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白衣女子缓缓睁眼,见自己正低头跪于一片青石地面上,一时颇为不解,脑中却混混沌沌,糟乱一团,似是什么也记不得。 她正努力搜寻着记忆,不时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身处一座昏暗大殿,殿中除却数根楠木大柱,其余便都为悬挂于屋顶的洁白绫缎,一条一条,数都数不清。虽见是闭塞大殿,却不知何处来的阵阵阴凉之风,将这条条白绫胡乱吹散,交织一团,似是有何仇怨一般。她心有忐忑与疑惑,却无半点思绪,也全然未听见殿上之人呼喊。 “堂下之魂言凉!” “堂下之魂言凉!” “堂下之魂言凉!” “喂,喂喂,言凉!!!” 。。。。。。 声声呼喊,阵阵回声,却是无人作答,堂下女子此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当中。那人气极,举起桌上惊堂木奋力拍下,倒是着实吓了她一跳。 她适才注意到长阶上的人,正气得身子直抖动,那竟是位五短老者。两眼极大又圆,正奋力盯着下处的她,身着宽大长袍,显得极为不合身形。只见他须发皆白,衣着也白,确切的说,这殿中颜色大多为白色,看着诡异万般。那老者胡须尽挡了嘴,倒不知他是如何进食。身侧立着两个极为瘦长之人,两眼却如细缝,一脸不自在面容,那场景,着实有些滑稽好笑。见此状,她竟是淡了些俱意,但也突然明了,她似乎,是为已死之人。 她突然站了起来,摆出一副淡定姿态,问道老者:“我是谁?为何在此?你又是何人?”她声音极为清浅悦耳,却不知为何听不出半分情愫,寡淡的很。 他没料她如此大胆,惊道:“你个小丫头竟如此不知礼数,我,我,,乃这地府遗魂殿管事之人华炎。谁叫的你擅自起身,家中无人教你哪般敬,,,敬爱长者麽?” “记不得了,何为遗魂殿?”她淡然看着他。 “你,,不与你一般见识。”他走到她身边继续说道:“你可知这世间孤魂,多为生前执念、苦楚、迷惘,仇怨等等,以至于滞留人间不肯离去,简单而言,遗魂殿所为之事,便是将这些可怜孤魂引入正途,往生极乐。” “听着倒是善举。”她有些耐不住性子,再次清冷的问道:“我是谁?为何在此?” “我只能告诉你,你名为言凉,言语的言,凉薄的凉。你于这尘世间,无人祭,无人哭,无人念,因此便失了记忆,无法行这入了地府的后续之事。所以,你得办些事儿,来找回你的记忆。其余信息你也不必问我,你只。。” “如此凄凉麽,要我做何?”她打断了他的话。 “别急,你且听我细细说来,诺,先瞧瞧你目前模样。”他袖手一挥,言凉面前便出现一面大铜镜。 她看着眼前自己,一身凌乱白衣倒是还算干净,也可看出她身段极好,只是这面容却是一片惨白,那秀气小嘴也无半点血色,着实看着有些吓人。 “哦,对对!我倒是忘了,此时你还身处地府,你莫要慌。这虽不是你生前模样,但你此时那容颜极好,可是我精挑细选来的哦,恢复自然形态便也是美得很,毕竟出去不能太难看,若是别人嫌弃你不搭理你,不大好为我办事。”说完他一脸贼笑,一副为老不尊模样。 言凉十分嫌弃,却也懒得理会他,听他继续说道。 华炎拿出一本大册子,敛了声容正言道:“堂下之魂言凉!生前不贪,不噪,不邪恶,不软弱,聪慧大方,有胆有识,便是我们要寻之人,哦不,是要寻之魂。” 放下书册,他手中变换出一物,银光闪烁,瞬间,言凉手腕处便多了一串银铃,翠翠作响。 “此物名为聚魂锁,锁你之魂入这肉身,你切不可取下,否则,便会魂飞魄散,这世间便再无半分你的气息存在。此锁上有八铃,你须做之事便是前往瑜山脚下桑瑜城唤魂,入那乾坤袋,每唤回一魂,这其中便有一铃哑去,待八铃皆哑,你便有了生前记忆,到时之事你如何抉择,便全随着你本心。我会赐你钱财,方便你之后生活与办事,但你本冤魂,这寻鬼捉魂之事,你是做不来的。因此,你还需寻一位,可与鬼魂打上交道之人来助你,而这,便靠你自己了。” 之后他又拿出一支短笛,通体发光,煞是好看。“此物为引魂笛,吹响它,便能给你指引,去寻那冤魂,我将那音律教你,你且听好。”?他拿起笛子吹出一小段音律,听着竟格外凄凉,叫人心生悲切。“此短乐你可记住?方才我是为你示范了这番,你若嫌弃老头儿我,便拿去洗洗便好,洗洗便好。”说完笛子便到了言凉手中。 她静静沉思,听了这么多,算是明白了些许,重要的是,她已身死,带着自己没有记忆的灵魂居于此身体中,还得去为他遗魂殿做事。 “你为何不说话,可是明白了?没有什么要问的麽?你不觉得这事很蹊跷?不觉得自己异常幸运?” “幸运?听你言语良久,我倒只想问,平白无故,我又为何要替你做这些?”言凉抬眼看他,语气波澜不惊,无喜无忧。 “你!这世间因由之事乃是果报循环,生死随之。你种一因,便得一果,该是你做的,免都免不得,可天机不可泄露,若想弄清缘故,自己去寻即可,小老儿我便只能言语至此。除去身份缘由,至于其他不解,你问我倒可作答。”华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以往失了忆,入了地府的鬼魂素来听话,难得遇上如此胆大之魂,倒丝毫不怕他这官家之人,倒一时叫他有些招架不住。 “即是如此,那我又多问何益,该叫我晓得的你自会告知。但。。。。。。” “还有何疑问?” “我好似,不识音律,这物,你可一一教我?”她抬眼,举着笛幽幽开口,恳切的望着他,这学习之事,她倒是半分也不去马虎。 “。。。。。。” 第一章 初入桑榆城 言凉被送至桑瑜城一个无人的街角巷弄处,华炎后又交代了她许多事,此刻的她其实尚有诸多疑虑,但也实在不愿去深究。自她睁开眼那刻起,她便只知晓自己的姓名,和往后所为之事,一开始便莫名身心疲惫,但又觉得是该要做点儿什么。她想着,该来的总是会来,走一步便算得一步。 桑瑜城看这城中倒算繁华,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却不知其中多少寻常百姓苦,达官贵世忧,可这些言凉并不关心。 ???自进了这肉身之中,她竟跟寻常人一般无二,会渴、会饿、会冷、会困。虽无旧时记忆,脑子迷迷糊糊,连生活琐事也是时而懂得,时而又闹不清,但到底还晓得先寻个住处安稳下来,方可办事。倒真想不明白那华炎老儿如何寻得她来,大抵真是因果循环,事从天命罢。 她从巷弄中走了出来,行至街中,打算寻一客栈住下再从长计议,却发现身旁众人皆怀着异样的神色打量着自己,她不解,却也懒得去管。众人正细细碎碎的讨论着什么,没多久,她竟发现自己已被一众人包围了起来,她环视了一圈,目光淡然,但却想急着离开此处,因为这种感觉让她十分不悦。 她听见人群中说道: “哟,瞧这姑娘,怎这般模样。” “如此随意打扮,家中父母怎也不管管。” “生得倒是美,但这一看也就不是个正经人家姑娘,行至街上,竟还披散着头发。” “莫非是个可怜乞儿?” 一位手挎着菜篮的中年妇女壮了胆上前来对她说道:“姑娘,你此般打扮出门,着实有些不雅,哪有女子出门不绾好发髻的,可是有何难处?你是谁家女子,父母不在身边麽?可需要送你去府衙前寻寻亲人。” “我这般,很是不雅麽?”言凉看了一眼自己周身随即淡问道,却无半点自觉羞愧之意。那妇女见她如此坦然,也便不好再多说,只得摇头离去。 虽表面平静,她心中却是骂了数声那华炎老头儿,竟不与她说清楚这些事个儿,让她受此异样眼光,还无故受了这些人的阻拦,当真是麻烦。 忽然,有位玄衣公子走上她身前,对她说道:“姑娘,在下刘沐谦,此处府衙县官。”他行了个礼,后又拿出一支木簪交予她。“方才行至姑娘身后,拾了姑娘掉落的发簪,特来归还。”众人见壮也渐已明了,纷纷致歉问候,便一一散开了去。 言凉打量着眼前之人,面容英气,却举止儒雅,手持折扇,温润有礼,看着当真是一位斯文少年郎。她学着他的模样回了个礼说道:“多谢公子解围。父母官?竟是如此年少,言凉此番遇了些难处,您既是此地官员,有些事儿不知可否请教于大人。” “言姑娘客气,此乃本官职责,理当尽心为姑娘解惑。”他说道,语气十分温和有礼,叫人听了心中舒畅。 “街中说话似乎不大方便,不知大人可否有空赏脸,寻处地方坐下说话。”她如今初入此城,也不识得任何人,既是父母官员,想必对着城中之事是最为了解,她便就抓住这个机会,来问清楚相关事宜。 “自然有空,姑娘便请随我来。”他领言凉入了附近一座茶楼,看那模样似是此处常客,他挑了个二楼的好位置,倒真是细心招待,礼数周到。他知言凉初入城中,于是将周遭情况简单介绍了遍,言凉也便仔细听着。 “此簪还你。”与他交谈了会儿,言凉忽而想到了什么,将手中木簪递予了他。 “这,这不必,言姑娘用着便好,事态紧急,在下便随意挑了支木簪奉上,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姑娘不嫌弃才好。”他摆手推辞道。 “事态紧急?大人当真说笑了,我也万万不会嫌弃大人所赠之物,只是不该平白受赠,再者我已记不得,如何用了。”言凉盯着簪子不解的问道。 刘沐谦楞了半响,随即唤了身旁丫鬟道:“秀儿,你速替姑娘绾上。”秀儿听言便上前为她绾了个最为轻便的发髻,看着清淡秀气,简单大方,言凉道了谢,见他如此,也便不再拒绝。 “刘大人可知,这城中有谁能与鬼魂打上交道?”她坦然的问道。 刘沐谦又惊了一番,随即关切的询问道:“姑娘家中可是出了何事?可是有何不干净之物?” 言凉如今性子说好也好,说噪也噪,有些时候忍不得别人言语啰嗦,多问其他,却也不知是何故,那华炎竟说她生前脾性不错。她沉默半响,复问道:“大人可知?” 刘沐谦略显尴尬,却也一笑了之,继而答道:“那瑜山上应当是有,听闻有个道观,里处有个老道极为厉害,往日因他在此城除妖降魔,便换得此处许久安宁。不过也听说如今几十年过去,毕竟凡人之躯,也是年老了,鲜少出山,他倒是培养了几个弟子,姑娘家中若真有不净之物,可去那山中寻寻。” “多谢大人,天色不早,言凉也该告辞了。”说完言凉便起身要走。 “言姑娘是要上瑜山?在下派人送姑娘去吧。”刘沐谦一时措手不及,没成想她性子如此之急。 “不必,叨扰大人许久,已是麻烦了,告辞。”服了个礼,说完便行了出去,刘沐谦还想着送送,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她却已走了下去。 待她走后,秀儿埋怨道:“大人,这姑娘脾性倒真是别扭,看着挺没礼数的。” “勿要胡言,大抵是那姑娘有何急事苦衷吧,吉叔,去结了账,待会儿还有事处理。”他吩咐着师爷王吉,心中有些不满秀儿的话。 “公子,方才那姑娘已将您此处的账结了,还说留了木簪的银两,但她不知需要多少,便让我将这些交予您。”小二上楼来将银两置于桌上恭敬的说道。 “这,,,,,,”刘沐谦盯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颇为不解,见她倒真是个着急性子,被众人围着时却又不急不躁,与旁人着实不太一般。“瑜山?道士?” 第二章 瑜山小道士 如今正是年初,言凉置了些衣物,便询了路前往瑜山。她心想若是今日误了时辰,便只能在山上住下了,好在离得不算太远,山也不高,租了辆马车,总的算来一个时辰便也就到了。这遗魂殿虽有些莫名其妙,神神秘秘的,但这银两倒是给的足,只不过到时还得付人长久工钱,也得省着些花。 这处道观占地不大,隐于这小山之中,倒是给人一种安宁祥和之感。言凉竟是有些羡慕,能居于此处,即便做个无为小道士,寻个简单生计,却也是肆意潇洒的。 行至道观前,见那门是半开半掩着的,因本为一缕孤魂,虽入了这身躯,言凉却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受到影响,她不敢直接往里走,在门外徘徊了良久,这时一位小道士瞧见了她,朝她走了过来。 “姑娘为何立于那处,不进门来,可是有事来寻我家师傅的?”他探过头来问道。那小道士模样长得极为秀气,大抵是还未完全长开了来,穿了身略显宽大的道士衣裳,手上拿了个破旧扫帚,灰头灰脸的,倒是有些可爱,但他个头却是极高,看着是个束发年纪,颇有活力,极热情的跳到了言凉跟前,许又是觉得失了礼数,立马将手中扫帚扔到了一边。 言凉见着他稚嫩无比的模样,言语竟有些微微宠溺,问道:“小道士看我,可有什么异处?” 他不解的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青涩的笑道:“未有异处啊,好看得很,姑娘若有事,进屋里来说吧,外头天凉。”说罢他便将言凉领进了正堂内,“师傅先前忙碌了半响,许是累了,反正无事,此刻便正在休息。观中师兄也皆回自家过节去了,如今只剩得我师傅还有家妹于此处,家妹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姑娘先在此歇歇,有事可先与我说,我再告知师傅。”他边说边为言凉准备着茶水。 “对了,小道析禾,禾苗的禾,敢问姑娘芳名?”他曲身将茶杯双手递予她问道,又是略带羞涩的笑着。 “析禾?名字倒是挺好听,我叫言凉。” 析禾不好意思的摸着脑袋说:“父亲给起的名,他是个庄稼人,过往整日与田野中禾苗谷物打交道,我唤做析禾,家妹便唤做析苗。嘿嘿,倒是挺好笑的吧。”他似乎很爱说话,却也极容易羞涩,到底是个半大孩子,言凉就这般看着他,竟一时走了神。 “听闻你观中师傅年岁渐老,已是鲜少出山了?”回过神来,她问道。 “不错,师傅近年一直居于这瑜山修养,所做之事也便是教教我们道法,摆弄摆弄他那菜园子,已经是许久不曾下山了。而且这山下桑瑜城里长久来倒也太平,未有人来请我师傅去捉妖做法,师傅也从不多管闲事,倒是别处的有,不过这出城降妖捉鬼之事,便都是我师兄们去了。” “嗯。”言凉着实没有力气去听他讲故事,每每别人不相关的话语一多,她便心慌烦闷,格外焦躁,她倒也不愿如此,只是克制不了,又不愿打扰他这言语的兴致,便也尽力忍了下来。 “那你,道法如何?”沉默半响,言凉又问道。 “啊,还过得去吧,其实我也算不得什么道士,家中亲人因天灾过世,是师傅路过收养了我们兄妹二人,也倒并未正式行过师徒之礼。但索性我也身无它长,也便随着学些道法,唤了声师傅,师傅常说我悟性不错呢。”他得意的说道。 “哥哥!”这时一妙龄女子跑了过来,样子十分的俏丽可人,看着与析禾差不多年岁,见到言凉略微楞了一下。“呀,观中来了客人我竟也不知晓,一直在厨房忙活,还是个美丽小姐姐。” “苗儿,知点儿礼数,怎见人就唤姐姐的,这是言姑娘。”析禾轻声呵斥道。 “便唤我姐姐就好,虽记不得我如今多大,但想来必定是年长于你们的。”言凉说道,语气波澜不惊,不知情绪。 “啊!”“啊”他二人皆惊道,互相不可思议的望着对方。是啊,哪儿有人不记得自己年龄的,何况还是如此年少小女子。不过他二人倒也未多问,想来是怕问及到什么不该问的事情。 “那姐姐便随我们一起去后院用晚饭吧,我方才请过师傅了,我们也便过去吧。”好在析苗打破了气氛,三人便走向了后院。 第三章 老道识真身 三人行至后院,老道长已于上座坐好等着他们,见到言凉略露惊色却瞬间恢复平静,用他那沧桑沙哑的声音对他三人说道:“有客人啊,先坐下一同用饭吧。”说完便拿起碗筷自顾的吃了起来,再无一言。加之言凉不喜言语,他兄妹二人虽平日嬉闹,饭桌上倒是安分得很,所以整顿饭吃的格外安静。 “你俩吃完收拾收拾,我与姑娘去正堂谈点儿事。”老道放下碗筷,对兄妹二人说完便直接走了出去,言凉也立马跟了出去,一句话也未说。 “哥哥,这姐姐跟师傅脾性真像,都怪异的很呢,明明看上去不过十几妙龄,可这浑身气质偏像历了万事的妇人那般,又清冷又寡言的。”待二人走后析苗绘声绘色的说道。 “有吗?我倒觉得她挺好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她突然凑到到析禾身边问道。 “没什么,你做什么吓我,只是觉得,她看着很可怜,说不出来是什么,有一种像是行了万水千山,看了一世红尘的感觉。”析禾盯着手中的盘子,心中想着言凉的模样,认真的思索着。 “什么啊,哥哥你打哪儿学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啊。”析苗边笑边说道。 “哎呀没什么,我瞎说的,干活干活。”二人便各自收拾起来。 这处,老道行于正堂坐好,言凉便跟着坐到了旁边,之后二人皆沉默了半响,大抵是都在想去如何开口。 “姑娘多大了,对这唤魂之事又知多少?”老道突然开口问道,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言凉,似是要看穿了她一般。 “我只知自己名唤言凉,其他皆记不得。唤魂之事,地府华炎给了我些钱财宝物,教了我些法子,其他,一概不知,我也未问。”言凉坦然答道,丝毫不畏惧他的目光。 “姑娘倒是淡然。”老道淡笑一声,嘴里细碎的叨着:“痴、怨、念、贪,惧、忠、忧,人生百苦,满载历之,呵!” “道长说的什么?”言凉不解的问。 “姑娘,世间因果,循环往之,作的孽受的苦,迟早会还。人也好,鬼也罢,谁也躲不掉。”老道看着她极认真说道。 “言凉未懂。” “日后你便会懂了,一步步来吧,急不得。这唤魂之事,老道已是力不从心,你便带着析禾下山去吧,他常去山下,对这桑瑜城也熟悉些。老道年岁大咯,且休息去了,姑娘今晚就在此歇息吧。”说完他便起身往里屋走。 “道长何以知我身份事由?”言凉不解,叫住他问道。 “聚魂锁,引魂笛,乾坤袋,唤魂人。往事在目,旧物撩人哪。”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身外之物说道,却不知因何,留下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竟似同情,似感慨,又似惋惜。。。。。。 言凉又生了太多疑问,但好在她已寻到了该寻之人,以后之事,她也便不愿深究。 析禾,便是从今往后跟了她、助了她、日日相依、生死相随的,瑜山小道士。 第四章 三人结同行 自山中下来,行至山腰处,言凉与析禾也都鲜少言语,一路分外安静。她本就不爱多说话,而析禾自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便也道不清是诧异,还是心疼了。他怎会想到,如今面前与常人并无异处,连身为道人都看不出端倪的她,竟是一个已故之人。 “阿,,阿凉姐姐,当真记不得生前事了?为何不与那地府华炎问个清楚明白?如今不清不楚的去行那唤魂之事,姐姐就不想讨清楚个缘由麽?”析禾小心的问道,生怕碰到了什么不该问之处。 她知他疑虑诸多,自己又何尝不是,看了他一眼,答道:“我不能想多,如今虽无往日记忆,但这脑中却异常混沌,一团乱,总觉得有许多物事尘封在某处,却如何也理不清。所以,便只想矩步行事,待时机到了,相信一切自会分明。” “如此也是,析禾自会全力相助。” “好,日后你也便不要多问了,行好你当做之事便可,事成以后我自会予你合适酬劳。”说完她继续前行,不再多言,析禾也便紧随其后。 “哥哥,言姐姐,等等我啊!”突然析苗从后头跟了过来,疾步跑着叫着。“可算赶上了,可当真是要命!”跑到她二人跟前,她使了劲儿的踹着气。 析禾见了她,当即起了性子。“胡闹!你做什么跟来了,今时不同以往,你可随意跟着我出来,如今阿玲嫂与师兄们皆不在,谁人照顾师傅!” “哪里胡闹,是师傅叫我来的,他偏说过两日师兄们便回去了,不必我来照顾,何况城中也近的很,随时都可回去啊,我自小与你鲜少分开,当真是不舍得离了半步的呢。”她抱住析禾的手臂撒着娇,一脸的委屈模样,叫人见了都会心疼。 “你呀!”析禾也不忍再训他,只好无奈的同意她跟着。 “好了,那你便跟着吧,这唤魂之事我也全然不解,不知会遇上何人何事,有个女子在身边,倒也好些,你可愿教我绾发见礼事宜?事后一同算上酬金于你。”言凉说道。 “多谢言姐姐,酬金免了,有哥哥那份便够,姐姐管我吃住便可。”她行了个谢礼,笑的格外耀眼动人。 三人行至城中,早已过了午时。析禾找了家客栈因言凉习惯独自一人,他便要了三间客房,各自收拾完行李便就出来用午饭了。 “用过饭后,先各自去歇息一阵,引魂唤魂之事,须夜里进行,大家务必养好精神行事。”饭桌上,言凉对他二人交代道。 “知道了。”他二人答道。 到了夜里,除了打更夫,街中空无一人,万家灯火俱灭。言凉三人此刻正立于桑瑜城视角最高处,兰阁。据说此阁为往日城中首富为其病夫人所建,那夫人自小性子闭塞,为让她心思宽广些,便建了比处,倒不知真假。 夜深人静,各归其家。有家的人是何其幸运,一壶清酒,一杯热茶,人之所至,便是魂之所往。 言凉想着,这城中的那些孤魂,人世漂泊至今,可曾还记得,家是何物?她忽而觉得,若真能唤得他们行入正途,寻到归宿,倒也当真不错。想到此处,她定是察觉不到此时自己无意间的那一抹浅笑,而析禾,迎着月色看到此景,却有些出了神。。。。。。 第五章 玉笛引魂灵 即近子时,暮色深深。析禾掏出一张符,声声道语,黄符燃尽,桑瑜城整个被一道暗金光笼罩,静谧安宁,似是襁褓中熟睡的婴儿,却又藏着些寂寥深沉,似是荒墓中久驻的亡灵。 “阿凉姐姐,我已用道法将我三人身形言语隐了起来,凡人自是感觉不到我们,更也是触不到鬼魂,你大可放心行事。”析禾收了道法说道。 “嗯,这第一步便是先引出亡魂,知其栖身方位,想来,既是存着执念之魂,必是久久徘徊其身死之处,不会四处游走的罢。”言凉望着眼前一片微月夜色,如此想着。 “姐姐说得不错,析苗也曾听闻师父说起过,那些痴念怨念极深的鬼魂,即便是遗忘了生前之事,也是绝不愿离开他所念着的那处地,那个人的。” “好,那便开始吧。”言凉拿出引魂笛,轻放到唇边,记着那日华卿所教予她的,努力去吹出一个个音符。 。。。。。。 “阿,阿凉姐姐这笛,吹得可,,有些生啊。”析禾一脸诧异的望着她。 “哪里是有些生,我简直是未听得半点曲调如何来。”析苗直言道,忍不住笑了出来。 “苗儿!!!” “我,,确是不大识得音律,自那华炎处学来,我平日也不太敢去试,生怕惹了什么事端,我多试几次吧。”言凉难得羞涩怯意,晕红了脸,只不过这夜色之中,瞧不出来罢了。 幸得只是一小段曲,言凉多试了几遭便也渐渐熟了,却不料几遍下来,哪儿还感觉有半分生,那短曲简直是变得出神入化,如诉如泣。 析禾再次惊到:“姐姐如此,哪儿像个不懂音律之人,不过几遍下来,妙得很呢。” “嘘,先别说话。”言凉停下笛声,小声正言道,随即便又一遍遍吹响了起来。 随着笛声飘荡,玉笛周围竟突然生出了一缕缕细烟,亮着青光,那颜色确是好看。可映衬着这般曲调夜色,却是清淡的着实有种孤寂之感,叫人心生悲凉之意,而那缕烟却好像是直奔着某处地方去的,想来也便是那孤魂所至之处。 “析禾,析苗,你二人可知那是何方向?”言凉紧紧盯着那青光所往之处,生怕一不留神它便会消散不见了。 “那个方向,,,很是熟悉呢!”析苗手撑着下巴极认真的思索着,忽而又转身看向析禾,一脸失望至极模样对他道:“偏不是我说你,哥哥,若你会了这飞天遁地之术,哪里用的上如此费心去瞧,这会儿怕是早便到了那儿。” “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自己可会了?今日即便我会,也是带不上两个人的。”析禾道,但也着实有些懊恼自己缺了这术法。 “我不会,不去就是了,反正这唤魂之事我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你若会,那可不就方便得多。”析苗不服气,抬着脑袋插着腰,继续驳他的话道。 “这飞天之术也不可长久行于空中,届时起起落落,免不了会失了方向迷了路,所幸这城不大,倒不如下去骑马过去呢!” “可是。。。。。。” “好了,可还当真没完没了!”言凉听着二人争辩着实无奈,到底两半大孩子,她一瞬倒真后悔没再等等,挑两个他们师兄出来。虽如此,她眼神却也丝毫没离过那道光,突然,她沉声说道:“它停了,似在那处飘着!” “如今我们这方之下恰是兰阁正门,这边过去,若按着桑瑜地图来看,此方向距离,应是伽和街、长平街,还有,,,绍恩桥那一带。”析禾仔细思索着,对方位做了个估量。 “大致方位即可,我们暂且先过去,到了附近可再吹笛,走吧。” 第六章 绍恩桥小童 戚戚凉风似清雨,喏喏小童待娘亲。 绍恩桥跨过南河,前后连着两条街,桥这头是伽禾街,桥那头便是长平街。每每逢着节日,这桥上便是热闹非凡,除去街道中落户卖家,平日过节,这街上、桥上竟满是闲散商人,只要不碍了交通事务,倒也无人来管。 这桥倒是足够的宽,挨着长平街的那头有棵老槐树,这老树也邻着绍恩桥,倒也不知是谁种下的,挑了这么个位置。瞧着那年岁已是久远的很了,老树亭立,枝丫横生,但这树干已是弯曲了许多,部分枝叶也已垂向了河中方向,悬挂于半空中,随着风摆动。这是棵孤独的老树,立于这闹市之中,想寻片片安宁,却也是离不得半步这片地。 言凉三人来到了绍恩桥上,幸得今日天晴,有些许月光照拂,不必点灯也可看得清些路。 “该是这附近不错的,姐姐可再吹响玉笛,看能否会有新的指引。”析禾四处张望,生怕错过一隅不寻常之处。 言凉站立于桥中央,拿出玉笛继续吹响,那青烟随即便又生出,飘飘荡荡,复又结成一缕缕,朝着桥那头过去。 “我们且去跟上,勿要离得过近。”言凉道。 只见那青烟缓悠悠的飘了过去,他三人也便步步慢跟着,眼瞧着快下了桥,那缕烟却停了下来,停在了那棵经年老树下,停在了老树枝丫下的桥那一端,青烟停驻,不停的在枝丫覆盖下的桥那处打转。霎时间,那速度愈来愈快,颜色也由原来的青色变成了青白黑红等多种混合了来,杂乱无章,叫人看的眼花。 她三人用手微护着双目,缓缓走近那处,析禾挡在她二人前头,一只臂膀张开,做出保护之状,前行得却是小心翼翼,到底他也鲜少有这些经历,多少是有些怕的。 “快看,光里有东西,那,那,,那是何物?”析苗惊了一番,指着那缕光亮处叫道。 析禾定定的瞧了瞧,又揉了揉眼,道:“似是飘着一小坨东西,这光有些刺眼,着实有些瞧不清,姐姐你可看清?” “我们是来寻魂的,这笛声所引之物,自然是此处魂灵,瞧这身形,怕是个垂髫小童吧。”言凉望着那处,眼中含着泪光,竟是露出了一抹悲凉之色。 “小童,,才那么一点点大,怎会命丧于此,魂灵还不得安去,当真是可怜,周身如此强光,他不怕麽?”析苗悲叹道。 析禾听罢心凉了一瞬,眼中满是怜惜,盯着那物说道:“这青光特殊,许就是吸引他来的,我且先去将他带出来,好弄个清楚,助他脱困。”说完,便走了上前。 他掏出一张黄符,以极快的速度扔向那光亮处,后又摆出道家惯有姿态,口中不停的默念着什么咒语,倒是半句也听不清,只一句“急急如律令,现!!!”收尾,加大了些许声量力度,他咒语念毕,那缕缕光亮竟是慢慢的消散了开,一点一点的,后又消失无踪了,那原本飘于半空的小童魂灵也缓缓的落了下来,落于桥面,落于那老树枯枝之下,析禾见周遭光亮淡了,又烧了道符,燃于空中,照亮了周遭许多。 “天哪,,”析苗看了那落下的小童一眼,一下子跌坐到地上,捂着嘴不停抽泣,却再也不敢朝那方看。 言凉见她如此,蹲下来轻抚她的后背,却也忍不住流了泪。“析苗,不必如此,如今还是想着,如何来助他往生吧,我们今日到此,绝非是来受惊受怕的,此刻也不是心生怜悯之时。” “怎,怎会如此,那才多大孩童啊,本该欢笑烂漫时,却何以受的如此之苦,倒也都瞧不出,,是男童,还是女童了。”析苗边哭边说道。 只见那小童落于桥上后,便再无半分反应,他睁着双眼,大大圆圆的,却是毫无神色,不知望向的何处。衣料破烂不堪,只剩得条条段段的缠于身上,遮挡了些许,却见他从头到脚,周身衣料处,皆浸着水,随着那条条破衣段子处落了下来,嘀嗒嘀嗒于地面,若是周遭静了,却是听着诡异可怕万分的。可叫人心惊的却不是在此,只见他的面部、颈脖、四肢处已少有完整皮肤,即便有,也是一片惨白,其余之处,便都是一条条割裂的口子,却似是泡的长久,溃烂却又发白,连那小嘴处,也是扯了个口子开,当真是触目惊心。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析禾不停念叨着,身体却不停颤抖,声音也已是有些哽咽。 “析禾,你如此无用,唤魂不同收魂,华炎叫我唤的魂,皆是痴怨极深,失了记忆,简单道法相助是往生不了的。”言凉打断了他。 “如此小童,能有何痴怨?”析禾问道。 “我不知。这无名之魂,需要我们去寻其源头,唤起他身前记忆。知他姓名是何,如何身死,又如何执念此处,不肯往生。” “小孩子,能有何记忆?”析苗缓了神,起身问道。 “这就得先知晓他是何人再说,走吧,今日就先到此。” “走?姐姐是有何打算?”析禾问。 “如今,有一人兴许能帮得上。” “谁???”他兄妹二人皆向前问道。 “府衙县官,刘沐谦!”言凉想着那日初遇,眼中满是期许,却又是万般忧心。 第七章 门前轻戏语 三人离开后,那小童在桥上又是站立了良久,目光始终未变,神色也依旧是那般的落寞可怜。伴着暗沉的夜色,与寂静的周遭,他便犹如沉入深海的一搜木船,是那么的小,又是那么的孤立无助。 良久之后,他缓慢的转了身,飘了起来,周身散着暗红光,落入了今夜平静的南河之中,再不见踪迹。 ???而这世间,大概已是许久许久,未能有个温婉妇人,每日对他唤道:孩儿,饭熟了,快些回家来。那些他或曾嬉笑快乐,承欢父母膝下的年岁,也不知已过去多久,只留的如今孤寂,与久久痴念。 析苗仍在纳闷,怎的就这般离开了,她忧心的问道:“言姐姐,我们就这样走,那可怜小童要如何,就将他如此丢弃在这处麽?” “我们不能强制带走他,这于他,无半分好处,放心吧,想来他已是在此多时了,我们未来之前,他也是自有待处的。” “姐姐是想,去官府查出他的身份与死因,再来此唤醒他?”析禾问。 “不错,他一个幼童,如此孤寂在此,必是有缘由的,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急不得。”言凉如此说着,却也心想,自己又究竟是有何念想,停留在这世间,如今连自己在做什么,又是为何要做这些,都闹不分明。 三人回到客栈,已是深夜,这城中夜晚出行本就有禁制,自是不好从正门进入,好在析禾倒习得了些有用术法,让他三人行动得以自在方便,只别是这城中藏着某位高人,被识了术法,那就不大妙了。 次日早晨,言凉早早便醒来了,她睡得不多,而且极浅。这到底是闹市之中,晨起便有不少商客往来,叫她安睡不得,见他兄妹俩还各自睡着,她索性也无事可做,梳洗一番后便叫了壶清茶在房中静坐着,等着他二人醒来。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门外终于是有了动静。“阿凉姐姐,可是起来了?姐姐?”析禾轻敲了几下房门,也故意压低了声量,倒不知他是来喊人起床,还是做什么其他的,是极为小心翼翼。 言凉听到声响,起身过来打开房门,却见析禾正半曲着身子探着脑袋,右手还做着扣门状,倒是被言凉忽然的开门吓了一跳,那半惊却又半难为情的模样,瞧的言凉竟是忍不了轻声一笑,觉得他分外可爱。 “姐姐,看这样子像是早便起来了,倒是头回瞧见姐姐笑,是因析禾此刻模样有何滑稽之处麽?”析禾摸摸脑袋,依旧是那番青涩少年模样。 “你是哪家小贼,鬼鬼祟祟于我房前,可是想着摸清了若是房中无人,便想着行些偷盗不轨之事?”言凉打量他一番,忽而说出这番话,可语气却是正经得很,听得析禾一身激灵。 “啊,姐姐的调戏可当真是不地道,听得我真以为自己做了坏事一般,我来唤姐姐,却又怕扰了姐姐好梦,便就那般鬼祟模样了,可不敢大白日里做恶事,还望,还望阿凉姐姐见谅。” 析禾一阵失笑,竟还拱手做揖,行了番礼,摆出一副儒雅公子状,瞧得言凉又是一阵好笑。 “好了,方才不过玩笑而已,你倒还装模作样来了兴致。现在什么时辰了?你妹妹可是起了床?” “快午时了,苗儿已然起了,昨夜忙活良久怕是容易犯饿,方才她便下去叫些饭食送来房中,怕是也快上来了。” “来了来了,嘿嘿!哥哥姐姐再交谈些什么?”析苗还未走近,这清脆的声音便传了来,蹦蹦哒哒的跳了过来。 “没什么,闲聊罢了。”言凉答道。 “嗯嗯,不过饭食还差会儿,我叫小二哥哥送来我房中,姐姐且先过来吧。” “好!” 三人进了房中,没过多久,小二便将饭菜送了进来,倒是丰盛得很,可言凉看着却是并未有多少食欲,但毕竟如今会饿,她也便勉强吃点儿,眼见着她二人快吃的差不多了,她终于说起了正事儿。 “昨夜小童,,”言凉有些欲言又止,怕又说的不合时宜,扰了他二人吃饭。 听到此,两人便放下碗筷,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其实他二人也不过都是十五少年,许是自小历了生死苦难,虽平日嬉笑散漫,真遇了这些个事儿,却是比谁都沉重万分的。 析苗听见小童二字,立马便微红了双眼,低下了头。“昨夜一直无法入睡,辗转到快天明时,幸而是睡了一觉,便也就淡了夜里的悲痛之感,想必哥哥姐姐也是如此吧,。” “不错。”析禾点了点头。 言凉瞧着他二人如此,也是早已料想到了的,她却忽而换回了她以往的寡淡姿态,道:“我昨夜倒是睡的极好。” “啊?”他二人略微惊讶。 “你们不必如此,还是快些收拾收拾好心情,如今要做的,是想着唤起那孩儿的记忆,了却他的执念,好让他顺利轮回,早日让他解脱,也免得有日,落入了邪道。 ???“阿凉姐姐,其实我一直有个不解之处?”析禾问。 “你说。” “书里都说,人死灯灭,魂灵去往那阴曹地府,自是要喝下一碗孟婆汤,洗净前尘往事的。如今我们如此费尽心力先去唤起他的记忆,再让他入地府轮回,那地府之人又是因何不直接让他们投胎转世呢?” “此事我并未深问,依着华炎所说,这唤魂并非难事,也没什么险处,最为重要的,便是找回他们的记忆,弄清他们有何念想,满足了便就了事。我想,他们既是久久停留于某处,必是未与这尘世间了断干净,如今的失忆与喝下那孟婆汤洗净前尘,意义不在一般吧。” “那姐姐,我们接下来是何打算?”析苗揉了揉眼,探过头来。 “这城中府衙在何处,你们可是知晓?” “知道的。” “也不知这小童是何时亡故的,问那周遭之人怕也难以有结果,我们且先去官府查查,看能否得出些线索,可能有些麻烦,要做好准备。” 言凉心中倒是担忧着,她未做过此事,一时也恍惚不知要如何下手了,只得走一步算得一步。 第八章 府衙寻真相 用过饭不久,三人便出发前往桑榆城府衙处。要说这官家府邸,倒真是挑了处好地方,虽是离那闹市不远,城中百姓找寻起来方便,却是隐于那街道末端,因着一堵高墙之隔,隔断了不少嘈杂喧扰。 析禾兄妹二人倒是对这城中四处熟门熟路的,看样子没少下山来逛,倒也省下了些功夫去寻人问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就到了府衙门口。 析苗抬眼望着牌匾上的明黄大字,一时陷入感慨。“唉,每每下山吃茶时,便常听人论起,如今上任的那位大人,不仅是年少的很,那相貌也是英俊的不得了呢,偏就是没那机缘能在街道上偶遇一番。”她一手横在身前,一手撑着下巴,作出一番沉思状。 “如此想见,以往你随意犯个事儿,不就轻易见着了,哪还用在此处犯痴。”析禾见她那模样,一时好笑,觉得自家妹妹是犯了相思,以往竟还从未察觉。 “哥哥休要调侃我,如我这般年纪,寻常女子都行了及聘之礼,可以嫁人了。我虽是省了那步,但照理来说,也是同于一般的,犯些痴又如何。” “不如何,你呀,尽管犯痴,早晚的将你嫁了。”析禾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虽如此说着,眼神却满是宠溺,他二人虽年龄一般,但析禾却是极疼爱她的。 言凉将他二人举止看在眼里,却也不知是何滋味。 “好了,进去吧。”言凉说道,语气竟带了丝冷意,听得他二人略微讶异,不知犯了何错事,委委的随在其身后,毕竟言凉此刻是他二人的大老板,大东家,可不能马虎对待。 行至门口,被两个当差的拦下,高高瘦瘦的,瞧着就是一番不经打的模样,怎么看也衬不起这府衙的庄严之感。 他二人两柄铁剑交叉,挡了去路。当中一位说道:“几位且先留步,此刻大人正在正堂审案,不行公审,若几位有冤情上报,或改日再来,或是等我家大人审理完此案,再行通报。” 说的倒是有礼有节,虽是被拦了去处,听着倒也舒服。 “等。”言凉见兄妹俩皆望向了她,便是回了这么个字。 “那就麻烦衙役大哥了,我等且先候着。”析禾对着那位官差抱拳行了礼,算是表了谢意。 在门外等了良久,三人皆是被冻了一番,见言凉未说些什么,他兄妹二人便也就默默受着,只心中感叹来得未是好时候。哆嗦了好半天,那衙役听着里头动静便进了府,大抵是通报去了。 “三位,请进吧。”终于,她三人被领了进去。 走进府内,只见刘沐谦正高坐在正堂之上,专心的理着文件,两旁官差见她三人走近,数根廷仗不停敲地,并伴着数声齐齐喊着的“威~武~”二字,颇有节奏,正显威严之势,竟叫的她三人一时不知所措,都快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棍棒声停止,堂内一下便安宁了许多,刘沐谦手持惊堂木正欲拍下,抬眼喊道:“堂下,,,” 析苗揉了揉耳朵,看向刘沐谦,喊道:“英,,英俊大人,我们此番不是来伸冤报案的,是有事相求。” “言姑娘?”喊声未完,那木也未拍下,他瞧见堂下女子竟一时惊到,将言语吞了回去,走了下来,摆手叫退了堂中衙役。 行至三人跟前,他对着析苗笑道:“小姑娘,本官并不唤做英俊,本官,刘沐谦。”如此回答,倒叫的析苗一时无言。 他转身看向言凉,微行了番礼,舍去了案前的威严之感,倒又是一番温润公子姿态。“言姑娘,几日未见,不知今日来,是遇了什么难处。”他倒也看着奇怪,初遇言凉,便就是一副少女模样,偏是这浑身清冷气质,叫他心中惊叹,觉得与旁人不同一般。 “确是有事相求。” “既是私下之事,三位还请入内堂说话吧,言姑娘,二位,请。”说完,刘沐谦伸出右臂,将她三人引入屋内入座。 吩咐下人备了茶水,他关切的问道:“言姑娘在这城中可还适应,不知这二位少年?”他左右瞧了析禾兄妹俩,皆以微笑示礼。 “多谢大人关心,言凉已是适应不少,此是析禾,析苗兄妹,皆为瑜山道观中人。”言凉一一介绍着他二人,他二人也皆抱拳行礼,唤声大人。 “道观?”刘沐谦虽知晓言凉上了瑜山,如今真带了道观中人下山,他也不免为之一惊,一时好奇,言凉是何身份,要做何事。 “刘大人,既是有过一面之缘,我也便不再客气,开门见山的问了。” “姑娘请问。” “不知大人可否知晓,那绍恩桥边近年来,是否有小童溺亡于南河?” “绍恩桥?几位问的,可是桥边那棵老槐树附近?”这时,师爷王吉抱着一沓书物走了进来,放至刘沐谦桌边。“大人勿怪,方才那案子需要的材料,我怕大人着急用,进来便听见了言姑娘的话。” “无妨,师爷在府衙多年,必是知晓的比我多,看能否帮上几位。” “听师爷言语,可像是知道些什么?”析禾问道。 “我在这官府当差数年,瞧过的案子也是不计其数,若说这留下点深刻印象的也就那么几件,当年绍恩桥女童溺亡的案子,是件大案,我倒还有些印象,大约都过去十几,,,哦,近二十年的样子了吧,你们年轻,定是未听说过,也不知几位问的是否为当年那件。” “女童?那师爷可还记得,当时殒命女童的姓名?”言凉略微着急的问道。 “记不大清了,且让我想想。”沉吟半响,众人也跟着着急起来,却见他忽而喊道:“念儿!不错,那女童名唤绍念儿,说是绍氏茶庄二公子邵,,绍安泽的女儿,死的蹊跷,最后只找见了那女娃娃的一只鞋,连尸首都未见着,而且到最后,爹不要娘不认,那绍家死活不承认有这么个小闺女,着实可怜,这案子最后不知怎么的也就胡乱了了,当时死的,还不止这么一个。” 王吉师爷说的绘声绘色,听得众人心中,皆不是滋味,短短数句,却叫屋中气氛骤然悲凉了起来。 第九章 喊魂现真身 听着王师爷的话,言凉陷入一番忧思。华炎说过,地府对这些孤魂野鬼是没留下记录的,如今对这尚不知世事的小童进行唤魂,且又是初次尝试,她本就是一头雾水,如个没头苍蝇般的乱撞,倘若真是巧了那小童便是师爷口中的绍念儿,那可也真是幸事,省下了不少功夫,可倘若是另有其人,也就又是一阵麻烦了。 这时下人终于端上了热茶,几人喝下后可算是暖了些身子。 “王师爷,除了这绍念儿,您所知的是否还有其他人?”言凉问。 王吉仔细思索着,生怕遗漏了半分。“我在此数年,看那南河溺亡的倒也确实不只一人,就说前年冬日里,便就有个醉酒大汉跌了进去淹死了,若说是小童,近年来印象深的也就这么一例,可要是再久远些的我也就不知了,方才也是听姑娘问起随口一提的,不过。几位问这些是要作何?” “不错,本官也是好奇,言姑娘因何打听此事?”刘沐谦心中疑惑也没忍下来,便也问了出口。 “这,,,,,,”言凉来此之前倒也想了无数措辞解释,偏是这一问,她倒也不知如何作答了,若真是实话说来,不免有些叫人难相信,毕竟他们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凡人。 析禾见此,急忙上前说道:“刘大人,你看我啊,是个小道士身份,今日到此,也权是为些妖鬼之事,中途遇了些麻烦,只能来大人处解惑,但具体的着实不便细说,还请大人见谅。” “小兄弟不必客气,既为此处官员,本官能帮的必定是要尽全力帮的。” “那个,,刘大人,不知您府衙的卷,卷宗可否借来看的。”析禾凑上前直言问道,声音却是越问越小,似是做贼心虚了一般。 “卷宗?几位要这个做什么?府衙内有规矩在,这卷宗是绝不能轻易与人的,即便是受害者家属也是不可索要,还请各位见谅。”刘沐谦很是惊讶。 “可是,,,”析苗半天未言语,也想说上什么,却被言凉制止了。 言凉也没料到析禾就这般直接问了出来,一时有些尴尬。“析禾年幼,如此直言还望大人见谅,是这样,我就直接与刘大人说吧,绍恩桥那处有一小童,因是生前遗愿未了,也没了记忆,我们三人是想弄清他是何人,了却了他生前念想,让他早日解脱。” “啊?” “啊?” 刘沐谦与师爷王吉皆不可思议的望着他们,这叫刘沐谦更是怀疑了言凉是何身份,一直打量着她。 “如此直接来寻大人,实属言凉冒昧,有些事情也一时也难以说的清楚明白,今日知晓了念儿这姓名,已是得了大人与师爷的相助,我们三人且先去确认些事情,日后,再慢慢向大人解释。” 刘沐谦一时也有些过意不去,但毕竟才是第二次见面,卷宗之事他也无法应允。“几位若还有何其他需求,尽管提来,本官身为此处官员,理应有这个义务的。” 第十章 喊魂现真身 夜半之时,三人便又来到了绍恩桥上。今夜全无月光,周遭皆是漆黑一片,除了有些许冷风吹过后,老树枝丫交错发出的细碎声响之外,这夜里静的,怕是连银针掉落,都能听得清晰明了。 析禾对这桥周遭设了屏障,旁人瞧不见,亦是听不着,不过这深夜里,怕是难得会有人随意行走路过的。析禾从行囊中拿出红烛、符咒与铜剑等物,席地做了法台摆了阵法,这些言凉是半分也看不懂的。 “阿凉姐姐,借你木簪一用。” 言凉取下木簪交予析禾,却是十分担忧的问道:“析禾,你可是有些把握的,莫要害了刘大人性命。” “姐姐放心吧,虽说招死人魂是最为容易的,但这活人招魂我倒是亲身尝试过,是有些经验的。” 析苗听到此处,突然便是不高兴了,对析禾道:“哥哥你可别狂言,昔日拿我做试验,可是差些就害了我性命的,你还是小心为好吧。” “咳咳,,苗儿你何必揭我老底,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师傅不成,以师傅的道行,教出来的徒弟能差麽?” 析禾做好了准备后,又转向她二人,表情极为严肃认真,全不像个十几少年。“放心吧,姐姐说过,这木簪是那刘大人所赠,上面必是有着一部分他的气息的,我只要找准了,去往他那处便能将他带过来,然后在烛火熄灭之间及时将他送回去,不会对他有半分伤害,届时,姐姐只要吹响玉笛引出那小童便可。” “好,你便专心开始吧,我们在此等你回来。”言凉说道,竟是对他有了些莫名的信任。 析苗在旁直点着头,瞧着析禾做完那番准备,盘了腿做于地面上,点了红烛,后又燃尽符咒,手拿铜剑不停的默念着咒语,极为专注。 他紧闭上双眼,过了不久,便有一缕光从他身体分离,朝着某处飘散了去,便再无动静。 析禾在那木簪上感应到了几种不同的气息,最能分辨的便是言凉身上的那般清冷之感,其余几缕,皆是充满了不少市井之气,全没有一丝沉稳之感,偏是那其中一缕温润舒适的气息,叫析禾一下子便分了清明,他顺着那缕气息,便真是找准了刘沐谦的卧榻,此时的他正陷入沉睡之中,析禾将黄符贴于刘沐谦额头,默念咒语,便见的刘沐谦的灵魂离了他的身体。 “刘大人,刘大人,且醒一醒。”析禾轻声叫到,眼前刘沐谦的魂体还闭着双目,未见醒来。 刘沐谦听见叫喊,迷迷糊糊的挣了眼,见到析禾,瞧了瞧周身泛着白光与在那卧榻上沉睡的自己,一时惊吓的不能言语。 析禾见他吓住连忙解释到:“刘大人莫怕,在下是个道士,白日与大人说起之事实在过于唐突,大人心中定是有些疑虑,如今在下用了招魂之术,想领大人去见一见那绍恩桥处的小童,大人可否愿意。” 刘沐谦倒也是个见过场面之人,不过多久,便也恢复了平静,淡了心中惧意。他不解的问道:“那析公子因何不直接带本官去,偏是如此麻烦的招了本官的魂?” “啊?”析禾没料到他如此问。“大人莫怪,用此之术,一来是此事需夜里进行,怕直接请大人去唐突了些,大人不愿,二来,大人白日办案,怕会影响了您的睡眠休息。” 刘沐谦笑道:“如今用这招魂之术,我若不愿,析公子可是要将我绑了去?” 第十一章 噬灵盗魂现 瞧这世间沧海桑田,万物总会因着各种缘由不停歇的变换模样。人会苍老死亡,轮回转世;妖会经年修炼,变换身形。而那万千幽幽孤魂,他们生前有着鲜活万分的模样,如今却怎么也行不进那轮回之道,倚着这javascript:世间最为孤寂的形态游荡往返,寻不见尽头。 言凉所唤的声声念儿,好似唤进了小童心中那隐藏最深的冰冷地界。她周遭光亮闪烁,却又忽明忽暗,似是在做着一番挣扎。良久之后,忽的一阵刺眼夺目,叫的周遭四人皆是转头闭目不敢再瞧,只不过,那只是一瞬,一瞬过后便是恢复平静。待四人再去瞧她,竟早已不是那初见那番模样。 念儿落于桥面,那身形竟是极为瘦小纤弱,仍是那破布衣裳包裹着她,少了之前水泡的浮肿模样,却显得更加松散的打紧。她头发散乱,却是一片乌黑如幕。那双眸子明亮动人,水灵万分,睫毛细长而又浓密,仔细瞧上去,上面竟还浮着一滴小水珠,看着俏皮的很。她仰起头定定的瞧着言凉,眼神竟是万般的懵懂疑惑,全是不知世事的朦胧之感,当然,这自然该是五岁女童应有的那般模样。瞧那番眉目清秀,怎不叫人生的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惊叹之感,比着那先前模样,着实是叫人大吃一惊。 言凉缓缓的蹲下身来,也就这般看着小童,念儿的模样着实是可爱的很,可言凉所感的却是万分悲凉,她原以为自己就是个清淡凉薄之人,这世间没什么值得她性子起伏变化,如今看来,却原来不是如此。 念儿懵懵懂懂,二人对视半响,她竟喃喃的开了口,一字一字的唤到:“~娘~亲,~娘~亲。”后又自顾的笑了起来,言凉见到那笑心中一暖,竟也跟着微弯了嘴角。可与此同时,念儿伸出双手,摆放在言凉面前,一动不动,就那样痴痴的瞧着言凉。 析禾兄妹皆是万分疑惑,摸不清头脑,也愣的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刘沐谦走上前,试探的问道:“言姑娘,看着模样,这小童便是绍念儿没差了,她如此,可是在向你讨要些什么?” 言凉也是一脸疑惑,不知所措。“我,,我也不知。”她复又看向念儿,小心翼翼地轻握住念儿双手,问道:“你,,你可当真是绍念儿,若是,念儿如此是想要何物,可否与姐姐说个明白?” 念儿未有作答,却是抽出双手,又是摆出那番讨要姿势,将手摊明了摆在言凉眼前,幽幽唤到:“娘亲,念儿,,要。” 言凉微微叹气,对他三人道:“看这模样,是问不出个什么,倒是至少确定,她就是念儿无疑了。”她沉吟一番又问道:“几位可愿助她,让她得到她所想要之物,圆了她生前那未了之愿?” 三人几乎未有思考,皆同声的说道:“自是愿意!自是愿意!!” 第十二章 殿公子华卿 析禾用尽最后一番力气将几人悄然送至客栈房中,刚进了屋内,便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言凉与析苗立马过去扶起他。 “析禾,怎么样了?”言凉轻抚他的胸口,语气虽是听来平静,但心中也是焦急万分的。 析苗看着格外心疼,他二人虽常惹事挨打,但受这样的伤却还是头一回,急的快哭了出来。 “哥哥,,怎么办怎么办,还是去寻个大夫瞧瞧吧。” “不必了,这都深夜了,哪里来的大夫,我这点小伤不要紧。” “哪里不要紧,之前都被打得吐血了,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 “好了苗儿,瞧你急的,不过是那妖物力道大了些,挨了这一拳,我又不是女子,哪里如此娇气。” “不,不是,女子怎么了,哥哥话也不能如此说。。”析苗虽着急的快要哭了出来,却依旧不忘反驳。 “析苗!”言凉打断了她的话,又担忧的看向析禾,问道:“你当真是无大碍?” “当真,姐姐放心吧,你们快回房休息,今夜都折腾累了。”析禾真切的看着她二人,生怕她们再有担忧疑虑。 “好,那你好好休息,明日别着急起来。”言凉见他执拗,也不再好多说,她在此也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那我可得多睡上几日!”析禾笑道。 “好,随你睡几日都行,银子照给。”言凉竟也淡淡一笑,说不出的温柔。 “可,,可是哥哥。。”未等析苗说完,言凉便将她托了出去丢进了房中,并叮嘱道:“早些睡吧,记得别去打扰你哥,让他好生休息。” 析苗见此只好悻悻答应,几人虽是都各自回了房中,但今夜却是注定无眠。 言凉回了房,点了灯坐在桌旁陷入沉思。突然,她从包裹中拿出一支极为小巧的白蜡,那是华炎送她过来时交予她的,说是若她成功唤了一魂,便可点燃此蜡,送她回遗魂殿里交差。 她盯着白蜡良久,终于是点燃了它。烛火燃起,言凉见自己周身开始变得模糊,渐渐的,她便从房中消失得无踪。 此刻的遗魂殿与她那日所见并无多少不同,只是堂下换了一名男性鬼魂,正跪于与她那日差不多的位置,熟悉的场景,不过隔了几日,竟叫言凉觉得异常陌生。 不过也是,这里又不是她的家,她怎会不陌生。 她,没有家。 华炎依旧是坐在长阶之上,身侧两名高瘦男子,此刻如同凡间里审案一般,对着堂下男魂。 看到言凉,华炎略显惊讶,言凉见他已然是发现了自己,便走上前去。 “言凉?你如此快便唤了第一魂麽?”华炎问道,并从长阶上走了下来,那步子走得确实滑稽。 “还没有。”言凉看了一眼她身边男子,又问道:“他,同我一般,也是唤魂人?” 华炎露出一抹不知意味的笑,对她说道:“是一般,但也不同一般,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呢。” 言凉无奈,不知他是何意。“你莫要与我兜圈子,我此翻来,是有事问你。” “哦?何事想问?”他后又转头对长阶上其中一位高瘦之人说道:“长生,先带他下去吧。” 长生领了命便将那男魂带了出去。 “记得你说过,这唤魂之事没什么险处的。”言凉略带了丝冷意的问道,说到底她对眼前老头是有些成见的,毕竟,她混混沌沌的醒来,便要听了他的话,去做这唤魂之事。 “没错,确不是什么险事啊,不过若是运气不好,可能是会有些繁琐的,你为何如此相问?” 言凉来回走了几步,此刻她心中是压着些火的。 “今夜我与小道士知晓了那第一魂小童的姓名,我唤了她几声,她倒也是有所反应,变换成了她生前完好模样,是个可爱小童。” “这便成功一半了,有何问题?” “那小童原本听话乖巧,可忽而便莫名飘来了一团赤红色物体,速度快得惊人,在小童周身绕了几圈,便使得小童心性大变,还伤了人。” 华炎听闻此言,便忽然的变了脸色。“你方才说什么?赤红色?” “不错,华炎,你说没什么险处,我便上了瑜山随意寻了位小道士来助我,以为有点道行的便可。我虽也没觉得自己是个善心之人,但他不过十五少年,若是因此事害了他性命,我可是还不起这债的!” “这,,这不可能啊?”华炎一脸疑惑与不可思议,似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什么想不通,你且告诉我那是何物,若是危险之物,你们化解不了,我便去换了那小道士。”言凉如此想着,却又忽而转了念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不,换了别人同样有害人性命之忧。” “姑娘何以如此心急,事情尚未弄个清楚明白,就开始退缩了?”突然,一阵极有阳刚气的男子声音传了进来,言凉适才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到了她面前,惊得她竟是后退了一步。 她瞧着眼前这男子,身着一身玄色衣裳,面带一抹邪魅笑意,竟是自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气质。 没等她缓过神来,她却看到华炎直接朝那男子扑了上去,不知是哭是笑的喊道:“卿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为父想你想得整夜睡不得觉啊。。。” 男子一脸嫌弃将他推开。“与你说过,别如此叫我,难听死了。” 说完便再也没搭理华炎,转过身来对言凉行礼说道:“言姑娘好,在下华卿,他的,,义子。”边说边指了指身旁的华炎,叫的华炎楞是被气了一番。 此情此景,竟是瞧得言凉一阵莫名奇妙。 他轻轻一笑,又继续说道:“方才在下不小心偷听了一番,看样子言姑娘,还是个胆小之人。” “你这是何意?”言凉不解的问。 “不久前,在下恰巧在人间追逐一团红色妖物,只不过那妖物速度极快,连我竟也是及不上,叫它给逃了。” “你知道那是何物?”言凉着急的问道。 “我倒也不确定,如若猜得没错,它便是噬灵妖,以往有个道长给它起了个小名,叫盗魂。这类妖灵,本就是个虚幻物体,没有实体存在,除了力道与速度,其实也没什么道行,不过偏是那速度,就足够让人头疼了。” “可有法子与它对抗,如若不能,我便不能再找那小道士助我。”言凉依旧十分着急,析禾不过是个年轻道士,甚至都算不得一个正当道士,她着实不想他犯险。 “言姑娘何须如此,年轻人嘛,就是该历练,计较那么多生死,如何做大事,再者,你选的那个小道士,虽年纪尚小,但看得出他天赋不错,应变也不错,想必着背后是有个好师傅的。” “他日后成不成大事,与我无关,但我领他下山,我就得确保他性命无虞。”她后又惊道:“你,,你如何知晓他?”言凉万分疑惑,她从未见过华卿,他又是如何知晓析禾的。 第十三章 少爷多情债 华卿是个地府闲散之人,平日喜爱前往人间,四处游历,真遇了什么要事便就管管。 “之前碰巧遇见了几位,这点言姑娘就不必在意了。” 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也就不想过多解释。 言凉倒也突然明了,定是来此之前这华卿也在那绍恩桥附近。 此时华炎却在一旁自言自语起来。“没道理啊,这妖灵照理来说几十年前就不存在了,难不成是有漏网之鱼?” “这个尚且不知,还需查个清楚。”华卿也是心中疑惑,万分猜疑。 “儿啊,此事必须弄个明白,你且跟着言凉去,若真是盗魂,怕是会有些麻烦。” “什么?”华卿一时无语,他向来独来独往,可那妖物既是找上了言凉几人,便是不会轻易换了目标。 “华公子既认得那妖物,可是能保小道士兄妹安全?”言凉心中仍是担忧。 “哟,言姑娘这是看上那小道士了,如此心急他的安危?”华卿盯着言凉,邪邪的笑道。 “她这样子,看上去更像心疼自家儿子。” “你这老头儿会不会说话,如此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从何处蹦哒出那么个大儿子?” 言凉听着他二人调侃,一时无奈。 “你二人别在玩笑了,这唤魂之事,我不做如何?” 华炎听她如此说,一时换了脸色,变得格外正经严肃。 “言凉,这唤魂之事,你得行下去,如若不然,你所要唤的那些孤魂,这地府只能让其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停顿一番他又继续说道:”不过,若这世间再无他们存在,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这。。。”言凉想到念儿那模样,竟是十分不忍。 她终归是妥协,随着华卿回到客栈,不过那华卿说他自有住处,一溜烟儿的便就消失了。 也不知是何时入睡,言凉竟是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下午。 析禾房中,华卿与兄妹二人坐在桌边,此刻他正一脸狐疑的望着析苗。 “嘶?” “你,你这发出是什么声音?到底是何意思?”析苗感受到他的眼神,质问着他。 “我说小丫头,他二人,一个唤魂人,一个半吊子道士,倒不知你跟在身边,是做什么的?” “我,,我,,” 析苗气极,又丝毫不想输了气势,对他吼道:“我洗衣,我做饭,我打扫不成麽。” “成,听着倒还,,挺不错。” “你!” 华卿又是一脸邪笑,析禾在一旁看着半句话未说,只觉得有几分好笑。 言凉出来便马上到了析禾房间,见到的便是这番情景,不过看那模样析禾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姐姐你起了,此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说是来帮你的。” 析苗一手指着华卿,见到言凉,似乎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言凉见此情景,想着他几人必是已经互相认得了。 “华公子。”言凉行礼向他问好,华卿微笑回礼,算是打了招呼。 “分明受伤的是你,我倒还起得最晚了。”言凉心中总有歉意,对着析禾说道。 “姐姐哪里的话,昨夜肯定是累坏了,快过来坐。”析禾起身为她搬了凳子,笑着招呼她坐下。 “你当真没事了?”言凉还是不太放心的问道。 “没事没事,我这身子硬着呢,就是不知昨夜到底是何妖物。”他拍拍胸脯自信的说道。 “对了言姐姐,今日午时那刘大人便来寻我们了,见你没醒也就没去打扰。” 析苗放下手中食物说道,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是一阵好笑。“他啊,昨夜楞是未睡,生生的把那王师爷从睡梦中拉起来,去找来了念儿那案子的卷宗,但他说不便将卷宗交予我们,就将有用的信息抄录了下来,诺~” 她将手边之物交给言凉。 “那刘大人呢?”言凉问道。 “他今日还有案子审理,加上昨夜未休息好,过来见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就先回去了。”析禾回答道。 “好,找个时间必要好好答谢他。” 言凉拿起信纸仔细的瞧着,一时觉得困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刘大人所抄下的,就是这些,没有其他了么?”言凉放下信纸,问向兄妹俩人。 析禾叹了口气,回答道:“确只有这些,刘大人说,这案子记录不多,那时便是草草了事,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啊,那刘大人东问问西问问,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个传言,是关于绍家的?”析苗抢着回答道。 华卿在一旁看着析苗比比划划,淡笑不语。 “绍家?可是与念儿父母亲有关?”言凉不解的问道。 “不错,但传言终归是传言,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析禾神色中显出几分担忧,看的出来,他对此事十分上心。 “析禾,你且先说来听听。” “好,这桑榆城最大的茶商老板,也就是那东街的绍家老爷绍有德,如今已是近古稀之年。他膝下有两位公子,大公子绍安平,现在管着一半绍家,这个我跟苗儿都知道。但其实他还有个小公子,叫绍安泽,说是年少时便得病死了。” “念儿可是与他这小公子有关?” “姐姐说的不错。” 析禾喝了口茶继续说道。 “说是这绍家小公子绍安泽,自打生下来便是一身病体,最终是英年早逝。虽说只活了不过短短二十五载,却是一世风流,惹下了一身情债。” “情债?”言凉疑惑的问道。 “没错,这绍小公子有位原配夫人,是远在都城里的顾家千金,听闻这顾家与绍家乃是世交,虽府邸不在一处,但交情却从未断过,甚至那顾家老爷不惜将家中独女顾落桐远嫁到绍府来,也要结成这亲家。要说那顾家千金如此身份地位,又深得娘家与婆家宠爱,必会得一世喜乐。可自打嫁入绍府却始终未有所出,一直到那绍安泽病死,也未怀上孩子。” “那念儿母亲究竟是谁?她昨夜一直唤我做娘亲,那心中记挂之事,也必定是与她母亲有关的。”言凉听着这些,却是焦急万分。 “当时绍家人说念儿是那顾落桐的一个小丫鬟,叫,,叫什么来着?”析禾一时忘记了名字。 “小枫。”华卿突然替他回答道,惹得几人皆望向他。 “对对对,说是那丫鬟小枫勾引了绍家公子,便生下来念儿,可到了最后官府立案时,她却死活不承认此事,最后竟也上吊自了尽。” “所以,也不知念儿母亲是否是她,最后,死无对证?”言凉问道。 “没错,不过还有一个说法,便是听说千叶村有位美女子,名唤许沐娘,才是那绍家公子真正倾心之人。” “千叶村?许沐娘??” 第十四章 收尸人厉远 “这许沐娘,是千叶村村中的一个普通农家女,但是听说生得是极为灵秀好看,她娘怕她招来什么祸端,后来便极少让她出家门。” “既是普通农家之女,怎会与绍家公子扯上干系??” “这,,刘大人倒是未说,不过那绍家在千叶村有处茶庄,大概就是那有名的清泽茶庄,我与苗儿还去过那里。绍小公子自小便常去那茶庄中养病,就在他娶妻的前几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村里的,莫不是那时与许沐娘生了什么情愫?” 析禾正经的思考着,突然显出一副疑惑的神情。 “姐姐,这男女情爱之事我倒还不大懂,只是有一点倒觉得有些可疑。” “何处可疑?”言凉正吃着桌上糕点来填下肚子,听闻有可疑之处便立马停了下来,专心听着。 “你也看到刘大人所记,那念儿的尸体,不,,未,,未寻到尸体。。。”析禾说到此处略显尴尬。 “当时官府从南河中只打捞起来一只女娃娃的鞋,确认下来就是念儿的,可那绍家人竟是说,早已将那小丫鬟与念儿赶出了府门,也不再承认念儿是绍家之人,后来官府便将念儿遗物交予了那个叫厉远的男子,听说之后他还为念儿做了个衣冠冢,就在那千叶村。” “我就是不明白,这念儿终归是有父母亲的,官府怎会随意将遗物交予那个叫厉远的外人,他跟念儿有何关系!”析苗想到此,极为困惑不解。 “你没听那刘大人说吗,二十年的绍家可当真叫财大气粗,许是那绍家人买通了官府,不想认尸,便就是不认咯,如今跳出那么个人来去解了官府的麻烦,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华卿一本正经的为她解释着,他来此处便一同听了刘沐谦带来的那个传言,刘沐谦说的绘声绘色,形象的很,他多少还是了解了些事儿的。 “可恶,真是可恶!那小念儿她爹娘也可恶!!做什么生下了她,却又不要她,当真是不负责任!!!”析苗气极,拍着桌子喊道。 “其实也不是说不通,那厉远不是绍小公子的仆从麽?这绍家人不搭理,他许是为他主子办的。” “关键是,在念儿过世没多久,绍安泽也就病死了,那厉远没多久便娶了许沐娘,之后也离开了绍家,直接搬到了许沐娘家中,我总觉得这之间哪里有问题。” 言凉思索半响,忽而说道:“那倒不如去问问厉远,看能否从他那处知道什么,只是不晓得近二十年过去了,他是否还住在那千叶村。” “他若真知道些什么内情,可当真会告诉我们?”析苗突然凑过来问道。 “小丫头,凡事若是不去尝试,怎会知道结局如何?” 被华卿如此一说,析苗倒突然也接不上话。 “那为何不直接去问那绍家人。” “苗儿,问绍家人他们就更不会说了。”析禾一脸无奈,平日觉着自家妹妹机灵的很,如今倒不知怎么了。 “那我们先下去用饭,再动身前往千叶村吧。”析禾随即起身说道。 “去个农家问死人之事,哪儿用得着如此多人,又不是前去打架。”华卿一副淡然神态,边说边端了杯茶喝了起来。 “那,,,华公子的意思?”析禾倒是极愿听华卿的话,他总觉得华卿这番气质不是什么一般人。 “你与言姑娘去便可,我跟你妹子就不必去了。” “这,,华公子,虽说你是阿凉姐姐的朋友,但我与苗儿毕竟与你初识,独自将苗儿留在你边上,我。。” “你怕我会拐了你妹妹?”华卿笑道。 “对啊哥哥,万不能将我扔在他这里,我要与你们同去。”析苗听到此焦急万分,生怕与华卿单独待在一起。 见他们争执,言凉望向析禾对她说道。 “析禾,你放心吧,华公子不会的,我们如此冒昧前往别人家中,人多了确实不好。” “那,,那好吧。” 最终析苗也拗不过他几人,极不甘愿的留在了华卿边上。 吃过饭后,言凉与析禾二人收拾装扮了一番,再寻了两匹好马,便准备前往那千叶村,想着也不好再去打扰刘沐谦,二人便打算进了村再寻人问路,毕竟是同个村里的人,想着也应该不难问。 两人牵着马匹,行至街中。 “析禾,有一事,我得问问你。”言凉忽然开口问道。 “姐姐有事,请尽管问。” 言凉思忖一番继续说道。 “昨夜那妖物,兴许还会出现,我想着,若你与析苗继续跟着我,怕是会又遇上什么危险。” 听她言语,析禾便也明白了些许她的意思,他突然停下脚步。 “姐姐的意思,莫不是不想用我这半吊子道士了?” 他玩笑一般的说着这句,心中也明白言凉的担忧。 “我自然不是这意思,但我这个人,不想欠了谁,一个人的安全与性命,是钱银换不来的。” 言凉心中自然也不想重新再去寻个人,她在这几日里,已然适应了面前这一番新的环境,也适应了他们兄妹俩跟在身边。 析禾见言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极为认真的看着她。 “姐姐,你莫要多想了。既然与你开始做了此事,我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且不说是为了你所承诺的那番酬劳,即便是为了助姐姐你,助那小念儿,亦或是助那些还未见过面的几缕孤魂,我都绝对不会放弃的,若是这么点危险都怕,我以后如何成大事?” “你倒与那华卿说的一般,那你妹妹析苗呢,你不担心她?” “苗儿自小也是个肆意性子。今日回去我便问问她,尊重她自己的意思。她若愿意回瑜山便就让她回去,若是不愿意,就让她跟着我,我会护好她,也会尽全力护好姐姐你。” 听到此话,言凉竟还有些许感动。 “那好,若我在纠结于此事,倒显得我婆婆妈妈了,你日后,保护好自己就行。” 出了城,二人便骑了马前行,析禾常下山游玩,那清泽茶庄他倒是知晓在何处,便直奔了那个方向去。 来到千叶村,二人找了村民问了路,好在就在这茶庄边上,附近人家也不多,倒是很快便就问到了。 不过这厉远家倒是偏的很,通常大概是极少有人来的。 第十五章 念儿衣冠冢 按着村民的指引,二人来到了厉远的家门前。 这处地方着实是偏,附近没什么人家,但却也显得宁静养人,屋旁有口小塘,更添了几分怡然之气。 言凉倒是挺喜欢这里,没什么人打扰,与那瑜山一般,舒适自在。 二人走近,见屋旁有一中年男子正劈着木柴。如今天冷,男子手冻的通红,看着粗糙,像是个庄稼人。 “大叔,请问此处可是厉远家?”析禾走近他问道。 那人站了起来,转过身温和一笑,虽看着身子壮实,脸上却满是沧桑。 “我便是厉远,不知小公子找我有何事?” “厉叔叔您好,我叫析禾,今日与姐姐前来,是有些事情,想来询问您。” 析禾转头看了一眼言凉,言凉适才走近。 “问我?我一个庄稼人,有什么可问的?”厉远似乎是有些许提防之意。 他似乎未有让二人进屋之意,三人站在屋外,沉默半响,竟是突然有几分尴尬。 言凉见此,上前行了一步说道。 “厉大叔,我便直言了,您可知绍念儿的生母是谁?她的父亲可是您的旧主,绍家小公子绍安泽?” 言凉如此直接相问,厉远听着竟一时脸色大变,却又很快恢复平静,继续劈他的柴。 “绍安泽确是我昔日旧主,这绍念儿,我不知是何人。” “我们看了当年卷宗,绍念儿,您是认得的。”言凉语气十分肯定,丝毫不给人否定的机会。 厉远起身讶异得看着他二人,忽而压低了声音,好似生怕给谁人听见。 “你二人如此年少,怎会知晓念儿,再说,都是过世近二十年的人,你们如今来问,是何居心!” 看得出来,虽事隔多年,厉远对此事是分外敏感的,倒不得不惹人怀疑。 “厉叔叔,我们着实没什么不良居心,不过是那小念儿如今尚在受苦,我们想清楚当年之事,了了她的夙愿?” 析禾说的十分诚恳,甚至带了几分乞求之意。 “胡扯!小小年纪,说的哪门子鬼话!!”他似乎半分也不相信。 “哪里是鬼话,我能证明给您看。”析禾不放弃的说道。 却见厉远的目光转向了自家门口,只见一名温婉貌美的女人走了出来,慢慢的走向他们。 “远哥?” 女子轻声唤着厉远,只见她虽有着一副好容貌,却是毫无神色,一双眼睛竟也是没有半分精神。走起路来,也是恍恍荡荡,像是失了重心一般。 二人知道,这女子便是那许沐娘。 厉远快步上前迎上了她,握住她的手,略带责备的说:“外头凉得很,小心惹了风寒,快些进屋去。” 语气虽是责备,却也是听得出明显的关怀备至。 “他们?”沐娘面带疑色的看着析禾二人。 “哦,这两位小少年是来村里寻亲戚的,没成想找错了家门,咱家又是偏的很,他二人便迷了路,我正打算去为他二人引个路。” 他说着,语气分外温柔。 “那你快些去吧,莫让二位受冻了。” “好,你快进屋去,等我回来。” 看着他二人,倒实实在在的是对恩爱夫妻。 “二位且跟我来吧。” 厉远唤了声,也不知是要将他二人引向何处,他们也只好牵马跟着。 第十六章 搬家入柳府 厉远毕竟是个普通人,生活向来平淡,哪里见过什么真正的道士与鬼魂。 他仍是有几分试探的问道:“你二人,当,当真没骗我?” 析禾无奈,上前诚恳的对他说道。 “当真是没骗您,您怎的就是不信?” 厉远长叹口气,缓缓的背过身去。 “也是,事情都过去近二十年了,即便告诉你们又何妨,反正,都已经不在了,不在了。。。” 他思绪飘远,不晓得在思索些什么,但那悲伤落寞的情绪却是叫人轻易的就感受到。 言凉与析禾见他如此,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厉大叔?厉大叔??”言凉轻声唤道。 厉远忽而回过神来,对他二人说道。 “我暂且信你们,也权是为了帮助念儿。但今日说话终归不是时候,我得早些回家去,后日我会去城中一趟,不知二位是否方便,约个时间地点。” “自是方便,那后日午时,我们便在城中天安茶楼候着,厉大叔可是知道那里?” 言凉思索一番,便是想了这么个地方,这是她初来那日刘沐谦带她去过的地方。 “知道知道,今日我便先回去了,二位少年还请自便。” “好。” “多谢厉叔叔。”析禾倒是礼貌得很。 二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竟是显出一种说不出的沧桑之感,与这冬日里的阴沉天气融为了一体。 “姐姐,这厉远既是知道些内情,也愿意告诉我们,怎的不今日就说明了,再约时间岂不麻烦?”析禾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万分疑惑。 “你瞧他那模样,想必是急着回家中陪妻子吧。” “那倒也是,瞧着就是个心疼娘子的人,方才在屋外,那眼神都好似快将他娘子看化了,姐姐你是可看到了?”析禾说的兴致高,两手指着自己双目,不停的比划着。 言凉见他如此,竟是露出一抹淡笑,倒不知是何深意。 她缓缓转过身,再次瞧着这小小的一块空墓,见那周遭倒是干净,看得出是有人细心打理过。言凉瞧着,眼神里竟满是温柔怜惜。 “念儿,今日我与析禾哥哥,来的冒昧,未能与你奉上一柱香,一对蜡,为我们的不是,还请你莫怪。” 忽而沉默,这山野处便是寂静的吓人,不时吹来的一阵阵寒风,使得远处枯树碎碎作响,身旁杂草胡乱舞动,这冬日的沉闷,配上此时情景,怎不叫人心生悲切。 析禾见她如此,也是一番感叹。“可惜念儿魂灵并不在此,苦苦游荡二十年,也着实是孤寂可怜,连那尸身也不知现在何处。” “析禾。”言凉忽而轻声唤到。 “嗯?” “人死了,总归是要入土为安的吧,只是不知道,这安的究竟是已故之人,还是活着的人。”她忽而心生感概,幽幽的说道。 “姐姐此话,是甚么意思啊?”析禾却是不解。 “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的。”析禾见言凉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也就不再多问了。 他终究还是心思单纯,言凉也便不想与他多说这些不快的话。 她却心想着,即使能转世投胎,再度为人,也再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吧,这小小的一块墓地,是不是就是人在这一世,最后的归宿? 安了死后的魂灵,也安了,那死后葬他之人。 她不愿再想下去,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那里。若她也有着这样一块墓,那此刻又是为何不得安息,不去投胎转世? 回城途中,言凉再未说过一句话,析禾也只好在后头默默跟着,不去打扰。 到了客栈,华卿与析苗却是不见了踪迹,这倒急坏了析禾,以为自家妹妹当真是叫人拐走了。 他急匆匆的跑到柜台,问道:“掌柜的,那,,” “是析公子吧,之前有位华公子退了楼上那三间房,说是让二位去东街柳宅寻他们,就在那绍府附近,很好认的。” 那掌柜的还未等析禾问出口,便说了这番话。 “什,,什么?”析禾讶异。 “这华卿莫不是知我们行事不便,替我们搬了家?”言凉淡笑,语气波澜不惊。 “啊,,若真是这样,那我也就放心了,可是,,” “过去不就知道了。”言凉万分淡然的说道。 “也是,我妹妹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被骗走。” 析禾缓了缓心神,后又问道老板。 “您怎么知道我就是析公子?” “哦,那位华公子交代了,若是晚些时候,来一位年少公子神色匆匆,万分焦急模样,身旁还有个清淡美丽的姑娘,便是二位不错了。”那掌柜笑着为他一字一句的解释,态度是极好。 “原来如此。” “走吧析禾,我们先过去。”言凉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多谢老板啦。”析禾边走边回头喊道,跟上了言凉。 这宅子倒的确是好找,就在绍府边上,倒不知这华卿是有心,还是无意。 析禾望着柳府大门,又是心生疑惑。 “这华卿原是姓柳啊?柳华卿?” “什么?”言凉倒没想到他会如此认为。“他不信柳,就是姓华,是那地府华炎的义子。” “华炎义子?”析禾转过头来一脸惊讶。“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他也是姓华。难怪姐姐如此信他,我还怕他是个恶人,拐走我家苗儿呢。” “进去才知道你妹妹有没有被拐,走吧。” “也是。” 这门倒是大开着,许是那华卿知道他二人要来,特意留的。 就在二人刚要进府之时,却听见一阵吱吱呀呀的轿子声响,伴着几人零碎杂乱的脚步声。 “停轿。” 突然一阵极有力的喊声响起,听起来却是个中年妇女,惹得二人下意识的回过头望去。 “少奶奶,到家了。”那妇女恭恭敬敬的拨开帘子,甚是殷勤。 不久,从那轿中缓缓走下来一位华贵女子,体态端庄,举止优雅,看上去估摸着三十出头年纪。 “少奶奶?”言凉淡然的看着她,不知这华贵背后又是藏着怎样的故事。 “绍家?这许就是绍家那小少奶奶顾落桐了,那大少奶奶可没那么年轻。不过我以往在这城中,倒是极少听说,绍家还有这么位少奶奶呢。” 析禾仔细思索着,绍家之事,他本就未曾接触,这位少奶奶,他还是头回见。 第十七章 茶楼言真情(一) “没成想,这绍小公子的正妻是如此好品貌,他可当真是有福气。”析禾赞道,看她竟全不像个四十几的妇人。 “样貌确实不错,品行倒是还不知道,先进屋吧,别瞧了。”言凉说完便转身入了宅子。 进了屋,却发现这宅子空荡荡的,房子虽大,人却一个也没见着。 “哥哥,你们可算是来了!”析苗不知从何处跑了过来,那模样竟满是委屈。 “怎么了,可是那华公子欺负你了?”析禾关切的问道。 “他说你们总是夜里行事不方便,便从他好友处讨来这宅子,我也觉得万分的有道理,可自打跟着他来,他便一直叫我打扫屋子,洗衣做饭,拿我做下人使。” “这,,”析禾倒是万分心疼他妹妹。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洗衣烧饭,打扫卫生,那是你的价值,不是吗?”华卿从里处缓缓走出来,那憋笑的样子,似是找着了什么乐趣一般。 “你!!” “好了,我与析苗一同做便是,你们别吵了。”言凉不喜吵闹,生怕吵得头疼。 “不过,你日后得好些教我,我不记得怎么做了。”她对析苗说道。 “好,没问题。”析苗一瞬间便换了脸色,笑了起来。 华卿看着,也不再多说什么。 “如何了?”华卿问道。 “与那厉远约了时间,后日午时再谈。”言凉回答他。 “还如此麻烦,那就先休息一日吧,你自领了命到此处,定是还没有好好玩儿过。” “没兴趣,我明日备份礼,去趟刘大人府邸,华卿,这住处你是如何安排的,我想去休息一会儿。” “随意住,住哪里都可。”华卿倒是豪气的很。 “好,那我便先进去了。”说完言凉便进了屋。 第二日言凉备了礼,与析禾一同前往刘大人府邸,虽说是特地挑了个晚些时候去,但偏是不巧,那刘大人因公务缠身未回到家中。 二人无果,只好回来,准备好与厉远的茶楼之约。 言凉自是希望念儿之事能很快得个好结果,为了念儿,也为了她自己。 这日未到午时,析禾便先到街上候着,没成想,厉远没等来,却先等到了刘沐谦。 “析禾?”刘沐谦略显惊讶。 “刘大人!”析禾微微服礼。 “昨日与姐姐拜会刘大人,却不料大人公务缠身,未得相见。” “听家中管家提起,便猜到是二位了,琐事缠身,实在是抱歉。”刘沐谦着实是个知礼节的人,不论对方是谁,他都恭谦得很。 “哪里哪里,刘大人这是?” “这两日事情多,得半日偷闲,就来老地方吃吃茶,醒醒神。”刘沐谦笑道。 “姐姐在里处包房内,刘大人可要去见见?析禾在此处,先候个人。” “好,那我先进去与你姐姐打个招呼。” “刘大人请。”析禾恭敬的为他引路。 过了午时,也没见那厉远到来,析禾便耐心的多等了会儿。 没多久,他瞅见人群中的厉远,畏畏缩缩的,想迈开步子却又退缩的样子,瞧得析禾愣是一番心急。 他快步走上前,拉了把厉远,倒是吓了他一跳。 “厉叔叔,既是来了那便进去吧,您这是怕些什么啊。” “我,,我,”没等他说话,便被析禾生生的扯了进去,上了楼。 进了包房才发现,这人到的满满的,就连刘沐谦也是落座到了那里。 “厉叔叔,坐吧,可是用过饭了?我们过的随意,若是饿了,就先用些茶点吧,这里茶点花样多,味道也是不错。”析禾引他入座,桌上摆满了好茶好食物。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哪。”厉远见这阵仗,不解的问道。 “这位,是此处县官,我名为言凉,这是华卿,析苗。至于我们的身份,您不必多问,也不需怀疑什么,我们是为了念儿来的。”言凉淡然的为他一一介绍,却也不想与他多言自己的身份。 “刘,,刘大人?”他急忙起身,行了番大礼。 “厉大叔快请起,我不过是来此处吃茶,巧遇上了几位好友,便就一起了,您不必紧张,念儿之事我也多少知晓些,便来一同听听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我,,”厉远似乎仍有锁隐晦。 “哎呀,我说厉大叔,您怎到今日还不相信,还有疑虑啊。”析苗瞧着心急。 “厉远,那绍念儿本官实实在在的见过,他们没有骗你,本官是此处父母官,更是不会帮着他们骗你,你今日既是来了,想必心中是记挂着念儿的,就请实话实说吧。当年之事,本官略有耳闻,也看了些卷宗,你莫要说什么谎话。” 刘沐谦见他如此,便只好摆出了副官架子。 华卿默默在旁,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第十八章 茶楼言真情(二) 言凉确实是猜的,也是凭着直觉胡乱说说,没成想这倒是真事儿,也正巧应了那之前的传言之一。 “那我且问您,您那妻子,是否为念儿亲娘。”言凉问得直白。 若说丫鬟小枫是念儿娘亲,她打心底里不信。她对这绍家实在没什么好感,他们说谁是,她便偏认为就不是。 “这,,,”厉远一时语塞,手抖了一阵,差一丝便将手中茶杯打翻,却仍旧假意淡然,可这份淡然叫谁看来都是一阵别扭。 华卿见此,急忙笑道。“言凉,如此相问可是你的不对了,你这叫人如何作答?若换了是我听此荒唐一问,早便气得摸不着头脑了。” “抱歉,厉大叔,我向来是想什么便说什么,没仔细思考。”言凉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 “无妨,无妨。。。”厉远一阵尴尬。 华卿却又摆出一副笑脸对着厉远。“这位大叔,故事呢,你且慢慢说,问题的答案,往往都是藏在故事里的,您不必答,它便自会出来。”“您,继续。” 厉远受不得他如此语气与笑意,竟是觉得一阵寒意,不敢再看他的眼神。 藏于心中的经年往事,不提起也罢,一旦提起,有了听众,便觉得说都说不完。 他神思飘渺,继续说道。 “我向来都是陪在安泽少爷身边的,少爷喜欢茶庄,觉得肆意清静。后来病确实是大好了,到了十八岁那年,一直也极少犯过,因此心情便也异常的好。少爷除了我以外,他谁都不让跟着,说是憋闷久了,想自在一些。绍夫人见他好不容易心思开阔些,便事事都依着他来,不去多管他。” 他说着,忽而眼神变得异常温柔。 “沐娘,,沐娘是个潇洒大胆的女子,与普通姑娘不大一般。她性子活泼得很,初见她时,她十六年华,正与姑娘们在茶园采茶,本就生得好看,再加上那性子灵动,于那茶庄,当真是一抹不可多得的好风景,只那一眼。。。” “大胆活泼?前日见到可全不像您说的这番模样啊。” 析禾回想自己见过的许沐娘,确实与厉远形容的不太一般,甚至说是大相径庭,若说是年岁长了如此,那也未免变得有些夸张。 第十九章 分神同落马 “今日在此,我定会将知晓的全然告诉你们,但还请不要去打扰沐娘。” 厉远几乎是恳求着,后又望向刘沐谦。“刘大人,事情都过去多年了,还请放过我的妻子,她这些年情绪才慢慢稳定,受不得刺激的啊。” “这,,,”刘沐谦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言凉却不顾他这些个道理,冷冷的望着他。 “厉远,其他的事情我不需要知道。我问过你,念儿尸骨不存,爹娘不认,就连那墓碑也是未刻其名,她可是,走的安好?” “你!” “念儿声声唤得是她的娘亲,心中念的也必是她的娘亲,要帮她,便只能去找许沐娘。你觉得活着的人更重要,如此护你妻儿,可你认为她作为一个母亲,会觉得念儿有多重要?若她连自己的孩儿都不记挂于心,我言凉,对她可当真是不会有半分顾念,绑也会将她绑到念儿跟前!” 言凉气势逼人,字字句句的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姐姐,你去哪里?”析禾在其后喊着,也步步跟了出去。 “大叔,言凉如今便是寻您家中娇妻去了,您当真不跟着?” 厉远听华卿此言,适才反应过来,慌乱的追了出去。 “什么情况啊,,我,我们怎么办?”析苗见此情景,却是有些看不懂了。 “就让他二人去处理吧,我们跟去也不一定帮得上忙,刘大人,继续用茶。” 刘沐谦见华卿如此,只得举杯回应,心中却是万分担忧。 言凉出了门寻了马匹,便直奔了厉远家中,一路寒风,呼呼作响,扰得她心烦。可她的脑中越忽而闪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与嘈嘈杂杂的声响,叫她感到一阵胸闷。 那是什么? 是无尽的流水,尖锐的石头?是小童撕声的叫喊,浑身皮开肉绽的疼痛?是窒息,还是刺骨的冰冷? 那是谁? 是,,,,念儿? 可为什么,会是念儿? “姐姐!!!” 析禾慌张的一声叫喊,却见言凉已然从马上落了下来,他一个飞身,幸是拉住了言凉的右臂,速度极快的将她护在身前,虽是在空中旋腿做了番缓冲,但仍是未站得稳,跌了下去。 “姐姐,你没事吧?”他关切的问道,瞧了瞧她周身,看她是否受了伤。 “我没事,倒是你,可有摔坏?”言凉脑子仍有些混沌,糊涂得很。 “我无妨,你没事就好,姐姐方才是怎么了,怎会从马上摔下来?”析禾小心的扶她站了起来,不解的问道。 “我,,没事,就是,分了些神。”她一开口,却是不知要作何解释了。 析禾倒是挺能扛打扛摔的,竟是没什么事。 “那我们?”析禾问道。 “可还能继续赶路?”言凉看着他,神色有几分担忧。 “当然能,幸得马儿未跑远,不过姐姐可得注意些了。” “知道了,走吧。” 继续前行,言凉却不敢再分神,她倒不是怕再从马上摔下来,只是那些画面声响,她不敢再去触及丝毫。 第二十章 夫妻始坦然 “沐娘你,原来早就知道?”厉远幽幽问道,十分讶异。 许沐娘忽而苦涩一笑。 “远哥,我知道,,知道你一直都希望我忘掉过往之事,忘掉安泽、念儿,还有,,还有小枫的死。” 她强忍着内心悲痛,望着厉远,一字一句艰难的说道。 “可我如何忘得了!当年父母将我禁锢家中整整三年,对于发生的一切,我皆无能为力。我感念你一直诚心待我,更是感念你让我的孩儿得以入土为安,,” “感念?何为感念?我向来要的都不是你的感念,我当年娶你不是为保你名声,也不是为得你感激,只是想好好照顾你,让你忘记以往的痛苦啊!” 厉远情绪也渐渐的激动了起来,他想着过去近二十年里,对自己温柔备至,百依百顺的妻子,以为当真是自己的实心实意,长久呵护,终是得了好结果,却没想到竟只是因着一份感念,一份愧疚? 许沐娘突然觉得万分无力,心中藏了数年的话也是想着一吐为快。 她原是想着就此了了一生,平平淡淡的伴他到老,可如今再次提起自己的孩儿,她终是发现,自己原来从未放下过。 言凉与析禾没想到会引来夫妻二人如此局面,心中多少揣着些歉意。 “厉大叔,厉夫人,这心中藏着秘密过日子终归不是好事情,我与析禾先行回避,待你二人将话说开说明,理好思绪,我二人再来,行念儿之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念儿已经不在了二十年,如今会有什么事?你们先告诉我,求求你们,告诉我。” 许沐娘拉住言凉衣袖,情绪却是越来越激动,全然没有之前所谓的温婉,所谓的柔情。 “厉夫人,我们着实不了解当年之事,你们先将事情处理完好,您如此情绪,怕也理不清思绪听我们言语了。我与姐姐不会走远,有些事情,到时必会来向您说个清楚。” “不错,你二人今日既是敞开了说话,便就说个明白吧,我二人,暂且先告辞了。” 说完,言凉便示意析禾,转身离开了。 他二人倒也寻不到什么好去处,只得四处闲逛,不过是天冷,终是得不到什么舒适感觉罢了。 而厉远就这般看着她的妻子。 他从来都知道她心中的苦楚,若不是失去心中所爱,失去至亲骨肉,她怎会从以往活泼可人的模样变得如此。 只是良久以来,她虽是初时痛苦万般,被父母劝着嫁他为妻,性子却是日渐变得温婉,凡事也都顺从着他。 他以为是她慢慢淡忘了,慢慢的开始新的生活,可没想到,她心中还是端着如此多的苦楚,只是从不去与他说明。 “沐娘,,”二人无言的站立良久,厉远轻声唤道。 “远哥,过去那么多年里,我其实一直都在挣扎着,想要去压住心底的悔恨,自责,还有那浓浓的思念,我想,若不是我的执着,或许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就不会发生,都不会发生。。。” 许沐娘的目光不知是向何处,她就这般说着,对厉远说,也是对自己说。 “这怎么会怪你?”厉远竟不知她会如此想。 “如何不怪我!”她睁着双目,眼泪却是不停的流着。 “若不是我偏要去与安泽明说心意,他便不会与我有半分关系。他不会爱上我,不会听我之言与我私奔。如若只是安安静静做他的小少爷,他的病便会慢慢的好起来,活得长长久久,快快乐乐。” “如若不是我的执着,便不会有我可怜的念儿,不会叫她在那冰冷冷的邵家后院里,成日不被待见,受尽冷眼。” “如若不是我,那丫鬟小枫便不会被逼着去认下勾引主子丈夫,生下野种的罪名,毁了好好地清白,最终悬梁自尽。” “还有,,还有那顾小姐,本该是单单纯纯,受尽万千怜爱的千金小姐,却因为我,毁了一辈子的幸福。” 许沐娘就这样一直说着,像是积压在心中太久,一时爆发了出来。 “你怎会如此想。” 厉远快步的走到她跟前,双手捧着她的脸说道:“若是那邵夫人当年不百般阻挠,信那什么改嫁之论,若是顾大小姐稍发善心认了念儿,若是小枫那日没有不管不顾,弃了念儿,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要怪,就只能怪他邵家之人,你在这其中不过一个受害者,又何错之有?” 他着急的向她解释到,生怕她就这样一直想下去。 “何错之有,呵呵,,何错之有?”她甩开厉远的手,忽而嘶声的吼道。 “那应该怪谁,邵家?可我母亲却实实在在的是个改嫁之人,还是带着我改的嫁,我向来知道此处人忌讳女子改嫁,认为此为不忠。一人不忠,便觉得全家都是不忠,这是他们邵家的歪理,可我偏固执的不信,要去招惹他家少爷,我要去怪他们麽?” “顾家小姐喜喜乐乐的远嫁邵家,以为丈夫从此病愈安好,一辈子美满幸福,却是守了活寡又守死寡,她不愿认下念儿,可又有什么错?她又凭什么要替我认。” “还有小枫,这一切又跟她有何干系,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却受着邵家人胁迫,毁了自身清誉,最后还要被赶出邵家,她又是凭什么,要去替我照顾孩子,她那日将念儿扔下,可又当真是有什么错?” “沐娘,别说了,你先别激动。” “我要说,如何不能说?昔日父母说什么为保我名声不叫我乱说话,将我锁了三年,之后你娶了我,我为报你恩情,不言昔日之事只字片语,可如今在我可怜孩儿的墓前,我如何说不得?” 她指着念儿墓冢,已是声嘶力竭。 “我过往那般天真,以为勇敢一点,哪怕是一点点,我便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到最后,安泽不在了,念儿也不在了,还害了小枫,害了顾小姐,我真是,,,” “不是你的错,当真不是你的错,你冷静一些冷静一些。” 厉远见此紧紧抱住许沐娘,抚着她的背。“今日你想说,便全都说出来,你慢慢说,我便慢慢听着,都听着。。。” 见她突然如此难受,厉远心中也万般不是滋味,他没想到多年来,他竟从未真正走进过她心里,从从未真正分担过她心中的这些苦。 第二十一章 忆中苦茶糕 一场清梦,终归是要缓缓转醒,许沐娘却一直想要活在她的梦里,梦中俊朗公子,执她之手,许她白头。 曾经,父母都念她生得好看,日后必会讨个好婆家,丈夫也必然是独独的宠爱她,不会娶其他女子。 可她素来是个胆大心宽之人,没有寻常女子那般温婉,瞧上了卲安泽,便不顾世俗,怎样也要同他在一起。 可悲剧万不会因着她的勇敢便会避开。卲安泽曾问她,若他早死了,她要如何? 她却笑着告诉他,若他早早的死了,她会伤心良久,可总有一日,伤心淡了,她便改嫁他人,重新生活,她不怕改嫁,只要有人愿意娶她。 卲安泽真的死了,她如今也真的改嫁了,可她的伤心却一日也未淡过。 父母为保她名节,锁她三年,不让她去认自己的孩子,她其实不在乎自己如何,却不能不顾父母。 可到最后,父母不在了,爱人没了,女儿没了,自己守的梦,也终究是没了。 她要这名节,又有何用? 她嫁给厉远,因为厉远爱她,做她的妻子,是她活着唯一的价值。 她将这么多年的苦楚通通倒了出来,以往她总顾着厉远,让他以为她早便淡忘前事,可她如今却是不想顾了。 她看着念儿这无名冢,在心中千万遍的骂自己。叫世人知道了又如何,世俗万千,她又不为别人活。 良久,许沐娘终究是冷静下来了,却是浑身没了力气,靠在厉远身上。 “我要为念儿重新立碑,刻上她的名字、我的名字,再刻上,,,安泽的名字。” 厉远浑身一震,此处虽来的人少,一座无名之冢不会叫人在意,可若是刻上了姓名,叫人瞧见,他真不知自己要如何自处了。 可他还是不忍拒绝,他也觉得,他不该拒绝。 “好,好,都着依你。” “远哥,对不起,,” “你我夫妻,何须说对不起。” 她抬头望向厉远,忽而问道:“那二位少年究竟是什么人,怎会说起念儿?” “他二人说,念儿魂灵尚在受苦,需寻上你,才能帮她。” “什么!!”许沐娘听此万分激动。 “那快快去寻她二位,快啊!”没有一丝怀疑,她忽而就是觉得,她的孩儿,正在某处等着她,等了她,已是许久许久。。。 第二十二章 母女终相见 小孩子心思终归就是那般简单明了,真正懂得的人,一想便知。 言凉与析禾问清了事由,便也就不想再过多打扰,返回了城中。 “这许沐娘看着是爱极了念儿的,倒不知当年因何抛弃了她?”析禾问道。 “世间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儿的,但他们的事,我着实没兴趣去知晓那么多。” “那明日若真能了了念儿的愿,唤了她的记忆,她是否就真正得了解脱?姐姐的第一个任务也便算是完成了?” “应该是,但愿明日一切顺利,到时你记得做好准备。” 言凉确实没什么经验,此时的她心中是存着些忐忑的。 “放心吧姐姐,我可是个道士啊。”析禾拍拍胸脯保证着。 回到柳府,头回事儿便是让析苗做了顿饭,他二人折腾了这么久已经是饿极了的。 “所以,不出意外,明日便可收魂?” 饭桌上,华卿问道。 “不错,那许沐娘一听我们言语便知晓了念儿心思,她是念儿母亲,该不会弄错的。” 析禾说完,便是一番狼吞虎咽。 “你们这一趟,倒也找的挺容易。” “容易?你倒是舒适自在,搞了半天我就是下山来伺候你的。”析苗看着华卿,不悦的说着。 “我如何不能舒服?不能自在?按理说我才是你们的老板,这还管吃管住着,你替我做事,不应当?” “你!!”析苗说不过他,甚至觉得他说的还极有几分道理。 “小道士。”华卿突然唤道析禾,神色认真了起来。 “嗯?” “若今夜唤得邵念儿魂魄,那夜出现的赤红妖物,便有可能再来。” “听姐姐说,华大哥是专程来寻那妖物的,可是确定了那妖物是什么?” “我瞧着便是那噬灵妖,但几十年前,那妖物颜色要更深些些,可谓是深得发黑,如今或许是功力尚浅,也没太大能耐。那日它来,也不过是为了探探虚实罢了。” “那到时要如何应对?”言凉问道。 “这噬灵妖只在唤魂收魂时出现,魂灵在恢复记忆时痴念怨念最深,若被这妖物吞噬,它便会成长。以往倒是有个道士,想了法子对付它,怕是如今早就不在了吧。” 华卿后又转向析禾,说道。 “小道士,到时若它真的出现,你便莫要管它,言凉虽为唤魂人,但她说到底不过是个引子,这收魂之事,还得你们道士来做。你切记,不要受那妖物干扰,我会缠着他不让他靠近邵念儿,你要速战速决,赶紧将念儿收进那乾坤袋中,莫要给那妖物丝毫机会,明白吗?” “好,析禾定当尽力!” “好了,先用饭吧,明日早做准备。” 言凉心中总有一番疑问,可她不敢去问华卿,怕知晓什么自己并不想知晓的事情。可落马之前她脑中闪现的,却是那么的真实,就好像,是她亲眼见过的一般。 那,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十三章 收魂入乾坤 是啊,不负责任,许沐娘想,终归是她的不负责任。 “小姑娘说的是,说的极是,是我没用,保护不了我可怜的孩儿。” 许沐娘瞧着念儿,举起双手,却如何也触不到她,就那样悬在空中。 “我,,”析苗却是不知再如何说下去。 “厉夫人,将这物交予我吧。”言凉走近她与念儿。 “什么?” “我为唤魂人,如今形态非人,亦非鬼,既能触得到你,也能触得到念儿。” “这,,”许沐娘似是不解。 言凉也没等她答应,将她手中盒子拿过来,从里处拿出一块小糕点,轻轻放到念儿手中。 念儿就那样瞧着手中之物,瞧了许久许久。 她忽而笑了起来,就如小童得了什么好物件时那种满足的笑。 “娘亲,娘亲,娘亲。。”她不停唤到,那模样极为开心。 “念儿想吃这个,喜欢这个,我与娘亲要,与娘亲要。”她不再如之前那般痴痴傻傻,竟是有了一丝活力。 许沐娘看着她的笑,哭得泣不成声,就连站在一旁的厉远等人,心中也不是滋味。 “为什么?为什么念儿能碰到?”析苗问道。 华卿忽而一笑。“怎么说呢,言凉作为唤魂人,可以说是引子,也可以说是,媒介。” “媒介?”析禾也是一番费解,以往他是不知道有言凉这类人存在的。 “不错,道家中人,你应当能理解。”华卿看着析禾说道。 析禾也是似懂非懂,但他觉得这也不重要,他看着念儿如今高兴的模样,他觉得此番下山,是值得的。 “念儿,这是你的娘亲,你可还认得?”言凉温柔的看着念儿,将她的注意力引向许沐娘。 “娘亲?”念儿歪着脑袋,看着许沐娘,眼神里满是天真乖巧。 第二十四章 一场惊魂梦 那是,夏日? 一片寂静的山林之中,棵棵苍松挺拔而立,株株青草葱翠繁生,虽时有山风吹来,可太阳却似火球一般的大,悬在正空,分外灼人。 此刻空气干燥,蝉鸣声声,总惹来人一阵阵睡意。 山路上有辆中型马车正在赶着路,中年车夫此刻已是汗流浃背,额间也是珠珠汗水,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生怕那汗流进了眼中,挡去视线。 一妙龄女子忽然掀开车帘,探出脑袋来,笑意盈盈,模样十分可爱。 “福叔,此番可真真是辛苦您了,若是累了您便歇歇,让我哥来赶会儿车。” 她特意加大了声量,怕赶车的郑福听不大清明。 “哎哟,我说若华姑娘,你哥哪儿是赶车之人啊,他如今可是宫廷画师,往后是要日日在那皇城中做活的,可是咱郑家村的骄傲啊。” 郑福亦是半扯着嗓子,微偏过头对她说道。 “赶紧进去坐好嘞,这山路难走,你倒也不怕摔了。” “好好好,便就听了福叔的。”女子调皮的吐了吐舌,乖乖的钻进了马车中。 此刻车内还静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一名俊朗少年,虽说皆是穿着质朴,却是显得整洁雅静,三人都闭目静坐,许是这山路上马车摇晃,叫得几人昏昏欲睡。 女子看着车内几人良久,几次欲开口说话,却又怕扰了他们。 她百无聊赖的东瞧瞧西看看,不停躁动,一个劲儿的独自叹气。 俊朗男子憋着笑意,终于微微睁眼,宠溺的看着眼前已是不太耐烦的女子。 “我的好妹妹啊,你这是要拆了这马车啊。” 夫妇俩闻言也是缓缓醒来,那妇人一脸疑惑的问道:“若华这是怎么了,可是车内闷得慌?” “当真是闷得慌,如此不平山路,你们竟也都能呼呼大睡,叫我一人在这里无聊。” 她嘟着小嘴,假意的显出一丝不快。 “好好,爹,娘,咱都不睡了,就陪家里小祖宗说话解闷可好?”男子笑着正坐起身子,对着那夫妇二人说道。 中年男子亦是慈爱一笑。 “你这丫头,幸是挑了这山路减了些路程,不然此番去往都城要将近半月多,岂不是要将你无聊死。” “哎呀,爹爹~”女子撒娇的叫道。 “妹妹此番随哥哥去都城,想要做些什么?” “嘿嘿,这个我早便打听好了,我们途中会路过江城,那城中最繁华地界有座戏楼,那里的戏,可是好听的很呢!我便是要去那里听戏。” “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女子笑得灿烂,一脸期许之色,似是已经迫不及待。 “那爹娘呢?可是最想做些什么?”男子又转头问向夫妇二人。 “爹娘呢,不过是借你的光去都城见见世面罢了,顺便瞧瞧你日后住所,喝几口都城名酒。完了便返回村里,照料我那些个花草去了。”中年男子说道。 “爹娘不打算与我长住?”男子一脸惊讶神色。 “儿啊,娘是个喜静的人,也喜欢咱们那小村子,住不惯城中,到时便与你爹随你福叔一同回了。” 那妇人极致的温柔,眼中却是一抹忧色,许是不放心自己的孩儿。 “这,,,”俊朗男子一脸难色。 “好了好了,聊些开心之事吧,我可是做好了准备去吃好玩儿好的,哥哥到时可万不能吝啬哟。” “鬼丫头,说些什么呢。”男子无奈。 “哈哈哈,,” 车内顿时一片温馨笑语,早没了之前沉闷气息。 郑福听着也是不由得笑了起来,准备拿起水壶,喝口水来解解渴。 可是,忽然的一下,马儿不知为何,大惊了起来,郑福慌忙的拉紧缰绳,却是一时招架不住。 第二十五章 竟是百年坟 有些事,言凉选择先静默不语,她感觉到自己心底有某些东西在慢慢被唤醒,虽仍旧缥缈,却也是现了些眉目。 她知道,华炎定是清楚的,但她不想问,因为他不会说。 析禾要带着妹妹回瑜山,看望他那老道师傅,却是如何都劝不动言凉。 他执着的劝了良久。 “姐姐,不过几日罢了,你便随我们一同去吧。” 言凉坐于正厅,全无动容之色。 “我累了,想歇息几日,你与析苗回就是了,我在此处等你们。” “可是姐姐,你与华大哥同处这府中,不,不合规矩啊。” 析禾也着实搬不出什么好理由,便是想到了这点。 听到他此话,言凉倒是一愣,她可从未想过这层,但似乎也是无从反驳。可她素爱清静,奔波几日,此番确是不想再跑了。 华卿却是听得无语。“臭小子,说什么呢!” “哥哥说得不错啊!孤男寡女于一室,总是不妥的。”析苗在一旁一本正经道。 “你个小丫头懂得什么!” 思考一番,华卿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知何意的望向析禾。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是有几分道理,那我便与你们同去,说道拜访拜访你那师傅,让言凉留在此处吧。” “什么?你去做什么呀?”析苗讶异。 “是啊,华大哥,不可将姐姐独自留下,你不是说过,那盗魂,,,” 析禾想起华卿说过,那噬灵妖的目标是言凉,一时慌了神,此刻却也不好言明,便将话语生生吞了回去。 “放心吧,你姐姐此刻非是纯粹魂灵,那妖物奈她不何。” “那你也没理由跟着我们去啊?”析苗纳闷,不知他是突然撞了什么邪物。 “我去自是有我的理由,你们勿要拦我,也拦不住我,我去收拾东西啦。” 华卿说完便进了里屋,不给他们丝毫反驳。 “言姐姐,他,,”析苗没有法子,只好求助言凉。 “由他去吧,我自己倒更清静,你们早日回来就好。” 言凉看着华卿离去的方向,却是陷入一番思索,他绝不是什么胡闹之人,此番如此执着的跟去,定是有他的道理。可是,是什么呢? 第二十六章 老叟话往事 “郑,熙,华。” 言凉小心走近他,一字一字的轻声唤道,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他。 她同情他,可怜他,却不知是因为什么。 言凉注意到了其余三座墓碑上所刻之字。原来那日,他的父母,妹妹,皆是遇了难麽? 那个梦,竟是真真发生了的? 马车中那意气风发,壮志酬酬的少年。那许下诺言,承着家人心愿的少年,不过是一瞬间,便是如此悲凉结局? 他这一生,该是遗憾万般的吧。 那男子目光空洞,良久,也并未回答言凉。 “你是长久在此,已是记不得自己姓名了麽?我如此唤你,你竟也毫无反应。” “我,,我是谁?你是谁?”他忽而抬起头,用极为微弱的声音说道。 “你是郑熙华,这墓冢主人。而我,是来唤你回魂之人。” “郑熙华,,,是谁?我,我是谁?” “姐姐,他莫非不是这墓主人,只不过是孤魂野鬼,因着什么弥留在此。”析禾见他如此反应,如此猜测着。 “不,他是。”言凉看得出他那模样,便是梦中之人。 “你,手中这青藤?”见他如此护着手中之物,言凉不解。 “青藤?”他手抚着那支青藤,目光温柔无比,竟是轻轻的去吻了它。 “扶芳,扶芳,,,”他喃喃的说道。 “扶芳?这是扶芳藤?你为何一直拿着它?它又为何不枯,不腐?” “言凉,不必问他了,你如今问他,也问不出个什么,那青藤一看便是什么妖物。”华卿见此劝她道。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析禾见言凉情绪似是有些不对劲,关切的问道。 “风华少年,却是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命运,最终变得凄凉至此麽,,”言凉自顾的说,却不知是说与谁听。 “姐姐认得他?”析苗却是注意到了她这番话,觉得十分惊讶。 “不认得。” 第二十七章 老叟话往事 因着夜色已深,几人随意收拾了一番,便就睡下了,虽着实是觉得缺德,但如此时刻,也没有其他选择。 这竹屋里处,倒满是儒雅之气,只不过几人此时没心思理会这些。 大堂左侧有两个房间,右侧则是独独的一间,却是已落了锁。擅居于此处已然是不对,他们便就没去打扰那处隐密之地了。 析苗总怕那小妖来犯,华卿劝了她良久,才叫她安心下来。 可分明,他们才是侵犯此处之人啊。 第二日醒来,便在屋旁取了井水梳洗一番,这竹屋虽无人居住,但一切都保存得整洁完好,不得不叫他们讶异。 将屋子收拾好之后,几人便商量着去询问这村中之人,看能否得到什么消息。 析禾行至最后,对着大厅之内曲身行了番大礼,极为认真的冲里处大声说道:“不知阁下是何方妖灵在此守护此屋,昨夜冒昧打扰多有得罪,万分抱歉,但阁下气息微弱,实难感知真身所在,小道在此,赔个不是了。” 说完,他便走了出来,轻轻合上了门。 华卿一手背于身后,一股似是与生俱来的独傲之气。 “你如此做什么,指不定我们还会过来打扰呢,你何不届时再一同赔罪?” “华大哥,叨扰一次已是不对,下次来之前我们还是寻户农家,打个招呼再让人家收留我们一晚。” 一个一本正经的说着,华卿却是笑而不语,径直的向前走去。 “诶~”析禾不明白他那是种怎样的笑,他常笑,却是不知那笑是何意。 “臭脾气!”析苗在后面嘟囔道。 第二十八章 青藤妖扶芳 茶足饭饱,言凉在一旁瞧着他三人与两位老人聊得高兴,自己虽懒得去插话,却也丝毫不想打扰。 无非是聊些生活琐事,却是将两位老人家逗得嘴都合不上,倒也没见他几人平日里如此活泼,莫不是因着自己性子过冷,便极少与她来放肆玩笑? 可每每不小心提及老人子女时,他们面容便显出隐隐的不自然,虽极尽的隐藏,却也被一旁的言凉捕捉到了。 那老伯见着言凉眼神,一瞬觉得有些尴尬,便只好与她找个话题聊了起来。 “今日我家老婆子这饭菜,可是不合小姑娘胃口?我见小姑娘吃得极少,怕姑娘饿着。” “哪里哪里,我平日便是如此,这饭菜好得很,老伯当真客气了!” “小姑娘看着喜静得很,倒同我那小丫头一般,平日话少得很。日后姑娘许了人家可不能如此,怕是容易吃亏,我那姑娘如今便是如此,唉!” 这一说,倒是叫言凉有些尴尬了,可这老伯恳切得很,字字句句中却是满满的关怀。 许是长久在此没有子女陪伴,日日冷冷清清,日日苦苦期盼。今日好不容易来几个青涩少年,陪他们聊天解闷,怎会不将多日攒来的关切,大大方方的放到他们身上。 想来,却也是万般凄凉无奈。 可他们不过路人,陪伴也仅仅只是:一瞬,到了该离开之时,终究不过是徒增了老人家的烦恼。 昨夜里不过是冒昧的将那竹屋看做是庇护之所,没成想,那处却是郑熙华昔日住所。若要了解清楚他的生前念想,此刻便只能从那竹屋入手了。 两位老人将他们送了出来,眼中尽是不舍,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叫他们不要靠近那屋子,几人承不起这般关切热情,只好乖乖的答应。 华卿走时留给了他们一块玉佩,当是谢礼,二老推辞不过便就收下了,想来,能让华卿放在身边的,也不会是什么平凡物件。 几人去镇上买了些食物,便径直走向了那竹屋。 第二十九章 屋中旧日画 窗边蔓蔓青藤,早已于这一小方土地上待了数百多年,它已然忘却自己最初是从何处来的一颗小种子。 在这片土地上,它的唯一等待,便是一则能让自己依附攀爬的良木。 它记得,在过去很长的一段岁月里,自己都在此处的一片荒地上,离不开,也长不大,孤独了许久,许久。。 可是它知道,自己与周遭草木是不同一般的,因为它能思考,也能感知与吸收周遭灵气。终有一日,必能好好修炼,破土而生。 就在那一日,它总算等来了这处荒地的改变,不再与往日一般,只有野草变化的冬去春来,春去冬来,它终于知道了这世间,原来还有那么那么多的不同。 在那个暖暖的春日里,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来到此处,那时候,它仍是一颗浅埋在泥土中的小种子,感受那个小男孩儿每日的嬉笑声,与来回的脚步声。 它的世界竟突然开始热闹起来了,不再只是风雨声,与雷鸣声。也是头一回,它想快快长大,想破土而出,想实实在在的去感知这新来的一切。 带给它的并不是一则良木,而是一面竹墙,一面小窗。可对它而言,这已然是足够了,只要它能破土长大,便能依附攀爬,长得更高更好。 自此以后,小藤蔓的世界,便多了每日小男孩儿的读书声,与悉悉索索的画纸声。而它的目标,便成了那数尺高的小窗,它想攀爬上去,瞧瞧那窗子里面,究竟是番怎样的景象。 第三十章 屋内旧时画 有些名字一经提起,即使是已平静良久的心,也会掀起层层波澜。 扶芳行在前头,怀着心思将几人带入屋内,缓缓走近那间落了锁的房。她行至门口,望着门上长长的锁,一时发起了呆。 过往的每日里,她都在努力的想要将藤叶伸进这间屋子。白日里,郑熙华常开了窗子读书作画,可一到夜里,或是阴雨天气里,便是将窗门关得紧。 她不敢生长得太快,怕吓坏了他,可又耐不住好奇的性子,便使了劲的往里爬。 那时的郑熙华已是少年模样,一日里,扶芳见他专了心的在作画,便想着趁他不注意偷偷的爬进来,可没料想到,他竟突然的看向了她,吓得她急忙缩回了藤叶。 可不受这番惊吓倒好,她这突然的缩回枝叶,不知在他看来,却是个什么奇事儿,会不会吓得立马的将她除了,扔了? 可让扶芳没想到的是,那时的他竟未显出丝毫惊讶与害怕,而是缓缓靠近她,摆出一脸温柔与笑意。 那是扶芳头一回如此近的感受到他的气息,也是头一回如此近的听到他的声音。 她分明与其他藤蔓不同,即便到了秋日也是常青不会变红,可却在那一日,陡的变了颜色。 她似乎听见了他的一声浅笑,后又用那他细长的手指轻触着她的一片绿叶。 “早便瞧出了你的不同。小藤蔓,你该是如书中说的一般,是个修行在此的小妖精吧,方才你这突然的红了周身绿叶,莫不是害了羞?” 听到他如此言语,扶芳竟是忍不下将藤叶变得更红更红,她那时心想,此番可当真真是完了。 可郑熙华却像是瞧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将那左侧窗子破了个大洞,一边将她的一支细藤放进来,一边说道:“我总觉着你是想进这屋子,此后我只动这右侧窗子,左侧便关着,任你往这大洞里生长进来。” 他复又温柔一笑,继续对她说道:“你当真与此处其他草木不同一般,以后有你日日在这书案旁伴着我,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小藤蔓,你说是吧?” 那是第一次,他如此一本正经的与她聊起了天,仿佛她是个人类一般,那也是第一次,她想让自己变成一个人。 第三十一章 画卷诉此生(一) 芸芸画卷,描描一生。 有匪画师,以笔相思。 看到屋内各种郑熙华遗作,言凉梦境中的那位少年模样,竟已不知不觉的渐渐淡去了,到了如今,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可她仍是清楚记得,初时马车中少年的壮言志语,与同家中人的温馨场景,到了最后,却忽而变成了一场血淋淋的死别。 言凉自是对那场悲剧无能为力,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见那些。心想着,许是如今自己的身份摆在这儿,那梦境,不过是她走近郑熙华念想中的一个指引罢了。 扶芳对郑熙华的爱意满满当当,可她在他悲剧的一生里,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 言凉瞧了瞧眼前画作,走近扶芳问道:“扶芳姑娘,我看你模样,自是很了解郑画师的,那你可知他生前,有什么夙愿是没有达成的?” “夙愿?”扶芳低下头,却不再言语,似是在做一番思考。 见她不语,析禾着急说道:“还请姑娘仔细想想,郑画师在他墓冢旁徘徊百年多,必是在这世间留了什么念想,如今能帮他的,怕也只有姑娘你了。” “这,,,”扶芳微微抬眼,眼中一丝震惊,一丝疑惑,却又是一丝悲痛,神色复杂难懂。 “扶芳姐姐莫不是还不相信吧?可若说这寻常百姓,突然被说起这番奇事儿不信倒也罢了,姐姐身为妖灵,当不会太过讶异这类事的吧?” 析苗见她神色不停变换,不知她是何意。 华卿在一旁不语,只等着扶芳说出他们的故事。 “我信的。”扶芳忽而十分肯定的说道。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见她似有疑虑,言凉问道。 扶芳理了理思绪,转身缓缓行了几步。 “几位不知,其实,我实实在在与熙华相守的时日,不过短短三年。” “三年?”言凉不解。 “不错,我虽伴他长大,那时却迟迟未修得人身,总以这一株藤蔓的形态守着他,后来好不容易让他真真切切的瞧见了我这番模样,可之后却为了他耗费大半妖力,便又只能日日以真身存在,他在此处苦苦候了我几十载,到头来郁郁而终,我却都未能瞧见他最后一面。” “所以,在那郑画师的大半生里,你都是未与他守在一处的?”华卿忽而问道。 可扶芳却似乎很是不满意他如此相问,急言道:“不!自他孩提之时来到此处,我便都是守在他身边的,我伴他长大,也因他让自己努力生长,努力修炼,最终是修成了人形。” “那他心中想的什么,你即便不再以人的模样与他相守,他也应当会告诉你的吧?”华卿继续问道。 “之后的几十年里,熙华仍旧是日日照料我,日日与我聊天说话,他说他会一直等我,可也总是淡笑着跟我说没关系,因为他觉得,我终究是在他身边的,这样,他便不会觉得有遗憾。” “若他的遗憾不在于你,又会是什么?莫非,是他的家人?” 言凉疑惑,自夜里见了郑熙华一面后,她便总觉得他心中放不下的人会是扶芳,可据那日梦中所见,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又是否是他家人的死? 他要的,究竟会是什么?自己又要如何帮他,才能让他了了心中念想? 扶芳并未回答于她,而是缓缓走向书架,从中拿出几幅画,打开了放到他们面前。 言凉一见,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这画中所现,不就是当年马车翻落之景麽? 其中一幅,正是那马车缓缓行至山间之时,车内郑熙华与其父母妹妹一同谈心欢笑的温馨画面,画中几人皆满是笑意,幸福不已,谁又会料得到悲剧的骤然到来。 而另外几幅,却是与之形成对比,那是鲜血淋淋的几个人,不,是几具尸体,除了他自己,安安静静的躺在那荆棘草木之中,遍体鳞伤,只从那衣着打扮可以瞧得出,那是郑熙华的父母,与那位替他们赶车的车夫,还有,他自己。 可是,还有一人呢?他的妹妹又是在何处? 其他几人却看的万般惊讶与疑惑。 “这,,这些是?”析苗在一旁惊怕得捂住了嘴。 “若说熙华此生最大的遗憾,便就是他的父母家人,我知道他以往有多幸福,可却就在一瞬,便就失去了所有。”扶芳盯着画中的郑熙华说道。 “这画中场景,看着竟是真实万般,这一道道的伤口,红艳艳的鲜血,哪怕是周遭的一草一木,他都尽力描绘。倒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能一笔一笔的将这些自身经历如此细致的勾勒出来。” 言凉轻抚着这幅幅画作,这些画中场景自然是不会与她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可确实是他死死刻在心里,永远也无法抹去的画面。 “怎么会这样?”析禾问道。 “那时我还未修炼出人形,但他却已是时时与我诉说心事,我知道,那本是他最快乐的时日。他当选成了什么宫廷画师,说日后必会一展宏图,让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她沉吟一瞬继续说道:“可那日却是他第一次打算长久的离开这里,我后来知道,他是要带他的父亲品都城最好的酒,带母亲穿最好的衣,还有带他的妹妹,听最好的戏,可却不成想在途中,遭遇横祸,自此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这何尝又不是扶芳心中的痛呢?她不舍与他分离,想让他早日回来。 可他确是回来了,没过多久,便就回来了。 他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失去了自己的双腿,带着已是残去的身心重新回到这间屋子, 在扶芳看来,却再也不像从前的他了,回来后许久许久,他都不说一句话,日日身着白衣,面无表情的坐在窗边。 村中有位少年叫做郑阳,平日不少受郑熙华恩惠,初时便日日为他送来饭菜,为他造了一辆四轮车,方便他行事,并小心的照看他,生怕他寻了短见。 而那时的扶芳,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只想着抓紧修炼,有朝一日能出现在他的面前,听他与自己说出心中苦痛,她想照顾他,帮助他。 第三十三章 画卷诉此生(三) 这里,装满的是郑熙华的一生,有苦,有忧,有他拥有的,也有他失去的。 言凉几人也默默的仔细瞧着他所留下的一幅幅画作,除去感叹他极高的画艺,便是遗憾他不完美的一生。 可他与扶芳在一起的几年,终是找回了一丝快乐的。 家人是他那时的遗憾与痛楚,扶芳的一时提起,便是掀开了他还并未愈合的伤疤,而这点,当时的扶芳却是在说完那番之后才反应过来。 她在心中骂了自己千万遍,之前便想着一定要好好的来安慰他,如今却是什么都搞砸了,甚至到最后,竟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我,,,”她歉疚万分,又怕再说错话惹得他伤心。【零↑九△小↓說△網】 “无妨,扶芳不懂这些,不必如此自责。”见她那番模样,郑熙华对她万分温柔,他很感谢她的陪伴,也很喜欢这种陪伴。 在邻里面前,他终究忍不得那些太过异样的眼光,曾经功成之时的奉承高捧,与遇难之后的避之不及,如此对比之势,让他看到的善良真意着实是太少太少。 而这一株小藤蔓,向来都安静耐心的听他说话,如今冷落了她几月,竟是如此的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除去震惊与疑惑,其实更多的,是感动与欣喜。 至少如今,他还是有一个一直陪伴着他的家人,不曾离开的。【零↑九△小↓說△網】 扶芳没想到他竟会反过来劝说自己,慌忙转移话题。 “熙华熙华,这桌上的诗句你已是摆放了许久,可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手指着桌上之物,一手扯着他的衣袖说道。 “那是讲男女情爱之事的,我那时不过从书上看到,随意写来罢了。” “情爱?何为情爱?”扶芳不解的问道。 “扶芳,这句诗里的爱虽是美好,却也太过苦涩,你不知道也好。” “美好,又苦涩?” 她面带一丝疑惑,沉吟一会儿继续说道:“那扶芳与熙华的情爱必定是只有美好,没有苦涩的!” “什么!扶芳莫要胡言,情爱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的。” “很复杂的麽?我不觉得啊,我只知道,自己日日夜夜的想要变换人形来见你,日日夜夜想要同你说话,想要看你笑,想要与你在一起呀,我想这就是你所说的,爱吧?” 她满心期待的笑着,忽而就觉得自己对熙华的情感,就如同那诗里的一般。 祈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祈愿永远互相陪伴,永远,不相分离。 郑熙华看着她那天真美好的笑,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 “扶芳,如今我家中亲人尸骨未寒,实在没有心思谈论此事,也没有办法,与你行成亲之礼。” “成亲?可是你以往说的,女子身披红色嫁衣,与夫君行三拜之礼,敬父母一杯清茶,自此生生世世,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扶芳那时说的陶醉,仿佛自己正身着嫁衣,站在他的面前一般。 “不,不错。” 如此竟听得郑熙华分外过意不去,他没想到扶芳是如此坦白之人。 虽说两人也算日日相处,可如今见她这般模样终究是第一次,她既化为女儿之身,却竟是如此突然的表白心迹。 “那时你去参加他人婚礼,便是如此与我形容的,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成亲呢?不过,我并未要求成亲啊,只要在你身边就好了。” “男女在一起,若不成亲,是不合理法的,可如今我尚在孝中,,更何况,还是一个身残之人,怎可以耽误于你!” 第三十四章 相守不相亲 这间小小的屋子,是扶芳所守的遗憾。 尽管郑熙华早已不在,但她用力全力,也要保留好他在这世上的丝丝痕迹,不让其一点一点的随着时间流走,而消逝无踪。 析禾看着眼前他们的点点滴滴,竟是心生起羡慕之感。 他们之中,一个在对方最无助,最无望的时刻出现,给予最好的帮助与关怀。 而另一个,支撑着对方去认识身边的一切,去努力攀缘向上的决心与信念。 郑熙华将他记忆里所保留的那些美好画面,全然的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只属于他两个人的世界,简简单单的生活,与简简单单的幸福。 一个靠着卖画挣钱,一个学着洗衣烧饭。 那些温馨却又美好的画面,被郑熙华一笔一笔的勾勒出来,即使短暂,却也足够一生珍藏。 可他们的结局,为何又终是不能幸福圆满呢? “扶芳姑娘,人的一生,少说也有几十载,又为何说你二人相守,不过短短三年?”析禾遗憾的问道。 析苗也是一阵心酸,忙点着头说道:“是呀是呀,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好好的,又是因何要分开?” 扶芳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泪光闪烁,指着先前摆在他们面前那几幅,郑熙华家人遇难的画。 “这些,便是原由?” 言凉不解,上前说道:“此事看起来不过是个意外,与姑娘你,又有甚么干系?” 华卿也极为赞同言凉的话,说道:“不错,若我猜的没错,你不过是个不小心遗落到此处的异种,此处灵气微弱,你又扎根于此修行尚浅,大概是难以离开这竹林的。” 这件事他也着实是未看懂,一个小妖精,即便不能长久的与心爱之人相守,可几十载的光阴,也应该是能保的吧。 扶芳缓缓走了几步,背对着他们,眼神似是穿透到了从前,那些他们相处的日子。 “那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可,却也终究是酿成了遗憾。” “你的选择,什么选择?”言凉不解。 “自那日出现在他面前后,我便日日守在他身边,寸步也不离。白日里,照料他的饮食起居,陪他重新提笔作画,到了夜里,我便回到藤蔓里,好好修行。” 她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仿佛一切,就是发生在昨日,无论过去多久,仍叫她觉得记忆深刻,无法磨灭。 “我慢慢学着,终是将他的生活照料得一丝不苟,他自己也很努力,尽力的不去麻烦我。可在他的情绪上,我却总是无可奈何。” “情绪上,便就是因着他的家人?”华卿问道。 “家人的离世,是他意志消沉的一部分,也是绝大部分。他总是怨恨自己,若不是自己的年少轻狂,总是承诺着要给家中人带来最好的,那时父母妹妹便会安然的待在家里,一辈子平平安安。而有时,也会因自己残了的双腿而自弃,觉得自己已是一个废人,留在人世,不过是拖累他人。” “可此事说起来,是怪不得郑熙华的。” 言凉心想,那时的郑熙华不过一个壮志初成的少年郎,满心的想给家人带来更好的,想让他们去尝尽这世间美好。 可终究敌不过世事无常,不随人愿。 他给家人若下的那些承诺,与家人共同说起的那些理想,听起来,确是美好无比的。 言凉忽而想起什么,看着扶芳喃喃的说道:“家人,双腿,还有你,莫非这些,都是他此生所放不下的,才会如此留念人世不肯离去麽?” “自我以这般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后,我便知他日日都在思及家人的事。虽每日与我一同生活,似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我明白,他终究是压不住心中的懊恼与悔恨,总是在夜里拿出他们的遗物,独自流泪。” “你,,曾离开了这竹屋,离开了桑榆?” 华卿突然看到角落里有一幅画,一时有些惊讶。 画里分明是都城中最有名的一家酒肆,名为沐湘阁,那里的酒远近闻名,四海不少好酒之人,不远千里万里,也要去品一品那处的酒。 可扶芳分明只是个小妖,强行离开此处,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莫不是? 华卿恍然大悟,忽而看向扶芳。 “后来的发生的事,可是与姑娘离开此处有关?”析禾仿佛也明白了些什么。 “什么意思?又是为何要离开此处?”析苗却是半分也不懂。 扶芳忽而苦涩一笑,继续说道:“我自知道以我微薄妖力,离开此处必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可我那时总是无法让他再真正的快乐起来,我既知道他心中的遗憾所在,便想着,只有为他了去这些,才能真正的帮助他。” 她复又打开几幅画。 一幅瞧着是一间热闹非凡的茶馆,两人坐在人群中,只能看到两人背影,而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戏台子,台子上正在上演着一出戏,那戏子的举止神态,画得当真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而另外一幅,便是一间服饰店,各种布匹衣料纷繁的呈现在画卷上,画中两人摆出挑选衣料的姿态,极为认真。 这些画面,叫得他人看来,似是一番两人外出玩乐享受之景,可言凉看开,却是一阵心酸。 纵使她再心思清冷,也终究会被这些亲情冷暖打动。 “他曾说过,要带父亲品最好的酒,带母亲穿最好的衣,带他妹妹,看最好的戏。” “原来如此,可看这画中的郑画师,双腿是完好的,看不出一丝异样。”析禾说道。 “那是我折了自身藤蔓为他做的腿,我与他离开此处足足一月,即是带他外出散散心,也是圆了他对家人的承诺,让他此生能少些遗憾。” “所以,你是骗了他的?”华卿问道。 “是,我骗了他,我告诉他自己是妖精,为他变换双腿,带他行万里路是我的能耐,不会有任何问题。那时我看到他突然又能站立起来,便知道我不会后悔。可我如此浅薄修行,即便汇聚我周身妖力,离开此处一月,回来终究是散去了大半妖力,苦苦积攒来的修行,也化为虚无。” “你圆了他对家人许下的诺言,最终却失去大半修行,所以再不得化为人形,与他同守?” “言姑娘,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可我觉得,这是我该做的,只是人的生命不过短短几十载,他终归是没再等到我,我与他虽同处这竹林之内,却再与从前不同了,我没办法安心做我的小藤蔓,而他,也再不可能只是将我看作一株小藤蔓了。” 第三十八章 终圆百年梦 这番场景,虽是说起来诡异可怕,看起来,却满是心酸。 深深夜里,一只妖,一缕魂,在这一处荒山墓地处,凭借着周遭明晃的烛光,微弱的月色,与暗黄的符灯,一个身着一袭嫁衣,一个头系殷红发带,相视泪目,却是寂静不语。 郑熙华抬头,盯着她许久许久,眼中却是渐渐得有了一丝光亮。 扶芳见此,继续含泪说道:“熙华,我是扶芳,那个伴你窗侧的青藤小妖精,你可是还记得?” 郑熙华不语,手中长久握住的藤蔓却缓缓滑落到地上,此时的他已是沧桑万般,声音低沉沙哑。 他复又缓缓开口:“扶芳,扶芳,我认得你。” 扶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跌跌撞撞的飞奔上前,死死的抱住他,双手环在他的腰间,头埋在他的胸膛。 她感受着郑熙华身上的气息,他的周身却是冰冷的只剩寒意。 郑熙华没有拒绝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嘴里喃喃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未说出口,只剩两行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下,连他自己都还无法完全理解自己此时的心境。 郑熙华似是一瞬间抓住了自己许久以来的心中期盼,却一时间闹不清眀这是什么,但他怎么都不想放开,他喜欢这种熟悉的感觉。 几人离在稍远的位置静静看着他俩。 “唉,,”析苗忽而一声叹息。 “小丫头,你这是忽的叹个什么气,人家此时团团圆圆的在这儿。”华卿看着她好笑的说道。 析苗朝他翻了个白眼。“团圆又如何,到头来又还是不能长长久久。” “若只有长久的结局才算圆满,那这世间怕是就有太多的不圆满了,人嘛,终归是有一死,若是不满足,即使活上百年多,也不得满足。” “是啊,妹妹,只要今日能让郑画师得以投胎转世,远离这一世的苦痛,我想扶芳姑娘会觉得,这是圆满的。”析禾道。 “不过瞧着外表模样,一个依旧是貌美年轻,而一个却已是沧桑渐老。” “那也是看着万分般配!”析苗语气似是反驳着华卿所言。 “我何时说过不般配了!” “你话里便有这意思。” “瞎说!!!” “本来就是!” 。。。。。。 言凉见她二人只是紧紧相拥在一起,却没了多余的动静,便一时着急了起来。 “这郑熙华究竟,是否已想起了什么?” “看那神色似是有了几分异样,不再似之前那般痴傻呆愣,而且也丝毫未拒绝扶芳的靠近。”析禾回答她道。 “如此抱着不说话,净是哭去了是个什么办法,析禾,你已是记下了成亲的相关事宜,便先为他们完成这番仪式,看看效果吧。” “好,我们过去吧。” 析禾说完,便率先朝她二人走了过去,言凉几人也紧紧跟了过去。 “扶芳姑娘!”析禾轻声叫道。 扶芳听到声音,缓缓的转过身来,用衣袖轻拭了把泪水。 “原以为姑娘等了百年才得见心上之人,必是有着说不完的情话,却没想姑娘尽是顾着哭去了。”华卿看着她说道。 “我,,,”扶芳不是没话说,只不过是积攒了百年的话,她已是不晓得从何处说起了。 如今,她就这般抱着他,也似乎如同做梦一般,让她不敢相信了。比起她常日里守着的那座竹屋里散发出来的他的气息,此刻的感觉,才是最真实的。 扶芳复又转过身去,目光温柔的看着眼前的郑熙华,右手抚着他冰冷的脸颊,微微的一笑。 “熙华,你可是愿意娶我?”她满含泪水的说道。 郑熙华沉默良久,微微皱眉,似是不大理解她所说的话。 “你,,不愿意麽?”扶芳在此问道,心中却极为忐忑的去等着她的答案。 “愿意。” “什么?” “我愿意,娶你!”郑熙华极为肯定的说道,也不知他是否明白自己此时的心境。 第三十九章 最后深情语 郑熙华,彻底的醒了。 他要的,不过就是对扶芳的一个承诺,那个曾在家人墓前许下的承诺,如今,竟也是在家人墓前,得以实现。 “他,,这是记起来了?”析苗问道。 “似乎是!”华卿回答。 “如此随意的成个亲,便能让他记起?”析苗继续问。 华卿手托着下巴思考着。“兴许,这郑熙华就是个重承诺的人,为了百年前一个承诺,苦守至今。偏是这扶芳不懂得丝毫,宁去耗费妖力护那破屋子,也不来此见他一面。” “华大哥,这扶芳姑娘以往也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妖精,心思单纯,怕也只是想守个念想罢了。”析禾为她解释道。 “何况,,,” “何况什么?析禾为何不说了。”言凉正等着他说下一句。 析禾透过丝丝符灯看着言凉,眼神一片温柔的说道:“何况我觉得,郑画师的苦等是为情,而非是承诺。” “人之常事,为了情意如此,自是无可厚非。”言凉被他看的有些别扭,即转过头去说道。 而这边的郑熙华,已是渐渐的恢复了神智与记忆,他走上前,想去轻轻触碰扶芳的脸,却一时畏缩,不敢去碰。 扶芳慌忙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斜着脑袋看着他说道:“幸而我不是人类,否则今日,我怕是连触碰你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可是记起我来了,熙华?” “记起了,我记起了!”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良久,后又看着她继续说道:“我,,终于等到你来了,我等了好久好久,你可知道?好久好久,久的我已忘记,自己是谁了。” “我还以为,年华数载,我那人类模样早就在你心中渐渐变得模模糊糊了,我还以为,你也早已习惯,不在对我有所期待了。” 扶芳话语中竟显有些微微撒娇,或许长久的等待让她变得成熟温婉,可在郑熙华的面前,她仍不由得展现出她那份小女人姿态。 郑熙华忽而一笑,宠溺的说道:“傻丫头,你没看到我如此多年来所画的,大多是你的模样麽,我就是怕我年岁老了,会记不大清了。” “你不老,不老。” “还不老,我不过如同凡人,数十载过去,我看着星儿年年来我坟前上香,却又看着他一点点的老去,如今的我,怕已是丑的不像个话了,而你,还是那么年轻好看。” “不老,不丑~”扶芳固执的反驳道。 “好好,不老,也不丑。”他温柔的为她拂顺鬓间碎发,忽而深情唤道:“娘子~” 扶芳一时抬眼,含泪看着他,心中波涛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来。 虽是外貌看来,一个已近暮年,一个却似少女,可如今二人在言凉几人看来,却是极为相配的。 谁都没有多言,皆又躲得远远的,只等他二人将余下的话说完。 “娘子,这一刻我已是等了太久。你该知道,是你的出现,叫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亦是你的帮助,叫我弥补了对爹娘,还有若华的遗憾,失去他们是我此生的痛,可至少,你让我做到了能为他们做到的,唯一的事。” “你,你莫要这样说,我都愿意为你做,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郑熙华神色不知何意,眼神微微闪烁,看着她继续说道:“今生能再等到你,见你这一面,我已是全无遗憾了。这些年,我每日都在等着你,时时刻刻都在盼着你出现。只是后来,便慢慢的不再与你言明,因为我怕我的催促与等待,会让你有压力,怕你太拼了命的去修炼,而伤到了自己。” 扶芳一时情绪难忍,大哭了起来,拼命的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你的棺材抬走,却没有跟随你一起,也没有来此处见你陪你。原以为只要为你守好竹屋,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我身边的,可后来待我明白之时,已是晚了,我再也没有力气挣脱那片土地的束缚,来此处见你,若是早知如此,我即便是灰飞烟灭,也应当来见你的。” “不,,我更希望你好好活在这个世间,做个孤魂野鬼又如何,至少我此生未完,而我此生,有你。只可惜在那三年里,我没能好好珍惜你,到我明白之时,也是已经晚了,” 郑熙华看着扶芳,深情的说道。 “不晚,不晚,无论我扶芳今生生命是长或短,我都是你的妻子,会永远守着你的一切。” “谢谢你。” 扶芳娇羞的低下头。“与我,还说什么谢。” 郑熙华望了远处的言凉几人一眼,十分严肃的说道:“阿芳,那几位是来做什么的?” “他们,,,”扶芳竟一时不敢与他言明。 “你便实话与我说吧,从那其中一位姑娘的话语中我听的出来,他们此番,是奔着我来的。”郑熙华语气十分的肯定。 “我,,熙华。”扶芳神色逃避,似是不愿与他说起。 “今日你能来此处,我此刻能记起你来,怕也是因着这几位吧,阿芳,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能告诉我?” “熙华,我怕,我好怕。” “阿芳是在怕什么?”郑熙华慌忙的捧着她的脸,虽是如此问着她,心中却已是有了一番猜想。 “那位姑娘,说是来唤你之魂,让你得以投胎转世,再度为人。”扶芳知道,今日她来的目的便是在此,她不想让他在受着今生经历的折磨,也不想让他以这孤魂形态,久久徘徊在此。 只是,她当真是舍不得的。 “我也已是料到,如我这般孤魂野鬼,怎可以长久的留在这人世间,可我若转世为人,怕就真的再记不得你了,若是如此,我情愿在这世间长久的存在下去,也不愿变成一个全新的人,再遇不到你。” “不,,今日我来,便就是助言姑娘来唤你之魂,祝你转世的,我不能那么自私的用这种方式留住你,你亦不能让我变得那么自私,否则,我不会原谅我自己,你明白么?” “你已是我的妻子,我便是此生无憾了,可我当真舍不下你,舍不得再离开你。” “一生一世一双人,纵使此生,再不得相亲相守,只要我们心却是在一处的,扶芳便就满足了,只要你好好的,就已是足够了。” 第五十章 殷素宁忌日 次日,言凉二人寻了个原由,说要先下山一趟,暂且辞别了文师父,便回到了客栈之中,与华卿析苗二人会合。 回到客栈,已近了午时,几人便在饭桌上讨论了起来。 华卿先问。 “言凉,可有问出洪夫人什么?” “还没有,那寺中有位老和尚,倒与殷素问提及了她姐姐,结果有些不愉快,我与析禾想着,过几日趁着殷素宁忌日之时,再去探探情况。” “嗯~”华卿点头。 言凉复又问:“你二人去蒋家,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华卿放下木筷,表情稍显严肃。 “我与苗儿见到了那蒋老爷子,如今已过古稀之年,不过头脑倒是清醒得很,但当我们问及殷家姐妹之事时,他却显得十分的支吾,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是啊是啊,那老爷子就差些没将我二人赶出门来了,说什么我们这些年轻人好日子长着,没事提那些个陈年旧事做什么。”析苗略显气愤。 华卿笑道:“也没她说的那么严重,人家在将军府做了多年管家,见过世面,没拿我们怎么样,只是那事儿不好问,我们百般纠缠,他也没说出个什么。” “那到底,他都知道些什么?”析禾问。 华卿思索了一番。“他只说,洪老将军的那三位夫人皆是悲剧,尤其是那殷家姐妹,一死一孤老,最后还名声败坏,是这城中人都不愿提及的一段往事。洪府以往的日子不太平,就连洪大夫人,也就是那位公主,同样是年轻早逝。他还回想起,素宁夫人死后,那素问夫人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性子大改,整日阴郁的看着可怕,但她之后好歹将府中唯一的公子养大,外人对之前的一切,也就渐渐淡了,后来的将军府倒是平静了下来,只是人也都没了,没什么生气。” “大夫人也早逝了?”析禾惊讶。“小小一将军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啊,这要问殷素问她老人家以往的事儿,该不会受什么打击吧?” “那府衙你们可去过?”言凉问。 析苗表情无奈。“没去没去,我与华卿在蒋老头子面前提了一嘴,他虽一直不知道我们问此事是要做什么,可也奉劝了我们一言,道是将军府的家事,即便是那时死了人,也没人敢闹出家门,我们即便去了也问不出什么?” 言凉疑惑。“殷家一家如此,那素家人就没出面说什么?” “这个我与苗儿也问到了,说是在这一场悲剧中,素家不知怎么的也没落了,最终在朝堂之上也说不上什么话,何况那素家一家也不是什么善人,这坏了名声之人,他们撇清关系还来不及。” “一直说着败坏名声,还因此让殷素问没了命,那究竟是件什么事情?” 华卿叹了口气。“他不肯说,这似乎成了将军府的秘密,大概当年之人谁都知道,但谁都不敢提。” 言凉思索一番,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从殷素问身上下手了,只是她一个老婆子,看着还不是个什么豁达之人,问这些还真不知会不会有何影响。” “这也没什么办法,她知道的最多,不如就直接找她说明吧,折腾了这么些也没什么结果,明日我与苗儿随你们一同去,反正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 “成吧,先吃饭,此事不急。”言凉点头同意。 说是殷素宁忌日,那殷素问看着也似乎没怎么重视,四人一本正经的在寺庙中听了一天的佛法,也没见殷素问有什么动静和准备。 文师父一整日里都显得心烦意乱,急躁得很,全不像平日那般。殷素问却不慌不忙的来来往往,甚至亲自为他端茶倒水,其实在明眼些的外人看来,这并不是件寻常的事。 “不是将军府的夫人吗?怎么为一个老和尚在这儿端茶倒水,可别说这是因着一心虔诚向佛,尊重这老师父啊。”析苗小声的在华卿旁边喃喃道。 “看上去,不大简单,那俩人眼神中,总觉着藏着什么。”华卿一手横在身前,一手撑着下巴,微眯着双眼思考着。 第五十一章 询问文师父 问及殷素宁时,面前殷素问明显开始变得激动了起来,不知为何,此刻她竟轻捂住胸口,想要转身离去。 “老身不知二位有何企图,今日家姐忌日,不容得二位少年在此冒犯,老身先行回屋了。” “洪夫人留步,我与姐姐绝无恶意,请夫人先听我们一言。”析禾快了步伐靠近,以一手拦住殷素问去路,但仍微曲着身子,尽量不过于冒犯。 “大胆,二位如此拦我家夫人去路,可知该当何罪!”一旁安云见此,上前呵斥道。 “洪夫人都不问问清楚就走,怕不是有何难言之隐吗?”言凉见此也略显得着急起来,上前问道。 “荒唐,我能有何难言之隐,即便是有,又有何理由与二人提及,我家中姐姐如今早已入土为安,旁人休得来打扰!” 殷素问明显由初时的激动变得开始恼怒起来,这与她平日里温婉慈爱模样竟全然不同,让言凉与析禾看在眼里,都着实惊讶了一番。 “夫人既不想多言,那就不必与她二人解释这么多了。”安云见自家夫人如今情绪不定,忙上前扶起殷素问,并冲寺终吼道:“来人!!!” 寺中瞬间跑出来一行人,既是由洪逸将军派来护卫殷素问的一行侍从,平日安静守在寺中寺外,倒是没给殷素问添半分打扰。 “夫人!!!”为首的一名侍从俯首向前,显得十分精神。 其余人将言凉与析禾二人围了起来,彻底将他二人与殷素问分隔了开来。 “洪夫人,我们绝无恶意,请夫人相信,我只是个收魂之人,你姐姐如今魂灵未安尚在受苦,只…” “闭嘴!”言凉话语未尽,便被殷素问一声打断。“今日是姐姐忌日,不想扰她清静,就暂且不为难二位,若二位再说如此荒唐之言,就休怪我这老婆子不客气了!” “洪……”析禾还想争取,言凉却以眼神阻止了他。 殷素问一行人就此离开,侍从始终守在她边上。 “姐姐,今日只是稍微提及,这洪夫人便如此反应,莫不是因为怕了鬼魂之说?” 言凉轻笑:“一个一心向佛之人,如今尚还身处在寺庙之中,还怕了一句鬼魂之言?何况我们口中的鬼魂,还是她姐姐。” “也是,或许她当真是不信此事,觉得过于荒唐,可即便如此,对她姐姐之事,她就一点好奇之心都没有吗?” 言凉轻叹,摇了摇头。“不知,方才示意你别再相问,便是见她情绪太过反常,再问,怕会出事。” “姐姐~”析禾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脑子中似有一抹光闪过,转头叫了一声言凉。 “嗯~”言凉不解。 “想必这洪夫人房门处,今夜会有府中侍卫把守不便近身,我们倒不如去那文师父处,看能不能得些消息。” “说的不错,走吧。” 言凉二人一路寻来文师父卧房,其间往那殷素问住处望去,果真众人把守,常人绝无法轻易靠近。 平日里,殷素问在寺庙之中的防范之心并不强,也并不喜被人看守着,如今之举,倒不由得惹人怀疑。 只是如果她不愿开口,也没人逼迫得了。 来到文师父房门前,房中仍亮着灯,烛火微晃,竟是显得十分落寞萧瑟。 华卿领着析苗从另一旁走来,几人相遇。 析禾先开口。“你们来此处是?” 华卿笑道:“思来想去,觉得这文师父在殷家姐妹之间,不是个普通角色,出于好奇,便来探探情况。” “洪夫人不愿开口,我与析禾也只好来寻文师父。” “那倒真是想到一处去了。”析苗道。 突然,房中人影渐近,房门打开,文师父着一袭白衣,就这样敞开了房门,站在门口。 “几位有事相寻,便请进屋来说吧。” 如此直言,倒让门外几人略显出一丝尴尬之色,只得笑着点点头,往屋内走去。 第五十二章 文师父解答 没想到这文师父年岁老矣,眼神渐差,可心却明着。 “文师父,我们来此,其实就是为了帮助已逝的洪二夫人殷素宁,那将军府年长一辈的如今也就剩这一位夫人,可她什么都不肯说。”析苗皱着没头道。 “不错,先前我与姐姐直接问过洪夫人,可她明显情绪激动,似是不愿提及,不知是否是碰了夫人的伤心之处。”析禾也担忧的说道。 文师父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放下了心中仅存的一丝疑惑,又似是陈年旧事许久未提,如今有了一处宣泄的口子。 他此刻想到寺中已经就寝的殷素问,有些略显气愤激动。 “哼,如今的洪夫人,她哪里是伤心,怕只是恐提及了她的痛处,她的良心之痛处!!!” 几人见此却是一脸的茫然惊讶,不知何故。 “文师父何出此言?”析禾问。 “那都是些昔日将军府的不堪往事,这与几位所行之事可是相关?” 言凉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如今倒也不知是否相关,但文师父既是如此说话,想必也是极为了解殷素宁的,若文师父知晓殷素宁身前有何未了夙愿,以至于她常年停留于红夕山下不肯投生,以往将军府的那些种种,就都不相干了。” “生前夙愿?这我倒是不知,素宁夫人之前过世的突然,那时身旁相守的只有如今的素问夫人,所以能知晓的,怕也只有她。” “可她似乎什么都不肯说。” “她当然不肯说,不肯提。”文师父稍有意的望向言凉这边,眼中竟微含了泪水。 第五十三章 陈年往事矣 文师父房中,此刻烛火微明,已只剩下他与殷素问两人,和一旁灵魂出了窍的析禾。 殷素问仍有意无意的摆弄着房中之物,来来回回的走动,已不知过了多久,却又始终未发一言。 文师父此刻也只静坐在床上,微闭着双目,只等对面之人先开了口。 数不清多少年了,自他文阳年少之时起,无论是出家剃度前的飒爽少年,还是已到了如今僧袍裹身的垂垂暮年,与她殷家姐妹的缘,与这云山寺的缘,好像就从未断过。 “阿问~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待在我屋中,不言也不语麽?”文阳终究没忍下来,先开了口。 “你住口,别这样叫我,我不是什么阿问。何况,我是将军府夫人,你不该如此叫。”虽是斥责之言,殷素问却说的平静淡然,面上也没带什么表情,看不出是有心还是无心。 “呵~”文阳淡笑,看不出情绪。“在人后,我不一直都这样叫吗?都是数年旧友,那洪老将军也已过世多年,如今洪府就你独大,我这般叫你,你究竟还怕什么?” 殷素问忽而转过头,看向床上之人。“我不怕什么,只是不愿听,也不爱听。” “一个称呼罢了。” 文阳叹气,没再多说,殷素问也在一旁不再做声。 “我素来知道你不愿提起她,可那几位少年不过是才开口问了素宁之事,何至于让你如此激动,还将他们看管了起来。” “那几人不明来路,虽是年纪轻轻,开口闭口却是什么鬼魂之事,如此来询问姐姐之事,难保不是有什么不轨企图,我如今只是吩咐着明日将他们赶出寺中,已是仁至义尽了。” “你那是怕。”文阳忽然加大了声量。“可我始终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你又究竟是在怕些什么?啊?” 这句话似乎又将平日温婉的殷素问瞬间激怒:“你胡说些什么,那不过是几个年轻小鬼,问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怕他们做什么?” “我没说你怕他们!” “那你是什么意思?”殷素问不解。 文阳缓了语气,声音变得极其温柔。 “多少年了,从前你与你姐姐每年都会来这寺中烧香礼佛。可自你姐姐过世之后,你便会自己前来,每年来的次数、每次待的天数,都比以前要长。而且啊,每年你姐姐的忌日,你都会待在我这寺中,可其实,你何又曾诚心祭拜过你姐姐?” 殷素问明显面色变得不自然,跌跌撞撞的坐到桌边,平了平心中情绪道:“胡说什么,那是我姐姐,我何曾不诚心过!” 她此刻双目微红,半含了泪,身子甚至有些略微抖动。 自然,这些文阳是看不清楚,一旁的析禾却是尽看在了眼中。 殷素问的语气却仍尽力的保持着平淡,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文阳,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以往我到寺中来,你从不多问我一句,也从不管我祭拜姐姐之事,甚至连往日里对我的态度都是冷冷淡淡的。难道,是那几个年轻人说了些什么,才让你如此吗?” 文阳没做出回答,却是缓缓起身,走到木柜边,从里处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复又打开盒子,拿出了一块周身绿色的玉佩。 看的出来,那并不是一块什么上等之玉,在这都城之中,大概普通人家就可买得起。 析禾走近瞧了瞧,却一时愣住,因他感受到了文师父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微抬的眸子,虽不是往他这处看,可文师父本就快看不清东西,让他总觉得文师父已然发现了他在屋中。 不过他也没多管,继续仔细端详着文师父手中之玉,竟发现那玉竟有一处明显的缺口和许许多多的裂痕,就好像是被人摔过。 文阳拿着玉,转过身来,将手微抬至他觉得殷素问能看清手中之物的位置。 “还记得此玉麽?” 他声音略显低沉,有一种失落之感,却又好似思绪突然绕到了从前,回到了年少之时。 殷素问没回答,文阳继续说道:“我还记得,当年赠你此玉时,你笑得就跟个孩子似的,单纯又美好。” “我记得。”殷素问微低着头。“你那时还不过是个外地来的穷秀才,处处求仕无门,平日生活都是十分拮据,买这一块玉都得省吃俭用好久,我那时却见姐姐因着没有收到玉而不开心,硬生生的去找你讨要。” 文阳浅笑,满是沧桑的脸,竟是显出一抹红晕。 “我还记得,你前后闹着将这玉还了我两次,一次是在你即将嫁入洪府之时。还有一次,便是在你姐姐过世的前一日。而每一次,你都是嚷嚷着要与我,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这四个字殷素问亦与他说了两次,每一次,都如同千金重石一般,压在了他的心间。 第一次是因为她要嫁人,无可奈何,各自心痛。他那时本就得云山寺主持收留,方得活命,仕途无望的他,自此便长留在了寺中,做了个小和尚。 而第二次说这几个字时,他却是已对她失望至极,也当真以为此生此世,再和她无半点瓜葛,可那时殷素宁因一杯毒酒身亡,她跑到寺中寻他,问他如何才能得到解脱,他却又心软了。 “你那时心思单纯,活泼动人,连一块普通的玉,都要与你姐姐分享,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文阳淡淡的问道,却不知是在说给眼前妇人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不,没变,从来都没变过,她……”屋中妇人欲言又止,已是落了泪。 “阿问,我从未问过你,你姐姐的死,洪府大夫人的死,当真与你无半分关系麽?” 殷素问起身,吼道:“文阳,你没资格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便夺门而出。 析禾见此,跟着殷素问出了门,只见她跑到了一处偏僻角落哭了起来。 微弱月光中,析禾竟是看到,她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却是与先前文师父拿出的那块一模一样,只不过此玉完好,无丝毫破损之处。 第六十三章 以命化危机 周遭的风开始吹得毫无规律,析禾燃起的符灯好几次都经受不住,差些熄灭,他只得废些功力,不让灯灭。 一团团黑气在空中跳动不安,见迟迟没有动静,竟是有些无趣的泄了气。 华卿冷笑:“竟还学得狡猾了些,果真不能小看它。” 稍过了不久,析禾快速收了施法护住符灯的手,看了一眼殷素问,又快速跑至华卿面前。 他谨慎道:“华大哥,应该快现身了,殷素问身上的黑物此刻已显得躁动不安,应该是感知到了本体在靠近。” 析禾话音刚落,一大团黑乎乎的物体从远处直击过来,速度极快,隐约着像是张来了一条大口,想要将旋在华卿头顶的小黑团尽数吃掉。 好在华卿早做反应,虽然这妖物速度极快,此刻华卿却也及时将这些小黑团收入了他那戒指当中。 噬灵妖比之前出现的模样似是更大了些,力量更足了些,颜色也更深了些。 此番扑了个空,似是叫得它气急,本就没个实形的身体不停的扭动着,看着十分诡异。 天虽是近黑的,但在燃起的符灯与微弱烛火之下,这团赤黑之物,醒目可见,煞是渗人。 析禾见此,以数道黄符为阵,想要将它控制住。 这是那日回瑜山时师傅教予他的阵法,瞧着简单,学起来却是不易。也是过往铲除噬灵妖所使过的法子,却不知此时还管不管用。 而最重要的一步,便是留在华卿手中的一道关键之符,趁着噬灵妖在阵法中的争斗之际,他将黄符以极快的速度贴在它身体中间的那块稍浅色的部分。 它的身体似水似沙,变幻不定,却独独是那一处,不会改变,也最为薄弱。 噬灵妖知道受到了威胁,变得更为狂躁起来,不停挣扎。 殷素宁与文阳虽也看尽了人间风风雨雨,但毕竟从未经历过此番情景,只得与言凉析苗退至一旁,为他们腾出些空地来,也尽量的保护好自己。 “啊!!!……” 这声是殷素问发出来的,众人朝着她那方望过去,只见此刻她周身黑物竟在一点点从她周身抽离,显得狂躁不安,最终回到了噬灵妖的身体之中。 也兴许是这种杂乱的抽离,让恢复了些意识的殷素问感受到了痛楚。 文阳听到声音,焦急的往她哪方跑去,殷素宁倒也极快的反应了过来,搀扶着文阳一同前行,本就离得不算远的两人,很快便到了殷素问的身旁。 “等等,先别过去!!!”析禾似是反应过来什么,焦急的叫唤到。 可待他反应过来时,二人已然跌跌撞撞的到了殷素问身旁,全然没去顾析禾的叫唤 “阿问~”两人同时唤道。 殷素宁见妹妹痛苦模样,十分不忍,可她始终无法触碰到殷素问,心中悔意痛意剧增,此刻恨不得自己去为殷素问受了如此痛楚。 文阳急的跺脚,不停的别过头询问。“小师父,阿问此刻究竟是怎么了?可有法子相助??” 析禾却是没作回答,只是一直朝殷素问那方望着,不知道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在观察什么,可自己心中一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噬灵妖此刻还在阵法中不停的挣扎,可挣扎得愈烈,阵法的束缚则变得愈强。 “怎么了析禾?” “到底怎么了呀哥哥?” …… 见析禾模样,几人同时问道。 析禾懊恼,无奈道:“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觉得……” 析禾话语还未落,殷素问却突然之间又变换了神色,目光变得凶狠起来,身体周遭开始散出一股一股的浊气,缠绕在她周遭,甚至有那么几股,又在她魂体之间穿来穿去。 析禾大叫不好,叮嘱身旁华卿:“华大哥,看住这妖物!!” 说完,便飞快的往殷素问那方跑去。 霎那间,浊气与殷素问汇成一团,似是已将她全然控制,化作一缕,瞬间从站在身旁的文阳身体中穿过,文阳受不住这一番冲撞,吐出一大股鲜血,跪倒在地。 “文阳~”殷素宁扶起他,焦急的喊道,又无奈的回头望向身后,哭喊的叫道:“阿问~阿问哪~~” “文师父,快将此物服下,去除浊气!”析禾从袋中掏出一粒药丸,交予文阳。 “小…小师父,先不必管我,快去看看阿问。”文阳神色担忧,推着析禾往殷素问那方去。 “好,那您注意。”析禾无奈,只得转身。 殷素问此刻被那缕浊气带至噬灵妖跟前,而华卿此刻正控制着那道符咒,不便脱身。 却没料想那殷素问忽而用力拂袖,使出一股巨大力量,将华卿撞出数丈之远。 言凉不由得大叫:“殷素问,停下来,殷素问!!”她想将殷素问唤回,可不过是眼神的一瞬间闪烁,复又恢复了凶狠模样。 析苗大惊,跑到华卿身旁扶起他,十分担忧,声音都有几分颤抖。“华卿,你没事吧?” “放心,我不碍事。” 华卿起身,担忧的望向殷素问那边。 噬灵妖瞬间脱离符咒的束缚,得到自由,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殷素问。只见她身上的浊气正一缕一缕回到噬灵妖身上,神色开始变得暗淡起来。 噬灵妖生出一条细长之物,伸到殷素问额间之处,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惊慌起来,不停发出凄惨的叫声,却似乎动弹不得。 此刻析禾也来到他边上。 “华大哥没事吧。” 华卿点头。 “此刻怕是用不了符阵了,否则殷素问会魂飞魄散。” “它此刻才真正是在开始噬灵了,倘若不用阵法,我们也难以对付得了它!” “可殷素问……” “不用阵法,殷素问的灵魂同样护不住!!”华卿态度坚决,他知道这噬灵妖是个什么样的妖物,有多难以对付,是历来每一位唤魂人的劲敌。 “不…不可……”析禾不能让此事发生,为了殷素问,也多是为了言凉。 还在二人争吵之际,文阳便慢慢摸索到了殷素问边上,殷素宁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却是拦也拦不住。 他寻着殷素问的声音,挡在她身前,噬灵妖反应过来,有些恼怒,将那根细长之物转而伸进文阳额间。 文阳感知到自己的灵魂在一点一点的被抽离,他大声喊道:“阿问,此生憾不能相伴,愿我命,换你来世长安,记住,我是文…阳……” 第六十六章 终是相依命 梁缘向来是散野惯了,终年都是行在路途之中,从这处城来,又到往那处城去,也从不见闲着,他倒也是乐得自在。 与他同行的人从来不少,他也乐意在旅途中遇到些不同的友人,一同走一段路,再行分别,不带忧伤,只叹那相逢之喜。 如今遇上这小暮儿,他心中也自是欢喜的。 只那一眼,他就打从心底里的喜欢这个目光坚定的可怜小姑娘,他从不怕他人成为自己的拖累,所以不论能与她同行多久,他都不会轻易的撇下她,只当多了个同行的伴。 原本想着若不能及时进城,便就随意找了处地方歇息一晚。只如今带了个小姑娘多有些不便,又见她如今狼狈模样,便想着加快步伐,去往城中找处舒适地方休息。 梁缘是个靠杂耍技艺谋生的浪子,在外闯荡漂泊多年,结下了不少好友,如今选择来这桑榆,便是因着城中有个小有名气的杂耍团子,想来长长见识,交交朋友。 他这么些年来倒是练就了一身独有的技艺,靠着自己的一番技艺行走江湖,如今也是不愁吃穿。 往城中的路虽已不算远了,但照二人的脚程,也已经是走到了天黑,幸得桑榆城门关的晚,过了亥时,守城人适才吆喝着要关了城门。 一路上梁缘倒也没闲着,许是身旁已是许久无人了,也就没顾暮儿不过是个七八岁小姑娘,独自一人说道了一路,说他以往的尴尬糗事,说他长久闯荡江湖的奇闻乐事,说他悲苦儿时,又说道他潇洒少年之时…… 暮儿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未听懂,但心中戒心已然是徐徐放下,一路淡笑着听着梁缘的讲述,有时听得觉得有趣了,竟一时忘了之前的烦忧,感受到了少有的快乐。 不过短短相处,年幼的暮儿却也感受到了她生命中少有的欢喜与安逸,这种感觉,只有与母亲在一起时才会有。 明明是初识,却又似亲友。 桑瑜城中近夜里的生活倒还算是丰富的,许多商家都还未歇业,路边也多有一些小摊贩卖些吃食。 梁缘先是领着暮儿吃了一碗热腾腾的混沌,后又买了些小吃,待吃得饱足了,才寻了家客栈,要了两间屋子。 他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一身小男童衣物,便安排了暮儿在房中梳洗一番。 他毕竟是个男子,打理不了暮儿的诸事,本想寻个老妇来相助,没想那暮儿只微笑的朝他摆了摆手,将他请了出去,便自顾的在房中收拾了起来。 梁缘偏觉她不似个小童,分明看着七八岁模样,却显出一种独有的懂事成熟,倒也不知是有了各种经历,才叫得她如此。 第二日暮儿起得极早,竟是为梁缘叫来早点,并备下洗漱之物,看得梁缘一阵心疼感动。 他蹲在她身旁,温柔道:“好姑娘,你可不必如此,多睡些觉,我晚些时候带你去处地方。” 没料她慌忙抽手,神色慌乱,想要逃走。 梁缘瞬间反应过来,急忙解释:“好姑娘,不是带你去官府,你放心,放心吧。” 果然,暮儿瞬间安静下来,水灵灵的目光看着梁缘,带着分乞求之意。 梁缘却也无奈叹气:“可你又偏不说话,都尚不知你家人如今何在,姓甚名谁,如今多大……” 不待他絮絮叨叨的话说完,暮儿举起双手,认真的在他跟前比了个数。 “八岁?”梁缘又是无奈一笑,十分温柔。“罢了罢了,好歹我如今缺个同行的伴,你便暂且跟我吧。” 说完摸了摸暮儿脑袋,暮儿感受到了他的这份温柔与宠爱,也是十分满足的笑了起来。 梁缘后来带着她去了桑榆的一处杂耍园子,他倒是真有他那一套,耍了几样功夫后边被园主给留了下来,供他二人吃穿住。 也许梁缘此刻的到来,不过只是为了作短暂的停留。 也许,连他自己都无法想到,这里,会变成是他这辈子停留的终点,也成为了他这一生最最割舍不下的一处地方。 此时的梁缘倒是喜爱这处地方,每日都会跟着杂耍团表演一番,或是街道上,或是官员商贾家中。 这杂耍团倒不如普普通通的那般,还是有些自己的名头,有了宅院,挂了牌匾,名为木木百戏班。 里头有女子歌舞,有技艺杂耍,甚至有些各地小曲儿,总之是应有尽有,只因那领头人王冯也是个广交善友、喜纳贤才的爽朗之人,梁缘的到来,更是叫得他一阵欢喜。 暮儿随着梁缘四处奔波倒觉得有趣,班里的人都极好,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氛围,多日相处下来,性子也明显变得活泼了些,有了些小姑娘的模样。 慢慢的,梁缘也会叫她配合着做些简单表演,暮儿聪慧,一学便会。 王冯时而找梁缘逗笑,道:“你说我要是有个儿子啊,定是要他长大娶了这小暮儿做娘子!” 梁缘只回:“你可想得倒美。” 每每王冯却又长叹。“若是家妻木木仍在,怕也真是为我添了个如暮儿般大小的孩子了吧……” 梁缘无奈,却又无法接话,只得一旁安慰,可那王冯却又常突然改了颜色,说到别处,又欢腾起来。 可梁缘知道,他的伤心失意不假,江湖中奔走的人,最为情真意切,只不过这些生老病死与分别相离,怕是早也都看得通透了。 过了一月有余,梁缘也感受到了暮儿在这班子里的变化,他便想着多在此留些时日,也好为她断断病,看能否弄清她不愿入官府,不说其家门的原由。 其间也请了大夫瞧了她的哑疾,大夫却说是挑不出毛病,概是她自己不愿开口,心中有顾忌的原由罢了。 于是梁缘也从不加逼迫,只日日耐心的带着她,看到她日渐开朗起来,自己竟也是觉着十分高兴。 暮儿年岁虽小,但勤快得很,在班里各种抢着帮忙,虽做不得什么太多的事,但做起事来,却是认真的很。 二人虽都初来这个地方,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欢乐与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