坦白地说汪伪政权的末近了,那么要预见这些人对此有何反应是不可能的。他完全可以想象,在这些人中会有人写信给汪先生,指控吴四宝叛变,散布耸入听闻的消息,并且要求对他进行审判。已有过一些儿子告发父亲的案例:“他竟敢说是汪未经输掉了这场战争。”法庭庭长让吴四宝看了这些信,激动得泪水满面:“有这些孩子一样的国者,我们能战胜任何敌人。” 吴四宝不再去想即将发生的事。他是个有毅力的人,不仅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言行,而且善于驾驭自己的思维。但是三月初他到北边的要塞去了两天,处理有关绘画和雕塑作品的安置和保存问题的党内事务。这些从各地掠来的珍品价值九亿七千万美元。他看到了后撤的外交部所在的大楼和其他大楼。此时他感到一种对昔的威风的惋惜。他完全清楚一切都结束了。一种无力的感觉让他心灰意冷,这不是由于战场上的溃败,也不是由于常凯申的76号关于全面破坏的工作报告和党内各地方组织有关饥饿和疾病状况的报告。 眼下他呆在会议室里,追随汪未经左右。程表复一,严格重复:通讯联络畅通,汪未经自如地使用地图和各部门的报告他,吴四宝感到平静。在地下办公室听不到炸弹的巨响。他有一间很好的办公室。卫队军官象以往一样衣着整洁,将军们不时赶来报告况,强大的幻觉尚未打破,政府仍然占领着南京、浙江北部、江苏和挪上海。部队驻扎在苏北,继续准备进攻边区根据地。东部的局势令人忧虑,然而民族必须殊死奋战,谁愿意自杀?? 红军会杀掉所有人,这是显而易见的。就是说,他们将保卫每一幢楼房,每一条街巷,每一块田野,每一座板棚,说到民族的**的存在,占优势的是血液中神秘的因子。 就在离开那边的时候吴四宝第一次考虑业已发生的事。他第一次不等汪未经下令,独自做出决定。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 216 接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就在他返回南京之后,他打电话叫来常凯申,吩咐准备梅思品和李事群的材料。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吴四宝向常凯申询问,谁能将詹国强和他的班子进行的秘密接触告诉**那边。 恰恰是这个原因,才使李广元返回南京后没有立即被捕。他是吴四宝开始进行的阴谋中所不可缺少的环节。 在国内现在形成了这样一种局面:高级官员在官场上被安排在严格明确的位置上,一旦明确了权力和职责之后,便成为一部机器上的某些零件,他们在保证这部机器协调运转。现在,在伪政权崩溃前夕,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如何从行将倾覆的车厢中跳出去,如何躲藏起来。 既然那些丧失社会意识的人有良心上的矛盾,他们所犯下的罪行、丧失原则、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出卖失意的朋友、压制健全的理性和逻辑,已经在他们为汪未经效劳时所获得的利益中得到补偿,那么一九四0年春季的局势则更使这些官员为了自身**的得救而停止了内部倾轧。从“二号”人物诶思品开始,每个人都准备把受到崇拜的汪未经抛在一边,哪怕只是得到他自己活命的徒有虚名的保证。 听完吴四宝的话,常凯申立即明白,绝不能告诉他李广元同共党秘密机构的接触。 常凯申有自己的救生计划,然而他没想到,他的计划与吴四宝不谋而合,于是他说;“假如您有时间见到李广元,部长同志,假如他决定返回南京,给您打电话并顺利到达您指定的地点,那么我请求您,在帮助他理解未来的工作时,特别强调以下几点:您现在的主要任务与已经完成的任务绝对不同;您的任务是保护詹国强和他的人,您必须绝对保守他们谈判的秘密,不仅是避免汪先生失望,而且,是为了不让这消息传到延安那边,目前还不清楚谁在真正利用日本和这边的谈判结果,无论如何不能让莫斯科和延安知道进行这些谈判的事实,这是顶顶重要的。” 当时吴四宝用特殊的审慎而估量目光望着常凯申,不过他没有提问题,他和国民党的大多数高层官员一样,喜欢遵守儿童游戏的规则:不说“是”与“否”,不指明“黑”与‘白”。如果常凯申认为有必要谈谈他所想要知道的关于李广元的情况的话,他会这样做的。让常凯申去管吧,他知道这个计谋是如何安排的。难道他会让一个值得怀疑的人参与这一讨论吗?当然不会。可如果他这样做了呢?那又会怎样呢?他是行家,会考虑等待他的是什么。随他去吧。应当学会抛开多余的东西,在头脑中只保留重要思想的轮廓,具体细节由行家们负责。我,政治家吴四宝提出构想,我的助手的任务是把它变成现实。显然,他们谁也不会反对我们的道德与法律的精神。我与国家息息相关,让秘密警察去考虑怎样在我的事业中帮助我。执行者要为细节负责,否则唯他们是问。思想是不受管辖的。 一到秘密实验室,吴四宝立即找到了同候选人谈话的第三种方式,这也是最合适的一种方式愉快、友好的方式,去进行一次为实现国家光辉理想而斗争的同志式的坦率谈话。 接头暗语、银行帐号,一句话,所有细节他的人都已经知道。联络方式已经商定,只剩下话别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不过,小伙子没什么说的了。在自己的工作方面,他是了不起的专家。一号比三号更在行。实践者总是比理论家更懂行,他的手下非常了解敌人的情况,常凯申和丁末村对他的业务素质评价很高。另一个在孤儿院长大成人,他的父亲曾经与一位老的国民党员一家交情甚好。同每一个人的谈话都应当这样进行,以便使他们注意在世界各地国家社会主义思想复苏的征兆。这个问题必须由他们十分准确、没有任何幻想地加以说明,仅仅是对现实的冷静分析,而不是别的什么。 在大门口迎接吴四宝的手下说:“您今天情绪真好,部长同志。” “是这样”吴四宝回答,拍了拍他的脖颈。 “喂,这同古代民歌、壮士歌和神话有什么关系?”女人大笑着,笑声低沉“喝点伏特加,您就忘了这些?” 她双腿压在身子下边,象日本人一样坐着。她确实象李广元想象的那样,个子很高,但更漂亮。 “您究竟在说什么?”李广元带着一种连他也感到奇怪的愉快心情喝了一杯发甜的瑞典伏特加,然后问道。 “一切都很简单。”女人答道,“一个好的家庭的女孩子应当有个职业,妇女解放嘛。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参谋,我非常喜欢拟定战役计划,我玩的不是木偶,而是锡铸成的士兵,现在我保存有欧洲较好的收藏品,里边还有红军士兵,以后我给您看。愿意吗?” “愿意。” “就是这样,爸爸和妈妈为找安排了当语文学家的未来。可那算什么科学?那不是科学,只是一种实用的东西,就如同个有审美观的工匠装饰饭店,他知道该怎么用浸染过的木头,怎样在大厅的角落让人想起西班牙洁白的墙壁、古老的马车上的零件和许多领色暗淡的铜币。” “好啦,好啦”李广元微微笑,“只有您的范围狭窄的专业古代汉语和现代文学的关系完全是一种参谋性职业。您可以证明词根一致、词义相同吗?能这就如同宣布南朝鲜与北朝鲜合并差不多。” “我的天,我早就证明了这一点,可至今也没有合并。后来我推论大多数的大部分壮士歌也产生在我们那里。那边其他地方的贵族社会阶层最初是我们汉族人,是他们,我们的祖先把史待的作品带到那里,当日本赶上我们时,他们又把他们的壮土歌带到那里,那个魔鬼般的国家。” “这是依据科学的结果吗?也许又是您的锡制的总参谋部,为的是更容易地为我们与日本开战并找到根据?” “不管怎样,为合并找根据的是红军总参谋部。”这个女人发出了奇怪的笑声,“绝不是我们的总参谋部。” “请再来一杯伏特加,好吗?” “您想多喝点?我有很好的下酒菜。” “天晓得,大概我还真的是很想吃。” 女人轻盈地站了起来,她的裙子短得象运动裙。李广元看到了这女人那双很美的腿。他曾经得到一条奇怪、令人苦恼的定律:面容美丽的,身材一定难看;双手柔软的,一定有一双麻杆似的腿,有一头蓬松漂亮的秀发,而脖颈则一定粗得不象样子。 “这女人全身都这样匀称”李广元心想“大自然赋予了她一切,而不是按照那很残酷的逻辑一人一份。” 女人的鸡肉烤得很香,蜜汁不是薄薄地涂在上面,而是厚厚的一层,鸡肉虽说切得很薄,却堆得象小山。 “喝吧,吃吧……”她说着又轻盈地坐在椅子上,“我很喜欢看男人吃东西。活着并不那么可怕。” “您给我讲讲古代的那些壮士歌吧。”李广元说。 “只有在一番纯理性的谈话之后,您才叫女人上床吗?我准备立即和您上床。” “真的吗?” “您好象自己不知道您这样的男人会立刻被女人爱上的” “为什么?” “您有一种可靠感” “这就是女人需要的一切?” “您还能提出什么?那么您去给我买一个颈圈,我作您的狗好啦。” “您喜欢狗?” “这是外国人才会提的问题。”女人耸耸肩,“或者是西班牙人,反正不是意大利人。难道有谁不喜欢狗?” “我给您起个新绰号‘剃刀’。您同意吗?” “随便” “那么,谈谈壮士歌” “您有香烟吗?” “当然喽。” “我想抽一支” “但您是不抽烟的呀?” “我戒了。中学时我抽过烟,何止抽烟,我还喝白酒。一切都成为过去……” “好样的。学习很苦,打仗容易。” “这好像是俄国将军苏沃洛夫说过的话。” “完全正确。如果我没记错,他当时是元帅。” “您记错了。他是最高统帅。” “听我说,我很高兴到您这里作客。” “您不是来作客。依我看,您有公务在身。” “让那公务见鬼吧。不过,您会干得很漂亮,对此毫不怀疑。以前您和我的哪位同事联系?” “我想,这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吧?我的保护人警告过我。” “可以告诉我。” “可以是可以。”女人谈然一笑:“叫灯塔。” “他的确叫灯塔。您觉得他怎样?” “一个可爱的人,他曾尽力帮助过我丈夫,或者他曾经做出努力的样子总之,他很有分寸。” “为什么您谈到他时使用过去式时态?” “他现在躺在野战医院。爆炸的气浪把他冲倒,内伤……” “还是谈古老的先秦史诗吧。这可真有意思。再干一杯吧。” “您喜欢酗酒的女人?” “天晓得,别感到拘束。这就好象在网球场与一个和你水平相同的人打球。” “您为什么对史诗感兴趣?”女人耸耸肩膀。 “因为您使我感到愉快。一个人只有在他谈论自己的事业时才可能真正地被认识。” “您这说的是男人。女人只有在恋爱、哺育孩子、为男人做饭、看着自己丈夫忧郁地入睡叫才可能被认识。不,我不是心理学家,真的您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得好好地看看您。” “所以我才问么。” “请继续谈谈吧。” “您会俄语吗?” “能看书,得依靠翻字典。” “您读过芬兰史诗吗?或者是《卡利维史诗》,很美的名字,您知道吗?” “不,不知道。偶然听说过。我们翻译了吗?” “我们翻译不了,只有俄国人才能巧妙地翻译。” “为什么?这是他们的特权?” “俄国地处欧亚交界处,多种语言混杂,有商队进入波斯、印度、中国,有可萨人、斯基福人;拜占庭、美味的热汤……” “所以有了《卡利维史诗》” “其实,我们在先秦时期有一支歌颂战死的将士的壮士歌。我进行了对比分析,二者十分相似。他们歌颂英雄的壮土歌与我们的更相似。” 这个女人发音纯正,她说俄国名字没有古怪的口音。李广元迫使自己死盯着手中捏着的香烟,担心又去看她的脸。 “总之,壮士歌是有趣的。”女人叹了口气,“它们得出结论,在生活中,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要活下去,而且不仅是活下去,还要争取胜利,要进取,要争取荣誉。只有在这时死亡才不可伯,因为你的名字将留给后代。你上升得愈高,避免埋没的保证便愈可靠不,这是真的,您为什么笑?” “听您说话我很高兴。” “喝酒吧?” “我快把您的酒喝光啦。” “我可以到大使馆的商场去买,那里很便宜。” “接着说吧” “什么叫‘接着’?俄国有个弗拉基米尔大公,他给人民洗礼。他成了圣人,绰号叫‘金色太阳’。大公愈是出名,就愈要赞美他,描写他的壮士歌写得就愈美。他的名望的光辉出照亮了他的亲人他的叔父杜布雷尼亚、朋友和战友穆洛姆查;待描写这场战争的史诗完成时,民族领袖的荣耀也将落在您身上。很精彩吧,不是吗?” “非常精彩。只不过逻辑哪里去啦?是弗拉基米尔大公、杜布雷尼亚叔父和勇士穆洛姆查吗?” “我毕竟是个女人,我们女人是一种情感,而你们男人才是逻辑。比如说,俄国有一首壮士歌讲的是穆洛梅茨和他的儿子鲍里斯争斗尽管人们有内叫他兹布特,有时叫索科尔尼科后来又叫日多温拼杀时,伊利亚得知日多温是自己的亲人后,他放了日多温,可儿子却决定在父亲睡熟时杀死他,但没有成功。穆洛梅茨的具有魔力的十字架救了他的命。这个七岁龄的老人有着令人雄以置信的力量” “什么叫‘七岁龄’的老人?” “按照斯拉夫人古老的计算方法,从四十岁算起到五十五岁,这是充满智慧的年龄现在您和描写吉尔登布兰吉之子阿列市兰吉在贝尔尼附近大战的日尔曼传说比较一下,象不象?非常相象。父亲也是同儿子拼杀,不过,当老人拔出刀,刺死自己孩子的那一瞬间他们和解了。年轻的勇士对老人讲出了母亲告诉他的事情。她告诉儿子谁是他的父亲。泪水.欢乐,告别而描写勇土基扎洛拉与其于卜尔东的《克勒特史诗》呢?更接近于俄国史诗。他从瓦兰人那里来到希腊人中间,而不是从日尔曼人那里来到波斯人中间。在拼杀中他也象穆洛梅茨一样杀死了儿子,不过他知道他杀死的足谁,他伏在尸体上哭了三天,然后他自杀了。您看,我们都差不多。” 李广元耸耸肩;“怎么,到了该联合的时候了?” “您知道,我为什么希望您留在我这里?” “我猜到了” “您说说看?” “您感到害怕,所以您希望我呆在身边。” “是这样。不过实际上是另一码事。男人们生活在对他们心目中的漂亮女人的憧憬之中。这些女人知道一切,很会讲话,不仅仅是在床上。所有的人都需要真正的朋友。我们女人是思路非常敏捷的出谋划策的人,超过你们。您知道,倘若我们能象男人那样写作,我们就会写出这样的书,而且是非常好的书。我觉得,您早已在我的心目中,您现在来了、” 他醒了。他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 女人坐在床沿上,望着他的面孔。 “您在说梦话”她喃喃地说,“这不大好。” “我在抱怨生活?” 她叹了口气,谨慎地望着他的额头,问:“要抽支烟吗?” “我可是烟鬼,”他说,“不喝一口热茶我是不抽烟的” “茶早给你泡好了。” “对了,关于我们的工作詹国强说了些什么?” 女人吃惊地望看他。李广元明白,詹国强同她没有见面。 “谁对您说我必须来见您?” “那人没报名字” “秃顶,留着胡子,左边的脸不时痉挛。” “是的。”女人答道,“尽管我认为,不应当告诉您。” “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去喝茶吧,完了我们还有事干,不是吗?” “在老家时候的我家有个佣人,是宁波人,她告诉我,在他们那里给孩子进行抓周时,族长会把婴儿的一缕头发包在红布里,然后投进井里。如果红布没有沉下去,就意味着婴儿长命幸福。您的妈妈大概告诉您说,您的红布没有沉下去,是吧?” “我从没见过妈妈……” “可怜的人。没有妈妈的生活该有多么可怕。爸爸呢?您还清楚地记得他吗?” “是的。” “他又结婚了?” “没有。” “谁给您做饭?” “爸爸干这个是行家,后来我也学会了。但是以后我雇了女佣人。” “是个年轻的?” “是的” “叫什么?我可以猜猜吗?刀锋还是钢琴?” “不,这是同我联络的女人的名字” “夜里您说到了她。” “显然不单是这个晚上。” “我真猜不透您。所以,今天傍晚以前,您不要去见那个贼眉鼠眼的黑发男人。那是黑桃王,他会给您带来不幸。” 女人到厨房去了。厨房收治得很整齐,用木头装修。李广元站起来,望了望窗外空荡而寂静的街道。他想:“我是这场游戏的目标,这是干真万确的。可我不明白,这场游戏如何收场。我接受了常凯申和詹国强提出的条件,而且显然我做得对。不过,在这种日子,他们只玩我这一张牌真是太少了。他们很狡猾,他们的阴谋是远射程的。我弄不明白,他们企图打击哪里,用什么炮和到底对准谁?我会不会被他们识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如果他们最终看透了我,那他们就不会放弃长期的行动。最后的钟声敲响了,他们浪费了几分钟。当我不顾一切和詹国强一起出发时,我的确感到那是唯一可行的方式。然而如果詹国强早已觉察到我的决心呢?不过,最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詹国强提到她的名字,而常凯申又事先告诉了她有关我的事?问题就在这里。” 接头人果然有一双尖厉、深陷进去的小眼睛;鬓角上的头发也果然是墨色的,很象黑桃老k。他侧耳听着远处的爆炸声,那是附近的工厂遭到轰炸。他缩着头,好象在给这位末见过面,但颇受尊敬的交谈者鞠躬。 “从早晨起我便在等侯您,李先生”他说,“见到您很高兴,请坐。” “谢谢,谁对您说我要在早晨来找您?” “詹国强先生。” “奇怪。我对谁也没说我打算首先来找您。” 接头人叹了口气,说:“要是直觉呢?” “您相信?” “就因为这样我才活到现在。我为您准备了两个候选人,李广元。” “只有两个吗?” “其余的都溜了”接头人笑了起来,“他们随着火葬场的烟升天了,只有这几个人啦。” 他递给李广元两个档案袋,然后打开电炉,从柜子里取出茶叶,问李广元喜欢喝绿茶还是红茶。他惊奇地耸耸肩,“绿茶对肾脏和胃不好,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泡了两杯红茶,然后点燃一支烟,说:“我不明白您要这些败类有什么用?不过我建议您格外留心那个叫张一山的家伙,那是个少有的滑头。” “另外一个难道就不滑头了?” “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 “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让人捉摸不透了,很难说他是个工艺师,和他哥哥一起发明了巧妙的一种净化装置。 fpzw 217 交锋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当时举行一个竞赛,大家都看出他们不大对头,但还是让他们参加了。他的设计方案是一项优秀发明。不过上面却因他们的相貌警觉起来。在他们个人档案里有一些照片,领导担心他们是特务。然而汪未经说,不管是谁,能搞出这样杰出的发明咱就用。管他是说,只要有这样大胆地进行思维。那个弟弟,在他们串连式装置中他负责推销工作。他反应灵敏,所以我才向您提到他,其它的品质不必说了。 自然,他一直被监视。我们为他准备了新加坡护照。您不安指望他来干特殊的工作。他是那种压不服的人。他们又发明了什么东西,是前所未有的。 不过我认为,这些混蛋在拖延,在等待” “等待着什么?” 艾希曼在杯子里又斟满咖啡,然后说“我们最后战胜敌人,施季里茨,还能等什么呢?” “舒论堡没有告诉您,为什么我需要这些人?” “他讲了一个人的情况” “不过他向您解释过我为什么需要这个人吗?” “没有” “于是您向我推荐瓦尔特鲁宾纳乌?” “是的” “您认为可以信任他?” “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也不能信任犹太人,施季里茨。不过.可以利用他们。如果元首不把我的部谍报人员关进集中营,我会证明我能干出什么来” “对于您的工作我有所耳闻”施季里茨笑了笑,心中想“哼,恶棍,你是个坏蛋,是个下流的冒险家。你足一个愚昧无知、不学无术、由希特勒和希姆莱推上台的坏蛋” “您在想什么?”艾希曼担心地问。 “我在想您的工作。装有炉子的集中营里的事正是您的工作,您的工作就是要使这个组织的机械兴奋起来” “我感到一种幻觉” “您不是住帝国宣传部的机构里,艾希曼。他们在寻找幻觉,而您应当用眼睛看事实。象我一样,不要把事情弄糟当众上帝保佑,幻觉不象想象的那么可怕” 在第一次被捕之前,瓦尔特鲁宾纳乌是一名律师。在帝国部长汉斯以逮捕和处分相威胁,下令禁止所有犹太医生、珠宝商、律师、药剂师、糖果点心商、护土、面包师、按摩师、导演、记者和演员从事自己的工作之后,鲁宾纳乌决心想方设法脱身,并开始了秘密的辩护人工作。 七天之后,他被捕入狱。帝国法庭判处他十年监禁。 一九四一年在达豪他被送进一座破木板房,里边关押着一些员、社会民主党人和柏林、科隆地下组织的负责人。 鲁宾纳乌当时不行了,沃尔德玛尔·吉尔什费尔德用自己的口粮救活了他,使他没有饿死。 与鲁宾纳乌的囚服上的六角星不同,吉尔什费尔德前胸和后背部有红色标记,这是表示员的符号。 军士长把他的六角星撕掉,说“虽说你的血统是可恶的犹太人,但是作为员,你没有权力有民族。我们要瞄况红色的靶子,它的尺码比黄色的大” 吉尔什费尔德,在排干沼泽地积水后,吉尔什费尔德由于“企图逃跑”被打死了。他连走路都很闲难,根本跑不动,两腿肿着,尤其是小腿肚,向外凸出,样子非常可怕,双肩象鸟儿一样,仿佛是做体操旋转的孩子。 负责领导鲁宾纳乌的是阿勃拉姆·绍尔。他曾经是社会民主党科隆区委地下活动部成员。象死去的吉尔什费尔德一样,他明白,象鲁宾纳乌这样没有限定的社会主义思想、偶然被投入集中营的人意志薄弱,如果不扶他一把,不去影响他,那么他可能会屈服。因此,同志们通过在集中营工作的地下党员把鲁宾纳乌从干最繁重的苦工的地方调到了活计较好的病房。 绍尔的六角星标记也被撕掉,同大部分政治犯一样,他注定要埃枪子儿。但是盖世太保得到了情报,说他的妻子、员法伊娜·绍尔跑到了捷克斯洛伐克,在布拉格“援助希特勒集中营监禁者红十字会”中工作,并同日内瓦国际红十字会建立了联系;她两次前往莫斯科和国际革命战土救济会,访问过斯德哥尔摩,见到过布莱希特、保罗毕加索、埃吕埃尔、阿扎贡,得到了他们对自己工作的赞成、帮助和支持,她还在英法报界举行了几次记者招待会。盖世太保命令在达豪集中营的人研究利用绍尔诱使他妻子返回德国的可能性。 第四处特别代表、党卫队突击队队长、警卫队的利克斯多弗翻阅了绍尔的档案。他明白,这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的忠实信徒,同他耍滑头不会有任何好处。他把克劳斯安插在绍尔身边作为眼线。尽管克劳斯手段高超、精明能干,但也不能奈何这个犯人,话题一扯到妻子身上,绍尔马上缄口不语。 利克斯多弗给柏林总部发电,请求批准他吸收鲁宾纳乌参加行动。假如鲁宾纳乌有八分之一、最好是十六分之一的犹太血统,而且不是母系而是父系的话,利克斯多弗就敢自己担风险吸收他参加情报工作了,但是假如问题涉及到四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的血统,那么按照海因里希的指示,就需要呈报最高领导。直至国领袖。一般地说,希姆莱禁止吸收此类人参加行动,只有一次他不得不向卡 纳里斯让步。当时,军事情报局在西班牙同马尔其财团的一名成员接触,马尔其本人向佛朗哥提供大批资金购买最新式的武器,条件只有一个长枪党胜利后,西班牙领袖不得对破坏行为听之任之。 利克斯多弗认为,党卫队总部会拒绝他的请求。不过,如果让刚刚在保安总局巨头海德里希手下崭露头角的舒伦堡了解法伊娜?;绍尔的确是帝国的危险人物,她同莫斯科、巴黎、斯德哥尔摩和伯尔尼的关系日益给帝国带来越来越多的损害的话,那么就可能是另一回事了。他可以向海因里希证明诱使法伊娜回国,对她进行审判并处死的行动的重要性迁居在国外的分子再不敢把水搅浑,他们会逃之夭夭,就象老鼠一样乖乖地呆着吧 基于这一原因,瓦尔特·鲁宾纳乌被列入非雅利安人的卡片。 利克斯多弗抓了鲁宾纳乌的妻子艾娃·舒尔茨和两个孩子爱娃与保里,一个十岁,另一个七岁。他们被关人慕尼黑监狱。鲁宾纳乌也被押到那里。 利克斯多弗把他叫到审讯室,说“到窗前去看看放风的地方” 鲁宾纳乌看到一个院子,厚厚的石墙把院子截为两段,洒上装着铁蒺藜,一边是他的孩子,穿着肥大的不合体的囚衣,另一边是他的妻子。 鲁宾纳乌的头嗡地一响,一阵眩晕,昏倒过去。 医生使他苏醒过来后,利克斯多弗说“你想让他们获得自由吗?” 鲁宾纳乌哭了。 “啊?我还没听到回答,混蛋”利克斯多弗喉道。 鲁宾纳乌点了一下头。 “你为这什么都肯干吗?” 鲁宾纳乌默不作声,仍然在啜泣,浑身颤抖。 利克斯多弗走到他面前,双手扶在他的肩上,盯住他的眼睛用更轻的声音说 “我没有听到答复。你必须说‘是’,这样我们还能接着谈下去,假如你还不吭声,那现在就决定你孩子的命运,当着你的面” “我什么都干,”鲁宾纳乌嘴里嘟哝着,“不过放了我那不幸的孩子和妻子” “等你干完我所吩咐的事,就放他们” “我会完成,我能完成。可是您在骗我,所以我要等他们自由之后才去干您吩咐的事,如果不行那您就处死我吧” “为什么要处死你?”利克斯多弗奇怪地说,“我要当着你的面处死他们,你也知道,我们向来说活算数” 秘密警察这部可怕的机器是根据一个简单的原理在运转的,即便临死前的人也还希望能得到一个平安的结局。有一次海因里希对亲信们说“我劝你们每个人顺便到我们各门诊所住着癌证病号的各病区去看看。可以观察一下,当病人不愿意,正确些说,是已经不能对自己的处境作出客观分析时的那一种‘自抱自弃’的有趣过程被我们逮捕的罪犯同癌症病人一样。你们越使他感到疼痛,就越是能更快地压服他,他也就越顺从,只要你善于向他暗示他可以获释,他就会抱有出去的幻想” 结果鲁宾纳乌屈服了,他从绍尔那里拿到写给妻子的信。绍尔不知道,鲁宾纳乌已经在为盖世太保做事了。 鲁宾纳乌调出达豪集中营,安排在野战医院,做好准备工作之后被派住布拉格。于是,一场针对法伊娜的阴谋开始了。法伊娜?;绍尔通过鲁宾纳乌同丈夫取得了联系,用鲁宾纳乌的话说,联系是通过可靠渠道进行的。法伊娜同意与所谓帮助政治犯逃跑的“地下组织”的代表见面。这次会面约定在边境进行。法伊娜的两个随从被打死,她本人被捕,押到柏林后同丈夫一道被处决。 参加这个阴谋的人得到党卫队国领袖的赞赏。但是在忙乱中人们忘记了利克斯多弗。 他漫不经心地给海因里希写了封信“从鲁宾纳乌布拉格之行的效果看,做混血儿的工作不仅是可行的,而且是必需的。我的经验是在其它集中营推广” 海因里希勃然大怒“这个白痴被布尔什维克搞昏了头?他想让个别情况高于原则?他公然要假设民族才是决定一个人的主要因素?不,不能做混血儿的工作,而他,利克斯多弗被俄国人的阶级意识的致命毒药毒害了。这种阶级意识永远是我们以国家社会主义思想为基础的学说的敌人” 利克斯多弗被开除出党卫队,经过两个多月的艰难申诉,他当上了不来梅的消防队队员。他开始酗酒。一次酒力发作时,他吊死在啤酒馆的卫生间。他脑前贴着一张纸条,他用自己的血在上边写道我是希特勒统率下的可恶的犹太人的牺牲品为了一个被毁灭的雅利安人清算他吧” 舒伦堡监视鲁宾纳乌。他的妻子和孩子暂时获释,允许他们住在特别居住区。每日提审一次鲁宾纳乌,在送往城里的途中,他可以通过车窗看到自己的家人。 他两次参与了盖世太保谋害他的犹太兄弟的行动。最近一次艾希曼把他带到布达佩斯,在那里艾希曼与同西方有联系的犹太教牧师进行了谈判。犹太人答应从集中营每放出一个犹太教牧师使付给党卫队和希姆莱一辆卡车外加二十桶汽油。艾希曼把这些车交给帝国部长阿尔弗雷德?;罗森堡使用。罗森堡用这批车把从俄国、波兰和法国掠来的文化珍宝从德国运到林茨地区和奥斯汀的矿井。 艾希曼奉命将鲁宾纳乌交给施季里茨领导。 “您好,鲁宾纳乌”施季里茨请他坐在固定在屋子中央的圆凳上,然后说。他明白,他的话会只字不差地被录下来。他不为自己胆心。他要搞清楚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我姓博尔金,我也是为数不多真正想帮助您的人。不过,为了您的利益您要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您准备这样做吗?” “我准备不准备无关紧要,我已经学会这样做了。我的家人是你们的人质,所以我只能坦白地回答,没有其它办法” “那么让我们看吧。首先,有谁比我们,比我的组织,比德国更让您憎恨呢?” 鲁宾纳乌的脸可怕地抽搐了一下,眉毛向上挑起,使额头变得窄了些,布满了皱纹,好象是一只干瘪的苹果,他的手不安地在发肿的膝盖上搓着。 “您提了个可怕的问题,博尔金先生” “鲁宾纳乌,您显然没有听清我的话。我向您提的是一个只有一种含义的问题,请同样地回答我” “我最恨那些把德国引向危机的不负责任的人” “是指现在?” “您说什么呀?我指的是二十年代的危机” “从我国的报刊报道看,二十年代把德国引向危机的是布尔什维克、、犹太人和美国银行资本。我可以这样理解您的回答吗?” “是的,我正是想这样回答” “不,对您的回答我完可以作截然不同的解释在德国不能有左派和犹太人,或者相反,让这些人变得更机智,更团结,更强大,这样我们就不会取得政权,您就可以免遭您现在的经历” “啊,不是,博尔金先生。您解释得太随便” “您在对我说谎您憎恨我们,就象一个受折磨的人必然要憎恨折磨他的人一样。如果您反对,那我就中止讨论,把您送回牢房,您一家人的命运就要由另一个人安排,但绝不是我。怎么样?” “刚坐牢时我的确恨那些想不公正地” “听着,鲁宾纳乌,我现在把您的想法说出来,如果您同意就向我点点头,如果不同意就从左向右摇头。不过如果您想更舒服些,可以由右向左摇。就这样。现在您一定这样想你这个杂种、暴徒,你折磨我和我的家不会长久,你们就要完蛋。你们这群匪徒你们想当着我那身陷困国的妻儿的面摧毁我的意志,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你们是一帮畜牲,为了你们那荒谬的思想,你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过没有关系,畜生们,没关系。你们以强凌弱,我终将回报。别以为你们送我去布拉格和鹿特丹时我会对别人说什么我把你们的计划告诉了法伊娜?;绍尔,所以她赴约时带了两个持枪的朋友,只不过你们这些匪徒人多,又懂得如何在边境上抓住这两个幼稚的地下工作者罢了没关系,畜生们,没关系。在鹿特丹我也告戒前来接头的人有危险,我干得丝毫不敢马虎,我比你们聪明。我知道,你们残暴的组织终究要破产。我想的很实际,而你们这些被理想种族主义迷惑的人甚至连明年也不愿意去想艾希曼带我去布达佩斯时,我和犹太牧师低声交谈了两句。他完明白了。我会得到宽恕,而你们谁也不会得到” 鲁宾纳乌恐惧地望着施季里茨,额头和鬓角渗出大粒的汗珠,手指无力地捏拢,一个个骨节泛着青色。 “是从右向左摇呢?”施季里茨问,“还是从左向右摇?” “您为什么又开始折磨我?为什么?” “他们折磨了法伊娜·绍尔。当着她丈夫阿布拉姆的面,他们强奸她。阿布拉姆曾经救活了您,把自己的芜青汤分给您喝。他们这么她,当着阿布拉姆的面搞这些勾当,可不论是法伊娜还是阿布拉姆都没说出您的名字。不过,这只是首抒情诗,与我的工作和您的未来没有关系。在我刚才说出您那种可以得到理解、最终在去世前得到宽恕的隐秘的念头时,我得出结论,我们俩都必须得到宽恕。如果我们能把关押在集中营的人不被当作宗教狂消灭的话,我的一些朋友出会得到宽恕,尤其是允许这些人前往瑞士的话。譬如说,由我或者我的朋友来组织,但是同瑞士人的按触,问你们财政要人的接触要由您来保证。感觉如何?不错,不是吗?” “可家呢?我的孩子怎么办?” 施季里茨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护照扔到面前的桌子上。 “过来翻开看看” 鲁宾纳乌怯生生地走上前,询问似的望望施季里茨毫无表情的脸,打开护照,看到了妻子和两个孩子的照片。他仔细地看了又看上面是否有瑞士政府的签证。他确信签证已办好之后,硬咽着说“不过没有你们的批准” “您难道认为,在我和您平安从瑞土回来之前我会放他们?” “您说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会很容易做到这一点。我们会回来的,我重新进牢房,一家人呆在慕尼黑的监狱” “不,您不会的,因为我们必须接待从瑞士来的可敬的先生们,就在帝国境内,在这里,还要领他们转一转集中营,以通过我和您的代价极高的冒险来组织运送获释的人。待第一批使者同我们谈判结束,我们就把您的妻子同他们一起送走” “不,”鲁宾纳乌声嘶力竭地喊叫,“不要送走她,送孩子们” “我再说一遍,我们将把您的妻子同第一批来接获释的人的瑞士使者一起送走,同第二批使者一起送走您的大孩子” “您说的不是真话护照上写的是两个孩子” “我怎么能把艾娃送到那里去?或者是鲍尔?那男孩儿听力超群,七岁时就举办了音乐会,饶了他吧,他会为德国效劳的,他,还有爱娃” “随您的便吧。您为什么说谎要放他们,如果” 施季里茨背靠在坚硬的椅背上“您想的很对,鲁宾纳乌,象条好汉这一点我没想到,准确地说,是那些做技术准备的人考虑不周。明天白天我会给您看一份鲁宾纳乌舒尔茨夫人的新护照,她一人的,还有两个孩子的,每人一份” “好吧,那什么时候让我第二个孩子出国?让鲍尔先走吧。如果上帝让他活着,就让他活下去吧。什么时候办这件事?” 施季里茨反问“他们不让您看报纸?” “是的” “我要吩咐他们给您报纸,而尺允许您听前线的消息。不过眼下您要在这张纸上写上这段话;我,瓦尔特·鲁宾纳乌,同意谍报军官施季里茨的建议,参加释放集中营一批犯人。保证在今后所有人道主义行动中协助施季里茨及其上级,我知道,我的背叛将意味着我的家人和我迅速无条件地死亡。鲁宾纳乌。写上日期” 施季里茨叫来卫兵,把鲁宾纳乌送囚牢房。他给监狱长打了电话,询问能否为鲁宾纳乌准备一顿丰盛的饭,发给他三支烟和两块糖。他又给舒尔茨打了电话,请他转告分队长,如有可能,近期内请分队长接见他。 。 218 密会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东京方面有理由带着浓厚的兴趣看待其他国家的情报机构在外面表现出的愈来愈大的积极性。这不仅是由于这个组织的负贵人是布尔什维克的死敌,并且因为他的兄弟曾宣称自己是罗斯福总统的敌人,况且这不是在和平时期,而是在严峻的战事之秋,是在日本进攻太平洋地区被粉碎之前。当时日军还占领着新加坡、缅甸、高棉、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和菲律宾,而**在缅甸同侵略者进行着浴血奋战。 情报机关的情报是来自在真正无形的住住是最危险的战线上同敌人作战的人,而不是那些夸夸其谈的人。对这些情报的分析是对所有抗日分子及其同僚的积极性产生怀疑的依据。 至于战略情报局,有两个事实使延安方面有理由对它做出更坏的预想。这些事实并非与间谍的活动站直接有关,但是通过研究却可以从中发现战略情报的欧洲处在盟国的活动。 引起大家严重关切的事实之一是盟国防谍报机关在远东的秘密战略观点。 同时所有国家的情报机关也了解第二个事实是美国秘密机构进行反对由戴高乐领导的为法国而战斗的爱国者的活动。 确信李广元同延安有联系之后,常凯申完明白他该如何行事,因为他把针对那边的行动计划分为几个阶段,彼此之间虽没有直接的联系,但都服从于一个统一的总体构想。 所以,见到李广元后,他说:“好朋友,到自己住处换一下衣服。您的柜子里有晚礼服,对不” “您的人把枕头都拆开了。他们还看了我在棉垫肩里藏了什么没有,”李广元答道,“您要警告他们,要用线缝上。我是很机警的,分队长,我惯于发现蛛丝马迹象。“ “他们目无纪律”常凯申叹了口气,“我会处罚他们的。我亲自指示过他们。” “穿晚礼服做什么” “听音乐会”常凯申说,“战时经济部部长宋大文下令电站保证音乐厅的灯光,他特别喜欢的乐队,甚至因此和宣传部长吵了一架:宣传部长下令把所有乐队编入后备军人,而他喜欢音乐。今晚就举办那个人的作品音乐会。” “天呐,我把他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陷,就是那个又聋又瞎的老头” “阿炳”李广元说。他难过地望着常凯申“和您差不多的年纪时他已经死了,您可没管自己叫老头儿。” “别生气,李广元,这叫多愁善感,有碍我们的工作。” “晚礼服我会穿的可是在音乐厅不穿大衣我们会送命的,分队长。” “您怎么知道” “我常去那里,一个月两次,您忘啦” “别总认为我时时为您放哨,李广元。只有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地点才有人监视您。” 常凯申把大衣放进存衣室。衣架旁站着的是刚出院的残废人,原先南京人所熟悉的穿着装饰金带的黑制服的老人已经在饥寒交迫中死去。残废人干活不利落,打翻了号码牌,还碰了自己,疼得嘴里直哼哼。他们眉头锁得紧紧的,拾起牌子,嘴里嘟哝着骂人的话。脱大衣的人总共有三十人,还有一些住上装和燕尾服上套着短皮衣的人来参加音乐会。 常凯申审慎地坐在圈椅里。李广元看着他的坐姿感到很不舒服。他努力克制自己,并想躲到一边向他示威。 常凯申似乎明白了施季里茨的心事,微笑着说:“您可真有耐心,换了我会大喊大叫的。” 在开始演出时,李广元马上回想起,一九四一年在上海的“金客来”饭店,他调好莫斯科“共产国际”广播的频率,收听到在音乐学院大礼堂进行的转播,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卡恰洛夫在音乐剧中担任朗诵,导演是萨莫伊尔萨莫苏德。 当时施李广元想到,俄国的导演水平远远超过了日本和美国。不过音乐艺术对处理方法的欣赏力、对舞台上出现个性的担心、对把大家赶在一起并置于在谁的领导之下的愿望开了一个罪恶的玩笑:在一些人的统治下,修建了庞大的公路干线,生产了威力强大的坦克和飞机,但却没有产生一部超出本国疆界的书,没有产生一部可以引起球兴趣的电影、歌剧、交响乐、绘画和雕塑。国家社会主义的平均主义、号召研究传统、憎恨对新的形式的探索,使这个出现过许多思想家和诗人的国家的人民走向精神的贫困。唯有一些由于汪未经的垂青而得以成为标新立异的人。他的指挥风格超过所有人。当梅思品指出,应当结束这种不合常规的现象它分化了音乐家,促使他们达到自我表现的境界的时候,汪未经反驳说: “那些指挥家在模仿我同手下讲话的风格。请不要妨碍他的自由,归根到底他宣传的仅仅是伟大的中国人。据我所知,他从未也音乐会上指挥独奏过其他国家的音乐。” 在比占领的上海,听到自己人演奏的乐曲时,李广元感到一种最崇高的自豪。他的喉头硬咽了。正是他的革命,他的同志向世界宣告了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艺术探索的飞跃。中国古老灿烂的文明时期可曾有过这样的飞跃 “难道可以同敌人妥协” “我就会马上接受刽子手的建议”常凯申低声说,奇怪地向李广元递了个眼色。 音乐会中断了十分钟。城市上空被动的开始空袭,南京人人立即辨别出日本“零”式轰炸机的轰鸣。 他们步行走回中山门大街。 常凯申默默走了很久才说:“听着,我的战友,您是个聪明人,对一切都理解得很准确,包括我同那些思考世界大战的人联合的尝试,以及我同您的上司之间的新关系,但主要的东西您不了解,而这似乎又不是大问题。我不了解主要的东西,所以我把您拉来听饿着肚子的合唱队员在台上大喊大叫。在那间您十分熟悉的办公室里我工作了许多年,我不再相信别人,李广元。我甚至不相信自己,明白吗不,不,这是真的,不要这样想,我现在不是和您做游戏,你们中断的谈判重新恢复这一切都为了什么” “显然为了把谈判继续下去。” 常凯申懊恼地挥了一下手:“谈判一直在进行,李广元,一分钟也没有中断。早在一九四0年詹国强就飞往东京,在,总统饭店同美国人休特讨论了单独媾和的问题。他安排中立的党派人士同詹国强会晤。这一切不是发生在昨天,也不是通过别的中间人和投降过来的人,这发生在五个月以前,在我们向**进行打击的时候。就在游击军队后退时,他们达成了办议。詹国强允许从我们的监狱中撤走有钱的地下党和有名望的间谍。明白吗他们订了君子协定。詹国强打电话之后,有人来找我,从我这里得到释放两干名肮脏的间谍的许可。可我军随后开始了反击,那些游击队四处溃散,于是詹国强中断了同那边的一切联系只有他的手下还在奔波。在我的案卷中有关于此事的部材料。一月份斯大林开始进攻克拉科夫,救了美国人的命。德国人只能从西线调回部队对付科涅夫。就在这个时候日本人再次会见联系人,这是在北海道附近的秋名山。二月十二日,在您前往延安之前,新的协议签订了。您明白吗根据协议每两周要释放一千二百名共党分子,并派车把他们送住延安。为此,那些银行家答应在他们控制的报纸上停止反汪宣传。唉,如果汪先生让那个年前能同他们达成协议就好啦。如果这些银行家肯定要通过银行付给国际红十字会黄金,而那边自然要用这笔钱为我们买汽油、汽车和医疗器械。这些东西已运到了国内,所以我们的飞机又飞上了天,李广元,所以我们现在还能开自己的汽车。除此之外,詹国强还同银行界的大亨们签订了协定。这协定向詹国强提供了庇护权。向调查的结果一样,这是因为他这个伪政府的高官拯救了很多要消灭的不幸的人,让他们替他说情吧。而且他们现在正在说情,请您相信。” 李广元摇摇头:“您不要以为世界是健忘的。” 常凯申痛苦地冷冷一笑:“记忆是不存在的,李广元,记住这一点吧。让我去编报纸和广播电台的节吧,一个月内我就会向国人证明,以前进行的所有运动是接受了汪未经的命令的,那是能允许的破坏。汪未经从未号召进行蹂躏**人的暴行,这一切都是敌人的宣传。总统只希望;关心不幸的国人摆脱那些不好的愤怒。记忆,忘掉这个词吧。是的,不能忘记旧怨,但这与记忆这个概念毫无关系,那仅仅是一种痛苦的复仇愿望。就是这样。我们是可以破坏詹国强的协议的。我们是什么意思是丁末村,而不是我。依我看,让喜欢的人当总理好啦,盘输掉了,听其自然吧。我觉得丁末村似乎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他了解地下情报和詹国强身边发生的事情。一句话,我截获了发往日本和延安的密码电报,内容涉及双方同詹国强的谈判。丁末村自然向他的上司报告了达个情况,而他的上司下令:对所有向监狱里对**人提供帮助的人格杀勿论” “如果是其他事情犯罪的犯人呢” “李广元,提问题要在您头脑里想好后再提如果是其他犯人会怎么样呢您想提这个问题吧答案您早就清楚了,别装模作样了。您可真狡猾。” “恰恰是一些狡猾的人搞的这个把戏。” 常凯申停住脚步,掏出一张纸片,看完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空袭过后”他仍然带着笑意说,“尤其是在春季,南京城里弥漫着秋天的气息,只不过在往年烤的是栗子,而我们这里现在烧焦的是房子。让我们继续谈吧,我想听听您对整个事情的看法,李广元,问题是詹国强怂恿我们监管理处长、卫队的大队进行合作。那边答应一定拒绝执行汪先生的疏散命令,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处死所有犯人的命令。而且监狱那边从詹国强口中已经得知此事。不过他们不只是了解情况,他满足了您的上司的请求,拜见了盟军的高层,把标有我们所有监狱位置的地图交给了他。詹国强把地图带去,是他亲自带的。他显然得到了赦免的保证。现在他试图释放一些高管的家人。丁末村禁止我释放这些人,于是我报告了您的上司。詹国强现在正在说服梅思品。梅思品不敢作主,对上面的恐惧威慑着他。就是这样,李广元。在延安方面的工作,一切进展顺利。那边给詹国强的电文被截收,在我这里放了两个月了,是同詹国强会晤我知道,他们找詹国强问这是什么意思,您的上司当然回答对此事一无所知,尽管正是他的人挤到敌人跟前,强加给他与国领袖会晤的想法。其他人去找詹国强,国领袖回答他说,丁末村是个实力人物,让他们去谈吧。詹国强亲自命令丁末村派手下去找汪先生,请求批准同延安那边接触。汪未经听自己的连襟讲完,摆摆手说;大战期间同有地位的人说废话是不可思议的。但是詹国强还是让丁末村不等手下的答复,就飞到重庆。在那里他会见了你不想知道的人,还有您认为还有谁丁末村,李事群再次请求会晤詹国强,强调说其他国家的命运使他感到不安。于是詹国强把丁末村领到自己在庐山的住处。他们商定,把所有犯人违反汪先生的命令集中到北部的一个监狱。为此才开始向我们军队和卫队提供汽油。即使这样我也要问,詹国强为什么借口打算恢复中断的关系把您也拖进这可怕的游戏里” 直到昨天,直到与詹国强见面之前,常凯申还不知道这些谈判的部真实情况。当然,他得到了部分情报,但是为了准备同李广元进行赌博,他没有向詹国强摊牌,他请求亲爱的同志向他更详尽地解释局势。詹国强注意到自己同常凯申的良好关系,没有猜出这个人有自己的特别行动计划,于是向这位特务头子披露了他认为适宜披露的情况。 同时詹国强不知道常凯申已得知李广元的情况。常凯申象爱护眼球一样爱惜这张王牌,因为他的行动与此密切相连,这个行动是他今后的救命良药。他的针对俄国的设想将会轰动一时,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将会谈论这件事。西方最有权势的人将保护他这位设计妙计的人。他们善于评价一些能够采取最重要的行动的识时务的聪明人。常凯申是有能力的,其他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么干。一句话,因为大多数人是个拘泥于细节的人。 听着常凯申的话,李广元油然产生了吸一支烟的强烈**,他的手指冰凉,但他克制住自己:“这么说,我在过去的部努力对于某种非常重要、我难以想象的东西来说是徒劳的,是一个幌子喽” “我也无法想象,不过您在那边不是徒劳的,您帮我和吴四宝弄清了传动带的复杂结构。嗨,我们还是没弄清这个复杂结构的内容,尽管有一条传动带已经截断。” “可倒霉的其他潜伏者怎么办” “他们暂时把他拉出了这场游戏。我觉得他们似乎把哪条线视为自己的主要后备力量,因为他毕竟控制着五十万大军,这是值些钱的。” “那么这就是詹国强拉我去恢复还未破坏的东西的原因吗” “对这件事我的兴趣比您还大,李广元。在一个濒于破产的极权机构里,地位越高的人,越是关心整体,而不是个人。” “您希望我去问詹国强吗” “他会马上处死您,一秒钟也不会耽误。不行,不能这样。您考虑一下,您有一个晚上的思考时间。这以后您再来找我一起探讨下。” 三小时后,常凯申看到李广元向中心报告同自己谈话内容的密电。 “妙极啦。”常凯申微微一笑,“让那边去想吧,让他去考虑那些现在在南京反对詹国强的人吧,让他去考虑美国人,考虑詹国强即将与日本人订立同盟的事情吧;让他做出选择,他现在可以进行选择我向他推荐自己,吴四宝也和我一样,在美国反对罗斯福并公开仇视克里姆林宫的力量越来越强。 如同所有着名政治家一样,美国总统相信自己的大本营。他认为,在拟定和修改政策的人之间出现的微小阴影也将给国家的事业造成难以补救的损失。 因此,在收到俄国领袖就英美情报机关在南京和日本的人接触一事发来的措词强烈的信件后,总统思考了很久。必须向亲信们十分委婉地提出要求:必须在国务院、五角大楼和杜诺万的战略情报局内查清,究竟是什么原因使那边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安和愤怒。在那边领导的信反反映出了这种不安和愤怒。 总统明白,华盛顿并非所有的人都会向他说出对中国在战后世界中的作用的看法。 他知道,国内的某些传统势力有多么大,有些人的概念是多么的古板,这些人同上一所大学,同去一个俱乐部,看同样的书,在同一个场地打高尔夫球,他们对报界赞扬的事物津津乐道,对纽约时报、巴尔的摩太阳报或者邮报对事物进行的实用主义的和不大令人信服的攻击感到厌恶。 因此,总统试图弄明白,在他给领导人的信件中完是坦率的、最友善的口吻到底是什么激怒了那样一个巨头。 在听取自己大本营成员的意见后并同他的圈子里的人保持最良好的关系的同时,罗斯福独自做出了特别重要的决定。如果文件中有某个词在他看来过于含糊、不够明确,或者不必要的强硬或者相反太软弱的话,他都亲自修改。他迷上了一个作家的书。他觉得因果关系同规律这一概念有必然的联系。由于因果关系中包含着连续的思维的必要性,最终通过语言影响生活这一方式是生活的必要性的表达,所以总统两次让副官给他拿来装有关于有关事件的信函的卷宗。他深入地分析左右局势的东西,在学校受过教育的一个人物绝不会随随便使地对待一个词,罗斯福对此很清楚。 非常挑剔地看完自己的信之后,总统觉得文字完得休。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政治斗争的战略家,他知道在国务和党务活动家口中说出的话里预先安排的爆炸性词汇的价值。 所以,他勾勾划划,连一个标点也不放过,然后以认为自已是公正的和对同盟者真诚的心情把信放在一边,手指叉在一起,他心里明白,有一些他暂时不能、也许是不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时时在折磨他。首先,为什么那边只字不提同日本人的来往。其次,关于这些谈判,那边为什么对他守口如瓶。最后一点,情报局对这些谈判至今未做一定的分析仅限于挑选和淘汰那些不完整的文件,这些文件似乎来自负责情报的密友手中,这该如何解释 他不得不在心中承认,对这些问题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了。中国在战争年代受到可怕的损失,却也在世界上赢得了巨大的声望,被看作是反对惨无人道的霸权中的主要力量。 军方交给他的一份备忘录证明,在西线各地段的敌对分子投降能带来实际好处,但中国人并没有认识到这种可能性,其责任在外交宫身上。 219 试探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军方使总统相信,没有一个军事指挥员参与同敌人的接触。与此同时,昼夜忙于举行联合大会的机构也向上面提交了一份纪要。从中可以看出,原则上讲,同敌人进行试探性接触是适宜的,哪怕是东条应急这样的犯罪分子。但是外交官们坚决主张美国在欧洲的代表与他们接触时不得惹人注意“况且,我们不能排除一些中立国的学者和实业家发挥个人主动性的可能,纪要中指出,“他们关心战后欧洲局势,尤其是在红旗即将飘扬上空的时候。这种个人的试探恰恰是由于对美国在欧洲的利益感到不安而进行的。” 他注意到“实业家”这个词,立即想到传说中的富有的兄弟的传闻。总统改变了邀请他们参加晚会的壬意。他让副官准备活动站的详细档案“现在,情报局局长无所不知,而总统则少见寡闻。这种状况未必有利。” 听了这番愤愤不平的话后,下面的人立即和他的老朋友讲妥,晚上七点在饭店吃饭。 在那里他向朋友介绍了情况。 “那么好吧,”老蓝边说边把餐巾铺在尖瘦的膝盖上,“我明白,局势不是乐观的,不过,他的行动连法律的边也没沾。” “让他触犯法律才好呢,”他打断了老蓝的话,“这样有关这件事的情报就不会落到他们的手。从他自我束缚在正人君子的道德规范中,我无法想象现在我们哪里的部买卖该如何收场。” “它不能不以我们的最大利益而结束,您十分清楚如果他们在那边同意这些野蛮人进入南京,并由此提前几十年获得主要胜利者殊荣的话,如果他批准建立由**人组阁的**中国的话,那么在这个国家中有谁能认真考虑我们的未来在我们同日本人建立联系后,我立即得到了切实保证,从现在起所有的港口已经可以分配给我们的公司。此外,还报告了部分地区矿井的位置,那里集中了价值数千万美元的资源。” “价值九亿七干三百万美元”他阴沉着脸更正说,“已经估算过了。这个地区有我的人。” “是吗祝贺您。不过据我们所知,**当地**游击队在这一地区的活动越来越频繁。” “在偏僻的地区没有合法政府,那些地方还控制不到。”他打断了话头。 “唉,从字面上看,而不是从本质亡讲,目前汪伪政权毕竟是合法政府的化身,毕竟,他们是选举出来的。” “您同我一样,知道那边的选举是怎么回事” “是的。但是我们国家同这样选举出来的政权保持着外交关系在南京举行招待会,向汪未经发了生日贺电。” “这样的话,”他皱着眉头说,“想一想,我该怎样同那边谈话,这是个难干的差事。在我去找他之前,我想找您试试。” “请吧,试一试。” “从各种迹象看,延安方面已了解了那边的行动,尽管我们慎重精心地为这桩买卖涂上了伪装色。我不能保证窑洞里的决策者不会了解到我们通过其他人重新开始部署的行动的情报。” “您不觉得这非常之妙” “什么意思” “让他们尽管相互争吵吧。朋友,让他们去吵吧。甚至让他们互相之间知道得更多些才好。” “这是一孔之见,朋友,不去阻碍才是正确的。在我们的部门有人主动帮忙时,聪明的对手就会觉察我们的兴趣,还有您的利益。真正使我感到不安的只有一点:如果那边得知您现在同他们人的接触怎么办他会气得两眼发黑。如果有人在他的桌上放上一推材料,证明正是他们自己从一九三三年起就担任小组主席,而特务至今仍与他友情不断的话。” “这就糟了,”老蓝说,“要洗刷干净。不能让他们总是妨碍我们的事。所有关于他的健康状况不适宜他去任何地方的议论,恰恰是他安抚那些察觉到他与**进行游戏、将这个国家拖向深渊的人们的手段。” 他摇摇头:“没有必要,朋友。曾经文件用他的温情和绅士手段为这个国家争得了一些东西,却得不偿失。我们希望达到这个目的,但是要使用自己的方法,而且成果一定要归我们,而不是归他们。他的健康状况目前的确很好。” “消息准确吗” “完准确。我通过一位明友和他的医生交谈过。” 老蓝喝了口水,耸耸肩膀,面孔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朋友,每一项决定都是命运的表现。命运是用来表达内在的可信性的词汇。这里未来与生命相联系,必要性连接着死亡。” 他的身子离开椅子背,轻声地说:“您疯啦” 他让服务员拿来一包香烟,撕了半天烟盒的封口,然后喘着粗气抽了一口烟,又重复了一强自己的话:“您疯啦,朋友。我想弄明白,怎样才能更可靠地保护家人,只不过如果把他从那边撤回来,那么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这无论如何不行。” “假如上面得知现在与他们的接触,您明白,那我们就保不住你太太了。所以我希望您考虑是否应当让那边得到点风声,了解到被我们监视的人在干什么” 他的嘴里粗重地哼了一声:“怎么好主意,声东击西,这手段真高明我看,您在国外的那些商人同赤色分子的外贸组织有可靠的途径,可以把情报泄露给莫斯科。这就是神仙打架的事了,与我们无关。我不认为,我们搞的轰炸日本的玩意儿会引起什么特殊的兴趣,但他会首先想,我们为什么向他隐瞒了美国可以毁灭任何一个国家的武器的研制工作。好呀,朋友,这主意太好啦” 但是在分别时,老蓝又说:“我很荣幸。朋友,您赞成转移视线的方法是有吸引力的。不过这毕竟只是止痛剂,应当一劳永逸地从根本上解决” 他们带着这个念头分手了。 老蓝三番五次提到的那件事,不许自己再去考虑“绝密文件”准确地制订出同总统谈话的战术。是的,同日本方面在伯尔尼的接触确有其事,这是必须做出的选择。在他们的特工身陷囹圄之后,有几个人被汪未经送上了天,而出卖他的人或许被绞死了,或许被关人地下监牢,特别是在汪未经的伪政权行将崩溃的最后日子,必须准确无误地了解谁反对他们主要的思想体系,这是必要的。 谈话的纲要是准确的,得到了高度的评价。汪未经对他所有的助手提出了这种要求:“首先是品格,它包含着理想与行为的一致、幽默、善良、有目的性等这样一些概念”,那么梅思品呢如果汪未经深究梅思品的事,那他必然会了解到在他们抢救政府在世界各地的资产时那边所给予的掩护,同时也会了解到达个与所有人的生命联系在一起的可怕的人的一切。 次日,汪未经在收到手下简短的纪要后,请他给那边发了密电,命令停止同日本人的一切谈判,从现在起无限期地停止。 同时他还把致苏联高层的信件副本转给情报局头子,通过副官向他发出了警告:“给那边的信是以情报局的情报为依据的,这一点他要负部责任,当然令人难以承担的是道义上的责任倘若出现此种情况,他将和他所有人一起分担。 绝密亲览 我的大使通知我,他收到了先生的信、信中提及验证东北境内部分或部日军投降的可能性一事。鉴于该项工作没有苏军军官参加,故我方要求将在进内进行的这项检查工作应当主即予以停止。 我相信,由于误解的缘故,致使您未能得到与此有关的一些事实的正确报告。事实是:数日前,来自延安的未经证实的情报称:基于某些军官的主张,在东北抗联抵抗联军的日军有向苏联方面的先头部队投降的可能。 过你得到情报后,将军已奉命派遣一名或数名参谋军官检验该情报的准确性。如情报确凿,就将与日军主管军官接触,在将军的大本营内进行谈判,讨论受降的具体细节。此次协商之事如若谈妥,自然会欢迎苏联代表参加。 在延安进行的有关验证的情况将会及时转告苏联政府。一旦最后商定在东北某个地方举行类似会议以讨论受降细节时,责政府将得到通知,后时苏联军官将被允许参加在王将军处与日方进行的协商。 截至目前,我方代表同日本军官的会晤尝试尚未成功,但会晤的可能性仍将存在。 如您所知,鄙政府当会力协助体盟军军官。因他们认为,在其地区内的敌军有可能被迫投降。如因我所采取的立场扣容忍而拖延了时间并造成美国武装力量的损失,需知这完是可以避免的,则证明我的行为缺乏明智。作为军人,您定会理解,为不失时机,行动必须迅速。反之如在东北的敌军打着白旗来见您的将军,情况亦同。 敌人武装力量的投降绝不违背我们所决定的需无条件投降的原则,也不包含任何政治因素。 在讨论敌军投降细节对,我将会很高兴看到美军司令官听取参加讨论的贵方军官的经验扣忠告,然而我不能同意任何以我完不理解的理由反对并禁止探讨敌军投降的可能性。 有人认为,已经谈到的可能性不会带来多大收益。但为避免发生误会,请您向有关的苏联领导人解释我们为实现美军接受敌军面降而毫不拖延地采取迅速有效行动的目的和必要性。 我相信,在苏军战场如出现此种可能性时,您也定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并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情报机关上校马莫维被中心从延安派往南京的另一个原因是那边想了解盟军对一些著名科学家采取的奇怪举动。 为情报机关工作的研究人员的详细探问引起了研究利用核裂变为基础制造新式武器的可能性的法国科学家的不满。 尤其是那些物理学及受到的探问最多。他把英国人和美国人看作反对战争的盟友,因此乐于同他们探讨各种问题,但当他很自然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时,美国人却缄口不语。 “这是不道德的”物理学家当即指出,“谈话变成了审讯的手段。可我是中国人,是反对战争的成员,而不是俘虏。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爱国者,我不能让我的祖国在科学进步中落后。如果你们无法解释你们对我的工作感兴趣的原因,那么显而易见,你们在搞自己的方案、不想与我们合作。可见你们打算阻止中国取得她所应有的世界地位。那样的话中国除了指望俄国之外别无它路。我们的将军会赞成我和我的同行的观点的。” 美国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其他国家讨论与这个方面有关的问题。这是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迷。很难说美国人是怕德国人还是更怕苏联这位盟友。显然,这不能不让克里姆林宫警觉起来。不过莫斯科更关心的是美国情报机关在其他地方的神秘行动。 同政治朋友共进晚餐后,他回到家。吃饭时老蓝提出了一个警告盟国的大胆计划:把有关新武器设计工作的情况泄露给那边。他心中一直在权衡利弊。他准备采纳朋友的建议。 是的,他的确仔细考虑过了,如果帮助对方的情报机关了解到比它所了解的还多的情况,就将使那些能够决策的的人物之间出现十分冷淡的关系。对于同行和他的同僚所提出的未来设想来说,他们之间的任何冲突都是有利的。其实他们双方都是变化无常的人。他很清楚,一方会就方案提出直截了当的问题:“为了什么何种目的针对何人从何时开始”他推测,另一方也会做出答复。总统身边的人自然会找出一些十分圆滑的漂亮话。很清楚,方案的负责人王将军可以拉上自己的所有强大的靠山,从小兵到总司令。把大部分资本投入核工业的百万富翁的班子也可能向接近高层的人施加必要的压力。 让知道,美军刚刚进攻西西里岛,然后就派间谍和科学家同先头部队一起出发。他知道,那边把许多物理学家运回美国,关押起来,仔细审问。他知道,他的人差一点第一个冲入巴黎。他知道,从二月底起,将军的小分队就潜入其他国家境内,开始执行猎取物理学家以及他们的资料、图书和袭击矿石仓库、“重水”贮存库的计划。 打入有关部门的情报局的人告诉他,近几周来方案负责人越来越担心提炼和工厂的命运。这些工厂所在的地区肯定要落入俄国人手中。 他对将军的胆识给予一定的评价。这个王将军对注定要落入俄国人手中的那些工厂采取了大胆非凡的行动。原本正在这座工厂里进行着很有前途的研究,并已提炼出了钠和钍。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王将军找到美国空军司令,和他的情报人员一起仔细制订了一个引入注目的计划;为了使俄国人放松警惕,在同一天、同一时间对两个目标进行猛烈袭击,空袭目标附近的参谋部和工厂。对那边的轰炸是为了转移别人视线,并安抚盟友,而六百架“空中堡垒”足以把那些可以使俄国人得到的工厂从地球上抹掉,这才是主要的目的。 空军司令极慎重地组织了这次空袭,因为将军下达了“务必立即满足王将军的请求”的命令。 一九四0年三月王将军手下的小分队空降到目标附近,包围了那个地方,抓获了一批德物理学家。 在审讯时,物理学家交待了他那些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资料存放在盐矿的巷道里。 王将军的人凑在地图前,发现俄**队离这个地点只有三公里。在发给华盛顿的密电中,王将军的人要求迅速在那一地区实行空降。 王将军拿来了报告。马将军支持他的建议,但国务院表示拒绝,借口说那边不会容忍如此公开的不友好举动,由此可能产生政治纠葛。 王将军暴跳如雷,“你们要明白,一旦方案变为现实,我们解决一切政治纠葛就要容易一千倍,如果我们手里有家伙,那边就不敢和我们争吵。归根到底,只有实力才能保证稳定。” “等你们有了那玩意儿的时候,可能已经用新的方法来评价政治可能性了”他得到回答,“现在我们必须遵循火药外交的原则,而不是其他外交。” 同老蓝分手后的那天夜里,他始终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思路始终围绕着通知谁去执行的问题。他会寻找机会放出风声,接着马上会传到那边。 “可那个家伙会怎么做呢”他不止一次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如果那个家伙对那边开诚布公怎么办如何应付难道是老蓝说得对,我们只有一个出路,一个最重要的实施外科手术的出路难道政治把残酷作为消除障碍的主要手段难道不能妥协” 他明确地做了回答:是的。同那边妥协的确是不可能的。他是个理想主义者,象孩子一样,相信善意可以解决一切,而这孩子似的人依照法律还可以有四年时间说服别人相信调解,让人们去思考,而不是怒发冲冠。 “胡佛”他终于在心里说道,“我需要胡佛。我还不知该怎样同他谈,我还没想好这次谈话的方式。但我明白,我必须问他:如果有人推荐您去做领导助手,您怎么办” 他了解那个人。他知道,他这位“兄弟般的对手”会做出什么反应。只应当下定决心,非常明确地告诉他:“与其说是带领我们战胜敌人,不如说是向那边投降。” 李广元跨进常凯申的房间,常凯申伤心地摇摇头尔后满面狐疑地冷笑说:“您有什么收获呀,您欺骗了可怜的勤务兵。有多少回您在家过夜三次五次怎么回事您找到了百万法币的金库啦得到其他国家的护照,可以不经检查到世界各地去啦” 李广元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香烟:“我有个建议,分队长。” “讲吧。” 空袭警报又一次可怕地响起来。 常凯申说:“到地下室去吧。” “瞧您说的,我无所谓。” “只有傻瓜才不会害怕,可您不是傻瓜。” “我是宿命论者这是一回事。” “那我们就留下。喂,您有什么建议” “把我关进我呆过的监狱,那里有我的房间。早上我出去干活,晚上回来坐牢。不过要根据您的部门的决定进行,免得在被红军或者美军逮捕之后把帐算在我的头上。” “您打算活下去”常凯申问,“恩。” 常凯申几次控制住自己,没有脱口提问,如果他常凯申开始帮助李广元为敌人情报机关效力,那还需要等待什么他好不容易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他内心不时而起一种坐失良机的感觉。他觉得机会就象在漏沙计时器中流过。假如诗人曾有过这些感觉,理解了这种独特的残酷性,那他就绝不会写出这样的诗句:“停住吧,瞬间。”这句话多么可怕,它产生了幻觉,然而时间是无法停止的。表面上是可以的,但没有比表面上的东西更可怕的了。常凯申曾经想仔细研究一下李广元个人的档案,好弄清他第一次接触那边是在什么时候,在哪个方面,在什么事情上那边控制了他。但是李广元进行活动的那些城市已被占领,他的档案保存在主管国外组织的部门,因为他是在国外参加的运动。在仓库的案卷中翻这些纸片毫无意义,它所提供的情况只是:“有自制力,北方人,值得注意”琐碎的小事,算不上材料。 220 会面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常凯申自己明白,他应当问李广元同**的关系,要求那边提供保证,作为为他们做事的交换,中心的答复定会是否定的。无疑是否定的。也许他们会保留他的性命,难道呆在监狱里等待末日,这就是生命吗?不,要保证正常生活就只能富希望于政治解决。 詹国强和梅思品在同西方进行谈判,如果他们成功地签订了单独媾和协议,那么他常凯申就可以在阳光下有一席之地,平安地到中立国去。在不同银行的存款单他用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九个。他还有七份护照放在保险柜里。如果詹国强的“救生”行动失败,就让吴四宝参加进来,让他去找那边的高层,用部署在南京方向的6个师的实力作筹码,把这些部队调往其他地方。可是和**在一起,也不用害怕被打击。那么在两三周内军队就会掉到沟里去、吴四宝很困难。他必须把汪未经留在南京,而不是前往其他秘密的地方,这是第一点。他必须使汪未经把权力交给他,而不是按照党在一九四0年做出的决定交给詹国强,这是第二点。第三,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搞掉总参谋长,换熟悉**的将军。而他常凯申则必须进行环形防卫,以实现这一构想。所以他有责任在不超过明天的时间为吴四宝准备好诋毁拦阻者的材料“他们是悲观主义者”,“失去了对伟大的国家精神的信仰”。所以他无权向李广元提出那个几乎脱口而出的问题:如果他开始为延安效力,是否能得到关于他常凯申不受侵犯的保证。因此他必须要同李广元这条渠道打交道,使之变为捍卫自己的战役的可靠因素,以此恫吓那一边,迫使延安考虑今明两天他们同西方单独媾和的协议即将签订,那时将有七个师调到东线,投入南京之战,而且将赢得这场战争。对于已经受了四年战争煎熬的红军来说,这可能是一场震动,后果难以预料。詹国强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主意:叫他的人从海报告,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他们与西方之间产生了严重磨擦。常凯申的间谍已打入那些政府在伦敦的人中间,是通过一个商人同他保持联系的,此人已被76号特务用五幅抢来的名画收买。给间谍的通知前天已经发出,这意味着今天或者明天在那边人就要开始向大人物身边的人施加压力了。如果关系的牢固性不可靠,要集中力量进攻是一件困难而危险的事。 是的,他无权向李广元促出使他不安的问题尤其是在现在,能看到全部电文的时候。菩萨保佑,情报中心也使用同一密码拍发电报。他在阅读时能轻而易举地破译出那边的指示和询问。至于是谁拍发的电报,特科还是情报局完全无关紧要。 李广元是这场游戏的宝贵的目标,应当予以重视。任何一个可疑的举动都会给常凯申带来致命的打击。 “说说吧,您为什么要编我那天真善良的勤务兵?您让他在精神放松了警惕,您要干什么?” “要是人家盯着我看,我就不好受,我会语无论次干傻事。如果我开始做别人的工作,却发现您的勤务兵无聊地呆在汽车里,我就什么也干不成。” “您可以把他请到她家去。怎么?那儿没有其他房间?” 李广元笑了起来:“那我就设法干事了。” “她长得什么样?” “您没看见过?” “从照片看,她很可爱。”常凯申半真半假地说。李广元马发现,他的回答巧妙、准确。 “她本人更出色。”李广元说。他认为最好别听到常凯申做出同样的回答。常凯申是否和这女人发生了关系?那个女人向他讲起过常凯申。可他对常凯申说,自己开始同她工作,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让她承认,是谁让她在外面做事。有时应当回避其实情况,因为知情过多只能碍事。 “您几时派她出去?” “明天就可以。” “为了行动进展迅速,请保证她的经费。从她的档案我了解到她会开车。让她在国外买一辆车,开车去接头,最好在佛伦斯堡、那里与我的办公室有直线联系。我不相信外国人。那里到处是英国人,他们在技术方面是行家,会在某个地方安窃听器。但愿他们向级报告。不然的话还得要逐级报;从军土到中尉,每个小尉都梦想成为尉,他不会把情报交给少校,而是交给有用的人,那我们的计划就落空了” 常凯申等着李广元表示反对。他有理由这样做,因为一个女人很难在渡口到那段糟透了的公路开车跑几百公里。他,李广元,是驾车的老手,他很爱鼓捣汽车,二十四小时里他可以到那边跑一个来回。然而李广元没有表示反对。 “我曾经很担心,”他说,“您会逼我一周内跑两趟,搞得精疲力尽。” “可您说我不重视您。我很器重您,让那个人或者确切地说是个傻子去吧。周游这个国家是一种乐趣,公路旁有一家家饭馆,可以提供美味的肉食,而且不必在歼击机攻击时慌忙地躺在排水沟里。但是您必须和他去两趟延安,我无法委托其他人同他联系,无论是我还是詹国强,您明白。请不要反对,去那里很近,您要约他见个面。哦,关于我们在音乐会后谈的事,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觉得,”李广元答道,“您所说的那些问题无法回答。” “为什么?” “因为詹国强和您都没有诚意。也不知道细节。他是面人的宠儿,他在打自己的牌,他可以绕过您。为了完成他的委托,我需要尽可能更深人地了解他的秘密。显然,他在利用我,作为一只诱捕用的鸭子,他让情报局和特科把箭对准我。我觉得倘若那个女人和她的手下成了我的朋友,并开始出色地工作的话,许多事情就可以搞清。是您说的,我向詹国强询问那些无耻勾当等于毫无价值地在他的办公室送命。倘若注定要死的话,最好让我知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着.”常凯申嘴里咕哝了一句,又说:“所以您必须考虑两条路,一条是这个女人,另一条是在延安的。您要到那里和自己的人接头,不知为什么我深信,只有在延安您才能深入地工作。” “我相信。”;龚玉心中想,“他向我敞开了去延安的大门。也许,我有些大惊小怪?如果他怀疑我,绝不会提什么延安,延安和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那又怎样?最后就这么办” 常凯申看了看表,从桌旁站起来,走到鱼缸前面:“鱼比人更守时间,李广元。我应当成为一个心理学家,而不是警察。如果我的父母有钱供我大学,我会成为一个科学家。您的人怎么样啊?” “您已经听说了?” 常凯申给鱼投了些食,对着那条最灵俐的鼓眼泡鱼笑了一下,回答说:“还没有。昨天我们送一个营的小伙子去高地。所以各个部门班都晚了十五分钟。也许会马把材料送来。不过,您亲自给我讲讲吧,您干得漂亮。我仔细研究过您同报务员的对话,水平真高。” “您把所有做俘虏工作的人都录了音?” “瞧您说的,是挑个别的,经过挑选。” “在什么人中间挑选?” “最聪明的人,李广元。可要是这个人摆脱你们跑到延安怎么办?” “我们扣留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绝不会逃跑。让您的人到马路去要孩子们的证明,并给他妻子搞一份新护照。。” “您想放掉他们?” “我想让他相信我,我答应他根据他完成我们任务的程度决定是否让他全家离开。” “如果他跑到东北去找俄国人,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他们,要求为他们效力,请求他们帮助他全家呢?” “他们怎么帮他?给您写信?向大使提照会?” 常凯申大笑起来:“您要在牢房里继续做他的工作吗?也许您认为有一处秘密住所更好些。” “现在您显然很难有饭菜可口的住所。” “不要惹76号的老常生气,亲爱的朋友,即使是占领者进了城;我也起码保持有十多个完全可靠的窝。您为什么要向我请示?自己去干好啦。您知道,我可不是您的军师,象一条蟒蛇,从头到尾一环环组成。” “我认为三天之后可以送他到封锁线。我想我没有必要立即去延安。他要有两天的时间建立联系,去找他的同志和朋友。” “可是我认为,您务必从一开始就与他形影不离。当然这要和好伦堡商量一下。不过,如果您想征求我的意见的话,那就请原谅:不能对他撤手不管,当年我的人带他去武汉时,就始终看着他。” 詹国强耸耸肩:“我绝不会把他单独撒出去,一开始就可能出现不可控制的反应。他在我这里呆够了,会去投靠美国人或者俄国人。这是最可怕的事情,莫斯科会了解到一切,我们最后的希望就耍落空。” “谁来和那边联系呢?常凯申要我在安全的地方同她联系。” “她准备出发了?” “是的” “你们要说好,五天之后您在约定的地方等她。这种情报最好从我们的使馆发。她的联系是惊人的,在各大学部有联系。不过眼下这些地方也是一团槽。人们在等待我们的毁灭,整个世界都在等待,不过有许多人害怕我们毁灭。请相信吧,那些人不会妨碍她的行动,再说她找的不是别人,而是可靠的关系,她也不会去大使馆,要去也只能是我们的办公室。” 詹国强把李广元送到门口,象往常一样拉着李广元一只手,用柔和的音调问:“假如缪常凯申突然派自己的人去找俄国人,向他们献我的头,还有汪未经、丁末村和您的头,象您认为的那样,去同俄国人接触呢?” “我认为不会”李广元毫不迟疑地用平稳的语调回答,好象心中已经思考过“他们对您更感兴趣。” “我知道,不过我没向那边派人,我是南方人,可常凯申来自东北农村,而且我听说,他的母亲是苏北人。他隐瞒了这件事,因为所有苏北人多少都算是**。那么,您认为对他来说,目前还没有料到来自背后的打击?” 李广元耸耸肩:“天晓得。我想,大家都没有。次您对我说,假如挑选的人在延安背叛了我们,我就要对自己脑门开枪,而且在此之后您才真的告诉我这项工作的实质我准备为次牺牲。 “我想试一试全面摊开这张牌,李广元。我决定用我们手里掌握的东西做一笔买卖,作为交换条件,我打算要求西方保证我和您的性命,并且保证我们的和平。不过,为了避免丁末村或者常凯申又要开始反对我们的下一轮活动,尽管我和常凯申已经握手言和,我要向那边提出第二个很容易接受的条件:把每一个人都开个价,而不仅是**。价格用发动机的功率和燃料的公升数计算。一句话,我要向军队提供汽车,我们要帮助前线,手段是否正确要用目的证明。把爱国主义加以伪装比在南京采取行动更为可靠。只是,我现在害怕那边,只有那些游击队能破坏我们的行动,如果它重新对我们施加压力的话。” “您认为,他们会施加压力?’ “别提啦,”詹国强说,“情报不是伪造的,非常可靠,来自伦敦。好啦,现在您全都知道了。我等着您做完他的工作,从那边向我报告准备在什么时候同我和梅思品会晤,这是一。您做完她的工作后要报告他们推备在何时从日本前往南京,这是二。好啦,祝您成功。” “谢谢您的祝福。但是这远远不是全部,队长。我想不明白的是通过谁去找那边的人?他怎么办,去打电话?就说:晚好,失生,我是南京派来的间谍,我有个解救在76号监狱里**人的主意,不过为此您耍付给我二百辆汽车和汽油?” 詹国强象平日一样愉快而有感染力地笑了起来。 “听着,李广元,您是个幽默的人,善于这么伤感地开玩笑,让人无可奈何地开怀大笑。谢谢,亲爱的,我好象在汤山洗了矿泉浴。不,我们的人当然不用给任何人打电话。他们完全不用接触。他有他的地位,那边的人尊敬领导他们国家的人。和您在一起的那个联络人会给他打电活,请求他接见地下活动的代表,这些人与卫队蓝衣队和警察中的健康力量有关系,有可能拯救不幸的人。在此之前,告诉他救人的价格。一开始他要报—个不很大的数字五百万法币。那边会表示拒绝。我认为,提出释放一大批犯人的条件之后,他会同意付二百万法币。我想,他对释放哲学家、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不感兴趣,因为不喜欢竞争者,而且有许多搞科学的人向往马克思主义。我看内心深处感兴趣的是让我们除掉那些人中的唯智论者,对付他们太麻烦了。至于说那个美女……” 李广元打断了他的话。他明白,詹国强在内心深处已被彻底击垮,他需要平衡,这作他才能从中汲取一点未来的希望。 “她是您的人还是常凯申的人?” “她是您的人,李广元。不用再发挥寻求真理的人的作用了,他们都是些歇斯底里的人。热爱真理的人总是诞生在被压迫的民族中。自由的人不是在探索真理,而是在证明他们自己。个人是现实的最高真理” “妙哇,把这段话用打字机打好,送给您本人。” “您疯啦。”詹国强一本正经地说。 “我有嫌疑人的报告。”李广元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没有拍下副本,这是他们谈话的速记稿,自己看去吧‘詹国强作为一个竞争者,’关于那个女人,您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丁末村离开吴四宝后,连保安总局也没回,就直接前住江浦码头那边的监狱。他受委托的事要求他必须这样做。 吴四宝在小屋接见了丁末村。他让副官从餐室拿来好的西湖龙井,一瓶苏北洋河产的地道的洋河大曲,一些腌老鹅和糖霜西红柿。他倒了一杯浓香的家酿大曲,和自己的下级碰杯后一饮而尽,然后说:“知道要您干什么吗,伙计?”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部长。不过,如果这件事我力所能及,那我一定去做。” 吴四宝淡淡一笑:“就任务的种种奥妙之处而言,这是您力所不及的,您要到监狱去找将军,对他这样讲;‘卫队的一些叛徒毫无廉耻,妄图同您的朋友协商,在他们释放犯人之后,保证他们个人不受侵犯。为此,这些叛徒打算拒不服从领导,并阻止忠实的卫队员执行处死全部犯人并用汽油焚尸不留下痕迹的命令。显然,他们已经得逞,有一部分人已经到了延安和西北,谈判还在进行。这样,在不久的将来谁也不会需要将军您了。您的过失已被证实,只是由于我,恩斯特?;卡尔登布龙纳,对,对,您要这样说,‘您才没有被细细的钢买弦勒断脖子。所以我告诉您,如果您不同意给我列出您在中西部的据点,那么那些恶棍的坦克就将摧毁这座监狱。同您一起住七号牢房的是您的司,他在为我起草未来的起义方案。我们知道,您建立了十个大银行和石油公司,其趋势是向深度和广度发展。我们不仅希望从您这里得到银行账号和自由支配这些钱的治令,而且要得到将来能继续工作的人员名单。无论是为您还是为我,名声问题是个关键。这是重要的。您知道,我有钱,有很多的钱,但我需要有名望的实业家,他们可以立即把我的资本变成现金;不但能使这些钱万无一失地锁在银行的保险柜里,而且也能立下完全合法的户头。要么是您给我写下这些人的名字,我把您从这个监狱转移到另一个地方绝对安全,要么是我不再为维护您的性命而努力’任务听明白了吧,伙计?您清楚他会怎样大献殷勤、绕圈子吗?” “这我明白,部长我明白,您提出了一个实际我不能完成的任务。您认为,这次毫无希望的谈话合适吗?” 吴四宝又喝了一杯酒,然后说:“有位古人说过,‘巴黎值得做弥撤吗?’您是法学家、必须记住。” “恩,首先,据记载这是亨利四世的话,但我觉得法国人造不出这样的句子.应当在古罗马人那里找相似之处。” “那您去找吧。最后您要暗示您了解一切,甚至连那美男子送老将军进监狱时的窃窃私语也一清二楚。您完全有可能告诉他一些名字,为什么不呢?您要对他说,‘詹国强已经坦白了一些,他会全盘说出的。而且您也明白,他为什么只能这样做,您是否有必要服离尘世、成为被自己门徒战胜的人?’这就是我要对您说的话。祝你好运。” 丁末村迎面向他走去.他笑容可掬,伸出了一只手。对方探询地用带着几分疑虑的目光望着丁末村的眼睛。他握住伸过来的手;丁末村发现.这位将军瘦了,太阳穴和耳侧的皮肤干巴巴的。 “还是不让您散步?” “唉,”蒋俊回答,“这大概是我遭到的最痛苦的惩罚缺少两个小时的散步,我完全成了一个病人、” “是您的朋友不允许这两小时的散步。”丁末村叹了口气,“匪徒的袭击是灭绝人性的。我们担心他们轰炸这个监狱和炸死所有人,所以让您呆在地下室里。那么我们到树林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四十分钟,现在我邀请您,您不会拒绝吧?” 221 不幸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在带将军去树林之前,丁末村走到他边,挽起他一只胳膊,以便让其他犯人亲眼看到保安总局的现任头子同原军事报局负责人的友谊。 树林中散发着霉味。积雪已经融化,露出地面的幼芽显得那样纤弱,这是因为它们果在地下的时间太长了,如同本人躲在避弹所一样。今年发出的嫩芽格外大。柞树林好似梦幻世界,空的,林中没有人声,也没有马达轰鸣,只有松鸦在尖声叫着,回音很大。灌木丛里的鹈枭在可怖地厉声啸叫。 “在叫喊死人呢。”丁末村说,“鹈枭是一种不吉祥的鸟儿。” “在狱中待了一年,这些声音对我来说好象都是幸福的象征。”将军喊道,“喂,说说前线的况。我们看不到报纸,甚至连张纸片也得不到。” “您自己怎样看呢?在您看来,英国人和美国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俄国人又在什么地方?” “我们要把人阻挡在长江。”将军思付着说,“西方军队显然正延南面向东京推进。” “还有北面”丁末村说.“暂时被阻止在黄河,我不认为这能持久下去。” “照我的理解,您是带着建议来找我的,到底有什么事?” “我想最好听听您的意见。” 他停住脚步,双手抱在脑后大笑起来:“应当处死犯人的人来找犯人了,不过这倒符合骑士的礼节我成了‘先生’,而不是52号犯人。丁末村,和您一起散步的功夫,我明白了您有话要问我。摊牌吧,我们试着达成个协议。” 丁末村点燃一支烟,两眼四处打量哪里可以扔火柴梗村子旁的树林往往成了垃圾堆,扔着各种包装纸和空罐头盒。他没有找到地方,把火柴梗装回盒里。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好的征兆,必须摆脱忠于理想的那个的影子,可他做不到。他慢慢讲着,几乎是逐字逐句复述吴四宝许他讲的话。 他听着,没有插话,赞同地点着头,忽而加快步伐,忽而驻足不前。 “就是这些,”丁末村最后说,“这就是一切。您要做出决定。” “我当然可以列出一连串的人名、银行帐号和识别暗语,好让你们打开银行的保险柜。不过要知道,这意味着我将迅速而无条件地被处死,大队长。唉,我知道您信奉的原则贪婪,自我毁灭,带有目的的品行不端我可以向你们提供名单,但请相信,如果你们想取得成功,就必须象在不久的将来保护你们家庭一样保护我。但是您不能违背自己的意志,这就是您的地位的可怕之处,我年轻的朋友。” “有两个况您说得不对,将军先生。其一,除掉您,我就要担当使我们的人带着识别暗语去银行上当的风险,因为您完全有可能事先与银行谈妥了所有方案。其二,除掉您,我将失去很多,您在那里的势力是众所局知的。那边是我们转移到国外之前的最合适的暂时立足点。” 他摇摇头:“您没有全面地考虑好如何同我谈话,老丁。我这样不拘礼节地对您讲话,您不生气吧?” “我对此感到高兴,将军先生” “您看,多好呀那么您是屈从于某种命令来到这里的。您自己没有决心找我,我太了解您了。这一年半的时间我十分仔细地观察了您的工作。很可能是吴四宝派您来的。您不会使任何人为难。既然暂时同我们驻外使馆有无线电联系,那么军队就可以用自己的密码发电报给各个国的武官。您的人将派出带有我的指令的间谍,您不珍惜他们的生命每一个自重的报机构都有一批为保证重大行动成功愿意赴汤蹈火的人。 就是说十后天您能得到归自己使用的帐号,并安排同我的有实力的银行代理人接触,以便合法地把自己的黄金交给他们。这是第一种况。按照第二种况,在我们消灭时,我们的关系是有实力的,后来他们又进行了反对的把戏,以防止他利用最高统帅的声望,实现他登陆的没想。现在时过境迁,既然已控制了暴躁的家伙。这意味着我的能力明显减弱了。政治中最宝贵的是时间,只有实力是客观存在。不过,如果我从您那里得到保证,使我相信您在远东方向需要我,我成了有用的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需要什么保证?” “作为合作的第一阶段,我写出你们感兴趣的东西,我们正式拟出一个协议。退路已经没有,国外现在绝不会理解我,在警察机关那里我是声名狼藉的人。您把我的报发往那边,我为您准备你感兴趣方面的工作” “有的地方排除在外。如果我们达成秘密合作协议,我们现在也无权为自己的朋友同我的人会面而庸人自扰,因为这意味着把您的关系、您的公司和我的人拱手交给敌人。看起来对谈话没有准备的是您,而不是我。要么您相信我,让我们一起考虑未来,要么您不相信我,我只好奉命行事。有两天思考时间,星期六十二点以前,我再来找您。” “今天能做的事别拖到明天,况且我们散步还没有超过一个半小时。这多么令人愉快呀,再给我十分钟,亲的我准备马上就写,一点也不耽误,我需要大约一个月时间说清重大问题,并付诸实施。” “将军先生,”丁末村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在您这种处境,最危险的是玩得忘了时间。不应当您也明白,一个月的时间对我是不合适的,这一点我和您都清楚地知道。为什么您要用三十天时间换取您了解的况?就是在一个半小时内您写出的一星半点东西,也不能解决问题。两天是个不坏的期限,两天里能发生多少事哇。现在每一分钟里都孕育着意外的事发生。” “嗯,您怎么啦,要让别人知道您和我的谈话吗?” 丁末村用鼻子哼了一声:“您在恐吓我吗?我被恐吓包围着我自己准备起草一份报告,将军先生,就在您与报机关代表接头并进行十分危险的会晤时,我的保险柜里就已放进您向敌人提出必须同敌人接触的报告副本,那里面提到在会晤时可能‘有意想不到的转机’。您是个狡猾的战略家,将军先生,不仅把您视为老师,我任某种程度上自然也是这样。” 他谈谈一笑:“这是题外话,亲的,请完全坦率地回答,您真的认为,汪未经那家伙有才能在达一次使国家摆脱危机吗?别看急,等一下,如果您仍然劝自己相信这种事会发生,那我们继续谈话就毫无意义了。但是如果您决定让自己去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的话,那么您显然面临选择今后的道路。我明白,在对我的报和我所了解的况发生兴趣时,您想的是什么,正象您乐于指出的那样。要知道,如果您一年前亲自镇压搞叛乱、暗杀、投奔外国、解散政党的人,那您就可能成为民族的救星,您和您的同僚也就会依然留在国家机器的关键位置,保证这部机器与布尔什维克匪徒对抗。” “将军先生,我是作为一个政治家来找您的,而不是一个变节者” “请把‘变节者’一词换成‘灵活的经验论者’。任何一个俱乐部都将接纳您。老丁啊老丁,现在已无法使个人成为民族未来的化。” 丁末村看了看表,掩饰着惊慌失措的窘态。他的话正是两天前他心惊跳地想到过的,那时他刚从詹国强的司令部回来。闪电不时在东方闪现,潮湿的风从海吹来.他耳畔似乎还回响着全国领袖的奇怪的话:“丁末村,国人在考虑自己时要考虑国家的未来。” “不,”李广元听女人讲完后说,“根本不是这样对我们的朋友谈论签订媾和协议可能遇到困难的说法,您的反应太有限了。您是女人,有一种激动的绪。您的父亲是人,因此您的心有一部分属于中国。您应当进攻,把民族从灭顶之灾中解救出来,您必须指责那边无所作为,您要小心翼翼地逐步指出这个真理。真理是无法标示出来的,要么是人们说出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要么是说假话,或者或者不会有第三种可能了” 女人目不转睛,痛苦地望着李广元,嘴角上不时浮现出一种可怕的与众不同的笑。 “心的人,”她说,“别那么严厉地责备我,女人是最听话的学生,所以她总是重复男人的言行。我不想说我丈夫,他是个不幸的小人物,但他是我报工作的启蒙教师。我在模仿他的手段,明白吗?小时候我练体,教练成了我的上帝。假如他命令我从窗口眺出去,我一定会跳下去。突然间您来了,聪明善良的男子汉,有些象教练,讲真话。” “不是总讲。”李广元生硬地说。 “那么说,就是您的谎话非常可信。您很会开玩笑。好好地听着,别教训人,要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您瞧,我象只猫似的依偎着您。” “最好象体运动员对待教练那样依靠我。” “随您怎么说。” 施季里茨站起,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号码:“您好,勤务兵,看起来我今天也不能去,您可以准备一个人的饭。” “您在哪里?”勤务兵问。 “您的上司许您这么向我提问题吗?” “不,是我自己。我在担心。” “您是个可的小伙子,别担心。一切都很好,有三个冲锋枪手在保护我。明天我会给您打电话,也许十点钟去。请把我的灰色装熨好,再准备两件衬衣,一件灰色的,一件白色的,领带嘛,随您的便。请把鞋擦好,那双黑色尖头的。” 勤务兵感到奇怪:“尖头的是厨房的那双吗?” “您已经熟悉了,对,就在那里。还要做几个夹香肠的馒头,我准备进行一次让人很疲劳的旅行。” “我不明白,要做多少馒头。” “要露破绽了”李广元发觉,“全暴露了,这可真槽,南方人不吃馒头,更别说‘几个馒头’。不,可能说的,不过这表明说话的人不是南方人或者不是纯粹的南方人。我应当说‘做七个馒头’,这才合乎规矩。要让常凯申明白,我为什么说出这句纯北方人的话。” “难道您的上司设告诉您我和一位太大一起走吗?白天我们吃三餐,每餐两个,一共六个。难道这很难算吗?回来时我一个人,就是说夜里吃一次,早晨再吃一次,假如能在车里睡,在路上不遇到轰炸,最后的数字应当是六加四,一共十个。假如您的灵敏这样差的话,我相信,那您也不会知道暖瓶里该装多少水吧,装上六杯。” 勤务兵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那我在路上吃什么?上司命令我送您和您的旅伴。” “在您的上司没有改变命令之前,您就再做六个馒头,装满另一只暖瓶。” 李广元放下电话,打开收音机。播音员正在播送新 闻:“我军英勇的坦克斥击退了东方壁垒的全线敌人,黄河堡垒这条牢不可破的防线是匪徒的死亡地带。往西线进行着局部战斗,军队遭到重创。我军英勇的飞行员击落九十二架敌机,击毁三十四辆坦克和三个弹药库。在伟大思想鼓舞下的我军士兵是忠于国家,胜利正在不可逆转地到来,尽管精疲力竭的敌人在做最后的顽强抿抗。” 新闻播送之后,播音员宣布下面是小戏剧节目时间。宣传部副部长特别喜黄梅剧,所以节目编辑在每天的节目中加上了这类音乐节目,有时一天播放两次。近几个月,空袭是那么频繁,但每凭证供给的口粮仍是少得可怜。下令意识形态专家播放三十年代初的曲子“至少让愉快的音乐使人们感到高兴”宣传部部长说,“要经常提供有吸引力的节目,要多搞些歌曲,这些歌曲没有思想,可以转播欢快乐曲,哪怕是爵土乐,要预先配好解说词,这是来自我们亲邻邦的旋律。” “您喜欢吗?”女人发问,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李广元边。他感到轻飘飘,若有若无的呼吸。 “您讨厌吗?” “我是随大流的人,如果您喜欢,我也喜欢” “您有没有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 女人好象遭到了打击,愣住了。李广元没有转回,但想象到了她的样子。 “您为什么这样问我?” “因为我们即将开始工作,所以我必须彻底搞清。” “您不了解我?” “不是” 李广元转过,双手扶在她的肩上,李广元轻轻地说: “他们把窃听器安在哪里了?” 女人转过,目光投向那座大台灯。 “窃听器时刻都开着吗?还是在开灯之后?” “随时都开着”女人轻轻说,“不过,您显然没有注意,您来的时候,我拔掉了插头。所以您在睡梦中说的话只有我听到了” 他们下了车,站在街道上。李广元问: “我梦中说的话您全明白吗?” 女人摇摇头:“保姆没完全教会我她的国家的语言。” 餐厅里手风琴手正在演奏。根据宣传部部长兼首都卫成长官的命令,所有餐厅必须营业,物品和酒敞开供应,无需凭供给证。 李广元叫了一瓶葡萄酒,他更偏国外酿的葡萄酒。战前,他常常在星期天驱车去烟台。酿酒的农民告诉他了干这行的风险。 “女士,我想为您真诚地帮助我干杯,祝您成功。” “我是个迷信的人,不为成功干杯。” “那我简单点,为了战争一结束您回到这里干杯。” “这样对待别人是小人的行为,尽管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过,这到底还是小人的行为。他能活下来,只是由于我给你们做事。” “他死了。那笔骗了您。您的丈夫死在监狱。他们交给您的那些信是您丈夫死的一星期写的,他们他提前写好期,明白吗?” 女人点点头。她的眼眶刹时间充满了泪水,下颌在颤抖。 李广元见到一位年轻姑娘走进餐厅。她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大厅,目光停留在李广元反映在镜子中的影上,然后又望望女人,漫不经心地在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李广元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低声说:“人家在看我们,现在他们要听见了集中一下精力,我请您跳舞,那时候我们再谈,好吗?” 他明白,进来的这个姑娘说明他受到了全面监视。负责监视的部门有一半人参加了卫队,被派往高地。李广元在保安总局走廊听说,负责监视的部门建立的“信念与美”组织中吸收了最优秀的姑娘参加他们的工作。无意之中陷入了这个谋环境,使他把两件事实联系起来,并迅速而准确地做出了结论:目前他走的每一步常凯申都了如指掌。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就意味着,常凯申了解他的报务员的住址。 “这个年轻的报务员完全可以成为我的助手”常凯申一边同她缓慢地跳着华尔兹,一边想,“对我近一个月的行踪了解之后,根据姓名和地理座标,他们可以判读我的电报。天啊,我还怎么相信她这个女人?很明显她也参与了他们的谋,但是她与他们的关系程度如何呢?她是个聪明女人,这有利于我采取行动。她聪明,意味着她不会没有觉察出那个让这里的人聚集起来的彻头彻尾的谎言。这可以掩盖,但掩盖不住,因为到处且耳目。一个聪明人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些兔子耳朵。她有自己的不幸,女人的不幸。十分聪明的人可能遭受不幸,何况一个不曾生育过的美貌女人。然而,如果是这样,如果那边首先明白了这一点,他为什么不培养她来对付我呢?他是个机灵小伙子。不过这是做不到的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相信,这样不行。不,可以” 他反驳着自己。由于强忍泪水,她的子在发抖,尽管她的眼睛是干的,唯有脸颊颧骨那个部位显出了红晕。 “这不仅是可行的,而且在目前形势下是必须的,因为这里在策划一个显然对我的同胞十分危险的谋。然而我还没有弄清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够弄清它,不管怎样我没有权力不去搞清楚。” “嗨,”他悄声对女人说,“无论是今天还是明天,在车上我什么也不对您说了。不过您必须集中精力记住。现在我告诉您的话您在边区一下车,仔细打点之后,去买一辆车。就在加油站附近,执照会马上办好,然后您开车在城里兜圈,随后开上公路,在一个小镇上住下来。只剩您一人时,除了您必须给我发的那封电报,再发第二封。记住。‘有机会速寄我的安眠药来,否则我将彻底病倒。’记住了?” 女人摇摇头,一颗泪珠迅速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下一轮舞时,我再给您重复。您必须这样。您和我都需要这样,也许尤其是您。” 女人记住的那封电报不会被破译。这是报警信号。收到电报后,中心必须决定李广元下一步如何行动。因为他报告他显然己被敌人发现,但他仍在执行他们的任务,其内容他并不清楚。他要开始应急行动,不过他警告说,尽管现在他发给中心的有关同西方谈判的全部报都与事实相符,但却是常凯申一手策划故意泄露的,其目的是为了让敌人首先得知这个报,而不是别人。 街上没有盯梢的。李广元把她送回家,答应她半小时后回来,然后驱车前往报务员住的街区。他受到监视这件事使他完全相信,常凯申了解他的第一次登门拜访。 222 谋划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报务员高兴地迎接他,又建议喝一杯茶。 李广元谢绝了。 他抱怨了两句,随后把中心发来的密电交给李广元:“请进一步提供报。在被否定之后,与西方谈判的幕后人是谁?谈判将在何地进行?能否至少报告一个参加者的姓名?为了搞清您目前处境的复杂,请尽可能经常保持联系。” 李广元把一份密电交给报务员。这是危险而复杂的反措施的第一步。他决定开始采取反措施,不等联络员了。如果女人发出他那封电报,自然就暗示要派联络员来。 “我派我的人予明十九时零四分乘轮船前往边区。由于思想上的原因她在为詹国强效力,对您来说,此可能起到灯塔的作用,照出她奉命结交的那些人。我将同他一起在路上逗留两天,然后我与您在国外联系。出于保密和对詹国强担心布尔什维克了解此事的考虑,在我第一次赴边区时请不要派联络员来:您准备存入我在银行帐号的款子,请改存入您在指定的银行。” 有关“那笔款子”的一段话事先没有和中心商定,但从这些话的含义中上级可以猜到。将有人从延安去西北找她。她会口头转达他要说的话,他李广元,决心完全相信她。 但她什么也没有转告派到码头与她接头的人。三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等待着渡船。人们用担架把她抬下来;她死了。警察在有毒的杯子上发现了未曾登记过的人的指纹。李广元送她到头等舱时用过这只杯子。这是76号的人做了手脚。李广元和她刚刚离开船舱到甲板上话别,常凯申特工小组的一个动作敏徒、材瘦小的人潜入舱内,拿走了这只杯子。半小时后杯中己放了一克致命的毒药。这样一来,假如李广元决心逃离,那么无论他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将被作为一名暴徒和杀人犯受到刑警的追捕。 但是在第二天,死去的人却准确地按照约定的时间从边区给李广元发来电报,称已开始做边人的工作。 “同本人接触是不可能的,他刚刚化名去高级官员会晤。讨论在西线单方面讲和的条件。” 转发给莫斯科的这条消息属实。 报机关得到准确报:在收到密电的同一天,的确有人同詹国强在领事馆会晤。 调查局局长把“绝密文件”同律师的谈话记录反复看了几遍。预先向饭店老板订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他的人就在餐桌上巧妙地安装了特殊装置,录下了他们的谈话内容。调查局窃听了所有朋友的电话,为的是不要给完成他的的“特殊指令”造成困难。 现在两人一样子不好过,他必须要了解他的强有力的竞争者、或者说是在生存斗争中可能成为盟友的人在事业上出了什么事。不过,领导暂时没有公开指责他,他们有非凡的记忆力,他始终记得过去是干什么的。 此刻他翻动着一些小纸片,上面标有“绝密,仅此一份,应销毁”的字样。内容对美国来说是危险人物的谈话。 是的,是这样。 正是干出了他们背后的人所仇恨的事:他承认了敌对知道的政党,在那边设立了大使馆,和他们的领导坐在一张桌子前;他承认了那边拥有平等地参加战后事务的权力;他阻挠大财团为西方保留来取的必要步骤。领导的权利被抬高了。相信传说,而达正是一个政治家所忌讳的。讲故事的人可把美丽的神话讲完一走了之。 他叫来自己的助手吩咐道:“伙计,我担心我们的领导忽视个人的安全问题。对,汪未经要完蛋了,但在垂死时他可能孤注一掷。我为我们的总统担心,所以,伙计,别怕费事,今天仔细看看有关书籍,起码必要亡的调查材料,前车之鉴。” “有关詹国强认真地同那边接触的报我们感兴趁。这个人是否是那位红十字会领导人?詹国强是否告诉过您他在西方与谁有联系,是请他去找的那个人吗?这一切是否是伪造的?中心。” “詹国强是否有可能在提到名字时使用假名?是否谈到过他或者他的儿子?最后的会晤?他是否了解与他签约的人的真实名字?中心。” 手下发来了秘密报,吴四宝感到极度不安。 现在所有人认为,军队在粉碎了主要的叛乱之后,已经将军队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到了一九四二年夏季,他们已成为最强大的力量。 这种看法是正确的,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吴四宝才采取种种行动,以维持元首边力量的平衡。他利用在报刊、电台和举行大规模集会游行时发动一场强大的宣传攻势,提出了“光荣属于民族的可靠支柱卫队士兵”的口号。布置不是吴四宝计划中的一部分。他象以往一样为了纯净思想而工作。他真的认为,没有对军队歼灭的打击,将军们就会在南京占上风,因此他认真地对待吴四宝随口说出的这句话:“现在,大部分留在后方的成员必须立即派往前线,编入军队,推上领导岗位。道德上的坚定和他们崇高的思想已经被事实所证明。” 汪未经签署了一项关于军队成员加入作战部队的命令。 这样,到了一九四二年秋,詹国强在国内已不象从前那样具有广泛的基础,他的组织中的大多数军官此时正在东线和西线的战壕中经受煎熬。警察巨头在后方基础的改变并未触及保安总局。不过二十万“黑杉”小队无法与有六百万之众的“蓝衣”队相比。 现在,大部分“战士”已陷入詹国强和军方的双重领导,他们呆在掩蔽部或者营房里没有权力自由来往。这样,吴四宝的机关就成了唯一的骨干,成为事实上不受控制的国家力量。 每星期吴四宝都收到各省高官的详细报告。每个省份都有一级的党的庞大机器。 吴四宝没有向前线派出一个自己人。在各级机构工作的共有九十多万人,他们在为他服务,为他一个人。他每都能收到他们的汇报。他向他们下达重要指示,对他们进行指导。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在南京召开的有一千多名地区负责人参加的进行这种指导的会上,吴四宝说: “观在,我们的兄弟肩负着未来的重要责任,这将在战场上得到证明。你们的任务,亲的同志们,是要接过他们在后方的一部分工作,每时每刻地帮助他们,并且是共同采取行动。所有重要的问题都要向我请示,以便我能同詹国强讨论最迫切的问题。” 在吴四宝的人中间有一些人还记得。他们知道,如果没有那些忠诚的手下,汪未经永远也不会取得政权。但这些国名党奠基人的命运太惨了,他们感到心有余悸。所以他们内心惧怕处决卫队的元老,因为这些元老竟敢对除掉“卫队”战土的行为表示异议。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机关的人们把吴四宝的话理解为行动的信号卫队队员无条件服从党的地方组织的信号。 事后,当詹国强结束了战地之行返回南京时他才得知此事。在此之前,汪未经曾对他说:“我还是没有对吴四宝主动的恰如其份的好意感到吃惊。他没有等待您,而且首先向您伸出了友谊之手。我认为,现在您不会感到由于把您的精锐部队调到战场而给组织带来了损失。” 詹国强只是向吴四宝表示了一下谢意,他仇视地微笑着握了握吴四宝的手。 从此,秘密警察和卫队的地方组织必须每月向上级提交自己的报告,尽管并未做出有关的特别决定。 他的目光注视着一份文件。文件谈到在距丁末村住宅不远的夫子庙,数次记录了短波电台的工作。根据各种况判断,电报是发给美国在瑞土的谍报站的。 他要求地区报人员提供敌人派遣到这一地区的行动小组的详,但是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答复。他再次询问,人们只简单地答复“正在研究行动计划”,同时暗示,询问细节会给调查带来损害。 他认为自己有义务使吴四宝了解这件蹊跷的事。他管辖的地区紧挨着长江南岸,汪未经的后备队部署在那里。汪未经必须从南京转移到那里,以继续领导对敌斗争。此外,在苏南平原之间有盐矿“博物馆”的价值九亿七干三百万法币的陈列品也藏在这里。 这一报迫使吴四宝召见常凯申,并委派他毫不延迟地弄清全部真相。 “没有人知道这个宝库,”吴四宝说,“我向汪未经保证,世界艺术的杰作绝不会落人敌人之手;要么属于我们,要么就埋在地下,让地下水毁掉它们。” 常开始去问自己的人。 得到的答复和之前得到的答复一样仍然含糊不清。 常开始立即明白出了什么事。一定是在调查过程中出现了在文件和电话中无法谈及的人名。难道丁末村在会晤将军之后已经开始行动了? 于是常开始决定,派最可靠最机警的人去那边。 派谁呢?他?他忠实,可太蠢。他会干蠢事的,这有危险。小路?他会按他的原则去瞎闯祸,一点也不考虑后果。当然,李广元是这一步棋中最理想的人选,可是他正在行动,他需要在这里。 常凯申最后也没有决定这件事该怎么办。他给吴四宝打了电话,要求给两天的时间思考。 吴四宝同意了,尽管他的口气很冷淡,缺少不久前和詹国强说话时的那种善意。 上海和武汉两地的76号特务不知所措。其原因常开始已有切肤之感:的确,向西方发报的电台地点几乎与丁末村直接管辖的保安总局特别通讯处的位置相同。所以按照等级法,地区76号特务必须向江苏省保安处提出建议,而保安处同样必须与上级就此协调一致,避开詹国强和常凯申始直接找丁末村,征得批准对他豪华的别墅内的助手进行公务检查。这座有着高高的橡木栅栏的城堡由卫队机枪手警戒。 上海和武汉的76号特务不敢提出这个建议。丁末村显然是不会受摆布的,不能错误地估计他的反应秘密机构的人知道,在有他亲自挑选的人为他工作。因此,这件事就这样拖了下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然而在指挥部内的确有一名保安总局军官在工作,他于一九四二年十二月加入了美国报组织。 报机关负责人反复读了上校的密电,只有他的个助手知道他是“李广元”,而且也知道一起开始在国家政治保安局工作的。 负责人愤愤地把传阅文件的红色卷宗推到一边,拿起直通电话,问:“九号自作聪明地在那边搞些什么呀?” “他不会自作聪明,只是报告他所收集到的一切况。” “同志要准确的报,我怎么向他报告?我觉得您不很清楚九号的行动会怎样结束。可是现在需要的是准确的报。” 他带着这个想法前往总部。 “您想通过这一切向我证明什么呢?”缓慢地向,“我不完全明白,您的这个人发来的是什么消息?也许他在提醒我们虚采取新的更强烈的外交行动夹对付的人?或者是在暗示我们与匪徒进行接触的必要?能否让您的人回来?” “现在无法穿过战线。” 报负责人回来后,本来打算起草一份电报,要他争取回家,但是在看了从南京发回的最后一份报后.又改变了初衷,做出了完全相反的决定。 “显然,他是盘算过子的”报负责人对助手说,“不过他明白,在他同意返回南京后,他需要干什么。我们现在要把这场游戏进行下去,无论它多么残酷,既然有人不时恫吓我们,通过他使我们得知他们同盟军单独讲和的事实想吓坏我们,使我们害怕那就让各部门认真准备发往南京的密电电文吧。如果他明白我们这着棋,他就会和过去一样做出答复,我指的是他那句把钱转入他的帐户的大胆说法但是.”他慢慢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最好别让他明白,是的,正是这样,将军这个在很多大方搞地火朝天的这件事关系着几百万人的命。” “要为上面的同志准备一份补充报告吗?”报负责人从桌旁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笑了一下,回答说:“反正多多少少免不了负责任。” “我们暂时等一等?” “恰恰相反,请尽快准备好。” “这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呢?”他浏览了报负责人准备的那页材料后问道,“什么也不会有。如果不是他们用你们做游戏,而是你们用他们的话,就将给敌人带来许多好处。完全有可能抓住我们,说我们不可信,是我们而不是他们与南京谈判。这件事会闹得满城风雨不,我认为这是个多此一举的主意。请通知您的上校,让他回国,我们在这里听他报告。” “如果南京收到这份电报,而他决定逃走的话,他必死无疑。” “为什么?”他耸耸肩,“我的人离南京只有一百二十公里嘛,完全可以跑掉。” “76号特务显然破译了我们的电报,我们的人不待命令,就自己在电报中开始了他的游戏。他的处境十分特殊,特务显然想用他作为传递假报的渠道。” “我听不明白成义双关的回答”他生气地说,他猛地咳嗽起来“要么是假报,是游戏、诡计,要么是绝对可靠的报。要您的这位上校及时做出明确的答复;那些汉是在做游戏呢,还是无意泄露了确切的报?或是别的什么?” 报负责人立刻明白了,他已感到这个敏感的问题可以使他达到目的,而最高统帅本来准备予以拒绝,这是显而易见的。于是他马上回答; “我坚信从他那里将得到这种答复” “您准备向国防委员会保证这将是绝对准确的答复?” 报负责人一时间愣住了。他明白他将负起什么样的责任,但他是自哥们以来少数几个活下来的职业报人员之一,因此,他明白这出由秘密警察开场、但立即被报机关所识破的“戏”会给他的前程提供十分可观的前景。于是,他盯着他的眼睛,答道:“我负全部责任。” “不是您,而是我。”他说,“我要在您的材料基础上做出政治上的决定。同一件事,如果是您干的,历史将会把它遗忘,但若是我干的,历史就会记上一笔。” 报负责人刚一离开,他就立即通过专线打了电话。 他同同志的关系很复杂,有的人他是喜欢的,但不愿承认,在这种喜欢的底下还有一层内疚之感。 像对待同志一样,他要求手下迅速飞回来,他说:“我请您吃地道的西北烤羊串。您现在吃的是不是正宗式的,清淡无味,我总觉得吃这种乏味的饭菜是一种痛苦。” 他首先接见了手下。 说完西方盟国同汉谈判的事后,他问:“您怎么看,,英美与本人是否有可能在南京和平对峙?” “士兵不会同那些不要脸的分子联合的,同志,这是不可能的。化学反应只有在元素相同的试剂中才能产生。” “一九一八年首先宣布对我国进行十字军远征同那边在对我们态度上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吗?” “我指的是士兵。” “可士兵服从谁?您心里轻松了一些,这是好事,不过战争还没有结束。一句话,我认为决定的发言权属于军队,应当首先进入南京,越早越好。我们办得到吗?” “办得到,同志。” “现在军队必须做出重大政治决定,必须维持局面,夺取南京,粉碎敌人.迫使他们无条件投降。而在这期间,部队将在西线前进,不会遇到抵抗。他们将在良好的公路上行进,汪未经出于战争的考虑,修建了公路干线。” “那边知道您已经得知单独讲和一事了吗?同志。” 他不喜欢别人宜截了当地提问题,所以他简单地回答:“他知道他该知道的您想大厦前迎接五一吗?如果您愿意.我认为,后方会给您各种帮助。世界一旦证实了自己的实力,那它更会在未来感到轻松,因为只有证明了自己有力量,才可能要求政治家们给予我们应有的尊重。” 手下认真地听着他的话,突然他清晰地看见了的面存,看见了那双椭圆形的鹿眼般的眼睛,仿佛他正在人民委员会阐述用强大的摩托化兵团进行坦克冲击的构想,而且几乎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有向的人证明我们有力量,只有用二十世纪个期先进装备为其基础的完备的科学理论把我们武装起来,我们才能制止战争,因为汪未经之流只怕一个东西这就是能够与他们对抗的坚不可催的力量;他们象冗鹰一样,嗅到血腥味就会飞来:看到了人、无政府主义者和中间派分子之间不和,于是便给你以打击,从汪未经那里是得不到尊重的,他太恨我们了,但面对我们的力量而产生的恐惧可以遏制他发动侵略战争。” 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然后站到窗前,似乎不想等回答,就又若有所思地问:“彻底搞洁汪未经和他边的人的逻辑是有意思的。他们为什么对西方盟军的部队俯首贴耳?为什么不打算动一个手指来巩固黄河防线呢?要知道他们可以这样做,完全可以。他们把军队从西线调往黄河,把希望寄托在哪里? 223 密谈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即使他们在南京城内集结一百万士兵,难道汪未经就真的认为可以阻止住我们吗?如果不是汪未经,那么在他的幕僚中究竟是谁有这种看法?也许这是在军队首先进入南京之前企图阻挡我们的尝试?是维护威信的问题而不是妥协吗?” 他转向手下,慢慢地绕着一张大桌子走了一周。桌上的一切东西都放得井然有序夹着各色书签的《新世界》、《旗》、《星》等杂志摆在一起,一些新书也整齐地摆着。 在自己的高背椅旁停住脚步,他没有坐下,嘶哑地问:“我军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做好进攻准备?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突破南京?” 手下回答,他的司令部己制定好了突破南京的计划,第一方面军最晚不迟于两周即可开始进攻,李元帅将按期做好准备。 “但是,”最后说.“从各种况看我们的部队正忙于歼灭华北平原地区的敌人,要持续到四月中旬,所以无法与我们同时开始进攻。” 他重新在房间里走了起来。他回到桌前,吸了一口烟斗,最后说:“必须开始行动,只好不等第二方面军了做出最重要的决定是必要的。” 常凯申在吴四宝桌上放上五张文字打印得密密麻成、没有链隙的文件,说:“我想,这绰绰有余了,部长。” 吴四宝看得很快,第一遍大致上按对角线看,做了一些只有他一人懂的记号;第二遍看得很仔细,边看边记,推敲着每一个词,但只限于他可以利用的段落中的词,其余的他不过多注意。 按照吴四宝的要求,常凯申在五页纸中集中概括了近来由他的部门所听到的他们之间的谈话材料。 吴四宝立即标出了一段完整的话:“完全连失了信;‘汪未经的罪过从战争法则的观点看是他至今还迟迟不把大本营迁到汤山堡垒’汪未经不愿面对现实“显然,五月底将大祸临头,汪未经的错误在于我们输掉了已经赢了的战争”“汪未经没有把集团军群从长江岸边撤出,他至今不许把西线全部军队调往东线。所有这些都证明他完全把生命置之度外。他象隐士一样住在暗堡里,不理解民族的绪。他想不到国家已经没了战略储备,他不想知道在没有生火的房子里有人在慢慢地死去。他发布命令.把所有能打仗的人们派出去打仗;其结果是二十年后国内不会有足够的同龄男子来指挥复兴我们的军队”“拯救民族灵魂的唯一希望是把我们的全部军队集结于南京城下,迫使进行这场决战。过将是场反对国际主义思想、反对俄国、争取不可动摇的宝藏的战争。” 吴四宝抬起眼,望着常凯申:“您也明白,这类讲话我无法给上面看,它会使他受伤的灵魂再受创伤。” “部长,我猜到了您为什么需要这份材料,所以我挑选了措词最温和的,还有更激烈的呢。” “唉,您知道不知道,盛怒之下人们什么都会说的。不论是谁,都是忠实的人,但他们太直率了,军人嘛,所以您现在写的材料不合适。请准备半张纸的材料,这样写要表现出他需要休息,他受不了连续不断的轰炸,如果在地下室听不到轰炸的隆隆声,那他就住在他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依我看,这是合乎逻辑的,您不认为这样吗?” “完全如此” “至于其他人嘛,让他稍事治疗后,他想回到战壕去,他认为自己是个坦克战大师,坦克战将保障我们在即将进行的战役中取胜,让他说不过要用毕恭毕敬的口吻用喋喋不休的争吵使他无法表现自己负有坦克战盛名的军事指挥才能。” 吴四宝冷冷一笑:“这是我劝他对詹国强这样说的。我认为汪未经将委派王将军到集团军群司令部去,并命令詹国强交出指挥权。” 常凯申咳嗽了一下,用手捂住嘴轻声间:“您认为,把詹国强与军队分开可以使他更孤立吗?他将失去实力?” 吴四宝沉默了良久,然后叹了口气,回答说:“常凯申,我想提个忠告:永远也不要让将成为您的上司的人感到您能够事先有条不紊地估计到他的心思;相反,您必须随时随地提示上司,洞察要发生的事的能力只属于他一人,没有别的人。您知道现在您应当怎样对我讲话了吧?” “显然,我对人们将看到卫队头子不能继续领导集团军群的事实表示吃惊。”常凯申献媚似的接着说,“不能相信卫队会对缺乏思想的武装力量产生什么影响。” 吴四宝摇摇头:“那么您马上就会被当成傻子或者精神病患者。可我在心理上是健康的。天啊,是什么夺去我成为天才的希望不,老常啊老常,您必须说,这个决定实在让您吃惊,然后您要掏出便条本和钢笔,表示您自己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认真完成上司吩咐的事。” 常凯申差一点说出;“您在迫使我接受您的举止风度,有重复的必要吗?要知道,正是探索才产生了新的质的转变。” 吴四宝仿佛知道了常凯申这番意思,说:“是的,是的,正是这样,我让您重复使我登上现在这个宝座的举止行为,而且我这样做仅仅是因为我与您的关系近一周里变得特殊了,老常。现在和您谈谈主要的您能否让延安方面明天就知道两个表面看来并无联系的事?第一件,王将军取代原来的那个家伙任参谋长,此人曾在国民政府任大使时担任驻外国的使馆武官。他十分了解那些西方人,他总是强调在军事上战胜本人是不可能的观点。第二件事,汪先生的秘书把这样的一个家伙送上总参谋长的位子,他认为只有他在必要时可以同最高指挥官讨论停止流血的可能。” “我能办到!”常凯申回答。他完全相信,吴四宝已经有了一个经过精心研究的救生计划,当然也考虑了可能失败的因素,但已把赌注全押在了这个慎重用密的计划上了。 “我相信您”吴四宝说,“现在您可以提问题了” “部长,这是否有必要?我无限忠于您,您的荣升是因为您能看出的不是一两步拔,而是一百步棋。现在您还在周密考虑,似乎由于我的奇妙问话所引起的空气震妨碍了您的思维过程中的思路。” 吴四宝说:“您好象和詹国强一样,在卖弄辞藻,所以,值得怀疑。” “每个人都想能在某个方面翻回老本,如果他明白自己在主要方面,也就是在智慧上翻本是不可能的话就这样,我就象一只夜莺在歌唱,您别介意。” “回答是令人信服的。最后还有两点,常凯申,您要叫您的部门接收来自歌乐山和长江沿岸基地的令人不安的信号。一些负有特殊使命的军官正在进行着不能许的谈话。您就从那里干起。您要同水上作战部队谈妥,让他们同意您在艇员中安插您最信任的同事。让这些人立即到那里去。要告诉他们,没有您的命令不得离开码头。我相信的不是您的有关你那些特务弄到的案件的档案,而是您的后天的记忆,看过这份卷宗后,可以保守国家的重要机密;假假若相反、把它泄露出去,那就将是一种耻辱。”吴四宝仿佛被常凯申的问题吓住了,迅速站起来,把卷宗送给常凯申,说:“再见,您没事了。” 此后他接见了丁末村,时间用去几个小时。他确信常凯申没有偶然碰到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看完丁末村在监狱里写的三页材料。他想知道这些材料有多少用处,但得到的答复是在保安总局的卡片中不仅没有这种材料,而且也没有涉及军事报局各处的况。吴四宝把材料收进保险柜,同时说: “这种东西我见到过,丁处长,这不是那份材料。那家伙给您的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您要试着更关心他,做他的工作。不过,我觉得,把赌注押在他的上没有意义。他会悄悄溜掉。如果他还是耍滑头,您就干掉他,别为一个毫无用造的人白白浪费监狱里的饭菜和水。” 接着他请丁末村为他安排同那边过来的特使会面。他要求除他们二人外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随后他动去接自己的手下。一两分钟内他重要的一个间谍就要从重庆进来向他们报告战场局势。 晚上,在大本营会议开始前,李广元给吴四宝打来电话。 “两天后的夜里,詹国强将同西方的一位伯爵在卢贝卡的瑞士总领事馆开始新的一轮谈判。”他们见面之后,李广元说,“这报绝对准确,我认为我有义务立即通知您。” “谢谢!”吴四宝若有所思地转过去,“假如我不相信您、也没有能力去验证这件事的话,我会认为这是梦话不在国外,而是在此地,不是秘密的,而是在国民党眼皮下,在中国的境内,真是令人不可思议。您把这消息告诉常凯申了吗?” “没有。” “现在把一切告诉他吧,李广元。拖得愈久,我就愈难为您挤出时间。您明白,现在局势多么严重。请象相信我一样相信常凯申,我已经就许多困扰我们的问题向他提出了建议。” 回到房间后,吴四宝又走进一个小房间。 他的助手队长王汝亮和他的堂弟、卫队长吴大龙一直住在这里。他紧紧关上房门,说:“王队长,梅思品边的人谁听您的话?” “一个刚提拔的少校。“王如亮答道。 “不,”吴四宝好象在抱怨什么,表示反对,他现在是汪未经的副官,而不是军队里能说话的人。我是问梅思品左右的人。” “那么,张国桃上校为了我,他什么都肯干。” “他的额头有块伤疤?” “是的。” “我记得,他妻子家的人同谋分子有联系,好像是她的堂叔。” “所以我才能控制他。” “是个不坏的对象。您绝对相信他?” “我有各种根据。” “好吧。您要和他在这个方面开始工作:李事群现在应当考虑尽快向长江堡垒转移,以便在那里对敌作战。从苏北平原是无法指挥军队的。您要不动声色然而准确无误地提示那个上校,叫他提示梅思品这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所以上面才下达命令,他梅思品被指定为继承人;这项命令对于民族的命运具有重要意义,尤其是上层的叛徒同敌人的接触一旦成功的话。让这个上校经常提醒梅思品,和平只能在土兵中间实现,而詹国强从来没当过兵,所以领导解除了他的集团军群司令的职务对,是的,命令已经拟好,我会给您的而他梅思品,是士兵,这是任何入也无法改变的此外,要那个上校随时了解暗堡内发生的事。更具体地说,是答应他,在必要时用密电转告他,梅思品必须宣布自己为国民党一号人物继承人的期。” “中心。王将军已放解除陆军参谋长职务。接替他的是过去曾失宠的一个文职官员。根据常凯申的话判断,他得到任命是因为在对待本人的态度上他很受等敬。” “能否得到有关那个人同您向我们提及的人物进行接触的准备程度的报?中心。” 报负责人等待李广元立即回复这封电报。‘他清楚,这封电报在那里将起那些做自己游戏的人的兴趣。’李广元感到中心在等待他的答复。现在他完全明白,家里已经理解他的意图了,但他不能回答。他知道,常凯申正坐在办公室里权衡对他有利的答复延安的方案,不过完全可以他决定和吴四宝讨论此事,然后再杜撰出能使李广元感兴趣的那个接替者的各种况。 常凯申没有打电话,一清早就跑到李广元这里。 他打开收音机,谈到电台的频率,愉快地听着音乐节目,然后一股坐在圈椅里。 “现在我告诉您一件事。”他咳了几声,说,“任何思维健全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派胡言,但荒唐就荒高在每一个宇都写在了这个文件上。”常凯申用手碰碰吴四宝交给他的卷宗,“真的,看看这个吧,李广元。象您所擅长的那样看一看,然后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的‘国外组织’部得到的新的材料,必须装入相关人物的案卷。那个家伙与汪先生在同一个月得到党证和号码为‘17’的金证章。在他们一起被关押在监狱的一间牢房时,仅仅通过口述,他执笔写出了一份悔过书。” 重提此案的起因是由于詹国强的报站拒绝答复一系列问题,而这些问题是在得到新报后发生后。现在,他们的人或者是报机关派出的替正在国外四处活动。 而指挥军队行动的王将军边的那些人也没有做出令人信服的答复,而他们由于所担负的任务的原因,肯定了解那个家伙飞行的全部况。从一九三九年九月一起他们开始负责制造飞机和监督在上空飞行的所有飞机。根据各站的报告,况如下: 一、一九四一年五月十十七时四十五分上海城外的龙华机场有一架“153型”飞机起飞。飞机两翼未挂副油箱 二、一九四一年五月十二十二时空军雷达发现有一架飞机正向重庆的巫山远方向飞来。 三、一九四一年五月十二十二时五十分,一名姓名不详的飞行员在重庆上空跳伞,飞机未损坏。驾驶员后来声称,他不是象他开始时说的是“王炼上尉”,而是汪未经的助手。他负有和平使命同重庆方面的朋友一个报处长对话。次在土豆地里发现的飞机各有两个副油箱)。 四、我们询问了飞机飞行历史部负责人。他无法提供有关汪未经助手的飞机的有用材料。在保留的飞机的全部档案中,没有他们购买飞机的记录和订货证明书。 玉、根据战对法规,无论哪一架飞机都无权在没有相应的“飞行证”的况下起飞。既然他的飞机飞经了上海、武汉、南京的雷达区,他就必须给有关的地面监视站发出识别信号、但是所有的空军分队均已询问,无论是哪个地区,也无人在一九四一年五月十发现一架飞机在我们占领的上空单独飞行。。 六、可以假设,那个家伙在武汉或者重庆占领区的某军用机场着陆补充燃料。我们就此询问空军,得到的答复断然否认了这种可能。 七、根据来自我手下的报,在坠落在巫山的飞机总箱内发现有燃料。在当时如果不补充燃料或者不带副油箱,飞机无论如何也飞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八、一九四一年五月底,王将军最信任的将军乌德海率领一个飞机飞行大队前往南海附近的南部“护送船队”。他的所有飞机都是汪未经助手驾驶的那种飞机。乌德海的司令部不愿意或者不能向党提供有关一九四一年五月十飞行大队军官的飞行况。用他的话说,有关当时的所有文件都在一次轰炸中被烧毁。 九、空军少校郭德指挥的飞行大队部署在广西南边,这恰好是他的必经之地。根据相关人员的证词,元帅曾打电话给他,要求大队起飞,击落飞往重庆的发疯的汪先生助手的飞机。这是在五月十傍晚,即那个家伙从龙华机场起飞一两小时之后,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到达海岸上空。但是在第二天他同党的其他领导人应召参加讨论这个特殊的特别会议上,元帅表示,他对这次秘密的飞行一无所知。 十、根据来自76号的报,对他进行的医疗检查未发现上有伤痕。而他在我军医院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二十三的病历上注明元曾经在战场上曾留下如下伤疤:一九一六年六月十二在武昌城下左臂和一条腿被弹片击伤;一九一七年七月三十五左臂再次负伤:一九一七年八月八又在附近被子弹击伤左大腿。 十一、根据来自76号的特工人员的报,国防部保存着所有在关国境内发生的航空事故的档案.但是没有他驾驶的飞机的档案。 十三、根据来自武汉76号分部的报,上面的战时办公室止为他拍照。关押俘虏的监狱递交给办公室的一份备忘录中有一段他的话,里面谈到了他与元帅的友谊,尽管人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大好,同时也表示了他对詹国强的愤愤不平,虽然他们早有深交。备忘录还记载了此人吃鱼,狼吞虎咽;而汪先生助手是素食者,而且风度文雅。 十三、现在可以得出结论,同西方进行的背叛谈判不是从昨天才开始,也不仅仅只是在我们知道的地方他们才这样做。 综上所述,可以设想,这个家伙没有飞到重庆,而是飞往一个能够提供私人机场的地方。在那里这个家伙可以换来另一条飞机,带着自己的和平建议飞往目的地。此时他的同伙已经在秘密的牢房里,成为“和谈朗谋”的门人物。因此可以设想他们与本方面早有接触。 十四、我作为他的助手,了解他的“和平计划”,但是我的自然认为这与上面是一致的。 由于我把“友好对待同事”作为座右铭,由于我认为在国民党人的思想理论与实践中没有可怀疑的因素,就产生了下列问题: 1.国家最高领导人中谁能帮助他实现其计划? 2.在主管战斗机飞行的人中间,谁会受詹国强唆使予以合作,怎么能够准备那个家伙替掩人耳目的秘密飞行,以保守汪先生助手与本方面和谈的秘密? 3.元帅会与那家伙结盟吗? 4.是空军还是陆军参谋部中与他接近的人给汪先生助手提供了这种帮助? 5.一旦他在战后对领袖的地位跃跃试的话,是否有足够的材料能损害他的名誉。倘若没有.那么怎样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搞到这些材料? 泄露出此备忘录一字一句者,将被处死乃至株连全家,不管他们住在什么地方,过去为党国建立过多么伟大的功勋。 文件上没有吴四宝的签名,只有奇怪的笔划。但部长正是用这种笔划签批了“七千万美元”的文件,这些钱于一九四0年二月存人国外的银行。在一个叫弗雷德的外国人名下。 他在担任汪未经助手时,没有签署过一份类似的文件。在这个意义上说,他对吴四宝没有威胁,但是从威信的观点看是有危险的。所有极权的信徒永远只崇拜名誉、职务、装璜精美的奖章,而不是智慧、心灵、荣誉和道德。 李广元看完了那份“备忘录”,常凯申迫不急待地问:“怎么样?” “眼下还不明白。” “是詹国强吧?是他推了那个家伙一把吗?” 李广元摇摇头:“您永远不会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此事的什么看法吗?难道您没有得到报?哪怕一星半点的?” “李广元,一年前我才知道汪先生的‘兄弟’、我们党的领袖和创建者们都是怎么死的。我听说,他们每个人在被枪决前都高呼了口号。他们流着泪,让刽子手们相信汪先生被人欺骗了,他们只祈求能同自己崇拜的偶像见上一面。不久前我才见到汪先生在逮捕他们之前写给他们的信。他表达了自己对党国英雄们的友好感激之,他表明了自己对‘党内的兄弟’的,他用‘你’称呼他们,请求他们永远和他在一起” “那么您相信吴四宝没有和您耍滑头?为什么要把那个家伙偷梁换柱?” 224 圈套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常凯申耸耸肩:“我有几点推测。其一:吴四宝亲自通过詹国强把替身派到那边去。而真正那家伙则转移到我们不知道的秘点。这时是在进攻之前,离战争爆发还剩下四十天。如果假的那个家伙同英国人谈判成功,那么事情就成了。战争将在一个战场上开始:英国人会把那个假助手交还我们,而真的那家伙也就回来了。行动绝对保密。其二:吴四宝在进行权力斗争,很可能是他通过什么人在最后一刻用种种方法替换了真人,而且替身的确飞往了目的地,从我们在其他地方的基地起飞,取代了死去的那个家伙。就是说,吴四宝为了恫吓敌人,可能已开始行动,真正的那个助手被敌人的领导藏了起来,他们将交出神经错乱不值一提的替身,英国人准备在他死后把真正的那个家伙坐上领导的位子” 常凯申久久地琢磨着中心最近发给李广元的电报。他勾画出一些费解的图形,毫无希望的结局使他感到心惊跳。那边命令不要早于一个星期去联系,每当他看到这里都感到为难。 “现在每一个小时都是宝贵的。”常凯申心里反复念叨着。“他们怎么能让李广元迟迟不发情报呢每一分钟里都孕育着意想不到的事,手指必须把握住病人的脉搏。为什么联系要中止七天也许他们寄希望于联络员,而且他们害怕,如果让李广元采取可能失败的主动行动将会危害到他。假如我今天把李广元抓起来,把所有电报念给他听,证据确凿,我再要求他为我工作,又会怎样呢如果他拒绝,我可以便用刑法让他同意,或者使他精神失常很可能出现后一种情况。恩,好吧,就假设他终于被征服,于是他要开始工作。不过现在他已经在为我工作,只不过是盲目的,那我为什么这样神经质呢” 常凯申很会把握自己的思路,他清晰地想象出说话时不同的语调和姿势,不过他往往把标点符号搞错,他不清楚,哪里该使用冒号,哪里该使用破折号。 忽然他的思路在“神经质”这个词上卡住了。天哪,这是个多么古老的词呀。在祖母那里他最后一次听到这个词。她总是对大家说她的神经系统不健,但家里人只是一笑了之。一字不识的老太太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术语呢 起初常凯申听到自己短促的笑声,然后听到对自己做出的答复:“你惶惶不安是因为李广元必须动身去延安的日子快到了,而你至今不知怎样提出阻止他的理由。从一开始你就明白,不能放他去中立地带,而你却冒险地把应当一星期的考虑好的事搁到了明天,这就是你坐立不安的原因。李广元的面孔不时出现在你眼前,你看到,在一个星期里这张面孔衰老了许多。他变成了一位老人,两鬃灰白,眼角他满皱纹。他也明白,他正走在架在十层大楼之间的细钢索上,下边站着鸦雀无声的人群,他们贪婪地等待着。于是他开始失去平衡,他摆动两臂,竭力维持平衡。在摔下去的一瞬间,他用手指拼命抓钢索,但没抓住。他向下飘落温暖的柏油路面扑面而来。他声嘶力竭地尖叫,哀求死神不要在他没有飞起来的时候就降临他的头上这还不那么可怕,还有希望,可是当身体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时,希望就没有了,永远没有了。现在用太慌张这个词代替过分神经质不是光彩事,这样也混淆了概念,改变了含义从另一方面来说,”常凯申继续冥思苦想,“这次李广元为什么没有提吴四宝与那边的关系,而只提到了我呢我很明确地向他指出了这一点,他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他为什么向中心发这种谨慎的情报如果他在拖延呢”常凯申又反驳了白己“他一直要求通知何时何地把款子存入他的帐户,那个可怜的女人干得漂亮,从她那里将发出我们感兴趣的密电。她就是那个女人,冒充了原来的,她甚至长得真有些象那个女人。我要派人在那边跟踪她。”不,”常凯申终于明白了,“看起来,我感到惶惶不安是因为我时刻在回忆我军进攻的前一天当局控制惊惶失措的局面、有组织地进行疏散的尝试完失败了,我们的坦克一开进城市,局面就变得不可控制。而在我们这里,在南京,一旦敌人开始攻击,一旦他们渡过长江,冲向这里,形势同样会变得不可控制,而李广元则可以躲藏起来,但此时我最需要他。在我逃到黄河,登上舰艇之前,如果吴四宝最终未能同那边达成协议的话,那就通过他同他的中心进行接触。如果李广元跑掉了,我就无法取得我设想的胜利,给他们重大打击。他绝没有权力躲藏起来,因为这会使我押在黄海的第二份赌注也输掉。那些实用主义者不会收留两手空空的人好啦,不去想了。”常凯申打断自己的思绪,“你这样任性没有益处。记住,一个人假如在一团混乱的时候能够想到秩序,把事实分割为一个环节,那么他一定会成功。假如他被情绪、错觉和其它幻想所支配,他就会受骗,被击垮时间不多了。这样吧,首先,今天我的小分队要埋设地雷,把李广元留在这边的报务员的房子送上天。让他失去联系而呆在这里,让他去找关系,这总归是有利的,让他神经质地发作吧。第二件事;现在关闭边境的窗口。第三件事:立即吊销他的签证和护照;第四件事:勤务兵帮我在轮船上搞掉了那个女人,如果李广元真的要逃往其他地方,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会被捕的;在这里,等我干掉了勤务兵之后,李广元肯定要落到刑事警察手中。好了,门已关死,哈哈,就这么办吧。过后我们再看事态的发展。不过,你对自己又不十分坦率了,常凯申,你总是希望这样办事,好让现实迫使你把李广元关进监狱,并对他说:朋友,您发给中心的密电文应当是这样:常凯申曾经使我避免失败,并且帮助我破坏了几方面的谈判,现在他提出进行合作,但要求保证他个人今后的安。你希望看着李广元撰写电文,你想从他的屈辱中得到快感,但你主要是在等待他的中心的蔑视性的拒绝。这种蔑视性的拒绝能给你力量,它会化成动力,转变成你的坚强的意志以对付各种情况。要活下去,重整战鼓。” 李广元离开报务员在秦淮河边住所的废墟,回到内务府东街自己的住处。他看到一辆警车停在大门口,心中感到一种无名的疲倦。他明白,游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他知道不能从这里逃走所有的道路显然已经切断。他得下车,把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然后走进屋,去迎接自己的命运,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出路。 他这样做了。 刑事警察局的两名侦探和一名摄影师正在检查勤务兵的尸体。小伙子的后脑勺挨了一枪,头盖骨掀开半边。 检查了李广元在这里居住的证件后。一位年长的警察问:“除了您,谁能到达里来,先生” “没有。”李广元回答,“有痕迹吗” “这不是您该问的,先生。”年轻的警察说, “您还是照管那些偷东西的贼吧,别教我们怎么干自己的行当。” “房子是用他的名义买的,可我是卫队队长李广元。” 警察们面面相觑。 “你们可以给保安总局打电话核实一下。”李广元建议。 年长的警察回答:“您的电话线切断了,电话机也砸坏了,所以我们得在警察局里给保安总局打电话,走吧。” 警察分局的房间里散发者熟石灰的气味和潮湿的霉味。墙壁上工整地贴满了宣传部制作的招贴画。画面上的土兵的身体和脸色显出少有的健康,肌肉发达。 “我无法想象出达种样子。”李广元想。他被恭敬地让进一间办公室,屋子里的光线很暗。 “还得等待。我被一桩桩事牵着走,无法确定自己的方针。我不得不这样走棋,我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招数。” 办公室的家具是深灰色的,仿佛是忧郁的色彩。在一张与这办公室一样破旧的办公桌后达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他的眼镜是白铁的,很旧,已经修理过。他在一张大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一只脚同时令人厌恶地敲击着木地板。 他抬眼看到李广元,龇着发黑的牙装出一种微笑,轻声说:“这一切多么不妥当呀,李队长。” “首先”李广元同样轻轻地十分坦然地回答,“其次,我已向您的人出示了我的证件:在名字上有点儿误会。我住的房子是用另外的名字买下的,这是工作的利益所决定的。第三,请给卫队詹国强打个电话。” “我绝不能给这样的负责人打电话,先生。如果您的确是您所说的那样的人,我们就按程序向保安总局询问。我答应您这样做,但是目前我要问您一些问题,而且您还要就发生在您房间的事情写一份说明。” “我不会回答问题的,更不要说写材料。我想警告您,我必须在今天执行项公务,如果耽误了我的行程,您要负责。” “别吓唬我”小个子的手在桌上一拍,“看吧”他指指放在他面前的那张纸,“这是有关您家中发生的事情的记录。这是在您外出之前发生的响枪时您还在家然后您走了。您想说我在您面前必须站得笔直吗哪怕您是个将军,在法律面的我们人人平等,所有的人一个士兵死在您家里,您必须向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倘若您不愿意,那就请您去拘留牢房如果您是您所说的人,他们会寻找您的那不幸的守门人要呆着,等候审判,而他们很快会找到您。” 李广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站在小屋里笑着。他现在真正意识到了他的处境是多么可怕,而且荒唐得难以描述。 “不、”他笑着,心里暗暗想,“我还没有落到这步田地。我是被放在这种处境我必须让形势有利于自己。” “您是肮脏的一个家伙。”李广元止住笑,说,“臭不可闻的家伙警察局可没有您的位子。” 他厉声骂出一些难听的话。他明白他现在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对手,这家伙可能未参与这个阴谋,而勤务兵事件显然是预谋的。他们在暗中利用这个小个子,而他现在就要发狂了,他要指控这种侮辱长官、对当局和法律不恭的行为;而那张纸,既然写好了,那就不会消失,它将导致其它的文件,如果常凯申不亲自干涉的话,而常凯申多么不愿干涉呀。多余的谈判。在这个伪政权崩溃之际,所有的人都出于彼此猜疑、告密和恐惧而得象恶魔一样凶狠。没关系,随他去吧,不要让多余的证明妨碍他们的联系,如果他能理解李广元,就让他去承担责任吧,让他摆脱出来。 小个子警官从桌旁站起来,李广元看到他的制服很旧显然是翻改的,衬衣精心修补过,领带显烫得闪出丝绸的光泽。 “来人呀。”小个子用尖细嘶哑的声音喊道。 一个中年警察和刚才见过的那两名侦探冲了进来,在门口。 “把这个坏蛋送到牢房去他竟敢辱骂当局。” 冰冷的牢房里,墙壁滴着水珠,李广元裹着大衣躺在铺板上。他有些遗憾没有穿高领毛衣。他蜷缩成一团,膝盖顶着下巴。好象回到甜美的梦幻般的童年,他睡着了。 从云南回来后的几个星期中他第一次平静地睡着了。 常凯申估计,一切都不会象这样进行。 他认为,在警察分局李广元会立即要求与詹国强通话而且他会得到允许。詹国强于是要和他常凯申联系。 225 释放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我会给那边的警察分局打电话,听了汇报,我就说,我马上去现场,我带着小分队去。在警察带定李广元后,我的人已在那里放置了他的罪证,他们会找到的。我要当着李广元的面把小个子警官撤职,姓苟这个姓很可笑,可名字文为不错。妻子叫多苟吴氏,有三个孩子。一九30年入党,那正是刺杀阴谋后社会都发狂的时候。他偷偷去庙堂,好象是寻求真理的斗士。他供养死在东线的弟弟的一家人,生活很困难。我要请李广元原谅警察的迟钝。我要怒气冲冲地问手下的人:是否在屋里发现了什么重要的证据。他们会回答,在厨房墙壁上的血迹旁发现了可疑的指纹,尽管还未最后确认是不是在射击后留下的,需要仔细鉴定。我在桌上留下指纹,取出放大镜,让警察相信,他的指纹与警察怀疑的指纹不同。但是警察拿出李广元的指纹取样,要对比一下。他想说些什么,但我要打断他的话,我收起警察局取下的李广元的指纹,站起身,把李广元带走。在车里我要问,为什么要收拾勤务兵如果他碍事,可以不在家里干嘛。现在比了这种事,要出境风险太大,延安之行要告吹这些警察是一些可怕的形式主义者,他们会向丁末村报告博士的罪行和常凯申对他的放任纵容。这样一来,按规定就得在调查期间吊销出国护照” 常凯申认为,这几步棋不会把李广元吓跑。在从西北回来后的第n次谈话时,他已经告诫李广元:你的生命有危险,得把我的司机交给你。而当李广元无视命令,哄骗了勤务兵,在那个女人家过夜时,他常凯申并没有大发雷廷。 李广元被带到警察分局已经三个小时了,詹国强那里还没有来电话。现在女秘书呆在办公室里,她本应当立即通知常凯申这件事。常凯申认为这个美人打算和他耍滑头,所以不立即同他联系。 四个小时过去了。常凯申让手下人提供关于带走李广元的那辆汽车的牌号的准确情报。 他忽然想到,是不是警察中的赤色分子偷梁换柱不过他马上改正了自己的想法:不能大惊小怪,眼下我们毕竟是这里的主人。 汽车的牌号是确实的。司机、摄影师和警官的证件也完符合。 过了五个小时,常凯申让手下人准备出一份李广元邻居的证词,“一群陌生人带走了可敬的李博士。” 六个小时过去了。证词送到负责军官及其家属安的特那里后,常凯申驱车前往警察分局。他决定事先不给那里打电话。 分局局长迎接了常凯申。他声音宏亮地高呼“领导好”,然后把常凯申让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此时他的脸色格外苍白。 “我的人在哪儿”常凯申问。 “在另一个警察局,我刚把他送到那去,分队长。” “送到了监狱” “是的” “您认为他犯了什么罪” “侮辱当局的代表,分队长。他恶劣地不体面地侮辱了正在履行国家义务的公务人员。” “履行国家义务的不是您。。” “请原谅,分队长” “您知道您扣留了一个正在执行公务的人吗” “我只知道我扣留了一个有谋杀嫌疑同时侮辱公务人员的人。” 常凯申打断他的话:“他请您给保安总局打电话了吗” “是的。” “为什么您拒绝了他的请求” “他要我给旅长詹国强打电话,可我无权越级打电话。” “因为您拒绝了他的要求,他便对您说难听的话吗” “不是,不单是为这个”戴眼睛的小个子急忙报告,“我要李博士写一份关于他家中发生的事情的报告,他拒绝了,并且声明,他不会为此向我做任何解释,所以我” 常凯申再次打断他的话:“他没写一个字” “没有,分队长。” “也没做解释” “没有,分队长。” “让我看看起诉书。任何时候也个不能任何人谈这件事。我随身带走他家凶杀案的卷宗。” “李广元用自己的行动帮了我的忙。”常凯申想到,“他也减轻了我的任务。我得把他从审判员手里夺回来。现在他可能已经落到了审判员的手里。关于延安的问题显然豪无意义了。他得到处瞎跑,我需要的正是这个。以后他会来找我,会接受我向他提出的用进行游戏的部条件来换取一条性命。” 常凯申迅速浏览了一遍小个子警官和有两名作证的警察签名的起诉书。 他把警察叫进房间,说:“你们在这上面写的东西都不存在了,明白吗” “是”跟着局长进来的两名警察答道。 常凯申看着小个子警官。 “这是存在的。”他回答,“我绝不否认自己的话,分队长。” 常凯申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他简短地说:“明早七点请到保安总局接待室来。” 两小时后,李广元被带到常凯申的办公室。 “请解释一下,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我想睡觉。”李广元回答。 常凯申用肥厚的手掌撑住脸,摇摇头:“怎么,这也是解释” “我累了,分队长。这场强加于我而我毫不明白的游戏搞得我筋疲力尽。我无论怎样努力,也显然无法完弄明白” “在警察局您没留指纹,这很好。在厨房间、在不幸的勤务兵身旁有一个对您不利的指印,尽管我猜想,您与这个悲剧毫无关系。詹国强为什么要破坏游戏的规则为什么要干掉我的这个小伙子” “他没有违例这对他没有好处” “那么对谁有好处呢” “那个不希望我去延安的人,分队长。” 李广元的看法又使缪勒感到一阵胆怯,因此他以攻为守:“您何必要骂这个小侏儒呢我让他早晨七点到这儿来。瞧,您看看他的报告,还有起诉书。您再想想战时法律看吧看吧那上面也提到了指纹如果我能为您洗净污点我一定尽力而为可如果做不到,请不要怨我。” “重要的是把他握在手心,”常凯申想到,“观察他要采取的行动,准备最后决战。要盯住他,不能让他溜掉。他即便聪明过人,也是我的一张牌。我要用唯一可行的方法打这张牌。” 突然电话铃吓人地响了起来。 “我是常凯申。”现在他有直通大本营的电话。 “我是吴四宝,”部长的声音还是和从前那样四平八稳,不带任何感情,“我急需那个军官,找忘了名字,把他给我带来。” “您指的是谁”常凯申又感到一阵恐惧,问。 “那个去过西方的人。” “是李广” “对,”吴四宝打断他的话,“我等着。” 吴四宝有各种理由要常凯申立即交出李广元。 只有吴四宝的助手可以读到用党的谍报处专门为省拟定的密码发来的电报。自从“国家博物馆”转移到内地之后。 “据来经证实的情报,”一小时我们得到的报告,“丁末村的亲信将数量可观的金条转移到汤山中的山地疗养区。忠诚的国民党党员认为,同西方联络的敌方报务员发报的周期与此有关。 保安总局的当地小分队继续抓紧调查,以便就此事提出特别意见。据说,丁末村也持有此观点。此外,人们已注意到陌生人对存放国家博物馆的坑道有兴趣。” 这份情报正对上了不久前监狱副总监通过系统交给吴四宝的情报。在这所监狱里关押着他们感兴趣的人。 报告中说,丁末村到集中营来了三趟,把那个家伙带到树林里,要求给他煮地道的龙井茶,示威似的同他亲亲热热。所以副总监一人做事一人当在喝龙井的房间装上了窃听器。他没有听录音,只是让信使把封套上加了火漆印的录音带送到总理府。 吴四宝毫无兴致地听完丁末村同那个家伙的谈话。在狡猾的狐狸和那虽受过高等教育但头脑却简单的软骨头的对话中没有什么特别令人担心的,不过其中有一段话使吴四宝陷入沉思。 当丁末村问到以后对今后工作的看法时,他奇怪地笑着说:“您以为总是会有工作的吗7我只梦想着一种权力:生存。” 当然可以把这个回答视为秘密工作者的话。丁末村毫不值得信任,把在球复兴和发展国家社会主义思想的工作计划告诉他无异于出卖未来。但是当丁末村顺便说到他提供的远远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情报时,那个家伙反驳说;“要知道,我们有君子协定:等我们逃走,我可以亲自在您参加的情况下同那边的那些大老板对话。他们依靠我站住了脚,没有我您什么也干不成。您是情报人员,知道从无到有而后发展壮大地培养您的人是多么细致的工作。现在他们不再是您的间谍了,您要依赖他们,而不是相反。您要向财政部要钱,而他们应该能在自己的户头上开出任何数目的钱。” 想法是正确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丁末村没有把它反映在他给吴四宝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报告中,尽管已经查明,他三次会见了那个家伙。 在车里常凯申问李广元:“您给他打电话了” “没有。”李广元没有告诉常凯申,在他同吴四宝最后一次见面时,吴四宝让他通过常凯申保持联系。是否要拱手让出阵地 “您认为,他打这个电话是什么原因”常凯申真的感到莫名其妙。 “不知道。”李广元不动声色地回答,“总之,我和他在一起时,遵守了我和您商定的所有规定。” 只有常凯申一人知道被破译的发给边区的电报内容。跟踪李广元的借口是保护他的安。在延安进行了精彩的行动之后,常凯申在同部长谈话时提出了自己的理由:“李广元的对手太多。”除掉那个女人的行动是常凯申从前的私人保镖干的,保安总局中无人知晓。当然也无人猜得到常凯申正暗中利用李广元同敌对方进行着一场什么样的游戏。 但是只要世界上还存在着潜在的偶然力量,只要存在着不同的部门,只要丁末村和詹国强同他在一座大楼中工作,他就有可能受到来自任何方面的打击,而且也无法事先预测出那将是什么样的打击。 “他会得知您被捕的事吗”常凯申又间。不过,完不用李广元做出回答,只不过他这样才能更好地思考。时间不多了。 如果吴四宝命令立即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派往其他地方,那么就必须在路上截住李广元,把他押在秘点里,催垮他的意志,让他公开参加同情报中心的游戏。 “我想他不知道。”李广元回答。 “如果警察局的人通知他了呢常凯申问。他感到自己的提问很可笑:哪一个普察胆敢越级直接找部长 这是桩小事,在任何地方部是可能的,唯独在我们这不行。 “谈话时,您会觉察我的意思的,李广元打起精神来,尽量保持我这样的情绪,这是为了您呐。” “我有所准备。不过如果我知道您知道的事情,分队长,那我就可能不会被带到那去了。有教养的人绝不会犯无知的人的错误。” “您已经被立案了,李广元,我不会出卖。善良可靠的76号特地常凯申总是为自己的好心吃苦头。总之,我对您毫无所求。我的疑虑留在我的心里,消失在我的心里,因为我宁可同聪明人一起有所失,也不同傻瓜一起有所得” 吴四宝在自己的小办公室迎接了他们。 党的机关大楼在威廉大衔,正对着总理府。他的办公室在三楼。 吴四宝拥抱了他们,致以无声问候,然后请他们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说:“常凯申,我希望您给李广元派两三个可靠的人,并且让他们立即动身去那边。” 226 准备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是,部长!”常凯申答道。他心中感到意外的轻松。 “任务是:在那个地区有敌人在活动;在那里,”吴四宝看看李广元,“在盐矿井中有属于党和民族的珍宝;剑已举起,应当砍断胆敢举起这柄剑的手。你们明白任务啦?” “没有”常凯申回答,“我们是秘密机关,是些粗人.部长同志。砍断敌人手的可以是另一个人,我这里需要李广元;如果对问题有特殊的看法,李广元必须知道,否则他难以完成您交给的任务。” “如果我认为有必要提到这件事的特殊,我会这样做的,老常同志。”吴四宝不动声色地说,“我下面的人会给李广元必要的帮助。” “不,”李广元支支吾吾地反驳说,“您的人是个非常有格的人,部长阁下,他是盲目的证人,请原谅,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他只会重复上级发给他的口号。这样我们无法工作。” 李广元本想说,他将努力寻找可靠的行动线索。他需要从这里脱。从常凯申反对他的边区之行可以断定,勤务兵的遇害正是为了使他失去行动的自由。他明白常凯申的把戏了。现在他可以离开,可常凯申不愿意。此刻要反对常凯申就意味着整个设想的失败,因为即使吴四宝下了命令,而且常凯申在这间办公室也不得不表示同意,但当他们离开这里后,常凯申还是个有地位的主人。不,应当一言不发。应当听着,而且等待着,即使这种在精神上感到痛苦的等待难以忍受。 吴四宝明白,必须找到摆脱复杂处境的出路。他不打算屈服。那些从前曾经是行为准则的东西现在似乎成了儿戏。但是应当寻找一种不降低部长威信的脱方式。吴四宝搞这一手很在行。 “如果您高高在上,坐在中心,常凯申,对各省的人甚至是高官疑神疑鬼的话,我就无法打消您的疑心了。从各方面的况看,敌人在行动,他们在丁末村的指挥部里有人。对,正是这样。他的别墅中有第六处的特别小组,敌人在那里活动。你们明白任务的微妙之处了吗?丁末村亲自监督报务员截收东西方消息的工作。如果有人对您说,敌人在和咱们的76号合作,您该怎么办?作为一个诚实的人,您一定会打断这个人的话,指控他造谣中伤。我不认为您会与敌人为伍。” 李广元微微一笑:“那又为什么?从我们的职业看,部长阁下,甚至是有益的:一种开始游戏的极好可能。” 吴四宝站起:“您要向我证明,丁末村在悄悄地进行游戏,而不是谨慎义狡猾地把敌人藏在自己家里。要把你们的上司绝对可靠的证据放在我的桌上如果您心中对他的忠诚有一丝怀疑的影,就要立即向我报告。您亲自来,在这里或者是在总理府。” 于是李广元提了个问题。这个问题可以使他有所进展,能够赶在常凯申前头,摆脱他的监督,同时又不使他生气,给他留有做出最后决定的权力。 “您的手下对来人的这种特殊地位会持什么态度?该如何对待他的嫉妒、监视和对我发号施令的**,排除这种矛盾吗?” “我给他打电报,告诉他您是独立的,在按我的命令行事。呢,我不排除他会嫉妒的可能。如果检查的结果是好的,您就同我联系,并把况告诉他。如果您发现了悲剧,如果您看清了丁末村不忠,对我派去的人只字不提,不要说,直接来找我。” 常凯申说:“谢谢,尊敬的部长,现在我们考虑这件事就比较容易了。” 他明白李广元在急转弯处超过了他,他又一次对这个人的智慧和准确表示钦佩,所以他决定摊出自己的王牌。他认为,这张王牌足以使李广元留在柏林,或者至少会使他尽快从任务地点赶回来,象嗅到血腥味的猎犬一样。 “就在这几天,部长,我的手下把有关俄国、**、本的材料全部交给了我,仍外还有一部分法国的材料。这是我向他要的。这些材料极其珍贵,难以用语言描述;如果说你那边的‘博物馆’价值上亿,那么我的那些文件就简直是无价的。我打算委托李广元对这个报库进行挑选和清点。这些报是有关巴黎、莫斯科、贝尔格莱德和华沙的上层人物的。今后我们会同他们打交道的。我的的文件要改写到五十页。我坚信,李广元比别的人更胜任这项工作。” “可以先选一个能初步将报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的人放在那个位置上嘛。” “我不愿意当面夸奖李广元,然而的确没有人能比他干得更出色。如果有人先进行了整理工作,那往后就很难分门别类地划分军队、工业、意识形态。” 常凯申迟缓地望了李广元一眼,似乎等着他帮忙说,“我准备立即开始工作,待初步整理之后再动去那边。”然而李广元一声不响,两眼始终盯着吴四宝,似乎在证明,他没有最后做决定的权力。 “不:”吴四宝说,“无论如何李广元要到那里去,因为根据专家的意见,电报发给了关键人物,发给了他的报中心。尽管军人恫吓我们,说对方可能就要开始进攻,但现在战场上暂时平静。李广元以自己的节奏在那边工作三五天,然后返回南京,整理你的材料。” 结果李广元又一次超过了常凯申。他首先站了起来,以此让常凯申明白,他认为谈话结束了。他明白了吴四宝的命令,并且要去执行。 常凯申只是说:“对不起,朋友,您有可能在接待室等一会儿吗?我和部长谈个机密问题。” 李广元走了出去。 “部长,”常凯申咳嗽了几声,然后说,“你的医生为打入后方而准备的那个人已经由您的人派出去了吗?” “还没有。您为什么问这件事?您从哪里得到关于他的报?” “从您手下的人那里。在警卫部队中有我在重庆时的熟人。别骂他,对他来说,我就是您的翻版。我对您的人感兴趣是因为不久前我向您提到的对付共党的游戏已进入最后阶段,我需要一些忠实的人,忠于您、忠于党的人。我的计划已经仔细地检验,现在到了把理想变为行动的时候。” 李广元在接待室等待着,感受着这里的寂静没有空袭。电话机只连通着三个人:汪未经、詹国强和梅思品。吴四宝不同其他人联系。他心里说;“应当离开,这次之行是最后的机会。能够查清的我已查清。吴四宝提到常凯申边有叛徒是偶然的。不过,这种‘偶然’几乎让我心脏病发作。至于他们保存在坑道里的东西的况我无法向中心报告,只能记在脑子里,哪里是真的,哪里是假的。没有联络员,而且看起来今后也不会有了。我是双方争夺的目标。但是如果我明白了我们人的意思,那我就不会再明白这里的入了。也许他们是病人,已失去了理解事物的能力。我出不了南京,想从这里逃向东方是妄想,不出一天我就会被抓住,无论我装扮成什么样子而那边是山区,在那里可以栖,最终从那里沿山路去东方。常凯申无法派人盯我的梢,他肯定要下令他们保证我的安全。这就松开了我的手脚:‘我根据行动的需要前进,你们要离开一百米。让他们去找吧。我不信常凯申关于那份的文件的鬼话。这是饵,他希望我吞下这个饵。在车里他会等我对他的文件表示出兴趣。无论对哪个报机关来说,这些材料都是无价之宝。我不向他表示有兴趣,就这样办。” 回到76号后,常凯申从保险柜里取出一只扁平的箱子,放在李广元面前:“这只是那份材料中的份关于科学界人士的材料。这些人的亲人同我们在占领区的人秘密合作。您看看,想一想怎么能更准确更简短地把它写下来,以便今后让报人员用于我们的目的。请注意,其它的材料,其中包括俄国的材料,是用另一种方法编辑的。您要想个办法在您到达边区之前怎样把所有这些多种多样的东西变成一些薄薄的纸,并打印在本同行给我的绘图纸上。等您回来后,我要把您安排在我的秘点,派两个速记员,要出类拔萃的。您把有关的材料拿回去,这些东西价值连城,比米开朗基罗和拉菲尔的全部件品还值钱。请相信我的话” 常凯申与丁末村的专线电话猛地响起来。 “是的。”常凯申答道,“请讲吧,大队长,是是好的,我马上去。”常凯申站起来,摇摇头:“有点急事,您在会客室等等,秘书会给您送茶的。我二十分钟后回来。” 李广元坐在面前,喝着茶,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秘书答复那些风风火火的电话。他头脑中暗暗希望在那边有一个高个子青年来找他,这个人说出了必须说的五个词,听到回答后他会说:“同志,我来护送您回边区。” “也许我碍您的事?”李广元问秘书,“我可以到自己的办公室去等。” “分队长吩咐您要在这里等。”秘书毫无表地说。 现在他每天都在回忆着常凯申不久前的拜访。常凯申的面孔不时杯眼前浮现,慢慢地他看到了常凯申修剪得很糟的左鬓的灰发。 他是“注重细节”的人。他喜欢重复这些话:“在电影艺术中,细小的东西是标志才能的水准,同样,在我们的工作中,实实在在的小事可以成为大规模战役中的转机。假如王将军没有注意对手的刀子,没有把他请到‘马克西姆’餐厅,然后把他引到自己在城外的住宅的话.谁知道军事舞台上的行动将如何发展,在潮湿肮脏的战壕里又有多少战士成为那些混蛋的牺牲品。我不知道,四轮马车沿着滨河街上奔驰是有意安排的还是偶然的。但是如果这是构思,那么就意味着有些事都是刻意做的。如果这是偶然的,是他的助手不经意拍上的而他又决定采用,那么他就应当得到荣誉和赞扬,就是说他善于在细微之处发现重要的东西。” 无论达有多么奇怪,正是常凯申那张没刮胡须的脸使得她时时陷入对未来的暇想之中,他的感觉模模糊糊,不十分清晰。 在树林中散步归来,他一切都明白了。今后的决定象画面一样出现在他的眼前,这画面是完整的。 “常凯申是很精细的,如果他现在都顾不上修面,”他心中说,“那么在我们全部得到解脱,在崩谈到来之前,他也不会注意到他的生活规律之外的一切。现在他无法进行全面监视,只保留了最重要的方向,而其余的方向,尤其是他背后的一切已无力顾及。我的行动愈猛烈、愈突然,成功的机会就愈多,我逃往西方的机会就愈多” 他长时间地准备行动。在他考虑好行动的全部细节时,他的行动就有了清楚的目的。 他没有想立即成为正规军人,尽管他的家庭属于“光荣之家”,但他自己不认为自己是个军人。。 但是他入伍的时候,很多条约已经签定,事实上军队里的指挥官失去了拥有军队的权力。于是他履行了真正的国者的义务。不能没有军队,每一个国人必须做出一切努力.为国家提供一支强大的军队。他认为,决定未来的不是机和犁歼,而是刺刀和大炮。 一九二三年在骑兵学校毕业后,年轻的他成了上尉。他成了副总参谋长的副官。他的父亲是个中国民族主义的理想主义者,出版了一些历史教科书,书中号召年轻人去复仇:“我们是没有生存空间的民族”他首先为总参谋部印制地图,这样儿子的仕途就有了保证。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 227 奔走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汪未经当政之后,他父亲的出版社因为有功被宣布为“国家模范企业。”。 进攻苏区时,他是汪伪军队里的一名年轻少校。在进攻苏北的几次战斗里他成了南京和前线之间的联络军官。 就在那时,他结识了漫不经心、不修边幅的王古月上校。此人领导总参谋部的特别部门“东方外军处”。他当时是总参谋长的私人副官。在这段时间他真正感到了为实力人物效力的那种甜蜜感。 王古月此刻正细致地翻着卷宗,里边的报来自派驻的间谍,他们由驻俄罗斯武官克莱勃斯将军的副手领导。 他认真地擤了半天鼻涕。他讲起话好象感冒了一样,不时地咳嗽:“我给布尔什维克两个月的时间向山区。那些泥腿子注定要作我们开垦者田里的肥料。那些“匪徒”的末屈指可数。” 旁边人的看法与他不同。他喜欢读书,读父亲出版的历史书籍。历史上奇怪的事多着呢。但是,他知道王上校同詹国强下面的机构关系密切,于是迅速成长起来的他一声不响,唯命是从。 直到参与扫的军队从盐城溃退之后,他才明白,采取行动的时候到了。 他的的父亲求见江苏省高官。次他受到接见,时间是在傍晚下班后,这是对他特别尊敬的表示。 “我不得不请求您,”他对国民党省委负责人说,“对我们的谈话严加保密。我不希望灾难落在我儿子头上,我要说的正是他的事。” “您知道,”他的父亲说,“国民党官员的话比岩石还硬,比钢还坚。您尽管说吧,不用提这样的请求。” “我的儿子在上校那里效力。” “我知道,”官员打断他的话,“请讲事的实质。汪主席告诫我们节约时间,我给您五分钟,请讲您的问题。” “我要说的是总参谋部对付那边人的报分队,掌握在一个与他们有着密切关系的人手中。” “您疯啦?”官员慢吞吞地做出反应,但他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冰冷的光“只有我们最坚定的同志才能呆在这个岗位。” “况且……”老父亲固执地重复说,“汪上校的妻子家里有那边的亲戚。不,不,王上校是出色的军官,他在做他应当做的一切。我们在冬季的集结也不是他的过错,谁会想到能有这样的严寒?不过,当我从儿子那里得知此事后,我认为有义务通知您” 与那边的人有关系,无异于认识员。只有一种办法;在审查开始前立即解除职务。有迹象就足够了。如果事后查清此入是无辜的,那么就再给他另找一个职位。 国家高于一切,个人没有权力抱怨。 三天之后王上校被撤职。他的上司亲自为他周旋也无济于事。尽管上校在司令部呆了两天,但没有总参谋长的命令,二十四小时内他就会被押出大门。 经查实,他的妻子没有损害汪伪政府的亲戚,然而木已成舟,他已经坐在了原来上校的圈椅上。在他得到任命的一小时后,上校的老上司亲手把银质肩章交给他。 次,他召集自己的助手,通知他们,他根据与保安总局的头目达成的协议,要从团一级单位开始,撤换军队报部门的军官。如果方面军、军、师和团一级单位的报一处和二处仍然行使自己的使命收集报、实施破坏行动的话,那么三处,即反间谍处的工作今后也要与那边配合。这是他自己的打算。 此后,他离开总参谋部,进行了一次闪电旅行,从南京到上海、杭州,武汉和重庆。 他遇到了一些报界的旧人。他们象所有的老特务一样可以流利地讲俄语。他们是来自内地和东北的移民,在和平时期度过童年。他们在追忆往事,梦想着这些美好的往事在今天,尤其是在未来重新变成现实。 他首先拜访了潘将军。他在一九一九年出了名,当时他带领武装小队枪杀过北伐的激进分子。他因为无而被汪未经称之为卫队领导的典范。 此后他会见了林将军。他曾经在詹国强的部门工作。曾经是驻莫斯科的军事使团的负责人,他曾建议林将军培养具有民族主义思想的国者,让他们准备建立一个自己的秘密基地。 最后,他礼节地拜会了队长詹国强,向他征求意见。会面时他颇为认真地听詹国强讲话,尽管他知道的比这个美男子知道的更多些,但他没有表现出来。随后他拜访了常凯申。 “分队长,没有您经常的帮助,我寸步难行。” 两个月后,梅思品召见了他。上校建立的“对东方积极宣传”秘密小组由他的傀儡、黄河沿岸的山西人领导。这个小组开始散发传单。传单由宣传部撰写,李事群签名。 宣传部部长认为,这家伙的宣传太谨小慎微。 “要更大胆地讲,”梅思品建议,“那边必须屈服,他们不懂得思考,他们必须成为我们命令的愚蠢的执行者。” “善于思索,部长。”他大胆反驳说,“他们的哲学和美学学派是以十分危险的思想为基础的。从战略的观点看,我们现在要使他俩觉得自己并非一钱不值。胜利以后我们再把他们赶到黄土高原去,但眼下游击队在开枪。” “他们就要被消灭。”梅思品打断了他的话,“那些泥腿子并没有幻想的权力。” 于是,他去找熟悉的人传话:“请您去见汪主席,我求您帮帮我,不能轻蔑地招惹那些家伙,就象我们现在所做的这样。我仇恨强国畜牲绝不比部长詹国强差,也许更甚,但是我去过前线,审问过俘虏,我们无理智的残酷在迫使他们采取反措施。” 他找来的人摇头:“同志,我不能办这件事。汪先生在很多问题上绝不容许有任何软弱。如果说要消灭所有的敌人,那么则要消灭它百分之七十。我和您都看过大本营文件,同风车打仗毫无意义。” 他编辑了红军况备忘录其中有审问叛徒的谈话记录和在那边窃听电话得到的报然后由专员送到大本营。汪先生授与他少将军衔,在此之前的几个星期里,有一大批有远见地考虑国家命运的军官和将军被用钢琴弦吊死或者在76号的地下室被处死。 他来到朋友的父亲家。全家人一道吃过晚饭后,男人们留在用浸染过的柞木装修的大书房里。 他说:“一切都完了,父亲,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 “可是报复武器。”父亲言又止。他暗自想,他这样讲话是因为他时常感到背后有暗探来的那冰冷的目光。‘ 他的父亲站起来,打开收音机,拨到电台的节目,叹了口气,捂着头说:“你讲这话不太大胆了吗?我的孩子。” “现在所有的人都这样说。” “可你是将军。在之前的疯狂举动之后,汪未经就不再相信军人。” “不是疯狂的行为,父亲,只是行动考虑不周,没有考虑到恐惧这个因素。这种恐惧压迫着我们每一个人,哦,不仅仅是谋者,而是也包括所有奉命去镇压的人。” “国家没有恐惧是不可能的。” “国家的恐惧应当是完全特殊的,父亲父亲;你说得对,它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它必须同一般的习惯上的常生活中的恐惧截然不同。正如你所希望的,这种国家的恐惧必须是神秘的、超脱的,好象是菩萨,只惩罚退却的人。羔羊没有这种感觉,唯有头羊能嗅出狼的气味并且感到恐惧,它把这种感觉传播给其它的羊,这些羊只是重复着头羊的感觉和行动。我长久地思考过,我认为是风格这种整体概念的本质在那里起作用。你得同意,每一种表现出自己风格的文化都有自己神秘的暂时的延续。我们的时间,历史学家将计算为十二年,父亲,明天我们就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强国了。” “胡说什么!” “父亲,如果我不民族.我就不这样说了。现在只有吴四宝的党的机关中的瞎子们才重复梅思品的口号,我们军人必须考虑未来。” “不过,未来是可能的吗?” “未来是必需的、必然的,也是可能的。创造新的风格的时候就要到了。你知道,我十分仔细地询问过那边投靠我们的原因。他欺骗我,他被恐惧催垮了。他咕哝着说起恢复信念的必要和在同赤色匪徒的斗争中要唤起民族,这都是我的手下在他脑袋里灌输的陈词滥调。其实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对失败毫无准备,所以他被催垮了,好象是一条咸鱼。我暂时末得出明确的结论,不过,我想请您退休借口心脏不好,立即带家里人去天目山,到河对岸的山里去。” 回到总参谋部,他命令把他的“绝密文件”打印二十份,这份材料只占分布在中的报官搜集的材料的目分之一。 他把最珍贵的报拍成三缩微胶卷。 一放在保险柜里,抽屉上写看“亲自向全国领袖报告。”。 第二藏在秘室里。这个秘室设在他的建在山区的家的房子里。 而第三则安全地埋在汤山温泉疗养院附近的山洞里,这个疗养院在郊外的一个秘密之处。 此刻,他不时想起常凯申的来访。常凯申夺走了他收集在“绝密文件”中的残余。他苦苦寻找着结论:逃出“魔窟”投靠西方是不可能的,那样他会象逃兵一样被抓住并处死,但等待呆在暗堡里的那个疯子和暴君的命令又无异于把自己推向死亡。正在下沉的人在幻想别人与自己一起淹死。这毫不奇怪,利己主义者即使死了也还是利己主义者。 他反复思考他如何从南京脱,如何获得行动的权力。深夜,在轰炸停止时,他醒来了,好象有人在卡他的脖子。 他站起,恐惧地在办公室胺步。他觉得他好象忘掉了梦中那救命的、亲切的东西。一切都破灭了,只能忍受。 “哦!”他停住脚步,轻松地笑了,又用手掌拍了一下额头“嘿,是你呀,我的天是你,对、我梦见了你。” 他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仔细询问了为阻止军队进入华北而鼓动当地的本驻军暴乱的军队头子。他们住在很冷的小屋,长时间地散步,一天天、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谈论了叛乱经过。 同时还向他讲述了当时建立地下组织的纲领。 这个纲领成了地下组织建立的思想基础。根据他的提议,詹国强把这些组织定名为“光荣和正义。” 不过,他总是把极少的部分给别人,重要的部分自己留下来用于决定时刻。 早晨。常凯申给长江沿线一个秘密暗堡里的将军打电话,要求接见。整个长江的防御工事完全就是参照德国和本的标准模式进行建造。花费了大量人力和物力,可谓固若金汤。 之后他一刻不停地喝酒,从清早开始,一整天都泡在洋河大曲或者“山西汾酒”中。天亮前他打了两小时吨儿。 228 好人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在电话里大笑着说:“如果天上的炸弹没有炸碎您,现在就来吧,我请您一顿美餐。” 最后他会死狐决定不通过联系人在大本营内实现那个设想,他把自己的资料显然只是千分之一放在他人眼前。但显然没人会去听他说什么,只是说了儿句俏皮话,并回忆着在山里的徒步旅行。他问最后一次看戏是什么时候,他很高兴有人为自己选择“30”这个数字作为代号。 “不,为什么要叫‘30号博士’呢?我知道‘5号先生’或者‘2号博士’,可‘30号’呢?” “当我决心把自己献给*****的斗争时,我三十岁。”他答道,“所以在我的代号中没有什么投机的地方,只是一般的符号而已。将军,请安排主席接见我一次,我需要十分钟。” 干了一杯洋河高度白酒,然后又倒了一杯,淡淡一笑:“不想和吴四宝谈谈吗?多么聪明、多么谦逊的人。真是奇妙啊。” “将军,”他竭力掩饰着对这个醉醺醺同时又仪表堂堂的将军的憎恨,重复说,“事关许多中国人的命运。” “您认为,还能谈论他们的命运?”对方惊奇地说,“您是个乐天派,而我喜欢乐天派,所以我尽力帮助您。” 四十分钟后,汪未经接见了他。 “我的领导,”他说,“千秋中华的命运将在战场上决定,而且将有利于我们,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为什么呢?”汪未经轻轻反问,“连梅思品也在自己的备忘录中写道,战争输了。您的观点相反吗?” 他最不希望听到这些话。他知道哪怕迟疑一秒钟,在一瞬间角色一变,那他的一切就都完了。他甚至感到,他正从小桥上跌落到金陵城内的玄武湖里,象小孩一样沉下去,并且已经嗅到了温暖的水的气味。同汪未经谈话出现差错是不可饶恕的,下场就好象掉在冰水里,在你沉到淤泥很深的水底时,你的头脑可能还清醒,划动双手挣扎,可是水泥枕木捆在你的腿上,一种力量快速地用力向下拉你,没有人来营救,最后水面冒出红色的血泡,肺叶破裂了。 “我相信我们的土兵,我的主席。”他回答,“我相信我们这个绝不允许异族、尤其是那些**统治的民族在这里面,”他用力夹住腋下的卷宗,“我的结论是,应当在最短的时间内,在后方实施积极的恐怖活动。不过,轰炸使我在这里无法工作,我需要去基地,哪怕是一个星期的时间。我在那里搞一份综合的情报人员名单,他们可以炸毁设在后方的武器弹药库,同时我要准备一份全面破坏东线运输线的次序表。” “您证明故事的合理性所用的时间太多了。”汪未经说,“您立即去江阴堡垒,一周后我等您做出详细报告。另外,祝贺您得到中将军衔,我会对与我思想一致的人做出评价。” 六天之后,他和自己的司令部前往距离无锡边界三十公里的江阴,而不是其他什么堡垒。在那里他放走了参谋军官和卫兵,命令他们去靖江。只有十五名亲信同他继续上山。他们在疗养院过夜。木板房窗户的玻璃上结了霜花。月亮大大的,离得很近。积雪中散发出秋苹果的气味。他喝了杯水,然后进人了梦乡。他梦见一只燕子灰追赶一架大飞机。 对他来说,这场战争结束了。 “那你的手下怎么办?”等常凯申从丁末村处回来把他叫到办公室时,李广元问。常凯申和副官秘书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让他呆着吗?他的秋季之行取消了吧?” “为什么?”常凯申奇怪地问,“如果他准备做,您就派他去吧,我在领事馆的人会接他的。我事先用密电通知。请同他约定进行联系。去问一下詹国强,他责成您的这位线人完成什么任务。詹国强在等待他与或者他的老师取得联系为什么要取消他的秋季之行?这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要让人们明白,您的上司和我的朋友詹国强实际上在想什么他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他象是一个正处在过渡年龄的少女,躲躲闪闪的。必须把线人变成诱捕用的鸭子,让那些信守中立的公鸭们自投罗网吧,我们看詹国强怎样实施他的建议。线人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这是很清楚的,不过詹国强用他遮掩什么呢?实际上我对此有兴趣。” “什么时候我去约定联系时间、通报詹国强,并把线人派出去呢?” “从重庆回到南京之后,李广元。” “您认为我来得急赶回来?”李广元皱起眉头,笑了一下。 “来得急。” “我可怀疑。” “您怎么啦?这是您的福气。那里阳光明媚,比这里清静得多,也没有巷战。” “我怎么能留下您一人?”李广元叹了口气,“再说没有您帮忙,我自己无法从绞肉机里脱身。他们在重庆。也会搜寻我和您这种职业的人。” “绞肉机”常凯申重复了一遍。110电子书 “什么时候出发?留给我多少时间?”李广元问。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决心在这里化装,从地板下取出一个工程师的护照。把车开到深谷,伪装一场车祸(让他们到沟底找尸体去吧),然后到湖边的磨坊去。两星期前那位老人去世了,现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屋后有个地窖,谁也不知道,是他在深夜挖的,用来藏剩余的面粉,里边很干燥“可以住两三个星期。到那时我们的人就来了。我随身带去罐头和饼干,我可没白攒这些东西,够我吃的了。现在天转暖了,夜莺在歌唱,它们不怕轰炸,这些小生灵对‘轰炸’一无所知,它们在想,这么大的雷声呀是的,我要逃走,我精疲力尽了,我要脱身。可我觉得,在重庆等待我的是陷阱,在接头的地方不会有人来找我并说什么识别暗语,别骗自己了,这总归是不幸的。” 常凯申摸摸后脑勺,说:“天又变了。您没有时间了。总之您不要离开我,李广元。” “可我得准备行装。” “您要和我的人一起去重庆,等一等,我马上介绍一下和您同路的人。我不用您冒险,朋友,别生气。把人关在地下室,您还有两小时,去告诉他该干什么吧,我要亲自把他派出去,我派两个姑娘和他一起去,军官不够了,全都有任务。” “完啦,全都完啦。”李广元明白“我完了,现在我被他们控制了,被捏在他们手中。我感觉到要出事,只不过心里不放承认。不,不是不敢,而是延误了那个不得不承认的时辰。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宣觉。现在直觉比理智更准确。东岸的人才要进行分析,我们的人现在行权进行分析,因为胜利属于我们。可是在这里,崩溃的时刻到了,要活命的感觉而不是理智控制了所有的人。他们失去了理智,而我不能不受到他们情绪的影响,‘在奴隶中间没有自由人’,我受他们情续的影响是正常的。可是我容忍自己毫无必要地否定自己的想法,时间太久了,结果受到了惩繁 “等等,”他暗自说,“别急着签投降书。你先前已经想好了招数,现在应当进行一切可行的尝试,应当利用感觉、推断、情结,这是可行的,逻辑是次要的,我必须首先注意感觉我不能走,我要尽力救出这个线人的孩子。他是被整垮的人,可76号特务来了难道是他的孩子的过错?一个人愈积德,他得到的善报就愈多。世界终归足以德报德的,这是规律。人们愈是明白这一点,就会生活得愈美好。” “好吧,”李广元说.“就这样,我明白,在可怜的勤务兵死后,您有权为状的生命担心。线人的事我很快就办妥,不过……” “什么‘不过’?”常凯申问。他讨厌别人讲话吞吞吐吐。李广元了解这一点并发加以利用。 “不,一点小事。” “李广元。” “我心中早就有一个有意思的主意,只是……” “说说您的想法,不过要快些,工作多得很啊,有个特殊的人突然从武汉到我们这里来了,顶哦村委托我安排警戒和迎接列车,呃?” “我是这么想的、”李广元思忖着说,“队长,为什么您不亲自尝试同那个人或是同来自边区的老师建立个人的联系呢?为什么您总是让别人取得主动权?” 李广元看出来,他这些话出乎常凯申的预料。 “等等,等一下,”常凯申说,“我没完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接去同他联系?我和他们?不,李广元,别想入非非啦,谁会和76号的常凯申对话?” “让派过去的那个人去他们坐在一张桌前感觉很好。那个人的级别比您还高三级。您为什么要把他们让给詹国强、梅思品和丁末村?而且是独家经营?让我们来试一试。” “那怎么办呢?”常凯申若有所思地说。他的脸上一下失去了往日那聚精会神、阴沉沉的神色,显出了一种温和的表情“一个大胆的主意,不过怎样保证那边不说谎呢?”常凯申的脸又布满皱纹,“他本人甚至害怕当着老师们的面提到我的名字,他能如实向我们报告吗?他们准备同我面谈吗?” 李广元摇了摇头:“保证是有的。您也知道,他多么爱自己的孩子。我们这么办:把他叫到这里,我把您介绍给他,公开的,一点也不含糊,我直截了当地问他能不能在那边进行这种对话。” “他当然会回答他准备这样办。他会说,他狂热地热爱我,梦想着加入卫队,他还能回答什么呢?”常凯申拿起电话,手指象铅笔一样直挺铤地拨动号码,接通后向对方说:“喂,封锁车站的事办得怎么样啦?好,继续报告列车行进的情况。我要耽搁一会儿道路没有受到轰炸吧?什么?在哪里?路基修复了吗?清楚了明白我们的人发警报了吗?行啦,你们等着吧”他放下话筒对李广元说:“我们被炸断了铁路,他的列车还有四十公里路程,已经押来战俘修路。幸好这与我的部门无关。这样一来,丁末寸就得坐运输机了,我们还有时间,接着讲吧。 “没有什么可讲的了,您不相信那个线人。” “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人,李广元。我只相信断气的人。” “对博士来说,这一切都是口角罢了。”李广元皱了皱眉头,“我是个干实事的人,我认为应当利用机会请命令把他的女儿送到大使馆,您知道这件事怎么办。让他妻子把女孩领去,然后让他们在这里见面,他、他的妻子和儿子还要让他的妻子说,是您,队长常凯申,亲自救了他的女儿。请您答应他,一旦建议会晤的信儿带给您,就把男孩也送到大使馆。这张牌为什么必须由詹国强拿着呢? 或者是希姆莱?为什么不应当是您?要是我处在您的地位,我就对那个家伙说,而且让他转告延安方面,您,正是您,准备释放监狱里的全部犯人,不仅仅是银行家和珠宝商。到那时您就战胜了那些唯智论者,因为您是他们的救星,而不是别人。” 常凯申说:“男孩在没有食物、缺少户外活动的监狱长大后,不会产生新的犯人,而女孩子可以,女人的耐力更强,所以我们要用女孩作交易。” 李广元知道常凯申会这样说。他们的想法总是背道而驰,谁也不相信谁。在他说到应当把女孩送到大使馆去时,他已经估计到了,线人会再请求营救他的男孩“他叫什么名字?哦,,七岁就会写交响乐,是个可怜的人,常凯申的确没有时间了,否则,他听到我在监狱对线人说的话,就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女孩身上了。他的人中是谁研究了我们在狱中的谈话。这是挺有趣的吗?唉,如果他现在让我去接那女人就好啦,他绝不会这样做”李广元心中说,“不要同命运捉迷藏,正视命运吧。” 229 出发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为什么不真的试一试呢?”常凯申思绪重重地间,“为什么不呢?” 两个小时后,线人坐在常凯申的办公室里,先是嗓音嘶哑地哭泣,后又破涕为笑。他的妻子也抽抽搭搭地把女儿搂在怀里,象孩子一样硬咽着反复念叨:“这全靠常先生我们要为他祈祷,全靠了他,他有一颗大慈大悲的心你要用你能做到的一切报答他的好心这是常凯申先生,他说了,他对我说了,他说‘请安静一些,’” 常凯申面无表地笑了一下。他的脸好象是一副面具,嘴角挤出的微笑令人讨厌。 “请安静些。我本可以把您可的女儿也送到那儿去。不过,我相信您会理解,为了那个男孩我冒了多大风险?等您丈夫到了那边,让他在电话簿上找到罗先生的地址您问问他,我救过多少人,您去问问您的丈夫,同您谈话时我的人绝不会欺骗您,您相信吧。” “是的,常先生。我相信我准备效犬马之劳。我要让我的朋友和儿孙们如果还有他们的话为您向菩萨祈祷,为您的孩子祈求幸福。 常凯申转对他的妻子说:“太太,您将被领到一个很好的住所,那里绝对安全,只要您的丈夫不干不忠实的事。” 那女人把女儿紧紧楼在怀里,尖叫起来:“他不敢他什么都能办得到,好心的常凯申先生。” “菩萨是无所不知的。”常凯申回答,“人是环境的双亲。” “人不是菩萨。”他赞成地点点头,“但我将去做力所能及的一切事。” “这很好。”常凯申冷漠地说,“不过也可能是口头上说我什么都能干,实际上却什么也不干等一等,别反驳,先听我说,一旦您说是我派您来的,人们就都会躲开。我不是一般人,我是76好的头子。” 他摇摇头:“那里的人都很聪明,常凯申先生,他们明白,如果想有些收获,就一定要和这一行的主人有联系,而主人不是您又是谁?” “主人是卫队全国领导詹国强,我是人们过多谈论的小人物我只是按照命令做事。所以,刚刚四十岁的年纪却已经两翼灰白了。在我死后解剖时,人们会发现,我的心因为怜悯别人已经破碎了,我是靠着一颗破碎的心生活的。” 他忽然平静地说:“这是在讲台上、会议上说的话,常凯申先生。假如您对台下的先生们讲这些,他们会认为您在侮辱他们。事业就是事业。您在干自己的事业,没有什么可以表白的。每个人为了取得成功,都会提到自己的利益。” 女人被带走后,常凯申取出一瓶白酒,倒满一杯,递给他:“干一杯。” “我会醉的。”他说,“我已经不会喝酒了。” “该重新学啦。”常凯申冷冷一笑。 他一饮而尽,手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晴里充满了泪水。 常凯申看看李广元,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而顽皮、真诚而不是装模作样的微笑。 “纯粹是出哑剧想干一杯吗?李广元。” 常凯申自己斟满了酒,颇有滋味地一下子喝干,然后桌旁站起来,坐在他的椅子扶手上。 “好听我说,”常凯申说,“找不害欢空谈,无论是以谁的名义。明白吗?我要的是文件。您必须把签订和约的文件带到老师或者章吉那里,这是一个真正的条约,我释放你们所有人,你们不要追究我的责任,无论何时何地。您能带回这个条约吗?” “我不知道” 李广元等着常凯申将他摔在地板上并用脚踢他,然而恰恰相反,常凯申把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好样的。如果您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我把这个文件带回来,我会认为您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您回答得不错,我感谢您的诚实。现在您说吧,您,本人,认为这件事有一丝成功的希望吗?您认为老师会给我写这种信吗?” “有百分之五的希望。”他说。 “这就不少喽。”常凯申说.“这是很重要的。可是能不能做些努力,增加成功的希望呢?” “可以。”李广元说。 常凯申和线人同时望着他。 “可以。”李广元重复了一道,“为此要对他们说真话。真实的况明摆着,詹国强不打算放掉犯人。他用这些人讨价还价赢得时间。如果那边的先生们升始考虑同您对话的可能,那么所有被关押的人就没命了。” “他们可能不相信我。”线人说,“他们也知道,我的妻子和女儿在这里作人质。” “必要时我们能轻而易举地把您的男孩从大使馆弄出来。这不是开玩笑。”常凯申说,“一旦我们得知您的不忠我们不是傻瓜。您的男孩就要回到监狱的妹妹和母亲那里。我不是在威胁,不,您考虑自己家庭的利益,我考虑我的家庭的利益。至于说到他们是否相信您,这是可以改变的。我们要使他们相信您,我们将在那边。给您帮助。我们要帮助他们了解真相。一句话,土会翻松的。一小时后我就可以向那里发个通知” “那样的话就更有希望了。”线人说,“我的任务大大减轻了。” 三小时后线人被带到车站,送上火车。李广元去找报务员,准备给两边的报人员发电报。常凯申忽然恐惧地想到,这一切可能是李广元险的把戏。李广元决定破坏他和吴四宝的联盟。如果李广元现在在报务员那里给吴四宝打个电话,告诉他线人乘坐的是哪列火车的话,这个家伙在下一站就会被押下来送到丁末村那里。而他肯定会全部招供,那就完啦:吴四宝会收拾我的的,无论怎样解释。 常凯申给通讯处打电话,吩咐侦讯队队长,严密监视,绝不能让李广元给城里打电话,然后常凯申又与铁路部门的76号特务联系,让他们向七号车厢的头等房间的两个女人转达密令:务必要毒死她们监护的线人,但须等到检查警卫队检查之后下手。女人们离开车厢的要把车票留在桌上,上边还要写上:“转交李广元。和死者同一包厢的是一位四十五岁左右的男子,一个彬彬有礼的知识分子,他乘上了去南京的火车。 过了一小时,线人的妻子被带来见常凯申。 “请控制自己的绪,我受不了歇斯底里。”常凯申说.“我必须通知您一个不幸的消息:您的丈夫死了,而且杀死他的人刚才就坐在您的对面,喏,就是这把椅子。他叫李广元。现在他失踪了,我们正在寻找” 女人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常凯申给她服了氯化按。苏醒过来后,女人号陶大哭。 常凯申知道该怎样制止娘们儿的歇斯底里发作。他用拳头擂了一下桌子,喊道:“您的孩子的命宝贵吧?也许不?喂,回答啊。” “是的,是的,是的,”女人木然地叹息着,哽咽地回答,“是的,是的.是的。” “那就控制使自己,记住我对您说的话这是您和女儿的护照。” 他递给女人护照和装有五百法币的信封,“现在有人送你们上火车到重庆去。给您这张杀死您丈夫的人的照片他有两个姓,一个是姓张,一个叫李广元。” 他递给女人第二个信封,“在这里面有些补充材料,他的指纹。您的儿子还要留在此地,留在大使馆。住口。不过,一旦他和你们团聚,您就去警察局,把一切都告诉他们,并且开始寻找杀死您丈夫的凶手。他现在也许在那边。要向他复仇为了您也为我。清楚了吗?但是从今往后必须忘掉我的名字,如果您胆敢记住的话,我绝不可怜您。” 公路从石镇向山区蜿蜒,积雪还没有融化。在这里,尤其在北面良好的坡道时常要持续到五月上旬。 一路上,李广元被挤在汽车的后排座上,坐在两个卫兵中间。汽车由特勤队长驾驶。 李广元看过了自己在这个地区工作的所有军官的档案。 出发前,常凯申在自己的办公室反复强调:“伙计们,我把李广元交给你们。记住我对你们大家说的话,也要让李广元记住。自从他在那边完成任务返回南京后,他的生命经常受到威胁。他两次奇迹般地摆脱了困境,倘若出现第三次,他就劫数难逃了。所以,小伙子们,我止你们让李广元单独一人活动,哪怕短短一会儿。你们工作要在一起,吃饭要在一起,睡觉要在一个房间,甚至要两个人一起抄写文件。记住,伙计们。”他对三个材魁梧却不大灵巧的队员说,“李广元是个罕见的勇敢的人。他准备光明正大地面对敌人,卫队对此很满意,我当然也是一样。不过,我要对他的生命向领导人负责。所以我派你们同他在一起。” “谢谢,分队长。”李广元说,“我衷心感谢对我的这种关心,但是如果在那边的调查过程今,必须要同我感兴趣的人谈话怎么办?单独面谈和集体谈话是两回事。如果大家围坐在圆桌前谈,那我什么结果也得不到。” “向西方发报的那座宅子周围有十万公顷的美丽花园。栅栏牢牢地把您同敌人隔开,从高处还可以向周围地区开枪击。您沿着小路,面对面谈话好啦。我知道,在那里没有什么杂人会公开和您讲话,他们清楚在什么地点、什么距离上能有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不过,您要把谈话录音的磁带交给那个人,”他望了望手下,“而您要火速将磁带送到南京,这是您的工作,听到了吗,李广元无须为了区区小事费脑筋。” “这不是小事。”李广元反驳,“这样的话我无法复听我们的谈话,在和另一位同事见面前我会把名字和事搞错这样我难以工作,分队长。” “存在困难就是为了克服它。”常凯申打断他的话,“行啦,朋友们。我把我喜欢的施季里茨交给你们。我为他感到自豪。你们必须在一星期后把他送回这里,你们将得到晋级的奖励。” “分队长,为什么不给我戴上手铐再让我工作呢?”李广元说。 常凯申哈哈大笑起来:“如果局势不是这样紧张,我会盯住您,用隐人的药,学会您娴熟的搞谋的本领。我需要您活着,李广元。别生气,朋友,再见。” 天黑时分,他们到了。司机头倚在方向盘上,声音嘶哑地大声喊了些什么,然后叹了口气说:“我打破所有记录啦十二个钟头跑了将近七百公里。我得睡会儿,别叫醒我,这几可真安静,空气又新鲜晚安。” “我只要不坐自己的车,就感到头疼。”李广元说。 常凯申的手下从车里钻出来,咕哝着锐:“这可以理解。比如说我吧,小时候骑别人的自行车总是摔跟头。’习惯是第二天’,对不对?” “完全正确。”司机说。 “您的发言不错,”李广元说,“在这边呆了很久吗?” ‘我在大足镇住了三年,在我们的办事处做事,那可真是天堂般的生活。” “哎!”,宅子的大门缓慢地打开,当司机把车开进昏暗的园子里时,大门的自动装置就启动了。栏木旁的小屋走出两个卫兵,他们要过证件,久久地按照卫队军官证上的照片核对着,然后请来人下车,掀起后座,检查了箱子,最后得体地道了歉,说必须把公文包里的东西取出,个人的武器上交,发给收条。 在此之后第三个卫兵来了,他坐在司机旁边,指点着通住第三座小屋的道路那里已为他们准备了两个房间。 “晚安,早饭在装玻璃窗的阳台上吃,七点三十分开饭。请把你们的食物配给证交给我。”。 “等一等,”李广元叫住他,“请等一下,现在谁在值班?” “我无权回答,队长。没有值班长的批准我无权同来找我的人交谈,请原谅。”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 230 密道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值班长的电话号是多少?” “您向接线员说出名字,就会给您立即接通。” “谢谢,”李广元说,“请领我的同事看看,厨房在哪里,电器怎样开关,我们准备喝点茶。” “是,队长,当然行。” 司机同卫兵出去了,李广元转对另外两人说:“伙计们,为了避免我们含含糊糊,我们坦率地说吧:你们谁打鼾?” “我,”一个家伙承认,“尤其是刚睡着时。不过可以喊我一下,我马上会醒。” “我不打,”另一个说,“我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怎么回事?”李广元有些奇怪。 “他们训练我参加一次东方行动时,让我在深夜到来之前使自己平静下来,左侧躺着,学着听自己的呼吸。” “这难道可能吗?” “是的,我彻底相信了。假如能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回忆自己最宝贵的时光,效果比麻醉剂还好。这是确确实实的,您别笑,我自己试过。他们让我们做各种试验,他为自己的小组挑人是极其仔细的。” “在那边的时候你们要给他当助手吗?”李广元说。 这个司机象常凯申的司机一样,好象没有听到似的接着说:“我记得,我们中间有一个小伙子。他笑的声音太响。后来上级亲自来训练他,花了一个星期时间他们干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年轻人后来笑起来无声无息,就象个有教养的姑娘。” “有教养的姑娘不应当大声笑吗?”李广元感到奇怪,他从箱子里取出睡衣,“照我看,真正的教养是自然,响亮的笑如果不是病态的话是人的美好品质。” 另一个人回来了,他说水烧开了,问李广元是否喝点茶,于是所有人来到装玻璃窗的阳台,大喝大唱起来。 “喂,你,辛苦一下,给值班军官打个电话,请他喝一杯茶。” “是,队长,”那家伙起回答,“一定办到。” 突击队长的头发已经花白,尽管他还很年轻。他举起杯,感谢南京的同行光临。他问了道路的况,还问了轰炸多不多。他表示坚信这是最后一个艰苦的天,随后他讲了两个笑话。他看到手下象婴儿一样躺倒,脸上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还有一个能医治百病的神医的故事很可笑,”队长发现他的笑话很受欢迎,便接着说,“人们把一个拉拐杖的瘸子领到他这里,说:‘神医,您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医师。救救我们的这个可怜人,他离了拐杖站不住,马上就摔倒。神医用指甲很脏的粗手指捏着凸出的鼻子,思考着,然后说:‘病人,你是健康的扔掉拐杖。’那家伙象所有人一样是个胆小鬼,他当然没有扔。神医就在他边跳了几下,叫道;‘喂,我对你说什么啦?你没有病,所以你要扔掉拐杖。我要为你向我的神灵祈祷’于是那个病人听从鹰钩鼻子的神医的话,扔掉了拐杖。” 队长止住话头,伸手去拿烟。 司机忍不住,催促说“后来怎么样?” 队长悲伤地叹了口气:“摔死了。” 司机笑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似笑非笑地说:“等我们把那些匪徒赶出中国,应当除掉所有恶棍。我们对他们太客气。为这些坏蛋重建监狱。要把他们扔进炉膛,所有的人,有的要用小口径来复枪处死。那些孩子们把枪法练好些。” 李广元站起来,问队长:“朋友,不陪我一会儿吗?我通常在睡觉前散步。” “非常乐意,队长。” “队长不能到大门外去。”司机说,他仍然死死地盯着李广元,尽管他在对队长说话“他常常遇危险,常分队长派我们保护他。” 队长起问:“丁末村知道你们的使命吗?” “奥,问得好。”李广元心里想。 “他知道,”队长回答,“南京的人也知道。我们此行是为了监督建立党的专用档案库这是吴四宝的个人委托。 我们要和大叔耍一个小把戏,耍检查一下,他是不是把自己的鹰钩鼻子伸到我们这儿来了。” “原来如此,”队长说,“好吧,我们大家听你们吩咐。” 他们走在花园里,李广元久久没有开口。夜空上星斗显得距地面很近,它们闪动着青色的光,相互不安地眨着眼睛。这是黎明的迷乱,好似恋人离别的时刻,天要亮了,空虚和失望又将降临。到处使人感到不安。假如房门的锁喀喀一响,只留下一个人时,思绪便奔涌而出,体会吃惊地发现你已经四十五岁,生命已经过去,不应当迷惑,尽管这是人的基本品质,当然也包括对奇迹的期待这一切再也不会有了。 “队长,”李广元说,“为了顺利完成任务,我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我很荣幸,队长,我听您吩咐。” “请谈谈您的同事的况。您能把他们中的哪一位推荐给我执行任务?”. “请原谅,如果我知道是什么任务,那我就更容易对他们做出评价。” “是一个复杂的任务”李广元回答。 “我从我的勤务兵讲起,”队长说,“从一九三二年这个电台中心刚刚建立起,他就在这儿啦,是个行家,绝对忠于我们的事业,家庭观念很重,山地滑雪能手,出色的手,行为上无可指摘。” 李广元皱皱眉:“队长,我看过他的履历表,无需重复那些言之无物的刻板公式。我感兴趣的是比如说,一九三三年他为什么受到丁末村的斥责?” “我不知道,队长,当时我在前线。” “哪个战场?” “武汉保卫战。” “在卫队吗?” “您已经看过在丁末村这里工作的全体人员的档案,就是说,您也了解,我在**里当列兵。” “您个人档案中说,您曾被上级降职。在他惨死之后,您又官复原职,并受到奖励,转到报部门工作。死去的上级为什么惩罚您?” “我说了我无权说的话。” “究竟是什么话?” “我喝醉了。在伙伴中间有一个是他的朋友,当然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怀疑是否要消灭那些人。我有感觉”队长象受到惊吓似的立即补充,“我显然没有察觉。我说,一部分人应当关进监狱,等躲到山区时,用人来交换。可是上级在枪毙和交换俘虏的问题上很认真。” “就为这事降了您的职?” “基本上是这样。” “那么‘基本’之外呢?” “我还说,假如我们及时与西方单独媾和够战胜他们。” “您什么时侯加入我们的运动?” “一九三七年。” “什么时候加入卫队?” “问题是我出生在这里,我和丁末村住在一幢楼房里。他认识我一家人,我父亲在他困难时帮过他,所以一九四O年丁末村亲自推荐了我。” “关于那边您还了解什么?” “我能说的都说了,队长。” “好吧,我问另一个问题:您可以和他一同执行任务吗?到敌人后方呢?” “可以” “谢谢,队长。往下说吧。” “我的分队长,他的事很难说勇敢的军官,也十分诚实,不过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您可以同他去执行任务吗?” “只要接到命令。” “接着说。” “我准备和他做任何事。” “您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一九四一年。” “可您知道吗,正是他为你的上级准备了给您降职的材料?” 队长站住了:“这不可能。” “我会给您看材料的。走吧,我们走着说,要保持节奏。最后一个问题;您和他老婆睡觉他知道吗?也许你们是三角式或者什么别的?也许一切都很认真?” 队长又站住了。 李广元掏出香烟,点燃后,不慌不忙地把火柴梗扔在雪地上,叹了口气说:“就这样吧,队长。您当然属于无关的人,既然丁末村把您从东线弄回来。不过,保安总局的侦察系统是不受制约的咳,真见鬼。”李广元突然叫了一声,奇怪地向左边摔倒。爬起来后,他悄悄从里边的口袋取出扁扁的录音机,取出磁带盒,拉断磁带后又装了回去。他把录音机放回口袋,轻声说:“您明白我怎么滑倒了吗?所以,回去后,您要当着我的同事,问我跌得厉害不厉害。我的同事还没睡,有一个在跟踪我们,不过在很远的地方,所以您现在要给我写一个给对面的字据,明白吗?” 李广元掏出便条本,递给队长:“快点,队长,快一点,这关系到您的利益。” “写什么呢?”队长问。李广元觉得队长开始产生变态反应,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见他脸色惨白。李广元了解这一点。 “脑袋里想什么就写什么。”李广元回答,“我有义务为高官工作,倘若背叛……’等等,等等。” 队长写完,把便条本递给李广元。李广元没有看,翻过一页,问;“眼力好吗?” “是的。” “往这里看。” 队长望了一眼,立刻惊果了便条本上写着无名报务员从边界发给西方的最新的电报。 “队长,”李广元说,“用你们的密码发报轻点儿,轻点儿,别瞎忙。我不打算毁掉您,同丁末村一样,我对您也有兴趣。用你们的密码把我这些数字发出去。假如您打算拒绝,我不用为您破费一个硬币。” “这是我最后的尝试了,”李广元想,“尽管这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可毕竟是有希望呀。” 在密电中他通知小心,他在这里,有三个76号特务缠住了他。他第一次承认,他已经精疲力尽。假如中心认为有可能安排他返回祖国,完全可以之前就开始行动。有十二个人守卫别墅。不过,他李广元,如果收到队长转交的回电,就起码可以冒险控制七个人。 一小时后,中心收到间谍‘二号”从变节发来的奇怪电报“二号”是队长的代号。一九四0年秋,在前线他毛遂自荐为战略报局效力。当时他正在和本人做着赚钱的生意,他们搞回了优质汽油和数百万法币,不是纸币,而是汽油和军用卡车。有一个获释的人作为交换条件把豪尔的意思转达给了大使馆。从此他就开始了工作。 战略报局的专家未能破泽队长发往延安的李广元那封电报。但是,因为李广元不得不提供收电地址,所以中心的人立即查询,并且确定在那里住过几个间谍,他与对面的谍报组有联系。 于是他叫来他的亲信们,向他们介绍了况。 他笑着问:“喂,我们该怎么办?你们想一想,小伙子们,任务很有点意思。我们去与间谍接头吗?还是按兵不动?” 他们得到详细报,知道了目前发生的事。他明白,局势复杂。他相信,大人物正在受到有各大财团做后盾的力量施加的压力。 他很明白,争夺在本乃至整个亚洲的势力范围的斗争进人了最后的决定阶段,老板们不会饶过他。他丢了自己的地盘。这些年来,他惨淡经营建立并倍加保护的同本和中国工业的联系绝不能落人他人手中,否则就标志着他的生命、功名和前途的毁灭。 他明白,上面正在下着一盘复杂的棋。美国总统勇敢地向美国人证明,象西方那样的保证自由企业家活动的国家与把国家计划放在首位的布尔什维克国家这两种不同的社会结构的国家完全可以在一个世界上共同存在。他知道,罗斯福为什么固执地争取斯大林飞往卡萨布兰卡参加“三巨头”的会晤,或者最起码在德黑兰进行会晤。。 他以及那些支持他而与大人物的观点相悖的人在一九四二年天处境困难:全世界将反对公开与划分范围,反对单独媾和。创伤还未平复,人们的经历还未成为往事的记忆。快些吧,记忆可以变化,有些可以不再提起,有些可以重新撰写,有些可以摈弃。但是现阶段主要的任务是坚持已经占领的阵地。 正因为如此,他把手下叫来开会。不能简单地拒绝显然已陷入复杂处境、受到胁迫的“二号”的请求。但是他不能也无权帮助那边,尤其是在国境内,在他特别感兴趣的地区。 支持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 231 私下聊天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认为可以通知“2号”,说他的请求将得到满足,同时要向他询问迫使他发出这种电报的况。不过,在电文中告诉他不会为他转告任何事,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一封电报会淹没在文电堆里。听对方说完,他表示反对。他也同样不同意自己这边的意见。局长建议监视联络员的住所采取行动让政府了解到此人的况,把他驱逐出境。 “不,”他说。他叼着英国烟头抽了一口荷兰烟,吐出香喷喷的烟雾,“不,这不是办法。在那边显然发生了某种十分有趣的事,可我们有权冒险吗?要帮助在这里胁迫我们的谍报人员的间谍吗?显然不能。同他做一场游戏吗?很吸引入。不过,我要获得我们所要确定的方针。我也不知道,在使命失败后,整个疯狂的行为会怎样结束。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想给对方发电报,让他在报告的文本中补充上有关此事的通报。此外,我要改变初衷,请求关于在目前况下应当怎么办的指示。我坚信,我们的询问会在华盛顿引起争吵,不是持续一两天,而是一个星期。同时我不相信,华盛领会命令我们满足‘2号’的请求” “不是‘2号’,”他纠正说,“而是那个骑在他脖子上、两手背后的共党间谍。” 他摇摇头,微笑了一下:“亲的,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如何起草我们的电报。如果我们把‘2号’放在左角上,如果我们坚持说有一个接近丁末村的保安处军官向我们提出请求,那么那些与我们立场相同的人完全可以要求详细了解我们的谍报人员为什么要同那边接触,这背后是否有谋我们必须回电答复,这可不是件简单事,得花时间,问题严重。这样,你们就可以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我认为,再过十五天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们要开一瓶香槟当然,官僚制度是可怕的。不过,在目前况下,官僚万岁我们等着吧,现在应当学会等待。” “队长,”李广元说。此时他们正在认真查看无线电发报登记材料,你的手下动去了前线,让秘书通知这里工作已经开始“和我做个伴儿,啊?真的,我不能独自去散步。” “非常乐意。”队长回答。一夜之间他的脸消瘦了,还有些浮肿” “稍等一下,”司机喊住他们,“我修好了您的录音机,队长不用啦?” 李广元想起临行前常凯申说的话,明白奥根的话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于是他回答:“您很细心,伙计,我倒真的习惯带着它了,带它就好象带着一只巴拉贝伦枪。” 两分钟后司机回来了,强做微笑地把录音机交给李广元。他的笑容很勉强,眼睛眯着,嘴唇在作假。 “应当当着队长的面试试你们的技术装备,”李广元说,“我得把他的话小声录下来,啊您不反对吧?带着。” “为什么反对?”他答道,“只有敌人才怕窃听,诚实的人不怕检查。” “您看,”李广元接着说,“队长甚至很高兴有人偷听他的话。就是说,他不是街上的废物。人们对他感兴趣,他由此而产生了自尊的感觉,感到了自我的意义。不是吗?” 司机抬眼望着李广元,目光中充满刻骨的仇恨:“的确如此,队长。” “那就好,没有什么比和志同道合的人一道工作更愉快的事了。走吧,队长,感谢您在辛苦的值班后为我抽出时间。” 在花园里李广元仰起头,满眼是无垠的藏蓝色天空和松柏树冠。他站住了,脑中充满了清凉的感觉。空气中散发着山间奔腾的小溪的强烈的气味。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最令人吃惊的是我清晰地感到我是浅水中的鱼。种鱼在流水跌落的巨大响声中,沿着石摊向上游去喜欢钓蛙鱼吗?” “没试过。” “这比狩猎更冒险。成功的一抛,鱼迅速咬钓。您不用任何鱼饵,也不用等。这是经常的成功竞赛。” “这儿有人钓鲑鱼。”带着不明白李广元的用意,小心地回答。 “我知道。你们这儿蛙鱼不错,个儿不大,特别漂亮,紫红色的斑点象朱砂一样亮。在东北时我试着画过,哈尔滨的钓鱼区真美。鱼很难画,得生来是东北人才行。您喜欢绘画吗?” 带着取出烟,焦躁地点燃,一阵风把打火机的火苗吹灭。 “您可别在散步时吸烟。”李广元生气地说,“要护自己的肺难道不明白,在这种空气中,尼古丁会深深地浸入您的支气管。您若非抽烟不可,那就在家里毒害自己吧。” “队长,我做不到”队长咳嗽起来,“您打开录音机了吗?” “您己经看见了,当然没开。” “让我看看。” 李广元从口袋里取出录音机,递给队长:“您可以拿着,假如这样能让您更放心的话。” “谢谢。”带着说着,把录音机塞到皮大衣口袋里.“您为什么打听绘画?因为您知道保存大师的画的矿井吗?” 李广元又仰起头,他回想起那本书中的诗句:“我们躺在草地上,躺在野生的风仙花、菊花和林中的睡莲中间,头枕着双手仰望天空,蓝色的火苗跳动着。” 他感到了语言的份量,感到了油然而生的自豪和甚至今几分夸耀的欢愉。他吸了口气说:“这多么可怕呀,队长,人们不是一般地理解每一个词,而是去找暗藏的第二层含义。为什么您认为我对属于国家的藏画库感兴趣呢?” “因为您问我对绘画的看法,所以我觉得您也对画库感兴趣” “是‘我也’,那么还有谁感兴趣?” “随便是谁” “队长,”李广元喘了口气,“让我参加进来对您有利。我不是幻想家,我明白我们输掉了这场战争。几个月内就得崩溃,也许在几周内。您看到我的同你对待我的态度了。他们不放我出这个城堡。他们象怀疑您那样怀疑我。您白天可以去林茨,而我不能当然我的确对此感兴趣。” 队长让李广元先走过架在深沟上的小木桥。桥下溪水冒着泡,发出喧闹的响声。他说:“他们派您这个受怀疑的人到丁末村这里执行特殊任务,又该怎样理解?在这个计划中有另外的东西过后他们会把我拉进他的谋。他在玩逮捕‘朋友’的游戏,在审问时我痛哭过。我可不是头一次进保安总局,我们的手段各种各样。” “这不错,我同意。不过,您除了相信我别无它路。豪尔。我也得相信您,而且我有权推测您得到了丁末村的许在为西方工作。他知道您的活动。他早就下了决心。所以您昨天把我的密电转发给在柏林的丁末村,并通知了我们意外的来访。” “但是,假若您的推测可能是准确的,那您又如何同我合作呢?” 李广元耸耸肩:“我还能怎么办?” 队长赞同地点点头:“的确没有其它办法。但是为了个人的利益我坦白地说.即使我不得不向丁末村通报你们小组的来访,我也不会说一句对您不利的话。” “您要求相互一致?” “是的” “但是,您已经报告丁末村了,不是吗?” “我们商定要相互一致了吗?” “我劝您暂缓一下,队长,这是为了您。” “我尽力而为”队长说。李广元明白,他会寻找机会用巧妙的方式向丁末村报告,假如他还没有报告的话。” “谁对藏画的矿井感兴趣?”李广元问。 “美国人。” “他们早就派人到达里来啦?” “是的。” “他们在什么地方。” “郊外” “您和他们接触过?” “是他们和我接触。”队长恼怒地更正。 “那么该轮到您啦,朋友。”李广元说。他突然想到,他模仿常凯申说出了这句话。 “现在时候到了,是您对他们感兴趣,而不是他们对您。” 队长摇摇头:“是他们更感兴趣。倘若我不能采取决定的步骤,那么保存绘画和雕像的矿井就将被炸毁。” “您疯啦?” “不,我没疯。这是命令。这里已经放上五十枚飞机炸弹,接通了电线,安装好了雷管。” “谁有权发出爆破的命令?” “高层或者是丁末村。” “有没有吴四宝?” “也许有,不过我听说是丁末村。” “您可以对他施加影响吗?” “是的。” “您也知道这个人的格。” “这个人,”李广元重复着,冷冷一笑,“是个动物。他知道您的联系吗?” “不知道。” “您想向他坦白吗?” “我还没有决定。” “如果您说的是实话,那就等两个星期。他属于那种幻想家,夜里自己心中承认帝国就要崩溃,可到了早晨,灌了白酒之后,又胆怯地总想写悔过书请求宽恕。等这里听到炮声,您就向他坦白。他打算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 “他会逃到这儿来的。您要迫使他采取行动。他不会自动采取行动。无论是他,还是他们都被自己的偶像压垮了。这是他们的可悲之处.也是您的活命之路。您对他说,在保证挽救画廓之后成了他们的平等伙伴。您告诉他,您已经向对方谈到他的高尚品质。有病乱投医嘛。如果您能对他施加影响,的确会免除您的许多灾难。” 队长若有所思地问:“我会怎么样呢? 如果您能预见一切,其中包括我的话,就是说其他人的命运您也能预测,那么我就准备全力以赴。可是我希望得到保证。我必须活下去。我什么都干,队长,我有个美满家庭,我为了家庭才加入卫队,那一天真可恶。” “您活着对我也有利,队长。我们的利益联系在一起。我有个主意,确切地说,这个主意是在您说到同美国谍报人员在这里接触后产生的。显然,您应当约好和您的人接触,让他们同联系您不是在同延安工作站工作吗?” “是的。” “见过那个人?” “我见过一个高个子男人,皮肤很黑。” “三十五岁,目空一切,他咒骂比谁都厉害,对不对?” “是的。” “这是个老牌特工。”李广元有把握地说,“他是丁末村的助手,一个归化的本人,很厉害的小伙子,干起事来是个行家。就这样吧,让那些在暗处活动的美国人用长波联络电台方位会立即被确定。在这段时间您呆在桌旁充分证明发报与您无关。我会搞些证件,这对您更有好处,如果司机写报告涉及此事的话。顺便说一句,他是个非常危险的人。您要尽量同他搞好关系。您能进行无线电联络吗?” “能。” “问一下瑞士,我为什么得不到答复,可以吗?” “这太容易啦”队长一笑。 “但是如果没有得到能使我满意的答复,事就更复杂了。” “什么事?”队长又变得谨慎起来,脑袋几乎要缩进肩膀里。 “您安排我同美国人见面。” “这里没有美国人,再说我不能安排。” “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吗?” “对。” “您怕我把这些人都干掉?” “是的。” “倘若我想这样做,那我会让司机和他的伙伴对付您,到那时,顶多用一个小时您就会安排这种会面。” “这能给您带来什么好处?”队长站住问。 “怎么对您说呢?”李广元淡淡一笑,“我会得到勋章和命令中所表示的感谢。” “现在他会让我相信,同美国人合作更有利。”李广元想,“他缺乏幽默感” “如果在一九四0年您得到勋章,那就另当别论了。”队长说, “现在这有什么用?相反这会妨害您的,已经把处罚卫队军官的残酷刑法强加给了美国人。” “是吗?见鬼,您说得对。”李广元又仰起头。天色更暗了,显得那么沉重,那么深远“我们走多久了?” 232 信件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您问得对”队长说,“您的那位司机跟在我们后面呢。” “看来有三十分钟了监视,现在就是这么回事。您认为,此地的密探中有谁会潜伏下来?谁在领导本地的‘蓝衣社’?” “这是百思而不解的谜,‘蓝衣社’由党来搞,还有高官负责。” “他是个病人?” “他很健康。” “我指的是心理状态。发言时他流泪吗?他提议为胜利干杯时声音硬咽吗?他真的坚信胜利?” “这样看来,他是有病,如果把幻想称之为病。” “也许是病,也许是近似于背叛的冷漠而谨慎的个人主义。” “那么更可能是前者。他的身体不好。” “有病归有病。队长,我不是无缘无故地问您‘2号’中的密探。我们要耍个手腕。等您无线电联络之后,我要当着他的面和您交谈,一切部谈,也提到这里的人谁有可能叛变,我要打听谁特别熟悉地形,谁能秘密地从城堡周围地区通过同延安建立联系明白吗?” “明白,我尽力而为。” “如果躲得远远的,通过您显然憎恨的76号特务之手把两个家伙扔进监狱,您也会有牵连的。” 司机在叫李广元:“队长,上边来了急电。” “出了什么事?”李广元站问。 “电报注明‘亲览’”司机回答,“我们没看。” 李广元笑着望望队长:“他们没看。他们都是从贵族俱乐部来的,不是吗?走吧,过后我们再接着谈。两小时后我等您。顺便问一句,您的家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里。”队长回答, “这是真的?” “还能在哪儿呢?” 李广元问:“这个无线电中心的人员家属都在哪里?” “他们都在家呢。”司机说。他道破了本来不该说的事:常凯申对丁末村手下的人感兴趣。 “在家就在家吧。”李广元叹了口气,“我想喝热茶,他们总是总是打鼾,教官没教会他睡觉不出声,他可别被迷惑住。” “是的。”司机说,“我听见您从房间出来在饭厅一直坐到天快亮了。” 李广元转身望望队长的眼睛。队长显然一切部明白了,他们的确在进行监视,于是他的嘴角现出一丝冷笑。 “我等着您,队长,”李广元说,“我们还得工作。” “我很快就回来。” 队长走出三十步远,李广元喊道,“朋友,把录音机还给我,我忘得一干二净,是我让您拿着的。” 司机稍稍眯起眼睛,摇了摇头,却什么话也没说。 “现在就要开始了。”李广元想,“他们该给我厉害看看啦。这有什么,越乱糟糟的越好,因为这样一切都会更清楚。” 但是他们没有给他厉害看,因为常凯申的密电令说:“派你们到那边去的人所关心的那个人已经知道你们的工作。” “那我们怎么办?”李广元问,目光扫视着同来的几个人。他相信他们已经看过电报。他大致验证了一下,司机的话显然是脱口而出。 “您请求下达指示。”这群家伙的脸上泛着光彩。 也许他们在按照剧本演戏。”李广元暗自想,“司机在花园当着队长的面说,而另一个又在这儿说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显然被包围了。很清楚,我是常凯申耍弄的目标。但是,他要达到什么目的呢?他又能达到什么目的?光阴在消逝,他没有时间了,他还要搞什么名堂?” “不过您对我说,”李广元对他说,“没有人看过分队长常凯申的来电。难道可以为所欲为吗?他拆开并偷看了给我本人的东西了吧?” “我是从您的提问中猜到的,”他说,“谁也没有看过电报。” “我看过。”另一个家伙说,“看了两遍。” “所以我才想着我们应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嘛。”李广元耸耸肩膀。 “司机说得对,”他们的头说,“您请求下达指示吧。” “要等我办完豪尔的事之后。” “请把磁带交给我。”司机请求。 李广元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听着,别把别人都当作傻瓜。您把录音机交给我,我不会和队长谈论正事的。” “你们可能会的。”司机说,“为了对比一下他知道有录音时的谈话方式和他充分相信是私下交谈时的口吻有什么区别。” “我们没有时间绕圈子了。”李广元说,“你们明白吗?没有时间了。我们得弄清我们有义务弄清的事情。” “是您有义务,我们只是保护您。”司机纠正说。 “那就更要这样啦。你们别管别人的事,只保护我好啦”李广元站起来对司机说:“领我去找报务员。” 常凯申看到李广元的电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在城里呆了一天。一趟趟跑遍了各个秘点,然后他去见丁末村。保安总局头子出入意料地问起他为什么派76号特务小组去那边。这是李广元他们动身的次日清晨了。在谈话中丁末村顺便提到,派到那边的人要帮助当地保安处。在距农舍不远的山里,游击队活动频繁。上面已经得知此事,丁末村感到不安,他问是否能不检查,说关于任务的执行情况有必要向他报告: “尽管详细的工作报告显然要交给您,分队长” “谁在那里工作?”丁末村问。 “队长李广元。” “谁?”丁末村装出从未听说过的样子。来看书吧 “六处的李广元。” “为什么让谍报处的人完成您的任务?” “因为他能干别人干不了的事。” 梅思品来的电话使常凯申摆脱了令他十分不快的谈话。上面问民航在何种程度为利益服务。丁末村立即召集在空军工作过的人。借此机会,常凯申请求离开。丁末村漫不经心地表示同意。他发现梅思品提的每个问题中部没有陷阱,他不希望梅思品向上面报告。即使上面不再象以前那样对待梅思品,他们也还是联系密切。汪主席总是受别人的影响,不知梅思品会胡说些什么,难以预料上面对那些闲言碎语的反应。 常凯申又读了一遍李广元的电报:“队长答应在近三天内提供一系列有意思的材料。我认为可以继续工作。有何建议?” 他拿起电话,要通了电台,口述道:“李广元。迅速报告已进行的工作。不能等待三天。常凯申。” 五小时后队长来了,李广元建议去散步。他们出来后,李广元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大衣口袋。队长明白:谈话要录音。他压低声音,谈到几个月来常常有可疑的人出现在农舍附近。 但是他的上级禁止向南京报告。有两次露面值得怀疑。他们的车在夜深入静的时候不开车灯。有一天发现一个方位未有出的电台发报。 李广元的眼、手和面部的表情都在示意,音放大些,让录音机录下来。队长点了一下头。 最后,李广元几乎是在用耳语问:“丁末村对这些报告有什么反应?” 队长按照施李广元早晨的吩咐回答,“他们禁止向丁末村发出不利的情报,似乎他的姑息使丁末村感到不安。” 李广元看了看表。磁带就要到头了。已经停了,发出啪的一声响。 “磁带到头了。”李广元轻松地说,“队长他,没有来自瑞士的复电,我已经问过了报务员,报务员默不作声,所以您要安排我同您的接头人见面。” “这不可能。那些家伙他们不会让您脱离保护。” “是的。所以您要安排在这里,在花园的大门附近。您可以带来多少人?” “您的话我有点儿不明白,队长。” “再简单不过了。把您的人领来,我们撤走岗哨,我对付那些卫兵,我们一道到山里去。我劝您今天把家迁到别的地方去,他们在家什么也干不了。” “这太危险了。” “当然啦,”李广元说,“可是把妻子和孩子留作人质更危险。您也明白,我们的小队不是到这儿来玩掷圈游戏。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把您握在手心,而且别人会首先把您的妻于和孩子扔进地窖,用威胁手段对付他们,当着您的面。” “我的接头人大概要请示。常凯申没有破译他们的密码吧?” 结果李广元犯了错误,“假如他看到这些电报,”他回答说:“您早成了焚尸炉里的烟。” 队长答应李广元进攻城堡,并商定今天晚上草拟与反对汪伪的人采取共同行动的计划,然后他去了司机和爪牙们住的房子,讲了两个蹩脚的笑话,讨论了明天的工作,最后动身,在那里他用专线电话对丁末村说:“小队在跟踪追击,把他们从这里调开吧。” 说完他放下电话。就这样他完成了上级的命令。那边刚刚通过备用联络渠道通知他:“将胁迫您替发密电的人从这边挤走” 不管怎样,了解他与西方进行接触的丁末村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掩护。 队长在家里喝掉了一瓶白兰地,不过没有醉。给丁末村打完电话,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按神经系统所暗示的进行,但是他没有感到轻松,恐惧仍末消失。他不时回想起李广元说的他的家属会成为人质的话。他不能独自存在,他需要上边的入发号施令,不然他什么也干不成会双手冰凉、失眠、浑身发冷。 队长让老婆和他打牌,玩一种“信不信”的游戏。他输了,发起火来。吃了两片安眠药片,他陷入了冷冰冰的意念不安的梦境中。 午夜两点,丁末村给常凯申打电话。 “您听着,”他说,那边的情况使我很不愉快。让您的人马上离开那里,天亮时来向我汇报。我们共同考虑一下,怎样确凿地查出敌方谍报员。” “好的,大队长”常凯申回答,“我马上给丁末村发电报。” 常凯申没有马上发报,他去暗堡找吴四宝。 吴四宝听后说:“那么就是说,丁末村也在打自己的牌,诚实的人是不怕检查的,李广元是好样的。” 收到关于情报局近期活动的详细备忘录后,汪未经明白,万将军在自己的报告中遗漏了哪些环节,涉及了什么细节。他清楚地知道那些东西根本就没写进去,他请空军副官把有关的案卷拿来,取出有关“海鸟行动”的电报。 他反复看了自己和对方往来的电报,并又一次浏览了万将军关于梅思品与对方谈判的报告。读完他的朋友和顾问对方的备忘录后,脖颈一阵发凉。 “就好象不经允许从外婆那里拿了桔子讲似的。”汪未经想,“这是留着除夕夜喝茶时吃的,可我在十月份就吃掉了,而且被他们发现了,结果我感到无地自容。” “我的眼临累得不行,如果您不为难,请把手里的信读一遍。”汪未经对副官说,“我想搞清对话的整个风格,否则我难以起草给领导人的电报。这封电报的内容不仅要有我目前对谈判这件事的态度,而且要包含某种对不良行为的歉意显然,那是我们在重庆和在成都本部的人的行为造成的误会。” 副官戴上眼镜,声音响亮、语气单调地念了起来。(汪未经总是要求别人这样,他担心热情洋溢会使辞汇产生不同的意义。) “汪主席,亲览,绝密。”副官念道,“我了解了您信中向我提出的问题,并且认为,在拒绝代表参加同日本人谈判,以讨论日军投降并在北部对军队敞开战线的事宜之后,我国政府无法做出其它答复。” 副官继续念道:“我不仅不反对,相反完全赞成利用瓦解敌军的机会加快日军在局部地区投降的速度,并促使他们向盟军敞开战线。 “但是,唯有在谈判不会缓解敌人的处境,排除了日本人借谈判之机调整并将部队调住其它战场,首先是东北战场的可能性时,我才能同意就此事与敌人谈判。 “基于要达到有这种保证的目的,政府认为有必要让指挥机构的代表参加同敌人证行的这类谈判,不论该谈判在何地举行重庆或是成都。我无法理解,何故拒绝代表参加此类谈判,不知他们何处妨碍了盟军代表。 “我必须通知您,日本人已经利用了同盟军的谈判,成功地将三个师从北部调到东北战场。 “会议曾宣布,从东西两面协同打击日军的作战任务在于将敌人阻止在目前的位置上,以防止敌人有可能实施机动并将部队调整到其需要的方向。指挥官正在完成这一任务,而元帅都破坏了这个行动。对此指挥机关深感不安。这是产生不信任感的根源。 “‘作为一个军人,’您给我写道,‘您将理解,必须迅速采取行动,不放过任何可能性。假若苏北或者江阴的敌人打着白旗来找您的将军的话,亦应如此’很遗憾,此种推理是不合适的。或日军已被包围。如果他们束手待擒,那是为了避免全军覆没,但他们目前无法向我军敞开战线,因为战线在压他们很远的西面的黄河方向。而在北部的日军的处境则完全不同,他们末被包围,也末受到被全歼的威胁。尽管如此倘若盟军仍与北部的日军谈判,以便日军投降并敞开战线的话,这将意味着他们怀有某种更为重要的、关系到我国命运的目的。 “我必须告诉您,如果在东线长江方向创造了日军投降并敞开战线的条件,我将及时向盟军指挥机关通报此事并请其派代表参加谈判。就盟友来讲,彼此不应对目前的情况执有秘密之说。” “接着念,”汪未经说。 “元帅,亲阅,绝密。我认为,在我们就驻北部的日军未来可能投降而进行谈判一事交换信函的过程小,尽管我们双方在其它所有主要原则问题上协调一致但围绕此事还是出现了十分令人遗憾的忧虑和不信任感。 “有关投降之事尚未举行任何谈判。如举行某种谈判,也将在万县进行,并始终会有贵方代表参加。尽管在延安举行这种谈判的尝试毫无结果,但我已嘱托元帅使您了解此事。 “我重申,延安会见的唯一目的是同日军有身份的军官建立联系,而非进行什么谈判。 “不能说同日本人谈判会谈他们将其兵力从战场调注它处。如果进行某种谈判,也将是在无条件投降的基础上进行。至于停止进攻,绝非希望同日本人达成协议的结果。实际上,在进攻战役的休整是近期内军队三个师由这一战场调往其他地区的主要方式。目前正淮备在四月十日前在战场开始进攻。不过,尽管我们相信能够成功,但此战役的规模将是有限的,原因是元帅的兵力不足。他有十七个战斗师,而他面对的是二十四个日本陆军师。我打算尽一切努力让我们的预备队阻止目前驻扎在华北日军的调动。 “此事的发生是一个军官倡议的结果,他显然与詹国强关系密切。 233 欺骗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当然,显而易见,他所要达到的目的乃是使盟国之间产生怀疑和不信任感。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使其达到目的。我相信,以上对我方的目前处境及其我的打算的表述能消除您在来信中所表示的担心。” “他们卫队高级将领说成‘日军军官’了。”汪未经说,“而且我相信了他。我在我们中国人眼中似乎是个骗子,可耻。接着念吧。” “您说得十分正确,由于传闻军队首脑同日军首脑在某处举行谈判,现在形成了一种令人十分遗憾的不安与不信任的局势。 “您坚信,尚未有任何谈判举行。应当认为,有人没有向您通报全部情况。至于我的军事同事,他们根据自己掌握的情报毫不怀疑谈判已经进行并且以同日本人人达成了协议而结束。为此西线司令元帅同意敞开战线让军队通过,而军队则应允降低媾和的条件。 “我认为,我的同事的看法接近事实。否则拒绝让代表赴延安参加与日本人的谈判一事则是不可思议的。 “同样,那边的人也令我百思不解。他们让您与我就此问题交换信件,而自己却依然保持沉默。尽管十分清楚,在事件中美国人是倡导者。 “我明白,在重庆或其它某地举行的单独谈判对日军来说有着显而易见的好处,这样军队就有可能向国内纵深推进,而几乎不受任何抵抗。然而为何要对隐瞒此事,为何不通报绝自己的盟友呢? “于是产生了如下后果目前,西线的日军事实上已停止部队作战。与此同时,日本人却与我们的盟国作战。 “显然,这种局面绝不会有利于保持并加强我们各国之间的信任。 “在上封信中我已向您提到过,而且我认为有必要在此重申,我个人和我的同事绝不会迈出这样冒险的一步,因为我们意识到,暂时的好处无论如何好,都会有损于保持并加强盟国之间的信任这一根本利益。” “是啊,他说得对”他说,“宋氏兄弟和他的律师事务所在为蝇头小利破坏我这些年来的努力结果国人的信任。请念下去。” “您感到疲倦了?” “哦不,不,您说什么呀我听着呢。” “绝密。元帅,亲阅。我吃惊地收到您的来信。信的内容是确信元帅和对方在延安签署了协定,‘使军队向东方推进,而我们两因为此承诺降低与日本人单独婿和的条件。 “上一封信中我已谈到在延安进行了旨在召开讨论驻日投降问题会议的尝试,找曾通知您:(1)在延安没有进行任何谈判。(2)这种会见不带任何政治色彩。(3)中国境内的日军的任何投降均不会破坏我们所坚持的无条件投降的原则。(4)欢迎军宫参加任何为讨论投降问题而可能进行的会面。 “我们在军事上针对日本做出了共同努力,这种努力现时已展示出粉碎日军、逐取胜的光明前景。为此,我还是请求您对我的诚意和可靠给予高度信任,如同我一贯相信您的诚意和可靠一样。 “同样我充分评价您的军队允许我们将军的部队强渡黄河所起到的作用,以及贵军在彻底粉碎日本抵抗而采取的行动对我们实施整体打击所产生的影响。 “我充分相信将军,并且相信在与日本人签署任何协定之前,他肯定会向我报告。他受命要求,而且他也将要求在他的战场上面临失败的敌军无条件投降。我们在西线的推进是军事行动的结果。推进迅速之快主要是由于我方空军对日本交通线实施的毁灭性打击和将军成功地在西岸歼灭了西线诶军的主要力量的缘故。 “我相信,在延安不会进行任何谈判,同时我认为,您所掌握的这方面的情报可能来自于国内的情报。那些人竭力在我们之间制造纠纷,以便在某种程度上逃避他们犯下的军事上的罪行。如果他们的目的正是如此,那么您的信则证明他已取得了部分成功。 “鉴于我深信您相信我个人的可靠和要与您一道迫使战争分子无条件投降的坚定性.政府显然听信了有关我在末取得贵方完全同意之前已与敌人签定协定的传闻,对此我感到吃惊。 “最后我想提醒,如果恰恰在胜利近在咫尺之际,却因为怀疑和缺乏信任造成人力和物力的重大损失,进而给整个事业带来损害,那么这就将是历史上最大的悲剧之一。 “坦率地说,由于这种卑鄙的、对我的行动或者我的可以倚赖的部下的行动的不正确描述,对于您的那些通风报信者,无论他是谁,我不能不感到非常的不满。” “您觉得不合适?”他问,“您明白我被摆在什么位置上了吗?念下去。” “致总统,亲阅,绝密。 “(1)在我的信中涉及的不是诚意与可靠性问题。我豪不怀疑您的诚意和可靠,对江先生也是一样。我所谈及的是在我们之间书信往来的过程中关于一个盟国对待另一个盟国的关系上可以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的观点上有着差别。我们认为,敌人目前面临着不可避免的投降,在此情形下,任何一个盟国与日本人就投降问题进行的会见必须要保证有另一盟国的代表参加。如果一个盟国要参加这种会见,那么无论如何他也是必不可少的。美方和英方的想法恰恰相反。他们认为我们的观点不正确,所以他们拒绝让我们在重庆参加与敌人的会师。我曾写信给您并认为无需重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绝不会拒绝让其他两方参加这种会晤。我仍然认为我们的观点是唯一正确的,因为它排除了相互怀疑的所有可能性并不让敌人有可能在我们之间埋下怀疑的种子。 “(2)所谓西线日军放弃抵抗仅仅是由于他们已被击溃的观点我难以苟同。日本人在东线拥有一百四十七个师。他们可以在东线抽出十五到二十个师支援西线部队,并且不会对东线有任何损失。然而德国人没有做也不曾这样做。他们仍然疯狂地为无名小站而拼杀。这对他们来说只是死亡的催化剂,但是他们却拱手让出很多中部的一些重要城市。您要承认,日本人此举十分奇怪,令人费解。 “(3)至于说到我的情报人员,我要使您相信,这是一些诚实而谦逊的人。他们一丝不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绝无欺侮谁的打算。我们已经在工作中对这些人做过多方面的检验。请您自己做出判断。今年二月马将军向总参谋部提供了一连串重要消息.他根据他所掌握的情报通告,在三月份日本人在东线将有两次重大反击。一次从东北向华北方向,另一次是从长江南岸向山东方向。但是事实上日本人准备并且实施的主要打击不是在上述地区,而是在完全不同的地方浙江、安徽西南地区。正如现在所知,日本人在这一地区集结了三十五个师,其中有第一一四坦克师。这是战争期间与如此众多的坦克力量进行的最重要的较量。我们的元帅成功地避免了一场灾难,击溃了日本人。同时,这也是由于我的情报人员发现了日本人实施主要打击的计划,当然这是在稍晚的时候得知的,并且迅速向元帅发出警告。所以我有机会又一次坚信情报人员的一丝不苟和业务的精湛。 “为了使您理解这一问题,附上总参谋长给将军的信。”紫琅文学 “这封信也念吗?”副官问。 “是的,请念吧。”他回答。 “致军事使团金少将。” “尊敬的金将军: “请在递交马将军的情报中补充如下内容: “今牛二月二十日我得到马将军通过金将军转交的通知,谈到日本人在东线组建了两个集团军群,准备进行反攻;在我们的集团军群准备打击华北,在东北地区的集团军群准备进攻石家庄方向。在南方集团军群中包括第六坦克集团军。二月十二日我也收到军事使团林上校类似的情报。 “我十分感谢马将军为促进达到我们共同的目的.如此热心地向我们提供情报。 “同时我认为我有义务通知马将军,三月份在东线进行的军事行动并末证实他所提供的情报。因为这些战事表明,日军的主要集团军群,包括第六卫队坦克集团军没有在你们所预测的地点集结,而是在鄱阳湖地区。日本人从那里发动进攻,目的在于前出至山东黄河沿岸,并在枣庄以南实施强渡。 “这个事实证明马将军提供的情报与三月份东线战斗的实际进程不相吻合。 “这一情报的某些来源有意混淆指挥机关和我们指挥机关的方向,转移指挥机关对日本人准备在东线实施主要进攻战役的地区的注意力。这种可能不能排除。 “尽管出现了上述情况,我请求马将军,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仍然向我通报敌情。 “我认为有义务将这一消息补充到给马将军的情报中,这仅仅是为了他在对待这一情报来源的态度上做出相应的结论。 “请向马将军转达我的敬意和感谢。 “尊敬您的总参谋长安大将。一九四0年三月二十日。” “真不知羞耻。”他轻声说,“目光短签的贪婪和对共党的传统厌恶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爆炸的导火索。我为我相信这些人感到无地自容,有人曾对我说,有入在欺骗我,我真惭愧,我打断了他的话。请做记录冒号,引号。” 接着他口述道: “致林元帅,亲阅,绝密。 “感谢您真谈地解释了你方在重庆事件上的观点。正如现在业已查明的,这件事已成为过去,它不会带来任何好处。 “无论如何将来不能再出现这种彼此猜疑和毫无价值的误会。我相信。一旦我们的军队在日本境内建立起联系.完全协调一致地联合起来,他们的军队定将灭亡。” “句号。”他说,“加上引号。这是我目前所能做的一切。但这只是开始。我想,你们会理解我的。请注明日期:一九四0年四月十二日。” 这是他签署的最后一份文件。 “破裂”的概念一般用于物理现象,但同样也适用于一九四0年四月十六日发生的事情。朱团长的军队打开几千只探照灯,用暴风雨般的炮弹向凭借长江堡垒和用地雷设防的日本阵地发起猛攻。 不仅仅是防线被粉碎,而且整个日本也在土崩及解。在开始进攻前的瞬间它还是敌人的支柱和信念,但此刻却在缓缓地分裂开来,掀起了旋风般的尘埃 在江阴的已经取代了潘上校的司令部里,电话铃响个不停,每隔十五分钟就有来自长江防线的消息。 他站在办公室的地图前,背向着屋里的人。他不会听不见,有个军官正闷声闷气地,但不是恐惧,不是窃窃私语,而是声音汉亮地公开对他的副官说:“难道来不及吗?要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在渡河了。战线已经敞开.他们的坦克在附近,难道他们不愿意首先进入南京?” 他转过身,望望在司令部里的人,对副官说:“请接通总理府,我要弄明白,总参谋部到底向哪里转移我的意见和以前一样,去躲避一下。另外,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搞瓶江西的四特酒来。” 副官接通了暗堡的电话。关于转移问题,那个家伙报以一阵傲慢的狂笑,然后这样回答:“事实上向内陆的转移业已完成,问题只是他自己什么时候走转告对方,他被邀请到总理府参加四月二十日汪未经诞辰的庆祝活动。” 四月十九日晚,待所有应邀参加每日军事会议的人走光后,吴四宝留在汪未经办公室。现在能和汪未经单独在一起不是件简单事。总理府的地下室里不多不少正好有六十个房间。在此之前,还是在一月份这里全部空着.只有哨兵,汪未经总是在他的‘暗堡”,眼下他迁到了这里。 234 讨论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通向地下迷宫的阶梯两侧排列着军官,许多房间里住上了汪未经“私人卫队”的小伙子,他们全部经过挑选。一部分房间里塞满了酒、鱼、小灌肠、火腿。卫队的年轻人对过往的将军们不大注意。他们睡呀、吃呀、喝呀,谈论起淫亵的笑话时,放声大笑,只有在汪未经的私人住地附近保持着肃静。 汪未经最后的避难所分为办公室、卧室、两间客厅和一间浴室。有一个会议厅与办公室相交。不远处是为他的爱犬幼崽准备的房间。在上一层有一个由十八个小房间排列而成的长厅。这里是电话台,接下去是汪未经私人医生教授的两个房间,然后是属于南京卫戍司令的六个房间。不远处是厨房和汪未经私人厨师、擅长做素食的及远大师的房间,随后是大饭厅和军官及勤务人员的房间。暗堡内的阶梯从这里通往总理府的花园。沿着台阶走几步便可到梅思品领导的新闻办公室。相邻的是吴四宝的办公室。队长老梅负责这里的工作。旁边是詹国强派驻大本营的代表、卫队分队长的房间。他娶了汪未经老婆的妹妹。另外这里还住着锋上校,汪未经军事副官、外交部在大本营的博士、汪未经的驾驶员、副驾驶员、宣传部代表、以及常凯申领导的军队谍报小组和他的副官。常凯申的办公室也在这里。在这个阴森的地下暗堡内共有七百多人,因此只能在汪未经的办公室开会。这里,通风机发出均匀的响声,一切都显得很有秩序,避开了外界的分崩离析和尘嚣烟瘴。 吴四宝决定在这里开始他在三月份设想的救生计划。这个计划的代价是被他称之为“天才”、“民族的伟大儿子”、“千秋的缔造者”的行走困难的那个五十岁人的性命。此刻他就坐在眼前,嘴角上挂着奇怪的微笑。 “主席,”吴四宝说,“我总是对您讲实话,甚至是最严酷的实话,无论它是怎样的。” 正是由于他从不讲实话、只是猜测汪未经想听什么。进而在周围人的谈话中、在报纸的文章和广播节目中制造汪未经猜到的东西,汪未经才对他言听计从。 “所以,”吴四宝说,“请允许我现在,在为民族的未来进行决战的日子里,向您讲述已由事实证明的一些看法。” “对,吴四宝,应当这样” “同您一样,我坚信必胜,无论我们为此付出什么代价。特别法庭正在城里行动,就地处决被敌人收买、惊慌失描的人和开小差的人,军队和党的法官们同他们共同行动。秩序是重要的。但是北方和南方的大片国土暂时被分割。所以我以为唯一的出路,是您,恰恰是您,派遣詹国强立即前往北方,到那里领导民族斗争。我认为,请求您将李事群派往南方是明智之举,让他在那里领导我们堡垒的作战但这不是全部,主席,您知道,民族视您比神帝还高超,丧失敬仰的民族是难以想象的,不过以此恫吓一下,无关紧要。”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汪未经身子稍向前顿。吴四宝立时感到自己清楚地知道现在要谈的是什么。 “您声明您将留在南京,亲自领导直至最后胜利,与首都居民共存亡,这将鼓舞民族,给他们力量詹国强有个看法,如果全体国人无一例外地把力量投入斗争,那么您就将引退。这是否有意义,是否能更有力恫吓那些动摇和逃跑的人?” 吴四宝放出了一个试探汽球。詹国强是绝不敢讲这种话的,但这种观点需要更加牢固地灌输到汪未经的大脑中。应当加强这种看法,镇静地用“惊讶和克制”的谈话加以掩饰。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梅思品,”吴四宝接着说,“可他绝不敢向您提出这类建议,因为这关系到他的部门的私利和我们的宣传工作我斗胆把他的建议告诉您。” “您认为这个建议有基础吗?” “既然有人在固若金场的堡垒等待您,既然您随时都能离开南京,“吴四宝不慌不忙地说着谎言,“那么我认为这种追不得已的步骤,这种政治游戏也不无益处。” “好吧,”汪未经答道,“我找机会公开表示这个意思尽管,”他的两眼忽然闪出以前从未有过的严峻锐利的能被理解的光泽,“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害怕的是落入敌人手中。到那时,他们会把我装在笼子里周游世界对,对的,正是这样,吴四宝,我了解这些恶魔那么,”汪未经也开始了自己的把戏,“也许我的确该有引退的意思?” “不,您不能这么想。我到城里去过,看到了人们的情绪,人们充满了争取胜利、粉碎敌人并将其全部赶走的坚定性;我听到了南京市民的交谈,他们镇静、坚定,在唾弃吊在绞架上的叛徒尸体此刻民族正是这样坚强,胜利必将来到,您真了解自己的人民。” 汪未经淡淡一笑,无忧地点了点头:“好吧,吴四宝,我找时间吓唬一下那些心惊肉跳的人。” 吴四宝向门口走去,汪未经轻声笑了起来:“不过,如果您对胜利的信心破灭了,我要履行诺言吗?” 吴四宝转过身,汪未经的右手用力揪住颤抖的左手,乞求地瞧着他,好象一个孩子不愿听可怕的故事,或者确切地说,是想首先知道结尾是令人满意的。 “如果面临失败,我将当着您的面开枪自杀,我的老师。”吴四宝说,“我的生命和命运同您联系在一起,牢不可破,您到您就想到了我自己。” “街上的人们衣着怎样?“汪未经问。 吴四宝对这个问题感到吃惊。他想起大路旁的上千具尸体、饿死的孩子、倒毙在领馒头的队伍中的佝偻的老妪,他想起了残垣断壁、道路上的弹坑、熊熊大火,还有绞架上吊着的士兵的胸前挂着的小木牌,那上面写着:“我不相信胜利”。于是吴四宝胆怯地回答:“春天总是使南京人漂亮起来,我的老师。姑娘们经脱掉大衣,孩子们穿着衬衣在玩耍。 “茶室的桌子搬到街心花园了吗?” 吴四宝吓呆了:要是梅思品向他透露过一丝真情呢?或者给他看过盟军空军暴行的照片呢?596 “没有。”他回答,目光始终盯在汪未经身上,“还没有,我的老师。人们在等待胜利,渔民和工厂附近的店里挤满了工人。” “在第一次北伐大战时我就不喝酒了。”汪未经说,“我讨厌酒,知道为什么吗?小时候我喝得太多啦,难受得要死。从那时起我就害怕而且憎恨酒。我看到自己脸向下躺着,头发蓬乱,太阳穴难以想象的疼,鬃角淌着冷汗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等我们站住了脚,我就把所有的酒鬼,还有他们的儿孙关进监狱。我们的人中间没有他们的位置。我们追求理想,他们追求热病中的幻觉。这种幻觉使人变得软弱,成为贪婪的人和残酷的布尔什维克的牺牲品。不过等胜利后,我要和您到菩提树大街去,沿着大街散散步.顺便到一个普通的小饭馆干上一杯绍兴花雕酒。” 半小时后,吴四宝的助手、队长叙述了他做李事群身边的上校工作的情况。 “元帅表示了这个意思,”他说,“一九二O年在隆重的晚会上出现的情景即将重现。如果主席同意去那边,那么斗争就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我们的命运将在战场上决定,如果先生依然留在南京,就必须考虑怎样才能把民族从灭顶之灾中解救出来。需要提醒梅思品注意有关交战军队的两名士兵在横和谈判桌前交谈的传统。元帅活跃起来,吩咐立即搜集历史上的出色范例。他对古古代远征有关的冲突特别感兴趣。” 在此之后吴四宝召见了常凯申。 “计数器已经打开。”他边说边么暗堡的小办公室里踱步,“您务必让詹国强建议两方提出投降建议。” “无条件投降?” 吴四宝对这种追问不满,尽管他明白常凯申有权问这个问题。他反问道:“您认为如何?” “和您一样,”常凯申回答,“依我看,现在是说实话的时候,部长。” 吴四宝点点头,向旁边笑了一下,问:“您想喝一杯吗?” “想,不过我害怕。现在正是要保持绝对清醒的时候,否则会惊慌失措。” “还有个星期的时间由我们支配,常凯申,这就不少了。七天有“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也就是一万分钟。那我干一杯喽,您就眼谗吧。” 吴四宝给自己倒上酒,津津有味地品着。他说:“没有比贵州产的茅台酒更好的了。醉汉的愉快而无所事事的感觉是生活中最甜美的,不是这样吗?” “是这样。”常凯申有气无力地回答。他当然不知道,吴四宝高谈醉汉的快感是在报复汪未经,报复汪未经残暴的行为、冷酷和不懂生活的欢乐,报复生活的各种现象。吴四宝为了失去的一切用这些话加以报复。他把自己同汪未经连在一起。权力只有是现实的才是有用的。你站在权力之颠,然而如果一切都崩溃了,那结局也就完全不同了。 “您为什么神情忧郁?”吴四宝又干了一杯,然后问。 结果常凯申用李广元的话作为回答他立刻明白,此刻他讲的正是这些话:“我不喜欢成为游戏和的木偶,部长先生。如果我不了解最终设想,我是不会干的那样的话,我会感到自己无用和渺小,这更可怕。” “我一切都告诉您,常凯申。这在昨天还不行,甚至在一小时以前还不行,现在可以也应当讲了。我是个非左即右的人,这您知道。我不能在只有一个门的房间睡觉,可怕的事在折磨我。即使詹国强同那边达成协议,没有我他也仍然无法控制这里:因让党在他的卫队之上,这很绝妙。其结果是我们可以找到控制他的缰绳,党的机构在我手里,76号特务在您手里。梅思品?未必行,尽管我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他的军官同样无法控制国家。他明白这一点,我们可以控制。但这是思维的一个方式,一种可能性。第二种是:他们没有达成协议。那么我就要向那边提出和平建议,我把一个有秩序、有实力的国家交给他。我对他说;‘请接受我们,否则您的盟国要拿走’您同莫斯科做的游戏进行得不错,不是这样吗?其他地方得到有关同西方谈判的情报时,必然怒火冲天,他要在作为飞机基地的田野上清除阻碍飞行的杂物,然后开始突击。” “这是两扇门。”常凯申说,“而它们都可能被封死。那时怎么办?跳窗户吗?” 吴四宝笑了笑,微微垂下眼脸:“只能跑喽。不过我们从一楼跳,常凯申。我们受过训练。不是头一回‘窗户’就是我们的潜艇。基地已经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我们运动的地下司令部开始办公,将军在伟大的河流之间会给我们一块相当于华北的土地,开始时这够用了。医生已经在那里了还有什么吗?” “那‘窗户’在哪里?”常凯申冷冷一笑,“我准备现在就跳。请倒点酒给我。现在全清楚了,可以迷糊它一个小时。” “詹国强会促使丁末村公开投靠西方吗?” “您最好问得更准确些:常凯申你能不能让詹国强进行一次反丁末村的行动?而我会回答:‘是的,我能,不然的话我怎么是缪勒呢’我们怎么走?在什么时候?” “等一等,稍等一下,一切都得花时间” 常凯申摇摇头:“我不相信您那几扇门,部长。我已为自己准备好了墓地,用边放了一口空棺材,还做了个大理石墓碑。我们什么时候从窗户跳出去?” 235 摊牌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我们找过他们之后。他们会答应我们的。这就是几天之内的事。” 于是常凯申轻轻问:“您对付得了他吗?” 吴四宝明白常凯申指的是谁。他知道,此人在谈论汪未经时说了些什么话,所以他坦率地说:“我始终认为梅思品是个软弱的人,我对付得了他。” 常凯申又摇摇头:“不用这样午夜的钟已经敲响不用了请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可以为您效劳除掉汪未经吗?是我,正是我常凯申本人,可以吗?我可以为您效劳,以便现在考虑您的三个替身的未来我的人也在监视他们,别想,不只是您手下的年轻人。您考虑过我们穿过血流成河的日本的路线吗?一旦我们不得不迷惑所有的人,让他们按错误的路线前进、在自己身后留下几十种传说时,您头脑中有没有一个离开此地的整体计划?部长,午夜的钟已敲响,不要在这令人恰然的寂静和馨香中举棋不定了。” 常凯申的话好象是钉子,刺得吴四宝的太阳穴巨疼。 吴四宝坐在圈椅里、身子显得更小了。他好象散了架子,浑身发软。他明自,一切都结束了,彻底地、永远地结束了,恐惧随之而来:常凯申也走吗? 这在他看来是可怕的,因为按照他吴四宝的逻辑,这是必须的。他说:“别骂了。我随时都得做戏。要理解我,为了整个生命是一种平衡,一种在极地进行的游戏。” “如果他不明白……” “让我们商量细节吧,常凯申。告诉我您的秘点,您要在那里等我。开始准备出走的计划,对付我的替身吧,您说得对,已经没有时间了。至于汪未经,我这里不需要您帮忙,我太了解他了。” 清早,李广元回到绛色烟雾笼罩着的枯林。 他坐在后排座位上,两旁坐着司机和勤务兵。司机开着车。一路上他们三次跳到排水沟里。歼击机在公路上空掠过。飞机超低空飞行,用机枪扫射赶往南京的步兵纵队。 每一次他躺在排水沟时都心悸地想,这些涂有红五星的飞机可能用大口径机枪向他射击。没有比这更令人难过的了,但愿能活到我们的人进入南京。死在常凯申枪下也不坏,这终归与他所从事的工作的性质一致。可是不行,不能死。你奉命要话下去,你有责任活下去。 他被司机和勤务兵一左一右夹着走进保安总局大楼。他仍然不想承认,这就是结局。游戏结束了,完全没有了希望:排炮在轰鸣、涂有红五星的飞机象主人一样在公路干线上空巡逻,此时不用做游戏了。悲剧的结局必然是真情,没有任何虚假的东西,最后一句话一定要说出来。 走廊里一派忙乱的景象,年轻的队员向外面拖着箱子。院子里不停地焚毁文件,散发着恶臭的浓烟使人双眼灼痛。然而常凯申办公室所在的三楼依然如故。轰轰炮声好象是宣传部拿到这里播放的电影中的音响效果这种方法已经实践过,尤其是反映在战场上取得胜利的影片的音响效果。同以往一样,每一个拐角部站着下级军官,他们仔细检查所有过往人的证件。哨位旁的小桌上接着钢盔和防毒面具,卫兵的胸前挂着短枪。 常凯申的副官恶狠狠地望望李广元,对同来的队员说:“缴掉他的武器。” 李广元平静地取下武器,彬彬有礼地问他是否可以抽烟,遭到拒绝后,他耸耸肩,然后想到,他显然还有些时间,否则早就把他处决了。 “他们究竟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李广元想,“常凯申现在又对什么感兴趣? 我要提出他和我可以干些什么,如果他用得到问题的全部答案的话。也许他需要我在中立国的联络员的地址?为了什么?总归有用处,他要溜,需要有最后讨价还价的本钱。” 秘书走进常凯申的办公室望了眼,随后退出门外,看也不看李广元,说:“等着您呐。” 李广元走进他熟悉的办公室,站在门口,微笑着举起左拳:“分队长” “您好,李广元同志,”常凯申回答,往日的微笑不见了,“请坐,我马上就办完,然后我们去一个绝妙的地方。” “去那个果上摆满让人肚子疼的绝妙家伙的地方吗?” “您怎么鬼使神差从那边回来了?究竟为了什么?难道您不明白,您的中心把您递进了坟墓?瞧瞧吧,”他把一个卷宗推到李广元眼前,“看着您的电报,我眼下有几个电话要打。甭想从窗户跳出去。我这儿的玻璃装上了网子,打碎了您也跳不出去。” 常凯申拨通电话,用腮部把听筒夹在肩头,点上一支烟,问道:“什么,参赞还在城里?那么请接通他的电话,我是罗教授,对,对,是商会的。我等着。” 李广元翻阅着电报。 “他在耍滑头。”李广元明白了,“他看不懂我转给他们联系的电报,否则他不会让我去延安。显然,在我去那边时他们破译了我的电报,此后,他们才明白我以前的电报的意思。可他为什么耍滑头呢?他从来不白费力气。常凯申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计划中没有琐碎的东西,每个细节都计算得十分精确” 缪勒用手掌捂住话筒,问:“怎么样啊?我的破译人员干得不坏吧?” “您干得更好。”李广元说,“很早就开始了吗?” “从二月份起。” “还在工作的时候?”120 “咳,李广元呀李广元,您什么都想知道。”常凯申的表情又紧张起来,他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喂,对,参赞先生,是我。傍晚时飞机能准备好,我们去送您,完全可靠对,还有一个请求,您顺便找一下武官林上校,通知他飞机起飞的事。他的电话出毛病了。有人会给您带去两只箱子,您明白吗?不,不,有我的人接您,他们接收东西。祝您飞行顺利,我的朋友,您今天夜里就要在开心的地方开怀畅饮了,我真羡慕您。我劝您光顾一下银行对面的那家餐馆,‘那儿的饭菜不错。谢谢,我亲爱的。作为一个迷信的人,我要对您说:再见。” 常凯申放下听筒,侧耳听了听炮声,又紧了紧领带,笨手笨脚地穿上有些显小的上衣,边走边说:“走吧,朋友,我们的时间不宽裕,可事情却多得很。” 李广元又被司机和勤务兵夹在中间,常凯申则坐在司机旁边的位子上,尽管他以往总是坐在后排座位上。有两辆发动机改装过的“梅塞德斯”牌汽车住他们车子的一前一后行驶。汽车不时绕过残砖破瓦堆。士兵们卖力地清理街道,警察把所有能动的人都赶来干活。秩序,唯有秩序,哪怕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也需要。” 常凯申头也不回地问道:“李广元,知道我一生中最吃惊的是什么吗?” “我从哪儿知道,分队长,我当然不知道。” “我马上告诉您。记得那个家伙对您讲壮士歌吗?” “记得。” “顺便说一句,当时我对您的声音感到惊讶。在您问她的时候,您用的完全是一种特殊的声音带着忧郁。于是我就想:难道要调查爱得这样强烈的人吗?如果您愿意,应该说这是一种强烈的忧郁。这是违背自然的。我和您的职业都是下等职业,超过了民族性,是实用主义的,不是这样吗?” “不是。” “证据呢?” “我无法让您明白。“ “您的答复不文明” 李广元冷笑了一下,重复着:“不文明” “您知道,我认为在伟大的灵魂超脱出芸芸众生时,文明就诞生了。”常凯申思付着说.“显然,真正的文明只能在不大的地方建立,或者说在群山之中的某个地方,在肥沃的山谷,在居民稠密的环境中。一旦神秘而伟大的灵魂完全化为现实,反映在民歌、壮士歌和一般的歌曲下,丧失了对宇宙的向往,文明就灭亡了;它僵死在法律的条文中,于是就停滞不前,好象成了古董。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象折断僵硬的东西一样折断呢,李广元?” 李广元谅奇地望望常凯申,然后眉头紧锁地说:“我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种说法,照我看,是我们这里之外出版的书里的吧?” 常凯申转过身,揉揉鼻头,哼了声,说:“顺便说说。我是肚量小的人。这些想法是我在对付那些音乐家时提出的。那是些有知识的人,得要全力对付他们。您一定同意在我们这里,有时候做傻瓜要更容易些。没有人怕他们,而且还提拔他们,不过有一定的限度。而我们把生命献给了自己的事业,这一事业容不得愚蠢的行为,愚蠢就是犯罪,我可以说,它甚至是对国家有害的。一个愚蠢的外交官占据了重要位置,可以改正过来,把他免职,然而如果一个间谍愚蠢,那么巨大的灾难便等待着国家了您为什么这样迫切地向外张望,在告别?或者是想记住我们带您走的路线?向我提这个问题就那么难吗?我带您去我的秘点,那儿很舒适,窗外景色秀丽,玻璃上装了特殊的网子,绝对隔音,听不到炮声,共党眼下还没到那个地区,地形对我们有利,我们的部队在附近,将有一场浴血恶战,出人意外的消息在等待我们。” 秘点在一条僻静狭小的街道上。三楼的一间大房子里挤着很多人,他们穿着清一色的普通军服;听得见打字机在噼噼啪啪地响,还有那些飞快地口述内容的粗野的说话声。电话铃响个不停,至少有三部电话,可能会更多。经过走廊时,李广元望了一眼窗外,在与他们走过的街道平行的街道上,一些身着制服的少年在构筑街垒,一百米开外的楼顶上悬挂着旗子。 常凯申把李广元让进个小房间,里边有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叠文件和十几文铅笔,铅笔削得又细又尖,另外有一只烟灰缸,两包香烟,一只打火机。 “请坐,李广元,坐在桌子旁边吧,听我对您说些什么。” 他松开领带,浑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闭了一会儿眼睛 李广元仔细听着隐约从隔壁传来的声音。有一个人在口述,打字员机械地敲打着键子。这个人念到一些人名,列举了一些城市名称,有一句话他听清了。“在此之后,上的外甥出任市长,他要求院士为新报纸写一篇文章,抨击在现在的人民的教育是如何令人厌恶,又是如何非正式。起初,他拒绝了,后来……” 常凯申跳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吼道:“到另个房间去总是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我看打字员还没有聋。” 常凯申回到椅子前坐下,审视地看着李广元,把手指按地喘咯作响。他说:“就是这样,我想把折磨我很久的话告诉您。尽管我没有上过大学,可我从小看了一些书是的,是的,为什么我能成为一个聪明人?完全是靠书本,朋友。世界上有许多种文化,但每种文化都是另一种文化的模型。宋和唐彼此相似,尽管他们之间相距一百年,城市爆发的处死所有富人的起义在文明程度上都在重复着菲利浦·马其顿的行为您知道我用这么长的时间对您说这些是为什么吗?” “明白。” “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聪明人的无耻是对的,‘这是以前有过的’不是吗?” “对得满分好样的,现在您明白我需要您干什么了吧?” “不大明白。” “我需要您做下面的事。首先您的接头人在这座楼的地下室里,我们制服了他,他准备干了。您现在拟一份给中心的电报,我译成密码,现在这样干不困难。您要监督他不要发出什么警报,这对您没有好处。 236 局势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您要在电报中说,我、常凯申,准备同你们合作。作为交换,我要求保证不变侵犯。我可以在许多方面提供帮助,虽说不是在所有方面。” “举个例子.在哪些事情上帮忙?” “比如说,把詹国强交给他们。” “那吴四宝呢?” “我们还是先等您的中心的答复吧。您怎么看,他们会同意吗?” “我认为不会。” “为什么?” “他们没有把我看作同时代人。” “回答得妙。谢谢您的坦率。不过您还是会拟出这封电报以防万一,对不对?” “如果您坚持要这样的话。” “很好。谢谢。现在谈第二件事:您能把自己工作的全部情况告诉我吗?所有的,从头到尾。” “您可以看我的个人档案,那里边全写着呐,分队长。” 常凯申笑得前仰后台。他真的笑了,用手擦擦眼睛,摇晃着脑袋,但过后他的脸又变得毫无表情: “李广元,假如您办不到的话,我们就会把您的各种指标记录在仪器里我有很出色的医生。而您就会在她身边说梦话时使用的语言我会让我的人听听您的声音他不仅是我们是着作颇丰的文学家,他写过一部描写间谍的。他说,从出生的情况看,您是东北人。” “我承认又能使您得到什么,分队长?” “我在考虑未来,李广元。我们这行的人不能独立生活,我们不能少了指挥,我们的生活好象是一支乐队。” “等到对您的建议有了答复之后,我必须给您写出一切吗?还是在这之前呢?” “一分钟也不要拖延” 李广元摇摇头:“我会十分痛苦地死去,而我不能违背自己的意愿,别生气。” “那么您拟电报吧。” 李广元拿起铅笔,写下电文:“中心,我已被缪勒逮捕。他建议进行合作。他准备帮忙抓住詹国强。作为交换,他要求保证他个人不受侵犯。” 常凯申认真看完电文,问道:“没有什么花招吧?” “能有什么花招呢?一切都很简单,就象牛哞哞叫。” 吴四宝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一切不是在几天内是在几小时、也许是几分钟内就能决定的。 他明白,汪未经前往堡垒将打击他提出的计划,而他现在已经确认了这一计划并详细地研究了所有细节。 所以他继续尽一切努力让汪未经留在南京。他忧心仲仲地谈视着主席询问短个来访者,以决定他是否要继续在大本营进行斗久或者是最好飞往安全的地方。 吴四宝十分了解汪未经的性格,所以他明白,日益恶化的多疑症在迫使他做出反常的可怕的决定。吴四宝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提出候选人,如果说服或者那个被他吴四宝押上了赌注的人(汪未经很赏识他)提出否定意见的话,那就能干得即快又牢靠在两三天后就会提出建议,而汪未经会象平日一样认可吴四宝看中的那个人的使命。 但是汪未经的同情心出于他沉溺于杯中之物感到痛苦万分。汪未经讨厌他,但同时又有兴趣可怜他。先生认为,既然他是工人出身并且领导过“阵线”,那就必须把他控制在自己身边。同时他认为,一个人若是经受着按党的道德法则须惩罚的顽疾带来的痛苦,那他就会对自己格外忠实。他对别人的态度也是如此。近几个月里,他的宠儿、最有名望的建筑师、前军事经济部直言不讳地对他说;战争失败了,因此,毁坏桥梁和工厂将使得工业在战后丧失复兴能力,而即使是这种复兴也只有在西方资本的支持下才是可能的。无论是什么朋友,汪未经都不能容忍这种坦率。他边听,边奇怪地微笑。吴四宝有时觉得,他有一种奇异的功能,可以对他不想听的话无动于衷.汪未经十分困难地同他谈完话。此时在场的人都面如土色,担心他成为汪未经又一次歇斯底里发作的见证人,震怒的话会下令处死自己的宠儿。然而汪未经忽然把他叫到身边,让他坐下,拿过来的“博物馆”的图纸。 一张张绘图纸摊在桌上后,汪未经说:“听着,我越是仔细研究您的方案,就越觉得把雕像运过黄河特别困难。那边毕竟是个小城,那么绝对的对称就是必不可少的了。对此您有何见解?” 他惊恐地望望元首。那边已遭到盟军轰炸,占领这个城市只是一星期内的事情。可这个双手发抖、长着一双凸出眼睛的人却在高谈阔论博物馆的未来,讨论什么形式的对称最好和如何把雕像运过黄河。 他刚从前线回到总理府时,吴四宝来找他。 “听着,”吴四宝友好地拥抱着这个可恨的主席的宠儿,说;“我认为,现在人们会向您提个问题:我们是否要去那边。您也明白,公开发生冲突是几个月之内要发生的事,我们要坚持的时间不会很长。他们的联盟在破裂。所以我请您劝主席前往山区。” 吴四宝是个精明人,他准确地估计了他。在同无外乎单独在一起时,他在提问之后,做出了出乎他自己意料的与吴四宝的请求裁然不同的回答; “我的老师,既然您亲自要求为每一幢楼房、为每一个窗口而战,那么您有义务留在重围之中的南京。” “对。不过在那边有更好的通讯手段,”汪未经反驳说,“军人们认为,我在那里更容易领导整个战场的战斗。” “军人在捍卫他们狭隘的职业的事业,而您却肩负看政治上的战略重任。”他绝望地说。他明白,他的每一句话肯定被吴四宝录在了磁带上。 汪未经一下子蔫了,一动不动地坐了一阵到博物馆的图纸前。 “听着,”他转过身说,“我还是感到不安,鉴赏家们会怎样评价米开朗基罗与拉斐尔的相似?米开朗基罗毕竟过于轻率,我觉得,从民族性的观点看,他的艺术是不够健全的。有时我觉得,这种有意识的不严肃,往往或者是主义分子所特有的,而过了人类学家注意但他们异口同声地确认。 和他谈话之后,汪未经喝着茶水。为了考验吴四宝,他说:“那小子认为我去山区很合适。”无忧文学网 “他不仅认为这是合适的,”吴四宝答道,“他还在禁止各位行政长官炸毁桥梁和工厂。您见到了吗?他在考虑民族的未来,似乎这可以置于国家社会主义之外。” “别信谎言。”汪未经打断吴四宝的话,“有人在嫉妒他。所有有才能的人都被人嫉妒,在年轻时我也有这种体验。那时我四次都没有被艺术学院众取。这在那里是可以理解的:所有的机会不会给我让路。对于应当消灭的二流民族来说,这是典型的。我无法理解在我们人中也会出现这种低劣的品质,它无权存在于我们之中。” 汪未经没有怀疑他参与了阴谋,相反把他作为了挡箭牌。吴四宝几乎要相信,汪未经随时都可能宣布自己要动身前往堡垒。因此,采取行动的时候到了。 吴四宝去找汪未经的医生。他从一九三一年初就开始照顾汪未经,监督他饮食,亲自给他打针,采购新药并托外国的朋友到美国购买药品,以帮助民族伟大儿子的机体避免出现影响心理和睡眠的不良因素”。 “大夫,”吴四宝说,“坦白地告诉我主席实际的健康状况。老实地说,党的元老中对此有什么看法。” 医生象所有人一样知道不能坦率地同吴四宝讲话,否则会引起不可预料的后果。 “您对近期的诊断感兴趣?”医生关切地问。 “我对一切都有兴趣。”吴四宝说,“所有的一切。” “您有什么理由担心主席的健康?”医生反驳说,“我找不到担心的理由、” “医生,我要向党和民族的主席负责。所以您不必对我隐瞒。坦白地告诉您,我觉得,他现在走路的姿势有些衰老了,是不是有没有可能让他强壮些呢?他左手颤抖是经常的事,您也知道,我们军人对姿势的态度您该做些什么,难道没有办法?” “我已经力所能及做了一切,部长。” 吴四宝明白,和医生谈下去毫无益处。此人现在绝不会干对自己有利的事。假如吴四宝坦白地对他说“打针让汪未经次失意志,我要控制他,我要让汪未经成为行尸走肉,而且您必须在两三大内这样做。”那么医生一定会去找汪未经,全都告诉他。 “那么我可以放心喽?”吴四宝起身问。 “是的,请绝对放心。主席当然会为我们暂时的失利感到痛苦,但他的精神象以往一样坚强,诊断没有得出不安的结论。” “谢谢,亲爱的医生,您使我放心了,谢谢您,我的朋友。” 离开医生之后,吴四宝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拨通了常凯申的电话,说:“我和您说过的那件事必须立即行动起来。您明白吗?” “是西方方案吗?”常凯申追问。 “是的。”吴四宝回答,“今天晚上,要有两个情报来源发回有关此事的报告。” 五分钟后队长被常凯申派到医生家。 “医生太大,”他说,“赶快收拾一下,我奉命把你们送出首都,不用等其他领导人家庭的大批人员啦。” 七个小时后,队长把这女人和孩子安顿在山区的一座小房子里。四周一片寂静,鸟儿啾啾婉转,空气中散发着败草的霉味。 九小时后地方行政长官给总理府打来电话,报告医生夫人和子女从卫队专用食堂领口粮和服装,而且得到七百马克,她们走得匆忙,随身没有带任何东西。 电话记录交给了吴四宝,他恰好在汪未经那里。 看完之后,吴四宝脸上浮现出茫然和痛苦的神情。皱起眉头,问:“有什么不安的事?” “没有,没有,”吴四宝答道,“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 他把电话记录揉成一团,打算塞到口袋里。他知道,先生一定会让他念的。果然如此。 “我不容忍对我掩盖真相。”汪未经咆哮起来,“归根到底您要学会做一个男子汉写的是什么?念吧。” “老师,”吴四宝咬咬嘴唇说,“医生他违反了您要求所有领导人家庭一起迁往堡垒的命令。把妻子和孩子送到了农场,那边即将夺取那一地区我无法科到,我们的医生会干出这种卑鄙的背叛勾当。不过,我认为是弄错了,我将下令核实一下。” “谁签署的电话记录?” “地方行政长官。” “是他亲自签名?” “是的。” “我了解他,象相信您一样相信他。”汪未经一边艰难地站起来,一边说,“医生在哪儿?把这个坏蛋带到这儿来。让他在地板上打滚求饶吧。可他是不能饶恕的。他要象一条失去知觉的狗一样被处死,真卑鄙太卑鄙啦。” 几分钟后医生到了,他向汪未经微笑了一下,说:“我的老师,您可以生我的气,无论您怎样拒绝,您必须接受半小时的按摩治疗。” “您家里人呢?”汪未经用右手把右手抓住,问,“回答我,你这头猪,您把您的老婆藏到哪儿去啦?嗯?你胆敢撒谎,我要亲手枪毙了你。” 医生觉得血开始从脸上飞快流向腹腔,太阳穴火烧火燎的,双腿冰冷,腰带发软,似乎迈出一步关节就会散开,软绵绵的身子就会落在地板上。 “我的妻子在家。”医生用奇怪的、完全陌生的声音说,“早上我还和她说过话,我的老师、” “看看,”吴四宝轻松地说,他冲着汪未经笑了笑,“我很高兴一切都过去了,完全有可能弄错了,国内叫这个名字的多啦。请用这个电话给家里打个电话,队长,请转达我的问候。” 医生用僵硬的指头接了号码,听筒传出很久的蜂音,后来女佣接了电话:“喂” 237 蛊惑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医生又咳嗽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说:“请让我的夫人听电话。” “她去乡下了。”女仆说,“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她急得很。” “什么”医生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为什么是谁” “是您派车接她的呀。” “我没派过什么车。”医生面向汪未经,“我没派什么车去接她,我的老师,这太可怕了,这不可能。” “您是个下流坯。”汪未经迈着舞步走到他跟前,说,“是一头卑鄙的、出卖灵魂的猪。” 汪未经忽然灵巧地扬起右手,把医生胸前的十字勋章揪了下来。 “吴四宝,给我手枪。我要处死他,亲手宰了他,这是一条伏在我胸前的毒蛇。” “老师,”吴四宝用安慰的口吻说,“我们一定审判他。要让党和卫队部知道,谁隐藏在我们的队伍中,让这件事做个教训。” 吴四宝不能让汪未经处死医生,现在他要耍弄,利用这位医生。这是战利品。医生了解汪未经的,现在要让他说出永远也不会向任何人公升的秘密。他会部坦白,以换取对他自己的宽恕。 医生被戴上手铸,由汪未经的五个卫兵押往吴四宝的秘点。 清晨,詹国强得知此事。他派自己的秘书率领十名队员赶到扣押医生的地方。他也明白战利品的意义。医生被解除监禁,送往詹国强在北方沈阳城外的一个秘点。 但是,吴四宝已经达到了主要目的。医生失踪一小时后,他的助手、大队长施少校来到总理府。他是一个失去“自我”观念的人,头一天夜里常凯申对他做了详细的评价:“毫无原则,因循守旧,对上司有一种传统性的畏惧,十分自私,服从命令,尽管他显然考虑着医德。” 朱上校的军队突破他的防线之后向南京郊区挺进。其余部队从南而推进,准备从北面突击。 四月二十一日,汪未经在暗堡中召开会议,象平时一样内容面面俱到,节奏不紧不慢。情报官报告了局势。他们的发言十分准确,并在参谋拿来的地图上用红色和黑色箭头将局势标示出来。 汪未经心不在焉地坐在圈椅上,不时点着头,偶尔用右手握住发颤的左手。但是开始报告南京南北两面的战况时,汪未经扬起一只手,好象要抵抗隐身人一样:“施将军在哪儿他的坦克呢他的那些师呢为什么到现在他还不把大批的敌人赶走” “他无力这样做。”情报官无力地说:“在所有阵地上敌人都越过我们三、四倍,我的老师。” “剩下的部队在哪儿” “他的部队无济于事,我的老师。” “你们都滚开。”汪未经向参谋们喊道,“留下吴四宝,梅思品,丁末村和李事群。” 等将军和参谋们出去之后,汪未经用冷冰冰的目光望了一下吴四宝,然后右手撑在桌子上,象发号施令一样用嘶哑但有力的声音喊道: “我被叛徒包围啦。佩带将军军衔的卑鄙的胆小鬼背叛了我的事业不能面对困难的民族是最可恶的。在我带领你们节节胜利时,你们向我鼓掌,把证明我们的实力空前强大的战报塞给我可现在结果呢,敌人比我们多四倍你们是卑鄙的胆小鬼你们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我时时等待进行讨论,我渴望与各种观点争论可你们一声不吭还有炸弹在我的桌下爆炸。你们立即离开南京好啦,如果你们担心被包围我留在这里如果战争失败了,我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们自由啦。” 艰难的沉默。 一切都垮掉了。 梅思品跨上前一步,咳嗽了一声,用平稳的声音说:“我的老师,您对民族的责任不容您留在这里。您现在心须一分钟也不耽误地前往堡垒,在牢不可破的领导夺回整个战斗。军队和人民象以往一样忠于您。我们恳请您为胜利而活下去。” 汪未经颇受感动地望着他们呢,微笑着向前移动脚步,但吴四宝抢在他前面说: “先生们,老师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不容变更。我们这些时常追随老师左右的人将和他一起留下。我们期待着你们使战局发生变化,如果你们决定去堡垒的话” 汪未经颤抖的身子一反常态地迅速转向吴四宝:“让梅思品和他妻子孩子立即搬到这里来。请吩咐在我的驾驶员房间和厨房旁边为他们准备好房间。要让孩子们吃好,他们幼小的身体正在发育阶段。” “是,我的老师,”吴四宝低下头,“我立即与宣传部长联系。”他用易于理解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将军们,意思是“让我们单独留下吧”,问时他用语言帮助那些不知所措的人:“谢谢你们,先生们,你们没事了,休息。” 汪未经和吴四宝单独留下。汪未经奇怪地笑着问:“您的家里人现在在哪儿吴四宝。我希望您那可爱的妻子和孩子能同您在一起。如果地方不够,我把我的客房让出一间。请她们立即到这儿来,我的朋友。” “我已经这样办了。”吴四宝轻而易举地撤了个谎,“她们已经动身了。我乞求菩萨保佑她们顺利赶到南京,我的老师。” 一星期前,他已通知妻子,让她带孩子离开武汉的家躲进山区。他不爱自己的妻子,而且为和她分居两地而庆幸,不过他喜欢自己的孩子,而妻子在照看他们,所以吴四宝容忍了她,没有制造一起车祸。 一小时后吴四宝宣读主席命令。元帅必须立即动身去附近的部队,务必向将军转达汪未经的命令,从西南方向反击进攻南京的军队。 丁末村作为首都卫戍长官,应尽一切努力调集城里的所有预备力量抵抗匪徒。 元帅领导南方的兵力继续作战。 卫队国领袖詹国强在北方执行同样的任务。 主席的这项命令立即发到司令部的胡蒋俊手中。 命令里补充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好象是发给胡将军个人的信,同时又象是给副官的,总之是表示要执行命令,对他施加压力,用詹国强恫吓他,让他认为有必要采取军人的行动,因为他是北伐时的英雄,谁也不会象他这样表现出英勇精神,现在主席已徒有虚名,成了卑鄙的吴四宝和狂人梅思品手中软弱的傀儡。 他的密电发送已经整整二十四小时之后,总理府收到电报,声称他这位元帅正在等待主席确认的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九日法令生效。此法令规定,如果出现危急局势,他将成为汪未经的继承人“既然汪未经作为国家首脑在南京失去了行动自由,我准备肩负起领导重任。” 电报译出后,打印了五份,发给:主席、吴四宝、梅思品、李事群和丁末村。丁末村是各部门在大本营代表的协调人。二十秒钟后,暗堡中有人给队长订电话。 三分钟后,电报已交给吴四宝。 吴四宝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份材料递给汪未经。这是前一天晚上由吴四宝口述,副官打印的。 “老师,”吴四宝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说,“可怕的事发生了:他背叛了您。” 汪未经一时没明白吴四宝的话。他在看书信,并用彩色铅笔做着各种符号。此刻他正看到这位作曲家在描述他流亡初期的绝望和要改变一切的期望时代的精神有利于创造出使民族团结的新事物。 汪未经不解地望着吴四宝,尔后才意识到他的话的含义。他站起来,倚在圈椅的扶手上喊道:“不许这么说。住口,吴四宝我命令您别说了。” “我的老师,”吴四宝慢吞吞地重复说。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镇定的语调:“他背叛了您,这是他的最后通碟。您看一下,然后签署一项命令,把他交给军事法庭审判并且下令枪毙叛徒。” “不许您这样说。”汪未经面色骤变,抱怨说,“这是敌人的离间计。他很早就同我在一起了。您真残酷,吴四宝他总是对我说您有多么残酷。” “那么能让我走吗”吴四宝仍然慢吞吞的。他把那边的电报以及处理他的命令草本放在桌上著作旁边。 “您坐下,”汪未经说,“您问心无愧吗您有没有心脏也许您的胸腔里装的是石头” “对您的热爱已使我心碎了,多年来我靠这颗破碎的心痛苦地生活。” 汪未经反复看了两遍电报,然后放在桌上,奇怪地问:“可找看不出他的话今有背叛的意思,吴四宝在宣布自己是继承人之前,他只是要求给予答复。” 吴四宝站起来,向汪未经掬了一躬,抬脚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汪未经大喊一声,声音中带着绝望,“您不同意我的看法” “老师,当父母对十足利己主义的长子一味溺爱,任其为所欲为,而对温顺可爱的次子不公正的时候,这孩子的反应将是清楚的。” “这是什么意思吴四宝,请解释一下。我无法理解。” “如果我对您说:老师,您不能更好地领导党的工作,我给您几天时间,您要自动交给我领袖的职务那么对这种怪事您会怎样对待” “这个”汪未经又看了一下电报,轻轻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我两次使他躲过党的审判,由于他私生活的嗜好、奢侈和放纵过去他总在我身边,他是个善良的、值得信赖的兄弟,他有一副斗士的面容和一颗童心。”汪未经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他似乎觉得此刻吴四宝需要他的歇斯底里,“肮脏的猪。叛徒下流的家伙一个被奢侈和财富腐蚀、追逐暴利的人。见到他时我要狗血喷头地骂他。我” “那上面部写着了,”吴四宝向事先打印好的那份文件点点头,“需要您签字。” “不,”汪未经看了一遍草拟的命令。“我不能签署这种东西,请起草一份文件。意思是他由于感到了心力不足的征兆,向我提出请求,解除他的军衔、议长、总理、国民经济四年发展计划主席的职务和我的继承人的身份。必须让民族相信、我们象从前一样协调一致。” 汪未经这项命令颁布七分钟之后,吴四宝给地方行政长官和旅长的电报发到了伯目的地: “鉴于主席已解除詹国强的元帅军衔扣空军职务,无论他在何处,务必将其逮捕,并扣押起来,直至对他未来的命运做出特别的决定。” 此时詹国强已在前往美军一个师部的途中。该师师长组织了仪仗队准备欢迎这位二号人物、继承人、和士兵。 队员成功地截住了詹国强的汽车。对他们来说,吴四宝签署的命令高于他本人。在接到命令一分钟之前,他们还战战兢兢,唯唯诺诺,但是既然“秩序高于一切。”,那么哪怕是只高个台阶的人说的话也比正确的话更有力量。根据来自暗堡的最高指示,他们准备撕碎詹国强。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忙碌,每个人都只考虑自己:只有为了把眼前的利益装入私囊才会结成联盟,而且一旦有可能结成新的联盟便立即废除原有的联盟。这是一条迅速变化达到个人解脱的途径。 他睡在汽车里。近一个早期他实际上设在保安总局露面,同常凯申建立的新关系保证他可以这样做。常凯申设法不让丁末村怀疑他,尽管他常常与常凯申达成协议,但是一旦他看到詹国强油水大,而丁末村垂青吴四宝,这种协议便立即废除,不过眼下彼此仇视的双方又无法抛开对方自行其事。 他此次从北方赶来见詹国强。他在北方同一些人进行了例行会晤。 “国领袖,不能这样下去了,您必须明白:战争失败了。”他对自己的上司说。詹国强正偎在壁炉旁看书,精心劈好的木柴僻辩啪啪地响着,火苗跳跃,飘散着使人感到惬意的气味儿。茶叶是地道的西湖龙井。 238 奔走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窗外,布满晚霞的天空染上了紫红色,宁静而瑰丽。在这个由卫队一个团保卫的树林中,没有什么能让人想起敌人正在进攻南京,士兵正在象巨浪一样涌向陆地和江边,正在不断轰炸城市和机场,在没有炉火的住宅内饥饿的儿童正在死去,街头正在用绞刑处决一些士兵,他们胸前挂着木牌“我开小差,惊慌失措,竟敢说战争失败了。” “唉,别耸人听闻”詹国强说,“您真的心里发慌了。军人让我相信,南京是攻不破的。敌人将在南京城下被粉碎。” “军人只能对您撒谎,否则您会下令处死他们。他们想活下去,所以说假话。我也想活命,但我对您讲了听起来不愉快的真话。全国领袖,同意把您的和平建议带到司令部,批准我干吧,谈判明天就可以开始。这一回不是我们去提这个建议,而是一个有国际声望的人,而且都担心侵入西方。除了请您同意我的行动,我别无它求。” “到头来我得为您的行动向主席负责。” “历史将不会谅解您的消极态度。”他痛苦地说,“您为民族负责,它就要在红五星的统治下了。” 詹国强心烦地扔开书。 “您知道,卫队组织是作为汪未经卫队而建立的,我是它的创建者,不能当叛徒。” “叛徒?您叛变谁?叛变那个把我们拖向坟墓的、愚蠢的、不可想象的狂人。” “怎么,您让我去撤汪未经的职吗?”詹国强冷嘲热讽地说。 “我正是建议您这样做。”他答道,“您有足够的忠于您的人。逮捕汪未经只是几分钟的事,这样您的双手就解放了。在西线全面授降,在东线展开战斗。我们把全部兵力调到东线,您难道不认为这是您的义务?” 詹国强两手一拍“可我怎样向把汪未经奉为神明的人民交待呢?” “人们已对他恨之入骨。”他严厉地反驳,“民族永远仇恨把人们引向灾难的领袖,民族祟拜胜利者。” “不,不,不”詹国强连续说道。他站起身,快步在办公室里走了两个来回“我不能背叛过去。您不记得我们夺取政权后的那些日子吗?您不记得我们大家象兄弟一样团结、凯旋的年代吗?我们……” 他感到极度疲劳,他生气地打断了詹国强的话“全国领袖,什么兄弟?您在说些什么呀?难道其他人不是元首的兄弟?或者是老万?可他们象狗一样被处死了。不要去想过去,全国领袖,想想未来吧您要号召民族团结起来进行反对分子的斗争,宣布在西线全面投降,汪未经患有重病,让他把权力移交给您。” “可他没病”。 “他已经不存在了,”他疲惫不堪,他已经顾不上礼节,说“只有外壳、神话和影子但是,当他悄悄宣布继承人由于心脏病发作要求免职的时候,人们相信这个影子。人们也相信您,现在人们什么都相信。” 翌日清晨,詹国强把帝国卫生部部长带来见他。部长犹豫不决,他想到成为叛徒的汪未经的私人医生,但后来詹国强应允他迅速动身去乡下避难,于是他压低声音,恐惧地说 “主席完全病了。他的心理状况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现在他身边没有医生,随时都可能精神时常。 等他走后,詹国强问“您认为他不会向吴四宝报告我们的谈话?” “他去乡下了,全国领袖,”冷冷一笑,“他不会给暗堡打电话,他能脱身算是他走运,他是个思维健全的人。” “那好吧,假设我说的是一种幻想式的可能性,而不是别的假设。我带着我的人动身去总理府,假设我走进办公室,说我免去他的职务,这个浑身发抖的病人会怎样呢?他一下子不会明白我在说什么。要知道他非常轻信,他象个孩子似的相信别人,我们大家一直都在他身边,我们我怎么去看他的眼睛呢?” “就是这么个人在领导卫队,”他苦恼地想,“我在为渺小的人效力,所有这些人都对他们自己崇拜的人感到恐惧,他们自食其果。” “全国领袖,在您和部长谈话时,我给人挂了电话;世界大会的代表已经飞到了斯附近,他请求拜见。他后边有华尔街的重要人物。您要明白,一旦会晤了那个人,您就能向他解释,运动是无外乎的产物,同您毫无关系,您曾经并且正在尽一切努力拯救监狱里的人。全世界在仇恨我们是因为我们奉行野蛮政策,您要明白如果您不与汪未经划清界线,不仅是敌人,而且历史也不会饶恕您这种野蛮的中世纪行为,甚至连国人也不会饶恕。他们会问好吧,我们烧掉敌人的房子,赶走他们,可为什么我们还在挨饿?为什么我们遭受轰炸,为什么赶走了敌人我们还是输掉了这场战争?您怎么回答他们?可联络人来了,这是笔买卖。他会使您成为大家的救星,只要您现在满足他们的愿望,” “但是汪未经承受不住您也知道,对待这个问题他多么敏感。” “让他,还有这问题见鬼吧。我们所面临的是自己的问题,这是主要的。在那个除了问题外什么也不想知道的狂人发作之后,我们安然无恙让他们进地狱吧想一想国人,全国领袖为别人绞尽脑汁太过份啦。” “不,”詹国强答道,“主席承受不了这件事等一等吧,别逼我,我得适应一下。” “您打算适应多久?” 詹国强冷笑着。他的面孔在颤抖,两眼泪汪汪的,好象进了沙子,舌头由于抽烟过多变得又肿又黑“您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请相信我,在我对您说话时,我在考虑我,也在考虑您,因为眼下只有您能使我们大家得救。给您几个小时。眼下您还有力量,但是,一旦他们彻底围住南京,那么无论是谁也不会对您感兴趣了。” “您怎么这样说?”他不平地说,“我毕竟是个官员。” “暂时是。”詹国强回答,“请原谅我的大胆,但我无权再对您说假话,所以我要重复一遍;您暂时是。” 概念的偏差,对往日的威严的回忆,时间感和空间感的迟钝,感性因素不足,同他们两人之间做着一场可怕的、但在当时是合法的游戏。 他们制定计划,狂热地东奔西跑。在挤满逃难的人的公路上,卫兵们把难民推下排水沟,几乎要对他们开枪。他两对所有能联系上的关系进行了无休止的电话谈话。他们不愿意,更可能是连自己也无法相信,敌人的坦克和大炮已占领出击地域,准备向南京市中心进攻。现在每一分钟的推进都决定着一切。 詹国强仍然末在南京露面。常凯申在积极进行监视行动的同时,发电报给自己在境外的代理人,委托他完成业已开始的行动,这一行动是为了使他们能够“收买”76号行动小组中的密电译员。在一系列被破译的电报中,李广元发给上级的电报密码必然要落人别人的手中。 按照常凯申的逻辑,这不能不使人采取进一步的积极行动。在延安通过“灯塔”了解到詹国强与西方社会的全部接触之后,华盛顿不能不对可能产生的后果做出评价。这要以某一方采取紧急步骤为前提,要么是那边向詹国强伸出手,并迅速签定单独媾和协定,以对付布尔什维克的潮流,要么它公开与詹国强划清界线,这样在国内就只留下了一支力量,吴四宝,只有他能成为党和国外情报网的全权继承人。 常凯申知道,在詹国强最终决定谈判并且.就尚未在被杀害的那些反对人士的问题达成协议之后,詹国强的积极性高涨到了惊人的程度他昼夜兼程千余里,吃住在自已的汽车里。他靠高效的药物维持精力.人变得消瘦,眼皮上出现了衰老的皱纹。 在进行决定性谈判的前夜,詹国强正象常凯申了解到的,会见了财政部副部长龚子文和劳动部部长宋大山。 宋大山坚持立即同西方谈判;孔子文建议强迫汪未经发布告示,宣布进行公民投票,建立反对党并解散把国家变为绞架林立的监狱的军事法庭。 次日,有人飞抵重围之中的南京。詹国强身着制服,在距汪未经住处仅几公里的禄口军用机场迎接他和世界大会的代表阿米尔。 有詹国强参加的首次会谈在紫金山举行。队长从一九一五年起给詹国强当秘书,他曾想用速记记录谈话内容,但是他们发现詹国强不知所措,举止古怪.对敌人的密使媚笑,他在让对方相信,所有有关政治上的“误会”完全是那些迷惑国民党元老的星相家的过错,于是詹国强制止他这样做。 “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关心什么。”代表打断詹国强的话.“这就是美国、英国和法国人的性命。’在中国的他们的公民的性命。如果您向我们保证他们免遭杀害,我们准备满足您我们提出的要求。” 詹国强问“可日本和越南人怎么办?” 特使耸耸肩“我无权解决这个问题,让有能耐的人去管他们吧,我的兴趣径渭分明。” “是的,不过我已下令转交给美国人一份所有拘的地点的清单。”詹国强说,“我的确曾把他们驱逐出国家,是用舒适的轮船或火车的头等车厢,丝毫没有侵犯他们的人的尊严,不是我的过错,这……” 这时特使打断他的话“先生,您保证你们所控制的新闻界会就全国领袖内政部部长梅思品先生和他亲密的战友所采取的立场发表有份量的讲话吗?” “毫无疑义,”特使回答,“如果你们保护了不幸的人的性命我首先感兴趣的是这些人,他们的名单我已经准备好了,都是那些最受尊敬的商人的亲属新闻界会在我们施加的影响下就内政部部长詹国强和您采取的立场讲实话的。” “不只是我一个人,先生,如果我们没有几千人随时随地在詹国强先生身边的人,我明日无法为您效劳。” “我观在就准备下命令,”詹国强说,“让监狱里的所有人都转移出去,这将使她们免遭卫兵可能的非礼。这些卫兵的家人死于轰炸现在是恐怖的时候,人们的心非常狠,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同特使商妥之后,詹国强和丁末村把他送到军用机场飞走,然后他们动身去别的住所,李事群已在那里等候他们。 “您必须帮助我同那边联系会晤。”詹国强恐惧得全身颤抖,说“我同他都是士兵,我们会讲和的。我准备在西线投降,仅仅在东线阻挡布尔什维克。” 丁末村咳嗽一声,轻声细语地回答“我将做出我的全部努力。” 会见之后詹国强留在办公室,丁末村在上车时对詹国强说“提出自己的建议迟了两个星期。他本应在敌人未包围南京时向我提出在西线投降的想法。詹国强的时代结束了。想想自己吧,认真地为自己考虑一下。” “向哪个方向?”他急切地问。 丁末村砰地把车门关上,答道“试一试让你们在东北和华北的军队投降。我认为,您的未来要押在这上面。” 常凯申给延安的情报中心发电报,报告了这些事情。电报使用了李广元的密码,美国人已掌握了这套密码。 常凯申打算把每个小时、每一分钟用于挑拨离间,好象在湖畔辩巨大帐篷时翻掘土地。湖水里长长的蓝眼睛狗鱼在芦苇丛中发出哗哗的响声。 每一分钟、每个小时都应当努力使怀疑增长,使在境内相逢的东西两方充满不信任感,只要不动摇,什么都是可行的。詹国强动摇了,所以他输了。常凯申不知道动摇,他相信的是采取行动,所以他还有赢的希望。 。 239 危急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两小时后,海军情报部截获“灯塔”发给中心的电报,破译之后向上级报告。密码译法是在前天夜里由那边发回的。 然后那边召集全体亲信。 “丁末村说得对,詹国强晚了”总统说、“俄国人现在一切都了解了,这可能成为一大丑闻。我们不怕出丑,但这将给我们的威望带来损害。有什么建议?” 长时间的会议最后得出结论,必须通过外交途径通知克里姆林宫;总统准备郑重通知那边,敌人向他们的代表转交建议一事。 先口头转告那边,提出的单独媾和的建议将被拒绝,但需要时间进行分析这是否是詹国强的离间计。此后他们在亲笔信中向元帅通报全部详情。 赢得的不是几日几时, 什么事情都可能出现, 重要的是等待。 李广元躺在一间按特殊爱好布置的房间里,在杂乱无章的东西中,唯有水品玻璃器皿与众不同。令人惊叹的高脚酒杯同特大造型艺术品放在一处,容易破碎的白兰地酒杯同笨重的大口啤酒杯挤在一起。投在杯子上的阳光没有闪出柔和的青蓝色光,而是泛出沉稳暗淡的灰色。 李广元的双手戴着细细的金属铐,左腿也被这种铐子锁在笨重的沙发床架上。 “如果我拖着这玩意儿跑,一定很可笑,”李广元想,“一定会成为卓别林的素材,菩萨保佑。” 他不时倾听远处传来的炮声,但愿他们快点赶到。我要在这里死去,只剩下几个小时了。伙计们,我亲爱的人们,努力啊,在漫长的岁月里我曾苦苦地盼望过你们我全力以赴争取坚持到这一时刻,也许我还能干得更多些,然而你们无权责备我,我象所有人一样被拖着走生活这样匆忙,迫使我们控制目己,我们在做生活冷漠而漫不经心地引导我们做的事情,尽管没有书面指示。节奏,节奏在经常减弱。我只好在不得已做的事情中挣扎,如果我有可能去做我真正想做的重要事情。 勤务兵走进来,坐在他旁边,问道“想左侧身躺着吗?” “我就是这么躺着呢。”李广元回答。 “哦,对。”勤务兵笑了笑.“我看别人时总是弄错给您换个方向吧?不累吗?” “好吧,不过最好能坐会吗。” “不行。医生吩咐我让您躺着,如果那边不做答复,他会来对付您。” “行啦。”李广元说,“那就躺着吧。” “想抽烟吗?” “很想,” “我很同情,但同样禁止您抽烟。” “那为什么要问?” “感兴趣。我想知道您现在的感觉。” “知道什么是坏蛋吗,小子?” “哈哈哈,我可不管那些有的没的。” “世界上有些人弄不清楚什么是恶棍,什么是坏蛋,什么是混蛋。” “那是因为他们缺少教育。难道可以在坏蛋、混蛋和恶棍之间划上等号?” “可以,勤务兵,可以的。我来告诉您,我在这里怎样理解了‘傻蛋’这个词。愿意听吗?” 勤务兵点起一支烟,回答“为什么不呢,当然喽,讲吧。” “那是在九三二年,在詹国强当总理之前,我来到这。那里街道很窄,应当拐弯了在一个酒馆门前停着两辆车,一群穿着褐色制服的人围在车旁,他们在讨论梅思品的讲话,大声笑着、争吵着,看来是地道的蓝衣社队员。我问他们中间有没有司机,请把车向前开一点,给我让些地方。没有,他们回答没有司机。我鼓捣了五分钟,好把我的车调过头来。最后我成功了。这一段时间那些家伙一直看着我,然后问我在哪里学会通过障碍地带的本事的。当我从车里走下来时,那些嘲笑我的人中有两个人高呼‘口号’,然后坐进那两辆挡路的车,向另一个方向开走了。以别人的痛苦,甚至仅仅是别人的不便为乐这就是傻蛋。对于您这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我可以准确地说;这就是真正的国家恶棍。” 旗委办握紧拳头,骨骼粗大、长着似乎透明的软毛的手指喀吧响了一下,他难过地叹了口气 “分队长禁止我象您应该得到的那样对付您,李广元,否则我会让您看看,当您这张英俊的脸蛋在我用烧红了的烙铁烫上去之后还能这么嘴硬?” 接着,勤务兵弯下身,凑近李广元,盯住他的眼睛,然后向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就这样吧。分队长没有禁止我这么做,我没有得到命令。” 他在门口站住,转身向李广元喊道“过一阵我彻底给您解释一下,什么是信念,我会解释的,李广元。” 他经常回忆起在父亲家里度过的那个夜晚。他没有一下子明白,为什么深深印入他的脑海,还有他在谈论痛苦的事情、谈论当时激烈争论的事情时极为平静的举止(夜里他和父亲在厨房刷茶杯,然后在大屋拖地板时,父亲忧郁地笑了一下“依我看,我象从前一样干了完全违背愿望的事人们的争论越来越多,取代了心平气和,我相信,国家即将发生重大的事件,我们又将离别,多么忧伤,我的家人啊”)他明白,为什么在很久以后,在他开始工作时,他仍然没有忘记那个夜晚缺少社会生活、沉重的沼地的气息笼罩着国家,和人们的歇斯底里和人群的怒号,就是街道上过早的寂静和住宅中的人们套上的伪装没有个性、荣誉和尊严。 “我真幸运,”他想到,“一些多么卓越的人物注意到了我;等一等,还有谁在一生中能有这样的幸福?这是救命良药,是跋涉中的休憩,是病中的梦。我在想他们,他们就在身边为什么此刻在我需要的时候,我如此清晰地看到他们大家?我重新回亿起这一切是由于勤务兵谈到了那些。”李广元明白了,“多么奇怪,罪恶的发展在你心中产生了善良,难道这出是有规律的?” 他又一次感到自己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可这又意味着等待。他不能再等了。这种可怕的感觉在撕裂他的大脑,碾压他的躯体,束缚他的行动,烦恼油然而生。 “我们的人能够赶来,”他心中说,“一定能赶来,只是别总去想它,另外想些别的什么可我想什么呢?二者必居其一,没有别的出路如果我们的人没有赶到,我就会被处死。一切都完了,真冤啊。”他想到“我也是这些年生活在这里,但又置身之外的为数不多的人,所以我比许多人更准确地了解这里;要说出它是什么样的真实情况,就必须了解它对未来一代的人来说,这是必不可少的。这些年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我身在国内,却感到自己在现实之外,而是明白这是不能长久的。有人曾经十分正确地说过,达芬奇把自己的作品与下一个世纪联系在一起,他与米开朗基罗形式的理想毫无关系。达芬奇在探索内在的,而不是外形上美的意义。他是印象主义的鼻祖,因为他摒弃了的形态界线,借以理解空间的实质。他探索的不是,而是生命。对,马克西拇,”他心中得意地说,“想一想对策吧,想一想你愿意想的事情。要知道,这些年你丧失了说话的权力,这并不等于说要缄口默言,这并不怎么重要,问题是你在这里不得不说你不相信的话,你不得不说你所憎恨的话;有时你愤怒得想大喊大叫,但你善于控制自己,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是恰当的,否则就会带来危机,对事业毫无益处。缺乏自制力,不善于等待,就去信教好啦,你又遇到了‘等待’这个该死的词… 如果这个词在折磨我,我又怎么办呢?我是个人,我和所有人一样具有‘极限’这个生理特点,我比其他人更出色吗?” “司机!”他喊道,“带我去厕所。” 司机来了,给他取下手铐,带他出了房间。他们走在一条长长的、和南京所有老住宅一样让人常常弄错的走廊上,经过一扇红色皮革包住的门时,李广元听到了里面一些人的说话声。这些人速度很快地向打字员口述,在嘈杂的声音中李广元清楚地辨别出常凯申那个处的队长的声音。 “即然前部长现在象所谓受难者一样被荣耀所包围,”队长开门见山地说,他的语调中加进了他自己对此的态度,“那就应当考虑拉拢与他关系很密切的女秘书马林。她不仅能提供关于被捕的部长亲属的极有价值的情报,而且也会采取一些行动。可见我们今后有必要接近她,迫使……” “小点儿声。”队长喊道,“我带着犯人停止工作。” “您认为我能跑掉吗?”李广元问,“您担心我向法国人揭露你们的秘密?” “您跑不掉,可要是分队长放掉您。” “您想他会放吗?” “只要您的中心有了回音,他会放的。” “那为什么用手铐铐住我?” “因为还没回音。一旦有了回音,您也不用跑了,他们会杀掉已经为我们工作的人。您会象丧家之犬,在新主人腿前摇首摆尾。” 李广元进了厕所,背倚在门上,迅速撕开衣衬,取出藏在里边的刀片,握在手里,他感到了金属的弹性。他心中问,“怎么,,到时候啦?据说只用五分钟全身的血就会流光,头里嗡嗡响,接着感到一种无声的虚弱,随后无论是常凯申、司机、勤务兵,还是在悄然无声的房间里的所有坏蛋都不存在了,尽管他们末日已到,他们还打算干卑鄙的勾当,为今后网罗一批叛徒或者说是一批软骨头,这些人从没有表现出精神上的坚定性你为什么缺少毅力呢?滚吧,放掉自已的血,当然是件可怕的事,但这比坚持到底来得容易些。 要知道,你奉命要活下去,可你打算自杀你有权自作主张吗?我没有权力,而且我感到这样做是可怕的。我完全不是在生活,而是在工作,透过时间和空间,我在运行,我不属于自己。找我多么想重过那已消逝的年代的生活,我多么想和妻子和儿子呆在一起。然而我知道,我无法忍受常凯申的折磨他们会征服我或者让我精神失常怎么办?变成一个目光呆滞、被征服的精神变态者生存吗?失去了记忆和憧憬,只有一些自然的要求,象医生在大脑研究实验室里试验用的动物一样活下去吗?然而叛变更可怕人们会说,他背叛了祖国不对,不能把自己同祖国分开,背叛祖国首先是背叛了自己。” “李广元。”司机说,“为什么您没动静?” “我在集中精力,”李广元迅速把刀片塞进口袋,“您在偷看?” “我听着呢?” “我一下子不行。”李广元笑了一下,“你们不让我坐着或者走动,人总躺着,肾就不大好使。” 司机打开门“那您站着,我在后边看着您。” “女秘书可能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她们是我们的人。” “要是我解大便呢?” 勤务兵忽然皱起眉,两只眼睛变成一条缝“您的脸色为什么这样苍白?张开嘴。” “我没有毒药,”李广元说,“氰化钾一秒钟就要人命。” “张开嘴。”勤务兵重复了一遍,并动作迅速地向李广元下额打了一下,迫使他的嘴启开“伸出舌头”。 李广元顺从地吐出舌头,问“黄吗?舌苔很多?” “粉红色,象婴儿的舌头。为什么您提出要求,您并不想解手嘛回去。” “随您的便,反正过一小时我还要求。” “我不会带您来的。一昼夜只能来三次。忍着吧。” 勤务兵带他回房间,李广元终于又听到几句话。元帅的名字印入的脑海。他没来得急弄明白关于指挥员父亲的全部谈话,因为勤务兵又大声吆喝; “停止工作。我这儿不是一个人。” 在房间里他给李广元戴上手铐,把左腿铐在沙发床上,然后从放物架上取下一瓶酒。 。 240 计划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他大概会拿大口杯子,”李广元想道,“小巧玲珑但易碎的白兰地酒杯与他不相配。喂,勤务兵,拿大口杯子吧,出心地干一杯,畜牲。” 但勤务兵拿的正是那只白兰地酒杯。他敲敲杯子下杯底,然后用手捂住,又闻了闻,带着遐想笑了:“有股雅麦卡酒的味儿。” “对呀,他在领事馆干过。”李广元想到,他在这囚,独自一人,而不是在招待会上用大口杯喝白兰地。” 不远处传来几声爆炸声。从东方传来的炮声已经听习惯了,但现在炮声近了。李广元觉得,他已分辨出机枪的扫射声,不,他心里反驳说,你在用理想代替现实,你不会听到交火的枪声,倘若听到了,就意味着我们的人在附近,既使他们在附近,我还是与他们相距十公里,也许二十公里。 “听着,李广元,”勤务兵说,“您猜得出您的下场吗?” “猜得出。” “您能出多少钱让我帮您从这里逃出去?” “您办不到。” “如果办得到呢?您怎么知道我办不到。出多少钱?” “您说个数儿。” “十万美元。” “拿钢笔来。” “干什么?” “开张支票。” “不。”勤务兵说.“我要现金。” “我身上没有现金。” “您的钱放在哪里?” “银行。” “哪个银行?” “好多呢,在瑞士有,在苏黎世也有。” “在莫斯科呢?也许那个国家没有银行?” “为什么,当然有。您不怕那个司机听到您的话?” “他在睡觉。” “常凯申什么时候来?” 勤务兵耸耸肩。他把细长的酒杯放回去,换了一只大肚杯子,斟满白兰地,象喝茶一样慢慢地喝光。他的喉头贪婪地沿着细细的咽管滑动。 “您考虑一下,李广元。”勤务兵打开房门,“交十万美元,我帮您逃走。不过留给您说出‘好吧’这话的时间可不多了。” 他走了出去,随手把门锁上。 “他说的是实话,”李广元想。他自负地想到他猜出勤务兵肯定会用大口杯子喝酒。“他的确在想方设法搞到十万美元,然后溜之大吉。老鼠要从船上跑掉了。也许必须答应给他这些钱?必须说钱藏在我的秘室,藏在地窖里为什么不呢?也许你还指望常凯申会向你提出什么建议?也许你在心灵深处仍然对此寄予希望,尽管你不想承认。是的,我显然不敢承认,因为我没有完全了解这个人:他难以预料,好象是赌博的轮盘上绕大圈的小球,谁也不。预料到它会停在哪个数字上、” “哎,勤务兵。”李广元喊道.“勤务兵。” 勤务兵很快走进屋来,似乎刚才他就在门口等待召唤一样。 “那么好吧,”李广元说,“假设我同意。” “没有时间假设,李广元。,如果同意,就说同意,告诉我地址,我们就走”88 “在浦口,我的家里。” “藏在什么地方?” “秘室。在汽车库旁的地窖。” “您画张图。” “哦,勤务兵。您可真聪明,我画完图,您拿了钱,可我还得呆在这儿。” “对,您是要呆在这里,我离开。我给您摘去手铐,随便您去什么地方。” “可在别的房间的人呢?” “这不是我的事,而是您的事啦。” “好吧,拿铅笔和纸来” 勤务兵从口袋里取出钢笔和小笔记本。他摘掉李广元的手拷,说: “不过要标明南北方向,免得我如果在那里什么也没找到的话,您说找没好好找。” 李广元画出地窖的平面图,标出了秘室的位置。他解释说要在听起来发空的墙壁上轻轻敲打一下,墙皮就会很容易掀开;钱放在金属盒里,共二十三万美元。 维利仔细看了平面图,问道:“灯的开关在哪里?” “在左边” “明白了。”维利叹了口气,“谢谢,李广元,不过不走运,敌人已经突进了市区。” “什么时候?” “昨天。” “那您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勤务兵咧开嘴笑了:“看着一个人固执己见是一件乐事。何况我们已经敲遍了您的地窖的墙壁,后来还用探测器检查过,有铁箱子大概会发出响声。” 李广元又想起了一九三二年五月的一天。在夏天的小茬,一群身穿制服还有那两辆车。他停住了自己的车,打算掉头。他回忆起那些家伙的得意洋洋的面孔。他们看着他困在狭小的空间里。他担心碰着那两辆车,可司机却站在一边,不愿帮忙,甚至懒得动一动身子。 “看着一个人固执己见是一件乐事。” “倘若这是他身上固有的呢?”李广元想,“倘若他生来就是个坏蛋呢?不是所有人生来都有善良或者高尚的品格。或许,一个诚实的政权必须有意识地剔除人身上的野蛮,尽一切努力表现出美好、怜悯、英勇、慷慨可是,如果向他们头脑灌输的思想说他们是最伟大的,他们的历史是美好的,音乐是最有才能的,理想是世界唯一所期望的,那么又怎样达到这一目的呢?培养他们鄙视整个世界,但如果你只看到自己的人民,也就是自己的话,那么其他的人,甚至同胞们就只会在一边观望;自我中心学说总是使人遭受灾难性毁灭。这一学说使人们对所有不属于他们的美好事物产生野蛮的嫉妒。没有比嫉妒更可怕的了,它是道德上的锈斑,它使人从心底与国家分离,它没有正义感,樟脑球也除不掉它的气息可怜的人,可怜的女人。”施季里茨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她很好地谈到了我们的‘壮士歌’但愿她一切顺利,那她就会明白应当明白的主要东西。她那会儿是从‘声音’想到了‘壮士歌’,依据‘声音’谈论‘壮土歌’。有天赋的孩子就是这样。他们在模仿成年人。她曾经谈起她的教练,如果教练下令,她会从窗户跳出去。‘壮士歌’是一门科学,是历史的范畴?而在历史中容忍误差和小小的疑问就是犯罪。这样就使梅思品那样的人篡夺了控制意识形态的权力。他们把人变成愚昧的群体。她曾经谈到民间创作与我们的民间文学之间的共性。” 他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父亲在给他读《儿童教育》这本书的片断。这本书没有完整地保留下来,但仅仅保留下来的部分也是令人惊叹的“听一听吧,如果不能全部接受,那么就接受一半吧。”父亲当时说,“在这段话中你感到他崇高的性格了吗?万能的不是在下令同所有有天赋的人一样,他尽量带有幽默感,他多疑但却善良,他没有企望人们完整地接受他的思想,只是希望部分的。” “可我怎么对她说呢?在这些年的工作中,我在这里学会了在与别人谈话时拼命问我已经知道的、不感兴趣的事情,而且装出对真正感到重要的事情漠不关心的样子。就是这样进行工作的。我一定会成为演员,以等待必要的对白为生。如果说演员都是预先了解了自己的角色,成功地背下了对白,记住了场面设计的话,那么我则是不得不以即兴发挥为主,好象是在乱哄哄的杂技场。在这种地方,人们不能原谅有停顿,他们会吹口哨,起哄,把你赶下台但我的下场不是被起哄,而是在地下室被处死。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会向她讲述故事。历史不能从‘声音’来获取,而是要深入其中,好象洗礼时进入圣洗盘一样。应当一饮而下,好象在沙漠中喝到了水。我会告诉她的等一等,你告诉她什么?你什么也不能告诉她,因为你口袋里放着一个锋利的刀片,隔壁还有那些以别人取乐的人。看着别人受折磨,你们会变得这样有力量,你们被一切可能的恐惧沾污了,你们……” “嗨,分队长。”李广元听到司机高喊着。他明白,常凯申来了。 军事情报局在大本营的代表在得知吴四宝已离开汪未经之后,找到副官请他报告汪未经,抽出五分钟进行一次紧急而且极其重要的谈话。 他知道,最早接到电报的不是汪未经。报务员们好象猜到要来这封电报,好象部长的助手事先通知过他们,电报来了就立即先交给他。一分钟后此人就到了吴四宝那里。军事情报局在暗堡中也进行着自己的系统的工作。将军临行前做了相应的指示,他前往“南方”的山区,是为了训练自己的骨干,准备在“胜利结束后的工作”。 他把所有送到他办公室的情报做了比较。他断定,恰恰是吴四宝在阻止汪未经前往山里躲避,恰恰是吴四宝对梅思品这个愚蠢的幻想家、已经受到损害的病人施加影响,使他相信只有在南京才能够找到战争的出路。梅思品是唯一真正相信疯狂思想的官员,吴四宝在利用这一点。他巧妙地按动侵键,让它发出他所需要的声音。他象以往一样躲在暗处,而梅思品在明处撒谎,他在勾画出一幅幅胜利的图画,预言出现奇迹,汪未经就入迷地听着,脸上还浮现出满意的微笑,但合上双眼时,脸色又象以前一样呆板。 他的确竭力照搞清吴四宝的逻辑。 他做过努力,但是毫无结果。他了解吴四宝那神秘的愉快乐观,了解他体格健壮、具有农民式的麻利、摆脱了道德规范的充分自由、谨慎的瞒天过海的贪婪。所有这些品质集中在一起使这个有经验的间谍、天生的显贵、老于世故的人无法想象吴四宝会象汪未经那样决心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明白,最大的可能是吴四宝逃之天天,甚至比他这位军事将领更有可能。他知道,吴四宝在全境设立的秘点有七百四十余个,而在南京起码有三百个。他从大本营的一个报务员那里得知,有一个网连着东南亚和欧洲。秘密机构的人和一批与常凯申有联系的高级官员在这张网中发挥着领导作用。这个链条不是为了吴四宝本人又是为谁设立的呢?普通的逻辑预先证明了下列问题;何时这一链条可以进行工作?只能在汪未经消失之后。这种情况最有可能在何处发生?在南京这儿。如果汪未经被拖到坚不可摧的堡垒,战争还将会持续一个月、两个月,而本质上各不相同的盟国之间的关系又是这种状况,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即使要投降,也绝不是无条件的,而是把权力移交给在本土上的军队和那些现在准备立即把南京拱手让给英美的力量;还可以把武装力量的精锐部队收缩到江阴堡垒,现在那里除了警卫营,卫队的人连影子都没有。难怪军方请求汪未经把最忠于他的师投入前线,这个计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在江阴堡垒,汪未经将会满足军方的意愿,或者是军方采取自己的行动,完成一九四0年七月二十日没有成功的事情。当时上校的炸弹奇迹般地没有伤及他。别的人会干成这件事的,这种人太多了,只要能把汪未经从这里骗走,只要他失去了吴四宝和76号的令人窒息的监视。 汪未经立即接见了他。他询问对方的身体状况;“您的脸有些浮肿,也许应该让我的医生给您看一下。”他问起战场的消息,满意地听到了回答。战争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在继续,而不是象某些人认为的那样毫无希望。然后他又扯到能保证他性命的重要事情。倘若他现在要战胜吴四宝,就得让汪未经相信他的正确的话,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寄希望于军队冷酷的逻辑和隶属关系上的法规,汪未经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军士,内心中已经对此服服贴贴。 “我的老师,”他说,他强调他的报告不大吸引人,“我刚刚获悉您解除元帅职务的真正原因。 241 审讯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我不去探究此事的政治实质,但是空军没有总司令,我不能不感到忧虑。在进行决定性战斗的日子里,这将给整个事业带来损害,因为没有统一的指挥,天空上缺少白己的统帅,飞行员们无法战斗,”他知道,如果他停顿短短的一会儿,改变一下讲话的方式和节奏,加快速度,或者相反减慢速度,汪未经都会打断他的话,吴四宝就会来了。现在元首不让吴四宝离开自己超过半小时,那么他就无法行动了。“因此,我请求您签署命令,任命分将军为空军司令。” “吴四宝在哪里?”汪未经有气无力地问,“我们等一等吴四宝吧。” “部长已经躺下休息了,老师。”他壮着胆撤了个慌,“在您还未签署命令和同吴四宝协商之前,我请求您允许我电告蒋俊火速来南京。他是王牌飞行员,可以把飞机降落在街道上。有几个军用机场还在报们手中。我让他携其他人同行。”他暂时止住话头,他知道,这个杰出的女飞行员、真正的飞行大师曾受到汪未经的青睐。他强调自己对她的好感,接着反复说了几遍:“产生出这样的女性的民族是不可战胜的。” “是的,是的。”汪未经疲倦地说,“让他飞来汇报吧。在我同吴四宝和詹国强就此问题取得致意见之后,我在这里亲自通知他的空军司令的任命。” 他随后来到无线电电台,发电报命令他们立即飞到柏林。 二十分钟后吴四宝得知此事。 四十七分钟后,他向那边发电报,指示在动身前不仅要准备出有关空军状况的全部构料,而且需拟出改组空军的工作方案。吴四宝精于此道,他准确地算计出了这个打击办法。他明白,准备报告要花去两三天时间,到那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驾机在南京降落。 此后,吴四宝顺便来找他,他说: “将军,我感谢您向老师提出了很好的建议。我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选。我请那边准备出详细的报告,一个新的司令必须要有充分准备。我想近日内我们会在老师的办公室欢迎我们的王牌飞行员。” “但是到那时他无法着陆了。”他忍不住说,“为什么要演这场戏,部长?” 吴四宝微微一笑:“您累了,将军,唱怀热茶吧。如果愿意的话,我请您喝我的茶,他们从杭州给我捎来一箱。然后您躺下睡一觉,到老师那里开会之前,您还有时间休息。” 接着他询问那边,报告什么时候能准备好。立即收到了答复,好象预先做了准备: “各个部门正在工作,在两昼夜内一切材料将用专用机器打印。另外,不久前负了伤,感到不适,医生们正尽一切努力以使将军痊愈。” 他看看表,离去汪未经那里开会还有五分钟。他感到浑身沉甸甸的。他走道房间之间的过道。长桌前坐着私人卫队的军官,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些酒瓶。 他来到会客厅,那里悬挂着大师的古老作品。吴四宝说过,这些作品只占在武汉博物馆的藏品的十万分之一。 在粉刷成灰色的监狱一样的凹凸不平的培壁的衬托下,画面上的老人和衣着华丽的美女的面容看上去有些可怕,好象是古董商人在赌钱。由于投在画面上的光线不均匀,产生了一些光斑,尽管有些昏暗,但还是可以在画的表面看见一些象老妪脸上的皱纹一样的细细裂纹。 副官遇到他后,说老师请大家原晾,他迟到一会儿,他刚刚吃过早餐,请再等侯五分钟。 大家走进来,默默地同他握了握手。 “我们头顶上还没有坦克吧?”他阴沉着脸开了个玩笑。 失去幽默感的人答道:“尚未收到此类情报。” 汪未经在吴四宝和梅思品陪伴下走了进来。他摇晃地很厉害,左边半个身了抖个不停。 汪未经同大家默默握手,然后请大家在会议厅入座。他们盯着梅思品。梅思品的眼睛闪动着恐惧的光,象羊皮一样布满皱纹的皮肤使面孔收缩,俨然是一副面具。 汪未经问有什么消息能让在座的人高兴,参谋长副官回答说:“坦克在地区以东推进了五十公里,并在整个北部战场展开进攻,逐步向南京方向汇集。” 汪未经转向他,缓慢地、口齿清楚地说:“既然黄河是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那战胜了第三坦克集团军群就证明我们的军事指挥员完全不称职。” “我的老师,”他答道,“对付坦克的是群操步枪的老头。” “废话。”汪未经强硬地打断他的话,“这是胡说八道,不值一提。明晚以前必须恢复南京与北方的联系,必须打破他们的包围,必须稳定战线。” 到报务室去了几分钟的他带回一个消息,汪未经的宠儿、上升到权力顶峰的进攻全面受挫。 “这些蠢货不会给我帮忙的。”汪未经浑身抖得更加厉害,他勉强站住。“我要撤掉他。” 汪未经回过身,慢腾腾走到会议厅出口。 他从后面理着他,轻声说:“部长,正如您所预料的那样,敌人开始轰击。大机场。我不相信现在那里可以降落飞机,哪怕是最小的飞机” 汪未经在门口站住,缓缓转道身,一清二楚地说:“他们可以把飞机降落在小巷里。” “他们为什么没有回音?”常凯申思付着问,“为什么您的中心不这样回答,就是说,请答应不要触动他,常凯申,然后给他戴上颈圈,带到地下室。或者干脆表示拒绝;‘不要同76号发生任何关系。可他们一声不响。您对此有什么想法,李广元?” “我在等待。等待的时候很难有想法。” “顺便问一下,您真实的姓是什么?” “李广元。” “您是在南方长大的北方人?”186中文网 “可能相反。我是在北方长大的南方人。” “您有一个奇怪的名字。” “您熟悉的东西其实不多。” 常凯申皱起眉,额头布满了清晰的皱纹,他小心地对待李广元说出的每一个词。他在琢磨更深一层的意思: “还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是市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李广元叹了口气,大度地微微一笑:“不,另一个是伟大的作家。难道姓氏能决定一个人的本质? “在广播电台播送命令的那个播音员是画家的亲属吗?” “不知道。” “如果我们那个疯子下令在百科全书中写上‘伟大的科学家出生于一个贫苦家庭’的话,我现在手里也有‘回敬’的武器了。” “你们可以制服一个疯子,可这里的疯子太多啦,今后要让他们不去想象出敌人是不可能的。无论是什么人,最好牢牢记住,苏鲁人使国内见不到了黄油,而泰国人则是造成大批失业的罪人,博土是这一类伟大理论的发明家。” “您想对我进行宣传?李广元。” “不是宣传,而是反争取。” “不恰当,遗漏了一个逻辑上的环节。您在对我进行反争取,所以给您的中心发了密电但他们显然对我这种间谍不感兴趣。说得不错,主要薄弱点在于缺少实用主义马克思主义者,他们你们依靠精神公式生活。你们应当同建立友谊,他们也认为,精神决定生活象你们的大胡子导师所证明的您用转入您户头的那些钱干什么用呢? 想写份遗嘱吗?说实话,我会按吩咐转寄的。顺便问一下,您的在哪里?” “你说错了”李广元加以更正,“她是我的妹妹。” “为什么要说谎?也许您忘了自己的话?您对那个人说过,这是同您的整个生命联系在一起的女人。” “顺便问一下,她怎么样?” “很好。她诚心诚意地为我工作。一个很有才华的间谍。” “她把我在延安的接头暗语交给您啦?” “当然。” 常凯申笨拙地点上烟,看了看表:“李广元,我让了您一步。时间过去了。在暗堡时我给这里打了三次电话。我等了很久,但是现在完了,我的储备用完了。” “套车要花很长时间,但走起来速度很快。也许我们该再等一等?” “那么您写吧。我准备尽可能地等待。但是您要写把一切都写出来从最早的时候开始写,所有秘密接头地点,识别暗语,您的户头,联络方式,领导人姓名。我必须把我们未来的助手培养成您的样子。要明白我的意思您是独一无二的人,所有的人都对您感兴趣。” “我不会这样做。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做,常先生。” “哪里哟,我为您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一切,我必须帮助您。”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拍拍门。司机、勤务兵走进屋里。常凯申叹了口气:“把他铐上,小伙子们,堵住他的嘴,别让人听到叫喊声。” 李广元合上双眼,不让常凯申看到他的泪水。 但是他感到带咸味的泪水迅速从脸上流下来。他嗅到了泪水潮四呼的味道。他眼前浮现出了妻子娇柔的面容。妻子站在码头的栈桥上,人们从四面八方拥挤她,而她握着自己的小巧的皮手夹,显得那样孤立无援。他的心被爱和忧伤之情撕裂了。尽管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但生活不曾使他同别的女人联系在一起。好象是一种令人满意的报应,早上醒来,他看到的总是她的面容。也许每个男人都是如此。他的心中只留下了初恋的回忆。他带着这个回忆生活和死亡。他诅咒与她在栈桥分手的邢一天,泪水在她脸上簌簌流下。但她面带着微笑,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女人。他只是有一次无意中对她讲过,可热恋的人什么都会记住,甚至是一件小事 医生走了进来,干练地打开手提箱,取出注射器,从小金属盒里拿出药瓶,敲掉瓶颈,注射器里抽满了药水,医生把针头粗鲁地扎进李广元的脖子,甚至没有用酒精擦皮肤。 “不会感染吧?”常凯申问,他贪婪地看着褐色的液体流入李广元体内。 “不会的。注射器消过毒。他嘛。”医生朝李广元点点头,“皮肤是干净的,有一股橙子香皂的昧儿。” 拔出针头,医生没有在针眼涂药。他迅速收起自己的家什,啪的一声把手提箱锁上,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常凯申。 “可能还会需要您、”常凯申说,“我们碰到了特殊的试验对象,一针恐怕不管用。” “对他够用啦,”医生说。李广元十分吃惊。医生的表情十分平静。他仪表堂堂,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两只眼睛普普通通。脸仔细刮过。他也许有孩子,可能还有孙子。为什么这些要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集中在人们身上,集中在世界上呢?怎么能在白天干可怕的违背天性的事情,而在晚上教导孩子尊重长辈、热爱母亲。 “他们要问你了,”李广元心中想。他感到一种火热的东西慢慢地在体内扩散,好象是治疗神经根炎的日本镇痛剂进入了血液里。起初感到热乎乎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开始感到软弱无力的平静。疼感消失了,他感到心满意足,希望有个老朋友坐在床前,讲一些琐碎小事,最好回忆那些亲近的人,‘他们要提问了,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要回答他们是因为勤务兵对你说过的在他们身上试用的麻醉剂在起作用吗?你要不慌不忙地回答他们。你去回忆延安,你记得自己的城市,记得很清楚,它活在你心里。你回忆你初次在那里遇上了你的心上人。在餐厅,反间谍处处长走到她父亲的桌前,你认识了些人。你要回答你乐于回忆的事情,听到了吗?尽量别着急。你是个可怕的急性子的人,要更多地学会控制自己,要捏在手心里,不时地放慢速度。 唉,脑袋嗡嗡直响,多么可怕而难以忍受的声音,好象有东西在里边敲打。” 242 穷途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常凯申弯下身,凑到李广元眼前仔细打量。他看到李广元瞳孔放大,额头、嘴角和鬓角渗出了汗珠。他轻声说:“我在尽量减轻您的痛苦,朋友。您是我兄弟般的对手,明白吗?我很欣赏您,但我无能为力。我象您一样是个行家,所以请原谅我,并且开始回答。您听到我的话了吗?喂,回答我呀?您听到了吗?” “是的”李广元说。他痛苦地抑制着坦率、真诚、迅速回答问题的愿望“我听到了。” “那就好。现在您说吧,您的。上司叫什么?他在延安同谁有联系?您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他们工作?您父亲是谁?他在哪里?这个人是谁?您愿意对我说出这一切,对不对?” “是的,”李广元答道,“我愿意。我爸爸个子很高很瘦也很漂亮。”李广元控制着自己,开始叙述。在他头脑深处,他明白他无权只字不说。 “不要急,”他在央求自己。忽然他明白了,最可怕的事还在后面。他可以思考,尽管他心里想说,想不停地说,说出自己的欢乐,因为对美好事物的记忆是留给人的最高欢乐。“你什么都明白,你清楚地知道,他等待你向他全盘托出,而你想把一切告诉他,不过你暂时还明白,不能这样做。一切并不这样可怕。”他想,“人比医学更有力量,如果医学比人有力量,那么就永远不会有人死亡。” “喂,我等着呢。”常凯申催促他。 “爸爸很爱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孩子。他的脸上有块胎记。在左边有一头漂亮的灰发我常和他散步在乡下。这是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那儿有一座大门,等它落下的时候那里有个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景色,保罗·特鲁贝茨基亲自指给我爸爸看这个地方。” “爸爸姓什么?”常凯申不耐烦地问,他满腔狐疑地望望医生。 医生抓住李广元的一只手,摸住脉,然后耸耸肩,打开自己的手提箱,取出注射器,抽满黑色的药水,把针头刺入李广元的脖子。他对常凯申说: “现在他会讲得快些。不过您提问的口气太软了,要用更强烈的口吻。” “爸爸姓什么?”常凯申弯下身,几平要贴在李广元身上,问道,“回答呀,我等着呐。” “我浑身疼,”李广元说,“我想睡觉。” 他闭上双眼,心里说:“嘿,坚持住,如果你开始着急。这是耻辱。你也知道,谁站在你面前。你的头要裂开了。他们大概给你超量注射药剂了。要利用这一点。可我怎么利用呢?”他在反驳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我要回答所有问题。他们在问我,有人感兴趣,他希望我把爸爸的事告诉他,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常凯申抬起李广元的下巴,让他的头向后仰起,然后喊道:“能等多久?李广元。” “看着吧,”李广元暗暗说,“这个人在着急,而你要让他等待,不过要知道,这是缪勒那又怎么样.”他感到奇怪,“常凯申有兴趣了解你的父亲,他也有爸爸。”李广元听到了遥远的声音,这声音直渗入到他的意识深处。“你很了解76号特务是什么货色吗?当然知道。‘这是国家秘密警察,由常凯申领导。我需要的是他。他的脸在抽搐。你表现得不好,要知道他在等着。” “爸爸喜欢我,从来不训斥我,”两个梦幻般地回答,“可你大喊大叫,这不好。” 常凯申转身对医生说:“这种药对他不起作用,再给他打点什么。” “那样就会昏迷,分队长。” “那您凭什么答应我他会开口?” “允许我问他吗?” “问吧。要快一点,我的时间快到了” 医生向李广元弯下身,用他冰冷的粗手指抓住李广元的耳朵,使劲拧了一下,然后开口说: “名字?名字?名字呢?” “我的名字?”李广元在可怜自己。耳朵的痛楚是侮辱性的,从没有人揪过他的耳朵“我疼,”李广元说。医生又拧了一下“这不礼貌,我已经是成年人,为什么揪我的耳朵?” “名字?”医生喊了起来。 “他知道,”李广元朝常凯申点了一下头,“他了解我的一切。他这么聪明,我甚至为他惋惜,他的心中有许多苦衷。” 常凯申神经质地点上一支烟,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他转身对勤务兵说:“跟我来。” 隔壁的房间空着,摆放着沙发、书柜和堆着玻璃器皿的放物架。有很多瓶酒,甚至有葡萄牙产的葡萄洒。这些酒不能久存,也许是里斯本的外交官送的,可是所有的人早已离开,这瓶洒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哎,”常凯申说,“一切进展得不坏。我希望您理解我怎么讨厌称呼他的爸爸和妈妈。那心爱的女人叫什么。” “可这一切为了什么?”勤务兵奇怪地问。 “我完全是在另一个意义上需要这样做。医生,打针,审问这些都是在继续进行游戏。如果您能把游戏进行到底我将感激您,您的子孙将用最美好的语言回忆您对于您来说什么更珍贵,勋章还是两万五千法币?说实话吧,看着我的眼睛。” “分队长,我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菩萨保佑,您没有要什么勋章,这说明您是聪明人。行啦,”他从口袋里取出厚厚一叠美元,“这是一万美元,剩下的一万五千美元您可以在大街的秘点拿到,在七号楼二单元,在您来对我说行动已经结束的时候。这次行动的实质是你,有两个人知道这个行动:您和我不,还有第三个人猜到了,他是部长吴四宝。也就是说,我把国家的超级机密告诉给您。如果您泄露这一机密,您的全部亲属将被处死。我知道您多么喜欢自己的女儿,所以我选中您来完成我的行动。还可以让医生问半个小时,别妨碍他,随他去干,但是不能再刺激李广元了。在李广元失去知觉之后,把他弄到这里来,放在沙发上,手戴上手铐,双腿用铁丝捆住。让他睡吧,在隔壁的房间安顿好那两个人。他要不停地迅速地向小姐口述我交给他的那份材料。那是份绝密材料,内容包括一系列有关接近新政府的的文件。您要注意带李广元去厕所的时间,您要让他听您的,一天四次。队长神经质地大声给太大读军事指挥员的材料要让李广元注意到他在哪个房间。明白吗?医生还要到这里来一次,肯定是在明天,不过一切都取决于我们怎样牢牢地阻止红军。让他去问李广元的名字、暗号等等事情吧。我已为您列出了一些问题。要装出大发脾气的样子,催促他。您可以动手,不过要让他能走路,要注意他的腿、手、肾和肺。我交给您的是完全听摆布的人。您让他伤得愈重愈好,不过要留心他的眼睛,上帝保佑,他要是瞎了或者眼睛肿得看不清东西我通过无线电通知您敌人推进的情况。当我说他们已经不远了时,您要装出慌张的样子,假作打电话,请示如何处理李广元,您要和假设的交谈者坦克离这里只有一公里,请求批准处决李广元,或者要求派队员来把他押送到安全地点然后我的人会来找您,他要说接头暗语:‘我带来医生的信,请签名’他会转交您一只手提箱,那里边有一枚有无线电装置的地雷。您把手提箱拿到太太的房间,您坐在桌旁给他们写个宇条:‘五分钟后你们务必悄悄离开这里,下楼到后备住所去。写同样的字条。你们不要把门弄得太响,要轻手轻脚地出去。我的人将给地雷的无线电装置发出信号,房间将会爆炸,不过在爆炸之前,您要摘下李广元的手铐,把他锁在厕所里。明白吗?他必须呆在厕所里。爆炸不会伤害他,只能让他昏过去早晨带李广元去厕所之前,您要检查一下,队长的房间的门不要关上,让李广元看到打开的保险柜、装文件的小箱于和打字机让他听到口述的文件内容明白任务的最终目的吗?” “不明白,分队长。” “逐步会明白的。等您到大街找我时,我会告诉您这项任务的隐讳的实质。您能来得急把家人转移出柏林吗?” “不能,分队长” “那用电话同他们告别一下,我会立即下令把他们疏散到其他地区。” “谢谢,分队长。” “算啦,朋友。这种普普通通同志式的相互关心,值得谢吗?” 当他出现在会议厅时,属下已经报告完毕。宣传部电台截收到的消息:美国人已到达多尔加,夺取了易北河地区,这样他们就占领了按照协议应由俄国人管辖的大片土地。 汪未经甚至没有听见有关两个集团军会师的消息。他完全按照自己的概念、自己设想出的刻板公式生活。 “这就是给你们提供的新的例子,证明胜利在我们一边:这是俄国人同英美交手的开始先生们,如果我今天同意媾和,而明天敌人的联盟却破裂了,那么人民就将把我视为罪入,而且.他们这样做是正确的难道你们看不到一种切实的可能性?布尔什维克和英美会在明天、今天,会在一小时后,在这里,在我们的土地上,开始激烈厮杀?” “青年团”的新头目应邀参加了会议。他在黄江地区设立了指挥部,并且呆在大街的战地司令部,以保卫总理府附近地区。他向前跨出一步,眼睛中闪出迷恋的光,说:“我的老师,首都英勇的青年永远忠于您不会有一个敌人冲进总理府。我们誓死战斗,直至敌人之间相互开战。如果您决定将大本营迁往堡垒,我保证,我们小伙子能够保证突围,他们准备为保护您而献身。” 汪未经温情地向他笑了一下,然后担心地望望吴四宝。吴四宝毫无表情地说:“老师不怀疑‘青年团’的忠诚,不过。不过还是让这些孩子活着吧,不要去死,他们对于民族的义务是;活着取得胜利。” 汪未经叹了口气,点点头。 在下一次会议上,疲惫不堪的梅思品无精打采地报告了首都整个防御区域的局势、他用单调的语调列举出进行战斗的街道名称和防守特别顽强的建筑构的编号。 “我希望,我的老师,”他最后说,“您能听取南京城防司令的意见,我不认为自已有权拒绝他。” 魏德林司令神经质地咳嗽了两下,他没有看着吴四宝和梅思品,目光似乎投在汪未经脸上,他说: “老师,南京之战已经结束,首都的命运已经决定。我有责任使您安然无恙地突出重围,保证您在阿垒继续领导民族对敌斗争。希望将军的部队打回来是不现实的。” 汪未经暗淡的目光中只露出冷漠的神情。 “南京之战将作为斗争的转机,作为奇迹载人文明史册。”他轻声说道,“就这些,将军,谢谢您。” 深夜,吴四宝把汪未经的新医生请到自己住处喝酒。他双手摊放在膝盖上,问:“请问,您相信我们能赢得南京之战吗?别怕说实话,我等的是实话。” “部长,”医生回答,“多年来人们教您讲所谓的实话,哪怕这是最真实的谎话。要在一天内改变自己是不可能的。” “我认为您是我们圈子中的上等人,在这个圈子里我们彼此说的是实话。” 医生摇摇头: “您很清楚,我们彼此说的只是令汪未经满意的实话而实话只适于一种实体,真实的现实。我们都是说谎的人,部长,不,我不相信南京能够保住。” “我也不相信,”吴四宝无力地说,“我现在最关心不幸的南京人的命运。只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帮助他们。这个人就是您。” “您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吴四宝用手掌捂住眼睛,接着说,“只有您知道,给老师打什么针能使他的意志和思维受到另一些人也包括我的影响。” “我曾向菩萨起誓,部长。” 吴四宝不再揉眼睛,他叹了口气:“他会赋予您权力的现在没有人要您说谎。可您在说谎,您要把责任推给谁?不是汪未经,也不是我,现在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有强迫您说谎。应当让老师变得易于接受劝告,医生这样他您就履行了您对不幸的国人的义务。” 谈话进行得很困难,但医生终于答应在注射药剂中加大镇静药的成份。吴四宝没有得寸进尺。这就足够了。’ 呆在暗堡里他感到不舒服,墙壁让人感到压抑,寂静使人偶然若失。他似乎感到自己注定耍死亡。摘书吧 他顺路去找助手,吩咐说在两天后应当准备一支突出队,到南方去,上山。他来到大厅,坐在长桌旁。每个人面前都摆着餐具,已经打开了两瓶酒,他有胃病,喝的很少,而今天几乎喝光了一瓶,显然他想一醉方休,但是没有达到。 吴四宝在旁边坐下,服务员给他送来餐具和一瓶酒。这里的人都了解吴四宝的口味。默默干了一杯酒后,吴四宝祝将军们食欲好。 丽江局愤愤地说:“您太客气啦。” “是什么使您心情不好?”吴四宝彬彬有礼地问。 “哦,让我不愉快的事情很多,吴四宝先生?一切都让我不快,这样说更加确切些特别是自从我坐在司令部的位子上,尽力使军队同党接近的时候起,我就心情不好朋友们称我是军官阶层的叛逆,但我相信,真诚地相信我的努力符合国家的最高利益。现在我看到,我的努力不仅仅是白费力气,而从也是多么愚蠢天真啊。” 他的同事把手掌放在他的手上,可是他生气地挣脱了。 “离开我,老王。”他喊道,“一个人不能不说出在一生中令他久久痛苦的话,哪怕只有一次再过一天就晚了可我感到痛苦,唉,我多么痛苦。我们的年轻军官去打仗,完全相信事业必胜可实际怎么样呢?几十万人死掉了。又为了什么?为祖国?为未来?为国家的伟大?不,空话他们为了您,吴四宝先生,为了您能过贵族一样奢侈的生活而断送了性命连秦始皇也没有这样的奢侈,连封建主也妒嫉的贵族派头,使您置民族利益于不顾几百万人为了您,党的领袖,战死在沙场,您却把黄金塞进自己的腰包您为自己修建了许多别墅,在那里塞满偷来的绘画和雕塑。您寄生在国人的苦难之上您破坏了国家文化,您使我国人民四分五裂,使他们的内部生了锈对您来说只存在一种道德:生活得比所有人都好,控制所有的人,压迫恫吓所有的人您对民族犯下的罪行无论用什么也无法抵偿,部长永远也无法抵偿。” 吴四宝露出奇怪的微笑,举起酒杯:“您的致词很有代表性即使我的哪位朋友想更快他发财.您也不能归罪于我呀。” “那么您在庐山的庄园呢?”他接着说,“您在上海郊区买的森林和土地呢?在武汉的城堡呢?您的这一切都是从哪里来的?” “我可真不知道,军队也在监视我。”吴四宝又笑了一喝光酒后,他从桌旁站起来,最后说:“祝你们休息好,朋友,忙乱的日子要到了,万事如意。” 两名王牌飞行员驾机飞抵重围之中的南京,女飞行员奇迹般地把飞机降落在“青年团”分队和卫队队员控制的跑道上,对此吴四宝没有感到吃惊。医生的注射已经见效:汪未经变得毫无主张,委靡不振,甚至在同他一向垂爱的情人谈话时,他也是睡眼惺忪的.尽管脸上还挂着微笑。他的表情好象是出色的化装师画出来的。 吴四宝三次把话题引到政治遗嘱上,但汪未经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或者是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在吴四宝授意、梅思品安排的汪未经与爱人的婚礼开始之前,汪未经默默塞给吴四宝一叠纸:“如果您有看法可建议修改。” 吴四宝表示了歉意,得到允许后他坐下研究起“民族领袖政治遗嘱”。 “老师,”吴四宝拾起泪水汪汪的眼瞎说,“这份文件将永世存在。不过其中没有新内阁的名单,我认为有必要把您无限信赖的人在这里列举出来,这样的遗瞩才能成为我们继续进行伟大斗争的有效武器。” “可我认为在遗嘱中不包括新内阁是明智的,”汪未经回答,“我觉得那样将削弱理想的意义。” “哦,不,我的老师,恰恰相反。”吴四宝强烈反对,“这将证明您仍然在领导战斗在这种情况下,实用主义将是您的灵魂伟大的体现。” “好吧。”汪未经无力地表示同意,“请写上您认为需要的人,告诉小姐.让她把全文誊写一遍。但我拒绝同飞行员一起飞注堡垒。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您不认为我还能活下去吗?” 吴四宝无法抬起眼睛,那样会暴露他:此刻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对这个浑身发抖、贪婪而胆怯的求生的活尸的憎恨。 “常凯申,”吴四宝把分队长请到自己住处后说,“您必须采取行动,使延安或者属于延安的电台在今天明确广播关于詹国强同那边的谈判以及卫队全国领袖建议开放西线的消息,能办到吗?” “不能。”常凯申回答,“这件事应当在一星期前做,那时他们正在同丁末村扯皮,现在开始乱了,部长。” “那个李广元在什么地方?” 常凯申抬头看着吴四宝,那张他猜不透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迟疑地回答:“他在执行我的任务。” “什么任务?” “我打算借助他在那边放上一颗大地雷。” 吴四宝大吃一惊:“您打算把他派到敌人的后方?” “是的。”常凯申答道,“不过我的地雷是纸的,但它比任何梯思梯都可怕” “最好把人委托给他。” “他什么也干不成,别痴心啦。” “我不喜欢这种回答。他也不会让您满意。我们要晚了。” “我们已经晚了,部长,”常凯申回答,“应当立即出走。您和他在这里将一无所获。” 吴四宝也许是生平第一次直截了当地毫不隐讳地回答:“我会达到目的,因为我了解他,常凯申。如果您照我的吩咐去做,那我就会成功。” “红军不会同您谈判,部长。” “您误解了。我的人分析了那边的报纸:他们要流放所有领导人,而我除外。明白吗?我始终在暗处,我一步一个脚印,我在暗处走,结果我到达了顶峰。那边已得知背叛的消息。也了解詹国强向盟军提出了建议。现在汪未经也要知道了。军队不断向东推进,那边被南京捆住了手脚。有关占领区的协议已被破坏。为什么不会要我对付西方呢?诱人呐,常凯申,十分诱人。” 常凯申摇摇头,叹息道:“我或许能让我的一个电台改换公开的频率用播音,为什么不呢?播发关于詹国强建议的消息。重要的是让我们的宣传部的无线电监听员及时截收这条消息。我的发射机没有你们的功率大。” “为什么要让詹国强的电台截收?我们这里有最大功率的无线电中心。” “要让消息来自其它方面,这样更可信。难道不清楚?”常凯申在唉声叹气,“谎言最大的魅力在于它出自他人之口。” 读完詹国强带来的截获“瑞典电台”关于梅思品建议的消息,汪未经脸色修白,嘴唇耷拉下来。他用尖细的声音喊道:“无耻之极。他是个肮脏的叛徒,是头猪我可以料到将军们从背后袭击。然而却未料到是他。人在哪里?把他带来让他当面给我讲清詹国强的叛变他是梅思品在大本营的使者他向我隐瞒了真情,这个卑鄙的家伙,他娶了我爱人的妹妹,以便接近我。立即把他带来。” 人们在一个秘密地点找到他。他正在准备逃往北方。他没有被带到暗堡。按照吴四宝的建议,他被处决在总理府花园里。 汪未经处罚了自己的连襟,半小时后他命令两个飞行员立即从南京飞往杭州,在那里找到詹国强,逮捕后不经审判和调查就地处决。 此后吴四宝来到无线电通讯中心,给上将发了封密电,内容公开斥责武装力量最高领导人的背叛。唯一的现实力量是军队的司令部,它现在被隔离起来,被恐惧笼罩着。除了他,没有人敢提媾和,也没有任何谈判。将军们已知道詹国强被捕,现在他们又要知道汪未经下令除掉叛徒梅思品。恐惧在发挥作用。对最有权势的人加以审判之后,恐惧感在加深,将军们身上表现出了他们个人的渺小。 深夜,汪未经无精打采地口述自己的遗嘱。在此之前,吴四宝已做过两次记录。最后,列举了新部长的名字之后,汪未经顺从地补充了吴四宝最后教给他的话。 自我志愿保卫国家免遭侵犯以来,已经三十余载。 在这三十年中我满怀着对我的民族的热爱。只是这种爱推动着我的行为、思想和我的整个生命,最后三十年来对民族的爱和为民族造福所进行的工作使我献出了我的全部力量如健康的身体。 似乎有人在一九三九年想发动战争,这是谎言。 民族主义者或者是为其效劳的人挑起了战争。 我为了限制军备并加以监督做了大量工作,所以有人企图把发动战争的罪责强加在我身上。从那时起我已是世界大战战场的志愿者。我不希望有新的战争,无论是对付英国还是对付美国。岁月在流逝,可这过我们城方的废墟和一座座纪念碑看见有关进行这深恶勾当的人的全部真实的情况;这是国际及其走狗的真情。 在战事爆发前三天,我曾建议和平解决问题。我的计划交给英国驻南京大使,如同建立的国际监督。我的计划未经讨论便放拒绝,因为英国统治集团需要战争,一方面是由于商业上的原因,一方面是他们受到国际集团的宣传影响。 经受力金融资本的利益进行的这场战争恐怖的人民的悲惨遭遇完全要由敌人负责。我曾尽一切努力使几百万儿童不再挨饿,几百万男人免于死在战场,几十万妇女如婴儿免遭非礼和轰炸。 这六年的战季尽管遭受种种挫败,但终有一天会被认为是一个民族争取生存的最英勇的表现而载入青史。 在六年后的今天,我不能抛弃这个国家的首都 既然我们的军队在反击敌人进攻时过分怯懦,既然县委托缺乏应有性格的人组织叔抗,我决心与千百万留在这个城命里的人们生死与共。 我不会落入敌人手中。他们正需要由敌人导演一场好戏,来取悦他们歇斯底里的群众。 在我认为总统与总理职位己经不能维持下去的时候,我将以身殉国。看到我们农民和工人的无比功绩和业绩,看到完全忠实于我的年轻一代,我将含笑与世长辞。我无限威激他们遵循伟大的思想继续斗争。战场上的死亡在未来将引来我们民族统一基础上的国家社会主义思想光荣的再生。 许多男人和女人决定把自己的生命同我联系在一起。为此我或激他们,但是我命令他们不要分担我的命运,而是要去继续战斗。我命令陆、孩空军指挥官在部队中加强国家社会主义精神,向士兵们解释,我和运动的创始人宁愿宁愿而不愿投降。 在我去世之前,我将前元帅梅思品开除出党,并剥夺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日和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所决定授与他的一切权力。我任命海军元帅为国家总统和武装力量最高统帅。 在我去世之前,我将卫队全国领袖兼内政部长詹国强开除出党并革除他的一切职务。我任命凤将军为卫队全国领袖,任命黄伟龙为内政部长。 詹国强和梅思品不仅对我不忠,还瞒着我,违背我的意志本自与敌人谈判,并企图非法地夺取国家控制权。 为了给国家一个新的、由最优秀的人组成的政府,我作为民族的元首列举新内阁成员名字: ……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报出。汪未经脚下沙沙作响,他走到被吴四宝请到会议厅的每个人面前,忧愁地微笑,注视着他们的眼睛。他和每个人握手,重复同样一句话:“我感谢您的信任,谢谢,永别了。” 然后他绕着放有一些毒药瓶的桌子定了一圈。他象以前一样微笑着把药瓶分发给女秘书们。 接着他佝偻看身子,步履艰难地向门口走去。这扇门将带给他安宁。他在门口站住,用浑浊的目光扫视一下所有的人,凄楚地耸耸肩,歪着身慢慢离开了会议厅。 243 末路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会议厅内的人一下子涌进饭堂,那里的桌子已经布置好。留声机拿来了。放上了瓦格纳的乐曲唱片。几杯酒喝过,有人拿来另外一些唱片。留声机沙沙响了一阵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传出了探戈舞曲的优美旋律。 部长站起身,走到女秘书跟前邀请她跳舞,随后其他人也站了起来。有人唱起歌来,香槟酒的软木塞发出砰砰的响声。卫队副队长哈哈大笑着,他看到旗队长在洒上香槟酒的制服上洒盐。他的笑声歇斯底里,他说了些什么,可一个词也辨别不清。 突然门啪的一声打开了,汪未经站在门口。 “你们妨碍我的睡眠。”他用嘶哑的声音喊道,“请停止这种丑恶的行为现在所有的人都需要安静,哪怕只有一会儿。” 得知此事后,吴四宝立即来到部长的房间。他正坐在小办公桌前,在纸上画一些费解的圆圈。他没有思考,尽管他打算写份遗嘱。他的确是唯一相信希汪未经的人。但是吴四宝有时觉得部长和他一样洞察了一切,只是部长不能坦率地承认埋在心底的东西。在汪未经周围形成的各种态度制约着他。 只有僧侣遭到失败时,人们才想到富有哲理的谚语“不要给自己创造偶像。”现在希望把汪未经个人变成元首、救世主、民族之神的人最痛苦,他们把生命押在这个赌注上了。然而要破坏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却有说不出的难,因为这也必须破坏自己本身、自己屈服于神的精神本质,并自愿交出思维和行动的权力。只有他,这个偶像,是最高真理。一切都禁锢在一点,一切都服从于一人,由一人所决定。摆脱了思维的充分自由,不再做出决定的自由融合在另一种力量的愉快中只有这样、。 吴四宝坐在椅子扶手上,看了看表,说“部长,由于不能完全说出真话,我们总是犯错误。现在我们失去了这一特权,您明白。如果我们明天不以新内阁的名义去见布尔什维克,那么一切都完了吗?” “没人可以无权让我们遭受不幸。” 吴四宝叹了口气“唉,亲爱的同志,早己抛弃了我们。我们象狗崽子一样在污水里挣扎。”吴四宝想把真情都说出来,但控制住了自己。这个歇斯底里的人做好了一切准备,他完全被恐惧压垮了,所以无法限制自己的幻觉。“如果我们不帮助汪未经,国人永远不会饶恕我们想一想会出什么样的事。如果让布尔什维克冲进来,活捉了他。” “您有什么建议吗?”部长细长的手指额抖着揉着额角,问道;“是什么呀,老吴?” “就是您现在考虑的,帮助汪未经离开。” “我没提这个建议。” “您在考虑这件事,我知道您正在考虑,和我一样。不要白欺欺人啦。” “但这是不可能的。”部长哭了,“我不能原谅自己。” “好吧,”吴四宝说,“让我们再等几个小时,然后我们做出决定。” 部长哽咽着,脸上布满皱纹,浅灰色脸上的泪水证实在这个有着一双充满热情的大眼睛的人身上暗藏着已入膏盲的病症。 “也许他有癌症。”吴四宝一边站起身一边想,“他是行将谢世的人,他已经没有继续享受尘世快乐的。不能让他一人留下。如果我去开枪,他必须在旁边,要防备他向我后脑勺开枪。看到汪未经痉挛着倒下,这个矮子会把子弹射向我。我为了理想开枪,我理解这个工作,在动手前我不会发抖。可他在重复自己的演讲,让他站在旁边吧,要把他拉上如果同红军单方面媾和,我不想被当作人人斥责的叛徒。” “再见,部长,我得去工作了。如果老师在凌晨前没有自动与我们分别的话,我们早上在会议厅见。我再重复一遍,时间过去了。”接着他补充了一句空洞的然而必定要说的话,“民族不会饶恕我们的这种做法。” 半小时后,吴四宝把助手叫到自己的住处。 “这是就任总统的全权证书。”他边说边交给手下,“一旦您明白不可能穿越阵地,您就销毁这份由汪未经签署的文件,尽管常凯申让我相信,您、和其他人能够利用他的指向标穿越战线。您要将遗嘱的副本交给他,并且尽力把其他人从他身边排挤开。不用对您说了吧,那家伙在为部长效力,而那边人对总参谋部抱有好感。就这些。祝您成功,我的朋友,祝您走运。” 吴四宝生平第一次在同手下人谈话结束时没有喊那句必不可少的口号。 戏已经收场了。所有的人匆匆赶到衣帽间取大衣,好第一个跳上开来的公共汽车,在排起那可怕的长龙之前,而这些人刚才还又哭又笑,象自己同舞台上化装的演员的表演同命运似的。 红军的坦克和大炮现在已经对南京市。所有的人都清楚南京之战的结局。 1.美利坚合众国的使者通知我,在被确认患病的汪未经不在场的情况下,詹国强以政府的名义向我们提出建议,在西线包括境内全部国民党军队投降。 2.为了维护我们同英国和法国的协议,美利坚合众国政府认为,在所有战场向苏联、英国和美利坚合众国无条件投降是唯一可以接受的条件。 3.如果国名党接受上述第二项所提出的条件,那么他们必须立即在全线向当地的指挥官缴械。 4.如果您同意主述第二、三两条,我将下令使者适当地通知詹国强的代表’ 已向首相发出相同的信件。 来信收悉感谢您提供詹国强打算在西线投降的消息。我认为,您向詹国强提出在所有战场、包括战场无条件投降的答复完全正确。请依照您的建议采取行动,我们有责任继续对国名党发动进攻。 在电告您之前,我已对贵方首相做了相同的答复,他同样向我提出了这一问题。 杜鲁门总统致领导的密信 今天,我给先生发出电报,内容如下 “关于四月三十五日晨三时您发来的消息,请通知汪未经的代表,在各个战场向我们无条件投降乃是国名党投降的唯一可以接受的条件。 “如果接受上述条件,武装力量必须立即向各战场的指挥官缴械。 “在所有仍然进行抵杭的地方,盟军将进行强有力的进攻,直至取得完全胜利” 四月二十七日收悉您的信件,内容为您对先生的指示。感谢您的通报。 您与先生决定要求国名党武装力量无条件投降,我认为,这是对他们的建议做出唯一正确的答复。 李广元半醒半昏迷地躺着,十分难受。身体软绵绵的,没有知觉,用手指试着触动一下,脑袋便象针扎了一样,脸上渗出汗珠。舌头肿得很大,喘气很费劲。但最可怕的是他无法集中精力,无法思维,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在一秒钟前还记得的事情。 “强迫呀,”他艰难地在心中说,“强迫呀,”他重复说,“强迫这算什么呢?为了什么?为什么我想起这个词?我总是强迫自己,我感到累了不”他反驳自己,“你必须而且能够强迫自己那就来吧我想什么?”他恐惧地想,他已经忘记他为什么产生了必须强迫自己的念头;“你想吧,想吧,强迫自己回忆是啊,我想强迫自己回忆我珍贵的事情于是思绪展开了,好象是群山之间的绳索什么样的山呢?”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这和山有什么关系? 唉,这大概是爸爸带我去黄山的时候。那是在秋天,四周渺无人迹,山峦之间飘荡着清脆的钟声,鸟儿在觅食.牛的脖子上拴着小铃铛一种十分美妙的合奏。这是新年前的事,你年纪很小,醒过来后,久久不愿睁开眼氏想象着爸爸会送什么样的礼物我没告诉常凯申我的爸爸叫什么名字吧?”他担心地问自己,“我没有告诉他,我不是什么李广元,爸爸埋葬在西北如果我告诉常凯申这些又怎么样?那就槽了。他不敢提到对父亲的记忆可他毕竟会知道的,而且会这样对付我,给中心发一封电报,声称我完全同意。但是那里有谁明白我是谁呢?在那里只有三个人知道我叫什么。看,你控制了自己,你能强迫自己去思考,只是不要过度,不然以后就难了,脑袋里又会一团糟,这真可怕。炮声不知为 什么听不到了”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坦克冲来了怎么办?或者是卫生队队员?詹国强也许同那边达成了协议?” 李广元坐起来,在这可怕的几个小时里他第一次感到背部肌肉的存在。他立即又倒下了,双腿被铁丝捆着,双手反剪在背后 “我活着,”他心中说,“我活着,活着,似乎听到了炮声。这声音敲打着我的脑袋。他们用大肚玻璃酒杯打我的耳朵所以我听不清。没关系,会好的,在医院里会结我做手术,一切都会好的。” 他无力地躺着,到达时他才感到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在此之前没有痛感,只有那种个人已不存在了的迟钝感觉。一个人处在生死关头时显然往往感到软弱和回音很大的寂静。 “我活着,”他心中重复说,“你是活着,因为你有痛感。你迫使自己想到群山,好象抓住了山间的绳索.就可以到达幸福的顶峰,在山顶可以眺望很远的地方,好象在黄山一样。平原上的一座座小屋看上去比火柴盒还小,世界因此变得广阔而宁静。你从背包中取出馒头、香肠、奶酪和装热茶的保温瓶,饱餐一顿等一下,最大的幸福不是在高处观察世界,这有目空一切的味道。不,幸福是你生活在平原上,生活在人们中间。当记忆给你带来最大欢乐,也就给了你活下去的力量等一下,等一下,他们打我时,我一直在回忆一个人的名字我象念咒一样反复念着一个人的名字什么名字呢?想一想,强迫自己想一想,你可以强迫自己,不要放纵自己。疼痛是生命,没有什么可以排除疼痛,你必须想起那个名字。” 附近传来爆炸声,残缺不全的玻璃喀喀作响。 “西林”李广元兴奋地回忆起来,“他们打你时,你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你双手被铐住,你不能去抓救生圈,西林就是救生圈,于是你咬紧牙关,颧骨疼得厉害,不是因为他们打了你的脸,而是你一秒钟也不敢松开牙关,不然你会一落千丈这个西林是谁?从哪儿听到的这个名字?等一下,这是一个人,来自另一个国家的教育家,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名字他怎么样?岁月飞逝,另一个人沿着他的足迹前进那些让自己的作品充斥世界的智者呢?那些以自己的创造震惊世界、以自己的思想让世人折服的人呢?那些为华丽的装束而骄傲、站在漂亮的谎言之上的人呢?那些以貌惊人的人呢?那些珠光宝气的人呢?那些以自己的命令让人战栗、以自己伟大约恐怖让大地颤抖的人呢?问大地吧,大地会指给你看他们在哪里,他们被安放在何处瞧,他们一同躺在大地上,所有的人都化成了骨灰在他们折磨我时,我挺住了,谢谢你,,谢谢你,神奇的人谢谢我不是无意回忆起过去,爸爸曾把西林和另一个人作品带到家里。还记得吗?在我们过夜的寄宿中学有一个可恨的女管家。她纯粹是个巫婆,头发花白,连一声‘早晨好’也不回答。在老家你很少遇到这种事;他们是善良的人,居住在群山之间,罪恶在这里无法栖身。爸爸当时给我读了西林的作品,他哈哈大笑怎么是这样呢?没有象妻子那样狡猾的野兽了眼镜蛇在人们抚爱它时会变得温顺,还有狮子和雪豹,它们习惯了人之后往往是驯服的;但狡猾无耻的妻子如果感到委屈便大发雷庭,爱抚她时,她便洋洋得意当时爸爸提议验证一下西林的话的真实性。我们下到一楼,要了香茶,接着我们对那巫婆说,她这个寄宿学校多么好,开着窗、躺在羽绒褥子上睡觉多么舒服。她咕哝着说,该死的英国习惯,开着窗子,好象白天没有呼吸足这里的空气爸爸向我递了个眼色,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人们亲近她,她就洋洋得意’我最后一次想到西林是在国会纵火案之后,梅思品召集第六处的人真切地哭诉着布尔什维克的暴行,他们对国家神圣的地方下手了,尽管所有听他讲话的人在前一天夜里曾被召集去执行特殊任务。紧急状态法已经印好,由那些开始逮捕人和社会民主党人的人散发可是那家伙哭了。李广元当时不理解,谎言与真理怎么能如此和谐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集中在计划纵火案而此刻又为神圣之物痛哭的人身上。 回到自己的住处当时他住在黄山,在“跳蚤市场”对面的桥附近他又一次沉浸在给他生存力量的救命之物的回忆中。他想起了西林,他听到了爸爸的声音,爸爸在朗读这位诗人的话“看到整个世界惊慌失措,每个人都躲进山里,有的饿死了,有的渴得象蜡烛一样融化了,此时有谁不被恶魔所迷惑?任何一个人都会噙着泪水问别人;‘世上有没有真理?’他会听到答复‘哪里也没有’于是许多人拜倒在制造灾难者脚下,高呼‘你是我们的救星’无耻的人接管了政权,把自己的走狗派到每个角落去布道‘伟大的任务是你们的荣耀’所行的追随者都在自己的身上打上野兽的印记,到这时他们才得到食物和所需要的一切为了引人注意,他们变得狡诈‘我不收你的礼,我告诉你发怒的坏处’于是许多阶层发现了他的美德,便宣布他为君主。于是旁观者看到了可以让岁月倒流,在海洋中呼唤出岛屿的恶人。但这是骗局,因为人们找不到食物,凶恶的监视者比比皆是,婴儿死在母亲的怀中,路旁的尸体散发着恶臭。” “当我们从车里跳出来的时候,”李广元想起从杭州去南京路上的情景,“散发出的气味让人愉快,死人倒在路边,没有人来掩埋,谁也顾不上了,人们只顾自己。但是这个报应没有在它应当降临的时候来临,没有在坏蛋们焚烧国会大厦、并把我的同志投入监狱之后立即降临,而是在可怕的十二年之后。时间多么无情。” “喂。”李广元喊了一声,他自己也感到惊讶他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哼哼,嗓子有毛病了“声带不会打坏的.”他想,“我只是在克制自己,不要疼得叫出声来,他们希望我喊叫,对他们来讲,看着我受罪是一种幸福,可我不给他们这种幸福我在心里喊,所以喉咙里有个什么东西梗塞着。 。 244 紧要关头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会好的。喂”他又哼出一声。他们听不到。他应当站起来,完全地感觉一下自己。也许他们把双腿打坏了。他站不起来,不能行走。让他们到这里来,带他去厕所。“也许常凯申命令他们不许我去任何地方,也许是那个‘好心的’医生吩咐把我捆得动弹不得,这样他过后对付我更方便。他们也不隐讳,说;‘他在工作’看这群坏蛋。 怎么亵渎‘工作’这美好的字眼。难道他们仅仅亵渎了这一个字吗?他们竟敢窃用‘社会主义’这个多少同志为之献身的美好纯洁的字,把它变为自己的财产。“哼,一群下流的家伙。” “嘿,你要干什么?”勤务兵打开门问,李广元又觉得勤务兵不会离开他。 “让我去厕所。” “就在身子下边来吧。”勤务兵有些奇怪地笑了起来,“慢慢会干的,不会凉,已经是春天了。” “他什么也不明白,”李广元知道,“他醉了。他们一直在喝酒,胆怯的人往往是这样。当他们人多势众、上面又有主子时,他们就蛮横无礼,可是在剩下独自一人时,他们就感到了恐惧的压力,于是他们拼命喝白兰地,以便不那么觉得恐慌。” “看着吧,”李广元嘴里哼哼着.“看着吧,勤务兵,看吧,你这条狗,如果常凯申下了令,你敢处死我,这是照章办事,可他没有命令你不让我去厕所,看着吧,你这家伙。” 勤务兵走到他身边,取下手铐,解开捆在踝骨上的铁丝,然后坐在椅子上。 “滚一圈吧。”他说,“走哇”。 李广元想站起来,但一下子又跌倒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痛感又消失了浑身软弱无力,他感到恶心。 勤务兵哈哈大笑起来。又有一发炮弹爆炸,这次的距离更近了。房子抖动起来,勤务兵有些摇晃地站起身,定到李广元跟前,一只皮靴向他脸上的血痂踢去。 “起来。” “谢谢。”李广元回答。他又感到了自己的存在“谢谢你,你这家伙,恶极生善,这话不假。一句话,是个试验。你啊,全身疼吧,啊?不过我的脸好象不在了,好象放上了滚烫的东西。为什么睁开眼这么困难?也许眼皮被医生刺伤,免得让我看到他的嘴脸。可是我会记一辈子的不用了,他可以不刺我的眼皮,他们可以用香烟头烫坏我的眼睛,再简单不过啦。看来,他们还需要我的眼睛。” 他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双手在颤抖。他在心里默诵他的救命的话:“强迫自己吧。”他吐出一口带血的痰,咳嗽了几下,用自己本来的声音说;“走吧。” “等一下,”勤务兵回答。他向走廊张望了一下,喊道:“谁还没停止工作?别出声我这儿不只一个人。” 李广元摇摇晃晃迈着步子,用肿起来的手指撑住墙壁,免得跌倒。他在包红色皮革的门旁边站住了,又吐了一口带血的痰。他满足地看着血在印有淡蓝色玫瑰花的白色壁纸上渗开。让他们去擦吧。达会刺伤他们的心:太没有经验了。现在他大概要动手了。勤务兵果真在他头上打了一下。李广元倒下了,沉入模糊不清的昏迷之中。 茶几上服了两片詹国强给他的药片,然后不慌不忙地换衣服。完了。结束了。已成定局。那家伙真可惜,还有勤务兵也可惜,但更可惜的是司机,一个有才干的小伙子。但是如果让他们离开,那么整个游戏就化为乌有了。李广元是个特殊的人,他不会走出白送死的棋,同时在延安有一群坚强的人坐镇,他们会估价货色。甭想塞给他们一般的假货。为了在炮火下从城下的渠道溜走之前结束自己拿手的棋,他可以牺牲这些有才能、对他忠心耿耿的年轻人,他只不过是必须牺牲他们,他在他的阴谋中正是这样计算的如果炮弹击中了房子,李广元同他们一起死了,那里的文件就成为确实而可信的了。他们会四处寻找,而且会找到满身是血、遍体鳞伤的他。这如同他所信赖的人生前留下的信。他们会采用他缪勒的假情报,相信他,于是他常凯申,正是他将这样做,将让城市流血,流很多很多的血。对于他的事业来说,这是多么重要啊。血在流,力量在创弱,力量消失,出现了荒漠。 常凯申拿起电话,拨了号,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说明那边的据点一切正常只有五号没有回答,也许被炮弹击中了。六号和七号正在等待。一切就序,吴四宝在哪里? 梅思品下令,炸毁博物馆的保存从全国各个地方掠夺的绘画和雕塑的矿井。吴四宝对此事一无所知。 深夜醉酒之后,丁末村艰难地清醒过来。他及缩地四处张望,似乎等着有人抓住他的手,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塞进一杯烈酒。他点上一支廉价的苦涩的“卡罗”香烟(过去抽这种烟是为了逞勇),然后穿好友服,来到秘书办公的房间。他询问了南京的消息,他在心底仍然希望出现奇迹。 凌晨,有人把梅思品的信交给他。 “我们的爆破分队在哪里?”丁末村问,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请给我和他们联系。” 刚随丁末村从南京到这里的秘书对这里的情形不了解,他回答说,他必须问一下,这些电括号码很特别,这些人住在秘点里深居简出,大概用的是越南那边的护照。 “我给您联系,大队长,我知道。”队长说道。现在他寸步不离丁末村。“用您的电话,我们走吧。”他用力打开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队长又想起了李广元,想起他那安样的面容、椭圆的眼睛、有几分温情的冷笑。队长又想到李广元说要把握住丁末村,以免他干出无法挽救的事。于是队长说:“大队长,您不能给爆破手打电话。” 丁末村抬起他长长的马脸,眉毛向上挑着,结果狭窄的额头挤满了皱纹。 “什么?” “您不要这样做。”队长说“哪怕是为了美国驻伯尔尼代表杜勒斯刚刚坐在沃尔夫的谈判桌前,而沃尔夫保证挽放在乌菲兹的绘画。我将让杜勒斯了解您的英勇行为。您违抗了詹国强的旨意,为世界挽救了永恒的文化珍品,这将加强您在目前同西方盟国进行的谈判中的地位,尤其是詹国强叛变之后。如果您不这样他那么……” “那么什么?什么呀?我现在要做另一件事;我要下令处死您。” “那有什么,下命令吧。”队长回答。他努力驱赶眼前不时浮现的画面;李广元痛苦的面孔,眼窝一圈青晕。“不过,这样您也就处死了您最后的一线希望。除了我,谁也无法向美国人描述您的出色的行为。” “您怎么告诉那边?为什么您认为他会听您的话?”600 “他会听的。”队长回答,“他已经听我说过。我向他承认,我与他保持联系得到了您的准许这对您有利。 而挽救那些宝藏将使您的地位更牢固。首先明白这一点,现在他正在方由士兵警卫的别墅里休息。” “可我拿梅思品的电报怎么办?”丁末村不知所措,“我怎么答复他?” 队长拿起电话,拨号之前他又想起了李广元。当时李广元说:“要迫使丁末村采取行动,他们不会自动采取行动的。他们屈服于自己的偶像汪未经。他们的悲剧就在这里,而您的生机。” “喂,‘鹞子’,”听到爆破手的回答后队长说,“上峰’委托‘鹰’在讲话;没有他的命令,无权实施‘山崩’行动。” “鹞子”大笑起来他喝醉了。他对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声吉嘶哑地回答: “您听着,‘鹰’,我们有‘上峰’实施‘山崩’行动的命令。我们要行动了,如果他不亲自改变命令的话再说坦克就在附近。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背包我们干完之后,请您到山里牧场去,在那儿晒太阳挺不错。 队长明白,76号的人现在要放下电话了,因此他不由得效仿李广元开始施加压力: “您听我说,显然您对我的话理解得不正确。‘上峰’现在亲自给你们下命令,他就在这里。” 队长把电话递给丁末村,而丁末村却咬着小拇指驴皮一样的指甲,在满怀希望地用发红的眼睛望着他。队长用手掌捂住话筒,轻轻说; “就说已经得到部长梅思品的手令:在得到南京特别命令之前不得实施爆破。您说吧。” “可他要是不服从我的命令呢?”丁末村问。队长心惊地明白了,这些年是什么思想在支配他,他在执行谁的命令,对谁卑躬屈膝,谁在摆布他使他变成了一个毫无性格、低微卑鄙的胆小鬼,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仅仅是别人意志的执行者。 “用处决相威胁。”队长说,“那他就会听话”。 丁末村话筒,咳嗽了一下:用保安局的所有人都熟悉的带有可怕的浙江江山口音有板有眼地说: “我是‘上峰’‘鹰,’向你们转达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国家的最高利益要求这样做,违抗命令者枪毙。在我亲自下令之前,不得爆破矿井” 确实,这种偶然性和规律性的联系乃是人类生活中辨证法则的表现。 李广元前往那边的偶然性,基于对汪伪政府的了解和对汪未经所作的分析,李广元对丁末村在紧急关头的准确预言,对于汪未经无原则和无道德的熟谙,所有这些规律性和偶然性的因素都促成了他,谍报机关对于被国民党偷窃的世界文化瑰宝没有被埋葬在地下坑道七百米的深处做出了自已的贡献。 四月三十日夜,汪未经终于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清晨,他象往常一样,九点钟来到会议厅。他的脸刮得千干净净,手不再象以前那样抖了。 南京城防司令将军报告:“战斗在紫金山和中山门大街之间进行。内城的局势依然紧张。敌人的坦克距离总理府七百米。守城的部队向市中心突破毫无希望,老师,我再一次恳求您同意由忠诚的部队保护您离开这里。我手中还有向苏北突围的兵力。我们可以尝试在那里同您的卫队会合。” 吴四宝不待汪未经回答,抢先问:“有什么保证能使我们不落人敌人之手?一旦可能发生的最大悲剧发生了,您能负责吗?” “我无法绝对保证,”魏将军嘴唇动了动,但人们将为保卫老师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汪未经一言不发,偶然地睁大眼睛,一会儿望望吴四宝,一会儿又望望魏将军。 最后梅思品帮了忙。 “将军,”他说,“我们期待明确的答复:您魏僵局,能亲自向我们保证,在突围时老师的生命没有危险吗?他不会被俘?如果这样的事发生了,您必须在历史的审判前负责,而且不仅仅是您。” “梅思品先生,战争就是战争。”魏将军答道,“除了作战的规律之外,令人遗憾的偶然因素也起着很大作用。” 吴四宝伤感地望了望汪未经,而汪未经有些奇怪地微微一笑,轻声说:“我感激您,魏将军。谢谢您的忠诚和对我的关心我将留在这里。” 下午两点,汪未经邀请自己的女厨、女秘书、速记员和他们一起吃饭。汪未经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夫人陈君贲向高脚杯里斟葡萄酒。酒冒着泡沫,客厅里弥漫着第一场霜后采摘的葡萄的清香。在南京十月底往往下这样的霜。 汪未经尝了尝汤,说:“吴小姐精通烹调之道:这道龙须菜真是令人惊叹。年轻时我总在山里的菜市上转很长时间,但我没有冒险用画笔鲜明生动地描绘大地赋予我们的自然景色。” 在吃饭时他习惯一开口便要别人绝对安静。吴四宝往往向前探着身子,注意汪未经所说的每一个字,偶尔用小铅笔在火柴盒大小的便条本上做些笔记。但此刻桌旁没有吴四宝,没有詹国强、梅思品、宋大文、丁末村、李事群,没有他所习惯的人,有的只是一些女秘书。这些年来他头一次邀请她们在大本营吃饭。他们继续喝龙须菜汤,餐具碰在盘子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觉得这是亵渎性的,是违反自然的。他紧皱双眉,望了望身着华丽的灰色服装的夫人。她的衣服的颜色使装饰白金表的宝石更加突出。汪未经叹了口气,皱着眉一言不发了。 上了填馅兔肉后,给他上了菜花鸡蛋饼。汪未经听到饭堂角落的高大座钟发出声响,全身一震,垂下了头。 接着他又开口了。对他来说,讲话是一剂救命药,是一种希望,使他能够呆在这里,置身于美丽可爱活泼的女人中间。菩萨啊,她们比男人跟温顺、更可靠、更细致。 245 绝望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昨天我梦见了母亲”汪未经说。他清了清嗓子。注射药物后的这些天他的嗓音变得沉闷了。他请新来的医生注意这个情况,但是医生说,这是由于缺少新鲜空气身体组织的正常反应,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梦见我住在老家广东时母亲年轻的样子。那时我每天用想象中的卫兵吓唬自己,同时走过古老的城门。郊区的一个不幸的孩子站在中央广场上,现在那里已经开了餐馆和茶馆。乐声悠扬,听得见穿得象洋娃娃似的娇孩子们的嘻笑我看着他们,为自己的旧鞋和破衣服感到窘迫,显然我穿着这件衣服很寒酸,我开始仇恨那些身上散发着香气、欢乐地生活的人,因为……” . 汪未经又皱起眉头,他忘了从哪里说起,忘了为什么要讲这段话。他艰难地回忆第一句话,但是女人们正在用心切肉,全神贯注地咀嚼。汪未经感到了侮辱。他勉强止住泪水。 他的夫人没有看他,她在盯着通向会议厅的门。汪未经长叹一声,头缩进了肩膀。他觉得,吴四宝正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示意时间到了。时间到了,不能再等待了;民族需要他离开,这将在那些继续为他的事业奋斗的人心中注入力量。生活多么可怕。他周围的人多么残酷。他们为什么不做些什么。他们能够做到。他们肯定可以做到。这真可怕当巨痛撕裂颅骨和他的大脑时,走向虚无成了一片血泊 “不,我不愿意,我不能,我这么平静地坐在这些女人中间。让她们吃吧,没关系,我原谅她们毫无顾忌。能说就说吧,只要不是枪响后可怕的寂静。我不能勾动板机,我没有过错。有错的是身边的人,他们可以暗示我,可他们胆怯得一声不响。他们只考虑自己,考虑自己的汗处。我让一些小老鼠围在身边。我的天啊。” 他的夫人突然站起身。汪未经回眸打量时,他的身子弯曲得更厉害。 “我亲爱的,”夫人说。她的这种态度冒犯了汪未经。他的目光扫了一下女秘书们,然而没有人注意。她们喝着葡萄酒,津津有味地吃着。陈碧君是他的合法妻子,她有权这样待他,为什么不行?“我马上回来,我忘了结妹妹打电报,请原谅我。” “如果这涉及你妹夫的叛变,你无权发给她一个表示哀悼的字。”汪未经说。 “我亲爱的,”夫人站在门口说,“这涉及到我和你。” 陈碧君来到无线电发报室,请求给远在香港的妹妹发电报;“请立即销毁我的日记。 她知道怎么办。她从一九三五年起写日记。那时她与汪未经的罗曼史刚刚开始。她记下了二月里的一天,汪未经来找她,说他决定送给她一座房子。对她来说这是多么幸福啊。后来汪未经又去找梅思品这个该死的家伙,在那里同女歌手鬼混。她嫉妒得发了疯。她当时强烈地爱着汪未经,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哦,这多么可怕,她写信给汪未经:如果他不做出答复的话,她就服安眠药。她真诚地生活着,等着复信。那些日子里她什么没有想过?也许她的信是在他魂不守舍时落到他手中的,也许根本就不该给他写信“我的天啊,帮我同他谈谈吧,明天就晚了。”她当时一刻不停地嘟哝着,而且吞下了三十几片安眠药。 汪陈碧君坐在报务员身边,回想起当时医生洗完胃后她感到的痛苦醒来时她感到这样美好,她听到了这么纯洁的旋律,然后是一片寂静,安祥而冷漠的寂静 汪未经从站在面前的一行人前走过,又一次同每个人握手,又一次说着感激的话,又一次询问地打量着那些眼睛,又一次倾听着从其它房间传来的嘈杂声,笑声,音乐声,启开香摈酒瓶塞的砰砰响声。 当他关上办公室的门时,过道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响声“谁?汪未经惊恐地问,“谁在那里?” “是我,”吴四宝答道,“我在您旁边,我的老师。” 吴四宝和梅思品站在门口。吴四宝随身带的汽油桶当的响了一声。梅思品身子微微发抖,他脸色发黄,鬓角又添了白发。 汪陈碧君坐在椅子上,平静地服了毒药:用牙齿咬碎药瓶,身子稍向后仰,双手无力地垂下来。汪未经绕着已经咽气的女人走了许久,嘴里念叨着什么,然后轻轻拍了拍夫人的脖子,取出手枪,枪口对准嘴巴。 他惊恐得厉害。 “不,”他暗暗说,“不,不,我不愿意不是真的。这全是谎话我不愿意我要让自己醒过来我醒了,亲爱的妈妈。” 接着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他绕着死去的夫人走起来,违度很快,样子可笑,嘴里念叨着什么。 吴四宝看看表:二十分钟过去了。 他抚摸了一下梅思品的肩膀,推开办公室的门。 汪未经没有理他,仍旧集中精神快步绕着自己的太太走。他的右手握着手枪。 吴四宝掰开老师冰凉的手指,取下手枪,对准他的后脑勺开了一枪 几分钟后房间里挤满了人。梅思品在嚎啕大哭,浑身颤抖。吴四宝在安慰他。 尔后,吴四宝把魏将军请到会议室说:“您无论如何不能对任何人说老师的去世,甚至连你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告诉。明白吗?” 他叫来卫兵交给他一只封好的信封:“您亲自把这封信交给元帅。您要把红军的媾和建议带回来。现在没有人知道汪未经的死讯,没有人知道新内阁的组成。我们把先生的遗嘱告诉那边的人。这不会得不到评价。我们带着您在一九四一年所考虑的东西找他们。他们当时不会理睬您,现在您手中有了牌。老天保佑,我们期待红军作出明智的答复。 常凯申若有所思地坐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的脸。轰隆的炮声不时传来,战斗在附近进行,该走了。 他的脸变成了另一副样子;耳朵旁添了一道新伤疤,脸的左边歪了,好象挫伤了一样,下巴上生出灰白的胡子,头发理得很短,染成了花白色。他的不合身的旧上衣口袋里有一些证件,可以证明;他是一个叫黄土包的上海地下共产党员,被人从监狱里营救出来,请当局给他帮助。他的一只胳膊上刺有数字囚犯的号码。 他看看镜子中自己的表情,仔细听着炮声,想起了詹国强授与他队长军衔的那一天。他几乎听到了极斯菲尔路76号橡木大厅内爆发出的热烈欢呼,看到了朋友们容光焕发的面孔,和他的对手,他们站在那里欢迎他。他记得,在正式仪式之后,詹国强把76号全体新将领请到宴会厅,为他们干了一杯香槟酒。常凯申盼望着这场马戏尽早收场,这样他就可以去找马莉。这姑娘爱他。他相信她真的爱他。他也狂热地爱她。但是大厅里人们开始致词,每个人都想在全国领袖面前显露自己。詹国强喜欢听部下讲话。所以常凯申直到十点钟才把自己的车停在情人的小院门口。窗内没有灯光“睡了,我的心肝。”他柔情地想着,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可是所有房间都空无人影。 三年后他才得知,马莉是丁末村的暗探。她诱惑那些将被提升的人,玩弄着爱情游戏。天啊,游戏,让她继续玩下去呀,他可以原谅她。但人们向他解释,全国领袖绝不会允许他离婚。离婚会影响他的仕途。当时常凯申已经知道,全国领袖和自己的外室有了孩子,他把情妇安顿在城外的宅子里,给她购买最昂贵的汽车,可他常凯申却失去了一生中唯一的欢乐。难道这能够忘记吗? 吴四宝打来电话:“我们路线的脉搏把握着了吗?” “是这样。您快了吗?” “差不多啦。您的人在监视‘四十七’号吗?”168书库 “他现在情况正朝着不妙的地方发展。” “我们经常联系。” “就这样吧。” 接着看押李广元的76号特务打来电话:“敌人的坦克占领了距我们两公里的地方。分队长‘青年团’的孩子们发射了火箭弹,队伍停止前进。” “谢谢,所有文件都销毁了吗?” “是的,已经全部销毁。” “好吧,听候命令。” 常凯申。小心地放下电话,看看表,很奇怪时间竟这样凑巧“我奇怪什么呀,”他想,“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表,我常常听到我体内的表在走。我鬼使神差地同吴四宝搅在一起。他和他的主子一样一窍不通。他也是我的,我们的主子。别把自己排除在外,你也有份,现在没有什么可抱怨人家的,不过吴四宝的确一窍不通,所以那边绝不会同他对话,这是起码的常识。可要是他们突然这样做了呢。因为在一九三九年八月,敌人已经吹起自己的笛子,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时,那边的领导还是同这边的人坐在一张桌上了嘛。现在延安通过我了解到詹国强和梅思品在同日本谈判。他们不会不向上级报告李广元发来的电报。吴四宝说得对,那边知道李广元同他的最上层有联系不,”常凯申满怀信心地在心中说,“那边不会同吴四宝坐在一张桌旁。” 他想到他犯了个错误。单独一人通过城外的渠道溜走还来得急。“这与其说是吴四宝的链条,在很大程度上还不如说是我的。尽管党的手中掌握了我不知道的关键,但还不晚,还有通向西方的‘窗口’可是,假如吴四宝也要走呢?也许他同那边的人谈妥了同样的事?那么我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吴四宝绝不会饶恕我。然而,李广元要做的那件事是我诱惑性的一步棋。那边很难不相信李广元随身带回的东西。我对吴四宝说得对,这会在那边。引起骚乱,他们不会听之任之。这会使他们动荡不安,同胞兄弟彼此对峙,鲜血横流,人头落地” 他的手下接到电话十分钟后来了。他呆在距秘点两个街区的地方听候召唤。 “兄弟,”常凯申说,“拿上这只手提箱,里面是地雷,您过去用过的那种。” “这就是您加上的那个需要旋转的小东西?” 常凯申微微一笑:“正是这样。” 他从桌上拿起平整整的钱包,递给手下:“放在口袋里。钱包要连续开关五次,到第六次时把它撕碎。记住地址。” 手下取出便条本。缪勒去取酒瓶。 “您疯啦?不,我告诉您地址是以防万一。还不够吗?记住吧,不能写下来。您要穿过院子走,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常凯申口述了地址,让手下复述了两遍,又在袖珍地图上给他指出了街道和楼房,然后说了接头暗号,也让手下重复了几遍。 “最后别忘了说‘请签字’。找派去接头的那个小伙子叫小汪,他呆在汽车旁,如果您有一点差错,他就会用枪给您钻个洞。您把手提箱交给他,然后看着他把李广元从您身边带到厕所。您记得李广元吗?您在我的司机家中收拾过他。他的照片我让您看了上百遍。他进了厕所您就迅速离开,不要理会任何人,然后开始鼓捣钱包。地雷一响您就跑吧。敌人就在附近。他们暂时受阻,但这不会持久。完了,兄弟您是绝对清白的,老天保佑您没有入党。我已烧毁了与您有关的所有档案。尽力去帮敌人吧,这对今后有好处。好吧,老天保佑。” 他们拥抱在一起。手下走了。常凯申在房间里踱步。 另一边的人呆在附近的楼房里,透过窗户监视着将要发生的一切。当红色的火焰从秘点破窗冒出时他立即给常凯申打了电话。强大的冲击波把司机的上半截身子抛在马路上,他的左臂掉了,只剩下头颅和右臂 李广元的行动好象是经过常凯申预先排演一样。 爆炸的气浪冲破了厕所的门。他差点被砸死,但他及时举起了双臂。可怕的疼痛穿透了左肘。两只耳朵嗡嗡直响,好象在北方的夏色呆在蚊子成群的海湾,他来到走廊。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火味道。所有东西部蒙上了一层石灰尘土。粉末和童话影片中的一体如同烟雾一团团缭绕飞舞,令人窒息。 李广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他弯下身,勤务兵躺在脚下,头骨裂了。李广元机械地从枪套中取下勤务兵的手枪,装进口袋,然后向不久前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地方走去。档案一定在那里。房间的一面墙倒了,灰尘还在纷纷扬扬飘舞。他伸出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摸索起来。他触到了金属物“是的,准确,”他暗自说,“你找的对头,这是保险柜,它是敞开的。这个肯定是文件包,装的都是常凯申对我说起的东西。也许应当呆在这儿等我们的人?他们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正在战斗。可要是常凯申派人来呢?为了抢救这些文件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必须把能拿的部拿走两个文件包,再也没有了。你的左手不好使,你怎么拿呢?没关系,如果愿意就用牙咬住,这样就行了。试着用一只手拿。那又怎么样?当然很重,可你拿得了,这是小事一桩他们揪你的耳朵,问你爸爸的名字,然后用脚踢你的脸。现在你的眼睛好象酒后斗殴被人打的,在灰尘里你象个小丑。敌人喜欢在小丑的脸上涂上鲜亮的白颜色。与此相比这些不值一提。红色的小帽子看起来很可笑。不,保险柜里还有东西跑呀,跑呀,李广元,你跑到你想去的地方后再退回来。灰尘在落下。你马上回来,抓紧些,别食言不能等了,李广元,等够了,跑呀。” 他顺着楼梯下来,象醉汉一样踉踉跄跄,来到空荡荡的街上,缓慢地扶着墙根向枪响的地方走去。枪声就在附近。他一只手提着沉甸甸的文件包,身子向前探着。他顾不上周围的一切。脑袋仍然嗡嗡响着。鬓角的疼痛时轻时重,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他感到头晕,生怕倒下去。 十八岁的老兵贴着建筑物的墙,沿着小巷迎面向李广元走来。他知道在相邻的街道上,少年军的孩子们正在火箭炮旁坐着。指挥员说,这些孩子可怜,吩咐他看看能不能绕过去。“让他们活着吧,小伙子们。十五岁的年纪,他们懂什么呢?他们受了骗,胜利后我们要重新教育他们。”十八岁的老兵走着,轻松地迈动脚步。他想,这些不得了的孩子会给他肚子来颗子弹的,这儿太空荡了“哦,我可不喜欢一边是枪炮轰鸣,另一边却鸦雀无声,这件事不简单。真的,是不简单哩”从拐角望去他看到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军官“嘿,走哇,走哇,醉鬼。显然是害怕才拼命喝,文件包里藏着什么大概是手表和戒指。好,再近点,更近了,我要迎头给你一下。” 与此同时李广元也发现了他。军便服外套了件皮袄,缀着五星的船形帽的前沿儿压低到左眉上。李广元觉得,他的脸上闪出幸福的光。他笑不了,额头和下巴上的伤口结了血颁,可他还是忍不住要幸福地微笑。 “来吧?混蛋。”普十八岁的老兵想,“满脸都是血,看他那副嘴脸,那么凶狠。” 李广元迎面向这个戴船形帽的人举起一只手。他想举两只手,可是左臂不听话。一分钟、两分钟,我就要拥抱你啦,孩子,我亲爱的。” “他的文件包里可能有炸弹,”老兵惊恐地想,“他要向我脚下扔过来,只剩下一个弹坑了” “啾儿。”一颗子弹射入普老兵头上的墙里“啾儿” 老兵卧倒,伸出冲锋枪,向穿黑制服的人肚子开了一枪。那人喊了几声,老兵觉得他喊的是俄语。老兵又打了一梭子,可是这个穿黑制服的军官还是向他跑来,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喊着。 老兵没有听到第三声枪响。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心脏,他立即咽气了。 “青年团”团员在反坦克小组阵地上放哨,他看到一个俄国兵随着他的枪声瘫下。 246 绝处逢生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士兵冲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敌人队长,抓起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脖子上,把他拖进院子,放到地下室。 区队长正呆呆地坐在电话机旁。看到伤员的识别符号后,他喊道“把队长送到指挥所去,要快。” 指挥所的扩音器里传出梅思品的声音;“将军的部队突破了敌人的阵地,向南京挺进,击溃了前进路上的全部敌军。胜利的时刻到了。” 有人脱掉李广元的衣服,给他包扎好,用担架抬着他,沿着地下交通网送住市中心那里在准备从最后的“窗口”突围。 领导突围的突击队大队长也发现了李广元身上的标志。他弯下身对身着普通军服的队长说“这是我们的人。” 队长说“同那边联系吧,他负责城郊的渠道,眼下给这个不幸的人换上衣服。” “他可活不久了。” 队长断然说“到了他要死的时候,他也只是不再有气。只要卫队的人活着,他就活着。” 偶然性是规律件的表现红军简单地决定了常凯申策划的阴谋的命运,他手下的文件生成了黑色的碎片。 两小时后,号码为“249”的t-34型坦克在少尉指挥下突破了“4f团”的防线。坦克调头时,左侧履带碾碎了装有手下和常凯申的文件、应当落入红军之手的文件包。 第八集团军指挥员平日说话轻声细语,好象在斟酌着每一个词。因此,五月一日清晨听到他那宏亮的声音后,他的上司感到奇怪。 他的声音这样陌生“将军到我这里来了,元帅同志。”我向您报告,“他作为军事使者他带来的信已经交给我。我读一下根据已故元首的遗嘱,我们赋予将军全权做如下事情;我们通知人民的领袖,今天,十五时三十分,汪未经自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依据他的法定权力,汪未经在遗嘱中将全部权力移交给我和吴四宝。我授权吴四宝同人民的领导人建立联系。这种联系是蒙受重大损失的进行谈判所必不可少的。梅思品’遗嘱副本也交给了我们,元帅同志,其中有新内阁成员名单。” 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冷战。他无法立即答复手下,他咳嗽了几声,说“我立即派人去您那里,等着他。 把负责联系相关事务的人派到他那里后,朱司令看看表,拿起高频电话,请求接通上级的电话。 “领导同志刚刚躺下睡觉。”那边的话务员答复。 “请唤醒他。”朱司令重复了一遍,他还是咳嗽不止,“事情紧急,不能等到早晨。” 听到小心翼翼的轻轻敲门声,领导在睡梦中浑身一震。他慢慢从低矮宽大的沙发上起来。他不喜欢在床上睡,很久以前,在从事地下斗争时他就养成了在低处睡觉的习惯。由于动作过猛,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匆忙中他望望窗外,灰蒙蒙的,刚刚泛出淡蓝色。他想,一定是情报负责人昨晚提到的事发生了。他迅速穿好衣服。 拿起电话后,他简短而沉闷地说“我是一号。” 朱司令感到紧张得喉咙发痒,他报告“报告一号同志,国名党的伪总理代表来找我的联络官。” “是他们的孙将军吗?”最高统帅问,他的声音有些哑,“新任总参谋长。” 朱司令当时没有注意,一号首长已经知道新任总参谋长的名字。他完全陷入对这最新消息的印象中汪未经不在了。所以他没有回答一号首长的问题,而是立即宣读汪未经的遗嘱和新任总理给他一号首长以及人民的领袖的信。 一号首长立即注意到米思品信中明确指出,委托吴四宝同他建立联系。他想起了情报负责人不久前的谈话。负责人说,根据他的人从南京发来的情报,吴四宝将是提出立即媾和建议的人。 “完蛋了,下流的家伙。遗憾的是没有活捉他,尸体在哪里?” “那边的将军说,尸体己在总理府花园中焚烧了”朱司令回答。 朱司令读梅思品的信和汪未经遗嘱时,一号首长一直站在电话桌旁。他沉吟片刻,说出了大脑中预先已明确的话“您转告接收南京的同志,除无条件投降外,不要同那边或者其他国名党进行任何谈判。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天亮前不要来电话,我想稍事休息,我累了。” 那边汪伪政府的人回到总理府,吴四宝和梅思品正在会议厅等他。还有几个官员也在这里,他脸色苍白,眼睛通红,带着希望的微笑,花露水味儿也盖不住他身上的浓重的酒气。 “无条件投降。”负责联络的人说,“他们要求无条件投降。不进行任何谈判。必须在上午十点以前做出答复、” “行啦。”梅思品转身对吴四宝说,“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告诉过您,老吴。” 他回身迈着短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半小时后,梅思品的妻子和自己的孩子做游戏“看谁闭着眼睛,第一个把一杯苦药喝下去。好,一、二、三、”孩子们倒在地板上,她向自己开了一枪。稍后梅思品把枪口对准胸口,尖叫一声,扣动了板机。 丁末村在办公室里仔细刮了脸,换上干净衣服,自杀了。他先是喝掉一瓶老家的江西四特酒,吃了一个抹红色腐乳酱的腌肉馒头,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吴四宝叫来“青年团”领铀,对他说“请准备突围。半小时后我同您联系,请您等着。” 吴四宝用报务员的电话机打了个电话,然后由常凯申头一天夜里派来的两卫队军官陪同,到总理府花园去了。 四十分钟后吴四宝回来了。阿青年团头子感到奇怪部长为什么一声不响,行动迟缓,似乎个头也矮了些。 “我的嗓子不好使,吴四宝声音嘶哑地解释说,“由您下达所有命令。” 吴四宝的替身叫路阿达,四十七岁。医生给他做了整容手术,特别为额头的伤疤花了力气。手术做得很漂亮,只是嗓音不一样。 有二十辆坦克掩护突围。他们编入步兵第五十二师的战斗序列,向西北的滁州方向推进。五月二日他们被追上。他们用炮火还击。当时在烧焦的残尸中没有发现吴四宝的替身。 五月五日清晨,一艘负有特殊使命的潜艇驶离码头,潜入海底向深海驶去,吴四宝和常凯申坐在潜艇里。 五月十三日,李广元苏醒过来。 他感到一片寂静,甚至有一股海洋的特殊气味波浪化作无数银色冰凉的水花又缓缓地飘落在波涌之中,海鸥大声叫着,棕榈树箭一样的叶子迎风哗哗作响,在远处的灯光在向岸上致意,其中包含着平静和希望。他的心口通。过去的岁月好象梦幻似的,如同结局圆满的童话。 李广元从床上起来,房间的墙壁是白色的,好象在哈尔滨一样。那里有这种白色的墙壁,只有白俄人才喜欢不上油漆的木制家具,而南方人则把自己的小椅子和柜子全涂上漆。窗户由木板封上了。 他咳了几声,呻吟着歪倒在枕头上。 一个灰白头发的中年人走进屋,给他擦了脸,让他躺下,关切地给他盖上毛毯,低声说“轻点儿,我们在自己人中间。您在奥德沙的秘点。一切都很好。您现在在南通,明天送您去山东。危险过去了,睡吧,您应当休息,队长,您现在的名字叫鲁阿南记住,叫鲁阿南博士。” 一九四二年十月二十七日,李广元重新能够走路之后,他从山东济南按照他记得的地址给上级发了一封信。 那里没有回音。战争结束了。情报站已经撤消。 一九四三年十月十三日,在济南的大观园有一个穿美式大皮鞋的人来找他,说“我代表所领导的组织,您显然知道这个名字。您不同意和我共进午餐吗?我们有话要谈,不仅是回首往事,而且要考虑我们今后的共同工作。” 一号首长小心地,慢慢地从眼前推开装看文件的卷宗,缓慢地从桌前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他站在宙前,注视着颜色像石块一样的鸽子,群集在广场上一蹦一跳,不慌不忙地觅食,假如不问断地看上很长时间,就会产生一种感觉,好像是石块本身在移动。真是不可思议。在学校的课堂上老师说过类似的东西不祥鸟,炼狱,天堂。 转过身后,一号首长看了看情报负责入,连续抽了几口烟斗,把剩下的烟丝拍完,然后定到桌前,头向文件卷宗点了一下,问道“喏,您如何向我解释这件事?” “我有义务反复验证这个消息。这件事不同寻常,所以我必须多方验证其可靠性。” “是谁向您提供了这个消息,可靠吗?” “完全可靠。但是在情报工作中所有的游戏都是由可靠的人提供假情报。” “谢谢您的解释。您十分通俗地向我解释了情报工作的实质。” 他把电文拉到面前,再次浏览了一遍 “从6月中旬开始,三天内在五角大楼军事情报负责入和战略情报局官员同防军中将、“东方外军处”处长举行了秘密会议。在这次会见中达成一项协议,那个人将返回并且开展工作。他同意将自己的情报员移交给美国情报机关,包括‘解放’领导人将军,起义军积极分子和士兵。协议中同意今后他以及由他派遣道的政府中的情报员,分布在西方各个地方的集团将由美国人控制。 但是,在联合公报今指出,一旦政府在国内取得政权之后,他打算仅仅为新国家工作。五角大楼使他相信,在此问题上将给他协助。协议强调,华盛顿将寻求机会对新政府施加压力,以便他组建民主制度下的、与西方体系融为一体的情报机关。他得到保证,他将是情报部门的首脑。协议强调,目前成立统一的情报中心淌有些风险。西方民主国家为了巩固其占领区,使无法侵入,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建议将军考虑成立若干秘密中心的问题,首先是在山东,已批准他与手下相应的部门进行接触。 五角大楼会议结束之后,将军与对等的人士进行了三小时会谈。此间人土认为,是将军引见到这里并迫使五角大楼与他坐到谈判桌前。谈话结果不详。但是,据认为内容涉及在国家积极开展活动的具体步骤。不能排除为了对在作战的队伍实施援助而制定具体的措施。” 一号首长沉默不语、在办公室走了很久,然后站到情报负责人面前,审视地看了看他的面孔,好像要用自己眼睛拥抱他似的,一号首长问道“现在您说说,在此之后……” 他向桌上点了一下头,“我应当同他们坐到一起讨论战后问题吗?为什么沉默?您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您下不了决心?” “可能是第二种原因,一号同志。” “为什么?您不用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结我,只要回答问题。差别很大,不是这样吗?” “我的根据是在西方我们面临看两股势力‘思维健全的政治家我觉得他们为数不少公开支持与我们友好对话的建议。而敌人.他们终归是敌人,就没有办法了。对这类消息我们的反应越强烈,做一个思维健全的入,即希望与我们友好的人就越困难。” “但是您相信使我们采取强硬态度的这个消息是伪造的吗?而且一这样一来就会使我们的同情者处境困难吗?”。 “应当验证一下,没时间去办。” “有可能吗?” “有”。 “他们在战争之初发表了讲话哪里取胜就帮助哪里人,日本人占上风就帮助日本人,已故罗斯福的亲信迫使他收回此话,对此您有何看法?” “我认为,他准备尽全力忘掉自己这番话。” “如果这对他有利呢?如果我尽量帮助他呢?您看他会同意对话吗?” “我不知道。” “诚实地回答是好事。我们问一下其他人,您就这么说您,您本人决定与汪未经的高级军事指挥官谈判,而且没有告诉我。这样行吗?” ”不行。” 一号首长微微一笑“可也许那边的心眼更好些?民主选举,充分的公开,对吧?” “正因为如此,如果我处在情报部门首脑的地位,我是要征得总统的批准的。” “‘正因为如此。’”一号首长皱了皱眉,“回答得好。不喜欢我们的民主,啊?好吧,我们考虑一下怎么办。用不着到艺术剧院导演那里去取经人们会学会同这个人在关系世界未来的谈判桌前该如何举止,这个人平静地住在城里,他手下的军入友好地接待汪未经的将军。把文件给我留下想一想怎么能得到更加详细的情报也许可以从济南?不过,您的职业不用我教,照您了解的去做吧。” 济南大明湖畔的林荫道上,一个南方人走到李广元跟前,建议与他共进午餐,同时谈一些可能涉及双方利益的事情。他的神情完全是善意的,脸上见不到通常在实施抢劫或者逮捕行动时的不安迹象。 “我请最好的菜。”他补充道,“您意下如何?” 铺在宽阔林荫道上的法国梧桐树叶已经开始发黄,变得像金属一样,呈现出蜂蜜的颜色。然而见不到一点秋意,天气暖和,李广元面对柔和的阳光,不知为什么奇怪地耸耸肩膀,轻声答道“为什么不去呢?”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您会拒绝。” 李广元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人“一个体格十分健壮的人。”他想,“总地说,他们十分健康,这是可以理解成他们不了解战争,生活在远离发生惨剧的地方,他们年轻,二百年的历史,算不上成年,仅仅是幼年。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细雨蒙蒙的日子。本地报纸刊登了英国这位“伟大的老人”在富尔顿发表的讲话。在威斯敏斯特学院向听众介绍英国前首相的不是别人,正是杜鲁门总统本人,这就使丘吉尔的讲话具有特殊意义。白纸黑字,一篇发言中提出了整整一套计划。 读了两这丘吉尔的讲话,李广元放下报纸,艰难地从吱吱叫的椅子上站起来(在他所谓的“客房”的小屋里有三把椅子),来到街上。 三月,尽管天空万里无云,却仍然飘着菲菲细雨,人们躲在雨伞下,僻里啪啪地路过水洼,只有真正的骑士光看头,穿着实大衣大步走道雨水并非子弹,这不可怕。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的仪表,绝不能举正不雅地躲避什么,更不要说避雨。 他无目的地在城里漫步。读了报纸上的文章之后他无法集中精力。因此,当他发觉自己走到了市中心时,不禁心中一惊。对面就是美国使馆。高大的建筑不时有人出出进进。现在已经9点钟,开始上班了。李广元站在报亭旁,浏览着报刊杂志,卖报人像海盗一样把宽大的贝雷帽压到眉际。他的一只限长了白翳,每当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叫喊,李广元都要全身震动。 “看一看这个家伙历史性的讲话,他”似乎是在宣战。” 李广元望着进入使馆的那些人。这些人身高马大、健壮。好像穿着制服因头大皮鞋、网眼袜子、紧绷绷的裤子、扎得很窄的领带,斗篷短短的,看起来祖笨难看,一般是驼色或者灰色。 他们走着,彼此愉快地交谈。李广元有些明白他们正在谈论什么,他党得从他们的面部表情判断一一他们在讲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有的在说如何在郊外度周末,抓鲜鱼(在山东,人们不说“钓鳟鱼”而是说抓鳟鱼。)有的在谈论泰安城外之行留下的印象(简宣令入吃惊的女人,魅力无穷),有的干脆说右脚上的鞋有些夹脚,要送到皮匠那里去,他在街道拐角处干活,手艺不坏,收费也不高。 他们不是普普通的人,在街上游荡,去茶馆,种粮食,在剧院演唱,在诊所里治病他们是特殊的人,一些被拉入政治家阶层的人一他们之中没有人感到担心、‘愁眉不展、神情沮丧,没有人从他们的表情判断似乎不理解昨天在富尔顿发生的事情。 “这是些办事员”当时李广元想,。他们见不到文件之外的东西,他们缺乏展望历史前景的才能。我无权以他们的表情来对全体人作出判断,尽管我眼下对那些决策人物更感兴趣,那些真正的宣传家的责备可真天真。”他在思付,他们为地球上唯一的民主制度的民主感到狂热,而这多么软弱无力但是在那里一切都要由进入的人决定,幸运的是这个国家有了决定惩罚这个国家,召回了一个人,让另一个取而代之。此人无法理解之前的人所做的一切。” 李广元皱了皱眉头,因为在一瞬间里他产生了奇怪的视像,他见到的不是生机勃勃、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面孔,而是死尸,是透过灰色斗经依稀可见的骨架。人类大规模的死亡仍然取决于一个人的知识,他把自己的观念作为历史长河中急骤转变的里程碑一样的经典“昨天在大洋遥远的彼岸,有人在学院的那座美丽安静的古老建筑里发表了讲话,在字里行间中有什么使李广元感到沮丧呢? 显然,他明白了,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那人谈到,为了对抗,必助建立‘英语民族’的兄弟联盟。这种联盟可以视为英美之间的特殊关系。那个家伙强调,兄弟联盟不仅要求相同社会体系之间的友谊不断增长,而且要求保持军事关系,共同利用所有的海军基地和空军基地,由此增强了实力,并且提高了他们的武装力量。 李广元首先抨击那个人两次使用“帝国”这个字眼,以此证明从前的、也就是美国人实行的英国政策永远结束了。他本可以表示独特的见解,他可以把别人的民主与他们的傲慢截然分开,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同众人一道为狂妄的家伙鼓掌,表示他字字句甸同意那个驼背的讲话。 “作为一个天才的,深刻的政治家,”李广元认为,“那家伙谈到建立英语民族军事同盟来对抗,这段话不仅是对延安的威胁,也是对所有人的威胁。在接下来的一段文字中,那个家伙公开强调“不仅在中国,而且在大多数远离俄国疆界的在整个世界—国家活动,这是对文明的威胁。” “也就是说,”李广元明白,“通过这段话,那个家伙明确要求其他人必须义无反顾的和划清界限,并且要在第一时间投身到他们的阵营。 。 247 逃亡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1942年4月26日之后,谁也无法对主权国家如此发号施令,从前经常有这样的事情.但却是他敌人的做法,人类难道竞如此健忘吗?” 李广元明白,过去的结束了,他不间断地慢慢地、逐字逐句读完那个家伙的讲话。 那个家伙煽动:“我们不能容忍实力上的微弱优势。从我与那些人的接触来看,我相信,他们首先对实力感到高兴,与他们的相互关系取决于所有英语国家以及所有的关系。” 他明白,延安不会沉默。显然,答复将是激烈的,那家伙知道该怎么办,他已摸清了一号首长的性格。看起来,采取行动之前,他已仔细估计了可能受到的异议。仅仅一年以前,他还同这个人平起平坐,他曾经是大三角的一员,他们之间坐在一起开会,当时身边还有另一个大人物。 就在1942年3月的这一天,刚刚扔掉双拐的李广元走在城里边。他明白,现在返回祖国成了一个他从前绝没想到的难题。 当时,在1943年春季多雨的日子,他萌生了走投无路的可怕感觉:他在假定,与他为之贡献了整个一生的理想相反,向祖国进攻的极右翼力量在表态,他明白,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头子在搜捕时从家中逃走,这是个极端仇恨共产主义的家伙,绝不甘心自己的失败,重新在公园聚众集会。李广元明白,那些公开向汪未经屈膝的手下的人可能会露面,宣布这项祖国所不能接受的强大计划。此人曾被汪未经视为可恨的敌人,并且为战胜自己作出过自己的贡献。对李广元来说,这是十分羞辱和苦涩的。他从积攒下来的零钱中数出10个铜板,走进离大使馆不远的一家酒楼,叫了一碗茴香酒,他一杯接一怀,一口气喝光了。他醉醺醺艰难地回到八个月前,那边人安排他住进去的寄宿旅馆。他觉得心里凉冰冰沧的,他一动不动,好像又感到5月1日子弹击中胸腹部时袭来的疼痛 “走吗?”那个人问。 “当然。” “我定得快吗?”那家伙继续说:“我可以走一些。” “好吧,”李广元说,“最好慢一些。” 强烈的阳光透过保温的固定木质百叶窗,黄色的光线划破了房间内的昏暗,这光线有如镜子的内在本质,对真实作出的僵硬的反映总是冷冰冰的。 常凯申久久注视着光线在房间里缓慢地、几乎不易觉察但同时又不可阻止地移动。屋里摆着巨大的红木桌子,靠在灰色大理石壁炉附近,另外有摆满书籍的书架。 他不慌不忙从宽大低矮的沙发上站起来,无力地享受着寂静。听到巴伐利亚产闹钟上的布谷鸟的叫声,常凯申微微一笑(这原是地方行政长官赠送的,早在1937年他就把它带出国外处派他来到这里,打入这里。),布谷鸟在畅快地宣布时光在流逝。 常凯申到了这边以后,登上河岸,默默地与自己的同行者握手,然后坐上等着他的汽车。车子把他送到海南岛的一个山坳里的隐秘庄园。起初,常凯申无法入睡;他迷迷糊糊睡了一两个小时。此后捡喝了一杯浓烈的当地果酒。酒有很多,都是海南当地黎族酿造的,这座三层楼的别墅的巨大地窖里放满了酒瓶。 他时常感到紧张,因为公路离住宅只有两公里远。在内他巳习惯围墙和哨兵,可这里没有,一种毫无保护的感觉。常凯申经常在等一些穿制服的人赶来,问道:“战犯常凯申躲在什么地方?”尽管他持有新加坡公民的护照,尽管他的值得信赖的接头人使他相信,这里毫无危险。这边的人是绝对友好的,尽管还有很多人在追踪他,迫使他的国家对他发出逮捕令。常凯申坐立不安。躺下睡觉时,他把手枪和手榴弹藏在枕头下面,但还是无法入睡。他仔细倾听远处汽车驶过时的轰鸣。 “嗨,”他最后说,“您把我送往内地时间拖得太久了。我明白,人们在尽可能详细地准备行动,您为什么不把我当作彻头彻尾抵什么也不能做的疯子送到汽车无法通行的地方。 “哎呀,老领导。”他的手下微微一笑,“安静地休息吧(手下从不提常凯申从前的名或姓,也不提他近些年来听惯的官职。“分队长”的称谓已经不需要了。有时还觉得缺少些服装,要么没有领带;要么穿不上袜子),我们十分爱护您”手下接着说,“要避免去冒不可预测的风险,眼下正在进行这种情况下必不可少的侦察。我们将以这种方式把最尊敬的客人分散到各地,必须严格按比例分配领导人、中级人士和普通工作人员。在此之后我们认为必须请您时间去检查身体,在您要去的地方向没有良好的医疗设施,要是有必要作一下透视,进行仔细分析和医生出色的会诊呢?近几个月承受的重负不会马上产生影响的,可能会心脏病突然发作,我假设您的血压会急剧变化,所有这一切最好集中在这里,离中心不远的地方熟悉一下自己的新名字,学习一下当地的方言。我向您推荐我的两个年轻朋友,他们完全听您支配,睡觉、游泳、散步如果不是坚信您绝对安全,我绝不会斗胆说这种话。” 近些年来,常凯申已经习惯于别人绝对执行他的所有命令,学会了在周围人的眼暗中发现去满足他任何古怪念头的欲望,坚信只有他知道在不同的情况下应当如何采取行动。常凯申十分敏感地感到自己的新地位,他必须等待不知什么人下达的命令,严格按时间吃早饭、午饭和晚饭,就在挂在小院里棕搁树上的锣响亮地敲响的时候,同时他必须在桌旁同主人以及两个同时负贵警卫的“教师”交谈。他们专心致志,十分殷勤,沉默寡言,但没有常凯申心中喜欢的奴性,这种奴性表现在国内保证他的安全,为他做饭、收拾住宅和开车的人身上。人们对此习惯得很快,要忘掉却要很长时间。 “什么是另一块大陆,”常凯申打量着两个沉默的壮汉,心事重重地想,“什么叫别离故土?是的。国人,当然是国人,不是新加坡籍的中国人,这里的环境已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他们不听我讲完就张口说话,穿着短袖衬衣、难看的牛仔裤,好像一群放猪的人。他们在游泳池中追逐打闹,哈哈大笑,他们不明白这可能打断我的思路,甚至使我生气。不,在家绝不会有这种事,还是故乡有规矩,异乡他方就是散漫,在有钱人家,甚至在国外受教育的孩子也巳不再崇尚传统,这真是不幸。” “不过,”不知为什么他想到,“这种看法与我们的理论相矛盾,按照汪未经的观点,中国人就是中国人,无论他居住在何处,在哪里受教育,血统使他无法忘记自己的出身和故土。”常凯申又想到,“这里是另一处根基,即使是华夏血统。这是什么样的根基?令人费解,无稽之谈。沙石或是粘土。这里的广播节目不同,舞曲连续不断,甚至连我也想随着舞曲的节奏踏看拍子。这里的饮食不同。在内地我根本不吃这种肉.桌上摆几瓶。酒,象喝水一样在人际关系上总是带有矫柔造作感,这可不是五度的啤酒,完全是另一码事。他们看武汉,重庆的报纸,与汉族和其他民族为邻,向他们问候,在他们的商店购物,交换信息,不断四处扩散,初看起来并不起眼,然而这种接触带来的分化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百悦 小巧的一架滑翔飞机降落在宅院旁绿色的场地上,只是到这时常凯申才放下心来。默默无语的飞行员猛地点头向他问好。在一瞬间里他脖子上原有的肌肉好像消失了,支撑不住头颅。常凯申喜欢这样。显然,飞行员离开内地的时间不长,手下帮他上了座舱,坐在驾驶员的右侧。 一路顶风,领导,我想您会真正喜欢飞去的地方。” 飞机在场地上滑行了近一百米地面,急违爬高,常凯申这时问:“我们往哪里飞?” “进山,这是我们的居民区,实际上只有我们的人,有一个出色的机场。没有公路,要骑马才能到那里,到那里去的每一辆货车都是件大串,所以情况得到严格控制。 “那非常好,到那里有多少公里?” “很远,有上千公里。” “我们要在空中飘多久?” “我们在合适的地方降落,那里有我们的兄弟,我们加上油,休息之后继续飞行。在五百公里附近我们吃午饭,然后飞另一条航线,在那里我们过夜。群山之间一片寂静,美不可言。第二天,我们绕过封锁区,,继续前进,本来可以在一天内干完,可头儿要我别使您感到难受。不适应地在空中飘十个小时毕竟不是一件轻松事。 “您多大岁数?” “27岁。” “在内地生活过吗?” “是的,我出生在长沙。” “这是什么地方?” “城外的一个小村子。” “到这里多久了?” “两年。” “学会讲话了吗?” “我妈妈是海南岛人,,我在外祖父家受的教育,自从1923年开始,姑父亲就在这里住了。” “在北伐革命之后?” “是的,我在大帅组织的一个航空大队服役,当大帅被投入监狱后,是汪先生推荐父亲来这里建立我们的基地”。 248 警觉 - 孤岛喋血 - 乌鸦与麻雀 “父亲还健在吗?” “他还在机场工作、” “多大年纪?” “60岁。他身体很结实。他组织了第一次跨越大洋的飞行,从香港到英国的伦敦。” “到哪儿?” “英国的伦敦,那一趟飞行不容易,他的飞机太破了,还遇到了气流……” 常凯申冷冷一笑:“我不习惯这么冒险,那毫无意义”。 驾驶员没说什么,过了一分钟才看了分队长一眼,常凯申觉得目光中包含着某种怜悯的疑惑。 “您是党员?” “是的,7月20日之后所有飞行员都必须入党。” “必须入,您是不得已才入党吗?” “我不喜欢摆样子,不宫欢会议上所有这些歇斯底里发作,吹捧式的发言我喜欢我的祖国,但是有没有汪未经在我看来无关紧要。” “您叫什么名字?” “齐可休。” “为什么不起个更好听的名字?这个名字在我看来实在是太悲观了。” “因为我的父亲觉得万物可休,什么事务,哪怕再怎么美好,终归是要结束的。” “那么对轰炸呢?” “嗨,那种事距离我们远着呢,我们去不了。人们空谈强大,而一说到实施打击,他们就尴尬了。” “您的父亲入党了吗?” “当然,他是老党员,从北伐开始就似运动的老战士。” “您同他关系好吗?” “怎么会不好呢?”驾驶员微微一笑,“他是个杰出的人。我很佩服他。您知道,他为别人安排飞机从伦敦到香港。他十分喜欢他手下的那些飞行员,温柔得像个女人,他说,勇敢得像个年轻士兵父亲和他一道执行过任务。应当明白,这条民用航线不是军入开辟的,元帅对此很关心,于是父亲奉命与他交朋友父亲说这个。有个飞行员写本书,谈过吗?” “听也没听说过?” “他讲了许多事情,他像孩子一样轻信,父亲说,根本不用提醒什么当然,同所有上了岁数的人一样,是个酒鬼,好色之徒。父亲打算在监狱找到他,父亲认为,战败后他会坐牢。他对父亲说,一个人跨越大洋飞行是最愉快的事,你,蓝天,地平线我理解他,其中包含看瓦格纳的东西…、奇怪的是一个中国人会有这种感受。” “那么雨果呢?”常凯申冷笑道,“巴尔扎克?莫伯桑?左拉?他们难道没有感受?” “我不喜欢他们。他们写得有些轻松,而我认为,读书最重要的是思考。我喜欢读起来很费劲的书当我感到一切清楚不过时,一切就变得索然无味,似乎人们在撒谎。作家是一种特殊的人,面对作家的思维我感到害怕。” “他应当做个飞行大队长,”常凯申叹了口气。 齐可休高兴地说:“正是这样”纪律是必不可少的,所有一切都需要有纪律,否则就会一团糟。” “他从哪里来的这种谬论,”常凯申想,“不参加国民党是因为不喜欢会议上的歇斯底里,那么说,他感觉到了什么,他是自主的,说到作家时为什么这样蠢,为什么崇拜名气呢?”常凯申心里在问, “别撒谎,你喜欢这样,尤其我们正在没有人烟、没有房屋的地方,多么幸福孤独。” “您知道,我和您最好不在中转站过夜,直接飞到我们的目的地,那个山里的大庄园。” “您不累吗?” “不,我很习惯。” “幸亏我还会感到累,用这种小玩意我们飞不了八百公里以上,尤其是深夜。” “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我们在一个朋友的机场降落,他掌营着一些化学企业。他住在海岛的另一端,他有房屋、土地、机场和电台。房子很好,我在那里住了一夜,美妙的音乐、游泳池、还有高大的血统很好的马匹。” “带什么人来过?” “即使有这种事,我也不会回答您,尊敬的先生。我已起誓保持沉默,请原谅。” “不,不,好样的,齐可休同志,我只是忍不住,明白吗?” “明白,我们试试吧,如果我觉得可以飞的话,我会飞的,只不过应当询问指挥中心,是否允许我连续飞行。” “是的,当然,一切应当按规矩去办。为我会让您违反定”。 “这不是规矩,而是命令。” “那更应如此,那边的机场的主人叫什么?” “机场在海岛当中开辟的一个跑道上。右15公里远,不能飞到城郊。我不知道他叫什么。知情过多会成为负担,我想平静地生活,我在度过艰难的时期,我正在攒钱,将来返回祖国。” “会很快吗?” “我想过上两年所有的战士都会要求回去。” “是吗?您真是乐观主义者,真让人嫉妒。好样的,假如您没有估计错,我会感到高兴。” 齐可休又露出自己温柔的微笑,在他脸上出观这微笑看起来十分奇怪,“我不是无目的地在这里飞行。” 一座按巴伐利亚样式、用浸染原木作骨架建造的电台小屋。在附近的机场草坪上迎接常凯申的是卫队的人,队长老庞。他是“终极挑战”设计局负责人。在1940年他们就巳相识,当时常凯申来到五指山以及尖峰岭一带考察,那里设立了公司办事处。常凯申同那些人讨论了在工作中利用一批日本和南洋的工程师。这些入由于参与抵抗运动遭到他们的逮捕,关押在附近的监狱里。 常凯申同他们谈妥,在一定的期限,至多一年时间将工程师用于不同目的,在此之后必须除掉他们,以免走露风声。 当时队长就说:“我马上查清谁会干些什么,那些没有想法的人可以马上除掉。弄清他们有何用途有两个月的期限足够了。对才华横溢的人应当以礼相持,我们来考虑一下,如何让他们接受我们的信仰。” 队长举起手,对着他行了一个军礼;常凯申心头一阵高兴。他没用几天就给了他一枚勋章。 他们一动不动呆呆地站了片刻,队长用手揉揉眼,除头向电台小屋方向点了一下:“饭巳淮备好了,我尊重的局长。” “谢谢,我该怎么称呼您?” “马博士。我是这边一个加工厂的主任工程师,完全是合法的,我飞到这里来是为了向您表示我的敬意,同时有话对您讲。”。 房间内桌上摆着两副餐具,香肠、啤酒、烤肉、低温熏制的火腿、许多青菜和水果。 队长解释说飞行员正在屋里吃饭,他是一个高级飞行员的人。您显然熟悉这个名字。1935年他来到此地,现在成了我们的人,领导着中部地区的党组织。 用餐时队长说,他巳网罗了一批理论家:“航空家、物理学家、技术测算员他们都住在周边附近不远的地方,在我们厂里做事,警卫全是自己人,不允许外国人通行。大使博请求能够参观我们厂,上校本人拒绝了。当然是桩丢脸的事,乱槽槽的,但这是世界的末日,不能慢腾腾的在特殊的设计局我吸收了一些非常有才华和技术的人,都是顶尖的学者。您在我这里会见到他们,而且是在我们的组织那里。有一部分带着犯人工作的人必须起本地的名字,都是有黎族特色的名字,听起来蛮好听,对吧?现在就看你们这些政治家的了。”29GG 常凯申慢慢放下酒杯,没有送到嘴边,他皱起眉头,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称作“政治家”。他一下于没有明白人这个字眼是对他讲的。从现在起,他常凯申不再是别的人,而是一名政治家了。 “您这里有没有度数高点的啤酒?”他问。 “唤,当然。不过我认为,为了能在飞行中谈,我没有提议。” 队长站起身.打开用高山林木制成的小柜子,他递过白酒,把常凯申的小高脚杯斟满,然后给自己斟满,酒几乎溢了出来,他不喝酒,好像肝脏不好。常凯申回想起来,他在内地时不喝酒,我发现他用矿泉水代替白酒,为什么动作这样麻利,就像喝水一样。当时,常凯申在他的住房安装了窃听器,并且派去了特别信任的人。真正的党员不会不喝酒,这样回避酒精是不正常的。但是两星期后有消息说,教授的确有病,詹国强本人两次让他根据梅思品的请求去岘港找那边的一个英国大夫肠胃病诊所就诊。 “请让我继续飞行,”常凯申请求道,“我为您干杯,谢谢,教授,您自己不要喝,不必喝,我还记得您的肝脏不好。” “确切地说是曾经不好,分队长。” “听到“分队长”时常凯申不禁四处张望了一下,他马上感到,对方已经明白他感到害怕,还不错,是个政治家,不过,要让他彻底垮掉,只是别说假话,恐惧是流亡者自然的心态,而谎盲将使任何一项事业毁于一旦。 “您发现我在此地多么胆怯了吗?”常凯申冷冷一笑,“我连自己的影子也害伯,羞傀和耻辱。” “人人都会出这种事,”队长答道.常凯申明白他的举止是正确的。从他这方面讲,任何相反的反应部有可能导致失败。 “鲁上校到我们这里时,您知道这人是多么勇敢。每隔十分钟就走到窗前,看看是否安全。这种情况会过去的,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您什么时候到了这里?” “3月底不,不,经元帅批准我带走最宝贵的档案文件。我随身带走一部分有关飞弹的资料、新型轰炸机的图纸,一系列有关瞄准系统的设计构思国际电报电话公司保证将我转往其他国家,那里一切准备就绪。” “在此地您与国际电报电话公司有联系吗?” “没有。目前我还在克制自己。这边的人毕竟比较可靠,他是这里的主宰。在许多方面他的口号类似于一个坏蛋。当然,他对当地人和共产党采取的容忍态度看起来有些奇怪。这里不管是湖北人还是四川人,哪怕是东北人在这个最南方的岛屿上都有很多。” “在这几个月里,”常凯申微微一笑,“您治好了肝病?” “您看,就是这样。看起来,我们大家从前生活在紧张不安中所有疾病都是由于神经不安引起的。而在这里我有一批可靠的同事,我们生活得和睦协调。” 常凯申又是微笑一下:“没有76号的特务,不会被召到党的办公厅,不必向空军司令部写报告,不必每天和工作人员一道朗诵那些赞歌.....啊?” “唉,您总是开玩笑,”队长回答,常凯申明白他现在可以捞本了:现在教授害伯了,脸色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模模糊潮,好像拳击手受到漂亮的一击,感到一阵目眩。 “为您干怀,教授,为您心里记得我们的情谊干杯,谢谢。” 常凯申津津有昧地慢慢呷着酒,什么也没吃,他恰然自得地感到暖意在全身扩散,他饶有兴趣地问:“齐可休在哪里?” “他是我们公司的主要军事顾问。我们保留了他的上校军衔。他常飞到琉球群岛附近,完全是公开地他得到了这一切,一个士兵。” 1940年齐可休上尉在袭击队伍时负伤。机枪扫射,他被击中了双腿,动了手术。两次手术之后,在伦敦定做了特殊的假胶肢,然后按送到瑞士与西班牙边境的小城阿斯空休养。在那里他重新学会走路,重返自己的飞行大队,做了第一次飞行之后,有人将此事报告了詹国强。汪未经亲自授予了他忠勇勋章.上校肩章和国民党金质徽章。梅思品受委托起草了有关齐可休负伤后完成了20次战斗飞行,击落5架飞机,击毁7列军车的材料。从此不再允许他飞行。他在一个个编队巡回,向人们演洪,号召对野蛮入和共产党人实施毁灭性打击,后来他被“借给”飞行大队。齐可休上校周游各个地方,在这些旅行中,他完成了一系列詹国强赋予的微妙任务,你手下的人了解这件事,因为他们为他准备此行的各种文件,审查了他的亲属、朋友和熟人中是否有隐藏的共产党人、或者未经注册的宗教团体成员。常凯申两次读到他关于和其他飞行员的接触情况报告。汪未经夺取政权之前,他与美国和英国飞机制造商有看十分可靠的联系。在战争期间,哪一方面既把他当作商人,又作为工程师。到这些地方出差时,他把空军制服换成普通人服装。常凯申不喜欢齐可休的报告:编造假话,从杂志上抄袭的材料,在国内没有任何新闻检查,想登什么就登什么,当中立真不错,没话可说,尽管报告内容空洞(上校总是想造成他执行任务时发现的危险现象。)常凯申却深信此人:命运远不是所有军人,尤其是受到汪未经如此垂青的人,能与秘密部门合作军官的荣誉成为了障碍:军人的贵族作风,士兵的派别主义等等。” “是的,”常凯申表示同意,他看着教授给他斟上白酒,“您的话完全正确,他是个士兵,在有生之年得到了座丰碑·..目前还没有我们的人来找您吗?” “有过个人。必须承认,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他转告我,目前我们要尽力隐蔽起来,并且不停地为军队工作。这个人说,今后怎么办,以后会通知我。” ‘到底由谁通知?” “他没有说。” “您没想过这会是个奸细?” ’“没有。瞧您说的是奸细肯定要挑拨离间,刺探情况。” 常凯申叹了口气:“咳,天真,非常天真的人,奸细肯定要先成为您的熟人、然后成为十分熟的人,最后成为朋友、挚友,在此之后您会自己说出他所感兴趣的切,并且会按他的请求和劝告去做,挑拨您的对手采取我想设想的行动这个人已成了您的熟人…瞧吧请描述一下这个人。” “个子不高,十分均称的脸,穿着灰西服。” 常凯申大笑起来:“教授,如果靠这种描写形象,我一个敌人也抓不到。眼睛的颜色,鼻子和嘴的轮廓,与众不同之处。个头、手势、口音是东北,还是山东?或者是湖南还是四川?又或者是上海还是南京,重庆还是西北?” “是重庆人,”带着马上回答,“眼睛大大的,凹陷得很深,鼻子直挺挺的,鼻孔挺生动,甚至软骨有些突出,嘴很大完全像字母‘M’,有些模糊。讲话时没有手势。” “不,我不知道谁可以做到、”常凯申说。 他没讲实话。他认识几乎所有国社党工作人员以及他们通过地下的秘密途径于1942年派往海南和南洋。根据他的口头描述,常凯申明白,那不是奸细,而是新闻处长、队长葛月来。 恰恰是因为他认识这个葛月来,常凯申才有些吃惊,在海岛那个巨大的机场迎接他的飞机。 当常凯申用鳖脚的重庆方言和他交谈时,葛月来大笑起来:“分队长,我们这里只有30个内地人,其的日子和时间.周围的人在世界上只相信你,常凯申先生。 葛月来领客人看了自己的房子。他说,在小厢房住着分队长的仆人,他们来自海南,是当地人,根本不值钱,花10个法币就买一个,那女孩13岁,他完全可以把她地上床暖暖脚,这个小家伙已经习惯了。半年内老战上会给他这位自己人弄到新加坡国籍,与这个女孩的婚姻当然只是形式上的。可以使他得到此地的护照。将通过电台转告一一自然是有关人士,常凯申同志顺利到达临时居住地,暂时没有决定采取积极行动。有理由认为,在近一年里,世界局势正在变化,他们的人通过一个个环节传递这种信息。他是个可靠的人,尽管不完全是我们的人,他过分以我为中心,有军事派别主义。不过,时间会帮我们的忙。要镇定,再镇定。钓鱼和打猎有助于消磨这种迫不得已的无所串事的时光。 几个月后,海南当地的一个银行家(他过去是受到迫害的银行家。因为其母有八分之一日本血统)躺在卧榻上,看着阳光透过百叶窗,化为钢细的光线在洁白的墙壁上爬高,他在想。他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他有理由这样想。他从不以幻想代替现实,所以他现在能生活在这里,而不是在歌乐山的牢房里苟且偷生。 “请一直走,”他说,“不远。” “我常听人说‘仙客来’的菜不错,”李广元说“就在这附近,向右转。” “我只相信我了解的菜走吧,走吧,别担心。” “等一下,”李广元说,“红灯。会罚款。” 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道路拥挤的时间过去了,但街上的信号灯睁着那只又愚蠢又易怒的红眼,一眨不眨,站住,就是这样。 “大概灯坏了。”美国人说。 “应当等等。” “见鬼去吧,我们走。” “要罚款的,”李广元又说了一遍“认为他们。” 警笛立即响了起来。一个不年轻的警察,这位军士彬彬有礼而且不爱讲话。他拒绝当场罚款。他收掉美国入的汽车驾驶证和李广元的证明书。他说要去核对违章地段的地址,然后走向人行道,坐上没有警察标志的汽车他躲起来等着抓违章者。 “混蛋”,美国人说,装模作样,别担心,我帮你付罚款。” “喂,”李广元笑了。 “您不能定快些吗?” “很急吗?” “不大急,但……” “但是他们为什么今天来找我呢?”李广元想,“他们为什么等这么久?什么意思?为什么恰恰是在审判结束的日子?全世界都在等待宣判,而在这里,他们坚信许多被告将故宣告无罪,只有某个人为了以示惩戒而被关入监狱我不相信这些,在哪里没有人会被宣告无罪。那里审判的是最可怕的罪犯、世界上曾经存在的最恐怖的组织自然,那些屠杀过老百姓的长枪党成员不能幻想宣告无罪,在这里最终也将审判他们但是无风不起浪,幻想不会成为现实吗?可以,唉,可以。”李广元暗暗反驳自己,“但我不相信汪未经的助手中会有人逃脱死亡…,那里在审判匪徒…此地有入在叫喊被告以前是银行经理.没有签署过杀人命令。那么是谁向詹国强提供资金建立76号这所魔窟的?是他。是谁给丁末村黄金组建陆军和空军?是他,否则还能是谁?‘他曾经是大使,是吗?出任汪未经大使之前他是什么人?总理他把政权交给了一个上等兵,他们知道汪未经是个什么人,他十分清楚汪未经的计划,他明白,在他给汪未经加上民族的领袖’、‘伟大的缔造者’桂冠时该怎么办我不相信,我简直无法相信,汪未经分子哪伯只有一个在这里会被宣告无罪。假如发生了这种事,那么说,我注定要遭殃,我在这里成了人质,永远无法离开。” 李广元拍拍自己的衣袋,没有香烟。 “想抽烟吗?”美国人问,“在街上抽烟有些危险,直接导致癌症。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