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春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兴灵二百六十年,天祈王朝式微,天子年老失道,太子未立,东宫无主,三司执政,四大贵姓弄权reads();。魔族兴盛,踞于东川虎视眈眈。 “上月末东疆驻军传回消息,有百余魔族夜袭边城,烧杀劫掠,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大战一触即发,只叹皇族世家不知众生疾苦,钟鸣鼎食,纸醉金迷!你们今日是学院的学子,明日便是人间的希望,国家已到了如此地步——山河将倾,风雨飘摇。家之聚散,国之兴亡,尽系于尔等之身!” 老先生语毕,台下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就像迟迟不肯咽气的病人。其间夹杂着让人摸不到踪迹的窃窃私语。 “这段怎么听着耳熟?” “这位师弟,你也是去年没考过来重修的吧?……那就没错了,每年开场都是一样的。” “每年?敢问师兄考几年了?” “区区不才,三年没过,已是第四年了。” 健谈者顶着四周同情钦佩等各色目光,谈笑自若:“年年都喊要打仗,就没见镇东军出过白雪关,反倒折磨我们修这种百考不过的课。” “谁说不是呢,倒是打啊,咱们也好长假回家是不” 初春的午后,浅淡的日光照进学舍,梨花香气混着书卷墨香在空气中浮游。教室里东倒西歪坐了七八十人,两人共用一长桌一笔架,又堆着书卷杂物,显得逼仄挨挤,却方便与四邻低声闲聊。长褂老先生在台上踱步,摇头晃脑念念有词,伴着微暖春风与和煦阳光,催人入眠。念过三章,就连后门口恼人的野猫也卧下打盹。 三个人影从后门悄悄摸进来,正要潜至末排的空座位上。 “啪!——”老先生一戒尺打在讲台上,烟尘四起,房梁仿佛抖了三抖。 “你们三个!干什么的,给我站住!” 满室学子都被他喝醒了,齐刷刷转头向后门看去。 只见一马当先走进来的是一位女学生,凤眼薄唇,高马尾,红发带,身形高挑匀称。被剪裁过的蓝白学院服扎进腰带,杀出极利落的腰线,两把长刀呈“乂”字交叉负于背后,更衬得她气势凌人,不可逼视。 她身后那人一副公子打扮,玉肤朱唇,眉眼含情,长发半挽半束,绛紫色锦衣内衫,腰间别着一柄细长的金玉烟枪。学院服外袍襟带不系,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站在教室像是走错了地方,让人恨不得立刻送他去玉春楼里醉场酒。 有两人如烈日珠玉在前,最后一人便不如何扎眼了。束发整齐,院服也极规整的穿了全套,被老先生喝住时面色茫然无辜,长眉微挑。 “因何来迟?今天说不出个正经理由,你当我学院第一严师的名头是白得!”老先生戒尺指着三人中唯一看上去靠谱的那个,“你来说!” 被全教室直直盯着,那人不负众望,规矩利落的行了个弟子礼,“严先生……” “我姓李!” 学子们哄堂大笑。 “事情是这样的……” “住口!我不想听你们狡辩!迟到就是迟到,你们三个叫什么!” 许是念及迟到总比被记缺席好,双刀少女,浪荡公子与正经学生依次报上名字。 “青山院徐冉。” “春波台顾雪绛。” “南山后院程千仞reads();。” 少女话音刚落,满堂抽气声此起彼伏,反倒没人关注后两人的名字。 “嗬!竟然是徐老大!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怎么办,好激动,要不要给老大让位置。” 李先生捶胸顿足,拿着戒尺走下讲台,连拍了前三排的桌子:“吵什么吵!肃静!你们太令我失望了,看看你们这幅样子,有朝一日魔族入侵,如何保家卫国!人类的希望全毁在你们手里!” 三人趁机摸到座位坐下,被称为徐老大的少女戳戳身边人:“什么情况啊,说的好像我们今天不迟到,镇东军就能杀进雪域,活捉大魔王了一样……咱仨什么时候这么重要了?” 程千仞还没来得及笑,顾雪绛就拿起桌上新书翻了翻:“怎么是这门课?我不是让你选‘养生养气入门’吗?” 徐冉比了个抽刀的动作,吓得四周打量她的学生都转过头去,才解释道:“那个选满了,我看这俩都是六个字,一个‘基础’一个‘入门’,想也差不多。” “六个字?你到底识不识字!那门没有作业不查出勤,年末卷子写名就能过,这门迟到一次扣二十,迟到还走后门再扣二十!” 程千仞坐在两人中间揉揉眉心:“先等等,容我问一句,这门及格多少分?” “六十。” 程千仞终于认识到问题的重要性:“嚯,新年新气象,刚开学就死一门,刺激啊。” 徐冉还在认真地扳着指头算:“怎么会,总分一百分,我们这次扣了四十,还剩六十,刚好及格啊。” 顾雪绛已经说不出话,生无可恋望着窗外。程千仞好心解释道:“你卷面能考满分吗?” 徐冉眨眨大眼:“不能诶……也就是说,我们真的死定啦?” 顾雪绛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是啊,恭喜你啊智障。” “你说谁智障?” “谁智障我说谁!” ‘智障’这词他们上周才跟程千仞学来,两人正用得新鲜,可惜在程千仞眼里就像小学生互怼。他翻开书本,从笔架上取了一支七紫三羊的小楷笔:“已经这样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不如专注眼前,活在当下,现在就有个比期末不过更要紧的事——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讲台上的李先生也抛出了相似问题:“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教室里有人在抄下节课的作业,有人忙着跟新认识的师妹搭讪。只有第一排记笔记的同学看了看本子,小声道:“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老先生戒尺拍的震天响,“对!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不对,再上一句。” 那位同学的笔记果然一字不差:“再上一句是,‘军事理论基础’这门课的重要程度,远超你们过去、未来所学习的任何一门课!’” “没错,同学们,这个重要性你们现在认识不到,以后是会吃大亏的啊。” 这一年是兴灵二百六十四年,初春。 十万里外边关狼烟四起,大陆腹地的南央城依然风调雨顺,一片太平光景。而教习先生口中世界的拯救者们,正在忙着翘课、对骂、抄作业、插科打诨,以及问中午吃啥。 第2章 学院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巳时,青铜大钟被撞响三下。钟声沉沉传开,偌大的学院爆发出一阵欢呼,紧接着便有学生从各个教室涌出,背着书篓或提着刀剑,在宽阔大道或曲折小径上汇成人潮,向东西南北四面大门涌去。 白底蓝纹的学院服连成一片,仿佛喧嚣翻腾的海浪。 ‘南渊学院’是大陆第二高等学府,大的像座城中城。这里法纪严明,禁止飞行法器,只有上年纪的教习先生才能乘辇坐轿。 程千仞一行人今天在西区十三舍上课,要出东大门便不得不横穿大半个学院。 春日晴光正好,星罗棋布的学舍间,有蜿蜒画廊相连,廊外桃花初开,浓粉淡红,盈盈袅袅。走出西区的一片回廊,青石板大道两侧国槐如盖,树下间有奇珍异卉,禽鸟奔走。可惜众学子刚结束一上午的课业,饥肠辘辘赶着吃饭,无人有心赏景。 拥挤人潮在藏书楼外的岔路口分流,凝滞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程千仞刚松一口气,却见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太液池’边又是黑压压一群人,湖边泊着几只棠木舫,值勤师兄撑着一枝长蒿跳起来高喊:“后面的快一步,还能再上几个。上满开船!” 三人立刻拔足狂奔,过关斩将跳上去,船舱里别说座位,落脚的地方都不剩,他们只好站在船尾吹湖风。 大约四百年前,学院斥重金请工匠大师,为修行水系法术的灵修弟子们建造了广阔的人工水域,可惜如今大陆灵气凋敝,灵修愈少,如今这片名叫‘太液池’烟波水榭几乎只剩观赏价值reads();。 一路兵荒马乱,顾雪绛似乎是想冷静一下,抽出腰间的金玉烟枪点上火,深深吸一口。 程千仞知道他最不耐烦跟别人挤,只得同情地拍拍他肩:“下周上课我们早起半个时辰,错开拥堵时段,早上总不会再迟到。至于下课回程……这片湖夏天荷叶田田,以后常能看风景。你想开点吧。” 想不开能怎么办?跳湖吗? 顾雪绛缓缓吹出一口白烟:“先生糊涂扣分严,人多路远教室偏,这种日子还要过一年……这门课选的绝了啊。” 徐冉听见立刻炸:“顾二你有完没完?怎么跟个女人一样絮絮叨叨?你行你去选啊!” 她一身武者气势控制不住的外露,身边人纷纷退开,更向船舱里挤去,似乎是怕她突然拔刀砍翻这条船。他们周围反倒宽敞许多。 “后面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那位师姐好生威风气派,何方人物?” “看院徽似乎是青山院的武修。” 顾雪绛冷笑一声,程千仞心道要糟,不能让他俩在这里怼下去。然而不等他开口,似乎上天注定顾公子今天怼不了人,只听“哗啦”一声,湖面乍起泼天水花,噼啪打在船尾,兜头浇了顾雪绛满身。 “搞什么,下雨了?!” “谁泼水?!” 众人都被这大阵仗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张头探望,见湖面上五六道身影如惊鸿飞掠,纵剑顷刻远去。 一路剑气纵横,水波飞溅。 他们身后又追着七八人,身穿风纪督查队黑衣制服,催使轻身术踏水破浪,边追边喊:“前面几个哪个院的,站住!” “最后一次警告!从剑上下来,这里不能飞!” 其他船上的学生们也挤在一起遥遥看热闹,一时间有人起哄叫好、有人高声喝骂,湖心小洲踱步的白鹭蓦然受惊,展翅高飞。 顾雪绛还保持着拿烟枪的姿势,外袍尽湿,墨发淌水,更多的督查队兵从湖边追上,经过时又溅他一身水。而他身旁的程千仞只湿了衣摆。 徐冉身法快,几个闪避间连裤脚都没湿,忍不住笑意,望着湖上背影感叹道:“今年的武修新生?师弟们真有活力啊!” 等他们终于走出学院,已过午时两刻,等回到程千仞家吃饭,已是三刻。路边的小吃开始收摊,饭后聚在巷尾闲聊的邻里都回屋午睡。 程千仞住在南央城东区柳烟路十七街,街是老街,比不得贵人们住的城北富丽,更不及酒肆花楼云集的城南繁华。 只是胜在清净,绿树成荫,虫鸣鸟叫。尤其是后院有条小道,离学院东大门只有一炷香的路程。在这一点上,真是羡慕死了住在新街徐冉和顾雪绛。 此时后院木门半开,门口立着一个半大的孩童。身段清瘦,眉眼深深,木簪挽着墨发,粗布麻衣却被他穿出一身不染凡俗的贵气。他看见程千仞,远远喊了声“哥”。 巷尾背阴,穿堂风带着料峭春寒,孩童过分白皙的面容也仿佛染上幽幽冷意。徐冉与顾雪绛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幅画面让人无端心凉。唯有程千仞毫无所觉,笑着唤道:“小流。” 于是孩童也笑起来,他一笑,周身违和的凛冽消散无踪,只剩下明眸澄澈,如秋水生波。 第3章 吃饭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程逐流将他们迎进门:“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可是出了什么事?” 程千仞揉揉他发顶:“没事,先生放的晚,出来之后又先陪顾二回他家换了身衣服,就耽搁了。” 程千仞家不大,算上后厨一共四间房,院子却还宽敞,老槐树下置着半旧的八仙桌,配四条长凳。菜在灶台上温着,程逐流去端,两个食客也熟门熟路地摸到厨房帮忙。 程千仞稳坐长凳,像个八风不动的家主:“开饭吧。” 四个人,照例一凉三热,开胃有凉拌青瓜,下饭有红烧茄子,硬菜是水晶肘子和西湖醋鱼。顾雪绛是不吃肘子的,但徐冉一个人能吃半盘,还能再添两碗米。这方面他总觉得自己很亏,毕竟他俩交一样的伙食费。 程千仞去年过节请他们来家里吃饭,尝过他弟弟程逐流的手艺后,两人强行要求入伙,每个月交二两银子,比学院里的大灶美味,比街摊清净,比酒楼便宜,何乐而不为。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唯一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顾公子也加入了午饭闲聊,大多是聊最近的课业,教习先生的笑话,有时也会交流疑惑。 今天下午没课,时间充裕,饭饱后程千仞给大家沏了壶茶,接着聊。 徐冉拿着筷子比划:“我刀法中‘飞鸟投林’是反手刀,刀势由下而上先抑后扬,胜在又快又狠,但有一瞬间空门大开,若不能一击即中便是极险。原先我练不好,还以为是不够熟练,可是这两月毫无进步,即使紫府内真元充足挥刀也不够快,仁定穴还总是刺痛。我有预感,这就是阻碍我达到炼气大圆满的瓶颈。” 顾雪绛抽着烟枪吞云吐雾,懒洋洋道:“你的刀法课先生怎么说?” “他给我读了《太上气感》三章,又自己挥刀两招演示。我听不懂,也没看懂。” 顾雪绛拿筷子点了茶水,在桌上画了几道交错线条,外框类似人形。 “还是我上次说过的,你冲神脉里杂质太多,阻碍真元运行速度,太虚脉倒没有杂质,但是不够宽,真元储量少reads();。”他筷子指着某个结点道:“这是你的仁定穴,两条有问题的武脉都在这里连接,你怎么快的起来?” 每当这时,程千仞就拉着程逐流一起听,还给顾雪绛续茶。 顾公子满意的啜一口:“这种问题练再多次都没用,要么,等你毕业后拜个厉害师父,让他用真元帮你冲开太虚脉,要么等你有钱了,一颗冼碧丹下去,所有武脉杂质全消。” “毕业之前我要是没冲破炼气大圆满,哪个大宗门会收我?买药更是白日做梦吧。” “急什么,那就绕开冲神脉啊。”徐冉刚想反驳,顾雪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筷子在桌面飞速划动,人形中的线条立刻复杂起来:“看这里,你这几条辅脉杂质极少,速度肯定上的去,就是储量太少,所以需要你多走两个穴窍及时补给,并且从紫府同时调动这六条辅脉的真元,顶上一条主脉绰绰有余。” “只要练得多,一定比走冲神脉速度快。” 徐冉恍然大悟:“竟然真能绕过去……不过要同时调动,也是很难。” 顾雪绛放下筷子,又拿起烟枪:“起码这点靠努力能做到,总比洗脉容易。水滴石穿,什么时候功夫火候到了,瓶颈一破,炼气大圆满就成了。” 徐冉盯着桌上的线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乎并不疑惑为什么一个没有修为、主修‘博物志’的人会如此精通修行上的事,讲的比学院先生还生动易懂,或者她也想过,只是从来不问。 她突然又想到什么,霍然站起身向外走。 程千仞喊道:“你去哪?今天轮你洗碗啊。” “今天初一,我该去收保护费了。让顾二先替我,明天我洗。” 顾雪绛很不想答应,奈何徐冉收来的保护费是他们几个的主要共用收入,只得认命的摆摆手:“去吧去吧徐老大。” 一分钱难死英雄汉,浪荡公子卷起袖子,利落的收拾碗筷。 程千仞拍拍程逐流发顶:“下次我要是回来晚了,你一定要先吃。正在长身体,饭要按点吃。” 孩童看似很乖巧的应了一声:“哥,知道了。” 可是程千仞清楚,下次逐流还是会等他。这点说多少遍都不改。 “好了,快去午睡吧。” 懂事的程逐流起身回屋,关门之前,他听见了哥哥的叹息。 热闹散去,院里只剩下两个人。程千仞看着顾雪绛去井边打水,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 那时顾公子锦衣玉带青骢马,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人端茶递水布菜,一人捶背敲肩捏腿,往城南花街一站,所有姑娘都上赶着为他打扇。别说洗碗,鱼刺都不会挑。基本上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半残。 即使后来他花光了钱,小厮也跑了,来程千仞家搭伙吃饭,还是自带一套碗筷,把饭菜分出来,饭前饭后都要以茶漱口。天热带扇子,天凉就带着铺凳子的毛毡,洗个碗像是要他命,好几次让徐冉露出‘此人多半有病’的眼神。 然而才一年光景,就成了如今这幅样子,鬼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大木盆里盛着淘米水,顾雪绛坐在矮凳上拿丝瓜藤洗碗,眼也不抬。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reads();。逐流的武脉我已经探过,紫府开阔,十二条主脉、三十六条辅脉接近绝对纯净。别说南渊学院,就是皇城里被天材地宝养着的王孙公子,七大宗门里千挑万选的内门弟子,都未必有他资质好。” 皇都世家和大宗门怎么样,程千仞没见识过,但他相信顾雪绛的见识:“你原先说他根骨好,我以为只是一般好,原来竟然好到这种地步?” 顾雪绛切了一声,“不然你以为,凭本公子的自恋程度,会夸别人好?” “小流今年九岁了,世家宗门的孩子九、十岁就开始引气入体。不能再拖了……” 顾雪绛忽然抬头看他,面色沉静:“你到底听没听懂我的意思?” 程千仞沉默片刻:“如果小流生来像我一样,武脉不通,天赋不足,我也有许多办法让他平安长大,成家立业。但现在对他而言,只有衣食无忧是不够的。难道因为他哥哥是个普通人,他的天赋就要被埋没,一辈子当个碌碌无为的庸人?” 顾雪绛却不肯让他逃避:“我从前有个朋友,父母都是半步大乘的修行者。打娘胎里就有精血喂养,出生后十二条主脉中尚有一条白璧微瑕,他八岁洗脉,十岁便入炼气五层,万中无一。如今大陆上灵气凋敝,几乎不可能存在生来即武脉纯净的人。你现在还觉得逐流正常吗?他不是你亲弟弟吧?你知道他来路吗?” 程千仞扑上去就是一拳:“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弟给你做了一年饭,都喂到狗肚子里了,你居然说他不正常!” “喂喂我去你这人怎么说动手就动手,我付钱了没白吃啊!”顾雪绛跳起来,洗碗水洒了一地:“你先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你护的住他吗?!” 程千仞没毛病,平时脾气好的不得了,唯独不能说他弟弟不是,一句也不行。同样,想让他冷静下来就说他弟弟的事,一句就够了。 “你想让他修行,容易。以他的天资,既不用灵药洗脉,也不用厉害师父。只需要一本精妙剑诀就能自行开悟。但是之后呢?会发生什么你能预料吗?” 程千仞松开顾雪绛衣领,拾起对方洗了一半的碗,坐下继续洗:“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想过……我想办法攒点钱,明年开春就让他参加学院的入院考,主课就考副院长教的‘万法推演’,再多辅选几门武修课。以南渊学院的力量,总不至于让他陷入什么麻烦。” 顾雪绛接道:“等他毕业,可以拜入与副院长交好的宗门,南边的‘剑阁’西边的‘沧山’都算门风清正,比皇都腌臜的世家强。” 只是说来容易,他也知道以程千仞如今境况,要多攒出一人的入院束脩有多难:“看来你早就为他打算好了,唉,我怎么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正事说完,程千仞起来打水洗手:“别灰心,哥哥是没有,叫声爸爸我就收下你啊。” 顾雪绛捞起盆里丝瓜藤扔他:“去你大爷!” “喊什么!小声点,小流睡了!”程千仞扬手一接,反掷回去,转身进屋:“你慢慢洗,走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身后传来顾公子的低低骂声。 读书修行,柴米油盐。 学院弟子八千,一大半人的日子都这么过。 生活压力与繁重课业不足为道,若非要找出这三人有什么不同——徐冉是城东五坊老大,带着双刀与一票跑腿小弟,顾雪绛是被世家放逐的二少爷,带着烟枪与一身穷讲究的毛病。 而程千仞是个穿越者,带着江边捡来的程逐流。 第4章 麻烦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程千仞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案前摊开一本账册,左手拨算盘,不时翻页,右手记账,笔走游龙。 这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来到南央城的第二年。 他觉得自己是史上最不酷的穿越者。没系统没剧本,更没有变成大杀四方坐拥后宫的爽文主角。 造孽的三无穿越。 从前在相对平等的法治社会都没能出人头地,当了二十多年勤勤恳恳的小老百姓,到了武力王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只会更深切地感受到命运恶意与谋生艰辛。 但他对这种生活格外珍惜,每一刻都认真过活。因为比起初来乍到的境况,现在已经算脱胎换骨,翻天覆地了。睡得踏实吃的香,最难得的是,还能上学。 ‘南渊学院’开设六十余门主课,副课也多达四十余门,包罗万象,几乎覆盖了这个世界所有已知领域。想要入学先参加每年初春的综试,一考三天,‘四书五经’‘君子六艺’通通走一遍。第二天就放榜,成绩合格可选报主课,参加由任课先生安排的复试。 主课分为三科,‘武’、‘艺’、‘术’。 武科教授如何修行,比如徐冉学的‘刀术’。这类学生在学院西边的‘青山院’上课,出入常带兵器,好勇斗狠寻常事,能惹天大的乱子。毕业后大多选择为军部效命,或拜入宗门世家继续修行。 艺科偏重人文艺术,比如顾雪绛修的‘博物志’,就是一门研究大陆自然地理、物种进化的课。他们上课的‘春波台’景致风雅,学生们来南渊只为开拓眼界,广阔交游。时常相约吟诗作对,抚琴吹笛。 术科偏重实用类,程千仞修习的‘算经’便是其中代表课目,在‘南山后院’上课。很多学生勤勉刻苦,毕业时若得教习先生举荐,便有机会入朝做官。 有句话叫‘刀光剑影青山院,风花雪月春波台,不知寒暑小南山’,足可见南渊三院之间,风气有天壤之别。 除了每天都上的主课,学院鼓励‘博学广识’,学生们每年还要选择三门副课学习,隔天上一节,他们三个今年运气不好,徐冉选的‘军事理论基础’,先生出了名的苛刻,不及格就要第二年重修。据说三年不过都是寻常事。 ‘南渊学院’种种类似前世‘大学’的熟悉感,都给了程千仞极大安慰,也是他来到这里的最大动力。 想起两年前,没日没夜突击考试,最后综试分数堪堪过线。又自知背书写字都拼不过土著,而穿越前‘数学’勉强不错,他便决定考‘算经’。 三个月苦练算盘,走路都在背口诀,考试那天进门一看,三百多人黑压压坐满厅堂,比他翻卷子快的大有人在,谁料最后一道题撞大运,是奥数中‘鸡兔同笼’的变种。 更漏滴尽,卷子上交,六位考官当堂批复,随口提问学生。阅到他的卷子时,几位先生商议半刻,最后主考官拍板,直言欣赏他解题思路。朱笔一批,他就成了学院弟子。 这场考试加阅卷,长达五小时,最终选录三十人reads();。 程千仞不知怎么回到家的,昏天黑地睡到第二日下午,醒来就见逐流守在床边。他带着孩子仔细梳洗一番,上了城南飞凤楼,点一桌好酒菜,吃到酒楼打烊。 回家路上夜深人静,忍不住放声高歌。没唱完就吐,被逐流架着胳膊往回走。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定要好好学奥数啊……小流,怎么一地金灿灿的,我们在哪儿啊?哦,南央城,遍地是黄金啊!” “哥,那是别人家灯笼照在石板上的光。” “我不管,小流啊,哥考上了,咱们从今往后,就在南央城里踏实过日子,以前的事,全都忘了它。” 酒醒后他只能回忆起这两句,深觉丢人。但那时他有多开怀,直到现在还记得。 逐流如今的情况却与他当年不同。 副院长的‘万法推演’属于‘春波台’的课,招生少,讲究多。除了交束脩,少不了要四处打点。 程千仞埋头算完别人的账,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开始看自家账目。他在一家面馆兼职做账房先生,工钱每月三两,收两位食客的伙食费,一人每月二两。 他拨了几下算珠,按近两月的物价涨幅计算,收支情况足够维持现有生活水平,每逢换季还能给逐流添置新衣。更别说他来南央城之前攒了一笔钱,还剩四十两压箱底。 但若要逐流按计划入学,至少还差六十两。六十两,够一个平民四口之家宽裕的吃两年。关于这笔钱如何挣,他之前想过几个办法,却都觉得不是很好。 总不能重操旧业。 程千仞站起来活动筋骨,推开窗,料峭春风扑面来,长时间计算的疲累头脑登时清醒。院中空荡,顾雪绛不知何时已洗完碗走了。他推开书架后暗格,取出一把旧剑佩在腰间,转身出门。 又忍不住去隔壁看看逐流。 午后的阳光洒进窗棂,投照出斑驳影子。屋子不大,只靠墙放着简易小桌与书架,对墙置一张拔步床,空间便已满当。没有挂画摆件,唯有床上吊着的青纱帐幔,日光透窗时,青蒙蒙的光晕笼罩一室,显得素净雅致。 程千仞撩起帐幔,孩子正睡得香甜,呼吸绵长,浓密的睫羽覆下来,微微颤动。 他最早以为,是个家长就无法客观评价自家孩子面貌,所以逐流在他眼中最好看。 谁知第一次招待朋友来家里,徐冉见了人便惊叹:“你弟弟啊,长得也太好看了吧,一点不像你。” 顾公子就有文化的多了,只说了八个字:“重楼飞雪,瑶池生花。” 从此程千仞才知道,逐流是实打实的越长越好,不是他自带哥哥滤镜。 程逐流的拔步床与衾被算是他们家最值钱的家当,程千仞最怕他不能吃好睡好,加上前两年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最后影响发育长不高。 他俯身替孩童压了压被角,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这样,安稳入眠,无忧无虑。如果不用为西市米价又涨了几钱仔细计较,那就完美了。 可惜现在比起米价,他们要头疼的事情更麻烦。 少年立在床前,逆着光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双眼眸如清亮雪光。他对熟睡的人低声道:“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会有很大的世界,最好的未来。” 第5章 南山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天色未明,残月当空。 柳烟路十七街的小院亮起灯火,两扇房门几乎同时推开。少年与孩童认真问答。 “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哥哥睡得好吗?” “也好。” 鸡鸣即起,烧水洗漱,生火做饭,洒扫庭除。一切收拾停当,巷外才传来寅时五更的锣声。程千仞在院中打完一套健体拳,程逐流已在桌上摆好米粥小菜馒头。 吃过饭后,逐流送兄长到巷口,把书娄递给他。 程千仞背上书娄,忍不住又摸他发顶:“徐冉和顾二今天也是主课,放的晚,你自己先吃。我走了,快回去吧。” 程千仞去学院上课做题,程逐流在家做饭读书。 一日之计自此而始。 千家万户陆续亮起灯火,城中守军出巡,十二扇沉重的青铜城门,徐徐打开。 南央城位于大陆中部偏南,旧称‘云阳’,初建年份可追溯到百万年之前,更在板块运动、五陆合并之前。 它与东边的朝光城互为掎角之势,拱卫巍巍皇都。从此地北上的官道,被称为‘天祈命脉’。作为南方十二州里最大的首邑,守备驻军多达十五万。 同时它又处在贯通半个大陆的‘安国大运河’下游,南北航运中心,贵人官署云集,商铺鳞次栉比。 然而如此重要的战略、经济地位,都比不上一点――南渊学院在这里。 没有人清楚一座拥有百万年传承的学院,究竟蕴藏多大力量。它在南央城的声威权利,有时更胜刺史府,学院的规矩也时常凌驾于《天祈律法》之上。所以在程千仞眼中,南央城更像一个‘自治区’。 很多人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从未走出过城门,嫁娶丧葬,一代又一代。 求学的游子却不同,他们从五湖四海来,在每个初春为南央注入新鲜血液,让它永葆青春。待他们学有所成,又流散于各地,让南央的血脉循环不息。 由此造就了这座城矛盾的气质,年轻的野心压过历史的苍凉,栉风沐雨却朝气蓬勃。 此刻朝阳初升,它在熹微的晨光中苏醒,威风凛凛。 中轴线的东西南北四条大道上,车马行人各行其道,贩夫走卒在早市叫卖,达官贵人乘车前往官署。修行者与普通人在一个摊位吃早点,年轻的书生搭讪同路上学的貌美姑娘。众生百态,太平盛世。 程千仞喜欢这里,教书育人的地方,虽然规矩多,骨气也更多reads();。 人活得更像人样。 初到南央时,他是边境小镇来的外乡人,只觉得聚在老树下闲谈的大爷们,都比别处的大爷更从容自在。就连学院大门外徘徊的乞丐,也时常一副与有荣焉的淡定模样。 而现在他是南央户籍,这份百万年积蕴的自信气度,也要算上他一份。 学院东大门前是一片开阔广场,三尺见方的青石板整齐铺开,停着许多车马,华盖云集,人声鼎沸。因小厮丫鬟都不能入学院伴读,富贵人家的学子便在此地落轿下马。这场景稀松平常,今日却格外热闹了些。 程千仞看着那些身穿崭新院服,聚在广场徘徊的同窗,恍然大悟:“原来是新生正式入学的日子。” 高阔的院墙仿佛将蓝色天宇撑得更高远,朱红色府门在朝阳下愈显光辉,隐约可见高出院墙的飞檐斗拱,最醒目莫过一座八角楼,如利剑般直上云霄,割裂苍穹。 那便是学院的中心,南央城里最高的建筑,藏书楼。 每年的新生都一样,在烂漫春光里仰望这样一座庞然大物,万丈豪情俱上心头,再世故老成的少年人,也不禁流露出敬畏与骄傲神色。 程千仞穿过人潮,跨进院门,一路往南行,行人渐少,终于看见一栋山门牌坊。石雕山门经长年风雨侵蚀,青苔覆盖,其上‘南山后院’四个刻字也被岁月磨平笔锋。 ‘太液池’是人工湖,‘南山’却不是假山。 学院建造之初,真的圈了一座山进来。 石阶蜿蜒,道旁古松参天。‘术科’四十六间学舍依山而建,高低错落,白墙灰瓦,在流淌的晨雾间时隐时现,如珍珠散落林海。 ‘算经’课的学舍盖在半山腰,程千仞还未进门,先听见里面飘出的热闹谈笑。 他住处离学院再近,也近不过那些住在后山的。学院里寝室是四人一座小院,收费不贵,但他家有幼弟,还要外出打工赚钱,只能无缘。 此时学舍里已有十余人,拉桌椅子凑在一起,聊昨晚聚会的乐事。 “要说即兴赋诗,还是李兄文采飞扬!下次可不能让他先跑了!” “谁跑了?还有三天又到沐修日,飞凤楼上不醉不归,我请!” 程千仞进门时,一人飞快瞥了他一眼,其余人等不约而同一齐收声,神色古怪的对视着。 他走到自己座位坐下,自书娄中取出书卷、算盘、纸笔、笔架、一罐墨汁,在案上摆放整齐。 片刻之后,背后传来的音调更高,笑声更夸张,拍大腿砸桌子,好不快活。 好似在用热闹反衬他的孤寂。 这个年纪的学生,最怕跟别人一样,又怕跟别人不一样。 要卓尔不群也要有归属感,要特立独行也要追从潮流。 青山院的武修们一言不合拔刀干,拳头定老大;春波台的公子们不屑于比较家世财富,每日起诗社、打马球、时事辩难,要凭个人才华争个高下。 南山后院作为教习世俗中最实用课目的地方,课业重,考试多,更是形成了特有的竞争风气。 程千仞的班上,两派泾渭分明reads();。一派是寒门学子,课余时间就泡在藏书楼,呕心沥血写文章去请先生指教,一派是殷实小富,明面上吃喝玩乐,以与春波台学子结伴同游为荣,背地里却熬夜苦读,大考小考都要与人比名次。 两边再互相看不起,也不妨碍长久保持着微妙平衡。随波逐流融入任何一派,都可以有很多朋友,过的很自在。 然而过去的一年里,班上唯有程千仞身单影只,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三年他也将继续如此。 初入学时,不少人向他抛来橄榄枝:“放学喝酒走吗?” “要不要一起去藏书楼读书?” 程千仞诚恳拒绝:“很抱歉,今天没有时间,还请原谅则个。” 同窗们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又撞见他与青山院春波台的两人出入,便生出风言风语:“人家不是没时间,是看不上我们呢。” “嘁,装什么清高。” 程千仞并非生性如此,上辈子念大学时,他与舍友通宵泡网吧,跟同学一起翘课打篮球,是个再合群不过的人。 但是如今不行,活在这个世界的他,从不做无用之事,不在意无关之人的看法,更不愿意花时间解释自己。说他冷漠也好,功利也好,三年的东川边境生活,就将他变成了这幅样子。 这样子自然不讨喜。容貌普通,穿戴寒酸,成绩只算中上,凭什么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嘴脸?大家都活在默认的规则里,凭什么就你不一样? 以为自己是‘南山榜首’林渡之吗? 今日新生正式入学,教习先生们或许还在勤学殿中讲话,待学舍里学生陆续到齐,聊得沸反盈天,也不见先生进门。 主课学舍比起副课的宽敞多了,单人单案,两案间空隙可容一人通行。此时别人都聚在一处,程千仞的位置恰好在两派分界线,第三排靠窗。 他低头看书,左边是白云绕青山,右边像有一道无形屏障,将他与一室喧嚣隔开。 “这届新生怎么样,有漂亮师妹吗?” “哪有,我今天走西大门进来的,看见好多新师弟,傻愣愣站着,啧,没几个顺眼的。” 有人学着先生的神态摇头:“唉,南渊的学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大家开怀大笑,忽有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 “南渊学院现在什么人都招,东境来的乡巴佬都跟我们成了同窗。怪不得近十年的‘双院斗法’,年年输给‘北澜’那边。” 说话的是张胜意,南央城本地人。虽不如‘南山榜首’林渡之有名,在这个班里却是学考第一,他又出手阔绰,人称张大公子。 此言一出,谈笑气氛骤僵。 南央人傲气,崇敬强者却不蔑视弱者,这种有自降身份之嫌的话,张大公子平日也不曾说。或许他今天心情不好,张口就来。 一时间无数目光落在窗边,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前几排的苦学家们也放下书,侧身瞧热闹。 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说给谁听,毕竟放眼南山,出身东川边镇的学生只有一个――程千仞。 众人等他反应。 背后嘲讽还能装不知道,这次被人逼到眼前,你能怎么办? 第6章 引路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程千仞没有抬眼,依然在看书。 甚至有些想笑。堂堂南渊,多少才俊,‘双院斗法’不胜,竟然成了他的锅,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不想惹麻烦。家有幼弟,如何能行止由心? 说来无冤无仇,只是些意气之争。比起东川山脉里穷凶极恶的匪盗,沧江下泡得发胀的尸体,同窗们简直天真到可爱,就像窗外烂漫的春光。 虽然在他们眼里,自己可能面目可憎,形容鄙陋。 程千仞这样想着,没忍住轻笑出声。 “呵――” 却不知在眼下的僵化氛围里,他这一笑更像不屑的嗤笑reads();。 张大公子顿时变了脸色,拍案而起就要发作。他身旁五六人也齐齐站了起来。 忽然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响起:“看来我南渊不胜,你们很在意啊。” 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握着一卷书立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先生!” 满室学子登时慌了阵脚,兵荒马乱推桌椅归位,挺身站直。 老先生踱步进来:“双院斗法,是为告诫尔等人外有人,需时时勤勉,不可恃才傲物……” “若是求胜心切,今年就凭真本身取胜;嫌怨‘南渊’不好,就退学北上,去皇都考‘北澜’……”老先生转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个人:“自怨自艾算什么本事?我就是这般教你们的?!” 张胜意汗颜,立刻上前一步,长揖及地:“徐老先生,学生糊涂,知错!” 他认错痛快,很符合南渊人敢做敢当的价值观,瞬间赢得不少好感。也让其余骄傲少年们低下头去,为自己言行不当,却没胆站出来感到羞耻。 徐先生摆摆手,转回讲台:“行了,都入座吧。” 主课可不像副课好混,教主课的先生们手握‘生杀大权’,关系着学生毕业后的出路。尤其在南山后院,登天子堂还是做田舍郎,有时只是先生一封举荐信的事。 徐先生虽不是修行者,却在皇都当个大半辈子翰林院编修,八年前为避党争告老请辞,受南渊副院长邀请,做了这里教‘算经’的先生之一。 众人都道徐先生在班里最器重张大公子。 三日前翰林院来人拜访,要重新修订一版《数术记遗》,请他回去主持。徐先生称年老体衰,不堪奔波,又推辞不过,便推荐了一名学生替他去皇都。据说拟定人选就是张胜意。 张府上下因为这件事,在飞凤楼上连摆了两日酒席,宴请八方亲朋。张大公子一时间风头无量。 昨日他路过瀚海阁,正听见几位‘算经科’的先生说起这件事,不自觉停步窗外。 起先都是溢美之词,令人虚飘,却忽听徐先生说道:“张胜意确实不错,但要说天赋,还是一名叫程千仞的学生最好,处事也通透。只是他似乎心有挂碍,功课上未能全神投入。我原本想过荐他去的……文章易做,悟性难得,着实可惜啊。” 张胜意如遭雷击。 说他比不上天生慧根的林渡之,他心服口服,程千仞又算什么? 这事不能告诉别人,他整晚未眠,一腔愤懑无处发泄。今天看见真人,气上心头,忍不住就口出恶言。 程千仞还不知道他唯一的穿越金手指,小升初级奥数水平,已经给他拉稳了一波仇恨。 徐先生抽了几人考校功课,做出点评,答疑解惑,不到半个时辰便不讲了:“今日就到这里,回去熟读三章《缀术》……新生入学,正在学院中四处摸索,还需你们引路上山。去年师兄师姐如何引你们,你们便如何引他们。散吧。” 先生前脚刚出门,学生们便低声欢呼起来,满面跃跃欲试的兴奋。 ‘引路’不是字面含义,毕竟没那么多路痴。是说老生带新生熟悉学院,介绍院规,推荐选课,有前辈提携后辈,指条明路的意思reads();。 流传到如今,还带着薪火相传的仪式感。 程千仞合上书卷收好笔墨时,许多学生已结伴冲出学舍,在山道不忘互相整理衣冠。待下山见了新生,又端起稳重的前辈架势。 “这边几位师弟,先不急上去,我带你们游览另外两院,再去藏书楼、演武场、太液池转一遍,巳时学院后灶开饭,我们用过午膳,再上山不迟。” 太多主动热情的引路人,程千仞身单影只的在山门前站了一炷香,也没人来搭理他。 他心想,太好了,今天放假。回去看孩子。 一路行来,争放的百花,争鸣的禽鸟,面露憧憬崇拜的新生,侃侃而谈的前辈,春日生气盎然,少年朝气蓬勃。无处不热闹。 所以当程千仞看见顾雪绛时,只觉得他实力毁气氛,拖了整个学院的后腿。 顾公子斜倚回廊画柱,学院服的外袍搭在臂弯。只着一身光华潋滟的绛紫色丝袍,修长的手指间擎着一柄金玉烟枪,吞云吐雾。 白烟笼着俊美面容,一时间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两三个姑娘红着脸站在他身旁,似是在问什么。顾雪绛只淡淡应两声,抬手指了个方向,姑娘们见他无意引路,又笑嘻嘻的结伴走了。 看来无论哪个时代,校园不良少年总是有人喜欢。正想着,顾雪绛向他招了招手。 程千仞迎上去:“不开心?还是遇着事儿了?” 平日里见到漂亮姑娘,都是一副浪荡公子的做派,今天怎么改走颓废路线?新套路? 顾公子被他一问,挑眉笑了笑,看着精神好多了。 反问他:“昨天下午你去西市了?我瞧见一个背影像你的。” 顾雪绛有时会在西市摆书画摊,离程千仞打工面馆不远,常能遇到。 这一点程千仞一万个服气,正常的世家公子,若是沦落到要摆摊谋生,典当旧物的地步,定然觉得羞耻,怕被人撞见。偏偏顾二不是,坦然开始了新生活。 用他的话说‘我当自己的东西,没偷没抢,凭什么不理直气壮?写字卖画,自力更生,如何不能光明正大?’。简直让人无法反驳。 程千仞答道:“是我。昨天帐本提前算完了,拿去给东家看,主要是问他……有没有什么来钱快的正经门路?”他将‘正经’两字咬得略重。 “他怎么说?” “他让我带上二十两,去‘金堆玉砌’试试。” ‘金堆玉砌’是南央最大赌场的名字。 顾雪绛叹气:“似乎不怎么正经吧。” 但想到程千仞那个没谱的东家,他又觉得这个答案也在情理之中了。 忽然头顶响起一道声音:“你俩嘀咕什么呢?” 程千仞一惊,下意识退后两步,差点摆出防卫姿势,又很快放松下来。 只见回廊外参天的槐树上跳下一个人,身姿潇洒,稳稳落在他们面前。 树叶纷飞,徐冉拍拍沾灰的院服reads();。 “你跑树上干嘛?!” 程千仞不敢告诉徐冉,因为她这人有点二,还想不出什么正经办法。你说急着用钱,她就敢去地下拳场签生死状。 三人中唯独他有攒钱的习惯,另外两个都是挣多少花多少,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也打心底里不想向他们借钱。 徐冉道:“先生让我接引一位新师弟,说他身份特殊。现在到处都是人,谁知道他在哪儿,我想着站得高看得远,就上树了。” 徐冉在青山院赫赫有名,教刀术的刘先生将她看作得意门生,有事便安排她去做。 “怎么接?你认识人吗?” “不认识人,只认识剑。他带着凛霜剑,‘神兵百鉴’上有图,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徐冉等得不耐,烦躁的抓头发:“我看这届师弟很行啊,都敢在‘太液池’纵剑了,哪需要我们引路?” 新生一经录取便可以出入学院,昨天他们遇见的显然就是。毕竟老生没有那么不懂规矩的。 程千仞虽无法修行,该知道的常识却一样不少:“凛霜剑,看来这师弟来头不小。” 徐冉拍拍顾雪绛:“你们院消息最灵通,有没有听说这事?据说他家给学院捐了一大笔院建费?” 方才顾公子只闷头抽烟,此时被问起才抬眼:“他在读期间,家中负担学院内所有阵法的维护耗费,直到他毕业。” 徐冉倒吸一口凉气:“所有?这得多少钱?” 顾二悠悠说道:“不是钱,是灵石,没有一百斤灵石,谁敢说这个话?” 徐冉讷讷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灵石按‘斤’算。” 程千仞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是哪一家?” “那师弟叫钟天瑜。”“皇都钟家。” 徐冉与顾雪绛几乎同时答道。 程千仞苦笑,都在学院读书,自己为六十两愁白头,有人豪掷万金院建费。不过他不仇富,感叹一句就过去了。 徐冉却有些惊讶:“你说是皇都钟家?四大贵姓之三?不是旁支?” 顾雪绛摆摆手:“聊这么久,还接不接人?上树吧你。” 徐冉忍了忍没怼他,提气纵身,一跃上树。 她一走,两人的话题又绕回最初。 不过显然顾公子也没想出什么正经门路:“唉,要是跟副院长有交情就好了,让他直接收下逐流。” 程千仞笑:“顾二少,您活在梦里呢?” 顾雪绛又叹了口气。 程千仞还是觉得今天的顾二不对劲。从见面开始就话少没精神。徐冉在时尤甚。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千仞。” 突然被叫全名,他心里发毛,却见顾雪绛放下烟枪,望了一眼廊外槐树,缓缓说道: “我们可能摊上事了。” 第7章 书楼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好好说话,别吓我。” 才过上安生日子,钱还没攒够,孩子还没养大,平时怂到被人怼都不敢怼回去,这样还能惹上事?不会这么惨吧。 顾雪绛引他向前几步,离槐树远些了:“准确地说,是那个智障摊上的,但咱俩能不管她吗,不能吧。毕竟每天中午还要一起吃饭。” 程千仞顺着他目光望去,苍翠浓密的槐叶,掩不住徐冉醒目的红色发带,微风中像一簇跳跃的火。 ……哎,突然不想跟你们一起吃饭了。 又听顾雪绛说:“你先去忙你的,事儿不急于一时,午饭后再慢慢说吧。” 程千仞没猜出个所以然,一头雾水,仿佛被人剧透一半,卡在了凶手身份揭秘。 作死的顾二。你不说我还不问呢憋死你。程千仞拍拍他肩,直径向藏书楼走去。 今天的藏书楼比以往更热闹,楼外聚了许多新生,听引路的前辈侃侃而谈。 “它不仅是南央城最高,更是南方十二州的第一高楼。传说在这片大陆上,西至沧山,东达白雪关,只要站的足够高,便能看见楼顶流转的金光。那可不是白马寺的佛光,是南渊学院防护阵法的光芒。” 说到这里,引路师兄朗声大笑:“诸位师弟师妹,来日若你们建功立业,站上皇都摘星台时,记得向南望一望;若超凡入圣,登上‘剑阁’之巅,也请向南一望,替师兄看看这传说是不是真的!” 一番话说得少年们心潮澎湃,万丈豪情,齐声叫好。 “劳烦借过”“不好意思”程千仞一路赔礼,才从人群中挤出来。刚踏进门槛,只觉喧嚣骤静,神清气爽。全凭楼中隔音阵法之妙。 虽然自打他入院,每两日便会登楼一趟,风雨无阻。然而这座楼有多少玄妙传说都与他无关,对他而言,这里只是个应有尽有的图书馆。 除了自己要看书,还要借回去给逐流看。 外借有严格时限,损坏要赔很多钱,他们尽量读得快,翻页也小心翼翼。刚来南央时,他还能辅导逐流功课,半年后,逐流的问题他已答不上,只好抄录下来,拿去瀚海阁请先生解惑。先生还时常夸他问得好。 高阔的书架排列整齐,一眼望不到尽头。楼内已有不少学子,或席地而坐,或站在书架前捧卷阅读,需要交谈也是低声细语。 第一层是常用书籍,学院六十余门主课的相关参考书分科放置。第二层是副课书籍,越往上走,收录的书籍越冷门。到了四层,除了油墨印刷的线装书,还能看到不知多少年前的沉重竹简。 八层以上不对外开放,有人说上面是历代南渊先贤的挂像,有人说那是南渊阵法的中枢。 事实上,别说八层,大多数学生直到毕业,都未能看完一层十分之一的书。 既然决定让逐流考副院长的‘万法推演’,相关的入门书籍总得开始看了。程千仞之前了解过,推演一道太过玄妙,学的人很少,书都是市井买不到的。 一楼挂着巨幅索引图,各大科书籍在几层楼都清清楚楚的查到。程千仞来到第四层。 这里没有人,光线略暗,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reads();。日光洒进窗棂,尘埃微粒在光线中浮游,油墨飘香,古意盎然。太静了,他不由放轻了脚步。 他在第十六座书架上,找到了那本不起眼的《梅花易术》,搬来矮凳将它取下,翻开第一页。 楼外的谈笑依然在继续。 “我院藏书楼虽然几经翻修,却保留着建造之初的朴素风貌,大家看这门前刻字楹联,是副院长当年题的字,直到现在都没换过。” 众人随他看去,不由念出来:“行遍天涯路,读尽人间书”。 “好气魄!” 引路的师兄突然压低声音:“其实这楼上,几乎每年都有人跳下来寻死……” “违反院规被除名,无颜见家乡父老,跳。追求师妹被拒绝,一腔深情错付,跳。与人打赌输了,咽不下一口气,跳。” 他又笑起来,安抚那些脸色煞白的师妹们:“师兄劝你们一句,以后就算考不好,大不了重头来过,大好年华,可不要想不开跳楼啊。” 比起正经科普,大家显然更喜欢这类秘史。被无数崇拜目光注视着,那位师兄不禁飘飘然,张口就来: “其实这幅联前面可以添两句,凑成一首七言,咳,‘巍巍百尺藏书楼,纵身一跃解千愁。游魂行遍天涯路,来世读尽人间书!’” 众人大笑鼓掌:“哈哈哈哈好诗!师兄高才!” “不如师兄写一副‘百尺藏书楼,一跃解千愁’,我们挂上去换了它!” 忽听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楹联上附有十道符文,与楼中防护阵法相连,还是不要轻易触碰为好,免得受伤。” 众人回头,只见初开的桃花树下站着一位年轻书生,身穿天青色直裾,黑发挽起,系一副月白书生巾。笑意亲切,望之便觉如沐春风。 没穿院服,不是学生,这般年轻,想来也不是教习先生了。大约是楼中管理书卷的执事,那位师兄上前两步,行了一礼:“见过先生。请教先生大名?” 他见对方气质温润,心生好感,便想与对方结识。 那人不避不让的受了一礼,依然温言细语:“不敢。我姓胡,单名一个‘行’,字易知。” 说罢踏进楼内,转眼间不见踪影。 他身后哗然乍起,一片兵荒马乱,众人将跪倒在地的师兄抬起来,“师兄你说什么,大点声,副,副什么?”“师兄你怎么了醒醒啊!”“来人啊出事了!” 很多年后,这位师兄日常给儿孙吹牛:我人生中最刺激的事,是当着南渊副院长的面,说要拆了他写的楹联。 年轻书生步履沉稳,悠悠登上四层楼。 这卷书用词考究,内容晦涩,程千仞读来吃力,他犹豫要不要给逐流先借本简单些的,又觉得不能以自己正常人的智商,去衡量逐流的悟性。 他合上书,有些疲累的揉揉眉心,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程千仞转头看去,见是熟人,便微微颔首,书生报以一笑。 严格的说,他们不算认识,毕竟未通姓名,只是在藏书楼遇到,聊过天。对方似乎是这里的执事,各类书籍位置熟稔于心,还帮他找过几次书。 第8章 借书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两人没有语言交流,年轻书生站在程千仞隔壁书架,不知取下了什么书。 “凡占天时,不分体用,全观诸卦,详推五行……”程千仞又沉下心去读了一章,头晕脑胀,无奈承认自己慧根不足,还是决定先借回去让逐流试试。 藏书楼每层都有外借处。 东南角楼梯下,置着一张黑漆翘头案。案上整齐垒着八摞厚厚卷宗,案后有一妇人盘膝而坐,捧卷细读。 她穿着学院黑色执事服,墨发绾作单髻,斜插一支乌木簪。虽看不出年纪,但见爬满细纹的眼尾,便知她早已不年轻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再青春,颜色全无的妇人,静静坐在藏书楼的阴影里,却莫名让人想到‘红袖添香’四个字。 程千仞行了一礼,将书册与南山后院的腰牌递上前:“劳烦,我想外借这本。” 妇人接过看了看,徐徐开口:“《梅花易术》啊,这书看的人不多,楼里总共只两本。复刻本昨天被人借走了,你手上拿的是原本。原本外借一天十两,借吗?” 程千仞登时呆若木鸡。十,十两,太贵了。他借了一年的书,第一次借到要收费的。 妇人似是看出他有难处:“这样,我帮你查查昨天是谁借走了复刻本,你若认识他,可以找他借。” 程千仞赶忙拱手:“有劳了。” 说是要查,却不见她翻卷宗,只是闭上眼,蛾眉微蹙,须臾之间又睁开:“‘南山后院’林渡之,你认得吗?” ‘天生慧根,南山榜首’,被称为今年‘双院斗法’的文试之光,这样的人物谁不认得reads();。程千仞也没想到居然跟学神撞了书单。 他虽未见过林渡之,却听了不少传言,关于这位如何性情冷漠,厌恶言谈。便只好泄气:“不认识。” 又有些不甘心,低声问道:“不能少一点吗……我只外借一晚上,明早就还。五,五两?” 美妇叹了口气,爱怜的看着他:“傻孩子,这不是西市买白菜,学院是有规矩的地方啊。” 程千仞从前没少因为精打细算被人耻笑,他不曾在意。然而此刻,在这样慈母一般的目光注视下,他却蓦然脸红,匆匆告了声罪,便想把书放回去。 “让他先赊着吧,我替他作保。” 这道清润的声音犹如天籁。回头只见那位年轻书生,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妇人看了书生一眼,翻开一本卷宗,找到胡易知的名字,面色一变,原本温和的声音骤然严厉:“你替他作保?你自己的借书钱已经赊到一百两了,按照院规,教员最多可赊八十两,你什么时候还?!” 年轻书生低头摸摸鼻子:“前几日,赌输了一场。下月就还,一定还。” 妇人冷笑一声,毫不客气:“身份不能凌驾于规矩之上,你这种人,就是学院毒瘤!” 转折来得太快,程千仞还没来得及向书生行礼道谢,对方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书生真是好脾气,只无奈对他笑笑:“你先去那边看书吧,这里我来。” 见程千仞走开,年轻书生压低声音:“三娘,学生面前,给我留点面子。我以副院长的终身荣誉和伟大人格,向你作保,下月一定还钱。” 妇人猛拍桌案,痛心疾首道:“道祖在上,你为什么要拿自己没有的东西作保?!” 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书生回来时神色歉然:“对不住,没办成。” 程千仞感激的笑了笑,向他拱手为礼:“没关系,多谢您。” 看对方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大,定是刚做执事没几年,说不上话很正常。何况萍水相逢,肯为自己出言已是大善。 书生的目光落在他手中书卷:“借这本书,是要学推演术?” 藏书楼毕竟是南渊资源,程千仞不好意思说他一直借给学院之外的人看:“只是了解一下,我读不懂,怕是学不了。” 书生站在窗边,初春清澈的日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光晕,他说:“我教你啊。” 有人愿意讲两句,程千仞求之不得,正好能回家讲给逐流听,他恳切道:“还请赐教。” 书生望了一眼窗外□□,悠悠开口。 “春去秋来,斗转星移,一朵花的开谢,一只蝉的生死,世间万物,无不在规律之中。道法,就是一切规律的总和……” “人们探究万物规律,认识这个世界,就是悟道。利用规律,增强自身,就是修行。” “要探究规律,只用眼睛看,用脑子想是行不通的。所以武修日复一日的挥剑,灵修勤练不辍的掐诀。除此之外,有没有其他的悟道方法?当然有,计算。” 程千仞眼神微亮。 “你我对话的这一刻,星河间有多少尘埃微粒流转?倘若时间静止,我带你去九天之上一粒粒数来,千年也好万年也好,总是能数尽的reads();。只要有穷尽,便能算。是故‘万物有穷,尽在规律之中。’,此为推演的基础。” “推演术,便是以极致的计算探究道法。” 书生顿了顿:“以上为此书序言的内容,现在,你有什么感想?” 程千仞所有关于修行的认知,都是道听途说,何曾有人这样清楚明白的向他一一道来。 这种冲击感,仿佛清风乍起,眼前薄雾被吹开,玄妙的魔法突然能用科学道理解释了一般。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由衷感叹道:“了不起。创立推演术的人,真是了不起。” 书生笑起来:“极致的计算,你想学吗?” 程千仞摇头:“虽然很了不起,但不符合我的三观。学一样东西,若不能打心底里认同它,如何践行,怎能学好?如何做到‘行知合一’?” 书生喃喃道:“三观?” 程千仞骤然一惊,面上不动声色:“我听来的,大约是胡编的说法,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合称三观。” 并非他不小心,从前他也只在逐流和两位朋友面前说漏嘴过。只是眼前人的气质太温润,像三月春风化雨,令人不知不觉间放松精神,什么都想说出来。 幸好书生不再追究那个新词:“这是先贤往圣公认的道理,自人类懂得修行以来,向来如此,你不信吗?” 程千仞想,对方辛苦地为自己讲解良久,出于礼貌,也该点头称是了。 但他看着那双通透沉静的眼,不知怎么,撒谎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他说: “抱歉,我不信。向来如此,便是对吗?” 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打破了天地之间至高的规律――生死。 何来‘万物有穷,尽在规律之中’? 换句话说,他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律漏洞。 书生却不恼:“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喜欢这个说法。明天你再来,我给你带一本《梅花易术》。今天时间不早,该用午膳了。” 也不知他喜欢的说法,是指‘三观’,还是‘不信’。 书生话音刚落,低沉平和的钟声从藏书楼楼顶传来。这里有隔音阵法,外面的钟声听不到的,全凭楼里敲钟报时。 程千仞才惊觉,已和对方聊了这么久。他再次行礼道谢。书生也不推辞,说了句‘再会’,便转身向楼上走去。 辞别好心的年轻执事,程千仞将手上书放回去,下楼前还与外借处的妇人打了声招呼。 今日听了课,书也有着落了,他心情愉悦,步履轻盈的向东大门赶。放学路上依然喧闹拥挤,他却兴致勃勃,一路看花看景,神思飘飞。 昨天下午从西市买了一尾鲤鱼,一只鸡,今早起床将鲤鱼料理干净,鸡肉也腌好了。所以逐流中午大概会做鱼汤和烧鸡? 还有顾二剧透到一半的麻烦,管他是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繁花相送,杨柳东风拂面,吹起他轻薄的春装院服。 少年多少烦恼事,青春总归是美好。 第9章 等人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幽僻的巷尾,程逐流站在院门前,等他哥哥回家吃饭。 从前在东境,他们就对吃饭有着超出寻常的执着。毕竟谁知道哪一顿是最后一顿。 后来魔族中有一个部族被驱逐出雪域,顺着沧江流窜在白雪关外一带,不时潜入村镇劫掠杀人,东边的世道就愈发地乱。 程千仞那时出门前,总要给逐流交代清楚,做什么,去哪里,最晚几时回来。若过了时间,我还没回来,你就收拾东西跑路进山吧。虽然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程逐流面上答应的老实,包袱都准备好了。心里却想,你要是摊上事儿死在外面了,我进山也活不长啊,不如去找你。能砍对方几刀算几刀,即使不能把你救回来的,痛快跟你死一起,总比活着生不如死的强。 这种危险的想法被程千仞发现后,展开思想教育工作,程逐流立刻乖乖答应。 程千仞太了解他了,嘴上答应的特快时,心里一定还是自己的主意。便只好换个角度劝他:就算哪天我死了,你也要拼命活着,以后有本事了才能给我报仇雪恨,好让我含笑九泉对不对。 程逐流这次沉默片刻,缓缓道,你说的对,我不能死。 程千仞松了口气,心想现在知道不能死就好。以后他们离开东境,孩子在良好环境下接受正经教育,懂得生命的价值,许多观念自然会慢慢改变。 如今已经是他们来到南央的第二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程千仞却没注意到他弟弟的人生观,其实并没有改变多少。 不然为何执意要每日在门前等他回来? 主人还站在门外等,两位食客不好意思先吃,也出来转悠。 不知谁家种的榆树枝繁叶茂,伸出墙外,绿意葱茏。 徐冉摘下一片叶子,对五谷不分的顾雪绛科普:“你看这个,可以入药,也可以吃。小时候我娘包饺子,鸡蛋虾仁的馅,拌点榆钱沫进去,鲜嫩爽口,丝丝脆甜,味道一流reads();。” 顾二听着稀奇,也摘了一片:“只见书上说‘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知道它能煮粥,原来还能包饺子。”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这架势让走进巷里的程千仞大吃一惊:“你们都站在这里干嘛?进去吃饭啊。” 还对着树叶咽口水眼冒绿光? 顾二愣了一下,突然掐起嗓子:“郎君,我们都是在等您回来呀。” 徐冉给了顾二一个多半有病的眼神。 “哥,你回来了。走,吃饭。” 逐流从两人身后走出来,笑着来拉他的手。看得程千仞深感欣慰,哎,家里只有弟弟一个正常人。 中午的硬菜是红烧鱼块和盐水鸡。 饭后还有鱼汤,乳白的汤头,殷红的枸杞,鲜滑的豆腐,嫩绿的葱丝,喝得人通体舒畅。 程逐流去烧水泡茶时,顾雪绛对程千仞感叹:“你这孩子怎么教的……我有个侄子,我离家那年他九岁,年纪跟逐流差不多大,还没逐流一半懂事,无法无天,害他爹天天收拾他的烂摊子。 程千仞难过地想,因为逐流他哥没本事啊,护不住他无法无天,只能让他懂事。 不过在育儿方面,程哥哥还真有一点心经。 “其实不用教,小孩子一张白纸,想要他勤勉三分,必要自己勤勉十分,想要他坚韧自律,自己先吃苦耐劳,他看着你怎么做,就会照样子去做。” 记得刚捡到逐流时,还以为捡了个哑巴,天天盼着他出声。后来说话了,开口第一句竟是‘雾草’。吓得程千仞“啪嗒”一声掉了筷子:“你会说话了?再说一句!” 程逐流:“尼玛。” 程千仞:“……” 打那天起,程哥哥深知以身作则的重要性,戒掉相伴两辈子的口头禅,成了一个五讲四美的文明好少年。 可惜在两个狐朋狗友面前,有时还是情难自禁,害他们学会了拿‘傻叉’‘智障’互怼。 顾二听完叹气:“看来我侄子是教不好了……”他转向徐冉,笑着问:“你今天接到那位师弟了吗?” 徐冉被他笑得渗的慌:“没有,他可能没来吧。怎么了?” “你再仔细想想,真没人带凛霜剑?” 徐冉老实道:“是有一个,我上去问了,他说不是,想来带的剑也是复刻品。” 程千仞有种不好的预感,已经大概猜到顾二说的麻烦了。 今天徐冉接人时,顾公子一直在不远处抽烟。 徐冉拦住一位神色木讷的少年,抱拳道:“在下青山院徐冉,敢问阁下可是钟师弟?” 少年身旁的锦衣公子突然上前,压着怒意道:“你能不能用眼睛看,钟天瑜何等身份,自然是气度非凡,贵不可言!” 徐冉冲他连连点头:“哦,我知道了。”又转向少年,“所以这位师弟,你到底是不是钟天瑜?” 木讷少年道:“我不是……” 徐冉再抱拳:“不好意思,打扰了reads();。” 说完她就走了。大步流星,头也没回。 听顾雪绛给程千仞讲完,徐冉才知道自己找错人了。 “我看他带着凛霜剑啊。我辈武修刀剑不离身,这还能错?” 顾公子道:“当然错,那是专门为他拿剑的下人,世家里叫剑侍,门派里叫抱剑童子,明白了吗?” 徐冉隐约想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天,你们皇都人事儿真多。” 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但是,学院不是禁止带仆从吗?” “要是钟家连个能考上南渊学院的仆从都找不出来,还是趁早从四大贵姓里除名吧。” 徐冉看了眼程千仞,程千仞同情地看着她。 她心生烦躁:“没接上就没接上,这种小事,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小事。但他们家的人,都有睚眦必报的毛病,在他眼里,你不是你认错人,是在侮辱他。” 徐冉被这逻辑惊呆了:“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我干嘛侮辱他?” 顾公子悠悠道:“可惜他不这么想啊。” 徐冉突然回过神来:“顾二,你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为什么不站出来纠正我?” 顾二含混道:“我站出来更糟,在皇都时,我跟他家有点……小过节。” “那你后来还让我上树?!你说站得高看得远!” “啊,我让你站上去吹吹风,醒醒脑子。” 徐冉拍案而起:“王八蛋顾二!老娘今天就砍死你!” 程千仞飞身上前,摁住她要抽刀的胳膊,高声喊道:“小流,快来帮忙啊!”一边低声在她耳边劝:“徐大,消消气,你跟智障计较什么。” 程逐流从屋里跑出来,见怪不怪地摁住她另一只胳膊。两人合力将她拖开。 徐冉泄了气,又骂了顾二几句,推门走了。 顾公子:“啧,说好的今天替我洗碗,不守信用。” 程千仞身心俱疲,将他往门口推:“你也走吧,今天我洗。” 顾公子出门之前,忽然转身:“徐冉有修为傍身,不好拿捏,对方若有心报复,一定先从她身边人下手。我们三人天天混在一处,谁不知道?我是不怕,最麻烦的,可能会是你。” 程千仞笑了笑:“我也不怕。” 对方能有多凶?比沧江里的水鬼更凶吗? 他关上门,一回头就看见逐流站在他身后,仰头看他:“哥,我们有麻烦了吗?” 程千仞只觉得弟弟脸上写满‘乖巧’两字,没忍住摸摸他脑袋:“没有,别瞎想。午睡去吧,睡醒读书。” “你跟我一起读吗?” 程千仞想了想,确定今天没有要出门办的事:“嗯,我跟你一起。” 第10章 春雷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程逐流最近在看的书,除了诗书礼易圣贤文章,还有他哥给他借来的修行入门、基础常识书。 程千仞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让他现在只做了解,起码要明年开春入学,有先生指导再开始引气入体。 顾公子曾经直白地向他表示不屑:“引起入体多大点事,我在旁边看着能有什么问题。” 程千仞拒绝地也很直白:“不行,关系到小流安危,虽然你能指导徐冉,但是你没有修为,我不放心你。” 顾公子以白眼回敬。 此时两兄弟共用一案,程千仞做上午徐先生布置的功课,程逐流看书。 很多时候他们都是这样reads();。没有人说话,即使谁要添墨换书,一个眼神递过去,对方自然腾出地方。长时间形成的默契与习惯,让相处变得简单。 窗户半开着,窗外不时传来喜鹊声,春风里吹来微甜的花香。 日影西斜,光线渐暗时,程千仞点亮油灯。给他讲上午从年轻执事那里听来的知识。 突然想起今天说漏嘴的词,开玩笑道:“明天就能借到《梅花易术》了,你看看推演术合不合你三观?” 逐流也笑:“我要三观干什么?哥哥的三观就是我的三观。” “可是哥哥也有犯错的时候。你总是要自己生活的,当然要有自己的想法。” 话音刚落,就见逐流没了笑意。 “小流,你是不是不想考‘万法推演’?还是不想修行?” 从前他们关于这个话题聊过不止一次,逐流答应的快,总是说‘我听哥哥的’。 程千仞觉得他还没认识到问题的重要性:“想好了再答,不然我就当你敷衍我,要生气的。” 逐流想了想:“我当然想修行,有修为才有力量。但是入道之后,哥哥会送我离开吗?” 程千仞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这里。面对弟弟依赖不舍的眼神,‘绝对不会’差点脱口而出。 他身侧左手紧握成拳:“不是我送你走,为了取得修为进步,你可能不得不走。” 其实还有一句他没说出来。以前听顾二提起过,逐流这样好的资质,一旦入道,在成长起来之前若无人庇护,是件很危险的事。比如皇都里某些世家,就有将人洗去神智,做成傀儡的禁术。 逐流低垂下眼,兴致缺缺:“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程千仞笑起来:“对我来说,当然好。我庸人一个,这辈子能过得安生富裕就很满足了。但你不一样,我希望你能过的更好。” “我以前听说,在皇都过节时,很多高楼上会洒下金箔;西边深山里有颗千年古树,栖息着巨大的神鸟,羽翼遮天蔽日;东边终年落雪的雪域,冰面上能开出红莲,黑夜总比白昼长;这片大陆的最南,有座白玉砌成的宫殿,漂浮在九天云海上;若修行者超凡入圣,则天地清光普照,云霞生出辉煌异象……” 他这般说着,眼里亮起微光,忽而顿了顿:“这个世界多神奇,可惜我都看不到。等你长大,就去替我看看吧。” 逐流抬起头,烛火照亮他精致美丽的面庞,清澈的眼里也落进暖黄色的烛光。 他说:“好。” *** 当今圣上,是一位前无古人,往后也很难有来者的皇帝。 少年继位,弑父杀兄,御驾远征,一路从东川山下打到雪域边界,将王朝的版图扩大了十分之一。 通水利修漕运,历时三十年,建造了一条贯通大陆南北大运河,堪称千秋功业。因安国长公主得他宠爱,这条运河建成后,便起名‘安国大运河’。 他年富力强时,修为天下第一。废黜‘山门使者’一职,手段强硬推行‘居山令’,使七大宗门不得不隐山避世,远离朝堂权力核心。皇权一度达到巅峰集中。 但这些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时间从来最公平,今年一百八十岁的昭帝,年轻时积下的旧伤暗疾一齐复发,每日吃不下一碗米,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昏睡reads();。 说他糊涂,他某天突然拿起剑,当堂斩杀了二十余位贪官污吏;说他清醒,他连今夕是何年都能记错。 这样的境况下,许多人都想做些什么。但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没人知道老皇帝的修为还有多高,什么时候会突然清醒,手上还有没有底牌,守护皇宫的大阵又是什么情况。 于是整个皇城,乃至整片大陆,各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在漫长的诡谲沉抑中,小心翼翼的等待他离开的那一天。 暮色四合,到了掌灯的时候,春装轻薄的宫人们,在重楼峨殿间穿行,长竹竿挑起一盏盏细纱宫灯,挂在飞檐下、回廊上,先是前朝三大殿,再是内廷六院,灯火连成中枢一条线。 紧接着万千宫宇次第亮起,煌煌金光便笼罩了巍峨宫城。 内廷最雄伟的大殿内,琉璃方砖光可鉴人,高大的铜鹤灯台泛着幽幽冷光,鲛纱低垂,光影幢幢。 年老的帝王在宫人们的服侍下起身,来到案前,开始看奏折。 他看到第二本便有些疲累了,招来伺候多年的老宦官:“朕的儿子今日进宫请安了吗?” 老太监恭敬道:“皇子们都在殿外等您召见呢。” 皇帝慢慢走到菱花格子窗边。 料峭春风里,白玉阶下立着几位华服青年,或英姿勃发,或斯文俊秀。 他怔了片刻,突然捶胸顿足:“不对,这些废物怎么会是朕的儿子!让他们滚。暄虞没有来吗?朕只有暄虞一个儿子!” 他转身拉起老宦官的手:“你去找到他,然后告诉他:要么回来登基,要么就去死。” 有些事情皇帝能说,下面人却不能说。 老宦官吓了一跳,又将他引到窗边,低声道:“您记错了,您有四位皇子,两位皇女。您再仔细看看,这都是您的儿子啊。” 皇帝怔怔看着,面露迷茫之色:“朕记错了吗?唉,朕累了,去躺一会儿。” 服侍皇帝睡下,老太监静静退出去。 先给等在阶下请安的皇子们赔罪,安抚他们回去,转身迎上一位身着青黑色麒麟官袍的正二品大员,两人去大殿的阴影处叙话。 “刘大人,您来晚了,圣上才睡下。” “高公公,近几日圣上如何?可有清醒些?” 老太监叹了口气:“圣上连五殿下的名字都叫出来了……” 言下之意是极不清醒了。 “自从首辅大人亲赴东境镇流寇,几位皇子日日进宫请安,昨天安山王还进宫一次,不知说了什么哄得圣上高兴,差点写了传位诏书……首辅大人再不回来,怕是要乱起来了。” 那位官员听了,只得沉默,半响向天一拱手:“就快回来了。皇上万岁,首辅千岁。” 天色渐沉,厚重的云层如海潮涌动,春雷乍回响,滚滚不绝。 大雨将至。 第11章 谋生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怎么还在下啊,没完没了。” 南央城的绵绵春雨,从昨晚开始落,现在也没停。整座城都泡在朦胧水雾里,人也被泡得筋骨酸软。 学院下课时一片伞海,本就拥堵的路段更是挪不动步。谁的油纸伞磕了谁的头,谁踩水溅湿谁的学院服,乱糟糟好一通抱怨与赔礼,合着池塘里的蛙声,聒噪极了reads();。 太液池小洲上的白鹭不知飞去何处,藏书楼外的桃花被一夜风雨吹落,只剩芭蕉叶翠得发亮。 程千仞下课后逆着人流登楼,如约来到四层,却听外借处的妇人说:“他今日有事来不了,把书留在我这里了。” 程千仞谢过对方,将书揣进怀里。 饭后送走朋友,他掏出书来。 学院藏书楼里都没有第三本,不知那位执事是从哪里找来的,翻开时尚能闻到油墨香,似是新印。 他看着这本,直觉与昨天看到的不一样。却因为《梅花易术》内容晦涩,记忆困难,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太一样。 要不然明天再去跟原本对照一遍,总不能让逐流预习假书吧? 想到这里,年轻书生亲切温和的笑意蓦然浮现在脑海,程千仞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实在小人之心,辜负对方拳拳赤诚。 下午又是‘军事理论基础’那门副课,放学时天色昏沉,雨竟然越下越大。 程千仞回家取了旧剑,换下*的外袍,就要往西市赶。 逐流拿布巾擦拭他滴水的发梢:“一直在下雨,应该没什么生意,要算的帐不多,哥哥明天再去吧。” 程千仞对他笑了笑,撑伞出门:“不行,该去的日子就得去,丢了这差事,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乖,晚上回来陪你读书。” 程千仞带着一身氤氲水汽走进店里。掸掸衣袍,将手上竹骨伞收起,与旧剑一起靠墙放好。 雨天果然生意惨淡。不大的店面空荡荡的,他东家把柜台后的摇椅搬来门口屋檐下,人就懒洋洋地瘫在上面。目光放空,似是在看檐下雨帘,又在看石板微凹处的积水。 程千仞与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淡淡扫一眼:“来看账了啊。” 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程千仞向长街斜对面望,南边十余丈远,支着一张巨大的油纸伞,伞下就是顾雪绛的书画摊。隔着雨幕,隐约能看到顾公子斜斜靠在一张圈椅上,手里端着茶壶。 他又看看门口的东家。嚯,西市两瘫,相映成趣啊。 不过顾二居然没在家睡觉,还冒雨出摊,看来最近是有些拮据了。 忽听东家道:“今天没几笔记账,早点回去吧。” 程千仞还是站在柜台后打起算盘:“没事,我查一下到期的赊账,给你列个名单。” 东家淡淡应一声:“好吧,随便你。” 程千仞一直很不解,东家这种散漫性子,是怎么把店开下去的。 在他来之前,这里没有账本,收了钱就往柜台后的匣子里扔,要买菜买面时拿钱就用。邻里街坊谁想赊账,东家嘴上应一声,说知道了。至于记不记得住,能记多久,那就随缘分了。 程千仞问起时,他连赚了亏了也说不清楚。 “记账干嘛,太麻烦了。” “那我给你做张表格,你画线就行,隔天我来算一次,错不了。” 程千仞做了整整一本表格,阳春面、酸汤面、红油抄手各占一栏,每买一份就记一笔,画‘正’字reads();。经常赊账的名字也列出来,谁赊了就在谁的名字后面画圈。每赊五文钱画一个圈。 至于他说的赊账超过五日记利息、两日内还账有折扣之类,东家根本没兴趣听。 程千仞来后,还负责采买,反正家里有四张嘴要吃饭,平时买的东西就多。连带店里的一起买,商贩乐意,还会让他几文钱。 这样店里的帐也算得清楚明白了。 至于被同窗们多次瞧见他穿着学院服出入米面油铺,跟买菜的小贩讨价还价,称兄道弟,更加不待见他。背后骂他“真是丢学院的脸。” 程千仞只当没听到。 他每两周大清算一次,报盈亏。东家却不太上心,说的最多的就是“随便你。” 但他做得很开心,毕竟每月能拿三两银子,足够他跟逐流吃喝不愁。 程千仞列好名单,揉揉僵硬的膀子,活动筋骨,只见东家还在门口的摇椅上瘫着。 连姿势都没变过。 他去后厨烧水,想泡壶茶。碳炉还没彻底冷,煮水时突然想起了刚来这里的事。 “在下姓程名千仞,是南渊学院弟子,主修‘算经’,请问您这里招不招账房先生?” 城南的大商铺,都有用了几十年的老帐房,看他是学院弟子,才客客气气送他出门。西市尽是些小本生意,老板和伙计两个人就够了,多招人还得多付工钱。 程千仞被拒绝了一天,四处观望,确认街尾这家面馆没有伙计,只有老板一个人。 小门面,街边摆四张桌,店里四张方桌。 老板出来给街边的客人端面,他便跟上去见礼,紧接着介绍自己。 老板转回柜台后,往摇椅上一坐:“小孩儿,我劝你现在还是好好读书。” 程千仞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剑眉斜飞,眼尾长而下垂,下巴冒着青黑胡茬,头发胡乱束起,粗布麻衣袖子挽起一半。 白糟蹋一副英俊相貌。 程千仞只当没听出他话里拒绝之意:“我不止会算账,经营之道也略通一二;还会做饭,厨房里也能打个下手……” 店里突然有人吵起来。似是外来的修行者,不太懂南央规矩,与普通人发生冲突。 男人垂着眼,没看他也没看吵架抢座的人,不知道在没在听。 “啊!死人啦!――” 惊呼乍起,客人们争先恐后向外跑。凳子翻倒,碗筷打碎一地。 程千仞闻声看了一眼,那人胸口被砍刀贯穿,鲜血汩汩,一瞬间死得透透的,杀人者跑的不知所踪。 见眼前人没反应,他继续说:“平时您要是忙不过来,我也可以在后厨……” 男人突然打断他:“你不怕?” 程千仞怔了怔,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太平的南央城,生死是天大的事,而他这样的年轻学子,怎么都该大呼小叫一番。 哎,现在喊也来不及了。 “我,我是东川人,边境乱,见得多了,不怎么怕reads();。” 说得直白点,过往的经历让他变得冷漠,不关心这个世界,只关心自己身边的人。一条生命在他眼前流逝,他最多叹息一声。 没想到对方好像对东川很熟悉,顺口问下去:“东川哪里人? “沧江乌环渡。” “看你身板,十七八?在乌环渡,怎么谋生?” “我做一些江上的营生。” 他答的快,怕对方误会自己做过盗匪,毕竟那地方盗匪最多。 男人有了点兴致,终于正眼看他:“捕鱼?织网?” 程千仞含混道:“空闲时也会做这些……” 男人追问:“那你主业做什么?” 程千仞觉得他语气像面试官,给人一种答完问题,就能得到这份工作的错觉。 他老老实实道:“捞尸。” 他穿来之后,从原主那里继承了这份谋生手艺。‘捞尸’是文雅说法,说的准确点,叫‘卖尸’。死者家人来寻尸首,双方讲好价钱,先付一半定金,捞尸人划船到江心,腰间绑着带钩子的长绳潜下水去,找到尸体就钩起来,拿绳子绑在船上,再往岸边拖。 死在江里的人,死法千奇百怪,商船遇难或者意外溺水都算好的,只是鼓眼吐舌,泡发后涨成原本的两倍大。却还有被盗匪杀害之后抛尸江里的,便时常会捞到断肢、躯干、头颅等等。 程千仞刚开始连胆汁都吐得干净,后来也能面不改色给尸体清理淤泥了。 这活儿危险又晦气,冬天没生意,夏天尸体易腐烂,可是来钱快。 除了做盗匪,就它来钱最快。 程千仞回答完有些忐忑,直到男人说:“哦,你留下吧。” 南央城的小面馆里,血流遍地。在官差赶来之前,他们终于完成了这场对话。 雨势渐小。程千仞端着粗瓷碗走到门口,清亮的茶汤冒着白色热气,转眼被寒风吹散。 他将茶壶放在摇椅边:“东家,喝点热茶。” “多谢。” 程千仞指指对街:“我给朋友也送一壶?” 看见了吗?就在那边,你的瘫友。 “随便你。” 程千仞撑伞走进凄风冷雨里,对脸色苍白的顾二道:“喏,给你换壶热的。” 顾公子双手接过,立刻用看亲爹的目光看他。 “喝完把壶送回来。” 顾公子捧着茶壶暖手:“其实不用,天晚了,谁来画像也看不清,我都打算收摊了。” 正说着,一片阴影遮住光亮。 有人走进顾二的油纸伞下,坐在了他们对面。 来生意了。 第12章 夜雨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画像。” 一枚十两银锭放在宣纸上。 来客是位年轻公子,身穿月白色丝袍,不知是什么料子,像是笼着淡淡的光辉。 他身后站着一位神色木讷的小厮,左手为他撑伞,右手握着一把华美的剑reads();。 分明是雨天,他们却一点水汽也不沾。 顾雪绛直直看着对面的客人,程千仞直直看着桌上的银锭。 顾公子道:“不画,要收摊了。” 客人笑了笑,笑意让人不舒服。周正的面目,也掩不住他眉宇间骄躁之气。 只见他从袖里摸出一沓银票。每张都是一千两。堆废纸一样,他将银票堆在他们面前。 有两张被风吹落,打着旋儿掉进泥水里。 顾雪绛依然瘫在椅子上,懒得像是没骨头:“不画。” 程千仞忽然觉得风雨更冷。他已意识到这不是生意,可能是麻烦。 果然,对方下一句话恶意昭然若揭:“是画不了吧。毕竟你现在武脉尽废,成了个废人。五感也差……”他微微前倾,“天色这么暗,你看的清我的脸吗?” 正在收拾笔墨的顾雪绛停下动作,缓缓道:“我一直觉得,武脉被废是件很痛苦的事。毕竟一个人从云端跌落泥潭,总有些不适应……” 对方显然没想到他如此坦诚淡定,一时怔了。 顾公子突然笑起来:“此刻倒是庆幸,若能看清你的脸,脏了眼睛,一定更痛苦。” 长街空寂,细密的雨幕中,油纸伞下的四个人,两坐两站。 程千仞的衣袍被飘飞的雨丝打湿,他心中惊涛骇浪,看向对面的目光却警惕而沉静。 那位客人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在竭力忍耐什么。他身后提剑的仆从却像个假人,即使主人被侮辱,也依然一副木讷模样。 这两人应该是修行者。但是境界有多高,他看不出。 入南央城以来,程千仞第一次遇到这种程度的危机。 他知道顾雪绛是皇都人,家境不错,后来被赶出家门。其余一无所知。甚至没听顾二说起过自己曾是修行者。 这两人多大的过节? 对方什么来头?敢在南央城里打杀学院弟子吗? 州府衙门里养了一群吃白饭的,学院院判手下的护卫队可不是。这座城里贵人官署如云,却只有南渊学院最大。院规有时凌驾于天祈律法之上,历史上有弟子犯法,也是院判先提审。 短短一瞬,程千仞想了许多。 那人终于将怒气压下,面上平静了些,目光更冷:“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惹人讨厌。” “谢谢。可惜我没有注意过你以前什么样。” 顾公子卷好最后一张宣纸,收进书娄。桌上空空,只剩银锭与散乱的银票。 “还不走吗?我要收伞了。”他起身,提起茶壶,“不过看你冒雨赶来求画的份儿上,也请你喝碗茶吧。” 程千仞带来的茶,已经有些凉了。倒在粗瓷碗里,不见几丝热气。 那人端起碗喝一口。立刻弯腰吐出来:“呸!咳咳咳……” 他扶着桌子剧烈咳嗽,压抑的愤怒终于爆发:“这是人喝的吗?” 顾雪绛拿出另一只空碗给自己倒满,一饮而尽reads();。 他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神色倏忽冷漠起来:“我吃过的苦,远不止这一碗粗茶。” “武脉被废不算可怕,被家族养废了才要命。如果你不能杀死我,劝你还是不要惹我。” “我很记仇的。” 那位年轻公子双目赤红,霍然起身,厉声喝到:“剑来!” 他身后的仆从递剑上前。 程千仞同时上前两步,潜意识里没想起顾雪绛曾是修行者,只觉得顾二身体单薄,而自己在边境摸爬滚打几年,拳脚功夫总比他好。 一声铮鸣,银光如霜,华美的长剑怆然出鞘。 瞬息间一道无法言说的威压兜头罩下,油纸伞下的空间仿若与外界割裂,风雨难侵。 程千仞只觉寒意扑面而来,飞速涌入四肢百骸,千斤重力压在肩上,眼前昏暗一片。 他汗如雨下,分毫动弹不得。 长剑顷刻即至。顾雪绛不避不让。 电光火石间,两声轰鸣乍响。 “锵!――” 是一柄长刀钉入桌面。 “铮――” 是剑尖与刀身相击。 年轻公子手腕剧震,连退三步,退到伞外。 长刀穿雨破风而来,宽阔的刀身却滴水未沾,平滑如镜,映出四张神色各异的脸庞。 伞下近乎凝滞的空气被打破,微凉的春风夜雨再度飘飞进来。 程千仞肩上压力骤消。 犹如万丈孤峰平地起,这把刀强硬、霸道地横隔在两方面前。 头顶的油纸伞,发出吱呀声响,片刻后轰然崩裂。伞柄碎裂成截,落了一地。 至此,刀势方尽。 四人彻底暴露在雨幕之中。 顾雪绛神色不变,年轻公子脸色骤白。 长刀钉穿了银票,又入桌两寸,不毁桌,不伤人。 真元的控制尽在毫厘之间。 夜雨潇潇,街上无人,店铺闭门落锁。不知谁家楼上有人探出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关上窗户。 四人向街口望去,只见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风雨中走来。 少女手握另一把刀,长刀曳地,一路星火飞溅。 周身真元狂暴地燃烧着,以至于雨滴还未落在她身上,便化作升腾的白雾。 年轻公子扬声问道:“阁下何人?” 冰冷的声音穿透风雨:“在下徐冉,有何贵干?” 第13章 馄饨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从年轻公子拔剑出鞘,到一刀横来,徐冉出现在街口,看似漫长,实则须臾间已尘埃落定。 若是慢上分毫,谁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结果。 程千仞的一身冷汗浸透衣背,方才那一瞬间,恐怖的压迫感直指人心,思维停滞、肢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他心有余悸地想,这就是修行者的力量? 徐冉没有走的太近,在他们七步远处停下。 这个距离,看似向对方表示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实则能确保她最强一招的刀势落在对方身上。 是从前顾二教她的。不知道他教这些时,是不是想到了早晚会有这一天。 年轻公子蹙眉:“原来是你。” 徐冉认真道:“是我。这位师弟,昨天认错人,是我不对,你有什么意见大可来找我,不要报复我朋友啊。” 话音刚落,除了那位假人一样的仆从没有反应,其余三人都有些神色古怪。 这种毁气氛的能力,让始终波澜不起的顾雪绛也忍不住叹气。 程千仞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唉,难得徐大这次发挥这么好,还是帅不过三秒。 果然,对方讽刺的笑了笑:“你算什么东西?” 徐冉还是拎不清状况的认真表情:“我都说了,在下徐冉,你又是什么东西?”她又想起来,“哦,对了,不是什么东西,是钟天瑜,交院建费的那个。” 年轻公子的讽笑僵在嘴角。 程千仞突然有些同情对方,雨夜寻仇,结果遇见的都是些什么奇葩。 他没有注意到,徐冉一来,他们三人重聚,自己就放松下来,还有工夫胡思乱想。 钟天瑜转向顾雪绛:“湖主,你从前最怜香惜玉,现在武脉废了,就只能躲在女人身后吗?” 程千仞平日怕麻烦,遇事能避则避,现在明摆着避不过去,便想速战速决。 毕竟这么晚了,逐流还一个人在家里等他。 “我不知道你们皇都什么规矩。你们俩什么仇怨。” 始终一言未发,此刻突然出声,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说:“但这里是南央城。我们都是南渊弟子,当然按学院的规矩来。” “你说的是‘求学期间,不得杀害同窗’那条?”钟天瑜笑起来:“不巧,我与这位师姐,同属青山院,院规里青山院不禁武,断私怨、决高下,演武场见,生死自负。” 徐冉‘锵铛’一声收刀回鞘:“等你战书,演武场见。” “没彩头,打生打死有什么意思?” “我没钱,你要什么彩头?” 他在和徐冉说话,却看着顾雪绛:“输的一方当众跪下道歉如何?” 徐冉想了想:“你若输了,也不必下跪,给银子吧reads();。” 顾雪绛从未想到徐冉还有如此聪慧的时刻。 若钟天瑜真被逼到当众下跪,以钟家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此事只会更麻烦。事关一个家族的脸面,不再是年轻人的小打小闹。 徐冉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下跪还不如给钱实在。 在同伴的殷殷目光下,她心想,我得狮子大开口,宰他一笔,我们仨人平分。 她说:“三十两!” 顾雪绛:“……” 程千仞:“……”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尴尬。 徐冉顺着程千仞的目光看见了桌上银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但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能反口。 只好硬着头皮道:“师姐也不坑你,就三十两,让你买个教训。” 钟天瑜此时一刻也不想多呆。真是太掉价了。 他把剑仍给仆从,甩袖便走:“战书明天到。等着下跪吧。” 仆从依然面无表情,跟在他身后为他撑伞。两人衣袂翻飞,转眼消失在街口。 顾二问:“你带伞了吗?” 绵绵春雨,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等对方走了,彻底松懈,才发觉早已浑身湿透。程千仞和顾雪绛没有真元护体,看上去很是狼狈。 徐冉老实道:“没带。只带了刀。” 程千仞从一地竹骨狼藉中捡出自己的伞:“走吧,跟我把壶送回去。找东家给你俩借两把。” 门前摇椅上没人,店里也空荡,程千仞将摇椅搬回柜台。 东家正好撩起帘子,从后厨走出来,端着一碗鸡汤馄饨,往桌上一放,对他说:“吃吧。” 程千仞放学匆匆赶来,没顾上吃饭,又经凄风冷雨,刀剑惊吓。此时面对一碗热气滚滚,浓香扑鼻的馄饨,才觉得饿极。 不止是他,一旁的徐大和顾二也直勾勾盯着馄饨碗。 东家见不得他们这副丢人样子,又往柜台后的摇椅上一瘫:“做多了,锅里自己舀去。” 馄饨皮薄馅足,汤汁鲜美,加了辛辣的胡椒粉,越吃越热,浑身寒意都被驱散了。 程千仞埋头吃着,忽听东家说:“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来我这里时,要带上趁手的家伙吗?” 他心想,原来你看见了啊。不过隔得远,又下雨,多半没看清楚。 唉,刚才遇见的可是修行者,我拿一把生锈的旧剑有什么用。 嘴上应道:“来时带着,放在墙角,刚没带出去……谢谢东家。” 想来没有老板愿意雇佣在外面惹了大麻烦的伙计,他也不敢多说reads();。 程千仞想起刚来那天,临走之前,东家叫住他,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长条布包扔给他。 “虽说是在南央城里,但西市鱼龙混杂。”他看看地上的死人,“这种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来一次。接好,以后来这里带上这个。” 程千仞拆开一看,竟是一把剑。 “年岁旧,锈得厉害,不过你拿着装个样子也够了。” “……谢谢东家。” “不谢,伙计。” 西市三教九流聚集,客人醉酒闹事、买卖双方拌嘴打架,官差总是姗姗来迟。 程千仞得剑之后,每次来这里都依言带上,就算没什么用,手上有家伙,心里也多一分踏实。 徐冉和顾二端着碗出来,三人坐在小桌上,呼啦啦闷头黑吃。 吃完留下十文钱。这是老规矩了,程千仞吃饭不收钱,他们俩得按正常价格给。 “东家,我想借两把伞,明天还。” 东家又祭出三字口头禅:“随便你。” 三人都住在城东,回家同路。 雨势渐弱,夜风却更寒,卷起树影摇曳,落叶纷飞。人家屋檐下纸灯笼在风中飘摇,明灭的烛光落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留下浅金色碎影。 初春的景致,深秋的凉意。 雨夜路上没有行人,平日偶尔窜出来的野猫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他们撑着伞,并肩走在难得寂静的南央城。 徐冉道:“顾二,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你问吧,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徐冉还记着昨天中午的对话,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小过节’?” 让别人入学第二天就找上门,肯定比我认错人严重百倍。 顾雪绛摸摸鼻子:“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他家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叫钟……哎呀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有一天,绿瑶跟我告状,说那人想强迫她,哭的特惨。我一听,这还得了,我就找去了啊,把他弟弟腿打断了,听说在家养了一个月。” 徐冉问:“绿瑶是谁?你的亲眷?” 若是为亲眷出头,无可厚非。 “不,她是春花阁的一位清倌姑娘,琵琶弹得特别好。” “……” 程千仞无语。 徐冉没忍住:“你打断了人家的腿,连名字都没记住?” 反倒把花楼姑娘记得清楚? 顾雪绛一百个冤枉:“我当时年少轻狂,每年打断腿的没有二十个也有十八个。身份年龄都差不多,连穿衣风格都一样,哪能个个记住?” 程千仞觉得,这样说来,还真是有道理…… 个屁啊! 第14章 湖主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徐冉似乎想到什么,神色微变,试探道:“你该不会是那个……花间湖主?” 时隔几年,顾雪绛再次听到别人送他的雅号,不觉得风雅,只觉得万分尴尬。 “什么湖主,都是乱叫的。” 徐冉彻底变色,停下脚步:“花间雪绛!” 顾二露出快哭的表情:“姐姐,求你别这么叫。” 程千仞没忍住笑出来,被人扒到中二时期黑历史,这种羞耻感堪比白日裸奔。 花间湖主?什么鬼,玛丽苏男配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冉却笑不起来,对她而言,这也是她的黑历史reads();。 从前叔父在皇都当差,每年回来时,便给她讲皇都的奇闻逸事。 鳞次栉比的高楼,三尺见方黑金石砖铺地的大道,包容而奔放的民风;权倾朝野,互相竞争而又彼此依存的四大贵姓一一揽剑朝歌,诗酒花间,钟鸣鼎食,白露横江。 分别是朝歌家、花间家、钟家、白家,天子年岁渐老,他们把持军权与内政。 深宅高门里流传出的骇人听闻的阴私,光鲜亮丽的王孙公子们闯下的荒唐祸事。 还有王朝历史上最年轻的京畿禁卫军右副统领,花间雪绛。 八岁入道,十五岁同辈之中再无敌手,御前钦点的官位。 她叔父喝醉了酒,故事却讲得更好了:“皇都官道极宽,八辆马车并行绰绰有余,只是皇都贵人也多,你坐骈车,他就要乘驷盖,若遇上年轻气盛的王孙,都想走正中,谁也不让谁,再宽敞的车道也能堵死。” “只有右副统领不乘车坐轿,他骑一匹赤练马,远看就像天边一片红霞,可是眨眼间铁蹄烟尘就到你面前,那些达官贵人争相避退两旁,大道中央空出三丈宽,供他一骑绝尘而去。” 皇都里有片淮金湖。湖边尽是怡红翠绿,舞榭歌台,湖上泊着画舫,雕梁画柱,花灯如星。河水也染了脂粉香。 花间家二少爷是这里的名人,久而久之,朋友们便送他个雅号,花间湖主。 他来这里夜宿,却是独住。他擅写词谱曲,教给姑娘们弹唱。姑娘们都敬爱他,若有兴致,他为她们写诗画像,若受了欺负,他替她们出头做主。 他任职时,皇都风气一正,尤其是欺男霸女的事情,几乎看不到。 徐冉那时年幼,听叔父讲完只觉这人好生威风,连安山王亲眷的子侄都敢打,行事看似荒唐,却有一套自己的章法,令人佩服。 现在她看着因为手上拿伞,不得不以扭曲姿势点烟枪,却因为烟丝和火折子受潮,半天点不着的顾雪绛。一想到曾经佩服过这个人,就感到无边羞耻。 幸好程千仞来自偏僻的东境,没机会听那些风流轶事,此刻最自在的就是他了。 他问:“那你为什么改姓了?” 顾二没好气地说:“我都被逐出家门了,家谱除名,以后就跟我娘姓。再说,你们不觉得花间雪绛这名字,听着就不对劲,特别的……酸腐吗?” 徐冉:“说得好像‘顾雪绛’不酸腐一样。” 程千仞真想说,爸爸再教你们一个词,gay里gay气。 他忍住了。 徐冉:“你以前得罪过那么多人,后来一定很不好过吧?” 顾二终于点燃了烟,抽上一口又是没心没肺的样子:“还行吧,你看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 “你昨天就看见钟天瑜了,没想着避避风头?” “避或不避,他对我的怨恨都不会有丝毫减轻,只会因为我的退让变本加厉,既然如此,我为何要避?” “……好像有点道理。” “我驴你的,其实是避不过去,上赶着给他递消息的太多了。春波台的人,都爱看戏。” “……” 程千仞想,明天就要收战书了,这俩不打算聊点正事吗?这么自信? 他只好开口打断他们:“徐大,你有几成把握胜他?” 没想到徐冉真的很自信:“两百成reads();!我方才掷刀未尽全力,刀势余威就将他震出三步,真元太不扎实了,简直像是拿灵药堆出来的境界。看来四大贵姓里的人,也并非个个都有出息!” 顾二解释道:“他若有出息,也不用来这里了。院建费可不是白交,恐怕是冲着学院唯一的院推名额来的。拿南渊学院做跳板,要进礼政司。” 徐冉不明白:“院推?他不是进了青山院的武修吗?” 学院每年有一个名额,推荐到三司之一任职,比普通晋升道路至少快十年。 而武修一般不用院推,军部或大宗门来的强者,一眼就能看清你的底细。 “院规里没有明文规定,说你院不能占院推名额。他进青山院,当然是因为你院规矩少。” 程千仞对这事不怎么上心,他没有做大官的野望,成绩也只在中上。他们院要排到前三甲的人,才有资格争取院推。 第一次听说时,还是因为林渡之去年进入了复议名单。或许是先生们想让他再多历练一年,名额最后给了春波台一位师兄。南山后院里疯传,今年一定会是他了。 现在看来,这位南山榜首,可能会输给别人的院建费? 学院是这世道难得的讲道理、讲规矩的地方,然而任何公平都是相对的,学院这次会怎么选呢? 程千仞心里想着,嘴上把话题引回来:“虽说徐大有十足把握,还是要小心一点。顾二知道对方功法的路数吗?” 一阵沉默,只有细雨敲击伞面的声音。 半响,顾雪绛道:“我们可能忘了一件事。” “剑侍可以代表主人出战,如果是那位仆从,你有几成把握?” 又是一阵沉默。 徐冉极不确定的问道:“……一成?” 程千仞被这变故吓傻了:“你们认真的?一成?不能再多点吗?!” 那仆从看上去年龄很小,表情呆滞,我们看见的是同一个人吧! 徐冉:“两成不能再多了。” “他今天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给我很大压力,武者的直觉,如果他动,我会很危险……不然我们为什么要跟姓钟的磨一晚上嘴皮子?他都拔剑了!我肯定早去揍他了啊!” 程千仞:“……” 顾雪绛:“别慌,我来安排,现在两手准备。” “徐大,我今晚给你讲钟家功法与凛霜剑。程三,你可以准备点棉布,要好的。” 程千仞被这种镇定感染,心想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湖主。能扛事。 可他还是不解:“准备棉布干嘛?” “让逐流帮我做一副护膝吧,跪得舒服点。他不是经常给你补衣服吗,针线活应该不错啊……” 第15章 谈钱第一更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顾雪绛心里也憋屈啊,从前这种小角色,他都不用正眼看的。现在却要如临大敌。 真是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徐冉:“你真准备跪?” “当然不能那么利索,起码要让他觉得‘目的达到,心满意足’,跪也得跪得讲姿势、讲策略。” 程千仞想,打生打死,输了要跪,赢了才挣三十两。 这波血亏。 “要不然战书别接了,我们直接让顾二去跪一跪?” 徐冉:“不行,就算打不赢,也要让对方见点血,让别人知道我们不好惹,不然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欺到头上,我还怎么当老大?” ……好吧,赌上你老大的尊严reads();。 顾雪绛:“而且我们不是稳输,还是有机会赢的啊!” 程千仞:“比如?” “那个剑侍明天吃早点噎死,或者拔剑前被雷劈中。” 程千仞:“……” 两成胜率不会是这么来的吧。 顾雪绛:“你们不信?这个历史上有记载的,尤其是春雨天……” 一路说着话,长街将尽,转入程逐流家所在的巷子。 灯笼少了,光线乍暗,水洼遍地,三人提起衣摆,踩着水依次进去。 徐冉终于等到一个能怼得顾二无从还口的机会,哪有放过的道理:“说不准今年天天有架打,顾二真不让人省心。” 程千仞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作死的顾二。还是徐大你省心。” 谁知徐冉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也……唉,家里遭祸,五十八口人,只活下我一个,天下虽大,强仇更多。我在家乡无处栖身,才来了这里,往后要是摊上什么麻烦……” 她说着有些忐忑。程三跟他们不一样,以前苦怕了,还带着个孩子,好不容易过上现在的日子,只图个安乐顺遂。 果然,程千仞气的甩袖便走:“我真是倒了八辈子横霉!遇见你们两个!” 他走了两步,见没人跟上来,回头不解道:“都站在门口干嘛,一碗馄饨能吃饱?我去煮锅面,你俩顺便商量下怎么打。” 推门前又叮嘱道:“动静轻点,逐流在夜读。” 他没想到,逐流已经为他煮好了暖身姜汤、烧好了沐浴热水、备好了干净衣服。 *** 虽然回来的晚,但该做的课业,该读的书,一样也不能少。程千仞二更天才睡,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喝一碗浓茶提神。 雨停了,却不见日头,天空铅云密布,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下一场。这种天气,最容易让人觉得胸闷气短。 出门前逐流将那本《梅花易数》交给他:“抄完了,哥哥还回去吧。” 按这里的借阅规矩,只要不盗印,抄录是允许的。 “这么快,是不是等我睡了,你又悄悄起来抄书?这本不是在藏书楼借的,晚一天还不会被罚钱。” 逐流立刻乖得不得了:“保证没有,我是只抄了对我有用的部分。” 他要是敢说晚睡,绝对有一套‘睡觉的时候才长个子,小孩子熬夜长不高’的道理等着他。 这书程千仞读来似懂非懂,无法交流什么有用没用,只好说:“有不明白的地方吗?我去问先生。” “没有,书上写得条理清楚,想来著书者思路顺畅。” 程千仞:“……” 我们可能看的不是同一本书。 昨晚实在太耗精神,浓茶也续不了命,早课是枯燥的数术理论,程千仞把胳膊掐青,也没把自己掐清醒。他被徐先生叫起来回答问题,连错两道,学舍里一片窃笑reads();。 终于挨到下课,先生却叫他去瀚海阁一趟。在同窗们惊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程千仞收拾东西跟出去。 南山学院依山而建,瀚海阁是这里的先生们办公的地方,在地势相对平坦处建造。由五座阁楼组成,楼间有木桥相连,山泉环绕,苍松青翠,充满自然野趣。 石阶砌的比寻常山道更平整宽阔,随处都有打磨光滑的木质扶栏。 徐老先生却根本不扶,一路上背着手,健步如飞,偶尔停下与相熟的先生打招呼,程千仞默默跟在他后面,不断见礼。 上了阁楼,推开算经科的门,屋里好几位先生正谈天说地,徐先生往自己的桌案前一坐,立刻有执事给他端茶。 他喝了一口,似是才想起带了个学生进来:“你去报名今年的‘双院斗法’吧。” 程千仞怔了:“学生可能……力有不逮。” 皇都的北澜学院,与他们南渊学院,作为大陆两大高等学府,每年轮流做东,举行切磋交流的盛会,分为文试武试。 去年是北澜做东,而程千仞第一年入学,这事轮不到新生上场,只听说去皇都的四十余位师兄,拿到名次的不足十位。 今年他已是老生,具备报名资格。 先生叹了口气:“去试试吧,前三甲可得符箓法器、孤本古卷还有五百两做添头。就算入不了三甲,前二十名也能得三百两。若整日为生计劳碌于市井,太耽误学业。” 这位学生的情况他也知道些,悟性原本可在算经一道出类拔萃,现在只能落入中上之流,可惜。 果然,一说到‘五百两’‘三百两’,程千仞眼睛明亮起来,像是有光。 先生也很无奈啊,跟别的学生总是谈‘争荣誉’‘搏声名’‘做圣贤’,跟这位,只能谈钱。 “今年我南渊做东,不用奔波别处,不影响你照顾幼弟。如果要报名,临近斗法时,我可以给你准假,让你全力准备文试。” 程千仞长揖及地,郑重道:“多谢先生,学生愿意尽力一试。” 徐先生又喝了口茶,摆摆手,有执事为他端来三层食盒:“行了,我要吃饭了,你也快去吧。” 程千仞困顿全无,小跑下山,像个被扶贫的困难群众一样,就差唱起歌来。 人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名还是要报的,万一刚好考进二十名呢!如果这票干成了,三百两,逐流入学的事情就不用愁了。 这一耽误,正好避开放学的人潮高峰,免了拥挤,今天又不下雨,程千仞心情很好的上了藏书楼四层。 貌美妇人依旧坐在那里翻阅卷宗,像是从没变过。 “敢问那位……”程千仞才想起,他还不知年轻执事的名讳,看来下次要请教了,“那位先生可在?我来还书。” “他最近有事,没有三四日是回不来了,你先留着吧。” 程千仞略一思量,当面送还并道谢更礼貌,便行礼告辞。 回去路上望见空荡荡的演武场,心头一紧,一上午的功夫,战书应该到徐冉手里了。 下午没课,就要打吗? 第二更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事情远不如程千仞想的那样reads();。 午饭过后,他们依然坐在院里喝茶聊天。程千仞不想逐流操心这些,便让他回屋午睡。 徐冉拿着白底红字的纸看来看去:“为什么约在两天后?那天休沐日啊。” 学院每上五日课,休沐一日,也就是放假休息。 她是演武场常客,在她的认知里,约架是最干脆的事,一方拍胸脯说句‘某院某人,向你挑战’,另一方也报上姓名,回道‘接受挑战’,就可以拔刀干了。 顾二抽着烟,眼神沧桑:“就是因为休沐日,有空看热闹的人才够多。换我年轻时,初到某地,第一次挑事儿,立威扬名之战,当然恨不得全城人都来看。” 徐冉烦躁道:“麻烦死了。” 顾二劝她:“多两天准备时间,对我们有利,你把我昨天说的再练练。” 徐冉想一出是一出,站起来就走:“我现在就回去练,明天你也记得提醒我,我怕忘。” 要搁平时,顾公子绝对张口就怼‘你脑子是摆件啊,能记住什么?’,可是一想到她两天后就要去干架了,硬是改口:“我替你记着。” 青山院的武修们,有两片无比开阔的活动场地,骑射场、演武场,两者隔的不远。 前者是一片夯实的土地,只用半人高的木栅栏围起来,跑马射箭、日常训练都在这里。 后者就正式多了,专门用来比试。周围一圈是青石砌成的台阶,足有三十余阶,坐满时可容两千余人观战,北面的看台最高,留给身份贵重的大人物。若是双院斗□□到南渊做东,这里还会被重新清扫装饰一番。 徐冉刚入学时,在骑射场上第一节刀术课,恰好还有一个班也在上刀术。 青山院的教员,有解甲归田的军官,也有大宗门出来游历的修行者,性格大多悍勇豪气。很少自称‘先生’,多称‘教头’,听着有点江湖匪气。 偏偏徐冉的先生是个温吞性子,第一天上课,他穿着青色长衫,半挽袖子。让学生们列队站好,听他娓娓道来:“我姓杨,你们可以称我杨先生。大家来到这里,学习刀术,手要稳,心要诚,唯有诚心正意……” 另一个刀术班已经光膀子操练过一轮,汗水飞扬,喊杀震天,他们这边还在原地听先生讲话。 那个班的教头也是流氓,见状冲他们吹口哨,杨先生不为所动,继续温吞地讲话。 有教头带着起哄,学生们自然得寸进尺,围着他们跑圈哄笑,拉长音调学杨先生说话。 大家都是有血性的少年人,个个忍得面皮通红,青筋暴起,终于等先生讲完,说解散休息。徐冉扛着刀,带头就往那边冲:“走啊,手底下见真章!” 有人拉住她:“我刚看了他们腰牌,比我们早入学,是师兄,还是不要招惹。” 对方还有人笑话:“你一个娘们,冲在最前面干什么?投怀送抱吗?” 徐冉听了一刀鞘轮过去,直接将那人击飞三丈远,好一阵烟尘飞扬。 “老娘今天就教你做人!” 这下对方也急眼了,两边人纵身翻过栅栏,来到隔壁演武场,摆开架势就要打。 青山院的教员们就在一旁看热闹,还拿出瓜子吃。早习惯了,年轻人精力旺盛,打吧,不要憋坏了reads();。 还是黑衣督查队及时赶来镇住场面:“打群架违反院规,演武场上必须一对一。你们谁上?” 徐冉长刀一立:“来啊。” 对方站出一位七尺大汉,哐当一声抽出腰刀,武者威压猛然爆发。众人见状向后退去,给他们让开场地。徐冉抽刀迎上,如开山劈石,招式打开打合,力道劲猛无匹,没走二十招,就将对方打飞出去。 打倒这一个,又在叫好声中迎来下一个。 她刀势不减,愈战愈强,只攻不守,腰腹手臂的伤口血流不止,却似毫不知痛。 打到后来,场上没人起哄叫好,一片寂静。有人路过都停下看她。 最终,她一个人挑翻了对方大半个班。 一身尘土混着血水,站在夕阳下,赤红着眼:“还有谁?!” 长刀立在她身旁。 仅剩的那几位不敢上场了,赶忙扶着受伤的同窗去医舍。 这件事很是轰动了一阵,都知道青山院今年来了个厉害人物,背上双刀,打架时却只用一把。另一个刀术班的人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被嘲笑车轮战没耗死别人,反被打的落花流水。 然而程千仞那时还不认识徐冉,这场战斗也无缘得见。 在他印象里,关于比斗的记忆,只有去年春天,骑射场上那次。 下午放学,他背着书娄路过骑射场边的建安楼,突然涌来一阵汹涌人潮,他被一路挤到了二楼露台。差点以为哪里发生了□□。 听人讨论才知道,骑射场有人要开打了,这里是最佳观战地。 那时程千仞刚来学院,看什么都新鲜,所以站着没走。等他见过这一次,开了眼界,以后再有这种热闹,他也懒得去看了。 他身边那群人虽然同样穿着院服,却珠缨宝饰,华光逼人,像是春波台的学生。 忽听一位女学生急道:“这真要打起来了,师姐你不去拦一拦?” 被她拉扯的貌美师姐斜倚栏杆,打着团扇,闲闲的笑:“我拦什么,是他们想打,不过拿我寻个由头而已。你且安心看着,打完了都不一定记得我。” 楼上说着话,场间双方也隔着大半个骑射场喊话宣战:“输者失去竞争资格!不许再去见李师妹!” 场边早被围的严实,里三层外三层,都伸长脖子看热闹,还不断有人往这边过赶来,冲着二楼上这场争端的女主角起哄。 只见美人大方坦荡地向楼下招手,团扇轻扬,光彩照人,起哄都变成了叫好声。 春波台的学生,就是打架,也要讲究风雅。 场地东边那人已飞身上马,反手接过朋友抛来的长剑,挽了个剑花,动作潇洒,英姿勃发。 另一边动作稍慢,有人牵出一匹高头大马:“师兄,骑我的马去!” 被叫师兄的提枪上马,一夹马腹,白马嘶鸣一声,闪电般向前冲去。 两人向场地中央冲锋,马蹄如雷,扬起漫天烟尘。围观众人高声喝彩。 烟尘中响起短兵相接的铮鸣,长剑与枪一触即分,势弱者当即调转马头,开始游击策略reads();。只见一棕一白两匹神骏在场间角逐,枪与剑相击声不绝于耳,双方一边纵马腾跃,一边舞枪挥剑,令人眼花缭乱。 高速的战马与兵器,带来可怕的冲击力,半刻钟的周旋后,一人明显身形不稳,叫好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屏息凝视着场中。 果然,下一次交锋时,持剑者被打落下马,场外立刻有人飞身而至,将他扶下场,以防他被马蹄踩踏。动作之快,可见早有准备。 胜利者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挥舞双臂,打马巡游,所到之处欢呼更甚。尽兴之后,他翻身下马,前呼后拥地离开。 他们如此年轻,快意恩仇的理由可以只是一位美人。 程千仞回忆结束时,徐冉已走了,顾雪绛在院中洗碗。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突然想起什么,问顾二:“昨天遇见那人的时候,你给茶里加了什么料?” 让人家喝了一口就吐出来。总不能是茶叶本身的问题吧,那是他买的,物美价廉,家里店里都用这种。 顾二抬头,莫名其妙道:“我没加料啊。为什么要加?” 程千仞:“……真的那么难喝?” 顾二反应过来:“好喝!是他不懂品茶,别跟他一般见识。” 程千仞:“……” 根本没有被安慰到。 等顾公子洗完碗走后,程千仞才想起来,关于双院斗法的事情忘记问他了。 下午和逐流一起读书,吃过晚饭,看见墙边的伞,又想起来答应东家今天要还伞。 唉,真是狗记性。 他只好带上旧剑出门,一边吐槽自己:上午还书晚上还伞,总是借东西,都是因为穷。等以后有钱了,要做个大书柜,买几千本书。不对啊,有钱了为什么还要看书学习,当然是天天吃喝玩乐。 要买一百把伞,也不对,有钱了为什么还要打伞,下雨天出门都是坐轿子的,诶,是轿子还是马车? ……还是因为穷,有钱人的生活都想象不到。 过了饭点,店里没有客人。 东家瘫在柜台后,见了他难得没说‘随便你’,而是略带责怪的说道:“你应该也知道,十方地狱有个魔头逃出来了,现在南方十四州,除了军部精英,小乘以上修行者尽数出动,你们的副院长和院判最近都不在吧……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这两天不要大晚上出门,不太平。” 程千仞放下伞,一头雾水:“什么?我不知道啊。” 东家神色僵硬一瞬,程千仞第一次见这人如此尴尬。 “咳,我这里人多嘴杂,也是才听说的,你们学院应该明天就通知了。” 说罢打发他出门。 程千仞回家路上想,如果东家说的是真的,是不是明天就要全城戒严了?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听藏书楼的女执事说,那位年轻书生这两天有事不在,难道他是一位大修行者?最近降服魔头去了? 他又笑起来,摇头抛弃这个荒谬的想法。 第17章 攻城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腰牌,好,下一个。” 程千仞晨起入学,见高阔的院门前竟然有人排队,十余位黑衣督查队员依次检查入院者的腰牌。 平日里上下学时间,朱红色院门大开,只有两位督查队员站在两侧,穿院服的都能进。遇到像顾二那种,松松垮垮披着外袍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进去了。 今日学生们突然被仔细检查,不明所以,聚在一起乱哄哄的猜测reads();。这里只是东门,北正门比它大一倍,人流更多,不知又是什么阵仗。 有人猜学院里有大人物要来:“师兄们说起过,三年前安山王来拜访副院长,就是全院戒严,为防有人混进来行刺王爷。” 有人猜是院判大人心血来潮:“我听说大人某日遛弯,觉得我院风气清正,查无可查,便让督查队把太液池里的锦鲤都数了一遍!” 南渊学院里教员六百余人,管事的只有两位。副院长负责师生的教与学,院判负责法纪秩序。他定规矩,并让人们守规矩。 入院后却不必再猜,回廊柱子上、学舍门窗下,到处都贴着醒目的公示。 程千仞看后心想:现在的面馆老板,消息都这么灵通了吗? 徐冉拍拍程千仞:“看完啦?上面写的什么啊?” 今天‘军事理论基础’课,三人没迟到,正巧在学舍门口碰见。 “有个魔头逃出了十方地狱,往南边来,今日起入城门要查路引,州府衙门官差全天巡卫;入院查腰牌,遇到异常要及时禀报督查队。” 魔头多恐怖,学生们没有概念。这些年轻的脸上满是遇见大事的兴奋,趁着先生还没来,早有见多识广的师兄侃侃而谈,一群人拉桌子推板凳围着他,听他细数‘十方地狱’都关押着哪些魔头,谁最可能逃出来。 三人坐在最后一排,与世隔绝一般。 程千仞已经润了笔,翻开书本,顾雪绛似是昨晚没睡好,正闭眼假寐。 徐冉也兴致缺缺,掏出一册话本看。心想你们激动什么啊。但凡这种事,军部都要死很多人。不是战死沙场,而是为大修行者的战斗争取时间,说白了就是炮灰。 忽听‘啪啪’两声脆响,老先生拿着戒尺敲桌子:“肃静!” 程千仞推了推顾雪绛:“上课了。” 徐冉:“让他睡吧,谁知道他昨晚去哪里喝花酒了,先生眼神不好,看不到。” 先生眼花,顾二却不耳聋。他睁开眼,瞥了眼徐冉手里的话本:“还看这本呢?看到第几回了?” 徐冉早就放弃了自己的文试成绩,遇见这种不想听,又不能逃的课,看话本就成了打发时间的最好选择。 她买的却不是闺阁小姐们喜欢的风花雪月,才子佳人。多半是大马金刀的侠客,背负着血海深仇,超长待机,开挂升级。 徐冉答道:“第十三回,大英雄勇闯龙门阵,美娇娘爱恨两重天。” “哦。”顾二慢悠悠的说:“王傲天的爹是王大侠,仇人是赵掌门,他没选魔域宫主,最后跟小师妹成亲。他们生了两男一女,全书完。” 徐冉合上话本,连名带姓的叫:“顾雪绛。” “不谢,举手之劳。” 关于话本,顾二从鄙视徐冉的品味:“整天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世道哪有什么侠客?” 到后来跟她买一样的,还总是比她看的快,总给她剧透。 搞得徐冉每月都有那么几天想砍死他。 程千仞淡定的坐在他们中间,看书写字,只要徐大不动手,就让他们自由放飞reads();。 顾二取出一本册子:“不看了正好,给你换一本。” 程千仞帮他递过去,徐冉翻开,竟然是一卷凛霜剑诀分析,每一条都有举例:对方出哪些招术时,可用她功法中哪几招应对。每隔一页还配了图,画出刀剑走势。 难为她平时慢半拍的脑筋,此刻莫名转地奇快:“你熬夜写的啊?” 顾二没好气的说:“不是!我昨晚喝花酒去了。” 说完又闭上眼睛假寐。 徐冉被他怼的没话,只好默默看起第一页的凛霜剑图样。 忽听前排喧哗,先生在训人,她抬头,一眼看见真正的凛霜剑,吓了一跳。 她问程千仞:“他们怎么来了?” “新生入学后要选副课,我们当年也是这时候选的。” “就正巧跟我们选的一样?!” 程千仞比顾二耐心多了:“不是巧,我们上的这门课没人愿意选,剩的空位最多。估计这几个人也是没抢上别的。” 徐冉想起这课是她选的,顾二说选的‘绝了’,现在看来,还真是绝了。 十余位新生中,神色倨傲的公子与木讷的仆从最引人注目,甚至有人起身给这两人让位置。让他们不必像其他新生一样,去搬桌椅坐在学舍最后面。 有人看不惯,觉得失了作为前辈师兄的脸面:“这样上赶着攀附,也不嫌难看。” 立刻有人应和道:“看看人家的来头,指缝里随便流点什么,都够我们用到下辈子。我也想去,可我还要脸。” 一时间学舍里窃窃私语声不绝,或妒或羡,还有女学生红着脸打听消息。 老先生气的拍戒尺,点人站起来:“把我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 学生支支吾吾答不上。先生又连点了十个人,竟然没一个答上。 最后还是第一排那位笔记一字不差的学生,终结了这场惨案: “您刚才问,在一百五十年前的东征战役中,若易地而处,你是魔族将领,是否有可能攻下朝光城?” 历史上的东征之战,由当今圣上御驾亲征,从东川山下起兵,打到雪域边界,修筑了白雪关。 在此之前,那里是混乱的无主之地,魔族割据大半部分,天祈王朝之外的几个小部族各自占据一方。 战争开始后,弱小部族投降归顺天祈,魔族却开始疯狂反扑。 大魔王从雪域中抽调十五万兵力,源源不断赶赴战场。曾有十万魔族兵临朝光城。那是当时王朝版图上最东边的城池。 历史上人类死守朝光城,长达一月。等到被拖住的主力大军成功突围,以及从南方调遣的援兵到来,最终以合围之势,大败魔族大军于城下。是决定东征之战成败的重要一役。 先生又将问题重复一遍,指着今天引起课堂秩序混乱的祸端:“你来回答。” 钟天瑜在万众瞩目中站起来,不慌不忙:“当时的朝光城,城墙高约三十丈,护城河宽十六丈,深二十丈,城上有十位小乘境以上的大修行者,同时操纵百余架投石机与连弩,射程防线便牢不可破reads();。十日后修行者力竭,魔军步兵突破防线,向前推进二十丈。然而护城河中埋有符文阵法,落之即沉,不得游……” 他说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先分析双方情况,再说自己将用什么策略,增加攻破朝光城的可能。 学生们听了一阵便觉惭愧,别人不仅家世好,学识也强过他们。 最后他说道:“我的结论是,即使提前建造大量攻城器械,最多可在第三十五天破城,而那时朝光已迎来南方援军……” “大陆第一要塞朝光城,有最强的防御壁垒,以彼时魔族兵力,不可能在一月内攻下它。” 学舍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钟天瑜看似面色平静,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泄露出几分骄傲得意。 圣上东征这等千秋功业,是皇都里先生们教学的最好材料。家里为他请来的先生,讲过不下二百遍,也就这群乡巴佬,没背过这种答案。 他转过身,看向学舍后排:“区区拙见,有污耳闻,不知顾二少有什么高见?” 班里只有一个姓顾的。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落在顾雪绛身上。 顾雪绛睡得正香,被吵醒一肚子火气。程千仞立刻给他重复了一遍问题:“能答吗?” 心想,你要答不了,我先胡说几句顶上。 却见顾二揉揉眉心,豁然起身: “当然是明攻,用最强兵力,不惜代价,最快速度攻下来,决不能让城中驻守等到援军。一百五十年前的朝光城,城墙上没铺防护符文,城里只有三万守军,我有十万精兵。” “步兵昼夜不停地轮流发起冲锋,城墙上大修行者八日便力竭,然后我不用三日就能破城!” 钟天瑜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势一震,定了定神,不屑问道:“城墙没有符阵,河中却有,你造渡河浮梯需几日?” “为什么要渡河?”顾雪绛起床气还没消,看着他冷笑,“战场十里外就有一片村镇,我来攻城时可抓六千平民俘虏,加上原本的四千俘军,一万有余。我将他们绑上沙袋,用长矛兵逼去第一线,难道填不平护城河?!” 有学生听不下去了,指着他哆嗦:“你,你你有失仁德!” 顾雪绛张口就骂:“□□陛下一统天下时,难道靠的是仁德?靠的是精兵强将,还有无上修为。而且这问题假设我是魔族将领,你还跟我讲仁德!” “填河之时,全军不断推进,十二座井阑一到城下,我便发起攻城。” “第十一天城破时,守军必定死伤殆尽。我换下步兵,舍弃伤员,以高速骑兵开路冲锋,兵分两路绕过云中关卡,在折兰官道汇合,之后一马平川,一路能冲到大陆腹地,直取皇都!” “此时,王朝的精锐之师,还与圣上一起被困在如今的白雪关一带,而南方十四州调派的六万援军,才到南央城!” 顾雪绛说完缓了缓,起床气消了,才发现所有人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 钟天瑜脸色惨白:“你,你……皇都有万年不破的生杀大阵,不可能被你的四万魔族骑兵打下来!” 顾雪绛:“我没想打下皇都啊,这题是攻城。我就顺手多做一步。” 第18章 双璧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程千仞大概能读懂先生与同窗们的目光――“年轻人,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 还是钟天瑜最先回过神,又实在无从反驳,只好说句‘不可理喻’,转身气呼呼的坐下。 老先生放下戒尺,在名册上记了一笔:“思路新颖,我给你年末成绩加分。” 随即带头鼓掌,其余学生如梦初醒,学舍里顿时掌声雷动。 顾雪绛挺拔地站着,像个英雄。 忽然他放松下来,姿态散漫地坐回去。程千仞听到了他的笑声。 极轻极短的一声笑,像是笑钟天瑜,又像笑自己。 于是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程千仞突然感到有些难过。 如果顾雪绛武脉未废,应该还是那个京畿禁卫军副统领。边关若有战事,他可以上殿请缨,领兵出征,与旗鼓相当的对手决战沙场。 现在他却只能坐在这里,跟找茬的纨绔打个嘴仗。 先生已经转回讲台继续上课,学生们对这门课的兴趣,也被刚才的事情激发起来,不少人脊背挺直、下笔如飞地做笔记。学习热情空前高涨。 顾雪绛依然懒散地瘫着,好像刚才慷慨陈词的不是他。 作为朋友,总是忍不住想关心对方,程千仞道:“你别太难过。” 顾二不明所以:“我为何要难过?” “那你刚才笑什么?” “我们第一天迟到被扣四十分你忘了?原本死定的课,加分起死回生了,换你你不笑啊!” 程千仞:“……” 徐冉听见,两眼放光地看他:“那如果下次我被点到,你写答案给我啊,让我也加个分呗!” 顾二瞥她一眼:“好好看你的书。下课就有人找你了。” 巳时一到,钟声响过三下,学生们难得没有争相夺门而出。大部分留在教室讨论,还有人追出去找先生提问,老先生很久没见过这样好的学术气氛了,甚感欣慰,眼眶都微微湿润。 徐冉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等程千仞收拾笔墨。 忽然有人拦在她身前,仰着下巴:“战书收到了吗?” 程千仞和顾雪绛立刻站起来。三个人都站着,起码看上去气势胜过对方两人。 ……虽然能打的只有徐冉一个。 “早收到了reads();。” 她昨天去上刀术课,一位同窗转交给她时,一群人围着她看:“先生安排你给这位引路,怎么还打起来了?” “他欺负我朋友啊。” 众人纷纷摇头:“真搞不懂你。” 他们大多撞见过徐冉的两位朋友,一个小白脸一个寒酸书生,看上去就很弱鸡,怎么能玩到一块? “老大,我听说钟十六已经步入炼气大圆满了,这能打赢吗?” 钟十六是那位剑侍的名字。‘老大’是徐冉在青山院的绰号。 同窗们有时这样喊,大多因为她头脑冲动,遇事喜欢冲在最前面,有带头大哥气质。更像一种调侃。 而学院之外,城西那片鱼龙混杂的坊市,才有她真要收保护费罩着的小弟,真心实意地叫老大。 徐冉摸摸刀柄:“打完不就知道了!” 众人拍手大笑:“好!休沐日那天,咱们都去给你助阵!” 还有人说:“我再叫上其他班的,一起去!” 青山院的武修就是这样,对家世地位看得不重,也懒得攀附权贵,只在乎你有多强,讲不讲义气。 眼下虽然徐冉不在青山院,但她背上双刀太醒目,很多人都认得她。当钟天瑜带着剑侍拦路时,学舍里还没走的学生,都停下动作看他们。 让人失望的是,挑事的一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确定了另一方已收到战书,且没有反悔的意思,便甩袖离开。 钟天瑜今天心情很差。想对顾雪绛说“让你再多得意一天,反正是要下跪道歉的”,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这样有失世家风度。只好忍下。 *** 学院这两天热闹了一把。 两件事情,一是有魔头逃出十方地狱,因此昼夜巡逻,精神紧张的黑衣督查队。 二是休沐日有一场比斗,一方是皇都来的武修,代表四大贵姓里的钟家少爷;一方是青山院双刀徐冉,战绩赫赫,未尝一败。 不了解情况的忙着向别人打探,消息灵通的忙着到处宣扬。 每个人都沉浸在兴奋紧张的情绪里。 “你猜那个魔头是谁?宋觉非啊,原本的剑阁双璧之一,他看见他师兄杀师证道,大受刺激,走火入魔了。谁能想到,十几年过去,他修为不退反进,竟然能从狱中逃出来……” “我倒是听说,他不是逃出来,是杀出来的。十方苦陀,三死七伤。” “十位大师都是小乘境以上的佛修,又有阵法配合,守得寺狱百年固若金汤。那魔头现在到底是何等修为,大乘还是伪圣?” 也有人感叹:“剑阁真倒霉,三百年出两个有望入圣的天才人物。好端端的双璧,一个杀师叛山,一个索性成了魔头。非但没能光耀山门,还得负责清理门户。” 以这些学生的年纪,十几年前的事情哪能亲眼得见,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感叹起来倒是真情实意。只因为那两人实在太出名。 他们年幼时,因为剑门双璧的轰动,谁不希望自家也能出个天才,然而天才岂是那般易得,失望总比希望更大reads();。 等他们长到记事,就赶上双璧命途倾覆,宁复还杀师证道,宋觉非走火入魔,家长们又念起早慧易折,平凡是福了。 如果说这件是天边遥不可及的大事,徐冉与钟十六的战斗,就是身边可以参与的大事了。 徐冉这两天总不自在,武修五感敏锐,有人自以为隐蔽的偷偷打量她,她其实可以感觉到。次数多了,也懒得管。 就连程千仞都被人在南山学院的山道上围观过,理由是‘此人是徐冉的朋友’。 白看不给钱,搞得他很郁闷。 平日里见到他就神色嘲讽的同窗,也屈尊降贵的与他搭话:“喂,徐冉打算怎么打,用哪把刀,你知道吗?” 程千仞背起书娄绕开:“不知道。” 终于到了休沐日。 结束了五天的学习,没什么比约上几个朋友,去看一场精彩比斗更能放松心情。看完之后找个地方聊天,喝点小酒,人生乐事。即使入院要排队查腰牌,也不能浇灭学生们的热情。 可惜天公不作美,南央城这几日阴云仍未散,不见日头。倒是有清风拂面,吹起春装广袖,柔和舒畅。 演武场四周是青石砌成的石阶,辰时已坐满一半。若想居高临下的看,北面看台观战位置最好,但学生不能随便上去,便有些聚在演武场外,建安楼二楼的露台上。 徐冉来时,遥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大家最近都很闲吗?” 程千仞道:“刚开学,课业少。年末肯定不这样。” 顾雪绛看着徐冉:“按我说的打,不行就立刻认输。” 程千仞将一个小布包递给他:“差点忘了给你。” 顾雪绛接过掂了掂:“这装的什么?” 程千仞:“逐流给你做的护膝,你先试试合不合尺寸?” “……不试了,不合适也没时间改了。” 程千仞点头:“也对。” 徐冉崩溃:“我这还没去打呢!你俩不要灭我威风啊!” 顾雪绛心想,你求胜心太强,要是重伤不肯退,不如我去跪。 嘴上说:“哪有什么威风,你看那边都是带瓜子点心来的,大家随便看看,你也随便打打嘛。” 程千仞心想,顾二说千万不能给你压力,这种越境战斗,若一味求胜,容易伤及武脉。 说道:“早点打完,逐流说中午做红烧肉吃。” 他们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演武场边。 徐冉的同窗看见她,奋力挥手:“徐老大!徐老大必胜!” 众人闻声望去,爆发出一阵欢呼,自发让开一条路。 程千仞和顾雪绛混入人群,在石阶上找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 徐冉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在欢呼声中穿过人海,向前走去。 她的朋友在身后,她的对手在台上。 第19章 凛霜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三人来时,钟天瑜也前呼后拥地来了。短短几日,他已交到许多朋友,走到哪里都如众星捧月一般。 他转向身后默默跟从的剑侍,随口吩咐道:“去吧。” 就像指使什么阿猫阿狗。 于是神色木讷的剑侍抱剑上台。 其余人来到场边石阶,神采飞扬的谈天,不时大笑,早有人为他们占了最好的位置。 有人见状奉承道:“钟少爷,您这剑侍教的真规矩。” 钟天瑜故作漫不经心道:“剑侍嘛,说白了就是下人,当然要规矩。我家族里养着他,不是让他吃白饭的。” 又有人问:“他为什么叫钟十六,是下人里的排行吗?敢问您家里有多少下人?” 对皇都四大贵姓的事情,这些人总是充满好奇reads();。 “下人哪有排行?来南渊之前,这人被拨给我,我问他今年多大,他说十六,那就钟十六呗。”旁人羡慕的目光让钟天瑜很受用:“总共多少个下人谁知道。我只知道我的院子里,武修护卫二十一人,普通仆从也有四十多。” 一时间又是一阵赞叹。毕竟天高皇帝远,说话也放肆地多:“不愧是钟鸣鼎食的钟家,天潢贵胄也不过如此了。” 双方上场站定,相隔十丈有余,所有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平日钟十六跟在钟天瑜身后,神情木讷,像个影子。此时骤然暴露在青天长空下,人们才发觉他真是年轻,面无表情也掩不住稚气。 有些人突然明白,徐冉去引路时,为什么会认错人了。因为凛霜剑这把神兵,拿在他手里时,说不出的合适顺眼。 很符合武修们关于‘兵器与人应该天辅相成’的审美观。 天空阴云未散,徐冉的红色发带,在微凉的春风中飘飞,像是跳跃的明亮火光。 她利落抱拳:“请教了。” 钟十六捧剑回礼。 有身穿黑衣的督查队员站在北面看台上,面色严肃:“开始吧。” 双方都不是多话的人,刀与剑几乎同时出鞘,两声极端凄厉的铮鸣声,响彻长空! 没有修为的观战者忍不住掩耳,却只见一道银光闪动,如一泓寒水掠来,钟十六人随剑至,一掠便是十余丈! “铮!――” 顷刻间刀剑相击,徐冉迟了一步,刀势未起,只得旋身飞转半圈,避开这一剑的最强锋芒。刀刃在剑锋上拖曳而过,两者狂暴的真元相遇,星火四溅。 “好快!” 凛霜剑不止快,更是去势未减,徐冉错身之际,堪堪被割下一缕额发。青丝飘落风中。 程千仞脸色骤白。 徐冉却神情不变。 那晚风雨黄昏,拿剑的人也不对,此刻她才真正看清这把剑的模样 ――通体莹白光华,明净如秋霜。裹挟森然寒意,磅礴而至,如风雪起长林,孤月落寒江。 寒意顺剑锋冲入武脉,她以刀背相抵,向后疾退!一退七丈! 钟十六手腕一翻,变斩为横劈。剑身微震,十二道剑光自其上激发。 一剑更胜一剑凌厉,徐冉在极短时间内做出应对,未曾错一招,未曾露破绽。 “铮铮铮铮!――” 刀剑相击声几乎没有间隙,连成一道清越长鸣,如风中鹤唳。 钟十六变招越来越快,纵横的剑气如漫天星光抖落。 距离场边最近的观战者,只是看着那把剑,竟感到切肤之寒。 凛凛寒光,肃肃生凉,四野如降霜。 好一把凛霜剑reads();。 程千仞是外行,只知此剑厉害,见徐冉险象环生,忍不住站起来。 建安楼的露台上却有人能看出门道,那些师兄们居高临下,纵观全局。 他们修为胜过场上两人,今天只为看一眼凛霜剑。 “果然锋锐肃杀,不愧名列‘神兵百鉴’。” “若逢秋冬,剑体自身的威势被完全激发,恐怕还要强上三成!” “现在他是炼气大圆满,等他凝神,又该是何等光景?” 突然有人道:“可惜,这不是他的剑。” 一时间没人说话。 此人毕竟只是个剑侍。天赋再高,剑法再好,也连自己的姓名都没有,何谈其他? 而徐冉的两把刀,一名‘斩金’,一名‘断玉’。前者刚烈霸道,后者劲力柔韧。 她平日多用斩金,愈战愈强,今天却用了断玉,一退再退。 这不是徐冉的战斗风格。也不是青山院的风格。 他们喜欢痛快的打,撑不住就痛快的认输。 但是今天徐冉想赢,便不能那么痛快。 她打得辛苦,同窗们看得也上火,恨铁不成钢道:“徐冉!没睡醒吗,砍他啊!” 徐冉不为所动。 程千仞见顾雪绛始终淡定,才勉强稳住,又坐回去。其实他若细看,便知顾二满额细汗。 剑气所及之处,石台被刻下白霜痕迹,渐渐场间寒意弥漫。 令人心悸的可怕威势下,再没有人说话。 只有徐冉还是那样,只守不攻。 她身法柔韧,像疾风中的劲草,任凭秋霜肃杀,仍是不折。她的刀轻盈柔美,与剑轻触即分,倏忽远逝,像太液池边的春柳。 建安楼上有人看出端倪:“她想做什么?用最少真元,最大程度拖耗对方?” “胆子很大啊,若是同境对战,正面拼不过时,这种方法或许有用。但她境界稍逊于对手,真元量少,久战于她不利。” “很冒险打法,应对时稍有破绽,就是自掘坟墓。” 钟十六或许意识不到她的目的,但是身为武者,从不会让战斗节奏掌握在对方手中。 他攻势一收,剑锋在身前划过半道圆弧。 一弯秋月出现在台上。 那是凝结不散的剑气。 这一剑不同于先前迅猛肃杀,反倒显得轻柔美丽。 弯月的光华,映照着少年的稚气面庞,呆滞的眉眼骤然焕发出绚亮光彩! 徐冉面色骤变,咬牙横刀于身前,足下疾退,劲气激荡之下台上烟尘弥漫。 顾雪绛精神高度紧张,忍不住喃喃自语,“退,再退……六七八|九……” 程千仞发现,他竟然在数徐冉退后的步数reads();。 露台上有人道:“‘霜月’她避不过,破绽已现。钟十六要出杀招了。”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月华中,响起三声凄厉剑啸! 众人看不清他如何出剑,剑影纷飞下,一分为三,仿若三只白鹤自月中飞出,扑杀而来! 凛霜剑诀中最快的一招,后发先至地封死对手所有退路。 前有‘霜月’普照,后有‘霜禽’拦道。 杀机毕现! 同一时刻,徐冉退到第十一步,顾雪绛突然道了声:“好。” 这一声‘好’,徐冉自然听不到,却与她心中的默数重合。 她突然双手握刀,刀势自下而上劈去,一身真元蓦然爆发! “轰!――” 空气里劲气激荡对冲,发出巨大轰鸣,震耳欲聋。 万丈狂风凭地起,吹散四野月华! 她出刀的角度刁钻,本该显得阴诡,却打出开山劈石之势,意象恢弘万千。 一刀便让月华退散,白鹤折翅! 仿佛经年滴水,最后一滴击穿巨石,又似累月暴雨,洪水终于冲开堤坝。 压抑已久的爆发,畅快淋漓! 众人难以抑制激动之情,纷纷喝道:“好刀!” 露台上的人们同样感到出乎意料。 “原来她先前避退百余招,只为了这一刀。” “‘飞鸟投林’本就是反手刀,更是先抑后扬之式,用在此刻再合适不过。” “想做到这一点,起码要对凛霜剑法了若指掌。看来替她谋局的是个高人。” 钟十六疾退,广袖在狂风中猎猎飞扬,同时飞速出剑,寒泓似的剑芒挥洒如雨。 他一连出了二十四剑,退到演武场边,稳住身形,堪堪接下这一刀。 铺满阵法符文的石台,出现一道浅浅刻痕,一路蜿蜒,在他脚边仅一寸处停下。 风起,吹散石屑,刻痕仿佛消于无形。 少年嘴角溢出一道血线,剑尖指地,剑气四溢。 狂风已歇,尘土静落。 他依然站着。 徐冉与他相隔十余丈,脸色惨白。 在顾雪绛的计划里,如果这一刀消耗大半真元,却没有破局取胜,那之后无论徐冉再出多少刀,都没有意义。 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对方只是受伤,没有被击败。 他站起身,轻轻笑了笑:“就到这里吧。” 饶是程千仞再外行,也意识到了一些事,便随他一同站起来。 第20章 烈阳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第十一步就是最好的时机,‘霜月’势将尽,‘霜禽’势初起,不能早一步,不能晚一步……” 昨天在程千仞家吃午饭时,顾雪绛怕徐冉忘性大,再三强调,“之后若没有取胜,你就立刻认输。一定要在他下一招起势之前认输reads();!” 徐冉问:“他下一招是什么?” “‘霜天’,凛霜剑中最强的一招。” “与之前的‘霜月’、‘霜禽’相连,便是月落、乌啼、霜满天。宋觉非就是靠这三记连招,使凛霜剑一战成名,载入神兵百鉴。” ‘凛霜剑诀’流传在先,剑阁双璧之一的宋觉非入道之后,亲自铸造一把佩剑,将剑诀威力发挥到最大。 可惜后来他走火入魔,改修邪门功法,在大空明山弃剑毁道。凛霜剑几经辗转飘零,最后被钟家以重金求来。 十六年过去,物是人非,有人忘了剑的旧主,却忘不了这把剑的霜华。 徐冉眨着大眼:“我试试呗,说不定能接下来呢。” 顾雪绛少有的寒了脸色:“不要试。我没有后悔药给你。” 徐冉又看向程千仞。 程千仞正在沏茶:“你别看我,这种事情,你还是听顾二的比较好。” 现在钟十六站在场边,两人相隔二十余丈。 在徐冉的惊天一刀之后,这场战斗出现转折,所有人都在等他们下一步动作。 少年擦了擦嘴角血线,站姿微变,垂眸看剑。 他身上也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一道沛然莫御的强大气息,从剑锋上溢散出来。 同在场间的徐冉,第一时间,最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 按照计划,她该认输了。 她转头望向场边。茫茫人海,第一眼就看见朋友们,然后笑了一下。 他们看懂了徐冉的意思。 顾雪绛脸色骤白。 与此同时,钟十六突然发力狂奔,衣袂飞扬,剑锋聚来炽盛的银光,越来越亮! 劲气激荡,烟尘漫天,他一跃而起,拔高十尺,凌空挥剑! 那团耀眼的剑芒随之炸裂,化作千万点星火,海潮般奔涌向前。 变局太快,众人抑制不住惊呼出声时,徐冉已飞身迎上! 直面剑威,她看见了明月坠落、禽鸟啼鸣、寒霜漫天。 可她还是不想退。 她想,谁也没有后悔药。如果不试,我才会后悔。 ‘霜天’大势已成。光华如漫天星河,遍野银霜。 千万点剑芒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轰然压下! 徐冉跃至半空,被剑势压制,寸进不得,突然喝道:“山来!” 随之刀影横来,竟有山岳之气象。直直撞上剑网,轰鸣再起。 真元狂暴输出,战意熊熊燃烧。徐冉仰头,隔着千万银霜,她在对手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战意。 战斗至此,已不是境界、招式的比拼,他们的精神、意志、肝胆,同时争锋对抗reads();! 轰鸣之后,刀势溃散,山岳消弭,徐冉再喝:“风起!” 长刀一卷,卷起劲风,冲向剑网。 出招之前自己先喝破来路,这是‘明招’。 一般用于喂招教学,对战中是大忌。 建安楼上终于有人察觉不对:“这是什么刀法?” “似乎是……烈阳军法刀!” 徐冉用‘明招’。 因为这本就是世间最光明正大的刀法。 钟十六面无血色,剑芒更炽,霜天不破。 风声剑啸中,刺耳的破裂声响起。 徐冉护体真元被千万剑气割裂,持刀的右臂出现无数道伤口,血花炸开,血雾狂涌,身形摇摇欲坠。 这情形实在惨烈,众人心中大骇,场间一片寂静。 忽听顾雪绛断喝道:“换刀!”“掷刀!” 徐冉毫不迟疑,一手抽出‘斩金’,一手将‘断玉’向钟十六掷去! 残余刀势裹挟劲风,阻隔对手一瞬。 仅是这一瞬间,顾雪绛又是两声断喝: “云破!” “日出!” 今日是阴天。 但顾雪绛话音落下时,沉沉阴云仿佛裂开缝隙,令四野骤然明亮一瞬! 众人定睛再看,才知哪有什么日光,竟是徐冉刀光已起。 她手腕翻转,刀光向上飞旋,在铺天盖地的银霜中撕开一道狰狞裂口,终于突破万千剑芒,袭向对方手中长剑。 仿佛蛟龙冲出云海,烈日照耀雪山。 锐不可挡! 钟十六闷哼一声,嘴角溢出汩汩鲜血。 刀剑相触的瞬间,雷鸣乍响,对冲的真元直接将两人身形击飞出去,空中闪过两道长长血雾。 他们轰然坠落,烟尘滚滚。 烈阳坠地,寒霜融化。 两败俱伤。 两位黑衣督查队员从北面看台飞下,走到两人面前,却没有动作。按照规矩,他们在等。 所有人站起身,屏息凝视,都在等。 程千仞与顾雪绛奔至台边,却被阵法阻隔。 这十余秒,程千仞觉得漫长难熬至极。 直到徐冉以刀撑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有人喊了一声,又很快收声。 又是十余秒,钟十六没有站起来。 一位督查队员上去扶起他:“胜负已分reads();。” “徐老大!”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响起,震耳欲聋。 擂台阵法关闭,人海向台上奔涌。青山院那群二愣子,竟然团团围上,想把徐冉抬起来扔两下,在程千仞“她受伤了,先去医馆”的大喊声中,才勉强冷静下来。合力将人抬上担架。 徐冉不肯走,一直向钟十六的方向伸手,众人一头雾水,只好将人抬着,追上钟十六的担架。 “你快说啊!到底怎么了!” 徐冉说不出话,伸出三只手指头。 钟十六看见想了想,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三个银锭,每个都有十两。 两个担架并行,三十两带血的银锭递过去,徐冉揣进怀里,才安心晕过去。 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众人抬着两人,飞奔向建安楼边的学院医馆。 建安楼上,那些师兄们想的更多,以至于才缓过神。 “就算烈阳刀之炽,克制凛霜剑之寒,但境界差距决定真元数量,先站起来的,怎么会是她呢?” “此胜不仅在刀兵,更在招式真义。月落、乌啼、霜满天,这三记连招为压制,为困锁。出刀者先前两招山来、风起,只是与之对冲,自然横冲不过,不足为胜……” “但云破、日出两招,一破一出,登时气象一新。高妙!” 他们越说越觉得妙不可言,这两招竟然找不到更好的替代。 有人突然想到:“那似乎是场边一人喊出的……” “场上瞬息万变,仅是须臾之间,那人要想得到,要自信说出,听到的人要毫不犹豫的执行。其中差一步,今日之战,都是截然不同的结局。” 他们说得激动:“看来我院还有高人,今年双院斗法的武试,定可一雪前耻!” 被师兄们称为‘双院斗法武试之光’的顾雪绛,此时站在医馆里,扶着程千仞的肩,快要把肺咳出来了。 程千仞给他拍背:“你先坐,我给你倒杯热茶。” 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他出了一身冷汗,猛然松懈下来,冷风入体,激起旧伤作痛。咳得没完没了。 诊治徐冉和钟十六的医师们很生气:“医馆都挤破房顶了,还怎么看伤,出去出去!” 五大三粗的青山院武修们被轰了出去。而他们两个因为看上去文弱有礼,顾雪绛又咳得厉害,反倒没被轰。还被指了椅子坐。 医师絮絮叨叨:“现在的年轻人啊,又不是杀妻夺子生死大仇,怎么打的这样厉害……” 建安楼上的师兄们谈笑间下楼,路过医馆时纷纷向里望去。 突然有人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 “烈阳军法刀。那姑娘好像姓徐。” 一阵沉默。 “……徐神将府上,不是满门抄斩了吗?” 第21章 三傻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程千仞给顾雪绛喂了杯热茶。 顾二总算咳得轻了些,一口气缓上来,又下意识去摸烟枪点火。 程千仞拿他没办法:“你可少抽点吧。” 年纪轻轻烟瘾这么大,还要不要肺了。 “你先喝茶,我去看看徐冉。” 程千仞走到里间,发现这里原来出奇的大,靠墙置着一排简易木架床,约莫二十余张,床之间有长条凳。房间尽头挂着一道门帘,看样子里面还有屋子。 徐冉已经醒了,正半躺着跟人说话,右臂包着绷带。不知她说了什么,她床边坐着的几位年轻女医师,都双颊绯红,掩嘴而笑。 她们看见程千仞过来,又不好意思地起身告辞。 程千仞坐在长凳上:“怎么样?” “挺好的。”徐冉脸色略白,但是精神不错,竟然从怀里掏出来半包点心一包糖,递给程千仞,“拿回去给逐流吃。” “哪儿来的?” “姐姐们给的,她们给我包完伤口,说刚才在二楼看见我打架了,夸我刀法特厉害reads();。我说哪里哪里,院判之下,学院第二而已。” 南渊的院判大人是一位大乘境修行者,少年时便以快刀成名。 “她们听完笑倒一片,拿点心和糖塞给我,你知道我不爱吃甜的,又推辞不过,我就说怎么舍得现在吃,一定要回家煮上好茶,在月色下慢慢吃。” 程千仞目瞪口呆。 这是平时反应都要慢半拍的徐大吗,被顾二附体了吗?不对,顾二见着漂亮姑娘的时候,也没这个水准啊。所以是天生自带的技能? 徐冉越说越开心:“原来学院还有这样温柔可爱的医师们,这次不亏,下次我还来!” 程千仞赶紧打断:“没有下次了,没有!伤到进医馆不是什么好事!” 徐冉有点失望:“哦。” 程千仞:“你在这儿歇着,我回家给你带点饭过来。” 谁知徐冉动作潇洒地跳下床:“姐姐们都去吃饭了,我还在这儿干嘛。回家吃红烧肉呗。” 程千仞:“……”看来伤的不重。 “钟十六怎么不在?被人接走了?” 徐冉冲着屋子尽头的门帘扬下巴:“哪有人接,他还在里面呢,听人说有道伤口深可见骨,要除衣敷药,所以一来就抬进去了。真能撑,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那道门帘被人撩起,一位老医师走出来。徐冉行了一礼,方才便是这位老先生为她诊的脉。 老医师摆摆手,看见病人家属,又忍不住叨念两句:“她真元彻底枯竭,这两天养着别动武了。武脉没伤,右臂的伤口注意上药,不然按她现在的境界,自体恢复比较慢……你们还有药吗?” 程千仞:“我去买,这里能买吗?” 他听说学院医馆的药价与外面相差无几,品质却要好上许多。 徐冉赶忙拦他:“我有药,不用买!” 程千仞才想起来,徐冉手头紧的时候,会去城西一家医馆坐堂,身边立两块牌子,左边是‘正骨接骨’,右边是‘祖传秘方专治跌打损伤’。 老医师又指向里间:“他朋友来了吗?他伤的更重一点,除了伤口外敷,还需要温养脏器……” 正说着,面色苍白的少年撩起门帘。 钟十六抱着剑,走的有些慢。面无表情,只在路过他们时,微微点头致意。 程千仞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草药味,混着一丝血腥气。 少年走出门,望见钟天瑜,便向他身后走去。 钟天瑜抬脚便踹:“废物!” 钟十六被踹翻在地,猛然咳出一口血,神色依然木讷。 之前观战的武修们还没散,见状怒发冲冠,一拥而上要动手。钟少爷的朋友们赶忙护着他向后跑,大声叫骂,双方乱成一锅粥。 程千仞来不及多想,上前扶起钟十六reads();。少年捡起凛霜剑,慢慢站直。 徐冉和程千仞对视一眼。 徐冉拿出一个瓷瓶,低声道:“这是我家传伤药……按照我们打架的规矩,赢的给输的送伤药,有点侮辱人。” 程千仞接过瓷瓶,塞进钟十六手里,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能让对方接受。 出乎意料的,少年没有拒绝,只是点点头:“多谢。” 程千仞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因为受伤的缘故,声音有点哑。但还是很青涩。 说完他又向前走去。 双方冲突愈演愈烈,一队黑衣督查队闻讯赶来,大喊‘闹事者按院规处分’,众人才匆匆散去。 转瞬间,医馆外只剩下程千仞徐冉二人。 却见督查队直径向他们走来,黑袍翻飞,虎虎生风,为首一位小队长高声道:“你们竟然以约战之名,公然实行金钱交易,性质等同聚众赌博!” 程千仞行了一礼:“我们是按照章程下帖约战,不曾聚赌,还请明察。” 小队长转向徐冉:“你的三十两呢?” 程千仞没来得及拦,徐冉已经掏出带血的银锭:“这里啊,都是血汗钱。” 小队长劈手夺过去:“看看!人赃并获,还想抵赖!”他痛心疾首地说,“大魔头逃出十方地狱,何等危险,这两天南渊全院戒严,你们还搞这种事,给督查队的工作增添负担!” 程千仞在他们谴责的眼神下良心不安,无言以对。 而徐冉一向崇敬院判大人,连带着崇敬他手下保护学院安危的督查队,也做不出拔刀不服管教的事情。 此时他们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十两绝尘而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顾二人呢?我们需要一个顾二。 顾雪绛在医馆二楼,只隐约听见楼下吵闹。 他因为咳嗽还要抽烟枪,被人请上去,开了戒烟的药方。 中午吃饭时,三人在程千仞家碰面。 徐冉右臂绑着绷带,用筷子不利索,够不到的菜有朋友们帮忙夹到碗里。逐流做的红烧肉太好吃,痛失三十两也没那么难过了。 吃饱喝足,程千仞觉得气氛不对,便哄逐流去午睡。 徐冉看着顾二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忍不住:“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啊。” 顾二:“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你不该用烈阳军法刀。” 徐冉自知理亏:“我……当时想不了那么多嘛。” 她以为顾二张口就要骂她,谁知顾二叹了口气,起身掸掸衣袍:“你跟程三解释下吧,让他也好有个准备。我先走了。” 徐冉赶忙站起来:“你等一下!别走。” 顾雪绛停住,心情好点了:“嗯?” 徐冉扶着右臂,咧嘴大笑:“你看,我最近都不能洗碗的。嘿嘿。” 顾二气的浑身颤抖,拿烟枪要抽她reads();。 “你走!我洗!你个智障!脑子里一半是水一半是面粉,脑子不动还好,脑子一动全是浆糊!” 程千仞还一头雾水着,转眼就见这俩绕着桌子跑,满院烟尘飞扬。 立刻跳起来拖住顾二:“她胳膊有伤,你跟她计较什么,有话坐下好好说。” 于是徐冉跳着出门了,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 程千仞收拾碗筷:“你最近也辛苦了,喝茶吧,我洗。” 顾二缓过气,点火抽烟:“三年前我离开皇都,正是朝堂党争最激烈时,人心浮动,大皇子与三皇子两派……” 程千仞:“说点我能听懂的。” 顾雪绛只好略过不提:“总之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徐冉他爹是正四品将军,掌管三万江州驻军,治军严明,但是性格……你看徐冉的性格就知道了。不管谁上门游说,他一律骂出去,上奏检举结党营私。” “结果折子还没递进皇都,他们一家就下了大狱,罪状是与魔族勾结,叛国重罪。他爹的故交们全力周旋,最后才以‘女子年幼不知事’的理由保下徐冉一个。” 程千仞洗着碗,听见顾雪绛又叹气: “南渊学院从不干政,这是对她而言最安全的地方。多一层学院弟子的身份,总比罪臣之后要好。” 程千仞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雪绛:“昨天啊,我问她除了先生教的刀法,还会什么别的?她说烈阳军法刀。剩下的不用她说,我就知道了。现在,你也知道了。” 程千仞:“哦。” 他想起有天晚上,徐冉说天下虽大,强仇更多,原来一点没夸张啊。 休沐日一战,徐冉名声大振,第二天刀术课,同窗们纷纷向她道贺。 然而不到半日,她的身份传出去。受排挤倒不至于,只是被人有意或无意地疏远,青山院的武修们虽不在意家世显赫,却也不想跟家中勾结魔族,父母有判国重罪的人打交道。 一天之内境遇大起大落,换了别人可能受不了,但徐冉心大,什么都不跟人解释,也不觉得如何难受。 钟天瑜似乎心情很不好,连‘军事理论基础’课也不来了,倒让他们过了三天清净日子。 三天后阴云散尽,日光明朗。 南央城的春雨季过去,天气似乎是一夜之间热起来的。杂花生树,草木疯长。 入院不再查腰牌,据说那个魔头改道往东去了,整个南方十四州都解除了戒严。 对南渊三傻而言,这些事情与他们没多大关系。 生活还是要继续。要读书算账,要摆摊卖画,要练刀修行。还要想办法坑别人洗碗。 藏书楼外桃花落尽时,程千仞又见到了那位年轻书生。 “您还好吗?” 书生面无血色,像是大病过一场。温和的笑意,也掩不住疲惫之态。 难道是阴雨连绵时,染了风寒? 第22章 赌鬼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书生低头轻咳两声:“无事。” 程千仞将《梅花易术》捧还给对方:“多谢您。” 书生接过:“你是为谁借的?” 程千仞心下微惊,却见对方亲切如故,丝毫没有责怪的意味,便据实相告:“我弟弟,他天赋不错,明年开春参加入院考,我想让他考‘万法推演’。” “既然天赋不错,为什么不给他借本剑诀?” “入院之后再学吧。无力自保时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你为你弟弟做周全打算,可为自己打算过?” 程千仞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这么问,大概是出于对学生的关心? 他笑了笑:“先贤曾言,‘巧者劳,智者忧,唯无能者无所求。’有几分能,便图几分事。我图以后吃穿富足,有人养老送终。” 书生大笑:“你才多大,就想着养老,我都没这种打算。” 程千仞放松下来:“您也十分年轻啊!” 胡易知心想,你还真是一点年轻人的锐气都没有。 自打进了南央城,捞尸杀人时的血光戾气也没有了。像是把过去都忘了,很多东西都藏好了,对外只显出任由磋磨的老练。 “你若真想平安顺遂,今天回家就赶走你弟弟……” 他没有说完,因为程千仞笑意尽散,神色变得有些冷漠。 胡易知话锋一转:“笑谈而已。《梅花易术》看完,该看《理数初探》了。那本书更冷门,要去五楼借。只有一本复刻本,你现在不去,怕是又要被别人借走了。” 程千仞也自知失仪,自己未免反应过度了,一时羞愧:“得您相助良多,我姓程名千仞,还未请教?” “敝姓胡。” 他向对方行礼告辞:“多谢胡先生,来日再叙。” 虽然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执事,称一声先生总是没错的。 胡易知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喃喃自语:“傻,你多问我一句姓名,还怎么来得及借书?” 忽然他弯下腰,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连忙取出随身的绢帕掩嘴reads();。等他缓过气,帕上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真是老不中用了,这次人没抓到,自己倒是伤得不轻啊。院判也伤成这样?” 闲坐案后的貌美妇人,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套紫砂茶具,正在沏茶。 胡易知在她对面盘膝而坐,毫不见外地端起一杯热茶。 “三娘啊,你怎么只关心院判?” “好说,你把赊欠的一百两借书费还清,我天天关心你。” 胡易知无言以对。 按照副院长的月俸和身份地位,他欠什么都不该欠银钱。但他偏偏欠了。 胡易知少年时四海游历,一路拜访饱学之士,论道辩难。 当时皇都论道,讲究气势压人。胡易知去了后,温言细语,有理有据,即使被人诋毁辱骂,也未曾失礼人前,总是让对手心悦诚服。 一时间他声名鹊起,博学与气度令皇都的论道风气焕然一新。 安国长公主的生日宴上,曾以‘真君子’为题,请大家猜一位当今人物。谜题的答案便是‘胡易知’。 他读圣贤书,行君子道,却不迂腐,有名士的洒脱气度。交游广阔,朋友有难必然倾力相帮,仗义疏财。故而皇都兴起一句话:‘我是胡易知的朋友’。 除了好赌难戒,他几乎是个‘完人’。 亦有许多高门贵女倾慕于他,听闻圣上有意指婚,他连夜离开皇都。被朋友问起,也直言不讳:“我心中有大道三千,若娶妻进门,又不能回报她的深情,总归是辜负。这样不好。” 这些都是旧事了,胡易知来南渊做副院长已有百年。虽然他建造了这座南方最高的藏书楼,使学院的阵法更加完整,许多人也因他的名声来这里做教员。他与院判两人,将南渊管理的井井有条。 但时光早把昔日风流名士,蹉跎成了一位赊账不还的老赌鬼。 自打他遇到院判,十赌九输。年轻时仗义疏财的习惯,使他手中不聚财,有钱便拿出来与院判对赌。屡赌屡输,偏偏不服输。 三娘想到这里,忍不住叹气:“算了,我不跟你提钱……南方军部强者尽出,加上你和院判,这样都拿不住,那魔头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胡易知喝完茶,自己续上一杯:“修为未必有多高,但是战力卓绝。我与院判本已重伤他,他却不肯被俘,血遁三千里,往东边去了。我们只好通知那边阻截,开启朝光城的城防大阵。总之不能让他闯入雪域,投奔魔族,在东境搅弄风雨。” “虽说苍生安危,匹夫有责。但这件事由朝廷军方主事,你何必掺合进来?” 胡易知苦笑:“我得到魔头消息时,恰逢有人请我入皇都,要我替他们推演寻人,开的条件,很让人心动……” “难道全皇都、全北方的推演师都不够用了吗?远来南央拜访我,可见欲寻之人,身份定然不一般。比起这个,我更愿意做缉拿魔头的差事。等我受伤回来,他们也找到其他推演师了。” “寻谁?” “好奇不是好事。对方没有说,我也没有问,更没有起卦推算。” 三娘点头:“也是,能‘看见’多少算多少吧,卦要少起,毕竟折寿reads();。” 她突然想起刚才的事:“那个孩子有问题吗?你又看出什么了?” 胡易知放下茶盏,面色一肃: “圣上年老昏聩,首辅远行久不归,党争愈烈,天下将乱未乱。南北两院如今的学生里,傅克己的天赋在剑道,邱北的天赋在机关遁甲之术,林渡之天生慧根通万卷书,徐家姑娘背负血仇,花间二郎韬光养晦……” “此众皆为匡扶乱世之士,遇风云便化龙。只有程千仞,他的过去我看见一半,他的未来无迹可察。” “唯独一件事我能确定:今日他若听我一言,与家中那位断了瓜葛,一切还来得及,但是这不可能。” 副院长惋惜的叹气:“他一生之祸,自此而始。” 程千仞在五楼找到了一本《理数初探》。拿到借书处问,竟然又是原本,外借一天十两。 老执事翻了卷宗:“复刻本没有外借记录,应该还在这里。” 程千仞谢过对方再去找,这次却只找到一个人。 高大的书架之间,那人捧卷立在窗边,春天清朗的日光透过窗棂投照进来,染亮他绾发的青玉簪,沉静的眉眼。 似乎是因为身材颀长、腰背笔挺的缘故,普通学院服穿在他身上,莫名让人想起四个字――木秀于林。 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看过来。 程千仞霎时怔愣――好一双剔透的明眸。 两人对视,却不说话,情景未免有些诡异。 程千仞只好上前两步,微笑赔礼:“叨扰了。请教师兄,可是要借这本《理数初探》?” 对方颔首,神色冷淡。 “敢问师兄外借几日?可否与我约个时间,你来还书时,我再来借。” 程千仞这种西市买菜都能拉下脸皮压价的人,丝毫不觉尴尬,大不了是被拒绝,多问一句又不会掉块肉。 对方却微微蹙眉,直径向他走来。 距离拉近,他闻到那人身上书墨与沉香的味道,浅淡的在空气中浮游。 对方将复刻本递给他,又抽走他手里的原本,转身走向外借处。一言不发。 程千仞不明所以地接过书,等他反应过来追上去,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已消失在楼梯口。 白占了便宜,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他将腰牌和书册递上桌案,老执事提笔登记,末了让他签字。他便看见上一条记录:“《理数初探》原本外借三日,三十两付清。” 签字落款是“南山学院,林渡之”。 一笔铁画银钩的好字,风骨俊逸。 程千仞微惊,原来是学神。 果然厌憎言谈。性情冷漠却不一定,看来传言不能尽信。 所以南山榜首应该是,寡言少语,乐于助人? 第23章 夜客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程千仞家午饭吃的丰盛满足,晚饭则简单些,米粥小菜清淡舒服。 午饭后的闲聊逐流很少参与。有时谈到什么麻烦事,大家不想让他听,他总是善解人意地避开。 晚饭时只有兄弟两人,与一院暮色晚风,才好关起门来说体己话。 “我今天下午上学,看见王婶和张叔家的小儿子都去念私塾了,小流想去吗?不远,跟咱家就隔一条街。” 逐流却没像以前一样,听他哥说什么都答应:“不想去。不如自己在家念书。” 程千仞又给他添了一碗粥。 刚搬来这里时,街坊邻居来串门。见他们家只有兄弟两人,无依无靠,逢年过节还会给他们送点菜,叫逐流多跟自家孩子出去玩。程千仞也想让弟弟从此有个正常童年,但是逐流早慧,玩了半日就回来,撂下一句“幼稚无趣,浪费时间”,又回屋看书了。 程千仞便想送他出去念书,可是离家最近的私塾里,都是街坊邻里的孩子,先生讲的也浅显,哄着教点诗歌儿歌。逐流上过一次课,再不愿意去了。 从此逐流在家自学,有疑惑便问他哥,程千仞答不上的,就去问学院的先生。对于自律的孩子来说,这种学习方法最高效。 但是程千仞今天旧话重提,是有其他的考虑。 逐流明年就要进学院,他该学着与同龄人交朋友。不能每天困在四方小院里看书写字,操持家务。 程千仞想,这么好的孩子,正常童年是没有了,以后做个呼朋唤友,恣意风流的少年人总可以吧。 “不想去附近的私塾没关系,我打听过,城南有家私塾不错。先生教的很好,只是上了年纪,每天讲半日课。你可以午睡起来之后去,我下午放学去接你,咱们一起回家。怎么样?” 逐流放下碗:“什么时候去?” “你要是愿意,下月就去吧,也好为来年春天的入院试做准备。” 逐流仰头看他:“要交很多束脩吗?” 城南多是高门大户,贵人云集,最好的店铺酒楼都在那里,东西卖的也比别处贵些。 “谁教你操心这种事儿,哥有钱!”程千仞笑起来,“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休沐日,我们去锦绣庄,给你添两套新衣裳。” “哥哥忘了,年前置办的冬衣棉袄时,就给我买了两套春装,一直压在箱底,还没来得及穿。” 程千仞没忘,家里多少家当,他记得最清楚。 “今春肯定出了新样式,再添两套也不多啊。” 要去新环境交朋友,人靠衣装,总不能让逐流被别的小孩看轻。不该省的地方,就是不能省。 吃饱喝足后,大事也说定了,程千仞心情舒畅地去洗碗reads();。 收拾完院子,又打了一套健体拳。在东境时他养成的锻炼身体的习惯,来了南央城也没有变化,早晚各一套拳。晨起困乏或读书久坐,也要起来舒活一下筋骨。生病误事费钱,是病不起的。 忽然道了声‘糟糕’,回屋拿了旧剑便要走。 逐流闻声追出来:“天快黑了,哥哥要去哪儿?” “前几天城里戒严,东家不让我过去,这次我也差点忘了。没算的账本都要攒破天了。” 程千仞回头,只见逐流站在一片浅金的余晖里,仰起小脸看他:“那你早点回来啊。”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瞬间被击中,他没忍住摸了一把弟弟的头。 *** 天色将暗,淡淡的冰蓝转向墨色,掩过西天金红交织的霞光。 程千仞提着剑往西市走,有的店铺闭门落锁,收摊归家,也有酒馆赌场刚挂出招旗,开始揽客。路边屋檐下的灯笼被次第点亮,暖黄的光照亮石板道。 正是暮春时节,吃面的客人都爱坐在街边。树荫如盖下,凉风送来草木清香,很是舒服。店里反倒没人坐。 程千仞眼看着东家给客人端了面,又瘫回柜台后的摇椅上。 他把旧剑靠墙放好:“东家,我来看账了。” 东家懒懒的应他一声。 柜台后空间狭小,两个人难免挨挤,程千仞便取了账本和算盘坐在方桌前算起来。 清脆的算珠敲击声在店里回响。不觉间天色全暗,客人们都吃完走了,门口的谈笑声散去,他的帐还是没算平。 程千仞眉头紧皱,喃喃自语:“怎么回事,账实不符,差了四两对不上。” 柜台后响起一道声音:“我今天拿了四两银买酒,没记上去。” 程千仞差点扑上去拎起他衣领猛摇:长点心啊我的东家,那么贵你绝对被人坑了,我们一个月挣不了几个四两的! “您喝什么酒,下次我去采办米面的时候一起买吧……” 正说着话,紫衣公子走进店来,在他对面坐下:“老板,来碗阳春面。” 东家对这位客人一点尊重也没有,人还瘫在椅子上:“面在锅里,自己舀去。吃什么料,随便加。” 顾雪绛只好自己进后厨。 他出来时,程千仞已把桌上的笔墨算盘都收拾了,递给他一双筷子:“笑成这样,挣钱了?” 顾二神采飞扬:“刚才遇着个出手阔绰的,我这月都不出摊了。” “你还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热气腾腾的面条薄而透光,劲道爽滑。剁成碎丁的木耳豆腐胡萝卜,在上面洒了一层,色彩丰富,甚是好看。 顾雪绛一口气吃下去半碗,才有心思聊天。 “那是,别的不敢说,画美人图的手艺,我绝对南央城里前三甲。” 程千仞笑了笑:“不知道双院斗法考不考画美人图……我打算去报名文试,前二十名有三百两,你觉得怎么样?” 初春招新生入学,初秋开始双院斗法,颇有‘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意味reads();。他现在开始考虑这件事,还有将近半年的准备时间,很充裕。 顾雪绛怔了怔:“你看去年的比斗章程了吗?” “章程还没有看,最近在看文试要考的范围。怎么了,不是抽签制吗?” “是抽签没错,但初赛必须四个人为一队,两文两武,以总分决定是否能进入复赛。这是去年才推行的新章程,说是现在的学生只知独善其身,不行,要鼓励通力合作。我们仨,只有徐冉一人能参加武试。以前还好,她能随便找个同窗来凑数,现在……” 不用顾雪绛说完,程千仞已经明白了。 现在徐冉的身份摆在明处,同窗避之不及,谁会来跟他们一队? 程千仞叹了口气:“你先吃面吧,要凉了。” 若说就此无缘三百两,他不甘心,总要再想想办法。 东家的声音响起:“你最近很缺钱吗?” 程千仞回头:“最近还好。明年初春有要用钱的地方……” 却见东家突然抬眼看向店门外,神色微变,长眉蹙起。 程千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空荡荡黑魆魆,只有门前纸灯笼被春风吹起。 分明一切如常,他却无端觉得心悸。 两息之后,一团黑影临近门口。又很快全然暴露在灯光下,程千仞松了口气——不过是一个人坐在木轮椅上。 轮椅上的人开口:“老板,我想买碗面。” 声音飘散在春风中,清越好听。 顾雪绛背对着门口,还在埋头吃面,闻声只道:“来客人了。” 程千仞起身,想帮那人推轮椅进门。腿脚不便还要出来吃面,也不容易。 此时他若回头看一眼东家的神情,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会动。 轮椅很轻,人也轻,轻而易举就进了门槛。程千仞低头看去,恰好撞上一双黑眸。 灯火通明的店里,客人的容貌被彻底看清。 顾雪绛吃完面,抬眼看来,惊掉了筷子。 程千仞与逐流日日相对,普通美貌很难给他造成冲击。 但这个人不同。 素白的衣袍,柔顺的黑发,肤色瓷白,薄唇殷红,眉淡而远,几种简单的色彩,美得惊心动魄。 若说逐流之美,是天工造物的恩赐,美而不妖。 此人便恰好相反,眼角眉梢都带着邪气,令人心神摇曳。 程千仞先回过神,轻咳一声,惊醒顾雪绛。一边推着轮椅将人安置在另一张桌子边。 “鸡汤馄饨、阳春面、酸汤面,吃点什么?” 客人笑了。 第24章 寻仇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这么晚了,还剩什么吃什么吧。” 程千仞看向东家。 东家没有去后厨的意思,依然稳稳瘫着,眼帘低垂:“这么晚了,不吃面的人就走吧。” 这话有点蹊跷,像是在赶程千仞和顾雪绛出门,店里气氛陡然僵化。 程千仞此时离客人最近,目光落在他白皙如玉的双手,不染尘埃的衣摆上,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一个没有仆从服侍,需要自己推轮椅行夜路的人,手掌和衣角会如此干净? 他不动声色地给了顾雪绛一个眼神。 两人对视,明白了彼此的猜测――坐在轮椅上、看似柔弱的客人,极可能是位大修行者。 在东境摸爬滚打,无数次生死边缘,程千仞对危险降临的预警,虽不如五感敏锐的修行者,也远超普通人。 店小,他那把靠在墙边的旧剑,只离他三步远。 他快走三步拾起剑。突然明白为什么东家让他带剑出门,手里有件趁手的家伙,总能安心许多。 客人却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准确的说,看了他手中的剑。 这一眼让程千仞感到的心悸,甚至远胜雨夜直面凛霜剑的威压。 顾雪绛依然坐着,面前是凉透的面汤reads();。 根据以往与修行者的对峙经验,在情况不明与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任何贸然行动,都可能会激怒对方。 空气近乎凝滞,可是东家无动于衷。 直到客人开口,轻轻的说:“师兄,十六年不见,你过得怎么样?都说南央水土养人,想来是比山上好的。” 顾雪绛听见‘师兄’二字,松了口气。 “原来是认识的啊。”他站起身,想拉程千仞一起出门,“那你们聊,我俩先走了。” 客人笑意愈深,面露怀念之色,声音依然很轻,却带了冷意:“当然认识。杀师之仇,生不敢忘啊。” 顾雪绛僵在原地。 十六年、山上、师兄弟、杀师之仇……无数零碎线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迅速连成一条线,豁然开朗。 他指着瘫在摇椅上的面馆老板,不可置信道:“宁复还!” 程千仞悚然一惊,第一反应居然是顾雪绛搞错了。 传说宁复还少年成名便性情狂妄、行事荒唐,因为有师父护着,修行界很多人都敢怒不敢言。谁知他后来杀师叛山,离开剑阁,这才落得人人唾弃。 有人说他证得大道,修为突破圣者境,寻海外仙岛开宗立派去了;也有人说他被强敌寻仇,已经无声息地死在了东境。 不管怎么说,这等惊动天下风雨的大人物,总不可能来南央城,开一个小面馆吧? 更可怕的是,如果说东家是杀师证道宁复还,那客人岂不是走火入魔宋觉非? 程千仞这般想着,却被现场打脸了。 经顾雪绛一语道破身份,东家撩起眼皮,淡淡应了一声。 却不惊慌,慢慢坐直,直视来者:“让来吃面的客人先出去,你我慢慢叙旧。” 宁复还坐在柜台后的摇椅上,宋觉非坐在桌前的轮椅上,却让站着的程千仞与顾雪绛,生出被居高临下俯瞰的错觉。 宋觉非听罢,冷笑一声:“吃面的客人手上拿着‘神鬼辟易’?!” 店里四个人,只有程千仞手上拿剑。 事情发展迅速,远超他的认知范围,他看着旧剑,说不出话。 此时还能镇定说话的,只有宁复还。 “好吧,他是我店里伙计。每月算账采买,才挣三两银子辛苦钱,不好让他把命搭上吧。”一边抬手指向顾雪绛,“这个是真正的普通客人,总得先让他走吧?” 宋觉非又是一声冷笑:“什么样的普通客人,武脉里有魔息?十六年过去,你还当我是傻子?” 宁复还更无奈了:“你都能看出他武脉里有残留魔息,会看不出他的武脉早就废了?师弟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讲点道理吧。” 方才淡定的宋觉非却像受了莫大刺激,身形微微颤抖,声色一厉:“你别叫我师弟!今天谁也别想走!――” 话音刚落,店外灯笼骤熄,两扇门板无风自动,轰然关闭,‘哐当’一声扬起满室烟尘。 程千仞下意识横剑挡在身前,向柜台方向退去,猛然拉了愣怔的顾雪绛一把reads();。 铺天盖地的威压紧随其后,就在他心神剧震,身形被困之际,又被人飞速拎起衣领,一晃就换了地方。 厨房的门在柜台后,平时不关,单放门帘下来。东家一手一个拎着他俩退进来,用脚关门,一气呵成。 转瞬之间尘埃落定。 等程千仞回神,只听见门外的厉喝:“宁复还,你躲什么!” 接着就是门板被撞击的闷声巨响,单薄的门板竟挡住了恐怖的劲气,只余尘埃簌簌。 顾雪绛扯回衣领,剧烈咳嗽起来。 他先前愣怔,并不是反应慢,只因宁复还与宋觉非都不是善类,谁能比谁更无害?比不出。 程千仞却没想这么多,东家给他开了一年多的工钱,潜意识里自然信东家。 如今他们三人同在昏暗的后厨,与杀出十方地狱的魔头仅一道木板之隔。 对方境界深不可测,方才店外灯笼熄灭时,此间气机已被完全封锁。无论发生什么,外界无知无觉,推算不到。 南方军部与学院里的大修行者,恐怕要等魔头离开,才能察觉到这里的事,那时他们也化成灰了。 顾雪绛心念电转,勉强镇定下来,看着曾经很熟悉的面馆老板:“前辈,您有办法的,对吧?” 东家竟然还是那副懒散样子,慢悠悠的去灶台边,蹲在一堆杂物间摸索,喃喃自语:“我能有什么办法,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死了,连个给师父扫墓的都没有了。” 门外的声音再度拔高:“我能听见!你还敢去扫墓?!你出来,我今天就替师父清理门户!” 更为激烈的撞击下,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如暴风雨中一叶小舟。 程千仞崩溃,既然没办法,就不要打嘴仗拉仇恨了啊! 但他当惯了伙计,见东家要找东西,顺手就拿灯台跟过去照亮。一边急急问道:“门上有阵法?能撑多久?你找什么?法器吗?” 法器会放在一堆菜篮子和木料中间?! 却被东家的淡定感染,心想你既然是传说中的人物,应该很厉害吧。 谁知东家道:“阵法很久没用了,能撑多久,不好说呀。” 程千仞彻底急了,比听见他花四两银子买假酒更气:“那你快一点啊!现在生死攸关啊老板!” 东家豁然起身:“催什么啊,这不就找着了!” 他手里拿着一柄漆黑的长剑。 扔掉剑鞘上粘连的菜叶,拍打着拂去灰尘,对程千仞笑道:“看来你走不了了……你不是缺钱吗?不如留下来帮我一个忙,我给你三百两。” 程千仞差点摔灯台:“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仅缺钱,更惜命啊老板!” “那就好说了,这里总共三个人,现在两个都是废人,暂时都要靠你……” 东家说道废人的时候,心安理得地指了指顾雪绛……和自己。 程千仞:等等,什么?! 第25章 夜战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回音,整间后厨摇摇欲倒,木石碎屑与积灰漫天飞扬。 那道凶狠的力量,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门板,将他们统统轰成血肉碎块。 程千仞灰头土脸地站着,急道:“别开玩笑了!” 东家摸出一块磨刀石,又端了一盆水摆上案板,竟然还搬来凳子坐下:“谁开玩笑?他武脉都废了,当然是废人,剑不能用,我也是个废人。你先去撑一下,等我磨好剑。” 因为关于宁复还的传言,顾雪绛忌惮防备他。但见程千仞和他相处如故,也放松下来:“危难当头,我们当然听前辈安排,可程三真的不行,去送死都拖延不到一息。您有阵旗吗?我试试去加固阵法……” 程千仞没他淡定:“我怎么撑?!” 东家稳坐如山,舀水浇在磨刀石上,缓缓拔剑,沉钝的出鞘声令人牙酸。 “太不仗义了,这种时候你还装?把你武脉上的封印解开吧。” 程千仞扑上去拽他衣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东家侧身闪过:“你不解我给你解!” 他五指成勾,顺势抓住程千仞袭来的手臂,向下扣紧脉门,猛然发力reads();。 “啊!——” 程千仞嘶声惨叫,一道狂暴的力量冲进脉门,剧痛传来,如烈火烧进身体。 他听见了清脆的断裂声。但腕骨没断,反倒像某种无形屏障被打碎了。 东家皱眉自语“封的挺严实啊”,手上不停,一掌打在程千仞右肩,扳他左臂,将人转了个圈,又在脊背上连拍三掌! 断裂声再起,这次程千仞额上青筋暴起,疼得根本喊不出。 清晰的灼烧感,好似火焰在骨骼经脉中蔓延,但每烧过一处,都如穴窍被冲开,身体更轻盈一分。 宁复还下手极快,顾雪绛冲过来看清时,目瞪口呆。 程千仞周身劲气激荡,墨发四散飞扬,一身威压节节攀升,直到炼气大圆满才堪堪停下! “你以前怎么打,现在还怎么打。” “管他对手是谁,你只需要知道,自己是谁!” 程千仞头痛耳鸣,隐约听见东家说完这两句,随着轻飘飘的一声‘去!’,只觉背心一股大力袭来,足下生风,人已向前飞去。 恰逢轰然巨响,门板炸裂,纷落的碎木中,宋觉非中显出身影。 他依然坐在桌边轮椅上,还是白衣,手中却多了一条朱红长鞭,衬得他气势凌厉,容貌愈加秾丽邪气。 他们之间只隔一道金光流转的屏障,然而这道是单隔阵,外面人进不得,里面人却能出去。 程千仞去势不减地冲出屏障,眼看长鞭袭来,本能地侧身闪躲。 宋觉非没料到冲出来的是他,鞭子一偏抽在柜台上,将整个柜台打得稀烂,地砖碎裂! 一边喝道:“宁复还,你居然推别人出来送死!” 宁复还不为所动,仍坐着磨剑。 只是看了眼脸色惨白的顾雪绛,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卷抛给他:“我腾不出手。但我太虚脉断了,你帮我暂时接上,不然还是打不过。” 顾雪绛展开布包,里面竟是一排寒光闪动的金针。 他立刻比程千仞还崩溃:“前辈,我不会啊!” 用外力连接断裂的武脉,闻所未闻的事情,这人疯了吗?!就算你的金针是什么厉害法器,我现在一分真元也没有,无法激发它,怎么用?! “不用你会,照我说的做就行,手稳一点。针上刻有符阵,你没有真元,但我的武脉里有……” 顾雪绛依言抽出金针,竭力让自己冷静,指尖不要颤抖。 与此同时,宋觉非怒意更甚:“你要躲到几时?好,反正你们都是要死的,我就先杀了他!” 说罢手腕翻转,鞭舞如游龙,带着猎猎劲风向程千仞袭去! 长鞭未至,劲气扑面而来,程千仞就地一滚,滚过桌底,起身抛桌去挡。 “啪——”木桌在半空碎裂,鞭梢被阻一瞬,依然来势不减,将他轰然击飞! 程千仞前胸正中一鞭,口鼻鲜血狂涌,跌落在地,地砖被砸的粉碎reads();。 他浑身剧痛,火烧一般,视线昏花,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 宋觉非冷笑:“凭你,也配拿‘神鬼辟易’?天下只有我师父堪配此剑!” 程千仞勉强抬头,眼见鞭稍向他拿剑的手腕袭来,所过之处劲气纵横、地砖翻卷。 东家的话在脑海里闪过。 他以剑撑地,咬牙起身,霍然拔剑出鞘。 长鞭已至,威压盖顶,生死系于一发,浑身经脉里像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迅疾如电的鞭影,在他眼中突然放缓一瞬。 就是这一瞬,程千仞一剑砍在鞭上,清鸣顿起,星火四溅。 劲气传来,腕骨刺痛,他双手握剑,连砍三记。 “铮铮铮!——” 剑刃几经磨砺,锈斑震落,露出平滑如镜的雪亮本色。 宋觉非本想将这人手腕绞断,与神剑一道卷来,不料竟被剑锋再三阻隔。 他怒火中烧,鞭势一变,运足磅礴真元,将人拦腰卷起半空,狠狠向下掼去! “轰!——” 巨大的境界差距如天堑难越,程千仞根本躲闪不及。 地面被砸出大坑,整间面馆在劲风中颤抖,摇摇欲坠。 待烟尘散去,血泊中的人,手里依然握着剑。 程千仞眼前一片模糊血光,只残留一丝意识。 他想,我不能死在这里,逐流还在等我回家。 宁复还一手摁着磨刀石,一手拇指压剑,不时舀水浇在上面。心想,这块买得值,平时用来磨菜刀,砍瓜切菜,现在拿来磨剑,也是一样好用。 他背上插着数十根金针,面色如常:“大枢穴的针拿稳,向东转半圈。” 顾雪绛拧针微转,面无血色,额上冷汗涔涔,竟比被施针者更紧张百倍。 宁复还不说,他却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多危险,稍有不慎此人武脉爆裂,登时殒命。宋觉非无人可挡,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听见店里打斗声,更不敢分神。仿佛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听见一声——“好。” 顾雪绛像被卸去浑身力道,瘫坐在地,长舒一口气。 而宁复还吹了吹剑上水滴,站起身来。 *** 高耸入云的学院藏书楼。 顶层没有一排排高大书架,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灯台。 都是铜雕莲花模样,像是榉木地板上开出的花,烛火在风中明灭,光影交错。 窗边置着低矮方几,有两人盘膝,对坐下棋。 月朗星稀,春风送暖。 一人是年轻书生,另一人身着黑衣,五官凌厉,身边放着一柄黑色长刀。 第26章 夜战(二)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藏书楼顶层,是大陆南方的最高处。 若向窗外远眺,头顶是细碎的星河微光,脚下是学院雄伟建筑群的阴影,远处是南央城千家万户的灯火。 目力再好一点,可以看得更远。 这座楼刚落成时,书生喜欢看四方景致。 穿过浮云,可以看到崇山间剑阁之巅的白雪,皇都巍峨宫殿上的脊兽,阻隔荒原与雪域的城墙。 如今都看厌了,便只剩与人下棋。 他的对手持黑,将白子困杀到山穷水尽,却不收子,缓缓开口:“你心神不宁,还是先不要下了。” 年轻书生叹气:“我总感觉,宋觉非还会来南央城。” 黑衣刀客责问道:“你起卦了?” 书生摸摸鼻子:“直觉。” 黑衣人道:“他施展血遁之术时如何惨烈,你也是亲眼看见的reads();。没道理付出这么大代价,还回来自投罗网。” “也是。可能我想多了。” “整天胡思乱想!” 书生被斥责也不恼,随手将棋盘上黑白子打乱成一锅粥,笑道:“不光胡思,我还胡行。现在这局你怎么赢?” 黑衣人无语:“……什么真君子,无赖一个。” 这书生便是南渊副院长胡行,易知是他的表字。黑衣刀客名叫楚岚川,南渊学子都称他院判大人。 他们性格迥异,但年岁相仿、境界相似,共同统管学院,闲暇时下棋、看花、喝茶,还有对赌。 院判正将棋子逐一复位,忽而春风起,此间气息惊动,一室灯火纷乱,莲影憧憧。 两人神色微变,同时起身。 “有人进城,来得很急。” “大概十人,从北边来的……皇都的人?!” 南央城是南方诸州最大首邑,明处的政事由朝廷管辖,但护城阵法的核心却由南渊学院主持。这份至高的权利,同样意味着要担起护佑南央安危的责任。 阵法中枢设在藏书楼顶层,无数道天地灵气交汇于此,可以最敏锐地感知到城中气机变动。 凡是境界高超的大修行者,路过或来访时,若不愿遮掩自身气息,必会触动无处不在的阵法的灵气线。所以通常会事先传信告知学院,以免被当做来意不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此时阵法示警,有人夜入南央,来势汹急。 胡易知凭窗远眺:“反正不下棋了,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去?” 院判拾起刀:“你伤没好,在这里等,我去。” 说罢飞身登窗,一跃而下。 直入云霄的楼顶,疾风借力,他的身形隐没在茫茫云海中。 *** 烛火幽微,照亮一角桌案,也落在孩童灵秀的眉眼间。 逐流合上书,揉揉眉心。 已经很晚了,哥哥即使在西市遇上顾雪绛或徐冉,几人吃饭说话,也从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 我得去寻他。 他披衣推门,春日夜风扑面而来,走到院中忽然停下。 夜静,各种声音便听得真切,屋里的更漏声,风吹树枝的响动,虫鸟的鸣叫,还有脚步声。 从四面八方来的脚步声。 于是他没有再向前,而是转向后厨。 去摸柴刀。 *** 程千仞柱剑跪在地上,浑身浴血,视线一片模糊。 赤红鞭影裹挟恐怖威势袭来时,他什么也做不了,每寸骨骼都像被碾碎了,用尽全身力气,只能支撑自己不倒下reads();。 劲气狂暴,额发被割断,面颊被刺破细碎伤口,渗出血来。 千钧一发,忽有剑光刺痛双眼,程千仞下意识闭目一瞬。 只听一声清脆铮鸣,再睁眼时,一柄长剑横在鞭梢与他眼睑之间,近在毫厘。 剑面雪亮,映出他满目血污。 剑背一翻,竟然震开长鞭。 宁复还人随剑来,施施然落在程千仞面前。 宋觉非收手,轮椅无风自动,逼近两步:“肯出来了?” 宁复还侧身喂了程千仞一颗丹药,缓缓答道:“你我恩怨,何必要伤旁人性命?” 程千仞勉力吞咽,竟觉得这人不是东家。 东家怎么能站这么直?说话这么正经? 宋觉非却一时恍惚。这才是宁复还。 十六年离山隐世,不动刀兵。 但当他持剑在手,剑还是那把剑,人还是那个人。 这让宋觉非感觉很糟。 仿佛无论过去多少年,都还在当年。 他握紧长鞭,指尖泛白:“为何弑师你不肯说,我不问你。我只最后问你一句,这十六年间,你可有半分悔过?” 宁复还垂眸看剑,漠然道:“不曾。” 宋觉非气急反笑:“好好好,今天我便杀了你,为师报仇!” 长鞭再起,气势凌厉,宁复还反手一掌将程千仞送入墙角桌下,同时飞身迎上。 这一掌力道轻柔,不知是不是丹药开始生效,程千仞感觉浑身剧痛缓下一半,只剩胸腔火辣辣的疼。 疼痛让他感知到自己活着,心想总比失去知觉的好。 他靠在墙角,感到身后墙壁剧烈晃动,然而上有方桌遮蔽视线,只见积灰与石屑簌簌落下,鞭影与剑光交错纷乱。又听铮鸣急促刺耳,想来房梁被劲气波及,此间随时可能坍塌。 忽听东家闷哼一声,应是受了伤,嘴上却道:“师弟修为长进了啊,就是鞭子太差。” 这时候你还打嘴仗拉仇恨? 程千仞握紧剑,从方桌下探出头。东家要是死了,他们谁也活不了。 他顶着恐怖威压去看二人,见宋觉非虽坐在轮椅上,然而进退自如,毫不滞涩,长鞭如游龙一般,几次随剑缠上,堪堪被剑势震开。 宁复还吐出一口血,还是一脸混不吝:“你要用剑我早就死了,你的凛霜剑呢?” 含怒出手的一鞭被他闪过,鞭稍击在房顶,乌瓦爆裂,破开斗大的洞,夜风呼啸灌入。 宁复还趁机飞身跃出,宋觉非一拍桌案,连人带椅飞起,随之破顶而出,小店终于不堪重负,半壁墙轰然倒塌。 震耳轰鸣与碎石烟尘中,有人搀上他臂膀,程千仞转头,原来是顾雪绛。 顾二拉起他:“走。” 第27章 夜话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宋觉非浮在半空,劲气激荡,墨发飞扬,双目泛红。 宁复还心知他已打出凶性,走火入魔后愈战愈强。又不愿伤他,只得节节避退:“气机既破,踪迹易察,再不走,抓你的人就到了reads();。” 宋觉非遥望一眼,远处亮起一片火光,正飞速向这边赶来。却冷笑道:“偏不走,我从十方地狱闯出来,就是为了杀你!” 宁复还被密不透风的鞭势逼至屋脊边缘,无奈道:“你留着这条命,我们来日方长。若被抓回去,几个十六年能再逃出来?你杀了守狱苦陀僧,慈恩寺那些秃驴会放过你?” 程千仞被顾雪绛搀扶着跑出店门,还未走远,忽闻飒然微风,眼前一花,宁复还落在他们身前。 他扛着剑,一身散漫:“打完收工,没事了。”随手扣起程千仞脉门:“忍一下。” 丹药的药效被外力加快催发,紫府热意升腾,数道暖流经过四肢百骸,却伴着刺痛与微痒,程千仞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走,帮我把针拔了。” 地砖尽碎,满店狼藉,还塌了半面墙,所幸门外街边的桌椅完好。 顾雪绛站在宁复还身后,为他拔针放回针包,一回生二回熟,手稳了很多。 程千仞坐在他们对面,夜风一吹,方觉满身黏腻,尽是冷汗与血污,极不舒服。 他才经生死变故,思绪杂乱,最后想的却是逐流还在等他,见他这幅样子,怕是要被吓到。 “你师弟不杀你了?” “杀,只是今晚他行踪暴露,就破开空间先走了。” 程千仞一惊:“他是什么修为?” 那不是传说中的圣人神通吗?难道自己刚才挨了圣人的打,还有命在? 宁复还知道他想问什么:“大乘圆满。破开空间的法门是血遁,他的腿就是那样废的,不知道这次又要废什么……” 金针尽除,他捶捶腰背,转头拧肩,骨骼摩擦发出嘎巴脆响。 顾雪绛功成身退,放松坐下,点上烟枪,吞云吐雾。 程千仞忍不住说他:“上次在学院医馆,不是有人给你开了戒烟的方子,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顾雪绛苦笑:“你就让我抽一口吧,我心里乱的很,面馆老板是剑阁双璧之一,朋友是武脉被封印的修行者……” 换谁都要怀疑人生。 经他一说,程千仞才想起来自己的事。 “如果我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们信吗?” 顾雪绛打量他:“看你这幅样子,我信吧。” 东家:“我原本以为你的武脉是自己封的,从东境来南央别有目的……直到看见你跟觉非过招,说句闭眼胡打都是抬举你。” 三人也算同生共死过一次,说话随意多了。 那丹药真不是凡品,程千仞身上不疼,中气十足:“打住,我只记得在乌环渡捞尸那几年,来南央只是想过安生日子。” 顾雪绛蹙眉:“能封你武脉的人,修为定远超于你,本可以抓你囚你甚至杀了你,都没有。或许是出于某种需要,不得不让你隐藏,其实是在保护你……” 换言之,现在程三没藏好,可能有麻烦。 程千仞想起刚穿来时的境遇,觉得荒谬至极,谁保护人把人扔在兵荒马乱的东境,说自生自灭更合适吧reads();。 “要真有人惦记着我,先来给我点银子花啊,诶,我现在什么境界啊?” 顾雪绛没好气道:“炼气大圆满,跟钟十六一样,比徐冉略强一点。” 程千仞怔然,往前推五年,原主十三四岁而已,如此好资质,恐怕真有些来头。 未知令人恐慌,自身的未知更甚。 三人面面相觑。 程千仞没想到东家跟他俩一个表情:“既然你也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把剑给我?” 这神兵听上去来头不小,刚才没少拉你师弟的仇恨啊。 “我手上就两把剑,总不能把自己的映雪给你,当然给你这个了。” 什么道理,程千仞气结。 东家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别生气啊伙计,之前说事成之后给你三百两……喏。” “你蒙我,这是二百两。”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宁复还只好又摸出两张黄纸:“反正我也要走了,这店的房契地契都给你。” “顶多八十两。” 二十两难死英雄汉,宁复还摸出一块青玉璧:“这个也抵给你!我真没别的了,映雪是我的命,不能给。” 程千仞想,说的好听,谁把命放菜堆里,还现磨现用? “你刚才说你要走了?去哪里?” 剑阁和你师弟都不会放过你,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往东去,找我师弟。他旧伤未愈,又被一路追杀,今晚恶战之后,再次血遁,一定伤势更重,撞见仇家就是去送菜。我找到他之后……” 程千仞想,杀了他,永绝后患? “才能护他性命无碍。” 程千仞懵了:“你想救他,为什么还要跟他打?若是有苦衷,为什么不告诉他?” 宁复还叹气:“我在你们这个年纪,也觉得人生有何难?万事非黑即白,清楚简单……可惜人事消磨,天意难违,再好的剑,一旦沾了情义,便难斩恩怨。才知言不由衷,身不由己之苦。” 又突然笑起来:“所以我很喜欢你的名字,缘木求鱼,有求则苦,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程千仞默然无言。 顾雪绛看着这个人。此时他不像懒散的面馆老板,也不像传言中离经叛道的狂人,只像个历经沧桑的长辈,对后辈说点无奈心酸。 忽而宁复还对上他的目光,取出一支金针:“送你了,你可以找人仿制,其他就看你造化了。” 顾雪绛立刻起身拜倒:“多谢前辈。” 宁复还站起来,掸掸衣袍:“本来该多教你们一点东西,才不枉相识一场,可惜没时间了。” 话音刚落,程千仞豁然起身,他听到了脚步声。很多人从城南来,向这边飞奔,与他们大概只隔三条街。有修为后五感敏锐,刻意去听,甚是能听到乌瓦被踩踏的声响reads();。 “东家,剑还给你,你快走吧。” 他们若被抓到,免不了去州府衙门里走一遭。 顾雪绛想的更多,剑阁双璧今夜显出踪迹,南方军部与剑阁都要寻人,事情发生在南央城,学院少不了也要出面。还有宁复还与宋觉非的仇家……真是举世皆敌。 宁复还最后看了一眼破败的面馆,忽然足下发力,乘风而起,直上云霄。 只余声音飘飞落下:“你们快回家去,别回头。” 程千仞:“你的剑!” 他们住城东,宁复还便向西去,去势极快,遥远的声音几不可闻:“送你了。” 顾雪绛拉起程千仞飞奔:“听前辈的,快走。” 程千仞耳中风声呼啸,夜虫凄鸣,海潮般的脚步声伴随着兵甲撞击声,不断逼近。 他们埋头奔出西市,抄小道在狭窄的长巷间穿梭,大道上已有巡逻兵队列跑过,火把熊熊。 “不行,我跑不动了。” 顾雪绛踉跄几步,弯腰喘息,强忍咳嗽。 程千仞起初也觉得累,后来像是有某种力量自经脉中涌出,疲惫一扫而空。他感受着真元运行,试图尽力催动,背起顾雪绛继续跑。 “撑住,快到你家了。” 小巷坑洼不平,伸手不见五指,但程千仞足下生风,未曾磕绊。 忽然天空一声巨响,回音不绝,远胜雷鸣。两人心悸,忍不住回头看。 这一看便愣在原地。 只见一道雪亮的剑光,横贯东西,延绵十余丈,将夜幕割裂两半。 它照亮南央半边天,逼得明月无光,星辰失色。 程千仞目力远胜从前,定睛望去,隐约有人影随剑势突破重重包围,一掠十余丈,隐没在夜色中。 然而巨响之后,天际明光久久不散,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推窗出门来看,越聚越多。府衙兵将要赶人维持秩序,长街被围得水泄不通,一片混乱嘈杂。 顾雪绛依然看着剑光:“映雪剑宁复还,名不虚传。” 程千仞想,看来他们在面馆打架时,还真是多有收敛,不然半条街早都塌了。 他将顾二送到,又匆匆往自己家赶。 “外面正乱,你这一身的血,起码要进来换身衣服再走。” “不换了,离得不远,没那么倒霉撞见人。逐流等不到我,怕是要出来找。” 天际剑光凋落,春夜微风忽而寒凉。 像是下了一场雪。 巡逻兵都被引去西边,程千仞继续抄小道赶路。 终于拐进自家所在的巷子,长舒一口气。 此时他并不知道,漫长的黑暗还没有过去,今夜最大的变故就在前方等他。 第28章 一更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程千仞向家走去,脚步都轻快起来。 却在碰到院门时心里晃过不妙的预感,略有迟疑,猛然推开门。 院子幽静,只有槐枝摇曳,明月相照。逐流的房间亮着烛火,透过窗纸,洒下一角暖黄的光晕。 就像每个寻常的夜,没什么不对。 似乎昭示着程千仞因为今晚的事,精神过于紧绷了。 但他无法放松,没有喊逐流说‘我回来了’。只是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握紧了剑,沉心静气,想要感知些什么。 墙外虫鸣鸟飞,风过叶间的声音倏忽淡去,更细微响动成倍放大,如果他多一点修行知识,会知道现在他一身真元,尽在耳目之间。 他听到了不止一人的呼吸心跳声,于是张口喝道:“出来!” 春风骤急!数道黑魆魆的影子从墙外、屋顶掠来,无声落在院中。 十位黑衣人恰好站在程千仞周身十处方位,院里空间登时显得狭小。 程千仞借着月色打量着对方,他知道有人,却没感知到这么多,深觉自己冒失reads();。 十人都是青年面目,黑色武服,配三尺腰刀。 若说是夜里潜伏,却没有遮面,何况月夜穿灰衣更隐蔽。被喝破踪迹没有动手,只是现出身形。 他们是谁,多高的境界,有什么目的?在南央城里,敢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逐流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南渊学院服上血迹浸透,脸上亦是血污斑斑,却遮不住清亮眉眼。 像是才经一场恶战,气势正盛,战意未散,连他们的行迹也能察觉。到底还是轻视这人了,没有藏好,失策。 不过二十岁,就达到炼气大圆满的境界,说天资出众不为过。为什么带着少爷住在这种地方? 他们在推演师算出方位的第一刻启程,全力赶路,很多事情没有时间查。只好猜测。 程千仞飞速回想着东家一剑横来,站在他身前时的姿势、出剑的角度,略微调整身形。 随着他步履微动,手中剑被月光照亮。 于是他面前的人彻底看清了那把剑,不由惊骇更甚。此人与剑阁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不在澹山上,而在南央? 双方在猜疑中僵持,气氛剑拔弩张。 静谧中‘吱呀’一声微响,孩童的声音冷冷响起:“嘴上叫我少爷,心里却没把我当主子。” 只见程逐流立在房门口,手持灯台,明黄的烛光将一切照亮。 话音未落,黑衣人齐齐低头跪下。只有稍显年长的一人出声回道:“属下不敢。” 程逐流穿过跪地的众人,向程千仞走去:“那我叫你们滚,为什么还不滚?”忽而他神色一变,“哥哥怎么弄成这样?” 院中情形陡转,乖巧的逐流也变得陌生。程千仞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是血被人围着,实在容易引起误会。 急忙道:“不碍事。在面馆遇到点麻烦,等下与你细说。他们是……” 逐流笑起来,拉起他衣袖向前走:“灶上烧了热水,哥哥沐浴更衣好好休息,其他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走到房门口时突然侧身:“滚。别再让我看见。” 飒然微风起,程千仞回头,只剩空荡荡的院子,那些人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逐流关上门,彻底隔绝他的视线。 只剩兄弟两人对坐,程千仞面色严肃:“到底怎么回事?” 逐流却不急,给他倒了杯茶,反问道:“哥哥是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没有。” “我不信。从前你骗我太多次。” 程千仞只好简单交代一番,隐下剑阁双璧、他武脉被封印的事不提,只说东家原是修行者,有个麻烦师弟来寻仇,自己被他们打斗的剑气波及。现在两人都走了,没事了。 逐流依然拉着他染血的衣袖:“那也太骇人了,我去给你打热水。” “你别出去,我去reads();。” 房间小,要推开桌子,才有地方摆木桶。 没有屏风遮蔽,袅袅白雾升腾。逐流搬来凳子,拿布巾和皂角给程千仞擦背。 兄弟两人彼此帮忙擦背,早就成了习惯。 程千仞喟叹一声,热水洗去黏腻,浑身舒畅。 逐流看着哥哥的身体,没有虬结的肌肉,肌理分明,线条流畅。前胸后背却疤痕遍布,有些是捞尸时被锐器划伤,也有从盗匪手下逃命的刀伤。 各种形状,无声复述着他们这些年的生活。 程千仞天生肤色偏白,风吹雨打也没磋磨黑,疤痕便更显狰狞。 逐流每次看到,都觉得刺眼。 热水一泡,背上血痂脱落,露出嫩粉颜色。 逐流指尖轻轻滑过:“是鞭子?又骗我,这道分明是新伤。” 新生嫩肉敏感,程千仞背上泛起一阵痒意。 但在他潜意识里,弟弟一直是小孩。两人没有避嫌的意识,也不会别扭:“看着吓人而已,东家给的灵药,早就不疼了。行,我洗好了。” 换了干净衣裳,两人盘膝坐在床上,逐流给他擦头发。 “那些人,你都认得吗?” 深冬时节,程千仞在江边捡到个小孩子,不忍心看他冻死,便起了个随波逐流的名字,拎回家养。 最初以为是个哑巴,问他什么都不说,后来开口说话了,问他什么都不知道。想来是年纪小不记事,或者家里遇到大变故。 程千仞便不再问,怕逐流回忆起来不好的事。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话不假,逐流懂事又勤快。兄弟俩相依为命,一晃这些年就过去了。 “也不怎么认得。” 程千仞侧身看他:“说实话。他们是谁,为什么找你?” 逐流也知道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糊弄过去,索性一针见血:“其实,我姓朝歌。” 程千仞脑子里一声轰鸣,猛然起身:“啊啊啊啊——” “哥哥小心!” 他忘了湿发还握在逐流手里擦干,一下子扯得生疼,急忙又坐回去。逐流心疼地给他揉头皮。 程千仞半晌失语。 揽剑朝歌,诗酒花间,钟鸣鼎食,白露横江,‘朝歌’这个四大贵姓之首的姓氏,显赫堪比皇族。 他声音有些哑:“你……一直都记得?” “不是,他们晚上来找我,拿了很多东西给我看,我才隐约想起来一点。” 程千仞勉强理清思路,心里滋味说不出。只觉刚才挨鞭子都没这么难受。 “是来接你回去?” “回去干嘛?”逐流叠好布巾,从背后抱住程千仞,去蹭他犹带水汽的乌发:“现在才来找我,一定别有用心,哥哥难道要让我去受苦?” 孩子早慧又乖巧,很少像同龄人一样撒娇reads();。突然变得可怜兮兮,程千仞心都化了,立刻回身将他揽进怀里:“怎么可能,你别怕!” 逐流抱着他的腰:“这世上只有哥哥待我好。我永远不走。” 程千仞揉小孩发顶:“很晚了,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交给我。” 逐流不撒手:“哥哥能陪我睡吗?晚上几次惊险,我怕是要做噩梦。” “好。” 程千仞下床吹熄烛火,放下帐幔。 黑暗里逐流拉着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 **** 荒郊野岭,寒鸦纷飞,月色惨白。 楚岚川看着一丈远处的人。 他本是追着十道气息往东去,然而刚落下藏书楼,那些气息悄然隐匿,不再有挑衅之意。同一时刻,西边雪亮剑光割裂夜幕,气势冲天。 楚岚川只得中途立刻改道,将人拦在城外一百里的荒郊。 宁复还一路且战且退,眼看无法摆脱,索性不逃了。 于公,南渊学院有责任追捕十方地狱出逃的魔头;于私,宋觉非打伤了胡易知。 反正梁子是结定了。 寒光如雪,铮鸣乍起,刀剑一触即分。 院判退开三步,收刀归鞘:“你武脉有问题,这样赢不了我。” 宁复还道:“我没想赢你。” 院判:“那你拔剑逼我作甚?” 宁复还诚实道:“拖延时间,好让你不要传讯,让我师弟跑的远点。” 楚岚川常年不变的冷漠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长眉微挑:“你有病吗?” 你师弟逃出南方重围,却冒险折回,锲而不舍地来杀你。你们剑阁澹山一脉,徒弟杀师父,师弟杀师兄,爱怎么折腾是你们的事,非要拉上外人一起折腾? “当然有,你刚才还说我武脉有问题。你健忘吗?” “……” 院判不语,宁复还却感到丝丝冷意,从他周身溢散。 是未尽的刀意。 他想,楚岚川这些年,身边都是胡易知一般的正派君子,没见过无赖,怕是要气的不轻。 楚岚川想,胡易知下棋耍赖、好赌成瘾欠账不还,自己都能忍。今天居然见到了比他更无赖的人。 应该让他们认识一下。 他心中叹气。对手难逢,可惜此夜两人心绪杂乱,对方武脉有碍。纵使分出高下,也是扫兴。 “你走吧。” 宁复还向他抱拳,身影倏忽远逝,消失在夜色中。 第29章 二更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一室幽暗,唯有月色入户。 身边弟弟呼吸沉稳绵长,到底是小孩子,疲累了渴睡,一会儿就入眠。程千仞依然双眼圆睁,毫无睡意。 对方会不会是看逐流资质好,想要骗走,听顾二说过,世家里有把人洗去神智,做成傀儡的禁术。 他很快否定了,如果是那样,大可直接抢人,越快越好。等自己回来,已经看不到逐流,寻都无处可寻,线索全无。为什么要冒险留在南央城,为什么要给逐流下跪? 只要弟弟乖巧可怜地看着他,程千仞的判断力立刻为零。现在仔细想想,太多疑点了。 还有这副身体的原主……是家里得罪了大人物,不得不将他藏匿,好留下一丝血脉?或是犯了大错,却罪不至死,便被封印武脉和记忆,抛在边境,让他自生自灭? 自己未来到底要面对什么。 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像匪夷所思的诡谲梦境,令程千仞头疼欲裂。 他小心翼翼地披衣起床,没有惊动熟睡的弟弟。拿起桌上旧剑,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枝丫间的月色更亮,照的院中一片空明,如水银泻地。他听到远处传来三更天的打更声。 忽然轻声道:“出来吧。” 一道黑影跳进院墙,落在他面前。 程千仞记得,正是刚才给逐流回话的那位。 他这次其实毫无所觉,只作试探。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没走。 是不是说明对方修为远胜自己,所以无法感知到? 对方压低声音,似乎在顾忌房间里睡着的那位:“我想跟阁下谈谈。” “谈什么?不请自来是恶客。” 对方被噎了一下,显然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我们没有恶意,是来接主子回去的reads();。” “说接就接,当年为什么丢下他?” 那么小的孩子,如果不是被他捡到,很可能早就死在东境了。程千仞劝自己冷静,好好说话,多得到一些有用信息。但与逐流有关的事,他总是无法沉稳。 “不是丢,这些年一直在找。他的重要程度,你很难想象。只是我不能说得更多。” 此事牵连甚广,家族只敢暗中探查,然而最近局势愈发危急,已至刻不容缓的地步,才决定冒着走漏消息的风声,请其他推演师来。 按理他什么都不该说,但就现在情况来看,不得不说服这个人。 “首辅远行五年不归,朝局不稳,党争愈烈,家族需要……” 程千仞道:“我不在乎这些。”他眉眼间尽是漠然,“我只在乎逐流能不能过得好。” 众生皆苦,与我何干? *** 顾雪绛得了宁复还的金针,夜里挑灯将针上符文画下来,心中思虑万千,四更天才去浅眠片刻。 清早出门神思恍惚,竟然看见像程千仞的人影,站在他家门口。 “真是奇了。”走上前碰了一下,人影没散,他猛然跳开:“诶呀,还真是你!” 一声不吭杵在门口,让人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程千仞是通宵没睡,但以他现在的修为境界,精神强于普通人,一夜不眠也抗的住。 他开门见山:“问你点事,关于朝歌家,你知道多少?” 顾二掩嘴打哈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程千仞不答,他也不追问:“走吧,边走边说。圣上少年时肃清异己,壮年时推行‘居山令’,逼的七大宗门远离朝堂权力核心,集权于一身。年岁渐老后,没有了诸事亲断的雄心。便开始放权,皇都四大贵姓,由此而兴。” “再后来,圣上老得糊涂,我进宫时,还被他拉着手聊天,说要让我继承大统。天下多少大事,有这样的帝王,为什么还没乱起来?” “因为首辅大人在。统管三司,权倾朝野。你知道首辅姓什么?” 程千仞听了一堆与他问题无关的事,讷讷道:“不知道。” 顾雪绛终于说到了点子上:“他姓朝歌。” “其余三家力量再强,都比不上一个首辅,只要他在,朝歌永远是四大贵姓之首。” “他们家孩子多吗?” 顾雪绛聊得开心,也不在意他这问题有点奇怪:“我还姓花间的时候,不算旁支,嫡庶加一起,我有二十多个兄弟姐妹,根本认不全。其余两家,比我家只多不少。只有朝歌家,功法清心寡欲,子嗣单薄。据说首辅大人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才培植了朝歌十卫。” “朝歌十卫?” “嗯,一共十个人,跟钟十六那种剑侍不一样,都是在军部有官职的……你今天怎么回事?以前都不喜欢听这些啊。” “好奇……帮我给先生请个假,就说我病了。” 两人走到街口时,天光未明,顾雪绛起的早,只因家中不开灶,要去早点摊吃饭reads();。去晚了没位子,还得排队。 街边摊位刚摆好,蒸笼一开,热腾腾的白雾混着香气飘散在晨风中。 顾雪绛买了灌汤包和八宝粥:“你确定要请假?军事理论基础课,扣分很厉害的。” 程千仞心不在焉,应道:“请吧。” 换了平时,顾雪绛肯定会多想,但现在他心思都在金针上,只以为程千仞需要一点时间,接受昨晚的变故。 “那成。你吃吗?” “不吃。我回去了。” 程千仞走在空荡的长街,晓风残月,晨鸟啼鸣。 随着各类早点摊子陆续摆出,渐渐有了人声。清晨里逐渐苏醒的南央城,还是熟悉模样,就像逐流和他刚来时看到的。 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似乎想了很多事,走了很长的路。又似什么也没想清楚,转眼就到家门口。 在脑海中响彻通宵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能给他什么?就算攒够入院束脩,没有丹药,没有灵石,比得上他家中万分之一吗?难道要他蹉跎天赋,跟着你受苦?” 另一道声音恼羞成怒:“我不管,是我捡到他,我养大他,他跟我姓,命都是我的!以后的事,我们兄弟两个一起扛!” “你能扛什么?连这副身体原主的来路都不知道,若明天有人上门寻仇,要让逐流跟你一起死吗?” 另一道声音蛮不讲理:“一起死就一起死!他是我弟弟,凭什么不能跟我一起死?!” “那些人你怎么对付?你要跟世家对抗,哪里能让你们过太平日子?” “逐流是当事人,尊重他的意愿,他自己说了不愿意走!那就不走,什么朝歌,什么贵姓,都见鬼去。大不了我带他跑路。” “他年纪小不懂事,让吃饱饭就知足,你现在带着他亡命天涯,等他长大,不会怨恨你?” 昨晚程千仞自问自答,近乎崩溃,还是以拖延告终:“再等等,晚上不清醒,不能做决定。” 今天他突然明白,多拖延一刻,便是成倍爆发的逃避情绪。 程千仞站在家门口,怔怔看着破旧的木门。 忽而‘吱呀’一声门开了,逐流探出头:“哥哥,刚去哪里了?我正要出去找你。” 逐流拉他进来:“请假了也好,昨晚都没睡好。好好休息一天。我们先吃早饭。” 程千仞坐在饭桌前。逐流从厨房端出米粥馒头、几样小菜,给他摆好碗筷,跑进跑出,忙里忙外。 他看着孩童的侧脸,眉眼灵秀,皮肤细嫩,好看的不得了。 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个头一定比哥哥高,模样也更俊美。会不会还是这么乖? 不会了吧,长大了就要沉稳老练,一定很招姑娘喜欢。 他该有最好的人生。 比学院里那些恣意潇洒的同窗,都要好。 第30章 三更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程千仞端起粥盆:“有点凉了,我去热一下,再加点糖。” 谁知一去不回,逐流等了许久不见人影,心里发慌,就要起身去找,程千仞才慢腾腾地出来。 他给逐流盛满一碗:“喝。” 孩子舀一勺吹散热气,乖乖喝起来:“好喝。” 就是糖加多了,甜得齁嗓子。 程千仞慢慢嚼着馒头,味同嚼蜡。 逐流把一盘醋溜土豆丝向他推过去:“哥哥怎么不吃菜?我觉得今天这道炒的最好。” 程千仞尝了一口,勃然变色,狠狠摔筷,掀翻碟子:“炒的什么!真难吃!” 粗瓷盘滚落桌边,菜洒了一地。 逐流不知所措地站起来,哥哥以往对他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更别说摔盘子。 他想问‘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不等开口,第二句晴空霹雳接着就来:“吃完这顿饭,你就走吧,跟你家里人回去。” 逐流彻底傻了:“你说什么?” 程千仞又掀翻一张盘子:“我说让你回去,听不懂吗?reads();!” 逐流脸色煞白:“今天的菜不好吃,我会做更好的。我不走。” “洗衣做饭,天桥底下买个丫鬟,都比你会的多!我受够你了。要是没有你这个拖累,我不知道过得有多好!用天天吃这些?” 万般情绪涌上来,他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我挣的钱,够我天天上花楼,夜夜做新郎。你为什么不走啊,为什么还要拖累我啊?!” 小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天都变了。只得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我会努力读书、努力挣钱,打死我也不走,说好了我给你养老!” 程千仞闭上眼,再睁开时神色冷漠。 起身一把将人推开,掏出东家给的二百两银票,哗哗作响地甩起来:“你家里人给了我二百两!看到没!你多少年能挣来?!” 逐流被推的踉跄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抑制不住:“不可能,你骗我。一定是他们威胁你,我去找他们。” 他跑出两步,忽觉头重脚轻,一阵眩晕,扶着桌沿勉强站稳。余光看见桌上的粥碗,他喝完了,程千仞一口没动。 这药粉他知道,四年前哥哥接到镖队的生意,捞两具尸没收钱,只说想讨点防身的小玩意。后来真用到过一次,下在盗匪的热酒里,是为了救他。谁能料今天又派上用场。 小孩仰起脸,泪眼婆娑:“哥……” 程千仞退后三步,冷冷斜睨他:“别叫我哥,滚吧。” 药效彻底发作,逐流视线里一片昏暗,狠狠咬下舌尖,以剧痛维持清醒。 终于听见这些年最熟悉的声音、最亲近的人,最后一句话:“出来吧。带他走。”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 在后厨里,程千仞说:“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立道心血誓。昨晚所言没有一句虚假,永远忠于他,不背叛不欺瞒,若别人欺辱他,要尽一切努力护他周全。否则修为全失、不得好死,敢吗?” 他们发誓时,没想到事情解决的这样快、这样容易。 程千仞看着昨晚与他谈话的人,将逐流抱上门外的马车,又过来对他行礼:“这些年少爷受您关照,多谢您。” 他面无血色,很想说“我照顾自己的弟弟,这声谢,当不得。”,然而很快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说的灵石和银子,我都不要。以后再不见他,我也做不到。” 程千仞转身回屋,出来时提着旧剑。豁然拔剑出鞘,清鸣之音在院中回响。 黑衣众人下意识去摸刀,硬生生忍住。 “五年之后我若活着,会去皇都寻他一次。他过得好便罢了,我只当从未见过他。否则不等你们的誓言应验,我定先取你们性命。” 他忽然手腕一翻,剑尖倒转,向左臂刺去,登时鲜血喷涌! “我如违此誓,武脉爆裂而死reads();!” 修行者相信一旦入道,便与天地生感应,因果言灵。很少有人愿意立道心血誓,就算要立,也是以真元刺破指尖,鲜血落地,则誓成。 在场所有人,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立誓方法。 血流汩汩,染红他半边衣袖,当啷一声长剑归鞘,程千仞神色不变。 “快走吧,在我后悔之前。他若醒来了哭闹,就说我已经离开南央城,不知去了哪里。” *** “程三居然请假了,为什么啊?去年他染了风寒都不肯请假的……诶,你别睡了,先生看你!” 顾雪绛觉得自己快猝死了,实在没力气再怼徐冉:“先生看不清的,我昨晚半宿没睡,你让我清净会儿成吗。” “你求我。” “求你了,好姐姐!” 徐冉见这人真困得要命,逗起来没趣,也不再说话。 上课睡觉,果然睡眠质量高。两个时辰后顾二睡醒,神清气爽,凑过去看她手里话本:“《风雪豪侠录》?” 徐冉正看到精彩处,全神贯注,没空理他,只胡乱应一声。 “凶手是主角最好的朋友,背后策划阴谋的是他师父。都是老套路了。” “……我才看到第二十回,怎么可能知道?” “我看到第十四回就猜到了。” “你能不说话吗!” “你求我。” 徐冉合上书,怒道:“求你大爷!” 没人拦着,两人差点打起来。 阴天不见日头。春末夏初天气闷热,却还不到置冰盆的时令,窗外的空气像是凝滞了,一丝凉风也吹不进学舍,先生讲得人昏昏欲睡,莘莘学子们更觉燥热。 终于挨到下课,顾雪绛想起早晨程千仞的种种反常,对徐冉说:“程三今天不对劲,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儿。” “那我们走快点!” 顾雪绛:“我们走得快吗?” 他们被人潮推着向前,两人因为身高优势,绝望地看到直到藏书楼前,都是黑压压一片人头。 先生放晚了,又赶上最拥堵时段。 转进程千仞家巷口时,徐冉早被一路饭菜香气勾得心痒难耐。 “不知道逐流做了什么菜,想吃红绕肉。好重的血腥气,家里杀鸡了吗?” 她率先推开门,惊呼出声。 只见程三半边袖子染血,手中拿剑,目光失焦,怔怔坐在桌前。 桌上残羹冷炙,地上血迹不多,菜却洒得到处都是。逐流不见踪影。 程千仞是清醒的,他的眼睛看到两个朋友来了,就在他身边,扯他衣袖,喊他名字。脑海里却还是逐流的影子,纷繁的记忆碎片,走马灯一般晃过。 “没反应啊,现在怎么办?” 顾雪绛懵:“不敢让他变成游魂症,先敲晕reads();。” 徐冉更懵,怎么一夜之间,程千仞变成了修行者。 *** 程千仞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是上辈子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跟一帮同学去吃饭唱k,泡网吧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 他一直是个普通人,样貌不帅不丑,成绩不好不坏,翘课打架没他,评比优秀也没他。算起来,高三发奋读书,考上不错的一本大学,竟是他二十多年人生中,最值得开心的事。 没有爱好特长,大学生活在上课、做题、跟舍友打游戏之间循环。 芸芸众生,出类拔萃者凤毛麟角,大奸大恶之人也是少数,大多都是像他这样的人。 所以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问了几百遍,为什么偏偏是他? 漏风的破草房,粗蛮的村民,无法接受的工作,饥饿与寒冷令人想法疯狂:如果这样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回归他庸俗又幸福的人生。 那段日子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不能好好活,又舍不得死。 后来他在江边捡到个孩子。已经冻晕过去,脸色青紫,气若游丝。 擦掉脸上泥灰,露出白皙细嫩的皮肤。不像东川人,像他从前世界的孩子,被父母保护的很好,无忧无虑地长大。 心里一丝微弱善念作祟,唤醒他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捞尸的同伴笑他:“这世道活人还不如死人值钱,你捡个崽子回去,养的活吗?” 大家都以为他养了个劳作的苦力,甚至是饥荒时的口粮。 程千仞跑遍全村求来一块红糖,煮了红糖姜水喂给孩子。心想,听天由命吧,你要是能活下来,我就拿你当亲妹妹养。孩子命大,当天夜里就醒了,程千仞才发现是个五官精致的男孩。 某种意义上讲,不是他大发慈悲救了逐流,是逐流救了他。 他变得很勤快,别人不接的生意他都抢着接。一整天泡在水里,多挣一点都开心。时常念叨‘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努力与客人攀谈,增长见识,被人笑话“问这么多干嘛,反正一辈子都走不出东川”也不在意。 一个人的时候,活的再怎么糟糕都可以自暴自弃,但现在不一样。他当哥哥了,他有家人了。他得为他们的家去战斗,为他们的未来筹划。 逐流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精神寄托。 教他开口说话。指着自己叫了无数声哥哥,终于听到小孩开口:“哥……” 教他写字读书,先学姓名,逐流问:“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 自己怎么答的来着? “我叫千仞,你叫逐流,一山一水,山水相依,是个能长久的好名字。一世人,两兄弟。” 程千仞攒够了钱,要带逐流离开东境,路上险象环生,从山贼盗匪手下逃命,甚至远远见过吃人的魔族。 也遇见人牙子,指着逐流问:“你这丫头卖不卖?” “他是我弟弟,不卖reads();!” “男孩也可以卖的。” 程千仞那时打赤膊,带柴刀,满身伤疤,凶相毕露:“多少钱都不卖!” 再多艰难都挺过来,终于到了南央城。他考入学院,找到好差事,机缘巧合认识了狐朋狗友,过上梦寐以求的安乐日子。 以为一切都从此不一样,生活会越来越好。 命运的恶意扑面而来,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原来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他的错觉。以前没本事挣大钱,现在没本事带逐流跑。 他依然是贱命一条。 梦里逐流擦干眼泪,冷冷地看着他。 忽而刺目的明光亮起,逐流的身影被光线刺穿,直到消失无踪。 他听见了徐冉的声音:“诶呀,醒了,终于醒了!” 视线逐渐清晰,他躺在自己床上,床边围着徐冉和顾雪绛。 徐冉与学院医馆的几位女医师相熟,原本想请来看看。顾雪绛不答应,将昨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面馆老板宁复还、来寻仇的魔头宋觉非,还有程千仞被封印的武脉。听得徐冉目瞪口呆。 “你不会编故事骗我吧?” “程三都这样了,我有心情编故事?”顾雪绛烦躁道:“我探了他的脉,没大碍。现在情况不明,不能让外人探查他武脉,只能等他醒来。” 所以程千仞一睁眼,两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人扶他起来,一人给他倒水喝。 顾二伸手指在他眼前晃动:“还认得我俩不?这是几?” 被程千仞一把挡开:“我又不是智障。” 听见久违的‘智障’,徐冉乐道:“看来真清醒了。” “怎么回事啊,逐流呢?” “他家人来找他,我送他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今天早晨?!” 徐冉想起早上看到的院中狼藉,抄起刀就要走:“是不是被抢走的?我给你追!” 程千仞一把摁住她。 两人不信,都知道程三把弟弟看得比命重要。怎么可能说送走就送走。 没等再问,程千仞又开口:“我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武脉上为什么有封印,我不知道。” “逐流,是我让他走的。以后也别再提他,别再问我。” 三人相对无言。 顾雪绛从不提武脉被废的经过,徐冉不愿说抄家灭门的旧事。 再好的朋友,也有不想示人的伤疤和秘密。 顾二先笑起来:“反正也翘课了,我们去喝酒吧。” 他们虽然日日相见,却总在奔忙,饭后喝茶闲聊也要注意时间。上次聚在一起喝醉,还是过年的时候。 第31章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入夜,灯火辉煌的飞凤楼。 大堂有口舌伶俐的说书先生,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二楼是雅座,坐席宽敞,两侧由泼墨山水屏风隔开。程千仞和顾雪绛点菜,徐冉伏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看堂中热闹,跟着拍手叫好。 他们本是要去西市小酒馆,走到半路,程千仞突然说“去城南喝吧,我请客”,一行人便改道城南,上了雕梁画栋的飞凤楼。 程千仞进门就出手打赏,被跑堂伙计引至二楼雅座。 坐下先点酒:“三坛竹叶青。其他你点吧。” 顾雪绛侧身低声道:“你想吃什么价格的?” “最好的。” 顾雪绛轻咳一声:“我们只有三个人,吃不了多少,也别太铺张了……”转向姿态恭敬的伙计,“不如这样吧,三碗白玉粳米饭,凉拌青红丝、碧螺虾仁、芝麻里脊、酒酿清蒸鸭子,三盅鱼头豆腐汤,点心要金丝玉枣糕配木樨清露。还有刚才点的竹叶青,要配碗粗陶梅枝碗。” 伙计一边记,心中暗道‘了不得,遇见个行家’,这桌菜不仅荤素搭配口味丰富,更胜在雅俗共赏,上桌之后颜色也漂亮。 恰逢徐冉回来:“都点了什么?有红烧肉吗!” 顾雪绛:“……给我把酒酿清蒸鸭子换成红烧肉。” 上菜很快,摆盘精致,满桌金玉佳肴。 现在的顾雪绛会讲究也能将就,吃什么都一样。 程千仞吃了几口,食之无味,便只顾喝酒。 上次到这里,是他考上南渊学院那天,带逐流来庆祝reads();。坐在大堂,喝到酒楼打烊,酩酊大醉。 时过境迁,不知是否因为莫名其妙成为修行者的缘故,这次怎么都喝不醉。 三人只有徐冉埋头狂吃:“唔唔这肉烧得太好了!” 就是分量少,逐流每次都做一大盆,够我添两碗米。又及时反应过来,后半句没说。程三不想再提逐流。 不由思忖,如果事情摊在自己身上,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即使最后决定送走,也要先拖延十天半月。不然哪里舍得?然后越拖越难过,横生事端。 谁知程三做事之决绝,比她的刀法更狠。 顾雪绛举酒碗邀程千仞:“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他很怕听见对方说,逐流都走了,我这辈子就随便过吧。 程千仞一饮而尽:“不急着挣钱了,东家给的足够花。开始修行,想办法搞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武脉封印被解开,若有麻烦找上门也避不过去。总要早做防备。” 顾二笑起来:“先学会控制威压行吗?不然哪天你不高兴,徐冉没事,我要先吐血。” 徐冉:“不怕,我给你挡着……不对啊,程三现在境界比我高,那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程千仞无奈:“我会好好学的。” 一月前雨夜书画摊,第一次直面修行者威压,他还是个普通人。昨晚遇到大乘圆满的宋觉非,他只有炼气境界。 总是在感受超出承受力的恐怖威胁。 *** 钟天瑜众星捧月般坐在主座,左右手是春波台的学生,席间陪坐还有程千仞的同窗,以张胜意为首五六人。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钟天瑜悠悠道:“诸位今晚请我飞凤楼一聚,所为何事啊?” 有人道:“秋天的双院斗法已经开始报名了。今年是我南渊做东,可不能像去年一样不济。” 其他人嫌他说得不够直白:“我们想请教,北澜那边,今年的情况怎么样?” 钟天瑜是新生,没有报名资格,但他来自皇都,消息灵通,便有人提出向他打听。最初这个想法遭到南央城本地学生的反对。比如张胜意之流:“低头去问,显得我们南人不如北人。” 与他同队的朋友劝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及早了解对手底细,比其他队伍赢面更大。” 南央与皇都,一南一北,汇聚了全天下最恃才傲物、最野心勃勃的少年们。 近几年南渊在双院斗法中连连失利,说出去面上无光,大家都憋着一口气。这次报名的学生,不仅想在南渊崭露头角,更想胜过北澜,一雪前耻。 恰逢堂中响起一片喝彩之声,原是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出身剑阁的傅克己,离山游历,去年拜入北澜学院。才二十有一,便达到凝神境界。接下来,我们就讲他成名之战,四年前的‘夜战淮金湖’!” 小厮捧着青花红彩碗在桌席间讨听书赏钱。 钟天瑜不屑道:“嘁,道听途说一点也敢来卖弄。” 身边众人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令他极是受用:“岂止凝神?我离家时,傅克己已经到凝神六层了reads();。还有半年,谁知他能突破到何种程度。今年双院斗法,他必是北澜派出的最强武修。” 席间都是春波台和南山后院的学生,没人修为超出傅克己,更关心文试:“这样的人,一定跟文试最强者组队,不知是谁……” 钟天瑜:“我猜他会请邱北一起。再加原上求的弟弟,原下索。正好两个文试者。” 有人给他倒茶:“还请细说。” “邱北虽是修行者,但心思全在制造一道。先后拜了两位师父,沧山炼器师玄一真人,皇宫铸造师梅老先生。他博学广识,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原下索也是修行者,尤其精通算术,亦修推演术。爱好下棋,去年下赢了‘千变万化鬼手张’,今年去拜访慈恩寺苦心大师,手谈三个时辰,只是无人观棋,不知输赢……” 钟天瑜说得开心,讲起来滔滔不绝,北澜各路人物如数家珍。 众人在心中掂量,想拼进前二十,需要怎么的训练,达到什么程度,发现对手很强,时间紧迫。又萌生出同样的念头:若不想止步二十,有志争前三甲,恐怕只有拉‘南山榜首’林渡之同队,才有一搏之力。 与他们仅两个雅间相隔的地方,有三人已酒足饭饱。 程千仞几乎没有动饭菜,一人喝完两坛竹叶青,依然眼神清亮。 顾雪绛听着说书先生胡诌,笑道:“吃饱了我们就走吧。” 徐冉指指堂下:“正讲到厉害处,夜战淮金湖,让我听完……”突然反应过来:“淮金湖?你的湖啊!湖主,你知道这事儿吗?给我们讲讲呗。” 顾雪绛摸摸鼻子:“没什么好讲的。” 徐冉一脸期待看着他。就连程千仞也面露好奇之色。 顾雪绛心想,今晚程三心情郁闷,刚才说让他控制威压之类,也是为了逗他。自己说点旧事,说不定能让他开心些。 “四年前,傅克己刚来皇都,这里有病。”顾二指指脑袋,“原上求也是有病,两人都用剑,互相看不顺眼,仲夏六月夜,非要效仿先贤,来淮金湖上切磋。请我在一旁掠阵,做个见证。” “傅克己毁去半湖荷花,原上求惊扰了画舫上的姑娘。我骂原上求,谁知他疯起来连我也打。那时我年轻气盛,心想你有种,敢在淮金湖打我,你是第一个。” 徐冉问:“然后呢?” “然后我跟傅克己联手,把他摁进湖里,让他喝点水,醒醒脑子。” 徐冉:“你们两个打一个啊?!” 说书先生:“两位白衣少年,点荷飞掠,剑光交织起舞,荷香满袖。” 顾雪绛:“原上求挣脱我俩,拼命爬起来,吐出一嘴淤泥,直接吐在傅克己身上。” 说书先生:“只见湖面水雾花雨,纷纷落下,映照花灯游船,似在梦里。” 顾雪绛:“原上求泥没吐完,又冲我吐,我有防备,侧身一闪……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开始互相甩泥。” 徐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雪绛:“是你要听的。” 堂中欢呼热烈,拍手称快。二楼雅间愁云惨淡。 程千仞也心疼徐大,活在梦里不好吗? 第32章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堂中故事讲完,喧嚣暂歇,席间酒尽羹残,杯盘狼藉。 钟天瑜一行人醉醺醺地起身向外走,恰好看见不远处,另一间雅座走出三个人,其中一人身着学院服。店里伙计正在一旁点头哈腰地送他们。 南渊院服像是某种易于辨识的身份标志,经常来城南吃喝玩乐的彼此都面熟。偶尔在酒肆花楼遇见了,还会打招呼。 “那桌什么来头啊?看着眼生。” 徐冉和顾二走在前面,程千仞结了账落后一步,忽然感知到有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reads();。 入道之后,各种感觉都变得敏锐。对方的打量虽然没有明显恶意,却让他不舒服,于是本能地回头望了一眼。 原来是认识的人。 他平静地收回目光,脚步不停,下楼去了。 张胜意惊道:“怎么是他?!” 程千仞是他们班过得最寒酸仔细的人,有人说他在一家面馆帮工,还有人撞见他跟卖菜小贩讨价还价。 但自己刚才看到对方,只觉得很眼熟,久久不敢确认。分明衣着样貌毫无变化,偏偏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有人问:“你认识的?” 张胜意还未答,钟天瑜冷哼一声:“看他们能得意到几时。” 说罢甩袖便走,一行人忙不迭追上去。 演武场之战,不仅没让花间雪绛下跪道歉,自己还跌了面子,钟天瑜心中郁气难消,选的副课也不愿去上了。 对方从前耀武扬威令人羡恨,现在武脉废了,成了废人,凭什么还能过得好? 不止他,许多知道顾雪绛身份的春波台学子,都有类似想法。只是畏惧花间家声威,不敢出头,最多背后酸几句。是故钟天瑜刚来,就有人给他递消息,挑唆他去西市书画摊找人。 眼看两次不成,钟天瑜正为此气闷,少不了上前凑趣的人:“愿献计献策,为钟少爷分忧解难。” *** 南渊三傻向城东走去,把车水马龙的繁华夜市抛在身后,喧嚣渐远,转入老街长巷,四下里只有呼呼风声。 白日是沉闷阴天,入夜后起了风,吹得枝叶簌簌,烟尘迷眼。 徐冉抬头,苍穹如泼墨,浓云遮蔽月色,星星也不见一个。 “不会是要下雨吧?咱走快点。” 顾二想了想:“按南央的气候,春夏换季要落一场大雨。雨过天晴,就是夏天了。” 徐冉又问:“我们以后是不是要吃学院大灶了?” 话题跳跃之快,令其他两人猝不及防。 一时沉默无言。 逐流没了,程千仞东家的面馆也没了,南渊三傻面临最残酷的吃饭问题。 程千仞:“不用。带你天天飞凤楼,顿顿红烧肉。” 东家给的二百两、房契地契青玉璧、家里压箱底的四十两。现在他孤家寡人一个,还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不如给朋友买肉吃。 徐冉很感动:“好兄弟!” 顾二嫌弃她:“那种油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连吃半月你就腻了。” 徐冉:“没有品位,不懂生活。” 顾二觉得很荒唐:“你居然说我没有品位?” 两人怼了一路,在程千仞家门口分道扬镳。平时摆摆手转身就走,今天却认真道:“你早点睡”“明天见”。 程千仞知道这是他俩担心自己:“我没事,快回去吧,等会真要下雨了reads();。” 打开门锁,小院漆黑寂静,再没有暖黄烛光透光窗纸,再没有人出来迎他。 程千仞点上灯台,打一桶井水,洒扫庭院,整理后厨。进屋又看见一堆被血污弄脏的衣服,有昨晚的,也有今天下午出门前换下的,统统洗干净晾在院里。 他像往常一样,做着最琐碎的事,把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忙完坐下,想起该看看修行方面的书,于是去逐流屋子,将书卷搬到自己房间。 搬家的念头终于抑制不住。他实在不想住这里了,到处都是避不开的回忆。这太残忍了。 去住客栈也好,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就行,不需要有家。 程千仞揉揉眉心:“早点习惯,别他妈瞎矫情。” 摊开书册,逼自己沉下心去读。 给逐流准备的基础入门,不外乎《引气道》、《太上气感》之类。 有了修为,耳聪目明,似乎脑子也比以往好使,他从经脉穴位图解开始看,读两遍就能背记。看到如何冥想打坐,感知天地循环的气息,从中分辨灵气,完成踏入修行门槛的第一步,引起入体。 一边试图引导真元,从紫府升起,途径每条武脉,完成一次大周天循环。 程千仞闭着眼,试了几次不成,默念书中“摒除杂念,凝神静气……”,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紫府处感到微弱的热意,随着他的心神牵引,越聚越多,像是有火焰燃烧。 就在他要忘记周遭环境,渐入佳境之际,轰鸣乍响! “轰隆隆!”惊雷滚滚,震彻天际。 程千仞睁眼,胸中泛起一阵难言的烦恶。起身推门,狂风灌入,沙尘混着雨水扑面迎来。 刚打扫干净的院子狼藉一片,落叶纷飞,搭在绳上的白袍满是泥灰脏污。 他拿起衣服,又狠狠扔在地上:“智障傻逼!明知道晚上要下雨!为什么洗了晾外面!活该你傻!” 为了教养弟弟戒掉的脏话,都在今夜重现。 雷鸣之后,雨势骤急,寒风凄厉。 雪亮的电光劈裂黑夜,映亮程千仞半边面容,狰狞如恶鬼。 “你说!老子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让我来这里!” 他站在倾盆大雨中,仰起脸,雨点狠狠砸在身上,浑身湿透。 “现在逐流也没了!我他妈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够努力吗,不够拼命吗,不够小心翼翼吗?! 对命运恶意的怨恨、对自身无能的愤怒,所有压在心底的激烈情绪,在这个春夏交替的雨夜,一齐爆发。 他破口大骂,骂天骂地!漫天神魔,佛祖道祖都骂了个遍! 大雨洗刷天地,雷声盖过他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他。 却有人能听到。 “现在的年轻人,口无遮拦,一点敬畏也没有reads();。你为什么让我看他?” 被雨幕笼罩的藏书楼,愈发显得高大巍峨,独傲天地。顶层灯火摇曳,满地莲花灯台,像是闪烁的星河。副院长与院判站在窗边远眺,目光落在黑暗的雨夜。 他们看着那个孩子骂天地,尤不解气,又拔剑出鞘,狠狠劈斩,乱砍一气。劲气纵横,剑锋割裂雨滴。 胡易知只是摇头叹息:“一生之祸,自此而始,自此而始啊。” *** 夏天的雷雨,来得快去得快。 程千仞在鸟雀清鸣中醒来。 天光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愈往西去,冰蓝渐深,未褪的夜幕中缀着半牙残月。 正是昼夜交替。 他站起身,活动下略有僵硬的筋骨。小院近乎全毁,地上剑痕遍布,正对巷子的院墙塌了半人高的豁口,槐树被拦腰砍断,压在井口,枝叶四散。 剑在不远处。 程千仞心想,幸好没来得及学会掌握真元、发挥修为,不然邻居该报官了。 不,或许已经报了,谁知道昨晚自己疯成什么样。管他呢。 他搬开槐树残枝,打水洗脸。脱下湿透的衣服,找出最后一身干净院服换上。 院墙塌了一半,门锁形同虚设,他随身带上所有银票银锭,其他也懒得管。 朝阳大放光彩,千万缕金色光线,穿透云层。 程千仞背着书篓,腰间佩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今天来的稍晚,先生虽没到,学舍里已经聚了不少学子。 最近双院斗法报名开始,大家都在聊与之相关的话题,拉人组队、复习近况、买书借书,还有各种‘独家消息’。 忽而谈笑停下,有人走到他前面,扬了扬下巴,问道:“昨晚在飞凤楼的,是不是你?” 程千仞刚翻开书,闻言抬头,淡淡看了对方一眼。 这一眼让张胜意无端心悸,暗恼自己多事,为什么非要问一句。但是跟班们都在身后看着,怎么能输了气势? 刚才聊天时还说起,‘昨晚遇见程千仞,好像变了,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对方素来胆小怕事,是个被人骂到眼前也能忍的懦弱性子,一夜之间能有多少变化?这样想着,他伸手就去打程千仞肩膀:“喂,我在跟你说话,听到……” 指尖还未碰到对方衣料,‘没有’两字还未出口,一股巨力袭在心口,顷刻眼前一黑,背后剧痛。 众人只见张胜意被高高掀飞,砸在后排桌子上。桌面书本杂物哗啦啦滚落一地。 程千仞一根手指也没有动。 满室学子被这变故吓傻了,空气凝固。 还是张胜意见多识广,最先反应过来,面色惨白,顾不上疼痛,惊呼道:“你怎么成了修行者!” 尖利的声音响彻南山。 第33章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程千仞站起身。无形的威压随之升起。 众人如梦初醒,哗然生变,争先往最远角落跑reads();。桌椅倒塌,笔墨乱洒。 程千仞周身三尺空无一人,人们眼睁睁看着他向前走去。 学院里修行者常见,但对方是一夜之间变成修行者的,且现在明显具有攻击性。固有认知被顷刻颠覆,尤为令人恐慌。 张胜意想躲避那只伸来的手,却动弹不得,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谁知对方只是扶起了他。 程千仞扶他坐下,低头道歉:“对不住。”我也不想这样,可能是心情不太好。 看来顾二让他先学会控制威压,不是没道理的。 他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兀自将几张桌椅归位,坐回原处。 忽而隐含怒意的苍老声音响起:“晨钟即响,何事喧闹?成何体统!” “徐老先生!” 学舍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众学子行礼问好,推桌扶椅,捡拾书本纸笔。 老先生眼光毒辣,一眼看出始作俑者:“你是怎么回事?!” 程千仞答不上来。只得沉默。 “说话!不然我叫督查队来问!” “先生别动气。我正好路过,不用劳烦督查队了。” 两道先后响起,后者如春风化雨,浇熄人满腔怒火。徐先生闻声回头,神色微惊,将人迎进来:“您来了。” 毕竟是自己的学生,说叫督查队只是吓唬他。不知为何惊动副院长,真闹大了这孩子被赶出学院怎么办? 老先生轻咳一声:“你想清楚再开口。” 程千仞抬眼,竟是那位胡先生。难道他不是藏书楼执事,也是一位教习先生?他冲对方微微摇头,示意别管自己,快走吧。 年轻书生不为所动,打量四周,走到张胜意身前:“是你受害,理应由你先说。” 他气质温和至极,令人镇定放松。张胜意断断续续陈述之后,其他学子也开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对上书生沉静的眼睛,不敢隐瞒谎报。事情被拼凑完整。 “这种程度的恃威行凶,按例抄十遍院规。有何难办?” 众学子支支吾吾:“主要不是这件事……” 书生笑了笑:“道途万千,缘法各不同。古往今来,有人梦中得道、观星入道,亦有以凡人之身修习佛法,一朝顿悟,便立地成佛的。你们是学院弟子,更应该知道百万年前,我院也有读书一甲子无成,忽而一念通明的圣人。” 满室安静,气氛古怪。 程千仞:这都什么跟什么??? 虽然说的都有史可查,但一个也按不到他身上。真照这个道理,岂不是人人都能睡一觉,便莫名其妙地入道了。 就算想办法替我解围,也不能胡诌啊,唉,肯定要挨老先生骂了。 “您说的对。”徐先生像是认真思考之后,表示认同,“副院长高见。” 众人惊骇,纷纷行礼:“见过副院长。” 胡易知摆摆手,示意大家入座,对徐先生道:“不耽误先生上课了,我将他带下去查问如何?” 程千仞原地傻愣reads();。 被喊了一声,才云里雾里地跟着出去。 到底是两日连遭剧变,心理承受能力飞速提升,面上不动声色,一边头脑发晕的想:原来哪个世界都一样,同样的话,常人说是胡诌,大人物说是有深意,值得揣摩,就算没有深意,也要揣摩出深意。 *** 还是藏书楼四层,靠窗老地方。 程千仞长揖及地:“多谢您。” 似乎自从认识对方,他总是在道谢。 胡易知无奈地笑了笑:“我真的是来查问你的……你的剑哪里来的?” “故友之物,暂为保管。” 程千仞握紧了旧剑,心中一紧。 他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价值,偶然相识,对方的善意大概是出于对学生后辈的关照。真是个好人。 但如果要问宁复还和宋觉非的事,他恐怕要欺瞒了。 同样于他有恩,东家恩义更重一分。 “不要紧,没多少人认得它,你带着也无妨。” 程千仞心道,不带也没办法啊。这把剑似乎很重要,重要往往意味着麻烦。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若东家哪天回来,自己再还给他。在此之前,剑不能丢。 胡易知的下一个问题与东家无关,让他松了口气。 “以后修行,想过学什么吗?” “打算学剑,剑诀还没选。” “如果我说,可以为你写一封荐信,送你去宝华寺,拜一位半佛境界师父,代发修行学大乘佛法,你愿意吗?古寺远在海外浮岛,如蓬莱仙境,有阵法遮蔽,踪迹难寻。外面就算改朝换代,也扰不到你清净。” 程千仞怔然。 突然出现的机缘,地位崇高的隐世佛门,如果是个一心追求无上修为的人,应该立刻应下。 有一瞬间,他怀疑对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若依此法,不管他未知身世会带来怎样的危机,全都能避过去。 程千仞再次行礼:“……抱歉。” 胡易知认真道:“你想好了吗,仅此一次机会。以后你就算捅了天大的篓子,我也不会帮你兜。” 程千仞点头。 他不打算避,不管未来是什么。他还要去皇都找逐流。 胡易知沉默片刻。 “罢了。二楼都是剑典,去选吧。太柔韧的不要选,与你手上这把锋锐霸道的剑不合,太酷烈的也不要选,更激你一腔戾气……” 他就像个不厌其烦、谆谆教诲晚辈的老师。 “剑典万千,浩如烟海,耐心选。不要图快,修行之道,欲速则不达。不要贪多,找一本你选它,它亦选你的,从一而终,就足够了。” “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程千仞感动不已reads();。难道对方要说不懂的地方可以来请教他?这也太好了吧,副院长亲自指点,自己是不是否极泰来撞大运了? “你就自己瞎琢磨吧。” 只听副院长如是说道。 程千仞:??? *** 南山后院,出了一位林渡之以外的修行者。 不过半日功夫,这个消息以最快速度流传几十个版本。 传到青山院时,徐冉听见那位少年天才横空出世,一夜入道,直接进入炼气大圆满境界。传到春波台时,顾雪绛听到程千仞已被副院长收做亲传弟子了,说不定就是下一任副院长。 终于挨到中午吃饭。 徐冉:“传得特别真,拿你与林渡之对比,要比出谁才是天生慧根,通万卷书与一夜悟道哪个更强。” 程千仞:“别说了,让我去死。” 顾雪绛:“所以副院长没有收你做弟子?” 程千仞:“人家给我解围,没逼问我一身修为怎么来的,已经仁至义尽了好吗。收我为徒?都活在梦里呢?” 余生不会给我指教,让我自己瞎几把过。 话都问清楚,顾雪绛才有心情点菜。一凉三热四碗米。徐冉一人两碗。 程千仞喝了口茶水,飞凤楼的待客茶,回味余甘,他却喝了一嘴苦味:“刚才路上总有人看我们,都是因为这些?现在人都疯了吗?” 顾雪绛:“不是看我们,是看你。” 徐冉:“你居然不知道?!” 程千仞:“我一上午都待在藏书楼选剑诀。” “选出来了吗?” “没有,下午接着去。” 饭菜陆续上来,香气扑鼻,徐冉迫不及待动筷子,含混不清道:“程山,里出名惹。” 顾雪绛:“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三个原因。副院长惯来低调,非大事不现身人前,这次露面,必然引起轰动;双院斗法报名开始,文试方面人才匮乏,林渡之这个名字,每天要被提起一百八十遍,人们恨不得出一个,能与他相比的人。” 程千仞:“还有一个?” “正是上次徐冉与钟十六约战时,你说的那个原因:最近考试少,大家闲,年末肯定不这样。” “……”原来没他什么事,都是别人的原因。 程千仞叹气:“这不是好事。” 徐冉半碗米都吃下去了:“为什么?都是夸你吹你的啊。” 顾雪绛道:“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试修为,比学识,要看你是不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天才。你在南山后院,论法辩难的邀请肯定很多,可你又佩剑,约你拔剑一试锋芒的也少不了。” 程千仞接道:“但是很不幸,我的剑诀还没选出来。” 第34章 - 孤要登基 - 好大一卷卫生纸 与之相比,这才是当务之急。 “你们刚入道时,刀法剑诀怎么选的?” 徐冉想了想:“没选过,都是我爹和叔伯们教的,教什么学什么。” 顾二:“家里的几位大供奉试了我根骨,问了些问题考校心性,选出一人开始教我reads();。” 徐冉:“你现在这种情况,最需要良师指条明路。副院长他真不给你指教” 程千仞无语。 顾雪绛看着他腰间旧剑:“既然它来自剑阁,你试试先找剑阁的剑诀看。可惜我不使剑,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 徐冉:“那你使什么?” 顾二:“当然是刀。不然怎么教得了你?” 程千仞:“还以为你从前是个白衣轻剑少年郎,剑是我东家那种。”瘫姿相似的人,剑也该相似吧。 徐冉:“真看不出来……”忽然她眼神一变,“我想来了!花间湖主的‘春水三分’,对不对!” 程千仞眼神也变了。原来你不仅名字和外号中二玛丽苏,刀也很苏啊。你们皇都人都这么画风浮夸吗? 顾二心领神会,尴尬地轻咳一声:“‘春水三分’是做了禁卫军副统领之后,御前赐下的腰刀。我从小练的是凝光刀诀。怎么又说到我身上,说程三啊。” 程千仞起身去结账:“也别说我了,吃饱喝足,咱走吧。” 两人走出飞凤楼,面对车马辚辚的城南大道,等了片刻,才见同伴出来。 程千仞解释道:“提前买了两桌菜,你俩明后两天记得来吃,不然银子不给退。” 徐冉:“你这两天在哪儿?” “藏书楼。” 两人目送他步履匆匆,转瞬没入人海。似是知道他们在看,也没回头,扬起右手挥了挥。 徐冉突然道:“我有点想逐流了,洗碗我也认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洗过几次碗,十次有八次都是我洗……”顾雪绛话锋一转:“心里想想就行,别说出来,他受不了。” 徐冉闷闷地‘嗯’一声:“坐吃山空,我该去西街收保护费了,可不敢丧失谋生能力。” 从前最精打细算的程三现在花钱如流水,他们三个都成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实在太危险,逼得徐大也学会用‘坐吃山空’这种词。 顾二:“我也该出摊去。久不提笔,手艺就退步了。” “走吧走吧。” *** 一场暴雨后,南央城的初夏悄然而至。 午间日光明亮耀眼,穿过郁郁葱葱的枝叶,在泛黄的书页间投照下星星光斑。 钟声响过,学子们开始上课,留下空荡寂静的藏书楼。 青山院的武修入学前都有了功法,平时还有教头指导,不少人整日泡在骑射场,却直到毕业也没进过藏书楼。以至于这一层齐全的剑诀收藏,鲜有人问津,好似明珠蒙尘。 程千仞只能听到自己翻书的声音。 顾雪绛建议他从剑阁的书开始看,他本就是这样做的,毕竟天下名剑虽多,他亲眼见过的剑只有两把:从前拿在宋觉非手上,如今易主的凛霜剑,还有东家斩破夜色的映雪剑。 剑诀与剑同名,放在很显眼的位置reads();。凛霜剑诀他看了半日,头昏脑涨,只见最后一页上写着一句五言:凌霜知劲节。 下午来时去翻映雪剑诀,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句,负雪见贞心。 昔日剑阁双璧最能担的起这两句。 程千仞念及东家临别之际赠言,直到这一刻,才真切感到‘人事消磨’之苦。他们的师父,教他们习剑的人,大抵是希望两位弟子凌霜傲雪,高洁志远,守望相助。 好似自己,前几日还为逐流如何考入学院筹划,谁知对未来的千种期盼,都是白做工而已。 他看着那些招式要点、真元运行轨迹和简笔画,试图集中精神,想象身体应该如何动作,再按其上所示运行真元。没人教过他怎么读剑诀,他只能如副院长所说,自己瞎琢磨。 程千仞读完一本又换一本,日影西移,榉木地板上的影子悄然变化,有几位学子来了又去,借书处老执事打盹的姿势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依然捧卷站在原地。 “要关门了,走吧。” 直到听闻人声,霍然抬眼,惊觉周遭一片昏暗,不知何时,每座书架边的青铜灯台早已点亮,烛火幽幽。 窗外明月当空。 负责这层楼的老执事对他喊:“就是说你,明天再来。” 程千仞又抽了两本,拿腰牌去登记外借:“劳烦,敢问楼里收录的剑阁剑典有多少本?” 老执事不假思索:“二百三十六。” “各家各派的剑诀总共多少?” “这层楼有五千余本功法,其中剑诀一千七八三十四本。” 程千仞行礼谢过,抱书下楼。 才踏出门槛,夜风扑面而来。 酸涩的双目,沉重的头脑,被风一吹,顿时清醒不少。 学院夏天的风,有太液池潮湿的水汽,荷田初发的清香,吹入怀中,又混了浅淡的油墨味与药味。 程千仞想,听说楼里有些藏书会涂一层药,使纸张更韧,也为避免虫蛀。从前未曾察觉的各种细微味道,此时盈满胸腔,修行者的世界,果然大不相同。 一千七八多本剑诀,照今天的速度,要连续一百多天才能看完。哪来这么多时间。 他仿佛又回到初来南央,准备入院考的时候,走路算题,神经紧绷。 家里院墙没补,还是清早的混乱模样,程千仞跨过碎砖断枝,回到屋里,点灯看书。 夏夜虫鸣不绝,精神在书中,便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到了后半夜,脑海中画面愈发清晰,随着书页翻动,不时听到出鞘时的剑啸、突刺时的破风声,还有剑刃相击的清鸣。 他看完一本,头痛欲裂,自我唾弃:“以前能一口气读到半夜,今天怎么回事。真是废物。” 又逼着自己读下一本。程千仞尚不知道这是识海演剑,极耗费神识。真元虽没有输出,也在经脉中不停歇地循环,自然浑身酸痛。 第二日从桌上醒来,天不亮出门,还去昨天的地方看书。 忽然被人推肩膀:“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程千仞抬头,原来是顾二,徐冉也来了,手上拎着个食盒reads();。他看见他们眼中的自己,红眼乱发,脸色青白,一副憔悴样。 “你们不去上课?” “已经晌午了,而且今天休沐日啊!” “哦。”怪不得路上人少。 顾雪绛望了眼打盹的老执事,低声道:“快点,楼里不让带吃的。” 三人做贼一样躲在书架后,席地而坐,食盒打开,三碟小菜,一碗米饭,一盅清汤。饭香扑鼻,程千仞才觉饿急,抄起筷箸闷头扒饭。他修为远不到能辟谷的境界,昨晚开始忘记吃饭,还在大量消耗体能。 徐冉叹气:“顾二说要是我们不给你送,你能活活饿死自己,我原本还不信……” 顾雪绛认真道:“何至于此,又没有人逼你。” 程千仞只吃不说话。 吃饱喝足,徐冉问他:“选的怎么样?” “这里有一千多本剑诀,毫无头绪。”他想起昨天下午有副课,“先生问起我?” 徐冉:“不是先生……” 顾二打断她:“没有,可能是副院长交代下去了,你就安心看书吧。” “副院长替我请假?我没那么大脸。” 顾雪绛调侃他:“你有。你现在也算名人,依然有人相信副院长收了你做亲传弟子。” 徐冉接道:“听说林渡之就经常缺席早退,可见南山后院的天才有特权啊。” 程千仞头大:“快打住。” 忽而脚步声响起,徐冉神色一变,抓过地上食盒,如离弦之箭,飞身跃出窗外。程千仞转头,只见她稳稳落在楼外一株槐树上,几个腾跃便不见踪迹。同一时刻,顾雪绛抽出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老执事从书架外走过,动动鼻子。 顾二放回书,绕到书架另一侧,悄无声息的走了。 这天晚上,程千仞被催促离开时,又去登记外借两本。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看书速度略有提升。却不知是因为识海演剑和真元运行的速度比昨天快。 走到楼梯口忽然回头,放眼望去,重重高大书架在烛火夜色间沉默着,好似在等待明日的他。无数伟大人物的才思,如星河熠熠,在他面前流淌而过。 每日睁开眼就看剑诀,走路、吃饭、洗漱甚至睡梦中也在演剑。顾二和徐冉不知在忙什么,不见人影,只有食盒架在窗外槐树的枝丫间,程千仞吃完放回去。 一直持续到下一个休沐日。初窥门径的欣喜淡去,脑中剑鸣令人烦躁,满腔郁气达到顶点。 似乎每本尽是相同路数,又似每本都截然相反。他已经读完一个书架,却还有无数个书架,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 程千仞想起副院长的话,差点崩溃:“我选它,它也选我,怎么可能?!我是活的,它们都是死物。选我?跟我说句话啊!” *** 赤日炎炎,学舍里置着一地冰盆,丝丝缕缕的白气升腾萦绕reads();。 窗外蝉鸣聒噪刺耳,老先生拖长调子慢悠悠念书:“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 这样的夏天,最容易让人心浮气躁。 徐冉躁得连话本都看不进去:“他这样下去不行的!十天了,每天都在神识透支。我嘴笨不会说,你怎么不劝劝他?你不是很会讲道理吗?” 顾雪绛不急,画完最后一笔才答话:“你觉得程三会听人劝?” “怎么说?” “看似好脾气,其实他最倔。以前是带着逐流,怕惹麻烦,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现在逐流走了,他没了顾忌,想做什么做什么,谁劝的住他?”顾二吹干纸上墨迹,“别急,剑阁的该看完了,下课我去找他。” 徐冉想了想:“那你记得去,我等会还有架要打。” “不吃饭就打?昨天我跟你说的都练了吗?真元输出掌握分寸,换刀之前记得蓄力……” 课没意思,一众学子接头接耳,窃窃私语,如蚊飞虫鸣。学舍又闷热,钟声一响,徐冉就踩上窗槛纵身飞跃:“啰嗦,管他那么多,我瞎打吧!” 不等各学舍人潮涌出,她已蹿出老远,只有声音传来:“你先去吃,你没吃完我就打完了。” 顾二慢慢收拾纸笔:“啧,跳窗跳上瘾了……” 宁复还金针上的阵法极为繁复,他画了无数遍,不断修正。直到今天,才敢说彻底画成。 最近徐冉很忙,接的约战已经排到了下月。遇到境界比她高的,顾二会陪她去,同境则不用。 有些是找程千仞,说这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现在躲起来不敢见人,徐冉说‘凭你也配见他,他比我修为高,有种你先打赢我’。 有些是受人所托,被许了什么好处,顾雪绛不知道,但他知道是受何人所托。 他对徐冉说:“你不想接,就不要接,我有办法。” 徐冉大手一挥:“要是不接,姓钟的还会找其他麻烦,不如打架痛快。” 于是演武场几乎每天都有比斗看,有时还一天两场,赶上演武场没地方,就在骑射场打。因为主角之一总是同一个人,便生出打擂的意味,显得气焰嚣张。 围观者越聚越多,加之有人暗中挑唆,凡是被激起不服之心、或意欲扬名立威者,都要下封战书,去排个队。 这件事甚至传到了徐冉刀术课先生的耳中。 杨先生是个温吞性子,穿青色长衫,平时言辞有礼,从不动怒,简直不像教青山院的教员。这次却有些生气,叫徐冉去青台阁听训。 “你出了风头,谁胜了你谁便更有名,风头更劲,于是大家一拥而上。” “你能胜一场,但能胜一百场吗?你不能流血受伤,不能气力不济,而你的敌人,每天都是新的,他们准备充分,源源不断。你的刀法,被无数双眼睛看着,抓你的短处破绽……你想不想参加秋天的双院斗法?如果想,现在被人摸清刀法路数,到时候怎么办?” 先生最后总结十六个字:“过刚易折,善柔不败,意气之争,最为无用!” 徐冉低着头乖乖听完,才笑嘻嘻开口道:“先生别气,我今年双院斗法争个前三甲回来,给您长脸reads();!” 杨先生拍桌子:“端正态度!我不要你长脸,要你少惹点事。” 徐冉抿了抿嘴唇:“我这两把家传宝刀,拿在先辈手里战千军万马,何曾避退?你现在让我退,道心不圆满,瓶颈如何破?” “我不怕他们琢磨我刀法路数,只要我比他们进步的快,来再多人,都是我的磨刀石。” 少女说的很认真,很固执:“或许终有一天我会明白‘过刚易折’的道理,但是在那之前,我想痛快的打。” *** 程千仞不知窗外事,仍在看剑诀。 这一天似乎与从前痛苦的日子没有不同,直到他又看完一本。满腔焦灼浮躁,瞬间归于寂静。 那种感觉无法言说,他莫名想起一句话:我未见花时,此花与我同归于寂,我来看此花时,花的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何止颜色,整个世界都明白了。 青山碧水、白日流云、大海沙漠、城池楼台,次第展开,天地间种种,尽数开阔。 再翻回扉页,原来是‘见江山’。 “你选它,它亦选你。” 如此才知副院长所言非虚。 他激动难自抑,捧着书来回疾走,直到被执事喝止,他在识海演剑,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江山如画,怎么看得够? 顾雪绛来时,便看见精神亢奋、不太正常的程千仞,只得拿过他手中剑诀翻了翻,叹气。 又看向他腰间的旧剑:“我原本以为,你会选‘秋暝’。” 毕竟那是此剑旧主,剑阁双璧的师父,澹山山主的剑诀。 程千仞道:“秋暝剑我读过,孤高寡淡,我不喜欢。我只喜欢‘见江山’。” 顾雪绛摇头:“你学剑阁的剑法,毕业之后,水到渠成地拜入剑阁。学它,玄妙之处全靠自行体悟,修行遇到瓶颈时,谁能指点你?当今圣上还是安山王?!” 程千仞微怔:“没这么夸张吧……” “这是太|祖陛下创立的剑法。先皇尚在时,包括圣上在内的二十余位皇族子弟,都曾修习此剑。现在,就只剩两个了。你没赶上好时候。” 有些事世人皆知,却不能放在明面上说。比如圣上杀父弑兄继位,皇族内部的血腥清洗。 程千仞只关心剑诀:“除了皇族,没人练过?” “当人有,除了皇宫里,南北两大学院、剑阁、沧山,都有收录它的拓本。但是没人练出名堂,有人猜测,怕是与血脉传承有关,皇族血脉者修习此剑,才易得真义。” 血脉这种玄乎的东西怎么能信,难道皇族的血跟我们不一样?又忽然想起,这本就是一个玄乎的世界。 他开始思量。说是思量,却不过片刻便做了决定,像是决定中午吃什么一般。神色一肃:“就学‘见江山’。” 顾雪绛看着他,也思量片刻,忽然笑了:“睥睨江山,神鬼辟易。倒也相配,好,就学‘见江山’!”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