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人害朕 - 宋煦 - 官笙 洁白蚊帐内,十六七岁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头上冷汗岑岑,被子里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床边站满了人,一个个是满脸担忧,忐忑。 “啊~” 少年猛的坐起来,大口喘气吸气,双眸大睁,血丝遍布,惊恐莫名。 他急剧的呼吸几口,稍稍冷静,眼神有些迷茫,道:“我不是掉下山崖了吗……” “官家……” 他耳边传来一道战战兢兢的声音。 少年转头看去,只见是一个穿着古代官服,带着官帽,一脸不安的中年人。 少年一怔,刚要说话忽然脑中剧烈一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在倒下去的刹那,他听到一阵阵‘官家’‘官家’的急切喊叫声。 ‘官家,不是宋朝皇帝的称呼吗……’这是少年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 “我想吃鱼,要很大的那种。” “官家,鱼太腥,有刺,不行。” “我要吃肉,大块的。” “官家,太油腻,伤胃还容易肥胖,不行。” “我想吃狗肉,冷冻的。” “官家,太凉了伤身体,不行。” 两天后,福宁殿。 少年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坐在床上,看着床边的年岁相当的小黄门也就是小太监,两人的对话在‘我想’与‘不行’中交替着。 赵煦心里轻叹一口气,目光有些茫然看向门外。 外面是宋朝的天空,与他原本的世界隔着一千多年。 他还记得他在极限攀岩,一脚踩空,漫长的跌落中,居然出现一千多前的开封,宋朝皇宫的一口废井里。 他成了宋朝的第七任皇帝,历史上的宋哲宗,同名同姓的赵煦。 前世,他是跨国公司高管,经济学博士,年少有为。现在,他是大宋皇帝,九岁登基,已在位七年。 庄周梦蝶,相隔千年的两人,恍然间已成了一个。 “会是谁要害我……” 赵煦看着门外低声自语,他不记得为什么去那口废井,隐约间,似乎有人推了他一把。 赵煦脑海里闪过一个个人影,目光明灭不定。 赵煦心里揣测,现在是元祐七年,他今年十七岁,大致知晓,历史上的宋哲宗,二十出头就突然驾崩了。 现在的情势有些复杂,虽然心里闪过一个个人影,却没有明确的线索与目标。 赵煦无法断定是要害他,却感觉到了危机,一次不成,肯定还会有第二次! 赵煦目光转向眼前小黄门,他双手缠着纱布,隐有血迹,道:“谁做的?” 小黄门陈皮转头看了眼外面,有些畏惧的低声道:“官家,周公公在查是谁害官家。” “周和?” 赵煦神情微动,目露思索。 周和是黄门令,也就是宫内大总管,是高太后的心腹。周和在追查害他的人,有查到什么吗?他那位垂帘听政的祖母高太后会是什么态度? 赵煦心中转念,看着小黄门陈皮,道:“皮皮,现在,朕与你是绑在一起了,他们要是害死了朕,也必然会杀你灭口。” 陈皮脸色立即发白,双眼直直的看着赵煦,里面全是恐惧。 他在宫里也见的多了,心里十分清楚,有人要害官家,他这个贴身太监是怎么都逃不过的! 赵煦看着他的表情,暗自点头,道:“过来,帮我去做几件事。” 陈皮现在恐惧非常,根本不会思考,下意识的上前。 赵煦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最后道:“一定要隐蔽,不要让人查到你的头上。” 陈皮双眼大睁,张口结舌。 赵煦坐回去,淡淡道:“这叫反其道行之,不管是谁要害朕,宫里必然全力保护我,短时间内,你我的命就算保住。” 陈皮听着,顿时明白,恐惧稍去,重重点头道:“官家先休息,小人这就去办!” 赵煦嗯了一声,轻吐一口气,缓缓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他落入井中,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没办法立刻恢复,按照太医说的,需要消除惊悸,安心静养。 赵煦没有睡觉,他还在回想着前前后后的事情。 他不记得怎么去的那废井旁,也不清楚跟谁去的,为了什么。 ‘可能是惊吓过度,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记起来。’赵煦心里自语,尽可能的让自己镇定,平复心情。 大约一炷香时间,陈皮又跑回来,来到赵煦床前,瞥了眼外面,低声道:“官家,我都按照您说的做了。” 赵煦睁开眼,见他还是惊慌,微笑着道:“不用担心。待会儿你出去后,看到人,不管熟悉不熟悉的都盯着打量,而后就在福宁殿内,不管谁叫你都不要出去。” 陈皮表情不安,看着赵煦,犹豫着没敢马上答应。 赵煦挪动了下身体,一笑道:“忘了前面的事情了?很快,祖母就会亲自过来,将所有人都换掉,加强对我们的保护,或许还会给指派一些人给你,给你升官。” 陈皮眨了眨,有些不信的道:“娘娘会亲自过来,给小人升官?” 赵煦微笑,道:“不着急,等着看。” 陈皮觉得眼前的官家有些不一样了,迟疑的应了一声。 …… 慈宁殿。 黄门令也就是宫内大总管周和急匆匆,甚至是小跑着进入高太后处理政务的偏殿。 高太后满头银发,富态威严,身穿繁杂宫装,正在俯身批阅奏本。她听到脚步声,慢慢的放下笔,抬起头看向周和,神情淡漠的道:“查到什么了?” 周和神色有些慌张,挥手将侍立在两旁的宫女,黄门赶出去,径直来到高太后身旁。 高太后看着周和,赵煦被人推下井,她一直在让周和查,难道是查到什么人了? 想到这里,高太后面露寒意。 周和看了眼下面,在高太后耳边低声道:“娘娘,外面在传,说是娘娘害怕官家亲政夺权,是娘娘谋害官家,要另立皇帝……” 嘭 高太后一掌拍在桌上,怒目圆睁,喝道:“什么人嚼的舌根子,给哀家拉出去,通通杖毙!” 做奶奶的太皇太后谋害皇帝孙子,这在重视伦理纲常的大宋,是要天塌地陷的! 周和也是一脸惊疑不定,道:“小人查了查,是从宫外传进来的。” 高太后神情震怒,眼神迸射杀意。 散播这个谣言的人,其心可诛! 第二章 借力 - 宋煦 - 官笙 周和见高太后大怒,又看了眼外面,低声道:“娘娘,必需想办法遏阻,否则在宫外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高太后掌握权柄已经近八年,心里素质过硬,很快冷静下来,眼神冷幽,忽然沉声道:“将福宁殿的人全都换了,再调一队禁军保护福宁殿各个门,福宁殿的进出要严格盘查,御膳房,浣衣房,杂役等给哀家再好好的查,官家如果再有事,哀家要他们所有人陪葬!” 周和连忙应着,急急转身出去。 高太后看着他的背影,双眸厉色闪动,旋即又不屑的哼了一声,表情渐渐恢复,继续批阅奏本。 …… 到了下午,高太后带着一群人来到了福宁殿,直接来到赵煦的寝宫。 高太后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到赵煦的床前。 赵煦听到动静,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高太后快两步,按住赵煦,脸上都是关心之色,打量着赵煦的脸色,道:“官家,可好一些了?” 赵煦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高太后,这位就是后世评价极高,有‘女中尧舜’之称的的高太后? 赵煦强行下床,给高太后行礼,道:“劳祖母费心,已经好多了。” 高太后仔仔细细的看着赵煦,一转身,呵斥道:“太医,还等着什么!” 一个中年人快步上前,弓着身,道:“请官家安坐。” 赵煦笑着与高太后道:“祖母,已经好多了,无需再辛苦太医了。” 高太后伸手替赵煦理了理衣服,道:“快给太医看看,不然哀家不放心。” 赵煦心里分辨着高太后动作的真假,依言坐在床边伸出右手。 太医小心翼翼的给赵煦号脉,片刻就起身向赵煦,高太后抬手,道:“娘娘,官家身子还是虚弱的很,并且惊吓过度,微臣开些静心调养的方子,官家静养两三个月应无大碍。” 高太后表情放松了一些,温和的道:“有劳太医,下去领赏吧。” 太医连忙抬手谢恩,带着药箱下去了。 高太后转而坐到赵煦床边,拉着他的手,看着他苍白的脸,道:“哀家还是不放心,哀家已经让周和将福宁殿的人全换了,你今后一定要小心,对所有人都要警惕一些,莫要让哀家担心……” 周和适时的插话,道:“官家,娘娘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赵煦看着高太后,面露愧色道:“令祖母忧心,孙儿惭愧。祖母放心,孙儿会小心的。” 赵煦心里实则十分冷静,现在的皇宫里,他不能相信任何人。 高太后见着赵煦神色,无法判断赵煦是否已经知道了那个谣言,拉着他的手,说着关心的话。 周和,陈皮等人站立在不远处,各有心思。 周和想的是,到底是谁在害官家,官家知道了那个谣言又会是什么反应? 陈皮则在害怕,要是太皇太后知道是官家在散布谣言后果会怎么样?另一边又忐忑,要真的是太皇太后想要害死官家另立皇帝,他又会是什么下场? 高太后拉着赵煦诉说了好一阵子的祖孙情,见赵煦好似不知道那个谣言,拍了下赵煦的手,面无表情的道:“官家,也不用太担心,有哀家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哀家会尽早查出这些魑魅魍魉,让他们明白,我大宋的官家不是好欺的!” 赵煦觉得高太后这个反应,确实像是在维护他,并没有因为那个谣言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赵煦心里分析宫内宫外的情况,面色不动,微笑着道:“祖母说的是,孙儿到现在,全赖祖母庇佑。” 高太后微微点头,又拍了拍赵煦的手,看了他片刻,转头看向殿中。 目光扫过,高太后道:“这宫里,哀家一直在让人详查,但动作也不能太大,让宫外知道反而不好查。你这宫里哀家都换了,你要有什么心腹……查清楚了就留下,这样哀家也能放心一点。” “皮皮查过了吗?他留下吧。”赵煦顺着高太后的目光看去,顿了顿说道。 高太后看向陈皮,道:“那你就是内给事了,福宁殿给哀家看紧了,要是官家再有什么差错,你,杖毙!” 陈皮双眼大睁,一脸骇色。 内给事是宫内官名,虽然人数多不管什么事,却是结结实实的从五品下,陈皮之前只有一个从九品下的空名头主事! 真的被官家说中了,他升官了,而且一下子升到了五品! 周和面无表情的看了陈皮一眼,只当他是被‘杖毙’吓懵了,淡淡道:“谢恩。” 陈皮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谢娘娘,谢娘娘,谢官家,谢官家……” 高太后见他这个模样,平静的又转向赵煦,道:“今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与哀家说,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免得哀家忧心。” 赵煦瞥了眼陈皮,微笑着道:“是,我记住祖母的话了。” 高太后见差不多了,就起身道:“你还要好生养着,哀家就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情,直接让周和去办,要是想起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哀家,莫要鲁莽。” 赵煦眼神微动,这话的意思,是她已经知道什么了? 赵煦不动声色的跟着站起来,道:“是,祖母放心。” 高太后又伸手摸了摸赵煦的头发,这才转身离去。 赵煦送到门口,看着高太后一群人出了福宁殿的大门。 陈皮等高太后走了,忽然咚的一声跪地,沉声道:“谢官家,小人一定为官家查出是谁要害官家,将他千刀万剐!” 陈皮是终于清醒了一点,官家真是太厉害了,只是出去说了几句话,就真的让他连升了四级!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起来吧。” 陈皮应着,神色恭谨的站到赵煦身后侧。他已经明白,经过这件事,官家已经不一样了! 赵煦犹自看着福宁殿的大门,神色思忖。 他让陈皮散播那个谣言,一来是为了自保,不管是谁做的,作为宫内以及大宋的实际掌控者,高太后都不能允许赵煦再出事,要全力护着他。否则那则谣言就被坐实,太皇太后谋害亲孙皇帝,整个大宋上下,没人会答应! 二来,他是在试探。试探高太后以及宫里的反应,以从中找出一些破绽。 高太后确实如赵煦所料,加强了对他的保护,阐明了态度,想必有一段时间幕后之人不会再出手。 那,到底是谁在害他,他死了,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赵煦继而就想到了赵佶,他的十一弟,历史上,他死后无子,就是赵佶继位,历史上的宋徽宗,酷爱书法,‘瘦金体’的创造者,也是搞出‘靖康之变’,结束北宋的昏君。 第三章 愚蠢 - 宋煦 - 官笙 赵煦想到他,心里又迟疑。 ‘赵佶才九岁,宫中高太后又身体康健,即便我出事,赵佶登位,不过又是一个傀儡,即使他背后有人,也没有多少益处。那除了赵佶外,谁会是最大受益者?’ 赵煦想着宫里,心思又飘到宫外。 现在的宋朝的局势很复杂,前面是他老爹宋神宗与王安石变法,将宋朝的朝野势力催化为‘旧党’与‘新党’。 ‘新党’以宋神宗与王安石为首,力推变法。‘旧党’则以太皇太后高氏,宰执司马光为首,则奋力阻止,以维持‘祖制’。 宋神宗驾崩,九岁的赵煦即位,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联合司马光等人将‘新党’尽数赶出朝廷,发配到了岭南以南,并且废除变法,恢复祖制。 现在,是‘旧党’当家。 ‘是我之前露出了支持变法的心意,旧党害怕,所以要害我?’ 赵煦心里想着,却又觉得不大可能,高太后还在,身体好好的,没有到急眼的程度。 思来想去,赵煦也想不通,索性摇了摇头,与陈皮道:“过来,我教你做几件事情。” 陈皮连忙上前一步,躬着身,道:“官家请吩咐。” 赵煦看着有些空荡的福宁殿前,道:“第一,你先摸清楚福宁殿里的所有人的底细,知晓哪些人能用,哪些不能用。第二,能用的人,要分级,单线联系,每一层的人不能知道太多,只负责下一级,只能上下,不能左右,具体的方法,我晚上再详细告诉你。第三,现在尽可能的用各种办法收买一些人,为朕探听宫里的动静,寻找幕后真凶。钱什么的,尽管撒出去,要多少朕给多少……” 陈皮仔仔细细的听着,脸色肃然,道:“官家放心,小人这就去办!” 赵煦点头,轻轻吐了口气。 正好借着他被谋害这件事悄悄安排一些事情,即便祖母高太后那边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 高太后从福宁殿回到慈宁殿,坐在椅子上,沉声片刻后,看着周和道:“你说,官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有些过于平静了。” 周和挥手屏退殿内的宫女、黄门,道:“娘娘,官家知道也好,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高太后听着,目光骤然凌厉,冷声道:“哀家倒是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害官家,挑唆我们祖孙感情,你到底有没有查到些什么?” 周和看着高太后的表情,迟疑着道:“娘娘,宫里情况有些复杂,不说我们这里,还有向太后,孙太妃等等,加上此事敏感,小人不敢大张旗鼓,还有那天宫外也进来了不少人……” 高太后敏锐的抓到了周和话里的问题,双眸一睁,道:“宫外?那天谁进宫了?” 周和躬身,低头,道:“那天三位相公进来了,还有高郎君,几位御史,高丽王使者……” 不等他说完,高太后盯着他,道:“高公纪?他进宫做什么?为什么哀家那天没有看到过他?” 周和低着头,面无表情,语气也是波澜不惊的道:“小人问过,就是进宫取点东西,很快就走了。” 高太后听出味道了,面无表情的道:“他去过福宁殿?” 周和道:“据宫里人说,没有。” 高太后目光变得深邃,没有再看周和,而是看向大门。 高公纪,是她的侄子,当年赵煦继位的时候,高公纪受人挑唆,企图立神宗之弟,赵煦的一位叔叔为帝,这在宫内宫外引起了巨大波澜,高太后当初也被吓了一大跳。 周和缓缓抬起头,看着高太后晦涩的神情,轻声道:“娘娘,高郎君当年也是被迫卷入,时隔多年他怎会害官家,多半是巧合。” 高太后冷哼一声,道:“晾他也不敢!去,将他给哀家叫进宫,哀家问问他那天都干了什么!” 周和神色一慌,连忙道:“娘娘,宫外的相公们虽然配合娘娘装作不知官家遇刺,可现在有了那则谣言,要是娘娘这个时候再将高郎君叫进宫,太显眼了,由不得外人不多想,政事堂的相公们,还有官家……” 高太后眉头皱了下,道:“你亲自出宫一趟,给哀家好好问问,他那天进宫干了什么,去了哪里,见过什么人。还有,宫里再敢有人散播谣言,一律杖毙,再让三位相公来见哀家。” 周和这才应着,急忙转身出去。 高太后慢慢坐直身体,她越发的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宫里怕是有些人起了别样的心思。 “愚蠢!” 高太后忽然说了一句,而后就拿起奏章专注的批阅起来。 …… 第二天一早,赵煦洗漱一番,坐在福宁殿偏庁吃饭。 陈皮喜形于色的从外面进来,挥退服侍的宫女,凑近赵煦身前,低声道:“官家,小人已经安置了七个人,绝对可靠。” 赵煦倒是不在意可靠不可靠,反正借着他被行刺的事情,高太后发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更不好打压他。 赵煦撕着馒头,随口的问道:“有没有查到什么?” 陈皮神色发紧,瞥了眼外面,道:“暂时还没有,娘娘下了封口令,涉嫌的一干人都被周公公关起来,小的一时还查不到什么。” 赵煦喝了口汤,目光平静的看向外面,道:“不要只盯着这些,查一查那天有什么异常,尤其是那天谁接触过我,我为什么去那废井,有什么与往常不一样的人与事发生,事无巨细,都给我查……” 陈皮躬身应着,道:“是,小人这就吩咐他们。” 赵煦放下碗,道:“回来。多带点钱,不要吝啬的赏给他们,也可以暗中发展人手。我待会儿教你怎么传递、联络,怎么写密信。” 陈皮又转过身,恭谨的立在赵煦身旁。 他越发觉得官家高深莫测,所行所为迥异于往日。 赵煦慢慢的撕着馒头,目光却盯着门外不远处的一队禁卫。 自从他醒来就有强烈的不安全感,被人算计推入井里差点死了;作为皇帝,上面有垂帘听政的祖母高太后,下面有‘旧党’一群大臣,完全把持了宫内宫外的所有权力,堂堂一个皇帝被架空,成了傀儡。 生死操纵在他人之手,这令他心里很慌。 赵煦看着这队禁卫,双眼微微闪烁。 世上,还有什么比军队更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第四章 有办法了 - 宋煦 - 官笙 陈皮顺着赵煦的目光看去,看着那队禁卫,立马道:“官家,这是娘娘昨天派来的,专门保护官家的。” 赵煦神色不动的端起碗,道:“给我摸清楚这里面所有人的背景,祖上三代,履历,喜好以及关系网,事无巨细……” 陈皮一愣,道:“官家,这是娘娘从殿前司选派来的,肯定可靠,而且那天他们不在……” 赵煦喝了口汤,淡淡道:“以前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福宁殿里的所有人,你都要给朕摸清楚了。” 陈皮心中暗凛,暗怪自己大意,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赵煦没有说话,继续打量着这队禁卫。 现在宫内宫外都是高太后说了算,他要是明目张胆的插手禁军,必然会遭到高太后严厉打击,想要掌握军队,还得无声无息的来。 “倒也还好,借着行刺案可以做些事情。” 赵煦轻声自语,有行刺的事做掩护,他动作大一些,只要不出格就没事。 “但是,用什么办法呢?” 赵煦看着这队禁卫,心里翻腾着念头。 他必须要悄无声息又不引起高太后警觉的与这些禁卫靠近,慢慢的收服他们,若是哪一天能借禁卫控制皇宫,那一天,才算是他高枕无忧的开始。 直到吃完,赵煦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军权实在是太过敏感。 赵煦擦了擦嘴,想了想,来到书房,找到《神宗实录》,翻起来静静的看着。 要说什么事件对现在影响最大,无疑是‘王安石变法’,才过去短短七年,虽然变法被废,但人与事还没有走远。 “或许,这里面会有什么办法。” 赵煦自语,打开认真的看着。 没多久,他就拧起眉头,有些强撑着往后看。 这《神宗实录》对‘王安石变法’大加贬低,通篇都是各种诋毁,批判,虽然避过了神宗本人,却将王安石等人统称为‘王党’,肆意的诋毁,没有半个字好话。 从王安石的品德,文学,政治成就再到变法内容,只能用一个‘恶’字来形容,丝毫客观性都没有,充满了刻薄与偏见,完全是党争的产物。 赵煦避过这些,暗暗记住了几个人名,这些是还在世的,是被发配的远远的‘王党’之人,曾经也是显赫在朝。 到了中午的时候,陈皮悄步从外面进来,见赵煦在看书,也不敢打扰,等赵煦轻轻合上书的时候,才走进来。 他麻利的给赵煦倒了杯茶,而后才低声道:“官家,吕相公进宫了。” 赵煦刚端起茶杯,听到‘吕相公’三个字,道:“吕大防?” 能被称为‘相公’的,朝廷里只有三相,而吕相公,只有宰执吕大防。 陈皮道:“是。” 赵煦仔细想了想,道:“知道什么事情吗?” 陈皮摇头,而后低声道:“多半还是官家遇刺的事情,虽然娘娘秘而不宣的暗中调查,但也瞒不过几位相公。” 赵煦轻轻点头,边思索边喝茶,一会儿后,看着陈皮道:“朝廷里,有什么人是站在朕一边吗?” 陈皮眨了下眼,努力回忆一番,道:“是有几个御史为官家写过奏章,却也不能说站在官家这边。” 赵煦放下茶杯,内心计较着。言官的投机性太强,没有把握赵煦也不能轻易招揽动用,看来想要在宫外找些帮手也得慢慢计议。 不由得,赵煦双手大拇指按了按头疼不已的太阳穴,心里叹气:‘傀儡皇帝想要挣脱禁锢实在是不容易,也不知道历史上的那些成功击败权臣掌握权力的小皇帝们是怎么做到的……’ 想到这里,赵煦忽然猛的睁开双眼,双眸灼灼的盯着陈皮。 他想到了!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满清皇帝康熙八岁登基,为了扳倒权臣鳌拜,整日与一群少年练习摔跤,鳌拜只当他是嬉戏贪玩,却不想一次进宫被这些少年制住,鳌拜由此败落,康熙顺利掌权,铲除了鳌拜一党! 赵煦内心翻腾,激烈涌动。 想到这个办法,其他的念头纷至沓来,并且一些雏形在他心里飞速形成。 陈皮被赵煦灼热的目光看的害怕,硬着头皮道:“官家,您怎么了?” 赵煦收回目光,深深的吸了口气,微笑着起身道:“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开心的事情,走,出去走走。” 陈皮一愣,道:“官家,用膳的时间到了。” 这么一说,赵煦才感觉到有些饿,道:“那让御膳房准备些十一弟爱吃的,随我去校舍。” 陈皮不疑有他,应着道:“是,小的这就去安排,官家稍坐。” 赵煦又坐下,目光看向外面,脸上是开朗的笑容,心里更是轻快不少。 他想到了办法。 他的十一弟并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宋徽宗,‘瘦金体’的创造者,同时也是‘靖康耻’的二帝之一。 历史上,赵煦突然驾崩,没有子嗣,就是这个十一弟继位,他有一个特别的爱好——蹴鞠,也就是踢球。 水浒传里的那位非常有名的高俅,就是踢了一手好球,被赵佶看中,华丽转身成了高太尉! 赵煦从窗外看向外面一队二十多人、一本正经站着的禁卫,眼神里闪烁着笑意。 蹴鞠,这个掩饰简直太好了,外加赵佶,高太后那边就能完美的遮掩过去! 赵煦想到了办法自是十分开心,本来令他十分难受的《神宗实录》也看的津津有味。 一阵子之后,赵煦与陈皮前往宫中校舍,一队七个人的禁卫跟着他。 赵煦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来到校舍。 校舍内,一干皇子皇孙正在上课,最前面教授的是苏轼。 苏轼年介五十,虽然饱经风霜,仕途坎坷,举止之间还是有着飘逸潇洒之风。 “夫天地有道,圣人有法,君子有德,盖……” 苏轼手里拿着书,目光看着一群‘幼童’,声音朗朗,疏阔有度。 赵煦站在窗边,透过一点小缝隙看着苏轼,暗自点头,这位大文豪在当今大宋算是文坛领袖,少有可以相提并论的。 司马光,王安石等人已经故去有七八年了。 他目光转动,落在他一群幼童间,这里有赵煦的几个弟弟,也有其他宗室的孩子。 赵煦看了一会儿,落在九岁的赵佶身上。 赵佶唇红齿白,面容灵动,却听得不是很入神,眼神不时飘向外面,手脚的小动作极多,根本没有在认真听课。 赵煦看着,眯了眯双眼,眼神怒芒跳动。 这个小混蛋从小就不学好,难怪日后会弄的亡国,不打不行! 第五章 恩威并用 - 宋煦 - 官笙 ‘给我等着!’ ‘新仇旧恨’之下,赵煦盯着是赵佶满面火光,紧握双拳,若不是苏轼还在上课,他就冲进去揍这个小混蛋一顿了! 苏轼来回走着,讲解着,偶尔还提问几句。 陈皮站在赵煦身后,见赵煦表情不对,低声道:“官家,要打断吗?” 赵煦摆了摆手,强压怒气。 现在揍赵佶是便宜他了,待会儿一定要‘好好的’收拾他! 高太后对皇子皇孙的教育极其重视,苏轼不仅教导这些孩子,往常也要给赵煦上课,只不过赵煦‘病了’,这才耽搁。 “今天就到这吧。”好一阵子后,苏轼合上书看着下面的孩童说道。 “先生辛苦了。”一群皇子皇孙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的行礼道。 苏轼嗯了一声,抱着书,转身离去。 赵煦摆了摆手,让人藏好,他也躲在墙角后。 苏轼出来,便径直离去。他今天有家宴,他弟弟苏辙晋升太尉即将拜相,要回家庆贺。 等他走了,一群孩童才欢呼一声,蜂拥而出。 赵佶则慢吞吞的在后面,确定人都走了,这才悄悄溜走,奔向庆寿殿方向。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哼一声,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刚进了庆寿殿的侧门,赵佶就激动的将书包一扔,大叫着道:“我来了。” 赵煦神色好奇,听到里面不少‘殿下’、‘殿下来了’的声音。 来到门前,透过缝隙,赵煦看去,只见赵佶与一群禁卫,正在上马,背上有弓,不远处有箭靶,看样子是准备骑马射箭。 陈皮吓了一大跳,道:“官家,十一殿下这是要骑马射箭!” 赵佶才九岁,是天家贵胄,要是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赵煦这才想起来,赵佶的喜好十分广泛,这骑马射箭是其中之一。 赵煦拦住陈皮,背着手站在门口,表情‘凶狠’的静静的看着。 这小混蛋越来越无法无天,居然背着他与这些禁卫厮混,还是骑马射箭这样危险的玩法! “开始了!” 赵佶十分兴奋,没有注意门口,打马拉弓,一气呵成。 咻咻咻 几个人跟着他,几道箭矢射出,居然是赵佶射的最好。 “殿下好箭法!” “射到好!” “殿下已经可以出师了。” 十多个禁卫纷纷夸赞,马屁不停。 赵佶坐在马上,看着正中靶心的箭矢,小脸通红,拿着弓的手微微颤抖。 “再来!”赵佶兴奋,拉着马绳大声喊道。 一群人吆喝,为赵佶加油助威。 陈皮缩着头看了眼,低声道:“官家,十一殿下这样玩,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赵煦前后看了眼,这里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但也不至于没人发觉,大概就有人故意纵容,遮掩,他也能猜到是谁。 “驾驾~” 赵佶拉着马,用力拍马大叫,从不远处疾驰过来,远远的盯着箭靶,快速的搭箭拉弓。 由于过于兴奋,赵佶拉的过急,没有夹住马,身形晃动一个不稳,后仰就要摔下来。 赵煦神色大变,猛的推开门,大步冲了过去,大喝道:“接住他!” 一群禁卫也是同时发现,大惊失色,急吼吼的冲过去。 但赵佶一个挺腰,居然坐直了,顺手还将箭矢射了出去。 一群禁卫顿松一口气,而后就看到赵煦,脸色惊恐,纷纷单膝下跪的行礼:“小人参见官家!” 赵佶没有丝毫惧色,勒住马,看到赵煦先是一愣,而后扔掉弓跳下马,掉头就跑。 赵煦冷哼一声,早就料到,三步做两步,一把抓着赵佶的衣领给提了回来。 赵佶头缩在衣服后,摇摇晃晃的两只手乱抓,脸上没有多少惧怕,双眼滴溜溜的转。 赵煦拖着他往回走,冷声道:“我就几天没管你,你这就要上天了。” 赵佶极力的要转头,小脸都是讨好之色,道:“官家……” 赵煦一把拉过,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冷声道:“给我站在这,待会儿再收拾你!” 赵佶立马双手抱着屁股站好,低着头,极力翻着大眼睛,悄悄打量着赵煦的表情。 赵煦现在没空收拾他,盯着单膝跪地的十多个禁卫,目光微微闪动,忽然喝道:“来人,将这些人全部给朕拿下!” 跟着赵煦的七个禁卫也看到了刚才一幕,闻言当即冲出来,一个个拔刀,架在与赵佶射箭的这些禁卫脖子上。 这些禁卫吓了一大跳,面色发白却不敢说话。 赵佶是神宗皇帝第十一子,当今官家的十一弟,封遂宁郡王,乃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刚才真的要是摔下来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这些人肯定得陪葬! 赵佶小脸一惊,抬起头,大声道:“官家,他们就是陪我玩,你不要怪罪他们……” 赵煦又是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道:“你给朕闭嘴!” 赵佶又抱着屁股,低着头,嘴里嘟囔了一句。 赵煦没空理他,盯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威严道:“朕要处置你们,有没有人觉得冤枉?” 十多人低着头,被官家抓了正着,他们还能辩解什么?个个满面惧色,内心忐忑,不知道赵煦会怎么处置他们。 赵煦面露冷色,道:“既然没人觉得冤那就最好,来人,将他们全部押送皇城司,严惩不贷!” 皇城司,隶属于皇帝的特殊机构,与历朝历代一样,里面黑暗冰冷,但凡进去的少有活着出来。当然,现在掌握在高太后手里。 十多禁卫神色齐变,咬着牙,心胆俱寒。 赵佶也知道这个地方,眼见十多个人要被拿走,忽然跑过来,拦在这些人身前,大声道:“想要拿他们,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他还没说完,赵煦直接一脚踹过去。 赵佶仿佛早就料到,赵煦还没踹到,他就向后跳了一步。 弯腰,伸头,睁大双眼,小脸警惕看着赵煦的双脚,似乎只要赵煦再踹,他就掉头跑。 赵煦气笑了,盯着赵佶道:“好好好,那朕今天就打死你,一了百了……” 说着,他看到边上有马鞭,抽过来就走向赵佶。 赵佶转身就跑,大叫道:“官家你耍赖,你以前只是踹我屁股的……” 陈皮见着心里一跳,连忙上前拦住赵煦,劝道:“官家,官家,十一殿下也没事,送去皇城司是否过于严厉了…… 赵煦冷哼一声,拿着马鞭向前走,怒道:“他们带着十一弟在宫里这般胡闹,还差点出事,送去皇城司还算严厉?” 第六章 冰山一角 - 宋煦 - 官笙 陈皮继续拦着赵煦,道:“官家,刚才他们见十一殿下有事,奋不顾身的冲过来,可见一片忠心,都是官家的臣子,念在一片忠心的份上,还请官家从轻发落啊……” 那领头的禁卫一听陈皮的话,连忙道:“小人等对官家忠心耿耿,绝不敢让十一殿下有任何损伤,还请官家息怒,从轻发落!” 赵煦走不过去,再看到赵佶已经跑下很远,站在不远的门旁,一副准备随时跑出去模样,心里更气,一把推开陈皮,看着赵佶怒声道:“给朕回来!” 赵佶半个身子在门里,看着赵煦道:“官家放下鞭子我才过去。” 赵煦气的又要甩鞭子,却也知道这小混蛋真的会跑出去,满皇宫乱窜,一点也不知道丢人。 赵煦鼻子里喷出两道白气,怒气冲冲的扔掉马鞭,道:“给朕过来!” 赵佶见着,似乎也怕惹怒赵煦,麻溜的小跑着过来,站在赵煦不远处,小脸一本正经的看着赵煦,实则又准备随时跑路。 赵煦决定待会儿一定要好好收拾这小混蛋,压着怒气,看向地上这些禁卫,直接道:“也算你们知道好歹。你们的人头先寄在朕手里,你们全部,给朕去福宁殿当值,这小混蛋要想玩,必须在朕眼皮底下,日后再敢这样胡闹,朕直接杖毙了你们!” 这群禁卫大松一口气,命是保住了。领头那人当即道:“谢官家宽宥,小人等谨记。” 赵煦又看向赵佶,道:“所有人,跟朕来!” 赵佶很不想去,却见赵煦已经转身,小脸皱成包子,摸了摸屁股,不远不近的跟着赵煦,好似随时还准备跑。 赵煦回头看了眼,见他这模样,脸上笑容‘狰狞可怖’。 这个表情吓的赵佶差点掉头就跑。 到了福宁殿,赵煦猛的转身向赵佶冲去。 “啊……” 赵佶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他哪里跑得过赵煦,几步就被赵煦抓到了衣领,提着向他书房走去。 看着赵煦一脸的‘狰狞’,赵佶剧烈挣扎,大叫着道:“官家,官家,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赵煦提着他,刚进门槛就松手,随后就是一脚将赵佶踹了进去。 赵煦进去,顺手关门,门里随即响起了赵佶的惨叫声。 领头的人看的是心惊胆战,瞥了眼仿佛无动于衷的陈皮,悄悄走近,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悄悄塞给陈皮,低声道:“刚才多谢公公救命之恩,小小心意,还请收下。” 陈皮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塞入怀里,道:“其实,官家也是一时生气,不会真的把你们怎么样。” 领头的人又看了眼赵煦的书房方向,听着里面的惨叫声,又塞过一把钱,低声道:“是是,小人楚攸,日后还请公公多多关照。” 陈皮心里乐开花,道:“放心,我先给你们安排住的地方,再告诉你们日常巡逻。殿前司那边,我也给你走一趟,不用担心。” 楚攸神色拘谨又陪笑,道:“有劳公公。” 陈皮微笑,领着楚攸十多人转身离开。 楚攸等人听着里面越发大声的惨叫,心里发毛,连忙跟着陈皮走了。 书房里。 赵佶被赵煦按在桌上,赵煦拿着鞋,在他屁股上就是一顿狠扇。 赵佶起初的惨叫是假的,但后面就是真的了。 赵煦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扇一下就教训一句。 “叫你不学好!” “叫你分不清忠奸对错!” “叫你胆小怯弱!” “叫你不明白自己的责任!” “叫你不务正业,误家误国!” “叫你骄奢淫逸,自私自利!” 赵佶小脸满是惊恐,起初还听得清赵煦在教训什么,后面都是呀呀的怪叫。 “啊~官家~” “啊~我知道错了……” “啊~官家~啊~官家……” “啊~娘啊……” “啊~父皇啊……” 一通教训,赵煦是气喘吁吁,没力气了才放下鞋,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虽然气消大半,还是眼神不善的盯着趴在桌上的赵佶。 赵煦打的并没有太狠,他停手了,赵佶还是呀呀怪叫了好一阵子。 再看到赵煦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他才慢慢收声,一动不动,抬着眼小心翼翼的打量赵煦。 赵煦尽收眼底,冷哼一声,道:“看到后面那个凳子了吗?” 赵佶立马转头看去,而后就仰着小脸,讨好的道:“看到了,我给官家搬过来……” 说着就趴下桌子,还没落地就一声怪叫,双手捂着屁股,脸皱成一团的看向赵煦。 赵煦拿起茶杯,道:“不用搬过来,你给我举半个时辰,少一点,我今天就将你吊在这里一晚上。” 赵佶歪了歪头,打量赵煦,他觉得,今天的官家对他有点狠,没有以往的‘温柔’。 ‘是我偷官家的画出宫卖的事被官家知道了?是金鱼池里下春药的事情吗?还是官家知道庆春园是我放火烧的了?’ 赵佶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赵煦,见不是玩笑,嘴里嘟囔了一句‘反正打一顿就全部一笔勾销’,慢吞吞的拿起凳子,举过头顶,依旧是包子脸的看着赵煦,扮相十足的委屈可怜。 赵煦看着他就来气,直接道:“背过去!” 赵佶举着凳子,慢吞吞的转身,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什么。 赵煦不再看他,喝口茶后,发现打了这小混蛋一顿后,神清气爽,脑中清明了不知道多少。 赵煦看向窗外,面露笑意。 这小混蛋虽然混账,到底是帮了他的忙。他顺理成章的将这些禁卫带到福宁殿,还不用担心高太后那边多想了。 赵熙随手翻看一本书,心里还在慢慢推敲着。 现在宫内的情势复杂不明,一头雾水,还得小心谨慎,慢慢探查。 好一阵子之后,陈皮回来了,见赵佶在那举板凳,也不意外的走向赵煦。 赵煦见他回来,看向赵佶道:“到门外去。” 见赵佶欢天喜地的要放下板凳,赵煦又冷哼一声,道:“到门外举着!” 赵佶鼓着小脸,不情愿的又举着板凳,歪歪扭扭的向外面走。 陈皮见赵佶走了,站到赵煦桌前,十分老实的将一把铜钱放到赵煦身前的桌上,道:“官家,这是楚攸给小人的钱。小的已经将他们安排好了,另外殿前司那边给楚攸提拔了个押官。” 赵煦看着铜钱,用书向陈皮推了推,道:“赏你了。你说,殿前司给楚攸升官了?” 押官,是禁军最低的一层官吏,可领五十人。 第七章 又一条线索 - 宋煦 - 官笙 陈皮欣喜的谢过,而后有些疑惑的道:“是。小的也疑惑,小的查过,这楚攸马上就要被赶出宫了,这也才会跟着十一殿下胡闹,殿前司那边却给他升官,有些说不过去。” 赵煦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笑着道:“殿前司是知道我遇刺的,他们这么做,应该是怕我追究,提前示好来了。” 赵煦即便是个傀儡,到底是皇帝,他遇刺了,要是追着不放,负责宫闱安全的殿前司绝对讨不了好。 陈皮顿时恍然大悟,道:“那官家,咱们要不趁机多要些好处,以前我们可是什么都没有。” 高太后对赵煦管控的极严,不止是权力不能碰,在宫里一言一行也都受到限制,比小孩子赵佶都不如。也就是这次遇刺,外加那个谣言才有所放松。 赵煦摇了摇头,道:“不能太过。而且我们目前主要的事情是查清楚谁在背后害我,不将他们找出来,迟早还会再来。” 陈皮神色一肃,道:“官家放心,小人一定竭尽全力,给官家将这些小人找出来!” 赵煦微笑,看了眼外面又道:“再想办法摸一摸外面,我想知道哪些人忠心,哪些人有嫌疑。” 陈皮心领神会,道:“小的想办法安排些人在宫外收收风声,再在政事堂打听一下。” 赵煦眯了眯眼,这个陈皮还是很聪明的,道:“去吧,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陈皮应了声,神色颇为振奋的向外面走去。 以前他就是跑腿的,现在不同,他是福宁殿大总管,他一定要好好做些事情,不能让官家失望! 赵煦见陈皮出去了,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书,心里犹自思索。 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于暗处的人,他要慢慢挣脱束缚,获取自保之力。 现在这个开始,倒是刚好。 ‘徐徐图之!’ 赵煦目光绽放精芒,看向外面巡逻的禁卫。 在陈皮刚刚离开的时候,周和也进入慈宁殿,向高太后汇报。 “遂宁郡王与一些将要出宫的禁卫在庆寿殿那边骑马射箭,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被官家看到,官家大怒,要将这些人送皇城司,后来顾虑动静太大,又会牵累遂宁郡王,于是就将那些人罚到了福宁殿听值。陈皮已经安置好,殿前司那边,主动给领头的那个升了押官……” 赵佶现在获封的是遂宁郡王。 高太后听完,神色不动的道:“这赵佶确实胡闹,在宫里骑马射箭,闯了不知道多少祸!听说,官家教训了他?” 周和躬身低头,道:“是,听说这次打的不轻。” 高太后依旧平静如常,道:“官家做的没错,赵佶该打,那些人也该发去皇城司。官家,还忙了些什么?” 周和知晓高太后的意思,道:“官家就是去找了遂宁郡王一趟,其他时候都在福宁殿,也没见其他人。” 高太后想着那则谣言,目露冷色,道:“必须将害官家的人找到,如果你找不到,哀家就让外面的人进来查。” 让外臣进入内廷查案,那周和这个大总管的脸就丢干净了。 周和一咬牙,道:“娘娘再给小人一些时间,小人一定给娘娘查个水落石出!” 高太后也不想这件事弄的尽皆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外面人进来,神情冷峻了几分,道:“你先前说,高公纪进宫就是拿了点东西,并未见过官家?” 周和低着头,道:“是,高郎君是这样说的。” 高太后皱眉,以她多年经验来看,这件事透着不寻常,却又不能公开追究,思索再三,道:“这件事你给哀家先按下来,不得外传。找个机会,将他带来见哀家,哀家要亲自问个明白。” 周和应着,‘皇帝遇刺’是悬在皇宫里所有人头上的利剑,不查清楚谁都无法安寝。 与此同时,皇城外,牛行街,高府。 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在屋檐下走来走去,不时的看向大门。 他不停的抬头擦着满脸的冷汗,眼神里都是焦虑不安之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妇人走过来,看着他这副模样,疑惑的道:“主君,这还不到夏天你怎么就热成这样了?” 这个中年人赫然就是高太后的侄子,高公纪,有着宁州刺史,团练使等虚职。 他看了眼自家大娘子,一脸的烦躁不安,道:“宫里还有来人吗?不止是宫里,还有其他人什么人来过吗?” 大娘子秦氏,秦大娘子神情越发疑惑的看着他,道:“这些日子不是你说闭门谢客的吗?除了宫里,哪里还有人来过。” 高公纪肥胖的脸上动了动,一甩袖子向里面走,道:“今后谁来也不见,宫里来也不见。” 秦大娘子已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跟着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那日你从宫里回来就不对劲,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别问了,对谁都不准多嘴,还有管好下人!” “你这样说,我更不安心了,你倒是给我说明白啊……” “跟你说不明白,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 陈皮走后,赵煦便在书房里看书,好一阵子忽然抬头,向外面喊道:“赵佶!” 等了片刻没动静,赵煦走出来,看了眼门外,只见凳子凭空支棱在墙壁上,人却早就没了。 赵煦气的笑了两声,道:“好,很好,你给我等着!” …… 第二天一早,赵煦吃完早饭,有些无聊的站在台阶前,看着早晨的天空。 他这里没有奏本,玉玺也被高太后拿走,可以说是无所事事。 天空很快看腻,赵煦的目光,落在来回走动的黄门,宫女以及巡逻的禁卫的身上。 楚攸等人差不多也是无所事事,只能在不大的福宁殿大门前来回走动,以示警戒。 楚攸等人被赵煦看的头皮发麻,动作有些僵硬。 其中一个低声与楚攸道:“大哥,官家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想收拾我们?” 楚攸刚要摇头,忽然心里一紧,低声呵斥道:“别乱说话。” 楚攸威望极高,他一声低喝,其他人立时腰杆挺直,不敢多言。 楚攸瞥着赵煦,好像想到了什么,绷紧了神色。 赵煦看了一阵子觉得无聊,只得回去看书。 他的书房里,关于王安石变法的并不多,因为当朝痛恨王安石‘数典忘祖’,极尽诋毁之能,上下也都希望赵煦做仁宗那样的宽仁皇帝,而不是锐意进取的神宗。 赵煦找来找去,将司马光的《资治通鉴》给拿出来,慢慢翻看。 司马光是保守派领袖,他的著作得到了当朝的有力推广,赵煦这里也少不了。 慢慢的翻看,倒也觉得有趣,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陈皮从外面回来,擦了擦头上的汗,走近低声道:“官家,终于让小人查到一些了。” 赵煦一合书,坐起来,神色认真的道:“快说。” 陈皮瞥了眼外面,道:“那日宫里是没有什么不寻常,倒是高郎君来过,有人看到,他那日见过官家,随后不知道去哪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什么时候出去的。” 想着‘高郎君’三个字,赵煦目露思索的自语道:“高公纪?” 他记不起那日发生的事情,只是隐约记得有人站在他背后,用力推他落井。 陈皮重重点头,道:“小人也让人在宫外查过了,高府已经闭门谢客好几天,高郎君足不出户,这很反常。” 高公纪是高太后的侄子,身份尊贵,平时喜好热闹,哪里人多去哪里,十分的奢华,好名,突然闭门谢客,确实反常。 第八章 蹴鞠 - 宋煦 - 官笙 赵煦沉吟不语,高公纪身份特殊,没有证据他也不能轻动。并且,凡事要有动机,高公纪为什么出手害他?是有什么人指使他? 若是高太后,似乎用不着留下这么大的破绽,还要亲侄子在大白天动手,一旦被查实,那后果不可想象! 突然冒出的高公纪,让赵煦思绪有些混乱,但终归是有线索了。 他想了又想,道:“盯住他,找个时间,我要见一见他,在宫外。你继续查,要再隐蔽一点,一定要有确确实实的证据,明白吗?” 陈皮也知道事关重大,道:“官家放心,小人知道。小人找人盯着高府,有合适的时间,让官家见一见。” 赵煦轻轻点头,想到这件事牵扯到高公纪,日后肯定会非常麻烦,心里斟酌再三,道:“对于朝廷诸位相公的摸查也要抓紧,要更谨慎!” 如果高公纪真的涉入谋刺他的事情中,那他还得借住朝廷的力量才行,毕竟他手里没有实权,无法实际处置任何人,甚至连自保都做不到。 陈皮知晓轻重,肃色道:“是,小人明白!” 赵煦坐回去,心里对这件事进行分析着,嘴上道:“去吧,按照我教你的接头,传信方法,一定要谨慎隐蔽,不要被人察觉到你动作过多,引起怀疑。” 陈皮应着,刚要说话,耳朵动了下,道:“官家,是十一殿下来了。” 赵煦一怔,仔细听了听,什么也没听到,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陈皮摸了摸头,道:“小的喜欢听人脚步声,这是十一殿下的脚步,小的听出来了。” 赵煦觉得有趣,看向门外,不多久,赵佶果然出现在门外,探出半个脑袋向里面偷瞄。 一个黄门进来,道:“官家,十一殿下求见。” 赵煦看到赵佶小半个脑袋,冷笑一声,道:“让他先去玩。” 黄门应声,门外的赵佶眨了眨眼,向里面看了看,又眨了眨眼,真的转身向殿外走去。 赵煦见赵佶走了,笑容‘可怖’的一闪,与陈皮道:“去吧,不要舍不得花钱,要是不够了,宫里看看什么值钱,让人拿出去典当。我再不卖一点,这宫里都快被赵佶那混账东西偷完了。” 陈皮连忙应着,道:“是。小人告退。” 他越发觉得,官家是要做大事情,他不但不慌,心里隐隐十分的激动。 赵煦漫不经心的翻着书,心里犹在做着判断。 高公纪的突然冒出来,将矛头指向了高太后,但里面又有些悖论,说不通。 赵煦慢慢的翻着书,心里有条不紊,十分平静的推敲。 “有谣言护身,即便高公纪是,慈宁殿暂时也不敢动我,倒是可以见面看个清楚。只有清楚了敌人是谁,才能针对下药……”赵煦自语。 想通后,赵煦转向窗外,就看到赵佶与楚攸一群人正在蹴鞠,大汗淋漓,热火朝天。 “到底是小孩子,有的玩,转眼就忘了害怕……” 赵煦哼哼两声,没有急着找他算账,继续看书。 高太后在查是谁谋害赵煦,谁在散播谣言,对赵煦这边自然盯的十分的紧,一举一动都由周和汇报给高太后。 高太后听到赵佶在福宁殿与楚攸一群禁卫蹴鞠,也不在意,摆了摆手示意周和退下。她是大宋的实际统治者,现在的大宋四面通风八方漏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操心。 …… 这一天的赵煦没有急着收拾赵佶,收拾这小混蛋有的是机会,他目标是楚攸等人一群禁卫。 第一天任由赵佶蹴鞠,玩的爽快,第二天赵佶就有些从容了,见过赵煦之后就直接找楚攸等人蹴鞠,毫无顾忌。 宋朝的蹴鞠玩法多种多样,有一群人混踢,也有分组对抗赛,赵佶年幼贪玩,在福宁殿玩的是不亦乐乎,忘乎所以。 赵煦坐在书房里,可以一眼看到殿前,他却也没有动,只是偶尔看一眼,沉浸看书。 他书房里有很多书,对宋朝现状有很多描述,很多问题记载的比较详细,一些事情脉络是十分的清晰。尽管由于政治立场问题,很多事情带了主观偏见,还是令赵煦看到了很多东西,有了非常多的想法。 赵煦在福宁殿看书,陈皮也在宫内宫外的忙活着。 查不到谁是行刺的真凶,宫里没人能安稳。 到了第三天,赵佶已经十分坦然了,与楚攸等人踢的是热火朝天,吆喝声在福宁殿前回荡不休。 赵煦被他们吵的没法看书,走到屋檐下,看着一群人你来我往的追着球。 赵佶只是看了眼赵煦,便继续踢着。 他到底年幼,疲于玩耍,除非事情发生到头上,否则没多少敏感。 倒是楚攸看到赵煦,神情有些不安,连连失误,让赵佶很不满,嘟囔几句停了下来。 赵佶坐在地上呼呼喘气的休息,楚攸犹豫了下,来到赵煦身前。 “小人见过官家。”楚攸行礼道。 赵煦看着赵佶那小混蛋,随口道:“你们玩你们的,朕就是有些无聊。” 楚攸起身,看着赵煦,欲言又止。 赵煦一怔,看向他道:“怎么了?有话就说。” 楚攸看了眼身后,神情还是犹豫,片刻后沉色道:“那日,小人看到跟在官家身后的那人,是从慈宁殿出来的。” 赵煦脸色陡变,目光犀利的盯着楚攸,语气十分冷静道:“你应该知道,你这句话的后果。” 楚攸低着头,道:“小人知道官家在怀疑小人等人,但小人对官家忠心耿耿,绝未参与此大逆不道之事!那日,只是恰巧路过,与官家对视了一眼。” 赵煦目光闪动,内心激烈翻涌。 慈宁殿是高太后的地方,如果当日是慈宁殿的太监引他去那个废井,推他入井要害死他,那这件事就处处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了。 高太后会用这样低级的手段来害他吗?大白天的,居然还被人看到?并且高公纪进宫又是为什么?怕别人怀疑不到她头上吗? 赵煦眉头紧皱,眼神冷漠的看向楚攸。 他去找赵佶是临时起意,没有人会料到他会带着楚攸这些人回来,不可能提前安排楚攸。 ‘高太后?会吗?’ 赵煦内心一阵动摇。 第九章 球,进了! - 宋煦 - 官笙 赵煦看着眼前的楚攸,心念一转,道:“你想多了,朕没有怀疑你们。福宁殿就这么大,你们刚来,朕只是多看了你们几眼。” 楚攸一愣,心里不敢信,躬着身道:“小人句句属实,若有欺瞒官家,叫我家破人亡,子孙断绝,不得好死!” 这是很严重的毒誓了。 赵煦一直盯着楚攸的表情,暗暗点了点头,这楚攸确实不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应该是那日,他们见过,彼此看了一眼。 这楚攸心怀忐忑,怕日后追究,主动招认。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赵佶,赵煦道:“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走,踢球去。” “是。”楚攸应着。若不是担心赵煦起疑,他一定会烂在肚子里一辈子。现在告诉了赵煦,他更要烂在肚子里。如果被外人知道,这‘挑唆太皇太后与官家祖孙感情’的罪名,足以抄家灭族! 楚攸跟在赵煦身后,满怀心事,不时的看一眼赵煦的背影。 赵煦的轻描淡写,让楚攸分不清他的真实想法,不免心里忧虑不安。但转念一想,他们的命本来就寄托在赵煦手里,说出来,反而落的心里松快。 赵佶看到赵煦过来,连忙从地上坐起来,仰着小脸,咧着嘴笑道:“官家……吃了吗?” 赵煦看着赵佶身后的球,一脚将赵佶扫开。 赵佶刚习惯性的要跑路,回头就看到赵煦脚尖一挑,将地上的球挑起,胸一挺,球就在脚上,腿上,肩膀,头上来回自如的跳跃着。 赵佶转过身,睁大眼的盯着在赵煦全身飞转的球。 楚攸等一干禁卫也是怔神,他们完全没想到,官家居然将球玩的这么好。 赵煦专心的颠球,甚至是还在肩膀转了一圈,一番骚操作后,将球踩在脚底下,笑着看着众人道:“来一场?” 赵佶忽然双眼大睁,道:“官家,原来你也会蹴鞠?” 赵煦暗笑,他当年可是踢过校队的,为了泡妞,呸,为了爱情,他当初练了不少花式。若不是这球不如后世,他的花样更多。 赵煦看着赵佶,又看向楚攸等人,道:“敢不敢来?” 众人都还有些震惊,听到赵煦再次的话,赵佶顿时叫道:“来,我要跟官家一队!” 楚攸想了想,道:“小人遵命。” 说着,他就开始分组,不动声色的平衡两队,心里已经在想着怎么让赵煦看不出痕迹的赢球。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的表演再好,在球场上踢那是另一回事。 赵煦将分好的人叫过来,凑到一起说着战术。 赵煦双手抱着几个人的肩膀,头凑到一起,看着一个人说道:“你,朕前两天看过,你速度不错,待会儿可以做突破,听朕的指挥行事。” 被指的人一愣,没想到官家还注意过他,有些激动的道:“是,小人记下了。” 赵煦又看向另一个,道:“你带球不错,咱们这一把走左路突破,你带球,长传。” 这个人惊喜道:“是,小人记住了。” 赵煦点头,又冲着身旁一个人,道:“你长射不错,要站到好位置,机会合适,就给你。” 被赵煦指着的人,很振奋,道:“是,谢官家。小人叫刘横。” 赵煦一楞的看着他,旋即道:“好,咱们这把不要防守,全面进攻,待会儿听朕指挥,谁都不准擅动,明白吗?” “明白!” “明白!” “明白!” 赵佶听了半天,见赵煦没有说到他,有些急的道:“官家,我呢?我干什么?” 赵煦一脚过去,道:“你走右路,咱们做出假象,好像从右路突破,吸引他们的目光。” 赵佶一听他是个幌子,多少有些不乐意,摸了摸屁股,没敢反驳,闷闷的应下了。 对面的楚攸也商量好了,看着赵煦这一边,严阵以待。 作为皇帝,自然有开球权,他直接踢给刘横,而后大声道:“十一弟,跑!” 赵佶早就蓄势待发,虽然只有九岁,跑起来却不慢,如同小旋风一般,直接奔着右边跑去。 楚攸一见,立刻命两人去堵住赵佶,他则远远对着赵煦。 赵煦带着人齐齐向前,刘横带着球亦步亦趋的向前走,他瞅准机会,将球传给了赵煦。 赵煦带着球飞奔而上,速度奇快,一连过了三人。 楚攸见赵煦直奔球门,当即大喊道:“拦住官家。”说话中,还暗暗给了几个人眼色。 几个人心知肚明,陪官家踢球,哪能真拦。 他们几个人冲过去,已经做好了跌倒,连环跌倒的准备,还没到跟前就见赵煦一个大脚开出,朗声道:“接好。” 那个擅长长跑的人在左路早就等着了,他接过球,直奔球门。 宋朝蹴鞠玩法多样,这种是不设门卫的,这位直接闯了空门,远远一脚,竟然开了进去! 简单暴力,干脆利落。 楚攸等人看着空荡荡的球门,看着还在滚动的球,正怔出神。 他们刚才已经商量好怎么输的不动声色,现在却是他娘的输的一脸懵! 赵佶等人也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赢的也太轻松了! 赵煦笑了笑,也不想想,他看过多少比赛,多少战术熟烂于心。 “来,再来。”赵煦对着他的队员招手。 一群人当即激动不已的回来,看着赵煦是一脸的惊喜与振奋,包括赵佶。 赵佶激动的语无伦次,要不是赵煦给了一脚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赵煦像上次一样揽过众人,道:“这次还是假动作,从中间突破,不过要来两次战略欺骗,第一次,给十一弟,十一弟接过球直接长传到左边,这样他们中间就空了,远射的……刘横,你来射门!” 众人听着连连点头,刘横更是激动不已,官家居然记住他的名字了! 另一边楚攸也在商量,他们已经放下‘不动声色输’的目标,改为‘竭尽全力输’,不止盯着赵煦,也盯着其他会玩的几人,包括赵佶。 赵煦这边说完,拍了拍手,道:“各就各位。” “是!”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的站位,哪怕是赵佶也抬头挺胸,小脸都是傲然自信之色。 球还在赵煦脚下,他还是踢给赵佶。 赵佶呀呀大吼,带着球飞速从右路突破,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模样。 楚攸一面让人挡住赵佶,一面又让人盯着左路。 赵佶眼见被人挡住,球一个回传,落到赵煦脚下,赵煦带着球走了几步,左右观看。 楚攸一见,连忙大声道:“盯住左边!” 赵煦微微一笑,速度陡然加快,径直向着楚攸冲去。 楚攸双眸盯着赵煦,躬着身,准备亲自来挡。 赵煦速度越来越快,眼见要撞到楚攸,突然一个挑球,球直接飞过楚攸头顶,落到了早就等着的刘横脚下。 楚攸还没反应过来,刚刚转身欲追,刘横一个大脚,球腾空而起,远远的飞向球门。 球场上,所有人都盯着球,就看着球不断飞向空空如也的球门。 楚攸等人楞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球飞入球门。 当~ 沉闷的落地声响起——球,进了! 第十章 准备抓人 - 宋煦 - 官笙 “啊,赢了!赢了!” 赵佶大叫,满脸通红的跑向赵煦。 其他队员飞速聚集过来,神情振奋无比的看着赵煦,双眼炽热欲言又止。 他们蹴鞠玩了有几年了,从来没有赢的这样轻松过,要知道,玩的最好的楚攸也不能进球的这样的轻松,何况面对的还是楚攸。 对面的楚攸愣神不已,蹴鞠还能这样玩的吗? 不过,楚攸总算明白过来,对面的官家走的是战术,他想要获胜,就得破解战术! 回想刚才还想着怎么输,楚攸脸上多少有些发热,将一群人叫到一起,商量着怎么赢了。毕竟已经输了两把,赢一把官家也不会生气。 赵煦看了眼楚攸,眼神带笑,将赵佶等人叫到一起,又低声商量起来。 众人听着赵煦的话,连连点头。 他们已经十分信服赵煦,根本不会反驳,质疑什么。 赵佶忍不住的道:“官家,我我我,我也能进,这次将球给我!” 赵煦只是看了他一眼,小混蛋立刻缩头,目光左右看来看去。 很快开场,这次球在楚攸在脚下。 楚攸踢着球向前,眼神紧紧的盯着赵煦。 赵煦看着他,双脚动来动去,忽左忽右。 楚攸本来想越过赵煦的,结果被他这样给堵住了,又不敢硬闯,来回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要向后传。 赵煦早就盯着他,脚一勾将球拿到脚下,旋即绕过楚攸就飞速向前冲去。 楚攸一见,一边追一边大喝道:“注意两边,盯人,一个盯一人,小心官家传球!” 楚攸大喝,他的人自然如临大敌,一个个防备赵煦传球。 赵佶,刘横等人来回穿梭,带着楚攸的人满场奔突,前面看似影影绰绰,却没人来拦赵煦。 赵煦一马当先,速度奇快,楚攸都追不上。 楚攸眼见着,一咬牙,猛的发力,就要冲到赵煦前面,想要拦住他。 赵煦看着球门,抬起一脚,直接飞射而出。 赵煦一个大脚,整个球场都顿住了。 所有人都看着球,这个球高高飞起,迅速落下,向着空无一人的偌大球门。 当~ 球落地的沉闷声响起,并且接连好几声,跌跌撞撞。 “啊,又进了!又进了!” 赵佶跳起来,一把抱住赵煦,就要挂在赵煦身上。 赵煦按着他的脑袋,硬生生给他按了回去。 刘横等人也走过来,激动的说不出话。 刚才是他们进球,现在是官家,官家不止战术好,这蹴鞠的技术更好! 楚攸愣神了好一会儿,轻吐一口气,暗道:输给官家也不算丢人。 这样安慰着自己,楚攸走过来,道:“小人等甘拜下风,官家玩的好。” 赵煦一笑,拍了拍肩膀,道:“有日子没活动了,今天踢的高兴,每个人都有赏。朕待会儿让御膳房做些吃的送来,你们都有份。” 一群人大喜,连忙抬手谢礼:“谢官家。” 赵佶更是仰着小脸,道:“官家,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蹴鞠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的多了,都去休息吧。” 赵煦说着,转身回走,找过一个宫女,道:“通知御膳房,做些好菜,十几个人吃的,送到这里来。” “是。”宫女应着,快步离去。 赵煦从屋里倒了杯茶,又走出来坐在台阶下,看着赵佶在一群人围绕下,正商量着他刚才的战术。 不多久,御膳房的菜肴就端过来,宫女问道:“官家,在哪用膳?” 赵煦看了看,道:“搬两个大桌子过来,就放在院子里。” 宫女犹豫了下,应着去让人安排。 院子里很快支起了两张大桌,十几个凳子。 赵佶等人还在讨论,目光时不时的都看向赵煦。 赵煦喝着茶,微笑着,经过一番运动,脑中也清明不少,渐渐有了些想法。 这时,楚攸过来,行礼道:“谢官家赐宴。” 赵煦抱着茶杯,看着他,道:“你还记得那个太监长的什么模样?” 楚攸当即明白赵煦指的是什么,谨慎的道:“记得。” 赵煦站起来,目光微冷,道:“等陈皮回来,商量一下,将这个太监给朕抓到,朕有些话要问。” 楚攸脸色一惊,抬起头看着赵煦,压低声音道:“官家,那可是太皇太后的人。”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怕了?” 楚攸神色微变,暗暗咬牙,道:“小人遵旨。” 楚攸在宫里多年,知道眼前的皇帝只是个傀儡,大权都在高太后手里。他知道那天的事情,也听到了那则谣言,他相信那则谣言是真的,太皇太后要眼前的官家死,另立皇帝! 他的命已经在赵煦手里了,即便赵煦放过他,有一天高太后知道他看到过那个太监,也不会饶了他。 楚攸心里清楚,他没有退路! 赵煦倒是不知道楚攸想了这么多,点点头,道:“去吧。” 楚攸表情僵硬的应着,心事重重的转身招呼他的那些兄弟准备开饭。 赵煦坐在首位,赵佶在左,楚攸在右。 赵煦拿起筷子,微笑着道:“随便吃,无需顾忌。” 楚攸等人不敢动,都看着赵煦。 倒是赵佶这小混蛋,端着盘子往他碗里扒拉,够不到还站到凳子上,那叫旁若无人,胡吃海喝。 赵煦强压揍他的冲动,拿起筷子,微笑的先吃了一口,道:“都吃,对了,你们都自我介绍一下吧,朕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楚攸看着赵煦,向他左手边的人,道:“你先来。” 这个人刚要起身,赵煦压了压手,道:“坐下说,随意一些。” 那人犹豫了下,只好坐下,躬着身道:“小人张桐宜,见过官家。” “小人黄正善,见过官家。” “小人秦闾,见过官家。” 赵煦一一微笑点头,心里对比着陈皮拿来的这些人的背景资料。 饭还没吃完,陈皮就回来了,赵煦站起来,道:“朕在这里,你们吃的也不自在,你们吃吧。” 众人见赵煦要走,连忙起身,神情是振奋、不安交杂不清。 他们哪里想过,居然与官家蹴鞠,还与官家同桌吃饭! 楚攸心事重重,见赵煦走了,这才道:“抓紧吃,吃完巡逻。” 赵佶则埋头哼哧哼哧的吃个不停,头也不抬,他很忙——右手鸡腿,左手馒头,勾着头咬着碗喝汤。 赵煦书房内,赵煦与陈皮说了想法。 与楚攸一样,陈皮也是震惊异常,吓的不轻,语气颤抖的道:“官官家,真的要对慈宁殿的黄门动手吗?” 从内心来说,赵煦依旧不信是高太后出的手,未免也太粗糙,太不计后果了,并且赵煦还没有沾染权力,威胁到她,怎么就要非下死手不可? 赵煦淡淡道:“又不是要弄死,就是找个合适的机会,朕亲自问几句话。” 陈皮满脸惊慌,眼神闪烁。 他的想法与楚攸很接近,现在知道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显示背后黑手就是高太后,现在不躲着,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反而去试探,要是高太后再出手怎么办? 第十一章 打弟弟 - 宋煦 - 官笙 赵煦知道陈皮害怕,微笑着道:“不是冲着祖母去的,这件事透着邪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凶手再来吧?” 陈皮十分不安,道:“官家不是说暂时没事吗?小人已经收买了不少人,很快就会有消息,再等等。娘娘那边,万不可轻触啊……” 赵煦笑容越发的从容,笑着安抚道:“不要担心,凡是有朕在。你待会儿与楚攸商量一下,看看究竟是谁,今晚就动手。” 陈皮一惊,道:“今晚就动手?” 赵煦点头,肃色道:“一定要快!等那些人反应过来杀人灭口,我们的线索就断了。” 陈皮见赵煦神色坚定,只好暗暗咬牙,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嗯了一声,忽然又道:“将赵佶叫进来。” 陈皮应着,转身出去,心头依旧阴霾沉沉,心慌意乱。 那可是太皇太后啊,宫里宫外,谁敢得罪?若官家被刺真的与她有关,官家这样去触碰,后果不可想象! 陈皮极力平静的出了书房,见赵佶还在玩球,走过去,笑着道:“十一殿下,官家请你过去。” “来了!”赵佶一脚踢飞球,潇洒转身,跑向赵煦书房。 陈皮看了眼,便径直走向楚攸。 楚攸深吸一口气,与他点点头,两人并肩向着无人的角落走去。 赵佶一跳的跃过门槛,进了赵煦的书房张嘴就道:“官家,找我什么事情?” 赵煦站在书桌前,看着他微笑道:“最近,玩的开心吗?” 赵佶仰头看了看天,好像在回忆着这几天到底玩的开不开心。 突然间,他看到赵煦走过来,掉头就跑,急声道:“官家,这几天我没犯错……” 赵煦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顺手关门,道:“谁说这几天……” 赵佶张牙舞爪的要跑出去,小脸急变道:“之前的前天都已经打过了……” 赵煦将赵佶提回来,神色顿了顿,觉得打人确实得有理由,认真一想的道:“我书房的画昨天少了一幅……” 赵佶被按在桌子上,双手护着屁股,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昨天没进书房……” 赵煦已经拿好鞋底,手一顿,昨天赵佶好像确实没进来过,旋即,他猛的一鞋底拍上去,道:“前天我让你走了吗?” 赵佶顿时不说话了,那天他见赵煦没理他,他就放下凳子悄悄跑了。 赵煦忍了两天,拿着鞋底没客气,狠狠的揍这个小混蛋。 赵佶起初还挺倔强,没几下就惨叫起来,声音委婉荡漾,好像整个福宁殿都能听到。 “让你逃课,不做课业!” “让你整日只知道玩耍!” “让你天天给我捣乱,不听话!” …… 小半个时辰后,赵佶鼓着脸,跟个包子一样,举着板凳,站在赵煦的书房里。他目光看着外面,那几个禁卫还在蹴鞠,这小混蛋好几次想要扔下板凳冲出去。 就是这样,嘴里还说嘟嘟囔囔个不停。 赵煦打完,心里格外舒服,眼见这小混蛋记吃不记打,毫不长性,恼怒的同时又自我安慰道:‘不生气不生气,就是打少了,日后努力,努力……’ 与此同时,陈皮带着楚攸,正在以‘为官家找书’为由,在慈宁殿出出入入。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一个走廊内,找到了他们要走的人。 楚攸抱着一箱子书,在拐角看着前面,低声与陈皮道:“就是他。” 陈皮看着这个人,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让你们做点事情都做不好?是不是觉得娘娘太宽宥了?要是再敢有下一次,我直接打死你们!” 一个白净的中年人,拿着细棍子在打着前面一个宫女。 十五六岁的少女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缩着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中年人看着这少女的害怕模样,脸色浮现怪异的笑容,道:“也别怕,我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会好好教你的……” 少女经不住的向后一退,表情越发的恐惧。 中年人看着她的楚楚可怜表情,双眼一睁就要上前,忽然又想起来,看了眼四周,笑眯眯的道:“晚上到我房间来,不来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少女拼命摇头,死死咬住嘴唇,害怕的要哭出来。 中年人忍不住的搓手手,又盯着少女打量一阵,一脸怪笑的转身走了。 楚攸看着中年人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刚要说话,陈皮就道:“回去。” 楚攸见陈皮脸色紧绷,顿时一怔,只好跟着陈皮回福宁殿。 陈皮到福宁殿,也没看还在举板凳的赵佶,径直来到赵煦的桌前,脸上青红交替,眼神充满愤怒。 赵煦看着他,神色不动的转向赵佶,道:“玩去吧。” 赵佶本来还疑惑陈皮的表情,听着赵煦的话,扔掉顶在头上的板凳就向外面跑去,那叫一个快。 “蹴鞠!”赵佶大喊。 赵煦没有理那小混蛋,看着陈皮道:“怎么了?” 陈皮脸角抽了抽,忽然双眼通红,噗通一声跪地,近乎哭声道:“小人求官家杀一个人!” 赵煦眉头微皱,陈皮向来胆小,怎么突然要杀人了? 赵煦的目光看向楚攸。 楚攸道:“小人不知。” 陈皮跪着,头磕在地上,狠狠咬了咬牙,道:“小人去见过那个人了,是王登。” “王登?” 赵煦倒是知道,这人是慈宁殿的内给事,在宫里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为什么要杀他?”赵煦问道。 陈皮表情狰狞,双眼愤恨,道:“这个人是个畜生,很多宫女都被他折磨而死,小人有个要好的玩伴,几年前也被他给害死了!” 这件事,赵煦倒是不知道,陈皮也没有说过。如果是几年前,应该确实只是要好的玩伴。 赵煦心里思索一阵,道:“既然是他,晚上将他抓了再说。” 陈皮看着赵煦,咬了咬牙,道:“小人要杀了他!” 以往他是没有这个心思、这个胆量的,他不过是九品的杂役,王登是五品内给事,陈皮根本没有办法。 现在赵煦要动王登,陈皮对王登的恨意就突兀的再次沸腾,安耐不住杀意了。 赵煦道:“先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再说。” 陈皮见赵煦没有答应,脸上愤恨痛苦,默默的站起来。 赵煦没有再看陈皮,转向楚攸,道:“夜里,我支开禁卫,你与陈皮去,用借口将王登骗出来,将他捆到后面的柴房,等我亲自过去审问。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 楚攸抬手道:“是。” —— 粉嫩新书,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十二章 畜生(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赵煦交代完,陈皮有些不甘心出了书房,瞥着随后跟过来的楚攸,双眼通红的道:“我一定会杀了他!” 楚攸回头看了眼里面。 陈皮知道他的意思,双拳紧握,大步离去。 楚攸也没有说其他的,跟着离开,他今晚要抓那王登,得交代一下他的兄弟们。 书房里的赵煦,看着两人离开,神色平静,心里却不宁。 王登,这个人他有印象,风评确实不好,但能在高太后身旁待了有十年,显然不是可有可无的普通角色。 万一,真的问出什么了,他该怎么应对? 他还是个傀儡,高太后真要对他做什么,包括换掉他,未必不能做到! 一个被废掉的皇帝,凄惨下场已经可以预见。 不等他继续想,就见赵佶探头探脑的出现在门口。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功课都做完了?” 赵佶当即跑进来,仰着小脸,鬼鬼祟祟的低声道:“官家,你是不是要做什么事情?” 赵煦一怔,道:“为什么这么说?” 赵佶看了眼外面,道:“我看陈皮的脸色不大对劲,像是要吃人。” 赵煦淡淡道:“给我回去老实的上课,做好功课。明天我去查,你要是有一样完不成,看我还留不留手。” 赵佶几乎下意识的去抱屁股,而后鼓了鼓小脸,有些不情愿的离开。 被赵佶打断,赵煦皱了皱眉,索性不再多想,拿起书静静的看着。 到了晚上,赵煦吃完饭,见陈皮还是一副不甘的愤恨表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在书房里看书,静等着时间。 书房里,油灯幽幽,光芒晦涩。 赵煦估算了一下时间,从书房出来,看着不远处的禁卫,道:“跟我一起看看十一弟。” 高太后派来的禁卫没有多说,应着就跟赵煦向景福宫走去。 在赵煦走后没多久,陈皮与楚攸以及楚攸一个兄弟,从侧门悄悄出来,小心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向着掖庭局走去。 王登就住在掖庭局。 三人到了掖庭局还是小心避着人,陈皮知道王登的住处,直接带着楚攸来到门前。 听到门里传来的女子痛苦声音以及王登那肆意的笑声,陈皮双拳紧握,满面愤恨,就要推门冲出去,却被楚攸拉住。 陈皮通红双眼,见楚攸微微摇头,这才深吸一口气,脸角抽搐了下,压着怒意,用力拍门,道:“王登,官家传话!” 屋里的王登一怔,瞪了眼床上瑟瑟发抖的少女,穿好衣服,打开门,看着是陈皮,皱眉道:“官家传话?这么晚?” 陈皮恨不得杀了他,哪里想跟他废话,直接转身道:“走吧。” 王登看了眼站着不动的楚攸,心里狐疑,但陈皮确实是赵煦的贴身太监,由不得他多想,只好锁好门,跟着陈皮走。 楚攸给了他那兄弟一个眼神,这个人便悄悄留了下来,藏在门外的暗处。 没走多久王登就发现,他被夹在中间,神情发紧,心里疑惑,两只眼左左右右的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王登眼见走的不是直奔福宁殿的路,忽然顿住脚步,冷声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陈皮转过头看向他,眼神更加怒恨,与楚攸对视一眼,两人猛的扑向王登。 王登脸色大变,急声喊道:“救……” 他还没说完,嘴就被陈皮给死死按住。 楚攸更是在后面一脚踹在他腿上,一拳打在他脖颈。 陈皮,两人一番合力,迅速将王登给制伏,拖拽着向着约定好的偏僻柴房。 另一边,赵煦装模作样的去了景福宫,见赵佶睡着了,便折返回来。 回到福宁殿,赵煦直接进了大殿内,在无人处翻墙而出,直奔那个隐蔽的柴房。 宋朝的皇宫很小,太监也不多,赵煦小心一点,很容易的来到了约好的地方。 赵煦进了门,坐在凳子上,看着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王登。 王登见到赵煦,立刻剧烈挣扎,双眼大睁,嘴里呜呜不止。 赵煦打量着这个人,神色不动的道:“朕问你几个问题,老老实实的回答,知道吗?” 王登连连点头,一脸的惊恐。 楚攸伸手,抽掉王登嘴里的布。 布一抽开,王登立刻大叫道:“官家,他们……” 嘭 他没说完,就挨了楚攸在他下巴的一拳。 王登吃痛,眼神恼怒,表情却又惧怕,不敢再乱喊。 赵煦道:“第一个问题,朕落井那天,你在干什么?” 王登一楞,回忆着道:“小人那天奉命去庆寿殿送东西,路上遇到官家,送完东西,就回了慈宁殿,没再出来过……” 赵煦眉头微皱,道:“你那天,只是偶遇朕?” 王登知道赵煦遇刺,也知道宫里在查,看着赵煦的表情,忽然大声道:“官家,小人只是偶遇,陪着您走了几步,不是小人害的您……” “闭嘴!”陈皮充满厌恶的低喝。 王登立刻收声,看着赵煦急急的道:“官家,小人就跟您从福宁殿去庆寿殿的路上相遇了,其他时候小人并不知情……” 赵煦看着王登,目光逼视,道:“你在去庆寿殿的路上遇到朕,为什么朕落井的地方在皇仪殿?” 皇仪殿,福宁殿,庆寿殿是斜着的南北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王登摇头,道:“小人不知,小人就看到官家进了庆寿殿,其他就不知道了。” 赵煦审视着王登,心里疑惑丛丛。 王登是没有能力骗他从庆寿殿再到皇仪殿的,大白天,一路上那么多人,不可能没人看见。 ‘也就是说,那天我肯定是用了某种方法,或者被人用了某种方法,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从庆寿殿到了皇仪殿,而后被人推下井……’ 赵煦双眼微微闪烁,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要么他配合,要么就是失去了知觉。 不管是哪一种,这背后出手害他的人绝对不简单,或许,他还很信任,没有防备。 咚咚咚 忽然间,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赵煦,陈皮,楚攸以及王登都是一惊,转头向门口看去。 楚攸连忙低声道:“官家,是小人做的记号。” 赵煦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楚攸走过去打开门,那门外的人低语几句,又悄步的走了。 楚攸走过来,与赵煦低声道:“官家,王登房里的那宫女羞愤自尽了。” 陈皮一听,忽然冲向王登,死死的掐着他脖子,怒声道:“畜生,我杀了你!” 第十三章 杀 - 宋煦 - 官笙 楚攸连忙拉开他,目光都看着赵煦。 王登则有些畏畏缩缩的躲在一旁,不敢看赵煦,低声道:“这宫里每天都死人,不过是一个宫女,没什么……” 赵煦听到这句话,眼角不自禁跳了下,目露寒芒,瞥了眼陈皮,忽然站起来,冷漠的看着王登道:“你在说谎!朕明明是在皇仪殿落水,你却说在庆寿殿见过朕,荒谬!看来,就是你在害朕了。楚攸,将他押好,带着他跟朕去见祖母。” 本来还怒不可遏的陈皮一惊,道:“官家,要去见娘娘吗?” 王登是高太后的人,如果是王登害官家,那幕后主使就呼之欲出了! 王登更是神色万分惊恐的大叫道:“官家,小人没有说谎,真的不是小人推您落井的,官家明察……” 赵煦面无表情的向前走,推开门,道:“走吧。” 陈皮与楚攸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神情惊慌,六神无主。 这是,要去找太皇太后摊牌吗? 楚攸比陈皮豁得出去,眼看到了这个时候别无退路,直接将王登嘴堵上,提着跟上赵煦。 陈皮一咬牙,也快速跟着赵煦。没有再劝说,一脸的决然。 福宁殿,慈宁殿相距并不远,赵煦深夜来到慈宁殿,还抓了王登,慈宁殿上下都是惊恐,周和将高太后叫醒,来到偏殿。 高太后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王登,面色不动的转向坐在右手旁的赵煦,道:“官家,发生什么事情了?” 赵煦冷哼一声,道:“祖母,我想起来了,那日就是这王登推我落井的,我将他给抓来了,请祖母发落。” 王登被堵着嘴,拼命摇头,看着高太后满脸的冤枉,祈求之色。 高太后在赵煦愤怒的表情上一扫而过,看向周和道:“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周和现在是云里雾里,他记得十分清楚,在官家落水的时候,这王登就在他边上啊。太皇太后说的是‘怎么处置’,并没有问题是否冤枉了王登。 周和抬头看着高太后冷漠的眼神,心里微冷,连忙小心谨慎的道:“回娘娘的话,谋害官家,罪不容赦,依宫内的刑法,杖毙。” 王登满脸惊骇,双眼大睁的拼命挣扎,向着高太后,周和呜呜不断。 高太后面无表情,道:“那就拉出去吧。” 赵煦瞥了眼高太后,这位祖母处置的也太过粗暴了,连问都不问? 赵煦心里疑惑,也顾不得多想,道:“祖母,既然是害我的,就交给我处置吧。” 高太后看着赵煦,静静好一阵子,道:“你想怎么处置?” 赵煦猜不透高太后的想法,也只能按照他预想的来,看向陈皮,道:“交给你处置了。” 陈皮先是一怔,旋即神情大震,沉声道:“是官家!” 说完,他就大步走过去,红着眼,将王登给往门外拖。 王登剧烈挣扎,急声的呜呜,他哪里能想到,这一转眼间他就成了行刺官家的凶手,太皇太后居然连问他一句都没有! 他太冤枉了! 他就要死了! 王登拼命的挣扎,要挣脱往里冲,楚攸过去一脚踹中胸口,提着他往门外走。 高太后见人走了,这才看向赵煦,面无表情的道:“真的是他?” 赵煦倾身,道:“祖母睿智。他确实不是,只是这个混账在宫里活活折磨死不少宫女,正好,我借他的命一用。” 高太后一瞬不瞬的盯着赵煦,道:“你要怎么用?” 赵煦早有腹稿,道:“这背后之人有些不寻常,找出来不容易。将王登作为凶手扔出去,暂时了结这个案子。那幕后的人知道了必然放松警惕,有可能还会露出破绽,我们外松内紧,加速查办,能更快找到幕后真凶。” 高太后深深的看了眼赵煦,转向周和,道:“你都听到了?” 周和内心震动,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赵煦,这位官家倒是想了个好办法…… 周和上前一步,躬身道:“小人听到了,明天就会不动声色的了结这个案子。” 高太后点头,默默一阵,道:“官家,天色太晚了,回去早些歇着吧。” 赵煦心里觉得太过顺利,一时来不及细想,起身抬着手道:“是,叨扰祖母休息,孙儿告退。” 高太后还是漠然的表情,目送赵煦离开。 等赵煦走了,高太后才皱起眉头,语气幽幽,道:“周和,你说,官家有没有怀疑哀家?” 周和心里一突,继而躬身,细声细语的道:“娘娘乃是官家的嫡亲祖母,天下间哪有害孙儿的祖母?又怎么会有怀疑祖母的不孝的孙儿?” 高太后瞥了他一眼,道:“你说的倒是对。官家能带着王登来,说明他还是信哀家的,没有信那则谣言。到底是没有辜负哀家这么多年的心血……” 周和却不敢接话了,这个话题太过敏感。 片刻,高太后又冷哼一声,道:“官家长大了,知道谨慎。他这么做是对的。明日找个借口,将各宫的用度扣一半,尤其是那位的。” 周和躬着身,道:“是。” 高太后看着黑漆漆的宫外,刚要起身,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接着整个人都趴在桌上,浑身颤个不停。 周和吓了一跳,急匆匆跑上去,一边拍着高太后的背,一边道:“娘娘,传太医吧?” 高太后摆手,剧烈咳嗽着道:“不能,哀家的病,严禁第四个人知道!” 周和一脸焦急,拍了拍又连忙去倒水,轻轻喂着高太后喝下。 高太后喝了口水,这才感觉舒服不少,有些憔悴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好一阵子才坐起来,轻叹道:“没事,再有几服药就好了。” 周和知道太医的诊断,却还是不放心,道:“娘娘,要不要,换个太医瞧瞧?” 高太后目色凌厉的看向门外,道:“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这件事了结了再说。派人盯紧了,要是再有乱动,直接给哀家将所有人都拿来!” 周和面色发紧,低声道:“小人已经调配了殿前司的禁军,总共两百人,里里外外都借着官家遇刺的由头换了,真要露出马脚,殿前司会立刻拿人!” 高太后坐在那,又是良久,起身道:“休息去吧。对了,官家那边也不要放松。过几日还没动静的话,你将官家叫到我外面的阁楼入寝。” 周和道:“是,小人扶您回寝室。” 高太后嗯了声,有些艰难的起身,往寝室走。 另一边,赵煦出了慈宁殿回到福宁殿,眉头一直皱着。 赵煦刚刚在偏庁坐下,喝了口茶,陈皮就走了进来,来到赵煦身前,双眼通红,噗通一声跪下,道:“小人叩谢官家!得报此仇,小人再无其他念头。陈皮愿为官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十四章 要快 - 宋煦 - 官笙 赵煦看到陈皮胸前有血迹,轻声道:“起来吧,人死不能复生,你有这份心,她地下有知会感念你的。” 陈皮听着,眼泪忍不住流下,袖子用力擦了擦,站起来道:“是。她一定也会感谢官家的!” 赵煦微微点头,心里依旧在思索刚才慈宁殿的一幕幕。 楚攸心细,见赵煦一直皱着眉头,道:“官家,那王登已经死了,还有什么麻烦吗?” 楚攸知道王登不是凶手,也能猜到赵煦的用意,却不明白计划这么顺利,赵煦的脸色为什么还沉凝不化? 赵煦看了他一眼,这里也没有外人,他便道:“刚才祖母的反应太平静了,王登连辩解的机会都没给。要么祖母能未卜先知的知道我的想法,要么……就是祖母已经知道害我的人是谁,至少有了明确的指向。” 楚攸心头惊悚,这才想起来,刚才高太后的反应确实不对劲,神色变了变,道:“官家,娘娘毕竟在宫里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逃不过她老人家的法眼,真要查到什么,也不算奇怪。” 陈皮稍稍冷静了一些,有些不安的道:“官家,娘娘,会不会……” 赵煦果断摇头,道:“不要乱猜了,不是祖母。” 赵煦之所以敢抓王登,敢将王登带到高太后身前,其实心里已经笃定,要害他的不是高太后。 一来,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粗糙,破绽过多,杀害一个皇帝,哪能这么草率?最终还被救上来了!这完全不是一个主政大宋多年,执掌皇宫多年的上位者做出的事情。 二来,赵煦真的要是死了,对高太后是百害无一利,不说一个皇帝被害必然惊天动地,皇位传承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高太后继续垂帘听政的正当性还会受到质疑。 三来,就是赵煦知道历史,历史上的赵煦比高太后活的长,如果真的是高太后要害他,他绝对活不下去。 陈皮与楚攸对视一眼,猜不透赵煦为什么这么笃定。 赵煦心里继续推敲着,忽然间好想抓到了什么,眯了眯眼,自语道:“从庆寿殿到皇仪殿,这么长的路,这么多到门,真的就没有人看到过我?” 陈皮道:“周公公那边说,确实没有任何人看到。官家落井的时候,恰好有一队宫女路过,听到官家的喊声赶过去这才救下官家的。” 赵煦抬头看向黑漆漆的外面,眼神微芒跳动的自语道:“能将我藏起来,不引起其他人注意,肯定不是一人两人……看来,必须要见一见高公纪了。” 楚攸道:“官家为什么不查各个门,他们要是藏着官家,人数不会少,肯定能找到线索。” 赵煦摇头,道:“要是能查到,周和那边肯定已经拿到证据了。陈皮,你盯着高公纪,找个时间,我要见他,还有,不能让外人知道。” 陈皮刚刚大仇得报,满心的对赵煦的感激,神色一肃,道:“官家放心,小人明天就去想办法。” 赵煦点头,不管怎么说,将高太后彻底排除了,他也不用那么紧张,卸下心头大石,站起来看着两人道:“没事了,都去休息吧。” 陈皮心里激荡不平静,抬着手道:“是,小人告退。” 楚攸也没想过会参与这样的大事,差点就进了阎王殿,极力平静的抬起手道:“是,小人告退。” 赵煦看着两人走了,抬头看着皎洁的月色,自言自语的道:“高公纪那天想必是看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躲着不敢出来。连他都躲着,这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高公纪是高太后的侄子,高太后作为大宋的实际掌控者,高公纪还能怕谁? 想到这里,赵煦越发迫切的想要权力。这种生死操纵在他人手里,完全不由自主的感觉实在是令他不爽! …… 第二天一早,宫里就静悄悄的流传着‘王登谋刺官家,已被杖毙’的消息。 其中也包括赵煦昨夜去慈宁殿的事情,外加了高太后如何震怒的情节。 赵煦坐在偏庁里吃着饭,陈皮站在他身后侧。 “官家,周公公做的很周密,没有什么破绽,相信凶手也会相信的。”陈皮低声道。 赵煦撕着馒头,一口一口的吃着,道:“我们什么也不要做,盯着就行了。” 陈皮有种脱胎换骨的清爽感觉,少了些以往的稚嫩与焦躁,多了不少沉稳,道:“是。小人已经让所有人蛰伏,没有重大事情不联络。” 赵煦喝了口羹,道:“楚攸他们也不要动,我要见高公纪,要快。” 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直在赵煦心头,高太后太过平静,说不定她已经掌握了什么,只是在等待时机。 这个案子不能由高太后来破,否则他这个皇帝会进一步被边缘化。他需要先破这个案子,来向高太后,朝野展示他的存在感以及能力! 陈皮不问其他,躬身道:“是,小人这就传消息去宫外,让人盯着,高公纪一出府就传信回来。” 赵煦嗯了一声,他不能明目张胆的去登高公纪的门,见面必须隐秘,瞒住所有人,包括高太后,也包括那凶手! 陈皮走了,赵煦吃着饭,看着门外,忽然道:“冷冷清清的,我竟然有些想念那个小混蛋了……” 吃完后,赵煦如常的去书房看书,快到午膳的时候,也不见那小混蛋过来,赵煦有些好奇,出了门,招过楚攸,问道:“十一弟今天怎么没来?” 楚攸还以为是其他事情,闻言心里放松,道:“回官家,苏学士等今天要考校课业,十一殿下估计没空玩耍了。” 赵煦哦了一声,笑着道:“难怪。不管他了,我们踢几场?” 楚攸没想到官家昨晚弄出那么大动静,今天还能照常玩乐,却不敢拒绝,道:“是,还请官家手下留情。” 赵煦一笑,迈步走了过去。 楚攸分好队,两组对抗赛。 赵煦没有像上一次那么横扫,控制着节奏,赢多输少,倒是激起了楚攸等人不少热情。 福宁殿前,你来我往,蹴鞠的好不精彩。 一些宫女,内监都来观看,甚至是高太后派来的那些禁卫站在边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随着‘王登被处死’的消息在宫内弥漫,不知道多少人松了口气,皇宫里之前被抓的人陆续放回来,严格的门禁陆续撤销,皇宫仿佛在迅速的恢复常态。 第十五章 受惊的兔子 - 宋煦 - 官笙 慈宁殿。 高太后见过吕大防等三相,告诉他们真凶已经被处死,这三人总算放下心,带笑的出宫。 等三人走了,高太后揉了揉眉心,道:“有没有什么动静?” 周和小步上前,低声道:“还没有。” 高太后放下手,看着门外,道:“那就再等等。官家在干什么?” 昨天晚上的事情,让高太后十分意外,她没想到,赵煦已经有这样的心思与手腕了。 不动声色的找到王登,更是将王登带到她面前,直言用王登来迷惑凶手。 这前前后后,赵煦已然想了清楚,笃定她会配合。 这一番手腕、操作,寻常人做不到,想不到,也不敢! 这也引起了作为大宋最高权力者的她的一些警惕。 周和低着头,道:“官家在蹴鞠。” 高太后一怔,旋即微微点头,道:“这样也是个掩饰,就让那位好好瞧瞧吧。” 周和没有接话,恭谨的立着。 高太后也没有多说,拿起奏本,继续批阅。 福宁殿这边,赵煦正在踢球,忽然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福宁殿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带着眼罩的十岁左右的小少年。 赵煦打量了几眼,将蹴鞠暂停,走过来笑着道:“九弟,你来看我吗?” 这个人,是赵煦的九弟,赵佖,是个盲人,所以带眼罩。 脸角瘦长,温和拘谨。 赵佖向着声音方向抬手,道:“赵佖见过官家,刚刚路过,听到有蹴鞠的声音,就走进来看看,打扰官家雅兴,还请恕罪。” 赵煦伸手拉过他胳膊,道:“你我兄弟,何须见外,来,到我书房里聊。” 赵佖几乎是闪电的躲开,连忙又满脸歉疚的抬手道:“官家恕罪,我是个盲人,不太习惯有人触碰。” 赵煦看着他的眼罩,心里有些感怀,若赵佖不是个盲人,历史上的皇位就是他的了。 历史上的赵煦二十出头暴毙后,按年纪、长幼,赵佖是老九,最长;赵佶是十一,次之。之间的兄弟都已夭折,赵佖是顺位第一继承人。 赵煦笑着道:“没事,走,我们去喝茶。” 赵佖还是躲了一下,犹豫着道:“官家,我出来太久了,小娘会担心,我还是先回去了。” 这就是盲人的困难,一时不见,家人就担心不已。 赵煦理解,道:“那好,我改日去你宫里,跟你好好聊聊天。” 赵佖是个盲人,也不能读书,不能走太远,是一个‘被’孤立的皇子。 赵佖连忙道:“我怎么敢劳烦官家,若是官家有什么吩咐,尽管派人通传,我立刻就来。” 赵煦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轻叹一声,微笑道:“我们是兄弟,你看看十一弟,整日在我这里疯玩,你跟你小娘说,没事也能来我这里,我们说说话也好。” 赵佖表情犹豫,好似欲言又止,最后抬手道:“我,我告退。” 说着,转身就要走。 赵煦看着他,连忙道:“来人,送九殿下回宫。” 不远处一个黄门过来,走在前面给赵佖引路。 赵佖又慌张转身行礼,却是转过了,对着楚攸等人。 而后,他急匆匆转身,快速向前,又撞上了前面的内监。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神情默默,他大概能体会赵佖,一个庶出的盲人皇子,小娘又备受排挤,在宫里不但不会有更多的关怀,怕还是会增加不少难处以及冷嘲热讽。 赵佖这一走,赵煦也没了踢球的兴致,自顾的回了书房。 赵煦坐在书房里,摊开书,想的还是赵佖。 赵佖十岁,比赵佶大几个月,因为是盲人的缘故,极少出来,性子却是极好,若非盲人,绝对是一个谦逊有礼,热情洋溢的阳光少年,比赵佶那小混蛋好不知道多少。 如果他不是盲人,根本没有赵佶什么事情,或许也就没有靖康之耻了…… “可惜了……” 赵煦心里思绪连篇,暗自摇头。 待吃过午膳,陈皮终于回来,有些激动的道:“官家,小人终于打听到了,高郎君明日要去打马球,会从府里出来。” “哦……” 赵煦眼里有些惊讶,高公纪躲了这么多天,终于要出来了?是因为高太后递话了,还是听到宫里已经‘查清楚’了的风声? 赵煦看着陈皮,道:“你明天安排一下,我要出宫,就带你与楚攸,做的隐蔽一点,不能让人知道我出宫,有没有办法?” 陈皮皱眉苦思,好一阵子,道:“官家,出去倒是好办,乔装一下就行。可是宫里没人,娘娘那以及宫里其他人会发现的。” 赵煦一听,默默思忖起来,他是个被架空的皇帝,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高太后要知道他出宫,第一时间会派人‘抓’他回来,根本做不成什么事情。 陈皮苦苦思索,忽然说道:“官家,要是十一殿下配合,基本就天衣无缝了。” 赵煦双眼一亮,继而就想到了办法。 要是有赵佶那个小混蛋堵在他书房门口,在配合演演戏,足以糊弄住其他人,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他出宫了。 赵煦满意的看着陈皮,笑道:“这个办法不错。明天叫他过来,我好好嘱咐他。这小混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能让他坏我的事情。” 陈皮陪着笑,道:“是,小人这就去。” …… 第二天,午膳之前。 陈皮将赵佶从校舍接出来,向着福宁殿走来。 赵佶背着小书包,兴高采烈的道:“陈皮,官家是找我蹴鞠吗?对了,先用膳,我好久没跟官家一起用膳了……” 陈皮看着赵佶,心里暗道,这位十一殿下还真是记吃不记打,脸上笑着道:“官家没说,就是让小的请十一殿下过去。” 赵佶越发高兴了,几乎要跳起来,大声道:“肯定是蹴鞠,走走,走快点!” 陈皮看着赵佶的背影,心里为他默哀。 赵佶很快来到福宁殿偏庁,一进门就见赵煦坐在桌前,桌上是一大堆菜,大喜过望,扔掉书包就跑过去,蹲在赵煦身旁,伸手就去撕鸡腿,嘴上高兴的道:“我就知道官家要跟我用膳,官家,待会儿蹴鞠吧,我昨天晚上想了好几个蹴鞠玩法……” 赵煦微笑的看着他,等他嘴里塞满了鸡腿,这才慢慢说道:“我之前从校舍调了你的课业,琴棋书画策问,你几乎都是下等。” 赵佶动作一僵,而后继续吃,含混的道:“课业太多了……” 赵煦笑容越多,看着他,道:“说的是,你慢点吃,这一桌都是你的。” 赵佶眨了眨眼,小嘴飞快的咀嚼,看着赵煦道:“官家,除了课业,我没犯错了。” 赵煦似笑非笑的道:“是吗?” 赵佶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蹦跳起来,急声道:“官家,之前的事情,你已经打过了,你不能耍赖皮,老抓着一件事不放!” 第十六章 出宫 - 宋煦 - 官笙 赵煦看着赵佶,道:“好,前两天的事情不算。我今天听说,你在背后说我蹴鞠玩的好是不务正业,这诽谤君上的罪名,你怎么说?” 赵佶愣了愣,而后双手缓慢抱着屁股向后移,一副就是准备逃跑的模样。 赵煦一直看着他,道:“今天不打你。” 赵佶顿面露喜色,又坐回去,拿起筷子道:“我就知道官家舍不得打我,每次也没见真打……” 赵煦嘴角抽了下,这小混蛋是吃准他不会真打,所以才这么混账的吗? ‘看来,得找机会真的揍一次才行。’ 赵煦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个菜,微笑道:“放心,我们是兄弟,怎么会真打你。我已经跟苏学士打过招呼了,以后你的上课时间翻倍,课业翻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要哪一门不及格,我就将你吊一天。” 赵佶双眼大睁,满脸惊恐的道:“官家,时间翻倍我就没办法蹴鞠了,不可以!” 赵煦看着这个小混蛋,心里突突冒火,蠢蠢欲动想揍他。 课业翻倍不在乎,吊起来不在乎,却在乎课业时间翻倍耽误他蹴鞠! ‘忍耐,还要这小混蛋帮忙做掩饰。’ 赵煦心里默念三遍,这才压住揍赵佶的冲动,道:“不想的话,就给朕做件事。” 赵佶立马就扬起下巴,道:“那咱们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还要课业的事情也算了!” 赵煦深吸一口气,压着火,道:“好。过来,听我说。” 赵佶见赵煦答应,大喜过望的伸过头,赵煦还没说完,他就嗯嗯嗯,连连点头。 真想踹他啊! 赵煦扭过他的耳朵,继续耳语了几句。 赵佶猛的就要坐直,却被赵煦扯着耳朵,惊呼变成了惊叫。 赵佶气息急促,道:“不行,我也要出宫,官家带我出去玩……” 赵煦冷哼一声,扯着他的耳朵,道:“怎么,是不想一笔勾销,要我翻旧账?” 赵佶鼓着脸,气鼓鼓的,神情很是不愿。 官家要出宫玩,却要他受苦受累做掩护!不行!绝对不行! 赵煦见他这个表情,笑眯眯的提着他耳朵站起来道:“跟我来。” 赵佶大叫,道:“我答应我答应了……” “不用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 “你还是勉强了。” “没有,没有……啊……” 就在这时,两个宫女看到赵煦扒开赵佶的屁股,用力的抽了过去。赵佶当场哇哇大叫,叫声极其凄惨,与往日大不相同,更加的抑扬顿挫,高昂有力。 “出去!” 赵煦冲着两个宫女呵斥道。 两个宫女神色一惊,连忙躬身退出。 路上遇到几个黄门,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十一殿下又惹怒官家了?” “可不是,听说十一殿下昨日说官家坏话,被人告过来了。” “这十一殿下,就没有一天不闯祸的,这都打了多少次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还不是官家宠着,哪次真的打过?” “这次我看不一样,你听听十一殿下的声音,官家这是真打了!” “真的下重手了?官家那么宠十一殿下,不会吧?” “你再好好听着……” “是真的!快走快走,不要连累到我们。” “走走走……” 一群宫女,黄门飞速的逃离这里,唯有赵佶的惨叫声伴随不散,回荡不绝。 好一阵子,赵佶一扭一拐,慢吞吞的走出偏殿的门。 站到门口,他看到不远处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登时怒目相对,大声道:“看什么看,给本王滚!” 遂宁郡王发威,一干黄门,宫女顿时做鸟兽散,飞速消失在赵佶视野里。那些巡逻的禁卫也怕触霉头,纷纷站到了门外,怕被赵佶看到。 赵佶哼哼两声,表情有些得意。 “给我老实站着,我午睡一会儿。”赵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赵佶翻了翻眼,站在门口没动。 过了一会儿,陈皮带着两个黄门过来,看到赵佶站在门口,他仰头看天,装作没看到。 赵佶则死死瞪着他,心里琢磨着怎么报复陈皮。 陈皮进了门,见赵煦已经换好了黄门的衣服,低声与其中一个嘱咐两声,那个黄门便藏到了赵煦的寝宫。 而赵煦则扮作黄门,跟着陈皮出来,径直向着宫门外走去。 赵佶对赵煦极其熟悉,看着赵煦的背影,小脸又鼓了鼓,转头看向里面,气恼的哼哼几声。 赵煦穿着内饰服饰,跟在陈皮身后,低着头,出了福宁殿的门。 陈皮进进出出十分正常,禁卫只是看了眼,也没有在意。陈皮,赵煦三人打着‘采买’的名义,径直出宫。 陈皮是五品内给事,赵煦福宁殿的大管家,有他带着,十分顺利的出了宫。 宫门外,陈皮与另一个黄门交代几声,让他去采买,待这个内监走了,陈皮才与赵煦道:“官家放心,绝对可靠!” 赵煦倒是不担心可不可靠,只要不立刻被抓回去就行,即使高太后知道了,无非就是‘关心’几句,并不是什么大事情。 赵煦看着宫外,眼神里都是新鲜之色,道:“樊楼怎么去?” 高公纪今天会去樊楼,赵煦就要在那守株待兔。 陈皮连忙道:“官家,这边,就在皇城不远,走一阵就到了。” 赵煦点头,一脸的兴趣盎然。 这樊楼在后世是大大的有名,在历史上、水浒传里有诸多场景。比如,赵佶那小混蛋与李师师偷偷摸摸就发生在樊楼,浪子燕青等也在那出没多次。 楚攸与几个人从不远处走过来,无声的抬手行礼。 这些都是赵煦蹴鞠多次的人,微微点头,道:“楚攸跟着我,其他人隐蔽一点。” 楚攸对着几人耳语几句,而后就跟着赵煦向着樊楼走去。 与此同时,高公纪府。 闭府多日的高府终于是打开门了,高公纪甩着膀子,挺着大肚子大摇大摆的要出门。 秦大娘子从后面追出来,低声道:“你怎么要出门了?昨天那么多人堵门你还避而不见的。” 高公纪胖脸都是放松的表情,笑呵呵的道:“没事了,宫里太平了。你不用管了,我去樊楼喝酒。” 秦大娘子还要再说,高公纪已经施施然,乐呵呵的出门了。 “真不知道你,记得回来吃饭……”秦大娘子在后面大声道。 高公纪背对着摆了摆手,出门就对着马车大声道:“去樊楼,今天我要玩个痛快!” 车夫应着,驾着马车,带着高公纪向着樊楼走去。 坐在马车里的高公纪,满脸轻松的笑容,道:“总算是过去了。” 第十七章 樊楼上 - 宋煦 - 官笙 樊楼确实就在皇城外,赵煦三人走了几步就到了。 陈皮早就在二楼订好了位置,不然闷头来未必有座。 樊楼是二层酒楼,三边合围,中间镂空,坐在二楼三边的人,可以看到一楼的歌舞等表演。 赵煦坐在右侧的边上,面带微笑的打量着赫赫有名的樊楼。 陈皮与楚攸都站在他身后,其他禁卫穿着常服也悄然护卫在不远不近的四周。 陈皮警惕的打量四周一阵,低声道:“官家,最多一刻钟,高郎君就会过来。” 赵煦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道:“嗯,将他请过来,与朕吃顿饭。” 陈皮应着,目光注视着门口。 楚攸看着赵煦的背影,忍不住的躬身,低声道:“官家,如果高郎君真的知道什么,应该也会告诉太皇太后,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是多此一举?” 赵煦摇头,道:“祖母肯定查到了些什么,只是缺乏证据,所以还在追查。这高公纪那日行踪鬼祟,事后又躲匿不出,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不管祖母是否知道,这件事我们不知道,只要知道了这件事,差不多就能猜到祖母那边查到了什么。我们由此可以比祖母更快破案。” 赵煦必须比高太后早一步破案,以向所有人显示他的存在,否则他依旧是高太后羽翼下的小皇帝,傀儡! 楚攸恍然,躬身道:“是,小人多嘴。” 赵煦摆了摆手,目光随意的打量着。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五十出头,身穿灰色儒衫的老者怒气冲冲的进来,眼神来回一扫,盯着大堂里的一桌,怒目圆瞪大步走了过去。 “孟慕古!” 老者怒吼,伸出双手要抓向一个背对着赵煦坐着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人。 少年人纹丝不动,依旧兴趣盎然的看着不远处的歌舞。 他身后两个下人过来,直接将老者架住,拖着就要扔出去。 老者挣扎,将双脚上的鞋都踢了出去,更是厉声大喝道:“孟慕古,你科举舞弊,你聂家卖官鬻爵,私相授受,我要去谏院告你们!” 这老者话音未落,整个樊楼好像都安静了。 这老者的一番话,是极其严重的指控,若真的告到谏院,必然是有些证据。科举舞弊,卖官鬻爵,历来是官场的两大忌讳,谁人都要关注三分。 即便是赵煦,也是双眼微眯,在两人之间转动。 原本十分淡定的少年人,面色微冷,看了老者一眼,对着两个下人招了招手。 少年人就叫孟唐,字慕古,他看着被拖过来的老者,嗤笑道:“你白发皓首,碌碌无为,吃干祖荫,卖尽家产,甚至于靠儿孙接济,苟延残喘!考了三十年才中举,还是第六名,而我是第四名。你老不堪用,我年轻力壮。若论候补缺,我在你之前,有什么问题?” 老者怒喝一声,从那两个下人手里挣脱,对着孟唐直接一口吐沫,道:“我呸!若论你资历,你比得上我吗?并且半个月前我还在第二候补,偏偏你横插一脚,使得我变成了第三,不是祖父的关系,谁能信!” 孟唐被激怒了,站起来,冷笑道:“我还告诉你,我本不屑于这候补,毕竟我是明年春闱要中进士的人,但是你这番模样,我告诉你,我就挡在前面,让你这次补缺落空!你已经五十二岁了,我看你下面三年是继续等还是继续会试!” 老者气的白胡子乱颤,一张脸铁青,道:“好好好!你们孟家好威风,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谏院,去御史台,我就不信你们孟家能只手遮天!” 孟唐冷笑连连,道:“你已经败光了家业,吃穷了祖辈余荫,亲朋好友都被你借遍,避你如蛇蝎。你去御史台,谏言告我,谁肯为你说话?我就告诉你,别说御史台,谏院,你就是敲登闻鼓,告到陛下那,也改变不了这件事,我孟慕古说的!” 老者一只手指着孟唐,脸色涨红,双眼怒睁,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楼上的赵煦听得一怔,本来他还觉得这个孟慕古说的不错,转头就来踩他? 他仔细的看着孟唐的背影,又转头看向陈皮与楚攸,道:“他说的?” 陈皮与楚攸整齐划一的躬身,表情几乎也是一致——嘴角抽了下,没有表情。 两人心里的想法也趋于相近,这孟慕古真的是会给自己找事情,说什么不好,偏偏大言不惭的扯上官家。 楼下的老者气的不行,又要冲上去与孟慕古厮打。 四周的看客也是窃窃私语,在两人之间指指点点。 孟唐哪里会与这老者厮打,淡定的坐回去,道:“扔出去,看他这模样,估计也没钱在这樊楼吃饭。” 两个下人再次走向那老者,老者哪里甘愿,冲过去就要与孟唐厮打。 “快来看,快来看,打起来了!” “那老头身法不错啊,咦,他拿茶壶了!” “那孟唐被被淋了,哈哈,他忍不住了……” “别拦着,让他们打,这可比歌舞好看多了……” 楼上楼下的客人纷纷站起来,看着下面几个人的厮打,调侃不已。 赵煦一直看着,将几个人的动作尽收眼底,那老者明显是不顾斯文了,而那孟唐也是少年心性,两人已然扭打在一起,不顾以往最在乎的体面了。 赵煦暗自摇头,与楚攸道:“将他们叫上来,让人盯着门外,别让他俩坏了高郎君的兴致不进来了。” 楚攸连忙应着,下楼去请人。 楚攸强行分开扭打一起的两人,孟唐乘机还踹了老者一脚,怒声道:“姓周的,你给我等着,你这辈子都别想入仕了!” 老者倒在地上,披头散发,气喘吁吁,满脸铁青,半躺着,一副起不来模样。 楚攸看着这两人,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声道:“你们别闹了,上面有位官人请你们上去。” 那老者一听,当即就站起来了,迅速的整理衣服,笼着头发,一本正经的站好,余光还向上面看去,似乎在想着是朝中哪一位官人。 孟唐犹自不甘心,却也冷哼一声,稍微整理下,抬手向楚攸道:“不知是哪位官人?” 楚攸没有多说,直接上二楼。 两人心里暗凛,不敢耽搁,连忙跟上。 他们都是刚刚中举,还未入仕,面对朝廷的‘官人’,还有敬畏之心。 楚攸回到二楼,站到赵煦身后,看着走上来的两人。 孟唐面带矜持的微笑,心里准备了一套说辞,刚上来忽的脚步顿住,看着赵煦使劲的眨眼。 —— 新书冲榜,求收藏,求推荐,求打赏~~再不给赵煦倒地撒泼~ 第十八章 酸儒 - 宋煦 - 官笙 倒是那老者看到赵煦,一眼就觉得不凡,但年纪有些小,神情有些犹豫,上前抬手道:“这位官人是?” 孟唐陡然惊醒,快步上前,长身而拜,道:“孟慕古见过官家。” 那老者神情大变,他知道孟唐的背景,噗通一声跪地,道:“微臣周韬,参见官家。” 赵煦被这个老头的大礼吓了一跳,没理会他,看向孟唐,道:“你是谁?” 在外面称呼赵煦‘官家’,要么是内眷,要么就是关系亲近之人。 孟唐一怔,有些尴尬的道:“我……爷爷孟讳元。” 赵煦神色不动,心里思索不断,隐约有些熟悉,还是想不起来。 陈皮见状,凑近低声道:“官家,是孟美人家。” 赵煦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刚要点头,眉头忽然微动,有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 他继而皱眉,拼命的想要回想起来,却怎么也抓不到那一闪而逝的灵光。 孟唐看着赵煦的表情,还以为是他刚才的孟浪行为让赵煦不满,连忙道:“官家恕罪,我刚才是一时糊涂。” 赵煦被他打断,没了头绪,看着孟唐,转向那跪地的周韬,见他半头白发,衣衫看似干净实则到处补漏,身形瘦弱,状若狼狈,已经相信刚才孟唐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赵煦看着他,道:“你考了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周韬哪里能想到,会见到皇帝陛下,既紧张又兴奋,跪在地上,身体发抖,强装朗声道:“回陛下,一展抱负,光耀门楣。” 赵煦点头,道:“那你的抱负是什么?” 周韬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的一动不动,听着赵煦的问话,知道是考校,紧张的头上冒出冷汗来,一时间想不清楚,张口就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赵煦本来要喝茶,茶杯差点洒了,睁大双眼,愕然的看向的周韬。 陈皮,楚攸也是目瞪口呆,这位还真敢说! 孟唐也被周韬这么大的志向给吓到了,傻眼的看着他。 你一个几十岁才中举,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人,当着官家的面,居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周韬却没有觉得,正在心里为他的机智点赞。 赵煦放下茶杯,看着周韬道:“那你想过,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什么吗?” 周韬当即就道:“微臣想过,为陛下分忧,为朝廷解难,为百姓主持公道。” 赵煦心里叹气,这就是个酸儒啊,平时侃侃而谈,空谈无敌,一到了正事就六神无主,只能扯大话。 赵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些不死心的追问道:“朕问你具体的。” 周韬怔了怔,他除了读书,经常与好友吃吃喝喝,也想过当官了怎么捞钱,但要说具体做些什么大事情,还真没想过,他也接触不到。 “微臣还没想过,但一入仕,肯定会做一番大事业。”周韬好半晌,吞吞吐吐的说道。 赵煦已经对他绝望了,一摆手,道:“去吧。” 周韬倒是很想与赵煦亲近一下,见他赶人,也只得道:“是,微臣告退。” 周韬艰难的拍起来,又恭谨的行礼,缓缓向后退去,没退几步,又一脚不慎摔了个跟头,似乎怕惊扰赵煦,连滚带爬,乒乒乓乓的下了楼。 孟唐看的心里舒爽不已,要不是赵煦在,他一定跑过去大笑几声。 赵煦目光转向孟唐,淡淡道:“你很高兴?” 孟唐连忙收敛表情,躬着身道:“孟唐不敢。” 赵煦看着他,道:“你是觉得你爷爷是都虞侯,就无视朝廷法度,行贿买官?你是觉得周韬无权无势,白发皓首,你家世显赫,就肆意欺凌?你是觉得你姐姐是朕的美人,就没人敢处置你,所以肆无忌惮的在开封横行不法?” 孟唐被赵煦的连翻质问吓了一跳,背后出现冷汗,猛的跪地,道:“孟唐知罪!” 赵煦面无表情,道:“然后呢?” 孟唐咬牙,道:“我会向祖父认错,撤回在御史台的候补,向周韬道歉,闭门思过一年。” 赵煦微微点头,道:“你虽年轻,倒也知晓好歹。回去之后,给朕写一封悔过书,写的不好,春闱你就不要参加了。” 孟唐心里惊惶,越发恭谨的道:“是。” 赵煦刚要摆手,就看到刘横急匆匆的跑上来,瞥了眼还跪着的孟唐,低声在赵煦耳边道:“官家,高郎君死了!” 赵煦脸色骤变,道:“死了?怎么的死的?” 刘横瞥了眼外面,低声道:“就在楼下不远处。到了楼下,那车夫唤高郎君下马车。但一连几声没动静,掀开帘子一看,高郎君已经死在马车里有一阵子了。” 高公纪死了! 赵煦眉头紧皱,双眸不断闪烁。 高公纪怎么就死了?谁杀他的?幕后主使吗?为什么是现在动手,他之前不是早该动手了吗?高公纪到底知道些什么? 一时间,赵煦心里千般念头闪过,猛的站起来,道:“走,去看看!” 说着,他大步下楼,向着事发地赶去。 就在楼下没多远,有一辆马车被围着,一群人窃窃私语。 赵煦走过去,扒开人群,就看到高公纪瘫软在马车内,嘴唇发紫,面色苍白,显然是中毒! 陈皮看的是心惊肉跳,颤声道:“官家,我们回宫吧,小人觉得有不些不安全。” 赵煦心里是无数个念头翻涌,眼底有些阴沉,听着陈皮的话,神情一震,道:“对,快回宫,走!” 高公纪是高太后的侄子,显然是被幕后凶手灭口,高太后绝不会相容,宫里怕是要出大事情了! 赵煦往回走,还在思索着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忽然他与陈皮道:“给朕查,我们出宫还有谁知道朕今天出宫!查清楚了,列好名单给我!” 陈皮登时头皮发麻,道:“是,小人这就去查!” 楚攸神色凝重,他也明白了,这是有人不想官家见到高公纪,了解到那天发生了什么,可能会推断出凶手! 这是凶手在杀人灭口! 三人急匆匆的回宫,他们都知道,宫里的太皇太后必然震怒,肯定会发生什么大事情! 在赵煦走后没多久,孟唐也看到高公纪死了,再看向赵煦等人的背影,神色变了又被,沉色调头,向着府里跑去。 还没走几步,他就看到了爷爷孟元,连忙拉到一边。 孟元六十出头,须发皆白,不怒自威,瞪着眼道:“什么事情快说,我还有要事。” 孟唐回头看了眼,将刚才在樊楼的事情说了,最后道:“大爹爹,我认为,官家就是冲着高郎君去的,现在高郎君突然死了,这里面肯定有大事情!宫里出大事情了!” 第十九章 查封康和宫 - 宋煦 - 官笙 孟元双眼瞪如铜铃,没想到孙子有这样的际遇,更没想到高公纪被人毒死在大街上! 孟元是步军衙门的都虞侯,算是三把手,又是皇亲国戚,见识不低,更知道赵煦被人推下井的事情。 心如电转,孟元沉声道:“见过官家这件事,你不要再对第三个人提起,我也会将那周韬抓起来。你立刻回去,今天你没出来过!” 孟唐一怔,道:“大爹爹,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去问问姐姐吗?” 孟元瞪了他一眼,道:“要我押你回去吗?” 孟唐不敢顶撞他爷爷,连忙道:“我这就回去。” 孟元冷哼一声,看着他走远,这才转向皇宫方向,目光幽幽的自语道:“官家坐不住了吗?他能是太皇太后的对手吗?” 他孙女孟氏是赵煦宫里的美人,与赵煦是一损俱损,但他又深受高太后的信任与重用。 赵煦这会儿已经入了宫,没有出宫时候的遮掩,一边走一边道:“楚攸,你回福宁殿,让你的人四处打听一下消息。陈皮,你也去,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我去慈宁殿。” 高公纪的死,势必会引起宫里大震。高太后之前就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一旦她知道高公纪被害,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激烈反应。 陈皮,楚攸都知道事关重大,应着就快步走了。 赵煦还没到慈宁殿,就看到一队队的禁卫来去匆匆,宫女,黄门惊慌失措。 赵煦抓住一个禁卫,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禁卫一见是赵煦,连忙道:“回官家,太皇太后下旨,查封康和宫,关押所有人。” “为什么查封康和宫?”赵煦急切道。康和宫是武贤妃的居所,也就是他九弟赵佖的生母,他们母子居住在那。 赵煦问出这句话后,忽然心神一震,不及回答,大步向着慈宁殿赶去。他已经猜到高太后为什么查封康和宫了,按理说,他要是死了,那么获益最大的就是赵佖,他有可能继位为帝。 但赵煦知道,赵佖只是有可能,却并不是! 赵煦不清楚高太后查到了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脚步飞快的赶往慈宁殿,想要了解清楚。 到了慈宁殿,赵煦看到,宰执吕大防也在,前面的高太后是脸色铁青,双眸里罕有的闪烁着杀意。 高太后看到赵煦进来,也是怒气难消,强压着道:“官家知道了?” 赵煦抬手行礼,道:“祖母,可是查到了什么实证?” 高太后现在没心思与赵煦废话,直接道:“你问周和。” 周和当即转向赵煦,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回官家。那日,只有武贤妃的乘舆从庆寿殿到皇仪殿,除此之外,没有人看到官家。” 武贤妃将他藏在了乘舆,瞒过了其他人的目光? 赵煦皱眉,道:“就这些?” 周和道:“另外,康和宫里还死了几个人,其中一个,那天在皇仪殿前有人看到过。” 这所有都指向了武贤妃,但赵煦还是觉得很不对劲,心里飞速思索,推敲,道:“还有别的吗?朕要实证,人证物证!” 周和看了眼高太后,道:“没有了。小人觉得,这些足够了。” 赵煦想为武贤妃与赵佖分辨几句,但见高太后气头正盛,沉吟片刻,道:“祖母,武贤妃是父皇所封,育有皇子长成,不知祖母想要如何处置?” 高太后冷哼一声,道:“谋害官家,十恶不赦。赐白绫,籍没全族!” 赵煦神情肃色,拧眉不语。 他知道,高太后处置的这么严厉,多半还有高公纪被毒害的激怒后果,想着里面的种种不合理,这样处死武贤妃过于草率,却又找不出劝说高太后足够的理由,瞥了眼老态龙钟的宰执吕大防,为了拖延时间,赵煦故意的问道:“吕卿家怎么看?” 吕大防颤巍巍的抬头看了眼赵煦,语气低沉有力的道:“一切听凭娘娘旨意。” 赵煦暗自吸了口气,与高太后道:“祖母,此事因我而起,我需要问个清楚明白,还请祖母给我三天时间。” 高太后怒气填胸,要不是赵煦,根本不会多废话,直接冷声道:“就一晚,明天中午之前,哀家要处置了他们!哀家要告诉所有人,敢有妄念,就是死!” 赵煦不想多刺激高太后,抬手应下,转身急匆匆的向着康和宫赶去。 路上陈皮跑过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宫里戒严了,不准任何人出入。康和宫那边更是半步不能靠近,其他各宫也都这样。” 走了几步,楚攸跟过来,道:“官家,殿前司动作很大,已经下令招我回去。听说步军衙门那边动作也不小,都虞侯带兵堵在宫门口。” 赵煦深吸一口气,高公纪被害,彻底激怒了高太后,真的要下杀手了。 陈皮左右看了眼,又低声道:“还有,宫里有谣言传出,说是武贤妃要害官家,只要官家死了,他儿子就是皇帝。” “走,去康和宫。”赵煦极力保持平静。 这件事透着太多的诡异,难以说明的地方了。 武贤妃要害他?亲自动手?甚至于在这个时候灭口高公纪? 她有这个能力吗? 宫里有太皇太后,太后,还有赵煦生母朱太妃,武贤妃几乎被边缘化,她真的能策划这么大的事情吗? 这个谣言来的也太是时候了! 赵煦心里有太多疑惑,径直带人来到偏僻角落的康和宫。 守卫的人见是赵煦,连忙行礼道:“官家,娘娘吩咐,任何人不准……” 赵煦一把挡开他,直接往里走,道:“楚攸,谁敢拦朕,就地处决!” 楚攸穿着押官的官服,身后带着三人,闻言直接拔刀,在赵煦身前开路。 这些禁卫哪敢再拦,只能犹犹豫豫的任由赵煦进去。 赵煦直接闯入康和宫,问清楚后,直奔后殿。 武贤妃与赵佖两人被关押在这里,瑟瑟发抖的坐在中间,四周是宫女,黄门,虎视眈眈的盯着。 两人听到赵煦等的密集脚步声,都是脸色发白,抱在一起,满脸的恐惧。 待赵煦进来,武贤妃看到赵煦,身形一颤,不由自主的抱着赵佖向后挪。 倒是赵佖,虽然慌张,却强自镇定,带着眼罩,转着头的听着脚步声。 忽然间,他猛的向前爬,急声道:“官家,官家,不是我小娘,不是小娘,真的不是……” 他刚爬几步,就被一个黄门用棍子打在手腕,闷声趴倒在地上,犹自喊着道:“官家,官家,那天我小娘没有……” “儿儿……”武贤妃扑过来抱着赵佖,声音发颤的打断了赵佖,满脸惊恐的看着赵煦。 第二十章 窗户纸 - 宋煦 - 官笙 赵煦走进来,没理会行礼的宫女、黄门,盯着武贤妃打量。 这个女人的反应有问题! 赵煦神情冷漠,直接道:“说吧,再不招,你只有死路一条。” 武贤妃抱着赵佖,缩着头,拼命摇头,不断向后缩。 赵佖是盲人,他左右侧耳,急声道:“官家,你相信我,我与小娘都没有要害你,那天小娘在宫里,根本没有出去过……” 赵煦的目光一直盯着武贤妃,武贤妃抱着赵煦,缩着头,满脸的害怕,伸手去捂赵佖的嘴,阻止他说话。 赵煦心念飞转,这个武贤妃肯定有问题,但看她这个模样,应该没有胆子害他。 赵煦极力的保持冷静,边思索边道:“祖母震怒,明天中午就会赐死你,你死不重要,赵佖你就不考虑了吗?你以为,你死了就万事大吉?他连朕都敢害,高公纪都敢杀,赵佖就不敢了?不管你怎么想,他怎么说,我可以百分百告诉你,你死之后,赵佖用不了多久也会死,斩草除根!” 武贤妃双眼大睁,神情恐惧,死死的抱着赵佖,先是犹豫后又埋头,一个字都不说。 赵佖仿佛听出了什么,抱着武贤妃道:“小娘,你……” 武贤妃死命摇头,抱着赵佖半个字不肯吐。 赵煦看着她的表情,深深皱眉。 到底是谁让武贤妃这样害怕,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肯吐露。那凶手就是吃定了武贤妃不敢开口,所以没有灭口她的吗? 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 赵煦想的头疼,好像谁都可疑又都不太可能。 现在的局势太过复杂,各种势力交错,难以厘清头绪。 这时,看守的黄门过来,低声道:“官家,不必多说了。太皇太后有旨意,谁都不能见他们,您还是赶紧走吧。” 赵煦看了他一眼,也深知暂时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得看着武贤妃道:“想清楚了,死之前派人通知我。” 说完,赵煦便走了。 赵佖在身后喊叫,赵煦也当做没听见,找不到幕后真凶,武贤妃只能是替罪羔羊,他救不了! 出了康和宫,赵煦还在深思,看似离真相,真凶很近,就差一层纸,却怎么也捅不破! 陈皮与楚攸面色凝重,不敢多言。 他们原本以为是高太后,现在又冒出武贤妃,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他们已不敢多想了。 赵煦回到福宁殿,刚走进,就看到门口,赵佶举着凳子,伸着头,冲着过来的一队宫女:“汪汪汪……” 宫女端着盘子,道:“十一殿下,我们是给官家送……” “汪汪汪……” 赵佶不管,伸着头,张大嘴就是汪汪汪。 那两个宫女要走近,他就扔下凳子,双手着地,如狗一样跑过去,追着“汪汪汪”。 赵煦嘴角抽了抽,这小混蛋在干什么? 赵煦走过去,赵佶转头看过来,双眼大睁,蹦跳着过来,趴在地上,伸着舌头,气喘吁吁模样的道:“官家,你回来了,放心吧,没人发现……” 赵煦深吸一口气,拎着赵佶的衣领进书房。 “啊~” 不多久,书房里就传出的惨叫声。 好久之后,赵佶出了书房,抬头挺胸,一本正经离开福宁殿。 只是走进的人会看到,他姿势有些别扭,小脸气鼓鼓的。 赵煦坐在椅子上,闭着目。到了现在,他偷出宫已经不算什么了。 楚攸走进来,低声道:“官家,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 他也看出来了,武贤妃应该不是真凶,要是武贤妃就这么被处死了,那真凶就彻底安全,官家随时还是会有危险。 赵煦闭着眼睛,道:“你们在外面盯着,让我先静静。” 楚攸看着赵煦有些疲惫的神色,应着,悄步退了出去。 陈皮也在四处打探消息,以及调查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 赵煦躺在椅子上,脑海里不停的转动,将一切的线索以及可疑之人进行反反复复的推敲。 但他缺乏一个明确的指向,或者说线索,证据。 这幕后之人做的太干脆利落了,一点线索,证据都没有留下。 到了现在,哪怕赵煦想起了那天发生了什么,或者武贤妃开口,或许也找不到什么确实的证据,指证那幕后之人。 这个人必然身份特殊,或许在宫内,也可能是宫外的,必然很不一般!不说赵煦,就是高太后都未必能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煦轻吐一口气,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会是谁呢?” 赵煦坐直,揉了揉脸,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陈皮在外面敲了敲门,轻声道:“官家” “进来吧。”赵煦道。 陈皮推开门,端着一碗红彤彤的药进来,道:“官家,该喝药了。” 赵煦点头,拿起碗,低头喝之前道:“外面有什么动静?” 陈皮刚要说话,赵煦忽然抬起头,道:“这是,我平时喝的药?” 因为落井,赵煦一直是调养,喝了不少药,这碗却不是现在的,是以前他常喝,用来强身健体的补药。 陈皮道:“是,太医说,官家静心为要,药剂为辅。” 赵煦看着这碗药,忽然间脑中若有闪电划过,之前在酒楼里被孟唐打断的那道念头,他想起来了! 他盯着这碗药,目光闪烁一阵,道:“传太医,不,你亲自去,找一个最资深的名医,悄悄的带过来。” 陈皮有些不明所以,再看着这碗药,心里暗惊,连忙道:“是。小人去找楚攸,让他带人跟着。” 赵煦嗯了一声,目光沉静的看着这碗药。 在樊楼里,他见到孟唐,联系到他姐姐孟美人,那闪过的念头,就是两个字——子嗣。 历史上的他,是没有皇子留后的,这也是他突然驾崩后,赵佶能继位的原因。 二十多岁,从他选妃入宫到驾崩,少说也有七八年,几十个女人,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子嗣留下?这是偶然,还是人为? 如果是人为,是不是与那个要害他的凶手是同一人? 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么在他死后,必然是受益最大的人,现在或许看不出,但当赵佶继位的时候,受益最大的人却是能看得出来! 赵煦对这段历史并不是十分了解,但从皇宫内外的种种人与事来推断,加上能够无声无息的安排他落井,手伸到宫外毒死高公纪,让武贤妃畏惧到宁死不说,这归结起来,嫌疑人就越来越少,指向十分的明显! 赵煦盯着眼前的这碗药,眼神闪烁着轻声自语道:“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证据了……” 第二十一章 惊变 - 宋煦 - 官笙 不多久,陈皮就领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太医进来,他要行礼,赵煦摆手,道:“劳烦您老给我看看这碗药。” 老太医看样子六七十,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应着‘不敢’,上前两步,端过药碗,仔细的观察,而后问味,稍稍思索,又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嘴里尝了尝。 陈皮在一旁看着,神色发紧,心里十分紧张。 这份补药是太医院开的,却是朱太妃每晚吩咐人煎好送来。 朱太妃,就是官家的生母! 赵煦也紧盯着,他没有怀疑母亲,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对象。神情镇定,却也有些忐忑。 真要是那个人,他得好好思量对策! 好一阵子,老太医放下碗,笑着道:“官家这份药膳没有问题,是八珍:当归、地黄、枸杞、芍药、白术、茯苓、大枣、甘草……” 陈皮听着,心里大松一口气,脸上露出微笑。 赵煦则皱眉,如果药没问题,去哪找证据?那位可不是能轻动的,尤其是他! 老太医说完,又道:“不过,这药是没问题,但煎的时间不够,倒也没有大碍,只要不是长期这样煎,服用也没事。” 陈皮脸色陡变,急切的道:“官家以前都是这样服用的,会变成毒药吗?慢性的?致命吗?” 真要是这样,那指向就会变成朱太妃,官家的生母! 陈皮想到这里,头皮简直要炸开,目光不自禁的看向赵煦。 赵煦面色如常,道:“太医直言无妨。” 老太医思忖一阵,道:“这是补药,常理来说没事,如果半生半熟的长期不服用,也无大碍,只要不吃一些生冷之物,刺激之下伤了龙元,便无大碍。” “伤……龙元……” 陈皮大惊失色,嘴唇颤抖的说不出话来。 ‘果然如此!’ 赵煦双眼眯起,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老太医看着赵煦,陈皮的神色,还以为他们担心,笑着道:“吃了也无大碍,一时的,只要日后不继续服用,老臣再开些调养的方子,无碍的。” 赵煦心里轻吐一口气,看着老太医,道:“多谢老太医,陈皮代朕送送老太医。” 陈皮看的赵煦的眼神,猛的会意,低声道:“是。” 老太医连说不敢,被陈皮送了出去。 不提陈皮一路上怎么要求老太医不得声张,赵煦坐在椅子上,双眼幽幽闪烁不断。 这个人,他还真不好动,存在伦理上的压力。只是,他要是不抢先出手,任由高太后处置,那他辛苦这么多,完全是给高太后做了嫁衣,终究还是个傀儡! “用什么办法呢……” 赵煦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陈皮急匆匆推开门,直接来到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慈宁殿那边出事了,周公公要官家立刻过去。” 赵煦一惊,站起来就道:“快走!” 要是高太后决定立刻处死武贤妃,那他就前功尽弃了! 赵煦到了慈宁殿,就看到大门紧闭,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赵煦过来,自然畅通无阻,径直来到高太后的寝宫。 赵煦一来,周和就满脸焦急,道:“官家,快来看看吧。” 赵煦看着他的表情一怔,继而快步进去。 入门,就看到一个太医正在高太后床前,而高太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赵煦心里一咯噔,快步过去。 只见高太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面容枯槁,白发散乱,给人一种将要不行的感觉! 赵煦脸色骤变,没敢打扰太医,一把拉过周和,低声喝道:“说,祖母是怎么回事!” 周和此刻也是满心的焦急恐惧,颤声道:“娘娘一直病着,只是在强撑着查官家遇刺这件事,今天一天没吃东西,刚才突然昏倒在案桌上,小人害怕,这才请官家过来……” 赵煦听着,眉头皱了又皱,一把推开周和,目光看向太医。 太医也是小心谨慎,这位太皇太后是大宋的最高权力者,她要是有点事情,只怕太医院也要跟着倒霉。 半晌之后,太医轻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起身转向赵煦,道:“官家勿忧,娘娘先前就病着,加上过于劳累,这才导致的昏厥,只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微臣再开几副方子,调养几天就没事了。” 周和听着,紧张不安的脸角慢慢放松。 太皇太后掌权近八年,又在官家遇刺的当口,要是出什么事情,可是要天塌地陷的! 赵煦微微点头,想想历史上高太后过世还有两年时间便彻底放心,道:“有劳太医,请去开药,周和,你派人盯着。” 周和登时明白,连声道:“是是。” 赵煦坐在高太后床边,看着高太后枯槁的神色,想着这位老太后虽然对他严厉,不肯放松权力,但到底是他祖母,对他照顾有加。 赵煦伸手给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与一旁的宫女道:“去打盆温水来。” 宫女一怔,看向周和。 周和看着赵煦也是有些迟疑,又道:“没听见官家吩咐吗?快去。” 宫女应着,慌慌的去了。 很快,温水来了,赵煦拧了拧毛巾,轻轻的给高太后擦着脸。 周和一直小心谨慎的在一旁盯着,看着赵煦的动作好半晌,这才心里慢慢放松。 现在宫里是纷纷扰扰,十分敏感,最大,最隐晦的冲突,大概就是官家与太皇太后。涉及到权力,自古以来多少父子,兄弟相残,何况是隔了一层的祖孙。 赵煦给高太后擦着,平静之后,心里又在思索着那个人该怎么处置。 等药煎好送来,赵煦端着碗,一勺一勺的轻轻给高太后喂药,时不时擦拭溢出的药汤。 周和在一旁看着,心里终于彻底放松,暗道:到底是祖孙。 就在这时,一个黄门急色跑进来,在周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周和脸色微变,继而神色凝重。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怎么回事?” 周和神情变幻,犹豫片刻,上前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宫里有流言,太皇太后病重,要不行了。” 赵煦心里冷哼一声,将药碗收回来,给高太后擦了擦嘴,而后看着周和,道:“宫里不是戒严了吗?怎么还会起谣言?” 周和看着赵煦,欲言又止。 赵煦心下登时明悟,道:“原来,祖母也查到了。” 周和愣神,有些小心的道:“官家……查到什么了?” 赵煦再次给高太后喂药,道:“能让祖母忌惮,不能轻易处置的,宫里也只有那位了。祖母打算拿武贤妃堵住所有人的嘴,然后慢慢料理她?突然……病逝?” 第二十二章 布置 - 宋煦 - 官笙 周和神情凛然,明白赵煦是真的知道了,看了眼还在昏迷的高太后,默默一阵,道:“官家,娘娘有言:此事您不宜插手,有干圣德。” 赵煦顾忌的也就是这个,给高太后喂完药,忽然想起来,道:“对了,太医说,祖母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周和道:“说情况好,明天就可以。” 赵煦轻轻点头,心里琢磨着,还有一些时间,得尽快下手,亲自了结这个案子。 “武贤妃那边先不要动,” 赵煦神色沉吟,道:“武贤妃未必是帮凶,赵佖更是无辜,他是父皇的子嗣,朕的兄弟。” 周和看着赵煦,嘴角动了下,低头没有多言。 有些事情,只能太皇太后跟官家说,他没有这个资格。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四个字:天家无情! 寝宫里安静了一会儿,赵煦道:“朕在这里陪着祖母,让其他人都去休息吧。宫里看紧一点,这些事情,不需要朕教你怎么做。” 周和应着,又看了眼高太后,转身要出去安排,刚走几步,之前那个黄门又急匆匆进来,在周和耳边低语。 周和神色骤变,双眼大睁,有惊恐之色。 赵煦眉头一皱,沉色道:“又出什么事情了?” 周和深吸一口气,来到赵煦身旁,道:“官家,宫外也有谣言了。” 赵煦眼皮狠狠一跳,看着周和道:“那位,是不是早就知道祖母病了,这才乘机对朕出手?” 到了这个时候,周和六神无主,他只是宫里的黄门令,大总管而已,面对这样的大事情,没有他做主的份。 听着赵煦的问话,他头皮发麻,道:“之前,只有娘娘,小人以及太医三个人知道,那位是否知道,怎么知道,小人不清楚。官家,现在还是想办法遏制谣言吧,娘娘昏迷,要是宫内宫外大乱,怕是要出大事情!” 如果太皇太后昏迷不醒,那位摆出身份,抢班夺权,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赵煦倒是神色镇定,看着周和,慢慢的说道:“怕是来不及了,宫外既然传开,就没有宫里这么好控制。” 周和这会儿心惊胆战,急声道:“官家,不能这样下去了,要是那位出来,别说小人了,就是官家也压不住的,要是她掌握宫里,娘娘,怕是不得善终啊!” 赵煦心中暗凛,看着昏迷不醒的高太后,深吸一口气,心里飞速计较起来。 现在或许是个机会——一个他能处置了那位,同时掌握皇宫的机会! 心如电转片刻,赵煦盯着周和道:“朕需要你配合做几件事。” 周和连忙道:“官家但请吩咐。” 赵煦眼神里微微闪烁,道:“传旨,将宫外的三位相公传入宫,还有开封府尹,御史中丞。” 这些都是京城里的大人物,举足轻重,周和心里不安,道:“官家,招他们做什么?” 赵煦保持镇定,淡淡道:“宫里宫外,都需要他们配合,一来遏制谣言,二来,也要断绝那位的心思。” 周和听着,想了想,犹豫着道:“是。” 高太后一直阻止赵煦亲政,把持权柄,现在高太后昏迷,赵煦就有了插手朝廷的机会了。 周和刚要走,赵煦忽然沉声道:“楚攸,朕擢升你为都虞侯,即刻起,掌管皇宫一切禁军,立刻,是立刻,给朕封住宫里所有出入口,所有宫殿关门。尤其是庆寿殿,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胆敢有人硬闯,一律拿下!” 楚攸抬头看着赵煦,心神激荡不休。 他擢升为都虞侯,接管皇宫? 这皇宫,可一直是太皇太后的亲信掌管的! 楚攸看着赵煦的意味深长的眼神,猛的单膝跪地,沉声道:“遵旨!” 周和看着楚攸就这样走了,脑中一绷,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当前这种情况,赵煦接掌皇宫,合情合理。再说,没有高太后,周和没能力反对赵煦。 赵煦看着周和,肃色道:“那位不能出来,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想起那位的威胁,周和躬身道:“小人明白。” 赵煦表情决然的看着周和,道:“好,你陪着楚攸去,有人不听话,直接拿下,宫里,绝不能乱!朕与祖母的性命,都在你手里了。” 周和前所未有的紧张,头皮要炸裂,当下狠狠咬牙,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看着周和走了,双眼微微眯起,心底也是紧张不已。 他这边动手,不知道那位是怎么反应,她要是直接出来,甚至是来到慈宁殿,他可能没办法硬碰。 赵煦要与她抢时间,仔细推敲一阵,找过陈皮,在他耳边低语一阵,而后道:“你先去见孟元,传朕的旨意,开封府即刻宵禁。再带人亲自将三位相公,御史中丞,开封府尹带到这里来。” 陈皮也知道大事临头,心神紧张,重重的点头,道:“小人遵旨。” 以往,‘遵旨’这样的话,很少有人对赵煦说。 赵煦看着陈皮离去,心里轻吐一口气。 ‘这样布置,应该没有问题了吧?’赵煦端坐着,心里自语。 宫外,有周和的配合,楚攸十分顺利的接掌皇宫,调整部署,将他的人安插到了各处,更是亲自带人,来到了庆寿殿。 黑夜中,庆寿殿安静的如同一个蛰伏的怪兽,令人不敢靠近。 楚攸看着‘庆寿殿’匾额,神色镇定,目中警惕,亲自守卫在门口。 他已经从赵煦的话里品出了味道,那幕后之人,就是这庆寿殿的主人! 庆寿殿被团团围住,里面依旧安静,没有半点声音,更没有一丝亮光。 周和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好一阵子,见没有反应,左思右想,又折回慈宁殿。 他看到赵煦在给高太后掖着被角,轻步上前,低声道:“官家,那位没有动作。” 赵煦看着高太后的脸色有些和缓,心里暗思:这么说来,那位还没有把握,还想继续观望。或许,她就在等高太后过世,而后继承高太后,垂帘听政,掌握大宋权柄了。 赵煦怎么可能继续做傀儡皇帝,还是一个想要害死他的人! 赵煦坐回来,沉吟片刻,道:“盯紧,一点不能放松。几位相公来了,我们要一起稳住他们。宫内稳住了,宫外也不能乱。当初朕继位的事情,你没忘吧?” 周和听着,浑身发冷,道:“小人记得。” 在神宗驾崩前夕,关于皇位争夺的十分激烈,除了赵煦外,还有神宗的两位弟弟,当时的次相蔡确深得神宗信任,架空了宰辅王珪。在王珪入宫与神宗商议继位者的时候,蔡确命当时的开封府尹蔡京在路上埋伏了刀斧手,逼迫王珪劝说神宗立赵煦的一位叔叔。 这里面是刀光斧影,危机重重,不可预料! 要是再有人效仿,乘机逼宫,在高太后昏迷,赵煦无实权之际,那就太可怕了! 第二十三章 君臣斗 - 宋煦 - 官笙 赵煦看着周和的表情,暗自点头。 接下来,就是震慑住外廷这些相公们,稳住朝廷内外。 这时,陈皮已经找到孟元,这位是侍卫步军司衙门的都虞侯,三把手。 孟元脸角板正,不怒自威,听到陈皮传赵煦的旨意,神色不动,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陈皮看着他,淡淡道:“是陛下的旨意,立刻实施宵禁。” 孟元想到中午孙子孟唐的话,心里揣测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道:“我要进宫见娘娘。” 陈皮面无表情,道:“都虞侯,这是圣旨,您又是老国丈,有些话,您得谨慎的说。” 孟元表情越发严肃,道:“那我要见官家。” 陈皮眼神不善,道:“孟元,你这是要抗旨吗?” 孟元脸角绷直,心里挣扎片刻,抬手道:“臣遵旨。” 陈皮对孟元的推搪态度很不满,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孟元看着陈皮的背影,神情凝重,他知道,宫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或许,涉及到太皇太后与官家的权力争斗。 孟元静默一阵,一面命人准备宵禁,一面托人查探消息。 他是高太后的人,孙女是赵煦后宫的美人。 皇宫历来是天下的中心,风吹草动会影响太多人,陈皮刚离开孟府,开封府就悄悄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 ‘太皇太后即将大行,皇帝将要掌权了……’ ‘太皇太后被皇帝软禁,官家封锁皇宫,以防太皇太后的人入宫救驾!’ ‘太皇太后要废帝,皇帝即将‘暴卒’,新帝据说是九殿下赵佖……’ ‘太皇太后与皇帝正在对峙,很快皇宫就要血流成河了!’ …… 陈皮听得到,却懒得理会,在政事堂见过吕大防,韩忠彦,苏辙三相,以及开封府尹韩宗道,御史中丞马严,领着他们进宫。 宫里的情况他们已经大致听说,深夜入宫,五个人的表情各异,吕大防年介七十,老态龙钟,脸上都是老年斑,双眼浮肿,完全看不出表情。 韩忠彦有些急切,苏辙则是焦躁,这两人是刚刚拜相。 韩宗道与马严则更忐忑,心神惴惴。 五个人被陈皮领着,直奔慈宁殿。 到了慈宁殿,太皇太后的寝宫,五个人就看到赵煦坐在高太后床前,手里拿着毛巾,给高太后擦着脸。 韩忠彦,苏辙等人心神一惊,面色肃重。 倒是吕大防,不急不缓的上前,站到赵煦边上,目光看向躺着的高太后。 韩忠彦,苏辙等人也是这般,不安的看向病床上的高太后。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心里有怒气涌起。 他这个皇帝还真是空泛啊,这些人,就这样,连对他抬个手,张个嘴口,出个声都省了吗? 他是空气吗? 片刻后,吕大防苍老又淡定的声音响起:“娘娘,多久能醒?” 周和连忙上前,道:“回吕相公的话,娘娘只是劳累过度,太医说,情况好,明天就能醒来,再晚后天,肯定能醒。” 韩忠彦,苏辙等人表情顿松,他们都是旧党,高太后提拔上来的,要是高太后一病不起或者直接病逝,他们将群龙无首,前途渺茫。 吕大防佝偻着身子,一直看着高太后,等了一阵子后,瞥了眼赵煦,淡淡道:“宫里宫外的谣言,怎么处置?” 吕大防宦海多年,威望隆重,连高太后都敬重,何况是周和了。 周和悄悄看了眼赵煦,道:“目前,宫里已经封门,无大碍。宫外,官家已经传旨步军衙门都虞侯孟元,实施宵禁。” 吕大防作为宰执,自然知道孟元是赵煦后宫美人的爷爷,是老国丈。 吕大防缓缓转身,看着赵煦一会儿,道:“官家,要做什么?” 吕大防这句话问的十分高明,赵煦要做什么?封堵流言,维持稳定吗?还是说,要乘机抢班夺权了?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这位宰相,知道他是不可能被收服、也不会转向,没理他,转过身径直看向御史中丞马严,端坐着道:“御史台。” 马严可不是吕大防,没勇气跟赵煦玩文字游戏的‘质问’,连忙抬手道:“臣在。” 赵煦神色肃谨,盯着他沉声道:“从现在开始,要是到早上,朕还听到宫外谣言纷飞,更要是有人上一些莫名其妙的奏章,朕要你的脑袋!” 赵煦话音一落,刘横带着一队禁卫进来,重甲咔咔咔作响,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马严急忙拜下,道:“臣遵旨。” 赵煦又看向开封府尹韩宗道,道:“开封府配合宵禁,要是有人乱来,直接拿下。明日要是有什么幺蛾子传到朕耳朵里,你这个开封府尹也别干了,进大牢里颐养天年吧。” 开封府尹的地位非同一般,却也不敢与赵煦硬顶,韩宗道看了眼吕大防三人,小心谨慎的道:“是,臣遵旨。” 韩忠彦,苏辙对视一眼,都是皱起眉头。 这样一来,这位官家不止控制了皇宫,还控制了开封府!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吕大防,也唯有这位才能阻止。 周和表情也很不安,官家的动作,似乎……有些太多了! 吕大防苍老的目光注视着赵煦,慢吞吞的道:“官家,过了。” 赵煦不理他,直接道:“祖母没有醒来,想必三位相公也没心思睡觉,陈皮,请三位相公在偏殿喝茶,休息。” 韩宗道,马严悄悄对视一眼,心头暗惊。 官家,这是要软禁三位相公吗? 太皇太后,还能醒过来吗? 想到这里,两人浑身冰冷,悄悄低下头,缩起来。 不看不听。 不等吕大防说话,苏辙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大声道:“陛下,娘娘昏迷不醒,宫内宫外流言蜚语,人心惶惶,您这个时候圈禁三相,是否太过于……不顾大局了?” 苏辙原本的意思,大概是‘太过于不懂事了’。 苏辙这质问的话音一落,这寝宫里顿时安静下来。 陈皮目光不善,这苏辙当众教训官家,着实无礼! 周和微躬着身,面色发紧。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位官家,远不是平时看的那么温和如玉,从他不眨眼处死王登就能看得出来。 而韩宗道,马严不敢参与,他们还不够资格,也没有那个胆子。 韩忠彦虽然眉头皱了下,却也没有出声,他下意识的认为苏辙说得对。 吕大防无声的抬起眼皮,站在赵煦边上,如同一座山岳,静静的俯视着赵煦。 赵煦余光扫过,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神情不动,看着苏辙道:“苏卿家,朕问你,作为臣子,第一本分是什么?” 苏辙直面赵煦,声音铿锵有力,道:“是忠君。却也有规劝君上过失之责。陛下可知当前局势有多严重?太皇太后昏迷不醒,宫里晦涩难明,刀光剑影。宫外谣言四起,人心叵测。当下最重要的,是稳住,等太皇太后醒来,只要太皇太后醒来,一切阴霾,都会被驱散,归本还源!” 宋朝的大臣,确实能够直言犯谏,与皇帝针锋相对,但那也要分什么事情! 赵煦心头涌起怒火,这位苏辙,苏相公,心里倒是清楚明白,这眼里却只有高太后,没有他这个皇帝! ‘今天要是不压下你,我还做什么皇帝!’ 赵煦心里冷哼。 第二十四章 最后一个 - 宋煦 - 官笙 赵煦猛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对着苏辙,冷声喝道:“朕的过失?朕的过失在哪里?你说朕不知道局势有多严重?那朕告诉你有多严重!谋害朕的是,是朕的嫡母向太后,是她命人推朕落井,是她暗害高公纪,是她散播的谣言!现在,祖母病重昏迷,向太后如果出了庆寿殿,你,是忠君,还是顾全大局!?” 所谓‘顾全大局’的言外之意就是倒向向太后,对付赵煦这个皇帝! 苏辙听着,脸色大变,盯着赵煦说不出话来。 对皇帝不忠,那是大逆! 偌大的寝宫,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韩忠彦,韩宗道,马严动容,哪怕是吕大防都微微抬起头,神情莫测。 苏辙脸色苍白,转瞬间就想明白了。 向太后所做的,无非是害死官家,另立新君,高太后病重不起,她就可以像高太后一样,垂帘听政,掌握大宋最高权柄! 赵煦看着苏辙,继续冷声道:“你口口声声的忠君,你从进门到现在,可曾行礼?可有问安?最基本的臣子之礼,你可还有半点?你满口大义,大局,居高临下的来教训朕,不过是你趋炎附势的借口!父皇在世的时候,你可曾这样关心祖母?!你披了一层为大局的皮,踩着朕来显示的你的忠君,荒谬!你剖开你的皮,仔仔细细的看看的心肝脾肺肾,到底哪一点是忠君的?” 赵煦说到最后,已然是大喝。 寝宫之内,一道道冰冷的气息在流转,每个人的呼吸都顿住了。 韩忠彦,韩宗道,马严等人睁大双眼,震惊无比的看着赵煦。以往那个不言不语的官家,居然说出了这么一番掷地有声的朗朗之言! 周和也是愕然不已,接着就是心惊。这位官家,越来越不容小视了。 即便是吕大防也直直的看着赵煦,只是他双眼幽深,脸角苍老,看不出任何情绪。 苏辙被赵煦喝的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 赵煦的话,字字句句戳中他的软肋,令他呼吸困难,吐不出字来。 赵煦见他如此,冷哼一声,道:“拉出去,先关入偏房,明日送入刑部,三司会审,定罪送来朕看。” 陈皮看着赵煦发威,早就激动不已,听着就对着不远处的禁卫一挥手。 一队禁卫当即上前,架着苏辙往后拖。 苏辙神情挣扎痛苦,满心的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官家指责他‘不忠君’,恭谨太皇太后是‘趋炎附势’,这些是没办法争辩的,因为这是事实! 这么多年,他们似乎忘记了还有赵煦这么一个皇帝,在朝会上,他们也只看太皇太后,从来没有征询,或者正眼看过赵煦! 苏辙现任是太中大夫、门下侍郎,充任三司使,简而言之,就是副相,与枢密使韩忠彦,宰执吕大防,合称‘三相’。 这样一位最顶级的大人物,被赵煦一句话给押走,明日还要三司会审定罪! 韩忠彦没了之前淡定,神情不安,看向一直站立不动的吕大防。 而韩宗道,马严这样的‘小喽啰’,更是被吓的哆嗦,大气不敢喘。 周和见赵煦就这样拿下了高太后刚刚提拔的苏太尉,深深的皱起眉头,看向还在昏迷的高太后,心惊的暗道:娘娘,快点醒过来吧,天都要变了…… 陈皮目露冷笑,官家就是官家,岂是你们这些外臣可以肆意无礼、指摘的! 吕大防对于苏辙被押走,面上依旧不动分毫,静静的看着赵煦,声音浑厚,低沉,有力,道:“官家,还请三思。” 说完这一句,转身就要走。 不远处的刘横双眼圆瞪,握着刀柄就要上前。 韩忠彦眼见着,心头震动,忽的转身,大喝道:“放肆!这是宰辅,你们想要干什么!本官是枢密使,你们要拿宰辅,先拿我!” 赵煦听着吕大防暗含警告的话,摆了摆手,淡淡道:“宰执,韩相想做什么,想去哪,都不要拦着。” 刘横盯着两人,缓慢后退。 韩忠彦喝退刘横,眉头动了动,抬手要向赵煦说话,吕大防却淡淡道:“走吧,去隔壁喝茶。” 韩忠彦想说话,却见吕大防已经迈步走了。他很想像往常一样转身就走,可苏辙前列不远,他极其不习惯的向赵煦抬了抬手,转身跟着吕大防离去。 赵煦看着两人的背影,又道:“曾布,蔡京朕很喜欢,政事堂将他们叫回京。另外,擢升苏轼,张商英为谏议大夫。” 吕大防脚步不停,韩忠彦神色微变,心里忐忑不安,没敢跟吕大防一样,转身向赵煦行礼,而后才急匆匆离去。 却是也没有答应! 赵煦神色不动的目送两人出门,这些人眼里没有他,不算奇怪,也不值得生气。 现在,稳住了外廷的三相,就差最后一步了。 赵煦神色沉吟,目光尽是思忖之色。 向太后,是他老爹神宗的皇后,是他的嫡母。作为儿子,怎么能处置母亲?即便这位母亲居心叵测的要害死他! 尤其是作为皇帝,更是要像‘圣人’一样,道德无暇,天下人不会允许一个‘弑母’的逆子做皇帝。 ‘该怎么处置……’ 赵煦心里飞速计较,杀不得,审判不了,用什么办法才能消除这个威胁,又令各方满意。 各方,包括赵煦自己,还有高太后,大宋朝廷。 周和还在心惊赵煦刚才的一番动作,见赵煦沉眉不语,忽然猜到了赵煦在想什么,心念一转,上前一步,低声道:“官家,不宜再动了,等娘娘醒来吧。”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以往,这种事是怎么处置的?” 周和连忙道:“官家,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即便发生过,也不会有记载,更没人知道,也无人敢提! 赵煦没有再看他,径直起身,道:“你在这里看着祖母,任何人不准接近,是任何人,明白吗?” 周和听着赵煦的话,神情凛然,道:“是,小人明白。” 赵煦一招手,带着陈皮,刘横等人出门。 周和看着赵煦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站在高太后床前,眼神忧虑。 吕大防与韩忠彦在偏庁‘喝茶’,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韩忠彦听到外面密集的脚步声,先是疑惑,旋即猛的脸色大变,看向吕大防惊恐的道:“宰辅,官家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官家要去处置向太后不成? 这天下,哪有儿子处置母亲的道理! 吕大防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韩忠彦看着他不说话,急声道:“我的宰辅啊,您就算今晚听不见,明天也听不见吗?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能发生在我大宋,更不能发生在我大宋官家身上!” 吕大防不动如山,满是老年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韩忠彦气的跺脚,吕大防不出头,他只能生闷气。 赵煦走在去庆寿殿的路上,一路上都在思索。 向太后的身份太过特殊,换做旁人,赵煦早就干脆利落的或公开或秘密的处决了。 陈皮跟在赵煦身后,表情肃重,几次三番的想要开口,都没有出声。 这件事,太难了!处置与否后果太严重,他不敢多嘴。 第二十五章 危机 - 宋煦 - 官笙 赵煦走在去庆寿殿的路上,心里还在思索着。 宋朝的礼法越发严苛,尤其是在他这个皇帝身上。不说高太后了,外廷那几位大佬的嘴脸他已经看得十分清楚。 一路上很是静谧,除了一众人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声音。 还没走到庆寿殿,楚攸忽然快步的跑过来,瞥了眼赵煦身后,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孟元在宫门外,要见太皇太后。” 来了! 赵煦面上镇定,思索片刻,道:“他闯宫了?” 楚攸凝重道:“没有,但他带了兵马,形似闯宫。对了,燕王也来了。” “燕王?” 赵煦一怔,旋即就想起来,这是他二叔赵颢,他老爹神宗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他也来了……” 赵煦双眼眯起,这位就是当初被蔡确,蔡京等硬推上来,差点抢夺他皇位的人,近年一直被高太后圈禁在开封。 那么,赵颢这个时候跳出来,是有意,刻意,还是与什么人有勾结? 赵煦深知宋朝皇位传承间的各种龌龊,不敢轻视,看向陈皮,道:“孟元是祖母的人吗?” 陈皮仔细回忆一阵,道:“应该是,孟家与高家有姻亲,孟元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的,据说,很快就要接掌侍卫步军司衙门。” 赵煦琢磨着陈皮的话,又与楚攸道:“你现在掌握多少人?孟元若是杀进来,能不能抵挡到天亮?” 到了天亮,这些人还不能得手,观望的人就会坐不住,师出无名之下,天平会迅速倒向赵煦这个皇帝。 楚攸沉着,须臾便道:“官家,太过匆忙,小人已经将可信的人都调集了,绝对能调用的大约一千人,再给小人半天,到明天中午,绝对能控制皇宫!” 楚攸的意思很明白了,一千人,即便不考虑内部出乱子也守不住皇宫。 赵煦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危急的时刻来了,心如电转,道:“陈皮,你去找周和,让他去见孟元,拖住他。楚攸,你带兵去宫门口,孟元真的要是硬闯,不惜代价给朕守住!” 陈皮与楚攸当即应声,快步转身离去。 他们同样知道,孟元真的要闯宫,那事情就变了! 赵煦狠狠咬牙,脸角一抽,望着庆寿殿方向,沉声道:“刘横,跟朕来。” 蹴鞠擅长长跑,心眼有些多的刘横立刻应声,道:“听凭官家吩咐。” 赵煦歪了歪脖子,目光决然,大步向着庆寿殿。 真要是到了万不得已,极端的事情,他赵煦敢做! 来到庆寿殿前,大门紧闭,里面安静无声,一点灯火都不见。 刘横命人开门,赵煦带着人,直奔正殿。 随着赵煦的走近,正殿突然亮起了灯,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端坐着,静静的看着走近的赵煦一群人。 赵煦走到近前,打量着这位‘母亲’,心里依旧转念。 这位‘母亲’自然不是他的生母,却是嫡母,在礼法上,这位是他的母亲。 这位嫡母太后野心勃勃,与外面闯宫的孟元,燕王赵颢关系叵测,赵煦必须要速战速决,断绝那些人的一切可能的心思! “官家,为什么今日不给哀家见礼?”向太后开口,脸上带着玩笑。 赵煦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凌厉以及一丝颤抖,微笑着道:“母后,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向太后审视着赵煦,语气平静的道:“哀家想念你父皇,无法入睡,起来给他上柱香,说说话。” 赵煦一怔,这才闻到房间里有淡淡的檀香味,但旋即心里猛的一动,双眸闪烁,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 他想到办法了! 向太后看着赵煦突然出现的笑容,神情微凝,道:“听说,太皇太后病了,官家没有去看看吗?” 赵煦径直在一旁坐下,以一种十分放松,舒坦的微笑,道:“母后放心,太医说了,睡一觉就好,明天就能醒来。母后,真的不担心武贤妃说出什么吗?” 向太后目光微变,转瞬又恢复正常,淡淡道:“她说什么,跟哀家有关系吗?” 赵煦笑容更多,道:“我小娘呢?她那份补药的药方,可不是凭空来的。” 向太后越发平淡的道:“她怎么来的,与我何干?” 赵煦盯着向太后,道:“我从来没说与母后有关系,怎么母后这么急着撇清呢?” 向太后掩饰不住了,气息急促的冷哼一声,道:“如果没有那老太婆,你以为你能走到我这里吗?即便你们都知道了又怎么样?我是先皇的结发夫妻,金书宝印册封的皇后!别说是你,就是那老太婆又能把我怎么样?天下有母害子吗?有太皇太后废太后的吗?即便你们不在乎这些,难道皇家的脸面你们也不要了吗?大宋的体统也不顾了吗?” 赵煦听着向太后的连番质问,默然了一阵,也有些释然。 难怪今晚的事情有些顺利,祖母高太后明显也防着向太后搞事情,提前做了准备,剪除了向太后在宫里的羽翼,将她圈禁在这里。 赵煦想着宫门口可能很紧急,没有时间与向太后多废话,道:“母后,刚才说想念父皇?” 向太后看着赵煦,嗤笑一声,道:“你难道要送我去见他?你敢吗?以子弑母,这是人伦大逆!就是那老太婆都不能容你,更何况天下人!你们也别得意,那老太婆已经快七十了,活不了多久,即便熬过了今晚,未必熬得过今年。她一死,垂帘听政的依旧会是哀家!” 宋朝的赵家也是奇葩,对各种外戚,藩镇严防死守,偏偏女人干政屡出不穷,宋朝从前到后近三百年的时间里,竟然有近十个垂帘听政的后宫太后、太皇太后! 这简直不可思议,其他朝代远不可比! 前辈们干的好,后来者自是也野心勃勃,想要效仿前辈。 赵煦想到历史上,向太后力排众议,扶赵佶登基时,赵佶已经十九岁,这位向太后还强行垂帘听政,弄出了一个‘权同处分军国事’一直到过世。 想着这些,赵煦不由得的暗自摇头,担心宫门口,便直接道:“既然母后这么思念父皇,作为儿子也不能熟视无睹,请母后移驾别处吧。” 向太后脸色微变,道:“你要杀我?还是囚禁我?” 向太后虽然害怕,却也不太害怕,她是当朝太后,太皇太后不能废她,礼法不合;赵煦也不能,礼法不容。 不能废她,更不能杀她,这样一来,她就有些有恃无恐了。 刘横站在不远处,在来之前他已经听懂赵煦话里的含义,到了不得已时候,刘横会对向太后动手! 赵煦自然没有要废或者杀向太后的意思,站起来,淡淡道:“送母后去一个离父皇最近的地方,来人,给母后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出宫。” 第二十六章 复杂难明的局势 - 宋煦 - 官笙 赵煦话音一落,他带来的人迅速冲入殿内,开始收拾。 向太后听到赵煦要送她出宫,脸色冷漠,不屑的道:“你要在宫外处置我?这与在宫内有什么区别吗?” 赵煦微笑,道:“母后说的哪里的话,天下哪有儿子处置母亲的道理。母亲不是思念父皇吗?我将母后送到离天上最近的地方,城外的玉清寺怎么样?” 刚才从向太后的话里以及闻到檀香味,赵煦就想到了办法——宋朝宗室的女人非常多的出家! 以向太后思念神宗为由,送出宫修道或参佛,以寄托哀思,再合适不过! 向太后终于真的动容了,眼神慌乱,道:“你要我出家?” 这‘出家’是真的‘出家’,却也不只是出宫,到了宫外,生死还有谁管?即便有人追问,一句‘病笃’也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赵煦已经转身了,道:“刘横,看好母后,要是她出什么事情,你们都跟着陪葬。” 刘横一握刀柄,沉色道:“遵旨!” 向太后看着赵煦的背影,面上苍白如纸,似乎预料到了结局,她看着赵煦的背影,急声大喊道:“你放过我,我保证,老太婆死后,我什么也不做,你亲政,你就是皇帝,我保证!” 所谓的‘保证’,在赵煦眼里一文不值。 他大步出了庆寿殿,直奔宫门。 向太后看着赵煦的背影,身子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里都是恐惧。 赵煦处理了向太后,急急的赶向宫门口。 他没有实权,高太后在昏迷,要是有人趁机作乱,他与高太后都得是刀下之魂! 赵煦穿过大庆门,来到宣德门,只见楼上楼下到处是火把,亮如白昼。 赵煦见没有打起来,心里一松,深吸一口气,缓解紧张心情,面无表情的上前。 楚攸很快过来迎接,一边陪着赵煦上城墙,一边低声道:“官家,他们好像没有闯宫的意思,但也没有退去,似乎在等什么。” 赵煦心里并不清楚向太后与宫外的关系网,是否与人勾结;这孟元,赵颢究竟是谁的人,闯宫的目的是什么也无法立刻探查明白。 “周和,他怎么说?”赵煦脚步不停。 楚攸道:“他现在谁也不敢信,见了那么多刀兵又害怕,不敢明说,言语含糊,燕王,孟元都不信他。后来又说慈宁殿有事,将他叫回去了。” 赵煦听着微微点头,不动声色上了城墙。 赵煦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以及四处闪烁寒芒的刀兵,眼神不由得微凝,有些抑制不住的紧张。 这一个不好,城下的士兵就会冲上来,用他们手里的刀兵,将赵煦剁成肉泥! 但赵煦很清楚,他不能退,更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紧张,暗自屏气,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在人群一扫,就看到了他的老国丈,他的美人孟氏的爷爷,侍卫步军衙门的都虞侯,孟元。 孟元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丽服,十分富态的中年人——赵煦的二叔,燕王赵颢。 赵煦静静的打量着两人,心里在判断两人的立场以及思索对策。 赵颢与孟元也看到赵煦来了,却没有动,也在打量着赵煦。 平日里,温和如玉,不声不响,好似没有半点火气的官家,今夜居然做出了这等大事——夺了皇宫兵权,封锁了皇宫! 现在的皇宫,对赵颢,孟元来说就是一个无尽深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更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元打量了赵煦一阵,低头思忖着,迈步上前。 赵煦看着孟元走过来,心里发紧,转念之间,突然大喝道:“赵颢,孟元,你们要干什么?率兵堵住宫门,你们是要造反吗?” 赵煦的大喝在冷寂的夜里,显得极其突兀,传播的非常远,在场的都几乎听的一清二楚。 孟元脚步立时顿住,抬着板正的脸看着赵煦,眉头皱起。 赵颢听到赵煦的大喝,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冲着城墙上的赵煦大声道:“官家,我们只是来见母后的,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官家让母后出来一见。” 赵颢是赵煦的老爹神宗的同母弟,那高太后自然是他的嫡母。 赵煦看着赵颢的表情,冷哼道:“你带着侍卫步军衙门的的人围着宫门,还要让祖母亲自出来见你,赵颢,你是等不及篡位了吗?孟元,还有你们,都要跟着造反吗?三司指挥使在哪,给朕滚出来!” 赵煦大喝,声音霸道严厉,在宫门前回荡不休。 城墙下的不少人面面相窥,面露恐惧,他们可不是来造反的。 赵颢被赵煦喝的眼神慌乱,连连的道:“官家不要误会,我只是来拜见母后的,没有其他意图,绝不敢乱来,后退,后退,都给我后退……” 赵煦虽然看不起赵颢的表情,却也大致看明白了,主心骨应该是这个孟元。 这个孟元,到底是什么人呢? 赵煦心里沉吟,面上继续先声夺人,占据大义,大声呵斥道:“放肆!你就是带着这么多军队来见祖母的吗?我看你是要弑母弑君,谋逆篡位!朕就站在这里,朕一步都不退,想要杀害祖母,从朕的尸体上踏过去!所有人将士听令,朕与你们共存亡,与这些叛臣逆贼,决一死战!” 赵煦声音慨然决绝,顺手还抢过身边一个士兵的刀,高高的举在手里,让城墙下所有人都看到。 赵煦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士兵纷纷拉弓,举枪,对准了城下。 城墙下无数人变色,不少人不自禁的后退,整齐的队形纷乱起来。 孟元听着赵煦的话,心里暗叫糟糕,目光四处看了眼,也不知道是担心军心动摇,还是看什么人,默然片刻,旋即就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沉声道:“官家误会了。臣来此,是担心有人作乱,谋害官家与太皇太后,绝无不臣之意。臣请见太皇太后。” 赵煦看着他,紧握着刀柄,道:“来人,放吊兰,请燕王,孟都虞侯上来,随朕去见祖母。” 楚攸一直很紧张,担心这些人真的不顾一切攻城,他手里的这点人根本挡不住,何况宫里情况未明,不知道是否有他们的内应。 眼见赵煦三言两语扳回了主动权,当即挥手,命人准备吊篮。 赵颢听着赵煦的话,下意识的后退。 这要是进了宫,生死还不都是赵煦说了算。要是赵煦真的想要抢班夺权,暗害了太皇太后,他进去了肯定死路一条! 孟元也是皱眉,赵煦的话,将他两头都堵死了。进去了,肯定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但要是不进去,那就是谋逆造反。 这怎么选? 这就是皇帝天生拥有的威势,谋逆造反,可不是谁都敢的,尤其是仓促之间。 孟元跪在地上,神色凝重。 情况比他预计的要危险,楼上的官家不但控制了宫内禁军,言辞更是犀利,直接将他们按到了‘叛逆’的边缘,动弹不得,进退无路。 第二十七章 醒来 - 宋煦 - 官笙 赵煦见孟元不说话,心里在飞速计较。 ‘冷静!冷静!一定有办法!’ 赵煦暗暗的吸气呼气,大脑飞速运转,想要找的解决眼前困局的办法。 楚攸站在赵煦身旁,手里握着刀,手心里全是汗。他虽然在禁军里十多年,却从来没有打过仗,面对这样的形势,他内心也慌。 四周禁军几乎同样如此,他们没有上过战场,大一点的场面都没见过,眼见真的要打仗,不知道多少人眼神恐惧,双腿打颤。 宫墙下单膝跪地的孟元低着头,拧着眉,同样在苦思着进宫的办法。 眼前这位是大宋皇帝,脚下是大宋皇宫,他不可能真的发兵攻打,能做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可要是拖延下去,不止坐实了他‘谋逆造反’,还会引来大人物的干涉。 他只是侍卫步军司的都虞侯,上面还有指挥使,副指挥使。并且,宋朝的制度是层层制衡,侍卫步军司只是其中之一,‘三衙’还有殿前司,侍卫马军司,加上枢密院,中书门下,三司等等,能压他的人太多了! 这要是拖下去,暗中观察风向的,肯定会有人坐不住出来干预,或许还不是一人两人! 到了那时,局势一定会一面倒的向皇帝。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足够的理由,谁敢‘勤王’? 宣德门宫墙上下没人说话,静谧无声,陷入了令人心悸的僵持。 就在这时,两个吊篮突然从城墙上丢了下去。 赵煦看着,嘴角抽了下。 城墙下的赵颢脸色发白,再次后退。孟元则拧紧眉头,神情犹豫的伸手握住刀柄。 随着两个吊篮落下,几乎是给孟元与赵颢下了最后通牒——是进还是不进? 进了,生死交托于赵煦,再无半点余地;不进,那就是谋逆造反,大战一触即发! 气氛仿佛被冻结了,甚至于城墙上下的双方都忘记了呼吸。所有人都盯着对方,只要对方有一丝乱动,就会立即回击。 赵煦双手握刀,狠狠咬牙,强自压住内心的慌乱与恐惧。 他也没想到,局势会发展到这种危险程度。既然要打,他就打,他就不信了,他会就这样死了! 极度的危险中,激发了赵煦的傲气以及决然拼劲。 “太皇太后驾到!” 就在这个时候,陈皮从大庆门急速跑过来,大喊道。 “太皇太后驾到!” “太皇太后驾到!” 他拼命的喊着,他真怕宫门打起来,伤害到赵煦,拼命的跑着。 赵煦听到了声音,猛的转头看去。 黑夜里,陈皮奋力飞奔,气喘吁吁的还在继续喊着。 “太皇太后驾到!” “太皇太后驾到!” 赵煦不知道真假,也没有乱动,担心引起城墙下的过渡反应。 赵颢,孟元也都听见了,神情犹疑的抬头看向城墙上。 陈皮很快跑了上来,强力压着要炸开的胸腔,双手在宫墙边看着下面大喊道:“太皇太后驾到,所有人放下刀兵!” 孟元缓缓站起来,抬头看着宫墙,面容铁硬。 陈皮见下面没动,极力呼吸,来到赵煦身旁,道:“官家,太皇太后驾到。” 赵煦看了眼下面,低声道;“真的假的?” 陈皮差点要晕过去,勉力的道:“真的,马上就到了。” 赵煦闻言,依旧沉着气,没有动。 下面这群人动机不明,他担心他要是一动,会引发下面的过激反应,依旧握着刀柄,盯着宫墙下。 不多久,赵煦身后果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赵煦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火把灯光中,一群黄门抬着一把椅子,高太后裹着毯子坐着,摇摇晃晃的过来——她睁着眼! 赵煦依旧没敢大意,转头盯着下面的孟元等人。 高太后被抬上来,几乎没人行礼,气氛太过僵持,谁都不敢大意! 高太后被抬到赵煦身边,她神态疲倦,脸色苍白,看着赵煦却是带着笑意,缓缓的站起来,与赵煦道:“没事,哀家还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高太后这句话,赵煦一直紧绷的心弦陡然放松,没了之前的那么恐惧。 高太后说完,转身到城墙,一眼扫过,声音淡漠的道:“赵颢,孟元,进来,其他人都散了。” 赵颢看到高太后,怔了又怔,忽然跑到城墙下,噗通一声跪地,大声哭喊着道:“母后,您还在,儿臣还以为见不到您了啊……” 孟元没有那么大反应,抬手道:“臣,尊懿旨。” 高太后对于两人的动作没什么反应,又转过身看向赵煦,微微点头,伸手拉过他,道:“官家也来。” 赵煦这才醒悟,连忙放下刀,伸手扶着高太后,大脑还是紧绷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伸手扶住高太后的胳膊。 楚攸没有放松,看的城墙下赵颢迫不及待的爬上吊篮,心里微微松口气。 他不敢擅自开城门,赵颢,孟元从吊篮上来就安全多了。 孟元本来准备喊开门,见赵颢这个模样,也只得跟着上吊篮。 赵颢一上来,就追到缓慢下楼的高太后身旁,满脸泪痕就要跪地抱着高太后的腿,高太后似乎对他太了解了,冷哼一声,道:“闭嘴。” 赵颢如同老鼠见猫,登时收回动作,弓着腰,老老实实的跟在身后。 孟元走过来,见礼道:“娘娘。” 高太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道:“回宫。” 于是,一大群人随着高太后,回转慈宁殿。 大人物都走了,宫墙上只剩下楚攸一干人。 楚攸十多个兄弟之一,也经常与赵煦蹴鞠的张桐宜目送赵煦的背影,低声道:“大哥,怎么办?” 这句‘怎么办’,包含了太多意味。 既说现在怎么办,墙上墙下的对峙还未解除。 也说他们现在该怎么应对,是走是留。 还有就是,事后怎么办?太皇太后已经醒了,天明之后,他们要被打回原形吗? 楚攸听出了他的意思,看向赵煦的背影,他跟着赵煦虽然时间不长,却感觉到了赵煦身上散发出的对权力强烈的渴望,瞥了眼四周,低声道:“我们是官家钦命,即便是明天,娘娘也没道理将我们打回原形。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按照官家的旨意,守卫皇宫。将所有人叫过来,我们要立刻行事,在天亮之前,将皇宫所有禁军掌握在手里!” “是。”张桐宜有些喜色的应着,快步离去。 第二十八章 料理 - 宋煦 - 官笙 高太后,赵煦,赵颢,孟元等一大群人从宣德门回转慈宁殿。 高太后,赵煦等人到的时候,就看到吕大防,韩忠彦已经在等着了。 经过这一路,赵煦稍稍恢复平静,看着两人,眼神微动。 “娘娘。” 吕大防与韩忠彦迎过来见礼。 吕大防说完就不在多言,倒是韩忠彦神情犹豫,又向赵煦道:“见过官家。” 吕大防面无表情,高太后好像也没有察觉什么异常,在赵煦,周和的搀扶下,脸色依旧苍白,微笑着道:“二位卿家辛苦了,所有人都坐吧。” 众人谢了一声,等高太后,赵煦坐下,这才依次落定。 赵煦本来要做到下首,被高太后抓着,坐到她旁边。 高太后拉着赵煦的手,十分欣慰的道:“哀家都已经知道了,哀家很高兴。” 赵煦不知道高太后到底是为了什么高兴,揉了揉脸角,苦笑道:“祖母,您这一病,可差点没把我吓死。” 高太后一笑,又拍了下赵煦的手,道:“没事的,翻不起浪。你将她送出宫,这个办法很好,我之前都没想到。” 高太后之所以先拿武贤妃下手,其实也是想拖住向太后,另寻办法。只是没想到她身体没撑住,这才导致今晚差点发生皇宫血战。 赵煦道:“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临时想到的。” 高太后轻轻点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因为病,神情有些疲倦。 下面一众人看着俩祖孙,目光大多在赵煦身上。 尽管高太后醒过来了,但今晚这位年轻官家的一系列手段,着实令人不敢心惊。 先是借着周和掌握皇宫兵权稳住皇宫,继而软禁三相令朝廷不得妄动,旋即果断快速的决定将向太后送出宫出家,更是在宫墙上几句话将赵颢,孟元逼得进退不得,等到了高太后醒转,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高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神态越发疲惫,忽然伸手在赵煦身上摸了摸,笑着道:“很好。” 说到这里,赵煦才发觉,他前胸后背居然都湿了,有些勉强的笑了下。 高太后真的很高兴,她已经从周和的嘴里知道。她昏迷后,赵煦一直在照料她,亲自给她喂药,给她擦拭,今夜的这番变动,也多亏赵煦前后抵挡,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想了一阵,高太后看向下面,第一个就是赵颢,面无表情。 赵颢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地,哭声道:“母后,我,儿臣知道您病重,第一时间来看您,绝无他意啊……” 赵颢当年就动过心思,高太后心知肚明,却也知道这个儿子是个怂包,又转向孟元。 孟元起身,抬手,没有说一个字。 高太后没有表情,余光瞥了眼吕大防,韩忠彦等人,淡淡道:“哀家知道你们打的什么心思,都收了吧。明日起,燕王就藩凤翔。孟元调眉州防御使。” 赵颢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面如白纸。这不是就藩,是流放圈禁! 孟元抬手一拜,道:“微臣谢太皇太后恩典。” 孟元官职算是升了半阶,却被调到地方,有名无实。明升暗降,调离京畿。 这是高太后对两人的惩罚,尽管高太后没有明说,在座众人大概也能猜到,孟元或许是被动牵扯进来,这赵颢却一定与向太后有所牵连。 赵煦心里也在分析,情知这位祖母怕是知道的更多,在这时却也不好多问。 高太后没有解释的意思,语气冷漠了几分,道:“让宫外的士兵回去。再去告诉那几位指挥使,将给哀家的解释编好了再来。” 孟元能够带兵堵住宫门那么久,后面的‘三衙’的三位指挥使的态度就能很值得推敲了。 孟元抬手,道:“是。”说完,便转身退了出去。 随后就有黄门将赵颢拖走,赵颢瘫软在地上,形如枯木,无言无语。 高太后料理了这两人,又看向吕大防,韩忠彦,道:“二位相公,哀家与官家这样处置,你们觉得怎么样?” 皇家事就是天下事,宫里这边要处置向太后以及其党羽,了结今晚的事情,得让外廷说不出话来。 韩忠彦想说话,却要等着吕大防先说。 吕大防慢吞吞半晌,道:“臣无异议。” 韩忠彦一怔,心里顿急,怎么能无异议?不说官家今晚差点让皇宫流血,苏辙还关在偏庁,明日就要三司会审了! 但吕大防不说话,韩忠彦这个枢密使也不敢出头,看了眼高太后,又瞥了眼赵煦,抬手道:“臣也无异议。” 高太后审视二人一阵,道:“那就明日一早,送出宫去吧,周和,你与皇城司一起。” 这里究竟有多少含意,包括了向太后怎么安置,甚至是生死,或许周和都得仔细思量,他上前不动声色的应是。 高太后醒来,他的底气再来,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 高太后处理完这些乱事,神情越发疲倦,拍了拍赵煦的手,道:“官家也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咱们再说。” 赵煦见高太后有些支撑不住,便起身道:“祖母好生将养,切勿劳累。” 高太后微笑着点头,目送赵煦离去。 赵煦看了眼吕大防与韩忠彦,面色如常的离开慈宁殿。 吕大防无动于衷,一直是那副仿佛睡着了的模样。倒是韩忠彦神色发紧,不自禁的微微躬身。 等赵煦走了,周和瞥了眼吕大防与韩忠彦,上前在高太后耳边低声道:“娘娘,官家的人正在整肃皇宫禁军。” 高太后眉头立皱,道:“到哪里了?” 周和又看了眼吕大防与韩忠彦,低声道:“之前官家就下令封锁各宫宫门,加上调兵去宣德门,现在,估计差不多了。” 高太后神情微微变化,静静的看着门口。 皇宫里禁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不说赵煦之前表现的孝顺,就是赵煦今夜里的一翻果决表现,她也不能强行再夺禁军兵权,那无异于是与赵煦撕破脸,甚至是宣战。 周和见高太后不说话,便不再多言,慢慢后退。 韩忠彦听到了,暗自心惊,本来还想说苏辙的事,这会儿还哪敢提。 高太后还病着,一直在勉强撑着,料理了这些事情,她有些撑不住了,便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二位卿家也累了,周和,代哀家送送二位卿家。” 周和躬身,走向吕大防与韩忠彦。 吕大防始终不动如山,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闻言抬手告退,便要转身。 韩忠彦则是满腹心事,今晚的事情,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尤其是那位官家的表现,令他忧心忡忡。 赵煦出了慈宁殿,径直回转福宁殿。 他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还得好好梳理。 还没走到福宁殿,楚攸就赶过来,一身重甲,走一步都咔嚓咔嚓作响,挥退身后的扈从,走近与赵煦道:“官家,基本稳妥了,到明天中午就能整肃完毕!” 第二十九章 小娘不是娘 - 宋煦 - 官笙 楚攸为了控制禁军,不止安插了大量人手,提拔一些寂寂无名的人,还将原本的那些不服从的将官给扣押了起来。 这样,是最快控制禁军的方法。 赵煦有些意外,之前他还担心楚攸等人会因为高太后醒来而懈怠,稍稍思索,便低声道:“嗯。祖母那边肯定会有动作,凡事来问我。如果有人强压过来,直接押到我面前!” 趁机抢夺皇宫控制权是赵煦的计划之一,这样好的机会,他断然不会错过! 只有控制了皇宫,他才不会担心有人再害他,也不再为没有权力而担心被废或者怎么样,只有控制了皇宫,他的皇位才算坐稳! 楚攸肃色点头,而后又道:“孟元的人已经撤走了。向太后那边已经控制住,明天一早送出宫。” 赵煦深吸一口气,道:“嗯,暂时各宫不要解除封锁,等明天彻底稳妥了再说。” 楚攸应声,道:“是。” 赵煦摆了摆手,大步向着福宁殿走去。 一到福宁殿,他就让宫女准备洗澡水。 不多久,他躺在浴桶里,深深吐了口气,慢慢放松下来,目光直直的看着前面。 这件事,这真凶总算是找到,他安全了! 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以前只是个空架子,对太多事情没有了解清楚。高太后之前就剪除了向太后的羽翼,三言两语摆平了赵颢与孟元,不止是多年的威望,怕是还有其他手段,迫使他们不敢乱来。 这些,正是赵煦所缺少的! 接着,赵煦就想到了宫外‘三相’的态度,这三个人,是半点都没有对他这个皇帝的‘尊敬’,哪怕高太后昏迷不醒,依旧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也就是说,他即便掌握了皇宫,也只是安全得到了保障,这宫里大小事情还会是高太后说了算,宫外依旧是‘三相’决断,他还是那个傀儡! “还不够……” 赵煦双眸闪烁,轻声自语。 自保是不够的,做这样的傀儡皇帝实在太过窝囊了。 赵煦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坐在书房里。 想了想,忽然坐起来,他带着张桐宜直奔康宁殿——这是他小娘的住所。 康宁殿倒是灯火通明,却也没有什么声响。 张桐宜上前拍门,道:“开门,官家来访。” 门内安静了好一阵子,才缓缓打开,一个老黄门走出来,看着门外一群人,落在赵煦身上,是又惊又喜,道:“真的是官家?” 赵煦微笑,道:“嗯,我来看小娘。” 他认识这个老太监,是他小娘朱太妃身边的人,从入宫就服侍,已经十多年了。 老黄门听着赵煦的话,先是惊喜,而后看着这些禁卫,神色有些慌,道:“那,娘娘知道吗?” ‘娘娘’,在这座皇宫里,‘娘娘’特指高太后,其他人,包括向太后,公开场合都不会这么称呼,也只有私底下才敢。 赵煦已经等不及,直接迈步进去,笑着道:“祖母知道,今后我可以随时来看小娘。” 老黄门李法大喜,道:“好好,快快,官家快进,来人,快通知小娘娘。” 康宁殿随着赵煦的到来,顿时乱成一片。 赵煦直奔朱太妃的寝宫,脚步很快。 他还没到,就看到一个中年妇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赵煦连忙迎过去,道:“小娘,慢一点。” 朱太妃面容柔弱温婉,双眼通红,急急的跑过来,一把拉住赵煦的胳膊,打量着他,忍不住落泪道:“外面那么乱,那么多谣言,小娘真的担心你……” 赵煦也是因为这样才过来的,扶着她,神色从容笑着道:“小娘不要担心,我不是好好的。并且,禁军现在归我管,我可以随时来看小娘了,也没人敢伤害我跟小娘了。” 朱太妃脸色微变,刚要张口,眼见这么多人,连忙拉着赵煦向里面走,小心翼翼的低声道:“到里面来。” 赵煦笑着,有些心酸,跟着朱太妃向里面走去。 李法跟在后面,在门口拦住了其他人,给赵煦母子单独说话的机会。 朱太妃拉着赵煦进去,又小心的看了眼外面,拉着赵煦的手,一脸担心的道:“快,跟小娘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太皇太后可是跟你说什么了?” 赵煦看着朱太妃,心里有些难受。 虽然他登基为帝,不止是他在亲政年纪没有亲政,还有是她的小娘,也是亲生母亲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 朱太妃是赵煦这个皇帝的生母,却只是太妃,并不是太后。并且,即便是太妃的待遇,也是去年才得到。她不能随便出宫,见赵煦得得到允许,母子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见一次。 朱太妃没有住在正宫,是偏僻的康宁宫,出行也不能乘舆,衣食住也都十分的‘节俭’。 赵煦看着朱太妃柔弱的脸上表现出的强烈护子情绪,反按着她的手,将今晚的事情,避重就轻的说了。 朱太妃双眼大睁,一脸惊愕的看着赵煦。 她完全没想到,她儿子今晚做了这么多事情。 ‘说服’外廷三相,‘送走’向太后,还挡住了宫门外的孟元与赵颢,更是拿到宫内禁军的控制权! 哪怕赵煦已经避重就轻,朱太妃在宫里十多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凶险。 她抿了抿嘴角,双眼落泪,道:“都怪小娘没用,让你受这么多苦……” 赵煦看着他母亲落泪,心里更不好受。他小娘不受高太后喜欢,时常遭到训斥,作为皇帝的生母,在这皇宫里过的是十分憋屈。 赵煦忽然深吸一口气,看着朱太妃道:“小娘,我一定会尊崇你为太后,让你在这宫里不再受委屈。” 刚才还哭泣的朱太妃神色立变,连忙道:“不可不可,这不合祖法。太皇太后,太后都不会允许的,你刚刚掌握禁军,不知道太皇太后的威势,万不可乱来……” 高太后垂帘听政已七八年,掌握着大宋所有的权力,政治手腕高超,哪里是刚刚崭露头角赵煦可以应对的。 朱太妃拉住赵煦的手,使劲的握着,急声道:“听小娘的话,千万不要乱来,不要触怒太皇太后,我在这里没有什么委屈,好吃好喝,你不要担心,名分什么的小娘不在乎的……” 赵煦看着朱太妃担忧害怕的脸,吐口而出的‘哪有皇帝的母亲是小娘’这样的话被硬生生咽回去,微笑着安抚道:“嗯好,我不会乱来的,没有把握绝不会提,万一不成功还要连累小娘。” 朱太妃这才松口气,拉着赵煦的手,依旧是一脸担忧的嘱咐道:“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好好的就行,回去之后,好好跟太皇太后说,她还是疼你的。还有,你的病还没好,没事就不要出来走动,我给熬的汤药要记得喝,你从小身子就弱,也不用常常来看我,免得太皇太后不高兴……” 赵煦对于朱太妃的‘絮叨’听得很认真,眼中含着泪,这位母亲被封闭在这里,对外面几乎一无所知,对儿子的心疼一如既往。 他心里已然决然的决定,他一定要为他母亲讨回她该有的名分,大不了就来一场宋朝的大礼议,看谁能阻止他! 第三十章 反应 - 宋煦 - 官笙 朱太妃太久没有见到赵煦了,拉着他的手,几乎没有停过,从他的吃喝拉撒几乎问了个遍,也嘱咐个不断。 赵煦微笑着,避重就轻,偶尔还开个玩笑,逗的朱太妃开怀一笑。 母子俩不知道说了多久,忽然间朱太妃惊觉,慌张的拉起赵煦,连声道:“天要亮了,你快回去,洗漱一番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记住我的话,一定要恭谨,千万不要惹她生气,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有吃有穿就行了……” 赵煦很想再跟母亲多聊聊,看着她不安的神色,暗吸一口气,道:“是,我记住了。小娘累了一晚上,早点休息,待会儿,我给小娘准备个惊喜。” 朱太妃仿佛没听见,推着他道:“不要总想着我,多想想太皇太后。在宫里恭谨一些,上朝了也不要说话,都听太皇太后的……” 赵煦勉强的笑了下,心里更加不好受,道:“嗯嗯,我都记下了。小娘你留步,早点休息。” 朱太妃道:“好好好,记得我的话……” 朱太妃这样说着,还是紧抓着赵煦的胳膊,将他送到地安门外。 赵煦不想她多担心,说了些宽她心的话,这才离开康宁殿。 陈皮,楚攸都跟在赵煦身后,见他出了康宁殿就情绪不太好,对视一眼,也没敢劝慰。 朱太妃这样的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出身低下,上面有神宗皇后向氏,还有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哪里还有她的位置。 走了一阵,陈皮还是说话了,低声道:“官家,苏辙昨天夜里被放出去了。” 赵煦收拾压抑的情绪,道:“知道了。” 苏辙是三司使,是三相之一,地位尊崇,即便是高太后也要倚重几分,哪里是赵煦这个空头皇帝一句话就能问罪,还三司会审的。 陈皮见赵煦情绪还是不大好,但又怕误事,道:“政事堂那边没有动静,官家要将曾布,蔡京召回京可能行不通。苏轼,张商英的擢升也无声无息。” 赵煦随口又嗯了一声,继续向着福宁殿走。 陈皮看着赵煦的背影,猜不透他的心思,看了眼楚攸。 楚攸猜测陈皮是想分散官家的郁闷情绪,出声道:“官家,宫里禁军基本整肃完成,原本那些人,我也放出去了,太皇太后那边还没有反应。” 赵煦被这些问题缠着,也只能分出精力来,道:“我当时要问罪苏辙,只不过是压住吕大防等人,免得他们乱动,影响局势。苏辙到底是三相之一,没有确凿的罪名,我的一句话还不能让他三司会审的。至于点出曾布,蔡京,苏轼等人的名字也就是一个试探。曾布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祖母最反对变法,只要祖母在一日,曾布就别想回来……” 陈皮眨了眨眼,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多的事情,琢磨了片刻,忽然抓住了一个问题,道:“官家说,曾布是不可能回来,那蔡京呢?” 赵煦想到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六贼’之一,不禁笑着道:“蔡京啊,得看他自己了。” 蔡京可不简单,他在赵煦登基之初就是开封府尹,已经算是显赫。之所以被贬出京,是他蛇鼠两端,在新党旧党之间摇摆,神宗时他推动变法很积极,元祐初,蔡京倒向司马光,结果司马光很快死了,蔡京便遭到新旧两党的攻击,最终被发配出京。 时至今日已经有六七年了。 赵煦看着宫门外的南方,心里自语道:‘蔡京啊,你会是什么反应呢?’ 赵煦真的很想亲眼看看,蔡京得知皇帝要召回他,却被拦在政事堂的表情,会不会……愤怒的试图回来? 陈皮与楚攸对视一眼,有些不太明白赵煦的意思,见赵煦没有继续沉浸在郁闷的情绪中,便也不再多说。 赵煦被陈皮与楚攸的打岔,心情却是回转了一些,思索着眼前的事情,道:“祖母那边肯定会有些反应,或大或小,咱们先以不变应万变,做好我们手里的事情。陈皮,你抓紧机会,在宫里广撒眼线。楚攸,要继续夯实对禁军的控制权,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阴沟里翻船。” 高太后掌权七八年,在宫里的影响力尤为深厚,即便赵煦控制了禁军,这宫里的大小事情,依旧是高太后说了算! 陈皮与楚攸连忙抬手,肃然应下。 走到福宁殿前,赵煦看着天色,道:“陈皮,你亲自去,将十三弟,十妹接出来,送到康宁殿。” 这两人,是赵煦同母弟、妹,因为赵煦的关系,这两人也没能跟随朱太妃住,而是被放在了另一位神宗嫔妃处寄养。 赵煦不能时常去看望朱太妃,但可以将弟弟妹妹送过去,聊以慰藉。这就是他之前跟朱太妃说的惊喜。 陈皮神色犹豫,这么做,可能会让太皇太后不满,转眼又想到他们已经掌握禁军,没必要像以前那么畏畏缩缩,当即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嗯了一声,振奋了下精神,大步进入福宁殿,道:“洗漱,去给祖母请安。” 当即有黄门,宫女快速忙碌准备。 赵煦匆匆洗漱好,前往慈宁殿,准备给高太后问安,并且还想问问昨晚事情的一些细节。 刚刚走到慈宁殿门前,赵煦抬步要就去,就看到一个黄门快步而来,拦在赵煦身前,躬着身道:“小人见过官家。娘娘刚刚喝了药睡下,之前有言,官家不用来请安了,身体也不好,好生休息,不要劳累。” 赵煦听着话,目光平静看向慈宁殿里面。 只是来了这么一个黄门,连周和都没有出面,这是对他抢夺皇宫禁军控制权的不满反应吗? 楚攸站在赵煦身后,神情微肃。 他感觉到了一丝丝微妙的气氛。 赵煦看了一会儿,微笑着道:“好。请祖母好生休养,我晚些时候再来。” 黄门连忙应着,目送赵煦一行人离去,而后飞速转身跑回去。 赵煦回到福宁贵,直接进入书房。 楚攸手握刀柄,立在门房外。 赵煦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些漫不经心的翻着。 即便拿到禁军控制权,他依旧还是被束缚着,宫内有高太后,宫外有吕大防等人,这‘旧党’一张巨大的网,编织多年,密密麻麻,赵煦只是其中网罗的一条小鱼。 第三十一章 政治手腕 - 宋煦 - 官笙 赵煦思索了好一阵子,抬头看向宫外。 在宫内,他是不能与高太后起冲突的,伦理上他天生是劣势。想要挣脱,想要给他母亲应有的名分,还得需要外面那些文官的支持。 ‘怎么在铁板一块的旧党中撕开一条缝隙……’ 赵煦心里低语,想着各种方法。 ‘旧党’铁板一块,他们是有共同的政治理念的,并非是传统的利益集合,想要打开缺口必须找准地方。 与此同时,陈皮领着八岁的赵似,七岁的赵幼娥来到康宁殿前。 两个孩子离开朱太妃很久了,同样很长时间才能见到一次,这会儿两人小脸都有些懵的站在门前。 李法见陈皮将十三殿下,十公主带过来,惊喜异常,早就派人进去禀报了。 朱太妃因为赵煦昨夜来看她,这会儿兴奋又担心,并没有睡着,听着外面的动静,连忙跑出来。 再看到赵似与赵幼娥,又惊又喜,连忙跑过去抱住他们,忍不住又是流泪又是哭泣,好一会儿又慌忙放开,看着两人道:“你们怎么来了?太皇太后允准了吗?” 赵幼娥伸手抹着朱太妃脸上的泪,声音稚嫩,脆声声的道:“小娘不哭……” 倒是赵似稍微镇定一点,道:“小娘,是陈皮带我们来的。” 陈皮躬着身,与朱太妃微笑道:“太妃,是官家的意思。十三殿下与十公主,今后就常住康宁殿了。” 陈皮见着朱太妃变色,又追加一句道:“太皇太后也是同意的。” 朱太妃看着陈皮,她知道太皇太后不喜欢她,不安的道:“真的?” 陈皮道:“是,不然小人怎么能将十三殿下与十公主带过来?” 朱太妃听到这里才放心,急急的拉起两个孩子就要往里走,忽然又转身过来,与陈皮低声道:“你让官家记住我的话,千万不要与太皇太后起冲突。” 陈皮连连点头应下,目送朱太妃进门,这才离开。 陈皮回到福宁殿,与赵煦回报,笑着道:“官家,太妃高兴的都哭了。” 赵煦笑了,心里多少舒服一点,道:“小娘那边你多盯着,缺什么都给送过去,要是祖母那边对小娘做什么,先拦着,立刻告诉我。” 陈皮应声,道:“小人记下了。” 赵煦合上身前的书,道:“虽然掌握了禁军,我们的处境怕是会比以往更不好,要仔细小心了。除了宫里要盯紧,宫外的事情,更要抓紧。宫外有什么大小事情,也要让我尽快知道……” 陈皮双眼凝色,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赵煦嗯了一声,等他走了,轻轻吐了口气,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阳穴。 以往他与高太后是有默契的,只要他缩着头,高太后那边就不会太给压力。而今他出手拿到禁军兵权,怕是高太后那边不会坐视。 这宫里怕是不会太平了。 到了晚间,慈宁殿寝宫里的高太后坐在床上,接过药碗,喝之前,抬眼看了下周和。 周和会意,躬身道:“官家除了早上去了康宁殿外,就没有再去其他地方。十三殿下,十公主被送了过去,其他就没有了。” 高太后喝了一口药,将碗放回去,道:“外面有什么话吗?” 周和面色如常,道:“宫外很平静,谣言也都消失了,三位相公中午还来问安,因为娘娘还在睡,他们等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高太后擦了擦嘴,倚靠在床上,轻叹道:“人老了就是不行,这一病啊,多出这么多事情来。” 周和抬头看着高太后,片刻后,走进一步,躬身低头,语气十分平静的道:“娘娘,要不要……” 高太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胡闹。” 周和面无表情,缓缓后退。 高太后倚靠在床头,神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十分冷静,默默了好一阵,忽然道:“请苏相公入宫。” 苏相公,苏辙。 周和无悲无喜的应着道:“是。” 周和走后,寝宫里就剩下高太后一个人,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神色威严。 这边苏辙刚入宫,赵煦就知道了,毕竟守卫宫门的都是他的人。 赵煦没有刻意让人去打听苏辙进宫谈的什么,坐在书房里静静的看书。 他需要时间,也在等待机会。 但是到了傍晚,陈皮突然从外面焦急的来到偏庁,也不顾赵煦正在吃饭,神色凝重的道:“官家,太皇太后出手了。” 赵煦正喝着粥,猛的抬头,道:“什么地方?” 高太后如果要打压他,方式,手法太多了。 陈皮看了眼外面,走近低声道:“政事堂那边的消息,苏辙为告期使。” 宋朝成婚的礼数十分复杂,纳吉,纳成,告期等等,作为皇帝自然更繁琐,每一个步骤都要专门的人,称之为‘某某使’,并以‘三相’充任。 赵煦眉头皱起,高太后这一手,目的在哪里? 他若是成婚,那就是成年,成年了顺理成章的就当亲政,大婚之后,朝野必然会有这样的声音,高太后这是凭白给她自己找麻烦? 陈皮见赵煦沉思,又道:“已经选定了,是孟美人。” 赵煦一怔,道:“孟元的孙女?” 陈皮肃色点头,暗自心惊。 他不得不佩服高太后手段的高明,那孟元与官家在宣德门外冲突,而后被贬出京,与官家的关系极其紧张,这边高太后又将他的孙女扶到官家皇后的位置! 这就是故意冲着官家来的! 赵煦听完,却是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丝笑意。 不得不说,高太后的政治手腕确实高超。 拉住了孟元稳住侍卫步军司以制衡宫内禁军,控制了孟美人监控他,同时孟美人作为皇后还能掌管后宫。并且,进一步向朝野表明了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对皇帝的控制力,真是高明的无以复加! 历史上的哲宗皇帝确实对高太后为他立的这位孟皇后十分愤怒,当时敢怒不敢言。待高太后过世,他亲政后,扫除旧党的同时,也将这位孟皇后给废了,赶出宫去做了女道士。 但现在的赵煦不同,他深知这位孟皇后是怎样的大智大勇。 她在南宋的建立上,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甚至是力挽狂澜于即倒,更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是她保住了南宋,延续了宋朝的国祚! 这样一个女人古来少见,高太后将她当做棋子送给赵煦,赵煦怎么会生气,高兴的做梦都会笑醒! 陈皮在一旁见赵煦笑的诡异,不禁的问道:“官家,有对策了吗?” 赵煦被陈皮惊醒,连忙收敛表情,眼神依旧带笑的看向门外,笑容逐渐增多,道:“之前太专注于查案,忽略了不少事情,现在想起来了。嗯,也是有注意了,通知楚攸,出宫玩去。” 陈皮愣神,太皇太后给官家选定皇后,问都没问官家,那肯定是太皇太后的人,现在这样敏感紧张的时刻,官家不赶紧想辙应对,怎么还能开心的要出宫玩? 第三十二章 文化交流活动 - 宋煦 - 官笙 也不顾天色将黒,赵煦等人换了便服,径直出宫。 赵煦现在也无需刻意隐瞒谁,宫里畅通无阻,直奔宣德门。 楚攸也穿着一身便服,跟在赵煦身后,道:“官家,都已经安排好了,前前后后一百多人。” 赵煦有些诧异,道:“要用这么多人吗?” 楚攸似乎被噎了下,当前局势您不知道吗?接着道:“有备无患。” 赵煦笑了声,道:“也好。” 走了几步,楚攸又低声道:“小人已经在三衙物色,将一些信得过的挑进宫,现在宫里面,小人总有些不安心。” 这一次,赵煦微微点头,道:“嗯,做的谨慎一点。” 楚攸应声,便没有再说。 这下,轮到陈皮忍不住了,道:“官家,我们出宫要做什么啊?” 赵煦漫步走着,脸上笑容更多,道:“找人。去,将那孟唐找出来,我要见他。” 孟唐?官家未来的小舅子? 孟元,孟美人,孟唐,这关系有些复杂啊。 陈皮有些不解,道:“官家,找他做什么?” 赵煦手里多了一把折扇,在初夏显得有一些早,还是啪的一声打开,自顾的扇着,道:“待会儿就知道了,让人去找吧。” 陈皮只得应着,连忙吩咐人出宫去打探。 赵煦刚刚走过大庆门,身后突然传来大叫声:“官家,官家,等等我……” 赵煦三人转过头,就看到赵佶跑的飞快,直奔他们而来。 赵佶跑到赵煦三人身前,抬头挺胸,义正言辞的道:“官家,我也要出宫玩!” 赵煦今天心情好,看着他笑道:“天要黑了,你明天还有课,回去睡觉吧,下次带你出去玩。” 赵佶十分果断的道:“不行,就这次。” 赵煦面无表情,道:“你是要我揍你才肯回去吗?” 赵佶双眼大睁的盯着赵煦,片刻忽然转过身,撅着屁股道:“打吧,打完带我出宫玩。” 陈皮嘴角抽了下,这位十一殿下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楚攸则更清楚这位殿下的脾性,面色如常。 赵煦见赵佶这个模样,当即气的就要脱鞋,陈皮连忙拦住,低声道:“官家,就要到宣德门了。” 在福宁殿怎么打,那都是官家教育弟弟,在这里人来人往的宣德门打就不合适了。 赵煦一脚踢在赵佶屁股上,转身道:“回来再收拾你。” 赵佶嘻嘻一笑,蹦跳的回身,跟在赵煦身边,仰着头脑袋道:“官家,咱们去哪玩?我听说樊楼的菜好吃,陶家苑的戏好看,状元楼的酒好喝,枇杷巷最好玩……” 听着前面赵煦还没觉得,到后面的‘枇杷巷’,赵煦抬脚直接踹了过去。 枇杷巷,是开封城里有名的风月之地,几乎全部是青楼茶馆。 这小混蛋,从小不学好,难怪会有与李师师那一段。 赵佶揉了揉屁股,完全无所觉,依旧兴奋的道:“这些都不行吗?那去沙皮巷、清河坊、融和坊、新街、太平坊……” 赵煦脸角绷直,心里怒气升腾,这小混蛋说的这些,全部都是风月之地! 要不是这里不能打,他还有事要出宫,今天非得狠狠揍一顿赵佶不可! 赵煦连连深呼吸,压着怒气转向陈皮道:“回来后,记得提醒我,将这小混蛋打个半死。” 陈皮忍着笑,躬身低头的道:“是。” 赵佶完全不在意,跟在赵煦身边依旧叽叽喳喳。 赵煦懒得理他,大步出宫。 其实,在他离开福宁殿的时候,将要出宫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慈宁殿。 赵煦出了宣德门没多久,就有人来报:孟公子在衡芜楼——这是一个青楼。 赵煦瞥了眼赵佶,怒气再次上涌。 赵佶则大喜过望,嚷着快去快去,还拉着赵煦小跑。 赵煦踹了他一脚,却也只能奔着衡芜楼去。 来到清河坊的衡芜楼,赵煦等一行四人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赵煦到底是大宋皇帝,这要是朝廷知道他进了青楼,麻烦着实不小。历史上的赵佶与李师师幽会,据说是走皇宫的密道,后面被发现也是一场好大的风波,差点没被外廷官员的吐沫星子淹死。 “官家,要不,小人将孟公子请出来?”陈皮犹豫着说道。 赵煦沉吟,这进去了就等于给高太后送子弹,外廷也有了借口发难。 赵佶这小混蛋双眼放光,蠢蠢欲动,盯着衡芜楼上上下下的打量。 不等赵煦回答,陈皮忽然看着前面低声道:“官家,是刘世安。” 赵煦抬头看去,看到一个中年人,脸角方正,神色威严,正在进入衡芜楼。 赵煦微微歪头,心里飞速思索。 这刘世安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他现在是谏院左议大夫,地位显赫,在朝廷以直言犯谏闻名,被称为‘殿上虎’。 现在能立足朝廷的,无不是‘旧党’,并且,他的出身还很是特别——他是司马光的门生! 司马光是元祐初的旧党大佬,是他与高太后主导清算‘新党’,废除变法,地位十分崇高。现在的朝堂,相当一部分人承袭他的余泽。 “我要那个彩球……” 突然间,赵佶忍不住了,向着衡芜楼大门冲了过去。 赵煦一把没抓住,眼看小混蛋要跑进去,连忙道:“跟上去,不要让赵佶跑丢了。” 三个人跟上去,进了衡芜楼,只见这衡芜楼处处精致,说不上雕梁画栋,却也是巧妙用心,楼上楼下莺歌燕舞,青衫薄绸,来往呼和,酒香四溢。 赵煦见赵佶也新奇的四处张望,将他衣领抓住,看着刘世安上了二楼,顿了顿就要上前。 赵煦刚走一步,就有一个浓脂厚粉的中年女人过来,一脸的讨好笑容道:“几位客官,可有相好的?我们家的小姐,那是个顶个的才艺色三绝!” 这个时候,‘小姐’是真的‘小姐’,正经人家的都称呼为‘姑娘’。 赵煦从未没来过,一摆手,示意陈皮上前摆平。 陈皮直接拿出两贯钱,神色平淡的道:“上好的雅间,茶水,瓜果都要最好的。找一个唱的最好小姐的过来,其他的闲杂人等不要来打扰我家公子。” 这老鸨看着足足的两贯钱,大喜过望,接过来就扭着水桶腰转身,同时道:“好嘞,客官上面请,保准您满意思,三儿,快来,带四位公子去最好的雅间……” 一个少年模样的龟公当即跑过来,领着赵煦四人上楼。 赵佶三翻四次的想要挣脱赵煦的手,都被赵煦给按住了。 而赵煦的目光,一直跟着前面不远处,刚刚进了房门的刘世安。 龟公很热情的领着赵煦向前走,嘴里不停的介绍着:“这位公子,我们这的陈小姐唱的最好,平时见一面都难,没有一贯钱是不行的……” 赵煦听着左眉一挑,心里暗暗咋舌。 要知道,即便身在开封城的百姓,一天也就赚个五六十文,超不过一百文。一贯钱是一千文,这普通人想要逛个妓院,起码要搭进去一个月的钱! 高消费啊! 正说着,赵煦等人路过刘世安所在的包间的窗口,转头就看到刘世安满脸激动不已的接过对面男子拿出的一幅画。 ‘原来是文化交流活动……’ 赵煦多少觉得有些可惜,还以为这位也是来狎妓的。 他也不得不承认,纵然朝廷里有很多不堪之人,却还是有一些人将操守做到了无以复加的极致,如同变态。 第三十三章 意想不到 - 宋煦 - 官笙 赵煦几人进了雅间,刚刚坐下,就有茶水,果盘快速的送进来。 或许是陈皮的大方,不多久一个身穿白色绸缎,面罩红纱的窈窕女子抱着琴进来,对着赵煦几人微微倾身,然后坐下,声如脆鹂的道:“小女子为四位公子弹奏一首雨霖铃。” 赵煦不喜欢宋朝这种凄凄切切又靡靡的词曲,但也无所谓,看了眼陈皮,嗯一声。 陈皮会意,出门去找孟唐。 这位陈小姐拨弄琴弦,随声轻唱:“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这个词本就极其心境凄凉,压抑苦闷,加上琴声以及唱调,令赵煦听的极其难受。 反倒是楚攸听得很是出神,从表情上看,仿佛很有经历。 赵佶更是双眼大睁,盯着陈小姐不放,又如同好动的猫,坐立不安。 赵煦瞥着他,忽然双眉乱跳,暗道‘这小混蛋与那李师师好上的根不会出在这里吧?’ 赵煦有些后悔让赵佶进来了,不过随即又晒然,他活着,哪轮得到赵佶做那昏君皇帝。 这位陈小姐边弹边唱,目光却是一直观察着雅间里的三人,很显然中间那位穿着貌似朴素,相貌俊逸的公子是主人。但此时,这位公子却皱着眉,左顾右看,似乎不太专心听她的弹唱。 她眉头蹙了下,心里有些不满,弹唱就变得有些随意了。 赵煦确实不喜欢这样的期期艾艾,苦大仇深,强忍着喝着茶,等着孟唐。 陈皮找到孟唐的时候,就看到孟唐坐拥四五个美貌小姐,正在一杯一杯的喝着苦酒,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陈皮从窗户见着,直接推门而入。 孟唐喝着苦酒,正满心烦闷,眼见有人闯进来,顿时双眼通红,头也不抬的冷声道:“滚!” 陈皮神色一僵,旋即淡淡道:“孟公子,有位官人请你过去。” 孟唐一口闷了一杯酒,嗤笑道:“什么阿猫阿狗都配称官人,有本事你把官人变成官家啊,是官家我就去……” 陈皮听着孟唐的混账话,脸色不大好看,语气越发冷漠道:“你姐夫找你。” “放屁!” 孟唐脱口而出,但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满腔郁闷,几乎没有思考的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不管你那官人是谁,让他滚来见我!” 说完,他又喝了一杯,手里的酒杯重重的砸在桌上。 四周的小姐们见着这样光景,连忙莺声燕语的递酒劝慰。 孟唐接过一杯,刚要喝,忽然身体一震,抬头看向不远处,依旧站着的,面色冷漠的陈皮,心神发冷,道:“真的?” 他不认识陈皮。 虽然还没多少人知道太皇太后要立皇后,但作为孟家人肯定是第一时间知道的,敢说是孟唐姐夫的,也唯有那一位! 陈皮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孟唐彻底清醒了,连忙揉了揉脸,推开身边的莺莺燕燕,快速跟向陈皮,心神意乱,没了注意。 上次他在樊楼冲动喊了官家,这会儿酒后失言又喊了官家,总共就这两次,居然还就真的遇上了官家! 孟唐已经信了陈皮,心里乱糟糟想着对策以及分析着赵煦是偶然遇到,还是特意来找他的。 不等孟唐思索明白,陈皮已经推门进入了一个雅间。 孟唐连忙快步跟上,一进门就看到了赵煦,还有在赵煦耳边低语的陈皮。 孟唐来不及厌烦多嘴多舌的陈皮,刚准备上前行礼,就见赵煦抬头看向他,道:“你对我很不满?” 孟唐头上渗出虚汗,连忙道:“小人不敢,小人是醉酒胡言,还请……姐夫莫怪。” 最后的那一句,是孟唐想起有外人在,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口的。 赵煦拿起折扇在右手边的桌上敲了敲,道:“陪我听听曲,醒醒酒。” 孟唐应声,表情恭谨,内心忐忑的坐下。 不远处的陈小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不禁好奇:这个公子是哪一家的贵人,居然让孟公子这么惧怕。 孟元是这里的常客,她认识,不提他孟家,单说作为皇亲国戚的他,开封府能有几个人令他这么畏缩? 这样想着,不由得认真打量起赵煦来。 迎着她的目光,赵煦摆了摆手。 陈曦一怔,这还是第一次有客人这么不客气的赶她走。 也只是怔了下,她抱起琴微微躬身便走了出去。 孟元见外人走了,不禁头皮发麻。 眼前这位官家,刚刚与他爷爷在宣德门拔刀对峙差点火拼,转眼间他姐姐又要成为皇后,这里面关系复杂,刀光剑影……他爷爷曾与他讲过一些,因此孟唐心里除了恐慌没有其他情绪。 赵煦打量着这个未来的小舅子,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我让你写的忏悔书,你是忘记了?” 孟唐腾的站起来,躬身硬着头皮道:“小人已经在写,只是怕官家不满意,没敢呈上去。” 赵煦看着他明显作假的神色,道:“那你背诵给我听听,权当你面呈了。” 孟唐差点没跪下,支支吾吾的道:“小人孟唐禀陛下:小人年少轻狂,依仗家世,目无法纪,行贿朝官……” 只是短短十多句,孟唐就编不下去了。 实在是他爷爷不让他写,本来他已经酝酿准备动笔了,这会儿心慌意乱,根本想不起来。 赵煦看得分明,哼了一声,道:“很好嘛,你的大爹爹在宣德门要弑君,你这将朕的话当做耳旁风,你们孟家还真是诗书传家,明礼忠君啊……” 孟元听的是心胆俱寒,噗通一声跪下,道:“小人知错,小人回去就写,一定写的官家满意,求官家恕罪!” 官家的话太重了,孟唐脖子发冷,满心的恐惧。 他心里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爷爷那晚会率兵堵住宫门,与官家对峙。官家即便没有亲政,那到底是官家啊,迟早是要亲政的! 等孟元的颤音停下,赵煦道:“我不喜欢你姐姐,原因你应该知道。” 孟唐当然知道,他姐姐是太皇太后选的,他爷爷说过,他姐姐以后的在宫里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孟唐头磕在地上,双腿打颤,头上冷汗涔涔道:“小人知道。” 赵煦看着他,道:“我要你上一道奏本。” 孟唐心里一慌,跪在地上没敢动。他在猜测,猜测赵煦会让他上书,上书反对立他姐姐为后。如果他们孟家反对,官家就有理由不接受了,这样一来,这立后的事情,可能就会不了了之。 但他却听到赵煦的声音是:“这道奏本,你上书,建议朕尊崇我生母为皇太后,以全礼法。” 孟唐听着一愣一愣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官家,要他上书尊崇朱太妃为皇太后? 这是什么缘故?不是说他姐姐的事情吗? 不止是孟唐懵了,赵煦身后的陈皮与楚攸也疑惑不解,官家不是应该反对立后吗?怎么会联系到朱太妃,这两件事完全牛马不相及啊? 赵佶正吃瓜果,听着眨了眨眼,继续埋头吃。 第三十四章 盛世年华 - 宋煦 - 官笙 孟唐满心不解,不敢轻易答应,小心翼翼的道:“小人斗胆,为什么是小人……” 赵煦心里点头,这孟唐倒是聪明,面上却是越发平淡的道:“不用问那么多,陈皮,给他纸笔,现在就写。” 孟唐浑身冰冷,直觉这里面有大问题,暗暗咬牙,没敢应声。 陈皮出门去让人准备,赵煦好整以暇的看着孟唐,道:“不要想那么多了,最终你还是会乖乖的写,酝酿一下措辞吧。” 孟唐六神无主,缩着头,身体不停的发颤,他想要拒绝,却也深知他拒绝不了,眼前的是官家啊,有几个人能拒绝他的要求? 孟唐内心剧烈挣扎着,待到陈皮将笔墨纸砚放到桌上那一声‘砰’响起,他心里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地了,紧绷的心神慢慢松了口气。 孟唐慢慢的站起来,看着赵煦,最后的挣扎的道:“官家,这个,有违礼法……” 赵煦面色不动,道:“你可知濮议?” 孟唐眼神突的一变,十分慌张的躬身,道:“小人遵旨。” 说着,孟唐就坐下来,拿起笔,稍稍镇静便认真的写了起来。 赵煦见着,满意的点头。 所谓的‘濮议’,就是赵煦的爷爷,高太后丈夫宋英宗的故事了。 宋英宗比赵煦还要悲催,他不是宋仁宗的亲子,因为宋仁宗无后,所以过继而来,继承皇位。 当时还有曹太后垂帘听政,宋英宗为了他生父的称呼,也就是地位问题,与曹太后以及外廷文官势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最终是以英宗胜利而告终。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濮议’,这件事不止让英宗顺利称呼他生父为‘皇考’,还逼得曹太后撤帘,同时贬黜了那些反对他的官员,彻底亲政掌权! 孟唐显然是知道的,因此没有再做任何挣扎,老老实实的写起了奏本。 赵煦见他写了,微笑着看向前面,现在他突然又有些想听那位陈小姐弹琴了。 陈皮,楚攸则还是疑惑不解,却没敢发问。 赵佶则埋头继续吃,仿佛没吃过东西一样。 不多久,孟唐就写好了,吹了一下,小心谨慎的递给赵煦。 赵煦接过来从头到尾审视一遍,微微一笑。孟唐这道奏本里,通篇都是对朱太妃的歌颂:‘恭谨和顺,育子有成,德行兼备,位分不宜,奏请尊上……’ 赵煦很满意,递给陈皮道:“找个人,明天一早送到中书省。” 陈皮接过来,道:“是。” 赵煦拿起茶杯,与孟唐道:“去吧。” 他只是需要孟唐这个特殊的身份,上了这道奏本,其他就用不着了。 孟唐如蒙大赦,噗通一声跪地,道:“小人告退。” 他跪在地上,膝盖不断向后移,直到脚底板碰到门槛,这才起身,又对着赵煦一抬手,急匆匆转身,不多久,门外的走道又响起极重的咚咚咚脚步声。 孟唐很是慌乱。 赵煦笑了声,瞥了眼已经吃完,正在擦嘴的赵佶道:“走,带你去游河。” 赵佶大喜,跳起来道:“走走走,快走!” 说着,他就一马当先的出门,已然等不及。 陈皮犹豫了下,道:“官家,这么晚不回宫,怕是……会有些麻烦。” 赵煦起身,随意的道:“你以为,我们进了这里,明天会没事情吗?” 陈皮一怔,旋即会意的,跟着安排。 楚攸则立马招来人,继续布置保卫。 一阵子之后,赵煦,赵佶四人就在汴河的上善东水门,上了一艘花船。 两岸是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欢声笑语不绝。河面上光影重重,船舫如龙,歌舞弹唱绵延不绝,照亮了不知道多远。 赵煦坐在船内,看着两岸的接踵而来的人群,听着船上的诗歌唱和,也是第一次真正的体会到这时的繁华与安宁。 他不由倚靠着,拿起扇子,轻轻摇晃。 “这个季节,大晚上的拿着扇子,做作,傻子才会上当……” 突然间,赵煦窗外,一个娇俏的少女看着赵煦的姿态,不屑的哼了一声。 赵煦一怔,坐起来转头看去,却见隔壁的船窗已经放下窗帘,他只看到一个窈窕影子。 赵煦愣了愣,看着手里的扇子。他确实是因为喜欢那些才子们出门摇扇的风流潇洒,这才故意拿来一把扇子,想要体会一把。但,大家萍水相逢,用不着出言嘲讽我吧? 陈皮见赵煦愣神,知道他不懂,凑近低声道:“官家,这里除了游玩,经常也是那些才子邂逅官宦家姑娘的地方……” ‘邂逅’是好听的说法,多半是勾搭、猎艳,演绎风流韵事地方。 赵煦登时会意,想起那姑娘的话,只怕也是将他当做了那等人,不由得苦笑。 楚攸站在船后,如同一个富家豪仆,警惕四周。 赵佶跪趴在船头,冲着岸边正在放花灯的两十五六岁小姑娘,手里举着两个花灯,大声道:“姑娘姑娘,这是你们的花灯吗?我要拆开看看里面写的什么了……” 岸边两个姑娘目瞪口呆,继而一个站起来大叫:“哪家浑小子!给我放回去,不然本姑娘过去揍你,快给我放下!” 放花灯是一种传统,年轻姑娘写着心事或者愿望,岂能让别人当面拆开。 赵佶不理,兴致勃勃的自顾的就要动手去拆开。 对面两个姑娘大急,其中一个更是提着裙子,下水要过来。 赵煦看着气不打一处来,连忙过去按住赵佶,夺过他手里的花灯,重新回到水里,与两个姑娘喊道:“小弟不懂事,还请二位姑娘消气。” 两个姑娘见花灯渐渐飘远,这才放心,下水的那个也退回去,似乎觉得不甘心,掐着腰大骂道:“告诉你们,这事没完,你们给老娘等着!” 另一个姑娘见她喊的不雅,急急的拉了她一下。 赵煦只得再作揖道歉,然后将赵佶给拖回船舱内。 但赵佶这小混蛋好像有多动症,没安静一会儿,就冲着临近的一艘船大喊:“姑娘,那男的在摸你的腿……” 赵煦一见,急忙将他拉回来,陪了个笑,飞速拉下窗帘。 那花船安静了一会儿,就迅速的摇走,与赵煦的花船脱开距离。 赵煦的花船里响起赵佶的惨叫声,引来不知道多少瞩目,甚至有人怀疑里面是某个恋童变态,想要上来查探。 …… 赵煦这边带着赵佶游船,他的一举一动也很快传回到了慈宁殿。 周和站在高太后身前,轻声道:“官家先是去了衡芜楼,而后又去游船,看样子,半夜之后才能回宫。” 高太后还坐在床上,刚刚喝完药,道:“带着赵佶?” 周和低着头,道:“是。” “胡闹。”高太后冷哼了一声。 周和没有说话,不管怎么说。官家进青楼确实不像话,何况还带着九岁的十一殿下。 高太后似乎有些累了,拉着被子躺下,道:“去吧。” 周和有些诧异,抬头看向高太后。这是个好机会,娘娘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但他看到高太后已经躺下,闭着眼睛,连忙应着,放下帘幔,而后吹灭灯,悄步退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不单纯 - 宋煦 - 官笙 赵煦等人确实到半夜才回宫的。 赵佶这小混蛋已经皮累了,趴在赵煦背上,啜着嘴,睡的很熟。 赵煦背着他,进了宫门。 回到福宁殿,赵煦将赵佶放到他的寝宫,而后出来与陈皮道:“孟唐那道奏本送上去后,留意一下政事堂的反应。” 陈皮有些紧张,道:“官家,这件事,太皇太后肯定不同意的。” 大宋谁不知道,太皇太后最是‘恪守祖制,遵崇礼法’,朱太妃想要加封为皇太后,这是违背礼法的。 赵煦不在意,也没解释,转向楚攸,道:“宫门看好了,尤其是紫宸殿附近,给我严兵把守。” 紫宸殿,是宋朝朝会的地方。 楚攸抬手,道:“是。” 赵煦看着头顶不算明亮的月光,仔仔细细的又想了一会儿,忽然道:“今天是十几了?” 陈皮道:“官家,今天是十三日。” 赵煦唔了一声,目光微闪,道:“后天,就是朔望日了。” 陈皮忽然神色发紧,眼神紧盯着赵煦。 所谓的‘朔望日’,就是每个月的初一与十五,是朝廷开朝会的时间。 官家,要在朝会做什么吗? 赵煦挺了挺胸,放松了下酸痛的肩膀,道:“祖母说如期了吗?” 陈皮心里有些不安,上前一步道:“娘娘没说,不过娘娘的病还未好,应该会休务。” ‘休务’,指的是朝廷官员放假休息,不用值班,现在的意思是高太后会暂停朝会了。 赵煦嘴角微微笑了笑,道:“时间正好。差不多了,都去休息吧。” 陈皮完全不知道官家要做什么,忐忑的应着。 楚攸则谨言慎行,道:“微臣告退。” 赵煦看着两人走了,又活动了下肩膀,轻笑了声,转身向着寝宫走去。 自从掌握了禁军,他就没那么的担心,心情舒朗了不少。 …… 第二天一早,赵煦腰酸背痛,顶着黑眼圈的出了寝宫。 为他梳洗的宫女都吓了一跳,官家就是病的时候也没这么枯槁。 再看着打着哈欠,一脸还睡眼惺忪的十一殿下出来,宫女们更是发愣。 赵煦洗了把脸,没好气的道:“快点洗漱,吃完饭赶紧走。” 赵佶还是半睡半醒,摇摇晃晃的哦了声。 赵煦没管他,洗漱好就去偏庁吃饭。 偏庁里,陈皮看着赵煦的脸色,疑惑的道:“官家,这是怎么了?” 赵煦喝了口汤,叹气道:“赵佶这小混蛋不止踢被子,还踹人,我这一夜就没合过眼。” 陈皮脸角动了动,似乎在强忍着笑。 好一阵子,赵佶还是半睡半醒,一步三摇的进来,坐在赵煦边上。 赵煦懒得看他,自顾的吃着。 赵佶吃了几口,就站起来,眼睛睁不开的道:“我吃好了,我要去睡觉了。” 说着,就要转身走。 赵煦一脚踹过去,道:“滚回你睡觉的地方!” 赵佶一个激灵,眼睛睁开了,抬头看了看前面,又转头过来,见到赵煦顿时一怔,茫然道:“官家,你怎么在这里?” 赵煦眯了眯眼,神色不善。 赵佶双眼突然大睁,又一屁股坐了回来,伸手抓过一个馒头,一脸兴奋的道:“我想起来了,官家昨晚带我去游船来着,唔,好吃……” 嘭 赵煦直接一脚,将赵佶连人带凳子的踹翻在地。 赵佶一个骨碌的起身,嘴里还叼着馒头,起来就跑出了门。 赵煦气没消,瞪向陈皮道:“昨晚不是让你提醒我,回来后将这小混蛋吊一个晚上吗?你为什么没有提醒我?” 陈皮怔住了,怎么到他这了? 昨晚官家一路背着十一殿下回来,路上小心谨慎的还怕吵醒他,我怎么提醒? 旋即陈皮连忙就陪着笑,道:“小人知错了。” 赵煦哼了一声,继续吃饭。 等了一会儿,陈皮看了眼外面,低声道:“官家,待会儿中书省开门了,小人就让人将孟唐那道奏本送过去。官家,还有什么其他安排吗?” 赵煦看着桌上的几盘小菜,想了想,道:“没有了,照做吧。对了,我待会儿去趟小娘那,十三弟,十妹都过去了。” 陈皮小心的看着赵煦,提醒道:“官家,今天可能会有些事情。” 赵煦等人出入青楼,作为大宋官家,外廷不会允许赵煦有这样的‘道德污点’,更不会允许有第二次。何况,还有孟唐的那道奏本。 赵煦不怕外廷动作,就怕一潭死水,不在意的道:“盯着就行了。” 陈皮越发看不透赵煦,也更加努力的适应他的角色,立在一旁不再多嘴。 赵煦吃完早餐,在书房看了会儿书,便前往康宁殿。 朱太妃见他来,高兴的不行,亲手做了羹,还拿出了上次忘了拿给赵煦,她亲手做的十多件衣服。 赵煦捧着大小不一衣服,看着朱太妃手指上一些密集的伤口,心里大受震动,压着感动又难受情绪,笑着不断的与朱太妃说着她听了会高兴的事情。 朱太妃双手紧紧拉着赵煦,红着眼,温婉的脸上都是高兴,忍住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也不想让赵煦跟着难受。 好一阵子,朱太妃将赵佖,赵幼娥给喊起来,给他们洗洗弄弄带来见赵煦。 赵煦与弟弟妹妹见的次数也不多,很是生疏,拿出准备好的礼物给他们。 两个小家伙没有接,齐齐转头看向朱太妃。 朱太妃连忙道:“官家给的,放心拿着。” 两个小家伙这才接过去,而后行礼道:“谢官家。” 赵煦微笑着点头,这样两个七八岁孩子,没有在母亲身边长大还能有这样的礼数,可见他们曾经受了不少的‘教育’。 赵煦开口说一些话,尽可能的与他们亲近。 朱太妃在一旁看着,心里万分欣慰。她日思夜想,心心念念,总算是有满足了她心愿的这一天。 在赵煦一家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皇城内政事堂,这会儿收到了两道棘手的奏本。 中书舍人秦炳看着这两道奏本,神情变幻再三,还是送到了吕大防的值房。 吕大防老态龙钟,坐在椅子上看着身前的奏本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一样。 秦炳知道,宰执并未睡,轻轻上前,道:“相公,这里有两道奏本,还请您过目。” 吕大防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慢慢抬手接了过来,双手有些颤抖的打开。 第一道,是御史台巡按的奏本,直接给赵煦的,里面是对他昨日出现在衡芜楼这样‘风华之所’的‘劝谏书’。 吕大防默默一阵,声音沙哑的道:“抄录一份给太皇太后,这本,送去福宁殿。” 中书省的奏本几乎从来没有去过福宁殿,秦炳有些迟疑的道:“相公,是送给官家吗?” 吕大防已经打开第二道,语气毫无波澜的道:“劝谏官家的,不给官家给谁?” 秦炳知道这几天宫里的事情,隐约察觉到皇城里的微妙变化,轻轻躬身应着。 吕大防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这道,这是孟唐上奏,请求册封朱太妃为皇太后的奏本。 吕大防看了好一阵子,抬起眼皮看向秦炳,道:“这道奏本你没看到过。” 说着,就放入他的抽屉里。 秦炳一惊,道:“相公,这孟唐是孟美人的弟弟,孟美人可是要为皇后了!” 以往孟唐的奏本他也不在意,可现在不同,孟美人若立后,孟家的地位将非同一般。并且,他觉得,孟家上这样一道奏本,目的很不单纯! 向太后出家修道还愿,为大宋祈福,才是一天前的事情! 第三十六章 换个玩法 - 宋煦 - 官笙 吕大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拿起桌上的奏本看着,道:“去吧。” 秦炳目视吕大防,心里骤然警醒,飞快抬手道:“是。” 秦炳没有敢再看吕大防,退出值房,神情变幻不断,左思右想,还是依照吕大防所说,抄录一份,分别送去福宁殿,慈宁殿。 政事堂就在垂拱殿的南面不大的小房子里,加上皇宫确实不大,这份劝谏赵煦的奏本很快就到了福宁殿。 陈皮看到后,神色微变,立马亲自送到康宁殿。 赵煦看着陈皮进来,对他压了压手,看着朱太妃笑着道:“小娘,我要立后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朱太妃一愣,旋即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太皇太后派人来说过了。” 赵煦看着朱太妃这个表情,情知她是不知道,没有点破,微笑道:“我要立后,小娘的身份肯定会被点出来,会出一些乱子,小娘不用担心,我在前面挡着,您安心住着,照顾好自己与十三弟十妹就行。” 朱太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小声的问道:“会出现什么乱子?太皇太后知道吗?” 赵煦微笑,道:“不是宫里的,是宫外那些文官。” 朱太妃顿时轻呼口气,舒展紧张神色,笑道:“那就没事,我就在宫里,不怕的。” 赵煦也只是打预防针,站起来道:“那我先回去,小娘有什么事情,直接派人去福宁殿通知我,也可以找陈皮。” 朱太妃有些舍不得赵煦走,还是嘱咐几句,送赵煦出门。 赵煦出了康宁殿,漫步走着,自语的道:“我立后,我母亲居然不知道。” 陈皮低着头,不敢出声。 又走了一阵子,陈皮这才抬头,递过一道奏本,低声道:“官家,有御史上书劝谏,是关于昨夜青楼的事情。” 赵煦眉头一挑,接过来翻开看去。 通篇是大道理,比如:‘洁身自好,修身养性,行操有失,得之不配,盛世之君,万年之表’…… 赵煦审视一会儿,忽然来了兴趣,道:“回宫。” 陈皮跟着赵煦回到福宁殿书房,就看到赵煦兴致勃勃的拿起笔,在这道奏本上进行批言。 赵煦握着毛笔,一字一句,十分认真的写道:卿的奏本,朕看到了。第一次出宫,看到有位卿家进去,难免有些好奇,就跟着进去了,其实也没有干什么。里面的女子并不好看,弹琴,唱歌不好听,就是衣服穿得少些,也不知道那些卿家们进去是为了什么,朕很不解。对了,这是朕是第一次见到奏本,有些兴奋,写的有些多了。就这样吧。卿家安好,日后可多多写些给朕看。 赵煦写完,拿起来端详一阵,很是满意的点头。 “去,还回去吧。”赵煦递给陈皮道。 陈皮很好奇赵煦写了什么写了这么久,拿过来看了眼,怔怔出神,好一阵子才道:“官家,要……这样回吗?” 虽然他知道官家没有批阅过奏本,但总是看过高太后怎么批阅的,那是言简意赅,从来没有超过十个字,哪像这样长篇大论还一副家常语气的……废话。 赵煦点头,忍不住的笑道:“就这样。” 陈皮只好应着,又看了眼外面,道:“官家,孟唐那道奏本没有动静,多半是被压下去了。” 赵煦唔的一声,略一想的道:“不算奇怪,你找点人,在宫里散播一下,然后在宫外也安排一下。” 陈皮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赵煦嗯了声,拿起身旁常看的《资治通鉴》翻起来。 陈皮将那御史的奏本送回政事堂后,又安排人散播孟唐那道奏本的内容。 秦炳从书吏手里接过赵煦批阅过的奏本,看着上面的内容,一脸懵逼。 他在政事堂也有五六年时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批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秦炳看了好一阵子,还是觉得无法处置。 是还给御史台,还是扣下?还了,御史台那边看到后该是什么表情?不还,这是官家批阅过的,上面实实在在写着‘第一次’。 秦炳拿捏不准,问向不远处的书吏道:“相公什么时候回来?” 那书吏连忙起身,道:“回秦舍人的话,相公去见太皇太后了。” 秦炳眉头一皱,旋即也明白,应该是孟唐那道奏本的缘故,孟家现今非同一般,必须要知会太皇太后。 秦炳刚要回头,就一个小吏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秦舍人,外面有关于孟唐那道奏本的内容在流传。” 秦炳一惊,神色沉凝,片刻道:“我去找相公。” 就在这时,吕大防慢悠悠的踱步进来,淡淡道:“不用了。” 秦炳连忙上前,道:“相公……” 吕大防径直回值房,道:“我说知道了。” 秦炳怔了怔,旋即明悟过来,拿着赵煦批阅过的那道奏本,道:“相公,官家批阅了。” 吕大防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拿过来翻看。 看着赵煦批注的那么多废话,吕大防还是面无表情,还给秦炳道:“按下吧。” 秦炳道:“相公,这是官家批阅的第一道奏本,也要按下吗?” 吕大防没有说话,直接进了值房。 秦炳看着吕大防的背影,心神暗凛,他越发觉得这宫里的气氛微妙了。 在吕大防回到值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陈皮就神色匆匆的来到赵煦的书房,道:“官家,被发现了。” 赵煦正喝茶,悠闲的道:“什么被发现了?” 陈皮双眉紧皱,道:“小人安排去散播消息的,不少人被抓或者找不到了,宫外也是这样。” 赵煦唔的一声,右手不自觉的捏着耳垂,慢慢揉搓着,道:“倒也不奇怪。” 高太后在宫里多年,她要想按住一些流言,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宫外那是相公们的地盘,陈皮那几个人有什么难找的。 陈皮看着赵煦,道:“官家,这会不会坏了您的事?要不要再做些安排?” 赵煦转头看向外面,政事堂方向,笑容很是明朗的道:“用这些手段,咱们确实不是祖母与吕相公的对手,这一次,要换个玩法。” “什么玩法?”陈皮脱口而出。 赵煦道:“你去政事堂传旨,就说十五正常开朝,朕要听听诸位卿家对于孟唐奏本的看法。” 陈皮神情谨慎,道:“那,要通知太皇太后那边吗?” 赵煦收回目光,依旧笑着道:“用不着的。” 陈皮欲言又止,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开朝怎么能绕过她?官家这是要一个人去上朝吗?还是尊崇朱太妃为皇太后的事。 第三十七章 着急了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与陈皮说话的时候,枢密使韩忠彦,三司使苏辙已经到了政事堂。 吕大防想要压住陈皮散发的消息,瞒得过其他人,瞒不了这两人。 韩忠彦,与苏辙听着秦炳的介绍,神情大震。 韩忠彦忍不住的道:“你说什么?官家想要尊崇朱太妃为皇太后?” 秦炳躬着身,道:“这道奏本,是孟美人弟弟,孟唐上的。” 韩忠彦怔了又怔,有些糊涂了。 这孟家是太皇太后高家的姻亲,孟美人即将立后,孟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尊崇朱太妃了?这样违背礼法的事,是绝对不被太皇太后所允许的! 苏辙上次经过赵煦的暴击,内敛了不少,沉默好一阵子道:“官家是什么态度?” 秦炳道:“孟唐的奏本被扣下了,官家还不知道。不过,也说不准。” 秦炳原本是意思是之前这道奏本泄露了出去,但韩忠彦却理解错了,道:“你是说,这件事,是官家在推动?他要做什么?” 这句话,猛的提醒了在场的人。 苏辙眼神立变,沉着脸。 即便是吕大防也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越发显得威严。 韩忠彦看着其他人的表情,突然也警醒过来,直接惊呼的道:“官家是要太皇太后撤帘吗?” 在场的几乎都是从宋英宗时代过来的人,‘濮议事件’他们清楚的很。 官家这是如法炮制,想要利用他生母的名分问题,逼迫群臣让步,太皇太后撤帘吗? 吕大防,苏辙都没有说话,不管怎么说,那位都是官家,为生母争名分也无可非议,关键在于这位官家的想法。 这位官家不像仁宗,更似神宗。 他们这些人,包括太皇太后都是力主‘祖制’的人,好不容易扳倒了王安石,神宗驾崩后归本还原,这才过去多久? 他们不允许再有人破坏祖制! 他们要的是仁宗,以及仁宗创造的前所未有的‘清平盛世’! 韩忠彦气息有些急促,看着吕大防道:“宰辅,我们去见太皇太后吧。” 吕大防又恢复了往常模样,抱着手,低着头仿佛睡着一样,平淡的道:“不急。” 韩忠彦急,道:“这还不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急的吗?” 吕大防抬头看了他一眼,少有的冷哼道:“濮议之事,还不是你爹与欧阳修干的好事!” 韩忠彦眉头皱起,倒不是因为吕大防提到他爹韩琦,而是想到了这其中的问题。 当初英宗与曹太后有嫌隙,后来发生了‘濮议’,其中朝廷里有两相是站在英宗一边,这才促使曹太后与外廷败北,这两人就是韩琦与欧阳修。 当然了,因为此事被贬的,包括了时为御史,支持曹太后垂帘听政的吕大防。 韩忠彦坐下来,思索着道:“你是说,现在我们没人支持官家,官家在单打独斗,没有可能?” 吕大防不说话,继续低着头,一动不动。 韩忠彦看了看他,又看向苏辙,而后想了想朝廷里的其他人,确实没有人会支持官家,也撼动不了他们三人的地位,太皇太后也不是曹太后,这才稍稍放心,道:“那就好,我们……” 韩琦还没说完,一个书吏在外面道:“相公,陈皮来了。” 吕大防缓慢的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韩忠彦。 韩忠彦转头向关着的门,声音威严道:“什么事情?” 书吏隔着门道:“陈皮说,他是来传旨的。” 苏辙,吕大防也看向关着的门,官家,命人来政事堂传旨?这十分罕见,甚至是第一次! 韩忠彦板着脸,道:“传什么旨?” 书吏道:“他没说,要当着三位相公的面宣读口谕。” 韩忠彦冷哼一声,直接站起来,拉开门,向着外面走去。 他来到政事堂前厅,看着陈皮站在那,神色愠怒道:“什么话?” 陈皮见韩忠彦这么不客气,强忍着怒意,仰了仰头,道:“韩忠彦接旨。” 韩忠彦眼神冷漠,没有半点动作。 陈皮见着韩忠彦的神色,有些心虚,他以前只是不起眼的小黄门,哪里惹得起高高在上的枢密院的相公,但他代表赵煦来的,强撑,梗着脖子的道:“官家旨意,十五开朝如期。” 韩忠彦皱眉,呵斥道:“放肆!太皇太后还在养病,怎么会如期开朝?莫不是在假传圣旨?你可知道这是死罪,我现在就能将你打死在这里!” 尽管知道韩忠彦不会,陈皮还是有些慌乱,脸角绷了绷,道:“我已经传到了,有什么问题,你们亲自去问官家!” 说完,陈皮就大步离开了政事堂。 韩忠彦拧着眉头,看着陈皮的背影,双眼缩成了一条线。 片刻,他转身又进了吕大防的值房。 他将刚才陈皮的话语与几人说了,继而沉着脸,道:“官家这是打定主意,再来一次濮议了?” 吕大防倚靠在椅子上,看着前面的韩忠彦,苏辙,目光幽幽,深邃不见底。 苏辙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去太皇太后吧。” 韩忠彦直接起身,道:“走吧。” 吕大防不动如山,淡淡道:“你们以为太皇太后现在还不知道,需要我们去特意告诉一声吗?” 韩忠彦一怔,继而就道:“你有想法了?” 吕大防道:“行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苏辙神色凝重,不敢放松的道:“相公,官家已经出手了,难道我们就什么也不做吗?” 倒是韩忠彦若有会意,忽然笑着道:“确实,我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走吧。” 苏辙也不傻,很快会意,道:“那天不开朝?” 韩忠彦笑着,已经起身走了。 苏辙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赵煦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紫宸殿面对空荡荡大殿的场景,神色不动,与吕大防抬了抬手,跟着离开。 吕大防慢吞吞的伸手,拿起一道公文,静静的翻开看着。 与此同时,陈皮也回到福宁殿,站在赵煦身前,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愤怒的道:“官家,吕相公,苏相公根本没有出现,韩相公还说要打杀小人,他们完全没有将官家放在眼里,一点礼数都没有!” 赵煦面色不动,心里也是涌起丝丝怒火,道:“嗯,那就拿这位韩相公开刀吧。” 陈皮连忙问道:“官家,想要怎么做?” 赵煦一笑,道:“到时候就知道了,去吧。” 陈皮不再多问,恭敬的退出。 这时,慈宁殿。 孟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周和在高太后耳边,低声将刚才政事堂的一幕慢慢说给高太后听。 高太后看着门外,久久的轻叹一声,道:“咱们这位官家,着急了。” 孟唐浑身冰冷,头磕在地上,心胆俱寒。 第三十八章 无所动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一道‘口谕’下去,如同没有一般,在宫内宫外,毫无波澜。 陈皮一直在外面盯着,眼见他们不将赵煦当回事,一脸恼怒的与正在看书的赵煦的道:“官家,这些人太过分了,这还哪有一点人臣之礼,分明没有将官家放在眼里,哪怕是一点!” 赵煦倒是很清楚,他与高太后,吕大防等人的矛盾并不在于权力,如果赵煦也是‘祖制’的支持者,那么朝廷里肯定会有人支持他,高太后也不会过于压制他。 毕竟,他是大宋官家,是现在以及未来的皇帝。 现在,赵煦是变法的支持者,想要成为神宗,而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仁宗。 这种矛盾,是无解的。 ‘只能看彼此的手段了。’ 赵煦心里自语,目光依旧在书上,道:“不着急。” 陈皮见赵煦八风不动,上前一步,低声道:“官家,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赵煦唔的一声,道:“看看吧,不知道有没有聪明人。” 陈皮听着,忽然心里微动,道:“官家,苏先生又被发配出京了。” 苏轼? 赵煦怔神,抬头看向他,道:“这次的理由是什么?” 陈皮道:“政事堂那边说的是调任扬州知州。” 赵煦稍稍思索,摇了摇头,道:“看来,蜀党也用不了了。” ‘旧党’也不是铁板一块,分为朔党,洛党,蜀党,主要是以学术为划分,学术不同,政治态度也迥异。 司马光等人属于朔党,二程等是洛党,苏轼,苏辙兄弟则是蜀党。 蜀党中一些人因为立场问题,一直备受排挤,本应该可以拉拢利用的,却没想到,苏轼又一次被贬。 陈皮迅速分析出了赵煦话里的意思,想着之前赵煦还提及了另一个人,道:“官家,那个蔡京还能用吗?” 赵煦翻着书,斟酌片刻,道:“应该还不足够,还得再树立一下威信,让他以及一些人看到我有掌权的希望,这才会靠过来。” 陈皮这会儿心思活跳,道:“官家,是想用开朝,做些事情给一些人看的?” 赵煦抬眼看向他,笑着道:“不错嘛,学会举一反三了。” 陈皮尴尬一笑,道:“这不是官家提点,小人才懂的。” 赵煦看了眼外面林立的禁军,眼神微亮,起身道:“走,蹴鞠去。对了,赵佶呢?” 陈皮连忙跟着,道:“十一殿下说是要给苏先生送行,去苏府了。” 赵煦笑了声,道:“算这小混蛋还有良心。” 赵煦出了书房,招来楚攸等人,想要蹴鞠。 结果楚攸怎么也不答应,说是‘任务在身,不敢懈怠’。 赵煦咂了咂嘴,由着他,将刘横等一群人叫来,又加了十几个不熟的,组成了两支队伍。 赵煦再次玩起了战术,将对面打的溃不成军,四周围观的黄门,宫女以及禁卫大声叫好。 只踢了半个时辰,赵煦就发现问题了,这些禁军,真的是弱,才半个时辰,一个个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俨然跑不动了,如果不是赵煦在,怕早就倒在地上了。 赵煦见他们踢不动,只好停下,接过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向里面走,道:“楚攸,禁军现在是什么状态,就没有训练吗?” 楚攸听着,神色发紧,道:“臣一定加强对宫内禁军的训练!” 赵煦见他会错意,摆了摆手,在台阶上坐下,道:“跟我说说,现在禁军是怎么回事?” 楚攸一怔,这才明白过来,道:“回官家,目前开封有十万京禁军,分布在三衙,大部分是从厢军中选拔的,也有臣这等袭任的,并且还很多。” 宋朝军队分为禁军,厢军等多种,但禁军几乎是统称,而京禁军就是驻扎在东京开封的禁军了。 赵煦听着楚攸的话,疑惑道:“不是说有八十万的吗?” 楚攸知道赵煦对这些不了解,稍稍整理一下思绪,道:“官家,与夏,辽多年大战,禁军损失很大,厢军也是,加上禁军来回调动,很多事情已经破败了。神宗皇帝时,也做过整肃,裁减。” 赵煦从楚攸的话里分析出味道了,简而言之,宋朝的禁军已经糜烂了。除了制度上的缺陷,应该也还有奢靡下的贪污腐败,导致了禁军腐朽,缺乏训练。 难怪靖康之难时,金兵势如破竹,开封城不堪一击!这样的军队,别说作战,守城了,就是逃跑也跑不了多远! 赵煦心里琢磨着,宋朝的军队制衡尤为严重,除了所谓的‘将不识兵,兵不识将’,还有管理上的交错。 军权被分为‘三衙’与‘枢密院’,相互制衡又各种扯皮,效率低下,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内讧。 赵煦思索一阵就摇了摇头,暂时还不可以插手军务,否则逼急了宫内宫外,联手反弹之下,真有可能废了他这个皇帝。 忽然想起楚攸说训练的事,赵煦站起来,道:“我待会儿给你写个训练手册,你试试看,有问题咱们再商讨。” 楚攸没想到赵煦要写训练的事情,愣了愣,没有反对的抬手应下道:“是。” 赵煦说着,就直奔书房,开始拿起笔,仔细的回忆着,慢慢的写起来。 这东西写起来十分麻烦,不时想起别的,他拿了四五个文本,密密麻麻,写了不知道多少。 一直到天黑,陈皮来掌灯,赵煦这才停下酸痛的手腕,看着满桌子的文本,以及没有干的墨迹,自语的道:“还得重新整理,告诉楚攸,要过几天给他了。” 陈皮应声,接着道:“官家,要用膳吗?” 赵煦嗯了一声,而后道:“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陈皮道:“没有,孟唐去了慈宁殿后,又见了孟美人,然后就出宫了。” 现在宫门都是赵煦的人,谁人进出都瞒不过赵煦,孟唐进宫也是如此。 想到孟美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孟皇后,赵煦回忆着与她的过去,大概觉得这个女人十分内敛,话不多说,事不多做,本分守礼,严己克谨。 赵煦右手习惯性的捏着耳垂,片刻道:“过几天,我要见见孟美人。” 因为‘生病’,他很久没有召后宫侍寝了。 陈皮立即道:“是,小人去安排。” 赵煦看了眼外面,起身活动了下,道:“明天什么也不要做,一早,随我去给祖母问安。” 陈皮登时头皮发麻,眼神有些惊慌的道:“官家,真的要去吗?” 官家这是去干什么?太皇太后会怎么反应? 两人要是一言不合,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 赵煦看着他的表情,笑了声,道:“想什么呢,去准备吧。” 宋朝尽管经常发生后宫垂帘听政的事情,却也有些事情不会、也不能发生。比如,赵煦与高太后公然撕破脸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要么赵煦被‘罪名属实’的废了,要么就是一方主动让步。政事堂那些相公,是绝不会允许皇家火拼这种事出现! 陈皮还是十分紧张,陪着赵煦出了书房。 第三十九章 上朝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一早,赵煦就穿戴整齐,前往慈宁殿,给高太后问安。 陈皮跟在身后,满脸的忐忑不安。 倒是楚攸神色镇定,穿着重甲,手握刀柄,目不斜视,每一步都咔咔响,身后跟着八个同样重甲禁卫。 到了慈宁殿门前,赵煦还没踏进门,周和就急匆匆过来,一脸堆笑的道:“官家,您来早了,娘娘还没有起呢。” 赵煦心知肚明,还在故作的看了看天色,而后面露担心的道:“祖母的病,又加重了吗?” 周和连忙道:“没有没有,官家切莫担心。娘娘就是喝了药,睡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赵煦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道:“那就好,我现在去熬药,熬好祖母也差不多醒了。” 周和见赵煦转身就要去熬药,当即道:“不要烦劳官家,小人去做就行。” 赵煦已经转身,道:“为祖母熬夜算什么劳烦。” 周和见赵煦就这样走了,神情犹豫片刻,转身回殿里。 高太后此刻坐在偏殿,正在批阅奏章。 周和慢慢走过来,将刚才的事情说了。 高太后微微一笑,道:“让他去熬吧。” 周和一见,也笑着道:“不说别的,官家孝心是有的。上一次娘娘昏厥,官家是寸步未离的给娘娘喂药,擦脸,殊为可贵。” 高太后轻轻点头,而后又眉头微蹙,眼神有一抹冷意。 周和见着,慌忙低头,不再说话。 …… 赵煦出了慈宁殿,就问了太医,拿了药材,在福宁殿前熬药。 熬药是极其费时费力的,赵煦坐着小凳子,一边看书一边煽火。 足足两个时辰,赵煦端着药,再次来到慈宁殿,这已经是晌午了。 周和仿佛未卜先知的迎过来,道:“官家,娘娘中间醒过一次,她要小人告诉官家,不要太劳累了。” 赵煦笑着,道:“我端进去,亲自给祖母喂药。我好久没见祖母了,想听听教诲。” 周和听着,面露难色,道:“官家,娘娘又睡着了。” 赵煦心知高太后刚刚还召见了苏辙,却也没有点破,笑着道:“那,麻烦黄门令将这碗药递进去。” 周和连忙接过去,道:“有劳官家了。” 赵煦看着慈宁殿里面,道:“祖母要是醒了,快些通知我,我想见见祖母了。” 周和应着,脸上硬生生的堆出一点笑意来。他何尝不知,赵煦是知道苏辙进宫的。 赵煦没有再多说,转身回福宁殿。 陈皮跟在边上,低声道:“官家,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高太后避而不见一次,两次,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应该是迟疑。” 赵煦说道。赵煦的心思已经很明显,身份又是皇帝。高太后想要维护祖制,不止要考虑她生前,还有身后。 面对一个极肖她儿子神宗的孙子,想必她也在为难,到底应该怎么处置。 陈皮却听不太懂,不明白太皇太后在迟疑什么。 楚攸一言不发,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赵煦回了福宁殿,吃过饭,就继续给楚攸写‘训练手册’,他要写各种想法,还有最后的总结,梳理,工程比他预计的要大一点。 到了晚上,赵煦总算整理出了大概,招来楚攸,两人商议着。 “我是完全从古书上学来的,未必全部适用,还得你训练的时候总结经验,摸索出适合我大宋禁军训练的方式方法来……” 楚攸正在认真的看着,很多东西是闻所未闻,好一阵子,抬起头道:“官家,这些都是古兵法来的吗?” 赵煦不动声色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也我忘记哪看的了,你看看能不能用。” 楚攸猛的单膝跪地,沉声道:“官家所写,匪夷所思,臣这就去训练!” 赵煦拿着茶杯摆了摆手,道:“不着急,天都快黑了。你先小范围试试,有什么不妥,咱们再商讨,修改。” “是。”楚攸应声。 这时,陈皮端着一碗羹汤进来,笑着道:“官家,这是太妃亲手做的。” 赵煦连忙站起来,喜上眉梢的拿起尝了一口,道:“小娘的手艺还是一样的好。” 陈皮陪着笑,等赵煦喝的差不多了,这才道:“小人刚刚去慈宁殿了,太皇太后还没有醒。” 赵煦双眉跳了下,放下碗,擦了擦嘴,道:“嗯。关于明天开朝,外廷有什么动静?” 陈皮微微低头,道:“没有。政事堂好像完全不知道,也没有通知其他官员。” 赵煦哼笑了一声,道:“看来,他们是想我明天一个人上朝啊。看来,我得多准备几本书,消磨一下时间了。” 陈皮神色犹豫,还是道:“官家,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啊?” 赵煦看着他,微笑道:“不着急,明天我给你出气。” 陈皮立刻想起了王登,神色微紧,压着兴奋的躬身道:“小人谢过官家。” 赵煦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都去休息吧,明天啊,怕是要有不少热闹,都休息好,养好精神。” 陈皮与楚攸都知道,官家可能要真的做些什么,想着明天的事情,既忐忑又兴奋。 元祐七年,四月十五,刚刚三更,陈皮就带着人,敲开了赵煦的寝宫房门。 赵煦极其努力的睁开眼,忍着头疼道:“什么事情,天还没亮就叫醒我……” 陈皮带着宫女,洗漱衣服等一应俱全,站在床前道:“官家,该上朝了。” 赵煦还是有些迷糊,看了眼外面,道:“现在?” 陈皮道:“五更的时候,宫门就会开,现在四更天了。” 赵煦这才有些清醒,想着今天肯定不会有人来,准备偷个懒,最终还是以强大的意志战胜了瞌睡虫,起身洗漱。 总算彻底清醒了,赵煦拍了拍脸,从书房拿了几本书,直接前往紫宸殿。 陈皮路上还说了一些仪程,比如时间,暂停的地方,赵煦都摆手,直接到了紫宸殿,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赵煦左右前后打量一阵,他对面是高太后的位置,有一个帘子,下面的殿也不大,看着很是窄小。 “有机会,我一定换个地方。”赵煦自语。 旋即他便摊开书,自顾的看起来。 陈皮与楚攸分别在两旁,对视一眼,又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各自站好,静静的立着。 而此时,赵煦进入紫宸殿的消息,传遍了皇宫以及宫外。 慈宁殿的高太后,宫外的吕大防等人都知道了。 第四十章 天子垂堂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在紫宸殿坐下后,慈宁殿悄悄亮起了灯,却安静一片,没有半点声音。 政事堂也点燃了,但只在吕大防的值房,唯有那么一盏。昨夜未出宫的吕大防,影子照映在纱窗上,不动如山岳。 而宫里其他各处安静如常,宫外也几乎如是。 赵煦的旨意不算什么,哪怕他亲身到了紫宸殿也未有半点波澜。 不大的紫宸殿内,只有赵煦翻书的声音。 陈皮与楚攸一直陪着,眼看着天色从漆黑到微亮,到大亮。 估算了一下时间,陈皮躬身道:“官家,辰时了。” 正沉浸在书中的赵煦一怔,抬头看了看外面,而后又低头继续。 宋朝开朝的时间一般是辰时到巳时,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八点到十一点。 陈皮见赵煦不说话,再次立好。 宫里宫外的生气逐渐增多,一些声音也多了起来。 毕竟,赵煦在紫宸殿上朝的消息,瞒不住所有人。 苏辙,韩忠彦也相继入宫,来到政事堂。两人也都不曾说什么,照常的做着事情。 慈宁殿更是安静,没有一丝丝的动作。 偌大的皇宫,仿佛没有人注意到紫宸殿,也忘记了宫里还有赵煦这个官家。 不停的有黄门,禁卫在紫宸殿侧门来来去去,禀报着各种消息。 赵煦没有理会,继续安安静静的看书。 巳时一刻的时候,一个黄门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挥走他,转向赵煦道:“官家,张商英进宫了,去了政事堂。” 赵煦这次抬起头,略微思索,道:“我记得,他现在应该是淮南刑狱提点吧?” 陈皮道:“应该是回京述职。” 张商英是‘新党’,得到王安石赞赏。当初司马光,吕公著等人推倒新法,他站出来大骂,被发配出京,已经六七年了。 陈皮说完,忽然又道:“范纯仁也回京了。” 赵煦哦了一声,面露兴趣之色。 他想到了一些事情,当初英宗‘濮议’夺权亲政,是韩琦,欧阳修相助,被赶出京的有吕大防,还有这个范纯仁。 有趣的是,现在的枢密使韩忠彦是韩琦的长子,而这个范纯仁是与韩琦有‘韩范’之称,一时瑜亮的范仲淹的次子。 韩忠彦已经是枢密使,范纯仁同知枢密院事,这两人,在历史上与他们父亲一样,将是拜相! ‘父子两代,皆为相公’,这大宋官宦世家,还真是令人咋舌啊。 在赵煦感叹的时候,张商英已经到了政事堂,直面三相,吕大防,韩忠彦,苏辙三人。 张商英怒发冲冠,满脸铁青,几乎是大吼的道:“三年无改父道谓之孝,先帝陵土未干,已然变更!而今天子垂堂,百官无视之!三位相公坐镇政事堂,带着天下人看陛下的笑话,当真忠孝两全,万世之楷模!” 韩忠彦,苏辙被人指着鼻子骂,都是神色难看,冷眼看着张商英。 吕大防则无动于衷依旧如同睡着一样,低着头,垂着眼帘。 韩忠彦见张商英还要骂,冷哼一声,道:“你说的孝,当初是谁改祖宗之法?义正言辞,这就是你说的孝?太皇太后病重无法视朝,官家却硬要开朝,不顾祖母之病,这是你说的孝?” 张商英气息一顿,继而怒笑,道:“好好好!韩相公讲的好道理!这些道理,你有脸在上坟的时候,给你家大人讲一讲吗?韩老大人当年稳英宗之位,固神宗之嗣,功勋千古!现在,韩相公你是怎么做的,孝之一字,你讲的可真好!” 韩忠彦一拍桌子,怒喝道:“张商英,你要是胡搅蛮缠,休怪本相不留情面!” 张商英毫不为救,嗤笑一声,道:“岭南风光好的很,总比整日见你们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强,我这就回家收拾行李,等着你韩相公的贬谪命令!” 说完,张商英一甩手大步离去。 韩忠彦怒目圆睁,看着张商英的背影,手指颤抖,气的说不出话来。 苏辙皱起眉头,想到了更多,看向吕大防道:“宰辅,外面的怎么办?这张商英怕不会是第一个。” 韩忠彦沉着脸,一腔怒气,直接道:“他们要去上朝,就让他们去,谁拦着他们了吗?” 苏辙瞥了他一眼,目光还是看向吕大防。 韩忠彦也深吸一口去,按压下怒气。他可以生气,可以呵斥陈皮,也能将张商英贬斥,却也不能再多做什么。纵然在紫宸殿的官家不能把他怎么样,一些分寸还是得有。 唯一能做些什么的,也只有眼前这位宰执了。 吕大防抬眼看向两人,淡淡道:“等吧。” 苏辙默默点头,坐着不动。 韩忠彦也是压着怒气,心里想着将张商英再贬谪去哪里合适。 张商英出了政事堂,或许是不解气,又冲着政事堂的大门怒喝了一句:“天子垂堂,不见忠良!”这才离开。 这句话,迅速在宫里传开,而后传到宫外。 不知道多少人在窃窃私语,在官宦之家,各个朝廷衙门传播不休。 孟府,孟唐听到后,惶惶的收拾行李,准备南下游学了。 即便张商英的话语在开封城,也就是宋朝的国都东京传开,却没有多少反应,紫宸殿内依旧空空荡荡。 陈皮抬头看了眼外面,侧过身,与赵煦低声道:“官家,巳时快过了。” 巳时一过,正常来说,就该退朝了。 赵煦头也不抬,道:“去,将枢密使传来见朕。楚攸,你派一队禁卫一起去。” 楚攸几乎下意识的道:“是。” 陈皮则想到了昨天赵煦跟他说,为他出气的话,心里豪气顿生,道:“是,小人这就去。” 陈皮带着人去政事堂,赵煦则好整以暇的继续看书,偶尔还啧啧称叹,拿起笔批注几句。 陈皮带着禁卫,大摇大摆的穿过垂拱殿,来到南面的一排有些简陋的房子,这里就是政事堂。 看到陈皮再来,在这个时间,还带着禁卫,秦炳第一时间报给了在吕大防值房里的三位相公。 韩忠彦微怔,道:“官家,传召我?还带着禁卫?” 吕大防,苏辙也看向秦炳。 秦炳神情十分恭谨,轻声道:“是。” 苏辙看了眼韩忠彦,又转向吕大防,道:“宰辅,官家这是什么意思?打算问罪韩相公?三司会审吗?” 苏辙那一次被赵煦关入偏殿,要下狱问罪,三司会审,事后被高太后轻轻挡掉了。 吕大防面无表情,看着韩忠彦道:“你怎么想的?” 韩忠彦思虑一阵,道:“官家传召,我不能不去,还请宰辅与太皇太后说一声。” 韩忠彦说着,瞥了眼苏辙。 这一眼不言而喻,他可不想跟苏辙一样,被赵煦关入偏房,等着三司会审。 吕大防明白他的意思,声音沙哑又有些明亮的淡淡道:“官家不会的。” 赵煦当时之所以关苏辙,其实就是为了震慑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令他们不得乱动,搅了局势。最重要的是,当时高太后病重昏迷,赵煦这才有的机会。 现在,在吕大防看来,赵煦没有这个机会,也没有三司会审这个能力。 韩忠彦听明白了,起身道:“好。我去见官家,认认真真的劝谏一番。” 吕大防,苏辙都没有说话,看着他离去。 紫宸殿里的官家从言谈举止透露出的变法意向,令他们很不安,几乎宫内宫外都在想着对策。 第四十一章 杀人不过诛心 - 宋煦 - 官笙 韩忠彦来到紫宸殿前,看着经常来的大门,这一刻反而有些陌生。 想着里面独坐的官家,稍稍顿了片刻,他抬头挺胸,大步向里面走去。 紫宸殿空空荡荡,只有前面的赵煦坐着,陈皮与楚攸则立在侧门前。 韩忠彦五十出头,脸角瘦削,目如朗星,现在也可看出年轻时候何等俊彦。 他大步来到近前,抬手而拜道:“臣韩忠彦,参见陛下。” 赵煦抬头,看了眼前面,是高太后的帘子,俄而又低头继续看书。 他是与高太后对坐的,高太后能看见群臣,但赵煦只能看到群臣的半个屁股,最多还有一点侧脸。 韩忠彦抬手拜着,心里想着赵煦会像那日训斥苏辙一样发难他,一路上已经想好对策,就等着赵煦出手了。 但等了一会儿,见赵煦没有说‘平身’,他不禁抬头向前看去。 只见赵煦低头看书,仿佛没有感觉到他来一样。 韩忠彦又等了一会儿,抬着手道:“陛下,不知有何事召见微臣?” 赵煦左手食指在下嘴唇摸了下,自顾的翻书。 韩忠彦见赵煦没有动静,似乎也猜出了赵煦的目的,便放下手,貌似恭敬的立着。 陈皮见他这样,暗自冷哼一声,心里道:官家让你放下来了吗?还有没有一点人臣之礼了? 楚攸则右手握着刀,侍立不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就午时过半,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陈皮命人端来一些吃的给赵煦,赵煦一边吃,一边继续看书,批注。 韩忠彦闻着香味,肚子不自觉的叫起来,神情依旧从容不变。 赵煦吃完,陈皮与楚攸也匆匆吃了几口,继续立在赵煦身后两旁。 过了午时,韩忠彦忍不住的皱起眉头,他不止饿,双腿双脚,肩膀也疼了起来。 他看了眼赵煦,强忍着没动弹。 不知不觉,晌午就过去,到了未时,也就是下午了。 韩忠彦知道赵煦就是故意晾着他,挨饿,肩膀酸痛他还能忍,但是,他想出恭,小的! 并且越来越急。 他抬头看了眼赵煦,继续忍着。 赵煦余光瞥了眼,忽然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嘴里啧的一声放下。 韩忠彦猛的双腿微颤,差点没忍住。 赵煦见着,暗自一挑眉,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这时,苏辙站在政事堂前,看着紫宸殿方向,默默算了算时间,道:“有什么动静吗?” 秦炳神色发紧,道:“没有。传话回来说,官家在晾着韩相公,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苏辙眉头皱了皱,转身进了吕大防的值房。 苏辙道:“宰辅,就不想想办法吗?官家的动作越来越多,不早点阻止,后面就收不住了。” “娘娘派人去了。”吕大防看着奏章,头也不抬的说道。 苏辙眉头舒展,轻轻点头。 娘娘的面子,官家总得给吧。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周和已经到了紫宸殿的侧门。 陈皮连忙上前拦阻,低声道:“周公公,官家在小憩。” 周和透过门,看到赵煦支着手,好似已经睡着,又看了眼陈皮,面上如常,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劳烦陈公公与官家说一声,娘娘已经下诏,提升朱太妃的的品轶,今后朱太妃可以乘舆,一应用度皆有内侍省预备。” 正在假寐的赵煦听着,心里叹佩,不愧是祖母啊,这等手段真是了不得,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软肋上。 赵煦瞥着快要忍不住的韩忠彦,思索片刻,直起身,向殿中看去,讶然的大声道:“韩相公,你什么来的?” 陈皮正没办法应对,听着赵煦醒了,不动声色的给周和让开路。 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不能点破,周和微笑着,没有进去,也不出声。 韩忠彦已经听到了周和的话,心里松口气,见赵煦不再装,便也肃色抬手道:“微臣见官家在午睡,便不敢打扰。” 赵煦拿起茶杯,看着前面的高太后帘子道:“朕一直是这样坐着的,看不到殿中,韩卿家勿怪。” 对于赵煦话语里意味深长,韩忠彦只当听不出来,抬手道:“臣不敢。” 赵煦一怔,嘭的一声放下茶杯道:“韩卿家不敢?朕昨日传旨于你,今日开朝,卿家这抗旨不尊都做了,现在怎么不敢了?” 韩忠彦双腿又是微颤,见赵煦终于发难,强忍着尿意,道:“回官家,娘娘未愈,朝廷诸事停妥,官家未有明旨,所以百官并未入朝。” 赵煦一脸的不解之色,又拿起茶杯,道:“韩卿家之言,朕迷惑了。朕不是金口玉言吗?即便没有明旨,百官不朝,韩卿家为什么没有告知朕一声?朕可是从辰时就来了。” 韩忠彦拧眉,双腿微微并紧,想了一阵才道:“宫禁森严,臣未敢擅闯。” 赵煦嘭的一声又放下茶杯,说道:“那朕在紫宸殿的时候,卿家可以来。” 侧门外的周和一直神色平静,他在等着赵煦发难结束,带走韩忠彦。 所有人都知道,赵煦并不能把韩忠彦怎么样。大宋的几乎所有权力,都在慈宁殿。何况,韩忠彦是枢密使,三相之一,即便高太后也不能轻动。 韩忠彦就快忍不住了,要见赵煦发难不止,只得道:“臣一时忘却,还请陛下恕罪。” 赵煦看着韩忠彦的双腿的扭捏,不动声色又拿起茶杯,啧啧的喝了一口,道:“韩卿家这一时忘却,朕空等两个时辰,卿家,你忠君体国。” 韩忠彦要紧牙关,已经控制不住身体,道:“臣已知罪,臣请告退。” 赵煦又啧啧两声,将茶杯嘭的一声放下,道:“韩卿家,晾了朕两个时辰,现在是不耐烦,急着走了,继续晾着朕吗?” 韩忠彦听着那嘭的一声,双腿剧烈颤抖,下身已然湿了一片。 韩忠彦眼见失禁,脸色铁青,转而茫然,惶恐,后无喜无悲,好一阵子,他平静的抬手道:“臣不敢。” 紫宸殿,一片安静。 除了一些滴滴答答的声音。 周和也听到了,心里猛的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抬头看向韩忠彦,眼见他下半身都湿透,神色大变,接着紧皱眉头,瞥了眼赵煦,默默退了回去。 赵煦看着韩忠彦失禁,面无表情的道:“韩忠彦,你真的知罪吗?” 韩忠彦站在那,仿佛没有听到,没有一点动作。 他今天在这里失禁,必然会传出去,老脸丢尽,一世英名化作乌有,无颜在立足朝堂,唯有辞官一途了。 赵煦见他冥顽不灵,淡淡道:“祖母叫你,去吧。” 韩忠彦抬了抬手,转身离开。 赵煦看着他一步一个脚印,闻着一股尿骚味,站起来,道:“楚攸,围住紫宸殿,不要让人打扫,改日开朝了,让文武百官都好好闻闻,也好好看看,我大宋的相公们是怎么忠君体国!” 还未走出的韩忠彦脚步一顿,本来僵硬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继续向外面走。 侧门外的周和心惊胆战,低着头的看了眼赵煦,浑身冰冷。 杀人不过诛心,这位韩相公,是再无朝堂的立锥之地了! 第四十二章 赵煦的破绽 - 宋煦 - 官笙 赵煦施施然走了,但韩相公在紫宸殿失禁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遍皇宫,向着宫外以及更远的地方飞去。 宫内宫外,正在常疯狂演绎。 赵煦回了福宁殿,换了衣服就转向康宁殿。 这位祖母手段非常,由不得赵煦不小心,得亲眼看看他小娘才能放心。 赵煦到了康宁殿的时候,吕大防,苏辙也到了慈宁殿。 这会儿韩忠彦已经换了身衣服,神情呆滞,怅然若失的坐在下面。 高太后看着两人来了,淡淡道:“坐吧。” 吕大防抬手向高太后行礼,慢吞吞的坐下。 苏辙则十分拘谨,有些小心的在韩忠彦身旁坐下。 周和立在高太后身旁,此刻面无表情,却掩饰不了内心的惊恐。 高太后看着三位相公的表情,尤其是韩忠彦,道:“事情哀家已经知道了。” 吕大防无动于衷,坐着像是在沉思。 韩忠彦则呆滞,茫然,恍惚似没睡醒。 苏辙见着,深吸一口气,沉色道:“娘娘,还请为韩少执做主。” 中书省平章政事为宰相,称之为宰执;枢密使、三司使为副相,称为少执或者少宰,是一种相对严肃的称呼。 高太后看着他,目光转向吕大防,道:“吕相公,你觉得哀家该怎么做?” 吕大防轻轻挪动肥胖的身体,侧过身,道:“娘娘为官家祖母,如何教训,是娘娘的事。” 苏辙眼神有些紧张,在吕大防,高太后之间挪动。 皇家不是寻常人家,一举一动牵扯天下人心,需要慎之又慎。更何况,这位官家有些不太寻常。 这才过去几天,三相中的三司使被关,差点三司会审,现在是锐气减半。枢密使在紫宸殿失禁,眼看就要辞官离京! 吕大防默默一阵,道:“官家大婚,当居于福宁殿,潜学仁宗治国之道,方为万民之福。” 这是要软禁官家? 苏辙沉着眉头,心如死灰的韩忠彦也被一惊,转头看向吕大防。 这个提议很大胆,但倒也不是不可施行。 高太后却淡淡道:“哀家做不到。” 吕大防抬头看向高太后,声音沙哑又坚定的道:“娘娘,事关国社,祖宗成法,请娘娘三思。” 高太后发髻高挽,神态富贵,语气十分平静的道:“哀家说了,哀家做不到。” 吕大防看着高太后,忽然微微低头,继而沉默不语。 他知道高太后话里的意思了。 并非是高太后碍于祖孙情或者官家身份,而是现在的官家,已经不是前几天的官家了。官家之所以敢于将韩忠彦逼到这样的境地,是因为他有底气——宫中禁军! 官家掌握了宫中禁军,就等于掌握了皇宫,掌握了皇宫,就不再担心太皇太后与朝廷联手,将他废黜或者怎么样了。 有了这样的底气也不再担忧太皇太后与朝廷联手打压,甚至于,他可以动用禁军,拿将他们! 苏辙,韩忠彦不是傻子,转瞬间想通,全部沉凝不语。 沉寂了这么久的官家,突然果断出手,拿到了禁军的控制权。现在的官家,已经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安排的了。 从他这几天的手段来看,没有直接掀桌子已经是有分寸了。 慈宁殿安静了好半天,苏辙打破宁静,道:“官家想要尊崇朱太妃为皇太后……” 高太后陡然看向苏辙,眸光锐利,喝道:“不可!” 天无二日,一个家里,也不能有两个主母! 高太后是绝对不会允许朱太妃违背礼法的尊为皇太后,所以严厉打断了苏辙后面的话。 苏辙被这一打断,原本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只能默然无声。 高太后目光在韩忠彦脸上一扫,道:“哀家不准韩相公致仕。” 韩忠彦之前已经与高太后说了辞官,听着高太后的话,也只是苦笑一声,道:“官家让人围了紫宸殿,下一次开朝,臣只能撞死在紫宸殿上了。” 高太后脸色微冷,转向周和,冷声道:“你带着哀家的旨意,调孟元带兵入宫,给哀家将紫宸殿上上下下打扫的干干净净,谁敢阻拦,就地正法!” 周和心头剧震,不及答应,高太后又道:“在这之前,去康宁殿,将朱太妃给我叫来,在我门前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在哪了再回去!” 苏辙,韩忠彦脸上惊恐变色,忍不住的站了起来。 让孟元带兵入宫,还要跪罚朱太妃,这是在逼官家啊! 太皇太后就不怕官家与孟元再在宣德门前对峙一次吗? 真要是发生流血事件,他们怎么善后,怎么像天下人交代? 吕大防也不能继续装睡,抬头看向高太后,好一阵子,仿佛带着叹气的沙哑着道:“娘娘,官家还年轻。” 高太后面露冷色,目光如冰的盯着吕大防。 苏辙,韩忠彦都看向吕大防的背影,他们知道高太后这个眼神的含义,是要吕大防想出办法来,应对这个日益不听话,又掌握了禁军的官家。 吕大防看着高太后的神色,低着头半晌,似在所有人不耐之际终于开口,道:“禁军也不是无懈可击,只要官家恪守礼法。娘娘身为祖母,老安少怀,家宁国兴。” 高太后听着吕大防的话,目中锐利减少,神情若有所思。 苏辙,韩忠彦也在沉思,品味着吕大防的话。 他们都听懂了吕大防的意思。 吕大防说的是恩威并重,官家虽然掌握了禁军,可禁军只能在宫里,吃喝拉撒不说,最简单的俸禄还得枢密院批复,支取,更还有一系列人员的调迁,抚恤,家庭安置等等,哪一样绕的开枢密院? 所以,想要动摇官家掌握的禁军,他们有的是办法。 但他们并不能这么做,那位到底是官家,真的逼急了,动用禁军做些什么,他们又能怎么样? 韩忠彦这个下场,已经足够凄惨。 所以,吕大防的意思就是,官家要‘恪守祖制’,然后‘老安少怀’,也就是老者安逸,少者归附。 苏辙,韩忠彦瞥了眼吕大防,不得不佩服这位宰执的手段,着实一击点中要害,高明的很。 高太后面无表情,静静的思索着。 吕大防说的是光明正大,言下之意,其实就是要她以禁军威胁赵煦,逼迫赵煦不得再乱动,恪守祖法,反对王安石的变法,效仿仁宗,做一代贤君,延续而今的清平盛世。 老安少怀! 老者闲逸,少者归附! 慈宁殿里的众人都看着高太后,这件事唯有高太后能做到。 高太后思虑了好一阵子,忽然看向周和,道:“你去康宁殿,就说,韩相公目无圣上,抗旨不尊,致仕归乡。宫中禁卫一应用度,有内侍省负责统筹。请官家安心,好生准备大婚事宜。” 苏辙,韩忠彦听着高太后的话,心里稍松。高太后没有硬来,这样含蓄的点中官家要害,想必官家知道取舍。 吕大防垂着眼帘,没有出声。 周和见如此,这才应着,转身匆匆出门。 高太后神情缓和不少,看着三相道:“这样,诸位卿家觉得如何?” 苏辙连忙抬手,道:“娘娘这样安排,最为妥当不过。” 韩忠彦跟着抬手,却只有一抹苦笑。 紫宸殿的事情,他相信已经传遍开封,他必然成了一则笑谈,即便躲回乡里,也羞于见人。 他又怎么能想到,曾经不在他们眼里的官家,居然给他来了这样诛心的一手! 令他进退无路,狼狈至此! 第四十三章 谁敢无视 - 宋煦 - 官笙 周和出了慈宁殿,并没有急速的赶往康宁殿。 因为他是奉高太后的命令与赵煦谈判的,过程会有很多事情需要他来拿捏,其中的分寸并不好掌握。 此时,康宁殿的里的朱太妃十分高兴,殿里摆满了东西,朱太妃更是兴奋的拿着两样东西与赵煦道:“来来来,官家快看,这些都是太皇太后赏我的,我就说只要我们用心侍奉,太皇太后不会亏待我们的……” 赵煦脸上陪着笑,嘴里说着‘是是’,心里却轻叹,小娘总是这么善良,凡是都是往好的想,却不想想,这些本就是她应得的。 十三弟赵似,十妹赵幼娥也很高兴,拿着一些东西在赵煦面前炫耀。 或许是赵煦随和,之前那种疏离感,在慢慢消失。 朱太妃高兴了好一阵子,连忙叫来人,吩咐道:“这些,这些,送去武姐姐那……” 听到这个,赵煦喝着茶,眼神微动。 虽然向太后被赵煦弄出了宫,但武贤妃与向太后关系匪测,高太后没有那么容易放过她,被圈禁在宫里角落,连带着赵佖也被连累。 想起盲人的九弟,赵煦还是很有好感,心里琢磨着,等他站稳了,得将赵佖放出来。 就在这时,陈皮悄悄进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黄门令来了,在门外求见。” 赵煦双手端着茶杯,眯着眼看着前面。 来了! 只是,这周和是带着什么任务来的?是打压还是雷霆之怒? 高太后有的是手段打压赵煦,这宫里宫外除了禁军都是高太后说了算。至于雷霆之怒,政治上的手段操作,赵煦肯定不如高太后,他都能想到很多办法,何况高太后! 不过,赵煦也有底气。 一个来自于他掌握的禁军,二来就是他的身份——大宋皇帝! 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逼急了赵煦,摔碗砸锅,肆意大闹,赵煦无所谓,高太后与吕大防等人怎么受得了? 赤脚不怕穿鞋! 朱太妃本来正收拾着东西,眼见陈皮说话后赵煦神思不属,走过来低声道:“怎么了?是太皇太后不高兴了吗?要不要我去请罪?” 赵煦连忙回神,笑着道:“小娘说的哪里话,这天下还有比小娘再恭谨的人吗?祖母怎么会随便怪罪小娘。” 朱太妃可没少被高太后训斥、处罚,听着赵煦的话,反而更加担心了,一脸忧色的道:“那是什么事情?” 赵煦笑呵呵的站起来,道:“没什么事情,三位相公进宫了,祖母叫我过去听听。” 朱太妃这才松口去,拍拍胸口,道:“那快去,记得我的话,对太皇太后恭敬一些,不要乱说话,惹她老家人不高兴……” 赵煦应着,宽着她的心,而后就出了康宁殿。 周和迎上来,笑着躬身,道:“小人见过官家。” 赵煦看着他的神色,眼神也是笑意一闪,继续向前走,不动声色的道:“怎么了?韩忠彦那老东西去告朕的叼状了?” 周和跟在赵煦身后,暗暗组织语言,满心慎重的笑道:“官家多虑了。韩相公自知糊涂,向太皇太后认罪,愧疚的欲告老还乡。” 赵煦心里顿松,这么说来,祖母倒是没有雷霆手段的意思。那,就是谈判了? 他心里转着念头,道:“不止是韩忠彦,政事堂那些人,都得问罪,一个也跑不了……” 周和听着,当即就接话道:“娘娘那边也说了,官家放心。对了,娘娘还说,宫中禁军的一应用度,皆从内侍省出,宫里的内库就在小人手中,官家要是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尽管吩咐小人。” 赵煦眉头狠狠一挑,暗自叹服。 要是论起这些明里暗里的手段,他真是玩不过啊。 虽然他掌握了禁军的兵权,却没有财权,钱粮用度都在高太后以及外廷的三相手里。 枢密院掌审核,三司也就是计省掌钱粮,中书省居中调配,可以说,赵煦宫里这点禁军被制衡的死死的! 没有了这些钱粮的支持,加上一些其他手段,只要时间一长,控制权说不得就得易手! 同时,赵煦也明白过来,高太后以及吕大防之所以让周和来谈判,并非是怕了他,只是赵煦最近的手段太快,刚刚掌握禁军,就逼得三相之一的枢密使狼狈不堪无法在朝廷立足,接下来还会干出手么事情? ‘这是想要暂时稳住我吗?’ 赵煦暗暗凛然,他的动作还得加快,否则可能真的会被架空,甚至英年早逝提前到来! 赵煦暗暗深吸了口气,微笑着道:“祖母费心了。对了,上次我要将张商英,蔡京调回京,怎么样了?回来了吗?政事堂是怎么说的,也没给我个回话。” 周和一怔,还以为赵煦没听懂他的话,转而又暗自警醒,眼前的官家可不是表面这么简单,稍稍思索,道:“小人不知道,还得去政事堂问问。” 赵煦嗯了一声,道:“朕今天坐了半天,感觉身体还是没大好,得再养养,有劳黄门令去给朕问问。” 周和听明白了,道:“是,小人这就去。” 陈皮在一旁听的一知半解,却没有多问,看着周和匆匆走了,跟着赵煦回到福宁殿。 周和自然没有去政事堂,而是慈宁殿。 他没有看吕大防等三相,与高太后道:“娘娘,官家问,前几天他要调回来的蔡京,张商英怎么样了。另外,官家说身体还是不大说服,得多休息。” 高太后皱眉,吕大防三人各有表情。 赵煦这话的意思很简单,这两人调回来,我就好好休息,不惹事了。 一个掌握禁军的官家已经够头疼了,要是再让他联络到外廷的官员,还怎么控制得住? 高太后神情淡漠,目光看向下面的三相。 苏辙神情犹豫,还是开口道:“娘娘,这个要求不能答应。” 韩忠彦则沉默不语,他已经没有资格说话了。 吕大防迎着高太后的目光,声音沙哑低沉的道:“今天之后,就算没有那两人,也会有别人。” 苏辙,韩忠彦神情大震! 宰执的这句话说到关键了。 今天,官家在紫宸殿将枢密使治的狼狈辞官,满朝文武还有谁能继续无视崭露锋芒的官家? 朝廷内外那么多人,对他们不满的大有人在,何况‘新党’一直在蠢蠢欲动! 第四十四章 下场 - 宋煦 - 官笙 高太后听着吕大防的话,沉着脸。 她这才警醒,福宁殿的官家,正在飞速的失去控制,并且,已经有收不住的迹象了。 她想起几件事,第一件事,是她扔掉了神宗的几件东西,赵煦倔强的又找回来,她质问下,赵煦罕见的顶出了一句:‘父皇之物,岂能轻舍?’ 高太后由此警觉,她这个孙子或许不是她想要他做的皇帝。 日后她细致的观察,发现她这个孙子,居然悄悄的在阅读王安石变法的内容,批注上也多是‘钦羡’之词,这令高太后彻底明白,越发的想要扭转这个孙子的想法,要做仁宗,而不是神宗。 只是,随着她的一次昏迷,这位年轻官家是相当果决,借着机会就将宫中禁军的兵权拿到了手,再想随意的控制已经不是那么容易了。 若是没有宫中禁军,今日紫宸殿的事情是断然不会发生的。 继而,她就想起了他那个儿子神宗在位时期,任用王安石变法,弄的天下大乱的场景,眉头又是一蹙,眼神坚定起来。 高太后思绪有些乱,沉色不语,下面的三相也是各有表情与想法。 今日,官家以枢密使为踏板,若不能阻止,今后朝廷内外的众志成城怕是要变了。更是再来一次变法,怕是大宋真的会地动山摇,社稷危困! 好半晌,高太后才回过神,面沉如水的道:“你们怎么说?” 韩忠彦不说话,吕大防轻易不开口,也只有苏辙了,他想了又想,只得道:“张商英,蔡京调回来,只要空着,也无大碍。”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稳住赵煦,不能让赵煦‘再惹事’,已经走了一个枢密使,下一个难不成是宰执吗? 高太后皱眉,对苏辙的话不满,看向吕大防,道:“吕卿家?” 吕大防苍老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浑浊的眼神更是看不出什么,沉默良久,慢慢的抬向周和,沙哑道:“官家,可有提及大婚以及朱太妃的事?” 周和一怔,躬身道:“没有。” 苏辙,韩忠彦有些不解,吕大防怎么突然转移话题了? 倒是高太后若有所思,道:“你是说,官家还是有分寸的?” 吕大防转过身,对着高太后行礼,道:“官家,今天的动作,应该是深思熟虑的。” 高太后继续沉着脸,心里却稍稍一松。 她不怕赵煦深思熟虑,就怕他肆意胡来,没有分寸。 想了一阵,高太后又看着吕大防,道:“说吧。” 吕大防垂着眼帘,声音沙哑又十分稳健的道:“答应官家的要求。利用大婚,慢慢肢解宫中禁卫。也可让官家逐步的熟悉朝政,对比变法,过几年,官家就能理解娘娘的良苦用心了。” 一面肢解赵煦的依仗,一面用现实‘感化’,双管齐下。 苏辙,韩忠彦听着,会意后暗暗点头,这位宰执,到底是老成谋国,着实手段凌厉! 高太后想着赵煦大婚,宫内宫外那么多事情,倒是顺理成章的借口,将宫中禁卫悄悄调动,打散,等赵煦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 高太后神色平静的将事情前前后后想个周全,便点头道:“那好。官家大婚的事,要尽快。朱太妃的事,不得再提。另外,即将大婚,官家要好养身体。周和,听明白了吗?” 周和连忙躬身,道:“小人明白。” 说完,他转身离去,再次前往福宁殿。 苏辙轻轻吐口气,总算是有个妥善的收尾了。 想着又瞥了眼韩忠彦,这个代价可不小,枢密使致仕! 眼见要结束了,韩忠彦心里有千言万语,但闻着散不去的淡淡骚味,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吕大防一头白发,满脸的老年斑,双眼浮肿,表情万年不动。 周和迅速来到福宁殿,有些僵硬的与赵煦笑呵呵的道:“官家,小人去政事堂问过了,蔡京,张商英的调书已经发出去了,不日就应该回京。” 赵煦盯着周和,心里透亮,不动声色的微笑着,道:“嗯,政事堂做事还是可以的。” 周和见赵煦没有追着不放,再提其他要求,暗自稍松,连忙又道:“官家,对大婚的事情,可还有其他安排?” 赵煦开的价,高太后,三相同意了,轮到他们提要求了。 赵煦早就等着了,虽然他对这位未来的孟皇后很是欣赏,还是故作迟疑一阵,道:“没有。” 周和见着,顿了顿,笑道:“是。那肯定是有娘娘操心的,官家大可安心,好生休养身体才是要紧。” 赵煦微微一笑,道:“黄门令说的是。陈皮,代我送送黄门令。” 陈皮应着上前,周和去连忙道:“不敢不敢,小人岂敢要官家送,小人这就去给官家回话。” 赵煦看着周和快步离去,眯着眼,心里也是轻轻吐口气。 妥了! 他虽然掌握了禁军,却也只有禁军,筹码太少了! 陈皮送走了周和,连忙回来,有些兴奋的道:“官家,现在官家外面也有人了,是不是就不用这么束手束脚了?” “哪也得看怎么用。”赵煦眼神闪烁,心里也是振奋几分,思索着怎么用张商英与蔡京这两人。 周和回到慈宁殿,与高太后,三相一说,众人都是表情逐渐和缓下来。 只要这位官家还知道分寸,他们能操作的余地就很大。 四个人又说了一阵,三相相继出了慈宁殿。 韩忠彦站在台阶前,看着夕阳就要落下,不由长叹一声。 谁能想到,刚刚拜相不久的他,这么快就要致仕归乡? 吕大防,苏辙看了他一眼,没有出言安慰。 还能说些什么? …… 与此同时,开封府内外,都在流传着韩相公的‘光辉事迹’。 “你们听说了吗?就在今天晌午过后,在紫宸殿里,韩相公失禁了!” “可不是,据说是被官家大骂,骂到失禁!” “韩相公到底做了什么,惹的官家如此发怒?连如厕的时间都不给?” “这个谁能知道,也只有那些相公们清楚了……” “不过啊,这事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韩相公怕是没法继续待在东京了。” “换做谁都没脸啊,其他人还能去其他地方避一避,韩相公还能躲哪去?” 茶馆酒肆,瓦栈勾栏,到处都是这样的议论声。 在南下的一条船上,孟唐与几个友人正准备去游学,以备明年春闱。 但他们谈却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风花雪月,而是‘韩相公失禁’一事。 其中一个感叹道:“韩相公出自名门,本前途远大,史书留名,现在却不知道留的什么名了……” “要我说,也是活该!官家传召开朝,无一人前往,官家枯坐了两个时辰,韩相公居然说是‘忘了’?岂不是可笑!” “岂止是可笑,简直是荒唐!再怎么样,通传一声总可以吧?皇宫就那么大,来来往往,就没人知道官家在紫宸殿等候?即便是韩相公不知道,也没人知会他吗?其他的相公,官宦呢?” “我若是官家,绝不会这样轻饶了他!一个臣子连圣君都能轻慢,还有什么事情他们不敢做的?” 众人义愤填膺,慷慨陈词,忽然有一个人注意到孟唐一直没有说话,不禁道:“孟兄,你也是皇亲国戚,可知道什么具体的消息?” 孟唐嘴角一抽,脸色僵硬的道:“不知不知……” 嘴上这样说着,孟唐心里一个劲的抽搐。 他可比其他人知道的太多! 但是他不敢说多嘴一句,宫里的太皇太后令人生畏,那位官家更是惹不起! 没看到吗?堂堂三相之一,位高权重的枢密使,已是这样的下场! 而在开封城内的大小官吏的目光此刻大部分也都盯着皇宫,在慈宁殿,福宁殿之间闪烁不断。 官家突然发威,一招就将枢密使韩相公送回老家,朝野大震,谁还能轻视? 一些人心思浮动,一个是垂帘听政七八年的太皇太后,一个展露锋芒的皇帝,该怎么选? 另有一些人则双眸灼灼看到了光芒:太皇太后已经六十多岁,是皇帝的祖母! 皇帝才十七岁! 第四十五章 周道人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韩忠彦的乞骸书得到高太后允准,火速离京。 枢密院副使苏颂暂代枢密使。 开封城的热闹不减反增,对‘紫宸殿失禁’事情传播的如沸水出锅,腾挪涌动,上下翻飞,扩散向大宋四面八方。 赵煦坐在福宁殿,耳听六方,想看看有哪些人会或明或暗的靠过来,准备挑选可用之人加以培养。 但他还没等到可用之人,却等到了张商英的‘陈情表’,他以‘母病’为由,请求辞官,回乡侍奉母亲。 这样的请求,可以说是要求,几乎是无法阻拦的,‘孝’一字,不可匹敌! 赵煦听到这个消息,是意外又不意外,只能摇了摇头。 陈皮却有些紧张的道:“官家,您说,会不会是相公们施压了?” 赵煦哼笑了一声,道:“还用猜吗?不过人家主动请求回乡侍奉母亲,我能说什么?” 既然在这个时候走,那就没用了——张商英,已经在赵煦的‘可用名单’中剔除。 陈皮犹豫着又道:“不知道那个蔡京会怎么样?” 现在朝廷都是太皇太后以及政事堂的相公们说了算,他们要是不想让谁回京,那绝对回不来! 赵煦对蔡京倒是抱了一点期待,看向陈皮道:“这个人你盯一盯吧。将楚攸叫来。” 陈皮应着,转身出去。 楚攸越来越明白他的身份,因此更加寡言少语,十分认真,谨慎的专心做事,绝不多想,多说。 赵煦命他关上门,等他走过来,这才肃色道:“宫里禁军有没有什么异常?” 楚攸看了眼门,走进一步,低声道:“官家,有不少人心思动了,很多人被接触,包括微臣。” 赵煦好似没有听到最后一句,随口嗯了一声,继而道:“宫里禁军是我唯一的依仗,祖母与政事堂看得清楚,后面肯定还会有动作,我们要万分谨慎!我的想法是,提拔刘横为副都虞侯,你们二人,任何情况下必须有一个人在宫里。同时,将宫里分为六块,设六个虞侯统领,任何情况下,必须要有三个人在宫里不动。其中,福宁殿,慈宁殿两块,没有朕的旨意,任何情况下,任何人都不能调动!” 楚攸听着赵煦的话,认真记下,默默片刻,道:“是,微臣这就去布置。” 赵煦摆手,起身道:“朕亲自来。” 楚攸看了眼赵煦,表情不动的无声应着,随着赵煦出了书房。 “蹴鞠!刘横,张桐宜,黄正善,秦闾……” 赵煦大喊,这些都是最初与他蹴鞠的禁卫,时间比较长,根底被查的仔细,能够信任。 这些人很快被叫来,听到要与官家蹴鞠,十分高兴的摩拳擦掌。 赵煦与这些人在球场上运动,不时的与一些人交谈,一个时辰后,所有的布置,就在这场蹴鞠中完成。 此时,作为‘六礼使’的宰执吕大防调动朝廷三省各部,为了帝后大婚,开始进行着准备。 宫里,赵煦这边暂时还没有动作,倒是后宫一片热闹。 虽然太皇太后还未下诏,但也就是时间问题,宫里上下已经是准备的如火如荼。 朱太妃不是嫡母,作为赵煦这个皇帝的生母,很多事情也绕不开她,自也是喜庆的忙碌着,要给赵煦,孟美人亲手准备很多东西。 掖庭局。 一个四十左右的太监,双手小心的捧着盘子,里面是一对双鱼戏珠鸳鸯琉璃盘,跟在一队宫女身后。 “官家要册封皇后了,宫里好久没有这么喜庆事了……” “是啊,孟娘娘我见过,待人十分的和气,从未听见过她打骂下人……” “要是有这样一位娘娘,我们就好过了……” “别说了,快点走吧,娘娘还等着呢……” “知道啦姐姐,你是娘娘宫里的,娘娘可有什么忌讳说与我们,我们也好避讳一下……” “是是啊,我们也想去伺候娘娘……” “快走吧你们,再多嘴小心挨板子……” 前面一个领事的宫女忽然转过头,看向中年太监,道:“你跟紧了,莫要走丢了。” 中年太监连忙躬身,道:“姑娘放心,一直跟着。” 领事宫女看了眼就转过头,一群宫娥叽叽喳喳继续向前走。 中年太监在后面亦步亦趋,神情小心,步伐谨慎,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脸上是分毫不露。 宫娥们来到一处不大的殿前,简单通报就进去了。 中年太监跟着,进了主殿,只见这里也是一团乱,不知道多少人来来去去,忙忙碌碌,吵吵嚷嚷。 “你去将鸳鸯盘送给娘娘,然后就可以回去了。”领事宫女与中年太监说道。 “是。”中年太监连忙收回目光。 领事宫女说完,就进了一个房间,她们也很忙。 中年太监四处看了眼,小心翼翼的端着盘子,进了偏殿,来到一处屏风后,看着屏风里的窈窕身影,恭谨的压低声音道:“娘娘,鸳鸯盘送来了。” 屏风里的女子转头看了眼,而后声音轻和,干净,有一点开心的笑意,道:“好,放下吧。” 中年太监小心的放下,抬头看着屏风里的影子,眼神闪烁,挣扎,猛的暗自一咬牙,而后躬着身,道:“娘娘,是否需要小人前往康宁殿服侍,来之前,给事吩咐,要小人等听候差遣,哪里忙就去哪里。” 屏风后的女子顿了下,道:“那就去吧,太妃娘娘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我这里说。” 中年太监心里一喜,面上不动声色的道:“是。小人告退。” 中年太监小心的退出,站在门外,细细想了一会儿,迅速低头躬身,前往康宁殿。 中年太监来到康宁殿前,看着有些破旧的宫门,双眼里炽热一闪,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盘点心,上前恭谨的道:“这位公公,小人是从孟娘娘那来的。” 孟娘娘,自然是现在的孟美人,不久后的孟皇后。 康宁殿里的人自然不怀疑,也更加热情的将中年太监迎了过去。 中年太监端着点心,一路到主殿,见朱太妃正在清点着东西,连忙上前,道:“太妃娘娘,小人刚刚从孟娘娘那出来,娘娘要小人尽心服侍,有什么需要,只管去仁明殿说。” 仁明殿,皇后居所。 朱太妃对于赵煦的皇后,也就是正妻自然不会怠慢,满脸高兴的道:“好好好,你就留下吧,恰好有很多事情,你就多跑跑腿,李法,给赏钱。” 中年太监噗通一声跪地,道:“小人只为服侍娘娘,并非为了赏钱。娘娘给小人赏钱,可就误会了小人一片忠孝之心。” 朱太妃一怔,还有不要赏钱的? 她也没多想,旋即就笑着道:“好,那你就去吧,需要用钱了,跟李法说。” 中年太监低着头,一脸的恭敬,道:“小人在宫里也用不着什么钱。现在官家大婚,用钱的地方多,娘娘就都留给官家用吧。” 朱太妃听着中年太监的话很高兴,笑着打量道:“嗯,说的是,你想的周道。对了,你叫什么?” 中年太监躬着身,道:“小人童贯。” 第四十六章 权力熏心者 - 宋煦 - 官笙 朱太妃对这个童贯很满意,很高兴的留下了。 赵煦要大婚,事情太多,她的康宁殿也需要人手。 童贯十分有眼力劲,朱太妃话音落下,他就在康宁殿上上下下的忙碌。勤快,少话,与人谦和,办事利落,康宁殿上下本来就都是和气人,眼见着更加喜欢。 童贯忙碌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坐在茅房里,双眼发红,神色兴奋,难以控制。 他嘴唇蠕动,心里自语:‘别人都想太皇太后,皇后,太妃,但我不同,我看的是官家!’ 童贯目光看着福宁殿方向,暗自高兴着。 他刚才通过一系列的小手段,终于摸到了康宁殿,接下来,他就是要找机会,得到官家的欣赏! ‘我童贯在宫里几十年,不能这样熬下去,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童贯暗暗咬牙的发誓。 如童贯这样的人不少,但确实如童贯所说,那些人都向着太皇太后,皇后,太妃那边去,极少有人将目光放在赵煦这个傀儡皇帝身上。 …… 强势打掉了枢密使,震动朝野,赵煦坐在福宁殿,静静等着有人主动靠过来,一直到天黑,赵煦却没等到一点动静。 坐在书房里,赵煦喝着茶,思索着其中缘故。 陈皮站在赵煦身前,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官家,您在宫外没有人,孟家是太皇太后的人,即便有人想要效忠官家,怕是也没有门路吧?” 赵煦一怔,下意识开口说‘不是可以写奏章’,陡然又想起来,奏章到不了他跟前。 也就是说,他现在被困在皇宫里,与外面没有任何联系,想靠过来的人根本找不到门路! 赵煦想了一会儿,道:“明天,朕要出宫溜达,在樊楼吃个饭。” 陈皮明白赵煦的意思,瞥了眼外面,道:“官家,现在大婚正忙,加上上次青楼的事,现在韩相公……娘娘那边,怕是不会允许官家随意出宫了。” 赵煦眉头挑了挑,身体向后,倚在椅子上,右手摸着下巴,眨了眨眼,自语似的道:“也就是说,我现在是等同被软禁了?” 陈皮低着头,不敢说话。 官家将三相之一的枢密使逼得狼狈辞官,令朝野震动,太皇太后那边要只是坐视,不管不问那才奇怪。 赵煦右手托腮,轻轻捏着耳垂,眼神幽幽,道:“刚刚打开的好局面,可不能转眼就被打回原形了……明天一早,你将吕大防叫来见我。” 陈皮一惊,稍稍小声的道:“官家,吕相公可不是韩相公,他要是有什么,太皇太后不会轻轻揭过的……” 赵煦愣了下,转而笑道:“胡说什么,我请宰执吃饭,你让御膳房做些好吃的,在垂拱殿。” 吕大防是宰执,是朝廷的首脑,威德隆重,天下咸望,是太皇太后最重要的臂膀,赵煦要是再给吕大防来个失禁,别说高太后,物议沸然之下,怕是没人再支持赵煦,离心离德,‘废帝另立’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想象的事。 陈皮听着这才放心,道:“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赵煦点点头,起身道:“走,去小娘那坐坐。” 陈皮连忙应着,做着安排。 赵煦到了康宁殿,自然让朱太妃十分高兴,甚至亲自给赵煦做菜。 赵煦见她高兴就由她,与弟弟妹妹说着话。 不一会儿,就看到赵佶风风火火闯进来,急吼吼的道:“官家,开饭了吗?开饭了吗?” 赵煦看着这个小混蛋,笑着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赵佶在赵煦边上坐下,看着赵似与赵幼娥,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玩意,嬉笑道:“这是龙涎香做的,放在身边,定性安神,晚上还没有蚊子咬……” 赵似,赵幼娥知道这是十一哥,但没敢接,目光询问的看向赵煦。 赵煦伸手拿过来看了看,放到赵似,赵幼娥手上,又看着赵佶,道:“说吧。” 赵佶伸手抓过一个点心塞入嘴里,嘟囔着道:“我经常来的……” 赵煦一怔,刚要说话,就看到朱太妃从里面出来,笑呵呵的道:“十一殿下经常来的,慢点吃,别噎着……” 赵佶看着朱太妃,小脸上露出一种乖巧的笑容。 赵煦微微歪头的打量赵佶,这才想起来,赵佶的生母陈美人很早就病逝了。 这时,童贯端着茶水,恭谨的进来,道:“官家,您的茶水。” 赵煦嗯了一声,拿过来,递给赵佶,道:“喝口水。以后没事了,可以过来陪我小娘说说话,还有,不准带坏十三弟与十妹。” 赵佶双手抓着点心,伸头用嘴咬着茶杯,咕咚咕咚喝茶,余光却贼兮兮的四处乱瞟,然后落了在童贯身上,他之前在康宁殿没见过。 童贯被赵佶看着,微微躬身低头,拿着盘子,居然没有立刻退下去。 赵煦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看着赵佶道:“苏先生走了,祖母那边会安排新的先生,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上课,我听说,你的短板就是字写的不好,画也有些乱。” 赵佶的脸从茶杯抬起来,擦了擦嘴,忽的道:“官家,咱们再去衡芜……” 嘭 赵佶没有说完,就被赵煦一脚踹翻在地。 朱太妃听着,连忙从里面出来,急色道:“怎么了怎么了……” 赵佶皮糙肉厚,笑嘻嘻的从地上爬起来,拍着屁股道:“娘娘,我饿了。” 朱太妃嗔怒的看了眼赵煦,道:“十一殿下还小,不能这样踢。” 赵煦冷哼了一声,道:“这小混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就是打少了。” 赵佶却忽的伸着头,嗅了嗅鼻子,道:“娘娘,您做的什么,这么香?” 朱太妃拉过他,前后打量了一下,见没事才笑着道:“给官家炖的鸡汤,他最喜欢吃了。” “我也喜欢吃!”赵佶大叫一声,就向里面冲去。 朱太妃一惊,连忙跟着。 赵煦强忍怒气,要不是朱太妃在,肯定追过去狠狠揍一顿。 童贯在一旁,看了看赵煦,又望了望里面的赵佶,眼神微微闪动。 与此同时,裁造院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将手里的活计干净利落的收拾完,急匆匆的要离开。 有同工拉住他,道:“什么事情这么急走,今晚去畅春楼喝酒……” 少年却顾不得,道:“家父就要回京了,我得去准备一下。” 同工一惊一喜,道:“真的?蔡知府要回京了?” 少年一笑,瞥了眼四周,低声道:“我得去拜访几位高门。” 同工连忙道:“快去快去,蔡知府回来后告诉我一声,我好登门拜访。” 少年人笑着应着,心里却冷笑:‘我父亲若回来,岂是你可以登门拜访的!’ 少年就是蔡京长子,蔡攸。 第四十七章 恐慌 - 宋煦 - 官笙 皇城内外,都在发生着赵煦所不了解的事情。 赵煦在康宁殿吃完饭,又陪着朱太妃聊了好一会儿,这才回福宁殿。 一路上,宫里都挂满了大红灯笼,喜庆笼罩着皇宫,来来往往的人不绝,时不时来一句‘恭贺官家’。 赵煦都微笑着点头,偶尔还会问一句,随和温亲。 回到福宁殿,赵煦洗漱一番便上床睡觉,毕竟,明日他还得宴请宰执吕大防。 这位可不是韩忠彦,不止动不得惹不得,也是人老成精,与他相对,得打起万分精神。 赵煦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还在思索着重重对策。 第二天早起,赵煦在书房里看书,一直等到临近中午,这才叫来陈皮,道:“你去通知吧。” 陈皮还是有些担心,却不多嘴。 他派人去御膳房通知昨天定好的菜单,而后亲自前往政事堂。 政事堂的人看到陈皮过来,不少人都有些心惊。毕竟,这位上次来,可是送走了一位枢密使相公。 秦炳快速从里面出来,满脸笑容的抬手道:“陈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陈皮看着秦炳的虚假笑容,淡淡道:“奉旨前来宣召吕相公。” 秦炳眼神立变,呼吸都顿住,差点就以为听错了。 四周接连响起声音,好像是撞了,摔倒还有打碎东西的声音。 不少人探出头,看向陈皮,脸色发白,心神恐惧。 官家宣召宰执?这是要干什么?官家要对宰执出手了吗? 秦炳拧着眉头,心里既恐慌又有些愤怒,盯着陈皮近乎不客气的道:“官家宣召宰执做什么?” 陈皮见着秦炳仿佛要挥拳打他的怒色,心里有些忐忑,还是道:“我要见吕相公。” 秦炳冷哼一声,道:“宰执岂是你说见就见……” “我在这。” 他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一道沙哑,镇定,平和的苍老声音。 秦炳猛的转头,快步走过来,怒气难退又警惕的道:“相公,这……” 吕大防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直接看着陈皮道:“官家宣召我什么事情?” 陈皮可不敢在吕大防面前摆资格,上前一步,有些恭谨的道:“吕相公,官家请您去垂拱殿陪他用膳。” 秦炳更惊,急切的道:“相公,不能去!” 韩忠彦的前车之鉴不远,宰执怎么能去?要是再来一个‘失禁’,韩忠彦还可以辞官,宰执怕只能当场撞死了。 吕大防沉默了一阵,道:“现在?” 陈皮道:“是,午膳。” 吕大防看了看天色,道:“走吧。” 秦炳大急,道:“相公,不能去!” 随着赵煦以‘失禁’送走韩忠彦,在政事堂这帮人眼里,已然是洪水猛兽,怎敢轻易接触? 吕大防什么都没说,径直出了政事堂,向着北面不远的垂拱殿走去。 秦炳看着吕大防就这么去了,心里惴惴,神情万分惊慌。 左思右想,秦炳抓过一个人,低声道:“快去慈宁殿通知太皇太后。还有,请二位苏相公即刻进宫!” 当即有人应着,疾速离去。 秦炳想了又想,快步追上了吕大防,道:“宰辅,我陪您去。” 吕大防仿佛没听到,步伐缓慢的向着不远处的垂拱殿。 吕大防被赵煦邀请,一同用午膳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向宫内外。 慈宁殿。 周和急匆匆跑入高太后办公的偏殿,急声道:“娘娘,不好了,官家请吕相公在垂拱殿一同用膳。” 高太后正低头批阅奏本,听着猛的抬头,喝道:“你说什么?” 周和焦急的道:“就在现在,吕相公怕是已经到垂拱殿了。” 高太后啪的放下笔,面沉如水。 周和知道事关重大,低着头,屏着急促的呼吸,不敢再多说。 要是官家真的像对待韩相公一样对待吕相公,那朝野怕是要炸开,将会是天大的祸事! 高太后面上如冰,眼中闪烁着寒意,心里浮现了一些以前从未想过,也不想去想的事情。 只是须臾,高太后声音冰冷的道:“不要动,等!” 周和跟着高太后十多年,对她很了解,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表情,双眼大睁,心里入坠冰窟。 真的要到那一步吗? …… 与此同时,暂代枢密使的苏颂,三司使苏辙从宫外如同火烧眉的急急赶入宫。 苏颂七十多岁,此刻紧赶慢赶,不时的擦擦头上的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恐惧而来。 苏辙紧皱着眉头,也是气喘吁吁,仿佛是赶路所致。 他们都知道吕大防在朝中的地位,他要出点事,尤其是被官家逼迫而来,那引出的动静,绝对会惊天动地! 不止是他们,三省六部的头头脑脑,此刻都惊悚异常,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将要发生,都无心用事,忍不住的出来,站在门口,眺望着皇宫,垂拱殿方向。 神情不安,满心惶恐。 宫内宫外都被惊动了,但唯独当事人好似未有所觉。 吕大防老态龙钟,步子很慢,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垂拱殿,来到偏殿门外,静候着。 他满脸老年斑,双眼浮肿,即便睁开眼也只有一条缝隙,外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眼神。 秦炳站在他身后不远,几次欲言又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这会儿,赵煦已经从垂拱殿侧门进来,站在正中,望向外面。 不远不近,他恰好能看到吕大防。平平静静一个老人,却给人山岳一般的压力。 吕大防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看到里面的赵煦,一动不动。 赵煦抬头打量着这偏殿四周,这个偏殿不大,中间是一条长桌,右侧不远还有几个桌椅。 垂拱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但由于赵煦未亲政,这里基本一直是空着的。 “我得常来这里……”赵煦轻声自语。 陈皮立在他身旁,似乎也感觉到了压抑的气氛,低着头不语。 宫里响起午时的钟声,赵煦唔了一声,道:“陈皮,传膳,请吕相公进来吧。” “是。” 陈皮看了眼赵煦,轻声应着,转身去请吕大防。 陈皮也不知道赵煦究竟要做什么,出了门,看着站着不动的吕大防,微笑着道:“吕相公,时间到了,官家请您进去。” 吕大防嗯了一声,迈步向前走。 秦炳看着吕大防要迈过门槛进去,连忙道:“下官也陪着相公。” 不等陈皮阻止,秦炳就上前,扶住了吕大防的一只手,陪着他迈入偏殿。 他必须要跟进去,官家要是真的逼迫宰执,秦炳已经打算以死相保了。 并非是要对赵煦不敬,而是不能让吕大防出事,否则会有天大的祸事临头! 第四十八章 后进之路 - 宋煦 - 官笙 吕大防进入偏殿,看到赵煦正坐在椅子上,微笑的看着他。 吕大防神色如常,向前走,在赵煦近前停下,缓慢的抬手道:“老臣见过官家。” 秦炳跟在身后,见着赵煦的笑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一句话不敢说,跟着抬手。 赵煦虚抬手,道:“免礼。吕卿家请坐,今天就是请卿家过来一起用膳,没有其他意思。” 吕大防抬着手,低着头,一动不动。 秦炳想着韩忠彦在紫宸殿被晾两个多时辰的事,不敢大意,神色发紧的躬着身,满脑子想着待会儿赵煦发难,他该怎么应对。 好一阵子,秦炳见吕大防没声音,不由得抬头。 赵煦见吕大防不动,眼角微眯,声音稍大一些的道:“吕卿家请坐。” 吕大防还是没动。 秦炳心里一突,连忙上前扶着吕大防,轻声道:“宰辅,官家请您坐下。” 吕大防这才收礼,向赵煦道:“谢官家。”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吕大防,而后看向秦炳道:“秦爱卿也坐下?” 秦炳紧张无比,被赵煦突然点名吓了一跳,慌忙道:“微臣不敢,微臣就在一旁伺候。” 赵煦不理会他,眼见宫女一道道上菜,有黄门过来试毒,这才道:“吕卿家,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看看朕点的这些,如果不喜欢,朕让御膳房再做。” 吕大防坐在椅子上,由于老胖,好像是缩在一起,浮肿的双眼也看不出是睁着还是闭着。 赵煦见吕大防无动于衷,又追加一句道:“吕卿家,动筷尝尝?” 吕大防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坐着完全没有反应。 秦炳见着,心神暗凛,悄悄瞥了眼赵煦,上前在吕大防耳边大了一点声音的道:“宰辅,官家问您,饭菜是否合胃口?” 吕大防猛的抬头,转向赵煦道:“老臣,老眼昏花,耳朵也不灵便,还请官家多多恕罪。” 赵煦心里冷哼一声,知道这老东西是故意给他摆谱,神色不动,大声道:“没事,吕卿家,动筷子吧。” 吕大防似乎看到了赵煦的动作,拿起筷子,偿了一口,而后就放下筷子。 赵煦微笑着,伸手给他倒了杯酒。 吕大防艰难的动了下身体,道:“谢官家。” 赵煦拿起酒杯,目光盯着吕大防,轻轻啜了一口。 吕大防坐着,仿佛没看到,也没听到。 秦炳站在吕大防身后不远,直觉头皮发麻。 他刚才只顾着警惕官家出手,忘了这位宰执也不是好相与的。这一个官家,一个宰执,两人要是斗起来,可如何是好? 赵煦见吕大防纹丝不动,心里冷笑,稍稍一琢磨,就大声的道:“吕卿家,近来身体可好?” 吕大防努力睁开眼,转头看向赵煦,像是楞了下才反应过来的道:“回官家,老臣是皇佑元年的进士。” 赵煦眉头微挑,见老东西是准备装到底,刚要再说,陈皮走过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二苏来了。” 赵煦目光看向外面,又瞥了眼吕大防,忽笑着道:“让他们进来吧。” 陈皮应着,吩咐一个黄门。 不多久,苏颂,苏辙就进来了,眼见吕大防好好坐着,心里松了一大口气,顾不得擦满头的汗,上前行礼道:“臣见过官家。” 赵煦看着两人,道:“看你们行礼的有些生疏,是以前没对朕行过礼吧?” 苏颂,苏辙气喘吁吁,听着赵煦的话,顾不得喘匀,连忙道:“臣不敢。” 现在还有谁敢再硬顶着跟赵煦讲道理? 苏辙就是那个前车之鉴,这会儿低着头,脸上都是汗,竟不敢抬手去擦。 苏颂就更是了,他七十多岁了,是韩忠彦突然‘致仕’才上来的,他可不想‘代’字未去,就三司会审或者君前失禁。 赵煦见两人还算听话,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坐吧。你们也好亲眼看着,朕没有把吕卿家怎么样。” 苏颂,苏辙稍稍平息,道:“谢官家。” 还站着的秦炳心里放下大半,三位相公都在,官家应该不至于太过分吧? 赵煦见苏颂,苏辙坐下,又看向吕大防,双眼里笑意愈浓,大声道:“吕卿家,饭菜可否合口?” 吕大防愣了下,再转向赵煦,这才道:“谢官家,老臣经常练字。” 苏颂,苏辙听着先是一怔,旋即就明悟,看了眼赵煦,配合着,不语。 赵煦点点头,转向二苏,道:“吕卿家这耳背,是多久的事情了?” 苏辙瞥了眼吕大防,谨慎的回答道:“回官家,有一阵子了。” 赵煦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看着三人没有说话。 二苏心里忐忑,不知道这位官家又要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神情有些发紧。 吕大防老态龙钟,不动如山。 赵煦喝了口酒,微笑着说道:“二位卿家身体可好?可别回答朕你们是哪年的进士。” 苏辙,苏颂可不是吕大防,几乎同时回答道:“谢官家,尚好。” 赵煦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道:“好就行啊。你们都是国之柱石,有个小事情都是我大宋莫大的损失,不可掉以轻心。” 苏辙,苏颂见赵煦‘关心’,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果然,赵煦接着就道:“话又说回来了。三位相公位高权重,肩负我大宋社稷,一定要注意身体。陈皮,传旨,命太医院组织人手,定期,一个月,不,半个月给诸位相公检查一次身体,有些病,早发现早好,拖不得……” 陈皮连忙应着。 苏辙,苏颂站起来,道:“谢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拿着筷子吃了一口,道:“你们也吃。朕今天找吕卿家,就是想请益。既然吕卿家耳背,二位苏相公也是一样的……” 二苏怎么会相信赵煦找吕大防是‘请益’,表面上还是连称‘不敢’。 吕大防坐着不动,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并且昏昏欲睡。 秦炳在后面看着,一直提心吊胆,心里又疑惑,太皇太后怎么还不派人来,或者亲自来? 赵煦放下筷子,看着二苏,一脸请教表情的道:“是这样。之前有人给朕上书,说什么三十强,四十壮,五十衰,六十竭,七十稀,总而言之,就是建议,朝廷官吏,六十就应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年老体衰霸占位置,不仅人浮于事,还挡了后进之路,上愤下怨,万事俱休,你们怎么看?” 第四十九章 昏招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话落下,苏颂,苏辙一脸惊色,哪怕是‘睡着’的吕大防也悄悄抬起眼皮。 赵煦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朝廷的官吏应该‘六十致仕’,眼前的三相也就苏辙小一点,五十三岁,苏颂与吕大防已经七十多了! 这个意思,是要苏颂,吕大防主动辞官吗? 刚刚赶走了枢密使,这就迫不及待的对宰执出手了吗? 苏辙,苏颂神色沉了下来,没有说话。 因为官家借的是别人的口,是在‘请益’他们,难道他们要说‘我们不想辞官?’,那岂不就是贪恋权位,人浮于事,还挡了后辈的上进之路? 吕大防虽然睁开了一条眼缝,却也没有出声。 他比苏辙,苏颂想到了更多,这个‘六十致仕’只是针对他们吗?要知道,太皇太后也六十多了! 这位官家,野心不小啊。 秦炳站在不远处,忍不住的浑身发冷。 官家这一招太狠了,真的要执行,朝廷里不知道要走多少人! 赵煦一脸的‘请益’,见二苏不说话,追问道:“二位相公,有什么想法?” 苏颂哪敢说话,生怕被赵煦抓着不放,作沉思状,仿佛没听见赵煦的问话。 苏辙只能硬着头皮上,道:“官家,臣认为,少壮者,精力充沛;年富者,老成谋国,各有优劣,并非人浮于事的根本。” 苏辙极其不愿意与赵煦对上,上一次的事给他留下了阴影。 赵煦看着苏辙,微笑着。 宋朝的官吏,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为舒服的了。 不说‘刑不上大夫’,更是极少开杀戒,各种待遇也好到了极致,最重要的是,几乎不用做事。 各种权力的重重制衡之下,就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踢皮球,根本就没人做事。 所以,后人形容宋朝的官吏,就是四个:人浮于事。 神宗朝的变法并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苏辙,苏颂见赵煦不说话,都盯着他,内心不自觉的紧张。 赵煦看着两人,目光缓缓转移,落到吕大防身上,道:“吕卿家,你怎么看这个‘六十致仕’?” 吕大防身体肥胖,如同瘫坐在椅子上,对于赵煦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赵煦微笑着,又转向苏辙,苏颂。 二苏表情都是一僵,他们俩都感觉,官家给宰执挖了坑,也顺手将他们扔了进去。 苏辙刚刚说‘年富者,老成谋国’,结果这个年富的宰执,居然连正常交谈都做不到了。 赵煦看着表情僵硬的二位苏相公,道:“二位相公,政事堂能不能定策发文,尽快执行?” 当然不能! 真要这么做,三相就得先有两相走人! 苏颂依旧不说话,他还是‘代’枢密使,不能没上去就走人。 苏辙深吸一口气,不得不上了,道:“官家,此事重大,朝野太多人年过六十,需要禀太皇太后,从长计议。” 赵煦见苏辙搬出高太后来压他,笑着道:“你们什么时候从长计议,朕亲自去听听。” 苏辙神色动了动,道:“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官家立后,还需等官家大婚之后。” 赵煦唔了一声,转头看向吕大防,大声道:“吕卿家,饿不饿?再吃一点?” 吕大防身体一震,仿佛被惊醒,茫然的四处看了看,再看到赵煦,顿了下,道:“官家,要看什么书?” 赵煦大声道:“不看书,朕问卿家饿不饿?” 吕大防这次好像听懂了,沙哑着道:“老臣吃过了。” 赵煦点点头,道:“那,朕就不打扰卿家了,卿家早点回去吧。” 吕大防又好像听不见,苍老的脸上没有表情,一直看着赵煦。 秦炳小心上前,在吕大防耳边道:“宰辅,您可以告退了。” 吕大防缓缓站起来,抬起手道:“谢官家赐宴,老臣告退。” 二苏也连忙站起来,抬手道:“臣告退。” 赵煦站起来,目送三相离开偏殿。 陈皮眼见吕大防就这么了,不解的看向赵煦:官家就这样放过吕大防了?还在他倚老卖老,肆意糊弄的情况下? 赵煦看着吕大防的背影,眼神微眯,等他要到门槛的时候,忽然快不过去,道:“朕糊涂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赵煦就扶住吕大防,在他耳边大声道:“吕卿家,慢一点,注意门槛。” 吕大防脸角不自禁的动了下,赵煦的声音,快刺穿他耳膜了。 他想要挣开,但赵煦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赵煦‘扶着’吕大防向前走,在他耳边继续大声道:“吕卿家,慢一点,是否需要出恭啊?” 吕大防脸角又抽了下,却强忍着,道:“不敢劳烦陛下,老臣能走……” 赵煦抓着他不放,继续在他耳边大声道:“吕卿家,慢一点,小心台阶。要是出恭的话,就跟秦爱卿说,朕让人在政事堂准备粪桶,不让你劳累……” 秦炳看着四周服侍、路过的宫女,黄门的怪异眼神,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苏对视一眼,也没办法插话。 陈皮则强忍着笑,看着吕大防的背影,暗道:让你装,这会儿不聋也给震你聋了! 赵煦双手如同铁箍一样,‘扶着’吕大防下了台阶,继续大声道:“吕卿家,听不到也不要紧,朕让他们以后跟你说话都大点声,不碍的,朕,祖母,朝廷都需要你,千万要保重身体,莫要过渡操劳……” 吕大防直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耳朵更是疼到如针扎,挣不脱赵煦,只能强撑道:“谢官家。” 秦炳眼见吕大防要撑不住,连忙上前扶住另一边,与赵煦道:“官家,政事堂就在前方,不敢再让官家送,还请官家留步。” 赵煦还想再喊吕大防一次,却也不能真的震聋这位宰执,只好意犹未尽的收回手,犹自一脸关心的嘱咐道:“吕卿家耳背,你们今后禀报什么事情,一定要再三确认吕卿家听到,听清楚了,切不可未经确认就行事,政事堂事关天下大事,不能马虎,知道吗?” 秦炳见四周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政事堂就在眼前,心里暗惊,连忙道:“是,微臣记下了。” 赵煦余光一扫,见人不少,心里满意,笑着道:“那就好,好生照顾吕卿家吧。” 一群人抬手应着,扶着吕大器,走入不远处的政事堂。 陈皮走过来,低声道:“官家,这位宰执怕是要真聋一阵子了。” 赵煦看着政事堂,冷哼了一声,继而与陈皮道:“去,将刚才的事情,实事求是的演绎一番。重点突出宰执的耳背,无法视事。” 陈皮心神一紧,登时明白赵煦的目的,道:“是。小人这就安排,宫内宫外同时进行。小人保证,这次他们绝对不能轻易按下去!” 第五十章 谣不可止 - 宋煦 - 官笙 赵煦站在原地,看着政事堂方向,眼神笑着,暗道:任你是这一潭死水,我也能给你搅浑了! 相信今天这一遭,一定会给朝野带来不小的冲击! 皇宫内外,都在关注着垂拱殿偏殿的一举一动。毕竟赵煦逼得韩忠彦失禁,将他送回老家。所有人都担心,赵煦会用同样或者类似的手段,对付宰执吕大防。 慈宁殿。 周和一直派人盯着,事无巨细都来汇报。 等吕大防完好无损的出了垂拱殿,回到政事堂,周和这才松口气,来到高太后身前,将前前后后禀报给高太后听。 最后,周和带着一点笑意的道:“娘娘,官家还是有分寸的,未有出格之举。最后还是官家扶着吕相公出来,十分的恭敬,几乎送到政事堂,不曾怠慢。” 高太后看着门外,良久的轻叹一声,道:“糊涂啊。” 周和一怔,琢磨着‘糊涂’二字,猜测高太后说的是赵煦,陪着笑道:“官家虽然做的有些过了,到底还是表达了亲近,娘娘应该高兴才是。” 高太后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懂。吕相公这是出了昏招啊。” 周和不解,但没用多久,他就知道了,因为宫里关于赵煦与吕大防这顿饭的讨论越来越多。 …… 在宫里的一条走廊里,三个宫女端着盘子一边走着一边闲聊。 “青儿,外面说的是真的吗?吕相公真的听不到了?” “嘘,是真的。我当时就在送菜,官家很大声音说话,吕相公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要我说也不奇怪,吕相公七十多岁了,耳背很正常。” “可不止,吕相公中途还睡着了,官家与二位苏相公说话都听不见。” “啊,这样了吗?那还怎么处理政务啊?” “这个谁知道,反正挺严重了……” 御膳房内,几个黄门也在说着这事。 “胡耀,你之前在垂拱殿试菜,想必在场吧?快跟我们说说,吕相公真的走路都不行了吗?” “这个我知道,我看到吕相公出了偏殿,是官家一路扶着的,吕相公摇摇晃晃,就差一点要摔倒,还是官家拉回来的。” “真是这样吗?那吕相公不会有事情吧,毕竟七十多岁的人,说死可不就死了……” “闭嘴,胡说八道!” “是是,掌嘴掌嘴……” “不过,吕相公确实有些不大对劲,官家问他胃口怎么样,他居然回答是皇佑年的进士,完全听不清官家在问什么了。” “这,那吕相公在政事堂也这样吗?” “这个不清楚,这顿饭我就没看到官家与吕相公正式的‘请益’,吕相公从头到尾就吃了一口,然后就是在昏睡……” 皇宫里最闲的就是嘴了,很快就传到了周和耳朵里。 周和面色发紧,情知这里面的问题,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暗叹一句:官家手段高明。 而此时,这些事情在宫外也不断发酵,并且不断地演绎。 从最开始的吕大防‘耳背’、‘昏睡’、‘无法交流’演变成了‘顷刻三遗屎’、‘昏迷不醒,太医救回’、‘自知天不假年,欲告老还乡’、‘身患重病,不久于人世’等等。 政事堂里的吕大防与苏辙,苏颂三人对坐,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变化。 并且宫外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十几波人,名义上是来汇报工作,实际上就是来打探吕大防身体状况的。 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家人,真要是不行了,作为统帅三省六部的宰执,朝廷肯定要大地震,得提前摸清路数。 在宫外的各个衙门的官员,尤其是中高层,一个个浮想联翩,心思暗动。 真要是‘六十而致’,那京城内外肯定要空出非常多的位置! 一些声音终究是按压不住的,茶馆酒肆,舞榭歌台,慢慢的都在谈论吕相公年老体衰,耳聋眼瞎,不能视事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傍晚,本来还挺热闹的皇宫,忽然有些诡异的安静下来。哪怕因为赵煦要立后,异常热闹的后宫,人声鼎沸悄然转变为窃窃私语。 政事堂里,就更加安静了。 秦炳看着吕大防紧闭着的值房,脖子发冷,猛的一缩,悄悄坐回他的案桌。 房间内,三相的吕大防,苏颂,苏辙三人全部都不说话,气氛相当压抑。 苏辙看着吕大防,犹豫再三还是缄口不言。 吕大防其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外面的谣言愈演愈烈,俨然是吕大防将要不行,准备后事模样。 吕大防在官家面前装耳背,宫外又谣言纷飞,这种情况下,吕大防,是不是应该……致仕? 还是不顾老脸,继续赖着不走? 苏颂更不想说话了,他算是见识到了赵煦的厉害,这借力打力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只是几句话就将吕大防逼到了这种境地。 这可比让韩忠彦失禁厉害,韩忠彦只是走人,还不算影响大局。而今动摇了吕大防的宰执威信与地位,这才是给朝野巨大的冲击,是狠招! 他已经可以预计,已经有不少人正在摩拳擦掌的揣摩奏本,怎么请吕大防致仕,甚至是要求官家亲政! 三人沉默了许久,还是苏辙开了口,道:“宰辅,我们去见太皇太后吧。” 现在,也只有高太后才能有办法挽回局势。 吕大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抬起厚重的眼皮扫过身前两人,声音如以往一样平静,镇定,沙哑,道:“没什么打紧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苏辙一听,神色焦急,道:“宰辅,就算您可以不管外面的谣言漫天,可官家那边总得顾及啊。这样没完没了的下去,只怕我大宋再没有什么安宁日子可过了!若是等得官家亲政,继续变法,天下臣民怎能安心?” 苏颂表情也是微变,他们都是‘旧党’,神宗的时候就将王安石逼得二次罢相,与神宗对峙多年,好不容易实现元祐更化,恢复了祖制,怎能再来一次!? 吕大防波澜不惊,道:“太皇太后还在,我们也还在,官家也未亲政,你们在担心什么?” 二苏看着吕大防,欲言又止。 话是这样没错,官家确实还未亲政,可从这些天的情况来看,官家是再难安分了,由不得他们不担心! 吕大防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时间到了,回吧。” 吕大防说着,就起身,准备下班回府。 二苏对视一眼,眼见吕大防就这么走了,不由得怔了又怔。 这么大的事情,不交代好,就这样走了? 第五十一章 封官许愿 - 宋煦 - 官笙 吕大防真的就漫不经心的出了政事堂,丝毫不理会四周不同于往日的迥异目光。 吕大防就这么走了,留下政事堂一干人满脸问号。 现在整个开封城都沸沸扬扬,传言您快死了,您老就真的这么淡定吗? 吕大防走了,二苏可不敢,左思右想,径直去往慈宁殿。 令他们意外的是,太皇太后居然不见他们,周和只是十分平静的传话:一切依旧。 二苏两人脸上问号更多了。 在二苏满心疑惑丛丛的离开皇宫的时候,吕大防的马车到了他府上。 吕大防在下人搀扶下,艰难下车,当即有管家迎过来,低声道:“主君,有您的几位同僚来过,他们留话说……” 吕大防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继续向门里走。 管家一愣,连忙追着,道:“主君,梁尚书在府里等着。” 吕大防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 不多久,一个方脸的中年人快步迎过来,急声道:“宰辅,出大事情了!” 吕大防站住脚,微带一丝火气的道:“什么事情,让你追到我府上,不去政事堂?” 梁焘瞥了眼四周,走近压低声音道:“宰辅,运送去环庆路的粮草,消失了!” 环庆路,宋朝北方的一道重要防线,针对的是西夏。 吕大防眼皮一抬,道:“消失了?什么意思,给我详细说。” 梁焘苦笑,道:“下官哪里知道那么多,就是得到了风声,并且环庆路那边又发文催促粮草了。” 吕大防定睛的看着梁焘,眼神冷冽。 梁焘面对吕大防的强大气势,也只是报以苦笑。 好一阵子,吕大防忽然平静了,沙哑着嗓音道:“知道了,去吧。” 梁焘听着,连忙道:“宰辅,夏国那边蠢蠢欲动,环庆路不容有失,还请尽快拨发粮草啊。” 吕大防哼一声,声音大了一点,道:“这件事你都能瞧出不对劲,我看不出来吗?去吧。” 梁焘见吕大防这样说话,恭肃的抬手道:“是,下官告退。” 吕大防看着他出府,静静站了一会儿,迈步向府里走去。 吕大防淡定的进府,可里面却不安定,儿子孙子纷纷过来探寻,甚至有人直接开问:祖父,您真的要致仕了吗? 吕家而今也是开封大族,要是吕大防突然致仕,那无疑是一计重击。 吕大防根本不理,将所有人赶走,自顾的进了书房。 吕大防可以不管不顾的关起门,但外面却不会因为他的关起门而消停。 天色还没有黑,中书省就收到了十几道奏本,内容全部是‘关心’宰执身体的,顺带还对赵煦的‘礼贤下士,渥待朝臣’表示了钦敬。 此刻,福宁殿。 裁造院的一干人正围绕着赵煦,对他的身材上上下下的量着,并询问赵煦对颜色的喜好,平时的动作等。 赵煦转来转去,伸手抬腿,相当配合。 一盏茶功夫,裁造院监事收好尺,谨慎的道:“官家,都记下了,半个月内一定为官家做好。” 赵煦点点头,要做的这些服饰都是为他大婚所用,刚要说话,忽然瞥向不远处,一直恭恭敬敬,少言寡语,却异常白净俊逸,欲言又止的少年人,道:“你有话说?” 少年端着盘子,上前一步,躬身低头,轻声道:“官家,您身长,肩瘦,平时应该好动,小人建议,腰以下宽松,上身收紧,这样既美观得体,也不影响官家动作。” 赵煦一怔,看向那监事道:“是这样吗?” 那监事也没想到这少年多嘴,眉头皱了下,还是道:“是。” 赵煦微微一笑,接过陈皮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少年道:“你叫什么?” 少年越发恭顺,轻声道:“小人只是裁造院的小吏。” 赵煦有些意外了,这个时候,不应该主动说出名字,好让他记住吗? 那监事神情微紧,道:“回官家,这是裁造院小吏,蔡攸。” 蔡攸? 继而,赵煦表情就玩味的打量低着头,神情恭谨,好似不争不抢的少年蔡攸。 赵煦早就让陈皮调查过朝野官员的资料,蔡京又是他点名的,自然他的家庭关系都在赵煦脑海里。 蔡攸这个蔡京长子,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赵煦怎么会不记得呢。 但赵煦不得不佩服,如果不是他早有准备,就凭蔡攸刚才这副卖相,赵煦说不得会收为己用。 能上位的,再不堪也不简单啊! 这样,赵煦就更想用他了。 赵煦瞥了眼那监事,与蔡攸道:“蔡攸,嗯,很不错。陈皮,去太医院取十根上好的人参,让蔡攸代朕送去给吕卿家。” 蔡攸眼神骤变,而后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但他强力的保持镇定,躬身不动。 他知道官家这个‘代朕’的含义,也知道这一趟,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人好处! 陈皮看了眼蔡攸,也知道了他的来历,不动声色的应着,道:“跟我来。” 蔡攸连忙向赵煦躬身,道:“是。”而后快步跟着陈皮走了。 那监事看着蔡攸的背影,眼神不喜。 赵煦将刚才蔡攸的激动尽收眼底,轻笑一声,拿起茶杯,与监事道:“没事了,去吧。” 裁造院的监事抬手,道:“是,微臣告退。” 赵煦等他们收拾好,都走了,坐在椅子上,双眼看向慈宁殿方向,眉头轻轻皱起。 尽管他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还是狠狠的将了吕大防一军,引起朝野动荡。可是,慈宁殿……太过平静了! 这不合常理! 陈皮很快就回来了,走近赵煦,道:“官家,这个蔡攸,会不会年纪小了点?” 蔡攸,今年才十六岁。 赵煦还在想着高太后的反应,随口的道:“以后你就知道他的厉害了。对了,祖母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陈皮神色一肃,道:“没有,二位苏相公根本没有进去,也没有其他人进去。” 赵煦心里暗暗思索,好半晌自语的道:“差不多了。” 陈皮愣了,道:“官家,什么差不多了?” 赵煦看向门外,轻声道:“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祖母,外廷忍耐的极限,他们很快就会对我出手了。” 陈皮大惊失色,道:“官家,那还有挽回余地吗?” 高太后与外廷三相掌握了大宋所有的权力,他们要是对付官家,有太多的手段了! 赵煦有些奇怪的转向他,道:“为什么要挽回?” 陈皮盯着赵煦,谨慎的道:“现在他们势大,官家不是应该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吗?” 赵煦哦了一声,笑着道:“你这么说是没错。只是,你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对内的腐朽熟视无睹,及至过渡纵容;对外更是以‘斥地求和’,‘苟以全安’为荣,作为皇帝,这些朕都忍不了,也不想忍……” 还有一点赵煦没有说,那就是:他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要他像金丝雀一样,困守于笼,乖巧听话,被人调教观赏几年,他做不到! 陈皮从赵煦话里隐约感觉到了眼前的官家有‘大志’,还是不解的道:“可是,官家能应付得了吗?他们可能真的会……” 废帝另立。 这四个字,陈皮不敢说出口。 陈皮不说,赵煦也听得懂,眯着眼看向外面,道:“所以,朕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去,传出话去,朕明天要巡视三省六部,谏院,御史台……朕,要给他们封官许愿!” 第五十二章 品出味道 - 宋煦 - 官笙 陛下明日要巡视朝廷各部门? 随着赵煦有意的散播,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开封府,不少人面露喜色,陛下可不是什么人随便都能见到的! 但更多的人稍稍一思索,神色大变,惊恐万状! 先是借着‘无人臣之礼’压了三司使的苏辙,接着用‘失禁’逼退了枢密使韩忠彦,就在中午,宰辅吕大防‘耳背,不能视事’! 明日,官家要视察朝廷各部,这是什么意思? 聪明人,只要多思一点就能想到很多! 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家这是要遴选新的朝廷相公们吗? 一群刚刚下班,还在各处耍闹的朝廷官员们,哪里坐得住,纷纷从瓦栈勾栏,软玉温香中挣扎出来,满开封的乱窜,想要打听些内幕。 作为最能接替三位相公的那些人中,有的人能维持表面淡定,很多人则安耐不住,甚至于有人直接登上吕大防,苏颂,苏辙的门,企图让他们举荐一下。 赵煦的一个动作,让整个开封城都乱了套。 苏辙,苏颂本来都要准备睡下了,这会儿匆匆穿衣服,赶向吕大防府邸。 吕大防同样不安宁,在面对儿子的质询。 他第三子吕宏宥站在书桌之前,恭恭敬敬的抬着手,道:“父亲,我谨记您的教诲,不敢过问您的政事,但身为人子,岂能不顾父亲安危?今天,特来想问一句,请您告诉我,以安全府之心。” 吕大防看着这个第三子,没有半点犹豫,道:“你不错。我就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不会致仕。第二,昨天太皇太后就给我传话:官家着急了。” 吕宏宥虽然进士及第却并未入仕,而是一心研究学问,著书立说。 听着父亲的话,吕宏宥抬手而拜,道:“明白了,谢父亲。” 吕大防确实对这个第三子很满意,看着他离去,对着门外道:“闭门谢客。” 门外的管家立刻应声,道:“是。” 就在吕府闭门谢客没多久,一大群人来到大门前敲门,都被阻挡了。 二苏在门口嗓子都说干了,就差砸门,最后气的大骂了几句,转头直奔皇宫。 令他们意外的是,慈宁殿居然以‘太皇太后已睡下,有事明天再说’为由,再次将二位苏相给挡在了外面。 苏辙,苏颂二人站在慈宁殿大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两人沉着脸,紧锁着眉,既着急又疑惑不解。 之前吕大防表现淡定,慈宁殿没反应还能勉强接受,官家都要去巡视三省六部了,怎么还能这样平静? 苏颂看着苏辙,沉吟着道:“你有没有发觉,这件事发展的有些出乎意料。” 苏辙心里焦躁,直接道:“你想到了什么?” 苏颂不比苏辙,他刚刚代枢密使,还没有完全融入,暂时能冷眼旁观,他思索着道:“太皇太后,宰辅的反应有些特别。另外,官家的动作似乎也意有所指。太皇太后与宰辅太安静了,不像他们。官家也完全可以明天直接去三省六部巡视,为什么要提前放出风来?” 苏辙宦海沉浮多年,很快从苏颂的话里品出一些味道,却还是不解的道:“太皇太后与宰辅不动,官家却是动作连连,确实不合常理。按理说,官家即便想要亲政,也应该徐徐图之,他这么着急,会引起各方面反弹,得不偿失……” 神宗以后,高太后垂帘听政已七年,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模式,任何人想要打破都要面对强力反弹。 即便那位是皇帝,身份特殊,也不能硬来! 苏颂想不明白,轻叹一声,看着福宁殿方向,道:“咱们以前都小看了这位官家,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 苏辙眉头皱起,从心底来说,他不喜欢赵煦,从最近的一系列事情来看,这不是一个仁君该有的作为。 “走吧。”苏颂转过身,向宫外走去。 苏辙一怔,道:“就这样走了?” 苏颂边走边说道:“还能怎么样?这明摆着是神仙打架,我们就看看吧。” 苏辙很想做些什么,却也想不到能做什么,只能怀着惴惴的心思,与苏颂一起离开。 开封城更加热闹了,苏颂,苏辙等人也没逃过,不知道多少人找上门,想要打探消息。 这时的赵煦,没有睡觉,坐在寝宫里,摇着扇子,看着外面的天色,自语的道:“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陈皮站在他身后,头上有丝丝冷汗,却不是热的。 还不到五月,又是夜里的寝宫,不会热,这是因为紧张! 他比赵煦紧张,焦虑,不知道慈宁殿的太皇太后会怎么反应! 官家的手已经要伸到朝廷了,太皇太后还能坐视吗?外面不懂的人觉得官家要换那些相公,提拔新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陈皮十分清楚,眼前的官家还做不到这些,所谓的‘巡视三省六部’只是放出风声,实则也未必能做到! 这是试探! 陈皮看着身前的赵煦,悄悄擦着头上冷汗,心里这样想着。 赵煦特别喜欢扇扇子,觉得这样特别潇洒,他不知道陈皮心里所想,心里还在分析着眼前的局势以及高太后,吕大防等人可能采取的反应手段。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 陈皮毫无睡意,看了眼外面天色,上前一步,低声道:“官家,小人去让人给您准备洗漱,顺便问问消息。” 赵煦不知道是熬夜还是太久没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道:“洗漱就行,不要探听什么,多余的动作,一个不要有。对了,将楚攸叫来。” 陈皮绷紧脸,肃色道:“是。” 陈皮出了寝宫,吩咐人安排,他在福宁殿走动,却好似感觉到了整个皇宫的异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种令他心慌的气息在流转,气氛压抑的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陈皮深吸一口气,没敢做多余的事情,命人去找楚攸。 一盏茶时间,楚攸一身黑甲,神色凛凛,比以往沉稳肃重不知道多少,来到赵煦身前,单膝跪地,沉声道:“微臣楚攸,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他行这么大礼,不由一怔,道:“怎么了?” 楚攸作为赵煦为数不多的近臣,自然能感觉到宫里的紧张,甚至是有一丝肃杀的气氛,头也不抬的道:“臣谨遵陛下旨意,宫内一应如常。” 赵煦眉头一挑,明白了,伸手扶起他,笑着道:“没有那么严重,告诉其他人,警惕之心不可无,但也不用太过紧张。” 楚攸应着,站起来,看着赵煦,依旧是一脸大战来临之前的肃穆。 赵煦本来还不紧张的,被陈皮,楚攸这么一来,也有些紧张了,揉了揉脸,道:“真没那么严重,再怎么说,朕也是皇帝。祖母以及宰辅都是恪守祖制的人,到不了那种地步。” 道理归道理,要是所有人都按照道理活,哪里还有那么多刀光剑影,史书上又怎会血迹斑斑? 楚攸神情不动。 赵煦见他这样,也没有再说,刚要准备去洗漱,陈皮忽然急匆匆的跑进来,道:“官家,慈宁殿突然间进进出出很多人,有人去政事堂,有人出宫,那秦炳已经在去慈宁殿的路上……” 第五十三章 第一道圣旨 - 宋煦 - 官笙 赵煦听着,暗自吸了口气。 终于来了。 赵煦心里飞速计较一番,而后镇定如常的道:“走,蹴鞠!” 陈皮一怔,还以为听错了,道:“官家,蹴鞠,现在吗?” 陈皮话里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太皇太后那边明显有动作了,您还有心思蹴鞠吗?第二个,就是天刚亮,一大早。 赵煦已经往外走了,道:“叫人吧。” 陈皮连忙跟出去,楚攸则去喊人了。 赵煦梳洗一番,与二十多人,在福宁殿前,就真的踢了起来。 陈皮与楚攸站在场外,盯着场中的赵煦。 陈皮紧绷着脸,心里惴惴不安。 楚攸则手握刀柄,沉色肃立。 赵煦在球场上不时大喝,身形几乎跑遍全场。 陈皮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声与楚攸道:“楚攸,你看出什么了?” 楚攸目不斜视,道:“我只听候圣命。” 陈皮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只得继续看着满场奔跑,挥洒汗水的赵煦。 另一边的慈宁殿,高太后正在与中书舍人秦炳说话。 秦炳听着高太后的话,神情肃色,不断的点头应声。 高太后神色平淡,可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这时,周和从外面进来,小心的看了眼,停步在门口不远。 高太后好一阵子才说完,拿起茶杯,道:“去拟旨吧。” 秦炳抬起手,道:“微臣遵旨。” 秦炳抬手告退,神情恭谨的离开。 周和这才上前,道:“娘娘,准备好了。” 高太后喝了口茶,道:“你亲自去办,办的妥当一些。对了,官家在干什么?” 周和应着前面的话,后面轻轻躬身的道:“官家……在蹴鞠。” 高太后眉头一皱,抬头看向外面,道:“官家这是做给我看,是在催我啊。” 周和低着头,半个字都不敢说,甚至呼吸都屏住。 高太后放下茶杯,道:“旨意宣读后,去请官家,孟美人来见我。顺手,将这些奏本,给官家送过去。” 周和看了眼高太后桌上的一叠奏本,道:“是。” 高太后刚要说话,忽然觉得眼睛有些花,头疼,连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双手按着太阳穴。 周和连忙上前,给高太后轻轻按着,道:“娘娘,还是要注意身体,太医说了,您得多多休息,不能劳累。” 高太后平复一阵,轻叹了口气,道:“哀家也是命苦,摊上了这么一对父子。” 周和见高太后语气没有那么凝肃,还有些轻松味道,琢磨片刻,道:“那能怎么办呢?不都是娘娘的儿子,孙子吗?当祖母的,可不就得多操心。” 高太后听着笑了声,道:“我有当祖母的心,就怕官家没有当孙子的意啊。” 周和见高太后笑了,神情放松了一些,笑着道:“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当初娘娘病重,官家可比谁都着急,一片孝心不止小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官家若真是那狼心狗肺的人,娘娘哪容得到现在啊,还不是一片疼孙子的慈爱之心……” 高太后坐着不动,努力的睁了睁眼,道:“若是当初他没有这个孝心,我也就不这么费神了。” 周和按着高太后的太阳穴,拿捏着力道,笑着道:“可不就是吗?儿孙孝顺,娘娘慈爱,人伦之礼。” 高太后笑骂了声,道:“你倒是会顺着我说。” 周和笑着,连忙给高太后叙茶。 高太后轻轻喝了一口,表情轻松了许多。 而这时,政事堂,秦炳正在拟旨,写好后,他看着两道旨意片刻,等墨迹干了,送向宰辅吕大防的值房。 吕大防表情是万年不动,双眼浮肿的仅有一条缝隙,看了一眼,道:“去吧。” 秦炳默默应着,转身离开。 他现在没有了昨天的紧张,却越发紧绷心神,不敢放松丝毫。 秦炳现在理解宰辅与太皇太后的平静了,因为他们有十足的底气! 他们是统帅朝野的宰执、是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 这一道圣旨,就足以定鼎朝野,止沸归宁! 秦炳拟好旨意,又走过几道程序,近一个时辰,这才送往慈宁殿盖印。 高太后没有看,只是摆了摆手,继续翻阅奏本。 周和小心的审阅一番,拿出属于赵煦的玉玺,在两道圣旨上重重盖下。 高太后头也不抬,道:“周和,你亲自去。” 周和躬身应着,小心装好圣旨,前往政事堂。 政事堂内,三相的吕大防,苏颂,苏辙等七八个人已经在等着了。 周和进来,看着堂中的人,来到里面,站北朝南,长声道: “旨意下!” 吕大防等人面色肃然,齐齐抬手,道:“臣等谨听敕旨!” 周和看了眼,打开第一道旨意,道:“朕膺昊天之眷命,薄躬登位……赖群臣协力,上下一心,保祖宗基业,安万千黎民,功莫大焉……加吕大防为右光禄大夫,汲郡公,食邑两千户,继理中书省……苏颂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苏颂知枢密院事……苏辙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范百禄为中书侍郎…………御史中丞郑雍为尚书右丞……刘奉世签书枢密院事……” 秦炳等人立在一旁,听着这道旨意,暗暗长长松了口气。 这不是贬谪诏书,而是加封,尤其是宰辅吕大防!这道圣旨一出,吕大防的地位稳如泰山,他一稳,因为官家引起的紊乱朝局必然迅速归于平静! 这道圣旨,是朝野的一根定海神针! 周和合好圣旨,递给吕大防,微笑着道:“吕相公,娘娘说:辛苦了。” 吕大防接过圣旨,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却给人镇定的感觉,道:“本分所在,不敢言辛苦。” 周和又看了眼其他人,道:“小人还要去别的地方,诸位相公请自便。” 吕大防也客套,道:“黄门令请。” 周和微笑,带着另一道圣旨回宫。 吕大防转过头,看向苏辙,苏颂等人,语气,神情一如昨天,道:“忙去吧。” 苏辙现在万分佩服吕大防,吕大防能解决这件事,比他自己的官职、地位提升还要高兴,忍不住的道:“宰辅,其他是否要安排一下?” 吕大防环顾一圈,道:“一切依旧。” 吕大防的话,犹如一锤定音,令众人安心定神,纷纷笑着抬手,相继离开政事堂。 先一步离开政事堂的周和,带着另一道旨意,直奔康宁殿。 这么大的动作,赵煦想不知道都难。 听着陈皮的汇报,赵煦左眼皮止不住的跳,暗叹到底姜是老的辣,仅仅是这一道圣旨,就足以浇灭外廷那些人浮动的心思,将赵煦昨天的动作化作无形。 但赵煦还顾不得关注政事堂,因为周和带着另一道旨意,正在赶往康宁殿。 康宁殿的主人——赵煦生母,朱太妃。 陈皮满脸的不安,低声道:“官家,太皇太后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要……” 赵煦摆手打断他,微笑着道:“跟你们说过了,没到那种地步。” 赵煦心里也紧张,却又不怎么担心。 他的动作太快,高太后与吕大防等人来不及做太多,不会真的对他出手。 想要对一个皇帝有所动作,没有足够的酝酿与布置,成败难料不说,同时还会引发轩然大波,这不是守旧的高太后与吕大防等人想看到的。 何况,他也不是毫无反手之力! ‘那么,这道旨意是什么?目的在哪里?’ 赵煦心里自语,慢慢的思索。 他之所以这么急,一连串的出手,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此凸显他的地位,争取他的话语权以及活动空间。 但高太后与吕大防等人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又掌握实权,政治手腕高明,即便措手不及,也会有应对手段。 第一道旨意摆平了沸扬的朝野,第二道旨意是什么? 第五十四章 乘胜追击 - 宋煦 - 官笙 周和很快来到康宁殿,对着朱太妃宣旨。 朱太妃很紧张,她已经被忽略了七年多,突然接到太皇太后的旨意,吓了她一大跳,脸色有些发白,满心的忐忑的等着。 周和面无表情的摊开圣旨,长声宣读:“本殿惟王化始于宜家、端重宫闱之秩……” 这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而不是垂帘听政假借赵煦的圣旨。 朱太妃十分忐忑,浑身颤抖的听着,但没多久,她就愕然的抬头,看向周和。 这道懿旨,并非是训斥,斥责,惩罚她的! 这是一道‘恩赏’,尽管旨意含糊其辞,但朱太妃久在宫里,其他的了解不多,后宫里的事情还是知道的。 高太后的懿旨,居然是提升她的地位,不止是要为她扩建宫殿,还允许她使用很多皇太后才能使用的仪程,用具! 朱太妃脸色更加苍白,等周和宣读完,颤声道:“周公公,这是真的吗?” 朱太妃深知高太后的性格,她是不会允许后宫里出现两个皇太后的! 周和微微一笑,上前道:“太妃娘娘不用忧虑,这是官家为您在太皇太后跟前请的。” 朱太妃又惊又喜,道:“真的是官家请的吗?” 朱太妃向来节俭,品性温顺,并不在乎什么锦衣玉食,仪程排场,但她儿子为她争取的,这份心就足够让她高兴了。 周和扶起朱太妃,笑着道:“是,小人怎么会欺瞒娘娘。官家这会儿得去谢恩了。娘娘不要着急,先休息一会儿,晚些时候再去。” 朱太妃正因赵煦为她请命感到高兴,根本想不到其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跟赵煦一起谢恩,连连点头道:“是是,周公公请坐,我这里有上好的……” 周和笑着打断朱太妃,道:“娘娘,小人还有其他事情,改天再来叨扰……” “是是,周公公肯定很忙,我送你出去……”朱太妃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 周和微笑的拦下了朱太妃,出了康宁殿,直奔福宁殿。 朱太妃看着周和的背影,抿着嘴,想着这么多的心酸苦楚与委曲求全,终于是等到了今天,强忍再三还是忍不住的落泪。 “小娘,怎么了?”赵似从里面出来,有些不解的仰着小脸道。 赵幼娥点着脚尖,伸着小手给朱太妃擦着泪,轻声道:“小娘不哭,我们很乖的。” 朱太妃脸上带笑,泪珠不断,蹲下来抱着两个孩子,哭声越大。 …… 周和还没到福宁殿,赵煦就已经知道了大概。 陈皮是睁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皇太后出手稳住了纷乱的外廷,他们应该担忧;反手就又抬升了朱太妃的地位,他们该高兴吗? 楚攸也不懂,目露疑惑。 赵煦这会儿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深深的吐了口气,暗自道:这两手,可比所谓的办公室政治高明的太多了。 高太后一边断绝了赵煦伸向朝廷的手,一边抬升朱太妃地位,一个大棒之后又给足了赵煦面子,一打一拉,将权术玩到了极致。 好一阵子,陈皮忽然道:“官家,现在该怎么办?” 赵煦正在思考,被他一问,下意识的道:“什么怎么办?” 陈皮道:“官家,太皇太后下的两道旨意。” 太皇太后出手了,他们这边也要应对啊。 赵煦哦了一声,伸手拿过茶杯,道:“不急,祖母只要不是对我或者身边人出手,就暂且看着。” 陈皮一脸疑惑。 楚攸也不解。 太皇太后出手稳住外廷,腾出了手,官家就不担心吗?这一次官家可能将太皇太后,宰辅真的激怒了。 赵煦看着两人的表情,笑了声,没有急着说话,轻轻喝了口茶,这才道:“第一,没到那种地步。第二,真的到了那一步,谁有那样的魄力与决心?第三,晚了。” 陈皮与楚攸听着赵煦的‘三’句话,不由得思索起来。 到没到‘废帝另立’那一步,他们说不准。但历来天家无情,从大宋开国到现在,涉及到皇位,发生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太皇太后与宰辅有没有这个魄力与决心,他们也不好猜测,不在那个位置,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无从去揣度。 倒是最后一条,令两人有了些底气。 官家这几天,抢来了宫中禁军兵权,压了三司使,送走了枢密使,差点还让宰执告老还乡,三相被打压的抬不起头,这样的手段,没有十足的把握之下,谁还敢动那个心思? 只要露出一丝苗头,迎来都会是官家的霹雳手段! 他们理解的‘晚了’,是赵煦手里握有禁军,这座皇宫赵煦说了算。真要有人动了那心思,赵煦一定会大开杀戒,血洗皇宫! 那种境地了,谁会坐以待毙,引颈待戮? 陈皮好似想通了,长吐一口气,恢复了不少信心,镇定的道:“官家英明,是小人胡思乱想了。” 赵煦微笑不语,他所说的‘晚了’,是他对皇宫内外震慑。 赵煦的目的一直很明确,那就是摆脱小透明,凸显存在感,让皇宫内外,朝野上下无法再忽视他这个皇帝! 从高太后这两手来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若是以往,高太后早就将他叫到跟前严厉训斥,或者禁足,或者申斥朱太妃等予以教训。 现在的动作,更像是安抚。 这也正是他期待的结果!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立刻逼迫高太后撤帘,马上让吕大防等‘旧党’消失,不现实。 赵煦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凸显存在感,增加他这个皇帝的分量。 唯有这个皇帝分量足够,才能将皇位坐的稳当,唯有皇位稳固了,他才能徐徐图之获取权力,只有掌握权力,成为真正的皇帝,才可以避免历史上英年早逝的命运! 就在这时,一个黄门来到门外,敲两下门,道:“官家,黄门令求见。” 赵煦伸手对陈皮,楚攸压了压,示意他们噤声。 他眯着眼,右手捏着耳垂,心念如电转。虽然基本目的达到了,却也不能就此退缩,否则主动出击就要变成被动挨打了。 不多久,赵煦猛的站起来,道:“我去见祖母。” 陈皮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低声道:“官家,就这样去吗?” 赵煦大步向门口走去,道:“就这样。” 陈皮见赵煦就这样去,心里担心不已,跟上要说什么,却见赵煦已经打开门,直接踏了出去。 赵煦出了门,也不看周和,直奔慈宁殿。 第五十五章 剧本错了 - 宋煦 - 官笙 周和看着赵煦二话不说直奔慈宁殿,先是一怔,继而大惊,连忙追过去! 官家不会因为被太皇太后这两道圣旨的打压,愤怒的要去找太皇太后‘理论’吧? 周和想着赵煦最近的一系列‘无情’手段,加上手里握有禁军,不禁心生恐惧,追上赵煦,连声道:“官家,娘娘是让小人来给您送奏本的,今后都会有,您可以处理一部分政务了……” 赵煦神色微动,脚步不停,心里暗自点头。 这个动作,也说明他在高太后眼里已经‘失控’,不能硬来,所以采取的是怀柔手段。 他的判断是对的! 周和见赵煦直奔慈宁殿,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他总觉得赵煦的背影有些‘怒气冲冲’,一边派人快一步去通传,一边纠缠着赵煦道:“官家,切莫冲动,娘娘一切都是为了您好……” 赵煦听着周和的话,心里忽然一动。 对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高太后与吕大防等人不知道,可能还在担心这两道圣旨之下,他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呢? 因此,他现在是受害者身份? 赵煦双眼微微闪烁,嘴角勾勒一丝笑意,继续快步前往慈宁殿。 周和见赵煦没了往日的从容,脚步飞快,勉强的跟着,道:“官家,有话好说,孟娘娘也在……” 孟娘娘,就是孟美人了,即将被立后的人。 赵煦看着不远处慈宁殿的大门,一步跨了进去。 周和神情更急,也来不及说什么,只能跟着。 这时,陈皮与楚攸还在福宁殿,两人表情凝重,满心忐忑。 官家就这样闯去慈宁殿,万一太皇太后震怒之下做出什么来,那可怎么办? 皇宫并不大,赵煦这般‘气冲冲’的‘闯入’慈宁殿,很快就传到了政事堂,令刚刚平静的政事堂,再起波澜。 秦炳得到消息,急匆匆来到吕大防的值房,神色不安的道:“宰辅,官家这是要干什么?他手里握有禁军,不会乱来吧?” 秦炳真的是慌了,宫里那位官家真的要是被逼急了,直接封锁皇宫,别说他们了,太皇太后都没辙! 吕大防苍老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浮肿的双眼比以往睁的大了一些,默默一阵子,道:“不会的。” 秦炳从吕大防话音听出了不确定,想想也是,官家才十几岁,这个年纪,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算奇怪! 秦炳深感忧虑,道:“宰辅,是否要进宫?或者做些其他的安排?” 吕大防转头看向慈宁殿方向,半晌,道:“不用。” 秦炳难以镇定,有些着急道:“宰辅,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吕大防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平静有力的道:“不要揣测太多,你们还不够资格。去,告诉外面那些人以及要来的那些人,一切依旧。” ‘一切依旧’,是吕大防最喜欢也最常说的话,甚至是他的座右铭,人生信条。 秦炳没有掩饰的深吸一口气,只得抬着手道:“是。” 吕大防没有理他,伸手拿公文看起来。 秦炳出了吕大防的值房,心里还是压抑难受,一边让人去安抚人心,阻挡那些可能进宫来打探消息的人,一边又盯着慈宁殿,惴惴不安的等着消息。 赵煦这会儿已经进了慈宁殿,就看到高太后坐在椅子上,拉着一个十六七岁女子,正在笑呵呵的说着话。 两人看到赵煦进来,停住话头,高太后的笑容比以往更多,声音也更为亲切的道:“官家来了。” 孟美人则起身行礼,道:“妾身见过官家。” 赵煦瞥了她一眼,想着心里的计划,上前几步,站到高太后身前不远行,抬起手,从容笑着道:“祖母高明,孙儿佩服。” 高太后一见,顿时满脸笑容,拉过赵煦的手,将赵煦拉坐在她边上,道:“这才对。” 高太后手劲很大,赵煦被她抓着很疼,但这个不重要,赵煦看着高太后的笑容,表情一怔。 似乎,这位祖母误会了什么。 他刚才那就句话,是谈判的开场白,可在这位祖母眼中是‘投降认输’的表示吗? 高太后看着赵煦脸上那抹怔色,用力的拍了拍赵煦的手,笑容收敛了一些,道:“咱们祖孙,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的,今后有什么事情,来跟我说。你也不用担心什么,咱们是祖孙,不比其他……” 赵煦确认高太后是误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太后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祖孙情拉的全满,他还怎么‘在商言商’的开口? 他的计划里,祖孙俩有一个表面平静又暗中较量的谈判,赵煦以退为进,给双方台阶下,顺手将蔡京安插到枢密院,以待将来。 剧本不对啊! 对面的孟美人见赵煦沉默,瞥了眼刚刚来报信的黄门以及面露忐忑的周和,她轻轻一笑,顺着高太后的话道:“娘娘是官家的祖母,是一家人。” 高太后笑着,拉过她的手,放在赵煦手上面,拍了拍,笑着道:“你说的对。官家觉得,孟美人怎么样?” 赵煦抬头看向孟美人,大致知道历史上这位在宋朝南迁的过程中的非同一般的表现,一边想着怎么将剧本拉回来一边随口的道:“不错。” 孟美人因为与高太后的关系,一直不得赵煦喜欢,历史上也是两立两废,最终被赶去了道院,出家几十年。 孟美人见赵煦居然说出‘不错’二字,心下激动,与赵煦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恭谨的喜色。 高太后就更加高兴了,原本抗拒的赵煦,现在点头允准孟美人立后,这在她看来,是赵煦彻底的投降,听话了! 老安少怀:老者安逸,少者归附! 高太后脸上的笑容都要开花了,用力的拍着赵煦的手,道:“我们是一家人,这家里人与外人打架,为了面子,自然是要打家里人给外人看,但关起门来,我们才是一家人!” 高太后这话,就是站在她胜利者的角度,给赵煦一个台阶下,顺顺利利的收尾。 赵煦眼见高太后在煽情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已然拉不回来,心里叹了口气。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高太后哪里知道赵煦心里所想,见他还是寡言少语,若有所思,又笑着道:“好了,我知道你心急。前几日我与吕相公等商议过了,官家确实到了亲政的年纪,我也老了。从今天开始,就让你慢慢处理朝政,等你熟悉了,我也该还政给你了。” 赵煦对这话打死也不信,权力是一种毒药,尝过后能放弃的人不是没有,但那绝对是凤毛麟角! 这其中,没有高太后! 高太后是‘旧党’的领袖,她恪守祖制,极端保守,不会放任赵煦在她眼皮子底下变法。再说,即便她想放手,外廷的相公们也不答应! 第五十六章 发策使 - 宋煦 - 官笙 赵煦手背被高太后握的生疼,心里强忍,脸上不动。 这会儿,他已经分不清这位祖母到底是会错意,还是故意为之了。 他心里思索着怎么样将话题拉回来,刚要开口,门外突然进来一个黄门,道:“娘娘,二位苏相公求见。” 高太后看了一眼,想了想,道:“让他们进来吧。” 赵煦听到苏颂,苏辙来了,微微仰头,脸上不自禁的浮现笑容。 高太后没有注意到,倒是赵煦对面的孟美人看的清楚,轻轻抿了抿嘴角。 苏颂,苏辙是急匆匆赶来的,‘官家遭到太皇太后两道旨意的打压,恼羞成怒强闯慈宁殿’的消息,已经传遍朝廷高层。 吕大防可以坐得住,苏颂,苏辙却不行。 这对祖孙真要不顾一切的争斗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二苏满头是汗的进来,一眼就看到高太后抓着赵煦的手,气氛并没什么剑拔弩张,相当平静。 ‘难道是他们之间谈妥了?’ 二苏两人心里几乎同时冒出这个念头,对视一眼,齐齐上前,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 说完,两人忽又顿了下,似乎有些不习惯,转手向着赵煦道:“见过官家。” 高太后似乎猜到了两人急匆匆赶来的原因,笑着拍了拍赵煦的手,道:“免礼。二位卿家有什么事情吗?” 当然是来劝架的! 苏颂心里暗道,却没有说话,他惯常沉默。 苏辙只好开口,出声却是道:“回娘娘,黄河近来大涨,工部推测今年夏天会有洪涝,请朝廷尽早应对。” 赵煦看着苏辙,忍着笑意。这是什么借口?还能走点心吗? 高太后心照不宣的从容自如,道:“卿家说的是,命中书省妥善处理吧。” “是。”苏辙应道。 说完,苏颂,苏辙立着不动,既不说话,也不告退离去。 高太后瞥了眼赵煦,道:“二位卿家还有什么事情吗?” 苏辙余光看向苏颂,见他老脸沉着,就是一言不发,眉头皱了下,道:“关于官家大婚的事情,臣也有些事情需要禀报。” 机会来了! 赵煦在高太后说话之前,突然出声道:“是韩忠彦致仕后,发策使没人了?” 赵煦的大婚‘六礼’,分别是奉迎、发策、告期、纳成、纳吉、纳采,各有使臣。奉迎使是吕大防,发策使原本是韩忠彦,苏辙为告期使,其他的也都由王公大臣充任。 现在,韩忠彦致仕,这个发策使就空缺了。 苏辙见赵煦说话,心神骤紧,连忙道:“回官家,微臣举荐苏相公充任发策使。” 赵煦见着苏辙警惕的神色,转向苏颂,一脸笑容的道:“苏卿家,近来身体可好?” 苏颂刚要抬手,张嘴说‘尚好’,猛然紧闭嘴。他觉得不对劲,官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的关心他的身体了? 继而他就想到了那日在垂拱殿,赵煦说‘六十而致’之类的话。 苏颂听懂了,低着头,眼神里挣扎了片刻,道:“回官家,臣老胳膊老腿,每年冬春之交就腿脚酸痛,行走困难。” 赵煦眼里有意外之色,这位刚刚上任的枢密使很懂事啊。 赵煦意外,苏辙就是震惊了。 苏颂居然推掉了发策使?继而他就明白了赵煦刚才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抬头看向高太后。 皇帝大婚、立后,那是极其重大的事情,‘六礼使’每一个都十分重要。 ‘王公大臣’,王公代表的是男方,必然是皇家最为亲近的一些人,身份贵重,地位极高,这才能显示出皇家的重视。 ‘大臣’是意味着这件事在宋朝上下的重要性,充任‘六礼使’的几乎都是朝廷的相公们。每一个都位高权重,资格不够的不配,同时,资格足够的又一个不能缺! 苏颂突然‘腿脚酸痛’,无疑是给朝廷出了一道难题。 这一道难题的根源,来自官家! 如果是以往,苏辙早就冲出来与赵煦讲道理了,现在却是不敢,只能看向高太后。 高太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赵煦的手,端着茶杯喝茶。 慈宁殿里的气氛,从刚才的温情脉脉变成了冷寂。 没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赵煦与高太后脸上来回转动。 周和心里很慌。来的路上,他已经看到貌似正常巡逻的禁卫,在向着这边靠近。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啊!’周和看着高太后,又看向赵煦,内心惶恐不安。 苏辙这会儿也后悔了,不应该抬头看向高太后,这等于是在逼她,逼她做决定,逼他对付官家! 高太后抱着茶杯,面上平静。 赵煦好整以暇,看着殿中的二位苏相公。 气氛有些凝结。 “娘娘,官家,臣妾有个人选,还请斟酌。” 突然间,孟美人开口说道。 她话音一落,高太后,赵煦齐齐转头看了过去。 高太后没了之前的笑容,语气平静的有些冷意,道:“是什么人?” 孟美人仿佛没有受到殿里的气氛影响,微笑着,语气如常,道:“蔡京,蔡学士。” 高太后没反应之前,赵煦却是一挑眉,目露讶色。 蔡京,是赵煦当初点名要调回京来的,后来吕大防等在赵煦的压力下,确实传令调回,现在应该在回京的路上。 这个人,已经深深打上了赵煦的烙印,被一些人视为‘官家一党’,更有一些人,悄悄的将吕大防等人称之为‘后党’,赵煦的人归为‘帝党’。 ‘后党’遍布朝野,掌握着大宋上上下下。而‘帝党’,目前只有蔡京一个勉强算上,另一个被赵煦点名的张商英,要回家尽孝已经辞官跑了。 这孟美人明知道蔡京是赵煦的人,却建议蔡京充任发策使? 她不是高太后的人吗? 高太后看着孟美人,面无表情。 无声的压力涌向孟美人。 孟美人微微低头,脸上没有任何的畏惧,退缩之色,恭敬的道:“娘娘,臣妾素来仰慕蔡学士的文采,若是他能为发策使,也算了臣妾一个心愿,还请娘娘成全。” 赵煦看着孟美人,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孟美人的话里并没有提及他,说是她自己的心愿。这句话,真是十分的漂亮! 高太后看着孟美人一会儿,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既然是你的愿望,我得成全。周和,传旨:‘孟氏子能执妇礼,宜正位中宫’。” 赵煦打量着孟美人,他心里很诧异,高太后就这样被她说服了? 不等孟美人谢恩,苏辙连忙抬手阻止,道:“娘娘,这蔡京素来奸猾,为朝野所不齿,他万不可充任发策使!” 第五十七章 退无可退 - 宋煦 - 官笙 蔡京这个人,原本算是‘王党’,十分积极的支持王安石变法,功劳不少。元祐之后,‘新党’垮台,他迅速导向‘旧党’领袖司马光,极力的推动消灭‘新法’,相当出风头。 就是因为这样,遭到‘新旧’两党的攻击,纷纷上书弹劾,指责他‘蛇鼠两端,奸猾无耻’,当时作为开封府知事,二品大员,前途远大的蔡京,被贬出京城,七年来,一再贬谪,四处飘荡。 而‘旧党’向来‘秉正’,注重‘礼法’,岂能允许蔡京这样的佞臣回来?是以,蔡京这些年回不来,都是‘旧党’执意打压的缘故。 蔡京因此与‘旧党’恩怨很深! 能够充任‘六礼使’的都是相公或者潜在相公一级的人物,蔡京如果充任‘发策使’,那么接下来,常理来说就要步入中枢了。 眼见苏辙跳出来发难,赵煦又怎么会坐视,微笑着开口道:“苏卿家,之前朕让你做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苏辙正想怎么阻止蔡京充任发策使,听着赵煦的话,不由一怔,道:“官家指的是什么事情?” 赵煦坐正身体,看着他道:“苏卿家,之前你是眼中无君,毫无人臣之礼;现在你又阳奉阴违,抗旨不尊,你该当何罪!” 苏辙已经想起来,赵煦说的是‘六十而致’的事情,这样的要求,怎么可能执行? 宰执吕大防,枢密使苏颂都已经超过六十,真要这么做,三相得去其二! 苏辙不敢与赵煦在‘君臣之礼’这样的问题上争执,作为臣子,他是必输无疑的! 稍稍定神,他道:“官家,此事政事堂已经在酝酿,不日呈送官家御览。” 赵煦冷哼一声,道:“好!现在派人去取,取不来,再加罪你一条:欺君!” 苏辙神色一僵,说不出话来。 政事堂自然没有讨论,即便赵煦最近动作很多,令政事堂压力极大,朝廷里却还是没有真正重视赵煦,或许是习惯或许是觉得‘六十而致’荒唐,总之,就是耳旁风,没当回事。 苏辙一旁的苏颂眼见苏辙节节败退,已经退无可退,心里叹气,他不想掺和,情知也躲不掉,只得接话,打圆场的道:“启禀娘娘,官家,蔡京的事并无定论,充任发策使,也并无不可。” 苏辙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苏颂居然叛变! 高太后看着苏颂,眼神冷冽。 她心里有怒意,一个是这二苏的突然到来,破坏了她辖制赵煦的计划。同时,她从赵煦的态度中察觉到,眼前的孙子越发的不好控制了。 赵煦不肯听话,她提拔起来的枢密使苏颂,立场开始摇摆! 是苏颂一个人,还是代表了朝廷里已经有一部分人动摇了? 高太后隐约的感觉到,原本她紧握在手里的权力,正在快速松动! 苏颂感觉到高太后的目光,心头微沉,低头不语。 苏辙深吸一口气,脸上有着肃然坚决。 他既要阻止蔡京这个奸佞步入中枢,也要阻止赵煦继续破坏稳定的政局。 他抬手向高太后,沉声道:“娘娘,六礼使事关陛下大婚,礼法周全,不可大意,臣请开朝,群臣共议。” 赵煦双眼猛的一眯,直直盯着苏辙,心里涌起阵阵怒火。 朝廷上下,他一个人都没有,开朝议,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孟美人听着也是心惊,她没有涉入朝政,不曾没想到,官家的处境竟如此窘迫! 她轻轻抿嘴,不动声色的看向身旁的高太后。 高太后面无表情,双眼平静幽深,威仪端坐。在她心里,已经决定进一步钳制赵煦! 她要维护祖制,也需要将来的皇帝是维护祖制的,而不是学着神宗那样不知所谓的变法,搞的天下大乱,威胁赵家江山社稷! 高太后又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头也不抬的道:“枢密使,你怎么看?” 苏颂心里苦笑,哪里察觉不出高太后的不满,只是不管他说什么,最终都将两面不落好。 为了大宋上下的安宁,苏颂也是无奈,道:“娘娘,六礼使基本已定下,若是再开朝议,怕会引起朝野不必要的揣度,娘娘一言定下即刻。” 老狐狸! 赵煦听着,心里冷哼了一声。苏颂不同意开朝议,也没再支持蔡京充任发策使,而是又将球踢回了赵煦与高太后。 高太后沉默片刻,忽然看向赵煦,道:“官家,你怎么看?” 赵煦当然是要提拔蔡京,他需要在坚固的外廷撕开一道缝隙,更想树立一个杆子,让所有人都看到! 赵煦看着苏颂,苏辙,没有立即说话,心里不断的分析,计较。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次来慈宁殿是‘和解’的,他做的已经足够,接下来应该沉淀,韬光养晦,以逐步获取权力,坐稳皇位。 但很显然,不管是高太后还是外廷这些相公,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们在想方设法的困他,锁他,在他身上不断的增加锁撩,左一层右一层,稍一挣扎,锁撩就更多,更紧! 赵煦注视着苏辙,目光闪烁。 苏辙想要开朝议,这是要向他展示朝廷的力量吗?进一步孤立他吗? 赵煦没有开口,大殿里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脸上。 高太后神情平淡,没了前不久的‘慈爱’。 孟美人抿着嘴,神情有些不安。 苏辙看着赵煦,满脸决然。他心里已经决定,如果赵煦不同意,他就强行征得高太后同意!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的稳定人心,让朝野恢复安宁。同时也要让赵煦明白,朝廷以及天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是他可以任性胡来的! 苏颂眼见赵煦久久不言,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这个稀泥或许要和出问题了! “开朝议……”赵煦沉吟着,慢慢的出声。 大殿里陡然一惊,所有人屏住呼吸。 即便是高太后,双眼也微微睁开。 她之前没有想过用朝议的方式,那样对赵煦打击太大,并且会将她与赵煦的关系变得紧致、对立。 可以说,从头到尾,高太后都希望以相对温和的方式‘感化’赵煦,做一个仁君。 苏颂瘦削的脸角紧绷着,心里很是不安。 真要是开朝议,肯定不会有人站在官家一边,朝臣上下对官家群起而攻,这像什么话? 最为重要的是,官家才十七岁啊! 苏颂可从未想过废帝另立这种事,他余光瞥向苏辙。 是苏辙的激烈反应,将事情推到了这一步。现在,外廷,甚至是高太后,官家都已退无可退! 苏辙神情不变,目光坚定。 “那就开吧。” 赵煦轻轻点头的说道。 平平静静,却犹如惊雷,慈宁殿里落针可闻! 第五十八章 决战 - 宋煦 - 官笙 慈宁殿内,所有人都听到了赵煦的话。 却,更加的安静! 没人接话,气氛仿佛瞬间被冰冻,有着森森寒意在流转。 不远处的黄门令周和,抬头看着赵煦,浑身冰冷,嘴唇颤抖不止。 他惶恐的转向向高太后,猛的又低头,缩着肩膀,忍不住连续打了好几个寒颤! ‘那就开吧’,这句话可不是平日开个朝议那么简单,这是一场决战! 是官家与太皇太后,是官家与朝廷,是官家与所有人的决战! 若是明日的朝议,通过了蔡京充任发策使,那么就是太皇太后以及朝廷诸相公败北,官家顺利亲政,掌权!相对的就是太皇太后撤帘,朝廷那些相公们的下场可以预期! 而蔡京若不能充任发策使,那就是官家大败!官家这一败,与太皇太后,朝廷诸公决裂,再也不能染指权力,甚至是危及皇位! 周和不敢想明日的结局会是什么,更不敢揣度最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苏颂听着赵煦答应,眉头皱起,心里渐渐的沉重。 果然,出问题了,还是大问题! 官家在朝廷里根本就没有人,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太皇太后,吕大防做主,其他人基本都是应声虫。加上那蔡京名声太坏,明日的朝会,官家已经注定会败! 官家要是败了,以后怎么办? ‘废帝另立’这四个字第一次在苏颂脑海里出现,旋即又被他摇头否定。 哪有臣子废主君的道理? 苏颂凝重眉头,余光看向身旁的苏辙。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家兄弟才华横溢冠盖当世却半生不得志了,这样刻板顽固,不知变通,目光短浅,迟早会招来横祸! 苏辙无所觉,赵煦话音落下,抬着手,第一次的与赵煦道:“臣遵旨。” 赵煦心里冷哼一声,根本不看他,起身向高太后道:“祖母,既然决定朝议,那我就告退了,祖母也早点休息。” 高太后这会儿已经在想着明日之后怎么与赵煦修补关系,赵煦到底是大宋官家,除非真到了恩断义绝那种地步,作为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作为祖母,她还是得照顾一下皇帝孙儿的感受的。 哪怕是做做样子。 高太后微笑着道:“那就按规矩来吧,官家也要好生休息。” 赵煦应着,转身离开慈宁殿。 高太后一直看着赵煦,直到他走了,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看向殿中的二位苏相公。 孟美人一直冷眼旁观,看清了赵煦的处境,心里担心,扫了眼大殿,不动声色的起身道:“娘娘,臣妾那边还有些事情,先行告退。” 高太后要‘清算’二位苏相公,对于孟美人的有眼力,她微微点头,道:“去吧。” 说完,她忽然又道:“你就要立后了,该与官家好好亲近,去送送官家。” 孟美人愣了下,她本就想着去见赵煦,转瞬她就恢复平静,道:“是。” 高太后看着她那一愣,鼓励的道:“不要担心,就是你说的,我们是一家人。” 孟美人行礼,恭谨的道:“是,臣妾告退。” 高太后对于这个亲自挑选的孙媳妇非常的满意,目送她离去后,笑容再次没了,双眼冷漠的盯着殿中的二人。 周和屏气凝神,低着头,极力将自己隐身。 对于高太后的目光,苏辙问心无愧,从容平静以对。 倒是苏颂有些受不住,表情动了动,轻声叹道:“娘娘,何以至此啊……” 高太后果断阻止了苏颂的煽情,冷声道:“我也想问,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二位相公,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吧?” 苏颂见高太后没有怪他一个人,心里稍松,便继续行驶沉默权。 苏辙倒是抬起手,沉声道:“娘娘,最近一系列的乱象源自哪里?那蔡京就是个奸佞小人,有第一个肯定就有第二个,官家这样下去,娘娘就不担心吗?” ‘旧党’自诩君子,将变法派的‘新党’通通归入‘小人’一列,蔡京那个左右摇摆的就更是小人中的小人! 高太后听着苏辙的话,眉头深深皱起。 之前她还没想那么多,听着苏辙的话心里才一惊。 要是赵煦身边都是小人,那朝局,那大宋,那赵家的社稷会怎么样?奸佞祸国,宠幸奸佞,那是亡国之兆! 高太后的气势骤然一变,神色冰冷,以一种决断的语气,大声道:“蔡京不可以充任发策使!” 苏颂老脸抽了下,知道这件事彻底没有挽回余地了。 他已经不想明天紫宸殿会发生什么,而是在考虑这件事怎么妥善的善后。 群臣围攻官家,好说不好听,更何况,官家总有亲政的一天。 发了这样的事,将来还能指望官家不计前嫌,群臣和睦吗? 苏颂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居然有些羡慕韩忠彦了,虽然走的不光彩,到底是全身而退了。他们这些人,将来的结局怕是未必会有这么好。 苏辙沉色的抬起手,道:“尊懿旨。” 高太后也不觉得明天有什么好担心的,一挥手道:“去吧,该怎么做,吕卿家会告诉你们的。” 二苏齐齐抬手,道:“臣告退。” 苏颂,苏辙一走,大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了高太后,以及周和。 等了好一阵子,周和才挪动脚步,站到高太后身侧,轻声道:“娘娘。” 高太后头有些疼,轻叹一声,道:“你说,我这样做,外面会不会有什么说法?” 高太后在很多事情不占理,比如说,赵煦已经是亲政的年纪不还政,比如不让赵煦触碰朝政,也比如明天的朝会,注定是满朝文武围攻赵煦,她这个祖母还得偏帮朝臣,传出去怎么也不会好听。 周和低着头,道:“娘娘,现在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官家手里还有禁军。” 高太后感叹的神色顿时一收,道:“确实要布置一下。” …… 赵煦出了慈宁殿,慢慢的走向福宁殿。 他自然知道他的决定将会面对什么,之所以刚才沉默那么久,就是分析了其中的困难,对策,成败以及利弊。 刚才匆匆思虑,并不周全,赵煦这会儿还在细细的推敲。 他在外廷没有任何力量,真要开朝会,肯定是一面倒,耍嘴皮子,他不会是那帮人的对手。 想要获胜,必须另辟蹊径! 同时,还得应对之后的结局,结局无非两种:第一种,他大获全胜,高太后撤帘,他亲政。第二种,他落败,被圈禁,皇位危及,生死难料。 原本的‘和解’变成了现在的‘决战’,这让赵煦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与高太后,吕大防等人的矛盾并不在于权力,根本还是理念上,以他现在的性格,对待政务的态度,即便他想韬光养晦,这些人也不会允许。 除非,他变成他们的同类! 在赵煦沉思的时候,孟美人从后面跟上来,看着赵煦的背影,追了几步,行礼道:“臣妾见过官家。” 赵煦一怔,转头看去,微笑道:“免礼。” 孟美人谢过,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赵煦的表情,道:“官家是在想对策?” 赵煦也在观察她,道:“刚才你为什么举荐蔡京?还揽在你身自己上,就不怕祖母生气?” 孟美人不算十分漂亮的那种,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有着不符年纪的成熟御姐脸。 她不拘谨,也没有刻意的恭谨陪笑,也不是那种落落大方,就是寻常,她道:“臣妾听说,太后娘娘近来身体不太好。” 赵煦看着这个孟美人,微微仰起头的审视着她的脸,双眼里都是意外的好奇之色。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敢举荐蔡京,也不担心高太后会生气,反而说了一句‘太后娘娘近来身体不太好’。 太后娘娘自然不会是太皇太后,而是那位向太后,赵煦的嫡母。 ‘动手了吗?’ 赵煦心里自语,对于这位要害他,也害死了高公纪的人,高太后不会手软。 只是,在这个时候,其中有没有警告他的含义呢? 第五十九章 朕可以杀人吗 - 宋煦 - 官笙 赵煦心里转着念头,道:“祖母让你来说的?” 孟美人见赵煦似乎并不怎么慌乱,道:“娘娘让臣妾送送官家。官家,可想好对策了?” 赵煦不由笑了,这位孟美人倒还真是直,高太后让她来送他,她却又两次追问赵煦的对策,一点避讳都没有。 赵煦稍一沉吟,道:“我打算明日重兵围住紫宸殿,刀斧手林立,谁敢让朕难堪,朕就当场砍下他们的脑袋!” 这就是赵煦的戏言,孟美人却认真的思考了片刻,道:“官家,这样做,有损圣名,天下离心。臣妾劝官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出这一步。” 赵煦歪了歪头,他有些看不懂这孟美人了,笑着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孟美人看着赵煦,道:“官家心里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赵煦唔了一声,笑容满面,道:“祖母的眼光确实是好。只是,把你立为皇后,祖母怕是做了亏本买卖。” 孟美人倾身,道:“官家与娘娘是一家人,怎么会有亏本。” 赵煦觉得这个孟美人十分有趣,刚要说话,就看到陈皮与楚攸急匆匆而来。 不等两人近前,孟美人屈身,道:“臣妾告退。” 赵煦点头,目送着她的背影,不自禁的摸了摸下巴,暗道:要不是明天有事,今晚真想找她来侍寝。 嗯,就是单纯的聊聊。 陈皮与楚攸走过来,两人神色一样的凝重,齐齐行礼:“官家。” 赵煦收敛了表情,大步向前走,道:“说。” 陈皮瞥了眼四周,跟着道:“政事堂那边有动静,太皇太后也有动作。” 楚攸直接道:“微臣已经紧急对宫中禁卫进行了重新布置,确保万无一失。另外,臣在宫外的兄弟传来消息,殿前司衙门,步军司衙门,马军司衙门都有动作,暂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这就是‘三衙’,统管宋朝禁军,与枢密院相互制衡。 赵煦暗屏着一口气,心里也有些紧张,一边走一边道:“第一,准备二百人,要绝对可靠的,随时可以调用的,我有大用。第二,盯住苏辙,还有计省!第三,陈皮,明日开朝之前,你传旨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衙门的指挥使,副指挥使到紫宸殿外等候……” 陈皮与楚攸听着,两人都是心神剧震,官家,这是要杀人了吗? 赵煦说着,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第四,皇宫的角角落落给我守住了,小娘那边要保护好,慈宁殿也不能大意,必要的时候,听候我号令!” “臣遵旨!”楚攸几乎是在赵煦话语落下的第一瞬,沉声应道。 陈皮也应着,神情紧张,双腿在发颤。 ‘必要的时候’——他们都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 赵煦心里还在飞速推敲,统筹全局,分析一个个可能的破绽以及对面可能的应对还有反击手段。 刚要再说,路上人就多起来,赵煦道:“回去说,将刘横几人叫来,朕亲自当面交代。” 楚攸抬手,道:“是。” 在赵煦等人返回福宁殿路上的时候,苏颂,苏辙到了政事堂,正在与吕大防说着刚刚慈宁殿的事。 吕大防才是宰辅,是朝廷的核心,苏辙等都是后辈。吕大防可是从仁宗朝过来,曾与韩琦,范仲淹等人过招的人。 前任的枢密使韩忠彦,是韩琦长子,结结实实的晚辈! 吕大防默默听完,看向苏辙,只有平淡的两个字:“愚蠢!” 苏辙不为所动,好似怒气难平,沉声道:“当初我们同意官家召回蔡京,那不过是做做样子,难不成宰辅真的要让蔡京步入中枢,在你我面前扬威耀武,甚至爬到我等头上?宰辅不要忘记了,一个官家已经够我们头疼,要是他们里应外合,不说我,即便是宰辅,又能撑过几天?我大宋难道还能经得起一次变法吗?我们才过几年安生日子,还要再回去吗!?” 吕大防对于苏辙的话,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声音沙哑又平淡,道:“你将官家逼到绝境,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你这次将官家堵回去,就能万事大吉了?糊涂!” 苏辙毫不退让,道:“难道宰辅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蔡京充任发策使?宰辅就不怕朝廷炸锅?不怕那些王党小人乘机兴风作浪?不担心官家还有别的计划?不担心官家拉拢王党,令朝局不稳,党争四起吗?” 吕大防浮肿的眼皮猛的抽了一下,这让他的苍老的脸上显得有些冷漠。 苏颂,秦炳也在,两人听着苏辙的话,面无表情,各有心思。 吕大防盯着苏辙好一阵子,转向苏颂,声音大了一点道:“你怎么看?” 苏颂现在里外不是人,却又不见有什么不安,慌乱之色,他沉吟着道:“蔡京不蔡京的已经不重要,是我们已经与官家对上了,还是想着怎么善后吧。” 苏辙已经将苏颂当做了‘小人’,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好顾虑的?只要断了官家的念想,自然有太皇太后教导,他日官家幡然醒悟,于国于家,皆大欢喜,这才是为臣本分!” 苏颂没想到苏辙这么顽固,却又明白,苏辙并不是一个人。 神宗时,王党遍布朝野,外加神宗的一力支持,王安石几乎是权倾天下,操弄所有权柄,最终又怎么样? 在庞大的弹劾,反对声浪中,王安石两次被罢,神宗束手束脚,所谓的‘变法’更是大打折扣!待到元祐初,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旧党’复炽,神宗与王安石的变法,顷刻被消灭殆尽! 纵然苏辙态度激进,手段激烈,本质上,苏辙与吕大防,高太后是同一类人。 任何企图再次变法,破坏祖制,都会面临他们的严厉打击,即便这个人是大宋官家! 吕大防见苏颂不说话,脖子猛的一转,看向秦炳,道:“将他们几个叫来,还有开封府,御史台,谏院。” 秦炳连忙应着,转身出去。 他出去后,神情紧绷,手心里都是汗。 将这么多人叫到政事堂,就是要商量明天朝会的事情了, 苏辙见吕大防这么安排,脸上轻松,露出笑意,道:“太皇太后说,全凭宰辅安排。” 吕大防好似没有听到,道:“官家或许会对你出手,小心一点。” 苏辙倒是不在意,道:“还请宰辅尽快布置。” 没多久,就有七八个人赶来皇宫,进入政事堂。 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住任何人,何况是控制皇宫的赵煦。 陈皮站在赵煦面前,满脸怒容,气冲冲的道:“官家,这些人太放肆了,这么明目张胆的串联,公然商讨要对付您,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楚攸也拧着眉,政事堂那几位相公,避讳一点都不行吗? 赵煦心里何止是愤怒,目光漠然的转向窗外,看向政事堂方向,自语般的道:“是我们老赵家太好说话了。你们说,朕可以杀人吗?” 陈皮被吓了大一跳,连忙道:“官家,万万不可!” 第六十章 暗潮(为盟主‘朕躬钦处军国事’加更) - 宋煦 - 官笙 陈皮的反应,在赵煦的预料中。 赵煦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扇子,轻轻的扇着,神情平静。 今天的天气有些燥热,他身上黏糊糊的,头上时不时有些汗。 陈皮心惊胆战,看着赵煦从容的表情,越发惴惴,低声道:“官家,真的不能杀。” 赵煦扇子一合,拿起茶杯,笑着道:“盯好就行了。” 陈皮看着赵煦越发淡定的脸色,头皮阵阵发麻。 楚攸倒是没有说话,偶尔会出去再进来。 赵煦喝完茶,心里舒服了一点,支棱在椅子上,右手捏着耳垂,犹自在思索着。 他现在已经退无可退,必须要放手一搏! 失败的后果太严重,促使他前所未有的认真,脑子一直在高度运转。 至于陈皮说的‘不能杀’,赵煦并未放在心上,再不杀,就只能等着亡国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才有禁卫来汇报。 楚攸在外面听完,进来与赵煦道:“官家,政事堂的人陆续出宫了。宰辅,枢密使没走。殿前司调集了兵马,布置在了皇宫各个门口。” 赵煦双眼微眯,道:“人数多吗?” 楚攸想了想,道:“应该不多,开封城里的兵马本就没多少,还有一部分在宫内,殿前司这么短时间内的紧急调动,最多也就一两千人。” 赵煦微微点头,他手里有三千多,道:“楚攸,那二百人准备好了吗?” 楚攸肃色抬手,道:“官家放心,他们就在大庆门,随时等候官家圣命!” 赵煦转向陈皮,面露冷色,道:“盯住计省、苏辙,朕要拿他开刀!拿捏时间,计省下班前告诉朕!” 陈皮似乎知道刚才赵煦话里‘杀人’指的是谁了,心里冰冷如坠大石,旋即他就咬牙,暗暗发狠,极力保持冷静,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楚攸站立不动。 这时,三省六部的高官们,一个个神情各异的走出宣德门。 尽管三相说的义正言辞,但作为朝廷高层,对宫里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官家继二连三的打击三相,那是心知肚明。 貌似是‘反对奸佞蔡京充任发策使’,在他们大多数人看来,实则是三相对官家的自卫反击。 与此同时,开封府知事韩宗道,御史中丞马严两人并肩,急匆匆的离开。 他们两人的身份比较特殊,开封府知事是二品大员,历来是‘储相’;御史中丞执掌御史台,掌‘风宪’,并非是吕大防等人一系的。 两人避开人群,来到一处茶馆,挥走小二,表情凝重,久久不言。 好半晌,马严开口道:“韩兄,你怎么看宰辅他们做的事情?” 韩宗道紧皱眉头的看了他一眼,道:“那日官家关苏相公你又不是不在场,随后送走韩相公,压的宰辅有苦难言,若非太皇太后在,这几位相公根本不是官家的对手。” 马严心里一惊,道:“你是说,官家要对太皇太后出手了?” 韩宗道刚要喝茶,差点一口茶喷在马严脸上。 马严哦哦两声,自知失言,当即道:“那倒是不至于。但官家想要亲政,太皇太后是绕不过去的坎。” 韩宗道擦了擦嘴,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把我鬼鬼祟祟的叫过来,到底想说什么?” 马严深吸一口气,神色肃然几分,道:“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明天上朝,是什么态度?” 韩宗道看着马严的严肃表情,默默放下手,迟疑着道:“或许,未必要我们说什么话吧?” 马严顿时哼了一声,道:“别忘了,蔡京是前任的开封府知事,别人逃得过,你逃得了吗?” 韩宗道慢慢拧起眉头,道:“你是御史中丞,你也逃不过吧?看宰辅以及其他二位相公的意思,怕是不会轻易善了……” 马严思索着,道:“我担心的是他们会出格,逼迫官家承诺一些事情。” 宋朝的官僚体系应该是在真宗一朝开始膨胀,在仁宗一朝得到巩固。他们与皇权对抗,同时不断侵蚀皇权,拿到了‘不杀士大夫和上书言事者’的特权,有了这道‘免死权’,朝臣与皇帝的对峙就越发激烈。 到了神宗时候,即便有神宗的支持,王安石也没能将变法走到底,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攻讦,最终王安石两次罢相,神宗也不得不退让,轰轰烈烈的变法,近乎夭折! 现在朝廷那些相公们,难道是要效仿旧事,逼迫官家承诺些什么吗? 韩宗道陡然惊醒,继而沉着脸默然不语。 他们都知道吕大防等人对变法的态度,是要逼迫官家承诺不做神宗做仁宗吗? 以他们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这位初露锋芒的年轻官家怕是没那么容易屈服!并且年轻气盛,手段凌厉,真要倔强不答应,会不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马严看着韩宗道,道:“你打算怎么办?” 韩宗道深深的皱着眉,有些恨声的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他还在想着‘极端’二字,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幕幕血色,令他心底发寒。 马严语气重了一分,道:“我是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韩宗道哼了一声,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们要是不答应宰辅,事后必然清算我们。如果我们答应,即便今日官家输了,日后亲政,还能饶的了我们?” 马严心里也是纠结,这些相公们就不想想,他们年纪是大了,只要清名不顾生死,可还有不想陪着的啊! 两人同时拿起茶杯,沉默了好一阵子。 茶杯落下,又不约而同的对视,张嘴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马严先说,道:“我们硬着头皮不说话?” 韩宗道眉头就好像没松开过,叹口气,道:“只怕是不行。算了,想那么多也没用,明天到了朝上,见招拆招吧,希望他们不要太过。” 马严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 梁府。 户部尚书梁焘不在进宫的行列中,自然也不是吕大防等人的亲信,更不算朝廷重臣了。 他此刻坐在府里,一个劲的喝酒,满脸的愁容。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过来,看着梁焘这个模样,担心的道:“二叔,还没有办法?” 梁焘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宰辅说查,苏少执说查,枢密院,计省都说查,可一点动静都没有。环庆路那边的催饷公文却是一道接着一道,并且夏国那边蠢蠢欲动……” 年轻人在梁焘对面坐下,道:“计省那边还不肯补发钱粮吗?” 梁焘冷哼了一声,道:“苏少执说,不查清楚,怎么能发,万一再‘消失’怎么办?国库没那么多钱粮。” 年轻人有些急了,道:“那环庆路那边怎么办?要是夏人突然打来,环庆路没有粮草,后果不堪设想啊!” 第六十一章 从未有过的事 - 宋煦 - 官笙 梁焘根本回答不了年轻人的问题,在体制上,户部就特别,与其他五部不同,是隶属于计省的。户部就是一个空架子,实权都在计省,三司使手里,他这个户部尚书没有一点实权! 朝廷是没有秘密的,尤其是在各方都紧张关注的时候。 政事堂动作连连,三衙也调兵遣将,皇宫弥漫着肃杀之气,谁人能不心惊! 裁造院,蔡攸自从代表赵煦给吕大防送过人参后,引来了不少注意。 纵然在高层眼里,赵煦只是个傀儡皇帝,但在其他人眼中,赵煦是皇帝,是至高无上,不可触摸的存在。 因此,蔡攸近来着实有些风光,在裁造院地位飞升,所过之处也是被簇拥在中央的人。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蔡攸自然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他急匆匆的下班,赶着往府里跑。 他虽然年轻,可长在蔡家这样官宦世家,尤其是父亲,叔伯都曾位高权重,见识着实不浅。加上一门心思想要‘重振门楣’,此刻是心里翻涌挣扎。 刚刚回到府里,他径直去向西院,找到了一个正在院中凉亭看书的中年人。 蔡攸未及跟前,连忙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整理仪容,上前抬手道:“先生。” 中年人神色俊朗,浑身上下都是自信之色,闻言放下书,抬头看了看天色,笑着道:“衙内今天回来有些早。” 蔡攸十五六岁,却相当成熟,一脸认真的道:“出事了。官家本来想提拔父亲为发策使,三司使苏相公坚决反对,并且要开朝议决定,官家被迫答应了。” 中年人本来笑着,听着渐渐若有所思,须臾道:“朝议啊……苏相公这是将官家逼的退无可退了。” 蔡攸担忧,道:“是。我父亲是官家亲自点名要的,也是这件事的由头,若是开朝议,官家没有成功的可能。” 中年人犹自思忖着,道:“这样的话,官家处境堪忧,蔡家也要遭逢大难。” 蔡攸神情凝重,这也是匆匆跑回来的原因。 蔡家已经被绑在了官家身上,一损俱损,官家不得好,他们蔡家会第一个倒霉! “先生,可有什么办法?”蔡攸看着中年人问道。 中年人还在沉思,蔡攸问过一句,并没有追问,肃静的等着。 仿佛过了半炷香时间,中年人抬起头,道:“想要帮官家渡过这一劫,就必须让群臣松口。这件事的核心不在于你家大人,而在于官家不断对三相的打击,引起了相公们的警觉。想要解决,要么官家有足够的力道,堵住朝臣的嘴,要么就是太皇太后站到官家一边。” 蔡攸摇头,道:“太皇太后也是旧党,不会相帮官家的,怕是还会一起打压官家。先生不要忘记,太皇太后当初是逼迫神宗,促使半山先生被罢相的。” 半山,王安石号半山,世人多称其为‘半山先生’。 中年人又思索了一阵,看着蔡攸,道:“衙门,是想要赌一赌?” 蔡攸一怔,道:“先生指的是?” 中年人笑着道:“我素知衙内有大志,苦无机会,如今官家遇难,衙内若是能帮官家渡过此难,必然是第一等功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蔡攸先喜后惊,绷着脸,谨慎的道:“官家若不成,我便再无出头之日?” 中年人笑着点头。 蔡攸看着中年人,神色凝重,继而变幻不断。 他没有他父亲,他二叔的才华,已经绝了仕途之望,想要有所作为,只能另辟蹊径。得到官家的赏识,无疑是最好的一条路,但这条路却也风险巨大,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飞黄腾达,富贵不可想象;赌输了,就是输了这一辈子! 中年人静静的看着蔡攸,没有催促也没有解释什么。 蔡攸脸色变幻,内心挣扎了不知道多久,忽然狠狠咬牙,脸角抽搐再三,沉声道:“先生,我愿赌一次,还请赐教!” 中年人微笑点头,道:“衙内确实不负众望。”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递给蔡攸道:“衙内好好看看,送给官家,作为投名状。” 蔡攸接过来,抽出里面的纸,只是匆匆一扫就惊呼出声,道:“他们怎么敢!” 中年人也是肃色,道:“这可能还是冰山一角。” 蔡攸自认为胆大,但这些纸上的内容才叫大胆!即便身在蔡家,他也不曾想过这样可怕的事情! 蔡攸仔细看完,犹自震惊不已,道:“这是给环庆路的军饷,他们也敢这般私吞?”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这不是第一次,里面的道道怕是更多。计省,枢密院那边肯定也是知情的。” 蔡攸陡然醒悟,道:“先生的意思,官家有了这个,就能辖制三司使苏相公?逼迫他松口?” 中年人稍稍迟疑,摇头道:“这个东西到官家手里,肯定有大用。但怎么用有讲究,真要是直接甩出来,朝廷颜面难看,官家也不讨好。”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举,官家应该不会这么做。” 蔡攸接话,心里已经在为赵煦想办法了。 中年人看着蔡攸认真的表情,提醒道:“衙内,不要想太多。该藏拙的时候一定要藏拙。我观这位官家,韬光养晦多年,不声不响,一朝出手就让三位相公狼狈不堪,以至于引发这场朝议。你要是太聪明,反而不美。” 蔡攸怔神,道:“那我该怎么做?” 中年人道:“只做不说,少说多做,不言是非,不朋不党。” 蔡攸细细品味这十六个字,不解的道:“不邀功,官家怎么能看到?再说,不朋不党如何在朝廷立足?” 中年人一笑,道:“衙内不妨先记住我的话,日后慢慢分辨就是。” 蔡攸想想也是,道:“好。那我现在去裁造院,借由官家的衣服已经做好,将这东西送进去。” 蔡攸刚转身,中年人又拦住他,神色肃然的低声道:“记住,这件事与二位学士无关。” ‘二位学士’,指的是蔡攸的父亲蔡京,二叔蔡卞。 这个蔡攸倒是知道,应着道:“是。” 说完,蔡攸揣好那份纸袋,急匆匆再次赶往裁造院。 中年人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自语的道:“我倒是很好奇,这位官家会怎么利用这东西。” 与此同时,朝廷衙门下班的时间慢慢临近,赵煦站在福宁殿的屋檐下,看着落日,手里的折扇轻轻摇晃。 陈皮站在赵煦身后,隐约猜到赵煦要做什么,胆战心惊,瑟瑟发抖。 那是三司使,是三相之一,可不能乱来啊! “刘横!” 赵煦看着宫外,忽然沉声道。 刘横就是第一次蹴鞠时,耍了个小心机,让赵煦记住名字的人。 刘横身形高大,魁梧,此刻满脸正色,大步上前,单膝跪地道:“末将在!” 赵煦从怀里拿出一块金牌,沉声道:“朕命你,持金牌,率两百禁军,即刻查封计省。所有人等囚于后院,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陈皮,传旨刑部,御史台对计省所有账目进行审核,提审所有人!” 果然! 陈皮看着赵煦,盯着他手里的金牌,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查封计省,羁押三司使苏辙,这得是多大的动静! 他的记忆里,就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第六十二章 奉旨查封 - 宋煦 - 官笙 “末将领命!” 刘横大声应道,上前接过金牌,转身大步离去。 他是光杆一条,无惧无畏,能在皇帝身边做事,豪情万丈! 陈皮看着刘横走了,一咬牙,道:“小人遵旨。” 说完,他也急匆匆跟着刘横,准备去刑部,御史台传旨。 楚攸站在赵煦身侧不远,看似面无表情,实则肃重到极点。 查封三司衙门,也就是计省,羁押三司使苏辙,这是大事件! 太皇太后,宰执都不会坐视不管,不知道会做出怎么样的反应! 宫外的三衙都在或明或暗的调军,会不会真的对上? 楚攸悄悄看了眼赵煦,只见他从容如常,心里的担忧于却没有丝毫减少。 刘横手里拿着赵煦的金牌,大步赶到大庆门。 大庆门下,两百禁卫早就在等着了。 这些人,大部分是楚攸,刘横等多年从军的老兄弟,绝对信得过,这才挑选在这里。 刘横走到最前面,环顾众人,一脸肃色,猛的竖起金牌,大声道:“本将殿前司副都虞侯,奉圣命,持金牌,所有人听我号令!” 众人齐齐单膝跪地,沉声道:“在!” 二百多人,声音如雷,简单果决。 刘横暗自点头,这段时间的训练,还是有作用的。 他心里想着赵煦的交代,不敢耽搁,转身上马,道:“所有人,跟我来!” 说着,他打马向南,直接出了大庆门。 二百多人分成两排,步伐虽然凌乱,速度却不慢,紧紧跟着前面的刘横。 宋朝的皇宫不大,皇城也不大,刘横带着人,迅速来到了三司使官衙。 “左路,将三司衙门全部围住,任何人不得出入!其他人跟我来,但遇抗旨不尊,就地格杀!” 刘横从马上跳下来,大声喝道。 这些,他与楚攸、秦闾等在赵煦书房推演了多次,这是按计划行事。 “是!”一众人大声应着,分向两头,要团团围住三司衙门。 其他人则直接冲入三司衙门的大门,同时大喝:“奉旨查封三司衙门,所有人不得乱动!” “奉旨查封三司,所有人不得乱动!” “奉旨查封三司,所有人不得乱动!” 上百个士兵举着长枪,拿着刀,横冲直撞。 三司衙门顿时大乱,鸡飞狗跳,无数人惶恐跑来跑去。 三位三司副使已经得到消息,甚至看到了,大惊失色,转头直奔苏辙的值房。 “计相,是宫内禁军,手持陛下金牌,要查封三司!”一个副使万分震惊,说话都带着颤音。 计相,三司号称计省,三司使则称‘计相’,与宰执,枢密使,合称‘三相’。 苏辙面沉如水,神情震惊又愤怒。 他还在准备明天朝会的事情,哪里能想到,宫里那位年轻的官家,居然动用禁军,围住了三司衙门! 这种事,宋朝开国以来就从未发生过! 在场的都知道苏辙逼迫宫内官家开朝议的事情,可万万不曾想,这位官家居然敢直接动用宫中禁军查封三司衙门! 这件事干系太大了,官家承受得住后果吗? 太皇太后,宰执以及朝廷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会答应的! 可是,宫里的官家再破坏规矩,后面朝野再怎么反弹,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他们得顾当前! 另一个三司副使石宥神情紧张,道:“计相,现在怎么办?” 宫中禁军已经冲进来了,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苏辙刚要开口,刘横已经大步冲了进来,一脚踹开门,金牌猛的向前一推,沉声道:“奉旨查封三司衙门,所有人等囚于后院,不得擅动,违者斩!” 苏辙嘭的一拍桌子,满脸怒容站起来,大喝道:“放肆!本官乃三司使,即便是官家也无权随意拿我,你们这是在矫旨乱命!” 刘横冷哼一声,一挥手,道:“全部押入后院!” 他身后的禁军如狼似虎的冲了进来,直接将值房内的四人按住,套上手铐脚镣。 苏辙脸色铁青,挣扎着怒声道:“宫内禁军不得随意出宫,本官乃是三司使,即便有罪也该有太皇太后定夺,你们禁军凭什么拿我!我要见太皇太后,我要见宰执!” 另外三个三司副使哪敢说话,一个个颤抖的如筛子,他们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还质疑赵煦的命令,全部惊恐万状的看着苏辙。 刘横上前一步,用一块破布堵住了苏辙的嘴,不管他呜呜咽咽在喊叫什么,冷笑道:“果然是无君无父!全部带走,看好了,一个不准死!将所有人人分批看押,不准他们说话,串联。将所有的账簿封好,等御史台,刑部的来查验!” 刘横一番命令,一百禁卫在整个三司衙门奔突,将一个个人抓来,能关押在房间的就关押在房间,不能就看押在院子里。 苏辙愤怒无比,剧烈挣扎,但被禁军死死按住,关押在房间里。 此刻他浑身镣铐,嘴被堵住,双眼里还是清晰可见的震惊与愤怒。 他原本以为那位官家会在紫宸殿上做什么手脚,哪知道赵煦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动用宫中禁卫,直接来抓他! 从大宋立国,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尤其是真宗以来,哪一个官家不对大臣礼让再三,别说是一个佞臣的任命,就是朝臣在官家脸上吐口水,哪一个不是宽仁以对,从不加罪! 苏辙满腔怒火要炸开,愤怒的脸角扭曲,胸口剧烈起伏! 他心里已经决定,如果赵煦将他抓到紫宸殿羞辱,他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撞死在紫宸殿上!以死明志,捍卫大宋朝纲! 另一面,刘横在刚刚领军出了大庆门时就引起了宫内外的注意,再等到禁军围住了三司衙门,宫内宫外瞬静,接着一片哗然! 宫内禁军,查封了三司衙门,捉拿计相! 错愕,震惊,不可置信! 政事堂。 秦炳心惊胆战,将消息汇报给了吕大防。 吕大防向来睁不开的双眼,这次也睁开了,睁的很大,苍老脸角颤抖不休。 秦炳艰难的压住惊慌,控制着急促的呼吸,轻声道:“宰辅,怎么办?” 秦炳真的慌了,官家查封了三司衙门,会不会……会不会再查封政事堂……或者更进一步……直接围了慈宁殿! 秦炳不敢想了,这样的场景与后果他不敢想! 吕大防双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声音异常的平淡,道:“慈宁殿。” 秦炳连忙应着,搀扶着有些不稳的吕大防,出了值房,向着政事堂大门走去。 这时,身在西府,也就是枢密院的苏颂已经过来了,他拄着拐,脸角漠然,看着吕大防一个字都没有。 吕大防也不出声,佝偻着腰,一步一步的向外走。 苏颂没有说话,他知道吕大防要去哪,拄着拐杖,慢慢跟着。 政事堂的人都在看着二位相公,脸上可见的惊慌失措。 此时,慈宁殿。 不大的偏殿,气氛冰冷刺骨,静谧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周和躬身立在高太后身旁,极力的保持镇定,但袖子里的手还是在忍不住的颤抖。 来了来了来了! 官家果然还是出手了! 周和浑身冰冷,他不敢想赵煦下一步会做什么,不敢想! 高太后面罩寒霜,双眼冷冷的盯着门口,仿佛已经看到大批禁军举着刀冲进来,寒芒闪动,锋利异常。 第六十三章 龙蛇起舞 - 宋煦 - 官笙 周和低着头,不敢说话。 高太后显然震怒了,她之前一而再的容忍赵煦,是觉得还能还能控制,还能‘挽回’,对赵煦成为仁君抱有希望。 可赵煦公然动用宫内禁军围住了三司衙门,这大大的突破了高太后可以容忍的底线! 大宋向来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杀戮,皇帝对几乎所有人、事都该包容,忍让,这是一个明君,仁君应该有的德行! 赵煦现在公然动用宫内禁军查封三司衙门,羁押计相! 破坏朝纲,绝不能容! 这不止是仁君,甚至是昏君都做不出来的事情! 高太后满面寒霜,手里的毛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扭成两段,可见她心里是多么的愤怒。 这时,一个黄门快步进来,道:“启禀娘娘,吕相公,苏相公求见。” 高太后声音冷漠刺骨,道:“传!” 黄门应着,转头出去。 很快,吕大防,苏颂就进来了,两人不知道是太老了,还是怎么样,在高太后眼里,这两人慢吞吞的,令她心里平添了一把怒火。 高太后强压着腾腾怒火,道:“二位相公来了。” 吕大防,苏颂听得出高太后声音里的愤怒,躬身行礼,一个字都没有说。 高太后见他们不说话,怒气更多,语气也冷漠,道:“说话!现在这种境地,你们说该怎么办?” 在高太后想来,他将政务全部交托给这些相公,现在这些相公将官家逼得动用禁军封衙抓人,那理应也该他们来解决! 苏颂拄着拐,低着头,默然不语。 他早就觉得苏辙那么做,可能会激怒赵煦,只是没想到,赵煦会采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他这次不说话,倒不是以往的沉默,而是确实‘无话可说’。 吕大防佝偻着腰,缓缓抬起头,沙哑着声音道:“那要看看娘娘的决心了。” 高太后目光骤冷,道:“宰辅这是要将责任推给我吗?” 吕大防垂着眼帘,面上古井无波,道:“娘娘,现在不能犹豫了。” 高太后怒气更盛,喝道:“你们想我与官家兵戎相见,杀的皇宫血流成河吗?” 苏颂脸皮狠狠一抽,本来迟疑,忧虑的神色忽然变得清澈,抬起头道:“我反对。” 不等吕大防反应,高太后看向他,冷声道:“苏卿家反对什么?” 苏颂拄着拐,直起身,声音异常坚定的道:“皇宫流血,枢密院不答应。” 高太后猛拍桌子,怒喝道:“那你就眼看着老太婆身首异处?眼看着官家忤逆不孝,眼看着我大宋帝后相残?你们对得起先帝吗?对得起我大宋的列祖列宗吗?你们就不怕史册上,写着你们都是乱臣贼子,遗臭万年吗!……” 苏颂被高太后喝的神色铁青,他还是坚持咬牙,道:“老臣不信官家会如此大逆不道。老臣现在就去福宁殿,官家要是带兵来慈宁殿,先踏着我的尸体!” 说着,苏颂就拄着拐杖往回走。 高太后听他这一说,怒气稍减,理智了一点,道:“卿家留步吧,现在还是想办法阻止官家,平息这件事。” 苏颂顿了片刻,似乎觉得去硬顶赵煦或是火上浇油,转身过来,拄着拐继续默然听着。 高太后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意,看向吕大防,道:“这个时候了,有什么办法就说吧。” 吕大防声音大了几分,道:“宫外的禁军就两百人,敲打一下,然后请官家来慈宁殿。” 高太后拧眉,道:“官家会来吗?” “会。”吕大防声音沙哑,却很果断,给人十分信服的感觉。 高太后听懂了,目光冷冽的轻轻点头,语气无喜无悲的道:“希望官家不会真的乱来吧,周和,传我懿旨。让殿前司管好擅自出宫的禁卫,请官家来我这里。” 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只要不是孤注一掷的大逆不道,赵煦那点禁军做不了太多的事情,他们这边给足压力,赵煦就要乖乖过来! 这时,他们心里都在考虑着惩戒赵煦的办法了,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他们也将不再纵容赵煦,大宋的祖制、朝纲,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他们要的是一个善听忠言,能容直臣,谨小慎微,与士大夫为一体的仁德皇帝! 周和连忙躬身,无声应着,急匆匆转身离开。 高太后等周和走了,沉默一阵,忽然道:“来人,给二位卿家赐座。” 吕大防,苏颂应着,坐下后,便不再说话。 就在周和去殿前司传高太后懿旨的时候,御史台御史中丞马严,刑部尚书黄鄯带着人正急匆匆在赶往三司衙门。 他们两个人脸上几乎是一样的凝重,焦虑,看着走在前面的陈皮,心惊胆战。 他们原先还不信,但后来传来的消息,他们不信也得信了。 只是,命他们审核三司衙门的各种账目,他们内心恐慌,头上冒出冷汗。 三司衙门掌管天下钱粮,三司使更是三相公之一,牵一发动全身,真要查出什么,三司衙门未必会怎么样,他们怕是要流放岭南了。 两人悄悄擦了擦冷汗,不及想明白,就到了三司衙门。 陈皮与刘横说了几句,便转向马严,黄鄯,道:“二位,官家说了,半个时辰,必须有个结果。什么样的结果,不需要小人多说吧?” 马严与黄鄯对视一眼,他们自然懂。官家兵围三司衙门,必须要拿到罪证,否则怎么向朝野交代?他们也清楚,这件事不难,三司衙门掌管天下钱粮,明暗的那些龌龊事,作为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他们门清。 关键是,他们不能啊! 真要将那些东西翻出来,所有人的脸上都不好看,最先倒霉的还会是他们! 眼见陈皮盯着他们,两人又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道:“臣遵旨。” 他们两人可不是苏辙,吕大防等人,敢于硬刚赵煦,起码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周全的。 陈皮不敢大意,盯着他们,同时也开始对三司衙门一些位置关键的人物进行威逼利诱的审讯。 他们在赵煦书房推演了很多次,时间紧迫,必须争分夺秒! 三司衙门被封,不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开封城,绝大多数人第一时间不信,认为是谣言,继而惊愕,接着就是慌张的四处找人询问,探听究竟。 开封城里谣言纷飞,王公大臣前所未有的紧张,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梁焘本来正在喝闷酒,听到消息,双眼大睁,酒醒了大半,看着眼前的侄子,道;“你说的是真的?” 年轻人一脸惊魂未定,道:“是真的,我亲自去看过了,全部是宫中禁卫。二叔,您说,是不是有人告密到官家那,官家震怒了?” 毕竟涉及近三百万贯的军饷,官家震怒,调动禁卫查封三司衙门,也说得过去吧? 梁焘听完,脸色急急变幻,也跟着忐忑,恐惧起来。 年轻人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惊醒,道:“二叔,您是担心这件事会牵扯到您?” 梁焘在凉亭里走来走去,头上急出冷汗,道:“难不成你认为这件事会是计相来担责吗?三司副使也不够资格,最合适背这个黑锅的,我这个户部尚书,首当其冲,最适合不过!” 这么大的事情,真要怪罪下来,梁家承受不起! 年轻人害怕了,颤声道:“二叔,那怎么办?” 梁焘走来走去,眉头要拧出血来,犹犹豫豫了好一阵子,梁焘深吸一口气,定色道:“没办法了,先发制人,将我准备的那些东西拿给我,我这就进宫。” 年轻人顿时明白,惊道:“二叔,这样一来,怕是计相,甚至是宰辅都不会放过我们吧?” “快去!”梁焘喝道。 所谓的‘官官相护’,就是一定层次的人相互保护,彼此利用,结成的庞大,共存的利益网。 梁焘没有资格让吕大防‘官官相护’,但苏辙有,甚至是即便高太后知道了,也会不动声色按下来,将罪名推给梁焘,平静的了结这个案子。 要是三相之一的计相参与军饷克扣,倒卖等事情,朝廷脸面往哪放? 所以,梁焘要做的,就是将事情主动抖搂出来,哪怕事后被清算,也好比背这个黑锅强! 年轻人被吓了一跳,慌忙应着,跑去找那些他们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在梁焘怀揣着‘军饷消失案’一大堆证据惶惶入宫的时候,蔡攸正从裁造院出来,进入皇宫,但接着他就目瞪口呆。 官家下旨,宫中禁卫查封了三司衙门! 蔡攸怀揣着纸袋,一脸懵,自语道:“官家先一步知道了?” 如果官家已经知道了,那他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 第六十四章 杀意(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蔡攸好不容易下的决心来豪赌一次,却没想到宫里的官家在他未到之前就对三司衙门出了手! 蔡攸还有些稚嫩的脸上迟疑不决,他现在过去,这些东西的作用必然大打折扣,成不了官家身前的近人,加上如果官家事败,可能会连累到他以及蔡家。 付出太多,收获微渺,不划算! 蔡攸将纸袋掏出来,放在手里,神情挣扎。 如果不送,那他就等于错失机会,将来官家站稳脚跟,他再去就没那么分量。可现在去了,似乎没有多少好处。 蔡攸左思右想,犹犹豫豫,不过一阵子他就有了决定,自语道:“就算不能有大功,小功也不能放过,毕竟我们蔡家已经与官家绑在一起……” 蔡攸十分果断,想清楚了就大步向福宁殿走去。 有着裁造院送衣服的由头,外加宫里并没有完全戒严,倒是一路畅通。 而在他前面不远,梁焘正带着厚厚的密封纸袋,满脸踌躇却又脚步飞快的赶向福宁殿。 赵煦站在福宁殿前,听着各处不断传来的汇报,尤其是关于三司衙门,不时点头,做出新的部署。 楚攸在一旁,配合着赵煦,对宫内宫外进行布置。 在刘横查封三司衙门不过一刻钟,楚攸就面色凝重的来到赵煦身侧,低声道:“官家,殿前司的禁军调动频繁,堵住了所有宫门。还有一队五百人赶去了三司衙门……宰执,枢相还在慈宁殿,并未离开。” 赵煦听着,心里分析,道:“没事。他们不敢乱来,就是给我施压。” 对面应该比赵煦紧张,因为一个不好,刺激到赵煦,就可能真的让皇宫血流成河。到目前为止,慈宁殿以及吕大防等人的反应都还在赵煦的预料之中,并没有太强硬的动作。 楚攸刚要接话,就看到一个中年太监在两个禁卫的陪同下走过来。 其中一个禁卫上前,行礼道:“启禀官家,是太妃娘娘派人来。” “小人童贯,见过官家。太妃娘娘派小人来,给官家送几件衣服,都是太妃娘娘亲手做的。”童贯连忙上前,十分恭谨的道。 赵煦一怔,道:“你说你叫什么?” 童贯面色不动,心里一咯噔,语气却如常的道:“小人童贯。” 赵煦看着这个中年人,倒是没想到就是大名鼎鼎的,‘六贼之一’的童贯! 童贯听着赵煦之前有些诧异的问话,加上现在的沉默,心里惴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被官家记住了他的名字。 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煦审视着童贯,眯了眯眼,忽然笑着道:“小娘应该是担心朕,待会儿回去你知道该怎么说。现在朕问你,这种情况下,朕该怎么做?” 童贯低着头,眼神都是惊色,他完全想不到,官家居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旋即童贯就急促呼吸,他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他必须要抓住! 童贯目光急急闪烁,只是须臾就抬着手,恭顺又谨慎的道:“回官家,小人以为,现在的关键在兵权,只要枢相站到官家一边,其他就都不是事情。” 枢相,指的是枢密使,三相之一。 赵煦存了考校的心思,追问道:“苏相公是祖母提拔起来的,怎么才能让他站到朕一边?” 童贯不紧不慢的道:“不需要官家做什么,苏相公德高望重,素来稳重,知大局。只要官家阐明厉害,他就不会让禁军在皇城打起来,殿前司那边,苏相公一句话就能压得住。” 这一点赵煦倒是没想到,微微点头,这个童贯果然有两把刷子。 不过,赵煦必须压一压他,否则日后还怎么用,摇了摇头道:“苏相公自然不会,你觉得吕相公就会?太皇太后会?除非朕大逆不道,否则就打不起来,你说的这些都是废话。” 童贯怔了怔,连忙躬身道:“是。小人见识短浅,官家英明。” 赵煦这才满意,道:“去吧,不要让小娘担心。” 童贯心里直觉空落落的,错失了一个天大机会,却也只得道:“是。小人告退。”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已经在琢磨怎么用这个人了。 楚攸等童贯走了,这才道:“官家,现在怎么做?一旦殿前司将刘横等人围在三司衙门,怕是走不出来,无法再联系了。” 赵煦收回思绪,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开,轻轻扇动着,道:“只要人,证据在刘横手里就行。这个童贯的话提醒了我,祖母那边并不是铁板一块,这位枢相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楚攸听不太懂,只能默默立在赵煦身旁。 “启禀官家,户部尚书梁焘求见。”一个禁卫快步跑进来,道。 “梁焘?” 赵煦念叨这个名字,好奇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来,道:“让他进来。” 禁卫应声,快步转身,不多久后,瘦高的梁焘就急匆匆,小跑着进来,抬手道:“官家,微臣有罪。” 迎面而来的一股浓郁的酒气,赵煦微微皱眉,道:“梁卿家,你这是醉酒到朕这撒酒疯来了?” 梁焘一惊,道:“微臣是喝了酒,但十分清醒。微臣来,是为了环庆路军饷失窃的事情来的。” 赵煦脸色顿时微变。他对外面的消息十分闭塞,这件事苏辙等人极力的瞒着,赵煦并不知道。 “你详细说!”赵煦沉色道。 环庆路是应对西夏最重要的防线,一旦环庆路有失,会影响开封的安危! 梁焘掏出怀里的纸袋,递给赵煦,道:“这些是臣用尽办法查到的。这笔军饷是在出开封第三天消失的。微臣怀疑,这件事有计省,环庆路等内部,联手做的。” 赵煦已经急不可耐的接过来,匆匆抽出一页一页纸看着。 只是几个呼吸,赵煦就脸色铁青,双眼冒火,甚至是罕见的露出杀意! 这些纸上的内容,记载了这笔钱粮的数目,什么时候发出,什么人押运,抵达到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消失……甚至梁焘还在一些地方查到了这笔军饷里的春衣绢,布匹,棉等在一些地方被公开售卖,蛛丝马迹指向了环庆路,计省的高层! 赵煦从其中看到了军饷的贪污,克扣,空饷,虚耗,倒卖等等,各种弄虚作假,看的赵煦是心惊肉跳,怒火填胸! 赵煦认认真真看了好一阵子,双眼有些红的抬起头,盯向梁焘,冷冷的道:“这些东西,属实?” 梁焘急急的道:“绝对属实,臣以人头担保,绝无半点虚假!” 赵煦深深吸了口气,压着杀人的冲动,道:“还有谁知道?” 梁焘不敢抬头,道:“微臣向宰辅说过,宰辅说会查,计相也知道,他们都说会查。” 赵煦冷哼一声,道:“只是没有半点动静吧?环庆路的军饷‘消失’,价值数百万贯,关乎几十万将士,朕居然半点不知情,朝廷里也是一片安静!朕问你,政事堂那边是怎么打算的?” 梁焘脸角动了动,有些犹豫的道:“宰辅与计相要求查清楚,暂时不得乱动。枢相希望临时调集一些给环庆路应急。环庆路催饷从去年就开始了。” 赵煦神色大变,猛的向前一步,喝道:“你是说,环庆路去年就缺饷?” 梁焘头上冷汗涔涔,被赵煦喝的心惊胆战,越发躬身,道:“是。” 赵煦微微低头,呼吸急促,死死咬着,绷直脸角,眼神里的杀意简直如实质! 第六十五章 腐朽不堪 - 宋煦 - 官笙 赵煦知道这个时候官场腐朽,人浮于事,却万万没想到,在这等大事上,朝廷那些大人物也如此昏聩! 要知道,宋朝与西夏的战事大大小小几乎没有停过,基本都发生在环庆路,并且今年以来,西夏就蠢蠢欲动,政事堂的相公们竟然还敢拖延环庆路的军饷这么久! 赵煦脸色铁青,真恨不得现在就提刀去三司衙门! 楚攸在一旁听得清楚,心头也是震惊不已,涉及数百万贯的军饷‘丢失’,朝廷居然还是波澜不惊,毫无反应! 赵煦强压怒火,想要平心静气,忽然间猛的抬头,一把扯过梁焘的衣领,沉声道:“朕问你,这件事,只是国内的贪腐,不涉及其他,对吗?” 梁焘被赵煦这突然的动作吓的脸色发白,却醍醐灌顶般的想到了什么,颤声道:“臣臣不知道。” 赵煦看着他的表情,已经猜到了,一把推他过去,脸角狰狞的好似要吃人。 梁焘噗通一声跪地,瑟瑟发抖,头上冷汗不断的滴落。 他想到了,可他不敢说! 楚攸见着,命人端了一把椅子在赵煦身后。 赵煦双眼怒睁,心里怒恨如潮,旋即紧紧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 良久,他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来,目中一片阴沉。 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这么想杀人! 手里这个纸袋,重若千钧! 梁焘不敢说话,跪在地上,脸上苍白无血,浑身剧烈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禁卫过来,道:“启禀官家,裁造院送衣服来了。” 赵煦一摆手,连话都不想说。 禁卫抬手,转身回转福宁殿大门。 “官家,不见我?”蔡攸愣住了。 禁卫面无表情,道:“宫里今日有大事,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蔡攸自然知道有大事,就是为了大事来的! 蔡攸小心谨慎的抬着手,道:“这位兄弟,小人是蔡学士之子,蔡学士是官家点名的发策使,有要事求见,还请再通报一声。” 这个禁卫看着他,犹豫再三,道:“等着。” 说完,他又进去了。 赵煦正满头怒火,烦躁不已,听到是蔡攸来了,想了想,压着火道:“让他进来吧。” 禁卫又出去,转身将蔡攸带进来。 蔡攸看着四周林立的禁卫,无声的肃杀之气,不自禁的绷紧身体,看着有人跪在地上,只是匆匆瞥了眼,来到赵煦近前,抬手道:“小人蔡攸,见过官家。” 赵煦面色冷漠,道:“什么事情?” 蔡攸连忙将纸袋递上前,道:“小人知道官家查封了三司衙门,特来举告。” 赵煦看着他,伸手接过来,抽出里面的东西。 赵煦看着,眼皮禁不住的一直的跳,如同抽筋一般! 蔡攸这里面的内容,不止是‘军饷消失案’,还有开封府从神宗朝以来的大大小小的贪腐案,涉及数百人之多,而今大部分位置还都不算低! 林林总总的数额,赵煦只是心里稍微一估算,每年高达数百万贯! 这还是看得见的,只是东京开封府的,要放到全国,这个数字还不知道要有多大! 赵煦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了,双手颤着,慢慢的将这些东西装回纸袋,除了眼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他脸上僵硬的没有一丝表情。 福宁殿前,一片安静。 梁焘跪在地上,心里恐惧的想要一头撞死在地上。 蔡攸也发觉气氛十分不对劲,低着头目光闪烁不断。 楚攸还是第一次看到赵煦这样神态,几次想要开口劝说,却找不到话。 这时,秦闾从外面进来,见这个场景脚步一顿,连忙来到赵煦身前,在他耳边低声道:“官家,刘横等人被围了,殿前司副指挥使在场,要求刘横听候发落,将计相放出以及撤出三司衙门。” 赵煦闭上眼,轻轻吐了口气,睁开眼,道:“该摊牌了。梁焘,在这里候着。楚攸,带着人,跟朕走。” 楚攸神情猛的一肃,道:“是。” 赵煦拿着两个纸袋,压着愤怒,出了福宁殿,直奔三司衙门。 蔡攸看着赵煦就这样走了,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眼还跪在地上不动的梁焘,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跟着跪下。 赵煦出了福宁殿要去三司衙门,楚攸当即调人,一队队重甲禁卫,跟在赵煦身后。 这个动静,让皇宫里更加紧张了。 慈宁殿内。 高太后知道后,面沉如水,双手忍不住的紧握在一起,骨指发白。 吕大防也睁开眼,苍老的脸上罕见的出现凝色。 周和站在一旁,直觉脖子冰冷到僵硬。 官家带着人去三司衙门做什么?难道真的要打起来吗? 周和太害怕了,真的要是发生前所未有的皇宫血战吗? 苏颂脸角瘦削,此刻一片坚毅,一敲拐杖,站起来道:“娘娘,我去!我以人头担保,今天只会死我一个人!” 苏颂不等高太后说话,拄着拐杖,留给高太后,吕大防等人一个决然背影。 高太后沉硬的表情松解了一分,没有说话。 吕大防坐着不动,默默无声。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赵煦已经到了三司衙门前。 只见三司衙门里里外外被围了两层,这两层禁军还在刀兵相对。 赵煦带着楚攸以及一众禁卫来到近前,一众人纷纷看过来,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全部十分警惕,仿佛血战一触即发。 赵煦站在三司衙门大门前不远,看到了门口的刘横。 不等刘横有动作,一个中年人神情犹豫了下,转身过来,抬手道:“微臣张恒参见官家。”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殿前副指挥使?” 张恒低着头,不敢动,道:“是。” 赵煦淡淡道:“你知道是朕下旨查封三司衙门?” 张恒神情紧张,硬着头皮道:“是。” 赵煦神色泛起冷意,道:“朕已经亲自来了,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是要拦着朕过去,还是要拦着朕带走人?” 张恒连忙道:“臣不敢,只是太皇太后……” “那你现在给朕一刀!” 赵煦骤然喝道:“那你张恒就能飞黄腾达,封侯拜相,列土封疆了!还等什么!” 张恒双眼大睁,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臣不敢!臣只是奉……” 赵煦不等他说完,一脚踹过去,将他踹的人仰马翻,直接大步越过他。 “让开!让开!” 张恒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眼见赵煦要闯过去,连忙一手扶着帽子一边急声大喊,命畏畏缩缩拦着的禁军让开道。 他要是真把赵煦给伤到分毫,别说赵煦了,上到高太后下到文武百官,没一个会饶过他! 赵煦根本不看他们,直接闯到了三司衙门大门前。 刘横上前,迎着赵煦,一边向里走一边低声道:“人都押好了,刑部,御史台在查账,好像没查出什么。陈公公那边倒是有些进展,还需要时间来查证,确保万无一失……” 时间太紧了,想要短时间内拿到足够将苏辙等人治罪的人证物证,太难了!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赵煦直接道:“将苏辙提出来,随我去慈宁殿。” 第六十六章 祖宗之法(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刘横应着,犹豫了下,又上前低声道:“官家,其他人不带一下吗?” 刘横的意思很简单,苏辙一个人的口供不行,得有其他人证。 赵煦一摆手,道:“看好他们,不要让他们死了就行。” 刘横明白了,转身进去安排。 刘横一走,陈皮,马严,黄鄯就相继出来,过来行礼。 赵煦没有理会黄鄯与马严,与陈皮道:“你与刘横留在这里,任何人不得乱动,必要的时候,持我金牌,先斩后奏!” “是!”陈皮神情凛色,心里实则忐忑不安。 不远处跟过来的殿前司副指挥使张恒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反正,他不会乱来。 苏辙很快被提出来,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看到赵煦,怒目圆睁,呜呜不止。 赵煦懒得理他,转身就道:“楚攸,带着他,再将梁焘喊来,去慈宁殿。” 楚攸挥手,让人接过苏辙,跟着赵煦转向慈宁殿方向。 没人敢拦,赵煦一众人畅行无阻。 四周的禁卫或者围观的人,看着是满脸震惊。 这是三司使,是计相,是朝廷三相之一!居然被这样捆绑,还是官家亲自命宫中禁卫动手。 今天的事情不管如何,这位苏相公都完了,不止是官位保不住,清名也一朝丧尽! 这件事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整个开封城都被惊动! 官家亲自率禁军捉拿计相,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官家为何如此这般极端,无数人惶恐失措。 御史台的马严,刑部的黄鄯眼见着赵煦带着苏辙走了,心惊胆战,对视一眼,忽然惊醒,连忙跟在后面。 赵煦走了没多久,梁焘就被带过来,脸色苍白如纸,走路都不稳。 赵煦没有多说,直接走向慈宁殿。 “官家,枢相过来了。”离慈宁殿还有一段距离,楚攸在赵煦耳边低声道。 赵煦双眼半眯,道:“也好,省的我去找他。” 赵煦带着苏辙,梁焘,大步向前。身后的楚攸带着数百禁卫,脚步声厚重,铠甲鸣响不断,充满了肃杀之气。 不多久,枢密使苏颂就单枪匹马,拄着拐杖,面上决然冷漠之色的迎过来,堵住了赵煦。 苏颂没有行礼,看了眼苏辙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官家,究竟意欲何为?” 赵煦直接将手里的两个纸袋拍打在他胸口,冷声道:“朕意欲何为?苏相公,你现在给朕解释,要是解释不好,朕连你一起绑了!” 苏颂听出赵煦话语里按压不住的怒气以及杀意,眉头皱了下,接过来,打开纸袋看去。 只是匆匆扫了几眼,他就双手一颤,怒目圆睁,猛的抬头看向赵煦,道:“官家,这是真的?” 乓! 赵煦突然伸出右手,将楚攸腰间的刀拔出来,架到苏颂的脖子上,杀机如沸道:“你来问朕?朕就不信你一点都不知道!说,这些事情里,你参与了多少?分了多少好处?还有,环庆路那边,你们是不是故意的!斥地求和,苟且全安?” 梁焘在一旁听着,浑身一颤,头低的更低! 苏颂坚毅的脸角抽搐了下,眼神里是愤怒又挣扎,还是沉声道:“臣知道一些,并不知道这么多。只是,不管如何,官家不可冲动,更不可对太皇太后无礼!” 赵煦刀依旧架在他脖子上,道:“朕什么时候对祖母无礼过?就是你们这帮人,整日挑唆我们祖孙感情,我就不信祖母看到这些,还能容忍你们!” 苏颂似听出赵煦没有那种意思,沉默一阵,盯着赵煦道:“只要今天官家不出格,明日我愿与计相一起任凭官家处置。” 赵煦见压住了他,冷哼一声,收回刀,道:“跟我去见祖母,将你知道的,说给祖母听,敢有所隐瞒,你就别想善终了!” 苏颂表情动了动,看着赵煦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道:“是。” 苏辙并不知道那两个纸袋里的东西是什么,见苏颂这么快就缴械投降,极力挣扎,呜呜声不断。 苏颂根本没有看他,沉着脸,对于苏辙的喊叫,他充耳不闻。 赵煦带着二位苏相前往慈宁殿,慈宁殿这边已经得到消息,紧张的如临大敌。 慈宁殿内,无声无息,冰冷刺骨,压抑的气氛令人呼吸困难。 高太后紧拧着眉头,面如寒冰。 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那种结果她不敢承受! 吕大防坐在椅子上,睁着眼,看着前面,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仿佛与以往一样的淡定。 但这一次,却没能给人定海神针的安稳感觉。 事到如今,高太后已经不需要其他人给她主意了,目光幽冷的盯着宫门。 她在回忆,她在疑惑,她不解! 为什么曾经那个乖巧听话的官家,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是她太过纵容了吗?是因为她刻薄他的小娘吗?是她没有撤帘还政吗?是她压迫的过紧吗? 周和看着高太后阴晴不定的神色,心里恐惧到了极点,几次想张嘴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赵煦已经来到了慈宁殿前。 没人敢阻止他,身后的禁卫,今天的气氛,让所有人避而远之。 赵煦在殿门口,双眼平静的看着幽深的宫门,心里再次细细推演一番,与楚攸道:“其他人都留在外面,你随我进去,带着二位苏相公,梁焘。” 楚攸应声,对身后数百人进行布置,只带了四个人,押送二位苏相公,户部尚书梁焘,跟着赵煦进了慈宁殿。 刚刚走进慈宁殿,楚攸直觉肩膀一冷,这慈宁殿里仿佛有冰炭,迎面是冰冷的寒意。 赵煦也感觉到了,暗暗深吸一口气,凝神定气,大步进去。 一眼扫去,大殿里只有三人,赵煦上前,对着神色冷不的高太后抬手行礼,道:“见过祖母。” 高太后盯着这个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孙子,以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越想越愤怒,也将原本计划见到赵煦的温情对话变成了冷漠质问:“官家,这是逼宫来了?” 赵煦放下手,道:“祖母何出此言?” 高太后坐正,声音冷冽如雷,道:“你今天所作所为,不就是逼宫吗?怎么,官家要做我大宋,第一个弑杀祖母的皇帝吗?” 赵煦迎着高太后的目光,上前将两个纸袋递过去,道:“祖母误会了。今天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事情。还请祖母过目,三位相公都在,还请祖母与他们对质。不过,丑话要说在前头,这里面的事情,不管祖母怎么想,朕是大宋皇帝,朕绝不答应!” 第六十七章 喝骂 - 宋煦 - 官笙 高太后目光锐利的盯着赵煦好一阵子,见赵煦确实没有半点退缩之意,这才伸出手,将纸袋打开,抽出里面的一页一页纸。 高太后低头看去,不多久,她满脸惊容,抬头向赵煦道:“这些都是真的?” 赵煦直接在高太后身旁坐下,看向被堵住嘴的苏辙,默然的苏颂,还有战战兢兢的梁焘,以及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的吕大防,道:“给苏辙松绑。祖母,人都在。宰执也在,您亲自问问吧。” 不等高太后反应,被解开,拿去堵嘴破布的苏辙,噗通一声跪地,冲着高太后大声厉喝道:“太皇太后!我大宋就从来没有这样对待当朝相公的官家!而今传遍开封,传遍天下!天下人怎么看官家!天下人怎么看我大宋皇帝!我大宋颜面何存?!体统何在?!太皇太后,祖宗之法不法,天下离心,祸事临头,社稷有危啊!今日苏辙,无颜见太皇太后,更无颜见大宋列祖列宗,唯有以死明志,全了臣子之节!” 说着,苏辙满脸厉色,呜哇一声,突然站起来就要向着不远处的柱子撞去! 楚攸一直盯着苏辙,在苏辙说到‘以死明志’的时候,就十分警惕,苏辙一动就被楚攸给拉住,一个反手,按在了地上。 几个禁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将苏辙按的死死的。 苏辙在地上挣扎不脱,一张脸贴在地上,怒喝道:“官家如此羞辱臣下,为何还不让臣一死了之,难不成要将臣下凌迟处死才能解恨吗?” 高太后看着手里的这些纸上的内容,震惊的无以复加,再听着苏辙要死要活,一时间脸色铁青,愤怒的急促呼吸,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颂,吕大防也被苏辙的激烈反应惊到了。 赵煦听着,火冒三丈,腾的站起来,大步走到苏辙面前,对着他的半张脸,怒声大骂道:“朕羞辱你?朕羞辱你什么?羞辱你无德无能,目无君上吗?三司衙门贪污横行,每年亏空数百万贯,环庆路的军饷一拖就是半年,更是有数百万贯被你们贪腐,克扣,倒卖,置边疆安全于不顾!现在倒好,成了朕羞辱你!你告诉朕,哪里是羞辱了?你要以死明志,你之不知道,你这一死,将朕置于何地?天下人怎么看朕?你这是臣子之道吗?你这是忠君体国吗?你这是哪门子的忠君!哪门子的体国!是谁教你的!” 赵煦积压了满腔的怒火,大骂中,忍不住的抬脚,狠狠的在苏辙身上踢起来。 高太后见赵煦如此失态,听着他的怒吼,也是双眼怒睁,满脸铁青,身体禁不住的颤抖。 吕大防双眼睁大,微仰着头,注视着赵煦,神色渐渐凝重。 苏颂站在一旁,和事老这会儿绷着脸,双眼看着前方地面。 周和更是被吓破胆,低着头,浑身颤抖,他十分想要堵住耳朵,不敢听,不敢看。 被赵煦打骂的苏辙,忍着剧痛,很想张嘴辩驳,出口是阵阵闷闷的痛苦声——他找不到辩驳之词。 赵煦踹了不知道多久,将心里郁结的怒气发泄了不少,转向苏颂,道:“枢相,你给祖母说说,这里面的东西,有哪一点是朕编造的。看看朕有没有羞辱三司使!” 苏颂抬头看了眼赵煦,嘴角暗自抽了下,抬手向高太后,道:“臣知道一些,也有些不清楚。” 老滑头! 赵煦暗哼一声,转向还坐着的吕大防,道:“宰辅,你来说。” 高太后目光如剑,登时盯住吕大防。 她将政事交托给三相,可不知道每年有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国库钱粮被贪污,克扣,甚至军饷都被挪用,倒卖! 吕大防缓缓起身,向着高太后,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平静,带着莫名的自信,道:“臣还没看过里面的东西。” 高太后双手按住桌面,似乎要撑着站起来,双眼圆瞪,寒声道:“环庆路的军饷……是否属实?” 吕大防与高太后对视,从高太后的表情语气,尽管没看过两个纸袋的内容,他心里也大致猜到了,沉默片刻,道:“还没有结论。” 高太后知道环庆路军饷‘消失’,政事堂给她的汇报是‘怀疑叛军劫掠’,根本不知道是三司衙门与环庆路里的人联手做的,更不知道环庆路的欠饷已经这么严重,但她知道夏国那边蠢蠢欲动,环庆路随时可能爆发战争! 高太后双眼瞪的更大,脸色铁青,咬着牙,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的抖动。 周和看的惊慌失措,忍不住出声道:“娘娘……” 苏颂也悚然惊醒,盯着高太后,前所未有的紧张。 赵煦看着,连忙上前,道:“祖母,消气消气,周和,传太医!” 赵煦话音未落,高太后忽然身体一软,向后倒了过去。 周和大惊,一边向前跑,一边急声道:“太医,太医,传太医!” 原本肃穆的慈宁殿,顿时乱了起来。 赵煦上前,扶住高太后,只见她脸色苍白,浑身还在止不住的颤,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 周和赶过来,急的六神无主。 苏颂,吕大防都上前了,两人皱起眉头,盯着高太后,没有出声,表情各异,又看向扶着高太后的赵煦,静寂无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快,将祖母抬到寝宫。” 赵煦唤不醒高太后,见她满脸痛苦之色,向周和喝道。 周和被吓傻了,听着连忙道:“是是。” 赵煦,周和合力架着高太后,将她抬回寝宫。 吕大防,苏颂要跟着,却被楚攸拦下,道:“二位相公,没有官家的旨意,不得擅动。” 吕大防抬头,面无表情,眼神逼视。 苏颂看着寝宫的侧门,瘦削的脸上出现一抹凝色,道:“等着吧。” 吕大防转向他,道:“你就不担心吗?” 吕大防话里的含义,在这种时刻,即便是楚攸都能听得明白。 苏颂缓缓走向一边的椅子,道:“有官家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苏辙还被压在地上,脑海里全部是刚才赵煦的一番喝问,高太后突然昏厥令他惊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恼羞怒恨的继续被按着。 吕大防看了眼楚攸,抱着手,思忖一阵,缓慢的在他椅子上坐下。 楚攸见三相老实了,走出宫门,叫来人,悄悄重新布置一番。 高太后突然昏倒,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作为大宋实际最高权力者,她一举一动都影响重大,何况这种时候。 寝宫内。 太医一脸紧张的给高太后号脉,头上禁不住的冷汗涔涔。 除此之外,寝宫里只有赵煦与周和。 周和盯着太医,目光偶尔也瞥向赵煦,每一次都心惊胆战,不断的遏制心里涌起的那个疯狂念头。 第六十八章 权势扩张 - 宋煦 - 官笙 太医在赵煦与周和的注视下,万分谨慎小心的号着脉,好一阵子才轻轻松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他转过身,向赵煦抬手道:“官家,娘娘只是积劳成疾,加上怒火攻心,这才昏厥,只要吃几服药,好生休养就没事了。” 赵煦看着他,道:“说实话!” 周和心里一跳,陪着万分的小心,目光紧盯着这个太医,。 太医没有周和那么多的心思,恭谨道:“确实不碍事,官家放心。” 赵煦这才松口气,轻轻点头,道:“去吧。” 这个时候要是高太后突然病故,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太医应着,到一边去写药方。 赵煦看着昏厥中好像还皱着眉头的高太后,与周和,语气十分平静的道:“你在这里看着祖母,凡是用药,用什么药,什么人煎药,什么人靠近,全部你说了算,祖母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止你一个人陪葬。” 周和悚然,连忙道:“是,小人明白。” 赵煦坐到高太后的床边,拿过毛巾,给她擦着头上的冷汗。 抛开对立冲突来说,这位不算恶人,赵煦这一系列动作也没有逼死她的意思。 周和看着赵煦的动作,心里多少松口气。拿到太医的药方,命人抓药,煎药。 有了这段时间,外面的事情正在发酵,不少人吵嚷着要进宫面见太皇太后,询问赵煦为什么命宫中禁卫查封三司衙门,扣押计相。 宣德门前,不止有殿前司的禁军,还有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官员,吵嚷不断,推推搡搡。 御史中丞马严,刑部尚书黄鄯没能跟着赵煦进慈宁殿,这会儿神情不安的等在政事堂外。 中书舍人秦炳眼见着宫中禁军调来调去,吕大防,苏颂等人进了慈宁殿后无声无息,看着慈宁殿方向,神情焦虑不已。 官家已经动用宫中禁军查封三司衙门,接下来会怎么做? 太皇太后又会怎么反应? 后续又会怎么发展? 皇宫内。 孟美人,朱太妃也不得安宁,宫外禁卫来来去去,气氛凝结,她们再怎么都能感觉到异样。 孟美人比较特别,拿得住,端坐不动,不慌不忙,没有其他动作。 朱太妃可不一样,在殿里走来走去,一脸的不安,几乎看到外面的人就想抓来问一问。 童贯就站在她身侧,想着赵煦的交代,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出言安抚道:“娘娘,不会有事的,官家就是官家,就算有什么事情,即便是太皇太后也不能轻易把他怎么样的。” 朱太妃皱眉看了他一眼,依旧心慌意乱,不安宁。 没人比她更知道高太后的严厉,她这些年没少被训斥,处罚,更何况赵煦在她眼里还只是个孩子。 …… 慈宁殿内。 楚攸紧盯着皇宫内外,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有些支撑不住,进了高太后的寝宫,见赵煦在给高太后喂药,悄步上前,低声道:“官家,宫外有不少人求见,殿前司的人也在内。政事堂那边来人了。枢相要求见太皇太后。” 赵煦一边给高太后喂药,一边应着道:“其他先不管,请二位相公进来吧。” 楚攸并不清楚赵煦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抬手应着,转身出去。 赵煦拿起毛巾,给高太后擦了擦嘴角,余光看向周和,道:“朕的玉玺在哪?” 周和脸色微变,立马低头不语。 赵煦继续给高太后喂药,道:“你不说,朕又多难找?” 周和还是不说话,只是身体一直在微微发颤。 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最重要的一项权力,就是圣旨除了要赵煦的皇帝玉玺,还要附加太皇太后的大印才能生效。 赵煦要是拿走属于他的玉玺,那高太后的权力就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赵煦见周和不说话,并不着急,他知道玉玺在哪,既然周和不拿给他,他就自己取! 赵煦话音刚落下,偏殿侧门响起脚步声,吕大防,苏颂依次而来。 两人第一眼就看向床上,躺着的高太后。 吕大防盯着,脚步比以往快了一些,直到近前,静静的看着高太后的脸色,没有说话。 苏颂几乎是一样,见高太后面色苍白如纸,喝药是进少出多,神情不禁担忧起来。 赵煦一边喂,一边擦,语气十分随意的道:“苏辙没有臣子之礼,二位相公也没有,看来不是苏辙的问题,是你们朝廷里根本就没有朕这个皇帝。” 苏颂脸角动了动,侧身向赵煦道:“请官家恕罪。” 吕大防还在看着高太后,等了好一阵子,才慢吞吞的转身,抬手向赵煦,声音比以往更加沙哑的道:“见过官家。不知太皇太后病情怎么样?” 赵煦道:“周和。” 周和浑身一个激灵,陡然醒转,连忙道:“娘娘没事,就是积劳成疾外加怒火攻心。” 周和说着,目光却看向赵煦。 现在太皇太后昏迷,没了这个主心骨,皇宫内外,谁能抗衡得了赵煦?别说收回玉玺了,就是再做些什么,也没人能阻挡! 赵煦见碗里的药差不多喂完了,这才转向吕大防,苏颂,道:“二位相公听到了?朕没有趁机加害祖母,是不是有些失望?” 苏颂多少有些摸到赵煦的态度了,脸上依旧硬邦邦,道:“此等玩笑,官家切莫乱开,臣等年纪大了,接受不了。” 赵煦看着他,又瞥向吕大防,淡淡道:“年纪大了,就不要多想,更不要多事。” 苏颂仿佛听不出赵煦话语含义,低头不语。他依旧不敢大意,心里在思索着一些念头。 太皇太后毕竟六十多了,这个时代长寿者并不多,六十已经是高寿。 如果,太皇太后醒不过来,或者活不了多久,朝局会有什么变化?该怎么走? 吕大防默默无声,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皱了起来。 楚攸又从外面进来,看了眼吕大防两人,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殿前司有些异动,张恒想要硬闯。” 赵煦拧着毛巾,擦了擦他自己头上的汗,道:“我刚才见过他,他没这个胆子,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人等不及了?” 赵煦说着,抬头看向苏颂。 苏颂神色一紧,旋即明白了赵煦的意思,道:“官家放心,臣在这里,由不得他们乱来。” 枢密院与‘三衙’,也就是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将兵权一分为二,相互制约。枢密院统调,三司统领,各负其责。 发展到现在,所有军事行动都需要枢密院核准,尤其是兵马调动更为敏感。 即便是高太后,也只能在枢密院的默许下,调动东京城里的一小部分亲信。 赵煦听着苏颂的话,微微点头,沉吟片刻,道:“传朕旨意:即刻起,陈皮提督皇城司。楚攸升任殿前司指挥使,三司衙门待查,三司使一应权职,由户部尚书梁焘代理。” 苏颂拄着拐杖,低着头,没有说话。 皇帝的旨意不是随口说出来就行的,需要中书省拟旨,宰执签署;门下省复核、侍中署名;然后再到宫里重新书写,盖上玉玺,交由尚书省执行。 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卡住,这道圣旨就发不出来! 所以,苏颂不说话,其实不言而喻。赵煦要发布这道旨意,不止需要他这个枢密使点头,更需要吕大防这个宰执从上到下的安排,畅通指令。 吕大防站在高太后的床前,好似一直在等着高太后醒来,对于赵煦的话,充耳不闻。 赵煦见他不说话,冷哼一声,直接道:“事出紧急,朕发中旨,暂行代理,苏卿家,你没意见吧?” 苏颂能有什么意见,眼下这种情形,他再反对都没用,也不看看吕大防,道:“臣没有意见。” 于是,赵煦看向楚攸,道:“朕的玉玺在正殿里,你将陈皮叫回来,让他去做。还有,那马严,黄鄯给朕叫来,朕问问他们,是不是还没查出什么。” 苏颂不动声色的看着赵煦,他有种感觉,这御史台,刑部将要落到赵煦手里了。 宫中禁军,皇城司,殿前司,暂代三司使的户部尚书,御史台,刑部。 现在,皇帝可不是只有宫中禁军了! 他想到这里,又看向还在昏睡的高太后,神情凝起,拄着拐杖,默默思忖。 第六十九章 见缝插针 - 宋煦 - 官笙 慈宁殿内,赵煦不说话,吕大防,苏颂不吭声,周和大气不敢喘。 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 不多久,陈皮就带着马严,黄鄯,以及殿前司副指挥使张恒来了。 马严三人观察着殿内诡异气氛,不安的抬手行礼:“臣等见过官家。” 赵煦的目光落在张恒身上,道:“你要闯宫?” 张恒还穿着甲胄,神色一惊,慌忙道:“微臣不敢,只是担忧官家安危,想要进宫探寻。” 赵煦伸手接过陈皮接过的茶杯,轻轻拨弄几下,又吹了几口,随口道:“只是探寻?” 张恒头皮发麻,眼见高太后昏睡,他越发小心,道:“只是探寻。” 赵煦喝了口茶,没有急着说话。 吕大防仿佛睡着了,无声无息。 苏颂低着头,一脸的苦思模样。 周和则缩着头,他知道赵煦要趁机夺取殿前司兵权,以控制整个开封城,却没有半点办法。 他只是黄门令,别说赵煦了,就是吕大防,苏颂都能逮着他教训、呵斥,在高太后昏睡之下,他是半点地位都没有! 马严与黄鄯悄悄对视一眼,神情暗凛。 张恒就更紧张了,是他带人围了赵煦的禁军,这会儿赵煦要秋后算账,他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 赵煦喝完一口,淡淡道:“朕擢升楚攸担任殿前司指挥使,你有没有意见?” 张恒当即道:“臣谨遵旨意,听候调遣。” 他敢说不同意吗?宰执,枢相都不吭声,他要是反对怕是今天走不出皇宫了。 赵煦抬头看向他,张恒立马低头,作恭谨状。 赵煦又喝了口茶,道:“御史台,查出什么了?” 马严现在完全弄不清楚情况,还不知道苏辙究竟怎么样了,心想着宰辅与枢相在,计相应该也不会有事,抬起手道:“回官家,粗略对了一下,目前只发现有数万贯对不上。” 大宋朝廷每年税收数千万,即便是去年还有七千五百万贯,区区数万,连火耗都算不上。 赵煦嗯了一声,看向黄鄯,道:“刑部,也是这样吗?” 黄鄯向来胆小,余光瞥了眼吕大防,苏颂,见他们一直没有说话,心下觉得不好,犹豫着道:“回官家,一时间查不清楚,还难以下定论。” 这黄鄯,倒是更懂明哲保身。 赵煦静静的看着两人,抬了下茶盖,对陈皮示意。 陈皮上前将那两个纸袋,递给马严,黄鄯,道:“二位,看看吧。” 黄鄯心里越发觉得不妙,谨慎的接过来。 只是匆匆一扫就脸色大变,低着头眼神急急闪烁。 马严就是更是如此,忍不住的直接看向吕大防,苏颂,似要张口询问,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赵煦拨弄着茶水,也不看着两人,道:“朕现在定你们一个玩忽职守,庸碌无为的罪,夺职下狱,你们觉得冤枉吗?” 苏颂抬眼看向赵煦,又瞥了眼吕大防。 吕大防只是眉头跳动了下,没有多余反应。 马严,黄鄯听着是身体一抖,对视一眼,齐齐跪地道:“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赵煦见吕大防与苏颂不吭声,坐直身体看向马严,黄鄯,道:“太皇太后小恙,朕先不处置你们,留职待罪。去,将外面那些人给朕打发了。要是有什么谣言传到朕耳朵里,你们俩就准备在牢里坐一辈子吧。” 马严,黄鄯两人连忙抬手,道:“臣遵旨。” 两人又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神里的恐慌,缓缓向后退,离开了慈宁殿。 赵煦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估摸着他们应该会听话,又看向楚攸,道:“你带着张恒,接管殿前司,东京城内的一切卫戍禁军,立即着手整顿,要快!张恒!” 张恒稍一犹豫,道:“臣明白。” 说完,他还是忍不住的余光看向吕大防,苏颂。 见两人还是无动于衷,没有出言反对,心里是彻底放下,准备配合楚攸行事了。 楚攸沉色应声,大步离去。 他们一走,殿里就比刚才多了一个陈皮。 赵煦摩挲着茶杯,心里斟酌。 宋朝对皇城司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远没有后世明朝锦衣卫,东厂那么威名显赫。 思忖了一阵,赵煦看面色平淡的道:“陈皮,你与刘横,带宫中禁军去皇城司,不听话的不要留,真有人抗旨不尊,一律诛杀!” 陈皮心神暗凛,肃容道:“小人领旨!” 苏颂见陈皮走了,心里轻轻一叹。 过了今天,即便太皇太后醒来,情势也是大不一样了。 他接着就想起了英宗与曹太后的事情,心里琢磨着,不知道太皇太后有没有曹太后那样的胸襟,舍得放下权力,撤帘还政。 吕大防还是无动于衷,站在那沉默着,垂着眼帘,仿佛睡着一样。 周和低着头,头皮阵阵发麻。他比苏颂了解高太后,高太后要是醒来,怕是要有一番龙争虎斗! 赵煦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布置,这样的天赐良机,他怎会放过!? 他可不止是简单的夺取一些权势,到了这种程度,他不能继续与高太后耗下去! 但是,怎么让她撤帘呢? 要高太后主动放弃权力,除非她手里已没有权力!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赵煦心里默默推敲,高太后最重要的三个政治盟友,苏辙已经被他拿下,彻底倒台。苏颂态度暧昧,应该不会坚定的站在高太后一边。 那么剩下的,就是最重要的一个——宰执吕大防! 赵煦抬头看向吕大防,眼神幽幽,心念飞转,手里是下意识的拿起茶杯往嘴边送。 吕大防慢慢睁开眼,看了眼赵煦,双眼浮肿,深邃不可见底,继而又继续垂着眼帘。 苏颂见着,想要开口缓和,并且阻止高太后醒来后可能发生的一些事情,没来得及开口,一个禁卫匆匆跑进来 赵煦见是秦闾,目露询问。 秦闾来到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殿前司那边有些异动,张恒压不住。另外文官一些人不听黄尚书,马中丞的,闹将着不肯散去。不少人,纠集着还要闯宫。” 赵煦神色思忖,马严,黄鄯的地位到底是有些低,说服不了人,压不住人。 要想压住这些人,赵煦也不够,还得这些相公。 赵煦看着吕大防与苏颂,忽然双眼一亮,站起来道:“二位相公,随朕来吧,这样闹下去不是个事情。” 苏颂点头,当即就要转身,眼见吕大防不动,赵煦已经向外走,不得不出声道:“宰辅,让太皇太后安心静养,还是料理了外面再说吧。” 吕大防转头看向赵煦,他不想动,在这个时候,任何动作都是不适宜的。他正想要拒绝,眼见赵煦就要出门,忽然出声道:“臣去,请官家留步。” 赵煦怎么会听他的,大步出门,声音回荡而来:“都快点,要是再闹出事,朕可不会手软。” 苏颂看着两人的动作,顿时反应过来,这对赵煦来说,是向朝野立威的大好机会! 他嘴角抽了下,这位官家还真是会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还不得不配合,官家一个人去压不住,闹出事情来,不止要他们去善后,板子还得打他们身上! 第七十章 立靶子(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赵煦并没有去宣德门,而是将人都放到政事堂,他与吕大防,苏颂三人,站在政事堂门前,俯视着神情各异,眼神闪闪烁烁的一群人。 最前面的,是谏议大夫刘世安,殿前司指挥使冯正姚。 虽然谏院被归入门下省,但习惯上还是将谏议大夫等称为谏院谏议大夫,并且依旧有着‘风言奏事,言之无罪’的特权。 殿前司衙门与侍卫步军司衙门,侍卫马军司衙门合称‘三衙’,三位指挥使被称为‘三帅’,与枢密院相互制衡,负责统领全国兵马。 这两人,都很不简单! 刘世安是司马光的学生,背景够硬。 他瞥着赵煦,吕大防,苏颂的三人神色,不动声色的抬手道:“官家,臣等关心娘娘身体,特来问候。” 赵煦见过刘世安,在青楼。赵煦看着他,心里飞速计较,忽然,他将目光转向冯正姚,道:“冯爱卿也是来问候祖母的?” 冯正姚没有穿甲胄,是一件青色常服,他脸角方正,给人不怒自威的之感,抬起手,声音却异常温和,道:“是。另外,臣还想问问,官家为何把臣罢职了。” 赵煦微笑,道:“不是罢职,是另调他用。这一点,待会儿苏相公会给你解释清楚,现在,执行朕的旨意,将殿前司移交给楚攸。” 冯正姚准备了一肚子话,准备平心静气的反驳,谁知道赵煦直接甩锅给了苏颂。 冯正姚看着赵煦,双眼不得不转向苏颂。 苏颂瞥了眼赵煦,心里叹气,不动声色的淡淡道:“待会儿来枢密院,现在不要多问。” 枢密院看似与三衙平级,实则枢密使是三相之一,是少宰,没有高太后撑腰,冯正姚没能力抗衡苏颂,尤其当着赵煦以及众多朝官的面。 他心里很不安,总觉得宫里可能出了其他事情,又在赵煦,冯正姚以及吕大防脸上搜寻一阵,见吕大防始终不开口,只得应声道:“是。” 赵煦见冯正姚这么容易就退让了,双眼眯了眯,又转向了刘世安,笑道:“刘卿家,要问候祖母?前一阵子朕病了怎么没见你问候,连个奏本都没有?” 刘世安抬起手,道:“回官家,那是娘娘怕打扰官家休息,特意嘱咐。臣忧心娘娘,不知可否允许臣等面见娘娘?” 刘世安身后不少人,品级看上去都不高,但神态傲色,不拘谨,一副刘世安说的对的表情。 赵煦判断,这些人应该都是言官一类,属于司马光遗留下的铁杆‘旧党’,心里冷笑:正好,就拿你们开刀! 赵煦忽然大喝:“问候祖母?你们是不约而同吗?齐齐在这个时候闯宫,朕看你们是无事生非,居心叵测!吕相公,你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吕大防似乎被赵煦突然点名给惊到了,抬头看向赵煦。 刘世安也一怔,顿了下道:“官家何出此言,臣等只是来探望太皇太后,怎么会是无事生非,何谈居心叵测?” “官家,臣等满怀忠孝之心,只为担心太皇太后。” “臣等一片赤诚,请官家明鉴。” “是啊,官家这样说,岂不是伤透我等之心啊……” “请官家体谅!” “请官家慎言!” 一群人七嘴八舌,义正言辞,就差要赵煦当众向他们道歉了。 赵煦神色威严,一挥手,沉声道:“你们,所有人降级三等留用!至于为什么,你们问宰辅,明天朕要看到你们的请罪奏本!朕看不到,就等着罢免回乡养老!秦炳,送他们出去。” 秦炳一直站在吕大防身后,听到赵煦这么干脆利落的就要将十多人降级三等,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些可都是言官了,不解释清楚,他们会炸锅的,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开封城绝对会很热闹! 苏颂皱了皱眉,有些不解的看向赵煦,心里暗道:官家这是要对朝廷出手了? 刘世安等人也震惊了,完全想不到,官家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二话不说的就要降他们的品级,一个个震惊之后就义愤填膺,张嘴就要反驳,却突然又响起了一声平淡的声音: “够了。官家的话是旨意,你们听着。” 这是吕大防的声音。 他一如既往的平静,站在那,如同山岳一般,淡淡的话语,令刘世安等人生不起抗拒的勇气。 吕大防压住刘世安等人,转向赵煦,道:“官家,他们会降职,也会深刻反省。” 赵煦眉头暗动,瞥了眼吕大防,这位宰辅还真是老辣,这两句话不止将他借题发挥,插手朝局的目的给堵了,顺带着还挑起了这些言官对他的愤怒与敌意。 不过,赵煦又怎么会让他得逞,直接道:“宰辅,苏辙你打算怎么处置?” 刘世安等人脸色登时齐齐大变,目光陡然锐利,从赵煦身上转到了吕大防。 他们本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毕竟他们并不知道高太后已经被三司衙门的事气到昏倒,完全是冲着赵煦查封三司衙门,羁押计相苏辙来的! 现在,官家嘴里说的是‘怎么处置’,怎么不令他们心惊! 苏颂看着眼前这些人的表情,知道他们不知内情,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吕大防见赵煦直接将锅扣他头上,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默默一阵,道:“还需请太皇太后定夺。” 赵煦不给他转圜的机会,当即道:“那就这样,苏辙暂时关押在刑部大牢,刑部同御史台,大理寺会审,务必要将这个案子查的水落石出,任何一丝一毫都不准放过!这件事,朕命吕相公为主审,即刻着手,不得耽误!” 苏颂一直面无表情,这会儿脸皮忍不住的抽搐。 官家这一招,不止将苏辙当众钉死,还让吕大防作为主审,将来随便抽出里面一点事情,就能肆意敲打,甚至将这位宰执给送出政事堂。 至于出了政事堂,是回老家养老还是去刑部大牢陪苏辙,就看‘天意’了。 吕大防看着赵煦,浮肿的眼缝里似有凝重之色,而后就道:“臣遵旨。” 苏辙,他是救不回来了。即便眼前的官家不追着不放,太皇太后醒来断然也不会轻饶了苏辙。 赵煦可不在乎吕大防是弃卒保车还是断尾求生,亦或者打别的注意,他就是要将朝廷这潭水给搅浑了,再次开口道:“传朕旨意,蔡京充任六礼使发策使。政事堂,加紧准备册后大典,不得有误。” “不可!”刘世安大惊,反对声脱口而出。 蔡京蛇鼠两端,是个小人,朝野公知,这样的人,怎么能充任皇帝大婚的发策使! 另外,还有一层,他们也绝不会答应。 那就是,蔡京的胞弟,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 好不容易将‘王党’尽数赶出东京,怎么会允许他们再回来! 第七十一章 快快快 - 宋煦 - 官笙 吕大防,苏颂,秦炳等人没什么反应,毕竟赵煦一直企图将蔡京调回来,安插在朝廷。 但刘世安以及身后的人还不太清楚,见赵煦直接来了旨意,他们怎么能不震惊! 在朝的几乎都是‘旧党’,哪能容得了差点将天下搞的大乱的‘小人朋党’的‘王党’重返东京! 不等这些人开口,赵煦盯着刘世安,心里琢磨着拿他进一步试试水,道:“这是朕的旨意,你要抗旨吗?” 刘世安刚要张口,忽然心里警惕。 从三司衙门被封他就觉得事情不简单,加上现在吕,苏二位相公讳莫如深,缄口不言,他微不可察的缩了下头,声音也变得平和了,抬着手,略带恭谨的道:“微臣不敢。只是发策使身为六礼使之一,非忠直重臣不可担任,蔡京无论是品轶还是威望,都有些不足,请官家斟酌。” 赵煦暗感可惜,这个刘世安是司马光门生,要是将他彻底拿下,或许能使得更多人跳出来,将朝局彻底搅浑,让他看的清楚一点,也好趁机打压拉拢,布局朝政。 现在刘世安表现的十分有礼有节,倒是不好让赵煦出手了。 赵煦瞥了眼吕大防,这锅还得扣在他头上,神情温和不少的微笑道:“刘卿家能有这样的想法,朕心甚慰。这件事,是祖母同意的,吕卿家,苏卿家都在场,就这么定了吧。” 刘世安正在考虑怎么继续不卑不亢的反驳,眼见赵煦又四两拨千斤的将锅甩到吕大防头上,不得不转向吕大防。 赵煦这句确实没错,蔡京是孟美人提议,高太后允准,因为被苏辙强行反对才拖延到现在的。 吕大防老态龙钟,仿佛没有听到,站在那无动于衷。 这就是默认! 刘世安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吕大防作为宰执,从神宗朝就极力反对变法,反对王党,蔡京也是政事堂再三贬谪,现在怎么同意蔡京回开封了? 赵煦眼见着,不给刘世安继续纠缠的机会,转身就走。 剩下的,就让‘旧党’内部去纠葛吧。 刘世安见赵煦走了,顾不得恭送,抬手看着吕大防,一脸不安的道:“宰辅,这……” 吕大防慢慢抬起头,看了刘世安等人一眼,声音沙哑低沉的道:“跟我来。” 说着,转身回转政事堂。 刘世安等人嘴边有千言万语,硬是说不出口。 苏颂瞥了眼冯正姚,道:“你跟我来。” 冯正姚比刘世安等人干脆多了,作为武将,只需要听候上面的命令就行。 赵煦不管吕大防怎么应付‘旧党’内部的反弹,大步回转慈宁殿,与身侧的秦闾道:“你告诉陈皮,楚攸,不要求立刻,完全控制,只要稳住大局,不为他人所用就行。现在就是要抓紧时间,动作要快,明早之前,一定要做到!” 秦闾听着赵煦话语里的一丝急切,当即道:“是。官家放心,定会在太皇太后醒来之前,控制殿前司,不让他们生乱!” 赵煦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种话今后不得乱说。” 秦闾连忙抬手,道:“是,微臣知罪!” 赵煦摆了摆手,心里尤在快速思忖。他必须在高太后醒来之前完成布置,只有完全掌握权力,才能说服高太后撤帘还政! 知道了三司衙门烂成这样,赵煦必须要尽早动手,环庆路那边等不及,他得尽快筹措军饷送过去。 心内飞转间,赵煦又道:“将那个童贯叫来见我,慈宁殿从现在开始,没有我允许,任何人不准靠近。梁焘还在吗?叫他来见我。” 秦闾极力的记住赵煦的话,应道:“是,微臣这就去办。” 赵煦嗯了一声,径直走入慈宁殿。 赵煦进了慈宁殿,来到高太后寝宫。 周和现在万分小心谨慎,见着赵煦,行礼后道:“官家,娘娘还是没有醒,太医说,可能要明天。” 赵煦神色不动的在高太后床边坐下,观察了下她的脸色,道:“太医说了,无大碍,不用太过紧张。” 周和表情僵硬的笑着,心里则在不断的祈祷:娘娘,快醒来吧,再不醒来就要变天了! 赵煦命宫女拿来水盆,毛巾,给高太后擦着头上不断溢出的冷汗。 不多久,童贯就来了,人高马大,体检壮硕,躬身低头,步步小心,动作看上去有些别扭滑稽。 他小碎步的来到赵煦身前,行礼道:“小人见过官家。” 赵煦看着他,道:“宫里有些乱,你有什么办法吗?” 童贯上次错失机会,正痛恨不已,眼见官家再给机会,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双眼剧烈闪烁,当下就道:“杀一些,打一些,换一些。” 赵煦双眼半眯的看着他,道:“你能做到?” 童贯心脏咚咚咚剧烈跳动,噗通一声跪地,道:“小人可以!” 赵煦瞥了眼周和,道:“朕让禁军配合你,给你一晚上,朕要宫内焕然一新,你可明白?” 焕然一新! 童贯一磕头,道:“小人明白。” “去吧。”赵煦淡淡道。 童贯再磕头,道:“小人绝不负官家之命。” 说着,站起来,又行礼,转身出去。 秦闾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将一百禁军交给他,由他指挥行事。 周和就站在赵煦不远处,听着他的安排,心惊肉跳,脸上凝重的要滴出水来,却一个字不敢说。 赵煦安排好这些,神色沉思不断。 而在偏殿里的梁焘,被禁卫唤出,在门口看着苏辙被五花大绑的押走,神情忐忑,问向身前的禁卫,道:“苏相公这是?” 禁卫头也不回,道:“目无君上,枉顾法纪,官家已经将他下狱,命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会审。” 梁焘神情立变,猛的低头。 苏辙是三司使,是计相,朝廷三相之一! 这就被下狱论罪了吗?大宋已经多久没有相公被下狱了?苏辙会怎么样?官家是直接动用宫中禁军查封了三司衙门,不会轻饶了吧? 梁焘心里七上八下,惴惴不安,跟着禁卫进了慈宁殿。 来到高太后寝宫,梁焘看着赵煦坐在高太后的床边,双腿打颤,艰难上前,抬手行礼道:“微臣参见官家。” 赵煦见他脸色发白,头上冷汗涔涔,面无表情的道:“朕问你,环庆路那边,情形到底如何?他们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梁焘见赵煦问的是这些,心里的紧张稍稍缓解,道:“回官家,环庆路有屯田,按照臣的预计,还能坚持一个月。” “一个月?” 赵煦眉头皱起,心里估算着距离,时间,道:“朕再问你,要是再筹集足够多的军饷,你认为需要多长时间?” 梁焘不敢擦头上的冷汗,低着头道:“筹措钱粮,得三司衙门,还有政事堂去做,臣……臣没这个权力。” 户部其实是‘挂靠’在三司衙门之下,本身没什么权力。 第七十二章 不对劲 - 宋煦 - 官笙 赵煦抬着眼皮,眼神冷冽的看着梁焘,道:“如果,让你暂代三司使呢?你要多长时间?” 梁焘一惊,忍不住的抬头看向赵煦,对上赵煦的目光,他心里顿凛,头上冷汗更多,呼吸困难,片刻,忽的热血冲头,一咬牙道:“若是微臣,有政事堂的配合,十天!” 赵煦冷哼一声,道:“五天!你给朕筹集一百万贯先送过去,朕派殿前司亲自押运!” 梁焘立马就惊叫道:“官家,五天根本来不及,何况……” 赵煦伸手,阻止他说下去,沉色道:“就五天。五天之后,你做到了,你就没事!你做不到,就去陪苏辙!” 梁焘口干舌燥,眼前回忆起苏辙被押走的画面,身体陡然冰冷,剧烈一颤,连忙道:“臣遵旨!” 赵煦一挥手,道:“去吧。” 梁焘此刻心里被恐惧占据,哪敢多言,抬手应着,急匆匆转身,一边走一边擦着头上的冷汗。 赵煦看着梁焘出了慈宁殿的门,转向周和,道:“朕问你,宫里的内库有多少?” 周和一直在旁边听着,明白赵煦的意思,却呐呐不言。 赵煦目光冷冽,道:“内库的钥匙在你这里?” 周和挡不住,硬着头皮的道:“官家,内库非私库,想要动用,需要依照规矩。” 宋朝的国库分为两个,一个是国库,由三司衙门管;一个是内库,正名是‘封桩库’。这封桩库说是天子私库,但大部分也用于国事,皇室用度并不多。但说是国库,每次支出,都是‘借’给三司衙门的,很难定性。 既然是天子‘借’给朝廷的,那自然有一套规矩。 赵煦懒得理这些,直接道:“交出钥匙,其他不用你管。” 周和瞥了眼还在昏睡的高太后,低着头,第一次反抗的道:“钥匙不在小人手里。” 赵煦也不管周和说真的假的,冷哼一声,道:“没钥匙,朕就砸开。” 周和缩着头,一个字不敢多说。 赵煦这么说,也是这么打算的。 坐在高太后床边,他心里犹自在不断思索。 拿下了苏辙,撬动了朝局,加上控制了开封城的禁军,想必很快就会有人倒向他了。 ‘也不知道,吕大防等人会怎么营救苏辙……’ 赵煦心里低语,苏辙是三相之一,不管是品轶,威望,权力还是士林声望都不容小觑,更何况三司衙门这么重要的位置,吕大防等人不会轻易罢手,必然想方设法的营救! 环庆路那边倒是不用特别担心,毕竟还有内库,即便梁焘筹集不到,他还可以动用内库解燃眉之急。 就在赵煦思考着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真正阵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有密集脚步声,有哭喊声,有惨叫声,还有厉喝声。 周和听的浑身冰冷,缩着头,大气不敢喘。 赵煦皱眉看了眼,便没有再管。 此刻,童贯命令禁卫四处抓人,在各个殿内外奔走,忙的不可开交。 孟美人的院子里。 一个宫女战战兢兢,十分害怕的道:“娘娘,您快阻止一下吧,那童贯抓外面的人就算了,连娘娘院子里也敢抓,还打死了,太过分了!” 孟美人面色有些僵硬,却极力的温和笑道:“没事,宫里有些居心叵测之徒,童公公是奉了官家的旨意,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娘娘,他都敢来您这里抓人了……” 宫女话音未落,被孟美人一眼瞪了回去,连忙请罪道:“奴婢知错。” 孟美人没有说话,眉头不自禁的皱起。 她对外面的情况毫不了解,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忧心。 另一边,童贯亲自来给朱太妃通气,好生安抚,朱太妃知道赵煦没事,这才松口气,催促着童贯好好保护赵煦,不要在她这里耽搁。 小半个时辰之后,庆寿殿前的广场,站着几十个黄门,宫女,一个个瑟瑟发抖,满脸惧色。 在他们前后左右都是煞气凛冽的禁卫,手里的刀寒芒肆溢,另外,在他们前面不远处,还有四五具尸体,是刚刚,活生生被杖毙的! 童贯站在他们前面,打量着这群人,神情冰冷,道:“现在,还有人要见周公公,要见太皇太后吗?” 一众人噤若寒蝉,身体剧烈颤抖,蜷缩在一起。 那几具尸体还有着余温,惨叫声还在回荡,谁还敢多嘴半句! 童贯见没人说话,就淡淡道:“听好了。掖庭局新任掖庭令,方奇。” 一个矮小瘦弱的小老头,连忙出列,道:“小人谢童公公。” 童贯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宫闱局宫闱令,管守。” 这是一个很年轻,不足三十的内监,颇有些不卑不亢的出列,道:“谢公公。” 童贯对他微微点头,继而道:“奚官局……宫杭。” “谢公公。” “内仆局……” “谢公公。” …… 童贯重新任命了内侍省的六局主官,不到一个时辰,就大体稳住了皇宫,并且正在快速的清洗。 赵煦坐镇慈宁殿,一边照顾着高太后,一边不断听着宫内外的动静。 到了深夜,陈皮终于从宫外回来了。 他有些疲惫,也有些兴奋,瞥了眼还在昏睡的高太后,低声道:“官家,基本控制住了。不听话的被禁卫杀了十几个,换了一些人。我已经严令他们,没有官家的旨意,任何人不得乱动。” 赵煦嗯了一声,皇城司是一大杀器,必须紧握在手里。 “对了,宫外有什么动静?”赵煦问道。 陈皮神色顿时有些怪异,道:“官家,有些奇怪。本来还很热闹,准备闹事。但那刘世安出宫之后,就没了动静。没人闹了,小人在皇城司听说不少人准备写奏本,后来突然不见了动静。” 赵煦眉头皱起,道:“真的?” 陈皮点头,道:“小人特地去查问了一下,确实没动静,政事堂那边,一切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赵煦抬眼看向政事堂方向,暗暗吸了口气。 他还是小看这位宰辅了,本以为‘旧党’内部会有一番争斗,却没想到不但没有,反而更加‘团结’了。 赵煦心生警惕,瞥向陈皮,道:“就没人给你送礼?” 陈皮神色微惊,连忙道:“小人不敢,若是真有,小人第一时间就告诉官家了。” 赵煦脸角绷了下,摆了摆手,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已经将三司衙门都给封了,三相之一的苏辙下狱,却没人主动靠过来,这不对劲! 综合两件事来看,很不对劲! 第七十三章 千层浪 - 宋煦 - 官笙 赵煦想着这些不对劲,心中警觉。 他是小看了吕大防以及‘旧党’势力了,他们并非是完全靠着高太后才立足朝堂,清算‘新党’的。 他们本身就拥有极其强大的势力,甚至是高太后在倚重他们! 赵煦脑海里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不禁有些后怕,也暗呼侥幸。 若非他动作够快,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凡这几日有一丝松懈,给了他们喘息机会,怕是现在的情景会完全倒转! 赵煦心里轻轻吐口气,看向陈皮,道:“你在皇城司要谨慎再谨慎,重要的事情,要交给绝对信任的去做。” 陈皮不是傻子,渐渐回过味来,肃色道:“小人明白。” 赵煦拿过茶杯,喝了口茶,压下心里刚才涌起的不安,继而道:“多散出一些人手去,探听宫外的情况,尤其是苏辙的事。再挑选出两百人左右,好生训练一番。日后再查封,抓人,不能动用禁军,要靠皇城司。” 陈皮道:“是。小人连夜去办。” 赵煦竖起手,道:“不要操之过急。你去通知楚攸,让他多留几个心眼,殿前司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只要暂时稳住,以后可以慢慢来。” 陈皮应着。 赵煦仔细想了一会儿,神情有些疲惫,道:“宫里内紧外松,童贯那边你盯一盯,不要出格。” “是。”陈皮躬身应着。 赵煦沉吟着,不自禁的打了个呵欠。 陈皮一见,连忙道:“官家,累了一天了,要不要小憩一下?小人替您看着太皇太后,有事叫醒您。” 赵煦看向高太后,见她起色好了很多,道:“没时间睡了。对了,你带人去内库,将门砸了,好好清点一下。” 陈皮眼神微变,低声道:“官家,真的砸吗?” 内库到底比较敏感,高太后醒来要是知道赵煦砸开内库,怕是不会轻易干休。 赵煦摆了摆手,道:“砸吧,等祖母醒来,我来解释。” 陈皮不再多说,抬手应声,快步转身离去。 这一夜的宫里,注定是无眠的。 孟美人,朱太妃,甚至是被圈禁的武贤妃等都夜不能寐,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任谁都知道出事,出了大事情! 她们多少猜到一些,只能静默的等候。 此时,刑部。 黄鄯,马严以及大理寺卿钱升三人围桌而坐。 三人表情各异,官家将苏辙关在刑部大牢,案卷也到了三人手中。 刑部尚书黄鄯,御史中丞马严十分谨慎,这么大的一件事,涉及三司使,怎能大意? 倒是大理寺卿钱升,将这些案卷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漠然抬头看着对面二人,不满的质问道:“这些,与苏相何干?最多就是御下不严,有失值守,为什么就要动用宫中禁军查封三司衙门,更是将计相关入大牢?这样的事,在我大宋可是从未有过!纲纪法统何在!” 黄鄯与马严对视一眼,黄鄯开口道:“不说三司衙门的亏空,单说环庆路的军饷‘消失’,这就不是小事情。” 钱升瞪眼盯着他,道:“亏空就查,我不信计相会贪渎这数百万贯。至于环庆路的军饷遗失也是计相从中作梗?荒谬,说出去,谁信!” 黄鄯刚要再说,马严忽然在桌下踢了他一下,微不可察的摇头。 黄鄯眉头皱了下,看着钱升道:“你说怎么办?” 钱升四十出头,神色严厉,冷哼一声,道:“当然是据实上奏,难不成我等还要冤枉计相不成?再说,三司衙门关乎天下,环庆路还在等军饷,难道不应该解封,平息天下悠悠之口吗?” 黄鄯张嘴欲说,瞥了眼默不作声的马严,只好道:“天色晚了,明日我们一起见过苏相公,再做打算吧。” 钱升一拍桌子站起来,冷声道:“如果刑部要是耍什么花招,媚上邀宠,我大理寺绝不答应!” 说完,钱升就大步离去。 黄鄯脸色难看,直到钱升走了,这才向马严发作道:“你干什么拦着我?他这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几百万的亏空,环庆路的军饷消失,这么大的事情,他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说没就没了?” 马严叹了口气,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怕不是这位钱寺卿的想法,是他背后人的。” 黄鄯自然不傻,他很清楚钱升的背景,不解的道:“宰辅在政事堂,当着官家的面可没有反对啊。” 马严看着他,道:“众目睽睽之下,证据确凿,怎么反对?宰执要是出声,怕是官家就要当场拿捏他了。” 黄鄯有些头疼了,道:“那你说怎么办?苏相公不能久押,三司衙门更不能久封。再说了,官家那边还在盯着。” 马严抬头看向门外,声音有些压低的道:“有人比我们急,暂且明日看看那边的动静。” 黄鄯听着,伸过头,低声道:“你老实说,现在该怎么办?” 黄鄯的‘怎么办’,自然指的不是案子,而是宫里正在发生的变化,他们的立场! 马严是御史中丞,这是一个特殊的位置,不由政事堂举荐,任命,全部出自‘上意’。并且,只要有足够的理由,他连吕大防都能直接怼,谈不上畏惧,更不受节制。 马严抬头看向外面,道:“那位韩青天估计也睡不着,我们去找他。” 黄鄯知道马严与开封府知事韩宗道亲近,那位韩青天的地位同样特别,想想他这个处境尴尬的刑部尚书,只能皱眉,满目忧色。 此时,韩宗道就站在开封府后院的屋檐下,忧色的抬头仰望清澈的夜空。 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他这个开封府知事的位置,正二品,号称‘储相’,没有意外,将来拜相几乎是必然的。 韩宗道盯着夜空,久久的长叹一声,道:“可现在有意外了啊……” 蔡府。 蔡攸看着眼前的中年人,激动之色溢于言表,道:“先生,太皇太后病重,官家的亲信接掌殿前司,是不是已经稳当了?” 中年人此刻有些恍惚,他完全没想到,宫里年纪轻轻的官家,手段这么凶悍,并且快速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将机会抓的妙至毫巅。 蔡攸见中年人在思索,还是打断的道:“先生,你说,我要不再做些什么?在官家面前好好露个脸,这个机会不能错过啊!” 中年人醒转过来,微微沉吟,道:“现在还不能大意。官家即便控制了开封城,他还有两个劣势,成败难说。” 蔡攸一怔,道:“什么劣势?” 中年人看着他,道:“第一,孝道。只要太皇太后在一日,他就得听话。第二,朝局。官家从未涉入朝局,没有任何势力。即便计相下狱,宰辅还在,宰辅与太皇太后两人,足以将官家架的死死的。” 蔡攸皱眉,道:“相比之前,官家已经掌握了开封城的兵权,只要稳步向前,控制朝局不成问题吧?” 中年人摇头,道:“那你就太小看太皇太后与宰辅了。当年的‘王党’纵横朝野,结果怎么样?官家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最关键的是出其不意,太皇太后与宰辅没有防备。他们一旦反应过来,官家处境堪忧。” 蔡攸有些不甘,反问道:“那先生为什么之前还让我送那些东西给官家?” 中年人一笑,道:“因为官家有一个无可比拟的优势。” 蔡攸不解,道:“什么优势。” 中年人却不说,道:“等吧。” 蔡攸怔怔的看着中年人,十分不解‘等吧’这两个字,忽的惊喜道:“父亲回来了?” 中年人笑而不语。 蔡攸心领神会,继而就独立思索着,他父亲为什么要他送那些东西给赵煦,以及赵煦无可比拟的优势了。 这会儿,苏府则灯火通明,人头来往不绝,争论声鼎沸。 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正肃色拧眉,奋笔疾书,倒不是申辩奏本,而是一封信,写给还没有到扬州的苏轼! 苏家一片大乱,人心惶惶。 有不高兴的,自也有高兴的。 王安石最重要的臂膀之一,章惇。章惇之子章援得知宫里的变化,正振奋的拿起笔,给正在岭南的章惇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其中有几个字,格外用力:宫内巨变,大人归来可期也。 —— 吐槽群号,欢迎大家加入: 景仁宫:983546750(空多) 乾清宫:177745561(将满) 第七十四章 可怎么办 - 宋煦 - 官笙 这一天的夜里,不知道有多少封信从开封城发出,去往大宋全国各地。 从仁宗以来,党争越来越酷烈,以至于神宗朝的不能相容。 ‘新旧’两党的斗争远没有结束,尽管‘旧党’现在盘踞朝堂,‘新党’却未曾罢休,相互攻讦、扯后腿的事情从不断绝。 而今,倾向于变法,或者说改制的年轻官家有掌权的希望,怎么还能坐得住? 开封城里,暗潮涌动,表面却又相当平静。 月上柳梢,‘暂代三司使’的户部尚书梁焘正在四处奔波,想要五天筹集一百万贯,只能从朝廷的各个府库想办法,这些府库的调用权分散在三省六部等各个部门,梁焘只能四处登门。 大晚上,各个部门只有留守的小吏,梁焘几乎是挨个登这些大人物的府邸。 短短半个时辰,他已经来到了第七个地方:中书省,中书侍郎范百禄的府邸。 梁焘深吸一口气,上前打门。 门很快开了,探出一个家丁的头,看着梁焘直接道:“梁尚书,我们主君睡了,让你明天去衙门找他。” 梁焘看着这个门房,怔了怔神。 梁焘身后还跟着一个右曹侍郎,刚要说话,门嘭的一声已经关上了。 这个右侍郎一路上受了不少气,眼见这里更直接,压不住怒气,气冲冲的道:“范中书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已经睡了,睡了怎么说话?我看他就是故意给尚书难堪!” 梁焘面无表情,尽管心里腾腾冒火,却知道不是生气的时候,问题的关键,还是要完成官家交代的任务,筹集足够的钱粮。 梁焘站站在范府大门前左思右想,道:“走,去宰辅府邸。” 右侍郎看了看天色,道:“尚书,天色黑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来吧。” 梁焘已经预感到事情会非常棘手,只能找吕大防来解决,不敢耽搁,直接道:“宰辅未必好说话。我去堵一夜,让他看出我的诚意,知道事情严重,或许能松口。” 右侍郎终于忍不住了,道:“尚书,不说三司衙门的亏空,单说关乎环庆路的军饷,边疆安危,这些相公们真的就能坐视吗?” 梁焘深深皱眉,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别忘了,这位范侍郎与苏相公的关系。” 右侍郎愣了下,登时想起来了。范百禄与苏辙,苏轼等人同属于儒学的蜀学流派,极力的批判王安石等的‘功利学说’,学术上的分歧,也表现在政治上。 范百禄与苏辙一样,属于‘旧党’,并且交情匪浅。 右侍郎看了看范府的大门,上前低声道:“那范中书这是什么意思?站在苏相公一边吗?苏相公可是官家下的大狱。” 梁焘心里暗道,我也想知道。 现在开封城十分的鬼测,一个个变得心思叵测,态度不明,这让很多事情变得缩手缩脚,难以成行。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梁焘说着,就径直迈步。 右侍郎连忙跟上,道:“下官回去准备一些文案,或许用得着。” 梁焘点头,道:“你再去三司衙门,看看能不能套一些消息出来。即便夏粮未到,国库也不应该这样空虚,我总觉得里面有问题。” 右侍郎心想你才觉得,嘴上却不敢,说了几句闲话,与梁焘分头行事。 梁焘两人一走,范府大门悄悄打开,门房出来眼见着梁焘走了,这才进门,关好后,与身前披着单衣,满头白发,精瘦的老者道:“主君,走了。” 这个人,自然就是中书省,中书侍郎,范百禄。 范百禄没说话,转身往回走。 这时,一个妇人赶过来,道:“主君,怎么了?” 范百禄摇了摇头,道:“那刘世安要是再来,就不要见了。” 范大娘子看着他的侧脸,道:“他可是为了苏相公来的,还是吕相公的意思。” 范百禄披着单衣,径直回了卧房。 另一边,梁焘来到吕大防的府邸,同样吃了闭门羹。 这位梁尚书倒不是说说,直接裹了裹衣袖,就在吕大防大门前坐下,靠着墙壁睡了。 吕府,安静如常,半点动静都没有。 慈宁殿。 赵煦没有一直守着高太后,在童贯的陪同下,在宫里巡视一遍,见了不少人,安抚混乱的人心。 赵煦穿门过殿,见宫里井然有序,没有多少混乱,暗自点头,这个童贯,果然很有手段与能力。 “你推举的这几人不错,但还要观察一段时间。黄门令以及少监等,朕来选。”赵煦边走边说道。 黄门令现在还是周和,两个少监暂没动。 童贯躬身着,陪着谨慎,道:“是。官家吩咐的小人去做,没有吩咐的,半点不碰。”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做好了,自有你的好处。” 童贯连忙道:“小人不要什么好处,只想为官家排忧解难。” 赵煦笑了声,来到皇仪殿后面,思忖着道:“让人去将垂拱殿收拾一下。” 垂拱殿,是皇帝日常办公,接见朝臣,处理政事的地方。 童贯瞥了眼,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赵煦摆了摆手,轻轻揉了揉脸,抬头看着月色,心里想着明天可能发生的事情。 本来明天应该开朝议的,但高太后病重,自然是开不成。 那吕大防等人,会做什么反应? 会怎么搭救苏辙呢? 赵煦又转了一圈,再次返回慈宁殿。 高太后还是没有醒来,赵煦就坐在她床头,支着手,眯着眼假寐。 周和在不远处立着,一点大意不敢有。 宫里很安静,半点多余的声音没有,倒是报时的鼓哨声时不时响起。 陈皮三翻四次的进来,见赵煦睡熟,没敢打扰。 周和余光扫过陈皮,想着他前不久还是低级小吏,心头越发沉重。 直到天色大亮,赵煦手臂麻木难受,这才缓缓清醒过来,转眼见高太后眉头蹙动,知晓她快醒过来了,沉吟着,向周和道:“请太医过来号脉。再给我打盆水。” 周和也看到了,有些激动的应着,吩咐宫女去做。 赵煦在洗脸的时候,太医小心谨慎的号脉,又仔细检查一番,这才转向赵煦,道:“官家,娘娘脉象平稳,气息和顺,中午,差不多就能醒了。” 周和大喜过望,道:“快,请太医开方。” 赵煦擦了擦脸,点头道:“太医今天就在这,等祖母醒来再走。” 太医抬手应着,提着药箱去开方子。 “中午吗?” 赵煦轻声自语,倒是多了些时间,可以做的更多一点了。 “将陈皮叫来。” 赵煦看向不远处的禁卫道。 “是。” 禁卫应着,快步转身离去。 周和听着看着,轻轻低头,神情有些焦急。 官家动作这么多,布置了宫内外,娘娘醒过来后,可怎么办!? 第七十五章 邀功(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周和拿了太医的药方,吩咐人去取药,煎药,自个依旧守在高太后床前,寸步不离。 赵煦洗漱一番,又要了一碗粥,坐在高太后日常办公的正殿椅子上,一边喝粥,一边随意的翻着桌上的奏章。 但是没翻七八道,他就差点喷粥。 眼前这一道,是一位团练使写的,通篇废话,最后来了一句:太皇太后近来安康否? 高太后字迹棱角细腻,写着:老身还好,昨天多吃了半片馒头,卿勿念。 再上面一道是一个刺史,洋洋洒洒四百多字,最后一句是:天气忽冷,望太皇太后多添衣物。 高太后批注是:东京尚好,与昨天无异,心甚慰。 赵煦放下粥碗,擦了擦嘴,自语的道:“都是些什么乱八七糟的……” 说完这一句,他目光就落在右手边,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露出半个头的——玉玺! 赵煦一向能压住事,此刻心里还是砰砰砰直跳,双手有些颤抖的拿起来。 他双眼灼灼,谨慎小心的端到身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打量。 这枚玉玺,象征着无上的权力! 是属于他的权力! 赵煦盯着打量了好一阵子,眼神里透着狂热,忍不住的轻语道:“这一次,你就要回来了,谁也夺不走!” 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发现,这时的赵煦神情中有着一种狂热的权力欲望,仔细看,还有一丝狰狞意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赵煦表情登时收敛,深吸一口气,注视着这枚玉玺,慢慢的放了回去。 陈皮快步进来,行礼后道:“官家,宫里基本没事了。内库小人已经在命人清点,虽然没有清点完,但预计在六百万贯左右。楚攸还没回来,目前刘横统帅宫中禁军。政事堂那边还没有开宫门,暂没有动静……” 陈皮知道赵煦关心这些,一口气都说了。 赵煦仔细听完,拿起粥,吃了几口,道:“嗯,盯住政事堂,我要看刘世安等人的请罪奏本。” 陈皮站在赵煦身侧,微微低头,道:“官家,小人觉得,他们未必会上。” 赵煦一怔,转头看向他,道:“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敢不上?” 陈皮被赵煦看的一愣,也犹豫了,道:“有可能……可能会轻描淡写的写一写。” 赵煦随即就有吃粥,笑着道:“且看吧。” 不管他们写不写,赵煦作为皇帝,有的是办法拿捏他们,顺手敲打吕大防。 吃完粥,赵煦站起来,目光又被桌上的玉玺吸引,顿了片刻,道:“将这枚玉玺送去垂拱殿,重兵把守。” 陈皮已经从赵煦的表示上看出来了,道:“是,小人亲自去。” 赵煦嗯了一声,径直来到高太后的寝宫。 高太后还在熟睡,脸色红润不少,呼吸更为平稳,神情没有那么痛苦了。 赵煦坐在她床边,给她喂药。 太医站在一旁,恭谨的道:“官家,娘娘起色很好,身体硬朗,只要好生将养,必然长命百岁。” 赵煦还没反应,边上的周和吓了一大跳,双眼惊恐的看向赵煦。 太皇太后要是长命百岁,这位官家怎么办? 赵煦倒是无动于衷,继续给高太后喂药,擦嘴,道:“嗯,日后你五天为期,来给祖母号脉,有病没病,预防一下总是没错。” 这太医连忙道:“官家说的是。微臣觉得,不止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娘娘都应该预防。” 赵煦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说不错,待会儿领赏。” 太医大喜的行礼,道:“谢官家。” 赵煦给高太后喂药,好一阵子才喂完,给高太后擦着脸,与周和道:“累了一天了,歇一会儿吧。” 周和哪敢大意,陪着小心的道:“小人不累,倒是官家还请注意龙体。” 赵煦不管他什么心思,给高太后收拾好,就坐在床边静等着。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外面会做什么反应呢?’ 赵煦很期待,他不怕外廷有动作,就怕他们没动作! 赵煦让人拿来一本书,坐在床前,一边看着一边等着。 很快,辰时过半的钟声在宫里响起。这个钟声,一般是紫宸殿开朝,群臣入殿的钟声。 赵煦忽然歪了歪头,看向周和道:“今天是不是应该开朝?” 周和现在最怕赵煦的声音了,听着就提心吊胆,慌忙侧身,道:“回官家,理应是,只是娘娘病了,所以取消。” 赵煦一脸言之有理的表情,道:“取消,是不是应该朕来决定?就算政事堂要取消,最起码也要通知朕一声吧?要不是朕担心祖母,岂不是又要在紫宸殿等半天?” 周和低头,大气不敢喘。 这位官家上次在紫宸殿坐半天,送走了三相之一的枢密使韩忠彦! 旋即,赵煦就轻笑了一声,继续低头看书。 又过了小半时辰,陈皮端着十几道奏本进来,瞥了眼周和,来到赵煦身旁,压低声音道:“官家,刘世安等人的请罪奏本上来的。另外,宰辅告假了。” 赵煦本来已经准备拿奏本的手一顿,目中微闪,道:“吕大防,告假了?” 陈皮又看了眼周和,道:“是,政事堂那边刚刚收到文书,一并送来了。” 赵煦抬头看向盘子,果然第一道就是‘告假信’,拿起来翻开看去。 只见是吕大防之子代笔所写,言称其父‘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不欲误事,特请告病’。 赵煦看着这道请假信,心里思忖片刻,拿起刘世安的‘请罪疏’。 赵煦刚看几眼,眉头就不断的跳,神情晦涩。 这里面的内容是‘臣,用心于事,唯谨唯德,夙兴夜寐,不敢或怠,法度为本,纲纪于上,潜心与内,忘乎于外’…… 大概意思,就是臣刘世安一心用事,通宵达旦,从来不敢懈怠,尊法度,守规矩,全身心扑在政务上,没有了其他爱好…… 这哪里是请罪,完完全全是在给他自己表功,邀功! 赵煦鼻子喷出两道气,强忍怒意,打开第二道,接着第三道,第四道! 内容大同小异,全部都在说他们恪守本分,一心为国! 赵煦想着那刘世安上次是青楼的事,要说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好啊,好嘛,朕让他们请罪,跟着邀功讨赏来了,还真是我大宋的好官!” 赵煦越想越气,旋即冷笑道:“不是邀功吗?好!朕给你们机会!陈皮,拟旨,以未得朕允许,擅自不朝为由,斥责政事堂‘枉顾法纪,目无君上’,命政事堂集体到垂拱殿前跪着!” 周和跟在高太后身边多年,听着赵煦的话就微微低头,眼神凝重。 赵煦这道旨意,可能会严重打击吕大防这个宰执的威信,并且向朝野传递更为清晰,明确的信号。 陈皮当即应声,就要去准备。 赵煦抬手拦住他,自语的道:“还不够。那个刘世安,擅闯皇门,根据规矩,怎么处置?” 陈皮连忙道:“杖责六十。” 赵煦双眼半眯,道:“那就押他到垂拱殿前,当着政事堂那些人的面。” 陈皮迅速会意,道:“小人这就去调派皇城司拿人。” 第七十六章 千万人吾往矣(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赵煦看着陈皮走了,瞥见高太后脸色越发红润,随时都能醒过来,沉吟片刻,起身再次来到慈宁殿正殿。 周和见赵煦走了,这才悄悄松口气。 没有人能比他更能感受赵煦给他的压力了,外廷那些大人物都是有所依仗的,大不了就贬谪去京外,坐观风向,迟早还能重返。但作为内监,尤其是黄门令这个位置,一个不好,善终都难! 周和心里很慌,上前两步,看着昏睡的高太后,心里惶惶的道:‘娘娘,您快醒过来吧。’ 赵煦来到慈宁殿正殿,继续拿起桌上的奏本翻看。 这里面并不全部都是溜须拍马的问安奏本,还有很多务实奏疏。 第一道,就是关于今年夏季可能的‘水涝’,是西京河南府的奏本。 赵煦看着,神情沉凝。 在这个时候,长江,黄河的洪涝灾害极其可怕,不止是疏浚,防止洪涝需要花费大力气,三五年就要整修一次,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治灾、赈灾成本巨大。 赵煦认真看完这道奏本,心里记下,又拿起另一本。 这是尚书省员外郎的奏本,一道关于‘国库空虚’的奏本,言称这几年朝廷支出太大,税赋减少,国库入不敷出,请求减少支出的奏本。 赵煦盯着这道奏本,尤其是‘入不敷出’四个字,神色沉思。 入自然是不少的,那么支出大头在哪里? 一个是军费,一个是‘三冗’! 赵煦心里计较着,放到一边,拿起下面的。 在赵煦翻看奏本的时候,皇城司接到陈皮的命令, 皇城司的新任押班南天友,收到命令,十分兴奋,带着二十人,出了皇城司,直奔中书省。 来到中书省门前,南天友本想气势汹汹的直接闯入,但看着不大却威严的中书省大门,忽的心生畏惧,改了主意,站在门前大声道:“皇城司奉命拿人,刘世安何在?” 皇城司虽然是‘依祖宗之法,不隶三衙’,地位超然,只听命于皇帝,但近几十年却没什么作为,因此又特别‘低调’,很多人甚至都没听过这个部门。 门旁正好有一个官员模样的路过,看着南天友,想了想,道:“他今天告假了。” 南天友看着他,一抬手,转身就走。 这是中书省,他也怕闯进去惹出事情来。相比于中书省这样的大衙门,闯刘府就不算什么事情了。 南天友带着人,急匆匆来到刘世安的府邸。 这次,南天友闯的是毫无心里压力,踹开门,拉过一个家丁就冷声道:“刘世安在哪里?” 这家丁看着来人穿着官服,却不知道是哪里,战战兢兢的道:“我们家主君昨夜未归。” 南天友眉头一皱,道:“去哪里了?” 家丁道:“吕府。” 南天友猛的一拉,道:“宰辅?” 家丁有些畏缩的点头。 南天友盯着他审视片刻,一把推开他,神情变幻。 他身后一个禁卫上前,低声道:“三哥,怎么办?” 宰辅的府邸可不是谁都能闯的,哪怕到了那都未必能进得去,更别说去要人,抓人了。 南天友左思右想,道:“我去见陈公公,走。” 南天友到底只是一个小吏,在大部分人眼里是上不了台面的。 他带着人,离开了刘世安府邸,转向皇城。 不止是南天友进不了吕府的大门,梁焘在吕府门前守了一夜,依旧还是没能进去。 门房看着梁焘,苦口婆心的道:“梁尚书,相公真的病了,已经向朝廷告假了,现在卧床不起,真的不能见客。” 梁焘哪里肯信,他等了一晚上,好巧不巧一大早病了,他沉着脸,也不再顾忌了,直接道:“你就告诉宰辅,环庆路的军饷拖延不得,官家只给了我五天时间,如果五天还不能解决,不止是我,那位苏相公肯定不会有好下场,让宰辅自己斟酌好!他要是继续装聋作哑,韩忠彦就是前车之鉴!” 韩忠彦是什么下场,众所周知,近乎是身败名裂的狼狈离开朝廷! 那家丁吓的一大跳,嘭的一声,直接关门。 梁焘气急,看着吕府紧闭的大门,铁青着脸一跺脚,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来找吕大防不是第一次,在苏辙事发之前就来过,吕大防心里有数,现在还避而不见,这是打定主意不管不顾了! 在梁焘刚走没多久,家丁就将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给了吕大防。 此刻的吕大防,半躺在偏庁的椅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面色不动的听完,道:“去吧。” 家丁有些不安的看了眼吕大防,这才恭谨的退走。 家丁一离开,刘世安就拿着一道奏本进来,神情恭敬的抬手。 吕大防抬着眼帘,看着他,道:“想好了?” 刘世安抬起手,肃色道:“官家所作所为,违祖法背纲常,身为臣子,当有谏言之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吕大防看着他好一阵子,道:“太皇太后没事。” 刘世安表情更加安定,沉色道:“下官告辞。” 吕大防目送他离去,满是老年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与此同时,陈皮带着赵煦的旨意,来到政事堂。 政事堂在元丰改制后位置虽然没变,隶属关系却从中书省改到了尚书省,因此有时候也被称之为‘都堂’,习惯上依旧称为政事堂。 政事堂内,设有舍人院,知制诰以及吏,户,刑等五房,通常又称为‘东府’,与枢密院的‘西府’相对而称之。 吕大防告假,整个政事堂就以中书舍人秦炳为首。 秦炳知道陈皮来必然有事,眼见他还带来了禁卫,神色更慌,抬着手,领着一众人接旨。 陈皮扫了他一眼,摊开旨意,沉声道:“朕绍膺骏命:朕功薄继位,赖有祖母护持,而今祖母少安,政事堂临事失节,妄夺圣命,拒不趋朝,着实可恶……” 秦炳听着,头皮都快炸开。 今天确实应该开朝的,但一个三司衙门被封、三司使下狱,一个太皇太后病重,他们近乎习惯的认为今天应该休朝,完全忘记了,应该通知福宁殿的官家一声! 秦炳之所以恐惧,除了担心赵煦出手,还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宰辅不可能忽略,或许……是故意的! 陈皮不管秦炳想什么,宣读完斥责的圣旨,直接冷声道:“官家有旨意,政事堂所有人到垂拱殿前,跪着听候发落。” 秦炳神情动了动,还是压着心慌应声道:“臣等遵旨,” 第七十七章 久等的一刻 - 宋煦 - 官笙 于是乎,秦炳等政事堂一干二十多人大小官吏,被禁卫押着,齐齐跪在垂拱殿前。 有几个人想与秦炳说话,问问情况,都被秦炳无声的瞪了回去。 他现在就怕赵煦找不到借口继续发难他们,怎么上还赶着送把柄? 跪的是老老实实,一丝不苟。 赵煦一直在慈宁殿看着奏本,忘记了时间,直到陈皮进来,这才抬头,神情还有些茫然。 陈皮走过来,道:“官家,旨意传过去了。吕相公告假,秦炳带着人跪在垂拱殿前。另外,那个刘世安据说在吕府,皇城司那边不敢去要人。” 赵煦歪了歪头,清醒了一点,道:“你是说,刘世安躲到了吕府?” 陈皮道:“是。” 赵煦若有所思,这刘世安躲在吕府做什么?还有,高太后很快就会醒过来,吕大防不应该在这里守着,等着吗? “关于苏辙,朝野有什么反应?”赵煦思忖着道。 陈皮向前一步,低声道:“官家,小人也觉得奇怪。没有任何奏本,宫外议论的声音都很少。” 赵煦眉头皱起,事情越发有些诡异了。 是在酝酿着怎么救苏辙吗? 正想着,一个黄门快步进来,在门口不远处,道:“启禀官家,梁尚书求见。” 赵煦自顾的倒了杯茶,道:“传。” 门口的黄门应着,转身出去。 梁焘急匆匆进来,神色忐忑拘谨,抬手行礼后,道:“官家,臣无能。”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他道:“慢慢说。” 梁焘动了动嘴角,依旧抬着手,犹犹豫豫的道:“官家,筹措粮草的事,臣找遍了各个部门,各位尚书,相公,要么推搪,要么避而不见,五天之内,臣筹集不到一百万贯。” 赵煦端起茶杯,面无表情。 梁焘忽然感觉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噗通一声跪地,道:“臣知罪!” 赵煦喝着茶,神情冷冽。却并不是真的怪罪梁焘,从心底来说,赵煦并没有指望梁焘能成事,他也有内库的后手。 之所表情漠然,是因为他从这里面嗅到了别样的味道。 三司衙门不说亏空的几百万贯,单说环庆路的军饷,吕大防等人,就真的无动于衷,肆意的拖延下去吗? 要知道,今年以来西夏人蠢蠢欲动,若环庆路有失,西夏人完全可以长驱直入,打到开封城来! “你见过吕大防了?”赵煦的语气无喜无悲。 梁焘跪在地上,道:“三司衙门事发前,臣找过,宰辅当时没有说什么。昨天臣在吕府门前守了一夜,今天早上,门房说吕相公病了,不见客。” 赵煦双眼半眯,压着涌动的怒气,道:“除了吕大防,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枢密院,中书省,尚书省或者其他人?” 梁焘跪在地上,沉默了一阵,道:“回官家,除了宰辅,没有其他人。” 赵煦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冷声道:“也就是说,吕大防告假,朝廷政务就等同于瘫痪了?” 梁焘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颤,道:“是。” 赵煦端着茶杯,神情越发的冷冽。 这一次,赵煦是更为深刻的体会到吕大防这个宰辅的能量了。即便没有高太后这个靠山,赵煦也不能轻易拿他怎么样! 陈皮低着头,不敢说话。 梁焘瑟瑟发抖,心里恐惧。没有完成任务,还不知道官家会怎么处置他。 赵煦看着梁焘,脑海里一瞬间想过太多事情,不过眼下,还得处理好环庆路的事,仔仔细细盘算一阵,道:“五十万,你能筹集到吗?作为户部尚书,暂代三司使,不会这点能力都没有吧?” 梁焘当即就道:“臣可以做到。” 梁焘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是凑集不全,他就自己掏腰包补上去! 赵煦点点头,要是这个梁焘这点都做不到,即便再没人也不用他。 赵煦刚要再说,一个黄门急匆匆进来,递过一道奏本,道:“官家,中书省送来的。” 赵煦神情露出怪异之色,道:“给我的?” 黄门举着奏本,道:“是。” 陈皮也是意外,毕竟朝廷里的奏本从来没有直接送给官家的。 他看了眼赵煦,上前接过来,递到赵煦身前。 赵煦接过来,打开看去,不禁歪了歪头,眼神里闪过厉色。 这是刘世安的奏本,上面写着:‘人之初,孝之始;国之本,祖宗法,同理也。圣命之出,天下所望,诚据于理,雷霆于法……’ 这可以理解为‘劝谏疏’,也能理解为‘教训’了。 刘世安这道奏本的大概意思,就是指责赵煦动用宫中禁军查封三司衙门,扣押三司使背离祖法,礼法,破坏朝纲,非圣君所为,要求赵煦改正。 ‘我还没收拾你,你倒是来骂我了!’ 赵煦心里冷哼一声,猛的又抬头看着那黄门,道:“中书省送来的?” 要是中书省直接送来,很可能是一道明疏,是要传遍朝野,很可能还传会于后世的! 若真的这样,这一道‘劝谏疏’,说不得就能给他冠上‘昏君’的恶名! 果真如此,这刘世安,当真是恶毒,歹毒! 黄门道:“是。” 赵煦胸中蓦然腾起怒火,猛的一拍桌子,刚要大喝,门外一个禁卫冲进来,在门口就急声道:“官家,太皇太后醒来了。” 赵煦怒容的脸色微变,迅速恢复平静,坐在椅子上,眼神幽幽。 地上的梁焘,跪的更低,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陈皮满脸惊色,缩着头的看向赵煦。 太皇太后醒过来了,之后官家会怎么做?太皇太后会有什么反应? 赵煦平静了拿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好一阵子,淡淡道:“等祖母宣召。” 陈皮听着,连忙道:“官家,不立刻过去吗?” 赵煦面无表情,道:“给祖母一点时间。” 陈皮抿了抿嘴角,不敢再说话。 那黄门与禁卫,悄悄退出去,殿里还剩下一个梁焘。 梁焘跪在地上,头上冷汗涔涔,强压着呼吸,直觉心脏紧张的要跳出来。 慈宁殿正殿里十分安静,赵煦端着茶杯,双眼幽静的看着门外,心里不断的计较着。 这一刻,他等了很久,终于要来了! 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任何转圜,高太后必须撤帘还政! 大宋,不能继续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太多的事情需要改变,已经等不得了! 第七十八章 错了(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高太后醒了。 她还很虚弱,太医正在小心翼翼上前,准备给她号脉。 高太后感觉到身体的难受,看向周和道:“扶我起来。” 周和小步上前,拖着高太后的双肩,却觉得非常的沉,扶不起来。 高太后在用力,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力气,,闷哼了一声,又躺了回去。 太医连忙道:“娘娘,您大病未愈,切莫乱动。” 高太后头上有丝丝细汗,她感觉着身体的乏力,喘匀了几分,看着太医上前给她号脉。 太医神情肃谨,十分认真。 高太后在感受着身体,她觉得极其疲惫,头昏脑涨,半点力气用不上,手脚还有些不听使唤。 等了一阵,她盯住太医,道:“你老实说,我的身体怎么样了?” 太医号的差不多了,收回手,谨慎的道:“娘娘放心,就是小病,休息半个月就好了。” 高太后没有信他的话,因为她感觉到这一次与上次不一样! “说实话!”高太后声音厉色了一分。 周和听着,心头一跳,不安的看向太医。 太医又仔细思考了一阵,道:“娘娘身体确实没有大碍。” 高太后审视了他许久,道:“你下去吧。” 太医连忙抬手,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高太后默默了一盏茶的时间,瞥向周和道:“说吧。” 周和回头看了眼不远处,门外站着的禁卫,上前一步,在高太后耳边低声说起来。 高太后听着,神情不断变幻,目中厉芒跳动,苍白的脸上晦涩难明。 周和将他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而后恭谨忐忑的立在床边。 过了好半天,高太后拧着眉头,淡淡道:“扶我起来。” 周和连忙上前,两人合力,好不容易将高太后扶起来,倚靠在床框上。 周和让人取来水与毛巾,给高太后擦着头上的冷汗。 高太后神情渐渐平静,双眼漠然的看着对面的白色幔帐。 周和不敢猜测高太后心底在想什么,但他确实慌了。 官家已经掌控了整个开封城,宫里刚刚清洗了一遍,这么做的目的不言而喻。 那,太皇太后会撤帘吗?如果不撤,到了这个地步,官家还能忍得住吗?双方要是都不忍了,会发生什么? 周和突然浑身一颤,后背阵阵发凉。 高太后瞥了他一眼,看着他,道:“害怕了?” 周和连忙躬身,掩饰不住的颤栗着道:“娘娘。” 高太后面无表情的审视他片刻,道:“去吧,将官家请过来,我也想问问,他就这么着急吗?” 周和噗通一声跪下,近乎哭腔的道:“娘娘,不可啊!” 高太后看着他的表情,冷哼一声,道:“去,再让吕大防候着。” 周和不敢再多说,应着急匆匆出去。 赵煦在正殿已经等了很久,看着周和进来,面上不动,心里依旧在思索着,组织着措辞。 周和来到赵煦近前,以前所未有的恭谨之色,道:“官家,娘娘请您过去。” 赵煦微微点头,心底沉着一口气。站起来,走向高太后寝宫。 周和将赵煦送到高太后寝宫,不安的看了眼,又回头吩咐人去请吕大防。 赵煦一步步走近,心神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摊牌的时刻到了! 高太后坐在床头,偏爱头看着走近的赵煦,没有任何表情,双眼里一片漠色。 赵煦来到床前,看着高太后的神色,微笑道:“祖母醒了,可好了些?” 高太后看着赵煦,眼神泛起冷色,道:“还记得我是你祖母?天下有孙子这样对待他的祖母的吗?” 赵煦本来准备了很多话,但见着高太后的神情,索性放弃了那些弯弯绕绕,直接道:“祖母指的是什么?是我亲政的事情吗?” 这件事,高太后不占理,赵煦早该亲政,是高太后霸占权力不放,不肯撤帘还政。 高太后冷哼一声,盯着他的双眼道:“当年王安石弄的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朝野沸荡,人心惶惶。你父皇虽然后来醒悟,但造成的后果,到现在都没办法抚平!可以说,现在大部分的情况,全是那个时候来的!我决不允许你再走那条路!” 赵煦知道高太后反对变法改革的守旧态度强硬,只想‘祖宗之法’。 赵煦道:“时易世变,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改变是这个世界的永恒的主题。” 周和就站在不远处,缩着脖子,身体止不住的微微发颤,头是半点都不敢抬。 高太后盯着赵煦,厉声道:“我若不准呢?你还准备弑杀我这个祖母,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吗?” 赵煦没有纠缠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道:“三司衙门的事只是冰山一角,全国范围内有多少,祖母心里应该有数。今天,吕大防告假,朝廷基本瘫痪,环庆路那边催饷的公文已经有二十多道。祖母非要等着有一天北方异族带着大军杀到开封,才肯有所振作吗?” 高太后苍白的脸上铁青,道:“我若是不准,你要怎么做?” 赵煦心里暗自摇头,果然是说不通啊。 赵煦双眼坚定,看着高太后道:“我想试试。” 平平淡淡的话语——坚如磐石! 高太后听出了赵煦话语里的不可动摇,神色有些难看。 赵煦不动,与她对视。 赵煦不是一个遇事躲避的人,到了这个关头,他半步都不会退! 两人不知道对视了多久,高太后忽然冷哼一声,道:“出去!” 赵煦一直在观察她,却没有从她的表情,眼神中看出什么,沉吟片刻,道:“五月大婚。” ‘大婚’,在传统中,往往意味着真正的成年! 成年,就应当亲政。 赵煦的意思很简单——他大婚之后,高太后就当撤帘! 高太后脸色再变,声音越发冷冽的道:“出去!” 赵煦已经将话挑明,起身道:“请祖母好生休息,孙儿告退。” 高太后一直注视着赵煦,眼神冷漠,愤怒还有不可言状的情绪。 赵煦知道,要一个人放弃权力,尤其是至高权力是不可能的,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一样。 所以,他还需要再推一把! 周和看着赵煦漫步出了慈宁殿,浑身一直是冰冷的,大气不敢喘。 周和见赵煦走了,这才悄步上前,看着高太后厉然变幻的神色,低头不语。 高太后沉默了半晌,语气冷漠的道:“吕大防来了吗?” 周和连忙道:“来了,小人这就去请吕相公进来。” 不多久,老态龙钟的吕大防进了门,他脚步很慢,从门外进来,抬头看着坐在床头的高太后。 高太后也看着他,自他进门就一直看着。 两人面无表情,由远到近的对视。 吕大防走到高太后身前,满是老年斑的脸上木然,沉默一阵子后,道:“娘娘,我们都错了。” 高太后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都错了,他们以为可以将赵煦变成他们想要的仁宗,但现实是——赵煦不同意。 赵煦不同意! 高太后听着吕大防的话,心底也在发问:‘不同意,我还能怎么办?’ 第七十九章 弃车保帅 - 宋煦 - 官笙 吕大防看着高太后的表情,已然猜到了一些。 默默一阵,他沙哑着声音,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道:“官家,与娘娘说了些什么?” 高太后心里还在转着念头,哼了一声,道:“官家长大了。” 长了,就该亲政了。 吕大防懂,道:“娘娘是怎么说的?” 高太后看着前面的蚊帐,不掩饰愤怒的道:“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 高太后当然愤怒,愤怒于现在的无能无力。 掌握了开封城,皇宫的赵煦,完全可以借着她‘生病’的由头,将她关在慈宁殿,撤帘不撤帘,就成了名义上的事情!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由不得她撤不撤了! 吕大防没有说话,浮肿的双眼露出一条缝隙,静静的看着高太后。 高太后也不曾想到,她这个孙子是这样大胆,将机会把握的这么好,事情做的是这样的绝! 高太后心里愤怒,瞥眼看着吕大防,道:“你有什么话说?” 吕大防头抬了一分,道:“这得看娘娘与官家的想法。” 高太后双眼一睁,道:“你要我撤帘?” 吕大防不卑不亢,道:“撤帘不撤帘并不重要,只要娘娘在,自然一切还是听娘娘的。” 高太后转瞬间就听明白了,还是愤怒,不吱声。 她那个孙子在朝廷里没有根基,没人听他的。只要她与吕大防还在,朝廷一系列大小事情,依旧是他们说了算! 但是,哪怕撤帘是一种象征,对于垂帘听政七年之久的高太后来说——撤帘,仍然不是能轻易下定决心,或者不可接受的事! 吕大防没有什么表情,躬着身等着。 高太后沉默了很久,开口道:“你是什么想法?” 吕大防似随口而出的道:“江山社稷为重,臣等鸿毛之轻。” 高太后听得明白,看着前面的蚊帐,皱着眉头。 在她看来,王安石变法,是闹的天下大乱,危害大宋江山社稷,在神宗朝她以及众多的人都极力反对,态度坚定。 当时吕大防,范纯仁等人都被流放,但宁死不退,最终逼得王安石两次罢相,神宗皇帝退缩。 到了元祐,她以及司马光等人才算彻底获胜,流放了支持变法的官员,废除所谓的新政,拨乱反正,开始修复被王安石等扰乱的江山。 现在,才过去短短七年,年轻的官家又想要走这条路了。 当初吕大防等人宁死不退,现在半只脚踏入棺材,又有什么理由退缩? 两人沉默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高太后转头看向吕大防,长叹一声道:“官家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大婚之后,撤帘还政。如果我不答应,怕是这慈宁殿都走不出去了。” 吕大防低着头,语气果断的道:“不会。官家有分寸,知道轻重。” 高太后神情怅然,道:“不会吗?他撬开了内库,拿走了玉玺,以后的奏章也到不了我这了。” 吕大防与高太后‘合作’多年,很了解这位老太后,静了片刻,道:“太皇太后依旧是太皇太后。” 这个意思很简单,哪怕高太后出不了慈宁殿,哪怕撤帘了,他们依旧信奉高太后,坚持他们的共同的治国之道。 高太后心里多少有些满意,道:“怎么做?” 吕大防道:“祖宗成法,朝廷规制,人人都需遵守,否则如何取信天下人?” 这里的‘人人’,也包括大宋官家赵煦。 高太后神情放松了一些,顿了顿,道:“为了我大宋江山,说不得我要做一回恶人了。周和,传信让孟元回来,接替侍卫步军司指挥使,冯正姚调任侍卫马军司指挥使,就说我知道禁军里一些事情,让他们好好整顿一番。” 周和仿佛听不懂,低着头,轻声道:“是。” 高太后又看向吕大防,道:“外面的事情,尤其是三司衙门,就拜托吕卿家了。” 吕大防缓慢的抬起手,声音沙哑,语气中带着坚定,道:“娘娘尽管放心。” 高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吕大防肃手而立,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高太后与吕大防畅谈一番,做了安排,心里这才放松了一些。 两人还在继续谈论着,宫里宫外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与此同时,赵煦出了慈宁殿,命禁卫重兵把守,回转福宁殿。 刚刚坐下,还没喝口茶,陈皮就满脸焦急跑来,道:“官家,出事情了。现在宫外到处都在传苏辙贪污,行贿受贿,卖官鬻爵,克扣、倒卖军饷,已经传遍开封了……” 赵煦刚拿起的茶杯盖嘭的一声又盖回去,猛的抬头看向他,道:“查清楚了?” 陈皮肃色点头,道:“小人命皇城司查过了,有鼻子有眼。” 赵煦抱着茶杯,神情若有所思。 按理说,这种传言对他有利,可以钉死苏辙。但这个消息不是他传出去的,这么一来,这里面就很值得玩味了。 是有人揣度到他的心意,暗中出力,意图归附?是苏辙的政敌出手,要置他于死地?亦或者,是‘旧党’内部的倾轧? 赵煦双眼眯起,心里思索了一会儿,而后就看着陈皮笑着道:“没关系,让他们传吧,你让皇城司那边准备。需要有经验的刑探专人,查账好手,刑讯老手,还要准备一个大牢房,能关押几百人的那种。” 陈皮不懂,却不多问,道:“是,小人这就传令他们去办。” 赵煦点点头,道:“政事堂那些人,还在跪着?” 陈皮道:“是,有禁军看着。” 赵煦这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一口茶下肚,浑身清爽,道:“祖母病了,不能轻易出宫,你告诉刘横,为了不打扰祖母休息,从今天开始,进出慈宁殿,所有人都需要朕的允许,是所有人!” 陈皮登时明白,头皮发紧的道:“是。”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让政事堂那些人回去吧,不要耽误正事。再告诉他们,二十九日开朝。” 陈皮禁不住的低头,悄悄看了眼赵煦,压着心慌,道:“是。” 赵煦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笑了声,道:“不用担心了。到了这个时候,还怕什么?” 陈皮眨了眨眼,心里忽的顿松,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是啊,官家已经掌握了开封城,谁还能把官家怎么样?官家皇位做的安稳,只要他用心做事,还有什么可怕的? 赵煦抬头看向窗外,直觉今天的天色格外明朗,忍不住的站起来,道:“走,去看看小娘。” 陈皮连忙笑着,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刚出门,忽然一个黄门上前行礼,在陈皮耳边嘀嘀咕咕。 陈皮脸色微变,转向赵煦道;“官家,中书省里有不少人在厮闹,要求官家严厉治罪苏辙,还朝廷一个干净。” 中书省,这是吕大防的传统地盘。 赵煦本来的好心情登时没了,看着依旧的天色,却怎么也不觉得明朗了,自语般的道:“原来,是弃车保帅啊……堂堂三司使,计相,就这样被抛弃了吗?” —— 加更(4/15) 书友说要多加更,我就信了。 ps:新的一周,求收藏,推荐票,来点小打赏也行~~~ 第八十章 不从(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对于苏辙被吕大防为首的‘旧党’抛弃,赵煦也只是感慨了一句,便继续前往康宁殿。 吕大防与高太后畅谈一番,离开慈宁殿,看到林立,来回巡逻的禁卫,他顿住脚步,看了一会儿,迈步向前走。 方向却不是政事堂,而是与之相对的西府,枢密院。 苏颂与吕大防对坐,两人都是人老成精,对朝局洞若观火,太多事情彼此心知肚明,根本无需开口。 吕大防端起一杯茶,轻轻偿了一口,抬头看向苏颂,沙哑着声音,略带疲倦的道:“太皇太后……” “我不同意。”吕大防话音未落,苏颂就打断他,淡淡说道。 吕大防静静看着他,片刻道:“我还没说是什么。” 苏颂端着茶杯,轻轻吹了一口,道:“能劳烦宰辅亲自到我这里,必然是让我为难之事。你知道,我惯会和稀泥,就是因为不喜欢麻烦。” 吕大防看着苏颂,知道这位老伙计的心思,直言道:“官家要走一条旧路,你还想回去吗?” 苏颂没有喝茶,看着茶杯里的一片茶叶,道:“官家走的是旧路,你吕相公走的就是新的吗?” 吕大防默默无声,只是睁着眼看着苏颂。 他之所以来找苏颂,而不是让人来将苏颂叫过去,是因为有所求。 ‘三衙’统兵,枢密院调兵,两相制衡,这是祖制。 但随着时间推移,枢密院地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三衙’的地位相对下降,对于‘三衙’的三位指挥使的调配,作为‘三相’之一的枢相,话语权极重。 尤其是,吕大防需要盟友,共同对抗福宁殿里的赵煦。在侍卫步军司指挥使,侍卫马军司指挥使的调动上,他必须争取苏颂的支持,苏颂不能继续和稀泥! 苏颂知道吕大防的手段与能力,索性堵了吕大防即将说出口的话,道:“你要是逼我,我就自污回乡,由着你们争去。” 吕大防看着苏颂,声音越发沙哑的道:“官家也不会放过你的。” 苏颂似乎有些不忍心,喝了口茶,轻叹道:“你我这个岁数了,就算再争又能争几年?官家是什么年岁?就不为你的门生故吏,后辈子孙考虑一下吗?” 吕大防双眼睁大了一些,声音坚定,道:“家国天下,岂能惜身!若世人都如你这般,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如禽兽又有何异?” 苏颂见吕大防直接骂上了,唾面自干的道:“激将我没用。即便是答应你,官家那边也必然过不去,别忘了,玉玺已经在官家手里。你不顾自身,未必所有人都不要前程。二十九日官家要开朝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了结苏辙的案子吧,官家要紧盯着不放,迟早会牵扯到你身上。那时一道圣旨贬你去岭南,我怕你死在路上。” 吕大防面色不动,道:“太皇太后要两个,我只要一个。” 苏颂将手里茶杯没喝尽的茶水倒掉,感慨的道:“刚才说的那些,其实也包括我。人老了,更怕死,不想死在路上,想留个善终。” 到了苏颂这个份上,吕大防能用的办法不多,他见苏颂难以劝说,默默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官家的旨意,出不了皇宫。” 圣旨,可不是想出就出的,所谓的‘中旨’也只能表达皇帝的态度,而不能形成政令。 想要形成政令,需要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的配合,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中书舍人,就能轻易驳回,并且后面还至少有四五道程序,包括宰辅,少宰的署名。 苏颂知道吕大防不会让步,看着吕大防的眼睛,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位官家,不是神宗皇帝,他不会让步的,他是会……杀人的。” 吕大防缓缓起身,道:“你不帮我,也不能害我,否则,你就死在路上。” 说完,吕大防就慢吞吞的走了,佝偻着背,却给人沉重的压力。 苏颂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了,这才叹息一声,道:“旧路啊,不停的走,来来回回的重复……” 苏颂话语未落,一个主事神情慌乱的进来,道:“相公,出事了!” 苏颂皱眉,道:“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主事又看了眼外面,上前道:“中书省为首,联合众多言官,总计二十多人,联合上书弹劾计相,指称这是国朝前所未有的弊案,要求朝廷严厉治罪,不可轻饶!” 苏颂脸色骤变,继而双眼愤怒出火光来。 他宦海沉浮,哪里看不出这道联合弹劾奏本背后的猫腻。 吕大防这是要壮士断腕,彻底与苏辙切割,尽快了结这个案子,不给官家继续出手的理由! 但苏辙是三司使,是‘三相’之一的计相,说抛弃就抛弃了吗? 并且,这件事能简单了结吗?数百万的亏空,环庆路军饷‘消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苏颂迅速压住内心的愤怒与惊疑,表情凝重。 他的目光不自禁的看向福宁殿方向,直觉告诉他,那位官家绝对不会允许这件事这么轻巧的敷衍过去! 不止是为了打击吕大防等人,更因为如此国之大事,岂容糊弄?! 赵煦这会儿正在陪着朱太妃说话,聊着同胞十三弟赵似进校舍读书的事情。 陈皮在他身旁耳语几句,他只得告辞出来。 出了康宁殿,赵煦一边走一边道:“看来,他们有些迫不及待的要与苏辙划清界限了。” 陈皮应着,道:“官家,这苏辙确实是保不住了。” 即使苏辙没有涉入贪腐案,三司衙门亏空数百万,环庆路的军饷更是‘消失’,他这个三司使怎么也逃脱不了干系! 赵煦漫步走着,神情多少还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吕大防等人这么干脆利落的决定抛弃苏辙这个三司使,连基本的营救的都没有。 他不得不佩服这位老相公的干脆与狠决! 赵煦忽然想起来,转头看向陈皮,道:“对了,你刚才说,又是那个刘世安挑的头?” 陈皮道:“是,他是中书省左谏议大夫,很有声望,朝野称他为‘殿上虎’。” “殿上虎?” 赵煦眼神眯起,道:“看来,打一顿是不够的……等开朝吧。” 陈皮当即会意,跟一句,道:“要不要让皇城司摸一摸他的底?” 赵煦摆了摆手,道:“不用,朕有办法收拾他。” 陈皮便不再多说,陪着赵煦回转福宁殿。 与此同时,政事堂,吕大防值房。 秦炳极力保持脸上的平静,掩饰内心的惊慌,恭敬的站在吕大防桌前。 他哪里能想到,堂堂的三司使,计相,就要这样完了! 中书省那边突然发难,作为中书舍人的秦炳,哪里不清楚其中的深意——苏辙,被宰辅抛弃了! 哪怕苏辙刚刚继任三司使不久,可那也是三司使,是计相啊! 秦炳心里惊恐不已,抬着手,出嘴的却是道:“相公,慈宁殿那边,断了联系。” 这句话的含义,不言自明——太皇太后被官家软禁了! 吕大防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样。 秦炳等了很久,吕大防才出声道:“桌上的十几个人名,你拿去安排好。” 秦炳上前,接过名单,再看上面的位置,心头狠狠一跳,极力保持平静的道:“是。” 这些人,最多就是五品,并不算高,但每一个位置都十分要害! 比如这个知制诰,是负责草拟诏书的,却也有权拒绝,封还词头,将旨意退还给皇帝,拒绝草拟这道圣旨! 秦炳小心翼翼的又看了眼吕大防,道:“相公,关于朝会,可有什么要交代?” 吕大防面色不动,道:“晚上,叫他们几个来我府上。” 秦炳抬手躬身,道:“是。” 第八十一章 好戏(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在这段时间,宫内宫外的变化,对很多人来说都十分敏感。 或许知道高太后‘病重休养’,出不得慈宁殿的人不多,但高层的人是心知肚明。 御史中丞马严,刑部尚书黄鄯还在纠结于三司衙门以及苏辙的案子,两人快愁白了头。 不管是三司衙门还是苏辙,都不是轻易能动的,真要查出些更多的,牵累到更上面或者更多的人——为难,倒霉的还是他们。 黄鄯值房。 黄鄯将帽子拿下来,道:“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他对面的马严点点头,神思不属的道:“就快五月了。” 黄鄯看向他,道:“苏相公还是不肯开口,那些账簿问题重重,你怎么看?” 马严醒过神,拿起桌上的茶杯,道:“官家决定几天后开朝,还是想想那时候吧。” 黄鄯眉头皱了皱,道:“中书省弹劾苏辙的事,你怎么想?” 马严犹自思忖,道:“太皇太后被官家软禁了,你说宰辅会怎么反应?” 两人说的好像驴头不对马嘴,其实都是最近的大事,关乎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以及未来仕途。 黄鄯见马严不肯说出态度,拿起茶杯,抱着沉默了一阵,道:“钱升的态度变了,要求严厉治罪苏相公。” 话题又绕回来,马严喝了口茶,道:“有什么奇怪的,他就是宰辅的应声虫,太皇太后那边出了事。宰辅肯定要收拾好这个烂摊子,专心应对官家。” 黄鄯不像马严这个御史中丞的地位超然,顾虑的道:“朝会,你打算怎么办?” 想到朝会上可能出现的剑拔弩张,进出对峙,马严也是头疼不已,道:“先看看,看看咱们这位官家,到底要做什么再说。” 严格意义来说,马严不是旧党,却也是守旧派,并不支持大张旗鼓,伤筋动的骨变法。 黄鄯轻叹一声,道:“我有种要天塌地陷的感觉。” 马严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他也很慌。 天色渐黑,开封城里却越发热闹。 弹劾苏辙的声音越来越大,朝野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苏辙,苏家并不是简单的,迅速采取手段应对,但风向还是一面倒,苏辙的风评在不断恶化,想拦都拦不住。 苏家上下一片惊慌,门生故吏纷纷动作起来。 …… 蔡攸在外面打探了一个多时辰的消息,急匆匆的赶回府,来到西席先生跟前,兴奋不已的道:“先生,查探清楚了。太皇太后确实病了,官家确实将慈宁殿给围了!” 中年人哦了一声,面露兴趣之色,道:“看来,是我小看这位官家了。” 蔡攸很是激动,道:“是,我也没想到官家胆子这么大,真的就敢出手,这稍一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啊!”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道:“这位官家看的很准,打的地方都是要害。太皇太后与吕相公疏于防范,措手不及,吃了一个闷亏。这再想回头,难了。” 蔡攸听着双眼发光,连忙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中年人转向皇宫方向,沉吟片刻,道:“官家急着开朝会,是要传达更明确的讯号,看着吧,朝会一开,会有很多人站队的,朝局要分裂了。” 蔡攸嗯嗯点头,心思已经活跳起来,想着怎么进一步拉近与赵煦的距离,以好出人头地。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点拨的道:“更多的人,会是观望。” 蔡攸仿佛没有听出中年人话里的含义,左思右想,道:“要不,就从三司衙门入手,先生手里可还有其他东西?将这个案子给扩大了,让官家抓到更多把柄……” 中年人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先看看吧,官家站的还不够稳。” 蔡攸有些不解,这样还不够稳吗? 中年人笑而不语。 开封城内,与蔡府一样,各种人各种心思,暗暗浮动着,是既热闹又平静。 赵煦没有理会这些,他要巩固刚刚获得的‘战果’,在宫里不断的召见人,既有宫内的黄门,也有宫外的禁军。 楚攸想要控制殿前司还是有难度的,赵煦甚至是亲自出马,顺手还拉上苏颂。 ‘三衙’隐隐有对峙的态势,作为枢密使的苏颂哪怕再不想掺和也不得不出面。 有苏颂的背书,楚攸掌控殿前司就顺利的非常多。 赵煦这边马不停蹄,动作频频,宫外同样没停歇。 对于苏辙的攻击越来越多,言官们好像失控一样,中书省每天都能收到十几二十封,更是有人连章抟击,语气极其激烈,似要杀之后快! 这些奏本自然没送到福宁殿,赵煦没看到,却知道。 中午,赵煦站在慈宁殿前,看着周和。 周和低着头,声音很轻的道:“官家,娘娘休息了。” 这不是赵煦第一次被拦,实则上从那天祖孙谈过之后,高太后就一直不肯再见赵煦。 赵煦神色不动,微笑着道:“好。那晚上我再来请安。” 周和躬着身,没有说话。 赵煦向里面又看了眼,转身往回走。 陈皮跟在一旁,低声道:“官家,宫外的人在明目张胆的串联,不像针对苏辙,倒像是冲着官家来的。” 赵煦手里摇着折扇,漫步走着,道:“这个不奇怪。将你原来在宫外的人编入皇城司,继续摸清楚宫外这些大人物的背景,对于政务的态度,越详细越好。” 陈皮应声,目光小心的看着赵煦的侧脸,道:“官家,明天的朝议,真的不准备一番吗?” 赵煦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眼神里有种迫不及待之色,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我这个皇帝?” 陈皮不知道为什么,头皮一麻,不敢再多说。 赵煦一路走一路思考,进了福宁殿,忽然问道:“蔡京还没到?” 陈皮立马道:“小人问过中书省,说是可能路途远,山路难行,耽搁了。” 赵煦眯了眯眼,自语道:“路途遥远吗?” 陈皮道:“按理说应该快到了,最迟,也不过这一两天。” 赵煦点点头,回到福宁殿,坐在书房里,一边看着从高太后那拿来的奏本,一边想着明天的事情。 吕大防要抛弃苏辙,赵煦自然不能让他得逞,苏辙这个案子在一天,他就能不断的敲打外廷,拿捏吕大防,树立他的威信。 这么好的机会,怎能放过? 继而他就想到了朝廷里三省六部的那些相公,高官们的晦涩,暧昧态度,嘴角的笑容不自禁又起。 翻着书,赵煦轻声自语的道:“也好,明天,就让我撕掉你们的画皮,看看里面真正的面孔。” 这一天,赵煦早早的沐浴,睡觉,因为明天要起早,紫宸殿会有很多好戏可看! 第八十二章 杖毙(加更,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一早,赵煦就被陈皮叫起来,认认真真的洗漱,换好衣服。 站在福宁殿前,看着还有些黑漆漆的天色,深吸了口气,赵煦笑着道:“今天的空气真好。” 陈皮站在他身后,笑着道:“官家,要不要再用一点,下朝要等很久。” 赵煦摆了摆手,道:“我要与他们一起饿肚子。” 陈皮缩了缩头,心里想:饿肚子就好,可千万别群臣失禁啊。 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赵煦看向宫外,心里在好奇,吕大防等人这时在怎么想的,又酝酿着给他什么难堪呢? 就在赵煦看着宫外的时候,各个地方的相公,高官慢慢出来,在各自衙门集中。 吕大防,苏颂,范纯仁,范百禄等相公们鱼贯而出,端正肃重。 六部尚书以及各外朝官陆陆续续聚集在一起,品级低一些人的似乎并不知道事情轻重,三三两两在一起窃窃私语。 刘世安作为左谏议大夫是有资格上朝的,站在吕大防等人不远处,抱着板笏,神情平静又给人严肃,淡漠的威严,疏离感。 苏颂,范百禄,范纯仁等人看了吕大防一眼,没有说话。 范百禄,范纯仁都可以称之为‘副相’,是‘三相’的有力继承者。 他们对今天的事情心知肚明,抱着板笏,默不作声。 时间一点点的推移,宫里的钟声接连响起,厚重的宫门打开。 经过一系列的仪程,这些人在辰时刚刚过半就整整齐齐出现在紫宸殿内。 诸位相公站在前面,其他人分列站好。 众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开朝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一些人总感觉大殿里有股腥臊味,弥漫不散。 吕大防等人则面无表情,抱着板笏候着。 赵煦这时,就在紫宸殿北面的后殿,静静的等着时间。 而慈宁殿的高太后,坐在床上,望着紫宸殿方向,一脸的铁青。 一来,她确实还不能下床,二来,今天慈宁殿内,里里外外的宫女,黄门将她的寝宫几乎围的水泄不通,更别说外面的禁卫了。 今天,是大宋官家赵煦一个人的朝廷! 周和躬身立在不远处,心神紧绷,紧抿着嘴。 咚 宫里开朝的钟声响起,高太后听着,双眼睁了睁,满脸怒容。 就在钟声落下的一刻,赵煦从侧门,迈步进入紫宸殿。 “陛下临朝!” 陈皮站在丹陛上,尖声长喊。 殿中的三十多个文武官员似乎还有些不习惯,本能的要抬手向高太后出来的那一侧门。 直到赵煦坐下,很多人还很茫然:太皇太后怎么还没出来? 苏颂面无表情,余光瞥了眼,率先抬手道:“臣等参见陛下。” 有些人机敏,有些人事先知道一些,有些人则是茫然后的清醒,连忙跟着:“臣等参见陛下。” 吕大防神情不动,慢吞吞的跟着抬手。 范百禄,范纯仁等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抬手道:“臣等参见陛下。” 赵煦是正对着高太后的帘子,侧对着朝臣,听着就朗声道:“众卿免礼。” 三十多朝臣齐齐谢恩,回身立好。 不少人相互看去,神情惊疑不定。 太皇太后,今天没来? 他们中很多人是听到宫里宫外一些流言的,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禁恐惧忐忑起来。 不等这些人想明白,刘世安举着板笏,大步出列,抬着手向赵煦道:“陛下,臣有谏言,请陛下临训。” 赵煦听得出是刘世安的声音,看着前面的帘子,眯了眯眼,依旧朗声道:“爱卿请讲。” 刘世安举着板笏,抬头看向赵煦,一脸的沉色、决然,道:“陛下,一代圣主,怎能欺凌朝臣,肆意侮辱?我大宋皇帝,又怎能不孝祖宗?无德软禁祖母?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请陛下明旨下诏,召回韩忠彦,并请罪于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归朝!” 刘世安话语一落,满殿大惊! 陈皮更是双眼大睁,一脸的不可置信! 当世人崇孝,如果一个人不孝,就是普通百姓,也会被人活活打死,而不被追究! 皇帝不孝,绝对是天塌地陷之事! 更何况,这是在紫宸殿,当着满朝文武的的面指责皇帝! 大殿里,不知道多少人浑身冰冷,剧烈颤抖,惊骇的看向刘世安。 这些话,在私底下都是大过,这可是紫宸殿! 刘世安疯了吗! 哪怕是苏颂,范百禄,范纯仁也是面露惊容,忍不住的转头看向刘世安。 他们都太震惊了,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忘记了反应! 赵煦微微低头,眼角不受控制的抽跳,心中更是怒火腾腾,目露杀意。 这刘世安,其心可诛,该杀! 赵煦脸角绷直,暗暗深吸一口气,语气无喜无悲的道:“刘卿家说的是韩相公的事?韩相公在紫宸殿失禁,是因为他急于奏事,事后也是因病致仕。朕有他的请罪奏本。太皇太后是因为病重,所以无法临朝,这件事,吕相公,苏相公都知道。刘卿家,当朝诽谤朕,你考虑后果了吗?” 众人听着赵煦的话,来不及思考,因为刘世安又说话了。 “是与不是,官家心里清楚,众臣眼睛雪亮,是非对错,只要请出太皇太后一切自明,臣请陛下,请出太皇太后。若是臣有虚言,愿受责罚!”刘世安举着板笏,声音铿锵有力。 不知道多少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喘,脸上一片苍白。 苏颂,范纯仁等人深深皱眉,神情有怒意,余光瞥向吕大防。 不管官家怎么样,这样的激烈手段,他们绝不同意! 刘世安话语一落,范纯仁就要挪动脚步。 “咳咳。” 忽然间,吕大防咳嗽了两声,继而微微躬身,似乎在向赵煦请罪。 范纯仁脸角狠狠一抽,心里愤怒,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 吕大防在威胁他! 范纯仁面色变幻,一时间进退维谷。 其他人似乎从吕大防这声咳嗽听出了什么,更加不敢乱动。 赵煦余光一直瞥着殿内,压着怒气,淡淡道:“祖母病重,不宜乱动,枢相,你给诸位臣工说说实情。” 苏颂将刚才吕大防与范纯仁的动作尽收眼底,脸角紧绷,他想着那日吕大防对他的威胁,一步踏出,抬手道:“回禀陛下,当日太皇太后之所以昏迷,是因为苏辙一事所激怒,在场的还有宰辅,臣等可以作证。娘娘已经醒来,只是身体乏虚,休养几日,就可见朝臣。若是有什么人怀疑,下朝之后,陛下可领着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刘世安没想到苏颂会跳出来,当即举着板笏大声道:“陛下若心中无愧,还请陛下立刻……” “放肆!” 赵煦蓦然大喝,道:“朕一而再的容你,你诽谤君上,不知悔改,无君无父,大逆不道!来人,拉出去,杖毙!传旨皇城司,籍没刘世安全族,彻查刘世安党羽!” 陈皮早就怒不可恶,当即应声道:“遵旨!” 陈皮话音未落,就有禁卫冲进来,直奔刘世安。 刘世安神色大变,盯着赵煦的侧脸,不敢相信! 杖毙,籍没全族!大宋建国以来鲜有,近几十年更是从未有过! 满朝文武大惊失色,心胆俱寒,杖毙言官,籍没全族,这可不是小事! 苏颂,范纯仁也不曾想赵煦会震怒到这种地步,处置如此的严厉! 吕大防更是眼皮狠狠一跳,抬头看向赵煦。 朝臣惊恐,当即有人出列,急声道:“陛下,谏官‘风言奏事,言之无罪’乃是祖制,请陛下息怒,宽恕刘世安。” 赵煦冷哼一声,道:“诽谤君上,形同谋逆,求情者同罪论处!” 赵煦话语落下,满殿皆惊,本来跟着想要‘劝谏’的纷纷缩了回去。 哪怕是苏颂,范纯仁等人都没有乱动,似乎被震住了,还在消化着。 与此同时,禁卫已经拖着刘世安往外走。 刘世安神情愤怒又不可置信,直直的看着赵煦,一句话说不出来。 不等朝臣们反应,紫宸殿外响起了刘世安的痛苦闷哼,继而是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紫宸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听着刘世安的惨叫声,不少人眼皮直跳,心脏好似被什么在一下一下的重击,面色发白,呼吸困难。 吕大防,苏颂,范纯仁等人抬头看着赵煦,脸上惊色不减。 官家,是真的要杖毙刘世安,籍没全族! 第八十三章 请官家正身 - 宋煦 - 官笙 刘世安的惨叫声在紫宸殿回荡,却没人一个人敢说话。 不少人低着头,抬着眼不安的看向侧对着他们的赵煦。 吕大防,苏颂等人则直视着,但赵煦侧对着他们,没人能看清赵煦的表情。 陈皮冷目以对,他已经命人传令皇城司,抄没刘世安全家! 用棍棒打死一个人用不了多久,体弱的几十下,强壮的也撑不了两百下。 在朝臣们阵阵心惊肉跳中,童贯踏进来,恭恭敬敬的道:“启禀官家,刘世安没气了。” 赵煦端坐不动,深深吐了口气,这段时间的郁气总算是出了大半,心情格外的舒坦。 摆了摆手,赵煦道:“陈皮。” 童贯无声的退下去。 在众臣的目光中,陈皮看着他们,道:“陛下有旨,今日只议两事,一个是大婚六礼使,二是三司衙门案。” 众人听着外面拖动的声音,再看着陈皮,极力的稳定心神。 那些地位稍低的更是悄悄擦了擦冷汗,眼神畏惧的看着侧对着他们的年轻官家。 吕大防缓缓的将目光从赵煦身上收回,抱着板笏没动。 其他朝臣还在震惊中,不可置信中,缓慢恢复中——当殿打死左谏议大夫,这对他们冲击太大了! 好半晌,终于有人颤巍巍的出列,抬着手道:“启禀官家,臣中书省右正言魏墙林启奏:三司亏空巨大,又涉环庆路军饷,此事重大,三司使难辞其咎,臣请严惩。” 他举着板笏,双手控制不出的颤,耳后冷汗缓缓流动。 “臣附议。” “臣附议。” 又出来两个人,跟着附议,这两人话语哆嗦,颤音明显。 经过这么段时间,朝臣们慢慢恢复过来,尽管心里依旧难以平定,总算能正常思考了。 他们各自收敛表情,一面观察着出列的人,一面看向赵煦。 刚刚打死了刘世安,官家又会怎么样收拾苏辙呢? 众人心头忽然沉沉的,不自禁再次紧张起来。 苏辙是三司使,计相,是朝廷三相之一,也是文坛泰斗,加上苏家的影响力,苏辙要是被处以极刑,绝对会掀起朝野巨大的震荡! 赵煦看着前面的帘子,听着下面的话,尽管早就知道吕大防等人要抛弃苏辙,还是暗自摇头。 朋党朋党,有党无朋。 赵煦自然不会让吕大防这么容易的与三司衙门,苏辙一案切割干净,微笑着道:“朕还没见过魏卿家,上前来,让朕看看清楚。” 魏墙林一怔,看了眼前面的吕大防,犹豫着上前了几步,道:“官家。” “还是看不到。”赵煦道。 魏墙林看着侧着身的赵煦,有些不知所以,看着近在咫尺的丹陛台阶,只好向前踏了一小步,道:“官家。” 赵煦看着前面的帘子,道:“魏卿家,还是看不到。” 魏墙林立在原地,看着赵煦的侧脸,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要是再上去,就是官家的丹陛了。 魏墙林是当事人,当局者迷,殿中不少人见着,蓦然心思浮动。 恰在这时,有一个人猛的惊醒,连忙举着板笏,出列朗声道:“请陛下调转座位,正面朝臣。” 这个人话音一落,还不明所以的人登时醒悟,不少人纷纷低头,紧张忐忑,不敢掺和。 吕大防苍老的脸上没有表情,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苏颂,范纯仁,范百禄等人也相继明悟,沉默不语。 “臣附议,请官家正面朝臣。”又有一人出列。 片刻之后,又一个犹豫着出列,举着板笏道:“臣附议,请官家正面朝臣。” 陈皮看着这三个人,暗自记下道:‘户部右侍郎曹政,正奉大夫沈琦,翰林学士陈河汉。’ 大殿里不少人面面相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人群中,刚才附议魏墙林的一个出列,躬着身,肃色道:“官家正对的是太皇太后,乃是孝道,转身即是背对祖母,此乃不孝之举,请官家三思。” 赵煦眉头皱了皱,这个理由还真是强大。 户部右侍郎曹政看了眼梁焘,在他的示意下,再次举起板笏,沉声道:“令陛下侧对朝臣,这是臣子之道吗?自古到今,有背对着皇帝奏事的朝臣?这是人臣之礼吗?太皇太后与官家祖孙舐犊情深,慈孝不失,朝野共知,怎能官家正对朝臣就成了不孝?” 曹政的话音落下,一众朝臣作思索状,没人吱声。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官家让魏墙林上前,分明就是表达了侧对朝臣的不满,转过身,意义重大! 正对朝臣,那表示官家将全面参与政务,是一种亲政的信号,预示着太皇太后即将撤帘! 吕大防依旧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苏颂,范百禄等人同样不出声,他们身份太高,声望过重,一旦贸然开口就是表态,会引起殿中混乱。 马严,黄鄯,韩宗道等人悄悄对视一眼,不敢冒头。 魏墙林就站在赵煦边上,近在咫尺,甚至能看到赵煦嘴角的微笑。 赵煦微笑,他可不敢,心里差不多哭了。 这会儿他还能不清楚,这是掉官家的坑里了! 曹政的话音落下,大殿里很安静,没有人再急着反驳。 梁焘见着,大步出列,道:“臣请陛下正对朝臣。” 梁焘作为户部尚书,又是赵煦钦命的‘暂代三司使’,很多人看着他出列,将他视为了某种信号。 曹政等人三人,再次抬手,大声道:“臣请陛下正对朝臣。” 尽管他们声音很大,但拢共就四个人。 赵煦余光扫过,见到不少人面色犹豫,忽然用拳头挡住嘴,咳嗽了两声。 这两声咳嗽十分轻微,好像在咳痰。却如同惊雷,令殿中不少人陡然警醒,心底发颤。 这是警告! 大殿里又静了一阵,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列道:“臣请陛下正对朝臣。” 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又出来三个人。 黄鄯,马严,韩宗道似乎感觉到了赵煦的目光扫过,三人悄悄对视,三人眼神交汇,犹豫,挣扎,最后还是暗暗一狠心,齐齐出列,道:“臣请陛下正面朝臣。” 这三人,一个人是刑部尚书,一个是御史中丞,一个是号称储相的开封府知事,分量着实不轻。 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有十个人,在殿中差不多占了三分之一。 苏颂见着,知道赵煦今天是一定要正身了,瞥了眼范百禄,抬手道:“臣请陛下正对朝臣。” 苏颂是枢密使,‘三相’之一的枢相,殿中仰望他的人不少,包括‘三衙’内的武将。 “臣请陛下正对朝臣。”苏颂话落下,犹犹豫豫,又出来了两个人。 范百禄眉头皱了又皱,心里轻叹,只得跟着出列道:“臣请陛下正对朝臣!” 范百禄是中书侍郎,他身后的人就更多了,纷纷对视跟着出列:“请陛下正对朝臣。” 范纯仁瞥了眼吕大防,跟着出列道:“请陛下正对朝臣。” 朝廷的几个相公,除了吕大防没有动外,都出列了,这也让他们身后的人纷纷跟进。 陈皮站在丹陛上,目光扫过,差不多有二十多人支持赵煦正身,唯有吕大防在内的十多个人没有动,显得很是突兀。 赵煦坐着不动,等了一会儿,眼见吕大防不动,脸上闪过一抹嗤笑,道:“大相公怎么看?” 大相公,是文官们对宰执的称呼。 赵煦这句话,看似亲近,实则有轻蔑的味道。 魏墙林离赵煦就两步之遥,十分清晰的看到了赵煦的嘴角的那一抹嘲弄,登时双手一颤,板笏差点失手掉地上。 第八十四章 无耻无德(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朝臣们都看向吕大防,不少人神情紧张。 尽管知道荒谬,一些人还是忍不住的在心底浮起一个念头:吕相公要是反对,官家会不会杖毙了他? 吕大防看着赵煦的目光,感受着四周的注目礼,默默一阵,抬起手,道:“人臣之礼不可废,人子孝道不容失。此事,当有太皇太后定,而非朝臣,方为正理。” 殿中举着板笏,躬着身的朝臣听着顿时一怔,宰辅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不由得悄悄对视。 有些人还在纠缠于这些礼法,但更多人则心神警惕。 这明摆着是权力争夺,是官家与太皇太后,是官家与宰辅! 所谓的礼法孝道争论,不过是由头! 吕大防这样说,明摆着是不肯轻易让步了! 赵煦听着,面露冷意,这吕大防,当真是不识好歹! 苏颂轻轻抬头看向吕大防,心里暗自摇头。 到了这种时候,吕大防这么做,也只是螳臂当车罢了。 就在苏颂暗自摇头的时候,果然,又有人抬头。 正奉大夫沈琦,目光微微闪烁,突然举起板笏,朗声道:“下官不同意宰辅的说法。太皇太后最是仁慈,对陛下百般疼爱,也是最恪守礼法,不容丝毫偏差!难不成,知晓朝臣与官家侧对有违礼法,还不加以改正?难不成还会因此责怪官家不孝?简直是荒谬!” 沈琦的话,铿如铁锵,有礼有据。 梁焘等人一听,连忙再次抬手,大声道:“臣请陛下正对朝臣!” 四五个人抬手,其他人相互看着,慢慢的只能跟着,毕竟前面已经‘请’了,这会儿退缩不得。 于是,又有十几个人接二连三的出列,道:“臣请陛下正对朝臣!” 眼见大势所趋,朝臣们纷纷跟进,包括苏颂,范百禄等三省的相公们! 赵煦余光看着这个沈琦,暗自点头:不错! 赵煦估摸着差不多,径直站起来,缓缓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魏墙林,居高临下的微笑着道:“魏卿家,你怎么说?” 魏墙林紧张的差点跪下,连忙躬身道:“臣请官家正身!” 赵煦眯了眯眼,越过他,看向一动不动的吕大防,道:“吕卿家?” 满朝文武,也就吕大防与十个人左右,还在僵硬的站着。 吕大防身后的人低着头,惊慌失措,内心恐惧无比,都在等着吕大防说话。 吕大防苍老的脸上没有表情,肚子可见的鼓起来又消下去,慢慢抬起手,沙哑着声音道:“臣请官家正身。” 吕大防身后的人听着,紧急的跟着道:“臣等请官家正身。” 人不多,声音不大,却有种山呼海啸的感觉。 赵煦眼见群臣慑服,心里登时无比舒坦,更有一抹豪情汹涌澎湃,似要冲顶而出! 变天了! 满殿的朝臣,不知道多少人在心里划过这句话。 似乎为了配合他们心底的想法,宫外的万里晴空,忽然响起一道惊雷,闪亮紫宸殿。 朝臣们心神又是一惊,连忙收敛心思,不少人表情晦涩难明。 赵煦目光所及,皆是臣子,大手一摆,朗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朝臣们不管什么心思,只能抬手谢恩,而后回去站好。 陈皮已经命人调动椅子,使得椅子正对朝臣。 赵煦俯看着群臣,从容,微笑,缓缓落座。 梁焘,曹政,沈琦等人大喜过望,举着板笏,心里激动不已。 官家,即将亲政!他们等同拥有从龙之功,飞天腾达指日可待! 赵煦坐定,更觉得舒服了,扫过前面的几位相公,微笑着道:“刚才说到哪了?” 魏墙林这会儿已经退回去了,可哪敢再出来,抱着板笏,低着头,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事。 大殿里安静了一阵,终于有人硬着头皮出列,道:“启禀陛下,是关于三司衙门一案。” 赵煦的目光,直接看向沈琦,道:“沈卿家,你怎么看?” 沈琦内心激动,极力保持脸上的平静,出列朗声道:“启奏陛下,三司衙门一案,令朝野震惊。陛下着令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会审并无不妥,待他们审理清楚,奏报陛下圣裁即可。” 赵煦赞许的笑着道:“沈卿家说的有理,现在案情不清。刑部,御史台,大理寺。” 黄鄯,马严,钱升三人出列,抬着手道:“臣等遵旨!” 苏颂,范百禄等人没有说话,本身来说也没什么不对。急切的想要给苏辙定罪,落案,才是奇怪。 赵煦不给吕大防纠缠的机会,道:“下面说说六礼使的事。一个发策使,一个告期使,众位卿家说说看,都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原本韩忠彦是发策使,被赵煦赶走了。苏辙是告期使,这会儿在大狱里。 三相去其二,也将六礼使空出了两个位置。 众人恍惚间,这才想起来这件事,神情各异。 三位相公,这才短短时间,就去了两位! 很多人神情不安,内心惶恐,或者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就要来了! 能够充当‘六礼使’,无不是朝廷相公或者潜在相公,并不是简单的一个临时差事。 满殿朝臣们有不少知道赵煦点过蔡京的名,但是另一个呢? 一群人悄悄打量着赵煦,推断着他心里可能的人选。 梁焘等人齐齐对视,眼神交汇,一时间没有主意。 赵煦也不着急,微笑着的审视着殿中的朝臣,慢慢分辨着,哪些可以留下,哪些该送走。 就在有人忍不住要出列的时候,突然间,门外的童贯快步进来,神情急切,来到近前,道:“启禀官家,出事了。” 赵煦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要密谈,道:“上前说。” 童贯连忙上前,站在赵煦身前,在他耳边低声道:“刑部来人,说是,苏辙在牢中畏罪自杀了。” 赵煦神情猛的一变,双眼怒睁着不远处的吕大防! 朝臣们一直注意着童贯与赵煦,见赵煦的表情陡变,忽然间纷纷心里一惊。 赵煦迅速恢复平静,面无表情的对着童贯摆了摆手。 童贯应声从侧门退下。 朝臣们看着赵煦,又看向吕大防,一个个内心浮想联翩。 发生了什么事情?官家为何对宰辅怒目而对? 吕大防抱着板笏,微躬着身,垂着眼帘,看不出半点情绪。 但赵煦内心愤怒,非常的愤怒! 他原本只以为吕大防弃车保帅,抛弃了苏辙,却万万没想到,吕大防居然杀了苏辙灭口! 这让他赵煦很愤怒,也令他深刻的明白,权力争斗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谈笑风生,是刀光剑影,是你死我活! ‘旧党’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约束,端的是无耻无德,超过了他的想象! 第八十五章 送你回家 - 宋煦 - 官笙 赵煦看着吕大防,余光扫过满殿群臣。 苏辙不会这么稀里糊涂的自杀,所以只有一个字可能:被自杀! 苏辙一死有太多的好处,既能掩盖三司衙门内的弊案,也能让朝廷与苏辙切割,断了赵煦继续插手的由头! 赵煦眼神扫过群臣,心里推敲推敲再推敲。 他的动作太快,根基不牢,并不能一口气将这些朝臣换了,哪怕是等一些人回京也需要时间。 赵煦在打量群臣,殿中的朝臣正心惊胆战,他们都感觉到出事情了,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让官家不掩饰的对宰执直接怒目相视。 苏颂瞥了眼吕大防,开口道:“陛下,此次立后,是我大宋大事,也是陛下的。之前孟娘娘提议蔡京充任发策使,这告期使当由陛下推荐。” 范百禄,范纯仁等人只以为苏颂是惯常和稀泥,情知已经阻止不了赵煦,静等着,想知道赵煦属意的告期使是谁。 赵煦看了他一眼,简单直接的道:“刑部的消息,苏辙畏罪自杀。” 一语落下,满殿皆惊! 所有人面露骇色,不可置信! 苏辙一案,并不清楚,至今太多细节没有显露。但可以肯定的是,苏辙并没有直接参与,最多就是一个‘御下不严’,怎么突然就畏罪自杀了!? 继而就想到了赵煦刚才的反应,很多人不自禁的看向吕大防,眼神闪烁不断。 苏颂,范百禄等人更是心头震动,真的是吕大防做的? 吕大防神情不动,仿佛没有看到赵煦之前的愤怒,对朝臣的注目礼也无动于衷。 刑部尚书黄鄯心神震荡了片刻,忽然醒悟,万分惶恐的出列,直接跪地,大声道:“陛下,此事臣还不知情,请陛下给臣机会,让臣查个清楚!” 黄鄯说着,头上不自觉的全是冷汗,心里恐惧到极点! 一个三司使在刑部大牢畏罪自杀,即便是真的自杀,他也无法摘除干净,必然被朝野攻讦,严厉问罪,后果难料! 御史中丞马严神情不安,脸色变幻不断,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出列请罪。 而大理寺钱升则拧着眉头,看了前面吕大防一眼,立着没动。 梁焘等人面面相窥,即惊又怕。 计相在刑部大牢畏罪自杀,这件事肯定会震惊朝野,沸反盈天! 不过焦点会被转移,没人会在意舞弊的事了,只盯着‘苏辙畏罪自杀’六个字,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推给他! 赵煦没理会苏颂的和稀泥,不看黄鄯的请罪,盯着吕大防道:“宰辅,你可知罪?” 吕大防低垂着眼帘,抬起板笏,声音沙哑平静的道:“臣知罪。政事堂会对这件事严厉调查。第一,刑部尚书以及属官通通革职查办。政事堂与枢密院联合派人调查,务必将这些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苏颂,范百禄,范纯仁等人对视一眼,神情凝色。 吕大防说的看似在理,这个案子已经超过三法司的权限,只能由政事堂与枢密院联合出手调查。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还是落在吕大防手里。 是圆是方,由他拿捏。 梁焘等人脸上不安,真的要是由政事堂与枢密院来查,怕是三司衙门下面的户部,也就是他们这些人恐怕都要被牵连进去! 若是再狠一点,搞点诛连,刚才出列力挺官家的,可能会全数栽进去,被连根拔起! 陈皮站在赵煦不远处,一样的担心。 朝政几乎都在吕大防手里,他要是想做些手脚,没人能阻止,甚至是合理合法,找不出半点破绽。 陈皮看向赵煦,抿着嘴角,暗想:官家刚刚在紫宸殿坐稳,吕大防迎头来这么一手,该怎么应对? 赵煦神色不动,心底在飞速计较着。 高太后毕竟没有撤帘,垂帘听政的法理还在,赵煦需要外廷的配合,才能畅通的旨意与命令,吕大防这一招,应该是深思熟虑的,掐中了赵煦眼前的软肋。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吕大防。 刚刚正身,岂能就这样被打回去! 赵煦身体前倾一些,看着吕大防,淡淡道:“先是三司弊案,环庆路军饷遗失,涉及六七百万贯,接着三司使畏罪自杀,朝臣震惊,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作为宰执,吕卿家,你就不想跟朕说一点什么?” 殿中的朝臣纷纷抬头看向赵煦,目光惊变。 官家,要对宰辅出手了吗? 不说马严,韩忠彦等人,即便是梁焘,曹政,沈琦也是神情慌乱,看向赵煦是欲言又止。 吕大防可不是刘世安,这位是宰辅,既不能打,更不能死,甚至是,贬斥都不行! 毕竟是当朝宰辅,太皇太后还在,在法理上,赵煦没有资格单独罢黜,贬斥宰辅。 吕大防默默无声,苍老的脸上一片木然之色。 赵煦冷眼盯着他,道:“大相公,朕在问你的话?” 吕大防浮肿的眼皮抬起,顿了一会儿,声音平淡的道:“臣知罪。” 赵煦脸色淡漠,心念如电转。 吕大防是宰辅,朝野相望,这点理由不足以罢黜他,并且罢黜了他,政务可能会乱了套。 眼下,他需要稳住眼前这些人,快速布局! 苏颂比赵煦更清楚现在的朝局,生怕赵煦硬来,连忙开口道:“陛下,三司衙门一案还未调查清楚,功过暂不能断,还请待调查清楚后,再做定夺。” 苏颂话语落下,不少人醒悟,纷纷跟进。 范纯仁也抬起手,道:“陛下,还请三思。” 范百禄举着板笏,道:“臣请案清之后,再赏罚功过。” 果然是官官相护! 赵煦眼见这些人跳出来,心里冷哼一声,目光微微闪烁。 他是要稳住眼前的朝局,却不一定留下吕大防! 赵煦坐直身体,沉吟般的道:“吕相公劳苦功高,朕与祖母有目共睹。朕相信三司衙门之事与吕相公无关,但发生这般重大的弊案,事关国社边疆,吕相公作为宰辅,朕要是不有所处置,朝野难免觉得朕偏私,不公正。另外,吕相公耳背的毛病越发严重,这样吧,朕就罚吕相公回府自省三个月,好好调养身体。身体养好了再回来为朕分忧,为我大宋万民谋福。” 苏颂听着赵煦的话,老脸动了动,默默退回来。 他的担心多余了。 范百禄与范纯仁对视一眼,拧着眉,沉着脸。 苏颂确实多虑了,上面的官家根本就没打算贬斥或者罢黜吕大防。但这种‘关心之举’,却实实在在的将吕大防赶出了朝廷,并且众人心知肚明,不管是三个月还是一天,这一去,吕大防就再也回不来了! 梁焘,曹政等人心里松口气,官家到底是官家,这一手,着实漂亮! 不是贬斥,罢黜,满怀关心的却达到了相同效果! 马严,韩宗道等人悄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要是吕大防在这个时候被罢黜,四月末的短短十天,吕大防,韩忠彦,苏辙三相就都没了,这必然会引起朝野不安,混乱,一发不可收拾! 赵煦不理会殿中这些大臣复杂的心思,目光逼视着吕大防,道:“吕卿家,可明白?” 他必须将吕大防送回家,他要明明白白的告诉朝野,向他们宣示:谁才是皇帝,大宋是谁说了算! 胆敢挑衅,绝无好下场! —— 想对作者菌说什么嘛? 群号,景仁宫:983546750 第八十六章 困顿 - 宋煦 - 官笙 眼见赵煦一而再的向吕大防发难,朝臣们心里滋味难明。 哪怕是‘回府自省’,也令朝臣们心思摇动,这预示着朝廷将要发生更多的事情。 满殿的朝臣没有接话,殿中安静了好一阵子。 突然间,苏颂说话了,他抬起板笏,语气有些急的道:“陛下,国事繁杂,北边的夏人蠢蠢欲动,还请让吕大防戴罪在堂,将功补过。” 范百禄好像突然醒悟,跟着道:“陛下,环庆路军饷丢失,国库空虚,环庆路急需粮草,边疆不稳,朝廷厄需团结,请陛下宽宥一二。” 两位相公说话,好多人跟进,纷纷求情,继二连三,近乎有二十人! 即便没有出列的梁焘等人,此刻也是皱着眉头,迟疑不决。 吕大防是宰执,政事堂以及三省六部到处是他的人,他要是突然‘回府自省’,谁能接替他主持大局? 朝廷内外那么多事情,若是开封乱了,环庆路那边可能也会有变! 赵煦扫过求情的这些人,目光看向第一个求情的苏颂,道:“苏相公,你暂理政事堂,等事态平息,吕相公回来如何?” 苏颂抬头看向赵煦,将脸上的凝重明白无误的摆给赵煦看,道:“陛下,臣年老力衰,不足以与担任。” 赵煦看着苏颂,知道他不是故意推脱,他是确实没有能力畅通朝局。 赵煦神情不动,心里不断的计较。 朝局现在必须要稳,各项政务更不能耽搁,尤其是事关环庆路的事! 但他不能容忍吕大防这样的胁迫,这是一次朝会,必须严厉的打回去! 上面有高太后,下面再有一个吕大防,他这个皇帝还有什么用! 赵煦目光看向范百禄,范纯仁,直接淡淡道:“嗯,那二位范卿家一起分担,主持政事堂的政务。如果三位相公还不足以担任,朕就不知道三位卿家在朝廷里还能做什么了。” 苏颂,范百禄,范纯仁三人齐齐一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赵煦这句话是在警告他们! 但即便他们三人加起来,除非有吕大防协助,或者将朝中不少人撤换掉,否则依旧很难畅通政令,皇帝的旨意,怕是仍然出不了皇宫! 不管是出于整肃朝廷官场,还是自身立威,赵煦都不能允许吕大防继续站在朝堂上,压住了苏颂三人,看向吕大防,再一次的道:“吕卿家?” 不苏颂,范百禄以及韩宗道,马严亦或者梁焘等人,已经十分明白赵煦的想法了,默默的将目光落在吕大防身上。 吕大防何尝不清楚,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到这么快。 顿了好一阵,他抬起手,声音越发的沙哑,道:“臣,谢陛下。” 赵煦这才微笑,朗声道:“吕卿家能体谅朕,还是识大体的。嗯,那发策使……就由章惇来吧。告期使……梁卿家你来。沈卿家,曹卿家佐之。陈卿家,宫内校舍正好缺侍讲,你来吧。” 不等众臣反应,梁焘,曹政,沈琦,陈河汉三人大喜,连忙出列,齐齐抬手道:“臣遵旨!” 殿里不少人看着,暗自羡慕,又可惜后悔刚才没有出头,否则现在就要高升了。 能够充任告期使以及副手,那注定要飞黄腾达。有了皇帝陛下的眷顾,前途不可限量! 苏颂,范百禄,范纯仁等人皱起眉头,面露沉色。 一来,他们忧心吕大防离开的政事,二来,就是这个章惇,他当初是王安石最重要的助手之一,他要是复起,曾经的‘新法’可能又要回来了。 赵煦也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初步的布局目的已经达到,向着苏颂三人,道:“目前当务之急是有两个:一,查清楚三司衙门的弊案,要举一反三,彻底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鉴于当前案清不清,三司使畏罪自杀,暂由户部代理三司衙门一应权职。第二,就是环庆路的军饷,不得再拖。朕已经命内库准备一百万贯,即刻筹集钱粮,押送环庆路,由殿前司派兵护送。其余军饷,着令政事堂在一个月内筹集!” 眼见赵煦下了旨意,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朝臣们能怎么说,只能举起板笏,道:“臣遵旨。” 赵煦瞥了眼吕大防,见他也举着板笏,心里舒坦,起身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苏相公,二位范相公,你们代表朝廷,去探望一下祖母。” 苏颂,范百禄,范纯仁三人看着赵煦,抬手应着,心里却跌宕起伏,难以平静。 今天,太皇太后没来,官家正身,吕大防‘回府自省’,这任何一件事在过去都是重大事件,震动朝野,何况三个一同发生。 他们已经可以清晰预见,朝野即将地动山摇! 朝臣们是各有心思,目送赵煦离去,又看向前面的吕大防,双眼里闪闪烁烁,心底究竟想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赵煦出了紫宸殿,来到后殿,坐在椅子上,回想了一下刚才殿里的的一幕幕,微笑着接过童贯递过来的茶杯。 童贯越发的小心谨慎,低着头,心里有些懊悔之前过于冲动,说了太多的话。 眼前这位官家,远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好糊弄,他那些小手段,怕是在官家眼里十分可笑! 赵煦喝了口茶,道:“刘横,将慈宁殿外的禁卫撤去一半,慈宁殿不用封了,什么人要见祖母,祖母要见什么人,都不拦着。” 刘横站在门旁,当即应声道:“是。” 陈皮从外面进来,道:“官家,皇城司已经围住了刘世安府邸。” 赵煦点点头,心里思索一番,笑着道:“朕的箭已经发出去了,就让朕看看他们是怎么表演的吧。” 他其实很期待,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情,相信朝野内外一定会发生很多令他意想不到的有趣事情。 陈皮没有了以往的那么战战兢兢,信心增加不少,恭谨的立在一旁。 童贯就更加谨慎了,心里暗想着,得再立新功,否则他未必能保得住眼前圣眷。 与此同时,苏颂,范百禄,范纯仁三人出了紫宸殿,直奔慈宁殿。 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他们身在中枢,对很多事情十分敏感,并且心知肚明。 年轻官家有些迫不及待了,由此可能引发的事情,令他忧心忡忡。 范纯仁是范仲淹之子,从小就随他父亲经历了太多的宦海沉浮,党同伐异,瞥了眼左手侧的苏颂,语气冷漠的道:“苏相公,就要成为宰执,下官在这里恭贺了。” 苏颂拄着拐杖猛的一顿,看都没看他,继续向前走。 范百禄高大,精瘦,见慈宁殿在望,淡淡道:“苏相公,就没有一点兔死狐悲的伤感吗?” —— 求推荐票,来一拨鸭~~ 第八十七章 人心(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苏颂见这两人态度不善,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该拦的我会拦,刚才在殿里你们也看到了。” 前不久的紫宸殿内,确实是苏颂三番两次的出言。 但这在二范看来,不过是和稀泥。 范纯仁神情越发冷漠,道:“官家要是再起变法,你会怎么做?” 苏颂拐杖一敲一敲,没有回答。 范纯仁见着,冷哼一声。 范百禄直接看向他,道:“宰执,计相都走了,枢相。” 范百禄将‘枢相’二字要的重了一些。 苏颂听得出二范对他的态度不满,却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一句话就能明白太多,口舌太多无益。 三人来到了慈宁殿前,收住口,见有禁卫把守,神情各异,倒是畅通无阻的进去了。 高太后勉强的出了寝宫,在偏殿见了三人。 见过礼之后,苏颂坐在椅子上,拄着拐杖,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范纯仁打量着高太后,心里想问是否被软禁,最终道:“娘娘,一切还好吧?” 高太后已经知道了一些紫宸殿里发生的情况,看着范纯仁,感慨的道:“还好,辛苦卿家了。” 范纯仁听着,登时一肚子话想说,可不知道从哪里说。 范百禄直接问道:“娘娘,官家是否已经打定了主意?” 高太后看向范百禄,神情平静,没有说话。 她到底是老宋家的人,是太皇太后,即便与赵煦有冲突,也不能将话说的太白,丢脸面。 但不说话,就是默认。 范纯仁直接坐直,道:“臣去见官家,请官家请出娘娘,若是官家不肯,我就一头撞死在福宁殿前!” “不可!”苏颂一听,知道范纯仁做得出来,自然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连忙出声阻拦。 高太后也不允许,‘死谏’往往与‘昏君’,‘亡国’挂钩,大宋朝正鼎盛,怎么能出这样的事? “卿家稍安。” 高太后出声安抚范纯仁,道:“没到那个地步,暂且看看吧。” 说话的时候,高太后目光看向门外,神情平静,却又有说不出的威严味道。 苏颂,范纯仁,范百禄三人见着,都是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赵煦从后殿回返福宁殿的路上,一个黄门急匆匆跑过来,紧张的道:“启禀官家,太后娘娘,刚刚,过世了。” 赵煦的脚步猛的一顿,先是惊容,继而怔了怔,许久,看向慈宁殿的方向,轻声自语的道:“真是时候啊。” 向太后满心想着做高太后第二,不折手段,差点害死赵煦,直接害死高公纪,高太后肯定不容她,只是,这个死的时间点,着实太好了! 向太后作为神宗的皇后,赵煦的嫡母皇太后,她一死,赵煦必然要守孝,这立后大婚要推迟了。 立后大婚推迟,赵煦与高太后协议的‘大婚后撤帘还政’自然也要顺延。 所以,这向太后,死的真是时候! 陈皮瞥了眼四周,凑近道:“官家,会不会是……” 赵煦摇头,道:“之前孟美人就提醒我了,只能说,刚刚好。” 至于里面有没有高太后的加速,得问高太后本人了。 陈皮没有再多问,心里却了然。 向太后毕竟是当朝太后,没有被夺去封号,皇家的龌龊事不能摊开,所以,该有的葬礼还得有。 嫡母葬礼时,哪有儿子喜庆大婚的道理? 赵煦想的却是,向太后这一死,他的很多计划都会被打乱,吕大防这个‘闭府反省’怕是闭不了几天了。 “这游戏,更好看了……”赵煦微笑着自语,向太后这一死,或许会炸出更多的牛鬼蛇神,奇葩故事来。 赵煦自语的当口,高太后与苏颂三人说着话,话里话外都是发自肺腑的感慨。 “老身确实老了,短短时间,就病了两次,差点醒不来。” “英宗皇帝驾崩后,老身拖着神宗,几十年风风雨雨,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官家总算是长大了。” “今年六十多了,活的太久,尽自个享福了……” “朝政呢,老身是信得过诸位相公的,官家到底还年轻了些,你们要多担待,该辛苦的辛苦一些……” 苏颂,范百禄,范纯仁听着,脸上再三变动,几次欲言又止。 看着以往威严从容的太皇太后,这会儿满脸病容,语气虚弱,三人心里各有感受。 他们也是人老成精,从高太后话里,他们听得出来,高太后并非真心想要撤帘还政,还是这位年轻官家手段太快太狠,软禁高太后出不了慈宁殿。 但,他们又能做什么? 官家没有重大,天下人不能容忍的错误,即便再过分,他们这些臣子也只能听着,至于‘废而另立’,作为臣子是想都不能想! 高太后说这些,当然不是有这样的指望,好似累了,叹了口气,道:“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诸位卿家,国事为重,莫要畏难。” ‘国事为重,莫要畏难’八个字的意思已经溢于言表了。 苏颂,范纯仁,范百禄都听得明白。 年轻的官家想要继承他父皇,神宗皇帝的变法改制,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是因为反对变法的功劳,从而登上今天的高位,而今年轻官家要再来,他们这些人得‘国事为重,莫要畏难’。 苏颂默默无声,他的立场不在于变法还是守旧,在于朝局的安稳,谁乱来他反对谁。 范纯仁沉吟不语,他听得懂高太后的意思,想的却是神宗年间旧事。 神宗朝,尽管王安石因为他们这些人的坚决反对而两次罢相,但神宗皇帝并未放弃变法,所以,他们在些人神宗一朝几乎都在流放,王党至始至终占据朝堂,直到神宗驾崩,当今官家登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会不会重演旧事? 范百禄则不同,他皱着眉,似有话说。 高太后目光审视着三人,忽然道:“老身累了,三位相公好好想想吧。” 苏颂三人会意,连忙起身道:“臣等告退。” 他们今天来,是代表朝廷确认太皇太后的‘安危’的,现在太皇太后对于软禁只字不提,他们要装聋作哑。 当然,即便高太后提了,他们还得想办法装聋作哑。 三人刚要走,高太后忽然又道:“子功相公,你留下。” 子功,范百禄的字。之所以不叫范相公,大概是区别于范纯仁。 苏颂与范纯仁看了眼高太后,没有说话,径直离开。 范百禄有些意外,但还是应着,继续坐下。 高太后看着他,神情越发感慨,道:“当初英宗与慈圣皇后嫌隙,卿家谏言英宗,慈圣皇后撤帘后,你又多有维护,卿家,老身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范百禄双目微凝,拧着眉。 高太后说的,其实就英宗年间的濮议事件,慈圣皇后就是曹太后。 所谓的‘濮议’,就是关于英宗对他生父的称谓引起的。 英宗是藩王过继,并非是仁宗亲子,养在膝下多年。继位后,他坚持称呼他父亲为‘皇考’,朝臣则极力反对。 当时身为言官的范百禄更是言辞激烈,连连上书,天无二日,一个人怎么能有两个父亲?这违背礼法,是大不孝,何况是天下表率的皇帝! 曹太后当然更不能忍,过继就要断绝那边一切的关系,你继承皇位,反而去认了亲父,那我与仁宗算什么? 名分既定,内外有别,事关皇位,岂能妄动! 于是乎,曹太后与朝臣们坚决反对,朝野山呼海啸。 按理说,英宗应该退让,这确实违背礼法,外加曹太后与朝臣们的压力,刚刚登基,怎么能与天下人对抗? 但英宗丝毫不退,他有他的考虑:第一,皇位的正统性问题。哪有藩王的儿子是皇帝的?所以,他称呼他亲爹,必须是‘皇考’,皇帝的儿子才能是皇帝! 第二,就是礼法上的悖论。明明是亲爹,怎么能称呼为‘皇伯’,亲生父子反而成了外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无可改变!亲爹都不认了,还算什么孝道? 当然,也或许还有权力争斗以及父子感情之类。 总之,这件事在当时的朝野引起巨大波澜,包括司马光等人在内,全力反对。最终两相争执不下,是韩琦与范仲淹从中穿插,令曹太后退让,英宗得以称呼他父亲为‘皇考’,这才算平息了这件事。 曹太后撤帘还政后,看到机会的人,纷纷弹劾、攻击之前支持曹太后,反对英宗的朝臣,并且危及到了曹太后的地位。 这个时候,之前反对英宗的范百禄,还是小小言官,公然上书,据理力争,在朝野颇为瞩目。 作为英宗皇后的高太后,自然记忆犹新。 高太后说这些话,其言自明。 现在的情形与当初极其相似,眼见年轻官家掌权,必然会有无数趋炎附势之人将要重复当年的旧事,威胁她现在的身份与地位。 范百禄是经历了当年的濮议的,也清楚高太后话里的意思,却没有立即开口。 因为,现在情形与当年完全不同! 英宗时期的党争还没有现在酷烈,范仲淹,韩琦等人也算不偏不倚,稳住了朝局与天下人心。可眼下是‘新旧’两党水火不容,朝廷里没谁能有范仲淹,韩琦等人当年的威望。 官家要变法,必然重启新党,这么多年的厮杀,恩怨难解,定不能相容,那时,谁能站出来阻止,保护高太后以及他们这些人? 高太后看着范百禄不说话,轻叹一声,道:“老身不要求卿家做什么,只有一件事。在老身闭眼前,不想再次看到天下大乱,社稷动荡。” 听到这句话,范百禄脸色微变,再也沉默不下去,肃色躬身道:“娘娘放心,臣也不想看到那一幕。” 高太后盯着他一会儿,点点头,道:“有卿家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吕卿家确实御下不严,才导致三司衙门的事。相信过几日,他就会向官家请罪,官家向来宽仁,会请他出来。” 范百禄没那么乐观,只能应着道:“是。” 他却不知道,高太后这话里有话。 两人说了一阵,范百禄这才心事重重的出了慈宁殿,返回政事堂。 在范百禄离开慈宁殿时候,吕大防已经回到府里,安静的坐在书房里。 他向来喜欢的三子,吕宏宥站在他身前,抬着手,看着吕大防的神色,面露担心。 作为儿子,他看的清楚,他父亲现在的沉默与往日不同。 往日的沉默是自信,从容,现在,则是真的沉默。 吕宏宥等了一盏茶功夫,打破平静的道:“我都听说了。敢问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吕大防缓缓睁开眼,看着他,道:“你说的什么?” 吕宏宥道:“父亲为什么一定要阻止官家亲政,更是在紫宸殿与官家针锋相对?这是自招祸患,我知道父亲自有打算,事关吕家安危,儿子想问一问。” 吕大防看着他,静默了好一阵子,道:“‘王党’在的时候,你看到了,你还想再看一次吗?” ‘王党’,是当朝对当年变法朝臣的称呼,‘朋党’二字是朝廷的忌讳,称呼曾经的宰相为‘党’,自是一种攻击,贬低。 实则上也是,终宋一朝,甚至更远,王安石都被极度贬低,奸佞、小人、权相等污秽之词笼罩全身。 吕宏宥看着吕大防,道:“儿子问的是,父亲为什么做的这般激烈?” 吕大防沙哑着声音,道:“如果说,苏辙的事,我是事后知道,他们擅自做主,你信我吗?” 吕宏宥一怔,他尽管没有入仕,耳濡目染,却是知道里面的龌龊,沉默一阵,道:“自然信。父亲,接下来想要怎么做?官家已然厌恶父亲,再这样下去,天降雷霆。” 吕大防双眼睁开了一些,声音大了,坚定之意充斥,道:“尽人事听天命,能拖多久是多久。” 吕宏宥看着眼前苍老的父亲,忍不住的道:“当年人说介甫先生是坳相公,后来君实先生是又一位,儿子看来,父亲也是。” 介甫是王安石的字,君实是司马光的字,这两位都曾是朝廷宰执。均以脾气执拗著称。 吕大防听着,忍不住一笑,声音更大的道:“让家里准备一下,早则三个月,迟则半年。” 吕宏宥知道他父亲话里的意思,等官家站稳,将那些人招回来,足够替代他父亲的时候,就是他父亲被贬出京,来来回回贬谪的时候了。 一如当年反对变法的旧党以及现在的新党。 “是。大人辛苦。”吕宏宥抬起手,神色肃敬。 大人,是一种特别的称呼,在对外介绍自家父亲时严肃,庄重的称呼,吕宏宥当面说,更显敬重。 吕大防微微转头,看向窗外,语气波澜不惊的道:“要热闹了。” 吕宏宥跟着看过去,天色依旧。 天色没变,人心呢? …… 皇城司的人,足足六十多人,围住了刘世安府邸,正在进行抄家。 刘府哭喊一片,外面的人窃窃私语,幸灾乐祸居多,同情者寡。 蔡攸站在刘府门前,看着这一幕,神色苍白,眼神恐惧,站了好一阵子,这才回府。 西席先生没了往日的从容,看着蔡攸回来的表情,沉思不已。 原本蔡京是官家指定的发策使,现在却突然换成了章惇,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信号! 蔡攸心慌意乱,还是忍不住的道:“先生,您说,会不会是因为父亲还未回来,官家着急,这才临时换了人?” 中年人抬起头,看着他,道:“章惇也不在京城。” 蔡攸心里瞬间被击溃,脸色苍白如纸。 他父亲,还未得宠就失宠了? 第八十八章 惊天动地 - 宋煦 - 官笙 蔡攸学识不行,前途受限,所以一心的歪门邪道。 眼见他已经靠近官家,并且他爹得到官家的再三点名,在官家逐渐掌权,他们蔡家即将重返朝廷,重现昔日光辉,甚至更上一层楼之时5,怎么能功亏一篑! 并且,还不止是功亏一篑,官家临时换人,还表示着对他爹蔡京的厌恶,或许,他们蔡家不但不能重返朝廷,可能还要面临官家的怒火! 蔡攸神情变幻,忽然一咬牙,看着中年人,道:“先生,事到如今,还请先生告诉我,父亲,是不是已经到京了?” 按理说,他父亲至少在两天前就到了! 中年人猜测蔡家或将要面临大祸,沉吟一阵,道:“学士确实已经到了,应该知道消息了。” 蔡攸当即大声道:“我要见父亲!” 中年人看着他,道:“勿要慌乱。学士既然没有露面,就有他的想法,不要着急。” “我要见父亲!”蔡攸满脸怒色,双眼通红的盯着中年人,近乎一字一句的道。 中年人心头微惊,他在蔡攸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恨意’!他之前觉得蔡攸好钻营,只是年轻人的上进,却没想到因为可能的失势,蔡攸居然对他的父亲生出了恨意! 中年人深深的看了眼蔡攸,暗自定神,道:“我与学士通过几次信,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蔡攸想到了之前他给赵煦送的那个纸袋,登时红着双眼道:“父亲是不是回来的更早?那些东西是他给你的?” 中年人摇头,道:“不清楚。” 蔡攸满脸的怒色,心里更是怒火重重,眼神闪烁一番,怒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中年人看着蔡攸的背影,眉头皱起,轻声道:“看来,这蔡府不是久留之地啊。” 在中年人话语落下的时候,梁焘,曹政等人内心澎湃,热情高涨,满怀干劲的在做事。 太皇太后不临朝,官家正身,离撤帘还政已经不远! 他们都得到了‘六礼使’的充任,将来必然是新朝新贵,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户部内外都很激动,比之以往的暮气沉沉,简直是太阳高照,热火朝天,每一个人都来去匆匆,手里都是事情。 右侍郎曹政拿着一叠公文进了梁焘的值房,见他埋头书写,依旧兴冲冲的道:“尚书,外面不少人求见,不见见吗?这些人基本都是三司衙门内的,有他们帮忙,我们能省很多功夫。” 梁焘头不抬,笔不停,声音平静的道:“我不能太高调,你去见,能收拢的都收拢过来。不止是我们需要人,官家更需要。我在写关于三司衙门的一些改革建议给官家,外面还有什么事情吗?” 曹政听着,连忙道:“有。刑部那边如临大敌,三司衙门被围的水泄不通,我们想要人与东西,黄尚书都不给。苏相公还在枢密院,二范相公没有在政事堂,无人主事,我们想要的批文也拿不到……” 梁焘笔头一顿,眉头皱起,沉思再三,抬头看向他,道:“虽然说,官家要动用内库,但国之大事,不能仅依靠官家的内库。” 曹政点头,道:“这个下官明白。只是,即便尚书暂代三司使,没有政事堂的核准,我们开不了其他的府库,环庆路那边催的急,不能等了。” 梁焘没有之前的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内心如潮,渴望做出成绩给赵煦看,哪会这么容易退缩。 他看着曹政,正色的道:“他们拖不了几日,官家今日杖毙了刘世安,驱逐了吕相公,就不差其他人!你将东西准备好,明日,随我去枢密院。” 曹政一怔,道:“不是去政事堂吗?” 梁焘继续俯身书写,道:“政事堂有什么用。环庆路的事,苏相公不会坐视不管,眼下,也唯有苏相公才能成事。” 曹政若有所思,会意的道:“好,我这就去。” 苏颂虽然惯常和稀泥,但该有的担当,尤其在涉及环庆路安危的大事上,不会如其他人那样含混不清。 户部这边忙着,刑部则充满了肃杀之气。 御史中丞马严陪在黄鄯身侧,他们身前站着两个侍郎,四个员外郎,一个个战战兢兢,神情恐惧。 门外是二十多个带刀衙役,刀已经拔出来。 三司使死在他们刑部大牢,即便是畏罪自杀,那也大事! 黄鄯面色阴沉,感觉着膝盖上还有在紫宸殿跪久残留的凉意,盯着眼前的六人,杀气腾腾的道:“事情轻重你们清楚!左谏议大夫刘世安被陛下当场杖毙在紫宸殿外,籍没全族!你们不想死,连累亲族,就老实的说!” 六个人浑身冰冷,心胆俱寒。 其中一个僵直的抬手,语气颤栗的道:“尚书,下官第一时间去查验了,计相是割破喉咙而死。” 黄鄯上前一步,厉色道:“我问的是,计相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是左侍郎,他悄悄瞥向左右,表情动了又动,硬着头皮道:“确实,有可能是被加害。” 他只能说到这里了。 黄鄯脸色狰狞的想要杀人,咬牙切齿的道:“今天,要是不查出个所以然,给陛下交代,明天一早,皇城司就会来查封刑部,本官要是没有好下场,你们也提前备好棺材!” 六个人浑身剧烈一颤,抬头颤颤巍巍的看向黄鄯,又脖子一冷,猛的低头。 他们知晓轻重,却更不敢多言。 三司使能被人害死在刑部大牢,谁都知道里面水很深,哪敢多牵扯! 马严站在一旁,面沉如水,双眼冒着火光。 他们原本是奉赵煦的旨,会查三司衙门弊案,现在案情没多少进展,三司使却死了! 他们已经可以预见,现在就有言官在写弹劾他们的奏本了! 这必然是喧天大案,没那么容易了结! 他看着刑部这六人不肯说,双眼幽冷,沉声道:“分开他们,一个个审,用刑!” 六个人神情大变,张嘴欲言,却一个字说不出口。 黄鄯不想这样,但别说前程了,眼前顾得住身家性命就算不错了! “来人,将他们押进去!给我审,审不出来,就用刑,用大刑,死活不论!”黄鄯咬着牙怒声道。 一队刑部衙役冲进来,就要奔向六人。 六人神情苍白,恐惧,却还是不敢在这里说话,被拖着还不断的给黄鄯,马严使眼色。 马严看着,知道多少能审出一点,依旧是神情变幻不断,眸光冷峻,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你觉得,这件事与钱升有关系吗?” 钱升,大理寺卿。 黄鄯自然早想到了他,心里揣测着这里面的水深,拧的眉心生疼,道:“要是能揪出钱升,也算能有所交代,我怕揪不出,或者牵出背后的大佛!” 这同样是马严顾忌的,钱升背后就是吕大防,谁都知道。可要牵出是现任宰辅谋杀三司使,那可就是前所未有的大案,惊天动地了! 第八十九章 再出手 - 宋煦 - 官笙 马严沉默了一阵子,脸角绷直,沉声道:“先不说那么多,查吧!今夜里,一定要有个结果!” 黄鄯明白,今日紫宸殿的巨变,肯定会震动开封城,明天可能有着他们预想不到的变化出现,他们必须要有所交代,否则绝难轻易脱身! 两人对视一眼,在椅子上坐下静等着。两人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凝重如冰! 天色还没黑,中书省已经收到了十几道奏本。 秦炳这个中书舍人,算是政事堂的大管家,看着送进来的一道道奏本,默默无声,心头一片沉重。 这些奏本,自然不是他们安排的。 有几道是弹劾刑部的,有几道是指责吕大防的,有几道是冲着苏颂的去的,甚至于还有一道,公然指责高太后‘擅权禀国,久不归政’! 这是前所未有的,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东西。 秦炳抬头看了眼,吕大防的值房关着,静悄悄的,不同以往,这里面,真的没人。 秦炳默默看了一阵,将这些奏本收起来,不远处一个通事舍人进来,看着问道:“秦舍人,这些奏本,送往何处?” 以往,这些奏本经过各位相公批阅后,自然是送去慈宁殿。 秦炳听得出他的意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先放着吧。” 通事舍人见他真的就放到一边,轻声问道:“是否送往福宁殿?” 秦炳骤然神情冷漠,道:“这些事不是你该问的!” 这个通事舍人目光微微闪烁,抬手道:“是。” 秦炳没理会他,收拾一番,又在各个房间看了一圈,这才下班出门。 他站在门前,又向西面的枢密院看去,犹豫着要不要去见见苏颂,最终他还是没去,径直出宫。 这时,那通事舍人悄悄从角落出来,看着秦炳的背影,嘴角冷笑,转身走向掖庭局方向。 现在宫内的情况已经越发明朗,尽管周和还是黄门令,实际上主事的是两个人——陈皮,童贯。 这通事舍人透过关系,直接找到了童贯。 童贯这会儿正小心谨慎,四处别摸,企图再立新功,稳住在赵煦心里的地位, 童贯坐在椅子上,目光幽幽的看着身前躬着身的通事舍人李品,慢悠悠的道:“你是说,秦炳将原本应该送给官家的奏本,全数压在了政事堂?” 李品连忙抬手,道:“是。小人还特地问,是否要送给官家,秦炳严词拒绝了。” 童贯顿时冷哼一声,道:“秦炳好大的胆子,官家的奏本也敢扣!” 李品看着童贯的神色,小心翼翼又若有深意的,道:“谁说不是呢,但小人位卑言轻,只能来告诉公公。” 童贯听得出他的意思,余光瞥着他,道:“你放心,我不抢你的功劳。在这等着,我去见官家。” 童贯当即出了掖庭局,来到福宁殿,站在赵煦书房外,看着赵佶在,恭谨无声的立着门外。 书房里,赵佶坐在赵煦对面,手里握着毛笔,桌上是白纸,他鼓着脸,抿着嘴,一笔一划的写着。 赵煦抱着茶杯,看着小混蛋认真专注的练字,内心十分满足,很是悠然自得。 写了八个后,赵佶抬头看向赵煦,道:“写好了。” 赵煦唔的一声,身体不动,抬头看了眼,道:“永字还是写的不够圆润,再写。” 赵佶紧抿着嘴,瞪着眼,与赵煦对视。 赵煦哼了一声,道:“校舍的先生说了,你写的不好,要朕多督促,再敢瞪我,今天就别想走了。” 赵佶心里将校舍那帮先生恨死了,心里还想着待会儿去朱太妃那吃点心,眼见赵煦悠哉悠哉好不惬意,不忿的道:“不会,官家你写给我看!” 赵煦面无表情,淡淡道:“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赵佶一见,动作麻利的飞快拿起笔,没了刚才气鼓鼓,小脸十分认真,专注的写起来。 赵煦看着他,心里哼了声,暗道:要是我有你写的好,我不早就写给你看了! 不多久,赵佶又写了一遍,放好笔,坐直身体,一本正经的看着赵煦。 赵煦余光瞥着等了不短时间的童贯,对着赵佶道:“有进步,今天就饶了你,去吧。” 赵佶没想到赵煦今天这么容易放过他,大喜过望,但未及高兴,忽然抿了抿嘴角,神情罕见的有些怯怯的看着赵煦,道:“官家,我能,去看看祖母吗?” 赵煦一怔,这才想起来,赵佶也是在高太后膝下长起来,纵然高太后严厉,倒不是恶人。 懒得这个小混蛋还有孝心,赵煦笑着道:“不要听信宫里那些谣言,想去就去。” 赵佶到底才九岁,听着跳起来,更是一脚踢翻凳子,连带着赵煦的桌子一颤,手里的茶杯差点洒出来。而赵佶仿佛没感觉到,转身已经跑到外面了。 赵煦嘴角抽了下,真想将这小混蛋抓回来揍一顿啊。 这时,童贯才悄步进来,站在赵煦桌前,弓着身子,言简意赅的将李品的事说了。 赵煦听着,缓缓拿起茶杯,在嘴边喝了一口,心里暗自点头:风向,到底是变了。 他抱着茶杯,思索片刻,看向童贯道:“请宰辅回府自省确实是不够的,但政事堂还不能轻动,你说怎么办?” 童贯腰弓的更深了一些,情知这是考验,早有的腹稿没了用,眼神急急闪烁,片刻就轻声道:“官家,外廷不闻陛下久矣,还需给予警告。” 赵煦微笑,有些玩味的道:“哦,我今天做的还不够?” 童贯道:“从政事堂的反应来看,还不够。” 赵煦看着童贯,轻轻转动茶杯。 童贯说的是对的,还远远不够。外加向太后死的消息明天就会传出去,他必须再次提醒外廷! “你觉得该怎么办?”赵煦瞥了眼童贯,拨弄着茶水,似随意的问道。 童贯顿了下,道:“官家可以将秦炳下狱,任命新的中书舍人,这样就能掌控政事堂了。” 赵煦暗自摇头,现在的童贯,眼皮子到底浅了一些,即便他拿下秦炳,新的中书舍人没有那几位相公点头,他无法强行任命,可能陷入扯皮,反而有损威信,瘫痪政务。 赵煦又喝了口茶,道:“朕的几道命令,尚书省发出去了吗?” 童贯微怔,想不通,只好老实的道:“若是发出,应该通报给官家,现在看来,还没有。” 赵煦转头,看向窗外,道:“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如故的抗旨不尊……去,告诉陈皮,命皇城司,连夜查封尚书省。” 童贯听着,心里一惊。 昨天才封了三司衙门,今天又要封尚书省吗?官家这是要干什么? 真要是查封尚书省,不但会向朝野提醒官家的‘事实亲政’,怕还将引起朝野剧烈反弹吧? 童贯抬起头,看着赵煦平淡的神色,忽然心里暗自警醒,他隐约猜到,官家这么做必有深意,不敢多想,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嗯了一声,继续拨弄着茶水。 三省六部历朝历代都有演变,在宋朝也是多有变动。在元丰改制后,恢复了尚书省的执行权力,下辖六部。但又因效率低下,所以权力向政事堂转移,受到严重的挤压与削弱。 第九十章 查封尚书省(加更,求收藏,推荐票) - 宋煦 - 官笙 陈皮得到赵煦的旨意,迅速拟好诏书,径直出宫,命南天友带着皇城司五十多人,径直赶赴尚书省。 尚书省见陈皮以及大队的皇城司赶过来,一个个惊慌失措,值班的郎中见着,急忙出来迎接,抬着手,道:“不知陈公公有何要事?” 陈皮看了他一眼,拿过圣旨,淡淡道:“尚书省接旨。” 这个郎中有些愣神,尚书省已经有些年头没有接过皇帝的旨意了,但只是片刻,他连忙抬手道:“臣包琴接旨。” 陈皮摊开圣旨,直接道:“朕绍膺骏命:薄躬继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或怠。然君臣二心,礼不来往,法不从度,尚书省履违圣命,抗旨不尊,目无君上,其心殊不可测……着令皇城司查封尚书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钦此!” 包琴神情大震,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陈皮,结巴道:“查查封尚书省?” 陈皮合上圣旨,面无表情的一挥手。 南天友当即率人冲了进去,大声喝道:“所有人不得乱动,乱动者以谋逆处置!” 包琴依旧不敢相信,尚书省居然被查封了?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天友带着人,将尚书省里的人全部赶出来,挨个查封房间,贴封条。 经过好一段时间,包琴总算回过神,心慌意乱的看着陈皮,道:“陈公公,这到底是何意?我们,尚书省并无弊案啊?” 查封三司衙门大家都还能接受,毕竟涉及数百万的亏空以及环庆路军饷的‘消失’,但尚书省即便有弊案,又能有多少?怎么着也用不着查封吧? 陈皮抱着手,看着南天友做事,见包琴问了,便冷哼一声,道:“户部筹集钱粮,你们是怎么做的?明知道是陛下的旨意,还敢一拖再拖!环庆路催饷的公文,奏疏,陛下更是一本没看到!陛下要宣召的人,你们做了什么,完全无动于衷,左耳进右耳出,还有比你们更欺君的吗?!” 包琴看着陈皮,讷讷的道:“陈公公,一直都是这样的,并非是对陛下不敬,朝廷规制不可破……” 陈皮气的笑了,道:“所以,得吕相公来,才算合乎规制?你们尚书省眼里还有陛下吗?陛下的旨意,在你们眼里,怕不如一张废厕纸吧?” 包琴张口结舌,一肚子话被堵在嘴边。 事实就是这样啊,他们一直是这样做事情的,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见陈皮拿着皇帝压他,包琴没辙,只好道:“不知陛下要作何处置?” 陈皮道:“查封尚书省,没有陛下的旨意,不得擅开。” 包琴明白了,就是尚书省衙门被封了,但他们人没事。 包琴心里松口气,看着南天友赶人,他跟着出门,亲眼看着尚书省大门被贴上封条,皇城司的禁卫守卫在两旁。 陈皮没有废话,封完就走了。 包琴看着陈皮一群人的背影,掉头前往范纯仁的府邸。 范纯仁是尚书左仆射,是尚书省的负责人。 此刻的范纯仁,已经听到了另一个不好的消息——向太后过世。 他坐在凉亭里,脸角冷清,晦涩。 他知道宫里的一些事情,只是没想到,向太后死的会这么快,他不清楚是谁动的手,心里倾向于是赵煦。 一个杀害嫡母的人,哪怕这个嫡母恶毒,也没那么容易让人接受,何况还是大宋皇帝! 范纯仁表情冷清,默默的喝酒。 他一直在想着近来的事情,朝局如此剧烈的震动与变化,令他心里很不安。 这位年轻的官家太冲动了,只知道硬闯,丝毫不知变通,妥协,退让,长此以往的下去,可能会比神宗年间更加动荡。民间本就如汤如沸,百姓困苦,各种所谓的起义是此起彼伏,绵延不休。 要是再闹一场变法,大宋还撑得住吗? 继而,范纯仁就想到了环庆路,夏人虎视眈眈,京城这里乱象迭起,环庆路的士气能不受影响吗? 内忧外患! 范纯仁轻叹一声,自语的道:“希望这位官家,能像一点神宗陛下吧……” 他已经不期望赵煦像仁宗了,如果能像神宗,那还算宽仁,听得进忠言,不会一意孤行,肆意胡来。 就在范纯仁声音落下,就有家丁来禀报,包琴来了。 范纯仁顿感不好,坐等着。 果然,包琴一进来,就给了范纯仁当头一棒。 范纯仁心里刚才的侥幸没了,神情震惊,而后怔了又怔。 皇城司,查封了尚书省! 这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吧?这位官家真的就一点顾忌都没有吗?就不怕政事废弛吗?朝野非议,天下沸然吗? 包琴看着范纯仁的表情,低声道:“相公,只是封了衙门,没有抓人。” 范纯仁老于宦海,可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语无所出。 三司衙门查封了,现在是尚书省,这官家是故意想要瘫痪朝局吗? 包琴见范纯仁不说话,又道:“相公,下官觉得,这是陛下故意拿尚书省立威。” 到了范纯仁这个位置,即便对方是莽夫他也会多考虑几层,何况对面那位,从这些日子的手段来看,怎么看都不像是莽夫。 范纯仁左思右想,猜不透赵煦的用意,却不得不警惕,道:“陈皮说,一个是关于陛下的那些诏令,一个是环庆路的军饷?” 包琴连忙道:“是。” 范纯仁拿起酒杯,下意识的喝了一口,道:“政事堂,谁在当值?” 包琴道:“没人,范中书据说身体不大好,一早出宫了。苏相公在政事堂坐了片刻,就回了枢密院。” 范纯仁听着就冷哼一声,道:“既然他们都喜欢躲,那我也躲,你即刻去,给我拟一个告假书递上去,就说我病了,明天一早送上去。” 包琴看着范纯仁,有些惊色的道:“相公,这您也告假,政务可就真的乱了。” 太皇太后不临朝,皇帝正身,立后大婚,三司衙门弊案,尚书省被封,宰辅闭府自省,这些事情,哪一件都不是小事! 他自然还不知道,向太后已经没了。 范纯仁摆了摆手,道:“去吧。” 包琴不敢多劝,应着,犹犹豫豫的离开范府。 范纯仁坐了好一会儿,忽然目光冷静的嗤笑道:“躲吧,都躲吧,看你们能躲到什么时候!” 第九十一章 还得再快 - 宋煦 - 官笙 经过这段时间发酵,尚书省被查封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开封城大大小小每个角落。 一些不知内情的人,完全懵逼了。 三司衙门还能理解,到底是有罪证的,尽管手段有些过了,但朝野勉强能接受。 但三司使苏辙‘自杀’的消息,朝野还没来得及消化,尚书省又被封了,他们的神经再大,这会儿也有些承受不住。 开封城简直乱了套,各种谣言满天飞,茶馆酒肆,青楼歌坊到处人满为患,却少有名妓陪同,而是一群达官贵人凑起来,紧张忐忑的窃窃私语。 而或多或少知道一点的高门显贵,一样不安宁。 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令他们目不暇接,紧张忧虑,辗转反侧。 至于最高层的相公们,则讳莫如深,紧闭门户,谁也不见。 梁焘等人则最为惊喜,在他们想来,这是官家愤怒于尚书省的不作为,故意敲打,助他们成事,自然更不敢懈怠。 坐镇福宁殿的赵煦,耳听八方,观察着开封城内的动静。 听着四处纷纷扰扰,但风向不断转向他,这才带着微笑,拉上被子睡觉。 深夜,朦胧月色,开封城街道上安静异常,弥漫着丝丝冷意。 一个两鬓白发,状若半百的男子,裹着黑色披风,来到了沈琦府外。 沈琦从熟睡中被叫醒,在偏庁见了这个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男子卸下披风,手里拿出一道厚厚的公文,递给沈琦,道:“沈大夫,念在蔡某曾经帮过你一二,还请代为转交给陛下。” 这个人,就是蔡京。 沈琦看着这道文书,没有伸手接。 蔡京为什么来找他,官家在紫宸殿上将发策使从蔡京改为章惇,这明摆着是一种不满,现在谁敢为蔡京说话? 蔡京脸上沧桑,不到五十却像六十,他猜到沈琦的心思,语气平平淡淡,道:“沈大夫放心,这不是辩解书,是我这些年对于神宗朝变法改制的一些心得,或许能帮得上陛下。” 沈琦作为率先倒向赵煦的人,自然了解赵煦的一些心思,听着就意动,伸手接过来,翻看几眼,又沉默一阵,道:“蔡兄,我可以为你转交,但你应该清楚,你的迟迟不归,令官家愤怒。” 蔡京当即道:“沈大夫放心,蔡某省的,当然还有其他投名状,好让陛下消气。” 沈琦听着,这才安心一点,左思右想,道:“明天一早我正好有事进宫,当面呈送给陛下。” 蔡京见沈琦提到‘陛下’二字,脸上出现一抹光辉之色,双眼闪过一抹嫉妒,忽然凑近他,低声道:“沈兄,朝野即将有大变,要做好准备。” 沈琦见蔡京说的郑重其事,也凑近一点,道:“蔡兄说的是查封尚书省的事?” 蔡京忽的缩回头,笑容意味深长的道:“沈兄不久之后就会知道,深夜叨扰,望请谅解。告辞了。” 沈琦怔了怔,连忙起身送他出去。 目送蔡京一个人的背影,沈琦还在思索蔡京话里的‘大变’指的是什么。 “是这蔡京看出些什么了吗?”沈琦自语。 慈宁殿,悄悄掌起了灯。 高太后坐在床上,喝了口茶,感慨的道:“人老了,觉也少了。” 周和小心的服侍着,别人或许没有察觉,但他能感觉到,高太后与以往不同了,看人的目光极其锐利,隐含着杀气。 等高太后喝完,周和这才道:“娘娘,外面的消息。二范相公,都告假了。” 高太后擦了擦嘴,道:“咱们这位官家终究是太年轻了,这回要吃苦头了。” 周和将茶杯放到一旁,恭谨的立着。 周和对外面的朝局是洞若观火,宰辅‘闭门自省’,计相‘畏罪自杀’,枢相‘不管不问’,三相空悬,加上中书省的范百禄,尚书省的范纯仁告假。 也就是说三省,枢密院,三司衙门五位主官因为各种原因不能视事,大宋最高层的五大衙门,空摆了! 政务,就是不停也得停! 高太后坐着,望着福宁殿的方向,久久不言。 周和等了许久,开口道:“娘娘,明日就得下诏,关于向太后的葬礼了。” 高太后平静的神色骤然一冷,哼道:“我没夺了她的封号就不错了,一切从简!” 周和连忙应着,道:“是。” 这种事,就不需要赵煦的玉玺了,高太后可以直接下诏。 这一句落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偌大的慈宁殿,孤灯双影,静悄悄的。 赵煦的好觉并没能睡成,天色未亮就被陈皮喊了起来。 赵煦在洗脸清醒,陈皮在身后道:“是枢密院的消息,环庆路的催饷急报,并且夏人可能真的要来。这是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章楶的密本。” 赵煦连忙擦手,拿过来。 密本,不算是正式的奏本,是一种比较正式书信,非官方却又严肃,是给枢密使苏颂的。 赵煦拿着坐在灯边,仔仔细细的看。 章楶这道密本写了很多东西,大概就是他在西夏有细作,获知西夏有备军的迹象,并且日益明显。 赵煦皱眉,盯着这道奏本,仔仔细细的思量。 他并不清楚这段历史,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只知道,宋夏之间的战争没有停过,还有就是‘岁币’! 赵煦决然不会答应‘岁币’这种东西的,盯着这道奏本,心里飞速思忖,不但要准备钱粮军饷,还得派兵支援环庆路。 从章楶的奏本来看,西夏的动作很大,少说也有十几万人,而环庆路满打满算不过五六万,还分散守卫各处。 赵煦双眼眯起,道:“看来,动作还得快。” 陈皮听了眼皮直跳,还快,还能怎么快? 三相去了其二,三司衙门,尚书省被封,即便想要换人,也得给那些人回京的时间吧? 赵煦没看陈皮,心里闪电般的闪过种种念头,忽然道:“第一,明天一早,将梁焘,苏颂叫到垂拱殿见我。第二,立刻动用内库,直接拨付一百万给户部。第三……命楚攸尽快回来。第四,我要的那些人,你以我的名义发信给他们,命他们全力赶赴京城。另外,加快搜集朝臣的资料,没有时间等了。” 陈皮连忙一一记下,还是忍不住的道:“官家,是不是,过于着急了?” 赵煦摇了摇头,道:“司马光对夏,辽的策略是‘斥地求和,绥靖苟安’,现在朝廷的想法也是这样,环庆路的态度不明朗……我怕会出事。” ‘旧党’的态度大概就是一味‘畏战求和’,能不打就绝不打。即便最后打胜了,还是割地求和! 赵煦,绝不允许继续这样! 陈皮登时明白了,道:“是。小人这就嘱咐,天一亮就出宫。” 赵煦点点头,依旧看着章楶这道奏本,忽然道:“这个章楶……我记得,与章惇是一家的?” 陈皮这个倒是知道,连忙道:“是。两人分属两房,是堂兄弟。” 赵煦唔的一声,仔细的想了想,道:“去,再让皇城司查一查章楶的生平以及功绩,尤其对待夏辽的态度,作战的方式方法等。” 陈皮应声,道:“是。” 赵煦没了睡意,翻来覆去的看着这道密本,心里越发的有些不安。 他这边还没整顿好开封城,环庆路可不能出事! 第九十二章 请假就批 - 宋煦 - 官笙 天色渐亮,陈皮从各处找来了一大堆的资料。 包括环庆路与西夏的以往战事,朝臣们的奏本,还有就是现在环庆路的人事,军队数量等等。 以往不清楚,这以了解,赵煦吓了一大跳。 其中最令他心惊的,是环庆路的目前的战略是朝廷内斗的妥协结果:新党要战,旧党要和,最终就成了不战不和的被动防守! 还没开战就定了这种策略,其实已经是未战先败了! 毫无进攻的锐意,不就是明摆着告诉敌人,放心过来打,我们只防守! 赵煦看的心惊,出离愤怒。 这样下去,难怪会有靖康之耻,不亡国简直是奇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皮悄悄进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苏相公,梁尚书等都在垂拱殿等着了。” 赵煦拧着眉,心里怒火如潮,听着就将身前的资料收拾好,又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起身道:“走吧。” 在说着话的时候,他已经决心扭转环庆路的作战思路,重新定位对外战略,尤其是那所谓的狗屁岁币! 在此之前,他得收拾好朝局里的旧党,否则根本难以成行。 赵煦心里思索着,尽管太急了一些,可能会引起朝局动荡,却也顾不得了。 陈皮见赵煦一边走一边还思虑丛丛,跟了几步,还是道:“官家,太后过世的消息传遍开封了。另外,二范相公齐齐告假。” 赵煦脚步猛的一顿,道:“你说什么?” 陈皮连忙低着头,递过两道文书,道:“尚书省,中书省刚刚送上来的。” 赵煦看都没看,气的笑了,道:“好好好,很好!还真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朕的股肱大臣!” 陈皮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现在,整个大宋朝廷高层,也就一个枢密使苏颂在撑着。 这位却又畏畏缩缩,除了枢密院的事,其他都不沾,理由是:枢臣不闻政。 枢密院与政事堂掌握军政两权,确实两相制衡,这个理由堂堂正正,没有半点毛病! 赵煦眯了眯眼,目中若有杀意闪烁,冷声道:“去垂拱殿!” 陈皮应着,跟在赵煦身后,脚步不自禁的跟着赵煦加快,心里却担忧不已。 官家太过着急,有些冒进,现在将朝廷里的几位相公都给得罪了,而且官家明显又不会善罢甘休,要出大事情了! 赵煦赶到垂拱殿侧门的时候,苏颂,梁焘,沈琦已经在等着了。 赵煦刚要进去,陈皮忽然又接到消息,低声道:“官家,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人来了。” “让他们等着。” 赵煦冷哼一声,直接进入垂拱殿。 苏颂,梁焘等人见着,连忙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在椅子上坐下,面色沉凝。 苏颂见着,默默不语,心头轻叹。 梁焘,沈琦等人已经知道二范告假,抬手欲言忽又止。 赵煦坐在椅子上,思忖片刻,直接道:“陈皮,传朕的意思。同意二范相公的告假,再批他们三个月,好好养身体,养好身体才能为君分忧,为国谋事。” 不等陈皮应着,苏颂猛双眼大睁,闭口禅练不下去了,道:“陛下,如此一来,三省空悬,政事被遏,百官不安,天下动荡,还请陛下三思。” 赵煦冷眼看着他,道:“怎么,朝廷少了几个人,我大宋就要亡国了?要不你也告假,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苏颂被赵煦这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知道赵煦在气头上,不敢再多言。 赵煦呵斥了苏颂,心里也清楚,政务不能停摆,直接道:“在政事堂开辟房间,三省所有人与机构迁入,苏颂,你暂代宰执,给朕挑起来。不要跟朕找借口,你想要告假,朕现在就批,批你十年!” 梁焘,沈琦等人躬身低头,余光悄悄瞥向苏颂。 吕大防,二范的准假一个月,三个月,其实众所周知,以官家脾性,这三人是回不来了。 十年,苏颂七十多年了,未必还能再活十年。 苏颂脸角抽搐了下,他虽然惯常和稀泥,却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跟着胡来,心里叹息一声,抬起手道:“臣领旨。” 赵煦冷哼一声,道:“另外,环庆路那边势单力孤,朕打算派军增援,枢密院要尽快统筹。” 环庆路有战事,朝廷调兵增援正常不过。 但宋朝对边帅历来十分警惕,深入骨髓,苏颂听着,道:“陛下以为,调多少合适?” 在赵煦想来,自然起码要有十万,但一来粮草供应不上,二来短时间内未必筹齐,沉吟片刻,道:“五万吧,朕要的是精兵强将,枢密院要是糊弄朕,朕就连枢密院一起查封了!” 苏颂老脸又不自禁的抽搐了下,心里默默推算一阵,道:“是归属经略使章楶调遣吗?” 赵煦已经对章楶有了一定了解,点头道:“对,朕会赐予他金牌,环庆路一应将领,军队皆听命他调遣,胆敢违抗旨意、军令,先斩后奏!” 苏颂神色微惊,道:“陛下,不可!边帅如此大的权力,会引起朝野不安,并且若是各处效仿,恐藩镇之势复来!” 宋朝对军队的控制,可以说是旷古绝今,有的来自于赵家得位不正的心虚,也有五代十国藩镇林立的历史原因。 赵煦摆了摆手,道:“一时的,此战过后,自然会收回金牌,调章楶回京。” 赵煦不给苏颂反对的机会,转向梁焘,道:“军饷筹集的怎么样了?” 梁焘连忙抬手,道:“回陛下,臣,臣以及户部筹集了一百万贯,正在想方设法筹集更多。” 赵煦心里的怒气稍稍减少,微笑着道:“梁爱卿这个消息,是朕这么多天,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梁焘抬着手,不喜不燥,道:“臣之本分,不敢当陛下赞赏。” 赵煦轻轻点头,道:“要是朝野诸公都能有爱卿这样的本分,朕就不用这样忧心了。” 梁焘不敢接话了,要是接了,传出去,得罪的人就不是一个两个。 赵煦接过陈皮递过的茶杯,道:“朕已经命内库,再给户部拨付一百万,户部要做好筹调。再由殿前司调一千人,亲自押运去环庆路。” 梁焘抬手,道:“臣遵旨。” 赵煦说完这个,拨弄着茶水,又道:“传旨,章惇,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领吏部事;曾布,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领工部事,蔡卞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领礼部事,命他们尽快到京。” 苏颂听着,眉头皱起。 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是一种头衔,相当于副宰相,是三相的助手,但是又领六部事,这就很值得揣摩了。 外加,三省合并于政事堂,苏颂隐约觉得,这位官家看似杂乱无章,胡乱硬闯的动作下,藏着深深的目的。 第九十三章 卖爹求荣(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赵煦不理会苏颂想什么,摆平了这件事,看向沈琦,道:“沈卿家是何事?” 沈琦抬手,道:“陛下,是太后娘娘薨的事。” 他昨天准备的是关于赵煦大婚的,天未亮就听到了向太后过世,只能临时改口了。 赵煦对于向太后的死是毫无波澜,淡淡道:“这件事,祖母那边会下诏,等候懿旨吧。” 沈琦应了一声‘是’,抬着手,欲言又止。 赵煦看着他,又瞥了眼苏颂,梁焘,道:“外面还有刑部,御史台在等着,诸位卿家有其他事情,待会儿再说吧。” 苏颂,梁焘无所觉,沈琦听明白了,抬手道:“臣告退。” 赵煦看着三人离去,喝了口茶,心里思索着,这样还不够,得将吕大防,二范彻底送走才行。 赵煦正想着,黄鄯,马严,钱升三人进来了,齐齐抬手道:“臣参见陛下。” 赵煦将茶杯放到一旁,道:“查清楚了?” 黄鄯是刑部尚书,硬着头皮道:“回陛下,查清楚了,是是,是一位狱卒,因为怨恨苏辙曾经判杀他兄长,心中怨恨,趁当值机会,害杀了苏辙。” 赵煦眉头挑了挑,道:“这就是你们给朕查出来的结果?” 黄鄯神色僵硬,这里没外人,就直接道:“那个狱卒……在家服毒自杀了。” 赵煦看着黄鄯,余光扫向马严,钱升,冷声道:“就凭这一条,朕让皇城司将你们通通下狱,你们觉得冤枉吗?” 三人身体一颤,齐齐跪地,道:“臣知罪。” 嘭 赵煦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喝道:“知罪!?朕要你们的是知罪吗?在刑部大牢暗害三司使,明天,朕是不是也会死的莫名其妙,然后推给一个宫女,太监就算了事了!这就是你们干的好差事吗?!” 黄鄯,马严,钱升三人跪在地上,头上渗出丝丝冷汗,大气不敢喘。 眼前这位官家,可不是神宗,能杖毙了刘世安,下他们的大狱,根本不算什么! 赵煦冷眼盯着三人,道:“朕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查不出来个所以然来,朕就将你们下狱,去熄灭苏家以及朝野百官的怒火!” 黄鄯三人直觉脖子一冷,再次躬身道:“臣遵旨。” 赵煦俯视着三人,眼神冷烁,道:“今后,任何事情,先报于朕,然后知会政事堂,明白了吗?” 黄鄯,马严三人尽管恐惧,却知道赵煦这句话的意思,刀子架在脖子上,由不得他们了,只好道:“臣遵旨。” 赵煦一摆手,道:“去吧。” “臣告退。”三人颤抖着身体要起身。 黄鄯头上大滴冷汗落地,艰难起身,忽的膝盖一软,没站稳反而迎头栽倒,一声痛呼。 马严见着,连忙将他扶起来,小心的看着赵煦。 钱升也顾不得紧张不安,扶着黄鄯,退出垂拱殿。 黄鄯面白如纸,双腿无力,几乎是钱升,马严两人拖着出去。 赵煦见着三人走了,默默的再次拿起茶杯。 实际上,他并不在乎他们能不能查清楚,查不清楚最好,他就一直拿这个案子敲打外廷那帮人。 最重要的是,赵煦要大理寺,御史台同时越过政事堂,直接向他汇报。 三司衙门被他封了,涉及钱粮等权限大部分移交给了户部。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合并于政事堂。 空悬三省,政事堂领六部的格局基本形成,在外的就是御史台,大理寺了。 现在拿捏了马严与钱升,初步的目的已经达到。 ‘更进一步,就是清理政事堂了……’ 赵煦抱着茶杯,神情若有所思的心里轻语。 或许料理吕大防,二范等人容易,但要改变这种制衡交错,人浮于事的朝廷格局很难,毕竟是一百多年的病灶。 但朝廷要不集权,强权,又怎么去改变整个宋朝错综复杂的体制,地方上官员的浮于事? 在赵煦心里不断思忖的时候,陈皮悄悄过来,道:“官家,沈大夫求见。” 赵煦唔的一声,放下茶杯道:“刚才就见他有话说,让他进来吧。” 陈皮应着。 不多久,沈琦就进来了。 不足四十岁,一脸的精明强干,他来到赵煦桌前不远,抬起手道:“臣沈琦参见官家。” 赵煦微微点头,对这个第一倒向他的人,还是格外看重两分的,微笑着道:“沈卿家不用担心,即便大婚推迟,朕也给你留了位置,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虽然品轶不高,却是政事堂的大管家,并且太多的达官显贵,宰相做过这个位置! 沈琦脸上惊喜一闪而过,飞速镇定,抬起手,有些迟疑的道:“臣并非为了邀官而来,是……蔡京昨夜到了臣府邸。” 赵煦听到他提蔡京,神情有些不善。 蔡京这个人,原本赵煦想着他入京,或许能帮他一二,没想到到现在不见人,那要他何用? 沈琦见赵煦脸色不爽,连忙道:“他给了臣一道奏本,是关于神宗年间新法的。” 赵煦看着他,抬手向陈皮示意。 陈皮连忙上前接过来,递给赵煦。 赵煦现在对于变法内容是极其渴求的,他在书房里看到的终归太笼统,空洞,需要综合多方面的看法,尤其需要了解现在的实际情况。 赵煦接过来,面无表情的翻看看去。 略过前面的‘臣蔡京伏请圣鉴’,蔡京这道奏本里提及了‘方田均税法’、‘免役法’、‘铜钱法’、‘盐法’等等。 赵煦看着,暗自摇头,蔡京这里面内容虽然多,也有不少切合实际的新措施,但总的来说,是王安石之法的一种阉割,妥协版,并没有多少创新。 赵煦合上,看着沈琦,道:“蔡京此人蛇鼠两端,品性不佳,卿家日后,还是少与他来往吧。” 沈琦见蔡京在赵煦心里已经判了死刑,心里微惊,本来蔡京说的‘投名状’他也不敢提了,躬身道:“臣谨记官家教诲。” 赵煦嗯了一声,道:“去吧,日后有事,就来垂拱殿见朕,无需通报。” 这可是巨大的信任,沈琦大喜,抬着手,深深拜下,掩饰不住激动的道:“臣遵旨,告退。” 赵煦目送他离去,低头看向蔡京这道奏本,多少是个借鉴。 这时,一个黄门悄悄从侧门进来,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挥退他,转向赵煦道:“官家,那个蔡攸来了。” 赵煦听到,想到蔡京就厌烦,刚要摆手,忽又道:“让他进来。” 蔡攸这个人,是一个狠人。他爹不堪用,他或许可以用一用。 陈皮应着,命人去传。 赵煦的茶杯还没端起来,蔡攸就有些慌不择路的进来,甚至在门槛上还绊了一下,他身形一慌,顺势就跪下,行磕头大礼,伏地大声道:“臣蔡攸,为父亲怠慢陛下,目无君上,特来请罪。” 赵煦的茶杯已经到嘴边,手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 陈皮登时睁大双眼,看着蔡攸,心里震惊不已:这蔡攸,是卖爹求荣来了? 第九十四章 矛盾激化(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赵煦稳住茶杯,看着蔡攸,神情还是惊讶。 他隐约记得,历史上这位为了跟他老子蔡京争权,父子仇寇,那叫一个狠,没想到现在就来了。 只是片刻,赵煦就淡淡道:“蔡京让你来的?” 蔡攸跪在地上,神情肃然,道:“回陛下,还没有找到家父,是微臣主动来的。” 赵煦暗自抖了下眉头,心里感慨:这蔡京,怕是万万想不到,他儿子会干出这种事情吧。 赵煦拿起茶盖,拨弄着茶水,心里慢慢推敲,道:“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置他?” 蔡攸来之前就已经想过了,此刻语气十分平静,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不敢多嘴。” 赵煦轻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有了主意,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朕现在擢你为武功大夫,并与南天友一同领皇城司,监察内外不法。” 武功大夫,正七品。加上皇城司这样一个特殊的机构,又是官家亲自擢升,分量可见的重! 蔡攸大喜,猛的一磕头,道:“微臣领旨谢恩!” 他仿佛忘记了,这个差事,是要他去调查他老爹蔡京的。 赵煦暗自哼笑了一声,道:“去吧。” 这样的人,也不需要赵煦多嘱咐什么,绝对会比赵煦预期做的更好! 蔡攸再次一磕头,道:“微臣告退。” 蔡攸起身,缓步后退,直到出门都不曾抬头。 陈皮看着蔡攸的背影,眉头皱起,眼神厌烦。这就是一个卖父求荣的小人! 赵煦没有理会这些,抱着茶杯,沉吟片刻,道:“从现在开始,全力戒备,要有麻烦了。” 陈皮神情微惊,连忙转过身,道:“官家,什么麻烦?” 赵煦看着门外,双眼微微眯起,道:“我将朝廷中枢的头头脑脑几乎全给轰走了,这朝廷运转都快停顿了,宫里宫外,马上就坐不住了。” 陈皮登时明白,肃色道:“是!小人这就去找刘横,再传信给楚攸。再让皇城司盯着宫外的动静,尤其是那几位相公。” 赵煦目光幽幽,道:“枢密院,步军,马军衙门那边也要盯一盯。虽然苏颂不大可能乱来,但要盯着。慈宁殿那边不要放松,但他们想做什么,不要拦,先看。” “是,小人这就去办。”陈皮小心的看了眼赵煦,心里总觉得官家想要做些什么,却不敢乱猜,急匆匆的离开垂拱殿。 陈皮离开了,赵煦思索片刻,便拿起桌边的资料,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他现在要恶补很多东西,这个国家问题太多,需要全面,细致,深入的了解,研究,判断。 与此同时,赵煦将范百禄,范纯仁放假三个月的消息,迅速传向宫内外。 慈宁殿。 高太后坐在软塌上,怒视着周和,脸色铁青的道:“你再说一遍!” 周和低着头,浑身冰冷,语气颤抖道:“官家准了二范相公的告假,准了三个月。并且,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人全部迁入了政事堂,由苏相公暂代宰辅。并且,将章惇,曾布,蔡卞等人召回,加封副宰,领六部事……” 高太后腾的就站了起来,脸角狰狞可怖,双眼幽红,仿佛要择人而噬,胸口剧烈起伏,怒不可遏的道:“好好好!真是太好了,真是我的好孙子!我大宋的好官家!这是嫌我大宋亡国的慢啊……” 高太后真的怒了,从赵煦逼走韩忠彦,查封三司衙门,下狱苏辙,再到夺取皇宫,软禁她,接下来又是逼退吕大防,查封尚书省,现在更是直接召回那些变法派,这一系列的事情,在她眼里,全部都是亡国之举,大逆不道!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章惇,曾布是王安石的副手,她当年与朝臣们废了多大力气才赶走王安石,直到元祐才清算那些祸国殃民的王党小人。却是没想到,短短不过七年,她眼皮底下长大的孙子,要让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那些人全部召回来,再现当年那些扰乱大宋,威胁赵家江山的祸乱之事! “绝对不可以!” 高太后嘶声力竭,前所未有的愤怒。哪怕赵煦夺了她的权柄,软禁了她,也没有今天这般愤怒! 周和缩着脖子,剧烈颤抖,心底恐惧的无法呼吸。 高太后走来走去,满面铁青,阴晴变幻不定,猛然间,喝道:“周和,你去,将他给我叫过来!我倒是要问问,他是不是一定要这么干,是不是非要天下大乱,亡了大宋的江山不可!” 周和差点没吓破胆,张口结舌半天,还是说道:“娘娘,官家肯定也被激怒了,要是这时候将官家叫过来,再激怒他,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会发生什么?还能发什么!” 高太后厉声喝叫,道:“都要亡国了,还有什么可担的!你不去,我去!” 高太后说着,就直奔门外。 周和脸上苍白无血,双腿打颤,不敢再劝,急急的跟上。 但高太后刚走几步,忽然身体一晃,颤颤巍巍,好像要倒下。 周和吓了一大跳,连忙扶着她,急声道:“娘娘,娘娘……” 周和扶不住,硬是拖着她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娘娘,娘娘……” 周和连唤几声,见高太后没反应,刚要转头喊太医,高太后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腕子,十分用力。 周和看过去,见高太后已经睁开眼,只是眉头紧锁,眼神泛红。 “娘娘,您要吓死小人了……”周和哭了出来。 高太后睁开眼,依旧是满脸怒容,但好似平静了一点,喘着粗气道:“你,出宫,去见吕大防,你就问问他,天都要塌了,他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没年轻时候的锐气,也怕死了,学会明哲保身了……” 周和看着高太后的神色,一脸不安的道:“娘娘,还是先传太医吧……” “快去!”高太后厉喝。 周和不敢多说,只得答应着,带着万分的忐忑不安,急匆匆的离开慈宁殿,出了皇宫,赶向吕大防府邸。 高太后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神情仍是厉然,双眼通红,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脱口而出的道:“除非我死了!” 周和这边一出慈宁殿,陈皮就知道了,急忙汇报给赵煦道:“官家,黄门令出宫了,应该是去吕相公府邸。听说,娘娘身体不大好,后宫的娘娘还有太妃娘娘都过去问安了。” 赵煦正在看资料,听着陈皮的话,沉吟片刻,道:“盯着吧。祖母这会儿估计也不想看到我,我晚些时候再去。” 陈皮应着,便继续立在一旁,无声无息,如同一个工具人。 第九十五章 权力的疯狂 - 宋煦 - 官笙 周和来到吕府。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却是最为紧张,陌生的一次。 吕府很冷清,家丁,婢女不多,偌大的宅院,看不到几个人影。 周和在吕宏宥的接引下,来到吕大防的书房。 周和看着一如既往沉默,不动如山的吕大防,轻轻抬起手,道:“吕相公,娘娘让我来的。” 吕大防肥胖,须发皆白,看着周和,沙哑着声音,道:“我知道了。” 周和从吕大防的声音中没有听到以往那种厚重,低沉感觉,反而有些沧桑,虚弱,心里一惊,道:“吕相公,娘娘真的生气了。” 吕大防看着周和,默默好一阵子,道:“回去告诉娘娘,我知道了。” 周和一路上想了很多,有很多话想说,可这会儿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许久之后,他抬起手,道:“拜托相公了。” 吕大防没有再说话,甚至连送,或者让他儿子送的意思都没有。 周和担心高太后,顾不得这些,急匆匆的出了吕府。 吕宏宥看着他父亲,神情凝重。 他很了解他父亲,他知道,他父亲要做些事情了,并且十分激烈,冒险! 吕大防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去将他们都叫来吧。” 吕宏宥几次想要张嘴说话,最后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不多久,吕府的客厅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 每一个都穿着常服,但每一个都神情凝肃,不苟言笑。 吕宏宥与秦炳一直在迎接着,安排座次。 吕宏宥在一旁默默记着,神情不自禁的凝重起来。 枢密直学士签书院事王岩叟、谏议大夫、给事中朱光庭、太中大夫、敷文阁侍制上官均、门下侍郎吕升卿、吏部侍郎邓洵武、工部尚书范纯粹,户部侍郎杨畏…… 来的人,几乎都是四品以上,全都是朝廷要员,哪一个放出去都令人侧目,更何况,足足有四十多人! 门外,还有人不断的在赶过来。 吕府突然这么大动作,自然惊动了开封城,不知道多少人慌乱的眺望吕府。 范纯仁府邸。 管家上前,低声道:“主君,四伯去了。” 他说的‘四伯’,是范纯仁四弟,范仲淹第四子,范纯粹。 范纯仁面无表情,摆了摆手。 范百禄府邸。 范百禄正在与人下棋,听到这个消息,直接起身,负手而走。 在枢密院忙着调兵遣将的苏颂,听着默默了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倒是赵煦,听到这个消息,坐在垂拱殿的椅子上,抬头看着门外,神情一动不动,目露冷色。 慈宁殿里,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高太后忽然高兴了,召见了众多后宫嫔妃,罕见的拉起家常。 吕府。 来了足足八十多人,大大小小的,在朝在野,有官有名,勋贵公卿,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 人数众多,再难保持沉默,不少人慷慨陈词,言语激烈。 “‘王党’余毒,害国不浅,我等绝不能容!” “王党所为,至今历历在目。贪渎不法,妄自尊大,戕害苍生,嗜权如命,霸占朝堂,排斥异己,不折手段,多少人死于其手!” “小人!一群小人!为天下计,为江山计,我等绝不能相容!” “我大宋百年江山,岂能毁于一群小人之手!” “官家是受小人蒙蔽,不知其险恶,我等应当戮力同心,请官家明白,是非善恶,功过是非!” 一大群人说话的人并不多,只要七八个,但不大的厅里,还是显得抑扬顿挫,言辞慨然。 大部分人很沉默,眉头紧拧,表情变幻,目光闪烁。 不知道过了多久,吕大防慢慢的从侧门走进来。 一众人连忙收身,齐齐抬手道:“宰辅。” 吕大防站到正中,目光扫过这一大群人,沙哑着声音,平淡无奇的道:“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不逼你们,想签的,就过来看一眼,签了。” 吕大防说着,拿出一道奏本,放在身后桌上笔墨的旁边。 秦炳第一个上前,看都没看,直接打开奏本,在最前面的署名页,工工整整的写上‘秦炳’二字。 邓洵武看着吕大防,又看了眼其他人,来到桌前,将奏本翻看,扫了几眼,沉色拿起笔, 接着吕升卿,他也看了几眼,果断拿起笔。 屋子里的人,一个个上前,有的看,有的不看,纷纷拿起笔,在署名页落款。 秦炳,吕宏宥陪在吕大防身旁,脸角肃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吕大防垂着眼帘,一直等到众人写完,这才道:“签完了,回去上书,这道奏本,我会择机送上去。” 一群人齐齐抬手,道:“谨遵宰辅之命。” 八十多人抬着手,说完,不少人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陆陆续续的离开。 吕宏宥看着吕大防,欲言又止。 吕大防转向秦炳,道:“带着,去问问那几位,要不要签。” 那几位,就是朝廷里剩下的几个相公,苏颂,范纯仁,范纯粹等人。 秦炳拿起这道厚厚的奏本,沉声道:“是!” 说完,便离开了吕府。 吕大防转过身,道:“不用说了。” 吕宏宥嘴巴张了张,没有说出声。 吕府的人出来,消息再次传遍各处。 各种议论声都有,沸沸扬扬,谣言四起。 枢密院。 苏颂布置好一些事情,坐在椅子上,看着宫外,轻轻叹了一声。 枢密承旨姜敬悄步走过来,躬身在他身前,道:“相公,为何叹气?” 苏颂瞥了他一眼,道:“吕大防做的过了。” 姜敬看着苏颂,犹豫再三,还是道:“其实,下官不明白,为什么相公不劝阻官家。天下人苦所谓变法久矣,对王党深为痛恨,相公为什么不表态?” 实则上,所谓的‘变法’,历来都是少数人的事情。历史上的变法者,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 声名尽毁,家破人亡,几乎无一例外。 苏颂望着宫外的天色,少有的感慨道:“当初司马君实要尽废新法,我与他争论过,但他丝毫听不进去。王介甫并非一无是处,而今毁之过甚了。” 这种看法从元祐初到现在非常多,姜敬不奇怪,道:“那,吕相公到底是为什么?他这么做,肯定会激怒官家,后果难料。” 苏颂这次忽然的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家国天下事,生前身后名。王介甫不顾,他得要。” 姜敬细细琢磨着这句话,若有所悟的道:“谢相公指点。” 在姜敬看来,苏颂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王安石改革变法,是为了家国天下,为了革除大宋弊政,长盛久安,不顾生前毁谤,也不在乎身后荣辱,甚至是史册上的评价。 但吕大防不一样,吕大防既要活着时候的清望,也要死后青史留名。 ‘或许,也在怕新党之人清算他们吧……’ 姜敬心里自语。 姜敬猜测,吕大防以及他的那些人,也是怕‘新党’上台后,会像他们对付‘新党’那样对付他们。 姜敬这样想着,不自禁的转向垂拱殿方向。 吕大防等人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面对汹涌澎湃如巨浪的飞飞你朝臣,官家会怎么做?会像神宗皇帝一样退让吗? ‘这是最后的相争了吧?’ 姜敬暗道,这一次之后,要么官家退让,放弃变法之念;要么,吕大防等人彻底出局! 第九十六章 君无戏言 - 宋煦 - 官笙 宫外,秦炳带着那道奏本,四处登门。 二范以及众多高官的府邸,不管他们态度如何,是否愿意署名,秦炳都将‘礼数’尽到,一个没落下。 这样的动作,还能瞒得了谁? 梁焘,沈琦等人看过这道奏本,气的浑身发抖,凑在一起准备赶赴垂拱殿告御状。 马严,黄鄯等人深陷三司衙门,脱不了身,哪敢乱掺和。 倒是御史台的言官们,纷纷署名,更是在这道奏本上来之前就忙着写弹劾奏本。 开封城内,太多的高官紧闭府邸,如同小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暗潮已经涌到表面,偌大的开封城人心惶惶,谣言四起,甚嚣尘上。 蔡京这会儿已经回府了,他还不知道他好儿子蔡攸干的好事,正坐着在凉亭里沉思。 他两鬓有些发白,神情疲惫,双眼里却有灼灼锐利之色。 蔡京的对面,坐着一个犹豫,畏缩的男子,他看着蔡京,道:“蔡兄,真的要这么做吗?一旦出手,可回不了头的。” 蔡京眼中的锐利之色缓缓退去,平静的道:“不拼一把,你我这辈子或许就要终老岭南了。” 户部左侍郎杨畏表情微变,眼神闪烁一番,咬牙道:“好!那就再赌一把!” 蔡京看着他,眼神的锐利之色再次闪动,神情坚毅,脸角狠狠抽了抽。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能扳回圣心,以官家的年纪,他的年纪,真的可能会老死在岭南! 垂拱殿。 一直到晚上,赵煦废寝忘食,看的是头昏脑涨,腰酸背痛。 陈皮掌灯,走到赵煦身旁,轻声道:“官家,天色晚了,要不,明天再看吧?” 赵煦抬起头,直觉眼前一片黑,脑中剧透痛,狠狠闭上眼,连连吸气,这才慢慢缓解过来。 定了定神,赵煦拿起手边的茶杯,轻叹道:“之前看那些文章,没有这么深入的了解,这一看下去,就不由自己了。” 陈皮虽然识字,读的书却不多,听着道:“官家,要不要,让人整理一下,让官家看个清楚一些?” 赵煦摆了摆手,道:“他们一整理,我想看的就看不到了。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陈皮立马肃色,瞥了眼外面,低声道:“串联的人越来越多,并且堂而皇之,无遮无掩。” 赵煦看向外面,道:“有什么好遮掩的,‘祖制’是大义凛然,我是才是那个坏人。父皇也就是皇帝,要不然,毁誉的不会比王安石差多少。说起来,王相公也是替父皇背了黑锅的。有机会,你提醒朕,要给王相公恢复名望。” 陈皮不敢说话了。 赵煦低头看着一桌的资料,拿起笔又记了几句,道;“这里的东西不准人动,外面的再盯一盯。” 陈皮应着,陪着赵煦回转福宁殿。 宫外是风波诡谲,宫内也有些奇怪。 高太后似乎兴致不错,在慈宁殿召集一群宫内嫔妃闲聊半晌,晚间居然还去了御花园走动。 朱太妃,孟美人全程陪同,朱太妃有些拘谨,倒是高太后与孟美人有说有笑,几乎没有冷场。 赵煦内劲外松,在福宁殿吃完饭,便继续看书,睡觉。 第二天一早,赵煦招来一群禁卫,在福宁殿前蹴鞠。 刘横这个都虞侯现在自恃身份,不肯下场了,赵煦与一群人在球场上奔突,足足踢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的时候,陈皮一边递过毛巾,一边道:“官家,几位相公没有什么动静。倒是政事堂那边收到了几十道奏本,全部是弹劾王相公以及章惇,蔡卞等人的,指责他们‘恶法害国,祸国殃民’。” 赵煦拿过毛巾,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道:“这才是开始,后面接着就应该是人身攻击,栽赃陷害了。” 陈皮知道,赵煦要用这些人来稳住朝局,这个时候决然不能退,凑近低声道:“官家,要不要做些什么?” 赵煦擦着汗,对着刘横道:“让他们休息吧,今天不玩了,那个,胡中唯,踢的不错,提拔他做押官。” 胡中唯是一个高大青壮男子,听着大喜,单膝跪地道:“谢官家。” 刘横看了他一眼,笑着应道:“是。” 他们也都是这样提拔上来的。 赵煦对着陈皮摆了摆手,进了书房,吃点东西,便继续前往垂拱殿看那些资料。 赵煦看的很仔细,手边记录的是越来越多,厚厚一叠。 还没到朝廷下班的时间,童贯就拿着一道奏本,急匆匆的进来。 “官家,政事堂送上来。”童贯低着头,饶是他,也很是心惊。 赵煦看了他一眼,拿过来翻开。 只是匆匆扫了几眼,赵煦眼皮就一直的跳,继而神情晦涩,目露冷芒。 这是御史台监察御史庞林的奏本,他细数了王安石变法带来的害处,将这些年内外发生的事情,全数推到了王安石身上,要求朝廷夺了王安石的谥号,食邑,爵位等等,甚至于,还要‘开坟掘棺,以谢天下’! 赵煦盯着这道弹劾奏本良久,轻声叹道:“好狠啊。” 童贯站在一旁,极力保持平静,心里暗想:这哪里是狠啊,堪比绝户了。都说文官杀人不见血,这人都死了好些年还不肯放过,果真是可怕。 赵煦看着这道奏本,心里很清楚,攻讦、追究王安石是假,还是冲着他来的。 这是更进一步的试探,或者说,是吕大防等人进一步的动作,离图穷匕首见不远了。 赵煦将这道奏本放到一边,暗自吸了口气,继续看着资料。 这一天,过的还算平静,朝野的幺蛾子还不算多。 等转过天,赵煦如常在福宁殿前蹴鞠的时候,童贯带着两个黄门,端着盘子,上面是层层叠叠的奏本。 “官家,这些是今天的奏本,大约六十份。全是关于新法得失以及弹劾‘王党’中人的。”童贯恭谨的道。实则他心里非常紧张,外面不断的串联,这攻讦新党,新政的奏本如同潮水汹涌而来,还只是开封城内的,若是等几天,只怕全国的反对声会山呼海啸,惊天动地! 赵煦将球踩在脚下,看着六十多奏本,抬手叫停了游戏。 陈皮快速走过来,低声道:“官家,得想办法了。” 如果等全国知道消息,齐声协力的反对,任赵煦是皇帝,也不能继续硬来,与天下人作对! 赵煦早有预料,神情不动,沉吟片刻,道:“不玩了,去看看小娘。” 赵煦踢走球,转身径直前往康宁殿。 陈皮对童贯等人摆了摆手,快步跟上赵煦。 赵煦来到康宁殿,就发现孟美人也在。 朱太妃欣喜又有些紧张,拉着赵煦道:“官家快坐,我刚刚做了酥饼,我拿给你吃。” 赵煦笑着,在椅子上坐下,赵似,赵幼娥不在,他就看向孟美人,道:“你来了。” 孟美人坐在赵煦身侧,倾着身,道:“臣妾来看太妃。” 赵煦微微点头,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看到朱太妃端着盘子出来,连忙道:“小娘,快坐,我不饿。” “没事,你快吃。”朱太妃笑着坐下,将盘子推给赵煦,但表情有些僵,余光一直看向孟美人。 朱太妃是藏不住事情的人,赵煦拿着酥饼,余光扫了眼孟美人,道:“有事?” 孟美人抿了抿嘴,躬着身,道:“官家,臣妾与太妃,想请您慢一点。” ‘慢一点’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 赵煦酥饼放到嘴里,轻轻咀嚼,心里暗自摇头。 他算是体会他父皇神宗皇帝当年的难处了。 神宗皇帝当年面对的是太后高氏、太皇太后曹氏,他面对的是朱太妃。太皇太后高氏。一样的是外廷群臣沸扬,天下反对声浩荡如潮,内外重重压力,神宗皇帝要重孝守礼,恪守朝纲,尊重清议,是不退也得退,能做到那样,已经很不简单了。 朱太妃看着赵煦,一脸的紧张。 孟美人则相对淡定一点,却也紧抿着嘴角。 赵煦知道她们二人为什么说这个,无非是高太后那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他慢慢吃着酥饼,心里计较着。 高太后与吕大防这么做,其实目的很简单,还是要将他逼回去,放弃变法之念,守着祖宗之法,做个垂拱而治的太平皇帝。 ‘可是,太平皇帝还能做多久……’ 赵煦心底自语了一句,刚要说话,陈皮拿着一道奏本进来,悄悄递给赵煦。 赵煦看了他一眼,拿过来翻看。 看着里面的内容,赵煦双眼精芒爆闪,神情忍不住的激动起来。 这甚至让他不在意末尾的两个署名中,有一个是他厌恶的蔡京。 赵煦合上奏本,心如电转,当即道:“陈皮,传旨,明日开朝议,所有人都得来,告假的那些,用担架将他们抬上来。你亲自去慈宁殿,祖母身体如果可以了,请一起上朝。对了,小娘,孟美人,你们一起来。” 赵煦话语一落,陈皮,朱太妃,孟美人三人大惊失色! 陈皮震惊的是,要让太皇太后再次临朝吗? 朱太妃清醒过来连连摇头,道:“我也去?不合适不合适。” 孟美人抿嘴看着赵煦不敢多嘴,饶是她向来镇定,这会儿也害怕了。 这么大的阵势,绝不是儿戏! 赵煦一摆手,道:“就这么定了。” 陈皮压住心里的惊慌,小心谨慎的看着赵煦,低低应了一声,惶惶的出去传旨。 第九十七章 奸臣有道(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陈皮在传旨政事堂之前,第一站是去的慈宁殿。 听完陈皮的话,高太后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静静的看着他。 陈皮对高太后向来畏惧,这会儿站立不安,头皮发麻,心里惴惴。 周和内心比陈皮还要害怕:官家这么大动作,岂能是‘知道错了’,怕是被外面那些人逼急了! 高太后静了好一阵子,淡淡道:“知道了,去吧。” “小人告退。” 陈皮如蒙大赦,转身几乎小跑着出了慈宁殿。 高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一丝表情。 周和低着头,瑟瑟发抖,一个字不敢多说。 接到旨意的政事堂,迅速将消息传出去。 苏颂坐在枢密院,听到消息,长叹一声,默默摇头。 再次接到消息的就是吕大防,他坐在椅子上,双手猛的一动,拢了拢袖子,一向沉默的表情出现了一抹决然之色。 范百禄,范纯仁也是各有情绪。 开封城内消息灵通之人,更是惊愕不已,惶惶不安。 马严,黄鄯,韩宗道等凑集在一起,只能暗叹,想躲都躲不开。 而梁焘等人,聚集一起密谋一番,似要在在朝堂上搞事情。 随着赵煦不断的崭露头角,宣示在大宋的地位,朝廷里官员们的派系是日渐清晰。 福宁殿里。 赵煦坐在书房里,赵佶坐在不远处,握着笔,一脸苦涩不情愿的在练字。 赵煦认真的看着资料,拿着笔,在不断的做记录。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皮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太皇太后召见了吕相公,苏相公以及二范相公。” 赵煦头也不抬,道:“其他的呢?” 陈皮一怔,仔细想了想,道:“没有了。” 赵煦哦了一声,便继续看着。 陈皮迅速反应过来,道:“小人这就传话去殿前司,让南天友,还有那个蔡攸好好查!” 赵煦道:“外面的不重要,我昨天任命的那个,胡中唯,命他守卫宣德门,没有朕亲口传话,任何人不准放进来。” 陈皮神色发紧,凑近一点,低声道:“官家,您担心宫里?” 赵煦左手食指摸了下鼻子,道:“以防万一罢了,再让刘横调整一次宫禁。让皇城司盯紧其他三衙,宫里的饮食住行再谨慎一点。” 陈皮低着头,身体微颤了一下,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去!” 陈皮知道向太后之前已经害过赵煦一次,宫里不太平! 陈皮一走,赵佶就端着纸,走过来道:“官家,写好了。” 赵煦也不看,道:“明日在院子里好生待着,不要出来。” 赵煦话语未落,赵佶扔掉纸,掉头就跑,好似还欢呼了一声。 赵煦没空搭理他,继续看着手里的资料。 直到天色将黒,陈皮端了碗羹进来,道:“官家,天晚了,休息一下吧。” 赵煦随口嗯了一声,道:“明人让皇城司的人在紫宸殿外候着。” 陈皮瞬间想到了很多,脸角绷了绷,躬身应着。 与此同时,蔡府。 蔡京与杨畏两人,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不掌灯,窃窃私语。 没有多久,两人出来,分头离开蔡府。 不到一炷香时间,开封城里突然爆发出一则令人万分震惊的消息:太皇太后不瞒当今官家,即将行废立之事。 这些谣言里,涵盖了孟元回京继续任步军衙门都虞侯以及枢密院在调兵遣将,燕王赵颢在回京的路上,高太后秘密召见吕大防,苏颂等当朝相公,逻辑十分严密,乍听细听都十分有道理。 开封城内,本就因为赵煦一系列举动人心一团乱,突然爆发这则消息,无数人大惊失色,隐隐觉得这是真的! 当晚,吕大防,苏颂,范百禄,范纯仁以及各级高官府邸,被人踏破了门。 但这些人纷纷闭府,不见任何人,让这则消息更是甚嚣尘上,传播的越演越烈,俨然是真的了! “不可!决然不可!” 有人在府邸摔杯子怒吼。废立之事,是不可说的大忌! “这是谋逆,是篡位!我绝不答应!” 有人冲出门,不知道奔向哪里。 “君臣父子,岂有臣子废君的道理!吕大防,你若敢乱来,我便与你拼了!” 有人站在吕大防家门口厉喝。 吕大防等人没有回应,宫里的高太后也不得太平,一些王公纷纷入宫,苦口婆心的劝高太后。 高太后纵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在众人看来也只是‘拖延’,非要她给个准话,否则就赖着不走了。 因为这则消息,宫内宫外,朝野一片哗然。 赵煦本来都准备睡觉了,却又被这个谣言给惊扰,坐在床上,有些讶色的看着陈皮。 陈皮神色疑惑,不解的道:“官家,这不是我们做的,那会是谁?梁尚书他们吗?应该不至于,这样大的事情,他们不敢乱来。” 散播‘废立’这样的谣言,没有足够的胆子,一般人真做不出来。 赵煦心里也不确定,但这个手段虽然很有用,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不屑了。 “对了,章惇等人什么时候到?”赵煦忽然道。明天送走吕大防,肯定还得有不少人跟着走,他需要足够的人来填进去,不能让朝局真的停摆。 这件事陈皮一直盯着,连忙道:“章相公原本就在入京述职的路上,按照路程以及官家的催促来看,快一点,再过两三天应该就到了。” 赵煦微微点头,继而笑着道:“估计那几位相公现在身体很不舒服,你去,让御厨,给他们熬一碗参汤送过去。” ‘参汤?’ 陈皮只是愣了下,立时会意,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摆了摆手,道:“去吧,我睡一会儿。” 赵煦躺下,养精蓄锐。 陈皮命御厨熬制参汤,送给吕大防,苏颂,范百禄等人。 这几位相公盯着这碗突如其来的‘参汤’,能明白其中的意思,自是各有想法。 宫里宫外,着实热闹,几乎无人安眠。 好不容易熬到该上朝的时刻,大部分人还在家里穿着官服,准备着,一道道厚重的鼓声,震动了大宋皇城内外。 ——有人在敲登闻鼓! 登闻鼓的规矩是,只要敲响了,值班的御史以及禁卫就必须将人带到御前,但凡迟缓,塞责等,一律处以极刑! 在本就人心惶惶的这重时候突然响起登闻鼓声,自然令人心惊胆战,但敲击的人,更令人后脊发冷,浑身哆嗦——苏辙之子,苏迟! 还在于,苏迟喊出的话:‘家父被害于刑部,凶手逍遥法外,矗立朝廷,朝廷不公!’ 苏迟这句话一出,就差点名道姓了! 通知:更新晚一点。 - 宋煦 - 官笙 本来是想分开,加更的,想了想还是放到一起更吧,会更一个大章,会在十二点之前更新出来,大家等我!《宋煦》通知:更新晚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八章 亲政 - 宋煦 - 官笙 苏迟敲响登闻鼓,正是百官准备上朝的时刻! 消息迅速传遍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人心惊,腿被吓软。 敢于暗害三司使,并且可能有利益关系的,满朝也屈指可数,指向十分的明显! 太多人惶恐的预感到,今天的朝会,可能要发生大事件! 吕大防听到这个消息,正在婢女的服侍下,有些困难的穿着衣服。 吕宏宥站在他身前,神情凝重。 吕大防没有说话,穿好衣服,就径直向外面走去,踏出门后,他顿住脚步,默默一阵,道:“做好你的事情。” 吕宏宥见着,连忙上前,道:“爹,这件事……” 不等他说完,吕大防就已经迈开脚步。 吕宏宥张着嘴,只能默送他父亲离开府邸,去上朝。 与此同时,苏颂,范百禄等人相继出了府邸,他们神情凝重,都知道,今天,真的会出大事情! 登闻鼓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按照他们的预估,此刻苏迟应该已经在福宁殿了。 也确实如他们所料。 赵煦的书房里,苏迟跪在地上,满脸的悲愤。 赵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苏辙的事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 这一句话令苏迟脸色微变,二十多岁的他,还没有多少城府,极力保持平静,依旧难掩慌乱。 眼见赵煦问,他索性就直接道:“是有人投书到苏家,这才让微臣知道家父之死,另有蹊跷。” “什么人?”赵煦道。 陈皮看向苏迟,也在好奇。这件事,明摆着有人在背后推动,时间太短,他还查不到是什么人。 苏迟犹豫了下,道:“蔡京蔡学士。” 陈皮微怔,有些不相信的看着苏迟,又转向赵煦。 赵煦只是稍稍一想,就笑着摇头,道:“这位蔡学士还真是用心良苦,投书还让你知道,这是故意的向朕邀功来了。” 苏迟是聪明人,登时明白,他被蔡京利用了。却暗暗咬牙,即便被利用,他也要给他父亲讨回个公道! 赵煦思索片刻,看向陈皮道:“过来。” 陈皮会意,走到赵煦身前,伸过头。 赵煦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道:“去吧。” 陈皮则双眼大睁,满脸惊容。 赵煦神色平静的拿起茶杯,看向苏迟,道:“待会儿朕给你进入紫宸殿的机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再说一遍,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 苏迟猛的一磕头,道:“微臣谢陛下!” 陈皮脖子发冷,忍不住的缩了下,目光却是看向慈宁殿方向。 赵煦也抬头看了眼,抱着茶杯,心里不断的转着念头。 收拾吕大防,对现在的他来说,其实很简单,最为关键的是,要找到合适,充足的理由,请高太后撤帘,她一日不撤帘,赵煦就无法真正的亲政。 到了这个关头,赵煦必须请她撤帘! ‘也不知道,这个办法够不够……’ 赵煦心里轻语,说的是刚才告诉陈皮的话。 宫内宫外的人,此刻都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天色还是黑的,开封城不知道多少地方亮起了灯,声音逐渐沸腾。 随着时间的推移,百官聚集,开始进宫,一些声音终究是压不住,三三两两的在窃窃私语,不知多少目光在吕大防等人身上徘徊。 吕大防无动于衷,只是眉头一直蹙在一起。 苏颂,范百禄几人神情漠然,内心忧虑丛丛。 吕大防等人虎视眈眈,想要逼迫官家放弃变法,官家反手一击,就要将吕大防置于死地! 双方俨然不可调和,这场朝会,不止决定大宋朝廷未来施政路线,还有权力格局! 他们,该是,待会儿该是什么立场? ‘官家,会趁机逼迫太皇太后撤帘吗?’ 这是百官心头最大的不安。 从法理,情理,礼法上来说,只要高太后不愿意,不点头,谁都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要她不松口,她就一直是受先帝临终托孤,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没有她的玺印,皇帝的圣旨就是不合法理! 宫里沉闷的钟声接二连三的响起,百官不断的向着紫宸殿进发。 随着越来越靠近,气氛是越来越压抑。对于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路,多少次进入的紫宸殿,这会儿变得十分的陌生,如同沉默的怪兽。 福宁殿里的赵煦,慈宁殿的高太后,以及朱太妃,孟美人都按照钟声出了院子,开始亦步亦趋的向着紫宸殿走去。 此时,蔡京没能在府里待住,而是到了离皇宫最近的樊楼。 他儿子蔡攸穿着黑靴,头戴紫帽,手握佩刀,带着数十人,站立在紫宸殿门外。 辰时过去了一阵,赵煦等人来到后殿,高太后则也在偏殿歇脚,等候时间。 “小娘,别紧张,你就坐着看着,什么话也不用说。”赵煦拉着朱太妃的手,笑着安抚她。 朱太妃勉强一笑,她极少出现在重大的活动中,偶尔出现,也面临着高太后的训斥,所以很怕。 倒是孟美人颇为镇定,一只手拉着朱太妃,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不远处,陈皮,刘横以及苏迟站着。 赵煦环顾一圈,目光看向前面,心里依旧在斟酌。 待会儿,他需要控制朝议方向以及节奏,不能失控,否则不但达不到目的,还可能被反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声再次响起,这时辰时过半,正式开朝的钟声。 “没事的。” 赵煦笑着拍了拍朱太妃的手,拉着她一起走。 朱太妃还是很不安,但似乎害怕给赵煦丢脸,强撑着一笑,连忙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跟紧赵煦。 赵煦走到侧门的时候,就看到高太后恰好出现在对面侧门。 余光一扫,百官林立,举着板笏没有动作,静等着他们入殿。 赵煦暗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在陈皮掀开帘子后,迈步走进去。 高太后在帘后坐下,赵煦上前行礼,道:“见过祖母。” 朱太妃,孟美人跟着见礼:“臣妾见过太皇太后。” 不等高太后反应,殿中忽然有人出列,大声道:“陛下,后宫太妃,美人临朝于礼法不合,请陛下撤去,并保证守礼重法,日后不再犯。” 不少朝臣心惊,忍不住回头看去,见是中书省右正言谭历,又纷纷转向吕大防。 更多的人是悄悄低头,神情紧绷,内心忐忑。 他们没想到,吕大防的人会这么的等不及! 吕大防率先发难,这是要控制朝局走向,牵着官家走吗? 不大的紫宸殿,没人说话,静的可怕。 这个开场,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措手不及! 高太后坐在帘子后,看不到表情,没有言语。 朱太妃紧张的手心都是汗,不敢乱动,悄悄看向前面的赵煦。 赵煦刚刚拜下去,眼见吕大防的人突然发难,双眼微微眯起,转过身,微笑着道:“谭卿家为什么觉得是朕请太妃,孟美人临朝的?你这是对朕有什么偏见吗?” 谭历一怔,连忙又道:“太皇太后恪守祖法,不会做出这样违背礼法的事情。” 赵煦唔了一声,余光扫过前面的吕大防,苏颂,范纯仁等人,又看向他,笑着道:“谭卿家问都没问一句,就做出这样的推断了?朕听说,外面盛传太皇太后要行‘废立之事’,谭卿家,你来推断一下……” 谭历脸色微变,不等赵煦说完就急声道:“此事是谣言,还请官家慎言!” 赵煦打量着谭历,淡淡道:“朕要问的是,卿家推断一下,这散播谣言的幕后之人是谁,怎么就要朕慎言了?谭卿家,你这是,真的对朕有偏见啊。” 谭历似乎想起了什么,头上渗出丝丝冷汗,悄悄瞥了眼前面的吕大防,抬着手,语气明显弱了,道:“臣不敢。” 赵煦冷哼一声,道:“你敢不敢话都说了,事都做了,将朕挂在一个不守礼法的位置上,让朝臣,天下人看朕的笑话,这就是你为臣子的本分?这就是你们言官风闻奏事的权力吗?谁给你的胆子!来人!” 门外的蔡攸时刻在准备着,赵煦话语一落,当即带人冲了进来。 朝臣们脸色剧变,很多人身体忍不住的一颤,继而就仿佛有声音在紫宸殿上空回荡,那是刘世安的死亡惨叫声! 满殿的人不敢说,谭历更是双腿打颤,抱着板笏,头上冷汗更多,目光焦急的看向前面的吕大防。 苏颂,范百禄等人沉着脸,没有说话,抬着眼皮,看向帘子后的高太后。 现在的官家,也只有太皇太后能钳制一二了。 蔡攸已经冲进来,将谭历给围住,就等赵煦下令如何处置了。紫宸殿外的大棒,刑具他准备的妥妥当当。 高太后看着下面群臣的畏畏缩缩,脸色不满,却不能真的让赵煦将谭历像刘世安一样打死在她面前,否则今天什么都不用干了,赵煦说什么是什么! “官家,谭卿家确实言语失当,交由政事堂处置吧,莫要失了风度。”高太后不得不开口了。 赵煦瞥见高太后这么容易就下场了,眼神笑意一闪,看着谭历,道:“看在祖母为你求情的份上,去,到偏殿反思,写一份请罪书给朕看,当众念给朕听。” 谭历脸色顿时惨白,这要是在朝堂上读认罪书,他还有什么脸继续在朝廷立足? 其他朝臣低着头,不敢求情,生怕被一波带走。 吕大防依旧无动于衷,这一次的沉默不似以往那种智珠在握,反而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高太后则皱眉,因为赵煦用了‘求情’二字! 赵煦见谭历不动,顿时冷哼一声,道:“祖母为你求情居然还不为所动,果然是无君无父,冥顽不灵!来人,拉出去,杖责六十,发大理寺治罪!” 谭历猛的惊醒,噗通一声跪地,道:“臣知罪!” 蔡攸可不管他知不知,赵煦不说话,蔡攸就要将谭历径直拖了下去。 高太后自然不能允许,否则她就真的成了陪衬,威严开口道:“杖责就免了吧。官家,今天是要议事的,不要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吕卿家,开始吧。” 高太后话语未落就有人出列,抬手沉声道:“启奏陛下,臣弹劾元丰党人蔡卞,曾布,章惇等一十八人,二十八条罪状,请陛下严惩!” 来了! 这是朝臣们的共同心声,惴惴不安的同时,悄悄抬眼向站在丹陛上的赵煦,又转向帘后的高太后,然后是殿中最前面的吕大防,不少人心神颤栗,恨不得隐身。 赵煦余光瞥了眼帘子后的高太后,对朱太妃,孟美人按了按手,示意她们坐下,等两人坐下后,赵煦慢慢落座,微笑着道:“元丰党人?这已经过去七年了,卿家是才发现的?” 这个人抬着板笏,一脸决然,道:“启禀陛下,这些人善于伪装,太皇太后仁慈,宽宥,屡次给予机会,不曾想这些人毫不知收敛,肆意妄为,已到了不得不惩治的地步,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 继二连三,出来了有七八个人,在不大的紫宸殿里,很是扎眼! 苏颂回头看了眼,老脸不动。 二范抱着板笏,没有立刻下场。。 梁焘,曹政,沈琦等人对视,沈琦本来要出列,被梁焘摇头给阻止了。 马严,黄鄯,韩宗道等人更不敢乱开口,余光四处瞄着,悄悄擦着头上的冷汗,紧张的呼吸都快忘记了。 朱太妃是第一次临朝,睁大眼看着,听着,神情逐渐不安,她即便再不懂朝局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在欺负官家! 孟美人悄悄握着她的手,抿了抿嘴角。 赵煦端坐不动,直面朝臣,看着殿中的人生百态,不动声色的道:“卿家说说都有什么罪状。” 第一个说话的人,当即再次举起板笏,朗声道:“第一,结党营私,蒙蔽圣听。第二,闭塞言路,身干物议。第三,培植私人,任用奸党。第三,行事于秘阁,无视朝廷规制。第四,倚恃党恶、紊乱国政。第五,贪揽事权、延挨不请辞政。第六,不尊太皇太后……上违君父重托,下则残害生民。逆恶种种、所犯重大。应将其党羽革职、立斩,籍没全族,革除一应供奉……” 赵煦一直静静听着,神情却不由自主的古怪起来。 ‘新党’几乎都被发配去了岭南,这些罪名,怎么听着都不像是‘新党’,反而像眼前这些‘旧党’的。 眼见这位大义凛然,毫无所觉的说完,赵煦都替他觉得尴尬,咳嗽一声,道:“卿家,说的都是你嘴里所谓的‘元丰党人’所为?你觉得,现在的殿里,有没有‘元丰党人’,亦或者,‘元祐党人’?” 或许是赵煦的这一声咳嗽,唤起了还举着板笏躬着身的这位的一丝羞愧,令他没法接话。 殿中沉默了片刻,又一个出列道:“启奏陛下,这些人所为恶行基本都在元丰年间,遗祸至今,请陛下严惩不贷,拨乱反正,以正天下视听,安万千黎民之愤!”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又是十多个人,接二连三的附议,声浪极高。 这时,范纯粹出列,举着一道奏本,朗声道:“陛下,此是二百多位朝野官吏,王公勋贵的联合奏本,请陛下御览。” 现在朝野没人不知道这东西,赵煦神色不动,微微点头。 陈皮立刻上前,接过来,递给赵煦。 赵煦又看了眼范纯粹,翻开看起来。 下面的范纯仁拧眉,范纯粹是他四弟,吕大防拉上范纯粹,将他也绑了过去! 范百禄则看向还在被皇城司压着的惶惶不安的谭历,这是他的门生! 苏颂默默无语,现在局势是一面倒,即便官家找到借口将吕大防等人下狱,又怎么能安抚朝野上下人心?在天下人皆反对变法的大势下,即便是官家也不能硬来。 那是螳臂当车! 赵煦没有看这道奏本的内容,直接看前面的署名。 他看到很多熟悉的名字,有他叔伯,甚至爷爷辈分的王爷,有开国公国柱国的后代,有众多头衔是‘公伯’的人,有当朝文臣武将,几乎都是五品以上,还有不少封疆大吏,以及手握重兵的边帅! 哪怕有些署名未必是真的,但吕大防敢添在上面,就足以说明了这些人的想法! 赵煦神色极力保持不变,心里却异常的凝肃。 哪怕他早有预料,但这些保守派的势力,还是超乎他的想象,这些,还只是吕大防仓促之下准备的,真正的数量,怕是十倍百倍! ‘果然,改革终究是少数的事情……’ 赵煦心里轻语,但眼神却十分坚定,从未动摇! 宋朝到了这种时候,从上到下处处是问题,必须要改,要大改! 赵煦暗吸一口气,余光瞥向吕大防,心里飞速计较。 他这个时候抛出蔡京,杨畏的奏本,或者直接拉出苏迟都显得‘故意针对臣子’,有失作为皇帝的体面,还得另寻办法。 帘子后的高太后见赵煦沉默,神情微冷,眼神带着一丝笑意。 吕大防垂着眼帘,好像还没睡醒。 苏颂,范百禄等人作沉思状,仿佛在等着什么。 梁焘想着之前陈皮的传话,心里有些急,吕大防等人出手太快,令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出列支援官家。 马严,黄鄯等人口干舌燥,站立难安。他们太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即便是神宗年间也没有发生这般严重的对峙! 还有一些人在惴惴的祈祷,祈祷赵煦能后退一点,学学神宗皇帝,该退的时候,得退啊! 朱太妃看着赵煦,急的六神无主,很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向身旁的孟美人求助。 孟美人紧抿着嘴,再次用力握住她的双手,安抚着她。 赵煦看着手里这道联名奏本,心里轻叹:重于千斤啊。 但旋即,他双眼锐利,直接将这道奏本扔于脚下,端坐,神色威严,沉声道:“今天,在紫宸殿,当着所有人的面,朕今天不讳言说几件事。第一:朕要变法,我大宋面临很多问题,这些问题病入骨髓,不可不改,唯一的路,就是改变!这一点,朕坚定不移!不可变,不可改,绝无退缩!第二,朕,厌烦党争!朕用人,不问出身,只要肯做事,能做事,做成事!第三,这天下是我赵家,也是天下万民的,朕要你们拿出担当来,抛弃门户之见,个人恩怨以及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算盘,与朕一起,君臣同心,一起为我大宋扫除弊政,中兴大宋,为我大宋江山万年,亿万黎民福祉勇于向前!” 朝臣们听到赵煦不避讳的宣示,一个个心神大震,无以言语! 吕大防缓缓睁开眼,看着赵煦,洁白的眉毛仿佛皱到一起。 苏颂则心惊,赵煦这样简单直白,是面对吕大防等人这样的攻势也不退缩吗?传出去,朝野必然震动空前,要出大乱子的! 二范抱着板笏,直直盯着赵煦,脸角绷直。 马严,黄鄯等算是中立派,这会儿更是惶恐不安,低着头,紧张,恐惧,心脏急速跳动如擂鼓。 梁焘,曹政,沈琦等人此刻是兴奋又忐忑,兴奋在于赵煦毅然阐述了立场,忐忑则在于眼前的局势似乎要失控。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慢慢的转向吕大防。 从司马光,吕公著再到吕大防,都是坚定的保守派,对变法深恶痛绝,几乎为了反对变法奋不顾身一辈子,这一刻,吕大防会怎么做? 吕大防沉默了好一阵子,他对于赵煦摆明车马也是心惊,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赵煦还是半点都不肯退让! 吕大防缓缓抬起板笏,在众目睽睽下就要说话。 “陛下,当前法度乃是太皇太后依祖法而定,天下共尊。以孙改祖,乃是大不孝,违礼。”吕大防声音沙哑,平静,却有杀伤力十足。 世人崇孝,‘不孝’二字,足以抹杀一切! 只要这一条过不去,所谓的‘变法’就行不通,顶着‘不孝’的帽子,即便赵煦强行硬来,朝臣们,哪怕是那些新党也不能枉然不顾! 帘子后的高太后静静看着赵煦,手里握着拐杖,只要赵煦一个解释不好,她就会出帘子,断然发难,逼赵煦当众承诺,放弃变法之念! 只要赵煦一说出口,她就能再次垂帘听政,将赵煦打回原形!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得看赵煦日后的表现了。 朝臣们更是双眸睁大,一瞬不瞬的盯着赵煦。单单是这一条,就足够难住他了! 陈皮站在一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满脸的忐忑恐惧。 他很清楚,这个回答不上来,官家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赵煦感觉到了所有的目光,抬头看向众人,又左右看了一眼,继而沉吟起来。 他必须要回答这个问题,改革不止是现实需要,还要有大义。表面上来说,就是要兼容法理与情理的口号。 思想通畅才能做事,顶着‘不孝’的帽子,没人跟着你干! 好一阵子,赵煦缓缓抬起头,看向吕大防,语气平静的道:“朕是继承先皇遗志,以子继父,何来不孝?” 苏颂神情微异,这个解释,真的是好! 二范与面露惊容,似乎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位年轻的官家,居然有这样的敏捷思维。 梁焘等人心底拍案叫绝,这个回答真的是太妙了!‘以子继父’,有了这个合理合法的理由,官家推行变法,就没有任何阻碍了。 马严,韩宗道等人悄悄擦了擦头上冷汗,他们真怕赵煦回答不上来。至于赵煦回答不上来会怎么样,他们不敢想! 吕大防似乎没想到赵煦能回答上来,刚要继续,赵煦却暗自冷哼,抢先开口道:“吕卿家,现在轮到你回答朕的问题了。刚才那位卿家弹劾了所谓的‘元丰党人’十八条大罪,这些,在你身上有没有?” 来了! 来了!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平复吕大防的进攻,转瞬间又轮到官家出手了。 吕大防沉默不语,他知道苏迟进宫了,不管苏迟手里有没有什么证据,眼前的官家都能攀扯到他身上,作为臣子,他辩驳不了,所以,沉默就是最大的反抗与蔑视! 赵煦见他不说话,目光扫过刚才那些弹劾的人,淡淡道:“你们说说,‘元丰党人’的事,在你们身上有没有?有没有欺上瞒下,堵塞言路,有没有培植私人,结党营私?有没有任用奸邪,排斥异己?” 这些人哪还敢说话,纷纷低头。 官家已经夺回了气势,占据主动,他们这些小虾米,只能看向前面的吕大防。 这时,高太后淡淡开口道:“官家慎言,朝中皆是我大宋忠臣,没有证据,不能胡乱猜忌。” 赵煦张嘴欲说,忽然间,外面一个禁卫急匆匆进来,道:“启禀陛下,章相公在宫外求见。” 朝中的大臣一怔,但转瞬就想起了‘章相公’是谁——曾经的枢密知事,章惇! 殿里的人纷纷对视,神情不安。 章惇,这个时候到京了!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他倒是没想到,这个章惇来的比他预想的要快。 他看着吕大防,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嘴角笑意一闪,直接将蔡京,杨畏以及苏迟给抛到一边,沉声道:“传。” 帘子后的高太后微微皱眉,这个章惇是她发配走的。原因就是:元祐初年,‘新旧’两党有一场关于新法的辩论,章惇言辞犀利,句句切中要害,将‘旧党’驳的哑口无言,司马光等人恼怒,朝野接连不断的弹劾章惇,执意的将他发配去了岭南。 这样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回京,有麻烦了! 即便是吕大防也皱起眉头,浮肿的双眼睁开。 苏颂,范纯仁等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前面的吕大防。 他们已经看出了一些,今天的事情,注定难以善了! 朝中的大臣们是各有心思,抱着板笏,心里剧烈不安的等候着。 没有多久,在禁卫的引领下,一个高大,面容瘦削,双眉如剑,目有严厉,身穿布衣的中年人,脚步平稳,步伐又大的来到殿中。 众人忍不住的侧目,这一位‘火气’极大,在元祐初就敢与司马光对喷,单枪匹马将一众‘旧党’大佬驳的哑口无言的人! 要知道,司马光,吕公著等人都是当世大儒,一般人岂能说的过他们? 即便是高太后,也忍不住坐直身体。 当初章惇破口大骂宰执司马光,骂他是‘村夫子’,将朝廷里的相公们更是骂了个遍,是一个敢说敢作,无所顾忌的厉害人物。 赵煦看着章惇,眼神有些意外。 这章惇,不像一个曾经差点拜相的人,更像一个书塾里的严厉教书先生。 章惇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赵煦了,他来到近前,审视了一阵,又瞥了眼帘子后的高太后,抬手行礼,语气平静无波,道:“罪臣章惇,参见官家,参见太皇太后。” 高太后神情漠然,没有说话,实则万分警惕。 朝中的气氛忽然间变得有些诡异,章惇话音落下,没有半点动静! 赵煦微微歪头,打量了章惇一阵,心里计较着,道:“章卿家,为什么自称罪臣?” 章惇抬起手,忽然朗声道:“回陛下,其一,臣反对割地求和,与朝中滚滚诸公不合。其二,臣厉行肃贪,令当朝相公们不满。其三,环庆路多有败事,臣是罪魁祸首。请陛下下旨斩臣头颅,以安朝中百官之心。” 章惇话音一出,朝中不知道多少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这位还真敢说啊! 同时,很多人又想到,章惇这么说,是掌握了什么吗? 不知道多少人在悄悄对视,大家同朝为官,谁不知道谁,真要是抖搂出来,按着法度,这紫宸殿里,有一半人得斩立决! 不等赵煦说话,章惇直接转向吕大防,冷声道:“吕相公,三司衙门亏空三百万,环庆路军饷三百万消失,你该当何罪?” 吕大防眼皮抬起,看了他一眼,理都没理。 章惇见他还是这个德行,再次转向赵煦,道:“陛下,朝中发生如此龌龊,依旧波澜不惊,可见已病入膏肓,不可救药!臣请陛下将罪臣与吕大防一同削首示众,以儆效尤!” 殿中有人听着不像话,刚要踏脚出列,就被人悄悄拦住,那人暗暗摇头,同时嘴唇蠕动,无声道:别说话,小心被捎带上去。 要出列的人立马退了回去,低着头,再不敢乱动。 陈皮倒是第一次见到章惇,惊的是目瞪口呆,这位章相公,还是真是……脾气火爆! 赵煦同样面露异色,这位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瞥了眼高太后的帘子,连高太后都不说话了? 难得有这么给力的臣子,赵煦自不会作壁上观,微笑着道:“章相公莫要激动,亏空以及军饷,都是三司衙门的事,怎么能怪到宰辅头上呢?” 章惇剑眉一翘,当即转向吕大防,喝道:“敢问吕相公,三司衙门的亏空,你可知情?” 章惇话音落下,赵煦就淡淡道:“吕相公,知不知情,要说清楚。” 苏颂瞥了眼赵煦,又看向章惇,哪里看不出来,这两人已经一唱一和,联手向吕大防发难了。 二范对视一眼,齐齐拧眉。 三司衙门的事,到底是一件大案,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推脱了。吕大防要是不解释清楚,依照今天的情势,怕绝难轻易脱身。 殿里的众臣更是清楚,目光都看向吕大防。 高太后无声坐起来,盯住吕大防。面对赵煦她已经要小心谨慎,又多了一个炮仗一样的章惇,更令她警惕与不安。 吕大防默默一阵,道:“不知。” 章惇嗤笑一声,道:“你倒是推脱的干净。我再问你,环庆路军饷的消失,你知不知情?” 吕大防这次没沉默,直接道:“不知。” 章惇就是等他这句话,猛的转向赵煦,抬着手,沉声道:“陛下,三司衙门亏空三百万不知,环庆路军饷消失还是不知!这是宰执吗?尸位素餐到这种地步,我大宋是无人了吗?臣请罢黜吕大防,交由有司审讯问罪!” 赵煦心里别提多舒爽了,有这样的臣子分忧,哪还用得着他劳心劳力的步步算计。 他保持神情不动,瞥了眼蔡攸,刚要开口,高太后忽然抢先,呵斥道:“放肆!吕卿家劳苦功高,又无实证,岂能轻易罢黜,更不能审讯!若再敢胡言,休怪老身不容情!” 眼见高太后忍不住了,赵煦自然要保章惇,这样可爱的臣子,怎么也得保住啊。 赵煦咳嗽一声,刚要说话,殿中忽然有人出列。 杨畏一直在观望,眼见吕大防就要撑不住,再等下去就没机会了,十分果断出列,抬着板笏,大声道:“启奏陛下,臣有吕大防与三司衙门,环庆路等串通一气,克扣,倒卖军饷的实证。” 因为章惇的突然到来,赵煦都快忘了还有杨畏在殿中,见他出列,双眼里笑意愈浓。 这个杨畏与吕大防关系极其特殊,之前吕大防遭难,杨畏挺身而出,事后吕大防知恩图报,大力提拔杨畏,不止是心腹,甚至是政治盟友。 朝中不少人看到杨畏出列,公然举告吕大防都是面色骇然,不可置信! 如果杨畏指证吕大防,即便没有实证,也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太近了! 吕大防眉头皱起,缓缓转头看向杨畏,眼神厉芒跳动。 高太后不曾想会有小人反叛,当即道:“哼,若无实证,便是构陷朝廷重臣,其罪不小,杨卿家想清楚了!” 杨畏已经看明白局势,哪里还在意高太后的警告,直接道:“臣手里有吕家与三司衙门两个副使的亲笔信,以及一些账目出入。还有,据臣所知,吕家不止在开封城有院落,大小商铺数十,在全国更有近百,家产折合,有数百万贯!” 证据确凿! 朝臣们忘记了呼吸,双眼大睁。满是震惊的看向前面的吕大防。 他们心底都有一个声音:吕大防,完了! 不等众人反应,章惇厉喝一声,道:“如此大事,岂能一个吕大防就完了!” 章惇这话的意思很简单,在他心里,这些‘旧党’没一个干净的! 梁焘在一旁听着,先是愣了愣,猛的福至心灵,突然出列,跪在地上,大声道:“官家已成年,太皇太后不负先帝所托,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章惇脸色微变,猛的看向身后的梁焘,他心里非常想说: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梁焘这么一来,就像是章惇刚才的话,是要追究高太后的责任一样! 没人管章惇这会儿想什么,曹政,沈琦等人蓦然会意,纷纷跟进,出列跪地,大声道:“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这段时间,他们拉拢了些人,也有不少人识时务,纷纷跟着出列伏地:“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陆陆续续,有十多人。 殿中跪下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 章惇见着,目光厉色扫过一些人,跟着跪下,沉声道:“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不知道是章惇的眼神警告,还是见风使舵,不少人犹犹豫豫,跟着出列:“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黄鄯这个时候不管马严与韩宗道了,他是刑部尚书,三司衙门。苏辙死的案子都在他手里,飞快的跟着跪下:“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马严,韩宗道对视一眼,悄悄看了眼帘子以及吕大防,硬着头皮跟着跪地道:“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马严是御史台御史中丞,朝廷之外的言官首脑;韩宗道是开封府知事,是储相。两人身份特别,他们一出列,就是一个风向标,更多的人跟上来。 林林总总,地上已经跪满了一半人! 现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前面的苏颂,范纯仁,范百禄身上。 除了吕大防一系,这三人,是最后没有表态的大佬了。 赵煦微微倾身,目光淡漠,平平静静的看向苏颂。 苏颂眼见着,心里轻叹一声,不管是变法不变法,吕大防等人已经败了,高太后撤帘,也就是早晚的事情。 他缓慢出列,跪地道:“官家已成年,太皇太后不负先帝所托,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苏颂这个枢密使一出,又带出了六七个人。 甚至于,吕大防的人,因为杨畏的关系,悄悄的也伏地了四五个! 殿中还站着的,已经不多了。 范百禄,范纯仁面沉如水,眼神还有挣扎。 他们反对变法,可殿中一大半已经跪地,他们还能如何? ‘独木难支。’ 范纯仁,范百禄对视一眼,心头沉重,只能跟着跪地:“请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这二人一跪,殿中还站着的,不足七八人! 这些人对视一眼,心惊胆战,抬头看着赵煦的目光,连忙低头,却硬着头皮不动。 赵煦见他们冥顽不灵,懒得理会,起身,抬手向高太后的帘子,道:“请祖母斟酌。” 高太后在帘子后,早就气的脸色铁青,怒不可遏。 周和在一旁,吓的面无人色,大气不敢喘。 “好好好!你们都很好!很好!” 好半晌,高太后才咬牙切齿的出声。 群臣依旧跪着,赵煦也抬着手。 紫宸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高太后看到这般,气的无处发泄,猛的站起来,大怒道:“好好好,真是我大宋的好臣子,是我的好孙子……” 事到如今,她多说无益,撂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章惇听着,抬头看去,当即大声道:“谢太皇太后撤帘还政,恭送太皇太后!” 殿里的人迅速跟进,纷纷大喊:“谢太皇太后撤帘还政,恭送太皇太后!” 高太后脚步一个踉跄,顿了片刻,怒哼一声,甩开周和扶着的手,大步离去。 赵煦见着,心里长长吐了口气。 他转过身,对着不少人微微点头,最终,目光冷漠的落在木然而立的吕大防身上,沉声道:“皇城司,将吕大防以及一干党羽下狱,严厉查处!” “臣遵旨!”蔡攸高声应道。 门外的皇城司的人迅速冲进来,将吕大防以及还站着的几个人,全部带走! 第九十九章 分果果 - 宋煦 - 官笙 皇城司将人拖了出去,这些人没有大喊大叫,殿中空出的位置也不多。 但还是令紫宸殿内静谧无声,没有半点动静! 陈皮站在赵煦身侧不远,心怀激荡,难以自己。 太皇太后走了! 撤帘了! 官家亲政了! 陈皮看着赵煦,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之色。 这才多长时间,官家已经做到亲政,太厉害了! 忽然间,他猛的一抬头,醒悟过来,沉着脸,对着不远处几个黄门示意。 那几个黄门怔了怔,明白过来,快速进来,将高太后的帘子,椅子全部给搬走了。 朝臣听到动静,没有抬头。 不知道多少人沉重的心头长长松了口气,只有一个想法在脑海里回荡不休:变天了。 孟美人看着赵煦,眼神里闪过异彩,悄悄拉了拉还在震惊中的朱太妃,在她耳边低语。 朱太妃连忙点头,与孟美人一同起身。 孟美人倾身开口道:“陛下,臣妾告退。” 赵煦看向她们,让朱太妃与孟美人来,除了见证今天的事情,还有就是为朱太妃加封皇太后,孟美人立后做个铺垫。 “恭送母亲。”赵煦抬着手道。 朱太妃没注意到赵煦的称呼,微笑着又有些匆忙的与孟美人离开紫宸殿。 殿中敏感的人注意到了赵煦的称呼,不自觉将磕的更低了一些。 陈皮清理完丹陛,整理好座椅,紫宸殿坐北朝南,最上面,只有赵煦的椅子! 赵煦深吸一口气,这一次,才真正的感觉到,他是皇帝! 赵煦缓缓在椅子上坐下,看着地上的一大群人,面带微笑的一摆手,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一众人朗声说道,缓缓起身。 这一站起来,可与刚才大不一样! 太皇太后的帘子没了,吕大防等人也不见了。 苏颂没有说话,二范沉着脸,黄鄯,马严等人低头。 倒是梁焘等人大喜过望,连带着还有十多人,面露兴奋。 官家亲政了! 他们有从龙之功! 赵煦目光缓缓扫过殿中,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知道是高太后帘子撤了,还是吕大防等人消失,赵煦觉得紫宸殿清爽了不少,心里转念,微笑的道:“诸位卿家,有什么话,可以开诚布公的说,是非利弊,朕只问是否有利于我大宋,不问过往。” 章惇站在苏颂边上,听着赵煦的话,剑眉微动,余光瞥过去,面露思忖。 其实,他入京述职的时候,还不知道开封城里发生的事情,到了不远处才零零散散听到一些,还不大确定这位年轻官家的心性。 苏颂,二范等人听着,先是一怔,继而微微松口气。 ‘不问过往’,官家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除了吕大防等党羽,不会扩大化,也不会追究在殿中的人了。 不管是不是为了暂时安抚殿中的人以及可能引起的朝野震动,至少现在没有要‘一网打尽’,还有喘息的机会。 苏颂等人听得明白,殿中其他人也能明悟,都是暗暗长松一口气,悄悄擦了擦头上冷汗。 梁焘等人则不在意,几人对视一眼。 沈琦率先出列,举着板笏,道:“启奏陛下,三司衙门弊案超乎想象,又涉及三司使之死、宰执,刑部力有不逮,臣请陛下下旨督办。” 赵煦看着沈琦微笑,暗暗点头,这沈琦果然会来事。 作为亲政的第一天,他终于可以没有约束,肆意的下旨了,眼神搜寻一阵,落在章惇身上,道:“章卿家先挂门下侍郎,尚书省被朕查封了,你暂领吏部,主持吕大防以及三司衙,苏辙三案,提点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皇城司从旁协助,务必将这些事情,给朕查的清清楚楚,给朝野一个交代!” 章惇出列,沉声道:“臣遵旨!” 苏颂,二范等人脸色都是控不住的一抽,余光看向章惇。 这位当年在朝廷时候就雷厉风行,他主持这些弊案,怕是会搞诛连! 赵煦对着章惇微微点头,继而道:“沈卿家,调任中书舍人。曹卿家,调任大理寺卿。” 中书舍人秦炳,大理寺卿钱升都是吕大防的人,这会儿已经被皇城司拿了。 沈琦,曹政神情平静的出列,抬手道:“谢陛下!” 赵煦看着殿中,对着一些人微笑,在他们的激动中,看向前面的苏颂,道:“苏卿家,你暂代政事堂,与章卿家一起,梳理朝局,对各级官员进行补充迁调,务必要是忠直干吏!” 赵煦话语落下,殿里不少人激动不已,他们都是刚才站出来支持官家的人,这就要高升了! 章惇刚回来,不可能一步到位,苏颂早有预料,抬手道:“臣遵旨。” 章惇跟着应声,心底已经在琢磨怎么行事了,他剑眉跳动,双眼厉芒如电。 二范看着,心头沉重。 他们还在‘告假三个月’阶段。 排排坐,分果果完毕,赵煦看向苏颂与章惇,肃色沉声道:“还有另外一件事:环庆路的事。不能懈怠!苏卿家,章卿家,还有梁卿家,要火速做好军饷,增援的事。枢密院再告诉环庆路,我大宋不承认所谓的夏国,他们是叛逆,过往的一切约定,朕一概不认!命环庆路做好准备,不是只等着他们打过来,给朕做好北伐的准备!什么斥地求和,再敢胡言乱语,立斩不赦!” 赵煦断然出口,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紫宸殿回荡! 章惇双眸怒睁,精芒爆闪。 他抬头看着赵煦,脸角绷直,神情激动,双手紧握,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章惇激动了,太激动了! 他对西北战事的信念,一直是打,一直打,绝对不容所谓的斥地求和,苟且全安! 当初章惇就是为环庆路的事与司马光等人争执不下,严厉反驳他们的‘斥地求和’,当众大骂司马光等人是‘无能村夫子’。 年轻的官家,比他预想的要坚定! 章惇看着赵煦,激动难以自控,几乎是下意识的越过苏颂出列,沉着脸道:“臣遵旨!” 苏颂看着章惇,拧着眉,没有说话。 二范也是心惊,这位年轻官家不懂边疆军事,就要这样胡来了吗? 许多朝臣们悄悄交头接耳,面露不安。 宋朝对外的战争,几乎全部以‘求和’为终结,他们畏战,不想战,能不战,绝不战! 赵煦不管这些人什么心思,盯住苏颂,淡淡道:“苏卿家,关于增援环庆路的事,与章卿家一同商讨,不得拖延,明白吗?” 苏颂很想给赵煦好好解释一下环庆路的事,尤其是牵涉到吕大防的将帅,还有国库等情况,却又清楚眼下不合适,心里轻叹,抬手道:“臣遵旨。” 赵煦这才点头,有章惇在,他能省一半心,微笑着道:“今天的事情比较多,就到这里吧。苏卿家,章卿家还有梁卿家,沈卿家等,下午有空来垂拱殿。” 吕大防一案,必然震动朝野,牵扯太广,赵煦需要安抚朝廷内外,将乱象控制到最低,等章惇等人站住脚,稳住朝局,再进一步清理! 彻底奠定大局! 第一百章 横行无忌 - 宋煦 - 官笙 赵煦出了紫宸殿,朝臣们依旧难以平静,太多人相互对视,小心翼翼,满怀心事的出了紫宸殿。 章惇还是一身布衣,瞥了眼一群人,大步离去。 苏颂,二范等落在最后,三人是太皇太后‘遗留’下来的最后三个相公。 其中两个,还‘告假三个月’。 范纯仁瞥了眼吕大防,哼了一声。 范百禄则更直接,道:“苏相公,兔死狐悲的感觉,怎么样?” 苏辙死,吕大防下狱,三相就苏颂还在了。 苏颂慢慢踱着步子,没理会两人的冷嘲热讽,道:“太皇太后已经撤帘,官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具体想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现在还难说。我最担心的,反而是章惇。” 二范见他不接招,脸上怒容晦涩。 范纯仁一脚踏出紫宸殿的门,看着外面熟悉陌生的天色,默默一阵,道:“章惇当初是我力主发配的,他这个人最是记仇,加上我家老四被吕大防拉了进去,我多半难以脱身了……” 范百禄沉着脸,道:“官家还要对夏人开战,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 苏颂,范纯仁神情微变,继而面上一致的凝重。 三人相互看了眼,没有再多说,默默的离开紫宸殿。 赵煦走在回福宁殿路上,心里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章惇的突然出现,令他的计划更加顺畅,并且,章惇为人十分机警,抓住了许多关键的机会! 能够这么顺利请高太后撤帘还政,章惇功劳甚大! 赵煦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平静,手里摇摆着折扇,笑着道:“童贯,你说,章相公这人怎么样?” 刚才赵煦安排了那么多事情,陈皮得在宫里宫外支应,陪着赵煦的是童贯。 童贯人高马大,却躬身低头在赵煦身后,眼见赵煦亲政,掌握大权,童贯内心澎湃如潮,浮想联翩,小碎步的跟着,道:“章相公来的及时,有大功。” 赵煦微笑着,相比于蔡京,这章惇确实令赵煦舒心,走了几步,半眯着眼,慢慢的说道:“那杨畏也算是有功的,蔡京……你去见他一次,问问他,还能做些什么。” 童贯连忙应着,道:“是。” 赵煦轻摇折扇,脚步从容,虽然心里兴奋,还是忍不住的模仿想象中的风流才子的潇洒模样。 要是有不认识的人看到,绝对会认为赵煦这是在东施效颦! 赵煦兴奋,脑海里是乱象纷陈,想了不知道多少事情,刚刚踏进福宁殿,就又道:“让小娘搬入庆寿殿,孟美人搬入仁明殿。另外,将垂拱殿边上的偏房好好收拾一下,仿照政事堂,摆五张桌子,不要隔,整齐一点就行。晚上,请章惇,梁焘,沈琦入宫,陪朕用膳。” 庆寿殿是皇太后的居所,仁明殿是皇后的居所。 童贯知道这两个安排的深意,至于清扫垂拱殿偏房等,童贯猜不透,也不敢猜,不动声色的应着道:“是。” 赵煦径直入了福宁殿,道:“朕在书房小憩一会儿,晌午过后,叫醒朕。” 童贯当即应着,陪着赵煦来到书房,恭谨的守在门外。 与此同时,宫外掀起轩然大波,整个开封城都被震动! 一处青楼,正在喝酒看舞的几个放荡年轻人,听到家丁禀报,大惊失色。 “出去!出去!都出去!” 小姐们纷纷娇嗔不依,还是被几人硬赶走了。 “是吕相公谋杀苏相公?”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伸着头的看向对面两人,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我那下人禀报说,是吏部侍郎杨畏当廷举告,吕相公并未辩驳!”另一个道。 “这这是真的吗?”最后一个年轻人,脸色发白。 他们即将参加会试,对朝堂充满了憧憬,对那些饱读诗书的相公们十分敬畏。 三人对视着,难以相信。 一处宅院,尚书省左司员外郎荣争,此刻正在后院,坐在椅子上与家里的一大群人闲聊。 上面有他的嫡母,他身旁是他的大娘子以及三个妾室,还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每个人身前身后都有丫鬟仆役,不大的小厅里,挤了二三十人,很是热闹。 这些人都身穿精致,华丽,穿金戴银,即便是丫鬟仆役穿着也远胜于外面的寻常人家。 每个‘主家’身边都有小盘,放着从岭南运送来的新鲜瓜果,珍奇吃食。 荣争看着眼前的情景,满足的点头,转向大儿子,笑着道:“你明年会试,须多加用心,为我荣家光耀门楣。” 这长子英姿挺拔,站起来,道:“前不久见过吕相公,他对我的文章颇为赞誉,若是明年他为主考,孩儿及第几无意外。” 他说的吕相公,指的是吕慧卿。 荣争喜色的刚要说话,一个家仆跌跌撞撞跑进来,急声道:“主君,出事了!出大事了!” 荣争脸色微变,道:“出什么事情了?” 原本含笑宴宴的一家人,也是被惊动,纷纷看向那家仆。 家仆看着满屋子的一群人,愣了下,忽然急声道:“吕相公,被下狱了,吕府被封了!现在,皇城司正到处拿人!” 荣争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间跌坐回去,整个人仿佛失了魂。 荣家,登时一片大乱。 而此时,皇城司确实已经查封了吕大防府邸以及党羽吕慧卿,钱升等的府邸,其他党羽府邸也在查封的路上。 皇城司的亲事官带着上百人,紧衣束带,穿黑靴,带紫帽,骑着马,在开封城纵横无忌,按名单捉拿吕大防的一应党羽。 两边街道的人看着,议论纷纷。 “在开封这样当街纵马!开封府的巡检干什么去了!” “是啊,他们就不怕被弹劾,朝廷那些相公能坐视吗?” “嘘,别乱说,这是皇城司,携官家金牌拿人!” “就是官家的旨意,也不能这样横行无忌,撞到人怎么……” 那人话语未落,就看到领头的亲事官一鞭子将前面挡路的一个轿子给抽的东歪西斜,倒在地上。 里面的人狼狈跑出来,看着骑在马上,纹丝不动的亲事官,怒声道:“本官乃詹事府右谕德李福游,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当街行凶!” 亲事官冷哼一声,道:“恶意阻拦皇城司办案,我看你也是吕党,来人,带走!” 当即有禁军冲过来,将李福游给按住,捆绑起来。 李福游神色惊恐,哪想到这人一言不合就抓他,当即大呼道:“我是太子右谕德,你们也敢拿,你们是要造反吗?” 那亲事官直接一鞭子甩过去,冷声道:“太子右谕德?看来詹事府也不干净,等我抄了范纯粹的府邸就过去,这个人先押回去!” 李福游更加惊恐了,这些人,居然连詹事府都敢查抄,是疯了吗?! 詹事府,掌太子教令,岂是说查抄就能查抄的? 但皇城司这群人,就这样将李福游押走了,并且继续在开封城内横行。 两旁围观的人面面相窥,不敢再说话了。 与此同时,蔡攸亲率皇城司的禁军,将吕大防府邸团团包围。 吕家一片大乱,鸡飞狗跳。 “慌什么,主君是当朝宰辅,谁能把他怎么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敲诈拐杖,厉声喝叫。 “快快快,儿,这些金银玉器藏起来,不要被他们查抄了去。”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拉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急声说道,这是吕大防的孙子。 “快点,赶紧收拾!我爹是当朝宰辅,即便下狱也不会死,只要藏好东西,我们后半生还是荣华富贵……”一个圆滚滚的中年人丝毫不害怕,大声的呵斥下人。 “你们几个都不要慌不要慌,外面那些铺子不是府里的名,抄了府里也没事……” “这是主君最喜欢的字画,给我小心点,让他们查抄去,迟早还得给我们还回来!” 吕宏宥在吕府穿行,走向着前院,听着,看着,表情变来变去。 他从未想过,看似清平的吕家,居然有这样的家财! 第一百零一章 深刻的变化 - 宋煦 - 官笙 蔡攸这会儿就站在吕府门前,看着以往威严不可攀,此刻渺小可踩的吕府,蔡攸神情幽晦,双眼闪烁。 他想起了,前不久他还奉旨给吕大防送人参,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结果吕大防将他视同小卒子一样,多看一眼都没有! 蔡攸脸上渐渐露出冷意来,嗤笑一声,道:“给我搜!掘地三尺,不准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皇城司的禁军早就虎视眈眈,迫不及待,得到命令,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 吕家人即便此时,还有着身为宰辅府邸的骄傲,对皇城司极其不屑,辱骂,殴打,驱赶的事情接连发生. “我告诉你,我们家主君乃是当朝宰辅,就算暂时落难,你们敢保证明天他就不会回来吗?“ “我告诉你们这些丘八,都给我仔细着点,弄坏府里的东西,哪怕是我们擦破点皮,就足以让你们丢脑袋,呸,什么玩意!“ “给我滚开,敢动我,我打断你们的狗腿,猪狗一样的东西!“ 一个管事模样,对着皇城司的禁卫大声呵斥,依旧是宰辅门前七品官的颐指气使,豪横。 皇城司沉寂了太久,偶尔有几个人胆大包天,但大部分人还是谨小慎微,眼前确实是宰执府邸,不少人心生畏惧的不敢向前,犹豫起来。 蔡攸在一旁看着,眼神阴冷的盯着这个管事一阵,忽的大步上前,在那管事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的时候,突然拔刀,直接捅入了管事的腹中! 那管事双眼大睁,死死的抓着蔡攸的衣服,临死之前依旧不敢相信! 蔡攸噗嗤一声抽回刀,高高举起,大喝道:“本官奉旨抄没吕府,但有不从,一律就地正法,抄!“ 皇城司上下人等神情大振,比刚才更加如狼似虎的冲进去。 吕府的人再有反抗,辱骂,殴打的要么被砍要么就群殴,吕府很快被彻底控制,抄家进行的如火如荼。 另一边,南天友则在指挥皇城司的各亲事官,满开封城的抓人,他手里的名单,吕党大大小小居然高达三十多人,还是排的上名号的! 开封城内,一片混乱,朝野不知道多少人不安惶恐的看着皇宫方向,有些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多人则迷茫不知所以。 宫内,政事堂。 沈琦接任了中书舍人,正在召集通事舍人,起居舍人等整顿政事堂,全力的肃清吕大防‘余毒’。 外加三省机构,人手都被迁到了这里,原本位置不高的中书舍人,因为沈琦这个当朝新贵,陡然无限拔高。 之前那个给童贯通风报信的通事舍人秦品,迅速成了沈琦重要助手,俨然是政事堂的二管家,围绕着他溜须拍马的不知道多少。 不过一个时辰,章惇换了官服,在三个人的陪同下,径直来到枢密院,递给了苏颂一份名单。 苏颂看着里面那些熟悉的名字,默默了好一阵子,道:“宰辅大印就在东府。” 章惇知道苏颂是个老滑头,双眸如剑,道:“还请苏相公首肯。” 苏颂不接茬,道:“开封禁军总共只有八万人,不能动,只能从其他地方抽调。” 章惇是曾经的枢密院知事,对大宋的军兵情况十分熟悉,当即沉声道:“禁军需要精简,强军!” 宋朝当前的军队,有番号的大约有八十多个,林林总总的禁军数量,理论上有八十多万! 但能拉出来打仗的,几乎都在对夏、对辽的前线,尤其是对夏的西军,战力最是强劲,宋朝的帅将,几乎都出自这里。 苏颂听到章程的话并不意外,王安石变法时期,对西军的‘照顾’最为特别,‘王党’对西军的支持向来不遗余力。 苏颂坐直身体,看着章惇,沉色道:“能做的我会做,但我希望你明白分寸,神宗时五路伐夏的惨败,你要谨记,也提醒官家要慎重!” 章惇看着苏颂,神情严肃的盯着片刻,忽的冷哼一声,道:“如你这般畏缩,还真是夏人的大幸!” 之前吕大防已经说过苏颂‘畏缩’了,听着章惇又来一次,苏颂的脸角绷了绷,道:“想必你与官家还有很多事情要商议,我就不打扰章相公了。” 苏颂在‘章相公’上咬了重音。 章惇回京,尤其经历紫宸殿一事,在很多人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拜相了。 章惇根本不在意,道:“西军的军饷,什么时候送过去?” 苏颂道:“户部,内库已经筹集的差不多,十天之内发出。” 章惇听着,转身就走。 苏颂看着章惇的背影,深深地皱眉,心里涌起无力感。 姜敬就在不远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轻叹。 原本苏相公在朝廷里还算游刃有余,现在‘新旧’两党逐渐泾渭分明,竞相逼迫,苏相公已经没了游走的空隙了。 早上紫宸殿的事,在宫内宫外引发剧变,并且还在深刻的演化当中,对大宋朝局内外的影响正在飞速扩张。 赵煦没能小憩多久,在晌午之前就醒了,洗了把脸,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听陈皮对皇宫内外各种事情进行总结汇报。 “听说,太皇太后杖毙了三个黄门,四个宫女,摔了不少东西……”陈皮站在赵煦身后,谨慎的低声说道。 赵煦抱着茶杯,慢悠悠的道:“估计祖母暂时不想见到我,等过两天祖母气消了,记得提醒我去给祖母请安。” 陈皮应着,道:“吕大防等党羽三十七人已被拿获,关在刑部大牢。抄家还在进行当中,皇城司那边报上了预估数字,说是现钱估计有四百万贯,宅院,商铺,黄金白银,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等等,估计可能破千万。” 赵煦眉头挑了挑,倒也不算意外,沉吟片刻,道:“现钱三百万给国库,商铺,宅院,金银珠宝这些也是。那些古玩字画,珍本古籍的,送宫里来,朕想要鉴赏一二。” 陈皮可从来没见过赵煦喜欢这些东西,再说,福宁殿里的名贵字画被十一殿下偷走那么多,也没见赵煦怎么样。 陈皮有心说这些东西还不如现钱,临到嘴边还是收住,道:“是。另外,沈大夫已经在政事堂,他刚才来过,说是接到了不少弹劾吕大防等人的奏本,也有……不少辩驳的。” 赵煦顿时一笑,道:“识时务的还是晚了,但是不识时务的始终走在前列,让沈琦整理好,待会儿一起带来。去吧,请他们去垂拱殿偏房,我想看看,这位章相公心里到底有些什么想法,能不能让我满意。” 陈皮应着,心里忽然明悟过来。 这位章相公,就是不久后的宰执了? 但是陈皮,又怎么能猜到赵煦的想法? 第一百零二章 一把剑 - 宋煦 - 官笙 章惇,梁焘,沈琦接到赵煦传召,很快就来到了垂拱殿的偏房。 这处偏房,与南面不远处的一排瓦房相对——那一排瓦房是政事堂。 沈琦,梁焘都有些不解,倒是章惇若有所思,在这处房间里左右来来回回的看着,当看到五张桌椅,心里想法就更多了。 三人没等多久,赵煦就笑着从外面进来,道:“三位卿家都来了。” 章惇三人连忙见礼,抬手道:“臣等参见陛下。” 赵煦摆了摆手,径直在不远处的餐桌坐下,道:“三位卿家坐,今天,朕请你们吃顿饭,听听你们对国政的看法。” 三人,包括章惇都有些迟疑,眼前这位陛下不同以往的大宋皇帝,可是在紫宸殿外杖毙刘世安,决然宣示变法的强势皇帝,哪怕眼前的温和如玉,三人也不敢大意。 赵煦见着,笑着再次道:“坐吧,边吃边说。” 章惇三人这才抬手,道:“谢陛下。” 三人依次在赵煦身前坐下,除了章惇,梁焘、沈琦都有些拘谨。 陈皮在一旁看着,吩咐人上菜。 赵煦看着菜肴上来,拿过酒壶,笑着道:“朕平时是不饮酒的,今天高兴,与三位卿家喝一点。” 三人都知道赵煦为什么高兴,齐齐倾身。 待宫女下去,赵煦拿起酒杯,与三人道:“朕在这里,谢过三位卿家。” 章惇三人拿着酒杯欲起身,不等说话,赵就压了压手,道:“没有外人,今天不论君臣之礼,都坐下。” 三人犹豫着,只好又坐下。 赵煦笑着与三人一一碰了下,然后一饮而尽。 章惇,梁焘三人对视一眼,小小抿了一口。 三人都在注视着赵煦,心里各有想法。 他们对赵煦的了解极其有限,并不知道赵煦到底是什么性格,怎样的人,但想着最近这些日子,没谁敢大意,失半点礼数。 赵煦也一直不动声色审视三人,心里暗自点头,酒杯落下,不管斟酒的陈皮,笑着与沈琦道:“沈卿家,政事堂那边梳理清楚了?” 沈琦本能般的要站起来,屁股翘起来又坐下,躬身道:“回官家,已经差不多了,吕大防党羽都已经被皇城司带走,臣正在重新调配,最多三天,政事堂必然焕然一新!” 赵煦微微点头,道:“沈卿家做事,朕是放心的。梁卿家呢?” 沈琦有些矜持的瞥了眼身旁的梁焘。 梁焘是户部尚书,暂代三司使,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筹集环庆路军饷。 梁焘倒也从容,道:“回官家,基本已经妥当。苏相公那边已经给话,十天之内起运,一个月内运送完毕。” 赵煦笑容更多,赞许了一句,转向章惇,这次却沉默了片刻,道:“章相公是从熙宁过来的,朕很想听听你对熙宁变法的真实看法。” ‘熙宁’是宋神宗的一个年号,期间发生了王安石变法,因此也被称为‘熙宁变法’,与后面的‘元丰改制’承上启下。 章惇如果不是穿了官服,从面容来看,真的很像一个严厉的教书匠。 脸角瘦长,双眉斜长如剑,神色严厉,一直高抬着下巴,仿佛随时都会开口训人。 章惇看着赵煦,也是默然了好一阵子。 ‘熙宁变法’的挫败,对他来说是巨大的打击,这些年积累了满腔怨愤。 赵煦也不急,轻轻拿起酒杯。 梁焘,沈琦余光看着章惇,心里其实也有些惴惴的担忧。 这位是可是与司马光,富弼,吕公著等都敢当面直喷,更是要拉着吕大防一起砍头的人。 章惇很快就说话了,语气难掩愤怒,道:“回陛下,臣认为‘熙宁变法’之所以失败,有三个原因:第一,无能之辈如过江之卿,不折手段的戕害一腔为国的忠直之士。第二,王公与臣等识人不明,令小人作祟,坏之于内。第三,‘熙宁之法’多有瑕疵,未能尽全功。三者齐聚,导致熙宁变法之败。” 赵煦听着,眉头微皱忽又松开。 他神色不动的多看了章惇两眼,章惇的话貌似是对,但章惇话里的重点,似乎都在前面两项,后面的第三个,就像是捎带上的! 赵煦转念一想也对,‘旧党’做事太过狠决,章惇有所怨愤也没什么不对,又喝了口酒,笑着道:“那章卿家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做?” 章惇一直在等赵煦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回陛下,第一,陛下‘以子继父’,当下旨绍述熙宁,元丰之法,凡司马光等人所废,尽皆起复。第二,重塑吏治,肃清朝中无能,奸邪之辈。第三,任贤用能,消除弊政,强国富民!” 赵煦慢慢放下酒杯,心里想法更多了。 章惇的话,听着好像都没有问题,但仔细揣摩就会发现,并没有落到实处,全部是笼统之言。 ‘也许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想明白。’ 赵煦心里自语了句,微笑道:“章卿家所言有理。那,朕说说朕的想法。第一,自然是肃清吕大防等党羽,但肃清他们不是根本目的。朕要对我大宋整体的制度进行考量,要解决人浮于事的弊端,提高各级机构的效率与廉洁。这是‘变法’成功与否的重要前提。第二,就是军事制度,朕要大改,以遏制军队的腐朽,提升作战能力,对夏,辽或者其他的所谓的和约,岁币等,朕一概不认!第三,就是税赋。财政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支撑之一,也需要认真,细致的改革……” 梁焘,沈琦听着是神情渐渐凝重,不敢说话。 他们从赵煦的话里听出来了,眼前年轻官家的雄心壮志,要远胜于他的父亲神宗皇帝! 章惇却是神情大震,双眸灼灼,剑眉一直不断的轻颤。 赵煦说的,就是他这些年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他猛的站起来,抬手而拜,沉声道:“只要陛下支持,臣一定比王公做的更好,绝不让陛下失望!” ‘王公’,就是王安石。 梁焘与沈琦听着章惇的话,脸色骤变,对视一眼,两人眼神里都是紧张与不安。 他们分明从章惇的语气中,听出了如刀兵交击般的杀伐之声! 他这是要干什么? 赵煦微笑,他看过章惇的资料,知道这个人的能力、魄力以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定意志,这正是他需要的人! 赵煦需要一把锋利无匹的长剑,破开宋朝百余年,凝固不化的沉珂旧弊! 章惇就是这把剑! 第一百零三章 厄需变法 - 宋煦 - 官笙 赵煦对章惇的表态很满意,压了压手,道:“坐下说。” 章惇脸角抽搐再三,心里仿佛酝有雷霆,按压不住,抬着手,缓缓在赵煦对面再次坐下。 赵煦看着他,有些期待的说道:“说说你对变法的看法。” 虽然赵煦最近看了很多资料,但肯定远不如亲身参加过熙宁变法以及在地方辗转多年的章惇。 章惇稍稍定神,少了几分戾气,平和的道:“陛下,青苗法需要多完善,此中问题很多。一个是利息高,二来地方官府存在强制,从中牟利的情形。免役法存在运作不当,地方刻意盘剥的现象。方田均税法问题最多,一来富户想方设法破坏,隐瞒,二来百姓也不喜欢,因为查出了地就增加了税……水利法……市易法……保甲法……” 赵煦坐直身体,认真的听着,思索着。 章惇言简意赅,直指问题所在。 梁焘,沈琦在一旁,两人面露沉色,皱着眉。 他们两人不是变法派,对‘熙宁变法’多有迟疑,尤其是章惇所说,心里更是犹豫。 赵煦没有看他们俩,一边听着章惇的话,一边在思索。 ‘熙宁变法’之所以广遭反对,除了‘破坏祖制’这一条,根本原因,还是动了既得利益者集团的利益。 哪些是既得利益者?就是‘祖制’下获利的人,这些人,包括皇室,朝野的官吏,士绅,富户,大商人等等。 这些人有权有势有钱,敢动他们,自然死磕到底! 赵煦早就知道改革是动绝大部分人的奶酪,却没想到,面对的几乎是整个大宋权势阶层,也难怪神宗皇帝加王安石这样的帝相组合最终还是惨败收场。 章惇慢慢的将王安石的变法内容以及他分析的利弊缓缓说出来,一口气说了足足半个时辰。 章惇说完,这处偏房安静了好一阵子。 梁焘,沈琦是不敢多言,以免说错话。 一旁伺候的陈皮没有出声,他更多的是不懂。 赵煦沉吟良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在众人的注视中,抬头向章惇,道:“绍述,朕来做。但是,不要立即起复所有新法,要认真,严格的检讨其中利弊得失,不要大拆大建。变法首在人,当前重点是肃清吏治,整顿官场,推进制度改革,同时将各项新法酝酿充足,完备,也给外界一个接受的时间。” 章惇当即道:“陛下说的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臣心里已经有一份名单,对于朝廷规制以及各项成法臣等都有考虑。过几日等蔡卞,曾布等人到京,仔细磋商后,呈送陛下御览。” 很显然,章惇也有些等不及了,两道眉头如同利剑,就快要出鞘了。 赵煦顿时笑容满面,开怀的道:“好,朕等着!先做好眼下的事情。” 梁焘与沈琦悄悄对视一眼,心里忽也莫名涌起一抹豪情,神色凛然。 接着,赵煦便开始询问章惇宋朝地方的真实情形,这些情况,是他从奏本里看不到的。 章惇在地方,朝廷,地方来来回回,认识的十分清楚,听到赵煦的问话,肃色的回答。 “陛下,官吏的腐败,推诿超过想象。即便是开封的百姓也只能堪堪果腹。倒是那些士绅大户,良田万倾,商铺遍及天下,府宅奢华,锦衣玉食,奢侈无度……” “开封之外的情况更是复杂,从仁宗朝以来,大大小小的民乱数以百计,近年来更是激增。地方官、兵肆意纵容,养寇自肥比比皆是……” “我朝官吏四十多万,兵卒百余万,支出毫无节制,总人口却不过区区六千万,半数田亩不征税,外加边事等费用是逐年增加,由此造成百姓的税赋,徭役等不断加重,官逼民反之事,屡见不鲜……” 赵煦听着,神情不动,眼神里是可见的凝重。 去年国库的税款是七千多万贯,换做实价,高达五千多万白银,这么高的收入,其实是不正常的。宋朝对百姓的‘粮税’是唐朝时期的七倍之多!而大头的商税,颠来倒去,最终还是转嫁到百姓身上。 这样就形成了‘国进民退’的可怕现象! 皇室,勋贵,官吏,士绅,商人越来越富,朝廷的税赋在减少,用度在增加,百姓却挣扎在生死线上! 梁焘,沈琦沉默着,户部尽管是空壳,却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三冗’的冗兵,冗官,冗费早就形成,错综复杂,难以说清楚,但占据国库高达七成的巨额支出却是实实在在! 等章惇说完,赵煦沉默很久,忽然坐直身体,断然道:“从吏治开始,放开手去做,凡事有朕!” 章惇郑重点头,道:“是。臣打算以吕大防为理由,整肃全国吏治……可能会有一些波澜。” 赵煦眯了眯眼,淡淡道:“没有什么波澜。先稳住西北各军,让朝廷这边再酝酿一下。朕要借着他们,做点事情。” 梁焘这个时候插话了,道:“官家要做什么?”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日后你们就知道了。” 不理会三人的表情,赵煦转头看不远处的五张桌椅,道:“章相公,朕视你为左膀右臂,那副桌椅,就是你的,朕要时时垂问。” 章惇听着一怔,道:“陛下,不是要将政事堂搬过来?” 这次赵煦也怔了,道:“为什么要搬迁政事堂?” 章惇看着赵煦,顿了片刻,倾身道:“是臣冒昧了。” 之前章惇看到这里的布置与政事堂很像,就暗自猜测,赵煦是打算将政事堂搬过来。毕竟这样能彻底肢解吕大防遗留在政事堂的势力,重新组织,放在眼皮底下,等于是赵煦亲领政事堂以及三省。 赵煦不管章惇冒昧了什么,道:“明天章相公就在这里办公,朕在垂拱殿,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相商。沈卿家,政事堂的所有奏本,一律分门别类,该送到这里送这里,该直接呈送朕的直接送去垂拱殿。” 这是……直接架空了政事堂吗? 沈琦想着苏颂只是‘暂代’,瞥了眼章惇,会意的躬身道:“臣遵旨。” 就在这时,童贯进来,看了眼里面众人,走近赵煦,躬着身,道:“启禀官家,皇城司与开封府巡检司起了冲突,巡检司那边围了皇城司一队人马。” 巡检司,负责的是日常治安,缉盗,主官品轶并不高。 他们敢围攻皇城司? 赵煦神情有些玩味,须臾,看着章惇笑着道:“章相公,你说,开封府这是在给你下马威,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第一百零四章 当街杀人 - 宋煦 - 官笙 章惇脸上的严厉之色再次浮现,语气铿锵,道:“陛下,不管是因为什么,阻拦皇城司就是挑衅陛下威严,断不能宽宥!” 赵煦心里转着念头,道:“那,请章相公走一趟。” 章惇明白,赵煦这是给他立威的机会,他也不是鲁莽人,沉吟片刻,道:“官家,若是有大人物出面阻拦……” 章惇刚刚回来,脚跟没站稳,暂时也摸不透赵煦的心思,因此谨慎了几分。 赵煦笑了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便宜行事。” 章惇听懂了,当即起身,抬手道:“遵旨。臣这就去。” 章惇说着,转身离去。 梁焘,沈琦二人见着,连忙跟着站起来,道:“臣等告退。” 赵煦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赵煦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看着门外,想着宫外的情形,道:“陈皮,将李公彦给我叫来。让他带好玉蹀,以及宗正寺历年支出,宗室勋贵等的赏罚记录。” 李公彦,宗正寺寺卿。 宗正寺掌管皇族,宗亲,勋贵等的玉蹀,俸禄,罪罚等等。 陈皮应声,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顿了顿,目光转向童贯,淡淡道:“见过蔡京了?” 童贯躬身,小心的看了眼赵煦,道:“小人见过了。蔡学士回答说:陛下所指,万夫不当。” “陛下所指,万夫不当……” 赵煦琢磨着这句话,哼笑了一声,道:“这狗东西还真敢说。” 童贯低着头,没敢多半句。 赵煦想了一会儿,面露思忖,道:“先不管他。巡检司……你去将巡检司的资料找一找,朕要看。” 童贯是个极其敏锐的人,顿时想到了这个安排的一些可能,越发恭谨的道:“是。” 赵煦挥了挥手,看着满桌的酒菜,吃了几口就让人撤下,转身前往垂拱殿。 坐在正殿,认真的翻看着厚厚的资料——赵煦现在,需要恶补很多东西。 这时,章惇大步出宫,直奔事发地。 而开封府内,韩宗道面色阴沉,看着身前的推官刘桁,冷声道:“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刘桁头皮发麻,脖子冰冷,畏缩的道:“宋链曾经受过吕相公的恩惠,加上皇城司横冲直撞,撞伤了路人,这才引发的。” 韩宗道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们打的什么主意,现在立刻将人给我撤回来,在陛下宣我入宫之前,将事情给我摆平了!” 刘横表情纠结再三,道:“怕是,得您亲自去。” 韩宗道双眼厉色的盯着他,心里不清楚这刘桁是畏惧还是也掺和了其中,沉声道:“既然你们不怕背黑锅,那就接稳了!” 韩宗道说完,大步出了门。 刘桁脸上晦涩的挣扎片刻,一咬牙,跟着韩宗道出了开封府。 在韩宗道赶去事发地的时候,章惇差不多已经到了。 这是朱雀门外的御街上,一队巡检司四十多人,将二十多人的皇城司给围住了,并且还是皇城司两大领事之一的南天友! 南天友愤怒的盯着开封巡检司巡检宋链,手里一直握着刀柄。 他没有蔡攸的狠厉,不敢乱来,因此被宋链带人围在这里动弹不得。 宋链腰膀肥圆,神情冷漠,就站在南天友对面与他对峙。 南天友看着他,咬牙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巡检,就真的不怕后果吗?!” 宋链面无表情,道:“要么你老实跟我去开封府受审,要么就在这里耗着,看看谁来救你。” 南天友面上极其难看,心里更是恼火。 但他不敢真的硬来,毕竟皇城司确实冲撞了路人,有过在先,真要闹将起来,官司打到御前,连官家脸上都不好看! 所以,他只能忍,等着有人出面调和,日后再算这笔账! 宋链似是有恃无恐,带着人,将南天友围在大街上,任由四周的百姓围观,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章惇从不远处走过来,剑眉半竖,双眸冷如冰。 沈琦陪着他,走到近前,直接冲着宋链喝道:“宋链,章相公来了,还不过来见礼!” 四周百姓的议论声更大,好像忘记了章惇,指指戳戳,议论纷纷。 宋链瞥了过来,淡淡道:“你是哪位?据我所知,朝廷里没有姓章的相公。” 沈琦大怒,刚要呵斥,章惇抬手压住他,走过去,直接对着他。 章惇比宋链高半个头,平平淡淡走过去,气势俨然,压迫感十足。 宋链姿态不变,依旧注视着南天友,似只要南天友一动,他就拔刀。 南天友暗吸一口气,抬手向章惇,道:“下官南天友,见过章相公。” 章惇没理会他,盯着宋链道:“皇城司不隶三衙,不归枢密院,政事堂也无权插手,是天子亲兵。小小巡检司居然敢围困,你可知罪?” 宋链见章惇上来就扣大帽子,不卑不亢的道:“我是开封府巡检,职责所在。我不管你是谁,你越权了。” 宋链面对章惇的不卑不亢,实则就是强硬的很了。 沈琦,南天友脸上不好看,心里却暗自凛然。 这宋链居然敢围住皇城司,背后没人指使,说出去鬼都不信! 但这个时候,还敢阻拦皇城司,这背后之人的身份,就很值得认真对待了。 章惇的剑眉跳了一下,道:“我并不在乎你是谁的人,今天不出来,明天也会出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拿你的人头,警告宵小。” 宋链眼神微变,沉声道:“我忠于职守,维护开封街道安宁,你有什么理由杀我?再说,你凭什么杀我!” 很显然,宋链并非不认识章惇。 章惇抬头看向不远处,看到韩宗道急匆匆而来,语气冷冽三分,喝道:“就凭你围困皇城司这一条,形同谋逆!南天友,砍下他的人头,其他人敢乱动者,视若谋反,诛九族!” 南天友当即就拔刀,一来,他认为章惇是奉旨来的,第二,他已忍无可忍! 南天友面露狠厉,一挥手,带着人逼向宋链。 宋链手里紧握着刀,脸角铁青。 他身边的巡检衙役们纷纷面露恐惧,不自禁的后退。他们或许不认识章惇,但‘相公’一词就能大概猜到身份,外加‘谋反’、‘诛九族’这样的字眼,哪敢真的与皇城司冲突。 宋链看着南天友带人拔刀过来,转脸阴沉的看向章惇,道:“奸佞小人!无法无天,不得人心,迟早还是会败亡!就算今天杀了我又能怎么样?邪不胜正,朝廷诸公还会回来的,会加倍还给你们!” 章惇双眼冷厉之芒爆闪,他想起了神宗驾崩后的一些情景。 王安石郁郁而终,他们这些力主变法的人,一个个被发配去岭南,多少人死在路上,多少人被折磨的含愤屈辱而亡! 章惇心里怒火澎湃涌动,寒声道:“我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杀!” 章惇这个‘杀’字极其干脆利落,但沈琦却心惊,他感觉这个‘杀’透着彻骨寒意,一直缭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噗嗤 南天友憋了一肚子火,早就忍耐不住,猛的向前一冲,挥刀砍向宋链的脖子。 宋链还在看着章惇,没来得及反应多少,脖子咕咕冒血,他双眼大睁,犹自不信,捂着脖子,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愤怒又惊恐的倒了下去。 第一百零五章 风波荡 - 宋煦 - 官笙 宋链倒在地上,挣扎着,很快就会死。 偌大的御街,忽然一片安静! 宋链的带来的衙役,缩在一起,紧紧盯着地上的宋链,大气不敢喘。 南天友带来的人,似乎也被惊住了,看着这一幕,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两边街道本来围观的百姓,更是瞬间失声,错愕,震惊,不可置信! 这是开封府,天子脚下,那是巡检司巡检,是‘官人’,有人居然敢当街,众目睽睽的杀人! 只是片刻,章惇余光扫了眼四周,看向地上挣扎的宋链,道:“以为有人会出来救你?是不是很失望?君子们不坦荡荡了,推你出来送死。” 宋链已经没办法正常交流,捂着脖子,满脸的绝望,挣扎。 韩宗道从不远处赶过来,看着地上已然快不行的宋链,心里既惊又怒。 他知道章惇是个火爆脾气,却又怎么能想到,章惇居然敢当街杀人! 韩宗道沉着脸,看着章惇道:“章相公,好大的官威,好大的煞气!” 韩宗道被激怒了,在开封府当街杀人,杀他的人,这般肆无忌惮,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触碰了他的底线! 章惇审视着韩宗道,知道幕后不是他,道:“韩相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向陛下解释,开封府巡检司围攻皇城司这件事。” 韩宗道是开封府知事,号称‘储相’,但除了老百姓或者低级官吏会称呼‘韩相公’外,一定品轶的这样称呼,就是其他味道了。 章惇,就是讽刺。 韩宗道神色有些阴沉,眼见着宋链没气,越发愤怒,道:“我就不信陛下会容忍你这般肆意妄为,朝廷诸公会漠视!” 章惇确定韩宗道不是幕后人,懒得理他,目光在身前两边扫了一眼,与南天友道:“今晚,你与蔡攸,到我府邸来。” 南天友激怒之下杀了宋链,这会儿冷静下来,头上冒出丝丝冷汗。 当街杀人,言官不会轻易罢休,何况是开封府巡检司,还有貌似正当的理由。 皇城司,超然特殊的地位已经被遗忘了很多年。 ‘相公会保我吧?’ 南天友心里很不安,抬手道:“是。” 章惇没有再多说,转身就走。 沈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忙跟着章惇离开。 南天友不在乎韩宗道,直接带人继续他的任务。 韩宗道站在原地,看着宋链的尸体,脸色阴沉变幻,忽然转向身后的推官刘桁,双眸寒意如实质。 刘桁脖子一缩,身体又颤了下,狠狠咬牙,极力镇定,道:“是中奉大夫。” 章惇当街杀了宋链,多杀一个推官,似乎也不算什么事情! 刘桁,怕了! 韩宗道听到这四个字,神情越发难看。 说到底,还是吕大防被下狱的事引起的。 韩宗道看着章惇离开的背影,阴沉着脸。他预感到,这件事后这开封城是没法平静了。 韩宗道心头凝重,飞速想着应对之策。宋链公然围困皇城司,一旦严肃追究,形同谋逆。纵然宋链只是被利用了,当了枪使,韩宗道这个开封府知事也难逃干系! 韩宗道左思右想,看向刘桁,道:“你收拾一下。还有,告诉开封府所有人,再敢乱来,休怪我无情!” 刘桁连忙道:“是。”身前是还温热的宋链的尸体,刘桁敢说不吗? 韩宗道又看了眼快消失的章惇的背影,转身向御史台方向走去。 章惇离开御街,没有去宫里或者其他地方,而是来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黄鄯已经知道消息,听到主事禀报说‘章相公想要去牢房见个人’,黄鄯皱着眉头,没有立刻答话。 主事似乎看出来了,悄步上前,低声道:“尚书,虽然当街杀人确实太过了,但这件事明摆着不简单,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了。” 黄鄯瞥了他一眼,神情犹自凝固,道:“哪那么简单,这位章相公现在就是个灾星,等着吧,我们很快就要有麻烦了。” 主事一笑,道:“尚书,还能有什么麻烦?我们现在的麻烦够大了。” 黄鄯脸色不好的瞪了他一眼,道:“请他去吧,看好了,不要在刑部里出什么事情。就说我不在。” 主事应着,出去迎章惇。 章惇没在乎刑部这边的借口,也没打算见黄鄯,径直去了大牢,到了吕大防牢房门外。 吕大防的牢房是个单间,没有其他人那么脏乱差,床是干净的,还有桌椅,文房四宝,除了穿囚服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犯人。 吕大防在写东西,神情专注,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章惇双眸锐利,审视了他一眼,道:“宋链带巡检司围困皇城司,被我当街杀了。” 吕大防的笔头忽的顿了下,又继续写,沙哑着声音,中气十足的道:“谁是宋链?” 章惇冷哼一声,道:“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什么人,收起你们的龌龊手段,我不是王公,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不会手软!” 吕大防慢慢写着,声音平和有力,头也不转,道:“说吧,你想我怎么样?” 章惇的气势一点都不输,道:“我要你认罪伏法!” 吕大防好似写完最后一个字,缓缓抬笔,道:“要杀要剐随便,谈条件就免了。” 章惇剑眉半竖,道:“还记得,你们是怎么诋毁王公的吗?我会请王公入太庙,配享神宗庙。而你,包括司马光等人,我会夺了你们一切尊荣,让世人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吕大防沉默了,好一阵子,慢慢开口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章惇盯着他,声音越发冷厉,道:“现有的证据就足以让你遗臭万年,你既然要做圣人,我就成全你!” 章惇撂下话,转身就走。 吕大防坐着,枯静了良久,再次拿起笔。只是,比刚才更加显沉默。 这时,章惇当街杀人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开封城很多地方。 韩宗道在与御史中丞马严‘细说’,苏颂在枢密院面沉如水,‘告假’的二范也出了门。而各级官吏震惊不已,纷纷三五成群。 垂拱殿。 宗正寺寺卿李公彦站在赵煦的桌子前,神情平静,语气朗朗,道:“陛下,这是所有的玉碟与账簿,宗正寺年年盘点,并无差错。” 赵煦看着名录以及支出,倒是并不多,赵家宗室人口不过一万多,勋贵也没多少,历年的支出相比三冗简直九牛一毛。 赵煦暗自点头,将这些放到他的抽屉里,看向李公彦,直接道:“宗室勋贵里,不少人与吕大防等有牵扯,朕要你做的干净利落一些。” 李公彦看了眼赵煦,神色不变的抬起手,道:“陛下,吕大防一事,朝野众说纷纭,但牵涉吕大防的最多也就是‘德不配位’,不知道陛下要怎么处置那些联署的宗室以及勋贵?是什么罪名?” 赵煦眉头微挑,打量着李公彦,道:“李卿家的意思,是朕做错什么了吗?” 李公彦放下手,神色肃然,道:“陛下,国朝以宽仁待天下,士大夫尤为清贵。吕大防为当朝宰辅,不说未有大过,即便有,贬谪就是,为什么要下狱?甚至于,还要大肆诛连。” 第一百零六章 君臣皆杀人(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外面关于吕大防的声音,逐渐强烈。 有的弹劾,言辞激烈;有的辩驳,如江如潮。 赵煦早就等着有人不断到他面前,分说这件事,为吕大防求情,护佑朝臣‘刑不上大夫’的特权,却没想到,第一个会是宗正寺寺卿。 宗正寺与大宋皇室的关系不言而喻,这位寺卿,似乎没有站在赵煦的立场上。 到底也是守旧文官! 赵煦情知这只是个开始,顺手拿过身边的茶杯,沉吟片刻,微笑着道:“李卿家,三司衙门亏空三百万,环庆路军饷三百万消失,都与吕家千丝万缕,你说是‘德不配位’?” 李公彦面色肃然,道:“陛下,纵然吕相公教子无方,总归不影响他的操行。吕相公在朝野声望隆重,天下文人咸望,敬重如父,陛下如此严厉处置,令天下人何以自处?并且,即便有过,下旨斥责,贬谪就是。对一朝宰辅如此严苛,怎能显示陛下的宽宥?朝廷最重和气,不应动辄杖毙,下狱……陛下的体面,朝廷的体面,我大宋的体面,陛下不应该顾及一二吗?” 说的很有道理! 赵煦看着李公彦,轻轻喝口茶,双眼微微闪烁。 李公彦这些话,大概是朝野相当一部人,或者绝大部分人的想法。朝臣犯错,小惩大诫,训斥两句或者发配的远远就是了,皇帝应该大肚能容,怎么能抓人下狱呢? 赵煦放下茶杯,道:“在李卿家眼里,吕相公大概就是‘教子无方’或者‘德不配位’,应该训斥几句,或者贬谪就是了。那,李卿家可曾看到吕大防等人带来的恶劣影响?” 李公彦眉头微皱,接着就道:“陛下,臣认为,凡是不能太过。朝臣纵然有错,也当依祖制处置。不可随心所欲的杖、杀。我大宋向来以宽仁治国,统御万民。陛下以威御人,生死恫吓朝臣,非圣君所为,请陛下三思。” 还是很有道理! 陈皮站在一旁听着,悄悄瞥了眼赵煦,不动声色的立直。他心里很清楚,这位宗正寺寺卿的话不令官家喜欢,这位可能要倒霉了。 赵煦看着李公彦,心里慢慢的思索着。 李公彦的话,代表着现在朝野文官的心思。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无数的奏本以及人来见垂拱殿,大同小异的说着这样的道理。 必须堵住! 赵煦双眼眯了眯,这样的陈词滥调,他很不喜欢,朝臣们需要学会什么是敬畏,什么是分寸! 尤其是,糜烂不堪的颓靡风气,必须要改! 赵煦抬头看向李公彦,淡淡道:“李卿家,你此言诛心。” 李公彦怡然不惧,平静的抬手,道:“请陛下训示。” 赵煦看着他,道:“你可知道,三司衙门亏空的三百万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数十万百姓一个月的花销!环庆路三百万军饷的消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边疆大危!在开封城,上下其手,肆意贪污,无视百姓困苦死活,不管边疆安稳将士安危!困苦不安的百姓是朕的臣民,不顾性命守卫边疆的将士是朕的臣民,在开封城里,不顾他们死活,置我大宋军民于不顾而自肥的也是朕的臣民!现在,朕的臣民有一方要掘我大宋根基,挖我大宋城墙,吸我大宋骨髓,你却来告诉朕,朕要宽仁?你有没有问问,那些百姓,那些将士,他们要不要朕这样的宽仁?读书人,为国为民,李公彦,你读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这些贪官污吏,还是为了你自己可以像他们一样?将来有这一天,也要朕的宽宥!” 赵煦越说越严厉,到最后,他更是满脸怒容,猛的一拍桌。 嘭 桌上闷响,令垂拱殿的气氛像是要窒息。 陈皮绷了绷脸,微微躬身,余光看向李公彦,眼神极其不善。 李公彦神色微惊,连忙跪地,道:“臣不敢。” 赵煦越说越怒,冷声道:“那为什么你没有在吕大防那道奏本上署名?” 李公彦没想到赵煦反应这般激烈,他只是‘正常谏言’,感受到赵煦的愤怒,他脸角动了动,道:“臣当时……不知。” 赵煦冷眼盯着他,道:“首鼠两端!来人,拉出去,杖八十,罢黜一切官职,流放岭南,永不赦!” 李公彦大为惊恐,抬起头道:“陛下,臣不知犯了什么错,还请陛下明示!” 赵煦神情越发冷漠,道:“好好好,那朕就告诉你!第一,吕大防把持权柄,欺君罔上,阻塞言路,专权误国这么久,你是宗正寺寺卿,你不知吗?第二,吕大防结党营私,党羽纵横朝野,肆意排斥异己,打击对手,这不违反祖制吗?第三,三司衙门弊案,吕家牵涉那么深。吕家家产数百万贯,吕家里里外外发生那么多事情,你就一点没有听到看到吗?!吕大防那么多的事情,朕就是杀他一百次都不嫌多!李公彦,你是看不到,是瞎了,还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来朕这里说这些,来给朕难堪,好向天下展示你的忠直!李公彦,你在踩着朕邀名,你大胆!你这还不够诛心吗!” 李公彦瞬间满脸苍白,双眼恐惧的不停的眨,后背冰冷,心神大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朝廷是什么模样,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都‘习惯’了,没人在意。眼见赵煦这个官家捅破这些,李公彦根本不知道怎么应话,又在害怕杖八十,流放岭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有一言出口。 赵煦见他不敢说话,冷哼一声,道:“没话可说了?” 李公彦还想挣扎,可内心恐惧的令他一个字说不出来。 赵煦懒得多费口舌,一摆手。 陈皮早就忍耐不住,直接向外喝道:“来人,都死了吗?拉出去!” 当即有四个禁卫冲进来,将李公彦向外拖去。 李公彦喉咙动了动,似乎还想什么说,应着赵煦冷峻的目光,最终还是瘫软的被禁卫拉走了。 垂拱殿外,很快响起了李公彦的惨叫声。但还没到八十下,外面就没了动静。 一个禁卫进来,道:“启禀陛下,人……死了。” 赵煦哼了一声,道:“死了就死了,让章相公重新遴选一个宗正寺寺卿就是,我大宋缺当官的吗?” 禁卫不敢说话,躬身应着退出去。 陈皮抿了抿嘴,心里暗自为赵煦感到痛快。 赵煦也很痛快,心情好了不少,继续看着资料,他看的主要是‘青苗法’,在认真的审视。 就在赵煦与陈皮君臣俩痛快的时候,‘官家垂拱殿前杖毙宗正寺寺卿李公彦’与‘章惇相公当街杀巡检司巡检宋链’的两件事,在开封城里飞速演绎,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大街小巷,高官府邸,瓦栈勾栏。 第一百零七章 怒气腾腾 - 宋煦 - 官笙 御史台。 原本韩宗道与马严正在商讨章惇当街杀巡检司巡检宋链的事,还没等商量出个所以然,居然传出宫里又杖毙人的消息。 杖毙的还是宗正寺寺卿! 两人对视一眼,刚要说话,外面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吵嚷声。 “凭什么杖毙李寺卿!” “一个个堂堂正四品的正卿,岂能说杖毙就杖毙!” “到底是什么原因?宗正寺寺卿说杖毙就杖毙,完全不问司法,这是何道理!” “不管是什么原因,陛下都不能这般行事!如此暴戾,岂不是想杖毙谁就杖毙谁!” “我大宋体统何在?祖制何存!” “身为风宪,我等当挺身而出,谏言不法,劝阻君上过失!” “不错,立刻上奏本,请陛下明思己过,昭示朝野!” “好,就这么做!” 言官们义愤填膺,愤怒难当,一个个摩拳擦掌,怒气腾腾。 韩宗道与马严对视一眼,两人面色凝重的坐回去。 韩宗道面沉如水,道:“你也看到了。” 马严是御史中丞,是实际上的‘台长’,还没有从苏辙一案脱身,现在御史们明显被激怒,要搞事情,他比韩宗道更头疼。 太阳穴跳动了两下,马严道:“你打算怎么做?” 巡检司公然围困皇城司,这件事闹起来,开封府是半点套不了好!哪怕是章惇当街杀人,板子也打不到章惇身上。 韩宗道胸腔全是烦闷,压抑,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入宫请罪。你看着吧,不管是三司衙门,还是吕相公的,亦或者今天的事,都只是开始,咱们这位官家没了掣肘,怕是真的要搅的天翻地覆……” 马严听着脸角抽搐了几下,却没办法说话。 那位是官家,连吕大防都进了牢房,他们能怎么办? 韩宗道脸色沉冷,一会儿之后又道:“这位章相公对吕相公等人充满了怨愤,从今天的事情就能看得出来。” 马严忽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心头微惊,道:“你打算做什么?” 韩宗道哼了一声,道:“能做什么?开封府里现在人心思异,一个个都在找新靠山。还有,我听说,那杨畏一天找了章惇四五次,更不知道多少人堵在章府门外。” 马严听着外面依旧难以停歇的吵嚷声,强忍着,道:“我待会儿去刑部,黄尚书可能压不住了,有人在企图搞诛连。” 韩宗道神色微变,道:“官家不是说不计过往的吗?” 马严看了他一眼,道:“想上位的人那么多,官家想轻巧放下都难了。” 马严心里多加了一句:你真的以为,官家会轻巧放下?要不是刚刚亲政不够稳妥,怎么会只是杖毙一两人,怕是早就血洗朝堂了。 韩宗道不是傻子,有些烦躁的站起来,道:“行了,该给你说的都说了,你自行斟酌吧。” 马严没有说话,也没送他。 韩宗道来这里说了这么多,其实话外之音已经十分明显:他准备辞官了! 马严坐了一阵,直觉头疼不已,深吸一口气,起身出了御史台,前往刑部。 一进到刑部,在黄鄯的值房里,黄鄯直接不耐烦的道:“我们两边都不靠,以往吕相公等打压我们,现在章惇打压我们,死个巡检做个试探,有什么可奇怪的!” 马严不想扯这些事情,直接道:“将苏辙之死查清楚,吕大防让皇城司去办,再这样下去,我辞官回乡算了。” 黄鄯近来压了一肚子火,没好气的道:“你想走?哪那么容易?苏辙,吕大防的事怎么可能轻易善了?我听说,苏相公,二范以及宫里的太皇太后都被惊动,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动作……” 马严比黄鄯好不了多少,想着御史台那些言官正在忙着上书,企图‘规劝’赵煦,头痛不已,道:“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抓紧了结这些事情,不要总被抓着尾巴。” 黄鄯也只是发泄两句,不可能真的撂挑子,起身道:“走吧。” 于是,两人再次对吕大防等党羽进行审讯,想要厘清三司衙门,苏辙死等等案情的真相。 在刑部这边加大审讯力度的时候,韩宗道到了垂拱殿外。 赵煦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各种资料,陈皮等了一个空隙,连忙道:“官家,开封府韩宗道来了。” 赵煦翻着书页,道:“只是来请罪的?” 陈皮道:“是,他这样说。” 赵煦摆了摆手,头也不抬的道:“口头应付罢了,让他回去吧。” 陈皮眨了眨眼,明白了,这韩宗道还是不肯站队。他躬身应着,悄步转身出去。 门外不远,韩宗道听着陈皮的转述的‘回去吧’,有些谨慎的上前一步,低声道:“陈公公,官家真的没有追究的意思?” 陈皮抱着浮尘,便面无表情,道:“是官家的原话。” 韩宗道看着陈皮,心里揣摩着赵煦这句话的意思,却怎么也想不透真正的含义。 是真的不问罪,还是要严惩?或者就是无所谓? 韩宗道拿不定主意,心头沉沉,只得道:“谢谢公公,告辞。” 陈皮看着他的背影,目露嗤笑,转身回了垂拱殿。 赵煦没有说什么,他很忙,一来要恶补很多知识,二来要对朝局多加考量,尤其是人事方面,需要仔细斟酌。 到了傍晚,开封城内的喧嚣不降反升,政事堂收到的各式各样的弹劾、谏言奏本,多达六十多本,简直比神宗年间‘旧党’攻击‘新党’的时候还要多! 中书舍人沈琦神色凝重,等到了天色将黒,他分拣好,一部分送往垂拱殿外的瓦房,一部分送到垂拱殿内。 赵煦只是随手翻了翻简略,就全部扔到一边。 在垂拱殿一直待到天色黑透,赵煦这才告一段落,休息片刻,回转福宁殿。 陈皮跟在赵煦身后,亦步亦趋的道:“官家,章相公的事,李公彦的事,在外面引发震动,闹将的人不少。” 赵煦揉捏着肩膀,感觉右胳膊有些抬不起来,随口道:“闹的越大越好,找机会,再添把火。楚攸什么时候回来?” 陈皮连忙道:“楚攸那边递回过来口信,早则五天,迟则半个月。” 赵煦嗯了一声,道:“只要开封内外的军队控制住了,其他问题就不大。枢密院那边,要继续盯着,还有,蔡卞,曾布到京了,第一时间叫来见朕。再让章惇,梁焘他们多多举荐一些人才,该招回来的,全数招回来,能不能用,先回来再说。” 陈皮应着,小心的看了眼赵煦,道:“是。另外,太皇太后很生气,据说又杖毙了一个黄门。” 赵煦目光看向慈宁殿方向,沉吟片刻,道:“再等等。” 陈皮低着头不敢多言,跟着赵煦进了福宁殿。 赵煦吃完晚膳,休息一会儿,还是觉得肩膀胳膊酸痛,在临进寝宫前,想了想,道:“陈皮,传孟美人侍寝。” 第一百零八章 竞相入场 - 宋煦 - 官笙 赵煦在床上躺下好一阵子,孟美人才从外面进来。 赵煦支着头,看着她走近。 刚刚沐浴过,头发丝还有水泽,面色清秀,锁骨半露,平添了一丝丝妩媚。 “臣妾见过官家。”孟美人来到床边,轻轻行礼。 门外的黄门,宫女都已悄悄退下,只有童贯伫立在门外不远处当值。 赵煦打量着孟美人,直接翻过身,道:“肩膀太疼,来,给我按按。” 听到赵煦这句话,孟美人一怔,饶是她也有些愣住了。 不过,旋即她就抿了抿嘴,只当赵煦是情趣,应着就拖鞋上床,给赵煦按压着肩膀。 “嗯,贴近一点。” “位置不对,向后,再向后。” “使不上劲?你坐到我臀上。” “好,对,舒服……” ……(此处省略三千二百八十一个字整) 第二天一早,赵煦神清气爽的出了寝宫,梳洗一番,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站在门口,冲着胡中唯道:“胡中唯,找人,蹴鞠!” “诶,是!”胡中唯大喜的应着。他是前不久与赵煦蹴鞠,被提拔为押班的。 赵煦活动了下肩膀,等人齐了,就下场踢了起来。 或许在昨天肩膀疼的厉害,加上历史上的英年早逝,赵煦决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了。 踢了几个回合,童贯带着人,端着一大堆奏本来到球场边缘。 赵煦抬手,示意中场休息,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走过去,道:“什么事情?” 童贯将盘子端过来,躬着身道:“官家,这些都是关于吕大防的奏本,有四十多道,有汴京城内的,也有外面来的。” 赵煦伸手,随便翻了几本,道:“有什么重要的吗?” 童贯低着头,道:“有张商英,左谏言潘杭壹,还有驸马王诜。” 前面两人赵煦直接跳过,听到‘王诜’,眉头却不禁跳了下,翻了翻,将王诜的奏本找出来。 赵煦认真的看着,王诜在奏本里,讲礼说法,大概意思就是请赵煦,朝廷慎重,凡是要‘礼刑得当,咸服人心,圣人有为,莫之不从’。 赵煦想着王诜与苏轼的特殊关系,按理说,为苏辙的死,王诜应该大肆攻击吕大防,为苏家求得一个公道才对,但细细琢磨着,王诜这道奏本的意思,居然是为吕大防开脱,请求赵煦‘宽宥’的! 赵煦审视了好一会儿,不由得笑了,道:“有意思。” 确实很有意思,苏轼与王诜的关系特殊,当年的‘乌台诗案’导致苏轼仕途坎坷,影响了他一生。而王诜不顾宗室的特殊身份,屡屡出格的为苏轼辩驳,最终苏轼虽然出狱,王诜却跟着被发配出京,飘荡了多年,今年年初才得以回来。 但两人的关系,却更加的近了,有着文人那种‘惺惺相惜’,不言弃的深厚情谊。 现在,王诜却为吕大防说话,这就很有意思了。 赵煦思忖着,到底是文人的固有价值利益挡住了王诜与苏轼的友情,抛开个人感情,站到了‘大义’的位置上。 赵煦扔了回去,看着童贯道:“他们这都是一伙的,你说,朕还能用哪些人?” 童贯对于赵煦的处境十分了解,依旧低着头,道:“蔡学士今天应该就到了,官家不必忧心。” 赵煦现在能用的人确实不多,要么是吕大防的人,要么是与吕大防政治信念相同的,要么就是明哲保身,真正倒向他,尤其是中高层,并不多,不足以填补朝廷的空缺,稳住局势。 赵煦擦了擦汗,看着盘子里的奏本,道:“蔡卞到了,带他来见朕。这些人,登记造册。” 童贯本还想说,外面闹的更厉害了,还不知道有多少奏本在来的路上,闻言只得躬身应着道:“是。” 赵煦摆了摆手,转身道:“胡中唯,继续来。” 胡中唯大声的应着。 福宁殿前,赵煦与一群禁卫蹴鞠,大汗淋漓,舒爽畅快。 宫外却越发的闹腾,从三司衙门弊案,苏辙之死,刘世安被杖毙,吕大防下狱,尚书省被查封,再到章惇当街杀了开封府巡街宋链,赵煦垂拱殿杖毙宗正寺寺卿李公彦……外面的人,有太多的借口,并且不断的发酵,俨然有鼎沸之势。 言官们继二连三的上书,各种串联是此起彼伏,朝廷的那些相公还算把持得住,可这些牵连的人太多,各种姻亲,乡朋,师生,同窗,同年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一旦运转起来,着实是庞大,难以估量。 作为暂代宰辅位置的苏颂,自然逃脱不了,不知道多少人想拱着他出头。 但这位惯常就是和稀泥,耍滑头,一早就躲了起来,谁也找不见。 ‘告假’中的二范相公,也以‘告假’为借口,闭门谢客,婉拒一切来访。 至于他们背后的动作,谁又能看得见,猜得到? 三省六部以及御史台等等,各级官员几乎都化作了言官,对近来的事情有着无数的话要说,自然是三五抱团,成群结队。 刑部。 经过一昼夜的奋战,黄鄯与马严总算是有了突破,看到眼前的证供,两人拧着眉头,神色凝重,心里却是松口气。 黄鄯作为刑部尚书,算是最轻松的了,看着前任大理寺卿钱升的这份证供,点点头道:“钱升参与了三司衙门的弊案,担心事发,加上会错了吕大防的意,这才冒险痛下杀手,暗害了苏辙。” 马严还头疼,道:“也只能这样了,继续查下去,谁知道还会挖出什么事情来。钱升既然想扛,那就由他扛吧。三司衙门那两个副使,加上杨畏,以及吕家人的证供,基本上可以定案了。” 黄鄯心里还是不踏实,道:“现在,就去找曹政?” 曹政,原来的户部右侍郎,赵煦钦点的大理寺卿。 马严犹豫了下,道:“再做的仔细一些,不要给人找到破绽,明天再找他。” 黄鄯点点头,他心里也是难以安宁,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这会儿,章惇就在垂拱殿外的偏房,在那五张椅子中的一张坐下,已经正式开始以‘副相’、‘少宰’的身份处理政务。 由于三省被合在政事堂,政事堂临时‘宰执’苏颂躲着不见人,另外二位副相范百禄,范纯仁在‘告假’中,几乎所有的政务,就都由章惇一个人在处理。 章惇曾经是枢密院知事,离拜相就是一步之遥,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沈琦这个中书舍人,在政事堂与这处偏房来来回回,无形中成为章惇的助手。 到了临近晌午,章惇处理的差不多了,喝了口茶,看着又来送奏本的沈琦,道:“陛下现在在哪里?” 沈琦放下奏本,道:“早上官家蹴鞠了一会儿,现在在垂拱殿。” 章惇剑眉竖起,顿了下,道:“昨天我见过蔡攸与南天友了,这两人,一个软弱无能,一个心思诡诈,都不可大用。” 沈琦神情微变,忙道:“章相公,他们是官家钦命,切不可乱动。” 章惇瞥了他一眼,道:“我没有要动他们的意思,皇城司的陛下的。不过,三司使死在刑部,刑部那边,总该有个说法吧?” 沈琦听出来了,章惇是准备对刑部下手了。 第一百零九章 得力臣子(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沈琦思索片刻,道:“那,下官去走一趟刑部?” 章惇神色不动,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沈琦,道:“明天去,将这张纸交给他,让他自己看着办。” 沈琦有些疑惑的接过来,低眼看去,神情骤变。 这是一份名单,几乎全部是当朝五品以上的官员,并且全是在要害位置! 沈琦知道,这些人都是从神宗年间走过来的旧党,曾经对变法派进行残酷的打击与迫害,现在基本都位高权重。 林林总总,三十多人! 沈琦心里不安,道:“章相公,官家说过,不计过往,而且,这上面,很多人……太过牵强,难服人心啊。” 章惇再次端起茶杯,道:“牵不牵强,就看黄鄯的了。” ‘是试探黄鄯等人吗?’ 沈琦这样想着,心里多少轻松一点,道:“是,下官明白了。” 章惇没有说话,看了眼外面,眉头不自禁的皱了下。 有些人,快到京了。 到了傍晚,宫外的沸议之声越发强烈,甚至于后院妇孺都在讨论,言语之间,都在为吕大防鸣不平,认为朝廷‘过于苛刻’,‘不是相公之应有之尊’。 眼见朝廷以及赵煦没有他们想要的‘昭示其过’,一些人忍不住,似乎是习惯性的要进宫求见高太后。 但高太后并没有见任何人。 赵煦也埋头恶补,任由外面的闹腾。 入夜,福宁殿,赵煦在书房里依旧笔耕不辍,看了不知道多少资料,笔录更是繁杂。 陈皮在一旁守着,默默无声。 与此同时,开封城百里外的一处驿站,一个棱角分明,留着三角胡的中年人,由下人的搀扶着下了马车,进入驿站。 随便对付的吃了口饭,洗漱一番后,中年人坐在房间里,望着开封城方向,慢慢的摸着胡须,心里翻涌着念头。 这时,下人走进来,端着一叠衣服,道:“主君,明日就到京了,这些衣服您明早些换上吧。” 中年人点点头,继而沉吟着,道:“开封府城里的消息,准确吗?” 下人连忙瞥了眼外面,关上门,走近低声道:“是真的。官家似乎决意‘绍述’神宗新法,已经将吕相公下狱,二范相公放假,朝廷几乎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中年人摸着胡须,神情有着谨慎的思忖之色。 下人看着中年人的表情,有些忍不住的道:“主君,这是好机会啊,听说章相公已经到了京城,官家很是器重。”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道:“入京之后,告诉所有人,不得乱说话。府里也看紧一点,再去王家那走一趟,请他们稍安勿躁,不得妄动。” 下人好似听懂了什么,道:“是。” 中年人摆了摆手,自顾的坐着,犹自看着京城方向。 他心里有着万千的感慨,多年的贬谪生涯,不断的被四处拨弄,纵然有再多的不甘,锐气也已经不复当年。 他就是蔡卞,蔡京的胞弟,还有另一重身份——王安石的女婿! 蔡卞思虑丛丛的时候,其他各路也有众多的人在赴京的路上。 熙宁年间的三司使曾布,元丰年间的转运使,天章阁待制吴居厚;元丰年间的光禄卿吕嘉问以及苏轼等等,都在赵煦的诏令前后,启程赶赴开封,已经不远了。 第二天一早,赵煦有些艰难爬起来,或许是昨夜熬的太晚,或者是起床气,总之,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起来。 吃了点东西,他就出来冲着当值的胡中唯喊道:“蹴鞠!” “是!”胡中唯身体一直,大声应着,然后就招呼人。 赵煦歪了歪脖子,刚下场,就看到门外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官家,等等我!” 赵佶大叫,一边跑一边踢飞书包,书本散落一地也不管,直冲球场跑来。 赵煦嘴角抽了下,这小混蛋就是欠打啊! 赵佶无所觉,站到赵煦边上,冲着胡中唯喊道:“我跟官家一头,还有,今后有蹴鞠,记得通知我!” 胡中唯正愣神,赵煦一脚踢向赵佶,道:“将你的书包给我收拾好了,放到一边,再看到你这样,我用书包将你吊起来!” 赵佶看向书包,似乎疑惑了下,连忙又叫道:“那官家你等我。” 说着,他飞速跑过去,囫囵的收拾了下,扔到走廊下,就又跑过来,一脸的兴奋。 赵煦还想踹他,这小混蛋明显有防备,躲的比较远。 胡中唯等了一会儿,在赵煦示意下开球。 一群人有来有往,踢的颇为热闹。 尤其是赵佶,精神、体力好得不得了,满球场的乱窜,大喊大叫,仿佛要整个皇宫听到。 尽管赵煦很想踢他,但有赵佶的加入,队伍踢的没有昨天那么紧绷,自然了不少。 半个时辰之后,赵煦喊了中场休息,在场边擦着汗,看着赵佶抱着茶壶咕咚咕咚喝水,随口的道:“这两天,有去过祖母那吗?” 赵佶放下水壶,擦了擦嘴,仰着小脸看着赵煦道:“没有,最近课业多。” 赵煦哼了声,道:“中午过去请安,今后每天中午都过去。” 赵佶有些不明所以,道:“为什么?祖母也不待见我的。” 赵佶这个轻佻的性子,高太后喜欢才怪了。 赵煦沉吟片刻,直接一脚踹过去,道:“让你去就去,去过之后,回来告诉我。” 赵佶嘟嘟了一句‘你自己怎么不去’,立马仰着脸,嬉笑道:“知道了,我中午就去。” 赵煦虽然没听清,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一脚将他踹向球场。 赵佶一蹦又一跳,趁机奔向球场,大喊道:“再来再来!” 赵煦扔掉毛巾,刚要入场,陈皮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刑部关于三司衙门等案的草本,曹寺卿送来的。” 赵煦示意胡中唯暂停,接过来打开看去,不久就啪的合上,道:“他们想将所有人事情都推给钱升,了结这些案子……” 陈皮点头,肃色道:“是,尤其三司衙门的亏空以及环庆路军饷消失没有说清楚,那些钱粮更是不知所踪,怕是追不回来了。” 赵煦合上,思忖片刻,道:“昨天沈琦说,章相公打算拿刑部开刀?” 陈皮瞥了眼不远处,低声道:“是,章相公是打算拿刑部开刀,然后找个合适的人去撕裂他们以查清楚这些。” 赵煦登时体会到有个得力人帮忙的舒心了,当即点点头,道:“刑部……让蔡京去,晾了他这么久,想必他会给朕做出一点事情来的。” 第一百一十章 大势所趋(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话,很快传到了垂拱殿外的瓦房。 章惇听着‘蔡京’二字,眉头皱了下,没有多说什么。 他很不喜欢蔡京,这个人两面三刀,是朝野公认的奸猾小人。 沈琦见章惇没有异议,就带着昨日章惇给的那份名单,前往刑部。 而此时的刑部,正在发生激烈的争论,曹政与黄鄯、马严,二打一。 曹政一脸冷肃,道:“将凶手推给钱升,三司使被谋害这么大的事情,就这样了了?” 黄鄯面上板直,道:“人证物证俱在,钱升也认了,曹寺卿还想怎么样?莫非,还是要推给什么人?需要黄某为你想一想,点出来吗?” 曹政针锋相对,道:“原来你也心中有数。这个且不说,三司衙门的弊案怎么说?三百万贯的钱粮,哪里去了?还有环庆路的军饷,上上下下牵扯那么多,就这么算了?” 黄鄯寸步不让,道:“两个三司副使,钱升以及吕家那边都已经供认,现在刑部只要按名单拿人即可,什么叫就这么算了!” 曹政哪里不知道黄鄯的心思,越发的不客气,道:“就两个副使,还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理寺卿,外加几个吕家小喽啰,就能将三百万贯的军饷给‘消失’了?黄尚书,你是当我傻,还是当天下人蠢!” 马严不能让黄鄯孤军奋战,适时加入战斗,淡淡道:“并未消失,现在紧要的,就是追赃,或许能追回不少。” 曹政冷哼一声,道:“这么大的案子,就这样了结了?二位,你觉得朝廷能接受,陛下能接受吗?天下人能接受吗?” 事关自身能否从这个泥潭脱身,黄鄯一点都不退让,沉着脸道:“曹寺卿!你打算怎么办?将吕相公砍头吗?顺带着上上下下近百人,一起拉出来杀了?这样天下人就能接受了!?” 曹政心里怒火冲天,他怎么也想不到,刑部与御史台,居然想要这样结案! 他能猜到,宫里的官家断然不会接受这种结果!他这个刚刚上任的大理寺卿,要是在这样的结案陈词上署名,只怕下一刻他就会进这刑部大牢! 曹政脸角铁青,盯着黄鄯与马严道:“既然你们二位打定了主意,曹某不废话。这个结案,大理寺不接受!二位是要硬来,还是到御前打官司,曹某都奉陪!” 马严与黄鄯看着曹政,见他确实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不由得皱眉,对视一眼,继而沉默了片刻。 黄鄯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曹兄,你我同殿为臣不是一日两日,你我都清楚,这个案子如果不尽快了结,还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风波,难道你,或者陛下就希望朝局一直这样乱下去吗?早日收尾,大家都落得清静。” 马严跟着道:“曹寺卿,这个案子到底有多大,你在户部多年,比我们清楚。你真敢说户部就干净?或者说,查下去,你就真敢确信没有你的亲朋师友牵扯进去?” 黄鄯,马严两人一个红脸一个黑脸,对曹政威逼利诱。 如果还是太皇太后当朝,曹政或许迫于压力就沉默了,但他是当朝新贵,能猜到赵煦的一些心思,作为新晋臣子,曹政有什么理由与黄、马二人沆瀣一气? 曹政索性摊牌,道:“吕大防必须认罪!还有,那些涉案的人,一个人都不能放过,否则就到御前申辩吧。” 黄鄯,马严两人又对视一眼,两人神情凝肃,静了片刻,马严道:“既然曹寺卿执意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到御前说。” 这次轮到曹政意外了,审视着二人,道:“你们要做什么?” 黄鄯也平静了,淡淡道:“到这里,案子已经没法继续查了。吕相公最多就是御下不严,教子无方,计相的死,按不到他头上。” 曹政气的笑了,道:“吕大防欺君罔上,无能不堪,朝廷内外这么多的事情,你一句‘御下不严,教子无方’就推脱的干净了?” 马严刚要说话,一个小吏进来,看了眼几人,来到黄鄯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道:“中书舍人沈琦来了。” 黄鄯脸色微变,看了眼马严与曹政,道:“请他进来吧。” 小吏应着,快步出去。 曹政与马严没有说话,两人仿佛都预感到了什么。 不多久,沈琦就进来了,看着三法司的头头都在,笑着道:“沈琦见过三位郎官。” 三人都没有说话,静看着沈琦。 沈琦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拿出章惇的那份名单,递给黄鄯,道:“黄尚书,请看看这份名单。” 黄鄯皱眉,无声的接过来,看到一个个笔走龙蛇,如刀刻般的字迹,再看着这些名字,神色顿沉。 这些名字,有的是吕大防亲信党羽,但也有不少是完全无关,甚至是有怨的,无一不是朝廷要员! 黄鄯知道这份名单出自谁,也能猜到什么意思,还是问道:“沈舍人这是要我做什么?” 沈琦一笑,道:“不是我。黄尚书仔细看看,有空了,去垂拱殿外的瓦房,章相公在等着。” 说完,沈琦不等黄鄯说话,又看向马严,道:“御史台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有十几道奏本,齐齐要陛下‘三省吾身,明示己过’。马台长,有些话,不需要下官说的太明白。” 马严拧眉,面无表情的道:“沈舍人还是说明白的好。” 沈琦没了笑容,静静看着马严一会儿,道:“章相公来之前,让我转告马台长,即便留恋旧主,也不应该无视新主,失了臣子本分,要懂得进退与分寸。” 马严双眼瞳孔骤缩,章惇这话说的很重! 黄鄯与曹政更是齐齐色变,章惇这话太过诛心! 沈琦神情不动,余光扫过三人,等了一阵子,见马严不说话,道:“马台长,黄尚书,章相公说了,如果二位昏庸无能,只知道欺上瞒下,糊弄事情,就不要占着位置,误国误民了。” 黄鄯,马严脸色铁青,双眼喷火的盯着沈琦。 章惇昨日当街杀人,今日就这般羞辱他们二人! 沈琦不为所动,道:“二位,想好了怎么做,尽快进宫。你们都知道,章相公脾气不大好。” 沈琦说完,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马严,黄鄯二人看着他的背影,面上阴晴不定。 他们也是不是官场新人,知道这是章惇在给他们下最后通牒——要么老老实实的站到官家一边,服从命令;要么继续自行其是,等着天降雷霆! 马严,黄鄯两人对视一眼,沉着脸没话说。 曹政在一旁看着,暗自冷笑,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懂变通,看不清大势,活该你们倒霉!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非我既敌 - 宋煦 - 官笙 曹政没有多待,话不投机,起身跟着离开了刑部。 马严与黄鄯对视,两人都是满脸墨色。 两人心里很清楚,其实,他们并不畏惧章惇,章惇哪怕再强势,曾经也被屡次赶出朝廷,没什么可怕的。真正令他们忌惮的,是宫里那位年轻的官家。 这位官家,不同于神宗,神宗虽有强势的一面,但还顾及体统,不会太破坏规矩,对于朝臣的声音颇为顾忌,不然王安石不会被两次罢相,对于新政神宗也是反反复复。 这位年轻官家,仿佛是因为太过年轻,完全不在乎祖法,不管朝臣的态度,哪怕现今朝政等同停顿,满朝野的反对声如雷鸣依旧充耳不闻。 更是接连杖毙朝臣,简直如同一个完全听不进去劝,不懂轻重的无知少年! 外加一个满心怨愤,戾气十足,非我既敌的章惇,朝廷还能有安生日子吗? 黄鄯皱眉沉思了良久,忍不住了,道:“你说怎么办?” 马严同样头疼,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他们想撂挑子,辞官都不成,在章惇眼里,他们怕是吕大防的党羽,决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马严沉着脸,道:“去见苏相公吧,这件事,还得他拿主意。” 黄鄯想了想,道:“好。” 苏颂,暂代宰辅的位置,想要了结这一系列大案要案,还得苏颂拍板。 两人说着,便带好一系列的罪供,对好措辞,前往枢密院。 就在他们入宫的时候,枢密院的内,却一片紧张。 和事老苏颂,罕见的阴沉着脸,瞪着枢密承旨姜敬,怒声道:“你说,他们不肯开仓?市面上也购不到粮食?” 姜敬苦笑一声,道:“下官亲自走了几个。一个说,需要政事堂以及三司衙门的正式公文,单相公与户部的不行。一个说,他们需要应急,不能开仓。还有直接说,没有吕相公的手书,他们不认。” 苏颂盯着姜敬,道:“市面上呢?” 姜敬道:“夏粮还有两个月,市面上的陈粮并不多,何况是十天之内凑集,即便有,时间也不够,能筹措的很少。” 苏颂看着姜敬,双手握着拐杖,脸色难看,眸光闪烁着,忽然道:“你是查到了什么?” 姜敬抬了抬手,道:“瞒不过相公,我去查了查,发现,开封城以及附近州县的府库,其实都已经空了。” 苏颂一怔,道:“为什么?他们不是应该有存粮吗?” 姜敬看了眼苏颂,咳嗽了一声,道:“相公,朝廷寅吃卯粮不是一天两天了。加上,各地都大手大脚贯了,都在等夏粮。” 苏颂哪里听不出来姜敬话里的意思,这些府库的存粮,怕是多半被各种手段贪腐,挥霍一空了! 苏颂懒得理会这些糟烂事,沉着脸,心里思忖了好一阵子,道:“现在,户部以及内库都拿出钱来,我们要是筹措不到粮食,不说官家那边交代不过去,环庆路那边也可能出事情。” 姜敬点头,看着苏颂欲言又止。 苏颂向来只盯着他自己的盘子,见着姜敬犹豫的表情,一敲拐杖,道:“有话就直说!” 姜敬思索再三,道:“相公,现在朝局困顿,诸事繁杂,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苏颂眉头皱了皱,沉默不语。 作为枢密使,他对朝局比其他人看的更清楚。宫里那位年轻官家或许有变法的念头,但眼下,苏颂猜测应该是那位官家对吕大防肆意欺压的一种报复,以及对权力的渴望。 想要那位官家放弃这些,将吕大防释放或者请回来,是万万不可能。 而且,章惇已经回来,蔡卞、曾布等新法派怕是就要到京城了。 苏颂心头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不吐不快,却又吐不出来,沉默了半晌,道:“尽可能的筹措吧,先给环庆路应急,再从秦凤路,永兴军那边抽调一部分,其他的,再想办法。” 姜敬刚要应着,一个小吏来到门外,道:“相公,刑部尚书,御史中丞求见。” 苏颂眉头皱起,尽管他暂代宰辅,实则上完全没有管,毕竟东西二府分管军政,是制衡之策,枢密使参与政务,太过忌讳。 听着黄鄯,马严来了,苏颂顿时就觉得麻烦上门,却也不得不见。 果然,马严,黄鄯一来,就给苏颂送来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他们对于三司衙门,苏辙以及吕大防等案的结案陈词;一个是章惇亲笔写的一分名单,林林总总三十多人,全部都是当朝要员! 一个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轻从快了结这些案子;一个是想借机扩大化,大搞诛连,清算‘旧党’。 南辕北辙又相互冲突,最终这个难题,堆到了苏颂头上。 苏颂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们怎么看?” 黄鄯岂会自己去触霉头,连忙道:“苏相公,下官等惹不起章相公,这份名单太重,下官等不敢擅端,还请相公决断。” 马严当即跟着,道:“相公,这份结案陈词或者名单,总归需要您点头的,难不成章相公还能越过您行事吗?” 苏颂是老滑头,怎么会上当,直接道:“我做不了主,宰辅大印在章惇那,我点不点头,不重要。我要提醒你们一件事,苏辙死了,吕大防不能死。” 黄鄯与马严脸色骤变,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惊恐。 要是吕大防死在牢里,那就真的惊天动地,朝野没人能坐得住了! 黄鄯看着苏颂,忽然掉头就跑。 纵然他之前有过安排,这会儿还是要去亲眼看一看,再做安排才能安心! 苏颂见马严没动,拄着拐杖站起来,似自言自语的道:“功名利禄惑人心……” 马严听着要开口,却被姜敬见机给挡了。 这会儿,赵煦正在垂拱殿,殿中站着蔡卞。 蔡卞有着干净利落的三角胡,脸角有些黝黑,他小心谨慎的抬着,道:“臣蔡卞,参见官家。” 赵煦看着他,笑着道:“蔡卿家免礼,来人赐座。” 蔡卞没有抬头,一直躬着身,直到黄门搬来椅子,这才道:“谢官家。”说完,慢慢的半个屁股落在凳子上,异常的恭谨。 赵煦看着蔡卞,见他这般拘谨,笑着道:“卿家不用这么紧张,朕也不是见人就打杀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进一步 - 宋煦 - 官笙 蔡卞躬着身,低着头,神色如故,道:“是。” 赵煦见他这样,索性开门见山,道:“朕召回卿家的意思,卿家应该明白,卿家能否助朕清除弊政,造福于民?”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是变法派主力,即便早有准备,他脸上还是动了动,压着翻涌的复杂情绪,顿了片刻,道:“陛下,臣以为,变法的成败,归根于人心,人心不变,一切徒劳无功,反而搅动国本,有害无益。” 赵煦脸上露出讶异与惊喜之色,蔡卞的这个想法,倒是比章惇进了一步。 章惇想的是新法的优劣得失,蔡卞则想到了根本。 王安石之所以两次罢相,以及元祐年间高太后与司马光等人联手废弃新法,根本上,还在于人心。 新法,未得人心! 或者说,新法在改革的前,进行中以及最后,都没有获取足够的人心,没有人心就没有支持,那最终被废弃,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赵煦只是从蔡卞这一句话里就知道,这个人是人才,会很有用。赵煦赞许的点头,道:“所以,我们需要支持,需要让大部分人支持!” 赵煦想说的是,改革中,要扶起新的势力,要接纳,融合,扩充变法队伍,要让变法成为主流,共识! 这样才能确保变革的持续性,将来不会被来来回回的颠覆、折腾,空耗国力。 蔡卞刚要说话,童贯从外面悄悄进来,等赵煦示意后,来到近前。 童贯低声道:“苏相公推诿,御史台、刑部似乎还在犹豫。” 赵煦笑容没了,拿过手边的茶杯,目光看着拨弄的茶水,忽然冷哼一声,道:“想躲?哪那么容易!陈皮,传旨,擢苏颂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章惇为参知政事兼枢密副使;蔡卞为参知政事兼御史大夫。刑部尚书黄鄯罢职、下狱候审,由蔡京接任。” 蔡卞听着神情愣了又愣,一时间忘了起身谢恩,也没有在意他哥哥蔡京。 他很是疑惑,官家这个任命,非常的奇怪! 苏颂的是没问题的,就是宰执的头衔。 可章惇晋为参知政事,却没有加三省的头衔,比如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并且兼任枢密副使!苏颂这个枢密使已经调任政事堂宰辅了,岂不是枢密院交给了章惇? 而他蔡卞,参知政事兼了御史大夫!同样没有三省的头衔,并且,御史台向来只设副职御史中丞,不设主官御史大夫! 蔡卞一时间没了反应,心头全是疑惑。参知政事勉强算是副相,但相比于三省的长官地位还是差了一等。 官家既然要他们回来,恢复熙宁变法,怎么就给了这样一个不轻不重的位置? 陈皮反应过来,瞥了眼蔡卞,走向赵煦,准备耳语,这时赵煦忽的站了起来,笑着道:“朕知道。蔡卿家,跟朕来,朕带你去见章相公。” 陈皮连忙收口,躬身应着,转身去拟旨。 蔡卞心里若有所动,起身道:“是。” 赵煦与蔡卞一前一后出了垂拱殿,路上赵煦询问着蔡卞一些事情。 蔡卞谨小慎微,亦步亦趋跟着赵煦,斟字酌句的回答赵煦的问话。 两人说着,很快就来到了不远处的瓦房。 章惇看到蔡卞,脸角微不可察抽了下,不动声色的抬手道:“见过陛下。” 赵煦摆了摆手,道:“蔡卿家,章相公,都不是外人,朕就不介绍了。” 两人都是熙宁年间王安石的重要臂膀,又怎么会不认识? 蔡卞三角胡微翘,躬着身,第一次微笑的应和了下。 章惇则面无表情,根本没有回应。 赵煦隐约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看了两人一眼,指着章惇左手边的桌子,与蔡卞道:“蔡卿家,这张桌子,是你的。目前政事堂混乱,一应政务,朕命他们送到这里。二位卿家现在都是参知政事,要帮朕将政事挑起来,不能继续乱下去!” 不说刚刚回来的蔡卞了,就是章惇也是疑惑不解。 官家安排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好像是意有所指,他们却又猜不透。 两人对视一眼,抬手应着道:“遵旨。” 赵煦看着两人,心里豪气顿生,暗吸一口气,直接拉过一把椅子,道:“正好,朕有些事情询问二位,坐坐。” 章惇与蔡卞其实也有很多话想与赵煦谈,或者说,他们都想探一探赵煦对熙宁变法的真实想法。 君臣三人坐着,童贯陪着,陈皮则去传旨。 现在的陈皮,只要传旨,都带着皇城司的禁卫,第一站,就是枢密院。 苏颂听着陈皮宣旨,晋他为‘宰辅’,心里轻叹口气。他本极力想避开这场旋涡,奈何就是躲不过。 陈皮将圣旨递给他,笑眯眯的道:“苏相公,近来诸事繁杂多扰,官家希望您能挑起担子。” 苏颂看了他一眼,道:“请官家放心。” 陈皮不管苏颂是真答应还是假意,瞥向不远处的姜敬,道:“章相公已经晋为枢密院副使,姜承旨,你准备一下吧。” 苏颂听着神情微变,继而皱眉,沉凝不语。 章惇晋升的虽然是枢密副使,在没有正使的情况,其实就是掌管了枢密院! ‘又进了一步……’ 苏颂心里默默道。先是掌握了殿前司,控卫住了开封,继而接管了枢密院,这一步步,井然有序。 姜敬看了眼苏颂,暗暗叹了口气,只能抬手道:“是。” 陈皮见如此,便带着人出宫,直接来到刑部。 黄鄯似乎心有所感,心神冰冷,微抖着肩膀,抬手道:“臣黄鄯接旨。” 陈皮漠然看了他一眼,这才摊开圣旨,道:“朕绍膺骏命……刑部尚书黄鄯,临变畏搪,遇事糊涂,无视法度,不尊圣命,即刻起,夺去一切官职禄勋,羁押刑部候审!” 黄鄯满脸苍白,心如死灰,抬着手,颤声道:“臣遵旨。” 陈皮面无表情,一挥手,皇城司上前,拿掉了黄鄯的管帽,扒去他的官衣,押送他入大牢。 刑部衙门,所有人噤若寒蝉! 前一刻还威严高大的刑部尚书,转眼就被夺去了官职,成了阶下囚! 陈皮拿下黄鄯,在他的值房喝茶等着。 不多久,一身常服,面色毅然的蔡京快步进来,丝毫没有文官那种蔑视宦官,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见到陈皮,连忙上前行礼,道:“见过陈公公。” 陈皮有些讶异,却也知道赵煦不喜欢这个蔡京,站起来,看着他,淡淡道:“官家说,机会给你了,十天之内,你要是做不出样子来,就去跟黄鄯作伴吧。” 蔡京虽然卑躬屈膝,脸上却是坚定之色,道:“公公请转告官家,微臣一定竭尽全力,绝不放过一个!” ‘绝不放过一个’,没有坏人,奸佞这些后缀。 陈皮听懂了,没给他好脸色,鼻腔里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哼还是嗯,带着人离开了刑部。 “送公公。” 蔡京跟在陈皮身后,一出原本黄鄯的值房,他就抬头挺胸,一脸坚毅傲色,丝毫不见刚才的卑躬屈膝。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抓!全抓了! - 宋煦 - 官笙 蔡京送走了陈皮,站在大门口,面上不动,眼神却剧烈闪烁。 他终于有机会了! 等陈皮在转角消失,他神情一震,猛的转身,向着原本属于黄鄯的值房,沉声道:“左右侍郎,员外郎,来我值房。” 黄鄯已经成了前任,入了大牢,刑部这些人哪敢耽搁,纷纷跟着蔡京入了值房,关起了门。 门外,刑部的大小官吏盯着紧闭的门,心惊胆战,神色慌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是没多久,蔡京就领头而出,一众侍郎,员外郎都长松一口气的表情,甚至一两个还带着微笑。 蔡京带着众人,直奔大牢。 蔡京到哪里,都有侍郎,员外郎安排的妥妥当当,没有半点阻碍。 一群人,直接来到了吕大防的牢房前。 吕大防没有了上一次的从容,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站在牢外的蔡京。 他已经知道黄鄯被下狱了。 蔡京还穿着常服,两鬓斑白,脸角却十分硬朗,给人一种坚毅又略有刻薄之感。 “吕相公,想好了吗?”采集背着手,语气淡漠,目光中似有剑意。 吕大防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沙哑着声音,慢慢的说道:“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蔡京眼角一抽,盯着吕大防,冷声道:“来人!将吕家三子二孙,三司两个副使,户部那个员外郎,转运司的几人全数带到刑房,集体用刑!” 左侍郎当即道:“是,下官亲自去!” 吕大防眼皮抬的更多,注视着蔡京,不知道过了多久,胸口鼓起又泄下,本就苍老的脸上,忽然更加的苍老,给人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 蔡京见着,冷笑道:“知道怕了?当初你但凡给我一点活路,今天我或许还能给你三分颜面!” 吕大防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简直如同死了一样,对于蔡京的话,没有半点回应。 蔡京看着吕大防,气息有些急促,面露快意。 他被流放在外多年,风餐露宿,狼狈不堪,其中有‘新党’的弹劾,更有吕大防等人的一再贬谪! 所以,看到吕大防这个模样,蔡京别提心里多痛快了。 认认真真的舒服了良久,蔡京冷哼一声,转身去牢房。 刚到牢房,就听到了一阵阵急切的哭声,喊声,喊叫声。 “我父亲是当朝宰辅,他还会再回去的,你你们敢对我用刑!” “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干啊……” “你你们不得好死,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快放开我……” “我是当朝五品,隶属枢密院,你们无权对我用刑,我朝就没有对士大夫用刑的先例,你们这是私刑,我要告御状……” 十多个人,被绑在刑架上,狱卒在搬弄着各种刑具,将这些养尊处优,脑满肠肥的人吓破了胆。 在刑房的侍郎看着,心里也有些不安,这些人身份都不寻常,真要动刑,日后追究起来后果不会小。 这时,蔡京大步进来,直接拉过椅子坐下,道:“不用问,直接用刑。” 那侍郎看着蔡京,咬咬牙,道:“是。所有刑罚,给他们都来一遍。” 刑架上十几个人大惊失色,惊恐万状的叫嚷起来,更是有人盯着那些刑具,双腿哆嗦,脸色苍白的直接喊道:“我招,我招,我招……” 蔡京接过狱卒的茶杯,道:“未免他们不招实话,先用一遍。” 蔡京话语落下,各个刑具上去,刑房里顿时鬼哭狼嚎,什么声音都有。 一干侍郎,员外郎听着都心惊胆跳,忍不住的相互对视,最后落在蔡京身上。 蔡京抱着茶杯,对残酷的刑罚,凄厉的惨叫声,求饶声熟视无睹。 一干人心神暗凛,多了小心,他们明白这位不是前任黄鄯那样的‘好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刑架是人一个个面色苍白,浑身是血,一副进气多出气少,奄奄一息的模样。 蔡京抱着茶杯,扫过他们,淡淡道:“再问,不老实交代的,就再用一次。” 身后的一干人连忙应着,出来十几个狱卒,认真讯问。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说了谎。 于是,惨叫声再次响彻牢房。 其他人见着,哪敢再藏着掖着,争先恐后,连珠炮般的倒出来。 一群侍郎,员外郎听得浑身冰冷,大气不敢喘。 这些人,招出了更多的弊案,不止是三司衙门,还有政事堂、三省六部,枢密院,也有皇族公卿,甚至还有边疆将帅! 牵扯这么多人,绝对是惊天大案! 朝廷,要被戳个窟窿了! 蔡京曾是开封府知事,对旧党了解的非常多,但饶是他也惊讶了,这些人倒出来的东西,远超过他的想象! 蔡京转瞬就镇定了,拿出章惇的那份名单,看了眼,目光微微闪烁,又揣了回去,然后起身,亲自讯问了一遍。 刑部的侍郎,员外郎对视一眼,默默无声。 真的要捅破天了! 蔡京拿到他想要的,沉声道:“整理好供状,我要立刻呈送给官家,没有我的命令,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出入刑部,走漏风声,同罪!” “遵命!”一群侍郎,员外郎当即就应着。 他们一个个头上冒出冷汗,这么大案子,他们只祈祷离他们远远的,哪敢掺和! 蔡京整理完,便带着这些罪供,前往宫里。 在蔡京入宫的时候,开封城依旧热闹,但有些地方,却意外的安静。 马严,御史中丞的位置没变,只不过主持御史台的二把手变成了真的二把手。 他站在窗前,看着刑部,心里轻轻一叹。不知道是叹他的好友黄鄯的入狱,还是他的权柄被削。 政事堂。 被擢升为宰辅的苏颂,拄着拐,站在屋檐下,望着刑部方向。 他身后有一个吏员,道:“相公,蔡京入宫了。” 苏颂默默,那吏员无声的退了出去。 苏颂一直看着刑部方向,神情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良久之后,苏颂忽然轻轻一叹:“结束了……” 刚进来的一个小吏,听到苏颂这句话登时一怔,不知道什么结束了。 这时,垂拱殿。 赵煦看着案桌上蔡京送来的罪供,以及详实的名录,脸色很是难看。 他知道这个时候官僚体系腐朽,但远远没有想到,居然腐朽到这种程度! 真是应了那句话:按个砍头,只有漏网,没有冤枉! 这还只是有一定品级的,真要扩大去查,怕是要有上千人涉案,真正的塌方式腐败! 蔡京躬身立着,虽然低着头,却也能感受到赵煦的愤怒。 看完后,赵煦内心的怒火汹涌澎湃,猛的拿起笔,直接勾一个个名字,然后一张纸一张纸的扔过去,怒声道:“抓!一个不落,给朕全抓了!刑部不够,命皇城司去抓!边疆的那些,除了西北,让枢密院去做,朕一个也不放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清洗 - 宋煦 - 官笙 蔡京等赵煦勾完,应声后,捡起一张张纸,告退出了垂拱殿,去不远处的瓦房找章惇。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胸腔好似要炸开,依旧是怒不可恶! 他双眼闪烁着杀意,恨不得将这些人立刻杀个干净,猛的一拳锤在桌上,沉声道:“全是这样的官吏,能不亡国吗?!” 陈皮听着心头狂跳,连忙低头。 亡国啊,这可不是随便能说的! 这时,蔡京到了青色瓦房前,打量一眼,顿了片刻,这才进去。 他面无表情的给章惇见礼,将罪供以及赵煦勾的名单递过去。 章惇坐在椅子上,神色严厉,眼神冷冽的看着蔡京道:“为什么我名单上的人没有?” 蔡京并不躬身,也无敬意,语气十分平静,道:“没有证据。” 章惇盯着他,双眼里冷意更深,继而淡淡道:“各路经略,团练,观察使等由枢密院来做,刑部不得妄自插手。” 蔡京抬着手,道:“是。下官告退。” 说完,他没有去看不远处的弟弟蔡卞,径直离开这里——他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蔡卞看着蔡京离开,眉头只是皱了下,便继续做事——他与章惇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梳理朝局,填补吕大防,苏辙等案留下的人事空白。 章惇瞥了眼蔡卞,表情冷漠。 他厌恶蔡京,连带着蔡卞他也不喜欢,哪怕这个人是王安石的女婿! 章惇兼任了枢密副使,已经取代苏颂掌管枢密院,他沉思再三,起身前往枢密院。 想要清理这些握有兵权的人,还得用些手段,不能像京城文官这么大开大合。 蔡卞熟视无睹。 蔡京出了宫,没有第一时间回刑部,而是找到了他儿子蔡攸。 蔡京还不知道蔡攸干的好事,如以往一样,摆着父亲的威严,道:“陛下已经准了,这份名单你来抓,其他的我来。” 蔡攸接过名单看了看,发现里面竟然有些是他父亲的宿敌,悄悄看了眼蔡京,蔡攸不动声色的道:“好,我这就回去准备人手,再让巡检司封了城门,谁也跑不掉!” 蔡京似乎有些意外的看了眼蔡攸,这次回来,他就觉得这个儿子似乎有些不一样,有时候特别有主意,偶尔还闪闪躲躲。 蔡京只当他是长进了,微微点头,道:“好,一定要在明早之前结束,速战速决!” 蔡攸肃色应着,道:“孩儿这就去。” 蔡京嗯了一声,心里思忖一番,前往刑部。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认为长进的儿子并没有立刻返回皇城司,而是去了宫里。 刑部与皇城司,在不到半个时辰后,倾巢而出,刑部的衙役,皇城司的禁卫外加开封府巡检司的帮助,足足有六七百人,满开封城的抓人、封院、抄家、追赃。 协中大夫府。 尚通满脸苍白的被刑部衙役拖着,左右四顾的解释着:“听我解释,听我解释,我没有参与那些贪污,我的钱都是俸禄所来……” 刑部衙役拖着他出门,根本不听他解释。 他身后,一大群人妇孺家丁妇孺跟着惊慌哭喊。 国子监。 祭酒满脸铁青,极力抗拒皇城司的禁卫,怒声道:“我是太皇太后册封的国子监祭酒,你们凭什么拿我!你们这是乱命!” 国子监的师生惊恐万状,纷纷上前拦阻,被禁卫强行推开。 鸿胪寺。 偌大的鸿胪寺,被南天友带着人给围了,而后就是全面的抓捕,搜查。 鸿胪寺寺卿,少卿等人,几乎全数被羁押,鸿胪寺的各级官吏被押在院中,府库,房间,全数被封,清理! 军器监,刑部衙役如狼似虎,抓人,搜查账本,一气呵成。 皇城司的大牢,刑部大牢迅速满了,不得不借用开封府,大理寺,甚至是其他衙门的内部监牢。 皇城司与刑部这般大动作,开封城犹如地震,震动了不知道多少人。 开封城各处街道上,临近天黑居然人满为患。无数人四处求告,打听消息,疏通关系,如同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范百禄,范纯仁坐不住了,他们第一时间想要进宫求见高太后,结果皇门守卫连通传都没给。继而想要见赵煦,也被门卫给呵斥了。 两人万般无奈,只能去找苏颂。 苏颂这会儿在府里,坐在凉亭内,听着外面的哭喊声,僵硬如雕塑,无动于衷。 过了一阵,管家走过来,低声道:“主君,二位范相公来了,在后门。” 苏颂这才仿佛有反应,拿起早就冷了的茶喝了一口,道:“就说我睡了。” 管家抬头看了眼外面,听着越发吵闹的声音,道:“二位范相公说了,主君不见他们就不走了。” 苏颂喝了口茶,慢慢起身,道:“不走就不走吧,我去睡了。” 管家一脸疑惑,以往他家主君虽然不愿意蹚浑水,但遇到这样的大事怎么也不会这样袖手旁观的。 苏颂没有说什么,真的去睡了。 范纯仁,范百禄就在苏府后门,听着管家的回复,两人皱眉沉思半晌,忽的又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到了什么。 两人木然的静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的离开。 走了不知道多久,两人抬头,看着半隐半露的月亮,又是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范百禄背着手,神情怅然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今夜过后,官家就真的亲政了。” 范纯仁盯着月色出神,道:“苏颂比我们看的远,看的清楚,这么大的动作……看来,官家是不肯放过吕大防了。” 范百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多多少少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凉感,道:“由此看来,官家对吕大防的怨恨已经入骨,今夜,无人可以安枕了。” 范纯仁似乎醒过神,看了他一眼,道:“安枕?看着吧,我感觉会有无数的人头落地。” 范百禄沉默了。 如果是以往,他还不相信,那位官家心里即便有怨愤,总归会有分寸与余地。但从今天的动作来看,这位官家的恨意,决然不小! 范百禄沉默了,范纯仁也不知道继续该说什么。 他们都是臣子,尤其还是‘前朝’臣子——路,窄了。 慈宁殿内。 高太后听着源源不断的汇报,坐在椅子上,正怔出神。 周和躬身立在她身前,脖子冰冷,肩膀微颤个不停。 从他得到的消息,刑部与皇城司,抓捕的五品以上官员就已经多四十多人,外加之前的吕大防等人,已经高达六十多! 三省六部七寺,御史台,枢密院,三司衙门等无一逃过! 这还是暂时知道的! 这哪里是查案啊,分明就是大清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空虚 - 宋煦 - 官笙 高太后看着门外愣神半晌,忽然看着周和,道:“周和,你说,官家真的这么恨……吗?” 虽然那个‘我’字没有说出口,但周和听得明白,心里狠狠一颤。回想着这些年高太后对赵煦的打压,控制,尽管心神如坠冰窟,他还是颤音的道:“娘娘多虑,娘娘是官家的嫡亲祖母……” 高太后从他的表情,声音似乎知道了什么,僵硬着脸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 高太后是从仁宗时候过来的人,历经英宗皇后,神宗太后,到了赵煦这个太皇太后,风风雨雨四十多年,哪里不清楚‘天家无情’四个字。 想着赵煦在外面‘大开杀戒’,她心里有些不安生,自言自语的道:“周和,你说,官家会怎么对我?我记得,之前有人上书弹劾我,说我‘擅权禀国’、‘欺凌幼主’?” 周和一脸的苍白,低声道:“娘娘,切莫多想啊,官家官家,官家还是孝顺的……” 高太后这个时候,哪里还会信这些。她钻了牛角尖,一个劲的在想,赵煦会不会废除她太皇太后的尊荣,欺辱她,甚至是逼死她,给她恶谥。 这个时候,她甚至顾不得维护祖制了。 夜凉如水,福宁殿里一片宁静。 相比于宫外的热闹,福宁殿多了一分肃杀之气。 赵煦的寝宫里,床上摆着小桌,有简单酒菜,赵煦与孟美人两人对坐。 孟美人似乎能听到宫外的动静,目光注视着赵煦,抿了抿嘴,轻声道:“官家,似乎不太高兴?” 赵煦一怔,笑着道:“不高兴?我为什么不高兴?今夜过后,我就是皇帝了,为什么高兴?” 清除了吕大防余党,一切大权在握,是真正的皇帝! 孟美人看着赵煦,道:“官家没有发现吗?臣妾来了之后,官家总共没说过几句话。” 赵煦之前无所觉,听着忽然眉头一皱,他陡然发觉,他好像并没有多么兴奋,反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一种奇怪的空虚感。 即将大权在握,期待很久的那一天就要到了,怎么会不高兴? 赵煦皱眉,沉吟不语。 他要改革大宋军制,训练强兵,消灭辽,夏,洗去屈辱。他还要改革朝政,建立正常的国家体制,他要消除三冗,解决而今的民生困顿,强国富民,阻止亡国厄运,实现真正的华夏盛世,风流大宋! 他还要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怎么会有这种空虚感呢? 孟美人看着赵煦少有的沉默表情,素手拿起酒壶,给赵煦倒了一杯。 赵煦看了她一眼,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心里转着念头,本想开口问‘你在我这个立场会怎么做’,却知道没什么意义,转而问道:“外面都说我是在报复吕大防等人对我的多年欺辱,又说我太过出格,有违祖制,不是圣君所为,你觉得呢?” 赵煦这一连串的动作,可以说,自打真宗以来,就没有发生过,不管是杖毙朝臣还是查封大衙门亦或者下狱宰辅,更是大肆清洗朝局。 别说这些一起发生了,前面的几个皇帝,一个都没有做过! 到了明天,朝野内外,整个大宋,必然是一片愕然,震惊,不可置信以及惊慌失措,无所适从。 孟美人静静的看着赵煦,伸手给他又倒了一杯,道:“官家,没有对错。现在,您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赵煦笑了声,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心里轻叹一声。 他怎么会退呢? 他终于发现空虚感来自来哪里了。 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居然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能理解他的,满天下找不出一个。 这就是所为的高处不胜寒吗? 孟美人见赵煦脸上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味道,眨了眨眼,忽然道:“官家,准备改元了吗?” 赵煦抬头看着她,拿起酒杯,面露思忖。 宋朝皇帝的年号,是经常的改,几乎有大事情的转折,年号都要改一改。改的最多的应该是仁宗,有九个。神宗也有熙宁,元丰两个。 他要是亲政了,按理说,也要改一改。 微微点头,赵煦道:“是要改,再等等。” 清算了吕大防,顺手清洗了旧党顽固派,他还得花时间来稳固,梳理朝局,趁机对朝廷架构进行调整;外加西夏蠢蠢欲动,还得着手训练新军,事情着实的多,得一步步来。 孟美人见赵煦的情绪缓和,道:“官家,太后还有几天就要下葬了,您会去吗?” 赵煦对这位向太后着实没有什么好感,却笑着道:“去,不止我去,苏相公,二范,还有六部尚书,御史台,开封府等,都要去。” 孟美人抿了抿嘴角,神情微凝。太皇太后那边要求一切从简,官家这大张旗鼓是要做什么吗? 赵煦情绪确实不大好,摆了摆手,道:“撤了吧,早点睡,明天有的烦。” 孟美人应着,刚要伸手收拾小桌上的碗筷,赵煦已经连着小桌子端走,放到一边的地上。 赵煦整理了下被子,道:“明天再收拾吧,让外面的人早点休息去。” 孟美人看着赵煦,眼神忽然闪过一丝笑意。不管外面人怎么传,近人都知道,官家还是很宽和体恤的。 赵煦不知道孟美人想那么多,拍了拍身旁,道:“来吧。” 孟美人连忙起身,睡到赵煦身旁。 赵煦搂着她,目光看向窗外,月色皎洁,温和中有着一丝清凉意。赵煦静静的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自语的道:“月色真好,明天……” 咚咚咚 赵煦感慨声还没落下,门外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继而传进来陈皮压低声音:“官家,楚攸回来了。” 赵煦感慨之色陡没,直接掀开被子穿鞋,与孟美人道:“你先睡。” 说完,抱着衣服就向外面走。 书房内。 赵煦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楚攸道:“跟我说说情况。” 楚攸脸色有些黝黑,比以往更显得精壮,他神情恭谨,知道赵煦急,言简意赅的道:“是。回官家,殿前司两万人,基本没问题了。微臣做了布置,暗中辖制马军司,步军司,令他们不敢乱来。” 赵煦已经穿好衣服,听着心里大定,满脸的振奋,坐在椅子上,看着楚攸,重重点头,道:“做得好!很好!” 赵煦现在唯一的担忧就是驻扎在开封城四周的禁军,尽管兵变的可能性很小,但赵煦还是要以防万一! 现在,殿前司控制住,另外‘两衙’就更不敢乱动,他这皇位,算是彻底坐稳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蔡京的闷棍 - 宋煦 - 官笙 陈皮在一旁暗自高兴,楚攸回来的正是时候,有殿前司大军压阵,这开封城再乱也不怕! 楚攸倒是平静,肃手而立,十分规矩。 赵煦吃了定心丸,心里陡然浮现了诸多的想法,脸上笑容慢慢浮现,道:“殿前司,你好生管着,找个时间,朕带着苏相公亲自去一趟。” 楚攸能控制住殿前司,除了赵煦扣住了殿前司原本的指挥使,副指挥使,还有枢密使苏颂的帮忙。 楚攸其实没有完全站稳,军队这种东西,向来很难短时间内驾驭,也只能堪堪稳住,还需要时间梳理,有赵煦这个皇帝亲自压阵,那自然再好不过。 “是。微臣遵旨。”楚攸一本正经。 赵煦摆了摆手,又看向陈皮,道:“外面的事情盯着。明天一早通知章相公,蔡卿家,请他们午后到垂拱殿,是关于军制的事,让他们准备一下。” 高枕无忧后,赵煦的动作就可以更大一点了。 第一个要掌控,梳理的,就是军队! 章惇已经接管枢密院,可以慢慢筹划对军队的改变了。 唯一的问题是,大宋的强兵能将几乎都在西军,西夏蠢蠢欲动,赵煦不能喊这些人回来,暂时也不能动北方。 陈皮哪里能猜到赵煦的心思,应了一声,而后谨慎小心的看着赵煦,道:“官家,外面动静有些大,围着刑部,皇城司厮闹的不少,几位相公府邸都是人,政事堂那边,各类奏本据说有上百了。京外来的同样不少……人心惶惶,民沸四起。” 赵煦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这些朕不管,让章相公他们去善后。还有,对蔡京父子,盯紧了。” 陈皮脸色一肃,道:“是。” 陈皮对蔡京这对父子很不喜欢,父亲是貌似忠心,实则居心叵测,假公济私;儿子野心勃勃,连父亲都能一而再的出卖。 赵煦想着,又道:“环庆路的军饷还是没有筹齐?” 陈皮点头,道:“开封城有钱,没粮,苏相公的意思,是有多少先运多少,解燃眉之急,而后徐徐图之。” 赵煦目光陡然锐利,哼了一声,道:“徐徐图之?这位苏相公还是想在泥潭里多挣扎一会儿。还有几天,就先让他们折腾着,等我腾出手来再料理他们。” 陈皮与楚攸没有说话,两人看着赵煦,觉得眼前的官家,言谈举止有着快要抑制不住的蠢蠢欲动。 赵煦现在心里确实充斥了各种想法,却又没办法立即付诸实施,既兴奋又有些焦急。 忽然间,赵煦扯过纸笔,拿起笔道:“你们去休息吧。” 他怕过了这个时候就忘记了,要认真记下来。 陈皮与楚攸见着,对视一眼,两人抬手道:“小人(微臣)告退。” 赵煦头也不抬,继续写着。 赵煦在灯下狂书的时候,宫外的动静越来越大。 蔡京与蔡攸父子的动作越来越大,抓捕,抄家,由此诛连的官吏,甚至包括勋贵是越来越多,惊动的人自然更多。 不知道多少人妇孺在宫门口哭泣,要求见高太后。 苏颂,范百禄,范纯仁等府门外,都是求告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各处衙门也是沸腾,各种愤懑声要冲破屋顶,蔡京父子俨然成了本朝‘第一奸佞父子’。 而围攻刑部衙役,甚至皇城司禁卫的事时有发生,一些豪仆壮丁甚至拿出了刀兵与官差对峙。 蔡攸狠厉,他父亲蔡京同样不遑多让,毕竟是曾经的开封府知事,手段凌厉老辣,这一夜,开封府又增了十多条任命。 而蔡京更是直接下令,将抄没吕大防等党羽的家产,敞开了在开封城来来回回的巡逻。 天色渐亮,早起或者没睡的百姓,推开门,打开窗,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幕。 衙役们拉扯大车,车上是大箱子,大箱子里是金银玉器,是珠宝首饰,有成箱成箱绫罗绸缎,有堆满了的铜钱! 这些大箱子上都贴有封条,上面写着府邸,官名,器物,数目等。 马车走的很慢,压的青石路嘎吱嘎吱响。 “哎,快来看,好多的钱!” 有个妇人,看着门外的马车,忽然冲着里面喊。 一个老者走过来,没有在乎那些金银玉器,而是盯着一大箱一大箱的铜钱,睁大双眼,吃惊的道:“我的乖乖,这一大箱子,起码有上百贯吧……” 老妇人推了他一下,道:“你仔细看看,多少马车?” 老头伸头出窗户,左右看了眼,更惊讶了,道:“亲娘啊,看不到头,这起码得有几万贯了,这是从谁家抄出来的?这么有钱……” “好像,是什么员外郎……”老妇人不确定的道,她识字不多,而且离得有些远。 “员外郎,我记得是六品啊,加上那些好东西,起码几十万贯吧,六品官就这么富的吗?”老头失神,似乎后悔年轻时候没当官。 这时,御史台的几个御史,在一个三司副使的大门前,本还想来帮着伸冤,但看着一箱箱运出来的东西,几个人面面相觑,一句话说不出。 这时一个皇城司吏员,模样是账房先生,他故意拍了拍厚厚的账簿,与几人淡淡的道:“庄园一个,铺子四十,良田百顷,宅院三座,家仆奴婢过百,每个月支出就百贯,这位副使,月俸不过五十贯,啧啧,白手起家啊……” 几个御史脸色一沉,齐齐甩着袖子转身就走。 还能怎么办?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要是再去喊冤,谁还能搭理?怕不是会将他们当做同党一起给抓了! 开封府知事韩宗道,本来正对刑部封城,刑部与皇城司大肆抓人,抄家,杀戮‘无辜百姓’感到愤怒,正在写弹劾奏本,却被下人叫到了门外。 看着那些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韩宗道还是握笔姿势的右手猛的一缩,紧紧握成拳,面沉如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范百禄,范纯仁也被惊动了,站在院中高处,看着马车来来回回的运送着一箱箱的金钱,两人心里即是愤怒又无奈。 愤怒不知道冲着谁,无奈也不知道是冲着谁。 原本甚嚣尘上,如同沸水冲盖,就要压不住的开封城,忽然犹如被敲了个闷棍,沸腾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知道多少人郁闷想吐血,却只能闷在嘴边,强忍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得看陛下的意思 - 宋煦 - 官笙 蔡京父子真的在贯彻‘速战速决’战略,这边抓人,抄家,追赃;另一边来回运送,府院里还有一堆人在清点,造册。 皇城司。 蔡攸双眼通红的看着满院子的好东西,即便是他出自蔡家,从小锦衣玉食,不曾缺钱,这一刻,还是心脏嘭嘭嘭直跳,恨不得全数搬回家! 他连连深吸几口气,强压住这种躁动,他是有大志的人。 他没有功名,想要爬到更高,只有获得官家的信任,将来赐一个‘同进士出身’,这样才能步入朝局! 眼前这些小利,他必须舍弃! 蔡攸极力保持平静,看向身边的小吏,道:“多少了?” 小吏还在认真核算,闻言连忙过来,还是一脸计算模样,道:“钱,大概有三百万贯,金银珠宝绸缎瓷器玉器古董字画等等,估算有两百万贯,还有粮食,目前还不确切,都在运往原本三司衙门的府库,那边在清点……” 蔡攸心里有了大概,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道:“你们继续清点,告诉南提点,我去刑部通报一声,请他继续,一定要在辰时之前有个数字。” 人,他们已经抓的差不多,只有少数藏匿,还在搜捕。 小吏连忙应着。 蔡攸出了皇城司,直奔刑部。 刑部是这次行动的主力,蔡京坐在刑部大院的正中,看着一大群人在来来回回,忙忙碌碌。 一个员外郎拿着账簿,走过来,低声道:“尚书,这边清点完了。” 蔡京拿过账簿,漠然扫了眼,看着上面‘逾二百万贯’的数字,神情动了下。 这员外郎顿时会意,瞥了眼四周无人,更凑近一点,道:“尚书,按照规矩,上五留五。” 蔡京自然知道什么是‘上五留五’,上交五成,留下五成。这还算好的,一些衙门,往往是上三留七。三成交上去,七成留下分了。 蔡京纹丝不动,道:“一点都不准留。告诉所有人,敢私自截留,一律按吕大防党羽罪论处!” 这个员外郎神色一惊,知道会错意,连忙道:“是,下官知晓,立刻去通知他们。” 这个员外郎说完,见蔡京没有再说,神情慌乱,急匆匆的走了。 蔡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心里在想着各种念头。 他必须要钉死吕大防,一报这么多年的欺压之仇! 但吕大防身为宰辅,哪怕涉入贪腐,除非是谋逆大罪,否则很难动用极刑,最多就是贬谪流放。 垂拱殿东面的青瓦房门前,章惇,蔡卞两人并立着,身前站着中书舍人沈琦。 沈琦有些兴奋的道:“蔡尚书的手段确实高明,不说那些没上来的,不少人一大早跑来找我,要求撤回弹劾蔡尚书父子以及为吕大防等人申辩的奏本……” 章惇没理会沈琦,瞥了眼蔡卞,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蔡卞现在领了御史台事,三法司肯定以他为主,他会是这些案子的主审官。 蔡卞沉吟片刻,道:“我心里有些想法,但得看陛下的意思。” 章惇看向宫外,剑眉跳动,眸光锐利,道:“你兄长这一手,就是想低调处理都不行了。吕大防等人,必须夺职罢官,削籍,免除一切封禄!” 蔡卞顿时皱眉,道:“这般严厉,不止是现在的风波难平,日后再想复起新法,其中的难度不会比熙宁弱,你要考虑清楚。” 章惇冷哼一声,道:“你就是太软弱,王公也太过宽仁,若是当年能有这般魄力,哪里会拖到现在这种程度!” 蔡卞三角胡动了动,神色沉默。 当年的事情太过复杂,天下皆反对新法,他们完全是独木难支,最终连神宗都退缩了,他岳父两次罢相,还能怎么样? 沈琦神情发紧,不敢插话,这位章相公火气太甚! 真要是对吕大防这个宰辅夺职罢官,收回一切食邑,恩禄,爵位……那将是真宗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吕大防这般处置,他那些党羽更好不了,那对朝野,天下的震动简直不可想象! 章惇见蔡卞不语,面露不满,却又快速敛去,道:“刚才官家传话,大概意思想要对军制有所改变,你怎么想?” 蔡卞沉吟着,道:“保甲法,裁兵法,将兵法,保马法,军器监法等多有瑕疵,还需做出一些改变。”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重要助手,对变法内容极其了解,如数家珍,在地方这些年也是看清了不少利弊。 章惇语气果断,道:“虽然有些弊端,却是对症下药,只要长期坚持,定然能有所改变!我会坚持,待会儿我写一道奏本给陛下,你也写一道吧。” 蔡卞下意识的揪了揪三角胡,看了他片刻,道:“好。” 章惇抬头看了眼宫外,感受着少有的平静,转向沈琦,眸光冷冽,道:“将为吕大防申辩的名单都给我整理好。另外,我要召回的人,再催促一番。” 沈琦连忙应着,道:“是。下官这就去。” 沈琦说着,就转身返回政事堂。 现在的朝局状态是,苏颂这个宰辅不管事,实际上的事务权力都在章惇与蔡卞这俩‘副相’手里,而蔡卞明显受章惇压制。 这位章相公脾气刚直如火,说杀人就杀人,更是要对吕大防等继续追杀,沈琦着实有些怵他。 章惇与蔡卞又盯着宫外天空看了一阵,相继转身进门,开始写奏本。 而这时,蔡京父子正在快速收尾,准备进宫面呈。 那些想要救人,为牢中人申辩,不管是为私为公,这会儿都缩了回去。 唯有一些妇孺等还在厮闹不休,哭喊连天。 随着天色大亮,不管是彻夜未眠,装睡,真睡,这会儿都醒了过来,目观四面,耳听八方。 慈宁殿里的灯更是亮了一夜,却无半点动静。 赵煦在书房里写了一晚上,直到外面再三响起钟声,这才收笔,看着满桌子的纸张,赵煦满意的笑着,伸了个懒腰。 他精神极其好,一点都不困,收拾好,直接出门,喊道:“胡中唯,蹴鞠!” 胡中唯立刻就大声应道:“是。” 于是,赵煦不吃早饭,就与一群禁卫在福宁殿前蹴鞠。 现在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赵煦,盯着福宁殿,听到赵煦‘若无其事’的‘玩乐’,无数人心里浮起各种各样的心思。 比如,就有许多人悄悄的开始苦练蹴鞠。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爹不怀疑娘能怎么办 - 宋煦 - 官笙 赵煦踢了一会儿,就浑身是汗,看着头顶的太阳,心里格外的舒服。 孟美人独守空房一晚,早早的见礼回去了。 赵煦在球场上蹴鞠,陈皮,童贯来来回回的汇报,全是关于宫外的事情。 赵煦听了一点就摆手,道:“请章相公与蔡卿家决断。” 然后,就继续蹴鞠。 踢了足足一个时辰,众人差不多了,这才停下来。 胡中唯咧着嘴,一脸憨厚的与赵煦浑声道:“官家身体真好,比小人这些当差的还好。” 赵煦拿着毛巾擦汗,笑着道:“平时坐的太多,必须多锻炼。行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胡中唯连忙应着,带着一群人气喘吁吁的走了。 赵煦接过陈皮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道:“苏相公来过吗?” 陈皮道:“没有,一直在政事堂。” 赵煦唔的一声,道:“二范等人呢?” 苏颂,二范还算有些操守,赵煦也刻意留着他们,所以没有被牵连。 陈皮道:“皇城司一直盯着,这几天都没出府。” 赵煦笑了声,向书房里走,道:“其他人还跳的欢吗?” 陈皮当即就陪着笑,道:“哪还敢有人造次,政事堂那边的奏本,据说被撤回了大半。” 赵煦摇了摇头,要说看风向,见风使舵,没有比文官更擅长了。当然,也有些要名不要命的。 赵煦刚要踏进门槛,童贯追过来,道:“官家,章相公,蔡学士上了奏本。” 赵煦顿时停住脚步,神色微肃。这还是这二人回京后第一次给他上书。 赵煦接过来,先看章惇的。 没多久,他就皱眉。 章惇的奏本,十分简练,没有那么多废话,大意就是要全面恢复‘熙宁强兵之法’,言称:‘藏兵于民、藏将于兵’,‘若有战事,号令一出,百万既来’。 赵煦对熙宁变法有诸多顾忌,主要是太多不切实际,操作起来弊大于利,给百姓增加许多负担,不利于社会安定以及发展。 章惇这种‘全面复起’,赵煦本能慎重。 赵煦神色不变的沉吟一阵,拿起蔡卞的。 蔡卞奏本说的也不多,但字里行间,有了些转折,对熙宁年间的‘强兵之法’有诸多改进的意思,不希望‘全面恢复新法’,而是‘有序推进’。 赵煦来回的看着这两道奏本,思索再三,转身进了书房。 陈皮看着赵煦的背影,连忙跟进去。 童贯一直注意着赵煦的神色,眼见赵煦没有欣喜之色,心里咯噔一声:官家,不会对章惇,蔡卞也不满了吧? 真要是这样,可如何是好! 赵煦进了书房,将陈皮从各处搜集来的百官资料拿出来,找到了‘兵部’一叠,仔仔细细的翻阅,最后,落在一个人名字上,心里反复思索。 陈皮不敢打扰,静静的候着。 “陈皮,出宫!” 好一阵子,赵煦忽然站起来,道:“我洗个澡,你通知章相公与蔡卿家,晌午就不用去垂拱殿了。” 陈皮一惊,道:“官家,现在外面乱着了,不合适出去。” 赵煦径直出书房,道:“没事,隐蔽一点。” 陈皮想要再劝,赵煦已经走了,他只能应着,赶紧去找楚攸与刘横。 不多久,赵煦就与陈皮外加一些便衣禁卫,悄悄出宫,向着牛行街走去。 在赵煦出宫的时候,章惇与蔡卞刚得到了黄门的通知。 章惇神色意外,道:“你说,陛下推迟了晌午后的召见?” 黄门道:“是,陛下昨夜在书房通宵达旦,需要休息片刻。” 这个理由章惇倒是能接受,毕竟还处于磨合期,君臣两不知,总得小心一些。 “好,我知道了。”章惇一脸教书匠的严肃色。 黄门也害怕这位章相公,毕竟是当街杀人的主。 黄门走了,章惇看向蔡卞。 蔡卞埋头抒写,对于章惇的目光视若无睹。 章惇剑眉半竖,以他的政治敏感性,他可以断定,宫里皇帝的看似正常的举动,多半与他们刚才的奏本有关。 而这时,赵煦来到牛行街上的一处院子。 这处院子在皇城东面,靠近新曹门,相对来说是偏僻了。 赵煦来到一处院子前,看着有些斑驳的‘许府’牌匾,微微一笑,就要上前打门,却被里面突然传出来的一声哭喊给打断了。 “娘,爹是要打死我吗?” 赵煦的手顿住,从虚掩的门缝看去,只见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趴在石墩上。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站在边上,正在小心的给他腿上擦药。 妇人一脸心疼,道:“儿子不怕,有娘在,忍一忍……” “啊……”孩童痛呼大叫,熬过一会儿,回头泪眼婆娑的道:“娘,我是爹亲生的吗?疼死我了。” 妇人连忙安危两声,继而道:“我也怀疑你不是,可你爹不怀疑,我能怎么办。” 赵煦在门旁听的,嘴角一抽,强忍着笑。这妇人,还真是敢说。 等了一会儿,赵煦清清嗓子,拍了拍门,大声道:“请问是许府吗?” 门内顿时安静了。 一阵脚步声后,妇人过来拉开门,看着一脸阳光,帅气,微笑着的青年,妇人明显有好感,脸上带笑,有瞥见赵煦身后还有一帮人,神色立紧,道:“这位公子,是要找什么人吗?” 赵煦笑着道:“这位大娘子有礼,赵某来找许冲元许官人。” “我家官人?” 妇人打量着赵煦,倒也没想其他,道:“那,请进。” 赵煦见妇人有所顾虑,转头与陈皮等人道:“刘横跟我进去,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陈皮有些紧张,这个时候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刚要说话,赵煦淡淡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收嘴。 赵煦转头一笑,与妇人一起走进去。 里面一个半头白发的老者已经听到动静,走出来看着赵煦,疑惑的道:“这位公子找老朽?” 赵煦打量着这个人,尽管半头白发,但轮廓分明,神情坚毅,话音里是干脆利落,响亮清澈,没有老人家那种含混,迟疑。 “在下赵煦,特地来找许先生。”赵煦笑着说道,并没有抬手,因为他手里摇着折扇。 “赵煦?” 许将目露疑惑,他确定没见过这个年轻人,但这年轻人的做派,却不像是后生来讨教学问或者走关系的。 当然了,他已经闲置了五年之久,未必还有人记得他,走他的关系。 妇人正在里面沏茶,听着同样不解。 其实,倒不是许将忘记了赵煦这个皇帝的名字,一来,赵煦这个名字是后改的,原名是赵佣。二来,现在发音与后世很不相同,同字不同音太多,谁又能想到皇帝陛下会亲临许将这落魄官的破落小院? 刘横在一旁看着许将,道:“我家公子来自宫里,贵不可言。” 第一百一十九章 裁军合路 - 宋煦 - 官笙 刘横这么一说,许将神色就微惊。 到底是元丰年间的兵部侍郎,是在元祐初被旧党发配的,因此,许将知道赵煦的名字,也见过七年前的赵煦。 许将有些不可思议,宫内外那么多大事情,这位年轻的官家,怎么突然跑到他这里来了? 特意来找他的? 是因为要起复新党吗?再次变法吗? 许将心里疑虑陡升,面上却不动如山,抬手道:“臣许将……” 赵煦扇子一合,轻拍在他手上,笑着道:“我就是随便走走,无需客套,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许将赶着手上微疼,心里有些发紧,连忙道:“官,赵公子请。” 赵煦微笑,跟着许将进屋,抬眼打量了下。 许家说不上家徒四壁,但相比于其他官员的富丽堂皇,仆从成群,哪怕是八九品都远不如,只能算是温饱,在‘富裕’的大宋官吏体系中,殊为不同。 许大娘子看着他家官人少有的‘客套’之色,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十分有礼的退了出去。 赵煦与许将分宾主落座,见着许将倒茶,道:“这茶……一般啊?” 许将尽管心里疑惑丛丛,倒也笑着道:“让官家见笑了,这些都是友人所赠。” 赵煦接过茶杯,喝一口,直接道:“现在朝野纷扰,说朕戾气太重,不尊祖法,又说这对朝臣太过刻薄,还有就说朕是在对吕大防等人是泄私愤,非圣君所为,你怎么看?” 赵煦这段时间接到的奏本不知道多少,有的义正言辞的讲大道理、有的旁敲侧击、有的分析利弊、有的引经据典、有的模棱两可,但意思都是相差无几,都在为吕大防等人开脱,要求赵煦‘做个圣君’。 赵煦说着,目光一直盯着许将。 许将没想到赵煦这样的开门见山,还拿着茶壶的手顿了下,思忖一小会儿,道:“官家既然都知道,那就不是他们所说那般。” 赵煦依旧看着他,道:“那许卿家说说,朕是在想什么?” 许将心里转念不止,还是猜不透赵煦来的用意,真是要起复他,替换‘旧党’,也用不着特意跑一趟,这一句更像是在考校。 他这个曾经的兵部侍郎,让官家这么高看一眼吗? 顺着赵煦的话头,许将沉吟了一阵,道:“臣猜不到。” 赵煦看着他,道:“是猜不到,还是不敢说?” 许将脸色禁不住动了下,抬头看着赵煦,心里暗自惊讶,这位官家年纪轻轻这样的敏锐吗? 想着赵煦短短时间就抢夺回权力,许将悄悄警醒,面色如常的道:“臣确实是猜不到。” 赵煦笑了,抱着茶杯,道:“猜不到就猜不到吧。朕问你另外一件事,你对我朝的军制怎么看?你在元丰年间给父皇的奏本,朕看过了。” 许将是元丰年间的兵部侍郎,曾经上过很多对军队的改革建议,尤其是其中一条,非常吸引赵煦的主意:将枢密院的权力下放给兵部。 虽然被神宗以‘祖宗不以兵柄归有司,故专命官统之,互相维制,何可废也?’给驳回了,赵煦却另有一些想法。 许将听着赵煦的话,顿时明白赵煦来的目的了,道:“官家,想要做什么?”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他,言简意赅的道:“朕要精兵简政。” 许将微微皱眉,‘精兵简政’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难如登天。 神宗年间王安石变法,其实也想要这么做,最终非但没能做成,反而一进步促使军队,官吏的膨胀,使得‘三冗’问题越发沉重,难以自拔。 这倒不是说王安石等人完全无能,直接也说明了这些事情的难度。 许将沉思再三,道:“陛下,想要怎么做?” ‘新党’复起,如果继续熙宁之法,非但不能解决一些问题,可能会弊政加重,越发的积重难返。 赵煦见许将面露沉思,心里暗自点头,这许将虽然闲置了几年,倒不是全然就不关心朝政,明显心里有着诸多想法。 赵煦将茶杯放下,道:“不是朕要怎么做,是你想怎么做?” 许将脸角紧绷,他明白赵煦这句话的意思,心里迟疑再三,还是抬头看着赵煦,正色道:“陛下,若是臣来做,第一,合并各路,裁减番号;第二,对各军进行清查,打击贪腐,冒饷,屏退老弱病残。第三,挑选将帅,加强训练……” 赵煦眉头挑了挑,许将还真敢说。 宋朝现在有一百多个番号的军队,各‘路’基本上是‘省’级编制,统帅州府。所以,不管是合并各路,还是裁减番号,得罪的绝对不是一两个人,那样的反对声,可不比赵煦下狱吕大防来的弱。 赵煦心里推敲,道:“还有呢,关键的你还没说。” 许将没有犹豫,道:“枢密院虽然权责重大,但掣肘重重,很难行事。臣希望将枢密院的权力下放给兵部,由兵部来做,一来,兵部隶属于尚书省,即便遇到反对声,也不至于整个朝廷受拖累。二来,少了掣肘,行事可以更为有效。” 赵煦微微点头,道:“继续说。” 许将顿了顿,越发警醒,眼前这位官家显然想的更多,道:“臣认为,我朝保有十一路就足够,各军最多二十二个就足以。各将领不应该频繁调动,‘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不利于军队维持作战实力。” 赵煦双眼一睁,这回真的惊讶了。 现在宋朝有二十三路,相当于二十三个省,这是要两两合并?一百多个番号的军队,只留二十二个? 这得牵扯到多少人,多少士兵! 这,许将,胆子很大! 赵煦下意识的拿起茶杯,仔仔细细的思索。 许将的想法,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这般动作下去,哪怕是慢慢来,还会引起巨大反对声浪,王安石复生都不敢这么干! 许将见赵煦的表情,意识到说的多了,连忙道:“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官家仔细斟酌,朝野诸公共商。” 赵煦随口嗯了一声,心里依旧在转念。 许将的想法,胆子都很大,但实际操作起来很有难度。 一来,现在的宋朝,对地方的控制力很弱,各路的‘两两合并’,等于是在合并两省,涉及到多少官帽,朝野多少人,加上错综复杂又丛丛制衡的官制,只怕未成功就出现大乱子! 裁减番号,保留二十二个军,裁减的军队数量,高达数十万人,没有足够的弹压力量打底,朝廷未必敢下这样的决心,更难做到! 或许可以做到,但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其中荆棘遍布,艰难险阻,稍一不慎,折戟沉沙! 第一百二十章 另起炉灶 - 宋煦 - 官笙 赵煦思索半晌,看着许将,道:“枢密院负责调兵,权职,地位不能动。但‘三衙’可以,朕决定将三衙裁撤,统兵全,归入兵部。对军队的整肃,由兵部来做。” 许将怔了怔,这个方法他还真没想过,毕竟三衙负责统兵,实实在在的握住兵权,是只属于皇帝,谁敢打三衙的主意? 不等许将回神,赵煦继续说道:“裁量军队,削减番号,这些事情要慢慢来。朕要你做的是:第一步,你到任后,整肃兵部,朕会给你三个番号,你从厢军,禁军中抽调精锐,组建两支步军,一支火器军,人数都是一万。这三支军队,归属兵部招募,训练,统帅,调遣直属于朕,是朕的亲军,不隶枢密院。朕会派内监提督,给你支持。你动作要快,等差不多了,朕会找机会,裁撤三衙,一应权责,移交兵部。” 许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官家,要裁撤掉三衙!? 这是要另起炉灶吗? 许将一时间想了很多,他是体制内的官员,从来没有想过在从体制外来破开当前桎梏,实现强兵以及消除弊政。 说到底,他已经‘新党’还是尊崇祖制的,只不过想对其中一些不合时宜的做出改变,但并未有过推倒从来的想法! 许将深深的震惊于赵煦的这个想法,以及大胆! 哪一个皇帝,能有将他的国家推倒从来的念头? 太危险! 赵煦看着许将的表情,知道他惊讶,微微一笑,道:“时间紧,任务重,但也要走的稳,借着朝野的纷纷扰扰,咱们君臣悄然行事,你觉得怎么样?” 许将震惊,却也更为激动! 他本就是胆大之人,跟随一个大胆的皇帝,岂不是正合心意?! 许将原本心里还有所顾忌,此刻绷了绷脸角,感觉脑后一阵冷一阵麻,猛的起身,躬身作揖道:“臣谨遵陛下旨意行事!” 赵煦拿起桌上的纸扇,猛的一敲,笑着大声道:“好!就这么定了!” 赵煦仔细看过许将的资料,这个人很有才干,并且持身守正,倒是不用担心他乱来。 一直耳观鼻鼻观心的刘横被吓了一跳,从假睡的浑噩中醒来,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赵煦。 许将抬着手,待赵煦话音一落,道:“敢问陛下,不知臣合适上任?” 赵煦心里也有些激动,想了想,压了压手,示意许将坐下,道:“朕会尽快让吕大防的事情尘埃落定,章相公那边已经着手安排,填补朝廷的空缺,朕找机会,将你填进去。” 许将明白赵煦的意思,道:“是。” 赵煦本还想与许将好好聊聊,听着外面越发大的动静,以及推门声,心里暗自可惜,与许将道:“朕不能久待了,你写奏本给朕看,有什么问题,朕找机会与你谈。” 对于军队的改革,不管是旧党还是新党,都不能让赵煦满意,他这次来,就是另辟蹊径,绕开‘新党’与‘旧党’,脱离现有制度的束缚! 许将当即抬手,道:“臣恭送陛下,陛下今日未曾来过。” 赵煦眨了眨眼,旋即笑了,折扇一摆,大步出门,道:“走了。” 陈皮从外面迎过来,低声道:“官家,蔡京父子入宫了。” 赵煦手里再次摇起折扇,心里高兴,更觉的潇洒,道:“让他去找章相公,朕没空。” 陈皮愣神,回头看下站在不远处抬手恭送的许将,连忙跟着赵煦。 赵煦出门走了,许大娘子才从里面出来,有些惊疑的低声道:“那公子是谁啊?我刚才看院子前前后后多了很多人,还带有刀。” 许将自然不奇怪,满怀激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到底是谁啊?”许大娘子不满的推了下许将。 许将回过神,深深吐了口气,转头看向她,道:“我没空教训那浑小子了。” 说完,许将就向他的书房走去,道:“将我的官服找出来。” 许大娘子眨了眨眼,忽然间会意,连忙追过来,低声道:“刚才来的人,是朝廷里的?召你回去吗?什么官职?咱们能住回原来的院子吗?” 许将摆了摆手,他这会儿满肚子想法,手痒难耐,准备大书特书。 许大娘子看出来了,瞥见不远处儿子露出头,急急跑过去,按住他,道:“儿子,别惹你爹生气了,咱们能不能住回去,全看你爹的了……” …… 宋朝的皇城不大,开封城也不大。从牛行街回到宫里,赵煦将他自己关入书房,临关门前,对着陈皮道:“告诉章相公,蔡卿家,一应事务,交给他们处置,没有重大事情,不需来报。另外,吕大防等案子,要在太后下葬前有个结论,务必要详实,不能有瑕疵。再传旨给苏颂,二范等人,太后的葬礼,他们必须都在,病的,就让禁卫上门去抬。” 陈皮听得一怔一怔的,现在满京城,甚至全大宋惶恐不安,官家这是要干什么? 不等陈皮问,赵煦已经关上门。 陈皮看着紧闭的门,一脸疑惑的小声应了声‘是’。 陈皮回忆一阵赵煦的话,便前往垂拱殿外的青瓦房传旨。 章惇与蔡卞听到后,神情各异。 章惇不苟言笑,肃色问道:“陛下,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皮道:“官家在看一些东西,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章惇两人倒是知道,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陈皮走后,蔡卞思索一阵,忽然看向章惇,道:“章相公,关于吕大防等案子,既要快,也不能有瑕疵,更不能将来被翻案。” 当朝是佞臣,下一朝就是贤臣,配享太庙;或者当朝是擎天国柱,下一朝就是不世大贼,抄家灭族。历朝历代,比比皆是,并不鲜见。 章惇目露冷芒爆闪,沉声道:“他们休想!” 蔡卞与章惇之所以会警惕,是因为,日后如有人为吕大防等人翻案,那其实是否定他们的第一步。 章惇看向外面,一脸严峻的道:“晚上,让你兄长与侄子,一起来我府上。” 蔡卞道:“就来这里吧,免得落人口实。” 章惇无所谓,眸光冷烁,道:“让那个杨畏也来,曾布他们应该还有几天就到京了,过了太后葬礼,时间差不多。” 蔡卞轻轻点头,神情肃色。 曾布等人到了,他们原本的那些同僚也就差不多,足以填补吕大防等人留下的全部空白。 第一百二十一章 厘清案情 - 宋煦 - 官笙 赵煦关在书房,正在对‘军制’问题,进行更为深入的思索。 他这些天看了很多,记录了不少,这会儿正在逐一归纳,总结,推敲其中的解决方式方法。 宋朝的军队,在宋太祖时,只有十多万,太宗时候也不到二十万,到了真宗,激增到四十万,仁宗时再次翻倍,到了八十万! 不止是军队数量的激增,还有就是军职可以荫补,并且还能附养家属,这样的支出,自然成了几何指数增长,成了国库支出中非常大的一头! 大头到什么程度,占比超过了全年赋税的六成,一度高达八成! 这样的比列,简直不可想象! 宋朝并不是常年打仗,仁宗一朝几乎没有战事,神宗一朝也并不多,元祐以来也近乎没有。 可军费的支出,一直居高不下! 赵煦看着他罗列对比出来的数字,神色肃然,凝重。 去年赋税是一千七百万贯,军费支出,一千万贯! 这个数字,着实可怕! “一定要改变……” 赵煦目光灼灼的轻语,以军队这样的膨胀速度,他不止会越来越养不起,圈养之下还会使得军队毫无战力,旦有战事,一战即溃,望风而逃,并非多难想象。 赵煦想着历史上靖康之难时北宋军队的表现,眉头顿时皱起,目光幽幽,闪烁着冷意。 赵煦闭关还不到晚上,许将的奏本就送上来了。 赵煦知道不能闭门造车,迫不及待的看起来。 许将曾经是兵部侍郎,对军制有经验有想法,很值得参考与倚重。 在赵煦与许将两人筹谋对军制动刀的时候,皇宫外面依旧是风起云涌。 蔡京父子的动作不停,抄家依旧在如火如荼,各种案子在加速追查,而朝野对于吕大防等案子风向在胶着中慢慢的转向。 第二天,章惇与蔡卞讨论朝廷里人事任命,两人身前的公本上,列着高达四十多个名字。 蔡卞盯着公本思索良久,道:“三省六部七寺,三司衙门,枢密院,御史台,涵盖这么多人,朝廷里怕是不会那么容易通过。” 其实,这份名单大部分是章惇拟定的,他只是添加了极少一部分,总共四五个。 章惇脸上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道:“由不得他们!下午我去一趟户部,处理环庆路军饷的事。蔡京等人过来,告诉他们四个:严惩不贷!” 蔡卞知道章惇的态度,道:“我待会儿再去见见苏相公。” 苏颂到底宰辅,吕大防一案要定性,需要他点头。 章惇冷哼一声,他不喜欢苏颂。 下午,蔡京,马严,曹政三人齐齐来了。他们代表的是三法司,刑部,御史台以及大理寺。 蔡卞坐直身体,面色平淡,语气是威严,疏远,道:“有结果了?” 蔡京,曹政,马严三人是各有表情,各有心思,眼见蔡卞这位副相问话,蔡京,曹政不动。 马严绷直脸,只得出头道:“回蔡相公,基本落案。吕大防一党欺君罔上,擅权禀国,都有证据。行贿受贿,卖官鬻爵,倒卖军饷等,也查到实证。除吕大防,吕慧卿,范纯粹等人外,基本全部认罪,案情十分清晰。” 蔡卞一点都不意外,高太后垂帘听政,倚靠外廷,吕大防等人把持权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至于贪腐,卖官鬻爵,这个是仁宗以来,朝野公开的秘密。至于‘倒卖军饷’,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边疆的将士穿破衣烂袄,吃的不如猪食,不是一两个人上书弹劾过。 这些都是成年弊事,日积月累。 蔡卞接过马严递过来的公本,仔仔细细看过一阵,道:“你们怎么想的,这些案子,要怎么判?” 马严不说话了,蔡京等人更是缄口不言。 如果是以往,肉烂在锅里,大家齐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配的发配,夺职的夺职,至于亏空想办法填补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无声无息中悄悄过去,继续安享太平。 但现在,吕大防等人已经入了大狱,满城风雨,还能怎么掩藏? 可不遮掩,吕大防是宰辅,还涉及诸多高官,全都是天下名望之士。并且,关系错综复杂,就好比范纯粹,是中书侍郎范纯仁的亲弟,范仲淹的第四子! 这里面的关系网,何其复杂,更何况其他大大小小遍布开封内外。 这样的情形,怎么判? 蔡卞见他们不说话,沉思一阵,道:“案子需要陛下定,未定之前,你们不得宣之于口。还有,一应人等要加紧看护,若是再出什么乱子,你们知道轻重!去吧。” 三个人各怀心思,彼此又看了眼,抬起手道:“下官告退。” 蔡卞看着四人走了,左思右想,拿起奏本,前往福宁殿。 赵煦还在埋头研究,听到蔡卞来了,只好停下来。 蔡卞进来,十分恭谨的抬着手,道:“臣见过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笑着道:“陈皮,给蔡卿家搬个凳子,看茶。” 蔡京连忙谢恩,又见赵煦脸上疲倦,道:“官家,还需注意龙体,切勿过渡劳累。” 赵煦活动了下肩膀,道:“卿家放心,朕每天都蹴鞠一个时辰,朕也不想英年早逝。” 蔡京只当是玩笑,在陈皮搬过来的凳子上小心坐下,拿出蔡京等人的那道联合奏本,顿了了,道:“官家,三法司那边,对于吕大防等案基本厘清了,臣等不敢擅端,请官家决断。” “哦?” 赵煦有些意外,笑着道:“他们这次效率倒是挺高的,朕还以为又要拖个一年半载。” 蔡卞不敢说话,他对朝局的效率心知肚明。 陈皮上前接过来,递给赵煦。 赵煦神色认真的翻开,见条理清晰,证据链完善,微微点头,合起来放到一边,道:“朕再斟酌斟酌。对了,卿家对朝局的人事,有什么想法吗?” 蔡卞躬身,语气波澜不惊的道:“回官家,臣以为,朝廷之中,不应该有党派之分,任人唯贤当为上策。”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蔡卞,暗自惊讶又十分欣慰。 这位是王安石的女婿,能够抛弃成见与怨恨,说出‘任人唯贤’四个字,这份公心殊为难得。 赵煦接过陈皮递过来的茶杯,拨弄着茶水,心里计较着,道:“兵部,吏部,工部,这三个尚书留着,朕来选。三司衙门,暂时不动。另外,你与章相公选拔的人,要进行摸底,不要朕刚传旨,他们就牵扯进去,或者有什么事情爆出来。摸底,由皇城司与御史台双向进行,直接汇报给朕。” 蔡卞听着,回想着三司衙门被查封,三省合并迁入政事堂,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联系。 “臣遵旨。”蔡卞不动声色的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声骤紧 - 宋煦 - 官笙 赵煦喝了口茶,道:“朕会在太后葬礼之后定案,你们也要抓紧点。另外,关于军制的事,你们先放一放,专心梳理朝政,抚平乱局。” 蔡卞一怔,抬头看向赵煦,他越发觉得,眼前的年轻官家似乎心中另有乾坤。 赵煦放下茶杯,看着蔡卞笑着道:“苏相公到底是宰辅,没事多多走动,他对现在的朝局比任何人都了解,该请益的要请益。” 蔡卞察觉到了赵煦话里若有所指,一时想不透,起身道:“是,臣遵旨。” 赵煦微微点头,又交代几句,便目送蔡卞离去。 赵煦目送蔡卞走了,抱着茶杯一会儿,忽然道:“陈皮,你觉得,这位蔡卿家怎么样?” 陈皮不知道赵煦究竟指的什么,犹豫了下,道:“小人其他倒是没觉得,就是觉得这位蔡相公有些过于拘谨。” 赵煦嗯了一声,蔡卞才能是有的,就是这份过度的小心谨慎,怕是当年‘新党’失败以及‘旧党’多年打击造成的。 赵煦想了一会儿,道:“马军司,步军司的指挥使,副指挥使,还扣在宫里?” 陈皮道:“是,好吃好喝。之前还嚷着要见太皇太后,近来很安静。” 赵煦慢慢的眯起眼,眼神闪烁着,道:“继续关着,如果宫外有人要见他们,就让他们见。” 陈皮会意的躬身,道:“是,小人明白,一定会仔细的安排,绝无意思纰漏。” 赵煦嗯了一声,沉吟片刻,便埋头看资料。 与此同时,宫外的风波却是越演越烈,‘保皇派’的势力在逐渐显现,围绕着章惇,蔡卞,梁焘等人,开始慢慢发力,对吕大防等人口诛笔伐。 但这还不是重点,随着蔡京四人入宫,一些原本还算端得住的人,纷纷坐不住了。 因为——吕大防等人即将被定罪! 吕大防等人已经洗不白,坚持‘挽救’的人已不多,但如何定罪,却又成了焦点。 吕大防是宰辅,他的党羽中不乏可以称之为相公的‘副相’,三省的高官,六部的尚书,侍郎等等。 五品以上就五十多人,这要是判的过于严厉,朝野必然地动山摇,他们接受不了! 操持向太后丧礼的宰辅苏颂,以及‘告假’在家的二范,此时也是忍不住了,接连有动作。 苏颂招来了蔡京等人,神色严厉的质问,要求他们交代案件最终判决想法。 二范一面四处走动,试图影响舆论风向,一面想方设法为吕大防等人减轻罪责。 吕大防一案几乎没有什么秘密,抄没了那么多家产,谁都不信他们来的光明。加上各种证据层出不穷,单是‘贪污受贿,卖官鬻爵’两条罪名,就足以钉死他们。 或许这种罪名对其他人来说不痛不痒,但身为朝廷高层,当世大儒,极力要求天下人‘克己复礼,清廉自守’,结果他们自己却与铜臭为伍,奢侈无度,天下人怎么能接受? 因此,随着时间推移,朝野争论不断发酵,吕大防等人在士林舆论中逐渐处于劣势。 一夜过去,风声越紧,开封城里都是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一处书院,一群年轻人抱着书,走在一起。 “你们听说了吗,朝廷有消息,打算在太后葬礼之后,定吕相公等人的案子。” “吕相公等人这次是逃不了了,翻出这么大的案子,怕是陛下与朝廷肯定会严惩。” “严惩?还不是发配出京,能怎么严惩?我大宋就没有杀士大夫的先例!” “嘘,你们难道不知道吗?陛下已经杖毙了两个了……” “这……陛下不会对吕相公等人动用极刑吧?” “不会不会,你们也不想想,那是宰辅以及诸多相公,尚书,侍郎,真的要动极刑,百官惶恐,天下人忧惧,陛下与朝廷,如何自处?” “有理有理,还好还好,别说真的极刑了,就是听到这种可能我都害怕……” “呵呵,有什么好怕的,偶尔杖毙一两个而已,但是宰辅到底是宰辅,陛下与朝廷还是有分寸的。” “那是那是,勿要多想,还是好好准备明年的春闱吧。” “说的是,这次风波这么大,空缺那么多位置,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是极是极……” …… 国子监与贡院南面的一排瓦舍,这里是众多国子监师生以及京外来的科举进士,等待候补官职之类的人租住的地方。 这里条件很不好,处处漏雨,透风,水沟遍布,臭气熏天。 一个白发老者拧着眉,神情忧虑丛丛的自语道:“我上个月给吕相公投的文章,也不知道吕相公看到没有?” 不远处一个二十出头年轻人嗤笑一声,道:“吕相公即便看到,您老人家又打算做什么官职?出京一路颠簸,您这身子骨还受得了吗?” 老者冷哼一声,道:“我等了一辈子,岂会是出京,我一定要在汴京谋的我的前程!” 这位老人家已经快六十了,是神宗元丰二年的进士,考了半辈子中了进士,又等了十几年,还没有得到一个候补官缺。 年轻人只是嗤笑,心里却在琢磨,这次倒霉的人肯定不少,候补那么多官缺,肯定会有他一个! 而他们不远处,还有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手里拿着书,虽然双眼在书上,神情却是有些恍惚。 他是去年刚刚中了进士的宗泽,他去年在殿试上,洋洋洒洒,不顾规矩,大肆抨击朝廷里的党争,捎带了不少人。 这让他得罪了很多人,本来三甲有望,最终却只拿到了一个末科,‘赐同进士出身’,可以说仕途受到了极大的挫折。 宗泽脸上不见气馁之色,他在琢磨着近来朝野发生的大事。纵然他不明就里,可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来看,他隐约看到了一条脉络,似乎有着一个隐隐的指向。 朝廷里的官吏,现在相当一部分处于惶恐的状态,刑部,皇城司不止抓了吕大防以及党羽等高层,受他们牵连的中低层是越来越多,三省六部七寺等等,几乎没有安生的。 他们的议论声更大,四处游走,在开封城里探听消息,寻找靠山,彼此攀扯,继续编织那张破碎的大网。 章惇,蔡卞,梁焘,曹政,沈琦等人身边飞速聚集了一大群人,不管是有意安排,还是无意中下场,他们都带着风向在转变。 到了傍晚,二范的范纯仁,范百禄还是出了府,两人碰头,只是三言两语,就一同找上了苏颂。 苏颂现在是宰辅,是‘前朝’唯一还留在朝廷里的相公,是宰辅,地位最高,最重,只有他能在吕大防等件事上有所作为。 傍晚,天气很是闷热,装睡的苏颂装不下去,在凉亭里见了两人。 范百禄一脸冷色,道:“苏相公,你应该给我们交个底了吧?官家,朝廷到底想怎么判吕大防的案子?” 范纯仁盯着苏颂,沉声道:“苏相公,我朝至今还没有宰辅被下狱判刑的,须知其中轻重以及千秋社稷的影响!” 苏颂拄着拐杖,面无表情。 范百禄双眼怒睁,喝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兔死狐悲你不懂!如此大事,你也不懂吗?!” 苏颂脸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明日随我一同进宫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高太后的愤怒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一早。 赵煦如往常一样,与禁卫蹴鞠,锻炼身体。 没过半场,童贯就来了。 赵煦中场休息,擦着脖子上的汗,道:“什么事?” 童贯端着盆,道:“官家,宫外谣言四起,有人要求‘宽宥’吕大防,有人要求严惩,双方在一处茶馆打了起来。” 赵煦拧了拧毛巾,不在意的道:“还有别的吗?” 童贯小心的看了眼赵煦,低头道:“苏相公,二范相公,请求入宫觐见太皇太后。” 赵煦拧毛巾的手一顿,双眸微微闪烁,旋即道:“应该的,让他们去吧。” 童贯低着头,万分小心的道:“是。” 赵煦擦着头上的汗,看着人高马大的童贯,忽然问道:“你平时都做什么?” 童贯一怔,连忙道:“小人为官家尽心竭力,无关的事,绝不触碰。” 赵煦审视着他,道:“我书房里有几本兵书,待会儿拿给你,你没事好好看看。” 童贯心里一惊,他没有与枢密院或者三衙走的近啊? 童贯心里不安,缓缓抬起头,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小人只想伺候好您,其他的小人也学不会。” 赵煦微微一笑,道:“让你看你就看。对了,去将赵佶叫来。” 童贯心神骤紧,他觉得官家这个笑容似乎隐含深意,但他一时猜不透,只好警醒着,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将毛巾扔回去,继续蹴鞠。 童贯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赵煦的背影,皱起双眉,心里还是想不透,只能按耐惊疑,去传赵佶。 赵佶来的飞快,这次学乖了,没带背包。 “官家,我来了我来了!”赵佶大叫着,冲入球场。 赵煦没踢他,一把拉他过来,道:“待会儿,跟我去给祖母请安。” 赵佶不太相见严厉的高太后,仰着小脸看向赵煦,抿着嘴,认真的道:“我待会儿还有课。” 赵煦一把拉过他,在他耳边低声道:“苏相公他们已经去了,你待会儿将他们的事情给我搅黄了,放你三天假。” 赵佶听到‘三天假’双眼大睁,挣扎着,气息急促的道:“真的?” “你有办法?”赵煦道。 赵佶飞快点头,道:“看我的!三天假?” 赵煦眉头挑了挑,这小混蛋果然是除了学好其他的都很来劲。 赵煦忍着踹他的冲动,道:“嗯,差不多了,跟我走吧。” 赵佶嗯嗯的连连点头,眼神里急急闪烁,一脸的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 不知道是兴奋三天假,还是兴奋于可以去捣乱。 赵煦暂停了蹴鞠,带着赵佶前往慈宁殿。 这时,苏颂,范百禄,范纯仁已经到了慈宁殿。 高太后坐着,面上漠然如罩寒冰,双眼有厉色。 苏颂三人见过礼,就在一旁的椅子上按序落座。 苏颂一如既往的修闭口禅,二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时间,慈宁殿里十分寂静。 周和站在一旁,悄悄看了眼众人,低着头佳美你,不敢动有半点动静。 外面盛传官家之所以坚持要将吕大防等下狱,是因为吕大防等人多年的无视与欺辱。现在外面更是传出流言,官家要对吕大防等人动用极刑,这可是大宋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对一位宰辅动用极刑,后果不堪设想! 高太后见三人不说话,目光犀利如剑的盯着三人,冷声道:“你们就没有半点想说的吗?” 她很愤怒,眼神冰冷的简直能杀人。 一个愤怒于赵煦的无法无天,肆意破坏祖法。二来就是这些朝臣,一个个迂腐不堪,遇事就知道找她,推诿塞责,半点能力没有! 苏颂依旧闭着眼睛,范百禄见两人吭声,双眼恼怒一闪,刚要开口,一个黄门忽然急匆匆进来,道:“启禀娘娘,官家与遂宁郡王来了。” 苏颂,二范神色立变,谁也镇定不了,纷纷沉着脸,看向那个黄门,又转向高太后。 高太后微微抬头,面露阴沉。 她与赵煦的关系是几经转折,现在两人就差面对面的决裂了。 周和低着头,心脏跳动如擂鼓,死死的咬住嘴,极力的控制呼吸。 他深知宫里的关系微妙,他心里疯狂的祈祷,祈祷高太后拒绝让官家进来,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和气。 真要是在慈宁殿,当着朝臣,皇帝与太皇太后翻脸,那后果太过可怕! 苏颂三人绷直脸,心头是沉重如山。 福宁殿那位年轻官家越来越不可测,所行所为都不能以常理揣度。他这个时候来慈宁殿,是冲着太皇太后,还是冲着他们? “请官家进来。” 不等苏颂,二范,周和等人缓过气,高太后忽然声音冷漠的道。 苏颂,二范,周和都是心头一惊,心神警惕,默不作声。 来了! 不多久,赵煦就带着赵佶进来了。 赵煦一眼扫过正在起身的苏颂,二范,笑着上前与高太后行礼,而后道:“见过祖母。祖母近来可好?” 赵佶跟着,一本正经,道:“赵佶见过祖母。”这是他在高太后面前的人设,一个乖巧听话,学习认真,成绩优异的好孩子。 高太后没理赵佶,盯着赵煦,面容幽冷,淡淡道:“官家,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个老太婆这里了?” 赵煦一笑,在苏颂等人对面坐下,道:“祖母说的哪里话,我日日来请安,周和都说是祖母睡了,没空见我。” 周和听到赵煦点他的名,浑身冰冷,低着头,如同雕塑,一动不动,心里却止不住的打颤。 苏颂,二苏还站着,赵佶则一本正经的跟在赵煦身旁,却没坐下。 高太后盯着赵煦,审视好一阵子,语气大了几分,道:“我还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孙子。” 赵煦仿佛没听到,转向苏颂三人,道:“三位卿家请坐,赵佶,你也坐下。” 苏颂三人看着赵煦,十分谨慎的抬起手谢礼,缓缓坐下。三人表情几乎一样的谨慎,沉色。 赵佶跟着坐下,双眼盯着对面的苏颂三人,双眼滴溜溜的转。 苏颂三人没理会赵佶,注意力都在赵煦身上。 吕大防下狱已经是前所未有,要是再重判,天下官吏惶惶不可终日,人心浮动之下,必会威胁大宋社稷稳定!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宜出殡,入土(求收藏~) - 宋煦 - 官笙 苏颂三人见赵煦坐着,余光互看一眼,又转向高太后。 高太后面沉如水,心里恼怒,盯着赵煦,刚要发难,赵煦却率先开口了,道:“祖母,明天是太后的葬礼,不知祖母是否要走一趟?” 你这是明知故问! 高太后越发恼怒,强压怒火,语气生硬道:“我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 赵煦点头,道:“祖母说的是,是我想的不周了。昨夜金水门走水了,祖母可有受惊?” 走水,就是失火。 高太后顿升警惕,冷眼的看着赵煦,语气淡漠道:“宫里偶尔失火,无需大惊小怪,离你福宁殿远的很。” 赵煦一怔,高太后这是理解错什么了吗? 旋即,他就道:“太医院里的一个老太医七十多了,昨天告假,朕想了想,他为宫里付出了半辈子,我就直接让他告老还乡,还命内侍省给他做了一块‘妙手仁心’的金匾。” 苏颂悄悄抬头看向赵煦,握紧手里的拐杖。 他七十多了。 高太后对于赵煦的‘指桑骂槐’无动于衷,任由赵煦继续。 赵煦说完太医,又道:“祖母,宫里的御花园着实不像话,朕前几天去了,不但没有花香,还一股臭味。” 高太后拧着眉,这一句,她听不出赵煦潜藏的意味。 赵煦话匣子不停,道:“御厨那边做的饭菜,越来越难吃,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克扣。” “垂拱殿老破残旧,我想修一修,担心宫外的相公们不同意……” “祖母的慈宁殿几处漏雨,我让内侍省好生修缮,他们居然耳旁风,没半点动作……” “昨夜了起了风,我担心祖母身体,特意让内侍省多送几床被褥,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按我吩咐的做……” 高太后终于明白了,赵煦之前或许是意有所指,现在,就是来扯淡的! 她面色越发不好看,余光看向苏颂,范纯仁,范纯粹。 苏颂三人自然看得出状况,瞥了眼赵煦,范纯仁咳嗽一声,准备开口。 “范相公,你鼻子里有屎。” 突然间,范纯仁还没开口,赵佶伸着头,一脸认真的盯着他说道。 不等范纯仁反应过来,赵佶指着他右鼻孔,道:“左边。” 范纯仁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在喉咙,脸色僵硬,猛的转过身,拿着衣袖整理鼻孔。 苏颂,范百禄两人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看着赵佶盯向他,鼻孔发痒,有着跟着范纯仁转身整理鼻孔的冲动。 高太后脸角铁青,双眼圆瞪向赵佶,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赵煦嘴角暗自抽了下,心里强忍着笑。他以为赵佶这小混蛋会伺机捣乱,却没想到是这一手! 慈宁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赵佶毫无所觉,睁大眼睛,在苏颂,范百禄脸上搜寻,嘴微张,似乎随时要说话。 苏颂,范百禄强忍着,不止鼻子痒,眼睛开始酸涩,头皮接着有些发麻。 范纯仁好一阵子才转过身,板着脸,面无表情。 至于他刚才要说的话,此刻是忘的一干二净,只剩下羞恼与尴尬。 高太后拧着眉,见赵佶还要胡闹,猛的喝道:“赵佶!” 赵佶脖子一缩,连忙躲到赵煦身后。 赵煦迎着盛怒的高太后,笑着道:“祖母,眼见到午饭时间了,不如我们一起用膳吧。对了,三位卿家一起来?” 苏颂三人表情各异,心里都很清楚,今天想与高太后说的话,是说不成了。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起身,道:“谢官家,臣等还有其他事情,就不打扰官家与太皇太后用膳。臣等告退。” 高太后眼见着,怒哼一声,一拍桌子直接起身,转身就走。 步伐很快很稳,不像有病在身。 苏颂三人无可奈何,等高太后离开后,与赵煦一躬身,心头沉重的相继离开。 慈宁殿里,就剩下赵煦与赵佶。 赵佶伸头看了看,与赵煦小声道:“官家,三天。” 赵煦一笑,站起来,道:“三天,走,回去蹴鞠。” 赵佶大喜过望,跟着赵煦离开慈宁殿。 苏颂三人出了慈宁殿,默默无声。现在,真的不是他们说的算的时候了,甚至于,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去见章惇。”苏颂沉声道。 二范眉头皱起,章惇对他们的恨意极大,他们去了,怕是会适得其反。 苏颂也没有让他两人一起去的意思,拄着拐,直接来到了垂拱殿东面,与政事堂正对的青瓦房。 章惇正在写着什么,苏颂进来,淡淡道:“宰辅有什么事情吗?” 苏颂瞥了眼蔡卞,直接与章惇,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强硬道:“第一,吕大防等人不能被判刑。第二,吕大防等人不能被发配去琼州。第三,这些案子,要尽快了结,并且低调审,低调判。我知道你不答应,但你清楚这件事的轻重。我只给你五天时间,五天之内,你不处理妥当,我不止能让你的那些人回不来,也能送你走!” 苏颂说完,转身就走。 章惇剑眉倒竖,满脸怒容,手里的笔,嘭的一声断成两截。 蔡卞暗自心惊,面露凝色。 他即震惊于苏颂的坚决,也震惊于章惇的怒意。 “老匹夫!” 章惇怒吼,将手里的残笔狠狠的扔了出去! 青瓦房来了几个书吏,听到章惇的怒吼,心惊胆战,纷纷缩着头,大气不敢喘。 蔡卞神情越发凝重。 他知道吕大防作为宰辅一旦被判刑或者流放去琼州,开了这样一个先例,朝野定然会惊恐万状,惶惶不可终日! 尤其可能会令地方不安,发生不可预测的事! 蔡卞想了很多,余光看向章惇。 只见章惇脸角铁青,双眼尽皆是怒意以及杀机。 作为宰辅,苏颂要是不顾一切发作,加上旧党的支持,还未站稳脚跟的章惇,根本不是对手,至少当前还不是。 章惇真的很生气,恨不得将这帮老旧匹夫杀个干净! 可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会冲动的提刀去杀人。 章惇剑眉跳动,双眼冷漠,忽的起身,寒声道:“我去一趟刑部!” 蔡卞看着他的背影,沉吟了一阵子,道:“苗辰华,去,通知陈公公一声。” 一个三十左右的文书连忙站起来应着,擦着冷汗快步出了青瓦房。 赵煦这会儿正在蹴鞠,赵佶刚刚立了功,得奖励一下。 这小混蛋真的是爱好广泛,对于蹴鞠迷的不行。 赵煦主要目的是锻炼身体,也就乐呵的陪着他玩。 没多久,陈皮就急匆匆过来,找了个空隙,在赵煦耳边将刚才青瓦房发生的事情给说了。 赵煦神情微异,看向政事堂方向,自语般的道:“这位苏相公真的这么说的?” 陈皮肃色点头,道:“章相公怒不可恶,已经去刑部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赵煦脚底下踩着球,心里飞转。 下狱吕大防等人,是有切实证据与理由,当着满朝官员的面,这个还能说得过去。可要是对吕大防判刑,朝野必然接受不了,这突破了他们的底线。 ‘如果这样都能轻巧的放过,岂不是告诉天下人,这样的事情,可以放心大胆的干,反正不会杀头,哪怕被清算,无非就是出京,依旧能能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 赵煦心头怒火涌动,双眸冷意流转,道:“知道了,让人盯着,等明天过后再说。” 明天,是向太后的葬礼。 宜出殡,入土。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击 - 宋煦 - 官笙 他应命,传令南天友,盯住朝廷内外的动静,尤其是苏颂。 赵煦蹴鞠结束,洗个澡,坐在书房里,沉思一阵,忽然道:“童贯!” 童贯从门外小心进来,道:“官家。” 赵煦右手拇与指食指轻轻摩擦,好一阵子,道:“通知下去,朕要巡视六部,今天是户部,吏部,兵部。” 童贯心头暗惊,不动声色的道:“是。”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过来,我交代你几句话。” 童贯上前,躬身立在赵煦身前。 赵煦低声说了几句,等赵煦说完,童贯立即道:“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赵煦看着他走了,犹自在思忖。 他知道,在处置吕大防的问题上,除了章惇等少部分人,大部分是反对的,并且相当坚决。 他得做些事情了。 童贯去安排,传旨给政事堂以及三部。 赵煦这一道旨意下去,宫外顿时热闹了,无数谣言随风而起。 ‘陛下是要查封这三部吗?这是要干什么?’ ‘巡视这三部?这三部有什么好巡视的,还不如去三省呢?’ ‘这……是有人惹怒了陛下吗?是几个尚书还是侍郎?’ ‘不会又要杖毙朝臣吧?陛下的戾气也太重了!’ ‘这不是圣君所为,陛下不可以这么随便杖杀朝臣!’ …… 一些谣言,已经对赵煦很是不利。 而政事堂内的苏颂,听到这个消息,老脸都皱在一起,跟随他调过来的姜敬,见着低声道:“相公,或许官家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看看。” 苏颂神色凝固不化,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位官家,什么时候无的放矢过?这么做,必然藏着什么目的。” 姜敬思索一番,还是疑惑,道:“户部的梁尚书是陛下的人,兵部,吏部也没什么权力。兵部,吏部尚书与二范相公走到近,莫非,陛下是冲着二范相公去的?” 范纯仁,范纯粹虽然告假,但也是‘前朝’留下的副相,除了苏颂外,他俩最为扎眼。 苏颂听着有些迟疑,道:“按理说不应该,他俩已经告假,碍不着官家什么事情。不会因为我们刚才去见了太皇太后,官家就这么小心眼的要报复。” 姜敬觉得非常有可能,却不宜宣之于口。 苏颂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是冲着他们的。官家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妥善的解决吕大防一案,了结来太皇太后临朝遗留下的诸臣。怕……还是冲着吕大防去的。” 姜敬越发疑惑,道:“吕相公等人基本定案,接下来就是审判,官家还要做什么?” 苏颂脸色更沉,道:“官家怕是不想贬谪这般轻易放过吕大防,是要严惩了。” 姜敬脸色大变,道:“官家要严惩?还能怎么严惩?难不成,官家还要杀了吕相公不成?” 宫外虽然有这样的谣言,但姜敬不信,诛杀一朝宰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宋朝就没有这样先例! 苏颂眉宇烦躁,道:“你去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告诉我。” 姜敬也怕了,应着匆匆离开政事堂。 苏颂眉头拧的要出滴出血来,他不能让赵煦杀了吕大防,不止是为了朝局稳定,社稷安危,同样不能让大宋朝出现杀宰辅的皇帝! 这个恶列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苏颂都被惊动,其他人可以想见。 二范以及六部残存的尚书,侍郎等等,全数都眺望着兵部,吏部,户部三个地方,前所未有的紧张。 毕竟,这位官家,已经杖毙了两个朝臣。 不在乎多他们一个! 兵部,吏部,户部则有些激动,梁焘毕竟是赵煦的人,杨畏是给予吕大防致命一击,倒戈向赵煦的。 作为户部尚书,侍郎,二人非但没有担忧,反而很期待。 赵煦出宫的排场很大,前面是皇城司开道,后面是禁卫,保护的左一层右一层。 “臣等参见陛下。” 赵煦刚刚到刑部门口不远,梁焘就率着二十多人齐齐上前迎接,抬手行礼。 赵煦见着梁焘,笑着道:“梁卿家免礼,诸位卿家也无需多礼。” “谢陛下。”一众人朗声道。 除了梁焘,杨畏外,其他人振奋写在脸上。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的尚书,侍郎是紧跟眼前的陛下的。右侍郎曹政,更是已经高升大理寺卿! 梁焘上前两步,拘谨的笑着道:“陛下,请进,臣等已经准备好,为陛下讲解户部的政务。” 赵煦穿着常服,点头道:“好,诸位卿家,一起来。” 众人快速围拢赵煦,将他众星捧月般的迎入户部。 户部门前被大小官员围的水泄不通,不远处百姓一样议论纷纷。 “这就是皇帝吗?” “是啊,好年轻,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凶神恶煞,不是挺和气的吗?” “我倒是听说,那刘世安号称‘殿上虎’,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触怒陛下才被杖毙的,朝廷里也没个说法。” “能有什么说法?肯定有大过,朝廷不敢说。” “原来是这样,哎,皇帝到底是年轻,当官都是滑头,怎么应付得来……” “估计杖毙也是被气急了。” “我听说那个李公彦并不是什么好人,贪赃枉法,与吕大防是同党。” “我听说,他是克扣了黄河赈灾宽,八十万贯!” “这李公彦真是好大的胆子,八十万贯,这得死多少人啊。” “所以啊,他是死有余辜,让他多活一天都是造孽!” “真希望陛下多杖毙几个,至少能活不少人。” “你是做梦!你看看,那吕大防,平日里人人尊称一声吕相公,可背地里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要不是那些家产摆到你眼前,你能相信他们是贪官污吏?” “我觉得也是,即便是这样,官家还是不能杖毙的,我朝就没有惩治宰辅的先例,坐牢的都没有!” “那怎么办?他们贪污了那么多钱,害死那么多人?就这样算了?还是做着官,花这钱,万人敬仰的安享晚年?” “这……咱们老百姓听着肯定不甘心,但人家做官的不这样想……” “是啊,官是官,民是民,他们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哪会在乎我们说什么……” “哎,真希望陛下能杀了他们,给我们百姓出口恶气……” 人群中一些人悄悄对视,见话头带起来,便无声离开人群。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对六部的布置(第三更) - 宋煦 - 官笙 赵煦这会儿,已经与梁焘,杨畏等人进了户部。 梁焘一路上介绍着户部的情况,话里话外都是这段时间的表现,尤其是环庆路的军饷已经凑集一半。 赵煦听着,满意着点头,道:“国之重事,无过于边疆安稳。梁尚书以及诸位卿家,你们辛苦了。” 梁焘等人惊喜过望,连忙行礼,道:“不敢当陛下赞赏。” 赵煦在户部走着,看着,这个户部很小,简陋,他瞥了眼身后侧的梁焘等人,语气畅快的道:“朕今天来,一来是看看户部的政务,三司衙门太过令朕失望,朕希望户部能挑起担子,不要让政务乱套。其二嘛,就是来认认诸位卿家,也让诸位卿家看看朕。朕登基七年了,怕是见过朕的人不多。我大宋君臣一体,朝政要多依赖各位卿家,日后免不得多见面……” 不说梁焘,杨畏,其他人更是激动。能见到皇帝的机会,确实不多,但真的要是经常能见到,那官位必然要升一升! 一群人好似听懂了赵煦的话,气息忽变得急促起来。 赵煦余光见着,忽然道:“杨卿家,你举告吕大防等腐朽朝臣有功,工部尚书范纯粹涉案入狱,工部户部尚书有缺,你暂代工部尚书。” 杨畏大喜过望,连忙上前,抬手道:“谢陛下!” 一众人刚才还想着,眼见着杨畏又升官,心里更是躁动不已,脸上涨红,似乎就等着赵煦点他们的名,给他们升官了。 梁焘有些羡慕,他之前是户部尚书,现在还是,虽然暂代三司使,却没有实际的提升。 赵煦继续走着,梁焘越发恭谨,一众人小心谨慎,见缝插针的说话,极具表现欲。 赵煦在户部转了一大圈,临走前,与梁焘道:“三司衙门被封,一应权职都在梁卿家身上,卿家要挑起来,不能懈怠。” 梁焘似乎听懂了,沉声道:“臣明白。” 赵煦微笑,摆了摆手,转身前往吏部。 路上,童贯走近,低声道:“官家,安排妥当了。” 赵煦微微点头,带着一大群人,来到吏部。 吏部侍郎这会儿战战兢兢,见了赵煦就行礼,道:“臣吏部左侍郎潘鹤齐参见陛下。” 赵煦目光看过一群人,道:“吏部尚书呢?” 潘鹤齐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白,道:“回陛下,尚书病了,已向政事堂告假。” 好巧不巧,在今天生病告假。并且,除非是大病,知道赵煦要来,居然还躲着不见。 赵煦面无表情,心里也能猜到。无非是这位吏部尚书即便没有涉入吕大防一案,但也倾向于吕大防,这会儿是故意躲着。 潘鹤齐以及他身后的一干侍郎,员外郎全都战战兢兢,神色害怕。 尚书怠慢陛下,陛下会不会恼怒的迁怒他们,甚至是杖毙一两个? 童贯躬着身在赵煦身侧,盯着吏部一群人,面色不善。 赵煦看着潘鹤齐等一众人,没有令他们起身。 他在想着吏部的事,吏部虽然负责官吏铨选,但实际上是隶属于尚书省,而尚书省实际上又隶属于政事堂,与其他五部大同小异,权职受到非常大的侵夺与压缩。 思索一阵,赵煦瞥了眼潘鹤齐,淡淡道:“去兵部。” 潘鹤齐等人神情大变,抬着手,头上冷汗涔涔。 陛下,对他们不满,十分不满! 潘鹤齐张着嘴,想说什么,眼见赵煦走远,想说‘恭送陛下’,却没说出口。脸色苍白,眼神焦急恼怒,没有半点办法! 四周跟随围观的百姓,指着吏部也是议论纷纷。 “这是,故意给陛下难堪吗?” “肯定是,我听说吏部尚书与吕大防是亲戚……” “啊,原来是这样,吏部这些人,真是大胆……” “这哪里是大胆,分明就是藐视……” 潘鹤齐听着,心惊胆寒,恨不得找块石头撞死。吏部的大小官员,更是恐惧不安,瑟瑟发抖。 赵煦来到兵部,兵部却比吏部更为‘残破’,不止是府衙的破旧,还在于‘官吏凋零’。 只有一个员外郎以及几个小吏来迎接,那员外郎忐忑的抬着手,道:“臣兵部员外郎,章九山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他,更为意外了,向里面看了眼,道:“你们尚书,侍郎呢?” 章九山神色动了动,似有些为难,哆哆嗦嗦的道:“回陛下,都被抓走了。” 赵煦眨了下眼,道:“朕看过案卷,记得你们尚书,还有一个侍郎没有涉案。” 章九山嘴角颤抖着,好一会儿,道:“刚刚,他们去刑部自首了。” 赵煦嘴角抽了下,这怕是被他给吓的。 一时间,他很无语。 童贯低着头,瞥向不远处的南天友。南天友一怔,慌忙上前请罪,道:“官家恕罪,微臣这就派人回去问。” 赵煦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他来兵部,自然不是走走。 现在的兵部,基本上是负责后勤事务以及管理地方的厢军,实权很小,基本上都被三衙与枢密院给分割了。 赵煦对‘三衙’不感冒,在他的心里,军队应由兵部统管,枢密院调派,分割统调之权,十分合适。 而兵部,最好是一武一文的搭配,并由内监提点,确保军权牢牢的在他手里! 赵煦瞥了眼童贯,又看向章九山,道:“朕很快会给你们指派新尚书,你先管着兵部,不要乱了。” 章九山见赵煦没有追究,脸上还是大滴冷汗落下,连忙道:“微臣明白。” 赵煦出宫之前,没想到会这么快,见时间还早,想了想,道:“再去礼部,御史台走走。” 开封城内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赵煦的一举一动,在拼命揣度着赵煦这次出宫的目的,甚至于是万分警惕的等着他的‘幺蛾子’。 消息很快传回政事堂,苏颂的耳朵里。 苏颂拧着眉,沉色不语。 姜敬却有些担心,道:“相公,宫外的风向在迅速转变,都说吕大防欺官家年幼,擅权乱政,贪污不法,应该重刑问罪。一些人趁机裹挟,肆意煽动,有鼎沸之势。” 苏颂听着,依旧没说话。 姜敬瞥着他黝黑又沉色的侧脸,犹豫了下,低声道:“相公,您说,官家这次出宫,是不是就是故意这么做,好对吕相公动手?” 苏颂拧着眉头,叹了口气,道:“官家缓和了与外廷的紧张情绪,今天过后,至少有一半反对审判吕大防等人的官员会改口或者缄默。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姜敬怔了怔,道:“就这样走一趟吗?” 苏颂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沉重的忽然又笑了声,道:“是啊。外廷有多少人见过官家,现在见官家风度翩翩,礼贤下士,谦逊有度,并不是传言那么暴戾好杀,不能亲近。你说,官家与一个牢狱中的宰辅,他们会怎么选?”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苏轼回京 - 宋煦 - 官笙 这还用得着想吗? 姜敬心里接了一句,而后心惊,道:“相公,官家……” 他没说下去,他震惊于赵煦这些手腕的高明,同时害怕于这些手腕的背后目的——对吕大防决不轻饶! 姜敬收住话头,有些不安的看着苏颂。 如果官家执意要严惩吕大防,苏相公会怎么做? 苏颂显然比姜敬更早想到,所以脸色一直沉郁,脸上冷硬的如同石头。 苏颂能看明白,朝野同样不乏看清楚的。 官家出手了,于是乎,宫外的气氛更加紧张,谣言四起,遍布大大小小没个角落。 赵煦这会儿已经在最后一站,工部。 工部也是七零八落,好在赵煦钦点的杨畏已经赶过来。 赵煦在工部与一些人畅谈,其中不乏增加工部权限,拨款等内容,剩下一个侍郎,两个员外郎的工部,自然十分欣喜,拘谨含蓄的表达了忠心。 临近傍晚,赵煦出了工部,站在宫门前,看着不远处的街道。 除了林立的皇城司与宫中禁卫,还有不少百姓,远远的在围观。 工部一群人在杨畏的带领下,跟在赵煦身侧,一个个神情激动又紧张。 赵煦环顾一圈,与杨畏等人道:“工部当前要务有两个,一个是对黄河,长江的治理问题,要拿出切实可行的策略来。不要闷头在衙门里,要脚踏实地的去考察,咨询有经验,有能力的人,方案也是要长久,治标治本,尤其是黄河。临近汛期,不可懈怠。其二,就是对全国的官道,桥梁进行梳理,分析,做好情况总结,争取尽快呈给朕看。” 杨畏神色一肃,道:“臣遵旨!” 其他人纷纷跟着点头,气息有些急促,很想接话。 赵煦又思忖了片刻,道:“杨卿家,工部的事情,你先担着,等政事堂那边拟好旨,就会正式颁布。” 皇帝想要任命官员,不是说句话就行的。还得在三省走完一套程序,这才是法理。 现在三省都在政事堂,就需要政事堂那边走程序了。 杨畏躬着身,道:“臣遵旨。” 他一点都不紧张,要是以往他这个任命或许通过不了,但是现在,谁还敢忤逆官家? 赵煦感觉差不多了,便向前走去,迈下台阶。 杨畏连忙跟着,其他工部官员则拘谨的立在台阶上,抬手恭送。 这时,童贯匆匆走过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政事堂那边忽然多出了不少为吕大防等人申辩的奏本,都在说吕大防的功绩,官家应该酌情赦免。” 赵煦看向皇宫方向,随口的道:“不奇怪。” 他今天这一趟,其实等于是一个最后通牒,明摆着告诉所有人,他就是要严惩吕大防,一些人坐不住,完全在意料之中。 不过,赵煦旋即就半眯着眼,闪烁着冷意,自语的道:“做了官就一辈子荣华富贵,再大的罪行都是贬谪了事,依旧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这种规矩要改……就从吕大防开始!” 童贯低着头,不敢多言。 倒是杨畏忽然间神情若有所动,看着赵煦冷冽的侧脸,悄悄躬了躬身。 “今天就到这,杨卿家回吧。” 赵煦大步离开工部,准备回宫。 “恭送陛下。”杨畏连忙抬手。 “恭送陛下。”工部等一干人跟着大喊,声音奇大,似乎怕赵煦听不见。 等赵煦在一群人簇拥下走了,杨畏这才起身,目光幽幽的闪烁一阵,忽然与身后的一群人沉声道:“陛下的话你们都听到了,连夜做事!本官去一趟刑部,马上回来。” 工部一干人,抬手应命,道:“下官领命。” 现在朝廷里空缺的位置太多,官家亲自来了工部,他们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晚间,赵煦的书房里,落下笔,向着陈皮道:“明天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陈皮小心的放下羹汤,道:“是。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一切从简,明天就是去庵里做一场法事就行,太后娘娘不入先皇陵,安放在庵里。” 赵煦眉头挑了挑,高太后没有将向太后一切尊荣夺了已经是‘宽大’,不入神宗陵,倒是不奇怪。 赵煦拿起羹碗,目光看向外面,道:“你明天通知政事堂,拟一道旨意:命蔡卞为主审官,三法司陪审,再让十三弟代朕监审,后天,公开审理吕大防等案。” 饶是陈皮跟着赵煦是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这会儿还是肩膀一哆嗦。 开审宰辅! 这种事,大宋朝就没发生过! 消息传出去,外面还不知道多大动静,只怕能将开封城给掀起来! 陈皮不敢多嘴,连忙应着。 赵煦对他挥了挥勺子,道:“去吧,留两个人就行,我再看一会儿就睡了。” 陈皮躬身,悄步退了出去。 …… 第二一早,赵煦就穿戴整齐,在一群人簇拥下,出宫前往城外的‘妙静庵’。 皇太后的葬礼,即便再简洁,朝臣们也得出席。 向太后的葬礼,由于高太后的懿旨‘一切从简’,又是‘出家人’,真的是很简洁。 作为‘儿子’,赵煦只是配合演戏,将过程都走了一遍。 陆陆续续,一直过了晌午,赵煦等人又在庵里待了一个时辰,这才陆续下山,回城。 赵煦等还没有回到皇宫,陈皮就迎过来,撇开众人,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皇城司那边说,苏轼昨日回京了。苏家相关一些人,今天在京城里走动十分频繁,还有……王诜。” 赵煦听着,微微歪头,目光盯着陈皮。 陈皮躬着身,不敢再多说。 王诜是驸马都尉,当年苏轼的‘乌台诗案’他就牵涉其中,打破了宋朝驸马不参与朝政的规矩。 王诜之前上书为吕大防等申辩,苏轼现在回京了,他的态度是什么? 不过,从陈皮低头中,赵煦隐约已经猜到了。 这个王诜当年之所以被发配,除了牵涉苏轼的‘乌台诗案’,以驸马都尉身份涉入党争,还有就是欺辱长公主,激怒了神宗。 赵煦心里转着念头,转头看向苏府方向,片刻,道:“传旨:王诜行为不端,多有不法,屡涉朝政,不知悔改!杖五十,羁押于宗人府,听候发落。陈皮,你亲自去。” 陈皮不敢多想其他,当即道:“小人遵旨。” 陈皮说完,急匆匆的带着皇城司离开。 赵煦面上还残留有冷意,大步进入皇宫,道:“叫十三弟来见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突然爆发的大战 - 宋煦 - 官笙 很快,王诜就被陈皮找到,押到宗人府,杖打五十! 王诜被杖打,有人快意,更有人不安。 王诜是比较早上书为吕大防申辩的人,因为驸马都尉身份,格外显眼,朝野不少人望着他。 他这一被杖打,就是宫里传出的十分明显的信号——不得再为吕大防申辩! 不知多少人听到后,悄悄缩了头,停住了腿,守住了嘴,放下了笔。 苏府。 苏辙长子苏迟站在米芾面前,沉着脸,皱着眉,面上恭谨,眼神不甘又愤怒。 米芾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身边的桌上,静静的放着一道奏本。 苏迟默然良久,抬起手,对着米芾拜下,语气悲愤,道:“先生,大人之死,尚未明断,官家命三法司会审,合情合礼合法。二叔即便不念兄弟之情,又怎能落井下石,助纣为虐!” 眼见苏迟连‘助纣为虐’这样的话都说出口,米芾脸角动了动,轻叹一声,道:“子瞻与子由兄弟几十载,感情深厚,怎么会不顾念兄弟之情?他之所以应了我所请,原因有三,一是为了公正。子由并非吕相公所害,这个你心里清楚。二是朝廷法度,论罪于宰辅相公,不合祖法,而今朝野内外掀起轩然大波,物议沸然,人心动荡,须尽快了结,抚慰士人。三……若是这个口子一开,你可知道,你父亲与你二叔,能活到现在吗?你们苏家,怕早就是过眼云烟了。” 苏轼,字子瞻。苏辙,字子由。 苏迟听着前面两条还很愤怒,但最后一条顿时怔住,一肚子话说不出来。 他父亲苏辙与二叔苏轼的仕途极其坎坷,尤其是那二叔,几乎一直在被流放。如果朝廷真的开了审判朝臣的先例,尤其还是以宰辅开始,那无数人将会进大牢,再没贬谪一说了! 苏迟不是小孩子,想想苏家这些年的遭遇,心里骤然发冷。 真要是这样,他那二叔怕是早就死在牢里,他父亲多半没有好结果,他们这些后辈可能饿死街头多年! 米芾见苏迟不说话了,微微点头,道:“你放心。子由的事,我与你二叔不会放手,凶手必须要严惩,谋害三司使,不是小罪过。” 苏迟还能说什么,家有长辈,也轮不到他做主,强忍悲痛,道:“一切,请先生与二叔做主。” 米芾抬头看向外面,道:“去吧。” 苏迟有一抬手,默默走了出去。 米芾看着苏迟的背影,心里一松。他与苏家二兄弟都是至交好友,若是苏迟执意不答应,再次闹上朝廷为父伸冤,他们还真做不了什么。 秦观,黄庭坚等人在外面,他们已经知道米芾与苏轼等人的决定,也赞同。 绝不能开朝廷审判朝臣,重罪入狱甚至杀头的口子! 米芾身旁的那道奏本,很快出了苏府,进入了政事堂。 本应该是下班的政事堂,看到这道奏本顿时炸开,本来就是两个人看到,很快就吸引了政事堂上上下下所有的目光,并且迅速传播开来。 这是一道以‘蜀派’文人为主的联合奏本,包括了米芾,苏轼这样的文坛领袖,以及秦观,黄庭坚等新秀,不说内容,就是这些署名就足够震动朝野,士林文坛。 而内容更是令人吃惊,因为这道奏本,在很多人开来,是在为吕大防等人开脱,其中言道‘宰辅贵重,旦旦之望,士人之表,不可轻罪’、‘天家宽仁,万民称颂,君臣相依,社稷安然’…… 现在朝野谁不知道,苏辙的死与吕大防脱不开关系,作为苏辙兄长的苏轼,居然为吕大防开脱? 这着实让太多人惊掉下巴,不可置信! ‘蜀派’的突然站出来,开封城剧震,无数声音沸腾,舆论有着迅速转变的迹象。 吕大防的罪责几乎板上钉钉,有人为他喊冤,企图撇清他,自然也有人不忿。 门下省左散骑常侍李清臣怒不可遏,当即写了两道奏本,大肆抨击苏轼,苏辙兄弟,连带着蜀派也大肆攻击,指责他们没有立场,整日只知反对,毫无作为,是虚浮,空泛之辈。 接着,他列举了吕大防等人二十八条大罪,包括了‘目无君上,无人臣礼’、‘贪污索贿,道德小人’、‘结党营私,培植私人’、‘操弄权柄,打击异己’、‘倚恃党恶、紊乱国政’等等,从礼法,纲纪,道德,人品等诸多方面,对吕大防进行了全面的清晰的罗列,反击蜀派的‘辩驳’。 最后,李清臣更是强烈要求对吕大防等人处以极刑,警示百官,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李清臣并非是什么不知名的小人物,他的文学造诣非常的高,当初欧阳修一度拿他与苏轼相比较,而他的妻子,是韩琦的侄女! 李清臣的身份,地位,背景,完全可以与蜀学派系一较高下! 在这个临近官员下班的时间,突然爆发出的大战,令无数人惊愕不已,更加明白吕大防一案的复杂与艰难。 可是,明天就要公开的审了! 赵煦同样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爆发出这样的事情。 他正在与他的同胞十三弟赵似聊明天监审要注意的事项,待童贯送来两道奏本,久久说不出话来。 赵似比以往少了几分拘束,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这些,有什么影响吗?” 赵煦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旋即继续盯着两道奏本,笑着道:“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怕是外面就不是一点半点了。还是我刚才与你说的,不要担心害怕,听到你不愿意听的,就打断他们,端起你的身份来教训。” 赵似有些紧张,他之前一直被关在宫里,见识很少,抿了抿嘴,紧绷着小脸。 赵煦见着,拿起茶杯,笑着道:“你是朕的亲弟弟,怕他们做什么?那些人要是让你不高兴,你只管教训。童贯,明天你陪着十三弟去,带着皇城司。” 童贯悄悄瞥了眼赵似,心思浮动,道:“小人领旨。” 赵似这才稍稍安心,还在坐直身体,一脸认真严肃。 赵煦又交代几句,便让童贯送走了赵似。 坐在书房里,抱着茶杯,赵煦看向窗外,万分感慨的道:“真想去现场看看啊……” 明天的审案,赵煦预计,肯定会很精彩,不知道还要出什么样的幺蛾子。 赵煦很是悠然喝完茶,洗洗漱漱就去睡了。 他睡了,可偌大的开封城,宫内宫外,全都点着灯,简直亮如白昼!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除了赵煦。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沉沦与奋起的抉择 - 宋煦 - 官笙 赵煦睡的很香甜,没去管宫内宫外怎么的热闹。 第二天一早,赵煦在偏庁里吃着早膳,章惇与蔡卞就来了。 赵煦笑着看着二人,道:“二位卿家还没用吧,来,一起用一点。” 蔡卞抬起手,道:“官家,臣用过了。今日开审吕大防等案,臣来请示陛下,该如何审断。” 赵煦慢悠悠的撕着馒头,道:“凡事都有规矩,怎么审,怎么断,拿出依据来就行。最重要的是,公平。” 蔡卞心里揣摩着‘公平’二字,道:“这些案件彼此交错,复杂难说,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审理清楚,陛下可有时限?” “不能等。” 赵煦手里端着粥,淡淡道:“吕大防,今天就要审结!” 蔡卞神色微惊,躬了躬身,欲言又止。 章惇瞥了他一眼,出声道:“陛下,关于各项任命,臣等已经考察清楚,可以尽快颁布。” 赵煦微微点头,赞许的道:“还是章相公有效率,等吕大防案一结,就可肃清朝堂,你明日拿给朕看一看,再令政事堂颁布。” 章惇抬手,道:“臣遵旨。” 蔡卞被章惇打断,迟疑再三,刚要再开口,陈皮忽然进来,道:“官家,苏相公来了。” 赵煦看向章惇,蔡卞,笑着道:“给我们添堵的人来了。请他进来吧。” 陈皮应着。 章惇不喜欢苏颂,板着脸,剑眉翘了翘。 苏颂拄着拐进来,双眼通红,满脸倦容,显然昨夜没睡。 苏颂看了眼章惇与蔡卞,没有行礼,默默一阵,道:“官家,吕大防等人品轶过高,三法司无权审问。” 章惇,蔡卞一直盯着他,见他这样说,两人都是皱眉。 苏颂这个借口,确实有道理,但只是有道理,阻碍不了什么。 赵煦却听出了话外之音,若有所思的道:“苏卿家的意思,是要开朝议?” 苏颂抬起头,行礼道:“臣以宰执的身份,请陛下开朝议,以朝议决断,明示天下。” 章惇神色立变,冷声道:“不可!吕大防等人罪行昭昭,没有立刻处死已是宽大!三法司审理,绰绰有余,岂能闹上朝廷,还嫌脸丢的不够大吗?” “那就开吧。” 章惇话语落下,赵煦放下碗,面上如常的道。 章惇,蔡卞,以及苏颂骤然变色,齐齐看向赵煦。 章惇是不想朝议,真的要开朝议,这些破烂事是说不清道不明,掰扯下去可能不了了之。并且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皇帝还怎么严惩吕大防等人?总得顾忌一二吧? 苏颂则一脸肃色,赵煦这么轻易的答应朝议,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赵煦擦了擦嘴,看着三人道:“就今天,未时。五品以上在京官员,全部入朝。苏轼,李清臣等人,也要来。” 苏颂脸角如铁,心神剧烈不安。 如果是在他逼迫下,赵煦同意朝议,那或许还好。可赵煦随口答应,这就令他心里涌起不好的感觉。 赵煦站起来,顿了顿,又道:“那些告假的,就继续好好养病。” 说完,也不给章惇,蔡卞,苏颂三人再说的机会,直接出门,大声道:“胡中唯,蹴鞠!” “是!”胡中唯一如往常的大声应着。 偏庁里,章惇,蔡卞,苏颂三人情不自禁的对视一眼,三人脸上都有些凝色。 赵煦的话,很快传了出去,整个开封城轰然一震。 皇宫,各大衙门,以及皇亲国戚,勋贵公卿,文武大臣,一个个是‘惊喜’交加。 原本只是‘三法司审理’的案件,拔高到了廷议上,所有人都预感到,这是一场可怕的暴风雨,伴随着电闪雷鸣! 未时是在下午,天气最热的时候。 朝野都被震动,苏颂作为宰辅,召集群臣入朝事宜,同时也在见一些人,做出一些布置。 章惇就更没闲着,召集了三法司,连带着李清臣等人,商量着对策。 开封城内,人声鼎沸,风起云涌, …… 吃过午膳,又等了一阵子,赵煦穿好衣服,走向紫宸殿。 陈坡跟在身后,低声道:“官家,太皇太后的印玺拿到了,旨意也拟好了。” 赵煦暗吸一口气,神情冷清,道:“好!就在今天做个了结吧!” 这是一场‘决战’,是变法与保守的对决!是大宋一直这样沉沦,还是奋起的抉择! 赵煦这边前往紫宸殿,从宣德门进来了七十多大小官员,穿得整整齐齐,一个个的神情各异,步伐谨慎,在苏颂,章惇的带领下,前往紫宸殿。 现在,整个开封城都在望着皇宫,看着紫宸殿。 慈宁殿。 高太后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双眼幽冷。 外面发生的事情,她知道,全知道。 她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不管吕大防是否重判,朝廷必然会洗牌,那些‘新党’,又要回来了,天下又要大乱了! 周和立在一旁,看着高太后的神情,低着头,眼神里都是惧色。 宫外,二范因为‘告假’,所以没有资格入宫,这会儿站在屋檐下,望着皇宫方向。 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兔死狐悲之感,只是吕大防真的要是被夺去一切官职,审判有罪下狱,那对朝野的震动将是空前的。 君臣离心离德,那是亡国之兆! 刑部大牢里的吕大防,对外界好像一无所知,白发有些散乱,面无表情,依旧在写着,身旁的桌上,多了数本厚厚的公本。 不多久后,紫宸殿内,七十多个文武官员,分立两排,静静的立着,将这个不大的殿内,挤的是满满当当。 苏颂站在最前面,面色凛然,心里还是不安。 官家这么轻易答应开朝议,是挖了什么坑吗? 不管挖了什么坑,他不能允许开这个恶列! 章惇等人此刻内心也在计较,想要问罪吕大防,除了苏颂等旧党的反对,还面临着‘人言可畏’四个字。即便不是‘旧党’,哪怕是‘新党’,支持问罪吕大防的,也不会多。 除此相对鲜明的两党,其他人站在殿里,悄悄对视,感觉着清晰的肃冷气息,一个个屏气凝神,万分的小心谨慎。 苏轼,李清臣也在队伍中。 苏轼相对从容一些,只是偶尔皱起眉头。 李清臣脸色平静,目中时而闪过坚定冷漠之色。 赵煦没有让他们等多久,甚至是提前到了。 苏颂,章惇等人,看到赵煦从侧门出来,神情微紧,缓缓抬起板笏。 “陛下驾到!”陈皮站在丹陛上,扫了眼群臣,尖声长喝。 第一百三十章 殿中交锋 - 宋煦 - 官笙 赵煦一进来,苏颂,章惇等人齐齐抬起板笏,沉声道:“臣等参加陛下。” 赵煦径直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殿中满满当当的一大群人,顿了下,朗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七十多人齐齐喊道,声音颇大,在殿梁上缭绕不绝。 其中,还有一些人悄悄瞥了眼左侧的帘子,原本,那里是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地方。 赵煦看着熟悉陌生的一个个面孔,苏轼是认识的,李清臣有些脸熟,其他人也有昨天见过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看了眼前面的苏颂与章惇等人,这才道:“今天之所以要召开这个扩大朝议,是应宰辅苏相公所请,断吕大防一案。诸位卿家,有什么想说的,都说一说。” 殿中不少人左左右右的相互看着,偶尔还出声议论。 他们早就知道今天的会议内容,却没谁第一个出列开口。 赵煦不着急,眼神在朝臣们的脸上挨个扫视。 ——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开朝,主持会议。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在比较后面的一个官员出列,用板笏挡着头,沉声道:“臣门下省左司谏陈德之弹劾李清臣……” 他还没说完,赵煦就打断他,道:“陈卿家,今日议吕大防一案,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陈德之话头硬生生的被堵住,等赵煦话音落下,犹豫了下才道:“是。” 陈德之退下后,朝臣们纷纷摇头晃脑,神色肃然的对视不语。 赵煦见还是没人说话,直接点名道:“刑部,说一说案情。” 蔡京出列,他两鬓有几缕白发,脸角分明,给人一种侠义演绎里侠客的感觉,只是总体去看又有那么几分刻薄。 他抬起手,声音冷静坚定的道:“回陛下,吕大防一案,案情清晰,证据详实。贪污受贿,人证物证俱在。三司衙门的亏空以及军饷的倒卖,吕家多有涉及。培植私人,结党营私,纵子行凶,侵占乡田,殴伤人命等等,皆有实证……” 蔡京说的是实实在在的罪名,有据可查的。 满朝文武皆静。 他们都已经知道这些事,毕竟开封城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没有什么可辩驳的。 现在朝野争论的焦点,是在于怎么处置! 蔡京说完,就默默退了回去。 赵煦一直注视着朝臣,见他们都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紫宸殿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苏颂沉吟片刻,出列道:“启奏陛下,吕大防德行有失,臣建议贬秘书监,随州安置。” 这是惯常的套路,不管犯多大事,贬谪了事。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苏颂话音一落,出来了十多个人。 赵煦看过去,大部分不认识。 苏轼看着,迟疑片刻,出列道:“臣苏轼附议。” 苏轼到底是文坛领袖,又是三司使苏辙的兄长,加上昨天的事,盯着他的人不少。 他一出列,顿时引来了不少若有若无的注视,以及窃窃私语。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苏轼之后,又有五六个人出列,跟着附议。 赵煦一点都不奇怪,即便没有站出来的人,在场的多半心里或多或少也支持苏颂这个提议。 这时,陈皮悄悄走过,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好了。” 赵神情不动,嘴角微笑的看着殿中群臣。 果然,等这群人话音落下,李清臣举着板笏,出列朗声道:“启奏陛下,臣反对。” 这位是韩琦的侄女婿,韩家是大宋顶级豪门,这位前途不可限量! 赵煦看向他,点头道:“李卿家有什么话说?” 李清臣抬起头,声音郎俊,带着张力,沉声道:“陛下,若是吕大防之后的相公们,都这么干,朝臣们有样学样,天下百官皆是如此,我大宋的江山社稷,还能维持几年?” 李清臣话音落下,当即有人出列反对,道:“李郎官就是这么看待我朝官员的吗?一个吕大防,就能代表我朝数十万官员吗?” 李清臣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吕大防一案,牵扯出五品以上四十多人,大大小小数以百计,你说只有一人?无需费力口舌狡辩,我就问你,你是否敢让刑部或者皇城司查一查你的家底,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家产是来路不明的!” 说话的那人见李清臣直接怼过来,顿时一个字说不出话来。 怎么能随便让你查! 李清臣怼完他,直接转向苏颂,声音高了两分,道:“苏相公,下官的话,不知您有何看法?” 苏颂,就是吕大防的下一任! 苏颂老于宦海,不会这样就被怼的无话可说,头也不转的淡淡道:“朝廷自由法度,李郎官是怕我跑了?” 李清臣盯着他,道:“下官是认为,这样的法度不足以惩前毖后。下官建议,朝廷应当审时度势,对贪腐官员,明刑正典!凡事不能倚靠相公们的操守,若是如此,还需法度纲纪做什么?” 语气刚直,咄咄逼人。 大殿里,李清臣的声音在回荡,一些人交头接耳,神情意动。 李清臣所说……似乎很有道理。 这时,又有人出列,朗声道:“臣反对。之前也不是没有相公犯错,诸事皆有成法,李郎官的意思,是要因人设发法吗?” 众人看去,殿中待御史吕陶。 瞥了他一眼,不少人又看向苏轼。 吕陶是蜀派,或者说蜀党。苏轼当年的‘乌台诗案’,其实本质就是‘蜀洛党争’,吕陶当年也是其中干将,成功救出了苏轼。 苏轼面色如常,静静的立着。 李清臣听到‘因人设法’,当即大声反驳,道:“我朝法度,因人因事者诸多,吕御史,要不要翻出来,为他们平反,废除那些祖法,讨论一下祖宗得失?”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李清臣是‘新党’,用‘旧党’口口声声的祖法来反击,着实厉害。 赵煦不动声色的看着,眼神笑意更多,这个李清臣的口才倒是犀利。 吕陶抬着板笏,慨然道:“李郎官说不是因人设法,那你认为吕大防该怎么处置?” 众人纷纷看向李清臣,在他们看来,李清臣某种程度就是代表赵煦的态度。 李清臣自然想过,但却不能宣之于口,过早说出来只会成为靶子,转向朝臣,道:“下官不赞同苏相公之言,贬谪了事,太过敷衍,如同儿戏,如何向百官,亿万臣民交代?后世史书,会不会将我们评为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吕陶哼了一声,举着板笏向赵煦,沉声道:“陛下,吕大防已经被抄家,声名狼藉,并已古稀之年,垂垂老朽,没有几年可活。朝廷若是继续惩治,将显得陛下过于苛刻,有失宽仁,寒天下士人上进之心,请陛下三思。”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来自边帅的奏本 - 宋煦 - 官笙 赵煦唔了一声,这倒是个新鲜借口,转向其他人,道:“诸位卿家,还有其他看法吗?” 紫宸殿今天来了太多人,但真正敢于在这个问题上说话的,并没有多少。 蔡京看着前面的苏颂,后面的苏轼等人,余光又瞥了眼李清臣,然后注视着赵煦,并没有动。 大理寺卿曹政大步出列,沉声道:“启奏陛下,大理寺认为,祖宗成法不足以惩治贪腐佞臣,请陛下雷霆出天宪,大理寺以及三法司以此为绳,遏除腐败,还我大宋朝廷清明,百姓安乐!” “臣附议!”梁焘迅速出列。 梁焘一出,如同风向标一样,跟着出来二十多人,齐齐的‘臣附议’。 朝廷里众人看着,心头暗自警醒,更多的人开始迟疑。 而保守派的吕陶等人则面面相觑,神情凝重。 站到官家一边的人,有这么多了吗? 他们悚然惊醒,还有更多人没有站出来,并且可能不会站到他们一边! 保守派的纷纷看向前面,宰辅苏颂。 声势上压不倒这些人,只能寄希望于苏颂了。 苏颂却默默无声。 保守派心里一凉,苏相公也没办法了吗? 坐在最上面的赵煦,见着情势大好,心情自然跟着好,但忽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他有些进退两难。 即便苏颂等人不说话了,他也不能开口真的对吕大防动用极刑,因为那些证据与理由,似乎还是不够,说服不了满殿的朝臣,一出口必然群沸。 不说保守派那些人,哪怕是站在赵煦一边的,又能支持他到什么程度呢? 赵煦神色不动,心里却转念:怎么杀呢? 紫宸殿的气氛,再度变得诡异。朝臣们不说话,仿佛陷入了某种无声的僵持。 蔡京瞧准机会,突然出列,大声道:“启奏陛下,臣认为当用严刑!吕大防一党,区区三十多人,抄出家产达一千三百万贯,足以养活全国的官员一年!若是追溯以往,他们每年的贪污所得,可能足以养活军队一年!如此巨贪,古往今来,从未曾有过!若是朝廷能够严厉肃贪,我朝每年至少能节省数千万贯,如此一来,国库再无困顿,百姓不会无依。于国于民皆为大善,请陛下斟酌!” 朝臣们都知道吕大防一党抄出了巨额家产,但是一千三百万贯,还是令他们心头震惊。 这赶上国库一年收入的十分之一了! 不等朝臣有所反应,忽然有一个御史出来,沉声道:“启奏陛下,臣有吕大防奏本,呈请陛下。” 其他人没有反应,章惇确实剑眉倒竖,猛的转身,冷声道:“吕大防被羁押于刑部,重兵看守,你的奏本是哪来的!胆敢冒用,殿前欺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 满殿皆惊。 哪怕是苏颂等人也转过身,没想到这个时候,吕大防居然跳了出来! 赵煦面无表情,眼神冷芒闪过,淡淡道:“暂不追究,朕想看看他写了什么。” 陈皮连忙下去。 章惇目光如剑,简直要将那个御史刺的透心凉。 这个御史浑身冰冷,颤抖不止。他也是被逼的! 陈皮递上来,交给赵煦。 赵煦拿着厚厚的奏本,摊开去看。 朝臣们全都注视着赵煦,心里不自禁的涌起寒意来。 吕大防对这位年轻官家屡次欺辱,这些年从未放在眼里,眼里只有太皇太后。 到了这个节骨眼,吕大防会写什么东西? 赵煦端坐不动,慢慢的翻着。 吕大防这道奏本里,写的几乎全是关于‘新法’的事,通篇都在描述元丰年间的‘天下大乱’,将这些年宋朝内内外外发生的事情,所有的责任几乎全都推给了‘新党’的变法。 涉及内政,边疆战事,尽管没有为他自己辩解什么,字里行间还是看得出,他在扮演一个任劳任怨,老成谋国,辛苦半生,拼命挽回的宰辅形象。 赵煦暗自摇头,党争的最后都是权力斗争,哪还有什么光辉可言。 他将这道奏本放到一边,看向殿内众人,道:“并非是请罪的奏本。说到哪了?” 众人都在盯着赵煦手里的奏本,心里依旧惴惴不安。 吕大防到底是宰辅,他要真的写了什么秘闻或者举告什么事情,很可能会惊破天! 蔡京皱眉,他没想到会出这个幺蛾子,让他立功的机会化作乌有。 刚想进一步,突然间,又有人出列,道:“启奏陛下,熙河路经略使陈溪有本奏。” 赵煦看着出列的那人,审视片刻,笑着道:“怎么?经略使的奏本,现在也有人代劳了?呈上来吧。” 殿中人神色立变,全部转头看着出列的人,以及举着的奏本。 陈溪,是吕大防的门生! 熙河路是边疆,与秦凤路接壤,再往东就是环庆路!三路练成一线,是防御西夏以及吐蕃最重要的边防路! 这是边疆大帅的奏本! 他会写什么?为吕大防申辩吗?他要是申辩,朝廷以及官家该怎么应对? 要知道,大宋朝不是没有边帅叛逃! 熙河路要是出事,大宋西北的防御,将出现不可想象的巨大破绽! 众人神色变幻不断,眼神凝肃,呼吸都被屏住。 熙河路的经略使的奏本! 在陈皮拿过奏本走回丹陛的时候,朝臣们心惊胆战,剧烈惶恐,仿佛预示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说那些保守派,即便是那些‘新党’也是紧张,恐惧不已。 西夏蠢蠢欲动,不时派人来威胁,在边境更是屡次骚扰,明摆着要有大战。 环庆路如临大敌,自顾不暇,要是左侧的熙河路出现大变,整个西北防线可就崩塌了! 想着开封城无险可守,殿中不少人头上冒出冷汗来。 陈皮站在赵煦旁上,悄悄瞥着赵煦的侧脸。他一样很忐忑,即便他读书少,却也知道边帅的的影响力! 赵煦端坐不动,慢慢打开看去。 陈溪的字很好看,刚直有力,笔走龙蛇,字里行间透着大宋朝沙场文人特有那种硬中有软的‘平和’气息。 他奏本的内容与其他人大同小异,言称‘公虽有过,然辛劳共睹’、‘奖罚有度,惩处有节’,随后还劝赵煦‘勿信谗言,遗误将来、以大公至正为心,罢黜新法,行祖宗之政’,‘则天下承平,万民归心,圣德之君也’。 赵煦看着这道奏本,可以说,很平淡,与京里朝臣写的大同小异,没有什么新意。 但陈溪是熙河路经略使,位置十分险要,再平淡的奏本也不能等闲视之。 他这一道奏本,比京城里所有人的分量都重!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斩立决 - 宋煦 - 官笙 ‘熙河路经略使……’ 赵煦盯着这道奏本沉吟再三,面露凝色。 苏颂抱着板笏,眉头时不时的拧起。 他知道一些人不会甘心,只是没想到,居然连熙河路经略使都撺掇出来了! 章惇本就严肃的神色,更添了几分杀气。 其他人则不一样,神情慌乱,交头接耳,大殿里很快就乱了起来,七十多人有一半在来回前后的左右四顾。声音很小,在不大的紫宸殿嗡嗡作响,嘈杂一片。 赵煦想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前面的苏颂与章惇,而后淡淡道:“陈卿家的奏本,也是希望朕与朝廷对吕大防一党有所宽宥,没有其他内容。诸位卿家,怎么看?” 不少人还以为赵煦要罚雷霆之怒,见他这么平静,一些人悄悄松了口气,另一些人则更为不安! 蔡京看着,心里忽然猛的一动,出列抬着板笏,语气慷慨激烈,沉声道:“启奏陛下,吕大防不可贬谪出京,交通边帅,当严审清楚,并请陈溪回京!” 朝臣勾结边疆手握重兵的将帅,历朝历代都是大忌,在宋朝更是如此! 纵然谁都清楚,吕大防再怎么样,也不会真的有谋逆的心思。不过这道奏本这个时候出现,时机确实太过微妙! 到了这种地步,还怎么能放吕大防出京?不查清楚,谁人能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殿中的一些人心头的大石忽然慢慢落下。 吕大防要是以这样的借口被一直关着,最终不了了之,未尝不是件好事。 蔡京的话落下,没人附和,也没人反对。 但这不是赵煦想要的! 他要在宋朝腐朽又自成一体,铁板一块的官场撕开一条口子,肃立他皇帝的权威! 赵煦又看了眼前面的苏颂与章惇,轻轻坐直身体。 陈皮见着,立时会意,右手在背,悄悄对着侧门做了个手势。 一个小黄门立刻闪现,不多久,正殿门外忽然传来大声喝叫:“启奏陛下,武功大夫,领皇城司,蔡攸求见。” 一连串的事情太多,朝臣们一时间还没清醒,听到‘蔡攸’的名字,不少人纷纷皱眉。 这个年轻人,着实凶厉,这段时间,抓人抄家,打人杀人,几乎没有半点顾忌,简直成了个‘鬼见愁’! 苏颂面无表情,今天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并且越发强烈。 苏轼,米芾等人或许久不在朝,有些跟不上朝廷的节奏。 殿中更多的人,则是谨小慎微,不言不语,明哲保身。 既然你们决定不了,那我来! 赵煦神情不变,暗暗吸了口气,沉声道:“传!” 陈皮瞥了眼侧门外,高太后的那道懿旨,早就准备好了。 蔡攸紫帽黑靴,从门外进来,黑漆漆中,第一眼就看到了满殿的朝臣,无数目光向他投来。 即便蔡攸老成,生于蔡府,没少见过高官显贵,但这一刻,还是双腿发颤,神情发紧。 这殿里的,是大宋最有权势的一群人! 蔡攸强定精神,大步走进来,抬手道:“微臣蔡攸,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他,道:“平身。” 这是他的铺垫。 朝臣们陡然紧张起来,目光注视着蔡攸,不知道皇城司又要干什么。 蔡攸起身,感觉着殿里众多的犀利眼神,顿觉压力如山,梗着脖子,道:“回陛下,吕大防一党,除吕大防外,悉数认罪,并供出更多罪案,包括……” “启奏陛下,户部侍郎杨畏求见。” 蔡攸话音未落,殿外再次响起长叫。 蔡攸的声音被打断,朝臣们纷纷若有所动,面色凝重的交头接耳。 这个蔡攸先不说,杨畏可是给与吕大防致命一击的人! 他之前不来上朝,这个时候又要干什么? 今天这个朝议发生的事情令他们目不暇接,忧心忡忡,起起伏伏。 这次朝会来了太多人,赵煦这才发觉杨畏不在,看了眼蔡攸,思索片刻,道:“传。” 陈皮神情微恼皱眉,这个杨畏破坏了官家的计划。 杨畏大步进来,或许来的太急,有些衣衫不整,气喘吁吁,他举着一堆公文书信进来,来的近前,朗声道:“启奏陛下,臣得举告,不敢不禀报陛下,请陛下垂览。” “启禀陛下,” 杨畏话音刚落,立马有人出列,急声道:“臣弹劾奸贼杨畏!此人先是依附王安石,王安石罢,他率先攻讦,转而依附司马相公。司马相公病逝,他大肆抨击,投向刘挚,得以晋升,转过头他又告发刘挚,依附于吕大防,而今,他对吕大防穷追猛打,欲杀之而后快,着实是反复无常的奸诈小人!臣请陛下将其削职,赶出朝廷,以正视听!” 这人之后,迅速有人出列,道:“启奏陛下,杨畏声名狼藉,士林皆称呼其为‘杨三变’,卑鄙无耻,为了上位无所不用其极,请陛下严惩!”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六七个人出列,强势向杨畏发动攻击。 杨畏脸色铁青,急匆匆的邀功之心全变成了怒恨,余光向后看去,想要暗暗记住这些人。 章惇见着,双眼厉色闪动,抱着板笏转过身,淡淡道:“杨侍郎所检举的,无不是奸佞小人,事实俱在。你们现在攻讦杨侍郎,是想为什么人翻案吗?” 那一群人听着,登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杨畏之前反戈一击的人,王安石,刘挚,吕大防,在朝廷里,定位都是‘奸佞小人’。 吕陶与苏轼等人对视一眼,出列道:“即便如此,杨畏也高尚不到哪去!这等人,不能留在朝廷。” 杨畏其实之前已经暗暗投向了章惇,章惇对杨畏是‘寄予厚望’,哪里会让杨畏这么容易被赶出朝廷,扫了吕陶一眼,冷哼道:“你们蜀派毫无立场,颠三倒四,沽名钓誉,谁当政攻讦谁,有什么脸说别人?” 吕陶知道章惇厌恶他们,不争口舌,向着赵煦道:“陛下,杨畏之言,不当为准!臣请将杨畏赶出朝廷。吕大防一案祸动人心,天下沸扬,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苏轼等人迅速出列,齐齐跟进。 前面的苏颂沉吟片刻,也跟着抬起板笏:“臣请陛下早做决断。” 或许是这句话没有特别指向,朝中站出来的居然有三十多人,在七十多人的殿中,显得异常扎眼,声势浩大! 赵煦好整以暇,十分淡定的看着,心里感叹。 ‘保守派的势力依旧强大啊……’ 所谓的‘旧党’,并非是指吕大防一党,苏颂,范百禄,范纯仁甚至在这大殿之中,没有站出来的,十之七八都是! 相对来说,‘新党’的变法派,才是少数,并非是在这殿中,整个大宋也是绝对少数! 章惇剑眉不断的跳,神情严厉的如同一个剑客,并没有理会殿中举着板笏,齐齐躬身的众臣,双眼冷冷的盯住杨畏,道:“杨侍郎,你有什么话说?” 杨畏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失神了一阵,听着章惇的话,转头看去,见到章惇的眼神,杨畏神情骤然变! 他感觉,如果他不说出个所以然,章惇可能会杀了他! 杨畏当即深吸一口气,压住慌乱,转向赵煦,沉声道:“启奏陛下,臣配合刑部梳理吕大防一案,从中查获了吕大防里通夏人,出卖疆土的证据。” 杨畏话语一落,如同炸弹,将紫宸殿震嗡嗡嗡作响,众臣听不到其他声音,只有杨畏的话在耳边,在脑海里震荡不休。 紫宸殿里,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杨畏。 他这句话太重! 勾结夷狄,出卖疆土,不啻于谋逆! 苏颂,章惇,蔡卞,梁焘,苏轼等等,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盯着杨畏。 赵煦双眼微睁,坐直身体,神情凛然,语气冷冽三分,道:“杨卿家,构陷朝臣附逆,你可知是什么罪责!” 这也是不少人来不及呵斥的话,听着官家质问,所有人更加认真,肃然的盯着杨畏,心头更是紧张。 吕大防再有过错,都是‘小节’,可是谋逆,那绝无宽宥可言,谁敢置喙! 杨畏举着奏本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恐惧到极点,还是强撑着,极力平和的道:“回陛下,臣手里有吕大防与秦凤路马步军总管黄庸的来往的书信。” 赵煦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前线将士拿命去拼,后面的文官不止扯后腿,还背后捅刀! 赵煦声音更冷,道:“说!” 杨畏感受到大殿里里的冰冷气息,硬着头皮,道:“时间是元祐四年,夏人袭扰,黄庸建议将肃远城、定川寨、永和寨和安塞寨四寨,每寨二十万贯卖给夏人,以换取夏人退兵。吕大防回复‘可’……” 赵煦猛的站起来,喝道:“拿过来!” 陈皮吓了一大跳,连忙跑过去,拿过来递给赵煦。 朝臣们,则震惊万分,惊恐万状。 这四寨是庆历年间所筑,范仲淹花了大力气,主要就是防范西夏。 尤其是定边寨,是西夏南下的咽喉要道,万万不能有失! 苏颂拧着眉,章惇满眼杀意,蔡卞沉着脸,朝臣们一个个表情各异,大气不敢喘,全都盯着赵煦。 赵煦脸色铁青,胸中已是满腔怒火,夺过陈皮递过来的一封封信,不断的撕开,看去,不多久,他的脸角狠狠的抽搐,双眼通红,杀意如沸! 他知道宋朝在割地给西夏,司马光等人就是秉持‘斥地求和’之念,苟且全安!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涉及边疆,国家安全的大事,居然一个在马步军总管与宰辅的两封信之间就成了! “反了!反了!反了!” 赵煦满脸怒容的盯着满殿朝臣,怒吼着,恨不得提刀杀人。 杨畏噗通一声跪地,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殿中的朝臣已经猜到了大概,纷纷缩头,心胆俱寒,如坠冰窟。 紫宸殿内,寒意森森,冰冷刺骨! 赵煦牙齿咬的咯咯响,盯着跪地的杨畏,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在紫宸殿里这杨畏绝不敢造假,猛的赵煦转头看向苏颂,喝道:“苏颂,枢密院可知道这件事?” 苏颂此时神情凝重,举着板笏,沉默了良久,才道:“枢密院不知,枢密院并不知道有这些书信的存在。” 苏颂之所以沉默,并非是明哲保身。他确实不知道,这样的密事吕大防不会宣之于口。 他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这句话一出,等于是为吕大防盖棺定论! 赵煦盯着苏颂审视一阵,看向章惇,冷声道:“环庆路那边,是否会有异变?” 章惇大步而出,抬头看着赵煦,沉声道:“在臣入京之前,陛下就诏令环庆路安抚使章楶节制西北诸军,吕大防事发,臣以枢密院副使身份对西北各路,军进行布置。臣以人头担保,熙河路不会有事!” 之前赵煦收到那陈溪的奏本之所以淡定,就是因为之前已经有所布置,并不担心出乱子。 赵煦看着章惇,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气,目光凌厉的扫过群臣,喝道:“陈皮,拿案卷来!” 陈皮还是第一次见到赵煦这般愤怒,心惊胆战的连忙命人去拿来,然后举着,跪在赵煦身前。 赵煦看着案卷,眼神杀意如潮,拿起笔,直接在第一份吕大防的名字上大大的画了一个‘×’,喝道:“吕大防,斩立决!籍没全族!” 写完,他直接扔了下去。 群臣惊骇,双眼大睁的看着赵煦。 赵煦恍若未觉,看着是下面工部侍郎马默的名字,直接画‘×’,道:“马默,斩立决!籍没全族!” 嘭 案卷被扔向殿中,飘飘忽忽,散乱一地。 “吕和卿,斩立决!籍没全族!” “上官均,斩立决!籍没全族!” “邓洵武,斩立决!籍没全族!” 赵煦一连画了七八个,都是吕大防亲信党羽,殿中散落一地的案卷。 上架感言 - 宋煦 - 官笙 写着写着,又到这个时候了。 小官写书不是第一本,从独断过来的书友都知道,这人写的都是严肃文学,与其人一样,开车,撩骚,土味情话,样样不精通。 道歉,我努力学! 这本《宋煦》,小官投了太多心血,不到两个月,更新了三十二万字,不跟强人比,但是实诚,努力,没偷懒耍滑。 从独断一路过来的老书友都知道,小官擅长的就是皇帝文。这本《宋煦》,小官写的十分认真,也希望得到大家的喜欢与认可。 感谢一路走来的书友的打赏,推荐票,收藏,小官一直看着,铭记于心,非常感谢大家!!! 历史文不好写,大家都知道,小官努力写,大家慢慢看。 写书是一种乐趣,看书更是,小官希望这本《宋煦》能给大家带来一些不同的体验,茶余饭后乐意消遣。 再汇报一下更新,目前,第一卷基本结束,第二卷开启。明天中午上架,必然加更。日后六千字打底,努力还欠更,争取十天内还完。 订阅,是一本书最重要的数据,关乎生死存亡。请大家明天支持,能力有限不强求,支持第一天也好! 鞠躬! 《宋煦》与小官拜托大家了! 明天中午十二点,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惊天动地大事件(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朝臣们已经忘了呼吸,双眼里惊骇欲绝。 国朝以来,什么时候杀过这么多人,并且还有宰辅以三省的高官! 传出去后,不知道要吓死多少人! 赵煦一连画了七八个,一扔笔,沉声道:“凡是涉案,一律严惩不贷!蔡卞,三法司,朝议之后,立刻开审!朕给你们的天宪就是:没有贬谪,凡有涉案,一律重刑,不得宽宥!即刻起,凡是为吕大防一党求情,说和的,通通罢官夺职,以同党论!” 蔡卞,曹政,马严,蔡京四人强行吸了口气,镇定精神,出列抬手道:“臣遵旨。” 四个人拧紧眉头,咬着牙,心神是惴栗不安。 吕大防,斩立决! 这是宰辅啊,大宋朝,可从来没有杀过宰辅! 朝臣们一个个还回不过神,仿佛被判斩立决的是他们,太多人脸色苍白,神情恐惧,手颤,腿抖,似乎下一秒就会瘫软在地。 别人恐惧,章惇却不一样,他双眼灼灼的盯着赵煦,握着板笏的双手,微微颤抖——激动的! 苏颂看着赵煦,表情怅然。 他并不恐惧,也不害怕,他已是不逾矩的年纪。他不是在为吕大防被杀而兔死狐悲,他在怅然——真的变天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家,真的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赵家皇帝。 苏颂是从仁宗时代过来的,历经四朝,哪怕强势如英宗,神宗,也不曾有杀宰辅以及诸多朝臣的果断、魄力以及狠心。 别人或许认为赵煦是盛怒之下的决定,他却深知,怕是这位官家蓄谋已久,杨畏的这些所谓的证据,不过是给了他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 ‘罢了。’ 苏颂心头沉重,长长叹了口气,越发的怅然,沉默。 吕陶,苏轼等人肃绷着脸,一个字说不出。 韩宗道,马严等人内心颤栗,没有片语。 紫宸殿里,已然沉冷如冰,没人敢说话。 发泄了这么一通,赵煦依旧愤怒,看向苏颂,章惇,沉声道:“政事堂,枢密院要继续做事,尽快梳理朝局,肃清吕大防一党的流毒!” 苏颂心头沉沉,他不敢想今天之后,朝局会怎么样演化,会发生什么,眼下却又由不得他选择。 心里叹了口气,苏颂有些无力的抬手道:“臣遵旨。” 章惇跟着抬起板笏,声音郎硬,道:“臣遵旨!” 赵煦看了他一眼,目光注视着大殿,道:“诸位卿家,还有什么说的吗?” 殿中是一张张散落的纸,那大大的‘×’刺眼夺目,预示着‘斩立决’,冰冷的刀锋就好像悬在他们所有人头顶,谁还敢说话? 赵煦目光扫过,群臣低头,莫敢对视! “那就照此办理,退朝。”赵煦沉声道。 群臣心胆俱寒,仍旧难以冷静,纷纷下意识抬手,道:“恭送陛下。” 赵煦又环顾一圈,从侧门,离开紫宸殿。 赵煦即便离开了,朝臣们还是难以放松半点,僵硬了好一阵子,才有人试着转身,慢慢引动所有人,继而逃命般的快速离开紫宸殿。 赵煦出了紫宸殿,走在回福宁殿的路上,脸角绷直,双眼怒睁,狠狠的吐了口气。 吕大防一除,‘旧党’在他身上的枷锁,就全部被撕开了! 陈皮跟在一旁,谨小慎微,秉着呼吸,亦步亦趋。 他知道赵煦要对吕大防严惩,却没敢想过,会是这样的严惩! 赵煦漫步走着,心里难以平静,脑海里闪过殿中一幕幕场景,不自禁的笑着道:“陈皮,这有人主动帮忙就是好,今后啊,不用我们试试亲力亲为了……” 听着‘我们’二字,陈皮可不敢接话,悄悄与赵煦拉开一点剧烈,腰躬的越深。 此时,慈宁殿里,回荡着高太后的怒吼声。 “他疯了吗?他想要干什么?他不要这天下了吗?他还是我大宋皇帝,赵家子孙吗?” 高太后脸色铁青,拿着拐,狠狠在身前的桌上敲打,怒吼声响彻慈宁殿。 慈宁殿里,周和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无血,剧烈颤抖。 慈宁殿没有其他人,宫女,黄门在外面,全都缩着脖子,神情恐惧。 高太后太怒了,前所未有的怒。 斩立决吕大防等人,是将赵家与朝臣割裂,甚至是对立!大宋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没有士大夫的支持,赵家怎么统治天下,怎么坐稳皇位?! “去!将他给我叫过来,立刻去!” 高太后冲着周和厉喝,杀意如实质。 周和跪在地上,哭声道:“娘娘,不可啊……” 嘭 高太后猛的又一砸桌子,怒声道:“快去!” 周和没有动,跪在地上,哭声不止,道:“娘娘,官家已经判了吕相公等斩立决,您这个时候,可不能啊……” 高太后再盛怒,也听出了周和话外之音,神情狰狞,心里却又想起了她曾经是怎么对待赵煦的。 对他的生母极其苛刻,不说待遇只是普通嫔妃,动辄教训惩戒。对待赵煦,更是用尽手段。 收了玉玺,奏本,吃穿住行,招那个美人侍寝都全由她决定,为了控制赵煦,甚至有一段时间,将赵煦安排在她寝宫外的阁楼居住。 对赵煦的控制几乎到了‘蛛丝’的地步,更别提赵煦亲政年纪已到却未能亲政的事。 高太后盛怒之下,心里有些发冷。 赵煦,会怎么报复她?逼死她,夺取他一切尊荣,令她不得与英宗合葬,青史留万年污名吗? 周和不敢说话,哭声都小了。 这时,朝臣们相继出了紫宸殿,向宫外走去。 杨畏作为扳倒吕大防的第一功臣,在殿中得了‘杨三变’的名号,知道朝臣们不屑、愤怒于他,急匆匆的先一步跑了。 苏颂拄着拐,一步一步的走向枢密院方向。 他神情恍惚,双眼无神,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乱糟糟,沉甸甸。 他是从仁宗朝过来的,历经四帝,但今天这样的场面,他是第一次见! 苏颂不敢想赵煦接下来会做什么,他更担心今天的事会引发更为深远,不可预测的影响与后果。 章惇与蔡卞,带着梁焘,马严,曹政,沈琦等人返回青瓦房,刚才的事,是大事件! 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他们不止要做好稳定朝局,安抚人心,也要趁机布局,绝不能出乱子,要防范一些事情! 章惇一到青瓦房,转身就对着一群人,剑眉半竖,神情严厉如看待一群学生,道:“我们接下来要做四件事:第一,遵旨行事。雷霆速度处决吕大防等一干党羽,了结近来的所有弊案,为‘新政’做准备。第二,各部门的人事,要尽快妥当,我会上呈陛下,立即就位。开封府各衙门要严肃有待,防止一些人狗急跳墙!第四,对于环庆路一线,军饷,军备,要优先处理,任何人敢坏军国重事,章某绝不容情!” 在场的有七八个人,似乎还震惊于刚才赵煦的‘斩立决’,听着章惇的话,梁焘等人连忙抬手,道:“下官遵命。” 章惇目光闪动,犹如利剑,打量一群人,道:“好,那下面,说说安排……” 梁焘等人,当即肃色认真的听着。 吕大防等人即将被‘斩立决’,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们这些人,必须要为官家稳住朝廷,不能出大乱子! 蔡京并没有被章惇叫来,因为蔡京不在他未来的‘团队’之列。 这时,蔡京与蔡攸两父子,并肩出了宫门,走向刑部。 蔡攸极力保持平静,眼神还是闪闪躲躲的畏惧。 蔡京面无表情,脸角越发显得刻薄,两缕白发飘荡着,走了好一阵子,才漠然道:“你是不是该跟为父交个底了?” 蔡攸心里一阵挣扎,还算稚嫩的脸上狠色一闪,变成了苦笑之色,道:“父亲,要孩儿说什么?不过是那陈大官传话给我,要我按他说的做。” 大官,外廷对黄门令的称呼。纵然陈皮还不是,蔡攸却这样称呼。 蔡京皱眉,转头看向他,目光灼灼的审视片刻,淡淡道:“伴君如伴虎,为父尚且小心翼翼,你莫要犯糊涂。” ‘我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蔡攸心里暗道,脸上却僵硬着道:“父亲说的是。” 蔡京看着蔡攸,见他没有听进去,刚要说话,忽然一个刑部胥吏神情慌张,急匆匆跑过来,瞥了眼蔡攸,在蔡京耳边低语了一声。 蔡京脸色大变,大喝道:“快回去!” 蔡京顾不得蔡攸,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向前跑,速度奇快。 蔡攸还是第一次见他父亲这样失态,先是一惊,而后仔细的思索他父亲刚才的话,眉头拧了拧,双眼闪烁一会儿,暗暗咬牙,大步追上蔡京。 他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蔡京赶回刑部的时候,刑部如临大敌,四处都被封锁,里三层外三层,所有人脸上都写着‘谨慎惶恐’四个字。 蔡京不管迎接的人,直接冲入大牢,来到吕大防的牢门前。 牢门已经打开,只有一个侍郎与衙役在,其他人无法靠近。 那侍郎迎着要说话,蔡京面色铁青,冲入走入牢房,来到吕大防身前。 吕大防坐在椅子上,肥胖的身体蜷缩着,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苍老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浮肿的双眼似睁未闭。 ——一如他往常模样,外人即便走近,也感觉不出什么。 蔡京盯着吕大防,脸角抽搐,伸出右手,缓缓放到吕大防鼻子下,片刻,他右手猛的握拳,表情出现一丝狰狞。 刑部侍郎擦着脸上的冷汗,满脸的恐惧,这才道:“就在刚刚,衙役按照惯例来给他清洗砚台,叫了几声没反应,这一试,发现他已经死了……尚书,这可不怪我们,他是自杀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朕的天子亲军(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蔡京盯着吕大防的尸体,神情不断变幻,心里更是怒意翻涌不止。 他心里在回想与吕大防的恩恩怨怨,还有就是,吕大防必然是事先得到消息,这才选择自杀。 在这个时候自杀,不知道会引发什么样后果?! 蔡京迅速定神,回想着近来的不如意,每次想努力挽回圣心都吃力不讨好,现在吕大防更是死在他的大牢里! 蔡京神色阴沉,目露怨恨,近乎低吼着道:“还有别人知道消息吗?” 侍郎连忙道:“没有没有,第一时间我就封锁了消息,就现在这些人知道。” 蔡京眼角抽跳了下,疼的他五官扭曲,他心里恨怒交替,却又想不出来什么办法,道:“你们在这里看着,我进宫面见官家。” 侍郎连连点头,有人背锅,那自然最好。 …… 诛杀宰辅以及众多高官,前所未有! 国子监。 正在上课的教授,听到消息,忽然间冲了出去。 生员们更是炸锅,七嘴八舌,纷纷议论起来。 “吕相公……斩立决?”一个生员呆若木鸡,张口结舌。 “不不,不可能,我朝从来没有斩过宰辅,一定是假……” “对对,是有人散播谣言,就是要攻击吕相公,肯定是假的……” “朝廷诸公,陛下,怎么可能允许吕相公被斩立决,这不可能!” 他们不敢置信,继而冲出了学堂,在国子监四处乱窜。 这时,国子监早就炸开了,无数人奔走呼告,仍然是不可置信。 各处的酒楼茶肆,青楼歌坊,几乎所有人都没了兴致,哪怕是那些长年沉湎酒色之徒。 贡院南边的那些租赁的民房内,等候补缺的进士们,同样震惊无比,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宫方向。 吕大防一案沸沸扬扬已经有段时间,满京城都知道不会善了,但‘斩立决’还是超乎了他们的想象,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他们面面相窥,惊的说不出来。 宗泽坐在椅子上,看着身前的草本,他一直在推算吕大防这件事的走向,测算了一条条可能的线索,但现在,这些都没了用! 他怎么可能猜得到,吕大防的最终下场,会是‘斩立决’! 与此同时,开封府的巡检司倾巢而出,在整个开封府部署。 其他各个衙门得到章惇的布置,动作频频,如临大敌。 开封城,就没有一处是平静的! 这时,蔡京急匆匆来到福宁殿外,谨慎的向着迎出来的黄门递话。 这个黄门听到‘吕大防自缢’,吓了一大跳,急匆匆往里面跑。 书房里,赵煦与楚攸做着交代,最后,微笑着道:“也无需紧张,不会有什么大事,以防万一罢了。” 楚攸神色肃重,单膝跪地,沉声道:“官家放心,臣这就去回去,绝不让马军司,步军司那边乱动分毫!” 赵煦笑着摇头,道:“都说不要那么紧张了。去吧,放松一点。” “是。”楚攸嘴上应着,神色反而愈发严肃,快速离去。 陈皮见说完了,快步进来,在赵煦身前低声道:“官家,蔡京来了,他说,吕大防在牢里,自缢了。” 赵煦左眉狠狠一挑,准备去拿茶杯的手一顿,继而缓缓坐回去,面无表情。 他倒是没想到吕大防会自杀,但吕大防这一死,势必会让这件是再起波澜。 赵煦沉吟再三,淡淡道:“死了就死了,让蔡京去见章相公。” 陈皮有些担心,道:“官家,不做些什么吗?” 赵煦瞥了他一眼,不在意的道:“今日之后,凡是用不着咱们事事亲为了。” 陈皮似懂非懂,只得道:“是。” 陈皮出了赵煦书房,蔡京很快就得到了传话,却是神情凝重不语。 不止是这件事官家处理的太过随意,也在于,官家没有见他! 蔡京心里有些后悔之前过于谨慎,失去了先机,现在想要挽回圣心是千难万难。 他站在福宁殿门前,迟疑再三,还是转身去了垂拱殿东的青瓦房。 青瓦房里的章惇与蔡卞忙的脚不沾地,既要处理吕大防等案,了结,收尾,善后;还得稳住局势,布局日后,要做的事情太多。 不多久,蔡京就出了青瓦房。 陪着他的是大宋官家的十三弟普宁郡王赵似,参知政事蔡卞。 章惇坐镇青瓦房,在赵煦的支持下,对整个开封城,甚至整个大宋开始挥鞭。 三省六部七寺悉数被他调动,开封府,巡检司,皇城司等差役充斥整个开封城。 政事堂的命令、邸报等齐齐从宫里发出,传向全国。 不到一炷香时间,开封城贴满了告示。 ‘吕大防及其党羽私通夏人,出卖大宋’、‘陛下盛怒,紫宸殿斩立决’、‘吕大防畏罪自杀’、‘三法司公开审理吕大防通敌卖国案’…… 这些告示,贴满了开封城,强势扭转舆论。 大理寺内。 蔡卞坐在主位,马严,曹政陪坐,赵似坐在左上角。 几个人的表情几乎是一直的肃色紧绷,严阵以待。 这是审宰辅啊,大宋朝,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衙役们握着杀威棒,凛然而立。门口挤满了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蔡卞没有纠缠,秉持着‘速’字,当即开审。 第一个审的,自然是吕大防,尽管他畏罪自杀,但各种人证物证十分详实,蔡卞近乎摊开来,尤其是对于门外围观的百姓,恨不得贴到他们每个人的脑子里。 随着吕大防案件近乎被公开,开封城内士人情绪是一波三折,此起彼伏。 大理寺那边还没审完,就有愤怒的年轻士子冲入吕家,狠狠打砸。 一些人言官更是言辞激烈上书,言称对吕大防等党羽惩治‘太过宽宥’,风向是一面倒。 到了傍晚,大理寺快要审完的时候,开封城内无处发泄愤怒的士子们,将吕大防极其党羽的宅邸都砸了一遍,甚至是要冲入刑部大牢。 福宁殿。 赵煦一直在盯着外面,听着各处的汇报。 童贯站在赵煦身前,人高马大的躬着身,道:“官家,开封城内纵火的有二十多处,出现打架斗殴几十处,都已经妥善处置。宫外虽然纷扰,一切都在控制内。城外的禁军并无异动。” 赵煦抱着茶杯,微笑着道:“章惇,蔡卞还是很有能力的……” 童贯不敢说话,眼神里尽是小心谨慎。 吕大防一死,引发诸多连锁反应,从慈宁殿到开封城,再到开封城外,整个大宋都会被惊动,汹涌的浪涛怕是要一波一波的涌来。 童贯猜测不到会发生什么,但影响肯定会非常的大! 赵煦抱着茶杯思忖了半晌,道:“让沈琦来见我,十三弟回宫第一时间带过来。过几天,将许将叫进宫。对了,曾布病了?” 陈皮接话道:“是,在河阳,据说昏睡了一天多才醒。” 赵煦轻轻点头,曾布快六十的人,急于赶路,有点病痛很正常。 赵煦又看了眼慈宁殿方向,轻吐一口气,道:“接下来有的忙了。” 接下来的赵煦,真的很忙。 不断的接见朝臣,王公勋贵,提拔,赏赐,安抚混乱的人心。 第三天,三法司将吕大防党羽总共十一人‘斩立决’,围观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而朝野之间,更加的沸荡。 弹劾杨畏的奏本,一天多达十几本。章惇,蔡卞,蔡京等人也逃不过,更有不少言官连章抟击,怒不可遏。 除此之外,弹劾苏颂的奏本突然日渐增多,言辞十分激烈,将他打成了‘吕大防党羽的漏网之鱼’。 随着各种消息以及朝廷邸报的发出,京外的路州府等等,也是纷纷上书。 ‘五天结案’的时间还没过,朝野已然乱成一锅粥。 第四天,也就是五月初。 赵煦惯例与禁卫蹴鞠,练的满身是汗,浑身舒泰。 结束后,赵煦坐在台阶上,擦着汗,喝着凉茶,听着陈皮的汇报。 “官家,吕大防一案基本要审结了,物议沸然不止。章相公要召回的人,基本到齐,已经走马上任,只等政事堂那边过审。环庆路的军饷筹集六成,章相公正在安排押运。对吕大防党羽的抄家还在清点,数额会十分的……巨大……” 赵煦仔细听完,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嗯,告诉章惇,蔡卞,继续梳理朝局,但不可过度诛连。另外,这次抄没的所得,除了粮食,笨重之物,现钱,金银珠宝,古董字画之类全部押解入内库。” 陈皮道:“是。” 赵煦看了眼门口,笑着道:“这个时候,许尚书应该来了吧?” 陈皮回头看了眼,心里估算时间,不等他再回头,就看到许将站到了门口。 赵煦一笑,从台阶上站起来。 许将已经来过两次,赵煦与他聊的十分开心。许将有能力,品性不错,最为关键的是,他虽然支持变法,却不在‘新旧’两党之中,离开朝廷闲置好些年了。 “臣参见官家。”许将来到近前,抬手道。 赵煦四周看了看,道:“朕就不洗漱,让许卿家等了。走,陪着去御花园散散步。” 许将从容应着,跟在赵煦身旁,向御花园走去。 陈皮慢了几步,将一众人挡在身后。 走了一会儿,许将就开口道:“官家,臣昨日已经去了兵部,做了一番了解,厢军目前相对零散,总数约有四十万。臣的计划是,依照禁军挑选规程,严格挑选,而后驻扎在开封东,事情已在准备,目前的困难在于两个:一个是都指挥使人选,二来是隶属关系。臣担心,枢密院,政事堂那边会有所阻碍。” 想要扩军,建立新军,交给朝廷,朝臣们自然不会反对,可要是另建在朝廷控制之外,他们就不会答应。 赵煦听着,略一思索,道:“这个简单,继续放在殿前司名下,但归属兵部统帅,朕来调遣,作为朕的亲军!”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下士人会疯的 - 宋煦 - 官笙 许将一想,便道:“是。那接下来,就是主将。” 许将的话,意味深长。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许卿家有什么合适人选吗?” 许将跟在赵煦身侧,不假思索的道:“臣久在朝堂之外,对朝廷诸位将帅不熟悉,请陛下决断。” 赵煦笑容越多,道:“那行,这个人选朕来琢磨,具体的事情,兵部来做。暂时不动声色,免得他们来找朕的麻烦。你瞧瞧,朕现在,一脑门官司。” 许将虽然暂时在外,却也能感觉到朝局风波诡异,方兴未艾。 他看了眼赵煦的侧脸,沉吟片刻,道:“官家,臣听说,苏相公病了。” 赵煦慢慢走着,点头道:“苏相公劳心劳力,确实辛苦,朕准了他两天假,明天准备亲自过去看看。” 许将听着,心里一松,脸上浮现微笑。 眼前的官家,到底不是任性胡来,心中自有计较。 赵煦此刻在对朝局进行通盘的考虑,既要稳定朝局,也要为日后的‘新政’做出布置。 走了几步,赵煦道:“新军的一应支出,由内库出,朕会派内臣提督。军士的选拔,既要注重体质,同时要考虑身份,朕不希望与现在的禁军,厢军一样。” 现在禁军的各个头头脑脑,基本上都是勋贵,世袭,官宦子弟充任,复杂难说。而厢军成分更错综,厢军的来源基本上就是禁军挑剩下的老弱病残还有发配的犯人,招募的饥民等等,不一而足。 许将明白赵煦的意思,道:“请官家放心,臣一定谨慎行事。” 赵煦对许将还是放心的,何况还有他在一旁盯着,没有讳言的道:“殿前司已经基本稳了。马军司,步军司的都指挥使,副指挥使,都虞侯都被朕扣押在宫里,等事态平息了,朕会找机会对‘三衙’进行改革,兵部要准备着接受权柄。” 大宋朝将各种权利拆分的七零八落,制衡又制衡,造成事事颓唐,人人敷衍。 在兵权上的体现,更是如此。 许将没有说话,这种事太过敏感,并且他清楚,官家心里已经有了考虑。 赵煦没有欣赏满园花开,边走边说道:“兵部要做的事情,就是对目前国内的禁军,厢军等情况进行调查清楚,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一个重点,另一个就是西北,也要盯紧,枢密院那边正在调兵遣将,兵部要多有配合。关于军队的钱粮支出,朕让政事堂那边调整,由兵部负责统筹……” 许将跟在赵煦身侧,心里分析着,知道这是第一步,在给兵部增加权力。 这个御花园真不大,一眼就能看得到头,赵煦转了个弯,继续说道:“另外,全国的军队停止增加。兵部要做一个‘精兵’的方略上来,朕与诸位相公要好好商议。合并州府路等事宜,也进行前期的摸底,要做的事情很多,许卿家,辛苦了。” 许将没有受宠若惊,沉思着,提醒道:“官家,这些臣能做。但‘新政’中,有诸多关乎于军队的。” 赵煦停住脚步,抬头看着眼前的一棵松树,轻吸了口气,语气平淡的道:“这件事,朕来做。” 对于‘熙宁之法’,赵煦一早就告诉章惇等人,要仔细检讨,不可全面恢复,搞大拆大建。 随着吕大防的倒台,章惇等人重归朝廷,对于‘全面恢复熙宁之法’的声音已经渐渐起来。 许将站在赵煦身侧,面静不语。 章惇以及章惇招回来的人,对恢复‘新法’有着强烈的急迫之心,他们还没有完全就位,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官家现在,可是将政务全权托付给了章惇,而章惇在众多朝臣看来,就是不久后的宰辅! 赵煦心里早有定意,回头看了眼许将,笑着道:“许卿家,你有没有觉得朕这么做,太过刻薄?欺辱老臣了?” 许将神色微变,继而如常的道:“即便依照祖法,吕大防等人死不足惜,官家无需自扰。” 赵煦审视着他,旋即笑了笑,感慨道:“这人生的烦恼,十之九由不得自己啊……” 许将没有说话,因为他也听到了宫外的那则谣言。 ‘元祐元祐,太皇太后,官家登位,宰辅死罪’。 这句话,咋听似乎没有问题,但随后演变出了诸多的版本,传播最广的,就是‘官家刻薄,无中生有,逼死宰辅’。 大概意思就是:吕大防到底是宰辅,别说死了,就是判刑都是不应该。七十多岁老人,何止于要逼死他呢?太过刻薄,不近人情! 赵煦只是感慨一句,往回走,道:“待会儿,卿家去青瓦房走一趟,见见二位相公,与章相公他们也不要说太多。熙宁年间的强兵法,朕还要斟酌。” 许将抬起手,道:“是。臣昨日已经见过楚都指挥使。” 楚都指挥使,楚攸,殿前司都指挥使。 赵煦嗯了一声,抬头看向西北方向的天空,又道:“再做个准备,必要的时候,许卿家,可能要代朕去一趟西北。” 许将道:“是。大宋军力最强都在西军,改革军制,离不开西军,也离不开西军的将帅。” 赵煦想的更多的是,西夏将要耐不住再次开战,这一战,必须胜! 绝不能像以往那样妥协,打的软软弱弱,或者是胜即是败! 赵煦与许将谈了很久,从御花园出来,目送许将去垂拱殿方向。 陈皮跟在赵煦身旁,道:“官家,政事堂那边闹的有些凶,近乎打起来了。” 现在的政事堂,合并了三省,三省是朝廷的要害,有原本的‘旧党’也有章惇等人塞进去的‘新党’,大大小小官员数十人,两者水火不容几十年,现在又涉及吕大防的事,双方打起来不算奇怪。 赵煦唔了一声,想了想,道:“让他们闹去吧,准备一下,明天去看望苏相公。” 陈皮刚要走,赵煦眯了眯眼,道:“对了,叫上孟美人。” 陈皮一怔,看着赵煦,见没有过多吩咐,连忙去安排了。 赵煦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书房,将各种资料拿出来。 他要找一个合适人作为新军的主将。 这个时候的青瓦房进进出出,一片忙碌。 蔡卞从外面进来,拿着几道奏本,与章惇道:“外面闹的越发不像话,京外好像刚刚发酵,这弹劾奏本是一天多过一天,一半州府都上书了。” ‘旧党’统治了大宋七年,被流放的‘新党’去的都是偏僻,荒芜之地,能这么快上书,基本都是开封城附近,繁华州府。 章惇不在意,笔耕不停,道:“暂时先由着他们,梳理朝廷为要。” 朝廷的官员太多,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换成他们的人,并且近来发生那么多大事,方方面面的争执,并不完全在党争内。 蔡卞站在章惇桌边,道:“政事堂那边,你怎么看?” 章惇神情动了下,笔也停下来,双眸闪动。 吕大防的案子的影响还未过去,他不宜继续再动,但朝廷内部这么纠缠下去,确实太过影响政务运行,政令不畅, 但政事堂不止是‘旧党’大本营,苏颂还是宰辅! 蔡卞知道眼下他们有些被动,走进来,在他的椅子上坐下,沉色思索。 宫外不止散播‘官家刻薄’的谣言,将主要责任推给了他们‘新党’,抨击他们是‘奸佞惑上,祸乱朝纲’。 沉思一阵,蔡卞又道:“雨季就要到了,往年洪水泛滥,影响太大,我们得想些对策。” 章惇放下笔,脸角冷硬,道:“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等人抱残守缺,毫不知作为!这些人,除了任由弊政糜烂,沽名钓誉,还会干什么!” ‘旧党’指责‘新党’祸乱天下颠覆社稷;‘新党’指责‘旧党’沽名钓誉尸位素餐。 蔡卞看着他道:“这些暂且不说,黄河必须要治理,没时间了。” 章惇双眸中的厉色闪烁不断,道:“国库现在空虚,夏税未到,明天我去见官家,请从内库拨吧。” 蔡卞想着抄没那么多家产被移入内库,也是赞同,道:“好。明天我再去开封府走一趟,不能这样封城下去。” 开封城现在近乎处于半戒严状态,城内到处都是各部门的衙役,乱子依旧非常的多。 章惇眉头微动,道:“再等几天!这里你先盯着,我去一趟枢密院,苏颂的调兵有问题。” 蔡卞点头,章惇现在是参知政事兼枢密副使。 赵煦与章惇等人忙忙碌碌,宫外的热闹轰轰烈烈。 处死宰辅以诸多高官,在宋朝绝无仅有,对勋贵公卿,士林阶层的冲击前所未有! 一些人四处奔突,一些人紧闭大门,一些人喃喃自语,一些似哭似笑,一些人如丧考妣。 言官们更好似疯了,短短四五天,政事堂接到了上百道奏本,说什么都有,前所未有的混乱。 …… 第二天一早,赵煦如常的蹴鞠,而后在在书房里批阅了一阵奏本,估摸好时间,便准备出宫。 赵煦身穿常服,手里转悠着折扇,一脸惬意笑容的向宫外走。 他身旁的孟美人同样是一身寻常服饰,发髻高挽,陪在赵煦身旁。她俏脸如常,心里疑惑不解。 官家要去看望苏相公,带她做什么? 陈皮与胡中唯身着便装,身后一大群禁卫跟随。 赵煦出了门,两边看了眼,向着苏府方向走去,步伐缓慢,折扇轻摇,面带微笑的与孟美人道:“你说,咱们这样,像不像外面那些风流才子佳人?” 孟美人倒是知道赵煦特别钟好才子佳人的故事,抿嘴一笑,道:“像。” 赵煦顿时心满意足,啪的一声合起折扇,道:“好,待会儿回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孟美人眨了眨眼,看着赵煦的侧脸,似乎第一次了解到他还有这一面。 赵煦避开人群,径直来到苏府后门。 苏府闭门谢客,几乎不见任何人,但怎么能挡得了赵煦? 赵煦见了苏府,与苏颂对坐在苏家的凉亭内。 苏颂给赵煦斟茶,瞥了眼陪坐的孟美人,开门见山的道:“官家,是要臣主动致仕?” 现在的情况是,‘新党’复来大势所趋。苏颂这个就‘旧党’首辅怎么还能霸占不去? 之所以是‘致仕’,是因为已经杀了一个,总不能连续杀第二个吧? 天下士人会疯的! 成绩单汇报与更新 - 宋煦 - 官笙 给诸位书友汇报一下成绩:中午十二点上架到现在,最高单张订阅2884,平均订阅2664。打赏有近三十人! 这个成绩,远远超过小官的预期,可以说,是十分的好了。 小官非常欣喜! 鞠躬! 感谢大家的喜欢与认可! 感谢我编辑虎牙小姐姐从头到尾的全程指导帮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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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颂越发猜不透赵煦心思,静静思索着,双眼直视赵煦的眼睛,语气重了几分,道:“外事,不涉内廷。” ‘外事不涉内廷’。 这句话赵煦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孟美人神色平静,端坐不动,余光却肃色的看向赵煦。 苏颂话里的‘内廷’,指的并不是赵煦,其实是高太后。 苏颂的意思很简单,吕大防的案子,不能牵扯高太后。赵煦即便对高太后有所怨恨,也不能对高太后‘无礼’。 以孙对祖的做出一些事情,史书必然不会放过,对宋朝的礼法等更会造成巨大冲击。 赵煦将苏颂,孟美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一笑,道:“苏相公,你们说,为什么朕能走到今天?” 苏颂拧眉,他担心赵煦听不进劝,他对于赵煦怎么逼退高太后撤帘亲政,整个过程很是清楚,在他看来,是赵煦将机会抓的太好,每一次都敢下手,快、准、狠!换做旁人,怕是会一直忍耐,等下去。 孟美人微微抿嘴,没有言语。 赵煦见两人不说话,道:“第一,自然是依仗朕的身份。没有大过的情况下,不管是祖母还是你们这些相公,不会联手废黜朕,你们恪守祖法,这样的行为,你们做不到。” 苏颂默默听着,确实如此。他可以确定,他不会这么做,也不会支持,甚至是反对。二范同样不会,吕大防,高太后,更不会,他们是‘恪守祖法’的典范,不可能自行打脸。 苏颂抬头看向赵煦,有一就有二。 赵煦喝了口茶,道:“其二,就是,祖母并不是吕后,武曌。” 吕后就是刘邦的妻子,刘邦死后,掌权了很长一段时间,行为手段及其狠厉,尤其是赫赫有名的‘人彘’事件。 武则天就更狠了,为了权力,连亲儿子亲孙子都不手软,一连废除了三个皇帝儿子,孙子,女婿等更是死了一个又一个。 高太后,没有这些狠厉心肠。她掌权,更多的是依靠外廷,还是‘与士大夫共天下’。当然,现在的宋朝氛围与唐初完全不同,高太后做不了吕后或者武则天。 苏颂登时醒悟,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官家,为什么敢于这样冒险行事了,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赵煦再次拿起茶杯喝茶,心里却暗道:要是不成功,我就低头认错,老老实实装一年半孙子,反正本来就是孙子。 高太后,历史上明年就过世了。 苏颂又怎么会想的到呢? 孟美人依旧紧张,坐着不动,余光静静的看着赵煦。 官家还没说,会不会秋后算账,报复太皇太后! 苏颂思索片刻,也反应过来,顿了顿,道:“太皇太后虽有苛刻之处,却也有祖孙慈爱之心。” 赵煦明白苏颂这是进一步的劝说。 其实,高太后对于赵煦的态度是矛盾的,既有为了权力,限制,控制,阻止赵煦亲政,又有认真教导,希望赵煦将来成为明君的一面。 有权力上的争夺,也有祖母慈爱。 从内心来说,赵煦并没有多么怨恨高太后,祖孙的矛盾,无非是最高权力的争夺,从开始到现在,双方都没有要逼死对方的想法。 尤其是作为胜利者。 作为胜利者的赵煦淡然一笑,与苏颂道:“只要祖母安心颐养天年,朕并非冷血无情。” 苏颂瞥了眼孟美人,心里忽然明白过来。 吕大防,只能算是中间层,上面有高太后,下面有百官。官家既要抚定超级,也要上面的高太后保持安静。 孟美人抿着嘴,微微倾身,她也明白赵煦带她来的用意了。 说完这些,赵煦看着苏颂,笑着道:“苏相公,还有什么疑虑?” 苏颂脸角犹豫了下,一时间说不出口。 他没想过赵煦会来挽留他,但他确实想走了,朝局中,已经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吕大防之死,促使他更加的想要明哲保身。 赵煦见苏颂似乎去意已决,直接道:“陈皮,宣旨。” 陈皮早就准备好了,当即走到一边,从黄门手里拿过圣旨,神色庄重看向苏颂。 苏颂见着,又转向赵煦,默然再三,心里叹了口气,还是起身,肃然而立,行礼道:“臣苏颂接旨。” 陈皮看了他一眼,摊开圣旨,道:“朕绍膺骏命……天下纷杂,诸事搅扰,赖相公护持,上体君心,下安臣民,旦旦碌碌,不肯懈怠,朕深感念。特擢任左光禄大夫、守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加中太一宫使,东海郡公,食邑三百户……” 苏颂听着,脸上十分复杂。 一个是这些加封是实实在在,甚至超过了吕大防。二,这个封赏是为了留住他。三个,就是他一旦接受加封,回到政事堂,势必会成为朝野暴风口,‘新党’与‘旧党’交相攻讦。 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有善终吗? 陈皮淡淡看着他,道:“苏相公,请接旨。” 苏颂抬着手,余光看向微笑自若的赵煦,心里沉沉,道:“臣领旨谢恩。” 这种情况下,他没得选择了。 赵煦见着,顿时站起来,道:“苏相公放心,最多两年时间,两年之后,苏相公想要归乡,朕亲自送你。” ‘我恐怕活不了两年了……’ 苏颂心里苦笑,道:“谢官家。” 赵煦不管他的言不言衷,道:“苏相公府里的茶不怎么样。陈皮,回宫后,挑一些好的,给苏相公送来。” 陈皮不动声色的应着,道:“是。” 苏颂还能说什么,接着谢恩。 赵煦手里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心情舒朗,笑道:“苏相公好好休息,明日就回政事堂吧。朕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苏颂老脸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抬手道:“臣恭送陛下。” 赵煦这次没走后门,直接从前门出。 现在开封城纷纷扰扰,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苏颂,眼见赵煦一大群人出来,不少人愣住。见过赵煦的人毕竟不多,却也看得出这么多人从宰辅院子出来不同一般,悄悄四处禀报。 赵煦恍若未觉,带着孟美人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道:“待会儿,带你去樊楼,那里的酒菜与宫里不一样,味道极好,带你去吃。” 孟美人见赵煦兴致很高,便微笑道:“谢官家。” 她心里,记挂着回宫后,怎么向高太后委婉又清晰的转述赵煦的话。 刚走没多久,前面的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两个人,好像还在厮打。 胡中唯神色一紧,四周的禁卫迅速出来,将赵煦包围在中间,盯住了前面的两人。 其中一个是半百老头,撕扯着一个青壮男子,怒声道:“大名府馆陶县县尉明明是我的候补,你凭什么横插一脚!” 青壮男子十分冷静,双手按住老头,道:“我是第一候补,你是突然插进来的。你若是要厮闹,可以去尚书省,找我做什么!” 老头死抓着不放,更加愤怒,道:“放屁!馆陶县是我的家乡,我是第一候补,是你无耻的抢了我的!跟我去御史台,分说个清楚!” 青壮男子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你,你要是继续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宗汝霖,当我怕你吗?我看看你怎么对我不客气!”老头死死的抓住青壮男子,就差低头拦腰抱住。 不远处的赵煦看着两人,神情有些怪异。 那个半百老头他认识,就是曾经与孟唐在青楼里纠缠的周韬,而这个宗汝霖,就是宗泽! “我怎么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赵煦双眼微亮,他一直在愁新军的人选。 赵煦自语了一声,就笑着对胡中唯摆了摆手,上前走去。 “我告诉你宗汝霖,馆陶县是我的,我连谥号都想好了,你休想抢!”周韬拉扯着宗泽,怒声喝道。 赵煦脚步猛的停了,嘴角抽搐了下。 四周围观的百姓本是兴趣盎然,看着读书人打架,听到周韬的吼声后是目瞪口呆。 谥号这种东西,不说是死后的,一般人想有就有的吗? 张口就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党争祸国 - 宋煦 - 官笙 大言不惭! 赵煦懒得上前了,看了眼前隔着马路的樊楼,道:“我们去樊楼,陈皮,将那两人带过来。” 陈皮当即一挥手,带着几个人过去。 周韬与宗泽还在拉扯,宗泽想摆脱,这周韬却好像狗皮膏药,一点脸皮不要,大吵大嚷,抓着他不放。 陈皮带着四个人,将他们包围,淡淡的哼了一声 宗泽看着围住他们的人以及陈皮,他并不认识,但神色不变,用力挣开周韬,整理衣服。 宗泽不认识陈皮,可周韬认识。 他盯着陈皮,眨了下眼,又猛的用力擦了擦,再见陈皮,心里大惊,连忙左右四顾,小心翼翼的上前,在陈皮跟前抬手,极力的压低声音道:“大官,官家……也来了?” 陈皮对这个泼皮无赖十分不喜,道:“有位贵人要见你们,跟我来。” “哎哎。”周韬点头哈腰,急忙跟着,心里激动无比。上一次他在赵煦面前丢了脸,回去仔仔细细想了几十遍,终于想到了满意的回答,一心想着再见赵煦,没想到,果真就见到了! ‘飞黄腾达,飞黄腾达……’ 周韬心里默念着,兴奋的双腿不知道该迈哪一只,别别扭扭,差点摔倒。 宗泽不认识陈皮,见到周韬这泼皮居然如此恭顺,心知这位贵人真的不简单,又拍打了下衣服,迈步跟上。 赵煦已经在樊楼二楼的包厢坐下,看着拘谨的小二,阔气的道:“将你们这叫得响的菜上三盘来,不差钱!” 小二见这么人围着,情知赵煦是贵客,笑容满面的道:“是。小的这就去,保准客官满意。” 赵煦看向孟美人,道:“上次在这里吃过一次,后来就一直想着,这次你也尝尝。” 孟美人出自将门世家,没有寻常女子的拘束,曾经也来过樊楼,见赵煦迥异于在宫里的严肃,开朗的像个纨绔,神情有异色,轻声笑道:“那臣妾尝一尝。” 赵煦笑着,或许是解决了一件麻烦事,格外的开心,看向身旁的胡中唯,道:“让人去跟小二说,再打包二十份,你们带回去吃。” 胡中唯平时跟赵煦蹴鞠,关系‘很铁’,这时,却躬身,面色谨慎的道:“官家,小人等不饿。” 赵煦折扇一开,道:“不差钱,去,捡贵的点!” 胡中唯见着,当即咧开嘴,搓了搓手,笑呵呵道:“谢官家,小人这就去。” 四周便衣禁卫也都喜上眉梢,他们这些禁卫,哪有钱在这种地方吃饭,还是最贵的那种。 菜还没上,周韬与宗泽就被陈皮带上来了。 周韬在楼下整理好衣服,这会儿一本正经的来到桌前,一脸肃色的抬手道:“微臣周韬,参见官家!” 宗泽是见过赵煦的,毕竟是上过殿试,大骂朝臣的人,见着赵煦,先是愣了下,连忙道:“新科进士宗泽,参见陛下。” 赵煦眼里就没有周韬,看着宗泽,认真打量一眼,见他额头宽大,一双浓眉,双眸有神,暗暗点了点头,心里一转念,道:“你得罪满朝诸公,为什么还逗留在开封不走?” 宗泽没想到会在宫外遇到赵煦,倒是也不惊慌,紫宸殿骂都骂了,何况这里,从容自若的道:“小人在等补缺。” 周韬顿时抢话,道:“官家,这宗汝霖厚颜无耻,抢夺微臣候缺,请官家做主!” 陈皮见这周韬蹬鼻子上脸,半点分寸没有,一脸厌烦。 赵煦瞥了周韬一眼,道:“你要是再多嘴,就送你去琼州。” 周韬神色微变,立即缩头躬身,一个半百老头,如同一个受气小媳妇一样。 赵煦注意力都在宗泽身上,这个人,三十岁才中进士,偏偏大殿之上慷慨陈词,痛斥党争,得罪了当权者,三甲没了,只是一些人要脸,给了他个‘末等’。 按理说,有这样的经历,即便有仕途也注定坎坷了。 赵煦思忖片刻,道:“你怎么看待朝局?” 这不是垂问,是考校。 宗泽心里清楚,张嘴就道:“朝往来复,不外如是。” 孟美人听着,神情讶异。 她去年也听说过紫宸殿上的事,没想到这个宗泽还真敢说。 这‘朝往来复’,大概意思就是,朝廷现在来来去去的都是一丘之貉,没什么改变。 赵煦倒是不见怪,反而微笑着,道:“你认为,朝局应该怎么做,才算合乎你的心意?” 周韬悄悄看了眼宗泽,心里恶意的想,继续说继续说,让官家杖毙了你,馆陶县就是我的了! 宗泽丝毫不见惧色,言辞不避讳,道:“宗泽认为,自古以来,亡国无不是党争祸起,当权者蝇营狗苟,将天下大事视为手中筹码,任意玩弄,置江山社稷,万千黎民于不顾。‘奸佞’嘴里的‘村匹夫’如此,‘村匹夫’眼中的‘奸佞’也是一样。” 村匹夫,这是章惇当初骂司马光的话,宗泽用来他指‘旧党’。而‘奸佞’是‘旧党’贴给‘新党’的标签。 陈皮抬头看了眼宗泽,面露惊色。 这个宗泽,真敢说啊! 赵煦瞥了眼楼梯口,小二的脚步声在响,面无异色的道:“现在朝野都是两派,要么是村匹夫,要么是奸佞,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小二从楼梯口上来,看着一群人的动作,有些奇怪,麻利的上好,摆满桌,道:“诸位客官,您的菜齐了,请慢用。” 小二眼力劲十足,快步走了。 宗泽对朝局早有思考,难得单独遇见赵煦,十分干脆的道:“宗泽以为,朝廷诸公,当有自知之明,陛下心中须应有定意。国稷大事,不应该操持于朋党之手,来来去去,非此即彼,天下大害。” 赵煦拿起筷子,道:“吃了没有,坐下一起吃。” 宗泽出身贫寒,眼见精美食物面不改色,道:“谢官家,小人已吃过。只请官家能有所决断,阻止朝政的来往反复,给百姓喘口气。” 宗泽的意思,也就是反对‘新党’复来就再起‘熙宁变法’。 ‘新党’变法,‘旧党’当权一律废除,‘新党’复来,一切复起。 这种翻来覆去的‘全面’行动,对一个国家的折腾不可想象。 后世经常有将北宋亡国的责任定在王安石身上,大部分原因也来至于此。 赵煦吃了一口,慢慢咀嚼,面露思索。 孟美人拿起酒壶,给他倒了杯酒。 一阵子之后,赵煦放下筷子,忽然道:“就像你说的,不能来往反复,对于朝政也是一样,朕刚刚去把苏相公请回了朝。对于新法,朕会审慎决定。馆陶县,你是去不成了。去兵部吧。” 宗泽一怔,旋即明白了,眼前的陛下怕是比他考虑的多,仔细一想也是,眼前的毕竟是皇帝,肯定比他用心。 宗泽虽然三十多了,可就是去年刚刚中第,并没有仕途经验,听着赵煦的话,有些迟疑的道:“陛下,要臣去兵部?” 他刚刚及第,还是个白衣,似乎还不够格让皇帝点将。 赵煦微笑,道:“去兵部,见许尚书,他会知道朕是什么意思。” 周韬在一旁看到艳羡不已,这是官家钦点,兵部肯定重视,这宗泽就要飞黄腾达了! 他忍不住的想要开口,却被赵煦随意一扫又吓的缩回去。 “臣遵旨。” 宗泽迟疑了下,道。他内心更想去地方,不想混在朝廷的党争泥潭里。 赵煦点头,这位好好培养,将来必有大用! “陈皮,派人带他去。”赵煦道。 陈皮应声,看了眼宗泽向前走。 宗泽再次抬手谢恩,跟着陈皮走了。 赵煦目送宗泽离去,心里暗思,有宗泽去帮许将,兵部以及新军基本稳妥,接下来就是排除干扰,训练出一支强兵了。 ‘环庆路那边,还得多关注……’ 赵煦的思维持续发散,皇城司才刚刚冒头,还得逐步推动,只是一个打手是远远不够的。 众人见赵煦沉思,没人打扰。倒是一旁的周韬忍耐再三,还是忍耐不住,出声道:“官家,微臣……” “你去政事堂。”赵煦淡淡道。 周韬大喜,政事堂可比兵部的苦衙门好太多了,当即行大礼,跪地大声道:“微臣谢官家!谢官家!”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去了之后,秉直行事,若是让朕发现你为非作歹,就将你杖毙在宣德门外。” 周韬吓了一跳,连连磕头,急声道:“官家放心,微臣素来忠肯,一定秉直行事,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但凡他们有不法,一定第一时间举告给官家,请官家严惩他们!” 孟美人也皱眉了,这个人着实没皮没脸。 赵煦一摆手。 两个禁卫上前,直接按住周韬,将他向外拖去。 周韬先是大惊,随后又大喊,道:“官家,微臣忠心耿耿,一定会为您看住政事堂的……” 樊楼上下登时被惊动,这里来的非富即贵,听到‘官家’二字都是一片惊疑。 陈皮神情恼怒,恨不得让禁卫揍他一顿。迅速布置,以免有人打扰赵煦。 孟美人等周韬声音消失了,这才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这个人就是泼皮无赖,放他到政事堂,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赵煦喝了口酒,道:“就是要他去捣乱的,不乱起来,朕怎么插手?” 孟美人抿了抿嘴角,不多言,避讳政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再等半个月(第三更) - 宋煦 - 官笙 赵煦本想在樊楼好好吃顿饭,却也没能安生。 不止是周韬的那一声大喊,他亲自去苏府,加封苏颂的事已经传开,有些人甚至摸到了樊楼。 赵煦只得匆匆回宫。 这时,朝野已经传遍了赵煦亲自前往苏府探病,并加封苏颂的事。 顿时引来无数声音,有震惊有释然有不可置信有不敢相信。 很多人认为,这是赵煦给苏颂‘最后的殊荣’,送他回乡,给章惇腾位置。 也有人猜测,赵煦是真的要挽留苏颂,偏偏这种想法的人居然最少。 因为在绝大部分朝野人士看来,苏颂必须得走了,‘新党’复来,不可能由着一个‘旧党’霸占相位。 开封城本就热闹纷呈,因为赵煦去了一趟苏府,就更加沸腾了,各种谣言此起彼伏,承转起合。 民间的议论声,很快就反应到了朝廷上。 原本就有一大群人在弹劾苏颂,现在更是出了一部分维护。 朝野掀起了漫天的弹劾与申辩的奏本潮。 弹劾以章惇,蔡卞为首的‘新党’,为之申辩的更多。 弹劾以苏颂,二范等为首的‘旧党’,弹劾者多,申辩者少。 青瓦房。 蔡卞没有如外面那样揣测,批复了一道奏本,道:“官家之前就让我们向苏相公多多请益,现在看来,官家是早有预料,事先提点我们了。” 章惇手里拿的是李清臣的奏本,其中对元祐初全面废除‘熙宁新政’进行了大肆批驳,痛斥了司马光等人。 章惇盯着奏本,神情认真,随口回答道:“留下苏颂是对的,至少要缓和眼前的乱局,等我们站稳脚跟,再送苏颂等人去岭南。” 蔡卞眉头皱了下,他不太喜欢这种流放的方式,认为太过‘羞辱’,却也没有反驳,道:“我去三司衙门以及户部了解过了,基本亏空干净,加上朝廷惯常寅吃卯粮,上下人等,都张着嘴,在等夏粮。” 章惇双眸厉色一闪,冷哼道:“这帮人,就是混吃等死!我找时间去见官家,请开内库,缓解燃眉之急,等我们腾出手来,好好收拾一番。” 蔡卞点头,继而若有所指的道:“梳理朝局需要时间,不宜盲动。” 章惇听得明白,合上李清臣的奏本,道:“不是我指使的。不过,是得降降温了,我晚上找几个人谈谈。” 蔡卞嗯了一声,拿起公文继续看。 其实,他们都没有指使什么人弹劾苏颂甚至是吕大防,而是自发的。 这里面,有的人是原本‘新党’的,也有投机的,加上‘旧党’内部的相互倾轧,简直就是一场大乱斗,令人眼花缭乱,难以分清敌我。 回宫之后,赵煦在垂拱殿,处理章惇,蔡卞二人送过来的奏本,孟美人则去了慈宁殿。 随着章惇等人逐渐掌握政务,赵煦要处理的事情是越来越多,慢慢进入了亲政状态。 到了傍晚,童贯端着一大盘奏本进来,放到赵煦桌子边上,道:“官家,这些都是政事堂那边送来的,全部是弹劾苏相公的。” 赵煦转头看了眼,随手拿起一本。 这是一个中散大夫的奏本,洋洋洒洒,引经据典,主要内容是指责苏颂‘尸位素餐’,坐着位置不干事。 赵煦又看向第二本,这是怀疑苏颂在枢密院任上‘监守自盗’,认为环庆路军饷消失,苏颂脱不开干系。 第三本,是抨击苏颂‘德不配位’,要求赵煦严惩不贷。 赵煦随手翻了翻,推到一边,道:“全部留中。” 留中,就是不回应。 童贯应着,他身形很高,躬着身反而显得更魁梧,等了下,瞅准时间,又道:“还有一些是弹劾章相公,蔡相公的,政事堂那边还在梳理,明天才能送过来。” 赵煦随口嗯了声,道:“让政事堂写简略吧。对了,晚上孟美人侍寝。” “是。”童贯侍立在一旁。 赵煦拿起笔,忽然的看了眼童贯,便继续批阅。 童贯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可不敢张口问。 赵煦要批阅的是前任大理寺卿钱升谋害苏辙案的卷宗,看着上面蔡卞,曹政等人的署名,目光落在了最前面的一个——赵似。 赵似的字,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极其认真,笔画分明,干净利落,看的赏心悦目。 赵煦仔细端详了一阵,不由得笑着道:“嗯,不错。” 他在上面批阅,而后合上,道:“晚上去小娘那用晚膳。” “是。”童贯侧身道,而后见赵煦没有其他吩咐,便出去安排。 在赵煦前往庆寿殿与朱太妃,赵似,赵幼娥吃晚饭的时候,政事堂的热闹还在继续。 起因是关于各路转运司的,这些转运司掌握着一路甚至是几路的钱粮,监察,是中央联络地方最重要的管道,权职极大。 章惇希望调任被流放的知庐州的吴居厚担任河东四路的转运使,这在政事堂掀起了巨大争议。 转运司,对地方的制衡能力极强,一定程度上掌握地方上的钱粮,赋税,并且还可以对官吏进行监察,简直是是一种‘长期’的钦差,历来争夺十分激烈。 政事堂的一个房间里,十多人站在正厅,两支队伍清晰明了,火药味十足的对峙。 “河东四路,关乎重大,须当谨慎。” “现在国库空虚,吴居厚曾经就是转运使,屡有功绩,神宗还曾夸赞,最为合适。” “不妥不妥,四路太多,一路即可。” “朝廷亏空太多,继续用钱,四路已经是少的了。” “吴居厚乃奸佞小人,应该发配的远远的,岂能归朝!” “吴居厚贤名远播,天下共知,怎么就成了小人的,谁说的?” “我说的!如果不是奸佞小人,怎么会被发配?难不成太皇太后昏庸无道吗?” “太皇太后是被吕大防一党蒙蔽,吕大防发配的人,怎么可能是小人!” “反正吴居厚不行!” “必须是吴居厚,别无人选!” …… “诸位消消火,有话慢慢说……” 沈琦等人正在一旁看着,眼见双方要摔杯子,撸袖子,不得不上前拦阻。 这已经不知道的是第多少次了,驾轻就熟。 党争最常见的现象,就是权力争斗变成了意气之争,你来我往,决不罢休,至于正事,早就抛到了脑后。 好不容易将双方劝阻开,沈琦与秦品出了政事堂,往垂拱殿旁的青瓦房走。 秦品有些担心,道:“舍人,现在三省的人都在这里,天天这样吵,事情就没法做了。章相公交代的事情,几乎都被拦了下来,尤其应该拟的几道旨意,全被封驳回来了。” 沈琦对这些人极其看不上,语气很冲的道:“让他们拦。” 秦品瞥了眼四周,低声道:“苏相公,明天就回来了。” 沈琦神情微凝,继而道:“不要多说,做好我们的事情。” 苏颂的回来,令很多人不安,这也是为什么朝野突然加剧了对他的弹劾。 沈琦两人很快到了青瓦房,将政事堂的事情说了。 章惇手里的事情很多,听着就道:“由着他们闹。” 蔡卞在一旁写着东西,好像没听到。 沈琦瞥了蔡卞一眼,还是道:“尚书省那边拦下了很多诏书,奏本,其中还有官家要求的,包括任命许将为兵部尚书,杨畏为工部尚书,都被驳回了。” 章惇陡然剑眉竖起,抬眼看向沈琦,脸色不动,厉色自显,道:“尚书省都没过去?” 沈琦道:“是。他们的理由一个是尚书省范相公告假,没办法署名。其二杨畏是奸佞小人,他们拒绝草拟。” 章惇语气冷冽一分,怒笑着道:“哼,还是跟熙宁年间一个德行,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这时,蔡卞放下笔,看着沈琦道:“杨畏没动静能理解,许将也没催吗?” 沈琦一怔,回忆了下,道:“没有。许尚书经常进宫面见官家,其他时候基本都在兵部,极少去政事堂,没有催问过。” 蔡卞若有所思,看向章惇道:“你怎么看?” 章惇双眸尽是凌厉之色,道:“明天苏颂就回来了,先看看他怎么说。我们先做我们的事情,等我们做好了,要是政事堂还纠缠不休,我就通通送他们去岭南过冬!” 蔡卞道:“现在国库空虚,朝廷急需用钱,各路转运司不能耽搁,还得想办法,拖不得。” 章惇静了一会儿,语气似暗藏杀气的道:“明天我去见陛下,请开内库,缓冲一阵子,时间足够了。” 蔡卞见章惇明显早有了主意,转向沈琦,道:“苏相公明天来了,告诉我们一身,我与章相公去政事堂候着。” 章惇双眼一睁,猛转头看向蔡卞,几乎瞬间又恢复平静,淡淡道:“去吧。” 沈琦有些怵章惇,见他反应这么大,当即抬手道:“下官告退。” 等沈琦走了,蔡卞对着章惇,道:“官家请苏相公回来,你我当有所表示。” 章惇哼了一声,目光灼灼犹如利剑,道:“最多半个月!” 蔡卞嘴角动了下,没有再多说。章惇带着满腹愤恨而归,难以劝说。 外面纷纷扰扰,没个停歇,赵煦这会儿正在庆寿殿,一家人吃饭,说着笑着。 赵煦的注意力倒是在九岁的赵似身上,小家伙少了许多以前的拘谨,问了赵煦不少问题。 “官家,朝廷里坏人那么多吗?” “官家,那么多钱他们几辈子都花不完,为什么还要拼命的捞啊?” “官家,我还能帮你做些别的吗?” 朱太妃在一旁看着,两兄弟和睦,她满脸的开心。 赵煦与赵似一问一答,发现这个小家伙虽然没有赵佶那么聪明,但有着一股执着的劲头。 赵煦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一家人慢慢的吃着饭。 临走的时候,朱太妃又给赵煦塞了一件衣服,一双鞋子,都是她最近做的。 赵煦捧着衣服往回走,心里高兴,笑着道:“陈皮,回去将校舍那些先生给换了,我来亲自选。对了。十三弟跟赵佶分开。” 不能让赵佶那小混蛋带坏赵似。 赵煦对赵似有了新的看法,决定好好培养一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对喷 - 宋煦 - 官笙 赵煦洗漱一番,在寝宫里看着书,不多久,孟美人就来了。 她穿着薄衫,站在赵煦床前,抿着嘴,神情拘谨。 赵煦登时会意,拍了拍左侧,道:“没事,关着慈宁殿就是了。” 高太后在慈宁殿的破口大骂,早就传到了赵煦耳朵里。赵煦的这些作为,高太后是决然不会答应,更不会低头。 现在的赵煦,已经不需要她答应不答应了。 孟美人应着,拖鞋躺到赵煦边上。 赵煦放下书,双手抱腹了一阵,道:“你已经搬入了仁明殿,是事实上的皇后了。宫里的事情,你可以管起来了。有什么问题,就吩咐陈皮,童贯去做。” 孟美人聪明,机警,明白赵煦话里的意思了,道:“是,臣妾安排了好,禀明官家。” 赵煦随口嗯了一声,拉起被子躺了下去。 …… 由于政务逐渐增多,赵煦将早上一个时辰的蹴鞠时间,改为了半个时辰。 在赵煦蹴鞠的时候,章惇与蔡卞,真的在政事堂恭候苏颂。 这令政事堂里三省的人十分吃惊,窃窃私语。 苏颂拄着拐杖进来,见政事堂里十多人站在门口恭候他,眉头皱起,盯着前面的章惇与蔡卞。 ‘新党’与‘旧党’的仇怨甚至可以追溯到仁宗朝,难以分说,几乎没有和解的余地。 “见过相公。”章惇第一个抬手,面无表情的道。 蔡卞也跟着,继而所有人都行礼。 这哪是什么迎接啊,明明白白的就是送客。 苏颂老于宦海,不会被激怒,漠然道:“章相公,蔡相公跟我来,其他人散了吧。” 苏颂不等他们搭话,径直走向他的值房。 章惇无所畏惧,径直跟着。 蔡卞则凝神,挥挥手,让众人散开。 苏颂进了值房,也不坐下,拄着拐,神情漠然又坚定的看着章惇与蔡卞,道:“我会尽力弹压,你们也要控制你们的人,物议必须尽快平息,恢复正常。” 章惇倒是不介意继续乱下去,能让他看清更多的人。他之所以没有出手,无非还是需要时间布置。 当然了,安静下来,更有利于他的布置。 “相公是宰辅,说什么下官自然听什么。”章惇说道。 苏颂是了解章惇脾气的,见他这么隐忍,苍老的脸上冷了一分,道:“我不是吕大防,他惯会用软刀子,我可以一头撞死在紫宸殿上,死谏君王!” “你!”章惇登时双眸怒睁,满腔怒气,头上青筋暴跳! 要是当朝宰辅撞死在紫宸殿,以死相谏,那必然震惊天下!除了昏君佞臣,谁能全然不顾,继续一如既往行事? 蔡卞也吓了一跳,这位苏相公还真敢说! 不过,蔡卞转瞬明白,苏颂已退无可退,真的要是逼急了他,真的可能做得出来。 蔡卞真担心章惇的暴脾气压不住,当即道:“章相公昨日已经与一些人谈了谈,应该会控制得住,苏相公放心。” 苏颂没有理蔡卞,盯着章惇。 章惇很怒,同样,他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转眼就压住怒意,淡淡道:“就按苏相公说的。苏相公,还有别的吩咐吗?” 其他的,苏颂已经与赵煦谈过了,拄着拐转身道:“其他的事,我不管。” 章惇抬起手,道:“下官告退。” 蔡卞见章惇这么隐忍,心头越发不安,连忙跟着出来。 苏颂看着他们二人出了他的值房,眉头深深皱起。 ——越发难以善了了。 章惇出了政事堂,直奔青瓦房。 蔡卞在后面追着,道:“章子厚……章惇!” 章惇脚步依旧不停,面沉如水,双眸厉色跳动。 蔡卞直到青瓦房才追上,道:“苏相公说的也没错,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章惇脸角铁硬,抽搐了下,道:“我没生气。得想办法,让政事堂尽快通过我提议的任命,他曾布既然病了,就不要来了。我再去见见许将,梁焘,杨畏等人……” 章惇说着,就要往外走。 蔡卞刚要伸手拉他,外面忽然响起大喝声道:“章子厚,你是老了吗?没牙了吗?” 子厚,章惇的字。 蔡卞脸色微变,什么人在这里公然叫喊,章惇可正在气头上! 章惇脸角僵硬,站在门口,看着一众人拦不住,冲过来的人,一抬手,放他过来。 这个人章惇认识,当年就弹劾过他,尚书省右司郎中,窦麒。 窦麟大步走过来,站到章惇身前,近乎贴脸了,怒声道:“章子厚,我问你,我弹劾苏颂的奏本,你为什么压着!?” 章惇眼角抽了下,内心怒火熊熊,冷眼看着窦麟。 蔡卞站出来,神色威严,道:“窦郎中,你的奏本是我压的,牵强附会,恶意攻讦,本官还没找你,你还敢找到这!” 窦麟冷哼一声,道:“我牵强什么了?苏颂难道不是吕大防举荐接任枢密使的吗?在他的任内发生环庆路军饷失踪案,他不应该负责吗?另外,那韩忠彦不是与吕大防一丘之貉吗?韩忠彦在的时候,与苏颂整日形影不离,秘密私语,擅权禀国,着实恶贯满盈,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沈琦已经赶过来,听着窦麟的话,差点没一跟头摔倒。 这窦麟在司马光时候就奋力弹劾章惇等‘新党’,极其卖力。在问罪吕大防时候,为吕大防辩驳是最为卖力,怎么现在反而追究起吕大防有没有同党来了? 甚至跑到宫里来大闹? 蔡卞神色微沉,现在福宁殿的官家与他们青瓦房已经达成共识,那就是不再继续扩大,要是将韩忠彦牵扯进来,那就不是一般的诛连了! 韩忠彦是韩琦之子,韩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韩忠彦也曾位列枢密使,真要追究韩家,只怕朝野还得炸锅一次。 蔡卞沉着脸,刚要说话,章惇却抬起手,阻止了他,看着窦麟,道:“你拿出证据来,我带着你,去陛下当面,只要你有证据,我拼了命也说服官家……” “匹夫!” “匹夫!” 窦麟不等章惇说完,顿时跳脚大叫,道:“章子厚,你是老了吗?当初你大骂司马光谈证据了吗?你抨击吕公著是拉到神宗面前的吗?你是老了吗?怕了吗?缩头缩尾,简直像个乌龟!” 青瓦房门前的一大群人,神色大变,噤若寒蝉! 这窦麟疯了,居然这样公然骂出这样的话!要知道,章惇前不久还当街处死了开封府巡检司巡检。 沈琦等一干向来怵章惇,见他面沉如水,剑眉一直在颤,心里暗惊。 蔡卞也没想到,这窦麟这么大胆,当即喝道:“来人,将他送回政事堂,再敢胡言乱语,将他关起来!” 迅速有差役冲过来,要控制窦麟。 窦麟大怒,冲着章惇喷口水,大骂道:“苏颂一日不除,天下不安,章子厚,你要是不敢,就不要蹲着茅坑不拉水,赶紧走人吧,羞煞天下人!” 差役拖着窦麟,快速向政事堂返回。 沈琦面上僵硬,见窦麟被拉走,松口气,来到章惇面前,抬手道:“章相公,此人失心疯,不必理会。” 蔡卞担心章惇气急乱来,道:“这窦麟明显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激怒你,沉住心,不要上当。” 章惇面无表情,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道:“受人指使是必然,他这字字句句看似冲着苏颂,实则又指向韩忠彦,韩忠彦一个致仕的枢密使有什么好针对的?还不是冲着李清臣去的,冲着我们来的!” 蔡卞听着章惇的话,脸露惊色。 他惊讶于章惇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持冷静,思维缜密,二来也吃惊于章惇话。 如果真像章惇说的,这窦麟身后的人,是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啊! 李清臣是韩琦的侄女婿,称呼韩忠彦为‘兄’,冲着苏颂去,目标是韩忠彦,牵累李清臣,再拉出他们,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环环相扣,这个手段可真不简单! 沈琦听得也是暗自心惊,这样的权力争夺,稍不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蔡卞见章惇冷静,就没那么多担忧了,沉吟着,道:“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双眼幽深,冷漠,语气波澜不惊的道:“不怎么办,他们既然愿意跳,就让他们跳个够。” 沈琦听着,心里狠狠打了个冷战。 眼前这位章相公可不是好相与的,这样被指着鼻子骂乌龟还能忍,还能平静,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蔡卞早就预感到章惇在预谋着什么,现在更加确定了,道:“此事,应该禀报官家知晓。” 章惇道:“不用事事劳烦陛下,朝臣该有朝臣担当,继续做事吧。” 说着,他就真的转身回去了。 沈琦不敢跟进去,站在门外。 蔡卞思索片刻,看向沈琦,道:“你去转告苏相公,请他管一管。” 沈琦连忙点头,急急的应声回转政事堂。 这时,蹴鞠的赵煦,已经将青瓦房前发生的事情听了个清楚。 赵煦擦着汗,看向政事堂方向,脸上微笑着。 童贯低着头,道:“官家,据说,政事堂那边,将窦麟当做了英雄,纷纷嚷着要效仿。” “效仿?” 赵煦看了眼童贯一眼,哼了一声,道:“他们还真是闲,这么有空对我选的相公指手画脚,那朕就找点事情给他们做。传旨,三省政务停滞,朝臣搪塞,严重阻碍政事运转,命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讨论其中得失,上书言事。” 第一百四十章 最大的党争诗案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旨意,很快就传到了政事堂。 这么明显给章惇站台,撑腰的旨意,在政事堂里的三省官员的讨论中,却迅速走歪。 “官家的意思,是要改回去吗?” “我觉得应该改回去,是元丰年间的改制导致了现在的困顿,必须改回去,恢复祖制!” “我觉得不是,可能是将我们送回三省,专心处理事务,现在的政事堂,束手束脚……” “我感觉,可能是官家要请回二范相公了,现在三省中两省群龙无首,这是做给二范相公看的,给他们台阶下!” “不对不对,官家这道旨意,分明就是欲加强三省的权限,尽快处理政务,现在政务太过拖沓了……” 三省在政事堂的人,大大小小数十,‘新旧’两党不说,还有不少两党之外的,纷纷发表看法,嘈杂声不断。 苏颂的值房里。 姜敬看着苏颂,道:“相公,目前三省拖延的事情确实很多,除了各地的事务外,还有涉及环庆路的备战,官家任命的朝臣以及章相公等人拟定的名单,都被搁置了。” 姜敬说着,递上来一份名单。 苏颂只是淡淡扫了眼就知道,这是吕大防留下来的。 苏颂默默一阵,道:“神宗年间的事,在元祐是行不通的。带句话给他们,想留下,认真做事,我保他们。不想留在开封,我调他们出去,继续塞责,后果自料。” 姜敬并不知道苏颂与赵煦谈了什么,犹豫着道:“相公,他们可都是三省中坚,位置关键。” 这句话里,有很多意思,比如这些人是三省中坚,岂会自请‘流放’出京?他们位置重要,不会轻易放弃;又比如,这些人现在无依无靠,苏颂完全可以将他们收入麾下! 苏颂听得出来,面无表情,道:“你只管去说。在命三省六部七寺,讨论官家的旨意,两天之内,汇总到政事堂。” 姜敬不敢多言,道:“是。” “把门带上。”苏颂道。 姜敬连忙应着。 姜敬出了苏颂的值房,政事堂的几个房间,依旧是喧闹沸腾,‘新旧’两党日常掐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在宫外,赵煦的旨意已经传出去,这一道旨意,稍稍压住了吕大防案的热度。 范百禄,范纯仁府邸外来了更多人,热切的盼望着二范相公能够‘回朝’。 青瓦房。 蔡卞收拾完手里的事情,见章惇笔直端坐,侧脸冷硬,摸了下三角胡,道:“官家为你出头了,忍耐一下吧。” 章惇奋笔疾书,道:“蔡确,韩缜给你写信了吗?” 蔡卞道:“应该也给你写了,他们希望我向官家举荐他们归朝。” 赵煦召回的人中,最主要的是章惇,蔡卞,曾布三人,蔡确,韩缜等曾经的‘相公’都不在列。 章惇落笔,看着笔墨未干的字迹,道:“都是奸佞,这么稀里糊涂的召回来做什么,暂且不要举荐了。” 蔡卞听着,眉头微微皱起。 章惇这话乍听刺耳,细思却十分有深意。蔡确,韩缜都是变法派,曾经权倾一时,即便有所嫌隙,章惇也不至于称他们为‘奸佞’。 旋即,蔡卞就想到了一些事情,神色一惊,道:“你要为车盖亭诗案翻案?” 车盖亭诗案,是苏轼‘乌台诗案’的翻版,本质是一样的:党争。 元祐初,高太后垂帘听政,变法派的宰相蔡确很快被贬出京,几经折腾流转后知安州,在安州车盖亭写下了十首七言绝句。 有人弹劾此十首诗‘内五篇皆涉讥讪,而二篇讥讪尤甚,上及君亲’、‘以太皇太后比武则天,其心难测’。 这些‘罪名’,高太后怎么能忍,司马光等趁此机会,对‘新党’进行了全面的清洗。 将蔡确,章惇,韩缜斥责为‘三奸’,通通流放,其他绝大部分‘新党’在半年也遭到了贬官,赶出朝廷,流放至岭南。 车盖亭诗案是北宋开国以来朋党之争中以文字打击政敌面最广、力度也最大的一起,受此牵连的官员近以千计! 前所未有! 蔡卞想起旧事,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已经猜到章惇要做什么了。 章惇要为‘车盖亭诗案’翻案,那就是对太皇太后以及司马光等人的全面否定,元祐初离现在不过七年,除了老死的那几个,大部分还在。 这一反转之间,‘旧党’尽去,‘新党’复来! 但这个动静,着实太大了! 蔡卞沉吟再三,道:“关于车盖亭诗案,还是要慎重。太皇太后即便撤帘,那也是太皇太后。” 章惇目中冷色一闪,道:“你盯着朝局,其他事情我来做。那个马严要请求外调,准了吧。” 蔡卞现在领了御史台,马严这个御史中丞就显得异常尴尬,本身立场又不在赵煦这边,朝野明摆着党争再起,是个大漩涡,求去很是正常。 蔡卞看着章惇,道:“你想要推举什么人?” 章惇看着写好的奏本,合起来,转身递给蔡卞,道:“你拿去给陛下,顺便说一说借钱的事。” 内库原则上是皇家私库,从里面拿钱,朝廷向来是‘借’,要还的。 蔡卞接过来看了眼,见到了‘黄履’的名字,眉头一皱,又见章惇站起来,问道:“你去做什么?” 章惇神色平淡,道:“雨季就快到了,我出城去看看。” 蔡卞这才安心,拿起奏本,道:“我这就去见官家。”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向北的蔡卞走向不远处的垂拱殿。 赵煦正在批阅奏本,他越来越进入状态,也感觉到了这些奏本的繁琐复杂。通常文采斐然,长篇大论,其实就是两三句话的事,还有些奇奇怪怪的‘问候’,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参见官家。”蔡卞进了垂拱殿,行礼道。 赵煦放下笔,笑着道:“蔡卿家来了,来人,给蔡卿家搬个椅子。” 蔡卞已经有些了解赵煦,谢了之后谨慎坐下,神色沉吟着,道:“官家,臣来是有几件事汇禀。” 赵煦接过陈皮的茶杯,看着蔡卞,道:“给蔡卿家也倒一杯,蔡卿家,继续说。” 蔡卞连忙躬身谢恩,而后慢慢的道:“第一个,是关于陛下的旨意,三省确实拖沓了,臣与章相公讨论过,三省应该裁减冗余,提升办事的速度。” 赵煦对三省早有想法,喝了口茶,道:“这个是必须的,等他们奏本上来,再详细讨论。” 蔡卞应着,低着头,没有看赵煦,语气看似平静实则谨慎,道:“第二,就是刚才青瓦台的事,臣担心,要有些收不住了。” 赵煦哦了一声,神色玩味,笑着道:“怎么,章相公终于忍不住了?” 蔡卞三角胡动了下,这才有所醒悟——官家似乎一直在等章惇出手。 蔡卞面上微肃,屁股动了动,越发躬身,道:“官家,党争于国于民无益,这样斗下去,没完没了,迟早会出大事,臣请官家制止双方,朝廷当以和气为贵。”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看着蔡卞的表情,再次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笑着道:“章相公想要怎么做?” 蔡卞没有隐瞒,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道:“章相公,想为‘车盖亭诗案’翻案。” “车盖亭诗案?” 赵煦一怔,他最近看了很多资料,隐约有些印象,站起来,从书橱里翻翻找找,抽出一大叠资料,头也不抬的走回来,道:“继续说。” 蔡卞双脚有些不安的动了下,道:“车盖亭诗案牵扯太多人,除了熙宁变法之臣,还有三贤,司马光、范纯仁和韩维,外加众多当朝权贵,涉及数百人……” 章惇要为‘车盖亭诗案’翻案,可不止是为了洗刷他身上的‘三奸’恶名,最为很直接的目的,还是清洗‘旧党’! 赵煦听着,也在翻着资料,看着看着,他就拧起眉头。 ‘车盖亭诗案’说起来很复杂,其本质还是‘党争’,除了牵扯司马光,吕公著等‘贤相’,最重要的人物是高太后! 赵煦慢慢审视,神色渐渐沉凝不语。 章惇要做的,着实惊人! 真按照他的想法来,不止是要否定高太后,司马光等人,还会将朝堂内外掀个天翻地覆! 现在的大宋,四面漏风,八方来雨,不说经不起折腾,更会打乱赵煦的既有的计划! 赵煦快速看完‘车盖亭诗案’,慢慢合上,思索片刻,看向蔡卞,道:“蔡卿家,第三个是什么事情?” 蔡卞见赵煦不提章惇这茬,眉头皱起又松开,顿了顿,道:“回官家,是关于今年洪汛的事。历年这个时候都有泛滥,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也要花大力气赈灾。章相公与臣等想着,着手治理一番,等缓过今年,再着力整顿,力争解决洪涝。章相公已经出城,去检查各处了。” 赵煦微微点头,抬头看了眼外面,道:“雨季确实快到了,朕之前已经命工部在做。治河这件事,由政事堂牵头,蔡卿家执行,工部主理,沿河各路,府州县协理,御史台负责监察。但凡发现有人扯后腿,克扣治河钱款等事,从严从重从快处置!” 蔡卞躬身,道:“臣遵旨。另外,国库因为三司衙门等弊案,外加环庆路军饷,朝廷已没有钱粮,臣请官家开内库,待夏税上来,归还国库。” 赵煦神色不动的看着蔡卞,又看了眼手下的‘车盖亭诗案’资料,手掌轻轻拍了拍,忽然转向左手侧的陈皮,道:“内库里还有多少?” 陈皮一怔,这个官家不是应该很清楚吗?昨夜还在书房看内库的审计。 看着赵煦的表情,陈皮猛的会意,不动声色的道:“回官家,原本有两百多万贯,给了户部一百万贯充作环庆路军饷。向太后治丧以及宫里的用度,所剩不多了。” 稍微等了等,陈皮又道:“吕大防一案还没有了结,抄没所得还都在清算,并未入内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官家要做什么(为盟主‘码字工异客行’加更) - 宋煦 - 官笙 蔡卞听着陈皮的话,神色有些发愣。 即便没有清点,拨出一些来治水,又有什么关系吗? 蔡卞心里疑惑,又看着赵煦的手一直按在‘车盖亭诗案’上,心里忽然若有所动,缓缓躬下身。 赵煦瞥着,暗道:倒是一个识趣的人。 赵煦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心里念头转动。 他已经渐渐发现,章惇能力出众,可也是直脾气,甚至还有江湖侠客那种有仇必报的快意性格。他对‘旧党’的愤恨,有‘旧党’的不作为,也有这七年‘旧党’对他的不断迫害,心中怨怒难平。 ‘怎么才能让章惇发泄出来,又不坏我现在的节奏……’ 赵煦在心底推敲,一阵子之后,看着蔡卞,道:“章相公这份举荐奏本,朕先看看。朕的态度还是一样。不要大拆大建,不立即复起‘熙宁之法’,要全面,深入,细致的检讨其中得失。对于眼前这些弊案,不得继续扩大,要尽快结案,这是朕承诺给苏相公的。” 蔡卞听得清楚,心里明白,这些话,官家是说给章惇听的。 “臣遵旨。”蔡卞站起来,抬手道。 赵煦点点头,道:“找一趟苏相公,让三省那边将杨畏,许将的任命过了。” 蔡卞这会儿有些迟疑了,道:“官家,只怕,苏相公也通不过。” 赵煦眉头挑了一下,慢慢坐直,拿起茶杯,看向政事堂方向,双眼闪过一丝冷意。 这帮人,还当做现在是熙宁年间吗? “确实不能等了……” 赵煦在喝茶之前,自语了一句。 蔡卞轻轻抬头看向赵煦,神情微凝。他一直知道眼前这位官家针对政事堂似乎在筹谋着什么,要见真章了吗? 官家要做什么? 陈皮站在赵煦身旁,面色不动的立着,心里些恼火。三省那帮人在熙宁年间就是这样应付神宗皇帝的,这会儿又这样对付官家——着实可恶! 赵煦放下茶杯,笑着看向蔡卞,道:“蔡卿家,没事多去六部走走。” 蔡卞猜不透赵煦要做什么,只得应声道:“臣遵旨。” 赵煦嗯了一声,便继续批阅他的奏本。 蔡卞会意的行礼告退。 赵煦翻阅着奏本,也在通过这些奏本了解大宋内外的真实情况。 蔡卞出了垂拱殿,暗暗挺胸,深深吐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年轻的官家,总给他一种莫名的压力,这种压力,神宗皇帝身上都没有! …… 这一天,章惇没有回来,还在城外巡查水情。 苏颂坐镇政事堂,稍稍压住了嘈杂。 宫外依旧热闹,各色人等跳出来,弹劾这个,举荐那个,你弹劾我攻讦,你抨击我申辩,太多人乐此不疲,不可自拔。 开封城里热闹不减,章惇在巡视开封城四周的河道,直到第三天才回城。 朝廷里,这会儿正亢奋,一道道关于‘检讨三省得失’的奏本汇聚入政事堂,中书舍人陈琦带着一群人分门别类,头都大了,然后送给苏颂。 苏颂只是拿了一部分,其他又指派分给章惇与蔡卞。 蔡卞坐在青瓦房内,看着身边一叠厚厚奏本,一边看一边思,还不忘写节略,这些要呈送给赵煦的。 章惇从外面回来,脱掉蓑衣,一边拍打衣服一边进来。 蔡卞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喝口茶,休息一会儿。这么大的雨,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章惇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道:“事情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官家那边怎么说?” 蔡卞见章惇回来就问,迟疑了下,对着不远处几个书吏摆了摆手。 那几个书吏无声应着,快步退了出去。 章惇神色不动,在他的椅子上坐下,道:“官家反对?” 明白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蔡卞点头,道:“官家将你那道举荐奏本留下了。‘车盖亭诗案’我提了,官家不置可否。关于从内库借钱,官家没答应没拒绝。” 章惇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思索,面上没什么表情,擦了擦手,道:“官家可能还是想再等一等,我们没有站稳,官家也没有。” 蔡卞见他说这种‘忌讳’之词,道:“我觉得官家是另有想法。先不说这些,官家可能要对三省出手,你看看这些奏本,找个时间,御前奏呈定下来,事情拖的太多了。” 章惇擦完手,剑眉半竖,脸角透着凌厉之色,道:“我要拿范纯仁开刀。” 蔡卞眼神微变,吓了一跳。 范纯仁是‘旧党’眼中是与司马光并列的‘三贤’之一,是一代明相范仲淹之子,人称‘布衣相公’,范家门生故吏遍及天下。 动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章惇说完,就拿起身前的奏本看起来,随后拿起笔写简略。 蔡卞细细思索一阵,平静的道:“这件事,一定要有官家点头。” 章惇写了几个字,随口的道:“官家在等我出手,掌握分寸就行了。” 蔡卞脸角蓦的不自禁的动了下。 感情这两位早有默契,彼此心知肚明。 …… 晚间。 赵煦与赵似坐在书房的屋檐下对弈。 赵似是经过培训的,棋力一般,但很有章法。 他笔直而坐,一脸肃色,认真的下着,每一步都琢磨许久。 赵煦看着这个同父同母的弟弟,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童贯从福宁殿门外进来,在屋檐下匆匆收拾一下,过来行礼,而后道:“官家,许尚书那边传话来说,那个宗汝霖很能干,已经做出一些头绪,请官家拨钱应急。” 赵煦看着越下越大的雨,道:“许尚书现在在哪?” 童贯道:“应该在城外。” 赵煦微微点头,许将与宗泽应该已经忙起来了,但还是不够名正言顺。 他手里捏着一枚棋子,看着满天的大雨,目光闪烁着。 “官家,该你了。”赵似抬头,见赵煦在发愣,便轻轻出声道。 赵煦回过神,看了眼棋盘,啪的一声落子,道:“童贯,从内库拨出五十万给兵部,立刻。你过两天带着朕的口谕去政事堂,将三省的头头,训斥一遍,勒令他们,尽速草拟许将与杨畏的诏书,再有拖延,严厉问责。” 童贯躬着身,道:“是。” 赵似盯着棋盘,左手抓着棋子,小脸沉思。 赵煦微笑着,道:“再给章相公,许尚书递个话,等他们空闲了,每三五天抽个空,入校舍上上课。” 许将,章惇都是进士出身,才华不用多说,教导赵似等绰绰有余。 童贯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好似无所觉的赵似,道:“是。” 第二天,依旧是大雨滂沱,赵煦坐在垂拱殿,继续处理他的政务。 或许是大雨的缘故,开封城里冷静了不少,连上书的奏本都少近一半。 过了晌午,一个中年胖子急匆匆的进来,抬手行礼,道:“臣吴居厚,参见陛下。” 从吴居厚进来,赵煦就一直看着,神情不自觉的有些异样。 吴居厚肥胖,不高,耳小鼻大,小眼睛,总体给人一种‘奸诈’的感觉。 这个吴居厚,不像官人,更像一个写着满脸‘奸诈’的商人! 赵煦打量一阵,笑着道:“吴卿家免礼,来人,搬个凳子,倒杯热茶。” 吴居厚一个激灵,连忙道:“臣不敢臣不敢,臣站着就行。” 赵煦看着他,越发觉得有趣。 很快,黄门搬来凳子,吴居厚小心翼翼的看了赵煦一眼,没敢坐,等热茶来了,他接到手里,双手忽然的一颤,差点还打翻了。 赵煦审视着吴居厚的脸,看不到他的眼神,猜不透这位是真的这么‘恭谨’还是刻意装的。 赵煦想着章惇给他的评语‘大节不失,小节有恃,能者不能,畏者不畏’,脸上笑容不变,道:“吴卿家,朕找你来,是想问一下各路转运司的事。” 吴居厚抱着茶杯,飞快接话道:“回陛下,转运司有为朝廷纾困的职责,南京,西京皆有余粮余钱,可马上调运。” 赵煦见他反应这么快,道:“你确定有?” 吴居厚抬头看了眼赵煦,又飞快低下,道:“其他人臣不知,臣去肯定有。” 赵煦眉头挑了下,这转运司的水看来也很深啊。 赵煦拿过身旁的茶杯,轻轻拨弄着茶水,心里的想法更多,许久,看着吴居厚道:“各地转运司猫腻太多,近年弊案丛丛,朝廷损失不少,地方怨言甚多。你认为,怎么解决才好?” 吴居厚抱着茶杯,小眼睛眨了眨眼,猛的一躬身,将茶水洒出不少来,连忙捂住,乒乒乓乓,慌手慌脚的急声道:“请陛下训示。” 陈皮看着,跟着眨了眨眼,这位用得着这样慌张吗? 赵煦见他这模样,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放下茶杯,道:“你过往政绩朕都看过了,很不错。你暂且留在京城,在户部待命,过一阵子朕再安排你。” 吴居厚确实很有能力,熙宁以及元丰年间,他料理的各路都是相对清明,为朝廷筹集了大量钱粮,还没有引起地方不满。 这个人的能力,着实与他的做派不相称。 吴居厚抱着茶杯,小心翼翼的躬身,道:“臣遵旨。” 说完,他将怀里的茶杯‘护’着放到身旁的凳子上,抬手道:“臣告退。” 赵煦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去,神色还是有些怪异。 这个人……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提这个人,赵煦转眼间就思忖起‘转运司’这三个字。 转运司的地位在大宋朝廷很是特别,它既是中央的外派机构,隐隐的又压住了州府,成了地方的实权机构,扮演的角色是越来越重要。 这么长时间,赵煦始终没有拿定注意,该对转运司做出怎样的改革。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朕有办法 - 宋煦 - 官笙 吴居厚几乎是逃的出了垂拱殿,没敢去青瓦房,径直出了宫。 到了下午,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来到垂拱殿,分坐两旁,汇报着近来的事情。 苏颂即便做了宰辅,依旧在修炼沉默神功,坐在赵煦左下首,除了见礼,就没有开口。 章惇腿上是一叠奏本,他端坐笔直,神情严肃,道:“陛下,近来诸事纷扰,有心之徒趁机裹挟,欲图不轨。政事堂等在严密监察,已经初步掌握一些证据,时机成熟,会进行严厉处置。” 赵煦看着他,道:“朝廷法度错综复杂,这件事,交给御史台来主办,刑部,吏部协理。轻者罚俸降职,重者罢官夺职,下狱论罪。就不要放出京,祸害地方了。今后,照此办理。” 闭着眼睛假寐的苏颂老脸抽搐了下。 以前的朝廷,没有杀过文官,非大罪也极少罢官夺职。 蔡卞听得清楚,作为领御史台的人,他站起来,道:“臣遵旨。” 赵煦摆了摆手,对章惇示意继续说。 章惇记下赵煦这句话,道:“陛下,马上就要六月,是朝廷发俸禄时候,目前国库亏空,臣等正在想办法筹集。” 赵煦对这件事是心知肚明,不动声色的道:“嗯,我朝官员清贫,忠廉自守,不能亏待。” 苏颂老脸不动,握着拐杖的双手轻轻摩挲。 蔡卞听着这句话,三角胡忽的翘了翘。 真实是什么情况,在座的是心照不宣。 章惇神色如常,道:“陛下,政事堂冗余过渡,诸官只知争斗好勇,阻塞政务,拖延政事,作为二省主脑的范百禄,范纯仁称病不朝,臣请陛下治罪。” 赵煦看着章惇,右手轻轻拍了拍桌面,道:“章相公,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章惇直接道:“二位毕竟是当朝相公,举世皆知的文道大儒,臣请陛下下旨斥责,给予警示。” 赵煦明白了,章惇这是要先礼后兵,对二范出手了。 二范是尚书省,中书省的主官,斥责他们,就是在警告三省。 赵煦嘴角轻笑一闪而过,淡淡道:“陈皮,传朕口谕,让沈琦去二范府邸。” “是。”陈皮应着,转身出去。 章惇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看了眼身前的奏本,继续道:“陛下,今年大雨来的比较早,汛期可能会比往年提前,还需早做准备。” 赵煦脸色肃了一分,点头道:“这件事,朕与蔡卿家说过,你们再仔细商议,上呈。” 章惇声音郎阔,透着坚毅,道:“陛下,此事的难处,一个是钱粮,一个是人手。钱粮还可筹措,短时间内征调数万甚至十数万民夫怕是不易。” 这时,赵煦双眼忽的眯了眯,心头猛的一动。 他想到了后世是怎么抗洪的了!同时也联想到了许将在募兵的事! 他脸上舒展,笑着道:“人手朕有办法,你筹集钱粮吧。” 章惇神色微异,与赵煦对视一眼,见他没有言明,便道:“钱粮臣还有些办法,争取尽快筹集,请陛下也早做安排。” 赵煦已经想到了,面露微笑,道:“章相公放心,这等大事,朕不会胡乱开玩笑。” 章惇倒是不怀疑,他更笃定,如果到时间他筹不出钱粮,这位陛下也不会真的抱着内库坐视不管。 顿了片刻,章惇道:“陛下,接下来就是朝廷要员的补缺,政事堂的意见是:梁焘任户部尚书,杨畏任工部尚书,许将任兵部尚书,林希任吏部尚书,蔡京任刑部尚书……其六部属官由尚书以及各部自荐。三省官员,还需进步一步梳理……” 这个是名单赵煦与章惇早就商量好的,瞥了眼苏颂,赵煦道:“苏相公,有什么看法?” 苏颂缓缓睁开眼,浑浊双眼没有什么情绪。 他比蔡卞看的更清楚,这位官家就是在一步步在布局,虽然还不清楚他目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他们能接受的。 他们,包括了章惇与蔡卞! “臣没有意见。”苏颂默默一阵,说道。 赵煦看向章惇与蔡卞,当即道:“那就再酝酿酝酿,实在事多繁杂,还需要多做准备。” 章惇躬身,道:“遵旨。” 他确实需要多做准备,他不止要清算‘旧党’,也雄心勃勃的想要借住‘熙宁变法’来实现富国强民的心愿! 蔡卞则眉头皱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赵煦随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明天,你们将六部尚书叫到政事堂,好好商量一下,拿出一个下半年的计划。三省既然喜欢搞内斗,就让他们斗去。你们今后的事情,直接下发六部,有六部承责。” 苏颂苍老的脸上忽然绷紧,拧着眉头,双眼直直的看着赵煦。 赵煦转向他,笑着道:“苏相公不舒服?” 苏颂不知道他内心猜测的是不是对的,沉默再三,还是道:“官家,祖制纵有不妥,行之多年也有其道理,可改可不改,不可改,还请官家斟酌。” 赵煦眼神异色一闪,这位老相公还真是敏锐,他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被他猜到了。 赵煦瞥了眼章惇与蔡卞,微笑道:“苏相公放心,朕心里自有计较。” 苏颂看向章惇与蔡卞,眉头皱的更紧,心里一叹,道:“是。” 章惇看向苏颂,剑眉竖起,继而就平淡道:“臣遵旨。陛下,臣请修《神宗实录》。” 苏颂脸角又抽了下,深深的闭着眼睛。 后代修前代皇帝的‘实录’是正常之举,但这里面可操作的东西太多了。 不止是对一个皇帝的盖棺定论,还涉及当朝的那些文武大臣,这是要流传后世的史书,谁能不在意里面怎么写他们! 落到章惇手里,司马光以及‘旧党’,还不知道会被写成什么模样,‘奸贼佞臣’四字总是逃不过的! 赵煦思索片刻,道:“准。” “谢陛下。”章惇语气如常,剑眉翘动,如同要出世的利剑。 在苏颂,章惇,蔡卞御前奏对的时候,沈琦带着赵煦的‘口谕’,相继去了二范府邸。 朝野现在的关系及其紧张、敏感,尤其是赵煦近人的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随着沈琦出宫,进入二范府邸,再等出来,不知道迎接着多少道目光的注视! 二范府邸依旧大门紧闭,无数心焦火燎的人想要‘探视’都被挡在门外,抓耳挠腮,没有半点办法。 但范府也不是什么严密之地,沈琦带去的‘口谕’还是传了开来,在政事堂引起激烈的争论。 ‘新旧’两党再次燃起战火,迅速争吵起来。 “官家下旨斥责二位相公?不可能,二位相公在告假,为什么要斥责他们?” “三省政务一团糟,二位范相公当然要担责,他们不担责,谁担责!” “二位相公德高望重,举世皆望,官家怎能轻易斥责!” “斥责?告假三个月,有这样的先例吗?我看他们不如直接辞官回乡养老的好!” “哼,你懂什么。这是官家在给二位相公台阶下,招二位相公回朝!” “我看你是猪油蒙心了!即便官家有这个意思,范百禄,范纯仁还有脸回来吗?不怕天下人嗤笑吗?” “相公之志岂是你们可以了解的,等二位相公回来,我看你们还怎么嚣张!” “他们回不回来再说,你们恶意拖了那么多事情,真的以为官家会一再容忍吗?你们大祸临头了!” “哼,大不了就是贬谪出京,你们这些奸佞小人,又能嚣张到几时!” 沈琦,姜敬都在看着,暗自摇头,没有掺和。 …… 三天之后,晌午刚过,许将匆匆从城外返回,一脸疲倦又兴奋的来到赵煦的书房,喝了口茶,就迫不及待道:“官家,目前我们已经筹调了一千五百人,都是厢军中的精锐。那宗汝霖确实是个人才,不但见识广博,能力也出众,一千五百人管理的井井有条。目前正在搭建营地,确定训练方略。臣回来,一个是向陛下要军饷,二来就是武器装备,三来,想要筹调更多的兵卒,臣等就需要确切身份……” 赵煦一直静静听着,眼见许将这么短时间就有这样的进展,很是开心,笑着道:“不要着急。钱粮,军械朕已经让童贯去枢密院置办了,过几天就行。朕要跟你说的是另一件事。” 许将看着赵煦的笑容,也是好奇。 赵煦道:“前几天,章相公来跟朕说,今年的雨季可能比以往来的要早,黄河有决堤的风险,所以请奏,想要抢在洪汛之前,对黄河进行修整。” 许将不奇怪,这是应有之意,静等着赵煦的话。 赵煦脸上笑容更多,道:“章相公苦恼短时间内征调不到足够的民夫,朕却想到了。我大宋二十三路,养了多少闲军,这次正好派上用场——令他们修河!兵部可以趁机统领,并且从中甄别,筹调,重新组建,也省得我们花力气四处寻找,真是一举多得!” 许将听着,心里想了想,道:“官家,让禁军修河筑堤,并没有先例,可能涉及数万,甚至十数万禁军,朝廷那边怕是不会答应。” 赵双眼闪烁冷意的看向政事堂方向,道:“许卿家这句话,是说到点子上了。这三省权职交错,复杂难言,层层拆解,分化,制衡,将六部变成了三级衙门,严重影响朝廷施政效率……”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 宋煦 - 官笙 现在宋朝的体制,还是‘元丰改制’之后的,之前的更是复杂难明,几乎所有部门没有主官,所有的官职都是‘知’、‘权’,也就是代理。 所有的职权,被分的七零八落,从中央到地方,敷衍塞责,人浮于事,政事糜烂,贪腐不绝,民间的烽火处处,偏偏开封城里繁华盛景,舞榭歌台,风流依旧。 许将对大宋朝政的制度自是深知,但听着赵煦的话,似乎若有所指,不禁问道:“官家,是打算做什么吗?” 赵煦看向许将,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朕没有跟苏相公,章相公他们说,给你交个底。朕打算裁撤三省,以政事堂统领六部七寺,主理全国政事。” 许将神情猛的一震,他没想到赵煦的变革会这样剧烈,直接要废除三省。 他继而就沉色思索起来。 三省六部是从隋唐开始的,国朝虽然三翻四次的改动,但‘三省六部’的框架始终还在。 废除了三省,这不止是破坏‘祖制’那么简单,朝廷里的变革,地方上必须也要跟着变才行,这是一个漫长,巨大的工程,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许将沉思再三,道:“官家,三省牵扯重大,需要准备充分,方可动手。” 赵煦一笑,道:“朕要是慢慢准备,那些人就有办法对付朕了,不说群起汹涌,就是见缝插针的添堵也够烦的。快刀斩乱麻。” 许将想着政事堂那三省最近的乱象,登时明白,这是官家有意纵容,在等候时机了。 许将对朝局的混沌同样不满,见赵煦主意已定,心里闪电般的前前后后想了个遍,道:“官家,汴京问题应该不大,臣担心地方上可能会有些不稳。” 赵煦点头,现在地方上的情势错综复杂,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一再的被削弱,想着昨天见过的吴居厚,道:“各路转运使章相公等人已经在安排;各路经略使,观察使等,枢密院早就在调整,再等几天就差不多了。” 转运使现在隐隐成为州府实际的上级部门,转运使可以短暂的压住地方。等地方再反应过来,赵煦这边已经稳住了局势,由不得他们不从。 而各路经略使这些,是临时委派的掌管一路军务的文官,没有枢密院的命令,根本调不动军队,原则上也不用担心。 更何况,大宋最精锐的军队,其实都在开封附近。 所谓的‘内外相制,无轻重之患’,赵煦根本不担心军队方面会有人造反! 但该准备的还得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许将见赵煦已经准备周全,思索一番,道:“官家,臣先上一道奏本,弹劾三省颓唐,做足铺垫,到时候陛下降旨,三省相公、官员固然惊愕,也不会太难接受,反弹会小一些。” 赵煦见许将能这么考虑,笑着道:“还是许卿家体谅朕。章相公已经出手了,冲着范纯仁相公去的,等着瞧吧。” 许将登时将还担着的心收回肚子里,那位章相公虽然向来脾气不好,却不是莽汉,便微笑着道:“那臣预祝官家马到成功!” 赵煦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一个个来,先解决眼前最大的阻碍——三省! 赵煦喝了口茶,对许将的态度很满意,要是其他人,怕是会婉转劝告,阻止,甚至是坚决反对,抵死不从什么的了。 放下茶杯,赵煦道:“你们兵部的动作得加快,番号等等会在你们成型的时候,降旨给你,必要的话,朕会亲自去一趟。马军,步军司的都指挥使朕还扣在宫里,这个时间不能太长。你们准备好了,朕就要将他们放出去了。” 许将明白,‘军制’始终是眼前官家关心的最重点,起身沉色抬手道:“臣遵旨!” 赵煦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继续说着事情。 君臣二人对朝局,对军队改革进行了细致,深入的探讨。 另一边的章惇没歇着,频频拿三省的‘搪塞政事’开刀,短短半天时间,他就将尚书省的两个郎官以及‘知制诰’给罢了。 章惇是参知政事,宰辅苏颂不说话,尚书省,中书省相公‘二范’在告假,这些人无可抗拒,除了义正言辞的发表了愤怒外别无他法,最终还是被禁卫赶出了宫。 眼明的人都看得清楚,这是章惇露出獠牙,要出手了。 不等这些人反击,章惇的手段接二连三的出现。 先是刑部接到举告,公然带走了尚书省两个文吏,看似不重要,却是涉及尚书省各种公文奏本来往的。 继而御史台御史公然弹劾范纯仁,抨击他为近来朝野纷乱的幕后黑手,指责他是要为吕大防翻案。 到了晚间,更是派人登门,要求范纯仁交出尚书省一些公文印玺等。 这种直接打脸,明白无误的就是宣战,朝野是一片哗然。 范纯仁是公认的‘三贤’之一,而章惇则是‘三奸’旨意,身份立场清晰明了。 第二天刚到中午,弹劾范纯仁,章惇的奏本已经有三十多本,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申辩,反驳,双方混战的很是热闹。 政事堂内。 窦麟怒不可遏,大声咆哮,道:“章子厚这是蓄意报复,是构陷,他就是个奸佞!” 他对面,是一身整洁官服,佝偻着腰,神情异常平静的小老头——周韬。 周韬背着手,一副老前辈的模样,扬着脸,看着窦麟,一脸肃色的质问道:“什么报复?什么构陷?章相公做什么了?窦麟,我可告诉你,诽谤当朝相公,可是重罪!” 窦麟冷眼看着周韬,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从哪冒出来的,也配跟我说话?” 周韬背着的双手忽然放下,整理下官服,余光瞥向四周,咳嗽一声,正色道:“本官周韬,官家钦点来的政事堂,你对官家有意见?我带你去见官家,有什么事情,当面说?还是,在背后说?” 政事堂里知道周韬来历的没多少,听到他公然说是‘官家钦点’,不少人面露惊疑。 即便窦麟脸上也凝色了几分,他敢跟章惇对呛,那是吃准了章惇不能把他怎么样,最多赶出京,可那位官家,是可能会杖毙他的! 窦麟盯着周韬,旋即不屑嗤笑,道:“我岂会对官家不满,我在说章子厚构陷朝臣,你要是不满,让他出来解释!” 周韬满脸傲色,根本不理他,抬头挺胸的四周看了眼,朗声道:“你们都听好了,政事不能耽搁,上面下来的命令,立刻做好,不得敷衍塞责,否则休怪本官法不容情!” 一众人目瞪口呆,这个周韬不过是八品下的小吏,他有什么资格教训起他们了? 回想着周韬刚才的‘官家钦点’四个字,众人拧眉,懒得跟他计较。 周韬见如此,满意的点头,背着手,施施然出了这间房。 窦麟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渐渐冷漠。 他原本以为凭借他自己,就能迫使章惇出手对付苏颂,却没想到,章惇没有对付挡着他升任宰执的苏颂,反而转向了范纯仁,这令窦麟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看来,得找帮手!’ 窦麟脸上变幻一阵,忽的大步离去。 值房里的一群人见窦麟走了,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这姓窦的平时嚣张跋扈,这回踢到铁板了。” “我看他就是怂货,就是吃准章相公不能把他怎么样,现在看到章相公出手,害怕了吧?” “哎,你们说,这姓窦的是谁指使的?不会是范相公吧?” “你这么一说点醒我了,章相公突然对范相公出手,看来不是无的放矢啊……” “嘘,慎言!” 一众人立马缩头,现在政事堂里鱼龙混杂,谁也说不清谁的立场。 另一边,赵煦与章惇,蔡卞在垂拱殿,商讨着各路转运使的人选,在宋朝的二十三路中,他们选定了十六个人,多人兼职一路或者两路,甚至是三路! 吴居厚并没有被派出京,反而被任命为户部左侍郎,专门负责梳理全国转运司。 同时赵煦与章惇,蔡卞在商议,对全国的各路经略,观察使,团练使等进行调配,西军是重点,更是对各路进行不动声色的防范,监察,也在为日后的变革做出铺垫。 赵煦这边忙的一塌糊涂,朝野各种争斗依旧如火如荼。 刚过两天,门下省给事中裴枫突然上了一道奏本,惊动朝野。 这道奏本里面对近来的乱象进行了分析,抨击,将这种乱象归结为‘幼主临政,无所扶持,人心不安,万臣惶恐’、‘奸佞横行,蛊惑君上,祖制不存,天下动荡’…… 大概意思,就是赵煦是‘幼主’,没有长辈扶持,所以朝臣们惶恐不安,又说赵煦被奸佞蛊惑,做出的事情都是违背祖制,所以才造就现在的乱象。 最后还来了一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迷途知返,未晚也’。 赵煦坐在垂拱殿,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道奏本。 陈皮躬身在一旁,面色发紧,道:“官家,这裴枫胆大妄为,非议君上,小人请重重治罪!” 尽管裴枫的奏本里,将赵煦撇了出去,但任谁都知道,还是冲着赵煦来的,是要求赵煦改邪归正,恢复祖法的。 赵煦盯着看了许久,忽然道:“这裴枫号称‘铁面直谏’?” 陈皮神情越发紧色,道:“是。是因为当年他直面顶撞先帝,最后被夸赞了这么一句,由此来的。” 赵煦笑了,道:“朕杖毙了一个殿上虎刘世安,这又来了一个铁面直谏,有趣。传旨,命这裴枫入宫,苏相公,章相公,蔡相公,还有范纯仁,对了,还有那个窦麟,再加六部尚书,来垂拱殿。” 陈皮暗自吸了口气,脸上凝肃的躬身道:“遵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御前争辩(为‘漫云舒2020’掌门加更) - 宋煦 - 官笙 第一个接到赵煦传唤的,就是垂拱殿外不远处的青瓦房。 章惇正在与吴居厚说着转运司的事情,听到垂拱殿的传话,顿了顿,看着吴居厚道:“各路盐政是第一,茶,铁也不能放松,其他事情无需我教你,过几天我再去户部一趟,与你们详说。” 吴居厚这会儿有些心思不属,瞥了眼不远处的蔡卞,站起来,伸着头向章惇,低声道:“是不是要出事了?” 章惇剑眉抬起,与他对视,道:“当今陛下不是先帝,收起你这一套。” 吴居厚小眼睛眨了眨眼,盯着章惇片刻,慢慢坐回去。 章惇见他还不肯走,转向蔡卞道:“官家要出手了,你待会儿嘱咐一下那几位。” 蔡卞有些犹豫,道:“会不会有些急了?” 章惇哼了一声,双眸冷冽,道:“我倒是觉得慢了!” 蔡卞细细思索,他们这边的准备确实差不多了,便道:“我先去见苏相公。对了,那裴枫号称‘铁面直谏’,待会儿可能会触怒官家……不能再杖毙了。” 章惇与赵煦虽然在一些事情有默契,却并不多了解赵煦,随口的道:“再看吧。” 蔡卞不再多说,出了青瓦房,开始去各处走动。 苏颂这会儿已经知道了,看着眼前的姜敬,叹了口气,道:“你去告诉裴枫与窦麟,让他们好自为之,殿前失语,我保不了他们。” 姜敬面上全是紧张之色,低声道:“相公,官家这是要做什么?召集了这么多人,还将范相公请出来了。” 苏颂隐隐已经猜到了,正头疼,哪里顾得上姜敬,道:“你去吧。” 姜敬不敢多问,应着快速出去。 这时,政事堂已经乱开了,他们都知道裴枫那道奏本,很清楚,官家震怒了! “官家不会要杖毙裴枫吧?”有人一脸害怕。 “不会不会,刘世安,李公彦都是有罪,裴枫上了一道奏本就杖毙,天下人谁还敢说话,岂不是要道路以目了?”有人平和的道。 “没错没错,那是昏君所为,亡国之兆,我大宋正值鼎盛,官家不可能这么做的……”有人仿佛在自我安慰。 “不好说啊……”有人低声呢喃。 “山雨欲来风满楼……”有人感慨。 “要出大事情了啊……”有人心慌意乱。 宫外,各部的尚书齐齐出了衙门,赶赴皇宫。 ‘告假’的范纯仁,这会从后门出,坐在轿子里,他面沉如水。 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几乎每一件事都是他们不想看到,不愿看到,以及所担心的。 不出意外,一一发生了。 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年轻的官家所图甚大,露出的獠牙越来越多,造成的动静越发的惊天动地。 他现在已经明白,当初吕大防为何极力阻止官家了。 这位,怕是比当年的神宗皇帝走的更远,造成的后果更可怕! 范纯仁默然无声,眉头如同凝结在一起。 这些大人物纷纷被召入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宫,注视着垂拱殿。 宫里那位官家可不是神宗皇帝,他若发怒,杖毙,下狱是信手拈来,不带任何客气的。 不少人开始为范纯仁以及裴枫,窦麟担忧。 垂拱殿正殿。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已经在了,三人神情各异的站着。 赵煦没有给他们坐,心底还在沉思,想要达成他的目的,必须要有足够的借口,不止是说服眼前的这些人,还得让天下百官、万民接受,只有足够的理由,才能站住大义名分! 不多久,五部尚书就来了,梁焘,蔡京,许将等都依次进来,抬手行礼。 杨畏因为巡视河工,并不在城内。 赵煦只是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五人识趣的没有多言,分列两旁。 赵煦目光不动声色的在打量着殿里的众人,主要是看吏部尚书林希。 这个人赵煦并不熟悉,是章惇与蔡卞联合力荐的。六十岁模样,瘦长脸,双眸狭长,微微扬着下巴,板着脸,带着一股漠然,生人勿进味道。 垂拱殿很安静,又等了一会儿,范纯仁与裴枫,窦麟好巧不巧的一同出现在门口。 三人对视一眼,迈步进来,抬手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三人,微微一笑,道:“免礼。” 范纯仁面色如常,窦麟有些紧张,倒是裴枫,面色方正,神态凛然。 三人谢过,分列两旁站好。 赵煦环顾一圈,拿出裴枫的奏本,开门见山的道:“今天召集诸位卿家来,就是要说说裴卿家这道奏本。在说之前,朕再强调一遍,继承先皇遗志,戮力改革,消除弊政,造福万民,是朕以及当朝的集体意志,不容改变!朕允许不同声音,反对,批判,建议都可。朝廷广纳谏言,拾遗补缺,取长补短。只要秉持公心,无险恶之目的,朕以及朝廷都可相容,绝无打击报复!” 众人纷纷转身,抬手道:“臣等明圣意。” 赵煦摆了摆手,道:“说说吧。” 众人收手,退回,却没有谁立即开口说话。 垂拱殿一片安静。 苏颂惯常沉默,章惇睁大双眼尽是冷色,蔡卞谨小慎微。 相公们不说话,五部尚书自然没办法开口。 这些人齐齐不说话,范纯仁,窦麟,裴枫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窦麟吃不住,忍着内心剧烈不安,硬着头皮出来,道:“陛下,臣弹劾参知政事章惇,枉顾国法,结党营私,臣请严惩。” 众人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赵煦。 赵煦神色如常,语气也如常的道:“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你告诉朕,那些是他的党羽,怎么枉顾国法了。” 窦麟一怔,余光看了看,却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除了吏部尚书林希是章惇举荐外,梁焘,蔡京,许将等都不是章惇举荐的。 他很想说变法派都是朋党,但眼前的官家是最大的变法支持者! 窦麟顿了下,立马就道:“陛下,朝中诸多乱事都与章惇有关,不说之前擅杀巡检司巡检,之后借着吕大防一案,肆意诛连,安插朋党,此事朝野尽知,请陛下祥查。” 赵煦见他抓着这些不放,就直接道:“好,朕稍后再查。现在,说说裴卿家这道奏本。” 窦麟嘴角动了下,还想再说,但迎着赵煦冷静双眸的注视,连忙退下。 他可不想被杖杀! 窦麟开局不利,裴枫只得出场了。 他站出来,抬手向赵煦,板正的脸上坚毅,决然,抬着手,道:“陛下,这道奏本是臣所写。臣认为,陛下近来一系列旨意,皆是乱命!三省封驳,理所应当,请陛下三思。” 乱命!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十多个人脸色齐变,有异色有震惊有不可思议。 裴枫还真不愧是‘铁面谏官’,当着陛下的面,居然敢直言不讳的说出‘乱命’二字!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神情不变,道:“裴卿家,可否举出列子来?” 裴枫仰面抬头,怡然道:“敢问陛下,明知那杨畏为奸佞小人,反复无常,为何还任命他为工部尚书?莫非要天下人效仿于他,做那颠三倒四,不仁不义的小人?” 杨畏人送外号‘杨三变’,屡次依附朝臣,转眼就出卖,在朝野声名狼藉。 苏颂眉头皱起,看了眼裴枫,又看向范纯仁。 章惇剑眉跳动,眸中厉芒如电。 范纯仁面无表情,肃手而立。 蔡京听着,两鬓白发动了动,心里飞快思索,忽然双眼微睁,刚要出列,身旁的许将却快了一步。 许将抬手向裴枫,道:“裴给事,杨尚书举告之人,莫不都是奸佞小人……我不是要问你是否要为谁翻案,请听许某说完。” 裴枫号称‘铁面直谏’,张口要说出的话,被许将硬生生堵了回去,憋着一口气,沉着脸,双眼圆睁的盯着许将,准备来一场龙争虎斗的口舌之战。 赵煦微笑,顺手拿起茶杯。 其他人则盯着许将,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裴枫是铁面谏官,口舌之利自然非比寻常,一般人辩不过他。 许将顿了下,继续道:“从刘挚到吕大防,这些人在朝短的数年,长着数十年,裴给事就没有发现他们半点端倪?如果有,为何不见上书弹劾?杨尚书敢不顾前程举告,裴给事却是和光同尘。这高下立判间,裴给事的用心,着实令人生疑。” 裴枫神色不变,越发俨然,冷声道:“裴某从不畏惧任何人,更不会同流合污!只能说刘挚,吕大防等人藏的比较深,那杨畏与他们走的近,查知了一些,这能算是忠直之士?杨畏之所以告发他们,无非是明哲保身,怕被连累,这样的奸佞小人,理当……” “裴卿家,” 这时,赵煦突然插话,打断裴枫道:“这里是御前,当着诸位朝臣的面,涉及当朝工部尚书,从二品的大员,说话不要那么虚,要讲究证据。比如……” 裴枫满腹慷慨之言,被赵煦突然打断,一口气憋在胸内,脸角猛的抽了下。 对于赵煦这种明显拉偏架的行为,面无表情的范纯仁抬头看了眼,拧眉不语。 蔡京被许将抢了先,却也不甘人后,当即出列,抬手道:“启奏陛下,上次紫宸殿后,臣依旨对杨尚书进行摸底,并未查有不法之处。” 赵煦眨了眨眼,微微歪头的看向蔡京,眼神古怪。 那杨畏涉入吕大防等案的证据,蔡攸送了一大箱子入宫,这蔡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陈皮也讶异了,这个蔡京是给他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将来杨畏要是出什么事情,今天他的话被翻出来,绝对会连累到他! 赵煦懒得管蔡京父子的关系,转向裴枫,道:“裴卿家,你也听到了。如果有刑部没掌握的证据,你拿出来,当着众位卿家的面,朕向你保证,绝不宽宥,罪加一等!” 裴枫到底是铁面谏官,转瞬镇定下来,沉声道:“陛下,臣本着忠直之公,一心为国……” 不等他说话,赵煦再次打断他,淡淡道:“你真的是一片公心吗?” 在场众人骤然脸色齐变! 他们从赵煦的语气中,感觉到了杀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去他娘的祖法 - 宋煦 - 官笙 朝臣们神情发紧。 眼前这位官家可不是神宗皇帝,神宗皇帝你对着喷口水他还笑脸相迎,眼前这位没那么好的脾气。 苏颂,章惇,蔡卞以及范纯仁都看向赵煦,暗自凝神。 窦麟头上甚至出现冷汗,不自禁的向外瞥了眼。他似乎安静的有禁卫拿着大棒在悄悄靠近。 裴枫是铁面直谏,却也不是傻子,感觉到了赵煦语气的不善,从容又肃色的道:“臣绝无半点逾矩,从无结党,更无贪腐,请陛下明鉴。” 赵煦刚要说话,忽然有个黄门进来,递给陈皮两封信,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陈皮挥了挥手,走过来,递给赵煦,低声道:“官家,环庆路来的。” 赵煦眼神闪过讶异,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 看了第一封,赵煦双眼陡然冷漠,快速打开第二封,赵煦一行一行看去,没到最后,脸色铁青,杀意毕露! 下面一众人看着赵煦的表情,心头一惊,不由得齐齐对视。 看完后,赵煦眼神冰冷,暗暗吸了口气,压着怒意,抬眼扫过群臣。 一群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这两封信从哪来的,谁写的,写了什么。 赵煦压住怒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裴枫,淡淡道:“你身为门下省给事中,而今政事停顿,事事卡在门下省,造成了巨大的混乱,你给朕一个解释。” 裴枫不管赵煦刚才看的是什么,当即抬手,义正言辞,道:“陛下,杨畏乃是奸佞小人……” 嘭 赵煦猛的拍桌,满脸怒容的喝道:“那许将,吴居厚,林希等人的任命呢?环庆路的军饷呢?关于环庆路支援的器械,军备,衣物等,为什么门下省也不批?事关天下大政你视若无睹,边疆安危你当做儿戏!国政停滞,陷万民于水火而不自知;贻误军机,置社稷安危于不顾!这就是你的公心!?你眼里的公心就是这样吗?若是天下读书人都是你这样的公心,朕要你们有何用!” 裴枫脸色大变,抬着手,急声道:“陛下,臣……” 他张口结舌,一时间找不出话来。 扰乱国政,贻误军机这是大罪,足以抄家灭族! 苏颂,章惇等人一惊,齐齐侧身而躬。 梁焘躬着身,面露冷色与嗤笑。这自然是冲着裴枫。 许将躬着身,心里轻叹。这样的事,早非一日两日了。 吏部尚书林希漠然的神色若有所动,悄悄看了眼赵煦,没有之前那么的淡漠。 范纯仁这会儿面沉如水,感觉到了危险,侧身而出,道:“陛下……” 他话音未落,章惇就淡淡开口,道:“范相公,令弟的事官家已经法外开恩。” 章惇的一句话,范纯仁张口的嘴,硬生生的被堵上了。 范纯仁的四弟范纯粹涉入吕大防案,念及范仲淹功绩,免了死罪,判了二十年,现在还关在刑部大牢。 范纯仁脸角抽搐再三,目光闪烁不定,最终,还是默默无声的退了回去。 赵煦冷眼看着他,而后转向裴枫。 裴枫板正的脸上都是焦虑不安之色,内心疯狂想着应对之法。 他是门下省给事中,掌管着审读内外出纳文书,驳正政令、授官之失当者,日录奏章以进,纠治其违失。下设上、下、封驳、谏官、记注等等,可以说,是门下省最为要害的位置。 门下省现在使得政务停顿,追究起来,他裴枫第一个逃不过! 赵煦盯着裴枫,见他久久不言,冷哼一声,道:“冥顽不灵,无药可救!来人,即刻起,所有三省官员全部停职待查,羁押候审!一应权职交由政事堂与六部分担!苏颂,章惇,蔡卞,你们与六部尚书合议,重新划分三省职权,上报朕御批,五天之内,必须有结果,胆敢敷衍塞责,严惩不贷!” 裴枫双眼大睁,惊恐万状! 官家没有处置他,而是处置了三省! 范纯仁心里不好的预感成真,心头无比沉重,怔怔的,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臣遵旨!” 苏颂之前已经猜到了一些,此刻也只是暗叹了口气,出声道。 蔡卞或许察觉到一些,可万万没想到,官家居然是要废弃三省! 章惇尽管没猜到,却大合他心意,跟着出列,道:“臣遵旨。” 他们一出,蔡卞以及五部尚书纷纷跟着:“臣遵旨!” 赵煦一摆手,当即有禁卫冲进来,按住裴枫与窦麟。 裴枫忽然反应过来,急声喊道:“陛下,三省是祖制,不可轻动,否则朝廷失序,奸佞横出,社稷不安,陛下三思啊……” 窦麟也跟着大喊,道:“陛下陛下,三省涉及上百人,若是全部停职待查,政务就真的停顿了,还有环庆路那边,夏人蠢蠢欲动,陛下,朝廷不能轻举妄动,陛下陛下,三思三思啊……” 两人被拖出去,还在大喊。 赵煦脸上愤怒依旧不减,目光转向范纯仁,道:“范卿家,你近来可是给环庆路写过信?” 修炼沉默神功的苏颂忽然警醒,先是望着赵煦,见他神情冷漠,旋即转头向范纯仁看去。 他心头剧烈不安! 章惇面上若有所思,瞥了眼范纯仁。 其他人也都注视着范纯仁,刚才官家那浮露杀意的表情,现在还在他们眼前! 范纯仁本就面沉如水,听着心头微惊,继而想到了前不久给他弟弟范纯礼的信。 范纯礼在关陕为官,而今夏人蠢蠢欲动,他写了一封告诫信。 范纯仁仔细想了想,并无不妥,出列道:“回陛下,臣是写过一封家书。” 赵煦盯着他,道:“家书?那朕给你以及诸位卿家念念,看看有没有出入……‘大车与柴车争逐,明珠与瓦砾相撞,君子和小人斗力,中原大国与外来小邦较胜负,不但不可胜,也不足去胜,不但不足胜,即使胜了也无所谓’,这句话,可是范卿家所写,有无偏差?” 许将等人顿时面露惊疑,范纯仁这句话,着实有大问题!! 不可胜,不足胜,胜了也无所谓,也就是胜了?没什么用! 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大部分是‘新党’,他们面面相窥,不敢置信! 要是当朝相公都是这般想的,那边疆的将士还怎么打仗?用什么心态,抱着‘不能胜’的信念去打仗吗? 范纯仁抬着手,道:“是臣所写,并无偏差。” 范纯仁话语一落,章惇剑眉倒竖,声音如刀,沉声道:“陛下,范纯仁以朝臣干预边事,动摇军心,其心难测!臣请立斩!” 赵煦没理会章惇,冷意注视着范纯仁,道:“朕之前在紫宸殿说过,夏人是叛臣,夏人所占是我大宋国土,我大宋以及朕,不承认夏人立国!你却说他是外邦小国,这是其一。其二,你以朝臣,干预军事,不赦之罪。其三,你是当朝相公,居然有‘不足胜,不可胜,胜也无所谓’心态,真是令朕吃惊!” 范纯仁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道:“陛下,刀兵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边疆太平,是万民之福,仁宗年间,四十多年不见刀兵,天下承平,万民所仰,连夏辽都称颂赞誉……” 赵煦眼角抽了一下,直接打断了范纯仁,冷声道:“苟且全安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朕再告诉你一次:朕,不承认前朝签署的任何屈辱契约,不止是夏人所占,幽云十六州,朕也要拿回来!今后任何人胆敢再有畏战,怯弱,斥地求和之念,定斩不饶!” 范纯仁沉着脸,眉头紧皱,抬手刚要说话,赵煦直接喝道:“来人,范纯仁以东府预西府事,其心不可测。视君无物,欺君罔上,断不能赦!即刻下狱,命三法司会审!” 禁卫再次冲进来,按住范纯仁。 范纯仁没有防抗,一脸正色的道:“陛下,吕相公所作所为或许有错,但未必全错。祖法不可废,边疆战事不可开,万民安乐,社稷才能长久,请陛下以祖宗家法计,以万民安居计,否则天下大乱,社稷倾颓,覆灭亡国,陛下,请三思而后行!” 不听你的就要亡国了?! 赵煦牙齿咬的咯咯响,他算是发现了,这些人,当真是冥顽不灵,怎么也说不通,抱着‘祖法’二字就想缩着头过千年万载! 禁卫很快拖走了范纯仁。 赵煦深深吸了口气,脸色慢慢恢复平静,看着一众人,道:“要说的话,刚才朕都说了,诸位卿家,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章惇瞥了眼苏颂,这里只有他一个‘外人’,出列道:“陛下所言,皆是臣等以及万民所愿,我大宋乃是天下正中之国,岂能任由夷狄猖狂,独自苟且!臣请陛下,以汉唐之为榜样,定富国强兵之政,使我大宋治世隆兴!” 赵煦对章惇的话深为满意,扫过群臣一眼,道:“好!诸位卿家尽快收拾乱象,奠定朝政,不日朕下旨,正式废除三省,三司衙门等,权分政事堂与六部七寺。从明天开始,每日辰时前来禀报,朕与诸位卿家共商!” “臣等遵旨!” 在场的的众臣,齐齐抬手应命。 赵煦俯视着这群人,暗暗点头。 苏颂是有名无实的宰辅,副相章惇,蔡卞掌握实权,统领六部七寺,这样的架构,基本已经稳定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地动山摇的改制 - 宋煦 - 官笙 随着赵煦一声令下,禁卫迅速包围了政事堂,将一应人等羁押,分别看守。 不少人在大喊大叫,万分惊恐。 “为什么抓我,我没犯事,那些事情跟我无关……” “我与窦麟不认识,我们只是喝过几次,说过几次话,我们没关系的……” “我不是吕党,也不是范党,沈舍人,求您说几句话……” “我是蔡相公的人啊,你们不能抓我,蔡相公,我要见蔡相公……” 禁卫押着三省的人,隔离到不远处房间。 沈琦在三省以及政事堂走动,清点着人与物品,拿着名单,既在排除也在选人。 姜敬在搬迁苏颂的值房,要搬去青瓦房。 这时,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正在对‘新政事堂’的架构以及人手进行讨论,苏颂想要对皇权以及相权进行足够的制约,章惇则极力反对。 蔡卞没有理由帮苏颂,在二比一的情况下,即便苏颂是宰执,依旧大部分按照章惇的想法来改。 宫里忙忙碌碌,宫外震惊的几乎失声。 三省被封,所有官吏被羁押,尚书左丞范纯仁下狱,令本就沸沸扬扬,起起伏伏的汴京城压抑的要喘不过气来。 刑部动作很是迅速,亮出了范纯仁的那封信,一句‘中枢预军事,少宰勾边帅’就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文臣勾结边帅,这是大忌! 在宋朝尤为敏感! 但这依旧没能阻挡朝野的汹涌,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各种各样为范纯仁辩解的奏本层出不穷,对于苏颂,章惇,蔡卞等人的攻击更为猛烈,如同雪花一样飘入宫里。 “人人自危喽……” 相国寺附近的一处宅院内,亭子里坐着一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拿着酒杯,笑呵呵的说道。 他身前坐着一个武将,很是英武,看着中年人,道:“燕王,您怎么看?” 燕王,赵颢。 他之前就急匆匆赶回来,一直躲在府邸里。 现在的他,没有当日宣德门下的畏畏缩缩,面色俊朗,从容自若。 他瞥了眼这个武将,有些感慨的道:“咱们这位官家,终究是年轻,看着吧,他这么闹下去,迟早会出大乱子的。” 这个武将一瞬不瞬注视着赵颢,道:“三衙的诸位指挥使,副指挥使,都虞侯还在宫里,军中不满的声音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赵颢不看他,道:“别想了。我这大侄子虽然年轻鲁莽,却也不傻,加上苏颂,章惇,蔡卞等人,基本上已经控制了朝局,想乱来,就是找死。” 武将神色不动,道:“燕王误会了。我等皆是臣子,绝无犯上作乱之心。” 赵颢目光看着院外,心里晒然,犯上作乱或许没有,但你们来找我是为什么? 赵颢心知肚明,目光幽幽的注视着蓝天白云,继续感慨的笑着道:“韩忠彦,苏辙,吕大防,范纯仁……苏颂已经被收服了,就差一个范百禄,太皇太后留下的相公就没了,朝廷算是洗的干干净净……我这大侄子,真是好手段啊……” 武将也看了眼外面,道:“朝野的反弹不会小,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会越来越大。” 赵颢自然知道,笑容越多,道:“有好戏看了,也不知道我这大侄子会怎么应对天下悠悠之口……” 武将没有接话,这位燕王将他的话一直不动声色的推开,令他摸不清赵颢的真实心意。 赵颢一直微笑着,半句牵扯危险的话不说。 …… 查封三省的动静,远超过三司衙门被封那次,宫外几乎炸开了。 围绕着‘祖制’、‘礼法’、‘社稷稳定’、‘民心安定’等核心,一道道奏本飞速出现。 整个开封城都在讨论这件事,加上之前查封三司衙门,尚书省,吕大防下狱等等事件,开封城里的人,似乎压抑了无穷的愤怒,俨然就要爆发了。 京城之外各路州府的大大小小官员,还在沸腾着吕大防下狱自杀,不久之后,他们将会知道,三省也没了。 中央体制的变化,必然会深刻影响地方,涉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 可以预见,更大的沸腾即将到来! 青瓦房的章惇,蔡卞显然有所预料,忙的没日没夜,通宵达旦。 苏颂,章惇,蔡卞在青瓦房与原三省挑选出来的人在商议,六部七寺则各自开会进行部议,一条条改革奏议,权职分配出炉,大会小会,一天到晚几乎没有停过。 除此之外,他们也要费尽心力的与各方势力周旋,稳住局势,安定人心。 孟美人更是在仁明殿召见京中贵妇,在仁明殿里喝茶叙旧,后面赵煦也出现,对一些妇人,以及她们的官人大加赏赐,诰命一口气赏了十多个。 五天之后,垂拱殿。 青瓦房三相以及六部尚书六人,七寺寺卿七人,十六个人站在垂拱殿正殿内。 苏颂惯常沉默,章惇锐气勃勃,蔡卞神色振奋,其他人各有表情,总之兴奋居多。 随着权职的分配,三省以及三司衙门等的权力被政事堂与六部七寺瓜分,六部七寺的实权得到极大的扩充! 赵煦看着案桌上的文书,是这些天他们君臣拟定的改革条款,林林总总二百多条。 吏部,重新掌管了官吏的选拔,调配,考察,任免等等,考课院等成为历史。 刑部掌握了刑狱,审刑院之类被无声的废除,成为真正的三法司之一。 户部几乎取得了三司衙门所有的权力,将赋税,户籍,田亩等权力握在手中。 礼部,工部等同样权力大增。 相对来说,兵部没有多大变化,它的职权大部分是被三衙以及枢密院分走,三省涉及不多。 而七寺同样得到了权力扩大,扫除了众多的制衡牵制,条条框框以及被分配、虚代的职务与权力,着实成了实权衙门。 赵煦慢慢看着,暗自点头。 这几天,在垂拱殿他们日以继夜的开会,赵煦没少与这些人争执,总算是取得了他比较理想的结果。 赵煦看了好一阵子,合上后,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章惇出列,道:“遵旨。不日臣就上书,废除三省以及三司衙门等,权归政事堂与六部七寺,同时对各级官员进行任免,调配,请旨允准。” 这是必要的程序。 赵煦微笑,道:“朕知道外面纷纷扰扰,但诸位一定要坚定,不可动摇。” “臣等遵旨!”一众人齐齐抬手。 这么大的改制行动,远超‘元丰’改制,并且还在诸多乱事纷扰之中,肯定会引起巨大争议与反对声。 宋朝现在的官吏系统基本固化,拐个弯谁都是亲戚,有人若是被说动,这个时候乱说话或者乱来,会平添麻烦。 赵煦接过陈皮的茶杯,喝了一口,道:“朝廷这边要尽快稳定,并且对地方上进行梳理,做出改制准备。另外,环庆路那边的备战,不能停,夏人准备多少人,我们就多少人,要调集精兵强将!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再告诉环庆路,不能等着夏人打过来,准备好,可以率先进攻,给朕将夏人打趴下,跪地求饶!” 章惇是枢密院副使,当即应声,道:“臣遵旨!” 一众人看着章惇,目光闪烁,几乎所有人都明白,相比于苏颂这个‘前朝老臣’,章惇才是新朝宰执。 赵煦放下茶杯,继续道:“现在事多复杂,诸位卿家多辛苦一些,每两日,政事堂三位相公与六部七寺的卿家在青瓦房开会,每五日,在垂拱殿,朕与诸位卿家共商国是!” “臣等遵旨!” 垂拱殿内的群臣,同时抬手应声,声音朗朗,在垂拱殿回荡。 除了些脸部管理比较好的,几乎所有人都很激动,掌握了权力,自然要做事。何况,他们本就‘新党’居多,极其渴望恢复熙宁新法,改革大宋多年的弊政! 赵煦微笑看着这群人,心里一样澎湃如潮,道:“抽出一些时间,制定一个方略出来,我们不能像无头苍蝇般的蛮干,也不能事到临头的修修补补,我们要有长远的目标与计划,有的放矢,不要太长,先定个四年,不要求全求大求快,抓主要问题来着力解决……” ‘不全面起复王安石变法’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苏颂暗自松口气,抬手道:“臣遵旨。” 章惇有些不甘心,想说话却被苏颂抢先,只能严肃着脸,跟着抬手。 群臣或多或少放下些心,他们之中,想要全面复起熙宁变法的人并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已经意识到变法中的种种问题。 并且,全面复起,折腾的太过厉害,暂时不具备那样的条件。 赵煦定下了调子,自然没人能反对。 又说了好一阵子,群臣三三两两离开垂拱殿。 一群人凑集在一起,窃窃私语,既忐忑又振奋,话里话外都是对各种事情的讨论,俨然都是急切的想要做什么事情。 赵煦目送他们离去,心里轻轻吐口气,自语的道: “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复杂的政局,丛丛制衡的体制,实在是束缚了赵煦的手脚,令他极其不舒服。 而今,总算是清理了。 陈皮立在一旁,越发的小心谨慎。他心里给他立下了规矩:能不说话绝不多嘴! 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位官家,胆魄太大,格局宏伟,必须足够的谨慎与聪明才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又过了三天,范纯仁被宣判,夺去一切官职,荫封,恩禄,念及祖上功德,免除刑罚,指去给先帝守陵。 同一天,政事堂三相联合上书,请求改制,废除三省以及三司衙门,审刑院等等。 奏本内容传出,朝野顿时一片哗然!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有些人被逼急了 - 宋煦 - 官笙 这明白人都看得出,赵煦与章惇这对君臣在合唱双簧,朝野的震惊可想而知,当年神宗朝的元丰改制也不曾有这样大的动静! 直接废除三省,三司衙门,这是将祖制踩在了脚底下,撕的粉碎! 皇宫里的高太后在慈宁殿里怒骂不止,要找赵煦,这种情况下,赵煦又怎么会去呢? 宫外各级官吏或许是出于维护祖制,或者是为了自身,对这道奏本对苏颂,章惇,蔡卞三人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前所未有! 只是短短半天,政事堂里就收到了高达九十多封,全是对于苏颂,章惇,蔡卞三人的弹劾奏本的! 一些资格老的亲王,郡公以及神宗,英宗时期的老臣等坐不住了,纷纷入宫,求见高太后,要见赵煦。 高太后,赵煦自然不会让他们见,强忍着,亲自见了三波,直觉头昏脑涨,后面就躲起来不见了。 实在躲不了了,在六月底的时候,赵煦直接悄悄出宫,到了城外宗泽的军营。 短短不到一个月,宗泽身上就少了些书生气,多了不少军旅的果断干练。 宗泽陪着赵煦,在军营里巡视,不断的介绍道:“陛下,目前许尚书与臣等已经招募了三千人,家世清白,身强体健,训练个半年就可以上战场……” 赵煦抬头看着,不远处一群士兵,正大声吆喝着,对着一个个木桩奋力砍着。 赵煦仔细观察了一阵,道:“不错。训练要加强,你们的训练方式朕之前看过了,加了一些朕的想法,在童贯那,待会儿你们仔细研究一下。” 宗泽行事向来干脆利落,闻言看了眼人高马大的童贯,没有在意,应着而后道:“陛下,目前开封城四周我们能挑选的厢军已经不多,禁军那边我们无权筹调,还得从其他各路想办法……” 赵煦点头,道:“这个朕来想办法。军备器械,粮草,俸禄许尚书会安排好,兵部已经接管了所有战争后勤事务,这个不用朕说。朕要跟你说的是,你们的动作要加快,时不我待。除了你们这一支,朕的计划里,还有一支至少一万人的骑兵,还有至少五千人的火器军队,钱粮不缺,也没有阻碍,就看你们的能力了。” 宗泽肃容,当即道:“臣谨遵旨意。” 赵煦摆了摆手里的折扇,看着越发燥热的天气,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道:“你们这里相对隐蔽,朕没有告知三衙与枢密院,以后继续低调,朕会让殿前司给你们打掩护……” 宗泽也不问其他,跟在赵煦身旁,道:“是。” 这个营地还不算大,赵煦逛了一圈,与宗泽说着话,交代着各种事情。 晚间赵煦留在营地里,与宗泽以及一群将士共同用饭。 赵煦逛了一天,平易近人,其中一个抱着碗,壮着胆子问向赵煦道:“陛下,城里据说闹翻天了?” 宗泽瞥了他一眼,那将士立即缩头。 赵煦见着,摇了下筷子,夹块肉,笑着道:“没什么不能问的,朕要做些改制,朝臣们不同意,这不,朕就躲出来了。” 那将士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言。 赵煦眼神诧异一闪,宗泽虽然三十出头,可毕竟之前都是白衣,这短短时间,就有这么大威信了? 赵煦想了想,转向一片侍立着的童贯,道:“你暂时留在军营里,代朕好好看看,凡事多看,有什么麻烦挡一挡,不要乱插手,狐假虎威。” 童贯神色一惊,连忙又掩饰低头,声音平静的道:“小人遵旨。” 宗泽怔了怔,一群将士也震惊了,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赵煦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笑着道:“这里的饭菜不错,朕会经常来的。” 宗泽不敢多想,有宫里的大黄门在,确实能抵挡很多麻烦。 赵煦在军营里待了三天,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作息一样,除了没有训练外,基本都一样。 童贯倒是迅速融入与进去,时不时与宗泽聊半天,甚至于参与到军队的训练当中。 赵煦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 到了第四天,赵煦终于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开封城里出了事。 赵煦赶回城里后,来到了章惇的府邸前。 只见这里已然是一片废墟,四周至少烧毁了二十余间。 章府的家丁正在清理,开封府的衙役也在帮忙,四处查问着什么。 赵煦是带着大队人马回京的,没有什么掩饰,就站在章府的门前。 开封府知事韩宗道急匆匆的赶来,一脸凝重的行礼,道:“参见官家。” 赵煦手里的折扇轻轻拍打着手面,面无表情,双眼里全是冷意,道:“查出是什么人了吗?” 韩宗道看了眼赵煦身后凛然而立的禁卫,沉着脸,道:“回官家,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从章府隔壁起的火,那家与章家人都没有看到行凶者,巡检司与刑部还在查。”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朕听说,你对改制的事情是颇有微词。” 韩宗道是开封府知事,号称‘储相’,地位与一般的副相相当,此时却没有多大底气与赵煦硬刚,迟疑着,道:“臣并不是是反对,只是觉得,朝廷有些过于急切,还需给百官一些时间。” 是给你们时间来集合力量反对吧? 赵煦不在意韩宗道的态度,道:“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韩宗道躬着身,悄悄看了眼赵煦,道:“暂时没有查到。京城来懒汉太多,即便一个个排查也需要时间。” 韩宗道不能说有,一旦有,那就太多了。 章惇是元祐初就被官方认定的‘三奸’之一,当朝更是引来无数非议与攻讦,俨然是当朝‘第一奸佞’,不说弹劾他的,走上路上想打死他的十个里至少有七个! 赵煦手里的折扇转动,心里也在跟着转动。 这场大火肯定不是意外,刚刚不久前才下过雨,什么火能烧的这么旺,十多间,恰好章府被烧的最惨。 “有死伤吗?”赵煦好似随口问道。 韩宗道越发小心,道:“百姓三人,章府六人,都是下人,烧伤了十几人,其中还有救火的。” 赵煦双眼越发冷漠,刚要说话,陈皮就在耳边低声道:“官家,章相公来了。” 赵煦转头瞥了眼,不远处章惇被禁卫拦着。 赵煦摆了摆手,示意让章惇过来。 韩宗道见章惇过来,神情越发凝色,心头涌起不安。 章惇走过来,抬手道:“陛下。” 章惇剑眉倒竖,眸光犀利,本就严肃刻板的脸上,更添了几分锋利。 赵煦嗯了一声,道:“有头绪吗?” 章惇放下手,语气十分平静,道:“只是看到几个背影,应该是京城里的流浪汉,抓到也没什么用,查不到幕后之人。” 赵煦不意外,敢火烧当朝相公府邸,没这点手段不可能,顿了下,道:“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拿出一道奏本,平举向赵煦,道:“臣打算将京城里七十二官员,调往地方,请陛下允准。” 赵煦余光看了他一眼,用折扇挡回去,道:“不用往外调了,‘另调他用’,将位置空出来就是,全数留在京城不得离开。” 章惇剑眉动了下,双眼厉色闪动,语气中有一丝快意,道:“遵旨。” 赵煦盯着章府废墟般的院子,双眼慢慢眯起,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脸上露出一抹嗤笑,道:“既然这么热闹了,那就更热闹一点。陈皮,将宫里的那几位指挥使放出去,不要监视他们了,由着他们去。” 陈皮眼神微惊,立即又不动声色的道:“是。” 章惇当即接话,道:“陛下,臣请以枢密副使的身份,调集开封府四周八路经略使,观察使,团练使等入京,请陛下允准。” 赵煦又瞥了眼章惇,道:“不准。给他们加官重赏,封妻荫子。” 章惇不在乎韩宗道在场,神情越发严厉,沉声道:“陛下,不用再等了,他们翻不起浪来。” 赵煦淡淡一笑,道:“他们还有用。韩卿家。” 章惇见如此,深深吸了口气,双眼有些发红,压住了内心的愤怒。 他的府邸被烧,激怒了他,流放那几十人不过是个开始,他心底在酝酿对朝野内外更为庞大的清洗计划! 韩宗道听着赵煦的话,连忙上前,道:“官家请吩咐。” 赵煦左右街道看了眼,道:“开封城里的懒汉,流浪汉等实在太多了。现在,朕升开封府巡检司为四品,与地方双重管辖全国巡检司,即刻起,从开封城开始,打击城内以一切不法的人与势力,全国范围内要陆续展开!” 韩宗道神情一变,犹豫片刻,道:“官家,不说全国,即便是开封府,牢房也怕不够用,还得管他们吃喝拉撒,这利大于弊,不太妥当……” 赵煦看向他,道:“修桥补路治河,哪一项不需要人?朕命兵部从厢军中给你筹调人手,朕不喜欢听大话废话空话,每五天,你到政事堂汇报进展。马严的外调朕没批,准他告老还乡,你如果也想回乡,现在就跟朕说。” 韩宗道可不想辞官,连忙道:“臣遵旨!” 赵煦转向章惇,道:“这间院子别修了,让人围起来,朕没事会带着朝臣们来看看。许尚书在京内,待会儿你见他就知道了。对,朕知道你筹集到了钱,不要急着当百官俸禄发出去,先压一压。” 章惇不清楚赵煦要做什么,应着道:“是。臣待会儿就请许尚书到青瓦房。” 赵煦微微点头,暗暗吸了口气,脸角绷直。 ‘火烧章府’这件事,让赵煦明白,有些人被逼急了,开始铤而走险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来了就别回去了 - 宋煦 - 官笙 赵煦带着一大圈禁卫来到章府门前,让本就无数目光注视,等待的章府四周,响起了无数的窃窃私语声。更是有人头攒动,来来去去。 再看到禁卫将章府给圈起来,章府的人陆陆续续的走出,围着的人群面面相窥,不知道怎么回事。 赵煦不走,章惇,韩宗道自然没办法离开。 章惇面无表情,眼神冷厉异常。 韩宗道则皱着眉,苦思这件事怎么了结。 ‘火烧相府’,怎么也不可能拉几个流浪汉来充数。 赵煦右手折扇轻轻拍打着左手心,心里在不断计较。 这件事,或许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乱象将会在后面,并不会太远。 “政事堂近来的奏本比较多?”赵煦淡淡问道。 章惇剑眉松解一分,道:“是。从各地陆陆续续上来,已经有两三百道了,涉及了诸多事情,大抵是反对重启熙宁之法。” 章惇说的简单,赵煦却知道,大部分奏本是冲着章惇去的,这位曾经的变法派中的强硬派,主力干将,被‘旧党’认定的‘三奸’之一,不冲着他冲谁! 赵煦余光瞥了他一眼,道:“朕已经让陈皮给你找新的院子,再拨给你五十禁卫,作为你的亲卫。汴京暂时稳住了,可以对地方上进行一些布局。” 章惇会意,双眼厉芒如电,声音异常平静,躬身道:“臣遵旨。” 边上的韩宗道听着,脸皮直跳,心里如坠大石。 官家不继续压着章惇了吗?要将这头猛虎放出来了? 王安石当年变法,总归还是有分寸的,毕竟王安石本人不算太激进,神宗更不是,对朝臣们还是多有尊重,让步。 可章惇不同,眼前这位官家更不同! 这样的帝相组合,可能将大宋翻个底朝天! 赵煦在这站着,一直不走,各处的官员哪还有坐得住的。 参知政事蔡卞,刑部尚书蔡京,工部尚书杨畏以及吏部尚书林希,皇城司的蔡攸,南天友续续都来了。 陪着赵煦,在越来越多百姓的注视中,看着被烧毁的章府,一众人神色各异。 赵煦背着手,折扇拍打着后背,道:“诸位卿家,怎么看?” 杨畏瞥了眼其他人,第一个说话,神色俨然,冷声道:“官家,今天敢烧相府,明日就是皇宫,此乃大逆不道之举,理应严惩!” 蔡京目光闪烁,没有接话。他越来越摸不清赵煦的真实想法,不敢擅动。 林希神色漠然,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赵煦听着,后背的折扇一顿,忽道:“蔡攸,你明日开始,按时去开封府点卯,监察、指导巡检司事务。” 韩宗道神色微变,看了眼蔡攸,拧眉不语。 蔡攸还不知道什么事情,只能抬手应道:“臣遵旨。” 赵煦看向蔡攸与南天友,心里动了动,见其他人不来了,便道:“章惇,拟旨,裁撤尚书,门下,中书三省,三司衙门,考课院,审刑院等一律废除,拟定旨意,送入垂拱殿盖印,今天颁布,邸报全国!” “臣遵旨!” 章惇抬手,朗声道。语气中,难掩激动颤音。 这一天,他等很久了! 韩宗道,杨畏,蔡京,林希等人微微躬身,即便早就知道,也是参与者,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紧张,忐忑,内心复杂难明。 真的彻底的变了! …… 赵煦说完,便径直回宫了。 章惇看着他被烧毁的府邸,眼神阴沉,血色一闪,跟着离开。 一众人见赵煦,章惇离开,又看了眼章惇被烧毁的府邸,彼此有对视一眼,无声的散走。 四周的百姓,议论声更多,冲着章惇的府邸指指点点,吵吵嚷嚷,分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近来京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瓜太多,一个又一个,他们已经有些吃不下去了。 章惇回到青瓦房,指令沈琦起草诏书。 现在的政事堂,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苏颂的大印附署后,就送入垂拱殿盖印。 不足半个时辰,旨意就传下。 政事堂,六部七寺的高官们应旨,同时政事堂的邸报发出,传向各个部门以及京外地方路州府等各个机构。 哪怕有这些天的缓冲,对朝野的冲击还是不可想象。 无数人涌入街头,四处求告,各个府衙门外被围的水泄不通,甚至于皇宫门口也被一群年轻士子堵住,‘面君死谏’的口号喊得惊天动地。 宫内宫外的各种议论声,简直要烧起来,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炽热。 青瓦房。 许将站在章惇,蔡卞面前汇报着。 章惇神情严厉,听着眸光灼灼。 倒是蔡卞,三角胡不断的颤,满脸凝重。 等许将说完,蔡卞依旧难以相信,道:“你是说,官家与兵部,计划调集开封府周围六路的禁军,厢军等在雨季之前治河?” 现在的朝局十分复杂,周围六路的禁军加上厢军,数量可能有十万! 这么多军队齐聚,而且离开封并不远,若是被有心人操弄,哪怕是被挑唆,或者某些事情激起众怒而动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许将从容的瞥了眼章惇,道:“是。陛下让兵部一直在做准备,目前已摸清了大致情况。京西北路,京东两路,淮南两路,京西南路共六路,总人数十一万,暂定治河半年。调集军队,不止能省下大量钱粮,减轻百姓负担,治河期间,还可趁机去腐存清,对六路军队进行整治。” 许将的话,并没有说满,至少京城外的秘密军营没有提及。 许将说的这六路,基本都在南方,不涉及夏辽前线。 蔡卞听着,还是皱眉,在这个敏感时刻,调动这么多军队,还聚集在开封城附近,稍一不慎,可能酿出大祸事! 他刚要说话,章惇双眸灼灼,语气果断如铁,道:“六路还不够,既然修,那就彻底的修一次!再加两浙,江南东路,共八路。这件事,枢密院出调令,兵部与工部负责统帅调配。雨季就快到了,两天后就下令!” 许将凝目看着章惇,这位章相公果真是雷厉风行。 蔡卞却知道,章惇早就迫不及待,调动这些军队,也是想要趁机奠定对地方的控制权,以此推开他的新法。 蔡卞心里还是不安,最近朝局越发不稳,他们刚刚废除了三省,人心动荡,谣言四起,厄需时间来消化。 蔡卞思索再三,谨慎的道:“一路一路的调,不要一口气调过来。另外,要将他们分散打乱,各路节度使,经略使等不得领兵,还要有军队随时可以弹压,以防万一!” 章惇这次没有反驳他,点头,表情不动的道:“你说的没错。不过只要弹压一段时间即刻,令他们老实了,分散打乱后,他们闹不起什么浪花来,去见官家。” 说着,他就径直站起来,道:“你们也来。” 蔡卞与许将对视一眼,不知道章惇在想什么,只得跟着章惇出了青瓦房,来到垂拱殿。 到了垂拱殿,章惇说出的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都面露惊色。 即便是赵煦,也是皱眉,道:“章相公,是要调章楶离开环庆路,进驻秦凤路?” 赵煦能明白章惇的意思,但西夏蠢蠢欲动,西军需要加紧备战,怎么能轻易撤离?这个举动,会给军心带来巨大的冲击! 蔡卞与许将想的更多,缄默不语。 章惇无所觉,直言道:“陛下,也无需全数,半真半假,暂时稳住即可,不出一个月,便能调回。臣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趁机整顿秦凤路,永兴军路,日后夏人若来,这两路将是最大的后方支援,必须稳住。太皇太后听政七年,军备废弛,人心涣散,必需整肃。” 赵煦看着章惇,又瞥了眼蔡卞与许将,神色沉吟。 章惇说的是有道理的,也能理解蔡卞与许将的担忧。 若真的出现乱子,在开封城附近大战,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章惇见赵煦不语,当即抬手,道:“陛下,臣可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出乱子!陛下刚刚亲政,与夏一战,绝不能有失。章楶为人沉稳,能力出众。一定能整肃秦凤、永兴军两路,为与夏一战,为日后的变革打一个坚如磐石的基础!” 许将登时明白了,章惇调集南方八路,又有北方两路,这十路环绕开封,又是最强军力,只要这十路大军握在手里,再大的变革,天都塌不下来! 蔡卞不自禁的摸起三角胡,神色凝重与思索。 十路禁军,加上厢军,总数可能会超过二十万! 这样大的调动,一个不好,真的会失控! 他瞥了眼章惇,又看向赵煦,神色越发沉凝。 这对君臣的格局一个比一个高,胆魄更是一个比一个大,或许官家真的可能被章惇说动。 果然,蔡卞还没想清楚,赵煦就面上若有所思的缓缓点头,慢慢的说道:“西军无需动,传章楶入京,朕要与他面谈秦凤路,永兴路的事。其他的,许尚书已经安排好,朕看过了,没有大问题,你们再仔细推演一番。” 章惇见赵煦表现出了上位者该有的从容自信,并没有过多的迟疑与慌乱,暗自振奋,抬手起身,神情认真、坚定的沉声道:“臣遵旨!” 许将没有蔡卞那么担忧,虽然多加了两路,但对许将来说,问题并不大。 黄河那么长,并非是集中在开封城附近,打乱安置,控制一些头头脑脑,即便有乱子也不会有多大。 赵煦沉思了一阵,盯着三人,道:“既然离开了驻地,就不要让他们再回去了,即便治河结束,以修路,通衢,开垦都理由,继续四处调派。同时,兵部要对他们进行甄别,抽调,组建新军,派驻各地。枢密院,拿出一个裁军方略来,不止是禁军,厢军也在内。不是让你们立刻着手,先做准备,悄悄的。该有的待遇,给足他们。”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干就完了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话,基本上支持了章惇的意见。 得到赵煦的允准,章惇,蔡卞,许将三人出了垂拱殿,回到青瓦房,继续商议。 苏颂这个‘空头’宰执,几乎不参与,全部是三人在讨论,筹谋。 最终,他们商议好,先调京东两路,并非是到开封城附近,而是在他们辖区内分别调配,从下游先开始梳理。 双管齐下,政事堂,枢密院与兵部各派人前往指挥,同时将两路的头头脑脑全数调回京。 章惇等人按部就班,出手在稳准快,毫不拖泥带水,不给地方反应时间与机会。 而京城的热闹依旧在持续,越来越多的重量级人物相继登场。 各路转运使,州府以及那些节度使,经略使,作为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纷纷对朝局表示看法。 同时,‘新旧’两党的斗争愈发激烈,相互攻讦,揭发之事层出不穷。 刑部,开封府,御史台,大理寺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告发,数十起,案卷积累了不知道多少。 元祐七年,六月十二日。 风尘仆仆的章楶赶到了京城,来到了垂拱殿。 “臣章楶参见陛下。”章楶抬手,朗声道。 赵煦打量着他,章楶是章惇的堂弟,两人面貌有些相似,脸角瘦长,眉头两侧微翘。 不同于章惇教书匠般的儒雅严肃,章楶浑身透着一种‘倔强’味道。 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满脸黝黑冷硬的皱纹,哪怕躬着身也犹如一把刚硬长枪! 赵煦只是一打量,当即笑着道:“章卿家免礼,坐,陈皮,看茶。” 章楶是元祐六年,也就是去年任的环庆路经略,之前也是见过赵煦的。 见着与过往笑容,声音,语气大不相同的赵煦,章楶想着京城里的变化,以及他堂兄章惇刚才与他的谈话,知道这位官家已经大不相同,面色如常的道:“谢陛下。” 垂拱殿里有五张椅子,并未撤去,章楶顺势坐下,上茶来,他连忙躬身谢过。 赵煦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看向章楶,笑着道:“章卿家一路辛苦了。章相公应该跟你都说了吧?” 章楶没有喝茶,端坐着,满头白发,脸上有倦色,声音却不见疲惫,道:“臣已知道。环庆路目前有四万兵卒,加上枢密院近期调派,总数有八万。秦凤路,永兴军路各有两万。当前,环庆路军备情况最好,其他两路有些废弛。若是陛下以及朝廷将三路交给臣来整肃,不出三个月,可有改观。” 赵煦对章楶的资料研究过很多次,也在章惇,蔡卞,许将等人口中多有了解,并不怀疑章楶整肃军队的能力,沉吟片刻,道:“你对朝局怎么看?” 章楶不算完全的变法派,但堂兄章惇是,所以章楶这些年大部分时间处于流放中。 章家同样不是简单的家族,很是显赫! 章家可追溯的祖上有过爵位是武宁郡开国伯、忠宪王;元祖被赠太师,中书令,燕国公。祖父也不差,赠中书令,密国公。 章楶,章惇的叔伯辈十多人入仕,其中一位叔父章得象是仁宗朝宰相。 而今章楶,章惇这一代,更是有数十人入朝,章惇更是位列副相,章楶到了一路经略,这样的一个世代官宦的豪门家族,对朝局的敏感可想而知。 章楶坐着不动,道:“臣为边臣,不宜多说,请陛下见谅。” “姑且说一说。”赵煦笑着道。 章楶面色如常,双眸炯炯看向赵煦,顿了顿,声音清朗,道:“陛下,臣认为,朝臣不宜权力过大。” 赵煦一怔,章楶这话,是冲着章惇去的?他们兄弟有什么矛盾吗? 章楶似乎看出赵煦的异色,接着道:“臣无意针对谁,苏相公,章子厚,蔡相公都不是佞臣,臣为国政,社稷之长治久安考虑。” 赵煦有些恍然的点点头,笑道:“嗯,朕知道了。关于夏人入侵的事,卿家怎么看?” 章楶见赵煦不提这件事,他也不追问,道:“回陛下,夏人内斗剧烈,军备疲乏,纵然来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我朝应当以战为守,而不是一味防守。夏人占据了诸多要地,若是我朝夺回,进可攻,退可守,于国有大裨益!” 赵煦听着,当即让人拿来环庆路的地图,同时招手,道:“章卿家上前来,详细说于朕听。” 章楶眉头皱了下,还是上前,看着着环庆路的地图,以手指着,详详细细的介绍。 赵煦认真的听着,看着,思索着。 章楶对环庆路是如数家珍,一城一寨,兵力防守以及对面的情况,战略战术是了如指掌。 赵煦对很多东西听不懂,于是不时会找机会问上一两句。 章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君臣两人,围着桌子,一边讲解,一边一问一答。 不知不觉,天色居然黑了,陈皮悄悄掌灯过来,两人才惊觉。 赵煦学到了太多东西,对环庆路的边疆情况有了相对成熟的了解,轻轻吐了口气,笑着看向章楶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章卿家这一课,够朕读十年书了。” 章楶也没想到说了这么久,抬起手道:“臣不敢。业已入夜,臣告退,陛下若有其他想知道的,臣明日再来。” 赵煦是意犹未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离宫禁还有一段时间,章卿家,留下来陪朕一起用膳吧,就当朕报答你这一课了。陈皮,让御厨做些好吃的,送到这里来。” 章楶看着赵煦一脸随意不做作的表情,心头疑惑,有些看不懂了。 外面盛传当今官家喜怒无常,暴戾嗜杀。 即便是神宗,甚至是仁宗,都不曾这样招待下臣吧? 赵煦不管章楶看不看得懂,收起地图,直接在殿中椅子上坐下,依旧兴奋着,道:“卿家之前来信说在夏人那有探子,朕很是惊喜。继而就想,这打仗,要是料敌先机,那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这探子,太过重要。朕考虑着,专门成立一个刺探军情的机构。这个机构要神秘,既能深入探查敌人的一举一动,也能对我们内部进行甄别,消灭敌人的细作……” 章楶听着,并没有立刻回答。 宋朝不是没有这样的机构,比如皇城司,原本的职责就是刺探军情。 但这个机构渐渐被废弃了,不止是因为后来逐渐没有战事。而是,宋朝对军队本就控制前所未有,这样一个特殊机构,怎么可能放心叫到边疆将帅手里? 章楶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没有立刻说话。 赵煦没有这样的顾忌,在幽暗的环境中,只当章楶是在思考,继续说道:“这个机构,要用密语,一层一层的部署要细致,精密,纵横交错中,要多线并做,互不统属,不能一个人倒了,整个情报就体系崩溃……” 赵煦已经不管章楶的反应,继续说道:“战争除了情报之外,取决于胜负的还有另一个重要因素——速度!步军要讲究速度,骑兵更要!朕已经命兵部在筹建一支骑兵。中原王朝历朝历代之所以败给北方游牧势力,主要就是骑兵。汉唐之所以强盛,打的草原抬不起头,那也是骑兵的功劳!所以,朕要练一支,不,起码三支强大的骑兵……” “除此之外,就是火器。火器的威力是越来越大,可利用的方式越来越多,在将来的战场上,火器必然举足轻重,不能小视……” “未来的战争,必然是多兵种协作,不能倚靠单纯的兵部或者骑兵,关于作战的方式方法,要认真研究,与时俱进,不能墨守成规……” 陈皮再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是章楶讲得多,官家听得多,现在完全掉了个,官家在讲,章楶在听,偶尔还问两句。 等饭菜上来了,赵煦抱着碗与章楶对坐,一边吃,两人还一边聊。 章楶渐渐听出味道,这位官家非常有想法,有些想法见解独到,他闻所未闻,令他大开眼界。可有些地方,又显得十分幼稚,连常识都不了解,完全是异想天开。 慢慢的,他自认明白了,这位官家从小长在宫里,或许看得书多想法得多,但实践少。 但即便是‘纸上谈兵’,也着实令章楶这六十多岁老人,从戎半生的人倍感惊讶。 直到宫禁时间过了,赵煦才依依不舍的送章楶出宫。 站在垂拱殿前,赵煦看着满天繁星,背着手,朗笑着道:“良臣良将!” 章楶在陈皮的陪送下出宫,一路上没有说话。 陈皮送到宫门口,十分客气的道:“章经略,请慢走。” 章楶点点头,径直出宫。 刚走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两辆马车,马车旁立的人,他很熟悉。 章楶眉头皱了下,走过去,上了马车。 章惇坐在里面,等章楶坐下,淡淡道:“官家怎么说?” 两兄弟确实很像,尤其是眉宇,眉毛,不同的是,章惇太过严肃甚至是严厉,章楶则镇定,刚直。 章楶默默一阵,道:“官家,有大志。” “废话!” 章惇直接的道:“我问你,官家允准你节制秦凤路,永兴军了吗?” 章楶眉头再次皱起,看着章惇道:“不止,还有河东路,河北两路。” 章惇脸色骤变,双眼大睁,继而皱眉,陷入沉默。 河东路,河北两路与辽国交接,加上抵御夏人的秦凤路,环庆路,永兴军路,五路是大宋北方所有的防线,总兵力有十多万! 几乎大宋最强的军队都在这里! 节制这样五路的经略使,简直不可想象! 章楶见章惇少有的沉默,出声道:“这并非是好事。” 历朝历代的文臣武将都希望得到皇帝的信任,但这种‘信任’必须有边界! 过渡的信任,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更新推迟 - 宋煦 - 官笙 端午节在外面聚餐,更新推迟,12点没更,就明天补哈第一百五十章 酷似隋朝末年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赵煦锻炼了一阵子,便来到青瓦房,与三位相公,外加章楶‘闲聊’。 当提及让章楶主管北方五路的时候,包括章惇在内,苏颂,蔡卞三人齐齐反对,态度十分坚决。 ‘朕的江山,朕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当然了,赵煦也只是心里腹诽一句,没有说出口。 现在朝野沸腾,诸事复杂,话题很快转换。 朝廷内外尽管各种非议声四起,但已经阻止不了赵煦以及政事堂的改制,虽然阻力丛丛,但改革还是在稳步推进。 赵煦,苏颂,章惇,蔡卞以及章楶,五人坐在青瓦房,对朝廷内外诸事,改革的方向,步骤,策略等等,也包括对辽,夏,吐蕃等外部威胁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除了对外的策略,其他的几乎都有不同的声音。 苏颂态度暧昧犹豫不决,章惇是求大求全求快,蔡卞则对熙宁之法产生了怀疑,希望只恢复部分。章楶则以‘边臣不预政事’,缄口不言。 最终赵煦乾纲独断,定下了‘先军后民,兼而有之’的策略,先对军队进行变革,以此触发变法,稳定根基国本。 两天后,赵煦送章楶回环庆路,在出城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赵煦将手里的一块金牌递给他,道:“这块金牌,可以让卿家节制环庆路,秦凤,永兴军三路,总数十二万的禁军,厢军。夏人真的要来,给朕狠狠的打回去!并且不是防守,是进攻!只要有机会,就给朕狠狠的打!虽然朝廷纷扰不断,但朕对边疆的支持,不遗余力,战事如果在十月后开始,朕会再给你派两万人甚至更多……” 章楶已经充分感受到赵煦的意志,不同于真宗,仁宗,甚至不同于神宗,对夏,辽,这位官家有着非常坚定,自信的想法。 章楶并非是‘旧党’,对外一直主张‘以战为守’,而今官家定义为‘先发制人’,章楶自不会退缩,当即接过金牌,沉声道:“陛下放心,臣定然着力整顿三路,重振边事!” 赵煦嗯了一声,看着北方,眸光闪烁,若不是被绊住手脚,他真想好好干一场! 宋朝其实并非是打不过,问题都出在内部,真的要好好打,西夏根本不是对手! 章楶看着赵煦的侧脸,双眸炯炯,花白的发丝舞动,仿佛一根根利剑。 …… 七月初,礼部侍郎李清臣奉旨出京,督京东东路,河北东路两军于河北东路辖内抢修黄河下游,疏浚河道。 七月十二日,京东南路与京西西路的禁军、厢军第一步抵达开封黄河口,兵部尚书许将,工部尚书杨畏,联合出面,对这两支军队进行拆分,调派,全力疏浚河道,休整各路缺口。 总数不过三万人,有兵部,工部两位尚书弹压,并未出现多大乱子。 七月二十,开封城开始下雨,黄河中下游更是大雨连绵,无休无止,黄河水位迅速暴涨,远超往年。 朝廷上下,包括赵煦在内都十分警惕,章惇甚至是苏颂都相继出京,巡视黄河各处。 各处的军队并没有调集齐,不得已再次招募民夫,动用了超过十五万人! 垂拱殿。 赵煦听着外面的大雨声,皱眉看着身前的奏本。 这是黄河各处州府送上来的,全部都是‘情势不容乐观’! 蔡卞站在赵煦身前,神色凝重,道:“官家,黄河几次易道,每一次都造成巨大的洪涝,至今难以平息。工部几经勘探,都不建议再改道,目前正在抢修加固,同时疏浚各处河道,尽力排洪……” 赵煦沉着脸,默默的看着。 黄河的问题并不是宋朝才开始,历朝历代屡次整修,但每次最多只能管四五年,越修越高的地上河,危险也是越来越大,造成的后果越来越严重。 蔡卞见赵煦的表情,顿了顿,道:“官家也不必忧心。陛下高瞻远瞩,朝廷早有准备,动员了十多万人修堤,今年不会有大涝。” 赵煦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不改道。楚攸的两万人还在做着弹压?” 楚攸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他的身份最能弹压各路禁军,厢军,并且还带有两万人以防不测。 蔡卞道:“是,各路军队有桀骜不驯者,需要震慑。” 赵煦心里想了想,道:“陈皮,传话给楚攸,必要的时候,他也要上,黄河不能决堤!” 黄河决堤后果太过严重了,不止是开封,防御辽国的河北西路,河北东路可能会被冲垮! 蔡卞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赵煦左思右想,道:“再传话给苏颂,章惇以及许将等人,准许他们便宜行事!” “遵旨!”陈皮应道。 蔡卞神色沉吟,继而道:“官家,城内谣言纷飞,还需有所制止。” 赵煦一系列动作之下,造成了朝野的急剧混乱,外加改制,混乱就更大了,开封城里谣言四起,无数居心叵测的人在游走,趁风而起,火上浇油。 赵煦瞥了眼陈皮,淡淡道:“你去见蔡攸,告诉他怎么做。” 陈皮抿了抿嘴,小心谨慎的躬身道:“遵旨。” 蔡卞微怔,连忙道:“臣已命刑部,开封府弹压,张贴告示,安抚人心。” 赵煦点点头,道:“刚刚改制,难免运作不熟,蔡卿家,你召集六部七寺,稳住他们,再发文给沿黄河各路州府,要他们全力协助,但有推卸敷衍,严惩不贷!” “臣遵旨!”蔡卞抬手应声。 赵煦目送他离去,脸上沉色的犹自在沉吟。 亲政之后,接过的不仅仅是权力,还有责任。随着了解的增多,他压力越大,改革之心日益急切。 此时,开封城大雨倾盆,犹如河水倒灌,路上的积水没过小腿,三丈之外看不清人。 即便如此,还是阻挡不了谣言的传播。 一处古色古香的茶楼内,一群身穿儒衫,三十上下的男子们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这是龙王爷发怒!” “是啊,听说是官家倒行逆施,惹怒上天,这才降雨惩罚!” “城外传来的,我听说,要决堤了,堵不住!” “这真是龙王爷发怒啊,好些年没有洪水了……” “谁说不是呢?官家上不尊祖,下杀贤臣,废祖制,罢三省,还有比他更昏庸的皇帝吗?” “你们看到没有,眼前的情况,像极了隋末,当今,与隋炀帝何其之像……” “是啊,大运河,调集无数军民,劳民伤财,寒尽天下人心……” “不瞒你们说,我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大事情!” “像!太像了!” …… 这时,河北路登州,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一棵大树下,浑身湿透,手里拿着干饼,咬了几口,看着瓢泼大雨,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眼神坚定,再次上路。 李固渡河口。 黄河的水浑浊不清,在大雨之下,汹涌的拍打着河岸,滚滚入地龙,咆哮如雷,仿佛随时都可能冲出来。 李清臣神色肃重,指挥着数千人抗洪加堤。 如果这里决堤,洪水冲出来,河北两路起码要被淹没大半,后果不堪设想! 苏颂,章惇,许将,杨畏等遇到的情况几乎很相似,这一次的大雨前所未有,他们调集了几乎所有的人力物力来堵住缺口,防止洪水冲出河道。 新体制下的朝廷,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抗洪救灾上,但这没能消解党争,反而越演越烈。 双方攻讦的焦点转移到了‘治河方略’上,从动用军队抗洪救灾‘不合祖法’、‘卫国利器,御于泥水’、‘人心不安,望企改正’等等。 同时,对苏颂,章惇,蔡卞,许将等人的攻击,几乎是全面化的,从头到脚,被抨的一无是处,全部都是古来‘极恶’! 赵煦没空理会他们,一天到晚都盯着黄河,若非他不能离开,一定想去现场看一看! 伴随着外面的‘争议声’,宫内也不太平,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语肆虐,有些黄门,宫女看赵煦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庆寿殿。 赵煦正在陪朱太妃吃饭,神情犹自不属,不时翻看一下陈皮等人送来的奏本。 朱太妃看着赵煦疲惫的神色,面露忧色,不断的给他夹菜。 赵似吃了几口,看着赵煦,忽然说道:“官家,我为你分忧,我跟宫里的人说好了,都去帮官家治河。” 赵煦正翻着河南府的奏本,听着微微一笑,刚要夸奖两句,猛的转头,双眼大睁的看向赵似。 赵似被吓了一跳,不自禁的往后缩。 朱太妃与赵幼娥也有些害怕,不安的看着赵煦。 赵煦连忙收敛表情,笑着看着赵似,道:“十三弟,你确实可以帮我。陈皮,拟旨,命十三弟赵似为钦差,代朕巡视河道,抚慰赈灾军民!” 朱太妃一惊,抿着嘴,看着赵煦欲言又止。 赵煦自然知道朱太妃担心,笑着安抚道:“小娘,没事的。赵似就是去走一走,不会去危险的地方。” 不等朱太妃说话,赵似就板直小脸,一本正经的肃色道:“是!” 赵煦看着他,九岁的小家伙脸上颇为坚毅,暗自点头,又转向陈皮,道:“将童贯叫回来,还有刘横,陪着十三弟去,用朕的御撵。” 朱太妃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陈皮应着,转头去安排。 赵煦满心记挂黄河的事,又安抚了朱太妃几句,便匆匆离开,回转垂拱殿。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换思想就换脑袋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赵煦就在垂拱殿,当着群臣的面,命十三弟赵似为钦差,持金牌,代他巡视河道,抚慰抗灾军民。 赵似小脸肃色的接旨,当天就以钦差的身份,代赵煦出京,童贯以及刘横,率领大批禁军随行。 这样的重视程度,宋朝开国以来仅见,朝臣们也明白了赵煦的态度,更加不敢怠慢。 赵似带着一百万贯的钱粮以及各种紧急筹措的物资,第一就去见了苏颂,而后沿着河,一路东走,向着河北路去。 赵似的出现,确实大大鼓舞了治理黄河的军民。大量钱粮的涌入,也令官民振奋。 七月底,雨势开始减缓,各处危险的缺口基本被堵住,只是河北两路依旧危险,作为黄河下游,没有足够的泄洪能力,压力都在两路各处河口。 许将,杨畏以及赵似,相继赶了过去,全力应对。 垂拱殿。 赵煦与蔡卞,林希等人商讨过后,决定继续加强,并且增派更多的军队与民夫。 雨季还没有过去,现在或许是最危险的时候! 赵煦从内库,不断拨出钱,调集各地钱粮,林林总总高达八百万贯! 开封城里衙役,百姓都在忙着排水,赵煦也出宫,四处的巡视。 蔡卞跟在他边上,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内,道:“官家,被冲垮的民房有上百间,还淹死了一些人,开封城里的粮油米面恐有短缺,政事堂已经命各路转运司运送入京,只是,大雨连绵,河道暴涨,怕是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赵煦看着一片泽国的开封城,默默一阵,又转头看向城外,道:“不知道城外怎么样了?” 蔡卞跟着转头,道:“从各处的奏报来看,问题应该不大了,官家且宽心。自仁宗以来,少有这么大规模的治河,并且应对及时,应当不会出现大涝。” “希望吧。” 赵煦还是很不安,又转向城内,道:“加紧排水,这天气恐怕还要下,告诉韩宗道,动用一切人力物力,尽快排水,同时准备应对下一次大雨,做好百姓安抚,不要出乱子。” 蔡卞应声,继而欲言又止。 赵煦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转身继续在城墙上走着,偶尔还能在城外河面上看到飘过的尸体。 赵煦沉着脸,慢慢的看着。 在下城墙的时候,陈皮赶过来,瞥了眼蔡卞,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一些人活动的厉害,宫里也是趁机进进出出。” 蔡卞听到了,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他刚才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不少人趁着现在乱套,动作有些明目张胆了。 赵煦停下脚步,双手在一起来回握了握,忽然一笑,道:“让他们闹吧,宫里别管。咱们专心做事。” 陈皮应着,面无表情的悄悄立到一旁。 赵煦继续巡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回宫。 宫里的黄门,宫女正在到处整修,排水,清理污垢。 赵煦在垂拱殿坐下,不多久,沈琦忽然急匆匆来了,亲自送来一道奏本。 赵煦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见他并不焦急,而是肃色,打开这道奏本,一眼扫去顿时眉头皱起,目露认真的看起来。 这是文彦博的奏本。 文彦博这个人极其不简单,其中一点就足以说明:四十年前他就是宰相,前年才致仕! 今年,应该有近九十岁的高寿了! 要不是看到这道奏本,赵煦都忘记这个人了。 赵煦审视着他的奏本,里面充满了‘告诫’之词,对‘熙宁之法’进行了极其严厉的抨击,内外各种困顿描述的淋漓尽致,希望赵煦‘有所悟,有所得’、‘能自判,能自醒’。 文彦博虽然致仕,可是他是仁宗朝起的宰相,历经四朝,入仕七十多年,是政坛的不倒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韩范家族再厉害,韩琦,范仲淹都过世很多年,但文彦博还活着! 政坛上,哪怕是七十岁的苏颂都是文彦博的后辈,受到过他的提点! 任何力量的角逐,都比不过‘长寿’二字。 赵煦看着,沉色不语。 近来他收到的‘反对新法’的奏本越来越多,军、政两界都有,单是三品以上就有四十多道,入京的经略使,节度使等越来越多,奏本正在不断累积。 文彦博这一道,算是最有力量的! 赵煦沉思许久,看向沈琦,道:“这道奏本留中。” “是。” 沈琦抬手应着。他清楚文彦博的能量,文彦博这道奏本一出,后面必然从者云集,朝廷以及官家的压力骤然大增! 赵煦再次看着这道奏本,心里沉吟不绝。 改革,虽然是少数人的作为,但必须要团结能团结的势力,争取最大的支持,单靠少数人的强行推动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不断凝聚、扩大共识。 偏偏就是,现在的改革,不止牵扯持续多年的党争,其中还有学术方面的争端。 学术方面的分歧,辩不出是非多错,双方又寸步不让,最难处理! 赵煦沉思良久,双眼泛起冷色,自语道:“多换思想少换人,不换思想再换人!” 陈皮在一旁听着,神情发紧,他感觉到了杀气。 不等他有所反应,赵煦忽然道:“你见过蔡攸了?” 陈皮连忙躬身,道:“是。已经交代了。” “过来。”赵煦从抽屉拿出一张纸。 陈皮连忙恭谨过来,伸过头。 赵煦眯着眼,在他耳边说了很久,最后递过一张纸,道:“将名单交给他,给我盯紧了。” 陈皮脸角绷的直直的,心里惴惴,浑身发冷,等赵煦话音落下,连忙接过那份名单,道:“小人遵旨!” 赵煦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将文彦博的奏本放入抽屉,继续批阅起来。 不久之后,蔡攸就被陈皮叫到了他的房间。 陈皮的房间并不大,一进一出,一个卧室,一个客厅。 陈皮坐在凳子上,神色淡漠。 蔡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皮等了一阵子,才道:“贪污点官家的钱,假公济私杀几个人,打击报复一些人,不算什么事情。” 蔡攸头上冷汗涔涔,浑身抖个不停。 陈皮刚才说的,全部都是他隐秘的事,只有他的两个心腹知道! 这些事情,足够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陈皮说不算什么事情,蔡攸可不敢真的当真,头磕地上,颤声道:“公公,小人知罪,还请公公恕罪!” 陈皮瞥着他,不冷不热的道:“起来吧,官家要想治你的罪,你早就死八百回了。” 蔡攸内心颤栗,浑身冰冷,慢慢起身,脸上一片苍白。 陈皮见他这副模样,直接道:“听好我下面的话。” 蔡攸连忙躬身,满脸紧张肃谨。 陈皮不喜欢蔡攸,这个人太过无耻,连亲爹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事情是干不出来的? 陈皮漠然道:“继续扩充皇城司,除了人手,衙门,监狱也要扩大。另外,西京,南京要建分司,归你节制,人守由你招募。” 蔡攸神色微惊,抬头看向陈皮。不处置他,还给他增加权力? 陈皮迎着他的目光,双眼冷冽,道:“没有官家的允许,你要是再敢乱来,我就将你带进宫,在身边看着!” 蔡攸觉得裤裆一凉,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小人遵旨!” 陈皮冷哼一声,道:“带上这份名单,滚!” 蔡攸连忙上前拿好桌上的名单,连滚带爬,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陈皮不喜欢他,等他走了,喝了口茶,道:“你都听到了?” 南天友从帘子后出来,神情万分恭谨,躬着身道:“小人听到。” 陈皮看了他一眼,神色缓和一点,道:“你还算懂事。我已经让人给你重新找了个地方,你的人从今天起,与皇城司分开,各行其是,懂了吗?” 南天友不动声色的并了并腿,道:“小人明白。” 陈皮想着赵煦的交代,道:“你们暂时低调一些,在夏辽各处重镇,京都想办法组建分司,一定要隐秘,安插探子,收买他们的文臣武将,收集有用的消息……” 南天友仔仔细细的听着,一脸肃色。 陈皮说了好一阵子,忽然道:“官家口谕:你们的编制暂且不给,低调一点,一切费用由内库出,不受任何衙门节制,奉旨行事。” 南天友神色一震,猛的单膝跪地,沉声道:“臣南天友遵旨!” 陈皮看着他,暗自点头,至少比蔡攸顺眼多了。 …… 几天之后,开封城没有再下雨,积水消退的差不多,黄河中游被控制住,朝野皆是松了口气。 苏颂,章惇相继启程回京,许将,杨畏等人依旧在第一线指挥。 这还不到八月,雨季并未过去,还不能放松,并且善后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他们坐镇处理。 苏颂,章惇还没有回到开封,御史台接到了一个极其棘手的案子。 这个案子非常的特别,不止令御史台棘手,三法司的大理寺,刑部都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案子的特别之处有很多,第一,这个案子就是一个普通民女的‘伤人案’,它不是因为眼下的党争催发出来的,却又关乎于党争。 第二,这是一个陈年旧案,发生在神宗朝熙宁元年,离现在有近二十五年! 第三,这个案子牵扯到了王安石,司马光以及神宗朝以来的几乎所有的大人物! 另外,也包括神宗皇帝! 这个案子,极其的错综复杂,反反复复,起起伏伏,由普通案子而出,却被卷入了党争中,‘新旧’两党为此相互争论,攻讦长达十多年! 便是赫赫有名的——登州阿云案。 第一百五十二章 形同谋逆 - 宋煦 - 官笙 登州阿云案。 起因是一个名叫阿云的少女,被逼迫嫁给一个奇丑的男子,阿云不从,却被捆着送到了夫家,遭到未婚夫折辱,气愤不过,拿刀砍伤了未婚夫,断了其一根手指。 随后,夫家报官,阿云供认不讳,知县于是以‘谋杀亲夫’判了死刑。 案卷上到知府,登州知府以阿云是在丧母守孝期间,强行被婚配,认为这段婚姻违背礼法,婚姻无效,不能以‘谋杀亲夫’论,并且人没有死,所以免了阿云死罪,报送大理寺批复。 大理寺却认为‘违律为婚有实,谋杀亲夫不假’,判了阿云绞刑。 登州知府不服,并加阿云有‘自首’情节,坚持免去死罪,再次上书。 继而,党争起。 ‘新旧’两党各有大佬卷入,开始了在朝堂上的争论,官司一路打到了刚刚登基的神宗皇帝跟前。 神宗皇帝见两厢争执,将案子交给了刑部。 而刑部也站在大理寺一边,指责登州知府为阿云开脱,再次判了死刑。 这一举动,陡然加剧了党争,王安石,司马光两大巨头出面,在神宗面前相互辩驳,各自所属交相攻讦。 随后,朝廷的大佬们纷纷站队,陈升之、韩绛,吕公弼支持王安石;而文彦博,富弼等支持司马光。 一个个全都德高望重,是当朝相公,普通案件变成了党争的借口。 这些大佬们相互争论,谁也说服不了谁,持续争斗了一年多。神宗皇帝看不下去,想要了结,几经反复后,支持了王安石,历时两年后,神宗皇帝以特赦的方式,赦免了阿云,使得阿云可以归家,重新嫁人,结婚生子。 按理说,这个普通的案件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司马光等人并未放弃,在二十多年后,神宗驾崩,赵煦继位后的元祐初年,司马光命人将已四十多岁的阿云再次逮回,判处了绞刑,当月行刑! 距离现在,阿云被判死已经过去六年,距离最初案发,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年! 现在,阿云之子要为母伸冤,状告到了御史台。 这再次激起了两党的警惕,继而迅速相互攻讦,以期占据优势。 这个案子,在朝野引起巨大波澜,扩散飞快。 当初就是‘新旧’两党的争斗,神宗朝,以‘新党’获胜,特赦阿云告终;元祐初,高太后垂帘听政,司马光等人掌权,推倒重来,将阿云判了死刑。 ‘旧党’攻讦‘新党’是‘议法不当’、‘妄法’、‘结党营私、打击异己’,阿云谋杀亲夫罪名属实。 ‘新党’反击,摆出更多的律法依据,更是搬出了神宗皇帝的诏书,抨击‘旧党’推翻神宗诏书,是‘不臣’。 双方竞相扣帽子,本就沸沸扬扬的朝野,飞快的被这个案子夺去眼球,开启了新一轮大战。 ‘登州阿云案’本身是非常小的案件,之所以这般神速上升,并且持续了二十多年,根本原因,还是党争。 现在,依旧是党争! 三法司委决不下,只能请示政事堂。 蔡京,曹政,以及新任的御史中丞黄履来到青瓦房,站到了蔡卞身前。 黄履是一个貌似稳重的中年胖子,神情陈恳,动作缓慢,抬着手,道:“蔡相公,前来告状的是那个阿云之子,一个多月前,登州突遇海风,他全家遭难,此子料理了家人后事,便启程入京为母伸冤。” 黄履的语气同样很慢,一个一个字,十分的清晰稳健。 蔡卞对这个案子是记忆犹新,反反复复多少年,牵扯了太多的人。 他看了眼蔡京与曹政,皱眉默默一阵,道:“你们御史台将案子接下来了?” 黄履看着蔡卞,道:“是。此案有诸多问题,御史台不能推脱。” 在御史台看来,阿云‘谋杀亲夫’一案,确实有很多问题:第一,阿云是在丧母期间被强行婚配,这违背礼法,自然不能算数,那么谋杀‘亲夫’就不能成立。其二就是自首,按律应当从宽,加上那‘夫’未死,阿云罪不至绞刑。 蔡卞又沉思了一阵,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蔡卞这句话,就很有深意了。 这个案子已经不在案件本身,牵扯的是‘新旧’两党多年的争斗,案子的走向,直接关乎朝局。 黄履没看蔡京与曹政,语气依旧很慢,道:“御史台建议重审。” 蔡卞瞥了他一眼,道:“说你真实的想法。” 黄履抬着手,语气波澜不惊的道:“下官想要翻案。” 蔡京与曹政看了他一眼,两人皆是肃色不语。 黄履是章惇的人,章惇是王安石的助手,这里面的关系很清楚。 黄履想要翻案,那就是章惇想要翻案。这个案子一旦被翻过来,那么司马光等人就会被否定。 一旦司马光‘判错’了案,那就要追究! 这是一次意图明显,针对‘旧党’的报复以及清算行动! 蔡卞心如明镜,神色迟疑一阵,道:“其他人怎么说?” 蔡卞问的是在京的几个尚书。 黄履道:“他们没有说话。” 蔡卞皱起眉,有些头疼,这件事太过复杂,他不能轻易决定。 想着章惇过几天就会回来,蔡卞看向前面三法司的三位主官,忽然间,他神情立变,双眼微睁,继而拧起眉头,面色冷漠,顿了顿,他盯着黄履,以一种警告的语气,沉声道:“这个案子,先压着,不要审。记住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三法司不准动!即便章惇传话回来,也不准动!你们若是违令,即便章惇回来了,我还是能让你们老死在岭南!” 蔡京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弟弟,心里飞速思索着他这段话。 因为蔡京在变法上的颠三倒四,与蔡卞的关系是渐行渐远,兄弟俩不说视若仇寇,却已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 曹政同样不解,蔡卞与章惇都是变法派,即便想法有些不同,但大致是一样的,并且,复仇‘旧党’既能报仇雪恨还能为接下来的复起‘熙宁之法’做铺垫。 蔡卞为什么突然放出这样的狠话? 黄履看着蔡卞,诚恳的表情上有那么一丝丝冷色。 蔡卞清楚章惇胸中的戾气,盯着黄履,想着他与章惇的关系,忽然间沉声道:“来人!” 青瓦房门外的禁卫当即进来,其中一个道:“蔡相公。” 蔡卞淡淡道:“黄中丞身体不舒服,请他到偏房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离开。” 黄履,曹政,蔡京三人脸色骤变! 蔡卞要软禁黄履! 一个副相要软禁地位超然的御史中丞,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曹政紧绷着脸,没有说话,心里认真分析这里面的问题。 蔡卞断然不会轻易软禁黄履,这样的罪过,百官容不得,官家更容不得——除非他有足够的理由! 蔡京双眼里光芒闪烁,他在想蔡卞刚才的表情,明显是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知道他这个弟弟与章惇有分歧,但还不至于决裂,这样突然软禁黄履,到底是顾忌什么? 黄履神色很冷,语气变得很快,看着蔡卞道:“还请蔡相公给下官一个说法,否则下官恕难从命。” 御史中丞地位超然,正常来说,连宰执,少宰都能硬刚。黄履即便没有章惇这个靠山,也不怕蔡卞。 蔡卞面色比他还冷,道:“因为黄中丞身体不舒服,请吧。” 黄履见蔡卞不给他任何解释,神情越发不好看,但是没有真的反抗,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禁卫连忙‘护着’,圣旨是要他们听候三相吩咐。 蔡京见蔡卞真的就软禁了黄履,面色渐渐平静,道:“我能知道吗?” 蔡卞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近来做的事情太多了,消停一下。” 曹政立时不敢说话了,蔡卞对待亲哥哥都这么无情,何况他了。 蔡京审视蔡卞一阵,没有再追问。 蔡卞没有跟他们解释,蔡京,曹政走后,他坐着思索一阵,起身去政事堂。 青瓦房虽然有苏颂的位置,但苏颂‘不喜欢’这里,所以他的值房还在政事堂。 这会儿,赵煦正在福宁殿的书房内,看着河北两路的奏本,其中有赵似,许将,李清臣的署名。 三人联合署名,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这道奏本详细描述了河北两路境内黄河的情况,用了诸多‘不堪’的字眼,严重之意充斥字里行间。 赵煦面露沉色,心里忧虑重重。 宋朝的体制问题,导致地方上几乎没人做事,百年的人浮于事下,事态糜烂可以想象。 只是,黄河一旦决堤,不止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需要费尽力气赈灾。 河北两路还是防御辽国的最前线,这两个地方要是被洪水冲垮了,后果不可想象! “希望他们不要让我失望……” 赵煦轻声自语。他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期盼许将等人的能力了。 皇宫里的事情,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赵煦的,蔡卞还没到政事堂,就有人来汇报了。 陈皮听完后,心里一惊,连忙进来,将事情禀报赵煦。 赵煦听着怔了怔,蔡卞居然软禁了御史中丞黄履? 私自软禁朝廷大员,形同谋逆,可是大罪! 赵煦转念一想,看着陈皮道:“他没有过来?” 陈皮紧绷着脸,道:“没有,去政事堂了。” 赵煦神情玩味,笑着道:“有意思了。” 蔡卞软禁了黄履,还没来解释,这说明,必然有什么事情,令蔡卞顾不得过来。 会是什么事情呢? 赵煦想了想,道:“去将那个案子调过来,我要看看。对了,苏相公,章相公明天到京?”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司马光埋下的祸根 - 宋煦 - 官笙 陈皮看了眼外面,道:“现在官道不好走,大致应该是明天。” 赵煦点点头,道:“那些经略使,节度使不太安分?” 陈皮顿时神色警惕,瞥了眼外面,上前一步,低声道:“官家,他们与原本三衙的那些人走的很近,有几位还去了慈宁殿,待了半个时辰。” 赵煦斜靠在椅子上,右手托着侧脸,想了一阵,笑着道:“我估计,他们还没胆子乱来。先看一阵子吧。” 赵煦已经控制了朝局,章惇等变法派充斥朝廷,开封内外的军队借着这次‘抗洪救灾’都被章惇与许将,楚攸等联手打乱调走,即便想乱来,这些人也没什么力量。 陈皮不敢多嘴。 赵煦又思索一阵,摆了摆手,道:“蔡攸那边,今后你就别管了,盯着南天友,好好栽培他。” 陈皮愣了下,似乎有些没想透赵煦的话,习惯性的应道:“是,小人遵旨。” 赵煦没有再说话,继续批阅奏本。 赵煦这边忙碌着,蔡卞到了政事堂,费尽力气,将一些陈年案卷给找出来,带回青瓦房慢慢的看。 到现在,他都没有去福宁殿请罪或者解释。 朝廷里,是没有秘密的。 不过一炷香时间,蔡卞软禁黄履的消息,就在高层之中悄悄流转,各种揣测应声出炉。 “蔡相公与章相公这是决裂了吗?” “蔡相公是反对为阿云翻案吗?他是站到了另一边了?” “据说,他解释都没有,连官家那边都没去!” “什么!他疯了吗?私自软禁朝廷大员,这可是死罪!” “实在是不清楚,蔡相公没给出任何解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很多位置或者眼光足够的人,都察觉到了这里面有问题。 蔡卞不是愣头青,这么大的事情不会冲动,他既然敢这么做,必然有足够的理由促使他这么不顾一切! 不管蔡卞是什么理由,这都不是小事情,这是凭白给人送把柄。 外面立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在磨刀擦枪,并且一些刚刚入京的大人物加入战场。 京东东路节度使谢麟上书,抨击朝廷近期的乱象,反对改制,将罪责都怪在章惇身上,顺手将蔡卞打为同党,引申出蔡卞软禁黄履之事,指责他二人‘大奸似忠,图祸天下’。 章惇,蔡卞是‘新党’魁首,王安石以来的所有改革派,几乎全看着他,指着他,怎么会容许章惇被人扳倒? 眼见首次有节度使加入,一些人似乎预感到斗争范围扩大,迫不及待的上书为章惇等辩驳,同时大肆攻讦谢麟。 ‘旧党’前不久被章惇以‘另调他用’为名,一口气‘罢黜’了近百人,天下‘旧党’惶惶不可终日,自然奋力进攻与反击。 由着‘阿云案’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党争再次开启。 第二天一大早。 比章惇先回来苏颂,没有回府,也没入宫,直接去了蔡卞府邸。 蔡府凉亭。 蔡卞近乎一夜没睡,顶着黑眼圈,双眼通红的看着他苏颂,轻叹道:“我知道苏相公要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态度:不了了之。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要说服章子厚,要让他不要抓着不放。” “不了了之?” 苏颂沉着脸,品味着蔡卞这句话,而后狐疑的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不乘机翻案,这个案子翻出来,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换人了。” 蔡卞神色动了动,十分坦然的道:“从内心来说,我反对将阿云绞刑,这不合律法,也不合情理,理当翻案。司马相公太过意气用事,埋下了祸根。” 司马光将时隔二十多年,将早已定性的案子翻过来,还判了个绞刑,常理来看,确实过分,党争痕迹太过明显! 苏颂面色渐渐有了冷峻之色,道:“我要知道真实理由。” 他从蔡卞软禁黄履以及刚才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对于苏颂的冷峻,蔡卞没有反应,道:“苏相公,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我希望你出面,按住一些人。事情真的要闹大,我们都收拾不了。” 苏颂越发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回想着那个案子,突然又道:“将案卷还回来。” 蔡卞摇头,道:“苏相公还是不看为好,章子厚就快回来了,我会用一样的话劝他。” 苏颂眉头拧紧,老脸上阴晴不定。蔡卞向来小心谨慎,他既然敢这么做,可能这里面真的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藏了什么呢? 既然蔡卞没有多说,苏颂就要起身。 “不要去见官家。”蔡卞忽然说道。 苏颂听着,先是一怔,继而神色微变,黑沉着脸,坐回,不动。 蔡卞心里一叹,苏颂老于宦海,只要点破一点就能明白,只是不知道苏颂想通后,会做出什么选择。 蔡卞不管他怎么想,道:“官家的态度你应该知道。章子厚你更应该清楚,这个案子,最好就是不了了之,你若是趁机做什么,官家与章子厚,不会轻易善了。” 苏颂很快就恢复表情,看了他一眼,拄着拐杖,径直起身走了。 蔡卞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轻声自语道:“希望看出来的人不会太多。” 大雨过后的开封城,妖魔鬼怪齐出,本就不安定的朝局,越发暗潮汹涌。 一道道奇形怪状的奏本出现在政事堂,出现在赵煦的案桌。 不到中午,章惇也回到了开封。 他一回来,朝野顿时更加沸腾。 御史台的言官们,继二连三的上书,借着‘阿云案’,对司马光等口诛笔伐,从司马光对‘熙宁之法’的废除,对夏辽的卑躬屈膝,对‘阿云案’的反复等等,进行了全方位的抨击。 ‘新党’闻风起舞,朝野力量迅速发动,包括还没有被调回来的蔡确,曾布等‘新党’大佬也争相露面,将这一案视为‘消灭’‘旧党’的关键。 一道道重量级的奏本,将这个陈年旧案迅速抬高,俨然超过了三法司可以处理的范围。 宫内,政事堂。 多日辛苦巡河,赶路,又一夜未睡的苏颂,睁着通红双眼的看着眼前,高大壮硕的谢麟。 苏颂沉着脸,道:“你以边臣预政事,你可知后果?” 谢麟满面肃色,道:“相公,而今的朝局,难道还要我们三缄其口吗?” 苏颂眉头皱起,谢麟也是屡有功绩的人,已经到了节度使的位置,下一步就是一路安抚经略使,将会是封疆大吏的重臣! “这件事,你不要再掺和!” 苏颂接着就以一种命令的语气,十分果断的道:“告诉其他人,到此为止!不要跟我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蔡卞能软禁黄履,我也能关了你!” 谢麟一惊,没想到苏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章惇要翻案,一旦翻案成功,必然会对他们这些‘旧党’进行疯狂打击报复,身为宰执的苏颂,首当其冲,他怎么还压着,坐以待毙吗? 谢麟并不傻,思索一番,越发肃然的抬起手道:“请相公明示。” 苏颂冷哼一声,道:“我话就说到这里,你以及背后的什么人要是执迷不悟,不用章子厚出手,我以宰执的身份,会抢先一步送你们去岭南,甚至是詹州!” 詹州,在后世的海南岛,宋朝最为偏远之地,是大宋朝廷以往对官员最为严厉的处罚。 谢麟看着苏颂坚定之色,神情犹豫再三,道:“相公,我可以不说话,但阻止不了其他人。” 苏颂道:“那你就看着其他人被我送去詹州!” 谢麟脸角动了动,还是不甘心的道:“苏相公,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要是什么也不做,只怕詹州都是都去不了!” 苏颂眉心厌躁,心里更是烦闷,道:“只要你们不乱来,就没事。章子厚,我还压得住他!” 谢麟根本就不信,在外界看来,苏颂之所以还能坐在宰执位置上,无非是先前朝局还不稳,章惇已经逐渐掌控朝局,岂能容忍苏颂这个‘旧党’一直把持这个位置? 苏颂不想多废话,道:“我去见章子厚,你告诉那些人,今天之内,撤回所有奏本,不要再写了。今天我要是再看到关于阿云案的奏本,不要怪我不客气。” 谢麟刚要开口,苏颂已经拄着拐杖,径直出了值房。 谢麟站在原地,看着苏颂的背影,神情怪异的自语道:“蔡卞关押黄履,你要关押我,到底怎么回事?” ‘新党’关押‘新党’,‘旧党’关押‘旧党’,两者不斗,反而内讧了? 青瓦房。 章惇刚刚回来没有多久,稍作休息就来了。 蔡卞坐在他边上不远处的位置,想着之前不知道有没有说服苏颂,沉吟片刻,蔡卞从抽屉里拿出两道公文,站起来,递给章惇,道:“这个案子,要化解于无声。” 蔡卞说着,就看到章惇正在写的奏本,瞳孔畏缩——是弹劾司马光的! 章惇笔头不断,也知道蔡卞说的是什么,淡淡道:“我若手软,用不了多久,你我还得去岭南,凄凉老死在路上。” 宋朝确实极少杀士大夫,但比杀还狠!很多人七老八十被折腾的调来调去,最终死在赶赴新任的途中。 蔡卞心里叹了口气,道:“你先看看吧。” 章惇快速写完,认真审视一遍,这才拿起蔡卞递过来的两道公文。 不及看完,他猛的转头看向蔡卞。 蔡卞点头,道:“我也是突然想到的,用不了多久,想到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比我们人多,要是架起来,我们的处境会很难堪。”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打官家的脸 - 宋煦 - 官笙 章惇严肃的脸上变得冷漠,慢慢转回头,看着这两道公文。 他没有看完就知道这是什么,因为这不是什么秘密,众所周知,只不过很多人暂时没有反应过来。 章惇双眼闪烁厉芒,神色愤恨,怒声道:“该杀!” 蔡卞知道章惇愤怒,沉吟着,道:“今天一早我见过苏相公了,他应该已经猜到。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态度,任由这样下去,你我怕是得自请流放。我将黄履放出来,你让他们收手。再与苏相公谈一谈,将一些人送出京,淡化这件事。” 章惇神情严厉,转瞬压下了愤怒,冷静的思索一番,道:“没那么容易了。” 章惇话语刚落,苏颂就走了进来。 苏颂看着两人,从两人表情上也知道他们在聊什么,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想继续争下去吗?” 章惇面上难看,冷哼一声,道:“你们干的龌龊事,现在提都不能提了?” 苏颂嘴角动了下,这件事着实没办法去分辨,涉及当初的那些人差不多都已作古了,他沉着脸,道:“我要知道你们想怎么做!” 蔡卞默然思忖,目光看着章惇。 章惇如果不肯罢休,那他们也没辙,真的要闹将起来,结局将十分的难料。 章惇满脸厉容,心里将司马光等人恨死,咬着牙,脸角铁青,好一阵子,他忽然变得平静,盯着苏颂,冷声道:“苏相公,这件事难堪的不是我,是陛下!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陛下解释吧。陛下要是震怒,你不见得还能站着!” 苏颂见章惇不给实话,暗吸一口气,压住烦闷,拄着拐杖,转身前往福宁殿。 章惇说的没错,这件事的焦点已经不在这个案子上,而是在官家! 蔡卞看着苏颂走了,双眼有些凝重,道:“你说,官家会怎么做?” 章惇心里怒恨不已,恨不得现在就将司马光的坟给扒了! 他脸角抽了抽,双眼圆睁,寒声道:“如果陛下震怒,我就担下一切恶名,拉着司马光的徒子徒孙一起遗臭万年!” 蔡卞身体陡然发冷,他知道,章惇真干的出来! 而这时,福宁殿的书房。 赵煦正在看着‘登州阿云案’的卷宗,陈皮不是从政事堂调的,而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 当初这个案子闹的太大了,经历那么长时间,三法司的卷宗远比政事堂的充分,详实。 赵煦看着这个案子的反反复复,争来斗去,心里是暗自摇头。 一个普通的案子,将神宗熙宁初所有大佬拉进去不算,持续了两年,神宗皇帝下诏后的十多年,司马光又将这个案子给推翻,将那个阿云给抓回来,判了绞刑。 说是‘刑律’上的争端,本质却逃不过党争。也就是这个‘阿云案’后,‘新党’遭遇了清算,当初不少支持王安石的人遭到了贬谪,退出了朝堂。 陈皮站在边上,不时的说着宫里宫外的一些事情。 赵煦偶尔点个头,嗯一声,目光都在这些案卷上。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也没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但里面涉及的一个个人名,着实是有意思,全部都是大人物,哪怕后世也多有传记。 赵煦慢慢看着,看到最后,他忽然一愣,表情有些僵硬。 最后是一道谕旨,有一条特别扎眼:强盗按问欲举自首者,不用减等。 就是说,那阿云不管自首不自首,都是死罪,不能减免。 这就推翻了神宗朝的判决,司马光等人扒开了十多年前的棺材,用这句话盖棺定论! 赵煦之所以发愣——是因为最后这是一道诏书,那句话来自这道诏书,这道诏书,是他的! 诏书上面有着老旧却又鲜红夺目的大印,只有他这一个! 赵煦看着这道诏书,神情发愣,继而面无表情,最终阴沉着脸,胸腔涌起愤怒! 这是司马光假借他的手,推翻神宗皇帝的判决,改判了‘登州阿云案’。 在礼法森严的这种时候,‘以子逆父’,这是大逆不道! 他终于明白蔡卞为什么敢软禁黄履,还不来找他解释了! 蔡卞根本没办法解释,更没办法说出口! 这道诏书要是摊开来讲,必然是轩然大波! 事过多年,哪怕赵煦推给司马光等人也难以服众!这道诏书,‘登州阿云案’会成为赵煦,大宋朝廷头上的魔咒,一触就疼!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无声无息了结这个案子,日后谁都不再提起。 陈皮在一旁看着赵煦不断变幻的表情,心里万分不安。每次赵煦这个表情,后面都会有大事情发生! 许久之后,赵煦深深吸了口气,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压着愤怒,淡淡道:“青瓦房那边怎么说?” 陈皮还不知道里面的事情,想了想,躬身道:“苏相公,章相公都回来了。青瓦房,好像有些争执,苏相公应该快来了。” 赵煦听着,目光继续看着这份案卷。 其实,以他来说,对‘子逆父言’这些儒教礼法定下的大帽子并不感冒,也不在意。他愤怒在于,司马光在他年幼未亲政之时,假借他的名义来推翻神宗时判决,还只留他一个印玺! 可以说,‘以子逆父’,完全是司马光一手操弄出来,并且还是故意只留他一个人的‘印玺’! 不说诏书需要宰执附属,他未亲政,法理上至少还需要加盖高太后的印玺才能有效! 但是没有! 司马光,可恨! 一个黄门悄悄走到门口,躬身道:“启禀官家,苏相公求见。” 赵煦抬头看向门外,目中一片冷色,忽然大声道:“就说朕不舒服,不见。” 苏颂就站在门外不远处,听着赵煦的话,情知赵煦已经看出来了,心头沉重。 苏颂没有走,就站在门外。 赵煦见他不走,哼了一声,径直出了书房,大步离开。 苏颂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喊出口。 慈宁殿内。 已经‘撤帘’两个多月的高太后,或许是无事一身轻,起色比以往好了不少。 这时在周和的搀扶下,慢慢的在院子里赏花。 周和小心谨慎,亦步亦趋。 高太后看了一阵,满意的笑着道:“不经一番风雨,是看不出这样的景的。” 周和听得出高太后话里有话,不动声色,心里越发的小心谨慎。 他们身后的黄门,宫女,更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又过了许久,高太后看向政事堂方向,轻声笑着道:“章惇这是给他自己挖了个大坑,现在是进退不得了。” 章惇要进,就是故意打赵煦这个皇帝的脸;退,可能自身都保不全! 周和悄悄看了她一眼,又慢慢低头。 高太后脸上高兴之色增多,道:“走,再去后面看看。” …… 燕王府。 赵颢这会儿,坐在小桥上,拿着鱼食,正在喂着池子里的金鱼。 他边上,站着一个老者,貌似是府里的长史。 赵颢洒了好一阵子,忽然感慨的道:“一场大雨,跑了好些,就剩下这么点了。” 老者知道这位王爷不是外面人看到的那般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恭谨的立着,揣度着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赵颢看了他一眼,道:“外面要热闹了?” 老者这才接话,道:“是。不管怎么说那个案子也是当今官家定下的,那些新法派起哄要翻案,朔,洛,蜀党等却反对,完全掉了个个,官家那边怕是进退失据了。” 赵颢听着,也觉得有趣,不禁笑了。 新党要翻案,旧党压着;而实际上这个案子不能翻,一翻开最难堪的无疑是那位刚刚亲政的年轻官家。 “估计还有些人没反应过来,你去说一说。”赵颢又撒着鱼食,笑着说道。 老者脸色微变,犹豫了一会儿才应声,转身离去。 随着时间推移,反应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人学会了给赵煦写密奏,出谋划策,应对这件事。 比如,刑部尚书蔡京。 赵煦没有见苏颂,也没有见章惇,蔡卞,去庆寿殿陪朱太妃吃饭了。 到了第二天,朝野越发的汹涌。 形势突然呈现了一面倒,‘新党’要求翻案的声音陡然小了,却冒出更多的人,慷慨陈词,要为‘登州阿云案’翻案,言辞急切无比,将‘阿云’描述成了千古奇冤,一副朝廷要是不翻案,他们就全部死谏模样! 这件事的发展越发的怪异。本来应该最为为难的章惇还没有动作,苏颂却动作频频。 接二连三的见了不少‘旧党’大佬,包括范百禄在内,试图压住朝野的乱局。 ‘新党’这边动作也不少,蔡卞连连召见六部七寺的头头脑脑,强势要求‘新党’忍耐,不得再乱动。 这个案子不能持续的争执下去,必须尽快消弭。 否则闹到朝廷层面,公然翻出官家‘以子逆父’四个字,不止朝廷没脸,官家也无法自处。 但现在的朝局异常的杂乱,尤其是因为治水,沿河的路州府不少文臣武将被调入京,居心叵测之人的趁机搅浑水,‘新旧’两党的大佬们出面也弹压不住,‘翻案’的声音日渐高涨,已然有要求赵煦开朝议的。 八月初,黄河下游的河北东西两路接连传来好消息,大部分缺口已经堵住,加上有些日子没有暴雨,情势渐渐稳住,今年应该不会出现大的洪涝。 在垂拱殿的赵煦,看到这道赵似,许将,杨畏等的联合奏本,自然是最是开心,连忙御批,要求他们不得掉以轻心,继续再接再厉。 陈皮在一旁,见赵煦多日阴霾心情转好,连忙道:“官家,城里的积水基本排干净了,街面上也恢复的差不多,要不要出去走走?听说樊楼最新出了几样菜。” “哦?” 赵煦面露兴趣之色,继而就站起来,笑道:“走,出去走走。对了,叫上范百禄,还有,谢麟是吧,让他一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全面宣战(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兴冲冲出宫的时候,青瓦房内也在酝酿着风暴。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环坐,三人表情各异的盯着桌上的摊开的奏本。 静了一阵,章惇挑眉,瞥了眼两人,道:“署名吧。” 蔡卞拧着眉,神情犹豫,道:“真的要这么做吗?” 苏颂拄着拐,沉着脸,道:“我反对。” 章惇这道奏本,指责司马光‘不臣,悖逆,擅权,欺凌幼主’,将‘登州阿云案’揭开了一角,顺带把赵煦给摘了出来。 蔡卞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而今朝野沸腾,章惇这么做,等同于是火上浇油。 苏颂不答应,章惇这么做,未必能将官家摘出来,甚至还会引起朝野更大的争斗。司马光是元祐以来最大的‘贤臣’,现在的朝野,除却‘新党’,大部分官员承的他的遗泽,包括九十多岁还活着的文彦博! 对司马光出手,等同于向‘旧党’全面宣战! 章惇淡淡道:“你们同不同意我都能做到,另外,等官家那边出手,你们就没机会了。” 想到宫里那位那位官家的狠厉手段,蔡卞与苏颂忍不住对视一眼,神情越发凝肃。 那位官家可不是以往的大宋皇帝,谁知道他会怎么做! 章惇见他们还是不说话,拿起奏本,转身就要去福宁殿。 苏颂,蔡卞刚要阻拦,这时沈琦进来了,看着三人,有些迟疑的抬手,道:“三位相公,官家出宫了。” 刚要出门的章惇脚步一顿,苏颂,蔡卞两人脸色骤变,快步走过来,道:“去哪里?” 官家在这个时候出宫,是为什么?要做什么? 三人禁不住对视一眼,神色各有不安。 沈琦道:“宫里说是出去走走,传了范相公还有谢麟。”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面沉如水,思索着赵煦这么做的目的。 范百禄是‘前朝’硕果仅存的相公,官家这是要一并收拾了?那谢麟呢,要借机对河北两路出手? 还是,酝酿更大的事情? 三人都猜不透赵煦想做什么,这就更加不安了。 “等吧。”良久,苏颂慢慢坐回去,淡淡说道。 既然官家准备出手了,他们就不能乱插手。 章惇与蔡卞坐了回去,静静等着,他们要看赵煦准备做什么。 沈琦看了三人一眼,抬了抬手,连忙又出去。政事堂那边的奏本,还在增加,他得去处理。 这时,范百禄府邸。 接到赵煦传召,范百禄轻叹一声,从书房出来。 范大娘子一脸的惊慌,看着他道:“主君,官家,不会是要整治你了吧?” 范百禄瞥了他一眼,哼道:“妇道人家,懂什么!” 范大娘子没有被吓住,道:“外面早就传言了,你是太皇太后听政的最后一个相公,官家迟早要处置你的!你说,可怎么办?” 一旦范百禄如范纯仁一样下狱,那范家也得被抄家。 范百禄看着外面,神情微微变幻,道:“任何人不准乱来,我去见官家。” 范大娘子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看着范百禄的背影,哎呦一声,匆匆返回去。 鸿胪寺。 入京的文武大臣,没有宅邸的,基本都住在这里。 听到‘官家传召’,正在与人高谈阔论的谢麟吓的酒杯差点扔掉。 他虽然入京不久,却也知道,这位官家已经杖毙了两个朝臣,下狱了吕大防,范纯仁等诸多大臣相宰! 他一个小小的节度使,算个什么! 与谢麟一起喝酒的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缩,想要与他保持距离。 谢麟面如酱色,看着不远处的黄门与禁卫,后背发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们走。 一众人看着他的背影,表情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但谢麟没有荆轲那样的一去不复返的勇气,走的颤颤巍巍。 赵煦出了宫,在向着相国寺方向,慢慢的踱着步子。 雨后的开封城,颇有些狼狈,街头屋檐都是大雨后的萧瑟。 赵煦面带微笑,这一次的水情总算控制住了,开封城很快就会恢复生机。 陈皮陪着,见赵煦面露笑容,脸上的紧张悄悄缓和不少。 不多久,范百禄就来了,抬手道:“臣见过官家。” 赵煦头也不回,看着不远处的樊楼,摆了摆手里的折扇,笑着道:“范卿家,这樊楼我来了两次,一次都没有吃顺畅过。” 范百禄听得出赵煦的话外之音,瞥了眼樊楼,又思忖片刻,道:“不知官家宣召臣,有何要事?” 赵煦见范百禄开门见山,砸了砸嘴,道:“看来是吃不顺畅了。” 赵煦正说着,人高马大的谢麟从不远处快步走来,见有范百禄,他心里莫名一松,连忙道:“臣谢麟,见过官家。” 赵煦审视了他一眼,折扇一甩,握着手上,道:“不吃了,随便走走吧。” 谢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心谨慎的应着,与范百禄两人一左一右跟在赵煦身后。 谢麟悄悄看着身后的便衣禁卫,越发紧张,再看向神色不动的范百禄,当即暗吸一口气,脸上越发的小心翼翼。 赵煦走了几步,把玩着手里的折扇,道:“我有些事情想不太通,想请教二位卿家。” 范百禄没有说话,谢麟立即道:“请官家训示。” 赵煦踱着步子,道:“我朝向来宽仁,‘阿云案’明显是罪不至死,为什么一个小小案子在熙宁初会闹到朝堂,两年久拖不决。父皇明明下旨定案,时隔十多年后,司马相公为什么又要翻案?还判了绞刑?” 谢麟不敢说话了,当初司马光定这个案子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卒子,没资格掺和。 范百禄知道近来的事,虽然摸不透赵煦真实的想法,他稍稍琢磨,便道:“官家,这个案子,在刑律上,是应该判处死刑,司马相公……” 赵煦竖起折扇摆了摆,道:“没必要跟朕扯这些,若论刑律,阿云怎么也罪不至死。” 范百禄眉头皱起,心知不能与赵煦这样争辩,沉默片刻,道:“官家,律民以严,这是祖制。” 赵煦回头扫了他一眼,又继续走着,道:“朕记得,去年还有一个衙内当街打死人,只是交了罚金免罪。这阿云是交不起罚金吗?你们说严的时候就严,你们说宽的时候就宽,祖制在你们嘴里颠来倒去,任意摆弄,对付阿云行,对付王安石,章惇可以,对付朕也是手到擒来……” 范百禄脸色一沉,他很想找个借口,比如庸官乱判,比如里面有官官相护,但这些话,显然不能在这个场合说服赵煦。 谢麟恨不得钻进地底,一个字都不敢听! 赵煦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又转头看向谢麟,道:“边臣不预政事,你是觉得朕杖毙的人少了,还是自认为有些功劳就有恃无恐?” 谢麟哪敢犟嘴,万分恭谨的抬着手,极力掩饰颤音,道:“臣一时鲁莽,请官家恕罪。” 赵煦没理会谢麟的服软,脚步不停,道:“你们都知道的了,当年司马光假借朕的旨意,翻了案。现在朕是骑虎难下,翻案也不是,维持也不是,朝野瞩目之下,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范百禄很清楚这件事,当年他也是参与者之一。 现在这个案子翻出来,确实为难,不止是官家为难,朝廷也为难。 维持这个案子,现在朝野汹涌,得有个说法,官家不可能继续下诏,‘以子逆父’怎么都不好听。 翻案,那就是自己打脸。那些反对的人肯定不罢休,争论下去,‘以子逆父’四个字,被无休无止的提来提去,谁受得了? 范百禄默默无声。 谢麟则头皮发麻,他当初只是被人拱着上了几道奏本,现在将官家挤兑到这种程度,完全是他不敢想的! 走到一处桥头,赵煦看着前面的相国寺,道:“朕现在成了杀人凶手,朕是不是应该下罪己诏,然后退位,来消弭这件事?” 谢麟脸色骤变,噗通一声跪地,道:“臣不敢!” 什么杀人凶手,什么罪己诏,什么退位!哪一条,他谢麟都担不起! 范百禄脸上终于有了些肃色,认真的开口道:“官家,此事还有余地。” 赵煦双手按着栏杆,道:“有什么余地?章相公那边磨刀霍霍,准备将扒司马光等人的坟。” 谢麟头磕在地上,冷汗涔涔。 章惇真的要是用清算司马光的方式将官家从这件事摘出来,那必然不会是小动静,很可能会像当初‘旧党’横扫‘新党’一样,将‘旧党’里里外外扫除个干净! 范百禄脸角绷直,道:“臣会阻止一些人上书,想办法尽快平息这件事。” 范百禄自然不能容忍章惇这么做。 赵煦看着湖面,道:“不够。” 这场风波已经是脱缰的野马,‘新旧’两党都已拦不住。 范百禄左思右想,道:“臣会上书,弹劾一些人,再请朝廷雷霆处置,同时让阿云的家人撤案。” “晚了。”赵煦淡淡道。 谢麟头磕在地上,心里在飞速的想着,可涉及到官家的事,从来就没那么容易善了! 他很害怕,一害怕章惇真的清算司马光;二来,他怕眼前的官家一怒之下,当场杖毙他! 陈皮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瞥着范百禄。 范百禄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这位官家越来越有威严了。 他沉默的想着对策,很明显,这件事他现在要是不能有个妥善解决的方法,眼前官家以及章惇明天就可能‘大开杀戒’! 现在不止是‘新旧’两党在斗来斗去,还掺杂了更多人,已经按不住,必须要有个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说法! 范百禄宦海沉浮,第一次觉得这么为难。 谢麟余光瞥着范百禄,心里颤栗,暗暗祈祷着:范相公,你可一定要有办法,否则咱们活不过今天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破局之策 - 宋煦 - 官笙 范百禄沉思不断。 这件事确实很为难,要将赵煦摘出来;要让章惇罢手放弃清算司马光;要‘旧党’不再纠缠不休;也要堵住朝野所有人的嘴。 范百禄心如电转,目光一直注视着赵煦。 这位年轻的官家才十七八岁,面色温和,嘴角带着笑,仿佛就是哪家的贵公子出城游玩,站在桥头看风景。 谁又能想到,温和的表情下,是快将大宋朝廷给掀翻过来的决然。 范百禄余光清晰可见的看到谢麟的颤抖,眉头皱了皱,抬手向赵煦,道:“官家,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由大理寺所判,就有大理寺来了结,政事堂再做些事情,足以将事情压下去。” 范百禄的意思,就是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降低,推给大理寺,而后政事堂施压,压住朝野声音,哪怕压不住,最后拿大理寺抵罪就是了。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还不足够。虽然说,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但有时候,确实快速有效。” 谢麟身体剧烈抖了下,转头看向范百禄,心里恐惧到了极点。 官家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他们没办法,就用他们的人头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范百禄沉着脸,他心底十分清楚,眼前的官家说到做到,他的身份在这位官家眼里不值钱,吕大防,范纯仁都能下狱,不差他的一个颗人头! 忽的,范百禄心里微动,继而暗暗深吸一口气,面上变幻一阵,默默良久,脸色颓然的抬着手道:“臣明白了。” 赵煦一怔,转头看向他,笑着道:“范卿家明白了什么?” 范百禄神情颓丧,语气也有些怅然,道:“‘登州阿云案’是臣等的糊涂,违背律法,逆了先帝旨意,恳请陛下治罪。” 赵煦微笑,这范百禄倒是聪明,却道:“还是不够。” 范百禄皱着眉,他不敢猜赵煦还要做什么,道:“还请陛下训示。” 赵煦转过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道:“第一,你要审视这个案子,剖析方方面面,准确定位。第二,你要反思这个案子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根源在哪里,要怎么补救,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第三,朝臣们的过错在哪里,为什么会发生,‘祖制’、‘操守’、‘德行’、‘风骨’怎么都不见了……你要做的,不止是请罪。作为当朝相公……要有高度。” 谢麟听着,头磕的更低了,面白如纸。 这样的请罪方式,还不如杀了范百禄。 范百禄如遭重击,身形一晃,双眼先愕后惊,脸角绷直,有痛苦之色。 范百禄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位置足够高,从赵煦的话里,他已经十分了然。 赵煦要做的,不止是了结这个案子,还要借机肃整朝廷风气,扭转仁宗朝一来的朝局混沌以及无休止的党争! 真有这样一道奏本上去,绝对会发生不可预测的大事情! 官家明显是在酝酿着什么! 赵煦说完这些,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也不管范百禄怎么想,转身就继续向前走。 陈皮见着,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范百禄,跟上赵煦。 大队的便衣禁卫,从范百禄,谢麟身旁穿过。 谢麟头上冷汗涔涔,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等听不见脚步声了,这才起身,站在范百禄身旁,看着赵煦一大群人消失的背影,擦了擦脸上冷汗,转向犹自神色变幻不断的范百禄,迟疑片刻,低声道:“范相公,凡事不能只想着自身,家人是不是得多想想?再说,官家要做的事,并非你不可。” 范百禄铁青着脸,余光冷漠的看向谢麟。 谢麟与范百禄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倒是不畏惧他,想了想,还是道:“范相公,你若不写,我就来写,就算被问罪也好比人头落地。” 范百禄内心翻涌不休,一时间没个主意,眼见谢麟逼迫,心里怒意升腾,冷哼道:“你可知道,这道奏本一写,会有多少人恨死你,会对朝局有多大影响?” 谢麟又看了眼赵煦消失的路尽头,道:“范相公,现在顾不得其他了。官家亲自出面,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你不想做第一个被杖毙的相公,我更不想做第一个被杖毙的节度使。那个,我回去写了。” 谢麟说完,急匆匆就跑了,人高马大的背影,丝毫不见奏本上的豪气干云。 范百禄没有理会他,深深吸了口气,颓然的脸上,深深皱着眉。 谢麟尽管说了不少混账话,但有一点说的是没错的,那就是,官家要做的事,确实不是非他不可。 他范百禄不写,也大有人会写! 范百禄枯立了好一阵子,最终佝偻着背影,慢慢往回走。 赵煦在开封城里逛游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大理寺前。 大理寺与大宋其他衙门一样,颇为‘小巧玲珑’,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巍峨。 陈皮站在赵煦身旁,看着不远处的大理寺衙门,低声道:“官家,要传曹寺卿来见吗?” 赵煦手里的折扇动了几下,继而摇头,道:“不用。” 说完,赵煦就转头离开。 陈皮又看了眼大理寺,他知道,官家不会无的放矢,却也不多言。 赵煦在开封城慢慢走着,感受着人气逐渐恢复,心里高兴,烦闷减少,心里格外舒服。 赵煦走着,看着。不时进一些铺子,给宫里的朱太妃,孟美人,赵似,赵幼娥等买些东西。 赵煦从一家胭脂出来,拿着上好的流云胭脂,满脸笑容,刚一出门,脚步猛的顿住,继而神情不善。 陈皮顺着目光看去,仔仔细细看了眼,心里一惊,连忙道:“官家,小人也不知道十一殿下怎么跑出来了。” 只见对面的铺子里,赵佶站在柜台前,大声与那掌管争辩着什么。 赵煦想了想,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与陈皮悄悄走近。 只听那掌柜的道:“赵小兄弟,你之前拿来的,确实都是真品,但眼前这一副唐代飞鸟图,是仿的。” “放屁!” 赵佶指着掌柜的鼻子,怒声道:“你仔细看看,这字迹,这印,这线条走向,分明就是真的,我看你是想压价!你当我好欺负吗?你信不信我让人封了你的铺子!” 掌柜的苦笑,道:“我知道赵小兄弟不凡,哪敢说假话。这这,你说的这些都对,但……这纸张,是亭韵轩前些年才出的,唐朝没这样的纸。” 赵佶本来已经准备大声怒斥,听着掌柜的话,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纸,又抬头看向那掌柜,道:“真的?” 掌柜点点头,欲言又止的,还是伸着头,低声道:“我还听说,这些纸,是贡品,赵小兄弟,莫要被骗了。” 赵佶砸了砸嘴,伸手哗啦哗啦将这副飞鸟图揉搓成一团,咬牙切齿的道:“看我回去不弄死那混蛋,掌柜的,支我一贯钱,下次拿好画给你。” 这次掌柜的没有半点犹豫,立即让人去点钱,看了眼门外,又低声道:“赵小兄弟,下次有好画,一定要想着我点,我的价钱,保准让你满意。” 赵佶嗯嗯点头,等伙计拿来钱,一把抢过,掉头就跑。 赵煦就站在门外,赵佶根本没看到,出了门就直奔皇宫方向。 赵煦刚要追,又听到里面传来掌柜与伙计的声音。 “掌柜的,您不怕他拿钱跑了吗?” “不怕。这位赵公子的来头,我都猜不透,非富即贵,一吊钱不算什么。” “哦,我怎么觉得他像骗子,刚才就是故意来骗掌柜的。” “不是第一次了。总共有四次,只是这一次我才揭穿他。” “为什么呀?一幅画十几吊,几十吊,太亏了!” “呵呵,你不懂,等着瞧吧,总有一天,这位小兄弟能让我十倍百倍的赚回来。” …… 赵煦在门外听着,眉头不止的跳,再看赵佶那小混蛋就快跑没影了,连忙追上去。 这小混蛋还想弄假画骗人,哪想到人家将计就计,早就吃定他了! 赵佶跑出了一段距离,躲在一处墙角,摊开揉捏不成样的飞鸟图,盯着纸张打量,恍然的自语道:“原来是纸的问题,怎么弄纸呢?” 赵煦在禁卫的指引下,已经摸过来,看他缩在墙角,眯了眯眼,对陈皮等人摆了摆手,走了过去。 陈皮会意,将禁卫分散两边,不准他们看。 “啊……” 不多久,墙角就响起了赵佶的惨叫声,而且比以往更加凄惨。 陈皮背对着,面无表情。 一群禁卫都是赵煦的近人,似乎见怪不怪,一个个仰头看天,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好一阵子,赵煦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本来仅剩下的一点烦闷,现在出了个干净,满脸的舒爽笑容。 赵佶灰头土脸,一瘸一拐,鼓着小脸,委屈又不敢说。 赵煦彻底高兴了,随便在一个摊位买了点糕点,一边吃一边问道:“你就这么缺钱吗?居然还学会弄假画卖了。” 赵佶揉着屁股,哼哼唧唧的道:“笔墨纸砚样样都要花钱,还有那么多东西,我的俸禄根本不够用。” 赵佶的俸禄是超一品的,加上时不时从赵煦那弄了不少,完全是绰绰有余。 之所以不够用,是因为他太过挑剔,用的都是最好的,衣食住行,笔墨纸砚,样样都是最为精致的! 赵煦懒得理他,道:“最近外面不太平,给我老实在宫里待着,再敢跑出来,我就拿根绳子将你绑在柱子上。” 赵佶顿时不服气了,道:“为什么十三弟可以去河北玩,我就不可以,我也要出去!” 赵煦一只脚踹过去,冷哼道:“我要让你去,估计你现在就发大财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族坐镇 - 宋煦 - 官笙 赵佶被赵煦踹习惯了,摸摸屁股,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煦继而就想到了河北两路,也不知道许将他们能不能稳住。 即便大雨暂停了,河北两路作为下游依旧十分凶险,随时可能有决堤的可能。 赵煦与赵佶的回宫的路上,朝野的风波并未停歇。 叫嚣着‘翻案’的声音空前高涨,而‘旧党’仿佛消失了一样,没人在企图继续按着,全都在嚷着‘翻案’。 六部尚书在京的十分警惕,用尽手段稳住朝臣。 青瓦房内。 苏颂,章惇,三人一直坐着,沉默着,等待着。 不知道煎熬了多久,沈琦匆匆而来,直接道:“三位相公,范相公与谢麟都回去了,官家没拿他们怎么样。” 苏颂,蔡卞脸上肉眼可见的迅速放松下来,章惇眸光灼灼,道:“可知道官家说了什么?” 沈琦摇头,道:“政事堂的文吏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观望。” 章惇转眼看向苏颂。 苏颂刚刚松口气,见着章惇的目光,眉头皱了皱,会意的起身道:“我去范府。” 蔡卞听着,警醒的道:“我去见谢麟。” 官家到底要做什么,他们必须弄清楚,否则忐忑不安,束手束脚,根本无法做事。 章惇看着两人走了,剑眉微微竖起,道:“官家回宫了吗?” 沈琦连忙道:“在回宫的路上。” 章惇眸光闪烁片刻,起身直奔垂拱殿。 外面,赵煦见过范百禄,谢麟的消息逐渐散开,激起了不小动静,一些人纷纷忐忑,四处打探。 赵煦将赵佶赶了回去,知道章惇在等他,心里转悠一番,忽然一笑,向着垂拱殿走去。 章惇见赵煦进来,神色肃然行礼。 赵煦大步走回他的座椅,摆了摆手,道:“坐吧,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章惇没有坐,不等赵煦坐下就道:“臣想知道,官家要怎么了结‘登州阿云案’。” 赵煦坐下,接过茶杯,看着章惇,也没有隐瞒,道:“范百禄会上书认下这是他们元祐初犯的过错,朕会将他以及一些人罢官夺职。顺便,对司法方面,做出一些改变。” 章惇剑眉不动,面上沉思。 如果范百禄肯上书认下这些过错,朝廷确实能顺利翻案,解决眼前的困境,还能为清算‘旧党’埋下伏笔。 不过,章惇明显注意到了赵煦后面话里‘一些改变’,道:“敢问陛下,要做什么样的改变?” 赵煦喝了口茶,道:“朕反思了一下这个案子,认为之所以小小刑案会演变这这般模样,原因有三个:一个是朝臣越权,肆意干涉司法,将三法司视若无物,近乎儿戏的定案翻案。第二,就是三司法地位太低,无力抗衡朝中权臣的干涉,以至于司法败坏,成为党争,打压异己的帮凶。第三,就是律法与礼法的冲突,到底是礼法大还是刑律重,没有定论。” 章惇一怔一怔,朝臣绝大部分还拘泥于党争,想着怎么打击政敌,哪里知道赵煦已经想了这么多! 章惇纵然再恨‘旧党’,到底不是没有底线,只知弄权的权臣,不会因为权力丧失理智。听完赵煦的话,仔仔细细的思忖良久,他道:“官家是要给朝臣定规矩,抬升大理寺品轶,以及对刑律,礼法进行修订吗?” 对于章惇的一点就透,赵煦满意一笑,道:“还是卿家能理解朕。” 给朝臣定规矩,修订刑律,礼法都没有问题,倒是大理寺品轶提升,提升多少才能阻挡朝臣的干预? 大理寺怎么都是朝局的一部分,怎么能抵挡得了? 章惇内心不断推敲,却怎么也找不出让大理寺独立于政事堂外的方法。 赵煦不为难他,直接道:“对于大理寺,朕有几点想法,有的可以立即着手,有的可以慢慢来,你听听。第一,大理寺只进行内部升迁,不从外调入不从内迁出。第二,大理寺要向下拓展,目前要在各路设下一级,统管民刑判罚。第三,大理寺卿暂定一品,大理寺卿虚由皇族兼任,再设六少卿,如有争议案件,以票决,少数服从多数,七人没有重罪不得除名。第四,下设巡回司,作为终审,在地方流转,审断复杂案件,清理弊案,积案……” 章惇盯着,剑眉竖起,神色凛然。 赵煦说的这些,远超过他的想象! 这么做确实能够对朝局以及整个大宋大有裨益,好处不可想象。但真的要这么做,必然会激起无数的反对声。 朝野大部分人不会允许大理寺有这样的超然权力,同时地方也不会答应,这在剥夺他们的权力。 有这样一个机构,那是悬在脖子上的绳索,怎么能轻易答应?! 章惇心里飞速思索,几乎转瞬间,抬手沉声肃然道:“陛下,此事,臣来做,请陛下勿要多插手。” 赵煦一怔,旋即明白了章惇的意思,这是要为他背锅啊。 赵煦心里感念,默默片刻,站起来走出桌子,站到章惇边上,看着垂拱殿外,笑着道:“当初,朕留下苏相公,告诉他,朕会留他两年,两年之后,天大的事情,朕给他担着,保他平安归老。‘新法’遭天下人反对,将来,你我君臣必然诽谤满身,步步荆棘。今天,朕也告诉你一句话:朕是大宋皇帝,绝不诿过于下!将来的某一天,只要朕还在这个位置上,保你全身而退,安享晚年!没有丹书铁券,没有任何凭证,只有朕这一句话。” 章惇神色动容,没有丹书铁券,只有这一句话,才更能显出坚定! 章惇双眼微红,慢慢跪下,头磕在地上,沉声道:“臣,章惇,愿为陛下,为大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时,一个小黄门出现在垂拱殿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幕。 官家站着,背手望着外面天空。章惇跪着,余音在回荡。 …… 在苏颂,蔡卞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章惇已经在制诰房了。 苏颂与蔡卞相继回来,表情都松缓了不少。 令范百禄上书认罪,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法,能解决眼前的困局,还将影响控制到了最低。 “章相公在制诰房?” 蔡卞一回来,就听到书吏的话。 书吏应着,道:“是。章相公从垂拱殿回来后,就去了制诰房。” 蔡卞想了想,转身前往政事堂。 制诰房在政事堂边上,经过改革后,制诰没有三省那么多的复杂流程,只需三相审核无误,就可送入垂拱殿盖印。 而这时,苏颂已经在章惇边上,与他一起看着文吏在草拟诏书详细内容。 苏颂听着第一道,倒是没有什么表情。 是给范百禄等人的处罚,在吕大防等人被判死刑,范纯仁等相继下狱,即便范百禄斩立决似乎也没那么令人震惊了。 看到第二道,苏颂就慢慢变色。 这第二道,是宫里官家的诏书,下给群臣的‘告诫诏’,要求群臣‘持身守正,明法守礼’,对过往朝臣们干涉三法司事务,将一个民间小案推到朝野党争,无休无止二十多年的地步进行了严厉斥责。 要求朝臣‘恪尽职守,不得越权’,尊重三法司,不得肆意干涉。其中对司马光,富弼等人进行了点名。 苏颂明显预感到了什么,再看向第三道的时候,蔡卞也进来了。 文吏拿起笔,酝酿了一下,见三位相公在身后盯着,如芒在背,忍不住的转身看了眼,与章惇道:“章相公,就按照您草拟的写吗?” 章惇面无表情,道:“稍加润色即可。” 蔡卞已经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上前看向章惇草拟的文本,只是匆匆一扫就惊色的道:“提升大理寺为一品,燕王赵颢兼任大理寺卿?朝廷官员不得插手大理寺审断案件……” 蔡卞猛的转身看向章惇,道:“你忘了先帝驾崩后的事情了?这赵颢与宫里的关系十分叵测,怎么能让他兼任大理寺卿?” 蔡卞真的惊了,这赵颢是官家二叔,在神宗皇帝驾崩后,涉入了皇位的争夺,其中的事情虽然错综复杂,但赵颢本身到底有没有那个心思,只有他自己心底清楚。 并且,向太后一事,赵颢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件事虽然太皇太后遮掩下来,知晓一些内情的蔡卞不可能不多想。 更何况,而今高太后被软禁在慈宁殿,她会不会另起想法,借着官家这个二叔,做些什么事情? 苏颂倒是不关注赵颢,而是盯着对大理寺的提品,大理寺一旦成为一品衙门,就与政事堂一样,平起平坐了。 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还有审断案狱的,不受他们控制的强势权力机构,朝野只怕会人心惶惶吧? 章惇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剑眉一动,道:“赵颢是官家的意思。” 蔡卞听着,顿时醒转过来。 是啊,赵颢这件事章惇不可能不在意,官家更不可能忽视! 苏颂沉吟半晌,道:“大理寺的事,需要从长计议。而今改制伊始,事态繁杂,朝野沸扬,再抛出这件事,只怕又要乱起来……” 不等他说完,章惇就道:“乱子会有,但不会有大乱。” 苏颂眉头动了动,神色烦躁。 章惇的话,又让他想起了熙宁年间的王安石变法,那个时候,真的是天下纷扰,乱象一片。 第一百五十八章 背锅侠 - 宋煦 - 官笙 苏颂明白章惇的话,章惇要的就是乱。 只有乱起来,章惇才好出手,才好看清楚,乱之后才好治! 这不是苏颂想要的,他希望朝局稳定,百官和气,天下承平。 苏颂看着章惇,没有说话。 他更为清楚,宫里那位官家,也想要先乱一乱,乱起了才好做出改变。 但凡宫里的官家不是一个笃定的变法者,他都能想办法压住章惇。 可有官家支持的章惇,他压不了。 章惇没有理会苏颂的意思,等这个文吏草拟好,章惇拿起来,仔仔细细审视一番,便道:“如果你们有其他想法,一起去垂拱殿?” 书吏站在一旁,躬着身,眼神偷偷看着三位。 他草拟,润色了诏书,自然明白其中的内容,心里冒出了种种奇奇怪怪的念头。 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苏颂心里叹口气,转身往回走。 章惇拿好这些草拟的诏书,返回青瓦房。 章惇在他位置上坐下,看着几道草拟的诏书,静静思索一阵,忽然沉声道:“将大理寺卿叫来。御史中丞,刑部尚书也叫来。” 一个书吏慌张起身,道:“是。”说完,急匆匆的跑出去。 章惇已经是无冕宰执,威严深重。 此时,鸿胪寺谢麟的房间里,他身前坐着四个人,有一个节度使,两个团练使,一个观察使,全都是军方的人。 四个的脸色很不好,其中一个不停的拿着手绢擦汗,肥胖的脸上都是冷汗,衣服都已湿透了。 其中一个,强忍着惊惧表情,伸着头,道:“谢兄,官家,真的这么说?” 谢麟沉色点头,道:“当时禁卫已经按住了我,刀架到了范相公脖子上,只要我再多说一句,我们俩都会被斩立决。” 擦汗的胖子快哭了,道:“我我……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跟着起哄而已,没有陷官家于不孝的意思……” “是啊,我们哪知道,处置那个阿云是司马光假借了官家的名义,这不是要害死我们吗?” “谢兄啊,我们当初都是信了你的话,现在官家震怒,你可不能连累我们啊……” “谢兄,我我们可什么都没说,水退了,我就回去,这些事情,我不掺和了……” 谢麟看着他的神色,心里暗自点头,脸上也凝重的道:“我是被人给误导了,那些人说,章惇等人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必须要阻止,谁知道是故意害我。好在现在来得及,我们立即写请罪奏本,将罪责推卸出去,或许官家就不追究了!” “推卸出去,推给谁?” “官家真的会不追究吗?” “谢兄说得对,现在朝局这么乱,咱们要是抢先站到官家一边,肯定不会再被追究!” “对对对,只要官家不追究就休息,怎么写都行……” 一群人纷纷应声,若是以往,他们才不在乎,最多就是贬谪。 可,现在这位官家会杀人啊! 前面已经躺了好几具尸体,不乏当朝相公,三省高官,他们算个屁啊! 谢麟看着几人的惊惧之色,心里大定,拿出写好的奏本,道:“诸位,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们看看我写的,没有问题,可以署名。” 众人连忙伸头过来,凑在一起看去。 只见这道奏本,全文都在抨击司马光,指责他‘裹挟幼主,不肖先帝’,骂了个体无完肤。 四个人看完,抬头对视一眼,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抢笔。 司马光已经死了六七年了,推给他,几人完全没有负担。 谢麟看到几人署名了,心里登时踏实,然后低声道:“我们几个恐怕还不够,最好多拉一些人。” “对对对,上书的不止我们一个,我立刻去找!”那个擦汗的大胖子,当即站起来,匆匆离开。 其他人跟着醒悟,吵吵嚷嚷的快速出门。 谢麟见着,心里大松一口气,要是奏本上联名的有个十几二十人,法不责众下,他就没事了。 但不久他就惊讶了,因为这道奏本,署名的人很快突破了五十! 另一边,范百禄坐在书房里,面无表情,看着身前的空白奏本,迟迟没有落笔。 他不是谢麟,他不止是自保,他看的更多。 他要是按照官家的意思写,送上去,朝野必然炸开。借着这道奏本,确实能将眼前的困局解开,但也会是一个开始。 是‘新党’清算‘旧党’的开始,是天下大乱的开始! 范百禄枯坐着,神情僵硬,眉头拧紧。 门外的范大娘子带着一群人在候着,有范家的子侄,家老,姻亲,师生好友,门生故吏等等,来了二十多人。 官家召见了范相公,到底说什么了?范相公关在书房里这么久,一句话也没有,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紧张忐忑,焦急等待。 范百禄抬头看了眼门外,影影绰绰,眉头皱的更深。 谢麟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也想起了吕家的下场。 吕大防自杀,吕家几个儿子被判了斩立决,其他人全数被发配去了琼州。 这一路上,能活着到琼州,到琼州后能活几个,谁也不敢想。 范百禄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拿起笔。 …… 一股冷意忽然在开封城官场流转,似乎很多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不少人开始紧张起来。 苏府。 苏轼正在与米芾,黄庭坚等人喝茶,畅谈学问。 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拎着酒壶,随时给他们斟酒。 众人畅谈一番,都有所得,高兴的相视一笑。 米芾喝了口酒,转头看了眼窗外,摇头道:“没完没了了。” 他说的,就是范百禄奏本的事,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黄庭坚神色坚毅,看着苏轼道:“老师,宫里没有传您回去吗?” 苏轼在被流放前,在宫里给皇子皇孙上课。 苏轼这次回来是‘告假’,为弟弟苏辙奔丧。但朝廷没有准他销假,也没有给新的任命。 苏轼面上有忧色,轻轻点头,道:“不止是我,苏家都没有人用事。” 米芾看着苏轼,忍不住的叹了口气,道:“那位章相公最是记仇,他没有将你发配出去,要么一时没想起来,要么就是没腾出手,你心里有个准备吧。” 苏轼被‘新旧’两党厌弃,屡屡打压,仕途是极其坎坷。 苏轼默默摇头,他对现在的朝局也是失望的。 他反对改,也反对不改。现在朝廷将三省,三司衙门等废除,将权力不断集中,严重破坏了祖制,比神宗朝走的还远。 这不是苏轼想要的。 青瓦房。 曹政,蔡京,黄履刚刚到,还不及说话,沈琦拿着一叠奏本进来,神色有些古怪。 章惇几人看向他。 沈琦苦笑,递过一道奏本,道:“七道奏本,全部是关于‘登州阿云案’的,有的分析其中刑律,礼法问题,大喊‘翻案伸冤’,有的直接弹劾司马相公的。” 范百禄,谢麟的奏本还没上,倒是被人抢先了。 章惇倒是不意外,摆了摆手,道:“你自行处理吧,在门口守着。” 沈琦看了眼众人,会意的抬手,退出门外,顺手关上门。 章惇看向曹政,余光瞥了眼蔡京与黄履,微微沉吟,便开始说话。 曹政听的是双眼大睁,蔡京,黄履也面露惊色。 朝廷要将大理寺的品轶抬升到一品,还要有皇族坐镇! 还设有六个少卿,地方巡回司,这样的改变,明摆着就是断绝朝臣的插手,还就是冲着朝臣去的! 曹政原本还很担心,听到最后,要他是‘留任帮扶’,这才松口气,由不住的问道:“相公,这个皇族,指的是谁?”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燕王。” 曹政听着就皱眉,却没有说话。 蔡京与黄履神色微变。 宫里的秘密也没有那么秘密,何况赵颢过往的履历他们都清楚。 章惇没有多提赵颢,而后就与曹政以及蔡京,黄履说着大理寺抬升品轶后的规划,刑部与御史台是三法司之二,有些事情,绕不过他们,权职方面得做出重大的调整。 不到晚间,范百禄以及谢麟的联合奏本就上来了,而且是两道公开奏本,迅速传遍了开封城。 司马光是公认的‘三贤之一’,是元祐更化的第一重臣,是‘旧党’的思想领袖,范百禄与谢麟的联合奏本将‘登州阿云案’全数怪到他头上,朝野哪里肯答应。 立时间,开封城像是炸开了锅,无数大骂声响起,更有人冲入鸿胪寺,要暴打谢麟。 范百禄的府邸,更是被人泼粪,骂骂咧咧不知道多少。 慈宁殿里不安静,宫外的燕王府也有了异动。 赵颢正在凉亭里自顾的下棋,听着身后老者的话,神色微微异样,继而笑道:“我这个侄子还真是好手段,从内部破局,难为他能想得到。” 老者面色凝重,道:“大王,官家已然破局。并且,我听到消息,说是朝廷打算对大理寺升品,为正一品,并且指名须有皇族坐镇。” 赵颢落子,转头看向老者,好似惊讶的道:“正一品?皇族坐镇?” 老者看着赵颢,道:“是。” 赵颢眼神动了动,直接转过身,道:“你的意思,让我争一争?” 老者道:“英宗皇帝一脉,以大王最长,官家的几个弟弟都未成年,这大理寺卿的位置,非大王莫属。” 赵颢神色若有所思,道:“母后也是这个意思?” 老者一愣,连忙躬身道:“这个小人不知。” 赵颢看着老者,又看向院外,摸了摸下巴,自语的道:“上次的事情,我那侄子应该对我起疑心了,不好弄啊……” 老者连忙道:“大王,这个时候,只要您露面,说几句话,官家肯定注意到您,这个位置小人说过了,没有比您更合适的,捕风捉影的事,无需担忧。” 英宗皇帝的儿子,确实只有赵颢一个活着。至于神宗皇帝的儿子,赵煦最长,其他的要么残疾要么不到十岁。 赵颢想了一阵,道:“这大理寺不是好地方,照着这样的情势下去,后面还不知道多少大案,大理寺卿这个位置,是个火山口,弄不好会被烧死的……” 老者怔住了,他之前只是考虑这个位置不错,是赵颢不动声色涉入朝局的大好机会,现在仔细想想,忽然浑身发冷。 该不会,这个大理寺卿就是用来给皇帝背锅的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军:虎畏 - 宋煦 - 官笙 范百禄,谢麟的奏本上来,赵煦只是看了眼,便继续照常处理政务。 章惇来过一次,聊了聊也就回去。 第二天,赵煦更是出宫,前往城外军营,并没有立即下诏。 开封城内,如烙铁入水,仿佛要炸开一样。 章惇拟定的几道诏书已经传了传去,‘旧党’怎么可能接受赵煦清算司马光,加上大理寺的升品,完完全全的破坏了祖制,不止在朝廷官员头上悬了一把刀,还破坏了地方的权力架构! 这一个不好,可能要出大乱子,威胁社稷安危啊! 于是乎,以‘社稷安危’为主轴的弹劾潮,再次开启,几乎全部是冲着章惇去的,对赵煦的‘规劝’竟然没看到一个。 ‘新党’看到机会,哪里会罢休,将司马光的事林林总总扒出来,其中以‘罢黜新法,违逆先帝’、‘斥地求和,有辱国威’为焦点,疯狂抨击。 朝野不知道多少官员坐不住,偏偏青瓦房的三位相公,六部七寺的尚书,侍郎,寺卿等不动如山,安静一片。 三法司忙着梳理大理寺的‘新权职’以及物色各种位置人选,大理寺卿曹政甚至亲自拜会了燕王赵颢。 燕王府。 赵颢一脸忐忑不安,恐惧莫名,脸上还有丝丝冷汗的将曹政送出了门。 等曹政走远,下人关了门,赵颢忽的面沉如水,急急的往回走。 作为长史的老者,沉色跟过来,没有说话。 赵颢一直到偏殿,坐下来,拿起茶壶,直接噔噔狠狠的灌了几口,这才擦着嘴,喘着粗气的道:“不用你们费心思了,我那好侄子早就盯上我了。” 长史神色凝重,道:“大王,范百禄是太皇太后留下的最后一个相公,他这一去,官家对朝廷的改制就基本完成,我估计最迟明年就会开启变法了。” 范百禄现在还挂着中书侍郎的衔,但朝廷里其实已经没有中书省,也没有中书侍郎这个官位。 赵颢拧着眉,道:“完成?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大理寺是怎么回事?其他六部六寺会不会升品或者降级?会不会冒出新的部门出来?黄河的水已经稳住了,还留着七八万人不肯放回去,这是为什么?我跟你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侄子,比他爹更有野心,也更大胆!” 长史看着赵颢,听出来,他这是害怕了。 长史心里有些不安,这位官家的手段太大,又没有顾忌,加上章惇等‘新党’在旁,真的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要不,大王装病或者以‘宗亲不涉政’为由,推了吧?”长史试探着说道。 赵颢吐了口气,看向外面,神色有些烦躁,道:“这种借口根本行不通,我那侄子……嘿,我算看出来了,或许是母后以前对他压的太狠了,对一切‘祖制’都是嗤之以鼻,甚至是痛恨,我要是用这个借口,怕是早晚得下狱,甚至是削籍砍头。” 自家人只自家事,长史心里揣度着,宫里那位官家必然是起疑了,怕是真的会是在寻觅借口,将燕王给处置了。 长史与燕王府是一体的,王府出事,他也必然被牵连,神情肃然,道:“大王,得想想办法。” 赵颢点点头,又甩了下头,道:“你盯着外面,估计已经有人弹劾我了,查一查都是什么罪名,我待会儿入宫请罪去,只要我姿态放得低,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杖毙朝臣与杀宗室亲王,甚至是亲叔叔,完全是两回事,哪怕是苏颂,章惇,蔡卞三人都不敢轻易松口。 宗室是大宋的一根支柱,开启杀宗室的口,影响太恶劣,会埋下不可预测的恶果。 长史听着,暗自放松,不说其他,太皇太后还活着,官家要是杀她唯一的儿子,估计她会拼命,官家必然要顾忌一二才行。 这时,赵煦已经到了城外的军营。 时隔近两个月,这里的军营比赵煦上次来的时候大了非常多,人也更多,各种操练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呼喊声如雷。 宗泽穿着一身厚厚的甲胄,大热天满头是汗,却又浑然未觉,跟在赵煦身侧,介绍道:“陛下,从治河的六路中,臣已经抽调了一万五千人,加上之前的,目前军营里已经有两万人。这些人体制强健,家世清白,不少人还有些战场经验,加紧训练,一定可以成为一支强军!” 赵煦一直在看着,面露满意,笑着道:“朕经常看到各种奏报,对你的能力多有赞誉。许尚书虽然在治河,前不久还给朕写信,说宗卿家‘可堪大任’,朕也是这么看的。” 宗泽脸上毫无傲色,平静的道:“臣不敢当如此赞誉。” 赵煦微笑着,一身常服,在军营里走着,转了一大圈,见了不少人,在午饭之前,军营大帐内。 一众十多人单膝跪在地上,宗泽则抬手而躬。 陈皮摊着圣旨,道:“朕绍膺骏命,幼龄薄躬,得继祖宗,外有强敌,内有纷忧,上不敢忘祖,下不能忧民……幸有良臣勇将,护社稷之安,佑万民之乐,朕心甚慰……今有勇军赐名虎畏列上四军,擢宗泽为兵部员外郎,领此。宁天祥、邓显、厉琥、富骏玮……为团长,加武翼郎……” 宗泽神色平静,他早就知道了这些,许将早有安排。 但宁天祥,邓显等激动不已,万分振奋。不止是升官,还加了官衔,可就不是普通的武人,他们是武将了!有前途了! “臣等领旨谢恩!”宗泽领着十人,朗声道。 赵煦站在一旁,背着手道:“免礼。还请诸位卿家继续努力,莫要懈怠。” “臣等领旨!”一众人再次朗声道,声音里的激动难以抑制。 赵煦目光扫过一个个人,微微点头,又勉励一阵,便让他们走了。 赵煦看着宗泽,笑着道:“宗卿家,坐。” 宗泽与赵煦打交道的次数其实不多,外面谣言纷飞,他暗自屏气,道:“谢陛下。” 赵煦接着黄门递过来的茶杯,依旧看着宗泽,道:“现在番号有了,编制已经基本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宗泽肃色,道:“是。臣会依照陛下的旨意,加紧训练,早日成军,可御敌,可征战!” 赵煦喝了口茶,稍稍琢磨,道:“嗯。虽然说,可能有些过于求快了,但该准备的,还得准备。虎畏军的编制是一万两千人,你现在有近两万人,还在不断扩大,骑兵,火器可以做些准备……” 宗泽顿了顿,道:“陛下,这些都不难,只是,规模越来越大,怕是有些隐瞒不住了。” 三五千人,藏一藏,加上殿前司的遮掩,朝臣们偶有疑惑也不会太追究。但两万人的规模在开封城外,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一旦朝臣发现了这支‘体制外’的军队,怎么能不闻不问? 赵煦一笑,道:“他们没空的,放心大胆的做。八月了,如果最近一段时间还不下雨,许尚书就能回来,到时候再好好合计。” 在赵煦的计划里,要对开封附近八路的军队进行第一步的整肃,新军首先就要有三支,一步一骑一火器。 宗泽不苟言笑,动作利落,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微微点头,与宗泽继续讨论扩军以及未来的计划。 宗泽仔细听着,也不断的说着他的想法与后续的安排。 赵煦没有急着回京,在军营里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还来了一场蹴鞠赛。 不少将领在围观,窃窃私语。 “官家踢的真好,我还以为官家只是喜好……” “我一直听说官家脾气不好,你看,那人撞了好几次,也没见发脾气啊……” “都说官家锦衣玉食,跟我吃的一样也井井有味,没有嫌弃……” “我刚才,还看到官家踩在了狗屎上,都长脸色都吓白了,官家就在地上蹭了蹭,并没有说什么。”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官家要变法,所以才多出了很多流言,是有人故意散播的……” “我还是觉得官家好,外面都是瞎说……” “我也是……” 陈皮在一旁,听到窃窃私语,抱着手神色如常。 赵煦在军营蹴鞠的时候,开封城里的热闹丝毫不减,更为喧嚣。 范百禄,谢麟的奏本、大理寺的升品以及赵煦的三道诏书,已经悄无声息传遍了开封城,这激起了‘旧党’强烈的反弹。 司马光不止是‘旧党’的精神领袖,也是‘旧党’重夺政权第一功臣,他要是被清算,那就是一个标志:‘新党’报复的开始! 被‘另调他用’的‘旧党’以及底层还没有被波及的,尤其是御史台里的言官,简直疯了一样,连章抟击,连绵不绝,将章惇攻击的体无完肤。 政事堂里是风声鹤唳,文吏来来去去,看着一道道奏本,头上直冒冷汗。 这么多人的弹劾,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姜敬走进苏颂的班房,沉色道:“相公,已经有一百二十多道了。” 苏颂心里叹气,道:“我知道了。” 苏颂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官家与章惇不把这些人放出去,留他们在开封,是嫌他们闹的不够凶吗? 这时的谢麟,连鸿胪寺都待不下去,翻墙出来,躲在一间民房。 范府大门紧闭,任由外面敲大门如擂鼓,叫骂声连天。 第一百六十章 天地间的一把刀 - 宋煦 - 官笙 晌午刚过,赵颢就穿戴整齐出了燕王府,准备进入皇宫。 长史跟在他身旁,低声道:“大王,消息传出去了。” 赵颢看向皇宫方向,轻叹道:“这傻,我要装到什么时候啊。” 长史也是面露忧色以及急色。 赵颢没有多说,很快来到垂拱殿前,值班的黄门道:“殿下,官家不在,您改日再来吧。” 赵颢一脸的拘谨不安,看着黄门愣了下,道:“官家是不在垂拱殿,还是不在宫里?” 黄门躬着身,道:“小人不知。” 赵颢看着他,神情犹豫、挣扎,一抬手,转身向慈宁殿走去。 他路过青瓦房,余光扫了眼,快步离去。 青瓦房里安静一片,似乎不知道他来过。 赵颢到了慈宁殿,见没有人任何阻拦,神情微微沉了一分,继而又满面的忐忑不安,快步跑了进去。 “母后,救命!” 赵颢一入垂拱殿,看着前面的高太后,快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地,哭声大喊道。 周和站在高太后身旁,看着赵颢,心里有些不安的转向高太后。 高太后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不在王府好好呆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赵颢跪在地上又爬了几步,哭声越大,道:“母后,官家,官家这是想要儿子的命啊,把儿子往死路上逼,母后……” 高太后神情不动,眼神是逐渐冷漠。 她这个儿子到底是什么德行,她心里很清楚。不说当年赵煦继位时,之前向太后那件事,赵颢在里面是什么角色,高太后一样很清楚! 但这终归是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了。 赵煦将赵颢安排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在高太后想来,赵煦这是要借刀杀人,利用朝臣的反对,公开处死赵颢,避开以侄杀叔的恶名。 对这个儿子不满,高太后却也不能看着赵煦将他杀了。 高太后仿佛能看到了那一幕,内心涌起愤怒,盯着赵颢,冷声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情!要不是你与那个贱人合谋,还害死了高公纪,官家怎么会记恨你?你这是自作自受!” 赵颢跪在地上,浑身一颤,急声道:“母后,儿子也不想的,儿子有把柄在她手上。再说,再说那日儿子也不是要逼宫,是担忧母后安危,官家可能……” “闭嘴!” 高太后脸色铁青,道:“官家再怎么样,我也是他祖母,他还能杀了我吗?” 赵颢头磕在地上,满脸的惊惧之色,双眼却是十分的冷静,等了一阵,又颤声的道:“母后,官家,官家或许不敢对您怎么样,可他会杀我的,儿子,求您救救我……” 高太后心里越发愤怒,冷声道:“收起你的心思,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颢双眼凝色一闪,继而急切的道:“母后,儿子只求苟活,做一个富贵清闲的王爷,我我可以立刻出京,再也不回来了……” 高太后盯着赵颢,心里尽管愤怒,但到底是她儿子,深吸一口气,压着愤怒,道:“你要我怎么做?” 她现在被赵煦软禁在慈宁殿,没有什么权力,她以往所依赖的朝臣,吕大防,范纯仁等人都被赵煦清洗了,范百禄就在眼前。唯一剩下的苏颂已经叛变,她根本没有什么能力去阻止赵煦。 赵颢语气中有惊喜色,急声道:“母后,您到底是官家祖母,虽然过去有些苛刻,但终究是祖母,您要是开口,官家总得给您面子的……” 周和在一旁听着,悄悄瞥着赵颢目露警惕。 赵颢的话里,给他一种挑唆的感觉。 高太后双眼冷漠,内心的怒意更多,盯着赵颢好一阵子,寒声道:“你真的愿意离京,再也不回来?” 赵颢静了下,连忙道:“是是是,儿子愿意。” 高太后又盯他一阵,道:“去吧,今后不得出府,还有,少跟一些人来往!” 赵颢连忙磕头,道:“是是,儿子回去就闭门不出,听候母后消息。” 高太后一脸冷色,看着赵颢战战兢兢跑出去。 周和看着赵颢走了,神情不动,静静的看着高太后。 高太后轻轻吐了吐了口郁结气,面上渐渐漠然,默默了好一阵子,道:“去,将朱太妃给我叫来,请来。” 周和神色不动的抬起手,道:“是。” …… 赵颢出了慈宁殿,走在出宫的路上,表情畏缩,心里犹自在思索。 走到垂拱殿不远处的时候,他忽的停住脚步,眼神冷漠,片刻之后,他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塞入嘴里。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恼怒之色一闪而过,如刚才畏缩的走在路上,路遇黄门,宫女都是笑脸相迎。 刚刚要穿过垂拱殿的时候,他骤然脸色苍白,双眼大睁,口吐白沫,直直的倒了下去。 “燕王燕王……” 四周的黄门,宫女见着吓了一跳,纷纷跑过来。 赵颢倒在地上,剧烈抽搐,满嘴吐着白沫,脸色扭曲,但眼神里十分冷静。 离的最近的青瓦房知道的最快,一个文吏急色的道:“章相公,燕王突然病倒在路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黄门已经就近安置,去找太医了。” 蔡卞听着,放下手里的笔,面露思索。 这赵颢病的真是时候,是地方。 章惇面上淡漠,道:“让太医好好瞧瞧,瞧好了再出宫。” 前台词就是,没好利索之前,就一直关在宫里。 文吏听出来了,愣了下,连忙道:“是。” 看着那文吏走了,蔡卞道:“他之前去慈宁殿,太皇太后会不会……” 蔡卞言未尽,意却明白。 会不会是高太后插手了,支的招? 章惇剑眉微翘,眼神有厉色,道:“太皇太后已颐养天年,赵颢怎么会与她有关,不用多想。时间差不多了,请那些朝臣入宫吧。” 蔡卞看着章惇侧脸,明显看到了一抹厉色,心里暗惊,这章惇不会要对高太后出手吧? 蔡卞连忙按住内心惊慌,甩掉这个念头,想了想,道:“是到政事堂,还是垂拱殿?” 章惇脸角如刀削斧凿,淡淡道:“紫宸殿。” 紫宸殿,是朝议的地方,最为庄重,在那宣读诏书,将是最为正式,肃重! 蔡卞想了想,道:“好,我让人去通知。对了,御史台那边闹的有些凶,要不要弹压一下?” 章惇心里早有计划,直接道:“先让他们蹦跶。我们今年要做的事情很多,打好基础,为明年的变法革新做准备。先去紫宸殿吧。” 现在朝廷里都已有了共识,那就是,今年不会复起熙宁之法。 蔡卞点头,道:“我去请苏相公。” 章惇拿起赵煦的三道诏书,目中平静如常,迈步出门。 慈宁殿内,高太后听到赵颢突然病倒,气的将桌上的茶杯扔了出去,在地上摔的粉碎。 “蠢货!蠢货!自以为是的蠢货!”高太后怒骂,满脸铁青。 周和立在一旁,心里暗自摇头。这位燕王为了躲开这个大理寺卿,还真是狠得下心。只是这么做,会更加令官家警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高太后发泄一阵,左思右想,到底不能让赵颢这样下去,道:“去,将人接到慈宁殿来。朱太妃……我亲自过去!” 周和吓了一跳,道:“娘娘,您亲自过去?” 高太后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 高太后面色铁青,心里也是恼恨,摊上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儿子,她能有什么办法?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紫宸殿内。 此时林立着四十多人,因为赵煦的改制,有一大部分官员没了资格,比如原三省,三司衙门等的高官,加上三衙被赵煦压着,也没能上朝。 所以,现在站在紫宸殿的,基本都是六部七寺以及御史台等的官员,其中大部分是章惇,蔡卞等举荐的新党,还有一些是赵煦亲自点名的。 再有一些不在,出京在外比如杨畏,许将,李清臣等人。 一众人立着,他们几乎都知道来这里的目的,神态相对轻松,彼此交头接耳的聊天。对于眼前的事情,他们只字不提,全部都是政务上的。 不多久,苏颂,章惇,蔡卞三人从外面进来。 “苏相公。” “章相公。” “章相公。” “章相公。” “蔡相公。” 满殿人,齐齐问好。 三人面无表情,走到最前面,抱着板笏而立。 三人刚站好,沈琦就在禁卫的护送下,大步进来。 沈琦作为中书舍人,随着改制,位置一再凸显,已不容忽视了。 沈琦瞥了眼满朝的人,心里暗突,这还是他第一次站的这么前。 “旨意下!” 沈琦定定神,朗声道。 “臣等接旨!” 苏颂,章惇,蔡卞领着六部七寺等高官,整齐划一的抬手而拜。 沈琦拿过一道圣旨,摊开后,又看了眼下面,沉声道:“朕绍膺骏命……奸佞叠出,恶事横行,不愿加罪,奈何天怒人怨……司马光,范百禄等倒行逆施,罪不容赦……” 苏颂举着板笏,即便早就知道这旨意,听着还是压抑难受。 最后一个了。 苏颂心里这么叹,也有不少人冒出同样的想法。 不提死去多年的司马光,范百禄一去,高太后垂帘听政的痕迹,基本上就被抹除的干净了。 沈琦读完第一道,就拿出第二道。 群臣依旧举着板笏,第一道与他们关系不大,是处置范百禄等人的。 沈琦再次朗声道:“朕绍膺骏命……朝纲之坏,法纪之乱,始于佞臣,盛于庸碌……众臣无睹,难辞其咎。特旨警示,凡我大宋臣民,须恪尽职守,持身守正,知有所为有所不能为,逞凶弄权,肆意坏政……” 不少人面色发紧,身形躬的更多了一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围堵皇宫 - 宋煦 - 官笙 到了第三道旨意,就是今天的重头戏了。 沈琦神色也肃了几分,摊开旨意,沉声道:“……大理寺为我大宋最高审断之所,任何人、衙门不得插手,干涉或者其他手段予以影响……大理寺由皇族兼任大理寺卿,设六少卿……分设京路府三级,再设巡回司,地方衙门不再分管审断……” 即便在场的几乎都是‘新法派’,听着这道旨意,还是神情变幻,眼神凝色。 一个拥有独立审判权,不受朝廷节制的大理寺,令他们不安,令天下百官惶恐! 苏颂听着,神色肃重,他能预感到,这个大理寺真的改下去,将来一定会出很多事情,开封内外,整个大宋别想安宁了。 章惇脸上的严厉之色更浓,眸光灼灼,似有利剑隐藏。 这里面,心思最为复杂的,可能就算蔡京了。 原本的三法司,随着大理寺的骤然抬升,拿走了太多权力,刑部已经沦落为‘侦捕’部门。 原本是官家点名的第一人,不说没有像章惇,蔡卞一样拜相,连沈琦都不如,已经快被边缘化了。 蔡京举着板笏,刻薄的脸角犹如铁铸,眼神闪烁着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朝臣们心思各异,静静听着旨意。 与此同时,蔡攸带着十几个皇城司禁卫,来到了范百禄府门前。 范府,哭声一片。 范大娘子拉着范百禄的衣袖,喊叫着道:“主君,你跟官家求求情,说说软话,我听说了,官家也没杀几个人,只要肯低头就没事了……” 范大娘子身后,还有众多的范家人,以及一些门生故吏。 他们欲言又止,神情担忧,恐惧。 很明显,范大娘子的话,就是他们教的。 范大娘子说着,一堆儿孙还跑过来,哭喊声一片。 范百禄早就想通了,看着一群人从容一笑,道:“要论讲道理,你们比不过我的。你们放心吧,苏相公已经答应我了,不会牵连你们。该说的,我之前都说了,你们能听进多少,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范百禄说完,就推开范大娘子,转身拉开门。 范家的哭喊声顿时更大,不少人甚至瘫软在地上。 范百禄打开门,就看到了蔡攸。 蔡攸看着范百禄以及身后,笑着道:“范相公,请吧。” 范百禄走出门,对于后面的哭喊声充耳不闻,来到台阶前,看着熟悉的街道,风景,又看向蔡攸,道:“蔡家一门三杰,小心过满则溢。” 蔡攸笑容越多,上前迎着范百禄,道:“范相公,你既然这么有自知之明,为什么还走到这一步?过满则溢了?” 范百禄看着他,道:“眼下局势太乱,水太浑,等稍稍平息,一切都会清晰明了,你们蔡家藏不住的。” 蔡攸懒得听范百禄讲道理,道:“还是请范相公跟我走一趟吧,去的慢了,上面怪罪下来,我不好受,范相公肯定更为难。” 范百禄没理会他,看向皇宫,紫宸殿方向,道:“现在,怕是一言堂了。” 蔡攸不想多废话,道:“范相公,走吧。” 范百禄无非是路尽头的感慨,默默一阵,就走向台阶。 皇城司禁卫立刻围住他,‘护着’他前往皇城司。 这一幕,不知道被多少人看着。 有人悲痛不忍,有人感慨万千,有人兔死狐悲,有人无动于衷。还有人要冲过来,暴打皇城司,但蔡攸早有准备,没跑掉一个。 谢麟等人就躲在人群中,看到范百禄被带走,一个个脸色大变。 几人不敢多待,连忙掉头离开。 在一个茶馆的包厢里,大胖子不断擦着脸上的冷汗,道:“谢兄,你说怎么办,范相公被皇城司带走了,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们?” “是啊谢兄,快想想办法吧,那皇城司我听说了,有进无出啊……” “谢兄,我听说,你与马帅有些关系?” “谢兄,我们可都是按你说的做了,你不能害我们啊……” 谢麟这会儿也是六神无主,本以为法不责众,官家以及朝廷就不会轻易处置他们,谁知道范百禄这个中书侍郎,当朝相公说抓就给抓了。 那他们这些人,算个什么? 谢麟心慌意乱,强自镇定道:“诸位,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们分头行事,看有什么关系,全部用上吧,再不疏通,以后就没机会了!” 众人一听,仿佛恍然大悟,连忙各自掉头奔走。 谢麟看着他们走了,拧着眉头,自语的道:“我不认识马帅,倒是认识侍卫马司的都虞侯,不知道能不能有些用处……” 原本的大理寺地方,附近的十几处民宅已经被大理寺买下,正在动工拆迁,上百个工人在忙忙碌碌,准备扩建。 而御史台里,这会儿简直要炸开。 一大群,二十多御史聚集在一起,满脸的愤怒,怒不可遏,桌椅板凳哗啦啦作响! “那个阿云案,怎么能是司马相公的错!” “大理寺本是三法司之一,现在抬升到一品,法度瞬崩,祖制何存!” “不行!绝对不行!三省,三司衙门,现在又到了大理寺,这样下去,朝廷还像朝廷吗?” “绝不能答应!那些变法的都是奸佞小人,不能相容!” “走,现在我们就去承情,否则就天下大乱了!” “大义所在,在所不辞!” “诸位,是我等杀身成仁的时候了!” “走!不能再等了!” 众多人冲出了御史台,奔向皇宫。 此时的紫宸殿内,群臣抬手,向着沈琦,沈琦手里的圣旨,沉声道:“臣等领旨!” 沈琦将圣旨放到一边,继而道:“官家口谕。”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还有口谕,哪怕是章惇也意外,看了眼沈琦,继续抬起板笏。 沈琦面色凛然,似乎在学着赵煦的口气,道:“朝政败坏,腐朽成风的根本所在,是纲纪废弛,法度缺失。政事堂,重订朝廷纲纪法度,着重于惩处,颁布天下,警示百官,勿忘本心。”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齐齐抬手,道:“臣等遵旨。” 他们身后的六部七寺的尚书侍郎们,纷纷悄悄对视,他们有种预感,以往的好日子正在快速远离他们。 沈琦看着这么多大人物向他躬身,心里十分紧张,还是强撑着道:“‘登州阿云案’,命大理寺重审,独立审判。凡干预司法,关说,威逼利诱者,一律罢官夺职,下狱论罪,不问何职何人!” 曹政连忙出列,道:“臣大理寺卿曹政遵旨!” 沈琦看着曹政,又看了眼群臣,咳嗽一声,道:“没有了。另外就是官家的嘱托,希望诸位臣工,同心协力,尽快厘清朝政,稳住朝局,制定详细施政计划,莫令天下万民以及官家失望。” 即便不是口谕,众臣还是连忙行礼,道:“谨遵圣谕!” 沈琦不敢接,连忙抬手,快速离开。 不等朝臣们松口气,章惇突然说话,道:“诸位,请到青瓦房,详细商讨一下时局以及未来施政的方针大政。” 章惇的无冕宰执,大部分又是他的人,自然没二话。 这时,皇宫前,慢慢的竟然聚集了上百人,在宣德门外,吵嚷着要冲进去。 守门禁卫如临大敌,这些都是‘读书人’,他们不敢动刀兵,只能紧闭大门。 慈宁殿内。 高太后看着昏睡不醒的赵颢,面沉如水,心里愤怒一波又一波。 他愤怒于赵颢的自作聪明,也愤怒于将赵颢逼到这种程度的赵煦。 同样愤怒于赵煦抢夺她的权力肆意妄为! 周和悄步从外面进来,瞥了眼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赵颢,低声道:“紫宸殿……定下了。” 高太后的表情越发愤怒,铁青一片,甚至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周和瞥着高太后的侧脸,忽的脖子发冷,悄悄站了回去。 周和在宫里二十多年,深知高太后对‘祖制’的坚定维护意志。 他不敢多想! 这时,赵颢醒过来,睁着眼,似有些迷糊看了看,转向高太后道:“母后?我这是怎么了?” 高太后看着他,神色难看,顿了一阵,才淡淡道:“太医说,你是肝气郁结,发泄出来,休养半年就没事了。” 赵颢眨了眨眼,连忙道:“劳母后担忧了。” 高太后内心怒火汹涌,语气也是不善,道:“老实在我宫里待着,没事不要出去了。” 说完,她就起身离开。 周和连忙陪着。 赵颢看着房间里空了,这才轻吐口气,自语的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宫内宫外各有热闹,章惇充耳不闻,按部就班的为明年复起变法做着紧张的准备。 赵煦还在城外军营,视察着军队。 这时的齐州,抗洪的众人一片紧张。 齐州府衙。 赵似绷着小脸,坐在主位。 他左右下首,分别是兵部尚书许将,工部尚书杨畏,礼部侍郎李清臣以及齐州知府季淋熙。 许将看着手里有些湿漉漉的文书,道:“殿下,诸位同僚,虽然大雨停了,但水位一直居高不下,现在,必须要泄洪,工部选择了三个地方,预计在两天后泄洪,现在需要我们做的就是通知下游的百姓撤离,做好安抚,抚恤,不能闹成民变……” 赵似端坐,决定完全是由许将,杨畏等人做出,听着许将的话,他静静的看着许将。 季淋熙连忙接话,道:“许尚书,这件事齐州府来做,一定尽快说服百姓,加紧泄洪,不能再有大涝,否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决堤了决堤了……” 季淋熙话音未落,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急声大喊,踉踉跄跄,几次摔倒在地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狗胆包天 - 宋煦 - 官笙 季淋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连忙冲出来,道:“哪里决堤了?快说!哪里决堤了?” 许将,杨畏等人同样是大惊失色,连忙跟出来,即便是九岁的赵似也是如此。 如果有决堤,咆哮的洪水找到宣泄口,可能会冲出更大缺口,洪水汹涌而下,可不是淹没几个州府那么简单! 河北东西两路,可能要大半被淹没! 那样的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来人是一个指挥,他满头泥水,急声道:“殿下,诸位尚书,就在齐州府几十里外,原本计划泄洪点的另一边,方向是冲着京东东路去了……” 季淋熙差点没站稳,满脸急色的道:“怎么会是哪里?那里水位低,堤坝高,不可能溃堤的!” 京东东路也就是后世的山东半岛,与河北两路交界。京东东路一侧地势相对较高,洪水很难冲过去,但真要是出现缺口,洪水很可能会倒灌而回,漫出堤坝! 那样的气势,季淋熙想想就头皮发麻! 许将,杨畏等人更是面沉如水,洪水一旦决堤,想要再堵上就难了,缺口会不断变大,裹挟泥沙滔滔不绝之下,神挡杀神! 赵似一直记着赵煦交给他的任务,忍不住的道:“诸位,现在怎么办?” 杨畏慌乱,没了主意,看向许将。 李清臣倒是忽然醒悟,道:“云捷军二十个指挥在那边,他们在干什么?” 这个指挥连忙道:“末将来自对岸的清塞军,来之前就看到他们仓皇后退,其他的不清楚。” 许将沉着脸,思索良久,道:“第一,快马加鞭,通知溃堤下游的百姓撤离。第二,我们要加紧在缺口下游泄洪,尽快撤离下游百姓。第三,命云捷军不惜一切代价,用所有手段,加紧堵住缺口,能堵多少堵多少!第四,命各军停止休息,再次加固堤坝!这天气,可能还会再下雨。” 杨畏,李清臣齐齐变色,立即就道:“好,我们这就去!” 季淋熙听到‘还会再下雨’,惊慌失措,不安的道:“下官这就去!” 登时,齐州府衙内,本来镇定,从容的气氛,变得一片大乱。 赵似紧绷着小脸,看向许将道:“许尚书,这样安排能挡得住洪水吗?” 许将看了他一眼,肃色道:“这还得看缺口有多大,但奔向高的一面,问题应该不大。” 赵似虽然小,还是听出了许将话里的不确定,不安,眨了下眼,道:“官家让我来巡河,不能这样干等着,我们去河边吧,哪怕鼓舞士气也好。” 许将眼神诧异一闪,旋即道:“好,我让禁卫保护好殿下。” 赵似学着赵煦一摆手,道:“不用,我不怕。” 说着,他就拿过披风,自己裹上,大步向外面走去。 许将看着他的背影,神色不掩饰的露出异色来。 宗室里的极少有这么勇敢的,大部分耽于享乐,遇事就躲。赵似小小年纪能这般勇敢,还真是令他侧目。 许将也只是诧异了下,旋之就跟着出门,连翻布置,安排。 在河北两路,许将奉旨调集了两路,加上河北两路,总共四路,差不多七十个指挥,禁军、厢军、民夫近五万人。 河北两路黄河段的各处人马迅速被调动,全力抢救,加筑河岸。 随着黄河有决堤危险,河北两路以及京东东路都被惊动,各路州府全都动了起来。 朝廷这次这么重视,不止调集了军队,两个尚书,连官家亲弟弟都派来了,谁敢不重视? 但是就像许将所预料的,第三天,果然又下雨了。 河北两路外加京东东路,三路如临大敌,投入更大力量抗洪救灾,动员的民夫以及军队更加的大了。 许将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分别从三路调集厢军三万,林林总总,投入了十多万人! 而开封很快得到消息,政事堂将开封,洛阳附近的军队迅速给派了过去。 第三天,齐州府是大雨倾盆,雨势前所未有的凶猛。 许将与赵似,走在河堤上,看着浑浊不堪,犹如巨龙咆哮的黄河,两人神情都是一片凝重。 他们穿着厚厚的蓑衣,小指大的雨滴砸在身上也无所觉。 他们身边处处都是搬运泥沙袋,挖掘泥土,搬运石头,滚木的士兵,民夫。 走了好一阵子,季淋熙赶了过来,表情有些放松,带着笑的道:“殿下,许尚书,好消息,那处缺口总算是堵住了。” 许将没有高兴,那处堵住了,可也已经淹没了不知道多少地方,他们原本计划泄洪的那个点反而不能轻易掘开,两边都已承受不住泄洪时的巨大冲击力。 赵似有些似懂非懂,抬头看着依旧无休无止的倾盆大雨,道:“水位还在上涨,河堤能撑得住吗?” 季淋熙笑容没了,咬牙道:“殿下,撑不住也得撑住!今年雨水太多,要是撑不住,河北两路至少会被淹没一半!” 赵似是经常看河北两路的地图,听到那么大的地方可能被淹,脸色微变,抬头看向许将。 许将思索一阵,道:“殿下宽心,我们已经在泄洪,上游也在排洪,压力没那么大。” 季淋熙听着,当即振奋的道:“许尚书,当真如此?” 许将淡淡的看了眼这位齐州知府,这位还真是不识趣。 赵似在两人之间看了眼,道:“还要泄洪。” 许将点头,看向季淋熙,道:“季知府,还要另选一个点,得快。” 季淋熙马上道:“是,下官这就回去准备。” 季淋熙刚走,一个郎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过来,抹了把脸,道:“尚书,永晟军那边有些麻烦,十几个指挥的士兵们不愿意动了。” 一个指挥,领五百人。 许将一点都不意外,直接道:“将他们调下来,分散打乱安置,京城殿前司那边的援军一到,让他们顺手带回去。” 郎中又抹了把脸,道:“是。” 这些天,赵似见了不止一次了,这些禁军,厢军相当娇贵,起初并不肯治河,还是许将威逼利诱之下才能才行。 又过了两天,到了八月中,雨势稍减,黄河水位不再继续大涨,加上泄洪力度不断加大,水位逐渐平稳,令齐州府上下悄悄松了口气,睡眠严重不足的众人稍稍缓口气,睡的多了一点。 中午的时候,兵部郎中带着一个浑身狼狈,身上有血的中年人,制服上看应该是一个指挥,急匆匆进入齐州府衙。 “郎中,尚书刚刚睡下,还没有半个时辰。尚书已经几天没合眼了,没有急事,您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门卫低声说道。 郎中眉头一皱,瞥了眼身边紧张忐忑的指挥,忽然道:“殿下睡了吗?” 那禁卫愣住了,连忙道:“应该醒了,殿下这个时候,多半在给京里写信。” 郎中拉过指挥,奔着赵似的房间。 赵似本来正在给赵煦写信,听着郎中进来,放下笔,听着他们说。 等他们说完,赵似还是有些不了解,疑惑的道:“你是说,上次的溃堤,是有人故意掘堤?为什么?是坏人吗?” 这个指挥见赵煦只有九岁,但确是官家的亲弟弟,耐着心道:“具体原因不知道,我看到夜里有几十人悄悄扒开了河口让河水冲了出去。” 赵似眨了眨眼,还是不明白,看向兵部郎中,道:“你听懂了吗?” 其实,这个郎中也不知道,道:“殿下,此事是因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蓄意掘堤,必须阻止,这一次好在控制住了,下一次就未必了。” 这次赵似能听懂,想了想,道:“请许尚书,杨尚书,李侍郎,季知府来。” 赵似从来没有这样传过人,许将,杨畏等人被熟睡中叫醒,稍一清醒就暗惊,慌忙来到赵似的房间。 等他们众人细细听过,纷纷神色惊变,继而面沉如水,细细推敲其中的问题。 掘堤,黄河泛滥,对什么人有好处?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居然敢决堤!这样的后果,抄家灭族,谁能承受! 杨畏,李清臣,季淋熙都百思不得其解,这是百害无一利的事,谁会做?目的是什么? 许将满脸疲倦,双眼通红,心里飞速推敲着,看向那个指挥,道:“你可还有其他什么线索?” 那指挥连忙摇头,道:“小人没有看到其他的。” 许将默默点头,这么大的事情,必然隐蔽非常,能被人看到就已经不易,很难再有其他破绽可寻。 杨畏想不通,直接道:“以轮休作为借口,将他们调开,暂时不动声色,等水位退了再祥查!” 李清臣跟着点头,这确实是个办法。 许将心里不安,抬头向季淋熙,道:“季知府,你有什么想法?” 季淋熙作为地头蛇,却也想不透彻,摇头道:“他们挖开的是冲着京东东路,那在高地,不易造成洪灾,反而是对面,几乎都是良田,都在京城的达官贵人手里,即便有人要报复什么人,也应该掘开对面的才对。也不对,那里是我们选定的泄洪点,也用不着他们来掘……” 许将听着脸色微动,心里好像抓到了点什么,却一闪而过,想不仔细。 李清臣见许将沉吟不语,道:“许尚书,这雨就要停了,他们一计不成,可能还会再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将云捷军调开,免得再出乱子。” 许将微微点头,抬头看向其他人,道:“嗯,我待会儿亲自去。诸位再去巡视其他地方,暗中查一查,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众人当即应声,没有再说其他,匆匆离去。 只留下了许将与赵似。 赵似还在思索,奈何他经历太少,转向许将道:“许尚书,这件事,有古怪。” 许将何尝不知,单是敢于在这种情况掘开堤坝就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但眼下却不能大张旗鼓的查,甚至露出查的口风都不行,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度过了汛期再说。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全数罢黜 - 宋煦 - 官笙 许将,杨畏等人不敢懈怠,对河北两路的黄河段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并更加认真对待。 这才八月中,雨季可能要到九月中才能过去,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黄河经历了数次人为的改道,防洪泄洪能力大有问题,哪怕这次平安度过,后面也要花费大力气去整顿。 一众人不敢懈怠,赵似更是在黄河两岸来来去去,代表赵煦慰问军民,鼓舞士气。 开封城里,在军营待了几天的赵煦,刚刚回到皇宫,就接到了赵似,许将等人的八百里奏本。 赵煦只是匆匆看了眼,猛的看向身旁的童贯,双眼跳动怒芒,道:“你说的是真的?” 童贯深知其中有大问题,这也是赵似,许将等人派他回来的原因。 童贯躬着身,道:“是。十三殿下与许尚书等人不敢隐瞒,第一时间派小人回来给官家报信。” 赵煦猛一合奏本,冷声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将三位相公叫来见朕。” 说完,他快步向着垂拱殿走去。 在他不断加码,显示重视的治河事上,居然有人敢掘堤! 太胆大了! 陈皮,童贯不敢多说,跟着赵煦回到垂拱殿。 垂拱殿内。 苏颂,章惇,蔡卞轮流看过赵似,许将等人的奏本,都是脸色骤变,不敢置信。 蔡卞抬头看着赵煦,惊愕的道:“什么人这么大大胆子,掘堤泄洪,不知道是多大的事情吗!?” 苏颂也是沉着脸,他预感到这件事的不同寻常。 章惇离开朝廷已经有七年,对一些事情了解不多。他想不通其中缘由,剑眉抖动了下,沉声道:“陛下,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治河。臣同意许尚书等人的意见,先按下这件事,事后再详查!” 赵煦压着怒气,道:“必须要查清楚,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枢密院,将云捷军控制住,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有,云捷军的经略使,节度使什么的,是不是在京?” 不等兼任枢密院副使的章惇说话,蔡卞道:“回官家,臣正要禀报这件事。谢麟领头,总共有三个经略使,四个节度使以及众多地方领军的大小官员,总数六十七人,上了请辞的奏本。” 赵煦双眼半眯,道:“是被吓到了?” 赵煦以及朝廷接连杀了那么多人,下狱的更多,以往肆无忌惮又无所畏惧的高官显贵们,怎么能不怕? 蔡卞道:“应该是,臣等正在考虑怎么处置。” 大宋对地方军队控制一样极其的严,不止对军权进行各种肢解,制衡,还设置了团练使,观察使,节度使,安抚经略使等等,层层叠叠,很是复杂。 赵煦冷哼一声,道:“考虑什么,不准!所有人,全数罢黜,没有旨意,不得擅离开封。” 蔡卞神色微惊,这些人可都算得上封疆大吏,有一定的兵权,一口气‘罢黜’这么多,影响不会小! 章惇却接话,道:“臣赞同。陛下,以这些经略,节度使涉入范百禄一案作为掩护,不动声色的对河北两路掘堤事件进行调查。” 赵煦双眼一亮,点头道:“章相公所言极是。他们隶属枢密院,就由枢密院去查,枢密院内,设一军法司,先对河北两路进行调查。这件事,一定要给朕查个清清楚楚!” 不知道是否过于敏感,赵煦总觉得这件事不那么简单。 章惇则听到的是‘先对’两个字,有先有后,那这‘军法司’就不是临时机构了。 “臣遵旨!”章惇迅速反应过来,不等苏颂,蔡卞有所觉就抬手道。 苏颂,蔡卞自然不是傻,也从君臣二人对话中嗅出味道,但木已成舟,他们来不及反对了! 赵煦余光扫了眼苏颂与蔡卞,道:“御史台闹的厉害?” 蔡卞不纠缠那些,道:“是。不止是御史台,朝野上下,恐有数百人。” ‘旧党’对‘新党’清洗用的是‘流放’,将他们发配到了岭南,天南海北各一方。这样一来,别说他们结党了,就是朝廷有什么事情,一来一回,等他们有所反应,黄花菜早凉了。 可赵煦没有放‘旧党’走,不管是涉入各种案子被夺职、罢黜以及‘另调他用’以及闲置的,大大小小数百人,都被扣在开封城。 这么多人闲来无事,可不就尽想着惹事了。 赵煦面露思忖,看着三人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赵煦对这些人的想法,就是宁可留在京城,也不能放任去祸害地方,更何况,明年就要复起‘熙宁之法’,将这些人提前送到了地方,岂不是自找麻烦? 苏颂惯常沉默,他就是一个‘朝廷和谐’的象征,说了什么也不管用。 章惇直接沉声道:“陛下,河北两路灾情严重,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厄需朝廷安抚,臣想将这些人派去安抚灾民,等灾情结束再回来。也不只是河北两路,岭南各处皆有灾情,等灾情过去,他们可回京复命。” 听着章惇的建议,赵煦心里登时冒出了另一个想法,微笑道:“章相公这个办法不错。这样,御史台,设九巡按御史,对我大宋全国境内各路州府进行巡视,查民政、刑案、冤狱,仓储,廉腐、忠奸、风评等,凡是有问题,转于地方,呈送政事堂,监察,追踪,落实……” 蔡卞现在领着御史台,不由得若有所思。 宋朝是有监察御史的,只是多半被荒废了,形同虚设。听着官家的意思,是要常设,予以重用了吗? 章惇剑眉翘起,瞥了眼蔡卞,道:“政事堂领旨。” 赵煦暗暗点头,他与章惇的默契是越来越好,道:“差不多了,其他的事情,你们政事堂看着办吧。” “臣等遵旨。臣告退。”苏颂,章惇,蔡卞三人连忙抬手,继而退出垂拱殿。 赵煦看着三人走了,拿过茶杯喝了口,心里依旧有怒意,目露杀意。 连黄河掘堤这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一定要查出来! 陈皮立在一旁,等赵煦稍稍平复,这才低声道:“官家,燕王病了,有好些天,现在在慈宁殿休养。” 赵煦左手拿着茶杯,哦了一声就笑着道:“我这位皇叔凡事都喜欢躲在后面,大事惜身,小利忘义,这样怎么能成事呢?” 陈皮与童贯几乎同时微微躬身,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作为赵煦的贴身大太监,知道的更多,哪敢多嘴。 赵煦喝了几口茶,双眼微闪的看着外面,心里思索着朝局。 朝廷的格局基本稳定,现在就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巩固。 军队方面,除了殿前司,开封府四周八路的军队目前都在他手上,许将,宗泽等人进行紧张的筹调,重组,训练。 等朝局稳定,等兵权在握,到了那时,他就可不再束手束脚,大力推进他的改革计划! 现在还不到九月,到明年还有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刚刚好。 赵煦下意识的喝茶,脑海里转动不停。 等了好一阵,陈皮找到空隙,道:“官家,在燕王病倒之后,太皇太后出了慈宁殿,去见了朱太妃,在庆寿殿待了半个时辰,赏赐了不少东西,最后是朱太妃送出来的。” 赵煦眨了眨眼,放下茶杯,道:“去庆寿殿。” 陈皮应着,连忙去安排。 赵煦刚要走,转向童贯,道:“你持金牌,去城外军营,有什么麻烦,你看情况,可先斩后奏。” 童贯面露惊色,这等同于将城外军营的大权交给了他这个太监! 童贯噗通一声跪地,道:“臣谨遵官家旨意,小心谨慎,绝不敢出一丝差错!” 赵煦摆了摆手,径直去往庆寿殿。 这时,苏颂,章惇,蔡卞已回到青瓦房。 章惇坐在椅子上,心里早就安耐不住的想法再次涌动,看着桌前的沈琦,道:“将黄履叫来,叫到西府,我待会儿去枢密院。还有,让韩宗道也来。” 黄履是章惇举荐的御史中丞,韩宗道是开封府知事。 沈琦刚要走,章惇面上冷色,道:“将谢麟等上书请辞的那些人,叫到西府来。” 沈琦预感到不好,瞥了眼苏颂与蔡卞,见他们不说话,道:“是。” 苏颂无动于衷,倒是蔡卞若有所思,道:“我有些不安心,想去河北路看看。” 河北两路,不止离开封城很近,并且是防卫辽人的第一线,要是这里被洪水冲垮,后果难以想象。 章惇想了想,道:“你去目标太大了。你与六部七寺进一步梳理朝廷权职以及与地方的联络。还有对‘熙宁之法’要拿出一个全面的纲要来,官家要看。对于明年的具体计划,我心里有大概,你们再酝酿一下,找时机,向陛下面呈。” 现在来说,他们的事情非常的多,根本没有半点空隙,争分夺秒! 蔡卞点点头,瞥了眼苏颂,道:“明天开始,在政事堂举行列会,对各种事情进行处理,定调,政事堂要准备发公文、抵挡,也要请官家下诏。” ‘改制’不是一道诏书就成了的,后面还有太多琐碎,复杂的事情,需要一步步梳理,细化,落实。 两人交谈几句,便分头行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弄死几个也无所谓 - 宋煦 - 官笙 章惇等人忙碌着,赵煦来到了庆寿殿。 朱太妃见到赵煦来,十分高兴,一边吩咐人张罗着,一边拉着赵煦坐下,满脸笑容又窃窃的道:“官家,刚才刘美人来找我了,给我送了不少东西。我跟你说,后宫里,要雨露均沾,你已亲政了,该有子嗣了……” 听到朱太妃与他讨论这种问题,赵煦多少有些不适应,连忙道:“小娘,十妹呢?” 朱太妃挥了下手,道:“跟刘美人去玩了。我跟你说,刘美人知书达理,又从小在宫里,知根知底的,不要冷落了……” 赵煦绕不开,只好道:“小娘,你之前不是喜欢孟美人的吗?” 朱太妃瞥了眼外面,有些犹豫,低声道:“她是太皇太后的人,我怕她害你。” 赵煦微微一笑,拉着朱太妃的手,道:“小娘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朱太妃注视着赵煦,见他不是糊弄,这才放心,又看了眼外面,比刚才更犹豫,道:“前不久,太皇太后来过,虽然没有明说,我感觉她是为了燕王来的。” 这个赵煦能猜到,从容笑道:“具体说了什么,小娘复述我听听。” 朱太妃想了下,道:“太皇太后说了半个时辰,断断续续的,我没有记全,我将记得的说给你听……” 赵煦一边听一边点头,朱太妃对高太后一直十分惧怕,紧张之下能记住的并不多,等朱太妃说完,赵煦道:“嗯,我来处理,小娘不用担心。” 朱太妃倒是不担心,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燕王是太皇太后最后一个儿子了。” 赵煦点点头,笑着道:“小娘,待会儿让人去慈宁殿传话,就说朕没有那个意思,请祖母放心。” 朱太妃听着,一脸大松一口气表情,当即高兴站起来,向着里面喊道:“准备好了没有?快点端上来,官家饿了……” 赵煦见着,会心一笑。看来,高太后也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很快菜就上来了,赵煦与朱太妃吃着,聊着。 朱太妃十分担心赵似,提到他都是满脸忧色,欲言又止。 赵煦尽力安抚,还将赵似写回来的信给朱太妃看。 而这时,章惇已经部署完毕。 谢麟等是千恩万谢,感谢赵煦的宽仁,不杀之恩,赌咒发誓的改过自新。一群人抹着泪离开枢密院,庆幸劫后余生。 黄履则面色凝重的出了青瓦房,带着任务来到了宣德门外,对上了几十个御史台的御史以及其他各品级以及无品级大小官吏。 黄履是章惇的亲信这是众所周知,一见他出了宣德门,门外立时众怒沸腾。 “奸贼!” 有人大喊,撸着袖子就要上前。 其他人自然人更是如此,蜂涌着向前。 ‘新党’在‘旧党’眼中就是奸佞,大奸大恶,人人喊打。更何况,现在明摆着要从司马光开始清算,他们怎么能忍! 宣德门前,上百人疯涌而来,喊打喊杀,吵闹一片,围观人的人更是吃惊不已。 黄履是御史中丞,当朝重臣、章相公心腹,他要是活活被打死在宣德门前,朝廷决然不会放过的! 但群情激奋之下,几乎没人有理智,全都向着黄履冲过去。 黄履立在宣德门下,看着汹涌人潮,面无表情。 就在一群人要冲到黄履身前时,大队的禁卫冲出来,长枪横起,硬生生的挡在这些愤怒的人前面,并且不断的推着他们后退。 胡中唯双眼如铜铃,大声喝道:“殴打,谋杀朝廷命官,那是死罪,谁敢乱来,就地正法!” 胡中唯话语落下,禁卫纷纷拔刀,竖起长枪,环形冲出,将这些人给包围大半。 愤怒的官员们顿时冷静下来,虽然双眼依旧愤怒,却没人真敢去试一试。 “黄履,奸贼,不得好死!”有人不忿,站在原地怒声吼道。 “奸贼,不得好死!” “奸贼,不得好死!” 一群大喝,甚至有人捡起石头什么的砸过去。 黄履佁然不动,语气一如往常缓慢,坚定,直视众人道:“凡是御史台的人,立刻返回御史台。惰事旷差,一刻钟之内不返回,一律调迁琼州。” 本来就群情激奋,黄履公然威胁。上百人大怒不已,纷纷要再次涌上前,破口大骂的口水,简直要将黄履淹没。 胡中唯立刻指挥禁卫,死死的拦住。 黄履面无表情,擦了擦脸,转身就走。 胡中唯当即派人护卫,这是御史中丞,要是被打死在宣德门下,他也讨不了好。 眼见黄履这么施施然走了,上百人愤怒无处发泄,怒吼咆哮,想要冲进宫里,找章惇要个说法。 他们自然冲不进去,章惇也不会给他们什么说法。 黄履刚走没多久,愤怒的人群逐渐气氛有些微妙,有两个人,悄悄后退。 他们一动,更多的人企图离开。 “叛徒!”有人察觉了,冲着他们厉喝,愤怒至极。 “即便发配去琼州又如何,大义所在,岂能退缩!” “天下即将大乱,社稷动摇,刀斧尚不能改志,岂是小小琼州可以恫吓!” “我们一定要阻止奸党乱来,护我大宋江山!” 他们呐喊,但走的人更多,缩着头,溜的飞快,大部分是御史台的人。 黄履已经回到御史台,坐在正殿,俯视着殿中站着的以及慢慢赶回来的人。 御史台经过宋朝的连翻改动,加上元丰改制,几个月来又屡经大案波及,御史台现在从七品上的御史,不足三十人。 一众人看着黄履的表情,加上他是从政事堂回来,相互对视,神色都很不安。 黄履见人回来差不多了,便淡淡开口道:“本官说几件事,你们且听一听。能留就留下,想辞官本官也批。” 众人神情凛然,大气不敢喘。 他们这里,大部分是‘前朝’官员,‘新党’复来,他们一直忐忑不安。 黄履也没有什么套路,开门见山的道:“第一,朝廷会对御史台进行大规模的改制,朝廷的改制你们看到了,幅度会非常大。第二,大理寺升品,对御史台的权职等要重新规划,涉及到你们每一个人。第三,朝廷即将重塑朝廷纲纪,御史台作为维护纲纪法度的首屈衙门,理当恪尽职守,不得逾越半步!第四,近期朝廷弊案丛生,你们当中有人涉及或者正在涉入,我以御史中丞给你们机会,提交辞呈,前事不忘,后事不究。第五……” 黄履说到‘第五’的时候,语气中忽然多了冷冽的煞气,道:“国社大计重于一切,执迷不悟者,斩!” 黄履的‘斩’字一落,所有人变色! 不少人脸色涨红怒气勃发,想要抗争。 他们是御史言官,风闻奏事,不究其过,位卑权重,到哪都高人一等,什么时候被‘斩’过? 那几个最为‘铁骨铮铮’的人没有出头,其他人更不敢! 变了,完全的变了! 这与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完全不同,官家会杖毙朝臣,会下狱当朝宰执,少宰,各路大臣。他们这些小御史,根本不敢去冒犯! 黄履见他们不敢反应,语气又恢复淡漠,站起来道:“写好辞官书递到我值房。” 殿里一众人面面相窥,还在震惊于黄履的‘斩’字,接着一个个对视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内心都很清楚,真的要是不按照黄履说的做,真的会死! 许许多多的人浑身冰冷,下意识的去摸脖子,脸色发白。 …… 赵煦虽然暂时压住了局势,但人心并不在他,或者说,大宋官场最强大的势力集团依旧是保守派的,哪怕大部分人选择沉默,可心思不在变法,甚至是反对的。 章惇等人忙着梳理朝局,分配权职,同时在对地方权力架构进行布局,还要应对开封城里种种事情,忙的是脚不沾地,夙兴夜寐。 赵煦同样很忙,要盯着朝局,也要计划着明年的变法,正在不断与朝臣见面,深谈,欲准备一个相对完善的‘变法纲要’。 三天后,章惇强势的对御史台进行了改革,将原本的御史台彻底打乱,将言官的权职进行了严苛的限制,极力想要压缩他们‘风闻奏事’的特权,逼迫他们‘谨慎务实’。 章惇对言官的动手,这再次触及了很多人的敏感神经,朝野越发的不安宁。 河北西路,齐州府。 又过了几天,大雨停下了,下游不断泄洪,黄河水位一直很稳,虽然没有降低,却也没有增高。 楚攸带着殿前司一万人来到了齐州府,虽然打的是‘支援’旗号,但许将,杨畏等人心知肚明。 他们不动声色的将云捷军拆分,并且将一些头头脑脑控制着,悄悄带走,送入开封。 蔡攸已经到了西京,临时组建的‘西京皇城司’,这是一个普通民宅,但是里面已经有众多皇城司的禁卫,并且还有诸多刑具,也有临时的监牢。 悄无声息中,有三四十人被送入这里,蔡攸亲自审讯。 足足一天功夫,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居然没有问出任何东西来! 经过改制后的皇城司少指挥,拿着一叠案卷,凝色的看着蔡攸道:“嘴很硬,一个都不开口。” 蔡攸一直在一旁,神情冷漠道:“这么大的事,招了就是灭族,他们咬死不认不奇怪。给我继续审,将你们的手段都拿出来!官家只给我半个月时间,就算弄死他们几个也无需在意!” 第一百六十五章 西夏来袭 - 宋煦 - 官笙 蔡攸在洛阳的秘密皇城司,对云捷军抓来的头头脑脑大肆用刑。 三天时间,足足弄死了二十多人,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 刑房里。 少指挥神色凝重,看着前面的尸体,低声道:“指挥,我们,是不是抓的人不对?” 蔡攸也早就怀疑了,神情变幻,道:“想要掘堤,不可能没有上面的人参与,既然不在云捷军,那可能就是齐州府,河北两路的人了!” 少指挥吓了一大跳,道:“指挥,现在是治河的关键时刻,齐州府,河北两路不能轻动。十三殿下,许尚书,杨尚书等人都在,咱们也动不了……” 蔡攸目光闪烁一阵,道:“你继续审。我亲自去查,这是官家交代的任务,做不好,你我都得人头落地!” 少指挥脸色微变,欲言又止。要是蔡攸乱来,他们小小皇城司可受不起那些大人物的怒火。 蔡攸匆匆交代一番,便离开洛阳,沿着黄河东进。 这时的开封城,随着章惇的发力,渐渐有些冷却。 章惇以政事堂为核心,对六部七寺,御史台等进行权力重新架构。随着裁撤衙门的增多,‘闲置’的官员也不短累积,粗略估算就高达两千人! 章惇以各种名义,御史台的九路巡按,六部的差使,巡按地方,查视河道,赈抚灾情,慰问军民等等组成了一个个密集又庞大的队伍,快速的派出京。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每日在政事堂举行‘列会’,对眼下的事情,明年的事情,进行梳理,布局,野心勃勃,锐气勃发。 坐镇垂拱殿的赵煦,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要盯着河北两路的治河,要看着章惇不能让他出圈,也要忙着审视章惇等人不断拟定,逐渐有了模样的变法方略。 临近九月,赵煦才松口气。 河北两路的水位在消退,没有再下大雨。朝局逐步稳定,宗泽那边抽调的军队已达三万人,每一件事都在向好发展,令赵煦越来越有安心,底气渐增! 下午。 风尘仆仆的蔡攸站在殿中,低着头,一脸忐忑。 赵煦看着他,神情玩味,道:“你是说,云捷军没有参与,怀疑是河北路或者齐州府那边人干的?” 蔡攸事办的不利索,心底颤栗,闻言连忙道:“回官家,臣去了一趟河北路,发现了一些线索。” “说!”赵煦猛的沉声道。 蔡攸紧绷着脸,道:“掘堤的黄河南岸是一片荒地,山林居多,处于高地,即便掘开也无法泄洪。北面则是众多良田,几乎全部都在达官贵人手中。” 赵煦心里一动,双眼微睁的盯着蔡攸片刻,道:“说清楚。” 蔡攸道:“南面被掘开,为了防止洪水在这一段冲垮河堤,出于谨慎,北面也将不会再动,而是另寻地点泄洪。” 刚刚就想到了一些的赵煦,双目充满了冷冽之色,寒声道:“你是说,有人为了保住良田,所以故意掘开另一边?” 蔡攸躬身低头,道:“是。” 陈皮听着头皮发麻,真有人会这么大胆吗?为了几亩田居然做出掘堤的事情来! 赵煦脸角抽搐了下,深深压着怒气,道:“拿上来吧。” 蔡攸一怔,连忙从怀里掏出一道厚厚的账簿,道:“这是臣查到的,请官家过目。” 陈皮上前,转过来递给赵煦。 赵煦脸上一片冷硬,打开看去,只是匆匆一扫,他瞳孔一缩,抬头看向蔡攸,冷声道:“属实?” 蔡攸抬着手,道:“不曾有一字虚假。” 赵煦审视他片刻,再次盯着这本账簿上面一个个白纸黑字,有众多熟悉陌生的名字,脸角绷直,双眼里寒意森森。 这些名字,终于让他明白,为什么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掘黄河! 赵煦眼角抽跳了下,心里飞速思索着对策。 这里面的名字,不止有从英宗朝以来的‘相公’,还有皇室以及外戚,比如就有高太后的娘家高家! 这些田,在外人看来,都是‘皇田’! 蔡攸自然看过名录,此刻抬着手,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他拿到名单的时候,心里几经挣要不要划掉一些人的名字,最终‘敬畏’战胜了他的复杂心思,老老实实的将所有名录送了上来。 赵煦心里还在思索,突然间,章惇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也不管蔡攸,直接道:“陛下,环庆路八百里加急!” 赵煦神色一变,道:“呈上来!” 不等陈皮上前,章惇直接递了上来。 赵煦接过来,打开急急的看去,脸上再变——西夏要动了! 赵煦沉着脸,拧着眉,盯着章楶这道奏本,内心飞速计较。 尽管早就知道西夏要来,但真来了,赵煦还是有些紧张。 “你去吧。”赵煦瞥了眼蔡攸道。 蔡攸慌忙应着,快速退出去。 蔡攸一走,赵煦就看着章惇,道:“枢密院怎么说?” 兼任枢密院副使的章惇,脸角坚毅,道:“陛下,章楶已经对秦凤路等进行整顿,目前对夏拥兵有十万,可调派作战的有五万,应当足够。” “不够!” 赵煦断然道:“泾原路,鄜延路也归章楶调遣,传许将回京。陈皮,将西边的瓦房收拾一下,挑选枢密院以及兵部得力人手进驻,涉及西夏以及辽,吐蕃等军情,一律汇总到这里,朕要每日查看!” “遵旨。”陈皮听着赵煦严肃的声音,立刻应声。 章惇对于赵煦的安排没有异议,换做其他人,让章楶一下子掌握五路,近二十万人马,非得跳起来不可。 章惇目中思索一番,道:“陛下,从章楶的奏报来看,夏人征调了近三十万大军,夏人太后,皇帝亲征,一副势在必得模样,不能小视!” 赵煦点点头,心里左思右想,单单给章楶兵权是不够的,但他要是御驾亲征,依开封城现在这种情况,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变故,可能他前脚走,后脚皇位就没了。 想了想他身边的人,赵似在河北路,赵佶扶不起来,九弟赵佖还是个盲人。 “必要的时候,还要请许尚书与章卿家走一趟,以示重视。”赵煦说道。 他确实没有什么人选了。 章惇抬手,道:“臣遵旨。” 赵煦脸角又动了下,继而沉声道:“后勤粮草等供应一定要及时,朕从内库再拨二百万贯。应对夏人入侵,是最优先事项,任何人不得干预,拖后腿!嗯……朕将皇城司划入政事堂,归你调派,凡是敢乱插手,坏我军情大事,可先斩后奏!” 章惇神色凛然,抬手道:“臣遵旨!” “晚些时候,召集六部七寺的人,朕要亲自部署!”赵煦道。 “是。”章惇道。 陈皮在一旁看着,暗暗屏气。 章惇又说了些安排,这才告退离去。 赵煦坐在椅子上,心里飞速计较。 西夏是必须要打回去的,而且是狠狠的打回去!一旦失败,大宋军民的信心会受挫,神宗朝五路伐夏失败,已经让宋朝失去了北伐的勇气,再失败,怕是连守的勇气都要折半! 陈皮站在一旁,又看了眼桌上蔡攸送来的那本账簿,暗自担忧。 现在开封城里这么多事情,夏人又来,一个不好,真的不会出大事情! 夏人来攻的消息,迅速传遍朝廷高层,政事堂里六部七寺高官齐聚。 赵煦亲自坐镇,听着章惇,蔡卞等人的调配。 在场的众人清晰的感受到了赵煦以及朝廷的坚定意志,纷纷肃色凝神。 这时,陈皮在收拾着垂拱殿西面的一排瓦房,这里与枢密院正对。 这里有些老旧,黄门、宫女进进出出,搬弄着各种东西。 两块竖着的牌匾被挂上两边的门框,分别写着:机要、慎入。 兵部,枢密院的一些人搬迁过来,迅速开始工作。 赵煦挥动大宋的各个机构,迅速为环庆路备战做准备。 章惇,蔡卞等人被赵煦‘解缚’,得到了发挥。 政事堂的大会刚过,章惇就对原六部七寺御史台等的官员进行清洗,大规模替换为‘新党’,并且以‘巡视’为名,将他们派出京,勒令两天内必须离京。 同时,着令清查开封府等的府库,一道道政事堂的公文,邸报发向全国,更是对治河的八路各军进行重新整肃,调配。 六部七寺等机构迅速运转起来,犹如一道道大棒,挥舞在开封城,落向大宋全国各地。 开封城里,渐渐的一片肃杀。 …… 几天之后,许将回到了开封城,第一时间入宫。 赵煦立刻将他与章惇叫到了垂拱殿的‘机要房’,三人对坐,商讨着具体的对夏策略。 机要房的会议室,三人坐着,许将不顾疲惫,思索一番便道:“官家,夏人征调三十万大军,太后,皇帝亲征,其心可见。但这么大规模,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也就是说,大战可能在十月,还有一个月左右。目前章经略统帅有二十万军队,可调配作战的有十万。现在朝廷要做的,一个是给予章经略足够的支持,清晰的作战方略,不能一昧的守甚至是退。第二,要做环庆路可能落败的预备策略,开封城离环庆路太近了。第三,要盯紧辽人,防止他们乘火打劫,河北两路不能放松……” 许将的思维十分缜密,考虑的也周全。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兵变 - 宋煦 - 官笙 章惇默默听着,补充道:“臣认为,章楶守住是没问题。但不能仅仅守住。明年就要复起变法,夏人三番五次的这样寇边,会扰乱我们的变法节奏,必须打痛他们!” 赵煦听着两人的话,心里舒爽,道:“二位卿家所言有理。第一步,朝廷要准备好足够的钱粮支撑,这场大战,打他个一年半载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让夏人明白,我大宋不是以往!同时,也要提升国内臣民信心,清扫颓丧之气!” 许将应着,继而道:“请官家下旨,政事堂发文,对环庆路以及周边五路明确圣意,申明朝廷意志。再旨到章经略以及环庆路诸将,大加封赏,鼓舞士气。” 赵煦点头,道:“可。” 章惇道:“请陛下赐金牌,命许尚书为钦差,巡视环庆五路,进到前线。” 赵煦看了眼许将,道:“准。” 许将立马站起来,抬手道:“臣遵旨。” 赵煦抬手压了压,示意许将坐下,而后道:“先准备着。开封城附近的情况也要多做预防。宗泽那边要加快,河水差不多退了,动作可以再大一点。先组两万五千人,加上殿前司的两万,开封城的问题不大。” 现在,也无需再刻意瞒着了。 章惇瞥了眼许将,明悟的却没有揭穿。 许将坐下后,道:“臣明天去见楚指挥使,对各军筹调完毕后,便将他们分散调开,远离开封城。” 这么多外来军队环绕在开封城,任谁都不能安心。 赵煦点头,道:“让楚攸回来。对了,夏人派使者来了?” 章惇也好似才想起来,道:“按照常理,开战之前,他们都会来勒索威胁一番,现在应该快入境了。” 许将道:“先虚与委蛇,多争取一些准备的时间。” 赵煦不置可否,道:“你们看着办吧。另外,黄河掘堤一案,你们不要插手,朕来处理。” 赵煦心里十分想知道,这个下令掘堤的人,到底会是谁! 许将,章惇倒是还不清楚,看着赵煦的表情,若有所思,齐齐的道:“是。” 撇开这些事情,赵煦与二人开始商讨具体的细节。 ‘夏人来袭’的消息,传遍开封,各种复杂的问题都被压下,焦点转移到了应对西夏入侵的事情上。 毕竟是‘夏人太后、皇帝亲征’、‘三十万大军’、‘志在开封’,这些字眼在流传,由不得人们不心惊。 朝野的沸腾,也被这件事分散了焦点。 慈宁殿内。 燕王府长史,扶着赵颢坐起来,忧色道:“大王,您这苦肉计未免太重了些。” 赵颢面色苍白,身体虚弱,太医说要养半年。 他虽然神情枯槁,但眼神透亮,坐在床边,理着衣服,轻笑着道:“不下这个狠心,怎么能抽身而出?” 长史给他端来杯茶,道:“可是太皇太后好像不太高兴,几天没来看大王了。官家那么也没有收回成命,禁卫现在守的极严,太皇太后都出不去了,进来的人还被严厉盘查。” 赵颢喝了口茶,道:“在母后,在我那大侄子眼里,我就是个自作聪明的无用货,这不很好吗?” 长史愣了愣,居然没办法反驳。 赵颢喝着茶,感觉身体舒服了不少,又笑着道:“官家动用数十万军队与夏人开战,母后想必气的不轻吧?” 长史瞥了眼外面,低声道:“是。太皇太后据说要官家来慈宁殿见他,结果陈皮以官家午睡,给挡了回来。看来,这是铁心要打一场了。” 赵颢摇头,感慨道:“我这大侄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在开封城或许行得通,毕竟他是我赵家的皇帝,没什么人能反他,可夏人不认他,等着吧,环庆路要是败了,夏人攻了进来,所有的帐就都要算一算了。” 长史神色凛然,沉色不语。 如果夏人攻破了环庆路,打了进来,天下必然沸然,今年以来,朝臣们被压着怒火爆发出来,足以将那位官家撕的粉身碎骨! 赵颢瞥了眼长史,接着就道:“不过,不得不说,我这大侄子……乱拳打死老师傅,他这一通胡搞瞎搞,将我所有的事情几乎都给打乱了,朝廷里的官员,各路军队,现在又清查府库,麻烦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长史听着就有些疑惑的道:“大王,其他各路都在治水,或者被调去其他地方,就是云捷军行踪有些诡异,还有不少人联系不上了。” 赵颢面露意外之色,自语的道:“是他们露出马脚了?” 长史神色有些恼怒,道:“他们擅自做主,要是露出马脚,怕是会有些麻烦。” 赵颢摆了摆手,道:“不会。他们那些人要钱更惜命。何况是掘开黄河这么大的事情,我估摸着,我那大侄子还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查不出什么。” 长史这才放心一些,继而道:“大王,我们现在被困在慈宁殿,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这样迟早还会出更多的事情的。” 赵颢看向门外,许将后,又摇了摇头道:“用不了多久的。官家在朝廷闹了这么久,母后早就忍无可忍,这次数十万大军与夏人大战,母后要是还能坐视,就不是母后了。” 长史一惊,道:“现在官家已经掌握了开封城内外,太皇太后要做什么?” 赵颢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忘了,母后历经四朝,若不是心不够狠,哪有我那好侄子的事。看着吧,母后肯定也在等机会。” 长史神情不安,道:“大王,这,会不会出事情啊?” 赵颢笑着,又理了理衣服,道:“能有什么事,我那大侄子还能弑祖不成?” 长史看着赵颢笑容晏晏,心底忽然一寒。 …… 赵煦以及大宋朝廷忙着与西夏开战,朝野的声音却大不相同。 反对开战的声音是越来越多,‘以和为贵,万民之福’的奏本如雪花一样飘入政事堂。 甚至于,北方的一些将领也来信,对朝廷发动这么大规模的战争表达了‘忧虑’,希望‘谨慎’。 大宋朝廷,从未有过这样剧烈的运作方式,所有机构如同陀螺,有鞭子在抽,飞速的运转。 一辆辆押运粮草,甲胄,兵器的马车在开封城外的官道行驶,一队队的军队开赴环庆路。 开封城头,几乎所有人都能看见,那肃杀的气氛,仿佛要凝结。 开封外的黄河口。 这里的水位已经完全正常,偶有大雨也没有什么大影响。 武骑军就被分割在这里,接受兵部调派,分段治河。 这时,他们接到命令,将前往洋州修整官道。 “凭什么?我们是当兵的,不是民夫,更不是泥瓦匠,治河,修路,明天我们岂不是要去掏大粪!” “就是啊!原本在京东路好吃好喝,自由自在,在这里,风吹雨打,天天干活,朝廷这是完全没把我们当人!” “告诉你们,我还听说啊,武捷军那边的俸禄都被扣了,就要解散了!” “解散?解散我们吃什么?家里老娘,婆娘,孩子就指着这点俸禄了……” “不止,我听说有十几个指挥因为没有完成治河任务,被一撸到底,什么都没了!” “不行!我们是禁军,不是修河铺路的,走,找指挥说清楚!” “必须说清楚,这个月的俸禄还没发,我们吃的都是什么,狗屎不如!” “走走!” 顿时,几十人被激起愤怒了,怒气腾腾的找他们的指挥。 然而一言不合,随之人数不断被扩大,上百人闹将起来。 只是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黄河沿岸就出了大事件,愤怒的禁军扣押了几十个指挥,数千人哗变! 这里离开封城太近了,并且从各处调来数万禁军,数千人的哗变,事态在飞速扩大! 若大的开封城,登时风声鹤唳,无数人紧张不已。 开封城附近的军队,更是严阵以待! 政事堂里,章惇紧急召开扩大会议,做着种种部署。 在返京路上的楚攸被命令率兵返回,兵部尚书许将匆匆出京,全力弹压兵变。 这一天的开封城,下了不大不小的雨。 赵煦站在屋檐下,看着林立的禁卫不遮不掩,笔直而立的站岗,忽的歪了歪头,继而满脸笑容,径直大步的出了屋檐,大声道:“胡中唯,蹴鞠!” 胡中唯就在赵煦身后,听着一愣,连忙跟上道:“官家,下雨了,没法踢啊……” 赵煦扯掉身上的累赘,笑着道:“那才好踢,来吧。” 陈皮在后面看着,满脸焦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离开封城不远的黄河岸发生军队哗变,官家怎么还有心思蹴鞠? 此时的皇宫,一片紧张。禁卫来回巡逻,各宫都紧闭大门。 太皇太后几次要见官家都没能出来,正在慈宁殿摔东西怒骂不休。 胡中唯听着赵煦的话,想了想,似乎觉得雨中蹴鞠也挺好玩,当即吆喝起来,将往常的队友给喊了过来。 于是乎,赵煦就在雨中,与一群人蹴鞠起来。 没踢多久,就有禁卫跑到边上,单膝跪地的大声道:“启奏陛下,侍卫马军司都虞侯洪焕求见。” 赵煦一脚将球踢飞,大声道:“传。” 陈皮听着,忽然心里一动:官家就是在等这个洪焕吗? 不多久,洪焕就来了,一身的常服,面色挣扎又决然,噗通一声,跪在球场边,大声道:“臣洪焕请官家治罪!”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大宋必胜 - 宋煦 - 官笙 赵煦在踢球,对于洪焕的喊声,仿佛没有听到。 洪焕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皮等人看着,面无表情。 四周禁卫林立,在洪焕身后,有四个禁卫,已经拔出刀,只要洪焕乱动,就会被当场格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下的有点大,赵煦一脚开出,笑着道:“今天就到这,散了。” 胡中唯抹了把脸,咧着嘴道:“好勒。” 陈皮等人连忙过来,给赵煦架伞,毛巾,还有热茶。 赵煦擦了擦脸,喝了口茶,看着跪在地上,浑身湿透,犹自一动不动的洪焕,淡淡道:“谢麟的密奏朕看过了,具体说。” 陈皮一怔,登时明白过来。 洪焕身体一颤,任由雨水打身,头磕在地上,道:“罪臣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只是透过一些中间人来找罪臣,黄河沿岸的各军都有他们的人。这次哗变,也应该是他们的手笔。” 赵煦抱着茶杯,道:“即便你不知道他们幕后是什么人,既然能自信说动你,你应该能猜到一些。” 洪焕沉默,立即又道:“臣怀疑是‘三衙’,枢密院的高层,有现在的,也有以前的。” 赵煦眼皮不自禁跳了下,面露异色。 他一直对‘三衙’原来的指挥使,副指挥使,都虞侯之类十分提防,但枢密院却一直比较放心,对于之前枢密院,‘三衙’的高官更是几乎没有在意! 陈皮也是暗自心惊,低头不语。 这些人,大部分是太皇太后提拔起来,倚重为心腹的。 现在,那燕王赵颢就在慈宁殿,官家这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太皇太后出面,做主另立皇帝,顺理成章! 赵煦心里慢慢推敲,又瞥向洪焕,随口的道:“武骑军归属侍卫马军司衙门,你这个都虞侯,能不能压得住?” 洪焕头磕在地上,耳边都是雨滴打地的声音,飞溅之下他眼睛已经睁不开,听着赵煦的话,猛的一磕头,道:“臣可以!” 赵煦心里计较几分,道:“胡中唯,你跟他去,听候兵部尚书许将调派。” “是!”胡中唯已经穿了一身甲胄,沉声道。 洪焕跪在地上,道:“罪臣领旨。” 赵煦站在伞下,看着一群人相继离开,心里翻腾着各种念头,忽然晒然一笑,道:“传话给蔡攸,以‘武骑军哗变’为由,将马军,步军的指挥使,副指挥使,请到皇城司去问话,不用那么客气。” 一旁的童贯脖子一冷,连忙应声,道:“小人遵旨。” 赵煦又看向宫外,见雨势越来越大,自语的道:“这该今年雨季最后一场大雨了吧……” 洪焕在胡中唯的‘陪同’下出宫,急速追向许将。 蔡攸得到旨意,径直来到了前侍卫马军指挥使的府邸。 张恒看着皇城司的禁卫围住了他的府邸,站在门口,脸色一片铁青! 他看向坐在马上,威风凛凛,连下马都懒得的蔡攸,冷声道:“你来做什么?你有资格拿我?” 大宋的军权被拆分的七零八落,主力军队都是‘禁军’,是皇帝的亲兵,因此归属‘三衙’统帅,也就是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衙门,号称‘三衙’,三位指挥使也被称为‘三帅’,着实是位高权重! 蔡攸坐在马上,双手叠在马头上,笑着道:“张指挥使是看不起我啊?跟你说明白吧,武骑军哗变,官家下旨,要马军司,步军司几位指挥使,解释解释。” 张恒瞥着大队的禁卫,雨中的刀鞘半出,露着寒芒。 他脸角抽了下,道:“我要见官家。” 蔡攸笑容越多,道:“张帅莫要误会,这不是拘捕,只是问话。武骑军哗变这么大的事情,张帅不觉得,应该有所解释,给官家,给朝廷一个交代吗?” 这完全是扯淡! 张恒心里清楚,无非是官家对他们这些‘前朝’将帅心怀警惕,借着武骑军哗变的事,对他们进行清洗。 张恒暗吸一口气,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官家?” 蔡攸看着张恒,道:“这得看张帅了,比如,你要是能交出一份名单来,我保张帅以及张府阖府安然无恙。” 听着蔡攸明白无误的威胁,张恒咬着牙,脸角抽搐再三,道:“我不知道。” 蔡攸笑容更多,道:“我相信张帅是无辜的,您这阖府上下也有百十号人吧?回头再多看几眼吧。” 张恒冷眼盯着蔡攸,道:“这些事,与他们无关。蔡指挥,多行不义必自毙,皇城司里那么多冤魂,你就不怕他们夜里找你吗?” 蔡攸笑容慢慢收敛,语气淡漠的道:“张帅,你们呢?黄河掘堤,军队哗变,更是图谋不轨,做了这么多,又死了多少人?只因为不是你们亲自动的手,所以就心安理得?晚上睡的香甜了吗?” 张恒双眼愤怒,道:“我说了,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蔡攸坐直身体,懒得废话的道:“我现在很想知道你嘴里的‘他们’是谁,张帅,走吧?” 张恒心里愤怒,不甘又无奈,转头看了眼门内一大群恐惧不安看着他的家人,脸角抽搐了下,转身下了台阶,走入雨中。 皇城司的禁卫立即走过去,将他围在中间。 蔡攸带走了张恒,很快又转向其他地方,将侍卫马军司,步军司以及殿前司的‘前朝’几位指挥使,副指挥使都给带入了皇城司。 开封府。 现在偌大的开封城都处在戒严状态,开封府的巡检司与禁卫在开封城里来回巡逻,也自然看到了横行无忌的皇城司。 “呸,一群刽子手!” “这帮人天天抓人,皇城司有进无出,不知道多少人死在里面!” “狗贼,不会有好下场!” 很多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咒骂。 开封府后院,屋檐下。 韩宗道沉着脸,看着有越下越大趋势的雨,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新任的巡检司巡检站在他身旁,低声道:“相公,皇城司抓的差不多了。” 韩宗道满目忧虑,道:“知道了。” 巡检犹豫了下,看着韩宗道的侧脸道:“相公,皇城司抓了‘三衙’的三位指挥使,这肯定会刺激他们。加上环庆路大战在即,武骑军可能只是试探,一个不好,可能要出大事情的……” 韩宗道眉头皱的更深,道:“你想说什么?” 巡检看了眼四周,低声道:“相公,官家太不稳重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官家出大问题’,不言而喻。 韩宗道余光看了他一眼,想着朝局的复杂,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满脸凝重色,道:“你是要我做什么,还是明哲保身?” 巡检连忙道:“当然是明哲保身。官家还没有复起新法就成了这样,真的要复起,必然天下沸荡,现在走还能回来,否则以相公的位置,怎么都躲不掉的。相公,您还没看到吗?就剩下您与苏相公了。” 高太后的‘前朝’,大大小小的官员,这段时间已经被赵煦清理的差不多,这一次将‘三衙’的三帅抓入皇城司,那么剩下的,最为扎眼的,就是宰执苏颂与储相韩宗道了。 韩宗道听着府外大队禁卫巡逻穿过的脚步声,轻叹了口气,道:“你去吧。” 巡检还想再劝,最终也没说出口,应了声快步走了。 ‘三衙’可不是一般的机构,涉及‘兵权’,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好在由于武骑军哗变,开封城戒严,所有声音都被压了下来。 三天后,垂拱殿。 苏颂,章惇,蔡卞站在殿中,向赵煦汇报着近期的情况。 蔡卞道;“官家,许尚书那边来了信,信中说,武骑军哗变,除了不满于治河,还有就是俸禄,伙食被克扣,已经基本安抚住,没有出现大乱子。” 赵煦已经收到了楚攸密信,暗自点头,道:“那就好,告诉许将,再小心一点。” 蔡卞应声道:“遵旨。” 章惇接话,沉声道:“陛下,皇城司那边审讯了‘三衙’的一些人,有人承认参与了武骑军的哗变,还有……” 赵煦抬手,阻止章惇说下去,道:“朕心中有数。” 章惇神色动了动,继而就道:“环庆路那边有动静,夏人察觉到了我们的备战,可能会提前来攻。” 赵煦双眼眯了眯,冷哼一声,道:“他们是打惯了是吧?动不动就来打一次!传旨给章楶,命他准备北伐,记住,这场战争不是防守,是北伐,给朕狠狠的打!” 苏颂,蔡卞脸色微变,要知道,神宗朝五路伐夏可是惨败而归! 赵煦神色决然坚定,沉声道:“告诉他,要什么给什么,军权,兵器,钱粮,给足了,给朕打回去,打的夏人伏首跪地!” 章惇果断抬手,沉声道:“吾皇英明!” 赵煦扫了眼欲言又止的苏颂与蔡卞,道:“告诉许将,收拾好武骑军,尽快北上。” “是。”章惇道。 赵煦目光闪动,心中飞速思索着环庆路的事。 夏人太后,皇帝亲征,三十万大军,还真是好大的气魄! 赵煦冷哼一声,道:“尽快铺设各路的飞鸽,朕要及时的知道环庆路的军情。宗泽的虎畏军也不用藏着掖着了,驻扎到开封城北,随时准备北上支援。” 苏颂,蔡卞还不知道什么‘虎畏军’,都是一愣。 倒是章惇心中了然,直接道:“是!臣已征调各路的钱粮,兵甲,这一战,我大宋必胜!” 第一百六十八章 嚣张的夏使 - 宋煦 - 官笙 又过了几天,许将处理好武骑军的哗变,安抚其他各路,相继将他们送走,这才安心,接到政事堂的命令,马不停蹄的又赶往环庆路。 开封城随之解除戒严,各种问题又冒出了出来。 比如与西夏开战,比如羁押‘三衙’的指挥使,比如章惇的权势越来越大,俨然掌控了整个朝廷。 随着最初的紧张过去以及各种布置陆续到位,赵煦没了之前那么肃重,慢慢恢复了如常。 元祐七年,九月六号。 一大早,赵煦照常在与禁卫蹴鞠,只不过没了赵佶那个小混蛋,换成了十三弟赵似。 赵似已从河北路回来,走了这一趟,小家伙脸上似乎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坚毅。 他在赵煦对面,与胡中唯一队。 还没踢多久,胡中唯就不动声色的拉住赵似,低声道:“十三殿下,不要太认真。” 他还没说完,赵似就忽然冲了出去,将到赵煦脚边的球给抢走了。 赵煦已经习惯了原本的节奏,见赵似突然抢球,不由得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结果就是,赵似一连赢了三场。 中场休息了,胡中唯瞥了眼擦汗的赵煦,低声与赵似道:“十三殿下,咱们不能赢官家。” 赵似正喝水,闻言道:“为什么?” 胡中唯比划了下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道:“反正就是不能赢。” 赵似转头看了眼赵煦,而后颇为掷地有声的道:“蹴鞠就是蹴鞠,不能让。” 胡中唯要再说,赵似已经走回球场了。 赵煦擦了擦汗,将毛巾扔回去,打量着比赵佶高一点的赵似,眼神带着笑意。 下半场开始,赵似一马当先,与赵煦踢了个你来我往,赵煦只要一不留神,小家伙就能抢走球,赵煦还很难再抢回来。 直到一场踢完,赵煦只赢了三场,其他七场全部是赵似赢的。 赵煦擦着汗,坐在台阶上,看着赵似笑着道:“你知道吗?他们平时都不敢赢我的,都不动声色的让着我。” 胡中唯等在一旁听着,纷纷抬头望天。 赵似喝了口凉茶,一脸疑惑的道:“为什么呀?” 赵煦见他懵懂又好奇的神色,歪了歪头,笑着道:“哈哈,没什么。去河北路辛苦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赵似眨了眨眼,似有些茫然,突然道:“我想给十妹做一件好看的衣服!” 赵煦一怔,若有所思的道:“嗯,不急,你还小。行,待会儿你去找童贯,让他帮你。” 赵似顿时大喜,小脸上都是憧憬之色。 赵煦看着他,笑容更多。 慈宁殿。 赵颢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下床走路,在慈宁殿的院子里慢慢走着。 长史已经屏退了黄门,宫女,扶着赵颢道:“官家抓了三衙的指挥使,副指挥使,还将马军司的都虞侯发配给许将,兵部目前暂领三衙所有职权……” 赵颢听着,轻叹了口气,道:“现在北方各路几乎都被打乱了,环庆路等五路还被章楶整肃的七零八落,汴京中三衙形同虚设,我这位大侄子,下了一盘好大的棋啊……” 长史面露凝色,扶着赵颢,低声道:“突然间还冒出了两万多人,驻扎在城北,说是为了防备夏人,随时北上支援,其实还是防着开封城。有那两万五千人,加上楚攸的两万,总共四万五千人,在开封城里,官家皇位坐的稳当,太皇太后也没辙了……” 赵颢慢慢走着,感慨道:“早知道他布了这么大的局,我就不用这么拼命了,老老实实去大理寺装死……” 长史也觉得赵颢用力太猛,给他自己下的药太重,迟疑着道:“大王,官家将‘三衙’的人都抓了,会不会牵扯出大王来?” 赵颢摇头,道:“不会,有母后在前面,我那大侄子怀疑不到我。对了,母后现在怎么样?” 长史神色动了动,道:“官家改制的动作太大,加上章惇的人对司马光,吕大防等人穷追猛打,一副要清算元祐初到现在的朝臣,太皇太后很是愤怒。” 赵颢点头,在一块石头上,小心的扶着腰坐下,看着满园的花,道:“熙宁之法是母后一手废除的,她自然不甘心。不过我这大侄子现在势大,再等等吧。” 长史便没有多说,陪着赵颢在院子里坐着,走着,恢复身体。 政事堂内。 随着‘新党’的不断归来,赵煦对军队的日益掌控,章惇越来越有底气,各种手腕是信手拈来,对‘旧党’进行了逐步清算,一面加强对环庆路的支持,一面借机在全国插手,为明年的变法做准备。 一道道人事案,一项项政令,不断在青瓦房形成,从政事堂,到六部,发向全国。 青瓦房内,章惇正在审视河北两路申请赈灾的奏本。 沈琦匆匆进来,抬手就道:“章相公,夏人的使者到了。” 章惇头也不抬,道:“安置在鸿胪寺吧,过几天,看看哪位尚书有空,请去见一见。” 和谈是不可能的,接受夏人的勒索更不可能,夏人也清楚,无非就是相互拖延时间,打探彼此的底细。 沈琦应着,道:“要不做些其他安排?” 章惇继续看着奏本,道:“不用。对了,河水快退了,夏粮要尽快全数上来。请户部梁尚书以及侍郎吴居厚来青瓦房。” 沈琦道:“是,下官这就去。” 章惇不等他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蔡卞,道:“蔡相公,你找机会,给各路转运司发信,命他们加紧。” 宋朝的体制中,转运司是非常特殊的机构,负责来往钱粮的筹集,押运,对地方,对朝廷都十分重要,也十分的倚重。 蔡卞思索着,道:“我之前已经与吴居厚聊过,找机会,对转运司进行一些改革。” 章惇剑眉动了动,神情若有所思,道:“好。” 章惇刚要转头,蔡卞道:“方田均税法草本已经理好了,准备这两天下给六部七寺共议,完善后,呈递官家御览。” 章惇点点头,道:“这是官家第一道变法命令,是要谨慎,范围扩大一点,有什么意见都提出来,吃过一次亏了。” 蔡卞皱眉,道:“要是扩大,怕是会又引来一堆反对声,届时他们对症下药的破坏新法……” 章惇冷哼一声,道:“当初王公就是太过看重他们的意见,这才束手束脚,最终功败垂成,这一次,我可不会手软!” 蔡卞知道章惇是他岳父王安石的忠实追随者,也是变法最坚定的人,沉吟一阵,道:“好,我来办。” 两人没有再多说,这些都是准备工作,他们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应对夏人入侵。 鸿胪寺。 鸿胪寺是接待番邦,外国使臣的主要机构。 一队穿着番服的男子,站在鸿胪寺前,神情倨傲,仰着脸,看着台阶上的大理寺卿范祖禹道:“你们皇帝呢,为什么不亲自来迎接本使?” 范祖禹双手抱在身前,神色平淡,道:“贵使最好小心说话,对我皇不敬,是重罪。” 这个男子叫做嵬名阿山,他看着范祖禹嗤笑道:“你们宋人奢侈享受,贪污腐化,做什么都不行,这一套倒是学的精!行了,不来就不来吧,我还不想见他,来人,去将这里最好的头牌都给我叫来,本使要看看,宋人的女人到底有多水灵……” 说到最后,嵬名阿山没有淫色,反而一脸暴戾。 范祖禹面色泛冷,道:“贵使这是做什么?” 嵬名阿山径直上前,就要进入鸿胪寺,道:“以前来过一次,就是这样开心的,你要是不懂你们宋人的待客之道,去问问你们的宰相,他们知道。” 说着,他就要一把推向范祖禹。 范祖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四周的衙役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范祖禹,这些衙役愤怒,刚要动作,范祖禹一把按住,沉着脸,道:“别动!” 嵬名阿山居高临下的见着范祖禹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大步向里面走。 一群西夏人跟着大笑不已,昂首挺胸的向着鸿胪寺里面走去,仿佛鸿胪寺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才是主人。 衙役愤怒难当,其中一个看着范祖禹,咬牙切齿的道:“寺卿,不能让这些番人这么放肆!” 范祖禹一样满心怒气,却强压着,面无表情的道:“事关军国大事,不能这么任性。先安顿好他们,我去见章相公。” 衙役顿时道:“他们还要那些头牌,上次我就听说,他们折磨死了很多人!” 范祖禹眼神冷漠,低声道:“不叫!命人看着他们,你去开封府要人,我进宫!” 那衙役一听,振奋的道:“是!” 他们大理寺的衙役总共二十多人,这夏人使团就三十多,一看就是好手。 范祖禹将人叫过来,安排一阵,便匆匆向着皇宫方向。 鸿胪寺内,嵬名阿山一脚一个的踹开客房,随意的看了眼,便大声喝道:“什么破地方,这是人住的吗?那个谁,范祖禹呢?给我过来!” 他一连踹开六七间,都大为不满,怒声大喝。 但没人理他们,偌大的院子没半个宋人影子。 一个西夏人上前,怒容道:“殿下,这宋人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只是露了个面,就全然不管我们了!” 嵬名阿山冷眼看着四周,脸上出现狰狞意味,道:“好!既然宋人敢这么怠慢我们,那这鸿胪寺我们也不住了,走,我们自己找地方!” 一众夏人听着大喜,他们都知道宋国的繁华,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屈服 - 宋煦 - 官笙 嵬名阿山带着三十多西夏人,回头要要出鸿胪寺。 偏院门口已经聚满了衙役,这些衙役手握刀柄,面露冷色。 “你们是外使,没有范寺卿的允许,不得擅离!所有人,回去!”领头的衙役握着刀柄,大声喝道。 “放肆,你再说一遍!” 嵬名阿山身旁一个高大男子一步踏出,直接拔出刀,怼在了领头衙役脖子上。 鸿胪寺的衙役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刀来,厉声大喝:“放下刀!” “这里是我大宋,放下刀!” “放下!” 十几个衙役举着刀,愤怒又害怕。 他们是愤怒这些夏人的不知礼数,狂妄自大,但没想到这些人一言不合的就要拔刀杀人! 嵬名阿山看着鸿胪寺的衙役,神情阴冷,道:“你们算个什么东西,当初你们那些狗屁相公都不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都给我滚开,不然,我就是将你们都杀了,你们皇帝还敢把我怎么样?我大夏三十万大军,足以踏平你们宋国!” 这些衙役愤怒的脸角铁青,握着刀不肯退。 被架着刀的那领头衙役沉着脸,梗着脖子,一动不动,道:“这里是我大宋,你们休要猖狂,杀了我,你们一个回不去!” 嵬名阿山盯着这个领头衙役,晦涩的眼神闪烁着,声音低沉的道:“我就杀了你试试,看看你们宋人有没有骨气敢杀我!” 嵬名阿山话音落下,持刀的西夏人的刀锋立时逼近领头衙役的脖子,能看到丝丝血丝渗出! “住手!” “住手!” “住手!” 鸿胪寺衙役惊色,齐齐大喝,持刀上前。 领头的衙役感觉着脖子的刺痛,浑身冰冷,硬挺挺的不动,怒睁的双眼都是愤怒与恨意。 嵬名阿山见着鸿胪寺衙役不退,眼神里异色一闪。这些宋人,怎么感觉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 “放下刀。” 就在这时,一队紫帽黑靴的禁卫大步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人,语气似有些轻佻的说道。 嵬名阿山盯着这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人,再看他的气势,嗤笑一声,道:“你又从哪里冒出来的爬虫?你爹是哪个相公?说出来我听听,说不定我认识,给你个便宜,叫我声大伯吧。” 他没有注意到,鸿胪寺的衙役看着这个年轻人,神情都有些畏惧。 蔡攸打量着这些西夏人,好整以暇,满不在乎的道:“你们这帮蛮夷,除了打打杀杀,还会干什么?行了,那个拿刀的,他要是死了,我就将你剁成肉泥。” 握刀的西夏人盯着蔡攸,面露杀意,亮出大白牙,森然的道:“剁成肉泥?你来试试。” 鸿胪寺衙役们一片紧张,这些皇城司的人,当街杀人不说,在那监牢里折磨死不知道多少人,可是人见人怕的鬼见愁。 他们不管皇城司的人与西夏人,可不想连累他们的头! 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那衙役,也是有些不安看着蔡攸,担心蔡攸不顾他性命乱来,心里琢磨着要说话。 他还没开口说话,蔡攸就伸手掏了掏耳朵,自语般的道:“我最讨厌打打杀杀了,没有一点乐趣。” 说着,他掏耳朵的手一挥。 他身后的禁卫突然大步向前,十多人齐齐从背后掏出短弩,对准了西夏人。 蔡攸看着嵬名阿山,淡淡道:“这些短弩,是军器监特制的,短小精悍,上面还淬了毒,只要被射中,九死一生。” 嵬名阿山脸色阴沉,双眼却幽深冷静。 他看出来了,这些宋人与以往大不相同,强硬的很! 嵬名阿山心里忽然生出不好的感觉,给了那握刀下属一个眼神,盯着蔡攸打量,冷声道:“以你的年纪能穿五品的官服,看来你来历不小,但我也肯定,你不敢对我们出手,你扛不起!” 蔡攸又掏了掏耳朵,道:“就烦你们这些人,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跟你耗。我数三声,放人,将兵器交出来,然后老老实实待在这个院子里。三……” 嵬名阿山脸色阴沉,嗤笑道:“我是大夏皇族,我不信你敢杀我!” 蔡攸一脸不在意,继续掏着耳朵,似乎感觉有些疼,咬着牙道:“二……” 这次不止嵬名阿山了,他身边的夏人紧张起来,那些短弩看上去就很危险。这里还是宋人的国都。 鸿胪寺的衙役更紧张,握着刀柄,神色发狠又犹豫——他们多数人没见过血,更没杀过人! 蔡攸掏着耳朵,余光看向嵬名阿山,慢慢的抬起左手道:“一……” 嵬名阿山眼神越发的幽深,注视着蔡攸,心里怒火滔滔,盯着蔡攸的手,按住了身旁属下的胳膊。 那属下脸角狞色,缓缓的放下刀。 蔡攸嗤哼了一声,道:“果然,你们这些蛮子,就得狠狠教训才行。将兵器全部交出来。” 嵬名阿山见蔡攸的人举着短弩丝毫不放弃,依旧凛然逼视这他们,脸色阴鹜,道:“我大夏勇士,睡觉都握着刀,你想要我们下刀,就直接动手吧!” 他话音落下,三十多西夏人同时拔刀,当当当的凶神恶煞的对着蔡攸。 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不敢说以一当十,但三十人对抗个五六十人根本没问题。 也就是忌惮蔡攸的人手里的短弩。 蔡攸盯着嵬名阿山,想着章惇的交代,面上渐渐浮动杀意,右手轻轻动了下。 噔噔噔噔 忽然间,蔡攸身后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一队队皇城司禁卫赶过来,甚至还有从嵬名阿山身后的墙翻进院子,眨眼间就有上百人,数十人拿着短弩对着嵬名阿山。 鸿胪寺的衙役吓了一大跳,纷纷后退。 皇城司这么大的动作,摆明是要对夏国使者不客气! 这些衙役面面相窥,神色惊惧。 他们虽然恼怒,却也知道两国即将交战,夏国的使者不能轻易的动! 嵬名阿山以及他的手下,眼见被前前后后的包围,不少人害怕,对视着,慌乱的又看向嵬名阿山。 嵬名阿山阴沉着脸,双眸闪烁,心里是潮起潮落。 宋人,真的要对他们动手! 这么有底气吗?还是虚张声势? 嵬名阿山一路上探听到了不少消息,更多的是宋国帝后相斗,宋国朝廷上下一片混乱,内讧激烈。 嵬名阿山拿不定主意,但他大夏三十万大军伐宋,事关重大,他必须要探听足够的消息送回去,不能有意气之争! 嵬名阿山暗暗压下愤怒,双眼注视着蔡攸,如同看一个尸体,语气漠然的道:“放下兵器。” 西夏人虽然不甘,却不敢不听,一个个扔掉了兵器,愤怒的站到一旁。 蔡攸脸上的嘲弄之色更多,抬手命人将这些兵器拿走,旋即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嵬名阿山,一脸微笑的道:“远来是客,我大宋最是热情好客了。今后,你们就待在这里,好吃好喝好睡。什么青楼歌坊的,不适合使臣的身份,嵬名殿下,你说呢?” 嵬名阿山听着蔡攸拍打在他脸上的警告,阴晴不定的神色忽然变得平静,嘴角抽了下后,就淡淡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皇帝,我带了国书而来。” 蔡攸见嵬名阿山听话了,一个转身,朗声道:“等候旨意。” 皇城司的禁卫随他而动,内内外外的布置,将鸿胪寺围的水泄不通。 嵬名阿山的属下纷纷愤怒,以番语叫嚣,却被嵬名阿山压下,他盯着蔡攸的背影,心里捉摸不定。 宋人的反应太强了,完全不像虚张声势。 他们要干什么,再来一次五路伐夏吗? 他们还有这个实力吗? 蔡攸不管嵬名阿山想什么,摆平后,他就急匆匆离开。 近来开封城十分不太平,他这个皇城司指挥,有太多的事要做! 鸿胪寺的衙役见蔡攸一句话不说的就离开,对视着,完全不知所以,一头雾水。 但令他们开心的是,蔡攸这个他们以往讨厌的‘活阎王’,在对待夏人身上更加的强硬,没有堕他们大宋的威风! 此时,范祖禹已经到了青瓦房,正面汇报给章惇听。 章惇神色平静,道:“夏人多半是虚张声势,我早有安排,无需你做什么。” 范祖禹有些担心,道:“相公,夏人来势汹汹,这使臣也是跋扈非常,环庆路可能十分凶险。”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这些陛下与朝廷已经非常重视,不要说不该说的话,朝里畏战的气氛够浓了。” 即便是‘新党’内,对于西夏开战也持有不同看法,毕竟神宗朝五路伐夏的惨败,就是‘新党’当政时期,并没有过去多久,记忆深刻。 范祖禹犹豫了下,便道:“相公,真的决意将七寺并入六部?如此一来,六部过于膨胀,权职过大,非但不能提升办事速度,反而可能尾大不掉,拖延政事。” 章惇即便面无表情也是满脸厉色,堪比严厉的教书匠,他没有看范祖禹,审视着眼前的‘方田均税法’,道:“朝廷在改制,需要梳理权职,六部七寺权职交错,着实复杂。鸿胪寺与礼部重叠最多,合并是在所必然,不要多想了。” 范祖禹表情纠结,欲言又止。 章惇转头看向蔡卞,道:“陛下在哪?” 蔡卞忙着写东西,随口的道:“应该在机要房,官家近来在那里的时间最多。” 章惇刚要说话,一个禁卫忽然跑进来,向着章惇道:“章相公,燕王出了慈宁殿,向这里来了。” 更新推迟 - 宋煦 - 官笙 端午节在外面聚餐,更新推迟,12点没更,就明天补哈第一百七十章 弹劾太皇太后 - 宋煦 - 官笙 听到‘燕王’两个字,青瓦房里的章惇,蔡卞都面露异色。 燕王赵颢是神宗皇帝的次弟,地位非常。 当初神宗皇帝病重,关于皇位继承,朝臣起了巨大的争议,一些人要立神宗子嗣中年纪最长的第六子也就是赵煦,另一些企图立赵颢这个年富力强的神宗次弟。 曾经的蔡确就站在赵颢一边,甚至于伙同蔡京,要诛杀当时的宰执王珪,逼迫王珪支持赵颢,以企图让赵颢继位。 当时的太后,也就是现在的太皇太后高氏察觉了,十分紧张,一番费尽心力的筹谋下才令赵煦顺利继位,稳住了朝局。 而今的朝局处于在一个不稳定期,朝野关系动荡,宫里太皇太后与官家关系叵测,燕王这个时候跳出来…… 背后的水深,不可揣度! 蔡卞凝色的想了想,道:“应该是去机要房,官家在那。” 章惇想到了,声音大了一些道:“让蔡攸来见我。” 隔壁房有文吏应着,快速出去。 章惇双眸微睁,神情严肃,盯着范祖禹,淡淡道:“你上一道奏本,弹劾司马光以及……太皇太后。” 范祖禹脸色微变,双眼有骇色。 蔡卞也面露惊容,章惇这是要干什么! 章惇道:“措辞你自己拿捏。” 范祖禹犹豫,忍了一会儿还是道:“相公,此事非同小可,是否有官家……” “放肆!” 范祖禹没有说完,章惇就冷喝,道:“想清楚再说话!” 范祖禹猛的醒悟,连忙道:“下官这就去回去写。” 章惇冷眼目送他的背影,又道:“关于蔡确等人的举荐奏本,官家有说什么吗?” ‘新党’很庞大,神宗一朝近二十年,还在世的当年人非常的多,在外的还有蔡确,曾布等众多神宗朝的‘相公’。 蔡卞还在震惊于章惇公然对太皇太后的弹劾,拧着眉,道:“官家看了眼放到了一边,没有说话。我知道你弹劾太皇太后是为了断绝一些人的妄念,但这种做法很危险。” ‘新党’对司马光等人怨恨非常,内心来说,对真正的‘幕后凶手’高太后,也是一样。 一旦开了头,必然很多人跟风,会收不住! ‘旧党’不会容忍,会掀起更大的朝争! 章惇仿佛没有听到蔡卞的后半截话,沉思片刻,道:“蔡确,曾布等人不能回京,你给他们选个合适的位置。吏部那边的‘考铨法’有了模样,我去看看。” 蔡卞看着章惇起身,深深拧起眉,他已经感觉到,随着官家慢慢放权,章惇深埋心底的想法正在逐一浮现。 垂拱殿西面的机要房。 赵煦正在这个刚刚整理,还在做着简单分割,装修的机瓦房里走着,看着。 这里已经来了二十多人,一个个十分忙碌,来来去去,声音不断。 随着赵煦进来,他们连忙放下,集中过来行礼道:“参见官家。” 赵煦压了压手,笑着道:“你们忙你们的,朕就是随便看看。” 赵煦也不管他们怎么反应,继续向前踱步。 陈皮跟在后面,看了眼面面相觑的一群经过严格删选而来枢密院,兵部的干吏,走近赵煦,低声道:“官家,南天友已经去了兴庆府,枢密院从开封到环庆路的信鸽在快速搭建,一个月后,一有消息,一定会最快速度传回,好让官家知晓。南天友暂时没有消息,相信他会在夏人那边尽快组建情报站,为环庆路获取可靠情报……” 赵煦静静听着,微微点头,道:“章相公的能力朕是信得过的,两条线并做,都不能懈怠。” 陈皮连忙应着。 赵煦两人说着,就来到了几个隔开的房间,不大不小,摆满了桌椅,地图,其中一个房间后墙,居然还挂了赵煦的画像。 赵煦端详一阵,忽然笑着道:“画的不错,谁画的?” 赵煦声音有些大,后面顿时有几个人快步过来。 其中一个是兵部郎中,抬起手道:“回官家,这是遂宁郡王所话。” “赵佶?” 赵煦怔了下,仔细打量之下,确实像是赵佶的手笔,不由笑了声,道:“还行,那就挂着吧。都过来,朕给你们说说留这三个房间的目的。” 枢密院,兵部的一干官吏过来,站在赵煦身后,躬身肃色,全是‘聆听圣训’模样。 赵煦指着左手边的第一,匾额写着‘参谋’二字的房间,道:“这个参谋房,主要是为前线作战提供参考与谋划,根据敌我双方兵力,配置,地形,作战需求等制定最为合适的战略战术。这是一个十分严谨,繁杂又极其重要的工作,不能小视。” 不等众人回应,赵煦指着中间的房间,匾额上写的是‘军情’二字,道:“打仗,打的是军力,打的是后勤,也打的是情报。若是情报及时,准确,完全可以料敌先机,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情报的刺探,收集,传送,分析,总结十分的重要与必要。” 机要房里的枢密院,兵部等一干人听着赵煦的话都是面露思忖,不少人暗暗点头。 赵煦看向最后一个,顿了片刻,笑着道:“分析室,这个房间说起来有些不简单。要做的,是对重要敌人的品格,过往行为,性格,好恶,关系网等作出一个分析与判断,以推断他可能有的举动,反应。包括战场上也包括战场外,这是一门很深的学问。现在说你们可能不大懂,过一阵子,朕亲自教你们。” 枢密院,兵部一群人看着赵煦的背影怔了又怔,他们能听懂赵煦的话,但,这真的有用吗? 人哪有那么好猜的,何况面临事情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事的影响! 哪怕是赵煦身旁的陈皮也茫然,这样能推断一个人吗? 赵煦看着三个房间,半眯着眼,心里颇为期待,没有与他们解释更多,道:“先准备着,慢慢来。将近来的事情整理一下,说与朕听。” 一众人连忙惊醒,道:“是,请官家移步。” 赵煦又看了眼三个房间,转身走向会议室。 这时,赵颢拄着拐,一个人,慢慢走到了机要房门外,看着两门框上的‘机要、慎入’四个大字,犹豫了下,抬着手向守卫的禁卫,道:“请通传一声,赵颢求见。” “皇叔,进来吧,无需通传了。”赵颢话音一落,就传出了赵煦朗切的声音。 赵颢一脸受宠若惊,慌忙道:“谢官家。” 说着,他拄着拐,一瘸一拐,小心翼翼的上前,进入了机要房。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战火如荼 - 宋煦 - 官笙 赵颢进入‘机要房’,打量了一眼,看到坐在正中的赵煦,快速上前,或许是身体不好,拐杖一晃,差点迎头摔倒。 赵煦见着,顿了下才上前,一把扶住他,关心的道:“皇叔,你这病还没好,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何必急着过来?来人,给皇叔搬个凳子。皇叔,慢一些。” 赵颢有些气喘吁吁,抬起苍白的脸,道:“谢陛下。臣这一病,肯定耽误了官家的大事,臣心里不安,总想给官家请罪,能走了,就立马来了……” 赵煦扶着他,在凳子上坐下,站在他身前,看着赵颢虚弱的起色,一脸感慨的道:“皇叔到底是自家人,能为朕着想。不像外面那些高官显贵,口口声声嚷着忠君体国,却一个劲的给朕使绊子,巴不得朕摔个狗吃屎他们才高兴……” 赵颢听着,要站起来,又被赵煦一手按了回去,只得陪着笑,道:“官家,诸位朝臣还是体谅官家的,章相公,蔡相公等的能力有目共睹,朝野相望,一定能为官家排忧解难……” 赵煦退后几步,在他的椅子上坐下,点点头,看着赵颢,笑着道:“皇叔说的也是,但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那‘登州阿云案’从父皇登基初,一直闹到现在,没完没了,着实令朕气愤。朕就想着,这大理寺一定要放到自家人手里才行,一来是放心,二来也是为了遏制党争。这思来想去,就想到了皇叔,皇叔果然没有令朕失望,一心的体谅朕……” 赵颢苍白的脸上顿时一副惊慌失措模样,颤巍巍站起来,急声道:“臣不敢。臣碌碌无为,不堪大任……” 赵煦摆了摆手,道:“皇叔莫要谦逊,快坐下,陈皮,给皇叔看茶。” 赵颢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慢慢坐了回去。 等到陈皮端来茶,他又连忙放下拐杖,双手接道:“谢大官。” 陈皮一怔,在宫里叫他大官的,这燕王还是第一个。 他稍稍躬身,悄悄退了回去。 赵煦看着,眯了眯眼,继而就笑着道:“皇叔,大理寺对朕来说,十分重要。大理寺新衙门还在建造,皇叔身体好些了,过几天就代朕去走走看看,等皇叔身体大好了,朕就下诏,由皇叔主持,重审‘登州阿云案’,将这个案子彻底了结。对了皇叔,你觉得,司马光等人翻了父皇定的案子,是否该有所问责?” 赵颢抱着茶杯,似乎赵煦说的太多,他一时间消化不了,神色纠结,迟疑了好一阵子,他看向赵煦,张了张嘴又没说出什么。 赵煦拿起茶杯,笑着道:“皇叔,你我是自家人,没有什么是不可说的。” 赵颢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道:“官家那,那件事,其实是母后做的主。” 这句话一出,这间房里顿时一静,甚至是隔壁都静了下来。 陈皮神色有些古怪,赵颢这句话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哪里又有些不对劲。 赵煦刚要喝茶的手顿了下,而后继续慢悠悠的喝茶。 赵颢看了眼前后的两个房子,有些低声的道:“官家,我建议,这个案子还是不了了之,让那个阿云家人撤案,给点钱,打发走。” 赵煦放下茶杯,不动声色的看着赵颢,微微一笑,道:“皇叔,这些事情,都是司马光等人擅自做主,与祖母无关。” 赵颢一怔,旋即连忙道:“官家说的是。” 赵煦看着赵颢一副挣扎的神色,又笑着道:“皇叔尽管去做,凡是有朕。” 赵颢神情变幻,忽然道:“官家,此事,我还得请示母后。我这一病,母后忧虑非常,日夜难眠,要是我带病出宫,她老人家怕是万难安心。” 赵煦眉头挑了挑,深深的看了眼这个赵颢,放下茶杯,没有说话。 陈皮听得清楚,躬身立着。 赵颢见着,一脸慌乱的站起来道:“臣,这就去回去请示母后。” 赵煦没有拦着他,看着他出了机要房,脸上有些怪异的道:“陈皮,你发现没有,我这皇叔的话,似乎总有哪里不对劲?” 陈皮也有同感,想了想,道:“可能是,不想去大理寺吧。” 赵煦思索着,余光瞥向左手边的房间,道:“记好了吗?” 一个文吏连忙拿着一道公本,道:“官家,记好了。” 赵煦拿过来翻了翻,见差不大离,而后递过去道:“这是分析室的第一课,分析朕与皇叔这段谈话,分析一下皇叔这些话里藏的内容。” “遵旨。”文吏应着,拿着公本,快速转向分析室。 赵煦坐在椅子上,望着外面,想着刚才赵颢的话,嘴角忽然带着笑意,又喝了口茶这才返回垂拱殿,继续处理政事。 赵颢回到慈宁殿,迎面见到孟美人从里面出来。 赵颢眼神微闪,颤巍巍的行礼道:“见过娘娘。” 孟美人见着赵颢,也是屈身行礼,道:“见过皇叔。” 赵颢目光闪了下,没有多说,快步向里面走去。 孟美人不曾停留,点头之礼后,就回转仁明殿。 孟美人刚坐下,就有宫女端着盘子进来,轻声道:“娘娘,该安排今晚的侍寝了。” 对于后宫的侍寝,赵煦一直很随意,除非特别需要,几乎没有主动招过谁。 孟美人看着盘子里一个个名字,抿了抿嘴,道:“刘美人。” 宫女看着孟美人,轻声道:“娘娘,官家一旬才招两三次侍寝,娘娘您……” 她的话,不言而喻。赵煦还没有子嗣,后宫里的女人,母凭子贵,子嗣万分重要! 孟美人神情不动,道:“去吧。” 宫女没有再多说,应声端着盘子转身出去。 此时的庆州,充满的了战前的紧张。 章楶以环庆路经略,统管北方五路,领各路经略,总管,节度使等等。枢密院对五路的各种官职进行调配,‘旧党’之人几乎全数被替换。 孙路继王安礼担任河东路经略,王安礼是王安石右弟。王文郁则担任熙河路经略。 折可适,姚雄,钟傅,种朴,种师道、种师中等皆在殿中。 殿中,一群人正在出谋划策,章楶在对各路进行布置,调兵遣将。 殿中人几乎都带着渴望一战的激动与振奋,就差摩拳擦掌了。 暂留环庆路的王安礼见着,心里不安,开口道:“夏人之所以突然集结如此多的兵力,是因为我朝内部不稳。我们现在应该防守为上,等待开封稳定,而后才能图谋北伐……” 这句话,大坏气氛。 众人一怔,全都看向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反对北伐。 王安礼的官职并不高,但他身份特殊——王安石幼弟。 王安石是变法派的精神领袖,对王安礼自然也是‘礼让三分’。 一群人的目光慢慢又转向章楶,章楶手持圣旨、金牌,统领北方五路,有先斩后奏之权,只有他能压得住王安礼。 章楶须发皆白,低着头审视着地图,头也不抬,语气果断如铁道:“正因为如此,我朝更不能怯弱,这一战,必须要胜,而且是大胜!王经略,此时,应当众志成城,不可乱言动摇军心!” 王安礼神色动了动,瞥了眼众人都有些不善的目光,心里叹了口气,抬手道:“是。” 章楶看着地图,道:“夏人分了五路,我们也需要有所侧重……” 一众人听着,神色肃然,作认真听令状。 王安礼看着,心头更加沉重。 现在的情形,像极了元丰四年。当时夏人也是帝后争权,内讧不断。朝廷认为是好机会,发动六十万大军,五路伐夏,最终,是一场大溃败! 现在,情形调转,大宋帝后争斗不休,内讧此起彼伏,夏人携大军而来。 他们大宋这边不但不防守,居然要主动出击! 夏人若是那么好打,元丰年间怎么会五路大军功败垂成? 没人理会王安礼所想,五路边军的统帅几乎都很想打,没人希望继续‘旧党’时候的斥地求和,憋屈坚守。 北方五路,聚集了二十多万大军,锦旗招展,士气如虹! 此时的西夏大军,已经离边境不算远了。 …… 此刻的开封城,随着北方五路的不断备战,战争气氛越来越浓,但关于是战是和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时不时有人上书,分析利弊,要求朝廷罢战,与西夏和谈。 户部,枢密院,兵部到政事堂,青瓦房,机要房,日渐忙碌,已经没空理会朝野的嘈杂声音。 垂拱殿里,关于北方五路的消息是越来越多。 西夏明摆着是要趁宋朝这边内乱,大大的占一次便宜! 赵煦的工作量,比以往增加迅速,直到深夜都没有结束。 垂拱殿里掌着灯,赵煦埋头审视,批阅奏本。 陈皮悄悄走过来,低声道:“官家,刘美人来了。” 赵煦正看的入神,随口道:“嗯。” 陈皮悄悄退下,不多久,一身轻衫薄绸的妙龄少妇,端着一碗,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赵煦听到声音,抬头看去。 只见刘美人肤如凝脂,貌美如花,刚刚沐浴过的脸上水嫩的带着丝丝红晕,抿着嘴,瓜子脸浅笑着,柔美艳逸。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敌当前 - 宋煦 - 官笙 赵煦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笑着道:“你怎么来了?” 刘美人嫣然一笑,端着碗上来,眼波流转的道:“臣妾听说官家夙兴夜寐,担心官家过于劳累,特意给官家做了鱼汤,官家快尝尝。” 相对于孟美人‘本分守礼’,刘美人身上多了一份亲近,与赵煦说话没有过多的深思熟虑的谨慎,话语里也带着撒娇的味道。 赵煦正觉得饿了,接过来道:“我尝尝。” 刘美人更高兴了,绕到赵煦身旁,伸出一双白皙小手给赵煦按捏着肩膀,犹自的道:“臣妾知道官家喜欢喝鱼汤,特意跟御厨学的,官家快尝尝,要是不好喝,臣妾回去再改。” 赵煦尝了一口,点头夸赞道:“不错,咸味正好,这一喝还勾起食欲了。” 刘美人当即高兴的要跳起来,伸过头道:“官家,臣妾在御厨那还做了一些吃的,我这就让他们送过来。” 说着,就要亲自跑出去。 赵煦笑了,连忙拉住她,道:“不用送来这里了,送去福宁殿,朕喝几口就回去。” 刘美人脸上红润一闪,轻轻应了声,急急的吩咐人去通知御厨。 赵煦喝了几口,便牵着刘美人回了福宁殿。 一秒记住 …… 第二天,一夜劳累的刘美人还在熟睡,赵煦与一群禁卫在球场上蹴鞠。 只不过没有以往那么激烈,相对温和,以免吵醒刘美人。 一群人花式表演,球在飞来飞去。 半个时辰后,刘美人醒了,赵煦与她一起用膳,她回去后,赵煦便在书房里稍作休息。 陈皮拿着三道奏本,小心谨慎的进来,递给赵煦道:“官家,中书房送来的。” 中书房是政事堂下的一个机构,主官是中书舍人,负责朝廷内外奏本的进出。 赵煦看了他一眼,拿过来看去,神情微异。 继而打开后面两道,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弹劾高太后的,指责她‘擅权禀国,祸乱朝纲’。 陈皮站在桌前,低着头。作为宫里的大太监,实际上的黄门令,他看得出来,这道奏本真正的来自谁。 赵煦知道沈琦紧张送来这三道的用意了,盯着三道奏本,沉吟一阵,道:“传范祖禹来见朕。” 范祖禹是鸿胪寺卿,这三道奏本,明显是以他为主,其他两道是随声附和。 “是。”陈皮不动声色的应着。 陈皮刚走,一个黄门急匆匆进来,道:“启禀官家,十一殿下要偷出宫,被禁卫拦住了。” 赵煦眉头一挑,看了眼眼前三道奏本,微微点头,双眼冒凶光的道:“带他到我这来。” “是。”黄门应声,快步退出去。 没多久,赵佶张牙舞爪,大喊大叫的被抓进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昂~我咬你们啦……” 赵佶被禁卫拦腰抱着,说着就真的抓着禁卫的手臂,张嘴咬了过去。 禁卫面不改色,将赵佶带进来,道:“官家,十一殿下带到。” 赵煦见赵佶完全没个正行,怀里还抱着画轴,眯着眼,对着禁卫摆了摆手。 禁卫放下赵佶,转身往回走。 赵佶双脚一落地,掉头就跑。 “你迈出门槛试试。”赵煦看着他,淡淡说道。 赵佶如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眨了眨眼,片刻后他忽的笑嘻嘻一跳,转过身,大步走向赵煦,一脸的天真烂漫道:“官家,我今天是要来给你看看我的画功有没有进步的……” 说着,赵佶就一本正经的打开画轴,要拿出他的画,仿佛真的是来给赵煦看他画功的。 赵煦面无表情,缓缓站起来。 赵佶犹自拿出画,面上不动,声音却急了,道:“官家,你看着我线条,用墨,笔法,是跟苏先生学的……啊……” 赵煦拽着衣领,将赵佶堵在墙角。 门外陈皮以及众多禁卫纷纷抬头望天,对于惨叫声充耳不闻。 习惯了! 等范祖禹来到赵煦书房的时候,就看到赵煦坐在桌子内批阅奏本,赵佶在一旁举着板凳,鼓着脸,翻着大眼睛瞪着他。 范祖禹带着忐忑而来,没敢多想,恭谨的向赵煦行礼,朗声道:“臣范祖禹,见过官家。” 赵煦唔的一声,抬头看了眼,笑着道:“免礼,找范卿家来,是想问问夏人使臣的事。” 范祖禹心里一突,他还以为是他上书弹劾高太后的事,小心的观察着赵煦的神色,范祖禹谨慎的道:“回官家,由皇城司弹压,那嵬名阿山很是很老实,没有再冒犯,只是一个劲嚷着要见官家。” 赵煦合起手里的奏本,点点头,道:“范卿家辛苦,你找个时间,摸摸他们的底,朕就不见他们了。既然已经开打,就没必要那么多的虚假客套的了,等大战结果吧。” 范祖禹不敢大意,抬起手道:“臣明白。” “关于鸿胪寺合并入礼部的事,” 赵煦拿过茶杯,若有所思道:“章相公应该与你们谈了,大部制,是朝廷的共识,集中力量做大事,提升效率,扫除拖诿陋习,是必然之举。与鸿胪寺上下好好说说,莫要有过多想法,朕与政事堂,对鸿胪寺的差事还是很满意的。” 见赵煦丝毫不提他弹劾高太后的事,范祖禹越发紧张,绷紧脸色,道:“臣领旨意。” “嗯,去吧。”赵煦喝茶之前说道。 范祖禹见就说到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脖子发冷,猛的一缩脖子。 “臣告退。”范祖禹万分小心的抬起手,动作很慢,想等着赵煦的训斥。 但他退后到门口,抬眼悄悄看去,见官家始终没有说话的意思,已经拿起手边的另一道奏本准备批阅。 官家边上的赵佶,正对着他咧嘴歪眼的做着鬼脸。 范祖禹心头惴惴,站在门口又一恭谨的行礼,急匆匆离开福宁殿。 赵佶见范祖禹就这么走了,似有些无趣,翻着大眼睛,百无聊赖的在赵煦书房里看来看去。 赵煦尽收眼底却懒得理他,继续批阅奏本。 范祖禹出了福宁殿,没有再去青瓦房,径直出宫。 刚刚出了宣德门,等候着的一个鸿胪寺少卿连忙迎上前,道:“郎官,官家有何示下?章相公那边怎么说?” 范祖禹沉着脸,摆了摆手,大步转向鸿胪寺方向。 少卿神色一凛,不再多问,紧跟在范祖禹身后。 直到出了皇宫地界,范祖禹才一脸肃然,道:“官家对我弹劾太皇太后只言片语未提,就随口说了夏人以及鸿胪寺合并入礼部的事。” 少卿面露疑惑,道:“这样的小事,何须将郎官特意叫到宫里?” 范祖禹神情凝色,道:“官家这是在点我。” 一个臣子弹劾皇宫内廷本就忌讳,何况还是曾经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当今官家,赵煦的祖母! 一个不好,真要是再来个杖毙,都没处说理! 少卿看着范祖禹的侧脸,低声道:“郎官,现在该怎么办?” 鸿胪寺卿公然弹劾太皇太后,不论是‘新党’还是‘旧党’,肯定会掀起一场大波澜。 范祖禹也想问,但能问谁? 他连青瓦房都没去,就是故意躲着章惇! “先回去再说。”范祖禹道。 少卿跟在范祖禹身后,两人急匆匆的返回鸿胪寺。 鸿胪寺内的嵬名阿山被关在偏院里,一群夏人愤愤不平,将鸿胪寺安排的饭菜全数给打翻在地。 一个高大夏人,怒瞪着送饭菜的衙役,道:“这就是你们宋人招待我们的饭菜?狗都不吃!我们是大夏的使臣,让你们的皇帝来见我们!” 他对面的衙役特别有底气,瞥了眼四周墙壁,那后面都有皇城司禁卫,不冷不热的道:“想吃就这些,打翻了今天就没有了。至于官家,是你们想见就见的?等着!” 衙役说完,转身就要走。 一群夏人大怒,纷纷撸袖子就要围攻这个衙役。 衙役脸色蓦冷,当即抽出腰间佩刀,冷声道:“敢乱来,格杀勿论!” 嵬名阿山阴沉着脸,按住了其中一个人,寒着脸,道:“告诉你们皇帝,怠慢我大夏使臣,是要付出代价的!” 衙役盯着嵬名阿山,道:“少来这一套!老实呆着,要是乱来,你们别想活着回去!” 夏人大怒,哇哇大叫,却都被嵬名阿山压着。 嵬名阿山深吸了口气,道:“我不为难你,你尽管去传话。” 衙役冷哼一声,插回刀,大步离去。 衙役走后,夏人其中一个壮硕大汉满是愤怒的盯着嵬名阿山。 嵬名阿山强压胸内翻腾的怒火,阴沉着脸道:“我们不能空来一趟,等太后大胜宋人之后,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夏人这样一听,这才愤怒稍减,眼神里的杀意涌动。 又过了几天,赵煦正在垂拱殿审阅政事堂上呈的‘方田均税法’,这个新法,主要是用来丈量全国土地,清算人口,用以整顿赋税,增加朝廷收入的。 这是王安石时代的新法,确实有很大作用,但并没有完全尽全功,除了‘旧党’的全面抵触,还有就是宋朝的官制,地方上人浮于事,想要贯彻新法,简直难如登天。 赵煦认真的看着,章惇等人新起草的‘方田均税法’显然有了一些改动。 陈皮进来,道:“官家,鸿胪寺里的夏人,一个劲的要求见官家。” 赵煦嗯了一声,旋即思索片刻,忽然道:“燕王那边怎么说?” 陈皮缓缓低头,道:“燕王,又病了。” 看着‘方田均税法’方略的赵煦眨了眨眼,自语般的道:“又病了?哼,让政事堂发布公告,就说燕王病重,太皇太后渴求天下名医。” 陈皮怔了下,继而脑后阵阵发冷。 赵煦的命令很快传到政事堂,政事堂那边还没有传话给开封府贴公告,慈宁殿就已经知道了。 赵颢苍白的脸上,露出恍惚之色,道:“你说,官家说我病重,招募天下名医为我治病?” 长史看着赵颢,不知道是不是心里问题,他觉得赵颢的脸,真的苍白了几分,犹豫了下道:“是。” 赵颢有没有‘病重’,其实赵颢与赵煦都心知肚明,无非是装病躲大理寺卿的位置,但赵煦突然来这么一手,就足够令赵颢心惊胆战了。 ‘病重’的消息传播开来,那病重不治就很自然了。哪一天赵颢突然死了,天下人也怪不到赵煦身上! 赵颢慢慢皱起眉头,轻轻吐了口气,道:“当初还是做的露骨了一点,让我这大侄子记恨上了。” 长史没有说话,涉及到‘皇位’争夺,再宽仁的皇帝也不会手软! 想到这里,长史心里暗叹,上次向太后的谋划其实算是周全的,唯一的漏洞,就是那位官家突然表现出的果决,只身出现在宣德门下与他们对峙,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赵颢默默思索好一阵子,道:“躲不过去了,还得找母后。” 长史连忙上前,扶起赵颢。 两人找到高太后的时候,就看到高太后正在逗一只猴子,极其高兴。 “哎呦,这猴子,还真是好玩……”高太后手里拿着一个点心,随手扔出去,不远处艺人牵着的猴子,立马跳起来接住,吭哧吭哧的吃起来。 高太后看的更加高兴,连呼‘好玩’。 周和瞥着赵颢进来,又看了眼高太后,见高太后正高兴,他便没有提醒。 赵颢站在不远处躬着身,苍白的脸上没有以往的畏缩,皱着眉,沉色稳重。 好一阵子,高太后挥了挥手,笑道:“不行了不行了,再玩下去,老身非被乐死不可,今天就到这吧,周和,看赏。” 周和连忙应着,将艺人带下去。 大殿里,只剩下高太后,赵颢母子。 赵颢上前,噗通一声跪地,道:“请母后救命。” 高太后脸上的笑容满面敛去,面无表情的道:“现在知道怕了?不自作聪明了?” 赵颢跪在地上,沉默很久,道:“孩儿已经没有那奢望,只求苟活。” 高太后看着他,也不知信与不信,淡淡道:“既然官家说你病了,那就是病了,在我宫里好好养着,日后会好的。” 赵颢听明白了,又一磕头,道:“谢母后庇佑。” 高太后看了眼外面,眸中是一片冷色,慢悠悠的道:“官家要打仗了,你不要添乱,回去写一道请罪奏疏。” “是。”赵颢头磕在地上,恭敬的道。 就在这时,一道信鸽突然飞入皇宫,带来了环庆路的一道消息:西夏大军提前到了,大战即将开始!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连下诏书 - 宋煦 - 官笙 ‘夏人突忽而来,已至韦州,战事提前’。 信鸽很快被送到了赵煦手上,看着短短十几个字,赵煦深深吸了口气。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肃色的站在赵煦桌前,神情各异。 赵煦审视着了一阵这十几个字,抬头看向三位相公,道:“三位卿家,说说吧。” 苏颂惯常沉默,蔡卞第一个开口,抬起手道:“官家,环庆路等目前策略是以守为主,这么多年了,守住是完全没有问题,请官家宽心。” 蔡卞的意思,是宋朝这边主打的是‘防守反击’。从宋朝建国开始,与辽,而后是夏,打了近百年,大大小小数百次,尽管开封城不安,却从来不会有人真的想过,辽夏会打到开封城来。 这是百年来的自信! 赵煦不置可否,看向章惇。 章惇剑眉倒竖,眸光灼灼,抱着手,声音平淡的道:“陛下,既然要打,那就好好打。我朝众志成城,加上吸取了元丰年间的败事教训,以章楶与北方五路将领的能力,臣以人头担保,这一战,绝不会败!” 苏颂面无表情,皱眉的看向章惇。 章惇在当着他们与官家的面前立‘军令状’,若是真的败了,事后哪怕有所缓和,这个朝廷他也是待不下去了。 蔡卞跟着面露凝色,接着就道:“官家,我朝这次同心协力,动员二十万大军,北方精锐尽在,当是无忧,请官家安心。” 赵煦神色暗动,蔡卞,这是在安抚他?怕他动摇吗? 苏颂看了赵煦一眼,沉吟片刻,开口道:“官家,夏人这次是倾巢而出,我们除了战场上的应对,还可以通过辽国那边施压。” 赵煦一怔,看向他,道:“这个怎么说?” 苏颂道:“夏国近来内讧频频,对辽国诸多挑衅,若是我朝通过辽国施压,或许可以分散辽国的注意力,为前线减轻压力。” 章惇余光瞥了他一眼,道:“休想。辽人想要的好处,半点没有!” 赵煦听明白了,找辽人施压,还得付出不小的代价。不管是钱财还是各种互市的政策,亦或者那一份‘臣子’的书信,赵煦都不会给! 赵煦抬手,示意苏颂不要再说,坐直的注视身前三人,沉声道:“事关与夏一战,所有决策,从机要房出,即刻起,朕坐镇机要房,所有事情,一律为机要房让路!这一战,朕要胜,要大胜,谁敢添乱,以叛国论处!” 苏颂,章惇三人神色各异,肃色抬手,道:“臣遵旨!” 赵煦望着外面,道:“陈皮,拟旨,晓谕百官,大敌当前之际,务必同心协力,不得内讧!” “遵旨。”陈皮应声。 …… 半个时辰后,政事堂。 不大的政事堂会议室内,苏颂位于主位,章惇,蔡卞列于左右。 六部七寺御史台等的尚书,侍郎,寺卿二十多人,恭谨的站在不远处。 苏颂面无表情,道:“夏人来犯,陛下与朝廷意志坚定如山,绝不退让!朝廷必须戮力同心,众志成城,不得生乱!” 众人齐齐抬手,道:“下官领命!” 苏颂环顾众人一阵,瞥了眼章惇。 章惇端坐,目光看着这些人,道:“第一,政事堂下令,朝野不得再争论,这一战已然开启,任何人胆敢拖后腿,视为投敌叛国论处!刑部,御史台,可先拿后禀!” 黄履,蔡京出列,抬手道:“遵命!” “第二,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列机要房,参预军机,统筹钱粮,兵甲等后勤调度,各部须定力支持,不得以任何借口敷衍塞责!”章惇道。 “领命!”一众人齐齐抬手。 章惇顿了片刻,道:“第三,开封城里外的兵力布置,包括皇宫将会重新调配,你们无需大惊小怪。” 众人神色暗凛,没有说话。 这里面的事情,太过复杂,他们不敢多想。 “第四,”章惇面容严厉,道:“各部要加快处理好各部事务,不得拖延,尤其是钱粮,兵甲,地方上若是敷衍,要第一时间追责,立几个靶子,警示天下!” “是。”众多朝官心头凛然的再次抬手。 他们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一次,朝廷是前所未有的动真格,在失去诸多掣肘以及官家坚定支持的情况下,章惇与政事堂能做的事情,远远超过以往! 苏颂,蔡卞没有说话,坐看章惇的布置。 章惇一连说了十几条,而后就等着这些人说困难。 这场大会,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地点从政事堂转移到青瓦房又到垂拱殿再到赵煦的书房,人数不断变化,几乎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政事堂就连续发布诏书政令。 第一道,就是盖有赵煦大印的,对西夏宣战诏书。这种公然宣战诏书,以往从未有过,着实震惊朝野。 第二道,就是‘动员令’,对北方五路进行人力物力的全面动员,已然成了一场举国之战! 第三道,是对北方五路的官员进行任免,加章楶为‘兵部侍郎衔’、‘枢密院签事’,统领北方所有军民两政。 第四道,朝廷将对‘改制’进一步强化,梳理权职,明确责任,加强与地方的联系,各路转运司的权职得到加强,俨然凌驾于各路州府之上。 第五道,是对开封府所属的各府州县的知府,知县知州进行调配,对很多错综复杂的官职直接空置,任命了‘知府’、‘知县’,明确了权职,责任,任期等等。 第六道,以‘云捷军哗变’为由,免除了‘三衙’除殿前司外的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的指挥使,副指挥使以及都虞侯等,权职暂由兵部代领。 …… 这一道道诏书,政令的发布,在朝野内外迅速引起波澜。 这些诏书里面,不止大肆动员作战,违背宋朝以往的‘和为贵’国策,还在试图突破了‘祖制’,为变法做准备。 哪一条都是‘旧党’以及保守势力所不能接受的,太多人心慌慌,朝日担忧,食寝不安。 赵煦坐镇垂拱殿,不时来往于青瓦房,机要房,对各种事务进行了解,调整,处置。 元祐七年,九月二十一日,大战开启。 西夏在熙河路,泾原路,环庆路三路边境,分做五路大军,几乎是一种全面的进攻。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鸡儆猴 - 宋煦 - 官笙 皇宫里,如临大敌。 赵煦坐镇机要房,看着从各处来的情报,也盯着开封城的各种事态。 慈宁殿外不远处。 一个中年黄门,拿着鞭子,狠狠抽打着地上跪着的两个黄门,三个宫女。 啪啪啪 十几鞭子下去,五个人是皮开肉绽,血迹若隐若现,却没人敢吭声。 中年黄门盯着五人,冷声道:“给我记清楚了,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这皇宫里,黄门令是陈公公,最大的是官家,再敢三心二意,我打死你们!” 说着,中年黄门挥动鞭子,再次狠狠抽去。 五个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啜泣不止。 不远处围观黄门,宫女,缩着头,抿着嘴,脸上都是惊惧之色。 宫外乱象是此起彼伏,风潮变幻,宫里也不太平,怪事跌出! 中年黄门打了一阵,冷声道:“收拾东西,即刻出宫,还有什么同党,自己带着赶紧走。念着几年的情分我不追究了,要是再有糊涂的,直接通通杖毙了!” “谢给事!谢给事!” 五个人连连磕头,惊慌又惊喜的爬起来,急匆匆跑走。 中年人看五人的背影,冷哼一声,目光冷漠的环顾四周,道:“你们也给我听好了,老老实实做事,不要想有的没的,若是心怀不轨,做了糊涂事,不止你们的小命会丢,还会连累家人!” 黄门,宫女神情变色,纷纷躬身。 中年黄门又看了眼,转身离开,来到了垂拱殿正殿的侧门外。 陈皮正站赵煦边上,他瞥了眼,对着赵煦微微躬身,悄步退到侧门外。 中年黄门躬身上前,低声道:“已经做好了。” 陈皮抱着手,眼神冷意森森,道:“便宜他们了。你继续盯着,再有跟慈宁殿不清不楚的,找个理由,杖毙几个。” 中年黄门躬着身,低声道:“小的知道。另外就是,宫外进进出出不少人,那燕王府的长史最频繁,每天出入好多次。” 陈皮回头看向垂拱殿里面,想了想,道:“燕王身份特殊,不能乱动,盯仔细了。另外,御厨,裁造院等也要盯好了。” 中年黄门深刻的感觉到了宫里的肃杀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道:“是,公公放心!” 陈皮嗯了一声,不敢离开太久,交代几句便又回到垂拱殿,安静的站到赵煦身侧不远。 赵煦正看着奏本,仿佛无所觉。 慈宁殿。 一片肃静,本来走动的黄门,宫娥不知道去了哪里,半个人影看不见。 赵颢坐在床上,正看着书,忽然侧耳动了动,皱起眉。 外面是一队队陌生,杂乱又整齐的脚步声。 长史从外面匆匆进来,道:“大王,刚刚打了几个黄门宫女,现在,禁卫冲进来了,说是近来宫里不太平,保护太皇太后与大王的。” 赵颢双眼睁大了一些,放下书,摇头道:“要说我这大侄子,行事大胆不说,处处还谨慎。他近身的禁卫是换了一批又一批,宫里的防卫也不时调配,真是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了。” 长史深为赞同,道:“我还听说,城外有两千人入城了,来自那虎畏军。一千入宫,一千归皇城禁军。” 赵颢笑了声,感慨的道:“还真是里里外外,一点角落不落下。” 赵颢说着,看了眼隔壁,道:“母后怎么说?” 长史认真了一分,道:“太皇太后没什么话,但很生气。” 赵颢不意外,掀开锦被要起身,道:“母后肯定生气,官家走的越来越远,不生气才怪。” 长史连忙扶着。 两天后,机要房。 户部尚书梁焘,工部尚书杨畏站在赵煦的身前。 杨畏一脸的凛然色,抬着手,道:“启禀官家,今年的汛期基本已经过去,河北两路不会再有大涝,请官家安心。” 杨畏这个人虽然品行不太行,但能力确实有,这次治水,许将对杨畏的评价是‘衣不解带,夙兴夜寐,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赵煦微笑点头,道:“朕看过你们的奏本了,十三弟对卿家很是夸赞。卿家辛苦了,等边疆战事停下,政事堂会叙功。” 杨畏面色从容,道:“臣不敢居功。” 赵煦笑着,继而又一肃,道:“工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杨畏稍稍思索片刻,道:“官家,工部目前有两大计划,第一个是对全国官道,桥梁等铺设,整修等。第二是以‘两河’为主的河道疏浚,目前工部在紧张做着计划,前期准备。” 赵煦当即道:“侧重点,重点先是北方各路,要加强对各路,尤其是军队的支持。不止是对官道,还有城寨建设方面,工部也要给予支持,工部与兵部合议,拿出具体的条陈给朕看。” 杨畏一躬身,长声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转向梁焘。 梁焘抬手,却有些迟疑,道:“官家,今年的夏税目前上来的不足一半。除了汛期的关系,还有地方的故意拖延,按照往年惯例,到年底能上来八成左右。” 宋朝国都开封城的位置,决定了漕运的重要性。宋朝赋税的绝大部分,高达八成的钱粮,是通过漕运。 长江、黄河汛期一来,漕运受阻,必然会有所延迟。 但到了临近十月,才上来一半,其中就大有问题了! 赵煦能猜到一些,无非是那些‘旧党’故意的。 他面色如常,淡淡道:“军饷有没有问题?” 梁焘连忙道:“官家放心,军饷充足,并无不妥。” 赵煦习惯性的右手捏了捏耳垂,道:“传话政事堂,以战事趋紧,地方赋税拖延为由,在职官员俸禄暂发一半,无职位的发三成。” 杨畏神色立变,飞速又恢复如常。 陈皮应着,快步出去。 赵煦的目光,转向梁焘,杨畏左手边的人。 这是枢密院承旨,他一脸坚毅表情,道:“官家,目前通往环庆路的情报站,信鸽等基本准备就绪,其他各路也在加紧准备中……” “嗯,其他问题呢?”赵煦顺手拿过茶杯的问道。 承旨神情越发坚毅,道:“回官家,北方各路,尤其是环庆路附近,出现了大量的逃兵,大部分都是官宦,富家子第,各路以及州府等查报上来,大约有两千多人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环州被围 - 宋煦 - 官笙 梁焘,杨畏听着这个承旨的话,神色暗凛。 大敌当前,出现这么多逃兵,可不是好现象! 赵煦虽然意外,但一想就能想通。这些享受惯荣华富贵,无忧无虑的日子的豪门士绅们,就算敌人打到家门口想的也是‘和为贵’,又怎么会愿意让他们的子侄去拼命打仗? 回想着历史上,金人二围开封,朝廷上下依旧是‘和谈’一片,甚至撺掇皇帝去金兵营帐‘求和’的荒唐戏码,赵煦心里涌起怒气,看着枢密院承旨,淡淡道:“传旨给环庆路,凡是临战畏缩,逃逸乱军心者,斩立决!其家族三代以内,禁止科举,有官职者,罢黜永不叙用!” 杨畏立马躬身,眼神慌乱。 梁焘心里也急速思索,他家里有没有在北方当兵,会不会有逃跑回来的。 这种情况下,官家可不会对他们容情! 陈皮应着,已经转身出去了。 赵煦看着那个承旨,道:“枢密院与兵部,联合商讨一个严格的军律出来,一定要严格。另外,军法处要加紧组建,由枢密院与各军双重节制,尽快做,呈递上来,朕要看。” “臣遵旨。”承旨抬手道。 赵煦想了想,道:“关于环庆路的战报,不管是什么时候的,朕都要第一时间看到,另外,北方各路都进入战备状态,不得懈怠分毫!” “臣遵旨!”承旨道。 在赵煦与他们说话的时候,宫里的‘鸽坊’信鸽扑腾的来来去去,带着各地的情报,不断汇集。 黄门取下信纸,挨个记录,而后快速送到机要房。 机要房的一个房间内,一群文吏正在奋笔疾书,对各种事情进行处理,而后送到各个房间,交给各个主事,然后汇总送给章惇或者赵煦。 又过几天,深夜里,赵煦被急切的敲门声拍醒,外面响起陈皮的声音:“官家,夏人围困了环州。” 赵煦正搂着孟美人熟睡,听着猛的睁眼,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走。 孟美人连忙道:“官家,请更衣。” 说着她顾不得没穿衣服,慌忙下床,给赵煦拿过衣服,为他穿起来。 赵煦困意尽去,急急的穿着衣服,向着门外道:“章相公在哪里?不管他在哪里,传他来机要房,快!” “是。”陈皮大声应着,快步安排人传话。 赵煦穿好衣服,一边弯腰穿鞋一边一只脚的要往外跳。 孟美人顺手披衣,看着赵煦急切的背影,抿着嘴,面露忧色。 赵煦赶到垂拱殿旁的机要房的时候,机要房内灯火通明,各个官员大气不敢喘,全是凝重色。 他们看的赵煦披头散发的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赵煦摆了摆手,在主位上坐下,道:“快说。” 兵部朗中拿过一张纸,递过来,道:“官家,环庆路的信鸽,刚刚到不久。” 赵煦几乎是抢过来,在灯下打开看去,只见上面是一行小字:七年十一月十八,夏围环州,进而攻木波镇,臣楶令坚守。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赵煦仔仔细细的看着,皱着眉头思索半晌,抬头看向郎中,道:“还有别的吗?” 郎中道:“没有了。” 赵煦眉头拧的更紧,面露沉色。 环庆路,是环州与庆州的统称,环庆路被围,那么庆州与也有危险,其他各路的沿线州府同样受压。 章楶这封信就是一个通报,没有其他战略战术的内容。 赵煦不清楚具体情况,心里不安,道:“机要房,制作一份军中通信的暗语,尽可能复杂又简练,让通信的内容增加,尽快传给章经略,日后就这样传信。还有,给章经略去信,不要追问什么,要他尽可能的多汇报一些。” “是。”兵部郎中抬手,神色谨慎的离去。 赵煦又拿着章楶这封信看,里面除了夏人围困环州,没有其他内容。 就在赵煦沉思的时候,章惇从宫外急匆匆而来,不顾头上一脸燥热冷汗,抬手沉声道:“陛下,以章楶之能,节制二十万大军,汇集我大宋精兵强将,绝不可能一触即溃,请陛下宽心!” 上次蔡卞就安抚赵煦,章惇又来。 赵煦暗暗吸了口气,心里明白,这些大臣估计是觉得他年纪小,没有经历这些,会像前朝那些皇帝,未战之前雄心勃勃,一遇到半点困难就退缩,转向求和。 一旦赵煦这个皇帝转向求和,朝廷里的风向会迅速转变,章惇等‘主战派’未必拦得住。 赵煦摆了摆手,道:“坐下说。” 章惇观察着赵煦的脸色,在一旁椅子坐下,回想着环庆路的地理,慢慢的道:“官家,北方五路城寨密集,又有重兵把守,环州未失,问题不大。” 赵煦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这一战,对赵煦,对大宋来说十分重要。对赵煦,关乎他能否拥有足够的威望,压住保守势力,推动改革。对大宋,若是继元丰年间的五路北伐大败后再败,对宋朝朝廷,军民的信心打击不可想象,或许永远都没有北伐之日了。 赵煦沉思着,忽然一怔,看向章惇道:“你刚才说有重兵把守?为什么夏人还能畅通无阻的到达环州,更是包围了环州?” 章楶的那封信赵煦看了好些遍,都能背诵了,这回还是下意识的又仔细看了眼。 没有问题。 章惇神情严肃,却没办法回答赵煦。 在宋夏边境,宋朝建立了大量的城寨用以防守,这些是从庆历年间就开始的,数十年间,不可能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还让夏人轻易突破,以至于包围了环州府! 赵煦看着章惇的神色,坐直身体,神情在幽暗的灯下微微变幻。 章惇见着心头一跳,越发沉声的道:“陛下,夏人裹挟三十万大军,太后,皇帝亲征,边军有所不支也是自然,还请官家给章楶等众将一些时间。” 赵煦看了他一眼,心里斟酌着,嘴上也缓慢的道:“朕不懂军事,不会打仗,所以不会外行干涉内行,朕不可以,朝廷也不可以。另外,朕要结果,不问过程。但章楶采用了什么战术,有什么战略,朕希望能知道。” 赵煦越是这样说,章惇越不敢大意,他害怕赵煦如真宗一样大胜之下畏缩,何况这才开战开始,沉吟着,道:“陛下,章楶是臣同族之弟,他的能力臣十分清楚,也信得过。臣以人头担保,章楶绝不会怯弱,环庆路这一战,绝不会败!” 赵煦见章惇一个劲的安抚他,肚子里一肚子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抛开这些,道:“这些,只有机要房可以知道,禁止外传。即刻起,机要房列入禁地,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章惇起身,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道:“就我们君臣二人,没必要那么多虚礼。战事一开,必然诸多纷扰。你与蔡相公,苏相公等如果处理不来,可以举荐,政事堂满员是九人,你可再举荐两人。” 章惇坐下后,沉默了会儿,道:“陛下,辅臣事关重大,又值此关头,需要慎之又慎,容臣等妥善商议。” 赵煦点头,歪着身道:“这也是个好机会,趁机将改制后的权职梳理清楚,运作中有什么问题,加紧解决。用人方便,要吸取熙宁变法的教训,用能用贤,若是用错人被有心人抓到痛脚,朕也不能一昧袒护……” “臣明白。”章惇侧着身,伸着头,认真的聆听。 熙宁变法是‘新旧’两党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文人之间的的争斗,往往通过‘道德’来彻底否定对方。是以,从王安石以下,几乎所有人都被攻讦的体无完肤,一个个似是而非的谣言铺天盖地。 王安石到底持身守正,没有被抓到把柄。但下面的众多人却不同,加上王安石性子执拗,对一些人极力袒护,这就是火上浇油,促使党争更为激烈。 这也是神宗皇帝对变法产生动摇,王安石两度罢相,‘熙宁变法’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君臣二人在灯光下细谈,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就是头凑到一起,犹如老友一样在窃窃私聊。 两人一直聊到天亮,这才分头行事。 赵煦回到垂拱殿,按着心里不安,继续处理政事。 章惇则若无其事,按照计划在政事堂召开列会,处理朝廷内外各种事务。 但细微的变化的还是瞒不过朝臣,一个个目光都不自禁的投向环庆路方向,想要探寻大战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一天之后,为了缓解开封城里的过于紧张,赵煦带着孟美人,亲自在开封城里四处走动。 先是去了相国寺祈福,又去了太学、国子监,最后还去了太庙。 开封府知事韩宗道一路陪同,在傍晚,临近回宫的时候,他跟在赵煦身旁,慢慢汇报着开封城近来的事情。 说了好一阵子,韩宗道忽然躬着身,道:“官家,开封城里纷扰诸多,巡检司又被刑部拿去,各州府官员新命,臣,着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孟美人跟在另一侧,偏头看了他一眼。 赵煦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声,合在一起,脚步停下,道:“韩卿家,这是想要急流勇退了?” 韩宗道神色微凝,道:“臣年老体衰,不堪重任。开封城事涉京畿,责任重大,臣不敢拖累国事,还请官家允准。” 赵煦左手慢慢的扳着着折扇,梳理顺畅,轻声道:“韩卿家,你选了个好时候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诛心 - 宋煦 - 官笙 赵煦话音落下,跟随赵煦的一众人鸦雀无声。 他们这位官家,可不是以往的大宋皇帝! 陈皮低着头。 孟美人紧抿着嘴。 其他一众人纷纷躬身,大气不敢喘。 韩宗道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明摆着是给官家难堪。太多人心里担忧,恐惧,官家会不会在大街上,直接将号称储相的开封府知事给处置了! 韩宗道听着赵煦平淡若惊雷的声音,脖子也是一冷,但他已经仔细盘算过,确定赵煦不会在这种时候把他怎么样,犹豫了片刻,抬着手,尽可能的谦卑道:“官家,朝廷诸事已定,有无臣并没有区别,臣会交代好事务,不会给官家添乱。” 赵煦手里的折扇轻轻动着,发出轻轻的吱呀吱呀声,面上平静,心里在思索。 高太后留下的朝臣,基本上被他清理干净,唯独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现在的宰执苏颂,一个是储相的开封府知事韩宗道。 韩宗道在这个时候选择辞官,应该是看清了大势下的明哲保身之举,并不意外。 但赵煦怎么可能放他走呢? 赵煦需要‘新党’的锐意革新,却也不等于一棍子将‘旧党’全部打死,这不止是政治要求,也不符合帝王术。 赵煦啪的一声又打开折扇,笑着道:“韩卿家,正值改革盛举,怎么能急流勇退?朕加你为参知政事,承启朝廷改革。朝廷决定以开封府为改革试点,韩卿家总领此事。” 孟美人暗暗松口气,立着不动。 陈皮听着,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韩宗道是太皇太后留下的人,是‘旧党’大人物,要是这个‘旧党’大人物统领了‘新法革新’,那场面一定非常好看! 跟随韩宗道一起的人心头顿沉,看着赵煦的背影,隐约有畏惧之色。 杀人不过诛心,官家这一手,着实是快很准! 韩宗道脸色变了又变,哪里能想到,官家不但没有顺水推舟的送他走,反而给他加官进爵了! 只是,这个加官,不是他想要的! 韩宗道沉色抬手,道:“官家,臣真的不能担当此任,还请官家另选贤良。改革事关社稷,请陛下三思。” 韩宗道这是摆明了他反对重启‘熙宁变法’,坚辞不任了。 赵煦怎么会给他机会,望着前面,笑着道:“朕对韩卿家的能力是十分相信的,韩卿家不会令朕失望。对了,找个合适的时间,朕会遴选宗室权知开封府,韩卿家压力不要那么大。去吧。” 赵煦说完,就要向前走。 韩宗道神色在变。 宗室亲王坐镇开封府这是宋朝的传统,但这个传统却有着深刻的含义,那就是权知开封府意味着两个字——储君! 官家尚无子嗣,何人权知开封府?这是什么意思? 储君乃国之根本,在官家年轻,尚无子嗣的情况下岂能轻定? 韩宗道心思万转,刚要追上赵煦开口,忽然间,前面涌来了数十人,吵吵嚷嚷堵住了他们一行的去路。 禁卫如临大敌,纷纷出现,将赵煦等人围在中间。 “请官家罢战!” “请朝廷发全俸禄!” “天降大雨,‘新法’违逆天道,请官家永远废除‘新法’!” 数十人大喊大叫,挥舞着奏本一样的东西,将这条御街给堵住,拦住了赵煦回宫的路。 禁卫不断出现,严肃防卫,隐隐开始拔刀。 陈皮十分担心,连忙上前低声道:“官家,都是士子以及候补的官吏,还是躲一躲吧。” 这些人无官无职,极易被擅动,却又勾连朝野上下,一举一动无数人关注,轻动不得。 赵煦好整以暇,瞥了眼韩宗道,道:“韩卿家,这是你兼任参知政事的第一件事,平息争议,为朕,为朝廷分忧解难。” 韩宗道很想再推辞,但眼前发生的事,他作为开封府知事要继续推辞,着实说不过去。 但他要是先处理这件事,就等于默认了升官以及承领开封府作为变法试点的事! 从‘旧党’变成了‘新党’! 他会被天下士人戳脊梁骨,痛骂不已! 赵煦可不给他机会,直接与陈皮道:“韩卿家,请他们去开封府,与他们详谈,将他们的意见记录好,上书朝廷。” 韩宗道心里飞速想着对策,却见陈皮已经过来请他了。 韩宗道身后一些人已经看出来了,瞥着赵煦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韩相公,这是推脱不了了。 韩宗道还能怎么推脱,在这个时候硬是要辞官,官家完全有借口对他严惩,即便不杖毙也有的是手段。 “是。”韩宗道心头沉沉,无奈的抬手。 韩宗道到底是开封府知事,是储相,又是太皇太后留下的人,还是很有威望的,说了一阵,这些人犹犹豫豫还真的就散开了。 赵煦见着,微微一笑,大步向前走。 还真是个意外收获。 收服了宰执苏颂,又加上储相韩宗道,‘旧党’内部分裂,肢解的是相当足够了。 赵煦回宫后,直接就到了机要房,仔仔细细查阅了一番事务,见环庆路没有新的军情汇报,又到垂拱殿处理政务。 一连过了两天,环庆路没有任何奏报,却有一些消息在开封城里悄悄传播,令谣言四起,沸沸扬扬,开封城里的气氛越发凝肃,充满了紧张。 夏人围困了环州,下一步就是庆州,离开封城不远了! 慈宁殿里的高太后,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传召赵煦。 祖孙二人关系微妙,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赵煦听到后,沉吟片刻,就起身来到了慈宁殿。 慈宁殿内。 大殿里很安静,高太后高坐,面无表情,赵煦坐在左下首,赵颢在右下手,陈皮与周和各立在一旁。 赵煦瞥了眼身旁小桌的茶杯,没有犹豫,拿起来就喝了口。 高太后神色动了下,继续面无表情。 赵颢脸色苍白,不时的咳嗽一下,拿着白手绢捂着嘴,眼神却时不时扫过赵煦。见他不犹豫的喝茶,双眼凝色一闪。 周和感觉着气氛的微妙,侧过身,向赵煦行礼,一脸谨慎的道:“官家,是这样的,娘娘听说,您要选派宗室权知开封府?” 赵煦不意外,事涉‘储君’,高太后不可能坐视。 赵煦放下茶杯,道:“有这回事,朕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考虑着若是哪一天再有不测,总得为后事做些准备。” 周和本来准备接话询问‘哪位殿下’,听着赵煦的话,登时闭嘴不言。 赵煦这话指向太过明显了,就差戳穿直说是太皇太后等人会害他了。 高太后哼了一声,冷声道:“你尚无子嗣,不可轻定,免得日后祸起萧墙。” 高太后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堂堂正正。 赵煦没有想她话里真假几分,目光看向赵颢,道:“皇叔,要不你去?” 高太后脸色骤变,双眸犀利如剑。 赵颢心底想的是赵煦同母弟,神宗十三子赵似,哪想到赵煦会突然拐到他身上。 先是怔了下,接着连连咳嗽,他急声道:“官家,如此大事,切不可玩笑,臣承受不起!” 赵煦轻笑了一声,道:“朕是属意皇叔的,不过以皇叔的身体,确实不能担任开封府事宜。” 高太后心里知道,赵煦对赵颢警惕,怕是真的动了杀机,这是她儿子,自然要保。 高太后神色冷漠,淡淡道:“外面谣言纷纷,说环庆路失守,我问你,究竟情况如何?” 到底是什么情况,其实赵煦也不知道。章楶没有再呈送战报。 大战才刚刚开始,宋夏双方战线都很长,或许章楶也摸不准,还得继续观察。 赵煦沉吟着,道:“给祖母交个底,这一战,陕西五路全部参战,人数有二十多万,环庆路未失。” 高太后十分厌烦打仗,想要仁宗年间的太平安生日子,双眼盯着赵煦,闪烁一番,道:“若是议和,是否还有可能?” “没有!” 赵煦断然,坐直身体,沉声道:“议和,也是夏人来求和,绝对不是朕,不是我大宋!祖母,这一战,迟早要来,既然来了,朕绝无退缩!当着祖母的面,朕说一句,朕是大宋的皇帝,即便夏人打到了开封,朕也绝不会屈膝求和!以我大宋的国力,别说小小夏国,就是辽国倾巢而来,也不会输!” 高太后脸色骤然铁青,气的浑身发抖。 赵颢的咳嗽也停了,毛巾捂着嘴,双眼有些惊疑的看着赵煦。 周和躬身,浑身冰冷。 在他看来,赵煦这些话,不止在向太皇太后宣示他的坚定意志,也道出了环庆路的真实情形! 夏人要打过来了?! 高太后铁青着脸,盯着赵煦的双眼里充斥着怒恨与后悔。 她当初若非是心软,给了赵煦太多机会,断然不会让局势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 赵煦知道高太后的身体,可不想真的气死她,又喝了口茶,道:“祖母且宽心,天塌下来,朕顶着。政事堂那边事情还有很多,朕就先走了。” 周和顿时欲言又止,连忙看向高太后。 原计划还有很多事情要追问赵煦的,现在连开始的‘储君’都没问出来! 高太后面色难看,心里愤怒。已经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她这个孙子比她预想的还要有魄力,不是她能够说动的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好消息 - 宋煦 - 官笙 连高太后都坐不住,可以想见朝野的态度。 政事堂,面临了巨大的压力。 不知道多少人上书,对朝廷这一次的不惜代价的与夏人对战,表达了‘深为忧虑’,‘谨慎督促’朝廷‘以黎民为要’、‘兵者,凶器,圣人不为也’、‘战无溢出,徒耗民脂民膏’等等。 对于章惇等人的弹劾声,也是不断加大,开封城里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 又过了几天,机要房里再次飞入一只环庆路来的信鸽。 赵煦急匆匆的从垂拱殿出来,坐到机要房等着。 信还没到机要房,苏颂,章惇,蔡卞三人与赵煦前后脚就到了,都在等着。 三人见礼之后,就坐在赵煦下首,有些焦急的等着。 环州被围,是一个巨大的‘失利’,若是夏人继续南下,真的可能威胁开封! 赵煦以及现在的朝廷,都在押注这一战,一旦获胜,他们就能在朝野舆论中占据上风,可以更加强力的推动变法革新! 可如果失败,对赵煦以及朝廷的打击不可想象。 首发网址m. 首先,章惇,蔡卞这两个变法派领袖就无颜立足朝廷! 这对赵煦的变法强国计划,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与挫折! 很快,信鸽上的纸条就被送来,兵部郎中还拿着另一张笔墨未干的长纸,道:“官家,已经翻译出来了,请过目。” 赵煦飞快拿过来,苏颂,章惇,蔡卞三人忍不住,纷纷站到赵煦身后,盯着纸条看。 这是密语写的,经过翻译而来,赵煦暗沉着一口气,双眼睁大的看着。 ‘臣楶上,环州未失,木波镇坚守,各路设有伏兵,乃诱敌深入之策。其他各路安然无恙,请陛下宽心,夏人决然无法突破环庆路。’ 赵煦等人认认真真的审视着这封信的内容,神情各异。 赵煦没觉得宽心多少,章楶这封信内容并不多,只有一个‘诱敌深入’是重点。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相互看了眼,又瞥着赵煦沉吟不语的侧脸,苏颂到底是曾经的枢密使,默默一阵,道:“官家,章楶既然计在心头,那就无需担心。章楶不是说大话的人,二十多万大军,谨慎行事,不会有大败。” 章惇对苏颂的话不满,眉头竖起,道:“官家……” 章惇话语未说完,赵煦忽然道:“许将是在熙河路吧?他有什么信吗?” 苏颂,章惇三人一怔,倒是那兵部郎中开口道:“回官家,许尚书批复了几件兵部事务,但没有关于边事的只言片语。” 蔡卞沉吟着,道:“官家,夏人来势汹汹,许尚书谨遵官家嘱咐,应该是不想对章经略的策略有所影响。” 赵煦暗暗吐了口气,目光又看着这封信。虽然章楶没有多说,但多少交了些底,环庆路被围应该不是失利。 赵煦心里思索再三,道:“不用安抚朕,到了这一步,决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你们去吧,也不要给章楶去信,凭空施加压力。朕估计,最多再有三五天,就应该有结果了。” 大战已经开启近半个月,夏人是猛攻,章楶在诱敌深入,正面大战或许就在眼前了。 苏颂,章惇,蔡卞见赵煦语气和缓,没有什么慌乱,都暗自松口气。现在,他们不怕前线有事,反而担心赵煦态度反复。 赵煦说了几句,便离开机要房,在政事堂继续处理政事。 到了傍晚,赵煦坐在垂拱殿主位上,下面坐着两个小家伙——九弟赵佶与十三弟赵似。 赵佶因为偷偷跑到鱼池里洗澡被赵煦抓回来,赵似则在宫内纵马差点撞伤人,两人都被赵煦按在了殿内。 赵佶抿着嘴,鼓着脸,在一笔一划的练字。 赵似则嘴唇开开合合的背书,半晌没翻一页。 两人不时抬头对视一眼,而后悄悄瞟向赵煦,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赵煦没在意他们的小动作,审视着眼前的奏本。 这是江宁府知府的奏本,言称‘水灾甚急,厉于往年,灾民无数,请免三县钱粮一年’。 按理说,这样的事情是合情合理,朝廷以及赵煦没有反驳的道理,但章惇在上面的批示是:否。 这就让赵煦深思了。 章惇不是因为党争就不顾民生的人,这说明其中有什么问题。 赵煦从抽屉里拿出地图,找到江宁府,看着江宁府的位置,思索着其他相关的奏本,不多久,他就明白了,双眼冷芒跳动。 江宁府,也就是后世的南京一带。 若是江宁府被淹,那决然不会是三县,也不止是江宁府。赵煦想起来了,沿河上下游还有几个府也有类似的奏本。 不过,他们喊的不是请免钱粮,而是请朝廷拨钱粮赈灾。 赵煦看着一个个位置,这些位置有的近,有的远,有的地势高有的地势低,若是洪水泛滥,那应该淹没一整片,偏偏被隔的三三两两,并且间隔的几块地方,还上奏了今年‘丰收’! 赵煦明白了,面色冷漠的将这道奏本给留中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刘美人风姿绰约的出现在垂拱殿门外,双手端着盘子,娇笑的进来,但瞥见赵佶与赵似,连忙收敛仪态,变得从容典雅。 赵似与赵佶对视一眼,两人都盯着刘美人。 刘美人被他俩看的不自在,稍稍行礼,而后就走向赵煦,轻声道:“臣妾见过官家。” 赵煦看着她手里的羹碗,笑着道:“免礼,正好朕饿了。” 刘美人一喜,上前打开盖子,快速给赵煦盛,道:“那官家快喝。” 赵煦笑着,刚接过来,忽然有黄门出现在门口,道:“启禀官家,熙河路来报。” 赵煦脸色一变,猛的放下碗,快步冲了出去。 “官家……”刘美人要喊,见赵煦已经跑出去,只能娇哼的跺了跺脚。 赵煦来到机要房,兵部郎中连忙将一封奏报递给赵煦,喜色的道:“官家,许尚书与熙河路经略王文郁的联合奏报,他们三日前,击退来犯夏兵,斩首两千余。” 赵煦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顿时心里大松一口气,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好消息! 看到许将的署名,赵煦暗暗点头,这个不会有错了,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宽慰的笑容。 —— 明天加更。 求几个全订~~ 第一百七十八章 面红耳赤 - 宋煦 - 官笙 这时,苏颂,章惇,蔡卞三人一同来了,看到赵煦的笑容,他们期待又急切的看向兵部郎中。 那兵部郎中当即抬手,道:“三位相公,熙河路来报,他们击退夏人进攻,斩首两千余。” 苏颂紧绷的脸角骤然和缓,微微点头。 章惇面上似没有什么意外之色,目光闪烁着,道:“熙河路能击退夏人,那边环庆路必然是有所准备,章楶可能在等待时机。” 蔡卞听着,若有所思的点头。 夏人携三十万大军,太后、皇帝亲征,锐气勃勃,真的要正面迎战,即便能胜,环庆路也要付出巨大代价。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环庆路采取避其锋芒,以逸待劳是上上策。 赵煦点点头,看着苏颂三人,道:“给熙河路记功,另外,传令其他各地,密切关注环庆路动向。” “遵旨。”苏颂三人以及机要房一众人连忙应声。 赵煦心里有了底,整个人放松不少,拍了拍大腿,笑着道:“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朕。天气不早了,诸位卿家也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苏颂等人看着赵煦,抬着手。 赵煦多少有些激动难抑,摆了摆手,起身向外走。 赵煦进了垂拱殿,交代一番,径直回了福宁殿。 福宁殿外,一些宫女羞红脸,快步离去,赵煦寝宫里传出的声音,着实令她们面红耳赤。 仁明殿。 孟美人正在静静绣着什么,一个亲信宫女悄悄走过来,在她身前低声道:“娘娘,官家今天又招了刘美人。” 孟美人随口嗯了一声,道:“我安排的。” 宫女蹙起眉头,道:“娘娘,近来宫里气氛有些微妙,不少人去刘美人那献殷勤,您可不能继续这么做了。” 孟美人落针不断,道:“值此大事之际,不要胡言乱语,传下话去,乱嚼舌根,乱棍打出宫去。” 宫女抿着嘴,犹豫再三,还是道:“娘娘,我是觉得官家对娘娘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 孟美人不动声色,抬头看了她一眼。 宫女脸色突变,连忙躬身道:“小婢多嘴!” 孟美人面无表情,继续低头绣着。 …… 接下来的几天,环庆路没有任何消息,但紧张的气氛弥漫着开封城。 一些战败的谣言甚嚣尘上,已经令一些不知情的六部七寺的官员产生动摇,纷纷上书,含糊其辞的想要探查究竟。 章惇面临的压力巨大,作为‘新党’领袖,一旦环庆路战败,那么责任不会是赵煦的,定然就要落在章惇身上! 不止是‘旧党’疯狂攻击,‘新党’内部也产生了丝丝裂痕,一些人公然跳出来与章惇切割,调转枪口,针对章惇,蔡卞等人,呼吁赵煦召回蔡确,曾布一些元丰年间的相公。 赵煦不动如山,如常的在垂拱殿处理政务。 随着‘新党’不断的渗透,由朝廷扩张向地方,各种各样的奇形怪状的事继二连三的发生,一些事情简直啼笑皆非。 比如,有人举告蔡卞,说他在岭南接受了当地士绅的‘款待’,收贿了一百二十三钱,时间,地点,人证罗列的清清楚楚。 比如,有人告发章惇,说他在家里藏着早就准备好的‘龙袍’,还取了年号叫做‘大圣’,准备篡位称帝,时间就是一个月后。 甚至于,有人弹劾李清臣,指责他小时候偷了邻居家的鸡,由此肯定他从小就品德败坏,不配立足朝堂。 赵煦知道文官集团内部的斗争激烈,各种奇怪事情都能发生,也知道‘扒灰’二字的各个版本,却还是咋舌于这些朝臣的无底线,简直将朝廷,将他当做了白痴! 赵煦将这些奏本通通扔进垃圾桶,看着身前站着的沈琦,淡淡道:“下次此类的奏本,不要送给朕看,抄录个几十份,发给六部七寺御史台等,尤其是御史台,吏部,还有奏本主人的衙门,命他们的主官,给朕写一封‘读后感’,写的不好,朕就紫宸殿的朝会上,亲自读给他听!” 沈琦神色一慌,连忙抬手,道:“臣遵旨。” 不管奏本上怎么写,脸总是要的,真要在紫宸殿由官家亲自念出来,再厚的面皮也挡不住! 赵煦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奏本来烦他,瞥了眼陈皮,心里又摇头,看着沈琦道:“御史台的各路巡按御史,有什么消息回复吗?” 沈琦道:“回官家,没有。” 赵煦追问了一句,道:“一道都没有?” 沈琦微微低头,抬起手,道:“是。” 赵煦眉头挑了挑,坐直身体。 京内的‘旧党’虽然清理了,但京外,除了流放的偏远之地,大部分官员还是‘旧党’,京中的‘旧党’巡查京外的‘旧党’,显然是半点可能没有了。 赵煦冷哼了一声,道:“朕还真是不能对他们有半点期待。按照计划,让他们轮流巡查,记录在案。再传话御史台,命他们重新遴选得力之人,明年再次巡视各路……先秘密一点。” 沈琦隐隐头皮发麻,低着头,道:“臣领旨。” 赵煦刚要张口,就看到蔡卞快步进来,直接道:“官家,鄜延路急报,他们在三天前,击退来犯夏兵,斩首一千余,鄜延路完好无损。” 赵煦当即接过他递来的一张纸,仔细看完,神情大振,朗声笑道:“给鄜延路记功!对了,环庆路有什么消息吗?” 蔡卞兴奋的脸上一肃,道:“暂时没有,夏人应该将环庆路作为主战场,章楶等人可能会在环州一带与夏人决战。” 经过这么长时间,赵煦以及大宋朝廷基本看清楚了,夏人主力进攻的就是环庆路,章楶明摆着也重兵囤积在环庆路,双方攻守交替,相互试探,已经差不多了。 赵煦心里也有感觉,快一个月了,夏人围困环州,进攻木波镇已经有十多天,久攻不下,战局必然会有所变化。 赵煦沉着脸,道:“命北方各路的情报站全力运作,任何消息,第一时间传回来!” 蔡卞刚要抬手,侧门一个黄门进来,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神色不动挥退了他,看了眼蔡卞与沈琦,来到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皇城司的消息,韩忠彦刚刚入京,去了开封府。” 赵煦看向宫外的天空,面上有一丝异色。 韩忠彦是苏颂在枢密院时的上司,上一任枢密使,是高太后时的三相之一,英宗年间宰执韩琦的长子。 赵煦之所以面露异色,是因为这个人是他亲自赶走的,韩忠彦应该没脸回来才对。 不过,现在的赵煦,对韩忠彦又怎么会多在意? 他淡淡嗯了一声,道:“盯着吧。” 陈皮应着,继续无声的侍立在一旁。 赵煦与蔡卞,沈琦接着说着事情,此时的开封府,进入开封府没多久的韩忠彦被韩宗道从后门送了出去。 开封府后衙。 韩宗道眉头紧拧,面沉如水。 韩忠彦的突然入京,找上他,让本就内心挣扎他,更加难受。 官家强行将他提拔到了‘参知政事’,成为当朝‘相公’之一,又命他领开封府变法试点,硬生生将他拉入‘新党’阵营。作为内心反对变法之人,他自然不想接受,心里一直在想着妥善的解决,脱身之策。 如果是以往,他大可大喷一顿,带着众多‘艳羡’的目光以及‘刚正不阿’的名望从容离京,再来之时不会太远! 但现在,他只求脱身,哪敢公然与赵煦叫板。 他身前站着开封府通判,通判看着韩宗道变幻的神情,轻声道:“相公,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横生枝节了吧?” 韩宗道抬头看向他,心里一动,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通判神情平静,道:“相公,下官等求的不过是一个前程,若是惹恼官家,章相公等人决然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不想去岭南。” 去岭南除了意味着离开繁华的开封城,路途遥远,贫瘠凄凉,还表示着仕途的巨大挫折,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谁也不清楚,但前途大受影响是必然。 到了开封府通判这一职,又怎么甘心被流放去岭南? 良禽择木而栖。 韩宗道没有多少意外,心里闪过这句话,沉默良久,道:“你们看的是仕途前程,我看的是江山社稷。‘熙宁之法’你们或许不清楚,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凄惨情景,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再也不要看到第二次。章惇的性格耿介,急切如火。他才回京多久?就敢先后试探清算司马光,太皇太后。官家一时还没有反应,等有人在他耳边念及一些旧事,说不得司马光,太皇太后都要被秋后算账,章惇借着东风,怕是要搅的天下大乱,远胜于熙宁年间……” 通判听着,凝色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宗道毕竟是开封府知事,是‘储相’,站得高,看得远,追求已然不同。 韩宗道顿了顿,又轻叹的道:“韩相公当初在紫宸殿失禁,丢尽脸面,本应该羞于见人,而今却不顾一切,只身来京,相比之下,我真是惭愧。” 通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韩宗道神色落寞,见着他的表情,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通判躬身,道:“相公,将所有事情都推给‘熙宁之法’是否太过了?一些弊政,是天下人所共知、共见的,传自于太祖太宗……”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旧党’的困境(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韩宗道看着这个老下属,皱着的眉头松缓,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对于‘熙宁之法’,朝野的争论一直在持续,既有‘新旧’两党的针锋相对,不断相互攻击,极尽诋毁。也有理性派的客观分析,得出种种的结论。 不少的人认为,‘熙宁之法’所出的乱象,除了法度本身以及执行的问题外,还有就是戳破了一些隐藏的弊政,这是百年来,尤其是仁宗所谓清明盛世下遮掩着的乱象被戳破,大量浮出水面,而不是‘熙宁之法’所造就。 当然,这种看法的人并不多。 哪怕是苏轼等人,也只是不希望政事‘反反复复’,徒劳伤民,并没有完整的施政想法。 韩宗道自然知道通判说的这些,心里想要反驳,却又有些无力。 一个,这些事情难以分说清楚;二来,说清楚了又能怎么样? ‘新法派’重归朝廷,大权在握。那位官家矢志变法,再三宣示,谁还能阻止? 在韩宗道说着的时候,韩忠彦出了开封府,径直来到了李清臣府邸。 李清臣的大娘子是韩琦的侄女,所以李清臣是韩琦的侄女婿,韩忠彦作为韩琦的长子,自然与李清臣是‘兄弟’。 李大娘子看到韩忠彦来了,真是高兴无比,拉着他快步进府,道:“兄长,快进来,我之前还念叨你,没想到你就回来了,我派人给你送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韩忠彦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脸上勉强又平淡的笑了笑,道:“你嫂子收到了,这次我入京,还让我谢谢你还惦记着她。” 李大娘子拉着韩忠彦坐下,笑容满面的道:“嫂子高兴就好,当年我与邦直多亏大兄与嫂子收留,若是没有你们,我们也走不到今天。” 邦直,李清臣的字。 李清臣比韩忠彦还大几岁,但科举也是蹉跎多年,三十多才中进士,曾经在韩家借住多年。 韩忠彦这次入京,是带着诸多心事,见着妹子一个劲的寒暄,他也勉强的笑着应着。 李大娘子出身韩家,韩家两代为相,她夫君宦海沉浮二十多年,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见着韩忠彦的神色,挥退下人,凑近一点,低声道:“兄长,可是有什么事情?” 韩忠彦喝了口茶,点点头,道:“章惇让人弹劾了太皇太后。” 这件事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范祖禹等人的三道奏本到了政事堂,就被中书舍人沈琦送到了赵煦跟前,被赵煦按了下来。 当然,这么长的流程下来,瞒不住所有人,至少朝廷高层以及背景,能力强大的人还是知道了。 李清臣作为礼部侍郎,当朝新锐,同样清楚的很。 但李大娘子却不知道,听着就吃惊的道:“章相公……弹劾太皇太后?” 宋人崇孝,太皇太后作为赵煦的祖母,很多人得叫一声‘老祖宗’,曾经垂帘听政,英宗皇后,神宗朝太后,当今的太皇太后,地位尊崇,岂是能随便弹劾的? 谁人见了,不得躬身行礼! 李大娘子转瞬就想到了一些,越发凑近的低声道:“大兄,是太皇太后请你回来的?” 韩忠彦摇了摇头,道:“等邦直回来,我与他详谈。” 李大娘子知道事情严重,轻声道:“我已经让人通知了,他知道你来了,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韩忠彦拿起茶杯,嗯了一声。 在高太后垂帘听政期间,李清臣备受打压,几经流放,但因为韩忠彦的关系,倒是不时能调回京。 两人的政治立场不同,到底是一家人,并没有外面那样水火不容,大多数时候还是克制着,秉持家里不谈国事。 不多久,李清臣就回来了,瘦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大娘子先一步迎出来,看着李清臣,神情犹豫再三,道:“主君,念及你我夫妻多年,莫要与大兄翻脸。” 李大娘子与李清臣成婚快四十年了,深知李清臣的脾气。 李清臣看着老妻,淡淡道:“希望他不要为难我,有所分寸。” 话音落下,他就进了正厅,看到了坐着的韩忠彦。 李大娘子一脸担忧,没有进去,在门外握着手,眼神焦急。 韩忠彦看到李清臣进来,放下茶杯,开门见山的道:“我这次入京有三件事。” 李清臣没有坐,面色如常的盯着韩忠彦。他对这位大哥的立场很不满,认为韩忠彦远不如韩琦,背离了韩琦的政治理念,是韩家以及大宋的‘叛徒’。 两人相交几十年,韩忠彦十分清楚李清臣的立场,沉吟着,道:“第一件事,朝争不能涉及到司马君实,尤其是太皇太后。第二,官家对于‘熙宁之法’多有迟疑,我希望你能有所劝阻。过个两三年,官家看清楚‘熙宁之法’真面目,自然不会再提。第三,夏人来袭,朝廷倾国一战,胜了还好,若是败,怕是亡国就在眼前。” 李清臣听完,语气不善,道:“司马光,太皇太后的事自有公断,大哥你不在朝,操心太多了。‘熙宁之法’所谓的真面目,无非是出自你们之口。司马光,吕公著,再到吕大防以及大哥,无不高门显赫,双脚不涉泥水,有几个人真实的到地方去看一看?至于夏人入侵,官家以及朝廷意志坚定如铁,不惜代价一战!大哥要是在这种国难之时怯战,开口倡言议和,与叛国无益,休怪我无情!” 韩忠彦听出了李清臣话音里藏着的‘郁愤’,脸色沉肃,道;“我知道,元祐以来对于‘变法派’处置过于严厉、苛刻,你们心中有怨恨,但在国之重事上,应当抛开个人恩怨,否则误国误民,是千古的罪人!” 李清臣冷哼一声,道:“这个时候谈及抛开个人恩怨了?从司马光到吕大防,哪一个做到了?倘若太皇太后还在,大哥做了宰执,能抛开个人恩怨,将章相公等人宣召回京吗?” 韩忠彦见李清臣越发的压不住怒气,不想与他争吵,直接道:“我要见章子厚。” 子厚,章惇的字。 李清臣同样不想让老妻为难,道:“我给你拿我的拜帖,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三日内,你必须离京!更不要与那些人见面,免得你连累他们。” 韩忠彦心里暗叹,道不同不相为谋,真是半句话都嫌多啊。 李清臣没有留韩忠彦吃晚饭,李大娘子倒是想留,却被李清臣给拦住了。 韩忠彦到底是曾经的枢密使,韩家当今大家长,他突然回京,自然是引起不小动静。 太多人纷纷靠近,想要推他出头,抗衡现在的‘新法派’,阻止朝廷继续‘改制与变法’。 韩忠彦避而不见,来到了章惇府邸之外,坐在马车里,静静等着章惇下班回府。 他这一等就是一夜,章惇居然没有回来! 马车外一个老管家,看着紧闭的章府大门,回头向马车里,低声道:“主君,这章相公不可能不知道主君在门外,这是故意避而不见。” 韩忠彦满脸疲倦,双眼通红,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去客栈,洗漱一番,天亮之后,进宫吧。” 老管家变色,越发低声的道:“主君,是要见官家,还是太皇太后?” 赵煦与高太后,现在俨然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政治态度,后一种有着巨大的风险以及危险! 韩忠彦想到赵煦就回忆起紫宸殿,腿上隐约湿漉漉的,内心烦躁,眉宇拧结,沉思良久,道:“不见太皇太后。” 现在,他去见高太后没有任何意义,除了火上浇油。 老管家这才放心,连忙应着,调转马车前往客栈。 这会儿赵煦已经起床,简单吃了点东西,活动一下,便来到了机要房。 随着各路情报站的组建,从环庆路方向来的情报是越来越多,尽管没有涉及到环庆路具体的战况,还是能从中看到一些什么。 赵煦慢慢的翻着,推断着环庆路的情形。 折可适、种师道都在环庆路,虽然具体布置在哪不清楚,但他们一直没有军报,那就说明决战还没有开始。 尽管心中迫切想要知道,赵煦还是强自镇定着,慢慢翻阅,不时安抚一下机要房里的人。 章惇,蔡卞近乎住在青瓦房,不时会来一趟,请示些事情。 辰时刚过,就要黄门来报:“启禀官家,韩忠彦韩相公入宫,求见太妃娘娘。” 赵煦抬起头,清醒了下头脑,而后一怔,道:“你是说,他求见太妃?” 黄门躬着身,道:“是。” 赵煦坐直身体,眨了下眼,旋即不自禁的感慨的笑道:“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机要房里的人悄悄抬头看向赵煦,慌忙又低头,装作十分忙碌的样子。 赵煦心里默默盘算一阵,看向那个黄门,道:“让他去吧。陈皮,你去青瓦房走一趟,给章相公说一说,对于一些被罢黜或者致仕的官员定一些规矩。” 门外的黄门应着,快步离去。 陈皮跟着侧身,出了机要房前往青瓦房。 第一百八十章 讳莫如深(第三更~) - 宋煦 - 官笙 陈皮到了青瓦房,将赵煦的话转述给蔡卞与章惇,没有多停留,快速又走了。 章惇自然知道韩忠彦回京,也知道韩忠彦昨夜在他府外等了一夜。 此刻韩忠彦去了庆寿殿,皇帝的传话,自然针对的也是他。 章惇思索片刻,与蔡卞道:“传话给吏部,御史台,命他们二部合议,尽快上奏政事堂。有三条,第一,罢黜、致仕官员可以密奏上书言事,不得公开评论朝廷大政方针。第二,朝廷四品以上官员,出入京城须提前禀报,得到政事堂允许方可。第三,考铨法要加快进度,官家说的‘责任到人,严禁推诿’要落实清楚。其他细节,由他们详议。” 蔡卞听着记着分辨着,而后道:“晚上,我去见林希与黄履。对了,吏部打算着手裁减冗余官吏,前期两千人,你怎么看?” 章惇道:“我觉得是少了!不过,他们要求稳就先稳,等环庆路战事定下再说。” 蔡卞也是这个想法,道:“好。我待会儿拦住韩忠彦,看看他见太妃娘娘谈了什么。” 章惇冷哼一声,道:“有什么可问的,无非是请太妃给陛下施压。” 蔡卞有些警惕的道:“那也要看他的目的,官家向来孝顺,时不时前往庆寿殿问安,若是太妃娘娘开口,官家多半为难。” 章惇双眸泛起冷意,道:“不用问了。你通知蔡京,待会儿韩忠彦出宫,就立即将他送回原籍,命当地知府看着。” 蔡卞皱了皱眉,道:“这样是否不太妥当,怕是会引起一些麻烦来。” 章惇道:“我没空理会他们,麻烦就让蔡京挡着。我待会儿去一趟户部,今年的税收问题太多,各地方以及各路转运司需要大力整顿。” 蔡卞提醒道:“今年的事情太过复杂,莫要操之过急,梁焘等人压力巨大,施压过多会适得其反。” 章惇已经站起来,言辞果断的道:“我心中有数,分头行事吧。” 蔡卞这才放心,与章惇一同离开青瓦房,分别行事。 这时,赵煦已经在垂拱殿,他要批阅的奏本越来越多。并且关于‘新法’的内容是日渐丰富,他要付出更多的精力。 韩忠彦在庆寿殿待了足足半个时辰,在两个庆寿殿黄门的陪同下,离开出宫。 刚到宣德门外,就看到蔡京单枪匹马的立在不远处。 韩忠彦看到蔡京,神情微霁。 他厌恶蔡京,这个人两面三刀,是个十足的奸佞小人。 韩忠彦心里同样清楚,蔡京出现在这里,多半是秉承了宫里某种态度,还是走了过去。 蔡京两鬓白发更多,脸角更加的刻薄,看着韩忠彦走过来,面色淡薄——他一样厌恶韩忠彦。 元祐这七年来,他之所以四处漂泊,居无定所,韩忠彦在里面也有大功劳! 蔡京站在马车旁,语气无喜无悲的道:“奉命送韩相公回乡。” 韩忠彦倒是没想到宫里做的这么决然,才进了一次宫就要赶他出京。 他脸角鼓动了下,道:“是官家的意思还是章惇的意思?” 蔡京没空跟他废话,道:“请韩相公上车,会有刑部以及宫中禁卫护送,确保韩相公安全回乡。” 韩忠彦看着蔡京,又转头看向宣德门以及偌大的皇宫,心里忽然渐渐沉重。 不管是官家还是章惇,这般毫不客气的驱赶他,说明宫里要做的事情已经十分坚定,容不得他多置喙半分了。 容不得他,也容不下太皇太后时的诸多‘旧人’。 “我要见官家。”韩忠彦看着蔡京道。 蔡京淡淡道:“韩相公不必挣扎了,请吧。” 韩忠彦脸角绷了绷,沉沉的内心陡然泄了口气,神色苍老了几分,默默一阵,上了蔡京准备的马车。 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不是曾经煊赫的枢密使,没有什么能力抗拒了。 蔡京当即一挥手,道:“启程。” 马车动起来,刑部衙役,宫中禁卫,护送着马车出城。 不远处,似乎有人注意到,却没人上前。 韩忠彦来的没有什么动静,走的同样是平静无波。 开封城里的很多人,都不知道韩忠彦曾经来过。 …… 赵煦在垂拱殿没多久,就又回到了机要房——许将来信了。 赵煦看着许将的信,他的内容比较多,是一封破译后,相对完整的信,足足五六百字。 赵煦认真的看着,他身前是机要房一堆人。 许将这封信写的比较多,有熙河路的。进攻熙河路的夏军受挫,已经离开,转向环庆路。 也有环庆路的。环庆路章楶采用的是‘诱敌深入之策’,他命令几个关键城寨坚守,同时令折可适、种师道等率军时战时退,又有各军尾随,埋伏。 木波镇是一座坚城,易守难攻,如果夏军无法攻破木波镇就难以向南寸进,是扼守环庆路的要道。 如果夏军无法突破,那只有退军一途。 章楶等人在筹谋,静候时机。 仔仔细细揣摩完这封信,赵煦心里大定。 他对许将十分信任,这个人行事果断,谨慎,不会信口开河,为了安抚他以及朝廷胡乱搪塞。 看完许将这封信,赵煦默默估算时间,夏人进攻木波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可能长时间耗下去。 “就这几天了吧……” 赵煦自语,暗暗又紧张起来。 真的要是决战,究竟谁胜谁负呢? 赵煦还没思索停当,陈皮从外面进来,瞥了眼四周,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九殿下与十三殿下在福宁殿蹴鞠,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赵煦猛的站起来,边向外走边道:“人没事吧?为了什么?” 陈皮跟在身后,道:“没事没事,就是磕破了点皮,就是蹴鞠事,太妃娘娘已经过去了。” 赵煦深吸一口气,面色不渝。这两个小混蛋成天惹事,得好好治一治了。 赵煦赶到福宁殿的时候,就看到球场上二十多人踢的十分激烈,赵佶,赵似来回奔突,完全不像刚才打过架的样子。 朱太妃站在球场外,一脸担心,不时的喊一声。 赵煦走过来,一众人看到赵煦,连忙停下来行礼。 赵煦摆手,向朱太妃道:“小娘,您怎么来了?” 朱太妃蹙着眉,神色愠恼,道:“他们才九岁,你就让他们跟这群禁卫蹴鞠,万一撞到了,磕绊了怎么办?你让他们赶紧给我停下,我带他们回宫。” 赵煦一愣,朱太妃还是第一次对他发脾气,又看向球场上走过来的两个小家伙,咳嗽一声,陪着笑道:“小娘不用担心,朕一直让人看着他们。” 朱太妃哼了一声,看都不看赵煦,直接对着赵似,赵佶,一脸心疼的道:“快,跟我走,我让太医给你们看看,今后这蹴鞠就不要玩了……” 赵佶与赵似站在一起,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仰着小脸,露出讨好笑容来,余光却看向赵煦。 赵煦不太清楚朱太妃为什么突然对他生气,这两个小家伙不是好好的吗? 赵煦陪着笑,道:“小娘,就在我这里看,天色也晚了,小娘,在我殿里用膳吧……” 朱太妃理都没理赵煦,直接上去拉过赵似与赵佶,往庆寿殿方向走去。 赵似与赵佶被朱太妃拉着,满脸不情愿,还想玩,却找不到什么借口,只能苦着脸,眼巴巴的看着赵煦。 赵煦看着朱太妃的背影,一头雾水,与边上的陈皮道:“小娘这是怎么了?宫里还有其他事情吗?” 陈皮想了想,道:“除了韩忠彦入宫以及刚才二位殿下打架,没有其他事情了。” 赵煦听着,若有所思。 赵似与赵佶打架并不是多大的事情,九岁的小孩子,再打又能怎么样,何况还有一群禁卫看着。 “难道是韩忠彦……” 赵煦自语,思索着,道:“韩忠彦出宫后,小娘还做了什么?” 陈皮道:“是太妃娘娘亲自送韩忠彦出的宫门,其他就没有了。” 赵煦知道朱太妃一向远离朝廷,也不喜欢掺和,韩忠彦说了什么,能让他小娘有这么大反应? 不等赵煦想明白,一个黄门急匆匆过来,道:“启禀官家,太学,国子监以及众多候补官员堵住了开封府。” 赵煦皱眉的看向他,道:“是为了朝廷改制以及削减俸禄的事情?” 黄门道:“是,有一百多人,群情激奋,与衙役纠缠在一起。” 赵煦正恼火,顿时冷着脸,道:“命刑部将带头的几个拿下,严肃处理!通知政事堂那边,好好研究一下,拿出一个方案来!” 陈皮有些担心,道:“官家,外面本来就沸沸扬扬,要是刑部抓人,怕是会闹腾的更厉害。” 赵煦摆手,转身回垂拱殿,道:“让他们闹去,只要闹不到宫里来就行。” 陈皮欲言又止,只得跟上。 赵煦刚刚到垂拱殿坐下,机要房又有了新的情报。 赵煦来到机要房,看着一个个送过来的翻译好的纸张,神情肃然。 这些情报都是来自于熙河路,鄜延路等,这些情报显示,夏人加强了进攻,有策应环庆路的意图。 而环庆路的情报少之又少,讳莫如深。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胜了! - 宋煦 - 官笙 兵部郎中站在赵煦身前,抬着手,肃色道:“官家,夏人看似撤走了熙河路的一路,但在环庆路周边却加强进攻,这或许是个好消息,说明夏军主力遇挫,需要从其他方面想办法。” 赵煦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道:“这么看,确实如此。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三十万大军,哪怕真实的只有十几万,也够环庆路承压的。” 虽然赵煦给章楶调配了二十多万大军,但要防守各个城寨,分散在熙河路到鄜延路的边境,章楶能灵活调派的,或许还不到八万。 兵部郎中看着赵煦,继而躬身立着。 赵煦看出来了,道:“有什么话就说。” 兵部郎中越发躬身,抬着手,尽量让他的语气显得平静,道:“官家,城外的虎畏军是否可以调派支援,即便不真正参战,鼓舞士气也是好的。” 赵煦面色不动的审视他片刻,慢慢的说道:“虎畏军刚刚组建没多久,不能轻动。” “臣明白。”兵部郎中道。 赵煦又观察了他一阵,道:“去吧。” “是。”兵部郎中心里有些惊悸,强按着不安。 虎畏军,是目前能够弹压开封城异动的,绝对听命于赵煦的唯一一支军队。楚攸手上的殿前司两万人,赵煦都没那么信任。 毕竟,里面太多的是高太后的人,楚攸能勉强控制住,却不是绝对万无一失的。 眼见环庆路就要有结果了,赵煦没心思管其他,直接让陈皮将奏本搬到了机要房,坐在一个小房间内,一边做事一边盯着。 章惇,蔡卞等人回来,还算是稳得住,汇报了一些情况,便各自继续忙碌着。 一连又过了两天,在赵煦以及众多朝臣焦急等待中,终于等到了环庆路的奏报。 ——这是许将与章楶的联合捷报! 赵煦拿着看,双手都在颤抖,苏颂,章楶,蔡卞挤在他身后,努力凑过来,睁大眼睛盯着。 赵煦一目十行,飞速看着,匆匆看完,顿时大喜,大喝道:“好好好!传旨,嘉奖!重奖!奖什么都行!” 赵煦激动的呼吸急促,语无伦次。 苏颂七十岁多了,老眼昏花,眼见赵煦这么激动,心痒难耐,竟然出手,从赵煦手里‘抢过’奏报。 章惇,蔡卞两人一样急不可耐,绕过赵煦,站到苏颂身边,伸着头看起来。 赵煦不以为忤,双手摩擦着大腿,犹自激动不已。 不多久,蔡卞就看完了,面露振奋,向着赵煦抬手道:“官家,章经略在环州大败夏军,收复旧地,连克数十寨,更是差点生擒夏人太后,是大捷!大功!” 赵煦连连点头,满脸笑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章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环州大败夏军,斩敌无数,将夏人赶出边境,更是探入夏国境内,占据了诸多要地! 苏颂仔仔细细的看完,紧绷的老脸长松一口气,将奏报扔给章惇,抬手向赵煦深深拜下,沉声道:“恭贺官家!” 章惇还没看完,接过来,睁大眼,仔仔细细看到最后一个字,脸上的担忧尽去。眸光炯炯,内心澎湃如潮。他不止在振奋于章楶不负众望,大败夏军,更在于,这一仗胜利后,他将更有能力推动恢复‘熙宁之法’! 赵煦还是有些难以平静,对三人摆了摆手,将许将与章楶的联合奏报再次拿过来,按耐激动,再次认认真真的审阅。 奏报里说,折可适率部在洪德成埋伏,又有将领佯装败退,将夏军一直引到木波镇,同时章楶命人驻扎在肃远寨,悄悄拦住了夏军的归路。 夏军久攻木波镇不克,只能后退,种师道等率军尾随,折可适在洪德成率军杀出,夏人命数万铁骑断后,宋军六万人死战不退,大破夏军于洪德城外。 夏军死伤无数,践踏,坠崖不知道多少,甚至于夏人太后都差点没能走脱。 章楶率军追杀,一路将夏人全部赶了出去,并且迅速占据了数十处要塞! 赵煦哪怕看过一遍,还是激动不已,深深吸了口气,笑着与苏颂,章惇,蔡卞,道:“三位卿家,你们说,该怎么赏?” 苏颂神色松缓,听着赵煦的话,瞥了眼章惇,道:“官家,章楶此番大功,乃我大宋数十年未有,当重赏。臣建议,加集贤殿修撰,知应天府。” 赵煦一怔,这算什么? 蔡卞倒是迅速反应过来,见赵煦疑惑,悄悄看了眼章惇。 章惇面无表情,严肃的双眼里似也有思索之色。 赵煦接到蔡卞暗示,跟着反应过来。 章惇与章楶是堂兄弟,章惇已经是实际上的宰执,章楶在西北手握重兵,战后叙功,既不能继续留在西北,也不能调回京。 不说两兄弟同入中枢太过扎眼,单说这样的一文一武,任谁能安心? 赵煦瞥着章惇,沉吟片刻,道:“具体封赏由政事堂来列,朕不管你们怎么想,该有的功劳,一点都不能抹杀!要章楶,许将等上奏清楚。另外,命章楶尽快收拾残局,带着诸将回京领赏!” 章惇无所觉,倒是苏颂更为了解赵煦,从赵煦的沉吟中就能猜到一二,道:“官家,章楶是该重赏,但不能留在京中!若是留下,这对章楶,对章惇,都不是恩赏。” 苏颂说得很清楚,章楶一旦回京任要职,两兄弟皆列中枢,以大宋朝廷向来的‘小心谨慎’,势必是轩然大波,将来或许会害了这两兄弟! 章惇继续面无表情,这件事,他不能开口。 蔡卞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声。 章楶的能力毋庸置疑,哪怕没有这次大捷,章楶的才干也早已证明,步入中枢拜相完全够资格。 只是,有了章惇这个‘事实宰执’,章楶又在西北领有二十多万大军,这样的两兄弟一同拜相,着实令人心惊与不安。 赵煦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目光在三人脸上搜寻,心里慢慢的转动,继而沉声道:“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大宋是堂堂天朝,岂能因为一点猜忌弃贤能于不用?这件事,你们无需多言!待章楶回京,章惇解去枢密院副使,章楶任枢密使!不得多言,朕是天朝之君,当有天子的气魄!你们是天朝重臣,也该有重臣的胸襟!斤斤计较,处处防范,就知道在窝里逞凶斗狠,对外就卑躬屈膝,能有多少出息?更不会有什么雄图大业!将你们的眼光,给朕看的远一点,放的大一点!” 苏颂,章惇,蔡卞三人神色惊变。 皇帝的话,没有什么慷慨激烈之言,但却仿佛有一道宏图画卷在他们眼前展开,烘托出他们的狭隘与自私。 不远处的一些文吏听着,怔怔出神,忽然间坐直身体,面露凛然之色,心里豪气顿生。 苏颂张嘴就想反驳,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章惇目光灼灼,教书匠般严肃的神色,陡然绷直如铁,猛的抬手而拜,声音坚定如磐石,道:“臣章惇,领旨谢恩!” 蔡卞看着赵煦,心里是此起彼伏,无数念头涌动。 第一百八十二章 畏威而不怀仁 - 宋煦 - 官笙 这一天的傍晚,永乐城。 这里一片狼藉,处处是火光浓烟,碎片瓦砾,残肢断臂,鲜血遍布。 宋军在来来回回的搬运着尸体,打扫战场。 章楶与许将并肩立在城头,眺望着西北方向。 章楶脸角坚毅,目光如炬,一直盯着西北,夏人的国都兴庆府离这里并没有多远。 许将看了眼章楶,笑着道:“拿回了永乐城,想必官家一定很高兴,足以告慰神宗皇帝了。” 章楶嗯了一声,白发有些散乱,随风飘飞。 永乐城丢掉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当年神宗皇帝一直致力于北伐,命人铸造这座战略位置险要永乐城。 元丰五年,夏人发兵二十万攻打,永乐城失陷,军民死伤二十多万,神宗皇帝当朝痛哭。 许将转头看向其他各处,见来往军民匆匆,道:“葭芦、米脂、浮图、安疆四镇都已经拿回来了,各处战略要地都已经拿到手,日后就不用那么被动了。” 葭芦、米脂、浮图、安疆四镇是在元祐初,高太后以及司马光等人做主,割让给夏人,以求罢兵才失去的。 章楶道:“夏人身为蛮夷,不服教化,好利畏威,必须要给予足够的惩治,打的他们不敢肆意妄为,这样才能保证边疆稳定,否则刀兵无休无止。我的想法是,既然不能一击功成,就要逐步蚕食,遏制住各路要道,接连出击,日损月消,这夏人必亡!” 许将看着章楶,想着朝廷以及赵煦,道:“官家以及朝廷诸公都不是激进的人,应该不会逼迫你尽快出兵灭夏,可以从容的来。夏人这次虽然败了,但并没有伤筋动骨,须要再谨慎一些。” 虽然这一次章楶大败夏军,宋朝这边也不会膨胀的就要去灭夏。 这一次,主要还是战略战术上的胜利,夏军没有伤筋动骨,加上元丰五年五路伐夏的大败,宋朝还没有足够的底气能够灭夏。 这时,有一个侦骑跑上来,单膝跪地,大声道:“启禀经略,种将军,折将军在凉水河斩敌五千。敌据河以守,不可追,二位将军请命返回。” 章楶点头,看了眼渐黑的天色,道:“传令各军守兵,严密监视夏人动向,各军晚上轮流休息,谨防夏人去而复来夜袭!” “是。”侦骑应着,大步离去。 许将前后看了眼,道:“趁着天还没黑,去其他城寨走走。” 章楶看着许将,道:“晚上要见诸将,还请许尚书到时在官家以及朝廷面前多多美言。” 武将的功劳在朝廷文官眼里向来是大打折扣,何况大宋向来重文抑武,一个不好,功劳没有还有可能被问罪! 许将微微一笑,道:“我会据实奏禀,章经略放心。” 章楶抬了抬手,没有多说。 许将与章楶并肩下了城墙,心里也在思索着北方五路的后续安排。 此番大胜,朝廷肯定会更加重视,加强布置,以备将来伐夏。那么,对于这五路的一系列的经略,将帅的安排,将要做认真、通盘的考量才行。 开封城内。 环庆路大胜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赵煦,政事堂要趁机做些布置。 鸿胪寺。 嵬名阿山被困在这近一个月,对外面的消息一无所知,越发暴躁,近乎要失控了。 小院内,一群夏人百无聊赖的在玩着摔跤,另一群人则吵吵嚷嚷。 嵬名阿山坐在凳子上,抬头看着夕阳降落,心里越发的燥热,双眼阴翳,道:“还没有什么消息吗?” 他身旁一个侍卫,道:“没有,宋人看的很紧,外面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 嵬名阿山默默推算时间,心里莫名的有些慌,突然起身,道:“跟我来!” 院子里几十人听着他的话,早就按耐不住,纷纷跟着他,向着门口走去。 他们这一动,门外的鸿胪寺衙役,以及四周的皇城司禁卫迅速动了起来,一些短弩长箭,纷纷悄悄对准了他们。 不少夏人一惊,纷纷顿步。 嵬名阿山仿佛没看到,径直来到门口,手里还提着凳子,看着如临大敌模样的鸿胪寺衙役,冷声道:“我要见你们皇帝,至少要见一个相公,今天如果见不到,你们就将我们全部杀死在这里吧!” 说着,嵬名阿山就要强闯。 他身后的夏人胆气升腾,跟在他身后,一副要决然拼命模样。 衙役见着,神色凛然,对视一眼,见着这帮夏人真的要拼命,其中一个竖起长枪,喝道:“你们不准动!等着,要是敢乱动,格杀勿论!” 嵬名阿山盯着他,道:“告诉范祖禹,我一定要见说的上的话的人,否则今天就是死也要闯出去!” 衙役警惕着,稍稍布置一番,快速离开。 嵬名阿山看着他的背影,转头看向四周,看到皇城司禁卫已经站到墙头,一根根箭矢对着他们,可见的就有五十人,眼神冰冷,心里那股不安越发强烈。 不多久,衙役就到了范祖禹的值房。 范祖禹听完,疑惑的道:“你说,这帮夏人拼命也要闯出去?” 衙役道:“是,态度很坚决。” 范祖禹面露思索,道:“你去安抚住他们,我去见章相公。” “是!”衙役应着,转身离去。 范祖禹又沉思片刻,离开鸿胪寺进宫入青瓦房。 西北大胜的消息,目前也就机要房知道。章惇刻意隐下来,正在趁机对一些人事布局,等着消息传开,好让一些人无法张口反对。 范祖禹急匆匆而来,将嵬名阿山的异动说了。 章惇哼了一声,道:“他们要想死就成全他们,我让人通知皇城司,敢走出院子半步,全部格杀勿论!” 范祖禹神色微惊,有些不明白,这就要杀夏使了吗? 他瞥着蔡卞继续低头写东西,充耳不闻,心里忽然猛的一动,上前两步,低声道:“相公,环庆路有消息了?” 章惇瞥了他一眼,道:“不要多问,去吧。对了,我已经请示过官家,鸿胪寺合并后,你出任户部侍郎。” 范祖禹又惊又喜,抬手道:“下官多谢相公。” 章惇刚要摆手让范祖禹回去,蔡卞这个时候抬起头,道:“他们真的要硬闯,不要全杀了,留几个活口,还有用。” 范祖禹怔神,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见章惇没有反对,抬手想蔡卞道:“是。” 通知:更新放到晚上 - 宋煦 - 官笙 今天的更新放到晚上一起更新~~《宋煦》通知:更新放到晚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地狱司 - 宋煦 - 官笙 范祖禹离开皇宫的时候,心里已经猜不透政事堂的态度了。 是环庆路败了,所以恼羞成怒?还是一直胶着不下,政事堂以及官家失去了耐心? 可不管是哪一个,泄愤于夏使都是不理智的! 范祖禹想不透彻,在回鸿胪寺的一路上还在想着应对的办法。 在他回到鸿胪寺,关夏人的小院子的时候,抬眼就看到了蔡攸以及一群皇城司禁卫。 范祖禹皱眉,他不喜欢蔡攸,这个年轻人太过狠厉,那皇城司渐渐有了‘地狱司’的恶名,死在里面的朝臣不知道多少。 蔡攸无视范祖禹,手里拿着一根耳耙,看着站在院门内的嵬名阿山,一脸叹气的道:“明知道我很忙,还这么折腾我,你是觉得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皇城司的禁卫手里都拿着兵器,尤其是举着短弩的,他们余光一直看着蔡攸,等待他的命令。 只要蔡攸一个眼神,他们就将院中的夏人射成马蜂窝! 嵬名阿山除了是这次来宋的正使,还是西夏皇族,他心里不信宋人敢杀他! 他脸色阴郁,冷声道:“从今天起,我们要自由出入鸿胪寺!还有,我要尽快见到你们的皇帝!否则,你们就杀了我,看我大夏铁骑,能否踏平你们的汴京城!” 范祖禹以及鸿胪寺众多衙役脸色难堪,眼神里愤怒的冒出火光来。 这些夏人,嚣张的过头! 外人不知道环庆路的真实战况,但作为皇城司的指挥,情报站铺设的主力之一,蔡攸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眼神不屑,嗤笑一声,道:“我也想看看,你们能不能打到开封来。所有人听令,这些夏人,尤其是这个嵬名阿山,敢踏出院门半步,给我将他剁成肉泥!” 范祖禹张嘴就想阻止,不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单说环庆路战况未明,岂能轻易斩杀使者? 万一落败,后面会不可收拾! 皇城司却不给他机会,一群人向前几步,长枪长刀,短弩短弓,齐齐对准了不大的院门。 夏人更为紧张,纷纷抬起了拳头以及手里的桌椅板凳。 嵬名阿山没有动,他双眼森然,冷峻的盯着蔡攸。 这个年轻人的表情随意轻佻,又狠厉无常。嵬名阿山看不透,但是他这个态度,是否透露出大夏进攻的失利?否则宋人怎么真的敢杀他们? 嵬名阿山注视着蔡攸,余光又扫了眼脸上不安的范祖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试一试。 蔡攸同样在注视着嵬名阿山,忽然间神色微动,伸手推开拦在他身前的两个禁卫,迈步走入了院子,在嵬名阿山的脸上审视片刻,自言自语般的道:“你是夏人的皇族……应该知道不少事情吧?” 蔡攸身后的皇城司如临大敌,只要这些夏人敢对他们的指挥不利,他们会立刻发动进攻,将这些夏人杀光! 嵬名阿山心里挣扎犹豫,眼见蔡攸逼过来,冷声道:“你想怎么样?我大夏即将攻克环庆,你们嚣张不了多久!现在你们对我无礼,到时候你们会跪着来求我!” 蔡攸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眼神幽幽闪烁着,忽然退后出来,沉声道:“将他们所有人给我带走,押去皇城司!” 皇城司的上百人,院外的迅速翻入院子,院门前面的更是举着刀兵逼进院内,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范祖禹忍不住了,上前与蔡攸道:“不可!他们是夏使,你们不能押去皇城司。” 蔡攸哪里会听他的,直接道:“我会向章相公交代的。” 不等范祖禹再说,嵬名阿山却紧张了,道:“你想做什么?我是大夏正使,你们若是敢乱来,我大夏三十万大军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蔡攸脸上冷笑更多,再次一挥手,道:“所有人听令,但凡夏人敢反抗,就地格杀!” 嵬名阿山这次确定了,他们大夏的情况或许不太好!否则这些宋人不敢这么嚣张! 他登时心里有些慌乱,眼见这些禁卫如狼似虎,真的动了杀机,连忙竖起手,道:“所有人不得妄动!” 说着,他转向范祖禹,沉声道:“我们是大夏正使,哪怕有战事,也不能对我们无礼,我要见你们相公!” 范祖禹沉着脸,完全不知道蔡攸要做什么。没有理会嵬名阿山,冷眼的旁观。 蔡攸心里浮现了众多想法,脸上的神情有着得意的阴鬼之色。 禁卫动作飞快,径直向前扑了过去。 尽管嵬名阿山命令他的属下不得乱动,还是有人举起拳头,板凳反抗,呜哇大叫。 禁卫没有任何手段,长刀接连将不少人砍翻在地,一个个刀刃架在夏人脖子上。 不多久,几把刀同时架到了嵬名阿山的脖子上。刀锋锐利,冰冷,嵬名阿山白皙的肌肤渗出丝丝的血来。 嵬名阿山梗着脖子,满脸铁青,怒视着蔡攸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笃定,宋人不敢杀他! 蔡攸见拿住了他们,转身就走。 皇城司的禁卫给拿住的夏人套上锁链,陆陆续续的押出鸿胪寺,送往皇城司大牢。 嵬名阿山被捆绑的如粽子,在两个皇城司禁卫的推搡下出了院门。 他铁青着脸,目光冰冷的注视着范祖禹,想要用眼神杀死他。 范祖禹见着嵬名阿山被押去皇城司,心里总是不安心,交代几句,再次转身离开,前往皇宫。 鸿胪寺外,不少人在围观,看着夏人被羁押,响起了连连的叫好声。 “好!总算是抓走了,要是他们再敢弄死人,我非去敲登闻鼓不可!” “想起上一次我就气愤,他们活活折磨死那么多人,朝廷居然听之任之,还礼送回去了!” “是啊,想想就来气了,这次朝廷总算是惩治他们了!” “抓的好!” …… 但也有人不忿,有几个身穿官服的,见着皇城司就面露怒色,再看到他们押的是夏使,更加怒不可遏!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大宋堂堂天朝,怎么做出如此失礼之事!” “皇城司里全都是蝇营狗苟之辈,他们这是要坏两个邦交,令边境再起战端,其心可诛!” “不错,绝不能答应!他们这样下去,夏人岂不是要无休无止的攻打我大宋,百姓可还有半点的安生日子?” “朝廷当以黎民为重,岂能肆意妄为?我这就上书,要求朝廷立刻释放夏使,并与夏国修好,罢止兵戈!” “好,算我一份!” “走,趁此机会,好好与皇城司这帮猪狗之辈算算帐!” 穿着官服的五六个人,满脸怒气的交谈几句,纷纷离开准备写弹劾奏本。 这时,蔡卞已经进宫,陪着赵煦,在御花园里慢慢转着。 蔡卞神色恭谨又思忖,道:“官家,夏人退去后,朝廷就要集中精力梳理新法,为明年重启新法做准备了。” 赵煦走在前面,心里同样在盘算着。 虽然朝局还要继续梳理通畅,改制后的朝廷需要进一步的细化、巩固;各种问题复杂多扰,层出不穷,但环庆路这一大胜,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朝廷威望陡升,可以压下不少声音,能够趁机做很多事情。 赵煦漫步走着,笑着道:“这一战能获胜,有环庆路等将帅的同心协力,也有政事堂几位相公的倾力相助。等消息公开,相信会扭转几位相公的声誉,朝野内外的攻讦也会大大的减少。” 蔡卞道:“臣等经历非议不是一天两天,请官家放心,臣等无惧亦不会退缩。”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刚要说话,陈皮跟上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近来反对开战,要求罢兵的奏本越来越多,文彦博再次上奏了。” 说着,陈皮递给赵煦一道奏本。 赵煦眉头挑了下,接过来打开看去,只见扉页写着‘太平盛世十二疏’,内容包括了‘安民’、‘治吏’、‘税赋’、‘灾变’、‘边患’等十二条建议,‘附带’的对章惇,蔡卞的攻讦,林林总总的近千言。 赵煦只是匆匆扫了眼就合了起来,摇头的道:“蔡卿家,朕刚才的话说的有点早了,弹劾你们的,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蔡卞躬着身,没有说话。 赵煦也不在意这些所谓的弹劾,走了几步,便道:“关于明年的新法。朕的想法有四个,第一个,是吏治,吏治是变法成败的关键,要下大力气。第二,是税赋,税赋是支撑朝廷运转的关键,也是国家强弱的标志。第三,是土地,土地是我大宋万民赖以生存的根本,不可大意。第四,是兵制。前面三个,由你们政事堂来主理。你们拟定的草本朕看过了,还有些问题。年底之前,朕打算召开一次大会,以凝聚最大的共识,集中最多的力量……” 蔡卞听着,认真琢磨了一阵,道:“臣明白。” 赵煦转头瞥了他一眼,笑道:“卿家明白的太早了,回去与苏相公,章相公好好商量再说。章楶等没有回京之前,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就不用特意来请示,你们政事堂该担起责任来了。去吧。” 蔡卞神色一肃,抬手道:“遵旨!” 继续神宗年间的变法,那么他们政事堂必然是要承担重任,他们要的事情有太多太多! 第一百八十四章 筹钱三兄弟 - 宋煦 - 官笙 蔡卞离开御花园后,赵煦在一个凉亭坐下,手里拿着折扇,慢慢扇着,心里在思索着朝局方方面面。 西夏这一战大胜,没人再可以撼动他!他也不用再担心地方上出现变乱,他可以大胆的对军队进行变革,重塑。 只要有了足够的军队在手,他就能肆意的推动变法。完全可以比神宗年间更激烈一些,走的更远,更彻底! 这个时候大宋,百姓身在水火,士绅阶层奢靡无度,很多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但强大的统治惯性依旧带着这个国家滚滚向前。 赵煦坐在椅子上,心里转动着无数念头。他有种渴望,渴望这些事情能够一步到位,一次性解决所有麻烦! 但他更深知,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会适得其反。 这时,御花园里三颗小脑袋探头探脑,在偷偷瞄着赵煦。 赵幼娥有些害怕,低声道:“还是不要了吧,我害怕。” 赵佶按着她的肩膀,一样的压低声音道:“娘娘本来就不高兴,你就说是娘娘找官家,官家肯定去。娘娘那边你就说官家过来了,娘娘肯定不会多问。你在旁边盯着,我跟赵似出宫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赵似在一旁连忙接话道:“还有上次的那种胭脂。” 听到‘胭脂’,赵幼娥小脸一阵纠结,终究没抵过胭脂的诱惑,一抿嘴道:“好!不过你们得快点回来,官家生气很可怕的。” 赵似与赵佶点头若捣蒜,赵佶更是撺掇道:“你待会儿去见官家,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说,这把扇子,就说你亲手做的。” 赵幼娥接过赵佶送过来的扇子,小脸还是不安,轻声道:“你们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两人不停点头,将赵幼娥轻轻推了出去。 赵幼娥一步三回头,走出好远才抿着小嘴,鼓起勇气,直直的走向赵煦。 赵幼娥是赵煦同母妹,是最小的公主,御花园里的黄门,宫女见着,纷纷行礼。 赵幼娥以往因为赵煦的关系,她与赵似被高太后分在别的地方,管束极严,很少能出来。 后来被赵煦送还给朱太妃,加上赵煦地位的不断抬升,她的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 赵煦很快就看到了赵幼娥过来,小小的个子,小脸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赵煦远远的招手,等她走近,笑着道:“今天怎么想起来看七哥了?” 赵幼娥抿着嘴,小脸可见的慌张,猛的从身后拿出赵佶给她的扇子,差点戳到赵煦脸上,声音不利索的道:“官家,这是我做的扇子,送给你。” 赵煦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后仰的身子坐回来,脸上笑容更多,接过扇子看了看,见是赵佶的笔迹,也不点破,随手将他习惯随身带的扔到一边,笑着道:“不错不错,今后七哥就带你这把了。” 赵幼娥抿着小嘴,睁大眼睛,见赵煦没有怀疑,慌张的又道:“官家,小娘今天说你许久没去吃饭了。” 赵煦将扇子折好,看着她一笑,站起来拉着她的手,道:“好,咱们去小娘那吃饭。” 赵幼娥被赵煦拉着,小脸很慌,脚步都走的磕磕绊绊。 赵煦见着,用力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出了御花园。 在经过赵似,赵佶藏着的大石胖,赵幼娥与两人对视一眼,紧抿着小嘴。 两人暗暗给她鼓气,又焦急的期盼赵煦尽快离开御花园。 等赵煦一出了御花园,两人对视一眼,从石头后出来,看着不远处要走的黄门,赵佶仰着头,趾高气扬的道:“你,带我们出宫去,官家要我们给他买点东西。” 那个黄门一愣,想着官家从御花园刚走,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带二位殿下出宫。” 赵佶一脸淡定的嗯了一声,走在前面。 赵似则有些紧张,小脸绷的紧紧的。 两人在赵煦近身黄门的护送下,一路畅通无阻,快到大庆门的时候,两人忽然紧张起来。 户部尚书梁焘与工部尚书杨畏一边入宫一边说话,并且,他们前面还有一个人:他们的九哥赵佖! 赵似,赵佶两人对视一眼,仰着小脸,目不斜视,一前一后跟在黄门身后。 梁焘道:“水位已经下去了,各地钱粮还是迟迟不运送上来,各路转运司向地方几度施压都没用……” 杨畏道:“工部着手对运河进行清淤,抢在冬天之前完成一段,钱几乎都是官家内库出的,陈大官说,官家内库可能不剩三十万了……” 梁焘皱眉,脸色烦躁又愤怒,刚要说话,拿着跟棍子的赵佖忽然停下,开口道:“二位尚书,官家很急需用钱吗?” 杨畏与梁焘一怔,这才注意到赵佖,这位盲人九殿下在朝野很透明,两人对视一眼,梁焘抬起手道:“回殿下,不是官家缺钱,是朝廷缺钱。” 梁焘点到为止,赵佖却明白了,侧着耳朵对两人,道:“我手里还有些铺子,待会儿让人将契书送给梁尚书,变卖了为官家应急吧。” 梁焘看着赵佖,顿了下道:“殿下勿忧,还没到那个地步。” 赵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侧着耳朵,道:“能有多少是多少,我回去再看看还能筹集多少。对了,这件事不要跟官家说。” 梁焘看着赵佖,又与杨畏互看了看,抬手道:“殿下无需担心,如果真的需要了,下官再找殿下。” 赵佖双眼蒙着白布,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等了会儿,道:“那好吧,二位大人忙去吧。” 杨畏与梁焘对赵佖抬了抬手,继续向青瓦房走去。 赵佖只是一个小插曲,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所谓。 不远处的赵佶与赵佖也在躲着梁焘与杨畏,好在两人只是对他们抬手行礼,没有多问就走了。 两个小家伙松口气,催促着黄门快速出宫。 他们没有在意拿着棍子,敲敲打打出宫的赵佖。 但赵佖却听出了他们的脚步声,歪了歪头,道:“九弟,十三弟?” 赵佶与赵似本急着出宫,不想横生枝节,哪想到赵佖能听出他们的脚步声。 赵似与赵佶不情愿,还是齐齐抬手向赵佖,道:“九哥。” 赵佖侧着脸对这二人,道:“你们是要出宫吗?” 赵似不太敢说话了,他觉得,官家很快就会知道他们偷偷出宫的事,可能还未必出得了宫。 赵佶双眼骨碌骨碌的转,忽然道:“是啊,官家让我们出宫给他买点东西,派了黄门送我们出宫。” 赵佖自然听得出还有一个脚步声,点点头道:“你们小心点。” 赵佶嗯嗯两声,转头就向身旁的黄门道:“走吧。” 黄门隐约察觉到不对,还是连忙躬身道:“是。二位殿下跟我来。” 于是,三人快步远离赵佖,直奔宣德门。 赵佖没有急,敲敲打打的向前,犹自自语的道:“怎么才能给官家筹钱呢?” 而出了宣德门的赵佶,忽然间双眼灼灼的道:“十三,你听到了吗?那梁尚书说官家缺钱?” 赵似不解,道:“九哥有铺子,我们没有啊。” 赵佶双眼更亮,将身后的画轴抱到怀里,道:“但我能赚到更多的钱!你不是想要一匹马吗?走,我有办法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刀兵凌厉 - 宋煦 - 官笙 赵似完全不懂赵佶的意思,他是想要买一匹小马在宫里偷偷骑,这才被赵佶忽悠出来的。 赵佶很兴奋,抱着画轴,打发了那黄门,两个九岁的小家伙,就明晃晃的在街上走着。 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有一队便衣禁卫,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赵佶带着赵似,熟门熟路的来到了名为‘胜芳斋’的字画店铺,大摇大摆的进去。 那伙计瞥见赵佶,有些不待见,却也不敢赶客,不冷不热的将掌柜请了出来。 这掌柜一见赵佶,当即笑呵呵的抬手,道:“小兄弟,久不来了。” 赵佶没有废话,直接拿出画轴,抽出画,道:“五十贯。” 掌柜不疾不徐抽出画,认认真真的看去,不久就肃色道:“张柳塘的踏雪寻梅图?” 赵似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这是假的,真的就挂在赵煦书房,早上他还看到过。 赵佶自信满满,仰着头,在这个铺子里四周打量,看着‘劣质’的画,脸上全是不屑。 掌柜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一阵子,慢慢卷好画,没了刚才的热情,道:“小兄弟,不得不说你这作仿的手艺高明的很,我虽然看不出来,但我知道是假的,因为真的,前不久我刚见过。” 赵佶与赵似两人都是一脸惊色,而后不自禁的相互看了看。 他们都知道,真迹在赵煦的书房里,那是百分百真品。 可是,怎么又冒出一副真迹来? 赵佶忽的拍桌子,怒声道:“放屁!我这副肯定是真的,你那副肯定是假的!你那要是真的,我吃了它!” 掌柜看着赵佶的反应,越发笃定这副是假的,心里啧啧称奇的同时,嘴上道:“卖我的那位仁兄就在樊楼吃饭,小兄弟要想对峙,径直去就可以了。” 赵佶登时快速收拾好他的画,转身满脸怒气的就要去樊楼。 赵似跟在后面,有些担心的道:“官家那边肯定知道我们出宫了,还是赶紧做我们的事情吧,不然来不及了。” 赵佶已经怒气上头,气哼哼的道:“不行,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这是我的发财大计,我一定要赚大钱,让官家不敢再打我屁股!” 赵佶知道店里那副是假的,根本没有看的心思,只想找那位‘同行’对质。 掌柜看着赵佶的背影,越发的好奇起来。 这位小公子作仿的手艺自不用说,但想要作仿,起码得看过真品。陆陆续续这么多副,这位小公子到底出自哪一家,府里居然有这么多的名贵收藏? …… 青瓦房。 蔡攸与范祖禹相继离开,梁焘与杨畏站在章惇桌前,神情一片凛然。 赋税是朝廷最在意的事情,而今迟迟收不上来,朝廷自然坐不住。 一向脾气火爆的章惇,更不能容! 章惇剑眉抖动,满面凌厉,道:“他们这是冲着我们变法派来的!来人,请吏部林尚书过来。” 有文吏应声,出去安排。 梁焘与杨畏对视一眼,心神不自觉紧绷。 随着官家的逐渐放权,这位火爆脾气的章相公的獠牙逐渐显露了。 章惇脸上的凌厉之色越来越重,忽然转头看向蔡卞,道:“弹劾的人越来越多了?” 蔡卞放下笔,道:“每天五十本以上,几乎什么事情都有。重点还是改制以及环庆路以及对你我的攻讦。” 章惇哼了一声,道:“我看他们是觉得官家太宽宥,觉得我们忙于政务顾及不到他们,蹬鼻子上脸了!拟定一个名单,我通通送他们去琼州!” 梁焘吓了一跳,连忙道:“章相公,这个……有些不妥吧?” 宋朝以往是不杀士大夫的,下狱的也不多,几乎都是流放。元祐年间,开启了流放岭南的先河,已经算是严厉。而流放到琼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岛,那是最严厉的处置! 如果大规模流放去琼州,朝野非炸锅不可! 蔡卞跟着就道:“不妥!我们要争取支持,不能将所有人都推到对立面,还是要张弛有度。” 章惇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反对声,道:“外面流传着环庆路失利的消息?再侧面刺激一下,我看看都有谁跳出来,先拿一批做警告!” 蔡卞与杨畏,梁焘对视一眼,皆是沉着脸。 章惇太过强势,与官家的想法最为接近,没有官家出面,他们别说对抗了,就是反对都做不到。 章惇眸光灼烈,杀意时不时闪动。 很多人都说章惇是携着怒恨归朝,确实也是这样,他自己内心清楚。 ‘旧党’太过卑劣,突破了以往斗争的默契,大搞诛连,流放,逼死了太多人! 章惇回京的时候就已打定主意,一定要清算‘旧党’,彻底完成变法,令‘旧党’再翻不了身,无法再废除他们的新法! 若不是赵煦一直压着,他早就将动手,大规模流放‘旧党’了。 “章相公,林尚书来了。”文吏出现在门口抬手道。 蔡卞一怔,道:“这么快?” 文吏道:“林尚书本就在入宫的路上,小人迎到了。” 章惇道:“让他进来吧。” 文吏应着,一脸瘦长,漠然,高大的吏部尚书林希随后进来了。 他扫了眼众人,抬手道:“下官见过章相公,蔡相公。” 章惇直接道:“考铨法要尽快,另外,裁减冗余官吏,你做的怎么样了?” 林希面无表情,瞥了眼杨畏等人,直接道:“按照吏部的规划,一府设知府,同知,通判,外加工刑礼等六房,县相仿。依照此改制,全国要裁减一万余人。若是道,路外加军队等,裁减可能超过两万。” 梁焘,杨畏听着面面相窥,他们还是第一次知道吏部有这么大的计划。 要知道,宋朝在册的官吏,在四万人以上,而不在册且由享受朝廷俸禄的,可能要翻倍,甚至翻好几倍。 林希说裁减两万,真实裁减的可能超过五万! 这样大的数字,哪怕朝廷这边强行通过了,地方上决然不会顺畅! 他们甚至是可以想见地方上对付朝廷的各种手段了! 朝廷与地方对峙,依照朝廷现在这种体制,只怕地方越发糜烂不堪,受苦受难的只会是百姓! 章惇听着,倒是微微点头,道:“不错。实话告诉你们,环庆路大胜,夏人已经被赶出环庆路,并且环庆路夺回了数十城寨,而今,宋夏攻守易转了。” 林希,杨畏,梁焘等人还不知道,听着是又惊又喜,他们为此一直担心着,没想到二位相公这么沉得住气,一直瞒着他们! 林希表情向来淡漠,眼神异色之后,就道:“相公要借此做些什么?” 章惇直言不讳,沉声道:“第一,废除三衙,三衙权力分割给兵部与枢密院,完成朝廷改制的最关键一步。第二,章楶任枢密使。第三,对各路军队进行改革,尤其是北方九路。第四,拓展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以及影响力。第五,进一步打击‘不法’之徒。” 林希三人静静听着,面色各异的心里飞速思索。 章惇说的五件事,每一个都不简单,每一个都会令朝野沸腾。 现在的朝野已经是如同一锅沸粥,这样横冲直撞下去,不怕炸锅吗? 林希神色若有所思,继而就道:“新的考诠法会在一个月能完善,递交政事堂。裁减冗余,吏部可以趁着年终考核来做。” 章惇对林希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这也是他将林希放在吏部尚书这个重要位置的原因。 章惇目光凌厉,语气铿锵如刀兵,道:“好!官家下了四个任务,改制、吏治、税赋、土地,虽然是简单四项,里面包含的内容着实太多,你们六部要详细商议,既要拟定法度,也要有具体的施行策略。更要吸取熙宁年间教训,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成功,不成功便成仁!” 听着章惇如同宣誓一般的话语,梁焘,杨畏脸色惊变,当即抬手,道:“下官领命!”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好一张大网 - 宋煦 - 官笙 章惇磨刀霍霍,杀气腾腾。 这会儿,赵煦正在庆寿殿与朱太妃用膳。 朱太妃没了前几日的不善,几次欲言又止也没说出口。 赵幼娥小身子坐的笔直,一脸的紧张不安,时不时偷偷看向赵煦,赵煦一看过来又连忙低头。 赵煦对于小丫头的心思以及赵佶赵似偷偷出宫是心知肚明,没有点破,给朱太妃夹了个菜,笑着道:“小娘,多吃一点,您最近都瘦了。” 朱太妃近来确实有些神思不属,看着赵煦的关心之色,她勉强一笑,道:“好,官家你也多吃点。” 赵煦见朱太妃还是不肯说,应了声,而后斟酌着道:“小娘也不用担心那么多,政事错综复杂,以后我不会让人再来打搅小娘的。” 朱太妃听着,张了张嘴,少有的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想打搅你的政务,只是有些事情,千万要慎重。” 赵煦隐约能猜到是什么事情,笑笑没有多说。 赵幼娥越发的紧张,一直紧抿着小嘴。 赵煦只当没发现,陪着朱太妃吃饭,不动声色的开导她。 …… 又过了几天,开封城里关于‘环庆路大败、开封城危急’的谣言四起,盖过了所有事情。 不知道多少人辗转反侧,恐惧难眠,甚至要居家南下避难。 这时,一道来自杭州府的奏本,震动朝野。 这时杭州知府王存的奏本,他将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进行了梳理,从苏辙死,吕大防下狱,再到改制以及环庆路一战,通通归结为‘佞臣弊政,厄需归正’,以相当锋利的笔锋,将事情梳理的相当清晰,有条有理,字字句句都是冲着章惇以及‘新党’去的。 王存在元祐二年是尚书左丞,‘副相’,就差一步拜相,因为被蔡确所弹劾,吕大防等人所忌,这才一直流放在外。 而今‘旧党’在朝中的大佬凋零殆尽,这位远在杭州的‘王相公’,自然是众望所归,奏本一出,朝野如同被点沸,随风而起不知道多少。 借由‘环庆路大败’的‘铁证’,朝野对章惇、蔡卞的口诛笔伐甚嚣尘上。 政事堂,苏颂班房。 王存的门生,前任吏部郎中陈朝站在苏颂身前,抬着手,一脸肃色的道:“相公,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您真的就坐视不管吗?” 苏颂漠然,道:“到了哪种地步?你要我怎么管?” 陈朝一脸决然之色,沉声道:“相公,吕相公等人死了,这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朝廷的体制被改的乱七八糟,言路尽断。天下沸然,百官惶恐。而今,环庆路更是大败,威胁汴京。这样的程度,相公要坐视不理吗?” 苏颂神色木然,道:“王存让你来的?” 陈朝抬着手,道:“相公,国之兴亡,岂能坐视?苏相公为宰执,请苏相公上书,弹劾章惇,蔡卞。值此关头,官家也不能再保他们,只要这二人一去,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朝廷自会稳固,百姓安乐,天下承平!” 苏颂脸角绷了绷,看向他道:“吏部正在制定一些规矩,致仕,罢黜等的官员,只能密书上奏,不得公开谈论朝政以及涉入朝局。” 陈朝面露怒色,道:“相公,阻塞朝廷言路不说,现在更是要堵住天下人的嘴?日后我大宋军民,莫不是要道路以目?相公,这样的事,难不成您真的坐看其成吗?” 苏颂轻轻闭上眼,头疼不已。 哪怕章惇将那么多人以‘巡视’的名义发配出京,可反对的人依旧陆陆续续,没完没了。 苏颂心里很清楚,环庆路大胜,章惇故意压着消息,还放着‘大败’的谣言,无非就在酝酿着更大规模的‘报复’。 苏颂已经被架空,真实的宰执权力几乎都在章惇手上。他若出面弹劾章惇,确实能给章惇极大的动摇,但未必能送走他,宫里那位官家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 苏颂要是冒头,只会促使官家更为坚定的站在章惇背后,放更多的权力给章惇。 苏颂不想看着王存成为章惇的下一个打击目标以及由头,朝廷里的‘旧党’已经所存无几,再到地方,牵扯范围、风波不可想象。 苏颂默默一阵,睁开眼,道:“朝廷法度人人都要遵守,你去信给王存,让他明白其过,上书认罪,我会夺他官职,回乡养老去吧。” 陈朝一怔,他来之前就仔细想过,认为苏颂即便不答应,也会有其他办法,毕竟苏颂是‘旧党’,与他们一起的,哪里想到,苏颂会要求王存认罪,夺职罢官?! 苏颂不想与他说太多,直接道:“送客!” 姜敬推门进来,道:“陈郎中,请。” 陈朝不甘心,急声道:“相公,您是宰执,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要入史书的,您就不担心史书如刀,万古留名吗?” 苏颂脸角抽了下,没有理他。 陈朝再多不甘心却也没办法,一甩袖子,沉着脸,出了苏颂值房。 政事堂现在是风声鹤唳,暗中窃窃私语无数。官吏们看着陈朝出来,探着的头,伸着的耳快速缩了回去。 陈朝看着他们,冷哼一声,大步离开政事堂。 “是王相公的门生,他来找苏相公做什么?” “我看,还是关于环庆路大败的事,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现在朝廷麻烦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拿苏相公抵罪……” “肯定的啊,苏相公不是变法派,这么大的事,拿他背锅最好不过了!” “这么说来,章相公就要成为宰执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外面都说,明年会改元,这宰执肯定得换人,毕竟苏相公是太皇太后的人……” “嘘,慎言!” 姜敬听着一群人的议论声,神色不安,转回了苏颂值房。 苏颂手里拄着拐杖,不等他说话,就道:“我知道你有些人,传话出去,什么也不要做,老老实实做事。” 姜敬见苏颂的态度,心里忽然有些古怪,道:“相公,环庆路大败,朝廷怎么这么安静?不应该如临大敌,派兵应对吗?” 苏颂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还算冷静。” 姜敬一个激灵,陡然醒悟了,道:“环庆路没败?这是章相公布的局?” 苏颂轻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就知道了,不要多说什么。章惇被官家压了那么久,酝酿了很多事情,要是牵扯到你,我除非拼老命,否则保不下你。” 姜敬头上渗出丝丝冷汗,少有的面露惧色,道:“我记得,前不久文相公还上书了,章相公这张网,要装这么多人的吗?” 文相公,就是文彦博,四朝宰相。 苏颂听着也是皱眉,道:“暂时没那么快,还得等章楶回朝,你心里有数。” 姜敬头上冷汗涔涔,眼神闪烁不断,连忙又抬手道:“下官明白。” 第一百八十七章 赵煦之威 - 宋煦 - 官笙 环州城。 控制了边境以及抢夺到的二十多个城寨,确定西夏罢兵,北方各路的文臣武将,集中在了环州府府衙。 他们要对各路进行重新布置,同时商议着进京领赏的事宜。 许将,章楶坐在主位上,下首两边分别是王文郁,王安礼,种师道,折可适等文臣武将。 王安礼作为反对开战的人,此刻多少有些羞赧,与许将,章楶倾着身道:“之前是下官考虑有缺,还请二位见谅。” 许将对这个王安石的幼弟还是多有礼让的,何况,明年变法,这位也有不少作用,微笑着道:“王经略无需介怀,凡事都有不同看法,能够理解。” 王安礼抬了抬手,没有再说话。 在座的其他人在这场大战中都有功劳,他说话的底气着实不那么足。 章楶看着一众人,道:“各项布置已经稳妥,再等五日,夏人没有异动就应该派人来议和了,我们可以回京复命。” 众人都是面带微笑,‘复命’是真,真的背后就是‘领赏’! 许将已经或明或暗的告诉过他们,这一次,官家会重赏! 还有什么比领赏更令他们开心? 章楶瘦削的脸角全是风霜之色,注视着一众人,语气平静又充满警告意味,道:“你们暂时都是我的幕官,我有三件事,希望你们能记住:第一,到了京城之后,谨言慎行,不要见不该见的人,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第二,回来或留京或去其他地方,知位明职,谨守臣子之道,不要逾矩。第三,祸由贪来,凡事有度,分寸进退,要有拿捏。我与章子厚的关系你们很清楚,在京城里若出了什么事情,我非但不能出面保你们,甚至要弃车保帅,重重治罪,你们可明白?” 环庆路离开封城并没有多远,这几个月来的风波,他们听了太多。原本以为离他们还远,不会裹挟他们,但听着章楶的话,这才纷纷心中凛然。 “谢经略提点!”一众人起身,肃色的抬手。 不说章楶与章惇的关系,单说这次大败夏人,一雪元丰五年惨败之耻,官家以及朝廷必然重赏,章楶未来几年拜相或许不那么难以想象! ‘一门两相公’,这个五个字,听着就令人震惊。 许将在场,章楶不能过多说什么。等一众人坐下,章楶便交代环庆路等诸路的布置,以防夏人去而复返。 …… 自从赵煦从枯井中被救出,大宋皇宫内外的事情就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尤其是赵煦开始夺权以及成功后,对朝廷的冲击可谓前所未有,朝野的非议声更是空前绝后,远超神宗朝王安石变法之时。 而今,赵煦加上归来的‘新党’,尤其是章惇,令朝野更加的忧虑不安,食不安寝。 传来环庆路大败,夏人可能攻入开封城,就如同烙铁入水,偌大的开封城好似一个蒸笼,热气腾腾,什么气味,什么声音都有。 赵煦坐镇垂拱殿,时不时的召见章惇,蔡卞以及六部七寺的尚书寺卿,既有关于落实改制,也有变法大略,同样还有很多现实的问题。 宋朝现在积累的问题太多,从宋朝立国以来的痼疾,外加‘新旧’两党恶斗下,各种问题被加深,厄需刮骨疗毒,摆脱‘祖制’的魔咒,否则宋朝还是那个宋朝,结局不会有多少改变。 只是过了短短的一天,政事堂的情形忽然变了。 一群六品以上的官员排队来到政事堂的舍人房,满脸的焦急,嚷嚷不断。 “那个,我来拿回奏本,有些写错了,我要回去改改。” “我的书面不洁,以免污圣眼,还请让我回去重新写。” “那是我醉酒所写,不能当真,还给我吧……” “那不是我写的,我我我要拿回去……” 舍人房里的书吏面面相窥,虽然觉得古怪,还是按照规矩,将还没有归理的奏本找出来,还给他们。 一连被拿走了三十多本,政事堂才算平静下来,一群书吏开始议论。 “今天是怎么了?不急着催我们送进去,反而抢着拿回去?” “我也奇怪,都是什么蹩脚借口,就是为了取回奏本?” “我看过几本,与以往没什么区别,要么是谈及新法改制以及当前政事的,要么就是弹劾诸位相公,不知道他们争先恐后是为了什么?” “算了,做我们的事情吧?现在怪事是越来越多,不差这一件了。” “哎,也对,还是老老实实做事,拿着俸禄回去养家,千万不要扯入什么麻烦事情当中。” “嗯,整理一下,顺便给上面汇报一下。” 一众人不再说话,忙碌起来,分头行事。 青瓦房里,章惇早就得知了消息,脸色有些阴沉,双眸尽是厉色。 蔡卞喝了口茶,道:“没什么奇怪的,这么长时间了,有些人能反应过来也属正常。” 章惇脸上肌肉抽搐了下,道:“恨不能杀个干净!” 蔡卞抬头看向外面,道:“环庆路大胜的消息很快就会藏不住,你要怎么做?” 章惇强压怒气,脸角如刀削,语气也凌厉,道:“他们不是会玩诗案吗?我就跟他们学!” 蔡卞眉头动了动,‘旧党’用了一个‘车盖亭诗案’,将‘新党’尽数逐出朝廷,章惇要是如法炮制,那逐出的‘旧党’将会是‘新党’数以倍计! 章惇知道他要反对,没给他机会,道:“待会儿,我会叫御史台的人过来。章楶就要回京了,大赏之后,就要大惩!” 蔡卞没有试图劝说或阻止章惇,接着他的话就问道:“官家只是点了章楶为枢密使,其他人未定,吏部那边呈报的奖惩,官家不置可否,你怎么看?” 章惇拿起笔,顿了下,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官家已经召童贯与那个宗泽回京,想必很快有定意了。” 蔡卞想到宗泽领着的近三万虎畏军,这三万完全直属于皇帝,同时还有宫内黄门‘领事’,他看着章惇道:“你真的对军队改制不插手吗?” 章惇落笔,身形挺拔,字迹稳健,道:“不止是不插手,问都不问,你最好也是。” 蔡卞若有所思,没有追问。 此时,已经知道环庆路大胜的陈朝,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更加愤怒。 环庆路大胜,那‘新党’必然进一步盘踞朝堂,那天下还能安生吗? 于是,他给四处写信,同时在开封城里连连走动,甚至于拜会了一些勋贵公卿,还真有不少人,居然就站到了他一边,要为他出头!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军中要有魂 - 宋煦 - 官笙 两天后,大理寺门前。 一个半百老者,一身布衣,面容矍铄,看着迎出来的排名第七的大理寺少卿耿儒杰直接道:“这是我来的第三趟了,我就问你们大理寺,这个案子,你们到底接不接?” 耿儒杰陪着笑,瞥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杨公,您既已致仕,何必掺和这趟浑水?那陈朝明摆着拿您当枪使,万不可不当心啊。” 这半百老者就是虢郡开国侯,杨绘,是王存前任的杭州知府,是熙宁年间的‘相公’,因反对变法而被外迁出京,后又与吕公著等争执,再次被流放,因此愤而辞官。 朝廷按照惯例,给他加官进爵欢送,爵位就是虢郡开国侯。 杨绘冷笑一声,道:“我岂不知,用得着你来提醒我?我就问你,关于王安礼的的状子,你们大理寺是接还是不接?你要是接了,还则罢了,若是不接,我就带着他们去敲登闻鼓,我看官家能不能熟视无睹!” 在台阶下,有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一看就是辛苦跋涉而来,面黄肌瘦,一脸愁苦。 耿儒杰听到‘登闻鼓’三个字吓了一跳,这若要闹到御前,那就是不能善了了。 他情知杨绘干得出来,迟疑着道:“此事重大,下官做不了主,杨公进寺坐一坐,下官去请示。” 杨绘纹丝不动,道:“你去问曹政,我就在这里等着!让开封城上下都看看,大理寺这改制,是真改还是假改,看看你们这些变法派是不是只是争权夺利的画皮!” 耿儒杰面上有些僵硬,压着怒意,抬了抬手,转身进了大理寺,来到曹政值房。 曹政原本是大理寺卿,但改制后,应该由宗室亲王,也就是赵颢兼任,奈何赵颢死活不肯就任,是以曹政一直在。 耿儒杰将杨绘的态度说完,神色凝重的道:“寺卿,这杨绘明摆着是故意的,就是来给我们难看的!” 曹政看向外面,眼神冷冽,道:“我们还不够资格,这件事,怕是冲着章相公,甚至是冲着官家去的。” 耿儒杰沉色点头,道:“那,现在怎么办?若是寻常人,接了就接了,这王安礼是王公的幼弟,这些人拿他出手,显然是冲新法复起来的。” 这接了,那些人就阴谋得逞,说不定还有下一步。可要是不接,任由杨绘以及背后的人闹下去,甚至是去敲登闻鼓,让朝廷以及官家下不来台,那就更难堪了。 曹政也顿感棘手,想了想,道:“你先接进来吧,我进宫去见章相公。” 耿儒杰抬手应着,又道:“燕王迟迟不就任,我们很多事情被停滞了,还得想想办法。” 耿儒杰说的不止是法理上的,还有就是需要有人背锅,那么多大案要案,他们小胳膊小腿根本扛不住。 曹政思索着,道:“我知道了,走吧。” 耿儒杰没有再多说,两人分头行事。一个去安抚杨绘,一个进宫。 大理寺门外,不少人在看着,见耿儒杰将杨绘以及一群苦主接进去,纷纷窃窃私语。 拐角处的陈朝见着,一击掌,大喜的道:“成了!” 他身旁站着一个年岁相仿的中年人,也是喜上眉梢,道:“下一步怎么办?” 陈朝心里惊喜过望,当即道:“曹政现在应该是从后门出,去宫里见章惇甚至是官家了。我们同样不能闲着,将东西准备好,我也进宫。” 旁边人一怔,道:“你进宫做什么?” 陈朝笑着道:“这大理寺官家已经下诏改制,那真正做主的人就是燕王。燕王现在在太皇太后宫里,你说,他以及太皇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会无动于衷吗?” 旁边人双眼一睁,兴奋的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太皇太后与燕王肯定不会坐视,他们要是出手了,我们就不用这么费力气了。” 陈朝面露得意,道:“我去进宫,你继续散播消息,一定要传遍整个开封城。章楶就要带着王安礼等人回京了,咱们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旁边人重重点头,心里被罢官的郁气忽然少了大半。 只要借机打垮了王安礼,那朝廷变法的正当性就会大减,他们能操作的空间就会变大,只要找准机会,送走章惇等人,他们就能再次回朝! 两人交谈几句,在人群中又听了一阵议论声,悄然离开,各行其事。 皇宫内,赵煦再次感慨这个御花园是真的小,与背后的宗泽,童贯道:“就在这吧,坐下说。” 赵煦在亭子里坐下,宗泽抬手谢恩后跟着,童贯则恭谨的立在赵煦身侧,没有落座。 宫女倒了杯茶,就全数退的远远的,亭子里只有赵煦,陈皮,童贯以及宗泽。 宗泽落座后,接着话茬,道:“官家,许尚书已经来信,环庆路等诸事差不多料理妥当,大约会在十一月五日之前回京。” 赵煦已经接到了信,笑着道:“许卿家这次辛苦了,回来后,朕不会放他的假的。” 宗泽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玩笑,却没有什么反应,顿了顿就道:“官家,目前虎畏军所辖的军队数量接近三万,火器军有一千多人,骑兵有五百多人。步军基本没有大问题,火器方面问题最多,一来火器威力大,不好操作,在实战中发挥有限,或许守城更为合适。骑兵的问题,一个是我朝缺少良马,二来,骑兵消耗巨大,需要有足够的精力去培养、训练……” 童贯站在赵煦身侧,默默的听着。 他与宗泽在虎畏军时间已经不短,很是明白赵煦想要训练一支强兵的心愿,但童贯心里虽然有些想法,却不敢说出口,他自己都知道比较幼稚。 赵煦静静听完宗泽的话,神色认真的道:“火器问题确实比较多,但不能弃置不用,要加强运用,逐渐消除弊端。朕还是那句话,将来的战场,会由火器决定,弃之不理,我们以及后代会吃大亏的。骑兵的问题,朕与许尚书等聊过。许尚书回来后,兵部会统管后勤,将会筹建至少三个马场,培养优质战马。至于消耗,朕决意对军队进行削减,起码削减二三十万,省下来的足够了……” 宗泽听着,当即道:“是,臣领旨意。” 赵煦点点头,道:“三万人还是太少了,等许尚书等回京后,要对北方各路进行整顿,朕给你们三个番号,加上骑兵,火器,总共五个,总数要有六万人,驻扎在开封城三面……夏人一败,我们起码有一两年时间,时间不算多,任务紧,莫要懈怠……” 宗泽倾身,道:“臣明白。” 赵煦瞥了眼童贯,道:“你今后就留在宫里吧,坐视机要房。” 童贯一惊,悄悄看着赵煦的侧脸,本能般的猜测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妥,心惊胆战中想到‘机要房’又悄悄一松,暗暗分析着赵煦话里的目的,不动声色的道:“小人领旨。” 童贯话语一落,一个小黄门远远跑过来,与赵煦行礼后,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眉头皱了下,挥退小黄门,来到赵煦耳边低语。 赵煦拿起茶杯喝茶,听着就道:“你是说,陈朝是求见燕王,而不是祖母?” 陈皮应声,道:“是。” 赵煦神色玩味,笑着道:“这是学聪明了啊。” 宗泽不语,也仿佛没有听到。 想了片刻,赵煦笑容越多,道:“准。想必章相公很快就要来见朕了,陈皮,你让人去拦着,就说朕与宗卿家在谈事情,分不开身,让他看着办。” 陈皮道:“是。”说着,就招来人,低声吩咐。 赵煦没有在意这件事,继续与宗泽道:“军队首先在‘魂’,一支军队必须有强大的精气神才能有战力,塑魂十分重要!同样要纪律分明,军法森严,任何一点都不能懈怠,军队事关国社,必要要有足够的重视……” 宗泽神色肃然,认真的听着,应着。 赵煦在与宗泽说着军队的事情,曹政这会儿到了青瓦房。 章惇听完曹政的话,神色冷漠,瞥了眼蔡卞,道:“这些事,真假多少?” 曹政抬着手,道:“从状书上看,什么结党营私,任用奸佞都是虚的,最关键的,就是一条‘侵占永业田’,下官还得核实。” 曹政话语落下,章惇没有说话。 蔡卞知道他的意思,沉吟一阵,道:“当年确实有这件事,王公听到后很生气,勒令退回,我也命当地监察。后来我等被放出京,鞭长莫及,慢慢淡忘了。算起来,快有十年时间了。”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王家的事,自然少有他不清楚的。 章惇见着,冷哼道:“还是冲着我们来的。我还没动手,他们倒是先发制人了!我去见官家。” 蔡卞道:“那个陈朝进来了,打着见燕王的旗号,可能要去见太皇太后了。” 章惇已经站起来,目中骤然闪动厉色,道:“这一次,我要让所有人清醒清醒!来人,将蔡攸叫来见我。曹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蔡卞看着章惇迫不及待又凌厉非常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曹政道:“无需顾忌我,你回去之后,调查清楚,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王安礼毕竟不是我岳父,动摇不了熙宁之法复起。” 曹政有些犹豫,道:“下官担心这只是个开始,王经略这次是随章经略等回京叙功的,要是由此撕开一个口子,演变成了朝野对环庆路一战的功过争论,怕是影响朝廷以及官家的布置。” 蔡卞听着,不由得皱眉。 曹政说的,何尝不是他担心的。朝野本就沸沸扬扬,要是由着这件事引爆,不说明年复起新法,今年的改制未必还能顺畅推进。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古来第一大奸佞 - 宋煦 - 官笙 章惇来到福宁殿大门前,一如以往的直接迈步进去。 门口的黄门没有拦他,跟在他身侧,陪着笑道:“章相公,是来见官家的?” 章惇面无表情,心里还在计较着怎么与赵煦说,淡淡的嗯了一声。 黄门道:“章相公,官家此刻不在殿里。童公公与宗员外郎进宫了,官家与他们在御花园说话。” 章惇脚步一顿,他已经想起来了,看向这个黄门道:“已经一个时辰了,还没有说完吗?” 黄门侧着身,道:“官家还没有回来,应该还没有。” 章惇不会煞风景的跑去御花园,道:“那我在这里等。” 黄门瞥了眼前后,低声道:“章相公,其实也不用。官家之前留下话,如果有什么事情,章相公可以自行裁量决断,不必事事汇报。” 章惇剑眉忽然一动,会意的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转头就走。 宫里发生的事情,陛下不可能不清楚,留下这么一句话用意十分明显! 章惇脸角微微抽搐了下,双眼似有杀意翻涌。 黄门跟着,又回到了门口站好。 章惇从福宁殿返回青瓦房,不及坐下就与曹政道:“既然接下了就查,但王安礼不在京城,先查待审。蔡攸还有多久到?” 曹政抬手,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 一个文吏出来,道:“回相公,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章惇坐到椅子上,如同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气势凌然语气却波澜不惊的道:“好。那个陈朝去见燕王了?” 蔡卞拿过一道奏本递给他,站在他桌边,道:“已经进去了,也不知道这一次燕王会不会从慈宁殿里出来。” 章惇根本不在意赵颢,他更对高太后感兴趣,眸光冷厉,道:“让人盯着,这一次,赵颢一定要出来!” 蔡卞瞥了眼曹政,道:“你先去,稳住杨绘等人。他们有爵位在身,闹将起来,官家也不能强行压下去。” 曹政已经听出了一些味道,哪敢多留,连忙道:“是,下官告退。” 章惇等曹政走了,沉吟着,道:“六部七寺那些人你走一走,交个底。这一次,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顺便为明年的事情打个基础。” 蔡卞沉吟着,道:“好。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官家那边。你应该察觉出来了,官家有些想法与我们不一样。” 章惇道:“官家留话,让我自行其事,无需事事汇报。” 蔡卞明白了,坐回椅子上。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做着事情,既等着蔡攸的来,也等着陈朝从慈宁殿出。 慈宁殿内。 赵颢脸色依旧苍白,时不时还咳嗽几声,等陈朝说明来意,他捂着嘴,咳嗽着道:“陈郎中,既然大理寺已接了案子,你来找小王做什么?小王现在是病入膏肓,无法视事,你去找曹寺卿即可。” 陈朝一脸肃色,道:“大王,您才是大理寺卿,这个案子事关重大,一般人根本审不了。下官请大王亲审,只要大王明正断案,想必官家也会认可的。” 燕王府长史在一旁默默听着,眼神泛起怒意。这陈朝是明晃晃的要拿燕王当枪使,不遮不掩了! 赵颢现在就想躲事,哪知道还是被找上门,捂着嘴,眼神看着陈朝,幽幽闪烁着,忽的呜哇一声,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就差趴倒在地上。 长史一见,大惊失色的跑过去扶住他,急声道:“传太医!传太医!” 这间偏殿里顿时一片大乱,进来了不知道多少宫女,黄门,急急慌慌,吵吵嚷嚷。 陈朝见着,直皱眉,不管这燕王是真病假病,是不肯出头了。 他心里很疑惑,这么好的机会,燕王还不出手吗?太皇太后就这么能忍?官家将朝廷快拆了,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坐视,什么都不做吗? 这是送上门的大好机会啊! 不管陈朝心里多少疑惑,太医们来了,例行‘抢救’燕王殿下,其他人都被赶出了出去,包括陈朝。 陈朝看着偏殿进不去,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左右看了又看,转头走向慈宁殿正殿。 来到正门前,陈朝向里面瞧了眼,心里将话组织好,抬手向门旁的黄门,道:“下官陈朝,求见太皇太后,有要事禀报,还请通传。” 黄门鼻孔朝天,尖锐着嗓子道:“不管是谁,一律不见。也别矫情,太皇太后说了,你这样的人,以后就别来了,扰了慈宁殿的清净。” 陈朝怔神,那燕王装病,这太皇太后是直接赶他? 他心里万千的疑惑,这不是他预想的情况,太皇太后与燕王,不应该趁机对王安礼落井下石,给官家难堪,再次寻机夺权吗? 陈朝还想再说什么,但见这些黄门一个个不将他放在眼里,进去是无望,脸上阴沉一闪,抬了抬手,转身离去。 ‘即便你们不出手,我们也有的是办法!’陈朝心里冷哼,飞速想着他们既定的后续手段。 陈朝刚刚出了慈宁殿,还在想着,一个青瓦房书吏就笑着迎上来,道:“陈郎中,章相公有请。” 陈朝脸色忽变,继而镇定下来,淡淡道:“那就走吧。” 他表面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战战兢兢。谁都知道章惇脾气火爆,在紫宸殿上要拉着吕大防一起死,逼太皇太后退位,在御街上更是众目睽睽下斩杀开封府的巡检……这样的人,谁敢惹? 陈朝去往青瓦房的时候,蔡攸已经到了。 他一脸肃色的抬手向章惇,道:“相公,外面忽然全部都是关于王安礼的谣言,指责他殴伤人命,欺压当地官府,侵占永业田。甚至是指责王相公是欺世盗名,大奸大恶之徒,已经有人在写奏本弹劾,要求追夺王相公一切尊荣……” 章惇剑眉倒竖,双眼厉芒爆闪。 王安石是变法派领袖,是章惇极力追随的人,有人敢动他,章惇绝不会放过! 王安石是蔡卞的岳父,蔡卞能有今天,几乎全是王安石的栽培,不等章惇说话,他直接沉声道:“来人,命御史台,刑部,追查此事,凡是传播此谣言的,一律重处,找出源头,绝不宽宥!” 章惇不等那边文吏答应,看向蔡攸,道:“你在应天府组建的南京皇城司,怎么了?” 蔡攸有些不明白,还是道:“已经组建差不多,人手齐备,牢狱建成,可以动用了。” 章惇哼了声,道:“那就好。你传令南京皇城司,即刻南下杭州,将王存给我控制住。等我这边料理好,就请旨将他夺职,皇城司亲自送他回乡!” 刚刚站起来的文吏听着神色微惊,王存可是神宗年间的副相,能这样轻易罢黜吗?可没有先例! 蔡卞皱了皱眉,道:“大理寺刚刚改制,法度初建,皇城司这样横行,怕是会徒增非议,让当地官府去做吧。” 章惇直接道:“官家只是口头上将皇城司划入政事堂,归我调配,还没有下诏,算不得数。蔡攸,不止是王存,京里跳的欢的,给我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送入皇城司大牢。罪名就是‘非誉君上,妄议国政,不尊法度,无视朝纲’,凡有涉及,全数罢黜,发配琼州为苦役!” 蔡攸无所顾忌,心里更是蠢蠢欲动到摩拳擦掌,抬手道:“下官领命!” 蔡卞没有多说什么,他也动了真怒。 这时,陈朝进来了。 陈朝面色从容,不紧不慢的抬手道:“下官见过章相公,蔡相公。” 章惇审视他一眼,道:“你无官身,称什么下官?我问你,燕王怎么说?” 陈朝被章惇怼了一句,本想反驳还有功名,再听着‘燕王’,神色骤然紧张,内心飞速思索了片刻,这才道:“下官是去探望太皇太后,并未见到燕王殿下,刚才回来时,听说燕王病重,太医正在诊治。” 章惇见陈朝睁眼说瞎话,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推的干净,我问你,这么上蹿下跳,意欲何为?背后是什么人指使?想清楚再说,说不清楚,岭南你都去不了。” 陈朝感觉到了章惇的煞气,又瞥了眼蔡卞,内心慌乱,硬着头皮道:“下官,不明白章相公话里的意思,下官所犯何事?” 章惇眼神冰冷,盯着陈朝道:“蔡攸,这个人无官无职,交给你们皇城司处置了。” 陈朝脸色剧变,他可是知道那里面死了多少人,进去的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当即急声道:“章相公,下官持身守正,奉公守法,无贪腐,无欺人,为什么要将下官交给皇城司?” 章惇已经懒得与他废话,直接摆了摆手。 门外冲进来四个禁卫,直接将陈朝给锁住,向外拖。 陈朝满头的冷汗,急声道:“章相公,蔡相公,你们不能这样,我有功名,也入仕为官过,朝廷纲纪,祖宗法度,都不能这样对我,你,你们这是乱命,快放开我……” 章惇没理,等陈朝的声音没了,这才道:“大理寺的审判,必须要有燕王的大印,署名,他也必须到场!” 蔡卞听着,轻轻点头。涉及王安礼这样的案件必须要有赵颢坐镇,否则堵不住那么多人的嘴,平添争斗以及无数的流言蜚语。 蔡卞知道他岳父被攻讦的体无完肤,俨然是‘古来第一大奸佞’,却也不想他死后又牵累家人,默默一阵,道:“王家的事不能轻视,得防着他们以此为借口,再掀起诸多事端,没完没了。” 章惇听着,心头微动,冷声道:“找个机会我奏请陛下,将王公配享神宗庙,断了他们的念想!” 第一百九十章 我辈风骨 - 宋煦 - 官笙 章惇这边亮刀,明晃晃的要震慑宵小。 赵煦与宗泽谈的差不多,从御花园出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你既然不想入朝,那就领兵。军制一改,要洗涤过去的颓丧腐朽之气,给朕练一支钢铁强军出来!” 宗泽肃容,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摆了摆手,看着垂拱殿就在不远处,停住脚步,道:“军队要排除朝廷纷乱的干扰,要严明军队的统调,任何其他人不得插手!若是有人敢于乱碰,朕就剁了他的脑袋!” 宗泽神色凛凛,躬身没有说话。 军队,向来是最为敏感的地方,宋朝的军队制度十分的复杂,种种制衡之下又漏洞百出,虽然没人能以军队谋逆,却将军队掏的千疮百孔,种种势力交杂其中,复杂难言,战力是每况愈下。 除却边境的部分军队还能拿得起刀,其他各处也就是能对付一些盗匪,真正面对强敌,那是一触即溃,毫无战力可言! 赵煦不想给宗泽过多的压力,说完又安抚着道:“许尚书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对现行的军制以及军队进行深入的讨论,确定好改制的大略、方向以及具体的方式方法。你目前还是要统领好虎畏军,为新兵的训练摸索个新路来。” 宗泽道:“是。臣明白。” 赵煦心里想了又想,见该说的都说了,瞥了眼垂拱殿方向,道:“陈皮,送送宗卿家。” “臣告退。”宗泽抬手。 陈皮领着宗泽,向宫外走去。 赵煦想着章惇刚刚做的几件事,片刻,脸上微微一笑,走向垂拱殿。 童贯跟在他身后,人高马大的躬着身,异常的小心谨慎。 赵煦没有去青瓦房见章惇等人,回到垂拱殿,继续处理他的政务。 章惇等人也没什么动静,在青瓦房内,忙碌做着他们的事情。 与此同时,蔡攸将陈朝押回了皇城司,又带人出现在开封府府衙不远处的一处高门大府。 这是前任太常寺少卿的葛柳府邸,一个月前,葛柳被章惇以‘另调他用’为名给闲置了,本来要被派出京巡视,葛柳以‘母疾,不能远行’为由,留在了京城。 他也就是,之前陈朝的旁边人。 葛柳哪想到人人畏之如虎的皇城司,会出现在他府邸外,想着陈朝已经进宫,没有任何消息,心里慌乱一片,脸上极力镇定,站在台阶上,看着蔡攸,怒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蔡攸举着手里的短刀,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花纹,一脸随意的道:“请你回皇城司协助查案。” 葛柳眼神乱闪,道:“我一身清白,没有什么可查的,也没有什么能告诉你们,请回吧。” 蔡攸慢慢放下刀,从刀锋处看向葛柳,笑眯眯的道:“不要这么急着否定,到了皇城司,你或许会想起什么也不一定,来人,请葛少卿上路。” 听到‘上路’二字,葛柳神色一白,再见皇城司禁卫已经抓过来,猛的向后退,急声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有什么证据抓我?放开我!你们这是乱命,官家的诏书说的明白,羁押是刑部的权职,你们皇城司不能随便抓人,这是乱命,放开我!” 葛家的人也冲出来,不敢动手,急急的为葛柳分辨,挡住皇城司的禁卫。 蔡攸眼见四周看戏的人不少,咔嚓一声,将短刀插回去,故意的大声道:“皇城司乃是太祖所设,不属三省,不隶三衙,纠察天下百官,别说是你小小少卿,就是当朝相公,只要有证据,我也拿得!” 葛柳脸色越发苍白,他觉得事发了,难以善了了! 葛家也被蔡攸的气势所慑,吵嚷的声音瞬间就消失了。 四周围观的百姓左右互视,一时间失语。 蔡攸见着,脸上笑容越多,看着葛柳道:“这招还真好使。你不是喜欢祖制吗?我就用祖制治你,来人,带走!” 葛柳瘫软一地,被禁卫硬拖着,他犹自不甘心,心神惶惶的看着蔡攸道:“告诉我,陈朝怎么样了?” 蔡攸上马,看着他,嘿笑一声,道:“还不死心?告诉你也无法,他在宫里就被我带去皇城司了,你们待会儿就能见到。” 葛柳瞬间绝望,眼神里一片哀默。 他心里又痛恨他自己,为什么被陈朝三言两语的空话所诱,明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以前,朝廷对百官不是那般宽宥,怎么还是不顾一切的往上冲! 这要是去了皇城司,怕是出不来了! 蔡攸抓走了葛柳,转而就来的了一座看似老旧,平平无奇犹如民房的院子前。 蔡攸坐在马上,看着斑驳要掉落的‘林府’牌匾,啧啧的道:“都说林侍郎是清官,不贪不占,朝廷的赏赐也尽数用来赈济穷人,真不想来这里啊。” 他身旁一个少指挥立马凑近,道:“指挥,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实际上,这位林侍郎外宅十几处,光儿女就二三十个,河东路的良田上万亩,宅院无数。这座看似老旧的门内,更是雕梁画栋,奢靡无度。” 蔡攸双眼睁大了一些,一脸的故作诧异的道:“是真的吗?” 少指挥道:“肯定是真的,指挥不妨进去看看。” 蔡攸摇了摇头,道:“不去了,我担心那些清流骂我。你去敲门,请林侍郎出来吧。罪不及家人,我也要为子孙积德。” 少指挥也是见怪了蔡攸的‘假惺惺’,应声上前打门。 他举拳刚要打,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出来一个貌似憨厚,身宽体胖的中年人,小眼睛幽冷的盯了少指挥一眼,看向蔡攸,出了门,淡淡道:“我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蔡攸愣了下,他抓了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有这么配合的,当即乐了,笑着道:“林侍郎这么说,那还等什么,带走!” 皇城司禁卫上前,‘陪’在林城两侧,带着他走下台阶。 蔡攸骑着马,忽然有些好奇,看向林城道:“你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去干?你不要前程、性命,家族家人,亲朋好友门生故吏总得顾忌一下吧?” 林城目不斜视,道:“你不懂。王安石祸乱天下,置百姓于水火,即便知道阻止不了还是要去做,这是我辈的风骨。” 蔡攸顿时笑了,道:“暂且不说林侍郎白天清官,晚上笙歌,家资百万。我很好奇,林侍郎你做了什么?只是弹劾王公等人吗?” 林城皱眉,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是依照祖宗之法,朝廷规制做事,即便弹劾王安石也是我的权力,何错之有?天下人都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会还我一个清白。” “邀名吗?” 蔡攸有些会意,继而又道:“那也不对啊,你这什么事情也没做,反而对做事的人攻讦不断,指手画脚,即便可能做错了一些,那也总比什么也不做,整天想着怎么拉他们下水,落井下石的人强吧?” 林城胖脸上无动于衷,一边走一边道:“宁可不做也不能做错,再说他们是奸佞,我是清直,势所不容。蔡指挥,无需多费口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蔡攸怔神,盯着林城看个不停。这话,听着怪怪的。 今天给他的惊讶着实不少,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喊出‘悉听尊便’的人。 这时,少指挥来到蔡攸身旁,低声道:“指挥,情况有些不对啊。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底气,会有什么人来救他啊?” 蔡攸冷哼一声,道:“进了我皇城司,除了官家,谁也救不出!” 少指挥不敢多言,深知这位指挥的狠厉。 蔡攸瞥了眼毫无惧色的林城,忽又一笑,道:“林侍郎,你能不能给那些人递个话,让他们宁可不做也不要做错,老老实实待着,什么也不要管?这样,咱们都轻松一点。” 林城面上不动,淡淡道:“我不知道蔡指挥在说什么。” 蔡攸摇了摇头,感慨的道:“原来不是什么宁可不做也不能错,是事情没发生到你们身上。这样看来,我们的麻烦还是少不了……” 少指挥总觉得今天这蔡指挥心情格外的好,阴阳怪气的话非常的多。 蔡攸骑着马走了几步,慢慢收敛了表情,道:“回去。” 他的命令一出,皇城司禁卫队伍速度明显加快,本来还悠哉悠哉的林城,被禁卫推的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他头发散乱,平淡镇定的脸上出现怒色,道:“我会走!” 禁卫二话不说,直接套上手铐脚镣,硬生生的拖着他加快速度。 林城肥胖的脸上渐渐出现汗水,整洁的丝绸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一摇一晃的走着,很是有些狼狈。 蔡攸的皇城司满开封城的抓人,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林林总总就抓了二十多人,引起相当多的一部分人坐不住。 虢郡开国侯杨绘原本已经离开了大理寺,正暗自高兴大理寺接了关于王安礼的案子,盘算着怎么将章楶拉下水,再扯上章惇,一举扳倒‘新党’,谁知道,还不到晚上就传出皇城司将陈朝等人给抓了消息。 杨绘哪里坐得住,左思右想,当即前往皇宫,要求见赵煦。 手 机 站: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谣言误我 - 宋煦 - 官笙 在杨绘入宫的时候,蔡攸已经带着人回到了皇城司。 宋朝的皇宫非常小,开封城也不大,在皇宫边上的皇城司同样显得小巧玲珑。 蔡攸带着人,直接进门,将林城等押进去。 林城没有反抗,看着皇城司黑漆漆的大门内,小眼睛闪烁了一番。 少指挥很快将林城等安排好,跟在蔡攸身旁,道:“指挥,这些人怎么处置?还是如往常一样用刑,将所有人与事情挖出来备案吗?” 蔡攸根本不在意这几个人,道:“将刑具往他们面前一摆,能抗住不说的没几个,分开审,对口供发现有欺瞒的再用刑。都是做熟的事情了,不要总问我。” 少指挥见蔡攸的脚步有些急,不敢多问,跟着他,七拐八折,进入密室,一路来到了嵬名阿山的密室牢房前。 少指挥悄悄看了眼蔡攸,屏气凝神。 嵬名阿山被吊在牢房内,半身赤裸,全部都是用刑的痕迹,血淋淋,伤痕累累,垂着头,披头散发,脚尖着地。 牢门被打开,蔡攸迈步进去,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想清楚了吗?” 嵬名阿山抬起头,从满是血丝的头发中看向蔡攸,语气虚弱的道:“不用枉费心思了,我大夏必胜!你们宋人会一如既往的求和,那个时候,我会带你回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蔡攸嗤笑一声,拿着匕首撩开嵬名阿山混乱的头发,看着他血迹斑斑,满是伤痕的脸,道:“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环庆路,你们大败!你们那个梁太后差点被生擒。还有三五天时间,我大宋环庆路诸将就会回京叙功领赏。” 嵬名阿山脸色剧变,忽然挣扎起来,锁链哗啦啦作响,他脸角痛的抽搐,还是双眼怒睁的道:“不可能!休想骗我!我大夏军力盛,人心齐,岂是你们尔虞我诈的小小宋国可比的!” 蔡攸的匕首撩拨着嵬名阿山脸前的头发,看着他惊慌的眼神,笑容越多,道:“我不着急,你们再来的使臣估计也就是三五天了,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嵬名阿山脸上慌乱更多,双眼血红的盯着蔡攸的背影,心里惊疑不定。 蔡攸转身走到牢房门口,看着少指挥,道:“将其他夏人的口供整理好,我明天要送去机要房。今天加餐,再用一次刑。” 少指挥看了眼嵬名阿山,眼神同情,却异常干脆果断的道:“是。” 蔡攸拿着匕首,施施然离开密室。 在密室关合的时候,他听到了嵬名阿山的惨叫声。 蔡攸脸上陡然露出一种事后的舒爽的表情,满足的点点头,笑着离去。 此时,杨绘在宫门口等着,他身旁有两个人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他。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皇城司都出动了,你何必强出头?” “是啊,惹怒了官家,你真不担心会是第二个被杖毙在垂拱殿外的吗?” “还是任由他们闹去吧,我们安心治学,天塌下来也与我们无关。” “我们在庙堂之外,就不要操心庙堂之内了……” 两人左一言右一语,很快就起了反作用,杨绘脸色铁青,大怒的断然道:“不用多说!章惇要干什么!?是要与天下士人为敌吗?皇城司纵横汴京城,王安石都不敢这么干!我现在就去见陛下,再不行还有太皇太后,我就不信,我大宋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两个友人一见顿时暗叫后悔,刚要再劝,却见一个黄门出来,道:“杨相公,官家有请。” 不及两人开口,杨绘理了理衣角,神色决然的大步向着宫门走去。 两个友人对视一眼,满脸的担忧。 垂拱殿内。 杨绘带着一脸的愤怒而来,但进了垂拱殿,抬头看着面容随和,双眼清透的少年官家,他一肚子话忽然被梗在喉咙,心里还起了一丝紧张,连忙回过神,慢慢的抬起手,道:“臣杨绘参见陛下。” 赵煦看着杨绘,嘴角微微勾起,双眼都是笑意,大声道:“杨卿家请坐,来人,看茶。” 杨绘一惊,道:“臣不敢。” 赵煦摆了摆手,道:“太祖以前,都是坐着的,坐吧。” 杨绘已经有些年头没来垂拱殿了,与赵煦接触也不多,心里想着外面的传言以及被杖毙的那两位,心里的怒气莫名减少了几分,有些迟疑的谢礼后坐下。 再看到陈皮亲自端来茶水,更是坐立不安,眉头紧皱。 赵煦合上身前的奏本,道:“杨卿家,喝茶,来见朕是所谓何事?” 杨绘双手下意识的去拿茶杯,慌忙又站起来,抬起手,沉色道:“陛下,臣是为皇城司肆意抓捕朝臣而来。陛下,而今宫外百官惶恐,人人自危,是祸非福,还请陛下勒令停止,释放被抓之人。” 赵煦压了压手,道:“杨卿家坐下说。这件事,朕已经听说了。是政事堂那边的命令,陈皮,政事堂怎么说?” 陈皮不动声色的侧身,道:“回官家,政事堂抓人的理由是‘非誉君上,妄议国政,不尊法度,无视朝纲’,并且有结党营私的迹象,其心不可测。” 杨绘没有坐,立即接话道:“陛下,这是乱命!这样的理由,岂不是想抓谁就抓谁?请官家即刻旨意给政事堂,命他们住手。那些人到了皇城司,怕是已经被用刑,要屈打成招了。” 赵煦听着,点头道:“杨卿家说的没错。陈皮,去传话。” 陈皮一怔,见赵煦没有玩笑的神色,犹豫了下,转身传过一个黄门,道:“去青瓦房传话,就说皇城司今天抓的人,不得用刑。” 黄门应着,快步离去。 杨绘见赵煦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愣了又楞,外面不是传言这位陛下易怒无常,听不进半点谏言,动辄下狱杀人吗? 不等他反应过来,赵煦就看着杨绘道:“杨卿家,具体什么事情并未查清楚,朕不能勒令放人,否则诸位相公那边不好交代。朕已经让他们不得动刑,不会屈打成招,杨卿家宽心。” 杨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迟疑了片刻,道:“陛下,不知皇城司抓的人,该如何处置?” 赵煦道:“朝廷在改制,各方面虽然有所欠缺,但大方向不能变。这些人有罪无罪,该有大理寺审断。政事堂不得干预,杨卿家,你也不能。你前几天的事,朕不追究,不要再有下次了。” 说的是杨绘带着那些苦主大闹大理寺,逼迫大理寺接案的事。 杨绘面露惊色,道:“谢官家。” 赵煦嗯了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下来,站到杨绘身前,看着他,笑道:“杨卿家,你是三朝老臣了,当体会朕与朝廷的困境,莫要让朕为难。” 杨绘眼见赵煦轻易就同意了他的要求,与外界传言完全不同,一时间心里分辨不清。又见赵煦平易近人,没那么难打交道,杨绘强自镇定心神,道:“陛下放心,臣谨守本分,绝不会给官家添麻烦。” 赵煦微笑,道:“有杨卿家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王安礼的案子,朕不知道其中真假几何,但有罪无罪,皆应由大理寺来定夺,不应该成为党争,党同伐异的借口,杨卿家,你说是不是?” 杨绘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躬着身,道:“陛下说的是。” 赵煦瞥着他,道:“杨卿家是明事理的,朕就放心了。如果你担心大理寺审断会有所偏颇,你可以去旁听,将过程写下来,上呈给朕看。如果有屈打成招,陷害污蔑亦或者无中生有的,朕会严惩。” 说到这里了,杨绘还能说什么,抬着手道:“是,臣谨遵旨意。” 赵煦看着他,心里转动,忽然道:“这样吧,朕钦点皇叔,燕王亲自主审此案,以示公允!” 说着,赵煦就转过身,来到桌子内,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近二十个字,看了眼又走回来递给杨绘,道:“朕不能下旨,免得影响审判,你带着朕的亲笔信,去慈宁殿见皇叔。” 杨绘看着手里白纸黑字写着:请皇叔审断陈朝等人案,务公允公正公开。 这还能说什么,皇帝陛下都要求公允公开公开了,政事堂的章惇等人还敢乱来吗? 杨绘见着,内心有些激动,脸色振奋的道:“谢陛下!” 赵煦微笑,道:“杨卿家且去,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朕。” ‘谣言误我!’ 杨绘心里咆哮了一句,肃色抬手道:“谢陛下,臣告退。” 赵煦点头,亲自将杨绘送出了垂拱殿,随口还嘱咐了一些话,杨绘是一脸感激莫名的向着慈宁殿走去。 陈皮站在赵煦身后,躬着身,悄悄看着赵煦的侧脸。 他原本还以为,赵煦会像以往那样好生的教训那杨绘,杀鸡骇猴呢。 赵煦从身后抽出十妹赵幼娥送他的扇子,在手里把玩着,看看政事堂方向,又看看慈宁殿方向,脸上笑容越渐增多。 自从环庆路大胜之后,赵煦的心态是越发的稳。 赵煦看了一阵,左手掰着折扇,忽然道:“陈皮,你发现没有,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堆积在一起了……” 手 机 站: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所图越大 - 宋煦 - 官笙 慈宁殿。 杨绘坐在赵颢的偏殿,面无表情。 赵颢这会儿躺在床上,神色苍白,双眼充斥着血丝,不时的咳嗽。 长史看着,转向杨绘,道:“杨相公,您也看到了,大王真的去不了大理寺,这个案子,还是交由大理寺的人审理为好。” 杨绘哪里肯走,他好不容易拿到了赵煦的手书,等于手握圣旨,完全可以左右王安礼一事,岂能容得了赵颢推脱不出。 他神色凝肃,颇有些苦口婆心的道:“燕王殿下,王安礼一案事关重大,牵连我大宋国运,非同小可,万须慎重……抛开这些不说,废除‘熙宁之法’是太皇太后的国政,天下人仰望,百官翘首以盼,您难道就坐视章惇等人复来吗?” 赵颢躺在床上,嘴上捂着手绢,听着剧烈咳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他眼神一片冷静,充满了嘲弄之色。 ‘福宁殿那大侄子有资格拿我当棋子,你们这些人也有资格拿我当枪使?’ 长史见赵颢咳嗽不止,看着杨绘苦笑道:“杨相公,您就饶了我家大王吧,这样要是还去审案,您就不怕再出点其他事情吗?” 杨绘也不管赵颢病的怎么样,捏着赵煦的手书,直接道:“那请燕王殿下写一道手书,我去找曹政,也算是燕王殿下亲审,加上官家的手书,足以堵住章惇等人的嘴,将王安礼一案定成铁案。” 赵颢顿时更加剧烈的咳嗽,浑身颤抖起来,锦被滑落。 长史瞥着杨绘,故作的吓了一大跳,当即喊道:“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黄门宫女迅速的涌入,吵吵嚷嚷,乱做一片。 杨绘看出了长史的故作,就是要赶他走。眉头皱起,坐着不动。任由宫女,黄门来往穿梭,乒乒乓乓声音不断,完全无视。 不多久太医就来了,擦着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给赵颢号脉。 他是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喘,比任何人都紧张。 燕王这时不时就‘病危’,他也受不了! 长史知道赵颢是装的,余光一直看着杨绘,见杨绘赖着不走,心里暗暗焦急。 这位要是打定主意拖着燕王去审案,他们还只能陪着耗着。 赵颢闭着眼睛,不咳嗽了,仿佛昏睡了过去。 太医号了好一阵子,神色犹疑不定,道:“刘长史,大王气虚体弱,脉象时有时无,又沉沉浮浮,应该是沉疴发作,还需静养,不可操劳。” 长史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连连道:“是,谢太医,还请开方子,我们这就煎药。” 太医拿起药箱,悄悄擦了擦冷汗,步步谨慎的走出去写药方。 长史仿佛没看到杨绘,跟着太医出去了,脸上写满了担忧。 偏殿里恢复平静,赵颢躺着装睡,杨绘眯着眼假寐。 足足半个时辰,药都熬好了,杨绘还是没走。 等长史喂完药,看着杨畏,陪着笑道:“杨相公,您看,天色已经晚了,宫门就要关了……” 杨绘睁开眼,淡淡道:“我等燕王殿下醒来,今日燕王殿下不给个准信,我是不会走的。如果你们要赶我走也行,我去叨扰太皇太后。” 杨绘是三朝元老,高太后得给几分薄面,不会像陈朝那样见都不见就赶走。 长史见着,又瞥了眼装睡的赵颢,心里腻歪,脸上依旧陪着笑道:“杨相公,这不合规矩,官家那边要是治罪,我们大王也没办法求情,还是早些出宫去吧。” 杨绘神色如常,道:“到时候我自去请罪,不劳刘长史担心。” 刘长史见杨绘是打定了主意不走,一阵头疼,却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任由杨绘坐在这。 躺在床上装昏睡的赵颢,心里幽幽叹了声,暗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会儿的青瓦房,章惇等人正在收拾着,准备下班,尽管他们有留宿在外廷的权力,不是太重要、过于忙碌,能不留他们也都不留。 临走前,章惇看着一个文吏,道:“杨绘还没出来?” 文吏连忙道:“回章相公,没有,小人一直在盯着。” 蔡卞走过来,道:“看来,赵颢是打定主意不出来了。” 章惇冷哼一声,道:“他心里要是没鬼,为什么要一直躲着,半点力不出?他越是这样‘避嫌’,说明他所图越大!” 蔡卞知道赵颢与向太后有所密谋,想了想,道:“要不要让人将他送出去,马上就宫禁了。” 章惇道:“不用。他们狗咬狗,我们看着就是了。走吧,一起去见见蔡京。巡检司要划归刑部,不止是开封府的,全国府县也都该如此。” 蔡卞不喜欢那个哥哥,但事关变法改革,他点头道:“走。” 两人说着,出了青瓦房,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各种事情。 福宁殿,书房。 胡中唯递过两本后厚度册子,声音浑厚的道:“官家,这是各处禁卫记录的宫里的人来往,出入宫门的记录。” 赵煦接过来,对他挥了挥手。 胡中唯抬手行礼,退了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外。 赵煦慢慢的翻着,这里记录着宫里所有人的出入记录,也包括宫外的人进出,去哪里,见了谁,待了多长时间。 囊括了所有人,有赵煦,也有陈皮童贯,有慈宁殿,也有青瓦房,机要房,政事堂等等。 赵煦慢慢的翻着,这些记录很繁杂,没有规律,他偶尔要记录一下,以从中分析一些事情。 不知道看了多久,陈皮在门外敲门,道:“官家,宫禁时间到了,那杨绘还在慈宁殿未出。” 赵煦面色不动的抬头看了眼门,继而就淡淡道:“让人请他出宫吧。” “是。”陈皮应着,然后是脚步声。 赵煦低头,继续看着。 他首先关注的宫门的出入,而后是垂拱殿,接着是福宁殿,最后才是慈宁殿。 其他各处都看似正常,倒是慈宁殿,近来进进出出的非常多,与往常稍显异样,但因为赵颢的病,似乎有很正常。 赵煦仔细的看着慈宁殿各个门的进出记录,神情见机有些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在赵煦看着,分析着的时候,杨绘被请出了慈宁殿。 陈皮陪在他身旁,道:“杨相公,有些规矩不能破,这里是后宫,慈宁殿是太皇太后的居所,尤其要注意。” 杨绘连忙道:“陈大官说的是,是杨某考虑不周,还请陈大官转述陛下,杨绘知罪。” 陈皮微笑,道:“杨相公慢走。” 杨绘拱了拱手,出了慈宁殿,在两个黄门陪同下向外走,刚走几步,他忽然转头,大声道:“请转告燕王殿下,请好好休养,杨某明日再来。” 门口的黄门慌忙应着。 陈皮心里顿感舒服,看着杨绘眼神带笑,恨不得他今晚就在慈宁殿不走了。 慈宁殿的偏殿里,确定杨绘走了,装昏睡太久的赵颢,叹了口气,有些艰难的坐起来,道:“这样下去,我非真病了不可。”说着,他将绑在手臂上的一些布条解开。 长史站在床边,端着茶,苦笑道:“大王,我们这已经尽力的躲了,怎么麻烦还接二连三的找上门?还不算有意的。” 赵颢喝了口茶,道:“我那大侄子好手段啊,将我架在火上烤,日后是没得清净了。” 长史听着,又有些疑惑,道:“大王,完全可以称病不见,为什么还要放他们进来?” 赵颢放下茶杯,擦了擦嘴,道:“这种时候了,机会实在是太好了,该冒头还得冒头,让朝臣知道我的存在。” 长史顿时明白了,道:“大王,官家的动作越来越多,章楶等人就要回京,到时候,就没人能动的了,官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章惇等人有了章楶以及北方二十万大军的支持,可以肆无忌惮的复起‘熙宁之法’,怕是会比神宗年间走的更远……” 赵颢倚靠在床头,轻轻点头,忽然又道:“你有没有发现,母后近来有些安静?” 长史一怔,若有所思的道:“大王是说,娘娘也在准备着什么事情?” 赵颢面露异色,双眼里闪烁着一些什么,道:“你不要小看母后,官家之所以得逞,无非是突然掌握了皇宫,让祖母投鼠忌器,但祖母垂帘听政七年,我那大侄子再怎么清洗开封城也不会清洗干净。” 长史神色微变,张口就要说什么,又猛的咽了回去。 官家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已经决裂,加上变法的分歧,太皇太后要是能再次掌权,那官家决然不会还能安稳坐着皇位! ‘废而另立’是必然! 如果皇位换人,太皇太后会换谁? 长史神色有些不安的看向赵颢。 当初神宗皇帝病重,皇位继承曾经产生动摇,就是因为赵颢,但后来朝臣倾向于赵煦,加上高太后行事果断,这才让赵颢没了机会。 七年过去,风云变幻下,太皇太后会改变主意,将皇位给赵颢吗? 再说了,哪有叔叔继承侄子皇位的? 赵颢听懂了长史的话,目光依旧看向高太后寝宫方向。 他这位母后近来确实有些安静,到底在酝酿着什么?他那大侄子对开封城现在掌握的如铁桶一般,章楶等人又要回来,别说权力争斗了,就是兵变也没有成功的可能。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多方角力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一早。 蔡攸出现在嵬名阿山的牢房里,一块火红的烙铁狠狠的压在嵬名阿山的胸口。 滋滋滋,冒着烟。 嵬名阿山梗直脖子,咬着牙,浑身青筋暴露,怒声痛苦大叫。 蔡攸喝着茶,听着惨叫声,满脸的享受,轻声道:“真是美妙啊,刚吃过早饭又饿了,来人,给我弄点点心与酱料来。” 他身后站了一群皇城司禁卫,听着齐齐变色。 这位指挥真是变态! 牢房里充满了恶臭,到处是恶心人的血迹,腐肉,虫蚁,居然喝茶,还想吃东西! 少指挥看着惨叫声刺耳的嵬名阿山,心里发冷,连忙答应着,快步跑出去。 蔡攸砸了砸嘴,道:“怎么样?哦,我不是要你答应。我是问你,刑罚怎么样?我打算每天给你加餐,早中晚三次。” 嵬名阿山剧烈喘息,胸口有烧焦的味道,他垂着头,双眼血红的从头发丝里看向蔡攸,咬着牙道:“你休想!” 蔡攸嘴里没东西,左右看了眼,摇了摇头,道:“其实吧,我也不是一定要用刑罚来逼你低头,就你那些同伴招出来的东西,到时候我放出风去,就说你投靠了我大宋,一切都是你说的。你猜猜看,你们新来的那些使者会怎么想。” 嵬名阿山脸色骤变,猛的抬头,盯着蔡攸,怒声道:“我们不会上当的,你休想!” “指挥,点心,酱料。”少指挥端着盘子,一脸小心的来到蔡攸身旁。 蔡攸看着,有些欣喜的拿起一块,沾了沾酱,放入嘴里,顿时双眼一睁,脸上更加舒畅,点点头,看向嵬名阿山道:“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没那么坚定,你很怕死。你可以继续扛着,等你那些同伴来,看他们信不信你。” 嵬名阿山血红双眼充斥着狠厉之色,双手剧烈挣扎,脚尖无法着力,身形在原地晃来晃去。 蔡攸慢悠悠的吃着,混合着牢房里的腐臭味道。 他身后的一众人强忍着呕吐感,看着蔡攸的动作,眼神暗凛,神色越发紧绷。 嵬名阿山脸角抽搐,强忍着痛楚,没有说话。他神情挣扎,显然蔡攸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蔡攸也不着急,吃了几个,刚要擦手,一个禁卫进来,低声道:“指挥,信鸽准备好了,现在发出去吗?” 蔡攸嗯了一声,道:“发,让应天府的人客气一点,先将人盯住了,等章相公那边请旨罢黜了,当众请他回乡养老。” ‘当众’两个字,令身后的禁卫心底发寒。真要是当众将王存带走,这王存清名尽毁,再也回不到朝廷了! 那禁卫应着,快步出去。 蔡攸擦了擦手,见嵬名阿山除了愤怒没有其他表情,有些无聊的站起来,笑着道:“还有几天,我们慢慢玩,你会记住在这牢房里发生的一切,并且一辈子忘不掉的。” 嵬名阿山眼角一抽,怒声道:“有种你杀了我!” 蔡攸脸色顿冷,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扒开塞子,道:“鹤顶红,张嘴。” 蔡攸将瓶口对准嵬名阿山的嘴,作势要倒。 嵬名阿山双眼怒睁,忽然张嘴想要咬过去,却又猛的缩头,双眼闪烁不断,脸角鼓动连连。 蔡攸等了一会儿,冷笑一声,直接转身,道:“给他加餐。” 嵬名阿山神色变幻,忽然道:“我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但你要保证放我走!” 蔡攸脚步不停,道:“你必须回去。” 嵬名阿山是聪明人,哪里听不出蔡攸话里的目的——要他回去做间谍! 嵬名阿山哪里甘愿,强忍着再次用刑,惨叫不断。 蔡攸听着嵬名阿山的惨叫声,脸上笑容越多。 他身旁两个少指挥看着他的阴冷笑容,心底狠狠打了个冷战。 这个指挥,是越来越变态了。 蔡攸刚刚出了密室,走到前厅,一个禁卫匆匆上前,道:“指挥,杨绘来了。他带来了官家的手书,要求将陈朝,林城等人移交给大理寺。” 蔡攸并不在乎这些小喽啰,道:“口供录好,人证物证摆齐了,下午让大理寺来接。” 禁卫应着,道:“指挥,要不要见见那杨绘?” 蔡攸嗤笑一声,道:“一个致仕的相公算什么相公,不见。” “是!”禁卫抬手,转身离去。 皇城司大门口的杨绘看着出来的禁卫,听着他转述:‘人证物证基本齐备,下午转移大理寺’,心底一松,根本没有计较蔡攸的托大,神色振奋,转身离开皇城司,直奔皇宫。 现在各项准备妥当,就差主审了! 这个主审至关重要,若是章惇的人,那案子根本不用审,章惇怎么说案子就怎么结。可主审要是燕王赵颢,那必然会极力的偏向他们! 因此,不管赵颢病的有多重,哪怕将死了,杨绘也要将他从床上拖下来,拖到大理寺的正殿上! 随着发酵,‘王安礼侵占永业田’一案,逐渐成了开封城热闹的中心,不知道多少人争相探听,揣摩这个案子。 王安石被罢相已经过去十多年,死了七年,‘新法’被废除、‘新党’被流放将近七年,即便现在‘新党’逐渐回归,但王安礼到底不是王安石,在朝廷位置也是不高不低。 按理说,不应该有多大的风波,但随着杨绘的下场,一些人悚然警觉,这个案子极其的不简单,已经初现了‘新旧’两党的角力! 这一天刚刚过辰时,大理寺就贴出了‘审案排期’的公告,赫然有着‘陈朝,林城等乱政案’。 这引起了一片哗然声,一些‘旧党’之人纷纷指责大理寺,这是‘未审被告先审原告’,是严重的舞弊,是党争的延生,严重违背了官家‘大理寺审断独立,不涉朝政’的旨意。 王家的‘仇家’着实不少,密切关注这个的案子,陆陆续续出现,避开‘新法’问题,对大理寺,王安礼口诛笔伐,连章抟击。 这些人的涌现,磅礴的压力就集中到了政事堂。 苏颂在青瓦房有位置,但那个气氛容不下他,所以他基本都在政事堂的值房里。 姜敬从外面端着一叠奏本进来,道:“相公,几乎全部是弹劾大理寺以及王安礼的。” 苏颂正在看着身前的公文,这是青瓦房转过来,需要他这个宰执署名以及生效,发给六部执行的。 苏颂面无表情,头也不抬,道:“送去青瓦房。” 姜敬看着苏颂无动于衷,犹豫着走过来,低声道:“相公,我听说,皇城司那边还有所动作,是冲着王相公去的。” 这个王相公,指的是杭州知府王存。 苏颂眉头一皱,淡淡道:“要罢黜王存,要么是官家下旨,要么是我点头,章惇没资格。” 从体制上来说,章惇是参知政事,是‘副相’,苏颂是‘宰相’、是宰执,章惇是苏颂的助手。没有苏颂点头,章惇没有资格以政事堂名义发布任何命令,包括罢黜,迁调官员。 姜敬听着,不敢说话了。 现在满朝野谁不知道,您老就是个临时的空架子宰执,真正的权力都在章惇,蔡卞手里。传言明年您就得走人给章惇腾位置。 这些话,姜敬自然不敢说出口。 他不说,苏颂也心知肚明,道:“章惇绕不过我的。” 说完,他将手里的公文合起来,神色平淡的看着姜敬,道:“你做的太多了,在京城你会有危险,去应天府吧。” 这是要发配他吗? 姜敬脸色微变,瞬间又明白苏颂话里的意思,慢慢沉下脸,低着头,语气平静的道:“相公,学生只是想救些人。” 苏颂面色如常,道:“我知道,所以不怪你。现在局势复杂莫测,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向章子厚等人,你做的再隐蔽也会成为他人的投名状。章惇不能拿我怎么样,但你没什么顾忌。” 姜敬听明白了,放下盘子,抬手而拜道:“学生谢相公。” 苏颂审视他片刻,轻轻点头,道:“今天就走。临去之前,去见一见杨绘。告诉他,须知分寸进退,若是偷鸡不成,不得牵累过多。” 姜敬放下手,收敛情绪,平定片刻,不解的问道:“相公,王安礼一案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在,并且都是陈年铁证,无法作假,王安礼肯定脱不了身。大理寺先审陈朝等人,明显是恶意打压,偏袒王安礼,这种情况下,还能败吗?” 苏颂看着姜敬,心底暗暗摇头,道:“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告诉你的那些人,早做打算。京城是是非之地,早些离开是为他们好。” 姜敬见苏颂不肯多说,只好道:“是,学生代他们谢过相公。” 苏颂没有再说,继续批阅公文。 这时,舍人房的沈琦正在看着各处送来的奏本,他要先行观看,分门别类。他慢慢翻看着,不知道过来多久,他看到一本,打开扫了眼,习惯性的就要归类。 已经丢出去,忽的脸色微变,连忙捡回来,认真看起来。 旋即,沈琦脸上微微变化,将奏本塞入袖子里,起身与身前的下属道:“我去一趟青瓦房,你们继续做事。” 六七个人应着,目送他离去。 沈琦到了青瓦房,将奏本递给当值的蔡卞,肃色道:“蔡相公,这是王存的奏本,说是依据惯例,年底入京述职。如果照往常,那王存在奏本发出的一天后就已出发,再有几天就能到开封了。” 蔡卞还没看,听着面露异色,自语的道:“王存也要入京了?” —— 吐槽群号,欢迎大家加入: 景仁宫:983546750 第一百九十四章 震慑 - 宋煦 - 官笙 王存今年快七十岁了,从仁宗朝过来,得到欧阳修,吕公著等诸多大佬的欣赏,熙宁年间因为反对变法而辞官,元丰初复出,一路做到了开封知府,枢密学士,兵户二部尚书,元祐初又到了尚书左丞,是实实在在的副相,但卷入了‘新旧’两党的党争,被流放出京至今。 他是坚定的反对变法的保守派,但在‘旧党’的内部权力争斗中,输给了吕大防,二范等人,始终未能再回中枢。 这样的一个人,身份地位是完全不弱于吕大防等人的,在吕大防,二范等人相继凋零,‘旧党’面临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他的突然冒出来,自然而然会成为‘旧党’摇首相望的领袖! 蔡卞没想到王存会突然入京,看着他的这道平平无奇的奏本,却感觉异常沉重,眉头慢慢皱起,若有所思。 从他本心以及朝局现状来说,他不希望再起波澜,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巩固朝局,铺设变法路线,为明年复起新法做足准备,横生枝节只会牵扯他们的精力,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为复起新法平添了诸多障碍。 他是从王安石变法一路走过来的,经历的太多朝政的跌宕起伏,深知这个时候有进无退,沉吟一阵,沉声道:“你亲自去,见曹政,告诉大理寺,陈朝等人的案子,明天就审,按照官家说的,公允公开公正,邀请朝野官员去旁观,要在章经略等人回京之前,王存到京之前审结!” 沈琦听出了蔡卞的意思,抬着手,道:“相公,那这个案子该怎么断?大理寺总不能以‘祸乱朝纲、居心叵测’这样的罪名定罪吧?” 蔡卞一怔,继而也面露思忖。 ‘祸乱朝纲,居心叵测’这样的罪名以往都是朝廷定的,大理寺没有这个资格。但现在大理寺提品,专负审断,没有确切的罪名,该怎么定案? 如果审了半天,是个葫芦案,再被反咬一口,那不止是大理寺的改制会受到质疑,朝廷也会极其没脸,朝野攻讦将更加澎湃。 “你先去通知,我仔细再想想。”良久,蔡卞说道。 这个案子已然不简单,一定要断的明明白白,任何的瑕疵都会留下后患,给朝廷带来无休无止的争斗,说不得还会出现第二个司马光,再给翻案了。 沈琦只是中书舍人,不便多说,抬手道:“是,下官这就去。” 他刚要走,蔡卞又道:“你再去一趟慈宁殿,看看杨绘能不能请出燕王。” 燕王赵颢作为大理寺卿,在王安礼这件事的发酵下,越发显得突出与重要。 “是。”沈琦应着,转身出了青瓦房,前往慈宁殿。 这会儿,杨绘已经在赵颢的偏殿,就坐在他的寝床不远处的椅子上,老神在在。 刘长史看着装睡的赵颢,走向杨绘,低声道:“杨相公,我家大王昏睡一天一夜了,太医那边说要静养,您就回去吧。” 杨绘坐着不动,道:“今天燕王殿下不醒我是不会走的。” 刘长史头疼,早知道刚才就不让杨绘进来了。 躺在床上的赵颢,眼皮动了下,心里腹诽:你不去找我那大侄子的麻烦,盯着我有什么用?就算我去审了,我还能审出对王安礼,章惇等人不利的东西吗?章惇连我母后都敢弹劾,我算什么? 杨绘自然听不到赵颢的心声,直接闭着眼睛假寐。 刘长史知道杨绘这样的人极其难缠,他这样说,恐怕真的能一直坐到宫禁! 刘长史正苦恼着,就得到通报,中书舍人沈琦来探望燕王了。 刘长史哪里会信‘探望’这两个字,却也不能不见。 沈琦进来,看到杨绘在闭目养神,抬手行礼,杨绘眼都没睁。 在杨绘看来,沈琦是章惇的人,又是晚辈,哪里会自降身份的理他。 沈琦也不在意,上前看着赵颢,见他面色惨白,昏睡不醒,转过头,一脸担心的看着刘长史,道:“刘长史,蔡相公很担心燕王殿下,命我来探望。殿下,不打紧吧?” 刘长史看着沈琦装的一点都不像的担心表情,心里腻歪,嘴上却道:“谢沈舍人,也谢蔡相公。我家大王患了急症,太医束手无策,现在只能静养。” 沈琦点点头,他自然看不出赵颢是装的,情知赵颢是不会出来主审了,安抚了两句,便出了慈宁殿。 刘长史见沈琦走了,杨绘还是不动分毫,心里很是愁苦。 这会儿,赵煦正在蹴鞠,没有以往那么激烈,以锻炼身体为主。 并且临近冬天,容易感冒。 没过多久,蔡卞就来了,站在球场外,面带拘谨微笑的躬着身候着。 赵煦踢了几脚,喊了暂停,接过陈皮的茶杯,来到边上,笑着与蔡卞道:“蔡卿家有事?” 蔡卞走近一步,道:“是。沈舍人刚刚去了慈宁殿,燕王还在昏睡,怕是不能主审王安礼一案了。” 赵煦喝了口茶,擦了擦汗,笑着道:“这个朕不管,让他们自己闹腾去。” 在赵煦眼里,赵颢等自然与杨绘一样,都是‘旧党’,狗咬狗看戏就成。 蔡卞与章惇自是希望赵颢出来审,只要赵颢坐实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就断绝了一些人的心思,并且对王安礼一案能够‘盖棺定论’,事后翻案的难度大大增加。 蔡卞也不强求,转而就道:“是。官家之前说,礼法与刑律有所冲突,需要仔细的梳理,将刑律置于礼法之上。政事堂已经命三法司着手处理,但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成。陈朝,林城等人被缉捕的罪名是‘祸乱朝纲,居心叵测’,大理寺要是这么判决,难免有些空洞,虚泛,不足以令人信服、心服。并且,容易为日后埋下朝争的祸根……” 赵煦听明白了,这样的罪名几乎是‘通用’的,杀伤力又巨大,完全可以套给任何人,倒不是不可以判,而是这么判了,会引出更多的祸乱,日后朝臣们有样学样,那天下会大乱的。 这件事的根由,还是当前的政治制度决定的,君主制下,礼法,律法很多时候可以被任意的扭曲,破坏了刑律,礼法应有的威严,起不到足够的震慑作用。 赵煦瞥了眼蔡卞,心里慢慢思索。 有些事情,确实急不得,但却可以尝试着,做些准备。 赵煦又喝口茶,道:“大理寺改制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完善,比如管辖权,审断权限。王安礼一案,该由什么地方审朕不做判断,但不应该由最高大理寺来,以前说过,要设立三级机构,刑案两审终审,最高大理寺复核。” 蔡卞听着心里若有所动,这降低了审判级别,确实给了朝廷更多转圜的空间,却还是没能解决陈朝,林城等人定罪罪名的问题。 他心里想着,目光还是看着赵煦。 第一百九十五章 拽(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赵煦抱着茶杯,心里畅想了片刻,笑着道:“王安礼这一案,虽然说是党争引起,是有心人怀揣恶意挑动,但大理寺之所以束手束脚,难以处置。还是因为现阶段的情况特殊,一个是改制引发的混乱,大理寺也没能承担重任,加上燕王的消极怠工。二是‘党争’,这无需讳言,你们,他们各有心思。三来,就是复杂的历史原因,牵扯的人与事太多,说不清,也难分难解。” 蔡卞躬着身,神情凛色。 眼前的官家对很多事情洞若观火,想的远比他们要多。 童贯站在一旁,听着赵煦说着‘党争’二字,心里也好奇。官家对‘党争’心知肚明,那官家是什么态度?他没读过多少书都清楚,历朝历代的亡国莫不是与‘党争’深深的有关系! 赵煦说完这些铺垫,就道:“不管是律法还是礼法,总会遇到一些新出的问题,有时候是空白,有时候是冲突,所以会礼法、律法要不断的修订,补充。这世上,一成不变的事太少,时移世易,我们要紧跟着移风易俗,做出改变,才能有所适应,不被时代淘汰,抛弃。太祖立国已有百年,现今的情况与当初完全不同,祖法造成了很多问题,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大理寺的改制,时所必然,眼下或许会遇到很多考验,但方向、目标不能变。司法的不公,朝臣的干预,党争的影响,舆论的裹挟等等,需要耐心去应对。解决。陈朝,林城等人的案子,以往是朝廷决断,现在需要大理寺来判定,没有先例,那就创一个先例。这个先例不是说创就创的。他们会上诉,那就在最高大理寺进行终审,以这个案子为模板,订立法度。这个法度既要解决目前的问题,也要杜绝这样的问题重复出现……” 蔡卞神色渐渐凝肃,越发认真的听着。 眼前的官家,极少这么长篇大论说这么多,既然说了,那就是在表达重视。 蔡卞心里分析着这些话,短时内,他隐约觉得,官家这些话,目的还是在于遏制党争,来不及多深思其他。 赵煦说完,有些口渴的喝了口茶,道:“燕王只是一个过渡,将来再寻合适的人选。大理寺需要逐渐的树立权威,不止在朝廷以及地方更为重要。我大宋要实现强国富民,就必须要有一个公平的法度,朝廷需要,百姓更需要。既要消除地方官的人浮于事,也要防止他们成为县太爷,土皇帝,作威作福,为祸一方……” 蔡卞轻轻点头,等赵煦说完,接话道:“臣明白。地方上现在错综复杂,确实需要慢慢梳理……” “不是慢慢,” 赵煦少有的打断别人的话,道:“要快!等他们反应过来,有的是手段对付朝廷。今年以及明年半年,要不断巩固改制后的朝廷,同时对地方做出布置。后年,要迅速如雷的对地方进行改革。你们制定的新法朕看了,还有很多不足,再继续深入讨论,要实事求是,不要太过求全,求大,得不偿失的……” 蔡卞神情认真,将赵煦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朵里。 等赵煦说完,蔡卞道:“是,臣明白。只是眼下的事情,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端倪,那王存突然急着入京,怕是要借着王安礼做些事情,一些人已经忍不住,朝廷里也有些人态度晦涩不明。” 现在的朝廷,除了‘新党’以及赵煦遴选的人外,还有一些是能力出众不在两党之内的。现在动摇的,不止是所谓的‘中立派’,也包括‘新党’内部。 赵煦微笑,道:“昨天苏轼上书,请求离京赴任,被朕拦下了。” ‘新旧’两党除了尖锐对立,还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彼此内部也是派系纵横,斗来斗去不断。‘新党’是,‘旧党’更是! 蔡卞没有接话,君王可以谈朝臣的结党问题,朝臣却不能,何况,蔡卞本身就是‘新党’,王安石的女婿! 除此之外,就是赵煦没有直接回答蔡卞的问题,对于‘王安礼一案’,成为‘新旧’两党的一个交锋,并没有表达态度。 赵煦不表明态度,蔡卞就得谨慎行事了。 这时,一个黄门从远处走来,被禁卫拦住,胡中唯看向赵煦。 赵煦身边只有蔡卞,陈皮,童贯三人,赵煦冲他点点头。 黄门快步过来,道:“官家,十一殿下,十三殿下要出宫了。” 赵煦一怔,看了看天色,道:“这么早?赵佶今天没课吗?赵似最近都跟赵佶混在一起?” 黄门呐呐,不敢回答。 赵煦眯了眯眼,哼了声道:“我早就说过,不能让赵似跟赵佶一起厮混,胡中唯跟我来!” 胡中唯立马应声,点齐人,跟着赵煦。 蔡卞抬手告退,还在想着赵煦刚才的话。 赵煦带着人,出了福宁殿,来到了紫宸殿不远处,出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不多久,就看到了令他诧异的一幕。 只见赵佶,赵似两人,穿金戴银,满身都是奢侈之物,扳指,手镯,项链,帽子,金光闪闪,两人几乎一模一样,伸直胳膊,一步三摇,浑身上下就一个字:拽! 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黄门,手里端着盘子,上面虽然有布罩着,偶尔晃动间,还是能看出,全都是金银玉器! 赵煦看的直挑眉,双眸冒出火光来。 陈皮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打破脑浆也想不到这一幕,这两位殿下,还真是——奢侈的过分! 赵佶脸上不知道罩了什么东西,挡了大半眼睛,只能看到脚下的路。 倒是赵似,很快看到了赵煦,小脸微变,登时顿住了脚。 赵佶没有发现,大摇大摆,话语里全都是兴奋,道:“十三,待会儿出宫了,就给你找马去,一定给你找到最好的。然后你藏在康宁殿,哪里几乎没人去,放心骑,官家肯定发现不了,要是发现了,你就推给我,大不了挨一顿揍,没事的,我经常挨揍,我已经知道怎么对付官家了……” 赵似听着,小脸发白。 “哦,是吗?你要怎么对付我?”赵煦眯着眼的盯着他,淡淡的说道。 赵佶眼罩下的眼眨了眨,僵直着胳膊的慢慢转过身,嘴里还嘀咕道:“我一定是太想念官家了,居然听到了官家的声音……” 话音未落,他忽然抖落掉身上的东西,撒腿就跑,同时大声与赵似道:“十三,快跑,官家来了!” 赵煦早就防着他,伸手抓着他的衣领,腿一伸,将赵佶扳倒,就用一只手提着他,目光看向赵似。 赵似不是赵佶,哪敢跑,连忙脱掉身上的金银首饰,老老实实的来到赵煦面前,行礼道:“官家。” 他满脸的担心,赵佶被官家打的太多次,早就皮糙肉厚,他可不一样。 赵煦看着忐忑不安的赵似,片刻,忽的微微一笑,道:“十三弟,你是喜欢骑马吗?我让禁卫给你买,再让他们教你。” 赵似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我不喜欢,就是就是……” 赵似还是与赵煦接触不多,不了解,倒是赵佶清楚,赵煦说的是实话,立时挣扎起来,张牙舞爪的道:“我也要,为什么我骑就挨揍,我要骑马……” 赵煦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与赵似笑着道:“没事了,你去吧,好好上课,今后不准跟赵佶厮混。” 赵煦知道赵似有些怕他,没有多说,提着赵佶就往福宁殿走。 赵似看着赵煦的背影,依旧是满脸的惊慌,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春秋无义战 - 宋煦 - 官笙 赵佶被赵煦提着,极力扭着头,小脸很是愤愤不平的道:“为什么十三可以骑马,我骑马就挨揍,不公平!” 赵煦微微一笑,道:“我待会儿告诉你。” 赵佶脸色急变,全身发力,剧烈挣扎的想要跑路。赵煦这个表情,每次他都会挨揍的不轻。 赵煦一个不稳,差点让他跑了,连忙抓紧他,提着就走回书房。 陈皮站在门口,抬头望天。 这位十一殿下总能弄出新花样来,完全的记吃不记打。 书房里,一如往常响起了惨叫声,这次比以往更多,持续时间更长。 禁卫们也习以为常,面色如常的站着。 路过的黄门,宫女向着书房看了眼,听着惨叫声,同样是见怪不怪了。 差不多有一炷香时间,书房里的惨叫声这才慢慢停下来。 赵佶趴在地上,脸贴着地。 赵煦坐在椅子上,神清气爽,喝了杯茶,道:“给我老老实实的说,钱都从哪来的?” 赵佶鼻尖触地,双眼狡黠的眨动着,道:“我卖了些宫里的东西。” 赵煦哼了声,道:“我是打的轻了吗?刚才那些东西,是将你宫里都卖了吗?” 赵佶鼻尖在地上轻轻滑悠着,就那么趴在地上,道:“我找人借的。” 赵煦拖下鞋子就扔了过去。 砸中了赵佶的背,赵佶一个激灵,而后继续趴在地上,道:“我卖了画。” 赵煦心里一动,道:“就是你那些假画?” 赵佶不说话了。 赵煦想了想,赵煦刚才那些东西,少说也值几百贯甚至是上千贯,换成银子就是上千两,什么画,多少画才能卖出这么多钱? 赵煦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赵佶猛的一蹦跳的站起来,躲到门旁,急声道:“是真的,我找了个人,我做的画都给他了,一天一副,一副六十贯。” 赵煦气笑了,道:“一天一副?你还真闲啊?逃课,作假画,在宫里宫外招摇,你就不知道宫内宫外都怎么说你的吗?” 赵佶翻了翻眼,嘟囔道:“我管他们做什么……” 赵煦听不清,却也不能放任这小混蛋,才九岁,还能挽救,直接道:“陈皮!” 门外的陈皮吓了一跳,连忙推门进来,瞥了眼畏缩的赵佶,道:“官家。” 赵煦道:“从苏相公,章相公,蔡相公等府里选几个伴读,给赵似,再在让禁卫教教赵似弓马。至于赵佶,派禁卫盯着,每天盯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要是再胡闹,就给我吊起来打!” 赵佶鼓着脸,很是不忿,却不敢说话。 陈皮应声,道:“是。” 赵煦挥了挥手,赶走了赵佶这不省心的小混蛋,整理了下衣服,前往垂拱殿,继续他一天的政务。 随着章楶等人要回京,宫外关于环庆路大胜西夏的消息已经传遍开封城,茶楼酒肆都在议论这件事。 御街上一处茶楼内,一桌子四五个人,正在讨论着。 “环庆路大胜啊,还差点擒了夏人的太后、皇帝,真是了不起!” “着实是惊喜,意外,都不敢想!” “元丰年间五路大败,我还以为这次也会败北,没想到居然是大胜!” “听说是环庆路的章经略远筹帷幄,诱敌深入,在木波镇附近大败夏人……” “要我说啊,还是官家。从始至终,官家都极力主战,将北方五路二十多万大军交到了章经略手上,更是设立机要房,专门指挥这一战……” “二十万啊,啧啧,官家还真是有魄力……” “何止啊,政事堂那位章相公,与章经略是同族兄弟,这放权,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朝廷那些相公能答应?” “不答应不是也答应了吗?” 这时,有一个二十多岁,面色像三十多的男子忽然走过来,皱着眉道:“那你们可知道,这一战如果败了,可不是元丰五年,夏人完全可以打到开封城来,你们想过后果吗?” 桌上的人都是一怔,其中一个看向他,道:“可是,不是胜了吗?” 这男子一怔,似有些赌气的道:“我问的是,如果败了,后果多严重你们清楚吗?异族踏入中原,生灵涂炭,社稷颠覆,天下垂危!” 桌上几个人更加愣住了,一个接话道:“现在都胜了,你说这些干什么?” “是啊,环庆路大胜,扬我大宋国威,不是好事情吗?” “兄台,我大宋大胜,你怎么反而不太高兴?” 男子看着几人,冷哼一声,道:“你们懂什么,我是居安思危!这一战原本可以不打的,劳民伤财,徒令上下不安,自古无义战,打胜了又能有什么好处?” 桌上的几人愣了,这年轻人火气有些大,话语很冲。 “怎么会是无义战,我大宋乃天朝上国,岂能任由番邦小国欺凌?”其中一个接话。 四周喝茶的人,对着这个男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男子皱眉,沉着脸,一甩袖子,冷哼道:“夏虫不可语冰!” 茶馆里的看着男子的背影,神色有些怪异,片刻又再次热烈的讨论起来。 男子出了茶馆,阴沉着脸,拧着眉,看着开封城热闹的大街,脸色越发厌烦,自语的道:“恩师说的对,朝廷变得太危险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情!必须恢复祖制,方能保我大宋国泰久安!” …… 大理寺门前,涉及‘王安礼侵占永业田’的苦主,在一群人的包围下,堵住了大理寺大门,正在‘承情’。 “为什么不先审这个案子,而是要审陈朝?” “不审被告审原告,你们大理寺就是这样审案的吗?” “徇私舞弊!官官相护!” “大理寺卿出来!今天不出来,明天我们就去敲登闻鼓,看看官家是否会容忍你们欺上瞒下!” 一群人在呐喊,十多个苦主跪在地上,衣衫褴褛,凄凄苦苦。 大理寺门前是如临大敌,生怕这些人闯进去。 耿儒杰来到曹政值房,头疼不已的道:“寺卿,再这么下去,我们就要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曹政面色如常,道:“贴出告示,就说他们提交的证据,大理寺需要核查,预计半个月后开审。陈朝,林城等人诋毁君上,肆意抨击朝廷大政方略,这个案子与他们无关。” 耿儒杰道:“这怕是说服不了他们,并且这些苦主都是有心人刻意接到京城的,不给个说法,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善了。” 曹政想着蔡卞的话,道:“我晚些时候再进宫,先拖着。明日开始审林城,陈朝等人,你准备好。” 耿儒杰点头,道:“好。我准备下,只是审了他们,怕是会引起更大的反弹,必须要有足够的罪名才行。” ‘因言获罪’在以往是没有多大问题的,苏轼,蔡确等人都是因为写诗,涉及诽谤君上而被处置。但现在这个时候,极其敏感,朝廷要变法改革,必须要有足够的‘大义’,否则会落下更多口实,引出更多的反对变法的阻力。 曹政倒是沉得住气,道:“这点麻烦只是开始,以后有的是,耐住心。” 耿儒杰暗吸一口,抬手道:“是。” 宫外关于‘王安礼一案’的舆论风波正在不断角力,双方不断加码,舆论益发的沸腾。 慈宁殿,偏殿。 杨绘依旧坐在赵颢的寝房里,除了偶尔出去,一直老神在在的坐着,半点看不出急躁色。 刘长史看了眼门外,眼见到晌午,他瞥了眼床上不时皱下眉头的赵颢,忽然心里若有所动,上前与杨绘笑着道:“杨相公,到饭点了,要不,下官陪您用一点?” 杨绘眼都不睁,道:“燕王殿下在昏睡,你还有心思吃?” 刘长史嘴角抽了下,心里有些恼怒,还是道:“大王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您老总不能跟着饿肚子吧?” 杨绘闭目养神,道:“我不饿。” 刘长史眉头皱了皱,对门外一个黄门示意。 那黄门悄悄点头,转身出去,很快断了杯茶进来,直接走向杨绘,道:“杨相公,请喝茶……啊,对不起对不起……” 这黄门一个手滑,一杯茶全倒了杨绘身上。 并不是很烫,杨绘还是急的跳起来,急急拍打衣服。 刘长史连忙道:“混账!来人,快带杨相公去换件衣服。” 当即,两个黄门,一个宫女进来,围住了杨绘。 杨绘脸色不好看,看向刘长史,又看向躺着的赵颢,哼了一声,跟着出去换衣服。 杨绘一走,赵颢就坐起来,急声道:“夜壶夜壶!” 刘长史连忙张罗,而后背对着身,听着身后的稀里哗啦。 好一阵子,赵颢提了提裤子,长松一口气,等黄门拎走夜壶,这才道:“他要是再待一会儿,我非失禁不可。” 刘长史有些不安,道:“大王,这样下去也不行啊,这杨绘,似乎看出了什么?” 赵颢挪了挪酸痛的身体,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也是宦海老臣了,看出些不算奇怪。” 刘长史道:“那怎么办?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 赵颢看了眼外面,道:“不耗还能怎么办?我要是出去了,我那大侄子有一百个办法让我死的明明白白,天下人还说不出什么……” 这时,一个黄门进来,瞥了眼四周,来到赵颢身前,低声道:“大王,政事堂为您刻的大理寺卿大印已经在朝廷落定了,送去了青瓦房。” 朝廷官员的大印,都是需要一定程序的,作为亲王兼任大理寺卿,自然要有特殊的大印,政事堂一直在命人加紧赶制。 赵颢听着神色微变,刘长史更是面露惊慌。 这大印没有送过来,而是送去了青瓦房! 要不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 高太后出手了 - 宋煦 - 官笙 大印在章惇等人手里,要是章惇用着赵颢的大印,在那些宣判文书上盖印,与赵颢有没有亲审就没什么区别了! 刘长史惊慌道:“大王,这个大印必须拿回来,我这就去!” 赵颢却沉色摇头,道:“拿不回来,蔡卞之前让沈琦来看我,也是要我去亲审……” 他话音未落,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赵颢连忙躺回去,盖好被子。 刘长史帮着整理,尽量恢复刚才的原状。 杨绘进来,立即就闻到了一股尿骚味,瞥了眼明显与刚才不一样的赵颢以及面色有些异样的刘长史,径直在椅子上坐下,闭着眼睛道:“下次就是火油倒在我脸上我也不会出去了。” 刘长史仿佛听不懂,陪着笑,立在一旁。 杨绘这一坐就是到了傍晚,他没有出宫,吃饭就在偏殿里,打定主意不出去。 殿里的三人其实心知肚明,就是彼此熬着,谁熬不住谁就输! 曹政再次来到了青瓦房,等蔡卞说完‘判例法’,神色陷入沉思,好一阵子才道:“如果是‘先判后立’,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需要严苛的把控,否则大理寺被有心人掌握、利用,那后果太严重了。” 蔡卞倒是从容一些,道:“赵颢不足以担当大理寺卿,朝局还不稳固。待稳定之后,大理寺地位超然,一般人也动不了。加上只要法度立的周全,没那么容易任人摆布的。” 曹政还是有些不安,但这也是目前解决陈朝,林城等案的唯一办法,道:“是。下官回去后,指令开封府大理寺来审,请开封府知府以及杨绘观审。” 蔡卞点点头,继而道:“你待会儿拿着这个大印,去慈宁殿见一下燕王,我总觉得他有些古怪。” 不等曹政说话,章惇从外面进来,道:“装的。我问过太医了,也拿着方子问了些人。他这种病,吃点特殊药草可以伪装,要不了命,更不会动辄昏睡。” 蔡卞倒是不意外,看向他,道:“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剑眉凌厉,道:“居心叵测之徒,岂能纵容!曹政,你拟定一份公文,盖上燕王的大印,去慈宁殿走一趟。今后所有大理寺的判令,全部出自燕王!过几天,夏使就来了,你充当接待使,过后去开封府做府丞,这是官家的意思。” 开封府知府,号称‘储相’,府丞离里知府就是一步之遥,可以说,比原本的大理寺卿还高出不少! 曹政双眼里激动一闪,当即道:“下官领命!” 章惇交代几句,等曹政走了,看向蔡卞,道:“官家准备出城亲自迎接章楶等人,我反对,但官家似乎执意如此。” 蔡卞立即皱眉,皇帝出城迎接边帅,这样的规格,大宋从未有过,并且不符合大宋重文轻武的国策。 蔡卞沉吟着,道:“官家想要强兵,也无不可。我知道你反对的是迎接章楶,官家未必肯听。” 章惇脸角严肃,道:“你找机会再劝劝官家,武臣不能过分的拔高。” 蔡卞随口应着,心里却知道这都是借口,章惇还是顾忌两兄弟的关系,会对变法有所不利。 曹政在政事堂拟好了文书,盖上了赵颢新刻的大印,等墨迹干一点,就前往慈宁殿。 杨绘还在假寐,赵颢还在装睡。 刘长史看到曹政进来,神色本能的紧张,再看到他手里托着的大印,就更为不安了。 曹政与杨绘见礼,见杨绘不理他,也就无所谓,上前与刘长史笑着道:“刘长史,是这样,下官就要调任了,这是来与燕王殿下告辞的。另外,就是临走之前,要安排好大理寺的事务,拟定了一些事项,已经盖过大印,请刘长史知晓,将来好有所查证。” 看着曹政递过来的公文,刘长史一直盯着大印,瞥了眼曹政,有些谨慎的接过来,翻看公文看去,他脸色开始不断的变幻。 这道公文里,对大理寺的一系列政务进行了安排,包括眼下的‘王安礼案’、‘陈朝案’等,还有众多的人事任命,全部都冠以燕王的名头,盖有燕王的鲜红大印! 即便有心里准备,刘长史心头还是一阵慌乱,极力控制住表情,微笑着道:“曹寺卿,我家大王还在昏睡,用大王的名义,不太合适吧?” 曹政道:“下官在燕王殿下任命诏书下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大理寺卿了,现在不过是因为燕王殿下病重才不得脱身,于理于法,下官不能行大理寺寺卿之权职的。” 曹政的话意思很简单,不用燕王的难道用我的吗? 刘长史欲言又止,心里十分焦急。要是任由曹政这么搞,他们躲在慈宁殿还有什么意义? 躺在床上的赵颢眼皮跳了几下,刘长史的话让他觉得那道公文里面大有问题,忽然的咳嗽了两声。 刘长史回头看了眼,心领神会的与曹政道:“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曹寺卿,这公文与大印是否可以留下,我家大王随时可能会醒的。” 曹政果断摇头,道:“刘长史,这大印应该放到大理寺,这是朝廷的规矩。另外,燕王殿下如果醒了,请立刻通报政事堂。下官还要做交接,就不打扰了。” 眼见曹政这就要走,刘长史哪里肯放,连忙走几步拦住他,道:“曹寺卿,再等等,那个,明天就审是否过于急切了?我家大王昏迷之前曾说,大理寺应当事无巨细,查实了才好做事,不能操之过急。” 曹政一怔,道:“这是燕王殿下的意思?是要将最近的事情都推后吗?” 刘长史顿时又说不出话了,燕王不想涉入大理寺的事情,要是这些变成了燕王的意思,那这些风波的的矛头肯定指向燕王,躲了这么久就成了白费功夫。 杨绘一直在一旁看着,直接走过来,冷声道:“燕王殿下,你要是继续这么装下去,那什么事情就都由不得你了!” 明天就要开审了,眼见这一天就要过去,杨绘坐不住了。 如果燕王不能主审,那么‘王安礼’一案就会被章惇等人糊弄过去!辛苦了这么久,怎么能容忍! 床上的赵颢嘴角不自禁的抽搐了下,心里生出愤怒来:章惇逼他,这杨绘也逼他,原本置身事外的他,怎么就到了这个火山口,进退不得!? 就在这时,周和出现在门外。 曹政看着他,心里微惊,太皇太后要做什么? 杨绘神色暗变,从他内心来人,自然希望高太后继续垂帘听政,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大家安于太平,坐享盛世。可现在高太后已然撤帘,要是再出现帝后争权的混乱局面,决然不是他想看到的! 刘长史看着周和,心里一动,急急的上前,抬手道:“黄门令,我家大王病重,但是这二位非逼着他出去审案,还请太皇太后做主。” 周和面无表情,就立在门口不远处,道:“太皇太后说,燕王殿下如果醒了,就去审一审,不止是现在的,后面的王安礼案,就按官家说的,公允公正公开。” 周和话语一落,曹政,杨绘,那刘长史三人脸色齐变! 太皇太后,也参与进来了吗? 没有谁会怀疑高太后的能力以及影响力,哪怕赵煦将朝廷清洗一空,折腾的七零八落,她真要突然出手,必然是雷霆手段,或许赵煦都难以招架! 躺在床上的赵颢,慢慢皱起眉。 他躲在这里,就是为了苟命,躲避朝野纷争以及那位大侄子可能的记恨。现在,他母后要他出去,是送他去死吗? 曹政心里暗惊,却不动声色,目光盯着床上的赵颢。 他已经从章惇那里知道,赵颢可能是装的! 杨绘更清楚,面无表情立着。 刘长史站立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咳咳,” 忽然间,赵颢咳嗽了几声,本来就注视着他的众人,顿时表情各异。 赵颢,终究是忍不住了? 刘长史瞥了眼几人,快步走到床前,一脸急色的道:“大王,你醒了,可有不舒服,我这就传太医?” 赵颢似乎睡眼惺忪,闷闷的道:“好。” 曹政见赵颢醒了,情知是要出宫亲审,事关重大,他眼神动了动,抬手道:“燕王殿下请保重身体,下官改日来探望。” 杨绘倒是直接上前,看着依旧在假模假样的赵颢,面色淡漠的道:“殿下,我待会儿将案卷送过来,希望殿下能够好好审。” 赵颢仿佛听不清,一脸茫然。 杨绘对这个让他枯坐两天的燕王很不满,哼了声,转身就走。 等外人走了,周和这才上前,看着已经坐起来的赵颢,顿了顿,道:“殿下,娘娘的意思,是能拖就拖,拖的越久越好。” 赵颢不装了,面露不满,道:“母后这是要干什么?官家对我不满,随时可能杀了我,母后就真的不管我了吗?” 周和神色不动,道:“殿下,官家宅心仁厚,怎么会杀他的亲叔叔?莫要多想,用心做事。小人告退了。” 赵颢看着他的背影,眉宇间都是烦躁之色。 他现在万分后悔,当初忍不住冒了头,让那大侄子记恨上了他。现在,不止是那位大侄子,‘新旧’两党更将他当做了棋子,拼命的往前推,由不得他躲藏半点! 着实可恨! 赵颢咬牙切齿。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开堂 - 宋煦 - 官笙 周和并没有多说,很快就走了。 赵颢坐在床上,面沉如水,没了以往的从容。 不多久,青瓦房,杨绘分别送来了‘陈朝,林城等案’的卷宗,也明确告知赵颢这个案子已经交由开封府大理寺来审,少卿耿儒杰主审。 赵颢慢慢翻着,越看越怒,直接道:“这些叫我怎么判?判了陈朝,林城等人,杨绘那帮人还有母后能饶的了我?如果不判,我那大侄子能让我好过吗?他们这是在逼我去死!” 刘长史阴着脸,他也不曾想到,局势会莫名其妙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完全被推到了火山口。他们暗中的力量根本动用不得,真要露出一点,迎来的就是那位官家的雷霆打击! 刘长史思索再三,道:“大王,既然太皇太后说话,不去也得去了。太皇太后要拖,您作为亲王兼任大理寺卿,有的是办法拖,并且,若是悄无声息将大理寺掌握在手中,日后大有好处。” 赵颢内心对那个位置其实还是有着一丝奢望的,哪怕到了今天都不曾熄灭,听着刘长史的话,目中沉色,幽幽的闪烁,良久,他道:“准备一下,连夜去大理寺,将曹政,那些少卿,还有那个耿儒杰都叫来。” 刘长史一怔,连忙道:“大王,会不会急了点,动作大了点?” 赵颢摇头,道:“演戏就要演到底,我就装作怕事,事事推搪,将这件事给拖下去。让他们争,让他们斗。” 刘长史若有所悟,道:“莫非,这就是太皇太后的目的?” 赵颢沉默一阵,道:“不知道。母后的心思向来难猜,当初我以为她会选我,谁知道她假意支持我,暗中将我那大侄子的龙袍都做好了。” 刘长史见赵颢提及旧事,知道这是他的心结,没有接话。 又过了许久,赵颢起身,道:“走吧。” 刘长史上前扶着他,命人去准备。 垂拱殿内。 赵煦还在批阅奏本,正对着眼前一道奏本深深的皱眉。 这是大名府的奏本,言称一路北上的官船,押运三十万钱,在河道里突遇大风沉没,死伤近百人,当地正在打捞尸体与沉水的钱。 赵煦并不是在探究其中是否要猫腻,而是盯着‘三十万钱’,这三十万,就是真的三十万个铜钱,怎么装的,还有多少东西赵煦不清楚,但起码要十几条船才能装下。 铜钱是大宋的法定货币,九成以上的交易使用铜钱。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它的局限性越来越大,区区一贯钱就相当于二十五斤,若是稍微大额一点的活动,就得用几辆马车拉着几大箱子去交易。 可以说,除了日常使用,稍微贵一点的交易都显得格外麻烦。 赵煦心里思索半晌,双眼依旧盯着这道奏本,道:“传话给户部,命他们摸一摸全国的交子使用情况,益州交子务、抄纸院等将情况写清楚上呈。” 陈皮还以为赵煦是要问赵颢的情况,愣了下,连忙道:“是。” 赵煦没有理会外面即将天黑,心里翻涌着各种想法,道:“再命户部摸一摸我朝金银的情况,做好汇总上呈。” 陈皮不明所以,还是应着道:“是。” 等赵煦收拾桌上的奏本,陈皮这才道:“官家,燕王出宫了,去了大理寺,召集了大理寺七位少卿。” 赵煦一点都不在意赵颢,更不在意所谓的‘林城,陈朝案’,甚至于‘王安礼案’他也没那么关心。 现在的他掌握大权,坐稳了皇位,不是以前,不会再撸袖子亲自下场。 喝了口茶,赵煦道:“由着他们闹吧,准备一下,章楶等人回京,朕要出城十里迎接。” 陈皮听着,心里有些不安,道:“官家,城外流民众多,并且京城人心惶惶,出了那么远,可能会有些不太平。” 赵煦摆了摆手,道:“要是这样还不安全,朕在宫里躲一辈子算了。” 陈皮见赵煦主意已定,暗想多带点人就是了,除非有人造反,聚众过万,否则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赵煦喝完茶,目光看向宫外,轻声笑道:“现在宫外,想必很热闹吧。” 陈皮顺着赵煦的目光,向外看去。 这时的宫外,确实非常热闹。 已经盘踞朝堂的‘新党’自然知道维护王安礼的重要性,对陈朝,林城等人的攻讦如同潮水一样,各种举告,揭发的证据,排着队送入大理寺。 ‘旧党’不遑多让,他们的目标是王安礼,并没有怎么为林城,陈朝多人辩驳,全力攻讦王安礼以及王家,王家包括王安石等众多或真或假的流言蜚语弥漫开封城。 从熙宁年间就出现的各种对王安石的诋毁,再次浮出水面,将王安石攻击的一无是处,如同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 连带着,对‘新党’的攻讦也是再上一层楼,章惇,蔡卞以及其他六部七寺的人,无一逃过。 最为重要的事,京中的一些年轻士子纷纷加入,他们更为愤怒,激进,三翻四次的要冲入大理寺,还堵了耿儒杰的府邸。 开封府弹压不住,不得已实施了宵禁。 ‘宵禁’一出,就如同火上浇油,开封城里哪怕夜晚也不得安生。 到了天亮,宵禁一除,大理寺外顿时围满了人,里里外外,有官吏有士绅有年老致仕的高官也有未曾入仕的世子,更有众多百姓。 因为开封府大理寺还没有建,所以借用了开封府大衙。 韩宗道在内院,看着一众人进进出出,神色始终凝结不散。 而杨绘更是一早就到了,就坐在韩宗道对面,慢悠悠的喝茶。 韩宗道不想跟他说什么,心里揣度着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不过是‘王安礼一案’的一个延生,但怎么判,直接关乎‘王安礼一案’的走向,同时也对应着朝局‘新旧’两党的争斗。 耿儒杰等人忙忙碌碌,在紧张的做着准备。 开封府外,聚满了人,人头攒动,窃窃私语。 随着时间的临近,开封府大堂严肃整洁,韩宗道,杨绘坐在两边‘旁听’。 耿儒杰从侧门出来,站到了桌内,扫了眼大衙里的衙役以及韩宗道,杨绘。 耿儒杰暗暗屏气,这一案朝野关注,不仅事关大局,也关乎他个人的前程! 他脸角鼓动了下,双眼圆睁,伸手拿起惊堂木。 “慢着。” 就在耿儒杰要拍下,喊‘开堂’的时候,门外一声大喝响起,接着就看到一脸苍白,咳嗽着的赵颢慢慢走进来。 耿儒杰立时目中一凝,他没想到赵颢会突然插手进来,瞥了眼杨绘与韩宗道,到底是下属,绕过桌子,上前抬手道:“下官见过殿下。” 韩宗道与杨绘神色各异,跟着站起来行礼。 赵颢白手绢捂着嘴,咳嗽几声,道:“小王就是来看看,你审你的。你们也无需多礼,此案关系重大,小王来看看,好给官家有所交代,坐吧。” 说着,刘长史就让人端过椅子,放在大衙正桌的左边。 耿儒杰心里异常警惕,却无法多说什么,走回正桌,深吸一口气,惊堂木一拍,沉声道:“开堂!” “威……武……” 衙役敲击杀威棒,声音沉厚,震动整个大衙。 赵颢,杨绘,韩宗道几乎一致的摆出严肃的面无表情之色。 衙役押着陈朝,林城入衙,两人都没有带什么镣铐,衣服干干净净,头发整整齐齐,明显是半点伤害没有。 两人站在大堂上,瞥着杨绘,又见到韩宗道,燕王赵颢,神色不动,也不见礼,更不下跪。 耿儒杰看着两人,又看了眼大衙外面的一种围观‘群众’,在他们身后,更好像看到了无数的目光,曹政,章惇,蔡卞,甚至是赵煦以及高太后! 耿儒杰脸色如铁,沉声道:“给他们罪状。林城,陈朝,你们二人‘非誉君上、祸乱朝纲’,可认罪?” 陈朝,林城接过师爷递过来的罪状,只是看了眼,一脸憨厚的林城就断然道:“下官承认有贪腐,私德有亏。但谏言陛下乃是臣子本分,为朝廷匡扶得失是职责所在,何来‘非誉君上,祸乱朝纲’?” 陈朝更是沉声道:“将我们下狱,是权臣打压异己,培植私人!我们固然有罪,却不是‘非誉君上,祸乱朝纲’这样的罪名!耿儒杰,你是‘变法派’,是曹政,是章惇的人,你们沆瀣一气,构陷朝臣,这些罪名,我一概不认!” 不等耿儒杰反应,外面的百姓忽然议论起来。 “这是大理寺定错了罪名吗?用贪腐治罪不就行了吗?” “是啊,这些人自己都认罪了,为什么不按其他罪名?” “不是,他们说了这么多是为什么?明明认罪了,还说的大义凛然,好像忠臣一样?” “嘘,我也不明白,估计是官场里的道道……” 杨绘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就是假寐。 韩宗道则皱眉,林城,陈朝这样做,是以退为进,认了贪腐以及私德有亏,那就笃定要否定‘非誉君上,祸乱朝纲’这样的重罪,同时坚定‘王安礼一案’的确凿无疑。 赵颢坐在椅子上,手绢一直捂着嘴,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耿儒杰神色不变,早就料到两人不会认,直接又拿过另一份案卷,道:“递给他们。与你们一同被抓的还有十多人,他们指称,你们以‘威逼利诱’的方式胁迫他们,承诺事后给他们官职,钱财,安排家人等等,如果不从,就会举告,揭发他们的罪状,可属实?” 这一次,林城,陈朝几乎异口同声的道:“不属实!”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口含天宪 - 宋煦 - 官笙 林城大脸上的小眼睛异常的睁大了一些,道:“这些人无非是畏惧章惇等人的权势,被你们胁迫,所以恶意构陷我等,没有任何证据。我敢保证,一旦时过境迁,他们之中必然有人会翻供!” 陈朝接话,沉声道:“我很想知道,是谁举告的我们,谁下令抓的我们,有什么证据,莫不是为几个苦主带路,给陛下上了几道奏本,就成了大罪吗?” 外面的百姓议论纷纷,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杨绘假寐,实则竖着耳朵,听着两人逐渐掌握主动,甚至反攻,暗自点头。 韩宗道沉着脸,林城,陈朝两人明明被皇城司,刑部,御史台等查了底朝天,即便能脱了‘非誉君上,祸乱朝纲’的罪名,那贪腐等的罪名也会将他们钉死,这辈子别想重返朝廷! 他们现在言之凿凿,慷慨有声,背后的人,给了他们多大的好处,这么奋不顾身? 赵颢捂着脸,不咳嗽,就一直静静的听着,同时目光在观察着耿儒杰,杨绘,韩宗道等人的神色,分析着他们内心的想法,猜测这个案子的走向以及他该是什么态度,什么时候插手。 耿儒杰察觉到了被动,余光扫过众人,一拍惊堂木,喝道:“那些苦主远在抚州,他们是怎么一路畅通无阻,突然间的来到开封?你带他们去大理寺,敢说堂堂正正吗?接着你们上书,而后开封城一片哗然,谣言覆盖整个开封城,所有事情发生在一天之内!你们还敢说,你们没有串联,假公济私,祸乱朝纲吗?” 陈朝对于耿儒杰的攻势怡然不惧,掸了掸衣服,道:“从三司衙门被封,苏辙相公下狱,吕大防相公下狱、自杀,太皇太后撤帘,再到三省被废,哪一件事不是朝野哗然?难不成所有这些都是我们策动的?耿少卿未免太看得起我们。这样的栽赃陷害,有些拙劣了。” 林城抬着一张憨厚大脸,道:“耿少卿,现在天下人都在看着,如果你想要用这种含糊不清的罪名给我们定罪,我们是不会服的。” 耿儒杰心里怒气汹涌,人证物证都摆在他们面前了,咬死不认不说,还敢这么大言不惭! 他余光瞥向赵颢,赵颢手绢捂着大半张脸,根本看不清什么。 杨绘,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韩宗道面沉如水,纹丝不动。 外面的百姓交头接耳,一些声音听在耿儒杰耳朵里,分明是站到了林城,陈朝一方,开始指责他‘胡乱作为’! 耿儒杰暗暗咬牙,双眼冷峻,压着怒意,盯着林城,陈朝冷哼道:“你们就这样三言两语把你们都摘干净了?你们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 林城神色不动,道:“下官是据实所讲,耿少卿,你要定我们的罪,就要拿出切实的证据,有法可依才行。” 陈朝更是仰着头,鼻孔朝天的道:“耿少卿,你若是拿不出证据,强行硬来,我等决然不服!闹将开来,说不得还得开朝议而决!” 耿儒杰脸色微变,当即喝道:“陛下再三的下诏,严明旨意,凡是刑案民案应当终于三法司,不得闹上朝廷!朝廷是处理天下大政的地方,不是天天审案断案!陛下的旨意很清楚,就是要所有案件不得成为朝廷官员争斗的借口!陈朝,林城,你们一再忤逆,肆无忌惮,真的当本官是摆设吗?” 捂着脸的赵颢听着耿儒杰的大喝,慢慢抬起头。 杨绘也假寐不下去,看向耿儒杰,眉头皱了下。 韩宗道盯着陈朝,林城两人,眼神逐渐冷漠。 三人心头,都有不太好的预感。 林城仿佛无所觉,看着耿儒杰寸步不让的大声道:“大理寺若是断案不公,那自然要找能说理的地方。你们‘变法派’盘踞朝堂,堵塞言路,朝堂已经成为你们的一言堂,莫非,你们还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不成?” 耿儒杰脸色骤沉,这林城,陈朝根本不是来受审的,是要借着这个机会,为他们‘旧党’翻案的! 耿儒杰目光冰冷,忽然拿起惊堂木。 “慢着。” 不等耿儒杰发作,杨绘突然出声。 耿儒杰满腔怒火,举着惊堂木,转向杨绘,语气不善的道:“杨相公,官家三令五申,朝野官员不得涉入三法司,影响三法司公正,你莫不是也要抗旨?” 杨绘神色不动,抬了抬手,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官家手书写的明白,要公允公平公正,耿少卿,不要被义气冲昏,冷静断案。” 耿儒杰脸角抽搐了下,冷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在这一味的逞口舌之利,本官难道要一直听下去吗?” 杨绘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没有要干预司法的意思,我只是提醒耿少卿这一句,怎么审,怎么判,还是耿少卿做主。” 耿儒杰脸色难看,这杨绘轻描淡写,将他推到了‘胡乱断案’的境地! 韩宗道也看出来了,耿儒杰孤立无援,余光瞥了眼默不作声的赵颢,他开口道:“耿少卿,这个案子不复杂,按序就班的审即可。” 韩宗道是不喜欢这个案子持续扩大,拖延下去,出言提醒。 但在耿儒杰听来,韩宗道与杨绘一样都是在给他施压! 耿儒杰心里怒火汹涌,瞥了眼依旧不动如山的赵颢,独木难支的他乓的一声落下惊堂木,大声喝道:“林城,陈朝,你们行贿受贿,贿钱超过六十万,你们认不认?” 陈朝与林城对视一眼,明显感觉到耿儒杰被激怒,四只眼都闪过得意之色,继而异口同声的道:“认!” 耿儒杰再拍惊堂木,大声道:“你们结党营私,串联,胁迫朝臣上书,‘非誉君上,祸乱朝纲’,认还是不认?” “不认!”两人再次异口同声的道。 杨绘没办法淡定了,双眼幽幽的盯着耿儒杰。这位耿少卿真的会硬来吗? 韩宗道则担心,耿儒杰如果忘了顾忌,势必会引起更大的风波,更难善了!说不得,还会将王安礼给拖下水! 赵颢已经坐直身体,看着耿儒杰手里的惊堂木,神情有一丝肃色。 如果耿儒杰这般快刀斩乱麻的将这个案子给定了,他还怎么拖延下去?他要是没了用处,谁还关心他的死活? 耿儒杰手里拿着惊堂木,转向一旁记录的师爷,道:“记录好,他们不认。” 师爷笔走龙蛇,飞快记录好,对着耿儒杰轻轻点头。 耿儒杰一见,当即再次拿起惊堂木,他满脸的决然之色。 “哎,耿少卿,跟我来一下。” 赵颢突然说话,慢慢起身,捂着嘴,还咳嗽两声,要向后堂走去。 耿儒杰起身,放下惊堂木,抬手向赵颢,道:“殿下,如果是有事,还请等下官审完。” 耿儒杰说完,就坐回去,猛的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听宣!” “威~武~” 两排衙役敲击杀威棒大喝,威严激荡,绕梁不绝。 赵颢身形僵住,眼神有些阴沉,在杀威声中慢慢坐了回去。 长史面色也不好看,这耿儒杰当众不给燕王面子,真是好胆! 杨绘坐着不动,看着耿儒杰面露一丝诧异,这位少卿,真的要不顾一切,强行断案了?他不知道这会引起巨大的后果吗? 韩宗道更担心,这才是个开始,王安礼才是重头戏,这个案子要是不能干脆利落了结,后面王安礼一案就别想轻易了断! 林城,陈朝眼神不屑,怡然不惧。 耿儒杰等杀威声落下,沉声道:“行贿受贿,贪渎不法,数额巨大,判狱十三年,‘非誉君上,祸乱朝纲’,判八年,合计二十年,知罪不认,罪加一等,判狱二十五年!” 林城哪怕是故意激怒耿儒杰,听着他这个判决还心里暗惊。 以往朝臣哪里会入狱,最多就扔出京,这二十五年,着实不可想象! 陈朝面色阴沉,脸角绷直,没有答应。 赵颢,杨绘,韩宗道更有表情惊变,有惊讶,有得意,有担忧。而外面的百姓更像是炸开了锅,仿佛第一次看到有官员被判入狱,还判这么多年。 耿儒杰一拍惊堂木,按住朝堂,盯着林城,陈朝二人道:“你们如果对判决不服,可以在牢狱中写申述状,最高大理寺会再审,五天没有上,视为认可,执行开始!退堂!” 林城,陈朝两人怔住了,他们完全没想到,耿儒杰居然就这么判了他们! 太快了,简单粗暴的过分! 林城眼见耿儒杰起身要走,当即大喝道:“我不服!耿儒杰,你这是乱判,于法无依!我要敲登闻鼓,你这是堂而皇之的构陷!” 陈朝似突然反应过来,沉声道:“我朝从来没有这样规矩,耿儒杰,你们‘新党’打击异己已经到了这种不加遮掩的地步了吗?!” 赵颢,韩宗道,杨绘被两人的大喝吸引,也是凝色拧眉,这样的判罚,在宋朝根本没有先例, 不在祖法之内,日后要是都这样来,天下岂不是要大乱?百官还怎么安心? 耿儒杰已经站起来,面上凛然,道:“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你们现在只有一途,那就是回牢里写申述状。至于敲登闻鼓,那是抗法不尊,以你们现在的罪行,我完全可以重判你们斩立决!” 第两百章 人人自危了 - 宋煦 - 官笙 耿儒杰说完,收拾好东西,就出了大衙。 留下一群人面面相窥,目瞪口呆。 耿儒杰就这样判了,解释的还那么强势,这是他的态度,还是背后章惇的? 杨绘表情渐渐凝重,他发现有些失算了。 ‘新党’如果强硬的不肯退让一丝,就这样判下去,或许舆论真的会被他们引着走。 杨绘心里不太安宁,目光看向赵颢。 赵颢现在是大理寺卿,这个案子,终归是由他做最后的决定。 赵颢手绢挡着大半的脸,但依旧可以看到表情不太好。 耿儒杰这么判,朝野肯定会攻讦他,会攻讦耿儒杰背后的章惇以及‘新党’,但他这个大理寺卿也逃不了! 赵颢看着耿儒杰已经出去,眼神闪动着,咳嗽几声,跟着进了侧门。 韩宗道铁青着脸,盯着堂中即将被押走,还是满脸愤怒的林城,陈朝,冷声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林城憨厚的脸上一片凝重,道:“韩相公,大理寺已经猖狂到这种程度,您就不说话,反而来指责我们吗?” 陈朝身上被套了枷锁,满面羞恼,更加不客气的道:“韩相公,您是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了,您就不看看,您身前身后多少尸体吗?鲜血染红的官服,穿着就那么舒服吗?” 韩宗道气的胸腔都要炸开,颤抖的手指指着两人,怒哼一声,转身离去。 陈朝,林城看着一群人走了,眼神里没有了得意之色。 耿儒杰这么强硬果决的判决了他们,不管怎么样都是判了!这与他预想的过程与结果都不对! 两人心里有些不宁,对视一眼,强忍着,被衙役带走。 围观的百姓还不愿散去,三三两两的议论个不停。 “判了二十五年啊……” “以前没有这样判过吧?那些当官的有几个坐牢的?” “是啊,我一直都听说朝廷在修改法度,这是真的改了!” “改了好啊,看这些当官还敢欺负人不!他们大鱼大肉,丝毫看不到我们快饿死了!” “哼,一旦当官就吃能三代,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没错没错,二十五年还是太少了,应该砍头……” 开封府衙外面,百姓们一边走一边在讨论,颇为激动。 忽然间,有人一拍大腿,道:“坏了,我儿子在太常寺当差,我得回去告诉他一声,不能随便拿钱了!” “对对对,快快快,我儿子也是!” 百姓们之前还很热闹,忽然惊慌起来,四处奔散。 耿儒杰出了开封府,找到曹政,简单汇报,两人就直接入宫。 今天的事情出乎意料,耿儒杰固然有被激怒的成分,却也是按照他们既定的计划判的。 赵颢回到大理寺,见耿儒杰没回来,坐在值房里,阴沉着脸,神色变幻不断。 刘长史倒是沉着,道:“大王,事情比我们预料的要麻烦。章惇等人若是不顾朝野的反弹,强行判决陈朝,林城等人,接下来为难的会是我们。” 赵颢面色难看,真的到了大理寺才体会到其中的艰难,多一句话不敢说,多一步不敢走,简直是处处小心,如履薄冰! 赵颢阴着脸,道:“杨绘等人肯定不会罢休,到时候背锅的还是我!” 刘长史左思右想,道:“大王,这个时候,是否应该去求见官家,将这件事给推出去?” 赵颢抬头看向他,道:“推出去?” 刘长史点头,道:“大王伪装一向极好,即便官家对大王有所警惕,也不会一味强逼,面子上总该有的。” 赵颢双眼里若有所思,忽然道:“你说的对。我得去见那大侄子,不过,也不能这样去见。你去找些人,上书弹劾我,措辞激烈一些,现在就去。” 刘长史顿时会意,道:“好,我这就去。” 在刘长史出了大理寺,杨绘这个时候还在开封府,与韩宗道对坐。 两人对视一眼,沉着脸久久不言。 好半晌,韩宗道开口道:“你在我这里做什么?” 杨绘看着他,冷哼道:“你现在好歹挂着参知政事的名头,今天的这样的事,你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韩宗道道:“要我说什么?我不管你与他们是什么关系,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赶紧给我收手!那些变法派不在乎乱不乱,难道你们也不在乎?这样闹下去,对我大宋有什么好处?” 杨绘顿时怒气冲天,喝道:“韩宗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最近发生的事情,比神宗年间犹有过之,神宗年间多少还可控,现在呢,还有什么是你想看到的?朝廷已经破烂不堪,再这样下去,是要重演五代旧事吗?” 五代十国,那是唐末后最昏暗的一段岁月,藩镇林立,混战不断,礼法崩坏,百姓流离失所,大宋立国后才慢慢消除,这才过去不足百年,大宋上下从来都是极其警惕。 韩宗道读的书不比杨绘少,语气不善的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们自己清楚,我只要求你们不要再生事!变法派不守规矩,你们也不守,你们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杨绘越发被激怒,冷笑着道:“我们是在维护祖制,维护我大宋百年的江山社稷,他们是奸佞,在破坏,我们与他们有什么一样的!” 韩宗道知道难以与杨绘说清楚,只得下通牒的道:“我只警告你们这一次,如果你们继续乱来,休怪我不客气!” 开封府知府,参知政事的名头不是空白来的,韩宗道真要做什么,直接之下或许更为凌厉有效。 杨绘根本不在乎他,道:“你眼睁睁看着我大宋江山就此沉沦,无动于衷,对得起你头上的帽子吗?对得起太皇太后多年的信任?对得起亿万黎民所托吗?” 韩宗道脸角绷了绷,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绘双眼盯着他,道:“我要你上书,弹劾王安礼,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可你别忘了,你儿子还在杭州任职!” 韩宗道脸色大变,喝道:“拿我儿子威胁我,你们还要脸吗?你们还不如章惇等人!” 杨绘哼了一声,将袖子里一道奏本扔出来,道:“你自己考虑吧。” 韩宗道看着杨绘的背影,双眼怒睁,恨不得择人而噬! 他是开封府知府,参知政事,地位只比苏颂,章惇,蔡卞低一点,他要是上书了,绝对会引起朝野剧烈震动,更会令章惇,蔡卞,甚至是官家恼怒,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的外面,关于林城,陈朝等人的判决在迅速发酵,引起整个开封城的惊恐与不安。 皇帝杖毙朝臣再难接受他们也能接受,可是大理寺这么判决,天底下的官员还有几个能是无辜?岂不是人人有罪? 一股庞大的风暴在聚集,在酝酿,开封城上空,堆积了厚厚的乌云,隐有雷光闪现。 曹政,耿儒杰到了青瓦房,向着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汇报着刚才的情况。 苏颂拄着拐杖,脸无表情。 他历经四朝,宦海沉浮见的太多,这个相比于熙宁年间的争斗,也不算什么。 章惇看着耿儒杰,面露欣赏,道:“你能在那种情况还坚持原则,殊为难得。” 蔡卞也跟着笑道:“要是大理寺的官员都能这样,很多事情就不会闹得那么多年了。” 耿儒杰见二位相公赞赏,连忙抬手道:“下官不敢当。” 曹政略过这些闲话,道:“三位相公,这件事恐怕难以善了了。这样的判决以往没有,朝野肯定难以接受。” 章惇一脸的严肃色,双眼闪动着凌厉,道:“好日子过惯了,稍微紧紧绳子就难受,哼,由不得他们!” 蔡卞面上沉吟,朝廷正在逐步的推动改制,改制其实也是变法。大理寺开启了对官员判决,的先例,而且这么严厉,由标榜‘不受朝臣干预’,以大宋朝官员的官场德行,朝野人人自危是一点都不奇怪。 第两百零一章 天下大事一言决之 - 宋煦 - 官笙 章惇瞥了眼苏颂,道:“我要去见官家,苏相公一起吗?” 苏颂拄着拐杖站起来,道:“我待会儿得去巡视河工,你去吧。” 苏颂现在日渐疏远朝政,就是一个不管事的宰执。 章惇也就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与曹政,耿儒杰交代道:“燕王那边估计会有什么幺蛾子,你们警惕好。” 曹政,耿儒杰自然知道他们‘惹下’了大祸,连忙抬手应着:“是,下官省得。” 章惇眼神冷漠的看了眼外面,他知道,必然会有一场风暴,他在等着! 章惇又与蔡卞交谈几句,出了青瓦房,转向福宁殿。 这会儿的赵煦,正在书房批阅奏本。他对面的小桌上,赵佶鼓着小脸,正在练字。 而在福宁殿的院子里,赵似一脸通红,兴奋不已,在胡中唯等人的教导下,正在学骑马。 赵煦偶尔看过两个小家伙,便继续低头处理政事。 现在的大宋国土很小,占据的几乎都是好地方,但即便这样,各种各样的问题依旧层出不穷,复杂难言。 不多久,章惇就来了,赵煦见他一脸沉肃之色,笑着道:“来人,给章相公搬个凳子,上茶,对了,将棋盘拿过来,朕与章相公手谈几回。” 陈皮连忙安排,章惇没有拘谨,坐在赵煦对面。 赵煦收拾了桌上,等摆上了棋盘,手持黑子,笑着道:“朕这些兄弟当中,论起琴棋书画,也就十一有点样子,包括朕在内都不太行。” 章惇倒是知道赵佶,这个十一殿下也就是年纪小一些,否则绝对是纨绔中的纨绔,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但论起灵性来,似乎确实是神宗子嗣中最好的。 章惇拿起白子,道:“陛下过谦了,世人哪有十全十美,但凡有所成就,其他方面定有所欠缺。” 赵煦认同这句话,慢慢的落子。 围棋这东西,最考验布局,大局小处皆不能大意,一子错满盘皆输真不是玩笑。 赵煦棋力确实不太行,倒也能下几手。 章惇见赵煦神色认真,落了几子,见局势稳住,便道:“陛下,杨绘等人最近动作太多了。” 赵煦盯着棋盘,嘴上似下意识的道:“不奇怪,你我君臣快把朝廷翻过来了,还不能让人家说点话,做点事出出气吗?” 章惇心思就不在棋盘上,落着子,道:“陛下,章楶,王安礼等人就要入京了,臣打算在他们入京之前了结这些事。” 虽然不到十手,赵煦已经感觉到了对面棋力的强大,正苦思,听着就道:“你了结不了,杨绘就是打个头阵,做个试探,他们还有的是手段。那个王安礼,怕是石锤了,跑不了。” 章惇刀削斧凿的脸角越发绷直,目有厉色,语气却是和缓道:“虽然王安礼与王相公不同,但他们要是撕开王安礼这个口子,接着否定王公,否定‘新法’,臣决然不会答应的。” 否定了王安石就等于否定‘新法’,否定了‘新法’,那他们这些‘新党’就百死莫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无比凄惨的下场! 赵煦忽然看到了一个妙手,啪啪嗒一声落下,面露惊喜的道:“好棋!” 章惇见着,稍一思索,就落了一子。 赵煦顿时皱眉,抬头看了眼章惇,再次思索。 章惇接着话茬道:“陛下,大理寺那边正在各路上府铺设府级大理寺,三法司正在加紧审议刑律,应该可以在明年初颁布。臣希望在此之前,树立大理寺的绝对权威。” 赵煦还在苦思对策,章惇的棋力着实厉害,好一阵子,赵煦只能放弃这一角,接话道:“政策易改,人心难变。不过,确实可以借由这个案子做些事情,重点不要紧盯着朝廷,地方上多看看。” 章惇双眸骤然微睁,脸上冷意森森,躬身道:“是,这一次冒出的人确实不少,章楶调了四万大军在西京拱卫汴京。等那王存入京就差不多了。臣来料理。” “下棋下棋!”赵煦仿佛没有听到,见他不落子,催促着他。 章惇看了眼棋盘,随意落了一子。 赵煦见又是无路可走的棋,抬头看了他一眼,双臂压在腿上,盯着棋盘。 章惇道:“陛下,燕王居心叵测,不足大任,臣计划在明年换掉他。” 赵煦对赵颢也不感冒,道:“朕就那么一个叔叔了,后面几个弟弟,九弟赵佖是盲人,十一的赵佶是个小混蛋,外面那个骑马的是朕同母弟,但也就九岁,你选谁?” 赵佶听到赵煦的话,鼓着脸看向赵煦,再看着外面玩的正欢的赵似,越发的愤愤不平。 章惇这么说自然是想过了,道:“大理寺要走向成熟,没有十年二十年是不够的,几位殿下年纪小,未必是坏事。” 赵煦唔了一声,想了想,道:“九弟……赵佶……赵似……” 最终他还是摇头,道:“再说吧。” 章惇见如此,便没有多说,继而道:“刑部接掌了巡检司,正在梳理,同时接管全国各府州县巡检司,想要彻底梳理清楚,掌握在手,怕是要到明年中。” 赵煦还是盯着棋盘,迟迟不能落子,道:“变法不是朝廷颁布新法就成了的,关键还是在人。对于官员,不能单纯依靠道德去约束,道德这东西,最经不起诱惑,还要有强力的监督。刑部,御史台要用起来。吏部的考铨法要再严格一点,日子过的太舒坦容易产生惰性,人有了惰性就不会愿意改变了。” 章惇应着,见赵煦不落子,又道:“等眼前事了,臣打算让大理寺对近来以及众多久拖不决,朝野非议的案件进行定论,免得总是扯绊着朝廷,无休无止的争斗下去。” 赵煦忽然看到了一个可以落子的地方,兴冲冲的落子,高兴的道:“嗯,这些细节琐事,你们青瓦房可自行判处,决断,无需事事禀报朕。” 章惇有些意外赵煦的态度,之前这位官家向来急切,做事凌厉,近来怎么变得不骄不躁了。 “官家,韩相公来了。”章惇还没开口,陈皮走过来,低声道。 赵煦盯着棋盘,道:“韩宗道?让他进来吧。” 章惇神色不动,手里捏着棋子,心念慢慢转着。 韩宗道进来了,脸上极力的平和,还是看出郁愤难平,他看了眼章惇,从袖子里拿出一道奏本,抬手道:“官家,臣年老体衰,不堪大任,特来请辞。” 又来? 赵煦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盯着棋盘,道:“编一个合理的借口。” 韩宗道神色动了动,终究没有真的去编,默默一阵,脸色悲哀的道:“犬子糊涂,在杭州府被人拿住把柄,现在来要挟臣……” 章惇剑眉一竖,冷声道:“他们能做的,我只会比他们做的更狠,你怕他们就不怕我?” 韩宗道看了眼章惇,犹豫着没有说话。 他虽然反对变法,但他心底也清楚,论及操守与底线,‘新党’整体上远超过‘旧党’。 赵煦看着棋盘,章惇随随便便的几手就让他进退不得,满棋盘找可落子的地方。 章惇见赵煦不说话,微微躬身,道:“陛下,臣痴长陛下几岁,棋力稍微好一些也属正常。” 陈皮听着暗暗皱眉,这位章相公真不懂事,明知道官家棋力不济也不知道让一让。 章惇这么一说,赵煦不好继续盯着思索了,拿过一旁的茶杯,拨弄着茶水,道:“刚才章相公说差不多了,他来料理。” 这句话,自然是对着韩宗道说的。 韩宗道神情陡变,官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转瞬他就明悟了,现在的朝廷基本是被‘新党’掌控,外加章楶西北二十万大军,哪怕是造反都没有成功的可能,别说开封城里,就是天下大事也是官家一言而定,等这么久,就是要等一些人跳出来,借由此推动‘新法’! 韩宗道想明白了,心神有些发冷,看了眼这对君臣,眉头不自禁的深深皱起。 这位官家胆大包天,胸有宏图;这个章惇更是‘变法’急先锋,性刚直如烈火。他们这样的搭配,将来的大宋会走向哪里? 他没空想他儿子的安危了。 “官家,蔡攸求见。”突然间,门外一个黄门的声音响起。 赵煦看向章惇。 章惇立刻倾身,道:“臣不知。” 陈皮也微微躬身,示意不清楚。 皇城司暂时交给了政事堂调配,陈皮已经不管了。 赵煦心头转念,目光看向身前的棋盘,道:“让他进来吧。” 蔡攸很快就来了,紫帽黑靴,相比于其他皇城司禁卫,他的腰带是镶金红色。 蔡攸进了书房,没想到这么多人,先是微楞,连忙不动声色上前,抬手道:“臣蔡攸见过官家。” 赵煦盯着棋盘,一动不动的道:“什么事?” 蔡攸放下手,弓着腰道:“回官家,王存到京了,去了杨绘府邸。” 韩宗道听着,骤然脸色一沉。 章惇则面无表情,只是他原本就一脸的严厉色。 赵煦在破解章惇的棋局,随口的道:“你的人到杭州了?” 蔡攸神色恭谨异常,道:“到了。” 原本那些人是去拿王存,却没想到王存先一步离开入京了。但总有同党在,所以南京皇城司还是去了杭州。 赵煦手里的黑色棋子转动,道:“有人拿韩相公的儿子威胁他,你让人救出来,带回京。” 蔡攸瞥了眼韩宗道,道:“是。” 韩宗道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心里轻叹一声,道:“谢官家。” 这一句落下,书房里忽然的安静了下来,没人再说话。 好久之后,赵煦一怔,抬头看向蔡攸,道:“还有什么事情?” 蔡攸看了眼赵煦,躬着身,没有说话。 意思很简单,事关重大,请官家屏退左右。 赵煦看了章惇,韩宗道一眼,道:“说吧。” 蔡攸见着,拿出一道文本递给赵煦道:“请官家审阅。” 赵煦好奇了,接过来看去,只是匆匆扫了眼,他孟的一合文本,沉声道:“是真的?” 蔡攸连忙抬手,道:“绝无虚假!” 章惇,韩宗道见着赵煦的动作,面露异色。 赵煦盯着蔡攸片刻,慢慢的目光看向窗外,幽幽的泛着寒意,轻声道:“章卿家,鱼够了,收网吧。就现在。” 第两百零二章 剖开你们的心肝脾肺(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章惇不知道蔡攸在这道公本里写了什么,站起来,剑眉抖了两下,道:“陛下,还有些麻烦。” 章惇处理不了的麻烦,那自然是真的麻烦。 “官家,燕王殿下求见。”章惇话音一落,忽然门外有黄门快步过来禀报道。 赵煦哼了一声,道:“他来的正好!” 心里推敲片刻,赵煦看着章惇道:“确实是差不多了,不能再被这些事情绊住手脚。你说吧。” 章惇当即抬手道:“陛下,第一,调动开封城四周军队以及章楶带来的军队,驻扎西,南,北三京,拱卫东京。第二,下旨,命三法司彻查王安礼案,限期查清。第三,下旨,废除三衙,彻底完成朝廷改制……” 赵煦听着,直接道:“准。政事堂拟旨,送到垂拱殿盖印。” 章惇抬手,沉声道:“臣这就回去召集京中百官,在政事堂开会。” 赵煦吸了口气,道:“好,麻烦的事,朕来做。你们去做你们的。” “臣告退。”章惇道。 韩宗道在一旁看着,直觉头皮发麻,身体发冷。 不提这对君臣具体要做什么,单说这几道旨意,就足够京城震动,天下惶然的了。 他有着极其强烈的不安,‘新党’可能要借着这件事,对‘旧党’进行全面的清算了! 蔡攸则微低着头,眼底兴奋的有些血红。 三人相继离开了赵煦的书房,出了门,看到燕王赵颢站在一旁,根本没有理会,大步离开。 赵颢见着三人的表情,心里莫名一咯噔,有着非常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转头看向赵煦的舒服,侧耳仔细的听着。 不多久,赵煦书房就一大堆人进进出出,陈皮,童贯,楚攸,刘横,胡中唯等等。 宫里的卫戍在飞速的调整,一队队穿着重甲的禁卫来来往往,不止是各殿各门,四处的巡逻也在密集起来。 最先感受到的就是慈宁殿,周和站在门外院子,面色微微发白,看着福宁殿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高太后在众宫女搀扶下出来,看着院子里站了一队禁卫,皱着眉,喝道:“周和,怎么回事?” 周和心里一冷,连忙转过头,来到近前低声道:“娘娘,小人问过了,说是慈宁殿里,除了娘娘,任何人不得进出。” 高太后皱眉,她可以随意出入?这个安排是什么意思? 仁明殿,孟美人站在屋檐下,看着禁卫来来去去,轻轻咬着嘴唇。 她身旁的宫女面色有些惧色,道:“娘娘,宫里这是怎么了?” 孟美人蹙着眉他,心里也是不安,绷着脸道:“传令宫里不得乱动,任何人不得出入。还有……算了。” 宫女等着‘还有’,见孟美人不说了,连忙应声,慌乱的出去安排。 这时,机要房内,一道道命令出来,通过枢密院后,迅速出宫,传向各处,全部是调整军队部署的。 六部七寺的官员都被叫到了宫里,或坐或站的充斥在政事堂的大堂内。 苏颂坐在主位,两手分别是章惇,蔡卞,韩宗道,林希等人,一个个面色肃然,如临大敌。 苏颂面无表情,几乎所有决断都是章惇在做,在场的,有一半是章惇所举荐,加上事先沟通过,一道道草拟诏书,政令飞快的形成。 福宁殿,赵煦的书房内。 做出一系列部署后,赵煦看着窗外,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道:“胡中唯,出宫。” 胡中唯大声应着,身后是一百个重甲禁卫。 赵煦出了门,刚要走,忽然间赵似穿着一身轻甲,腰间握着一把长剑,脚步不那么稳健的大步走过来,小脸肃色道:“官家,我来保护你。” 赵煦一怔,看着他的模样,笑着道:“你要保护我?” 赵似绷着小脸,重重点头,道:“是!” 赵煦看着他,心里高兴又欣慰,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好,跟我一起走!” 小家伙立刻握着剑,站到了赵煦身侧。 两人刚要走,禁卫身后的赵颢连连咳嗽的走出来,虚弱的道:“官家。” 赵煦看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扔出蔡攸的那道奏本,道:“胡中唯,让人看着他,除了祖母,不准任何人带走他。” 胡中唯应着,一挥手,当即有四个禁卫过来围住赵颢。 赵颢本就心惊胆战,见到这副架势,心里更慌,连忙从地上捡起公本,打开看去,只是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白绢不自觉落地,脸色更加苍白,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官家,这些是捏造的……” 他没说完,迎着赵煦冷漠的目光,浑身剧烈一颤,缩着脖子,一个字说不出。 赵煦没有再看他,大步出宫。 政事堂里的人都看到赵煦出宫,却没人说什么,继续着他们的大会。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需要做足准备。 赵煦出宫,坐着马车,直奔杨绘府邸。 宫外的皇城,禁卫正在调动,四处都是巡逻的禁卫,简直像是在戒严。 无数人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这时,王存已经在杨绘府邸,两人听着外面的动静,站到了屋檐下。 王存是一个稍微矮小的老者,头发却没有白多少,站在杨绘身旁,看着门外来来去去的禁卫,两人皆是木然着脸,心头沉重。 杨绘惊疑不定,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存余光看了他一眼,道:“刚才韩宗道进宫了。” 杨绘拧眉,道:“即便韩宗道告御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官家最多惩戒我,这是要干什么?” 王存神色凝重,道:“京里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 杨绘感觉呼吸有些困难,道:“我感觉要出事情。” 突然间,门外响起了与之前大不一样的禁卫的密集脚步声,仿佛有一大队人马开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面露不安与警惕。 “主君,官官家来了!”一个门卫急匆匆跑过来,舌头打结的说道。 杨绘,王存脸色急变,来不及多想,就看到大门已经打开,一个穿着常衣的年轻人,长步而来。 杨绘,王存心头剧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深宫里的皇帝陛下,会来到这座小门小院! 皇帝陛下亲自来了,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惊慌写满了脸,却又来不及多想,快速收敛神色,压住慌乱的心神,上前迎上赵煦,行礼道:“臣杨绘(王存)参见官家。” 赵煦进来了,身后一队禁卫先了一步,布置在杨府,外面更是围的水泄不通。 赵煦面无表情,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这两人都是元丰年间的‘相公’,在元祐初被‘旧党’抛弃,一个辞官,一个四处流放。 杨绘看着这个架势,心神发颤,硬着头皮抬手道:“官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王存躬着身,极力的镇定,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皇帝陛下带着大批禁卫突然出现在杨府,是冲着杨绘还是他,亦或者是他们?目的是什么? 赵煦就这么站着,看着他们两人,淡淡道:“朕以前听到过一句话,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需要‘高人指点,贵人相助,个人奋斗以及小人作梗’,你们觉得呢?” 杨绘,王存心慌意乱,没有办法冷静的分析眼前的状况,却敏锐的抓到了最后四个字,顿了顿,杨绘道:“陛下,臣一心为国,绝无私利之心,天地可鉴,请陛下明察。” 王存也跟着抬手,开门见山的道:“陛下,变法在先帝朝就已经确定不可行,请陛下立即废止,切勿重蹈覆辙。” 赵煦瞥了眼两人,慢悠悠的拿出折扇,道:“朕没说你们是小人,朕问的是,你们是否做了一番事业?你们知道朕说的是什么,兴修水利,安民于境这些就不要说出口了。” 杨绘,王存顿时沉默不语,他们不是变法派,也不是边臣,能有什么大功绩? 实际上,大宋朝现在大部分文臣,诗词歌赋,道德文章或许还行,但论及政事,真的也就是修路挖河这样可以立碑刻名的事。 赵煦见他们不说话,道:“我大宋上下的弊政你们很清楚,百姓苦于弊政你们清楚,四面环敌你们很清楚,从太宗开始的割地求和的屈辱你们清楚,朕决意改除弊政你们清楚……你们既然都清楚,为什么就是不肯变一点?还要千方百计的阻止?不要跟朕说‘新党’是什么奸佞小人,你们还不如他们。” 眼见皇帝陛下这般‘推心置腹’,杨绘,王存二人拧紧眉头,心里惴惴的同时也在极力的想着对策。 皇帝陛下将话挑的十分明白,他们自然不能用大道理去反驳,那不是反对,是理屈词穷的狡辩,不会有任何好处。 王存沉默了好一阵子,道:“陛下,臣确实无能,于国于民没有什么建树。只是,祖宗之法行之百年,那是切实有效的,贸然改变……” “祖宗之法哪里来的?” 赵煦打断了王存,道:“唐,隋,汉,秦,甚至是周每一朝代的法度都不同,为什么这些法度一变再变?是因地制宜,切乎实际!法度的改变,是一定要到亡国了,新朝代建立后才能有所改变吗?明知道有问题,也就是修修补补,丝毫不想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你们剖开你们的肚子,看看你们的心肝脾肺肠,你们是在为国为民,还是自私自利?一个个阴谋诡计,整天算计来算计去,除了攻讦,诋毁,构陷,你们做出了哪一点为国为民的事了?抬头挺胸,大声的告诉朕!” 第两百零三章 认输 - 宋煦 - 官笙 饶是杨绘王存二人宦海沉浮多年,面对赵煦这个皇帝的大声呵斥,还是脸皮发热,无地自容。 到了这种时候,再去狡辩有没有攻讦,诋毁,构陷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图惹人笑话! 赵煦见两人说不出话来,压了压怒气,淡淡道:“给家人写信,去刑部自首吧。” 王存神情动了动,欲言又止。 皇帝陛下将态度在他们面前挑明了,外加他们那些破事都在皇帝陛下眼中,着实没有勇气再说什么。 赵煦盯着两人,道:“怎么,还想去请示谁吗?” 王存脸色急变,噗通一声跪地,身体剧烈发抖。 杨绘并不知道王存背后还有人,更不知道是谁,只以为王存是反对变法,眼见官家点明,他心头狂震,忽然跟着跪地,头上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喘。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初入仕的小白,他转瞬就想到了。 赵似就站在赵煦身旁,眼见赵煦三言两语将这两位大相公吓的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小脸上都是敬佩之情。 赵煦盯着两人一阵,又瞥了眼身旁的赵似,道:“十三弟,你看着两人,让他们写出名单,然后押去刑部。” 赵似连忙抬手,有模有样的道:“遵旨。” 赵煦没有再看王存,杨绘两人,转身就出门,带着一大队禁卫赶去下一个地方。 王存跪在地上,苍老的脸上一片雪白。 如果只是结党攻讦,构陷朝臣,反对新法,或许还有救,但涉入了皇位争权,那绝对十死无生! 杨绘心里大恨,终于明白今天的阵势怎么会会这么大,甚至于官家亲自带着禁卫来到他的府邸,原来这王存大逆不道的涉入了皇权争斗! ‘该死!’杨绘恨极,恨不得扑过去咬死王存。 这要是追究起来,他们杨家足以抄家灭族! 赵似板着脸,握着刀,看了眼身后赵煦留下的禁卫,转向跪着的两个人,声音稚嫩又坚定的道:“来人,给他们文房四宝,让他们写。” 有禁卫应着,快速去找。 王存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挣扎着,不知道该不该写。 他要是不写,皇帝陛下明显知道,那必然不会轻饶。 杨绘跪在地上,脸色阴沉,瞥向王存,目光凶厉。 王存心头冰冷,最终还是没能战胜恐惧,颤巍巍的拿起笔,趴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赵似看着,小脸忍不住的高兴,右手握剑,身体越发笔直。 赵煦出了杨府,坐着马车,横穿御街,路过樊楼,马车停在了孟府大门前。 这时的孟府,已经被禁卫围住,大门敞开,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赵煦下了马车,看了眼,径直向里面走。 陈皮一路跟着,暗自凛然,这些布置,他之前并不知道! 他暗自警醒,同时看向孟府正堂方向,微微皱眉。 这是孟府,孟美人的娘家,现在住着的是她的爷爷孟元,曾经率兵在宣德门下与赵煦对峙的人。 陈皮悄悄看了眼赵煦的侧脸,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孟美人已经是太皇太后下诏的承认的皇后,只不过没有举行册后大典。 要是处置了孟元,那孟美人或者说孟皇后该怎么办? 陈皮不敢多想,一众人跟着赵煦已经来到了孟府正堂,孟元站在台阶下,抬手行礼,道:“臣孟元,参见官家。” 孟元很苍老,脸角黝黑,瘦削,双眼凹陷,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赵煦审视了他片刻,道:“到里面坐吧。” 孟元没有什么表情,侧身让过赵煦,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了堂里坐下,下人上完茶,就剩下赵煦与孟元,陈皮以及几个禁卫。 孟元面无表情,身形瘦弱,端坐却自有一股气势。 赵煦没有喝茶,没有绕弯子,正坐的看着门外,目不斜视的道:“论关系,孟美人是朕的皇后,百姓人家我还得叫你一声大爹爹。论纲常,我是君,你是臣。你应该考虑你的孙女,考虑孟家的长远,再不济还有‘大逆不道’四个字,朕一而再的给你机会,着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一条路走到黑?” 孟元也正对着门,表情漠然了好一阵子,开口道:“陛下,有些事情,由不得人。” 赵煦听懂了,这孟元是没有回头路了,便道:“朕不会为难孟美人,也不会废她,她明年会被正式册立为皇后。孟唐是朕的小舅子,他要是有才,朕与常人一样对待。” 孟元心头剧震,难以保持平静了。赵煦的话,就是只涉及他一人,不诛连,保全了孟家! 孟元脸角抽动再三,还是起身,伏地道:“臣叩谢陛下!” 赵煦看了他一眼,径直起身离开孟府。 孟元跪在地上,一句话没有,直到赵煦出了正堂也没动。 赵煦上了马车,陈皮才忍不住的问道:“官家,就这样走了吗?” 赵煦神色淡然,道:“这样他还能挺得住,他就是千古第一大忠臣了。” 陈皮猜不透赵煦的用意,不敢多问,又道:“官家,现在去哪里?” 赵煦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的思索着,片刻后道:“宫外差不多了,该宫里了……回去吧,走的慢一点,给他们一点时间。” 陈皮越发不明白了,不知道‘他们’具体指的是些什么人。 不过,马车还是慢了下来。在一众禁卫的护送中,赵煦的马车缓缓行驶。 开封城里,巡逻的禁卫到处都是,街面上的行人几乎看不见。但不少人从窗户,门缝里看着赵煦的队伍,神情凝重,窃窃私语。 没有走多久,忽然一个禁卫追上来,递向马车一封书信,道:“官家,孟虞侯写的。” 孟虞侯,就是孟元。 赵煦伸手接过来,抽出里面的纸看去,只见是笔墨未干的一个个人名,大部分是禁军中的,城里城外都有,楚攸控制的殿前司军中有,虎畏军中,甚至于,几经他清洗的宫中禁卫也有! 赵煦暗道一声侥幸,心里自语:诸葛一生唯谨慎,幸亏我谨慎了,否则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沟里翻了船。 赵煦看着这份名单好一阵子,揣入怀里,道:“他人呢?” 禁卫抬手,道:“死了,不,自杀了。” 赵煦眉头挑了下,意外又似正常,摆了摆手,示意马车继续前进。 马车在向前走,但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么大的动作,太多人忍耐不住了。 慈宁殿里的高太后,强自坐了一阵,还是很不安,看向一旁站着的周和,道:“你说,官家又要做什么?” 周和身体微微颤抖,脸上甚至冒出了冷汗,高太后话语落下好一阵子才一个激灵,连忙道:“哦,啊,小人也不知道。” 高太后皱眉,看着周和的表情,忽然冷声道:“说!” 单单是一个字,周和不啻惊雷,噗通一声跪地,脸色惨白,跪地颤抖着,声音更是好像打了结,道:“娘……娘娘,小人……小人……是不得已……请娘娘宽宥……” 高太后脸色铁青,气的双眼圆睁,怒笑连连的道:“好好好!真是好手段!” 周和跪在地上,已经大哭了起来。 他不是什么忠贞不屈能够扛过大刑的人,加上皇城司用他的家人威胁,只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周和该招几乎全招了。 作为高太后最近的心腹,皇宫以及慈宁殿的大总管,高太后的事情,可以说没有他不知道的。 高太后不再看周和,目光冷冷的盯着门外,忽然起身,大步向外走。 周和处于恐惧之中,竟然忘了拦。 高太后只能一个人出慈宁殿,她没有去其他地方,直奔福宁殿。 福宁殿里,到处是禁卫,以及跪在院中的赵颢。 没人拦高太后,高太后携怒气而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怒气更甚,大步走过来,喝道:“谁让你跪在这里的?” 赵颢现在是六神无主,心若死灰,眼见高太后过来,他也没了往日的精神,只是呆呆的看了她一眼。 高太后极其了解这个儿子,若是往常惹祸,早就哭喊着抱她腿了。 她冷冷的看着赵颢的面容,又看到地上的公本,伸手拿了起来。 赵颢嘴唇开合,似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高太后铁青着脸打开,只是扫了几眼就双眼大睁,她越看气息越急促,看到最后,她直觉头昏脑涨,站立不稳,话都说不稳,盯着赵颢道:“环庆路军饷丢失,通夏,掘堤黄河,这些……都是真的……” 赵颢身体坐直了几分,想要狡辩,可怎么也找不出话来。 高太后见着,直觉眼前一黑就要向后倒去。 四周的禁卫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她,一边传太医,一边将高太后送了回去。 赵颢愣愣跪坐在原地,呆木无神。 宫里登时大乱,朱太妃,孟美人都被惊动,纷纷赶到了慈宁殿,盯着太医诊治。 高太后并没有昏迷,她满脸的颓然,看着边上的朱太妃,孟美人,声音有些低沉的道:“官家在哪,我要见他。” 朱太妃一脸的担忧,轻声道:“娘娘宽心,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他在宫外,很快就会回来。” 高太后已经不关心赵煦出宫去做什么,转头看着蚊帐顶部,双眼无神。 她知道吕大防等人的那些事,还算能接受,但他儿子的这些,作为历经四朝以及垂帘听政七年的太皇太后,她接受不了。 孟美人十分担心,不时的咬着嘴唇。 这个时候,赵煦正在青瓦房。 他看着章惇拟好的几道奏本,又看了眼站在身前的苏颂,章惇,蔡卞三人,道:“可以了,送去垂拱殿盖印吧,明天就颁布。” 章惇肃色凛然的抬手,沉声道:“遵旨!” “官家,娘娘病倒了。”这时,陈皮急匆匆跑过来。 赵煦一惊,道:“小娘了怎么了?是不是什么人惊扰到她了?” 陈皮怔了下,连忙道:“不是,官家,是太皇太后。” 赵煦惊色减少,又想到高太后之前病过两次,看了眼章惇等人,道:“朕先去慈宁殿,你们仔细妥当了。” 众人听到高太后在这个时候突然病倒,心思各异,没有异议,抬手恭送赵煦离开。 赵煦赶到慈宁殿的时候,殿里还有一大群人。 朱太妃一见赵煦,连忙拉他到一边,欲言又止的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娘娘……与你无关吧?” 赵煦点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娘放心,我知道轻重,不是我。” 朱太妃这才松口气,急急的又拉着他上前。 孟美人看着赵煦回来,躬身侧立,一直皱着眉。 赵煦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来到高太后床前坐下。 高太后脸色苍白,神情委顿,看到赵煦坐过来,眼神有些茫然的打量着他。 这时,一个宫女端过药,赵煦熟练的接过来,看着高太后道:“祖母宽心,没什么大事,身体重要。” 高太后看着赵煦,似乎又想起了前几次他也在这里给她喂过药,回想着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她的语气有着无尽的感慨,慢慢说道:“官家,我老了。” 这句话一出,殿内顿时一惊。 这句话可不止是单单的感慨,从高太后嘴里出来,对着赵煦,那是一种‘认输’! 孟美人心底忽的松口气,紧绷的心神陡然放松,身形一晃差点倒下。 朱太妃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有些担心的看着高太后。 虽然高太后不喜欢她,屡屡苛待,但她心里还是敬重的。 赵煦也是一怔,没想到高太后会说出这句话。 “祖母,先吃药。”转瞬间赵煦就冷静下来,吹了吹勺子里的药,递给高太后的嘴唇。 高太后下意识的张嘴,喝了一点就皱眉,脸上依旧是一种失望,茫然。 赵煦慢慢喂着,来之前他已经知道高太后为什么会又病了,是看到了关于赵颢的那道奏本。 他没想到高太后会有这么大反应,居然直接‘认输’。 第两百零四章 老虎要吃人了 - 宋煦 - 官笙 高太后说完这一句,吃了两口药,就无力的摆了摆手,闭着眼睛,神情瞬间好似苍老了很多。 赵煦倒是没想到赵颢的事会对高太后有这样的打击,悄悄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走。 朱太妃与孟美人小心的又看了眼,这才悄步离开。 赵煦坐在床头,见高太后似乎睡着了,情知她不远说话,等了一阵子这才悄步出了寝宫。 门外,周和立在一旁,低着头,全身抖个不停。 赵煦没看他,目光落在跪在地上,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赵颢。 赵煦想着从王存,孟元那得到的名单,淡淡道:“他们几个都招供了,你那个长史也不是什么抗得过大刑的人,是你自己招,还是试试皇城司的大刑?” 赵颢身体剧烈颤了下,头磕在地上,浑身冰冷,沉默了很久,道:“我写。” 赵煦哼了一声,抬脚离开。 赵煦出了慈宁殿,长吐一口气,自语的道:“总算是结束了。” 陈皮恭谨的立在身后,心底越发警醒自身。 眼前这位官家,心思深沉如海,哪怕作为最亲近的人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手里有多少人,多少底牌,怎么布置的,陈皮感觉一无所知。 他想着,不自禁看了看四周,身后有黄门,宫女,禁卫,他这会儿连他最信任的人都有了种怀疑——这会不会是官家的人? 赵煦说完这一句,心里轻松不少,脸上带笑,但想着接下来的事情更多,迈步走向垂拱殿,道:“让三位相公来垂拱殿见我。” 陈皮应着,一边吩咐人一边随着赵煦回转垂拱殿。 赵煦在垂拱殿坐下不多久,苏颂,章惇等人还没来,倒是孟美人来了。 她一身白色素衣,面色有些苍白,惶然的跪在地上。 很显然,孟元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赵煦看着她,心里轻叹一声。 这个孟皇后,在历史上是两废两立,其中的因由难以说清,但少不了政治以及家族因素。 赵煦默默一阵,下去将她扶起来,轻声道:“有些事情,并非朕刻意的,你那爷爷,朕给了他不止一次两次机会。刚才,朕也想给他机会,但他不要。” 孟美人凄然一笑,道:“臣妾不怪官家。” 他们孟家的立场一直很清楚,不说她爷爷,哪怕她这个皇后,其实也是高太后立的。 她爷爷没有选择,她同样没有。 赵煦看着她,道:“朕不会牵连你跟孟唐的。陈皮,命政事堂拟旨,册立孟氏为皇后,仪典从简。” 孟美人一怔,看着赵煦没有作伪的表情,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再次跪地道:“臣妾拜谢官家!” 赵煦没有再多说什么,孟元已死,高太后认输,今后就没有什么立场问题了。 陈皮应着,上前劝慰两句,将孟美人给请走了。 赵煦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再次一叹。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这是个奇女子,希望她没有历史上那么多磨难,结局那般的凄惨吧。 苏颂,章惇,蔡卞前后脚就到了,看着孟美人凄然神色,心里揣度着,面上不漏,齐齐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陛下)。” 赵煦摆了摆手,道:“王存,孟元以及燕王赵颢都提供了一份名单,涉及军政两界,勋贵公卿,文武大臣等数百人,遍布我大宋,你们说,该怎么办?” 苏颂当即抢话,沉声道:“官家,臣虽然没有看过这三份名单,但也知道他们其中不少人身份不一般,臣请从轻从缓处置。” 章惇哼了一声,道:“居心叵测之徒,须以雷霆治之,臣请陛下将此事交由政事堂处置。” 赵煦瞥了眼沉吟不语的蔡卞,道:“那此事就交给政事堂。另外,朕再说几件事,政事堂拟旨,送到这里盖印。” 苏颂见赵煦完全偏向章惇,神色动了动,默然不语。 蔡卞早就料到了,所以才没开口,作聆听状。 赵煦右手握拳,在桌上轻轻敲击,脸角凌然,眸光炯烁,一边思索一边道:“第一,皇城司正式划入政事堂。第二,废除三衙。第三,确立大理寺为了最高审判机构,申明判例法。第四,梳理朝廷各部门权职,该撤的撤,该合并的合并,年底前,颁布正式改制后的中央机构。第五,政事堂要在年底之前,发布变法路线图……” 苏颂,章惇,蔡卞听着,神色肃然。 随着年关将近,这些破烂事的收尾,复起‘熙宁新法’要提上日程了。 苏颂老脸绷直,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些事,朝野是心知肚明,纠缠很长时间了。 章惇严肃脸上若有所动,气势好像陡然变了,如同一把出鞘利剑,蓄势待发,他抬起手,道:“陛下,明年是否改元?” 一直沉吟不语的蔡卞忽然接话,道:“官家,现在诸事纷扰,对朝野震动已经足够大,加上太皇太后病重,于情于理,明年改元不太合适。” 蔡卞的话若有所指,苏颂,章惇听着都各有异色。 赵煦隐隐品出味道,道:“暂且不改。先做好眼下的事情,上面的事朕已经做完了,接下来,该你们了。” 章惇有些不甘,还是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道:“另外,册立孟氏为皇后,孟唐不做诛连。燕王赵颢,德行不修,罢去一切尊荣,官职。大理寺卿的人选,你们政事堂商议后奏禀。” 老赵家的宗室里,混蛋是一个接着一个,能用的真是凤毛麟角,赵煦左扒拉右扒拉都没找出一个合适的。 苏颂,章惇,蔡卞倒是没有异议。 章惇继而就道:“陛下,臣请卸枢密院副使之职。” 赵煦点头,道:“章楶的任命诏书拟好。他们明天到京,朕要出城迎接。” 章惇见拦不住,也就不拦了,道:“是。” 赵煦心里盘算一阵,道:“去吧。” 章惇脸角如铁,沉声道:“遵旨!” 苏颂,蔡卞两人纵然有不同想法,这一刻也说不出什么来。 章惇出了垂拱殿,就接到了陈皮递过来的三份名单。 陈皮抱着手浮尘,神情有些凝重,道:“章相公,官家的意思,全权由政事堂处置。” 章惇看着三分名单里面大部分是熟悉名字,双眼厉芒灼灼,脸角抽了下,冷声道:“请官家放心。” 陈皮没有多说什么,心头不安的返回垂拱殿。 章惇来到青瓦房,坐在椅子上,继续审视着桌上的三份名单。 苏颂,蔡卞已经看过了,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凝重。 这里面的人,有的是神宗,甚至是英宗朝的高官,还有一些皇亲国戚,另有军方的诸多观察使,团练使,节度使,甚至还有手握兵权的经略,总管! 他们的关系网横错交勾,难以说清,但在章惇等人看来,全数都应该划为‘旧党’。 “你打算怎么做?”苏颂坐在章惇不远处,拄着拐杖,淡淡道。 涉及这么多人,该怎么处置,抓?怎么抓?一个不好,就是大乱子!还可能有损圣名。 章惇剑眉凌厉,看了两人一眼,拿起一道盖印的诏书,道:“沈舍人,先将这道旨意宣布。” 沈琦一怔,上前接过来一看,是皇城司划入政事堂的诏书。 蔡卞与苏颂看到了,两人神色肃然,明白了章惇的打算。 政事堂的皇城司怎么做,罪责都在政事堂身上,怪不到宫里的官家。千万般罪责,政事堂,或者说,他章惇来抗! 蔡卞看向章惇,道:“皇城司尽量少用,刑部来做。” 章惇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无需。失败过一次了,我知道怎么做更好。去吧。” 沈琦看了看苏颂与蔡卞,应着转身离去。 章惇等沈琦走了,这才看向苏颂,蔡卞两人,声音坚定如磐石,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想法,但复起新法时所必然,谁都不能阻挡!王公做不到,不能做的事,我来做!” 苏颂盯着章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头老虎,终于是出笼,开始吃人了吗? 第二百零五章 震动天下 - 宋煦 - 官笙 随着赵煦回宫,开封城里的巡逻的禁卫陆续回岗,解除了戒严,百姓们有些惊慌的出了门,四处张望,彼此交谈,在探寻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理寺的牢里。 陈朝,林城两人已经知道了外面的动静,隔着牢房对视一眼,两人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事情,与他们预想的完全不同! 而大理寺内,曹政从政事堂回来,正在召开会议。 大理寺会议室,曹政看了眼坐在两旁的七位少卿,翻开了眼桌上的手札,朗声道:“政事堂开会,决定了很多事情。有关与我大理寺的,我与诸位同僚通报一声,第一:大理寺卿燕王赵颢,因德行不修,被官家罢黜,羁押于宫中。大理寺卿日后由政事堂从宗室近亲选取,终生任职。第二,新刑律会在明年颁布,但判例法相关法案会在明天下诏发布,大理寺可据此行事,处理众多久拖未决的案件。第三,关于大理寺的发展纲要,我已奏报官家得到批准,明年施行。第四,自明年起,我大理寺官员不外调不内迁,由本寺内部升迁。第五,大理寺具有审判权的官员,非得大理寺同意,其他部门,包括皇城司,对了,皇城司已划入政事堂,不得抓,扣,羁等。第六……” 大理寺七个少卿慢慢听着,神情振奋再三。 政事堂这次开会,给了他们诸多的权力,还有‘特权’! 单说没有大理寺同意,其他部门不得抓扣这一条,就足够令他们欢欣鼓舞! 曹政看着众人的表情,暗自点头。 吏部。 吏部的衙门可以说破破旧旧,吏部的官员三番几次的要求修建,扩大,都被政事堂给驳回了。 林希一脸漠然的主持会议,身形端坐笔直,不怒自威,道:“我们吏部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们听好,记住了,日后我打板子的时候不要怨怒。第一,考铨法明年推行,尽快完善。第二,年底之前,会有大规模的官员调派,具体名单,我后面细说。第三,吏部将对府级官吏进行直辖管理,一应的任命,考核,迁派都在吏部。第四,巡检司划入刑部,各府巡检由刑部与地方双管,但任命需要通过吏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近来乱象纷陈,人心浮摇。越是这个时候,越看出一个人的品质,如果有人无法安心用事,就请他去能安心待的地方!” 林希一脸漠然,语气一直很平稳,但最后的话,杀气腾腾! 吏部一干侍郎,郎中,员外郎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抬手齐声道:“下官领命!” 林希依旧一脸漠然,道:“下面,我说说具体的名单。” 一众人心惊胆战的坐下,他们已经看到,林希身前的公文很厚! 与此同时,其他各部寺一样在开会,在通报政事堂的会议内容,一个要求‘稳’,一个就是为接下来以及明年的事情做准备。 很快,章惇要求的那道关于皇城司划入政事堂的诏书被公布出来,同时政事堂的邸报传向京城各个部门,并且向着全国各地传去。 这道旨意,仿佛是朝廷改制的某种后续,很多人都没有在意。 但也有不少人悚然惊恐,预感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大事件。 皇城外的皇城司,蔡攸面无表情,召集一干副指挥,正在漫不经心的布置着任务。 在座的,每一个都神色暗暗小心,心里激动又忐忑。 同时,一道道信鸽飞出,带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命令奔向大宋的南北东西。 开封城外,有三支军队在移动,一个是来自京东路,目标是北京大名府,另一支来自秦凤路,目标是西京河南府。还有一支,是宗泽率领的虎畏军,进行了分调,各有五千人进驻开封府三门,虎畏军则在正南。 随着动作越来越大,开封城里充斥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情绪,不知道多少人紧闭府邸,惶惶不安。 朝廷各个机构都在加紧作着准备,倒是宫里的赵煦,忽然间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最上面,最麻烦的事他都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就都是章惇等人的事情。 到了傍晚,他是先去了仁明殿,陪着病倒的孟皇后说了好一阵子话,在孟皇后睡着后这才离开。 接着去庆寿殿,与朱太妃吃饭。 朱太妃满脸的愁容,不时的跟赵煦感慨,追忆着与高太后的过往,感慨曾经雷厉风行的太皇太后真的老了。 陪着朱太妃吃完饭,赵煦天黑才回到福宁殿。 童贯跟在赵煦身旁,看着了眼寒意渐浓的天色,低声道:“官家,今晚是否传后宫侍寝?” 赵煦摇头,道:“不用了,让宫里的人都早点歇着吧。” 童贯小心翼翼的应了声。 他比陈皮更警醒,陈皮好歹是赵煦身边的老人,内里亏心事不多,但是童贯不一样,他心思不少,可抓的把柄太多! 赵煦漫步走着,忽然转头看了眼童贯,却什么也没说。 童贯吓了一跳,张口想问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政事堂就接连颁发旨意,早已经准备好的邸报通传全国。 第一道,是关于册立孟氏为皇后的,这是赵煦的正式册立诏书。 第二道,废除三衙,权归兵部与枢密院。 第三道,确立大理寺的司法地位以及刑律,礼法的运用规则,包括了判例法、刑大于礼、律法平等、司法解释等等。 第四道,对朝廷各机构进行裁剪合并,确立权职,明确责任,规范操守等等。 第五道,公布国家变法的方针大略,制定了五年内的变法目标,正式公告明年复起‘熙宁之法’。 第六道,是对近半年来的一系列事件进行了总结,对吕大防等人的贪腐,擅权案件进行了痛斥,要求全国官员引以为戒。对各种非法行为,尤其是官吏有组织的串联,勾结,威逼利诱的对朝臣的攻讦,构陷,对国家大政的肆意歪曲,抨击进行严厉斥责与警告。 第七道,是一系列的人事任命,对朝廷各级官吏的官职进行修正。包括章惇卸任枢密院副使,章楶任枢密使。政事堂设三相,宰相,左右二相以及六位参知政事等等。 …… 一连十一道,关乎大宋的方方面面,是赵煦以及大宋朝廷最为正式、严肃的对外宣告,是对元祐七年的一个总结,也是对明年的一个准备与开始。 几乎在这些诏书颁布的同时,皇城司,刑部,御史台三个暴力机构,拿着一份份名单,开始在满开封的抓人。 并且,他们还有人被派出京,奔向四面八方。 尤其是皇城司,早就部署在四京,出动的最为迅速,在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被带走。 前面有吕大防这样的宰执下狱,后面又有如此大规模的抓捕行动,哪怕是‘非誉君上,图谋不轨,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这样的大罪名,还是震动了整个大宋,不知道多少人转辗反侧,夜不能寐,惶恐忧惧。 第两百零六章 出城十里相迎 - 宋煦 - 官笙 为了防止出乱子,政事堂调配大宋上上下下诸多力量。 这一次,几乎动用了大宋所有的暴力机构,从御史台,刑部,到皇城司,再到军队。 章惇考虑的十分全面,行动迅速,根本不给那些人多少反应的时间。 开封府内。 韩宗道看着朝廷发的诸多邸报的其中一份,大致内容是:朝廷改制引起的居心叵测之人太多,各地知府要维持地方稳定,一旦出现大问题,朝廷第一问责的就是知府,要求各地知府‘临事无畏,勇于负责’。 开封府判官周茹水看着韩宗道面沉如水,有些好奇的道:“相公,这份邸报有什么问题吗?” 韩宗道能做到‘储相’的开封知府,履历自然不寻常,哪里看不出这道看似寻常的邸报背后的内容。 韩宗道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小看章子厚,朝廷的改制已经基本完成,他的手,要伸向地方了。” 周茹水一怔,道:“就是这份邸报?” 韩宗道神色越发沉郁,轻轻点头,道:“章子厚在昨天的政事堂会议上,批评地方用了‘人浮于事’四个字,而后更说官官相护,官官推诿,官官错节,朝廷再好的政策到了地方都会变的面目全非,反而加重百姓负担,成为弊政。当时我没有在意,现在想来,章子厚就是打了个埋伏。这道邸报,怕是要将知府的‘知’字去掉了。” 宋朝的体制最大的讲究就是‘制衡’二字,不止是朝廷的权力被拆分的七零八落,丛丛制衡,防止任何人、机构实权过大。地方上更是如此,‘知’就是代理的意思,简而言之,全大宋,就没有一个正常的‘长官’,全是代理!并且各种权职也被分割,哪怕是知府也没有多少实权。 这就造成了,哪怕有人想做事也做不成,一旦有什么事情,还找不到责任人,反正有的是机构、人相互推诿,踢皮球。 尤其是元祐以来,‘旧党’对‘新党’进行了全面清算,几乎都是以‘知府’的名义流放,最多半年就换位置,由此可以想见,没主官的地方上何等糜烂。 周茹水听着,还是觉得有什么问题,道:“相公,您在担心什么?” 韩宗道摇了摇头,道:“你很快就知道了,地方不比朝廷,天高皇帝远,关系错综复杂,不是改制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 周茹水倒是比韩宗道乐观一点,转换话题道:“相公,官家出宫去了,西北将帅回京,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韩宗道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当年神宗皇帝与王安石还是有所节制的,听得进谏言。但是咱们现在的官家与那位章相公,就少了很多顾忌,从这半年的事情就看得出来。章楶回来,应该是完成了官家最后一块布置。政有章惇,军有章楶,谁人也反对不得了。” 章惇是‘新党’魁首,从熙宁以来的‘新党’,不说那些位置低的,哪怕是蔡确,曾布这样曾经的‘新党’大佬都要靠着章惇才有可能上位,可见他的影响力,根本不缺支持的人。 章楶刚刚大败夏人,一雪元丰年间五路大败的耻辱,朝野声望正隆,由他执掌枢密院,几乎是众望所归,加上背后西北二十万大军的支持,即便有些乱子也能轻松平定! 官家左手政,右手军,还有什么能阻挡他复起新法? 周茹水听着韩宗道平平淡淡的话语,心头渐渐暗自凛然,这样一来,复起熙宁之法几乎无可阻挡,神宗年间的旧事可能要重演,甚至更进一步! 在他们说着的时候,开封城内外,不知道多少人正在想方设法的撇清与王存,孟元,赵颢等人的干系,同时对在朝野里的不法痕迹进行掩藏,抹除。 很多往日奢华的豪门大院,突然变得清贫,各种奢靡之物消失不见,变成了极度的勤俭模样。 …… 在开封城一片大乱,无数人惶惶失措的时候,赵煦已经出了城,在开封北门外十里亭,站在官道上,眺望着北方。 童贯见赵煦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上前低声道:“官家,近来北方有雨雪,或许道路不好走,要不,坐一会儿,喝口茶?” 赵煦望着北方,心里是焦急又期待,对童贯摆了摆手。 他不止是期待章楶这个枢密使,也很好奇西军,很想看看著名的种家军,折家军,这些都是将来他要倚重的大才! 赵煦身后,还有青瓦房,机要房,政事堂,枢密院,兵部等的一群人,他们看着赵煦站了这么久,依旧不肯休息,悄悄对视。 官家能不顾疲累的等这么久,可见对章楶等人的重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黄门上前,递过一张纸条,低声道:“官家,情报站来的,预计还有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赵煦接过看了眼,深深吐了口气,压住激动,回头向众人,笑着道:“诸位卿家要是累了,就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喝口茶,无需顾忌。” 身后的人哪敢啊,慌忙抬手,言称‘臣不累’。 赵煦没管他们,继续等着。 果然,没有多久,远处就看到了一面面旗帜,接着是就是骑着马,马车以及走着的众人。 赵煦当即理了理衣服,向前走了几步。 他身后一众人见着,只得跟着。 远处,章楶等人已经知道赵煦在等他们,章楶坐的是马车,这会儿站在门外,遥遥看着,神情不动,沉吟片刻,道:“将各路经略以及总管,主将叫上前来,随我一起觐见官家。” 他们这一路人几乎都知道大宋官家在前面等候他们,听着章楶的话,更加激动不已。 不多久,兵部尚书许将,河东路经略孙路,熙河路经略王文郁,王安礼以及折可适,种师道等人到了章楶马车旁。 章楶又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十里亭,与众人道:“官家出城迎接,可见重视我等,觐见官家,须礼数周全,不得冒犯,其中轻重,你们应该知晓。” 众人神色凛然,齐齐的道:“章相公放心!” 章楶看了眼神色不宁的王安礼,转向许将道:“许尚书,您是官家近臣,如果待会儿有所不周,还请帮忙转圜。” 许将微微一笑,道:“章相公放心,诸位经略,将军也宽心。外面那些谣言大可不必多想,无需忧虑太多。官家亲自出城迎接,我大宋未有,可见对诸位的重视,不会轻易怪罪的。” 众人听着,这才脸色稍稍缓和。 他们是边臣边将,可也不会不关注开封城的情况,眼见大事一个接着一个,连宰执吕大防都下狱了,他们哪敢还心存侥幸。 第两百零七章 二十万大军 - 宋煦 - 官笙 章楶等一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凉亭前,章楶,许将领头,身后是各路的经略,总管以及诸多的将帅。 “臣等见陛下!” 一行十多人,齐齐而拜。有的抬手揖礼,有的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划一。 赵煦看着这群人,神情满意的点头,上前扶住章楶,道:“章卿家免礼,许卿家,诸位卿家都请起,你们是我大宋的大功臣,今日不拘礼!” 章楶,许将等人谢恩起身,赵煦握着章楶的双手腕,满脸的振奋,道:“章卿家果然没让朕失望,环庆路一战,大振我大宋国威,一扫元丰年间之耻,振奋我大宋军民士气!章卿家,你居功至伟!” 章惇感觉着赵煦双手的力度,瘦削的脸角不动分毫,道:“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运筹帷幄,将士用命。” 赵煦笑了笑,松开手,看向许将,王文郁等,道:“运筹帷幄这是客套话,将士用命倒是真的。诸位卿家都是我大宋的功臣,朕一个都不会忘记!” 一众人见赵煦没有官场客套话,神色动容,抬手道:“臣等不敢!” 赵煦此刻真的是高兴,摆了下手,道:“大部分人朕都不认识,章卿家,先给朕介绍一下。” 章惇应着侧身,看着一脸激动的西北将帅,开口道:“陛下,这位是熙河路经略王文郁。” 王文郁是一个瘦弱的书生模样中年人,他面色如常,道:“臣王文郁见过官家。” 赵煦点点头,微笑道:“熙河路一战,王卿家指挥出色,从容有度。” “谢官家。”王文郁双眼喜色一闪。 “这位是河东路经略孙路。”章楶对着一个半百的老者道。 不等他说话,赵煦就道:“孙卿家的事朕知道,战场上难免会出现种种事情,章卿家已经在奏本里说了经过,朕信章卿家,也信得过孙卿家。” 孙路连忙抬手道:“谢陛下!” 河东路在支援环庆路的时候,有一路军队没有按时抵达指定地点,致使环庆路战局有所被动,其他各路将帅颇有怨言。 章楶见赵煦没有追究,脸角微微放松,道:“陛下,这是洺州防御使种建中,厢军指挥使种师中,他们是两兄弟。” “臣种建中,种师中参见陛下!”种建中,种师中两兄弟齐齐单膝跪地道。 赵煦神色有些怪异的打量着两人,道:“免礼。” 两人站起来,身姿笔挺的立着。 这两兄弟都是腰膀肥圆的四十左右的壮汉,这种建中神情木讷,是个粗糙汉子。种师中则有种读书人的儒雅气质,是个儒将。 赵煦观察两人一阵,笑着道:“种家军的名号朕是听说过的,从二位卿家的祖上算起,祖父,伯父,在西北抗击夏辽居功至伟,朕一直记得。这次二位卿家能不忘先祖遗志,表现英勇,朕也钦佩。这一次论功行赏,不止是二位卿家,种家祖上的功绩也该叙志!” 种师中又惊又喜,连忙道:“谢陛下!” 种建中则慢了一点,跟着闷声道:“谢陛下。” 赵煦微笑,又沉吟片刻,看着两兄弟问道:“朕知道种家兄弟众多,不知,可否有一位种师道?” 种建中没有多少反应,倒是种师中回忆后,道:“回陛下,我们种家没有师字辈的,臣等这一辈,是后中。” 赵煦哦了一声,心里疑惑。 他隐约记得,种家是有一个种师道的,赫赫有名,但他这些日子查阅了很多资料,就是没有找到这个人。 章楶等了下,见着便继续介绍道:“官家,这是王公幼弟,王安礼。” 种家兄弟虽然心头不解,还是向后退了一步,突出了王安礼。 王安礼神色有些不安,抬手道:“臣王安礼见过官家。” 赵煦看着他,脸上笑容没了,淡淡道:“王卿家,你倒是给朕出了个难题啊。” 王安礼这些日子一直忐忑不安,闻言慢慢的跪地,道:“臣教子不严,闯下大祸,请陛下严惩!” 王家其他的罪名或许是假的,但侵占永业田是洗脱不掉,王安礼是认下了。 赵煦摆了摆手,道:“你的案子自有三法司处置,朕不管,起来吧。” 王安礼内心越发恐惧,却知道此时不适合说太多,只能请罪后起身,脸色颓然的退到人后。 章楶瞥了他一眼,继续介绍道;“官家,这是秦凤路齐州观察使折可适……” 赵煦看向折可适,折家军也是大宋西军的主力,威名远播。 赵煦自是赞许,笑着勉励。 折可适不苟言笑,瘦高挑,抬手无声的应着。 章楶一个个介绍,赵煦一个个认着,大部分没见过,也没什么印象,他认真记着官职,对着人脸,时不时夸赞几句。 等介绍完,赵煦微笑与众人,一招手,童贯端着一个盘子过来,里面是赵煦让人定做的一个金子做的勋章,正面是赵煦手书的‘宋’,背后是金龙。 赵煦看着众人,道:“这块金牌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是朕感谢诸位卿家为我大宋的牺牲,是朕个人的感谢。” 童贯听着,上前一个个发放。 众人倒是没想到有这一出,连忙躬身抬手的接过。 章楶是第一个,摸着冰冷又质地十足的金牌,表情微微动容。 许将,王文郁,孙路,种建中,种师中等人都有,每一个人都表情激动,谨慎小心的接过。 赵煦做完私心之事,便笑着道:“诸位卿家,咱们走走,跟朕说说环庆路这一战,待会儿,站也跟你们说说开封城里的事情。” 环庆路已经大胜,说的自然都是功劳,可开封城里就不一般了。 包括许将在内的人,神色微肃,跟在赵煦身后,慢慢踱着步子,向着开封城方向走。 章楶开始说着环庆路这一战,事无巨细。 从他自细作得到夏人来袭的情报开始,章楶就一直在做布置。夏人来势汹汹,携有铁骑,三十万大军,他笃定无法迎面作战,于是制定了‘诱敌深入,坚壁清野’的战术。 章楶说着,其他各路将领随后做补充,王文郁,孙路,种家兄弟,折可适等人适时说话,讲述着他们作战经过。 虽然他们说的简简单单,但赵煦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艰难与危险。 如果夏人突破了环庆路,那就能一马平川的抵达无险可守,并且兵力空虚的开封城! 那样的后果坚持不可想象! 足足说了近一个时辰,话头才算制住。 哪怕这些是西北诸将的亲身经历,但事后回想起来还是惊心动魄,一时难以平静。 赵煦默默听着,心里也是暗自松口气,这一战大胜,对他来说,用太多的好处! 最重要的,就是这二十万西北军牢牢的被他掌握在手里! 有了这二十万大军的底气,谁人也动摇不了他屁股下的那张龙椅! 他皇位坐得稳,那他的改革就无人可挡! 又走了一阵子,赵煦笑着道:“诸位卿家确实是我大宋栋梁,朕之股肱。朕知道,你们担心京中的事情会牵累到你们,你们放心,朕仔细看过那些卷宗了,与你们关系不大,即便有,朕通通赦免。” 不少人面露缓和,他们这些边将边帅,大部分年龄过了四十,怎么可能逃得过绵延几十年的‘新旧’两党的党争,尤其是与京中的大人物,或多或少都有关系。 眼见官家金口玉言的保他们,心底是彻底踏实了。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王安礼了。 赵煦穿着厚厚的棉衣,迎着微冷的寒风,道:“你们说了环庆路的事,朕也跟你们说说京中的事。” 众人神色暗凛,近半年京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太皇太后撤帘,‘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皇太后的那些人基本被清算了干净,甚至于还死了两位相公,四五位相公还在狱中。 赵煦沉吟片刻,道:“苏辙持身还是可以的,但环庆路军饷丢失,作为三司使他难辞其咎。他被暗杀,是幕后之人杀人灭口,这里面,有吕大防吕家涉入,还有宗室亲王。吕大防畏罪自杀,引发了朝野争斗。有人将熙宁年间的‘登州阿云案’重新挑起,将朕置于了不孝的境地,司马光等人在这件事上,其心可诛……朝廷改制是为了收拢分散的权力,过渡的制衡令朝廷施政没有效率……朕矢志继承先帝遗志,复起新法,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从父皇登基之初就引起朝野争斗,现在更甚……” 赵煦的话里,没有提及高太后,有些轻描淡写。 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都能听得出开封城里这段时间的刀光剑影,危机重重。 许将神色平静的跟着,瞥着章楶身后等人的表情,忽然问道:“官家,京里可还太平?臣听说,章子厚章相公是个火爆脾气,片刻等不得。” 赵煦先是怔了下,旋即明白许将的意思,语气轻松的笑着道:“也不全是他,不过,朕已经告诉政事堂,所有事情,要在今年收尾,明年之后,再大的事,也低调些处理,不能弄的人心惶惶,天下不安生。” 许将见着王文郁等人表情松缓,又道:“官家,朕在西北多日,与诸位边帅有所接触,他们都习惯了疆场,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在朝廷怕是不习惯,恐会给官家惹祸,让官家难做。” 一众人看向许将,都面露感激之色。 第两百零八章 于平淡中杀人 - 宋煦 - 官笙 西来的众人之所以感激许将,是因为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都是大老粗,并不适合进入朝廷。第二,就是现在的朝廷太危险了,他们不想涉入其中。 章楶一直跟在赵煦背后,面色不动的瞥了眼许将,没有说话。 别人或许听不出,他听得十分明白,许将这些话里有更多的目的。但确实符合他们之前的约定,因此没有说话。 赵煦虽然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一众人目光都在他身上,慢慢走着,道:“放心吧,朕不会强求你们的,不想进朝廷就不进,兵部来做统筹。” 兵部,就是兵部尚书许将说了算。 许将抬手道:“臣领旨。” 一群人看向许将的目光由感激就变得炽热了,毕竟,他们这段时间与这位兵部尚书已经算是混熟了一些。 许将与众人微笑,继而就道:“官家,臣在西北的时候与章相公对军队方面的改制有些想法,是否现在说给官家听?” 赵煦顿时来了兴趣,回头看了眼,笑着道:“二位卿家上前来,边走边说。有累的卿家,可以慢点走,或者留下,等马车上来,按时入京即可。” 赵煦后面的几乎都是武将,走点路根本不算什么,自然不会真的喊累。 许将与章楶对视一眼,上前两步。 许将沉吟一声,道:“官家,臣与章相公的看法是,我大宋军队太过混杂,数量,军衔,官制,统帅等等问题太多,种种原因导致战力低下,混乱不堪,需要进行彻底的改革与梳理。这方面具体的,臣等回去之后,会联合向官家上奏。对于军队的大方略,臣等是这样考虑的:第一,将全国二十三路的军队进行两两合并,总数定为十六军,除了京外十二路,京城驻扎四军,各军两万人,另外还要再建两支骑兵以及一支火器军。同时为了应对外部威胁,边境划分为几大战区,辽,夏,吐蕃,大理等等。第二,各军设经略,总管各一人,分别负责日常事务与统帅,各军驻扎于既定基地,不预地方上事。第三,将厢军等改为预备军,经过一到三年训练后退役,战时征召……” 章楶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身后的王文郁等人面露思索,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朝廷对军队改制的内容。 赵煦踱着步子,这些大致还是他与许将之前讨论过的,点头道:“大致方向是这样,回京之后,兵部与枢密院共议,拿出一个具体的策略来。军队改制不同于政事,一定要稳妥,不能出乱子。各地的经略,总管要认真遴选。对了,种师中种卿家,折卿家各领一军驻扎在开封城外。” 种师中与折可适一怔,旋即抬手道:“臣等领旨。” 只要不涉入朝廷高层的争斗,驻扎在开封城外也不打紧。 章楶看了眼两人,沉吟着道:“官家,臣建议,经略是文官,总管是武将,品轶上次略半级,小事凭枢密院调令,大事还需官家的虎符。臣请仿汉制,对立功将士予以封侯。” 章楶话语一落,他们身后的一众人心头狂跳。 大宋立国之初就对武将极度防范,别说封侯了,高一点的职位都没有,但凡冒头的,俱是下场凄惨,结局不堪! 赵煦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头,却没有回头,果断的道:“准!具体的军衔,军制,官职,封赏等你们来定,就从你们这一次开始,回京之后,与政事堂合议!” “臣领旨。”章楶与许将齐齐抬手。 赵煦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明年枢密院与兵部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也很艰难,要大胆更要谨慎。先从北方各路开始,诸位卿家都要辛苦一些……” 一众人听着赵煦平平淡淡的话语,眼前已经浮现了波澜壮阔的军制改革大潮! 赵煦与许将,章楶等人漫步走着,说着。 而此时的开封城,皇城司,刑部,御史台抓的人越来越多,并且位置还都算的高的,遍布‘新旧’两党,勋贵公卿,军政两界,范围是前所未有的大! 章惇坐镇青瓦房,看着一份份送来的简报,严厉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 蔡卞则心有不安,道:“我出去看看。” 章惇没有说话,看着这些名单,心里在分析着哪些合适的人可以替代。同时,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地方,心里踌躇满志。 蔡卞刚走没多久,沈琦就来了,拿着两道奏本,道:“相公,蔡相公与曾相公的奏本,或者说是信。” 章惇接过来看去,旋即扔到抽屉,道:“我知道了。苏相公去国子监了?” 沈琦肃色点头,道:“外面闹的有些不像话,尤其是国子监,不少人聚集,要冲击皇城司。” 章惇知道苏颂的用意,无非是要稳住一些人,默默一阵,目露厉色,道:“曾布,蔡确不可回京,你去信给他们,朝廷暂时没有位置,让他们继续等等。另外,告诉刑部,御史台,皇城司,抓大放小,剩下的,吏部来做。” 沈琦脖子发冷,‘抓大放小’看似是退让了,但‘吏部来做’,不知道多少人得丢掉官帽子,明摆着还会有秋后算账! 沈琦不想掺和这件事,犹豫着道:“目前政事堂空缺了五个位置,蔡相公,曾相公那边怕是不会轻易答应吧?” 蔡确,曾布都是变法派大佬,王安石曾经的左膀右臂,在王安石两度罢相后,是他们撑着,一直到神宗驾崩后,才被司马光等人以‘车盖亭诗案’放逐出京。 章惇淡淡道:“就这么说。” 沈琦顿时会意,章惇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那几位,他们别指望回京了。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章相公脾气火爆刚直,没想会刚直到这种程度! 沈琦应着,刚要走,一个禁卫匆匆进来,抬手道:“章相公,夏使到了,他们在宫外求见。” 章惇剑眉半竖,心里想到了赵煦曾经说过的战马的事,道:“带他们去政事堂,我亲自见他们。将蔡攸叫来。” “是!”沈琦与那禁卫应着,快步离去。 夏使很快就到了政事堂,只有三个人,每一个都是粗壮大汉,领头的满脸络腮胡,一进来就盯着坐在椅子上的章惇,怒声道:“你们宋人好不知道利害!我大夏大军百万,踏破你们宋国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居然敢抓我大夏使臣,好大胆!我给你一炷香时间,立刻将嵬名阿山放出,否则我大夏雄军复来,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章惇剑眉一直在颤,等这个夏人说完,语气十分平淡道:“蔡攸。” 蔡攸面无表情的立在一旁,听着侧身抬手道:“相公。” 章惇严厉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杀机,道:“将这三个人,头砍下来,挂到宫门外。” 那络腮胡大汉脸色微变,更加大喝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以为我大夏撤军就没事了,越过寒冬,明年必然踏破你们开封城,现在议和还来得及,否则铁蹄之下,你们没有一个能活!” 章惇不说话,只是剑眉倒竖,凌厉尽显。 蔡卞确定章惇不是下马威,心里冷笑,一摆手,道:“拉出去!” 当即七八个禁卫冲出来,迅速将三人按倒,镣铐加身,往外拖。 那络腮胡大汉终于怕了,心头震惊,这些软弱无能的宋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胆了? 他扭头大喝道:“宋人,我是来议和的,你们敢杀我,我大夏大军必然复来,你想清楚了,杀了我,你怎么跟你们的朝廷,跟你们的小皇帝交代……” 章惇理都没理,起身回转青瓦房。 第两百零九章 屈服(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三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宣德门外不远,引来不少百姓观望。 在城墙上,还贴着一张告示。 有个明显识字的人凑在前面,在给众人翻译,大声道:“告示里说,这些夏人来到政事堂,对章相公出言不逊,大肆威胁,要踏破开封,屠戮我们所有人,章相公一怒之下,将他们都给斩首了……” “杀的好!” “我大宋在环庆路大败夏人,还差点生擒了他们的太后与皇帝,居然还敢来开封城嚣张,杀的好!” “不杀还当我们好欺负,章相公好魄力!” “呸,番邦蛮夷,也敢来我大宋天朝嚣张,该杀!” 百姓们纷纷吐痰,大声喝骂,狠狠出着胸中怒气。 但也有人面露忧色,这夏人刚退,就斩他们的使臣,他们要是再来可怎么办? 他们对视着,就寥寥几人。 这个时间,蔡攸已经回到皇城司,在监牢里行走。 “蔡指挥,你听我说,我是冤枉的,我跟他们没关系,那些事是他们逼我的……” “蔡指挥,我有钱我有钱,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求你放过我……” “蔡指挥,你不能杀我,我与令尊是多年同僚,我手里有他的把柄……” “蔡指挥,我家世代尊荣,你不能杀我,朝廷也不能杀我……” 蔡攸熟视无睹,充耳不闻,脚步轻快一路走过,来到尽头的一间密室牢房。 这里明亮敞开净,根本不是牢房,还缭绕着酒菜香气。 蔡攸进去,只见嵬名阿山头也不抬,埋头吃喝,还有种种疤痕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自顾的吃着肉,喝着酒。 蔡攸来到他对面坐下,扔出一叠文书在桌上,笑着要吐道:“你们的人来了,三个,不过被章相公全杀了,人头挂在旗杆上,供人围观。” 嵬名阿山脸色变了下,旋即继续埋头吃喝,皱着眉,表情怨愤,没有开口。 蔡攸好整以暇,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道:“你们这次来的太嚣张了,章相公脾气太烈,说杀就杀了。我们的计划推后,等下次来吧。” 西夏这次大败,并且诸多战略要地被章楶拿下,攻守转换,夏人不可能一声不吭吞下苦果。 嵬名阿山到底是屈服了,他狠狠灌了口酒,道:“太后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这次败了,最多一两年还会再来。” 蔡攸自顾给他自己倒了杯酒,道:“你放心,你的效忠书在官家手里,我都没有,你只要老老实实做事,我保你将来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嵬名阿山脸角抽搐了下,低着头没有说话。 蔡攸拿起酒杯,放到他面前。 嵬名阿山犹豫了下,还是拿起酒杯与蔡攸碰了一下。 蔡攸脸上笑容绽放,一口而尽,道:“这就对了。我在兴庆府安排了人,到时候会联系你,我会想办法让你立功,帮你在兴庆府上位……” 嵬名阿山一点高兴不起来,只能闷闷的继续吃喝。 …… 赵煦与许将,章楶一路说着,聊着,竟然从十里亭一路走到了开封城下。 众人看着开封城门,纷纷发蒙。 官家,竟然与他们步行走了十里? 赵煦是不觉得累,意犹未尽,但已经到了城门口,只得转过身,与许将,章楶等人笑着道:“今日朕是获益良多,想必诸位卿家都累了,就到这里吧,咱们改日再谈。” 许将与章楶也还想再说一些事情,见如此,只得抬手应着。 赵煦看向童贯,道:“你将诸位卿家安置妥当,不要牵扯朝争中,出了事情拿你问罪!” 童贯哪里不知道赵煦对这些人的看重,小心谨慎的应着道:“是。” 章楶以及西北回来的众将帅,被童贯领着,按照既定计划安置。 赵煦上了马车,陈皮赶过来,汇报着半日里京中的事情。 赵煦一直静静的听着,没有说什么,直到陈皮说到章惇杀了那三个夏使,神色动了动,终于笑着开口道:“章相公脾气还真是火爆,也罢,杀就杀了吧,反正他们还会再派人来。” 陈皮坐在赵煦对面,有些担心的道:“官家,夏人会不会再来啊?” 这一点赵煦倒是自信,道:“来肯定是来的,夏,辽都自认高我大宋一头,看不起我们。夏人这次大败,肯定引以为奇耻大辱。但刚刚新败,还得恢复一下元气,明年估计不大可能,虎,明年之后就得小心了。” 陈皮听着,这才安心了一点。 赵煦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心里还在盘算着朝局。 对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莫过于军队的改制,只有把军队牢牢掌握在手里,才能进行‘彻底’的改革,对大宋的体制以及百年沉疴进行痛下杀手。 这是对大宋体制以及百年下来的既得利益势力的挑衅,没有足够的实力与底气,绝难以成功! 赵煦回到皇宫,先是在政事堂见了章惇,了解一番,这才回后宫。 孟皇后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但脸色依旧苍白,笑容勉强,道:“官家不必记挂臣妾,臣妾无碍的。” 赵煦拉着她的手,陪她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孟美人睡了,赵煦这才离开仁明殿,转而去了慈宁殿。 高太后神情还是很萎靡,拉着赵煦,有些絮絮叨叨的说着从仁宗朝,英宗朝,神宗朝,再到现在的种种事情,跨度四朝数十年的风风雨雨。 高太后话双眼无神,茫然,疲倦,话里没有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指向性,更没有劝说什么的内容。 赵煦一直静静的听着,这位老太后横跨四朝屹立不倒,最终还垂帘听政七年,着实不简单。 周和立在不远处,低着头,一脸的负罪感。 高太后说了不知道多久,感慨的道:“我生了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合心意的。你父皇……算了不说他,你那几个皇叔,都是混账东西,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伤透了我的心……” 赵煦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高太后现在只是想要倾诉,并不是想与人交谈。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高太后双眼都睁不开,叹了口气,道:“罢了,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去吧。” 赵煦见高太后脸色缓和不少,只是有些疲倦,便起身道:“那祖母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请安。” 高太后没有说话,似依旧沉浸在回忆中。 赵煦出了慈宁殿便回到福宁殿的书房,在书房里坐着冷静了一会儿,他拿起笔,写着刚才一路上与许将,章楶等人讨论的内容。 这些事关乎军队改制,很多想法是一闪而逝,需要记录下来,并且整理出条细来。 这时候的青瓦房,政事堂以及六部三寺等灯火通明,没有半点休息的意思。 开封城里仍然热闹宣沸,人流如织。 朝廷抓的人越来越多,朝廷颁布的大政一个接着一个,被抓的没被抓的,全都忐忑不安,睁着大眼睛盯着皇宫方向。 暗中游走,走动关系,寻找门路搭救的人不知凡几,所有的大人物的门槛都被踏破,太多早已经被淡忘的人出现,出现在当朝一个个权贵府邸内外。 更新放在下午 - 宋煦 - 官笙 今天去看医生,更新放在下午。《宋煦》更新放在下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一十章 弟弟还小 - 宋煦 - 官笙 到了第二天,开封城炽热的温度有所降低,但事情是继二连三的发生。 第一件事,是王安礼向刑部自首,承认了王家有人侵占永业田,殴伤百姓等事实,至于其他的一概否认。 但此刻的朝野已经没人关注,或者说没有精力关注他了。 第二件事,就是吏部新拟定的‘考铨法’出炉,但吏部没有正式颁布,弄出了一个‘征询草稿’,由政事堂明发,并邸报各部以及路府州县等,‘征询意见’。 一经公布,朝野莫不震惊。 这份‘征询草稿’,突出了各部门,路府州县的主官,明确了各类责任,主从关系,更是明文写上了:‘责任到人’四个字。同时对一些官职进行了虚化,将一些官职的权力集中向了各主要负责衙门。 宋朝体制最大的特点就是‘制衡’,现在吏部明摆着要破坏‘祖制’,加上权力丢失,太多人无法忍受了。 一些人迫不及待的写奏本,大部分人内容都是‘地方权力过大,藩镇恐再来’,对此充满了忧虑,发自肺腑的给朝廷谏言。 第三件事,户部着手对今年税粮迟迟不入京进行查办,京中出现了相当一部分阻力,居然是来自于六部内部以及各路转运司。 京中本就乱作一团,按理说这么多事情,政事堂肯定措手不及,慌乱不堪。 但章惇临危不乱,先是刑部勒令王家退还永业田,缉捕人犯,而后政事堂右相蔡卞亲自出面,当众斥责王安礼,夺去了他的官职,命他回乡自省。算是了结了这个案子。 接着三法司联合发文,斥责朝野一些人‘居心叵测,莠言乱政’,要求朝野官吏,秉持公心,不得非议朝廷大政方针,更不能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警惕谣言,谨言慎行。 而后,大理寺公开对一部分人判处死刑,包括王存,杨绘等曾经的‘相公’。 这是朝廷再次处决‘相公’,着实给沸腾的开封城降了降温。 到了第二天,政事堂就再次发布任命邸报,一口气免除了近两百人,其中大部分人是被派出去巡视地方的。 理由林林总总,大抵是‘贪腐不法,有负朝廷,欺上瞒下,为恶众多’。 这些人还在地方‘巡视’,突然就没了官职,不知道多少人愕然,震惊,继而愤怒。 这时,章楶已经履任枢密院,正式接手大宋军队的管理。 有章楶的军队支持,政事堂颇有些‘无所顾忌’,动作是越来越大,‘熙宁之法’的新稿不断的出炉,传遍开封,迅速扩散向全天下。 元祐七年的年底,事情太多了,朝野的注意力转换来转换去,最终压力还是倒涌而上,出现在六部,出现在政事堂,出现在赵煦这个大宋官家身上。 这天晚上,按列是刘美人侍寝,她服侍着赵煦沐浴,一边给他擦着后背一边暗暗观察赵煦的神色。 赵煦坐在木桶里,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这是王安石的《王临川集》,里面大部分内容是神宗年间的变法,有他的心得,反思,赵煦最近一直在看。 刘美人擦拭着,忽然一惊,道:“官家,你手臂上怎么有伤?” 赵煦一怔,歪头看了眼右手,上面有一条不大不小的疤痕,颇为显眼。 赵煦没有在意,道:“忘记在哪弄的了。” 刘美人小声的应了下,注意着赵煦的侧脸,有些犹豫的道:“官家,皇城司抓的人,是不是都要被砍头啊?” 赵煦没有说话,伸手翻了一页。 刘美人见赵煦没有回应,顿了顿,又凑近一点,轻声道:“官家,臣妾听说,有些人与皇后娘娘有关系。” 赵煦眉头一挑,忽然想起来了。 历史上孟皇后两立两废,除了政治原因外,还涉及后宫的争斗,这位刘美人,应该就是继任皇后的人。 赵煦将书放下,道:“你去给皇后问安了吗?” 刘美人有些摸不透赵煦的心思,现在外面对孟皇后的态度有些匪测,这种匪测关乎于太皇太后。 简而言之,有些人在企图为元祐初‘旧党’对‘新党’全面打击的一些案件与事情进行翻案,除了攻击司马光等人外,高太后也被波及,作为高太后立的孟皇后,自然也是没什么好感。 可以说,孟皇后之所以能立起来,全是赵煦的态度。 刘美人轻轻的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的道:“臣妾之前去过一次,不过娘娘似乎不大愿意见臣妾。” 赵煦面色如常的嗯了一声,道:“然后呢?” 刘美人心底忽然有些不安,连忙道:“臣妾一直担心官家,所以……臣妾明天,不,以后天天去。” 赵煦点点头,道:“皇后就是皇后,要知大体,识礼数。今晚不用侍寝了,去服侍皇后吧。” 刘美人心里有些颤栗,将毛巾放到一旁,惙惙欲泣的行礼道:“官家,臣妾知道错了,臣妾这就去。” 刘美人说完,见赵煦继续翻书,没有回应,暗暗咬了咬嘴唇,快要哭了,转身欲走。 “要多跟皇后学,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见的人不能见。”刘美人刚转身,赵煦淡淡的话就又传过来。 刘美人脸色发白,慌忙跪地,真的哭了,道:“臣妾知错,请官家责罚。” 赵煦挥了挥书籍,没有说话。 刘美人苍白着脸,小心翼翼的看着赵煦的背影,转身离开。 她心里颤栗,决定以后再也不见宫外那些所谓贵妇了。 赵煦又看了一会儿,这才离开浴桶,换好衣服出了浴房,回到书房。 赵煦正看书,忽然抬头看向门外,就看到赵佶鬼头鬼脑的探来探去。 赵煦对把守的门卫摆摆手,赵佶当即一蹦一跳的进来,仰着小脸,从背后拿出两本古书,笑嘻嘻的道:“官家,看我给你找来了什么?” 说着,他快步来到书桌,递过书。 赵煦向来不喜欢看正史,偏爱于猎奇,杂谈,野史,游记等等,看着书面古旧,伸手翻了一页,扉页写着‘古林梦记’,赵煦抬眼看向赵佶,笑着道:“哪弄来的?” 赵佶仰着小脸,道:“宫外的伙计帮我找的,我知道官家喜欢。官家先看,要是喜欢,我再让他找。” 赵煦打量着赵佶,坐直回去,道:“想出宫了?” 赵佶飞快摇头,又伸着头,小声的道:“官家,我想骑马。” 赵佶这小混蛋,爱好是真的多啊。 赵煦看着他,心里感叹一句,又有些羡慕。 他这个人其实很无趣,在后世的灯红酒绿中,迎来送往也算顺手,但论及爱好,真的不多,只是偶尔才会寻一些刺激。 想着确实关了赵佶不少日子,是该松一松,赵煦便点头道:“小心点。” 赵佶大喜过望,道:“谢官家!我这就去找老十三,他昨天还跟我挑衅,我今天让他知道我为什么比他大!” 赵煦懒得理他,摆了摆手,轰走了他,继而就想到了大理寺卿的空缺。 “赵佖,赵佶,赵似……” 赵煦想着比较熟悉的几个兄弟,都暗自摇头,继而又想到了另外还在世的两个。 分别是十二弟赵俣、十四赵偲,这两人赵煦不太熟悉,但岁数也不大,一个七岁,一个八岁,根本承担不了事情。 赵煦盘算着宗室,三个叔叔只有赵颢在世,他们的子嗣也不大。 第两百一十一章 惊心动魄的夜晚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头疼几个弟弟都还小的时候,开封城里依旧是人心惶惶。 魏王府。 魏王赵頵在元祐三年就过世了,但作为高太后的儿子,神宗皇帝的同母弟,魏王府的尊荣没有减少,反而益发的增多。 魏王妃刚年过三十,魏王长子早夭,最大的次子也不过十岁。 但随着朝廷对近来大案要案的追究,魏王府也是风声鹤唳,无法安宁。 魏王府灯火通明,魏王妃抱着几个孩子,坐在客厅里,一直盯着外面。 不时有下人从外面跑进来,禀报几句又跑出去。 魏王府长史是七十老者,白发苍苍,他坐在下首,眼见天色黑透,轻松了口气,道:“王妃,看来是我们多虑了。外面的事情,或许与我们魏王府无关,不会牵连我们。” 魏王妃一直蹙着眉,忧虑的道:“隔壁的陈郡公白天也这样认为,还是被抓走了。外面都在传,说是章相公要报复,当初……魏王也……不说这个,还是小心为上。” 老长史倒是知道魏王妃未说出口的话的意思,当今官家登基之前,魏王也涉入了争夺皇位的风波。并且,在流放‘新党’的事情,是出了力的,这也是魏王府尊荣来源的一部分。 不多久,又有下人进来,道:“王妃,皇城司的人撤走了,但开封府的巡检司还围着陈郡公府。” 王妃连忙伸头,道:“快,拿点钱,去打听一下消息。” 下人应着,快步出去。 老长史慢慢站起来,道:“王妃,我去找找人,打听一下消息。” 能打听早就打听了,现在无非是心急无奈,碰碰运气。 王妃却是连连点头,抱着孩子,目送着老长史离去。 不多时,又有下人来报,满脸的焦急不安,道:“王妃,不好了,齐尚书也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 王妃神色急变,道;“抄家了吗?” 下人一怔,慌忙道:“暂时还不知道,只带走了齐尚书。” “那你还不去盯着!”王妃急声道。 “是!”下人连忙掉头,快步跑了出去。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走出来,她面容和缓,眼神却不满,道:“多大的事情,用得着这么惊慌吗?” 王妃看着老太太,走过去,扶着她道:“母亲,您怎么出来了?” 老太太看了眼外面,道:“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来你这本来是散心的,这倒好,尽看着你提心吊胆,老太婆还能睡得着吗?” 王妃抿了抿嘴,道:“是女儿不好,惹母亲担忧了。” 老太太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那么多担心,魏王故去已经四五年,魏王府又不涉朝政,那章相公即便有怨气也撒不到你们孤儿寡母头上。再说了,不是还有太皇太后,官家吗?” 王妃顿时急了,道:“女儿听说,太皇太后已经被官家软禁了,官家是一直默许章相公抓人的?” 老太太笑了声,道:“行了,不用那么担心。明日啊,我陪你进宫,去见朱太妃,带上魏王的所有孩子。” 王妃心头不安,小声道:“母亲,有什么办法吗?” 老太太看着外面,神色从容,道:“当年啊,我也是抱过官家的,当时朱太妃在宫里日子过得不好,很艰难。我送了不少东西进去,朱太妃也回了我一些。这一次,咱们就是去走亲戚。” 王妃明白了,越发小声的道:“太妃娘娘……能压得住章相公吗?我听说那章相公脾气火爆,敢当街杀人的。”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你啊,也就是魏王……罢了,实话告诉你,朱太妃用不着去压那章相公,只要朱太妃在官家面前说一嘴,你们魏王府就无碍了。” 魏王妃虽然是当今宗室中最近的王妃,但魏王过世的早,魏王府自此远离朝廷,对宫里了解着实不多。 以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哪怕朱太妃是赵煦的生母,也没谁多看她两眼,简直就是个透明。 魏王妃不了解,倒是很信任她母亲,闻言没有再多说,稍稍安心。 连魏王府都如此惊恐难眠,其他地方可以想见。 此时的皇城司,御史台,刑部等正在连夜审讯,诛连的迹象越来越重,抓捕的人数也在飞速扩大。 宰相苏颂的府邸。 苏颂的书房里点着灯,他在写奏本,但是已经写废了四五道,还是皱着眉,握着笔,盯着眼前的空白奏本。 “主君,天色晚了。”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走进来,看着他说道。 苏颂摇了下头,道:“章惇这只老虎开始吃人了,能拴住的他的只有官家,必须要阻止他。这道奏本……一定要写好。” 对于苏颂这样宦海沉浮近五十年的人来说,写一道奏本简直不要太简单,现在却怎么都下不去笔。 苏大娘子看着,走过来,有些不解的道:“既然官家能管,你还管什么?你不是说明年就致仕回乡吗?” 苏颂看着空白的奏本,叹了口气,放下笔,道:“要是能说走就走,我早就走了。我现在担心,这样下去,迟早官家也制不住他。” 章惇现在不止是事实上的宰相,朝廷里绝大部分人都是‘新党’,几乎全是章惇招回京城的。 如果明年复起新法,那么用的必然还是‘新党’,朝野八九成都是‘新党’,京内京外唯章惇马首是瞻,如此强大的势力,滚滚之下,谁人能挡得住? 苏大娘子不太了解这些,还是道:“行了,你也写不下去了,明天再说吧,说不得,那章相公还得给你难堪。” 苏颂想了想,也只能叹了口气起身。 第二天一早。 福宁殿里,赵煦如常的蹴鞠,这一次,人数扩大了不少,赵佶,赵似在,赵幼娥跟着跑了过来,在赵煦的邀请下,拘谨扭捏了几下,也扣紧裤腿上场了。 几个小家伙踢的很热闹,最后赵煦与禁卫都成了陪客。 赵煦是以锻炼身体为主,冬天冷热交替,赵煦很快按住他们几个,拉到了偏庁吃饭。 赵佶不满的抱怨,道:“这才刚玩,官家,我吃过了,我再去玩会儿……” 赵煦伸手,将准备转头跑的赵佶,赵似抓住,又看了眼蠢蠢欲动的赵幼娥,哼了声,道:“给我老实待着,要是你们生病了,小娘不会饶过我的。” 三个小家伙无奈,即便吃过了,还是陪着赵煦再次吃了一点。 赵煦看着三个小家伙有气无力模样,心里还在想着大理寺卿的事。 赵佶肯定不能去,这小混蛋去了,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赵似就更不行了,赵煦对他有培养方向,不在大理寺。 就在这时,一个庆寿殿的宫女过来,行礼后轻声道:“官家,庆寿殿来客人了,娘娘请您以及诸位殿下过去。” 赵煦一怔,看向门外的陈皮。 陈皮连忙进来,刚要张嘴,赵煦却摆了摆手,道:“能让小娘见的,估计是推脱不掉的,走,去见见吧。” 三个小家伙还想蹴鞠,闻言只能跟着赵煦前往庆寿殿。 第两百一十二章 故人故事 - 宋煦 - 官笙 赵煦到庆寿殿,踏入正殿的时候,就看到朱太妃在轻轻抹泪,一脸的惆怅与辛酸。 在她右下首,是一个拄着拐杖,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下巴磕在拐杖上,轻声又缓慢的说着话。 她身后是一个三十左右妇人,身边还有七八个孩子。 赵煦打量一眼,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 朱太妃看到赵煦进来,只是淡淡道:“官家来了,坐下吧。” 赵煦一见,心里估摸着是小娘的娘家人,但小娘在宫里近二十年,似乎娘家也没什么人。 赵煦微笑走进去,那老太太已经起身,行礼道:“秦周氏见过官家。” 她身后的魏王妃连忙带着孩子,行礼道:“见过官家。” 赵煦越发觉得魏王妃眼熟,心里怎么都想不起来,不动声色的笑着道:“无需客气,都坐吧。” 老太太没有打量赵煦,或者多说,应着就坐下了。 魏王妃则有些担心,拉着一群懵懂的孩子恭谨站着。 赵似与赵佶等在朱太妃面前一贯是‘乖巧’的,这会儿也老老实实站到赵煦身后。 老太太握着拐,低着头,似回忆又似无奈,道:“我们家那个死了也快五年了,我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两个女儿。好在那秦氏的孩子还算有些礼数,没有为难我。但我在府里好像是个外人,小五可怜我,接我我来京里散心,要不然,这辈子估计是见不到娘娘了。” 朱太妃看向魏王妃轻轻点头,脸上的表情与那老太太几乎一样,轻声感慨道:“魏王妃孝顺,我就放心了,在京里多住一些日子。当年要不是老夫人,不说我,就是官家也未必能长成。” 赵煦坐在椅子上,安静的听着,听着朱太妃的话,登时想起来了。 按理说,这魏王妃是赵煦的四婶,不应该不认识。但一来,以前赵煦被高太后管的很严,几乎没有见过外面什么人。二来,就是魏王过世的早,魏王妃入宫次数不多,尤其近两年,即便入宫赵煦也不曾见到,只是偶尔在一些宴席上远远看过一眼。 老太太双手握着拐,摇了摇头,道:“官家洪福齐天,自然是没事的。再说,我当年没帮上什么忙,我们家那位那时病的严重,上了几道奏本就倒了床上,我没日没夜的照顾,终究没能熬过来……” 朱太妃表情也很默然,这老夫人的经历给她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她不过三十丧夫,孩子年幼,上面却有太皇太后,向太后压着,七年来不止她过得不好,连孩子都见不到,也就这半年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只不过,这老夫人膝下无子,是妾室的孩子掌家,怕是日子不大好过。 朱太妃看了眼赵煦,道:“官家,这位是秦周氏,秦老夫人,是已故秦尚书的遗孀,当年在宫里还抱过你,那段时间,幸亏老夫人,不然我们娘四个未必熬得过来。” 不等赵煦说话,老太太下巴磕在拐杖上,叹了口气,道:“娘娘言重了。我这次入京,一来是小五孝顺,念着我。二来我是有些不放心,她孀居多年,还带着这么多孩子,比我还难。我是没多久活头了,她还年轻。三来,就是想看看一些故人,人老了,就是念旧,这次回去啊,就得准备棺材了,再难见到了……” 朱太妃一听就急了,连忙道:“老夫人说的哪里的话,回去做什么,就在我宫里住下!对了,秦家的都是什么官职?我下懿旨,将他们调到京城来,我倒是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们还敢亏待老夫人不成……” 老夫人一怔,旋即苦笑一声,道:“没有娘娘说的那么严重,再说了,秦家几个不成器,就是袭了一些官职,连科举都没过,不劳烦娘娘了。” 朱太妃却不管,看向赵煦,板着脸道:“官家,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赵煦神色不动,一直在观察着秦周氏与魏王妃,不得不说,这老夫人演技可以,从头到尾都是提及旧事,一副谈心模样。但是魏王妃却不同,神情忐忑,眼神恍惚,时不时看向赵煦,闪闪躲躲。 赵煦心下了然,却不敢驳朱太妃的面子,稍一沉吟,看向门外的陈皮,道:“你去……工部,让杨尚书看一看,安排个合适的位置。” 陈皮接话应着,转身离去。 老太太愣了愣神,连忙道:“谢官家。哎,娘娘这是何必,我在京城也呆不惯。” 朱太妃见赵煦安排了,脸上和缓不少,片刻后似又想起了一些什么,轻叹道:“当年老夫人出宫的时候,我就想,老夫人要是能留下多好,以前是我自己怕,现在不怕了,也希望老夫人不要怕……” 老夫人好似触景生情,继续趴在拐杖上,道:“说起当年,娘娘确实不容易,能熬到现在是福泽深厚。我是命薄的,连带着我这可怜的小五也是……” 朱太妃又看了眼魏王妃,魏王妃刚刚三十岁,但魏王已经故去五六年,一直在拉扯魏王留下的七八个孩子。 ‘不容易。’ 朱太妃默默点头,一时间心里堵的慌,不知道说什么。 赵似,赵佶似懂非懂,倒是在盯着魏王妃身边几个孩子,与他们差不多年岁,其中一两个还认识,在宫中书塾里一起读过书。 赵煦一直在耐心的坐着,这是朱太妃的故人,他必须撑足面子。 就是早上喝的水比较多,忘记如厕了,这会儿有些难受。 老太太默然了一阵,又道:“娘娘,还记得我家那大的吗?以前不肯听我的话,嫁给了一个秀才,结果这秀才一直没考中进士,现在三十多了,书没读多少,小妾倒是日渐增多,已经有十几个孩子了,全靠我接济,每次回来,都跟我哭,我是看着揪心,却一点办法没有……” 朱太妃伤感的点点头,道:“记得,比我大一岁……女人的命,总是不大好的。” 朱太妃不止是说老太太这一家,也包括她,还有就是她前面的向太后,高太后,基本上都是中年丧夫,寡居半生。 老太太继续说话,话题从自家,延生到她的姐妹,然后连接上朱太妃家里,引得朱太妃阵阵回忆,感慨。 赵煦坐在一旁,神色不动,但双腿不时扭动一下。 他现在要是去如厕是没问题的,但是却会打破这个气氛,相当于是赶客。 朱太妃难得有个故人来访,赵煦还是要照顾到底才行。 朱太妃确实难得有个故人,今天的话特别的多,尤其是宫外的,有时候她比老太太说的还要多,似乎很想念一些人与事,又有一种时间过去太久,物是人非,无可奈何的忧愁。 赵煦强忍着尿意,也在静静的听着,表情若有所动。 朱太妃的日子确实不好过,神宗皇帝在世时,她虽然生了三个孩子,却面临向太后的打压,神宗皇帝驾崩,上面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带走了她大儿子,想见一面都要按半年算。她儿子是皇帝,但她还是个先帝嫔妃,前几年履遭高太后斥责,后面虽然封了太妃,提升了待遇,依旧还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一熬,就是七年,她心中压抑了多少事情,赵煦都不清楚。 赵煦静静看着仿佛自说自话的小娘,心里那股给她加上‘皇太后’尊荣的冲动再次强烈起来。 内心强烈的同时,下面也更急了。 但老太太与朱太妃,两人越说越多,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赵煦头上甚至出现点点冷汗。 要是在这里尿裤子,他这个皇帝的颜面丢的不是一点半点。 又过了一阵,老太太好像忽然看到了天色,有些急色的站起来,道:“娘娘,我还晒了一些被褥,这得回去收了。” 朱太妃一怔,她意犹未尽,还想聊,听着道:“让下人传句话就是了,今晚留下来。” 老太太似有些倔强,满脸急色道:“娘娘,我改日再来吧。” 说着,老太太就要往外走。 朱太妃见留不住,只得送她出门。 赵煦强忍着站起来,送这老太太与魏王妃等出门。 她们一走,赵煦掉头就往茅房走。 “官家,我们要去蹴鞠了。”赵煦刚走几步,赵佶就拦住了他。 要是以往,赵煦肯定一脚踹过去了,这会儿下半身一个激灵,连忙道:“去去去快去。” 说着,推开赵佶,快速向里面走。 赵佶与赵似不管赵煦怎么样了,欢呼一声就跑了出去。 朱太妃要亲自送老太太与魏王妃出门,但被老太太拦住,一群人在宫女,黄门的带领下出宫。 等赵煦舒坦的回来,朱太妃还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回忆与感慨。 赵煦走过来,在她边上坐下,道:“小娘,怎么了?” 朱太妃回过神,神情动了动,忽然一脸肃色的道:“官家,我求你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赵煦一怔,笑着道:“小娘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只要不是天上摘月亮,其他都好办。” 朱太妃没理会赵煦的插科打诨,嘴角抿着,继而道:“秦周氏与我,也与你们兄妹三个有恩,你……能不能放过她们?” 赵煦心里顿时笑了,他原本还以为朱太妃被蒙在鼓里,现在看来,是心知肚明。 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 赵煦不会让朱太好不高兴,没有犹豫的就转向门外,道:“陈皮,去政事堂走一趟,看看秦家,还有周家,魏王府有没有涉入进去,有的话就拿出来。” “是。”陈皮应着,这一次,是亲自去。 朱太妃这才高兴的笑起来,继而就看向宫门外,轻声道:“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了,当年老夫人给了我不少东西,要不然我们娘四个未必能熬过来……” 第两百一十三章 着急了 - 宋煦 - 官笙 赵煦看着朱太妃迷惘的神色,心里忽然有些心疼她。 朱太妃没有所觉,感慨了一阵,忽然笑起来,拉着赵煦不放走,要亲自给赵煦做饭。 她为赵煦刚才给她面子而感到高兴,其实她说的时候,心里十分忐忑,担心赵煦不答应。 赵煦微笑着,他哪里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拒绝,朱太妃恐怕会伤透心。 没有多久,老太太等已经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马车里,魏王妃还是不解,道:“母亲,就这样走了吗?”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有了在宫里的回忆与茫然色,脸角清朗一笑,道:“没事了。” 魏王妃抿了抿嘴,心里有些腹诽,你秦家是没事了,可魏王府没有啊。 老太太自然是了解女儿的,又笑了声,道:“我刚才之所以急着走,是因为官家快忍不住了。他不动声色的忍了半个多时辰,这一点上,有仁宗之风。” 魏王妃还是不解,睁着眼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摇了摇头,道:“官家一直想如厕,但因为我与太妃一直在说话,所以一直强忍着。他完全可以去的,但他忍了半个时辰,说明他很孝顺,不忍打断太妃。这样孝顺的人,不会太心狠,放心吧,你们魏王府没事了。” 魏王妃不管那些弯弯绕绕,听到魏王府没事就大松一口气。 在这点上,她一直很信服她母亲。 赵煦在庆寿殿陪着朱太妃吃饭,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离开,漫步走向福宁殿,忽然道:“陈皮,魏王府也被牵累了吗?” 魏王府孤儿寡母,按理说不应该牵扯进去。 而且,这是王府,即便有牵扯,不应该先给他打个招呼吗? 陈皮小心的跟在后面,道:“是。小人刚才查过了,有不少人弹劾魏王,翻出了一些旧事。” 赵煦神色不动,道:“朕听说,抓的人是越来越多,还在不断扩大?高,司马,吕公著,富弼等家族,都有波及?” 陈皮小心谨慎的在内心组织着措辞,道:“小人听说也是。” 赵煦慢慢走着,看向垂拱殿方向,若有思忖的了一会儿,道:“你抽出了奏本与案卷,章相公说什么了吗?” 陈皮越发小心,道:“章相公说,法度不可因人而废。” 赵煦眉头挑了挑,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垂拱殿方向,仿佛能看到青瓦房一样。 陈皮不敢说话,现在的朝局十分微妙,政事堂六部的关系,政事堂内部的关系,政事堂几位相公与官家的关系,哪怕是他也看不清。 赵煦静静看了半晌,瞥了陈皮一眼,道:“那你怎么抽出来的?” 陈皮躬着身,不假思索的道:“原本也不多,那秦尚书应该也是变法派,所以没有什么案卷,魏王府弹劾的最多,小人让沈舍人去抽出来的。” 中书舍人,沈琦,统管奏本的出入以及保管、分配,归纳。 赵煦微微点头,心里一动,道:“陈皮,你对章相公怎么看?” 陈皮心头一跳,连忙躬身,道:“小人与章相公没见过几次,所以不清楚。” 赵煦抱手在腹前,目光依旧看着政事堂方向。 他对章惇一向是有所压制,就是担心章惇的势力太过庞大,一旦让章惇全面复起新法,那局面即便赵煦都驾驭不了,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章惇是携愤而归,对‘旧党’的打击就没有手软过,在帮着赵煦处理完朝廷的‘旧党’的同时,他还想更进一步,已经不止一次的用司马光,甚至高太后来试探赵煦的态度了。 这一次的‘法度不因人而废’,到底是依律而言,还是有所试探呢? 赵煦有些头疼,朝臣们一个个各有心思,私心、公心夹杂在朝政中,着实难以分不清楚。 赵煦摇了摇头迈步向前走,自语般道:“自古以来,皇帝都自称寡人,不无道理……” 陈皮越发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喘。 朝廷里弹劾章惇、蔡卞的奏本从来没有停过,‘新党’看似独大朝廷,但弹劾,反对声遍布朝野,有时若惊涛拍岸!若不是官家一力护着,换做神宗朝,怕是早就被罢了。 赵煦回到福宁殿的时候,赵佶,赵似,赵幼娥三个小家伙玩的正开心,看到赵煦来了,也只是打了招呼就继续耍。 赵煦只当给他们放假,回到书房。 赵煦坐下后,就拿过一本厚厚的‘书籍’,书页上写着:方田均税法,五个大字。 这个‘方田均税法’,主要是清丈田亩,登记人口,核定税赋。 王安石当年阻力太大,神宗皇帝犹犹豫豫,哪怕推行下去,也是一种妥协的结果,但依旧有着极其好的效果。查出了大量藏匿的土地,人口,缓和了一些土地矛盾,增加朝廷赋税。 但不够彻底,并且元祐初,被司马光全数废除了,没有得到贯彻,反而使得‘旧党’恼羞成怒,报复性的做出了更多的事。所以,失败的‘方田均税法’不止没有完成目的,并且进一步加重了土地矛盾,成了‘恶法’! 这个是新编的,是赵煦命政事堂与六部共议后的结果,但里面依旧有很多东西令赵煦不满意,比如里面的惩戒简直没有,对各地的责任没有明确,没有足够强力的验核,后续也没有巩固的政策配套。 以赵煦的眼光,这‘方田均税法’虽然吸取了一部分熙宁年间的教训,还是远远不够的,至少‘彻底’、‘全面’四字没有体现出来。 赵煦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算看完,倒了杯茶,拿着茶杯,眉头不自禁的皱起。 他发现了一件事,哪怕‘新党’笃定变法,在很多事情还是没有出圈,本质上都是宋朝的士大夫,既得利益阶层。 区别在于,‘新党’有一定的取舍,在国家与自身之间在寻找新的平衡。 ‘旧党’则是顽固的坚守自身的利益,不肯退让半点。 “还不够。” 赵煦拨弄着茶水,轻声自语。 ‘新党’的变法,虽然有一定的成效,但对于赵煦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新党’看到的是十年,二十年,但赵煦要看五十年,甚至更远! 这个时候的宋朝有着非常好的基础,不做的彻底一点,简直太过可惜!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这道新‘方田均税法’,准备对它进行修改。 “官家,舍人房有三道奏本送过来。”门外响起敲门声,陈皮的声音随后跟进来。 赵煦嗯了一声,道:“进来吧。” 陈皮将三道奏本从盘子里拿出来,递给赵煦。 赵煦看了眼上面的封条,摆了摆手。 有封条,说明只有舍人房看过,政事堂还没去。 陈皮拿着盘子,悄步退出去。 赵煦撕开封条,看向第一道,这是原三司副使的弹劾奏本,其中详细罗列了进来被罢职的朝臣,言称:‘罪或有实,然多与惇怨’,‘士人重名、官则守节,名节皆失,人立何处’,‘今惇行若奸佞,状若逆贼,古之未有’。 这道奏本,大部分是抨击章惇肆无忌惮罢黜官员,打击异己,培植私人的。 与当年弹劾王安石别无二致。 赵煦放到一边,拿起第二本。 这是元丰年间宰执蔡确的奏本,这道奏本里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对时事进行了点评,全部都集中在章惇身上,最终语气平和的认为章惇‘行事过激,章法无度,操之急切,徒劳无功’。 这是一个貌似的理智派,在貌似客观的分析朝局。 赵煦对蔡确回归朝廷心思很是了然,面色如常的放到一边,拿起最后一道,这是当朝宰相苏颂的。 赵煦眼神微动,认真看去。 苏颂在政事堂被架空,除非有什么事情非要他出面不可,否则都在政事堂喝茶,写书以及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现在,他突然上了一道奏本,赵煦本能的有所警惕。 苏颂这道奏本,倒是没有像前面两人一样,而是在‘展望未来’,拿出了很多例子,指出‘新旧反复,弊大于利’,并且‘一党盈朝,尾大不掉’。 赵煦看完,面色沉吟。 他将三道奏本放在一起,目光平静,心里是若有所思。 不多久,他轻轻一笑,自语的道:“着急了。” 三道奏本被放入抽屉,全数留中。 更新通知 - 宋煦 - 官笙 不怕一万,听怕万一,所以乔楚当机立断,直接打车来了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看看到底有什么毛病。 鲜卑人在面对汉人骑兵时,其最引以为傲的除了质量远超的战马,便是这极高明的骑术了。而关张二人竟能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将他们败得体无完肤,又怎么能不让这一众鲜卑骑兵震惊骇然? 乔楚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周良平,不知道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后来,新婚夫妻慢慢磨合,定下了规矩,一直到现在都过得挺好的。夫妻俩很少会闹红脸,遇事有商有量的,有困难一起面对。 “美云,别着急,你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宫萌萌镇定地安抚她。 因为,她认识萧炎起码十几年了,居然不知道,曾经,他是靠药物来维持身体的供给与输出。 她居然在落叶叶耳蜗后面发现了一根白发,灯影照映下,格外刺目。 想到这里,苏双却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面色也就此缓和了下来。 白芷回身,没有挣脱他,身子依然偎在他的身上,脑袋瓜伏在他的胸膛,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比赛接近尾声,伊米娅队伍又碰上了好几个队伍,最后结束的时候,她们队伍排名稳定在了第十。 他笑着笑着,吐出金色的血来,我想起来了,乌十三说,每次做梦,都是乌烛阳在疗伤,那么这次,显然是还没有伤愈,就因为我的参与,而让这梦醒来了。 李怀风怒目圆睁,正打算一招废掉杜宫峰,眼角却看到了杜施施的眼神,那种关切、担忧、幽怨……。 当然,话回来,任何一项属性达到16的数值都会变得很恐怖,比如敏捷,如果他有16的敏捷,纵然刚才那头王者级凶兽察觉到了他追杀上来又能如何?飞身术一施展,就能轻松将那头王者级凶兽甩在身后。 就在这时候,一阵热闹的欢呼声传来,因为在体育馆中央的石台上,一个看起来头发花白的老头从石台下方沿着台阶走了上来,他看起来有些老态龙钟,跟我想象中活灵活现的张大圣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任凭他怎么折腾,天空中的大手,都牢牢的抓住了他,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唐枫在洞穴中入定,灵魂之海中已然是乱成一团了,虽然有三道强悍的灵魄压制,但是那噬灵之火焰终究是极度可怕的存在,怎么会甘心这样被控制在一个生灵的灵魂之海中? “现在就要了你的命!”男孩的说道,只是他的声音忽然发生了变化,变得雄浑而有力,根本就不像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 鱼人一族,只要是成年人全部都是士兵,不到三十万人口中可以上战场的人居然接近十五万,这也多多少少弥补了他们人口基数上的劣势。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的灵魂只是个水杯,可是一条河,一个杯子怎么可能撞得下?尤其是那九十九个怨鬼的记忆,才是真正最要命的,一段段的人生在我面前浮现,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的东西。 “这里是阴山断层形成的峡谷,山风根本吹不进来,身为修道之人,你怎会冷?”南宫煜又问道。 直到看到师爷面朝赵如意跪下,直呼「寨主」时,土匪头子总算是全都明白了。 但这乞丐还没来得及挥刀,脑袋就离开肩膀,骨碌碌滚到了一侧的水坑里。 她从大理石台面下来,踮起脚凑近他的时候,那双狐狸似的眼睛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狡黠。 萧靖峰却不再急着追去,而是落于地上,神色好奇的看向戴笑愚。 帅丰泰请来的法师,在全国搜查敌人,也紧急把那些士兵撤回来。 这样全断的腿,想要完全恢复,至少要一年以上,而他的腿刚被强制接上,而且还是比较简陋的拼凑一块,不到十分钟,竟然有知觉了。 何斌在郑成功赶走红毛夷之后,一直奔波与安抚本地土著之中,每日都在与各个土著的首领商谈,听取他们的诉求。 毕竟影流教派给了他一切,  但是竟然换不来一丝一毫的忠诚。 时简挂了电话后,抬眸就看见他正目光灼热的看着手里的纸页,从这个角度看她看不清楚那是一张什么,她起身走了过去,在看清那张纸上面是写着什么后。 旧忆浮现,钟离媚泪眼朦胧,接着一抹眼泪,手中出现一把锋利匕首。 听段飞也同意自己的计划,陈昊心中大定,看来香江道上的整肃已经是水到渠成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个动手的武者,直接被叶青风洞穿了胸口,瞬间被斩杀。 后面的几场战斗在其他师兄弟们眼中还是非常精彩的,可是在尹天仇这样的老油条面前就显得有一些乏味了,双方对上几招,他就基本上可以判断出这场胜负的结果,时间一场,他就歇着脑袋睡着了。 只可惜却因为得罪了京城的大家族而受到打压,来到了这偏远之地。 就在叶青风拉住这个孩子的手臂,想要把他拉起来的时候,一个严厉地声音突然响起。 赵执起完誓言便回头看向凌风岚,微一拱手说道:“殿主可满意?之前在下说的话殿主打算合作吗?”说着便希冀的看着凌风岚,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可不打算发了血誓却什么都得不到,那样他不是一切都白做了吗? 说着就把精神力往精神凝晶中灌注,以为就跟以前吸收水之灵、土之灵一样。 琉璃歪着头问,这好像跟她听别人说的不一样,可看到傲辰应的毫不犹豫,便选择相信傲辰的话了,毕竟在她心目中傲辰那么聪明,怎么会错呢? 第两百一十四章 元祐八年 - 宋煦 - 官笙 元祐七年眼见就要结束了,越来越近的年关,朝野非但没有过年的喜庆,反而越发的紧张。 吏部的考铨法草案十分有针对性,或者说,现在的大宋官员,普遍存在严重的问题,包括德行,贪腐以及人浮于事。 除了贪图享受,墨守成规外,几乎无所建树。 真正手脚干净或者说家族干净的,更是没有。 章惇主导的抓人行动,渐渐变成了‘逆案’,范围在迅速扩大,重点从开封城传向京外,尤其是其他三京。 原本一些还算旁观的京外,大惊失色,各种自保反击的手段层出不穷,汹涌澎湃。 并且,政事堂内的斗争也日趋公开化,激烈化。 章惇是左相,他要想行事必须假借宰相以及政事堂名义,离不开宰相苏颂的大印。 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苏颂,眼见局势失控,终于忍不住,开始插手政务,对于章惇安排的事情,进行了有所选择。 章惇自然不会退让,他雄心勃勃,心里早就有无数腹稿,直接要求在政事堂进行‘票决’,再不济就是‘御前定夺’。 但苏颂不动如山,任由章惇说什么,他不做任何回应,死死捂住了手里的大印。 章惇现在握有实权,优势比章惇大,在政事堂里的争斗逐渐有蔓延而出的迹象。 元祐七年的最后一天,或许是大家都等着过年,稍稍的有了平静。 章家两兄弟,章惇,章楶难得聚在京城,两家人在章惇府邸,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晚饭。 在过去的七年,两兄弟天南海北,将大宋偏远之地跑了个遍,好不容易能聚集在一起,两大家人自然十分开心。 尤其是小辈们,一门两相公,绝对是荣耀,并且预示着章家将再次兴盛! 章惇与章楶不止模样相似,性格也是。不喜欢热闹,不善感情交流,吃过饭,例行的交代几句就离场了。 一群人女人自然有话说,年轻一辈也是一个个圈子,章楶两兄弟来到书房,喝着茶下着棋。 但两人几乎没有谈什么家事,还是朝廷里的事情。 章惇下着棋,道:“你的那份‘军队改制’我看过了,基本没有问题,现在卡在苏颂老匹夫那,你过几日去见官家说吧。” 相对于章惇,章楶两鬓白发更多,神情没有那么严厉,多了几分刚毅模样,也不抬头,落着子,道:“你们怎么斗我不管,枢密院的事不能耽搁,如果枢密院的改制方略卡在政事堂,到时候官家打板子,不要怪我枢密院。” 章惇手顿了下,继而就落子。 章楶看了眼棋盘,抬头看向他,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做的事情已经越线,官家肯定不喜欢。” 章惇看着棋盘,拿起茶杯喝了杯口,道:“苏颂卡着,也不止是给我看,他对你们的军改抱有极大的不安,即便官家都未必能说服他。” 章楶的改制大部分承接于赵煦与许将的想法,是在他们的框架内行事,完全打破了宋朝建国以来对军队的种种制衡制度。 这般行事,不止是破坏了‘祖制’,还给朝野心里种下了‘不安’的情绪。 章楶还是看着他,道:“枢密院之所以给政事堂,并不是请示,从权职上来说,枢密院与政事堂平级。回答我刚才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 章惇做的确实越线了,不止是肆意扩大的对‘旧党’的清算,并且还试图对司马光,甚至是高太后进行‘追究’! 这样的事,朝廷难以接受,官家那边肯定更不高兴! 但官家一直在容忍,没有说什么。但章惇应该知道分寸,适时收手,找个时间去‘请罪’,平息这件事。 可是,章惇没有,反而还在继续扩大! 章惇拿过棋子,一向严厉的表情没有半点其他神色,淡淡道:“官家既然没有说话,那就是认可。你无需想太多,枢密院的事确实不需请示政事堂,但兵部归我政事堂管。” 章惇的话里,也显示了对枢密院改制的某种‘警惕’。 章楶不想涉入朝廷的争斗,坚毅的脸角动了下,道:“若是等到官家出手,你的那些想法未必还能实现。你看人向来比我准,官家我接触不多,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想法与完整的计划,你若是自行其是的与官家冲突了,替你的人有的是。” 章楶的话简单明了,‘新党’的大人物回来的寥寥无几,曾布,蔡确虎视眈眈,章惇一个不好,就可能被罢,结局凄惨。 章惇神色不动,继续落子,道:“你都说了,还多说什么。下棋吧。” 章楶见章惇半句听不进去,脸角动了又动,道:“我知道政事堂有合并各路的想法,但你们要等一等,枢密院这边改制不会那么快,外面乱匪汹涌,没有军队镇压可能会出事。” 其实,从真宗年间起,民间的‘起义’就此起彼伏,尤其是在王安石变法被废除后的元祐以来,更是多了数倍,单单今年就数以百计,虽然很快被镇压下去,却是一种警示。 章惇看着棋盘,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打算向南方迁移人口,十年内,大约五百万这样。” 章楶第一次变色,沉色不语。 向南方转移人口,看似是一件小事情,但对北方的影响尤其是边疆不可估量。现在的经济以及边疆防卫都需要大量人口支撑,人口减少,意味着‘国力’的衰退。 宋朝现在的人口大约六千万左右,其中近三分之二在北方,五百万看似不多,但分摊到各地,尤其是北方边境各路,影响不会是一点半点。 章楶在沉默,章惇没有再说,看着棋盘,右手拿起茶杯。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有声音传进来,道:“父亲,宫里送来了一盘菜,叫金玉福禄寿。” 章惇与章楶对视一眼,起身出门。 门外,站着章惇的四个儿子,大儿子章择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章楶看着章惇的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全部进士及第!以往章楶还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会儿却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章惇打开看去,果然是一个比较精致的菜,默默一阵,道:“是黄门送来的?” 章惇家教严厉,章择十分畏惧他父亲,恭谨的道:“是。我要留他,但他说还要去蔡相公府邸。” 章惇看着这盘菜,想着‘金玉福禄寿’五个字,道:“去吧。” 四个儿子齐齐抬手,告退而去。 章楶自然也能明白这五个字的意思,道:“下棋吧。” 章惇拎着食盒进门,严肃的脸上少有的出现微笑,道:“让你两个子。” “哼。”章楶哼了声。 此时,庆寿殿同样是颇为热闹。 朱太妃,赵煦,赵似,赵幼娥一家四口,正在吃饭。 朱太妃亲手做了一桌子菜,招呼三个孩子吃。 赵似,赵幼娥两个小家伙争先恐后,打打闹闹,你争我抢。 赵煦则相对稳妥一点,却也不时的悄悄点火。 两个小家伙浑然不觉,从饭桌上争到桌子下,眼见就要变真人成决斗,朱太妃却大与往日不同,笑着没有阻拦。 朱太妃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开心,满足,脸上都是笑,双眼里盈着泪。 她苦熬苦盼,终于有一家团聚,好好吃顿饭的时候了。 足足闹了近一个时辰,两个小家伙累了,朱太妃将他们送回卧室,就拉着赵煦说话。 她很高兴,话里话外都是赵煦,赵似,赵幼娥,里面没有她。 赵煦默默听着,陪着,微笑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太妃忽然看向外面,急声道:“给太皇太后的送过去了吗?” 门外一个宫女连忙进来,道:“回娘娘,如往年一样,一早就送过去了。” 朱太妃这才松口气,笑着道:“今年过年,你们都早点去吧,好好吃一点,不用候着了。” 宫女黄门都很高兴,应着谢恩。这是朱太妃身边历年的规矩了。 又过去了好一阵子,赵煦拉着朱太妃的手,轻声问道:“小娘,您有什么愿望吗?” 朱太妃脸上都是高兴,看着门外想了想,忽然道:“抱孙子!” 赵煦一怔,旋即一脸狠色的道:“好,儿子努力!” 朱太妃噗嗤一笑,道:“你就会逗我开心。” 赵煦笑了笑,又陪着朱太妃说了许久,见她有些累了,这才出来。 第两百一十五章 都是钱惹的祸 - 宋煦 - 官笙 赵煦出了庆寿殿,又去了慈宁殿,仁明殿以及赵佶等各处,后半夜才回到福宁殿。 福宁殿的书房内,赵煦喝着茶,揉着疲倦的眉心。 “今天就都回去吧,没什么事情的话,宫里轮休放两天假。宫外的年休是十五天,咱们也轻省轻省。”赵煦轻吐了口气道。 童贯瞥了眼陈皮,没有说话。 陈皮好好的想了一会儿,道:“确实没什么事。” 俗话说头上虱子多了不痒,外面都快闹翻天了,宫里居然觉得没什么事。 赵煦摆了摆手,拿起手边的奏本。 陈皮,童贯应声退了出去,但两人都没走,伺候在门外。 赵煦看的是枢密院与兵部联合上的‘军队改制方略’,内容非常的多,而且很多是文言,赵煦有时候要回头来看,甚至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去推敲,才能明白前因后果。 这道‘方略’,对大宋的军制进行了改革,以团为单位,一个团辖三千人,五个团为一军,总数一万五千人,但要加上后勤,杂役,辅助等,总数接近两万人。 除此之外,也对军职进行重新定性,一团之长称为团长,一军之长称为总管。 而军衔也破除了那些复杂的体系,以‘校尉’为主,一队之长为少尉,团长为上校,总管为将军,上面还有游击,骠骑,再有征(南北东西)将军,而再上,就是封爵。 在这道‘方略’里,军队系的所有人没有品轶,也就是说,他们独立于文官体系之外,划定了这些武将的晋升路线。 同时,这道方略里,对各地的军队布置,防御对象,制衡方式包括各地的战区也有规划。 赵煦认真的审视着,足足到天亮才算看完。 赵煦倒了杯浓茶,自语的道:“倒是基本在我的框架内,只是,具体经略,总管的人选没有提及。” 枢密院与兵部还是有分寸的,对各军的头头脑脑没有提及,这些是要赵煦来敲定的。 赵煦心里有了一些名单,但只是少部分,还得继续考察。 看着外面天色渐亮,赵煦伸了个懒腰,走出书房,道:“你们轮班休息吧,我去睡一会儿。” 陈皮,童贯连忙应着,陪着赵煦返回寝宫。 赵煦洗洗漱漱睡了,过年这时候,宫里是难得平静了一点。 而宫外的各部,虽然年休放假,还是有人在值班,很多事情要在今年开始,加班加点在做。 户部。 一辆辆大马车突然出现在户部大门外,一个老者拿着帖子上前,看着门卫道:“这位差爷,小人是奉命来捐纳钱给朝廷的” 门卫看着几辆大马车,以及上面堆的整整齐齐的大箱子,神色怪异,其中一个指着马车道:“这些都是吗?” 老者道:“是,总共一万贯,还请点收。” 听到‘一万贯’,一群门卫神色微变,其中一个抬手道:“请稍等。” 他转身跑了进去,明显是要请人。 其他门卫盯着几辆大马车,又看向老者,神情怪异又惊讶。 不多久,一个郎中出来,交谈几句,客气的将老者请进去。 几辆大马车从侧门被拉进去,户部迅速着手清点,一枚枚铜钱,发出清脆又令人躁动的声音。 足足半个时辰后,才算清点完。 …… 户部左侍郎来到尚书梁焘的府邸,神情有些古怪,道:“尚书,收到了一笔一万贯的捐纳。” 因为之前国库空虚,户部一直有对外开放捐纳,但一万贯这么大手笔,还是第一次。 梁焘一怔,道:“谁捐的?” 左侍郎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没说什么,是一个仆从模样送来的,留了个‘史九’就走了。” “史九?”梁焘皱眉,这明显是个假名,旋即道:“这么大一笔,总归得心里有数才行,想办法查一查,钱暂时别动。” 左侍郎应着,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尚书,皇城司,刑部,御史台抄没了太多宅邸,总数可能近千万,这些,会不会入户部国库?” 梁焘看了他一眼,心里其实也意动,想了想,道:“按理说应该会,等等看吧。” 左侍郎说‘近千万’,梁焘却心知肚明,如果没有被上下其手,这个数字,可能要翻好几倍,还不算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名贵字画,院子,铺子,田亩等等。 左侍郎知道现在朝局匪测,政事堂那边不说话,他们说什么都没用,很快转换了话题。 ‘方田均税法’已经落地,一旦开朝就会颁布,那个时候,户部会是主力,要清丈全国田亩,核实人丁,制定赋税等等,任务十分艰巨。 梁焘与左侍郎商谈了好一会儿,最终索性提前回到了户部,开始了工作。 户部一直在做着部署,现在是更加紧张了。 这会儿,御街上的一家商铺,被一群人给围住了,不少人撸袖子,一副要打人模样。 “这山水图,是假的!真迹一直藏在一位先生那!” “我这仕女图也是假的!” “我这骏马图也是假的!” “全是假的!退钱!” “退钱退钱!” 一群人吵吵嚷嚷,将这家铺子给挤满,已经有人开始动手砸东西。 这个掌柜是胖乎乎的中年人,大冬天他擦着头上冷汗,连连解释道:“小店也是被骗的,也是被骗的,这画不是我们的……是我们收来的……” “奸商!退钱!” “退我五贯钱!” “退我三十贯!” 一群人揪着着掌柜,有人对着他拳打脚踢,愤怒难当。 他们买的画,原本以为是真迹,结果近来连连‘撞衫’,再一听都是一个店卖的,哪里不知道都是假的,齐齐冲了过来。 胖掌柜头上全是冷汗,顾不得其他,连连解释,就是不提退钱。 “走,去开封府!” “对,拉他们去开封府,所有人都去!” “请青天大老爷做主,押他们走!” 一群人愤怒了,哄抢打砸,将铺子搜罗一空后,拉着胖掌柜要去开封府。 胖掌柜吓了一跳,死活不肯去,却又不肯退钱,被一群人大声咒骂的拉出铺子,拖向开封府。 开封府现在忙着‘新法’,作为第一个‘试验区’,正在焦头烂额,一边应对朝野风波,一边做着部署。 简单了解一番,见调解不了,直接推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认为是‘诈欺’,不是民案纠纷,就让他们去刑部报案。 刑部这边接过来,就开始调查,不多久就查到了卖假画给那胖掌柜的人,但这个只有十九岁的举人,却说他只制作了一半,另一半是一个‘小公子’给他的。 小公子身份很神秘,出现的次数不多,尤其是最近。但他家里肯定不简单,因为要制作这么多假画,首先得看过真的才行。 刑部的缉捕差役没办法,只能安排人在各处蹲守。 第两百一十六章 人心难破 - 宋煦 - 官笙 元祐八年的朝廷与往年大不一样。 太皇太后撤帘,官家亲政,大力度改制,而今的朝廷高度集权,尤其是‘复起新法’的迫在眉睫,本来年假朝休的朝廷,一众官员居然不约而同的齐齐提前到岗,各自忙碌起来。 往年的这个时候,各级官员还在府里府外的走动,红灯招采,鞭炮齐鸣,极尽的享受。而现在,太多人家收敛了奢华,一副清贫节俭模样。 政事堂,苏颂值房。 苏颂近来对朝廷的关注在恢复,对一些政事表达了不同看法,与章惇的矛盾逐渐扩大以至于公开化。 尽管枢密院在制度上与政事堂平级,但不可能完全抛开,所以枢密院的军制改革还是送了一份给政事堂,可是政事堂没有像章楶,许将预想的那样‘通过’,反而被苏颂给扣住了。 眼见两天了,苏颂还是不肯放行,章楶,许将只得来找苏颂了。 章楶面无表情的坐着,没有立刻开口。 许将倒是能猜到一些,看向苏颂,道:“相公,军制改革是头一等的大事,如果您有不同的想法,大可说出来。我们之所以送一份过来,也是想要凝聚共识,争取朝廷的支持。” 苏颂的表情有些冷,瞥了眼章楶,道:“你们的改制内容以为我看不懂吗?除了对各路军权过于放大,我问你们,在经略之上,你们的‘方略’里为什么含糊其辞?你们想要做什么!” 章楶神情平静,早已经料到。 苏颂毕竟曾经也是‘军方一系’的大佬,在转任政事堂之前,是历任枢密院副使,正使,资格老的很。 许将道:“下官等没有隐瞒的意思。夏辽来侵,动辄二十万三十万大军,北方各路如果只有一路或者几路根本抵挡不了。但军队改制不能一蹴而就,因此我们预留了空间,方便以后统筹军队。” 许将的意思很简单,面对敌人的二十万三十万大军,各路肯定不能单独对抗,所以必然需要有人统筹各路,也就是统帅几十万大军作为抵抗。 其实,也就是含糊的预留了一个‘集团军’位置。 苏颂道:“你不觉得这些似曾相识吗?你们想要重演藩镇旧事吗?” 唐末以后,藩镇林立,形成了五代十国的乱象,那是一个极度昏暗,礼法崩溃的可怕岁月。宋朝是结束了五代而建,自然对这些极为警惕。 许将沉吟片刻,道:“相公,我朝建立已经百年,人心归附,只要改制得当,不会出现那种乱局,无人可以威胁社稷安稳。” 苏颂冷哼一声,道:“你是觉得现在还不够乱?你想乱到什么模样?” 现在的朝局确实极度的混乱,上面是赵煦与高太后争权,下面是‘新旧’两党的党争,尽管赵煦与‘新党’看似胜利,但他们是‘少数’,在面对庞大无边无际的‘旧党’的反攻,‘新党’固然把控了权力,依然是犹如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覆没。 在朝廷这样波澜诡谲的情况下,地方要是再出现一个藩镇,谁还能自信满满的把握局势,不会威胁社稷,重演五代十国的旧事? 章楶见苏颂执意不肯答应,淡淡道:“如果政事堂执意不肯同意,那日后枢密院的事就不走政事堂了。” 枢密院与政事堂是平级,章楶与苏颂的品级一样,一个是政务、文官系的头;一个是军方、武将系的老大。 苏颂不为所动,道:“枢密院我管不着,但兵部隶属于政事堂,没有我的大印,你们不得妄动!” 军队的统帅归属兵部,调派在枢密院,兵部隶属于政事堂,这就是军方的制衡架构。 许将作为兵部尚书,眼见两位大佬针锋相对,生怕他们真的闹将起来,这对朝局,对朝廷的改制,新法复起以及军队改制有不可预测的影响,稍稍思索,道:“苏相公,军队的改制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只是制定了大致的框架、目标,不如您这边先点头,遇到具体的事情,我们再做具体商议如何?日后需要苏相公大印的地方还多得是。” 军制的改革是离不开政事堂支持的,如果苏颂一直不同意,哪怕只是消极对待,兵部与枢密院都可能事倍功半。 苏颂依旧神色平淡,但态度很坚决,道:“我只有三个要求,第一,军权不能过于集中,尤其是你们划分的战区,我不同意。第二,强干弱枝的祖训不能违背。第三,你们要认真、清楚的告诉官家这其中的利害。” 许将听出来了,苏颂这是担心赵煦年纪太小,对很多事情没有足够的理解,会被他们这些人引着走错路。 许将见苏颂说不通,只得道:“那,苏相公与我们一起去见官家?” 苏颂尽管笃定的挡住了枢密院与兵部的改制,但心底很清楚,这份‘方略’虽然出自许将与章楶的手,但指导的,还是宫里的那位官家。 苏颂默然一阵,道:“我就不去了,官家如果要我的大印,我亲自送过去。” 章楶没有再废话,直接起身。 许将却没有立刻走,等章楶出了门,他才看着苏颂道:“苏相公,如果枢密院与兵部按照你的要求作出一定修改,你能否在改制的事情为我们做些事情?” 漫天下的‘旧党’,不止是新法的复起与推动,军方的改制,作为‘旧党’当之无愧的魁首,又是宰相,这些是怎么也绕不开苏颂,反而需要他大力帮助。 苏颂听着,越发沉默。 许将明白了,起身抬手道:“下官告退。” 苏颂看着他离去,眉头深深皱起。 ‘熙宁之法’的复起已经足够他头疼,军队的改制又远远突破他的心里底线,苏颂心里非常不安,因为他很清楚,他阻止不了多久。 垂拱殿内。 赵煦正在奋笔疾书,他现在比宫外的那些官员还忙,他要对‘熙宁之法’进行全面的审视,尤其是最重要的‘方田均税法’,还要对‘军队改制方略’进行修订。 章楶与许将到来,赵煦头也不抬,直接道:“二位卿家先坐,陈皮看茶,朕很快就好。” 章楶与许将对视一眼,抬手谢恩,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赵煦飞快的写了有一盏茶时间才停下来,看了眼笔墨未干的字迹,自语般的道:“朕这字啊……” 半年了,赵煦渐渐熟悉了用毛笔写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字是越来越丑,完全扳不回去了。 章楶倒是没有在意,见赵煦落笔,道:“陛下,苏相公卡住了枢密院的军队改制方略。” 赵煦顺手拿过茶杯,微微点头。 宫里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自然知道苏颂与章惇的矛盾渐起。 但苏颂卡住枢密院与兵部的联合上书,不止是‘新旧两党’的争斗,更多的是对于军队改制的忧虑与警惕。 这样的改制,确实大大的突破了苏颂的心里底线。苏颂并非是一个人,他代表了宋朝绝大部分人。 近百年的祖制已经深入宋朝每个人的骨髓,即便是章楶,章惇,许将按照他的要求改革,但很多东西,还是逃不过‘祖制’的制约。 ‘方略’里还是充斥着种种制衡,对军队相当防备,并没有完全破除对军队的束缚,激发军队的战力。 ‘方略’也并不是完全依照赵煦的想法,比如,团作为基础作战单位就不是赵煦的想法,一军五团的建制同样是章楶与许将做出的改变。 赵煦心里沉吟半晌,放下茶杯,看了眼刚刚写好的东西,道:“这件事,朕与苏相公谈。你们做好准备,改制先从北方各路开始。要谨慎小心,以防生变。” 宋朝的国土非常的小,北方各路与开封府没有多远,真要出现乱子,会很危险。 许将听着,看了眼章楶,道:“官家,待陛下颁布诏书后,臣打算亲自去监督。” “朕让楚攸、童贯带着禁卫陪着你。”赵煦道。 第两百一十七章 磨刀霍霍 - 宋煦 - 官笙 楚攸以前是殿前司指挥使,后被裁撤,近来一直闲着。 童贯是赵煦身边的大太监,这两人都是赵煦的近人,这么安排,许将自然明白用意。 许将应着,没有再多说。 章楶同样没有开口,他的身份与关系特别,不希望给赵煦一种他与章惇同气连枝的感觉。 赵煦喝着茶,面露思索,刚写好的东西也没有给他们看。 两人离开后,赵煦拿着茶杯,目光看着外面,慢慢思忖。 军队与政务是两条腿,但却不能同时走路,军队的改革必须要先一步。 但涉及军队的改制,不会像改制朝廷这么容易。苏颂的反对其实是一种好现象,他要是闷声不说话,那才可怕。 宋朝军队不止是制度、关系上的错综复杂,还有就是人数的庞大。禁军,厢军以及番军再加上他们连带的家属,承袭关系等等,可能会高达四五百万人! 并且,朝廷对军队的控制力没有那么强,真要是出现了叛乱,可能会引发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出现连锁反应。 赵煦心里默默的推敲,过了好半晌,他放下茶杯。拿出‘方田均税法’草本,继续进行修订。 章楶回到枢密院,许将出宫,这些事情,瞒不过苏颂。 苏颂坐在值房里,面沉如水。他在等赵煦的召见,也在组织着话语。 他知道拦不住赵煦,但他要尽可能的对这场改革施加影响,将可能引发的后果降到最低,并且考虑大宋江山的长宁久安。 但是一直到傍晚,赵煦都没有召见他,几步之遥的垂拱殿十分平静。 舍人房内的沈琦,进进出出,一直观察着苏颂的值房,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心里好奇,却也没有多问。 “舍人,这些是新的奏本,全都是关于弹劾大章相公与蔡相公的。”一个文吏端着二十多道奏本,与沈琦说道。 大章相公指的是章惇,而章楶被私底下称为章相公。 沈琦看了眼,道:“官家的意思是全部留中,写好简略,送入垂拱殿。” “是。”文吏应着,端着盘子离开。 舍人房每天都要收到几十封弹劾章惇,蔡卞等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从来没有停过。 这种程度,比当初王安石也不遑多让了。 青瓦房内。 章惇看着蔡卞送过来的一份名单,面露沉吟。 这是吏部与蔡卞草拟的,‘辅、雄、望’等上等府的知府名单,林林总总二十多个,还有就是一些转运使的名单。 这些都是宋朝财税重地,青瓦房这是提前布局,安置人手。 章惇沉吟了一阵子,道:“转运使的权职过大,不利于新法推行,我想着将转运司划入户部,只做转运之职,不涉地方事务,你怎么看?” 蔡卞听着怔了怔,没有立刻说话。 这样改自然有好处,加强了地方知府的实权,可有力推进新法实施,遏制了转运司对地方的欺压。但没了转运司,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可能进一步下降,并且朝廷财税失去了保障。 蔡卞顿了会儿,道:“这件事还要慎重,不能我们口头上就能决定了。先让户部做一个调查,仔细推敲一番,做一个预案再说。” 章惇点头,道:“先这么办。” 蔡卞见章惇似乎没有去年那么急切了,若有所思的道:“外面反对声太大,是不是该降降温,我们出去走一走,说些话?” 章惇不是莽夫,纵然他满心对‘旧党’误国误民的愤怒,却还是分得清利弊得失。 想了想,章惇道:“我去军器监一趟,官家对这里很重视,政事堂该有所表态。” 蔡卞道:“枢密院的章相公在筹建几个大马场,下面的人有些敷衍,我去走一趟。” 章惇坐着不动,面色严肃,静了好久,道:“那位还是卡着不放?” 蔡卞知道‘那位’是谁,心里叹了口气,道:“苏相公有他的顾虑,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章惇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去给他低一次头他就答应了?” 蔡卞神色动了动,沉眉不语。 章惇看的倒是明白,苏颂并不是与章惇在‘党争’,苏颂是早就想走的人,他现在站出来与章惇为难,根由还是施政上的分歧。 章惇没有在这上面攀扯,道:“官家没有动静?” 蔡卞神色凝了几分,道:“章相公与许尚书离开后,官家一直在垂拱殿,虽然见过一些人,但没有提及军队改制的事,也没有召见苏相公。” 听蔡卞这般说,章惇神色也肃了一分,道:“先不管他,按照计划,正月二十,公布‘方田均税法’,命户部准备好,再令各部准备人手,御史台要安排好人手进行监察。” 这件事朝廷已经筹备很久,蔡卞没有异议,道:“官家那边似乎还有些想法,不过十多天,大致也能定下来。这件事,总该有人领头去做,户部尚书梁焘分不开身,其他侍郎威望,能力又不足……” 章惇一直在考虑人选,顿了顿,道:“先不着急,命各部做好准备。开封府那边,我待会儿亲自去一趟,作为试验地,一定要开好头。” 蔡卞想着韩宗道,这个人与苏颂很相似,性格相似,履历相似,背景也相似——高太后留下的人! “还得另找一个执行的人。”蔡卞说道。韩宗道如果与苏颂一样反对,或者是消极对待,这对他们复起、推行新法会十分不利。 “曹政!”章惇说道。 曹政调任开封府府丞,已经在去年上任了。 蔡卞不意外,章惇明显早就有所准备,继而就道:“官家之前说,要组建一个,执行,监督,验核的跨本门联合指挥机构,户部与当地府县是执行,监督是御史台,验核交给谁?” 章惇其实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却没有合适的,站起来道:“我没想好,先做今天的事情吧。” 蔡卞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与章惇一起出门。 现在朝廷的事情非常多,不是三言两语能决定的。 兴仁府。 蔡确来这里已经快有几个月了,日夜望着开封城,等着宣召回京的诏书。 但左等又等都等不到,后来也明白,是章惇拦着不让他回去。 几番试探后,见章惇铁了心,他就转而对章惇进行攻击,手段很是高明,没有直接攻讦,而是‘实事求是’的上书,如果是神宗说不得就会将蔡确召回京,赵煦却根本没有反应。 蔡确这会儿坐在窗户前,看着街面上南来北往的行人,脸色有些发白。 “咳咳咳” 忽然间,他剧烈咳嗽起来,强忍着压下去,握着笔,继续写奏本。 一个管家模样的进来,一脸担忧的道:“主君,您都病成这样了,就休息一下吧,晚点写不迟。” 蔡确摆了摆手,继续写着。 “咳咳咳” 结果,他每写几个字就连连咳嗽,笔头都稳不住了。 管家有些担心,连忙道:“小人去请郎中。” 蔡确没有回应,脸上潮红,依旧强忍的在写。 这是一道对章惇的改革的全面性的‘分析’,或者说是‘攻讦’,他咳嗽着,双眼发红,眼神全是冷漠。 第两百一十八章 太妃生世 - 宋煦 - 官笙 这一天,到天黑,赵煦都没有召见苏颂,仿佛对于政事堂的内斗完全不知情。 这一晚,赵煦夜宿在仁明殿。 孟皇后已经恢复差不多,只是越发的本分守礼,也多了一种清晰可见的疏离。 赵煦心里轻叹,只能多陪着,掺杂了政治的帝后关系,着实说不清楚。 不过,孟美人心态倒是平和,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第二天,赵煦在垂拱殿继续处理他的事情。 现在还是年假朝休,但各部门如临大敌,都在紧张做着准备,各部门的头头脑脑纷纷在四下走动,铺设好朝休结束后的事情。 由于赵煦太忙,加上老师们要休假,宫里的几个小家伙乐疯了,整日的玩耍。 中午之后,赵佶鬼鬼切切的溜出宫,还带着赵似。 赵似小脸兴奋,低声道:“老十一,真的能去骑马吗?” 赵似在宫里练习骑马都有禁卫一路护着,着实不舒服,一心想真正的骑一回。 赵佶点点头,双眼贼光闪烁的瞥着四周,道:“放心吧,我打听过了,城外不远有一户人家养马,咱们给点钱,想骑多久骑多久。” 赵似听着,神情振奋,而后有些担忧的道:“要出宫吗?官家知道了会生气的。” 赵佶根本不怕,一挺胸口,道:“到时候你尽管推给我,大不了就被吊一夜也要让你玩痛快!” 赵似见着,大受感动,道:“官家要是教训你,我给你挡!” 赵佶嗯嗯,有模有样的拍了拍赵似肩膀,带着他出了宫。 赵佶悄悄的向着一个小院子走去,嘴里低声嘀咕:“被官家关了这么久,不知道那李阗做了几幅画,给我赚了多少钱,要是少了,看我怎么教训他……” 上次赵佶找到那李阗后,发现这个李阗作假水平一般,经过他的一番点拨,加上给出真画让李阗模仿的诱惑,李阗乖乖听话,给赵佶赚了几十贯。 这么些日子没能出宫,赵佶一直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就在他们前往李阗家里的时候,两个刑部的衙役已经候了四五天,正在茶馆外面喝茶,眼见觉得没戏,商量着回去结案的时候,角落里畏畏缩缩的李阗忽然双眼大睁,指着赵似,赵佶两人,急声道:“就是,就是他……” 两个衙役一见,猛的拿刀站起来,远远的看去,却没有动。 他们来的时候,上面交代,这位可能有些背景,得小心点。 他们俩打量着,对视一眼,带着李阗悄悄跟上去。 李阗小心谨慎,一个字不敢说。 赵佶领着赵似,正在吹牛逼,画大饼,道:“老十三,你等着瞧吧,用不了一年,我就能赚几十万贯,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有什么……” 赵似没有赵佶这么混,还是不安的道:“我怕官家发现了,官家不揍我,可要是发起脾气来,我特别害怕……” 赵佶哼哼两声,道:“等我赚了钱,我就拉着几十两马车去福宁殿,将钱都洒在地上,看他还敢揍我……” 赵似吓了一跳,道:“老十一,千万不能这么干,不然官家会揍死你的……” 赵佶摇头晃脑,四处乱看,嘴里哼哼唧唧,忽然间,他转头。 原本越跟越紧,想要看清楚这个小公子模样的两个衙役吓了一大跳,猛的拉着李阗转身。 赵佶盯着两人眨了眨眼,一脸不在意的转头,晃晃悠悠的向前走,刚到一个路口,忽然拉着赵似飞快的跑。 赵似一个踉跄,跟着跑道:“老十一,怎么了?” 赵佶一脸冷色,道:“那个李阗报官了。” 赵似不以为然,道:“那怕什么,官家派了禁卫在后面。” 赵佶道:“不能让官家知道,快点,去皇城司,让蔡攸给我摆平了。” 赵佶心里十分透彻,既然那李阗报官了,就必须有人压下去,他在宫外不认识什么人,倒是那个蔡攸曾经巴结过他,现在有很有势力,正好用他。 两个衙役见赵佶逃跑,当即就扔下李阗追。 便衣跟着的禁卫见着,更是惊慌的跟上去。 赵佶很快就来到了皇城角的皇城司,大模大样的冲了进去。 打着赵煦的旗号,又是赵煦的两个弟弟,谁敢阻拦,蔡攸很快见了。 赵佶背着手,一脸冷色,直接大摇大摆的将事情说了,然后颐指气使,不容置疑的道:“你给我摆平了,不能让官家知道。” 蔡攸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早就知道这位十一殿下,遂宁郡王不靠谱,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干出作假画骗钱的事情来。 ‘宫里很缺钱吗?’ 蔡攸心里嘀咕,最近抄没那些人的家产,他可都是一分没扣的送入了宫中,单是皇城司抄没的现钱就有数百万贯。 旋即,蔡攸看了看满厅里的二十多人,神色不动上前,低声道:“殿下,您要怎么办?” 赵佶背着手,挺着腰,冷哼道:“将那李阗抓到你们这里,先打一顿,不准他乱说话。另外,他报的哪里的官,你去让他们不准再查了。” 这对蔡攸来说自然是小事情,只是要瞒着官家吗? 蔡攸心里估算着这件事,想了想确实是小事情,便道:“殿下放心,我去摆平。” 赵佶一脸威严色的点点头,转身就走。在他看来,就是小事情,没什么大不了。 赵似倒是有些紧张,小心谨慎的跟在赵佶身后。 赵佶出了皇城司,就有恃无恐,大摇大摆的继续走着。 便衣禁卫看着,没有动作,继续暗中跟着。 倒是刑部的差役见他们随意进出皇城司,面面相窥,知道事情大了,一个人继续盯着,一个人去汇报。 赵似回头四顾,低声道:“老十三,咱们回去吧。” 赵佶无所顾忌,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回去。走,我带你去翡翠阁,以前一直想去来着。” 赵似掂了掂腰间的钱袋,点头道:“好,那我给小娘买点首饰。” 赵佶眨了眨眼,没有说出翡翠阁其实是青楼的事。 刑部这边报上去,迅速引起了重视,这个案子自然没什么大不了,倒是有人能随意出入虎狼之地皇城司,刑部就要认真起来了。 一个员外郎跟过来,看到赵佶与赵似,使劲的肉眼,再三确认后,拉过李阗,低声喝道:“你确定是他们?” 李阗自然认得赵佶,不是见过一次两次了,有些愣愣的道:“是他。” 员外郎拧起眉头,这两位他认识,一个是十一殿下赵佶,一个是官家同母弟赵似,哪里能轻动? 员外郎左思右想,见着他们奔着翡翠楼,低声道:“你们守着,我们回去一趟。” 两个衙役与李阗瞬间预感不妙,这两个小公子的身份可能极其的不简单! 员外郎回刑部的时候,赵煦这会儿在垂拱殿见着三个人。 一个是枢密使章楶,一个是兵部尚书许将,还有户部尚书梁焘。 许将一脸沉色,道:“官家,夏人再次来犯,应该是我朝囚禁,杀了两批夏使的缘故。” 机要房刚刚得到情报,比枢密院还快了一步,夏人集结了三万人,再次入寇。 不过,因为上次夏人大败,章楶趁机抢夺了诸多要塞,夏人根本没能踏入环州等境内,而是被挡在了塞门砦。 赵煦倒是不担心,夏人大败,不可能短时间再次集合大军而来,听着许将的话,微微点头。 章楶想了想,道:“官家,臣虽然有所安排,但总归不放心,臣请将种师中,种建中两兄弟派回去。” 因为朝廷的纠葛,加上军制要改,还有京外驻军的统领,这些将领没能立刻离开。 赵煦想着那些将领,他心里是有既定计划的,慢慢思索,道:“折可适,种师中回去,种建中留下。” 种建中,人高马大,神色木讷,但练兵、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宗泽几次上书夸赞,称其‘外憨内秀’。 许将,章楶没有异议的应下。 赵煦对这次夏人来袭没有多余的反应,转而就道:“苏相公那边你们不用担心,按计划行事。” 许将,章楶抬手,瞥着户部尚书梁焘一直欲言又止,两人便抬手告退。 赵煦转头看向梁焘。 梁焘神色犹豫,递过一道奏本与两枚大钱,道:“官家,前几日,户部收到了一笔一万贯的捐纳。” 一万贯,换成银子相当于一万两,这么大一笔钱,不是随随便便能拿出来的。 赵煦神色微讶,接过奏本,却拿着大钱翻来覆去的看。 这大钱上印的是‘皇宋通宝’。 宋朝的钱币十分的复杂,复杂除了材料外,还有就是每次改元就要铸币,宋朝皇帝的年号,少则三五个,多则十几个,这么多年下来,各种钱币非常的多。 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地方可以私自铸币,这就使得铜钱更加的错综复杂。 ‘皇宋通宝’,宋朝没有‘皇宋’的年号,这个是仁宗朝铸造的。 赵煦看着这两枚钱币,心思浮想联翩。 宋朝的货币市场的问题,除了铜钱额度太小,不易携带等原因外,还有币制、币值的复杂。 但宋朝缺银子,并且想要转换货币也没那么简单。但铜钱一定程度上确实已经阻碍了宋朝商品经济的发展,需要作出调整。 赵煦盯着两枚铜钱,心里沉吟不断。 梁焘见赵煦一直不说话,不敢打扰,束手安静的等着。 赵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拿起奏本,翻开看去,顿时更惊讶了,抬头看向梁焘,道:“你说,是九弟捐纳的?” 九弟,赵佖。 梁焘抬手,道:“这么大一笔,臣等不敢大意,所以查了查,就查到是九殿下变卖产业凑出来的。之前……臣多嘴,与九殿下说了国库空虚的事。” 赵煦神色不动,眼神带笑。 九弟赵佖虽然是个盲人,但心地极好,知道国库空虚就悄悄捐钱,这也是为了他。 赵煦想了想,笑着道:“他既然不肯多说,那就当不知道。” “是。”梁焘就是来通气的,自然是赵煦怎么说怎么是。 而此时,刑部的官员却头疼不已。 不止是查出了造假画的是宫里的十一殿下,还有一个人举告到了刑部。 就是原本赵佶常去的那家字画铺,他拿着十几幅画,嚷嚷着刑部要是不查清楚就去敲登闻鼓。 登闻鼓自然不是谁想敲就能敲的,但这矛头又指向了赵佶。 当然了,即便这样也是小事情,刑部摆得平,偏偏这个人还有些特别。 他名叫朱浅珍,父亲是朱士安。 朱士安其实没什么,平头百姓,但这里涉及到了朱太妃,也就是赵煦的生母。 朱太妃的父亲姓催,在朱太妃不足两岁时过世,所以朱太妃改嫁给了朱士安,因此朱太妃改姓朱。但朱士安家里对妻子前夫的女儿不高兴,朱太妃生母只得送给了任姓人家抚养。 因此,朱太妃虽然姓朱,在法理上却有三个父亲。但朱太妃与崔家,朱家都不怎么走动,加上朱太妃在宫里过得不容易,因此朱家过的很平凡。 虽然朱太妃生母以及朱士安已经过世,但毕竟有这层关系在,算得上皇亲国戚了,官司真的打到了朱太妃以及官家面前,刑部该如何自处? 本来小小的案子,迅速上到了尚书蔡京的值房。 蔡京的脸上面无表情,但心里岂会没有反应,他哪里能想到,堂堂的遂宁郡王会作假画骗钱,还扯出了朱太妃。 不等蔡京想明白怎么处置,他儿子蔡攸就来了,要来刑部摆平这件事。 第两百一十九章 凶狠的赵佶 - 宋煦 - 官笙 蔡京神色不动,让蔡攸来到他的书房。 蔡攸与父亲蔡京对坐,直接开诚布公的道:“爹,本来就是一件小事情,官家那么疼十一殿下,外加还有十三殿下,即便事后知道了也只会暗中记得我们的好……” 蔡京没有说话,看着这个儿子,面无表情。 现在他们父子看似还如以前一样,但两人心底都知道,已经大不一样,说不清道不明,很是复杂。 蔡京已经察觉到这个儿子在他背后做的一些事情,却始终没有点破。 蔡京看着他一阵,语气寡淡的道:“你要怎么做?” 蔡攸倒是想的明白,道:“无非是钱的事,只要钱给了就两头闭嘴,没什么难处,爹要是不方便出面,我来做。” 蔡京双眼深深的看了眼蔡攸,哪里不知道,他是要是借机与受宠的十一殿下赵佶,十三殿下赵似结下善缘。 蔡京心里对这个儿子的警惕稍稍放松,虽然这个儿子对权力过于炽热,到底还是太嫩,窜起的太快,根基,阅历严重不足。 “你去吧。”蔡京淡淡道。 蔡攸也只是与蔡京来通个气,当即高兴的应着走了。 蔡京看着他的背影,脸角刻薄越发明显。 他隐约觉得,这个儿子迟早会给他惹来大祸。 这时,一个员外郎进来,低声道:“尚书,这件事就这么放过去了?” 蔡京看着身前写好,已经合在一起的奏本,似自语的道:“还得等待时机。对了,你盯着蔡攸,他处理完了,草拟一道奏本给我。” 员外郎一楞,道:“是什么样的内容?” 蔡京道:“给官家的,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记录下来就是了。” 员外郎愣了又楞,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应着出去,跟着蔡攸。 蔡京又看向身前这道奏本,表情刻薄又沉默。 蔡攸倒是不知道蔡京的心思,他出了刑部,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我为什么要亲自来刑部?随便派个人不就行了? 随着章惇挥动皇城司的次数越来越多,皇城司的权力也在急剧的扩大,膨胀。 不止在开封城,其他三京西京,南京,北京,甚至于重要的各府,蔡攸也在组建分号,皇城司所辖的禁卫数量已经高达三千人! 尽管蔡攸的品轶只有五品,在官制上还隶属于政事堂,但权力却不是,皇城司想要拿的人,政事堂也拦不住! 蔡攸出了刑部,没有立刻去处理这些事,而是慢慢走着,心里转动念头,暗自的道:得找个机会与陈大官谈谈,给皇城司改个名字。 皇城司,这个名字怎么听着都有点不是那个味道,位格不够。 “改叫什么好呢?”蔡攸心里想着,嘴上自语。 而此时,赵佶已经在翡翠楼的门口,但他被拦住了。 他身前站着一个四五十岁,满脸浓粉的肥胖女人,一脸谄媚的笑容。 赵佶背着手,仰着小脸,对着老鸨怒声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小爷我没钱吗?小爷我有的是钱,让开!” 老鸨脸上笑容越多,凑近一点,低声道:“小公子,不是我拦着你,你这个……你有家里人带着吗?或者你有什么人带着吗?” 赵佶强忍刺鼻的胭粉味道,冷哼一声,越发大声的道:“就我一个人不行吗?让开!” 老鸨老脸上有些僵硬,嘴上笑呵呵的道:“小公子,这个真不行,要不,您改天再来?” 这老鸨看着赵佶,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赵似,心里嘀咕,放你们两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进来,哪怕你们有钱,万一你们家里人闹过来,甚至闹到开封府去,我这翡翠楼还开不开了? 赵佶很着急,他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从来没有舒舒服服玩耍过,早就想进去了,哪里肯这样就轻易罢休。 “不行,就今天!”赵佶掐着腰,怒声道:“再不放我进去,我让人封了你这破楼信不信!” 老鸨陪着笑脸,压根不信,一直说好话,就是不让开。 赵佶身后的禁卫看不下去了,今天要是让这两位殿下进了青楼,他们回去也得跟着倒霉。 其中一个禁卫与其他人对视一眼,上前在赵佶耳边低声道:“殿下,该回去了。” 赵佶吓了一大跳,猛的转身,不过旋即认出了是经常跟着他的禁卫,冷哼一声,道:“不回。我今天就要进去!” 赵佶今天似乎很生气,没有赵煦管束,真的是任性起来,谁都拦不住。 他盯着老鸨,冷哼道:“再不让开,我让人将你扔进护城河……” 赵佶还没说完,猛的转身,看向身后的禁卫,眨了眨眼,道:“那个,你们传回去了?” 禁卫看着赵佶,又看了看青楼,忽的明白过来,道:“是。” 赵佶顿时磨牙,千算万算,他漏了还有禁卫这茬! 这会儿,估摸着宫里的官家已经知道了。 赵佶咬牙切齿,今天倒霉事几乎全赶一起来了,他恶狠狠的盯着禁卫,越想越不甘心,怒哼一声,道:“大不了将钱还给他们!” 说着,赵佶扭曲着小脸,大步离去。到了现在,他还哪顾得上青楼的事。 赵似就是再傻也明白这翡翠路不是卖首饰的地方,并且预感不妙,赶忙上前与赵佶说话,赵佶却突然转过头。 他指着一个禁卫大声道:“你,去找几辆马车,几个大箱子。” “你,去多找几个人来!”赵佶又指向另一个。 两禁卫不明所以,没有拒绝,应着去找了。 赵佶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假画赚来的钱,除了买了他心心念念的各种奢侈品外,大部分藏在宫外,这会儿就是奔着藏钱的地方去。 赵似很担心,不时说几句,但赵佶根本不听他的。 不多久,赵佶就站找一个马车上,带着几大箱子,向着他常去的,也就是朱浅珍的字画店。 朱浅珍正在店里忙活,听到外面动静,走出来就看到了熟悉的小公子,不由得愣住。 他已经举告到了刑部,这小公子又出现了?他要做什么? 这里本来就热闹,赵佶明摆着闹事的举动,渐渐围来了不少人看热闹。 赵似就站在赵佶身后,低声道:“老十三,咱们还是回去吧,再不回去,官家就要让人来抓了。” 赵佶冷哼一声,盯着朱浅珍是新仇旧恨,磨着牙,小脸凶狠,道:“不就是百十吊钱吗?我还给你!来人,将箱子打开,给我推下去!” 不等朱浅珍反应,禁卫就真的打开箱子,推了下去。 大箱子里全是铜钱,顿时哗啦啦啦,乒乒乓乓的散落一地,声音不绝,令赵似,朱浅珍,围观的群众一阵目瞪口呆。 一吊就是一千钱,算是折价也有八百多,上百吊那就是几万个铜钱! 几万个铜钱散落在地上,着实是一个大场面。 朱浅珍惊愕不已,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小公子是什么意思? 倒是围观的百姓蠢蠢欲动,似要哄抢,却没人领头。 赵佶冷冷盯着朱浅珍,怒声道:“这些钱还给你,立刻给我去刑部撤案,不然我砸了你的铺子,弄死你!” 朱浅珍明白过来,沉着脸,看着一地的铜钱没有动,身体微微颤抖。 他很愤怒,这小公子是知道他去了刑部举告,这是来羞辱他了! 不过,他虽然愤怒,但心底已经在分析利弊。这个小公子明显不简单,未必惧怕刑部。到底是该忍受屈辱将钱捡回去,还是硬着头皮举告到底? 赵似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平时没个正行的老十一,在宫外居然这么凶! 有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惊动很多人了,巡检司第一时间到场,看到这么多钱,当即围了起来,准备驱散人群,同时迅速禀告上去。 蔡攸这会儿恰好在找朱浅珍,准备摆平他,眼见着这一幕,没有靠近,在不远处悄摸看着。 他也是暗自惊讶,这十一殿下,遂宁郡王,还真是敢啊…… 第两百二十章 官家三问 - 宋煦 - 官笙 在赵佶嚣张跋扈对着朱浅珍羞辱的时候,赵煦早已经得到消息。 不说禁卫与皇城司,刑部、开封府到处都是眼线,甚至是政事堂那边也已经派人奏禀上来。 赵煦坐在垂拱殿内,听着这件事,是又古怪又似觉得理所当然。 赵佶尽管只有十岁,但性格基本成型。历史上在赵煦驾崩后,章惇那一句‘端王轻佻不足以君天下’不是空白来的,赵佶的混账不是一天两天。 赵煦拿起茶杯,慢慢喝茶,目光看向桌上的那两枚‘皇宋通宝’,忽然道:“赵佶真的将数万钱扔在了大街上?” 陈皮面色如常的侧身,道:“是,禁卫,皇城司那边都是这么说的。” 赵煦喝了口茶,看向宫外,心里转动片刻,笑着道:“正好,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就今天吧。” 陈皮猜测,官家又要去揍十一殿下了,见怪不怪的事,他没有多说,忙着去安排。 赵煦没有径直出宫,而是来到了政事堂。 苏颂一直在等赵煦召见,没想到赵煦居然来到政事堂,心里骤然警惕,绷着脸行礼道:“见过官家。” 赵煦笑了声,道:“苏相公,今天天气不错,陪朕走走?” 苏颂猜到赵煦找他的目的,也一直在想用什么办法反说服赵煦,见不是强压,心里放松几分,道:“好。” 赵煦笑了笑,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政事堂,向着宫外走去。 赵煦走着,随口道:“苏相公对‘方田均税法’怎么看?” 苏颂作为宰相,自然清楚,知道这是前戏,还是谨慎的回道:“官家,凡是大政,用策也用人,策再好,一旦用人不当,再好的政策也会变成恶政。” 这句话似有道理也似在影射什么人。 赵煦仿佛没有听出来,点点头,道:“朕没有全面铺开新法,先拿开封府做个试验。韩宗道这个人能力是有,但魄力不足,必要的时候,苏相公还得多指导一番。” 苏颂跟在赵煦身侧,拄着拐,默默了好一阵子,道:“官家,臣的想法是,对既有,清晰的田亩可以不查,对一些混乱的进行清丈,朝廷大政,不应该牵累无辜。” 清丈田亩,可以说对士大夫阶层触动最大的,也是朝野一直反对的‘恶法’重点。 苏颂的意思很简单,不要碰大部分,查一小部分就行。 这里面既有苏颂对国社稳定的考虑,也有说不清的顾虑。 赵煦不置可否,道:“无不无辜,查了才知道。如果不查,这无辜的越来越多,天下就到了大同世界,全部无辜了。” 苏颂脸角不动,没有争辩,他只是表明态度。 赵煦好像只是在随口聊天,而后就询问政事上的一些事情。 抛开政治立场来说,苏颂履历深厚,见识广博,历经四朝,是一个活化石,对于很多问题有着他自己的看法,见解不算独到,但很有可取之处。 两人慢慢说着,聊着,就出了宫门,沿着御街向南走。 这么长时间,苏颂见赵煦真的只是在询问朝政上的事情,没有提及兵部,枢密院联合的‘军队改制方略’,心里有些疑惑,又更加警惕。 两人说着,就看到不远处,一群人吵吵嚷嚷,巡检司对着围观的人群推推搡搡,里面更有人在激烈争吵。 赵煦自然知道,不动声色的走过去。 苏颂若有所思,跟在一旁。 人群里,赵佶站在马车上,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朱浅珍怒声道:“钱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告诉你,把我惹火了,我抓你进皇城司,让你这辈子再出不来!” 蔡攸已经知道赵煦过来,刚要过来见礼,听着赵佶的话,差点一个跟头摔倒在地。 蔡攸悄悄看了眼不远从赵煦,脸色有些发白的快步过去,抬手道:“臣蔡攸见过官家。” 赵煦没理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赵佶表演。 朱浅珍被激怒了,铁青着脸沉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今日你这般羞辱,我一定要讨个说法!就算刑部怕你,我就不信官家也怕你,我待会儿就去敲登闻鼓!” 朱浅珍虽然是普通人,到底也曾经得过神宗皇帝的赏赐,摆出关系来,或许真的能敲到登闻鼓。 赵佶却根本不信,或者不在乎,他更加愤怒,当即就对着马车旁的禁卫道:“将他给我抓起来,送去皇城司,他要是不老实,就给我打到他老实!” 禁卫这次没有听话,他们负责看护这二位殿下,可不能做的太过。这位十一殿下今天发疯,他们不能陪。 赵似早就觉得过了,不安的上前低声道:“快回去吧,让别人来处理,不然官家发现了就来不及了。” 赵佶野心勃勃的赚大钱计划破产,满心恼怒,倔强劲上来,哪肯罢休,道:“不行!你们不抓?好,我去找蔡攸,他不敢不听我的话!” 当初蔡攸为了巴结赵煦,偷偷给赵佶送过不少东西,办了不少事。 蔡攸就站在赵煦身后,听着眼神里出现了丝丝畏惧,犹豫了下,要低声解释:“官家……” 赵煦却竖起手,阻止了他说话,淡淡道:“陈皮,赵佶以往也这样吗?” 陈皮自是没想到这十一殿下今天这么彪悍,一副非要整死这家掌柜不可模样,不动声色道:“小人没见过。” 赵煦嗯了一声,心里怒意涌动。他大发善心的给这小混蛋放了一天假,却没想到给他整出了这么一出! 蔡攸越发忐忑,恭谨的立着,心里飞速的想着对策。 皇城司的地位本就敏感,他这个指挥使要是坐实结交‘宗室’,那就危险了! 苏颂则纹丝不动,对于遂宁郡王的当街欺凌商户,没有什么态度。 “苏相公,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置赵佶?”赵煦突然转向苏颂问道。 苏颂一怔,旋即就道:“这是陛下家事,臣不敢多言。” “皇家事天下事,哪有什么家事,苏相公可以直言。”赵煦看着他说道。 ‘皇家事天下事’,这自然没有可说,只是,官家为什么问他呢? 上位者的问话不会是废话,苏颂心里思索再三,道:“郡王殿下还小,可以从容教导,小惩大诫即可。” “要是他二十岁了还这样呢?”赵煦紧追着问道。 苏颂眉头皱起。 即便这位遂宁郡王二十岁了当街欺辱商户,哪怕朝野口诛笔伐,依旧不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罚俸了事,再多就赶出京,还能怎么样? 但官家追问了三句,就不止是处置赵佶那么简单,或许里面隐藏着更多的信息。 第两百二十一章 贬为庶人 - 宋煦 - 官笙 苏颂老于宦海,也是人精,转瞬间就联系到了朝局,隐约猜到了赵煦的用意,却还是深深的沉默着。 赵佶确实还是个小孩子,但而今的政局不是。 大宋立国已近百年,不说暮年,至少是壮年,壮年犯错了,该怎么办? 壮年的错,来自于日积月累,多年下来早已侵入骨髓,非大药不能治。 可就如同赵佶,如果他是二十岁,朝廷能怎么处置他?无非还是罚俸,流放这一套。 大宋连官员都不能杀,不能狱,只能流放,何况是宗室近亲,官家的弟弟! 苏颂沉思良久,道:“官家,大错大惩,小错小惩。立足眼前,不溯过往。” 他耍了滑头,没有在具体事情上讨论,只是‘就事论事’,还是来了一句‘不溯过往’。 赵煦没有与他争论,转头看向赵佶,见他依旧嚣张跋扈的叫嚷,双眼慢慢眯起,心头转动着,慢慢又淡淡道:“如果,朕突然驾崩,赵佶继位呢?” 这一句话落下,赵煦四周能听见的人神色骤变,落针可闻! 蔡攸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地,头上冷汗涔涔。 陈皮,胡中唯等人更是脸角紧绷,大气不敢喘,睁大眼睛,满是惊骇的看着赵煦。 苏颂更是心头震动,看着赵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官家才十八岁,正是年轻的时候,怎么可能突然驾崩。 但他既然拿‘驾崩’说事,就说明事情非同小可! 苏颂强压着内心的慌乱,极速的思虑起来。 如果说,如果说,如果说……眼前的官家突然驾崩,十一弟,遂宁郡王赵佶嗣位,十岁的赵佶,能压得住眼前的朝局吗? 苏颂眼前已经看到了一片混乱,党争遍野,奸佞横行,各种乱象叠出,甚至是边境大败,开封危急! 他的思绪转的极快,又飞速回到了眼前。 眼前,赵佶掐着腰,对着朱浅珍大骂,朱浅珍青着脸敢怒不敢言,而四周人影绰绰,藏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仿佛是某种预示。 苏颂懂了。 苏颂绷直脸,语气十分平静的道:“官家,打算怎么处置遂宁郡王?” 赵煦瞥了眼苏颂,又瞥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蔡攸,漠然道:“蔡攸,你爹也来了,但他没有露面,你知道为什么吗?” 蔡攸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摆平赵佶的事,赵佶三番两次的喊出他的名字,加上赵煦刚才‘驾崩,赵佶继位’的话,蔡攸现在满头的冷汗,内心恐惧到极点,哪里还能思考,颤声道:“臣,不知。” 赵煦背起手,目光在两边的房间里扫了眼,忽然笑了,道:“因为有心思啊,藏着秘密。” 换做平时蔡攸或许能听明白,这会儿头磕在地上,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反应。 赵煦也没指望他回答,道:“朕希望你,不要跟你爹一样。” 蔡攸陡然明白了,猛的连连磕头,将地上的青砖都磕动了,急声道:“臣知罪!臣今后决然不敢欺瞒官家半点!” 蔡京确实来了,就在赵煦等人身后不远处的一间茶楼的二楼,从窗户缝隙悄悄看着。 看到蔡攸在地上连连磕头,他刻薄的脸角抽搐了下。 ‘希望这逆子不要牵累到我。’他心里低语。 赵煦没有理会连连磕头的蔡攸,目光看着赵佶,道:“都跟朕来。” 说着,他直接向着赵佶走去。 陈皮,苏颂当即跟上去,蔡攸磕的一地血,连忙爬起来,跟在赵煦身后。 四周藏着没出来的人,看着赵煦走过去,神色纷纷迟疑起来。 蔡京犹豫再三,终究是没有露面。 禁卫扒开人群,护卫着赵煦进入巡检司控制的‘圈内’。 第一个看到赵煦的是赵似,他吓的差点就从马车上摔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赵煦,身体僵直,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赵佶的衣服。 赵佶怒气难消,一把打开他的手,怒声道:“你不帮我就算了,扯我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察觉到的了四周的静寂,转头看去,立即就看到了在一群人护卫下,走入‘圈内’的赵煦。 他愤怒的脸色陡然没了,眨了眨眼,突然跳下马车,掉头就跑。 其他禁卫、巡检司,凡是认识赵煦的,脸色惊变,纷纷行礼:“参见官家(陛下)!” 朱浅珍看着赵煦,似曾相识,他想起来,他多年前曾经入宫参加过一次宴,见过站在朱太妃身旁的小少年,与眼前比他还高一点的年轻人轮廓十分相似。 朱浅珍飞快转醒过来,连忙跪地道:“草民朱浅珍参见官家。” 周围的百姓跟着反应,纷纷惊讶又骇色的跪地。 居然,把皇帝给引来了! 赵煦面无表情的立着,看了眼朱浅珍,而后就看到赵佶被禁卫给抓了回来。 赵佶紧绷着小脸,梗着脖子,神情很是倔强。 赵似这会儿从马车上下来,老老实实的站在赵煦身前。 赵煦看着他们,又扫过一圈,道:“赵佶,你说,朕该怎么办处置你?” 赵佶站在赵煦身前,心里不甘又畏惧,瞥了眼朱浅珍,磨着牙,闷闷的低声道:“我知道错了。” 陈皮不敢说话,低着头,心里揣度着赵煦会怎么处置。 众目睽睽之下,轻了不合适,重了也不合适。 苏颂则沉着老脸,一直在观察着赵煦。 赵佶这件事映射着现在的朝局,怎么处置赵佶,就表示赵煦要怎么处置眼下的政事。 赵煦看着赵佶,十岁的小混蛋,粉雕玉琢,全身透着机灵劲。 赵煦的眼中,这个小混蛋飞快长大,隐约看到了二十多年后,金人南下,赵佶带着数千万钱财仓皇逃跑,丢下数十万将士以及大宋半壁江山于不顾的狼狈场景。 接着,他又想到了赵佶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宋钦宗,一个是宋高宗,一桩桩一件件,一个比一个混账! 作为大宋的皇帝,赵煦决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他双眸冷漠,脸角冷硬,淡淡道:“传旨,削夺遂宁郡王赵佶一切爵位,官职,俸禄,恩赏,圈禁于宫内。” 陈皮吓了一跳,这样的惩处,‘严厉’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 苏颂老脸紧绷,心头如遭重击。 这个惩处确实已经是不足以用严厉来形容,赵佶才十岁,也就是在街上羞辱人,没有杀人放火,这样就贬为庶人,可谓严厉至极! 换算到政务上,官家就是要坚定不移的推行新法了,备受宠信的亲弟弟都能处置这般决绝,何况政事! 苏颂明白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 无所不用其极 - 宋煦 - 官笙 苏颂明白了。 不止是明白了赵煦的决心,同时还从赵佶这件事明悟了更多。 很多事情,就应该在萌芽状态做出改变甚至是扼杀,如果每次都是‘小惩大诫’,甚至是不闻不问,到最后,就只能‘维护’了,因为严重到一定程度,碰一碰就疼,牵扯太大,更别想大刀阔斧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以往没有着力去解决的问题,日积月累之下,已经不得不重视,但膨胀到了这般程度,他们不敢轻易去触及,还得要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崩’了。 苏颂拄着拐,沉寂无声。 他们身前的赵佶,今年已经十岁了,该懂的基本都懂了。 听到赵煦褫夺了他的一切,小脸煞白,眼神里都是恐惧,身体颤抖个不停,牙齿打颤,一句话说不出来。 赵煦根本不看他,扫视着一地的铜钱,转向跪在地上的朱浅珍,道:“朱浅珍,起来吧,论起来,朕还得叫你一声舅舅。” 朱浅珍浑身一颤,连忙爬起来,忍着心惊胆战的道:“小人不敢。” 朱浅珍在法理上,确实是朱太妃的兄长,但朱太妃的生父姓催,又在任家长大,虽然姓朱,却与朱家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往来。 这也是朱浅珍没有国舅身份,如寻常百姓一样的根本原因。 赵煦审视他片刻,又盯着满地的铜钱,心里思索不断。 区区百十吊,换成银子也就是百十两,现在需要用马车,大箱子来运送,洒落一地,厚厚一堆。 赵煦看了眼四周的人,见没人说话,没人再出现,便道:“巡检司收拾一下,其他的事情,按程序走吧。” “是。”一个巡检司副巡检模样的人抬手应着。 其实接下来基本没有什么事,罪魁祸首赵佶已经被褫夺一切,圈禁宫内,剩下的就是善后了。 赵煦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 苏颂一直沉默着,跟着赵煦往回走。 陈皮看了眼脸色惨白,如同失神一样的赵佶,还有吓的不轻的赵似,吩咐人将两人带走。 四周暗藏的人已经知道赵煦的话,莫不震惊。 神宗皇帝第十一子,当今官家的十一弟,就因为在街上欺负了一个商贩,就被废除了? 蔡京站在窗口,静静的看着街上横穿而过的赵煦,神色渐渐凝重。 他本以为已经猜到一些这位官家的心思,但眼前的这番魄力又让他自我怀疑了。 赵煦回到宫内的时候,宫里已经炸开了。 高太后派了周和,朱太妃,孟皇后更是亲自的齐齐赶到了福宁殿,想要询问个究竟。 赵煦心里有所准备,在福宁殿里耐心的与宫里的三个女人解释。 苏颂则坐在政事堂的值房里,闭着眼睛,默默无声,静静的仿佛睡着。 门外的小吏根本不敢打扰,苏相公从外面回来,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冷肃之意。 苏颂一直在回想着赵煦的话,也在想着眼前的朝局。 而今的朝廷,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很多问题确实迫在眉睫,厄需处置。 只是,真的要放任章惇等人,任由他们行事吗? 可如果不放,这些问题,他解决不了,相信后来者更不容易解决。 再说了,那位官家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颂轻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了兵部与枢密院联合撰写的‘军队改制方略’,他又盯着一阵,慢慢拿出大印,在上面盖好,合上后没有再看,对着门外道:“来人,送去青瓦房。” 一个文吏推门进来,取过奏本,看了眼神色微变,连忙躬身,悄悄退出去,还顺带关上了门。 苏颂越发沉默了。 他放过了这道奏本,不知道会引出多大的动静,也不清楚会有多少人将对他口诛笔伐。 “不管了……” 苏颂摇了摇头,到了他这个岁数,已经不会强求太多,对外面的骂声不会太在意。 福宁殿里。 赵煦解释了好大一通,口干舌燥的喝了口茶。 周和一直是站着,他代表高太后,除了偶尔追问几句,一直默然不语。 孟皇后倒是没有开口,一会陪在朱太妃身边。 说话最多,最急的也是朱太妃,赵佶在她身边比赵煦,赵似,赵幼娥还多,突然间就被贬为庶人,她哪里能不担心。 直到最后,她还是道:“那赵佶今后就住我院子里,你不能再罚了。” 都这样了,还能怎么罚?给条白绫勒死吗? 赵煦心里嘀咕一句,面上淡淡的道:“好。” 赵佶跪在地上,一直在哭,抽泣不停。听到赵煦不再罚了,泪眼婆娑的看了眼赵煦,又委委屈屈的低着头。 赵煦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这个小混蛋,没有任何心软,多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朱太妃听着,暗自松口气,上前给赵佶擦了擦脸,心疼的道:“别哭了,跟我走。” 赵佶轻轻嗯了声,抹了把脸,悄悄看了眼赵煦,跟着朱太妃走了。 赵煦瞥了眼,又看向孟皇后,道:“你觉得朕处置的重了?” 赵佶只有十岁,在街上仗势欺人,严格来说,不算什么大过,用不着贬为庶人。 孟皇后抿着嘴,轻声道:“臣妾不敢多嘴,只是担心会影响官家兄弟的感情。” 严厉处置了赵佶,不说赵煦与赵佶的关系,还会影响到赵似,赵幼娥,赵佖,甚至是宗室对赵煦的观感。 赵煦微微点头,他自然早就通盘想过,道:“无大碍,祖母身体不大好,你多去看看。” 孟皇后眼神谨慎的看了眼赵煦,行礼道:“是,臣妾告退。” 赵煦嗯了一声,目送孟皇后离去,转头就看向陈皮,道:“益州交子务等关于交子的资料,查的怎么样了?” 陈皮连忙上前两步,道:“小人昨天让人问过,户部那边已经整理差不多,预计这两天会送上来。” 赵煦轻轻点头,脑海里还是那一地的铜钱,随后道:“那朱浅珍,与小娘有联络吗?” 朱浅珍的资料在赵煦出宫之前就被查的差不多,现在更清楚了,陈皮道:“在国太还在世的时候,还有所联络,在国太过世,尤其是官家登基之后,基本没有了。” 国太,也就是朱太妃的生母了。 赵煦能理解,本就没有什么血缘,加上朱太妃生母过世的早,朱太妃在宫里不如意,本就脆弱的关系算是断了。 赵煦细细思索一阵,道:“再仔细查查,找个时间,朕要出宫去见见他。” 陈皮心里疑惑,朱太妃都不在意,官家更是几乎没见过,不知道要见那朱浅珍做什么,却还是应着道:“是。” 在赵煦与陈皮说话的时候,政事堂的文吏,将那道‘军队改制方略’送到了青瓦房,蔡卞的手里。 蔡卞挥退文吏,打开奏本,看着苏颂鲜红的宰相大印,松了口气的笑着与章惇道:“还是官家有办法。” 章惇有些诧异,没想到赵煦真的这么轻易就说服了顽固的苏老头。 蔡卞没想那么多,道:“我们再商议一下,与枢密院,兵部做些修改,而后联合枢密院,政事堂上书,定下这件事。” 章惇道:“这件事问题不大。很快就会开朝,还得督促开封府领好这个头。” 蔡卞神色微肃,道:“昨天我已经让人将各新法以及具体举措整理出来,待会儿送去开封府。如果韩宗道不用心,就让曹政主导,其他各部门全力支持!既是开头,也是总结经验教训,以待全面复起新法!” 章惇剑眉微微翘起,声音少有的缓慢,道:“我总觉得,不会这么顺畅。” 蔡卞拧眉,继而就想起了熙宁年间,‘旧党’是怎么抵制新法的。 一个词:无所不用其极! 第两百二十三章 大军改 - 宋煦 - 官笙 章惇等人忙着处理政务,‘新政’即将颁布,尤其是开封府,作为第一个试验区,朝廷上下都异常重视,紧盯不放。 实则上,到了现在,不论是青瓦房的人,还是政事堂,亦或者六部三寺等等,基本上都已经明白,宫里那位官家,没有全面复起新法的意思,他采取的还是审慎的态度。 从开封府作为试验,就可想而知。 这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旧党’的忧虑与攻讦,苏颂能够放过兵部与枢密院的联合上书的‘军队改制方略’,也有这个原因。 但不论如何,苏颂放过了这道‘方略’,就意味着态度的转变,他不会在继续阻止军队的改制,对青瓦房的动作或许不会支持,但也不会公然反对。 青瓦房几乎承担这所有‘新法、新政’事宜,青瓦房除了章惇与蔡卞外,权力,人数在急速扩大,不止是增加了六部的‘派员’,也在六部派遣了‘给事’,以监察,监督六部的执行情况。 并且,政事堂成员直接‘联系’六部,比如,苏颂联系工部、礼部,章惇联系吏部、户部,蔡卞联系兵部,刑部,外加开封府。 大宋朝廷的集权行动,在进一步推进。 朝廷这边的动作没有停,赵煦一样的连轴转,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了解,推动。 在朝廷的大政计划之外,赵煦也有他的‘小计划’。 即便再忙,赵煦还是抽空去庆寿殿,陪朱太妃吃顿饭,顺便观察一下赵佶。 这个小混蛋到底已经十岁,清楚被贬为庶人意味着什么。看到赵煦,也没了往日的调皮,闷闷不乐坐在餐桌上,小口小口,异常乖巧的吃饭。 朱太妃心疼坏了,可又不敢跟赵煦提什么,只能尽心的照顾着。 赵煦神色不动,尽管这样的处置过于严厉,心狠了一些,但希望对这个小混蛋能有所作用,不至于走上歧途。 他其实不担心赵佶像历史上那么混蛋,做那亡国之君,真正担心的,是这小混蛋将来会闯出连他都保不了的大祸。 从拿着几万钱当街羞辱一个商户就有了这种苗头。 赵煦没有理赵佶,见赵似也默然不语,情知这件事给他打击不小,心里若有所思。 等吃完饭,朱太妃第一个将赵佶送走,刚回来就听到了令她心里一跳的话 赵煦:“十三弟,跟我出去走走。” 朱太妃神色动了下,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赵幼娥眨着眼看赵煦,抿着小嘴,小心翼翼的藏着畏惧。 赵似有些害怕,慢慢起身,跟在赵煦身后。 赵煦暗自叹气,出了庆寿殿,走了几步,这才道:“是不是觉得朕太狠了?” 赵似悄悄看着赵煦的侧脸,低声道:“不是。” 赵煦哦一声,转头看向他,笑着道:“那你们……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赵似紧绷着小脸,犹豫好久,道:“十一哥确实有错。” 赵煦见他不肯说真心话,也不为难他,道:“十一,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记住我的话,只要你不犯什么大错,朕在一日,你便一日无忧。” 赵似仰着脸,可能有些不太明白这些话的含义,愣愣的点头。 赵煦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道:“回去让小娘不要担心。” 他这些话,不止是说给赵似听的,也说给朱太妃,或许还有更多的人。 赵似这次懂了,一丝不苟的行礼道:“赵似告退。” 赵煦目送他离去,慢慢走回福宁殿。 陈皮跟在一旁,没敢说话。 官家将遂宁郡王贬为庶人,宫内的三个女主人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宫女黄门私底下的议论不少,宫外关于‘官家刻薄’、‘冷漠无情’的流言蜚语是此起彼伏,暗潮涌动。 又过了两天,赵煦在垂拱殿内,与许将,章楶讨论着北方军队的改革事宜。 许将作为兵部尚书,抬手说话道:“官家,枢密院与兵部计划,将北方各路,设置为两个战区,对夏、对辽,各设三个经略,三个总管,军队总数为十二万。并设新兵训练营三处,对厢军,番军等进行训练,删减,将他们转化为预备役,平时劳作,战时招募,可战军队,总数可达三十万……” 赵煦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许将继续说道:“现在北方各路有些混杂,想要梳理清楚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兵部已经在遴选新得军队驻地,清退各种复杂的关系,尽力的脱离地方,专于战事……” 宋朝的军队是极其复杂的,不止制度横亘交错,还与地方权力错杂,勾连不清,相互制衡,这也是****,战力低下的原因之一。 赵煦听懂了许将的话外之音,开口道:“军队离不开地方的支持,北方各路是路中有路,做事的不多,相互推诿的倒是不少。朕已经与政事堂在商议,准备派遣几个大臣,总理一路或者几路的政务,梳理其中的权职关系,以加强对军队,边境的支持……” 现在打仗,打的是人口,打的是后勤支撑,如果各路人口低下,没了支持,那败北几乎是指日可待。 章楶听着,神色不动,忽然道:“陛下,臣认为,军、政需要严格分清,理顺其中的权职关系,明确责任与义务,并且要强调相互支撑的关系,一旦出现任何差错,应该严肃,严厉问责,决不可拖泥带水,更不能和稀泥,或者各打五十大板。” 赵煦身体陡然坐直,神色微肃,双眼睁大认真的看向章楶。 这位老大人极其熟悉边疆,对很多事情见解独到,洞若观火,尤其是这个提醒,令赵煦心头大震。 他记得,历史上满清之所以能入关,就是因为内讧,辽东督师、经略与巡抚,各将帅之间,总是勾心斗角,争来争去,明廷采取的是和稀泥的态度,最终战局是一败再败,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山海关! 满清入关,就差了这么个山海关! 他的大宋,绝不能出现这种情况! 赵煦果断的看着章楶,许将两人,沉声道:“具体的权职,责任,义务关系,枢密院与政事堂共议,一定要严厉,清清楚楚。谁胆敢在这般军国大事上私心作祟,误我大事,朕决不轻饶!” 章楶听着,暗自松口气,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犹自不放心,道:“具体的经略,总管人选要尽快定下来。总理的人选,政事堂也要快,军队的改革,要快更要稳。朕知道,军中有很多的勋贵公卿,官宦子弟,还有太多的世袭的,枢密院与兵部要联合出新的军法,新兵训练营要用起来,对于凡是不合格的,有问题的,一律清退,绝不能宽宥半点!有什么麻烦,尽管推给朕,在涉及军改的问题上,任何人胆敢拦路,敷衍塞责,拖延误事,都决不轻饶!” “臣领旨。”许将,章楶齐齐抬手。 第两百二十四章 那就开始吧 - 宋煦 - 官笙 对于军队的改制,枢密院,兵部早有通盘的考虑,章楶对北方各路的调整也是暗合布置。 加上这段时间的调配,基本上准备充分,改制起来,应该不会有太大困难。 赵煦心里推敲着,尤其是开封府附近的军队,思忖一阵,忽然道:“夏人那边怎么说?” 章楶道:“夏人是不甘心大败,试探了几次就退回去,目前还在塞门砦对峙。夏人那边也派了人去环州,大概意思,是想用兰州换塞门砦。” 赵煦哼了一声,道:“他们是妄想!” 塞门砦扼守要道,夏人占据,进可攻退可守;大宋这边占据了,就攻守转换,这样一个要塞,拿到手怎么可能还回去,赵煦又不是司马光! 章楶没有说话,他也是这个意思。 赵煦看着两人,道:“先晾着他们。另外,朕打算,在各军中派驻宫内黄门,你们怎么看?” 章楶,许将皆是皱眉,派驻黄门的目的不言而喻,但是其中带来的问题就值得深思了。 良久之后,许将与章楶对视一眼,许将抬起手道:“官家,派驻黄门,不合法度,还请三思。” 这只是一个轻微的借口。 赵煦一直在注视着两人的表情,听着微笑道:“那就先放一放。” 许将,章楶心里一松,官家要是坚持,他们根本没办法拒绝,好在官家没有强行要求。 赵煦也只是试探一下,转而就道:“军队必须要挑选精兵强将,不能滥竽充数,对于军队的支持要全方位的。除了兵器,甲胄,钱粮之外,还要有制度上,可持续性的。制度上,你们在建,要进一步细化,明年颁布。持续性,朕说的是士兵,将帅的培养。除了军功的晋升,朕还考虑设立一个武院,专门培养武将。” 许将细细琢磨,道:“官家深谋远虑,臣赞同。” 章楶自没有异议,道:“臣建议设立两院,从目前候选以及新科进士中选拔。” 赵煦道:“范围再扩大一点,准许全国年轻人报考,只要条件合格,不用拘泥于功名。” 许将思索一阵,道:“官家,这两院,是挂靠在兵部之下吗?” “枢密院。”赵煦说道。 许将一怔,倒也理所应当。不过,他旋即就想到了,道:“官家,政事堂是否也要建立文院?” 赵煦刚要开口,一个黄门忽然拿着一道奏本从侧门进来,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脸色微变,挥退了黄门,转身走向赵煦,瞥了眼章楶,许将,欲言又止。 赵煦明白他的意思,摆了摆手,道:“没有外人,直接说。” 许将,章楶也都看着陈皮,没有告退离开。 陈皮还是迟疑了下,道:“官家,这是蔡相公的奏本。” 赵煦伸手接过来,随口的道:“他写了什么?” 陈皮又犹豫了,再次看了眼章楶,许将,慢吞吞的道:“蔡相公,病逝了。” 许将,章楶脸色骤变。 蔡确近来一直企图回京,手段不少,怎么突然病逝了? 那么说,这一道奏本,是他的临终奏本? 许将,章楶两人俱是盯住了这道奏本,心里不自禁的涌起不安。 赵煦也是拧眉,打开看去。 赵煦看了几眼,双眸皱的越多。这道奏本里,充斥着对章惇的攻讦,也对‘新法’大肆批驳,愤怒之情,充斥着字里行间。 赵煦看完,将这道奏本放到桌上,面露思忖。 蔡确是熙宁之后的宰执,是王安石之后变法的最主要的主持者,是元祐初才被‘旧党’扫出朝廷的。 他对‘新党’的影响力之大,远超过王安石的女婿蔡卞以及章惇。他现在死了,临终上了这样一道奏本。不说‘旧党’必然会借此大兴波澜,‘新党’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章惇对‘新党’的复起是有选择性的,不止是蔡确,曾布被阻拦在朝廷之外,还有众多的人还在被流放中,没有被召回。 对章惇心存不满的人众多,蔡确这道奏本一旦公开,必然会是轩然大波。 赵煦思索一阵,看向章楶与许将,淡淡道:“是对章相公以及‘新法’的看法。” 许将隐约猜到,沉色了好一阵子,道:“官家,怕是隐瞒不住了。” 蔡确已经病故了,他这道奏本不会没人知道,或者已经传出去了,没有任何办法隐瞒。 赵煦轻轻点头,将奏本递给陈皮,道:“去送给青瓦房。” 许将,章楶都明白这个意思,没有说话。 这件事,是冲着章惇去的,还得章惇来处理。 赵煦很快抛开了这件事,与章楶,许将继续讨论军制改革的事。 除了北方迫在眉睫的改革外,对南方也要有所布置,枢密院与兵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蔡卞接到陈皮送过来奏本,看完后,看向章惇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章惇已经看完了,剑眉倒竖,满脸的冷厉之色。 他现在在‘旧党’眼里是恶魔一样的存在,是大奸佞;而在‘新党’眼里也是备受争议,‘新党’山头林立,章惇压着那么的大佬不肯招他们回京,自然有无数非议声。 尤其是‘新法’没有全面复起,让太多‘新党’失望,对章惇的不满自然就更多了。 现在,蔡确死了,临死前还上了一道弹劾章惇的奏本,只怕朝野上下,对章惇的攻讦要山呼海啸了。 蔡卞看着章惇,道:“你怎么想?” 章惇冷哼一声,道:“有什么难的。没人能阻挡新法复起,吕大防等人不行,蔡确不行,我也不行!” 蔡卞神色微凝,道:“你要怎么做?” 章惇拿过一道空白奏本,道:“写请罪奏本。” 蔡卞神色一惊,而后微微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这是一个以退为进的办法,章惇上书请罪,按照惯例,官家肯定要挽留,这一来一去,就有了留下的借口。再继续攻讦,就少了那么点‘正义’。 章惇写着,腰杆笔直,下笔如飞,道:“朝休结束之后,要公布两个‘新法’,第一个,方田均税法,第二个是考铨法。开封府那边,你要盯紧了,给足他们压力。除了开封府,其他之外都是我们的人,你交代好曹政,一定要迅速开始,拿出速度与效率来。将所有的任务与责任,进度的要求,给他们说的明明白白,任何人要是敢于偷奸耍滑,敷衍塞责,一律严惩不贷!” 蔡卞听着,也拿起笔,刚要写,忽然又看向章惇,道:“是不是该收一收了?” 章惇知道蔡卞说的是借着王存,杨绘,赵颢,孟元等人案子的抓捕行动,现在外面都称呼为‘逆案’。 章惇已经写完,仔细看了眼,道:“我待会儿将刑部,御史台,皇城司叫过来,让他们停手。在朝休结束之前,了结这些案子。” 朝休结束,就要复起新法,章惇是不会允许这些事情,继续绊着他的脚的。 蔡卞拿着笔,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章惇吹了吹奏本,道:“罪责重大,斩立决或者发配戍边,中等免除官职,发苦役。轻微的,一律送去岭南。” 蔡卞皱眉,皇城司,刑部,御史台抓了起码上千人,真的要一口气处置这么多人吗? 章惇自然知晓蔡卞‘软弱’的性格,追加了一句,道:“不是他们个人,是举族发配。才区区千人,抄没的家产竟然堪比一年国库收入,他们吃的太多了。” 蔡卞心里叹了口气,大宋什么情况,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没有阻拦,刚要落笔,忽想起了什么,道:“现钱,全部送入了内库?” 章惇合起奏本,递给一个文吏,交代道:“明天晚些时候送去垂拱殿。” 转而就与蔡卞道:“官家之前掏空了内库,有所补充也正常。我现在去吏部。你将‘方田均税法’的文案以及各项计划书等,都送开封府了?” 蔡卞落笔,低着头在写着,道:“前两天就送过去了,开封府那边正在商讨,准备执行。” 章惇点头,目光看向外面,深深吐了口气,道:“那就开始吧。” 第两百二十五章 擎天卫 - 宋煦 - 官笙 章惇出了政事,径直来到了御史台。 御史中丞黄履,刑部尚书蔡京,皇城司指挥蔡攸,三人早已经在等着了。 章惇坐在主位,目光扫过三人,淡淡开口道:“近半年来所有的案子,都要在朝休结束之前了结,是所有案件。你们有什么难难处吗?” 蔡京蔡攸父子没有表情,笔直坐着。 倒是黄履,抬手沉声说道:“相公,如果只是以御史台来处置的话,没有任何问题。但很多案件牵扯刑案,需要通过大理石才能决断,御史台力有未逮。并且,御史台处置,也难以服众。” 章惇一向严厉的表情竟然有种缓和之意,没有说话,转向蔡京,蔡攸父子。 蔡京思索片刻道:“刑部没有问题。” 刑部现在没有审断权,只能侦讯,所以压力并不大。并且刑部抓的人,都是实实在在的刑案在身,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蔡攸就更从容了,果断的道:“皇城司没有问题。” 皇城司虽然划入了政事堂,但谁都知道,真正主事的,还是宫里的官家。所以,皇城司即便抓错了,谁还敢怎么样不成? 章惇直接道:“大理寺那边我会打招呼,你们三部门要尽快了结这些事情,从里面脱身。朝休结束之后,你们的职责重点要转向。皇城司继续对朝臣进行监察,京内外所有人都在内,包括本官,也包括苏相公!刑部主要责任是反贪反腐,纠察刑狱。政事堂眼下有一道重要事情,就是肃清吏治!刑部与吏部要联合行动,察举贪官污吏,打造一个清廉高效的官吏格局!御史台主要应对新政,新法。要对新政,新法进行全方位监察。具体的任务政事堂会发具体的细则给你们,你们要认真履行,一丝不苟,不能懈怠分毫!……” 黄履是章惇的亲信,对这件事是早有了解,当即第一个抬手说道:“下官领命。” 蔡京心里计较的更多,章惇这是在给刑部放权,同时责任又更大。他当初是变法派,后来投靠了司马光,但因为‘反复无常’被‘旧党’给踢了出去,在外漂泊了七年之久。 章惇放这么大的权力给他,是否藏了别的目的? 蔡京心里虽是顾虑重重,但面上不动,抬手道:“下官领命。” “下官领命。”蔡攸就更无所谓了,皇城司权力太大,只要宫里官家一句话,他能将章惇现在就送去皇城司的大牢里。 章惇看着三人,忽然间目光变的锐利,声音更是斩钉截铁,道:“第一,御史台要准备十路监察御史,对各路的政务,官场,民生,经济,贪廉,刑狱等进行全面的摸查。只摸查,不要做太多。十路交叉巡视,将情况记录清楚,汇报上来。政事堂要对全国情形有更深入、全面的认识,作为‘新法’推行的参考与依据……” 之前御史台就搞过一次,只不过那一次是章惇借机对‘旧党’清理,将他们送出京城。而今他们大部分人被罢黜,无官无职的返回乡里,只能用笔对章惇进行口诛笔伐。 这一次,自然是大不同了。 黄履当即站起来,抬起手,沉声道:“下官领命!” 章惇面色不动,看向蔡京,道:“刑部接掌了巡检司,要对巡检司加快整肃,在未来的推行‘新法’中,巡检司十分重要,开封府即将推行‘新法’,刑部要做好,承担起责任来!” 蔡京可是曾经做过开封府知府的人,哪里听不懂章惇话里的意思。 ‘新法’推行过程中,必然会有无数的问题,要解决这些问题,刑部首当其冲! 蔡京刻薄的脸角微微鼓动了下,继而就面无表情的抬手道:“下官领命。” 章惇看向蔡攸,刚要开口,忽然间外面有人急匆匆来到门口,想要进来又犹豫着,向里面张望,满脸焦急。 黄履皱眉,转头喝道:“放肆,没看到章相公在吗?” 这是一个文吏模样的中年人,神情急躁,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章惇看着这人,漠然道:“进来吧,是关于蔡确的就直接说。” 文吏一怔,进来后,抬手向章惇,疑惑的道:“章相公知道了?” 章惇看着黄履,蔡京,蔡攸犹疑的表情,顺手拿过茶杯,道:“蔡确上奏参合了我。” 众人不解,蔡确弹劾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等他们反应,章惇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写完就死了。” 黄履,蔡京,蔡攸三人脸色齐变。 黄履眼中都是惊色,继而凝重。 蔡确身份非同一般,他这样一道临终奏本,完全可以说的上是‘以死相谏’,分量大不相同! 蔡攸神色不动,心里在好奇,章惇会怎么办? 蔡确这道奏本,肯定会将朝野炸开,章惇必然会被推到风尖浪口,他能挡得住吗? 章惇将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严厉的表情越发缓和。 但这反而令在场的几人更加心惊,这位章相公要干什么? “皇城司要做的事更多,” 章惇继续刚才的话题,看着蔡攸道:“你要改名的事,我已经上书陛下,应该很快有消息。你要铺设好,日后麻烦的事会不少。” 蔡攸本来还无所谓,听到改名的事,表情微肃,坐的更直,沉色道:“是,下官领命!” 章惇脸上淡漠,道:“先说御史台的十路监察御史……” 黄履面容俨然的听着,‘新法’推行迫在眉睫,他们要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去应对。 这时,外面果然炸开了。 茶楼酒肆,勾栏青楼,甚至是大街小巷,茶余饭后都是蔡确‘死谏’的奏本。 “蔡相公这是以死相谏啊……”有人惊叹。 “是啊,新法不得人心,祸乱天下,蔡相公这是幡然醒悟了……”有人认真点头。 “哼,章惇就是我大宋第一大奸佞!” “蔡相公是元丰相公,他以死相谏,我就不信朝廷,官家还能容得下他章惇!” “嘘,现在皇城司到处都是,慎言慎言!” “我就不怕,天下那么多反对新法的,他章惇有本事全抓全杀了!” …… 御街上一处宅院内,急匆匆来了不少人,都是一脸激动又鬼祟之色。 “你们都知道了吧?”有人伸着头,满脸的激动。 “知道了知道了,我来之前,胡尚书正在写奏本,他说要趁此机会,将章惇扳倒!”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 “我们怎么办?要写弹劾奏本吗?” 有个中年人,貌似精明,低声道:“咱们不用写,最重要的是将声势燥起来,只要声势一起,章惇墙倒众人推……” “是极是极,先将声势弄起来,咱们不用冲锋陷阵……” …… 一处青楼包厢内,一群人伸着头,凑在一起。 “要我说,蔡相公这道奏本还不够,还得加上一把火!” “怎么添?章惇现在大权在握,苏相公都得低头,我们能拿他怎么样?” “其实也简单,他不是要推行‘新法’吗?那就在‘新法’上做手脚。” “快说,做什么手脚?” “你们仔细听我说……” …… 宫外是甚嚣尘上,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一些元丰年间过来的人都坐不住了。 蔡确尽管是‘新党’,到底是多年的宰执,不说门生故吏,单说这重身份,就足够吸引人了。 垂拱殿内。 只是半个时辰,沈琦就亲自跑了三四趟,送来了十多道奏本,每一个都得赵煦亲自看才行。 赵煦挨个看过,摇了摇头,全部放到一边,微笑的看着站在殿中,一脸风尘仆仆模样的南天友,道:“南卿家,辛苦了。” 南天友脸上疲惫,但也兴奋,抬着手道:“臣不敢当,幸不辱命。” 南天友在夏人来侵之前被赵煦派去了兴庆府,布置谍报系统,已经好几个月时间了。 赵煦看了眼身前的奏本,又见南天友确实疲累,笑着道:“南卿家辛苦了,朕先看奏本,不要你现在汇报。等朕看完了,再召见你。另外就是,政事堂那边,要将皇城司改名,你这边也想个名字。” 南天友见赵煦这么体恤,面露激动,抬着手沉吟片刻,有些小心谨慎的道:“官家,擎天卫,怎么样?” 第两百二十六章 佛也有三分火 - 宋煦 - 官笙 赵煦目送南天友离去,片刻之后,他低头看着刚刚写下的‘擎天卫’三个字。 除了字迹有些差强人意,‘擎天卫’三个字意味深长啊。 赵煦又拿出章惇的奏本,翻开看去,章惇是建议将皇城司改为‘明镜司’,倒也是有些意思。 赵煦拿起笔,在这道奏本上,批了个‘不准’两字,合起来,放到一边,看向宫外。 南天友这一趟,将开封到兴庆府的情报网架构了起来,虽然还很粗糙,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必然会枝繁叶茂,将来会有大用! 赵煦想着西夏,继而想到了辽人,相对于西夏,赵煦更关注辽国。 辽国在宋,夏,辽三国中,经济未必嘴好,但军事实力确实是最强的。 现在的辽国,比宋朝还有‘天朝上国’的荣耀感,完全视西夏与宋为番邦小国,不放在眼里。 但它不知道是,它的威胁已经在悄悄滋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埋葬辽国。 完颜阿骨打,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 赵煦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意思,辽国的灭亡,对宋朝没有半点好处。 不过,眼下来说,赵煦却是可以借机筹划不少事情。 赵煦眯着眼,一个个念头在心底翻涌。 陈皮一直伺立在一旁,见着赵煦变幻的表情,微微低头,不敢多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煦才清醒过来,咳嗽一声,拿起茶杯喝茶,道:“这个擎天卫,交给你。” 陈皮连忙躬身,道:“小人领旨。” 原本的皇城司是他领辖的,后来皇城司的蔡攸与南天友被一分为二,陈皮也脱手皇城司。 现在,南天友所辖的这部分改为擎天卫,又归入陈皮统管了。 赵煦依旧看着门外,道:“擎天卫低调一点,不过该盯的盯,该查的也要查。皇城司那边,就彻底不要管了。” “是。”陈皮轻声道。 他现在越来越低调,谨慎,不该说的话,不该插的手,甚至不该有的动作,他绝不逾越分毫。 赵煦看着门外,也能想到外面的热闹,笑着道:“这么热闹,朕也不能缺席。明天,出宫去。” 陈皮不问缘由,应声道:“是,小人让禁卫安排。” 赵煦又笑了笑,便继续处理他的政事。 而政事堂这个时候,却异常的忙碌,一道道奏本,一个个消息在苏颂的值房来回穿梭。 “相公,有人请求,为蔡相公厚葬,恩恤后代……” “相公,有人上奏,请给蔡相公加封为泉州郡公,食五百户……” “苏相公,有人建议将是蔡相公配享神宗庙……” “相公,有人建议在泉州为蔡相公修生祠,并请苏相公作序……” 这些几乎全都是给蔡确追赏来的,但真的是追赏,还是故意抬高蔡确,贬低章惇就难以说清楚了。 宫外,关于蔡确的‘丰功伟绩’传遍开封城,仿佛他不是曾经污名满身,被全世界唾骂的‘新党’领袖,而是德高望重的‘旧党’魁首。 太多的人上蹿下跳,在开封城里来来回回奔突。 章惇府邸已经被烧过了一次,现在的府邸是赵煦赏赐的,这会儿,大门口被泼满粪,恶臭熏天。 章家人脸色都不好看,下人清理的就更不好受了。 章大娘子站在门口,冷眼扫过不远处三三两两围观,指指点点的人,一脸的铁青。 不远处围观的人,还在议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入章家门口人的耳朵里。 “这就是章家,呸,奸佞之院!” “就是这家害死了蔡相公,一看就是阴宅!” “生前荣华富贵,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一个在打扫粪便的家仆听着这般恶毒之言,忍不住就要冲过去。 “章德!” 章大娘子喝住他,冷眼看向其他地方,大声道:“魑魅魍魉,阴损小人,这样的人才该下地狱,轮不着我章家!” 章大娘子这么霸气,四周的议论声陡然一窒。 “哼!” 章大娘子见这些人不吭声了,冷哼一声,转头回府。 没走几步,他就看到第四子,冷声道:“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外面对章家攻讦如潮,章家院子里也是风声鹤唳,家仆主从都是小心谨慎,大气不敢喘。 “应该是下班。”年轻人有些畏惧的道。 章大娘子强压愤怒,又哼了一声,道:“天都要塌了,他倒是坐得住!” 下人们噤若寒蝉。 章惇确实坐得住,在御史台,将任务布置妥当后,转身就去了吏部。 吏部在改制后,权力得到恢复,掌管天下官吏的帽子,在‘新法’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章惇对‘旧党’怨愤,不止来自于这些人推翻了‘新法’,流放了‘新党’,还在于‘旧党’,贪污腐化,无能无德。 他不止要清理朝廷的‘旧党’,对地方上的‘旧党’更不会留情,变法的重点在地方,他要将地方耕一遍! 章惇在吏部的时候,蔡卞这会儿已经在开封府。 他与韩宗道坐在主位上,下面坐着二十多人。 开封府下辖十六县,来的基本的各县知县,在场的还有开封府府丞,判官等。 蔡卞没有多废话,直接宣读政事堂拟定的改革计划,最重要的就是‘方田均税法’:第一,丈量土地,第二,登记人口,第三,梳理赋税。 蔡卞将具体的任务,直接下到了每一个知县的头上,将责任摆的清清楚楚,对于很多事情,以时间为刻度,罗列的明明白白。 这些知县,大部分是‘新党’,是章惇遴选后任命的,上任超过两个月,已经掌握县里事务,正踌躇满志。 韩宗道面无表情,一直静静听着。 他与宰相苏颂一样,是高太后留下的人,是‘旧党’大佬,内心来说是反对变法的,不过,被赵煦强留着,一起作为‘变法’的领头人。 韩宗道没有说话,基本是蔡卞在说,曹政补充。 作为特意任命的府丞,曹政的地位众人心知肚明,已然将他视作为事实上的开封府知府。 蔡卞在开封府足足待到傍晚,临近下班时间才离开。 开封府大堂内,韩宗道送走蔡卞,也是轻吐了口气,瞥了眼身后侧,‘懂规矩’的曹政,道:“你们都准备好了?” 曹政微微侧身,以表示对作为参知政事,开封府知府的韩宗道的敬重,语气平静透着自信,道:“基本无碍了。” 韩宗道点点头,默默一阵,道:“过几天是元宵节了。” 曹政不懂韩宗道话里的意思,不过元宵节过后,正月十八,就是开朝的时间。 两人没有多说,开封府很快就下班了,除了留值的人,相继下班,离开开封府。 等到天黑,各处熄灯,就只有前院几处还亮着灯,门卫倒是站的笔直,只是偶尔还是打着瞌睡。 “走水啦,走水啦……” 忽然间,院子里响起大叫声,有人影来回的跑动。 只见一处房子火光渐起,燃烧越来盛。 四周值班的人大惊失色,纷纷大叫着,拿着各种工具准备救火。 一个五十多岁的主簿快步跑过来,看着燃起的大火,脸色惊变,道:“案卷房!” 这里原本是放开封府案卷的地方,后来开封府审断权被大理寺拿走,这里就放各种文书,包括变法的所有的公文,书册,政令,卷宗等等! 这些要是烧了,可要出大事情! 蔡卞这会儿正在青瓦房值班,听着动静,出了门,就看到一道道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开封城! 那个方向,赫然就是开封府! 他根本不用多想,就猜到了一些。 蔡卞,双眸圆睁,面沉如水! 饶是老好人的他,此刻也动了震怒! 第两百二十七章 冬天里的熊熊烈火 - 宋煦 - 官笙 蔡卞很生气,盯着开封府方向,脸上阴沉不定。 他白天在开封府,刚刚布置了新法改革的一系列的事情,没想到这天一黑就来了一场大火。 蔡卞很清楚,那些人终究是忍不住出了手! 他脸颊绷直,双眼圆睁,一句话没有说。 开封府的大火越来越盛,火光冲天,照耀半个开封城。哪怕是身在皇宫,仿佛都能闻到刺鼻的浓烟味。 开封城并不大,加上冬天风干物燥,大晚上这么大的动静,惊醒几乎所有的开封城的人,愕然又惊恐望着开封府方向,盯着不断蹿升的大火。 机要房,青瓦房的官吏都出来了,表情惊慌的站在蔡卞身后。 这些文吏也都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是出大事情了。 开封府作为‘新法’第一个试验区,突遭这样的大火,不言而喻! 等了好一阵子,其中一文吏上前低声道:“相公,要去看一看吗?” 蔡卞深深吸了口气,压住胸中怒火,语气难掩愤怒的说道:“有什么好看的,既救不回东西又抓不到人!” 文吏一听,哪敢再说话,缩着头退了回去。 其他官吏就更不敢说话了,这么一场大火,相公们肯定震怒! 蔡卞双眼里都是怒火,他看的很明白,既然这些人敢做,肯定不会留下多少把柄。如果再凶狠一点,留两具尸体彻底断绝一切线索也有可能。 蔡卞心里思索着对策,忽然间,他转头看向福宁殿房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没有半点动静。 但蔡卞很清楚,宫里的官家知道的比他还明白! 蔡卞想着对策,忽然说道:“我去一趟刑部。” 他身后的官吏自然不敢多说,目送蔡卞离去,后背却不禁升起寒意。 与此同时开封府外,已经不知道多少人在围观这场大火,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黑暗中更是人影幢幢,盯着来往的人,有得意有忧愁有忐忑有兴奋,不一而足。 韩宗道,曹政已经赶到这里,看着地上湿了一片,来来往往救火的人,而那案卷房早已被大火吞噬,烧的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两人表情各异,但愤怒是一样的。胆敢火烧开封府,天子脚下,天下首善之区,胆子太大了! 韩宗道满脸的愤怒,脸色铁青,他是开封府知府,这些人在他头上动土,他怎么能不愤怒! 曹政愤怒的同时,又在心底快速想着对策。 这件事除了火烧开封府之外,他还得想办法将被烧毁的‘新法’各种公文,书册,文卷等给重新找回来,不能耽误朝休结束后的‘新法’复起。 这些卷宗目前只有开封府最全面,想要再拿第二份就得从头再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眼见开朝在即,时间根本来不及! 韩宗道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心里越发愤怒,沉着脸说道:“是救不回来了,我们去见章相公吧。” 曹政双眼映衬还无法控制的火势,也在冒着光芒,又有痛苦之色,好半晌,才道:“只能这样了。” 所有的文件被烧毁,青瓦房,政事堂以及开封府等要再次忙碌一番了。 这些人,可恨! 韩宗道叫来几个人,交代一番,又看了眼蔓延出开封府的火势,与曹政离开开封府,前往章惇府邸。 章惇的府邸,大门外还弥漫着一股股恶臭味,哪怕清洗过依然弥漫不散。 韩宗道,曹政都是知道章府白天被泼粪的事,强忍了进了府。 章惇今天心情很不好,倒不是因为一些人胆大包天的火烧开封府,而是他回府后,他的老妻少有的与他吵了好久,居然要他辞官回乡。 章惇本就没睡,在看到开封府的火势后,打发了来传信的人,拎着一壶酒在凉亭里自饮自酌。 “见过章相公。”韩宗道,曹政两人来到凉亭,抬手说道。 章惇没有说话,自顾的喝着酒,连一盘小菜都没有。 韩宗道,曹政看着,竟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张口。 现在他们面对的,不止是那些反对变法的人火烧了开封府,还包括要警惕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这是对他们,对‘新法’复起、推行的巨大阻碍与考验。 而令韩宗道,曹政哑口的,其实是蔡确的那道奏本。 蔡确‘死谏’后,开封府被烧,这最大的责任,就是变法派的领袖——章惇。 可以预见,明天朝野对章惇的攻击,必然势如潮水,远超以往! 章惇喝了几杯,忽然开口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部分东西在青瓦房都要备录,无非是再整理一遍。开封府再次召集所有人,强调一切不变,不会被影响。” 怎么可能不被影响?这才刚开始,要是真的推行起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韩宗道不禁看了眼曹政,心里疑惑,脾气火爆的章惇,面对这么大的事,怎么会这般平静? 韩宗道与章惇共过事,知道这位眼里不揉沙,又是在复起新法的关键时刻,章惇怎么可能这么心平气和? “你想做什么?”韩宗道肃色的道。 章惇刚要倒酒,就发现酒没了,继而又想起了少有跟他争吵的老妻,顿时嘭的一声放下,站起来道:“戒酒!” 说完,他不再多说,径直回房了。 韩宗道拧着眉,看着章惇的背影,琢磨着‘戒酒’二字的意思。 曹政百思不得其解,都到了这个关口,章相公怎么反而变得‘温和’了? 曹政现在也不关心章惇脾性转变,他在深思接下来怎么办?章惇轻描淡写的说‘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实际操作起来,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麻烦。 曹政想不明白,看向韩宗道,道:“韩相公,章相公这是何意?” 韩宗道摇了摇头,看着章惇已经进了房间,沉色道:“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明天肯定有大事情发生,你还是想想明天吧。” 曹政悚然警觉,火烧开封府相对来说其实是小事情,关键还是针对章惇的攻讦——如果,章惇撑不过去怎么办? 曹政后脊发冷,他不敢想那样的画面,如果章惇在这关键时刻倒台,那很可能是起连带反应,刚刚改制的朝局可能会崩塌!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说,急匆匆离开。 明天的事还得等天亮,开封府的事他们还要尽快料理清楚。 这时,开封府的大火渐渐得到控制,但也烧毁了四周不少民房,哭喊声一片。 刑部的衙役围着开封城,在各处稽查,短短时间就缉拿了三十多人,大部分是闲散乞丐之类。 这会儿蔡卞出了刑部,又在不少府邸走动,没有遮掩,穿着官服,坐着轿子,作为副相的仪仗都摆了出来。 六部三寺的头头脑脑,没一个能睡得着的。 开封府失火,一向低调的蔡相公深夜里摆出仪仗,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第二天一早,赵煦翻了身,抱着刘美人继续睡。 刘美人娇嗔的的推着,腻声道:“官家,还是起吧,上次就有人说臣妾媚上……” 赵煦头埋在刘美人胸口,闷声道:“昨晚没睡好,再睡一会儿。” 刘美人看了眼窗外,气息有些不稳的道:“官家,天亮了,昨晚那么大的火,宫外的相公们肯定都在等着了……” 昨夜开封府那么大的火,来请罪的肯定不少。 赵煦没得办法,叹了口气,只得不舍的从温柔乡爬出来。 刘美人服侍着赵煦穿衣服,洗漱,在一旁轻声说道:“官家,太皇太后身体近来不太好,臣妾是不是该去看看?” 赵煦洗了把脸,擦着手,道:“嗯,你陪小娘一起去,小娘比较喜欢你。” 刘美人面露喜色,道:“是,臣妾待会儿就去见娘娘。” 赵煦笑了笑,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道:“最近懂事了,去吧。” 刘美人娇羞一笑,行了个礼,出了福宁殿,前往庆寿殿。 赵煦神清气爽的出了门,大声道:“胡中唯,蹴鞠!” 胡中唯正在值班,一听大喜过望,应着,乐呵呵的召集队友。 赵煦下了台阶,陈皮就赶过来,赵煦直接摆手,道:“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陈皮脚步顿住,道:“是。” 赵煦与胡中唯等禁卫蹴鞠,玩的不亦乐乎,垂拱殿外,却一片紧肃。 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四位‘相公’都在,他们本在候旨,听着赵煦让他们自己‘看着办’,神色各有所动。 苏颂默默一阵,道:“开会吧,尽快了结这些事。” 苏颂说的‘开会’,不是政事堂的会,而是六部三寺的扩大会议! 关于蔡确的‘死谏奏本’,关于开封府被烧,朝野是风起云涌,政事堂接到的奏本一大早就高达六十多道。 除了‘旧党’外,还有大量的‘新党’,蔡确是王安石之后最大的变法派领袖,影响力远超章惇,他这一‘死谏’,将‘新党’内部被压抑着的怒火引爆了。 章惇并没有‘全面复起新法’,同样,也没有全面‘复起新党’,蔡确,曾布等人被挡在京城之外没有复起,还在流放,漂泊的‘新党’更多。 蔡确一死,愤怒顿时被点燃,熊熊而起。 第两百二十八章 针对 - 宋煦 - 官笙 苏颂说要开会,蔡卞与韩宗道看向章惇。 现在问题都集中在章惇身上,这个会,其实是也针对章惇。 两人看着章惇,心里在思索着怎么了结蔡确的‘死谏奏本’。 处置不够妥当,朝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现在朝廷厄需安稳人心,以期朝休结束之后,集中精力推动‘新法’。 章惇神色平淡,没有了往日的严厉,语气也平淡无奇,道:“半个时辰后开会。” 苏颂见章惇同意,暗暗松口气。 他就怕章惇有恃无恐的坚持下去,那样朝野会进一步对立,党争将变得更加复杂,没完没了,并且不可预测。 蔡卞见章惇答应了,想着昨晚见过的人,做过的布置,暗思应该无大碍,便没有阻止。 政事堂这边准备召开扩大会议,在通知六部三寺等三品以上的官员。 所有人都知道蔡确的奏本,也亲眼看见昨夜开封府的大火,心底十分清楚这次大会的目的不是讨论新法推行,而是针对蔡确的奏本,或者说,针对章惇。 在一群高官们得到通知,心思各异的准备着的时候,赵煦踢了小半个时辰,擦了擦汗,直接与陈皮道:“走,出宫去。” 陈皮见赵煦似乎很高兴,心里不解,连忙跟过来,陪着笑道:“官家,都准备好了,去哪里?” 赵煦进屋换了身衣服,大步出宫,道:“去见个人。” 身后的胡中唯带着禁卫跟着,一些禁卫同样好奇,官家今天的心情,似乎有些出奇的好? 赵煦出了宫门,在大街上慢慢走着,身后明暗的扈从不知道有多少。 陈皮一身便衣,亦步亦趋的跟在赵煦身侧。 昨日开封府大火,但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开封城里的生活,人口百万的大城,人流如织,货物鳞次栉比,来往穿梭,喧闹声不绝于耳。 赵煦看着,手里把玩着挂在腰间的折扇,笑着说道:“天下万物聚集于开封,开封城之盛冠盖我大宋,开封城,应该是历朝历代最为兴盛的了……陈皮,你说,这是好是坏?” 陈皮愣了愣,他有些听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煦没有指望他回答,顺着御街向南,慢慢的走着,看到一些新奇的东西,会忍不住的买下来。 “这个是给小幼娥的,帮朕拿着。”赵煦将一排小泥人买下来,笑着与一个便衣禁卫说道。 便衣禁卫应着,双手接过来。 赵煦刚要转身,就看到禁卫腰间一个褡裢,沉沉坠坠的。 赵煦又看了眼其他人,几乎都是如此,唔的笑了笑。 一贯钱相当于二十五斤,一贯钱差不多一两银子,也就是说,想要上街,带个几两银子的铜钱就能累死人。 赵煦没有多说,继续向前走。 很快,赵煦就在一家字画店前停了下来,说起来,这是他来的第三趟了。 陈皮看了眼这个字画店,又悄悄看了眼赵煦,低头不语。 他也知道是第三次,第一次是抓赵佶,第二次是赵佶闹事,现在这是第三次。 他不清楚赵煦要做什么,静静的立在一旁。 赵煦思忖片刻,迈步走了进去。 店铺里,朱浅珍站在柜台里,正拨弄着算盘,刚要抬头,笑脸相迎,一见赵煦,脸色骤然僵硬,来不及多想,连忙出了柜台,行礼道:“小人……” 赵煦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礼,笑着走了进去,道:“辈分上你还是朕的长辈,就不要那么多礼数了。” 朱浅珍可不敢认这长辈身份,尽管他跟朱太妃都姓朱,实际上根本不怎么联络。 他陪着赵煦,小心的迎进去,来不及多想的说道:“官家,这里认识您的不少,还请进内院。” 赵煦嗯了一声,早有禁卫率先冲了进去。 朱浅珍随着赵煦,心里没有激动,反而惴惴不安。 赵煦进了内院,这是一个小会客厅,四周挂满了字画,赵煦也看不清真假,在一个凳子上坐下,直接问道:“赵佶那几箱钱,你放哪里了?” 朱浅珍脸色微变,心里恐惧,他小心的看着赵煦。 ‘这是秋后算账来了!’朱浅珍心里暗叫,后悔不迭。他太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捡回来。 他知道躲不过,硬着头皮的道:“回官家,就藏在后院的地窖里。” 赵煦嗯了一声,道:“拿出来。” 朱浅珍心里越发冰冷,不敢多言,叫过几个伙计,去地窖将钱起出来。 朱浅珍战战兢兢,脸上都是冷汗。 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官家亲自过来,肯定不是只为了拿走那百十吊钱。如果只是要钱还好说,可是传言这位官家极其暴戾,生性好杀。连弟弟说贬为庶人就真的贬了,何况他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 在朱浅珍害怕的时候,赵煦好整以暇,静静的等着。 陈皮看着朱浅珍紧张的脸色发白,心里暗自好笑,官家会差你这百十吊钱吗? 一吊也就是一贯,二十五斤,百吊就两千斤了。 几个伙计,辛辛苦苦搬了好几趟才搬完,四个不大也不小的箱子,敞开着,里面安静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铜钱。 赵煦看着,有些感慨的笑着道:“这么多钱,不好藏吧?不过,话说回来,别人偷也不好偷……” 偷个一百贯钱,两千多斤,哪怕是团伙作案也不容易啊。 朱浅珍脸上僵硬,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赵煦还是看着几大箱子的铜钱,好奇的问道:“你这一幅画,起码几贯,多则几十贯,他们是带现钱来买的吗?” 几十贯也几百斤,一个人扛着几百斤的钱在路上,那场面想想就觉得滑稽与怪异。 朱浅珍心里惧怕不已,为他自己以及一家老小担忧,声音颤栗的回答道:“基本上,都是让家人送过来。” 赵煦好似没有注意到朱浅珍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点头,道:“那还是得用马车运了,这搬钱也够辛苦的。” 朱浅珍听着,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地,道:“官家,是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十一殿下,小人该死!这些钱,小人一分未动,请官家收回,只请官家饶过小人的一家老小……” 赵煦见着怔了怔,道:“朕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是有一笔生意要与你做……” 就在这时,一个禁卫进来,在赵煦耳边低语道:“官家,政事堂那边开始了。” 赵煦脸上笑容慢慢收敛,心里推敲片刻,看向朱浅珍道:“你这里有笔墨吗?” 朱浅珍已经听到赵煦说要与他做生意,正狐疑,又听到‘笔墨’,连忙道:“有有,小人这就去拿。” 朱浅珍很快就拿来笔墨,在桌上铺好,依旧心神不安,脸色发白的等在一旁。 赵煦拿起笔,看着空白的纸张,沉色思索片刻,落笔就写。 一个字就得移动一下纸张,他一连写了八个字。 陈皮在一旁拖动纸张,静静的看着赵煦抒写。 第两百二十九章 交子银行 - 宋煦 - 官笙 赵煦一笔一划,神色无比的认真。 好一阵子,他猛的一收笔,直起腰,端详这八个大字。 他提着笔,认真的审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怎么样?” 陈皮拖着纸,连忙陪着笑说道:“圆润自如,好字!” 赵煦哼笑了一声,道:“你也就会这么一个词了。” 陈皮笑笑不语,他确实没读过多少书。 赵煦放下笔,又仔细的看了一会儿,拿起来递给身后的一个黄门,说道“拿去政事堂,看准机会交给章相公,当面读出来。” 小黄门谨慎上前,小心翼翼接过来,道:“是。”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了想政事堂可能发生的事,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来,拿起茶杯,好似忽然看到朱浅珍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微笑着说道:“朕是来跟你谈生意的,无需拘谨,坐吧。” 朱浅珍正忐忑不安,哪敢坐,急急的说道:“小人站着,小人站着。” 赵煦也由着他,喝了口茶,然后说道:“赵佶这小混蛋被朕惯坏了,肆意胡来,没有一点规矩。是朕要罚他,与你无关,不要有心里负担。” 朱浅珍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大意,一脸僵硬,想笑又笑不出来。 赵煦只说了这一句,然后说道:“你也看到这些箱子里的钱了,交易起来实在太过不方便,朕已经打算将交子务移到开封,但不是由朝廷来管理,朕打算筹建一家民间的交子铺。” 交子铺,换句话来说,就是交子银行。 赵煦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但朱浅珍听明白了,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官家是想要交给小人来做吗?” 朱浅珍惊愕不已,官家来找他,自然有目的,听着他就瞬间想到了。 但朝廷的交子务非同小可,岂是一般人可以插手的? 他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有什么资格去做这件事? 赵煦又拿起茶杯,心里还在思索,铜钱交易的繁琐已经严重影响了大宋商品经济的发展,交子的出现是经济发展的一种必然结果。可是由于朝廷肆意滥发,将交子的信誉不断贬低,以至于成为压榨民财的手段,最终严重贬值,只得废弃。 后世王朝也都有过各式各样的纸币出现,无一例外,最后都以失败告终,闹剧收场。 这也是赵煦绕开朝廷,找朱浅珍的原因。 交子务,不能交给朝廷那些官老爷,必须要有一个长远,可控,可持续的规划。 纵然这样还是会有各种弊端,至少短期内,会在他的控制下发展。 赵煦思索许久,瞥了眼朱浅珍说道:“朕打算建立一个有信誉的交子铺,这个交子铺只认凭据不认人,不止是在开封,全国所有的府州县,将来都应该设立分号,这样天下万民就不用扛着几百斤的铜钱上街了。穿府过州只要带着交子,不用几十辆马车拉着十几大箱子的铜钱赶路,你觉得怎么样?” 大宋的交子,最初是由商人发明的,起初发展也很好,但随着朝廷的介入,主导,最终不出意外的趋于败落,现在,离彻底败落已不远。 朱浅珍听着赵煦的话,内心激动了一下,但旋即就冷静下来,神情来来回回的变化。 赵煦给他描绘了一个庞大的蓝图,这个蓝图太大,大到他不敢也没有信心能接下来。 赵煦见他脸上迟疑不决,笑着道:“不着急,你慢慢想。对了,太妃娘娘没有什么亲人,你算半个,有空进宫,陪太妃娘娘说说话。” 进宫陪朱太妃说话,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朱浅珍心头激动至狂喜,连忙又收敛表情,以一种相对平静的神色,躬身道:“是。” 赵煦暗自点头,这朱浅珍性格倒是有些沉稳,能帮他把架子搭起来。 他没想过要一步到位,日后慢慢发掘,培养人才就是。 赵煦站起来,看着朱浅珍笑着道:“你想想怎么做,写出个条陈给朕看。益州交子务马上就会移到京城来,他们之中,朕会挑拣人手来帮你。” 赵煦不等朱浅珍再说话,就起身离开这里。 那一天这条街上太多人见过赵煦,待的太久会有麻烦上门。 朱浅珍将赵煦送出字画铺,悄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心里还在回想着赵煦刚才勾勒的那个蓝图。 那个蓝图实在太大了,真的是要做起来,手里的铜钱起码数千万,对他这样市井小民来说,着实是不可想象! 他站在门口,目送赵煦离去,犹自不平静,心里踌躇又激动,一时间难以拿定主意。 赵煦出了字画铺,并没有回宫,而是向着户部方向。 交子务归属户部管辖,赵煦想要将它剥离出来,还得户部的配合。 而与此同时,政事堂也确如韩宗道昨夜所料的那样,掀起了好一番热闹。 由于蔡确的死以及他临终的那道奏本,将朝廷里隐而未露的矛盾,彻底给激发出来。 政事堂内,满满当当坐了三十多人。 苏颂坐在首位,章惇,蔡卞,韩宗道各坐两边,其他依次是六部尚书,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在他们后面是六部侍郎,另外两寺寺卿等。 苏颂观察着众人的表情,感觉着堂中无形的压力,暗暗屏气,道:“今天要说的是两件事,第一,蔡确的临终奏本,第二,开封府走水……” 他话音未落,当即一个人站起来,抬起手,沉声道:“苏相公,蔡相公在熙宁之后,一力扛起变法大旗,面对诸多艰难而毫不退缩,随后遭司马光等人构陷,流放出京,而今病故他乡,听着伤心,闻者落泪,还请朝廷给与一个说法。” 这是太常寺卿庞远洲,他义正言辞,面露悲戚,要求朝廷给一个说法,换句话来说,就是官方的‘盖棺定论’。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不等苏颂等人有所反应,又有站起来。 “诸位相公,蔡相公当年是王公的左膀右臂,没有人比他对‘新法’更为了解,下官请政事堂重视蔡相公的奏本,并且做出清晰,明确的说明。下官并非要求政事堂全部照本宣科,但至少要取长补短,不能因人成事,睁眼无视。” 这是礼部侍郎郑开至,他面色从容,字正腔圆。 继而又有人站起来,朗声道:“下官想问的是,政事堂对于蔡相公到底是什么态度?这个扩大会议的目的是什么,还请章相公明言。” 这是刑部侍郎王珏山。 相比于前面两位的含蓄,这位就更粗暴了,直接点名章惇,逼他表态。 章惇面无表情,只是看了他一眼。 苏颂沉着脸,不语。 蔡卞面色变幻,他发现有些失算,昨晚只是去见了这些尚书,倒是忽略了这些侍郎,寺卿。 接着,又有人站起来,更加直接,就是冲着章惇去的,一连七个人! 他们没有口诛笔伐,到了这个层次,官方场合说话都极其讲究艺术,但态度,语气隐藏不了,就差直接要求章惇辞官以谢天下了。 章惇不动如山,没有以往那般火气,剑眉从未动过,严厉的表情也有种‘怯懦’的模样,始终不发一言。 这似乎在透露出一种信号,不少人在蠢蠢欲动。 苏颂眼见要失控,咳嗽一声,说道:“我们今天就是要讨论蔡确的奏本,还没有讨论,不要急着下定论……” “苏相公!” 这时,一个人站起来,脸角峥嵘,直接打断了苏颂的话,抬了抬手,道:“下官有几个问题,想请章相公直言不讳的告诉下官,告诉在座的诸位同僚,否则我等心有不安,心有不平。我等并非是谁的人,也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立志强国富民,匡扶社稷。苏相公还请恕下官无礼。” 苏颂皱眉,这是工部侍郎张可为,在元丰年间与蔡确多有不和,他说的慷慨,苏颂还真没办法阻拦。 来了! 蔡卞面露凝色,预感到不好。 其他六部尚书等人暗自沉色,心神警惕。 张可为放下向着苏颂的手,径直转向章惇,沉色道:“章相公,请回答,第一,蔡相公,曾相公等人,为什么迟迟不能归朝?是官家不同意,还是你恶意阻拦,还是其他什么人,请你明白无误的告诉下官等人。第二,蔡相公奏本里,指责你结党营私,培植私人,任人唯亲,打击异己不择手段,请你务必说清楚。第三,都在说而今的朝廷言路断绝,朝臣噤声,官家对章相公信任非常,其他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下官要问,我等的话,能否传到官家耳朵里,还是否有直谏君上的机会?尤其是,蔡相公这道奏本,是否会与其他人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就不存在?” 满堂的人听着,神色变了又变。 张可为言辞犀利异常,字字句句都打在章惇脸上,这是撕破脸了啊! 张可为说完,双手一伸,举起手,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下,放到桌上,道:“下官无有私心,今日章相公能解释清楚,就是下官糊涂,格局有限,不配立足于此。事后,下官上书请罪,辞官归乡,再不出茅庐半步。” 众人看向张可为,神情凝重。 刚才是撕破脸,现在是决战! 张可为把话说到这种地步,章惇就是想躲都躲不了! 今日,这两人,必有一个要离开政事堂! 包括苏颂,蔡卞,韩宗道在内,所有人都面露肃然,张可为去不去影响不大,但章惇要是解释不清楚,或者真的走了,这才会引起轩然大波,对朝局将造成巨大,不可预测的后果! 第两百三十章 怪象的源头在官家 - 宋煦 - 官笙 张可为的话掷地有声,还在堂内回响。 他将乌纱帽摘下,将自身置于死地,这是一种决然,毫无退缩的态度。 这场扩大会议,来的都是大宋最高层,足足有三十多人,绝大部分都是变法派,从神宗年间过来,历经磨难,久经考验的人。 章惇不能像对付‘旧党’那样对付张可为,否则人心尽失,他不走也得走。 苏颂沉默着,余光看向章惇,心底在思索着对策。 到了这种时刻,他是不会允许章惇走人的,否则朝廷破局,已经立起的‘新法’崩溃,可能会引起天下大乱! 蔡卞脸色有些阴沉,如果苏颂是为了大局,那他就是为了‘新法’。 他抬起头,看了眼张可为以及诸多刚刚站起说话的人,目光落在胞兄,蔡京身上。 蔡京看的了蔡卞的目光,神情思忖,余光看着章惇,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的时候,章惇说话了。 “我给你解释。” 本就提心吊胆的满堂的人,心脏一缩,双眼大睁的看向章惇。 他要解释?他怎么解释?张可为说的不是假话,不是为了攻讦胡编乱造,恶意栽赃,事实俱在,他怎么辩驳? 章惇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解释的过于苍白,在场的人不能接受,威望尽失,他还能领导朝廷吗?还能做无冕宰相,继续推行‘新法’吗? 苏颂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直接出声道:“蔡确的奏本,我看过了……” 章惇神色淡淡抬起手,看向苏颂道:“苏相公,这件事,该我来解释。” 苏颂有些恼怒,眼见到了这个关头,却是不能再与章惇争执,压着怒气,道:“你想好了?” 他担心章惇强辩,甚至歪理邪说,那简直还不如沉默! 张可为一直站着,身前放着乌纱帽,神态凛然,直视章惇。 与他表情相似的堂中还有很多,他们对朝廷推动‘新法’的拖延多有不满,他们想要的是全面复起‘新法’,‘新党’全面复位,但这些‘基本’的要求,眼见半年过去,章惇仍旧没有满足他们! 这些愤怒,在蔡确病故后,被彻底点燃,再也掩藏不住。 章惇没有回答苏颂,而是看着张可为,道:“蔡确,曾布等人之所以没有回京,并非是官家不同意,而是我在拦着。原因只有一个,不合。” 听到章惇公然说出‘不合’二字,这不就是‘排斥异己’吗? 不等他们愤怒的说话,章惇面色淡淡,继续说道:“不合有二,第一,是对于推行‘新法’的思路不合,你们从他的奏本上就看得出来,他的思路不止与我,与在座的大部分人都不合。第二,与朝局不合。他若是回京,该是什么位置,如果我们因为理念不合,而在朝廷掀起争斗,这是你们想看到的吗?” 张可为慢慢拧起眉,张嘴欲说,迎着章惇前所未有的坦诚之色,他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其他人也是若有所思,党争肯定不是他们所想的。蔡确这个心思并不单纯,神宗驾崩前,在嗣位的问题上,他偏向于赵颢! 章惇不等他们思索完,继续说道:“第二,我培植私人,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这些。我章家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良田万亩,没有豪宅,商铺等。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类贵重,奢华之物皆无几样,可任凭调查。在座的是我大宋几乎所有高官了,你们扳着手指头数,现在有三十多人,但凡点出我章惇有十个所谓的党羽,我就认下,不用你们多说,上书认罪,自请入狱……” 章惇说着,将他的帽子也取下,放到了桌上。 众人愣了下,又心惊,下意识的在堂内互相看了起来。 苏颂也看着,他扫过身边蔡卞,韩宗道,而后落在六部尚书身上。 蔡卞肯定不能算是章惇的党羽,要算还得算到王安石头上。 韩宗道更不可能,那是与他一样,高太后留下的人。 吏部尚书林希算一个,户部尚书梁焘不是,刑部尚书蔡京不是,兵部尚书许将不是,工部尚书杨畏不是…… 苏颂这么算下来,暗自心惊,这些人确实不是章惇的党羽,他们都是宫里官家的人! 苏颂是第一次发觉,这朝堂,其实并不是‘新党’一家独大,而是宫里官家的人最多! 抛开六部尚书,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算一个,其他的满打满算也不足两手之数! 张可为同样在看着,作为工部侍郎,从熙宁年间一路过来,对朝廷大人物十分了解,他认真看去,保守估计的,只有五个! 五个人,怎么算结党? 一个尚书就领两个侍郎,若是在加上两个朝中至交好友,推行而下,岂不是人人结党? 有人算党羽,也有人暗自松了口气。章惇固然脾气不好,树敌无数,但在个人操守上确实无可指摘,若非如此,熙宁以来那么严酷,无孔不入的党争,他早就狼狈消失在朝廷了。 章惇静静的坐着,等了好一阵子。 堂内安静无声,章惇没几个党羽,结党营私,培植私人,任人唯亲自然算不上。 但这半年来章惇只手遮天,横扫‘旧党’,这与他们的固有想法完全不同,一时间接受不了,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一盏茶功夫又一盏茶功夫,章惇不等了,直接说道:“第三,你们说我阻塞言路,蒙蔽圣听。陛下一天大半时间在垂拱殿,路上可有阻拦?在座的,有谁没有去过垂拱殿吗?你们的奏本,除了被陛下留中,哪一道没有陛下的批注与大印?中书舍人就在外面,他负责奏本的进出,可以让他进来,给大家解释个清楚……” 众人听得是一愣一愣,他们发现,章惇说的完全是事实! 垂拱殿,外人进不去,但他们这些人只要求见,除非官家有事,否则都能见到,最多就是多跑两趟的事。 至于奏本,除了被留中,确实官家都有批阅。当然,留中那也是官家的事,与章惇无涉。 这么细算下来,确实与章惇没什么关系。 很多人有些反应不过来,章惇掌权大半年,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推动,怎么到头来,好像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他们一时间想不透彻,彼此对视,眼中疑惑,心里难受。 倒是蔡卞第一时间若有所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明白过来。 之所以会出现章惇所说的状况,根本原因还是来自于宫里的官家。 真正的,最大的变法派其实是宫里的官家,章惇的这些事,都是那位官家计划,推动的,至少是默许。 加上章惇默契配合,才会形成现在的局面。 因此,当将所有事情都往章惇头上推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说不通的悖论怪象。 苏颂跟着明悟,本来紧绷的老脸慢慢放松。 他是宰相,他要稳住朝局,‘旧党’的朝局要稳,‘新党’的朝局也要稳,总之,他要‘稳’! 他坐直身体,看向张可为等人,面露严肃。 他是思考,是留下张可为等人,还是顺水推舟的送他们离开朝廷。 张可为等人眼见局势在章惇几句话中翻转,蔡确的‘临终死谏’变得无足轻重,哪里能甘心。 张可为晃动了下脖子,道:“那,章相公为什么觉得你是对的,蔡相公等人就是错的?” 堂内的不少人听着张可为气势大弱的话,暗自摇头。 这些人,输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蔡确错了。” 章惇神态没有变化,语气平淡,道:“也没有说过我就是对的。‘变法’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我们亦步亦趋,蹒跚而行,披荆斩棘,没做过之前,谁也无法断定对错。” 第两百三十一章 吃人 - 宋煦 - 官笙 章惇说的是实话,纵然他们在熙宁年间就开始了‘变法’,但这场变法,不管是在神宗朝还是神宗朝结束后的元祐,其实都是失败的。 神宗皇帝面对强大的反弹压力,犹豫不决,屡次退让,王安石在两次罢相后,神宗皇帝转向改制。但不论是改革还是改制都显得华而不实,徒劳无功。 再到神宗皇帝驾崩,反对派卷土重来,将‘新法’尽数废除,算是彻底的失败。 这其中,固然有‘旧党’的强力反弹,但‘新党’在变法中发生的种种问题以及不断的内讧,也是失败的重要原因。 章惇现在说的话,其实是一种反思。 宫里那位官家与章惇聊的次数并不多,很多时候两人之间是建立在一种默契上。 章惇的很多计划,就包括‘全面复起新法’,都在赵煦不动声色的压力中,搁浅了下来的 再到赵煦要以开封府作为试点,章惇就彻底明白了。 因此,青瓦房的工作重心,迅速从‘全面复起新法’,转向了‘开封府试点’。 章惇是心有不甘的,毕竟有熙宁以来多年的经验教训,他认为全面复起是没有问题。同样的,‘新党’也不甘心,他们被压了七年,积累了不知道多少的愤怒与怨恨。 这也是蔡确一死,‘新党’内部出现剧烈反弹的根本原因。 面对章惇的实话,张可为等人面面相窥,有些接不上话来。 他们预想中,章惇应该爆发,与他们针锋相对的辩论,只要章惇暴脾气发作,他们就能抓到把柄,大闹政事堂。 以现在这种情势,章惇但凡错一点,朝廷里就容不下他! 可是,章惇没有,前所未有的平和,解释的十分诚恳。 张可为等人想要再多逼问些,抬眼看去,就看到苏颂,蔡卞以及诸位尚书,都以一种不太友善的目光盯着他们。 张可为心里一咯噔,到了这种时候再继续逼迫,就显得是他们故意针对章惇,恶意的攻讦当朝相公,居心叵测了。 苏颂见章惇压住了这些人,心里松口气,挺直身体,准备端起宰相架子,了结这件事,刚要说话,一个黄门转过身,提着一卷纸,慢慢走进来。 大宋官员对太监是极其看不起的,纵然表面上不会过分,但看到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黄门,突然出现在政事堂这样的神圣地方,都纷纷皱眉,面露冷色。 包括苏颂,章惇,蔡卞。 小黄门看着这么多大人物,脸角一颤,硬着头皮上前,僵硬的笑呵呵的道:“诸位相公,官家在宫外发现了不错的一方墨,特意写了几个字,让小人来送给章相公。” 苏颂瞥了眼章惇,没有说话。 官家让人在这个时候送来一幅字,岂会是寻常的赠与。 大堂内一众朝臣,神色暗凛。他们可以在这里怼章惇,却没有胆子怼那位官家。 这位官家与以往的仁德皇帝大不相同,紫宸殿与垂拱殿外的血迹,到现在好像都还没干! 小黄门拉开纸张,看了眼,而后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众人看着这句话,心头微震。 这句话是给章惇的,还是给这里所有人的? 章惇已经站起来,抬手道:“谢陛下。” 小黄门地给章惇,行礼之后,连忙离开。 这些大人物的气场太强,他根本不敢多待。 章惇拿起来,仔细审阅一番。 赵煦的字,相对于这些在座的进士出身的大才子,甚至大儒来说,根本就算才入门。 但,这是赵煦写的,再差那也是御宝! 章惇默默的看了一阵,将这道手书放到桌上,坐回原来的位置,慢慢的直起腰,剑眉立起,脸角又浮现了众人熟悉的教书匠的严厉之色,沉声道:“官家的意思很清楚了,无需再多说。现在来说说去年以来,包括蔡确奏本以及身后事……” 苏颂眼见章惇又恢复了往常,脸角抽了抽。 章惇拿出了‘事实宰相’的架势,这是明摆着要了断官家亲政以来所有的糟烂事,全心推动变法了。 蔡卞则暗吐了口气,没有官家这道手书,政事堂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即便能收场,怕也是一种‘糊涂’收场,日后肯定还会有诸多麻烦。 有了赵煦墨宝的收场,政事堂里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现在,就张可为还站着,身前摆着乌纱帽,极其的扎眼。 之前跳出来的人,满脸写着‘尴尬’两个字。 章惇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手札,头也不抬,道:“所有人都坐下,开始议事,其他的话,会后再说。” 这也算是给张可为等人一个台阶下。 张可为犹豫着,还是慢慢坐了下来。 不怕怒目金刚,就怕菩萨眯眼。 现在的章惇就是眯眼的菩萨,政事堂的气氛十分微妙,很多人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的盯着章惇。就怕这只老虎突然暴起,吃人! 这会儿,赵煦正在走向户部。 开封城虽然人口百万,但与皇城一样,开封城也不大,给人一种十分紧凑,小巧玲珑之感。 赵煦感受着‘人间烟火气息’,脚步不由得变慢,脑子里还在转着政事堂的事。 其实,政事堂内,他根本不担心。 章惇要是那么好对付,在熙宁年间就被打趴下了。 赵煦思索着‘新法’的事,在‘新法’的问题上,朝野渐渐出现了众多泾渭分明的痕迹。 ‘旧党’大部分旗帜鲜明,坚决反对;苏颂,韩宗道等人态度暧昧,趋于默认;在‘新党’内部,派系的痕迹越发的明显,章惇有蔡卞的配合,收拢王安石遗留下的不少变法派,但王安石不说被罢相,过世也八年之久,‘新党’早就山头林立。 相比于元丰年间的宰执蔡确,相公曾布等人,章惇得往后排,若不是赵煦生拉硬拽,章惇没有资格统领‘新党’。 现在,暂不全面复起‘新法’已经是政事堂几位相公的共识,‘新党’想要全面复起,‘旧党’不想复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纠葛着,最终压力还是要落到赵煦身上。 赵煦习惯性的把玩手里的折扇,打开后又合上,一个个的板直,发出啪啪啪声响。 “不能全面复起……” 不知不觉间,赵煦自语般的说出了口。 陈皮没什么反应,他对政事向来保持距离,哪怕赵煦问他也装傻充愣的混过去。 “官家,为什么不全面复起啊?”这时,胡中唯忽然咬着一个糖葫芦,含混的问道。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转向看了看四周,道:“‘新法’是有问题的,总结的还不够,大拆大建不适合现在的大宋。再说了,‘军改’还没有完成,怎么能急着铺那么大的摊子?” 胡中唯也就是随口一问,他与赵煦非常熟悉,偶尔问一句很正常,却不会接二连三的追问。 赵煦刚要再说话,就看到不远处一个茶楼里,一个年轻人被扔了出来。 是真的扔出来,摔倒在大街上。 “我呸,你还以为你是以前的孟公子吗?也不撒泡尿照照!” “你们孟家,完了我告诉你!” “还你姐姐是皇后,我就看看,这个皇后还能做多久!” “今后离我们远一点,不要连累我们!” “春闱就快到了,不要来坏我们的心情,滚远一点,你不配来这里!” 被扔出来的年轻人,脸色铁青,愤恨,却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衣服,刚要走,忽然间目光一扫看到赵煦,先是愣了下,连忙转身好似没有看到一般,快步离去。 赵煦唔了一声,抬头看向这个茶楼,只见牌匾上写的是‘及第茶楼’。 陈皮连忙上前,低声道:“官家,这地方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子第,有把握中进士的年轻士子来的地方,一般人还进不去。” 第两百三十二章 苏轼,主考官? - 宋煦 - 官笙 “到处都是圈子啊……” 赵煦看着‘及第茶楼’四个字,有些感慨的说道。 在朝廷里,就是一个个圈子组成的大圈子,这些没有入仕的士子也是这般。 这圈子是无处不在,不分年龄,不分地位。 赵煦又转头看去,只见孟唐的背影一闪而逝,有些狼狈。 赵煦面上若有所思,又看向这个‘及第茶楼’,忽然一笑,道:“走,进去看看他们都说什么。” 陈皮看了眼四桌,上前低声道:“官家,还是回去吧,这里怕是不太安全。” 赵煦摆了摆手,径直向里面走。 还不等禁卫有所反应,门里跳出一个唇红齿白的十六七岁少年,拦住了赵煦,认真的打量赵煦一眼,一脸笑容的道:“这位公子,可是今年要参加春闱?来自何乡,尊府贵姓?” 赵煦一怔,道:“茶楼就是喝茶的,这还要自报家门吗?其他人不能进?” 少年人似乎觉得赵煦穿着,气度不一般,笑容不变的道:“我们这里是及第茶楼,对客人身份有些要求。客人只要说出来,就能进去。” 赵煦笑了,这个少年人也是个有眼力的人,没有狗眼看人低,笑着想了想,信口胡说的道:“我来自抚州,赵家,今年来参加春闱。” “抚州,赵家?” 少年人皱眉,想不起抚州有什么大家族姓赵,继续微笑着道:“公子,可有认识的人?或者茶楼里有朋友?” 赵煦将折扇拿到身前,道:“刚才那个孟唐,是我小兄弟,跟着我混的。” 少年人怔了怔,目光狐疑,暗自揣度的盯着赵煦上上下下打量。 孟唐是什么人,爷爷曾是太皇太后的心腹,位列三衙都虞侯,姐姐更是皇后,什么人能让他跟着混? 并且,孟唐刚刚被扔出去,这个人也没见出头。 少年犹豫了下,继续微笑着道:“公子,茶楼里可认识什么人?” 赵煦越发觉得有趣,这个‘及第茶楼’似乎很不一般啊。 “狗眼看人低!” 就在这时,一个二十左右,长相粗壮的青年走过来,对着那少年狠狠吐了口口水。 少年人丝毫不动怒,门内冲出了四五个彪形大汉,皆是满脸横肉,一看就是练家子。 赵煦身后的便衣禁卫,迅速出现,站到了赵煦身侧,他们身后,袖子里的兵器若隐若现。 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瞥着,神色微变,目光闪动着认真起来。 他盯着及第茶楼的少年以及几个打手,冷哼一声,道:“开封城是天子脚下,你们也敢这么胡来?我朱勔今天就不走,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他转头看向赵煦,道:“这位公子别怕,有什么事情,朱某给你担着!” 少年人冷笑一声,道:“你一个卖壮阳药的,充什么大个子,你信不信我给你扔进护城河里!” 这个朱姓青年脸色微变,又瞥着赵煦,梗着脖子,冷笑一声,道:“我不信!” 少年人目露异色,这朱勔平日里只是个卖壮阳药的,胆小怕事。虽然经常在及第茶楼附近出没,无非是想攀上什么人亦或者就是卖点药。 从来没有这么大胆过! 少年人又看向赵煦,这个年轻公子始终笑盈盈的,完全看不清深浅,出门还带了这么多家丁,看样子很不简单。 少年人猜不透,压着怒意,与朱勔冷声道:“今天楼上几位公子正在宴请,不宜见血,算你走运!” 说完,少年人又换了副面孔,笑着与赵煦道:“这位公子,如果没有引荐,您不太方便上去。” 赵煦对这个及第茶楼很好奇,很想进去坐坐。 “听说了吗?今年春闱,可能是苏学士为主考官。” “是东坡先生吗?要是他,倒是真的好啊……” “是啊,他为人向来公正,若是他为主考,倒是能摒弃门户之见……” “你说的门户之见,是说朝中的党争吧?” “现在越来越严重,据说那位章相公是明显是报复……” “没那么严重吧,会影响到春闱?” “谁说得准……” 几个人说着,抬头就看到了赵煦等人,却没有说什么,一边走一边继续议论。 他们是要参加今年春闱的举子,因此对最近的朝局十分关注。 赵煦上下看了几眼,确实不认识,却被他们的话吸引,转头看向陈皮,道:“政事堂,打算让苏先生主持今年的春闱?” 春闱,一般在二月中下旬举行,离现在不过一个月时间。 陈皮仔细想了想,又瞥了眼身前的几人,低声道:“应该还没有具体决定,政事堂那边没有上奏。” 赵煦点点头,虽然政事堂没有上奏,但既然有风声出来,应该是有些原因的。 苏轼与章惇曾经是同游好友,只不过是学术以及政治上有分歧,而后渐走渐远。 那青年是听见赵煦的问话了,又仔细看了眼赵煦身后的几个便衣禁卫,眼神越发的闪动,凑近低声道:“兄弟,什么路数?要药吗?” 赵煦看着这个及第茶楼,正思索着,听着朱勔的话,眉头一挑,审视他一眼,道:“不用,一夜到天亮。” 朱勔嘿的一笑,越发低声道:“兄弟,咱们都是男人,不说虚的,我保证你满意。” 赵煦懒得理他,就想进这及第茶楼听听,看看这些年轻士子对眼前的政局,对‘新法’到底是什么看法。 “公子,您不能进去。”少年人依旧挡路,微笑着,语气却十分坚定。哪怕知道赵煦身份可能不简单,但及第茶楼不是随便进的。 赵煦神色动了动,这大宋,还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放肆!” 就在这时,一声冷喝传来。 赵煦转头看去,居然是蔡京。 蔡京穿着官服,大步而来,面无表情,语气却十分严厉,看着那少年,道:“闪一边去。” 少年明显认识蔡京,一脸惧色,畏缩的又瞥了眼赵煦,连忙道:“蔡尚书,小人得罪了。这位公子,失礼了,请进。” 赵煦看了看蔡京,信步往里面走。 蔡京没有多做什么,如常的跟在赵煦身后,进了这个颇为神秘的及第茶楼。 陈皮带着禁卫紧随其后,不动声色的警惕着。 朱勔盯着赵煦的背影,一咬牙,大步跟了过去。 第两百三十三章 分化 - 宋煦 - 官笙 赵煦进了及第茶楼,有些好奇的四处观望。 这里古色古香,处处都是古韵,这种古色古香并不是指宋朝现在,而是更趋近于唐朝,不只是装修,布置,来往人穿的衣服,动作,礼仪都是在模仿唐人。 入眼就可以看到两边有大大小小的房间,以棱窗为墙壁,彼此相连,无遮无掩。檀香袅袅,茶香四溢,有男女对坐,有老幼对弈,有年轻人在畅谈,全部都跪坐着,言谈举止礼貌得近乎刻板。 “慕古吗?”赵煦觉得有趣,好奇的打量。 陈皮也是第一次,来目光搜寻,仿佛在看着唐人,十分新鲜。 蔡京神色平静,目光一直看着赵煦,眼神闪烁不断。 刚才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跟过来微笑着与赵煦说道:“这位公子,请过来更衣。” 赵煦哦了一声,依旧饶有兴致的在看着。若说‘慕唐’,他也慕啊。 蔡京靠近一点,低声道:“公子,这里的规矩是这样的。” 赵煦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蔡相公,经常来这里啊。” 相公一直是专门指朝廷里那些大人物的,但现在也有泛滥的趋势,很多人对一些低级的官吏也称为相公,还有一些对文道大拿也这样称呼,比如苏轼。但赵煦说出来,就是有些不同的意味了。 蔡京面色不变,不动声色微微躬身的说道:“只是偶尔来过几次。” 赵煦一笑,大声说道:“走,换衣服。” 少年有些狐疑的在赵煦与蔡京之间看来看去,还是带着赵煦来到一间更衣室。 这里挂满了唐朝各式各样的衣服,还有种种配饰,包括玉佩,剑,刀,全部是唐朝的样式。 赵煦看了看,随手挑了一件看着顺眼的。 蔡京没有多选,他有专门的储物柜。陈皮以及便衣禁卫倒是没有换,依旧立在四周。 少年一直在悄悄观察赵煦,总觉得这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简单,可又想不出头绪。 他保持微笑,没有多说,领了赵煦向前走,上了二楼,随口般的问道:“公子,可是要找些人?” 赵煦摇头说道:“第一次来,土包子想见见世面。”少年顿时说不出话来,心道:您这见世面让刑部尚书陪同,这可不是见一般的世面。 赵煦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却忘了猪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很快,少年领着赵煦来到了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这里没有门,四处都是仿佛自然形状的树木为棱窗,没有任何的遮挡,更不隔音。 赵煦带着好奇的坐下,蔡京跪坐在赵煦对面,熟练地开始煮茶,同时解释道:“官……公子,这里是一些年轻士子喜欢聚集的地方,他们仰慕唐朝文化,所以才会这般布置。我以前被邀请来过几次,结交了不少文人雅客,并非是藏污纳垢之地。” 赵煦拿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点点头道:“不错。” 蔡京跪坐的很严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赵煦这句‘不错’是指这个及第茶楼,还是说他。 赵煦放下茶杯,左右看了看。在他隔壁没有几步,也是一排房间,其中一个里面坐着一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们正在对弈,除了他们,再没看到其他人。 蔡京微躬身,静静无语,他心里还在思索着刚才政事堂里的事情。 这场扩大会议暴露了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章惇的外强中干,以及朝廷事实上的混乱。 蔡京是一个极其有心思的人,权力欲非常大。暴露出的这些,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 蔡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赵煦倒是没有在意蔡京,喝着茶,一直在等那两个对弈的人说话。 或许是知道了赵煦在等,一阵子只好,这两人其中一个终于开口了,是赵煦左手边的,他说道:“你这次有把握进二甲吗? 对面的人落着子,摇了摇头道:“我们家得罪了兵部尚书许将,能进三甲已是万幸。” 左手边的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不中,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能入仕,那就只能外出求学。现在的朝局你也看到了。魑魅魍魉横行,奸佞充斥朝堂,我等这般,只怕是在无缘入仕了。” “我与你的看法不同,就是这般乱局我们才有机会。若是能拨乱反正,使得朝堂重归清明,那是何等功绩……” “你是没有看到现在的局势吗?现在的皇城司,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几个牢狱里关了多少人?吕相公,二范相公,元祐以来的相公,大臣还有几个?我说,紫宸殿,垂拱殿前,晚上还会出现惨叫声……” “谣言不可信。章惇等人势必会将天下搅得大乱,正是你我奋起之时!你说吕相公他们,可还记得当初王安石变法,他们是何等的立场?前贤之路就在眼前,你怎么反而退缩了?” …… 两人旁若无人的聊着,赵煦拿着茶杯,已经忘了喝茶,看着身前的棋盘,耳朵竖起,静静的听着两个人说话。 所谓的前贤之路,其实就是吕大防,范纯仁等当初人反对新法的过程。 王安石开始变法之后,吕大防范纯仁等人还是御史台言官,他们坚决变法,言辞激烈,慷慨无比。 最终是神宗皇帝看不过去,将他们放出了京。但在元祐之初,他们迅速返回朝堂,配合司马光等人清算‘新党’,把持权柄,‘废除’新法,赢的了士人相望,天下称颂。 这就是前贤之路,权利,名望两得,清史留名。 被劝说的年轻人还是摇头,说道:“我宁愿去游学,也不愿掺合进去。当今的官家不是神宗皇帝,”说着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好友“官家会杖毙人的。” 他对面的年轻人脸角方正,神态凛然,目光坚定,手里拿着棋子,从容自如的说道:“将军百战死,谏臣殿前亡。既然你要去游学,人各有志,我便不再多说。” 他对面的人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又是何必呢?” 对面的年轻人一看就是意志坚定的人,自此不再说话专心下棋 赵煦见他们不再说话。放下茶杯,心里慢慢转悠起来。 面对‘新党’的再次回归,把持朝廷大权。‘旧党’现在也在分化,一部分心灰意冷,远离朝堂;而另一部分更加坚决的反对,不但坚决不退让,甚至更进一步,要与‘新党’拼个你死我活。 许久之后,赵煦微微摇头,看向蔡京说道:“今天怎么样?” 蔡京心有腹稿,轻轻躬身,压了压声音说道:“工部侍郎张可为等人,因为蔡相公的死,对章相公很不满,但也没有出格。事后,章相公留下了张可为等人谈话。开封府被火烧一事,章相公交给了刑部来查,并且严令不得再次发生这类事情。苏相公以及诸位同僚没有异议,并且决定朝休之后,颁布绍述旨意,复起‘新法’。其他……便无大事了。” 赵煦静静听着,虽然事发时他不在政事堂,大概也能想到那副场景,笑了笑,说道:“章相公还是有海量的。” 蔡京没有接话,他把握不了赵煦的心思,因此不敢乱开口。 他已经为他的自作主张,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实际上除了蔡京,朝廷里能猜到赵煦真正心思的并不多,很多人觉得赵煦云山雾绕,看不透彻,与朝臣总是隔了厚厚的一层。 这是赵煦的有意为之,除了既定的方针大政外,赵煦也有意的与朝廷保持距离,除了帝王心术外,还要防止有人摸清他的心思,给他下套,破坏他的计划。 另外就是,他不能学他的父亲神宗皇帝那样亲自下场,赵煦要保持超然的地位,有足够的转圜余地以及政策、手段空间,避免陷入党争的漩涡。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蔡京说道:“这个及第茶楼的人,好像并不多。” 蔡京瞥了眼四周,躬着身低声说道:“可能他们是怕打扰官家……” 蔡京话语未落,有三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一脸冷色的走过来。 三人打量了赵煦一眼,又瞥了眼蔡京,全都对准了赵煦。 中间领头的人,上上下下的审视着赵煦,旋即冷笑一声,道:“就是你,说孟唐是跟着你混的?” 手 机 站: 第两百三十四章 蔡京的惊人举动 - 宋煦 - 官笙 赵煦刚说完没人打扰,这人就打上门来了。 陈皮看着这三个年轻人,不动声色的让开,将便衣禁卫凸显出来。 蔡京皱了皱眉,盯着着三人直接冷哼道:“放肆!孟唐乃是国舅,岂是你们可以胡言乱语的!出去!” 陈皮怔了下,看向蔡京。他这个话,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那领头的年轻人冷哼一声,道:“他算什么国舅,你没听到传言吗?官家要废后了!” 赵煦神色玩味,倒是听到过这些谣言,只是这么普及了吗? 蔡京刚要再说,赵煦轻咳一声,看着三人道:“孟唐是跟着我混的。你们背后的人应该是好奇我的身份吧?能让蔡尚书陪同,我的身份自然有些方向可猜,你们跑过来试探,准备好承担后果了吗?” 三个年轻人神色微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点破了。 他们不敢去看蔡京,领头的那个十分果断的抬手,与赵煦沉色道:“孟唐是我扔出去的,这位兄台可告知尊府何处,在下备下厚礼,亲自登门赔罪。” 赵煦呵笑了一声,道:“孟唐是当今的国舅,孟娘娘这才册封多久,怎么可能被废?你们居然敢当街将他扔出去,这般羞辱,可见你们是有恃无恐的。说说吧,这及第茶楼背后的大东家是谁?” 这及第茶楼可不只是一些年轻士子来喝喝茶,谈谈朝野八卦的地方。 这是一种光明正大培养势力的特殊场所,蔡京熟知这里,连国舅孟唐都能随便扔出门,可以想见,这幕后之人非同一般! 领头的年轻人忍不住的看了眼蔡京,见他坐的八风不动,面无表情,越发猜不透赵煦的身份。 大宋承平百年,自太祖年间传承下来的世家大族,勋贵公卿数不胜数,其中‘贵子门徒’就更多了,很难去推断。 年轻人见赵煦从容不迫的追问及第茶楼的大老板,神情肃色三分,抬起手,道:“这位兄台,刚才对孟兄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待会儿我便去孟府登门请罪。及第茶楼欢迎所有人,多有得罪,还请担待。” 说着,他悄悄观察着赵煦的表情,准备走了。 赵煦见他这样就退缩了,好奇的说道:“你就不再试探试探?或许我只是外强中干?亦或者,我家里就是与蔡尚书有些交情,刚才在门口偶遇,他只是想提携我一二呢?” 年轻不想多纠缠,道:“是与不是,都在在下刚才孟浪了,这就去孟府道歉,告辞。” 说着,这三年轻人毫不拖泥带水,径直的就走了。 赵煦歪了歪头,看向蔡京,玩味的笑着道:“这及第茶楼,还真是有意思,看门的有礼有节,这试探的马前卒也是进退有据。” 蔡京看着赵煦的表情,躬着身,犹豫片刻,低声道:“这茶楼背后的大东家向来神秘,臣也只是听说过一些,没见过。据说大东家姓文,另外还有几位公爷,具体是谁不知。” “文?” 赵煦哦了一声,看着蔡京道:“你只是听说过一些?” 蔡京躬着身,道:“是。” 赵煦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揣度着这幕后大老板,这样一个小小的茶楼,连孟唐,蔡京都牵扯在内,所培养出来的关系网,着实不可想象。 大宋官场的浑水,比他预想的要深。 赵煦拿起茶杯,默默喝了口茶,忽然说道:“今年春闱的主考,是苏轼?” 蔡京心里暗松一口气,如果赵煦继续追问,他就难受了。 好在,赵煦没有多问,蔡京暗自定神,道:“政事堂里有这样的说法,据说,章相公想要举荐苏轼担任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的事赵煦是知道的,章惇与他口谈过,赵煦是认可的。 章惇或许是感觉到了势单力孤,正在拉拢一些可以拉拢的人与势力。苏轼的蜀党是其中之一。 蔡京刻薄的脸角尽力的装作平和,低着头,眼神闪烁如芒,挣扎再三,从袖子里拿出一道奏本,双手递向前,说道:“请官家过目。” 赵煦一怔,蔡京除了例行公事的奏本外,几乎没有给他上过奏本,尤其还是在这种场合! 赵煦审视了他几眼,接过来,打开看去。 只是匆匆一扫,赵煦的眉头一个劲的颤动,脸上更是飞速变化。 陈皮站在一旁,看着赵煦的表情,抬头看了眼蔡京。 蔡京躬着身,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有些白皙的脸角一直在轻轻颤抖,似乎是很紧张。 赵煦静静的看着这道奏本,变幻的神色慢慢停了下来,却沉凝不语。 蔡京这到这本的内容与今年的春伟有关,而且关系很大! 蔡京的这道奏本里,说了很多事情。 第一扩建太学、第二州县普遍设学、第三兴办专科学校、第四,以学校取代科举取士。 扩建太学没问题,普设书院没问题,办琴棋书画的专科学校问题也不大,但最后第四个,以‘以学校取代科举取士’,着实令赵煦震惊。 这样一个蛇鼠两端的奸佞,会有这样的的想法吗? 如果真的能够落实,推行下去,民智的开化,人才的培养与储备,经济文化科学政治军事等方面的发展将不可想象! 蔡京的奏本里,还提及了‘三百日而士’的说法,也就是应科的士人,要在学校学满三百天才能应试。 这简直是‘九年义务’的缩减版! 好一阵子,赵煦抬头看了眼蔡京,还是没有说话。 科举是自隋朝以来,士人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入仕为官路径,这道奏本若是传出去,单是‘废除科举’四个字,蔡京就很可能在路上被人活活打死! 这是一个重磅炸弹,抛出去,绝对会朝野沸腾,可能淹没眼前的不少事情! 蔡京这个人,虽然是个官场老油滑,经常蛇鼠两端,摇摆不定,惯会投机,是一个不能信任的人。但就是这样的人,往往有能力,有眼光,胆子还奇大。 蔡京见赵煦久久不言,脸角绷了绷,后背有些发冷。 他确实是在投机,他自从回京后就一直处于一种比较恐慌的状态。因为当初赵煦召他回京,他担心赵煦斗不过高太后,所以假装路途遥远,迟迟未归。 因此,即便他坐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也只是平衡朝局的需要,一旦朝局平稳,他随时可能被踢走。 这半年来,蔡京夜不能寐,想了无数办法想要重获圣心。这道奏本,就是他苦思冥想出来的,背水一战的结果! 他知道这件事的风险,更清楚他想要什么,相比于得罪天下人,他更想讨好眼前的大宋官家! 更新问题以及祭天 - 宋煦 - 官笙 解释一下近来更新不稳定,质量有所下降的问题。 身体的肌肉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停的颤抖,并且腰酸背痛。去我们县三甲医院查了血,拍了核磁共振。医生说没问题,让我回来多多泡澡,但情况没有任何好转。 明天去上海查一查,有没有问题都落个心安。ps:更新会不太稳定,但不会断更,争取三天左右恢复以前的更新。 以上,请大家多多谅解,鞠躬~ ……………… 开坛 祭天: 一个是为身体,一个是为书。 第一本:我是王富贵。这是青史尽成灰的作品,写明朝嘉靖大礼议的,老作者,笔力,情节在线。 第二本:大宋最狠暴君,北宋末爽文,推荐。暴君这货最近身体也不大好,我抢先拿他祭一祭。 第三本:南明第一狠人,写南明的,作者袖姐姐说要带我去海南游艇嫩模,大家帮我问问还算不算数。《宋煦》更新问题以及祭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三十五章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 宋煦 - 官笙 赵煦对蔡京的这道奏本很满意,他心里也有普及教育的想法。 现在的大宋,相对来说还是开化的,没有历史上南宋那般极端。并且,朝廷有钱,边境战事相对来说可控,完全可以做很多事情! 赵煦心里飞速推敲着,一个个计划已经在脑海里成型,尤其是想到,推行十年二十年后,涌现出的人才,对大宋整个社会的影响,推动,他心里竟然有些激动起来。 蔡京一直静静的在等着,头也不敢抬,看不到赵煦的神情。但随着赵煦的沉默,他心里不安越来越重,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进一步摸一摸赵煦的心思,至少应该找那个多年不怎么联络的弟弟叙叙兄弟情。 好一阵子,赵煦醒转过来,一边思索着这件事以及交给谁,一边抬头看了眼蔡京,淡淡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蔡京心里一咯噔,躬身越多,语气极力保持镇定,道:“这是臣……一个人的奏本,第一时间来禀报官家。” 赵煦知道蔡京、蔡卞两兄弟关系恶劣,估算一番苏颂,章惇,蔡卞等人的态度,道:“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蔡京要是只是投机,那他就必须被排除在这件事之外。 蔡京更加不安了,硬着头皮道:“是。” 陈皮没有去看这道奏本,心里有些诧异,不知道蔡京上了一道什么样的奏本。 赵煦审视在蔡京,若是刑部尚书来主导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合适,朝中其他人现在都很忙,脱不开身…… ‘谁呢?’赵煦心里想着一个个名字。 “应试举子,徐幸隆参见官家。”突然间,赵煦左手边,隔着耦状‘墙壁’的外面不远处,一个年轻人忽然抬手行礼说道。 赵煦一怔,转头看去,就是刚才不远处那个房间在对弈的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还是那个坚决反对变法,积极入仕的那个。 另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二十岁左右,轮廓分明,五官有些突出,神态坚毅,凛然,一看就是那种倔强之人。 禁卫迅速出动,将他包围。 赵煦瞥了眼蔡京,摆了摆手,说道:“没事。” 禁卫应声推开,让徐幸隆走过来。 徐幸隆转了一圈,来到赵煦这个小房间的外面。 蔡京正忐忑不安,看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徐幸隆,皱了皱眉,刻薄的脸角有一抹冷意。 赵煦看着徐幸隆,道:“这及第茶楼都没有认出朕,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徐幸隆站的笔直,语气平静有力,道:“能让蔡尚书再三躬身,除了官家,小人猜不出第二人选。” 赵煦啧啧称奇,道:“今天遇到的有趣之人还真是多。你有没有想过,蔡尚书是个左右逢源,蛇鼠两端的奸佞,他为了上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要是哪家公侯或者皇室的某位贵公子,蔡尚书巴结我也不奇怪吧?” 现在的大宋,从立国之初到现在的百年间,开封城里聚集着数不清的勋贵,而今的朝官,几乎家家都与勋爵传承。 蔡京听着赵煦的话,心头一冷,躬身大气不敢喘。 他的事情朝野尽知,不止遭到两党厌弃,连亲弟蔡卞也形同陌路。 徐幸隆没有任何的迟疑,抬起手道:“以官家的年纪,气度,小人不做第二人想。” 赵煦越发觉得有趣,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没有在乎躬身的蔡京,而后说道:“你点破朕的身份,是要说什么?” 陈皮忽然走近,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有人一直盯着我们。” 赵煦点点头,没有说话。 徐幸隆沉吟片刻,抬手沉声道:“官家,小人反对新法,反对复起新法。新法之害,超过所有弊政,害国害民,是亡国之法,请官家三思!” 蔡京纵然心里不安,还是有本能般的反应,抬头挺胸,训斥道:“放肆!变法乃是朝廷大政,岂是你一个小小举子可以置喙的,还不下去!” 徐幸隆看了眼蔡京,脸色凛然,不卑不亢的道:“朝廷政务关乎天下苍生,身为大宋臣民,当朝举子,为何不可以说话?莫非为了变法,朝廷就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 徐幸隆看似不卑不亢,但说到最后,还是发出了愤怒之音。 蔡京岂会被一个小小举子驳倒,何况他正忐忑不安,当即沉着脸,道:“你一个人就变成了天下悠悠之口了?一己之私,一己之见而已,你的口气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徐幸隆没有畏惧,转向赵煦,说道:“官家,蔡尚书是在自欺欺人,祖宗之法固然有所不妥,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怎能人人喊打?‘新法’看似针对时弊,却不是救世良方,反而多有害处,这么多年早有无数实证。小人恳请官家不要复起新法。对于弊政,应当因病下药,对症诊治。世间没有包治百病的灵药,用错药方比不治还要危险……” 蔡京没想到这个徐幸隆如此不识好歹,脸色有些难看,刚要厉色呵斥,赵煦却笑着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朕现在有一个难题,想问问你的看法。我大宋养兵百万,国库十之七八用来养兵,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扩大。这样下去,不止国库会无力承担,军队战力还在日渐下降,你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吗?” 徐幸隆张口就道:“兵制乃太祖钦定,权衡天下,以消藩镇之祸,万不可轻动。” 赵煦唔了一声,这徐幸隆前面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但这一句,却又转向了‘反对’二字,不管怎么样,就是要反对,却不提解决办法! 本质上,还是守旧的那一套,坚持祖法,不肯变动。 这徐幸隆到底还年轻,连修修补补都提不出来,赵煦抱着茶杯,道:“你觉得商鞅变法功过几何?” 徐幸隆马上就要应会试,书自然没少读,当即道:“商鞅乃刻薄人,最终也自食恶果。” 赵煦歪头看了看他,体会到了读书人的嘴皮子功夫。 徐幸隆说商鞅是‘刻薄人’,其实这是太史公司马迁对商鞅的评价,以司马迁的地位,在很多人眼中是‘盖棺定论’。 而自食恶果,是商鞅最后的结局,是死在他的变法之下,可以说相当讽刺。 赵煦想了想,道:“朕说的法度,不是人。” 徐幸隆接话更快,道:“若非商鞅之法,秦不会二世而亡。” 赵煦听着,顿时明白,为什么王安石在南宋以及后世名声会那么差了。 原因就是在保守派看来:秦因商鞅变法二世亡国,北宋也是因王安石变法而亡。 ‘背锅侠啊……’ 赵煦心里轻叹。 ‘变法’向来是少数人的事情,亡国那么大一口黑锅总得有人来背,不是皇帝,不是当朝的那些高官显贵,推给死人最是容易简单。 是非功过,有些人会只被记得‘恶’,忽略了‘功’。而另一些人,则会‘没有’了‘恶’,全是‘功’。 但是说到底,无非是‘需要’二字。 在不同的朝代,不同的群体,甚至是不同的人,都会对这‘二者’有不同的解读。 徐幸隆的回答,就是他的立场——顽固的保守派。 徐幸隆还年轻,没有入仕。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新的,年轻一代的想法与态度。 一脉相承! 赵煦抱着茶杯,心里思索良久,看了眼对面坐的笔直的蔡京,忽然将身前的奏本递给徐幸隆,道:“你看看这个。” 徐幸隆一怔,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接过来看去。 蔡京脸角绷直,他不知道赵煦这么做的目的,心脏却是狠狠一缩。 这道奏本传了出去,只怕明天他就会遭遇无数的弹劾。 朝廷里,尤其是政事堂那几位但凡有一个人说话,眼前的官家不保他,他的下场将极其凄惨! 果然,徐幸隆只是看了一半就脸色大变,到了最后的‘废除科举’,双眼怒睁,满脸的惊愕与不敢置信! 朝廷居然要废除科举! 第两百三十六章 新的热点 - 宋煦 - 官笙 徐幸隆看着道奏本,脸上的表情不停的变化。 震惊,怀疑,继而是恐惧! 他双手颤抖的捧着蔡京的奏本,看着赵煦说道:“官家,这是真的吗?” 赵煦看了一眼蔡京,说道:“这是蔡尚书,刚刚给朕的奏本。” 徐幸隆明白了,看了眼蔡京,脸色惊疑又愤恨,看着赵煦沉声说道:“官家,科举之道历经千年,乃是天下选士最公平的制度!如果废除,朝廷还能怎么选士?天下百万士子寒窗苦读十余载,该情何以堪?官家,这会寒尽天下士人之心,是恶法!请官家三思三思再三思!” 蔡京看着徐幸隆双眼冷漠,杀机一闪而过。他本就紧张忐忑的在等着赵煦表态,现在徐幸隆完全无视他简,直是就是在将他往死路上逼! 赵煦注意到了蔡京的表情,淡淡的说道:“蔡卿家,怎么看?” 蔡京极力的稳定心神,沉吟片刻说道:“官家,天下寒士数不胜数,是士人百倍。他们无书可读,无路可走,长此以往是祸非福。”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大话不应该是他说出口,蔡京迅速转换的说道:“管家若是广建书院,利在当世,功在千秋。是利国利民之大举措!相信天下人无不翘首以望。那些反对的人,无非是学识不足,又担心别人抢了他的科举功名,臣请官家乾纲独断!” 赵煦眉头挑了一下,这蔡京还真是会说话。 徐幸隆听着就激动了,大声说道:“官家小人请斩蔡京!此人妖言乱政,其心难测!科举之道是我大宋立国之本,士大夫所赖,万民所养,请官家万不可轻信此小人之言!” 蔡京脸色铁青,刚要说话赵煦就抬手压了一下,蔡京满腔怒气却只能被压在胸口 赵煦看向徐幸隆,见他还是为反对而反对,若有思忖的说道:“有些事情你说的很对,但有很多事情你看的不够,有些幼稚。关于蔡尚书这道奏本,利弊你几乎没有任何分析。” 徐幸隆不过是刚刚应试的举子,还不是进士,自然清楚他有几斤几两,强压愤怒,心里计较着,沉默良久,依旧难掩愤怒的说道:“小人请官家不要废除科举,此乃祸国乱政,此举会使得天下士人离心,百官惶恐,万民不安。” 蔡京听着忍不住的说道:“官家,此子冥顽不灵,朽木不可雕,无需与他废话,当革掉功名,任由其在民间大放厥词。” 徐幸隆看着蔡京,忽然气息急促,双眼通红,咬牙切齿,猛的大吼一声:“奸贼,我与你拼了!”话音未落,他已经挥动拳头,向着蔡京扑了过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蔡京毕竟五十多岁,当即被徐幸隆扑倒在地上,承受着疯狂的拳打脚踢。 赵煦愣一下,不是一下。 便衣禁卫见赵煦没下令,自然也没动。 赵煦估摸着时间,恰到好处的喊道:“快,拉开他们。” 禁卫也好似突然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将徐幸隆给拉到一旁。 蔡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上更是扭曲,青一块紫一块。 他怒不可遏,双眼狰狞的盯着徐幸隆,脸上的杀意已经掩饰不了。 赵煦看着蔡京的狼狈模样,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容来,又被他迅速管理了,心里暗爽不已。这老东西,赵煦要不是自恃身份,早就揍死他了。 徐幸隆依旧露意难平,盯着蔡京怒声道:“恨不得手刃你这般奸佞之徒!” 碍于赵煦在场,又事关刚才那道奏本,蔡京咬着牙,阴沉着脸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他的表情充分说明了他将秋后算账! 赵煦看着蔡京的表情,瞥了眼徐兴隆,忽然说道:“殴打朝廷命官,尤其还是当着朕的面,理应当严惩。蔡卿家,你是刑部尚书,你说怎么处置?” 蔡京心里顿时一阵难受,皱眉就感觉到脸上生疼,心里越发怒恨,但他就极力冷静,默默思索着赵煦这两句话,强忍愤怒的说道:“官家,此子虽然可恨,但到底是今科举子,若是严惩,会显得臣没有大人之量,也会令天下人觉得朝廷没有宽容之心。臣建议,发送开封府训斥几句算了。” 这蔡京还真是聪明人,也能忍。 赵煦笑着点头说道:“去吧,禁卫当即拖着徐幸隆向外走。” 徐幸隆犹自愤怒向着赵煦大声喊道:“官家,此奸贼之言不可信,其心难测,切不可被蒙蔽,请官家三思啊……” 赵煦看着他被拉下走,没有关注被打的蔡京,拿起茶杯又轻轻喝了一口。 蔡京站在赵煦对面,忍着痛,心里怒恨难休,只是无处发泄,只能硬生生的忍着。 赵煦喝了几口茶,摇了摇头,说道:“这及第茶楼还真是矜持啊。” 不说刚才那三个人的试探,单说徐幸隆喊出官家这两个词,已经过去许久,可这及第茶楼依旧安安静静。 蔡京也会意过来,神色微微变换,忽然抬手说道:“官家,这及第茶楼水太深,臣这就调集刑部衙役,封了这及第茶楼,查清楚幕后之事!” 赵煦看着他,笑容晦涩的说道:“你真的能查清楚?” 蔡京脸色一绷,青红交替的脸上满是肃色,沉声说道:“” 臣以人头担保,一定给陛下查的清清楚楚!” 赵煦站起来,笑容更佳深邃的道:“蔡卿家莫要玩笑,不过就是一点小事情。好了,差不多了,朕该回去了。” 蔡京知道继续在这里或许会有危险,当即陪着赵煦下楼。 及第茶楼安静的好像没有人,只有赵煦等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赵煦也没有了来之前的好奇,大步出了这及第茶楼。 刚一出去,赵煦生前身后到处都是禁卫,围得严严实实。 赵煦没有再去户部,还是直接回宫。今天这一路给他的惊喜是一个又一个,当然不是说这个及第茶楼而是蔡京的那道奏本。 蔡京站在及第茶楼下,阴沉着脸角,双眼都是愤怒。 徐幸隆被官家保了下来,他没办法。但这个及第茶楼正好可以出出他心中的恶气! 蔡京盯看了一会儿,转身就直接回刑部。 及第茶楼前很快就空了下来,连路人都没有了。 那个卖壮阳壮阳药的年轻人躲在墙角,看着赵煦的背影,心头火热异常。 安静地及第茶楼内,很快响起各种声音。一些穿着长衫,用长袖遮住脸的人,从后门出迅速的消失在各个转角。 而不多久,刑部衙役就查封了这个茶楼,但也只抓到了些伙计,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蔡京一点都不意外,坐在住房内,拿着笔在一张纸上慢慢写着,白纸黑字,笔墨未干,那是一个个名字。 蔡京不是第一次去及第茶楼,自然不是一无所知。但他写着,忽然又划掉几个名字,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 就在蔡京准备着报复的时候,今天又一道消息轰然炸开。 蔡京的那个奏本被徐幸隆说了出去,飞速传开,朝野上下一片惊愕。 尤其是大比就在下个月,汴京城里慢慢聚集了不知道多少应试举子,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不能接受,一股近乎燃烧的愤怒在开封城迅速弥漫。 蔡京这道奏本发酵的速度令人惊诧,迅速盖下了朝廷以往的那些事情,成为开封城里最新的热点。 第两百三十七章 读书人所仰赖 - 宋煦 - 官笙 愤怒的蔡京,令刑部衙役,围住了及第茶楼。 但他很快面临着困难,他写的名单删删改改,始终没有定稿。他内心很清楚,这及第茶楼背后都是些什么人。他封住了这茶楼还能解释是官家震怒,他要是大规模抓人,那就不是封楼这么简单了。 蔡京坐在值房里,面沉如水,眼神闪烁难休。心里全是刚刚送上的那道废除科举的奏本,心里犹豫挣扎。 他后悔他的莽撞,但又有着一丝期待。 宫里那位官家的心思,他已经能摸到一点点。 在蔡京焦虑不已的时候,政事堂内,苏颂章惇蔡卞三人正在安抚张可为等七人。 这些人都是章惇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是六部侍郎就是三寺寺卿。全部都是改革派的中坚力量,不可能说走就走。 从熙宁变法开始到现在将近三十年时间,其中过程起起伏伏,艰难无数,太多的‘新党’之人叛离,尤其是赵煦登基的元祐之后,‘新党’遭到前所未有的清洗,新法被废除,面临巨大挫折。如蔡京的那般倒向‘旧党’的比比皆是。 能留下来的几乎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而现在又在改革关头,急需用人之际,哪怕他们对章惇有所不满,章惇,蔡卞等人也不可能真的就任由他们辞官走人。 张可为等人在三位相公的分化瓦解之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离开,他们内心里很清楚,已经扳不倒章惇。赵煦最后的那幅字,让他们的希望成为泡影,曾布等人不可能回来取代章惇,成为‘新党’新魁首。 三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稳住了张可为等人,暂时稳住了朝廷,同样也暂时安抚住了新党内部的裂痕。 但事情并没有完,蔡京的那道奏本一传出,顿时再次掀起惊涛骇浪。章惇还没有回到青瓦房就被御史中丞黄履,吏部尚书林希堵在了政事堂与青瓦房之间的路上。 两人表情都不大好,林希神色漠然,直接语气不善的问道:“蔡京的那道奏本是你授意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林希是吏部尚书,是章惇举荐回朝,吏部现在权力逐渐的回归,吏部尚书的位置越发的凸显。林希已然成为章惇最重要的臂膀,也是最重要的政治盟友。 ‘新党’与‘旧党’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不是因为利益才聚集在一起,他们绝大部分是因为共同的政治理念。因此,林希并不是章惇的党羽,没有任何的利益依附。这也是他敢光明正大,在这里拦住章惇质问的原因。 黄履倒是更为信任章惇,是章惇多年的老部下。但此刻,他沉着脸说道;“相公,此事事关重大,就去在此关头,切不可冒进!” 章惇剑眉动了动,脸色坚毅又严厉,淡淡的说道:“我也是刚知道。” 林希不信,盯着他的说道:“废除科举,此事在吏部的权职范围之内,不是刑部。” 章惇听出了他的意思,再次强调说道:“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我待会儿去见官家询问个清楚。” 林希从章惇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神情漠然,态度却十分坚决,大:“我不管你是什么态度,我不同意。哪怕在吏部部议,我也会否决。” 朝廷的事情,不是谁一道奏本或者三言两语就能成的,自有他的程序。林希作为吏部尚书,他要是坚决反对,章惇这个事实宰相,‘新党’魁首也没辙。 黄履悄悄看了一眼林希,没有说话。废除科举非同小可,作为吏部尚书,林希的态度倒是可以理解。 他现在心里有些疑惑,如果这件事不是章惇暗中指使,蔡京那个墙头草有这样的胆魄吗? 突然,他神色微变,肃色的看向章惇。 章惇明白他的意思直接说道:“官家没有必要绕这个弯子。你们不要胡思乱想,这道奏本是在宫外出现,也不是官家的意思。” 林希面无表情,说道:“如果官家动了这个心思,我会据理力争。只要我一天还是吏部尚书,决然不会同意。” 科举历经千年,是历朝历代,不说唯一,却是最重要的取士之道,天下读书人所仰望,牵扯太重,不是能轻易触碰的。 林希这个吏部尚书这般清晰明了的表明态度,这本身就说了此事的敏感与重大。 章惇看着他,表情越发严厉,好一阵子才说道:“在我见过官家之前,你们要安抚各部门,不得生事。” 林希看着他,漠然的点了点头。 章惇转向黄履。 黄履立马会意说道:“御史台不会出乱子。” 实际上,面临这么大的事情,就像章惇压不住林希等人一样,林希与黄履等人也压不住他们下面的人。 章惇没有多说,转身回转青瓦房。 黄履迟疑着,看向林希道:“我感觉,不像是章相公的意思……” 林希语气果断,道:“不管是谁的想法,事关国稷根本,千年大计,这般贸然动作,实在愚蠢!” 黄履更加果断的点头,朝野本来就纷扰不断,这个时候出现这样的一道奏本,那是火上浇油,注定难以功成。 青瓦房内,蔡卞正指挥着青瓦房的各级官吏,对关于开封府‘试验区’的一系列‘新法’进行重新梳理。开封城场火烧的东西实在太多,想要赶在朝休结束之前重新拟定出来,还有一定的困难。 蔡卞看到章惇回来,收住话头,转过身说道:“我刚刚去枢密院见过童贯了,他三缄其口。” 童贯坐镇枢密院,是赵煦的眼睛。 章惇在他的椅子上坐下,脸色严厉,沉吟许久,忽然冷哼一声,说道:“你这个兄长还真是会抓时机!” 现在的大宋朝廷沸沸扬扬,诸多繁杂,蔡京在这个时候上了这样一道奏本,其心思实在是难以说清! 蔡卞与蔡京早已形同陌路,沉默一阵说道:“他并不重要,还要看官家怎么想。” 章惇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你觉得官家会怎么想?” 蔡卞直接摇头,说道:“官家可能会动心,但他向来顾大局,应该不会同意。” 张墩却直接说道:“我拿不准。” 蔡卞神色讶异,章惇与宫里那位官家极其默契,这次居然‘说不准’? 蔡卞看着他,沉吟片刻,说道:“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问个明白。” 章惇还在想着火烧开封府的事,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蔡京与刑部不堪大用,开封府的事,还得皇城司来查。” 刑部尚书蔡京是蔡卞兄长,皇城司指挥是蔡卞大侄子。 蔡卞能说什么? 垂拱殿,赵煦已经回来了,喝了口茶,陈皮就在边上低声说道:“官家,小人已经让擎天卫去悄悄的查了。小人估摸着刑部那边可能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赵煦现在想的还是蔡京的那道奏本,所谓的及第茶楼他倒是没放在心上。 手里抱着茶杯,赵煦心里思索着,慢悠悠的说道:“你说,说废除科举,章相公等人能答应吗?” 陈皮眨了下眼,犹豫着,还是异常小心的说道:“官家,蔡京这对父子,一个都不能轻信。” 赵旭下意识的点了下头,就看到章惇与蔡卞联袂而来。 第两百三十八章 逼宫 - 宋煦 - 官笙 章惇与蔡卞进了垂拱殿,看着赵煦,抬手要行礼。 赵煦直接摆手,道:“免了,是为了蔡京的那道奏本?” 蔡卞闻言收手,章惇却坚持行礼:“臣见过官家。” 他的话落下,赵煦的话还在回响。 赵煦看着章惇,继续等他说话。 章惇放下手,稍稍顿了下,道:“是。刚才吏部林尚书将臣拦在路上,质问了臣几句。” 赵煦神色微动,会意的看向蔡卞,道:“蔡卿家,你怎么看?” 蔡卞目露迟疑,道:“官家,臣能否看看那道奏本?” 赵煦嗯了一声,陈皮将那道奏本递给蔡卞。 蔡卞认认真真的看去,脸色逐渐凝固。 蔡京这道奏本,可以说是堂堂正正,看不到任何私心,但‘废除科举’这件事,非同小可,足以伤及大宋国本,在这个敏感时刻提出来,其心思就真的要好好推敲了。 蔡卞看了好一阵子,沉着脸,抬手道:“陛下,臣请驳回这道奏本。” 赵煦不意外,不管是眼前的敏感时刻,还是废除科举本身,都不是一件小事情。 “不驳回。” 赵煦见着章惇与蔡卞,见二人当即要说话,抬了抬手,压住他们,笑着说道:“朕没说立刻要废除科举,但有这件事遮挡着,很多事情我们会顺利起来。” 章惇迅速会意,仿佛没有听到‘立刻’二字,剑眉倒竖,眸光灼灼,心里已经闪电般的盘算了无数事情。 蔡卞也不傻,稍稍沉吟,还是忧心忡忡的道:“官家,这件事任由发酵,臣担心会闹出党锢之祸来。” 赵煦看了眼蔡卞,眼神里的不满一闪而过。 这些人,说话总是引经据典,读书少一点就没办法好好聊天了。 赵煦现在就是,心里一百个疑问:党锢之祸是什么东西? 他从字面上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不动声色的道:“没那么严重。你们办事朕放心。对了,第一步,就当做没有这回事。朝廷鼓励地方筹建书院,教书育人。第二,朝廷要制订课纲,为贫寒士子提供笔墨纸张,书籍等。还有,命翰林院编纂辞典,刊行天下。” 章惇果断抬手,道:“臣遵旨。政事堂这就召集各部,部署相关事宜。” 赵煦嗯了一声,道:“辞典编好了,先送给朕过目。”赵煦说的一本正经,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其实是因为他文化课不及格的缘故。 章惇道:“是辞典,就命名为‘元祐辞典’。” 赵煦眉头挑了下,有些意外。这章相公,也会拍马屁? 蔡卞倒是无所觉,这是一种‘惯例’,抬手道:“官家,朝廷里有人举荐苏轼担任礼部尚书,政事堂也比较倾向,请官家定夺。” 赵煦淡淡的道:“先空着。” 章惇明白赵煦的意思,思索一阵,道:“陛下,这件事,青瓦房来做。” 说的,还是用废除科举这件事,遮掩他们变法的行动。春闱还有一个多月,拖着苏轼的任命,朝野必然更加沸腾。 赵煦微笑着点头,有一个默契的下属,确实是舒心。 “苏相公怎么说?”赵煦转而就问起了苏颂。他是‘旧党’的领袖,又是宰相,他的态度也很关键。 章惇眼神闪过厉色,他知道赵煦留下苏颂的目的,但他确实不喜欢苏颂,这位太过顽固,真的要是硬来阻止‘新法’,章惇会束手束脚。 蔡卞接话,道:“苏相公肯定会反对,好在官家……” 他没说完,不言自明。 好在他没有坚持。 赵煦笑了起来,有些感慨的说道:“摊上朕这么个皇帝,诸位卿家是不是有些难受?” 蔡卞脸色微变,连忙抬手道:“官家心系天下,平易近人,是古来少有的睿智明君,臣等能遇到官家,是臣等莫大荣幸。” 赵煦摆了摆手,十分坦率的说:“没必要遮遮掩掩。人与人相处还藏三分留三分,何况是君臣。该说的,能说的,朕都会与你们说。但是朕没说的,希望你们有所体会。朕做的,希望你们能有所明悟。君臣之间,最难得的就是默契,真的要是全部都点破,就那没意思了。” 蔡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皇帝的故作高深没那么可怕,反而‘坦率’了会令人心生警惕。 章惇倒是更喜欢这种坦率,道:“臣明白。” 赵煦看向宫外,笑容越多,道:“外面,估计热闹了,去吧。” 章惇,蔡卞抬手,道:“臣告退。” 赵煦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轻吐一口气,低头看向蔡京这道奏本,心里蠢蠢欲动。 他给章惇,蔡卞的理由自然是半真半假,教育是刻不容缓的事,怎么能耽搁呢? 赵煦目光闪动片刻,起身道:“回福宁殿。对了,让童贯将枢密院最近的事记录好,拿给朕看。” 赵煦最为关心的,还是‘军改’,只有握住军队,他才能安心。 在赵煦回福宁殿的路上,宫外确实的风起云涌。 这一次,主力是那些应试的举子,在开封城里,等会试的举子,高达数千人! 已经考中的,暗自松口气,不少人还得意。但准备应试的,以及应试多年的人,就愤怒难当了。 他们拼了命的读书,就是要一朝及第,天下皆知,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现在,朝廷要取消科举,让他们这么办?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他们就等来了一个‘废除科举’吗? 万般辛苦,一朝成空? 刑部衙门前。 上百年轻人围堵住大门,破口大骂,与衙役们推搡,怒叫不止。 “蔡京,奸贼滚出来!” “无耻奸贼,祸国乱政!” “废除科举,古今未见之贼子!” “蔡奸贼,祸国殃民,滚出来!” 这些人十分的愤怒,手里还拿着各种‘武器’,要不是刑部大门已经关闭,他们早就冲进去了。 开封府的衙役就在不远处,却没有上前驱赶。 这些士子们出离愤怒,真的要是硬来驱赶,火上浇油,还不知道会出多大乱子。 蔡京的值房。 他预料到会有所风波,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听着宫外此起彼伏的叫骂声,蔡京阴沉着脸,没有说出一句话。 在他们身前,站着刑部的侍郎,郎中,员外郎。 一众人的表情很不好,或者说不善,一些人更是直接露出了愤怒,阴冷的表情。 一个主簿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生怕有人藏了匕首,突然给蔡京几下子。 门外的衙役头上带着冷汗,随时会冲进去保护蔡尚书。 蔡京没有说话,他不担心这些闹事的士子,他在想赵煦,想政事堂里苏颂,章惇等人的态度。 随着事情的发酵,这些人的态度,决定着这件事,也决定着他的前程! 与此同时,刚刚回到吏部的尚书林希,遭遇了吏部上下的围攻。 “下官决然不同意!”这是吏部的文选郎,位卑权重,是章惇点名的人。 “林尚书,下官的帽子,下官的头都在这,你想要通过部议,先砍了我的头!”这是吏部的郎中,他将官帽丢在林希的桌上,解开了衣服,露出了脖子。 左右两个侍郎对视一眼,齐齐抬手,说道:“下官也不怕冒犯尚书了,废除科举,动摇国本,此事下官等万难答应!” 吏部上下,几乎是齐心协力的反对,甚至是‘以死相逼’ 。 林希一贯的漠然着脸,等一众人说完,才道:“刚才我在政事堂后的路上,拦住了章相公,说了你们差不多的话。” 众人先喜后惊,都知道章惇是暴脾气,那文选郎有些谨慎的问道:“那,章相公怎么说?” 林希暗暗吸了口气,没有回答,反而说道:“这件事,我吏部坚决反对,我现在准备上书官家,你们联名吗?” “当然!”一众人齐声说道。 刑部那边在逼宫,吏部已然众志成城,而政事堂内,宰相苏颂逐渐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朝野跑来见他的人,半个时辰就多达二十多个,其中不少还是勋贵,侯爷,公爷就有五六个。 第两百三十九章 高俅 - 宋煦 - 官笙 苏颂送走了这些人,有些疲惫的坐在椅子上。 这时,他值房的小吏进来,看着他,轻声说道:“相公,您去年说的那个什么水运仪,工部那边说做出来了。” 本来疲倦的苏颂忽然坐起来,有些惊喜的说道:“做出来了?在哪里?” 小吏低着头,道:“工部说很大,还得试验,目前摆放在城外。” 苏颂脸上激动,仿佛忘记了刚才的烦恼,直接起身,拄着拐杖,道:“你去青瓦房,跟章惇说,我出城五天。” 小吏一怔,五天,可就是朝休结束,开朝的时间了? 苏颂不管这些,刚走出门,忽然转头,道:“那个沈存中,以我的名义给他写信,让他入京。” 小吏并不是寻常无品级小吏,这是有进士及第的功名在身,吏部挑选在政事堂‘历练’、培养的人才。 小吏看着苏颂,犹豫了下,看了看门外,低声道:“相公,东坡先生即将履任礼部,怕是不合适吧。” 苏颂顿时皱眉,想起了一些旧事。 存中,是沈括的字。沈括比苏轼大五岁,两人很有交情,这种交情在神宗以来的党争中,出现了很多类似的变化。 比如司马光与王安石,比如章惇与苏轼,也比如苏轼与沈括。 在支持与反对变法中,沈括支持变法,与保守派的苏轼发生了冲突,渐行渐远。 坊间一直有种传言,说苏轼的那些诗,是沈括在游历杭州,与当时的杭州知府苏轼同游中获得的,也是沈括注释,送交朝廷,这才引发的‘乌台诗案’,将苏轼的仕途打入谷底。 苏颂也分不清里面的真假,却知道这些传言,想了想,有些烦恼的哼了一声,道:“叫他来,苏轼要有什么话,找我来分辨!” 苏颂是烦透了这些事,就差扳着手指头数日子,好早日离开朝廷了。 小吏听着,小心的应着。 苏颂这个宰执撂挑子不管,宫外闹腾的是越发激烈。 翰林院的几位编修,联合写了一道奏本,逐条批驳蔡京的奏本内容,甚至还有字句写的是:‘圣人有道,生民无路,煌煌圣朝,天人永绝’。 这短短十六字,引起了朝野巨大共鸣,反对声浪前所未有的高。 短短半天,整个开封城都被惊动了。 不管是贫寒子弟,还是仕宦之家,哪怕是勋贵,他们的入仕之路基本上都倚靠科举,如果废除科举,等于断送了家族前程! 谁人能忍! 蔡京这道奏本,激起了大宋上下,‘新旧’两党,几乎是所有人的一致反对! 到了傍晚,消息传的满天飞,谣言沸沸扬扬,不止是传言要废除科举,甚至于还谣传朝廷要禁绝士子及第、入仕! 在这样的关头,真真假假,半真半假,几乎没人能冷静分辨,以国子监学生领头,外加各地应试的举子,足足上千人,在京城横冲直撞,舆论沸然,掀起了不知道多少事端。 这些年轻人都是大宋未来的希望,人多势众之下,谁人敢轻举妄动? 从开封府到六部三寺以及各部门,甚至于政事堂都不曾有动作,别说弹压了,连劝说都没有。 到了傍晚,眼见朝廷没有一个说法,愤怒的士子将刑部团团包围,试图冲进去,刑部不止关了门,连四处围墙都有人专门盯守,如临大敌。 而此刻的吏部,礼部也好不到哪去,这两部一个管帽子,一个管考试,士子们倒是没有在刑部那边激烈,却更愤慨的要求两位尚书出来解释个清楚。 纵然两部都反对废除科举,但政事堂没有说法之前,他们也不能贸然先开口。 因此,六部三寺在政事堂沉默的时候,他们只得跟着沉默。 这在士子们看来,更像是一种‘默认’,越发的愤怒难当,出格的事情做的是越来越多。 这一夜的开封城,注定难眠。 第二天一早,苏府。 苏家近来有些喜庆,是因为苏轼要被复起了,担任礼部尚书。 苏轼的仕途‘坎坷’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在‘新党’对‘旧党’大肆报复、清洗的大背景下,苏轼这蜀党领袖居然没有被发配詹州,反而更进一步,着实令人惊喜。 不说曾经拜相的苏辙,即便是苏轼,门生故吏,亲旧好友那也是无数,当年‘乌台诗案’一口气被牵累近百人,现在苏轼要复起,高兴的人不知多少。 这高兴还没多久,蔡京要求废除科举的奏本,就被人传了出来。 苏轼这礼部尚书没上任,科举主考官还没影子,科举就要被废除了? 要说外面们士子闹腾,苏家这边更不安宁。 苏家的门生故吏,凡是有牵扯的,几乎都出现了,包括低调很久的驸马都尉王诜都来到了苏府。 已经闭门谢客的苏府,还是不能挡住所有人,有几个从后门进来了。 黄庭坚,王诜。 王诜自从被赵煦廷杖打了一顿后,就老实的多了,不狎妓,不到处掺和朝政,肆意妄言了。 蔡京这道奏本,他知道后,内心焦急如焚,蠢蠢欲动良久,终究还是踏出了府邸。 黄庭坚比苏轼小了八岁,是苏轼门生,但才华却直追苏轼,当然了,苏门四学士,没有哪一个差的。 黄庭坚沉着脸,看着一贯潇洒从容的苏轼这会儿紧皱眉头,愁容满面,道:“先生,章相公那边怎么说?” 章惇与苏轼曾经是至交好友,同游过一段时间,哪怕因为政见不合渐行渐远,但总归面子上还过得去。 苏轼轻轻摇头,道:“章子厚没有见我。” 王诜现在好酒,一大早就提着酒,灌了一口,阴沉着脸冷声道:“章子厚是胆大包天的人,当年太皇太后刚垂帘听政不久,他就敢辱骂,去年还指使人弹劾太皇太后,废除科举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 黄庭坚有些不满王诜现在的放浪形骸,却没理会,心里仔细想了想,道:“先生,这件事,关键还在官家,只要官家不同意,蔡京等人也不能成功。我听说,太妃娘娘,曾经派人来请过先生?” 苏轼看向他,点点头,道:“有过。娘娘是请我教导十三殿下,但我是奔丧回来,朝廷没有打发我走,我也不能直接入宫。” 黄庭坚听着,越发不解了,道:“章子厚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吊着先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即便他对先生有不满,还不至于狭隘到这般吧?” 王诜冷哼一声,道:“还能是什么意思!等着瞧吧,那章子厚一定会将天给翻过来,不信走着瞧!” 就在这时,一个书童模样的青年人走进来,五官白净,双眼清亮,毕恭毕敬的抬起手,声音平和有力的道:“先生,翰林院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政事堂那边打算将太学,国子监,翰林院等的权职关系进行重新梳理、规划,以在全国府州县建立书院,负责计划,推行,管理……” 书童话语落下,苏轼,黄庭坚,王诜三人脸色齐变。 政事堂,这是打定主意要废除科举了? 苏轼转瞬神色肃定,沉声道:“仲达,你拿我拜帖,去吏部,我要见林尚书。还有给蔡相公,我要也要见。” 王诜吐了口酒气,看着青年人说道:“高俅,再给我拿一壶酒!” 第两百四十章 诛国贼 - 宋煦 - 官笙 在苏轼这边忧心忡忡,准备着四处游说的时候,刑部的日子相当不好过。 一队衙役准备出去买饭,结果被愤怒的士子直接挡了回去。 一个熬了一夜,双眼通红,脸角越发愤怒的年轻人,死死拦着刑部衙役,怒声道:“我们的前程都没了,你们还想吃,吃屎吧你们!” “没错!我们没了前程,你们也别想活!” “一**贼,饿死活该,为朝廷省粮食!” “谁敢向前一步,我们就不客气!” 士子们的怒气无处发泄,盯住了这一队三个衙役。有的撸袖子,有的拿砖头,更有拿着烧火棍,锄头等各种奇奇怪怪的‘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这三个衙役本来还很生气,甚至有人准备拔刀了,但一见围过来几十个人,还有更多的怒目相视,瞬间怂了,继二连三的退了回去。 刑部衙门内。 不少人透过门缝,或者墙头悄悄的观察着外面,眼见这些人还是不肯退,围的水泄不通,根本出不去,感觉着肚子里的饥肠辘辘,不由得更加满面愁人。 这些士子,是打不得骂不得,要是激起他们的怒火,直接翻墙进来,怕是要出大事情! 蔡京的值房里。 蔡京是一夜没睡,外面的士子随时可能冲进来,他哪里能睡得着,面色不动,心里万分警惕。 两个侍郎、郎中,五个员外郎一样没敢睡,这么大的事情,谁还睡得着? 主簿进来,看着一众大人物双眼猩红,满脸困倦,犹豫了下,还是道:“衙役们试了几次,都没能出去。” 一个员外郎的肚子,极其配合的咕咕响了几声。 其他人表情动了动,没有说话,但目光都看向蔡京。 这件事是蔡京惹出来的,也只有蔡京能解决。 其中一个左侍郎看着身前已经喝吐的茶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说道:“尚书,您就真的不打算撤回那道奏本吗?” 刑部的困境就是来自于蔡京的那道奏本,只要蔡京肯撤回来,一切都迎刃而解。 蔡京揉了揉疼痛不已的眉心,淡淡的道:“你们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本官盯着。” 众人见蔡京不肯松口,他们昨晚能劝说的都说尽了,只能摇了摇头,相继出来。 他们熬了一夜,今天白天肯定有更多麻烦,有的还想着,弄点吃的。 蔡京看着人都走了,这才轻轻吐口气,神情慢慢放松一些,只是刻薄的脸角犹如刀削,没有半点退让之意。 蔡京怎么能退?他这道奏本是他的背水一战,如果这个时候撤回,那他在赵煦眼里,还是那个左右逢源,蛇鼠两端的奸佞小人。 因此,这一次,哪怕头破血流,身首异处,他也要坚持到底! 绝不能退缩半步! 蔡京这一晚没说多少话,心里都在揣度赵煦以及章惇等人的态度,思来想去,心里越发后悔。 “还是急了。”蔡京轻叹一声,他被晾了快半年,急于重获圣心,这道奏本,上的急了。 “什么急了?”就在蔡京感叹的时候,门外一个年轻人走进来,有些轻佻的倚靠在门旁,一只手剔牙。 蔡京看着蔡攸,顿时皱眉,继而一怔,道:“你怎么进来的?” 蔡攸一身常服,鼓动着嘴,随意的道:“站在人群里骂几句,冲上前,乘人不备翻墙进来的。” 蔡京不管他骂的什么,当即问道:“外面什么动静?有什么消息吗?” 刑部被围的水泄不通,蔡京对外面是一无所知。 蔡攸慢悠悠的走过来,踢过一个凳子,慢悠悠的坐下,语气平淡,听不出喜乐,道:“没什么动静,政事堂里没有任何风声。” 蔡攸近来不大高兴,因为皇城司改名的事,被赵煦驳回了。并且他还知道赵煦另外组建了一个‘擎天卫’,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哪哪都不得劲。 蔡京看着蔡攸,心头转念,忽而凑近,低声道:“想办法从陈大官嘴里套套话。” 陈大官,指的是陈皮。 蔡攸眼中恼怒不满,又一闪而过,但表情却没藏住,还是点点头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蔡京对蔡攸的不满表情好像没看到,沉思着,道:“外面肯定弹劾我如潮,你不要妄动。章惇近来很不对劲,与他往日大不相同,我估计他在筹谋着什么,你我父子不要成了他的替罪羔羊。” 蔡攸神色一肃,又想到了那个‘擎天卫’,有那个‘擎天卫’在,他这个皇城司随时都可能被丢出去背锅! 蔡京见蔡攸听进去了,这才说道:“火烧开封府的幕后凶手查到了吗?” 蔡攸本来以为蔡京的事与他关系不大,现在才明白,他们父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还敢掉以轻心,没有隐瞒的说道:“那件事应该是里应外合,我查到了几个可疑的人,但开封府现在忙于准备‘新法’事宜,韩宗道在政事堂当着苏颂,章惇,二叔的面警告我,要是动开封府的人,必须先跟他打招呼,否则他就直接拿我。” 韩宗道是开封府知府,还是政事堂的参知政事,是副相,他真要拿到把柄将蔡攸给抓了,蔡攸还真没辙。 说到底,他这个皇城司指挥只是五品,失去赵煦的支持,章惇又不管的话,别说政事堂,就是六部的大人物他谁都得罪不起。 蔡京不意外,道:“韩宗道是官家推出来的变法门面,这个时候确实惹不得。用用其他办法,无非威逼利诱。这件事查清楚,哪怕章惇等人想拿我们背锅也不容易。” 蔡攸有些迟疑,旋即还是咬牙,道:“好。” 蔡京心里多少放松一些,闻着蔡攸身上的菜香味,眉头不自禁的皱了下,肚子一阵蠕动。 这会儿,蔡卞从皇宫出来,正在去开封府的路上。 朝休结束没几天了,开封府作为第一个试点,几乎倾注了青瓦房所有的精力。 还没到开封府,坐在轿子里的蔡卞就被人拦住了。 这是一个五十左右的壮汉男子,满脸养尊处优的富贵,此刻一脸冷色,背着手,挡着蔡卞的去路。 蔡卞掀开帘子看了眼,头疼不已,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位了。 宁远侯顾正洋看着蔡卞掀开帘子,直接冷声道:“蔡相公,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想离开,从我身上踩过去!” 宁远侯是二等公爵,祖上是随太祖太宗皇帝打天下的人,世代荣贵,哪里能轻易得罪? 蔡卞整理了下衣服,脸上堆笑的出来,抬起手说道:“宁远侯,您这是做什么?本官可不曾得罪你。” 顾正洋冷笑,道:“你是没得罪,但是令兄可不是得罪那么简单!他这是要断天下人的活路!蔡元度,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解释个清楚明白,我今天就拿出丹书铁券,活劈你们兄弟,到时候,官家也没话说!” 元度,蔡卞的字。 蔡卞十分肯定顾家没有丹书铁券,却清楚顾正洋在气头上,眼神镇定,脸上摆起苦笑来,道:“侯爷啊,全是捕风捉影的事,政事堂里,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件事,不可听信谣言……” 顾正洋眼见蔡卞颓唐,直接走到边上,从下人手里拿过一把剑,铿锵一声拔出来,明晃晃的斜竖在身前,大声喝道道:“蔡元度,你今天要么给我一句实话,要么我就持此剑诛国贼!纵然事后陛下、朝廷怪罪,我顾正洋也对得起我顾家列祖列宗,对得起我大宋的太祖太宗皇帝!” 第两百四十一章 憋了一个大招 - 宋煦 - 官笙 宁远侯顾正洋持剑立于正街上,挡住了参知政事蔡卞的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 四周迅速围满了百姓,神情骇色,凑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开封府巡街的衙役想要靠近,却被蔡卞的侍卫给拦住了。 蔡卞站轿子前,看着凛然而立的顾正洋,面无表情,心里思索再三,情知要是不给他个说法,今天怕是真的过不去。 想了想,他径直向顾正洋走去。 顾正洋看着蔡卞走过来,冷哼一声,长剑一挑,直对着蔡卞。 蔡卞神情不动,伸手挡开剑,来到他近前,沉吟一声说道:“政事堂之前从未讨论过这件事,这道奏本是突然出现的,目前奏本在官家那里,没有发给政事堂讨论。” 顾正洋冷哼一声,再次竖起剑,沉声道:“我要你的实话!” 蔡卞根本不看他的剑,看着顾正洋淡淡说道:“朝休结束之后,政事堂就会颁布旨意,绍述新法。这是早就拟定的计划,在新法的框架之内,没有关于废除科举这一项。废除科举事关重大,不会因为一道这本就轻易定夺。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如果宁远侯打定主意挡我的路,那我就打道回府。” 顾正洋听着,神情动了又动,蔡卞这些话,还是废话,根本没有准信! 顾正洋深吸一口气,依旧满脸怒色,说道:“好!我就信你一次!”说着,他把剑扔到一旁,表情依旧相当不善,道:“回去告诉蔡京,还有章子厚,如果他们要敢乱来,没人会答应,也没人救得了他们!” 蔡卞纹丝不动,顾正洋这些威胁,在他眼里没有半点作用,无非是照顾着勋贵的颜面。 顾正洋更清楚,他不能把蔡卞怎么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蔡卞的侍卫队押官,走过来,看着顾正洋的背影,在蔡卞身后低声说道:“相公,您一声令下,我就将他给拿了。” 临街持剑威胁当朝相公,这是死罪! 蔡卞看着顾正洋的背影,摇了摇头,说道:“小小宁远侯算什么,走吧,去开封府。” 押官没有多说,再次布置,等蔡卞上了轿子,继续前往开封府。 蔡卞还没到开封府,关于宁远侯持剑拦路蔡卞的消息就传遍开来,顾正洋顿时成了‘反对乱政,抗击奸佞’的英雄,人人称颂。 顾正洋还没回到府邸,就有一群人在等着,三言两语的拱着他前往一处酒楼。 在酒楼内已经坐了许多人,当即热情无比的邀他入座。 顾正洋看着这些人,十分震惊,有不少是他以往巴结不上人的人! 觥筹交错间,顾正洋满脸通红,砰砰砰的摔着酒杯,不知道多少以往不敢说的话喷了出来。 酒席间,一些人悄悄对视,神情得意。 消息很快传回宫里,章惇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一道厚厚的‘账簿’。 他身前站着中书舍人沈琦,沈琦看着章惇,有些谨慎的说道:“相公,这是从开封府以及各州县调集过来的,关于开封府所有的田亩账册。下官粗略翻了翻,其中确实有不少藏匿。” 章惇只是看了几眼,直接向着不远处一个文吏喊道:“郑席,将这些账册,以田亩多寡为顺序,重新梳理一遍,在开朝之前我就要。” 郑席是元祐七年的进士,听着连忙跑过来,抱过厚厚的书册,转身进他们的文吏房,安排人梳理,重新登记。 沈琦等章惇安排完,再次说道:“相公,关于宁远侯……” 章惇神情平淡,道:“由着他去。” 沈琦看着章惇的表情没有以往的严厉,剑眉始终平静,反而心里越发惴惴,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朝野的事情几乎都在赵煦的眼睛内,蔡卞与顾正洋的事也就是前后脚的到了赵煦儿朵里。 垂拱殿内,赵煦坐在椅子上,正在审视着关于的‘军改’的各种奏本。 听着陈皮的汇报,他自语般的说道:“二十年后他们怎么就没这个胆子呢……” 陈皮一怔,二十年后? 赵煦就是自语了这么一句,实则在历史上,蔡京确确实实废除了科举,却不见什么人慷慨仗剑,更多的是附庸,沆瀣一气。 说到底,蔡京那些改革是为了迎合徽宗,是裹挟了官宦集团的利益再侵夺,真正的改革流于表面,所以才能安坐太师椅,掌权多年,屹立不倒。 而赵煦现在要做的,是真的,彻底的改革,因此,这些人终究是坐不住了。 “动了他们的奶酪啊……” 良久,赵煦又自语了一句。现在的大宋官场,每个人都有出身,朝廷上下基本被士族以及勋贵集团把持,贫寒子弟想要出头,是千难万难。 这种现象并且越发严重,大宋的失衡并不止是贫富,简直是全方位的! ‘奶酪?’ 陈皮心里嘀咕,他越发的听不懂了。 赵煦一直在盯着身前的奏本,这是童贯写来的,关于军改的方方面面。从这道奏本里可以看得出,枢密院与兵部的军改计划推行的相当顺利,有了可喜的进展,北方各路并没有出多少乱子。 赵煦暗自点头,这与他得到的情报比较吻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黄门悄悄进来,在陈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神色不动的挥退他,等赵煦有了空隙,这才侧身,道:“官家,苏学士进宫了,去了庆寿殿。” 赵煦刚刚要歇会儿,拿起茶杯的手一顿,转向他道:“我不是说过,不准外面的人去打扰小娘吗?” 陈皮一躬身,请罪的说道:“太妃娘娘一直希望苏学士能入宫教导十三殿下,所以禁卫没敢拦。” 赵煦哼笑了一声,抱着茶杯,看向宫外道:“这倒是个好空子。” 陈皮犹豫了下,道:“要不要,让人将他赶出去?” 赵煦拿着茶盖摆了摆手,道:“用不着。” 说完这一句,他又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位苏先生还真的是,难怪不容于朝廷,三翻四次的被流放出京……” 苏轼这种凡事急于冒头,丝毫不懂得变通,不讲究方式方法的人,也就是大宋朝廷比较‘和谐’——不杀人。 要不然,苏轼不知道被人整死多少次了。 赵煦喝了口茶,看向青瓦房方向,忽而的笑着道:“章相公憋了一个大招啊……” 陈皮躬着身,仿佛没有听到。 赵煦说完这一句,又喝了口茶,道:“章相公这么卖力气,朕也不能闲着,你去,将我大宋的勋贵公卿的名录整理出来。” 陈皮语气平淡无波,道:“是。” 外面人不知道章惇在谋划什么,陈皮作为赵煦的大太监却是心知肚明——何止是大招啊…… 赵煦放下茶杯,双手揉了揉脸,镇定精神,继续看着身前的奏本。 与此同时,苏轼已经到了庆寿殿。 朱太妃对于苏轼的到来很是高兴,还以为苏轼答应了,十分振奋与客气的将苏轼迎进去,笑着说道:“苏学士快请进,无需拘礼,请坐。” 朱太妃对于苏轼这样的文学大家很是敬重,又是要给赵似做先生,真的是一点怠慢没有。 苏轼恭恭敬敬的行礼,没有坐下,直言说道:“娘娘,下官是戴罪之身,回京是为了家中丧事,没有政事堂的许可,下官不能留京。” 朱太妃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苏先生这个放心,我去给你说,政事堂的几位相公,还是能给我一点面子的。” 朱太妃这点自信还有的,再不济,赵煦还是肯听她的话的。 她之所以这么急,其实是因为赵佶被废后,引起的担忧。他的一个儿子是官家,已经不用她继续担心了,但是小儿子赵似,未来的路令她忧心忡忡。 苏轼这次来,自然不是回来继续做宫里的侍讲学士,沉吟着说道:“娘娘,可听说……朝廷要废除科举了?” 朱太妃倒是没怎么关注宫外,宫里的人也不会给她说这个,听着愣了下,道:“废除科举?” 朱太妃是那种居家过日子,只要家里好,外面根本在乎的女人,但饶是如此,她也知道废除科举不是小事情。 她旋即明白了苏轼的来意,脸上残留的笑容没了,淡淡说道:“苏先生,我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那么多事情。这些自有官家与政事堂的相公们管……” 苏轼抬起手,道:“娘娘,现在朝局混乱,诸事复杂,臣担心官家被人蛊惑。废除科举,实乃乱政中的乱政,事关我大宋国社根本,臣请娘娘万务与官家分说清楚……” 朱太妃有些烦躁,打断他道:“如果苏先生确实不想入宫,我也不勉强。” 苏轼见朱太妃不高兴,劝说不动,心里不安更多,强压着,抬起手道:“请娘娘,请官家三思,臣告退。” 朱太妃看着苏轼一脸的忧色,似乎觉得刚才有失礼数,连忙站起来,送苏轼出了庆寿殿。 苏轼犹豫再三,心里还是一叹,没有说什么,径直出宫。 朱太妃看着苏轼的背影,有些犹豫起来。 她不想掺和赵煦的事,给赵煦平添烦恼。苏轼这样的忧心忡忡,让她有些不忍心。 这时,一个宫女走过来,道:“娘娘,那朱浅珍家的娘子又来了,带了不少东西。” 朱太妃皱了皱眉,她虽姓朱,却与朱家完全没有关系,正厌烦,直接道:“东西留下,人就不见了。” 朱太妃说完,又道:“赵似,幼娥现在在干什么?” 宫女道:“十三殿下与十公主都在福宁殿,十三殿下在骑马,十公主在给官家做扇子,上次那一把好像坏了。” 朱太妃听着,这才有些笑容,心里轻轻松口气,毕竟赵似与赵幼娥与官家是一母同胞,与赵佶终究不同。 想到赵佶,朱太妃又有些头疼,道:“你去将十一叫过来,给我关到房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再跑出来。” “是。”宫女见朱太妃似乎不太高兴,连忙应着。 第两百四十二章 烈火烹油(第三更) - 宋煦 - 官笙 仁明殿内,孟皇后正在准备着春蚕事宜,贴身的女官,急匆匆进来,递过一封信,道:“娘娘,大公子的信。” “慕古?” 孟皇后连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慌乱的接过来。 慕古是孟唐的字。 对于这个弟弟,孟皇后是给予了最大的关心,尤其是他爷爷孟元死后。 孟皇后看着这封信,嘴角抿了抿。 孟唐没有说其他的事情,就是来询问关于蔡京那道奏本,‘废除科举’的事。 孟唐今年,也是要应试的。 孟皇后自然知道外面的事情,却并不清楚赵煦以及政事堂那几位相公的态度。 她拿着信,表情犹豫再三,低声道:“你亲自去见慕古,告诉他,祖父病故,他要守孝,不得应试,更不许参与外面那些事情。” 女官看着孟皇后,会意的轻轻点头,道:“是。” 女官心底其实很是心疼孟皇后,夹在太皇太后与官家之间,现在太皇太后失势,即便有官家的庇护,孟皇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不但外面那些廷官嚷着要废后另立,宫里的女人也是蠢蠢欲动。 孟皇后的处境,十分艰难,需要步步小心。 慈宁殿。 周和在赵颢的房间,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紧闭着眼不停咳嗽的赵颢,神情漠然。 床前,还站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太医。 周和盯了好一阵子,转向太医,以一种威逼目光盯着他,道:“这次是真的?” 太医头上直冒冷汗,却不敢擦,哆嗦着道:“黄门令,这次绝对是真的,燕王殿下,怕是撑不过几天了。” 周和面无表情,心里思索再三,转身离开,来到院子里。 高太后自从彻底告别政治舞台,起色反而好多了,身体逐渐有所恢复,这会儿在院子里晒太阳,静静的看些书。 周和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并没说话。 高太后看了许久才道:“是真的?” 周和连忙躬身,道:“应该是。” 高太后冷哼一声,道:“死不足惜的东西!” 赵颢的那些事,可以说对高太后打击很大,是她彻底灰心的根由。她一直觉得她将大宋治理的不错,吕大防等人,还能说是品行不端,自作孽,与她关系不大。但她的儿子居然涉入克扣军饷,暗杀三司使,甚至是勾结西夏,这不是想推脱就能推脱的了。 她对赵颢彻底失望,死活都不管了。 周和默默无声。 高太后多少有些烦躁,看不进去书,瞥了周和一眼,道:“蔡京上书要废除科举,政事堂,官家怎么说?” 周和躬着身,道:“官家留下了那道奏本,没有发给政事堂。” 高太后点点头,看向宫外,轻叹道:“也不知道章惇他们这次是冲着谁去的。” 高太后纵然不理朝政了,可眼光还在。在这种时候,厄需朝廷团结、冷静,全力推动‘新法’,可章惇等人不但没有辟谣,打击谣言,反而坐视不理。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要借这道奏本做些事情,能用‘废除科举’来遮掩,可见非同小可。 不管是赵煦还是章惇,他们都是目的性很强的人,做任何事都有清晰,精准的目标。 周和也看了眼宫外,躬身不语。 高太后只是说了一句,再次拿起书,面容和缓的慢慢翻阅。 过了晌午,宫外的热闹不但没有减退,反而更加炽盛。 苏轼拜访了很多人,得到了不少肯定的回答,尤其是在朝的一些高官,比如吏部尚书林希,工部尚书杨畏,都明言反对废除科举,这令他心里安定不少。 而宁远侯顾正洋得到的支持比苏轼还多,勋贵集团向来彼此联姻,关系错综复杂,近百年下来,彼此之间是相当紧密。 各种各样联合奏本层出不穷,相互走动间,隐约可见的压力,磅礴如海的涌入政事堂。 宰相苏颂躲出了城,研究他的天象仪去了。 章惇的府邸,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各种咒骂声不绝,要不是早有防备,章府还得被再烧一次。 章大娘子气的差点晕厥,命令下人收拾东西,准备带着一家老小搬回下乡去。 刑部依旧被围着,士子们愤怒难当,三翻四次要冲进去,要蔡京给个说法。 没人敢惹这些人,生怕闹出点事情,点燃他们的怒火,一发不可收。 好在,各部门开始行动,对这些士子展开劝说,勉强稳住局势。 刑部里,这些人用尽手段,终于弄来一些吃的,安抚着被堵住的大小官吏。 蔡京十分煎熬,除了等,没有一点办法。 吏部不动如山,正在准备出台完善版的‘考铨法’,这是今年‘新法’的重头戏。 可以说,朝廷因为蔡京的一道奏本,被搅和的乱七八糟,但还能镇定,在焦虑的同时,继续推进政事堂拟定的既定计划。 到了傍晚,徐幸隆从开封府出来。 他只是被‘训诫’两天,在开封府的一间偏房喝了足够的茶。 被外派到开封府的周韬,背着手,鼻孔朝天,送徐幸隆出来。 门外,一群人早就在等着了,眼见徐幸隆出来,当即热情洋溢的疯涌而上,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都抬着手,一脸激动的道:“徐兄!” “徐兄高义!” “徐兄真是我辈之楷模!” “徐兄临危不乱,临阵不退,风骨昭然,必青史留名!” “徐兄,大事未成,还得继续奋进!” 徐幸隆被关了一天,虽然知道外面风起云涌,但看着这么多人涌过来,还是吓了一跳,勉励镇定心神,抬了抬手,没有多说,要自顾离开。 “徐兄,我等备了酒席,还请赏脸。”有人拉住他。 徐幸隆挣扎着,道:“被关了这么久,家中父母担忧,还容我回去告罪父母。” “徐兄,已经有人去了,但请放心。” 徐幸隆挣扎不脱,却坚持不肯跟他们走,道:“刚刚出来,轻容我换洗一二。” “徐兄,我们都准备好了。” 徐幸隆被二十多人围着,拥挤着向前走,他极力保持平静的说道:“去去晦气……” “徐兄,我们等了很久,无需顾忌这些……”这些人根本不给他机会,要架着他走。 徐幸隆是个冷静的人,哪里看不清楚,心里万分警惕,眼见越走越远,忽然大声说道:“我在开封府里写了反对废除科举的奏本,诸位兄台请放开我去拿……” 众人一怔,几乎下意识的停止脚步。 徐幸隆拼力挤出去,跑回开封府。 周韬背着手,一直俯视着这帮人,听着徐幸隆的话,愣了愣。 他一直盯着徐幸隆,可没见他写过什么东西。 转瞬间周韬就明白了,看着徐幸隆急匆匆从身边跑过去,表情威严的扫了眼那二十多人,转过身施施然的进府,对着门旁的衙役淡淡道:“看好了,不准任何人闯进来。” 衙役不吱声,看着周韬走进去,一个衙役一口吐沫吐出来,冷笑道:“什么玩意!” “就会对我们耍威风,什么东西!”其他衙役也面露不屑与愤怒。 门外那些‘迎接’徐幸隆的人,还站在台阶下,焦急的等待着。 徐幸隆跑回了开封府,见那些人没有追进来,这才松口气。 周韬背着手,慢悠悠的过来,鼻孔朝天的道:“知道怕了?” 徐幸隆心有余悸,这一天来与周韬还算混的熟,这周韬虽然鼻孔朝天,但确实有些见识。 “我该怎么办?”徐幸隆稳住心神,问道。 他肯定是不能出去了,要是被这些人架着,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周韬背着手,嗤笑一声,道:“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你以为你躲着,他们就会放过你?他们有一万种方法将你推上去。” 徐幸隆看了眼外面,听着周韬的话,心里飞速思索着应对办法。 他不能成为别人的刀对抗朝廷,否则必然引起朝廷公愤,仕途断绝! 周韬说的没错,他是第一个点出蔡京奏本的人,成了第一个‘英雄’,他即便躲着也逃不开,必须要想办法脱离这件事! 是的,徐幸隆不是要冲锋陷阵,是要出身而出! 第两百四十三章 图穷匕首见 - 宋煦 - 官笙 徐幸隆脑中飞转,他必须要摆脱这件事,否则一个月后的应试科举,他极有可能落第! 朝中那些大人物哪一个都是个小心眼,他可还记得前年那个宗泽,明明是状元之才,最后居然只得了一个末等,就是因为得得罪了朝中的那些大人物! 他看着老神在在明显在看笑话的周韬,忽然双眼一亮,说道:“我想写道奏本。” 周韬自认为他是是赵煦钦点的人,到了开封府算是半个钦差,背着手,鼻孔朝天的嗯了一声,有些不屑的说道:“你要写什么?” 徐幸隆定了定神,暗自吸气说道:“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 周韬见他卖关子,不满的哼了一声,迈着老爷步,踱着向里面走,说道:“跟我来吧。” 徐幸隆点点头,跟着周韬来到一个偏房,拿起笔,斟酌片刻便开始写了起来。 周韬自恃身份,没有去看。 徐幸隆一气呵成的写完,仔细的又看了一遍,这才合起奏本说道:“我从后门走。” 不等周韬接话,他就大步离去。 周韬看着他的背影,又哼了一声,道:“年轻人不知所谓,没有礼数。”他原本以为徐幸隆会‘孝敬’他一点的。 说着他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开封府文吏步伐匆匆,当即大声的呵斥道:“我看过你们写的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告诉那些人,谁敢糊弄事,我立刻写秘奏上呈官家,严厉的治你们的罪!” 那文吏连忙低头,眼神愤怒不屑,嘴上连声称‘是’。 这个周韬来自政事堂,据说很有背景,谁也不敢得罪。毕竟他要是真的能写密奏,他们这些低级小吏哪里撑得住,怕是会被活活整死! 周韬见着,有些得意的哼哼两声,背着手,仰着头,施施然的走了。 开封府内,现在极其的忙碌,他们一边要恢复被烧毁的那些文件,一边还是要做更多的实际准备工作。‘新法’的施行已迫在眉睫,所有人在加班加点,没谁闲着。 徐幸隆悄悄从后门溜走,他揣着那道奏本,见四周无人,快速离开。 就在徐幸隆离开没多久,一个开封府的小吏也偷偷摸摸的跟出来。出了门,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悄悄跟上徐幸隆。 他没有注意到,拐角处一直有几个人悄悄盯着开封府这后门。 这小吏没走多久,忽然间他身后冒出一个人,一个白色毛巾死死捂住他的嘴。 小吏神色惊恐,呜呜的挣扎了几下,就慢慢倒了下去。 随后跟过来的几个人将这个小吏搬到一边的暗处,几个人一直小心地观察四周,见没有人看到,当即将这小吏套上麻袋,无声无息的送上马车带走。 晌午过去没多久,围绕在刑部的士子们或许是被劝说亦或者是坚持不住,有散开的迹象。 但朝野关于‘废除科举’的争斗远没有停止,单单是反对的奏本,足足有上百本,言辞慷慨激烈,说什么都有,还有几道就差指着赵煦鼻子骂他是‘千古第一昏君’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苏轼,顾正洋等人的联合奏本出现在政事堂,联名的人数,包括朝野官吏,勋贵公卿,年轻的士子,在野大家等等,足足五十多人。 舍人房。 沈琦看到了一道有趣的奏本,这道奏本来自于‘第一英雄’徐幸隆。 这位徐公子的奏本,并不是预期那样的反对废除科举,连旁敲侧击都没有,而是十分冷静、客观的分析了科举利弊,还提出了不少改革的建议。 这么一来,他即没有改变态度,也没有彻底得罪朝廷,能安稳的从这件事上抽身而出。 “有趣。” 沈琦笑了一声,将桌上的一叠奏本收拾好,放入盘子里。 这里的奏本,包括了苏轼,顾正洋等人以及朝野众多大人物,有‘旧党’,也有‘新党’。 沈琦端着盘子,出了舍人房,径直出了政事堂,前往青瓦房。 还没到青瓦房,沈琦就看到章惇端着茶杯,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宫外的天色。 沈琦微怔,转头看去,只见碧空如洗,天色湛蓝,什么都没有。 这时,不远处有两个几吏在走着,声音不大不小的在说着话。 “你看到了吗?章相公……好像在笑……” “你一定看错了,章相公就从来没笑过……额,我眼花了吗?” “真的在笑,我的天,章相公居然笑了……” 沈琦听着,转头看去,果然,一向严厉,不苟言笑的的章惇,居然在微笑! 沈琦心底突然涌起阵阵不安,神色不动的上前,来到近前,看着章惇的笑容不减,没有任何避讳,直觉头皮发麻,连忙说道:“章相公,这是今天的奏本。” 章惇这才慢慢收敛表情,道:“我刚刚从垂拱殿出来,官家说,一应事情交给青瓦房来处理。” 沈琦没有说话,这也是见怪不怪了,官家只管大势,这些细枝末节向来不问。并且,只要不违反他的既定计划,官家还是相当能容下臣的。 章惇说完这这句,突然道:“三件事,第一,凡是上奏反对废除科举人全部登记出来,尤其是勋贵,送给皇城司让他们摸清楚这些人的家底,特别是拥有的田亩情况。第二,刑部御史台皇城司开封府等不得乱动,静观其变。第三,以政事堂的名义发文,斥责苏轼、顾正洋等人散播谣言,肆意抨击朝廷,诽谤干政,冲击纲纪,引起朝野哗然,扰乱国政。” 沈琦听的一愣一愣的,政事堂发文斥责朝臣,不会火上浇油吗? 他不知道章惇要干什么,思索片刻说道:“是。” 沈琦说完,又看了眼章惇,见他不再说其他,转身回转政事堂。 蔡卞从门内出来,看着章惇,拧着眉说道:“你是要对那些勋贵出手吗?” 章惇的这些动作,瞒得过其他人,却瞒不过蔡卞,随着章惇动作越来越多,已然是图穷匕首见了。 章惇抱着茶杯,望着宫外说道:“那些田亩账册你都看过了,区区不过千人,竟然拥有北方七路近六成的良田。你是不是也吓了一跳?” 蔡卞倒是没有被吓了一跳,沉色说道:“他们非同一般,不能乱来。哪怕你有证据也不行。” 章惇的喝了口茶,目光一直看着宫外天空,说道:“去年他们为了不淹没属于他们的良田,居然胆敢掘开黄河,你还记得吧?” 蔡卞当然记得,他还知道那些田亩都是当朝达官贵人所有,贵到什么程度,包括太皇太后的高家在内!涉及的勋贵公卿,高门显贵更不知道多少! 想着那些人的身份,蔡卞神情凝重,道:“可以杀鸡儆猴,但不能动的太多!” 章惇知道这是蔡卞最后的让步,剑眉微微竖起,神情再次浮现出众人熟悉的严厉之色,声音铿锵如铁,道:“这一次,我不抓人也不杀人!” 说完就转身进了青瓦房。 蔡卞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半点放松,默默一阵,也转头看向宫外的天空,不自禁的轻轻一叹。 有时候他茫然,甚至是后悔。 若是当年他们能够像现在这般坚决,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会拖到现在?他们当初坚决的话,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法完成了? 很快,以政事堂名义拟定的公文就好了,但沈琦遇到了另一个麻烦问题,宰相大印锁在苏颂的值房里,没有苏颂的宰相大印,他们的公文根本发不出去。 苏颂现在在城外。 就在沈琦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找章惇的时候,陈皮突然出现,带走了这道公文,不多久又送了回来,上面盖着鲜红的大印——赵煦的玉玺! 第两百四十四章 申斥 - 宋煦 - 官笙 沈琦带着内监,禁卫,出了政事堂,直奔苏府。 这时的苏府,还在为蔡京的那道奏本忧心忡忡,一大群人在苦思对策。 苏轼,王诜,黄庭坚,秦观以及苏家众多侄子,满堂二十多人,基本都是进士及第以上,不少都是朝廷高官。 气氛有些压抑,因为他们纵然得到了众多的支持,依旧没办法肯定能阻止朝廷废除科举。 王诜一身的酒气,独自灌着酒,满脸愤恨,道:“现在的朝廷,就章惇一个人说了算,要是换作去年,就凭这道奏本,蔡京早就被打发的远远的了!” 改制过后的朝廷,权力在不断地向上集中,失去了三省以及各机构的制衡,想要将蔡京这道奏本打死,其实只有两个人能做到,一个是当今官家赵煦,另一个,就是事实宰相章惇。 但这两人,一个在深宫里,一般人见不到,见到了也未必说服得了。 而章惇,这个人对‘旧党’极其厌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苏轼这些人作为‘旧党’想要说服他,难如登天。 众人感觉着王诜身上的酒气,眉头皱了皱,没有理他。 王诜转向苏轼,道:“蔡京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朝廷里也是奸佞勾连,沆瀣一气!” 苏轼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些是后话。朝休还有几天就结束,春闱不过一月有余,我们得想其他办法。” 朝廷没有对蔡京那道奏本有个说法,加上近半年来朝廷不断改制,幅度大的远超以往,在场的众人都在担心,担心朝廷真的会废除科举。 苏迟还在孝期,听着说道:“吏部的林尚书,工部杨尚书,加上政事堂的蔡相公,如果还能说服苏相公,那么这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苏迟说的‘苏相公’,是宰相苏颂。 作为宰相,在高度集权的现在朝廷里,他是唯一能压住章惇的人,他要是不点头,政事堂废除不了科举。 而苏颂,现在躲出了城,谁也找不到他。 苏轼想了想,道:“我……” 他话音未落,高俅快步进来,急声道:“先生,朝廷来传旨了。” 传旨? 二十多人愣神,现在传什么旨? 秦观身有锐气,面露喜色的道:“会不会是先生的礼部尚书任命?” 众人神情一振,想起这茬,但又有些狐疑,朝廷会在这个时候宣布任命吗? “出去看看。”苏轼猜不透,起身向外走。 一众人跟着来到前院,就看到沈琦托着圣旨,身后跟着黄门,禁卫以及政事堂的官吏,大大小小二十多人。 众人见到这个架势,顿时觉得不好,这不是来宣布苏轼复起的! 苏轼看着沈琦,还算有些交情,刚要抬手,沈琦就淡淡说道:“苏轼接旨。” 苏轼身后的人越发觉得不安,暗暗凝神。 苏轼倒是从容很多,这么多年,他什么事情没见过。 “臣,苏轼接旨。”他神色不动的抬手而拜。 沈琦看了眼,摊开圣旨,沉声道:“朕膺昊天眷命:新法伊始,改革初启,朝野纷纷,乱事迭起,今有朝臣上书,谣言顿起,舆论哗然。苏轼者,不体上心,无顾大局,临事不预,反添其乱,深失朕望。勒令苏府闭门谢客,静思己过,若有屡范,严惩不贷!钦此。” 苏轼听着,面沉如水。 他没想到,这是一道申斥他的诏书! 苏轼身后的人,更是心神震动。 这是一道斥责苏轼的旨意,可背后,是否说明,朝廷已经打定主意要废除科举了? 沈琦合上圣旨,递给苏轼,而后说道:“苏学士,蔡尚书只是上了一道奏本。你们可以上,他也可以。只是一道奏本,不得大惊小怪。朝廷再三申明,朝野不得结党,串联,尤其是事关朝廷大政,更需谨慎,不得裹挟舆论,攻讦朝廷,尤其是官家!” 这些是赵煦,朝廷一而再申明的底线,但显然,这些没能阻止文官集团的强大惯性。 苏轼表情僵硬,默默的接了过去。 沈琦扫了眼其他人,带着人转身离去。 等沈琦走了,王诜怒出了一口压抑着的郁气,冷笑道:“看来,朝廷是打定主意要废除科举了,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们这就去找苏相公,只要他不点头,章惇,蔡京等奸佞就休想得逞!”黄庭坚沉声说道。 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态度,纷纷围绕着苏轼,开始劝说。 这道申斥的旨意,不但没有达到遏阻苏轼等人的目的,反而令他们更加愤怒,笃定要继续向前。 苏轼深吸一口气,道:“我去城外。”他知道苏颂在哪,能找到。 众人心里压着一口怒气,重重点头,心里焦急,充满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 在苏轼离开苏府,前往城外的时候,沈琦在赶往宁远侯府。 “沈舍人,苏府没有闭府,进进出出,那苏东坡等人好像要出城。”不多久,一个禁卫与沈琦说道。 沈琦冷哼一声,道:“抗旨不尊,这是死罪!” 沈琦带着的一帮人没有说话,苏轼是文坛魁首,影响力巨大,并且还是既定的礼部尚书,春闱的主考官,真的要在这个时候拿他,京城成千上万的应试举子得拆了开封城! 沈琦只是说了这一句,没有多理会,径直来到了宁远侯府。 宁远侯府不比寻常,高门大院,深宅内府,仆从如云,锦缎丝绸,处处精致,有着读书人的那种高端奢华。 沈琦带着一群人进了府,众人见怪不怪,倒是有一个寒门出身的年轻人,低声问道:“这么大院子,这么多人,一个月起码花费百贯吧?” 他边上一个人顿时笑出声,侧头低声道:“我告诉你,单是这些下人每个月的月钱就不止这个数。看看他们穿的,吃的,就前面那老太太,一件衣服就够你吃一年的了……” 年轻人看着被五六个丫鬟簇拥着出来的老太太,倒是不认识那衣服的料子,咂舌道:“我一年差不多用十贯,一件衣服就十贯啊……” 他身边的人笑容更多,刻意的压了压声音,故作神秘的道:“那件衣服,除了料子,还是大师傅定做的,满京城找不出几件,起码三十贯!” 年轻人脸色僵硬,三十贯,他怕是十年才能存到这么多钱,愣了愣神,道:“宁远侯府,这么有钱的吗?” 他心底算算了,这宁远侯府一年起码要花费数千贯,对他来说,这是天文数字。 前面一个人咳嗽一声,对话的两人连忙收声,一脸肃色。 宁远侯府的人,已经都出来,准备接旨了。 宁远侯顾正洋站在最前面,面上淡漠,双眼冷清,嘭的一声合拳,道:“臣宁远侯,顾正洋接旨。” 沈琦面无表情,摊开圣旨,道:“朕膺昊天眷命:宁远侯顾正洋,辜负圣恩,枉得遗泽,朝廷临事之际,散播谣言,抨击朝廷,诽谤干政,冲击纲纪……降爵一等,以儆效尤!钦此。” 顾正洋听着,脸色大变。 降爵对他来说,几乎等同于削夺爵位!日后在开封城,他们顾家必然会被孤立,进而逐渐中落,或许用不着二十年,十年他们顾家就得败落而亡! 顾家一家老小惊恐万状,吃惊的看着沈琦。万万没想到,这居然是一道降爵的圣旨! 顾正洋脸角铁硬,站起身,盯着沈琦,怒声道:“不知我顾正洋犯了什么罪,居然要降爵?我顾家的爵位,可是太宗皇帝钦赐,传承了近百年!” 沈琦神色如常,淡淡道:“圣旨说的不够清楚吗?蔡尚书只是上了一道偶组本,是给朝廷的建议,是对是错,自有朝廷共议。宁远侯这么上赶着的上蹿下跳做什么?你的奏本里是攻讦朝廷,诽谤朝臣,还有人上书大骂官家,说是‘千古第一昏君’,好像是绥静伯,昨天跟你在一起吃的饭,你指使的?” 攻讦朝廷,诽谤朝臣,这些罪名其实都可以商榷,但涉嫌‘非誉君上’,那就是不忠不孝的大罪名了! 第两百四十五章 死亡序幕 - 宋煦 - 官笙 涉及皇帝的罪名,不是谁都能从容应对的。 顾正洋心里发冷,却很不甘,当即沉声道:“本侯要进宫,面见官家申辩!” 沈琦将圣旨递过去,漠然道:“本官只负责传旨,另外,我私人说一句,凡是适可而止,不要被人当枪使,做了出头鸟,今天只是降爵,明天指不定就是除爵了。” 顾正洋脸角绷了又绷,铁青着,说不出话来。 顾家要是被除爵,他就是顾家罪人,唯有一死了之了。 沈琦没有多说,转身走了。 顾家一干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沈琦的话,在他们脑海里回荡,令他们浑身冰冷,大气不敢喘。 等人沈琦走了,顾家老太太,满头白发,拄着拐杖走过来,看着顾正洋,怒的浑身发抖,道:“我就跟你说过,要你不要掺和,你非不听,几杯酒下肚,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你去看看他们,躲在一旁,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可你顾家呢,降爵啊,今后你还好意思去祠堂吗?你还有脸出门吗?” 顾家一大群人,心惊胆战,神情慌乱,盯着这母子俩,完全不敢说话。 顾正洋心头正惊疑不定,还是躬着身,僵直着脸道:“母亲,这件事我会处置妥当的,您不用担心。” 老太太盯着顾正洋,连连怒笑,道:“好好好!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知道对错。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不敢说多少,免得不得善终!顾侯爷,您就去处理吧,我这死老太婆就不碍眼了!” 老太太说着,转身就要走。 顾正洋连忙扶着她的胳膊,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道:“母亲,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就别为难我了,您说什么我都听。” 顾府的下人都在一旁看着,宁远侯府降爵,令他们十分茫然无措。 顾老太太连走几步,被顾正洋拉着,怒气不减,道:“从今天开始,宁远侯府闭门谢客,谁也不准见,你也不准出去!你要么依我,要么就当我死了!” 顾正洋脸角纠结,心里更是翻涌,他有很多想法,但眼见着顾老太太发脾气,只得哄着道:“好好好,一切都听母亲的。来人,关门,闭门谢客!” 侯府很快关了前后所有大门,谢绝了一切来访。 沈琦出了宁远侯府,径直回宫。 没到宫门前,关于苏府以及顾府的消息就陆续传来。 沈琦摇了摇头,道:“顾正洋还知道轻重,苏家这样下去,非得作死不可。” 一众人也是暗自摇头,这样的旨意都阻止不了苏家那帮人,也难怪他们不容于两党,常年被流放,无法在京城立足。 夕阳落下,逐渐天黑,围绕刑部的那些士子终于慢慢撤走了,除了少数倔强的,刑部基本上算是‘解围’了。 一干奉命劝说的人大松一口气,真要是让这帮士子冲进去,冲击刑部衙门这样的大罪,朝廷该怎么处置?怎么善后? 蔡京悄悄从后门出了刑部,来到了皇城司。 皇城司里,蔡攸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开封府小吏,手里把玩着匕首,脸角阴鹜。 自从明白了他与他父亲蔡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后,他就不在事不关己,认真的调查了。 啪啪啪 有刑官在给这个小吏用刑,鞭子一下一下的狠狠抽在小吏身上。 小吏浑身是血,不知道被用刑多久,始终咬牙不肯招。 蔡攸眼神狠厉,盯着他,道:“你不招没关系,你还有家人,你死之后,我就送他们去陪你。” 这小吏看了他一眼,一个字都不说。 蔡攸眼角跳了跳,心里大恨。这是个硬骨头,他威逼利诱用遍了,这个人就是不肯说半个字! 蔡京来了,看着蔡攸,再看向那个小吏,双眼阴沉的道:“还是问不出一点?” 蔡攸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除了他,还有一个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但是我没有轻动。” 宋朝体制在于‘制衡’两个字,这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是一个官职,其实就是统管开封府各州县的税赋,刑狱,仓储等事,分割了知县的权力。 这个官职,还在判官之上,经过一系列的改制,目前只留下两个,在即将推行的‘方田均税法’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是曹政重要的两只手! 这样的人,没有章惇的点头,蔡攸根本不敢碰。 蔡京背着手,想着朝休就要结束,关于他的奏本朝廷还没个说法,心里压力巨大,直接寒声道:“用最严厉的刑法,一定要他招出来,我们没时间了。” 朝休结束还没有说法的话,滚滚非议之下,蔡京这个刑部尚书就做到头了。 蔡攸其实还有些犹豫,不想做的太绝,以免没有退路,听着蔡京的话,他盯着那小吏,目光冷冷的好一阵子,狠声道:“不要让他死了。” 刑官应了一声,嘴角狰狞一笑,舔了舔嘴唇,转身吩咐人,拿来更多的刑具。 这开封府的小吏看着,脸色微变,继而就看向蔡攸与蔡京说道:“你们不用这样逼我,没用的。我们背后没有大人物。如果你们想要攀咬什么人,直接拿来让我画押就是。” 蔡攸冷笑一声,道:“你们背后没有人?凭你就胆敢火烧开封府?烧毁变法的诏书公文书册吗?” 小吏脸上都是伤痕,头发上沾着血丝,模样很是狼狈,也很辛苦。他看着刑房里越来越多的刑具,眼神闪过畏惧之色,忽然脸色一狠,猛的张嘴,扑哧一声,一颗猩红带血舌头飞了出来。 蔡京、蔡攸神色立变,蔡攸更是突的站了起来,满脸阴沉的怒声说道:“找郎中过来,不要让他死了!”说完这一句,蔡攸脸上阴寒的可怕,道:“即便你没了舌头,我也能让你说出来!” 蔡京神色不好看,他发现事情很棘手,这些人比熙宁年间还要顽固,手段也更狠。 他暗暗吸了口气,压着心底怒意,看向蔡攸说道:“你继续审,我再想想办法,还要去政事堂。” 蔡攸没有说话,阴鹜着脸,盯着眼前的小吏。他什么大人物没审过,岂会在一个小吏身上栽跟头! 晚间,福宁殿的偏殿内。 赵煦与刘美人正在吃饭,刘美人说着宫里的一些趣事,不时的娇笑,有意的在逗赵煦开心。 赵煦笑着,偶尔说几句,刘美人就更加高兴了。 刘美人与孟皇后最大的区别在于,刘美人灵动活泼,偶尔还使点小性子。这与孟皇后的传统正经,有很大的区别。 赵煦喜欢与刘美人聊天,舒服,自然,无需刻意,并且总不会冷场。 两人吃着聊着,不多久,陈皮悄悄进来,看了眼刘美人,在赵煦耳边低声说道:“官家,燕王没了。” 赵煦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就淡淡的说道:“一切从简。照顾好祖母那边。” 陈皮会意,无声的退了出去。 刘美人小心的看着赵煦,见赵煦多少有些不愉,连忙给赵煦倒酒,轻声说道:“官家,臣妾敬您一杯,愿您烦恼尽去,永远无忧。” 听着刘美人的话,赵煦忍不住笑了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与此同时,慈宁殿的高太后也得知了消息,尽管他对赵颢失望至极,可到底是他的儿子,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心境一般人很难理解。 高太后躺在床上,表情没有悲伤,就是一种静默,没有半点多余的反应。 周和立在一旁,默默的陪着。 燕王这一死,对青瓦房来说,自然是一件极其好的事情。原本顾忌着的一些事情,现在可以畅通无阻了。 消息传到政事堂,一些放在架子上的案卷被拿出来。 第两百四十六章 对皇后出手了 - 宋煦 - 官笙 赵颢的死,在政事堂没有引起多少动静,反而是一个‘利好’。 其实,章惇早就想弄死赵颢了,这个人不止是居心叵测,做的恶事也太多,如果不是他身份特殊,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现在,赵颢病死了,官家那边就清清白白,史书上不会留 着‘皇帝弑叔’的恶名。 再来,由于赵颢特殊身份而没能做的事情,现在可以放开手去做了。 实在是太利好了! 青瓦房更加忙碌了,在原本的计划里,又增加了一些。 随着事情增多,青瓦房的人手在不断增加,哪怕是晚上也有三十多人在值班,通宵忙碌。 青瓦房灯火通明,人影绰绰,章惇,蔡卞没天没夜的做事。 朝休还有几天就要结束,他们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 快天亮,蔡京顶着黑眼圈,满脸疲惫的来到青瓦房。 蔡卞只是抬头看了眼,对这个形同陌路的哥哥完全无感,继续低头做事。 蔡京也没去理蔡卞,与章惇行礼后,说道:“章相公,已经基本查清楚了,是开封府一个提点公事策划的,因为方田均税法涉及到了他的田亩,所以铤而走险,放了一把火。” 章惇正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的说道:“就他一个人?” 蔡京早有腹稿,还是故作迟疑的说道:“没有证据。不过,他是齐国公府的姻亲。” 章惇笔头顿了下,继续奋笔疾飞,道:“是王婕妤家的那个齐国公府?” 蔡京站在章惇身前,一直小心翼翼,听着章惇突兀的提到‘齐国公府’,蔡京神情不变,心里暗自计较,片刻后,道:“是。” 蔡卞抬起头,看着蔡京,面无表情,逐渐冷漠。 齐国公吗? 这可是一等勋爵,传自于太祖皇帝时期。 蔡京说了‘是’,章惇就没有再说话,低着头,继续在写。 蔡京暗自观察着章惇,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沉默良久,说道:“苏轼去了城外,见了苏相公。暂时不知他们谈些什么,据说,他们已经回城了。” “朝廷不会废除科举,” 章惇开口,这句话令蔡京的脸色再也绷不住,身体都颤抖起来。 如果朝廷的态度这么清晰,那道奏本就是他的催命符! 蔡京心慌意乱,头上甚至渗出丝丝冷汗:我不能倒,我绝不能倒!我倒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蔡京六神无主,眼神有绝望色,暗暗磨着牙,忽的他神情一震,追问道:“这是官家的意思吗?” 蔡卞看着蔡京,眉头皱起。他这个大哥,惯常见风使舵,颠三倒四,是‘新旧’两党公认的奸佞。 现在,居然当着章惇的面,问出这样的话来! 蔡京的话语刚落,章惇猛地抬眼,双眸犀利如剑的盯着蔡京,语气十分冷漠的说道:“刑部隶属于政事堂,蔡尚书有向陛下上书的权力,但在涉及朝廷大政,尤其是废除科举这般大事的情况下,是否应该知会政事堂一声?” 蔡京纵然慌乱,还是极力保持镇定,有些醒悟的说道:“那日偶遇官家。正好遇到徐幸隆说起科举之事,下官这才呈送官家,没有不敬政事堂之意。” 章惇目光冷冽盯着蔡京好一阵子,表情极其严厉,好一阵子才慢慢收回来,继续写着。 蔡京心头震动,越发不安,他知道章惇对他不满,这般不掩饰的表露,还是第一次。 章惇写了一阵子,再次开口,道:“方田均税法遇到的最大障碍就是田亩,北方各路大部分田亩都在达官贵人手里。” 蔡京宦海沉浮几十年,听着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章惇没有更详细的解释,快速写完后,放下笔,拿起来吹了吹,说道:“刑部在新法之中,十分重要。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专注于新法。如果再发生其他事情,你自己在刑部大牢留一间房。” 蔡京思索着章惇话里的意思,没有惊慌反而松了口气。 章惇这么说就是暂时不会追究他,他的刑部尚书还是稳的 章惇将奏本合起来,又拿出一道空白的,提起笔就写。 蔡京看到了一些,眼神立变。 这是一道政事堂的邸报,他见到的那几句话是:臣子本分在于忠君体国,属官本分在于令行禁止,奏本上于内,谣言起于外,臣属本分何存? 蔡京心惊,表情有些僵。 章惇这几句话,看似在提点全国官员,但里面,有没有他蔡京呢? 蔡京忍不住的瞥了眼蔡卞,如果朝廷真的不容他,或许只有这个弟弟能帮他说上几句话。 章惇笔头不停,神色严肃,说道:“户部那边正在成立一个都田司,在新法之下,专门管理全国的田亩。开封府那边正在筹建六个提点公事,对开封府各州县的‘新法’推行情况进行督查。吏部的考铨法里,有三年一度的大考……” 蔡京听着,神色不动,心里疑惑,章惇说的这些,与他有什么关系? 蔡卞看了眼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天色,与蔡京说道:“刑部要有承担起责任的准备。我们现在给你打声招呼,刑部的编制,政事堂会再批一百个名额……” 听到刑部权力扩大,蔡京心里既惊又喜,正想说什么,忽然一个小吏急匆匆进来,瞥了眼众人,在章惇耳边低语了几句。 章惇猛的抬头,看向那小吏。 小吏有些紧张,摇了摇头。 章惇盯了他片刻,挥了挥手。 小吏小心谨慎的退下,章惇与蔡京淡淡的说道:“你去吧。” 蔡京很想再摸摸章惇的底,见明显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起身道:“下官告退。” 蔡卞目送蔡京离开,转向章惇。 章惇已经放下笔,神色沉思,一会儿之后,道:“宫里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准备开的宫门忽然关了。” 蔡卞脸色一惊,宫里看似平静,实则比宫外还要凶险可怕! 蔡卞心头不宁,道:“官家没事吧?” 章惇看向外面,眸光闪动,道:“我在宫里没消息,等吧。” 蔡卞点点头,忧虑的看向福宁殿方向。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能回来,全是因为官家,要是官家出了什么事情,很可能一切又要回去! 这个时候,赵煦正搂着刘美人在熟睡,陈皮从慈宁殿跑过来,站在门口,神情纠结,犹豫再三,还是敲了两下门,低声唤道:“官家……” 赵煦近来非常疲惫,因此起床气越来越重,听着也就轻哼了一声,侧过身继续睡。 刘美人倒是醒了,娇躯蹭了一下赵煦,轻声说道:“官家,陈大官这么早来,肯定是有事的。” 赵煦有些烦躁的睁开眼,深深的吐了口气。 拧着眉头,披了件衣服就起床。 刘美人连忙掀开被子,快速穿好衣服,拿着赵煦的衣服,跟在后面,生怕赵煦着凉。 赵煦打开门,看着陈皮就不耐烦的说道:“什么事情这么一大早的。” 陈皮没有害怕赵煦生气,看了看在后面给赵煦披衣服的刘美人,躬着身,顿了顿,还是说道:“官家,有个宫女状告皇后娘娘……在慈宁殿。” 赵煦本来困意满满,听着陈皮的话,是一愣又一愣,脑子逐渐清醒过来,面上若有所思。 孟皇后是高太后所立,有人要告状也应该是找他,找高太后是什么意思? 赵煦看着陈皮,心里斟酌着,淡淡的道:“什么缘故?” 陈皮又看了眼刘美人,没有说话。 刘美人眨了眨眼,一脸懵懂,不知道陈大官为什么再三的看她。 赵煦看着陈皮的动作,脸上没有表情,瞬间就想了很多事情。 历史上孟皇后是两废两立,第一次被废原因很复杂,但不可能直接的就是政治原因。 难道就是这次吗? 赵煦微微歪头,双眼冷漠。 这些人是不是太着急了一些?他后宫里的事情,也敢插手了吗? 第两百四十七章 巫蛊 - 宋煦 - 官笙 赵煦洗漱一番,穿好衣服,带着孟皇后,刘美人前往慈宁殿。 陈皮在路上,欲言又止。 赵煦摆了摆手,没让他说。 孟皇后跟在赵煦身侧,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特别的安心,没有了来之前的忐忑恐慌。 倒是刘美人,已经醒转过来,暗暗咬着嘴唇。 她上次被赵煦警告后,就十分老实,尤其是与外面的朝臣没敢再联系。 她不联系,不代表其他人也会安静。 高太后撤帘还政,孟元已死,外面朝臣纷纷要求废后,后宫里都是人精,能看得出,孟皇后的皇后之位已然坐不稳了! 皇后位置多重要啊,看看高太后就知道了! 向太后想做第二,想做第三的更多! 后宫里的关系,微妙,复杂,多变,但作为女人,能很敏锐的感觉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刘美人悄悄看着赵煦的侧脸,心里有些害怕。 赵煦来到慈宁殿,慈宁殿已经封门,但拦不住赵煦。 进了主殿,就看到一个宫女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高太后面上难看,看到赵煦进来神情越发不好。 赵煦扫了眼地上的宫女,旋即就是一笑,来到高太后边上,道:“一大早上的叨扰祖母,让祖母劳神了。” 昨天赵颢死了,现在又来这一出,高太后怎么能高兴,她看着赵煦,神情漠然,声音却大了不少的说道:“官家,孟氏品德娴静,能执妇礼,别说着宫里了,就是整个大宋也找不出第二个,莫要被一些人,一些事给蒙蔽了……” 高太后的话里,很明显的不满。 赵煦一怔,旋即会意,高太后是在怀疑,是他要废后? 赵煦回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女,在高太后身旁的凳子上坐下,笑着道:“朕刚才还在睡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太后审视了赵煦一眼,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道:“仁明殿里的。” 那宫女身体一颤,深深伏地。 周和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赵煦,低头不语。 刘美人则尽可能的躲着,她不傻,不想被牵连。 孟皇后站在赵煦身侧,俯视着那个宫女,倒是很熟悉,毕竟她宫里也没多少人。 赵煦瞥了眼孟皇后,转向那宫女,道:“说吧。” 那宫女颤抖更加剧烈,连忙说道:“回官家,奴婢偶然察觉皇后娘娘在房里,用巫蛊咒害官家,不敢隐瞒,特来举告。” 赵煦眉头动了下,继而嘴角勾勒一丝冷笑。 这‘巫蛊之术’在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尤其是在宫廷里,更是频繁出现。 这种行为,相当于宫外的权臣谋反,是不赦大罪! 孟皇后神情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这个宫女说完,陈皮就拿着一个小人,走过了递给赵煦。上面贴着纸,扎满了银针。 赵煦拿在手里,很粗糙,就是布裹着,有鼻子有眼,上面的纸上写着娟秀的‘赵煦’二字。 赵煦看着这张纸,又翻来覆去的打量这个布偶,抬头向那宫女,道:“多久的事了?” 宫女伏在地上,颤声道:“一天一针,起码有两个月了。” 赵煦听着,心里微动,再次看向手里的小人。 大殿里,没人敢说话,哪怕是高太后都屏气凝神。 孟皇后的废与不废,全在赵煦的一念之间。 孟皇后没解释,俏脸安静,带着一丝丝冷意。 赵煦感觉到了殿里的压抑,看了眼陈皮。 陈皮会意,走到近前。 赵煦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陈皮神情一振,低声道:“是。” 众人看着陈皮急匆匆走了,神情各异。 倒是高太后突然反应过来,说道:“官家,宫里出这么大事情,不能瞒着外面的相公,请他们入宫吧。” 赵煦看了眼高太后,双眼微微眯起,心里转起念头,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神色不动的道:“来人,请四位相公入宫。” “是。”一个黄门应着,快步转身出去。 高太后见着,心里轻轻松口气。有外臣介入,赵煦想要废后就不那么容易了。 赵煦看着宫女,道:“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宫女伏在地上,从始至终都没敢抬头,道:“是。那日中午奴婢们本来正在寝殿里打扫,娘娘突然急匆匆回来,将奴婢等人赶了出去。小半个时辰之后,奴婢回来取东西,听到寝房里面有奇怪的声音,凑过去一看,就看到娘娘拿着针在扎小人,并且口念咒语,满脸怨毒,说着祖父什么的……” 高太后面色难看,她在宫里沉浮几十年,哪里听不出来,这明显就是恶意的栽赃陷害! 她最容不得这种事,眼神里甚至出现杀意。 孟皇后抿了抿嘴,双眼有些红,没有动作,低着头,看着前面的赵煦。 赵煦自然也听得出来,淡淡说道:“以奴告主是大逆,不管你告的真假,你难逃杖毙之刑。” 伏在地上的宫女身体一颤,脸色苍白,却暗暗咬牙,道:“奴婢一心为了官家,死也不怕。” 赵煦接过黄门递过的茶杯,看着这个宫女,笑了一声,道:“能下定决心来举告皇后,确实不是一般的决心。” 宫女伏在地上,紧咬着嘴唇。 赵煦喝了口茶,没有再说话。 高太后似乎在等宫外的几位相公,闭着眼睛假寐。 其他人哪还敢乱动,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皇后用巫蛊咒害官家,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敢胡来多嘴! 不多,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四人就来了,他们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见着这个场景,一个个暗自凝神,行礼道:“臣等见过官家,见过太皇太后。” 高太后听着这个称呼顺序,眼皮跳了下,闭着眼睛没动。 赵煦抱着茶杯,看向四人,道:“宫女举告圣人用巫蛊咒害朕,几位相公一起做个见证。” 苏颂神色骤变,看着赵煦边上扎满银针的小人,又看向孟皇后,再看向高太后,沉着脸,没有说话。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宫里将发生大变! 章惇双眸锐利闪动,瞥了眼刘美人,一样没有说话。 韩宗道见苏颂不语,自然不会先开口。 蔡卞犹豫着,抬手道:“官家,可有什么证据?” 赵煦看向殿中跪着的宫女,道:“她是原告,这布偶是证据,人证物证齐全了。” 苏颂忍不住了,道:“官家,只有这些吗?” 赵煦道:“这些还不够?” 孟皇后轻轻抿了抿嘴,双眼里越发泛红。 苏颂深吸一口气,道:“官家,事关皇后娘娘清誉,不可武断,还请官家命内侍省详细调查。” 赵煦神色不动,瞥了眼不远处的一个黄门,道:“梁从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查?” 这个是童贯提拔起来的,掌管掖庭局。 梁从政小心翼翼的出列,躬着身,道:“回官家,此事事关重大,谨慎起见,小人会将仁明殿所有人,挨个查仔细了。” 梁从政的话,基本是朝着孟皇后‘有罪’的方向去了。 这时,陈皮从外面进来,来到赵煦身后,低声道:“官家,人来了。”说着,递给赵煦两张纸以及一本册子。 陈皮话语落下,外面走进来三个女人。 赵煦接过陈皮递过来的,看向进来的三人,双眼微微眯起。 三个女人好像被殿里的情况吓了一跳,慌忙低头,上前行礼道:“臣妾见过太皇太后,见过官家。” 高太后这才睁开眼,扫了三人一眼,转向赵煦,道:“官家,叫她们来是何意?” 赵煦后宫里的女人,都是高太后选的,这些人,高太后极其熟悉。 高太后熟悉,赵煦一点都不熟悉,全是因为这些女人事无巨细的都会向高太后禀报,包括床事!因此被赵煦疏离,半年来侍寝的总共就三人。 赵煦随口的道:“也算是一个见证。人来齐了,就审吧。” 赵煦说着,低头翻看手里的东西。 陈皮应声,当即一挥手,四个持棍的黄门进来,他们将跪在地上的宫女压在地上,准备用刑。 那宫女吓了一大跳,急声道:“官家,太皇太后,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高太后眉头微皱,却没说话。 孟皇后看着三人,默默无声。她是皇后,对后宫里的情况了解的比刘美人清楚。 刘美人悄悄抬头向刚刚进来三个女人,她知道,这三人在宫里抱团,为首的就是中间的王婕妤。 苏颂,章惇等人没有出声,这种宫里的事情,不是最紧要的,他们都会谨言慎行。 砰砰砰 黄门一棍一棍的打在宫女的臀部,那宫女惨叫着,继而哭起来。 她极力抬着头,向着高太后喊道:“娘娘,奴婢都是听您的话,为了官家的才举告的,娘娘,奴婢句句属实,求娘娘饶命……” 高太后脸色冷沉,双眼幽深盯着这个宫女。 章惇余光瞥了眼高太后,面无表情的抱着手。 在以往宫里的大小事都是高太后说了算,安插个把人一点都不奇怪。 哪怕官家轮番清洗,也不可能就扫灭干净。 赵煦好似没有听到,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东西。 两张纸是一份笔迹,册子是宫里各殿的进出记录。赵煦慢慢看着,很快赵煦就看到了一些他感兴趣的内容。 他抬头看了眼王婕妤,转向地上被打的奄奄一息,将要昏迷,依旧不肯招供的宫女。 赵煦摆了摆手。 黄门立刻停手,随后拿来一瓢水,泼在宫女脸上。 宫女一个激灵醒转过来,艰难抬起头,看向高太后,道:“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赵煦喝了口茶,随意般的说道:“你的话里,有三处漏洞,第一,这种巫蛊之事,要在深夜进行,大中午行事不灵。第二,这般密事,不会让人在门外就能听到所谓的咒语。第三,这种事,需要人赃俱获,你应当先到祖母或者朕这里告密,而后带人去抄捡,但你没有。很显然,你不能进皇后的居所。这个小人很新,没有几个月时间,并且,上面的墨迹才干没多久,最多就两三天时间……” 那宫女脸色惊恐,双眼大睁的看着赵煦。 她嘴唇张了张,想要找话辩驳,但一个字说不出口。 高太后见着,倒是面色如常。毕竟赵煦调查推他落井一事上,已表现出足够的敏锐。 苏颂,章惇等人不自禁的躬了躬身,这位官家平时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都不在意。从这件事上来看,却是事事洞彻,只不过没有点破罢了。 通知:更新放明天 - 宋煦 - 官笙 朋友搬家,突然喊去帮忙,更新明天哈~~~《宋煦》通知:更新放明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四十八章 打入冷宫 - 宋煦 - 官笙 慈宁殿的大殿内,因为赵煦的几句话,静的落针可闻。 赵煦点出了这件事的真相,那就是,有人恶意栽赃孟皇后! 构陷皇后,离间帝后感情,这可不是轻罪。 安静中,逐渐有人回过味道来,目光看向刚刚进来的王婕妤三人! 王婕妤低着头,感觉着若有若无的几道目光,娇躯一颤,面容有些慌,暗暗提着一口气,没有动。 赵煦还在看着手里的两张纸,以及各殿出入记录。 地上的宫女瑟瑟发抖,她很聪明,要不然也不会被指派来举告,但被赵煦几句话点中后,她没有立刻回答上来,沉默这么久,就等同于默认! 说再多,已然无用! 宫女脸上苍白如纸,双眼里都是恐惧。 她已经明白她的下场,她很想向后看,求救,但她不敢,她只要一回头,死的回会惨! 赵煦翻着纸张,发出细微的声音,令大殿里的众人心头发颤。 苏颂看着赵煦的动作,心里轻叹一口气,却又有些轻松。只要不是废后,处置几个婕妤、美人,他不在意,也没多大事。 章惇眸光锐利,审视了王婕妤几人一眼,神情微不可察的闪过不屑之色。 蔡卞,韩宗道躬着身,这件事,已然与他们无关,他们最多就是个见证。 高太后受不了这样的静寂,开口说道:“官家,既然孟氏是冤枉的,你打算怎么办?” 赵煦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宫女,道:“你或许并不知道全部,但肯定知道不少。构陷皇后这么大的事,应该不止是宫内的事情。没有宫外的配合与支持,宫内做不到,也不敢。就算勉强做到,也得不到你们想要的。所以,宫内与宫外的大人物,近期肯定见过面,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地上的宫女缩着头,浑身冰冷。 “王婕妤。”赵煦突然看向三个女人中间的那个,大声说道。 王婕妤脸色猛的一变,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官家,臣妾是冤枉的,这些与臣妾无关……” 王婕妤十六七岁,肤白貌美,给人一种知书达理,温柔若水的感觉。 但此刻,她的声音打着颤。 苏颂,章惇等人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盯着王婕妤,神情各异。 即便是周和,陈皮等人,也是悄悄摇头。 王婕妤这句话,等同于是认罪了。 赵煦将手里的东西合起来,站起来,看向王婕妤身后,脸色苍白的两个美人,道:“你们知道多少?” 赵煦一问,两个美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地上,哭声道:“官家,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是知道王婕妤与她叔父悄悄见过一次,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 王婕妤跪在地上,咬了咬牙,道:“官家,臣妾是冤枉的,叔父入宫,也只是来看望臣妾,并非是什么密谋。” 赵煦面无表情,道:“朕这个时候派人锁拿了齐国公,你觉得,他会跟你说的是一样吗?” 王婕妤神情惊恐,嘴唇咬出血来,眼中充满了委屈与愤恨。 高太后脸色难看,双手撑着椅子缓缓坐了起来,用手指着王婕妤,怒声道:“好好好,你们都好样的,我老太婆,真的是眼瞎了……” 先是吕大防等人,接着是赵颢,现在轮到她为赵煦挑选的后宫,这一连串的出事,让高太后颜面无光,恼怒不已。 赵煦没管生气的高太后,俯视着王婕妤,又看了眼那个宫女,淡淡道:“这个宫女,杖毙。王婕妤等人打入冷宫听候发落。除却皇后、刘美人,其他宫嫔一律降三等。陈皮,给朕挨个的查,查的清清楚楚,没查清楚之前,所有人不得出入各殿!圣人,这件事你来办,你是中宫皇后,莫要事事都用朕教你!” 孟皇后彻底松了口气,端庄的倾身,俏脸肃然,语气波澜不惊的道:“臣妾领旨。” 那个宫女没有喊冤,就那么被拖了出去。 王婕妤等三人面白如纸,更是不敢说话。 一场惊心破胆‘巫蛊案’,就在赵煦三言两语中收尾。 等宫里清净了,赵煦这才看向高太后,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道:“祖母也无需忧心,是脓疮迟早会发作,能早些割掉也未尝不是好事情。” 高太后看着赵煦,眼中有些恍惚,双眼睁大了一些,又摇了摇头,一只手握着赵煦的胳膊,艰难的转过身,说道:“老太婆老了,今后这宫里宫外的大小事情,就不要来烦我了。” 周和连忙上前,搀扶着高太后,向着寝殿方向走去。 等高太后走了,章惇沉吟一声,上前,道:“官家,此事还需秘而不宣。” 赵煦目送高太后离去,转头看了眼章惇,又扫了眼苏颂,蔡卞,韩宗道三人,心里斟酌着,抬脚向着宫门走,道:“四位相公跟朕来。” 苏颂,章惇等人抬手,跟着赵煦离开慈宁殿。 出了慈宁殿,赵煦慢慢走着,说道:“章相公,你怎么想?” 章惇剑眉犀利,语气平淡,道:“刚才,刑部蔡尚书说,火烧开封府的背后,有齐国公府的影子,但是他们做的很干净,没有抓到一丝证据。” 赵煦一怔,继而转头看向苏颂,道:“熙宁年间的事情朕知道一些,当初王相公变法,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苏颂微微躬身,似乎回忆了下,说道:“没有。” 章惇冷眼看向他,当初或许没有火烧开封府,但‘新法’根本就没有推行下去,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处处掣肘!不说王安石,即便是神宗皇帝都背负着两宫的巨大压力! 如果当初王安石也敢这般彻底的推行,朝野面对的是神宗皇帝与王安石,只怕火烧皇宫都干得出来! 赵煦不管真假,停住脚步,看着大亮的天色,双眼闪动着丝丝厉意,道:“燕王病故,祖母不再涉入朝政,后宫里会清理干净,朕这里没问题了。” 赵煦这几句话,言简意赅,意味深长! 章惇猛的站直身体,抬起手,沉声道:“陛下,臣会在朝休结束之前,梳理清楚,开封府的试点肯定、必须准时推行!勋贵这边,臣会亲自与齐国公等人好好谈一谈!” 章惇的话铿锵如刀兵,充斥着沸腾的杀意。 但他说的是‘谈一谈’。 赵煦背着手,没有动作,忽然说道:“苏相公,韩相公?” 苏颂是宰相,是朝廷的领袖;韩宗道是参知政事兼领开封府,两人在‘开封府试点’上,位置与身份极其重要。 没有全面复起新法,已经让苏颂松了口气,他不可能继续要求更多,听着赵煦的话,苏颂沉吟少许,道:“臣会将宰相大印暂借青瓦房,直到朝休结束。” 赵煦满意的点头,道:“韩相公。” 韩宗道见苏颂都交出了宰执大印,默默一阵,道:“消除弊政,造福百姓,是臣的职责,臣会遵照官家旨意,朝廷命令,在开封府推行新法。” 赵煦笑着,心里轻松不少,道:“政事堂会在开封府设立一个‘新法小组’,由六部三寺的人组成,这个小组由开封府与政事堂双重管辖,韩相公莫要有所抵触,将来还会撤回来的。” 韩宗道突然感觉头皮有些痒,强忍着没动,道:“是,臣明白。” 苏颂拄着拐杖,神色沉默。 ‘新法’的复起已然是大势所趋,谁也阻挡不了。只是,当今这位比他的父皇走的更远,手段更猛,更狠!这只是开头就引起这么大的反弹,一直下去,大宋真的能撑得住吗? 作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尤其是在朝廷中枢近二十年,这里或许没人比苏颂更了解大宋真实的情况。 看似富饶,实则外强中干,四处来风,八面漏雨。 赵煦转过身,看向章惇说道:“你的侍卫队,朕给你增加到一百,出入都带着。” 章惇知道赵煦的意思,面上不动,道:“谢陛下!” 赵煦背着手,活动了下肩膀,道:“朕很久没蹴鞠了,待会儿去蹴鞠,外面就交给几位相公了。” 章惇剑眉倒竖,淡淡道:“臣的午饭打算去齐国公府。” 赵煦顿时笑了,道:“吃好,吃饱。” 章惇笔直不动,目光炯炯。 蔡卞在一旁看着,哪里还不明白。这对君臣早就在计划对勋贵出手,章惇强忍了这么久,只怕不是‘吃饱’那么简单了。 赵煦没有多说,按住了苏颂与韩宗道,其他事情,章惇自然会处理好。 章惇固然脾气爆裂,宁折不弯,但他更清楚大局,知道该怎么做。 第两百四十九章 杀机暗藏的鸿门宴 - 宋煦 - 官笙 这时,孟皇后回转仁明殿,正在召集后宫的一干嫔妃。 赵煦给她撑腰,孟皇后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赵煦的后宫里,有高太后为他选的十八个妃嫔,大部分赵煦都没碰过。 现在,除了王婕妤三人,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站在殿内。 孟皇后还不到二十岁,端坐在主位上,俯视着一众女人,淡淡说道:“以往,本宫觉得后宫和睦,所以基本任由你们。今天的事情,你们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本宫不管你们知道还是不知道,今天,要立几个规矩。” 知道的人脸色惊慌,躬身不动。 不知情的则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屑,暗道:要被废的皇后了,神气什么! 孟皇后将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面无表情,道:“第一,宫里出了事情,陈大官会封锁各宫殿,没有本宫的命令,各宫各殿所有人不得出入!” “凭什么!”有人当即反驳,直视着孟皇后,道:“就算是官家,也不能这样!再说了,我们吃喝用度,给太皇太后请安,哪天不进进出出,以往没有这样的规矩……” 孟皇后看了她一眼,道:“来人,秦美人非议官家,杖责二十,移居东南角偏院。” 当即有几个宫女进来,面色有些凶狠的拉住秦美人就向后拖。 秦美人大惊失色,急声道:“你不能打我,我是太皇太后选入宫的,我要见太皇太后……” 孟皇后面色不动,目光看向其他人。 一些知道的情况,脸色一惊的身形躬的更多,不知道的则怔神,在听到秦美人从外面传进来的惨叫声,一个个脸色齐变,慌忙躬身,脸上再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在意之色。 秦美人还在惨叫,仁明殿里一个个噤若寒蝉。 孟皇后看着她们,道:“第二,后宫严禁干政,本宫不管你们出自哪里,与什么人有关系,从即刻起,都给本宫断了!但凡让本宫发现,无需官家同意,本宫作为中宫皇后,有权力处置了你们!” 一群妃嫔暗暗抿嘴,蹙着眉,心里各有想法。 她们都有来历,即便以前没有,入宫之后也会有。没有宫外的支持,她们在宫里难以立足。 孟皇后一一扫过这些人,道:“第三,今后各宫殿会立有规矩,进出,用度,宫女,黄门等得要得到本宫的允准,擅自作为,一律严惩!” 妃嫔躬身低头,没有人再反驳。 秦美人的声音已经停了,却在众人心头回荡不休。 “第四,” 孟皇后的话语还在继续,道:“官家的旨意,宫里所有妃嫔,除刘美人外,一律降级三等!休要多言!想想你们都干了什么,从今往后又该怎么做!若是有不懂的,宫外的碧瑶宫,本宫亲自送你们去!” 宋朝宗室女经常有出家的,碧瑶宫是地方之一。 孟皇后语气平淡,但一种妃嫔却听的心惊胆战,一个字不敢说话。 送出宫并不是简单的出宫,而是被废除一切位分,形同贬为庶人加终身监禁! 这样的处置,太过严厉,她们才十几岁,哪里接受的了! 孟皇后见没人说话,道:“梁从政,给本宫查,青青,你去陪着。” 梁从政其实与刘美人走得近,毕竟刘美人最得宠,侍寝次数最多,虽然是宫女出身,没有外廷强力的支持坐不上皇后的位置,但与得宠的妃嫔走得近,是黄门晋升的捷径。 眼见孟皇后大发雌威,坐稳了皇后位置,梁从政哪敢多想,连忙出来,应着道:“小人尊懿旨。” 孟皇后身旁的女官青青侧身道:“是。” 一群妃嫔偃旗息声,心神慌乱,她们都感觉到,后宫要变天了。 …… 后宫里天翻地覆,赵煦没有多管,蹴鞠踢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拿过毛巾,擦了擦手,说道:“赵佶现在在干什么?” 陈皮跟在边上,看了眼天色,道:“现在这个时辰,十一殿下应该在做早课。” 赵煦嗯了一声,想了想,道:“走,去看看他。” 陈皮小心的看着赵煦,暗自猜测赵煦将赵佶贬为庶人是不是觉得处置过重,有些后悔。 赵煦径直来到庆寿殿,还不及上前,就听到了里面一阵的吆喝声。 “老十一,传,快传啊!” “幼娥,你怎么还那么笨,笨死了啊!” “对对,传给我,看我的!” 赵煦停住脚步,侧头听了听,继而看向陈皮。 陈皮一缩脖子,低头不敢说话。 赵煦面无表情,走到门边,向里面看去,只见赵佶,赵似,赵幼娥三个小家伙正在蹴鞠,玩的不亦乐乎。 赵佶那小混蛋大呼小叫,跑来跑去,哪里有一点被贬为庶人的模样! 赵煦心里涌起怒气,刚要进去,就看到朱太妃从里面出来,招着手,道:“快进来,歇一会儿再玩,我给你们做了甜点。” 三个小家伙当即扔下球,跑向朱太妃。 赵佶最快,一脸乖巧,接过朱太妃的盘子。 朱太妃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还给他擦了擦汗。 自从赵佶被贬为庶人后,朱太妃明显对赵佶多有照顾。 赵煦犹豫了下,没进去,这会儿他要是去教训赵佶,多半朱太妃会护着。 赵煦压手,示意发现的几个黄门不要出声,转头看向陈皮,道:“小娘知道慈宁殿的事?” 陈皮道:“应该不知道,小人第一时间封锁了宫门。” 赵煦点点头,继而冷哼一声,道:“在福宁殿收拾一间房出来,给赵佶做书堂,先生在那边上课,将我列的课纲给先生,让人专门盯着,他要是继续胡闹,立刻第一时间告诉我!” 赵佶这小混蛋连贬为庶人都不在意,依旧肆意妄为,到底是年纪小还是没心没肺? 陈皮不敢多言,轻声应着。 赵煦没有多留,离开庆寿殿,直接前往机要房。 ‘军改’的一应事情基本都在这里,章楶,许将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办公。 现在,赵煦最关心的,就是‘军改’了。 ‘军改’推行的相对顺利,有章楶坐镇,折可适,种师中等人率兵做弹压,推进的有条不紊,虽然有些乱子,但能被很快速的解决。 裁撤下来的禁军,厢军等,都被归为‘预备役’,对于暂时无处可去的,都被划分为‘工程军’,由工部,枢密院调动,在北方各处建城筑寨,修桥铺路,通衢治河。 时间慢慢就要到中午,青瓦房里,一片忙碌,忙碌中,却又有着诡异的安静。 突然间,一个书吏走进来,抬手向章惇,道:“章相公,齐国公府送来了请柬。” 青瓦房内,章惇,蔡卞几乎一致的突然停止动作,抬头双眼灼灼的看向那个书吏。 书吏被两人看的一惊,有些不安的举着请柬,道:“刚刚送来的,说是感谢章相公在岭南照拂其子,特设宴感谢,还有宁远侯作陪。” 蔡卞顿时明白了,淡淡的说道:“鸿门宴。” 章惇接过请柬,看都不看扔到一边,与书吏道:“就说我准时赴宴。” 书吏还有些分不清状况,不敢多言,应着快速离开。 蔡卞再次低头,批阅手里的公文。 他手里看着的是工部的拨款申请,工部今年计划对黄河,长江主要的危险段落进行清淤,加固,时间为半年,力争在雨季到来之前完成第一步计划,确保今年不会有大的险情。 看着‘八百万贯’的数字,蔡卞有些迟疑,往年国库的大部分收入都在军队,八百万在民政上是一笔大数字,朝廷未必能挤得出来。 蔡卞想着,要与工部尚书杨畏好好谈谈。 放到一边,抬起头看向章惇,见他在收拾东西,蔡卞说道:“准备好了?” 章惇将他的桌上摆放的整整齐齐,道:“他既然急着给我摆鸿门宴,我也想看看他这宴席上都有什么,够不够我吃的。” 蔡卞沉吟着,还是再次提醒道:“勋贵之中,多有军职,并且散落在各方,一定要谨慎。” 现在大宋的权柄,基本被世家大族以及勋贵把持,世家还好说,他们‘新党’压得住,文官之间的争斗终归是有一定规矩。 但勋贵不同,勋贵传承近百年,彼此通婚,联姻,渗透入大宋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军队一块,不管是世袭还是荫封亦或者后来者,充斥着每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 现在北方的‘军改’刚刚起步,要是京城里勋贵再起波澜,不说北方,南方可能会有不可预测的变故。 而今的各种‘起义’说是小打小闹,却也不能大意,这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章惇站起来,眸光如剑,语气冰冷如铁道:“我给他们十个胆子!” 蔡卞沉色,面露思索。 火烧开封府一事一直记挂在章惇心头,以章惇烈如火的性子,忍到现在已经是不易。 齐国公还抢先一步摆下鸿门宴,这是认为宫里的王婕妤已经成功了,想游说章惇支持立王婕妤为后吗? 蔡卞心里有些不放心,道:“我随你一起去吧。” “不用!” 章惇果断拒绝,已经向外走,道:“我就是要掂量掂量他们的胆子!” 第两百五十章 赶尽杀绝 - 宋煦 - 官笙 在章惇出宫的时候,宁远侯府正发生一场对峙。 顾老太太拄着拐杖,看着烦躁不耐的顾正洋,一脸怒容的说道:“你要去见齐国公?” 顾正洋有些不敢看顾老太太的脸色,侧着身,道:“齐国公宴请,实在推脱不掉。”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道:“你是推脱不掉吗?那齐国公娶的是齐安郡主,齐安郡主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她虽不是太皇太后亲生,却是太皇太后养大的,齐国公已经害的你降爵了,还不够吗?” 顾正洋躲着顾老太太,又侧了下身,道:“母亲,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不过就是一顿饭。” 顾老太太猛的敲了敲拐杖,怒的大声道:“糊涂!这朝休马上就要结束了,齐国公现在上蹿下跳,与一些人走的那么近,他要做什么?他真当朝廷的相公,官家是瞎子吗?” 顾正洋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母亲,齐国公是一等勋爵,在勋贵中影响巨大,我们顾家刚刚被降爵,急需要稳固关系,否则过不了几年,我们顾家就在勋爵中除名了。” 顾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转过来,盯着顾正洋的脸,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齐国公就是在利用你,他齐国公是一等勋爵,又有郡主,朝廷不会轻易处置他,可你已经被降了,再跟他走得近,这宁远侯的爵位,你是不想要了吗?” 顾正洋被恼烦了,一转身看着顾老太太,声音也大了些,道:“母亲,我自有我的打算。” 顾老太太气的不能再气,有些踉跄的后退坐在椅子上,直觉一阵头疼,赶紧扶住拐杖,闭着眼睛急急的吸了几口气,缓和了一会儿,疲倦的道:“我说不过你,你想好了就去吧,反正我老太婆没几天可活了。” 顾正洋听着,回头看了眼,见老太太没事,便道:“那,我再想想,就不打扰母亲了。” 顾正洋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他一向孝顺,哪怕这是嫡母,不是亲生母亲,还是一样听话,这是少有的抗命。 顾老太太看着顾正洋走了,叹了口气,紧皱着眉头,一脸忧虑道:“糊涂啊……” 她比顾正洋看得清楚,齐国公做了这么多事,迟早会惹祸上身! 这时,齐国公府。 齐国公年过五十,稍许胖,胡子不长不短,脸上好似时时刻刻带着微笑,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 他整穿着并不奢华,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书,一边看一边在走廊里慢慢的踱着步子。 外面的人对齐国公的评价一向是‘博学多才,手不释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书,写了一手好字,令人称颂。 这样的人,自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热衷于朝政,是一个清闲国公,备受敬重。 这时,齐安郡主迎面过来,齐安郡主瘦长脸,不苟言笑,给人十分严肃,甚至是苛刻的感觉。 她语气也冷漠,屏退下人后,看着犹自盯着书的齐国公,淡淡道:“人都走了,你还装什么?收起你的假笑,我看着讨厌。” 齐国公有些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将书背到身后,仰着脸,翘着胡子说道:“你又有什么事情?” 齐安郡主语气淡淡,道:“那章惇就要来了,我见不见?” 齐国公不在意,道:“他就是一个外臣,你无需见他。我先试探一下,他要是不成,我再想其他办法。” 齐安郡主盯着齐国公,有些狐疑,道:“章惇虽然备受官家信任,但他根基浅,因为蔡相公的事,新党对章惇又诸多不满,她会支持立怜儿?你有几分把握?” 齐国公再次露出习惯性的微笑,道:“五成。后宫里,除了怜儿,其他人比不过我们。” 齐安郡主看着他的假笑,皱眉,道:“我要不要去见太皇太后说几句话?” “不可以!” 齐国公没了笑容,沉声说道:“太皇太后是被官家逼着撤帘的,这件事,绝不能牵扯到太皇太后,否则会起反作用。我推出了宁远侯,这次请章惇,其实是给他送礼的。” 齐安郡主顿时不满,道:“送礼?齐国公府需要向他章惇送礼吗?” 齐国公看着她,道:“怜儿立后,衡儿入仕,都不离开章惇的支持,送他一点又怎么了?” 齐安郡主直接转身,走了。 齐国公看着她的背影,又拿过书,自语的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齐国公没走几步,忽然一个小厮跑过来,道:“主君,章相公来了。” 齐国公面色大喜,道:“快请快请,开中门,不,我亲自去。” 齐国公大步向着正门,甚至是小跑着。 齐国公见到上台阶的章惇,大为惊喜,当即抬手道:“章相公今日大驾光临,齐国公府蓬荜生辉,齐成见过章相公。” 章惇的脸角严肃,严格来说其实没什么表情,看了眼四周围满下人,随口的道:“齐国公客套了。” 齐国公听得出章惇的应付之意,他一点都不在意,章惇今天能来到齐国公府就是他最大的目的! 不管事情成与不成,章惇登门本身就意义重大! “请请请。” 齐国公很热情,在前面领路,嘴上说道:“一直想去拜访章相公,知道章相公忙,没敢贸然登门,还请章相公勿怪啊,衡儿从岭南回来,一直念着章相公……” 章惇仿佛没有听到,随意的打量齐国公府。 这是他第一次来,齐国公府相比于其他勋爵,算是‘简朴’,没有假山流水,绿树成荫,也没有随处可见的奢华之物,下入奴仆穿得本分有礼,且并不是很多。 齐国公说着热情的话,还没到前厅,又有下人来报:“主君,宁远侯到了。” 齐国公一顿脚,与章惇笑着道:“我知道,之前宁远侯与章相公有些误会,这次,我做个和事老,让宁远侯陪几杯酒,宁远侯认罚,就此揭过。” 齐国公说的很自然,他虽然亲自迎接章惇,将姿态放低,但他是齐国公,一等勋爵,迎娶的还是齐安郡主,他有这个资格! 章惇见齐国公说着就要转身,淡淡道:“王婕妤被打入冷宫了。” 齐国公带笑,转身,这个动作,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硬的一动不动。 不远处的来来去去的下人看着,都很疑惑,不知道一向从容镇定的国公爷这是怎么了。 齐国公硬生生转过头,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道:“章相公,在说什么?” 章惇剑眉慢慢竖起,双眼睁圆,盯着他道:“王婕妤在早上,被官家打入冷宫。” 齐国公看着章惇,确定他不是开玩笑,转过身,故作沉吟了片刻,僵硬的笑容忽然生动起来,笑道:“王婕妤虽然与齐国公府有些关系,但也不算是国公府的人,她要是犯错惹怒官家,我是不好为她求情的。” 章惇道:“齐国公就不想听听,她是怎么狡辩的吗?” 齐国公生动的笑容再次僵硬在脸上,沉默的与章惇对视。 王怜儿绝不是什么坚贞不屈的人,更不会刻意摘除齐国公。 构陷皇后,可不是小罪,与谋反无意,雷霆之怒下,抄家灭族是等闲! 齐国公想着宫里那位官家的脾性,脸上越发凝重。 章惇此刻站在台阶上,齐国公在下面,章惇静静的俯视着他。 章惇的剑眉一直在颤,犹如刀兵挣扎要出鞘。 齐国公深深吸了口气,没了以往的假笑,一脸肃色的抬手,道:“敢问章相公今天是来赴宴,还是来抄家的?” “赴宴可,抄家亦可。”章惇道。 看着章惇严肃的神色,齐国公明白了,脸角抽搐,道:“请章相公提条件吧。” “顾正洋,见过齐国公,章相公。” 顾正洋远远的抬手,大声笑着说道。 章惇抬头看去,见顾正洋快步走来,随口的说道:“我能在街上随手斩了开封府巡检,在齐国公,也可斩了这宁远侯。” 杀一个侯爵不是说说的,齐国公知道章惇不会,但他确实可以做到! 顾正洋走过来了,齐国公深吸一口气,抬起一只手,道:“章相公,请就坐吧。” 章惇却没有理会他,看向顾正洋,双眸冷冽如刀,道:“陛下旨意上说的明白,宁远侯闭门思过。宁远侯,你抗旨外出,是真的不怕死吗?” 顾正洋本以为今天是来‘说和’的,哪想到章开口就是‘死’,不由得沉下脸。 为了爵位他可以低头,但如果低头还不管用,他就不会低头! 顾正洋看了眼齐国公,与章惇冷声道:“章相公,莫非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章惇剑眉半竖,语气坚如磐石,道:“我要赶尽杀绝又如何?” 顾正洋顿时大怒,刚要说话,齐国公抬手,阻止了他。 齐国公深深的吸了口气,神色铁青,道:“章相公,这个下马威足够了,无需其他。齐国公府上下百于条命就在章相公手上,章相公怎么才肯高抬贵手,请直言吧。” 顾正洋心里骤然一突,齐国公这是在说什么?什么叫做齐国公府上下百于条命就在章惇手上? 第两百五十一章 做大事的人 - 宋煦 - 官笙 顾正洋还不知道发生了事情,再看齐国公与章惇的对话,心里忽然不安,沉着脸,盯着章惇。 朝廷的改制,权力制衡被大幅度削弱,苏颂不管事,这章惇就是‘事实宰相’,章惇的为人朝廷都清楚,他没什么不敢做的! 章惇见齐国公这么快认怂,面上不动,道:“火烧开封府,是你做的?” 齐国公抬着手,道:“章相公,我齐国公府的命全部在你手里,何必还要多问。我要问的是,章相公要我做什么?怎么才能换取齐国公府周全?” 齐国公一点都不傻,章惇单枪匹马的过来,而不是皇城司围府,这里面有转圜的余地! 章惇眸光锐利,道:“你是现在说,还是去皇城司的大牢?” 顾正洋不敢说话了,他已经听的十分清楚,齐国公被章惇拿住了致命的把柄! 他头上冒出冷汗来,齐国公府如果被抄家灭族,他们顾家怎么办? 齐国公齐成看着章惇,脸角绷直,双眼前所未有的凝重,沉默了一阵,道:“是我做的。我在开封府有众多田亩,需要隐藏起来,要拖延时间。” 章惇道:“你的田亩在开封府只有几千亩,相比于齐国公府的千顷良田,不算多。” 齐成鼻子深深出了口气,双眼有些发红,道:“开封府只是开始,方田均税法也只是开始,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王安石变法被废除后,保守派进行了报复性的反攻倒算,‘新法’不但没有任何成效,反而进一步加深了大宋的种种弊端,尤其是土地矛盾,更加尖锐。 ‘贵族’阶层疯狂抢夺百姓的利益,进一步膨胀,这也是近年全国各地涌现出的大大小小‘起义’的原因之一。 历史上,再过几年,尤其是宋徽宗继位后,那起义就是遍地开花,无休无止。 章惇剑眉动了下,终于明白,这些人是感受到了这次‘新法’的不同,要铺垫后路了。 宫外火烧开封府,拖延‘新法’复起;宫内对皇后出手,企图另立皇后。 如果不能及时遏止,后面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章惇脸角动了一下,道:“我要你以及你的同党,联合上书,就说,你们体恤朝廷,愿意捐献所有家财,与朝廷共度时艰。” 顾正洋脸色大变,急声道:“不行!” 他们要是捐出了所有家财,哪怕还有勋爵的名头,那也是有勋爵的乞丐! 加上朝廷的注视,他们休想复起;再有政敌的攻击,简直就是逼他们去死! 章惇冷冷的看了眼顾正洋,道:“你宁远侯府要想做出头鸟,我现在就成全你!” 顾正洋张嘴就要反击,但看着章惇严厉,充斥杀意的双眸,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章惇想要摆弄宁远侯府简直太容易了。 齐国公心里同样怒意沸腾,盯着章惇,强压着道:“就这样?” 相比于抄家灭族,花钱消灾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章惇审视着齐国公,语气忽然变得平淡,道:“齐国公还真是做大事的人。” 齐国公心在滴血,脸上僵硬,阴沉难看,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章惇道:“朝休还有三天结束,户部负责捐纳的员外郎会十二时辰轮班。” 齐国公脸角狠狠抽搐了下,道:“我会在朝休结束之前,捐纳入户部。” 章惇看向他,双眼有森如渊,道:“齐国公府家大业大,齐国公未必忙的过来,我会命皇城司,刑部,户部的人来协助。” 听着章惇明摆着的要监视,齐国公也只能咬牙,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一切由不得他! 章惇瞥了眼顾正洋,道:“如果齐国公或者有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一声,我就拿宁远侯府立个威,让他们知道,有些事情,你们碰不得,碰了就是死!” 顾正洋敢怒不敢言,一张脸简直要凝固了。 齐国公没有说话,他现在需要冷静,先答应下来,再做盘算。 章惇看着两人的表情,越发平静的说道:“开席吧。” 齐国公怔了怔,到了这种时候,章惇还要开席? 顾正洋看着齐国公,他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国公僵硬的伸了下手,上台阶进正殿。 三个人分宾主落座,除了开始喝两杯酒外,只有章惇在动筷子,其他两人都没有说话。 齐安郡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侧门外,静静的站着,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但里面太久没有出声了,齐安郡主表情渐渐有些冷,又等了一阵,她转身离开。 还没回到她的院子,忽然停住脚步,神情淡漠的道:“入宫。” 身边有五六个丫鬟,听着连忙去安排。 在齐安郡主走后没多久,章惇似乎吃饱喝足了,擦了擦嘴,说道:“写一份名单给我。” 齐国公经过这么长时间,稍稍冷静下来,看着章惇,道:“王婕妤真的被打入了冷宫?” 如果王婕妤构陷皇后事发,不应该是这样平静。 章惇端坐笔直,道:“是我请陛下秘而不发的。” 见章惇说的这么直白,顾正洋心头发冷。 章惇与齐国公看似一直在‘讨价还价’,实则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齐国公难以彻底冷静,无法盘算所有事情,道:“官家知道你要这么做吗?” 章惇神情陡然冷漠如寒冰,道:“政事堂是政事堂,陛下是陛下,你要分清楚。” 齐国公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他心里烦躁,头疼欲裂。 他已经听明白了,这件事的背后有官家,那他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的。 “你能保证不会继续追究吗?”齐国公睁开眼,道。 章惇道:“我什么也不能保证。我要那份名单,我得回值房了。” 顾正洋忍不住了,冷声道:“章相公,软刀子杀人最为可恨!逼急了玉石俱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这个世界上,没有圣人,不会没有人不犯错,即便有,他们也能制造出来! 章惇现在的境况很不好,‘旧党’将他视作眼中钉,穷追猛打,从来没有停歇过。‘新党’内部非但没有整合成功,裂痕越来越大,尤其是没能复起的那部分,咬的比‘旧党’还要凶。 如果现在章惇发生了足够大的事情,大到赵煦不能强行庇护,那章惇的结局只有一个——如吕大防一样,下狱,身败名裂! 章惇霍然双眸圆睁,语气冷漠的道:“看来,宁远侯迫不及待了。” 齐国公神情一惊,连忙说道:“宁远侯不是那个意思,章相公息怒,凡事好商量。” 章惇一旦真的对宁远侯出手,可就未必能收得住了。 顾正洋也不敢再说了,只是犹自愤恨不甘心。 章惇逼他们交出所有家财,却一句实话都不给,可恨! 章惇面露一丝不屑,坐等着。 齐国公心头沉重,默默一阵,招来一个下人,命他准备文房四宝。 很快,桌上就摆上了笔墨纸砚。 齐国公盯着白纸,好一阵子,面露狠色,拿起笔,开始写。 勋贵集团的可怕在于,他们的根基太厚实,彼此之间相互勾连,关系网过于庞大,渗透在大宋的方方面面。 动一个,就能牵出一大片来。 齐国公能火烧开封府,还做的滴水不漏,可见手段。 如果不是他太着急,真的可能重演历史上的换后风波。即便不是那王怜上位,章惇想要对勋贵出手,也没有充足的理由。 齐国公一连写了三十多个名字,最后,他放下笔,表情竟然十分的平静。 章惇拿过纸张,看着上面的名单,抬眼看向齐国公。 这份名单里,居然连宁远侯顾正洋都没有! 齐国公面无表情,道:“我的党羽就这么多,其他人不算。” 章惇再次看了一遍,将纸折叠好,放入怀里,道:“十个勋贵,田亩不得少于三万顷,在你送去户部之前,我要看到具体名录。” 章惇说着就起身,话音未落就径直离开了。 顾正洋目送着章惇,等他走远,急的看向齐国公,道:“章惇就这么走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吃定我们了吗?他不过是一个参知政事,还三万顷,胃口未免太大了!” 三万顷不是小数字,他们没有那么多! 齐国公看了他一眼,沉着脸没有说话。 章惇现在代表的是政事堂,背后还有官家,他这个胃口大吗?没有抄家灭族已经是万幸! 顾正洋见齐国公不说话,继续说道:“章惇不给保证,是不是说,我们捐纳了家财,他还有下一步手段?他要干什么,将我们勋贵通通杀光吗?” 齐国公还是没有说话,脸上一片烦躁。 第两百五十二章 我其实在五层 - 宋煦 - 官笙 齐成对宫里的事情一无所知,但章惇说的十有八九可能是真的! 官家真的震怒了吗?要逼他们交出所有家财作为惩戒吗? 齐国公心头冰冷,涉及构陷皇后这种事,绝对不是可以花钱消罪的,章惇明摆着还有下一步计划! 他苦思良久,瞥了眼顾正洋,道:“没有其他办法了,交了家财,举家南迁吧。” 顾正洋哪里甘心,这样岂不是自我放逐? “齐国公,真的就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吗?”顾正洋满脸的惊慌与期待。 齐国公想着他的关系网,道:“除非官家改变心意。” 顾正洋一愣,道:“你是说,这件事,是官家的意思?” 齐国公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道:“今天先到这里,明天我们再说。” 章惇直接扔过来这么大一颗雷,是谁都得晕,齐国公需要时间冷静,想出完善的应对策略。 好在,现在不是皇城司围府,他还有时间周旋。 顾正洋哪里愿意等,他宁远侯的爵位刚刚被降,要是再牵连上宫里的事情,不死也得死! “齐国公,郡主……可否求情?”顾正洋有些声弱的说道。 除了官家,他想到了太皇太后,有齐安郡主的关系,太皇太后不会坐视齐国公府遭难的。 以往齐成听到了肯定会训斥顾正洋,现在却沉默。 顾正洋一见有戏,当即激动又有些放松。 …… 章惇离开齐国公府,他的侍卫立马从不远处跑过来。 侍卫队的领头押班瞥了眼齐国公府,低声道:“相公,没事吧?” 章惇面容严厉,一片冷漠,哼了一声,道:“传话给皇城司,给我盯紧了!” 押官一抬手,道:“是!” 章惇没有上马车,面容严厉,双眸灼灼,右手握拳的放在下巴不远处,思忖继续走着。 齐国公还心存侥幸,那份名单并不全,哪怕他狡辩的党羽,也远没有章惇查到的多! “去吏部!”章惇忽然转身上马车。 押班没有说话,侍卫们招出来,将章惇保护的严严实实,转向前往吏部。 这时,齐安郡主到了慈宁殿外,正在与周和说话。 周和脸上带着笑容,道:“郡主,不是小人拦着您不让进,太皇太后真的在午睡。” 齐安郡主脸上难得的带着笑容,说道:“周大官,我就在外面等着。很久没有来给母后请安了,今天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见到。” 周和神情犹豫,道:“郡主,您也知道,燕王刚刚病故,娘娘心情不好,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睡醒……” 齐安脸角似有些不满,快速遮掩过去,道:“那我去看一眼吧,这样回去才能安心。” 周和还是一脸犹豫模样,道:“郡主,这不太合适……要不,您改天再来?” 齐安郡主看着周和,忽的上前一步,面露冷色,说道:“周大官,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母后不见我?” “哎呦,” 周和跺脚,道:“郡主,您怎么能这么说,您是在娘娘跟前长大的,娘娘最疼您了,这宫里谁不知道啊……” 齐安郡主哪里看不出来,周和这做作的动作、话语,简直是不打自招。 齐安郡主眉头皱了皱,想着家里的诡异场景,盯着周和片刻,道:“那我去见太妃娘娘。” 周和表情一僵,默默不吭声。 齐安郡主见着,又抬头看了眼慈宁殿里面,道:“周大官,章惇去齐国公府了,难道您不应该告诉我一些什么吗?” 周和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点,笑呵呵的说道:“郡主既然累了,那就早些回去。” 齐安郡主见周和一个字不肯说,与去年她入宫时候的态度大相径庭,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她没有多说,径直转身离去。 周和看着她的背影,暗自松口气,快速回去。 高太后这时候坐在院中,晒着太阳。 周和回来,将话一五一十的说了。 高太后静静的听着,等周和说完,伸手拉了拉毯子,轻叹的说道:“齐安在众多的孩子里,是最为孤僻自傲的,没谁瞧得上眼。嫁给齐成也是下嫁,这么多年他们夫妻貌合神离我都知道……不过,齐成的手伸进宫里,我还是有些意外,你说,政事堂里的那几个,有没有与他有牵连,至少是有默契的?” 废后,立后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哪怕是赵煦,也不能强行生拉硬拽,需要足够的理由,得到朝廷的支持。 高太后历经四朝,政治眼光是相当毒辣。 历史上的孟皇后被废以及刘美人立后,背后都有章惇的影子。 周和躬着身,想了想,低声道:“官家不是任人摆弄的性子,那几位真的要是插手后宫,就不会是现在的平静局面。” 高太后想着赵煦对宫里的轮番清洗,半年间身边禁卫换了四茬,轻轻点头,道:“章惇现在全凭官家支持,宫里管控又严,他确实未必敢插手。齐成啊,聪明是聪明,却是自己跳入了别人的套里……” 周和听着,暗自心惊。 他之前还以为王婕妤一事就是齐国公谋划的,听着高太后的话才悚然警觉。 王婕妤一事,官家或许事前不知情,但可能一直在等这么个机会! 回想着早上赵煦干脆利落的料理了王婕妤,丝毫不拖泥带水,周和越想越觉得可能。 毕竟‘皇后巫蛊咒害官家’这样的谋逆不赦大罪,不应该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轻巧放过才是。 周和看了眼高太后,躬着身,一脸的小心谨慎。 这会儿,赵煦还在机要房,‘军改’事关重大,即便一步步来也要走的踏实,既要稳固北方,也要稳住南方,丝毫大意不能有。 章楶坐在赵煦下首,道:“官家,北方暂定为五路,各军经略,总管已经上任,对军队的整肃已经开始,有些乱子,臣打算亲自再走一趟。” 赵煦点头,道:“准。” ‘军改’在路上,他们拟定的是大体规划,遇到现实问题还得一而再的调整,很多事情并非计划就能成的。 赵煦说完这一句,看着章楶,许将两人道:“朝休就要结束,政事堂那边事情会非常多,估计以后没那么多空了。朕明天出城,见见宗泽与种建中。” 在开封城四周,计划是五支军队,两支步军,两支骑兵,外加一支火器军。 现在,已经有一支步军,归宗泽统领。种建中的骑兵还在快速建设中。 许将应着,道:“官家,对于南方各军的经略、总管,兵部与枢密院已经有一个大致名单,明日开会讨论,若是没有问题,呈送官家御览。” 这份名单赵煦早就看过了,其中不少人是他钦点,许将这么说,无非是走个流程。 赵煦琢磨了一会儿,道:“辽人那边不用担心,吐蕃,大理问题也不大。最大的问题,就是西夏!去年惨败,他们未必甘心,要盯紧了。” 西夏动辄几十万大军来袭,宋朝这边又忙着改革军队,真是一点大意不能有。 许将抬手,刚要说话,陈皮快步进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开封府一个提点公事据说活活累死了,开封府衙里现在吵嚷不休。” —— 均订卡在一个点上了,求几个全订~~拜托拜托~ 第两百五十三章 风声鹤唳 - 宋煦 - 官笙 “吵嚷不休?” 赵煦哼笑了一声,顺手拿起茶杯,看向许将与章楶道:“没完没了了。” 许将与章楶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两人不是党人,但倾向于‘变法’,在熙宁年间还能做点事情,元丰之后就备受打压,在元祐,高太后垂帘听政这段时间,章楶是被四处流放,调来调去。许将则是干脆辞官,躲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熙宁以及元丰年间的事情,神宗一朝,‘新旧’两党的斗争就从来没有停过,‘新旧’两党的大佬个个位高权重,威望盖天下,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压不住谁。 神宗朝,神宗皇帝支持王安石;元祐初,高太后支持司马光;现在,赵煦支持章惇。 不管谁支持谁,党争依旧在继续,漫无边际,无处不在。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两人笑着说道:“以前有人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还有人说过,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你们说,朕该怎么办?” 陈皮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许将与章楶坐的与赵煦很近,两人听得清楚。 赵煦也好,他们也好,都听得出,这位‘提点公事’十有八九不是累死的。 许将思索着,道:“官家留下了苏相公,韩相公,就是有意平衡朝局,想要化解党争……现在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赵煦抱着茶杯,没有评点。 他执意的留下苏颂与韩宗道,并不是为了平衡朝局,最大的用意其实是在争取一个缓冲时间,不能一下子将‘旧党’给逼急了。 待他将‘军改’完成,开封府试点结束,那个时候,与苏颂约定的两年时间,差不多就到期了。 章楶一向极力的避开朝争,犹自翻着手里关于‘军改’的公文。 赵煦又喝了口茶,心里斟酌着,淡淡道:“陈皮,你去给韩相公,曹府丞传话,‘开封府试点’不能因为任何事情任何人有所耽搁,对于人心浮动,不能用事的人,给他们换个能安心做事的地方,如果全大宋都没有,就请他们回家种地。对了,章相公在哪里?” 陈皮道:“章相公去了吏部。” 赵煦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道:“朕的宽容是有限度的,你告诉章相公,亲自去,必要的话,勋贵也不是不能杀!” 许将脸色微变,旋即沉吟不语。 他是兵部尚书,哪怕现在注意力不在朝局中,可一些事情终究瞒不过他。 勋贵,尤其是顶级的那种,没有足够的理由,不能轻易动,朝廷现在日益站在士人的对立面,勋贵集团要是再离心离德,朝廷被进一步孤立,那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章楶继续翻阅公文,好像没有听到。 陈皮已经应着,快步离去。 赵煦说完这件事,道:“章卿家先走一趟,必要的时候,朕也去一次。” 许将神色一怔,道:“官家要去劳军吗?” 赵煦摇头,道:“朕是去鼓舞士气的,必要的时候,朕想看看他们的演练。” 从内心来说,赵煦想搞一次大阅兵,提升宋朝的士气,打散那种‘和为贵’的弱兵氛围。 但开封城实在太小了,根本没有阅兵的条件。 说到这里,赵煦忽然想起了幽云十六州,目光微微闪动。 倒不是说燕京城大,适合阅兵。而是幽云十六州的战略位置实在太重要了! 辽人或者金人南下,一般是两条路线,一个是云州南下太原,直接威逼开封;另一条就是幽州直接渡过黄河,打入开封城。 幽州,就是燕京,后世的北京! 由此可见,幽云十六州的战略位置的重要,谁掌握了幽云十六州,谁就拿到了战略主动权,另一方只能被动挨打! 现在,宋朝就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幽云十六州一直是大宋上下的心病,虽然到了现在已经形同放弃,但在不少人心里,还是想要收回来的。 赵煦心里浮想联翩,却也只能按耐住,他当前要务是改变大宋积弱的国病,不是北伐的时机。 在赵煦与章楶,许将商量着‘军改’的时候,章惇在吏部与林希商讨着‘捐纳’的后续事宜。 林希等章惇说完,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思忖之色,道:“相公的意思的是,凡是捐纳的,可以在子第入仕等问题上得到优待,而没有的,则直接剔除?” 章惇道:“朝廷正在计划从各方面平衡士族与寒门,倒不是直接剔除,是有所侧重。一些人不能直接动,但打压是必要的。” 林希会意,道:“下官懂了。” 林希确实是懂了,这里面其实不是‘平衡’那么简单。他们曾经在与官家一次吃饭的时候,官家说过‘支持’的问题。 ‘新党’在熙宁年间为什么失败,根本原因,他们是少数。 元祐年间,为什么被清扫除朝廷,‘新法’被废,还是因为‘不得认同’。 所以,他们需要培养‘志同道合’的人,需要扶持新的力量。 此消彼长之下,才能在人数上占据优势,让‘新党’得以长久,‘新法’再难反复!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吏快步来到林希值房外,敲了敲门,道:“尚书,开封府有话来禀报章相公。” 林希看了眼章惇,道:“进来。” 小吏推门进来,行过礼,道:“章相公,开封府传话说,开封府一个提点公事,昨夜在值房里值班,发现时已经死了,仵作勘验,说是劳累而死。开封府里,不少人要求暂缓。” ‘暂缓?’ 章惇骤然双眸圆睁,右手骨指发白,死死的抓着椅子。 林希挥了挥手,等小吏退走关上门后,道:“是齐国公杀人灭口吗?” 章惇冷哼一声,目光如剑,道:“他没这个胆子!” 林希听着就明白了,齐国公齐成已经无需杀人灭口,做了反而是火上浇油。不是齐成,那就是与齐成‘利益一致’的人想要自保了。 林希见章惇满脸怒容,道:“没什么好生气的,熙宁年间你见得还少吗?他们这样的阴鬼手段,总比在朝堂上打擂台,地方上相互掣肘强的多。” 熙宁年间的‘新法’,哪怕有神宗皇帝的支持,从上到下的反对声势一点不比‘新党’低,连王安石都被诋毁的一无是处,可见其他人与事了。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我不会像王相公那样仁厚!” 章惇说着就站起来,一拉开门就沉声道:“让皇城司,刑部,御史台的人到青瓦房来见我。” 吏部的人听着,顿时心神发冷。 章相公,又要抓人了吗? 章惇带来的人应着,匆匆去传话。 章惇心里涌动着怒意,出了吏部,径直回青瓦房。 林希送章惇出了门,回头就找来他值房的主事,道:“考铨法细则再做出一些调整,尤其是罪罚方面,加大惩治力度。监察方面要更进一步……” 主事连忙应着,道:“是,下官这就去通知二位侍郎。” 章惇刚刚回到青瓦房,就遇到了陈皮,听着陈皮的传话后,他坐在摇椅上,等着蔡攸,蔡京,黄履。 青瓦房内,忽然涌动着一股冷意,风声鹤唳,蔡卞不在,其他官吏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两百五十四章 大祸临头 - 宋煦 - 官笙 有章惇的召见,刑部尚书蔡京,御史中丞黄履,皇城司指挥蔡攸,快速进宫,穿过政事堂,赶往青瓦房。 他们见到的是面露杀意,神情严厉的章惇。 章惇没有说话,直接扔过去三道盖着宰相大印的政令公文。 …… 在章惇调动三个暴力机构的时候,齐国公府,正在发生一场‘夫妻对决’。 齐安郡主满脸冷色,坐在椅子上,看着齐国公齐成,断然道:“想要我交出所有家财,做梦!” 齐成没了以往的假笑,手里也没有书,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外,脸上平静的淡淡道:“太皇太后不肯见你,那怜儿事发是肯定了。要么交出家财换平安,要么等着皇城司来抄家。” 齐安嗤笑一声,道:“我是当朝郡主,谁敢抄我的家?那官家还得叫我一声姑姑,他要是真敢来,我就一根白绫吊在门前,天家的颜面章惇不要,官家还能不要吗?” 齐国公听着齐安郡主的话头,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头都不转的说道:“太皇太后已经撤帘还政,连燕王都保不住,还能保住你这个郡主吗?” 齐安郡主目光冷冷的看着齐国公,说道:“皇家的事岂是你能说得清楚的!章惇的要求我一个也不答应,你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齐国公压不住火了,冷哼一声说道:“还有三天朝休就结束了,反正这府里里里外外都是你在管,你想好了就不用问我。” 齐国公这些年可以说是受尽委屈,本以为娶了郡主能让齐家更上一层楼,谁能想到,这个郡主刻薄无情,毫无郡主该有的德行,令他苦不堪言。 齐安郡主根本不理会齐国公,冷笑一声,说道:“什么事情能指望你?你安心呆着,过几天衡儿就回来了,太皇太后最疼衡儿,我就不信她连衡儿都不见了!” 齐国公见齐安郡主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要将儿子叫回来,眼中恼怒,也只是出现了这一丝恼怒。 齐国公对齐安郡主的冰冷强势,这么多年是充分领教过的,早就放弃了与她争斗。 齐安郡主见齐国公如往常一样不说话,越发生气,一拍桌子站起来,径直离开。 齐国公深深皱眉,内心愤恨难休。 事关齐家安危,却没想到,最终掌握在这个女人手里,他偏偏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宁远侯府顾正洋坐在顾老太太的下手,犹犹豫豫半天才将事情给说了。 顾老太太脸上一片铁青,盯着顾正洋怒声说道:“我要你离那齐国公远一点你偏不信!现在好了,齐国公闯下如此大祸,你还上赶着送上门去!你是真的觉得官家不会杀人还是觉得那章相公软弱可欺?” 顾正洋这会也正在烦恼,回头看了一下顾老太太说道:“母亲,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就别挖苦儿子了,齐国公已经决定将家财全部交出来换取齐国公府太平。您说我们宁远侯府该怎么办?” 顾老太太气的想拿拐杖敲他,最终还是忍了,神情变幻再三,轻叹道:“罢了,你总算是知道了轻重。那齐国公府的事没这么容易结束,那齐安郡主的名声我是知道的,你等着瞧吧。现在,你将所有家产清点清楚,今天晚上之前,送到户部。然后你写一道请罪着的奏本,一定要诚恳,将事情说明白了。亲自送进宫里,一定要让官家罚你,重重的罚。如果官家不见或者不罚,你就跪在垂拱殿外不走。” 顾正洋听着直皱眉,倒也能明白顾老太太的意思,迟疑着着说道“那官家要是一直不肯见或者直接杖毙了我呢?” 顾老太太怒哼一声,敲着拐杖说道:“不见的话就一直跪,跪到死!真的仗毙了你,那宁远侯府一脉就算保存下来了!” 顾正洋听着,嘴角动了下,似乎觉得不满,看了眼顾老太太侧过身去。 顾老太太心里直叹气,看着顾正洋无奈的说道:“天下的事不过于一个面子一个道理,只要你将面子做到了,道理自然就来了。官家就是再生气,再愤怒,也不会太苛刻于你。最重要的是,你要抢在齐国公前面,否则宁远侯府一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顾正洋心里犹豫不决,神情挣扎。 严格来说,齐国公构陷皇后一事与他无关,再大的罪责也到不了宁远侯府府头上。 再说了,宁远侯府交出所有家财,这一点怎么能接受?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顾正洋,一想到这里就痛苦难受。 顾老太太看着顾正洋依旧不肯说话,眼神失望,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你是宁远侯,是家主,怎么样你自己决定吧。我娘家的那个大侄儿对我还算有点心,我这把老骨头是活不了几年,他应该愿意给老婆子几间瓦房住的。” 顾正洋一听急了,转过身说道:“母亲,您这不是骂我吗?您就给我一点时间想一想吧。” 顾老太太迈着步子,说道:“你慢慢想吧,老太婆去收拾东西。反正朝廷不是来抄家的,老婆子带几个钱应该问题不大,顾侯爷,保重。” 顾正洋看着顾老太的背影,犹豫了下,没有拦阻。 让他交出所有家财,实在太过为难。他难以下定决心,另外他还想看看齐国公府会怎么应对。毕竟齐国公府家大业大,还有一位郡主,怎么也应该有点转圜的余地。 “应该没事吧?”顾正洋心里这样想着。 顾老太太见顾正洋没有拦着她,心里更加失望,摇了摇头,迈出了门。 她是上代宁远侯的正房大娘子,见了不知道多少风浪,对这件事是洞若观火,看的十分清楚。奈何顾正洋听不进去,舍不得家财。 “罢了。”顾老太太心里叹气,颤巍巍的走回她的院子。她自然不可能真的走,现在,就等着大祸临头了。 “哎哟,” 忽然间,一个门房急匆匆跑进来,速度飞快,眼见前面是顾老太太,不敢冲撞,直接侧身撞到了柱子上。 顾老太太一惊,上前两步道:“出什么事情了?” 这个门房连忙爬起来,急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皇城司来了。” 门内的顾正洋听着,猛地站起来,跑出来,双手抓过门房问道:“你看清楚了?是皇城司吗?会不会是刑部,或者开封府的人?” 门房本就惊慌失措,现在更怕了,结结巴巴的道:“已经到门口了。” 顾正洋二话不说,推开他,大步向院前跑去。 顾老太太一敲拐杖,急怒声道:“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你还去干什么!” 第两百五十五章 抄家 - 宋煦 - 官笙 顾正洋现在是真的急了,听着顾老太太的喝问,停住脚步,转头看向顾老太太,满脸纠结的说道:“母亲,皇城司的人都来了,再教训我就得去皇城司了。” 顾老太太倒是沉着冷静,拄着拐杖向前走,说道:“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顾正洋一怔,又焦急的道“什么话?母亲,到这个时候了,什么话应付了皇城司再说吧……” 顾老太太眼见顾正洋又要走,恨铁不成钢的敲敲拐杖,说道:“快去拿账簿!” 顾正洋双眼猛的一睁,反应过来,又惊又喜的连声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顾正洋不顾其他,掉头匆匆跑向账房。 而这时,蔡攸带着大队的皇城司禁卫已经冲了进来,他环顾四周,怒声喝道:“给我围住宁远侯府,一个人不能走脱!宁远侯顾正洋,抗旨不尊,屡抗皇命,目无君上,罪不容赦!” 皇城司的禁卫如狼似虎的向里面冲,外面更是将宁远侯府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宁远侯府一片大乱,无数人惶恐的四处乱跑大叫。 顾家的女眷从内院出来,迅速聚集到顾老太太身旁,叽叽喳喳,哭喊一片。 “母亲这是怎么了啊……” 顾正洋的正室,顾大娘子脸色苍白,惊恐无措的说道:“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城司怎么都来了?” 顾老太太看着一群女人,冷哼道:“慌什么!我还没死呢!” 顾老太太还是很有威望的,一声冷哼,一群女眷顿时不敢说话了,只是依旧惶惶不安。 这会儿,蔡攸带着人,直冲中堂奔来,身边的禁卫更快,看到人就控制,甚至是挨个屋子搜。 顾正洋从账房抱着一大箱子账簿,急匆匆迎了出来,急声道:“蔡指挥,蔡指挥慢来,慢来。” 蔡攸手握腰间佩刀,看着顾正洋就冷声道:“官家的旨意是勒令宁远侯府闭门思过,这不过一天,顾侯爷就去了齐国公府赴宴,还当众顶撞章相公!宁远侯,你这是一点没将官家的旨意当回事,没有将朝廷放在眼里啊?!” 能摆平自然不用在意,摆不平那就是滔天大罪! 顾正洋不是官场新雏,当然明白,举着箱子说道:“蔡指挥,宁远侯府愿意捐纳所有家财给官家,请蔡指挥代为转交。” 宁远侯的话里意思很明白,这么多家财,你愿意给官家多少就多少,你从中拿多少就是多少。 蔡攸脸角动了下,盯着宁远侯手里的箱子。 这个箱子不大,但以他对宁远侯府的了解,这里面,起码有万亩良田,还有几十甚至数以百计的好铺子,各种古玩字画,绫罗绸缎以及现钱等等,总额会超过百万贯! 他随便克扣一点,就是数以万计! 但蔡攸转瞬就冷静下来,上前一步,沉声道:“宁远侯,你要明白一件事,现在是政事堂下令抄没宁远侯府,你要捐纳的也是给朝廷,这件事,与官家没有半点关系!” 顾正洋心里一惊,连忙说道:“是是,我失言了。蔡指挥,还请转交给章相公,我也想见官家当面请罪,请蔡指挥成全!” 顾正洋将箱子放到蔡攸脚下,而后跪地伏身说道。 顾正洋再没有半点侥幸了,老老实实跪着,脸上冷汗涔涔,心里惊惧如涛。 “晚了!” 蔡攸没有再看箱子,一挥手,说道:“羁押宁远侯府所有人,胆敢抗法,就地格杀!” “是!” 皇城司禁卫大声应着,包围,抓人,抄家一套流程,畅如流水。 很快,所有女眷被羁押在后院,男子则被押于前院,一面审一边开始抄家,清理宁远侯府家财。 在这个时间里,宁远侯府外围满了人,甚至是已经传遍了开封城。 “这宁远侯刚刚被降爵,现在又被查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听说是,官家的旨意上是要求宁远侯府闭门谢客,进行反省,但宁远侯非但没有,反而去了齐国公府赴宴,还跟章相公有了冲突……” “这,宁远侯这么大胆子的吗?视圣旨如无物啊……” “抗旨不尊……这宁远侯胆子这么大吗?” “嘘,我听说啊,他们只在乎太皇太后的懿旨,根本不在乎官家的……” “你这个消息已经不准了,我听说,是宁远侯插手朝政,惹怒了章相公,是章相公下令抄家的。” “章相公?这宁远侯到底干了什么?” “干了什么不重要,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我看啊,是杀鸡儆猴……” …… 齐国公府。 还在悠闲的与一群闺中密友喝茶的齐安郡主听到宁远侯被皇城司包围,神色惊变,失手打翻了手里的精致茶杯。 “郡主,怎么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 “要么,今天就到这里了?” 一群贵妇一脸关心的盯着齐安郡主,语气也是充满了忧色。 齐安郡主知道她们都是什么人,难得的微笑的擦了擦手,道:“一点小事情,不用担心,你们先喝茶,我去去就来。” 齐安郡主本站起来,径直离开客厅。 她刚刚出门,就急声道:“国公在哪里了?” 身边的婢女连忙说道:“国公一直在账房。” 齐安郡主脸色出现厌烦之色,快步赶向账房。 会客厅里。 一群勋爵贵妇,开始凑近低声议论。 “郡主,居然笑了,这还是第一次吧?” “我听说,郡主去求见太皇太后被拒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怎么都没进去。” “你们说也奇怪,中午章相公还来过,这齐国公府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是齐国公靠向了官家,疏远了太皇太后?” “你这么认为的吗?我们家那位也是这样猜测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们家的还在疑惑不解,原来这齐国公不声不响靠上了官家……” “这齐国公府是要飞黄腾达了吗?” “他们家的世子齐衡今年也要应试吧?” “齐家,这是真的要再次腾飞了……” 一众人低声议论着,齐安郡主已经到了账房,赶走了所有人,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在。 齐安郡主冷着脸,看着翻阅账簿的齐国公,淡淡道:“宁远侯府被查封了。” 齐国公继续整理手里的账簿,说道:“宁远侯跳的太欢,开封府里有人自杀,朝廷要出气,还要我领头捐纳家财,这已经是在忍耐了。如果我明天还交不出去,就是下一个宁远侯府了。” 齐安郡主皱起眉头,语气越发厌恶,冷淡,道:“交出之后呢?你还是齐国公,我还是郡主吗?” 齐国公的手一顿,继续整理,道:“你要是不交,就是宁远侯的下场。” 齐安郡主见齐国公似乎已主意已定,面容愤怒,道:“我去见太皇太后,哪怕跪死在宫门外我也要见到!” 齐国公没有说话,齐安郡主他劝说不了,也阻止不了,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齐国公府还算平静,另一个的苏府却是鸡飞狗跳。 宁远侯府被查封的罪名是‘抗旨不尊’,与宁远侯一样的苏府自然最为惊惧。 苏轼接到旨意当天就跑去城外,将宰相苏颂给请了回来,而今朝廷清算,他们苏家不是第一个,却会是第二个! 苏家一向不顺,但面临‘抄家’还是第一次。 第两百五十六章 利益决定人心 - 宋煦 - 官笙 苏家的一大群人,在府里四处穿梭,又有人不少惶惶出府,四处走动。 他们要拉动关系,阻止苏家被抄家! 苏家一旦被抄家,那苏家就彻底覆灭了,苏家人,门生故吏,亲朋好友都将被牵累! 苏家动起来,不知道多少人寻找门路,想要为苏家求情。 而苏轼这会儿,就在政事堂。 苏颂沉着脸,盯着苏轼,满脸铁青,怒声道:“你们要干什么?官家的旨意你们都不当回事?这天下,你们还在乎什么?” 苏轼从容儒雅,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道:“相公,朝廷要废除科举,这件事事关国本,我等不能坐视不理,并且……” 嘭 苏颂拐杖猛的敲击在桌上,令桌子剧烈一颤。 声音传到外面,政事堂里,噤若寒蝉。 苏相公,好像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政事堂里的吏员相互对视,缩着头,连忙埋头做事,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苏颂盯着苏轼,喝道:“蔡京就上了一道奏本,他是刑部尚书,上什么奏本,写什么内容,还需要禀报于你吗?这道奏本一出,你们就彼此勾连,上蹿下跳!朝廷前不久才严令朝臣不得结党,不得串联,你们当做耳旁风了吗?官家严明旨意,要求你们闭门思过,你们就是这样闭门思过的吗?那宁远侯明摆着就是个棋子,你苏东坡也甘愿做别人的棋子,充当马前卒吗?” 苏轼见苏颂大发雷霆,神色动动,没有再说话。 苏颂这么愤怒,未必是冲着他的,还是因为皇城司抄没了宁远侯府,下一步,可能抄没苏府。 宁远侯是勋爵,苏家文名盖天下,抄没一个动静就不会小,何况是两个! 苏颂发了脾气,老脸铁青,盯着苏轼冷冷地说道:“你们现在还想怎么样?” 苏轼抬起手,说道:“下官担心的,还是朝廷会废除科举。” 苏颂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厉声喝道:“这是朝廷的事,你还没进朝廷!你操的心是不是太多了!今后是不是朝臣上一道奏本,就得立马给你们写一份邸报,解释清楚,然后再去研议?不禀报官家,先禀报你?” 苏轼一听,急色道:“相公,此事事关重大……” “放肆!” 苏颂再次用拐杖敲击着桌子,大喝道:“朝廷大政,事关社稷,自有朝廷决断!要是都像你们这样干,还要朝廷做什么?所有事情,交给你们算了!” 苏轼这才感觉到苏颂真的发怒了,沉色的抬手道:“相公,下官没有干涉朝廷大政的意思,只是……” “只是你连官家的旨意都不在意了!” 苏颂气的不轻,语气十分不善,道:“你告诉我,你们心里还有没有敬畏?是神宗皇帝太宽宥,是元祐以来你被发配的不够远,还是说,紫宸殿前的尸体你没有亲眼见过,是要以身试法,试试廷杖的滋味吗?” 苏轼见苏颂还是不肯提及废除科举的事,心里有些焦急,却不再开口刺激苏颂。 苏颂接连发怒,胸中的怒气是越来越多,脸角抽搐再三,双眼里全是怒火。 值房里,是苏颂的暴怒风雨;值房外的官吏是心惊胆战,既害怕苏颂的怒火,也时不时看向大门外,不知道会不会有禁卫突然冲进来。 苏颂在教训苏轼,脸上怒容难消,苏轼不说话,苏颂发泄的差不多,值房里静悄悄的,反而更加令人心头发冷。 苏颂手里抓着拐杖,枯枝般的双手紧紧握着,双眼里除了怒光还有凝重,警惕等等,十分复杂。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苏颂心里估算着,苏轼进宫来已经有足足过了有半个时辰,不由得暗自松口气,脸色松缓,抬头看向苏轼,道:“写一道请罪的奏本,在我这里写,现在就写,写不好,不用章惇,我也可以抄了你苏家!” 苏轼倒是不担心这个,想了想,抬手道:“多谢相公。”他能明白,苏颂发这么大脾气,其实还是想保他。 苏颂见禁卫没来,苏家多半逃过一劫,气也没那么大,道:“写好了,我带你去见章惇,有些事情,章惇也该给我个交代了。” 苏颂躲出去这几天,章惇登了齐国公府,又抄了宁远侯府,那开封府里事情一个接着一个,作为宰相,苏颂可以清晰看到很多事情,但有更多的事情,需要章惇向他‘禀报’。 苏轼却是双眼一亮,当即道:“谢相公。” 他以为,这是苏颂要去找章惇要个关于‘废除科举’的说法了。 苏颂没理会这么多,盯着苏轼写完,仔细看了一遍,又让他改,亲自教导苏轼写请罪奏本。 苏轼不愿意改,但在苏颂再三要求下,还是按照苏颂说的写了新的奏本。 “走吧。”苏颂拄起拐杖,脸上变得平静,拉开值房门出去。 外面的小吏抬头看了眼,慌忙又低下头,心里是惴惴不安。 苏轼跟在苏颂后面,径直转向后面的青瓦房。 青瓦房内,蔡卞在见国子监寺卿,讨论着政院的事情。 “枢密院与兵部建的军院速度很快,选址已经确定,招生目录,甚至是课纲都在拟定……”蔡卞说道:“我们也要加快速度,不要被其他事情干扰,该干什么,就好好干什么……” 国子监寺卿有些谨慎的抬着手,道:“蔡相公,外面关于废除科举闹的沸沸扬扬,士子们将我们筹建政院当做了废除科举的一部分,抵制的非常厉害,几次选址都被士子们给破坏了……” 这时,前面的章惇余光看到了苏颂领着苏轼走进来,淡淡道:“蔡尚书只是上了一道奏本,给朝廷一个建议,朝廷从来没有讨论过废除科举,官家也明言,不会废除科举。” 苏颂后面的苏轼,听着大为惊喜,本来紧张的心里彻底一松。 这是章惇转述官家的话,绝对是真的! 苏颂见章惇先发制人,神情反而凝色,道:“我不在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去齐国公府,为什么查封宁远侯府?” 国子监寺卿,蔡卞都不说话,起身给苏颂见礼。 苏颂是宰相,语气明显兴师问罪。 章惇没有站起来,见苏颂明知故问,他就直接道:“齐国公打算捐纳所有家财,与朝廷共度时艰,我是去感谢的。宁远侯顾正洋藐视圣上,目无法纪,抄家都是轻的,应当满门抄斩!” 苏颂在他的椅子上坐下,他自然知道几乎所有事情,作为宰相,他的能力任何人都不能小觑。 拄着拐杖,他看着章惇道:“下一步。” 章惇道:“齐国公捐纳家财,清理宁远侯党羽,肃查火烧开封府一案,朝休结束后,便在开封府试点新法。” 实则上,现在的宫外,刑部,御史台正在大肆追查齐国公交代的党羽,尤其是火烧开封府一案的所有涉案人。 开封府,已经被封门,刑部,御史台的差役在开封城以及开封府所辖的十六个县大肆清查,奔突不止。 苏颂见章惇说的言简意赅,沉默一会儿,道:“除了这些事情,我不想再有其他的。否则,我会提前收回大印。” 没有宰相大印,章惇很多事情做不了,比如抄没宁远侯府。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好。” 苏颂有些意外,认真的审视章惇片刻,道:“苏轼,将请罪奏本交给章相公,朝休结束后,准备上任礼部尚书。” 蔡卞有些意外,若有所思的看着苏颂。 苏颂要强行扶持苏轼上位吗?宁远侯被抄家,是‘抗旨不尊’,苏家有同样的罪名。 章惇剑眉抖动了两下,淡淡道:“苏东坡,苏相公一力举荐,便是官家也得礼让三分,你这个任命十有八九会通过,还不谢谢苏相公。” 苏轼看着这位曾经的老友,而今渐行渐远已然形同陌路,心里有些沧桑感慨,抬手道:“谢章相公。” 蹬蹬蹬 突然间,一阵脚步声响起,另一位参知政事兼开封府知府韩宗道来了,他见青瓦房这么多人,先是一怔,却也顾不得,将一道公文交给章惇,直接说道:“火烧开封府一事,初步调查的结果。” 章惇看着韩宗道的满脸急色,打开公文看去,骤然双眸圆睁,厉芒爆闪。 这道公文,不如说是一道案卷,上面有关于‘火烧开封府’一案的前后,里面有抓到的人,还有供述出来的党羽,里面居然含有开封府大大小小官员二十多个! 倒也不是全部涉及‘火烧开封府’一案,而是实实在在的反对‘新法’,已经悄悄结成了反对同盟,商量着怎么应对新法的推行了。 其中,有四个知县涉入,是章惇亲自挑选!还有开封府以及十六县大大小小官员,不少要害位置是青瓦房仔细甄别,选定的! 章惇脸色铁青,不及发怒,,忽然间一个黄门走进来,急匆匆的道:“诸位相公,官家召见。对了,苏先生也一起。” 第两百五十七章 处置四位相公 - 宋煦 - 官笙 一众人听着赵煦召见,不由得神情一动,相互看了一眼,尤其是韩宗道,忽然紧张了起来。 章惇静坐片刻,将韩宗道的那道公文递还给他,站起来说道:“走吧。” 赵煦召见,自然没什么说的。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苏轼五个人陆续出了青瓦房,转向垂拱殿。 这时候枢密院内的章楶已经在安排接下来事宜,准备前往北方各路巡视‘军改’。听见黄门的传话,两鬓的白发轻轻飘动,又交代了几句,便也前往垂拱殿。 此刻,垂拱殿内。 赵煦已经得到了比韩宗道更为详细的调查报告,看着一个个名单,面无表情,心里却暗自警惕与愤怒。 他对熙宁年间的事情基本没有什么印象,最多从一些资料里看到一鳞半爪。 但这个试点试出来的东西,还是让赵煦心惊。 开封府下辖十六个县,从‘火烧开封府’一案中,牵扯出一个提点公事,四个知县,相当于开封府的高官中十分之一的人反对变法,这还是章惇等人精挑细选的结果! 放到全国,会怎么样? 赵煦想到了熙宁年间的一些事情,眉头深深皱起。 幸好他谨慎的选择了先行试点,真的要是像章惇等人要求的全面复起‘熙宁之法’,后果还真是不可想象。 这时,苏颂领着身后五个人迈入垂拱殿,六个人不动声色的抬头看着赵煦,见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没有以往那种平易近人的热情,神情各有异色,来到近前,齐齐抬手道:“臣等参见官家(陛下)。” 赵煦没有任何反应,继续低头看着。 这里的六个人,章惇与赵煦最有默契,默契在于对朝局的清洗,对‘新法’的布局。但最了解赵煦的,还是要数苏颂。 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大人,宦海沉浮数十年,与赵煦屡屡交锋,对很多事情看的十分透彻。 他见赵煦不说话,就隐约猜到赵煦已经知道了。 感觉着风暴即将来临,这位惯常求稳的老大人开口了,抬起手,道:“官家,苏轼前来请罪。” 赵煦这才抬眼,看向苏轼。 苏轼双膝跪地,举着奏本,道:“臣苏轼知罪,请官家降罪。” 赵煦看着他,冷哼一声,道:“知罪?你知罪,那宁远侯也知罪,所有人都知罪,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朕的旨意,在你们眼里,连擦屁股纸都不如吧?” 擦屁股纸这般粗鄙之语都出来了! 苏轼,章惇等人看着赵煦,越发谨慎小心。 苏轼脸色微变,匍匐跪地,一个字不敢说。 他没有像对苏颂那样解释是关于废除科举的原因,老老实实认罪。 赵煦见着,脸上平淡的转向章惇,道:“宁远侯府,你查封了?” 章惇平静躬身,说道:“是。皇城司已经围住了宁远侯府,正在清查。” 苏颂瞥了眼章惇,没有说话。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多半还是他们君臣合谋,没有赵煦点头,章惇不敢抄家一个勋爵。 赵煦盯着章惇,双眼渐冷,神情微微变化。 自从他亲政以来,朝廷里发生的各种事情是从未断绝,哪怕高层被清理干净,但中下层依旧复杂难明。 尤其是这一次,暴露出了‘新法队伍’之中也存在严重问题,令赵煦更加明白——变法,是少数人中少人数的人的事情! 章惇这个‘新党’领袖,一如王安石,哪怕再三斟酌,推敲的人选,该叛变的还是叛变了! 韩宗道感觉着气氛有些压抑,举起那道公文,抬手道:“官家,‘火烧开封府一案’有了进展,请官家过目。” 陈皮看着他,上前接过来,转身递给赵煦。 赵煦根本没有看,放到一边,依旧盯着章惇,道:“章卿家,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火烧开封府的人是你选择的提点公事,十六个知县,四个结成了秘密反对新法的同盟,这还是查到的,没有查到的还不知道多少!” 众人听着赵煦平淡的话语中蕴含的怒意,全是神情立变。 章惇没有解释,跪到地上,道:“火烧开封府一案,是臣识人不明,认人不清。开封府出现反对‘新法’的同盟,是臣能力不足,德行有亏,不足以服众,臣请陛下治罪。” 苏颂听着眉头慢慢皱起,这件事最大的实际上的责任人自然是章惇,但章惇不能走! 章惇作为‘新党’领袖,‘新法’实际的操刀人,在朝廷改制伊始,‘新法’即将复起的紧要关头,他要是被罢,‘新旧’两党的平衡会被迅速打破,朝廷可能会崩溃! 那样的后果不可想象,苏颂当即肃色抬手,还不等他说话,赵煦的话已经砸了过来。 “苏相公,这朝休马上就要结束了,您老作为宰相,不在政事堂待着主持大局,跑到城外研究你的发明创造了?政事堂就这么清闲了吗?朝廷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与事情,就不足以让苏相公多关注两眼?火烧开封府一案牵出新法派的内讧,您老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希望这种事再多一点,朕就放弃了,大家一起马放南山,你研究你的发明创造,朕在宫里骄奢淫逸,醉生梦死,生前该享受的享受了,哪管他身后洪水滔天,天塌地陷……” 垂拱殿里的几个人心头震惊,不敢抬头看向赵煦。赵煦对近臣,向来亲近温和,从来没有这般冷嘲热讽,极少口出重言! 苏颂老脸抽了下,放下拐杖,跟着跪下,道:“臣……知罪。” 赵煦冷冷的盯着苏颂,又看向蔡卞。 蔡卞没用赵煦说话,当即跪下道:“臣督查不力,以至于出现这么大的纰漏,恳请官家治罪!” 赵煦冷哼一声,转向韩宗道,道:“韩相公,你是参知政事,开封府知府,这些人,这些事,你就真的一点没有察觉吗?还是察觉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是新党内部的争斗,你坐山观虎斗,任由他们斗吧,反正这天下姓赵,跟你没什么关系。要是朕哪一天幡然醒悟了废除了新法,你还能乘机邀功,做第二个司马光,成就‘三贤之臣’,名垂青史……” 韩宗道脸角犹豫挣扎,跪的奇快,声音颤栗的道:“臣不敢!” 韩宗道一跪,垂拱殿内,还站着的,唯有枢密使章楶了。 赵煦盯着跪着的五个人,神情冷漠,心里飞速的在计较。 ‘开封府试点’事关改革大计,必须强力推行下去,任何挫折都不能阻止他的决心! 苏颂,韩宗道,章惇,蔡卞这四人,对‘新法’各有态度,这次暴露的问题,是下面的人心散乱,也是上面这些人不够团结!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心里满满推敲着,许久之后,在一片冷寂中,他忽的沉声喝道:“政事堂诸人,大事失节,小事辜恩,临时畏搪,人浮于事,所有人降级三等,暂留政事堂听用!” 陈皮在一旁听着,神情惊变。 政事堂的四位相公,全部降级三等? 陈皮飞速收敛表情,悄悄看了眼赵煦,又忍不住的转向跪着的四位相公。 这已经降级三等了,要是再出事情,就没有任何理由留他们了? 陈皮哪怕是冷眼旁观,也还是有些心慌意乱。 真要是短时间内再出事,这几位相公,哪怕走一个,对‘开封府试点’都将有着不可预测的影响! 官家这是真的愤怒了,不愿再等下去了。 第两百五十八章 万贯家财成空 - 宋煦 - 官笙 陈皮在担忧,跪在地上五人就更加体会深刻了。 苏颂作为宰相,老脸紧绷,心头沉重。 章惇作为事实上的宰相,出的事情他自然要抗,跪在地上,脸角都是严肃之色。 蔡卞倒是相对冷静,他头上冒着冷汗,心底在分析着赵煦这几句话。 最为忐忑的,莫过于韩宗道了,作为开封知府,这些事情,第一责任人就是他,赵煦要问罪,第一个也会是他! 苏轼算是半个‘旁观人’,此刻也是心惊肉跳。 将政事堂的相公们集体降级,这是大宋有史以来,从没有过的吧? 苏轼这是第一次,真正的体会到朝廷的变化。 真的,与以往不同了。 章楶站在一旁,显得极其突兀。他抱着手,垂着眼帘,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赵煦收拾了政事堂这几人,心里依旧怒气难消,转向了章楶,道:“‘军改’方面,有没有这样的问题?” 章楶抬起手,道:“有。” “倒是实话!” 赵煦哼了一声,轻轻吐了口气,道:“给朕好好的整顿,拿出钢铁手段来!朕要的是铁血雄狮,不是心怀叵测之徒的杂乱之军!” 章楶面色如常,道:“臣遵旨。” 赵煦不太好将气洒在章楶身上,目光转向苏轼,沉声道:“苏轼,抗旨不尊,目无君上,念及教导之恩,夺去一切官职,籍没一半家财。苏府凡是抗旨外出之人,一律照此办理!” 苏轼神情动了动,最后颓然一叹,没有狡辩什么。 一来,官家以及朝廷承诺了不废除科举,二来,相比于被抄家的宁远侯府,这已经算轻的了。 至于礼部尚书的官职,苏轼其实并不在意。 到底是当朝相公,赵煦也不能肆意教训,见差不多了,直接道:“去吧。” “臣等告退。”跪着的,站着的,齐齐行礼,告退出去。 赵煦看着他们离开,神情依旧是若有所思。 开封府一事,虽然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赵煦思索良久,轻声叹道:“‘变法改革’是庞大复杂,经年累月的大工程,却又要处处小心谨慎,铺垫厚实的精细化操作,是我着急了……” 陈皮侍立在一旁,不敢多嘴一句。 赵煦摇了摇头,他现在只要盯紧大方向即可,转向陈皮,道:“那个朱浅珍做的怎么样了?” 陈皮连忙转过身,想了想,道:“目前还在选址,看好了御街上一个铺子。交子务已经迁到京城,在户部。” 赵煦嗯了一声,脸上有些笑容,道:“让他好好选,选好了,将我画的那个装修图给他送去。” “是。”陈皮应着,他对交子务的事情,其实不是很明白,却不敢多问。 赵煦对交子务有很大的期待,想到一些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皮见着越发疑惑,前面官家还愤怒的贬了政事堂的诸位相公,这会儿又笑了? 陈皮很快暗自凝神,收敛表情,他心里想到了一句话:天威难测! 苏颂,章惇等人出了垂拱殿,没有去青瓦房,而是奔着政事堂。 众人表情几乎一致的沉肃,心头压抑难言。 官家少有的震怒,将政事堂的四位相公贬了三级,这里面说明了很多事情。 一些他们避讳着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章惇面容严厉,没有看几人的表情,道:“陛下斥责我们人浮于事,苏相公,是该让天下人看看,我大宋政事堂,大宋朝廷的团结一致了。” 苏颂拄着拐杖,走的很慢。 连降三级是惩戒也是警告。 苏颂与韩宗道对‘新法’顾虑重重,始终避讳着,苏颂躲着,将几乎所有事情扔给了章惇。韩宗道这个开封府知府,有样学样,将事情全推给了曹政。 这是一种极其不好的信号,对朝野,对‘新法’推行影响巨大! 蔡卞见苏颂久久不言,沉吟着说道:“朝休结束后,开封府就要试点,到时候,苏相公,亲自去主持一下,鼓舞士气如何?” 苏颂眉头皱起,脚步都顿了下。 这要是去了,那他就变成了‘新党’,成为了‘新法’推行的魁首,不止是展示了朝廷的团结那么简单了。 朝争可能也不再局限于朝廷,而是在整个大宋,漫无边际的展开。 韩宗道不说话,他是开封知府,到时候开封府‘誓师大会’,他是怎么都躲不掉的。 苏轼跟着后面,听着章惇,蔡卞的话,观察着几人的神情,隐约发现,政事堂四位相公,十分明显的分成了两派。 苏颂拄着拐杖,慢慢走着,到了政事堂不远处,感觉着身后章惇,蔡卞的目光,轻叹了口气,道:“我会去的。” 章惇严厉的目光慢慢收敛,刚要说话,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女人快步向他们走过来。 蔡卞认得,拧眉低声道:“齐安郡主。” 苏颂,章惇,韩宗道,苏轼齐齐看过去,他们对这位齐安郡主有所耳闻,主要是刻薄,以及深得太皇太后宠信。 齐安公主径直走过来,冷清脸,眼神漠然与苏颂道:“我听说,政事堂要抄我齐国公府?” 苏颂刚要说话,章惇道:“齐安郡主,你也要干政?” 齐安目不转睛,道:“我在问苏相公,章相公,你还不是宰执。” 章惇目光严厉,道:“齐安郡主,你过了。” 齐安郡主转向章惇,冷声道:“我就是过了又怎么样?你们不过是我赵家的臣子,你们连我的家都敢抄,你们是要造反吗?” 蔡卞听着直皱眉,这齐安郡主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他看了眼苏颂与章惇,有些犹豫,齐安郡主到底是郡主,他们不能随便处置。 齐安郡主话音未停,道:“你们要是敢乱来,太皇太后,官家都不会轻饶你们。你们自己想清楚。” 说完,齐安郡主就转过身,向着慈宁殿走去。 苏颂老于宦海,根本不在意这点小事,径直走向政事堂。 章惇却没有抬脚,淡淡道:“还有两天。” 齐安郡主自然知道朝休结束的时间,也明白章惇的意思,霍然转身,冷声道:“你休想,敢动我齐国公府一个人,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章惇说完这一句,便走向政事堂。 他们被官家连降三级以及开封府一案的进展,他们有很多事情要做。 齐安郡主脸色难看,满腔怒气,恨恨的继续向着慈宁殿走去。 这一次,是两个宫女阻拦住齐安郡主。 齐安郡主没有废话,直接说道:“你们转告母后,如果朝廷要抄没齐国公府或者逼着我们交出所有家财,我就死在这里。” 两个宫女吓了一跳,还是低头拦着齐安郡主。 齐安郡主心里很愤怒,脸上冷漠,没有继续纠缠,转身离开。 齐安郡主虽然为人刻薄,却也是聪明透顶,眼见高太后不见,她就知道事情不好,脚步不自觉的有些加快。 她心里盘算着种种应对之策,第一条就是要先藏匿家产。 她是郡主,即便抄家,对她影响也不大。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太多,就有两个黄门过来,拦住了她,道:“齐安郡主,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齐安郡主顿时皱眉,她与孟皇后几乎没见过,找她做什么? 不过她想着,也趁机是说话的机会,孟皇后或许能帮上忙。 “好。”齐安郡主脸上难得的有了一丝微笑的说道。 …… 到了晚间,天色将黒。 齐国公依旧在账房,带着一群人梳理齐国公府的财产情况。 不梳理还好,这一梳理,发现他的家财还真是复杂,别说半天了,就是十天半月都梳理不完。 齐国公没有其他办法,直接梳理了一个大概,制定好账簿目录,便静静等着。 一直到天色黑透,齐国公也没等回齐安郡主。 等打听的人再回来,齐国公皱眉,道:“被皇后娘娘留下了?” 齐国公说完这一句,连忙挥退这个下人,坐在书房里,面色漠然的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月色。 他身前的桌上,摆满了厚厚的账簿。最上面,是一道奏本,表达了齐国公府愿意与朝廷共度时艰,大义凛然,慷慨激烈的奏本。 齐国公一直坐着,直到子时,神情有些疲惫,叹了口气,轻声道:“还以为你这个郡主能有点用,没想到,最终也不过如此。” “来人,备车!” 齐国公站起来,向外面大声喝道。 第两百五十九章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 宋煦 - 官笙 齐国公的马上停在户部衙门之前,值班的户部郎中亲自迎接,在听到齐国公的来意后,震惊中他又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心里骇然又警惕,面上不动声色的将齐国公引进府衙之内。 他一边让人清点齐国公带来的账簿,一边派人通知户部尚书梁焘。 梁焘府邸。 梁大娘子披着衣服坐起来,不满的说道:“十天半月才能回家一趟,这一觉还没到天亮,就有人来叫,使唤牲口也没有这么使唤。” 梁焘急急地穿着衣服,不耐烦的说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没人使唤我。我估计有一段时间不能回来了。你照顾好家里,对了,儿子的事不用担心,朝廷不会废除科举的。” 梁焘说着,衣服都没有穿整齐,拖着一只鞋跑出了房间。 梁大娘子在后面喊他也没理会,进了马车就催促着赶紧去户部衙门。 齐国公卡着子时这个时间来个户部,其中有很值得深究的意味。 梁焘坐在马车里,心里焦急,犹豫着要不要通知赵煦或者是章惇,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户部衙门内,户部郎中与齐国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郎中有些紧张,小吏不时来通报核实的齐国公家财情况,短短的不到一刻钟就核实了一百二十万贯,如果到了天亮,核实出更多,那齐国公的家财加起来可能超过五百万贯! 500万贯啊,饶是他是户部郎中也深为震惊,早知道这些勋爵富有,远远没想到会富到这种程度! 齐国公面无表情,他心里也在滴血,也在痛!这么多家产是齐国公历代积累下来的,一朝全部交出去,他简直想死。 当然如果交出去能不死,那就最好不过了。 梁焘来到户部,看到齐国公就笑着抬手说道:“齐国公如此深明大义,本官深为钦佩!” 齐国公坐着没动,连手都没有抬一下,淡淡的说道:“我的田亩只有5000亩,但我的家财也能买到三万顷,不知道梁尚书以及章相公是否满意?” 梁焘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件事其实一直是章惇在操刀,他在原来户部郎中的椅子上坐下,笑着说道:“那我去通知章相公。” 齐国公无所谓的点了下头,到了现在已经一切由不得他了。 梁焘一边让人通知章相公,一边翻看着小吏核实过的齐国公的家财。账簿上面的数字哪怕是家产殷实的梁焘也十分震惊。这齐国公府的家财真的是丰厚,丰厚的他想不到! 此时的皇宫内,齐安郡主被孟皇后扣在偏房内,到了现在她哪里不明白她说是被孟皇后给软禁了。 她愤怒的砸门,甚至是少有的不顾仪态的破口大骂,但都没有任何作用。 她心里只能祈祷,祈祷她一直看不起的那个齐国公能有些骨气。 孟皇后本人则在赵煦的寝宫,听着外面陈皮的汇报,孟皇后转向还闭着眼睛假睡的赵煦,轻声说道:“官家,不去看一看吗?” 赵煦睡意正浓,紧皱着眉头,大声的说道:“让章相公去管!” 外面的陈皮吓了一跳,连忙低声应着,快步的的跑走了。 寝宫里,孟皇后看着赵煦,弄个弄散乱的头发,也陪着赵煦继续睡。 青瓦房内,章惇正在对开封府视点进行最后的审视,他手里的是开封府府丞曹政的奏本。 他慢慢的看着,里面有提点公事以及四个知县的新任命。 一个文吏急匆匆的跑,进来抬手说道:“章相公,齐国公去户部了,捐纳了所有家财。” 章惇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他的时间倒是卡的真好。” 蔡卞放下笔,说道:“多半是不甘心,想等等有没有什么变化吧。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拿出一道空白的文书,说道:“给他嘉奖令。重重的赏!” 蔡卞嘴角抽了下,想不想,说道:“宫里那件事齐国公不可能是一个人,明天或许有更多的人,这几天,户部有的忙了。” 章惇说道:“那就赏!重重的赏!” 蔡卞抬手,挥退那个文吏,继续说道:“火烧开封府一案,明天可以收尾了。其他那些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 蔡卞说的是赵煦亲政以来累积的种种久拖不决的案件,这些案件无不是牵扯广泛。 章惇已经落笔,给齐国公的写嘉奖令写好了,嘴上的说道:“开朝后第一天,大理寺就要审结这些案件,抛开包袱,轻装上阵。” 蔡卞点点头,又有些焦虑的说道:“那个提点公事以及四个知县可能只是个开始,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他们这些相公被赵煦连降三级,如果再有什么事情发生,哪怕赵煦有心保他们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他们就得走人。 朝野那帮人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章惇看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尤其是政事堂方向,没有说话。 蔡卞顺眼看过去,愣了愣神,顿时有些会意,说道:“苏相公也不是好相与的,想要拿他顶锅,你得谨慎再谨慎。”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忽然说道:“齐国公等人捐纳的家财总数可能有一两千万贯,还是一样的送入内库吗?” 蔡卞一怔,说道:“这个还得问一下梁焘。” 章惇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再说话。 梁焘陪着齐国公一直到天亮,经过核算,齐国公府的家财总数为三百二十万贯,其他的还得继续核实。 梁焘熬了一夜,不但不困,还很兴奋说道:“齐国公之慷慨,古来少有,本官一定亲自撰写奏本,上书朝廷,请求朝廷表扬齐国公之大义,实乃天下之楷模,令我辈汗颜!” 齐国公脸角抽搐了下,对于梁焘的话,完全听成了讽刺,没有理他,直接说道:“我可以走了吗?” 梁焘连忙说道:“当然当然,本官亲自送齐国公回府!” 齐国公抬头看了看大亮的天色,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就剩下带一个府邸了,梁尚书这是也要收回去吗?” 第两百六十章 户部发财了 - 宋煦 - 官笙 梁焘不可能真的惦记齐国公剩下的院子,这要是传出去,朝廷得多刻薄啊? 梁焘十分客气的将齐国公送出衙门,站在衙门前,一丢堆笑的目送齐国公马车离去。 等齐国公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他的笑容顿时没了,紧皱着眉头,一脸凝色。 户部的两个侍郎站在他边上,疑惑的道:“尚书,这齐国公识相,家财也交了,不应该高兴吗?” 另一个侍郎似乎有些明悟,道:“尚书是担心齐国公还在耍心眼,这些并不是全部?” 梁焘摇了摇头,叹气的道:“不是,这齐国公只是个开始,等着瞧吧,咱们户部有麻烦了。” 两个侍郎怔了又怔,户部明明是发了大财,怎么会有麻烦呢? 仿佛是印证梁焘的话,户部衙门前面街道的不远处,有一队马车行驶过来,户部衙役匆匆查验,一个飞速跑过来,在梁焘身前说道:“梁尚书,是静宁侯,他也是来捐纳家财,与朝廷共度时艰的。” 这个衙役刚说完,另一个跑过来,道:“尚书,河内郡开国侯来了。” “元丰年间的工部侍郎来了。” “元祐三年致仕的中书侍郎来了,他是齐国公的姻亲……” 两个侍郎对视一眼,看向梁焘,抬手道:“还是尚书看的远,下官等不及。” 梁焘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的吹捧,说道:“你们先应付着,有什么麻烦我再出面。对了,这些人都惹不得,好茶好点心招待,好话招呼,殷勤一点,不为省麻烦,单说这么多钱,咱们也忍他们一忍。” 两个侍郎想起齐国公的家财,心里忽然激动,其中一个低声道:“尚书,都交上去吗?像过去一样,充入内库?” 梁焘点头,瞥了眼四周,越发低声的道:“陈大官特别派人交代,一个子不落的送进去,如果落一个在外面,我们几个……” 两个侍郎看着梁焘的抹脖子动作,神色一凛,当即道:“尚书放心,下官等绝不伸手一丝一毫!” 梁焘点点头,又看了眼外面,转身进了衙门。 两个侍郎暗自提气,严阵以待的等着这些大人物前来捐纳家财。 两人到了侍郎这个级别,即便朝廷里讳莫如深,心底哪里能不清楚,这些人与齐国公定然脱不开关系! 户部这边忙碌着,宫内的齐安郡主被放了出来,她脸色难看,已然猜到了一切,让人出宫一打听,知道齐国公已经在昨天捐纳了齐国公府所有家财,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她恨得的近乎牙齿咬碎,没有理会回来的孟皇后,径直来到慈宁的前,二话不说,就要挂绳子上吊。 吓的慈宁的上下连忙出来阻拦,高太后也躲不下去,只得让她进去。 齐安郡主跪在高太后身前,没了往日的殷勤讨好,也没有悲悲戚戚,直接说道:“母后,儿臣身为官家姑母,而今无家可归,请母后给儿臣指一条活路吧。” 堂堂郡主,落到这种田地,说出这样的话,要是在以往,高太后肯定心疼不已,怎么也要做出补偿的。 但现在的高太后,神色平淡,道:“活路?谁逼你去死了?是皇后吗?” 齐安郡主当然听得出高太后话里的意思,面无表情,道:“王怜的事,儿臣并不知道,儿臣是郡主,是英宗皇帝之女,儿臣已经五十了,一只脚踏进棺材,也不知地将来有没有一块地方下葬……” 高太后双眼泛起冷色,道:“怎么,你就这么急吗?不先给我送终吗?” 齐安郡主见高太后说的这么严厉,撑不下去,抬头看向高太后,道:“齐国公是糊涂,但不至于做的这么绝,官家这么做,也多半是受母后的牵连……” 周和听着脸色骤变,有些吃惊的看向齐安郡主,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帝后争权,还是落败的一方,这种事是能公然宣之于口的吗? 果然,高太后面沉如水,冷声道:“来人,将齐安郡主给我拖出去。传我的懿旨,齐安郡主忤逆不孝,夺去郡主封号,勒令闭门思过。” 齐安郡主满脸惊色,道:“母后,您要废除我的废号?您这是要逼我去死吗?” 高太后根本懒得与她多废话,宫女黄门进来,快速拖着齐安郡主出去。 齐安郡主大喊,连英宗皇帝都被搬了出来,依旧没能令高太后动容。 高太后脸色难看,闭着眼,大喘了几口气,忽然怒道:“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吗?” 周和侧过身,没有说话。 高太后一直觉得她将朝政处理的不错,天下承平,万民归心,哪里会记得这些龌龊事? 高太后这边处置了齐安郡主,懿旨在政事堂通过的异常快速,颁布而出。 这是高太后颁布的懿旨,不是赵煦的圣旨,也不是政事堂的政令,在朝野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 户部衙门前越发热闹,前来捐纳的勋贵,朝臣更多,户部衙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齐国公府。 齐安郡主被押送了回去,对,她现在已经不是郡主了。 齐国公看着这么多年的老妻,心里有无数感慨,出口却道:“太皇太后本来还算是一条退路,现在官家,太皇太后都给我们得罪了,看着吧,用不了多久,我们要么下狱论死,要么就去岭南。” 齐安郡主现在恨不得杀了齐国公,但她还算忍得住,嗤笑道:“我不会走的,宁可下狱也不走。我现在就去疏通关系,我不信官家会将我这个姑母下狱!” 齐国公默默没有说话,以往是没有这种道理的。可当今这位官家不同,他会杀人的! 齐国公说服不了齐安郡主,或者说,他也没有想去说服。 皇城司大狱。 宁远侯顾正洋一家被关在这里,穿着囚服,十几口人挤在一间牢房里。 经过这么久,一家人已经冷静下来,没有继续大哭大闹。 顾正洋沉着脸,坐在一旁,哪怕是这种时候,他已然是家主,独占一片地方。 顾老太太倚靠着在墙壁,闭着眼,满脸皱纹,前所未有的苍老。 顾大娘子满脸忧虑,在一群儿女的围绕下,静静的抹泪,没有半点办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正洋抬头看了眼窗户,那里有些阳光,感觉着牢房里腐臭味,看向顾老太太,关心的道:“母亲,您没事吧?” 顾老太太睁开眼,浑浊的看向他,有气无力的说道:“待会儿,向狱卒要来纸笔,给官家写认罪奏本,写的诚恳一点。” 顾正洋犹豫了下,道:“母亲,到这个时候,还有用吗?” 顾老太太轻叹了口气,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顾正洋这次很听话,点了点头,继而就沉默不语。 牢房里,十分安静,没人说话。 大理寺。 刑部调查的‘火烧开封府’一案,已经基本收尾,十多个犯人,一次过堂。 三个寺卿坐镇审案,案情简单明了,上午审,下午就宣判。 十四个人中,三个被判处斩立决,其余全部戍边! 围观的百姓有的叫好的,有的漠然,更多人则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乎,这只是个开始! 第两百六十一章 最富有的阶层 - 宋煦 - 官笙 到了中午,梁焘带着厚厚的一本手札,来到政事堂。 梁焘先是行礼,而后对四位政事堂相公,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又小心翼翼看了眼手札,说道:“四位相公,从昨夜子时到现在,总共有六位勋爵,十二位三品以上官员前来捐纳,户部收到的捐纳,初步估计,田有六千顷,铺子,宅院,庄园等六十,各种名贵字画,古董,绸缎,丝绸等三千件;现钱五百八十二万贯……” 苏颂拄着拐,神情不动。 他听着这个数字,没有多大反应,这个数字,其实苏颂心底很清楚,怕是最多只有六成,很多人耍了心思。 大宋最富有的当然是官家,其次就是勋贵,勋贵集团的庞大,简直不可想象。在元丰年间有人做过粗略的估算,勋贵以及相关的阶层所拥有的财产,占大宋的近七成! 对于‘勋贵’这个阶层的界定,实际上很模糊,宗室有相当一部分,甚至绝大部分人可以划入这个行列,而官宦、士绅集团,也有相当一部人,比如,范仲淹的范家,韩琦的韩家,王安石的王家,司马光的司马家,近的有吕大防的吕家等等,都是有爵位的。 现在的苏颂,也有爵位。 这些势力之间,彼此争斗又相互勾结,通过师门,联姻等等种种方式,糅合为一体。 章惇静静地听着,双眸里幽深如海。 梁焘小心的观察着四位相公的神色,顿了顿,继续说道:“想要理清楚,可能需要一个月时间,并且这些资产遍布我大宋,还需要其他部门协助。按照既定的章程,这些钱财会充入内库……” 其他人没有意外之色,倒是章惇抬了抬手,道:“国库目前也有些缺钱,梁尚书,能否划分一部分给国库?” 梁焘犹豫了下,道:“这个……下官得请示官家。” 章惇面色如常,道:“明天给我回话。” “是。”梁焘没有想太多,继续禀报。 这些勋贵以及朝臣捐纳巨额财产,着实是痛苦又幸福的烦恼。 四位相公默默听着,偶尔插一句,问一句。 蔡卞最为认真,拿着笔,一直在记录着什么。 韩宗道则屏气凝神,端着,暗藏着小心。这些勋贵的捐纳,其实是‘火烧开封府’一案的一个延生,这些勋贵在花钱消罪。 可这并不代表真的能消罪,章惇磨刀霍霍,在等着机会秋后算账。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他神态平静,内心确实在想着秋后算账,却并不是针对齐国公等人,而是庞大的‘勋贵’集团! 梁焘说的口干舌燥,终于说完了,而后才一本正经的说道:“下官,想为这些人请旨,请政事堂、官家,重重表扬,以彰显我朝士人的舍己为人,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怀。” 苏颂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 除了章惇,蔡卞、韩宗道的动作都是一停,神色略微古怪。 梁焘见着,越发正色,道:“下官认为,应当重重表扬,希望其他人能多多效仿,这也是道德所在。” 章惇点头,道:“嘉奖令我亲自来写,盖陛下的大印。不过,齐国公就算了。” 齐安郡主刚刚被夺去封号,自然不能再嘉奖。 梁焘倒是无所谓,拿到了这个他给那些人的承诺之后,就说道:“诸位相公,户部这边的十二个丈量队已经组建好,在城外也经过一个多月的培训,应该能用了。” 蔡卞放下笔,看着梁焘,微笑着说道:“户部的工作向来是有效率,很好。户部十二个,开封府十二个,总共二十四个丈量队,依照官家的说法是,以点带面,逐渐扩大,以扇形向前推进……” 梁焘眼前,立刻想到了一个画面,赵煦与蔡卞等人的谈话,举例的时候,顿了下,忽然拿出一直挂在腰间的折扇,说出了‘扇形推进’四个字。 梁焘自是连忙点头,应着。 ‘开封府试点’的第一个新法是‘方田均税法’,这个新法的内容很丰富,第一步,就是要丈量田亩。 丈量田亩是均税的根本,王安石在熙宁年间做过这件事,但用于‘旧党’的顽固阻挠,并没有太大的成效,只能说有一定作用,还不能遏阻土地兼并。 元祐初,新法被废,第一个遭到破坏的也是方田均税法,大小地主们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土地兼并比之熙宁初严重了不知道多少! 说到这里,蔡卞看了眼苏颂,说道:“大后天就要开朝了,到时候,我们四人都会去,六部尚书也要来。” 梁焘自然没有二话,抬手道:“下官遵命。” 他说着,悄悄看向苏颂。 苏颂是太皇太后留下的人,是‘旧党’,当今宰相,他也转向了吗? 苏颂面无表情,看不出神色,梁焘的目光又转向韩宗道。 这位是开封府知府,是‘储相’,同样是高太后留下的人,他……也转向了吗? 想到这里,梁焘心里忽然有些疑惑,这两人都是‘旧党’,官家为什么将这两人放到这么关键的位置上? 苏颂没有理会梁焘隐含深意探究的目光,见他说完,淡淡道:“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不要在这上面花费多少精力,开朝在即,准备好既定的事情。” 梁焘越发猜测苏颂是转向了,神色镇定的道:“是,下官明白。” 章惇看向苏颂,道:“第一天,大理寺就会料理近来的一系列久拖不决的弊案,我也已经拟定好十几道诏书,待会儿让人送去你的值房。” 苏颂瞥了他一眼,道:“吏部的考铨法我看了,太过苛刻了。” 章惇淡淡说道:“官家说,乱世用重典,我大宋现在虽然不乱,却是一锅什么都有的糊粥,一定要用严厉法度来梳理。朝廷的纲纪、威严,须要重塑!这一点上,苏相公有不同想法,可以与官家去争辩。” 其实,苏颂很早之前就能从赵煦身上感觉到‘严肃’二字的味道,从赵煦罕见的杖毙两个朝臣就能隐约猜到。 近半年的不断集权,更是印证了苏颂的猜测。 苏颂自然不会去找赵煦说这些,他说不过赵煦,去了说不得还得写一道支持用严法的奏本。 “必须要改!”苏颂拄着拐杖站起来,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即便你有我的大印,还需要我的署名。” 苏颂说着,漫步离开会议室。 韩宗道见着,连忙起身跟着。他们二人,是不党而党,都是太皇太后留下的人,自然亲近。 蔡卞收起笔,看着苏颂转向垂拱殿方向,说道:“你就真的不怕苏相公去找官家?他要是拿出足够的理由,官家有可能被说动的。” 章惇神情自如,站起来,直到出了会议室的门,才说道:“官家出宫了。” 蔡卞一怔,这个他倒是不知道,转向梁焘,说道:“梁尚书,各地转运司,怎么说?” 转运司在宋朝是一个特殊的机构,是朝廷勾连地方最重要的渠道,转运司是京职却在地方影响巨大,隐约压着州府县,成为他们的上司。 这也是宋朝‘制衡’之下的一种特别机构,掌管这大宋几乎所有的钱粮进出。 梁焘神色一肃,抬手沉声道:“蔡相公放心,今年的赋税,户部一定会如数收齐,上缴国库!” 第两百六十二章 紧张又期待的一刻 - 宋煦 - 官笙 随着朝休结束的时间越来越近,不知道多少人心里渐渐紧张起来。 政事堂内,各种诏书,政令在拟定,各级吏员在政事堂与六部之间来回穿梭,青瓦房等一样忙碌的脚不沾地,热火朝天。 本以为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的赵煦才发现,临近事会更忙! 赵煦这两天几乎一直待在垂拱殿,不断的批阅各处送来的东西,连喝口汤的机会都没有。 元祐八年初,朝休的最后一天。 再怎么不情愿,苏颂这个宰相也跟着转动起来,不止在政事堂不断开会,还要视察六部以及开封府。 开封府的韩宗道,也接二连三的开会,布置各种任务,传达政令。 而反对复起‘新法’的声音也越发强烈,尤其是开封府辖境内,反对声尤其强烈。 但这些,都阻止不了什么,一切事情,有条不紊的在推进。 到了傍晚,慈宁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小花园内,高太后坐在椅子上,裹着厚厚的毯子,静静的看着夕阳落下。 周和从后面悄步走过来,低声道:“娘娘,天色晚了,早些回去吧。” 高太后看着天色,脸上浮现着笑容,说道:“今天是朝休的最后一天了,你说,官家以及那几位相公,现在在想什么?” 周和神情不动,不自觉的也抬头向宫外看去。 朝局这半年多来的风风雨雨,争斗的核心还是两个字‘新法’,而今,‘新法’就要开始了,怕是很多人的心情难以说清楚吧。 高太后笑了一会儿,慢慢收敛,语气波澜不惊,道:“章惇的私心比王安石重,这个人暂时很听话,日后,官家未必能压得住他,官家会后悔的。” 周和躬着身,不敢多言。 高太后拉了拉腿上的毯子,说道:“你告诉官家,我大宋立国之本在于君臣一心,他这般疏离朝臣,乱用帝王心术,任由朝臣坐大,君王孤立,是大忌。” 周和脸色骤变,旋即跪在地上,颤声道:“小人领命。” 高太后轻叹了口气,静静的看着宫外天空,没有再说话。 ‘新法’复起,论心态复杂,莫过于高太后了。 在熙宁初她就坚决反对‘新法’,为此与神宗皇帝争执了很久,差点损害母子感情。神宗皇帝驾崩,赵煦登基,垂帘听政的高太后,迫不及待的废除了‘新法’,短短不过一年,‘新法’尽废,‘新党’被以各种罪名流放出京。 轰轰烈烈的变法,瞬间被打回原形。 现在,神宗皇帝的儿子,她的孙子,又要复起‘新法’,她的心里怎么能不复杂? 复杂的难以言说! 政事堂。 政事堂并不大,几间瓦房灯火通明,脚步声,议论声没有停过。 宰相苏颂坐在值房里,闭着眼在假寐。 作为高太后留下的‘旧臣’,作为当朝宰执,‘旧党’魁首,‘新法’就要复起了,苏颂的心里,着实是五味杂陈,起起落落。 从他内心来说,他是反对‘新法’的,他见过熙宁初变法的天下大乱之相,这也是他们这些人前仆后继,坚定反对‘新法’的原因。 在他们看来,高太后以及司马光等人废除‘新法’,其实是众望所归,拨乱反正,是圣贤之举。 短短不过七年,‘新法’又要复起了。 但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苏颂现在是当朝宰相,在很多人眼里,他已经叛变,要做新朝的变法宰相! 苏颂深深吐了口气,睁开眼,看向窗外黑下来的天色。 他之所以留下,赵煦挽留是一方面,他内心更想稳住朝局,稳住天下,不会出现熙宁初那种乱象。 “现在的大宋,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苏颂默默的低语。 青瓦房内。 章惇在各个房间走来走去,亲自指导文吏做事,语气严厉,态度刚正,吓得这些文吏大气不敢喘,只知道点头应着‘是’。 蔡卞的桌上,堆放着十几道诏书,都是盖过赵煦大印的。 他手里还在写着一道政事堂的政令,落笔后,看向章惇道:“李清臣担任礼部尚书没问题了,待会儿我去见他,再说一下明天朝会的事情。” 明天是元祐八年的第一次朝会,朝会上有很多事情,李清臣作为礼部尚书,很重要! “好。”章惇应了一声,又与身前的小吏说道:“这道公文一定要细致,措辞留下足够的空间。另外,那份邸报要再清楚一些,不要留给他们可钻的空子……” 这还是章惇第一次这么‘关心’,小吏脸色都白了,拿着笔的手一直颤抖,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站起来。 章惇说完,走向他的位置,看着蔡卞说道:“开封府的各级官吏现在都在开封府内,我待会儿再去一趟。” 蔡卞点点头,继而沉吟着道:“还是有很多问题,要不要进宫再与官家说说?” 章惇在他的凳子上坐下,直接说道:“不用了。到了这个时候,该做的都做了,小问题不会影响大局。” 蔡卞神情凝色,道:“明天的朝议,不会有人跳出来吧?” 章惇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道:“吏部的考铨法里有一条,‘妄议朝廷大政、祸乱朝纲’,真要是有人在我们再三强调下还出幺蛾子,就是试探我章惇的刀够不够锋利了!” 不远处的小吏听到了,直觉脖子一冷,悄悄低头。 明天的朝会是‘新法’复起最重要的场合,天下人都在看着,要是真有人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反对,只怕会被章惇撕成碎片! 蔡卞还是不安心,说道:“我待会儿再去见见苏相公,希望他弹压一些不安定的人。” 明天的朝会是扩大会议,六部三寺,五品以上的官员几乎都要入朝,这里面别说有不属于‘新旧’两党的人,哪怕是章惇亲手选的还出了‘叛徒’! 章惇想了想,道:“我去见黄履。” 随着改制的不断推进,御史台的地位日益得到凸显,权力越来越重,尤其是‘监察百官’四个字,在‘新法’复起的大背景下,逐渐的得到实施。 蔡卞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色,又转向福宁殿方向,心里不禁暗道:官家,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也紧张不安吗? 这时的赵煦,倒是没有紧张不安,正在福宁殿吃饭。 他对面坐着两个人,孟皇后与小幼娥。 小幼娥小脸紧绷,腼腆的拿出一把折扇,举着小手递向赵煦,道:“官家,送给你。” 赵煦看着她,笑着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满意的点头,道:“我妹妹这手艺越来越好了,我很喜欢。” 小幼娥脸上甜甜一笑,十分乖巧的坐着。 孟皇后瞥了眼赵煦桌上已经有四五把折扇,又见他郑重其事的将这把挂在腰间,摸着小幼娥的头,说道:“幼娥,有没有什么愿望?” 小幼娥眨了眨眼,看了看孟皇后又看着赵煦,小脸有些懵,忽然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官家,十一哥近来很听话的,能不能不要再打他了啊?” 她说着,双手抓着衣角,抿着嘴,一脸的紧张。 孟皇后一怔,倒是没想到找小幼娥会说这个,转向赵煦。 赵煦看着小幼娥,顿了顿,笑着道:“好,今后不揍他了。” 小幼娥大喜过望,爬起来说道:“真的吗?” 赵煦笑着点头。 小幼娥大眼睛盯着赵煦,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直接跑了出去。 孟皇后一把没拉住,见她跑出去了,才与赵煦道:“官家……” 赵煦笑了笑,道:“应该是去告诉赵佶了。先不管她,明天,你召集京城的贵妇,也不要说什么,对那些捐纳家财的勋贵进行口头表扬一下。” 孟皇后轻轻躬身,道:“是。” 赵煦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平静的表情下,实则也紧张的,期待着。 明天就要复起‘新法’了,筹谋了这么久,终于是要上路了。 第两百六十三章 朝会 - 宋煦 - 官笙 小幼娥并不是去通知赵佶,不多久他与赵似两人端着一大碗参汤,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小幼娥将碗放到桌上,两只小手通红的捏着她的耳朵,笑着与赵煦说道:“官家,这是我给你熬的汤,亲手熬的哦。” 赵煦与两个弟弟妹妹一直不怎么亲近,现在看着两个小家伙的举动,心里突然有些异常激动,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涌动。 赵煦脸上浮现笑容,将参汤端到他的跟前,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小心的拿着勺子尝了一口,顿时面露喜色的看着小幼娥说道:“好喝,不愧是我妹妹的手艺。” 小幼娥小脸乐开了花,粉雕玉琢的很是可爱。 赵煦尝了几口,瞥着一直注视着的孟皇后,一手捂着碗,说道:“这是我妹妹给我做,你别想喝。” 孟皇后抿了抿嘴,旋即就陪着赵煦说道:“是,臣妾不喝。” 赵似看着有些着急,他没有什么手艺,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给赵煦。 赵煦喝了几口汤,说道:“你们两个都很乖,想要什么,跟我说。” 两个小家伙几乎是一致的摇头,小幼娥脆生生的道:“官家生辰就要到了,我们这是给官家提前庆祝。” 赵煦一怔,一直忙于政务,他忘了他的生辰了。 孟皇后看着赵煦的表情,侧身道:“官家,下个月初四是官家生辰,宫里已经准备庆贺了。” 赵煦看着眼前两个小家伙,暗自点点头,笑着道:“不用担心,生辰不会大操大办,你们回去跟小娘说,生辰就在庆寿殿过,哪也不去。” “真的吗?”两个小家伙大喜。 赵似赵幼娥自小是与赵煦分开的,尤其是赵煦登基之后,几乎就没有见过。 不管是朱太妃授意还是他们本心来说,都希望与他们同父同母的哥哥亲近的。 赵煦看着两人,笑着点了点头。 “我这就去告诉小娘。”赵幼娥欢呼一声,掉头跑了出去。 赵似刚要走,赵煦道:“赵似,你近来很努力,那些教习都夸你,不错不错。外面组建了一个军事学院,我给你报名了,第一批学员。” 赵似先惊后喜,道:“那,可以自己骑马吗?” 赵煦道:“只要听从教导,都可以。对了,你去告诉赵佶,政事学院,他也要去。” 赵似一直想着能够自由自在的骑马,而不是在宫里被禁卫看护着。 他一本正经的抬头挺胸,道:“是!” 赵煦笑了笑,道:“去吧。” 赵似应着,快步转身离开。 赵煦看了眼他的背影,笑着拿起参汤,刚喝了一口,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手里的碗都拿不稳。 孟皇后脸色一惊,连忙拍着赵煦的背,急声道:“官家,你没事吧?要不要宣太医?” 赵煦连连重咳了几声,红着脸压了下去,又拿起参汤喝了一口,道:“不用,就是嗓子有些痒。” 孟皇后抚摸着赵煦的背,轻声道:“官家,现在冷热反复,还是要注意身体的。” 赵煦缓了几口气,坐直身体,瞥了她一眼,道:“说的对,现在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迫在眉睫。” 孟皇后看着赵煦有些消瘦的侧脸,没有察觉他表情有异,道:“官家,再大的事情,也没有身体重要……” 她还没说完,赵煦忽然看向她,说道:“第一件事,就是朕该有嫡子了。” 孟皇后一愣,旋即俏脸微红,不等再说,赵煦已经将她拦腰抱起。 孟皇后低呼一声,连忙说道:“官家,后宫还是要雨露均沾的,臣请已经连续……” 呜呜~ …… 在赵煦的双人运动中,天色渐渐的亮起。 宫里悄然布置起来,禁卫是第一层,监察御史是第二层,紫宸殿前防卫更是森严。 陈皮,童贯在宫里来回穿梭,今天的朝会异常重要,一点差错不能有! 慈宁殿十分静谧,没有半点声音。 政事堂内的灯就没息过,苏颂穿好官服,来到门口。 章惇,蔡卞同样穿戴整齐,抱着手,站在苏颂身后。 枢密院同样如此,章楶领头,其他官员随后。 宫外,六部三寺为主的各级官员,也陆陆续续站在院子里,列队整齐,等候宫里的钟声。 吏部尚书林希,户部尚书梁焘,兵部尚书许将,工部尚书杨畏,刑部尚书蔡京,暂代礼部尚书李清臣,几乎都是肃色严正,每个衙门里里鸦雀无声。 没人多说什么,现在这种时候,谁还敢轻易开口说什么? 咚咚咚 宫里的钟声极其准时的响起,各地的官员们整齐划一的随着钟声出动。 开封城似乎都感觉到了,安静的,注视着,观看着这些大人物出了各个衙门,奔向皇宫。 根本没睡多久的赵煦,被吵了起来。 还有些不清醒的一边咳嗽着,一边穿衣服。 孟皇后有些不放心,已经命太医来号脉了。 赵煦穿好衣服,一边洗漱,一边说道:“伤风感冒没什么打紧的,你去再睡会儿吧。” 孟皇后现在是如履薄冰,事关皇帝龙体,哪敢大意,寸步不离的陪着赵煦。 很快,太医来号脉,确实没有大问题,孟皇后亲自去煎药了。 赵煦坐在偏庁,吃着早膳,听着陈皮对各处事情的汇报。 赵煦听了几句就随手摆了摆手,强忍着咳嗽,道:“知道了,按照计划来吧。” 今天的朝会,对朝野,对大宋来说至关重要,这是‘老少交替’,也是‘新旧代谢’,预示着元祐朝,从今天起,国政转向,再次复起变法! 这是一种巨大转向,对大宋,对朝野官员命运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不管是支持的还是反对的,此刻都在盯着皇宫,哪怕知道结果早已经注定,却还是内心复杂,万千感慨。 钟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越来越逼近辰时,宫外的朝臣们开始入宫,经过禁卫,监察御史的检查,来到了紫宸殿外,排着队,等候着内监指引。 这时,赵煦喝过药,来到了紫宸殿后的后殿。 这一次,没有其他人陪同。 上一次赵煦出现在这里,还是为了逼迫高太后撤帘还政,时隔半年赵煦依旧记忆犹新。 赵煦端着茶杯,静静的坐着,他能听到不远处紫宸殿内朝臣们入朝的脚步声。 “咳咳咳” 赵煦又咳嗽了几声,皱了皱眉,拿手试了试,额头也有些发烫。 赵煦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压了压,看向陈皮说道:“擎天卫低调一点,但不能不做事,让南天友定期汇报开封府以及其他各地的情况。” “是。”陈皮应声,看着赵煦有些苍白的脸色,低声道:“官家,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伤风的事,不准对外泄露。” 要是外面知道赵煦是因为床笫之事感冒,怕是要生出不少事端来了。事端赵煦倒是不怕,主要是尴尬。 咚咚咚 宫里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是辰时的钟声,是开朝的钟声。 赵煦重重咳嗽几声,整理了下衣服,出了后殿,向着紫宸殿走去。 大殿之内,分做两排,苏颂,章惇领着吏,户部,工等一排,另一边是章楶,蔡卞等领着其他三部等。 紫宸殿本来就不大,一口气站了六十多人,显得特别的拥挤。 众人抱着板笏,面色凛然,注视着赵煦即将出来的侧门。 “陛下驾到!” 陈皮率先进来,看了眼群臣,尖声长喝。 赵煦随后迈步而进,径直走向他的椅子。 苏颂与章楶率先抬起手,朗声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群臣山呼海啸,紫宸殿隐约都在颤抖。 赵煦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群臣,心底忽然涌动豪情,仿佛这样才应该是皇帝。 “众卿平身!” 赵煦一挥手,沉声说道。 第两百六十四章 祖宗不足法 - 宋煦 - 官笙 “谢陛下!” 群臣再次朗声说道,拿着板笏,齐齐动脚,分做两排站好。 陈皮抱着浮尘,例行的道:“奏事!” 殿中,一片安静。 ‘新法’复起就在此时,但到了这个关头,不管是‘旧党’还是‘新党’,心态都复杂的难以言说。 苏颂,韩宗道等人举着板笏,面上平静。他们能感受到不少目光,却硬生生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旧党’在这个朝堂上是绝对的少数,满打满算,六十多人不过一手之数。大势所趋,在座做什么,说什么,都不过是一场徒劳! 章惇,蔡卞等人最为激动,熙宁离现在已经过去足足二十五年,其中经历的太多太多,王安石罢相之后,‘新法派’走向低迷,再到元祐朝,‘旧党’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诗案’,动辄连坐,将‘新党’尽数逐出了朝堂。 ‘新党’陷入绝境,尽管还在不断挣扎,但面对以高太后为首的‘旧党’势力连绵不断的打压,七年下来,‘新党’近乎绝望了。 谁又能想到,峰回路转,‘以母改子’的高太后遭到了孙子,元祐皇帝的突然之间的强力反弹,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失去了权柄,被逼的撤帘还政。 不管元祐皇帝是为了报复高太后的压迫、不肯归政以及‘旧党’的欺辱,还是真心想要改革,‘新党’并不在乎,他们极度渴望的想要继续多年前未完成的事业! 章惇眼前闪过了很多事情,其中王安石最多,那个忧国忧民,严于律己,亦师亦友的拗相公。 现在的王相公,依旧是满身污垢,从头到尾被诋毁的一无是处,这简直不是一个人,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从古至今,仿佛没有人被诋毁到这般程度! 章惇双眼通红,心头涌动着无数念头,那股怨愤再难压抑,脸角一抽,忽然就撤出一只脚,举起板笏就要说话。 “陛下!” 在他张口之前,他右手边的蔡卞去抢先出列,只见蔡卞面色平淡,举着板笏,朗声说道:“先帝一生致力于消除弊政,造福于大宋万民,临终仍念念不忘。请陛下以子继父,绍述新法。” 绍述,继承之意,继承先人所为。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深受王安石器重,是王安石的左膀右臂,他对王安石的感情,比章惇还要深厚。 章惇见着,收回了脚。 满堂六十多人,齐齐看向蔡卞,又望向赵煦。 蔡卞这个举动,打破了原本计划好的朝会议事顺序。 赵煦喉咙很痒,想要咳嗽,脸色发烫,即便他不照镜子也知道,他脸上应该有些苍白。 赵煦听着蔡卞的话,倒是能理解,瞥了眼苏颂,章惇等人,又扫过群臣,见众人屏气凝神的等待着,微微一笑,道:“李清臣。” 脸角瘦削的李清臣,一脸肃然出列,抬手道:“臣在。” 这位,娶的是韩忠彦的堂姐。 赵煦端坐,沉声道:“上前,宣旨。” “遵旨。”李清臣上前,陈皮准备的圣旨,交给李清臣。 李清臣礼数十足的接过,而后对赵煦行礼,转过身一手托着旨意,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炯炯对着群臣。 “旨意下。”李清臣大声道。 苏颂,章惇,蔡卞等人看着,神情略微复杂,虽然程序被打乱了,对他们这些老于宦海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臣等领旨!”六十多人,齐齐举着板笏道。 李清臣摊开圣旨,以一种抑扬顿挫的清朗声音,道:“朕祗膺骏命,景慕前王,虑忠孝之臣僚,有替陵之苗裔……” 这道诏书就是李清臣拟定的,字里行间尽管佶屈聱牙,大意还是继承先帝遗志,复起‘熙宁之法’。 这是一道正式的‘诏书’,是天宪,也是最高律法! 旨意并不长,李清臣很快就收尾,朗声道:“……群臣用心,万民所赖,日月所长,天地共鉴。钦此!” “臣等领旨。”群臣举着板笏,直起腰。 赵煦坐在椅子上,隐约的能听见急促的喘息声,甚至是咚咚咚的心跳声。 赵煦也悄悄深吸了口气,准备了这么多,这么久,总算是落地了。 “第二道。”赵煦强压着嗓子里的瘙痒,极力的保持平静的声音说道。 陈皮拿起第二道圣旨,递给李清臣。 李清臣怔了怔,有些下意识的接过来。 下面的群臣更是愣神,有些不知所以的看着李清臣手里的这‘第二道诏书’,他们其实都知道政事堂拟定的正常程序,先是蔡卞打破,这会儿官家又不按常理出牌? 众人只是愣了下,迅速回归宣旨的正常秩序。 李清臣说话,下面的抬手接旨。 “朕膺昊天之眷命,薄德以继大统,幼年以嗣皇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纵前朝之往事,观百年之得失。先帝圣德昭昭,臣民亿万,尽皆知晓……奈何权臣擅权,上辱先皇,下欺万民,篡先帝之政,毁万世之基业……今朕绍述新法,望众臣紧尊法度,恪守本分,不仗德威,不逞权势,以大公之心,弃私心作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李清臣念着圣旨,神情越发严肃。 这道诏书,就差指名道姓的点出司马光等人的名字了,司马光是什么人,是‘旧党’人人称颂的‘三贤’之首,天下共尊的大儒,赫赫有名的拗相公! 苏颂等人举着板笏,默默无声。 司马光废除了神宗皇帝的‘熙宁之法’,从礼法上来说,确实不忠不孝。 司马光与王安石其实很像,王安石是笃定变法,谁说都不管用。自身学识渊博,著书立说,是一代大儒。对自身要求极其苛刻,近乎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 当然,鸡蛋里挑骨头的攻讦那是另一回事。 而司马光则肯定‘新法’是祸乱天下,从头到尾坚持废除,逮到机会,毫不犹豫的真的废除了,那时‘新党’还盘踞着朝堂,无数压力涌来,他硬是坚持废除。 这两位‘拗相公’还有相同点,王安石的变法是违反祖制的,这是‘旧党’攻讦最大的痛点。 而司马光废除‘新法’,面对是同样的问题,先帝是帝,也是祖,后辈臣子怎么能改? 王安石变法,可以说是堂堂正正的给出了理由,那就是十分大胆的‘三不’: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司马光则是用了太皇太后的名义:以母改子。 两人其实都是变法,一个变了旧法,也就是祖宗之法;一个变了新法,恢复了旧法;事情是一样,理由不同,也说明了两人根本立场的区别。 一个大胆,破除陈旧;一个谨慎,因循守旧。 第两百六十五章 眼里不揉沙 - 宋煦 - 官笙 赵煦这道旨意,自然不止是为了痛斥‘旧党’,给‘新党’正名。 本质上来说,还是在凸显皇帝的神圣地位,昨天你可以改我老爹的,明天是不是就可以改我的了? 那我们父子这么努力做的意义在哪里? 苏颂,章惇等人都是人精,很快品出味道,说完‘领旨’之后,就举着板笏不再说话。 这道旨意,堂堂正正,并且有十分明确的针对性,谁敢跳出来指摘什么? 苏颂等人品出味道,肃然而立。 六部尚书也不差,板笏不自觉举的高了一点,似乎要向所有人证明,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其他人心思则更多了,思索着这道旨意的前前后后,揣度着,赵煦是不是要再次清算‘旧党’,真的刨司马光的坟? 赵煦平静的坐着,极力遏制咳嗽的冲动,脸上红白交替,淡淡道:“第三道。” 陈皮当即拿出第三道,递给李清臣。 李清臣已经习惯了,不动声色的接过来。 倒是下面的苏颂,章惇等人暗自若有所动。这第二道算是给‘新党’正名的,这第三道是什么? 他们都知道殿中坐着的这位官家向来不喜欢约束,不由担心会是什么出格的诏书,在这样的场合,想要收场可不容易! 李清臣打开这第三道诏书,匆匆看了眼,暗自定心,沉声道:“旨意下。” 殿中的朝臣依旧有些不安心,举着板笏,躬身道:“臣等接旨!” 李清臣声音朗俊,道:“朕绍膺骏命:夫天地有恒,圣道教化众生,然则,时异势殊,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法度亦然,因地制宜,推陈出新,世所大道……” 李清臣话音清朗,在紫宸殿内回荡。 ‘新党’之人听着,倍感舒服。赵煦这道旨意,其实是在给‘新法’正名,道理言简意赅,没有如学究般的长篇大论,否则极其容易被抓到破绽。 短短几十个字,阐述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变’。时代在变,人自然要跟着变。 这是浅显的,往深入一想,自然就是‘祖法’也得变! ‘新党’高兴,得到了赵煦的认可,这将是推行‘新法’的一个重要,强大的依据! 苏颂,韩宗道沉默不语,这个道理他们自然都懂,但朝政岂能用简单的道理去理解,去改变? 如果‘祖法’都能改动,那对‘礼法’冲击太大,不止是朝政上,很可能会造成礼法崩坏,后人有样学样,天下还能太平吗?五代十国的教训,可没多远! 苏颂等人自然不会高兴,默默不语;紫宸殿里的‘旧党’更不会开心,只是他们没办法开口。 一来,他们开口也阻止不了什么。二来,怕死。 李清臣宣读完,群臣齐齐抬手,沉声道:“臣等领旨!” 赵煦强忍着不舒服,俯视着群臣,神情平静,道:“这三道旨意,朕希望诸位卿家能够真正的明白。朕,是一个眼里不揉沙的人。也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有功赏,有过罚,不存在功过相抵。朕要求诸位卿家,在公私之间要划分的清楚明白,对大义要有清晰的认定与取舍。诸位卿家读的书比朕多,道理也比朕懂的多。但还是有四个字送给诸位卿家,叫做:不忘初心。朕希望诸位卿家能够仔细的回忆一下,是否还记得读书之初的那些想法,到了今天,还能否想起来,想起来几分,离这个梦想距离有多远?在殿中的,不管你们来自哪里,曾经做过什么,朕期待今天之后,能够有些不一样。” 赵煦的话很平静,甚至有些沙哑。 但群臣还是心里还是一震,不少人悄悄低头,心怀畏惧。 他们的这位官家,确实不同于以往的大宋官家,这位官家,与群臣保持了某种清晰的距离,对群臣也没有以往大宋官家的那种‘敬重’。 有那么几个人,甚至能从这位官家的言谈举止中得出极其怪异的感觉——那就是,这位官家似乎并没有多在乎他们,对很多事情表现了一种奇怪的淡漠感。 就仿佛,他们这些人都死完了,这位官家也不会多在意。哪怕发生一些大的事情,事关社稷的,这位官家也能坐观风云变幻。 这种感觉很古怪,说不清道不明,但一些敏感的人,确确实实感觉到了。 如果这些人将感觉告诉赵煦,赵煦一定会悚然惊觉。 现在,赵煦说了这么多,再看着朝臣们的神色,这些人有的表现刻意,有的漠然,更多的是没有变化,如同赵煦这些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赵煦没有再多说,先礼后兵,他的刀已经磨的足够快,看向苏颂道:“政事堂颁布变法政令吧。” 苏颂没有拄拐,抬起手,道:“臣遵旨。” 苏颂说完,拿出一道奏本,转过身,冲着群臣道:“元祐八年,政事堂,第一号令:复起熙宁之法。” 群臣君臣举起板笏,微微躬身,静静听着。 “国朝积弊,厄需变革,政事堂汇六部,总领十六法,三十八条,禀于陛下,得允准,现颁布如下:” “第一,方田均税法。清丈全国田亩,普查全国人口,每五年一次查人口,十年一次丈田。” “第二,农田水利法。以工部为主导,地方官府配合,对全国的水利灌溉进行整顿,修缮,暂定期五年。” “第三,市易法。户部将制定详细商业法则,在各府州县设立机构,对贸易进行统筹管理,并且对物价,商品流通,不法行为进行管制,疏通等。” “第四,考铨法。吏部将制定新的考铨法,对全国官员进行从严整顿与管理,迁调,升贬,功过,政绩等进行监察。” “第五,大宋律。三法司已经对我大宋律法,礼法进行严密的修订,根本目的是打造一个平等的司法。不阿贵,不欺民。” “第六,取士法。朝廷重申,不会废除科举。同时,朝廷将鼓励,也会带头在全国建立书院,广招生员,为我大宋培养人才。” “第七,赋税法。朝廷将对我大宋现行的税则进行修订,进行大规模的减税,对收取税赋的方式方法进行调整。” “第八,强兵法。枢密院会同兵部,将对全国军队进行整顿,改革,以锻造一支强大的军队,回击一切敌犯!” “第九,军器监法……” “第十,裁兵法……” …… 尽管只是纲目性的,苏颂哪怕是照本宣科也用了一炷香时间。 苏颂说完,抬手向赵煦。 赵煦微微点头,脸角微微鼓动,沉声道:“朕再强调五点。第一,新法将实事求是,以实际的具体情况为根本,不会脱节,不是空想。第二,新法不是敛财,不是劫贫救富,根本目的,是强国富民,摆脱眼前的积贫积弱弊端。第三,新法不追求速度,不求大求全,不会立即全面复起熙宁之法,而是以开封府为试点,总结经验教训。第四,朕要求朝廷团结一致,上下一心。上面的政策与下面的执行要相合,不得借新法谋私利。第五,要加强对官吏的监察,不能用的人坚决不用,可不用的人坚决不用,要保持官吏队伍的纯洁性,正当性,威严性!” 第两百六十六章 最重要的 - 宋煦 - 官笙 赵煦说的这些,其实就是熙宁变法的经验教训。 熙宁变法之所以失败,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旧党’的顽固阻挠,本身也存在诸多问题,需要去克服。 章惇,蔡卞最为感同身受,听着就齐齐抬手,沉声说道:“臣等领旨。” 群臣连忙紧跟着,心思却难以说得清楚。 苏颂,韩宗道举着板笏,面无表情,眼神却深为忧色。 他们的心态应该最为复杂的,赵煦要求他们‘团结一致’,哪怕朝廷被强行按到了一起,实际上反对声依旧非常的大,尤其是在地方上,盘根错节,是朝廷里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人物难以了解清楚的。 苏颂等人心底,其实是忧心忡忡的,但上面的官家坚决要变法,他们除了守着,尽可能稳住局势外,其他的根本做不了什么。 赵煦坐在椅子上,看着群臣,越发觉得难受,头有些疼,思维受限,无法冷静的思考太多,不动声色的瞥了眼陈皮。 陈皮很担心赵煦,当即会意,转向朝臣,尖声道:“奏事。” 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但朝臣们,尤其是几位相公没有任何慌乱。 苏颂侧头,看了眼章惇与蔡卞等人。 蔡卞当即出列,抬起手向赵煦,沉声道:“启禀陛下,字熙宁以来,因为变法一事,党争横亘朝廷内外,对于朝臣肆意攻讦,污蔑,诋毁。以至于熙宁以来二十余年,朝野尽是奸佞,权臣,贼子,贪官污吏……臣请陛下下旨,为忠直之士正名。” 蔡卞说的‘忠直之士’,第一个指的自然就是王安石。 赵煦微微点头,环顾朝臣,道:“王安石拜相至今二十多年,党争酷烈,无孔不入,却从未有任何罪行被揭露,可见品行与操守。传旨,王相公配享神宗庙,以彰其为国为民之功德。” 朝堂上,当即有人变色,想要出列反对,却被身旁的人悄悄阻止。 身旁的人悄悄摇头,他有些不甘心,想继续出列。这时,苏颂,韩宗道面无表情转身,目光严厉的扫过来。 王安石配享神宗庙这件事,赵煦早有提及,苏颂等人是知道的。他们不会允许有人在这个时候刺激赵煦,刺激‘新党’。 那人表情变了变,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蔡卞没有注意后面,道:“谢陛下。关于蔡确等百人涉及的‘车盖亭诗案’,臣请陛下,命御史台彻查,为蔡确等人盖棺定论。” 赵煦鼻子轻哼了声,强忍着咳嗽,道:“准。” 站在前面的苏颂,章惇等人似乎这才发觉,赵煦脸色有些不对劲。仔细观察了几眼,没有说话 “谢陛下。”蔡卞说完,退了回去。 “陛下,臣请颁布诏书,对元祐改制进行彻底定性,明确权职,以定天下人心。”工部尚书杨畏出列,朗声说道。 朝廷的改制虽然大体完成了,但更深入化的还在进行当中,尤其是与地方的关系,地方府县等还没有涉及,是以地方上人心浮动,乱象纷陈。 赵煦直觉脸色发烫,喉咙里有种不吐不快的酸痒感。他脸角抽搐了下,没有说话,看向章惇。 章惇会意,转向杨畏,道:“改制并没有彻底完成,陛下下诏不合适,政事堂稍候会颁布政令,邸报全国。” “是。”杨畏没有多说,举着板笏侧身回去。 “启奏陛下,” 户部尚书梁焘出列,举着板笏,沉声道:“‘新法’伊始,臣请设立专门的机构,专事专人,明确责任权力,群策群力,以集中精力推动新法的试点。” 赵煦耸动了下喉咙,轻咳一声,道:“准。设立变法特别小组,以政事堂宰相为主事,参知政事,开封府知府韩宗道为具体执行,抽调六部三寺以及开封府等为组,专事专为,处理开封府变法试点一应事宜。” 苏颂,韩宗道暗暗屏气,出列道:“臣领旨。”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的事情,两人再不情愿也得圆场。 他们心里复杂,殿中的一些人,忽然觉得这件事有着特别的怪异感。 他们盯着苏颂,韩宗道等人打量,神情不断变化。有人甚至忍不住笑出声,连忙又憋了回去。 苏颂是太皇太后留下的‘旧党’领袖,韩宗道次之,偏偏这两个‘旧党’大佬成了变法主力! 章惇,蔡卞等变法派,却好像没事人一样。 御史中丞黄履出列,抬手道:“启奏陛下,御史台已经完成机构梳理,权职划分,请陛下下诏,以确立御史台改制后的地位,以监察百官,肃清吏治,打造清廉,高效的官吏制度……” 赵煦双手抓着膝盖,强忍着难受,点头道:“此事由政事堂拟旨,邸报全国。御史台,刑部,吏部,分别对官吏进行不同角度,不同程度,各司其职的全方位的监察。要将奖惩制度落实清楚,行政过错行政处罚,涉及律法,一律去职,交由大理寺审判定罪。” “臣领旨。”黄履举着板笏,退了回去。 开封府府丞曹政出列,道:“启奏陛下,大理寺卿空缺,请陛下及时选定人选。” 这件事,也是头疼。 赵灏拼命作死,没有按照赵煦的既定计划走。现在,英宗一脉,赵煦叔伯辈已经没人了。赵煦这一辈,以赵煦十七岁最长,其他人要么没长成,要么就是身体有问题。 大理寺这么关键的地方,赵煦自然要掌控在手里,这是这么久都没有摸定人选的原因。 “朕知晓了。”赵煦微微坐直说道。 曹政已经卸任大理寺卿,这是‘香火情’,见赵煦没有定选,便退回去没有再多说。 接下来,朝臣们陆陆续续出列,逐渐抛开大政,开始聚焦于各部,具体的事务。 朝堂上的安静被打破,渐渐的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大方向上,是纠结于‘权钱’二字,细节上就是这些政策的具体执行方式方法。 赵煦坐在椅子上,感觉着脸色愈发的烫,后来更加难受,不断的想咳嗽,却一直强忍着,静静的听着他们争论。 “下官以为,丈量田亩没有问题,也应该丈量,但得有所区别,不能一蹴而就……” “什么叫做有所区别?我倒是不这么认为,熙宁年间丈量田亩,查出了数十万顷的藏地,这是何等触目惊心!” “现在与熙宁年间完全不同,地方上错综复杂,各种民乱此起彼伏,难不成要一边丈地,一边大军平叛吗?” “不要危言耸听,我大宋太平盛世,即便有那也是疥癣之疾!丈量田亩,必须彻底,坚决,朝廷不能表现出软弱,否则只会事倍功半,甚至是半路夭折!” “地方上的事情岂是朝廷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就说去年,朝廷派员江陵府检查府库,各府库都十分充足,但朝廷对江陵府上下贪渎,府库空虚十分清楚,却拿不到半点证据!” “拿不到证据还好说,江陵府上书,大声喊冤,弄的朝廷极其尴尬,再想查,都没人愿意去了!” “我看还是诸位太过优柔了,先拿了江陵府知府,将要害位置换一遍,有多少事情是查不出来的?” “我看你是在朝廷的值房里太舒服了,光凭空想!就算朝廷将江陵府上下都换了,你就确定能查出来?即便查出一些来,找几个替死鬼就能了事。那被贪渎的钱粮,受害的百姓,混乱的民政,亏空的府库,你说,怎么办?” “越是这样,就越要查,难道坐视不理吗?” “当然要查,但要讲究策略,既要查出贪官污吏,也要追回钱粮,还要稳住府政,不是一棒子打下去,什么都不管的!” “不要偏题,现在说的是丈量田亩的事!” “都是一回事,我希望朝廷能轻重缓急,由易到难,有序,稳妥的推进……” …… 苏颂,章惇等人抱着板笏,转过身,看着朝臣们争论不休。 他们固然是当朝相公,是‘新旧’两党魁首,但也不是能控制所有事情的,尤其是在庞杂的政务上,很难统一所有事情。 赵煦忍的有些辛苦,头上冒着冷汗,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喉咙里太过难受,许久之后,他控制不住的低低的咳嗽两声。 朝臣们一惊,忽然收声,齐齐站了回去。 苏颂,章惇,蔡卞等人更是转过身,目光有些惊疑的看向赵煦。 赵煦眨了下眼,面上不动,心里暗道:我真的只是喉咙难受。 但群臣明显不信,赵煦喉咙又动了下,微笑着道:“变法犹如过河,一步一深浅,我们要谨慎小心,却也不能故步不前,该大胆的大胆,该谨慎的时候谨慎。不要争论,最重要的是向前走!” 第两百六十七章 局势危急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话,就是圣旨,何况还说的有道理。 朝臣们抬手,整齐划一的道:“臣等谨遵圣训。” “继续。”赵煦摆了摆手。他头越来越疼,双眼都有些睁不开,昏昏欲睡。 苏颂与章惇对视一眼,两人看出来了。 群臣却没有,他们继二连三的出列,述说着对各项‘新法’中的种种看法与异议。 纵然是在紫宸殿上,有所节制,但在谈论一些问题时,很快就针锋相对,彼此抱有截然不同的观点,相互争论不休。 ‘旧党’的人在冷眼旁观,相反的是‘新党’内部在争论,长枪短炮,绵绵不绝。 赵煦深深吸了口气,极力的保持冷静,皱着眉,眯着眼,看着,听着,脑子里嗡嗡,没办法思索太多。 陈皮在一旁看的最清楚,越发担忧,神情有些焦急。 苏颂与章惇对视一眼,两人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 苏颂抱着板笏转过身,对着朝臣,道:“对于具体的问题,政事堂开会讨论,无需在超会上争论。” 苏相公还是有威仪的,众人听着,有些不情愿,还是收声站回原位。 章惇道:“大政已定,无需在枝节上纠缠。陛下诏书已下,剩余之事,由政事堂共议。” 蔡卞看着赵煦的脸色,陡然反应过来,抬手下赵煦,道:“启奏陛下,今天是开朝第一天,既然诸事已定,政事堂以及六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臣请提前散朝。” 朝臣们听着蔡卞的话怔了又怔,这朝会还没到一半,怎么就提前结束了?那么多事情,总该有个说法吧? 赵煦还是有些清醒的,倒是能明白蔡卞的意思,又看向苏颂,章惇等人,勉强的点了点头,道:“散朝。” 苏颂,章惇等人立刻抬手,道:“臣等告退。” “臣等告退。”茫然的人只能跟着,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颂,章惇领头,带着朝臣们快速离开了紫宸殿。 赵煦直觉头疼欲裂,深吸了口气,要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又倒了回去。 陈皮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扶助赵煦,急声道“官家,官家……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紫宸殿顿时一片混乱,几个内监抬着赵煦,急急的返回福宁殿。 赵煦没有昏迷,努力睁着眼,还有思维,一把拉过陈皮,在他耳边有气无力的说了几句。 陈皮神色微变,连声答应着。眼见赵煦要昏睡,催促着慌忙驾着赵煦匆匆回到福宁殿。 不多久,赵煦的寝宫里,堆满了人。 陈皮,孟皇后,苏颂,章楶,章惇,蔡卞,韩宗道以及负责福宁殿守卫的胡中唯。 孟皇后一脸担心,看着号脉的太医,急声道:“早上不是说只是偶感风寒吗?为什么就这样了?” 苏颂,章楶,章惇,蔡卞等人面沉如水,目光锐利的盯着太医。 小病还好,要是大病,在这个时候,简直是泼天大祸! 老太医六十多岁,满头花白,面对着皇后以及众多相公的咄咄目光,倒是从容,缓缓从赵煦的手腕收回手,抬手向着孟皇后,又有些迟疑的说道:“早上官家的脉象确实是风寒,现在,脉象浮浮沉沉,倒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臣先开一副药,晚上再看看。” 孟皇后张嘴欲说,却又连忙收住嘴,猛的瞥向陈皮与胡中维,端起皇后威仪,道:“官家病了这件事,不得再有多余的人知道!福宁殿即刻起,没有本宫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要做的不动声色,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宋现在的朝局十分敏感,赵煦如果真的病重不起,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皇宫里的情势可能一夕之间发生反转巨变! 宫里变了,宫外就由不得章惇等人了。 不说刚刚起步的‘新法’,‘军改’在北方已经推进到一定程度,如果猝然倒回,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而今,可不是元丰时候了。 陈皮看着昏睡的赵煦,神情犹豫,看向苏颂,章惇等人。 陈皮不说话,一向以赵煦马首是瞻的胡中唯顿时进退失据,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颂见陈皮,胡中维不动,瞥了眼章惇等人,看着孟皇后,轻轻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陈皮听着,看向章惇。 在他看来,章惇与赵煦才是一路人,孟皇后,苏颂可能会害赵煦,但章惇决然不会。 章惇看着孟皇后,剑眉竖起,满脸的严肃之色。 赵煦病重,昏睡不醒,对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天赐良机! 这孟皇后,是太皇太后选定的人,她这个时候要是做什么,宫外的人根本阻止不了。 不说孟皇后可能会将高太后请出慈宁殿,就是高太后这个时候硬闯出来,谁敢阻止,谁能阻止? 章惇不说话,蔡卞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心头发冷,看着躺在床上满头大汗的赵煦,沉凝不语。 随着章惇不说话,赵煦的寝宫里,忽然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孟皇后端着皇后威仪,盯着章惇。 她知道章惇在担心什么,但她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只能等章惇开口,表态。 陈皮躬着身,赵煦醒着,他还有底气,但赵煦昏睡,他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在这个寝宫里,他的地位甚至不如胡中唯! 胡中唯右手握刀,脸上铁色。他没有说话,现在,走错一步就可能危害官家,万劫不复! 苏颂见章惇不肯说话,默默一阵,开口道:“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这样的话,老于宦海的章惇丝毫不信。他没有半点放松,心如电转的盘算着眼前的局势。 现在的他,并不是历史上只手遮天的章大相公,政事堂内有苏颂这个宰相,宫里的孟皇后是高太后选定的。 这样的紧急态势,他手里能用的人,没有! 章惇面色严厉,前所未有的警惕,余光看向章楶,沉声道:“章质夫,如果有人意图不轨,你能否弹压?” 质夫,章楶的字。 章楶是枢密使,地位与苏颂相当,执掌着枢密院,手握兵权,他要是用兵弹压,开封城没人可以乱来。 章惇话音落下,寝宫里所有人脸色惊变。 孟皇后咬着牙,大声喝道:“放肆!官家还在,谁都不可以私自调兵!所有人,不得乱动!” 赵煦昏迷,一旦有人调兵入开封府,那引起的连锁反应将不可想象,不可控制! 开封城,可能血流成河! 苏颂猛的转向章楶,肃然无比的道:“枢密院没有官家旨意,不可调兵!” 韩宗道,蔡卞没有说话,神情紧张,凝重的看着章楶。 章楶作为枢密使,即便没有赵煦的旨意,也能调动一部分。 他是章惇的堂弟,这两兄弟要是联手,京城里没人可以抗衡! 章楶脸角坚毅,两鬓白发无风自动,没有因为章惇,孟皇后,苏颂等人的话有任何动容,淡淡道:“开封城,外有城卫,内有禁卫,无需从外调兵。” 孟皇后,苏颂等人心里一松。 章惇见章楶推脱,冷哼一声,道:“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太皇太后不能出慈宁殿。第二,官家交由陈大官照顾,官家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福宁殿。否则我断然不答应!” 孟皇后盯着章惇,眉头皱起,章惇说的‘任何人不得出入福宁殿’,包括她! 她是皇后,居然不能出入福宁殿,还是一个臣子的要求! 但不等苏颂有任何反应,孟皇后就点头道:“本宫答应了。陈皮,福宁殿交给你。胡中唯,守住福宁殿。再通知刘横,皇宫外松内紧。官家病重的消息,不得继续外传。太妃娘娘,太皇太后也一样!” 苏颂看着孟皇后,眼神有异色。 这般情境下,这个十六七岁的皇后,居然思绪清晰,进退有据,不见多少慌乱。 章惇也意外,深深的看了眼孟皇后。 陈皮见着,当即应声,道:“小人领懿旨。” 孟皇后见暂时稳住局势,心里稍稍一松,回头见赵煦头上冷汗涔涔,心里担忧,还是暗暗咬着嘴唇,第一个离开寝宫。 她必须尽快离开,否则继续对峙,事态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苏颂没有想到会有这般突如其来的变化,上前看了看赵煦,默默的跟着孟皇后走出去。 章惇其实很不甘心,也很担心,却没有办法,纵然他是‘事实宰相’,到底还不是。宫内宫外,没有赵煦的支持,他几乎做不了什么! “走吧。”章楶走过来,看着章惇说道。 章惇脸角抽了下,没有多说。 一众人,陆陆续续离开赵煦寝宫。 第两百六十八章 兵戎相见 - 宋煦 - 官笙 众人离开寝宫,躺在床上的赵煦,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头上大汗淋漓,不时还咳嗽几声。 陈皮站在一边,面上焦虑不已。 胡中唯握着刀站在他边上,目光看着赵煦与陈皮说道:“官家洪福齐天,肯定没事。再说了,谁还没有伤风过?” 陈皮皱着眉瞥了他一眼,依旧满脸凝色。 他想着赵煦昏睡前与他说过的话,仔细想了一会儿,低声与胡中唯道:“你看好慈宁殿,太皇太后绝对不能出来。” 胡中唯腰间佩刀当的一声轻响,也低声道:“放心吧,都是去年从北方选来的,家世清白,没问题。” 陈皮到底年轻,心里思来想去,还是不安,道:“你说,那几位相公会不会乱来?” 胡中唯跟赵煦蹴鞠有半年了,即便是傻子也知道现在的局势,犹豫着道:“应该不会吧?” 陈皮心里越发不宁,忽然大步出了寝宫,来到外面,招过梁从政,面色如常的淡淡道:“你派人通知蔡攸,让他盯紧宫外,朝廷里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其他的不得多说,敢多说一个字,我拧下你的脑袋!” 陈皮说到最后,表情已有些狰狞。 梁从政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官放心,小人立刻就去。” 陈皮看着他的背影,又与胡中唯道:“你去将南天友悄悄带进宫,我去见刘横。” 刘横现在掌管宫内禁军,楚攸在外领军。 胡中唯当即道:“放心,有我在,谁都不能近官家一步!” 陈皮这才有些放心,刚要走,忽然又招过一个黄门,道:“你去枢密院,让童贯盯紧枢密院的一举一动。” “是。”这个黄门是知道赵煦病重昏睡的,小心谨慎的应着,急匆匆的跑向枢密院方向。 陈皮这边安排布置着,孟皇后出了福宁殿,却没有径直回她的仁明殿,而是来到了太医院。 这老太医刚回来,就被孟皇后叫到了偏房。 偏房门外,有两个女官左右四顾的小心把守。 孟皇后神色肃然,看着老太医,压着声音,道:“你与本宫说实话,到底打不打紧?” 老太医神色迟疑,思索好一会儿,才道:“娘娘,官家年轻体壮,只是偶感风寒,应该不打紧。” “本宫不要应该,要确切的话!”孟皇后脸色凛然,目光逼视,丝毫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女。 老太医面露思索,似乎在回忆给赵煦号脉的过程,又好一阵子,说道:“娘娘,这个,老朽着实说不好。” 孟皇后看着老太医,俏脸越发肃重,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委屈老太医在房里待几天。” 老太医一怔,旋即明悟了,倒是没有惊慌,道:“谢娘娘。” 孟皇后没有多说,直接命人看住老太医,起身回仁明殿。 路上,她的近身女官瞥了眼四周,小心的道:“娘娘,现在怎么办?” 老太医说不准,那官家就真的可能凶险! 孟皇后表情平静,眉头却锁在一起,道:“不得外传。让人盯着慈宁殿,还有,政事堂那边也要看好了。” 女官不解,越发低声道:“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按照女官的理解,孟皇后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请出太皇太后,主持大局,重新垂帘听政!毕竟,太皇太后对孟家恩重如山,孟皇后还是高太后钦点的皇后。 现在,高太后被官家幽禁,值此机会,不是要放出高太后吗? 孟皇后倒是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还在思索着怎么稳住局势,直接道:“我不能做太多,章相公等人对我敌意太深,会适得其反。到了晚间再看看,不行的话,我得去见一趟苏相公,看看他们的想法。” 女官瞬间就认为孟皇后也有请出高太后的想法,脸上喜色一闪,轻声的道:“是。” 孟皇后眉头蹙的越深,虽然她是皇后,但外廷那些相公们估计不当她一回事,想要稳住情势,她着实没有多少力气可用。 ‘官家,你可要尽快醒过来……’孟皇后抿了抿嘴,眉宇间都是忧虑。 青瓦房内。 苏颂,章楶,章惇,蔡卞,韩宗道五个相公,围绕在一个圆桌,五个人表情各异,久久没有一个人说话。 没人知道过去多久,在一片压抑,难言的气氛中,苏颂作为宰相,手里拄着拐,看向其他四人,道:“不管事情如何,‘新法’诏书刚刚颁布,还需要稳住外面,不能让他们有所察觉。” 章惇没有做任何铺垫,直接断然道:“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太皇太后不能出慈宁殿,你们更不能去见!刚才在福宁殿我有些话不好说,现在我可以直言:真的要是有人胆敢行谋逆事,我章惇必然手诛逆贼!” 章惇确实不是宰相,但他做了半年的事实宰相,能动用的能量,苏颂都摸不清底! 韩宗道沉着脸,道:“章相公,你这说谁是逆贼?” 苏颂,蔡卞等人面露不愉,不等他们有所反应,章惇忽然沉声道:“来人!” 当当当 门外一队禁卫突然冲了进来,已经拔出刀剑,气势凛冽。 这是青瓦房以及章惇的禁卫,足足百人,领头的押班抬手道:“相公,青瓦房已经围住。” 苏颂,韩宗道,甚至是蔡卞齐齐变色,没想到章惇这么大胆,居然直接用禁卫围住了青瓦房! 眼见着禁卫围住青瓦房,更是拔刀闯入他们跟前! 苏颂猛的站起来,冲着章惇又惊又怒的喝道:“你要干什么?” 韩宗道也惊呆了,章惇居然这么大胆,直接兵围青瓦房,他这是要干什么? 章惇佁然不动,说道:“陛下没有醒来之前,所有人不能离开青瓦房。” 苏颂怒不可遏,狠狠的一敲拐杖,道:“我才是宰相,轮不到你章惇肆意妄为,你有胆魄现在就杀了我!” 苏颂说这,竟然转身走向持刀而立的禁卫。 蔡卞没想到章惇这么极端,又见苏颂这般决然,神情急变,道:“苏相公慢!官家病重,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需仔细商议,切不可冲动!” 说着,他看向禁卫,沉声道:“所有禁卫,立刻退出去!” 那领头的押班没有说话,看向章惇。 蔡卞脸色凝重,压着惊疑,向章惇说道:“还不到那种时候,不能这般鲁莽!难道你想要我们几个在这里血拼吗?” 当朝的几个相公,都被赵煦赐予了禁卫,以做护身。 章惇看向苏颂的背影,目光锐利,道“苏颂,韩宗道若是踏出青瓦房半步,杀!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押班听着,提着刀,冷色注视着苏颂,道:“苏相公,不要为难末将。” 苏颂气的不行,宦海沉浮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胆大妄为之事! 他脚步不止,铁青着老脸,一步一拐的走向那个押班。 押班微微侧身,缓缓抬起刀,气势冷漠。 韩宗道满面惊慌,六神无主。 要是苏颂现在血染青瓦房,那可真的是从未有过的惊天大事! 宫里那边官家病重,昏睡不醒,这边副相公然杀了宰相,这天下不乱也得乱! 蔡卞见劝说不了这两位,眼见苏颂就要逼近那押班,不由得看向在场的唯一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章楶,急的跺脚,道:“我的章相公,你再不说话,今天就要天塌地陷了!” 章楶眉头皱了一皱,眼见局面到了这般,不得不开口,语气淡漠,道:“枢密院不参与朝政,但是一切要合规矩。官家没有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乱动,否则我不会坐视不理。” 即将走到那押班跟前的苏颂,听着章楶的话,霍然转身,几步走了回来,盯着章楶,又看向章惇,脸角坚硬如铁,怒目圆睁的喝道;“你们兄弟二人要干什么?要图谋不轨,要谋逆吗?” 章惇神情严厉,双眸里隐隐有血丝,冷冷的盯着苏颂说道:“陛下只是小病,并无大碍。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在陛下没有醒来之前,你们任何人不得离开青瓦房!宫内外一切照旧,任何人胆敢乱来,我章惇用我的项上人头保证,你们会死在我前面!” 眼见千钧一发,章楶顾不得避嫌了,看着苏颂沉声说道:“我也是这个态度。如果苏相公或者什么人意图谋害官家,祸乱皇宫,紊乱朝纲,枢密院不会坐视不理。我确实无法调兵,但苏相公别忘了,‘军改’已经进行近半年,北方各路决不能回头!这是国政大计,关乎社稷安稳,谁乱来,我就针对谁!” 第两百六十九章 一触即发 - 宋煦 - 官笙 章楶语气平淡,却铿锵如雷。 他话里的意思很简单,如果朝廷巨变,北方各路‘军改’骤然崩溃,那时,将不止是开封城血流成河,或许会引发更庞大的内乱! 这种情况,章楶不会允许发生,可能会拼死赌上一切,阻止这种情况发生! 眼见章惇,章楶兄弟站到了一起,蔡卞心神惊骇,连忙道:“不能动!谁都不准动!” 苏颂,韩宗道等人要是请出高太后,将一切打回原形,那后果太过可怕! 章惇,章楶兄弟为了阻止这种情况,必然不惜代价,但他们在宫里没有什么能力,只能进行‘兵谏’! 这两种情况,蔡卞都不能允许发生! 韩宗道似乎也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场景,浑身冰冷,看了眼怒容满面,浑身颤抖的苏颂,犹豫着说道:“苏相公,三思啊……” 苏颂盯着章楶,章惇兄弟,枯瘦的右手握着拐杖,骨指发白,一如他内心的愤怒。 章惇不动如山,面容坚毅。没有半点妥协,退让的意思。 章楶固然没有章惇激烈,却也是旗帜鲜明,要杜绝某些事情发生,哪怕一丝的可能! 禁卫持刀就站在不远处,这些人是战场上选出来的,在这个时候,清晰可见他们身上的血腥气。 青瓦房内,陷入了一触即发的对峙! 而外面,政事堂里,六部的尚书侍郎等几十人还在会议室坐等着,只以为几位相公去请示官家,而后要继续开会。 今天是开朝第一天,是‘新法’复起的第一天! 他们内心期待,焦灼的在等待。 但等了许久,也不见几人回来,偶尔外出如厕的人看到青瓦房外禁卫林立,不禁疑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传入政事堂,顿时议论纷纷,不断差遣人去问。 青瓦房内。 蔡卞见苏颂不肯说话,犹自心惊,急急的思索着应对之策。 蔡卞沉着脸,站在苏颂与章惇之间,观察着两人的神色,同时心底极力的保持平静,暗自分析,寻找对策。 现在的关键,在于双方的不信任! 苏颂说什么,章惇都不会信,赌注太大,谁会轻易的信‘敌人’? 而苏颂等人更担心章惇‘先发制人’做出什么事情来,引起不受控制的剧变。 同时,双方可能还在同时担心着宫内,毕竟宫里现在群龙无首,皇后娘娘会怎么做?她的话可信吗? 现在就是一团乱麻! 蔡卞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对峙着,仿佛酝酿暴风骤雨的两人,努力的心平气和的道:“现在,政事堂内的群臣还在等着,我们不能让他们等太久。现在,我们去将会开完,其他的事情等之后再说。” “不可!” 章惇断然拒绝,道:“官家病重之事,绝不可外传!” 苏颂铁青着脸,纵然再愤怒,也强迫着冷静。思索着现在可能出现的种种变数,心里万难安定。 这个时候,哪怕出现再小一点的事情,都可能刺激到知道官家病重内情的人。 皇宫里,‘新旧’两党,以及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稍稍煽风点火,就可能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大祸! 苏颂一向‘求稳’,即便面对章氏兄弟的联手施压,他也没有失去理智,回头看了眼依旧持刀而立的禁卫,压着汹涌的怒意,道:“政事堂的会议,由蔡卞主持,其他人留在这里。禁卫退出青瓦房,到了晚间,我们入宫探望官家。” 赵煦病的太突然,他们没有任何准备。他们都是臣子,皇家没人主事,等于失去了主心骨。 蔡卞听着,也来不及思考太多,当即道:“好,就这么办!所有人,所有事,按照既定计划走,不能有任何意外!” 蔡卞同样在担心这双方做出什么事情,引起误判,那真的太危险了! 章惇面容平静,实则万分警惕,沉吟片刻,道;“好。你们退回去。” “是。”押班抬手应着,带着人退出青瓦房,却依旧不动声色的围着。 章惇盯着苏颂,内心同样在翻涌不休。 他自然不能答应让高太后再次出来,再次垂帘听政,再次废除‘新法’! 韩宗道,蔡卞见双方各退了一步,心里大松一口气。只要双方还有所顾忌,不撕破脸,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官家,你可要快点醒过来啊,天要塌了!’ 蔡卞心里祈祷,又安抚了几句,道:“我现在去政事堂,你们不要闲着,那么多事情,不能耽搁。” 蔡卞说着,又看了章惇,苏颂一眼,确定暂时没事,这才离开青瓦房,匆匆前往政事堂。 到了政事堂,蔡卞按下心里的慌乱,借口‘诸位相公与官家在议事,暂脱不开身’为由,主持了政事堂会议。 虽然不少人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会想到赵煦现在昏睡不醒,加上确实大事临头,自是不及多想,按照计划,过着一条条议程。 青瓦房内,剑拔弩张稍稍缓解,但无形的压力还在弥漫不散,似乎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就等着爆发了。 宫内,随着短暂的混乱后,逐渐恢复平静。 陈皮守在赵煦床前,看护着一切。 老太医又被请了过来,但是从开方后开始,所以人、事、物都被检查了好多遍才能送到赵煦跟前。 赵煦躺在床上,依旧紧皱眉头,脸色苍白,浑身冒汗,被褥已经换了好几次。 陈皮忧心忡忡,不时出去,听着黄门,宫女的汇报着宫内外的情况。 时间慢慢就到了中午,赵煦喝过药,眉头渐渐松开,但是没有醒来。 童贯从枢密院回来,站在陈皮身后,看着赵煦,低声道:“小章相公也被软禁在青瓦房,诸位相公都很紧张。” 陈皮轻轻点头,心头沉重,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有赵煦的支持,他什么都不是,不说那些相公了,就是六部尚书侍郎都能逮着他教训。 童贯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做他儿子都小,却是他顶头上司的陈皮,心里不屑,面上却十分恭谨的道:“我们,要不要再做其他事情?” “不用。” 陈皮虽然担忧,话音却异常干脆。 童贯悄悄歪头,审视着陈皮的侧脸,眼神狐疑。 陈皮表现的忧心忡忡是没问题,但童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想不通,童贯就越发小心,道:“那我继续回枢密院。” 陈皮一直盯着赵煦,嗯了一声,忽然又道:“你再去青瓦房见见小章相公,问问他的想法。” 章楶虽然不在政事堂,但枢密使掌握兵权,位高权重,他的声音极其重要。 童贯心里同样好奇章楶会是什么态度,应着道:“好,我现在就去。” 童贯离开赵煦寝宫,直奔青瓦房。 陈皮轻叹一口气,站在赵煦床前。 短短不过两个时辰,他感觉度日如年,万分煎熬。 政事堂内。 蔡卞主持着会议,通过一道道早就商议好的政令以及拟定的诏书,邸报。 这个过程很冗长,需要商议,达成共识的内容有很多,时不时还发生争论以及争吵。 但总有空闲的时候,一些人眼见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苏颂,章惇等人依旧没有过来,不由得狐疑起来,彼此对视,眼神疑惑不断加重。 蔡卞仿佛没有看到,有条不紊的主持会议,将事情一件件落实,推进,直到晌午,众人饥肠辘辘,这才算是结束。 六十多人,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看着蔡卞,神情各异,陆陆续续出了政事堂。 很多人心里不解,想要询问,但资格不够,只能离开。 六部尚书是有资格的,林希面色漠然,没有走,拿着厚厚一叠公文,看着蔡卞刚要说话,蔡卞就看着曹政,大声说道:“曹府丞,韩相公在政事堂商量要事,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开封府。开封府的会议,你来主持,待会儿我看看,要是有空,我会过去的。” 曹政连忙抬手,道:“是,下官领命。” 蔡卞说完,抱着一叠东西,急匆匆的就走了。 这让张嘴的林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许将沉吟一会儿,来到他边上,道:“不用问了,我们先回去吧,部里还有很多事情。” 林希隐约觉得出了什么事情,哪里能想到会是赵煦病重昏睡,顿了下,接着话道:“好。对了,你兵部的推荐名单得尽快给我,那个宗泽,你是怎么考虑的?” 许将与他并肩离开政事堂,道:“宗泽是以兵部官衔领兵,位置还低,暂且放着。” 林希道:“他现在是兵部员外郎,再上,到底是文臣武将,得有个说法了。” “我知道,我找他谈。” 两人说着,也离开了政事堂。 蔡卞站在侧门外,看着这些人都走了,重重的松口气,安抚住这些人,还得回头去青瓦房。 蔡卞神情渐渐凝重,思索片刻,转身向青瓦房。 蔡卞到青瓦房的时候,苏颂,章惇等人正在一边吃饭,一边处理政事。 蔡卞进来了,一众人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蔡卞见没了之前那么紧张,稍稍思索,放下东西,道:“六部等暂且糊弄住了,但时间也不会太久。” 赵煦长时间不出面,或许还能掩饰,但这么多相公齐齐‘消失’,在这种大事关头,任谁都不能不起疑心。 第两百七十章 皇后有喜了 - 宋煦 - 官笙 蔡卞没有坐下,似乎还担心苏,章二人火并,站在两人中间前面一点。 苏颂放下手里的粥碗,擦擦嘴,看向章惇说道:“你要这样一直耗下去吗?” 章惇吃的是米饭,身前是一碗汤水,他随意的喝了口汤,淡淡的说道:“官家一日未醒,你们一日不能离开青瓦房。” 韩宗道吃的比较简单,都是些小菜,听着章惇的话,本来就没胃口,现在更是吃不下去,慢慢的没放下筷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目光在苏颂,章惇之间来回搜寻。 他知道章惇态度十分坚决,他们真的要是强行离开青瓦房,或许今天青瓦房真的会喋血在这里。 苏颂拿过他的拐杖,沉默片刻说道:“新法刚刚复起,要是外面人心浮动,影响有多大,你自己心里清楚。” 章惇筷子不停,道:“外面再大的事情也没有官家安危重要。” 苏颂抬头,看向前面,仿佛能看穿墙壁,看到对面的垂拱殿。往日这个时候,赵煦都在垂拱殿简单吃饭,一直处理政务。 苏颂双手扶着拐,思索一阵,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不过我们不能一直僵在这里,出去让人看看,知道我们都还活着。” “不必了。” 章惇吃完,将身前的碗筷收拾的停停当当,整整齐齐,桌上有几个饭粒,他拿起来放入嘴里,嘴唇动了动,道:“除了蔡卞,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出入。” 扣押这么多当朝相公,别说大宋朝了,历朝历代除非是谋逆,怕是也没有过吧? 章楶手里是一堆的公文,他批阅着,突然说道;“宫里没有消息。” 他这句话,令所有人都神色微沉。 宫里没有消息——至少说明两件事,一个是官家还没有醒。第二个,就是宫里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第一个令他们忧心,第二个也一样。 宫里那位皇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态度?她会不会请出高太后? 高太后呢,她知道后,还能安坐吗? 如果高太后出了慈宁殿,他们这些人拿什么对抗? 那是当今官家的祖母,神宗皇帝遗诏垂帘听政七年的太皇太后!她要是出来,有足够的手腕瓦解青瓦房现在的对峙,并且轻松的抢班夺权。 苏颂看了章楶一眼,心想,如果章惇要乱来,还得靠此人弹压。 章楶固然站到了章惇的一边,但他们根本立场不同。章楶要的是大宋朝局平稳,不能崩坏‘军改’。而章惇要的是大局,‘旧党’决不能回来! 如果宫里发生异变,章惇做出危险的动作,也只有手握兵权的章楶能够压制。 韩宗道见气氛又变得压抑,似乎要向危险方向发展,出声转移话题道:“我开封府可有不妥?” 他这个知府困在青瓦房,也不知道开封府现在什么模样。 作为第一个试点,按照原先的计划,官家以及他们这些相公都是要去站台,揭幕的,有盛大的仪式,现在,全部都停顿了。 蔡卞点点头,道:“没有大碍,让曹政主持,我待会儿再过去一趟,应该能糊弄过去……” 蔡卞话音未落,一个文吏匆匆跑进来,脸色惊恐,跑到章惇身前,急声道:“章相公,宫里陈大官派人传话,说是消息泄露出去了。” 章惇猛的站起来,表情凶狠如猛虎,一把扯过文吏的衣领,喝道:“什么泄露了?说清楚!” 苏颂,章楶,蔡卞等人同样站了起来,面容震惊。 文吏自然知道轻重,颤声道:“是,是……是官家病重昏迷……” 章惇剑眉不停的颤,双眼怒睁,杀意浮动。 苏颂沉着脸,当即道:“瞒不住了,立刻进宫,现在只有皇后娘娘能稳住局势!” 章楶,蔡卞,韩宗道等人各有异色的看着苏颂,却肃色不语。 现在宫里有多个可以主事的人,第一个自然是高太后,但瞬间就被所有人排除了。谁要提一句,怕是会激怒章惇当场杀人。 朱太妃是官家生母,但因为高太后,向太后的缘故,是个透明人。 最后一个,就是孟皇后。 孟皇后是人微言轻,根本不在这些相公们眼里。 但是现在,也唯有孟皇后这个中宫皇后才能服众。 章惇一把推开文吏,盯着苏颂,双眼血红的道:“不行!请皇后娘娘过来。” “不合礼法。” 苏颂知道章惇的想法,直接拒绝。扣押他们这些相公,事后总归能缓和过去,可是皇后,那就是形同谋逆了! 章惇看向苏颂,这个老大人的态度,令他捉摸不透,十分的警惕。 高太后如果回来,‘旧党’肯定会欢欣鼓舞吧? “先派人问问皇后娘娘是否有空吧。”章惇语气平淡。 哪怕消息泄露了,他也不能放苏颂,韩宗道等人离开。外面那些人再闹腾也没有主心骨,拿住了苏颂,韩宗道,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 “我亲自去!”蔡卞说道。 苏颂情知这是章惇最后的让步,没有多说,抱着拐杖,沉色思忖。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现在他们只求一个‘稳’,‘新旧’两党谁都不能打破平衡,引起不可控的大乱! 蔡卞急匆匆离开青瓦房,赶往仁明殿。 仁明殿偏殿内,孟皇后刚刚吃饭,拿着筷子要夹一块肉,忽然间俏脸微变,剧烈反胃,捂着嘴要呕吐。 她身前的女官吓了一大跳,连忙过来,扶着她急声道:“娘娘,娘娘,您没事吧?……太医!快传太医!” 孟皇后深吸一口气,稳了稳,但看着有些油腻的饭菜,还是再次剧烈反应,连忙起身,趴倒了一个铁盆前,剧烈呕吐起来。 女官脸色发白,她心里胡思乱想,猜测可能是官家传染了,继而又恐慌,要是皇后娘娘也昏迷了,皇宫可就无主,要大乱了! 太医很快来了,这是一个女太医,她只是稍稍搭脉,再询问几句,便站起来,笑着抬起手,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有孕了。” 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孟皇后,表情一怔,继而惊喜,然后有些茫然,再接着又是抿着嘴微笑。 女官就大喜过望了,站在孟皇后身前,激动的语无伦次的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孟皇后笑容很快收敛,想着眼前的局势,看向女太医轻声道:“这件事,不得外传。” 女太医抬手道:“是。” 孟皇后让人送走女太医,坐在椅子上,俏脸有种奇怪的情绪,双手摸着小腹,似喜似忧。 女官走过来,兴奋的不行,道:“娘娘,这可是大喜事啊……” 中宫皇后有喜了,可不是一般的喜事,往大了说,对整个大宋都影响巨大! 第两百七十一章 坐镇青瓦房 - 宋煦 - 官笙 “不准告诉任何人。” 孟皇后说道,她也分不清她现在是什么心态,又惊又喜又有担心,一时间难以定神。 女官瞥了眼外面,见没人,低声道:“娘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孟皇后深吸一口气,迅速定神,蹙起眉头,轻声道:“只要几位相公稳住,其他的都没问题。” 女官嘴角动了动,想说请出高太后,又想到孟皇后一向有主意,没有多嘴,但表情出卖了一切。 孟皇后看了她一眼,双手摸着小腹,静静出神一会儿,忽然道:“去庆寿殿。” “太妃娘娘?”女官怔神,不明所以。 朱太妃向来本分,从不掺和外面的事情,是一个近乎透明的人。 孟皇后起身,已经准备去了。 “娘娘,蔡相公在外面求见。”一个宫女迎着进来说道。 孟皇后心里一惊,担心政事堂汇出事,不动声色的道:“本宫亲自去请。” 孟皇后说着,径直走出了偏殿,来到仁明殿的大门外。 蔡卞见着孟皇后亲自过来了,连忙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 孟皇后神色如常,却不自觉的有股威严出现,道:“蔡相公,政事堂诸位相公怎么说?” 蔡卞神情不变,一时间却没办法开口。 能怎么说?说章惇动用禁卫,软禁了宰相? 孟皇后见着,俏脸微沉,道:“来人,去请陈大官,随本宫一同去青瓦房。” 蔡卞眼神骤凝,道:“不可!” 其实,孟皇后已经知道青瓦房的事,淡淡道:“蔡相公,你是要教本宫做事吗?” 蔡卞犹疑,心里思索再三,还是抬手,道:“恕微臣大胆,娘娘只要回答微臣一个问题,微臣便不再阻拦。” “说。”孟皇后道。 蔡卞觉得孟皇后的态度与中午在福宁殿完全不同,心里担忧她做出了某种决定,直接道:“娘娘,是否会请出太皇太后?” 孟皇后看着蔡卞,眉头皱了皱,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也十分困难。 如果,万一,官家醒不过来,她怎么办? 她这个皇后还不足二十岁,没有任何威仪,更没人支持,压不住朝局,现在她怀着孕,后面怎么办? 遍观大宋,能稳住局势的,唯有高太后! 赵煦真的有万一,哪怕章惇以及‘新党’再不愿意,请出高太后,再次垂帘听政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蔡卞盯着孟皇后,见她久久不言,心里不禁阵阵发冷。 外廷的‘新旧’两党的争斗焦点,其实就在这里! 高太后一旦卷土重来,对现在的朝局而言,是一场难以估算的灾难。 许久之后,孟皇后抿了抿嘴,道:“太皇太后已经撤帘还政,并且之前多与官家说过,官家已成年,理当亲政。她希望静养天年,不在为政事劳神。” 女官听着一怔,想着孟皇后刚刚查出有孕,心里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蔡卞却是大松一口气,紧追着道:“当真?” 孟皇后威严端正,声音平静坚定,道:“本宫不会请出太皇太后,也请不出。” 蔡卞忐忑的内心陡然平静,也隐约听懂了什么,思索着道:“娘娘,青瓦房有些紧张,但娘娘是中宫皇后,微臣等还是敬重的。” 孟皇后会意,道:“走吧。” 蔡卞不再多说,领着孟皇后前往青瓦房。 孟皇后来到青瓦房,这才明白蔡卞说的‘紧张’,看着杀气凛凛围着青瓦房的禁卫,她面无表情,径直走了进去。 陈皮一直恭恭敬敬,一个字没有的跟在一旁。 对于孟皇后的亲自过来,苏颂,章惇等人都很意外,还是起身行礼道:“臣等见过皇后娘娘。” 孟皇后看着这几位相公,神情不动,心里仔细想了又想,面带威仪,语气含有斥责,道:“诸位是当朝相公,官家只是偶然有恙,你们就这般没了规矩吗?” 苏颂面色如常,作为宰相,抬起手,请罪道:“臣等糊涂,请娘娘息怒。” 这些不过是没用的场面话,没谁会将孟皇后这个不轻不重的斥责放在心上。 蔡卞见着,从孟皇后身后出来,与苏颂,章惇等人面带微笑的说道:“娘娘很是忧心官家,希望政事堂能一切如旧,宫里也一切如常。” 苏颂听出了味道,盯着孟皇后打量片刻,抬手说道:“娘娘深明大义,臣等敬佩。” 章惇对高太后以及‘旧党’深恶痛绝,孟皇后是高太后所立,自然划归一系。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孟皇后与苏颂,肃立着不语。 孟皇后知道章惇不喜欢她,并且她的一句话也打消不了章惇等人疑虑,稍稍思索,道:“这是本宫的份内事。正好本宫闲来无事,就在这青瓦房坐一坐,等官家醒了,一起去探视。” 苏颂章惇等人齐齐一怔,面露异色,苏颂与章惇甚至还对视了一眼。 孟皇后显然不会‘闲来无事’,这是在向他们表明态度?还是要监视他们?或者兼而有之? 孟皇后说着,在女官的陪同下,在正堂的椅子上端正的坐下。 女官小心翼翼的陪同着,递过一本书。 孟皇后翻开折叠的一页,见苏颂,章惇等人还在看着她,脸色从容又没有半点微笑,道:“诸位相公该忙什么忙什么吧。” 苏颂,章惇等人没法拒绝,看着孟皇后行为,心里各有想法。 苏颂欣赏孟皇后的知大局,识大体,在这种时候,没有请出高太后。并且,她这个‘坐镇青瓦房’的举动尤为重要。 孟皇后坐在这里,青瓦房这些人顿时安心,绝对不会再起波澜。 现在,反而有担心宫外了。 苏颂拄着拐,缓缓走回他的座位。 章惇站着没动,抬头看向宫外,目有厉色。 上一次‘火烧开封府’,烧了‘新党’内部潜藏着的反对者;这件事,又会引出什么人来? 蔡卞同样想到了,站在他身旁,瞥了眼其他人,低声道:“要不要做些什么?” 章惇道:“不用,咱们等着瞧吧。” 蔡卞微微摇头,谁能知道,在‘新法’复起的第一天,居然会发生这般事情。 陈皮得到消息自然是最快的,在青瓦房还在议论的时候,开封城只是零星的传言‘官家病重,一病不起’,并未大规模散开。 慈宁殿外的院子内。 高太后坐在椅子上晒太阳,这是近一个月来,她最喜欢的事情了,以往都带着微笑,现在,却默然漠然,无声威严。 “你知道多少?”高太后开口。 她身后侧的周和心神一凉,看着高太后,小心的低声道:“小人一点都不知道。” 高太后哼了一声,道:“你要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么多年的黄门令真的是白做了!” 周和不语。 今天本来是开朝第一天,应该是最为热闹的,但宫里却诡异的安静,政事堂以及青瓦房一反常态,皇后更是罕见的,亲自跑到了青瓦房,这咄咄怪事,哪里能瞒得过高太后? 高太后抬头看向慈宁殿外,轻轻点头,似赞许的道:“皇后这个应对是最为稳妥的,我没看错人。” 周和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高太后。 这半年来,高太后的心思越发难以揣度。哪怕高太后知道周和屈于皇城司的酷刑,背叛了她,依旧留在身边,只是,那清晰可见的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再不见往日信任。 高太后说完这一句,又想了一阵,十分冷静客观的分析道:“朱太妃无能,镇不住朝堂。皇后资历尚浅,那些相公必然不买账。官家真的要是有危,我大宋也危了。” 周和大气不敢喘,他猜不透高太后的心思,也不敢想某些可能! 高太后看着天色,良久,道:“罢了,我也懒得管。周和,你去一趟那个青瓦房,告诉他们,我已撤帘还政,要他们用心国事,护佑朝局安稳。” 周和一怔,抬头看向高太后,不由得深思,这个态度,是字面意思,是真的?还是某种暗示? 第两百七十二章 三姓家奴 - 宋煦 - 官笙 周和只是顿了片刻,立马道:“是。小人这就去。” 高太后看着周和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脸色困倦,强振精神的道:“真的老了,要是换做半年前……” 周和来到宫门前,说了几句,等禁卫通知了陈皮,陈皮赶过来后,将高太后的原话说了。 陈皮神色狐疑,稍稍思忖,便道:“原话转达吧。” 周和点点头,跟着陈皮来到青瓦房。 当着孟皇后以及苏颂,章惇等四位相公的面,将高太后原话复述出来。 苏颂,韩宗道等人没有欣喜之色,表情沉默,看不出心里所想。 章惇心里冷哼,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断然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孟皇后倒是眼中喜色一闪,继而平静的道:“本宫知道了。” 周和轻轻抬手,接着就告退离开了青瓦房。 孟皇后端坐着,继续翻看手里的书,神情从容自若。 苏颂,章惇等人看着,心里各有想法,默默再次坐了回去。 这么段时间,宫外赵煦病重昏迷的消息,经过发酵,已经尽人皆知了。 一些人,比如梁焘,许将,林希得到消息后,想到了今天的异常,心下骇然,顾不得手里繁重的事务,急匆匆的入宫。 在梁焘等人得到消息的同时,工部衙门。 工部尚书杨畏正在布置‘新法’的内容,工部的任务很重,总共有两个:一个是官道,官道涉及水路、陆路以及桥梁等等。另一个则是民用的田亩灌溉,疏浚等。两个任务都十分庞大艰巨,又有严格的考核体系,是以忙碌非常。 这时,一个主事神色慌乱的跑进杨畏的班房,立刻转身关门,走到杨畏身前,声音低沉又急切的道:“尚书,外面都在传,官家病重不醒。” 杨畏手里的笔一顿,脸色惊变,道:“哪来的消息?确实吗?” 他说着就想到了今天的种种怪事,不等主事说话,就沉着脸,双眼里眼神剧烈闪烁。 主事见如此,越发低声道:“小的让人去打听了一下,据说宫里十分异常。” 杨畏看了他一眼,表面不动,心头急切起来。 杨畏也是久经官场风云变幻的人,很快就想到了某种可能,以及这种可能后,宫里与朝局会发生的剧烈变化! ‘太皇太后还会再回来吗?’ 杨畏心头震动,暗暗低语。 主事看着他,说道:“尚书,外面已经有人在撺掇,邀请太皇太后再次出来垂帘听政了。” 杨畏面上猛的一变,喝道:“是什么人?” 主事小心的道:“不知道,都是些流言蜚语,怕还是那些反对变法的人。” 杨畏心慌意乱,难以安定,放下笔,默默一阵,忽然起身,说道:“我去一趟刑部,衙门里你看着。” 主事连忙应着,送杨畏出府。 杨畏很快来到了刑部,与刑部尚书蔡京在值房里密谈。 两人对坐,一个眯着眼,神情坚毅刻薄;一个眉头深锁,脸上写满慌张。 杨畏见蔡京不肯开口,索性道:“我们之间也无需这样打哑谜了,事情已经临头,我就问你,你怎么想?” 蔡京看着杨畏,没有说话。 杨畏焦急,见蔡京还是不肯开口,赌气般的道:“他们都进宫去了,你既然不说话,那咱们就一直在这里耗着!” 蹬蹬蹬 突然间,一阵急切脚步声响起,一个年轻人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杨畏本来就心虚,眼见吓了一跳,待见来人,再看蔡京,忽然惊喜的站起来,道:“贤侄,可探出什么来了吗?” 来人正是皇城司指挥蔡攸。 蔡攸比杨畏还紧张,先是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的喝了一通,然后擦了擦嘴,道:“我费尽力气,终于探查到一点。官家是在朝会结束后突然昏迷的,太医院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但宫里一片紧张,消息说,很可能——大凶!” 如果只是偶然的伤风,今天怎么会发生这么多怪事! 蔡京拧起眉头,面色凝重。 杨畏噗通坐回椅子,惶惶自语的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高太后卷土重来,那杨畏必然会被当做‘新党’清算,日后怕是要像诸多前辈一样,来回奔波,凄凉的死在流放途中。 蔡攸看向蔡京,没了以往的镇定,脸上有些发白的道:“爹,现在怎么办?” 真要是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他以及蔡家,绝难幸免。 蔡家心里何尝不是沉重,六神无主,强行按耐着,分析着,道:“其他人都进宫了,我们不能耽搁,得立马进去。” 杨畏急了,道:“我在路上听说,青瓦房已经被禁卫围住了,我们去了,不是自投罗网吗?” 蔡京一怔,看向蔡攸。 蔡攸点头,道:“我在宫里没什么人,探听的消息有限。但我听说,从朝会后,苏相公,二章相公,韩相公就都没有出现。另外,皇后娘娘好像也在青瓦房,没出来过。不知道是谁下的令。” 是谁下令禁卫围住青瓦房? 蔡京眉头皱成川字,宫里的变化令他看不透。 这是太皇太后出手了吗?软禁了苏颂,章惇等人?那,官家其实已经驾崩了吗? 杨畏更是急切,看着蔡京道:“你向来有主意,我现在什么都没办法想,你说吧,怎么办?” 蔡京拿起茶杯,却没有喝,心里翻涌不休。 杨畏看着他,期待他有什么办法。 杨畏可以说是声名狼藉,人送外号‘杨三变’,指责他在朝廷争斗中,毫无节操,为了权势变来变去,更换门庭。 大致也是‘三姓家奴’的变称。 而蔡京同样不遑多让,元丰年间就是号称‘储相’开封府知府,是铁杆变法派。元祐初,司马光掌权,他迅速投过去,坚决反对变法,是废除‘新法’的急先锋。 而今,他又是变法派中的激进派,提出了‘废除科举’,‘广设书院’的建议。 这两人,基本上都不容于‘新旧’两党,在朝中被边缘化,极具不安全感。 现在,他们更不安全了。 杨畏见蔡京脸色变幻不断,忽然凑近,低声道:“外面有人在串联,似乎要请太皇太后出山,再次垂帘听政。” 蔡京听出来了,道:“你要抢先上书?现在局势未明,再等等。” 杨畏道:“看现在的态势,我们要是再等,怕是就没了机会!” ‘从龙之功’,可不是烧冷灶,必须抢先! 蔡京神情凝肃,迟疑不决。 他完全想不到,事态会突然到了这种程度,让他再看清一点的时间都不给! 蔡京是一个投机派,却也是谨慎派,不看准机会,他一向不会贸然行动。 上一次那道奏本,给了他深刻的教训,令他犹豫起来。 蔡攸左思右想,咬牙道:“爹,我皇城司抓了那么多人,抄了那么多的家,如果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咱们蔡家绝对没有活路!” 现在可不是元丰后,短短半年,‘旧党’大佬被横扫一空,死的不是一个两个! ‘旧党’本就酷烈无情,让他们复来,还不知道怎么变本加厉的报复! 不只是蔡攸双手沾满了血,蔡京是刑部尚书,刑部大牢里现在还关着不知道多少人。 高太后要是卷土重来,这些人必然会被放出来,加官进爵,继而会对蔡京疯狂清算! 蔡京神色渐沉,看了看蔡攸与杨畏,说道:“还有一个办法,我们各写一道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奏本带在身上,进宫之后,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四个字,意味深长。 大封推感言 - 宋煦 - 官笙 终于等到到你! 大封推了,大封推对于一本书,一个作者来说,不止是一个推荐,更是一个荣耀! 感谢一路陪伴,支持走过来的兄弟姐妹,拜谢! 感谢我的编辑,青舟大大的支持与关注,鞠躬~ 这本书能走到现在,小官心里是千言万语,一笔难说尽。 从独断过来的老读者其实都是知道的,小官的文风并不是现在主流的逗比幽默,略显沉闷,并且惯常铺垫厚实,因此订阅情况不理想,没少挨书友们的批评,小官也一直在反省,努力的改。 是以,十分感谢能一路支持到现在的书友们,谢谢!!! …… 说说书,第一卷还有几张结束,主要写的是猪脚上位以及宋朝官场百态,为改革铺垫以及伏笔。 下一卷是改革篇,这一篇,会侧重对整个宋朝面貌的描写,以小见大,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小官想想也很期待。 至于更新情况,小官回头看了下,每个月都在十八万字以上,比不得触手怪,但风雨无阻的没有断更,也不算少,还算勤勉(狗头保命)。 下个月会努力多更一些,也尝试书友要求的两张合一,一次性更完一天的,让大家看个够。 …… 情长纸短,万语千言化作一句话: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小官很喜欢这本书,也希望能让大家喜欢。 请多多支持,尤其是订阅,拜托大家尽量全订哈~~ 此致。 官笙。 2020.08.27 第两百七十三章 醒来(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杨畏听着蔡京的话,顿时惊喜的说道:“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做!” 杨畏与蔡京一样,都是惯常见风使舵,对这种反复的事情是手到擒来,毫无心里负担。最重要的是,这件事风险不大,可以进退有据。 蔡攸却迟疑了,没有说话。 蔡京拿过笔墨,率先写了起来。 蔡攸见着,连忙说道:“爹,我回皇城司做些布置,等父亲的好消息。” 蔡京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没有资格入宫,但要小心,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们,不要乱来。” 蔡攸道:“好。”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蔡京与杨畏相继写好,仔细看了又看,将奏本揣入怀里,两人对视一眼,又低声交谈几句,便急匆匆地赶入皇宫。 蔡攸出了刑部,走向皇城司,脸上难掩紧张,心里暗自的道:将太皇太后请出来这不是疯了吗? 蔡攸心里十分清楚,即便他写奏本支持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旧党’那帮人也不会放过他! 蔡攸苦思冥想,想着从这个大漩涡里解套,脑海里全是皇宫。 ‘怎么办怎么办……’ 蔡攸心里焦急,知道事态紧张,没有多少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他心头猛的一震,立即转身,不去皇城司了,脚步奇快的奔向着皇宫去。 这个时候,政事堂里,六部尚书以及有资格入宫质问的来了七八个人。他们被阻拦在政事堂,没有办法去青瓦房。 林希与许将并肩站在一起,两人抱着手,静静等着。 许将神色暗凝,低声说道:“翰林院有人在串联,要请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 林希一脸漠然,眼神里十分冷静说道:“跳梁小丑。等待会儿去看过官家再说。” 今天怪事迭起,林希等人基本上相信了宫外的那个传言。 许将轻轻点头,自然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不再继续说话。 梁焘,李清臣等人也聚集在一起,悄声的议论着,心里焦急的等待。 蔡京,杨畏来的有些晚,同样站在一边。 不大的政事堂,七八个人,形成了四五个圈子。 青瓦房内。 孟皇后依旧在静静地看书,神情恬静,异常的平和。 苏颂写完手里的公文,抬头看了眼孟皇后,转向章惇说道:“六部尚书等差不多都来了。” 章惇在审阅着一道奏本,说道:“只要官家醒过来,一切都不重要。” ‘要是醒不过来呢?’ 韩宗道心里这样想,没敢说出口。 在座的都知道赵煦得的是急病,十分的凶险,连太医都没有把握。 蔡卞沉吟着,道:“我现在去……怕是说服不了他们。不让他们见到官家,他们是不会走的。” 事关官家,谁能放心? 章惇放下手里的奏本,目光灼灼看着前面。 朝廷改制后,六部地位陡升,承接着绝大部分事情,六部尚书是朝廷重臣,不可能随意糊弄、打发。 青瓦房里,突然静了下来。 静悄悄的,让孟皇后突然不适,抬头疑惑的看向几位相公。 女官连忙在她耳边,低声将事情说了。 孟皇后稍一顿,知道苏颂等人的难处了,将书放下,站起来说道:“本宫去。” 苏颂看着孟皇后,暗自点头,这位皇后娘娘,以前还真是看走眼了。 孟皇后刚要走出去,忽然一个手持金牌的禁卫,径直冲了进来,在陈皮耳边以极低声音道:“官家醒了,宣你过去。” 陈皮一惊又喜,顾不得孟皇后以及一众相公了,大步跑出青瓦房。 孟皇后见着,陡然惊觉,连忙跟着陈皮。 苏颂,章惇等人对视一眼,所有人砰砰砰的站起来。 “走!”章惇率先走出青瓦房,直奔福宁殿。 此时的福宁殿,寝宫。 赵煦坐在床头,脸上依旧有冷汗,头发都是湿的,端着碗,闭着眼喝着苦药。 老太医站在赵煦身前,好似松口气。 赵煦放下碗,嘴里苦涩一场,艰难一笑,道:“太医说的是,朕这病,是上次落水留下的病根引起的?” 老太医道:“是。官家洪福齐天,这次之后,必健康长寿。” 老太医的意思很简单,赵煦熬过了这次,日后就无碍了。 赵煦轻轻点头,道:“劳烦太医了,来人,送太医去休息。” 太医应着,抬手离去。 床前,还站着一个人,南天友。在这之前,他已经将宫内外的大小事情给赵煦汇报了清楚。 赵煦轻吐一口气,拿过毛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想着那些事情,不由得失笑,说道:“朕只是病了半天,这天下就要乱了。” 南天友躬着身,不敢置喙。 这时,有一个禁卫进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蔡攸去了庆寿殿,现在陪十三殿下练习骑马。” 赵煦头还有些昏沉,思维缓慢,过了片刻,才呵笑了一声,道:“这家伙倒是聪明啊。叫他来。” 这蔡攸果真是聪明啊,他还没死,这就去巴结下一任皇帝了。 “是。”禁卫听着,转身出寝宫。 南天友没听清楚,却也听到了‘蔡攸’二字,越发的神色谨肃。 不多久,陈皮与孟皇后以及苏颂,章惇等人先后就来了,寝房里,一下子挤满了十多人。 陈皮见赵煦醒了,惊喜交加,行礼之后,一如往常,站到赵煦身侧。 孟皇后双眼微红,来到近前,看着赵煦苍白的脸,再想着有孕,越发想哭,强忍着,行礼道:“臣妾见过官家。” 赵煦看着她,笑容欣慰,伸手道:“过来。” 孟皇后抿着嘴,上前两步。 赵煦拉过她的手,道:“没事了,坐。” 孟皇后双眼含泪,见赵煦这么说,差点没忍住哭出来,心里充斥着难以言说高兴与满足,在赵煦边上轻轻坐下。 赵煦对于孟皇后的表现十分满意,不愧是那个孤人堵城退万军的孟皇后! 苏颂,章惇等人见着,心中惴惴的大石轰然落地,全部神色松缓,躬身而立。 赵煦看着几位相公,笑着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苏相公与章相公都是为了大局,日后还需坦诚交流,增加信任。这般刀兵相向,不是同僚情谊。” 苏颂与章惇的大局其实是不同的,但结果是一样的。 “臣等谨遵圣训。”苏颂与章惇齐齐抬手。至于听进去多少,能做到多少,就很难说了。 赵煦还有些虚弱与疲倦,看向蔡卞,道:“蔡卿家辛苦了。” “臣不敢当。”蔡卞连忙说道。 赵煦又看向韩宗道,道:“韩卿家也辛苦、开封府现在想必事情很多,有些谣言得辟谣。” 韩宗道会意,道:“是。臣这就去。” 外面谣言纷飞,韩宗道身为开封府知府,自然是辟谣第一线。 赵煦安抚了这些朝臣,继而道:“朕病的突然,耽误了不少事情。诸位卿家都辛苦。让外面那些人进来看一眼,然后都去休息一下,有事,咱们明天再说。” 苏颂,章惇都知道,这短短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官家还得了解,料理以及休息。 苏颂等刚准备去招六部尚书等,蔡攸却抢先进来了。 他尽力保持平静,心里却慌的要裂开,头上止不住的冷汗。 蔡攸进了门,见着赵煦坐在床头,浑身冰冷,连忙低头躬身,单膝跪地的道:“微臣参见官家。” 他声音平静如常,身体微颤。 苏颂等人皱眉,他们不喜欢蔡攸。 赵煦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这时六部尚书林希,许将,梁焘,蔡京,杨畏,李清臣等人进来,见赵煦活生生的,林希,许将等人自然放松,振奋;蔡京,杨畏却眼神惧色一闪,而后又不动声色,脸上极力做出激动之色来。 赵煦没理蔡攸,看着新进来的十多人,微笑道:“朕只是偶感风寒,无需大惊小怪的,诸位卿家的心意朕领了,今天事情太多,回去好好休息,改日再说。” 苏颂、章惇当即领头抬手道:“臣等告退。” 蔡攸见赵煦没理他,听着群臣离开的脚步声,脸色渐渐发白。 别人没有注意到蔡攸的异样,蔡京却注意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浮起不安。 第两百七十四章 斩立决 - 宋煦 - 官笙 等朝臣都走了,强撑着的赵煦轻轻吐口气,见孟皇后情绪还是不稳定,双手按着她的手,笑着道:“有朕在,没事的。” 孟皇后想说怀孕的事,但还有外人在,她就轻轻一笑。 在赵煦看来,这还是勉强,知道她压力很大,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等孟皇后俏脸平和一些,才瞥向地上的蔡攸,淡淡道:“你想怎么死?” 赵煦话音一落,寝宫里的禁卫乒乒拔刀,两把刀,刀锋冰冷的架在蔡攸脖子上。 蔡攸噗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头上冷汗涔涔,通体冰冷,颤声道:“官家,臣,臣只是恰好路过庆寿殿……” 陈皮面露不屑。 理由都这么拙劣。 赵煦直接道:“拉出去吧。” 禁卫迅速按住蔡攸,就要想外拖。这一出去,就是天人永隔! 蔡攸顿时大急,向着赵煦喊道道:“官家,官家,臣愿意将功补过,有举告!” 蔡攸是皇城司指挥,掌握的秘密绝对不少。 但赵煦已经懒得在意,只想安抚立有大功的孟皇后。 眼见就要被禁卫拖出去,蔡攸急声喊道:“官家,官家,蔡京与杨畏合谋,要请出太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 “慢着!”赵煦神情立变,大声喝道。 陈皮更是大惊失色,睁大眼的看着蔡攸。 蔡京与杨畏真的要是有这样的合谋,加上蔡攸的配合,真的可能有办法将高太后给弄出来,只要簇拥着高太后到了政事堂,苏颂,章惇等人还能怎么办? 章惇可以软禁苏颂,可能把高太后怎么样? 那局势,必然将会是一面倒,没有任何意外! 哪怕是孟皇后也是俏脸一片惊容,不敢置信的看向蔡攸。 宫里可以说是剑拔弩张,一直维持着小心翼翼的平衡,谁敢想,宫外的蔡京与蔡攸还有这样的合谋! 蔡攸急急的爬过来,跪在地上,急声道:“官家,他们怀里有奏本,必须尽快搜出来,出了宫就没证据了!” 陈皮眼神厌恶,这个蔡攸,为了权势,之前就出卖过一次蔡京。这次为了保命,居然要拿亲爹的命来自保! 赵煦看着蔡攸,神色冷漠。 这个人还真是一点节操都没有,无耻到了极点! 但是他还真没想过,蔡京与杨畏敢这么做! 赵煦现在还是不舒服,头有些疼,很是困倦,他双眼慢慢眯起,杀意一闪而过,看了眼不远出的禁卫,说道:“将人都带回来。” 这禁卫一抬手,说道:“是!” 陈皮看着他转身,衣袂摆动,腰间一闪而过的金牌,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赵煦。 这些人,他之前没见过,或者说没有留意过,那块金牌也是。 赵煦拉了拉被子,与陈皮说道:“你做的不错。” 赵煦临昏迷之前,交代陈皮,一个是看住慈宁殿;第二个,就是事态危机,可以传他口谕,拿掉苏颂的宰相。 陈皮轻轻侧身,道:“小人不敢,小人基本什么都没做,还是官家远筹帷幄。” 赵煦笑了笑,轻吐了口气。他昏迷着半天,还真是一场大戏啊。 这令他有所警觉,现在所有事情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还得做些保障布置。 赵煦沉思着,蔡攸跪在地上,依旧怕的要死,通体冰凉。 殿外,禁卫迅速拦住了即将出福宁殿的苏颂,章惇等人,抬手道:“苏相公,官家要求所有人返回寝宫。” 苏颂本能的心有警惕,道:“官家说了什么事情吗?” “请苏相公当面询问官家。”禁卫说道。 苏颂仔细回想着半天来的事情,知道有很多事情可以追究,却不知道是哪一件,只得道:“好。” 苏颂转身,章惇,蔡卞等人跟着。 六部尚书的林希,许将自然不会说话,倒是蔡京与杨畏悄悄对视一眼,强自镇定。 他们怀里还揣着那道奏本,这可是要命的东西! 好在,这件事只有三个人知道,不会传给第四个人。 一众人迤逦而归,再次来到寝宫,见着蔡攸还跪在地上,一众人心里疑惑,再次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 赵煦随意摆了摆手,目光直接看向蔡京与杨畏。 杨畏心虚,低着头,心里惴惴,怀里的那道奏本烫胸,令他不安,好在没人知道。 他心里不断安抚自己,极力的保持镇定。 但蔡京却如遭雷噬,身形剧烈一颤,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他心里有强烈的直觉——官家知道了! 他硬生生的转动脖子,看着地上跪着的蔡攸,他的儿子。 蔡京怎么都想不通,蔡攸为什么要出卖他!?出卖了他,蔡攸肯定也会遭到连累,没有任何好处,这是自杀之举! 他哪里能想得到,他这个儿子,比他聪明,出卖他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是为了求官;这一次,是为了保命。 在场的,无不人精,看着赵煦的目光,再转向蔡京,又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蔡攸,不由得心里涌动无数想法。 杨畏顺着目光看向蔡京,见到他的惊变神色,心里大骇,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强撑着,心里抱着一丝希望,脸色已苍白如纸。怀里的奏本要是泄露出去,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赵煦静静的看着蔡京,这位惯常投机,揣着这样一道奏本,赵煦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赵煦口干舌燥,浑身不舒服,直接道:“蔡京,朕判你个斩立决,冤枉吗?” 蔡京再无侥幸,缓缓跪地,神情绝望,双眼无神,一句话也没有。 到了现在,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蔡攸头磕在地上,双眼酸涩,似乎想哭,暗暗绷着脸角,强忍着。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并不觉得奇怪或者意外,只是好奇蔡京到底干什么,居然连辩驳一句都没有。 苏颂看着地上跪着的蔡京,老脸漠然。他向来不喜欢蔡京,今天出事是无喜无悲。 章惇双眸厉芒闪烁,他一样不喜欢蔡京。 章惇盯着蔡京,心里已经在考虑,新的刑部书的人选了。刑部在‘新法’中十分重要,正好这蔡京本来就不可控,换一个听话的更好! 蔡京跪地,赵煦只是淡淡地看了眼,无声的转向杨畏说道:“你呢?” 杨畏吓了一大跳,接着扑通一声跪地,大声道:“臣糊涂!请官家恕罪!” 杨畏心底那一丝侥幸彻底没了,心里骇然,浑身酸软。以往言辞犀利的他,这会儿找不到半个字来开脱自身。 赵煦看着地上的两人,语气平静的道:“既然你们都认了,那就省得麻烦,来人,拖出去,斩立决!” 苏颂与章惇等神色惊疑,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居然这么简单的要将两个尚书斩立决?! 但是蔡京与杨畏只是身形颤抖,根本没有辩解。 苏颂,章惇背后的林希,许将等人相互对视一眼,面沉如水,没有交谈。 一众人更加明白,只怕是真的有大事情! 禁卫上前,将蔡京与杨畏直接拖了出去,留下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蔡攸。 苏颂不得不说话了,抬起手,道:“官家,此两人,是否要让政事堂调查一番?” 赵煦越发疲倦,头疼的厉害,点点头,道:“给你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那两人菜市口斩立决。” 苏颂倒是不在意那两个奸佞的死活,只是想弄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时候,道:“臣遵旨。” 章惇心里揣度不断,现在,空了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工部尚书,或许还会牵连出更多,可操作的空间着实不小。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他整肃朝廷,梳理变法派内部的好机会! 章惇心里转过很多念头,他要借机进一步集中权力,对朝廷,尤其是‘新党’内部进行甄别,握紧改革大棒! 赵煦的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尤其是章惇,与他对视一眼,微笑了一下。 章惇不动声色躬身,没有出声。 苏颂将一切尽收眼底,心头轻叹。 以往的官家,朝廷都害怕麻烦,再大的事情都会迅速遮掩过去,当做没有发生,不会让官家、朝廷难堪。但眼前的官家,似乎不在乎这些,巴不得出事。 再有章惇配合,一切都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没有其他事情了,外面的交给诸位卿家善后。”赵煦脑中有些昏沉,摆了摆手说道。 苏颂等人见着,抬手道:“臣等告退。” 赵煦看着还跪在地上的蔡攸,道:“你也去。” 蔡攸心胆俱寒,茫茫无生路,猛的一磕头,颤声道:“是。” 第两百七十五章 铁律破碎(感谢暖百万的白银盟,鞠躬~~~) - 宋煦 - 官笙 他爹被当场判了‘斩立决’,蔡攸恐惧的要窒息。 赵煦静静的看着蔡攸的背影,与陈皮道:“你去盯着。” 寝宫里,除了赵煦,孟皇后,只有陈皮。 陈皮侧过身,道:“是。”说着,他快步跟了出去。 孟皇后见人都走了,这才悄悄提口气,准备与赵煦说她有喜的事情。 赵煦却十分困倦,拍了拍孟皇后的腿,道:“刚喝了药,有些困,陪我睡一会儿。” 孟皇后的话顿时堵在嘴边,她看着赵煦苍白,疲倦的脸,经过今天,她也才明白,赵煦每天面对着多么大的压力,轻轻应了声,脱掉鞋子,睡在赵煦边上。 赵煦轻吐一口气,搂着孟皇后,闭着眼。 孟皇后靠在赵煦肩头,抿着嘴,看着赵煦的侧脸,心想着,等醒来再说。 原本内紧外松的宫内,因为赵煦的苏醒,迅速回归正常。 苏颂,章惇等政事堂相公,外加几部尚书等,押着蔡京,杨畏,来到政事堂。 政事堂内,苏颂,章惇,蔡卞坐着,其他人站在后面,蔡京,杨畏被禁卫按跪在地上。 两个禁卫对蔡京,杨畏身上一阵搜索,除了钱之外,就只有一道公文。 禁卫没看,将所有东西都摆到了苏颂跟前:“相公。” 苏颂漠然的拿起其中一道奏本,只是看了眼,他双眼陡然一睁,面露惊容,心里同时后怕。 苏颂暗自凝神,心想难怪官家震怒,直接就是斩立决。 他瞥了眼立在不远处的蔡攸,心里隐约想到了什么,神情冷漠,没有再看杨畏的,直接都推给章惇。 章惇拿起来,打开看了眼,脸上没有任何异色,只是看了蔡京的,而后就推给蔡卞。 蔡卞看着前面两人,纵然心里有准备,当看着蔡京与杨畏的两道奏本,还是脸色突变,心里是暗惊,继而就忍不住的看向蔡攸。 这个人是蔡京的儿子,执掌皇城司,在外人看来是官家的亲信,他完全有可能将高太后给从慈宁殿弄出来! 蔡卞忽然心里发冷,那种情景一直是他们极力避免的,没想到,还有蔡攸这个纰漏! 好在,一切还来得及! 三位相公后面的人,不少人伸着头,也看到了一些,纷纷震惊不已。 这两人,还真是大胆啊! 不过,再想着两人的过往,就是无耻奸佞,时常变节,似乎也不那么奇怪。 苏颂拄着拐,看着跪在地上的蔡京与杨畏,淡淡道:“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蔡京脸上是一种怅惘,迷茫之色。 他一生专营,步步小心,谁知道,最终会败亡在亲生儿子手里! 杨畏则更恐惧,抬着头,看着苏颂,急声道:“苏相公,我,我是冤枉,都是蔡京,是他逼我写的,我只是从犯,求苏相公开恩,求苏相公开恩啊……” 他连连磕头,脑门上都磕出了血来。 苏颂等身后的人面无表情看着,杨畏号称‘杨三变’,是变幻无常的奸佞。朝野就没人喜欢,要不是当时他举告吕大防有功,做不到工部尚书的位置上。 现在,蔡京,杨畏这两人被踢走,朝廷里,大部分人是高兴的。 陈皮抱着浮尘,只是听,不发一言。 对于杨畏的喊冤,没人在意,苏颂沉默一阵,与章惇说道:“你怎么看?” 章惇早就在盘算着这件事了,淡淡道:“来之邵任刑部尚书。” 苏颂眉头一皱,明白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道:“王存任工部尚书。” 蔡卞以及身后的几部尚书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听着两个大佬瓜分刑部与工部。 章惇看向蔡京与杨畏,双眸锐利,语气如刚,道:“交代出同党,祸不及家人。” 蔡京头都没有抬,一个字都不出。 杨畏却急忙说道:“请章相公开恩,当初章相公阻止先帝杀士人,难道今天就不能阻止官家杀我们吗?” 神宗皇帝当初因为征讨西夏失利,要追究一个漕官,想要杀了。结果,司马光等人阻止不说,蔡确,章惇也阻止。 最终,那个漕官只是被发配了,神宗皇帝那道杀人诏书,不了了之,无人提及。所有人心照不宣,仿佛不存在。 章惇没理会,道:“拿笔墨来。” 他们身后的几部尚书一直安静的看着,对于‘不杀士人’的祖训,他们其实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但紫宸殿,垂拱殿前还有血腥味弥漫,再说‘不杀士人’这种话,显得苍白无力。 杨畏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蔡京,眼神闪烁一番,满脸愤恨,还是拿起笔,写了几个名字,忽然的猛的一甩笔,冲着章惇等人怒声道:“我等今日,就是尔等明日,休要高兴的太早!” 章惇没有理会他,拿过他写的几个名字,道:“黄中丞,查清楚。” 黄履是御史中丞,当即上前接过来,沉声道:“是,下官领命!” 章惇心里犹自在盘算着,要利用这件事,将‘心怀异心’之徒全数踢出朝廷,余光瞥了眼苏颂,说道:“各部要进行自查,开封府一事,决不能发生第二次!再有结党抗拒朝廷大政,暗中串连,破坏的,本官直接拿你们问罪!” 林希,许将等人抬手,道:“下官等领命。” 见苏颂不说话,章惇又道:“吏部,刑部,御史台,准备对全国官员进行考察,为期一年,年终评点,作为对各级官员升迁的主要依据。” 苏颂神情立时动了下,道:“这件事,政事堂会详议后再定。眼下,先料理了这两人。来人,押送刑部,而后送大理寺,即刻判决,平息宫外的谣言!” “是。” 一对禁卫进来,将蔡京,杨畏给拖了出去。 这两人,一个沉默,一个愤怒。 蔡京冷眼以对,不看苏颂,章惇,反而看向蔡攸。 蔡攸低着头,表情似畏惧似后悔,痛苦挣扎。 杨畏则在大叫,厉声大喝道:“朝纲败坏,祖制不存,官家举起屠刀,天下士人战战兢兢,这就是你们的‘新法’,‘新政’吗?你们不得人心,一定会失败的!” 一众人顿时面沉如水,包括苏颂都脸色不好看。 这杨畏,也是反对变法的人!不过是因为权势,扭曲了心意! 章惇却不意外,杨畏本来就是吕大防的人,他心底在盘算着朝局,打算着怎么清理,打造一个坚如磐石,属于的‘新法’朝廷! 章惇双眸如电,忽瞥向不远处的蔡攸,道:“你跟我来。” 章惇说着,起身离开政事堂,前往青瓦房。 蔡攸跟在他身后,神情畏惧。 他心里惴惴不安,现在生死都在章惇一句话上,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青瓦房,不过一炷香时间,蔡攸头上带着冷汗,咬着牙,快步跑了出去。 这让刚刚回来的蔡卞一怔,进去后,与章惇道:“开封府那边,我们要不要去一趟?” 章惇坐在凳子,眸光犀利如剑,道:“不用了。一切按计划推行。”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蔡卞需要时间冷静,点点头,在他椅子上坐下。 此时,开封府内。 韩宗道正在对两个提点公事以及十六个知县进行训话,声音铿锵有力,沉声道:“身为朝廷命官,须谨遵政令,勿要关乎太多。尤其是对于谣言,不能信,不能传,更不能上升到朝廷!” “‘新法’伊始,所有人要戮力同心,不得三心二意,左观右顾!” “本官已经见过官家,官家好生生的,不得再问!” 曹政以及一众人听着,心里多少松口气。 韩宗道这么说,多半是真的,不会在这种场合忽悠他们。 “第一件事,丈量田亩,从今天开始!” “第二件事,普查人口,从今天开始!” “这两件事,必须全力去推行,任何人不得拦阻,一定要清楚明白,不得任何敷衍塞责!” “本官知道,历年你们上来的人口,田亩账册都在减少,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律严惩” 堂内站着的开封府各级官吏,暗自心惊。 他们都知道,朝廷这次是下了大决心,前所未有的认真,彻底的要去做这些事情了。 这么做,将会把无数个盖子掀开来,谁也不知道这些盖子里面藏了多少龌龊。 而在这之前,更会有无数人,阻止朝廷去掀开这些盖子。 韩宗道抑扬顿挫的宣示着,开封府外,各种辟谣告示贴的满城都是。 谣言稍稍被遏制,迅速另一件事掩盖,引起了开封城巨大的震动。 刑部尚书蔡京,工部尚书杨畏被以‘贪污渎职,反复无常,攻讦新政,对陛下不忠,意图不轨’等罪名,判处了‘斩立决、抄没家产’。 两人被押着,前往刑场。 沿途的百姓,石头,菜叶,臭鸡蛋拼命的向他们招呼。 “就是这个蔡京,害得我家破人亡,奸贼!” “杨三变,奸佞小人,活该!” “大理寺判的好,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百姓们呐喊,押着的衙役也遭到了连累,催促着赶紧走。 蔡京穿着囚服,一身镣铐,脸角越发刻薄,神色冷漠。 倒是杨畏,梗着脖子,一脸的不甘。 刑场,这里原本是用来处决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从来没有官员被押送到这,更何况,还是堂堂的两部尚书! 监斩官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实则脚下双腿都在打颤。 处斩两个二品尚书啊,这是国朝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吧? 至少他的记忆里没有! 围观的百姓还在叫骂,也引来了不少士子、朝野官员在为官,这些人面色凝重,神情晦涩。 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朝廷要处斩两个尚书,大宋开国之未有! 他们都是要入仕为官或者已经为官的,他们,会不会也有这一天? 不少人悄悄对视,神情警色,心怀惴惴。 监斩官看着日头,又转向日晷,拿起令箭,沉声喝道:“行刑!” 令箭扔在地上的一刹那,监斩官身形也是一晃,眼神畏惧。 今天,开创了杀文官的先例,将来史书上,会不会写他是第一个杀士人的刽子手? 刑场上,刽子手喝了口酒,吐在大刀上,以往两人从容淡定,现在却有些手慌。 他们要斩的,是两个尚书,二品,他们以往巴结都巴结不上的高高存在! 蔡京已然绝望,至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 杨畏则愤恨难平,不知道冲着谁,大声喝道:“你们变吧,变吧,你们迟早会后悔的!史书上不会写着你们是中兴之臣,自古以来的变法,就没有好下场!史书上的你们,都将是奸佞,国之大贼,遗臭万年!” 没人理会他们,刽子迎着太阳光,高高的举起刀。 这一刻,本来吵嚷的刑场,突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两把把刀,慢慢的揪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 尤其是那些士人,更是屏气凝神,睁大双眼。 咔嚓 咔嚓 两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两颗人头在刑场上滚动。 鸦雀无声,之前看热闹的百姓这会儿也没了之前的愤怒。 所有人看着滚动的人头,涌动的鲜血,一时间呆住了。 两个尚书啊,二品大员,就在他们眼前被处决了! 刑场的寂静,迅速蔓延向整个开封府。 每个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后,第一副反应都是沉默。 他们或许还在期待着转圜,毕竟,大宋是不杀士人的,纵然官家之前杖毙了两个,也能理解为愤怒之下的失智行为,但这次,是真的处决。 而且,还是两个尚书! 那个‘不杀士人’的铁律,荡然无存! 太多人的忽然忧虑起来,心怀不安,仿佛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莫名丢失了。 御街。 一个茶馆里,朱浅珍正在喝茶,却不是闲心雅致,而是眉头紧锁,焦急不宁。 就在蔡京,杨畏被处决的没多久,一个小伙计急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东家,探清楚了,官家真的没事。” “你确定?”朱浅珍又惊又喜的道。 小伙计点头,道:“大娘子见到太妃娘娘了,太妃娘娘很正常,宫里也正常,不是那种情况。” 朱浅珍顿时大松一口气,旋即苦笑的摇头,道:“现在各种事情真真假假实在是难以分辨,我差点被吓到。” 小伙计见四周无人,低声道:“东家,现在怎么办?那掌柜死活要三百惯,一点都不让。” 朱浅珍缓过这口气,开始正常思索,点点头,道:“那个位置,最多两百惯,他要这个价,就是看准我想买,要宰我一刀了。” 小伙计道:“东家,非要那个地方吗?不说御街,开封城合适的地方多了去了。” 朱浅珍没有说话,抬头向北方看去,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宣德门。 朱浅珍看了一会儿,道:“走,继续去谈。” 小伙计顿时不高兴了,道:“东家,还去啊,那人就是故意的,去了也是丢面子啊……” 朱浅珍淡淡一笑,道:“今天不一样。” 眼见朱浅珍已经站起来了,小伙计连忙跟着,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开朝了。” 朱浅珍笑着说道。 小伙计越发不明白,朝廷开朝了,管我们什么事情? 朱浅珍自不会解释,径直来到了他看中的铺子。 这是一个酒楼,去年就歇业要转卖,但自从他问价之后,从一百五十贯,一路涨到了三百贯! 朱浅珍来到这个酒楼,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坐在门前,剃着牙,晒着太阳,看着朱浅珍过来,只是一脸笑容的道:“朱掌柜,你看来对我这个酒楼,是势在必得啊。” 朱浅珍也没想到买个酒楼会出了这么多波折,让这个死胖子看出了他的态度,一再加价。 朱浅珍脸上微笑,抬起手,道:“李掌柜,三百贯,我要了。” 这胖子叫做李衡秋,他看着朱浅珍一怔,旋即笑容越多,道:“朱掌柜,你来晚了,昨夜有人,出了四百贯。” 小伙计一听,顿时急了,道:“你胡说!你这酒楼,最多就两百贯,谁会傻的出四百贯!其他地方可以买两个了!” 李衡秋躺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道:“有人能出三百贯,为什么就不能有四百贯?” 小伙计气的小脸发白,转向朱浅珍道:“掌柜,咱们换地方吧!” 李衡秋抬价到四百贯,他们要买下来,就得四百五十贯,甚至是五百贯! 这个价格,完全可以买三个这样的酒楼了! 朱浅珍神色如常,看着李衡秋,道:“李掌柜,你就给我句实话,你是想卖还是不想卖?” 李衡秋剃着牙,斜着眼看向他,慢悠悠的说道:“朱掌柜,想买,其实也很简单,五百贯。” 朱浅珍脸色终于一点点的难看,这个李衡秋,这是吃定他了吗? 这是官家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必须要漂漂亮亮完成,可不是要当冤大头! 朱浅珍左右看了眼,这里是御街的正中心,开酒楼自然不太好,一条路不知道有多少,但作为票号,确实最为合适不过! 朱浅珍深吸一口气,盯着李衡秋,道:“这么为难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李掌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到底为了什么?如果之前有所得罪,朱浅珍在这里赔罪了。” 看着抬着手,一脸诚恳的朱浅珍,李衡秋嗤笑一声,道:“你还算聪明。理由很简单,你让遂宁郡王被贬为庶人,得罪了官家,我怎么能把酒楼卖给你呢?” 朱浅珍一怔,他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理由? 朱浅珍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衡秋见朱浅珍‘吃瘪’,笑容更多,道:“不止是我这里,整条街都是这样,整个开封府,你就别想买到铺子。毕竟,你说不准哪天就进去了,凭白连累我们。” 朱浅珍看着得意的李衡秋,神色默默一阵,忽在一脸怒容的小伙计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伙计愣了下,又瞪了眼李衡秋,大步离去。 朱浅珍见没人了,上前一步,俯身在李衡秋耳边道:“我是受命于交子务选择地方。” 李衡秋本来一脸嗤笑,继而就皱眉,道:“交子务?朝廷的?” 朱浅珍站起来,淡淡道:“我知道,不止是十一殿下的事,你难为我,要么是你背后的人想巴结官家或者什么人,亦或者是因为我与官家的关系,故意给我难堪。但我点破了这一层,你身后的人应该知道轻重,我在这里等你的回话,一百五十贯,多一个子没有。” 李衡秋看着朱浅珍,见他不是玩笑,眉头皱了皱,顿了一阵,慢慢的起身,想里面走去。 朱浅珍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不足一炷香时间,李衡秋就回来了,看着朱浅珍,犹犹豫豫的道:“卖给你也行,不过,我想与你合作一回。” 朱浅珍哼笑了下,道:“李掌柜,凡是掂量轻重,不要折了你自己,还要牵累你背后的东家。” 李衡秋一笑,道:“只是做生意而已,不偷不抢。” 朱浅珍知道,李衡秋还是不信他,亦或者想试探他。 这时,一个貌似憨厚的胖子,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过来。 朱浅珍一见,连忙上前,恭谨的抬手道:“朱浅珍见过吴侍郎。” 吴居厚背着手,扬着头,有些没好气的道:“开朝了,我一堆事情,什么事情要让我跑一趟?” 朱浅珍抬着手,道:“吴侍郎,已经选好地方了。半个月内就能整修好,特请吴侍郎来看看,也想问问接下来的章程。” “哦?” 吴居厚小眼睛眨了下,打量着这地方,旋即点点头,道:“可以,这地不错。我待会儿去工部,让他们建,另外,兵部也走一趟,给你派点人手。” 吴居厚完全没理会李衡秋,李衡秋却傻眼了。 他不认识吴居厚,但一个‘吴侍郎’以及去工部、兵部,还是令他心惊肉跳。 这朱浅珍背后到底是谁? 朱浅珍听着吴居厚的话,不断点头。 吴居厚是户部侍郎,并且掌管转运司,权力重大,大宋几乎所有的钱粮运转都在他手里。 这个‘票号’,自然需要他的鼎力相助! 吴居厚背着手,打量着这破旧酒楼,小眼睛里都是思索着色。 他的履历十分丰富,尤其是在‘钱粮’一块,是朝廷公认的理财高手,朝廷缺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大宋朝的钱粮转运,基本靠漕运,来来回回特别麻烦,火耗异常的严重。 如果有交子务,也就是朱浅珍嘴里的‘票号’居中周转,不止能解决火耗问题,也能大大提升效率,遏制腐败等等诸多妙用。 第两百七十六章 如火如荼的新政(二合一大章) - 宋煦 - 官笙 吴居厚没有进这个歇业的酒楼,背着手,心里想的极其的多。 朝廷现在主要精力,集中在‘开封府试点’,对于其他事情,都是‘泛泛而谈’,并没有深入,但即便是‘泛泛而谈’,吴居厚还是知道,在章惇的计划里,可能有将转运司裁撤或者落实到地方的想法。 吴居厚小眼睛闪动着,心里浮想联翩。 朝廷的改制以及开封府试点,都透露出极其强烈的信号,朝廷这次的‘新政’,比熙宁年间更为坚定,做的更为彻底,全面! 在这些庞杂的政务体系之外,官家正悄悄的在做着另一些事情。 吴居厚余光瞥了眼朱浅珍,自然知道这个人勉强算得上是国舅,道:“前期,你们准备投多少钱?” 朱浅珍也没在乎李衡秋,直接说道:“汴京,南京,建康,杭州,北京,西京,先期是六地,总额为一千万贯,预计半年内建成,下半年开业。今年,主要的客业,会是大商人,大富户以及朝廷。” 吴居厚自然知道近来抄没的那些家产等等都入了内库,内库现在怕是有近两千万贯齐安,出个一千万贯倒是不难。 细细思索着朱浅珍的话,吴居厚神情不动,道:“户部,可否参股?” 朱浅珍脸色一肃,躬着身,有些小心的道:“吴侍郎,章程里,只允许民间参股。” 吴居厚脸上有些可惜,这么好的一个机构,作为理财高手,他很想掺一手。 李衡秋都听傻了,‘一千万贯’! 他打量着朱浅珍与吴居厚,要不是对朱浅珍有些了解,他真的以为这俩是傻子,在他面前吹大气! 这时,二楼窗户被人悄悄推开一丝,两个中年模样的人透过缝隙,看到了背着手的吴居厚。 两个人目光一凝,悄悄缩回头对视,继而又再次看去,而后缩回头,确认后,面露沉思。 吴居厚他们认识,这人是户部侍郎,管着转运司,权职着实大的不可想象。倒不是说他们背后的人就怕吴居厚,但这位是财神爷,谁没事跟财神爷对着干? 两人对视着,点点头,无声的来,无声的走。 吴居厚与朱浅珍说了一阵,大致了解了票号的计划后,道:“我春闱之前应该都在京,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 说着,他心里还是可惜,这票号以及内库的钱要是交给他打理该有多好啊。 “是,有劳吴侍郎。”朱浅珍十分恭敬的抬着手。 吴居厚摆了摆手,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李衡秋还是有点不敢置信,这朱浅珍转眼间,就要做千万贯的天大生意了? 朱浅珍送走了吴居厚,转头向李衡秋,道:“李掌柜,咱们去开封府做个交接?” 李衡秋哦啊一声,连忙道:“好好好。” 朱浅珍命人去取钱,三百贯,可不是小数字,一贯二十多斤,三百贯,六七千斤,得用马车拉! 李衡秋拿好地契,房契等,跟着朱浅珍去向开封府。一路上,他左右试探,但朱浅珍惜字如金,半点不肯再透露。 李衡秋没辙,心里暗自想着,得交好朱浅珍,这个人巴结上了户部侍郎吴居厚,日后有的是捞油水的机会! 两人还没到开封府,就看到人潮涌动,不知道多少人奔向大理寺。 李衡秋好奇,拉住一个人,道:“兄台,这是怎么了?” 那个人挺着急,说道:“大理寺发文了,要清理弊案。要尽速终审吕大防等人,还有那个登州阿云案。” 李衡秋哦了一声,放开他,看着一众人着急忙慌的背影,不屑的道:“这些都是朝廷的事,你们激动个什么……” 朱浅珍近来对朝局关注日益增多,听着心里想了不少,暗自摇了摇头,他只是个商人,看不懂那么多,道:“李掌柜,走吧。” 李衡秋也更在意朱浅珍,连忙笑呵呵的道:“好好好,走走。” 在朱浅珍与李衡秋进入开封府交易的时候,大理寺发了告示后,就在紧张的开会。 由于大理寺卿空缺,大理寺名义上就是由赵煦直接统管,升其中一个少卿刑恕为‘常务少卿’,负责日常事务。 此时,七个少卿全在,刑恕环顾一圈,道:“吕大防一案,人证物证确凿,之前也审过,断过,这一次,是最终定性,大家没什么问题吧?” 众少卿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邢少卿,下官一直觉得,此案既然已经审过了,最好就这样过去,否则会引来不知道多少麻烦。” 吕大防是坚定保守派,对‘新法’深恶痛绝,作为前任宰执,不说门生故吏,单说影响,现在依旧庞大。 大理寺来一个最终定性,很可能引火烧身,再次掀起‘新旧’两党的党争。 刑恕神色从容,道:“人证物证确凿,为什么要含糊?真要是有人企图翻案或者闹到朝廷,本官也无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说说登州阿云案。” 众人见了,便没有多讨论,毕竟这个案子,是宫里官家定的。 提及登州阿云案,其中一个少卿语气果断,带着愤恨,道:“登州阿云案,是先帝钦定,时隔二十多年,司马光等人掌权后却突然翻案,还将人抓来杀来,着实可恶!不忠不孝!其案本身来说,也不至于判死,时隔多年,以宰执身份干预司法,也违背祖法,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案子都必须翻案!” 其他少卿跟着说话,大部分是赞同。他们几乎都是‘新党’,哪怕不是,这个案子在复起‘熙宁之法’大背景下,同样需要翻转。 众人讨论的,几乎都避开了‘慎刑’与‘重刑’的深层次意义,单纯从案子本身在讨论。 刑恕见着,点点头,道:“那这两个案子就这么定了,下午开堂,明天宣断。另外就是近来的一些事情,包括宁远侯等,我的想法是,流放岭南。” “同意。” “同意。” 一众少卿没什么意义,宁远侯作死,圣旨都拦不住,他们自然要送一程。 在大理寺忙碌着的时候,朱浅珍与李衡秋进了开封府,在一个小房间进行过户手续。 但里面的小吏,来去匆匆,许久都没能给他们办好。 李衡秋等不及了,等那小吏回来,陪着笑脸,道:“这位兄弟,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吏擦着头上的汗,似乎觉得耽误这么久不好意思,低声与两人道:“正厅里,十多位县尊正在立军令状。很严苛,一旦做不到,就得被罢。” “军令状?” 李衡秋愣了下,低声嘀咕道:“县尊立军令状,今天怎么尽出怪事……” 朱浅珍神情是有些怪异,心想:罢官吗?以前好像不怎么罢官的。 以前的大宋朝,除了不杀士大夫外,‘罢官’同样极少,罪过再大,无非是将人发配的远远的。 就好比神宗想杀的那个漕官,最终不但没杀成,连官职都没丢,只是被发配了。 现在,不止是杀官,罢官日益渐渐的变成了一种‘常规操作’。 此时的开封府正堂内,一个个县令,神色严肃,挨个的拿过他们写好的‘军令状’,依次的签字,画押。 这些‘军令状’,写着他们要完成的任务、时间以及完不成后的处罚。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任务时间表’,是开封府以及朝廷量化的考核指标。 这些县令挨个的签字画押,而后肃色的立在一旁。 韩宗道,曹政等不动如山,一副此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坚决之色。 这些县令做完,轮到另一拨人。 这是开封府下的‘新法小组’,来自于六部三寺等,是统筹‘新法’的小机构。 曹政看着他们挨个进行无声的签字画押,说话道:“六部等将会深入开封府试点,诸位是得到器重而派来的,希望你们能齐心协力,推动‘新法’,莫要仗势自误,潜心用事为要。” 这些人都是六部精挑细选来的,都有各部背景,曹政的话是劝说,也是警告。担心这些人依仗背景,人浮于事,甚至是敷衍塞责。 这些人品佚倒是不如曹政,又要听命行事,连忙齐齐抬手道:“下官领命。” 曹政见着,低声与韩宗道道:“相公们还会过来吗?”说的是蔡卞,章惇以及苏颂。 韩宗道微微摇头,道:“他们说要来,但我估计他们脱不开身。” 曹政没有说话,暗暗凝神,盯着这些人签押军令状。 开封府内如同沙场点兵,一片肃谨气息。 朱浅珍与李衡秋办理好,出了开封府,李衡秋与朱浅珍笑呵呵的道:“朱掌柜,日后有什么好生意,还请务必照顾下小弟,这酒楼,小弟可是亏本送给朱兄了。” 朱浅珍见惯了商场上的变脸,对于李衡秋的变化一点不在意,拱了拱手,道:“好说。在下还要去户部,告辞了。” 李衡秋其实还想请朱浅珍吃顿饭,进一步套套消息,见朱浅珍说走就走,心里琢磨了会儿,快速离开。 朱浅珍来到户部,还没进去,就看到一大群人涌出来。 小伙计在他边上,看着这些人的官服,低声道:“掌柜,这些人,好像是禁军?” 朱浅珍神色不动,避让在一旁,看到有人举着‘丈量队’的帆,明悟的点了下头。 等这波人走了,他刚要进去,里面出来一个商人模样,看着朱浅珍道:“兄台也是来做登记的?别去了,户部现在忙的一塌糊涂,没人有空理我们。” 朱浅珍想着开封府,好奇的道:“兄台,户部又在忙什么?” 这人凑近一点,低声道:“还不是‘新政’的事,户部现在在开誓师大会,有一个员外郎迟到,当场直接被除名了。” 员外郎,六品,可算高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朱浅珍身后又来一个人,听到了,直接惊呼的道:“现在罢官,这么随意了吗?我刚从吏部出来,他们那边刚罢了好些个。” 朱浅珍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不是熟人,道:“我刚从开封府来,那边也是一片忙碌。”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啊……” “可不是,户部这丈量队,都是北方军队退下来的,真的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用他们做丈量队,朝廷这是下了狠心啊。” “我听说兵部那边要调派一千多人,给御史台与刑部……” “兵部?这是怕有人造反吗?” “难说啊,现在造反的还少吗?” 朱浅珍看着两个素不相识人凑到一起聊的热络,告了声罪,离开了户部衙门。 小伙计跟在他身后侧,道:“掌柜,我们现在干什么?” 朱浅珍想了想,道:“兵部,工部我们是去不成了,先招人吧,还得好好培训一下。” 小伙计其实知道的并不是很多,愣愣的点头。 …… 随着赵煦的醒来,朝廷迅速回归正轨,从政事堂到六部等,庞大的压力转化为行动力,一道道政令颁布,一项项具体事务的派遣,偌大的行政机构在缓慢中加速运转。 政事堂内,苏颂,章惇,蔡卞确实忙的脚不沾地,要向各部派遣任务,又要接收他们的反馈,同时要统筹各部门,各种事务,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苏颂,章惇,蔡卞等经过赵煦昏迷这件事,似乎体会到了某种压力,比以往更加用心用力,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隔壁不远的枢密院。 章楶经过此事,同样的‘严肃’起来,在不动声色的推动‘军改’速度。 可以说,赵煦病倒昏迷这件事,给朝野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这种冲击在短时间内全部体现在大宋朝廷的行动效率上。 到了傍晚,赵煦再次醒了过来。虽然还有些体虚乏力,但精神清爽了很多。 正准备去洗个澡,就听到了孟皇后含羞带怯的话:“官家,臣妾有喜了。” 赵煦惊愕又惊喜,接着,偌大的皇宫都被惊动了。 赵煦还没洗完澡,朱太妃就来了。 拉着孟皇后就差喜极而泣了,两人坐在偏殿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多久。 赵煦洗完,换好衣服,吃了点东西,一大群人又转道慈宁殿。 老太后比赵煦,朱太妃还高兴,没有理会赵煦与朱太妃,拉着孟皇后的手,一脸笑容的道:“好好好,我没错人!不错不错!” 赵煦坐在下首,知道高太后说的是孟皇后坐镇青瓦房的事,微笑不语。 朱太妃已经耳闻了一些,但是没有在意,她现在就想孙子了。 皇宫里喜庆,宫外得知皇后娘娘有喜,纵然‘新党’厌恶高太后,不喜欢她册立的孟皇后,还是齐齐入宫拜贺。 没办法,赵煦与孟皇后又在福宁殿设宴,招待群臣。 偏庁里,赵煦与孟皇后坐在主位,两手边是四个相公以及六部尚书以及替补的。 众人礼节性的说着恭贺的话,无非是子嗣有承,大宋万年之类的套词。 赵煦虽然精神清爽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乏累,勉强的撑着,与群臣说着,聊着,尽量避开朝政,说些轻松的事情。 酒兴半酣,刑部的替补尚书来之邵躬着身,道:“官家,皇后娘娘孕有圣子,乃是天大的喜事,是否,大赦天下?” 皇后是‘圣人’,怀的自然可以称得上是‘圣子’,但赵煦听着还是觉得有些怪异感。 一直沉默着的苏颂,忽然清醒了,沉吟片刻,道:“官家,我朝许久没有这样高兴的事情了,请官家大赦天下,与民同乐。” 蔡卞,林希,许将等人没有开口,在他们看来,赦与不赦并没有多重要。 章惇瞥了眼来之邵,道:“大赦之事,岂能草率,此事须有政事堂详议,呈报陛下斟酌。” 如果这个时候大赦天下,那他们这半年来做的事情,就成了‘错’,‘大赦’就是‘改正’! 章惇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颂想的则是安抚朝野,要是大赦,将那么多被抓,流放的人放了,肯定能大大缓和眼前紧张的朝野关系。 他端坐着,没理会章惇,与赵煦道:“官家,此乃大喜,臣以宰相身份,建议官家大赦天下。” 赵煦神色微动,苏颂以‘宰相’身份建议,就表明他的态度认真了。 章惇果断反击,道:“陛下,娘娘刚刚有喜就大赦天下,那皇子皇女出生,是否还要大赦?二月是陛下生辰,还有太皇太后大寿等等,是否要一赦再赦?” 苏颂顿时皱眉,皇后有喜大赦天下,理由确实是牵强了一些,想了想,道:“官家,娘娘册后大典就应该大赦,现在一起,不算勉强。” 赵煦见章惇又要说话,笑着抬起手,道:“大赦一事,朕再考虑考虑。今天大喜的事情,不谈政事。对了,苏相公,听说那个沈括到京了,在哪里?据说他是学富五车,见识广博,朕想见见。” 苏颂见赵煦按住话头,心里暗自叹气,知道强求不得,便道:“官家,沈括现在在太学,他对朝廷广建书院很有兴趣,臣打算请他在太学执教。” 所谓的‘政务学院’是赵煦的定义,苏颂以及政事堂定的官方名字,还是太学,糅合太学与国子监的学子。 在具体职权上,国子监是管理机构,太学就是最高学府。 赵煦点点头,道:“好,对于有真才实学的,要量才是用。书院的具体课纲,还有今年春闱的考题,政事堂都要加紧。” “臣等领旨。”苏颂,章惇,蔡卞连忙抬手说道。 赵煦摆了摆手,成功转移了话题,赵煦拿起酒杯,笑着说道:“消除弊政,中兴大宋,这是一个长期、艰巨,复杂的重任,朕在这里,仅以薄酒,酬谢诸位卿家:诸位卿家辛苦了!坐坐,都坐下,满引此杯!” 一众刚刚站起来的人,连忙坐下,端起酒杯。 赵煦一饮而尽,群臣自然陪着。 赵煦放下酒杯,轻咳了一声,继而就笑着道:“朕病的不是时候,过两天吧,会去开封府看看,而后是太学。诸位卿家冲锋陷阵,朕也不会躲着的。” 苏颂默默无声,开封府的‘试点’已然全面铺开,怕是今天各地就已经有动手的了。 终究还是来了啊。 第两百七十七章 政事堂内两两对决(为暖百万白银盟加更~~) - 宋煦 - 官笙 章惇则躬身,神情严肃,道:“陛下,臣打算找时间,去开封府各县走一趟。” 赵煦看着他,嗯了一声,道:“准。不止是章相公,其他诸位卿家,有空了,多去走走看看,不是说诸位卿家不知民生艰苦,而是法度的推行,具体怎么样,还得亲眼看一看才能知道,对症下药,知晓其中的轻重缓急。” “臣等领旨。”一众人抬手应着。 赵煦笑着摇了摇头,道:“说不谈这些,又扯上来了。苏相公,近来身体如何?” 苏颂躬着身,面色如常的道:“有劳官家挂怀,尚可。” 赵煦道:“天气反复,卿家要注意保暖。” 苏颂道:“谢官家体恤。” 赵煦又关心了下其他人,气氛还是僵的有些化不开,比垂拱殿开会还要僵一分。 众臣似乎也有察觉,坐了一段时间,便齐齐抬手告退。 赵煦亲自送他们出了福宁殿,站在门口,又连连咳嗽了几声。 孟皇后站在一旁,轻声道:“官家,外面有风,早点回去吧。” 赵煦轻吐口气,看着一众人的背影,转身搂着她往回走,道:“你有孕了,朕没好之前,就不要来了,免得传染给你。没事就去小娘那坐坐,祖母那也可以……” 孟皇后应着,陪着赵煦返回福宁殿。 第二天一早。 大理寺开衙,对‘吕大防一案’进行终审,认定了吕大防‘贪渎不法,操弄权柄,擅权禀国,欺君罔上’等罪名,判处斩立决,褫夺一切殊荣。 而后,对‘登州阿云案’进行复审,认定‘阿云案判罚不当,系党争恶果’,予以一定程度改判,并给予阿云家人补偿。 同时,大理寺对司马光等人干预司法,篡改神宗皇帝钦定案件的恶劣行径,进行了猛烈抨击。并上书朝廷,请求朝廷追究司马光等人责任。 司马光是‘三贤’之一,是‘旧党’大佬,是最坚定的反对变法者。是‘旧党’的精神领袖,在朝野影响力巨大。 大理寺的这个判决,当即引起了剧烈反弹,不少人抨击大理寺是‘党同伐异,是变法派的马前卒’,更多人避开这个案子,为司马光申辩,强调司马光的功绩。 ‘新党’自然欢欣鼓舞,还没有上任礼部尚书的李清臣,更是写了一道公开奏本,对‘登州阿云案’进行前后回顾,对司马光篡改神宗皇帝的判决,进行了强烈的谴责,定义为‘不忠不孝’,‘沽名钓誉’的‘狂妄奸佞’。 朝野纠葛,层层转嫁这下,最终,关于‘是否追究司马光’这件事,还是摆到了政事堂,四位相公案头。 政事堂内,四位相公,两两‘对决’。 苏颂与韩宗道反对追究司马光,章惇,蔡卞则坚持要追究。 章惇剑眉倒竖,满脸坚定,沉声道:“司马光篡改先帝钦定案件,推翻先帝戮力推行多年的‘新法’,实乃大奸大恶,别说褫夺他的殊荣,就是扒了他的坟都不过分!” 苏颂脸色沉着,道:“‘新法’被废,是太皇太后的决定,岂能诿过于司马君实?至于登州阿云案,本就充满争议,也不是司马君实一个人定夺,现在都推给他,未免太过了!” 章惇寸步不让,语气坚决如铁:“哼,是不是,你我心知肚明。总之,他当年废除‘新法’,而今复起‘新法’,仅官家的‘以子继父’是不够,司马光必须要清算!” 苏颂道:“司马光已故去七年,现在还去追究,你不觉得太过刻薄了吗?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朝廷,怎么看官家?我不同意!” 章惇冷笑,道:“要论诋毁,王相公怎么说?你们怎么就不在乎天下人看朝廷,看先帝?” 苏颂铁青着脸,道:“‘新法’伊始,天下乱象纷呈,你就不能放过这件事吗?为什么非要火上浇油,凭添乱象?!” 章惇神情坚毅,道:“二対二,既然无法统一,那就去垂拱殿,请官家定夺!” “不行!我是宰相,这件事,由我定!章子厚,你若乱来,我便以宰相的身份,暂停你的职务!”苏颂断然否决。到了垂拱殿,官家岂会站在他一边?毕竟司马光这些事情,其实都是假借官家那个皇帝来做的! 章惇剑眉凌厉,道:“你阻挡得了一时,挡得了一世吗?司马光做了什么,能藏一辈子吗?你们惯藏掩盖真相,粉饰事实,等哪一天,这些事情再翻出来,你这个宰相,能撇的干净吗?别忘了,你与官家约定的时间!” 苏颂与赵煦有一个约定,那就是,苏颂暂留朝廷两年,两年之后,苏颂要走,赵煦不再强留。 苏颂老脸硬邦邦的,道:“我在一日,你就休想将天下搅的大乱!” 嘭 章惇一拍桌子,直接站起来,道:“一丘之貉!” 说着,他出了政事堂,没有去垂拱殿或者青瓦房,而是径直出宫了。 蔡卞面无表情,看着苏颂道:“苏相公,司马光一事,关乎‘新法’推行,章相公必然不会退让,我希望苏相公做好准备。” 蔡卞说的准备,并不是要苏颂继续去反对,而是告诉苏颂,做好接受‘清算司马光’的准备。 苏颂有些头疼,他默默一阵,看着蔡卞,说道:“你与章子厚不同,你知道轻重缓急,顾全大局,章子厚太过鲁莽,性子如烈火,如果不压住他,后面的事情必然一发不可收拾。我不阻止你们推行‘新法’,但需要稳步走,决不能操之过急,酿成大祸。” 韩宗道见苏颂拉拢蔡卞,当即肃色道:“蔡相公,章相公我行我素,唯我独尊,这样的性格,不宜为相,如果苏相公告归,我们希望接替相位的,是你。” 一个‘大局’,一个‘相位’,一个攻心一个务实。 蔡卞无动于衷,道:“章子厚的性格,其实是我羡慕的。百无禁忌,不惜自身。苏相公无需多说,静等着官家的旨意吧。” 苏颂见着,眉宇有些烦躁。 这才第二天,就来了这么个大麻烦。一旦清算司马光,不说牵累多少人,朝野必然会再次掀起激烈对抗,士林间,对‘新党’的攻讦会如同潮水,更加汹涌澎湃。 苏颂看了眼门外,似乎等待黄门来,淡淡的道:“你们这么做,对新法推行毫无益处。” 蔡卞跟着看过去,道:“‘新法’本就逆水行舟,遇到礁石,只能破开,而不是躲避。否则水下的暗礁看不清,我们只有倾覆一途。” 韩宗道神色意外,蔡卞的态度比昨天变化太多,不在软绵绵的,坚定了不少。 是因为官家的病重昏迷,给了蔡卞压力吗?‘新党’着急了? 苏颂见劝说不了蔡卞,神色沉吟。 随着‘新法’复起,‘新党’的能量在逐渐释放,随着机构的运转,权力正在得到扩张,苏颂等人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 韩宗道应该是最能体会的,在开封府,除了日常事务,涉及‘新法’,基本都被府丞曹政一手把控,他根本插不进去手,被边缘化了。 不多久,一个黄门走过来,进了门,抬手与苏颂等人道:“三位相公,官家传话:司马光一事,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实事求是的处理。” 苏颂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心里复杂难言。 韩宗道默默摇头,司马光做的的太多,太过,留下这么多把柄,他们想要维护都找不到充足的理由。 偏偏,朝野绝大部分人认为他是‘贤臣’,奉为圣贤! 朝廷要是翻开旧案,严肃处置,怕是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麻烦,多大的风波! 第两百七十八章 清算司马光(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不管苏颂,韩宗道怎么想,有了赵煦的话,政事堂就得做事情。 苏颂,蔡卞,韩宗道三人沉默了好一阵子,蔡卞开口道:“苏相公,开始吧。” 苏颂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三人商量措辞,要追究司马光,必然是以诏书的形式进行‘盖棺定论’,其中的措辞,就大有讲究了。 他们商量好,还要等章惇回来署名。 此刻的章惇,已经来到了吏部,与吏部尚书林希在谈话。 章惇抱着茶杯,话语少了顾忌,道:“经过官家病重一事,朝廷有了更加团结的迹象,但还不够。开封府的官场要更加严谨的监察,‘新政’在法也在人。开封府只是试点,而后是北方各路,我们要未雨绸缪,提前布局……” 林希与章惇是多年亲密战友,思索着道:“开封府倒是不难,但要是扩到北方各路,情势就会变得复杂,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一旦出现一丝纰漏,朝野必然抓着不放。你现在是摇摇欲坠,要是再出事,我担心……” “官家不会动摇。” 林希欲言又止,章惇却直接替他说了,道:“这一点默契,我与官家还是有的。北方可以大胆一点,南方慢一点。这一次,咱们要走的稳,走的彻底一些,绝不给他们反复的机会!” 林希看向他,道:“这些还好说。蔡确死了,还有曾布等人,你要一直压着吗?”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眸光严肃,没有立刻说话。 在‘新党’当中,章惇的地位其实并不高,蔡确,曾布,包括蔡卞都远高于章惇。现在,章惇位高权重,却拦住了其他人的进阶之路,也包括这些人的门生故吏。 蔡确的死,曾经掀起不小风波。现在,朝廷在借着蔡京与杨畏的事,整肃变法队伍,甄别‘新党’内外,那曾布以及在野在外的‘新党’不可避免的要涉入进来。 章惇瞥了他一眼,道:“暂时一切都不要动。” 林希会意,道:“吏部现在有三个重点,一个是考铨法的推行与监察;另一个就是京察;第三个,是开封府的制度重建。前面两个都是精细事情,需要小火慢煮。倒是第三个,保甲法下,朝廷要构建村镇县府体系,村长须有功名,还要组建村卫,村下的各甲各保都要精细管理,这些事情,会很耗费精力……”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但在赵煦的要求下,‘新法’的改革是相当彻底,几乎深入到了最底层,要从根源上,解决宋朝的土地弊政以及社会结构。 这样的剧烈改变,不亚于一场浩大的战役,哪怕仅仅是小小的开封城,大宋朝廷要投入的人力物力都不可想象。 章惇倒是从容,他与赵煦谈过,作为熙宁变法过来的人,深知改革的艰巨,他双眼严厉之光跳动,淡淡道:“再难都要走下去,不解决弊政,后患无穷,我们辛苦一代,造福千秋,决不可半途而废!” 林希是最能感觉到章惇对‘新法’坚决,炽热的人,这样的困难不会令他退缩。 林希顿了顿,道:“关于司马光一事,政事堂争议不小吧?” 章惇神情不动,道:“苏颂看不清大势,最迟今年年底就会致仕。司马光当年废除新法,现在必须要清算他,为新法正名!” 林希讨厌这样的党争,却又躲不过,默然一会儿,道:“你要我做什么?” 章惇抬头看向门外,道:“这件事不用你操心。我来的目的是关于两件事,一个是太学的课纲,一个是今年春闱的考题。我知道你们已经出了,全部拿给我,我要重做。” 林希想起了一些往事,忽然道:“你要改革科举?” 章惇道:“官家要强兵强国,人才是最关键的,科举是重中之重,自然要改。” 林希神色认真,盯着他道:“你做的这么多,将来未必会有善终。官家……保不住你。” 章惇神色严肃又从容,淡淡道:“王相公那般,算的是善终吗?” 王安石被罢相后,虽然没有被追究其他,但却被朝野,士林诋毁的一无是处,哪怕是朝廷为他正名,让他配享神宗庙,但依旧改变不了士林的看法——他依旧是大奸大恶之徒! 这样,算得上善终吗? 林希心里暗道,默默的看着章惇。 章惇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道:“将考题送去青瓦房,太学考题送去垂拱殿。春闱的主考官,就是李清臣了,让他仔细一点,不要给人可趁之机。” 林希应着,开始说着春闱的事情。 朝廷事多繁杂,开封府的试点如烈火被点燃,迅速烧了起来。 回到各县的知县,开始对辖区内的大小官吏进行动员。一些知县甚至宴请本县的大户、名望人士,请他们协助。 继而,各县各种各样的任务相继被颁发出去,不管是建村镇,还是丈量田亩,清查人口,各地迅速引发巨大动静,反对声浪骤然涌起。 士绅大户自然反对清丈田亩,核算人口;各地的保甲对官府伸手入他们的地盘,也是深为抵触。 这还只是刚筹谋,各县就面临了巨大的反弹,一些人开始迟疑,后退。 这些压力倒涌而上,回到开封府,继而就又到了政事堂。 章惇从吏部回来,看着苏颂写的追究司马光的草拟诏书,自然不认同,当着苏颂的面,挥笔直抒。 苏颂站在一旁,看着不断拧眉,神色凝重。 章惇的笔下,飞快的写着:‘前宰相司马光,昨自先帝识拔,进位枢庭。光以不用其言,请归修史,先帝盛德优容,曲从其欲……不谓光深藏祸戾,追忿先朝,凡有所行,皆为非是……司马光以元佑之政,以母改子,非子改父,失宗庙之计。朝廷之政,必正君臣之义,以定父子之亲,岂有废君臣父子之道而专以母子为言……诬谤先帝,尽废其法……伏请诏司马光、吕公著各追所赠官并谥告及所赐神道碑额,仍下陕州、郑州各差官计会本县于逐官坟所拆去官修碑楼,磨毁奉敕所撰碑文讫奏。’ 苏颂沉着脸,寒声道:“王安石的坟都好好的,你要掘了司马君实的坟!天下人怎么看朝廷,怎么看官家?你想后世史书将‘刻薄’二字加诸在官家头上吗?” 章惇满腔愤恨被激起,双眸里都是厉色,冷声道:“难不成后世还会认为司马光是千古贤臣吗?” 苏颂拄着拐,面沉如水,心里也有些愤怒,喝道:“你这般做,对你,对‘新政’有一点好处吗?你就不懂大局吗?你欺官家年幼,将来清算你想过吗?” 章惇已经厌烦了总是碍手碍脚的苏颂,根本懒得理他,道:“‘新法’已经开始了,你们都可以准备辞呈了。” 苏颂头疼不已,绷着老脸,说不出话来。 眼见章惇拿着刚刚写好的草拟诏书要起身,突然神色微变,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章惇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去制诰房。 苏颂脸色越沉,甚至有些阴沉。 他从章惇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杨畏,蔡京被处死是清理变法队伍,这两人一去,朝廷里,能够称得上‘异心’的,唯有两个人——宰相苏颂,以及参知政事兼开封府知府韩宗道。 苏颂慢慢的走出政事堂,看着外面有些灰蒙天色,轻叹一口气,道:“要轮到我们了吗?” 尽管心里有准备,苏颂现在的心态还是十分复杂。 百般想要稳住的朝局,终究没能如他所愿。当今的官家不是神宗皇帝,章惇也不是王安石。 现在更不是熙宁初,依照官家与章惇的个性,强硬推行‘新法’,将来的乱象,必然是熙宁年间的十倍,甚至是百倍! 苏颂看了好一会儿,见着章惇拿着草拟的诏书转向垂拱殿方向他也熟视无睹,良久,轻声叹道:“罢了,罢了……” 苏颂神情颓然,慢慢转身,回了值房。 章惇去了垂拱殿,不多久,陈皮在垂拱殿与福宁殿跑了一趟,章惇就拿到盖了赵煦大印的诏书。 “即刻颁布,同时邸报全国!”章惇在青瓦房,喝令文吏。 文吏不敢怠慢,立马拿着这道诏书去政事堂,苏颂没有阻拦,迅速被颁布出去,同时发邸报到全国。 于是乎,大理寺终审的当天,清算司马光的诏书就颁布了,基本都是按照章惇所写。 大意就是:司马光不忠不孝,篡逆先帝,追夺一切追赠殊荣。 刑部接到旨意,迅速开始行动,首先就查封了《资治通鉴》等司马光所著书籍,其他追讨紧张有序开展。 这样的速度,快的令朝野反应不过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诏书已经颁布了。 但即便诏书颁布,还是引起巨大动静,与司马光有关的门生故吏等等,对朝廷展开了庞大的游说,各种申辩,要求赵煦收回成命的奏本层出不穷。 对于这些,赵煦不在意,章惇更是无视,集中精力在‘新法’的推行上。 几天之后,赵煦身体好了一些,出宫第一站就来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这时,正在审案,大理寺少卿耿儒杰坐在正堂,审的是前任大理寺卿钱升谋害三司使苏辙的案子。 这个案子早就审过,现在这不过钱家人申述,要求大理寺重审。 赵煦带着人,不动声色的来到门外,看着里面的堂审。 一个年轻人跪在地上,声音战栗的道:“家父身为大理寺卿,参与调查三司衙门弊案,兢兢业业,从未逾矩,苏相公被害后,全数罪名都转嫁给家父头上,臣请大理寺还家父清白。” 堂外顿时窃窃私语,冲着这个钱升的儿子,指指点点。 钱升的案子,其实过去已经半年多,没想到又被翻出来了。 赵煦听着,目光看着耿儒杰,想看看现在的大理寺是否有所变化。 耿儒杰神情不动,听着外面的吵嚷,一拍惊堂木,等外面静下来,转向那年轻人,道:“你父已认罪,并且人证物证确凿,你可有翻案的铁证?” 年轻人跪在地上,头也不抬,道:“当初作证的那个衙役,事后服毒自杀,苏相公又是自缢。小人运回家父的身体,发现了诸多伤痕,明显是刑讯逼供,小人请大理寺彻查。” 赵煦歪了歪头,自语的道:“这个话,怎么感觉像是在照本宣科?” 陈皮听着,瞥了眼四周的人,低声道:“应该是事先背诵好的。” 赵煦嗯了一声,他也想到了,心里暗道:这么快,就有人试图为钱升翻案,是不是下一步就是吕大防等人了? 耿儒杰道:“本官是问你,是否有翻案的证据,空口无凭,不足以令本官下令再查。” 年轻人跪在地上,继续一字一句的道:“家父是吕相公的门生,吕相公遭到攻讦,家父只是他们的试水棋子。苏相公到底是怎么死的小人不知道。但小人知道,苏相公的尸体,嘴唇发紫,明显是先中了毒,家父是被冤枉的……” 耿儒杰一拍惊堂木,喝道:“休要胡搅蛮缠!本官问的是,你可有什么证据?你这次申诉之后,两年之内不可再申诉,可明白?” 年轻人身体一颤,犹豫了下,继续道:“家父并非是真的有罪,只不过是吕相公的人,陷入了党争,党同伐异,家父无罪……” 耿儒杰冷哼一声,道:“胡搅蛮缠,来人!拉出去!” 当即有衙役上前,将那年轻人给拉了出去。 年轻人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十分僵硬的被拖了出去。 “党争?” “这钱桐想用‘党争’为他爹脱罪吗?” “异想天开,本来还以为什么事情,原来就是空口白牙。” “走了走了,听说工部那边准备清理护城河,正招募民夫,不知道我们家那两个能不能去?” “我也知道,据说钱给的不少,一个月给一吊二百钱。” “走了走了……” 赵煦见这般虎头蛇尾,面露思索,又暗自摇头,道:“无孔不入啊……” ‘旧党’或者说保守派无处不在,不管朝廷里有多少事情,其他人该做什么,还是在做什么,为吕大防等人翻案,怕是从没有停止过。 “走。” 赵煦只是稍稍一想,便笑着迈入大理寺。这些旁枝末节,已经不足以让他亲自干预了。 赵煦进入大理寺,立马就引起大理寺的震动,七位少卿以及其他大小官员,齐齐都来了。 大理寺扩建后,赵煦还是第一次来。刑恕等七个少卿,小心翼翼的陪着赵煦,一边逛着一边介绍着大理寺的政务。 赵煦看了眼耿儒杰,笑着道:“曹卿家不止一次在朕面前夸奖耿卿家,刚才看卿家审案,进退有据,不慌不忙,确实是大将之风。” 耿儒杰神色如常,抬手道:“臣子本分,官家过誉了。” 赵煦微微点头,这耿儒杰是人才。 他走了几步,转向身侧的刑恕,笑着道:“刑卿家,你说说。” 刑恕是一个面容温和,气质宽厚的中年人,他跟在赵煦身侧,一本正经的道:“官家,目前大理寺的主要任务有两个,第一是清理弊案,目前都在做,预计三个月内完成。第二个,就是大理寺的改革,当前巡回法堂已经拟定好人选,下个月可以出京,主要对北方各路进行先行试验。另外,就是府级大理寺的扩建,臣等正在紧张筹备,四京是第一步,预期三个月内完成,年内,可以完成二十个府左右……” 这些都是既定计划,赵煦踱着步子,不时点头,等刑恕说完,笑着说道:“大理寺,近来的压力不小吧?” 因为‘司马光一事’,大理寺被推到了风尖浪口,弹劾刑恕等人的奏本不知道多少,即便通通被章惇压下,可这些压力不会消失。 刑恕神色不动,道:“臣依律法行事,以公允为目标,臣做得正,行的直,不怕其他人的口舌!”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是马屁,确实一脸坚毅,赞许的道:“刑卿家的话,朕是信得。今天,朕给你以及其他几位少卿一句话,只要你们坚守住,没有重罪,朕一律给你们撑腰!” 刑恕神情微震,连忙抬手道:“谢官家。” 他身后的一众人,更是大喜,有官家这句话,他们完全可以大胆施为,无需忧虑太多了。 赵煦摆了摆手,笑着道:“于丛林中疾行,必须披荆斩棘的决心,诸位卿家有,朕很欣慰。至于大理寺的向下推行,这个可能更为困难一些。一个是地方上不舍得放权,必然千方百计阻止。二来,百姓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第三,就是执行问题,哪怕大理寺能判,具体执行还是个问题。这里面,需要大理寺与六部,政事堂等通力合作。改革不是单打独斗,要有大局观……” 刑恕等人听着,抬手道:“臣等领旨。” 赵煦停住脚步,看着前面一排的值房,大理寺哪怕扩建,依旧是‘小家碧玉’,没有大衙门的威严豪气。 赵煦沉吟片刻,转身看向一群人,道:“那钱桐的话,明显是有人教他背的。对于这些事情,要警惕,但也不用太在意。朝廷的‘新法’已经上路,要专注于‘新法’的推行。面对舆论,要两面去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要太有压力。不是原则性问题,朕对大理寺的支持,会一如既往。” 这是官家,第二次给他们撑腰打气了。 刑恕作为常务少卿,当即抬手,沉声道:“臣等谨遵圣命,为我大宋司法之公平,长治久安,绝不惜自身,奋勇向前!” 大理寺的官员,现在是不能外调,只能在一个体系内升调。刑恕作为原来的礼部侍郎,主动申请调任大理寺,这般牺牲不可谓不大。 赵煦看着,轻轻点头,抬起左手。 陈皮举着一个盘子,无声走了过来。 赵煦拿开上面的布,看着刑恕等人道:“朕,赐大理寺,圣旨诏书,丹书铁券,非谋逆等大罪,大理寺七少卿,不入罪!” 刑恕等神色大惊,万万没想到,官家居然会赐他们丹书铁券! 一众人愣住了,丹书铁券啊,那是万分贵重之物,无数人向往! “接旨吧。”陈皮见刑恕,耿儒杰等呆滞,低声说道。 刑恕等人陡然醒转,急急的抬手,齐声道:“臣等躬谢皇恩!” 第两百七十九章 狗皇帝 - 宋煦 - 官笙 赵煦在大理寺待了有半个时辰,鼓舞了一番士气,便离开大理寺,前往太学。 太学与国子监都在城南,在御街东面,已经靠近皇城南门。 赵煦离开大理寺,径直来到御街。 陈皮跟在赵煦身侧,低声道:“官家,苏相公,章相公还要一点时间才能过来,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 赵煦摆了摆手,道:“叫朱浅珍来。” ‘这一天可真忙。’ 陈皮心里想着,吩咐人去找。 赵煦在御街上一路向南,慢慢的走着,观察着两边的商贩。 哪怕朝廷再怎么变,对底层的影响还是有限,如同另一个世界,商贩们,百姓们还是如常的营业,光顾。 “集天下之富于开封……” 赵煦看着,轻声自语,心里却在想,要找个机会,出京去看看。 他对真实的大宋情形其实很模糊,但从各地此起彼伏的‘起义’来看,不容乐观。 不多久,朱浅珍就来了,见到赵煦,欣喜异常,又极力保持镇定,抬着手道:“小人见过官家。” 赵煦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带朕去看看。” 朱浅珍的一举一动都会写简报,上给赵煦,是以赵煦知道朱浅珍选好了地方。 朱浅珍当即领着赵煦,前往他选好的地方,就在御街最中央,只要顺路走就可以了。 “官家,请。” 不多久,朱浅珍就来到了他买下的酒楼前,这里已经有工人在装修,原本的酒楼模样已经不见。 “东家。”里面的工匠,立刻笑呵呵的迎上来。 “你们忙,我们随便看看。”朱浅珍挥手说道。 “诶,好嘞。”工匠应着,打量了赵煦等人一眼,转身进去。 陈皮见赵煦要进去,连忙低声道:“官家,这里太乱了,还是不要进去了。” “没事。”赵煦笑了声,径直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柜台,柜台有三个窗口。非常的高,即便是赵煦也得垫脚,伸着头才能够到。 “柜台改了,起码要有五个,要低,外面摆上凳子让客人坐,要是觉得不安全,窗户结实一点就是,多派侍卫来……”赵煦说道。 实际上,就目前来说,赵煦根本不担心有人来抢劫。十贯二十贯都得几百斤,没有马车之类,真的太难了。但有了马车,在不大的开封城,藏都藏不住。 “是。”朱浅珍连忙应着。 赵煦向里面走,陈皮以及一堆禁卫不安,警惕的跟在后面。 “这里设置一道安全门,易出难进。这里是清点房,账房……” “钱库,要在地下,尽量的大……” “关于计数的方法,我会教你们,找一些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人,不分男女,好好培养……” “票号要扩张到全国,人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审慎……” 朱浅珍认真的听着,记着,一脸恭谨。 四周忙碌的工匠见着,没有一点奇怪。一眼就看出来,这个穿着看似普通,其实气质特别的年轻人,就是他们雇主的东家。 但他们全都装作没看见,老老实实的做事。 赵煦看着初有模样的票号,心里隐隐激动难抑,若是真的发展起来,作用将不可想象! 朱浅珍站在一旁,见赵煦满脸的憧憬之色,陪着笑说道:“官家,关于票号的名字,小人拟了几个,您听听?” 赵煦看向他,道:“说说看。” 朱浅珍躬着身,又顿了下,道:“万通钱庄,大宋票号,万全钱庄。” 赵煦看着朱浅珍,心里有些想笑。 他在‘军改’上很多称呼,都被许将,章楶给要求改回去了,这朱浅珍,大概也不太喜欢或者不理解票号的意思,用了一个票号,两个钱庄。 ‘军改’上,赵煦可以体谅许将,章楶的用心良苦,但涉及票号这件事,赵煦决定坚持己见,道:“皇家票号,就这么定了。” “皇家票号……” 朱浅珍咀嚼了一下,连忙抬手道:“是,小人记下了。” 有‘皇家’二字,很多事情可以畅通无阻,省去诸多的麻烦! 陈皮悄步来到赵煦身旁,低声道:“苏相公,章相公来了。” 赵煦嗯了一声,看着朱浅珍笑着道:“匾额,朕会请苏相公亲自撰写,你先将这里装修好。” “是。”朱浅珍躬着身。 赵煦又看了一眼,出了这酒楼,就看到苏颂,章惇已经站在外面了。 两人看着这个地方,表情各异,眼神中似乎都有些疑惑。 赵煦压了压手,阻止他们行礼,道:“走,去国子监,太学看看。” 苏颂与章惇还不清楚赵煦将他们叫出宫来是为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太学这么简单。 两人跟着赵煦,沿着御街向南走。 苏颂是沉默的高手,章惇也不是话多的人,赵煦就更是了,没有事情,他宁愿一个人发呆。 三人各有心事,一路向着太学。 陈皮跟在赵煦身旁,心里有些奇怪,似乎从官家病后醒来,很多事情与人变得不一样了。 一众人很快就来到太学前,只见大门口,一群年轻士子汹涌而去,他们手里拿着各种东西,更有人冲着‘太学’石刻泼粪。 太学里安静一片,大门死死的关着。 赵煦站着,深吸了口气,似乎能闻到那股臭味,皱了皱眉,道:“是因为什么?” 苏颂本已经灰心,不打算再理会政事,听着默默片刻,道:“现在外面各种谣言很是汹涌,传闻政事堂要废除科举,广设书院,太学是最高学府,这惹怒了这些士子。” 赵煦看着那群在砸门的年轻人,眸光趋冷,道:“朕的旨意也没有奏效?” 苏颂躬着身,余光看了眼章惇,没有说话。 章惇盯着那群人,神情严厉,道:“陛下,我看这些人,不全是士子。” 赵煦认真看去,确实发现一些人不一样,行为举止,面相不像读书人,穿的读书人衣服更是不伦不类。 赵煦轻轻点头,道:“吏部拟定的课纲朕看过了,有不少问题,朕会做些修改,明日到垂拱殿再讨论下。章卿家取走了春闱考题?” 章惇侧身向赵煦,语气平静又坚定,道:“陛下,科举重文抑武,与陛下强兵强国之策不合。臣打算,在科举上文武并重,以实现陛下的文治武功。” 苏颂听着,脸角绷了绷,心里轻叹。 祖制,祖法不存,祖宗定下的重文抑武,也要成为过去了。 赵煦笑容越多,有个得力的手下,真的是令人舒心。 书院要建,源头上的科举也要改,只要科举变了,那么天下读书人都得跟着变! 赵煦思索片刻,道:“科举的比重,以文学,算数为主,辅以君子六艺,到了太学,可以类以专精。儒学是国学,但不能成为治国的圭臬。党争以‘学术’为开端,陷入权力旋涡,这样的事情,日后要尽可能的避免。学术是学术,政务是政务。” ‘新旧’党争,一开始,就是学术的争端,王安石,司马光以及苏轼等人,因为学术看法不同,最终体现在了治国方略上。 这场争斗,到现在还在持续。 苏颂默默无声,倒是章惇,双眸灼灼。 通过改革科举,他就能培养出足够支持‘新法’的人,将来一代一代都是‘新法’之下培养出来的,谁还能再将‘新法’反复! 赵煦转头看向章惇,笑着说道:“章卿家这样突然的改,春闱之后,怕是麻烦要不小了。” 章惇表情严厉了几分,道:“臣倒是想看看,他们能闹出什么来!” 赵煦看了眼沉默的苏颂,转向不远处太学前的乱象,道:“这太学第一任院长,就沈括来做。春闱之后,政事堂公布科举改革计划以及广设书院,给国子监增加权限以及预算。也要鼓励地方建学,由北向南,逐步推进……” 等赵煦说完,章惇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刚要说话,忽然看到了一个熟人从太学里出来,用手指了指,道:“那个是,徐幸隆吗?” 徐幸隆,就是在及第茶楼当面与蔡京辩论‘废除科举’的那个应试学子。 苏颂,章惇等人抬头看去,只见徐幸隆从太学里出来,单枪匹马,与外面那帮士子,进行了剧烈的辩论。 但不多久,徐幸隆就猝不及防的被泼了一身的粪,一众人围着他破口大骂。 “我呸!你是读书人吗?朝廷奸佞横出,无恶不作,你居然为他们狡辩!” “那章惇要废除科举,你不是反对的吗?后来怎么做了缩头乌龟!” “我看你是为了巴结章惇,做了走狗,他许诺你春闱后什么官了!” “呸,下贱!一点骨气都没有,简直是我辈的耻辱!” 徐幸隆被泼了一身的粪,脸上都是,根本张不了口,只能青着脸,一声不吭,任由着这些人围住他。 好在他满身的粪,这些人没能动手揍他。 徐幸隆真的很愤怒,他知道这些人,时不时就来一趟,之前还能用钱摆平,后来胃口越来越大,不止要钱,还提出要太学名额,要科举名额,甚至还举荐了国子监官员! 可笑!荒唐! 这些徐幸隆都知道,但他除了愤怒,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朝局乱做一锅粥,什么人什么事都有,每天层出不穷,没办法面面俱到!并且,朝廷大部分精力都在开封府试点上,开封府,刑部,御史台都派人查过,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一大群人围着徐幸隆,似乎想将他当做出气筒,什么话都砸向他。 “就算是那狗皇帝来了,我们也不怕!” 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吼了一句,忽然一脚将徐幸隆给踹倒,继而一大群人纷纷围住,死命的踹了过去。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脸色骤变,面露震惊。 这群人,已经膨胀到这种程度,公然辱骂官家了吗? 苏颂一敲拐杖,怒声道;“命刑部,将这些人全部抓了。是应试举子,全部革除,不是的,重判!传话给开封府,开封府太乱了,该好好收拾了!” 苏颂,章惇出门自然是带人来的,有侍卫听着,就要应命。 赵煦看着徐幸隆,抬起手,阻止了那禁卫,心里也有些怒意,淡淡道:“开封府确实该清理了,不止是开封城,传话给开封府,刑部,御史台,对整个开封府进行清扫,凡是地痞无赖,流氓恶霸,以及那些无恶不作的所谓的衙内,富二代,官二代什么的,给朕通通扫清楚,扫干净了!章相公,这件事,你盯一下。” 章惇神情越发严厉,抬手道:“臣领旨!” 第两百八十章 人心叵测啊 - 宋煦 - 官笙 不多久,刑部的人来了,十分的快。 大概也要归功于开封城的小。 “给我抓了,一准跑了!” 刑部尚书来之邵挥舞着手臂,大声喝道。 刑部来的衙役足足有一百多人,四面八方窜出来,在将太学大门前给围住了。 那围殴徐幸隆的‘士子们’怡然不惧,貌似领头的一个,转身冲着刑部衙役更加大声的喝道:“我辈读书人,岂能为功名利禄折腰!你们这些刑部的鹰犬,又能把我们怎么!?” 其他人紧接着跟上大声怒喊,毫无畏惧。 “我们在殴打小人奸佞,是在为朝廷除害,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我们是应试举子,你们不能抓我们!” “今天抓了,当晚就得放我们!” 来之邵已经来到近前,听着这群士子乱七八糟的喊叫声,神色有些阴沉。 这些人喊得没错,严格来说,他即便将这些人都抓了,除了几个头头,其他人当天就得放。春闱在即,抓捕这些士子根本就是捅马蜂窝。他这边抓,那边就不知道有多少朝野大人物要说话了,必然会闹到官家跟前! 来之邵没有回头,他知道,背后不远处就是官家以及苏颂,章惇两位相公,冷哼一声,道:“将所有人带回去!严加审问,罪责轻的要他们的家人,老师来领,要是京中没人的,让吏部来领!没人领的,全部关着,直到有人领!” 吏部来领! 不少真正的士子脸色变了,他们要是让吏部丢了脸,不说能不能中进士,即使中了,吏部还能不‘优待’一番? 领头的穿着大褂,东歪西扭,不伦不类,面露凶狠的嗤笑道:“你说让吏部领就让吏部领?你信不信,现在抓了我,不足一炷香时间,就有人找你麻烦,你不信就试试!” 来之邵盯着他,道:“给这个人特殊照顾,所有人带走!胆敢冲击官差,我保证你们这辈子都出不了刑部大牢!” 大部分人是不知道他们眼前的是刑部尚书,一时间没敢说话。 刑部差役迅速上前,将他们分割开来,推嚷着带走。 这群人倒是没真敢与刑部衙役动手,依旧放着狠话,吵嚷不休。 来之邵见着弹压下去,心里多少松口气,看向地上鼻青脸肿的站起来的徐幸隆,淡淡道:“没事不要强出头,告诉太学里的那些人,心思不要太多。本官这次带走的是外面的,不希望下次带走的是里面的。” 徐幸隆本来浑身疼痛,正揉搓肩膀,还想感谢来之邵的救命之恩,听着就突然头皮发麻,心里惊呼:难道这就是官场吗?这般凶险的吗?! 他转头看去,太学大门紧闭无声无息。 不等他说话,开封府的人到了,来的是一个主事;御史台跟着,来的是一个监察御史,其他头头脑脑,全部被‘开封府试点’绊住手脚,并不在开封城内。 来之邵没有与徐幸隆多说,转身来到赵煦身前,沉声道:“陛下,臣一定尽全力清扫这些流氓无赖!” 赵煦看了他一眼,又望了眼徐幸隆,直接转身往回走。 来之邵刚刚上任刑部尚书,见赵煦不理他,心里憋了一口气,猛的转头看向带来的一个郎中,近乎低吼的道:“立刻给我做出一个计划来,连夜行动,我要开封府干干净净,你要是做不到,我就将你扫了!” 郎中吓了一跳,瞥着赵煦一群人的背影,低声道:“尚书,这可不是小数目,少则几千,多则上万,刑部关不下啊……” 来之邵脸色决然,道:“工部那边计划整修官道,疏浚河道,缺的是人,给他们送去!” “是!”郎中一见来之邵的神色,不再犹豫,当即就抬手应着。 来之邵又交代几句,急匆匆的追上赵煦,苏颂等人。 赵煦走在御街上,道:“现在看来,诸多问题已经体现出来。纵然精力有限,该布局的还是要提前布局。而今只是开封府,将来要推行到全国,事情要做仔细了,不要留死角。全国那么大一盘棋,开封府都下不好,就别指望全国了……” 赵煦说的很平淡,章惇神情越发严肃,道:“臣谨遵陛下圣训!” 来之邵绷直脸角,躬着身,心里已经发狠,准备更加彻底的清理开封府。 这些都是朝廷重臣,赵煦不能指着鼻子教训,该留的面子要留,转而就与苏颂道:“苏相公,太学一事,你要多操心,国子监要拿出计划来。这是普及圣人教化,助力我大宋文道继续昌盛的关键。教育事关国本,居心叵测之徒,不可留……” 苏颂听着,只能抬手道:“臣明白。”实则他心底很清楚普及书院的影响,这与章惇改革科举是相辅相成的。 这是当年王安石没有意识到或者没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官家与章惇果然走的比熙宁年间更远,更为深入! 赵煦看了眼四周的商铺,想着要进一步改革营商环境,发展商品经济,但现在朝廷已经焦头烂额,赵煦也不想给他们平添压力,稍稍思索,道:“开封府的试点已经推行,收到的回馈还有限,要加强对地方情况的收集,做出及时的应变。朕知道,你们都有计划要亲自去考察,朕找个时间也会出去。都悄悄的,不要被蒙蔽,但也要注意安全……” “臣等明白。”苏颂,章惇等人抬着手道。 赵煦走着,刚要说话,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拿着棍子在地上敲敲打打向前,十分显眼。 赵煦看着,忽然一怔,道:“九弟?他最近在干什么?” 陈皮悄步上前,在赵煦身后侧低声道:“九殿下捐了几乎所有的家财,在宫外只有一个铺子来养活他以及贤妃娘娘。” 赵煦想起来了,看着赵佖的背影,哪怕有人陪着,还是给他一种,形单影只的凄凉感。 赵煦神情动了动,侧头与陈皮道:“晚上将他叫到我宫里用膳。” “是。”陈皮低声应着。 赵煦继续迈步向前走,顿了下,说道:“‘新法’复起,诸事繁杂,诸位卿家辛苦了。” “臣等本分,不敢言辛苦。”一众人连忙抬手道。 赵煦笑了笑,本想说说‘皇家票号’的事,看到赵佖,赵煦忽然不想说了,转而谈及其他事情。 一众人默默跟着,听着。 眼前这位官家,与大宋历代皇帝迥然不同,若说礼贤下士,确实在很多事情上体现了足够的宽仁与包容。但在另一些事情上,却相当果断,固执。 比如,在清算朝臣上,杀伐毫不手软;对‘祖制’嗤之以鼻,完全不不放在心上;对‘新法’抱有前所未有的坚定,推行的无比的深入与彻底。 赵煦不管他们什么心思,漫步的走着说着。 前面的赵佖,拿着棍子敲敲打打,沿着御街向北,显然是要回宫,忽然歪了歪头,侧耳片刻,自语的道:“奇怪,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官家的声音?” 他身旁的老仆一笑,道:“殿下怕是听错了,官家还在养病,这个时候怕是不会出宫来。” 赵佖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没走几步就道:“对了,我宫里是不是还有一根老山参,你待会儿给福宁殿送过去。” 老仆犹豫了下,道:“殿下,娘娘近来身体不好……” “我再给小娘买,先送给官家。”赵佖说道。他语气平静,平静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在赵煦的这些兄弟中,真正儒雅,有气质的,就属老九赵佖,若非他是个盲人,绝对会是一个难得的偏偏佳公子。 老仆只好应着。 赵佖向前走着,仿佛解释般的说道:“官家救了我跟小娘的命,我这是在报恩。” “是,老奴明白。”老仆轻声说道。他这么说着,看着赵佖英俊的侧脸,心里叹气。 九殿下是个盲人,武贤妃又得罪了官家,若非官家宽仁,这对母子怕是早就身首异处。现在,他们在宫里地位尴尬,如履薄冰,九殿下捐献了宫里的几乎所有财产,现在连仅剩的一根老山参都要送出去,怕也是不得已。 赵煦与苏颂,章惇等人说了不少,在回到宣德门前的时候,就看到刑部,御史台,开封府的衙役来来回回,四处抓人。 一些常年靠乞讨为生的壮汉,成群结队的乞丐,以及往日里横行的霸道阔少,纷纷中招。 在赵煦挥退苏颂,章惇,来之邵等人后,准备入宫的时候,就看到吏部侍郎,堵住了来之邵,一脸怒容的质问:“来尚书,您这个时候抓捕这么多士子,还让吏部去领,就不怕京城里的数万士子炸锅吗?下官这一路走来,被人堵了七次!我们尚书让下官给您送请帖,请您一晤。” 吏部侍郎亲自来送请帖,可见吏部那边怒气不小。 来之邵沉着脸,接过请帖,道:“请转告林尚书,我一定如约而至。” 赵煦听的清楚,却假装没听到,继续进宫。 来之邵做的对,是他的意思。但吏部同样没错,只能说是权职不同,立场不同。 这种事赵煦可不想掺和,快步进宫,直奔庆寿殿。 第两百八十一章 新法的第一个困境 - 宋煦 - 官笙 庆寿殿。 朱太妃看着赵煦头冒虚汗,脸上还有些苍白,不满的道:“病还没好,急着出去做什么,赶紧坐下,来人,拿条毯子给官家围上。” 赵煦苦笑,道:“小娘,用不着,我喝口热茶就好。那什么,开饭吧,我饿了。” 朱太妃没管赵煦说什么,还是拿过毯子给赵煦围上,没好气的道:“都是当爹的人了,该稳重一些了。” 赵煦只能陪笑,对面坐着的赵似,赵幼娥看着赵煦,都是小脸带笑。 赵煦见着笑了声,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 赵煦转头看去,只见是赵佶,他一进门就扔掉书包,嚷嚷道:“娘娘,饿了……” 声音戛然而止,赵佶看看赵煦,连忙将扔出去的背包捡回来,而后一本正经的站着,甚至悄悄向后退,似乎一如过往,赵煦一揍他,他就跑。 赵煦砸了砸嘴,这小混蛋还是一如既往啊,除爵对他根本没多大影响,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赵煦哼了一声,道:“你最近又捣鼓那些假画了?” 赵佶顿时鼓起脸,不服气的道:“我现在在教他们画画,我是他们的老师!” 赵煦一怔,赵佶教别人画画?转头看向立在门口的陈皮。 陈皮上前,在赵煦耳边低声道:“确实是这样。” 赵煦有些意外,笑着道:“行了,今天不揍你,过来吃饭吧。” 赵佶还是担心,有些小心翼翼的挪着脚步,转了一圈,到赵似边上才坐下,依旧一脸的警惕。 赵煦懒得理他,见赵似,赵幼娥有些拘谨,心想还是朱太妃担心他们,让他们俩与他多亲近。 赵煦没有点破,隐约也察觉到了些什么。 朱太妃忙碌一番,将饭菜都摆上桌,坐下后,看着赵煦,忽然道:“要不要请皇后过来?” 赵煦见朱太妃这个婆婆有些小心翼翼,笑着道:“小娘,不用,平日怎么样就怎么样,怀孕多照顾一些就是,无需太过紧张。” 朱太妃哦了一声,道:“那快吃吧,吃完了记得喝药,多休息……” 赵煦连连点头。 众人拿起筷子,赵煦吃了几口,不动声色看了朱太妃以及三个小家伙一眼,道:“小娘,最近武贤妃怎么样?” 朱太妃已经知道武贤妃与向太后一起害赵煦的事,心里还记着这个,脸色不愉,淡淡道:“不知道。” 赵煦见着,看向赵佶,赵似,赵幼娥三个小家伙。 赵佶只顾扒饭,抬头就双手去扒鸡腿。 赵煦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转向赵似。 赵似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与九哥不怎么玩。” 赵煦嗯了一声,面色思忖。 ‘皇家票号’必须要有一个把持得住的人在明面上,朱浅珍显然是不够的。他身边没有什么适合的人,赵佖倒是合适,只是他是个盲人。 “官家,” 忽然间,赵幼娥说话了,她看着赵煦,有些小声的道:“我见过九哥摸一个板认字,读书,很认真。” “板?” 赵煦一怔,旋即就想到了印刷术,暗道:‘难道是凸版,赵佖用手摸认字?’ 朱太妃将一块肉放入赵幼娥碗里,道:“吃饭不许说话。” 赵幼娥抱着碗,有些委屈的哦了一声。 赵煦见朱太妃不高兴,也就不提武贤妃那边的事,转而道:“小娘,过一阵子,我打算将赵佶,赵似送入外面的太学与武院。” 太学对应的政务学院,武院对应的军事学院。 朱太妃看了眼赵佶与赵似,有些担心的道:“他们,会不会太小了一些?” 赵煦知道朱太妃舍不得,笑着道:“每天上课,满打满算就四个时辰,早出早归的,小娘不用担心。” 朱太妃依旧放心不下,一脸商量的看着赵煦道:“不能将先生请到宫里来吗?” 赵煦呃了一声,道:“我想让他们多见识一下,总是在宫里不太好。” 朱太妃神情犹豫,最终还是点点头,脸上多了些忧愁。 赵煦见着,倒是能理解朱太妃的心情,连忙出声安抚。 饭后,赵煦与朱太妃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她宽颜不少,这才离开庆寿殿。 这时,开封府,祥符县。 祥符县是京畿路的重镇,富甲天下。 一队丈量队的人,在祥符县后院,与几个保长模样的人在争论。 三个保长,其中一个貌似七十多,须发洁白,坐在那,昏昏欲睡。 另一个是六十左右的老者,蹲在地上,一脸的不高兴。 倒是一个四十多,好像是读书人的保长,看着丈量队的队长,道:“账册不准,很多地,我们也说不清楚,时隔这么多年,哪那么容易理顺……” 丈量队的队长是一个高大的武人,他压着愤怒,沉声道:“怎么就理不清?谁的地?谁在种?收成归谁,有什么说不清的?” 这保长苦笑,道:“那我说着这最东头的,我查到,原本是太宗年间赐予一个侯爷的,后来几经转卖,落到了王寡妇手里,但王寡妇没有地契,孤儿寡母,是保里代种的。你们要是丈量,多了少了,算谁的?我们不反对你们丈量,总得有个说法吧?” 队长气的脸色铁青,又是侯爷又是孤儿寡母,他们这要是贸然下去丈量,说不得能被人骂死,过分一点,还能落得一顿打! “陈知县呢?”队长不能把这三个保长怎么样,转头看向一个队员。 那队员道:“陈知县昨日就下去了,听说有个镇子闹得不像话。” 队长沉着脸,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中牟县。 中牟县一向是战略要地,民风彪悍。 一座桥上,一群人将丈量队给拦住了。 这些人手里拿着木棒,锄头,铁锹等等,领头的人一脸不屑的看着丈量队的十几人,冷笑道:“本保最近闹贼匪,进出要严格排查,将你们身上的东西都放下。” 一个队员忍不住了,怒声道:“第一次,你说修桥不让过,第二次你说地里在捉虫,第三次,你说要知县的官引,现在你又说什么贼匪,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们去丈量!” 领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轻佻一笑,道:“你们说对了,我就是不让你们过?怎么样,打我啊?我告诉你,我没有功名,打我也没事,打吧?” 那队员当即大怒,要冲过去,倒是队长沉稳,拉住了他,盯着轻佻年轻人,说道:“你想我们打你,然后你们趁机将事情闹大?” 年轻人嘿嘿一笑,道:“大家都是聪明人,那就好办了。你看,我给你们借口都找好了,这条河过不去。我们呢,也能回去交差,两不耽误,怎么样?” 丈量队的队长脸色冷漠,道:“这是朝廷的任务,刘知县签了军令状的,你们挡着我们,就不怕刘知县发怒,怪罪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道:“你们都是武人,不懂。刘知县即便要发怒,也得忍着,不然,今年夏粮,他可就收不上去了……” 丈量队的队长都是精挑细选,不是鲁莽的人,见着年轻人有恃无恐,心里虽然愤怒,却知道不能硬闯,直接拉着人,转身就走。 年轻人看着他的背影,顿时哈哈大笑。 他身边的二十多人,笑声更大,在桥上回荡不休。 丈量队都是军阵退下来的,听着怒气难忍,就要冲回去,还是被队长给严厉喝止了。 太康县。 一队丈量队,拿着册子,手里还有一大堆工具,看着眼前的天地,一个个神情发愣。 按照当地人的指引,他们来到了一处荒丘,光秃秃的,根本不是田亩! 那领路人,看着丈量队的队长,低声道:“按照县里的账册,这里是有一顷地的。” 丈量队的队长嘴角抽了下,他知道地方上多龌龊,但他还是小看了这些人,一片荒地,也登记成一顷地! 这里面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猫腻,他想不透,但肯定不能真的去丈量一片荒丘。 队长拧眉,道:“这里不用丈量,我们要去丈量实际的田亩。” 领路人瞥了眼四周,道:“保里的地是不少,但你们真要去了,首先得挨一顿打。不是我吓唬你们,这里的地,不少都是开封城里达官贵人的,根本不按亩算,你真要去丈量清楚了,后面有人饶不了你们。” 他见着这些武人不屑,道:“另外,挨一顿打是好的,就算将你们找个地方埋了,官府想查都查不到。哪怕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不敢继续查。” 一个队员冷哼一声,道:“我不信,带我们去第二块地!” 领路人见着没敢再说,轻轻歪头。 一群丈量队看去,只见他们不远处的来路,有二十多个壮汉,手持棍棒,神色凶厉的盯着他们这群人。 丈量队的人,顿时满脸大怒,却又不能真的做什么。 他们被堵在了这片荒丘! 第二天下午,青瓦房。 少有发怒的蔡卞,将手里的一道道奏本摔在地上,怒气冲天的道:“在大户家喝酒,一醉三天三夜!强闯寡妇院,被捉奸在床!与当地百姓互殴,打死三人!三队失踪,两队进不去……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偶尔一两件,还能是巧合,这么多事情同时发生,鬼都知道有鬼了! 章惇脸角铁青,双眸一片厉色,牙齿磨的咯咯响。 他知道这件事困难,却没想到,只是小小的开封府就这般困难! 想起熙宁初,他顿时明白,当初丈量出的数据,怕是不知道有多大的水分! 蔡卞看着章惇,直接怒声道:“命刑部,御史台介入,但凡发现有人恶意针对丈量队,一律严惩不贷!”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严打(补更) - 宋煦 - 官笙 蔡卞不是一个老好人,却是一个儒雅,事事求周全的人,待人宽和,极少发脾气。 眼见这样的人怒不可遏,大喊大叫,青瓦房内,噤若寒蝉,一干大小官员,全都大气不敢喘。 章惇显然也被激怒了,双眼中都是厉色,心里不断的想着应对策略。 地方上有应对朝廷丈量田亩的手段一点都不奇怪,想要打破这种藩篱,单靠蛮力是不够的。这天下,并不是以百姓为基础,而是‘士绅’! 士绅养着百姓,也维护着朝廷。 没了士绅,百姓漂泊无疑,恐慌无措;没了士绅,朝廷就失去了根基,动荡飘摇! 朝廷需要士绅‘镇守一方’,这是大宋社稷的根本。 没了知县可以,没了知府问题也不大,但不能没有士绅! 章惇剑眉竖起,沉声道:“我看刑部还不够……” 他话音未落,外面就响起急切脚步。 章惇话头一顿,与蔡卞一起,看向门外。 只见刑部尚书来之邵,吏部尚书林希,两人面色凝重,一同进来。 林希看着两位相公的表情,又看了眼来之邵,直接道:“阳武县知县失踪了。” 若是以往,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但联系到前面的事情,蔡卞当即喝道:“具体说!” 来之邵沉着脸,道:“阳武县来的通报没说,我想办法查问了下,据说是阳武县知县下去视察,路上遇到匪盗,衙役十多人只回来五个,阳武县知县被掳走。阳武县担心匪盗问题影响考核,所以秘而不报。” 蔡卞怒的胸口剧烈起伏,喝道:“好好好!这还是天子脚下,要是到了京外,他们是不是要谋反!” 来之邵,林希面沉如水,蔡卞的话是气话,但真要是放到京东路等地,这不是有可能,是必然的!半岛的民乱此起彼伏,其他各处同是没少! 章惇看着两人,强压怒气,道:“跟我去见官家吧。” 一众人没说话,事情越闹越大,已经不是他们能简单处理或者遮掩的了。 四个人来到垂拱殿,就看到赵煦正在翻阅着什么。 赵煦头也不抬,随口招呼道:“随便坐吧。” 赵煦手里翻阅的,是朝廷几位侍郎,联合上奏的,关于‘科举’的奏本,还是太学门前的事情引发的。 这道奏本,详述了‘科举’的重要性,以及与‘民心’的关系,坦言‘科举乃天下人进阶唯一之路,不可断绝’、‘科举若断,国社危矣’。 赵煦仔仔细细看了一阵,抬起头,看向章惇,蔡卞等人,微笑的道:“诸位卿家一起来,是有什么事情?” 来之邵作为刑部尚书,起身,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蔡卞也将各地回馈的奏本送到赵煦的案桌,无声的退了回去,没有坐下。 赵煦没有看蔡卞递过来的奏本,单听着来之邵的介绍,心里就清楚了。 他神色不动,心里计较着。 这种情况,他早就想过,一点都不奇怪。历史上的王朝更迭,大部分都与‘土地’有关,士绅阶层的贪婪众所周知,根本没有底。 章惇,蔡卞等人见赵煦久久不言,更是不敢说话。 这才开头,所有丈量队几乎都没能成事,还将一个知县弄丢了,传出去,朝廷还有什么脸?反对声怕是会甚嚣尘上! 赵煦抬头看了眼几人,又斟酌片刻,道:“陈皮,将所有相公,六部尚书都叫来吧。” 陈皮侧身,道:“是。” 他说着,转身从侧门出,吩咐人去传话。 赵煦顺手拿过茶杯,喝了口茶,犹自在思索着。这件事是他改革的最重要的部分,是一切的基础。同样,也是士绅阶层的核心利益,土地就是一切! 他要是继续推行下去,他能想到,会有更为激烈的手段出现。并且,这些手段,会在全国推广中重复出现。 所以,必须要果断,强力,快速的处理,以尽可能杜绝,并且加快推进。 不多久,苏颂与韩宗道就来了,两人都已经得知了消息,行礼之后坐在椅子上,沉色不语。 接着,其他几部尚书都来了,仿佛都知道了消息,一个个肃色以对。 赵煦看着一众人,面色平淡,道:“天子脚下,我大宋的首善之区,举世最为繁华所在。在去年,还人人都告诉朕,我大宋太平祥和,乃是古往今来少有的盛世,这就是你们告诉朕的是盛世吗?” 苏颂,章惇一群人坐不住了,所有人抬着手,躬身道:“臣等知罪。” 赵煦面无表情,道:“朕最烦就是这句话。说,解决办法!” 苏颂这个宰相,不是最为尖锐的问题,一般不出声,接话的自然是章惇。 章惇一脸严厉色,沉声道:“陛下,臣请扩充巡检司,对不法之徒进行大力清除,尤其是阻碍‘新法’,凡是先抓后审,决不可拖延‘新法’进度!” 工部尚书王存当即出列,道:“这般下去,不知道要抓多少人,开封府非乱套不可,下官反对!” 章惇瞥了眼王存,这个人是苏颂举荐的,直接冷哼道:“本官倒是想看看,乱又能乱到哪去!” 章惇语气铿锵如铁,显然早就想好了。 王存转向章惇,寸步不让,大声道:“开封府乱了,那日后推行全国怎么办?章相公,是不担心全国也跟着乱吗?这般重大之事,章相公莫非还是要专横行事?” “处置了开封府,我看谁还敢!”章惇目露厉色,沉声道:“在‘新法’一事上,朝廷决不能示弱,更不能软弱,必须严厉打掉他们的抗拒、侥幸之心!” 蔡卞听着,自然点头。 ‘新法’绝无回头路,如果开头都不能顺畅,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是以,眼前的困难,必须雷霆手段解决,以震慑一切魑魅魍魉! “好了。” 王存要再说,被赵煦打断。 众人神情一凛,齐齐看向赵煦。 章惇的态度是一回事,最为关键的,还是官家! 赵煦看着一众人,目光落在许将身上,道:“阳武县不是有匪患吗?兵部调拨出,五千人,归属政事堂节制,专门用来清剿匪患,一应调派,皆由政事堂决定,无需知会枢密院。” 许将神色沉吟片刻,出列道:“臣领旨。” 王存想要开口阻止,但赵煦只是看了他一眼,他脸角一绷直,只能默默退回去。 有了这五千人,章惇足以在开封府下辖的十六县横行无忌,那些阻止‘新法’推行,起了大作用的小手段,将面临狂风暴雨的回击! 赵煦又看向刑部尚书来之邵,道:“继续扩大巡检司,不止是对开封城内,对开封府以及十六县,要对不法之徒进行严厉的打击,决不能手软!具体的章程,政事堂,兵部,刑部拿出一个策略给朕看!” 第两百八十三章 反对如潮(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话,杀气腾腾。 一众人心神凛然,齐齐应下。 赵煦交代了几句,让六部的人走了,只留下几位政事堂的相公。 赵煦摆了摆手,道:“坐下吧,咱们细说这件事。” 陈皮亲自上茶,苏颂,章惇等四人依次在两边的凳子坐下。 对于陈皮给他们上茶,苏颂,章惇无所觉,蔡卞与韩宗道都是微微倾身。 赵煦坐在椅子上,看着下面的四人,拿过茶杯,拨弄着茶水,看着茶水里的一片茶叶,说道:“这件事,出乎我们的预料,却也在清理之中。严格来说,却又不正常。这是开封府,朕的脚下,一道丈量土地的诏书,被严严实实的挡回来,要是放到其他地方,怕是朕的诏书还不如厕纸……”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面色微凝。 这件事,在他们看来,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熙宁初的‘新法’,抵制比这严重的多,当年在政事堂内,王安石,甚至是神宗皇帝的诏书都被屡次驳回,根本出不了皇宫。 现在这种情况,厚着脸的话,还能说‘不错’。 自然,四个人,没人敢厚着脸这么说。 赵煦喝了口茶,看着四人笑着道:“这件事,不谈责任,咱们谈谈根由,怎么预防,日后推行到全国,怎么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举一反三,防微杜渐。” 苏颂不说话,章惇道:“陛下,此事在臣看来,是对地方过于宽宥,放纵所致,当以重典严惩,以震慑宵小!” 赵煦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有理,但不足够。重典只能震慑一时,我们寻求的是长久之道。” 蔡卞沉吟着,道:“官家,治民在法也在人,臣认为,用人是关键。此事的发生,还是在于地方官的过于无能所致。” 赵煦轻轻点头,道:“有理,还是不足够。” 韩宗道作为开封府知府,这件事的首要责任人,哪怕赵煦没有追究的意思,他还是有些心惊胆战,认真想了又想,道:“官家,地方糜烂非一日之事,臣定当大力整顿,遏制不法之势,为‘新法’铺路。” 赵煦不可置否,目光又看向章惇与蔡卞。 韩宗道神色动了动,终究还没有再说出口。认真来说,官家也是‘新党’,与他们在治国理念上有很大的冲突,很多事情根本无法沟通。 蔡卞看着赵煦的目光,忽然心里微动,道:“官家,地方人浮于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臣认为,首先要解决这种情况,才能遏制此类事情发生。臣建议,对地方的权职架构,进行更为深入的改革!” 赵煦笑容渐多,道:“蔡卿家说的,与朕不谋而合。” 章惇明了了,内心斟酌了一会儿,道:“陛下,之前臣等就讨论过。开封府下设知府,府丞,通判外加工,刑,兵,吏等六房,所属州县照此类推。明确权职,落实责任到人,一旦出现问题,直接追究,有任务,直接摊派。其他那些制衡的,包括转运司,提点公事等,通通不得干预的地方具体事务。多余的官职,该撤除的撤除,该收回的收回……” 这些,赵煦与章惇等人自然谈过,章惇不过是照着赵煦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得就是给苏颂,韩宗道听的。 苏颂与韩宗道,两人表情陡然绷直,面露警色。 大宋立国的根本就在于‘制衡’二字,‘制衡’贯穿了大宋的角角落落。 官家与章惇等人,不止改制了朝廷,现在又要对地方制度动手了吗? 苏颂,韩宗道沉默着,心里在迅速分析着这件事。 朝廷改制还好说,现在无非是恢复到了隋唐制度,他们还在,总能稳住一些事情。但地方上改制,就有可能使得地方坐大,重现五代十国的藩镇林立,军阀割据的局面! 章惇说完,赵煦,章惇,蔡卞三人,目光都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等着他们说话。 地方改制,不同于朝廷,需要苏颂这个宰相点头,同样需要开封府知府的韩宗道应命。这还只是试点,将来要推行全国,不是暴力下朝廷强权改制的这么简单。 苏颂与韩宗道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凝重,没有说话。 他们都能感觉到赵煦以及章惇,蔡卞的目光,在这目光之中,他们还感觉到了令他们窒息的压力。 他们一个是宰相,一个的开封府知府,却心知肚明,他们阻止不了,即便能阻止一时,也拖延不了多久。 苏颂沉默良久,开口道:“官家,开封府既然是试点,就不能强求一步到位,对于地方制度的改革,还需慎重,要一步步的看,一步步验证。臣请官家三思,此事要再三推敲,不可盲目推行。” 韩宗道紧跟着,说道:“官家,开封府抵抗新法一事,有诸多手段可以应对,还不足以令朝廷大动干戈。否则会引起全国的震动,对于继续推行不利,请官家三思。” 苏颂,韩宗道都表达了反对的态度,但态度并没有那么坚定。 这也是朝廷争斗的惯常路数,大佬们含糊其辞,小弟们冲锋陷阵,代表其看法。 赵煦自然不会给他们掀起朝争的机会,微笑着道:“既然如此,那章相公,你就审慎推行吧。” 章惇当即起身,道:“臣领旨!” 不管在‘推行’前面加什么定语,形容词,总归还是推行了。 苏颂心里默默轻叹,终究不是熙宁年间了。 赵煦定下这件事,又说道:“剿匪的事情,政事堂统筹安排,各项事情要做细致了,不要怕遇到问题,没有问题才最可怕。之所以试点,就是要集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在全国推行的时候,减少问题。多余的话,朕不多说,希望诸位卿家戮力同心,全力做好这件事。做好这件事的意义,不需要朕再费口舌了。” 苏颂,章惇等人神色不同,心思各异,齐齐起身,抬手道:“臣等领旨。” 赵煦没有多说,目送这些大人物离开。 陈皮侍立在一旁,一个字没有。 赵煦抱着茶杯,心里还在不断的分析着这件事。 ‘新法’已经上路,当头就是这样的阻力,对他以及朝廷来说,其实是好事情。只有足够的困难才能令朝野明白改革的必要性,纵然有人会动摇,会退缩,只要赵煦意志坚定,其他都不是问题。 “传话给枢密院、种建中,宗泽,军队不能窝着了。让他们以开封府为起点,环北方各路做一次演习,做好计划给朕看,要尽快施行。”赵煦忽然说道。 “是。”陈皮连忙应声。 赵煦抬手拦住要走的陈皮,看着几个侍郎联合上奏的奏本,沉吟着,语气微冷,道:“你亲自去一趟礼部。告诉李清臣,科举照常进行,今年进士录取总数为一百二十一人,及第后,不得立即授予官职,定两年‘考察期’,外派为各地保甲村之长,不入实官,命政事堂设为定制。而今朝野候补官员,一律以此办理,凡是觉得辛苦,抗拒的,革除功名,一律不再续用!” 陈皮脸色微变,旋即就不动声色的道:“是,小人这就去。” 赵煦嗯了一声,犹自思索不断。 眼下大宋的问题非常的多,冗兵问题在解决,继而就是冗官。宋朝‘吃空饷’的官员太多,太多了。 军队用的钱粮占据朝廷年岁的十之七八,冗官再占据一成,可供民用的,不足一成! 这种情况,历朝历代绝无仅有! 开封府的改制,是破解人浮于事,也是解决冗官;科举这一道,也有这个目的。 赵煦心里稍稍盘算,不由得感慨:“事情还真多啊……” 现在的大宋,真的无处不是问题,偏偏又是经济,政治发达的巅峰,面对的阻力是最大。 赵煦也就感慨了一句,便放下茶杯,继续批阅奏本。 章惇等人出了政事堂,当即着手布置。 ‘开封府试点’的问题逐渐显现,朝廷需要强力应对,以打消朝野反对派的顽固、侥幸心理。 政事堂在计划着应对‘丈量田亩’中出现的问题,对府县制度进行改革、刑部在着手扩充巡检司,加强地方州府的权力、兵部则在挑选士兵,准备移交政事堂,以做剿匪用处。 吏部在大力推行考铨法,对全国官员纳入考核;工部在筹谋着各种大工程,静等春暖花开;礼部在重修《神宗实录》以及准备科举事宜;户部的工作最多,开封府试点户部出力最多,丈量田亩,清查人口,都需要户部参与,甚至是主导…… 大宋朝廷,前所未有的忙碌,不在浮于表面,而是切切实实的在做事情。 朝廷这边磨刀霍霍,准备大动干戈。地方上是如临大敌,各种手段齐出。 朝野反对声更是此起彼伏,一道道奏本飞入政事堂,全部都是在阐述‘方田均税法’的害处,要求朝廷停止,否则激起民变,天下大乱,威胁社稷云云。 这天晚上,李府。 李清臣从礼部回来,手里还带着一大堆公文,准备熬夜处理。 走到门口,就对着一个下人道:“告诉大娘子,晚上送碗羹给我,没事就不要烦我了。” 他话音刚落,李大娘子就出来了,脸色不太好,看着他道:“家里来了几个人,你见见吧。” 李清臣瘦削的脸角都是疲惫之色,不耐烦的道:“你应付着吧,我一堆事。” 李大娘子更不耐烦,道:“我才懒得应付,还是你来吧。” “大哥。” “邦直。” “大伯。” 李大娘子话音一落,正厅里走出了一大群人,大部分都是李清臣的直系亲属。 李清臣一见顿时沉色,不满的道:“你们这么多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李清臣最烦裙带关系,凡是企图走他关系的,早就被呵斥的远远的。 其中一个气质特别,明显为官的人,下了台阶,温和的笑道:“邦直,我们不是来求官的。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直话说了。开封府有我们几千顷的地,朝廷这要是丈量下去,不知道要出多少事情。” 李清臣面色不好,道:“有什么事情?朝廷要丈量就丈量,难不成还抢你们的不成?” 这个为官人见李清臣打幌子,更加直白的道:“邦直,都是自己人,这是何必?这些地,不全是买卖来的。并且,这些地本身就有各种问题,一旦丈量,势必挖出陈年往事。我们倒不是担心连累我们,而是这些事情扯出来,这些地,恐怕就归不到我们手里了。” 李清臣冷哼一声,道:“你们自己做的事情,我不管。” 李清臣说完,忽的脸色微变,看向李大娘子,道:“我们府里也有这些?” 李大娘子咬了咬牙,道:“没有。不过,如果认真的丈量,我们府里的三千亩良田,怕是要出去一千亩。当年我们是付足钱买下的!” 李大娘子的意思很简单,他们采用的‘大亩制’,朝廷一丈量,那必然出去不少,并且还要牵扯出其中难以说清却又彼此心知肚明的龌龊。 李清臣根本不在意少一千亩地,或者多出一千亩地的钱,看着一群人,冷色的道:“这种事,除了你们,其他人也这般吗?普遍吗?” 那为官人苦笑,道:“邦直,你莫非是当官当糊涂了?我们好歹是公平买卖,没有强抢,可其他人就难说了。” 李清臣明白了,更知道里面的问题相当复杂,水深的很! 他这里都有人找上门,其他人怕是更不少! “我知道了。”李清臣摆了摆手,径直转向书房。 李大娘子熟知他家主君,面无表情的直接转身。 这就等于是送客了。 一众人相互对视一眼,还是那为官的道:“很久没来了,今夜就在邦直这里过夜吧。” “诶。” “好好好。” 他们怀着忐忑不安而来,哪里能这样就走。那些地是他们的命根子,可不能被人起底! 李清臣来到书房,面沉如水。 他是礼部尚书,却也是朝廷重臣。他知道地方上糜烂不堪,却不曾想这般不堪,连他身边的人都涉入其中。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李清臣自语。他向来持身守正,对家里管束极严。即便这样还出了事,其他人呢? 正如李清臣所料,庞大的游说队伍,充斥着开封城,大大小小官员就没有被放过的。 第二天,中午,慈宁殿。 高太后近来心情十分不错,经常将孟皇后叫过去,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高太后与孟皇后在院子里慢慢的走着,说着话。 一个宫女来到近前,道:“娘娘,魏王妃求见。” 高太后听着,就看着孟皇后笑道:“来的正好,咱们仨就在慈宁殿用膳,去叫她进来吧。” 宫女应着,高太后拉着孟皇后,说道:“魏王妃也生过几个孩子,比你大的不是很多,日后多多走动走动……” 高太后的几个儿子,都过世了,魏王是在元祐三年病逝的。 孟皇后轻轻的道:“是,我记住了。” 高太后笑着拉着她往前走,道:“怀孕了,要多多走一走,不能一直在宫里不动。现在天气冷热交替,听说还会下雪,你一定要注意了……” 孟皇后听着高太后的嘱咐,一直微笑着应着,见魏王妃从不远处走过来,孟皇后的笑容顿时收敛。 高太后见着,忽然明悟过来,皱了皱,没有说话,但也没了之前的笑容。 魏王妃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还红着双眼,近前行礼道:“臣妾见过母后,见过皇后娘娘。” 高太后原本心情还很好,看着魏王妃这个样子,哪里猜不到,直接道:“宫外的事情,不要与我说。你要是能开开心心留下,就留下,不能就回去吧。” 孟皇后抿了抿嘴,高太后这话,有些‘绝情’。 魏王妃差点哭了,还是躬着身,凄声道:“是。臣妾告退。” 高太后看着魏王妃的背影,脸色越发不好,兴致也没了,放开孟皇后说道:“老身乏了,皇后,你也回去吧。” 孟皇后知道高太后心情不好,躬身道:“是,臣妾告退。” 高太后没有说话,径直回宫。 孟皇后往回走,轻轻一叹。 魏王妃的来意,她很清楚,高太后同样清楚。无非还是朝廷的‘新法’,怕是波及到了魏王府,魏王妃是来‘求救’的。 第两百八十四章 推广奇技淫巧 - 宋煦 - 官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廷是个最大的江湖。 大宋的士绅阶层基本固化,从韩范章等大家族两世三公就能看得出来。 在这样的环境下,朝廷要动他们的奶酪,那压力自然迅速反弹而上。 元祐八年,元月十九日。 章惇在政事堂召开会议,讨论的是‘开封府剿匪’事宜,剿匪自然不是单纯的剿匪,需要各地统筹规划,配合大力推进改革进程。 会议倒是很顺利,在说完正事后,六位尚书,开始陆续说着他们感受到的压力。 李清臣第一个说话,站起来,抬着手向章惇道:“下官惭愧,府里在开封府也有地,来路并不光明。” 梁焘犹豫了下,跟着站起来,道:“下官也有。来路倒是干净,只是这前前后后的买家卖家,牙子难以说干净了,这两天陆陆续续找上门。” 章惇神色不动,目光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倒是摇头,许将却说话了,有些无奈的道:“下官家底没多少,很清楚。只不过,族里给我来信,说是在开封府藏了些人口。” 宋朝的赋税,采取的是‘身丁税’,也就是人头税,藏匿人口,自然是为了躲税。 章惇看着一众人,道:“没什么大不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梁焘看着章惇,有些谨慎的道:“据下官所知,开封府的田亩,大部分都是在达官贵人手里,宫里也有不少。” 宫里,自然指的不会是赵煦。而是高太后,还有向太后再追溯或许还有曹太后等外戚家族。 外戚在宋朝不显,但他们是真的富贵,田园庄铺,茶山矿产等不计其数。 章惇冷哼一声,断然道:“谁都不能阻止‘新法’推行!” 一众人没有再说话,抬手应命。 有章惇在前面扛着压力,他们能轻快一点。 兵部从新兵训练营调拨五千人,已经在开封府外就位。而宗泽,种建中的人马正蓄势待发,准备开始长途演练。 朝廷的计划已经展开,就等各地部署了。 开封府接连开会,发邸报,勒令各地配合,并且刑部的巡检司不断向下面派人,扩充地方州府的‘实力’。 而地方上更是热闹非常,对于各种龌龊事拼命掩盖。短短三天,各县府关于土地交易,多达数千宗! 对于这种‘洗白’行为,各县府自然是应对为拖字诀,同时在加紧准备。 各地保甲村的头头脑脑接二连三的被召集到各处开会,有的县甚至直接将这些扣在了县城。 一些有能力的知县,也频频对各大户豪族施压,要求他们配合。 相对于此,游说的力量最为强大,渗透到了大宋每一处角落。 各地官员上书写信公开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朝野间的议论声如同沸水。 感受最为深刻压、力最大的,自然是赵煦,宫里的女人即便不说话,赵煦也能知道。 赵煦在福宁殿与垂拱殿间来来回回,偶尔去看看孟皇后,朱太妃,其他时候,基本都是在处理各种事情。 这天晚上,福宁殿,赵煦书房里。 大宋还没有炒菜,大部分人是蒸煮,赵煦的书房里,一个不大的小铁锅,里面煮着各种菜品。 赵煦给对面的赵佖夹了几筷子,放到他碗里,笑着说道:“九弟,不要拘谨,放开了吃。” 赵佖摸索着拿起筷子,又端起碗,平和的道:“谢官家。” 赵煦也拿起碗,静静打量着赵佖,皮肤白净,气质谦和,唯一缺点,就是双眼罩着黑纱。 赵煦沉吟片刻,道:“九弟,听说你能认字?” 赵佖连忙放下碗筷,道:“臣弟能用手摸凸版的字。” 赵煦笑着道:“边吃边说,不用紧张。” 赵佖慢慢又拿起碗筷,很小心的吃了一口。这倒不是对赵煦的拘谨,是盲人确实不方便。 赵煦心里轻叹,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字体太过复杂,可以简化一下,小一点,日后凸写在纸上,你能轻松摸出来,不像现在这么费力……” 赵佖神情明显愣了下,而后就躬身道:“还请官家指教。” 赵煦对盲文其实没有多少认识,只曾经见过一个人摸过,是一个个小点组成的字,仔细回忆了一会儿,道:“我找些人,让他们想想办法,应该不难,有特殊的图形表示字,只要牢记问题应该不大。” 常用的字体其实并不多,赵佖又不用写文章,堆砌字句,完全够用。 赵佖轻轻笑了笑,倒是没有放在心上,道:“谢官家。” 赵煦嗯了一声,继而道:“朕知道你捐了宫里的财产,在宫外经营个小铺子。不用那么辛苦,朕让宗人府给你的俸禄增加三倍。有需要,就跟陈皮说,你我是兄弟,不要见外。” 赵佖连忙道:“官家,臣弟平日用不了那么多,现在朝廷急用,还是紧着朝廷才是。” 赵煦看着赵佖,心里越发感慨,要是他不是盲人,那该多好。 顿了片刻,赵煦说道:“这样吧,我在外面有个票号,你去做个样子,没事去转转就行,每个月从那里支取俸禄。我听说武贤妃身体不大好,凡是不用紧着我,老山参我留下了。你待会儿去太医院,该找人找人,该拿药拿药,不要担心什么。” 赵佖听着怔了又怔,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要行礼。 赵煦拉住他的手,道:“没有外人,不用那么多礼,坐下吧,你也是在帮我的忙……” 赵佖被赵煦抓的一个小踉跄,站好后,没有坐,抬手道:“谢官家,臣弟记下了,一定会为官家做好的……” 赵煦笑着道:“坐,不需要你做什么,就是偶尔应付一些人,挡一些麻烦。” “是。”赵佖应着,而后才慢慢坐下。 赵煦又给他夹了点菜,道:“吃饭,没事的时候,就可以过来,不要那么生分。” 对于几个兄弟姐妹,赵佶那小混蛋是最亲近的,但也是最令赵煦恨铁不成钢的。赵似,赵幼娥大部分是朱太妃在后面驱动,赵煦又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因此总是隔了一点。倒是赵佖,让赵煦觉得舒服。 赵佖应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两兄弟聊了很久,直到夜深赵煦才送赵佖回去。 赵煦没有回福宁殿,而是留宿在仁明殿。 孟皇后服侍着赵煦沐浴后,两人躺在床上,随口的说着各种事情。 经过他病重昏迷一事,不止是朝廷更趋向于团结,宫里也悄无声息的有了变化。 尤其是孟皇后有孕后,她在宫里地位陡升,以往那些阴暗角落里的事,好似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煦摸着孟皇后的肚子,笑着说道:“其实,我更喜欢女儿,女儿贴心,儿子,是前世欠下的债。” 赵煦一直处理不好父子关系,与他父亲一直处在一种‘敌对’又‘关心’的状态,很多事情,赵煦就是顽固的反着来。 现在想想,很是莫名其妙,但是再让他选一次,怕是还会那样。 父子关系,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 孟皇后抿着嘴,轻笑着道:“官家,那臣妾生个女儿?” 赵煦倒是想,但子嗣事关朝局稳定,并且生男女这种事,完全由不得人。 赵煦搂紧她一些,道:“不管是先生女儿还是儿子,总之我要有女儿。” 孟皇后听懂了,哪怕是老夫老妻还是有些脸红。 …… 第二天一早,赵煦晨练了一会儿,就带着赵佖出宫,在一处茶楼见了朱浅珍。 朱浅珍听着赵煦的介绍,连忙行礼道:“小人朱浅珍,见过九殿下。” 赵佖看不见,只能凭声音稍微侧身回礼。 赵煦让两人坐下,又与赵佖道:“朱浅珍是我小娘的兄长,日后你们帮我看着皇家票号……” 赵佖听着,慌忙起来要见礼,赵煦拉着他,笑着道:“无需那么多礼数,日后你们见面次数会很多的。” 说着,赵煦转向朱浅珍,道:“九弟有眼疾,不能做太多事情。他就是做个招牌,挡一挡麻烦,你要谨慎小心一点。” 朱浅珍认真看了眼赵佖,肃色道:“是,小人明白。” 赵佖比朱浅珍还紧张,他到底是个盲人,能帮赵煦什么?难道只是个招牌? 赵煦认真的交代着各种事情,又重新教了他们一种记账,对账的方法,也对票号的运作说了他的想法。 赵煦这种是后世的,在朱浅珍看来,很多是官家想的有些理所当然了,谨慎小心提出了他的看法。 赵煦思索分析,对朱浅珍大加赞赏,鼓励他‘实事求是’,坦诚交流。 赵佖一直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暗中记着。 这一谈就是到了中午,赵煦又与他们吃了一顿饭,这才转道去太学。 太学的一条小路上,赵煦与沈括一前一后的走着。 沈括是一个尖下巴,长胡须,双眼有些凹陷,不怒自威的那种老人家。 他站在赵煦身前,没有其他人那么卑躬屈膝,语气也是干脆利落,道:“官家,微臣昨日上任国子监祭酒兼任太学院长,必将严肃整顿,严禁治学。” 赵煦认真打量着他,微微点头,道:“苏相公再三向朕提及沈卿家,朕也看了不少沈卿家所著书籍,当真是内容渊博,令朕大开眼界。” 沈括道:“不知官家说的是哪一本?” 赵煦另一侧的陈皮顿时皱眉,这沈梦溪未必太不会做人了吧?官家这客套话都没听出来吗?要是官家回答不出,是官家尴尬还是你尴尬? “梦溪笔谈。” 赵煦随口就道:“里面对各种工艺的总结很好,对朝廷,边境,税赋等利弊描述很真实,意见中肯,令朕大受启发。” 沈括微怔,没想到官家真的看了。 赵煦确实看过,之前困守在福宁殿的时候,赵煦看了很多书,后来在垂拱殿想对现实情况有所了解,找了很多资料看,《梦溪笔谈》就是其中之一。 赵煦慢慢踱着步子,道:“对于沈卿家说的那些问题,朕以及诸位卿家都有过深入的讨论,思考,现在朝廷改制,推行‘新法’,就是要解决问题。你虽然不愿意再出仕,但以往的经验还是给了我们很多参考……” 沈括是‘新党’,变法派,深受王安石信任,最终去职也是因为党争,现在六十多了,没了以往心气,一直隐居在梦溪园,要不是苏颂相招,他都不肯出来。 苏颂虽然是‘旧党’,但他在‘旁门左道’上的建树,令沈括十分佩服,两人志趣相投,摒弃政见,倒是相处的很好。 沈括听着赵煦的话,脸色有些动容,旋即就恢复平静道:“臣也希望对朝廷有所助益。” 赵煦走着,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沈卿家著书立说,没有错。但朕看来,还是不够的。那么多好东西,不能停留在纸面上。朕想着,在太学里,要成立一个机构,对一些好的东西,比如,农业,天文,地理等等,都可以加以推广实用,此乃利国利民的大举措,不可等闲视之……” 沈括一怔,连忙追了一步,道:“官家真的要推行?” 赵煦点点头,道:“医,农,工,天文,地理,算数等等,不止要广而推之,朕还打算,在学院里设立必学科目,科举还要考……” 沈括顿时激动了,没了之前的倨傲,道:“官家,此事,是交给微臣吗?” 赵煦停下脚步,看向他,道:“朕的想法是,在国子监下,设立各类机构,进行大力推广,太学里,除了教书育人,还要有专门的研究机构。我大宋文道昌盛,其他的更不能落下。利国利民之事,为什么不做?” 沈括脸上振奋,连声道:“官家说的是官家说的是……” 文道昌盛的其实有一个弊端,就是压缩其他的生存空间,当儒学鼎盛的时候,儒学之外的东西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排斥,挤压。 沈括对此深有同感,他的《梦溪笔谈》一出,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口诛笔伐,一度被查禁。 虽然其中有党争的缘故,但根由还是儒学的歧视。 赵煦看着沈括,道:“户部那边,会单独给国子监编算预算,三年暂定五百万贯,既要按照计划扩大书院,也要加紧对各类工艺、器械,学科的研究,推广……” 沈括激动不已,连连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要是国子监真的能这么做,绝对是利国利民,前所未有的大举措! 长此以往,不知道要造福多少百姓,对整个大宋会有多大的好处! 请假一天 - 宋煦 - 官笙 何仪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不光是龚都,连大方渠帅刘辟都投降了,实在是让他一下子没有消化过来。 看得屋里的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郡主都回来了,王爷怎么看上去好像更不高兴了。 秦梦瑶不想和八派联盟的人纠缠,借着庞斑吸引目光,飞身离去,直到跑出两三里,才想明白庞斑话语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之前想的都有些片面,有点太盲目乐观了。 靠着蜘蛛腿多的优势勉强避开刘晋元的剑气,彩依的攻击又到了。 裁判抱球走到中圈,左右比划校准,轻轻把球扔向空中,斯台普斯中心欢呼声四起。 面对洛夫人当面毫不客气的讽刺,德妃娘娘也不禁心中一滞,但是也没说什么,生生忍了下来。 陪家人度过了回国后的第一个周末,周一早上,胡易跟朋友们相约踢了场足球。 “真巧呀,我家在交大家属区那里,那我们同路呢。”关晓蕾也是有点惊喜。 段念,就这样昏昏沉沉-兢兢战战的--过了一晚上,在最后,磊少青那桌结账时,段念也是故意找借口躲过--她真不想在沾他一丝一毫。她不想自己的余生,在葬送在他手里。 “好看……”赵合欢像个花痴一样地眯起了眼睛,就差伸手去调戏个干净。 那一晚的事看似已经过去了,可是如今冷冷的“昭阳殿”,以及皇上对后宫妃嫔的冷淡,分明就表明还没有过去。 苏倾城又被噎,忍不住气愤地加重环住他脖子的力气,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就忍不住轻声笑了两声。 “那就好,我们以草原上剩下的十五个大部落为目标,到十五个部落全部被统治,谁占领的部落多,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西摩开口说道。 吉安娜冷着脸,手中法杖一甩,大量的冰锥直接飞出,和半空中的骨枪撞在一起,然后魔法杖继续往地上一顿,顿时墙壁上大量单单由水构成的士兵出现,开始朝着液体者攻击。 任松野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身后的吼声越来越近,他也顾不上更多了。 邱瞎子不由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这宝台上可谓身经百战,竞拍时跳叫价格的也很常见,可他却从来没见人一下子跳叫将近四枚高阶灵石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暗夜精灵弓箭手中的其中一人突然叫了起来。 正彦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遥望远方。四代雷影面对止水的须佐能乎半天无法突破,气得直跳脚。拖了这么久,正彦就是希望以后艾能有点B数,知道实力差距,对老祖宗的态度尊敬一点。 而且,对方低头出了船舱之后,露出了的一张脸,更是让侍卫这边的气势,弱了不少。 “蒂奇长官真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对了阿巴斯,哈撒韦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北斗摆了摆手,他可不在意教派会不会嘉奖他,反倒是有点担心自己日后无法脱离此处,到时候和天盟的人驻扎在一起早晚要出事。 就在这时,李铭风的手机响了起来,当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就是一身的冷汗。 被叫做太一的青涩少年,虽然一开始很恐慌,可他还是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两个正在交战的巨人,仅仅只是路过汤忍村而已。 他们并没有见过木叶忍者出手,认为村子里的传言其实是过度夸大了对方。 “我们让出租车兜圈子,不会有再人发现我们吧?”秦冰冰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铭在这片空间之内肆意游荡,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见到一只怪物,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可是现实就是这样,让李铭百思不得其解。 但一想到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她不想让大伙们为她担心,她只想大家高高兴兴的听着她的故事,为她喝彩。 绕过了壮汉他们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太多了,后半程北斗只是轻轻地挨了几刀之后便顺利地突围了。 郑昊和秦冰冰听到他把“斯皮尔伯格”说成了“斯伯尔皮格!”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水遁 - 水阵壁”时间已经来不及的深作,只能选择这个B级的忍术来防御橙色激光的攻击了。 目前亚索没有暴击,也没有任何加攻击力的装备,伤害是真的有限,酒桶也是带的【时光之力】走肉装路线,而纳尔也已经有布甲鞋,又是将近满血的状态。 可以想象,那些参加试炼的人有多么的痛苦,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连感觉都没有的地方,被困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是怎样的大恐怖。 许舟被镇北王府的几位护卫合力“叉”了出去,一路上招摇过市,被人指指点点,他这老脸有点挂不住。 某人笑嘻嘻的来到野区准备将新鲜出炉的红buff收入囊中,然后继续去下路压制对方。 G2拿出这样一个下路对线的绝对劣势组合就已经是考虑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花公子和死者之间没有身体接触,没有空间造成死者窒息而亡。 赵寅又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十两银子在他粉白的掌心里很诱人。端砚的眼神也闪亮亮地盯着那锭银子。 许志远心中欣喜,他将青铜锁子甲穿好之后,外面重新套上新手麻布长袍。 相比之前的路短,这里的赌石摊子就比较稀少了,人流量也少了将近七成。 七年了,你更新的日志我每一篇都会去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总在你空间留下足迹的人是我。 孟良眸子之中闪烁着yin邪之色,不怀好意的看着沈渔,伸手就要去抓沈渔的下巴。 这些家伙们行的都是附庸觐见领主时的标准礼节,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家伙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都认可了苏维这个名义领主的身份。 第两百八十五章 蛮横推进(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赵煦见沈括这么高兴,心里也暗笑,琢磨着怎么将他的私货不动声色的塞进去。 有了沈括以及苏颂的招牌,赵煦完全可以大步的在某些方面推动大宋的科技进步! 赵煦看着沈括,笑着随口般的说道:“不过,这些事情,肯定会面临阻力的,沈卿家应该知道,最近科举一事闹腾的很厉害……” 沈括神色猛的一正,迅速抬手,沉声道:“官家,此事,臣写奏本,公开天下,他们要打要杀,尽管冲着微臣来,绝不连累官家圣名……” 赵煦听着满意,却道:“朕不诿过于下,该来的就让他来,再说了,只怕沈卿家也扛不住。对了,这些话,这些事,暂时就咱们君臣知道,毕竟太学都还没建好……” “是,微臣明白。”沈括一脸肃色的应着,心里已经在思考着怎么写那道奏本了。 作为曾经的‘新党’,沈括致仕多年,还是能清楚记得党争的酷烈,那是没有一个人,一件事能躲过其中的杯葛,再大,再重要的事情,都会成为彼此的武器! 赵煦与沈括君臣两人,各怀心思的说着走着。 到了下午。 阳武县。 阳武县县丞李博知,巡检司巡检秦善,兵部郎中林静襄,三人站在府衙内,全部面色凛然,看着身前的一大群人。 李博知看了眼秦善,林静襄两人,转向身前的一众人,沉声道:“本县匪患猖狂,以至于胆敢劫掠知县,旷古未有!这是对陛下,对朝廷的,不可饶恕的挑衅!陛下震怒,朝廷承旨,命兵部林郎中,率兵五千剿匪!本县上下,必须齐心协力,剿除匪患,还阳武县,还开封府一个太平!” 秦善只是一个巡检,没有资格说话。 林静襄面无表情,作为文官,手里还是握着一把刀,接着话,铿锵有力的道:“本官奉旨清剿匪患!所有人胆敢肆意妄为,勾结匪徒,杀无赦!” 林静襄的话很短,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惊胆战。 在场的,有阳武县的大小官吏,也有众多的士绅名门,他们一个个表情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博知作为县丞,很清楚阳武县存在官匪勾结以及这些士绅大户是怎么反抗‘新法’推行的,不给他们反应时间,道:“阳武县将全力配合剿匪,巡检司,大力清查阳武县,凡有不法,一律严惩,绝无宽宥!本官希望在场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一次,陛下、朝廷态度坚决,绝不会半途而废!现在,本官给在座的机会,举告,自首皆能宽大处理,否则日后被查出,罪加一等,严惩不贷!”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缩头,没人出来。只不过一个个目光闪烁,左观又顾,心思着实难猜。 林静襄见着,直接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李博知现在是代知县,清楚知道阳武县的状况,见这些人不吭声,心里怒气涌动,沉住气,道:“那就开始吧。” 巡检司巡检秦善一挥手,大喝道:“拿人!” 话音未落,阳武县衙役冲进来,直接拿住了三个人,向外拖。 一群人大惊失色,那三人都是本地的大户,祖上都是出过进士,做过官,在本地影响力极大。 其中一个半百老者,脸色厉然,怒声道:“李博知,你凭什么抓我?我儿子现在在武德军,乃是正四品的大员,你敢拿我!” 其他两人也跟着大喊,搬出了祖上以及现在的关系网。 李博知不过是一个县丞,从八品,在以往,是求着他们,他们都不屑结交的人,凭什么拿他们?! 李博知面无表情,在他们的怒喊声中,在场的众人惊疑不定中,淡淡的道:“诸位员外以及乡绅,本官的话说的很清楚了,要是谁还有侥幸,下场就跟他们一样。” 所谓的‘员外’,是‘员外郎’的一种变称,是在正官之外,后来逐渐演变成士绅大户,有名望的一些人的特称。 不少人脸色发白,有些人似乎想要站出来,却被人悄悄拉住。 众人看着李博知,秦善以及林静襄三人,感觉到了杀气腾腾,暗自压着心惊,没人再说话。 他们都感觉到了一种危机,面色惶惶,心里焦急的想着应对之策。 李博知三人见这些人冥顽不灵,没有废话,直接颁布命令。 一边是巡检司在阳武县开始‘清扫’,一边是林静襄在阳武县以拉网式的方式‘剿匪’。 双管齐下,声势浩大! 祥符县。 知府衙门的后院内,二十多个保长,甲长,村长外加一些本地豪绅等被聚集在一间大房子里,门外是衙役,再有就是刚刚抵达本县的巡检司,一个个凶神恶煞,刀鞘半出。 其中一个豪绅,大冷天的擦着头上的冷汗,对着门旁的看守衙役,陪着笑道:“差爷,我们都坐半天了,不知道知县老爷什么时候来见我们?” 衙役头都不转,道:“等你们拿出完整的田亩账册之后。” 一众保长,甲长等缩着头,窃窃私语,他们早就暗暗勾连,组成联盟,只交出一部分,真正大头的,打死也不能交! 那豪绅一脸焦急,话音充满不安的道:“那,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去?府里还有很多事情,还有一位相公在等我入今晚的席……” 衙役充耳不闻,理都不理。 这豪绅嘴里的所谓的‘相公’,自然不是朝廷里的相公。 这豪绅吃了个钉子,转了回去,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头上冷汗就没有止过。 祥符县后院的正厅里。 祥符县知县,县城以及巡检,主簿外加刚刚上任的六房主事等,正在开会。 吏房主事冷笑,道:“有什么好说的,这些人以为藏着账册,我们就没办法了?直接清丈,让人认领,一段时间无人认领,直接充公!” “这个怕是够呛,有些人远在千里之外,得到消息,再赶过来,说不得得半年时间。”户房主事道。 “那总有人收租,看地,种地吧?他们难道不知道东家是谁?” “我担心的就是在这里,现在那些人都是人精,悄悄转手也不一定,再说了,谁家没几个人下人,挂个名,我们能怎么办?只要他们拖着,这田就丈不清楚。” “我看,关键还是这些村保甲之人,地去了哪里,他们最清楚!中间的买卖,绕不过他们。” “一个个审,总能撬开一些!先从撬开的丈量,而后慢慢审,也可以选新的保甲,不怕没人说话,更不怕找不到账簿!” 祥符县知县等人听着,暗自点头,虽然这些人都在述说困难,却没人退缩,都在说着种种应对之策! “好!” 祥符县知县沉声道:“那就这么办,先拿他们其中的一些人问罪,撬开他们的嘴,边丈量边审。他们那些破事,一抓一个准。巡检司,交给你们来!” 巡检司巡检立刻起身,朗声道:“下官领命。” 在场的大小官吏听着,激动又心惊,这般的事情,在以往是绝难想象的,现在却是理所当然,没有几个人觉得意外或者难受。 中牟县。 丈量队不知道第多少次来到这个桥,对面的年轻人同样次数的堵路。 不同于前面,这一次,丈量队信心满满,年轻人则神情凝重。 因为丈量队后面,跟着二十多个巡检司衙役,这些衙役隶属于兵部,归属兵部,地方双重管辖。 年轻人自然不是盲目来堵路,看着老熟人的丈量队队长,客气的抬了抬手,道:“哥哥,并非兄弟要为难你们,实在是情非得已。今天,你们要是过去了,我们少不得被打断腿。相比于被抓进牢里,你会怎么选?” 丈量队的队长也抬了抬手,道:“你倒是会做人,其他地方的丈量队被各种陷害,挨打,消失的都不少,既然你想坐牢,就放下东西,跟他们走吧,我们进去。” 年轻人依旧抬着手,一脸的诚恳,道:“这个没问题。不过,我提醒你们,我们这个村子有几百年了,全都是一个姓,外人进去,怎么死都没人知道。” 对于这样的情况,丈量队的队长很清楚,更不意外,全大宋都是宗法制,一个祠堂拴住几百甚至上千人。 ‘乡’这个字,最小单位就可以化为‘祠堂’。 丈量队的队长道:“这个你无需担心,不用多久,朝廷的剿匪军队就会到,如果军队都进不去,那就是形同谋逆了。” 年轻人脸色变了变,明白现在情势已变,由不得他了,直接让手下人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从从容容的过了桥。 巡检司的人看着,心里暗自警惕,将这些人锁拿好,其中一个衙役与那队长低声道:“今天还是不要进去了,等明天,我们多带些人来。” 这种封闭的村子,他们要是强行闯入,真有可能发生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 丈量队的队长看着前方看似山清水秀,实则幽暗不明的村落,道:“你们先不要走,看着我们进去,一枝香时间,我会派人来传话,如果没有,你就通知剿匪军。” 那衙役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不由紧张道:“何须这样冒险,等剿匪军过来也不迟。” 队长摇了摇头,道:“没有多少时间了,按照朝廷的规划,进度是一点都不能停的。” 衙役不再多说,目送他们这群人进村。 不说巡检司的衙役,就是之前拦路的年轻人也面露紧张。 村子里很安静,衙役们焦急等待,一炷香时间,终于看到丈量队的人出来,众人这才松口气。 “没事了,明天开始丈量。”丈量队的队长,神色凝重,语气却又轻松的说道。 衙役们点点头,都知道,哪怕同意丈量,后面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事情等着。 太康县。 太康县的进展最为迅速,巡检司的衙役,带着人,横冲直撞,丈量队的人在一处处田头做着标记。 这一次,他们轻松找到了地方,没人忽悠他们,没人暗中尾随。 巡检司二百多人,拉了一条长长的线,拔出刀,在村子里来回走动。 那些保长,甲长,士绅大户,这会儿全都失踪了。 而作为开封府核心的开封县,剿匪行动轰轰烈烈,拉网式清剿,外加巡检司配合,短短一天,就清除了数个山头,抓捕了盗匪,以及勾结的官绅上百人。 这一举动,狠狠镇住了一些人。 这种彻底的‘土地行动’,激起了士绅阶层的强烈反应,哪怕只是在开封府范围内。 朝野里的反对声日渐增大,反对力量与日俱增。 元月二十二。 慈宁殿。 高公绘带着高家子侄三人,跪在殿中。 高太后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俯视。 高公绘抬头看了会儿高太后,又低下头,道:“姑姑,高家的祖产多在北方,其中祥符县,太康县最多,还有京东路等,侄儿……深为担心。” “你担心什么?”高太后淡淡说道。 高公绘低着头,道:“外面都在盛传,这‘方田均税法’,丈量田亩是第一步,后面就是要收税,还要追缴二十年……” 高太后表情漠然,静静看着高公绘。 周和在一旁看着,心里轻叹。太皇太后一直想清静,不理朝政,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找上门,想躲都躲不开。 周和不知道外面那些传言的真假,他猜测,太皇太后也不清楚。 福宁殿那位官家,行事向来蔑视祖法,他要是强行征税,纵然难以接受,却并不意外。 高公绘与几个侄子悄悄对视,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因为高太后与赵煦的‘敌对’关系,高家人不敢去找赵煦,加上朝廷里没人庇护,最终只能求到高太后头上。 他们高家发迹了几十年,尤其是高太后垂帘听政这七年,那是天下第一外戚,财富增加的吓人,尤其是在田亩这一块,真要清查,其中的‘行贿受贿,巧取豪夺’等等,都得被公开出来。 那时候,朝廷要是清算,他们高家抄家一百次都不多! 高太后眉宇间有些厌烦,也不知道在厌烦什么,沉着脸道:“收税就收税,你们交不起吗?你们要是真交不起再来跟我说,我替你们出。” 自然不会是交税的事情。 高公绘低着头,声音有些小的道:“姑姑,有些地,还是英宗陛下时候的,现在着实难以说得清,且还有先帝所赐予,朝廷这般蛮横的丈量……有辱英宗陛下与先帝。” 周和看向高公绘,面露冷色。 高太后是英宗皇帝的皇后,是神宗皇帝的太后,高公绘一下子搬出这样两个人,着实诛心! 高太后果然面色冷漠,同时,她也听出高公绘话里潜藏的意思,心头怒火更多。 “你要我怎么做?”高太后强压怒火,语气冷幽的道。 高公绘脸角动了下,头磕在地上,道:“姑姑,侄儿认为,有些地可以丈量,有些地不用丈量,官家应该有所侧重,不能一概而论。” 高太后怒哼一声,用力敲了敲桌子,道:“我问你,是要我怎么办?我去求官家吗?官家要是不答应,我就死在他面前,是这样吗?” 高公绘想的则是神宗年间,当初神宗皇帝同样是锐行变法,要丈量田亩,最终还不是被高太后给阻拦了下来? 高公绘没有因为高太后的语气而有所收敛,语气带着惶恐与哭腔的道:“姑姑,那些变法派在秋后算账,迟早会算到高家头上的,您可不能不顾啊……齐国公被流放去岭南,如果我们也去了,可就没人伺候姑姑了……” 周和听得是心惊肉跳,这高公绘在说什么?在说太皇太后被官家软禁,他们被流放,高太后死后无人送终吗? 大胆! 高太后气的脸色铁青,猛的一拍桌子,怒声道:“来人,给我打出去!” 当即几个黄门与宫女进来,围住了高公绘几人。 高公绘那几个侄子有些慌乱,他们没想到高公绘这么胆大,这样的话都敢说出口。 官家,可是太皇太后的亲孙! 高公绘小心的看了眼高太后,没敢再多说,起身走了出去。 高太后冷眼看着他走,心里犹自怒不可遏。 周和屏气凝神,高太后被迫撤帘还政一直是她的逆鳞,碰一碰就痛,鲜少有人敢触及! 高太后愤怒了好一阵子,逐渐平静下来,默默许久,瞥了眼周和,道:“晚上请皇后到我这里来用膳。” 往常也有这样,周和却知道,今天会不一样。 周和想劝一句,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应着出去。 这时,赵煦在垂拱殿,翻阅着各地的奏本。 现在朝野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开封府试点’上,对于其中出现的问题,纷纷夸大其词,一副即将天下大乱模样的,危言耸听,奏本里字里行间,言词是相当激烈。 赵煦一连翻阅了二十多本,基本都是反对变法的,描述开封府试点变法的种种惨状,以及将会引起的重大问题,恳请赵煦三思,立刻停止‘新法’的推行。 “这是在恐吓朕啊……” 赵煦拿起茶杯,轻吐了口气说道。 陈皮立在一旁,瞥了眼侧门,说道:“官家,这是昨天的,今天的,晌午就会到了。” 赵煦眉头挑了挑,道:“让中书房写简略,朕懒得看这些。对了,青瓦房那边在忙什么?” 陈皮挥手退走了侍立在殿内的黄门,上前低声道:“官家,诸位相公正在政事堂与各部尚书开会。高公绘等人入宫,似乎引起章相公的警惕,三翻四次派人进内廷打探消息。另外,太皇太后请皇后娘娘晚膳去慈宁殿用。” 赵煦点点头,看向政事堂方向,道:“章相公等人的反应不奇怪,祖母的也不奇怪。你去告诉皇后,就推说不舒服,不去了。今后也少去,多去小娘那。” 陈皮神色不变的躬身,道:“是,小人这就去。” 第两百八十六章 刻薄皇帝 - 宋煦 - 官笙 高公绘等人出了宫,犹自不安心,毕竟高太后已经没了权柄,内里人都清楚,她与赵煦的关系其实很紧张,真正能有多少作用,能不能护住高家,还两难说。 高公绘的侄子,低声道:“大伯,族里已经有人开始处理了。” 高公绘眉头一皱,道:“只能处理一部分,那么多祖产,怎么处理?” 说是‘祖产’,其实还是舍不得,高家发迹,也就近些年的事情。 另一个侄子道:“大伯,现在怎么办?朝廷里没说的上话的人,那些地方官全都是朝廷的人,咱们完全使不上力气。这要是丈量下去,太多事情藏不住了。” 不说关于田亩里的那么多龌龊事,单说让天下人知道高家有那么多田产,天下人会怎么看?朝廷会怎么看? 单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头疼。 高公绘也是忧心忡忡,但面上还算镇定,左思右想,道:“不能只依靠太皇太后,还得想其他办法。回去之后,拿着我的拜帖,去请人来府里商量。” 大宋的贫富分化极其严重,开封府的地,不止有高家,达官贵人哪有在开封府没地的? 即便没有,开封府也不过是试点,他们就不担心日后会烧到他们头上? 唇亡齿寒! 高家几个子侄听着大喜,其中一个立即说道:“大伯说的是!人多力量大,到时候朝廷即便强行推下去,那么多人与事,法不责众,最后还是只能不了了之!” 众人纷纷点头,作为外戚,大宋顶级豪门,哪里不清楚其中的龌龊,真要翻出来,谁都别想好! 投鼠忌器之下,朝廷,甚至是官家都只能遮掩,停手,不再继续下去! 高家的请帖自然十分有用的,高太后哪怕撤帘还政了,那还是太皇太后,在众多人心目中,她才是大宋最有权威的那个人。 到了傍晚,高家聚集了二十多人,非富即贵,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杯盏相碰,觥筹交错,气氛好不热烈。 青瓦房。 青瓦房有些昏暗,早早的点了灯,章惇埋头翻阅着奏本,神情坚毅又有些疲倦,甚至还有一丝的枯槁。 蔡卞写好一份奏本,交给文吏,随口问道:“官家还在垂拱殿吗?” 文吏连忙道:“还在。刚刚陈大官还让人送来了参汤,请二位相公保重身体。” 蔡卞挥了挥手,等他走了,看向章惇道:“高家的事情,你怎么看?” 章惇慢慢抬起头,缓了一阵子才从公文里挣扎出来,冷哼一声,道:“齐国公,宁远侯的事,他们是完全忘了!” 蔡卞道:“这件事,还得在我们这里处置好,不能到上面,让官家为难。” 章惇会意,脸角渐渐严厉起来,道:“速战速决,没空跟他们拖延。来人,请中书舍人来。” 不远处有文吏起身应着,快步出去。 章惇转过身,在他的桌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油纸袋。 章惇看着上面的封条,撕开后,抽出里面的案卷。 他慢慢翻着,看着,最终取出了一部分,放到了桌子一边。 蔡卞在一旁看得清楚,慢慢皱起眉,道:“你要对高家出手?你可别忘了,官家可是明确警告过我们。宫里的人与事,我们不可妄动。” 章惇之前企图清算高太后,最后被赵煦无声的阻拦,而后也明确警告过章惇等人。 宫里事,外廷不得插手! 章惇自然清楚,道:“我来处理。” 蔡卞对章惇还是很信任的,想了想,道:“下面有了不少进展,但问题还有很多,那么多告状的,我打算这几天下去看看。” 各县在丈量土地,反抗的动作一直没有停,地方官吏被举告的如同潮水一般,有的证据确凿,有的含糊其词,五花八门,御史台,刑部忙的不可开交。 章惇道:“我明天去开封府,你后天下去。六部那边,还得督促一下,有些事情,不是拖延,躲避就能解决的,要他们沉下心去做事!” 大宋官场人浮于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情况不止是在地方上,朝廷里同样如此,想要改变这种情况,章惇认为,唯有足够的压力! 蔡卞清楚六部面对压力有所迟疑的现象,沉吟片刻,道:“嗯,我明天去六部走一趟。另外,我觉得,丈量田亩这事,还会有事情发生。” 章惇不在意,道:“肯定会有,但翻不起浪来。” 朝廷倾注了大量精力,人力物力,还有五千军队在剿匪,宗泽,种建中两万大军在拉练,谁人能翻起浪来? 他们说着,沈琦就来了。 政事堂与青瓦房,着实没多远。 沈琦抬着手,不知道大晚上二位相公找他们干什么。 章惇将手里的一叠案卷递给他,说道:“你亲自去走一趟高府,告诉高公绘,要么做齐国公,要么做汲郡公。” 齐国公捐纳了所有家财,得以保命。而汲郡公,是吕大防的爵位。 吕大防什么下场,章惇的话,不言而喻。 沈琦手一哆嗦,直觉手里的案卷重若千斤! 高家不比齐国公,并且太皇太后还活着! 高家要是不从,朝廷真的能像处置吕大防一样处置高家吗?不怕逼得官家与太皇太后撕破脸?朝野党争加剧? 沈琦没敢多问,应着就急匆匆出去。 蔡卞没有说什么,埋头做事。 章惇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去见官家。” 蔡卞只是抬头看了眼,便继续忙碌。 在章惇见赵煦的时候,沈琦带着从章惇处得到的案卷,没有打开,连夜赶往高府。 高府这时,高朋满座,酒兴正酣,不知道多少人喷着酒气在咆哮。 他们同气连枝,现在又‘同仇敌忾’,自然有太多的话要说。 随着越喝越多,他们对朝廷的种种不满,也在酒席上不断的发泄。 “朝廷改制,改的什么制,废了三省,三司衙门,慎刑司,现在一个小小员外郎都敢给我使脸色,什么玩意……” “现在啊,权力都在章惇一个人手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看到吗?吕相公等人都被逼自杀了,满堂的诸公,鸦雀无声……” “奸佞!奸佞!” “权臣!奸臣!” “开封府现在一片大乱,百姓叫苦连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般恶政,必须停止!” “对!必须停止!章惇等奸贼,必须严惩,不能放过他们!” “一定杀了他们,祖制不存,我等简直是砧板上的鱼肉……” 高公绘等人也喝了不少,但脑子还算清醒,看着这些人,听着他们的话,不自觉的浮现笑容,心底越发有底气。 有这么多人一同反对‘新法’,他们还怕什么? 于是乎,一众人喝的更高兴了,在酒杯交错之间,他们的联盟已达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公绘觉得头有些晕,意识到差不多了,端着酒杯,准备站起来说些总结的话的时候,突然一个家丁,急匆匆来到他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主君,中书舍人来了。还有,皇城司的人,突然去了礼房,将今天宴客的名单拿走了。” 高公绘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头,瞬间清醒,肥胖的身体剧烈一颤,看着一众人注视着他的殷切目光,他脸上僵硬一笑,道:“大娘子来了,我去看看。” 一众人早就醉眼迷离,看不出什么,当即哈哈大笑的摆手,毕竟高公绘惧内是众所周知。 高公绘极力保持平静,出了正厅,迅速来看前院,就看到在两个灯笼照耀下的沈琦,格外的扎眼。 又想到皇城司拿走了宴客名单,高公绘直觉浑身发冷,连忙满脸堆笑,来到近前,抬着手,笑呵呵的道:“沈舍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啊呵呵……” 沈琦面色淡淡,道:“要说高府是寒舍,那天下就没有什么地方不是寒舍了。” 高公绘见沈琦话音不善,收敛表情,压着心慌意乱,近前一步,低声道:“沈舍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妨直说吧。” 沈琦更不想与高公绘废话,将手里的案卷递了过去。 高公绘还有些疑惑,接过来,就有下人提着灯笼给他掌灯。 高公绘翻着,起先还疑惑,因为这是去年的案子,但翻着翻着,他脸色逐渐变了,到最后,双手颤抖,脸上苍白如纸! 这是去年关于黄河被人恶意掘开的案卷,里面大部分的内容是指向当地官员,但有不少指向开封城,有燕王赵灏,还有高家! 高家在京东路等,同样有无数的良田! 高公绘喉咙动了下,抬起头看向沈琦,颤声道:“沈中书,这些事情,可与我无关啊……” 沈琦淡淡的说道:“章相公的话,要么是齐成,要么是吕大防,你自己选。” 沈琦说完,转身就走。 他只是个传话的。 高公绘一把拉住他,急声道:“沈中书,您可得帮帮我,这些事情,真的与高家无关啊……” 沈琦感觉着被他抓的生疼,用力的推开,道:“这卷宗,太皇太后也是看过的,你可以带着,去问问太皇太后信不信。另外,你只有一天时间,明天晚上之前做不出决定,章相公会替你选。” 高公绘六神无主,心慌意乱,手里的卷宗简直如同烙铁,无比烫手却又扔不掉! 高公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琦离开。 直到沈琦出了门,灯光消失,一阵冷风过境,高公绘身体一哆嗦,这才清醒过来。 高公绘从心底发冷,转头四顾,忽然直奔他的书房。 “主君,客人还在等着……” “让老二老三招待着,就说我在大娘子那没回来。”高公绘顾不得了,抱着案卷直奔书房。 下人应命,高家的客厅里,依旧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往来不绝,热热闹闹。 高公绘在书房里,仔仔细细的看着沈琦给他的案卷,越看越心惊。 因为这道案卷十分详细,从地方到开封城的勋贵,关系罗列的十分清楚,证据链一环套一环,几乎没有漏洞! 高公绘面上冷汗涔涔,他这才知道,赵灏虽然死了,但不是所有人与事随着他死了就被掩藏,朝廷早就查的清清楚楚! 继而,高公绘就想到了被抄家的宁远侯以及捐纳了所有家财的齐国公等人,心底发寒。 朝廷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这一次,轮到他们高家了吗? 他该怎么做?是做齐国公齐成,捐纳所有家财,还是像吕大防一样反抗到底? 高公绘盯着案卷,心头恐惧,拿不定主意。 相比于高府的热闹,宫里相对来说比较冷清。 赵煦目送章惇离去,拿起茶杯,静静喝了口茶,神色思忖。 章惇对高家出手,赵煦是不意外,也不反对的。只是,单单这么做,能遏制日益沸腾的反对势力吗? 赵煦思索一阵,瞥了眼陈皮,道:“言官们的上书还是很多?” 陈皮侧身,道:“是,每天都有几十本,天南海北,有几个人言辞格外激烈。” 赵煦点点头,没有说话。 每逢这种事情,言官们是冲锋陷阵在第一线,继而会出现几个领袖,真心为国为民也好,为直邀名也罢,往往这些人,熬个十年八年甚至更短,都能青云直上,登上高位。 赵煦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让政事堂留意‘新法’推进不错的人与事,拿出来,重赏,树立几个标杆!再对应对不力的,进行严惩,双管齐下。邸报,公告以及民间的舆论要抢先一步,不能任由外面领着走。‘新法’不可欺,‘民心’朕也要!” “是。”陈皮神情不动的应着。 赵煦说完这个,又拿起奏本,道:“过些时候,找个时间,朕要出去看看。你让胡中唯准备一下,不要多大动作,低调一点。” “是。”陈皮应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轻声道:“官家,天色太晚了,要不早些休息吧?” 赵煦摆了摆手,继续批阅奏本。 现在事情是越来越多,随着‘新法’的复起,各种矛盾层出不穷,既要应付也要解决,还得为日后的全面复起做准备。 章惇,蔡卞等人固然能分担一部分,但赵煦这个皇帝,还是要处理非常繁重的政务。 陈皮见着,不敢多劝,悄悄出去传达赵煦的话给青瓦房。 第二天一大清早。 有不少人客人宿醉未归,夜宿在高家。 高家后院,一间不大的小客厅内,坐着三个人。 高公绘以及两个老者,一个六十多岁,一个看上去足有九十多。 高公绘看向左手侧的老者,说了好一阵子,最后才道:“三爷爷,事情就是这样了。” 高公绘是高太后的侄子,高公绘称呼为爷爷的人,那辈分比高太后还高! 这是高家的族老! 这三爷爷满头白发,极其苍老,仿佛没有听到高公绘的话,闭着眼,还轻轻打鼾。 高公绘看了一会儿,只得转向右手边的,道:“刘叔,您说呢?” ‘刘叔’也是近七十岁的人,面上一片幽冷,冷声道:“想要我高家的家产,他章惇的胃口太大了!” 高公绘默然不出声,现在他们高家牵连进了‘黄河决堤案’,真要摊开来,抄没高家都是轻的! ‘刘叔’满脸怒容,看着高公绘,道:“你不用答应他,我待会儿与三叔去宫里,我就问问官家,他是不是要逼死我们,逼死他祖母!” 高公绘嘴角抽了下,这种话要是问出口,以往的官家肯定羞愧退让,但是当今这位,你怕是未必能见到! ‘六叔’似乎也想到了,紧接着就道:“进不去,我们就撞死在宣德门前,让天下人好好看看,看看大宋朝廷,大宋的官家,是怎么对待勋贵的,怎么对待士人的……日后他们还有没有脸去见祖宗……” 高公绘吓了一跳,真怕这几位真的这么干,连忙道:“六叔,暂且等一等,还没到那种程度。我想着,待会儿去入宫,询问一下姑姑的态度。再看看其他人的想法,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不用了。” ‘三爷爷’好像醒了,睁开眼,看向高公绘,声音含混的道:“太皇太后帮不了我们什么,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高公绘心里一惊,看向‘三爷爷’,道:“三爷爷,有什么高见吗?” ‘六叔’也看向他,这位人老成精,在族里地位非常。 ‘三爷爷’又缓缓闭上眼,道:“先将英宗,神宗,还有官家赏赐的,送去户部。” 高家是外戚,高太后是当今太皇太后,英宗皇后,神宗的皇太后! 历经四朝,高家被赏赐了无数,哪怕赵煦幼年时,也被借着名义赏赐给高家不少。 高公绘登时双眼发亮,道:“还是三爷爷高明!” 这些都是历代皇帝赏赐,没有官家的点头,户部根本不敢收,哪怕章惇也不行! 他们这是在试探赵煦的态度,逼赵煦表态! 如果赵煦收下了他祖父,他父亲赏赐给他祖母家的东西,那赵煦在外人看来,得有多刻薄! 即便赵煦肯收,朝廷也不能答应。 官家的圣誉岂容玷污! 高公绘十分高兴,当即就让人准备好,户部衙门一开门,他就迫不及待登门了。 第两百八十七章 朕是大恶人? - 宋煦 - 官笙 户部现在忙的一塌糊涂。 既要盯着开封府一大堆事,还要忙着全国的政务。 户部承接了三司衙门解散后的几乎所有权职,刚刚梳理完毕,正是忙碌的时候。 对于高公绘的到来,户部上下全然没人关心,连接待的人都没有。 高公绘神色不变,带着人,直奔户部大堂。 他现在完全不着急,在户部坐一天都行。、 他倒是要看看,,章惇等人敢不敢接! 高公绘到了户部大堂,刚准备挽袖,好好坐着,被晾一天的准备,就看到的大堂里已经坐了一个。 一个身穿锦衣,腰束红带,着黑靴的年轻人。 ——蔡攸。 高公绘脸色大变! 他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就是皇城司的人,拿走了他的宴客名单! 他没了来之前的兴奋,脸色苍白,头上冷汗涔涔。 高公绘喉咙艰难动了下,挪动着脚步,颤巍巍的抬起手,道:“蔡指挥也在……” 蔡攸坐着不动,斜眼看向他。 高公绘一个哆嗦,差点没跪下。 皇城司的恶名,开封府没有不知道的,里面死了多少人,高太后时期的相公们,大部分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过! 高公绘可不指望蔡攸会畏惧高太后,不敢把他怎么样。 想起那份宴客名单,高公绘心里莫名的恐惧,强行堆笑,道:“蔡指挥,是在这里等我吗?” 蔡攸这才说话,语气平淡无奇,道:“章相公给你一天时间,这一个晚上,你就准备好了?” 高公绘心里异常难受,要是户部,他还能拿几代皇帝赐的田亩来试探一下,可皇城司,他没这个胆! 高公绘嘴角颤动,似哭似笑,道:“在准备了在准备了……” 蔡攸站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高府家大业大,估计高府忙不过来。来人!” 他话音一落,门外屡屡的进来二十多人。有禁卫,有一看就是账房先生,也有看似跑腿的。 高公绘吓了一跳,道:“蔡指挥,这是要干什么?” 蔡攸淡淡道:“这些人,是皇城司的专才,能力突出,我特别挑出来的,去高府帮你。如果高郎君觉得高府不方便,去皇城司也行。” 高公绘当然不会去皇城司! 他看着这么多皇城司禁卫,心里恐惧到极点。 他更清楚,这是通牒! 章惇这是明摆着告诉他,他要是再耍花招,直接下皇城司大狱! 高公绘头上冷汗更多,说不出话来。 皇城司的禁卫去了高府,那他就没了任何退路。可他要是不答应,蔡攸话里的意思,就是直接抄家了! 蔡攸盯着高公绘,语气越发的冷淡,道:“高郎君,似乎有些为难?” 高公绘心头一凛,猛的摇头道:“没有!没!” 蔡攸顿时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在高公绘看来,就无比的狰狞可怖,甚至洁白的牙齿都血淋淋的,要将他一口吞下! 蔡攸从怀里拿出那道宴客名单,递给高公绘,道:“这名单上的人,要有一半,跟高郎君一样,如果他们不肯,高郎君就定要说服他们。请,高郎君一定!” 高公绘通体发寒,蔡攸在他眼里,就是一个恶魔! 满脸狰狞,贪婪,凶恶,张着血盆大口! 高公绘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过来,旋即就意识到其中的艰难,脸上僵硬的笑了下,道:“蔡指挥,他们可不……” 蔡攸脸上慢慢浮现笑容,道:“高郎君与他们关系匪浅,如果你做不到,我能。” 高公绘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心底越发的森冷。 蔡攸的意思十分清楚明白,他要是做不到,蔡攸就抄他的家,这些人完全可以搞诛连! 高公绘不敢再待下去,鬼知道蔡攸还想把他以及高家怎么样! “告辞!” 高公绘不敢多说其他,一拱手,快步转身离去。 蔡攸一挥手,他带来的二十多人,立刻转身跟着高公绘。 蔡攸看着高公绘的背影,神色渐渐冷漠,嘴角不屑。 高公绘这等人,早就该死了! 作为皇城司指挥,蔡攸查办了不知道多少人,知道的秘密也是越来越多。 比如,当初神宗驾崩前夕,夺嫡风波越来越烈,高家在里面扮演了很多角色。 比如,高公纪,高公绘两兄弟,在那场风波中的立场,与赵灏等人的关系,就很值得推敲! 蔡攸在户部没待多久,很快就走了,他的事情同样很多。 尚书值房。 吴居厚坐在梁焘对面,小眼睛凝重,道:“蔡攸走了。” 梁焘面无表情,道:“嗯。” 两人这个位置,自然对很多事情心知肚明。 蔡京,杨畏的被杀,蔡攸在里面到底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其实都心中有数。 一个连亲生父亲都能出卖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若非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章惇不保他,蔡攸早就身首异处! 吴居厚没有多谈蔡攸,转而就道:“土地丈量现在基本走上正轨,继续强拦的不多。但各种举告层出不穷,下官担心还会有乱子。” 梁焘不以为意,道:“没有才奇怪。个把人出事,是好事情,无需担心,坏不了大局。对了,部里正在整理税则,转运司的问题,政事堂里正在在讨论,你找时机,再与章相公好好谈谈。” ‘新法’针对的就是大宋的体制问题,王安石变法,其实动的并不多,关键在一个‘新’上,在求变。 而当朝的‘新法’,在于‘革’,正在企图从根源上解决一些问题。 涉及到‘税则’,也就是‘新税法’,那么,作为大宋钱粮最重要职能的转运司,是绕不过去的。 关于转运司的地位问题,政事堂里的争议其实并不少。 吴居厚貌似憨厚,语气却坚定,道:“我朝大部分钱粮依靠漕运,没有专门的漕运衙门是不可能的。所以,废除转运司,下官坚决反对。对于其中的问题,我们可以探讨,着手解决,不能一刀切!” 梁焘没有在意,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先与章相公好好谈谈,看看他的想法,再写奏本给官家。现在朝廷的事情那么多,一时半会儿还顾及不到转运司,先稳住再说。” 吴居厚应着,道:“过几天,我打算去苏杭走一圈,近来海运大是兴起。” 梁焘道:“早去早回,京里这么多事情,不能走太久。” “好。”吴居厚道。 这时,高公绘走在回府的路上,身后跟着二十多个皇城司的人,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 高公绘悄悄的擦着头上的冷汗,没敢回头,心里急切的想着对策。 到了府上,高公纪让人招待皇城司的这些人,急匆匆奔向后院,向两位族老禀报。 高家的两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听着就怒气勃发。 六十多岁的‘六叔’满脸铁青,怒声道:“我大宋立国以来,就没有这样的事情!不行,我要进宫,找官家分说个清楚!” 那‘三爷爷’胡子剧烈的颤抖,一只手指着高公绘,一个劲的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公绘见着,连忙扶着他手,道:“三爷爷,慢点,慢点……” ‘三爷爷’睁大双眼,看着他,断断续续的道:“不管……怎样,不能……翻出那些事……否者……高家就……完……” 他话还没说完,直直的倒了下去。 高公绘以及那‘六叔’吓了一大跳,急急的扶住她,然后喊着找郎中。 高家一片大乱,所有人都围在这位‘三爷爷’床前。 这是高家的祥瑞,众人都等着他活过一百岁,那就是天大的惊喜了。 “六叔公,现在可怎么办……”有人忍不住的喊了出来,就差哭了。 祥瑞要没,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六叔’阴沉着脸,一句话没有。 高公绘这时同样六神无主,皇城司的人就在府里,章惇的通牒只有一天。 他该怎么办? “三爷爷……” 忽然间,有人大喊,满屋子人大惊失色。 祥瑞,真的没了。 高府一片大乱,高家祥瑞过世的消息,迅速传了出去。 高家在勋贵里十分特别,毕竟是曾经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的母族,很多人第一时间上门吊唁。 还不到半个时辰,一道弹劾章惇的奏本,出现在政事堂的中书房内。 这是刑部员外郎写的,言辞极其激烈,沈琦看的不断变色。 他犹豫片刻,将这道奏本封好,让人送去垂拱殿。 赵煦看到后,眉头一个劲的跳,直接让人传政事堂四位相公。 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到了垂拱殿,赵煦没有如以往让他们坐下,而是命陈皮念着那道弹劾奏本。 “……酷法当前,宗亲无情;皇城司如野狗,纵横京里;奸佞邪如鳌鳖,盘踞宫内……昨诛相公,今死勋贵,古之不可见!……长此以往,朝臣何以自处?百姓何以明法?祖宗社稷何以延续……伏请陛下圣光普洒,烛照千里,抵挡乾坤,令万民安心……” 赵煦看着站着的四个人,道:“这道奏本,参合的是章相公,但字字句句,却都是冲着朕来的,就差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是古来第一昏君了……” 苏颂神色凝重,沉吟着,道:“官家,朝臣有权规谏朝廷得失,不可问罪。臣请,将其发放出京。” 章惇当即道:“如此诽谤君上,恶毒之言,就发配了事?我记得当年苏轼,蔡确几首诗词就都是入了大牢,几番审讯的?苏相公,这是党同伐异吗?” 苏颂瞥了一眼,不想与他争论,道:“官家,朝廷厉行‘新法’,已激起朝野反弹,此时应当缓和,不应该再刺激朝野……” 赵煦抬手,阻止了他们的争吵,面色平静,道:“朕不是要追究,朕问的是,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这么大的委屈?用这般恶毒之言来攻击朕?” 赵煦话音落下,苏颂,章惇等人顿时一阵沉默。 这件事是由‘开封府试点’引起,导火线是土地丈量,这触及了这些士绅勋贵的根本。 人家反抗,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话说回来,朝廷没偷没抢,丈量田亩是应有职责,不应该引出这么大的反弹。 归到根底,是田亩上的龌龊太多! 曾有人说,钱是万恶之源,在这个时候,将‘钱’换成‘地’是一样的。 说白了,再怎么大义凛然的弹劾,都掩盖不了他们内心的那点心思。 苏颂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知道这里的问题,但问题太大,大到不能去处置,点破何益? 章惇的沉默,是因为愤怒。 他认为,这件事,是高家在背后指使。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胆敢恶言攻击圣上,这是找死! 章惇面露严厉之色,抬起手,沉声道:“陛下!近来朝臣们有些忘乎所以,完全不懂得尊卑,忘记了纲常,臣请陛下严肃朝纲,整顿吏治!” 赵煦看着他们,道:“朕说了,不是追究的事。朕问的是,为什么,我们明明在做对的事情,放在古今往来,任何律法里,都没有什么过错,为什么反而成了邪恶的一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苏颂顿时明白了,官家考虑的是更深层次的问题,不单单是田亩的问题,而是由田亩引发而出的,思想问题。 蔡卞也听出了,沉吟着,道:“官家,此事,皆因法度废弛所致,长久之下,对的也成了错,人多势众之后,很多事情被扭曲了。” 赵煦点点头,道:“蔡卿家说到点子上了,相当一部分人,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这种人,在朝廷有没有?有。在六部尚书侍郎等三品大员中有没有?有。在政事堂,四位相公中,有没有,朕觉得也有。” 苏颂,?韩宗道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但猛然又警觉,慢慢的又放了下去。 赵煦只当没看见,语气多了一丝严厉,道:“这种习惯成自然,习惯成真理,还能大言不惭,写这般义正言辞的奏本来弹劾朝臣,影射朕,才真的是旷古未有!这般扭曲下去,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 赵煦说的,其实并不止是利益扭曲的价值观,还有儒学在不断的走极端。 但是,怕没人能听得出来。 第两百八十八章 打脸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话,平静如惊雷。 尤其是苏颂与韩宗道,在他们看来,赵煦只差点名了。 两人纵是宦海沉浮多年,此刻还是有些不自然。 官家的话,是大实话。 习惯成自然之下,很多事情,再不合法也成了‘合法’,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或者觉得有什么,却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甚至是随大流。 就好比‘丈量田亩’这件事,谁都知道田亩上的龌龊多,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厄需解决,可谁又敢轻易去触碰? 神宗朝的王安石去做了,结果怎么样? 最终变法派又怎么样? 历史上的那些变法者,下场又如何? 大家都知道弊端,但谁也不愿意去做。 不做不错,富贵荣华,又有什么不好? 苏颂,韩宗道默然不语,他们秉持的是‘稳’,最好什么都不要动,但官家将问题戳破,他们能怎么辩解? 章惇直接朗声道:“陛下,此病已久,非猛药不足以治,臣请交于政事堂处置。” 赵煦注视着四个相公,这四人,心思各异,真的要交给他们,或许会走样,直接沉声道:“第一,政事堂,将这道奏本邸报全国官员,问问天下的官员,‘丈量田亩’这件事,到底错在哪里?抵制的是什么人,为什么?最终又有什么目的?我大宋弊政人人可见,为什么朝廷要改,他们就齐声反对,他们居心在何处?要将我大宋带往哪里?” 苏颂,韩宗道满脸肃色,躬身低头。 官家这几句话,着实诛心。 却又是堂堂正正的,天下百官要是敷衍塞责,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只怕会千古留名! 那些人,会怎么办?是继续义正言辞的抵制,还是转向,支持‘新法’? 不等他们思索明白,赵煦继而道:“这个刑部员外郎,不要动,让他带人,去高府门外等着。” 章惇当即接话,道:“陛下,高公绘早上去了户部,狼狈而回,现在高家祥瑞过世,怕是不肯轻易就范。” 赵煦面露冷意,道:“朕是顾念祖母才对高家网开一面,高家要是不知好歹,朕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就让刑部做!” 苏颂老脸绷直,没有说话。 高家,是高太后的娘家,高太后的儿子都已经没了,高家要是再没,怕是老太后未必能承受得住。 韩宗道有些焦急,欲言又止。 高家地位非常,连宗室都比不过,朝廷要是抄没了高家,天下人怎么看? 太皇太后刚撤帘还政,官家就抄没高家,这未免太过‘不孝’了吧?后世史书,该怎么写这一段? 章惇明白了,瞥了眼苏颂与韩宗道,抬手沉声道:“臣领旨!” 赵煦道:“这件事,一定要占据舆论高点,不是发了一通邸报就了结,要对整个官场的风气进行肃改,大力整顿,要作为政事堂主要工作,重点来抓,不可懈怠!” 章惇果断抬手,领下了这个任务,道:“臣领旨!” 赵煦摆了摆手,道:“朕会盯着你们的,去吧。” 苏颂,韩宗道其实还想说高家的事,眼见赵煦赶人,只得抬手告退出来。 赵煦挥退了四人,与陈皮道:“准备一下,明天去马场看看,过一夜,第二天去田里走走。” “是。”陈皮连忙应着。 赵煦拿起茶杯,目光看着外面。 现在诸事纷扰,他的注意力还是在‘开封府试点’上,只有这件事做好了,才能进一步推动全国的变法改革。 “还得再推一步……” 赵煦眼神微动,轻声自语。 这时,章惇,蔡卞回到青瓦房,苏颂,韩宗道则去了政事堂。 章惇没有多余的话,径直坐下,开始起草邸报以及以政事堂名义,斥责刑部那个员外郎的公文。 蔡卞坐下,拿起笔,却抬头看向章惇,道:“你说,高家会怎么办?” 章惇笔头不停,语气波澜不惊的道:“我倒是希望高家继续顽抗。” 只要高家继续作死,他就有足够的借口拿高家开刀! 借着高家,打击高太后的残余势力,进一步清算‘旧党’,看还有谁不识相! 借着清算‘旧党’,大力推动‘新法’! 这是一个十分顺手,自然而然的事情。 蔡卞不太愿意动高家,那动静太大,朝野的反对声必然更大,对‘新法’推行不利。 他沉吟再三,道:“高家如果肯就范,这件事要到此为止。” 蔡卞不阻止章惇,但如果高家‘听话’了,章惇不能继续找借口,抓着高家不放。 章惇没有说话,写好斥责那刑部员外郎的公文,递给一个文吏,道:“送给苏相公盖印,立刻发往刑部。” 章惇说完,又继续写邸报,大致内容是赵煦的话,他进行了润笔,同时对这种现象进行了严厉抨击,再次要求朝野官员遵守朝廷法度,政令,不得肆意抨击朝廷大政,更不能影射皇帝! 蔡卞见章惇不肯给实话,眉头皱了皱,暗自摇头,也开始忙碌起来。 不多久,政事堂的公文就到了刑部。 刑部尚书来之邵带着一众人,看着这道‘斥责’公文,有些面面相窥。 政事堂发文,不是怪事,但对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发文,就属于‘大题小做’了。 如果是以往怕是会被挂上‘堵塞言路’之名,疯狂弹劾了。 但政事堂既然‘大题小做’了,那就意味着这件事不那么简单。 员外郎邵重神色沉肃,抬手向来之邵,道:“尚书,这是下官惹的祸,下官来承担,这就写辞呈,绝不拖累刑部!” 来之邵看着他,道:“你想的太简单了。” 刑部的不少人,已经悄悄远离他。 令政事堂发文斥责,前途堪忧。 邵重不以为意,道:“下官一心为国,绝无私心,政事堂的相公要是惩治下官,下官绝无怨言,但初心不改,绝不会退让!” 刑部不少人默默不语,在他们看来,邵重的那道奏本,纵然是有些‘过’,但也不至于令政事堂发文这种形式来斥责,小了是有碍威信,大了就是堵塞言路,不妥。 邵重看着这道公文,知道是章惇所写,心里思索着里面的深意。 他是章惇的人,章惇完全没必要这样公开斥责,递句话他就处置了。 除非,这里面有别的问题。 “将你那道奏本再详细的说与我听。”来之邵看着邵重说道。 邵重刚要说话,一个主事急匆匆跑进来,道:“尚书,政事堂的邸报,全国的。” 来之邵神色一怔,近来政事堂的邸报不少,这主事这么紧张做什么? 来之邵接过来看去,顿时神情惊变。 他看到的这道邸报,只见里面写着的是:新法之恶在何处?……丈量田亩,太祖太宗不为乎?……非祖法焉?抵制的人目的为何?目的是什么?……有何居心? 他只看到了一个个质问句,这些问句,如同重锤,击中了他,令他呼吸困难。 他顿时明白邵重那道奏本的问题在哪里了——立场! 这并非反对‘新法’那么简单,还藏着不可揣度的‘大恶’! 反对‘新法’,‘有何居心’? 以往‘旧党’攻讦‘新党’最重要一点,就是乱法祸国。 现在,章惇在反问,丈量田亩,太祖太宗都做的事情,现在反对的这些人,是‘维护祖制’吗?不是的话,他们居心何在? 居心叵测! 这是诛心! 来之邵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邵重,将邸报递给其他人,自行回了值房。 侍郎,郎中等看后,各个面色剧变,看了眼邵重,便相继离开。 员外郎在刑部品级很低,等到邵重的时候,已经没几个人。 他看着这道处处是质问的公文,一时间脸色青白交替。 他是站在‘祖制’上反对‘方田均税法’,现在章惇用‘祖制’打脸,质问他的立场,他该怎么办? 偌大的刑部大堂内,只有邵重一个人。 “邵员外郎,尚书命你带人去高府,配合皇城司行事。” 邵重正心里凉飕飕的,一个小吏悄悄过来,低声说道。 邵重顿时后背一阵冰冷,剧烈颤抖了下。 第两百八十九章 清算 - 宋煦 - 官笙 邵重的立场被点破了,那就是单纯的反对丈量土地,没有立场! 不是‘旧党’也不是‘新党’,更不是‘为国为民’。 这样的人,在官场中是最为讨人厌,注定会被孤立,踢出去的。 尤其是在这个变法改革轰轰烈烈的时候,没有立场,是最为可恼。 ‘新旧’两党都不会放过! 邵重手里握着章惇写的邸报,浑身冰冷,他知道,他即将不容于朝廷,不容于天下! 听着来之邵让他带人去高府,心里更是痛苦,挣扎。 他那道奏本,其实就是高家人托关系让他上的,他本也想趁机邀名,如同范纯仁,吕大防一样,将来能位列相公。 谁知道,会引来朝廷这般大的反应! 邵重一个人站在大堂里,默然良久,还是暗暗咬牙,出门带人去了。 他不能辞官,这一辞,就再也回不来了,他必须硬着头皮走到底! 邵重带人走了,刑部衙门,表面上安安静静,私底下窃窃私语。 来之邵的值房里,他轻轻摇头,现在朝局一片混沌,是人是鬼,谁也看不清,只有时过境迁,才能看清一些人一些事情。 “确实要整顿一番……” 来之邵想到了章惇的邸报,若有所思的自语。 ‘变法’需要大量的人才,熙宁年间,混进去了太多牛鬼蛇神,这也是‘熙宁变法’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还是章相公有远见,有魄力……” 来之邵想到这里,就暗自佩服章惇。殊不知,这是赵煦的意思。 高府。 因为祥瑞突然过世,高家一片哀默。 来了不少族老,以及高家的重要人士,包括高太后,也派人来了。 高府内院,高公纪与那位‘六叔’坐在一起,两人表情皆是肃凝。 祥瑞的离世,是一个极其不好的讯号,令他们心头沉重。 现在,皇城司虎视眈眈的盯着,是他们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高公绘想着祥瑞临终前还嘱咐他们不可翻出土地上的事情,现在,该怎么办? 高公绘犹豫再三,看向‘六叔’,道:“姑母的人没有说话,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不知道是祥瑞的过世,还是高太后没有表态,这位一向脾气如火的‘六叔’突然寡言少语,面对高公绘的问话,是久久不言。 就在这时,一个管家在门外敲门,低声道:“主君,刑部的人来了,有五十多人,守在前后门。” 高公绘脸色微变,再次沉色看向‘六叔’。 ‘六叔’脸角铁硬,不得不开口了,双眼如火烧,说道:“看来,章惇是铁心要拿我们高家开刀了。做两手准备吧,该藏的全部藏起来,万不得已,就给章惇一些。” 高公绘吓了一跳,急声道:“六叔,这要是交出去,朝廷那边就是什么不做,哪怕是接收也会发现很多事情,藏不了的!” 在田亩上,强取豪夺,私吞‘脏地’,侵占永业田,甚至还有皇家庄园,一桩桩一件件,根本不能被掀开的。 ‘六叔’脸色不好看,道:“那你说怎么办?章惇连太皇太后都敢动,我们能怎么样?你能让官家阻止章惇吗?” 高公绘顿时不说话了。 内里的人都清楚,官家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其实很微妙,当初太皇太后那么压制官家,所有人都清楚,真的要逼迫官家撕破那最后一层,谁都讨不了好,尤其是高家! “就这么办吧。”‘六叔’径直站起来,大步向外走。 还能怎么办?章惇现在就是权臣,只手遮天,连宰执苏颂都没办法,他们能怎么应对? 那官家又对太皇太后,高家有记恨,还能怎么做? 高公绘看着‘六叔’含恨的背影,面上一阵难受,他们高家什么时候这般艰难、屈辱了? 他不由得想,如果当初是赵灏继位,是不是他们高家的荣华富贵就能长久了? 自然,现在这些只是妄想,丝毫安慰都起不到。 高公绘左思右想,也只能先交出一部分,暂时拖住章惇,重要的,该藏还得藏,决不能泄露! 于是乎,高家这边迅速动作起来。 一边准备交给章惇的家产,一边又对很多家产进行‘洗白’。 高家的动作很大,皇城司就是瞎子在外面都能听到动静。 高府门外不远处的邵重,很快知道了,他沉着脸,没有半个字。 他现在正在想办法,企图从那道奏本里脱身,完全没有再管高家这边的死活。 皇城司这边按兵不动,将消息传回去,等候上面的命令。 青瓦房。 章惇正在与吏部尚书林希、御史中丞黄履谈话,既然要整肃官场风气,那自然要由吏部与御史台来做。 “第一,要求所有官员,阐明他们对朝廷大政方针的看法,一定清晰明了,对于不人不鬼的,全数踢出去。” ‘朝廷大政方针’,其实也就是‘新法’了,‘不人不鬼’,就是那些没有立场,只有利益的人了。 林希,黄履认真听着,没有插话。 “第二,对于多余的官职,吏部要进一步的删减,可以先空置,不做任命,到时候了再裁撤。” 林希点头,‘裁剪冗官’,一直是朝廷的既定计划,吏部一直在做。 “第三,对于一些其他官职,如节度使,观察使,团练使,招讨使这些,跟枢密院,兵部打个招呼,有计划的进行的缩减。” 林希应着。 “第四,对于在候补的官员中,同样要有计划的削减,他们不干活吃空饷,朝廷养不起。今后不得增加,今年的科举,要大幅度削减及第人数,各地的童生,贡生更要节制……” 大宋现在来说,真的不缺人才,冗官远远超过历朝历代,即便没有补充,十年八年都消化不完。 “第五,御史台的巡按御史要拿出政绩来,不是下去吃吃喝喝,游山玩水的,今天与这个游园,明天与那个饮酒,事情没干,倒是风流雅事传遍天下,那些诗词歌赋,做的还真是好!这样的人,一律送回去种地……” “第六,要区分侧重点,重点还是开封府的试点上,再大的麻烦也不能阻碍试点的推行!” 林希与黄履神色肃然,情知章惇是要继续加码,全力以赴的推动‘新法’在开封府的复起,齐齐抬手道:“下官领命!” 章惇点点头,脸上严肃色稍退,就看到蔡卞走进来。 蔡卞手里拿着一道公文,与章惇道:“皇城司的消息,高家正在清理家产,将大量田亩转移,一些家产分割,甚至开始分家了……” 章惇双眼的厉芒跳动,冷笑一声,道:“传话给皇城司,即刻封禁高家!” 林希,黄履神色微变,没有说话。 蔡卞沉吟着,道:“要不要先禀报官家一声?” 章惇道:“我昨天已经问过了。” 蔡卞心里轻叹一声,暗自摇头。有些人,还是没有明白,时代变了啊。 他没有在多说,也就是高家,要是齐国公府,早就直接抄了。 章惇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后就如常的继续与林希,黄履说话。 章惇这边令下,蔡攸当即带人,直接将高家团团围住,任何人不准进出,却没有冲进去。 蔡攸站在高府门前,看向邵重,淡淡道:“来尚书,都与你说了?” 邵重面沉如水,咬着牙道:“说了。”他看不起皇城司,因此没有其他人的那样顾忌。 “那就做事吧。”蔡攸面露不屑的说道。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更不在他眼中。 邵重心里极其难受,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带着刑部的衙役,破开高家的门,冲入了高家。 高公绘看着邵重,脸色更难看,一字一句的道:“邵兄,我真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邵重阴沉着脸,道:“高郎君,你做的太过分了。” 所谓的‘过分’,就是太扎眼了,但凡低调一点,章惇都能忍,这么大张旗鼓的洗白,等于是打章惇的脸,章惇怎么可能忍! 高公绘冷笑,道:“章惇又怎么样?他不过是权臣,王安石又如何?须知,章惇不过就是一时的,迟早会败亡!另外,你别忘了,我姑母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活着!” 邵重听着头皮发麻,不敢应,直接挥手,让衙役查禁高家。 刑部的衙役,迅速抓人,查账,控制高府里的一切人与事。 高家是极富贵之家,所谓的‘宰相门前七品官’,不知道多少人反抗,甚至还有人将一个衙役打的重伤,一副往死里打模样。 邵重吓了一跳,眼见刑部衙役控制不住局面,直接请动了皇城司。 皇城司二话没说,直接冲进去,毫无顾忌,甚至于直接挥动刀兵,短时间就控制了局面。 蔡攸不是吃素的,眼见着,直接让邵重上书,弹劾高家‘纵仆欧伤官差’。 邵重自然明白轻重,第一时间上书。 政事堂的反应更快,直接发文斥责高家‘抗命不法’,命刑部,御史台介入,大张旗鼓的调查高家。 朝廷动作快的出奇,舆论没起之前,就控制了局面,并且进一步引导,强势碾压,令朝野很是震惊。 慈宁殿。 高太后在院子里晒太阳,静静无声。 周和立在他边上,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喘。 好一阵子,高太后拿过一缕白发放在眼前,盯着看了一阵,轻声叹道:“真的老了……” 如果早个一两年,她决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别说是现在的赵煦了,就是神宗,她都能压下去。 周和低着头,身体微微哆嗦。 章惇对高家出手,他其实不意外,去年,章惇可就在试探着,要废除高太后的封号! 好一阵子,高太后双手抱腹,声音平淡的道:“递句话给章惇,我还没死呢。” 周和一怔,为什么不递给官家? 周和心里一颤,没敢问,连忙应着,小步跑出去。 在周和出慈宁殿的时候,宣德门外,不知道来了多少人,痛哭流涕的哭喊着要见太皇太后,声音凄然,如丧考妣。 而上书弹劾刑部尚书来之邵,参知政事章惇的奏本飞速多了起来。 高家,地位真的太特别了! 章惇对此根本不在意,倒是高太后的递话,让他面色严肃,久久不语。 蔡卞渐渐琢磨出味道了,与章惇沉色道:“太皇太后没有给官家说,就是还留有余地。高家,抄就抄了,不能杀,也不能下狱。” 章惇剑眉犀利,冷哼一声,道:“传我的话,高家涉入‘黄河掘堤案’,厉行抄没,再让蔡攸,根据轻重,再没十个勋贵!” 蔡卞神色动了动,摇了摇头。 章惇已经让步,不能继续再‘劝’。 政事堂迅速发文,公开了一部分去年‘黄河决堤案’的案卷,这令朝野惊愕非常,不知道多少人瞬间噤声。 这里面,不止涉及了高家,还有已故的燕王赵灏,很多人猜到了一些内情,不敢再涉入。 但依旧有很多人,不肯罢休,不断的上书弹劾,言辞极其激烈,一副要将章惇大卸八块泄恨的模样。 这些,自然奈何不了章惇。 章惇亲自主持,刑部对涉案的十个勋贵,进行了全面的清查,尤其是财产情况,进行梳理,涉及开封府的土地就高达三千顷,也就是三十亩! 在‘开封府试点’进行的时候,朝廷的这种行为,自然激起了强烈反弹,各种反对声此起彼伏,如惊涛拍岸一般。 邵重不但没有被贬官,居然官升一级,成了刑部郎中,主理这些案件,清查,抓了不知道多少人。 外面闹的这么大,宫里再想安静都难了。 孟皇后没有说话,倒是朱太妃罕见的开了口。 傍晚,庆寿殿。 朱太妃给赵煦盛汤,蹙着眉,道:“不管外面怎么说,我也不管朝廷里多少事情,官家,你要记住,太皇太后是你祖母,是先帝之母,是你祖父的皇后。若是你今天废了太皇太后的尊号,不止是当世,后世的史书也不会放过的……” 赵煦接过碗,点头道:“小娘放心,我知道轻重。章相公等人同样清楚,不会乱来的。” 朱太妃看着赵煦,道:“去年我就听到了那些传闻,你可别糊弄我。” 赵煦道:“我怎么敢糊弄小娘,这样吧,我待会儿去慈宁殿,给祖母认个错,请祖母消消气。” 朱太妃这才放下心,又轻声道:“我不是想管你的政事,这事有关你的圣名,这是千古之事,可不能给外面那些人骗了。” 赵煦一笑,道:“我知道小娘关心我,也就小娘才会替我考虑这么多,外人根本不管的。” 朱太妃见赵煦没有生气,也高兴了,道:“快吃,不够我再去煮。” 赵煦笑着吃起来,心里却在转念,待会儿去慈宁殿,得说服高太后下个懿旨,痛斥高家,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 在庆寿殿吃完饭,赵煦陪着朱太妃说了一会儿的话,便转身来到慈宁殿。 慈宁殿里,赵煦没见到高太后,理由是‘睡下了’,但赵煦要的高太后斥责高家的懿旨,还是拿到了。 青瓦房。 青瓦房是通宵达旦,没有停歇的时候。 蔡卞正在翻阅开封府送上来的近阶段‘新法’的总结,同时说道:“明天官家要出宫,我也要去中牟县,这里,你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 章惇头不抬,道:“没事。” 蔡卞还是有些担心,道:“我待会儿去一趟高家吧,免得他们狗急跳墙。高家这样的门户,真要破罐子破摔,还不知道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高家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心拉人下水,那开封城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牵累,那时为难的就是章惇了。 脚步声突然响起,一个黄门走进来,一脸恭谨的递过一道诏书给章惇,道:“章相公,官家让小人送来的。” 章惇一怔,连忙接过来,打开看去——就是高太后那道懿旨! 章惇默默一阵,道:“你不用去高家了。” 蔡卞走过来一看,笑着说道:“还是官家考虑周全,有了这道懿旨,咱们就算站稳了。” 章惇双眸灼灼,心底似有怒气涌动。 蔡卞情知章惇心中的怨愤,不说话的拿过这道懿旨。 章惇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埋头做事。 第两百九十章 碰我试试?(补更)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赵煦一大早就出宫,出城,来到城西的马场。 兵部尚书许将,以及兵部郎中,统领虎畏军的宗泽陪同。 走在马场里,全部都是那种骚臭味,赵煦站在一处马槽前,摸着眼前红色大马,听着许将的话。 “官家,” 许将站在赵煦边上,道:“太仆寺、群牧司和驾部等的一部分权职,都已经并入户部,南北各处的十二马监正在废除中。‘保马法’、‘户马法’等确实多有弊端,臣已经力阻不列入新法……” 赵煦静静的听着,也在思索。 大宋的马政,可以说是一塌糊涂,从太宗时候,就逐渐的倾颓,到了真宗时候,因为耗资巨大,已经养不起了。 再到前朝神宗年间,一年马政就消耗近五百万贯! 朝廷本就入不敷出,这么一大笔,哪里支撑得了。 所以,王安石的‘保马法’,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即便是朝廷不养,推给百姓,随着下面执行的变味,也成了士绅剥削百姓的工具,短短时间就成了弊政。 这成了‘旧党’攻击‘新党’现成的靶子。 “目前,马政基本落在兵部身上,兵部计划建造两个马场,不再推给百姓,也不再设立诸多马监,徒耗朝廷财力……”许将继续说着。 赵煦摸了一阵子,也听了好久,面色平静,语气却十分坚定的说道:“朕支持你不再复起‘保马法’等。马政,现在还是有很多问题的。第一个,是机构组织与效率的问题。朕将这些机构并入兵部,是希望兵部能改变之前的人浮于事,要戮力同心的养马。以前养一匹马五百贯,这种事情朕不希望继续发生,钱要用在刀刃上。” “第二,开封城一带,确实不太适合养马,但京东两路还是有不错的地方,兵部来选。马场就是来养马的,任何人不得插手,朝廷会提供诸多便利,削减限制。五年内,朕要至少五万匹良马。至于马种,兵部要是力有不逮,朕会让章相公来办,夏、辽那边是不难的。” “第三,朝廷会尽快推出新的马政,要依照马政来行事,组建完善的架构,高效有效的管理,尤其是钱粮、马匹进出的监督与验收,要充分,精细,合理。” “第四,……” 许将认真的听着,记着,而后开始说他的想法以及兵部的详细计划。 赵煦听着暗自点头,许将是能做事的人,方方面面考虑的还是比较周全。 赵煦抬头又看了看,马场里已经有不少马,有人正在训练,转过身,沿着路向前走,道:“我大宋与辽、夏,最为吃亏的就在骑兵,骑兵是战争中,是最为重要的一种力量,甚至是决定性力量。朕的计划里,我大宋,起码要有三十万匹以上的战马,骑兵起码也要有二十万,依我大宋的国力,完全养得起!不说要收复西夏,燕云十六州,朕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赵煦不止想要十六州,还想直捣黄龙! 自然,这些话,还不能说出口,否则可能吓到现在的文武百官。 许将知道赵煦素来有大志,一直应着。 宗泽越来越有模样了,脸角硬朗,气质坚毅,寡言少语。 赵煦漫步走着,看着这些马,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这些马,以他的眼光来说还算不上好,至多是‘中等’,但大宋马政久废,短时间能有这样已经不错,他不能要求太过,给压力太大。 说了一阵,赵煦转向宗泽,道:“这次演练,除了检验军队的实战能力,还有就是对北方的支持,如果有战事,开封怎么支持,多久能到,支持到什么程度等等。我大宋军队久疲,能战的寥寥无几。你们是朕亲政以来,第一支训练的军队,不能丢朕的脸。” 宗泽抬起手,沉声道:“官家放心,虎畏军绝不会堕官家威风!” 赵煦见宗泽的声音中气十足,点头一笑,道:“不错。卿家能有这般信心,朕就放心一半了。” 许将微笑,道:“官家,臣仔细看过虎畏军军容,确实与以往迥异,军风硬朗,气势恢宏,臣认为,可堪一战!” 赵煦笑容更多,道:“那就好,朕这边实在走不开,不然真想去亲眼见见。” 宗泽不语,身姿挺拔,气度俨然。 赵煦心里有底,道:“其他的目的相信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第一,威慑北方各路的匪盗、第二,威慑一些心怀不轨之徒、第三,是坚定变法的决心。这些,你们心里有数,怎么做,你们自行掂量。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朕看过了,很好,要严格执行。既要检验军队,也不能扰民。我大宋的军队,是保国安民,是堂堂正正的天子之师,不是官盗!” “臣明白。”宗泽沉声道。 许将暗自凛然,对军法的严厉执行,心中更加坚定。 …… 赵煦在马场待了半天,又前往军器监视察,对一些武器提出了一些意见,傍晚,转道离开开封府,前往第一站,雍丘县。 一路上,赵煦走的很慢,在观察各处的田地,农作物以及灌溉,牲畜,交税,农民的生存情况等等。 到了夜里,赵煦在一处早就准备好的驿站住下。 坐在桌前,他拿起笔,神色认真的写着记录: ‘马场的配种,需要谨慎小心,我不是很懂,还得交给马场来研究,试验。马场的情况差强人意,还需要逐步推进,力争五年形成系统,可以量化战马的产出……’ ‘武器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战刀,甲胄,箭矢等,我在《梦溪笔谈》看过一些,也有些想法,等太学的研究机构建立,我可以悄悄的展开科技树,对一些事情进行跨越式发展……’ ‘农民所拥有的土地非常少,目前看来,十之二三,并且多是差田。农作物长势并不好,只有后世亩产的三分之一左右。灌溉,耕牛都很差,税收相对来说比较重。大部分农户是士绅阶层的佃户,日子居然比农民还好一些,这应该是农民愿意做佃户的原因吧……’ ‘农民愿意做佃户,他们惧怕改革,因为没有保障,恐日后再次沦为佃户,那就生不如死了,这对朝廷,对我来说,是一个警告,得着手加强对不法士绅的打击,鼓舞百姓,为分地做准备……必须要得到的百姓的支持!’ ‘政事堂以及六部的计划才刚刚展开,还没有影响或者大的影响。‘开封府试点’的冲突,不止是‘新旧’两党的冲突,根本还是利益决定的,士绅阶层不会放弃既得利益,朝廷要想进行再分配,需要更强的力道,态度必须坚定,持之以恒,做好十年的打算!’ 这些都是赵煦所见以及心得,回去之后,还得整理,付诸行动。 第二天一大早,赵煦就启程,在中午的时候,来到了雍丘县。 赵煦没有进城,专门在田地附近走着。 赵煦下了马车,带着一群人,在干燥的河道走着,观察着农作物以及交错的垄田。 赵煦还没走多久,就看到不远处,忽然间,田地的两边聚集了一大群人,迅速对峙。 一边明显是官差,而另一边,则是穿着有些破烂的百姓模样。 “给我滚,我是童生,碰我试试,没你们的好!” 赵煦正好奇,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又有些苍老的大喝声传来。 第两百九十一章 严厉回应(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所谓的‘童生’也就是秀才。 赵煦不远不近的看着,那两帮人并没有靠的很近,但彼此的‘武器’都拿了起来,对峙着,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双方两个领头的,一个是半百老者模样,佝偻着腰,气势很足;另一边是一个精壮的中年人,挺高的,与这老者在争论什么。 赵煦摆了摆手,压了压他身后的人,迈步向前走。 陈皮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道:“官家,乡村野地,不带人很危险的。” 赵煦脚步不停,道:“不打紧,凑近听一听。” 陈皮不放心,还是让胡中唯多带了几个人,只离的稍微远了一些。 赵煦来到近前的一颗树后,就听到了双方的争执声。 老者抬头挺胸,怒声道:“这是我们老陈村世世代代的祖产,你凭什么丈量!?” 中年人声音低沉,道:“你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这地,怎么就丈不得?” 老者冷哼,道:“你这是狡辩!是想劫掠民财以自肥,我不答应!” 中年人道:“这是朝廷的大政,开封府莫不知晓!再说了,我们只是丈量土地,谁要抢你们的地了?” 老者昂着头,趾高气扬的道:“老陈村的地百年未动,为什么突然就要动了,还不是你们这帮奸佞,上欺君,下欺民!告诉你们,敢动这里的地一下,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是童生,朝廷的规矩,刑不上大夫,你动了我,后果你清楚!” 中年人面色铁青,道:“朝廷刚刚发的邸报,你应该看过了!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家国,就是自私自利!我告诉你,这地,今天我非丈不可!” 老童生听着大怒,道:“我呸!章惇就是个大奸贼!祖制都敢随便破,他是这是不忠不孝,迟早有一天,他会被五马分尸的!他写的邸报,老子一个字都不认!你们今天要是敢动我的村子,我就跟你们拼了!” 中年人身后的人,见老童生分明是无理搅缠,神色都不好看,一个衙役上前,低声道:“知县,这人就是个无赖,还是小心一些,要是闹到上面去,您说不得有麻烦,与前程有碍。” 中年人仿佛没听到,盯着老童生,直接道:“现在,本官给你两个选择,让开,配合县衙丈量田亩;要么,本官就拿了你然后请剿匪军过来,将你个村子一切无赖都给铲平了!” 老童生顿时跳脚,满脸狰狞的怒吼道:“你试试看!我告到朝廷,没你的好果子吃!” 老童生身后的二十多人,迅速拿起铁锹,镰刀,棍棒之类,一副凶悍模样。 中年人是雍丘县知县,郑贺致,他脸角铁硬,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将他们给我全部拿下!” 衙役们早就忍不了,二十多人,加上丈量队十多人,近四十人,齐齐拔刀,将这群人给包围了。 老童生一见,又惊又怒,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厉声道:“郑贺致,你来吧,杀了我,去向章惇邀功,将来,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郑贺致根本不理会他,盯着那二十多个村民,冷声道:“抗命不法,攻击官差,是死罪,祸连亲族,你们想清楚了!” 对官差动手,除了楞横之人外,极少人有这样的胆魄,并且,官差明显比他们人多,二十多人,面面相窥,明显的犹豫下来。 “所有人,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郑贺致看着他们,忽然大声喝道。 砰 有人被吓到了,一个手滑,直接扔掉了手里的棍棒。 “拿下!”郑贺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直接挥手下令。 衙役以及丈量队的人,迅速扑过去,将二十多人打倒在地,控制的非常快。 这种行动,异常的熟练,似乎已经演练过很多次。 老童生直接躺在地上,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郑贺致根本不管他,让人给他套结实了,道:“送去开封府大衙。” 几个衙役应着,将二十多人给押走了。 老童生大吼大叫,拼命喊着他的功名,咒骂着,会让郑贺致付出代价。 郑贺致干脆利落的料理了这老童生,看向不远处的村落,稍稍思索,道:“多带点人,今天要进村,再有阻拦的,一律先抓了再说!” 领头的衙役应着,又看了眼赵煦等人所在大树,低声道:“县尊,那里还有人,看了有一阵子了。” 郑贺致转头向赵煦看去,不远不近的并不能看清楚,又看了眼远处的一大帮人,眉头皱了皱,淡淡道:“估计是上面派来巡查的,他不过来就当没看见,继续做事。” 现在朝廷巡查的力度,密度空前,不说刑部,御史台,其他六部,甚至政事堂也派了人,真的是无处不在,应接不暇。 衙役点点头,准备着进村。 赵煦将刚才的事所有尽收眼底,面露笑容,道:“这郑知县倒是不错……” 陈皮在一旁,跟着笑道:“小人听说,这郑知县以脾气刚直著称,做事毫不拖泥带水,章相公特意从岭南将他给召回来的。” 赵煦点点头,记下了‘郑贺致’的名字,道:“继续向前走。” 胡中唯应声,挥手让后续禁卫跟上。 赵煦带人横穿而过,惊呆了郑贺致以及身边的人。 赵煦这群人,多达三百多人,尤其是林立的禁卫。这种情况,他们从未见过,哪怕是当朝相公下来,也没有这样的阵仗吧? 衙役看着那些凶悍的禁卫,有些心不安,低声与郑贺致道:“县尊,这是城里的大人物吧?” 郑贺致看着走在前面的赵煦,仔细想了想开封城的大人物,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不过,不要招惹,让他们过去。” 衙役纷纷点头,这样的大人物,谁敢惹? 赵煦没有打算见什么人,现在,他只想亲眼看看现实的情况。 在赵煦四处走访的时候,蔡卞抵达了中牟县,只带了写卫队以及文吏。 他雷厉风行,直接罢黜了中牟县大大小小官吏二十多人,同时,将带来的各级候补官员,补充进去,还直接任命了不少村的村长。 这个举动,令中牟县上下很是惶然,因为以往的朝廷,是不会插手到这一层级的,当蔡卞透露要深入各保甲,中牟县上下吓了一大跳,强压不安,不动声色的表达了反对。 ‘保甲’乃是现在最底层的组织架构,都是本地威望之人担任,要是派外来人,只怕会出很多事情。 蔡卞只是试探,没有硬来,而后,亲临第一线,观察丈量田亩情况。 中牟县知县以及大小官员哪敢大意,全程陪同,谨慎谨慎再谨慎。 现在因为丈量田亩,中牟县乱作一团,什么人都有。就比如,县丞前几日好不容易得空回家探望,被府里十多年的一个老仆捅了一刀,差点当场毙命。 那老仆是供认不讳,就是因为这县丞丈量土地。 现在,县里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怕他们的身边人,突然跳出来给一刀。 蔡卞知道事后,心里着实震惊,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要是闹上去,怕又是‘新法恶政’的铁证。 蔡卞并没有任由这些人带路,担心被糊弄,用尽办法想要探查最清楚的情况。 突然改变线路,见一些农户,士绅,甚至于,还在各地散布‘举告箱’,欢迎匿名信等等。 第二天,赵煦来到太康县,这是开封府重地,产粮非常多。 但赵煦行走的田野,却看到了一片片荒地,并非是那种山头荒地,这些地一看就不错,沟渠纵横,杂草丛生,但没人耕种,一眼看不到头。 赵煦走了许久都没看到一户人家,荒废的田亩,看到的少说也有上千亩。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来到一户人家,赵煦将人屏退,带着陈皮,胡中唯上前。 这是一户老人家,无儿无女在旁。 老人家六十多人,佝偻着腰,笑容极其可亲,看着赵煦等人过来,他就打开栏门,笑呵呵的道:“客人,是迷路了吧?” 赵煦左右四顾,有些腼腆的抬手,道:“不瞒老丈,我等想去太康县,结果走到这里,渺无人烟,连问路的人都没有。” 老太太拄着拐杖从里面出来,一头白发,精神可掬的笑着道:“客人不是第一个了,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赵煦见他们热情,抬手道:“多谢老人家。” 两个老人家很热情,将赵煦迎进去,破碗倒了三杯茶给赵煦三人。 老人手里在做着簸箕模样的东西,与赵煦笑着道:“这里经常有人迷路,客人要去太康县,得回头喽。” 赵煦喝了口茶,笑着道:“看来,我们走了不少冤枉路。对了老丈,我一路走来,没看到人,倒是那么多地,就没人种了吗?” 老者坐的不远不近,手里忙活着,嘴上道:“已经荒废十多年了,没人种。” 赵煦愣神,道:“这么好的地,没人种?百姓不种,那些富户也不种吗?朝廷还不管?我一直听说,太康县富饶,是产粮大县。” 老太太端着一碟馍馍模样的出来,递给赵煦三人,笑着在桌前坐下,有些感慨的道:“这地啊,就是大户的,但大户地多人少,种不过来的。另外,以前那些人啊,地不好,卖不出去,又种不出东西,只能跑了。所以啊,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赵煦有些明悟,有地的太多,种不过来;地少或者地不好,种不出来又要交税,除了逃跑,根本没办法。 陈皮看了眼赵煦,没敢说话。 赵煦心里思索着,拿起一个馍馍,轻轻咬了一口。 一股碱味,难吃,还硬,赵煦不动声色的慢慢吃着,忽又问道:“那,太康县的产粮大县,是怎么来的?” “这老太婆就不知道了,反正那些相公有办法。”老太太的说道。 她说的‘相公’不是朝廷,指的是当官的。 赵煦嗯了一声,心里慢慢推敲。 他想起了一个记录,是真宗年间的一个对话。 ‘此事未可遽行,人言天下税赋不均,豪强形势者田多而税少,贫弱地薄而税重,由是富者益富,贫者益贫。王旦曰:田赋不均,诚如进旨,但须渐谋改定,不可一蹴而就。’ 简单来说,真宗皇帝询问关于田亩的这件事,宰执王旦说,事情是有,但需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也就是说,土地兼并在真宗年间就已经很严重,却没有采取有效手段应对,一直拖到了现在。 赵煦对宋朝的赋税情况很清楚:夏税秋粮,夏税,以布帛等的商税为主,秋税以粮食为主。 商税的话比较复杂,门类众多,并且税赋比较重。而粮食,相对来说简单,哪怕是上田,也就亩收一斗,中田是八升,下田是七升,合钱的话,中下田一亩地税赋不到五文钱。 这样的税赋其实很低了,但农户依旧弃地逃亡,里面的问题,就很值得深究了。 老者在编织着簸箕模样的东西,见没了动静,看向赵煦,道:“客人,不要想着来这里买地种,以前有过,都跑了。” 赵煦一怔,他没这个想法,心里一动,面露好奇,笑着道:“还请老丈指教。” 老者说道:“这里啊,地贫,哪怕你能招来青壮种,不下力气,也种不出多少东西的,不说其他当地人眼红,抢水,抢地,就是官府的税收,你都交不够的。” 地头蛇这些,赵煦有预料,他不解的道:“官府的税很低啊,一亩才几文钱,有的赚啊……” 老太太顿时笑了,打量了赵煦一眼,道:“客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吧?我跟你说,这官府的税,不是一种两种,收到最后啊,不管你有多少地,多少粮食,最多就给你留点口粮……” 赵煦顿时明白了,四个字:苛捐杂税。这并没有一定标准,收税的人,是根据你的产出来的,会拼命压榨。 普通百姓无权无势,除了任人宰割,还能怎么办? 上面有官府,下面有地头蛇,百姓的日子确实难过,这地,很不好种啊…… 赵煦心头感慨,略微沉重。 那些官员的奏本,是写不出这里面的龌龊的,能写的那些事情,都是明面上的大事,私底下无法说清楚,又实际控制着百姓死活的种种潜规则,从未抬到书面上。 ‘百姓无活路啊……’ 赵煦心里低语,表面上的繁荣,掩盖了底层的艰难,也难怪现在以及日后种种‘起义’此起彼伏,难以平息。 也就是宋朝没有遇到什么大的天灾,又国土狭小,若是大一统王朝,恐怕这表面的繁华都难以维持。 这立国,还不足百年啊! 赵煦吃完一个馍馍,看向老太太,道:“老人家,太康县,不,开封府这样的荒地很多吗?” 老太太想了想,看向老者。 老者手不停,道:“我以前也去过一些地方,不少的。” 赵煦明白了,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放到桌上,站起来笑着道:“多谢二位老人家招待,我们歇好了,这就赶路。” 两个老人家一见,死活不肯收钱,硬塞回给赵煦。 赵煦不得已又拿回来,再三抬手道谢,离开这户人家。 赵煦往回走,心里有些压抑。 今天,他算是见识到大宋真实的一面了。 胡中唯跟在后面,似无所觉的道:“官家,这事啊,在我记事时就有了,我爹娘就是带着我逃荒的。”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胡中唯今年四十多了,岂不是说,三十多年前,也就是仁宗朝就有了? 那个当朝士大夫津津乐道,心心念念的清平盛世? 陈皮不满的看了眼乱说话的胡中唯,陪着笑与赵煦道:“官家,我大宋还是富盛的,不用太过忧心。” 赵煦默默无声,是不是,他心里有数。 赵煦绕过这里,又去了几处,没带几个人,深入农户家中,甚至还借宿了一宿。 第二天,赵煦转到东明,不止在田地间行走,假借一些身份,在几个大户人家流转,甚至是冒充商人,着实探听到了不少事情。 一直到二月初,朝廷里一再催促,赵煦这才离开地方,返回开封城。 马车里,赵煦翻看着一路上记录的心得,心里闪过种种念头。 ‘方田均税法’,丈量土地,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分地,制定新的赋税等等。 但现在看来,有些事情,考虑的不那么周全。单靠朝廷制定的法度来推行,还不足以解决土地矛盾。 “变法,在法也在人……” 赵煦轻声自语,法度再好,还得要有人执行,如果执行的人理解偏差,或者根本就是借此谋私利,那简直还不如不改。 所以,必须要锻造一支,坚定,干净,百折不挠的变法队伍! 赵煦抵达开封城,还没有入宫的时候,政事堂正在开会。 四个相公,六部尚书,侍郎等其在,蔡卞在做报告。 蔡卞拿着手札,看了眼众人,道:“第一,反对变法者众。这一点,无需我多说。反对者占据了多数,从各县衙门到地方,甚至是普通百姓,都坚决反对。第二,从初步丈量的土地来看,隐瞒土地情况严重,大田亩众多。丈量一顷地,要多出一二百多亩来,触目惊心。第三,抵抗新法,以士绅大户,有功名的的员外居多。为官的,多在幕后,手段层出不穷,目不暇接,各地疲于应付。题外话,据说,开封府外的各路,现在土地交易激增,洗白的方式千千万万,以后我们有的头疼。第四,各级官吏被腐蚀严重,玩忽职守,人浮于事,甚至于公然反抗新法的屡见不鲜……” 蔡卞一个个说着,都是他这段时间考察的结果,可以说,‘成果颇丰’,在场听的人,一个个神色肃然,认真聆听。 宰相苏颂坐在主位,一边听一边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同时心里思索着。 章惇神情严厉,这是他面无表情的状态,但众人还是心态凛然。 蔡卞足足说了半个时辰,这才停下来,坐在章惇边上,轻轻喝了口茶。 苏颂瞥了眼章惇,道:“都说说吧。” 御史中丞黄履第一个说话,语气十分果断,道:“乱世用重典,下官认为,朝廷应该配备关于执行新法的法度,对于抵抗新法的不法之徒,现有法度不足以惩治,不足以警示!” 刑部尚书来之邵接话,道:“下官认为,一个部门,已经难以应对错综复杂的局面,事事到政事堂开会,不够有效。下官建议,设立特别的机构,专门应对,以策周全。” 吏部尚书林希脸色漠然,道:“考铨法还是有所欠缺的,对于现在在乱象,没有考虑到。下官认为,当下,吏治最为重要,比推行新法更重要!” …… 其他人相继说话,全部都是针对蔡卞这次考察的,要求对‘新法’进行加码,推行更为严苛的法度,确保‘开封府试点’能够正常,有效的推行下去。 章惇静静听着,转向苏颂道:“苏相公,怎么看?” 苏颂听着,哪里看不出来,这些人私底下已经有过讨论,想着这般下去,开封府非得彻底大乱不可,左思右想,道:“对于开封府的乱象,要做出应对,但反应不能过度。政事堂需要综合考虑,推出一整套,切合实际,又不会激起地方过多民怨的方式方法,不能蛮横硬来……” 苏颂的话中规中矩,乍听似乎很有道理,仔细分析,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总之,就是套话,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章惇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当即便对众人沉声道:“第一,针对开封府的乱象,朝廷必须严厉回应。第二,升级开封府变法小组,直接归本官统管,曹政为执行,统一政令。第三,严肃吏治,吏部,刑部,御史台要针对新法的乱象,制定新的法度,严格执行,打击不法之徒。第四,要求所有村,保甲之长,签署军令状,限期完成任务,做不到的,一律流放岭南!第五,刑部的整肃风气行动,要继续扩大范围、对象,抓到的人,从重从快的判,判了就执行,不可拖泥带水……” 第两百九十二章 利益不一致(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政事堂这边凝聚共识,对‘开封府试点’再次加码,推动为‘新法’提供更多配套,赵煦悄无声息的回宫。 赵煦洗漱一番,先去见了朱太妃,然后又去孟皇后那坐了一阵子,随后又去慈宁殿,虽然一如既往的没能进去。 高家以及十个勋贵被抄家,纵然有着‘掘开黄河’这样人神共愤的大罪,求情申辩的还是不知道多少。 章惇到底还有分寸,对高家没有太过,总算是保留了高太后最后一丝底线。 刑部,户部等正在对这些人的家产进行清理,哪怕只是初步的,总数还是令人瞠目结舌,足以比上大宋半年的国库收入了。 赵煦回到福宁殿,开始处理堆积下来的政务。 赵煦一本一本的看着,批阅着。 直到陈皮悄悄进来点灯,赵煦才恍然的看了眼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道:“政事堂那边结束了?” 陈皮将灯放到赵煦不远不近的位置,而后才道:“还没有,苏相公,章相公等还去了六部,又在开小会。” 赵煦点点头,看来,蔡卞这一趟,给了章惇等人不少新想法。 赵煦继续低头翻阅奏本,他手里的这道,是荆南路的联合奏本,说的是荆南路内部的灾情,以及弹劾了几个知府。 赵煦看着,暗自摇了摇头。 宋朝国土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采取的是府县制,路最初是因为税赋的漕运而划分,而后演化为行政区以及军区,但却并不是行政机构,各府依旧直属中央管理。 这也是大宋立国之初,担忧藩镇重现,对地方进行削弱,直辖的一种手段。 “省……” 赵煦轻轻自语,随着‘新法’的开始,不止朝廷需要集权,地方上的散乱不堪,人浮于事的情形厄需改变。 但大宋国土不大,加上开封府所在的京畿路,足足有二十三路,也就是二十三个省! 这必然太多了,需要进行合并。 但要想合并路,并非那么简单,除了人心与官帽等的考虑,路还有行政与军区的性质,必须要同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进行配套合作,并力推进。 “急不来啊……” 赵煦自语,将这道奏本放到一边。 宋朝的问题太过复杂,涉及体制的改革,决然不是他这个皇帝以及朝廷说改就能改的。还需要足够的准备,确保不出大乱子才行。 陈皮听不懂,悄悄退后,侍立在不远处。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门外一个黄门走过来,道:“官家,苏相公,章相公,蔡相公,韩相公求见。” 赵煦再次抬起头,看向外面,见天色已经黑透,稍稍沉吟,道:“让他们去偏殿,让御厨在偏殿摆上吃的,用炭烧,朕与诸位卿家边吃边聊。” “是。”陈皮应着,转身出去安排。 赵煦又看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书房,前往偏殿。 偏殿里,苏颂等人正站着候着,见着赵煦进来就要行礼。 赵煦摆了摆手,道:“免礼。大晚上的,诸位卿家辛苦了,坐下,边吃边说话。” 说着,赵煦率先坐下,苏颂,章惇等人这才相继落座。 赵煦看着热气腾腾的瓷锅,以及香气四溢的饭菜,忽然胃口大好,拿起筷子吃起来,对着苏颂四人笑着说道:“无需拘礼,随意的吃。” 苏颂,章惇等看着赵煦吃,似乎不想坏了气氛,拿起筷子,纷纷吃了一口。 赵煦确实饿了,就着米饭,吃了半饱,这才喝口汤,看着一直端坐不动的四人,笑着道:“说说。” 苏颂倾身,早有腹稿的道:“官家,国子监,太学等基本筹建好了,三月中旬这样,可以开始招生。臣等与国子监那边仔细商议过,第一批,打算招募三百人,而后逐渐放开。前期,先在其他三京设立分院,有计划的拓展……” 赵煦听着,点头道:“朕之前与沈括谈过。太学里,有几样东西是不可或缺的,第一个,是博学多才的教授,也就是人才。第二,是基础配套,包括钱粮,教学楼,宿舍,用餐等等。第三,就是教学配套,首重是教材,其二是辅助。教材不难。朕想着,要在太学建一座最大的藏书楼,其他各处建立的书院也要有,要敞开让人借阅……另外,朕与沈括说过,太学里,要包罗万象,有教无类,不能只教经义,君子六艺,诸子百家都要有,不得排斥,不得针对。还有,学生老师不能搞派系,搞党争!教育,不论贫富,不论学术观点,不论关系……一律平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文教方面,一定要当做第一等重要大事来抓,人才,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神色肃然,每当赵煦长篇大论的时候,就表示着他对这件事的重视。 赵煦说的口干舌燥,拿起汤喝了一口,道:“姑且听一听,过一阵子,朕会下诏给国子监。” 苏颂躬身,道:“是。” 赵煦的目光,转向章惇与蔡卞。 韩宗道这个参知政事兼开封府知府,神情有些不自然。 ‘开封府试点’,他这个知府,却好像是局外人。 蔡卞开口,道:“官家,臣在开封府几个县走了一趟,这才发现,事情比臣等预计的要严重,并且还在进一步发展,继续应对……” 赵煦端起碗,慢慢吃着,听着。 蔡卞说完,章惇就开始说政事堂的应对,这些,赵煦已经知道了大概,现在在仔细听着。 “臣等认为,这般乱象,皆因为法度松弛,人浮于事所引发……” 章惇面容严肃,说道:“是以,臣等计划,用重典来惩治,对不法之徒,加强打击,重塑朝廷威信,令那些人深刻明白朝廷的坚定意志,抛却妄想……” “其实,朕还有另一些想法,” 没等章惇说完,赵煦手里托着碗,打断他,抬头看着四人,慢慢说道:“我们一直以来,想的都是消除弊政,百姓们苦弊政久已,我们消除弊政,他们应该欢迎,支持才对。但忽略了,弊政是朝廷引起的,朝廷来改,百姓是否相信?百姓如果不信,他们就不会支持。”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有些怔神。 他们倒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而是,从他们内心来说,朝廷的‘变法’,似乎与百姓没什么关系,他们只需服从就行了。 赵煦看着他们的反应也是愣了下,继而就若有所思的道:“‘方田均税法’的根本在土地不假,但更多的是在人,在百姓。朕在雍丘县发现了太多的荒地,百姓们有地,却弃地逃荒,为什么?因为地方上官府的苛捐杂税,逼得他们种不了地!百姓逃亡,无所依着,带来的后果,诸位卿家比朕清楚。所以,‘变法’,要争取民心,尤其是百姓的支持!之前,是我们忽略了,现在,朕觉得,有两件事厄需去做:第一,梳理税则,明确天下赋税,公告天下,多一分不可收!第二,对地方官员进行严格的管控,尤其涉及税赋,可考虑另外建立一个专门收税的部门,绕开地方。第三,就是舆论。要用尽一切办法,使得百姓相信朝廷,相信朝廷真的能改!不会越改越烂,不会走回头路!这一点,尤为重要!” 赵煦说着,放下碗,看着章惇,蔡卞道:“朕以前与你们说过,‘熙宁变法’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们人数少,没有取得大多数人的支持,缺乏共识。现在,这句话要进行更正,那是‘熙宁变法’没有取得民心,没有让百姓们相信,百姓们不信,那就是站在对立面,那么败北就是早晚的事情。” 章惇,蔡卞各有表情,陷入沉思。 赵煦的话,给了他们很大触动,让他们不得不进行一些反思。 一直以来,‘新法’都是在朝堂上进行争斗,‘新旧’两党殊死搏斗,有神宗的支持,‘新党’笑傲朝堂二十多年,但随后,神宗皇帝驾崩,‘旧党’就迫不及待的,在一年之内废除了‘新法’。 这是简单的党争吗? 为什么在神宗朝,有皇帝前所未有支持的‘新党’会那般艰难,而高太后‘垂帘听政’,废除‘新法’却那般的轻而易举? 说到底,‘民心’不在‘新党’一边! 时隔七年,没有多少人怀念‘新党’,他们怀念的是仁宗朝,那个清平盛世,不管是士绅集团,还是百姓! 苏颂听着,默默无声。他一向‘求稳’,虽然没有向好,却一直在极力的阻止变得更坏。 哪怕官家以及朝廷沸荡,再三逼迫,他始终矢志不渝,坚定不改。 他不觉得他有错,现在,也是如此。 韩宗道却突然有些激动,忍不住的开口道:“官家,民心不在变法,朝廷确实有很多弊政,但完全可以消除,不用这般掘地三尺,臣请对新法进行修正,以顺民心,以安天下!” 章惇,蔡卞猛的转头看向他,面露冷色。 韩宗道陡然间,似乎意识到他这个话冲动了,脸角僵硬,没有再吭声。 苏颂见着也是皱眉,打圆场的道:“官家,新法推行,确实有些问题,应当查漏补缺,以尽善尽美。” 章惇没理会这两人,神色严肃,道:“陛下所言极是。政事堂计划对全国府州县进行整顿,加强对‘新法’的宣传,凝聚最大的共识,臣相信,随着新法的逐步推进,天下人会明白,‘新法’于国于民是最有好处,最正确的!” 赵煦看着他,沉声道:“还不够。以往,邸报都是给各级官府的,要深入地方,要加强对百姓的宣传。我们现在要争取更多士绅的支持,同时更要获取民心,百姓的支持,在这个时候,尤其重要!” 章惇微微躬身,神色少有的迟疑,没有说话。 包括蔡卞,也是沉吟不语。 苏颂,韩宗道同样,默默无声。 赵煦眉头皱了皱,他的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为什么这四人会是这个反应? 赵煦见着,拿起汤喝了一口,静静的等着。 等了许久,苏颂见赵煦不说话,似乎明白了,开口道:“官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句话,赵煦自然知道,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由得怔了又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百姓只要服从就行了,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太多。衍生的意思就是,百姓懂的太多就难以管束,会使得天下动荡,威胁社稷安稳。 作为当今封建社会的头子,大宋皇帝,赵煦一时间,着实难以开口,不知道说什么。 蔡卞见着,连忙说道:“官家,此事臣等会掌握分寸,向百姓传达,争取百姓支持,大力推动‘田亩丈量’的进度,一定会如期,按时的完成既定任务……” 赵煦回过神,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人,道:“广建书院这件事,要尽早推行,要向生员灌输‘新法’,要生员进行更大规模的宣传,这一点很重要,很迫切。邸报,也要进行放大,不止发给各级官府,要利用各级机构,如书院,驿站,各级府学,县学等,扩散给所有人……” 苏颂,韩宗道两人色变,章惇,蔡卞跟着面露凝色。 朝廷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向普通百姓解释了? 但见赵煦一而再的强调,他们也只能应下,却没有说更多。 赵煦端起碗,心里明白,皇帝与朝廷的立场以及利益并不是始终一致的,‘新旧’两党并不是完全敌对,在某些问题上是一样的,毕竟他们阶层相同。 这些事情,还得赵煦认真督促,甚至亲自着手安排。 “官家,” 蔡卞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忙说道:“经过臣等的考察,在十六个县,发现了几个能力,品行卓越的人,中牟县,雍丘县等知县,行事果断,遇事不退,臣等十分欣赏,建议拔擢,以激励开封府各级官吏。” 赵煦想起了那个郑贺致,笑着道:“不错。重赏,但不要立刻升官调离,等事情稳一稳再说。” “是,臣等也是这样考虑的。”蔡卞说道。 赵煦端着碗,道:“丈量田亩已经有些进展了,人口普查该提上日程。开封府是重点,其他地方,下令给各州府,要他们普查,上报人口情况,先看看他们怎么做。” 章惇道:“是。政事堂以及开封府一直在做准备。臣等考虑着,今年的春闱就要开始,还得等春闱结束后。” 春闱定在二月十四,现在已经是二月初,确实很快了。 赵煦想着科举上的一系列事情,同样事关开封府的改革,点点头,道:“好。考题朕考过了,今年就这样,下一次,朕来出。” 章惇出的考题,大幅度压缩了经义部分,着重了‘务实’,很明显,他想要挑选变法派士子,为变法储备人才,压缩反对派的政治空间。 “是。”章惇道。 苏颂与韩宗道默默对视一眼,两人没有说话。 作为‘旧党’,他们一直被排斥,这不是第一次。具体的政务,越来越多的落在章惇手里,使得这个‘事实宰相’的权力日益扩大,距离真正的宰相,没多远了。 赵煦等人的话题,迅速转到了科举上。 在开封城等待春闱的举子,高达万人,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要录取几乎一千五百人,这个比例是相当的高。 他们大部分人不会立刻得到官职,得到的一半以上还是虚职,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中了进士,那就是领了朝廷俸禄。 科举,是大宋冗官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现在,除了政事堂以及吏部的寥寥几人,没有更多的人知道,朝廷已经决定对冗官问题进行着手处置,第一步就是科举! 今年的科举,在章惇的计划里,只会录取不到三百人,是往年的五分之一左右! 万人录取千人,十比一;可要是万人录取三百人,那就是三十、甚至四十比一了,这样的录取比例,是前所未有的低! 可以预见,这次科举放榜之后,开封城里的士子决然不会轻易答应! 第两百九十三章 以兵止戈(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这一晚,赵煦与几位相公谈了很久。 很多问题探讨的很深入,尤其是对‘新法’的推行,进行了更多的思考。 不过两天,朝廷就接连有大动作。 第一,就是‘元祐变法小组’成立,以参知政事章惇挂帅,全权主导此事,直接向官家汇报。 第二,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法司订立了‘变法纲要’,呈报政事堂,得到批准。这‘纲要’完全是针对‘新法’设立,以解决目前法度无法应对种种事情而产生。其中明确规定,凡是对抗、阻挠、遏阻‘新法’的不法行为,各级衙门、机构可以现行抓捕,快速审判,处置为罚金,牢狱,流放,甚至是斩立决,抄家等等。 第三,就是吏部再次重申,推行新的‘考铨法’,明确地方官员职责,言称将严肃考察、整肃,并且与御史台正式的拉开‘京察’序幕,主要针对的就是南方各路。 第四,对于‘开封府试点’的人事进行总结,对一些人严厉制裁以及谴责,并且表扬、嘉奖了相当一部分人,记功在案。 随后,御史台,刑部相继派出高规格巡查组,对开封府十六县进行巡视,指导‘新法’的推行。 可以说,大宋朝廷前所未有的严肃,各种大棒挥舞的虎虎生风,不知道多少人应声而落,震慑全国。 自从赵煦亲政以来,各种各样的事情就没有断绝过,尤其是以‘复起熙宁变法’为核心的争斗,遍布朝野内外。 朝廷这般‘严酷’的法度之下,激起的反对声自然越发强烈,澎湃如波涛。 针对章惇,蔡卞以及所有‘新党’的攻讦,前所未有的猛烈,单单是送到赵煦案桌的弹劾奏本,每天都有几十道。 而在士林间,对章惇的风评越发的恶劣,声名恶臭已经超过王安石,可以说从头到脚,都被诋毁的一无是处,种种恶毒流言传遍天下。 但这些,都阻止不了‘新法’的复起与推行。 中牟县。 中牟县的丈量队已经突破了一百队,在全县各个地方按照既定计划对土地进行丈量。 中牟县知县,亲自带队,来到了最难啃的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有百年历史,村子里代代传承,都是由周姓在管,传闻,这个村子是后周皇室的遗族,往常各级衙门都很有顾忌,毕竟涉及立国的一些比较敏感的事。 是以,这个村子成了最大的难题,难题一路上到了县衙。 往日没人管的周家村,这一次,中牟县没有软弱,不止知县带了衙役,还有剿匪军的一千多人,林立的站在村子门口,随时可能冲进去。 村子里很安静,但铁板一块的过去,因为强大的压力,已经有了裂痕,内部在发生争吵。 祠堂里。 坐着七个人,三个老者,四个中年人。 其中一个中年人,满头冷汗,看着坐在主位上,脸角黑硬的老者,急声道:“三叔,情况你也看到了,衙门那边只给我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我们不给话,他们就冲进来了!” 右手边的老者,脸角瘦长,双眼阴鹜,冷哼一声,道:“你怕什么!他们冲进来,难道还能屠了我们村子不成!” 中年人当即道:“七叔!那知县可说了,我们要是负隅顽抗,以抗法不尊论处,全村流放边塞为苦役!你不考虑自己,总得顾及村子里的几百口人吧!” 七叔不屑的冷笑,道:“几百口人流放边塞,你以前见过吗?好了,别听他们诈唬,我就坐在这里,有本事他们就杀进来!” 另一个老者也说话了,道:“我大宋立国到现在,就没有这种事情,他们不担心清誉,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难道他们还能不在乎史书怎么写吗?还能不顾忌官家的圣誉吗?!坐下!” 中年人登时更急,站起来,近乎大吼的道:“不一样了!你们没看到吗?官军都来了,他们已经抓了上百人了,难道你们就没有看到吗!现在,不一样了!” 他边上的一个兄弟有些意动,看向三位族老,犹豫着道:“我觉得老五说的没错,三位叔公,咱们不能这样与朝廷硬抗,还得缓和一些才是……” 七叔看向他,道:“怎么缓和?我们村子里的地,真的要是丈量,你可知道会有多少事情?不说其他,就说我们几个,那些地,真的要丈量,少数要出去一半,再牵扯到里面的事情,你觉得,我们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吗?” 刚刚说话的是十一,听着就想起了去年因为犯了族跪被活活饿死的一家,他们家的六十亩地,全部被他们分了。 如果朝廷进来丈量,势必发现这件事。 以前都是民不举官不究,但发现了,还能熟视无睹吗?再说,族里私下分的那些地,还能保得住吗? 想想,就头疼无比。 “三叔,” 有个人十二三岁小孩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外面的官差说了,要我们快点决定,否则他们就不客气了。我看到,他们分开了,堵住了村子了另外三条路。” 祠堂里的众人脸色骤变,齐齐站起来,尤其是那三个老者,神情难看,变幻不断。 官府如果真的要强行闯进来,他们怎么办? 难不成还能真的带人硬抗吗?那与造反无异,后果不堪设想! 老五跺脚,看向那三个老者,怒声道:“三叔,你都看到了,官府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脸角黑硬的三叔冷眼看向他,慢慢的坐回去,第一次说话,道:“你们怎么看?” 那七叔阴沉着脸,道:“我反对!” 他坚决反对,村子里太多事情是他决定的,官府进来,查出什么事情,他第一个跑不了! 另一位族老神色迟疑,没有说话。 族老不吭声,下面几个中年人相互对视,就更加忐忑不敢多言了。 三叔环顾一圈,道:“我知道了。” 众人全都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但这三叔只说了这句‘我知道了’,却没有再说。 ‘我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众人都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话。 但这三叔端坐着,一个字都没有。 其他人相互对视,那老五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冷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一个字不肯再多说。 他们明白了,这三叔还是不答应,就是要看官府那边怎么做!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村子外,中牟县知县以及身边的领一千剿匪军的兵部员外郎,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兵部员外郎语气淡漠,道:“还要等吗?” 中牟县知县脸角绷直,沉声道:“刑部衙役带头,剿匪军随后,但有抗命不法,以谋逆论处,就地处决!” 这样的决定,以往的知县没有这样的权力,也没这样的胆魄。 兵部员外郎听着,很是熟练的一挥手。 数百人忽然整齐有序,大踏步的向着村子进发。 村子里的百姓本就在观望,眼见官差官军真的杀进来,登时一片大乱,全都涌向祠堂方向。 “所有人回家,不得乱动,擅自外出者斩!” “只诛首恶,未有罪行,守法百姓,一概无罪!” “朝廷法度,严谨遵守,官差所过,秋毫无犯!” 官差进了村子,打着罗,大声叫喊。 村民们心惊胆战,相比于朝廷,他们更相信祠堂里的族老,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祠堂里的一众人已经站出来,面沉如水的盯着官军来的方向。 那三个族老,四个中年人全都神色变幻,心里忐忑恐惧。 谁能想到,官军居然真的冲了进来! 这种事,前所未有! 为了区区的丈量几亩地,居然动用上千军队攻入一个小小村子,说出去,谁能相信! 从古至今,就没有这样的事情! 三个族老对视一眼,脸色十分僵硬。 但面对官军,他们又能怎么样?他们想要抗拒,又有几个人敢跟着他们? 很快,衙役就领着官军冲过来,将这个祠堂团团围住。 中牟县县丞大步走过来,一脸威严的盯着祠堂前的七人,喝道:“你们几个,全都跟我走,若敢抗命,就地格杀!” 官兵们手握着刀,似乎这些人乱动,真的会扑过去,乱刀砍死。 那老五一见,连忙出列,抬手道:“这位官人,我们没有抗命,一切依照县衙命令行事,切勿冲动。” 三个族老,绷着脸,僵持到现在,他们还哪敢说话,刀就架在脖子上! “带走!” 县丞见他们不说话,猛的一挥手。 衙役上前,直接将镣铐加到这些人身上。 那老五神色害怕的盯着三个族老,担心他们说什么或做什么会引起官差的过激行动,令祠堂这里血流成河。 好在,那几人默默无声,没有抗拒。 四周围观的百姓更是不敢出声,偶尔有敢冒头的,要么被人拉回去,要么是率先被官兵拿住,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县丞见他们没有反抗,心里是暗松口气,他也不敢想,这里要是血流成河,会引出多少麻烦来。 府衙‘攻克’周家村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这令不少还在负隅顽抗的地方纷纷缴械投降,其他各处的抵抗忽然变得软了。 中牟县借此机会,加大‘方田均税法’的宣传,深入地方,想要获取百姓的支持,为后面的分地做准备,各项行动可以说是轰轰烈烈,大开大合。 手 机 站: 第两百九十四章 暴力(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中牟县这边进展快速,雍丘县也不遑多让。 由于责任摊到了每一个人头上,各种奖励又丰厚,府衙上下前所未有的有力道,在快速推进县衙制定的每一项计划。 雍丘县的丈量队发展最为迅速,几乎涵盖了每个村落,田亩丈量是如火如荼。 但由此引发的问题也是接踵而至,府衙每天迎来不知道多少人与事情。 土地被抢的,地里埋尸的,土地纠葛的,土地归属不清的,还有就是丈量出来的土地多了少了,种种问题全都堆积到了知县衙门。 郑贺致这时已经回到县衙,面对每天的告状,伸冤,投诉等等,他应付的是简单干脆。 凡是土地上有问题的,一律拿人!多出来的地,全数充公。属权不清的,由县衙重新划分。 雍丘县,强硬,坚定,根本不拖泥带水,不会进行那种成年累月的耗时费力的官司。 没空! 这是郑贺致的原话,本着‘没空’的原则,雍丘县太多的事情进行了‘一刀切’,一切都是为了‘新法’的进度。 雍丘县与郑贺致是政事堂竖起的标杆,得到了重赏,还发了邸报,是以,跟着雍丘县有样学样,开封府十六县对田亩的丈量,有了大踏步的进展。 延津县。 监察御史董峘正在巡查,此刻,他带着二十多人,正在县衙安排的临时客栈。 这个客栈,从早到晚就没有停歇过,全部都是告状,揭发的。 一个文吏拿着一叠状纸,进入董峘的房间,无奈的道:“御执,这些是今天的,要么是揭发有丈量队与地方大户勾结,在丈量中做手脚;要么是有官府中人徇私枉法,中饱私囊,要么就是指丈量队仗势欺人,强抢民田……五花八门,什么事都有……” 董峘拿笔正写着什么,道:“还是一样,派人去暗查,拿到证据或者有可能,就写好条陈给我,我转去开封府。” 文吏应着,继而又靠近一点,低声道:“御执,我觉得这延津县做的有些过了,我听说,有个村子为了丈地,打死了好几个人,最终还是被县衙压了下去。” 董峘写好后,递给他,道:“发回台里。” 等文吏接过去,他才点点头,道:“现在‘新法’当前,所有事情都得让路。这个案子不止我知道,刑部那边同样清楚,他们都不动,我们也没辙。” 文吏表情犹豫,他心里觉得这样太过,朝廷向来宽仁,皇帝为了不侵占民宅,连皇宫都不扩建了,现在为了几亩地,打死百姓却变得平平无奇? 董峘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的想法,道:“不要说出来,这些话,台里有的是人说,结果呢,他们全部被要求‘病休’了。” 文吏吓了一跳,这可是‘秘闻’,他以前都不知道。 董峘又拿过一道公文,道:“我待会儿要去见延津县知县,你准备一下,有些事情,咱们就当不知道,先看上面怎么定调。” 董峘这个监察御史来延津县巡视,其实权力并不大,没有处置任何人与事的权力,只能上报。 文吏应着,转身出去,不多久又快步进来,递过一道公文,道:“御执,台里来的。” 董峘立马停笔,接过来看去,边看边说道:“台里说,要求我侧重于对‘新法’不法之徒的调查,要分清重点,敌我。” 文吏会意了,低声道:“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董峘摇头,道:“以台里的话来说,是要体谅地方官吏的不易,不能抓着鸡毛蒜皮,打击他们的用事热情。” 文吏明白了,抬了抬手。 公文上的话需要认真揣摩体会,往往潜藏着另一层,有时候甚至是相反的意思。 董峘写好后,起身道:“去县衙,对了,刚才那些事情带着,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 “是。”文吏应下,快速去准备。 东明县。 刑部的巡按组比御史台的更为直率一些,先是入了县衙,与刑房的人交接一番,当天就在东明县抓了二十多人,从乞丐,小民到官吏,士绅大户,无所不包。 这是一个员外郎挂帅,拿到证据,当天就准备押送开封府大理寺,动作是相当凌厉。 东明县县衙里有所抱怨,但没有闹上去。 刑部的人知道分寸,在县里立威之后,迅速下乡,对一些顽固的大族大户,径直冲入大院,将人带走。 这种手段,是相当暴力,纵然人证物证俱在,还是引起了诸多的麻烦。 地面上的事情,终归不会在地面上解决,一层层的压力,迅速涌入开封城,继而落实到每个人的头上。 李清臣府邸。 不大的院子里,一大群人对着李清臣破口大骂。 “李清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给我想想,当年要不是我爹给你一口吃的,你早就饿死了!” “现在当了大官了,不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我呸,猪狗不如的东西!” “当年你要求学,身无分文,我二伯是怎么做的?我的钱没给我,给了你!给了你!我二伯泉下有知,一定后悔帮你这个白眼狼!” “还记得吗?你求娶我表姐时,全家没人同意,我表姐寻死觅活,最终还是老相爷开了口,让你得入韩家的门,现在老相爷过世了,你当了大官了,全然忘了曾经的恩德了吧!” “你娶了堂姐,穷困潦倒,除了一间茅草屋,什么都没有,还需要读书,我们韩家是怎么做的?给你一个院子,按月给你钱粮,什么时候问你要过回报吗?现在就这么点事情,你推三阻四,你还算个人吗你!” “你在颍州府出了事,是谁帮你上书求情?你拜在王安石门下,跟着他变法,我大兄可有因此排挤你?若非他周全,你这七年能过的好吗?” “我看你死了,有什么脸去见老相爷!你个没心肝的狼崽子!” “白眼狼,我就问你,那地的事情,你能不能帮我们摆平!” 一群人,吐沫星子乱飞,直接喷在李清臣脸上。 李清臣站着,面色铁青,手里捏着韩忠彦的信,一句话都没有。 李大娘子就站在他边上,听的脸色十分难看。 眼见着这些人没完没了,忽然大喝道:“放屁!” 李大娘子气的不行,看着这群人,忽然指着一个,怒声道:“你,当年你爹只给了我夫君一块馒头,结果这些年,你们从李府拿走了多少钱,没有一千贯也有八百贯了吧?一块馒头,我们要还一辈子吗?” “你,你二伯借钱给我夫君游学,三分利,怎么不去抢,你现在还有脸说!” “还有你们,你们赖在我李府多少日子了,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们都不知道吗?” “当年叔父是成全了我跟夫君,那我们的孝敬短过吗?我们对韩家有过不恭吗?” “你们还有脸提叔父,他当年是怎么做的,你们是怎么做的?为了几亩地,连起码的脸面都不要了,我呸!还敢提叔父,不要等死了,现在就去,去叔父的坟头,你们敢将你们干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个清楚吗!?” 李大娘子真的怒了,一个人指着一群人大骂。 偏偏又不是泼妇骂街,完全像是教训,举手投足间,气势十足。 一群人被她骂的愣住,呐呐说不出话来。 “给我滚!不滚就给我打出去!” 李大娘子怒气难消,大声喝道。 顿时一群家丁,拿着棍棒过来,准备赶人。 这群人见着李大娘子发威,心里发怵,还是不忘撂下狠话,骂骂咧咧的走了。 等人都走了,李大娘子才冷着脸,哼了一声,道:“都是什么东西!” 李清臣看着李大娘子,愣愣的出神。 他恍惚记得三十多年前,那个风姿静谧,含羞带怯的清丽佳人,这么多年可从未这样发过脾气,有这般情景。 李大娘子看着李清臣盯着她,眉头一皱,不满的道:“怎么,觉得我骂的不对?” 李清臣忽然笑了起来,十分开心的道:“骂得好!来人,准备酒,今天我要陪大娘子小酌几杯。” 李大娘子见了,也笑了,继而感慨道:“我也是没办法,他们这么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清臣心情舒爽,拉着她向里面走,道:“没什么打紧的,我好歹还是礼部尚书,他们要是让我府里过不下去,我就让他们所有人都过不好。” 李大娘子跟着他向里面走,还是皱眉的道:“大兄的信写的什么?别人可以不管,大兄可不能。” 李清臣笑容越多,道:“没什么具体内容,无非是有人找到他头上,要他说话。上次他被官家赶出去,事后,他回过味,这也算是官家保全了他。他要是再乱插手,官家那边可就难看了。” 李大娘子不懂政事,但懂人情世故。 读书人最好面子,官家把面子给足你了,你还能掉头打官家的脸吗? 所以,韩忠彦这封信,其实就是一封家常。 当然了,即便不是,在李清臣这里也会是! 李大娘子见他大兄没有牵涉进来,自然开心,加上这么多天的烦心事去了,罕见的真陪着李清臣喝了几杯,惹的一干儿女,下人目瞪口呆。 第两百九十五章 擅改年号 - 宋煦 - 官笙 感受到压力的,不止是李清臣这一家。 大宋官场的关系网错综复杂,拐个弯,仿佛所有人都能认识,都是同乡,都是熟人,都是亲戚。 开封府本身就是大宋的政治中心,牵扯到的人非常多,而且还只是‘试点’,万民瞩目,这样一道道强硬的政策,彻底式的改革,令无数人震惊,心怀恐惧。 面对磅礴的压力,章惇一力扛住,全力的推动‘新法’。 元祐八年,二月七日。 章惇第一次离开开封城,前往各县巡查。 作为‘事实宰相’,他的亲自出面,给朝野增加了不知道多少人压力,尤其是地方,更是疯狂表现。 鄢陵县。 随着章惇亲自下来监视,鄢陵县上下一片紧张激动,忙碌的非比寻常。 知县葛临嘉生怕出现一丝纰漏,全县布置。 晌午,他来到六房的值房,对着一众人仔细叮嘱好一阵子,出来后,又叫来刑房主事朱勔,站在屋檐下,低声道:“你之前是在城里的,可有什么消息?” 朱勔瞥了眼四周,越发低声的道:“县尊,下官在城里的时候听说,章相公严苛律己,只在乎做事,其他歌舞酒宴从未参与过。” 葛临嘉会意的点头,稍稍思索,道:“第一,章相公到了县衙,只有我们几个去接待,其他人必须忙碌起来。第二,天明,我就下乡,府衙你盯着,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第三,看看章相公身边的人,有没有可以结交的。” 朱勔立即会意,道:“下官明白。” 葛临嘉微微笑着,面露欣赏。 这个朱勔据说在城里有些关系,不然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最重要的是,朱勔识趣,做的事情全合乎他的心意,是个难得的七窍通灵之人。 朱勔不知道葛临嘉在想什么,低声又道:“县尊,还不够,还要将政绩,不动声色的摆给章相公看。” 葛临嘉猛的警醒,越发喜欢,沉吟了片刻,瞥向他,道:“今年的春闱,我给你举荐,看看能不能给你弄个功名。” 朱勔大喜过望,没有功名,他只能是小吏的混着,当即噗通一声跪地,道:“小人谢县尊,大恩大德,朱勔永世不忘!” 葛临嘉一笑,等他说完,这才扶起他,道:“无需多礼……” 这时,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进来,道:“县尊,有军队过境。” 葛临嘉已经提前得到通知,淡淡道:“走,去看看。” 县衙的一大群人,跟着葛临嘉,出了府衙,来到城门口。 来到门口,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官道上,锦旗招展,迎风飒飒作响。虎畏军的将士,六人并肩,脚步整齐,震的地面发颤。 他们身形高大,目不斜视,像是走路又像是小跑,没有人说话,快速向前。 葛临嘉看着,摸了摸大脑门,心头有些惊色,自语的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样军容的军队……” 大宋的禁军早就名存实亡,不说开封府四周的,就是全国,也唯有西北方向的军队还能打一打,但纪律性有多差,也是闻名天下。 朱勔微微一笑,说道:“这个下官倒是知道。这是官家亲自命名,列为上四军的天子亲卫,虎畏军!” 葛临嘉隐约听过,笑容更多,道:“原来是官家的御军,难怪有如此军容,我朝有这样的大军,夏、辽无惧也!” 其他官吏同样很是振奋,内心涌动着某种激动的情绪。 而百姓围观的就更多了,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但大部分带笑,话语多少正面。 宗泽骑着马,走在最前面。 他身后有几个副将同样骑着马,其他基本都是步兵。 种建中的骑兵,因为速度比较快,现在还没有动身,方向与宗泽也不同。 随着军队的过境,对地方的激励不是一点半点,不知道多少官吏在观望,又有多少百姓不远百里的跑过来睹视这一幕。 枢密院内。 章楶与许将还在推演一些事情,不远处童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兵书,正在静静观看。 一阵子之后,许将忽然说道:“听说,夏人的使者又要来了?” 上一次,夏人的使者来的太嚣张,被章惇直接给斩了。 章楶盯着沙盘,嗯了一声,道:“他们失去了众多要塞,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次来,无非还是试探。” 以往的宋朝,可是轻轻松松割让了诸多要塞给夏人,稍微一施压,宋朝这边就软了。 许将沉吟着,道:“夏人那边情势毕竟复杂,下官担心,他们还会再来。” 宋朝这边,正在推进‘军改’,尤其是北方各路,这种情况下夏人再来,大宋这边可能面临两难境地。 章楶道:“所以,秦凤璐,延庆路等,暂时不动,等其他改好了,替换出来。” 许将轻轻点头,这是个办法,瞥了眼仿佛睡着一样的童贯,道:“武院筹建的差不多了,春闱之后就可以招生,老大人怎么看?” 章楶这才从沙盘上抬起头,沉思片刻,道:“官家说他担任第一任院长,招生规模,先放在五百,三年结业,两年教学,一年军中历练,以副队长为基础。” 许将想了想,道:“好。我写奏本。” 章楶再次看向沙盘,道:“种建中的骑兵,明天出发,直接去秦凤璐,而后是熙和路。” 许将看着沙盘的线路,心里若有所动,没有说话。 这时,赵煦在御街上的‘皇家票号’。 这里还在装修,在院子里,赵煦拿着一个小柳枝,敲了敲黑板,对着下面规规矩矩坐着的十几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道:“汉字你们都认识,下面的对应的数字,读法是一样的,你们先记下来,而后,我教你们运算规则……” 实际上,也就是阿拉伯数字。 十几个少年,拿起毛笔,连忙记下。 这是官家啊,官家在教他们! 朱浅珍在一旁,更是认真,手里拿的是一只炭笔,因为字体比较小,所以躬身低头,在肃色的记着。 赵煦看着,仿佛有了曾经的讲课的感觉,只是工具比较原始,等了一会儿,敲了敲黑板,道:“下面,我教你怎么运算……” ‘同学们’立刻抬头,端坐俨然,认真聆听。 赵煦慢慢的讲着,偶尔也考校一下。 这些孩子,都是朱浅珍精挑细选,相当聪明,并且有一定基础,倒是没有让赵煦太操心。 赵煦越来越有感觉,一讲就是半个时辰,并且意犹未尽。 朱浅珍学的最认真,手里是赵煦制作的简易炭笔,不那么好用,他很不习惯,但还是僵硬的握着,努力的用着。 陈皮这时悄悄走进来,看准机会,来到赵煦身侧,低声道:“官家,贡院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是否去看一下?” 春晚就要开始,贡院那边一直在准备着,现在准备停当了。 “还有几天时间……” 赵煦看向外面,轻声自语。 春闱还有不到七天就开始了,章惇改了科举,并且准备大幅度削减录取人数,可以预见,放榜之后,怕是又要有一番热闹了。 赵煦想着就笑了笑,道:“我就不去了,让李清臣去吧。” 礼部尚书李清臣是这一次的主考官,是考验的时候到了。 陈皮见着,又道:“官家,外面有不少流言出现,说什么‘天地兴隆,得遇圣主,万世当从,允文允武’,有不少道士,和尚打着各种禅机游走在开封城……” 赵煦眉头一挑,不在意的道:“每当朝廷动荡,神鬼皆出,史书上不少见,让开封府去处理吧。” “是。”陈皮应着,悄悄退后。 而与此同时,在京里准备春闱的过万士子,正摩拳擦掌,焦急不安的等待着。 孟唐这会儿在一个客栈里,紧张的温书。 他很紧张,除了对科举的紧张,还有因为特殊身份的忧虑。 他爷爷孟元涉入了太皇太后与官家的争斗,落败自杀,偏偏姐姐又是当朝皇后。 这样复杂的关系下,孟唐的仕途能不能进去还两说。 太学里,徐幸隆正在小竹林的凉亭里,认真的读书。 他的情况同样复杂,作为曾经当赵煦面反对‘废除科举’的人,在朝野是名人。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榜上有名……” 忽然间,徐幸隆抬头,看向贡院方向,满脸愁容的自语。 朝廷里的相公,其实都十分‘小气’的。当初宗泽才华横溢,在殿试上,痛陈时弊,结果,不但三甲没了,还差点落榜,最后只得了一个末尾,成了孙山! 太学之南,这里民宅众多,不少入京士子租房在这里。 渝州人赵谂,正在喝闷酒。 渝州原本是僚人的地方,后来赵谂之父赵庭臣率众归顺朝廷,得以赐国姓‘赵’。 “忠直之士不容于开封,方正之士流放在外,朝廷这般昏庸,皇帝这般无能,我还考什么!” 赵谂只有十六岁,喝着酒,肆意的发泄愤怒。 他之所以这般愤怒,是因为苏轼被罢,不止礼部尚书没了,科举主考官也没了。 赵谂十分推崇苏轼,眼见这般,心里是相当愤恨难平。 又接连喝了几杯,他一率酒杯,怒声道:“全部都是混账!我要是做了皇帝,就改元隆兴!” 说着,他满脸通红,忽然兴奋起来,大笑道:“没错!从今天起,我就是天子,隆兴皇帝,哈哈哈……” 兴奋之余,他拿起笔,刷刷的写了下来。 第两百九十六章 触及儒家礼教 - 宋煦 - 官笙 大宋朝廷现在诸事繁多,但各有各的关注点。 纵然开封府快要炸锅了,但随着春闱的到来,还是分散了不少目光。 在贡院四周,到处都是人。 而李清臣等人身边,渐渐多了不少与‘变法’无关,与春闱有关的人。 技巧高明的‘雅贿’,拉人情,托关系的接踵而来。 春闱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殿试,入仕,选官等等,普通人只能坐等,稍微有点能力,自是四处钻营。 二月十一日,离春闱已经很近,家家户户都紧张起来,翘首以盼的做着准备。 赵煦作为皇帝,还是要对春闱表示重视,出宫前往贡院视察准备情况。 他身边跟着赵佶,贬为庶人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似乎对这小混蛋没有什么影响,他逃课,玩耍,该溜出宫的时候,半点犹豫都没。 这会儿,跟在赵煦身边,走路是三摇一慌,偶尔还背着手,跳来跳去,没有一丝正行。 赵煦身边跟着李清臣,他在说着春闱的事。 “官家,今年应试举子,总数是一万零六百人,来自全国二十三路,身份基本核实,没有问题。”李清臣仿佛没看到赵佶跑来跑去,如常的说着。 赵煦微微点头,想着改革科举的目的还是为了培养,储备人才,笑着说道:“李卿家,看好的都有谁?” 李清臣道:“臣为主考,耽误私心,是以不问过往,只看试题。” 赵煦点点头,刚要说话,赵佶忽然窜向不远处一个铺子。 赵煦早就盯着他,一把抓过,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赵佶抱着屁股,鼓着脸,恋恋不舍那家铺子,老老实实的跟在赵煦身旁。 朝廷里大人物都知道这位曾经的十一殿下,轻佻浮夸,李清臣自然清楚,全当没看见。 赵煦按下赵佶,看着李清臣,道:“朕今天找卿家来,除了看看贡院外,还想将国子监祭酒,太学副院长沈括提为副主考,卿家怎么看?” 李清臣瞬间就明白了赵煦的意思,思索着道:“太学是‘学政’改革的第一步,若是沈祭酒作为副主考,是提升太学地位的好办法,臣赞同。” 赵煦对李清臣的态度很满意,道:“卿家在礼部的工作,朕都看着,很满意。不管是重修《神宗实录》,还是对一些礼法的修正,朕都知道。本朝首重礼法,但礼法现在发展的有些奇形怪状,走向极端,这种情况要遏制。” 李清臣跟着,道:“臣不敢当,此乃臣的本分。” 赵煦摆了摆手,继续道:“前一阵子,朕听说,有个少女与某个书生相恋,家里认为有辱门庭,硬生生给逼死了。还有个孙子,因为睡过头没给祖母请安,被大娘子差点打死。这还是朕知道的,宫外如此,宫里也是,早中晚三次请安,早一点晚一点都是罪过。若真是有孝心,若真是慈爱,就非要这些这般严苛吗?动辄就是生死?” 李清臣听着,没有说话,他还没明白赵煦话里的准确含义。 赵煦瞥了他一眼,边走边说,道:“朕曾经看过一本书,说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就是因为被下人不小心碰了下手,就说什么‘清白有失,门庭玷污’,被亲爹当众的活活打死了。” 李清臣脸色微变,他好像也听到过类似的故事。 隐隐的,他听懂赵煦的意思了。 仔细思索一番,李清臣躬身在赵煦身侧,沉声道:“礼法确实有走极端的迹象,并且士林大儒还在推波助澜,长此以往,着实难以想象。臣会着手对礼法进行认真的修订,奏禀陛下,并颁行天下。” 赵煦顺脚的给又要胡闹的赵佶一下,而后不动声色的道:“礼法来自儒教,要对礼法修订,就要对圣人经典进行重新考虑。” 李清臣神色越发肃色,眉头慢慢皱起,默默思索再三,道:“陛下,歪曲圣人经典,随意注释,断章取义,借圣人之口贪私利情形十分严重,礼部将严肃对待!” 李清臣话用的是正式的‘陛下’,话却没有说满——这不是政务,可以打包票。 这是‘圣人经典’,是比圣旨还可怕东西,深入人心千年,谁敢妄动? 哪怕是朝廷,还要借着圣人的名头统治天下,怎么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赵煦也只是要个开始,慢慢试探,圣人经典好改,人心难变,这是急不来的事情。 “臣沈括,参见官家。”沈括从太学迎出来,连忙恭谨的行礼。 赵煦看着他,笑着道:“听说沈卿家在重新修订《梦溪笔谈》?好了之后,可要拿一份给朕看。” 沈括六十多,脸角苍老,但精神极好,尤其是现在主持国子监,太学事宜,着实给了他极大的动力。 不等沈括说话,李清臣笑着道:“官家,这原版沈祭酒估计舍不得,不过刊行天下第一本,肯定是官家的。” 沈括认识李清臣,还不知道两人要搭档,又惊又喜的看着赵煦,道:“官家,《梦溪笔谈》真的能刊行天下?” 《梦溪笔谈》是刊印了,却也只是少数士林之人购买,或者被赠送,并没有像《资治通鉴》那般由朝廷刊印,颁布天下,藏书四京。 赵煦对着李清臣笑着点点头,道:“李卿家说的是,要刊印全国,由礼部与国子监共同上书政事堂,朕来下诏。” 沈括激动的身体颤抖,当即就要跪下。 赵煦连忙扶助他,道:“这大街上的,就不用多礼了。走,咱们进贡院再说。” “是是。”沈括激动不已,私自刊印,赠送并不能代表什么,朝廷那就不同了! 赵煦与一众人进了贡院,视察考舍,边走边说道:“现在,天气还是有些冷的,要注意保暖,对士子多加关护。对了,太医院要在太学开一个课,男女不限。我大宋的人才,要全方位的,不能只读书……” 沈括深以为然,道:“臣等计划,在太学里,设立多种分门别类的学科,培养的学生,不止是当官的,我大宋这么大,方方面面都需要人,需要那种专才……” 赵煦瞥了他一眼,这位‘科学家’的目光,思想很是不错啊。 赵煦顿时也若有所思,现在的大宋,思想其实并没有太过僵化,程朱理学还没有现世,士大夫阶层又十分自由,着实是一个特别的时代。 李清臣见赵煦神情思忖,接话道:“沈祭酒,刚才官家与我说,希望你担任这次春闱的副主考。” 沈括一怔,旋即也明白了,连忙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看向他,似笑非笑的道:“这可不是好差事。往年朝廷录取五百多人,加上各种恩赐,总数过千,这一次,章相公只打算录取不足三百人。” 沈括当然明白科举的重要性,大幅度削减录取人数,第一个挨骂的必然是两个主考! 沈括面露严肃,没有退缩之色,沉声道:“臣在熙宁,元丰就背足了骂名,还请官家放心。” 赵煦点点头,这位也算是久经考验的‘新法战士’了。 第两百九十七章 和和气气过日子 - 宋煦 - 官笙 赵煦带着李清臣,沈括在贡院里走着,说着。 科举在朝野看来,自然是大事,甚至是头等大事,要超过‘开封府试点’。 李清臣跟在赵煦身边,说着大小琐事,隐约有所察觉,官家似乎对科举并不怎么上心,之所以出来,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关心’。 他没有点破,实则上在他看来,官家只要支持他们推行变法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做太多。 当年神宗皇帝就是做太多,引起朝野保守派的集体反抗,这也是‘熙宁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 “‘学政’事关百年大计,科举重要,但广建书院更不能放松。” 赵煦说着,心里忽觉得暗自可惜。 为蔡京可惜。这个人,其实是个有能力的人,缺点就是心术不正,太过钻研权力。 若不是当时蔡攸点破,赵煦其实还能容他,容蔡京做些事情的。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宋仁宗一朝,纵然百般弊病,但却为大宋培养了众多的人才,尤其是嘉佑二年那一次科举,旷古绝今。 同样的,这些人才一直惠及到现在。 “咳咳” 忽然间,李清臣咳嗽了两声。 赵煦一怔,转头看去,就看到赵佶正在用力的掰一个考舍的门。那门已变形,很快就被扳坏了。 赵煦见李清臣,沈括等人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眉头挑了挑,直接走过去,将赵佶横抱起来,从不高的门上要扔进去。 “官家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赵佶惊恐大叫。 李清臣,沈括更是大惊,连忙劝抚。 这个门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这要是摔下去,多半够呛。 赵煦冷哼一声,越过门,直接松手。 “哎哟~” 赵佶惨叫,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双眼却大睁,从门下面盯着赵煦的双脚。 赵煦知道这小混蛋皮糙肉厚,转向李清臣,道:“会试加个名单,赵佶。找人看着他,会试结束前,不准他出来。另外,他要是考不好,就将他关在太学里,不要泄露他的身份。” 李清臣一愣,赵佶才十岁,会试吗? 沈括暗自摇头,这位十一殿下的轻佻浮躁是出了名的,被贬为庶人还这般不知轻重。 这是科举重地,众目睽睽,岂能乱来? 赵佶依旧躺在地上哼哼唧唧,根本没将赵煦的话放心上。 赵煦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 李清臣又瞥了眼还趴在地上的赵佶,没有多劝,跟着向前走,说着各种事情。 赵佶等人走远了,一咕噜爬起来,爬在门上见赵煦等人确实走了,连忙掉头,将案桌上一块砚台拿起来在眼前打量,双眼灼灼,满脸惊喜,而后又得意的哼哼道:“这应该是唐朝的,不知道哪个傻缺居然放到这里来,真是便宜我了……” 赵佶说着,就要往怀里塞,却又发现塞不进去,左左右右的想办法,最后坐在小床上,自语的道:“只能等考试结束吗?” 赵佶不担心赵煦的处罚,也不担心考试,他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这块砚台带不出去。 皱着小脸,很是苦恼。 赵煦在贡院走着的时候,苏颂被少有的从宫里叫回了家里。 只见大儿媳苏李氏就坐在前院的屋檐下,大声哭喊着。 四周围满了下人,苏家大娘子也不见出来。 “爹啊,您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看看吧……” “苏家人是大公大义,没人管李家的死活了……” “一个小小的知县就欺负到了头上,大哥气到吐血,几个侄子更是入了狱……” “李家没人了啊,断子绝孙啊……” 苏颂入门听到最后一句,老脸狠狠一抽,盯着大儿媳看了一阵子,最终也没有说话,直奔后院。 苏李氏见着,哭喊声更大。 “爹啊,什么经年之交,什么精贵之家……” “全部都是正人君子啊,看着你死啊,全然不顾当年旧情……” “爹啊,女儿不孝,嫁的是忠义之家,却奈何保留不住您的一丝血脉,女儿不孝……” 苏颂听着满脸铁青,双目怒睁,拐杖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下人见着吓了一跳,要去扶。 “滚开!” 苏颂怒吼,大步走向他的院子。 这位家主已经七十岁了,下人是心惊胆战,一路跟着,生怕出事。 大儿媳苏李氏见着,哭嚎不止,不知道多少人在围观。 苏李氏仿佛没感觉,丢掉了以往的知书达理,温贤恭顺,如同一个乡下泼妇。 苏家这里闹笑话,很快传了出去,又不知多少人在幸灾乐祸。 苏颂来到他院子,还没坐下,苏大娘子就沉着脸走进来。 苏颂坐在椅子上,直接怒声道:“你就不管管吗?还将我从政事堂叫回来,觉得还不够丢人吗?” 苏大娘子被吓了一笑,本来也一肚子火,不由有些怯弱的道:“李家在开封府的地被查出了不少问题,李家大侄子吐血病倒,几个孙侄子被知县衙门带走,李氏生气我们不管,一点事不做,我能怎么说……” 能与苏家接亲,李家自然不是小门小户。 苏颂倒是知道李家的事,但他又能怎么办?他要是去打招呼,指不定又要引起政事堂的内战。 他可以有条件的去压制章惇,但面对这样根本性问题,他不能,也做不到。 苏颂见苏大娘子这么说,表情动了动,心中慢慢泄气。 他知道‘变法’会引出诸多问题,甚至天下大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烧到了他身边。 他这个宰相尚且如此,整个开封府又有谁躲得过? 这还只是开封府,若是推行到全国,那会什么样的场景? 苏颂想起了熙宁年间的一些旧事。 他登时面沉如水,那种情况决然不能再度发生! 哪怕拼了他的老命! 苏颂一敲拐杖,站起来,肃色道:“我去找章惇。” 苏大娘子听着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不可!那章相公圣眷正隆,你可不要再与他起冲突,李家的事还不够吗?” 苏大娘子纵然不太懂政事,简单逻辑还是知道的。 苏颂与章惇在政事堂里的争斗外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清楚,李家的事,在她看来,十有八九是章惇在报复苏颂以及苏家! 苏颂眉头一皱,道:“那我去见官家。” 苏大娘子跟在后面,急声道:“你可谨慎一点说,官家已经对你很不满了。” 苏颂这个宰相,一直求‘稳’,在团结一致的变法背景下,着实十分扎眼。 苏颂仿佛没有听见,大步出了门,坐着马车直奔贡院方向。 苏颂一走,苏李氏顿时不哭了,来到后院,擦了擦脸,无声的跪在苏大娘子跟前。 苏大娘子叹了口气,看着她说道:“你啊,老东西已经七十岁了,你这是要逼死他。” 苏李氏双眼中的泪顿时又止不住,头磕在地上,哭声道:“孩儿不孝。” 苏大娘子心里不好受,扶她起来,拍了拍她的手,道:“罢了。老东西说了,今年之后,他就归乡。李家的事,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现在的朝廷,不是神宗年间,有什么事情,尽管闹,闹得足够大,王安石,神宗皇帝都得退让。 那时的‘新法’并不是你死我活,所有问题都是可以商量的。 就好比李家的事,如果发生在熙宁年间,多半是不了了之。 大家和和气气,继续过日子,这里不行,咱们变别处。 苏李氏默默无声,她出身书香门第,并不是愚昧妇人。她知道这是下策,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苏大娘子心里轻叹,苏李氏这般豁出去,真是难为她了。 这时,一个婢女进来,看着苏大娘子与苏李氏,犹豫了下,道:“大娘子,春衣做好了,总共是三百贯。” 三百贯,三百两。 苏李氏连忙道:“从我这里出,我去拿。” 第两百九十八章 以德导行 - 宋煦 - 官笙 苏大娘子看着苏李氏的背影,忽然神情动了动。 苏家不是小门小户,苏颂入仕近五十年,赏赐无数,不缺钱,但春衣就三百两,现在看来,还着实夸张。 想着李家的事,苏大娘子轻叹了口气,自语的道:“希望老东西能全身而退……” 自官家亲政以来,倒下的相公不知道多少,苏颂是唯一一个太皇太后时期的相公,苏大娘子其实日夜担心,担心苏家突然一天大祸临头。 如果像吕大防一样,那真是覆灭大祸! 苏颂坐在马车上,马车转道御街,赶往贡院。 马车里的苏颂,面沉如水,心头不断的转着念头。 他不清楚他的姻亲李家这件事是否与章惇有关,但不管是与不是,他都要阻止。 一个小小开封府都能牵扯到他这个宰相,要是全国推行,能有几个人跑的了? 不说那些人,就是‘新党’,章惇、蔡卞等人就干净吗?天下有几个人干净?! 另外,宫里就干净吗?官家就干净吗? 或许官家年轻,刚刚亲政,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但大宋历代皇帝的事情,是不是要落在官家头上? 如果查出了皇家那些龌龊事,那些皇庄,那些永业田,那些采买,其中的种种肮脏,朝廷该怎么办? 朝野又有多少人对此心知肚明? 他们在等吗?在观望吗? 苏颂抱着枴,心里翻腾,一瞬万千。 他必须要阻止章惇了,没有任何私心。他这个岁数,已经不求其他,只希望天下太平无事,朝野和气,百姓安居乐业。 “主君。”忽然间,前面驾车的管家停住马车,拉开帘子低声道。 苏颂看了他一眼,撩开窗帘,就看到不远处,赵煦与李清臣,沈括已经出了贡院,正在沿着御街,由南向北,似要回宫。 三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有说有笑,似君臣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十分亲近。 苏颂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沉重的心里,忽然一松,仿佛巨石落地,面露笑容。 管家一怔,刚才还见主君阴沉着脸,现在怎么又笑了? 苏颂想了想,拄着拐杖下了马车,道:“回去吧。” 管家很担心,苏颂的位置,其实比章惇危险,章惇纵然有再多的人弹劾,恨不得吃了他,但章惇有官家护着,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他家这位主君则不同,苏颂没人护着,‘新党’对苏颂的攻讦从未停过,不知道多少人想送这位‘旧党’魁首下狱,给章惇腾位置。 “主君……小心。”管家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说道。 苏颂摆了摆手,拄着拐杖,迎着赵煦走过去。 这时,赵煦正回头看向李清臣,笑着说道:“李卿家当年文采斐然,与东坡先生不遑多让,而今被俗务缠身,不如东坡先生高产啊。” 苏轼的成就,几乎是全方位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出众。当年欧阳修若不是错认苏轼为他弟子曾巩,苏轼就是嘉佑二年的状元了。 当初,欧阳修为朝廷选材,不拘一格,曾经判断,在文学成就上能与苏轼相提并论的,只有李清臣了。 但李清臣并不热衷于琴棋书画,诗词这些,后世知道他的并不多,远不如苏轼。 李清臣微微一笑,道:“臣不如东坡。” 赵煦看着他,笑着点头,道:“能坦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卿家心胸,令朕佩服。” 沈括比李清臣,苏轼要大一些,才华或许稍逊,却也是大才,听着不自觉摸着胡须,道:“官家,臣认为,诗词歌赋这些终究是小道,苏东坡性格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怕是只能寄情于山水了。” 苏轼是当今文坛大家,在文道昌盛的大宋,自有无数人相望。偏偏他又不容于‘新旧’两党,谁执政都不会放过他。 历史上的苏轼,被远放到詹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岛,最偏远之地,那是朝廷对朝臣最严厉的处罚了。 很显然,沈括也不大喜欢苏轼。 赵煦对苏轼很欣赏,但就是在文学方面,放到朝廷,苏轼还是‘旧党’,是他变法的顽固阻碍。 赵煦刚要再说,就看到苏颂拄着拐走过来,顿时一怔,停住脚步。 这位老大人,在大街上来堵他是为了什么? “臣见过官家。”苏颂来到近前,躬身行礼。 李清臣,沈括等人当即倾身,以示对宰相的尊重。 赵煦摆了摆手,看着苏颂笑道:“外面就无须多礼了,苏卿家来这里找朕,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苏颂稍稍沉吟,看向李清臣与沈括。 赵煦有些会意,顿了下,转身与李清臣,沈括道:“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二位卿家先去,你们是大小主考,好好准备一番。” 李清臣对苏颂有些警惕,沈括倒是还好,两人听着赵煦的话,抬手道:“是,臣等告退。” 等两人走了,赵煦迈步向前,瞥着苏颂,道:“苏卿家,这是要说什么?” 苏颂拄着拐,见赵煦刻意放慢脚步,微笑着道:“还是开封府试点的事。” 赵煦当即想到了苏颂的姻亲李家,不由笑着道:“李家那边,开封府与蔡相公都与朕打过招呼,不是刻意针对卿家,是丈量土地时候发现的。那李家仗势欺人,殴伤人命,侵占民田,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往各级衙门置若罔闻,苏卿家,这是找朕求情?” 苏颂跟在赵煦身侧,慢慢走着,笑容缓缓收敛,道:“这些事情,蔡卞与臣说过,臣并不是来求情的,臣是担心,这般下去,不止是臣,怕是章惇等人,也要被牵连进去。” 赵煦唔了一声,神情有些感慨。 ‘开封府试点’,看似是只在开封府,但波及的范围着实不小。 如同苏颂一样,哪怕章惇持身守正,没干那些事,那他的家族呢,门生故吏,师友亲朋呢? 官场最本质的还是关系网,大宋阶层已基本固化,谁敢说章惇的身边就是清清白白? 李家这件事,如果章惇或者‘新党’某些人刻意操弄,苏颂以及苏家能跑的了吗? 舆论一起,朝堂必然有所反应,作为‘旧党’魁首,苏颂能撑得住吗? 位置再换到章惇,章惇本就是众矢之的,若是拿到了切实的把柄,闹上朝堂,赵煦能不顾法度,不顾朝野反弹,强行庇护吗? 难! 赵煦心底浮现了这个字,继而又看向苏颂,笑着道:“苏卿家有什么可以教朕的?” 苏颂倾身,道:“臣不敢,只是有些话,想与官家说。” 陈皮跟在另一侧,悄悄看了眼苏颂。 这位老大人要说什么? 现在朝野对这位老大人都很不满,‘新党’不满,‘旧党’更不满,想送他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苏颂说完这一句,稍稍斟酌,道:“官家,关于治国,圣人多有论述,古往今来不乏诸多的经验教训。臣仕途辗转数十年,也悟出了一些。” 赵煦面露感兴趣,道:“卿家说来听听。” 苏颂随着赵煦慢慢踱着步子,道:“官家,人以德为本,以德导行,德不在,则人心不服。是以,人要有德,事才能成,无德不立。朝廷行事,首重以德,得不存,民心不附,社稷危矣。” 赵煦静静听着,面露思索,没有说话。 苏颂见着,继续说道:“具体到‘开封府试点’,为什么朝廷会遭遇如此大的反弹,德不存!纵然占据了理,但理不能服人,唯有德可以。” 说到这,苏颂没有断句,没有藏着掖着,继续说道:“朝廷在做对的事情,可却先失了德,德行二字,少了德,故行不通。” 赵煦看向苏颂,神色不动,道:“卿家,还是反对新法,要朕废除新法?” 苏颂没有回避,直视赵煦的眼神,道:“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臣说这些,是觉得,朝廷要以‘德’先行,而不是一力的蛮横推行,否则今日是李家,明日,可能就是官家。” ‘李家’与‘官家’自然不是一回事,苏颂的话意思很明白,现在‘新法’推行采取的是彻底式的蛮横政策,迟早会烧到赵煦自己头上。 变法变到自己头上,那得多尴尬? 可现实往往就是这么尴尬,赵煦对皇家的财产了解还不多,但其中的龌龊肯定不比外面这些官吏,士绅大户少,必然有过之无不及! 权力有多特殊,干出的事情就会有多奇葩! 赵煦这次真的面露思索,他对苏颂的话有些明悟。 ‘德’,朝廷确实在这方面处于劣势,这方面,司马光等人做的最好。 走了几步,赵煦忽然再次看向苏颂,道:“苏相公觉得,朕以及朝廷,现在应该怎么办?” 苏颂不再铺垫,直接说道:“官家,臣认为,朝廷需立德,而后行事。臣建议,对‘新法’,尤其是‘方田均税法’大幅度修改,不能逼得过甚,以缓和为要,徐徐图之,否则天下,迟早群起而攻之。” 陈皮瞥着苏颂,心头暗惊,没想到这位苏相公,今天还是来‘反对’的。 陈皮又悄悄看向赵煦,或许,只有他才能明白,年轻的官家在变法一事态度上何等坚决。 赵煦听明白苏颂的意思,语气十分平静的道:“不可。” 赵煦没有多说什么,平平淡淡的‘不可’两个字,在苏颂耳边如同惊雷,伴随着不可言说的坚定。 苏颂似乎不意外,沉吟着,道:“官家,今日臣去,明日韩宗道去,我们二人一去,接下来,就该是章惇,蔡卞了,他们二人一去,官家何以自处?” 苏颂的话说的直白,坦荡。 而今朝堂没谁不知道,赵煦刻意留下苏颂,韩宗道就是来挡枪,背锅的,二人去是迟早的。 如果‘旧党’两位大佬一去,朝野的所有攻击矛头必然指向章惇,蔡卞,这二人能抗多久? 现在不是熙宁年间,却比熙宁年间更为可怕,激起的是最深层次的矛盾。 如果,蔡卞,章惇二人扛不住,那最后的矛头就是赵煦了。 赵煦这个皇帝,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那是天下几乎所有的士绅,官吏!没有‘新党’冲锋陷阵,皇帝独木难支! 赵煦脚步平缓,神情没有多少变化。 苏颂说的这些,他自然有考虑,却不会任由苏颂说的这般发展。 苏颂,韩宗道去留,由他决定。章惇,蔡卞更是如此。 什么时候,轮到所谓朝野,天下士绅左右他了? 赵煦背起手,笑了笑,道:“重病须猛药,猛药往往有副作用,撑不过去就是死,撑过去了就能长的更好,活的更久。这个过程,有去无回。卿家,这件事,无需再说了。” 苏颂来之前就有所预料,心里轻叹,继而道:“官家,世上的路,没有笔直的康庄大道,该转弯的时候,必须要转弯,否则走了岔路,就无法回头了。那样的后果,官家比臣看的清楚。” 赵煦忽然转头,看向苏颂,道:“卿家,你觉得,李家的事,该怎么处理?朕听说,那李家的家主是仁宗朝的侍郎,素有威望,现在嚷着要撞死在县衙。” 苏颂骤然脸角绷直,沉色。 李家的事,人证物证确凿,闹起来是没有一点好处。偏偏朝野,士林间不看这里面的事情,只认为是朝廷‘新法’所致,或者是章惇恶意报复,加大了对‘新法’的抵制以及章惇的攻讦。 苏颂作为姻亲,自是要避讳,默默再三,道:“官家,此事臣不做评论,希望大理寺据实判断,勿枉勿纵。” 赵煦笑了笑,道:“卿家,以往不知道李家的事情吗?” 苏颂脸色微变,心头沉重,停下脚步,躬着身,道:“臣知罪。” 苏颂不止知道李家的事情,朝野大部分人,基本都是如此,他以及朝野绝大部分人心知肚明。 这是公开的秘密,朝廷里,又有几个干净的呢? 赵煦背着手,看着宣德门近在咫尺,道:“卿家,这些事情,都是你这样的态度纵容出来的,绵延了数十年,还要继续纵容下去吗?” 苏颂跟在赵煦边上,没办法回答。 请假一天 - 宋煦 - 官笙 何仪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不光是龚都,连大方渠帅刘辟都投降了,实在是让他一下子没有消化过来。 看得屋里的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郡主都回来了,王爷怎么看上去好像更不高兴了。 秦梦瑶不想和八派联盟的人纠缠,借着庞斑吸引目光,飞身离去,直到跑出两三里,才想明白庞斑话语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之前想的都有些片面,有点太盲目乐观了。 靠着蜘蛛腿多的优势勉强避开刘晋元的剑气,彩依的攻击又到了。 裁判抱球走到中圈,左右比划校准,轻轻把球扔向空中,斯台普斯中心欢呼声四起。 面对洛夫人当面毫不客气的讽刺,德妃娘娘也不禁心中一滞,但是也没说什么,生生忍了下来。 陪家人度过了回国后的第一个周末,周一早上,胡易跟朋友们相约踢了场足球。 “真巧呀,我家在交大家属区那里,那我们同路呢。”关晓蕾也是有点惊喜。 段念,就这样昏昏沉沉-兢兢战战的--过了一晚上,在最后,磊少青那桌结账时,段念也是故意找借口躲过--她真不想在沾他一丝一毫。她不想自己的余生,在葬送在他手里。 “好看……”赵合欢像个花痴一样地眯起了眼睛,就差伸手去调戏个干净。 那一晚的事看似已经过去了,可是如今冷冷的“昭阳殿”,以及皇上对后宫妃嫔的冷淡,分明就表明还没有过去。 苏倾城又被噎,忍不住气愤地加重环住他脖子的力气,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就忍不住轻声笑了两声。 “那就好,我们以草原上剩下的十五个大部落为目标,到十五个部落全部被统治,谁占领的部落多,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西摩开口说道。 吉安娜冷着脸,手中法杖一甩,大量的冰锥直接飞出,和半空中的骨枪撞在一起,然后魔法杖继续往地上一顿,顿时墙壁上大量单单由水构成的士兵出现,开始朝着液体者攻击。 任松野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身后的吼声越来越近,他也顾不上更多了。 邱瞎子不由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这宝台上可谓身经百战,竞拍时跳叫价格的也很常见,可他却从来没见人一下子跳叫将近四枚高阶灵石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暗夜精灵弓箭手中的其中一人突然叫了起来。 正彦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遥望远方。四代雷影面对止水的须佐能乎半天无法突破,气得直跳脚。拖了这么久,正彦就是希望以后艾能有点B数,知道实力差距,对老祖宗的态度尊敬一点。 而且,对方低头出了船舱之后,露出了的一张脸,更是让侍卫这边的气势,弱了不少。 “蒂奇长官真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对了阿巴斯,哈撒韦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北斗摆了摆手,他可不在意教派会不会嘉奖他,反倒是有点担心自己日后无法脱离此处,到时候和天盟的人驻扎在一起早晚要出事。 就在这时,李铭风的手机响了起来,当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就是一身的冷汗。 被叫做太一的青涩少年,虽然一开始很恐慌,可他还是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两个正在交战的巨人,仅仅只是路过汤忍村而已。 他们并没有见过木叶忍者出手,认为村子里的传言其实是过度夸大了对方。 “我们让出租车兜圈子,不会有再人发现我们吧?”秦冰冰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铭在这片空间之内肆意游荡,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见到一只怪物,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可是现实就是这样,让李铭百思不得其解。 但一想到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她不想让大伙们为她担心,她只想大家高高兴兴的听着她的故事,为她喝彩。 绕过了壮汉他们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太多了,后半程北斗只是轻轻地挨了几刀之后便顺利地突围了。 郑昊和秦冰冰听到他把“斯皮尔伯格”说成了“斯伯尔皮格!”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水遁 - 水阵壁”时间已经来不及的深作,只能选择这个B级的忍术来防御橙色激光的攻击了。 目前亚索没有暴击,也没有任何加攻击力的装备,伤害是真的有限,酒桶也是带的【时光之力】走肉装路线,而纳尔也已经有布甲鞋,又是将近满血的状态。 可以想象,那些参加试炼的人有多么的痛苦,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连感觉都没有的地方,被困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是怎样的大恐怖。 许舟被镇北王府的几位护卫合力“叉”了出去,一路上招摇过市,被人指指点点,他这老脸有点挂不住。 某人笑嘻嘻的来到野区准备将新鲜出炉的红buff收入囊中,然后继续去下路压制对方。 G2拿出这样一个下路对线的绝对劣势组合就已经是考虑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花公子和死者之间没有身体接触,没有空间造成死者窒息而亡。 赵寅又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十两银子在他粉白的掌心里很诱人。端砚的眼神也闪亮亮地盯着那锭银子。 许志远心中欣喜,他将青铜锁子甲穿好之后,外面重新套上新手麻布长袍。 相比之前的路短,这里的赌石摊子就比较稀少了,人流量也少了将近七成。 七年了,你更新的日志我每一篇都会去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总在你空间留下足迹的人是我。 孟良眸子之中闪烁着yin邪之色,不怀好意的看着沈渔,伸手就要去抓沈渔的下巴。 这些家伙们行的都是附庸觐见领主时的标准礼节,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家伙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都认可了苏维这个名义领主的身份。 第两百九十九章 压人 - 宋煦 - 官笙 苏颂能怎么回答? 很多事情,他们心知肚明,之所以到了现在还不肯大动,无非就是事情已严重到极致,尾大不掉! 不动或许还能没事,一动反而会加速‘死亡’! 赵煦见他不说话,迈步走向宣德门,道:“圣人说,苛政猛于虎,亚圣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卿家,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苏颂忽的停住脚步,静静的看着迈入宫门的赵煦的背影。 他神色有些复杂,沉凝无语。 苏颂明白赵煦话里的意思,‘没有回头路’说的是朝廷的苛政,说的是‘新法’,说的是新党,说的也是赵煦自身! 到了现在,决然没有回头路! 赵煦或者朝廷妥协退让半点,那反对声势必更加汹涌澎湃,要求赵煦与朝廷退让的会更多,直至废除‘新法’! 苏颂微微躬身,没有跟着进宫。 他的管家悄悄从不远处走过来,见苏颂没有进宫,低声道:“主君,官家生气了吗?” 苏颂轻轻摇头,缓慢的转身道:“回府吧。” 大儿媳还在府里闹,不管怎么样,得给她一个说法。 管家悄悄看了眼从未进过去,犹如深渊不见底的皇宫,连忙扶着苏颂。 苏颂回到府里,将大儿媳苏李氏叫到书房。 没多久,苏李氏红着双眼出来,一句话都没有。 苏颂出了书房,苏大娘子过来,神色无奈,说了几句话。 苏颂脸色骤变,当即叫来各院所有管家。 也是从这这一天起,苏家异常的低调,摒弃了以往的奢华,一夜之间仿佛洗尽铅华,回归真我,简洁朴素。 赵煦回到宫里的时候,青瓦房似乎很紧张,用尽办法,想要探听苏颂与赵煦说了什么。 自然,他们谈听不到什么。 赵煦先是去了庆寿殿,用借口糊弄住朱太妃,没有过多追究赵佶怎么没回宫。 而后,他又去了仁明殿,与孟皇后坐了一阵子。 当夜,他夜宿在刘美人院子里。 第二天,赵煦在垂拱殿,招待章惇与蔡卞。 在偏殿里,三人中间炭火熊熊,中间的铁锅热气腾腾,香味弥漫。 这时候还没有炒菜,绝大部分都是煮。 赵煦吃的是满脸的汗,还不忘招呼两人,道:“赶紧吃,再不吃就煮烂了,没了原味。” 章惇与蔡卞较为拘谨,吃的很慢。 听这赵煦的话,连忙动筷子。 吃了不知道多久,蔡卞有些忍不住了,抓住机会,开口道:“官家,开封府抗拒新法的人事还是不断,但总体控制住了,丈量队以及田亩丈量发展迅速,预计今年能丈量五六成……” 赵煦吃着肉,哈着气,道:“嗯。对了,我听说,近来各种告状的挺多?” 赵煦说的‘告状’,不止是各级衙门,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接到的状纸,还有各种关系网,属于‘私人告诉’。 蔡卞也是深受其害,没有遮掩的道:“是。不过,臣等暂时还压得住,朝廷里反弹的声音并不高。” 李清臣,章惇这样的直臣,对于四周亲朋好友的施压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但并不是所有人。 ‘朝廷’里,三品以上的官员近百,有的是以各种理由‘表达意见’的。 加上全国范围内,军政两界的官员,三品以上就更多了。不管是立场如何,总之退而求其次,渴求‘新法暂停’的大有人在。 赵煦笑着看了眼蔡卞,继续盯着锅里的菜。 章惇见着,放下筷子,道:“陛下,青瓦房在计划着分地了。” 赵煦眉头一挑,筷子在锅里翻了翻,道:“火大了,烧焦了,快吃。” 章惇听懂了,微微躬身道:“陛下,现在全国流民非常多,其中军队里,兵部通报的就有近二十万,尤其是厢军。” 大宋的军队,其实如同官场一样,都有着‘养闲制乱’的目的,因此过度臃肿,庞大。厢军里,有相当一部分流民。 赵煦听着章惇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兀的就想到了李自成。 有个段子说,有个快递员因为不服裁员,拉起一帮人,硬生生干倒了公司。 这个公司,就是大明,李自成就是被裁员的驿站快递员。 赵煦迅速遏制发散的思维,在锅里翻了下,随口般说道:“军改的事,由枢密院与兵部去做。” 蔡卞神色一凛,瞥了眼章惇。 章惇仿佛无所觉,道:“陛下,变法是一盘棋。” 赵煦看了他一眼,继而就笑着道:“章卿家说的也对。分地的事,不要着急,等丈量了一半以后再着手。朕听说,新税法推行的不太顺利?” 大宋的税则,已经运行了近百年,早就运转成熟,现在大幅度调整,地方上很难适应。并且,十分容易走歪。 大宋现在的官场,尤其是地方上,着实复杂,尤其是‘开封府试点’在全国沸沸扬扬的情况下。 章惇见赵煦否决了,还在转移话题,默默一阵,道:“新税法的事,户部确实遇到了困难,还是因为地方官吏交错纵横,难以推行,还须有力官员,强行推动才能有效。” 赵煦端着碗,吃着碗里的菜饭。心里对章惇的话也是认同的,‘新党’现在大部分在朝堂,在地方上多是元祐初年流放之人,并无实权。 想要推动‘新法’,必须有地方上的强力支持! 也就是说,地方上的官制体系,还得进行大改动,不能重复熙宁年间旧事! 蔡卞见赵煦神情思索,沉吟着道:“官家,除了开封府外,各项‘新政’推行的都不是很顺利,地方上抵抗的日益严重,还需统筹的做出部署。” 赵煦点点头,笑着看向两人,道:“有问题不可怕,慢慢解决就是了。现在,就拿开封府当做全国,积累足够的经验,培养足够的人才,再等等,朕考虑着,给开封府升格。” “升格?” 蔡卞瞬间就想到了‘路’的事情,面露警色,道:“官家,是调整各路的权职了?” 这件事,他们倒是没有认真谈过,但在诸多事情都有涉及,不算意外。 尤其是兵部尚书许将,不止一次上书,建议合并诸路,设置官衙统属。 赵煦托着碗,看着二人,心里慢慢推敲着,道:“行省。朕打算将全国划分为十二个行省,派朝廷大员巡抚地方,专项负责变法事宜。” 蔡卞沉色不语。 这一举动,貌似是临时增加,却还是对‘祖制’的剧烈冲击,打破了‘祖制’对地方的极力削弱、制衡、直辖的国策。 五代十国没有去多远,很多人还心有余悸,只怕朝野会再次激烈反对。 章惇听这赵煦的话,心里已经在考虑人选了。 如果地方上有强力人手与朝廷相呼应,贯彻‘新法’,必然事半功倍! 至于蔡卞担心的事情,章惇只是稍稍考虑就果断过去——并不重要,立国已百年,朝廷制衡地方,有的是办法! 赵煦放下碗,开始盛汤,第一碗就递给蔡卞。 蔡卞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赵煦摆了摆手,又给章惇盛了一碗。 章惇躬身,道:“谢陛下。” 赵煦最后才给他自己盛,喝了口汤,说道:“昨天,苏相公与朕谈了些事情。” 章惇猛的坐直身体,肃色以待。 章惇现在对苏颂以及‘旧党’极其警惕,尤其苏颂,毕竟是宰相,对赵煦的影响最大。 赵煦见他的模样,笑了声,道:“也没什么。苏相公说,朝廷之所以举步维艰,成了朝野的公敌,是因为‘德行有失’,如果朝廷有大德,便不会出这些事情。朕思来想去,这话似乎没错。” 章惇剑眉倒竖,沉声道:“陛下,苏颂此话,当诛!朝廷无德,无德在何处?朝廷无德,他宰相的德在何处?再且说,朝廷无德,他将官家置于何地?” 蔡卞眉头不动声色皱了下,连忙插话道:“官家,苏相公的话确实不妥,还不算偏激。” 赵煦笑着,端着碗,摆了摆手,道:“蔡卿家不用担心,朕不是刻薄寡恩的人。” 这话指的是苏颂,还有章惇。 蔡卞脸色不松,目光瞥向章惇。 章惇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妥,稍一沉默,道:“陛下,臣请罢黜苏颂。” 赵煦看了他一眼,拿起勺子喝汤。 蔡卞则更紧张了,章惇是在弹劾苏颂,也是为他自己邀官! 这是大忌! 他没想到章惇忽然突然说出这句话,心里有些着急,想着怎么为章惇辩解。 赵煦喝了几口,又拿起筷子在锅里翻腾,似乎在找肉,道:“怎么就吃完了……” 章惇还想再说,蔡卞忽然插话,道:“官家,雍丘县的大理寺已经成立了,后天要开始审第一案,官家是否要去看一看?” 赵煦双眼一亮,面露兴趣,旋即又摇了摇头,道:“明天就是会试,接下来还有殿试,朕是走不开了。对了,巡回法寺要尽快组织起来,县级大理寺审过后,他们觉得冤枉的,可以由巡回法寺终审。” 蔡卞应声,再次打断了要张嘴的章惇,道:“是。臣也这样考虑,待会儿臣再去一趟大理寺,看看他们的想法,再来回禀官家……” 章惇瞥了眼蔡卞,没有继续开口。 章惇明显是有些急了。 随着‘开封府试点’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看到了希望,章惇有些急切的希望继续铺开,推行更多的‘新法’。 这一点,赵煦自然不会同意。 除了改革太快容易适得其反外,‘新法’的脚步还必须稍慢于‘军改’!以确保‘新法’引起的乱子能够得到军队的有效弹压,不会威胁到社稷稳定,威胁到他屁股下的椅子。 北方各路的‘军改’正在如火如荼的推进,南方只是浅尝辄止般的在做准备。 赵煦压住了章惇,便开始聊其他的事情。 尤其是对‘开封府试点’中涌现出的人才,赵煦着重点了几个人的名。 章惇与蔡卞自然也明白,同样渴求人才,纷纷发表意见。 他们在这里讨论的时候,贡院那边最是忙碌。 明天就是会试,已经有非常多的人在贡院门外等候了。 不止是应试的举子,还有众多家属陪同,家家户户比举子本人还紧张,各种衣食住行,嘱咐不断。 在贡院里,李清臣,沈括都在,以及各级官员,做着最后的准备。 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林立的在贡院各条路上。 很多人将这场会试,当做了‘元祐第一次会试’或者是‘恩科’,准备的异常认真。 在贡院的一个考舍内,赵佶百无聊赖的在里面写写画画,不时看向外面。 他不是没想过,没试过逃出去,但有礼部官吏以及禁卫在外面,根本不允许他出去。 “哼哼哼,我考个一甲,吓死你们!” 赵佶站在凳子上,拿着笔,一脸不服气的哼哼唧唧。 第二天一早,贡院按时开门,举子们纷纷涌上前。 礼部官吏验核身份,异常小心谨慎,慢慢的放进去。 “儿子,别担心,考的好不好都没关系……”一个中年妇人,拉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千叮万嘱。 另一个看似威严的中年人哼了一声,道:“进场了,拉着说什么,等放榜吧。他要是不中,我打断他的腿!” 年轻人吓的脸色发白。 妇人万分不舍的放手,目送年轻人进场。 一个浓妆艳服的女子,一脸殷勤讨好的对着一个年轻人说道:“三郎,好好考,你要是中了进士,我在府里就能抬起头了,气死那个贱婆娘……” 年轻人表情动了动,僵硬的嗯了一声。 在他们边上,还有一大群人。 其中一个妇人紧张不安,拉着二十左右的青年,说道:“集博,别担心,有娘在,考不好也没关系,反正你舅舅在朝为官,咱们有的是机会,啊,别紧张,啊……”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娘,放心吧,儿这次必然高中,为母亲挣一份脸面回来!” 妇人高兴异常,差点哭了,手巾抹泪,又连忙说道:“没事没事,只要你好就行,别紧张,千万别紧张……” 在不远处,有一个中年人,满脸严厉,坐在马车上,看着下面的年轻人,淡淡道:“你这次要是再不中,就不要回来了。” 年轻人脸角痛苦,还是抬手道:“是。” 中年人放下帘子,道:“走。” 年轻人目送他父亲的马车,表情越发痛苦。 贡院大门内,李清臣与沈括立着,看着外面的人群以及陆续进来的士子。 沈括看着眼前的人间百态,摇了摇头,感慨的道:“老了,我仿佛记得,当年我们家也是这样的,对了,后来放榜的时候,不少人拉着我,要与我结亲,呵呵……” 一旦中了进士,不止是本人飞黄腾达,前程远大,还意味着家族地位也将得到巨幅提升,步上新的台阶。 李清臣成亲比较早,中第比较迟,没有沈括这样的感慨,心底却清楚,他能在韩家立足,也是进士及第之后的事情了。 沈括眼见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忽然说道:“你觉得,今年三甲会是谁?” 在进士及第前,其实该有的声名基本都有了,很少有黑马出现。 比如嘉佑二年那次,苏轼,曾巩等人应试之前已经文名传天下,主考官们基本上能判断一甲以及二甲前十名了,出入并不大,区别就是具体的名次。 李清臣想了想,道:“毕渐,赵谂不出意外应该能进一甲,殿试的时候,看看他们的表现吧。” 沈括点头,道:“殿试,估计主要考的还是新法问题,希望他们不要乱来。” 殿试之中出现幺蛾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最近一次就是元祐六年的宗泽,这位在‘旧党’把持朝政的情况下,大肆抨击官员贪渎,指责吕大防等人全面废除‘新法’,最后不止状元没了,三甲,二甲都没了,只得了末等,如果那不是殿试,怕是进士都没了! 李清臣听着,眼神微动,他心里浮现了好几个问题,准备在殿试上,好好问问即将及第的新科进士们。 第三百章 官场百态(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贡院。 万余名士子在贡院里千姿百态,各有模样。 不知道多少人头上渐渐出现冷汗,难以下笔。 这些题目,与他们以往了解,练习的完全不同。 少了大量的传统内容,增加了更多的‘六艺’以及‘新法’内容,经义被大幅度压缩,侧重于‘务实’。 对于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年轻士子来说,哪怕‘新法’运动轰轰烈烈,却还是无法在字面上形成一个相对完成的答述。 尤其还要揣摩当朝这些相公们,尤其主考官的心思,着实增加了难度。 这第一天,考的是‘诗词歌赋’,着实难倒了不少人。 李清臣,沈括不时在考舍间来回走动,观察这些士子,在头一排的毕渐,赵谂等人奋笔疾书,神情不动,显得镇定自若,自信满满。 李清臣与沈括特别注意这两人,李清臣见两人神情泰然,与沈括点点头,继续巡视。 刚走没多久,就看到一间考舍,仿佛没人。 沈括疑惑,向前走去,目光越过考舍的门,就看到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坐在椅子上,飞快落笔。 沈括怔了怔,回头看向李清臣,低声道:“今科有这么小的神童吗?为什么我没有耳闻?” 李清臣看了眼全神贯注的赵佶,拉着李清臣走了几步,低声道:“十一殿下,被官家关在这的。” 沈括对赵佶也是有所耳闻,尤其那次在大街上将数万铜钱泼下去,羞辱商户,着实令官家、朝廷没脸。 沈括想起赵佶已经被贬为庶人,暗自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这是什么题目,我不考了!” 忽然间,一个考舍有人发出怒吼,直接掀翻了桌子,开始踹考舍的门,要冲出来。 四周的礼部官吏,禁卫迅速出动,将这个人控制住。 这个年轻人被禁卫控制着,捂着嘴,堵在考舍内。 前前后后的考舍都惊动,不少人伸出头眺望。 “热闹有你们的前程重要吗?继续考试!” 有个吏部郎中大步巡视,沉声喝道。 一众人心头凛然,纷纷缩头回去,强压心底好奇,继续落笔。 李清臣,沈括赶了过来,看着双眼通红,胸口激烈起伏,犹自愤怒不定的考生,两人表情都不好。 每年科举都会出现种种事情:有人没进贡院就给同科竞争对手下药下毒买凶杀人;有人刚进贡院,忽然掉头,大喊着‘我辈蓬莱人,高歌笑孔丘’大步离去;有人在考舍里忽然发狂,纵火要烧了贡院;有人突然病倒昏迷,有人疯疯癫癫,有人痴痴傻傻,有人失禁,有人呕吐…… 当然,也有眼前这样的,怒撕考卷,发泄心中不平。 他这么做,不管是清醒还是一时冲动,都已断绝了仕途。 李清臣打量他一眼,挥了挥手。 禁卫当即强行带着他,扔出了贡院。 随后,有礼部官员,拿过应试名录,在这个人名字是划了一个×,备注:应试发癫,取消资格。 平息这件事后,沈括随着李清臣继续巡视,摇了摇头,道:“而今空谈盛行,务实者寥,章相公这些题目,怕是要引出不少问题。” 大宋现在文道昌盛,司马光等人重经义,轻实务,所以科举题目一如既往,注重经义,空谈为上。现在章惇大幅度压缩经义,岂会让那些苦读圣人经典,善于剖析经义的士子以及他们背后的人接受? 李清臣面色平淡,道:“他们读书能荣华富贵,于国于民又有何益?” 沈括本身就是一个‘科学家’,最是注重实务,走了几步,忽然说道:“阅卷的时候,得慎重。” 李清臣神色微凛,轻轻点头。 这一届的科举,注定会出现诸多问题,如果他们在阅卷上出问题,被人抓到把柄,那朝廷就真的被动了。 贡院内再次恢复平静,静悄悄的,外面却不安宁。 那个被扔出去的考生,愤恨不平,冲着贡院大门怒吼:“祖制不存,奸佞横行,呜呼,我大宋悲矣……” 门外等候的家长们吃惊的看着他,纷纷躲的远远的。 但凡有些经验的都知道,被扔出贡院,就等于被革除功名,再难入考,这样的人,不能靠近! 但这令一些家属更加焦躁,不安,双眼紧紧盯着贡院大门,恨不能冲进去。 另一些下人,更是握着手里的沙漏,一点点的计算时间。 贡院内外都在焦虑,各有期待。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终于等到考试结束,结束的锣鼓声在每条考舍路上响起。 考生们表情万千,迤逦的出来。 贡院门口的人,迅速迎上去,开始关心他们考的怎么样。 有的从容淡定,自然令家长们高兴,多加鼓励;有的面无表情,令家属揪心,却也不敢多说;有的垂头丧气,迎来家长们的严厉指责,翻旧账的破口大骂;有的则破罐子破摔,直接扬长而去。 早有文名,备受重视与期待的毕渐,在一众家人的簇拥下,十分坦然,面带微笑的离去。 赵谂则更显潇洒,没有什么家人在候他,他也没有回去,而是大笑着径直去酒楼喝酒了。 贡院门口,真的是人间百态,一幕幕齐齐上演。 在其中一个考舍内,赵佶抱着一大碗饭菜,呼喝的吃着,又自顾的嘀咕道:“谁出的考卷,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我好像在官家的书房看过一些……” 赵佶眨着眼,双眼精光闪烁,满脸狡黠。 李清臣,沈括等人收好考卷,一边命卷帘官按规定行事,一边又要准备着第三天的考试。 应试总共要考三次,每次隔一天,结束后,在三月初殿试,殿试结束后放榜。 李清臣与沈括这俩大小主考官,收拾好考卷,送入翰林院,由翰林院士初阅。 上万份考卷,还要交叉审阅,由于糊名,相对来说是公平的。 翰林院这边加紧阅卷,李清臣,沈括留在这里,需要他们对一些特别的考卷进行判断,做出‘终审’。 隔一天之后,贡院再次开门。 这次来的考生,相比于第一次,已经悄悄少了许多,一些人已然果断弃考。 李清臣见怪不怪,按序就班,主持着这场考试。 这是第二次,硬着头皮来的考生依旧头皮发麻。 第一次考的是诗词歌赋,主题偏向于‘变法’就算了,这第二次考的‘经义’,居然也是与‘新法’有关! 诗词歌赋还能往‘新法’上靠,这‘经义’怎么办? 不知道多少人抓耳挠腮,心里将出考题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这一次的考试,着实给了不少人当头棒喝,自然,更多是蒙圈。 诗词歌赋在会试中占比并不大,最重要的就是‘经义’与‘策问’,如果‘经义’这一关破灭,下面的‘策问’也无需考了。 熬过了大半天,出来的考生,比前一次沮丧的更多,太多人在贡院门口大骂,大哭,甚至于撞墙,投河的不知道多少。 李清臣与沈括看着这一幕幕,也只能摇头,没有其他办法。 到了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策问’也就是‘论策’,这一次,很多人似乎体悟到了什么,写的是相当从容,显然有所准备。 李清臣在毕渐考舍外停了停,见他神态稳健,神情专注,暗自点头,继续向前走。 沈括与李清臣转了一圈,来到屋檐下。 沈括递给他一杯茶,笑着道:“这一次,好像没难住多少人。” 李清臣接过茶,道:“毕竟有前两次打底。这一次的殿试,总数不会过五十。” 沈括明白,喝了口茶,道:“苏相公,章相公昨日去了翰林院?” 李清臣点点头,抱着茶杯,道:“这一次,二位相公的意见倒是差不多,不会再录取那么多了。” 沈括看着空了不少的考舍,估摸着至少还有八千人,如果只录取几百人,可能真的要出些事情。 “还是要通知开封府,刑部,御史台那边做些准备。”沈括若有所思的道。 士子们若是闹将起来,非同小可,他们背后的人再跟着动,朝廷很难端坐不动——毕竟,这些人与朝野太多人有关,真正的,无依无靠的寒门没有多少。 李清臣嗯了一声,继而笑着道:“这两日阅卷,确实有些人不错,我估摸着,我看中的那几个,毕渐,赵谂都在里面。” 选材应该是最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沈括也笑了,道:“有些人文才可能差了些,但其他方面不错,等殿试之后,我打算将他们招进太学。” 李清臣看了他一眼,道:“你未必能如愿,他们的志向可能不在那些上面。” ‘读书为做官’,这是科举以来,读书人的最终夙愿。沈括要想将他们弄进太学,不走仕途,估计没几个人能答应。 沈括轻叹口气,无奈的道:“试试吧。” 士农工商,除了‘士’,其他的又有谁愿意去深入的研究? 足足大半天,考试结束的锣声再次接二连三敲响,吏部的文吏开始收卷,考生们陆续离开考舍。 这是最后一场,有的人大松一口气,有的人喜上眉梢,但更多是愁眉苦脸。 不管是以前,还是即将紧缩的录取人数,大部分人科举总归是失意的。 贡院门外,再次上演人间百态,寻死觅活,疯疯癫癫的飞速上演。 李清臣,沈括等没空管这些,收拾好考卷,清理考舍,带着考卷,在众多禁卫护送下,前往翰林院。 这时,一个考舍里,赵佶疯狂的拍打着考舍的门,怒声道:“官家只说关我到会试结束,凭什么还关着我?你们这是抗旨,我要砍你们的头!” 门外的禁卫充耳不闻,他们没有得到命令,是不能放这位十一殿下离开的。 赵佶气急,怀里揣着那块砚台,从上到下的企图‘越狱’,最终却都被抓了回去。 李清臣,沈括等人忘了赵佶,这会儿来到翰林院,进行紧张的阅卷。 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四位相公随后陆续到来,这是赵煦亲政以来的第一次科举,他们也想从中觅选良才,不止关乎现在,日后同样重要! 大户人家尚且懂得伸展羽翼,何况是这些当朝大佬? 一份份考卷在翰林院穿来穿去,不时有人击节赞叹,将一份份考卷送入苏颂,章惇等人房间。 也有人对着几份考卷破口大骂,直接扔到一边。 这些阅卷的翰林院士在平时没有多大权力,但在阅卷的时候,却主宰着这些举子的未来前程。当他们对一人做出否定的时候,往往意味着这个人永诀仕途。 苏颂,章惇等人彻夜在这里,第二天在政事堂,青瓦房处理完政事,再次赶过来。 他们企图从上万人中,选出他们需要的人才。 苏颂要的是与他理念的一样,并且未来会在朝廷大放异彩的人。 章惇要的,则是新人,支持‘新法’的新人,他既要在现有朝廷官吏中挑选,也要在这次以及日后的科举中选拔。 他们考虑的都很长远,对人才极其重视、渴求。 李清臣,沈括他们同样在寻觅,他们寻觅的方向有些不同,沈括主要是为太学找人;李清臣则考虑的是礼部,而后是‘新法’推行。 随着四位相公的重视,其他各部的尚书陡然惊觉,快速加入其中,甚至还有大理寺等加入,他们都在急切的需要人才。 ‘新法’的推行,越来越需要人手,尤其是新人! 朝廷对这次科举这般重视,朝野侧目,那些考生以及家属就更加紧张了。 一些人迫不及待的送礼走关系,甚至于,到了李清臣,沈括头上! 为此,苏颂,章惇大怒,科举舞弊最是不能容忍。 刑部果断介入、抓人,吏部直接革除了五个人的功名,以示惩戒。 这样,才让开封城的热闹,稍稍平静。 赵谂没有独自喝酒,这一次,他走到哪都有人请,甚至是一些大户,主动拉拢,要与他联姻。 但赵谂一个都没答应,反而与一个有方道士特别相投。 这个道士着实有能力,三言两语就说的赵谂引为知己,相见恨晚。 当夜,这道士就带着赵谂见了不少人,都是现在或者曾经的大人物,言谈举止非常意气,令赵谂郁结的内心得到舒展,兴奋不已。 开封城热闹非常,你方唱罢我登场,没个停歇。 倒是以往高朋满座,宾客如云的苏府显得很是寂寥。 苏家可以说是诗书之家,在大宋少有可比。 自苏轼祖父起,再到他们这一代,不说苏轼父子三进士,苏辙更是一度拜相,位列中枢。 苏轼,苏辙的几个孩子,几乎全部进士及第,比之章惇章家不遑多让。 但到了现今,门前罗雀,少有人来往。 苏迈面容有些枯槁,进了苏轼书房,抬手道:“父亲。” 苏轼向来洒脱,看着因为他而不得志的长子,默默点头。 苏迈恭谨的立着,道:“父亲,岳父准备隐居,明日启程。” 苏迈娶的是吕陶之女,岳父指的就是吕陶。 苏轼轻叹一声,放下手里的书,道:“或许为父也该隐居了。” 苏迈神色动了动,没有说话。 朝廷厉行‘新法’,凡是阻碍之人,尽皆遭到罢黜,以往的贬谪都没了。 苏家被除名,名义上是‘抗旨不尊’,实则还是因反对‘新法’遭祸。 现在的‘新党’与熙宁年间完全不同,手段激烈,阻挡的人与事,莫不是强烈拆除。 ‘隐居吗?’ 苏迈心底自语。 苏轼现在不到六十,他还不到三十,就隐居了吗? 第三百零一章 元祐不佑 - 宋煦 - 官笙 苏轼,吕陶不是一两个人,随着朝廷不断加码,强力推动‘新法’,外加朝廷坚如磐石,不如熙宁年间那般可以撬动,如苏轼,吕陶这般,心灰意冷,不在企图阻止,反抗的人越来越多。 有的寄情于山水,四处游历;有的就如吕陶这般,准备隐居不出,彻底告别仕途。 除开他们,还有更多的人在观望,在等待。 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同样大有人在。 过了几天,到了二月二十二,翰林院阅卷已基本结束,能够录取三甲的卷子基本被删选出来。 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四位相公坐着,他们身后是六部尚书等,再前面是李清臣,沈括以及十多个翰林院编修。 翰林院主要负责阅卷,此刻出了结果,就等这些大佬揭开糊名,看一看被录取的到底是什么人了。 此刻,只有‘三甲’,没有一甲二甲,还得等殿试后,定下排名。 “先看前面十三个。”章惇道。 前面十三个,就是一甲与二甲了。 虽然这可能会因为殿试的缘故有些人出现变数,但大体不会变动,根据往年经验,这十三人中至少十个还会在二甲内。 李清臣亲自动手,解开了前面三个的糊名,并朗声通报名字。 “毕渐,荆州潜江县人。” “赵谂,渝州人。” “岑穰,济州人。” …… 李清臣挨个念去,在场的众人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这些人在这之前就颇有才名,加上经历过乡试,在场的朝廷大佬,其实心中都有数。 章惇瞥了眼苏颂,道:“苏相公,这毕渐,我想留着用。” 苏颂眼见章惇抢先,不动声色一笑,道:“那赵谂就去政事堂,我正好缺个门吏。” 所谓门吏,就是值房内负责清扫,整理文件,来往传达的文吏,小吏。 但宰相值房里的‘门吏’,岂是真的‘门吏’?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毕渐注定是二甲内的进士,在苏颂身边待个一年半载,外放至少也是一个上等县知县,加上有苏颂的扶持,将来步入六部,甚至政事堂,都值得期待! 一众人看着那两份试卷,暗暗留心。 蔡卞见苏、章二位相公气氛不错,笑着接话道:“那这个岑穰,看看殿试情况,如果不错,我就留在青瓦房了,你们都别跟我抢啊……” 一群人朝廷大人物,十分配合的笑了起来。 这样轻松的气氛,在朝廷是十分少有的。 章惇不苟言笑,表情向来严肃,行事又刚正果直,除了官家能让他转圜,其他人根本做不到。 继而,其他人也纷纷进入抢夺的行列,暂定的二甲十三人很快被六部等瓜分的一干二净。 解决完这些,李清臣抬着手,道:“几位相公,下官已经列好名单,现在是否呈送给官家?” 章惇看着他,道:“殿试时间暂未定,官家明日要接见开封府几个知县,今天将这些事情料理清楚。” “是。”李清臣当即与沈括准备着。 而后,在苏颂,章惇等人带领下,李清臣,沈括这俩大小主考,齐齐入宫。 赵煦这儿坐在垂拱殿,审视着开封府送来的‘新法进度报告’。 这份报告,没有报喜不报忧,反而凸显了各种困难。 士绅阶层,甚至普通百姓都在抵制,认为这是‘朝廷劫掠民财’,各种手段花样百出,软硬不同的用尽办法。 “德?” 赵煦神情不动,又想起了苏颂的话。 朝廷占据了‘道理’,完全可以大义凛然的行事,但在面临实际利益面前,这些‘道理’并不足,士绅阶层有无数办法抹黑朝廷,攻击‘新法’,占据舆论的主流。 赵煦微微皱眉,看着这份报告,神色沉吟不语。 ‘德’这种东西,要与‘利益’匹配,司马光等人是废除了‘新法’才成为三贤,‘新法’自出现就一直被攻讦,抹黑,想要扭转是千难万难。 “一条路走到黑?” 赵煦又轻声自语。 如果他一路走下去,那势必要与现在的既得利益集团对抗到底,这是一个艰难,漫长,胜负难料的过程。 纵观从秦到后世的满清,变法者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失败的。 赵煦盯着这份报告,心底浮想联翩,忽然轻声说道:“希望我活得够长……” 时间是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大的助力。如果他能如司马睿那般能活,熬死几代人,那‘新法’就足以奠基,培养足够的新利益阶层,再想反复就千难万难! 陈皮在不远处,听着却是心头剧震,吃惊的看着赵煦。 官家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宫里有人要害他吗?还是宫外? 陈皮神色不安,不管是宫内宫外,他都决定悄悄在宫里摸查一遍,将一切危险都彻底磨灭! “启禀官家,苏相公,章相公,蔡相公,韩相公,李尚书,沈祭酒求见。”门口一个黄门慢慢走过来,躬身说道。 赵煦瞬间就想起了科举的事,合上手里的报告,笑着道:“请他们进来。陈皮,看茶。” 陈皮应着,转身之际,就看到苏颂,章惇等四位相公进来,外加李清臣与沈括。 陈皮这边刚转身进侧门,忽然间一个小吏,急匆匆跑到他耳边,低声道:“大官,宫外忽然出现谣言,说什么:‘天时不至,圣主强生;大事不究,盛世厄成’,又说什么‘元祐不佑,佣时难用;圣道崎岖,天地有时’……” 他说着,将一张纸递给陈皮。 陈皮读书不多,听得稀里糊涂,接过来看去,登时脸色骤变。 第一句话,他能理解字面意思,还不太懂。但后面‘佣’与‘元祐’他是知道的,元祐是年号,这‘佣’,是官家的原名! 也就是说,赵煦原名赵佣! 这样一看,这两则谣言就十分诛心了! 陈皮面色阴沉,不见往日的恭谨从容,近前一步,冷着声低喝道:“什么人传的?皇城司还是擎天卫送来的?” 黄门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道:“是擎天卫。” 陈皮又看向这张纸,一脸难看,推开他,低喝道:“传话给皇城司,让他们好好查,暂时不要妄动,等官家旨意。” “是。”黄门应着。 陈皮深吸一口气,慢慢恢复表情,招呼宫女,让她给已经坐下的几位相公等上茶。 苏颂,章惇等人早就习惯,只是微微躬身。 赵煦瞥了眼陈皮,就转向苏颂,章惇笑着道:“看几位卿家的神色,这次科举,是有不少人才了?” 苏颂作为宰相,当即就微笑道:“官家说的是,臣等看中了几人,对于一甲,想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哦?” 赵煦面露喜色的笑了一声,苏颂这般笃定,说明这三人确实出众,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苏颂道:“渝州人赵谂,臣很看好。行文端正有锐气,字里行间方正圆润,是可造之材。” “渝州……” 赵煦轻轻点头,有些印象,渝州原本是僚人的地方,后来其首领率众归降大宋。神宗皇帝一高兴,还赐了他们国姓‘赵’。 陈皮见着,趁机将那张纸悄悄递给赵煦。 第三百零二章 妖魔鬼怪 - 宋煦 - 官笙 赵煦低头瞥了眼,顿时挑了挑眉。 陈皮看着都脸色骤变,何况是赵煦了。 赵煦余光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动,笑着看向苏颂等人,道:“对于人才的培养,是要上心,诸位卿家能有这般默契,朕很欣慰。” 陈皮的动作都在殿中几人的眼里,他们倒是没有提这个,苏颂一只手握着拐,笑呵呵的道:“官家既然没意见,那臣等就这么分了。” ‘分’这个词,其实不太好,但用在这里,反而特别好。 赵煦笑容越多,道:“那可不行,等殿试的时候,朕要是看到喜欢的,诸位卿家可别怪朕横刀夺爱啊。” 众人听着‘横刀夺爱’这个词,也纷纷笑了起来。 垂拱殿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好,少了几分谨肃。 李清臣适时抬手,道:“官家,臣等是这样的想的,今科三甲总共一百五十三人,三甲前五十入宫参加殿试,请官家垂训。” 赵煦想了下接下来的事情,明天接见开封府诸多推进‘方田均税法’的有力的功臣,后天还得与枢密院,兵部谈北方各路‘军改’,大后天得去城外视察新兵招募,再然后就是西夏的使臣可能要到了,还得开会总结近来的变法诸多事项…… 可以预见的一段时间内,赵煦会非常的忙,并且朝廷的朝臣未必还都能在京,仔细斟酌片刻,赵煦道:“殿试,暂定在三月初五,国之取士是大事,诸位卿家尽量腾出时间来。” 众人抬手应下,开封府忙,他们更忙。 等了会儿,章惇说道:“陛下,趁着这个时间,臣想再次下去看看。” 赵煦一怔,旋即会意。 章惇的趁机,不止是会试之后的间隙,还有开封府那些知县离了驻地,不能再有所遮掩,章惇是要再看清楚一点。 赵煦轻轻点头,想起上次的见闻,笑着道:“卿家想看,那就多看看。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诸位卿家,抽个空,多去走走。” 众人忽然一怔,似讶异的看着赵煦,表情有些怪异。 赵煦被他们齐刷刷看的一愣,他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苏颂快速收敛表情,暗暗咀嚼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两句,心头诧异。 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多半如此,但又都是宦海老人,表面功夫十分了得,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他们之所以震惊,是因为,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家,早年并不受重视,登基之后又因为高太后的压制,就读了些圣贤文章,别说经义了,就是诗词歌赋也并不擅长。 随口而出的两句,词句简练,富有含义,没有一定功底,是做不出来的。 苏颂躬身,道:“官家说的是,臣等领会。” 章惇没有说话,心里想起了之前与赵煦的关于‘德’的谈话,双眸微微闪动。 他看着赵煦——位‘文采出众,德行深厚’的当今大宋官家! 赵煦摸了摸脸,又看向陈皮。 陈皮微微摇头,示意脸上没有东西。 赵煦没想明白这些人怎么就突然惊讶了,没有计较,道:“这个暂且放一边。近来因为‘新法’的推行,熙宁年间的故事又在上演,构陷,污蔑,攻讦,抹黑等手段层出不穷,诸位卿家深受其害,说一说,有什么办法解决。” 在座的除了苏颂,韩宗道都是‘新党’,当然,在不少人眼里,苏颂,韩宗道是叛变‘旧党’的‘新党’,是十恶不赦的奸佞,没少弹劾。 苏颂左手用力握了握拐,道:“官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不能硬来,一旦时间过去,天下人自会明白。” “熙宁到现在近二十年,王相公可有人明白?”章惇淡淡接话,即便语气平静,也透着浓浓的不善。 章惇是笃信变法之人,将王安石视作前贤,对将王安石赶下台的‘旧党’深怀怨愤。 苏颂面色如常,道:“司马君实在位时曾说,王相公深于大义,毁之过甚。” 司马光确实说过这样的话,纵然与王安石敌对了十多年,上位之后忙着废除‘新法’,忙里偷闲的还为王安石辩解了两句。 章惇看向苏颂,道:“苏相公记得清楚,不知道宫外还有谁记得?漫天的谣言,可有半点清白?‘过甚’一次,用的真好。” 章惇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在垂拱殿内快速酝酿。 蔡卞最担心这两人争吵,继而演变成‘新旧’两党的争斗,这会从政事堂蔓延到六部,继而整个朝野内外! 那种局面不可想象! 蔡卞劝不住两人,唯有看向赵煦。 赵煦其实很喜欢,也很想看他们吵一吵,他觉得十分有趣。 虽然心里想,本着大局却又不能,赵煦轻咳一声,道:“说远了。” 苏颂,章惇刚刚起的锋芒迅速被压下去,苏颂沉思片刻,道:“官家,口出于心,人心最是难测,这些,阻止不了。” 赵煦深以为然的点头,还是道:“不能阻止,那就一定要尽可能的减少。” 章惇直接道:“官家,以谣言恶意中伤,无非是阴险又无能的小人所为,朝廷里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赵煦同样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既然不能完全阻止他们的嘴,就不能让他们获取更多的权力,以造成更大的破坏。” 蔡卞接话,道:“官家,吏部的考铨法不足以应对这些事情,还得御史台来监察。” 赵煦再次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朝廷的架构是平衡的,基本没有问题,关键在于用事之人的心思。” 苏颂,韩宗道不说话了,章惇将话题引到‘吏治’上,他们开口,多半会送给章惇口实。 章惇瞥了眼李清臣,道:“礼法也很重要。” 赵煦深以为然,但不想点头了,脖子疼,他又看了眼陈皮递过来的纸条。 ‘元祐不佑,佣时难用;圣道崎岖,天地有时……这是说上天不保佑我,最终还是会失败,他们的路不平坦,终归会等来机会吗?’ 继而,赵煦又看到了开封府送来的那份变法进度报告,心里忽然若有所动。 ‘德’这东西无非是收买人心,我有权有势有钱,收买人心还不容易? 赵煦心里瞬间涌现了许多想法,脸上不禁露出笑意来。 殿中一群大人物见赵煦不说话,又独自怪笑,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 赵煦飞速收敛表情,抬头看向众人,道:“应对谣言,要有一套整体的手段,要防微杜渐,扼杀于将起;也要有霹雳手段,震慑宵小。” 章惇果断接话,道:“是。臣会召集吏部,刑部,御史台,做出一个完整预案,上呈陛下御览。” 赵煦嗯了一声,突然说道:“对了,明天接见开封府的官吏,再多加一些人,百姓!对支持朝廷‘新法’突出表现的百姓,朕也要见,你们选十个二十。” 章惇心里忽然一动,明白赵煦的意思,当即道:“是臣等考虑不周,这就让开封府去办。” 韩宗道终于有说话的机会了,连忙说道:“官家,此事交给开封府,一定做得妥当。” 赵煦看向他,这位参知政事兼开封府知府,沉吟片刻,道:“不得弄虚作假,一定要真实,如果时间不宽裕,朕可以再等。” 苏颂默默无声,他知道,官家对他们一直有所警惕,这么直白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看来,我真的该走了。’苏颂心里轻叹。 韩宗道站起来,抬手沉声道:“臣领旨。” 赵煦微微点头,话题一转,道:“朕听说开封府各县大理寺的事情了,有报上来说,一个大理寺被冲击,被打死了一个官吏?” 三天前,中牟县的县级大理寺开始审第一个案子,是一个‘土地纠纷’,这个案子经年复杂,县级大理寺艰难审理,刚刚宣判,就遭到了数十人的冲击,尽管中牟县有所准备,还是没能控制住,不少人被打伤,有一个更是被踩踏而死。 章惇神色额陡然严肃三分,站起来,道:“陛下,暴徒乖戾嚣张,冲击衙门,杀害朝廷命官,着实胆大妄为,不可姑息!臣认为须重惩,已严令中牟县严厉处置,作为标杆,震慑暴徒!” ‘暴徒’二字,就将这件事定性了。 苏颂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赵煦注意到了苏颂的表情,神色肃然,道:“需要皇城司介入吗?” 韩宗道,苏颂神色立变。 皇城司介入,那就等同于谋反,想要小事化了都不可能。 好在,章惇也没有这么想,道:“陛下,中牟县有能力处置,其他各县也应当有能力处置类似事件。” 赵煦明白不了,章惇这是有意锤炼各县,同时悄悄在给他们放权。 “好。”赵煦道。 苏颂,韩宗道心里顿松,他们不希望事态扩大,最好就地解决,不要闹到朝廷。闹到朝廷,那就意味着天下皆知,再次掀起朝野波澜了。 赵煦与这些重臣说事的时候,皇城司接到陈皮传话,迅速调查,不多久就抓回了三个人,关入了皇城司大牢。 三个人被绑在刑架上,皇城司的刑官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下去,怒喝道:“说不说!说不说!” 被绑着的三个人,他们满脸痛苦,叫苦不迭。 “真的不是我传的,我就是个开茶楼的,客人来去,我真的不认识啊……” “是啊,我就是在旁边听了,传了一嘴,其他的真不知道啊……” “我也是,我是在路上听到的,就是与朋友说了几句,冤枉啊……” 三个人矢口否认,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蔡攸阴沉着脸,眼神里尽是杀意。 自从他老爹蔡京被他出卖后,他就越发小心翼翼,事事为赵煦考虑,不敢有一丝差错。 现在,大街上传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谣言,还是宫里传给他的,他如何能不心惊! 他前面的副指挥似乎能体会蔡攸此刻的惊怒,手里拿着血鞭,冷声道:“开茶楼的,做的都是熟客生意,你会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有你,在边上听,就敢乱传,这是死罪!呵呵,在路上听到的,你还真会听!给我打,往死里打!” 刑官当即挥动鞭子,三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三人不肯招,副指挥转向蔡攸,道:“指挥,这三人是能查到的源头了。” 蔡攸双眼血丝充斥,声音阴冷的道:“给他们用大刑,还有,将他们家里人都抓来,一个个砍,我看他们能多铁心!” 那惨叫的三人脸色大变,那‘路人’急声道:“不要抓我家人,我说我说……” 这个人一开口,那‘客栈’的抢先开口,道:“是有人给我一贯钱,让我传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 那‘客人’道:“是一个道士!是一个道士!穿的很干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我那是一个年轻人,十分年轻,有点嚣张!”‘路人’抢着说道:“我给我了两百文,我全拿出来,求你放过我家人……” 副指挥神色冷屑的盯着三人一阵,转向蔡攸道:“指挥,这三人的话多半不真,那么点钱就敢传这样的谣言,明显不怕死,一提家人居然全招了!” 蔡攸同样不信,神情阴鹜,道:“用大刑,我要他们小时候尿过几次床,昨夜跟女人做了几下我都要知道!” “是!”副指挥怒声应着,转过头,对着三人喝道:“给我用大刑!” “我招了!我全招了!” “冤枉,冤枉啊……” “饶命饶命,我不想死啊……” 皇城司是魔鬼地狱,进来的人鲜少有活着出去的。 这三人,在皇城司所有人眼里,也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蔡攸胸口压抑难受,转身出去,刚拿起茶杯,忽然一个禁卫急匆匆跑过来,神情慌张的道:“指挥,那些士子闹起来了,正在翰林院那边。” 蔡攸皱眉,道:“他们闹有开封府,刑部去管,关我们什么事情。” 他刚要喝茶,忽然猛的转头,道:“因为什么事情?” 那禁卫连忙道:“有人说,今年的考题是章惇相公所出,故意为难今科士子,是对‘前朝’的报复,还有人说,今科只会录取一百多人,所以……” 蔡攸懂了,左思右想,道:“带着人,跟我去看看。” 这种事,蔡攸不想掺和,但蔡攸隐约觉得,这件事似乎不那么单纯。 蔡攸出了皇城司大门,赶赴翰林院。 此时此刻,翰林院被围的水泄不通,门前一片狼藉,石头,臭鸡蛋,木棒,还有一些兵器,碎衣服。 “出来!” “给我们出来说清楚!” “出来!” 士子们本就被今年的试题弄的七上八下,还有一两千人弃考,现在无处发泄的愤怒,终于有了宣泄之地。 翰林院的全称是翰林学士院,原本并无品级,是元丰改制后,一些人得以受官,如翰林承旨。 但总体来说,并无多少实权。 现在,被士子们围堵在院内,加上他们知道今科试题确实出自章惇,也会大幅度减少录取人数,因此百口莫辩,被打了不少衙役后,只能选择关门,躲着不出。 “这可怎么办……”有个白发苍苍的老翰林跺脚。 外面聚集的士子越来越多,感觉随时都会冲进来。 其他翰林同样是一筹莫展,只能等外面的动静。 历来,士子的问题是最难处理,轻了重了都十分麻烦。 开封府反应最快,调集了一二百人,结果被愤怒的士子堵住路口,根本近不了翰林院。 刑部,御史台等差不多,一些人苦口婆心的开始劝说。 但愤怒的士子,根本听不进去,反而挥拳就打。 眼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些衙门没有上面的命令,哪敢硬来,全都躲避着。 这样一来,这些人反而越发气盛,满开封城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 “李清臣,滚出来!” “沈括,给我们说清楚,是不是刻意针对我们?为什么要降低录取人数!” “奸佞!昏官!” “天下乌鸦一般黑!” 他们走街串巷,怒声喝骂,叫嚣不停。 此刻,一脸毅色,从容有度的毕渐,站在一处客栈前,看着这么多人来来去去,皱着眉,一语不发。 他倒是没有觉得这次考题多难,也不觉得被针对,但这些人如此大的动静,着实令他心惊。 作为此次会试志在必得的人,自然十分关注朝局。 他心底明白,这是近来‘新法’推行的一种延生,一些人在借此生事,发泄愤怒。 而此时,一个道士在站城东一处高台,对着下面一众人,一挥手,身后浮现金光,如仙人临世,他面色威严,俯视着下面的人,沉声道:“孔子诛少正卯,吾尝谏以为太早,汉楚成皋相持,吾曾登高观战……” 下面一众人喝彩,惊喜交加,甚至有人跪地大声呼拜‘神仙’。 第三百零三章 火烧翰林院(第一更) - 宋煦 - 官笙 “诛国贼,清奸佞!” “乾坤朗朗,涤荡朝堂!” “章惇,李清臣,沈括,不世之奸贼!” 成百上千的士子,围着翰林院,怒声大吼,各种‘武器’扔进去。 不少人试图爬进去,都被里面的人拼力挡了出来。 远处开封府的衙役看着,心惊肉跳,其中一个颤声道:“怎么办?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能冲进去了……” 翰林院里都是些饱学之士,年纪大的不少,还是今科的阅卷官,要是这些年轻士子冲进去,打伤打死几个,那真的要出大事情了! 领头的文官神情凝重,瞥了眼不远处原本隶属于开封府,现在划归刑部的巡检司的人,按耐着躁烦情绪,低声道:“先看刑部的。” 那衙役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真的要出事,他们开封府将是头一个被问罪的——毕竟翰林院在开封府所辖的地面上! 巡检司的人同样严阵以待,领头的巡检司巡检,擦着头上的冷汗,问向身边的人道:“尚书还没回话吗?” 那小吏摇头,继而凑近低声道:“有些奇怪,尚书就在衙门,这么大的事情不出面,连一句话都不递。” 巡检一怔,旋即拧眉自语的道:“是蹊跷。”说着,他看向不远处的御史台的人,这些人来的更早,有巡城御史带人来。 巡城御史是有权处置这件事的,但他们一样一直按兵不动。 ‘御史台也没人说话吗?奇了怪了……’巡检心里低语,觉得这件事很不对劲。 御史台的巡按御史抱着手,微眯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 他身旁一个小吏,眼见着那些愤怒的士子要冲入翰林院,忍不住的低声道:“御史,真的不管吗?” “呼噜……呼噜……” 本来没有动静的巡城御史,忽然打起了呼噜。 小吏一怔,旋即有些明悟,不敢再追问。 赵谂此刻与一个道士站在拐角,看着翰林院这样的场景,两人都面露笑容。 赵谂背着手,笑着说道:“道长神机妙算,今科会试,果然是热闹非凡。” 张怀素是个中年人,偏留着雪白的胡子,他抚须一笑,道:“雕虫小技而已。” 赵谂看的开心,似乎为苏轼报了仇,心里痛快,道:“那道长再算算,赵某这一次会试,能否名列三甲?” 张怀素抚须,端详着赵谂的表情,而后左手掐指,旋即大笑道:“赵公子地格饱满,是鸿运之相,这一次,必列头甲!” 赵谂大喜过望,抬手道:“若果真如此,必为道长塑金身!” ‘塑金身’是佛家的说法,赵谂这么说,其实就是有厚礼相赠的意思。很显然,他对这张道长很是信服。 张怀素抚须而笑,仿佛对钱财浑然不在意。 两人说着的时候,就有士子翻入了翰林院的墙,从里面打开了门。 “诛国贼!” “除奸佞!” “把他们找出来!” 领头是一个彪形大汉,脸角狰狞,已经有四十多岁模样。 他穿着不伦不类的如山,袒露着胸口,怒声道:“将国贼奸佞找出来,打死他们!” “打死他们!” 士子们怒吼,咆哮,如同潮水般疯涌着冲入翰林院,大门,墙壁,一瞬间就涌入几十号人,他们拥挤着,奔向翰林院每个地方,要将人找出来,他们双眼通红,满脸愤怒的撸起拳头,已然失去理智。 随着大门被打开,他们的叫喊声瞬间高了几倍,将不远处的开封府,刑部,御史台的人都惊动了。 开封府的那官员一咬牙,到了这种时候,他们不上也得上了。 “所有人,将这些人隔开,进入翰林院,保护里面的人!”开封府的官员大声喝道。 刑部的巡检看了看,还是没有得到命令,同样坐不住,直接带入跑过去。 御史台的那巡城御史也不再装睡,睁开眼,稍微整理下衣服,漫不经心的上前,道:“做做样子。” 他身边的小吏虽然心里狐疑,还是连忙应命,带人赶过去。 士子们已经冲进去,门口拥挤着成千的人,三部门的人一时间根本挣脱不了,只能在外面呼喝,不断向前推进。 不远处有着无数围观的人,看着这一幕,表情各异。 有的人双眼灼灼,面露笑意。 有的人神色凝重,心头担忧。 有的人面露惊疑,思索不断。 有的人漠不关心,冷笑连连。 太多人在围观了,朝野大人物不少,却没有人出面。 愤怒的士子充斥着翰林院,四处找人。 “奸佞都跑了!” “肯定是从后门走了!” “也有可能是某处狗洞!” “这里有梯子,他们翻墙跑了!” “追!” “国贼!” “国贼一日不除,天下不宁,找出来!” 士子们怒吼,四处打砸,那彪形大汉更是直接从厨房拿出一根根火把,四处抛洒。 不多久,翰林院就烧起熊熊大火! 翰林院,是今科的阅卷之地,大部分考卷都还在里面。 浓烟滚滚,直上云霄,仿佛整个开封城都能看到。 还不知情的人听到汇报,眺望翰林院方向,神色大惊。 科举向来是朝廷头等大事,火烧翰林院,可不是小事情! “这些人疯了吗?”有人不敢相信,喃喃自语。国朝以来,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完了完了,要出大事情了……”有人恐慌,四处观望,想要看看别人的表情。 “朝廷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他们就任由那些士子这般放肆吗?”有人愤怒。 “天下大乱,天下大乱,从去年以来,发生了多少前所未有的事!可恨!”有人怒恨不平。 “哈哈哈,太好了,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就是变法的好处!” “烧吧烧吧,烧的再旺一些,让全天下都看到才好……” 一些本来只是来讨说法的士子,眼看着翰林院被烧,如同被浇了一泼冷水,陡然清醒过来。 他们面色紧张,神情后怕,不知所措。 蔡攸这会儿就站一处拐角,皇城司不受待见,地位特殊,所以没有露面。 他边上的副指挥看着,低声道:“咱们不动吗?” 蔡攸神情疑惑,道:“这件事,你没有觉得奇怪吗?” 副指挥想了想,道:“指挥说的是,这三衙门动作迟缓,好像是在故意纵容?” 蔡攸点点头,目光看着那群士子微微闪烁的道:“还有,这谣言未免起的太快,来的太过突然,短短半天时间就发展成这样,背后必然有人主谋,推动……” 副指挥陡然想通,目光在那些愤怒的士子中观察着,道:“我想起来了,之前太学门前闹事,好像就有人假扮士子,趁机闹事,都是闲杂人等,最后没有查出什么背后主使,这里面,好像也有……” 蔡攸嗤笑一声,道:“这些人是学聪明了,躲在背后搞事情。” “他们要干什么啊?”副指挥神情疑惑,道:“他们总得得到些什么吧?可这些事情,好像没什么人得利,就是给朝廷添麻烦。” “他们要做的就是这个。” 蔡攸望着浓烟滚滚的翰林院,神情自若,又不屑的道:“他们就是抹黑新法,所有的事情,都是新法引起的,只要乱象足够多,那反对新法的人就多,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再回来,一如元祐初。” 副指挥还不足三十岁,但他同样清楚过去不远的熙宁,元丰的旧事。 神宗皇帝在位二十多年,以‘旧党’为首的反对派,就没有停止攻讦,抹黑,破坏‘新法’,二十多年后,他们的努力终于得到了成功。 元祐初,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与司马光等人联手,不足一年时间,流放了所有‘新党’,废除了所有‘新法’。 现在的情形,与当年何其相似! 副指挥浑然浑身冰冷,仿佛‘新党’立马就要失势,有些害怕的低声道:“指挥,咱们就不做点什么吗?” 如果‘新党’失势,‘旧党’复来,作为‘新党’爪牙的皇城司,必然迎来狂风骤雨的报复,他们这些人绝难有好下场! 蔡攸神情自若,冷哼一声,道:“他们估算错了。先别管这些,让人盯着,看看领头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们回去,继续审那几人,将构陷君上的逆贼找到,才是我们当前要务。” 副指挥很想问‘他们估算错了什么’,见蔡攸已经转身,只好应着,道:“是。” 此时此刻,政事堂内,一片紧张气氛。 第三百零四章 图穷匕见(第二更) - 宋煦 - 官笙 苏颂,章惇,蔡卞,韩宗道,刑部尚书来之邵,御史中丞黄履,以及礼部尚书李清臣,今科小主考,国子监祭酒沈括已经全数到齐。 苏颂章惇等人刚从垂拱殿出来没多久,双方僵持,明显的在对峙。 苏颂脸色铁青,盯着章惇冷声道:“是你故意纵容的?” 苏颂到底是宰相,根本瞒不过他。 章惇一如既往的严肃色,道:“开封府不是也没动吗?是你的命令,还是韩宗道的?” 韩宗道脸角抽搐了下,道:“我的话根本没有传出去,是你从中作梗!” 章惇根本不看他,道:“胡言乱语,诽谤朝臣是重罪,到了官家面前,你我二人必须去一个。” “你!”韩宗道大怒!章惇厚颜无耻,真的要拉他到官家面前对峙,‘二选一’走的多半是他! 苏颂抬手,阻止了他,双眼冷漠的看着章惇,声音难掩愤怒,道:“你到底要干什么?科举是国之取士,事关天下民心,这样的事情你也敢乱来吗?你是觉得还不够乱吗?” 章惇剑眉慢慢竖起,双眼怒意沸腾,道:“那些人是我挑起,撺掇的?是我指使他们强闯翰林院的?满开封府的谣言,也是我散播的?那把火,是我放的吗?” 苏颂脸色越发难看,道:“所以,你就任由他们肆意妄为,还要借机做什么?说,你要做什么!” 章惇冷笑,道:“怎么,不敢回答我的话?” 苏颂猛的一敲拐杖,怒声道:“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不然我以宰相的身份,夺你的职,来人!” 话音未落,有六个禁卫,持刀大步走进来。 这些是苏颂的侍卫,有一部人驻守在政事堂。 蔡卞脸色大变,想起了前不久章惇在青瓦房用兵软禁苏颂等人的事,连忙急声道:“苏相公,不可乱来。事情不是不可转圜,还有商量的余地。” 来之邵,黄履,李清臣等人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老好人,动了真怒这么可怕。 之前是官家突然病重,事态紧张,出现一些非常手段,总归都是为了稳住局势,官家不会追究,反而会嘉奖。但这种情况下,宰相动用私卫罢黜副相,可就不是小事情。 更何况,还是章惇! 章惇从容不迫,瞥了眼那几个侍卫,语气骤然犀利如刀,道:“这件事,要有人负责!” 苏颂宦海沉浮,对于官场里的勾心斗角极其了然于心,听着章惇的话,瞬间想过种种可能,他想过他自己,也想过其他人,突然双眼怒睁,沉声道:“不可!我不同意!” 蔡卞,韩宗道,来之邵等人听着两位大佬的对话,有些不明所以。 开封府突然间传出无数谣言,不止针对他们,还扯上了官家,这是极其罕见的事。外加士子们冲击翰林院,火烧翰林院,将今科考题付之一炬,这般大事,总得有人负责。 但是谁,会让苏颂这般坚定的反对? 蔡卞第一时间看向李清臣,李清臣是今科主考官,礼部尚书,但他是章惇的亲密盟友,苏颂不会保他。 在场的,除了苏颂,韩宗道,都是‘新党’,章惇说的会是谁? 蔡卞一时间想不明白,还是打圆场的道:“苏相公,章相公,凡是好商量,这般大事,还是去垂拱殿禀报官家知晓吧,我们无权擅自决断。” 在蔡卞心里,也只有垂拱殿的赵煦能够压住这两人。 否则苏颂动私卫拿下章惇,章惇又不会屈服,这般争执下去,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章惇直视苏颂,淡淡道:“你保不住他。” 苏颂感觉到了章惇的坚定,他不清楚章惇是否早就计划好了,脸角抽搐再三,道:“我要知道你的目的。” 章惇答非所问,道:“我要他自己请辞,否则我送他走。” 韩宗道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插话道:“章相公,苏相公才是宰相,没有他的允许,你不能罢黜任何人。” 政事堂是有权任命,调派,升迁,罢黜大部分官员的,前提是政事堂大比例同意,尤其是宰相要点头。 也就是说,没有苏颂的点头,章惇成不了。 章惇转向他,道:“说的就是你。” 韩宗道脸色骤变,气息急促,沉声道:“你凭什么罢黜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边纵容士子闯入翰林院,火烧翰林院,这边又要对他这个参知政事兼开封府知府出手,章惇这是要干什么? 苏颂也不明白,但韩宗道不能走,韩宗道在,他在政事堂不会势单力孤,尤其是开封府的试点,有韩宗道在还能周旋一二。 韩宗道如果去了,简而言之,一切都大势已去,他这个宰相就成了可有可无! 蔡卞同样不懂章惇要做什么,但是要韩宗道走人,可不是小事情。 这是一位副相,又事关开封府试点,举足轻重! 来之邵,李清臣,黄履等人默不出声,看着大佬们斗法。他们还没资格参与,心底同样好奇,章相公的壶里卖的什么药? 章惇没有再看韩宗道,转回苏颂,道:“你拦不住我。” 苏颂心底隐约猜到一些,但他知道,他还没有猜到章惇真正的目的,丝毫不退让的道:“你可以试试。” 章惇与苏颂对视一会儿,转向韩宗道,道:“你以‘开封府试点’中的种种问题为由,引咎辞官,我会请旨陛下,送你荣归故里。” 韩宗道面沉如水,心头惊怒非常,道:“你是要我给曹政让路?” 曹政是开封府府丞,‘开封府试点’的执行人。 章惇突然的双眸严厉,冷声道:“这是我给你最后的体面!你应该很清楚,若不是陛下宽仁,你们的下场就是如吕大防等人一样,绝无善终!” 蔡卞感觉到章惇勃发的怒意,心知他心头的怨恨要压不住了,渐渐猜到了一些,稍稍沉吟,瞥了眼来之邵,李清臣等人,抬手与苏颂道:“苏相公,现在开封府谣言满天飞,更是有人冲击翰林院,火烧今科试题,总得有人承担这件事。开封府知府,再合适不过,另外,如果这件事我们政事堂不能达成一致,到了官家那,后果未必会比我们想的更好。” 来之邵等人得到了蔡卞的暗示,对视一眼。 李清臣第一个抬手,与苏颂道:“苏相公,下官前脚刚走,后脚就发生了这般事情,开封府难辞其咎。” 来之邵道:“下官附议。” 黄履接着道:“下官赞同蔡相公之言。” 沈括没想到躲了那么久的党争,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却没有迟疑,抬手道:“苏相公,动用私卫软禁副相,有为朝廷纲纪,下官请三思。” 沈括与苏颂有相同的爱好,就是‘科学’,在不涉及朝政的情况下,志同道合。 韩宗道眼见‘新党’联手逼迫,怒的脸色无比难看,胸口剧烈起伏,盯着章惇,蔡卞一群人,双眼发红的道:“好好好!你们终于忍不住了!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般下去,会将天下搞成什么样子!你们才是乱臣贼子,祸国殃民!” ‘新党’达成一致,那么韩宗道就是不走也得走了。强行留下,会被‘新党’彻底架空成空壳,还不如走的干脆! 苏颂不能容许韩宗道离开,否则不止开封府失控,政事堂内,他也将孤立无援,真的成了‘空头宰相’! 苏颂神色铁硬,再次一敲拐杖,道:“来人!参知政事章惇纵容不法,图谋不轨,押送刑部!” “谁敢!” 蔡卞大惊失色,冲着不远处蠢蠢欲动的禁卫大喝,转头又看向苏颂,急色道:“苏相公!难道你真的想这般难堪吗?” 苏颂能将章惇从政事堂带走,但肯定不能带出宫,何况再押到刑部。 这里是皇宫,是官家的地盘! 但章惇真的要被这般押送出政事堂,那影响太恶劣! 此事的难堪,是政事堂,是朝廷,包括官家! 第三百零五章 走人(第三更,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眼见苏颂要不顾一切,政事堂陡然紧张无比。 来之邵作为刑部尚书,果断站到了章惇身前,挡住了那些侍卫,抬手向苏颂,沉色道:“苏相公,本官是刑部尚书,本官反对!” 他说的是‘本官’,而不是下官。 李清臣脸上一片肃然,跟着道:“苏相公,朝廷法度,尤其是‘祖法’,没有宰执罢黜参知政事的规矩,以私卫扣押参知政事,形同谋逆!” 李清臣用‘祖法’二字,是直接当面嘲讽,俨然撕破脸了。 沈括在边上看的是心惊肉跳,哪怕是熙宁年间,‘新旧’两党势同水火,也不曾出现这般对峙决裂的情况。 这是不死不休吗? 苏颂要以私卫强行带走章惇,这是一种表态——不计后果的保韩宗道! 章惇面色泰然,看着苏颂,凛然不惧,喝道:“如果你失了分寸,我就将你一起送走!” 章惇脾气向来宁折不弯,他语气铿锵,夹带着无穷愤怒。 眼见章惇要连着苏颂一同出手,蔡卞情知章惇心中多年的怨恨已经涌起,再不想办法就真要出事情了。 他对外面一个小吏示意,而后深吸一口气,站到苏颂与章惇中间,以平和的语气说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让外面的人知道,朝廷的脸都丢尽了!各退一步,韩相公告假。章相公就此罢手。” “不可!” 不等苏颂缓口气,章惇断然拒绝,道:“暴徒火烧翰林院,科考的考题被烧,这次会试作罢。” 章惇说的是‘作罢’,不是作废,作废还能重考,‘作罢’意味着这次会试就不再进行了! 苏颂,韩宗道神色惊变,终于明白章惇要干什么了。 ‘作罢这次会试’只是由头,章惇是要借着这件事,推广书院,为‘新法’培养人才,垄断人才! 苏颂目光冷硕与章惇对视,作为老对手,他心里隐约觉得,蔡京那道‘废除科举’的奏本,或许已在章惇心里生根! 他在试图废除科举,这是第一步! 韩宗道没有苏颂想的那么多,怒视章惇道:“科举是国朝第一等大事!考卷被烧,那就重考,岂能作罢!开封城里上万士子,今天已经火烧了翰林院,你还想他们干出什么事情来?” 章惇剑眉凌厉,道:“他们已经火烧了翰林院,不严惩,他们就能杀入六部,杀入皇宫!” “你!” 韩宗道被气的脸角扭曲,一句话说不出来。 章惇抓着这件事不放,是决心要乱来了! 韩宗道知道他不是章惇的对手,转头看向苏颂,道:“苏相公,作罢这次科举,我决然不同意!政事堂票决吧。” 政事堂票决的规矩,以多胜少,现在是苏颂,韩宗道与章惇,蔡卞四人,二対二,但苏颂是宰相,他有决定权! 苏颂没有回应韩宗道,猛的转头看向门口的禁卫,喝道:“还等着什么?” 苏颂侍卫队押班一脸肃容上前,向着章惇道:“章相公,不要为难下官,请。” 章惇脸色越发严厉,眸光决然,坚定的道:“你这样做,无非是逼陛下表态,好!就去垂拱殿,今天,你我,必须有一个人离开政事堂!” 苏颂双眼怒睁,手里拐杖颤抖的握不住。 当前‘新法’推行的轰轰烈烈,‘开封府’已经取得很大进展,其他方面正在有序缓步推进,官家断然不会允许章惇,蔡卞等人在这个时候离开,那等于是‘旧党’等反对派胜利,是废除‘新法’前奏! 所以,在章惇与苏颂,‘旧党’与‘新党’的选择上,几乎不用思考就知道赵煦会选哪一方! 政事堂内,静的落针可闻! 蔡卞神情凝重,他一直在极力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却还是来了! 他知道,如果要官家选,那必然是选择他们。但苏颂,韩宗道在朝,不止是面子,还有就是缓和‘旧党’对‘新法’反扑,平衡朝局。 苏颂,韩宗道这一去,朝廷失衡,朝野动荡,‘旧党’固然在朝中无人,可阻碍,破坏同样会再无所顾忌,着实得不偿失! 李清臣,来之邵等人同样明白,在这个时候,一下子去了两个相公,会在朝野掀起多大的风波,对‘新法’造成怎么样的破坏。 他们沉着脸,盯着已然决战,要分出‘胜负’的两位当朝大佬。 沈括越发心惊,这种情形,他做梦都想不到。 ‘是熙宁年间的延续,双方的仇怨有这般深了吗?’沈括心里抑制不住的自语,同时还在担忧。 这只是缩影,全国范围内的‘新旧’两党同样在争斗,政事堂这里决出胜负,不代表全国就消停了,党争只会更加酷烈,陷入无止境的旋涡中。 ‘新法’的推行,可以预见,必然将会引来疯狂报复,举步维艰! 就在这时,陈皮缓步出现在政事堂门口。 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因为他的出现稍有缓解,反而越发紧张。 苏颂,章惇猛的转头看向他,似乎等待着他的话,分出这场‘胜负’。 李清臣,来之邵等人更加忐忑不安,固然心里认为官家会站在他们这一边,但是万一呢? 陈皮看着他们这副情景,心里是一惊,本以为是如往常的争执,但看这个架势,似乎是要你死我活,这些大人物,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仿佛要吃人! 陈皮强自镇定,抱着浮尘,淡淡道:“官家口谕。” 众人即便再不情愿,还是互看看了一眼,神情越发不善,压住内心情绪,转过身,抬手道:“臣等领旨。” 陈皮抬起头,模仿着赵煦的声音,道:“你们是觉得朕太闲了?要给朕找点事情做?还是说我大宋已经清平无事,你们都闲的可以回家养老了?” 苏颂,章惇等人听着赵煦的斥责,神色动了动,躬着身,没有说话。 陈皮瞥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冲击翰林院,火烧会试考卷,古来仅见!命刑部主理此案,查清奏禀,没有查结案之前,此次科举作罢。发生如此大事,宰相难辞其咎,罚俸半年。刑部尚书来之邵,御史中丞黄履临事搪塞,罚俸半年。李清臣,沈括作为大小主考,护考卷不利,降级一等,革去主考之责,留职候命。数千人冲击翰林院,火烧翰林院,前所未闻,开封府首罪,准予知府告归。其他诸事不再追究,亦不得追究。钦此。” 众人听着这道口谕,蔡卞,李清臣等人是松口气,有官家发话,总算是压住了这件事,不会继续坏下去,不可收拾。 同时他们也明白,这件事,只能到这里,章惇不得做更多。 简而言之,章惇不能继续对付苏颂,要求将‘旧党’大佬们一波送走。 李清臣,来之邵等人没有在意口谕里的处罚,心里多少还有些可惜,纵然十分危险,他们隐隐也期待将这些反对派彻底扫除朝堂。 韩宗道则内心愤怒无比,在他看来,这道口谕,是完全站在了章惇等‘新党’一边! 他们这边,苏颂这个宰相被罚俸,一旦有事,必然群起而攻之!而他呢,居然准允告归! 其实就是罢官! 这不就是章惇的目的,要他走人,给曹政腾位置吗? 闹了这么大一场,还是如了章惇所愿! 苏颂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面上如梦初醒,等陈皮走了,这才缓慢转向章惇,默默一阵,道:“你是怎么说服官家的?” 众人一怔,蔡卞等人忽然间醒悟过来。 是啊,这么大的事情,送走一位参知政事,位置险要的开封府知府,章惇不可能不事先与官家沟通! 韩宗道本来怒气勃发,听着苏颂的话,跟着清醒过来,不自禁的喃喃自语的道:“是官家的意思吗?” 韩宗道并不傻,有些事情,未必是章惇的主意,垂拱殿那位官家,更有想法! 章惇感受着众人的注视,淡淡道:“开封府试点已经到了关键时刻,韩相公未尽丝毫心力,反而一直在左支右挡,阻碍新法,本官是一忍再忍,三忍,而今已不能相容!我希望苏相公慎言,陛下英明神武,睿智仁孝,岂可随意言及。” 苏颂明白了,眼皮抬了抬,抓着拐杖,慢慢离开。 他什么都没说。 韩宗道没了愤怒,沉默良久,长叹一声,看着章惇,蔡卞等人,神情落寞的道:“罢了,争来争去,终归到头一场空,我就看着你们怎么将大宋掀的天翻地覆……” 韩宗道说的‘一场空’,自然不会是说他们自己,而是章惇等人。 一如王安石当初,争来斗去,最终还是一场空,满世骂名,郁郁而终。 第三百零六章 谶语 - 宋煦 - 官笙 对于韩宗道最后的愤怒之言,章惇等人自然不会在意。 韩宗道的‘走人’,势所必然! ‘开封府试点’已经推进的如火如荼,正在快速深入,现在需要进行全盘掌控。韩宗道这个‘旧党’大佬占据开封府知府这个险要位置,已然不合时宜。 加上要进行更多的布局,削弱‘旧党’势力,自然而然是赵煦与章惇等人顺势而生的考量。 章惇目送韩宗道离去,站在政事堂门口,眸光灼灼如烈焰,内心汹涌澎湃,沉声道:“第一,起草任命曹政为开封府知府,暂不列参知政事。第二,给韩宗道加太中大夫致仕,不封爵。第三,命刑部主理‘火烧翰林院’一案,未查清楚其中原委之前,此次会试作罢,殿试取消。第四,‘开封府试点’要继续,全力推进,争取年底有个大致结果,明年起,‘新法’要在全国范围推行!” 蔡卞听着,神色跟着振奋起来,道:“好!待会儿召开六部会议,给他们通个气。” 章惇点头,神情越发严厉,道:“我明日从开封府到中牟县,好好的看看。陛下这边接见后,你找理由,拖延他们几天。” 蔡卞知道,章惇还是担心地方上糊弄朝廷,欺上瞒下,将‘方田均税法’弄的面目全非,重蹈熙宁年间覆辙。 “我来办。多带些侍卫。”蔡卞道。 章惇背起手,脸角抽搐了下,心底有种遏制不住的豪情,正在汹涌澎湃。 开封府只是开始,他志在全国! 李清臣,来之邵暗暗的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宫外的天空,风卷残云,隐隐可见一座雄伟高峰破云而出。 翰林院。 三衙门的人全力驱散这些士子,还抓了不少人。 而后调来水车,开始扑灭大火。 很多士子们开始冷静下来,四散逃走,但还是有不少,从翰林院又冲到礼部,继续讨要说法。 毕渐一直在注意着这件事,眼见事态得到遏制,轻轻松了口气。 此刻站在一处茶楼二楼,眺望翰林院方向,自语般的说道:“朝廷这是决心解决官吏过多的问题了吗?是从这次科举开始?广设书院,倒也是好事情,只是困难应该不小……” 现在党争越来越激烈,‘旧党’为反而反,只要是朝廷出的政策,必然全力反对,阻止,破坏,朝廷想要达成目的,必然困难重重。 韩宗道回了开封府,内心依旧愤怒,却毫不犹豫的拿起笔,写起了‘乞骸书’,如章惇所愿的那样,他将开封府因为‘新法’引出的种种问题,归结在身上,引咎辞官。 韩宗道写好,猛的将毛笔摔了出去,一脸铁青,满腔怒意。 “变吧变吧,天下大乱,你们就高兴了!”韩宗道怒意填胸。 开封府里一片压抑,纵然韩宗道什么都没说,他们仿佛能感觉得到什么。 曹政还在忙于政事,并不知情。 这道‘乞骸书’很快就到了政事堂,而后到了赵煦的桌前。 赵煦看着这道请辞奏本,神情平静。 前不久,章惇独自与他奏禀,要利用外面的事情,送走苏颂,为‘新法’进一步奠定基础,集中朝廷的权力,全心全意推动‘新法’在开封府的推进。 但这被赵煦拒绝了,赵煦将苏颂换成了韩宗道。 章惇要在全国推行‘新法’,而赵煦要的是继续推进‘开封府试点’,必须要看清楚开封府的所有问题以及相对的解决办法! 所以,集中开封府的权力,才是当前要做的。 “这么一来,倒是能解决不少问题了……” 赵煦自语。 韩宗道的引咎辞职,不止可以集中开封府的权力,还能扫除近来因为开封府试点引出的种种问题,可以使得新任知府轻装上阵,扼除相当一部分的反对声浪。 真的是一举多得! “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赵煦轻笑,直觉身上的压力减小了不少。 他没有进行三拒三上的累人戏码,直接拿笔,允准了韩宗道的请辞。 陈皮在一旁看着,没有关心这些事,而是上前低声道:“官家,十一殿下回宫了,娘娘正生气。” 赵煦眉头挑了挑,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李清臣等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大堆事情给忘了赵佶还关在贡院,反正他是真给忘记了,赵佶直到现在才被带回来。 朱太妃向来关心赵佶,这一关这么多天,难免生气,赵煦这要是过去了,少不得要被唠叨半晌。 赵煦可不想受此酷刑,想了想,忽然说道:“去,将圣人叫来。” “是。”陈皮应着。 孟皇后很快就来了,她还没显怀,陪着赵煦,来到庆寿殿。 一进门,就看到了朱太妃没了往日的高兴,头也不抬,一脸冷意,自顾的在整理着什么东西。 赵煦咳嗽一声,看了眼孟皇后。 孟皇后抿嘴一笑,上前来到朱太妃边上坐下,笑着道:“娘娘,臣妾给您带来了亲手做的糕点,您尝尝。” 朱太妃本来很生气,听着孟皇后的话,瞪了眼赵煦,拉着孟皇后的手,轻声道:“你现在怀有身孕,这些不能做了,我跟你说说现在要注意的事情……” 赵煦听着,暗松口气,躲过一劫了。 朱太妃拉着孟皇后说话,赵煦不能走,还得摆出知错的模样,十分恭敬的陪在一旁。 一些初来的黄门,宫女十分诧异,令宫内外畏惧非常的官家,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宫内还好,宫外还在热闹。 不甘罢休的士子们,离开了翰林院,堵住了礼部。 礼部非比寻常,自然不可能容许这些人闯进去,开封府,刑部等布置了‘重兵’防护。 刑部还是比较有分寸的,没有直接驱赶、大规模抓人,而是有针对性的,寻找领头人,尽可能降低影响的应对这件事。 皇城司。 蔡攸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下送来的画像,盯着上面的人像,皱了皱眉,道:“这样能找到人?” 不知道是那三人描述有问题,还是画师功底不行,画出来的人物画像,口眼歪斜,根本不像正常人。 副指挥站在一旁,头疼的道:“指挥,最多这样了,那些人刻意伪装,根本不敢露真面目。” 蔡攸有些厌烦,道:“这个书生模样的现在不好找,开封城里的道士有多少?” 副指挥已经做了一定的调查,连忙说道:“近来开封城事情太多,各种道士,和尚都来了,说着各种奇奇怪怪的话,在各个高门府邸穿梭,不算本地以及城外的道观之类,起码还有数百人。” 宋朝兴道观,宗室女因为种种问题出家,也是做女道士,而不是尼姑。 蔡攸心里急切,道:“想办法,进一步筛检,一定要找出这个道士!” 很明显,这个道士,是眼前事情的关键人物。 敢散播那般诋毁官家的谶语,绝非是小事情! 历朝历代对谶语都极其重视,一旦出现,莫不认真对待。 副指挥当然知道轻重,俯身应着,又道:“指挥,翰林院那边,我们注意到一些人,好像跟我们名单上的不少人有接触。” 蔡攸顿时来了兴趣,道:“具体说?什么接触,哪些关系?” 副指挥挥退其他人,低声道:“有些人是他们的门生,有的直接是儿子,姻亲,各种关系十分复杂。” 蔡攸脸色不愉,道:“我要的是这种吗?” 副指挥脸色不变,他当然知道,又道:“小的查了下,有些人不是今科士子,也不是读书人,像是开封城外一带的口音,不难查。他们混夹在其中,必然有所图谋!” 蔡攸顿时来了兴趣,道:“嗯,悄悄查,各方面都不要松手。去,将嵬名阿山叫来。” 副指挥顿时想起来,夏人的使者又要来了,当即应声去提人。 第三百零七章 难如登天的事 - 宋煦 - 官笙 朝廷内外,就没有闲着的人。 赵煦在忙,皇城司在忙,章惇、蔡卞在忙,礼部在忙,翰林院在忙,开封城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在忙。 不多久,韩宗道的‘乞骸书’就得到了批准,公告出去。 一个参知政事,副相,还是‘旧党’大佬突然致仕,自然引出了不小的动静,不知道多少人用尽办法想要探清楚,朝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震动不止在朝廷,更在野! 韩宗道的奏本,将‘开封府试点’发生的诸多事情,揽在身上,称他‘能力有限,认识不清,能力鲁钝,不堪一用’,并且,他将士子闯入翰林院,试题被烧,也归于‘作为知府,无能管控地方,殊为失职,自请告老’。 韩宗道是‘旧党’在朝廷的第二大佬,他的突然辞官,还揽了这么多责任,如同给了那些闹事的人当头一棒。 这闹了闹去,闹到自己人头上了? 太多人茫然了,甚至还出现了内疚的情绪。 当然,不乏聪明人,更加怒不可恶,叫嚷着,撺掇着,要闹出更大的事情来。 …… 在曹政被任命为新任开封知府的时候,赵煦终于能从庆寿殿脱身。 朱太妃犹自不满意,与赵煦说道:“今后不准这么欺负赵佶,你好歹是官家,是兄长。” 赵佶站在朱太妃身后,异常的乖巧。 赵煦陪着笑,瞥了眼赵佶,忽然想起赵佶的考卷。李清臣除了带了那二甲十五个人,还有赵佶的。 赵佶在考卷里,大谈弊政,以及改革的必要,洋洋洒洒,文风在李清臣等人看来或许差了火候,但却比赵煦好不少。 赵煦心里若有所思,道:“赵佶,你支持变法?” 赵佶故作乖巧,低着头,道:“嗯,国朝弊政太多,变法改革是必须的。” “哦?” 赵煦有些意外,他只记得赵佶在历史上的那些混账事,不记得他做过什么大政事。 朱太妃看着赵煦,将赵佶拦在身后,道:“过几天他就要去太学上学了,你不能再指使他。” 赵煦笑了笑,道:“小娘说的是。” 朱太妃犹自不放心,盯着赵煦离开。 赵煦无奈,只得带着孟皇后先走。 离开庆寿殿,赵煦见孟皇后一直没说话,估计她还在想着赵佶的事情,忽然说道:“你觉得,十一与十三,哪个更好一些?” 孟皇后一怔,仔细想了想,有些谨慎的道:“十一殿下聪明伶俐,十三殿下有英武气。” 赵煦知道孟皇后拘谨,点头不语。 将赵佶贬为庶人,除了赵佶混账外,其实还有赵煦的私心。 如果,他如历史上一样短命,那么,他不希望赵佶继位。 赵佶一旦被贬为庶人,那么将来能继位,非十三弟赵似莫属! 这些话,赵煦自然不会对任何人讲。 想到赵似,赵煦转头向陈皮,道:“下月初,十三弟去武院,你派人注意一下,要他好好学习,不得贪玩。” “是。”陈皮自不会多想,连忙应着。 赵煦看着天色,慢慢踱着步子,继续想着朝局的事情。 韩宗道的一去,苏颂肯定明白赵煦的用意,可能不会再插手朝局,章惇等人无掣肘了。 开封府由曹政主理,‘方田均税法’的 推动必然更加用力,或许今年年底将有个大概模样。 “分地……” 赵煦轻声自语,土地丈量清楚,下一步就是对这些土地进行整顿,重新划分,然后分地! 从这次丈量来看,开封府有相当一部分土地会被收归朝廷,足够安置二三十万人。 陈皮没有听清楚,上前一步,道:“官家,明天中午之前,要在紫宸殿接见开封府众知县以及百姓,政事堂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赵煦听着,就想到了‘德’,眼神微动,看向宫外道:“笼络民心,能有多难?” 孟皇后,陈皮一怔,不知道赵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煦蓦然眉头一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拉过陈皮,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皮神情急变,道:“官家……这有失体统……而且不安全……” 赵煦摆了摆手,继续笑着向前走,道:“就这么定了,你去安排吧。” 陈皮脸色有些发白,道:“官家,外面现在正乱,太危险了……要不,与诸位相公商议一下?” 赵煦走在前面,哼了一声。 陈皮一缩头,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孟皇后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 一直到傍晚,青瓦房的小会议室,六部尚书等都没能离开。 章惇在对朝局,对‘开封府试点’做出新的部署,韩宗道这一去,腾出了巨大的空间,足以让他们做太多的事情。 “吏部正在对全国范围的知县进行考核,京察会在年底结束,但吏部已经着手在一些关键府县进行布局,准备……”吏部尚书林希说道。 等他说完,众人议论一番,户部尚书梁焘说道:“户部目前主要任务,一个是‘开封府试点’,另一个是‘税法’,重点在转运司,目前事多繁杂,推进有些慢……” 尚书们在汇报工作,也在说着,分析各种困难。 章惇坐在主位,蔡卞左边,两人对这些问题进行决断,同时布置任务,庞大的压力,笼罩着小小的会议室。 等到天黑,送走这些尚书,小会议室内,只有蔡卞与章惇两人。 蔡卞喝了口茶,轻吐一口气,有些轻松的笑着说道:“这么看来,明年全面推行‘新法’,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章惇面容疲倦,倒也有欣慰之色,道:“开封府的丈量队据说有上千队了,每个村子都有。丈量清楚,就要重新整顿,划分,还是马虎不得,不得大意一点。” 蔡卞表情多了几分肃色,轻轻点头。 ‘土地’问题,是封建社会最根本问题,哪里能那么轻易解决? 蔡卞放下茶杯,道:“官家说,朝廷要准备至少一千万贯,从地主手里赎回土地,你怎么看的?” 章惇想了想,道:“官家要的不是遏制兼并,是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一千万贯,只是个启动,想要解决,至少需要五年的税赋才够。” 蔡卞嗯了一声,思索着道:“确实是一个漫长的事情,不过,这件事一旦做好了,其他问题就容易的多。” 章惇双眼闪动着厉色,道:“就这一件事……” 就这一件事,难倒了多少人,历朝历代的更迭,无不是土地惹的祸,真的那么容易解决,怎么还会亡国呢? 手 机 站: 第三百零八章 邀天下民心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 韩宗道加太中大夫致仕,朝廷里没有什么人送他,倒是有不少在野官员,士绅等夹道相送,从皇城门口,一直送去老远。 不知道多少人哀叹,‘奸臣当道,昏政跌出,忠臣冤屈,直臣遗野’,徒呼奈何。 韩宗道倒是没说什么,表情一直很冷漠。 接着,就是政事堂发布政令,严厉谴责这一届士子冲击翰林院的行为,命刑部清查其中原委,在没有查清楚之前,此次会试作罢。 同时颁布的,还有曹政的任命,以及厉行推动‘方田均税法’在开封府的施行,誓言进行到底。 相比于这届会试作罢,其他的根本没人在意。 士子们更加惊怒,加上有心人的挑拨,本来已经散去的士子们,再次汇聚到礼部门口,高喊着‘除奸佞’、‘灭国贼’。 章惇等人昨日就打过招呼,是以六部等不动如山,开封府,刑部也不做弹压,只是控制着局势,不让翰林院的事重演。 政事堂就更不会理会,章惇安排好诸多事宜,按照计划离开开封府,前往各县进行考察。 蔡卞等人各有忙碌,朝廷现在连轴转,没有半刻停歇。 太多的士子愤怒于朝廷改革科举,愤怒于取消此次科举,但也有志在必得的人惊慌失措。 毕渐作为这次状元的热门人选,此刻也呆住了。 围绕着毕渐的人,包括那些已经准备与他接亲的人,都慌了。 城南一处民房。 赵谂看着手里被撕下来的告示,目瞪口呆。 他对面坐着张怀素,神色倒是从容自然,道:“人道有损,天将灾祸,国之将亡,必有妖邪。” 赵谂不管他说的这些,神情紧张,道:“道长,你之前可是说,我这次必高中的……” 张怀素看着他,叹气道:“人作孽犹可恕,天作孽不可活,妖邪祸乱,老道也不能算尽所有。” 赵谂皱了皱眉,又看向手里的告示,道:“这份告示说,考卷被烧,会试作罢,可又没说什么时候重考,今年,还会重考吗?” 张怀素装模作样片刻,道:“冲击翰林院那么多人,岂能查的清楚?不过,赵公子无需担忧,今年作废,明年必有恩科,赵公子福泽深厚,官运亨通,只是多些波折罢了。” 赵谂看着他,神色有些不好看。 赵谂之父赵庭臣是僚人首领,带着僚人归化大宋,他这次科举备受期待,要是这样狼狈而回,固然不会受什么指责,但对他的威望必然有所打击,最重要的,当然是他的前途有碍! 这次能高中,谁知道明年会怎么样? 赵谂内心有些不安,更有些愤怒,看着张怀素道:“道长,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张怀素看着赵谂,忽然心里一动,以手抚须,故作高深的道:“世事无绝对,倒不是没有。” 赵谂登时会意,道:“道长若能有其他门路,我愿出三百贯,作为道长的茶水钱。” 张怀素脸上笑容一闪而过,继而又保持着高人模样,道:“赵公子不要慌,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先看看其他人以及朝廷怎么反应吧。” 赵谂听着,心里多少安定一些,还是不能平静,突然站起来,道:“我去见见其他人。” 一个人势单力孤,人多力量大! 张怀素见着,忽然拉住他,低声道:“说的严重一些。还记得我们前几日说的话吗?” 赵谂登时想起了苏轼,神色愤恨的点头,大步离去。 张怀素看着赵谂快速离去的背影,双眼眯起,笑容得意,自语的道:“三百贯,嘿,开封城的钱真是好赚……” 张怀素心里高兴,待会儿还得去见见一些大人物,或许还能捞一笔。 得意间,忽然目光瞥去,就看到书桌上几张纸,凌乱在一堆书中。 赵谂这个人向来工整,一丝不苟,张怀素咦了一声,好奇的上前抽出来看去,登时双眼大睁,面露惊色。 这是赵谂的亲笔,上面写的是自立为帝,国号为‘隆兴’! 张怀素震惊,想着赵谂出身僚人,心里倒是能明白,心里急急转念,瞥见四周无人,悄然将这几张纸叠好,揣入怀里,快步离开。 ‘会试作罢’,不是小事情,不止在野的那些人坐不住,朝廷里更是如此。 一些官员纷纷询问,由下而上,庞大的压力,迅速汇聚。 好在,而今的朝廷相当团结,意志坚定,还能扛得住。 这些人声音,也尽数被赵煦排在宫外。 他在垂拱殿处理政事,同时等待着时间。 随着是一点点过去,刚到中午,宣德门外,刑部,宫内禁卫迅速拉起一条条线,并且在几个必经的路口进行戒严。 而后,禁卫搬去一张长桌,二十多个椅子,就布置在宣德门外。 宣德门是皇宫的大门,突然警戒,还摆出这么多桌子,路过的百姓纷纷疑惑,并且聚集的越来越多。 “这是要干什么?” “宣德门怎么突然戒严了,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不会又有相公或者什么大人物要遇难了吧?” “哎,奸臣当道,天下人水深火热……” “以往的太平盛世,再也回不来了……” 无数人摇头而叹,怀念过往的平静生活。 以往,朝廷安稳,没有任何事情,开封城太太平平,似乎所有人都享受这样的生活。 现在,那些‘新党’又回来了,搅和的天下没有半点安生。 享受惯了的人,真的是无比怀念。 毕渐,赵谂以及不少还算冷静的士子,纷纷也跟了过来,等着看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 胡中唯站在宣德门上,沉声与边上的刑部尚书来之邵道:“来尚书,近距离的,由禁卫来守卫,各处路道,刑部必选看守好。要是有人企图冲过来,谋害官家,禁卫不会手软的。” 这位是官家的贴身禁卫,来之邵没有端架子,神情肃色,道:“放心吧,刑部调集了二百多人,还从开封府借调了一百多,足以应对了。” 胡中唯面无表情,道:“外面闹事的人太多,要考虑周全,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本将不管。” 来之邵脸角动了动,回忆起昨天火烧翰林院的事,左思右想,也怕再出事,转身就走道:“我再去调一些人。” 胡中唯见他走了,继续调人,堵住所有可能的危险。 与此同时,户部尚书梁焘来到了垂拱殿,正在面呈一些事情。 等这些事情说完,赵煦看着他,说道:“陈皮与你说了?” 梁焘神情有些犹豫,还是道:“是,臣待会儿陪官家到宣德门外。” 赵煦笑着道:“不用那么担心。另外,朕会当众宣布一些事情,你要做好配合。” 梁焘一怔,道:“不知,官家要宣布什么?” 赵煦抬头看向宫外,目光有些诡异,朗声道:“邀天下民心!” 梁焘越发疑惑。 赵煦却没有多说,站起来,道:“时间差不多了,走吧。对了,请蔡相公一起来。” 第三百零九章 宣德门下 - 宋煦 - 官笙 走在去宣德门的路上,蔡卞还在劝说。 “官家,实在太过危险了,放在紫宸殿更有威仪……”蔡卞有些苦口婆心。 在宣德门开会,这是前古未有之事了吧? 赵煦摆了摆手,阻止他们继续劝说。 后世那种热武器都不惧,何况现在是冷兵器。如果在宣德门都保护不了他,今后他干脆别出宫了。 蔡卞见此,只好守住嘴,目光看向宣德门,希望那边能看紧一点。 梁焘就更不说话了。 此时的宣德门外,被空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空地,三条线挡住了不知道多少百姓。 在更远处的路口,衙役,禁卫挨个检查要路过的人,确保他们没有藏任何可以危害赵煦的‘武器’。 不多时,开封府衙役领着一群人,穿过人海,从警戒线进来,站到桌子的不远处。 这些人,有开封府十六县的知县,也有百姓,士绅,商人等,都是在开封府变法中,‘表现突出’的人。 他们都有些不知所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干站着。 开封府的衙役只是奉命行事,不会多说什么,人带到就退到了一边。 “这是干什么?” 四周的人群看着,越发不解。 “那人,好像是中牟县的知县?” “那个,好像是李员外,他也在?” “那个不是陈志豪吗?听说他去年刚在杭州那边包了几座茶山,生意做得很大……” “那些人好像是种地的,脸上还有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奇了怪了……” 警戒线外的人全都愣住了,来的这些人乱七八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在人群中的毕渐,同样不解,神色思索。 赵谂也在,他眯着眼,神情嗤笑。 他觉得‘新党’着实可笑,完全不懂民心所向,这般搞下去,迟早会惹来大祸! 人群中还有些曾经的朝廷高官,同样皱眉苦思。 “哼,‘新党’就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完全不顾祖法!” “宣德门这般重地,岂能如此乱来,皇家威仪还要不要了!” “不行,我明日,不今日,一定要上书弹劾章惇等人,哼,目无王法!” 他们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身穿常服的年轻人,在众人的簇拥一下,缓步出了宣德门。 那些曾经的高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怒睁双眼,不可置信! 出来的,居然是官家! 在他们的记忆中,官家就应该待在深宫里,外人难得一见才对! 还有不少人见过赵煦,他们同样吃惊不已,愕然的说不出话来。 警戒线外的声音,随着赵煦迈步而出,逐渐减小,继而落针可闻! 好一阵子,毕渐看着已经走近桌子的赵煦,心头骤然激动,自语的道:“这就是官家吗?” 关心朝局的人都清楚,近来的一系列剧变,都是因为这位年轻的官家,从他亲政开始! 赵谂则皱眉,脸色有些不好。 他因为苏轼等人被罢黜、流放一直对朝廷心怀不满,对这个亲政后的年轻官家,自然更是没有好感。 人群中的张怀素,一手抚须,一手习惯性的掐着,盯着赵煦,嘴角浮现怪异的笑容。 而警戒线内的各县令,士绅,百姓更是六神无主,呆呆的看着赵煦一群人走近。 等到赵煦到了桌前,有反应过来的知县,忽然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臣咸平知县包德参见陛下!” 他这一喊,其他人迅速反应过来。 阳武县,中牟县等的知县迅速跟着跪地,高声大呼。 继而警戒线外有人陡然惊醒,也跟着跪地,高呼‘参见陛下’。 警戒线外本就拥挤,这一跪登时一片混乱,还是硬生生的跪了下去。 别人都跪,谁还敢站着? 不多久,偌大的宣德门外,除了赵煦身边的人,只有不远处的禁卫以躬身代礼。 赵煦见着跪了不知道多少人,对这样的场景很是措手不及,但旋即他就恢复如常,微微一笑,摆手,朗声道:“免礼,平身!” “谢陛下。” 回应的声音十分的不整齐,参差不齐,还是相当的大,在宣德门前回荡不休。 人群慢慢站起来,目光都在赵煦身上,他们心底还是十分的震惊,疑惑,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煦环顾一圈,心里突然也有些紧张,暗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桌子对面的一群人身上,笑着道:“今天,朕是来感谢诸位的,请坐。” 阳武县知县李博知愣了下,抢先抬手道:“启奏陛下,臣等都是本分行事,不敢当官家感谢。” 其他人跟着说话,一些没见过赵煦的士绅,百姓连连点头,紧张,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赵煦微微一笑,拉过一把椅子,率先坐下,看着一众人道:“你们都是功臣,不能站着说话,都坐。” 一众人还是犹豫,他们哪敢与官家平起平坐,何况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蔡卞站在赵煦身旁,面无表情,淡淡道:“需要我给诸位拉椅子吗?” 雍丘县知县郑贺致见着,果断的抬手向赵煦道:“谢官家。” 说完,找到他的位置,神色俨然的坐下。 他身旁的人,稍微犹豫了,只得跟着。 十六个知县相继忐忑落座,其他士绅,百姓只能跟着随大流。 他们这陆续坐下,警戒线外的人群,悄悄嗡嗡嗡起来,不知道在说什么。 赵煦能感觉到他们奇怪的目光,神色不动,等着小吏上好茶之后,这才拿起茶杯,与桌上众人道:“以茶代酒,诸位卿家、民众,为了朝廷大政,辛苦了!” 一众人吓了一大跳,连忙就要起身。 赵煦连忙摆手,道:“都坐下,今天,俗礼都免了。今天不管出什么事情,只要不是拿刀捅朕,一概无事。” 众人犹豫再三,看到蔡卞的肃色,这才谨慎小心的坐下,端着茶杯道:“臣等(小人)不敢当。” 赵煦喝了口茶,等他们相继放下茶杯,面露微笑,斟酌着措辞。 警戒线的衙役,见嗡嗡声渐渐大起来,纷纷厉喝:“肃静!” 这才令宣德门,有了一点安静。 赵煦身体坐直,没有理会外面的人,稍稍沉吟,便说道:“朕就不废话了,直入主题。朕亲政以来,绍述先皇理政之法,力除弊政,以求建立一个清廉,富饶,强盛的大宋。立志于使我大宋所有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书读。是以,在开封府试点,推行‘方田均税法’,一是丈量田亩,二是均衡赋税。但是却遇到了诸多阻挠,朝廷里有,地方上也有。按理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为什么那么多人义正言辞,前仆后继的反对?” 赵煦说道这里,停顿了下。 鄢陵县知县葛临嘉似乎觉得赵煦这是问话,当即站起来,抬着手,沉声道:“启奏陛下,根据臣在鄢陵县的推行经验来看,阻碍‘方田均税法’的,莫不是贪赃枉法之人,他们害怕暴露,所以千方百计的阻止,朝廷里出现的多半也是如此。我大宋法度俨然,陛下圣光垂照,岂能容宵小肆意妄行?” 雍丘县知县郑贺致跟着站起来,他脸角刚毅,道:“陛下,葛知县所言甚是。越是遭到抵制,越说明弊政严重,不得不除。‘方田均税法’是治病良方,臣请坚持推行,不可半废!” 其他人似乎是急于表现,继而连三的说话。 那些士绅,百姓似乎很想插一两句,但犹豫着没敢说话。 倒是警戒线外的人,嗡嗡声更加剧烈。 他们哪里能想到,官家居然会在宣德门‘开会’,公然讨论起‘新法’来! 并且,直接将反抗‘新法’归结为‘贪赃枉法’! 第三百一十章 新阶层(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赵煦只是说了长话,顿了下,没想到他们会接话。 这些人没有剧本,就随意表演了吗? 赵煦神色不动,听着暗自点头。 这些人是也算是通过考验,是‘新法’的新一代战士了。 这十六个知县,有赵煦看好,想要培养的,也有章惇等人注意,已经给他们未来铺好路线的人。 赵煦面露赞许,刚要开口,忽然警戒线有人大声说话:“陛下,小人有话说!” 警戒的衙役,禁卫顿时冲了过去,如临大敌,刀兵出鞘。 胡中唯,刑部尚书来之邵见着,更是神色紧绷。 四周围观的人几乎是不自觉的后退,而后目光看向说话的那人。 赵煦抬手,压着不让人乱动,目光看去,见是一个年轻人,微微一笑,道:“让他进来。” 胡中唯亲自上前,检查一番,将这个人放了进来。 这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模样,身穿长衫,面容清朗,他大步进来,不看别人,抬手向赵煦,沉声道:“小人严梓舒见过陛下!” 赵煦笑着道:“免礼。你要说什么?” 蔡卞以及桌上的郑贺致等人,都盯着这个人,目中暗含警惕、警告。 严梓舒目不斜视,直接道:“陛下,自去年以来,多位相公下狱,判死,被抄家流放的五品以上的官员,勋贵公爵,不计其数!我大宋向来以宽仁治国,历代先帝从不轻开杀戮,祖训犹言在耳,小人敢问陛下,陛下自言绍述先帝,可先帝从未杀戮朝臣!” “大胆!”蔡卞登时厉喝。 这严梓舒字字句句,全都是在‘问罪’官家,着实大胆! 梁焘,来之邵等听到的人,同样面临冷色,心里已经在揣度,是否有人恶意指使,准备拿人。 郑贺致,葛临嘉等知县同样紧锁眉头,沉色不语。 这些话要是传出去,朝野,民间该怎么评论官家? 果然,境界线外的围观人群已经再次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赵煦隐约能听到一些,抬手阻止蔡卞等人的异动,看着严梓舒,嘴角含笑。 其实,朝野间的沸腾,大概是从赵煦杖毙刘世安开始,那是赵煦第一次杖毙朝臣,也是大宋近几十年来,第一次对朝臣开杀戒。 这是一个极其不好的动作,瞬间激起了朝野以及士绅阶层的抗拒,后面的事情越来越多,这就将这些人,彻底推到了对立面。 赵煦动手之前,其实就考虑到了,但他还是做了。 第一个,自然是立威。第二个,警示、给天下百官,士绅的警示!时代变了,要懂得风向,该收手了。第三,就是赵煦知道,妥协,退让,和光同尘达不到目的。但凡他软弱一点,那些人就能进十分! 赵煦看着严梓舒,只是顿了片刻,开口道:“朕问你,那些人,该杀吗?” 严梓舒抬着手,神色肃然,道:“十次不足抵罪,然不合祖法。” 赵煦道:“他们的罪行绵延数十年,为什么就没有罪有应得?” 严梓舒抬着手,稍稍沉默,道:“有司腐朽,整顿法司即可。” 赵煦端坐着,道:“数十年,三法司都腐朽吗?” 严梓舒不清楚赵煦问这些做什么,因为与祖法完全无关,越发的有底气,沉声道:“权贵地位非常,官官相护所致。” 蔡卞看着赵煦与严梓舒的对话,几次想要插嘴,都硬生生忍住了。 这是当众的‘大会’,一个不好就有损圣德,难以挽回! 警戒线外的人,各有情绪,神情不一。 毕渐面色凝重,心怀担忧。 这严梓舒公然跳出来,一旦官家被质问的哑口无言,或者有所纰漏被抓住,那后果不可想象! 赵谂则面露得意,暗自的道:‘再多逼问一些,令这狗皇帝露出把柄,到时候还看他有什么脸推行新法,打压直臣……’ 张怀素抚须,神情越发得意。 他觉得,有了今天的事,他可以操弄的事情就更多了。 而其他的百姓,则讨论起了吕大防等人的事。毕竟,吕大防是几十年来,第一个下狱,被判死的宰执,怎么都绕不过去。 赵煦看着严梓舒,忽然说道:“你承认,他们罪有应得,这样处置本身并无不妥,只是不合祖法,对吧?” 严梓舒眉头微皱,他本来就咬死祖法,虽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妥,还是道:“是。” 赵煦神色如常,道:“那朕问你,你说的祖法,是从哪里来的?是哪位先祖所立,何时何地,法出何典?从哪里可以查到?” 严梓舒顿时一怔,抬头看向赵煦,张口结舌,硬是说不出口话来。 蔡卞,梁焘等人忽然警醒,对视一眼,面色惊喜。 他们入朝数十年,岂会不知道祖法的事。 实际上,从太祖立国到现在,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祖法! ‘不杀士大夫’其实是一种约定成俗,太祖太宗杀了不少,真宗也有过。倒是仁宗皇帝,以‘宽仁’为名,未杀人。神宗皇帝想杀,是硬生生被阻止了。 因此,大宋并没有‘不杀士大夫’这条祖法! 葛临嘉,郑贺致等人转瞬明白过来,暗自佩服,悄悄对赵煦躬身。 警戒线外的等着看好戏的人,此刻也是紧锁眉头,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各种典籍,想要找到‘不杀士大夫’的依据以及证据。 但他们根本找不到! 赵煦没有再看严梓舒,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所谓的‘不杀士大夫’,这不过是‘士大夫’阶层为自身争取到的‘特权’,这种特权的根本在于朝臣能与皇帝对抗,迫使皇帝放弃‘杀士大夫’的权力。 最为明显的,就是神宗要杀人,朝臣联手阻止,被迫放弃,只能流放了事。 严梓舒头上渗出丝丝冷汗,他是今科举子,本以为能高中,不曾想会此次会试作罢,让他美梦落空。在一些人挑唆下,喝了几杯酒,这才撞着胆子来‘申辩’,以图‘一朝天下知’,博得清名,为日后入仕铺垫。 谁曾想,所有人言之凿凿的‘祖法’,居然是空的! 严梓舒想不到,悄悄转头,看向四处,希望有人能给他指点。 但没人看他,因为这个确实‘事出无典’,找不到出处! 赵煦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向严梓舒道:“如果你找不出来,当众来顶撞朕,是欺君,祖法里,欺君是死罪。” 严梓舒噗通一声跪地,满脸冷汗,颤声道:“小人醉酒糊涂,请官家恕罪!” 他是来博名望的,如果站住道理,当众之下,官家以及朝廷不能把他怎么样,就算事后打一顿,也会成为他直臣的美名,会是他步入仕途的‘功绩’! 可要是‘欺君’,那就是死罪,即便不死,仕途也无望了! 警戒线内外,一片安静。 本来还以为能看一场好戏,谁知道,只是三言两语,这严梓舒就溃不成军了。 蔡卞暗自佩服,微微躬身。 身前这位年轻的官家,远比他们,甚至所有人想象的有能力。 如果换做其他人,哪怕是他,或者章惇只怕都没有这样的敏锐思维,最多以大道理横压,赶走,这样一来,即便能收场也会有些狼狈。 梁焘,来之邵等人更是如此,脸上多了丝敬畏。 赵煦看了严梓舒一眼,道:“祖法那么多,你有没有其他要与朕说说的?” “小人不敢。”严梓舒头磕在地上,浑身在发抖。 眼前这个都说不过去,再强行申辩,那就是胡搅蛮缠,惹人讨厌了。 赵煦面色不变,抬头看向警戒线的三边,朗声道:“还有谁要与朕辩一辩的?” 警戒线外的人群骚动,有几个似乎意动,但最终还是没敢走出来。 渐渐的,警戒线外,平静无声。 这个年轻的官家,从容淡定,给人无声,无形的庞大压力。 赵煦见没人出头了,再次微笑的与桌边的众人道:“些许插曲,咱们继续说正事。” 郑贺致,葛临嘉,李博知,包德等知县面露肃谨,不自觉的躬身。 那些士绅,商户更是如此,心里敬畏非常。 赵煦回忆了下刚才的话头,道:“朝廷大政,旨在造福于民,富民强国,说什么劫掠民财,这个简直荒唐!” 这次没人接话了,所有人都竖着耳朵。 赵煦神色渐渐威严,声音也变得铿锵有力,道:“朝廷的大政,解释的十分清楚,在这里,朕在重申一遍。‘元祐新法’的根本目的,归纳起来,主要有三个:第一,耕者有其田。所有的百姓,都应该有田,能安心种下去,无需担心朝廷的苛捐杂税,也不用担心士绅大户的欺压,能够永久的安居乐业。‘方田均税法’就要做到这一点。第二,行者有其道。我大宋的百姓,应该得到保障,不应该受到不法势力的欺压,走到哪都能放心大胆,只要合法的行为都应该得到保护,没有恶霸,没有什么衙内,更有贪官污吏!这是整顿吏治,打击不法势力的根由。第三,梦着有其想。我大宋应该有公平,公正的环境,能种地,能读书,更能入仕。这些,不是少数人的特权,不得垄断,排斥寒门!改革科举,普及书院,就是出于这个构想……” 严梓舒跪在地上,浑身冰冷。 这些话,字字句句打在他以及‘他们’的脸上。 蔡卞,来之邵等人悄悄对视,暗自点头,朝廷总结的,并没有官家说的这么好。 葛临嘉,郑贺致作为第一线的人,更是激动,恨不得拿出笔来,认真的记下。 警戒线外的不少人纷纷面露凝色,皱眉。 赵煦的话,说的大义凛然,是为了天下,但想要实现这个目的,势必要剥夺现有的,他们的‘好处’! 这怎么能让他们接受? “吾皇圣明!” 警戒线外,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句,跪地大呼。 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跪地的人越来越多,警戒线外,如同多诺米牌,一大片一大片的跪下,高呼‘吾皇圣明’。 说到底,大部分是普通百姓,他们渴望得到很多东西,与他们切身相关的事情,只要有人领头,他们绝不会退缩,躲避,十分乐意跟随。 跪下的普通人非常多,但警戒线外中有相当一部人不情愿,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赞同朝廷‘抢劫’他们的好处? 但所有人都跪下了,赵煦的话又堂堂正正,他们不跪就显得太过突兀,与天下人作对了。 没有办法,他们左右对视,犹犹豫豫,三三两两的,还是跪下。 赵煦神情如一,等外面的声音平静了,目光看向葛临嘉,郑贺致等人,道:“今天,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朕仔细想了想,还是长话短说,现在,朕告诉诸位卿家以及所有百姓,是代表朝廷说的,第一:朝廷将要大规模减税,为百姓减轻负担。粮税,根据上中下田亩划分,下田,十六税一,中田十四税一,上田十二税一,火耗归公!朝廷将考虑设立专门的税务部门,荡开地方官吏的贪污腐败,将税收透明,清晰,杜绝苛捐杂税,令百姓减赋!” 这就是所谓的‘三壤法’,但赵煦说的,相比于之前,着实大大的减少,尤其是火耗归公! 郑贺致,李博知等人很是惊动,猛的起身,抬手而拜,沉声道:“陛下心系万民,臣等感念万分,必全力以赴,不敢懈怠!” 警戒线外的百姓是最为直接的受益者,听到朝廷要减税,那自然高兴无比,更加大声的喊道:“吾皇万岁!” 声音起初参差不齐,但到后面,越发整齐划一,声音如雷,直上云霄!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还大,蔡卞,来之邵等人不自觉的微微后仰,但面容却越发惊异的看着赵煦的背影。 声音太大,传遍了皇宫四周。 一些人还不知道的人,纷纷涌过来。 而在宫内,难得清闲的高太后,正在看书,听着动静,皱了皱眉。 周和会意,出去了一阵子,回来后,低声与高太后道:“娘娘,官家在宣德门与百姓训话。” 高太后眉头深深皱着,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继续看书。 周和不多言,继续伺候在一旁。 一些豪门高贵,相继得到消息,神情很是震惊。 官家不但纡尊降贵的在宣德门前‘开会’,居然还向百姓承诺减税? 这是旷古未有之事了吧? 太多人震惊难言,纷纷赶向宣德门前,想要一看究竟。 宣德门前的喧沸声渐渐平息,赵煦继续沉声道:“除了田税,朝廷还将对现有赋税进行整理,对其他所有赋税,都将进行大规模减免,尤其是商税……” 大宋其实施行的是‘重税政策’,因为开支庞大,各种税收名目繁杂,几乎就没有不收税的! 蔡卞听着,心里渐渐明悟。 ‘百姓,商人……’ 第三百一十一章 舆论阵地 - 宋煦 - 官笙 作为政事堂的参知政事,蔡卞参与了目前所有‘新法’事宜。 除了一些赵煦与章惇的默契外,他知道所有事情。 曾经赵煦与他们说过‘人数多寡’的问题,也就是‘新党’支持者数量太少,需要寻求培养新的阶层。 现在,官家在拉拢百姓又凸显商人,同时以‘科举’为代表打压现有的士大夫阶层,这是双手抓! 蔡卞看懂了,悄然心惊。 眼前的官家,不动声色的就做了件大事情,走在他们前面! 可以想见,官家今天这几句话一旦传开,民间的舆论风向一定会有所转变! 赵煦在说着减税的事情,警戒线外自然更加惊喜,高呼‘吾皇万岁’落下,几乎所有人都抬着头,盯着赵煦,充满期待。 赵煦也没让他们失望,继续说道:“要落实朝廷诸多惠民大政,需要有清廉,高效的官吏!我大宋官员,贪污索贿横行无忌,这几乎是明规则!这严重破坏了公平公正,朕以及朝廷,绝不允许!朕已经下旨政事堂,严厉的整顿吏治,贪污无能,人浮于事的官吏,全部罢黜,严惩不贷!” “对于匪盗,地方恶霸,官场山头,要坚决予以打击!” “对于高涨的物价,尤其是粮米油面等说活必需品,朝廷将出台各种法度以及执法部门,对于哄抬物价,囤货居奇,影响百姓生计的行为,绝不宽恕!” “对于泛滥的洪灾,朝廷未来三年,投入至少一千万贯,用以治河!” “国子监以及太学,在未来五年,将至少建一百个书院,接收贫寒子第入学,至少一万人,伙食,课本等费用,一律有朝廷承担……” “对于贫困的县州府,朝廷要酌情免去一年甚至是三年的钱粮赋税……” …… 赵煦字字句句都是在惠农,惠商,惠民,不是假大空,而是有实实在在的数字。 警戒线外的百姓,商人,听得心头震动不已。 政事堂那些文件上的东西,哪有官家大众亲口说出来可信!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警戒线外的人群越来越多,他们跪着,山呼海啸,声音里全是激动。 朝廷如果真的这么做,他们将得到太多的好处! 消息还在飞速扩散,整个开封城都被惊动了,无数人蜂拥而来。 葛临嘉,郑贺致等人已经坐不住了,早就跟着跪在地上,宣德门下,除了赵煦身后的蔡卞,梁焘,就没人还站着。 赵煦看着无数人的高呼,心头难以自持,脸上极力平静,还是露出了丝丝微笑。 这不是紫宸殿的朝臣,这是开封城的百姓,这是天下的百姓,而他,是大宋的皇帝! 等了好一阵子,赵煦招手,蔡卞,梁焘连忙俯身,听赵煦说了几句,连忙低声应着。 又过去许久,见呼喊声渐止,赵煦压了压手,等声音头停下来,朗声道:“现在,由参知政事蔡卞代表政事堂说话。”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转向蔡卞。 蔡卞出列,对着警戒线外的人群抬了抬,而后沉声道:“明年改元,并行减税,清吏,政事堂计划,力争五年时间,完成‘方田均税法’,事先耕者有其田。同时,大力清查吏治,确保建立一个清廉,高效的朝廷以及地方官吏体系,戮力同心,坚定不移,实现既定计划,惠及天下百姓……” 蔡卞或许没有公开演讲的经历,说话抓不住重点,也没有说中要点。 但百姓们并不在意这些,他们只在乎具体的‘减税时间’,听到‘明年’二字,他们足以沸腾了。 警戒线外的百姓,听着蔡卞的话,议论声逐渐起来,并且不受控制。 在人群后面,来了更多人,但他们没有靠近,只是远远观望。 许将站在林希边上,抱着双手,笑着道:“林尚书,这压力不小吧?” 以往,都是朝廷给压力,现在官家大众承诺,那很多事情必然被放大,吏部要承接全方位的压力。 林希面色从容,淡淡道:“有时候,压力也是好事情,就比如,我现在要是拿掉三京那几位知府就容易的很多。” 许将神色微动,暗自点头。 东京的开封知府号称‘储相’,地位非常,其他三京虽然比不上,却也是远超一般知府,不能轻易拿捏。 但有了赵煦这些话,朝廷拿掉他们,百姓也只会以为他们是‘贪官污吏’,舆论上会有很大的优势。 许将微笑,心里琢磨着,兵部也得把握这个好机会! 宫里,慈宁殿。 高太后已经得到了外面的消息,斜躺着的姿势慢慢坐起来,看向宫外,脸上浮现一丝难受的笑容,轻叹道:“我到底是小看了官家……” 周和不敢接话,心里暗暗道:若非您一直小看,自认为大局在握,哪能走到今天? 仁明殿。 孟皇后坐在椅子上,双手摸着小腹,在阳光下,身上像是披上了某种光辉,轻声自语的道:“儿,你父皇真是圣君……” 皇宫内外,整个开封城议论不断。 警戒线外的人群越来越多,打断了赵煦既定计划,但这比既定计划更好,眼见着人群气氛热烈,赵煦及时收手,将这里交给了蔡卞,梁焘,他转身回宫。 气氛烘托出来了,他适时功成身退。 赵煦进了宣德门,陈皮连忙迎过来,一脸敬佩的笑着道:“还是官家高明。” 赵煦笑了一声,今天的效果,确实比预计的好,边走边笑的道:“待会儿给蔡相公等人说一说,让他们继续加强预料引导,对朝廷的惠民大政,要将好处讲的直白,彻底一点。民心一定抢过来!” 士绅阶层,现在赵煦只能采取打压,分化,拉拢,这个只能见效太慢,需要时间。但对于百姓,商人这些,国家机器开动起来,绝对能迅速转化。 “是。”陈皮连忙应着。 赵煦刚回到垂拱殿,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忽然看向陈皮,道:“那谶语查清楚了吗?” 陈皮脸色一肃,低声道:“皇城司那边还没有回话。” 赵煦冷哼一声,大步进门,道:“蔡攸越来越没用了。” 陈皮不敢说话,皇城司十分敏感,纵然体制上划归政事堂,实际控制权还在官家手里。 等赵煦坐下后,喝口茶,休息了一会儿,陈皮这才道:“官家,夏人的使臣就要到了。” 夏人去年在环庆路大败,连太后,皇帝差点都被生擒,还丢了两国边界诸多要塞,上次就派了使臣,在政事堂太过嚣张,被章惇直接斩了。 赵煦嗯了一声,随手拿过一道奏本,道:“章相公不在,让礼部与蔡相公去接待一下吧。” 赵煦与西夏着实没什么好谈的,若非忙着‘军改’,赵煦连敷衍都懒得。 赵煦看着手里的奏本,道:“夏人国内是什么情况?” 陈皮瞥了眼外面,低声道:“官家,从擎天卫传回的消息来看,夏人似乎很不服气,还要再打。” 赵煦冷笑一声,摆了摆手。 陈皮应声后退,侍立在不远处。 赵煦看着奏本,心里在考虑着西夏的事。 西夏的情况,与之前大宋的情况很相似。外戚专权,太后把持朝政,外戚充斥朝廷,小皇帝根本无可奈何。 那梁太后是一个极其嚣张跋扈的人,那边对宗主国辽国不断放狠话,这边与宋朝接连开战。 去年的败北,可能只认为是大意,加上诸多要塞丢失,失去了与大宋的主动权,如果再战,直接目的,很可能是那些要塞。 “传话政事堂,擎天卫,” 赵煦淡淡的说道:“封锁与夏人的边境,断绝一切往来,一粒米,一块布都不准过去!” “遵旨。” 陈皮应着,快步转身出去。 宣德门外。 蔡卞,与梁焘还在讲着。 一个讲政事堂的大政方针,一个讲具体的政策。 但警戒线外的人已经分心,听不进去,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更有不少人开始离开,四处奔走,传递消息。 蔡卞,梁焘见着,没有强求,匆匆交代几句,便散了。 郑贺致,李博知等人被蔡卞带入宫,他们是来受奖的。 这个时候,整个开封城已经热闹起来,到处都在关于赵煦的谈话。 “官家说了,要减税,尤其是粮税,减了有三分之一多!” “对对,我就在现场,那蔡相公说了,明年改元,就从明年开始!” “还不不止了,为了防止地方上的苛捐杂税,层层盘剥,朝廷考虑设立专门的收税机构……” “除了粮税,商税也要减少,对很多东西的交易进行免税,说什么,哦哦,优化收税环节,合理税收,减轻最终的百姓负担……” “另外,还有就是要控制物价了,对粮米油面这些,朝廷要严控价格,严厉制止哄抬物价,保障民生平稳……” “官家也说了,要加强对贪官污吏的打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是要来真的了……” “那梁尚书说了,先从开封府开始,要设立国税司,物价司,清水司,还要联合刑部,御史台等组建跨部门的执法司……” “朝廷这次,真的是有大动作了,要彻底消除弊政了啊……” “可不是吗?以往我们都是雾里看花,什么都不清楚,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是啊,官家真的是太有魄力了,难怪朝野这段时间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对对,难怪那些人阻止,不然他们怎么继续兼购土地,哄抬物价,卖官鬻爵……” “我以前骂过朝廷,现在我支持官家!” “我也支持官家,一定要做下去,决不能向那些贪官污吏妥协!” “我去请我叔叔,他之前是刑部员外郎,我请他上书,支持朝廷的新政!” “啊,我也去,我找我堂兄,他是进士,有资格写奏本!” “快走快走……” 开封城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到处都是赵煦的谈话,相比于以前多是骂声,这次群起高涨,支持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斥着城内。 毕渐心情十分高兴的回府,虽然官家以及蔡相公,梁尚书没有提及这次科举的事,但他看到了浓浓的希望,内心澎湃,难以自持。 赵谂则紧皱眉头,一脸难看,回到他的租房,顿时再难压抑,怒吼的道:“狗屁!狗屁!都是狗屁!说的大义凛然,怎么不说擅杀朝臣,驱逐朝臣,屠戮公爵?天下纷纷,乱象迭起,你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作为归化的僚人,他们钦慕大宋文化,尤其是代表性人物,但对于朝局的认同感,确实十分的低,并且一直有所警惕。 赵谂怒吼,发泄了好一通,躺在床上,呼呼喘气,也忘记了之前出去要干什么,头疼不已,闭着眼,难受中,居然慢慢睡着了。 他并没有注意到,他曾经写过的那几张纸已经不见了。 在开封城热闹的时候,诸多高门大户的门突然关门,门内悄然无声,与往日的热闹大相径庭。 赵煦的一番话,如同一个炸弹,将开封城激的尘土飞扬,声嚣漫天。 哪怕是已经离开开封城的章惇也得到了消息。 章惇正在一处驿站休息,听着宣德门下的事情,神情平静,好半晌才轻声的说道:“官家,将事情都做在我们前头了……” 他身后站着他值房的‘文吏’,这是元祐四年的进士,原本被流放到荆南,是章惇特意召回来,留在身边的。 他听着章惇的话,道:“先生,这不是正好吗?您之前不是计划,大肆宣传官家的事,增加官家的威望吗?” 章惇笑了笑。 第三百一十二章 势所难免 - 宋煦 - 官笙 章惇是一个脾气爆裂,又不苟言笑的人。 能让他长篇大论的,要么是喷人,要么是有关他重视的政务。 对于他得意门生的话,他没有说什么,目光看着远处的田野,严肃的神情有一丝晦涩一闪而过。 曾经的他,连神宗皇帝都敢当面硬怼,后面的司马光等人,更是直接破口大骂,毫无惧色。 但这次回来,他一直在隐忍。 他之前,一直认为,是为了‘新法’,担心重蹈覆辙,所以忍辱负重,一直强忍,收敛暴躁脾气。 但今天他才发现,似乎还有别的原因。 那就是,宫里的那位年轻官家,看上去没有多少火气,一直春风和煦,实际上,该狠厉的时候,从不手软,对朝局的控制,细致入微,即便他想‘爆裂’都做不到。 ‘宣德门下’这件事,更是令章惇明白,除了帝王心术外,可能还有这位官家异乎寻常的手段! 每每出人意表,走在他们前头。 ‘敬畏吗?’ 章惇心里自语。 ‘文吏’倒是不知道章惇所想,等了片刻,见章惇不说话,又道:“先生,北面就是陈桥镇了。” 章惇抬头向更远处看去,道:“再走一点,你们四散开,扮作行商,投亲等,仔细看一看,做好记录。” ‘文吏’应着,继续说道:“先生,有官家这次训话,朝廷的情势必然大为扭转,或许开封府的试点,会有更快的进展。” 章惇却没有那么乐观,道:“熙宁年间还算和缓,都引出那般动静。而今更为彻底,他们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最多一个月,他们必然卷土重来,我们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文吏’也是经历过被流放的人,神色肃然三分,道:“是。学生明白。” 章惇回头看了眼京城方向,斟酌片刻,道:“回京之后,你记得提醒我,给皇后娘娘送份贺礼。” ‘文吏’一怔,道:“官家的生辰是上个月的二月二十三,特意嘱咐朝廷不得庆贺,只在宫里与太妃娘娘等吃了顿饭。先生要给皇后娘娘送贺礼,什么名义?” 章惇沉默一阵,道:“以国太的寿辰。” ‘文吏’这会儿真的愣神了,这回去之后,还得查查孟皇后之母的生辰。 章惇起身,他的队伍,继续向陈桥镇方向进发。 开封城里的热闹还在持续。 几乎口口相传,都是赵煦在宣德门下的‘承诺’,盖过了所有事情,再也不见往日那些诋毁、谣言。 严梓舒没人理会,在人群散后,他又去求见一些大人物,想问清楚情况,却也知道,现在问不清楚,等待这件事过后,官家或许不会怎么样,就是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会不会记恨他。 要是在他科举上横栏一道,怕是这辈子只能蹉跎了。 “醉酒误事!” 严梓舒悔恨不已。他现在在他原本的圈子里很不受待见,没几个人愿意见他。 严梓舒明显是被朝廷记上,鬼知道朝廷里那些大人物有多小心眼,谁敢拿前程开玩笑? 严梓舒是跳出来的那个,但过往那些一直痛骂朝廷,大言不惭,散播谣言的人,这个时候在被迅速的区分,孤立出来,十分突出。 开封城的舆论环境,转化的速度超过所有人的预计。 两天之后,开封城里的热闹还是没有彻底减退,处处都是议论声。 伴随着大宋这边的热闹,西夏的使者再次来到开封城。 他们在礼部派员指引下,前往鸿胪寺。 鸿胪寺已经被裁撤,留下的鸿胪寺原址,被改做了接待宾客的‘国栈’。 夏使来的人数没有上两次的多,总数就五个人,同时还更低调了一些。 他们与迎接的礼部郎中不远不近,交头接耳的低声交谈。 一个魁伟大汉,走在一个高大的络腮胡中年人身后,神情有些得意,低声道:“侍郎,从我们这一路看来,宋人内斗的很凶,确实是我大夏的大好机会!” 络腮胡名叫嵬名渊剡,他貌似粗犷,不动声色的道:“还是不能小觑,现在宋人占据要塞,有主动权,我们还需虚以为蛇,趁其不备,发动致命一击!” 魁梧大汉应着,继而瞥了眼前面的礼部郎中,低声道:“还得想办法将嵬名阿山救出来,这是太后点名的。” 嵬名渊剡神色不动,道:“嵬名阿山深得太后宠信,虽然在宋人牢狱中,还想办法传递了多条关键情报回去,有大功,必须要救。” 魁梧大汉嗯了一声,说着就来到了鸿胪寺。 他们以夏语低声交谈的声音陡然停止,看向鸿胪寺,他们已经知道,曾经巍名阿山就住在这里,后来被宋人给拿了。 礼部郎中站在台阶上,俯看着夏使,面无表情的淡淡道:“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前面的一个在牢里,一个被砍头,本官不希望你们让我难做,知道吗?” 宋人什么时候对他们有过这般态度?简直与训斥家畜无异! 五个人除了嵬名渊剡外,脸色都不太好看。 嵬名渊剡倒是从容不迫,抬手道:“我们为和睦止戈而来,自有分寸。敢为这位迎使,我们时候能见到贵国官家?” 礼部郎中抱着手,道:“官家岂是你们想见就见的?你们先住下,晚上的时候,兵部那边可能会先见你们。想好怎么说,要是再敢嚣张跋扈,小心你们的脑袋!” 上一次的那波,在政事堂冲着章惇叫嚣,被章惇直接给砍了。 听着这郎中毫不客气的话,连嵬名渊剡的神情都不太舒服了。 他还是强忍着怒意,道:“有劳。” 礼部郎中淡淡又看了他们一眼,转向鸿胪寺里面,道:“给我看好了,要是出什么事情,你们的脑袋也不够砍的。” 鸿胪寺有过经验,一个衙役当即沉声道:“郎中放心,胆敢擅动,杀无赦!” 礼部郎中似乎满意的嗯了一声,甩了甩袖子,径直离开了。 将西夏这帮使臣,就这么扔给了鸿胪寺。 嵬名渊剡身后一个侍卫,忍不住的怒色道:“侍郎,宋人未免太过嚣张了!完全没有把我们,把大夏放在眼里!” 那魁梧大汉双眼冷漠,也道:“侍郎,宋人看来是因为去年一战,起了骄纵之心了。” 嵬名渊剡轻轻点头,暗暗压着愤怒,道:“等我再来之时,我要住他们的皇宫!” 他身后的四人听着,想到了那种画面,登时畅快了。 那意味着,他们大夏将大败宋人,宋人不得不再次求和,任由他们宰割! 礼部的郎中回到礼部,与李清臣奏报刚才的事。 他站在李清臣值房内,抬着手,道:“尚书,下官能听懂一些,虽然不大细致,但从他们交谈内容来看,并无止戈之意。” 李清臣正在着手收拾今年会试的残尾,写着什么,快速放下笔,放到一旁,道:“不奇怪,夏人国内气焰嚣张,没那么容易放弃。多半是来拖延时间以及探听虚实的。” 郎中想着北方各路正在变法,尤其是‘军改’,有些担心的道:“尚书,小章相公正在北方各路戮力改革军制,今年或许难有结果,若是今年再启战端,怕是有危险。” 李清臣看了他一眼,道:“朝廷里同样顾忌这些,不过不用担心,以环庆路为主的军队没有大动。虽说迎使归我吏部,但涉及军国大政,礼部不能擅端,这样,你去通知一声兵部的许尚书,我们一起进宫去见蔡相公。” 章惇出去考察,宫里能做主的,只有蔡卞。 苏颂近来‘告假’,极少出现在政事堂。 “是。”郎中应着,快步出去。 他刚走,又进来几个人,汇报着各种事情。 礼部现在忙的一塌糊涂,李清臣快刀斩乱麻的处理好,穿戴整齐,出了礼部,等许将出来后,两人交谈着,一起入宫。 此刻,蔡卞正在垂拱殿。 他满面振奋之色,与赵煦说道:“官家,短短三日不到,就收到了超过五十份各地府州县的奏本,全部都是赞颂官家,并表示支持朝廷变法的,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全赖官家圣德!这还是暂时的,再过些日子,想必会更多!” 赵煦正看着蔡卞送来的这些奏本,果然都是对他那天在宣德门下的讲话的支持,大力称颂,并且将赵煦描述成了‘千古第一圣君’、‘古来仁德无双’、‘心系万民仁德之主’等等。 赵煦尽管知道是马屁,还是很爽,又见他们没有任何借口,表态全力支持他,支持朝廷变法,就更加高兴了。 赵煦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笑容深厚,拿起茶杯,笑着与蔡卞道:“是好事情,但也不能盲目。还是要仔细甄别,防止有人投机取巧,滥竽充数。” 蔡卞抬手,道:“是,臣记下了。官家,现在情势大好,是否趁机再做些事情?臣等早就考虑,对转运司进行变革,向着都税司转化。转运司在地方本就很有实权,一来分化他们的权力,二来也对税务进行明确,细化,进一步梳理地方权职……” 赵煦果断的道:“准!先从开封府试点以及北方各路开始,章楶相公估计还要几天就回来了,咱们再好好商议。” ‘政改’与‘军改’是两条腿,有前有后,但少了谁都不行,必须通力合作。 蔡卞听着,就神色微肃,道:“官家,夏人到了,不知该如何处置?” 赵煦双眼冷芒一闪,淡淡道:“先晾他们几天,等章楶相公回来,再好好计议。” 蔡卞一想也是,便道:“是。” 说完这件事,赵煦又道:“趁此机会,命各部门对近来各种嘈杂纷扰的事情收尾、了结,咱们轻装上阵,不要背负那么多。” “是。”蔡卞明白,抬手道。 不过,仔细想想,确实又有些麻烦,只能趁乱处置,将来时过境迁,势必还会有人企图翻案。 蔡卞顾不得日后,道:“臣这就去办。” 赵煦点头,等蔡卞走了,赵煦拿过一道奏本,随口的道:“告诉擎天卫,加强对夏人的渗透,掌握方方面面的情报。另外,给朕盯紧辽国!” 大宋与西夏的对战已经持续几十年,但始终有些‘小打小闹’,其中最为关键一点,除了彼此双方没有实力相互吞并外,辽国在其中扮演了‘宗主国’的角色。 辽国不允许宋夏有任何一方过强,一旦出现那种情况,必会出手打击! “是。”陈皮应着,快步转身。 赵煦现在困手于国内的弊政,还无暇多顾。 “等朕腾出手来,再好好陪你们玩!”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闪动着凶光。 西夏根本就不在赵煦眼中,以宋朝的国力,兵力,将帅,其实是有能力吞掉西夏的。 但辽国不同,辽国现在还很强,宋朝没有能力去吞并,甚至夺回幽云十六州都做不到! 不过,辽国现在也是垂垂老朽,各种反叛此起彼伏,算算时间,完颜阿骨打今年都快三十岁了,不远了。 “不远了……” 赵煦看着外面的天空,不止是夏人那边蠢蠢欲动,很多事情同样迫在眉睫。 赵煦以及大宋朝廷忙碌不休,对于西夏使臣就没那么在意了。 大宋朝廷都已经知道,两国再战势所难免,既然如此,虚与委蛇都没那么认真,敷衍的很。 一晾就是三天。 嵬名渊剡坐在院子里,挥舞着长矛,呼哈的练着。 门边上的衙役,一直盯着那长矛,虎视眈眈。 这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兵器了,是兵部特批给的,这令鸿胪寺的衙役十分警惕,紧紧看着不放。 嵬名渊剡练了一阵,无视院门口的衙役,走回了屋。 魁梧大汉站在门口,盯着外面,低声道:“宋人这是要干什么,故意拖着我们,想激怒太后吗?” 嵬名渊剡擦了擦脸上的汗,道:“他们激怒的还不够吗?这是觉得大战在所难免,也就无所谓了。” 魁梧大汉明白了,道:“那我们也不能这样坐等着,巍名阿山必须救出来。宋人正在封锁边境,我们得尽快把我们得到的消息传回去。” 嵬名渊剡点点头,扔掉毛巾,道:“想办法动用我们的人,活动一下,看看能不能见到他们的高层,实在不行,得创造机会。先从他们的礼部开始。” 魁梧大汉又看了眼外面,道:“他们现在很乱,应该容易找到机会。” 嵬名渊剡抹了把大胡子脸,站在门口,也看向门外。 他看似镇定,平静,实际上内心有些焦躁,宋人这边一副励精图治模样,而夏国那边是日趋激烈的内斗。 此消彼长啊…… 必须尽快开战,打断宋人的变法! 礼部。 李清臣正在主持部会,主要是讨论的是‘元祐礼法’,也被称为‘新礼法’,其中对很多模糊不清以及不适合现在的礼法等进行废除,修订,删改。 ‘礼法’二字,在封建王朝最重,哪能轻易动,因此部会十分艰难,哪怕李清臣强压,涉及真正的问题,还是出现了诸多争议,吵嚷不休,不肯退让。 李清臣没有纠结,不能动的就暂时搁置,全力推动‘新礼法’前进。 吏部。 吏部正在对‘考铨法’进行最后一次审议,其中内容大幅度增加了对官吏政绩的考察,尤其是民生,吏治,民风,外加就是简政,主要目的还是削减臃官,遏制腐败,解决人浮于事,提升地方行政效率。 吏部是实权部门,权力正在不断累积,扩大,没了过往的掣肘,吏部正在越来越熟悉,娴熟的使用他们的职能。 户部。 户部尚书梁焘,侍郎吴居厚,正在对‘转运司’的问题进行讨论,他们在考虑分解转运司,比如,下设都税司,漕运司,度量司,仓储等等。还计划将收税与漕运拆分,同时将盘管,监察,巡视的职权削减、明确、规划化转运司与朝廷的体制,权责。 工部。 随着春暖冰化,工部的各项工作正在准备开启。 工部尚书王存,召开部会,他看着坐在两手遍的侍郎,郎中,员外郎等二十多人,沉声道:“以‘黄河,淮河,长江三道河为主,五年投入至少一千万贯,力争五年内解决水患,十年没有大患,二十年不决堤!’ 众人肃色以对,以往朝廷也花大力气想要解决水患,甚至几次改易黄河,非但没能解决,反而越演越烈。 这一次,朝廷是真的要决心解决,投入了不可估量的人力物力! 刑部。 来之邵站在桌前,用拳头敲打桌子,大声道:“继续扩充巡检司,一定要加强控制,不能让巡检司,朝廷的法司,沦为地方贪官污吏,豪强恶霸的打手!昨天在政事堂的例会,我差点就钻到桌子底下!你们要是不知道丢人,下次你们就代我去!” 一众人面上紧绷,身体坐的笔直。 而兵部尚书许将,正在机要房,与刚刚回来的章楶喝茶叙话。 章楶脸上有风霜之色,倒是精神特别好,笑着与许将道:“仔细看了看,问题应该不大,今年应该能有个大概,再有三年就能成型,五年能战……” 以往大宋军队,那都是养废物,缺少训练,能战,敢战的极少。章楶说的‘能战’,不是简简单单能打仗那么简单。 那是精锐之师! 许将神情振奋,抬手道:“章相公不辞辛苦,居功至伟!” 第三百一十三章 票号运作 - 宋煦 - 官笙 章楶此刻也很高兴,北方各路的‘军改’有了成效,开了一个好头,这令他信心大增。 章楶看着许将,说道:“兵部的事情,可以进一步的去做了。” 许将稍想了想,道:“对于裁撤厢军,可以再快一点,对于禁军的遴选,动作也能再大一点,今年,争取裁撤五万厢军,对于禁军进行替换、退役五万。北方各路的各种军号可以撤销一部分,以新军替代,除了秦凤路为主的对夏的十万军队……” 章楶没有多评论,这方面他不掺和,道:“除此之外,还有就是日常的训练以及军规,都要抓起来。我这次去看了眼,我大宋的禁军腐朽至如此,还真是触目惊心啊……” 许将见他这般感慨,暗自摇头。 大宋的军队,能战的就那么点,别说北方了,要是南方,还不知道什么模样,也就欺负匪盗还行。 许将思索了一阵,道:“军法处已经在各军设立,各种监察,考核陆续配置。目前,北方除了秦凤路等外,配备了五个军,还略微有些少,下官建议,再配置一个大营。” 章楶看了他一眼,道:“北方与开封十分的近,在开封城附近已经有三处大营,再设立,有些多余。” 许将一怔,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 但北方与夏辽近在咫尺,承担重任,十多万军队分散在各处根本不足以应对,从开封支援又不远不近。 稍微有点尴尬。 许将抬头看向章楶,道:“若是幽云十六州拿回来,就好了。” 幽云十六州扼守辽国南下通道,如果这里在手,完全就不用这么被动。 开封城这个地方,四周毫无险要,只要踏破大宋的北方防线,完全可以一马平川的来到开封城下! 章楶听着许将的话,皱了皱眉,转了话题道:“官家现在有空吗?” “九殿下在垂拱殿。”许将接着话题。 对于‘幽云十六州’,从大宋立国之初,千方百计的想要拿回来,太祖太宗都曾奋力,但最终功败垂成。到了真宗,也就是赵三,是彻底没戏,澶渊之盟之后,大宋由进攻转为被动防守,彻底失去了夺回幽云十六州的信心。 对于辽国的畏惧,绵延几十年,至今大宋已经没人提及收回幽云十六州了。 章楶没有再提幽云十六州的事,大宋应对西夏已经十分吃力,西夏虎视眈眈,大宋根本无力两面作战。 两人的话题,再次回归对于‘军改’的讨论。 垂拱殿内。 赵佖与朱浅珍坐在两边,正在与赵煦说着‘皇家票号’的事。 赵佖双眼蒙着黑纱,脸角白净,语气十分清朗,道:“官家,皇家票号已正式开业,本金两百万贯,各方面都准备的很完善。目前就是试验各项业务,培训伙计,扩充营业规模……” 赵煦一直关注着,静静的听着。 ‘皇家票号’是交子务的进一步发展,有交子务的几乎所有权力,但交子的发展,却有极大的局限性。 从交子诞生之初,交子就是一种‘信誉’货币,只是在地方发展,并且存取还有费用,是大户的专利特权,与普通百姓无涉。 可以说,交子天生具有局限性,在这种时候,没有强力的支撑,很难发展起来。 从赵佖,朱浅珍的话里赵煦也听出来了,‘皇家票号’的运营手段极其有限,似乎这是这边存,异地取,是在亏本运作,没有其他的运营渠道,盈利方式。 朱浅珍等赵佖话音落下,接着说道:“官家,在其他三京,小人已经在物色地方,争取今年开起来。小人已经联系了不少大户,他们十分愿意支持,朝廷的,就是户部的一些运作,也准备移交给我们……” 赵煦听着,皱了皱眉,果然,如他想的一样。 等两人说完,赵煦笑着道:“你们的想法,还是有些局限了。” 赵佖抬头‘看向’赵煦,顿了顿,道:“还请官家垂训。” 赵煦摆了摆手,道:“票号不止是士绅大户的,要沉下去。票号除了大额票兑外,最重要的是小额的。从一文钱到十,不,五十文,分列五种,不管存取多少,只给小额票据。朕要的不止是大额流通,民间的交易也多有不便。简单来说,朕要解决铜钱交易中数额太大,不易携带的问题。” 朱浅珍犹豫了下,道:“官家,可是,百姓不愿意存钱,他们也没多少,而且还要收费,对他们来说,十分不划算……” 赵煦笑了下,道:“不但不能收钱,还要给钱。” “给钱?”赵佖语气疑惑。 朱浅珍就更不懂了,他是商人,票号不赚钱,还要亏钱? 赵煦喝了口茶,笑容越多,道:“票号存钱,不管多大,设定一个利息、时间,付给利息。另外,民间借贷太重,太狠,票号可以以低利息借给他们,小额可以信用,大额要有抵押,到期付给票号利息,赎回……” 赵佖多少经营过商铺,听着就思索起来。 朱浅珍陷入沉思,好一阵子,还是迟疑的道:“官家,这样,容易亏本吧?” 试想一下,有人一口气存了十万贯,票号付出的利息,要多久才能赚回来?那些士绅大户,有钱人,岂不是要拿皇家票号当做肥肉,拼命吸血? 赵煦道:“他们不会只存钱的,更要用钱,票号的本质是‘流通’,只要流通起来,票号是稳赚不赔的。不过凡事都要慢慢来,前期投入必不可少。运营的时间长了,你们就会发现无数可以赚钱的方式方法,那个时候,真的是躺着都能赚钱……” 朱浅珍还是心怀担忧,赵佖却道:“是,我们听官家的。” 赵煦嗯了一声,道:“现在,要加强宣传,利用各种的方式方法,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有多少钱存进来,朕都吃得下!两百万本金还是太少了,朕待会儿让陈皮从内库再给你们拨五百万贯。要大胆的运作,不要怕亏钱,前期,咱们就是要亏,亏的越多越好。就从开封府开始,要全面铺开,好好吸取经验教训,为全国发展,奠定基础,培养好人才……” 赵佖,朱浅珍神色认真,一点大意不敢有。 这是官家的生意,还关乎朝廷大政,岂敢轻慢? 赵煦说了好一阵子,又道:“你们写的条陈朕看了,还有不少问题,朕晚上仔细给你们修改一下,你们回去再结合实际,好好看看,一定要加快发展,我大宋没那么多时间。夏人虎视眈眈,辽国高高在上,这样的日子,朕过得难受,不想我们的后代继续这样屈辱的过活……” 赵佖,朱浅珍神色微变,连忙站起来,抬手道:“臣(小人)领旨!” 陈皮见着,适时的走近低声道:“官家,章相公回来了,在机要房等许久了。” 赵煦点点头,看着赵佖道:“九弟,那个盲文,进展的怎么样了?” 赵佖没想到赵煦还记挂着这件事,面露感念,抬手道:“回官家,有些进展了,还在钻研。” 赵煦嗯了一声,道:“你脸上有疲倦之色,注意休息。” 赵佖感念更多,躬身道:“谢官家,臣弟不累。” 赵煦微笑,道:“陈皮,你亲自送九弟他们出宫。对了,武贤妃那边,照顾一点,不要苛待。” 陈皮道:“是。” 赵佖噗通一声跪地,道:“臣弟叩谢官家。” 武贤妃因为涉入向太后谋害赵煦,先是被高太后软禁,后被赵煦驱逐到宫里角落,很是凄凉。 赵佖虽然是盲人,就是因为盲人,反而心思通透,又从来就没想过皇位,少了争权夺利的心思,反而至纯至孝。 赵煦上前,扶起他,有些感慨的道:“几个兄弟之中,就你最能体谅朕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灵光乍现 - 宋煦 - 官笙 送走了赵佖等人,赵煦收拾一番,来到机要房。 赵煦摆了摆手,阻止了章楶,许将等人行礼,来到偏房,坐下后,不等上茶,就有些迫不及待的与章楶道:“章相公奏本里写的不够详细,具体与朕说说。” 章楶稍微斟酌了下措辞,道:“是。官家,目前,京东东路、西路,河北东路、西路,河东路,永兴军路等,都已经在‘军改’有成效,目前进展顺利,虽然闹过一些事情,都已经被压下去。秦凤路等暂未动。北方这六路,每路拥军两万,总数十二万,基本都驻扎在各路首府,要塞。当前还在整肃,梳理,若要成军,还需一到三年时间……” 赵煦静静听着,不断颔首。 ‘军改’不是一蹴而就的,想要成军,能战,无不需要时间,不止是训练,还要经历血战才行。 百战之师,不是训练出来的。 章楶事无巨细,慢慢说着。 大宋的军队向来复杂,之所以能有这样的顺利,除了‘养猪政策’外,还有就是丛丛制衡,让这些军队不能出现多大的反抗力量。 章楶本身是枢密使,加上环庆路一战威望正隆,又有种建中,宗泽率军弹压,这才算稳住。 足足半个时辰,章楶才说完,有些口干舌燥的喝了口茶。 偏房里,众人都没说话,细细的消化着这些内容。 好一阵子,赵煦定神,抬头看向许将。 许将会意,道:“官家,北方各路原本拥军超过五十万,‘军改’之下,将有几十万人被裁撤,虽然暂时没有公布,朝廷还得做好后续工作,方能化解所有隐患……” 大宋的军队,禁军为主,厢军,藩军等为辅,禁军庞大,厢军更是不遑多让,尤其是永兴军路就一度高达二十万人! 这些‘军人’是吃皇粮的,现在裁撤他们,哪有人愿意? 一个处置不当,极有可能引出哗变。再加上有心人利用,北方可能会出现大乱子! 赵煦稍一沉吟,道:“你怎么看?” 许将神情凛然,道:“官家,这件事,有三个办法。第一个,就是慢慢来,以不断的考核,删减,逐步的裁撤,这个时间最慢,效果最好,不会出什么乱子。第二,就地消化,将他们安置在地方上,给予一定的退役补偿。这种方法,可能会令一部分人不满,还需地方通力配合。第三,就是朝廷以其他方式征召,如工部的治河,全国民田的整治,通衢,灌溉等。这样成本巨大,还容易出乱子……” 赵煦手按在桌上,轻轻拍了几下,道:“三管齐下!问题关键,还是在地方了……” 北方各路还没有推行‘方田均税法’,但因为开封府试点,各路也是纷纷扬扬,各种奇葩事层出不穷,各府州县应接不暇,已经疲惫不堪,或许已无力应对这些事情。 许将与章楶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都属于‘军方’,对政务尽可能避免参与。并且,地方上着实复杂难言,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赵煦看向陈皮,道:“将北方各路的地图拿过来。” “是。”陈皮应着,连忙拿过几张地图,赵煦拿了比较大的,仔细的看着北方各路的轮廓。 京东东路、西路,大概是后世的山东;河北东路,西路,大致是河北,与幽云十六州交界,也就是辽国,承担的任务就是抵挡辽国入侵。河东路大致是山西,在辽夏交界处;秦凤路,永兴军路大致是陕西地界,应对的是西夏。 赵煦盯着地图,沉吟不断。 大宋国土不大,但分了二十三路,相当于二十三个省。这路下面,还有‘小路’,再加上军制单位,还有各种团练,观察使,着实是关系网复杂,一时间难以理清楚。 许将与章楶都在看着赵煦,有些话朝廷高层都知道,但不能宣之于他们的口。 等了好一阵子,赵煦沉思着,道:“之前,我们说过合并诸路的事情,目前看来,还是时机未到,不过,可以另辟蹊径。这样,选朝廷高官,加三品衔,以巡抚名义,主理地方政务。比如,京东东路、西路,派一个人!同时,加参政,参议各二予以辅助,总共五人,梳理地方政务,协助‘军改’、‘政改’,同时,为推行‘新法’做准备,也未合并诸路做铺垫……” 许将神色大为惊喜,道:“官家这个办法好!如果时间一长,这巡抚哪怕临时的也会成了永久,那合并诸路,设立路一级衙门,就顺理成章了……” 章楶面露讶然的看向赵煦,静静的没有说话,这么做的好处自然不止是许将说的这些。 以这种名义,可以极大的减少阻力,朝野更不会有多少反对声,完全可以堂而皇之的推进朝廷的各种计划。 赵煦也为他这个灵机一动暗自佩服,不动声色一笑,道:“那就这么办,等章惇相公回来,再好好商议,选拔人手。稳住了南方各路,北方这边就可以加大力度,走的更快,更激进一点了……” 许将,章楶默默点头,若是有巡抚坐镇地方,辖制地方的乱象,不让他们被北方的改革所激怒,做出过激的事情来以至于失控,那他们在北方完全可以放开手脚,无所顾忌的推行既定的‘军改’计划。 “陈皮,将蔡相公叫来。章相公,继续说。”赵煦喝了口茶。 章楶道:“是。目前,各路经略,总管都已经选拔到位,现在就是要进行深入化,另外,开封四周的三个大营,需要加紧筹建,此事事关国本,当为第一……” 不多久,蔡卞也来了。 他暗暗惊奇与赵煦这个想法,却又觉得大有可为,不自禁的激动起来。 几个人坐在机要房,说着‘军改’的事,蔡卞自然要从中配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军法’方方面面的事情。 鸿胪寺。 嵬名渊剡等候了足足五天时间,宋朝这边,除了派一个礼部郎中迎接他们外,他们就一直被关在鸿胪寺的院子里,别说见宋朝的大人物谈判了,连院子都没能走出去! “侍郎,得想办法了。”院子里,魁梧大汉,一脸冷色的说道。 嵬名渊剡手里握着长矛,络腮胡有些凌乱,双眸炯炯,道:“能联络上嵬名阿山吗?” 魁梧大汉摇头,道:“他被关在皇城司,那里戒备森严,难以进不去。不过,据说他被用了酷刑,伤的不轻。” 嵬名渊剡双眼深邃,道:“这个我不意外,他的人也联系不上吗?” 魁梧大汉道:“是。他们的人藏的很深,我们的人悄悄试探了下,找不到,还有可能被宋人抓走了。” “做事吧。”嵬名渊剡淡淡说道。 “是。”魁梧大汉有些激动,他早就想要给宋人一点颜色看看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世家大族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与章楶,许将,蔡卞谈完的当天傍晚,枢密院与兵部就联合起草文书,准备进一步推动‘军改’。 而蔡卞则召开六部会议,准备另选‘十五位巡抚’,以巡视,监察地方。 ‘巡抚’一看就是封疆大吏,远超现在的府县地位,直接就是三品。 六部尚书都忍不住激动了,纷纷开始举荐。 有的从朝廷六部侍郎以及各寺等选择,也有举荐在野的,一口气就说了二三十个人。 这些人,要么是当前的朝廷大员,要么就是曾经的高官,几乎全数都是‘新党’。 蔡卞一时间也难以决断,将名单记录下来,并且考虑将这些人召回京,当面考察一番。 大宋朝廷是马不停蹄,奋力向前。 其他更方面的进展同样十分迅速,如大理寺在地方的建设,如转运司的发展,如太学的改革等等。 福宁殿,书房。 赵煦改完赵佖,朱浅珍送来的‘皇家票号发展章程’,坐在椅子上,静静了一阵,忽然又拿过地图,仔细的端详。 大宋的东北面,是辽国,辽国目前应该是最强的,所占地域也是最大。边上的高丽占据着朝鲜半岛大半。 大宋的西北方向是西夏,西夏的国土面积十分的小,首府兴庆府离大宋边境很近,国力不强,但穷兵黩武。 再往西,就是吐蕃,吐蕃诸部分裂严重,以前被西夏打压,失去了不少地方。但也时不时侵扰大宋,有一定实力。 南方也就是后世的‘云之南’,是大理国,大理国地贫人乏,相对来说还算‘恭顺’,威胁不大。 但严格来说,大宋的环境很不好。 “群狼环伺啊……” 赵煦看着地图,轻声自语。 在夏,辽的地图上看了眼,赵煦目光慢慢的转到吐蕃,大理上。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道:“吐蕃,还是大理呢?” 大宋想要突围,拓展生存、战略空间,还得先南后北。 赵煦这边话音刚落,门外响起陈皮的脚步声,道:“官家,该休息了。” 赵煦将地图收好,又静静坐了片刻,这才起身离开。 陈皮陪着他回宫,道:“官家,今晚侍寝的是刘美人。” 赵煦嗯了一声,伸展了下手臂,道:“明天让蔡攸,南天友来垂拱殿见我。” 陈皮道:“是。” 赵煦在推开门,走入寝宫的时候,又道:“传话给政事堂,给剿匪军一个番号,交给童贯统领。” 陈皮一怔,连忙小心谨慎,低声道:“是。” 赵煦摆了摆手,推门走进去。 …… 第二天一早,赵煦还在熟睡,门外忽然响起轻轻敲门声,陈皮轻声唤道:“官家。” 刘美人慵懒的娇嗔一声,一只白皙胳膊伸出搂在赵煦胸前。 赵煦紧皱着眉,看向窗外,只见还有些漆黑,起床气发作,不耐烦的道:“又怎么了?” 陈皮连忙小心的道:“回官家,宫外忽然有些谣言,是燕王与夏人的。” 燕王,赵灏。 赵煦半睡半醒,头昏脑涨,直接道:“让政事堂去处理。” 陈皮不敢多打扰,轻轻应了一声,悄步离开。 赵煦搂着刘美人,再次熟睡。 青瓦房。 章惇不在,蔡卞经常通宵值班,听着眼前黄门的突然传话,等他说话,稍稍琢磨片刻,道:“你是说,这谣言是一大早出来的,并且,只是含糊不清的说,燕王与夏人有涉,并没有再多?” 黄门仔细回忆了下陈皮的交代,道:“是这样的蔡相公。” 蔡卞神情如常,静静片刻,转头看向身旁,道:“文台,你怎么看?” 蔡卞身侧站着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名叫周文台。 他也是元祐四年的进士,是蔡卞的门生,蔡卞被贬,他就辞官,跟随着蔡卞被流放四处,十分恭谨。 周文台面色俊逸,从容,思索片刻,道:“老师,这件事透着古怪,如果是那些人,不会这样浅尝辄止,而且在这种时候散播这样的谣言,对他们百害无一利。” 蔡卞一笑,道:“重点是夏人。” 周文台猛的会意,道:“老师是说,是夏人使者?这算是一种警告吗?他们这是等不及了?” 蔡卞微笑,道:“中午,你代我去见见吧,看看他们的目的。” 周文台应着,道:“是。我倒是觉得,他们无非还是想不战获取好处,为他们再次开战做准备。” 蔡卞淡淡道:“现在不是以前了了。” 周文台抬头,道:“学生明白。” 那黄门见着,连忙告辞离去,还得转话给陈皮。 等黄门走了,周文台又低声道:“老师,曾相公快到京了。” “曾布?”蔡卞有些意外,旋即又自吟不语。 曾布与蔡确一样,都是被章惇刻意挡在朝廷之外,不得回京之人。 在这里面,是章惇刻意为之,他蔡卞默认的。 蔡确是王安石之后,最大的变法派,是神宗皇帝元丰年间的宰执。但蔡确性格偏执,功利性太重,并且,他回来也没有他合适的位置。 至于曾布,这个人就更为复杂了。 要说曾布,确实算得上是一个能臣,并且出身以及家族非同一般。 曾家世代官宦,还要追溯到五代十国时期,曾布的祖父曾致尧是南唐后主李煜时进士,宋太宗时复考再中进士,一直做到两浙转运使。 曾布父亲是仁宗朝进士,官至光禄卿。 到了曾布这一代,曾家七位进士,并且越发显赫,不说曾布一度拜相,其兄曾巩更是当世大家,是欧阳修门生,文学成就上与苏轼相提并论,政治上一度是王安石的盟友,曾家与王家还是姻亲! 曾家显赫,曾布又曾是王安石的左右手,‘新党’当之无愧的大佬,若不是章惇先一步拜相,占了位置,曾布登高一呼,天下‘新党’必然从者如云。 但是! 曾布并不是一个坚定的变法派,他在王安石时代就左摇右晃,被王安石罢黜,赶了出去。 元祐初,司马光将他召回来,不过多久又被赶了出去。 现在,他是从瀛洲府调任江宁府,‘路过’京城,这一路过,就半年多。 蔡确因为章惇阻挡,病死他乡,曾布没得诏令就来到京城。 “章相公阻挡在外的人有些多啊……” 周文台突然说道。 这半年,打着各种理由入京,上书官家的‘新党’非常的多,但入章惇法眼的极少,如曾布,蔡确被挡在外面的不在少数。 这些人,也是一股很可观的力量。 蔡卞仔细思索着,说道:“找机会,我见见他。” 蔡卞同样不待见曾布,但这个人突然跑到京城,可能会对‘新党’内部造成冲击与分裂。 周文台道:“好,我让人盯着。” 说完这些,蔡卞拿起茶杯,准备休息一会儿,马上就要天亮,他的事情更多,刚喝口茶,就又道:“武院是不是已经开始招收生员了?” 周文台道:“是,官家去揭幕了,还将十三殿下送进去。官家是武院院长。” 最后一句蔡卞倒是知道,喝了口茶,缓了一会儿,蔡卞揉了揉脸,扫去一些疲惫,说道:“我们当前的要务有四个,第一,是开封府试点。第二,是各路的巡抚人选,要尽早定下。第三,北方各路的变法事宜的准备。第四,就是配合‘军改’。这些事情十分繁杂,政事堂、青瓦房的人手不够,你再物色一些人,今科里,有不少不错的,先拉进来。” 周文台立刻想到了几个人,道:“是,我去找他们谈谈。” 蔡卞嗯了一声,看着渐渐亮起的天色,再次开始工作。 这时,皇城司。 蔡攸盯着眼前的几个副指挥,脸色难看,道:“那个道士还是没找到?” 几个副指挥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迟疑的道:“指挥,道士倒是好找,只是,那谶语是谁出的,就没办法证实了,总不能都抓回来严刑拷打?” 另一个道:“是啊指挥,不说有没有可能是城外的,已经跑出城的,单说万一抓错了,报给了官家,日后再来,咱们可就是欺君了……” 最后一个道:“而且,一些道士与京中大人物关系深厚,就住在他们的府邸。我昨日还听说,魏王妃做了一场法事。其中有几个,还是准备之前给官家贺寿的,真不能轻动啊。” 蔡攸一脸阴沉,怒声道:“你们给我找了这么多借口?官家问的时候,我也能找借口,只是,这罪责,你们仨,谁抗?” 三人脸色大变,齐齐单膝跪地,急声道:“指挥,还请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为指挥查的水落石出!” 蔡攸要是将他们推出去当替死鬼,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蔡攸眼神阴冷,他心里真有将这几人推出去当替死鬼的打算,强压怒意,道:“将巍名阿山提出来。” “是。”三个副指挥如临大敌,当即应着,快步出去。 他们必须要尽快查清楚了,否则真的会死在这座大牢里! 不多久,巍名阿山就被带了出来,一个还算干净的牢房。 他坐在蔡攸对面,神情晦涩,自顾的吃着桌上的酒菜。 蔡攸倚靠着椅子,静静的看着这个人。 这是一个屈服在酷刑之下,写了效忠书的西夏贵族。 第三百一十六章 狼性 - 宋煦 - 官笙 蔡攸现在心里正愤怒,没心思戏玩,直接道:“嵬名渊剡已经到了,他有些急,估计想见你。不管朝廷怎么谈,我都会放你回去。” 嵬名阿山手顿了下,继续吃喝,比刚才更快更急,双眼渐渐发红。 他是夏国贵族,深受太后器重,原本前程远大,谁知道这一趟出使宋国,居然让他变成了细作! 蔡攸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烦恼稍去,多了些痛快,继续说道:“今年预计夏人还会开战,你要争取一起来,到时候,我们会安排你机会,让你立功,扶持你上位。” 嵬名阿山面无表情,脸角抽搐了下,咽掉嘴里的东西,道:“为了我有更大利用价值吗?” 蔡攸笑容更多,道:“我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聪明人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做,不会乱来。” 嵬名阿山表情痛苦,飞快恢复平静,旋即再次大口吃喝,道:“我会按照你说的做,但你也要记得你的承诺。” 蔡攸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放心吧,你的身份只有我跟宫里知道,绝不会泄露出去。你在夏国,将来能走多远,全都靠你。若是你有能力,位极人臣,我们也会恭贺,不会拆台的。” 嵬名阿山仿佛没有听到,吃的更急更快,嘴里塞的满满当当。 蔡攸见着,双眼里都是快意,憧憬之色。 天亮之后,朝廷各衙门相继开门,人潮越来越多。 对于赵煦在宣德门下谈话的热情,开封城已经日渐消退,开始回归正常状态。 周文台在宫外转了一圈,见了不少人,到中午,来到鸿胪寺。 鸿胪寺的院子里,只有周文台与嵬名渊剡对坐。 嵬名渊剡一脸大胡子,不怒自威,看着周文台,道:“我要见你们的相公,这些事情,你做不了主。” 周文台从容淡定,道:“相公们要看你的话有没有见的必要,开门见山吧。” 嵬名渊剡感觉到了周文台表露出的自信,心头警惕。 ‘宋人这是打定主意继续打了吗?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强硬了?是上次大胜给了他们信心吗?’ 嵬名渊剡觉得不能再等了,直接沉声道:“第一,释放嵬名阿山。第二,恢复夏宋以往的边界。第三,岁币要翻倍。第四,宋军从熙河,环庆路等后退五十里。第五,宋国要确保不再开战,保证边界和平。第六,宋国皇帝要写祝寿贺表,恭贺我朝皇帝寿诞,以子侄自称……” 嵬名渊剡足足说了十多条,周文台神色从容,一直静静听着。 等嵬名渊剡说完,周文台道:“我救了你一命。” 嵬名渊剡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文台道:“还记得你们上次来的人吗?他们就是这么嚣张冲着我们相公说话,然后……被当场斩了。” 嵬名渊剡的大胡子一颤,神色不动,道:“既然敢来,就无惧生死,我要见你们相公。” “你说的这些,没有任何用处。” 周文台八风不动,道:“如果你们是来求死的,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说实话吧。” 嵬名渊剡见宋人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完全不见当年的软弱、畏缩,脸角绷直,道:“嵬名阿山我要带回去。第二,岁币增加。第三,宋朝归还我们损失的十六寨,我们愿意用兰州换塞门砦。” 塞门砦与芦关、石堡、安远砦等是宋夏之间的要塞,并且隶属延安府,是十分重要的战略要地。 至于兰州,自然是好地方,但宋朝这边鞭长莫及,隔空相望。 是以,嵬名渊剡的话,全是空话,没有付出,只要好处! “听听我的,” 周文台神色不变,道:“第一,夏皇向我皇上贺表,称父。第二,割让边界一百里。第三,每年朝贡五千匹良马,米栗三十万石,绢布等十万匹……” “放肆!” 嵬名渊剡大怒,猛的一拍桌子,怒声道:“你们宋人太过嚣张了!真的以为我大夏败了一次,你们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吗?” 嵬名渊剡大怒,他的四个人迅速冲了出来,奔向院子。 外面的衙役冲的更快,刀兵出鞘,将嵬名渊剡以及其他四个夏人团团围住,煞气凛冽,仿佛这些人稍一乱动就立即将他们乱刀砍死于刀下! 周文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嵬名侍郎,这里是大宋,有前车之鉴。” 嵬名渊剡再淡定此刻也愤怒满脸,他知道,宋人真敢杀了他们,所以强行镇定,道:“我希望你们宋人拿出诚意。” 周文台道:“如果你们夏人再次企图开战,我们的诚意会更多,你们的筹码还有多少?” 嵬名渊剡见宋人是寸步不让,与过往大相径庭,明白这次来是多半达不成目的了,盯着周文台,沉默一阵,道:“我们要那四个寨子,其他可以不计较。” “嵬名侍郎,你把路走死了。”周文台道:“这样下去,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嵬名渊剡暗暗磨牙,脸角抽搐再三,道:“我们退让,只有两件事,第一,带走嵬名阿山,第二,兰州换塞门砦。” 周文台这次没有立刻说话,沉吟片刻,道:“嵬名阿山,一千匹良马可以换走。其他的,一概不应。” 双方现在的谈判,彼此心知肚明,都是为了彼此试探,拖延时间,今年的大战,已然势所必行! 嵬名渊剡没有多纠缠,一千匹马不算什么,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嵬名阿山?” “等我们收到马的时候。”周文台说道。 嵬名渊剡道:“最后一个要求,我要见你们的相公。” 他现在不提见赵煦了,似乎已经知道见不到。 “现在事情多,等我通知吧。”周文台径直起身,离开了鸿胪寺。 嵬名渊剡看着周文台的背影,以及如潮水退走的衙役,大胡子颤抖,神色阴沉。 魁梧大汉沉声道:“侍郎,宋人只怕有阴谋!” 嵬名渊剡深吸一口气,道:“这次回去,一定要奏禀太后,要万分小心宋人,他们不一样了。” 魁梧大汉也觉得,但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如果赵煦在的话,或许能从中体会到两个字:狼性。 周文台坐在马车,返回青瓦房。 他回忆着与嵬名渊剡的交锋,渐渐露出笑容来,自语的道:“看来,去年一败,夏人确实失去太多,已经没有多少筹码了。” 去年环庆路一战,是大宋少有的全胜战绩,不止占领不少要地,还没有签订什么城下之盟,足以扬眉吐气。 而今,夏人再三威胁逼迫,朝廷丝毫没有退让,完全不比以往! “如果章相公在,只怕又会斩了吧?” 周文台笑着,心里不自禁的涌起豪情,这是以往所有没有过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乌云下的希望(为‘西仙山陡寂’加更) - 宋煦 - 官笙 朝廷这边都还顺利,但章惇在下面却很不开心。 封丘县。 章惇目睹了当地大理寺,审理的一场卖儿卖女案。 原告是五年前将女儿卖给县里一个大户,只有区区三贯,那时才十二岁,而今这个女子不明不白死在大户家里。 按理说,原告不应该再告,这种奴隶契约是终身制的,一旦卖出,就与他无关了。 但他搬出了熙宁年间的‘雇佣法’,说那份买卖契约无效,要求大户赔偿。 大户哪里是好欺负的,不止说他女儿是自杀,还搬出了元祐初废除了‘雇佣法’,原告一切都不合理。 “休堂,三日后再审!” 大理寺的三位判官,做出这样的决定。断案不止要合乎律法,还要综合考量人情世故,风俗习惯以及舆情。 “老东西,你给我等着!”大户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出了大衙,神色阴狠的盯着原告老者。 老者吓了一跳,畏畏缩缩不敢答话。 大户大步离去,神情嚣张,态度专横。 衙门围观的人三三两两散去,但议论却没有停。 “老李头也是不容易啊……” “听说他的地都被那员外弄走了,他那闺女小时候我见过,十分标致……” “谁让他卖了呢,卖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章惇一直站在边上静静的听着,他面上严肃,穿着朴素,谁都认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私塾教书匠。 等人走的差不多,他身后的人见章惇没动,低声道:“先生。” 章惇脸角微动,醒过神,看向那个还没走多远的老者,道:“将他带过来。” 他身后的便衣侍卫听着上前,直奔那老者。 不多久,在一处茶楼内。 章惇看着有些战战兢兢的老者,道:“若是给你二十亩田,你还卖儿卖女吗?” 老者已经看出来,眼前的人是个大人物,消瘦的脸上苦涩的道:“这位官人,但凡能活得下去,谁愿意卖儿卖女?当初那一亩田所得,一大半给了东家,十几亩地,连半年的口粮都没剩下,女儿好歹还活了几年,小儿子一年后是被活活饿死的……” 章惇眉头立起,道:“若是给你二十亩田,没有东家,正常交税,可否活下去?” 老子看着章惇,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官人,这么说吧,封丘县人丁十四万,十二万人在养那一两万人,你觉得我们能活得下去吗?” 章惇怔了又怔,这是新的观点,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这里是封丘县,放而大之,是不是说,大宋国几千万人,在养那两三百万人? 章惇思索一阵,再次看向老者道:“你觉得,怎么样才有希望?” 老者看着章惇,有些狐疑,默默一阵,道:“让我做大户。” 章惇听明白了,道:“给他二十文钱。” 老者连忙说道:“官人,小老儿也读过书,不要钱,希望能跟您,为您做点事。在封丘县,我地头很熟。” 章惇没理他,径直离开。 老者跟在后面,喊了好几句,见章惇没理会,幽幽叹了口气,道:“大户不行,给点小官也好啊……” 章惇出了县城,直奔村落去。 这几天在地方上,见得多,看得多,着实令他有了许多新想法,算是看到了‘真实人间’,触动极大。 到了傍晚,章惇在一处田头,与一个老汉全家闲聊。 老汉的二儿子很热衷于‘入仕’,是这一带县衙指定的‘丈量队长’。 他咬着饼,与章惇兴奋的道:“大先生,您可能是南方人,不懂这里的事情。我跟你说,等我这里丈量完,我能分到五十亩,咱们村子里,所有户籍人家,少数也有四十亩,而且税收大降。县尊说了,要是有人敢乱来,告到县衙,保证严惩不贷。” 章惇身边一个人见着他兴奋模样,笑着道:“都说官官相护,就不怕他们是一起的?再说了,县官一般就做两三年,换个人还不是一样乱来?” 这年轻人有些不满的斜看了他一眼,道:“就说你们不懂。前一阵子东明县好像是,有县官乱来,告上去,不过半个月人就被拿走了,我跟你说,现在不一样了,看着吧,在开封府还敢乱来的,没有好下场!” 章惇道:“一户四十亩,够用吗?” 年轻人又高兴了,道:“四十亩种出来的,朝廷要的一亩都不到,人口再多都够吃了……” “好了,赶紧吃。”他父亲眉头皱了皱,喝了一声道。 年轻人有些不满的挪了挪屁股,又看向章惇说道:“大先生,如果你想在这里买地,就别想了。我听县衙的人说,以后田亩交易,会收重税,可能一亩地五贯要收三贯的税,另外三年不种又会收归朝廷,不划算的……” 章惇这会儿讶然了,这个土地交易收重税,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目前来说,朝廷对于田亩还在‘丈量’的层面上,连分地都没做到,更何况是其中的买卖了。 “还不快去!”年轻的父亲又呵斥了一声。 年轻人幽怨的看了老爹一眼,快速吃完手里的饼,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道:“今天差不多丈量完我们村子了,你们就等着分地吧。” 年轻人十分兴奋,拿起铁锹,大步离去。 老者喝了口水,笑着与章惇道:“小儿年轻鲁莽,让大先生见笑了。” 章惇倒是很欣赏那年轻人,笑着说道:“老兄弟,你们家,这次会分不少地吧?” 老者听着,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道:“让大先生见笑了。县尊确实说过要分地,但具体多少,还不知道。” 章惇轻轻点头。 ‘方田均税法’的条文早就公布出去,现在就是推行的进度问题。 按照封丘县的人口,一户人家分得四十亩,其实是少了,起码要有八十亩。 但是其中还有种种复杂问题,实际分得,应该在六十亩左右。 不过,六十亩,对于十口之家,那是相当富裕了。 前提是,天下太平,没有苛捐杂税,没有地痞恶霸的敲骨吸髓。 章惇慢慢吃着东西,脸上带笑。 他下来这几天,感觉到了种种困难,压力十分的大。 但是就在这地头,小树林下,与几个最普通的百姓聊了几句,他看到了希望! 最底层,最真实,也最容易实现的希望! 吃完这些,章惇留下十几文钱,硬塞过去,确定老人一家收了,这才离开。 走出不多远,章惇背着手,笑着道:“京里,还扣着那些知县?” 他身后的小吏道:“是。蔡相公来信,说最多这一两天,就得放他们回去,不得耽搁时间太长。” 他说着,看着章惇罕见的面露笑容,心里暗自惊讶。 章惇看着不远处清晰的河水,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致,道:“你们给我挡一挡,我洗个澡。” 他身后文吏,侍卫面面相窥,这才初春,章相公都快六十了,下河洗澡? 章惇却不管他们,真的就开始解衣服,准备下河游泳了。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 第三百一十八章 居心叵测 - 宋煦 - 官笙 大宋朝廷,内内外外,群情振奋,磨刀霍霍。 对于‘新法’的各种准备、推进,是前所未有,力度空前。尤其是朝廷在舆论上,第一次占据了高点! 宣德门下赵煦的谈话,在开封城渐渐平息,但在全国各处却在加紧传播,弥漫、覆盖了整个大宋! 不管是真心变法,还是投机,大宋上下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变法热潮’。 尤其是全国各地官吏给政事堂,给赵煦上书支持变法的奏本,不过半个月,就多达百本! 这种盛况,在王安石时代都没有过! 最为开心的自然是赵煦,他坐镇垂拱殿,协调各种力量,挥舞在全国。 开封城试点,推动的越发的快,面对集合了朝廷大半的暴力机构,开封府的士绅根本难以抵挡,磕磕绊绊中,还是推进迅速。 垂拱殿内。 赵煦看着章惇上来的信,面露思忖。 这是信,不是奏本。 章惇在信里,提议对于将要重新划分的土地,限制为十年,甚至更是直接不允许交易、租赁等,违规就强行收归朝廷。 并且对于老地,交易收取高额的‘土地交易税’,遏制土地兼并。 “难办……” 赵煦看了一会儿,放下这封信,摇了摇头。 土地是私有的,朝廷这样的政令,只能管控一时,时间一长,士绅们有的是手段搞兼并,慢慢蚕食,最终重复老套路,上演熟悉的剧情。 千百年来,从未变过。 陈皮目不斜视,等了一会儿,上前道:“官家,曾相公入京了。” 赵煦唔的一声,道:“曾布?” “是。”陈皮道。 赵煦笑了一声,拿过茶杯,喝了口茶,有些感慨的道:“官场终究是名利场。不管他,那嵬名阿山放走了?” 陈皮道:“是。皇城司那边做的滴水不漏,应该没有问题。” 赵煦点点头,看向门外,眸光深邃,道:“对于辽夏要加紧渗透,给他们拨钱,命他们用所有手段,不惜代价!战争,打的是人,是后援粮草,也是情报!” 陈皮神色一变,连忙道:“是,小人亲自去走一趟!” 赵煦嗯了一声,道:“在告诉枢密院,宗泽,种建中的军队,不要返回开封了,集中在秦凤路,准备应对夏人!” 陈皮虽然担心开封府的情况,还是道:“是。” …… 这时,苏颂的府邸。 ‘告病’多日的苏颂近来很清闲,他能躲很多事情,却不能躲所有事情。 这不,麻烦就找上门了。 苏家的凉亭内,苏颂面无表情的坐着。他对面是一个不是很高,有些胖,圆脸,小眼睛的老者。 老者一身的儒雅,却又带有风霜之色,神情沉默。 他默默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凉亭里,久久没人说话,很是寂静。 不远处等候的家丁,婢女一直看着,都很疑惑。 他们不认识这个老者,又知道这个老者肯定不简单,不然他们家主君不会破例的见,但又没半点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年级稍大的嬷嬷问道。 其他人皆是摇头,看着都面露怪异,这种场面很少见。 他们家主君到底是当朝宰执,谁能让他破例,还这般沉默? 不多久,连苏大娘子以及诸多家里的公子,娘子都来了。 苏大娘子认出了老者,想着他的身份,顿时拧眉,转头低声呵斥众人道:“没事干了?” 一群人吓了一跳,慌忙散开。 苏大娘子再次看向凉亭,一脸的不安之色。 前不久,苏颂告诉她,他就要辞官归乡,可以做准备了。但这个老者的突然出现,让苏大娘子有不太好的预感。 曾布。 苏大娘子认识,十多年前,这个人没少出入苏家。 凉亭内,曾布睁开小眼睛,看着苏颂,慢悠悠的说道:“苏相公,要走了?” 曾布这个人很有特点,气质儒雅,偏又脸角肥胖,眼睛很小,说话缓慢,仿若有气无力。 苏颂眉头微微皱起,道:“知道我要走,所以迫不及待入京?” 曾布摇了摇头,道:“蔡相公那道临终奏疏我看过,当前的变法确实有很多问题,厄需完善,不能这般强横推下去,否则迟早出大乱子。” 苏颂哪里看不出曾布的心思,语气微冷,道:“你以为,章惇,蔡卞会答应你入朝?他们不松口,官家有意也不行。” 官家是官家,但也得照顾朝臣的想法、态度。 曾布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他们当然不愿意,不过,如果苏相公愿意举荐,官家必然会慎重考虑。” 苏颂立时明白曾布的意思了,他要走了,临走前的话,不止是官家要认真几分对待,蔡卞,章惇也要有所退让。 连致仕老臣的这点想法都丝毫不问,官家,朝廷得多刻薄? 苏颂面露不喜,道:“我为什么要举荐你?你当初送我出京的态度可是最为坚决。” 曾布在枢密院的职务上待过,在元丰至元祐初的复杂党争环境中,曾布没少排挤苏颂。 曾布看着他,依旧慢声慢语的道:“陈年旧事了。现在的情况你很清楚,你举荐我还有可能成功,举荐其他人,章惇不会答应。” 苏颂眉头慢慢拧起。 曾布不说出身官宦世家,单说他这么多年宦海沉浮,就足够聪明。 曾布来找他,还真是吃准了,拿捏到了足够的分寸。 换做其他人,决然不会来找苏颂,因为看不到这一点。 曾布的身份很复杂,却在变法派中有相当声望。举荐其他‘旧党’,章惇必然死磕到底,决然不同意。 若是曾布,官家可能会意动,只要官家意动,那么章惇,蔡卞迟疑之下,可能就会偏向于默认。 现在的政事堂只有三个人,苏颂,章惇,蔡卞。 苏颂一走,政事堂太空,必然要有所填补,纵观朝野,似乎没有比曾布更为合适的人了。 曾布见着苏颂沉默,双眼闪过一道亮光,道:“你应该知道,我倾向于稳妥变革,这般激烈的手段,我会想办法遏阻。” 苏颂神色恢复平静,道:“你想做宰执?” 曾布摇头,道:“宰执的位置,应该是章惇的,我不跟他抢。” 既然不抢宰执,那就是要章惇现在的位置了? 苏颂心里飞速思考,推敲着其中的利弊。 满朝野,能拜相的人不少,但能过官家以及章惇、蔡卞这两道关卡的不多。 曾布,是最为合适的一个。 并且,曾布的态度,合乎苏颂的想法。 朝局还是要‘稳’! “我再想想。”最终苏颂也没有点头。 但曾布心头却大喜,苏颂这个态度,十有八九能成! 在曾布走出苏府的时候,周文台同时将消息禀报给了蔡卞。 蔡卞顿时冷哼一声,道:“居心叵测!” 曾布私自入京,不但没有见‘新党’的他,反而去见了‘旧党’的苏颂,意欲何为? 周文台瞥了眼四周,低声道:“相公,曾相公这么做,多半是不信您与章相公,若是他倒向苏相公,政事堂的格局可能又要恢复过去。” 韩宗道刚走,就又来一个曾布? 还是两两对峙? 饶是老好人,蔡卞也动了真火,心里思索再三,沉声道:“文台,你亲自去,警告曾布,告诉他,未得诏令,私离官衙,玩忽职守,无视朝廷法度,是大罪!要他立即赴任江宁府,再有耽搁,夺职论罪!” 周文台一惊,连忙道:“相公,是否太直接了?若是苏相公与曾相公有所约定,出面袒护怎么办?” 苏颂是宰执,他要是维护曾布,蔡卞顿时就尴尬了。 蔡卞想着曾布去见苏颂,多半怀揣一些叵测心思,神情渐渐坚定,面色如铁,道:“变法在紧要关头,决不能走一丝的回头路!你去,带我的侍卫,将曾布送回苏府。告诉苏相公,就说我说的,曾布擅离职守,目无纲纪,请苏相公处置!” 周文台越发心惊,道:“相公,这是要逼苏相公表态?” 蔡卞道:“我不管他们有什么交易,敢乱来,先问问他们的分量有多少!” 周文台看着蔡卞前所未有的坚定神色,心头惊疑中恍然明悟。 章惇将这次‘变法’当做前所未有,甚至是最后的机会,不顾一切,蔡卞何尝不是! 作为王安石的女婿,或许他比章惇的变法之心还要强烈。只是性格原因,让刚直的章惇暂时遮掩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清理‘新党’ - 宋煦 - 官笙 蔡卞的命令一下,他的侍卫真的将曾布半路截住了。 领头的侍卫押班,看着曾布,面无表情的道:“曾相公,我家相公有命,开封府近来不安全,请您在苏相公府暂避。” 什么开封府不安全,要到苏颂府上暂避,还有比这更扯的话吗? 曾布小眼睛睁大了一些,圆脸漠然又有威严,盯着押班道:“你们相公想干什么?” 蔡卞一直以来,给人一种‘委曲求全’的软弱感,他突然这么做这么激烈的反应? 押班道:“相公是为了保护曾相公的安全,还请曾相公莫要让末将为难。” 曾布看着他,小眼睛闪烁不断。 他选这个时机入京不是没有考量的,最重要的,就是章惇离京。 苏颂他能劝服,他相信,他也能说通蔡卞,最后的官家,就不那么重要了。 但偏偏,章惇不在,蔡卞居然做出这样的反应,直接动用私卫,要拿他回苏颂府邸,这是什么目的? 逼他离开?放弃归朝?还是说,针对是苏颂,要苏颂走人? 曾布一时间想了很多,沉默许久,道:“这是蔡卞的意思……还是宫里的意思?” 押班微微躬身,道:“曾相公。章相公曾言,凡是不可随意牵扯官家,这着实大不敬,有辱圣明。” 曾布看着四周彪悍的侍卫,眉头慢慢皱起,语气还是那么有气无力,道:“我要先见官家,已经向宫里递了奏本。” 押班无动于衷,道:“曾相公还未得宣召,不然先去苏府暂避。” 曾布脸上威严再次浮现,道:“如果我不去呢?” 不管蔡卞打的什么主意,他都不能随着蔡卞的安排走! 押班抬起手,四周的侍卫上前一步,虎视眈眈。 曾布只带了一个人,还是他在瀛洲府的随从。他满脸害怕,缩在曾布身后。 曾布脸色阴沉,道:“蔡卞真的要这般乱来?” 曾布固然现在只是个瀛洲知府,但他曾经拜相,又是‘新党’大佬,蔡卞这么做,真的不怕引火烧身,难以善了吗? 朝廷里那些‘新党’,都会愿意看到他曾布一直流落在野? 押班没有说话,他只是奉命行事。 四周渐渐有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曾布越发恼怒,冷哼一声,猛的转身向苏颂府邸走去,道:“你回去告诉蔡卞,他还不是宰执!” 押班置若罔闻,‘护送’着曾布,返回苏颂府邸。 苏府院子里。 苏颂看着被押送回来的曾布,面无表情,看向那个押班。 押班抬起手,恭敬的道:“苏相公,蔡相公说,开封城近来匪乱层出不穷,曾相公安全有危,让末将护送着,暂住在苏府。” 苏颂静静的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蔡卞这个举动,无疑透露着强烈的信号。 这些信号有些驳杂,可能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蔡卞这个参知政事,不顾影响,将曾布押送到他的府上,表露出坚定的态度——曾布不能倒向他,倒向‘旧党’,并且,曾布不能拜相! 蔡卞固然是‘新党’,确也是顾全大局的人,他现在这般不顾大局,那就说明他意志坚定,不会改变。 苏颂倒是没想到,只是曾布来了一趟,就引来蔡卞这般激烈的反应!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苏颂默然,心里却自语。 蔡卞这么激烈的反应,不止说明蔡卞的态度,还预示着‘新党’在推行变法是坚决,深层次还说明,‘新旧’已然到了水火不容,没有半点妥协余地的地步了。 曾布强忍内心的愤怒,看着苏颂道:“苏相公,叨扰了。” 苏颂眸光陡然锐利,看向那个押班,沉声道:“胡闹!用私卫扣押朝臣,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风气!来人,传我的话,蔡卞停职三日,闭门自省!” 苏府的一些人听着脸色大变,要停蔡卞的职? 曾布双眼睁大,有些吃惊,旋即神色不动。 朝廷的争斗,有利于他归朝,有利于他站稳脚跟。 押班不动声色,道:“末将告辞。” 苏颂看着蔡卞的侍卫离去,看向曾布,淡淡道:“你还想回来吗?这只是蔡卞,换做章惇,你现在就在大牢里了。” 曾布倒是不怀疑苏颂的话,以章惇的暴脾气,真的干得出来。 他沉默一会儿,道:“苏相公要走了,甘心吗?” 苏颂神色厌烦,道:“蔡卞这般做,那就打定主意不会让你回去。他们要是一致反对,我说服不了官家。” 曾布胖脸很平静,道:“我说服了一些人上书举荐,朝廷里的,章惇,蔡卞也得有所顾及。” 苏颂内心有些愤怒,一摆手,道:“记住你说的话,不送。” 曾布一怔,道:“我可以走了?” 苏颂懒得理会他,已经转过身了。 他已经厌恶了,争来斗去,没完没了! 曾布小眼睛闪烁片刻,脸上浮现笑意,转身离去。 青瓦房。 蔡卞很快就收到了来自于宰执苏颂的处罚,他没什么反应,看向门外,满目的怒火。 周文台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朝局向来复杂,现在还算好的,放到熙宁年间,那才叫一个乱。 那时候,威望隆重的大佬太多,宫内宫外,神宗皇帝都不得不继而连三的退让,可以想见当时王安石等人的处境。 “够了。” 蔡卞忽然说话,轻声低语。 周文台想问,就看到蔡卞桌上,放着一道打开的奏本,末尾他看到了好多人的名字,有在野的‘新党’大人物,有在朝的,比如三个侍郎,还有工部尚书王存,刑部尚书来之邵! 周文台神情暗凝,这是一道联合举荐的奏本,举荐曾布担任参知政事! 蔡卞不等他说话,沉声道:“传我的命令,命刑部尚书来之邵巡查南京,命工部尚书巡视黄河,其他那几人也找理由调出京。另外,传话吏部,所有府县的知县,知府等,三个月内全数到位!曾布,私离官衙,荒芜政事,无视朝廷纲纪,在严肃朝廷法度的当前,顶风作案,不可饶恕,罢黜所有权职,交由御史台审理!” 周文台听着心惊肉跳,惩罚两个尚书还能理解,无非是警示警告。可为什么各地知府知县要在三个月内到位? 曾布开始元祐初,元丰年间的相公,还是‘新党’大佬,又与宰执苏颂关系匪测,怎么能轻易动他? 蔡卞见周文台不说话,面色威严,语气如刀,道:“没完没了,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周文台悚然惊觉,蔡卞这是要清理‘新党’内部了吗? 之前送走韩宗道,令苏颂‘告假’,将‘旧党’打压到最低,现在又清理‘新党’,这是早有计划,还是遇事生风? 不管是那种,周文台都知道,他不能多问。 仔细盘算了一阵,周文台道:“相公,苏相公的‘禁令’?” 蔡卞不屑的哼了一声,道:“无需在意。你亲自去,再告诉黄履,要他秉直做事,不得弯曲!” 御史中丞黄履。 这是要定死曾布吗? 周文台心想,抬手道:“是,我这就去。” 蔡卞看着他的背影,揉了揉眉心。 不止苏颂厌烦了,他也烦了。 熙宁,元丰年间已经够了,这元祐才短短不过一年,妖魔鬼怪齐出,着实令人厌恶。 黄履是章惇的铁杆盟友,听到蔡卞的传话,稍稍思索一番,当即亲自带人,将刚刚到客栈的曾布给堵住了。 曾布与黄履也是老熟人,他背着手,挺着肚子,看着黄履道:“怎么,拿我下狱?” 黄履比他高一些,还是仰着脸,沉声道:“曾布,你擅离职守,私自入京,居心叵测,本官拿你,有什么不对?” 曾布背着手,面无惧色,淡淡道:“蔡卞,一个人扛得住吗?” 曾布不是一个普通人,蔡确的死掀起那么大动静,他要是被下狱,不说隔岸观火的‘旧党’,‘新党’内部必然会被撕裂,相互倾轧转眼就可见。 黄履道:“曾布,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胡言乱语。本官拿你,是因为你不受法度,蔑视朝廷纲纪。走吧,自觉一点,免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曾布没想到蔡卞居然会这么‘绝’,但也无惧,在他看来,这或许还是个上达天听的好机会。 曾布没有抗拒,废话不多说,真的跟着黄履回了御史台。 曾布回京不是无声无息,拿到联合举荐的奏本就说明了问题。 他这一被抓,朝野顿时有了反应。 苏颂,工部尚书王存联合入宫求见赵煦,刑部尚书来之邵则先一步到了青瓦房。 来之邵已经接到蔡卞要将他‘外派’的消息,站在蔡卞面前,不卑不亢的道:“蔡相公,曾相公曾提携于我,并为我背了一次大祸。” 蔡卞坐在椅子上,抬眼看向他,道:“所以,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在那联合奏本署名了?” 来之邵面色犹疑,还是说道:“我推辞不掉。” 蔡卞神情冷漠,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来之邵抬手,道:“谢蔡相公。” 他知道,今天只是来给蔡卞解释,他还得向章惇解释。 垂拱殿内。 苏颂与王存,坐在下面,两人表情几乎一样的冷清,愤怒难掩。 对于宫外的事,尤其是曾布,其实赵煦已经知道了。 他招呼着陈皮,道:“给二位卿家上茶,二位卿家不来,朕也有事找你们。” 王存忍不住的就开口,道:“官家,蔡相公……” 赵煦笑呵呵的道:“蔡相公跟朕说了,工部的事,朕一直在关注。现在‘军改’在持续,裁撤的人越来越多,工部要接纳相当一部分才行,工部任重道远。王卿家,现在事多繁杂,切莫分心,要专心用事……” 王存愣神,本来还要说蔡卞动用私卫的事,现在却不知地怎么开口了。 苏颂见着,道:“官家,御史台已经将……” 赵煦拿起茶杯,道:“苏相公,近来一直在告假,身体可好些了?” 苏颂已经听出赵煦的态度,直接道:“官家,曾布不能拿!” 赵煦喝了口茶,笑着道:“苏相公,朕说过,三法司行事,朝廷不能干涉,尤其是朝臣,更要敬而远之。” 王存立即接话,道:“官家,蔡卞现在就是用御史台作为打击异己的工具,请官家明鉴。” 赵煦没看他,注视着苏颂道:“苏相公,如果身体不好,就多多休息。” 苏颂彻底明白了。 只是,他还是倔强的道:“官家,臣举荐曾布,列入政事堂。” 赵煦神色如常,道:“根据朝廷法度,罪责之人,永不录用。” 王存见着,眉头紧拧。他看得出来,蔡卞这些事的背后,有官家支持。 官家以及‘新党’,这是打定主意一条路走到黑了吗?苏相公最后一点面子,官家都不给吗? 苏颂默然,心里徒呼奈何。 他也始料不及,不曾想曾布的出现,会引起蔡卞这般激烈的反应。 现在,只怕曾布已经被判了死刑,别说回朝了,能再回瀛洲府或者江宁府怕都是奢望。 王存沉默着。 曾布的出现,令‘新党’愤怒,这还是蔡卞,章惇的反应可能会更加难料。 他余光看向苏颂,见苏颂没有多少其余的神色,好像只是感叹,目光动了动,若有所悟。 苏颂来这一趟,怕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他来之前,多半早就想到了现在的情形。 良久,苏颂站起来,抬手向赵煦道:“官家,臣最近越感不支,恐大限将至,请官家允许臣归老田园。” 赵煦看着他,目露沉吟。 苏颂这不是威胁,是真的想走了。 赵煦心底在思索着整个朝局,这个时候苏颂走了,利弊几何。 经过乱翻的治理,‘旧党’已经被打压的抬不起头,韩宗道已经走了。 蔡卞那边想着清理‘新党’,纯洁变法队伍。 是该让苏颂这个最后一个‘旧党’大佬离开的时候了吗? 陈皮走进来,瞥了眼苏颂等人,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太皇太后病了。” 赵煦猛的站起来,道:“今天先到这里。” 说着,赵煦快步离开垂拱殿,直奔慈宁殿。 他记得,高太后就是今年过世的。 第三百二十章 内部交锋 - 宋煦 - 官笙 赵煦急匆匆走了,苏颂与王存只能守住话头,沉默的离开垂拱殿。 两人没走多远,王存忍不住的说道:“相公,就这样了吗?” 从蔡卞这一系列动作,加上官家顾左右而言他,王存自然看出来了。 蔡卞强烈排斥曾布,这么的‘不顾大局’,必然有着目的,这个目的,现在显而易见了。 一个是顺手,送他们这些‘旧党’走,二来,也要甄别‘新党’! ‘新党’等不及了! 苏颂拄着拐,慢慢走向政事堂。 他比王存看的更早,更多,也更清楚。 但又能怎么样? 真正的‘变法派’不是蔡卞,也不是章惇,是刚才那位年轻的官家啊! 苏颂早就猜测,这位官家,早年被太皇太后压制的太狠,加上吕大防等人的配合,心中与章惇等人一样,对‘旧党’怀有深深的恨意! 不然,何至于将吕大防等人置于死地?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官家已经掌握所有权力,又有‘新党’的支持,眼见开封府试点进入深水区,难道不是送走他们这些碍眼碍事之人的大好时候吗? ‘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万幸了……’ 苏颂心里轻叹,转头与王存道:“太皇太后曾与我说过一次,该急流勇退,尽早抽身。” 王存脸色骤变,道:“相公,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可眼见着就天下大乱了!” 苏颂拄着拐杖,慢慢走着,抬头看向前面,青瓦房在望,心想着,要是章惇回来,事情怕是更难善了。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去青瓦房,径直回到青瓦房。 纵然官家没有同意他的致仕,但他决心走了。 自己走,总比被人赶走好一点。 至于那些事情,他无力去管了。 王存见苏颂不语,心头愤怒。 事关国社,天下安危,身为当朝宰执,就这样放手了? 王存很愤怒,除了宫,自然要想对策。 苏颂一旦离开,他也不会很远,那时,‘新党’盘踞朝堂,再无掣肘,这天下,真的就要乱了! 而反应更为激烈的,则是‘新党’,他们太多人希望所有的‘新党’都能复起,尤其是那些大人物。 可眼见着章惇,蔡卞霸占朝廷,排斥异己,‘新党’内部的积蓄的不满,再次爆发。 来之邵与蔡卞是不卑不亢,但有不少人就没那么客气了。 有三位侍郎,直接冲到青瓦房,与蔡卞激变,从大局,从朝政,从‘新法’各个方面论述——曾布就不应该被排斥,更不能被下狱! 这满天下对‘新党’就毁誉参半,还不容易舆论上有些优势,转瞬就变成了‘新党’内部的倾轧,朝野该怎么看‘新党’? 蔡卞倒是从容不迫,与他们辩论。 蔡卞到底是从熙宁年间走过来的人,打嘴炮也不怵谁,何况还是上位者。 在外面纷纷扰扰的时候,赵煦在慈宁殿内。 这算是,朱太妃,孟皇后等人都在了,静静的看着太医给高太后号脉。 朱太妃十分紧张,她对这个婆婆又敬又怕,看她脸色苍老,满脸倦容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神情都是担忧。 孟皇后几乎同样如此,脸上都是担忧。 赵煦揽了揽二人,目光看向周和。 周和犹豫了下,低声道:“官家,娘娘本来好好的,就是早上没怎么吃东西,然后就突然说了累。” 赵煦微微点头,等着太医。 不多久,太医将高太后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转身与赵煦抬手,道:“官家,娘娘是上了千秋的人,有些病恙是正常的,不大碍,好好休息,小人开几服药,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赵煦多少松口气,道:“有劳太医了。” “小人不敢。”太医连忙道,然后就去开药了。 赵煦上前仔细看了看,转身与朱太妃道:“小娘,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 朱太妃摇了摇头,在高太后床边坐下,道:“你与皇后回去吧,我来照顾。” 赵煦看着她的表情,想了想,点点头,与周和道:“看紧了,有什么事情,立刻通知朕。” “是。”周和连忙低头,心里悄悄松口气。 不管斗的多厉害,到底是祖孙,没有到那种你死我活的残忍地步。 赵煦又看了几眼,与孟皇后说几句,便离开慈宁殿,回转垂拱殿。 蔡卞已经决心处理‘新党’内部问题,他得坐镇。 到了垂拱殿,赵煦刚坐下,就道:“青瓦房怎么样了?” 陈皮这会儿也有些担忧,道:“官家,梁尚书,李尚书,林尚书也都来了。” 户部尚书梁焘,吏部尚书林希,礼部尚书李清臣。 这是当朝重臣,不说章惇,蔡卞视为左膀右臂,赵煦同样倚重。 赵煦若有所思,道:“先看着。” 曾布不比蔡确,蔡确那是毕竟已经死了。曾布是熙宁以来的变法派元老,地位还高于章惇,朝廷处置他,势必引起‘新党’内部更大的裂痕。 李清臣,林希等人担心的,怕也是撕裂‘新党’,与当前变法带来不利影响。 陈皮不再说话,命人盯紧几步之遥的青瓦房。 青瓦房内。 蔡卞看着来了的十一个人,无不是当朝大员,还包括了新任开封知府曹政。 曹政有些迟疑,还是抬着手,道:“蔡相公,曾相公再有不是,还是可以缓和处理的。下官来之前,已经有不少人担忧被牵累。” 曾布到底是‘新党’大佬,不说他若被问罪会牵累多少人,单是徒伤悲,就足够令人心怀忧惧了。 梁焘默默一阵,道:“下官请蔡相公三思,现在还有回转余地。” 林希面无表情,更是直言道:“蔡相公,鲁莽了。” 蔡卞端坐不动,淡淡道:“我意已决,这件事无需再议。关于各路巡抚,我会再进行斟酌,吏部,御史台,要盯紧朝野情况。对于一些心思浮动,无法专心用事,整日期盼着朝廷动荡,四处专营,谋求高位而不能成事的,通通请他们回去!” 众人眼见着蔡卞前所未有的‘霸道’,齐齐的面露惊容。 蔡卞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曾布不够,还要加上他们吗? 黄履有些迟疑,拿下曾布他已经有很大压力,这要是对曾布以及相关的人再出手,他非得被无数人弹劾,甚至是活活打死在街头! 一群人,抱着手,背着手,面无表情,神情凝重等等,全都直视着蔡卞,没有继续劝说。 他们内心都反对蔡卞拿下曾布,但也不能硬着与蔡卞对抗。 李清臣已经暗暗想,如果蔡卞这边说不通,章惇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就得绕过政事堂,面呈官家了。 这样虽然不好,却没有办法。 拿下曾布,这个在野的最后一个‘新党’大佬,对‘新党’内部来说,刺激太重了! 蔡卞见他们不说,自然也能明白他们的态度,沉着脸,喝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变法’到了这种时候,需要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不是滥竽充数,不是居心叵测,不是蝇营狗苟!刚才我的话,不够全面,请回去的,也包括在场的诸位!这句话,是我蔡卞说的,章惇也改不了!” 众人神情凛然,好像第一次认识蔡卞一样,直直的看着他。 能逼得蔡卞说出这样的话来,俨然是表明了前所未有的坚定态度! 李清臣拧着眉头,道:“下官能明白蔡相公的良苦用心,但凡事不能过于急迫,当有轻重缓急,循序渐进。曾相公这件事,下官保留态度,请蔡相公三思而行。” 林希漠然着脸,道:“下官先行知会蔡相公,待会儿会去见官家。” 梁焘等人对视一眼,张了张嘴没出声。 他们没有出声,态度还是反对。 蔡卞脸角铁青,眸光里都是冷意。 他内心涌动着愤怒,却又知道,这些人说的并没有错。 但现实情况,却容不得他妥协。 熙宁年间,就是他们妥协、退让的太多,否则他岳父何以两次罢相?何以那么多叛徒,何以最终‘新法’被尽数废除! 这一次,他不想再退让了,尤其是曾布这个变来变去的人! 朝廷里,必须纯净! 蔡卞看着这么多人,这么多‘新党’内部大人物,出去跺跺脚都能令地方抖三抖的大佬。 在朝廷,他们不能被忽视,那蔡卞是‘新党’大佬,是参知政事,是副相,不能,也做不到! 蔡卞审视着这群人,脸角抽了抽,沉声道:“我们可以一起去见官家,但是,不论官家怎么说,那都是圣意,你们都要遵从。可以有想法,但不能体现出来,要顾全大局,按着既定计划走!” 李清臣,梁焘眼神微动,蔡卞这么说,是知道官家会怎么反应吗? 其他人则没有想那么多,在他们看来,他们人多势众,又占据道理,官家理所当然的支持他们。 蔡卞见他们没有意义,心里思索着,怎么劝说赵煦,便青着脸,站起来,道:“走吧。” 一众人当即跟着蔡卞,出了青瓦房,走向不远处的垂拱殿。 垂拱殿内的赵煦先一步知道了消息,不自禁的叹了口气,道:“皇帝也不好当啊……” 请假一天,明天三更 - 宋煦 - 官笙 请假一天,明天三更,rt!《宋煦》请假一天,明天三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二十一章 坐实 - 宋煦 - 官笙 青瓦房与垂拱殿离的着实太近,赵煦感慨声落下没多久,蔡卞与一群尚书,侍郎等就来了。 这些人,都是有胆气与蔡卞辩上一辩的,没来的,谁又知道,他们不是反对拿曾布下狱的呢? 蔡卞领着一大群人进来,抬手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 赵煦静静看了一眼,心里暗道:我滴个乖乖,除了蔡卞外的这些人要是集体不干,他的国政起码将被废了一半,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恢复。 ‘旧党’没了,还有‘新党’代替,这些他与章惇等精挑细选的人没了,上哪找人去? “免礼。”赵煦不动声色的道。 众人谢过,站好后,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御史台拿下曾布’这件事,看起来好像简单,其实又很复杂,特别是涉及‘以下劾上’的蔡卞当面,自有些顾忌。 这时,大理寺少卿刑恕出列,抬起手,沉声道:“启奏官家,御史台将曾布曾相公带走了。” 刑恕脸角方正,威严,是从礼部侍郎调任,暂代大理寺卿权职。地位说不上高却也不低,有一定分量。 他话音落下,赵煦‘哦’了一声,看向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道:“黄卿家,你怎么说?” 黄履不卑不亢,抬手道:“回官家,曾布原本是瀛洲知府,去年七月调任江宁府,自七月便离开瀛洲府,至今未到江宁府上任,也未向朝廷,官家禀报其中原委。近日,未得宣召、申报,突然抵达京城。曾布擅离职守达半年之久,无诏入京,不奉政令,着实胆大妄为,居心难测。今日,御史台将他带回,正在讯问。” 赵煦看着黄履,目光又扫了眼其他人,声音大了一点,道:“御史台做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刑恕不说话了,他刚才只是奏禀,并未说御史台本身有什么错。 这件事的本质,也不在刑律,而在于曾布的影响力以及必然引发的后果。 李清臣瞥了眼蔡卞,道:“官家,曾布曾是元丰年间相公,与朝野有非常大的威望,臣请这件事低调处置。趁还来得及,严肃申斥,将他放归,不再处置,也不再调用。” 李清臣这是折中方案,对曾布、蔡卞都做出让步。 其他人暗自点头,李清臣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既能给蔡卞台阶下,也能对‘新党’内部有所交代,不会引发大的撕裂。 赵煦神色不动,曾布这件事,其实不是他主导的,蔡卞与他没有章惇的那般默契,属于蔡卞的自行判断。 赵煦能理解蔡卞,现在‘开封府试点’已经有了模样,按照计划,明年要全面铺开,那么,纯洁变法队伍就迫在眉睫。 加上要遴选各路巡抚,那么甄别变法派官员,就势在必行! 曾布,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赵煦注意着殿中这些人的表情,目光落在蔡卞身上。 蔡卞仿佛还在沉吟,组织话语,等赵煦看向他,他这才抬起手,沉声道:“官家,朝臣乱法,非一日两日,前有吕大防侍功傲主,后有曾布无诏入京。蔑视官家,无视朝纲,违法乱纪,层出不穷,屡禁不止!臣认为,此风断不可长,须严厉惩治,不可宽宥!” 赵煦暗暗点头,蔡卞这是要厉行酷法了。 所谓‘乱世用重典’,当前确实适合。 赵煦这边看的清楚明白,十分理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李清臣,梁焘等人悄悄躬身低头,居然没有接话。 站在赵煦边上的陈皮,也是跟着无声紧张起来。 他们这种变化,迅速被赵煦察觉,只是稍稍转念,他就明白了。 吕大防一案,固然是人证物证确凿,无可辩驳。 但有些事情,并不能就这样简单评判。 在朝野士绅之间,吕大防依旧是那个清廉自持,威望隆重的大相公,赵煦将他下狱,逼他自杀,在他们看来,吕大防的下狱与自杀与本身案件无关,其实就是赵煦在报复,报复吕大防与高太后的多年欺压。 自吕大防下狱以来,为他‘伸冤’、‘申辩’的不计其数,至今还有。 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将吕大防一案,当做是朝廷禁忌,从来都是避而不谈,他们都认为这是赵煦的‘逆鳞’,不可触碰。 赵煦倒是不认为蔡卞有胆子用这样的方式来激怒他,见李清臣等人不说话,故作思索的片刻,道:“既然诸位卿家都这么认为,那就依照蔡相公之意办理吧。” 众人一惊,想要再次说话,但因为‘逆鳞’的关系,令他们张口结舌,不敢乱来,生怕刺激到赵煦,引来更大的祸事! 蔡卞同样没料到事情突然就到了这,他本以为会有一番唇枪舌剑,官家可能顾忌犹豫再三,谁知道他一句话就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见着诸位尚书、侍郎还没反应过来,蔡卞连忙抬手道:“臣领旨。” 坐实! 直到这时,李清臣,梁焘等人才反应过来,却更不好说话了。 垂拱殿内,沉默了一阵子,还是李清臣说话,他道:“官家,臣请从轻发落。” “臣附议。”梁焘随即跟上。曾布要是被严惩,不说整个‘新党’内部,就是户部都要乱一阵子,再到地方政务,可能一时半会儿都消减不了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 赵煦直接一推二六五,道:“具体的处理方式方法,朕向来不干预,你们自行商讨。苏相公告假,章相公在巡视地方,诸位卿家要团结,切勿自乱阵脚。” 没有章惇坐镇,蔡卞确实有些压不住朝局,赵煦需要给他一些支持。 但李清臣,梁焘等一干人心里却是再三揣度,官家这句话,到底偏向哪里? 赵煦没给他们解释,直接全轰走了,由着他们争去。 蔡卞等人抬手告退,离开垂拱殿。 他们一走,陈皮上前,道:“官家,宗人府上报,询问王诜的丧礼该如何安排?” 王诜不知道是正常病死,还是饮酒过度,前一阵突然死了。 作为驸马都尉,自然有规制。但这王诜在神宗朝因为辱没公主,被杖打,赶出京;近来屡屡涉入朝局,被赵煦又打了一次。 一个失去圣心的驸马都尉,宗人府就不敢擅端了。 赵煦压根没多想,道:“今后一切丧礼,从简从约。再给礼部递句话,对于婚丧嫁娶的礼法礼制,仪程规格,都要尽可能的低调。不要谁成个亲,结个婚都地动山摇,靡费无数……” 陈皮没有在意这些,认真记下后,道:“是。” 赵煦目光看着外面,神情若有所思,自语般的道:“蔡卞应该是压不住的,曾布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蔡卞想要整肃‘新党’内部,统一思想,没有章惇的支持是不够的……章相公什么时候回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决然 - 宋煦 - 官笙 陈皮躬着身,道:“章相公没有说,不过从行程上来看,估计要到四月中旬。” 赵煦微微点头,章惇这次是下决心好好看看,走遍开封府各县是既定计划,一个月时间未必够。 “盯着外面。”赵煦说道。曾布压不住朝局,还得他时刻拉偏架才行。 “是。”陈皮应着说道。 赵煦没有多说,继续埋头处理他的政务。 蔡卞等回到青瓦房,端坐着,看着眼前的一众人,有了赵煦的话,他直接将话挑明的说道:“官家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朝廷的变法路线十分清晰,在场的都是参与讨论,制定,同意的。我不管你们现在态度是否发生变化,但朝廷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企图阻碍、影响、甚至是篡改,朝廷坚决不答应!曾布,鬼迷心窍,权欲熏心,本官拿他应当应分,有理有据,不怕他人置喙!你们,如果与他有一样想法,或者曾经有什么撇不开的旧情,现在就写辞呈,我立刻就批,风光大送你们荣归故里!” 李清臣,梁焘等人心头凛然,似乎这才警觉,这位老好人的蔡相公,居然这般坚决,不止曾布不会放,连他们也能‘放走’! 这样的决心吗? 林希作为吏部尚书,清晰的明白,曾布只是一个开始,青瓦房经过对‘旧党’的轮番清洗,现在,要对‘新党’内部刮骨疗毒了。 他神色漠然,默默片刻,道:“蔡相公,此事兹事体大,并非你我等一言一语就能平息物议,还请暂缓,等章相公回京再定。” 李清臣等人对视一眼,没有出声,但表情相当一致,赞同林希的话。 拖字诀! 蔡卞的威望,连六部都压不住,要他处理羁押曾布带来的一系列恶劣影响,几乎不可能。并且,章惇回来,此事或许还有回转余地。 蔡卞听出这些人的态度有所和缓,也知道这些人倒是不在乎曾布,而是担忧处置曾布带来的‘新党’内部的撕裂,外加‘旧党’的虎视眈眈。 曾布这样的反复之人,蔡卞是决然不会同意他回朝! 蔡卞好似担心章惇回来会有所变化,直接看向黄履、林希,沉声道:“御史台迅速定案,吏部革除曾布一切官职,而后递解回乡,永不叙用!就这样。” 黄履看了眼林希,神情还是迟疑。 他知道这是蔡卞最后的让步,但御史台这么做了,怕是御史台那个小衙门都能被掀翻! 林希漠然不语,曾布现在是江宁知府,罢黜他一点难度都没有,可之后呢? 蔡卞见两人不说话,冷哼一声,道:“不要以为没有章惇我就做不成事,绕开你们,我同样能做到!” 黄履与林希倒是不怀疑,蔡卞到底是王安石的女婿,在朝野几十年又是当朝参知政事,这点能力没有那就真是太小觑他了。 林希沉思再三,道:“下官需要等章相公的回信。” 蔡卞其实心里很清楚,他压不住这些人,瞥向黄履,道:“曾布,两天之内定罪,上报政事堂,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以御史大夫的身份接管御史台!” 黄履怔了又怔,忽然间想起来了。 蔡卞,似乎还兼任着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在御史中丞之上! 御史大夫原本就是御史台的最高官,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设。赵煦掌权之初,为了控制御史台,给蔡卞加了御史大夫。 黄履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蔡卞真的要是接管御史台,他还真没办法,没有章惇的支持,他肯定不是蔡卞的对手。 一众人见蔡卞大概往日的气度,如同吃了秤砣般铁了心,心头莫名有些别扭难受。 一众人心事重重的离开青瓦房,路上依旧议论纷纷,迟疑不决。 很明显,蔡卞并不能说服或者压服他们。 蔡卞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仔细想了又想,拿起笔,给章惇写信。 羁押曾布是突发事件,他须要与章惇携手做这件事。 …… 赵煦对这些事情近乎尽收眼底,只是暗自摇了摇头,没有评价。 蔡卞是有能力的,但缺乏足够的魄力。 周文台从偏房进来,见蔡卞在写着,抬手道:“相公,毕渐,王诜,岑镶都谈过了,他们很愿意入朝不入仕,来政事堂为朝廷用事。” 蔡卞头也不抬,将信装好,递给他,肃色道:“你亲自去见章惇,将我的想法与态度说给他听,摸清楚他的想法与态度,速速回禀。” 周文台接过信,有些疑惑的道:“相公,章相公会不支持您吗?以往您一直都是坚定支持他的?再说了,政事堂内需要您。” 蔡卞皱眉,沉吟着,道:“有些事情说不明白,总之,章惇不是一根筋,他会权衡利弊。” 周文台瞬间明白了,道:“是,我这就去。” 蔡卞神情没有和缓,依旧冷清,肃容。 曾布是一个好机会,但同样有大风险。 而此刻,章惇已经到了东明县。 在东明知县的陪同下,在各处的转着,走着,视察着各类政务。 东明知县很年轻,是元祐三年的进士,在原三司衙门做过一段时间,后来被‘外放’到东明县。 东明知县名叫纪澍,他跟在章惇身后,立在一处小山头,眺望着田地,道:“相公,这一片已经丈量清楚,东明县也能控制得住,不过,听说不少人进京,四处告状,来复查的御史台,刑部,工部等是一批又一批……” 在熙宁年间遇到这种事,知县等早就被发配的更远了,但现在不同。 纪澍既是在诉苦,也是在邀功。 章惇背着手,脸角一直带着和缓的笑意,道:“确实不错,这么好的地,百姓得依靠他们而活,不能变成仰仗士绅大户的如牲畜苟且……京里无需担心。” 纪澍要的就是最后一句,脸上不动的道:“是,下官一定竭尽全力贯彻朝廷法度。” 章惇笑了一声,心情大好,环顾一圈,就看到不远处有一条清晰的河流,他忍不住的意动,道:“走,下个水。” 纪澍一怔,‘下个水’是什么意思? 倒是章惇身后的一群人,面面相窥。 章相公最近变化非常的大,少了以往的那种严厉,并且十分喜好游泳,但凡有空又有水,总有下去游一阵子。 于是,一众人围观上半身裸着的半头白发的老头在河里从这边游到那边。 纪澍是知道章惇的,见章惇性情大变,悄悄看向边上,章惇的得意门生低声道:“裴舍人,章相公这是?” 第三百二十三章 甚嚣尘上(第三更) - 宋煦 - 官笙 裴寅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吧。” 纪澍不知所以,只能看着章惇在河里游来游去。 不多久,一个小吏上前,在裴寅身后低声道:“裴舍人,京里的飞鸽传书。” 裴寅接过来,忽然又道:“这是第几封了?” 小吏道:“第五封了,两封来自宫里,一封来自刑部,一封来自御史台,这还是御史台的。” 裴寅隐约觉得京里出了大事,对小吏挥了挥手,摊开卷纸。 这还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黄履的亲笔信,言简意赅:卞欲重罪布,莫能阻,盼回。 裴寅立即就想到了这个‘布’指得谁,神情顿时凝重。 曾布! 蔡卞想要重罪曾布?这是为什么? 裴寅想不透,抬头看向已经上岸,正在擦身体的章惇。 章惇换好衣服,披散着头发。 以往都有遮掩,现在头发里多有白发,他面容矍铄,走过来,自顾梳理头发,道:“京里来信了?” 裴寅将信展在章惇脸前,道:“是,相公,事情又有变化。蔡相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曾相公出手,要重罪。” 章惇看了眼,继续扎着头发,道:“飞鸽传书说的不清不楚,等吧,京里很快就应该来人了。” 裴寅倒是能猜到,看了眼京城方向,道:“相公,蔡相公是向来知轻重,有分寸的人,怎么会突然羁押曾相公?他应该知晓后果,我们要不要提前回京?” 章惇简单的扎好头发,也转身看向京城方向,脸上渐渐恢复严厉之色,只是片刻就淡淡道:“没多大事,按照计划,继续走。” 裴寅看着章惇的神色,心里暗紧,抬手应声。 纪澍一直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旁观者清,他总觉得,朝局到了这种时候,可能会有大变! 章惇的队伍在东明县待到晚上,启程向东,去往考城。 正如章惇所料,在路上他就被‘截到’了,先是吏部的人,接着刑部,而后是御史台,甚至还有皇城司。 到第二天中午,蔡卞的门生,周文台也‘截’到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章惇才算将事情给弄清楚。 站在一处茶馆的棚下,章惇喝着茶,看着周文台,笑着道:“你,我是知道的,忠孝有为,宁折不弯,行事有头有尾,方正有大气,确实不错,蔡元度目光不错。” 元度,蔡卞的字。 周文台不卑不亢,倾身道:“下官不敢当章相公如此赞誉。” 章惇脸上笑容收敛一分,还是不见往日的那般严厉模样,道:“你觉得,我该是什么反应?” 周文台明知是考验,还是毫不犹豫的道:“下官希望章相公支持蔡相公,固然此事可能会引出一些风波,但甄别‘新法’忠奸已迫在眉睫,不能重复熙宁年间的老路,请章相公三思。” 章惇神色不动,道:“蔡元度能力、眼光都没有问题,但手段还是过于直率了。” ‘直率’形容一个人的手段,那就是褒词贬用了。 周文台神色不动,心里腹诽,如论‘直率’,整个大宋有比得上您的吗? 即便周文台不说,章惇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喝了口茶,道:“回去告诉蔡元度,我给他善后。但那十五个巡抚,都得由我来选。” 目前政事堂只有三个人,苏颂,章惇,蔡卞,苏颂其实已经离走不远,插不了手,唯有蔡卞能与他争一争了。 周文台思索片刻,道:“这个下官做不了主。” 章惇道:“他会答应的,回去吧。” 周文台到底没到那个层次,不清楚章惇话里的具体意思,见章惇没有反对曾布这件事,他已经悄悄松口气,起身抬手道:“谢章相公,下官告退。” 章惇目送他离去,仔细推敲一番,朗声道:“拿笔来。” 裴寅一直立在一旁,听着就去准备。 章惇等铺好纸,拿起笔,顿了下,开始写。 第一封,是给赵煦的,上奏他这段时间的巡视结果与新思考。 第二封,居然是问候太皇太后病情的。 第三封,是给御史台的。 第四封,是给皇城司的。 第五封,是给曾布的。 裴寅在一旁静静看着,有很多疑惑。 章惇居然问候太皇太后的病情,哪怕是‘礼节性’的?还有皇城司,曾布,这些目的是什么? 裴寅疑惑,但没有问出口。 一道道信鸽,从这里飞入京城。 京城之内,果然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因为曾布的事,开始热闹起来。 ‘旧党’冷眼旁观的有,趁机拱火的更是无数。 ‘新党’内部的分裂情形在加重,以六部三寺等为代表,继而太学以及今科的士子等也纷纷加入其中,各种争论此起彼伏,甚嚣尘上。 弹劾蔡卞,为曾布申辩以及要求增加政事堂相公的奏本不断增加。 蔡卞统统不管,似乎要强压六部,继续推进对曾布的处置。 御史中丞黄履的日子突然变得不好过,一些与曾布以及曾家有往来的人,纷纷登门,不少是德高望重之人,黄履不得不见,还得持弟子礼。 原本要南下游历的苏轼等也坐不住,接连登门,为曾布申辩。 曾布不止本身的影响力,他兄长曾巩更是一代大家,还是欧阳修的门生,苏轼等深受欧阳修的恩惠,自是不能坐视不管。 甚至于,一些勋贵公卿都出面了。 姻亲,师徒,亲朋好友,同窗同乡等复杂关系,在这个时候疯狂展现,似乎在大人物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黄履回府的马车,甚至遭到了‘袭击’,各种辱骂声伴随着马车,臭鸡蛋,石头更没少。 最后还是开封府的衙役赶来护送着,才勉强回府。 入夜。 赵煦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奏本,只是晒然一笑。 作为大宋皇帝,他越来越超然,对于朝廷内外的争斗,尽力的脱身,逐渐的在扮演了一种‘剧中裁决’的角色。 当然,内里的人其实都清楚,现今的大政,朝纲,‘新法’路线,全部出自于他的手笔。 第三百二十四章 谋逆大罪 - 宋煦 - 官笙 华灯初上,初春的月色还是那么冷清,带着丝丝寒意。 一缕寒风从北方吹来,笼罩着开封城。 张怀素满脸通红,醉醺醺的从一高门走出,忽然间一个哆嗦,赶紧裹了裹衣服。 “贼他娘的鬼天气……” 张怀素嘟囔一声,但是掂量了下腰间的袋子,脸上再次浮现笑容,摇摇晃晃的向城南方向走去。 张怀素走了许久,忽然间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 黑灯瞎火,影子幢幢,仿佛有无数人躲在暗处。 张怀素酒醒了几分,自语的道:“怎么感觉有人在跟踪本道?” 旋即,他又嗤笑的摇了摇头,道:“我就骗点吃喝,谁会跟我过不去,再说了,本道还是仙长,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我过不去?” 张怀素说着,又哼哼唧唧,摇摇晃晃的向前走。 等他走远,两个黑衣人悄悄走出来,低声交谈。 “这个张怀素果然不简单,刚才那是驸马都尉王诜的府邸?” “嗯,前几天去过的,司里都有记录。” “这个人装神弄鬼,窜走在高门大户,还与那些士子交往过密,肯定有问题!” “我们自负责跟踪,记录,其他的不归我们管,不要多想。” “好,跟上去,看看他又要去哪!” 两个人这次更加小心,在黑暗中潜行,与张怀素不远不近。 张怀素没有感觉到异常,这次直接来到了赵谂的租房。 赵谂刚刚入政事堂‘用事’,瞎子都能看出来,这是政事堂准备培养他们,赵谂为此高兴不已,正在自斟自饮,见张怀素来了,当即兴高采烈的拉过他,一起对饮。 张怀素之前喝的正差了那么一点,当即与赵谂喝了起来。 这酒一多,舌头就大起来,两人近乎无话不谈。 “道长,我跟你说,家父投降宋朝,不尝没有悔意,奈何覆水难收……” “我知道,与你交往,从你的言谈举止就看得出来,你根本不是个宋人……” “哈哈哈,我们原本在夏人那,过的十分不容易,那帮蛮子,横征暴敛,毫无仁义可言……” “你们以为宋朝有?失望了吧?跟你说,天下人都是一个德行,瞧瞧咱们当今官家,内库是前所未有的丰满,一毛不拔……” “这些我倒是不在意,我恨啊,恨官家无眼,恨朝廷无人,忠臣遭难,直臣遗野,国将不国啊……” 悄悄摸到门外的两个皇城司暗卫,听着两人的对话,很是吃惊。 这赵谂以及归化的僚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 张怀素与这样的勾结,居心叵测! 两人对视一眼,做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个人悄然离开。 张怀素似乎酒很多了,忘记从赵谂这偷走的几张纸,打着舌头道:“我跟你说过,官家不是长寿之相,章惇等人也是无福之人,不会长久……” 赵谂喝的更多,十分兴奋,更是想不起曾经写过那几张纸,完全短片了。 他摇头晃脑,道:“吕大防苦等二十年,终是封侯拜相,我赵谂才二十岁,更是等得起……他日扭转乾坤,涤荡朝堂,万民伏顺,天下归心……” 门外的暗卫听得是心惊肉跳,他们说的越发大逆不道,毫无顾忌! 暗卫飞速禀报到了皇城司,值夜的副指挥本在椅子上打盹,听着暗卫禀报的话,猛的坐起来,双眼大睁,道:“他们真的这么说?” 暗卫单膝跪地,道:“是。他们醉酒,还在继续说。” 副指挥因为蔡攸要将他推出去顶罪正忐忑,想尽办法的调查那谶语,看着眼前的暗卫,神情变幻,眼神炽热,暗自琢磨一番,忽然说道:“你回去继续盯着,不要妄动。来人,派人潜入那张怀素的家里,给我搜,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是!” 皇城司深夜迅速动起来,悄悄的摸向四周。 十个人,翻入张怀素的府邸。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偌大的院子,仆从居然没几个。暗卫极其熟练的在翻入各个房间,开始搜索。 不多久,他们就在床下暗格发现了一盒子东西。 几个暗卫悄悄打开,在火折子下悄悄查看。 只是看了几眼,一众蒙着脸的暗卫双眼大惊。 这个盒子里,除了各种房契,地契外,还有一些书信以及几张纸。 书信都是京中内外高官的,其中谈及了不少事情,还有阴谋袭击蔡卞,章惇,暗杀一些朝中大臣的! 另外,就是赵谂那几张纸——上面是赵谂亲笔所书,登基称帝,改年号‘隆兴’! 这是谋逆大罪! 皇城司的暗卫震惊不已,他们想过这些人因为‘新法’、‘新党’等会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袭击章惇,蔡卞一点都不奇怪,但是涉及谋逆,还真是不敢相信! 几个暗卫心惊,对视一眼,连忙将盒子装好,又仔细搜查一番,迅速撤回。 皇城司内,副指挥霍栩正在焦急等待。 谶语的事已经好多天,宫里虽然没催,但蔡攸却一直很有压力,连带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多久,暗卫就回来了。 “怎么样?”不等他们说话,霍栩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张怀素是他们摸了这么多天,唯一发现比较可疑的。这个人在京城装神弄鬼,出入豪门高宅,时不时有惊人之语,想错漏他都不容易。 领头的暗卫拉下面罩,神情凛然,递过盒子,道:“属下不敢言,请副指挥亲眼核验。” 霍栩一怔,连忙接过盒子,打开,翻翻找找。 但看过那几封信,那几张纸,饶是霍栩也是不敢置信! 居然有人将事情做到这种程度——谋逆! 霍栩一时间震惊的说不出来,这种事,哪怕是皇城司也不能擅端,得上报政事堂,官家! 霍栩飞速冷静下来,沉着脸,道:“都有谁看过?” 领头暗卫道:“只有我们四个。” 霍栩点头,道:“你们四个暂时不得离开皇城司,不准接触任何人。来人,将那张怀素,赵谂看好了,决不能走脱,再摸清楚他们的关系网!我去见指挥。” “是!”皇城司如临大敌,迅速动作起来。 霍栩左思右想,带着盒子,带着人,准备去找蔡攸。 刚一出门,一个侍卫匆匆二来,递过一个纸条,道:“副指挥,章相公的飞鸽传书。” 霍栩一怔,接过来,径直带走。 蔡攸不在皇城司,此时宿在一个外室宅子里。 听到霍栩来了,他从床上爬起来。 如夫人连忙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要不要我去准备点吃的,或者茶水?” 蔡攸不喜欢这个女人被太多人知道,面无表情的穿着衣服,道:“你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 女人脸色姣好,身材曼妙,穿着衣服的手突然一顿,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蔡攸穿好衣服出了门,来到偏庁,看到霍栩,神色不好,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来这个地方。” 霍栩连忙道:“指挥恕罪,是不得不来了。” 蔡攸已经看到他抱着的盒子,坐到椅子,道:“是什么东西?” 霍栩将盒子放到他边上的桌子,低声道:“属下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指挥打开盒子看看就知道了。” 蔡攸看着他紧张又兴奋的表情,看向盒子,上面章惇的信他没有接着看,打开盒子。 对于放弃,地契那些,蔡攸根本不在意,待看过那几封信,尤其是赵谂那登基,改年号‘隆兴’的几张纸,令他双眼大睁,错愕,不敢置信! 这么大胆的吗? 蔡攸仔仔细细看了两边,抬头看向霍栩,道:“这事是真的?” 蔡攸真的不能相信,一个小小士子,居然这么胆大妄为? 霍栩沉色道:“下官已经让人去寻找这赵谂的笔迹,对过就知道了。另外,这张怀素穿府过院,喜好大言,装神弄鬼,与我们调查的事情或许有关系。” 蔡攸总觉得有些不安心,道:“先不要妄动,一定要查实了!” “是!”霍栩自然知道轻重,贸然报上去,弄出个乌龙,那他们皇城司就要倒大霉了。 蔡攸将这件事暂时压下,拿起章惇的飞鸽传书。 这上面的字比较多,但内容只有一个:请苏相公致仕。 蔡攸眉头紧锁,面沉如水。 他皇城司确实是做脏活的,之前干过了不知道多少事。但送走最后一个‘旧党’领袖,还是令蔡攸颇有些顾忌。 他现在如无根之萍,凡事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蔡攸看着章惇信上的内容,心里挣扎再三,道:“明天一早,查清楚这个张怀素,赵谂。另外,你将苏相公所有东西,给我准备好。” 霍栩觉得已经有了交差,心里暗松,不管其他,当即应声道:“司里一直都有案卷,属下这就去将他们调出来,整理好。” 蔡攸点头,继而又道:“其他各处同样要盯紧,不要出乱子。” 霍栩这次听懂了,上前一步,低声道:“指挥,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蔡攸看了他一眼。 霍栩心惊,连忙后退,抬手道:“属下多嘴!” 蔡攸淡淡道:“将章相公这封信,送入宫里。” “是。”霍栩接过来,快步离去。 蔡攸见他走了,转头看向桌上的盒子,神情古怪,自语的道:“他们已经这般大胆了吗?” 蔡攸话音刚落,如夫人端着茶,扭着腰肢进来,轻声道:“我见客人走了,主君,喝杯茶吧。” 蔡攸眼神骤冷,旋即不动声色盖上盒子,淡淡道:“嗯,走了。你先去睡吧,我处理点事情。” 如夫人腻声道:“那我也陪着主君。” 蔡攸平静的看向她,道:“去吧。” 如夫人脸上笑容僵了下,轻轻的道:“嗯好,我等你。” 蔡攸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茶。 等如夫人走了,蔡攸静坐片刻,拿起盒子向外走,对着暗中的禁卫招了招手,语气冰冷的道:“都处理掉。” “是!”一个禁卫抬手。他们做的很顺手,也明白蔡攸的意思。 人处理掉,这个院子也处理掉,所有事情都处理掉! 蔡攸带着盒子,径直离开。 他离开后,院子很平静,没有半点声音,只是灯一个接着一个的熄灭。 第二天,赵煦醒的很早,是因为礼部收到了一封来自于西夏的‘宣战书’。 垂拱殿内。 章楶,蔡卞,许将,李清臣站在下面,他们都被吵醒,脸上带有倦容,面上难掩怒意。 赵煦静静的看着这封‘宣战书’,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暴戾气息,张牙舞爪,嚣张跋扈之态仿佛能从纸面上跃出。 这不是西夏皇帝的手书,而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梁氏的亲笔信! 赵煦看完,扬着信,与章楶等人笑道:“这位梁太后信里骂朕是无道昏君,要替天行道,准备再次兴师讨伐……” 李清臣冷哼一声,道:“以女子之身擅权禀国,无视君王之礼,着实是番邦蛮夷所为!” 李清臣与章惇一样,十分厌恶后宫干政,将其与内监并列,都是要严肃警惕,防备的。 章楶,蔡卞,许将等不说话。 大宋朝这方面好不到哪去,并且,李清臣也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赵煦看了李清臣一眼,道:“现在,这泼妇指着朕鼻子骂,要朕以‘孙礼’上表谢罪。” 章楶与许将没有说话,余光瞥向蔡卞。 蔡卞会意,沉吟片刻,道:“官家,夏人乖戾,必不可退让。臣请环庆路等做好准备,以策完全。” 赵煦当即点头,看向章楶,许将,沉声道:“朕不可辱!大宋更不可辱!朕命枢密院与兵部做好充足的准备,这一次,朕不要一味防守!那兴庆府也没多远,跟朕好好震慑一番,鼓舞我大宋军民士气!” 灭夏是不可能的,辽国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充当天朝上国,宋朝真的企图灭夏,那幽云十六州怕会迅速有几十万大军南下! 章楶,许将抬手,沉声道:“臣等领旨!” 赵煦看了眼外面渐亮的天色,道:“你们去准备好,晌午后,朕去机要处。蔡卿家,后勤工作,政事堂不可懈怠!” 蔡卞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抬手道:“臣领旨。” 陈皮这时从外面进来,赵煦瞥了眼,便道:“诸位卿家都辛苦了,天还没亮,再休息一下吧。” 与西夏备战是早就在进行的事,众人也没有多说,告退离开。 他们一走,陈皮递过一封信,道:“官家,章相公的信。下面是皇城司送上来的。” “终于来了。” 赵煦笑着道,蔡卞拿了曾布,章惇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赵煦接过来,打开看去。 前面都是章惇巡视的过程以及想法,赵煦看的很仔细,到了后面,章惇似无意的提及了一句:‘布非直臣,亦无建树,与宰执结交,欲重复往事’。 赵煦看着这句话,笑了笑,放到一边。 章惇到底是支持了蔡卞。 赵煦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曾布的事,赵煦根本不放在心上,闹到再大,他也能一言定之,于变法来说,短期有弊,长期有利。 赵煦刚放下茶杯,忽然一怔,又拿起章惇的信,盯着最后一句话。 尤其是‘宰执’二字,赵煦目不转睛。 好一阵子,赵煦翻开皇城司的奏报,看了眼,笑着道:“果然啊。” 陈皮立在一旁,默默无声。他不知道信的内容,只是侍立。 赵煦将两封信放到边上,神情若有所思。 ——章惇是要送苏颂走了。 ‘新党’,迫不及待。 赵煦心里满满的推敲着朝局,分析着‘新法’的进度,以及日后的规划。 苏颂是当朝宰相,入朝近五十年,尤其在这个时候,是‘旧党’仰望着的唯一一个大佬,他一旦被去,‘新旧’两党的交锋,将会前所未有的剧烈。 不止是朝廷没有宁日,地方上更是如此! “利大于弊……既然如此,那就一次性解决吧……” 良久之后,赵煦轻声自语。 苏颂以及‘旧党’退出朝廷高层,短期有弊,长期有利,‘新党’确实也需要更大的权力了。 说着,赵煦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道:“朕这几天都没睡好,去睡个回笼觉,来人就挡驾吧。” “是。”陈皮应着道。 赵煦说着,就起身回转后宫。 第三百二十五章 冥顽不灵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搂着孟皇后睡回笼觉的时候,在家里的黄履接着收到了章惇的信。 黄履看着章惇信里意简言该的内容,沉思片刻,扔下筷子,直接起身道:“去衙门。” 黄大娘子一听,急忙道:“多带点人。你说,这一大早,去那么急干什么,还嫌路上不够乱吗?” 黄履根本不听她的,想着章惇信里的内容,思索着,怎么劝说着那位曾经的‘新党’大佬,而今的阶下囚。 黄履一出府邸,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几个读书人模样,冲过来就大吼道:“奸贼,放了曾相公!” “趋炎附势,殷献章贼,你不得好死!”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们今天做的事,明天必有报应!” 黄履站在马车前,看着几个人,认出了其中一个,冷笑道:“本官记得你?你父亲是熙宁六年的进士,而今家资百万,良田千顷,凭他的俸禄,是怎么攒下如此大的家业?你说报应不爽,你们家的报应到了吗?” 那三十出头的男子顿时脸涨的通红,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怒声道:“奸贼,我与你拼了!” 一群人哪想到黄履居然还敢回嘴,纷纷怒不可遏,挥起拳头就要上前痛打黄履。 黄履施施然进了马车,四周一直紧盯着的开封府衙役迅速冲过来挡住几人。 “狗贼!奸贼!天下人都看着你们,你们不会善终的!” 黄履听着身后的骂声,眸光冷冷,语含愤怒的道:“我大宋的国运,就在这样一帮人手中吗?” 前面的车夫仿佛没听到,小心又谨慎的驾车。 黄履在抵达御史台的时候,有一封信,到了牢里的曾布手里。 曾布穿着囚服,却十分干净,头发有些散乱,难掩儒雅气质。 他坐在床边,眯着小眼睛,看着曾布的信。 这封信内容很短,只有二十几个字:公已忘却初心,何以恋栈不去?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曾布静静看着,到了他们这种层次,说话都不会直截了当,佶屈聱牙间,藏着真实用意,需要用心揣摩。 不多久,曾布就明白了。 章惇这二十多个字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曾布:你不该来。 曾布神情平静,看着章惇的信,心里在盘算着整个朝局。 他对赵煦亲政前后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仔仔细细的推演过,得出一个结论:当今官家极其的聪明,手段凌厉果决,在与高太后争权的过程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在亲政后,这位年轻的官家锋芒尽敛,小心翼翼的改制,平衡朝局。他的锋芒,展现在了‘新法’的推行中。 ‘新法’推行的严厉程度远远的超过了先帝时期,彻底、坚定、蛮横,不惜一切代价! 这样的动作,就更需要一个稳固的朝局,所以,政事堂的平衡,万分重要! 年轻的官家绝对不会允许‘新党’独占朝廷,那样不止朝局以及天下会失衡,大动荡,不利于‘新法’推行,还有损他的权威! 这也是曾布敢回京,最大的心里依仗! 韩宗道已经去了,政事堂内苏颂孤立无援,急需有一个新的参知政事,平衡章惇与蔡卞! 这是他的机会! 曾布想的很透彻,因此,对章惇的这封信,随手放在桌上,双手抱腹假寐。 这时,黄履来了。 等衙役打开门,他径直进来,在一把椅子坐下,与曾布对坐。 曾布睁开眼看向他,语气依旧是那么有气无力,平和缓慢,道:“章惇让你来的?” 黄履面无表情,直言不讳的道:“两条路,第一,按照律法,将你夺职罢官,下狱论罪。第二,你上书认罪,致仕归乡,今后不得对朝局有只言片语。” “先礼后兵?” 曾布看着黄履,语气快了一点,道:“章惇的脾气,不应该是这样,是感受到了官家的压力,要我主动走?” 黄履眼神忽的一变,官家插手了?他怎么不知道? 曾布看着黄履突变的表情,还以为被他说中了,心中不屑,章惇就这种手段了吗? 他微微闭上眼,不理会黄履,继续假寐。 黄履迅速恢复如常,心里琢磨着赵煦插手的可能,不动声色的说道:“曾相公,最好想清楚,吕大防等人的前车之鉴。” 曾布当即想到了章惇那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却没有任何反应。 黄履见曾布冥顽不灵,更加直接的道:“如果曾相公不肯明哲保身,全身而退。御史台会在三天内定案,请曾相公回乡。” 曾布还是毫无反应,这是他最后一搏,岂会半途而废! “自找苦吃!”黄履冷哼一声,一拍桌子起身离开。 曾布无动于衷,仿佛真的睡着一样。 他召集御史台的人开会,准备处置曾布。 另一边的皇城司,却又发生一件令蔡攸措手不及的事。 霍栩站在蔡攸身前,恭恭敬敬。细看他的话,会发现他双手微微颤抖。 蔡攸的双眼如同毒蛇一般盯着他,道:“你确定?查实了?” 霍栩不敢大意,沉声道:“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对今科士子的几个人在官家面前进行了‘选材’,苏相公要的,就是这个赵谂,属下不敢撒谎!” 蔡攸心里也知道,这般大事,稍微一查就能核实,霍栩绝不敢欺瞒他。 他真的很意外,很惊疑! 先是这个赵谂胆大妄为的自行登基,更设年号,居然还牵扯到了当朝宰执! 这要是传出去,怕是天下人都得震惊无比! 章惇,官家会是什么反应?怕是比他还真惊疑不定吧? 蔡攸左思右想,道:“先报给宫里,看看宫里怎么说吧。” 霍栩这会儿倒是想起了章惇的信,道:“指挥,章相公那边,可是要您今天去见苏相公的。” 蔡攸冷笑一声,道:“我听命的是官家,章惇真的以为皇城司归他管了!” 霍栩心头一跳,不敢多言。 很快,蔡攸收拾好东西,来到宫里,见了陈皮。 这是陈皮的房间,不大不小,非常简单,丝毫不见奢华。 蔡攸已经来过很多次,对于这位陈大官,实则心底不太大看得起,面上不动的道:“大官,下官调查谶语一案,顺藤摸瓜查到了这么多,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核实无误。不知,什么时候能面圣?” 陈皮正看着蔡攸带来的东西,面色十分古怪。 一个士子自立为帝,还有年号,并且牵扯到了当朝宰执,简直跟做梦一样! 陈皮瞥了眼蔡攸,知道这个人断然不敢欺骗他,左思右想后道:“官家在小憩,你去见蔡相公。关于赵谂这件事,先按下来,等候圣意。” 蔡攸神情犹豫,道:“大官,这么大的事情,不叫醒官家吗?” 陈皮陡然冷眼看过去。 蔡攸固然看不起陈皮,却又知道他的可怕影响力以及能力,连忙抬手道:“下官明白,下官告退。” 陈皮目送他的背影,神情冷漠。 他知道蔡攸是想邀功,就是故意阻止的。 陈皮讨厌这个人,十分讨厌!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小小年纪,一肚子龌龊! 陈皮坐了一阵子,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拿起来,走向仁明殿。 仁明殿,是皇宫的宫殿。 赵煦没能睡着,小憩了一会儿就爬起来。近来他的觉很少,睡两个时辰就醒,然后被一堆事缠身,再难入睡。 他在仁明殿内,一边翻着奏疏,一边与孟皇后闲聊。 孟皇后手里在绣着小肚兜,与赵煦随口搭话。 赵煦道:“慕古的考卷,李尚书等人看过,有进二甲的实力。听说,他要去雍丘县做幕僚?” 慕古,孟唐的字。 幕僚,这是一种潜规则,就是暂时帮谋个官员做谋事,混点资历,钱财,等待合适的机会,参加会试,同时争取别人向朝廷推荐。 朝廷里,没有‘幕僚’这种官职。 对于唯一的弟弟,孟皇后还是很关心,抬头看了眼赵煦,微笑道:“他近来很沉得下心,臣妾也不想他有多大出息,平平安安就好。” 孟皇后小小年纪就参与了朝廷诸多争斗,在夹缝里艰难求存,自是不希望弟弟也波及其中,凄惨下场。 历史上的孟皇后,着实在宫里没有好日子过。反而是被赶出皇宫,在道观平静的待了二十年,但最终还是在金人铁蹄南下,辗转流离,在杭州展现了她最后的光辉,凄凉而终。 赵煦道:“明年会有恩科,他要是考的中,朕调他到青瓦房,让几位相公好好调教调教,将来必有大出息。” 孟皇后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他们一家被深深打了伤‘后党’烙印,被章惇、蔡卞等‘新党’厌弃,他们没有进行进攻已经是万幸,指望他们调教孟唐,几乎是没可能。 赵煦即便不看孟皇后神情也能猜到她的心思,笑了声道:“诸位相公没那么狭隘,再说了,不是还有朕吗?” 孟皇后展颜一笑,忽然又皱眉,抬头看着赵煦,轻声道:“官家,太医说,太皇太后,身体不大好。” 赵煦脸上笑容渐渐收敛,轻轻点头。 高太后已经昏睡两日未醒,尽管太医说无大碍,但任谁都知道,快七十岁的人,熬的过春天,未必还能活过夏天。 “晌午的时候,与朕一起去看看。”赵煦道。 孟皇后见赵煦的神情平静,心里暗松,道:“是。” 作为赵煦的皇后,一直很了解高太后对赵煦的欺压。 为控制赵煦,不止是安排了那么多女人,福宁殿的宫女、内侍事无巨细禀报,一度还令赵煦搬到慈宁殿,高太后的寝宫外的阁内就寝,监视力度可谓空前。 赵煦翻过手里的奏本,又拿过另一道,道:“过几日,你召集京城里的贵妇们来仁明殿叙话,安抚她们一下,给几个诰命。” 孟皇后低头绣着肚兜,道:“是。” 赵煦看了眼那小孩的肚兜,再看孟皇后还没有鼓起的肚子,笑了笑,他也很期待他的第一个孩子。 这时,陈皮出现在门口,躬身而立,手里还搭着一个盒子。 赵煦瞥了眼,道:“什么事情?不是说没事别来烦朕吗?” 陈皮连忙进来,先是对孟皇后无声行礼,而后来到赵煦身旁,递过盒子,低声道:“官家,皇城司刚刚送来的,小人吓了一大跳,不敢耽搁。” 孟皇后看了眼,起身道:“官家,臣妾去里面。” 赵煦嗯了一声,打开盒子。 赵煦慢慢翻看着,不多久就神色精彩起来。 这就有人登基称帝,自立年号了? 赵煦觉得很梦幻,抬头看向陈皮,神情不是愤怒,而是古怪,道:“他们现在都这么大胆了?还有别人这么干?” 陈皮内心十分紧张,暗自琢磨着措辞,道:“官家,这赵谂是僚人归化,不懂教化,这还是第一次。” 赵煦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是该信还是不信。 现在的大宋,即便没有他的强力推动‘新法’,‘新旧’两党已经乱了几十年,下面的‘起义’此起彼伏,从未停歇过,这种事,怕不会是第一,更不会是最后。 赵煦又看了一遍,默默一阵,淡淡道:“将这些东西还给蔡攸,让他送给苏相公。” 陈皮不敢多嘴,连忙道:“是。” 他心里轻叹,苏相公,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若是他与曾布没有达成任何交易,或许能安稳待到年底,有个体面的退休。 一饮一啄,真的是早有定数,人力难抗。 青瓦房。 蔡攸又拿回了他送上去的盒子,脸上有些疑惑。 这么大的事情,官家原封不动打回来了?不是命他大肆搜捕,严刑拷打,追问幕后元凶吗? 或者,趁机将苏颂下狱,对‘旧党’残余力量穷追猛打? 蔡卞已经知道事情经过,暗暗点头,看着蔡攸道:“去吧。” 蔡攸一怔,他到底地位有些低,弄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带着请教姿态的道:“二叔,这件事,我不是很明白。” 蔡卞伏案做事,淡淡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蔡攸看着这个二叔,神情动了动,没有追问,抬手告退离开。 蔡卞听着脚步声,幽幽叹一口气。 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是蔡攸出卖了蔡京。 父子相残啊,这是多么残忍,不敢置信的事! 苏府。 随着曾布被御史台拿走,苏颂进宫一次后,就再没出去过。 苏家里,苏大娘子以及几个小娘,吆喝着各院收拾东西。 “这个,这些,都带上,全都带上……” “马车准备好了吗?五辆?五辆不够,起码要十辆……” “这些东西都不要了,让人变卖了,对,都变卖了……” “现钱?现钱,都藏起来,慢慢运回去……” “给我小心点,这是大公子最喜欢的瓷器……” 苏府内外,是一片忙碌。 苏颂,已然知道他待不久,准备离京了。 蔡攸孤零零一个人出现在苏府大门前,一身简装,一片繁忙中,没人注意到他,他就径直迈入门走了进去。 蔡攸看着苏家一大箱一大箱的古董字画,绫罗绸缎,以及洒落出的现钱,各种珍贵的桌椅板凳,神情毫无讶异色。 “比我蔡家还是差了一点。”蔡攸自语。 苏颂宦海近五十年,这点家产远比不上世代官宦的蔡家,再说,蔡京还是理财高手。 蔡攸径直向着苏颂的院子走去,他来不过不止一次,也是熟门熟路。 第三百二十六章 想不透的曾布(求订阅) - 宋煦 - 官笙 蔡攸还没走到苏颂的院子,忽然有个人出现,拦住了他,笑呵呵的道:“蔡指挥。” 蔡攸一惊,本能的要拔刀,转头见到来人,神情微动,道:“童公公?” 来人就是童贯。 童贯脸上有些灰尘,面容倒是清朗了一些,抬手与蔡攸道:“蔡指挥,别来无恙?” 蔡攸知道这个人与他父亲蔡京有些关系,因此心里不舒服,面上倒是客气的抬手道:“童公公来这里是?” 童贯一笑,道:“刚刚从外面剿匪回来,官家听到后,让我顺道来一趟这里。盒子给我吧。” 蔡攸眉头微锁,旋即就道:“那劳烦童公公了。” 蔡攸本来就不喜欢这趟差事,但这又是一份功劳,只是稍微纠结一下,蔡攸就选择了后退。 童贯接过盒子,径直走入苏颂的书房。 蔡攸看着童贯的背影,暗道:这个童贯,看来得好好结交一下。 童贯看似不声不响,却在枢密院坐着,又领了剿匪军,这分明不是一般的信任! 苏颂这时正在书房里收拾东西。 他酷爱读书,除了‘正道’的经史子集,对‘奇技淫巧’等书尤为偏爱,在天文仪器、本草医药、机械图纸、星图绘制方面等多有建树,在这个时代,除了沈括寥寥几人,他几乎走在最前面。 他看着这些珍贵的书籍,轻松抚摸着,不时轻叹一声,装入箱子里。 他这一去,不是真的就有闲心来专注这些了,他的年纪也不容许他做太多的事情。 童贯在门口被家丁拦住,苏颂走出来,看到童贯,眉头登时一皱。 文官讨厌宦官,这是自古的传统,苏颂似乎也能想到什么,淡淡的摆了摆手。 童贯笑呵呵的走进来,道:“苏相公好像不太欢迎小人。” 苏颂在凌乱的房间看了眼,在椅子上坐下,道:“没什么可招待的,童大官请坐。” 童贯连忙道:“大官可不敢当,小人这是给苏相公排忧解难来了。” 苏颂自然是认识童贯的,默默看着他片刻,道:“我的难,你解不了。章惇也解不了。官家让你来做什么,直说吧。” 童贯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心里却暗道:我与这些大人物终究是差了不少。 童贯上前,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手里的盒子放到苏颂跟前,道:“苏相公睿智,官家让我把这个送来给苏相公。” 苏颂没动,看了眼眼前的盒子,道:“你的身份仅次于陈皮,官家让你来送,既是给我留面子,也表示此时的重要,看来,官家心意已定了。” 童贯站着不动,依旧一脸笑呵呵的道:“小人刚从外面回来,苏相公想问什么,小人怕是真回答不了。” 苏颂审视了他一会儿,或许是信了童贯的话,伸手拿起身前的盒子。 他也很好奇,在这最后关头,宫里的官家会怎么做? 他到底是当朝宰执,太皇太后遗留下的最后一个‘旧党’,他的走,对朝野必然有巨大影响。 并且怎么走,以什么方式走,什么时机走,都异常重要。 苏颂面无表情,打开盒子,慢慢翻看着里面的东西。 几封信,几张纸。 就是这几封信,几张纸,令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苏颂,神情大变,不可置信! 赵谂! 登基称帝,改年号‘隆兴’! 苏颂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在御前与章惇,蔡卞等人瓜分几个才子的事。那赵谂由于他的点名,已经在政事堂! 这关系牵连之下,正常人稍微一想,就是他苏颂勾结僚人,图谋不轨! 不过片刻,苏颂就恢复冷静。 绝大部分人或许会这么想,但宫里的官家以及章惇,蔡卞等人,决然不会相信,太可笑了! 但,纵然高层人物不会这么认为,可却是他们操作的巨大把柄,一旦操弄起来,苏颂是百口莫辩,铁板钉钉! 苏颂看着这些东西,只觉得头疼。 他现在有些恍惚,实在是分辨不清楚。这些乱七八糟,此起彼伏没有断过的事情,到底是‘新法’引出来的,还是本身就存在? 他们的极力渴求的‘清平盛世’,真的是被戳破后的,现在的这副模样吗? ‘新党’到底是对是错? 苏颂老脸惯常的沉默,心里则有些茫然。 自从官家亲政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些事情,他们原本都以为是‘新法’引出来的,是‘新法’祸国殃民的证据! 可是越来越多的事实显示,似乎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清平盛世,只是个假象! 苏颂默然,或许是即将离开,反而能更冷静,清晰的看清楚一些事情。 好一阵子,苏颂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童贯,道:“官家……可留有什么话给我?” 童贯一直躬着身,神色一直笑呵呵的,保持着对当朝宰执的恭敬,道:“官家有一句话给苏相公:自古盛世,首推汉唐,于文治武功,旷古绝今。盛世,是打出来的,不是困守自怜。” 苏颂神情不动,没有说话。 元祐初,高太后以及司马光等人,割让夏人四寨,以求夏人退兵。 而后的七年,宋朝几乎困于自守,再无神宗时候的锐意进取。 苏颂今天的感慨有些多,暗自摇了摇头,甩开复杂的情绪,目光落在身前的盒子上。 赵煦刚才那句话,像是临别赠言,没有多大意义,童贯带着盒子来的这一趟,才是重点。 不多久,苏颂就会意过来了。 苏颂轻轻点头,叹了口气,道:“回去回禀官家,就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我不知道啊!’ 童贯面上笑呵呵,心里一肚子疑惑。 这些大人物,惯常打哑语,云山雾绕,不到那个层次,根本不懂! 童贯没有追问,抬手道:“小人告辞。” 苏颂双手按在盒子上,又摇了摇头,道:“罢了,是对是错,我终究是看不到了。” 他七十多了,没几年好活,‘新法’的最终会怎么样,他可能等不到。 苏颂默然好一阵子,抬头看向宫里方向。 他知道,高太后近来病重不起,昏睡两天了。 这仿佛预示了‘旧党’的末路。 苏颂又默默好一阵子,脑海里回想了很多事情,从他入仕的英宗朝,而后是仁宗,神宗,再到如今的元祐。 他历经四朝,当真宦海沉浮,有无数起伏波澜。 “罢了,就再收拾最后一次残局吧。” 苏颂双手按在那盒子上,缓缓起身。 这个盒子里,看似是赵谂,实则赵谂只是个士子,即便生拉硬扯到他头上,官家也没必要送到他这里来。 归根结底,还是眼前朝廷遇到的最大的麻烦——曾布。 苏颂拿过拐,出了门,道:“备车,去御史台。” 朝廷里,蔡卞,章惇要对‘新党’进行甄别,顺手要送走他这个最后的障碍。 这个盒子,其实就是告诉苏颂-——这些事情,由他来收尾。 忙碌的管家快步走过来,道:“主君,去御史台做什么?” “无需多问。”苏颂淡淡说道,拄着拐,向着大门走去。 管家连忙应着,去备马车。苏家一片忙乱,也没人关注太多。 苏颂坐在马车上,心里很平静。 除了感慨,再无多余的情绪。 没有伤春悲秋,没有兔死狐悲,更没有凄凉落寞,也没有不甘心。 所谓的‘七十不逾矩’,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御史台。 黄履已经开完会,对曾布的处置已经出炉。 曾布的‘罪名’其实很容易,他擅离职守,无诏入京,在京中游走,纵横交错的结党营私,哪一条都可以送他回乡养老,顾忌的无非是他的身份以及可能形成的后果。 御史台对百官有监察的权力,处置权却只有五品以下,因此,黄履汇总好案卷,也不管曾布认不认,就准备走程序,上报政事堂了。 曾布现在的官职,只是‘知江宁府’,原则上是不需要赵煦批复的,但凡政事堂批准,御史台就能将曾布夺职罢官,遣送回乡。 就在黄履催着内部走程序的时候,主事来到他的值房,有些惊疑的道:“中丞,苏相公来了。” 黄履正在埋头写着什么,听着猛的抬头,道:“他来做什么?” ‘新党’对‘旧党’普遍怀有怨愤,警惕;‘新党’对‘旧党’的攻讦从未停止过。 去年章惇等还试图清算高太后,何况苏颂了。 主事道:“下官问了,说是要见曾布。” 黄履放下笔,沉着脸,心头一阵盘算。 曾布的入京,原本在‘新党’内部没有多大波澜,很多人希望他复起,但也只是‘希望’,没有多大动作。真正引起蔡卞激烈反应的,是曾布去了苏颂府邸,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交易。 御史台的地位特殊,有监察百官的特权,但体制上依旧隶属于政事堂,苏颂这个宰相,除非黄履硬刚,否则真的拦不住他见曾布。 主事见黄履神色不好,上前低声道:“中丞,其实,不妨让他们见,他们这一见,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黄履看了他一眼,道:“没那么简单,苏颂到底是当朝宰执,要是他借由曾布拉我或者章相公,蔡相公下水,后果难料。” 主事心头猛的一惊,连忙后退,道:“小人多嘴。” 黄履心头仔细思索一阵,站起来,道:“拦是拦不住了,走,看看他们到底要说什么。” 主事应着,陪着黄履去迎苏颂。 这会儿苏颂已经进了御史台,正在往地牢走。 黄履快步上来,笑容满面的道:“苏相公驾临御史台,当真是蓬荜生辉,与有荣焉。” 苏颂对于黄履视若无睹,也无心思分辨他话里的嘲讽,道:“你们御史台定案了?什么时候呈报给我?” 黄履跟着苏颂的脚步,笑着道:“还没有,御史台正在讨论,毕竟事关重大,朝野关注,不得不小心从事。” 苏颂没有看他,拄着拐,径直入地牢,来到曾布的牢门前。 曾布听到密集的脚步声,目中一闪,看向牢门。 苏颂出来的一瞬间,曾布双眼有讶异之色,继而有些期待。 朝廷里的争论有了结果? 曾布看向苏颂的目光,都是探寻之色。 苏颂等牢门打开,走进去,坐在椅子上,与曾布对视。 他双眼平静,脸色苍老,看不出任何情绪。 黄履等御史台官员站在不远处,一个个双眼大睁,竖起耳朵,要看这两人到底谈什么。 曾布双眼的讶色消失,变为疑惑,道:“苏相公,这是何意?” 苏颂道:“我已向官家表明,辞官归乡。” 曾布脸色骤变! 他之所以入京,就是笃定赵煦要再次平衡朝局,平衡‘新旧’两党,用他填补韩宗道的空缺,如果苏颂辞官,那一切落空! 曾布小眼睛大睁,道:“官家怎么说?” 苏颂看着他,淡淡道:“而今,不是熙宁年间。” 其实苏颂想说的是,现在的官家,不是神宗皇帝。神宗皇帝面对压力,会妥协,退让,但当今这位却不会。 当今这位对吕大防,范纯仁等人出手,并不仅仅是为了报复,发泄心中的怨恨,还有就是表达了另一层态度:面对‘新法’,他坚定不移,不会对‘旧党’做出退让! 曾布不相信,更不甘心,追问道:“官家,让你走了?” 苏颂道:“你上书认罪吧,全身而退。” 曾布胖脸变幻不断,一直盯着苏颂,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玩笑’二字。 但苏颂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异色。 曾布瞥了眼不远处的黄履等人,道:“章惇回来了?不可能,他起码要等到四月中旬之后才能回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苏颂摇了摇头,拄起拐,道:“要么你上书,要么我送你走,你自选吧。” 苏颂说完,自顾转身,看都没看黄履。 黄履却一直盯着苏颂,这位苏相公真的要走?临走前还帮他们料理曾布? 如果是苏颂处置曾布,那么他们‘新党’内部面临的压力将骤减,因为曾布引发的乱子以及后果都将变得可控。 但苏颂为什么帮他们呢? ‘说不通啊……’ 黄履心中暗道。 ‘新旧’两道厮杀了几十年,元祐初‘旧党’更是将‘新党’尽数放逐,打压的很是彻底。‘新党’这次回来,‘旧党’死伤无数。 两党早已经没了和解的可能,苏颂这个作为,令他很困惑。 曾布坐在床上,脸角抽搐,双眼有愤怒之色。 他怎么想都想不透,苏颂怎么会致仕?! 苏颂一走,朝局必然失衡,‘新旧’两党党争更加剧烈,这对朝局,对‘新法’,对官家,百害而无一利! 第三百二十七章 新阶段的开始 - 宋煦 - 官笙 苏颂走了。 黄履心头疑惑,面上不动,来到曾布近前,道:“曾相公,一朝梦碎,滋味不好受吧?” 曾布小眼睛圆瞪,盯着黄履,冷笑道:“虽然我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们独霸朝廷,是取死之道,决然没有好下场!你的得意,还是忍住为好。” 黄履确实很兴奋,苏颂一去,意味着‘旧党’覆灭,他们‘新党’再次盘踞朝廷,厉行‘新法’,他为什么不高兴? 黄履脸上露出微笑,道:“曾相公当年也是安石公的左右手,为什么现今对我们再次推行‘新法’抱有敌意?” 曾布现在愤怒难休,就拿黄履出气,道:“现在的‘新法’,是王公当年的‘新法’吗?那‘方田均税法’势必要搞的天下大乱,王公若在世,必然不会答应!” 黄履道:“我记得,曾相公当初就是因为反对‘新法’而被放出朝廷,现在拿安石公做挡箭牌,未免有些不知廉耻了?” 曾布表情幽冷几分,道:“你们尽管得意,自古权臣就没有好下场,只希望章惇以及你们,能有吕大防的下场,那已是善终!” 黄履听着他的恶毒诅咒,脸色阴沉,寒声道:“曾布!别不识好歹!你能善终,并非是章相公,蔡相公仁厚,是因为顾全大局,你要是求死,我就成全你!” 曾布冷哼一声,根本不信,却一挥手,道:“拿笔来!我今日成全你们!你们都放心,我一定会努力活着,活着看你们的下场!” 黄履真恨不得将曾布给杀了! 但他知道大局为重,强忍怒恨,转身就走。 很快,纸笔送了进来。 曾布没有犹豫,直接写了一封了‘请罪奏疏’。 他写完,手里握着笔,微微颤抖,脸角都是不甘的恨意。 可以说‘新党’比‘旧党’普遍有锐意,这一点也表现在权力上。 比如曾布,比如蔡确。 这道奏本,很快出了牢房,来到黄履案桌前。 他看完后,怒气稍减,将这道奏本,带着出了御史台,前往青瓦房。 青瓦房内。 蔡卞审视一遍,抬头看着黄履,面露惊疑,道:“你是说,苏相公去见了曾布,曾布就写了这道请罪奏本?” 黄履同样疑惑,道:“是。下官一直在场,没有什么特别的话。下官也不明白,其中是什么缘故。” 蔡卞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曾布的请罪奏疏,而后沉吟着道:“奏本没什么问题。你继续盯着曾布,我进宫去见官家。” 黄履多少有些不安心,道:“相公,这件事透着古怪,要是他们有什么阴谋怎么办?还得谨慎一些。” 蔡卞眉头锁起,‘旧党’的那些阴诡手段,他熟悉的很,纵然苏颂光明一些,到底是‘旧党’最后一个魁首,又是在这种时候,他要做出什么,防不胜防! 蔡卞左思右想,道:“好,先不动,再看看。” 要拿曾布,苏颂要走,这些事,没有一个小事,蔡卞得慎之又慎。 黄履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回去得再审一审曾布,以免他们真的挖了什么坑。 蔡卞心里想着,忽然又道:“那个妖道与那姓赵的书生怎么说的?” 黄履道:“这件事在皇城司,皇城司没有动,应该是宫里还没有说话。” 蔡卞摇了摇头,又哼了一声,道:“不知所谓!” 黄履心里对这件事也是诧异,惊怒非常,知道蔡卞说的‘不知所谓’就是指的那姓赵的书生与那妖道张怀素。既然宫里没说话,他们暂时也不能多做什么。 这时,机要房内。 朝臣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赵煦眼里,包括曾布那到‘请罪奏疏’的内容,赵煦知道的是一清二楚。 赵煦与章楶正在对弈,两人轻松写意的落子,说着‘军改’的事。 章楶身姿笔直,落一子就看向赵煦,道:“官家,北方各路,正在有序推进,问题没有多大,年底就能稳定下来。南方,枢密院与兵部正在派遣经略与总管整顿,力度、手段暂以‘稳’为主,待北方稳定后,明年便可大动了……” 赵煦点头,‘军改’事关重大,大宋军队以及附带关系,七七八八数百万计,一点大意不能有。 捏着棋子,赵煦道:“嗯,要快也要稳。还有,汴京的三大营不能放松,朕会派遣内监,亲自督促。” 章楶犹豫了下,没有在‘内监’两个字上多攀扯,道:“是。夏人那边蠢蠢欲动,若是真的打起来,年后他们便可返京。宗泽,种建中,加上楚攸三大营,十万军队,足够捍卫京城……” 赵煦神情不动的落子,道:“卿家觉得,今年能打起来吗?” 章楶脸色肃然几分,手里要的落的棋子慢慢收回,沉思再三,道:“官家,夏人局势复杂,那梁太后嚣张跋扈,上次在环州大败,加上我朝屡斩夏使,态度强硬,开战的几率,在七成以上。” 赵煦轻微微头,没有继续落子,面露沉思。 对于夏人的防备,宋朝这边一直在积极备战,能打起来其实最好,如果一直拖着,反而不利于宋朝的‘军改’以及‘新法’推行。 这个包袱必须甩掉! 赵煦抬头看了眼章楶,道:“要让夏人打,我们要胜,朕需要北方至少两年的平静。” 赵煦需要两年的时间来对南方推行改革,两年时间,足够稳定南方各路,再与西夏打,甚至是辽国打,赵煦都不担心。 就是不能一直拖着,耗着。 章楶不是单纯的武夫,沉吟着道:“臣命环庆等各路,对夏人进行试探性进攻,迫使夏人开战。” 宋朝现在占据了诸多要塞,完全可以学着夏人,对西夏境内进行侵扰,劫掠,激怒夏人,不给他们更多时间准备。 赵煦嗯了一声,伸手落子,道:“要准备充分。这一战,只能胜,而且要大胜,打的夏人老实。” 章楶当即沉声道:“官家放心,上次准备不足,又无地利,而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大宋,这一战,断然没有输的可能!” 赵煦抬头看向他,笑着点头。对于章楶的能力,赵煦毫不怀疑。 静静的盘算着夏辽,而后是朝局,‘新法’与‘军改’,赵煦暗自松口气,大宋的情况远好于夏辽。 西夏那边朝廷内帝后两党争斗剧烈,加上土地贫瘠,日子着实艰难,穷兵黩武之下,国力必然会大幅度衰退,这一次若败,西夏就再没抬头的机会了。 辽国情况比西夏更不堪,辽国占据北方,近年横征暴敛,激起了不知道多少异族的反抗,最近两年更为浩荡,辽国沦陷的土地以及战败被杀的将领品级越来越高,已经开始动摇辽国根基。 女真人正在蠢蠢欲动,在未来一两年就会抬头! 这么盘算着,赵煦心头忍不住的火热,自语的道:“时不我待啊……” 如果能尽快完成国内变法,富强国力,强大兵力,腾出手来,赵煦必然要在夏辽的身上狠狠的动刀子! 章楶听着‘时不我待’四个字,双眼里微微一闪,不动声色的道:“官家,无论是‘变法’还是‘军改’,无不旷日持久,想要稳定下来,至少要五年以上的时间,朝野还得沉下心,不能斗下去了。我们需要足够的耐心,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将适得其反,反噬自身,那些人想要的结果就会出现……” 章楶这是变着法子劝诫赵煦,要他耐心,不能过于心急。 赵煦神色如常,落子道:“卿家对曾布以及苏相公致仕怎么看?” 章楶躬身,仿佛是在盯着棋盘,道:“官家,臣主枢密院,不预政事。” 赵煦笑了笑,没有追问,顺手拿起茶杯,道:“陈皮,去告诉蔡相公,晚上去苏相公家里赴宴。明天晚上,请苏相公来宫里,朕请他吃饭。” 章楶神色不动,他知道,这是给苏颂送行了。 经历这么多事情,苏颂坚持不住,决心要走。 “是。”陈皮应着道。 章楶对政事闭口不言,继续说着‘军改’的事情。 赵煦与他一边下棋,一边对一些事情进行分析,做出决定。 …… 当天晚上,蔡卞便真的去苏府赴宴。 两人的谈话有很多不同的版本: 有人说,两人在苏家凉亭里争执,吵的面红耳赤,苏大娘子都劝不动,将蔡家大娘子请过来,这才将蔡卞拉走。 有人说,两人相谈甚欢,只谈风月不谈政事,畅谈古今往来,蔡卞喝的醉醺醺的,被家人接走。 还有人说,两人对坐无声,话不投机半句多,几乎没有交流。 更有人说,两人携手在苏家漫步,月光下,说了很多事情,气氛十分融洽。 不管外面怎么传言,一切都在既定的计划中走着。 第二天一早,苏颂来到政事堂,主持政事堂早会,批准了御史台对曾布‘罢黜官职,递解回乡’的处置。 同时,对在政事堂争议不断,久拖不决的不少事情,进行了决断。 比如,对一部分官员的任免、调动。对转运司的改革,对‘军改’的一些‘新政’等等,忽然间畅通无阻。 在座的,既讶异于苏颂对曾布的处置,同时困惑于苏颂的突然‘想开’。 蔡卞一直不动如山,如往日章惇在的时候一样,专心记录,补充以及制定详细的规划。 半个时辰后,苏颂如照本宣科般的会议结束了。 苏颂抬头,环顾一圈众人,已见不到半个‘故人’,淡淡道:“散了吧,蔡相公留一下。” 众人收拾好札记,纷纷起身,行礼。 “下官等告退。”一众人声音平静,不大不小。 苏颂没有说话,等他们走了,转向蔡卞道:“你接下来,就是要清洗了?” 蔡卞神色如常,道:“不论是御史台,还是吏部的加强监察,亦或者是朝廷各部联合的‘京察’等,都是清肃吏治,扫除腐败,并非是苏相公所说的清洗。” 苏颂面露回忆,道:“当初司马君实等人搞出那么多诗案,我是不赞同的,事实也证明,这种行为,于朝廷,于国家,毫无益处……我希望你们吸取教训。” 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之所以痛恨‘旧党’,除了‘旧党’顽固不化,废除‘新法’外,还有‘旧党’破坏朝廷争斗的默契,大肆弄出各种‘诗案’,将‘新党’尽数放逐京城! ‘旧党’那般的作为,古来未有,破坏了他们口口声声维护的‘祖制’。 是以,章惇等人归来,心中怨愤无比,不止对吕大防等人穷追猛打,手段狠厉,更是要追溯司马光等人,甚至于要动高太后! 这些,都是‘旧党’搞清晰而造成的恶果! 蔡卞摇了摇头,道:“我们从这里吸取的教训是,要想‘新法’推行下去,并且长久,就要学你们,足够狠,坚决,不妥协!” 苏颂默默无声,有些事情,交杂太多,难以说清,更难以说通。 苏颂沉默了良久,道:“章惇脾气太烈,在朝廷里有官家支持,在地方上不一样。若是激起大的民变或者士兵哗变,你们都承受不住。变法派就剩下你与章惇,章惇若走,你能压得住朝局吗?” 蔡卞平静的神色开始动了,继而就道:“苏相公,你考虑的太多了。” 苏颂情知不能说服蔡卞什么,拿过拐杖,道:“我今晚会去宫里陪官家用膳,你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 相比于章惇,苏颂更欣赏蔡卞,在蔡卞身上,他能看到他曾经的影子。 蔡卞沉吟一会儿,道:“我会送苏相公。” 苏颂一怔,忽然笑了一声,起身慢慢的拄着拐,走向他的值房。 苏颂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多少有些复杂。 苏颂等‘旧党’虽然固执,手段阴诡可恨,但某些地方也值得他钦佩。 这时,赵煦已经出宫,来到了御街上的皇家票号大门前不远处。 皇家票号,门可罗雀。 御街直对宣德门,是汴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其他各铺子门前来来往往,人流如织,偏偏皇家票号这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冷清的像皇城角。 陈皮一身便装站在赵煦边上,低声道:“官家,皇家票号的生意一直不太好,主要还是一些富户,他们就是专吃利息。另外,贷出去的钱并不多,听说有人贷了钱,直接跑了,都是恶意的……” 赵煦面带微笑,向前走,道:“前期是难免的,等各地铺开了,朕帮他们好好弄弄。” 朝廷这边基本上算是稳定了,赵煦可以腾出精力来,做些他一直要做的事情了。 陈皮知道,赵煦一直在谋划一些事情,是朝廷大政的辅助,连忙笑着陪着向前走。 “朱掌柜,我有十万钱,不知道你们这皇家票号,能否吃得下?” 赵煦刚走近,里面就传来一声十分轻佻的年轻男子声音。 第三百二十八章 牌面 - 宋煦 - 官笙 赵煦听着这个声音,竖起折扇,挡住身后的人,不动声色来到门旁。 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随意的拨弄着,目光则斜视着朱浅珍,神情傲慢又带着一点不屑。 朱浅珍坐在他对面,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笑着说道:“客人是小看我这铺子了,‘皇家票号’四个字,可不是什么人随便能取的,区区十万钱,小铺吃得下,尽管放心。” 年轻人看了眼朱浅珍,笑着喝了口茶,道:“好!我知道,这铺子与宫里的贵人有关,十万钱,放在你这也放心,利息是五厘?” 朱浅珍同样在审视着年轻人,道:“五厘。不过小老儿还得多嘴几句,客人这钱来路正当吧?如果客人前脚存下,后脚就有官府来查,小老儿可吃罪不起。” 年轻人放下茶杯,神情自信,扬着头道:“朱掌柜放心,这钱我敢拿出来,就一定没问题。我说的是,真的每月五厘?一个月后我来,能拿到五千钱的利息?” 十万钱就是一百贯,五厘的利息,就是百分之五,五贯,五千钱。 朱浅珍拿不准这个人的来路,但脸上从容不迫,道:“当然。小铺子开门做生意,凭的是信誉,绝不会自砸招牌。客人,来自右边?” “没错,世代经商,小有薄产。”年轻人随手弹了下身上精致的绸缎,从怀里拿出一个紫砂壶,自顾的把玩。 右边,是宋人对山西的口语称呼,有时也称山右。 朱浅珍盯着这紫砂壶,知道是好东西,稍稍思索,道:“客人,什么时候入账?” 年轻人盯着紫砂壶,随口的道:“我有钱,但我也得看看你们的底气吧?” 朱浅珍笑了声,道:“去拿。” 边上侍立的伙计应着,当即去了柜台里面,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两道文书,走回来递给朱浅珍。 朱浅珍翻开看了眼,递过第一张,道:“客人,这是政事堂批准文书,政事堂。这个,是户部担保文书,盖有户部大印,户部梁尚书,吴侍郎的亲笔署名。” 年轻人神色一正,连忙揣起紫砂壶,拿起两道文书,认认真真的打量。 朱浅珍坐着不动,语气十分平静的道:“客人,小铺子不是普通的交子铺,以往朝廷的交子务都交给了小铺,这是政事堂批复的,不是户部。小铺虽然没有户部的股子,但户部做了担保。如果客人真的有十万钱,入账之后,小老儿可以带你去见见我们的大掌柜。” “不用!” 年轻人慢慢放下文书,一脸松口气的笑容,凑近朱浅珍,低声的道:“本人只是生意人,不想与那些达官贵人有过多牵扯。我存了钱,到时候贵店支付本金利息,两不相涉,朱掌柜,你说呢?” 朱浅珍听明白了,也低声道:“客人放心,大掌柜不在朝廷,他们再怎么斗,都不会波及到小店,只要时间到了,客人整取零存,小店都欢迎。” 年轻人满意一笑,眼神闪动一会儿,道:“五十万,你吃得下吗?” 朱浅珍神色如常,道:“客人就是翻个十倍,小店也吃得下。” 五十万铜钱,就是五百贯,换成白银,其实也就五百两。 年轻人盯着朱浅珍打量,旋即晒然一笑,坐回去,道:“其实啊,我们倒是不在乎这点利息,主要是这钱太占地方,家里着实要放不下了。” 宋朝的铜钱最大的弊端就是币值太小,寻常人家还好,大户人家,有个相当于几千两的铜钱,不说数量,单是重量那就是几万几十万斤,着实要有专门的钱库才行。 朱浅珍一脸赞同的点头,道:“客人说的是,来小老儿这的,大部分都是这个想法,能来存着的,谁家会在乎那点利息?” 年轻人顿时笑意更多,再次凑近,道:“如果更多,你能吃得下?比如,万贯以上?” 一贯是一千钱,即便有折价那也有八九百,万贯,那就是上亿铜钱了! 而只相当于万两银子。 在大宋,能一口气拿出万贯钱财的,不少,但敢拿出来存的,绝对不多! 朱浅珍稍微坐直,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神情肃重了几分,语气缓慢的道:“客人,以前的青苗法,官府的利息是二分,现在民间的举债也有一分,为何公子不去放钱,反而来小老儿这里?” 朱浅珍的话说的明白,防水出去,利息是一分,放到他这里,是五厘,足足差了一倍! 年轻人浑然不在意,语气散漫的道:“不是说了吗?不在乎那利息,就是找个放钱的地方。” 这种话,客气时候会当真,但认真的时候,就没人信。 朱浅珍神色不变,淡淡道:“客人,区区万贯,小店吃得下。但客人这般大手笔,小老儿心里着实没底,还请给句话,尊姓大名,贵府何处?” 年轻人看着朱浅珍,知道不透露一点,今天的生意难做了,收起轻漫之色,斜过身子,道:“我姓李,府上出过六个进士,三位侍郎,一位尚书。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这生意,你要是能做就做,不能做,这铜钱也只能在库里生锈发霉。” 朱浅珍仔细想了想,大宋朝从太祖立国到现在,豪门士族太多,根本想不起来是哪一家。 他稍稍琢磨,道:“好。来人,开后门。客人,将钱送来,我们两家当众清点无误,我给您开票据,再给您交子,您拿好后,但凡整月,您来之前提前两天说一声,我给您准备好,您马车自运,没有,开封府内,我派人给您送去。” “痛快!” 年轻人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喜欢朱掌柜的脾气!这个月,我存十万钱,三个月后,但凡你们拿得出利息,我就翻倍,以此类推,到了明年中,你们还撑得住,万贯!” 朱浅珍眉头挑了挑,这个人明摆着就是来吃利息的! 不过,区区这点利息,对皇家票号来说,九牛一毛。 朱浅珍微笑,道:“好说。另外,客人以及亲朋好友有需要用钱的,只要有足够的信用担保或者抵押物,尽可来小店举债。” 年轻人听着,凑近一点,低声道:“你能借出多少?” 朱浅珍跟着倾身凑过去,低声道:“这得看担保人或者抵押物,担保人信誉足够好,万贯,十万贯小老儿都出得起。” 十万贯,相当于十万两,哪怕是豪门大户也不是随随便便拿得出的! 年轻人目光深深的盯着朱浅珍片刻,道:“利息多少?” 朱浅珍道:“视举多少以及时间而定,最低的话,我能做到三厘。” “三厘?” 年轻人神情微震,这个利息,可真的是太低了。以前青苗法是二分,民间借贷普遍在一分上下,这三厘,太让人眼红了。 年轻人迅速又恢复平静,越发压低声音道:“三厘借多少,要多久?” 朱浅珍道:“一千贯、一年以上。” 年轻人心底默默算了下,低,太低了! 三厘的利息,全大宋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年轻人有些眼红,这么低的利息,他完全可以借出,三千贯本金,哪怕是放水也能赚到两倍以上! 不过他旋即双眼微动,与朱浅珍玩笑似的说道:“朱掌柜,你这边存的利息是五厘,借的利息是三厘,就不怕外人左手倒右手……” 年轻人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这边从这里借出去,转手又存进来,那就是空手套白狼,白白的吸皇家票号的血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以交子发工资 - 宋煦 - 官笙 年轻人目光灼灼的盯着朱浅珍,有些炽热。 朱浅珍视而不见,淡淡的笑道:“客人能想到,我们怎么会想不到呢?这样的低利息,不是谁都能举的。再说了,三千贯,能拿出来的也不多的。要是真有人跟小老儿玩这一套,小老儿要是不认账,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朱浅珍说着,手好像无意的放到了桌上的两张纸上。 年轻人双眼盯着朱浅珍的手,会意的笑了笑,打消了刚才的想法。 这皇家票号的背景,他打听的很清楚。 这朱浅珍与当今官家的亲娘,朱太妃是兄妹,当今官家的舅舅。而真正的大掌柜露过几次面,并且还有户部尚书梁焘陪同——官家的亲兄弟,开府仪同三司、大宁郡王,赵佖! 这样的强大背景,谁要是敢造次,又有把柄在手,御史台,刑部敢管吗? 年轻人再次拿起茶杯,默默喝了一口,忽的一笑,道:“朱掌柜说的是。我刚从说的不变,不过,数目改一改,五千贯!” 五千贯,看着确实不多,换成银子也就是五千两,可是铜钱就客观了,一贯一千钱,打个八折也是四百万钱了! 四百万,四个伙计怕是得称半天! 朱浅珍打量这个年轻人,着实猜不透他的背景,只留夏人户籍,不肯留真名,就是那个‘李’姓还不知道真假。 朱浅珍沉默一会儿,一脸肃色的与年轻人对视,道:“客人只管押来,如果不放心,我们可以一去户部,请户部做个担保,将来小店要是出了纰漏,户部可代为偿还。” 一旁的伙计忍不住了,直接道:“掌柜,客人如果不放心,不如请去我们地库参观一下,区区五千贯,算的了什么?” 年轻人双眼一亮,颇为期待的看向朱浅珍。 朱浅珍道:“客人押了前来,可以随着一起进地库。” 年轻人十分想看看这皇家票号的底气,当即站起来道:“一言为定!半个时辰,我再来,告辞!” 年轻人似乎迫不及待,一拱手就大步向门外。 门外的赵煦断断续续听了不少,对朱浅珍的能力倒是放心不少,手里一拍折扇,走几步进门。 年轻人与赵煦撞了对脸,稍稍打量一眼,见赵煦的穿着非同一般,衣料考究,做工细致,连身后几个仆从穿着看似普通,实则都快赶上他了,双眼一亮,抬手与赵煦道:“兄台,也是来存钱的?” 赵煦手里玩着折扇,随口的笑道:“那倒不是,我是来取钱的,朱掌柜,我的钱可到期了,我来取钱了。” 朱浅珍不动声色的倾身,而后就配合着道:“公子是小店贵客,都已经准备好了。公子是自取,还是送上门?” 赵煦直接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道:“将钱票拿出来。” 陈皮一怔,猛的会意,从怀里拿出一叠票据,拿出最大的一张,上前递给朱浅珍,仰着脸,一脸跋扈模样的道:“这是一万贯的钱票,今天就取一万贯。” 一万贯,少说也有八百万钱! 原本要走的年轻人神色震惊,瞥了眼赵煦,不动声色上前,看着已经到朱浅珍手里的票据,果然是一万贯,该有皇家票号的鲜红大印! 这是朱浅珍前不久送给赵煦的样品,赵煦今天来就是要讨论‘防伪技术’的,是以陈皮待在身上。 年轻人目光闪烁,在赵煦与朱浅珍之间徘徊,似乎有所怀疑。 朱浅珍其实就是故意给着年轻人看的,接过钱票后就转身向身后的伙计,道:“开地库,将一万贯放到后门。” 那伙计认识赵煦,正小心翼翼给赵煦上茶,听着连忙就道:“是。” 赵煦一摆手,神色略微有点着急,道:“不用后门了,有急事,就放到前门,马车很快就来,你们看得住吧?” 朱浅珍一笑,道:“公子说笑了。” 仿佛印证赵煦的话,一队彪形大汉不知道从哪里出来,林立在门口,拉出了数丈警戒线。 年轻人看着,一眼就看出这些人不是普通大户家里的豪仆——他们太有纪律性,一举一动,站立,规矩俨然。 年轻人看了眼,又转向赵煦。 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年轻人,有着奇怪的从容气度。 朱浅珍已经走近里面,大堂里只有赵煦以及几个仆从。 年轻人想了想,在赵煦边上坐下,一副结交模样的笑着道:“兄台,一万贯可不是小数目,兄台是做什么生意?” 赵煦手里把玩着扇子,一副等钱的样子,应付着道:“不做什么生意,从应天府来的。” 年轻人盯着赵煦的侧脸,笑着道:“南京是好地方,兄台这一万贯,不知高门贵姓?” 赵煦这才瞥他一眼,道:“不是汴京人吧?” 年轻人一笑,身体斜过来,道:“兄台好耳力,汾州府人。兄台出手就是一万贯,可不是寻常人家,这是要送往哪里?我家世代经商,人脉不少,或许可以帮上忙。” 赵煦又看向门外,道:“我在南京府存了一万贯,在这里取。” 年轻人登时想起来了,这皇家票号在其他三京也有分号。 ‘要是在汾州也有就好了……’ 年轻人心里自语,铜钱携带太不方便了,一贯就二十多斤,做生意没有几个几百上千根本不行,那就是上万斤啊! 太辛苦,太麻烦! 交子,其实也是这个原因诞生的。 年轻人想继续套赵煦的话,就看到里面一阵脚步声,而后就看到,一群人用小木板,拖着一个个大箱子往外运。 年轻人盯着看,暗道:这一箱子最多十贯,一万贯,岂不是要一千个箱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个箱子,摆放到了外面,并且打开。 铜钱仿佛有气味,四周顿时吸引了很多人,议论纷纷。 “这么多钱,这铺子是要干什么?” “皇家票号,好大的牌匾……” “这快三十多箱了吧?有五十万钱了吧?” “这是什么铺子,这么多钱?” 年轻人坐不住了,跑到外面,果然看到二十多个箱子,足足十万钱以上。 这时,朱浅珍从里面出来,拿着一个大箱子,放在桌上,打开与赵煦道:“公子,这是剩余的小额票据,认票不认人,谁拿来都可以直接兑换现钱。” 年轻人走过来,看着一大箱子的小额票据,面露疑惑的与赵煦道:“兄台,你这些票据,用的出去吗?” 以往也有交子在小地方通行,但并不长久,虽然朝堂也设立交子务,但因为贬值太快,最终都不了了之。 赵煦将手里的折扇放到桌上,拿起这些小额票据,仔仔细细的打量,好一阵子,道:“第一版吧?防伪不错。” 年轻人见赵煦不理会他,又见识了这皇家票号确实轻轻松松拿出了几十万钱,虽然好奇赵煦的身份,想要结交,但还是快速离开了——正事要紧。 朱浅珍见他走了,上前躬身道:“官家,这确实是第一版。小人在太学那边建了一个‘研究室’,专门研究纸币的防伪等。官家,小人多嘴,这些钱与纸票,真的要作为俸禄发给汴京的官员吗?” 赵煦手里拿着一叠‘钞票’,翻来覆去的看,随口回道:“嗯,票号开到哪,交子就发到哪。” 不远处的伙计眨了眨眼,他刚才还以为官家就是特意在那姓李的面前摆阔或者展示皇家票号的实力呢。 陈皮瞥了眼他一眼,看出了他所想,心里嗤笑,官家用得着这般吗? 第三百三十章 童子军 - 宋煦 - 官笙 朱浅珍听着赵煦真的要将这些交子发出去,既激动又担忧。 交子可以说是臭名昭著,在以往都是朝廷敛财的工具,士绅,百姓深恶痛绝,这也是朝廷交子务荒废的原因之一。 这要是发出去,朝廷的官员会怎么想?本来还低调发展的皇家票号,怕是要被推到风尖浪口上。 他心里这样想着,没敢说出口。这么长时间了,他十分清楚,官家对这交子万分重视。 赵煦对这版交子的防伪技术不太满意,但刚刚出来,还不会在市面上流通,那些当官的拿到交子,怕是第一时间就会来兑换现钱。 赵煦放下后,看向朱浅珍,笑着道:“做的不错,近来有什么难题吗?” 朱浅珍恭谨的立在赵煦身侧,想了想,道:“官家,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只是目前来说,票号一直在亏本,虽然数额不大,但盈利更少……” 赵煦拿起茶杯,笑着道:“不着急,以后你们会发现怎么赚钱的。现在要做的,就是扩大票号名声,加大铜钱与纸币流通。票号的扩张要更加快速,争取两年时间,扩张到所有府治所在,陈皮,内库的钱不能等着生锈,这里缺就拨过来……” 陈皮一直听着,等赵煦说话,他应下后,道:“官家,待会儿还得去武院。” 赵煦摇了摇头,道:“晚上还有与苏相公的晚宴。朱掌柜,就这样吧,有什么事情,你叫上九弟,到宫里来。” “是。”朱浅珍道。 赵煦拿起折扇,便起身出了皇家票号。 一排马车已经将外面的铜钱装好,赵煦没有上马车,交代几句,便继续向南走,转道去武院。 十几辆大马车,来着三十万钱,奔向皇宫方向。那一大箱子的交子,也交给了便衣禁卫带着。 在皇家票号不远处一个酒楼,刚刚离开的年轻人站在窗口,见着这些钱真被带走了,神情依旧有些不信的自语道:“难道,不是做给我看的?” 他身后站着一个矮小的老头,留着山羊胡,自顾的摸着,道:“少东家,否管是与不是,咱们放点钱试试水,若这票号真的如气所说,咱们绝不会亏。” 年轻人嗯了一声,脸上还是不解,道:“这进进出出都能赚钱,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吗?你查清楚了,他们确实一直在亏钱?” 小老头肯定的道:“确实没错。他们在其他三京,还有开封府辖的几个县都在试图建立分号,只有钱出,放出的利息那么低,回款又慢,不可能赚钱。” 年轻人越发思索,见赵煦的背影消失,道:“是宫里的那位大宁郡王?” 小老头道:“是。我之前让杭州的刘掌柜存了点钱,见到了,的确是。另外,我听说这大宁郡王年龄大了,要出宫封王了。” 大宋的皇子,到了一定年龄就会出宫,袭封王爵,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头衔。 赵煦来到武院的时候,许将已经在等着了。 他陪着赵煦走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赵煦看着不远处的场地上,有一队年轻人在跑操,笑着说道:“看样子不错。” 这对年轻人有十二个,精神勃勃,动作利落,呼喊的口号是清朗有力。 许将跟在赵煦边上,说道:“官家,武院里,师生总共有五百多人,生员三百多。这边是操练的地方,不远处还有小型练马场,刀枪剑戟等。那边是宿舍,食堂,还有一个藏书楼……这边是教授,博士以及各种专业马师,弓师等住的地方……” 许将事无巨细的介绍着,武院是临时改建的,整合了不少民房,所以看上去颇为简陋,坐落的没有规划。 赵煦不断点头,心里渐渐浮现一个大致的轮廓。 开封确实不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开封城太小,开封城四周山水环绕,不适合做太多事情。 将来有一天能换个地方,那么这武院,赵煦一定会建造的广博,雄伟,每年能培养上万人的那种大武院! 许将不知道赵煦心里在想什么,来到一处院落前,与赵煦道:‘官家,这里是武器等研究的专门院落。甲胄,兵器,火器等全面包括,不过由于地方小,不方便施展,也影响教学,只是暂时放在这,越过明年,臣计划,在城外开辟一些地方,以供火药试验,马术训练,以及小规模实战演练等……’ 赵煦点点头,又见一群生员绕着跑到跑圈,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未来的宝贝疙瘩,这会儿,可以稍微狠一点。对于优秀的人才,有潜力的,不要拘泥于出身,过往有些劣迹愿意改的,咱们通通给机会,能不能走到最后,就看他们了……” 许将连忙道:“臣等也是这么考虑的。目前生员有三个方向选择,一个是地方举荐,一个是武院从年轻士子中选拔,第三个,就是从厢军,禁军中挑选……学期暂定为三年,三年后,他们会被派到各军进行磨练……” 赵煦还身兼这个武院院长,听着道:“嗯,按照计划走,遇到问题再做调整。至于地方,今年事情太多,暂且先这样。先逛一圈,待会儿将师生带到食堂,朕陪他们一起吃饭。” 许将道:“官家是要训话吗?” 自从宣德门那次讲话后,赵煦就逐渐有种被神话的趋势,加上外人难以一见,传说是越来越多,神秘非常。 赵煦想了想,笑着道:“不用了,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多了反而不值钱。就一起吃个饭,他们吃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 许将会意,道:“那,要不要将武院的那几个实际管理叫出来?” 赵煦道:“朕今天就是随便来看看,无需大惊小怪。吃饭的时候,聊一聊。” 赵煦说着,就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家伙,挥舞着马鞭,从不远处呼啸而过,嘴里还在怪叫,兴奋的不行。 在他身后,还有几个禁卫骑着马跟着,一副护卫模样。 赵煦眉头挑了挑,道:“赵似平日里都这样吗?他在这里是小霸王?” 许将犹豫了下,还是道:“官家,前不久十三殿下摔伤了,太妃与皇后娘娘都很关注,召见了臣,太妃娘娘特意嘱咐臣,要求照顾好十三殿下,不用太辛苦,更不用会那么多。” 许将话说透了,赵似在赵煦同父同母弟,将来可以诗词歌赋,但不会涉入朝局,不需要有太多能力。 太多能力,那是催命符! 赵煦倒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看着依旧在马上呼啸不断的赵似,道:“将人都给朕撤走,今后十三老老实实上课训练。你,弄个童子军,将十三塞进去,不准泄露他的身份,也不要特殊照顾。” 许将听着‘童子军’三个字,双眼微亮,道:“官家说的是,微臣待会儿就去准备。” 第三百三十一章 散财童子 - 宋煦 - 官笙 赵煦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随口说着话。 大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立国近百年,所有事情都发展的很成熟,赵煦亲政还不到一年一时间,这么大摊子,加上‘新法’、‘军改’在侧,太多事情只能以‘尝试’为开端,并不能倾力去做。 许将带着赵煦,在不大的武院转着,说着武院的各种事情。 “啊……” 突然间,赵似又骑着马,在场地上呼啸而过。 陈皮悄悄躬身,许将跟着低头。 这位十三殿下酷爱骑马,谁都拦不住。 赵煦看着赵似,见他玩的那么开心,不禁歪了歪头,自语的道:“还是小孩子好……” 陈皮越发不敢说话了,呼吸都屏住。 许将瞥了眼赵煦侧脸,心里暗自轻叹。 这位年轻官家,九岁登基,然后就被牢牢的束缚住,哪怕是上朝,也是侧对朝臣,像十三殿下这么开心玩耍,他应该是没有过吧? 继而许将悄悄看向皇宫方向,太皇太后昏睡已经三天了,还没有醒来。 赵煦也只是感慨了一句,便继续在武院转悠着。 到了中午,他与一群人在食堂里用餐。 这食堂简陋,饭菜却很不错,赵煦一边吃一边与邻近的武院师生随意的交谈。 这些人,有不少是曾经在军队里立过功,经验丰富;有些是在兵法有些见解的博学之士;另一些,就是‘专才’。 这些人很激动,能与官家一同用膳,那是天大的荣耀! 不远处的生员则更加激动,很多人来这里,是‘走投无路’,但官家亲自来了,说明朝廷很重视,将来他们的前途必然光明! 晌午之后,赵煦才离开武院。 许将与赵煦一同出来,边上多了一个赵似。 赵似一本正经的抬头挺胸,目不斜视,其实是不敢看赵煦。 赵煦与许将交代了几句,瞥向赵似,道:“当初我就不让你跟赵佶胡闹,你看看你,现在学了他七八成……” 赵似抿着嘴,不敢说话。 他确实被赵佶影响很重,他以往很是老实听话,这个不敢那个害怕,现在颇有些放飞自我的意思。 赵煦见他越来越像赵佶,冷哼一声,道:“这几天先回宫,好好陪陪小娘,过几天,我将你放到童子军里去,不准泄露身份,给朕好好好学,要还是这么散漫,被淘汰出来,哼!” 赵似小脸一变,想起了赵佶被贬为庶人的事,似乎很害怕,连忙道:“官家,我一定认真!” 赵煦又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向皇宫。 在御街上走着,许将被兵部叫走,赵似苦着脸,道:“官家,能不能不要告诉小娘?” 赵煦道:“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赵似越发苦着脸,无精打采的跟在赵煦边上。 这时,皇家票号。 那‘李’年轻人,真的带来了二十万钱,坐在票号的‘贵客厅’内,慢悠悠的喝着茶,看着门外的伙计清点。 朱浅珍没有意外之色,这年轻人来头显然不一般,再说,区区二十万钱,两百贯,不在他眼里。 不过,朱浅珍需要拉拢这个人年轻人以及背后的能量,喝了口茶,不动声色的笑着道:“李公子,咱们去金库看看?” ‘金库?’ 年轻人眼神微动,笑呵呵的道:“期待已久了。” 朱浅珍微笑,领着他向里面走。 经过层层关卡,厚重的大门,还有林立的侍卫,朱浅珍领着年轻人来到金库最后的大门。 年轻人回头看了眼各个关卡以及杀气凛凛的大汉,神情不动,心头暗自惊疑。 身前厚重的铁门,出现两个人,插入不同钥匙,咔嚓一声打开,朱浅珍这才才拿出他钥匙,等咔嚓一声之后,四五个大汉推门,这才将门给打开。 朱浅珍与年轻人笑着道:“李公子,请。” 这种地方,轻易决然不会示人,年轻人哪里会第一个进去,笑着道:“还是朱掌柜带路。” 朱浅珍倒是不在乎,径直迈步进去。 年轻人跟着走进去,穿过玄关,拉开帘幕,这才看到里面的真容。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窟! 堆着密密麻麻,整齐划一的箱子,很多箱子是直接打开,里面是撒乱、满满的铜钱。 还有一排排的架子,上面有黄金,有金锭,一眼仿佛看不到头。 有伙计进来点灯,一个个的点,偌大的地窟逐渐亮起来。 年轻人的视野得到了极大的扩充,他双眼大睁,忍不住的挪动脚步,来到架子前,伸手拿起金条,银锭观看。 ‘真的!’ 年轻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排排看过去,亲手试验,决然不会错! 年轻人一连走了七八个架子,看着上面的金条,银锭,初略估算,黄金起码五万两,白银可能有几十万! 至于堆砌如山的大箱子里的铜钱,他已经不在意了! 这里少说也有几亩地,单说这些黄金,白银,兑换成铜钱,怕是有上百万贯! 这可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拿得出来的! 年轻人心神惊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金条,银锭! 朱浅珍站在他不远处,一直静静的,没有说话。 伙计跟在他边上,要张嘴,他竖起手,阻止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人陡然清醒过来,揉了揉脸,转头看向朱浅珍,苦笑着道:“朱掌柜,在下可是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了。” 朱浅珍这才上前,微笑着道:“能理解。” 年轻人又看了眼满地窟的钱财,暗暗吐了口气,道:“我现在算是明白,朱掌柜的底气所在了。虽说万贯是夸张了些,但年底之前,起码有五千贯,还请朱掌柜收纳。” 朱浅珍道:“客人也看到了,金银,铜钱,本店都可以,利息也是一样。” 年轻人又忍不住的瞥了眼架子上,那些黄金,白银,真他吗的刺眼啊! 他好想抢了这里!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个皇家票号有宫里的关系,谁敢不要命的乱来? 年轻人压着心里的惊骇,重新定位皇家票号,飞速闪动各种念头。 “金银也要?”年轻人忽然又说道。 大宋严格来说,黄金,白银近乎不流通,尤其是黄金,白银流通的非常少,一个铜钱方便日常生活,币值稳定,行之多年;二来白银少,质地差。 朱浅珍笑着说道:“小店做生意,如果客人想要兑换,量大的话,可以比市价高五厘。” 年轻人双眼盯着朱浅珍,心里越发没底了。 这个皇家票号,豪横的简直是散财童子! 第三百三十二章 恶俗的古老套路 - 宋煦 - 官笙 年轻人看着朱浅珍,心里浮想万翩。 这个皇家票号,真的是有钱! 他既想从这里面狠狠捞一笔,又想弄清楚这背后到底是为什么!? 这年头,没有善财童子! 年轻人左思右想,笑着道:“黄金倒是不多,白银不少,朱掌柜要的话,有个十几万两,能否吃得下?” 朱浅珍面不改色,道:“小老儿还是那句话,区区十几万贯,小店吃得下。” 朱浅珍说着,侧了下身,让出了身后的一排排码列整齐的大箱子。 这些箱子出奇的大,仿佛一箱子就能装十万钱,而足足有上百个,更有不知道多少看不见! 年轻人心里粗略算了下,只是这些箱子,起码就有近百万贯! ‘是真的吗?’ 年轻人只能看到箱子,回头看了眼那些架子上的金条,银锭,他打消了怀疑。 默默片刻,年轻人又笑着道:“在下是信得过朱掌柜的,不出十日,必然将银子送来。” 朱浅珍也微微一笑,道:“客人家大业大,亲朋好友必然不少,小老儿的生意就这么多,需要存钱,用钱,贵重抵押、买卖,或者兑换金银,小老儿扫榻以待。” “好说好说……” 年轻人嘴上附和着,目光还在这个‘金库’流连。 ‘难怪叫金库,这不就是一座金库吗?’ 年轻人心底有种强烈的冲动,将这些金银钱财全部占为己有! 这种情绪一直都在,反复的被压下去,来回折磨他。 年轻人恋恋不舍的出了金库,与朱浅珍心不在焉交谈几句,拿了票据以及交子,匆匆离开。 朱浅珍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上马车离开。 朱浅珍身旁的伙计一直跟着,直到现在才疑惑的道:“掌柜的,用得着这么拉拢他吗?我感觉他就是个纨绔,家里有点钱……” 朱浅珍抱着手,看着马车在一个转角消失,淡淡道:“他是要拿出万贯的人,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能量要大。” 伙计眨了眨眼,面露向往。万贯啊,那是百万钱,他一辈子都挣不到! 伙计忽然又醒悟,道:“掌柜的,要不要请官家查一查?” 朱浅珍皱眉,冷眼看向他,道:“今后不得再提起官家!记住了,我们的大东家就是九殿下!你就是被人打死,也不准提一句,否则,全家死绝!” 听着朱浅珍前所未有的狠话,这伙计脸色一白,浑身冰冷的道:“是!小的记下了!” 朱浅珍目光在街两边四处看了下,道:“票号名声渐渐打出去,往后来的人会越来越多,好生准备着。告诉下面的人,管好嘴,做好事,有钱有前程,谁要是胡思乱想,乱了规矩,死活自找,我管不了。” 伙计躬着身,越发心惊胆战,低声道:“是。” 朱浅珍瞥了他一眼,道:“晚上我家大娘子要进宫给太妃娘娘帮忙,让你娘子跟着去。” 伙计又惊又喜,噗通一声跪地,道:“谢掌柜的!小人永记在心!” 朱浅珍嘴角笑意一闪而过,转身进门。 …… 年轻人的马车绕了几圈,再次出现在茶楼里。 他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的喝水。 边上的老者连忙说道:“少东家,冷了,我这就让人上热的……” 年轻人喝了个饱,砰的一声将茶壶撞在桌上,双眼有些红的看向老者,气喘吁吁的道:“老陶,我长这么大,连国库都进去过。但我确实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金银现钱!” 老陶神情疑惑,他自然知道少东家的身份,别说国库了,小时候皇宫都进去不是一次两次,什么场面没见过,这是怎么了? “少东家,见到什么了?”老陶问道。 年轻人狠狠擦了口嘴,脸角依旧激动难抑,道:“老陶,你能想到吗?就是一个普通的铺子,摆满了黄金白银,折算铜钱少说有几十万贯,铜钱的话,至少也有几十万贯,我说的是至少,多了可能超过百万!” 老陶双眼大睁,慌忙走到窗边,悄悄推开,看向那个‘皇家票号’。 表面上平平无奇,最多布置有些特别。老陶知道,这之前是一个酒楼,现在,里面藏了百万贯?! 老陶面上不可置信,转头看向年轻人,道:“少东家,会不会是障眼法?这么点地方,能藏那么多?别说国库了,就是官家内库,也没这么多吧?” 年轻人摇了摇头,道:“我仔细看过,不是假的。路上我也让人问过,这酒楼原本是李侯的,据说,当时户部的吴居厚出面,这才被买下。看来,政事堂,户部的那些批文也不是假的” 老陶还是不信,忽然心里一动,走近一点,低声道:“少东家,你说,会不会是政事堂与户部的一些人,用这种手段捞钱?” 朝廷里的龌龊太多了,交子务之所以被荒废,就是朝廷里那些人上下其手,抢劫民财。 年轻人听着怔了怔,仔细一琢磨,摇了摇头,道:“那这本下的未免太大了,他们能挪用国库,就用不着这么麻烦。” 老陶将信将疑,道:“那,少东家打算怎么做?” 他们原本只是本着薅羊毛的心态来试试水,谁知道试出了一片大海来,反而令他们手足无措。 年轻人坐下来,面色沉思,道:“我话里留了很多口,先存个几千贯看看。如果他们确实有实力,不是朝廷的捞钱手段,可以多存一点。你也知道,朝廷现在不同以往,咱们有很多钱是见不得光的,能藏在这里,或者洗干净,还是不错的手段……” 老陶登时明白了,又有些担心,道:“那位九殿下与官家关系极近,我听说,官家没事就叫九殿下去福宁殿,有几次还留宿在那。并且,他马上就要出宫封王,我们利用这皇家票号,官家可能会知道的。” 年轻人笑了一声,道:“想要遮掩还不容易?多找几个人而已,再说了,这票号又不止在开封府。” 老陶是彻底明了了,认真想了想,喜色道:“少东家果然思维敏捷,这个办法确实好。这钱在这皇家票号一进一出,然后对我们的田亩,茶庄,私盐等资产进行操弄一番,朝廷的‘方田均税法’也拿我们没辙!” 少年人笑容更多,他就是这么想的,有这么一个光明正大,又有当朝亲王的铺子做掩饰,将他们的家产洗的清清白白,朝廷总不能变成土匪,直接抢吧? 老陶很高兴,这能解决他们目前的一个大难题,凑近越发低声的道:“传回去,家主必然十分高兴!” 年轻人脸上都快笑开花了,连忙稳住心神,道:“嗯,暂时先不说,稳了我亲自回去报信。现在有几件事要做,第一,继续试探着皇家票号,查清楚里面的原委,尤其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多本钱,这么撒钱,从哪赚钱?第二,查清楚其他三京的情况,可以试探着洗一洗。第三,这个朱浅珍,要想办法结交,但是我不能出面了,找个生面孔,还要有一定身份地位,不能让他起疑,记住,不要过,就是结交!第四,户部那边,想办法再探听探听……” 老陶认真的记下,瞥了眼四周,,凑近道:“少东家,及第茶楼虽然散了,但人都还在,尤其是老家主的门生故吏……” 年轻人眉头皱起,神情犹豫,道:“来之前,父亲再三盯住,不得做生意以外的事情,尤其是及第茶楼,不能再提及……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老陶道:“好。我写信,让苏州的郑掌柜来,他与吴居厚有过几面之缘,别人不会多想。” 年轻人暗暗松口气,但脑海里还是皇家票号金库里的那些黄金,白银,一个个大箱子。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朕要减你们的薪了 - 宋煦 - 官笙 赵煦回宫的时候,那些大箱子,铜钱,已经摆在了福宁殿前。 福宁殿的屋檐下,摆着小桌,赵煦,蔡卞,户部尚书梁焘对坐。 蔡卞与梁焘都看到了这些大箱子,箱子是开的,里面都是铜钱。 蔡卞与梁焘对视一眼,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梁焘开口道:“官家,这些是?” 赵煦一笑,从桌边拿出一叠小额交子,递给两人道:“这些是皇家票号第一批交子,有一文,三文,五文,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不等,你们仔细看看。” 蔡卞倒是知道皇家票号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有些好奇的接过来,一张一张的审视。 梁焘知道的比较多,看了眼,又谨慎的抬头看向赵煦,道:“官家,这些纸张,目前来说还是很粗糙,臣等也考虑做的更好一些,只是成本有些大……” 赵煦点头,笑着道:“朕知道,不着急,慢慢来。” 梁焘便没有说话,等着蔡卞看完。 蔡卞看的很认真,皇家票号有政事堂的批文,蔡卞自然知道这个机构。 这个机构,承接了交子务所有的权力,但却不在政事堂序列中,属于‘民间机构’。 蔡卞能揣度一些赵煦的用意,他也认为,撇开朝廷一些人与事,或许能避开诸多龌龊。 但看着这些小额的交子,蔡卞想到了更多,轻轻放下,抬头看向赵煦,道:“官家,是想用这些交子,替代繁重的铜钱吗?” 赵煦嗯了一声,道:“这些事,咱们之前谈过。不过,在朕看来,铜钱不止是笨重,携带不便的问题,将来,朕还考虑废除铜钱。” 铜钱之所以存在,还是铜的炼取不易,但随着科技的发展,铜钱退出钱币历史舞台势所必然。 不止是蔡卞了,就是梁焘都面露惊色。 现在宫外对朝廷有诸多不满,‘新法’被惯上了‘劫掠民财、徒劳无功’的恶名,如果朝廷在这个时候推出‘废除铜钱’的律法,怕是会掀起更大的波澜。 蔡卞肃色道:“官家,‘将来’是多久?” “这个朕还没有具体考虑,也不是朕决定的。” 赵煦给出实话,道:“钱币的发展你们应该知道,最初是贝壳,后来是一些布匹,绢,帛等稀少之物,归根结底,还是‘量’与‘衡’的问题,发展到现在,铜钱已经没那么容易难获取了,将来某一天,随手可炼制铜钱,那铜钱就不值钱了。” 蔡卞听懂了,说白了,铜钱随处可见,那就失去了货币的衡量特性,会很快击溃交易体系。 蔡卞见赵煦没有立刻废除铜钱,心里稍松,道:“官家,交子的发行,虽说绕开了官宦的插手,但想要取代铜钱,怕是不容易。” 交子的出现已经很多年,按理说应该发展起来,并且很好,但最终都无一失败了,其原因也不能全怪朝廷,还是一种‘信用体系’无法完全建立的缘故。 赵煦喝了口茶,道:“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更不能不做。朕也不指望纸币完全取代食物,还是两厢混合,无非是占比的问题。你们已经看到了,朕拿回了这么多铜钱,这么多交子。朕想着,先从开封府开始。” “官家是要怎么开始?”梁焘有些拘谨的问道。 他着实猜不透赵煦,这位官家行事向来与常人迥异,会掀起朝野波澜。 蔡卞看着赵煦,思索着这些交子,铜钱该怎么用。 想要向士绅,百姓推及铜钱,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给他们一堆纸,让他们交出铜钱? 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都未必干! 还等同于给那些人把柄,坐实朝廷‘劫掠民财’! 赵煦看着二人道:“朕考虑着,对朝廷的俸禄制度进行改革。” 大宋朝的俸禄,除了现钱外,还有米,绫,罗,绵等等,一个从九品的小官,每个月有八贯钱,外加每年的绵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补贴,如茶水酒钱,厨料,炭,马等等,并且,还有额定的府中仆役的工钱、衣食住行等费用也有朝廷埋单,折合下来,每个月可高达十五贯,也就是十五两白银! 这样的高收入,是汉朝的二十倍,唐朝的十五倍! 除此之外,官员们还有职田,各部门通常还有小金库,时不时的发福利,出差之类全部由地方埋单,甚至还能向朝廷领取额外的粮食,衣服等等。 高官退休的费用更高,不但有各种赏赐,俸禄还是在朝时的两倍,名曰职钱。 错综复杂之下,官吏们的收入高的吓人! 这也是朝廷‘冗费’的重要原因之一! 蔡卞与梁焘一点都不奇怪赵煦想要改革朝廷俸禄制度,实际上,朝廷一直有默契的在企图解决‘三冗’问题。 兵部与枢密院的‘军改’,有目的的在解决‘冗兵’问题;朝廷对‘冗官’出手不是一次两次了,并且越来越重。 这俸禄制度改革,就是直奔‘冗费’这个要害了。 蔡、梁二人虽然明白赵煦的话,却一时间没有说话。 ‘冗官’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但并不是所有人的事情。 可‘俸禄’却是! 那么多的钱粮,享受了那么久的好处,朝廷突然要‘苛待’他们,有几个能接受? ‘新法’本就沸沸扬扬,近乎天下皆反,真要大幅度削减他们俸禄,那真的是火上浇油,天下皆反了! 蔡卞沉吟再三,道:“官家,有具体想法了吗?” 赵煦知道两人所想,俯身道:“嗯,先从开封府以及京官开始,具体操作,朕来教你们……” 蔡卞与梁焘伸过头,听着赵煦说话。 两人的表情飞速变化,最后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赵煦说完,看着眼前的铜钱与交子,与梁焘笑着道:“这些,拿回户部,暂时不要走漏风声,等下月初咱们一起行动。” 蔡卞与梁焘对视一眼,虽然这个办法有点……‘偏僻’,但确实是个办法。 ‘冗费’问题,在神宗朝就是一大难点,王安石变法曾经用够很多手段,最终都失败了。 到了元祐初,‘新法’被废,‘旧党’变本加厉,越发积重难返。 除了‘军费’外,官员的俸禄就是另一个大头,国库赋税能真正用于民生的少之又少。 梁焘看了眼身前的交子,道:“官家,发出去,问题应该不大。只是,官吏们未必会使用这些交子,只怕是左手进右手出,立马就会到皇家票号兑换铜钱,官家与朝廷辛苦这么久,最终徒劳无功……” 交子,说白了就是一张纸,谁愿意手里握的不是实实在在的钱呢?交子早就臭名昭著,没人愿意留用。 赵煦点头,道:“这个朕知道。不过,用些事情急不来,尤其是‘信用’二字,需要漫长时间积累,最重要的是,要有个开始。交子一旦流通起来,十年,就能替朝廷解决很多难题。” 除了交子本身的作用外,皇家票号如果运转得当,对调节民生,经济,对朝廷职能,赋税,漕运等各方面,将有着不可预测的巨大影响! 梁焘内心期待交子能有所作用,但纵观交子历史,又有些不敢奢望,还是道:“是。臣等会关注皇家票号,戮力同心的做好这件事。” 赵煦能看出梁焘不那么有期望,却也不在意,他心里自有想法,看向蔡卞,道:“这件事先这样。关于政事堂,蔡卿家有什么想法?” 政事堂内,韩宗道已经致仕,苏颂即将要走,就剩下章惇与蔡卞两人。 梁焘听着,面色不动,实则余光紧盯着蔡卞。 朝廷改制后,政事堂的地位前所未有的凸显,不再是三省高官的那种‘相公’,而是大权在握,少诸多掣肘,举朝相望,实实在在的相公! 蔡卞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却还是沉吟了一阵,道:“官家,臣倒是考虑一些人选,只是未必能胜任,臣请等章子厚回京,再做商议。” “暂时不加。” 赵煦直接说道:“政事堂内,就章卿家与蔡卿家二人,六部尚书协助,不必再加其他人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独霸朝堂 - 宋煦 - 官笙 蔡卞与梁焘神色微怔,政事堂不加人了? 政事堂按照规划的是九人,韩宗道致仕,苏颂将走,就剩下两人? 章惇,蔡卞两人,能扛得住如此繁重的政务吗? 尤其是明年将全面复起‘新法’,那朝廷的政务必然更加繁重不堪,政事堂急需人手! 但几乎是转瞬间,蔡卞就明白了,不再赘言。 ‘新法’的复起,需要朝廷的团结一致,如果政事堂内继续两党平衡,从上到下的争斗,那必然不利于国政。 梁焘跟着明悟,脸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新党’又回来了! 这一次,是一种彻底,全面的回归! 神宗朝,神宗皇帝固然坚持变法,但对外界的声音给予了相当的重视,并非是‘新党’完全占据朝廷,不是一言堂! 但,现在,是了! 赵煦说完这一句,瞥见二人变幻的神色,心下了然,微微一笑,道:“如果青瓦房忙不过来,朕可以允许你们有幕僚。” 蔡卞躬身,道:“谢官家体谅。”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思索着苏颂离开后的朝局。 苏颂一走,意味着‘旧党’正式失势,‘新党’独霸朝廷,朝廷的争斗或许会陷入低迷,但士林间的反对声将更加浩荡,漫无边际的党争范围将更大,更激烈,更深入! 这时,梁焘抬头看向外面,仿佛听到了无数的喊叫声。 赵煦说完这一句,拿起茶杯,道:“章卿家还要多久回京?” 苏颂一走,蔡卞压不住朝局,朝廷就有些‘群龙无首’了。 蔡卞道:“回官家,章子厚曾给政事堂来信,预计四月中回京。” 这倒是与赵煦估算的差不多,微微点头,道:“这段时间,要辛苦蔡卿家了。” 章惇还有十多天才回京,苏颂一走必然朝野沸腾,蔡卞作为在京的唯一当朝相公将独自面对这么大的波澜。 “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蔡卞说道。他清楚他压不住朝局,因此神色格外肃重。 赵煦微笑,章惇不在,但他在;蔡卞压不住朝局,但他压得住! 又说了一阵,赵煦便让人将这些东西送去户部,在蔡卞,梁焘走后,独自坐了一会儿,又前往慈宁殿。 高太后还在昏睡,但脸色不见病容,反而有些红润。 赵煦坐在床边,看着高太后的神色,心里多少有些复杂。 周和站在赵煦身侧,他跟随高太后多年,主仆情深,加上还有一股内疚,满脸的担忧。 太医躬着身,有些忐忑不安的悄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官家,娘娘之所以昏睡,是心态平和所致,病症并不严重,随时都能醒来的。” 赵煦皱眉,沉吟了下,道:“是不是,也有可能……醒不过来……” 赵煦没有说话,周和悚然惊觉的转头看向那太医。 太医被吓了一跳,嘴角哆嗦,吞吞吐吐的道:“有可能……” 赵煦眉头皱的越深,摆了摆手。 太医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赵煦给高太后掖了掖被角,轻叹了口气,默默一阵,道:“好生照顾着吧。” 周和躬着身,双眼渐红,道:“是。” 赵煦静静的坐着,神情平静。他脑海里想了很多事情,有好有坏,都与这位老太后有关。 庄生梦蝶般的交错人生,着实复杂,情感难清。 周和在一旁,看看高太后,又悄悄瞥向赵煦,神情谨慎、忐忑。 他是高太后的贴身大太监,自然知道这位年轻官家登基、记事以来,最重要的一段时间,都在高太后的严厉控制、‘教导’之下。 在朝野无数人看来,赵煦对吕大防等人那般严厉处置,都是在‘报复’,但真正应该报复的,应该是高太后! 周和低着头,不敢多言。 赵煦同样知道宫外的那些谣言,也能看出宫里一些人的表情。 静静的坐了好一阵子,赵煦起身,交代周和道:“慈宁殿交给你了,祖母若是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朕。” “是。”周和极力保持平静的道。 赵煦又看了眼,离开慈宁殿。 刚出慈宁殿,陈皮就赶过来,道:“官家,太妃娘娘派人来问,晚膳是去庆寿殿,还是仁明殿?” 赵煦却道:“童贯走了?” 陈皮跟在赵煦边上,一边走一边回道:“是。京东路那边有些情况,他急着赶回去了。” 童贯现在在统调剿匪军,在北方各路配合‘方田均税法’,清剿地方上的匪患。 尽管这剿匪军只是临时性的,不列入‘禁军’,但还是引起朝野一些非议。 内监坐镇军中,这怎么能行? 赵煦对这些声音没理会过,径直走着,道:“嗯,晚上请兵部的许尚书进宫陪朕用膳。” 陈皮道:“官家,晚上还约了苏相公。” 赵煦唔的一声,想起来了,摇了摇头,道:“事情太多给忙忘了。告诉小娘,圣人,我今晚不过去了。许尚书,明天请去机要房吧,朕要与他们再谈谈。” “是。”陈皮应着道。抬头看了一眼赵煦的侧脸,脸角动了动。 大宋最忙的,大概就是这位官家了。 赵煦回到垂拱殿,继续处理政务。 一直到傍晚,赵煦晃了晃酸疼的胳膊,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见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拿出一个手札,看了眼,拿起笔,继续写起来。 ‘发展之扼要在于交通,而今官道,漕运已不足应付当前经济发展……水泥的大概我还记得,只是还得严格的实验一番,太学那边的实验室,我得经常去走走……’ ‘以黄河、长江、淮河、运河为主的漕运主线路,得花大力气去整顿,不止可以消化裁军的影响,也是惠民重要举措……‘以工代赈’,利国利民……’ ‘江南,尤其是环各大湖的大好良田没有被开发,各种主粮还有待发展,需要借助新法推行,人口适当向南转移……’ ‘海运发展有了足够的基础,还需大力拓进,大理需要经略,对外航海应该提上日程……’ ‘开辟西北路线非常重要,必须要加快对西北的开发以及部署……’ …… 赵煦慢慢写着,都是他零碎的想法,这些想法复杂,庞大,没有办法立即付诸实施,又担心忘记,因此一直记录着,等待合适的时机就会推行。 陈皮一直侍立在一旁,见着天色,悄悄上前,等赵煦落笔的一个空隙,轻声道:“官家,时间差不多了,苏相公该入宫了。” 赵煦刚要下笔,轻轻吐了口气,放下笔,审视了眼凌乱的笔记,道:“嗯,让御厨准备吧,去福宁殿,准备点好酒,请圣人过来。” “是。”陈皮道。 陈皮走了,赵煦又写了一点,吹干墨迹,这才起身回转福宁殿。 这时,苏颂的马车已停在宫门口,他在管家的搀扶下走下来,拄着拐杖,抬头看着这个来来去去无数次的宫门,到了这会儿的苏颂,心头渐渐沉重。 他本以为已无喜无悲,从容自如,可这最后一次进出,还是令他压抑难受。 管家似乎能体会苏颂的心情,笑着说道:“主君不是以文正公为榜样吗?何不洒脱一些?” 文正,范仲淹的谥号。 苏颂叹了口气,道:“文正公当年也不过是聊以**,到了现在,又有谁能平静如常?你在这里等我吧,官家估计与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很快就会出来,算是最后一点的体面了。” 管家神色微惊,连忙说道:“主君,切不可胡思乱想,更不可多讲啊……” 他真的担心,到了这种时候,苏颂‘破罐子破摔’,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真要如此,苏颂以及苏家可能没办法体面的离京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从心 - 宋煦 - 官笙 苏颂没有理会他,拄着拐,径直迈入宫门。 守卫的禁军仿佛没有看到他,任由他进去。 大宋的皇宫不大,甚至是很小,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颂走了很久才来到政事堂附近。 不少人探出头,看向这位老大人。 不管这么说,这位是现在当之无愧的‘旧党’党魁,当朝宰执,而今要走了,总归有些不一样的情绪。 青瓦房内,蔡卞回想起那晚与苏颂的对话,暗自摇了摇头。 福宁殿,小偏庁。 赵煦与孟皇后并坐,小桌上的菜肴基本上齐了。 赵煦盯着中间的小瓷锅,满脸期待。里面的水滚烫沸腾,有几片菜肉散发着浓郁的清香。 孟皇后坐在边上,神情平静。 作为高太后选的皇后,家族、身上都是‘旧党’烙印,‘旧党’最后一个大佬即将离开朝廷,她的心态怕是她自身都无法说清楚。 赵煦忍不住的拿起筷子尝了一块,越发满意,笑着道:“不错,御厨的手艺越来越不错了。” 孟皇后微笑以对,伸手拿起筷子,又给里面添了几块肉。 赵煦咀嚼着,看向外面,悠然道:“苏相公这会儿应该快到了,你说,他会喜欢这些菜吗?” 孟皇后看了眼桌上乱八七糟的配菜,除了几个凉菜外,就没有成菜,悄悄看了眼赵煦的侧脸,抿了抿嘴,道:“官家,臣妾听说,苏相公对吃食方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赵煦微微点头,笑着道:“其实朕也没有,但新鲜的总是要试试不是?” 孟皇后听着赵煦的话,隐约觉得意有所指,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赵煦看了眼门口,见苏颂还没出现,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感觉着嘴里的润香滑腻,神情满足,赵煦瞥了眼孟皇后的小腹,拿起筷子,一手托着,放到她的嘴边,道:“来,你也吃一口。” 孟皇后眨了眨,这还是赵煦第一次对她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她微微张开小嘴。 赵煦放进去,看着她咀嚼,颇有些期待的看着孟皇后,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孟皇后轻轻一笑,道:“是很好吃。” 赵煦越发高兴了,一转头,就看到苏颂站在不远处,直勾勾的看着这对帝后。 孟皇后脸色微红,继而装作若无其事的整理桌上的菜品。 赵煦则浑然不觉,笑着招呼道:“苏卿家,快来,朕让他们无需通报的。” 苏颂看着赵煦爽朗的笑容,老脸动了动,躬了躬身,拄着拐上前,进了偏庁,刚要行礼,赵煦就摆手,道:“免了,坐下吃饭。” 苏颂心态难言,道:“谢官家。” 他上前,放下拐杖,坐在赵煦对面,看着满桌散乱的配菜,无一大菜,硬菜,心里一叹。 ‘果然是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 至于这个因,到底是‘旧党’废除‘新法’,还是‘旧党’等对小皇帝的无视与欺压,就着实难以说得清楚了。 赵煦不管苏颂什么心态,径直给瓷锅里加菜,道:“苏卿家,无需拘束,拿筷子。朕跟你说,御厨里,有几位是从宫外请来的。圣人有孕,吃食方面十分要注意,朕跟着也是沾了光……” 苏颂微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与孟皇后点头,道:“清热合宜,娘娘有福。” 孟皇后微笑,不语。 赵煦拿过碗,直接盛饭,然后递给苏颂,道:“苏卿家,这菜啊,配合米饭最好吃,你试试。” “谢官家。”苏颂连忙接着说道。 赵煦又给孟皇后盛了一碗,而后才是他的,他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筷子,道:“苏卿家,吃饭吧。” 苏颂一直注意着赵煦的表情,用词语气,默默分辨着,学着赵煦拿起碗。 赵煦先是给孟皇后夹了几筷子,然后自顾的夹菜,扒饭。 他快饿半天了,胃口正好,于是‘大吃大喝’起来。 但不多久,赵煦就噎着了,连连捶打胸口。 孟皇后一见,连忙盛汤,吹冷一点递给赵煦。 赵煦喝了几口,感觉嗓子里的食物慢慢向下滑,顿时脸色露出舒服的表情。 等了一会儿,赵煦又拿起碗,见苏颂一直盯着他,动了动筷子,道:“苏卿家,快吃,不然就被朕一个人吃光了。” 苏颂紧绷着的老脸缓缓松解,放下手里的碗筷,习惯性的沉默一阵,道:“官家,吃饭与其他事情一样,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就会噎着。” 孟皇后俏脸紧色,进入正题了! 她悄悄瞥向赵煦,端坐不动。 赵煦拿筷子夹肉,继续大口吃饭,而后又喝了口汤,感觉肚子里有点底了,一边吃一边说道:“苏相公说的是。吃的太快容易噎着,但不吃就会饿死。如果将自身圈定在这里,筷子就这么长,只吃这几样,不说时间长了乏味至极,营养不均衡这身体也受不了……” 孟皇后听着他们的对话,本想给瓷锅里加菜,此刻也不敢乱动了。 苏颂在说赵煦太急,会适得其反。 赵煦则说‘旧党’因噎废食,顽固守旧。 两人的话,其实是相当克制,如果换做章惇与苏颂,没有顾忌的交锋,只怕早就吵翻天了。 苏颂沉吟着,道:“官家说得有道理,但除此二者之外,还有第三条路,官家不妨慢一点,缓和一点。臣是朽木,官家却是初阳。” 赵煦没有指望苏颂改变态度,也不想说服他什么,但这怕是君臣最后一次见面,赵煦还是给予了一些耐心,道:“父皇在位二十多年,最终结果如何?二十多年辛苦,一朝付之东流,司马光等人口口声声的‘忠君体国’,这个‘忠’字,是忠的父皇吗?” 苏颂沉默不语。 元祐初废除新法,司马光等人的理由是高太后‘以母改子’,这在礼法上,伦理上说得过去,但那是高太后,就臣子而言,依旧是‘篡逆先帝,无君无父’。 良久,苏颂轻叹一声,道:“官家,旧事就让它过去吧。明年改元,官家完全可以抛切过去,从头开始。无论是‘新法’还是‘祖制’,都是国之大政,官家还需从长计议,从心出发。” 听到‘从心’二字赵煦就挑眉,道:“苏卿家也觉得,朕清算吕大防等人是假公济私的泄私愤?推行如此严厉的新法,是出于报复?朕要是真心就是这么想,这么认为的呢?”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无是处 - 宋煦 - 官笙 苏颂没有接话,在他心里,赵煦这些话,不过是一种‘倔强’。 易地而处,侧对朝臣七年,只能看个屁股,没人在乎他半点,几乎从未阶段的,各种有意无意的‘欺辱’,别说是皇帝了,就是普通人都会对‘旧党’做出报复,只不过程度不同而已。 想着开封府推行的‘方田均税法’,丈量田亩还仅仅是第一步,一个月后人口清查、登记,下半年还会对田亩进行重新划分。 这三步,任何一步都是对大宋根基——士绅的摧毁。 这种举动,古来未有! 这是在动摇国本! 苏颂在有能力的时候,不断的试图用各种手段来控制、阻止、迟缓、调整他认为可能激起剧变的‘新法’,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他并非不是章惇,蔡卞等人的对手,根本原因,还是这位官家的拉偏架。 这位年轻的官家,有着强烈的企图心,如同初出茅庐,渴望得到认可的年轻人一样,极力的想要表现、展现,做出成绩给所有人看。 这种事,在一般家族里,长辈们都乐见如此,但这位不同! ——这位是大宋官家,他的迫切,会给大宋带来不可逆转的可怕后果! 苏颂脑海里一时间想了很多,他路上想到的那些已经被他扔到了一边。 看着赵煦胃口大开,苏颂是一点食欲没有。 他曾经无数次试图说服,影响这位年轻官家,但这位表现出了异常的成熟,对很多事情有着无数的坚定想法,似乎半点都没有成功。 苏颂惯常的沉默着。 孟皇后轻轻抿着嘴角,心里多少暗暗放松。 她一直担心苏颂说出过激的话,做出令赵煦震怒的事来,那苏颂想要善终都难了。 赵煦自顾的吃着,今天的饭菜,异常的合乎他的胃口。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苏颂再次开口道:“官家的目光向来长远,臣以及章惇,蔡卞等人都是佩服的。官家应当看得出,不说其他,单说‘方田均税法’,一个开封府尚且如此,放及天下,就可能引起天下大乱。” 苏颂的话头就到了这里,没有多说。 想要撬动百年来的既得利益者集团,那就是与天下人作对! 赵煦喝了口汤,慢慢放下碗筷,他吃的差不多了。 拿起身边的毛巾擦了擦嘴,赵煦看着苏颂笑着说道:“苏卿家是不是想说,若非是祖制的存在,怕是天下皆反,早就有人率兵打入京城了?” 大宋朝的祖制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两个字:制衡。 朝廷里丛丛制衡,任何衙门都没有真正的主事者,哪怕是所谓的‘宰执’,权力一样受到分割,制约。 对于‘军制’,那就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所谓的‘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只是一种表面,对于地方上的兵力调动,更是严苛到了极点。 可以说,没有汴京城里赵煦的旨意,几乎没人可以调动一兵一卒! 大宋朝,没有地方部队,全部是——禁军! ‘禁’这个字就说明了一切——皇帝的私兵,整个大宋的正规军,全都是! 苏颂脸色苍老,神情默然,一阵子后,道:“官家,万事万物都存在平衡,打破这个平衡,没人能接受。变法派戾气太重,迟早反噬自身。” 苏颂没有说‘请官家三思’这类的话,如同正常的聊天,语气平淡和缓。 ‘方田均税法’确实触动了所有人,一开始,整个开封府都在反对,哪怕是即将受益的普通百姓,可以说,完全是朝廷在一意孤行。 即便赵煦在宣德门下昭告天下,试图用减税、分地拉拢百姓,分化、打压士绅集团、用普及书院制造新的士人势力,但毕竟还没有付诸实施,没有大规模新的得利益者出现,朝廷依旧势单力孤,章惇,蔡卞还是祸国殃民的奸臣贼子。 孟皇后表情平静,心里实则紧张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抓住衣角。 苏颂说的‘反噬自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熙宁年间的‘新旧’党争,以及元祐初的‘废除新法’。 赵煦看着苏颂,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历史上的北宋末,也就是差不多二十年后的事。 那时,金兵二度围困开封城,开封城里的百官,非但不想着怎么抗击,还在一味的‘求和’,甚至怂恿宋钦宗亲自去金人军营,‘以示诚意’! 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的理所当然,仿佛没几个人觉得不妥?? 看着苏颂的表情,赵煦心里只有四个字:一脉相承! 苏颂若是换在那个时候,是大多数的坚定‘求和派’,是寥寥三两人的‘主战派’,亦或者是沉默的‘中间派’?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盯着苏颂。 孟皇后似乎感觉到了偏庁里气氛骤然变冷,神情越发紧张。 苏颂知道他的话会对赵煦有所刺激,但看着赵煦脸色陡然变化,双眼渐渐锐利,心神疑惑。 但不等他想清楚,赵煦就一字一句的道:“如果注定要亡国,那就亡在变法图强,变法图存中!朕,告诉你苏颂,在元祐,在朕这里,没有澶渊之盟,没有城下之和,刀山火海,谤恶千秋,朕无惧无畏,决不向你们退缩半步!” 孟皇后双眼大睁,看着赵煦的侧脸,惊愕无比。 她认为赵煦即便愤怒,也会有所克制,毕竟这是帝相最后一次见面,会给彼此留下体面。 但赵煦的话,已然是一种‘宣战’! 一向镇定的苏颂,怔怔看着赵煦,此时也是内心惊疑不定,面上变幻不断。 他不知道他的话为什么会引起赵煦这般激烈的宣示,这样激烈的言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苏颂一时间无法开口。 赵煦的话里,涉及了亡国,涉及了澶渊之盟,涉及了身后名,都是极其重大的事情,没有足够的刺激,不会轻易说出口。 赵煦目光灼灼,神情坚定,注视着苏颂道:“苏颂,你很令朕失望。如果今天,你康慷慨陈词,言辞激烈,甚至以死相逼,朕都会赞叹几声,亲自送你出京。你,你们,一如既往的软弱无能,欺软怕硬,除了内斗,争功好名,贪图享受,苟且全安……一无是处!”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宣告着失败 - 宋煦 - 官笙 一无是处! 四个字,在偏庁回荡。 苏颂越发沉默。 他觉得,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令这位官家愤怒如此,才会罕见的说出这种反常过激的话。 孟皇后嘴角动了动,犹豫着要不要说话打圆场,阻止帝相走入‘决裂’。 就在这时,周和急匆匆跑过来,一个踉跄,被门槛绊了下,连滚带爬的滚进来,跪在地上,哭生不止。 赵煦正愤怒,看着他的举动,神情骤变,猛的站起来。 孟皇后还在愣神,陡然反应过来,俏脸急变。 苏颂更是手一抖,转头看向周和,声音难掩颤抖的道:“太皇太后……” “呜呜……” 周和跪在地上,全身颤抖,一个字说不出来。 赵煦直接踢开凳子,奔向慈宁殿。 孟皇后俏脸发白,连忙跟着。 十分迅速,整个皇宫都被惊动,朱太妃没比赵煦慢多少,来到了慈宁殿。 慈宁殿内。 一片哀默,黄门,宫女的啜泣声都小的不可闻。 高太后躺在床上,脸上还红润,但已没了气息。 太医跪在赵煦等人身后,瑟瑟发抖,满脸的恐惧。 高太后昏睡了好些天,终究是没能醒来。 朱太妃站在床前,神情复杂,默默垂泪。 这位婆婆,向来强势,不喜欢她,尤其是她儿子成了官家,更是成了时常教训的对象。 朱太妃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妇人,安分守己,只想过好她以及孩子们的小日子,即便如此,也没能如愿。 孟皇后俏脸发白,立在赵煦边上,双眼通红。 她是高太后最喜欢的‘儿媳’,高太后曾说,她与高太后年轻时候很像。 孟皇后在宫里的地位十分特别,本就摇摇欲坠,哪怕有了子嗣,也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今,高太后走了。 要说最复杂的,摸过赵煦。 这位奶奶,或许是防备英宗年间的旧事重演,担心走曹太后的老路,对他的打压太过苛刻,苛刻到了极点。 到去年他夺权成功,两人的关系复杂微妙。 现在,高太后宾天,赵煦心里滋味难明。 “没你们的事情了,都出去吧。” 良久,赵煦坐在床边,对那太医以及黄门,宫内等摆了摆手。 一群人无声的悄然退出去,只留下老赵家一家人。 朱太妃红着眼,上前给高太后整理着衣服,头发,默默无声。 孟皇后楞了好一会儿,悄步走了进去,捧出一件头钗头,轻声道:“娘娘,这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 朱太妃看了她一眼,拿过来,给高太后插上。 赵煦默默看着,心里一时间也难以平静。 两个女人在忙活着,宫里的丧钟,如期的敲响。 本来在青瓦房的蔡卞,猛的抬头,听着钟声,看着匆忙跑过来的文吏,道:“几声了?” 那文吏有些慌张,道:“九九下……是太皇太后……” 蔡卞眉头皱了皱,神色默然。 高太后,注定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 元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涉及了太多人与事。 单说‘废除新法’,就足以影响大宋国运! 高太后,对太多人来说绕不过去,对‘新党’更是如此。 ‘新党’一直在给‘新法’以及逝去的‘新党’大佬正名,对于司马光,吕大防甚至高太后等人的追究企图从未放弃。 现在,‘旧党’的真正魁首仙逝,王安石的女婿,当今的‘新党’二把手,蔡卞心里自是无数想法,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畅快,更没有幸灾乐祸。 他默默思索良久,道:“传信给章子厚,让他回京吧。” “是。”文吏连忙应着,脸上还是忐忑。 高太后的过世,在很多人看来是可以预料的,毕竟年近古稀又病了很久。 但对朝野大部分人来说,她的病逝会很突然! 现在朝野沸然,这个消息一出,势必会涌出更多波澜,对朝廷的攻讦,甚至继那个谶语后对官家的污蔑会更上一层楼! 蔡卞思索一阵,站起来,漠然着脸,道:“苏相公还在宫里吧?请他一起去慈宁殿。” “是。”文吏应着,慌忙去通知。 不多久,宫外的朝臣都来了,聚集在慈宁殿外。 陈皮悄悄走进来,站在赵煦边上,低声道:“官家,诸位郎君都来了。” 赵煦又看向还在忙碌的朱太妃,孟皇后婆媳二人,再看看高太后,默默一阵,站了起来,走向寝宫外。 苏颂站在最前面,他还是当朝宰执。 苏颂也不曾想过,在他要走的当天,高太后会突然宾天。 高太后撤帘还政尽管已经快一年了,但天下望着她的还有无数人,她的突然过世,还是会对朝局,朝野以及整个国政有着不可预测的影响。 苏颂看着赵煦面无表情,难以猜测他的真实想法,抬手道:“官家,请节哀顺变。” 蔡卞,李清臣,来之邵等人跟着抬手,说着同样的话。 他们表情平静,看不出是什么心态。 赵煦一时间也不想说话,点点头,道:“交给你们了。” 赵煦说完,又回转慈宁殿。 ‘交给你们’,说的是高太后逝后的一系列事情。 “臣等领旨。”苏颂等人抬手应下。 太皇太后的治丧,哪怕再节俭也不会是件轻松容易的事。 在场的重任,看着赵煦的背影,神情慢慢变化。 高太后的病逝,对其中不少人来说,是一件‘快意’的事。 高太后病逝,苏颂致仕,这对朝局将有着极其重大的影响,意味着,元祐初以来的朝局,彻底的改变! 这对‘新党’来说,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蔡卞默默盘算朝局,瞥向身前的苏颂,道:“还请苏相公暂留两天,等章相公回京。” 李清臣等人也看向他,这位老大人在这个时候,还是特别有用,至少他的威望,能按住很多事情,至少,他们还需要时间,等章惇回来,顺利完成朝廷宰执的交接,过渡。 苏颂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其他人。 高太后的死,是一种直接的宣告。宣告着‘旧党’的失败,在朝廷最高层,再无‘旧党’。 而今的朝局,与熙宁年间,大不一样了。 后宫没有太皇太后,太后,朝廷里没有司马光,吕大防。而宫里的官家,比神宗皇帝更为坚定,章惇不是王安石,他更激进,霸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宣仁 - 宋煦 - 官笙 宫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一片哀默,但极少有人敢表现出来,似乎顾忌着什么,人头攒动,来去匆匆。 宫里普遍都认为高太后不会这么突然,现在颇有些措手不及。 陈皮与周和忙着在宫里料理,准备一系列丧礼事宜。 政事堂内,苏颂这个本默契的在今天致仕的宰相,不得不暂留,主持政事堂的一些事情。 开封府。 一个致仕的五品官院子里。 在一个偏堂内,摆放着高太后的长生位。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凄声厉呼道:“太皇太后,宾天啦……”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男男女女,跪地哭喊不止。 一处高门大院,匾额上写的是‘静宁侯府’。 侯府里的人一片沉默,每个人仿佛都心事重重,大红灯笼以及各种喜庆之物都被换下来,男男女女的服饰开始换素装。 开封城里的气氛,渐渐的开始变化。 不少人哭哭啼啼的跑向御街,哭喊声一片。 魏王妃等宗室近亲,更是第一时间跑向皇宫,要看高太后‘最后一眼’。 而也有人不少人,在暗中嗤笑,冷笑,幸灾乐祸。 “老妖婆终于死了!” “她还真能活,差点就活到了古稀之年!” “硬生生熬死三代帝王,老太婆果真邪乎!” “总算是死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太好了!太好了!她一死,天地清明,乾坤骤朗!” …… 高太后病逝的消息,在开封城酝酿,同时也飞速扩散向整个大宋。 到了傍晚,身在鄢陵县的章惇终于收到了信。 章惇看完,背起手,立在窗前,静静的看着开封城方向。 裴寅站在他身后,拿着信,道:“先生,蔡相公催您回京主持大局。” 章惇剑眉倒竖,眸光灼灼的盯着南方。 高太后的死出乎他的意料,看似已经撤帘还政,无足轻重的太皇太后,在朝局,在国政中,依旧有着强大的影响力,是‘新政’推行的一大阻力。 这种影响力,哪怕她死了,依旧会长时间存在。 裴寅似乎能察觉到什么,跟着静了一阵,道:“先生,人死如灯灭,太皇太后的丧礼,还需您来操持。” 帝皇的生前身后都不简单,往往有着极其重大的政治意义,高太后虽然不是帝皇,却也算半个,谁能操持他的丧礼,就预示着谁将在朝局中更进一步! 若是章惇操持,那么,他就会是下一任宰执! 章惇背着手,目光闪动,淡淡道:“办三件事,给苏颂去信,我要跟他见一面、上奏官家,请丧礼由苏颂主持、总结好我们这一路,政事堂六部合议。” 裴寅听着一怔,等了一会儿,道:“先生,太皇太后的丧礼,真的要给苏相公吗?” 章惇道:“有没有这个丧礼,苏颂都得走,我都是宰执。” 裴寅明白了,思索一会儿,道:“好。我这就去办。另外就是,高太后刚逝,怕是有些人会趁机跳出来。” 高太后到底是英宗皇后,神宗之母、皇太后,赵煦祖母、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在‘新旧’党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高太后这个真正‘旧党’魁首病逝,不知道多少人会忍不住跳出来,借此生事。 章惇背着手,身姿挺拔,道:“他们那么钦慕太皇太后,守陵使,山陵使等需要那么多人,再不济,就让他们随着太皇太后一起去。” 裴寅神色一凛,抬手道:“是。那,先生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章惇看了看天色,道:“取消后面的行程,明早回京。” “是。我这就去安排。”裴寅应着,转身去安排。 与此同时,各地知道消息的,纷纷上书。 有的歌功颂德,有的恳请丧礼从简,有的要求上尊号的,有的哭喊着要入京治丧的。 这些,大部分都是开封城附近,最先得到消息的官吏。相对于他们,反而是开封府以及所辖的诸县十分平静,几乎没人上书。 政事堂很快抽调了各个衙门的人,专门设立了机构,以专心处理高太后的丧礼。 但在‘规格’上,内部还是引起了不小的争论。 不少人要求‘一律从简’,搬出了高太后一贯的节俭作风,还有赵煦之前下的‘婚丧嫁娶,从简从短’的诏书。 另一些人,则认为高太后历经四朝,辅佐三帝,功莫大焉,应该高规格,厚葬。 在他们争执着的时候,章惇突然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内。 苏颂,蔡卞以及六部尚书都在,众人看着他回来,各有表情。 苏颂握着拐,半眯着眼,对于他的回来,无动于衷。 李清臣第一个说话,道:“章相公回来的正好,先坐,听我们说说太皇太后丧礼安置事宜。” 章惇表情淡漠,在苏颂边上坐下,在一众人的注视中,与苏颂道:“苏相公,有些事,还请你说话。” 苏颂已经接到他的信,抬眼瞥向他,默默一阵,道:“太皇太后是喜丧,太皇太后仁德,不容诋毁。” 蔡卞听着苏颂的话,神情若有所思。 王存面露狐疑,章惇与苏颂,这是在打什么哑语? 倒是李清臣神色忽变,果断开口道:“苏相公,现在我们说的是太皇太后的丧礼,不是盖棺定论。我等是朝廷重臣,不能堵天下悠悠之口。” 许将,林希等人听着李清臣的话,突然醒悟过来。 苏颂的话其实很简单,高太后是喜丧,是寿终正寝,与朝廷争斗无关,里面不存在什么阴谋。高太后仁德,不容诋毁,那就是要求章惇等人,不得继续攻讦高太后,秋后算账! 同样的,这里面还有一个交换,那就是苏颂这个‘旧党’魁首出面,堵住那些要借此生事的‘旧党’之人的嘴,会为章惇继任宰执铺平道路! 李清臣话音落下,殿里一片安静。 章惇没有说话,苏颂一直注视着他,等待着。 蔡卞看着两人,沉吟着,道:“苏相公,官家早就有言在先,何必多此一举。” 赵煦或明或暗的都警告过章惇以及‘新党’,党争不得涉及皇家。皇家地位尊崇,超脱于朝廷之上! 苏颂没有看蔡卞,依旧与章惇对视,道:“三天后我离京。” 章惇剑眉跳了下,继而道:“宣仁”。 苏颂沉默片刻,拄起拐,缓缓离开。 李清臣不等他离开,看着章惇道:“章相公,‘宣’、‘仁’二字岂可轻用,下官请斟酌。” 章惇说的‘宣仁’,其实是给高太后的谥号。 这两个字,在历朝历代的皇帝庙号中经常出现,代表了很高的赞誉,是一种盖棺定论。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我刚刚回京,得马上去见官家,其他的事情,你们继续商讨。” 章惇说着,便起身。 李清臣有些不满意,但林希,许将等人不说话,他也不能硬顶着不放。 工部尚书王存见苏颂,章惇都走了,默默思索着‘宣仁’二字,暗自点头,没有继续纠缠。 …… 章惇在垂拱殿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离开。 第三百三十九章 简约的丧礼 - 宋煦 - 官笙 随着章惇的回归,紊乱的朝局,迅速得到稳固。 高太后的治丧,由苏颂负责。 章惇给了‘宣仁’二字,苏颂也别无他求,尽心尽力的治丧,同时,借机将一些人调离京城,或者劝说他们辞官,这是他与章惇达成的交易之一。 高太后的丧礼,朝廷以‘简约’为要,没有大操大办。高太后是英宗皇后,自然要与英宗合葬,在朝廷确定谥号之后,伴随着的‘守陵使’、‘安陵使’等各种奇奇怪怪的称呼,朝廷里不少人被发配去守陵。 而开封城里,在一片悲伤之中,冒出了一些流言,比如高太后是被章惇逼死,是被赵煦气死,是忧国忧民抑郁而终。 好在,苏颂早有准备,只是稍稍冒出,就被摁了下去,皇城司还抓了不少人。 大体上,开封城是在悲抑的气氛中渡过了三天。 高太后的丧礼,只有三天。 一切快的不可思议,但什么都没拉下,该有的都有。 到了第三天傍晚,一切都收尾,苏颂的家当已经收拾齐全,准备离京。 或许是早有所料,给苏颂送行的人,非常的多,除了朝野官员,还有不少勋贵公卿,士绅豪门,他们夹道相送,泪眼婆娑,千言万语。 苏颂坐在马车上,没有打开帘子,也没有对这些送行的人说话。 “苏相公,留下吧,朝廷不能没有你啊……”有人哭喊着,拉着马车,跟着小跑。 “苏相公,奸佞当道,更是不可退让啊,请苏相公留下吧……”有年轻人哭喊,声音极其悲戚,愤怒。 “苏相公一走,朝廷里奸佞沆瀣一气,天下万民,再无生计……”有人高声吼叫,徒呼奈何。 马车里,苏颂面无表情,双手握着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 苏大娘子坐在他边上,能体会到他的心情,笑着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为你送行,将来章惇,蔡卞等人决然没有这个待遇的……” 苏颂轻叹一声,睁眼看,听着外面的声音,摇了摇头,道:“现在就是一锅粥,谁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告诉前面,绕开主路,我们悄悄回去。” 苏颂这样的大员致仕归乡,即便朝廷没有让地方接待,地方也不敢怠慢,可以预见,所过之处,不知道有多少人翘首以盼,准备好生招待苏颂。 苏大娘子见苏颂眉头凝结化不开,心里默叹,吩咐前面的管家,准备绕路。 这时,从一条街上,李清臣与沈括转道出来,两人正说着事情,就看到苏颂的车队被无数人尾随,堵塞街道,哭喊声一片。 李清臣抱着手,盯着苏颂的马车,扫过那一个个人影,嗤笑道:“这比太皇太后的丧礼还要悲切啊……” 沈括摇了摇头,他与苏颂有些交情,本想来送行的,这个架势,他是送不了了。 李清臣目光看向苏颂那十几辆马车,越发冷笑,道:“我听说,苏家本来准备了三十多辆马车,已经分批次出去不少了。” 沈括看向那些被布包裹着,依旧能看出一个个载有大箱子的马车,见怪不怪的道:“苏相公宦海近五十年,有些家当可以理解,何况他酷爱收集各种珍贵典籍……” 李清臣不等他说完,直接道:“我跟你打赌,他这一趟,带走的各种金银财宝,少说超过六十万贯,少多少,我就赔给你。” 沈括直接摇头,道:“不赌。” 不说苏颂五十多年的俸禄所得,恩赏以及各种家产累积,单说各种关系往来,他就能收获‘颇丰’。 李清臣看着苏颂马车渐行渐远,转头向太学方向走,道:“官家罢朝三日,太学的事情不能耽搁,关键还是在于将制度建好。” 沈括见他转移到政事上,心里松口气,真怕李清臣抓着不放。 李清臣是‘新党’中,仅次于章惇的‘激进派’,针对是司马光,高太后等事,基本上是他在主导。 沈括听着,道:“目前,太学正在与各地的府学,县学进行接洽,先融合了这些,然后广收门生……” 李清臣听着,不断点头。 随着高太后过世,苏颂的离开,‘旧党’被暴击,‘新党’气势大盛,他们要借机做更多的事情。 垂拱殿内。 赵煦在孝期,穿着都是素色。 他身前摆放着一个纯木的模型,手里是太学上来的奏本。 这是一个‘水车’,专门用来对田亩金星秀灌溉的。 赵煦看着奏本,对应着模型,自言自语的道:“少了滑轮,单纯靠水力,并且效率太低……” 赵煦对这种东西没有研究,但以他的眼光来说,还是一眼看出很多问题。 赵煦拿着模型,轻轻摆弄,思索着怎么改进。 宋朝的科技已经很接近后世现代,很多东西能做得出来,赵煦一边看着,一边思索着道:“耕犁,耕牛,灌溉,水利,还有粮种……都得来,要大幅度提升耕种水平,耕种规模……” 赵煦想到了很多,也想到了占城稻。 赵煦把玩着手里的水车模型,又自言自语的道:“组建一支水师,出洋,现在能做到吗?” 组建水师的好处太多,除了能扩展海上贸易,增加收入外,还有针对辽国等战事,必然有帮助。 陈皮在一旁听着,抱着浮尘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 赵煦自顾的说了一阵,忽然道:“潼关在哪里?” 陈皮不动声色的转身,道:“回官家,应该在秦凤路。” 赵煦点点头,仔细想了想,道:“还得明年吗?让他待着吧,好好历练历练。” 陈皮应着,继续侍立不动。 赵煦把玩着模型,思绪飘飞,很快又被拉回来,道:“过两天,去一趟太学,朕要看看那些实验室。” 陈皮听着,转过身,趁机道:“是。官家,苏相公走了,政事堂催问,何时下诏书?” 赵煦依旧盯着模型打量,思索着怎么改进,随口的道:“不着急。” “是。”陈皮躬身,继而道:“夏、辽那边都派来了吊唁使臣,官家要见吗?” 赵煦眉头一挑,这才想起来,稍稍思忖,道:“让章相公去见吧。让人将垂拱殿西面的空房腾出来,朕要用。” 陈皮不知道赵煦要干什么,道:“是。” 第三百四十章 章惇的战略 - 宋煦 - 官笙 枢密院。 章家两兄弟正在一处偏庁喝茶,不远处的小吏来来去去,侧耳观听。 章惇位列宰执就在这几天时间,章楶又是枢密使,可以说,章家这两兄弟,掌握了大宋的军政两届! 以往或许没人注意到,但现在看来,着实令人心惊,这种事,别说大宋了,历朝历代都没有过吧? ‘也不知道官家是怎么想的?’有人心里嘀咕。 章家这两兄弟脾气都十分突出,章惇刚正不阿,直来直往,宁折不弯。章楶意志坚定,一般人难以令他转弯。 这两人在中枢,控制朝堂的一切,一不小心可能就出大事情! 章惇与章楶对坐,中间一个棋盘。 章楶两鬓多白发,双眸炯炯,道:“你现在应该避嫌,尤其是枢密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章惇抱着茶杯,神情一如既往的严肃色,道:“官家能将朝堂交给我,就不会猜忌这些。我问你,对李夏,枢密院到底准备怎么做?” 章楶皱眉,道:“苏相公刚走,你的手,伸的是不是太快了些?” 章惇看着棋盘,道:“李夏虚浮,力不持久。耕地少而集中,野战固然强于我大宋,但不善攻城,攻不破我诸塞堡垒。官家让你袭扰,逼迫李夏决战,我要知道你的具体方略。” 章楶看着章惇,知道今天要是不说出什么,章惇不会罢休,道:“去垂拱殿吧。” 章惇摇头,道:“我来这里小半个时辰了,官家都没有任何反应,说明官家放手让我们施为,你别忘了,我是宰执了。” 宰执,就是宰相,执政的意思。 章楶看着章惇,沉吟一阵,道:“你刚才说的都没错,针对夏人的弱点,枢密院与兵部制定了‘浅攻扰耕’的策略。夏人的耕地稀少,多集中在我朝边境,敌进一舍,我退一舍。或出其后,或伏山谷,或水中置毒,断其归路。以形胜,逼迫夏人决战。” 章惇听着,心底默默思索,暗自点头,道:“决战,有把握吗?” 章楶落了一子,道:“你刚才也说了,李夏虚浮,现在我军又有地势,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大宋,决然没有败的可能。” 简单来说,这一次,他们占据了诸多要塞,西夏又不善于攻城,大宋据寨,攻守兼备,简直立于不败之地! 章惇点点头,道:“嗯,那就继续做。有什么要我做的,就直接说。我要告诉你的是,李夏,不是重点,我的目标在青塘。” 章楶落子的手一顿,猛的抬头看向章惇。 青塘,是一处西北要害之地,俗称拢右。这里有两大特点,一个产马地;另一个,这里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路! 但是,青塘现在在吐蕃手里。 章惇的意思很简单,拿下青塘,获取产马地,补足大宋野战的短板,同时再次打通丝绸之路,对西夏进行两面包围! 章楶放下棋子,神色不动,心里暗自佩服这位族兄的雄才大略,目光高远,继而沉思着,道:“先帝支持安石公的熙河开边,但功败垂成,你有把握吗?” 所谓的熙河开边,是指‘宕、叠、洮、岷、河、熙’等西北六州,神宗皇帝与王安石等立志拿回汉唐旧疆,改变大宋积贫积弱的现状。 但元丰五年的那次惨败,让熙河开边被迫停止。 到了元祐,以高太后,司马光,吕大防等为首的朝廷,废弃新法,自然也放弃了‘开边’。 章惇从容落子,道:“正是因为有先贤的开拓,我们才会更有机会。如果这次能够大败李夏,那么,他们就不足为惧,青塘实力不济,最多三战就能收复,到时,灭夏只在反手之间。” 章楶见章惇信心满满,不由得提醒道:“李夏,青塘都不足为虑,但别忘了,还有辽。” 西夏固然野战强于大宋,但大宋扼守要塞,西夏无可奈何,只要能再败他们一次,就不足为虑。 青塘的吐蕃并非是唐朝时的吐蕃,是一种地方分裂势力,实力并不强,运作得当,收复不难。 反倒是辽,这才是大宋的心腹大患! 不少辽国拥兵百万,实力强大,单说他们握有幽云十六州,随时可能派重兵南下,无险可守的大宋,绝对是灾难! 澶渊之盟,未必会有第二次! 章惇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我自有安排,‘军改’要加速推进,争取今年将北方稳定下来。明年我会摊开新法,你们必须要跟得上。” 章楶没有再拿棋子,双眼盯着章惇道:“你年前还很镇定,现在怎么这么急了?” 章惇面色不动,拿起茶杯,淡淡道:“时不我待。” 章楶猜不透章惇的想法,内心对‘军改’仔仔细细的复盘,好半晌,他道:“年底北方军改可以有大致模样,但向南推进,也只能是边陲之地,不能全面铺开,要逐步,稳妥推进。你应该比我清楚,你的‘新法’已经闹得天下沸沸扬扬,军改一个不好闹出大动静,你我就非走不可,那时是祸非福。” 章惇即将成为宰执,没有人能替他挡灾背锅,真有大事情,章惇必然首当其冲! 章惇喝了口茶,道:“这一点我清楚。所以,一定要要加快速度。十三路巡抚,我与蔡元度基本摸定,给他们半年时间稳住地方,明年便可试探着推行一些新法。而‘方田均税法’要在北方全面推行!” 章楶眉头深深的锁住。 ‘方田均税法’在开封府已经闹得天怒人怨,天下动荡,如果继续推行,还不知道引出多少乱子。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求稳,偏偏怎么都稳不下来。 章楶默默一阵,道:“你太着急了。官家怎么说?” 章惇道:“那日我与官家谈了两个时辰,官家没有反对,只说了八个字:胆大心细,放手施为。” 章楶品味着八个字,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既然官家默认,我也不多说。但军改已经在最快了,不能再快,你逼我也没用。” 章惇显然有备而来,道:“如果今年能大败李夏,到时大家南下,驻扎各处,谁能,谁敢乱动?军改必须要快!” 章楶还是摇头,道:“我说了,你逼我没用,哪怕到了御前,我还是这么说。” 章惇双眸灼烈,道:“如果你不能走在前头,那我就只得推着你走了。” 在‘军改’与‘新法’之间,赵煦与朝廷是有默契的,那就是‘军改’要快一步,稳固为先。 章楶看着章惇,神情多了一点疑惑,道:“这不是你的性格,因为什么?” 章惇想要用‘新法’倒逼‘军改’加速,这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不止是对于江山社稷,还有宫里的官家。 如果官家认为章惇太过冒进,不适合在朝廷,那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章惇刚要说话,裴寅急匆匆来到门口,恭谨的道:“二位相公,辽人的吊唁使臣到了,他们要求见官家。” 章惇目不斜视,道:“他们是什么目的?” 裴寅看了眼章楶,道:“他们要求我大宋停止对夏人的袭扰,不得继续……乱来。” 章惇冷哼一声,道:“就说官家没空。” 章楶觉得章惇今天的变化有些大,暗自揣度着他究竟有什么想法,思索着,看向裴寅道:“你让李尚书代表章相公去见,礼数周道就行。” 大宋不能两面开战,尤其是暂时不能与辽国开战。 裴寅听着,看向章惇。 章惇对裴寅摆了摆手,就与章楶道:“‘军改’要加快,秦凤路以及环庆路的备战要加强,到时候,我与你一起去,这一战,不可败,败了,你我二人就葬在那里。” 对于与西夏这一战,大宋上下普遍比较‘放松’,毕竟去年刚刚大胜,而今又占据地利,完全不可能败! 章楶却听得出,章惇要的,不止是‘不败’那么简单,而是要‘大胜’! 但是辽国的突然插手,让章楶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以往的辽国,都以‘上国’自居,凌驾于大宋,西夏之上,乐见大宋与西夏混战不休,彼此消耗。 这一次,居然来‘劝和’了! 章楶审视着章惇,慢慢的说道:“我与兵部再仔细商讨一番,过几天,再请示官家。不过,哪怕‘军改’加速,你的‘新法’也不能铺开太多太快,这不止是社稷稳定,官家的真实想法,你要深刻的去体会。” 越是与宫里的官家相处的久就越会明白,那位官家城府极深,他的想法,远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章惇目光注视着棋盘,道:“我听说,苏颂离京,带走了几十辆马车?” 章楶脸上出现一丝烦躁,道:“他都走了,你还要抓着不放?” 章楶厌烦党争,党争祸国! 章惇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若是要走,两辆马车就够了。一辆装我跟大娘子,另一辆装点衣服。” 章楶这回明白章惇的意思了,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道:“国朝对士人的优渥远超历朝历代,苏颂还算清廉,换做吕大防等人,怕是几十辆都不够的。” 简单来说,一贯钱相当于一两银子,是二十五斤,但凡有个几千贯,那就是几万斤,需要好几辆马车来拉,若是几万两,甚至十几,二十万两以上,加上其他绫罗绸缎,古玩字画以及诸多家当,还有丫鬟仆从等等,那真的是几十辆马车都未必够! 章惇道:“我说的是,我无牵无挂。” 章楶这次是真的懂了。 章惇说的‘无牵无挂’,其实说的是他对外物的无欲无求,他一心只有‘新法’! 第三百四十一章 斩辽使 - 宋煦 - 官笙 章惇说完,章楶陷入沉默。 面对这样一位雄才大略,克己奉公,有‘大野心’的族兄,章楶沉吟良久,还是道:“我能帮你的并不多,‘军改’再快也快不了多少。” 章惇仿佛早就料到章楶的反应,继续落着子,道:“总归会有办法的,你没有,我会有,官家也会有。” 章楶神色严肃,定睛看着章惇,道:“官家与你说过什么?” 章惇摇头,道:“官家没有说过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官家有些急迫,甚至比我还急迫。到了一定时候,他觉得可以快了,必然会加快。” 章楶不怀疑章惇的话,道:“你认为是什么时候?” 章惇淡淡道:“最迟明年中,最早与李夏之战后。” 章楶不是愚笨之人,渐渐听懂,也想到了一些,沉思着,道:“目前,开封城,只有楚攸的三万人,其他的,基本都调去了北方,你说的应该是对的。这一战,官家是势在必得了。” 章惇双眸陡然锐利,道:“我会亲自去督战。” 章楶不怀疑章惇的能力,却皱眉道:“我去就行了。” 章惇道:“我不干预你行事,但我必须去。” 章楶眉头松开,道:“不可。” 这才轮到章惇皱眉了,目光锐利又疑惑。 章楶道:“军、政分离,这是国策。你可以在官家默许下踩线,但不是越线。” 章惇眸中锐利色慢慢褪去,沉默一阵,道:“再议。你与兵部再商议,十天之内,我要看到奏疏。” 章楶刚要说话,裴寅又来了,有些惊慌道:“二位相公,辽使大闹鸿胪寺,还打伤了衙役。” 章惇脸色骤冷,道:“鸿胪寺的衙役是怎么应对的?” 裴寅抬手,道:“据说,没有过激反应,只是将他们堵在院内。” 章惇冷哼一声,直接站起来,大步出门,同时沉声道:“将他们叫来政事堂,命皇城司看护,胆敢乱来,就地格杀!通知政事堂的侍卫,刀兵出鞘的等着!” “是。”裴寅不敢耽搁,连忙应着。 章楶看着章惇的背影,又看向眼前的棋盘。 “他的面上似乎没那么严肃,但这棋路变得越发凌厉了……”章楶自语,神情有些凝色。 王安石,司马光等都是有名的‘拗相公’,认准的事情,谁说都不好使,哪怕神宗皇帝都劝不动,一定要走到底。 但‘拗’不等于听不进话,王安石,司马光等还是算得上‘公允’之人,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但章惇不同。 章惇刚直,霸道,性直如火,这样一位宰执,在这样一个时候,可以想见,必然会掀起诸多大波澜! 政事堂内。 章惇坐在原本苏颂的位置,面色严肃,双眸犀利。 他身后站着裴寅,裴寅面露忧色。 裴寅跟随章惇多年,深知章惇的脾气,这辽使殴伤鸿胪寺衙役,绝对不是章惇能忍的。 可,偏偏那是辽使。 辽国太强! 一旦惹怒辽国,激起边境战争,这是‘大罪’,朝野所不容的! 何况,大宋正在积极备战,准备与夏人‘决战’! 辽使很快就来了。 这是一个高大巍峨的中年人,一脸的鹰视狼顾,眼高于顶模样,身穿貂袄,龙行虎步。 他直接就要冲到章惇跟前,被侍卫急忙拦住。 这个人推不开,顿时大怒,向着章惇喝道:“放肆!你们将我当做了夏人了吗?我是大辽的使臣,你们宋人的脑袋是坏了吗?” 裴寅听着,心里暗叫不好,小心的看向章惇。 章惇本来严厉的神情,忽然渐渐化解,居然露出笑容,道:“贵使贵姓,在辽国居于何位?” 中年人冷笑一声,道:“本使耶律弘正,乃大辽鸿胪寺卿!” 章惇点点头,道:“辽国地北,土地荒寂,天气凄冷,风气野蛮,着实不是人待的地方,若是愿意来我大宋,我保你官升三级。” 耶律弘正还没反应过来,裴寅听得是一怔一怔的。 章惇不但笑了,还招揽这辽使? 裴寅很快有所警觉,心头骤然紧张,大气不敢出。 耶律弘正愣了又愣,完全没想到,章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旋即他大怒,喝道:“放肆!我大辽其实你们南宋可比的!我大辽乃天朝上国,是你们的宗主国,就凭你也想策反我?信不信,几日之后,我大辽就大兵南下,你们的小皇帝立马求和,将你押到我大辽问罪!” 裴寅神色凝重,暗自谨慎。 章惇面色如常,道:“你们来我大宋,为了什么?” 耶律弘正见章惇转移话题,只当他是怕了,冷哼一声,仰着脸道:“第一,吊唁你们的太后,第二,我大辽要求你们宋国收兵,不得继续侵扰夏国!第三,今年往后的岁币翻倍,不得讨价还价。还有,我要见你们的小皇帝,你不配与我说话。” 裴寅脖子发冷,看着耶律弘正,梗着慢慢看向章惇。 章惇道:“夏人的使臣怎么说?” 裴寅知道这是问他的,连忙道:“他们也要求我大宋收兵,增加岁币,翻倍。” 章惇看向耶律弘正,道:“你们串通好了?” 耶律弘正一脸不屑,道:“你们南人富饶,这点岁币不算什么,今年的还没给,我这次来,就要带回去,你是他们的宰执,立即给我准备好!还有,让你们的小皇帝来见我!” 章惇盯着耶律弘正,双眸冷冽,剑眉慢慢竖起。 裴寅见着,心头一惊,慌忙凑近,低声道:“相公,事关重大,切莫冲动,还请奏禀官家。” 章惇置若罔闻,看着耶律弘正的嚣张之色,他慢慢抬起手。 厅内的侍卫,以及外面迅速进来了七八人,将耶律弘正给围了起来。 耶律弘正怡然不惧,嗤笑道:“你们将我大辽当成了夏人不成?可笑!你敢杀我?我告诉你,别说杀我了,就是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大辽必然大兵压境,你们的小皇帝一尿裤子,所有朝臣就会将你推出来,到时候,你是诛九族,才能熄我的怒火!” 章惇脸色不变,一挥手,淡淡道:“连同夏人,拉出去,一并斩了。” 裴寅神色大骇,他知道章惇怒了,可能会出事情,但万万没想到,章惇居然连辽使都敢斩! 辽国大军要是南下,可如何是好? 裴寅心惊胆战,一个字不敢再说。 第三百四十二章 弥天大祸 - 宋煦 - 官笙 进来的禁卫基本都是隶属于政事堂的,是政事堂的护卫。 不说苏颂已经致仕,苏颂在的时候,章惇也有足够的威望,何况,章惇之前已经斩杀过夏使。 十多个侍卫,刀鞘齐出,几把锋利的刀刃架在耶律弘正脖子上,闪烁着冷冽的寒芒。 耶律弘正是上过战场的,甚至是军中悍将,对于这样的威胁,毫无惧色。 他一脸冷酷,双眸如火,怒视着章惇道:“我知道你,你休要猖狂!我大辽不是夏人,在幽云十六州,我大辽陈兵三十万,我的死讯一出,三十万大军南下,灭你宋国,易如反掌!” 章惇没有废话,直接摆了摆手。 禁卫将耶律弘正团团抱住,而后在他的挣扎下,镣铐加身,拖向门外。 裴寅脸色发白,耶律弘正的威胁固然有待商榷,但却不是假的! 辽国一直以天朝上国自居,在宋夏之上,如果大宋斩杀辽使,辽国那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弥天大祸! 耶律弘正即将被拖出门口,依旧不肯屈服,怒声喝道:“你们等着,我大辽的缇骑,必然踏破这里,你们所有人,都将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章惇面无表情,神情严厉又平静。 耶律弘正还在大喝,但戛然而止。 裴寅似乎听到了那声‘咔嚓’,极其微小,又仿佛感觉到了幽云十六州出现数万辽国铁骑,滚滚南下,一路直到澶渊! 裴寅浑身冰冷,没有章惇这么镇定,忍不住的再次低声道:“相公,事关重大,还是赶紧禀报官家吧。”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不着急,等他们来。” 裴寅一怔,继而明白了,没有再说话。 斩杀辽使,绝不是小事,用不了多久,蔡卞以及六部尚书等会被惊动,急急入宫。 就在章惇话音落下,青瓦房的蔡卞已经赶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看着曾经斩杀夏使的地方,辽使耶律弘正的头还在滚,鲜血流淌一地。 蔡卞脸上变幻,最终愤怒冲天,直接冲入政事堂,神色铁青的瞪着章惇,怒声道:“你疯了吗?你还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大宋正在积极的谋划,企图打掉大宋北方一直以来的战争威胁——西夏。 辽国自澶渊之盟后,几乎没有战事,只有西夏一直叨扰不断,绵延不休。只有打服了西夏,大宋就能获得一段和平时期,可以让他们专心的推行‘新法’,消除弊政,强国富民! 可章惇这一手,必然激怒辽国,若是辽国开战,大宋就要面临两面作战的威胁! 这是朝廷上下,甚至大宋上下绝不允许的!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等等他们,一起去见官家。” 蔡卞内心怒火熊熊,喝道:“我在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擅杀辽使,知识边事再起,不说官家,朝野没人能饶得过章惇! 章惇不回答,再次拿起茶杯,慢悠悠的喝茶。 蔡卞怒不可遏,转身就道:“我去见官家!” 章惇嘴唇刚碰到茶杯,不等蔡卞踏过门槛就淡淡的道:“宫里的事情,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官家,政事堂与垂拱殿有多远?” 蔡卞脚步蓦的一顿,转身看向章惇,神情动了又动,转身回来,一脸怀疑的看着章惇,道:“这是你与官家计算好的?为什么?” 章惇道:“这件事,是我擅自做主。具体的,等他们来,一起去见官家再说。” 蔡卞要再发怒,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冷哼一声,在章惇边上坐下,铁青着脸,思索着这件事怎么善后。 大宋绝对不能同时与辽、夏开战,打不过! 不多久,章楶来了。 他看了眼章惇,就在章惇的左手边坐下。 蔡卞见章楶不说话,欲言又止,最后怒哼一声,没有开口。 这是两兄弟,他不指望章楶能与他一起制止章惇。 这时,消息已经传到宫外,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居然是工部尚书,王存。 王存正在计划去巡视开始动工整修的淮河,听到‘章相公怒斩辽使’的消息,大惊失色,推掉所有事情,火急火燎的入宫。 “出事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王存脸色有些发白,目光慌乱的喃喃自语。 辽国是大宋的心头刺,没人愿意去碰,但章惇偏偏在这个时候,斩杀了辽使! “果然,任由这些变法派乱来,迟早天下大乱,社稷颠覆……” 王存强按着惊慌,催促马车尽快入宫。 户部的梁焘这会儿正在审计下个月的官吏俸禄,听到消息,更是如同火烧屁股,跳起来就冲出衙门,他没有坐马车,几乎是小跑着奔向皇宫。 他身后的衙役以及一些文吏紧追紧赶,不时喊话,梁焘却仿佛没有听到,反而越跑越快。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林希,礼部尚书李清臣,刑部尚书来之邵,兵部尚书许将齐齐出了衙门,四人迅速碰头,交谈几句,没敢耽搁,急急入宫。 “出了什么事情?” “令这么多大人物焦急成这般,不会又出什么大事情了吧?” “呵,那些变法派什么事情搞不出来,看着办,肯定又是大事情,绝对小不了!” “哎,这样折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就不能让我们过点安生日子吗?” “安生日子?我看你是想多了!你看看现在的朝廷,哪个不是变法派?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天下没人能安生……” 士绅百姓议论中,六部尚书已经赶到了政事堂。 不等六人说话,章惇站起来,道:“随我去见官家。” 众人对视一眼,又看向蔡卞与章楶。 只见二人同样没有说话,六人只等跟着他们,离开政事堂,转向后面的垂拱殿。 章惇等人来到垂拱殿,里面的陈皮连忙迎出来,抬了抬手的,道:“诸位相公,是有要事?” 章惇淡淡点头,道:“我们要见官家。” 陈皮面露迟疑,道:“小人能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事情重大,陈大官又何必故作不知,我们现在就要见到官家!”工部尚书王存十分不客气的道。 陈皮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漠然的道:“诸位相公随我来吧。” 章惇等没有再说话,神情各有急色的跟着陈皮,越过垂拱殿,来到西面的一排杂物房。 众人没空好奇,辽使被斩,事关边境安危,甚至关乎国祚,他们哪还有别的心思! 第三百四十三章 木匠皇帝 - 宋煦 - 官笙 垂拱殿的东侧,就是章惇,蔡卞主事的青瓦房,而西侧机要房,在机要房更西的角落,就是赵煦所在了。 一众人来到门前,耐着性子,等陈皮进去通报。 不多久,陈皮就出来了,道:“诸位相公,官家有请。” 一众人当即迫不及待,又不敢逾越章惇,按耐着焦急,步入这间杂物房。 一进去,就看到各种碎木,碎屑,长棍短木以及各种大小不一的奇怪木制牛马。 而赵煦,头发有些撒乱,满脸灰尘,衣服是粗布衣,双手捧着一个轮子模样的东西,正在打量,自语的道:“古人的智慧,真的是令人惊叹……” 他手里的是马车车轮的模型,虽然没有齿轮,链条等后世零部件,但精细、复杂的构造,还是造就了车轮,成全了马车。 “但用在水车,风车上还不够,还得有转轮,链条,橡皮联动才行……” 赵煦自语。 想要用水车灌溉,不足用,也不太现实,只能用在水利调度上。 一众人看着发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赵煦这么不体面,坐在垃圾堆里。 但他们都十分清楚,赵煦不可能不知道章惇刚刚斩杀了辽使,在这种情况下接见他们,意味着什么? 一众人还没想清楚,王存就忍不住了,大步出列,沉声道:“启奏官家,章子厚刚刚在政事堂,斩杀了辽使!” 其他人瞥了眼王存,这个苏颂提拔的工部尚书,没有说话,目光都在赵煦身上。 斩杀辽使,极有可能引发辽国震怒,一旦辽国发兵,那绝对是一件威胁国祚的大事! 陈皮站在章惇不远处,悄悄盯着章惇审视。 这位还没上任宰执的章相公,果真的胆大妄为,这般事情,连请示都没有,就擅自做主了。 赵煦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模型上,听着‘唔’了一声,道:“章相公,你有什么解释?” 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章惇身上。 蔡卞拧眉,脸上写着清晰可见的不满。 李清臣,林希,许将等人则面露忧色。 章惇抬起手,语气十分平静的道:“陛下,臣从皇城司以及其他各处得到的情报来看,辽国陷入内乱,已无力自拔,他们没有能力对我大宋发动入侵……” “皇城司的消息就这么可靠吗?以前怎么没有?好,就算辽国暂时没有能力,你能保住他们日后也没有吗?” 王存毫不客气的打断,怒不可遏的向着章惇开喷,怒吼道:“夏人虎视眈眈,朝廷正在积蓄全力与夏人决战,不可分心!再说,辽国即便不能发兵,哪怕他们稍稍动一动,北方必然被牵制一半,作为宰执,这点大局都没有吗?还有,擅杀辽使,这是目无君上!” 王存喷完,转向赵煦,沉声道:“官家,章子厚独断专行,酿出如此恶果,臣请严惩,否则日后朝臣有样学样,官家颜面何在,朝廷纲纪何存!” 蔡卞等人一众人听着王存的话,没有人出声为章惇辩解。 连一向宽厚的蔡卞都罕见的与章惇生气,可见这件事非同小可。 赵煦却好似没有听到王存的话,目光从手里模型抬起,一直盯着章惇打量,目露异色。 章惇在斩辽使之前,停顿了不少时间,其实这个时间,就等同于汇报,他是在赵煦没有阻止的情况下斩杀那耶律弘正的。 这一点,赵煦并不在意,章惇这个人固然脾气刚直,性急如火,但他知道分寸,不会真的无所顾忌的杀辽使。 真正令赵煦意外的是,章惇怎么看出辽国的虚实的? 皇城司的那些情报,赵煦也都仔细看过,从表面上来看,辽国依旧强大,远不是宋朝可匹敌的。 偏偏章惇就看出来了,还敢杀辽使以作试探! ‘古人的智慧,果然不容小觑。’ 赵煦心底再次感叹,自然不会认为章惇是盲目胡来。 而事实上,辽国确实已逐渐的外强中干,尤其是现在内乱迭起,就在上个月,辽国动用三十万大军北上平乱,确实没有多余力量与大宋发起战事。 纵观历史,这段时间,辽国确实没能对外发起战争,陷于内乱无法自拔,直到被女真亡国。 一群人都在等赵煦说话,见赵煦看着章惇,似乎等章惇更多解释。 但章惇说完这几句,就不再多言。 王存见章惇不辩解,越发愤怒,抬手向赵煦道:“官家,臣请严厉处置章子厚,否则无法给天下臣民交代!同时,派使者入辽解释此事,并请枢密院紧急调兵,以防不测。” 蔡卞看了眼王存,没有补充什么。 尽管政治立场不同,但王存的话没错。 李清臣等人缄默。 他们自然不希望处置章惇,可一时间根本找不到理由。斩杀辽使,引发国战,这样的责任,不是谁都能承担的。 现在,只怕宫外已经波涛汹涌,不知道多少人在写弹劾奏本。 高太后过世,苏颂离去等还没消化,无数人的怒火可能被瞬间点燃! 赵煦看了眼王存,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模型,忽而一笑,道:“诸位卿家误会了,章相公在斩杀辽使之前,已经禀报过了,朕同意的。” 众人顿时大惊,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官家是真的知道,还是为了朝局稳固,为了保章惇‘委曲求全’说的假话? 王存一惊,继而就忍不住的道:“臣斗胆,还请官家示下。” 赵煦手已经拿起身边的刻刀,在模型上开始刻画,语露不耐烦的道:“章卿家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待会儿你们去政事堂自行讨论吧。这一天天的事情没个消停,朕半刻清闲都没有。行了,都去吧,陈皮,送诸位卿家回政事堂。” 王存脑海里想过很多种可能,也猜到赵煦会保章惇,但这般保法,还是令他不能接受,抬起手就要说话,陈皮却突然一步,当在他身前,让他的手抬不起来,话也堵了回去。 陈皮几乎与王存脸对脸,皮笑肉不笑的道:“王尚书,请。” 王存皱眉,要绕开他,章惇已经抬手,道:“臣等告退。” 章惇说完,转身离去。 蔡卞等人也是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胸闷,气息不通。 但赵煦已经赶人,他们犹豫再三,只能抬手道:“臣等告退。” 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一走,就剩下王存了。 王存哪里甘心,退后一步,犹自愤恨的道:“官家,章子厚胆大包天,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臣能明白官家的苦笑,但切不可姑息养奸,让章惇坐大!” 赵煦仿佛没听到,继续雕刻着他模型。 这是涉及农耕的大事,赵煦不能耽搁,做的十分专心。 王存见赵煦不理,又看了眼紧跟过来的陈皮,只得道:“臣话说完了,臣告退。” 陈皮看着王存走了,这才松口气。 以往有不少大臣,可以逮着皇帝的面喷,一喷就是半天,皇帝还拿他们没辙。 王存如果这么干,官家这边可就为难了。 这是为朝廷谏言,事所必然,理所应当,总不能像王世安那样杖毙吧? 赵煦没有陈皮的感慨,到了现在,他有的是对付这些朝臣的办法,无需杀人立威了。 ‘有意思。’ 赵煦雕刻着模型,心里却一直在分析着这件事。 章惇居然能判断出辽国的虚实,着实令他惊讶。之前章楶那边上报,说章惇催促他尽快与夏人开战,应该也是看透了西夏。而后又要对青塘吐蕃出手,拿回那西北六州。 好战略! 大才! 赵煦手里刻着木头,心里却颇为欣喜。 章惇的战略目光,比他还强! 有这样一个下属,着实令他舒心。 “陈皮,”赵煦忽然说道。 这时陈皮刚转回来,听着连忙道:“小人在。” 赵煦抬头看向政事堂方向,面无表情的道:“拟旨,任命章惇为宰相,同时加衔‘政事堂政务总理大臣’,全面主持新法事宜。” “是。”陈皮应着道。 赵煦摆了摆手,便继续低头雕刻着。 在陈皮去草拟诏书的时候,政事堂的内众人,正在‘有所节制’的交锋。 第三百四十四章 错过不再有 - 宋煦 - 官笙 王存对着章惇,肆无忌惮的开喷:“我在官家面前说的话,你回答的了吗?就算辽国虚弱,难道我们就不能忍一忍,装作不知吗,等与夏人战后,再做试探又有何不可!” 李清臣这会儿已经会过意,神情冷漠的回击道:“王尚书,这是官家认可的事。章相公这么做,有他的道理,你在政事堂这般抨击,居心不纯吧!?” 王存怒哼一声,道:“我不纯?我哪句话说错了?如果我说错了,我们这些人都急吼吼的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你李尚书是衙门里闲的没事,来看望章相公的吗?” 李清臣语气不善起来,凌厉回击道:“我们已经见过官家了,章相公有什么错?你是要抨击章相公还是追究官家?你是在为辽使鸣不平,还是要借机为什么人翻案,或者是在泄私愤?” 王存毫不客气的喷回去,道:“我要做这些,缺少借口吗?这里是政事堂,李清臣,你是在攻讦我吗?那咱们就摆出来,好好论道论道!” 党争起于‘政治歧见’,归根于人身攻击。 林希见着他们就要开战,势必变成双方道德大战,只好出口道:“眼下的事,是处理斩杀辽使的事,这般国政大事之下,你们要争吵到什么时候?” 王存瞥了眼其他人,除了相对‘中立的帝党’,其余都是‘新党’,势单力孤之下,他当即转向许将,道:“许尚书,兵部难道就不说句话吗?” 许将料到逃不脱,没有纠缠这些,直接向着章楶道:“相公,是要在这里定,还是我们去机要房,而后上禀官家?” ‘军政’不同于政务,政务政事堂有相当大的自主权,但‘军政’过于敏感,必须事事向上奏禀。 章楶端坐笔直,道:“此事已脱离枢密院的范畴,在这里定下,再一起奏禀官家。” 众人听着,倒是没有说话。 王存想要继续喷,许将却已经接话,道:“目前在秦凤路聚合的军队有近二十万,京东、河北路等有军六万,可以临时调拨北上,但开封城只有楚攸的三万,一旦辽或者夏突破北方,便可一马平川来到开封城。” 众人心头一凛,纵然之前都知道,但许将说出来,他们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 刑部尚书来之邵果断沉声道:“从南方调兵,今天就调!” 许将稍稍沉吟,道:“倒是可以,一个月内,可以抽调六万,但南方近来各种民乱非常的多,需要政事堂以及枢密院做出细致的安排。” 民乱,除了宋朝官僚急急的侵蚀、压迫外,还有因为‘新法’的刺激,使得南方士绅集团变本加厉的压榨百姓,促使了‘民乱’进一步升级,并且,还有更升级的趋势,朝廷对此一直采取严厉的镇压、监视态度。 如果抽调南方军队,使得地方空虚,可能造成一些不可预测的后果。 大宋军队的布局,都在章楶脑子里,听着就以一种一锤定音的语气,道:“调,将他们从南方抽调到北方,改革好再放回去,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借机‘军改’? 不少人发愣,这都能扯到‘军改’? 许将沉思便可,点头,道:“好。那,,政事堂这边,怎么打算?” 许将的目光,从章楶的身上,移到章惇脸面。 王存强忍开喷的怒气,哼了一声坐下。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但政事堂‘议事’的氛围太浓,不像以前,一旦有人开口,就能引发混战,没个十天半月根本决定不了任何事情。 章惇环顾一圈,语气平淡,道:“计划不变。主要就是盯住幽云十六州,以我的判断,辽国能够调用的军队不足两万,根本不会开战,即便越过,也不会深入,无需担心。我们主要精力,还是两个方面,一个是‘新法’,一个是与李夏的决战。” 王存听着就要张口,迎来的却是章惇极力凌厉的目光,他睁大双眼想要反击,嘴唇动了动,最终一个字没说出口。 他继而就觉得羞愤,忍不住要站起来,章楶已经接话,道:“枢密院不预政事。与李夏决战,目前军力已经到达,目前在整合军队,磨练配合。军器,兵甲等还缺一半,钱粮缺七成。” 章惇的目光看向户部尚书梁焘。 梁焘面露怪异,片刻道:“按理说,今年国库不应该缺钱。” 这个按理说,自然是由于朝廷进行了大规模的减员,已经军队停止以往的征募,并裁剪,‘按理说’会节约不少。 众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但是’。 梁焘的‘但是’如约而至,道:“今年在各方面的投入远超往年,先是治河,而后是整修官道,同时今年赋税上来的是去年的七成,并且,明年朝廷还要大规模减税,户部必须做出足够的预留,能挤出来的,并不多。” 王存不说话了。 工部未来三年,将拿到近两千万贯的钱粮,这是一笔非常大的开支。 他不说话,就是表态:休想从工部这里挤。 林希,许将,来之邵等同样面临思索,他们也得到了远超以往的拨款,但用处更多,同样挤不出来多少。 章惇没有给这些人借口的机会,道:“枢密院能拿出三成,户部拿出两成,其他部门挤出一成,其余的,从皇家票号借贷。” 众人登时一惊,齐齐看向章惇。 枢密院拿出三成不难,军队的开支本来就大,稍微加节约一点就是天文数字。户部两成同样容易,其他各部门挤出一成压力不大。 倒是剩下的一成从皇家票号借贷,这里面就有问题了。 纵然大家都知道,那皇家票号的背后是官家,可那到底是‘民间机构’,朝廷打仗,要向民间机构借钱? 这成何体统! 但众人转瞬又想,这是章惇,在借机故意‘阿谀’官家吗? 章楶对皇家票号的事情只是‘略知’,思索着道:“一成也有百万贯,皇家票号拿得出?” 章惇瞥了他一眼,道:“钱粮我筹给你,其他的无需多想。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战事的事情解决了,现在我们说说‘新法’的事。” 王存见‘斩杀辽使’这么大的事,就这么三言两语被定下,心口如遭擂击。 以往这种事,是塌天大事,那是要在紫宸殿开大会,争论十天半个月的,,现在,就这么轻轻松松定下了? 他极度的不适应。 章惇话语极快,道:“首先是吏治,任何事情,都不能耽搁,吏治是治国的根本,吏部,御史台要更加勤勉,认真做事,下半年我要看到你们的成果。” 下半年,现在是四月,离半年,六月没多少时间了。 林希脸色漠然,倾身道:“是。” 章惇转向户部尚书梁焘,道:“对户部的政务,第一个是开封府的事,这个暂不多说。关于赋税,田亩,人丁在其他州府要加紧推进,时不我待。” 平平淡淡的话语,给了梁焘莫大压力,梁焘脸角绷直,躬身道:“下官谨记。” 章惇看向刑部尚书来之邵,道:“刚才说,南方民乱四起,首要责任在地方弹压不力,第二就是刑部的巡检司履职不到。” 来之邵是章惇举荐的人,自然与他一道。 来之邵神色更加严肃,沉色道:“章相公放心,下官已有计划,亲自出京,督促几个民乱严重的地方,绝不会使得事态进一步扩大,争取早日平息!” 章惇的目光,转向了工部尚书王存。 王存不等章惇说话,当即道:“下官原本明日离京,亲自督查淮河整治,绝不会浪费朝廷的一粒钱粮,整治的河道,力争五年没有大患!” 章惇看了他一眼,转向众人,沉声道:“这些是朝廷大政,绝不可有一丝懈怠!必须要按时完成朝廷的既定大计,为明年铺开新法创造足够的条件!开封府的试点,要继续加快推进,遇到的问题,要一件件一桩桩的解决,必须要全面,正确的完成新法任务!这是我们的挑战,更是我们的机会。这样的机会,错过决然不会再有!” 1603366598 第三百四十五章 急了 - 宋煦 - 官笙 在章惇的压力下,唯一的不稳定因素,王存也下了保证书。 朝廷的风向在急速的转变,有务虚转向务实。 等一众人离开政事堂的时候,众人仿佛已经忘记了‘斩杀辽使’这件事,背着巨大压力,心事重重的离开皇宫。 章惇与蔡卞,回转青瓦房。 青瓦房的门关起来,蔡卞当即冷着脸,对着章惇道:“我很不满意!” 章惇在椅子上坐下,少有的拿过两个茶杯,给蔡卞倒了一杯,道:“事所突然,来不及商议。” 蔡卞没有因为章惇罕见的解释而释怒,道:“外面都说我变法派会搅的天下大乱,你是怕他们找不到口实吗?长此以往下去,新法要面对多少压力,你章惇是宁折不弯,你就没有想过,国政不需要你刚直吗?” 章惇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他们所谓的‘口实’,无非是他们无能,软弱的借口。如果消息传回辽国,辽国雷声大雨点小,那就可以放手对付李夏了。” “不止是我,林希,李清臣,甚至是许将,日后都会对你抱有警惕,你这个宰执,还没有上位!”蔡卞对章惇十分恼怒,他的想法其实与王存相似,不急着试探辽国虚实,最要紧是要一面糊弄辽国,一面对付西夏,收拾完西夏,才是试探辽国的正确时机。 章惇放下茶杯,抬头看向他,双眸锐利,道:“你觉得,我们的时间很多?容得我们慢慢来,徐徐图之?你仔细看看我大宋上下,大宋四周,你以为我等重履朝廷,就一切如所愿了?蔡元度,你要再冷静一点。” 蔡卞听着章惇的话,神情细微的变化,眉头开始慢慢锁起。 他抓到了章惇话里的重点,大宋四周群狼环伺,没个安宁,这他知道,但‘大宋上下’四个字,就很值得玩味了,尤其是那个‘上’。 蔡卞心头怒火依旧,脑海却有些清明了,缓缓在章惇坐下,若有所思的喝了口茶,再次抬头看向章惇,道:“那日你在垂拱殿两个时辰,官家与你说了些什么?” 章惇却道:“接下来,我们行事要急一些,必须要用一些非常手段。在确保社稷稳固的前提下,所有‘新法’都要加快,尤其是明年,该复起的新法,要全面复起。出乱子不可怕,那些人想要乱,我们也需要,不乱怎么治?” 蔡卞眉头再次锁起来,章惇的这些想法,与传统理念大相径庭,与熙宁时期的变法态度也大为迥异。 但不得不承认,走到现在,他们的处境确实不好,比熙宁年间的王安石还要危险。 那个时候,再难再苦,他们还能全身而退,上到官家下到士绅,哪怕骂的再激烈,没几个人喊打喊杀。 现在,如果他们落败,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章惇急了吗?要在身败名裂之前,将事情做成?’ 蔡卞心底想着,沉吟了许久,他道:“你说服我容易,说服其他人难。” 章惇道:“有些人必须要说服,有些人则只要听命行事即可,知道,想的太多,反而误事。” 蔡卞暗自摇了摇头,他有时候觉得章惇太过激进,独断专行,有时候又会想,如果他的老岳父也能这般,熙宁年间的事情是不是就会顺畅很多,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对了,你要向皇家票号借钱?”蔡卞抛开这些,突然又问道。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皇家票号就是内库,无非是一个由头。” 大宋国库,分为户部的国库以及大内的皇帝内库,以往国库不足,都需要朝廷向内库‘借’,在章惇看来,无非就是披了层皮,更为合理而已。 蔡卞皱了皱眉,没多说,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章惇目光看向外面,变得分外犀利,道:“先帮各路巡抚站稳脚跟,铺好路线。” 这是重中之重。 蔡卞思索一阵,道:“具体名单已经在官家那里,过几日他们就会到京,到时候好好交代一番。” 章惇道:“最重要的还是权力,他们拥有足够的权力,才好做事情。” 蔡卞道:“官吏的任命,不过,是否操之过急?” 大宋朝廷对地方一直警惕非常,制衡的十分严厉,防备着唐末的藩镇割据。 章惇道:“事急从权,日后再收回来就是,你与吏部仔细商议一下,我去见几个人。” 章惇说着就站起来。 蔡卞没有多说,已经猜到章惇要干什么去。 斩杀辽使在朝野势必引起巨大动静,只怕现在外面已经波涛汹涌。 单凭那六个尚书,根本压不住。 “章子厚去只怕会火上浇油……”蔡卞自语,心里想着办法。 这时,外面确实热闹,不知道多少人心慌意乱。 鸿胪寺。 这一次的夏使名叫嵬名柏。 他现在瑟瑟发抖,满脸的惨白,头上大滴大滴的冷汗落下。 在他身前的桌上,放着耶律弘正的人头,血淋淋的,脸上还带着愤怒与惊恐。 这是辽国正史,宋朝说杀就杀了?他们是疯了吗?辽国势大,就不怕辽国开战,打到开封城来吗? 蔡攸好整以暇,神情阴测又诡异的道:“看的仔细一点,说不得是我找相似之人来骗你的。” 嵬名柏满脸恐惧,连连摇头。 他与耶律弘正在开封城碰头,见了不是一次两次,决然不会认错! 就是没认错心里才大骇,宋人疯了,杀他们大夏的使臣不算,连大辽的使臣也敢杀,这是要两面开战吗? 蔡攸很满意嵬名柏的反应,手里的匕首,缓缓放到嘴前,从左到右,一点一点拉过。 嵬名柏心胆俱寒,强撑着沉声道:“既然来了,就不会怕死,你杀我吧。” 蔡攸嘿嘿一笑,道:“我就喜欢硬骨头,尝尝我皇城司的手段。” 嵬名柏脸色骤变,瞪着蔡攸说不出话来。 嵬名阿山回去后,曾在朝堂上公然脱衣,让所有人看到了他身上的那些伤痕。 那些哪怕过去数月的伤痕,依旧触目惊心,令人震惊嵬名阿山在宋朝受到的可怕酷刑。 这让嵬名阿山在大庆府地位陡升,也令夏国上下十分愤怒,本来对于开战还有杂音,在嵬名阿山脱衣后,迅速被压了下去! 1603460294 请假一天 - 宋煦 - 官笙 何仪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不光是龚都,连大方渠帅刘辟都投降了,实在是让他一下子没有消化过来。 看得屋里的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郡主都回来了,王爷怎么看上去好像更不高兴了。 秦梦瑶不想和八派联盟的人纠缠,借着庞斑吸引目光,飞身离去,直到跑出两三里,才想明白庞斑话语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之前想的都有些片面,有点太盲目乐观了。 靠着蜘蛛腿多的优势勉强避开刘晋元的剑气,彩依的攻击又到了。 裁判抱球走到中圈,左右比划校准,轻轻把球扔向空中,斯台普斯中心欢呼声四起。 面对洛夫人当面毫不客气的讽刺,德妃娘娘也不禁心中一滞,但是也没说什么,生生忍了下来。 陪家人度过了回国后的第一个周末,周一早上,胡易跟朋友们相约踢了场足球。 “真巧呀,我家在交大家属区那里,那我们同路呢。”关晓蕾也是有点惊喜。 段念,就这样昏昏沉沉-兢兢战战的--过了一晚上,在最后,磊少青那桌结账时,段念也是故意找借口躲过--她真不想在沾他一丝一毫。她不想自己的余生,在葬送在他手里。 “好看……”赵合欢像个花痴一样地眯起了眼睛,就差伸手去调戏个干净。 那一晚的事看似已经过去了,可是如今冷冷的“昭阳殿”,以及皇上对后宫妃嫔的冷淡,分明就表明还没有过去。 苏倾城又被噎,忍不住气愤地加重环住他脖子的力气,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就忍不住轻声笑了两声。 “那就好,我们以草原上剩下的十五个大部落为目标,到十五个部落全部被统治,谁占领的部落多,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西摩开口说道。 吉安娜冷着脸,手中法杖一甩,大量的冰锥直接飞出,和半空中的骨枪撞在一起,然后魔法杖继续往地上一顿,顿时墙壁上大量单单由水构成的士兵出现,开始朝着液体者攻击。 任松野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身后的吼声越来越近,他也顾不上更多了。 邱瞎子不由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这宝台上可谓身经百战,竞拍时跳叫价格的也很常见,可他却从来没见人一下子跳叫将近四枚高阶灵石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暗夜精灵弓箭手中的其中一人突然叫了起来。 正彦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遥望远方。四代雷影面对止水的须佐能乎半天无法突破,气得直跳脚。拖了这么久,正彦就是希望以后艾能有点B数,知道实力差距,对老祖宗的态度尊敬一点。 而且,对方低头出了船舱之后,露出了的一张脸,更是让侍卫这边的气势,弱了不少。 “蒂奇长官真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对了阿巴斯,哈撒韦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北斗摆了摆手,他可不在意教派会不会嘉奖他,反倒是有点担心自己日后无法脱离此处,到时候和天盟的人驻扎在一起早晚要出事。 就在这时,李铭风的手机响了起来,当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就是一身的冷汗。 被叫做太一的青涩少年,虽然一开始很恐慌,可他还是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两个正在交战的巨人,仅仅只是路过汤忍村而已。 他们并没有见过木叶忍者出手,认为村子里的传言其实是过度夸大了对方。 “我们让出租车兜圈子,不会有再人发现我们吧?”秦冰冰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铭在这片空间之内肆意游荡,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见到一只怪物,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可是现实就是这样,让李铭百思不得其解。 但一想到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她不想让大伙们为她担心,她只想大家高高兴兴的听着她的故事,为她喝彩。 绕过了壮汉他们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太多了,后半程北斗只是轻轻地挨了几刀之后便顺利地突围了。 郑昊和秦冰冰听到他把“斯皮尔伯格”说成了“斯伯尔皮格!”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水遁 - 水阵壁”时间已经来不及的深作,只能选择这个B级的忍术来防御橙色激光的攻击了。 目前亚索没有暴击,也没有任何加攻击力的装备,伤害是真的有限,酒桶也是带的【时光之力】走肉装路线,而纳尔也已经有布甲鞋,又是将近满血的状态。 可以想象,那些参加试炼的人有多么的痛苦,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连感觉都没有的地方,被困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是怎样的大恐怖。 许舟被镇北王府的几位护卫合力“叉”了出去,一路上招摇过市,被人指指点点,他这老脸有点挂不住。 某人笑嘻嘻的来到野区准备将新鲜出炉的红buff收入囊中,然后继续去下路压制对方。 G2拿出这样一个下路对线的绝对劣势组合就已经是考虑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花公子和死者之间没有身体接触,没有空间造成死者窒息而亡。 赵寅又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十两银子在他粉白的掌心里很诱人。端砚的眼神也闪亮亮地盯着那锭银子。 许志远心中欣喜,他将青铜锁子甲穿好之后,外面重新套上新手麻布长袍。 相比之前的路短,这里的赌石摊子就比较稀少了,人流量也少了将近七成。 七年了,你更新的日志我每一篇都会去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总在你空间留下足迹的人是我。 孟良眸子之中闪烁着yin邪之色,不怀好意的看着沈渔,伸手就要去抓沈渔的下巴。 这些家伙们行的都是附庸觐见领主时的标准礼节,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家伙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都认可了苏维这个名义领主的身份。 明天恢复更新 - 宋煦 - 官笙 实在抱歉,最近状态实在是差,好在差不多了,今天请假梳理下情节,大纲,明天恢复更新,不定时补更,鞠躬致歉~《宋煦》明天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四十六章 暴露 - 宋煦 - 官笙 嵬名柏是真不怕死,无非就是忍那一刀,他知道前面死了很多人,也知道嵬名阿山受了酷刑,还敢来,就有准备。 一个是,有辽使陪同,宋人敢杀他们夏使,难道还敢杀辽使吗? 但是,宋人真的敢杀辽使! 耶律弘正的人头就在桌上,双眸怒睁,残留着震惊与愤怒。 嵬名柏暗暗咬牙,有些后悔,之前下属曾经给他准备了一瓶毒药,但他没有带在身上。 嵬名柏内心惊怒交加,看着身前蔡攸阴恻恻的表情,心里恨意滔天,却只能强压着,眼神闪烁一番,忽然道:“我只是一个使臣,在大夏位置并不高,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只求一个痛快。” 蔡攸盯着嵬名柏,脸上阴冷笑意更多,道:“我就喜欢聪明人。” 蔡攸说着,从怀里拿出几张纸,放到桌上,道:“回答上面列好的问题,我保证你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去,谁都不能动你分毫,包括那位章相公。” 嵬名柏对大宋改制后的情况有所了解,知道其中的复杂,那位即将拜相的章相公,并不是真正的一手遮天,能制约他的大有人在。 眼前的这个蔡攸,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嵬名柏心念飞转,拿起桌上的纸张看去。 纸张上,沾惹了几分血丝,令他心头狂跳,凝神看去。 只见,上面列了十几个问题:夏国太后以及皇帝是否亲征、大营暂定何处;夏国朝局势力分布以及大小、派系头领的态度;此次领军的将帅、性格与在朝地位;兵力部署,战力,企图以及目标…… 嵬名柏神情不动,心里却非常警惕。 宋人对这一战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获胜欲’,除了不断强化军力,也在动用各种手段获取胜战所需的一切。 这一点,夏国差了太多。 纵然夏国也有着强烈的胜战企图,但却有种‘目空一切’的气氛,上次的失败,似乎只是‘大意’,并没有宋朝表现的这么淋漓尽致。 嵬名柏神情变幻一阵,坐下,拿起笔就开始写起来。 蔡攸拿起茶杯,悠哉悠哉的喝起来。 他身后不远处,禁卫林立,目光凌厉透着杀机,只要这个嵬名柏乱动,他们会毫不犹豫上前制服他。 嵬名柏健笔如飞,很快就写好了,扔给蔡攸,冷声道:“这是你想要的,不过你也别得意,拿到这些,你们宋人必败。敢杀大辽使臣,你们等着亡国吧。” 蔡攸仿佛没有听到,拿过来看去,登时挑眉,声音大了一点的说道:“跟你说句实话吧,官家其实不大愿意与我说话,但也有那么一两次说过话。他说,最高明的谎言,是九真一假,往往这一假,最是要命。你写的这些,连半真半假都没有,看来,你是真的想尝尝我皇城司的大刑……” 嵬名柏眼神慌乱一闪,旋即又笃定蔡攸不知道那么多,淡淡道:“你不用诈我,这些没有假的,我只求速死。” 蔡攸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过去,道:“你看看这些。” 嵬名柏神色不动,拿过来看去,只是匆匆一扫,骤然双眼大睁,面露惊骇。 这些内容,就是刚才题目的‘答案’,他震惊的不是蔡攸识破了他的假话,而是这里面有些东西,他都不清楚,但无疑是真的! 比如,夏太后与小皇帝的关系,还有朝廷里复杂的关系网络,上面写的,比他了解还要清楚。 也就是说,有比他位置更高,高的非常多的人充当宋人的细作! “不可能……” 嵬名柏神情震惊,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 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他们大夏就危险了! 蔡攸抱着茶杯,神情悠闲的很,看着嵬名柏变幻的神情,满意的笑着道:“怎么样,看看这些,能不能看出哪一点是假的?” 嵬名柏陡然惊醒,看着蔡攸,紧拧着眉头,道:“看来,这个人,你也不太相信。” 蔡攸嘿然一笑,道:“官家还与我说过,在‘间’这一行,谁都不能信,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能。仔细看,找出其中的那‘一假’,我给你个痛快。” 嵬名柏刚才求死,但他现在不想死了,他得活着回去,告诉太后,她身边有一个奸细,能威胁大夏国祚的奸细! 嵬名柏神情变幻不断,死死的盯着手里的几张纸,来回的看着,认真的在寻找其中的‘一假’。 他要是能找出来,回去之后,不止可以找出那个人,也可以做出新的应对! 嵬名柏仔仔细细的看着,内心十分紧张忐忑。 他在警惕那个奸细,也在想着活着回去的办法。 良久,嵬名柏深深皱眉,这个细作的位置太高,了解的比他多,他根本看不出其中的‘一假’在何处。 蔡攸静静的看着他,脸上都是阴冷的微笑。 他说的是实话,他对巍名阿山不信任,哪怕他掌握着嵬名阿山致命的东西,还是不信! 今年的这一战,关乎官家的布局,关乎他位置的稳固,他必须立下奇功! 这‘奇功’,就没有比宋夏这一战更大的了! 他双眼一直盯着嵬名柏,大致能猜到嵬名柏的想法,心里除了冷笑还是冷笑。 嵬名柏看到了嵬名阿山传递过来的内容,除了死,决然不能回去的。 这些东西太过‘高端’,只要细细推演,就能划定一个范围,嵬名阿山难以逃脱嫌疑。 在宋朝这边的规划里,嵬名阿山作用很大,是要扶持他继续上位的! ‘也不知道嵬名阿山有没有按照我的要求,暗地里投靠小皇帝……’ 蔡攸心里也在转着念头。 或许是因为大宋这边赵煦胜利了,蔡攸下意识的要求嵬名阿山投靠小皇帝,而不是成为目前大权在握,垂帘听政的的夏太后的死忠。 嵬名柏看不出里面的真假,好半晌,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蔡攸,道:“你杀了我吧,我看不出。或者,你对我用刑试试。” 嵬名柏心里有种奇怪的释然,不害怕酷刑了,脸上一片从容赴死的淡然。 他确实看不出,但他隐约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来过宋国,有可能被控制的,位置又高,其实并不难猜。 第三百四十七章 弹压不住 - 宋煦 - 官笙 嵬名柏的态度,令蔡攸意外。 不过,他并不在意,宋夏之间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这嵬名柏知道了这么多,断然没有放走的可能。 他心里默默盘算一番,暗自道:‘那南天友现在踪迹鬼测,连我都差不多,他的注意力既然都在境外,我也不能拉下……看来,我也得去秦凤路走一趟了……’ 大宋的两套情报系统,擎天卫与皇城司,皇城司专注于境内,但也并不是只在境内。如同擎天卫专注于周边的情报刺探,境内也不曾放下是一样的。 嵬名柏心急于知道的消息,他现在恨不得飞回兴庆府!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放他走的。 他看着眼前的茶碗,他在盘算,如果立刻打碎茶碗,用碎块划破喉咙,是否能死。 他不怕死,但他怕酷刑! 蔡攸将身前的纸收好,对身后摆了摆手。 当即几个禁卫迅速过来,将嵬名柏给套了起来。 嵬名柏挣扎着,目光凶狠盯着蔡攸,道:“你们宋人太过猖狂了,斩杀大辽使臣,你们就等着亡国吧!” 蔡攸呵笑一声,站起来,俯视着他道:“你们想要岁币翻倍,还想着边境要塞,你们不觉得,你们想的有点太美了吗?” 嵬名柏不甘心,道:“你们还有机会,只要你放我回去,我大夏可以不插手你们的战事的。” 蔡攸的呵笑变成了嗤笑,道:“想坐山观虎斗?不着急,咱们走着瞧吧。” 蔡攸不再多说,揣好东西,离开鸿胪寺。 鸿胪寺的官员以及衙役,对这个人的态度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这个人帮了他们不少,没有皇城司,他们应付不了这些外使。之所以很,是因为皇城司抓了他们太多人。 嵬名柏被押走了,带着满心的急躁与不安。 这时,正如蔡卞所料,因为章惇斩杀辽使,朝野掀起了巨大的反弹。 章惇的名声进一步恶化,同时‘新党’内部不满的声音也在逐渐增加。 首先就是礼部。 七八位侍郎,郎中,员外郎围聚在李清臣的值房,一众人怒着脸,既担忧又愤怒。 左侍郎最是率直,没有顾忌,沉声道:“尚书,不是下官不敬,章相公越发跋扈,这般大事,就这样擅自决断,不说国政大事,他眼里还有官家,还有朝廷,还有大宋社稷吗?” 右侍郎温和一点,道:“尚书,官家是顾全是章相公面子,顾全大局,但官家能忍几次?如果章相公倒了,‘新政’怎么办?若是官家对‘新政’产生了怀疑,这可是弥天大祸啊!” 郎中就更直言不讳了,朗声道:“这样的大相公,对‘新法’,对国政有何益处?这般下去,现在的大好局面全毁了,下官建议,罢黜章子厚,另选贤能!”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一连出来三四个人,齐声附和。 李清臣面无表情的看着,听着,表面上淡定,实则心里纠结不已。 这些都是礼部的顶梁柱,他们的声音不能不顾。他不能像章惇压他们一样压这些人,这些仅仅是礼部的,拓展到六部三寺,这样的声音会更多,继续向下,还不知道多少! 这样的反弹声音,他们有所预料,但来的这么快,这么猛烈还是颇为措手不及。 李清臣心里斟酌着安抚的话,观察着这些人的表情。 左侍郎见李清臣不说话,越发坚定的道:“尚书,下官真的不是逼迫您,现在的情况,您比我们清楚。章子厚就是那么几句话就推卸的干净,国社大计,不是这样来的!同僚们的态度,也并非下官撺掇,请尚书钧鉴!” 其他人纷纷抬手,不再多说。 他们是冲着章惇去的,不能过多逼迫他们这个上级。 李清臣眉头慢慢皱起,摆了摆手,道:“你们的态度我都料到了,看看其他衙门吧。” 李清臣没找到合适的话来安抚这些人,章惇斩杀辽使,固然拿出了‘试探辽国虚实’的借口,这个借口,他们六部尚书等都难以接受,何况是这些人。 左侍郎不罢休,抬起手,道:“李尚书,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我们回去也好告诉其他人。” ‘李尚书’,在外面是客气话,当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不那么客气了。 李清臣头疼,情知不给个解释,今天没办法善了了,左思右想,道:“不日朝廷就会开会,发邸报,暂时不议。” 左侍郎听着,眉头皱起,又道:“尚书是何态度?” 李清臣见他以及众人没有以往的轻易退让态度,暗吐了口气,道:“如果你是询问本官的态度,那本官的态度就是朝廷的态度。如果你是私底下问,本官也不赞同章相公如此武断。” 左侍郎以及众人听着,面色和缓。 左侍郎抬着手,道:“下官还是那句话,并非有意逼迫尚书,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下官等人视若无睹。” 其他人跟着抬手,道:“请尚书体谅。” 李清臣微微颔首,道:“本官不是小气人,不会搞秋后算账,尔等放心。礼部这边,暂时没有态度,坐观变化吧。” 众人这才不说话,心里想着李清臣说的‘变化’。 礼部是六部中相对来说比较‘和谐’的,这些人大部分是李清臣举荐,其他五部就不太一样了。 首先是工部。 饶是尚书王存说了宫里的事,还有他放下的狠话,众多官员依旧不罢休,要求他写奏本,他们联名,直接要求弹劾章惇以及党羽,甚至有人要求王存带着他们闯宫。 工部是唯一的‘旧党’还占着的地方,怒火自然从这里点燃。 王存焦头烂额,他自然不能带人闯宫,可要安抚衙门的人不说,还要应对在各处聚集,等着他的人。 以前有苏颂,韩宗道在前面,王存还感觉不到,现在终于体会到他们的难处了。 再其次是刑部,刑部众官员,直接搬出了‘律法’,指责章惇目无法纪,私自动用侍卫杀人,要求章惇给出说法。 刑部尚书来之邵是章惇的铁杆亲信,费尽口舌也没能说服刑部众人。 而户部,兵部,吏部程度不一,都对‘斩杀辽使’这件事表达了激烈的愤慨,要求追究朝廷解释清楚。 御史台更不好过,御史中丞黄履极力弹压,还是压不住一向眼高于顶的言官们,一道道弹劾奏本在飞速成型。 随着时间过去,开封城发酵的越发厉害,一些曾经的大小人物开始出面,有人更是直接进宫,要求面圣。 第三百四十八章 根源被遏阻 - 宋煦 - 官笙 仁明殿。 孟皇后以及几个美人,正在例行的‘女红’交流。 孟皇后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个半成的小肚兜,神情专注,静谧。 下面依次坐着刘美人,韩美人,王美人。 这就是赵煦的后宫了。 韩美人悄悄瞥了眼上面的孟皇后,低声与刘美人道:“姐姐,我听说,娘娘正在给官家做几件夏衣,姐姐在帮忙?” 现在后宫里能称为‘娘娘’的,也就只有朱太妃与孟皇后了。 刘美人轻轻一笑,道:“娘娘记挂官家,我也只是帮点小忙。” 韩美人满脸的羡慕,后宫的地位,就来自于‘得宠’二字,没有上面的喜欢,着实难以自处。 刘美人低着头,没敢看孟皇后。 有赵煦的敲打,朝野再沸腾,孟皇后的地位再不稳,她都不敢起心思。 一直低头没有说话的王美人,忽然抬起头,柔声细语的道:“诸位姐姐听说了吗?韩相公斩了辽使,外面闹的不可开交,有些宗亲甚至跑到庆寿殿,找娘娘哭诉……” 韩美人一听,似来了精神,道:“这么一来,韩相公怕是要致仕了吧?” 举朝来说,着实没几个人喜欢章惇。 这个人霸道,强势,特立独行,在朝野很难找出有人真心喜欢章惇的。 王美人细声细语,道;“这是国政大事,怕不是致仕这么简单吧?” 刘美人一直悄悄竖着耳朵,慢慢的皱眉。 在她看来,章惇是最反对孟皇后的,他要是走了,宫里的情势也会有所变化啊。 韩美人仰着脸,若有所思的道:“姐姐说的是,说不得,外面又要大动干戈了。” 刘美人禁不住的哼了声,道:“有官家在,能有什么事情!” 孟皇后抬头看了眼刘美人,眼中有诧异一闪。 刘美人看似不经大脑的一句话,着实点中了要害。 不管外面怎么闹腾,其实都还在官家的控制中。章惇的去留,不是朝野那些人闹腾决定的,关键还在‘帝心’! 孟皇后下意识的抿了抿嘴,继续刺绣。 章惇是‘新党’中的强硬派,一直是企图对熙丰年间的旧事进行清算,吕大防等人且不说,司马光,吕公著等人也不提,他还对高太后采取了一些试探性动作! 这些动作,包括弹劾高家,包括议后! 孟皇后对这个人嘴上不说,实则也心怀忧惧,忐忑难眠。 王美人看了眼刘美人,轻声道:“这一次不太一样,我听说蔡相公以及六位尚书都很生气,就差撕破脸了。” 刘美人神情惊讶,道:“真的?你听谁说的?” 孟皇后蹙眉,这后宫里,没有一个善茬。 王美人不动声色,韩美人故作愚钝,韩美人则貌似憨憨。 “好了。” 孟皇后头也不抬,淡淡道:“官家之前立有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今后任何人不准谈及外廷之事,再让本宫听到,宫规处置。” 三个美人看向孟皇后,彼此对视一眼,起身道:“臣妾领懿旨。” 纵然孟皇后失去了高太后这个大靠山,但到底是皇后,官家有意维护她的权威,谁都不能造次。 孟皇后没有再说,继续刺绣。 三个美人安静了一会儿,话题迅速转向宫内,说着不轻不淡,鸡毛蒜皮的扯淡事情。 垂拱殿。 赵煦见了几个宗亲宿老,这些人以往几乎不说话,但涉及辽国,他们坐不住了。 有一位脾气爆裂,直接要求赵煦斩了章惇,以熄辽国之怒火。 赵煦好说歹说,才将这些人安抚住,送出宫。 站在垂拱殿门前,赵煦轻吐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朕总算体会到了。” 在他每亲政之前,几乎所有人都是敌人,他可以大开大合,向敌人发起冲击。但他现在亲政了,他的‘朋友’远远超过了‘敌人’,是‘朋友’,哪能还随意打杀,或者置之不理? 不多久,陈皮就回来了,道:“官家,送出去了。” 赵煦点点头,看向宫外,心里思索着章惇杀辽使这件事。 赵煦背着手,思忖了一阵,瞥见陈皮的神色,道:“你有什么想法?” 陈皮连忙躬身,道:“小人才疏学浅,哪敢跟官家,章相公比。” 赵煦笑了声,没有再说。 陈皮一脸恭谨,实则内心也有些想法。 章惇言之凿凿的说辽国没有能力南下,怎么就那么确定呢?他又不是辽国皇帝。辽 辽、夏一同进攻大宋,大宋这边能否抵挡得住? ‘章相公,就不能再忍一忍吗?’ 陈皮心里腹诽,脸上纹丝不动。 “章相公去哪里了?”赵煦突然问道。他知道章惇出宫了,但不知道去哪里。 这件事,赵煦固然给了朝臣们一个说法,但真正问题不在朝臣,而是在‘舆论’,章惇会怎么给他自己攻关呢? 陈皮道:“小人问了一下,似乎去的是太学方向。” 赵煦一怔,也有些弄不明白,摇了摇头,转身进了殿内。 与此同时。 章惇已经到了太学,在沈括以及众多教授,博士、生员代表的陪同下下,参观太学。 章惇依旧一脸严肃色,看着一排排宿舍房,他道:“年轻人,是我大宋的未来,不知道要培养他们的德行操守,学识能力,也要关注他们的想法,他们的动向,不能照本宣科后就全然不顾……” 沈括还不清楚章惇突然而来的目的,谨慎的回答道:“大相公说的是。下官等正在筹备课纲,准备对入学的学子进行全方位或者专才等重点培养。太学的生员,能力突出,品学兼备,必是我大宋未来之脊梁……” 章惇看着一处宿色好像塌了不少,突然道:“这些宿舍太过简陋,等过段时间,你找我,给太学波点钱,好好修缮一番,读书要刻苦,但不能故意受罪……” 不少人惊喜,太学得到官家,章惇的关注,将来可期! 沈括还是不清楚章惇的来意,一直拘谨的跟着。 章惇来到藏书楼前,这座楼,应该是整个太学最为特别的,四四方方,前后左右的门开着,不知道多少人抱着书进进出出,来来去去。 章惇站在不远处,眺望了一会儿,点头道:“官家高瞻远瞩,对士子十分关心。本官身为当朝相公,自不懈怠。这样,我让户部再挤挤,挤出了一百万贯,专门给你们在全国各地建造藏书楼,以供天下读书人借阅,抄录……” 章惇话音未落,人群中一个年轻人,大步而出,抬手而拜道:“学生代天下士子,拜谢章相公之大恩举!” 众人似乎反应过来,跟着抬手沉声道:“下官等多谢章相公,天下士子,必不忘!” 天下渴望读书的人太多,但能读到书的,寥寥无几! 随着贫富分化的日益尖锐,能读书,能碰到书的,基本都是官宦人家! 寒门想要进阶,从根源上他们就被遏阻! 第三百四十九章 好手段 - 宋煦 - 官笙 章惇对于他们的长拜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并没有进入藏书楼,而是来到了运动场。 他看着挥洒汗水在联系起码的年轻人,道:“今年科举作废了,原因你们也知道。但科举不可能一直作废,明年还得举行。” 他身后的一大群人,当即紧张起来,全怒睁双目的看着章惇的背影。 科举,永远是读书人最为关心的事,这是他们的动力所在,生存的希望! 虽然大话套话说什么‘读书明理’,‘立功立德立言’之类,但如果科举不是入仕之路,天下能有几人还读书? 章惇沿着运动场走着,随口的说道:“按照朝廷的规划,太学要广泛建学。本官在宫里与官家闲聊的时候,官家说了一句‘我大宋文道昌盛,古之未有,未来不可见。是以,要立有大志,比如:我大宋无人不读书,无有不识字,文道之昌,不在庙堂之内,当乎江湖之上’……” 沈括还是不明白章惇的用意,但见他搬出了赵煦,连忙说道:“官家关乎天下士人进学之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圣德昭昭,日月可鉴。” 章惇预感瞥了眼沈括,他是在有意宣扬‘官家圣德’四个字,没想到这沈括不约而至的配合的这么好。 “是啊,官家建太学,更是要在各地建造更多书院,广纳寒门士人,此圣德之心,古来不多见……” “纵观古今,除三皇五帝,若论圣德,开国太祖皇帝当为第一,当今可为第二……” “所说甚是,这太学,官家已经来了数次,拨款数额,前所未有啊……” 一群老博士,教授,跟着沈括的话,迅速唱和起来。 章惇刚毅的脸角动了动,说道:“官家自是圣德。官家也与政事堂说了,明年的科举,除开科举本身的一百二十一人,也要从太学里,另选三十人,赐予同进士,当然了,你们也可以参加科举……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本官希望,太学作为学政之首,要拿出样子来……” 不等沈括,一个教授就忍不住激动的急声道:“大相公放心,我太学绝不让大相公,让朝廷,让官家失望!” 章惇好似没有听到,道:“另外,政事堂考虑,等太学的学生学满两年这样,挑选品学兼优的先入仕历练,每年,五十到一百个名额这样……所以,太学要扩建,三千人的目标,还是太低了,起码得有万人规模……” 这一次,连沈括都激动了。 到了他这个年岁,已经不奢求太多,但‘教书育人’四个字,对他还是极有吸引力。 若是真的能有万人规模,那可真的是‘桃李满天下’了! 那样的场景,单是幻想一下就激动不已。 沈括忘了拘谨,颤声说道:“大相公,真的可以吗?” 章惇回头看了他一眼,难得的面露笑容,道:“官家与我说过,太学在城中,院落狭小,不适合,我已经让工部在外面物色地方,下半年开工,争取明年给你们用上,不止是场所要大,这教训,读书,藏书楼等,都要扩建……” “大相公贤明!” 有人禁不住的高呼出声。 不远处的不少士子被吓了一跳,投来异样的目光。 但这些上了年纪的教授,博士浑然不觉,围着章惇,询问具体详情。 赵煦以及大宋朝廷对太学是有过规划的,但并没有章惇亲口说出来的震动,并且更加‘宏大’! 章惇没有介意,说着朝廷对太学的规划与投入。 沈括知道的比较多,但远没有章惇说的这么清楚,连细节都考虑的十分周全! 这说明,朝廷真的要大力度支持太学! 沈括站在一旁,已经忘记了警惕章惇来的目的,一众人围着他,询问着其中关节要害的种种问题。 在章惇说着的同时,这些消息如风刮过一般,在整个太学传播。 一处凉亭,一群人十七八岁年轻人伸着头,窃窃私语。 “我刚才听说了,朝廷要给太学选择新的地方,要建六层那么高的教学楼,三座!” “还有宿舍,全是免费的,床褥一应俱全,拎包入住……” “这算什么,我听说,朝廷会对入太学的学生贴补,每个月五百钱为底,还设各种奖学金!” “不止,还有举债,朝廷考虑设立无息债,等学生毕业,可分三年五年还清……” “这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大善之举……”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工部的理想,要在我大宋实现了!” 另一群年轻人路过,听着就一脸懵逼的探过头,道:“你们在说什么?朝廷舍得花这么多钱?你们不会是道听途说吧?” 一个人顿时板着脸,道:“道听途说?哼!章相公在藏书楼前,与沈院长以及诸位先生亲口说的,不日就有公文邸报颁发,这还能假!” “要说别人的话,我不信。但章相公,我坚信不宜,他这样的人,宁折不弯,敢说绝对能做到!” “不错!你们怎么诋毁都没关系,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要说章相公,除了脾性刚直,不容易相处,其他真没有缺点!” “章相公一身才学,当世几人可比?他勇往无畏,是我辈楷模!” …… 刚过来的一群年轻人更加懵逼了,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昨天还痛骂章惇,今天反而将他当做了榜样? 这群刚来的懵逼还没结束,又有消息传入太学。 议论声骤起。 “你们说什么,章相公斩了辽使?这是要捅破天啊!” “什么捅破天啊,这辽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是与夏人一起来的,当着章相公的面,提了三个要求,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这第一个,是吊唁太后,是以太后同辈的身份!” “什么?那不是是官家的祖辈,贼子好胆!” “这第二个,就要求我们将边境的几处要塞,全部还给夏人,并且不准备战,后撤三舍!” “这辽人是疯了吗?不如直接让我大宋亡国算了,难怪章相公发这么大脾气!” “哼哼,这就完了吗?他们还说了,要求岁币翻倍,夏人也要翻倍!” “岂有此理!番邦蛮夷,猖狂太盛!” “杀得好!” “我要是章相公,我也杀!” …… 章惇在太学待了小半天,直到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有无数人在他身后,送他离开太学。 那些表情,激动又狂热。 沈括早已经反应过来,目送章惇上了马车,暗自感叹:这位大相公,倒是好手段。 章惇没有去六部,没有找一些人威望之士背书,直接来到了太学,以太学扭转声望,着实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好手段。 第三百五十章 挑战心里底线 - 宋煦 - 官笙 在章惇走后没多久,太学以至于开封府内,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争论的焦点就是章惇该不该杀辽使。 支持的一方,认为杀的好,大宋不可欺,辽国也没什么可怕的,又不是没打过。 反对的一方,则认为章惇脾气太刚烈,应该懂得隐忍,暂时忍耐,先答应了,完全可以等打败夏国再说。 双方争吵不休,舆论不止没有一面倒的指责章惇,反而支持的稍微占了点上风,尤其是以太学为主的士子,几乎是全力支持章惇,四处游走,慷慨而谈。 这些声音由下而上,逆流到那些六部等的高官身上,不自觉的减轻了他们的压力。 工部。 尚书值房。 王存正在写奏本,不止是章惇擅杀辽使这件事,将章惇入仕以来,甚至是未入仕,儿时的各种传言都搬上了奏本,洋洋洒洒千言,对章惇进行了全方位的抨击。 他身前站着工部的两个侍郎,二人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否管外面舆论怎么说,章惇擅杀辽使,这件事不能这么轻巧的放过! “尚书!” 王存正写着,王存值房里的主事快步冲进来,急声道:“户部那边的消息,据说,户部要削减全国官吏的俸禄,几乎是对砍。” “什么!” 王存笔头一顿,猛的抬头。 二位侍郎看向他,表情更像要吃人! 削减官吏俸禄可不是小事情,全国近十万大小官吏,他们要是不满,那引起的不会是小动静! “为什么?是章惇的主意吗?”左侍郎怒目圆睁。 主事有些忐忑,道:“不清楚,我只是得到消息。据说,户部那边正在做预案,具体怎么削减,还没有定论。” 右侍郎冷笑一声,道:“当初王安石就这么干过,闹的天下大乱,而今又来,变法派是觉得我大宋还不够乱,非要闹得亡国才肯罢休吗!?” 王存怒容满面,低头飞速写好奏本,站起来就道:“我进宫去见官家。” 左侍郎连忙道:“尚书,这件事,官家未必知道,如果是章惇他们属意,官家可能也不容易干预。” 右侍郎沉声道:“除了官家,还有谁能阻止他们?” 左侍郎目光闪烁片刻,没有说话。 作为朝廷的高层,对于‘新法’的内容,其实是心知肚明。或许大部分出自于变法派,但很多内容,来自于宫里那位越发不动声色的官家! 右侍郎陡然醒悟,看向王存。 如果削减俸禄,是官家的主意,那王存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区别? 王存也想明白了,神色变化一阵,默默又坐了回去。 他看着手里弹劾章惇的奏本,脸色越发不好看。 左侍郎,右侍郎等人好像冷静了下来,王存手里的那道弹劾奏本,似乎变得无足轻重,已不再重要。 值房里静了好一阵子,还是主事开口道:“尚书,斩杀辽使这件事,既然官家袒护,我们再怎么做都行不通的。至于削减俸禄,让别人去折腾吧。” 现在‘新党’一家独大,王存势单力孤,何况又有官家在背后,他们怎么针对都行不通。 而今,不是熙宁年间了,没人能抗衡章惇。 左侍郎不甘心,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主事见着,进一步的说道:“尚书,明天您就要出京巡查淮河,今年还要整修运河这么多事情,不可耽搁啊。” 王存闭着眼,脸角难看,最终还是睁开眼,看着两个侍郎道:“按计划行事吧,衙门就交给你们了。不管他们怎么闹,我们做我们的事情,不要多掺和。” 这也是王存从吕大防到苏颂的经验总结,越是出出头鸟,死的越快! 两个侍郎内心丧气,只能默默点头。 …… ‘章惇斩杀辽使’这件事,上有赵煦庇护,下有章惇的种种手段,舆论很快得到控制。 章惇的注意力再次回归‘新法’,先是在开封府召开会议,针对开封府的‘方田均税法’进行新的布置,在丈量田亩的同时,开始了‘人口登记’,力争三个月完成初步计划。 开封府以及十六县的力量得到再一次充实,行政规划迅速落实,政事堂与开封府的一道道邸报、政令颁布,强力的推进既定计划。 而六部在关注开封府的同时,各项计划也在有序的推进。 尤其是十二路巡抚,陆续入京,六部尚书等密集的与他们谈话。 接着,是蔡卞,章惇,甚至是赵煦。 到了四月底,这些巡抚算是配备齐全,在经过充分的考核后,由蔡卞亲自送出京,并由吏部尚书林希陪同上任。 这些巡抚的任务很重,他们首先要选择官衙驻地,配备人手,在地方站住脚等等。 这个过程说起来简单,但在极有的利益集团之上设置新的‘上峰’,这些巡抚,面临的是十分错综复杂的地方顽固势力。 五月初,太学一个实验室内。 皇宫,御花园。 赵煦正在对他改进的水车进行试验。 水车被水推动,通过‘绳索’牵引,后面是三个瓢形‘风扇’,以将水灌入另一边的‘田’里。 水车走动的很慢,灌溉入‘田’里的水十分的少。 “效率低下啊,果然是闭门造车了……” 赵煦看着,不自禁的摇头。 他的很多想法,并不难在原始的条件下落实,缺乏动力,也缺乏各种硬件。 “官家,章相公,蔡相公来了。”陈皮从不远处走来,站在赵煦身后,低声说道。 赵煦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水车,道:“拆了吧。这个没什么实用价值,还是让太学那些专业人士好好弄吧。对了,我让你弄的泥沙之类的,弄来了吗?” 陈皮道:“已经搬到瓦房里了。” 赵煦点点头,往回走,来到一处凉亭。 章惇,蔡卞来到的时候,就看到一身泥垢,水渍,满脸泥尘的赵煦,正在拿起茶杯喝茶。 两人都是一怔,上前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陛下)。” 赵煦放下茶杯,摆了下手,道:“人都送走了?” 蔡卞躬身立着,道:“是。不过,臣认为他们此去,形单影只,怕是难有所作为。” 赵煦目光在两人脸上,道:“你们怎么看?” 蔡卞道:“官家,臣等考虑,将转运司,巡检司等调归巡抚辖制,增加他们的权威。” 赵煦听着,稍稍思索,看向章惇,见他面色严肃,又沉吟片刻,道:“这还是不够。这样,将一部分厢军,拨给巡抚衙门,两路,总数一万人以内,专门应对权职内的日常军务、匪盗、紧急情况。非必要情况下,禁军不出动。” 蔡卞细细考虑一番,犹豫着道:“官家,这是否有些不妥?” 大宋对地方向来极度警惕,根本不授予军权,现在给一封疆大吏授予兵权,太过挑战朝野的心里底线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 宋煦 - 官笙 宋朝的体制架构,不得不说,十分的坑。 从上到下,无处不在的制衡,造就了国穷民弱的奇怪现状。 偏偏这种现状,还设有历史原因,哪怕过了百年,依旧难以根治。 000 赵煦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见黄门将那粗糙的水车拆走,摇了摇头,道:“到底不实用。” 蔡卞见赵煦没接话,心知赵煦不同意他的说法,沉吟一阵,道:“官家,南方各路匪盗横行,不如,让各路巡抚先行剿匪……这样的话:一来,可以立威,站住脚跟;二来,也能让他们握有实权,令地方忌惮,不敢造次。” 这是一种圆润的做法。 赵煦这才微笑,道:“蔡相公老成谋国,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另外,朕与枢密院,兵部商议,南方各路的‘军改’,可以择机推动。这是一盘大棋局,咱们走的要稳,也不能慢了。” 蔡卞心里斟酌着,道:“官家说的是。” 赵煦看向章惇,道:“章相公,有什么要说的?” 章惇抬手,面色不改的道:“启奏陛下,臣认为,枢密院与兵部,还有皇城司,擎天卫应该加紧对幽云十六州进行刺探,打垮李夏之后,就可以着手收复了。” 赵煦神色有些怪异,笑着说道:“章卿家就这么有信心?宫外对你的攻讦可从来没停过,昨日还有几位郡公入宫,声泪俱下的痛斥卿家,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走的。” 章惇佁然不动,道:“臣听说,辽国的使臣已经在来的路上,幽云十六州毫无动静。” 赵煦笑容收敛,微微点头。 章惇的判断是对的,过了这么长时间,辽国先是下了斥责大宋的外交文书,然后就又派来使者兴师问罪,幽云十六州并没有大动干戈,这说明,辽国内部确实自顾不暇,无力南下入侵大宋,只能采取外交手段,虚张声势了。 蔡卞也是松口气,有了辽国这个反应,朝廷总算能对付外面的反弹声音。 赵煦喝了口茶,道:“擎天卫,皇城司那边一直在做,枢密院,兵部也有应对,这个你无需操心。咱们不惧,也不大意。” 章惇道:“陛下训示的是。” 赵煦放下茶杯,看向宫外,道:“削减俸禄的消息,传出去了?” 蔡卞道:“这么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政事堂拟定的计划是,先从朝廷、开封府开始,目前已经有了预案,下个月执行。全国的话,明年开始。” 这是既定计划了。 赵煦想了想,道:“能省多少?” 这个蔡卞早就看过数字,但其中十分复杂,蔡卞仔细在心里盘算一阵,道:“除去俸禄外,还有各种‘敬’,包括粮米油盐,绵,布,炭等等,再有惠及亲族之类,如果仔细核算的话,可能超过百万贯。” 百万贯,等于百万两! 赵煦眉头一挑,神色诧异掩饰不住,道:“有这么多?” 蔡卞面露一丝苦笑,道:“官家,汴京城里,除了实职、候补的大小官吏,还有众多的勋贵公卿以及有恩赏的世家,外加火耗,定损以及各级官吏约定成俗的私房钱等等,这不是一笔小数字。” 赵煦若有所悟的点头,说白了,就是特级高的福利,还有吃拿卡要以及小金库。 不算什么新鲜事。 赵煦心想,蔡卞这还是搂着说,再有其中的贪腐,层层克扣,行贿受贿诸如此类,具体数目,可能难以估算。 但赵煦还是追问了一句,道:“放到全国,每年能省多少?” 蔡卞看了眼赵煦,道:“如果只发俸禄,其他一切皆免的话,直接、间接的,在千万贯以上。” ‘冗费’! 赵煦心里微惊,冒出这两个字。 大宋的冗费,由‘冗兵’与‘冗官’两面造成的,士兵固然多,但他们的俸禄低,反而没有冗官来得多。 单单是十万官吏‘福利’就是千万贯以上,也就是千万两,这放在其他朝代,简直不可想象! 大宋每年国库收入过亿,八成以上,花费在了这些冗官,冗兵身上! 难以想象! 赵煦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在心里不断摇头。 大宋确实富饶,但还是那四个字——‘国穷民弱’,这是个奇特的现象。 蔡卞估摸着赵煦心里有数,继续说道:“官家,皇家票号等于是官家的内库,发出那么多交子,等于是官家的内库给官员发薪水,一时尚可,不能长此以往……” 赵煦一怔,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家票号等于他内库的说法。 继而他也明白了,右手在桌上拍了拍,道:“你倒是提醒朕了,这样吧,皇家票号出去的交子、现钱,由户部转运给皇家票号。等过几年,发展成熟了,国库也可收交子,暂且先这样麻烦着。” 这次轮到蔡卞愣住了,他还以为能占赵煦、内库一点便宜的。 章惇不在意这些,道:“官家,十二路巡抚基本就位,是否准备明年全面复起新法?” 纵然章惇,蔡卞四处说明年复起新法,实则赵煦一直没有松口。 全面复起‘新法’,那样的动作太大,一个开封府,天子脚下尚且这么多麻烦事,放到了全国,只怕是要烽火连天了。 赵煦又喝了口茶,忽然说道:“蔡卿家,开封府清查人口这件事,要认真去做,这件事,不能任由开封府去做,你亲自挂帅,去各县走一遭,务必要清清楚楚,发放新的户碟,接下来要分地,不能耽搁,争取年内能启动分地,明年初步完成‘方田均税法’……” 实际上,这也有些急了,赵煦的计划里,最起码三年才能初步完成,而在全国,要用十年! 但‘新党’似乎不能等,一再进言。 蔡卞看的明白,不等章惇说话,就要开口,章惇却率先出声,道:“官家,事不宜迟,外面已经如烙铁入水,朝廷当雷霆行动,不给他们机会……” 陈皮这时走过来,在赵煦身后道:“官家,那些泥沙已经弄好了,现在要去看看吗?” 赵煦顿时大喜,站起来,笑着与章惇,蔡卞道:“朕在古书上看过一些奇怪的东西,正准备试验看看,二位卿家要不要一起来?” 章惇面色严肃,还想再说,蔡卞见赵煦满身尘土,犹豫着道:“官家……乃千金之体,怎能混迹与尘土之中,臣请……” 不等他说完,赵煦已经转身了,摆手道:“政务你们看着办,朕信得过你们。” 章惇看着赵煦的背影,神情越发严肃。 蔡卞心里则奇怪,奇怪赵煦怎么突然间对这些东西起了兴趣,连一直夙兴夜寐的政务都丢在一旁。 他瞥了眼章惇,知道他的心思,道:“官家明显有顾虑,不要再多说了,还是将开封府事情做好,只要开封府顺畅,官家有了信心,自然是会尽早复起新法。” 章惇剑眉慢慢竖起,看着赵煦的背影,似自语般的道:“不对……” 这时,皇城外不远处。 章惇的值房文吏,裴寅,被一众人围堵在墙边。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态度十分嚣张,手里拿着大棒,神情狰狞的道:“裴寅,我问你,章贼是不是要削减我们家的钱粮!” 裴寅鼻青脸肿,嘴边还有血,脸上倒是平静,淡淡道:“朝廷要削减是天下官吏俸禄,并非是你一家!” “我呸!” 年轻人一口痰吐在裴寅脸上,看着裴寅面色难看,冷笑道:“他凭什么削减?我爷爷是仁宗朝的吏部侍郎,于国有大功,这些是我们家应得的!” 裴寅强忍愤怒,擦了脸上的痰,道:“你们李府占地百亩,衣食住行堪比王侯,还差这点俸禄吗?” 年轻人怒色更多,吼叫道:“差不差,那是我们应得!章贼凭什么削减?章贼自己不要,凭什么我们也不要!” “是啊,那是我们祖辈的荫封,我们应得的!” “章贼说减就减,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祖宗!” “我看他们就是要中饱私囊,减了那么多钱粮去哪里了!?” …… 七八个年轻人吼叫着,再次对裴寅拳打脚踢。 裴寅抱头,缩在墙角,强忍着。 这些人都是开封城里有名的衙内,向来横行霸道,无所顾忌。听到朝廷要削减俸禄,当即忍不住了,拿着棍棒就要找人算账,裴寅倒霉,被他们堵到了。 等一众人发泄完,裴寅才重新站起来,脸上血更多,全身都是脚印,极其狼狈,但神情越发平静,他一一认真的看着这些人的脸。 啪 那李姓年轻人一巴掌打过去,道:“怎么?还想报复我们?我呸!别以为章贼有多了不起,我爷爷那也是有头有脸的,章贼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先生,你让他找我麻烦试试!还有你,给我小心点,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啊!” 裴寅强忍着全身的疼痛,抽搐着脸角,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们李府良田千亩,家资百万,每年从朝廷以各种名义骗取了多少钱粮,你比我清楚。朝廷要做的,不是简单的削减俸禄,而是精兵简政,遏制人浮于事,提升效率。朝廷并没有一刀切,对于有功勋的勋贵公卿,该给的还是会给,只是不会像以前那么无所顾忌的大封大赏,恩泽无边……我知道,我说这些你们听不懂,不过没关系,你们现在可以打死我,要是不敢,或者打不死我,晚上我就去皇城司给你们送饭。” 八点更新推迟 - 宋煦 - 官笙 报告:有点事情,八点的更新推迟,望批准!《宋煦》八点更新推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五十二章 会转弯的章惇 - 宋煦 - 官笙 去皇城司送饭,那可就是断头餐了! 一群人年轻人大怒,将裴寅围堵在墙角,又是一顿狠揍。 直到巡检司赶过来,这些人才饶过裴寅,四散逃开。 巡检司的少巡检,看着裴寅被打的不轻,想着这位的背景,心里有些发怵,扶着他,低声道:“我去给你找大夫,好好治一下。” 裴寅勉强的站起来,看着那些人逃跑的方向,强忍疼痛,淡淡道:“是要治,但不是治我。” 少巡检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害怕的道:“裴舍人,这些人都是世家大族,背后有的是人,章相公现在麻烦缠身,还是不要再给他添麻烦了吧。” 裴寅看了他一眼,艰难的直起身,道:“麻烦不是添的,是自找的。送我回政事堂吧。” 少巡检不敢多言,生怕被连累,一面命人回去禀报,一面亲自送裴寅回政事堂。 巡检司是没资格入宫的,裴寅在禁卫的扶持下,回到了青瓦房。 章惇与蔡卞看着裴寅这般模样,都是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蔡卞向禁卫喝问。 禁卫连忙抬手,道:“回蔡相公,是巡检司送回来的,小人等不知。” 裴寅强忍疼痛,开口道:“是仁宗朝吏部侍郎李仁清的后人,他们不忿朝廷削减俸禄。” 蔡卞登时冷哼,怒声道:“这是朝廷大政,他们的俸禄是官家,是朝廷的恩典,不是他们强取豪夺的!来人,将御史台,刑部,还有吏部的人叫来,现在就去!” 当即有文吏应声,快步跑了出去。 章惇剑眉倒竖,面沉如水,上前扶住裴寅,声音平静如深渊,道:“没事。来人,以我的名义,去请太医。” 裴寅艰难一笑,道:“学生没事,他们也没下死手。” 蔡卞扶着他坐到椅子上,怒不可遏,道:“这还没下死手,什么样才下死手?什么仁宗朝吏部侍郎,就是宰执,也不能这样!走,随我进宫,找官家评评理!” 仁宗朝的侍郎,现在多半作古,他们不能与一个死人计较,但到了御前就不同了。 殴打朝廷命官那是重罪,何况这还是政事堂,是章惇这个事实宰相值房里的人! 哪怕章惇府里被人纵火蔡卞都没有这么生气,但看着裴寅的模样,他真的气的不轻。 “不用。” 章惇阻止了蔡卞,目光锐利如剑看向宫外,道:“不能什么事情都劳烦官家,那样显得我们太过无能了。刑部,御史台,还有户部的尚书,都叫来。” 蔡卞皱眉,但这次他不打算劝说或者阻止了,哼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看着裴寅,等候着太医过来。 裴寅最是了解章惇的脾气的,根本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他已经可以清晰的预见,那几个打他,想打死他那些人的下场。 太医很快就来了,只是掀开衣服看了看,便将裴寅带到偏房,进行细致的诊断。 不多久,就传出裴寅强忍着的痛苦压抑声,以及太医的话:“这是新伤,再忍忍,有几处骨头断了,我会给你接好,你回去躺三个月,没大碍的……” 裴寅咬着牙,道:“事情太多,不能休养,麻烦太医,让我尽快好起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也快四十的人了,不年轻了……” “太医,我真不能休养……啊……” “这不是我说的算的,你跟你身体说,再过半个时辰,你能站起来就尽管折腾去吧。” “啊……” 蔡卞面色十分难看,裴寅他一直看着的人,品性,能力都不错。那些人将裴寅打成这副模样,不止是在打章惇的脸,也是在打朝廷的脸,打他蔡卞的脸! 章惇背着一只手,站在青瓦房门口,看着宫门外。 那些尚书还没来,倒是陈皮先来了。 蔡卞连忙起身,抬手道:“陈大官,惊动官家了?” 陈皮点头,道:“裴老太太在太妃娘娘那哭诉,官家,皇后娘娘被喊了过去。” 蔡卞神色动了动,沉着脸。 裴家不算什么世家,倒是裴寅的母亲出自大族颍州陈家。赵煦亲政以来的宫里历次宫宴,裴老太太几乎都在名单上。 儿子差点没命,做娘的哪能还坐得住。 陈皮看向一直背对着他的章惇,又向蔡卞道:“官家当着太妃娘娘以及裴老太太的面说,凡是行凶者,严惩不贷。” 蔡卞走进一步,低声道:“官家,有具体训示吗?” 陈皮摇头,道:“当着裴老太太的面,官家不好多说什么。” 蔡卞会意的点头,继而道:“那李侍郎我有些印象,好像是因为不法,提前致仕的,恩赏并不多。” 陈皮又瞥了眼章惇,道:“其他的我不好多说,不过,政务与法司是分开的。” 蔡卞听懂了,道:“多谢大官。” 陈皮抬手,转身离开。 蔡卞客气的送陈皮出门,转身与章惇面对面,沉吟一声,道:“我也生气,但不能乱了分寸,你想要怎么做?” 依照章惇当街杀人的暴脾气,又是跟了他十多年的亲信,章惇怎么可能忍得了? 章惇面色严肃,却是他的寻常表情,淡淡的道:“陈皮说的没错。等那几位来了再说吧,先让他们去看看中林。” 裴寅,字中林。 蔡卞见他这般模样,越发担忧,道:“先废除那李侍郎的恩禄,而后追查李家这些年罪责,交给刑部与大理寺去做吧。” 章惇看着蔡卞,摇了摇头,道:“这些不够。” 蔡卞沉着脸,道:“刚才陈大官说的明白,政务与法司是分开的,我们能指挥行贿,但不能干涉大理寺。” 章惇远远就看到来之邵,黄履等人匆匆而来,转身进去。 蔡卞追着道:“我们现在四面受敌,新法举步维艰,应当安抚,拉拢一些人,不宜过度刺激他们……章子厚,你还想不想明年全面复起新法了!” 青瓦房里的文吏听到蔡相公陡然大声,纷纷抬头看过来。 “等着瞧。”章惇只回了这一句。 蔡卞哪里肯放过,他也生气,但他知道分寸,得失,懂得忍耐。 青瓦房的文吏快速低头做事,不敢多观瞧。 不多久,刑部尚书来之邵,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户部尚书梁焘都来了。 他们看到的是全身伤痕累累,敷药之后,更是奄奄一息的裴寅! 来之邵与黄履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神情凝重,满面肃色。 裴寅当街被打成这样,他们来人的责任怎么也逃不过! 梁焘面色不动,眼神却警惕。 这裴寅是章惇的亲信,带在身边多年,被打成这样,向来脾气爆裂的章惇,此刻居然无声无息? 叫来来之邵,黄履可以理解,他这个户部尚书来做什么? 不管如何,三人例行的对裴寅安抚几句,转身来到章惇,蔡卞的开放式值房。 “下官见过章相公,蔡相公。”来之邵三人抬手见礼。 蔡卞没说话,看向章惇。 章惇手里拿着笔,正在写东西,随口的道:“裴寅被打,是因为户部削减俸禄的消息走漏了。” 梁焘原本就警惕,当即接话道:“回章相公,此事一直在部议,涉及人事太多,根本无法隐藏。” 章惇边写边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户部出一个公告,大意全国国灾情严重,夏人又复来,国库透支严重,下个月朝廷所有官吏的俸禄还在筹措中,请所有人都耐心等一等。” 蔡卞顿时面露异色,章惇这样的‘软话’还是第一次听到。 梁焘不解,道:“不知,章相公这是何意?” 章惇笔头不停,道:“后天,再发公告,就说户部向皇家票号借钱,开封府所有官吏,勋贵公卿的俸禄照发,其余的粮米油面等日后暂缓。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梁焘怔了怔,连忙抬手道:“下官明白了。” 这样,不止完成了官家用皇家票号交子发俸禄的计划,还将粮米油面布匹炭等‘福利’全数‘暂缓’了。 这‘暂缓’,其实就是永久取消了。 同时,还安抚了朝野官吏对削减俸禄的疑虑与反弹! 一举三得! ‘原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是这个意思……’ 蔡卞心底自语,暗自诧异,章惇居然会转弯了。 那,裴寅被打的事呢? 蔡卞看着章惇,神情凝肃。 盛怒之下的章惇会转弯了,才更可怕! 第三百五十三章 进步的大相公 - 宋煦 - 官笙 料理这件事的源头,章惇看向刑部尚书来之邵,道:“开封城,是汴京,是天下首善之区,是天子脚下,你是刑部尚书,执掌巡检司,来之邵,我要听你的解释。” 来之邵心知章惇愤怒,此刻也是怒恨交加满脸,沉声道:“相公,下官这就亲自去拿人,一定给裴舍人一个交代!” 章惇双眸锐利,道:“不是给裴寅一个交代,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裴寅是朝廷命官,当街被围堵,差点被生生打死,日后当官的岂不是要人人自危?还有人敢为朝廷做事,敢秉直而行,不畏人言吗?” 蔡卞神情凝重,没有插话。 章惇明摆着要借机做些什么。 来之邵听出了言外之意,心里飞转,立刻抬手道:“相公,刑部一直在清扫开封城的大小地痞流氓,豪横恶霸。裴舍人这件事,暴露出了刑部流于表面,没有深入。即日起,下官亲自挂帅,在开封府,不,在全国,督促巡检司以及刑部所属,令地方配合,严厉打击一切不法之徒!” 章惇道:“不止是这些人,还要深挖他们背后的保护伞,从严从重从快,我会奏请官家,加速大理寺在地方的建设,再督各路巡抚亲自上阵,势必要还我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蔡卞眼神动了下,暗自佩服。 他倒是没想到,章惇会借着这个由头,增加刚刚上任的十几个巡抚的权威与实权。 并且,还能弹压地方对‘新法’的反抗力量! 到了这个高度,似乎为裴寅‘报仇’就没那么重要了。 来之邵越发明白章惇的意思,沉色道:“是。下官亲自出京,督促各路,命各路巡抚,各府知府,各县知县亲自挂帅,并加入年终考核,但有发生恶劣事件,一律罢黜,绝无宽宥!” “我会奏请官家,给巡检司增派编制,必要的时候,还会给各路巡抚配置一定的兵力,由各路,各府,各县维持日常的秩序,” 章惇的语气依旧平静,道:“你不要一个人下去,我会让兵部许尚书与你一起。” 来之邵这才明白,章惇的棋盘比他想的要大! 来之邵余光瞥了眼蔡卞,稍稍迟疑就道:“相公,有句话,下官一直想问,明年,真的要全面复起新法?” 蔡卞陡然坐直了一点,目光在来之邵,章惇之间来回。 ‘全面复起新法’,章惇,蔡卞等一直挂在口头上,也一直朝这个方向准备。 在‘新党’最高层以及中下层都十分期盼,但在中高层一些人想法中却并不是。 熙宁、元丰年间变法的挫败,令他们不止对他们的信心造成了打击,也对‘新法’的实施方面有更多的想法。 不少人认为,全面复起太过急切,‘新法’的内容细则需要更多,细致的认真检讨,还有就是,他们对‘新法’引出的乱象有所顾忌,担心重演旧事。 ‘全面复起新法’最重要、最关键的人物,自然是即将担任宰执的章惇。 来之邵是刑部尚书,在朝廷的高层,是章惇左膀右臂,他的态度同样重要。 章惇从来之邵的语气中听出来了,审视他片刻,看向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道:“你呢?” 黄履是亲眼看着这半年来的变化,固然他们朝廷改制,集权到前所未有,但他们引起的风波以及反抗力量同样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相公,下官认为,如果要推行开封府式的‘方田均税法’,下官担心……未必能撑得住。” 一个开封府已经让朝廷焦头烂额,苏颂,韩宗道等的离去,无不有其中的关系。 章惇同样的看了他一会儿,转向蔡卞,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蔡卞没有掩饰,道:“我希望可以慢一点,明年,可以在北方两三路继续推行,但不是全国。” 章惇眉宇间透着严厉之色,看向来之邵,梁焘,黄履三人,冷声道:“你们可以走了。” 黄履,来之邵都是章惇的人,也是他推举上来的,眼见章惇发怒,这里又不是解释的地方,只好抬手告退。 梁焘心有戚戚,跟着离开。 开放式的值房内,只有章惇与蔡卞两人。 章惇目光炯炯的盯着蔡卞,直言不讳的道:“明年要争取全面复起新法,你能不能在官家面前支持我?” 想要赵煦同意全面复起‘新法’,绝不是章惇一两句话的事。 事关国体,兹事体大! 蔡卞心里同样清楚,这般大事,哪怕是宫里那位官家心里怕也是斟酌了不知道多少次,至今不松一丝口风,显然觉得明年不是合适的时机。 蔡卞沉吟着,良久极力以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说道:“你提过不止一次,官家屡次不接话,态度不言而喻。这不是对那些反对派的妥协退让,确实有些急了。” 章惇神情不变,道:“如果我再提,你会不会支持我?” 蔡卞见章惇这般坚持,眉头皱了又皱,再次沉吟一阵,道:“不会。” 其实,蔡卞的心里话是:现在朝野对你不满的人太多,不要消耗官家对你的信任,难道你就没有察觉,你与官家渐渐有了冲突,一直是官家在包容你? 这种包容,能有几时? 他是在变相的保全章惇。 章惇神情依旧没变,道:“你对政事堂增加参知政事怎么看?” 蔡卞心里苦笑,章惇果然还是那个章惇,直来直往。 这是对我不满了。 蔡卞心里暗自叹气,道:“我与官家提过,官家的意思,暂时不增加。” “必要的时候,我会奏请,让林希与许将加参知政事衔。”章惇说道。 七卿中,兵部尚书许将是‘帝党’,吏部尚书林希、刑部尚书来之邵,御史中丞黄履是‘章党’,王存是‘苏党’,苏颂的人,也就是‘旧党’。 章惇提名许将与林希,考虑的倒是周全。 蔡卞想了想,道:“我没意见。” 实则许将,林希一旦拜参知政事,也就是拜相入政事堂,那政事堂再次是四个人,有吏部尚书林希的绝对支持,章惇的权力将得到极大提升与扩张! 章惇没有再说话,道:“林希出京送各路巡抚上任,王存巡视淮河,并巡查南北运河,许将与来之邵即将离京,你又要去开封府各县,京里就剩下梁焘与李清臣了。” 蔡卞这才惊觉,道:“你是什么想法?” 章惇道:“事多人少,我考虑成立一个幕僚房,专门负责对政事的建议、审议,复核等,不授予具体官职,不计出身,不问政见,不论官民。” 蔡卞道:“倒是可以,政事堂那边还有不少空房,我让人收拾出来。具体人选,让全国五品以上官员上书举荐,你打算要多少人?” 章惇目露精芒,闪动着道:“不要多,十人以内。” 蔡卞微微点头,道:“好,我来办。” 章惇嗯了一声,起身前往偏房,要去看裴寅。 青瓦房的一举一动都在赵煦眼里,耳里。 这时,赵煦在垂拱殿西面的瓦房里,手里全是泥沙,身边是一本书,上面都是泥浆等的做法。 水泥不是说做就做的,赵煦在后世学过化学公式,也去过的工地,隐约记得大概,但真不是说做能做出来的。 他在从头摸索,接见现有的知识与技术。 不远处,赵佖恭恭敬敬的坐着,手里拿着一个手杖,听着黄门的禀报,他说道:“官家,章相公未免太过执拗了。逼着蔡相公支持他,不支持就要增加参知政事,他要是能做到的话,会不会直接免了蔡相公?” 赵佖话里没有什么倾向,就事论事。 赵煦笑了声,双手搅拌着泥沙,看向政事堂方向,道:“这你就错了,咱们的大相公,没那么执拗了。” 以往的章惇,直来直往,做事刚猛直进。 但从他处理以交子发愤怒以及裴寅这件事来看,章惇正在熟练的运用政治手段,学会了在弯中去直。 直来直往的大相公其实并不令赵煦担心,但懂得隐忍,用手段的大相公,才会让赵煦压力重重。 “以后有的麻烦了。” 赵煦无奈又欣慰的说道。 无奈,是麻烦肯定会找过来。欣慰,学会弯中取直的大相公,才是真正合格的政治家。 第三百五十四章 杀气 - 宋煦 - 官笙 赵佖来赵煦这里,谈的自然是皇家票号的事。 皇家票号已经开始对外营业,尽管交子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但夭折的太快,没有什么成功经验,加上赵煦的‘特殊’要求,皇家票号业务的发展,正在高速又奇特的轨道上奔驰。 赵佖没有多说章惇的话题,转二级就道:“官家,最近皇家票号多出了不少大额的存单,动辄几千贯,甚至上万贯,还是从其他三京的分毫存入,在京城取出。本来票号没有在意,并不算多,但近来突然增加,近半个月,存取数额高达几十万贯,却没有要利息,仿佛只是倒手。” “倒手?” 搅和着泥沙的赵煦一怔,看向赵佖道:“都是现钱?” 赵佖双眼蒙着白沙,头一直对着赵煦,道:“偶尔要些交子,基本上都是现钱,在晚上取走。臣弟让人查了查,基本都是无名之辈,是有人借用他们的身份。票号取钱只认交子不认人,取钱的人又都是下人,着实难以追查背后之人。” 赵煦面露思忖,手里的棍子变的缓慢。 交子不认人,是为了推广纸币,确实是个漏洞。但这个漏洞本身也挡不住这些人,他们不缺人。 数十万贯,相当于数十万白银,不管在哪里都不是小数字,他们费尽心思与力气的倒腾,必然有目的。 赵煦一时间想不透彻,转念良久,道:“铜钱不好藏的,朕让皇城司派人在皇城司蹲点,下次再来,让皇城司暗中尾随,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倒手。” “是。” 赵佖躬身,道:“官家,西京,南京,北京的分号基本建立完成,开封府各县也已经在着手,目前最缺的还是人才,臣弟与朱掌柜正在四处寻找……” 赵煦恢复搅动速度,看着桶里的泥浆,道:“人才要从外面找,我们自己也得培养,但要避免两点,一个是官府中人以及相关的要谨慎;另一个,就是品格要信得过,不能一颗鸡屎坏一锅酱。票号内,要专门设立反贪腐、审计机构,清廉要从源头来抓……” 赵佖一直静静的听着,等赵煦说完,倾着身,道:“是,臣弟一定认真对待。” 赵煦对赵佖很放心,嗯了一声,道:“再告诉你一些事情,随着票号的发展,除了存取外,贷款外,还有投资类。就是以股东或者控股的形式,参与到一些行业当中,茶,布,粮米油面等等,票号下面,也可以设立各种铺子,商行等等。” 赵佖微微歪头,道:“官家是要臣弟做些什么吗?” 赵煦笑着指了指他,道:“朕这些兄弟当中,就属你可最聪明。嗯,开封府的‘方田均税法’还是引出了诸多问题,除了直接的对抗外,还有其他重要影响,如物价上涨,衙门的管控并不及时,也不是唯一手段,还是需要一个经济的平衡。朕考虑在,在皇家票号下,设立商会,存储一些战略物资,遇到问题,可以及时的平抑,以百姓的基本生活需要为主。” 赵佖听懂了,有些疑惑的道:“官家,粮米油面,各级衙门都有府库,用不着另外再储备吧?” 赵煦搅和着泥浆,道:“你不知道,各级的府库,早就被蛀空了,根本不能指望。朕考虑,以经济手段来应对。推陈出新这个词你知道吧?经济流动起来,才会活,衙门的府库,太死了。” 推陈出新,是来自于韩信的一个成语。 赵佖躬身,道:“臣弟明白了。臣弟回去与朱掌柜等好好商议,拿出条陈给官家御览。” 赵煦点点头,忽然又道:“对了,那个盲文,进展怎么样了?” 赵佖脸上露出笑容,道:“上次得到官家的指点,用简单的符号拼接字体,点,短横,长横,长竖,短竖等等,翰林院那边已经在编译每个字,相信用不了多久,臣弟也能认字,写字了。” 赵煦脸上的笑容比赵佖,道:“那就好。等编译好了,你开个盲人书院,好好推广,告诉世人,盲人不是混吃等死废人,可以有一番作为的!” 赵佖脸上是激动又矜持的微笑,道:“是,臣弟谨记官家教诲。” 赵煦摆了摆手,又想起赵佖看不见,道:“没什么教诲。对了,待会儿,你去青瓦房坐坐,与章相公,蔡相公聊聊皇家票号的发展,皇家票号没法单打独斗的,还是需要朝廷的协助。” 赵佖面露微笑,道:“是,臣弟会好好向二位相公请益的。” 赵煦笑了声,转换了话题。 而这时,户部与刑部几乎同时行动。 户部在大门外张贴了告示,并且向京城内各级衙门发文。 内容大致是一样的,将国库的钱粮以及赋税情况还有今年的预算罗列了出来。 今年的赋税只有前年的八成,外加朝廷寅吃卯粮的习惯,赤字高达三千万贯,在夏税没有收上来之前,国库极度空虚,根本无法支出所有官吏的俸禄以及福利。 上面也列出了得到政事堂批准的应对办法:第一,所有福利暂缓,开封城的官吏等俸禄照发,京外延迟半个月,容朝廷筹措。 涉及俸禄,开封城里迅速热闹起来,不知道多少人开始召集,尽管大部分人根本不差这点俸禄。 而刑部贴出告示,严厉谴责了刁民殴打朝廷命官一事,誓言严惩不贷。 刑部并没有直接上门抓人,而是召开大会,一副大动干戈模样。 “有些人要倒霉喽……” 刑部衙门前,围着一群人看告示,有人幸灾乐祸的笑着说道。 这份告示看似很寻常,但很多人已经知道,章大相公的亲信当街差点被打死。 上辱下怒,还能有好吗? “哼,这些衙内无法无天,在开封城里横行霸道贯了,早就该好好治一治了!” 很显然,还是有明白人的。 不等他们议论完,就看到两条路上,有大队的巡检司衙役急匆匆跑过来,在刑部衙门前列队。 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足足有三四百人,十分壮观的挤在刑部衙门前。 再接着,他们就看到刑部衙门里,一大群穿着官服,平日里难以见到的大人物,出了大衙。 一个个面色严谨,行走间仿佛带有杀气。 第三百五十五章 唯一生路 - 宋煦 - 官笙 李府。 李家如临大敌,所有重要人物都在大厅里,七八个人,屏气凝神,气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李家家主,是一个肥胖的中年人,不停的擦着头上的冷汗,他左右两边坐的是三位族老。 那对裴寅喊打喊杀的年轻人,李卫方,跪在地上,一脸的不服气。 有几个年轻人站着,有一个忍不住的说道:“大伯,这是灭族大祸,您不能再包庇了!” 李正崞瞥了他一眼,继续擦着头上的冷汗,看向边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道:“七叔,您老,看,我们该怎么办?” 老者不怒自威,瞪了他一眼,道:“你教的好儿子,这个时候来问我!” 其他二位族老也不太高兴,面色难看。 章惇现在就是一只牙齿锋利,爪牙齐全的猛虎,吃了多少人! 打什么人不好,打他的亲信,这不是寿星吃砒霜,嫌命长吗! 李正崞脸上的肥肉都在颤,道:“七叔,现在不是时候这个的时候。我听说,刑部那边大动干戈,集合了上百人,咱们,还得想对策啊……” 有个年轻人愤怒的接话道:“大伯,有什么可说的,将李卫方交出去,他一个人的事,凭什么让我们整个李家来背锅!” 李正崞知道这几乎是所有人的想法,眼见他这宝贝儿子要张口,他立马苦笑着抢话,道:“章惇是什么人,你们比我清楚,这么大动干戈,不是将人交出去就没事了。那些勋贵公卿被抄家,发配岭南的不知道多少,我李家的余荫早就不剩多少,还是想办法保全要紧……” 几个族老相继发出冷哼,对李正崞的袒护表达不满。 但再不满,李正崞说的没错。 头已经架到他们脖子上了,再不想辙就是等死了! 其中一个族老寒着脸半晌,道:“其他几家怎么说?” 并不是李卫方一个人打的,还有不少人。 李正崞还在擦汗,道:“他们那几个都有官身,又不是主使,再不济也有办法疏通,他们指望不上了,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几个族老越发生气,那几个年轻人更是愤怒,恨不得将跪在地上,依旧一脸不甘心的李卫方给吃了! 还是那七叔较为冷静,思索再三,猛的看向李正崞,沉声道:“先将李卫方送去开封府自首。你,李正崞,立即带着厚礼去裴家,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哪怕你死在那,也要让裴家松口!少给给我废话,要不然,我就将你们父子家法处置了,我不就不信,你们父子死了,章惇还能对我们下死手!” 李正崞脸上的冷汗更多,顾不得擦,哆嗦着嘴角道:“这样,能行吗?” 要他去低头,一点问题都没有。要是裴家不松口,他直接在裴家大门口跪下就是。 相比于命,他不要脸! 李卫方却忍不住了,道:“我不去开封府!不就是一个裴寅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裴家算什么东西,以前上门我们都不见的!” “闭嘴!” 有一个族老呵斥,恨铁不成钢的道:“以前是以前!我告诉你,没有给你送去刑部,送去皇城司已经便宜你,裴家那边要是不松口,我告诉你,你,你们父子俩,都得给身首异处!” 李卫方不敢跟这个族老顶撞,看向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老爹。 李正崞犹豫了下,与那七叔小心翼翼的道:“七叔,我儿子的脾性你是知道的,他要是送出去,估计可能惹出更多事情来,比如,我捆着他,一起去裴家吧。” 裴家人,总不能当众打死他儿子吧? “够了!” 七叔大怒,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想讨价还价!你出门看看,刑部的衙役,或者皇城司的禁卫离我们还有几步路!” 李正崞登时不敢说话了。 李卫方更不敢。 其他人虽然心里惴惴,却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本来计策已定,正要商量细节,一个管家急匆匆跑进来,急声道:“主君,族老,不好了!那几家,押着人,去皇城司自首了!” 本来气氛有所缓和的大堂,瞬间坠入冰窟。 一个个心胆俱寒,浑身冰冷。 皇城司,那是魔鬼所在,进去的人,少有活着出来! 李正崞顿时想起李卫方曾说过,裴寅当时威胁他们,要去皇城司给他们送饭。 李正崞倒是不在乎这个威胁,而是品出了裴寅这句话背后的味道。 裴寅尽管是章惇的亲信,却也指挥不动皇城司抓人,眼见刑部这么大的动作,这说明,朝廷本来就有什么计划,他们撞枪口上了! 李正崞手绢都湿透了,眼神焦急,再次看向三位族老,却没力气说话。 三位族老此刻气的不行,须发怒张,眉头紧皱,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那几家,将人送去皇城司,这是绝地求生! 他们刚从的商讨,明显是留足了余地。 却还是小看了这件事! 那七叔铁青着脸,站起来,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卫方,沉声道:“来人,将他锁了,送去皇城司!” “爹,我不去皇城司!”李卫方大叫,他再混账也知道皇城司那地方去不得! 李正崞神情犹豫,嘴角哆嗦的更厉害。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哪里舍得。 但他同样清楚,舍不得,那他们整个李家都得倒大霉! 七叔知道李正崞的脾性,直接冷声道:“你要是再犹豫,我连你一块送进去!” 族老的身份地位很特别,家主不够强横,根本压不住。 李正崞满头冷汗,又口干舌燥,内心挣扎再三,差点要哭的与李卫方道:“儿啊,你先去皇城司,爹就是散尽家财也想办法把你捞出来……” 李卫方登时慌了,腾的跳起来,转身就要跑。 他老爹护不住他了,他只能跑! “将他给我抓回来!” 七叔冷哼一声,然后向李正崞道:“你现在就去裴家,一定要快,带上重礼,不管用什么办法,裴家一定要松口!” 李正崞眼见着宝贝儿子被抓回来,一咬牙道:“好,我这就去!” 李正崞身体肥胖,艰难起身。 眼见着李正崞走了,几个族老漠然不语,心头沉重。 身后的几个年轻人忍不住了,其中一个道:“惹谁不好,偏偏是章惇,以往那些当官的,现在避我们如蛇蝎,一听到这个事,简直不认识我们一样……” “我感觉,有几个人,甚至要扣下我们,送给章惇邀功!” “这些人变得真快,之前还口口声声骂着章贼,现在就拼命想要讨好……” “现在讨好章惇的人太多,不说帮忙了,现在要借机踩死我们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能寄望于裴家松口了……” “这是唯一的活路了,否则,找谁都没用!” “希望大伯能成事吧,否则我们李家在劫难逃,不说去北方服徭役,哪怕去岭南,都是十死无生,再也回不来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请旨 - 宋煦 - 官笙 随着苏颂的离去,高太后过世,‘旧党’彻底失势的大背景下,太多人迅速转向了。 在李家这边做出应对,在刑部大衙前还在训话,做布置的时候,开封城里的变化是目不暇接。 国子监。 国子监在改制后,成为管理天下所有学府的最高机构,与太学分离。 国子监是管理机构,太学是最高学府。 国子监设祭酒,二少监,四博士,此刻,在国子监一个茶亭内,一个博士正在愤怒的长篇大论。 “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还差点打死,无法无天!” “若是天下人皆是这般有样学样,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我一直坚持认为,我朝宽宥之风是祸非福!读书明理,严法正身,二者缺一不可!” “朝廷必然震怒,我支持朝廷彻查,严惩不贷!” “而今,司法权职被明确划分,刑部主稽查,大理寺主判决,朝臣不得干涉,官家是何等圣明!” 他身前坐着几个同僚,四周围着不少太学过来办事的学子。 几个同僚都是他的下属,连声附和。 “那些人我听说过,仗着祖荫,横行霸道惯了,是开封城有名的衙门。” “以前经常有人说,是变法派闹得天下大乱,我看有些人是居心叵测,巴不得天下大乱。仔细看看,那些四处生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读书明理,严法正身,此言甚好!不是读书人就能明理的,还需以严法震慑,天下方能太平!” “听说刑部那边准备清查开封府的恶霸豪绅,我坚决支持!这些人欺压百姓,无恶不作,不能姑息!” 几个人高谈阔论,声音极大。 但围观的人却表情各异,眼神里流露出鄙夷之色。 因为,这几人,在过去是坚决反对变法,在元祐四年以来,将对‘新党’的打击当做‘功勋’,进阶的最好垫脚石,不知道做出了多少事情。 现在,他们摇身一变,俨然成了‘新政’的支持者,不提章惇,‘就事论事’,恨不得他们的声音能传出国子监,传到皇宫里去! 这样的场景,在开封府,在开封府外的全国,都在陆续上演。 ‘新党’,在章惇眼里,也就那么些个,但是‘变法派’却突兀的在飞速增加,速度远传以往。 单单是政事堂收到的关于改革的奏疏,成倍成倍的增长。 户部贴出的告示、发出的公文在发酵,涉及‘俸禄’二字,没人能不在意,却又在刑部的大动干戈中,被掩饰了下来。 刑部在各个主要路口贴出告示,放置‘举告箱’,以各种手段收集讯息,同时调集以往开封府,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等的卷宗,清查一切悬而未决的大小案件。 一道道命令从刑部发出,林立的衙役在不间歇的命令声中,一队队人马迅速离去。 在城东,一队衙役围住了一个大的草院,带队的衙役一脚踢开门,沉声道:“王源直,你涉嫌元祐三年杀人案,给我们走!” 院子里,十多个人,手持大刀,与衙役对峙。 领头的满脸横肉,嘴角有一道刀疤,他一脸狠色道:“那件案子早就结了。是那位相公想要钱还是想要我的生意,尽管直说,我王源直一定双手奉上,何须如此动作!” 带队的衙役冷笑一声,道:“将你们的兵器给我扔下!否则我以你们拒捕,全数就地格杀!” 他说着,四周的衙役顿时多了起来,甚至还带来了弓箭,将这个院子里的人通通给围住。 十多个人面露惊慌,纷纷背靠背,警惕周围。 领头的中年人脸上越发凶狠,沉声道:“官爷,真的没法善了?说个说!” 带队的衙役根本不多想废话,道:“你们欺霸东市,杀人越货,早该正法了,我书三声,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就地正法!” 中年人知道没法善了了,心里发狠,有心杀出去。 他这要是进去了,绝对不可能再活着出来! 但这对衙役明显早有准备,不止有短弓,外面可能藏有更多的人。 衙役们却等不及了,今天的事情太多,有诸多功劳,他们不能耽搁! 衙役们对视一眼,握着刀,慢慢向前逼近。 “杀出去!” 那领头的中年人怒吼一声,持刀就向前冲。 “一个不留!”带队的衙役是退役的禁军,丝毫不怕这些恶霸,举着刀迎了过去。 双方在发狠,但衙役有短弓,外面冲进来跟多人,没有任何意外,十多个壮汉,几乎全数被杀。 “收拾一下,准备赶去下一处。” 带队的衙役身上,脸上都有血,声音冷冽。 “是!”衙役大喜,这个案子,值六贯钱,他们能分到不少! 在城中一条街上,有一家非常大的米铺,只有这一家米铺! 其他的米铺,从来没能立足! 衙役们横冲直撞,见人就抓,查封了账簿,抓了掌柜,当场审讯。 一家名为‘万芳楼’的青楼,衙役们包围着,拿着名单,将一个个年轻人从酒桌上,被窝里拖出来。 “你们不能抓,你可知道我万芳楼的东家是谁!”老鸨叫嚣。 衙役们一巴掌扇过去,将她也押了起来。 在城外,刑部的衙役们正在对一个漕运码头进行清剿。 这里的人,都是悍匪,盘踞多年,近六十多衙役应对都十分吃力。 工部右侍郎府。 硕大的金字牌匾似乎能闪光,牌匾下站满了人。 右侍郎并不在,在的是他的弟弟,一个阴鹜的中年人。前任吏部郎中,陈珑,去年牵涉一件案子被罢黜。 此刻,他盯着来的衙役,背着手,威严赫赫的沉声道:“放肆!看看这是哪里,这是陈府!你们敢到这里来抓人,你们够资格吗?” 带队的刑部员外郎也紧张,毕竟工部右侍郎是朝廷高官,再一步可能就是六部尚书,那真是朝廷重臣! 刑部员外郎抬着手,道:“陈冰韬涉入今年二月的强抢民女案,至今那位民女还没找到,下官是请尊府公子回去问案。” 陈珑嗤笑一声,道:“就凭你?你们的侍郎来,对了,他也没资格,要动工部侍郎,得先请旨!” 工部侍郎是从三品,是朝廷大员,别说刑部了,就是章惇没有请旨也不能轻动。 第三百五十七章 章惇的人头 - 宋煦 - 官笙 刑部员外郎见陈珑这副模样,胆怯减少,愤怒增多,道:“陈郎中,陈冰韬只不过是个举人,他有什么资格要本部去进宫请旨,莫非,陈侍郎也涉案了?” “放肆!” 陈珑大声呵斥,道:“家兄乃是朝廷大员,岂是你可以随意指摘的!你这是在诽谤朝廷重臣,可知罪过!?” 刑部员外郎瞥了眼四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知道他不得多耽搁,直接沉声道:“陈郎中,这陈府本官确实不能擅闯,但真的要是本部上报,来的就不是下官了。” 陈珑不屑,道:“有本事你就去请旨,我倒是看看,你们刑部,为了一个小小的失踪案,能不能得罪工部!” 工部现在是‘旧党’的大本营,以尚书王存为首,其余多是‘旧党’。 如果上报上去,可能又是一场‘新旧’党争。 面对陈珑的强硬,刑部员外郎没辙,强闯工部侍郎的府邸,不是小事情,他抬了抬手,转身就要走。 刚走几步,忽然有人淡淡的说道:“慢着。” 就看到一个穿着常服的中年人男子,面色冷峻的走过来。 刑部员外郎一见,连忙抬手道:“下官见过陈侍郎。” 工部右侍郎,陈浖。 “大兄。”陈珑快步过来,一脸冷漠的道:“这些人,是来抓你儿子的。” 陈浖看了他一眼,赚向刑部员外郎,道:“证据确凿,小儿确实涉案了?” 刑部员外郎一脸严肃,道:“是。有人指证,家属状告,是陈冰韬当街抓走,开封府也有案卷。” 这样一个十分清晰的案子,在以往本可以轻松破获,救人,但为什么不了了之? 这里面的事情,大家都懂。 陈浖道:“陈珑,将那孽子带出来。” 陈珑脸色骤变,道:“大哥,你要将人交给他们?” 陈浖面无表情,道:“要我说第二遍?” 陈浖急了,瞥着一群人,走近低声道:“大哥,他们要是带走冰韬,还不知道会怎么运作,这哪里是抓人,分明是冲着你,冲着工部去的!” 陈浖声音大了一点,道:“来人,将那孽子带出来,凡是涉及的家丁,也一并押出来。这孽子如果真的有罪,我不认这个儿子,与我陈府无关!” 陈浖说完,一甩手,直接走了。 陈珑哪里还不明白,直觉心惊,不再敢阻拦。 他知道他这大哥最是护短,人家打上门抓他儿子,放在平时决然不会答应,甚至会闹上朝堂,这么轻易就服软,多半上面有足够的压力令他不得不服软! 有陈浖的话,陈珑不再阻拦,不多久,一个年轻人被捆着送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大群妇孺,其中一个四十多人的雍容华贵的妇人抹着泪道:“儿啊,别怕,有娘在,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你爹不管,娘就回娘家,别怕,别怕啊……” 还有一个六十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跟着,道:“莫怕莫怕,祖母还活着,你那死鬼老爹不管陈家,我管,他回来后,我一定逼着他去救你,莫怕莫怕……” 还有一群女人哭哭啼啼,看年纪不是陈冰韬的姐妹就是他的妻妾。 陈冰韬哭的更厉害,极力的扭转头,哭喊道:“娘,祖母,你们可一定要救我,我不喜欢牢房,哪里虫蚁太多,我受不了……” 一群女人连忙安慰,一路哭声。 陈珑在一旁,面沉如水,一句话说不出。 连他大哥都服软,在没弄明白之前,他不能乱插手。 刑部员外郎看了眼陈珑,又看向陈府的金字牌匾,一挥手道:“带走!” 刑部衙役冲上前,将陈冰韬以及几个家丁押走。 陈府面前,顿时哭喊声更大。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议论声逐渐变大。 “刑部这次动真格了,连陈衙内都敢抓?” “没看到吗?刚才那陈侍郎亲自发话了,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我呸,他要是真的能大义灭亲,早几年干什么去了?” “喂喂,我听说,这些年,凡是陈衙内看上的,要么被抢到府里,要么就被养到外面,还弄出了不少人命案……” “我敢打赌,这陈衙内最多三天就会被放出来。” “这倒是,他之前不是没被抓过,官官相护,他爹是工部侍郎,那我陈大娘子的婆家可是……” “我觉得不大可能,现在朝廷变了,可不是以前……” “什么变不变的,还不都是当官的,那陈大娘子的娘家姓韩,闺阁时候,与李尚书的大娘子是金兰姐妹……这层关系,这陈衙内还能关多久?” 大宋姓韩的高门,首屈一指的是韩琦的一支,前任枢密使韩忠彦是韩琦之子,刚刚致仕没多久,在朝的是韩琦的侄女婿,礼部尚书李清臣。 按照不少人预测,李清臣拜相就是时间早晚的事。 两代人,三相! 与范仲淹的范家,不遑多让! 围观人群的声音更多了,在分析在朝局,分析朝中人的关系网,猜测着陈冰韬能被管多久。 刑部员外郎听着这些声音,暗自嗤笑,朝廷里的风云变幻,岂是局外人可以随便洞察的。 在陈冰韬被抓走的同时,还有不少在朝在野的官吏的‘衙内’被抓,有男有女,无不涉及赵煦亲政以来,被压下去的种种旧案。 与此同时,巡检司,皇城兵马司,甚至禁卫都在配合,清剿开封城内外的一切匪患。 御史台,刑部,兵部,吏部等迅速组建跨部门合作,拉开的大网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开封府参与其中,是半主力,另一半主力,则发文个所辖各县,严令‘打击不法,清理弊案,伸张正义,安抚民心’。 只是不过半天时间,开封城里被陡然为之一清,刑部大牢里,喊冤声要冲破地牢。 到了第二天,六部与御史台,开封府等联合上奏政事堂,认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尚且如此,天下可知也’,恳请‘以民心为要,惩恶扬善为先,集朝廷与万民之力,清剿不法之徒,重塑朗朗乾坤’…… 政事堂当天就召开会议,确定了此次行动为‘朝廷重要事先’,‘重要’、‘先’! 而后,颁布了‘惩恶令’,以刑部为主导,各地巡抚衙门为执行,知府衙门,县府衙门通力配合,清理罪恶,弘扬正善。 政事堂的邸报,一封接着一封的发出,先是通报了开封府事情,而后严厉斥责了在赵煦亲政以前的元祐七年间,各级官吏的‘人浮于事,无所作为,清高阔论,不通实务,诗文传世,尸骨累累’。 这份斥责邸报,着实扎心,令很多人羞愤。 继而,政事堂的邸报,为巡抚衙门定性,增加了具体,详细的权责,同时,明确规定了,各路巡抚有一票否决权:凡是巡抚弹劾、反对升迁的官员,政事堂一律同意,不再复核。 尽管政事堂的邸报加上了‘事急从权,为期二年’的特别注释,但开会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不小争论,好在赵煦及时出现,压住了他们的争论。 在回转垂拱殿的路上,赵煦与章惇笑着说道:“现在各路巡抚的实权在不断增加,想必日后麻烦不会少。” 各路巡抚权力增加,那义务也必然增加。以往各地官府简直就是放飞的风筝,有事就盯着朝廷,现在被束缚住,有了顶头上司,怕是矛头要转向了。 章惇跟在赵煦身侧,眸光锐利,语气倒是平静,道:“巡抚衙门抢了他们的权力,又要逼着他们做事换了谁都不会轻易答应,臣估算,各路巡抚,起码有一半会折戟沉沙,另一把可能被架空,能撑下去的,不会有几个。” 赵煦眉头一挑,诧异的道:“那卿家还派他们去?” 章惇躬身,直言不讳的道:“臣从地方做官,又有七年被四处流放,感知甚深,想要破开这种局面,需要有人披荆斩棘,也要有牺牲的准备。臣将来的下场,早有预料,不会比他们好。” 赵煦脚步顿住,看向他,而后转头看向垂拱殿,片刻就又笑着道:“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惜自身,不计将来,卿家有这个品质。话说回来,朕能让苏颂等人安稳归乡,朕也能让你们安享晚年。那十几个巡抚,只要自身没问题朕保他们。” 这对有默契的君臣之间,说话也向来坦率。 章惇躬着身,少见的沉默了一会儿,道:“臣知道陛下对全面复起新法有顾虑,朝野之间莫不如是,臣还是希望明年能够复起,以我大宋的现状,即便再乱也不会威胁国祚。一来,人心所向,匪乱不会成事;二来,臣这颗人头,至少平息一半乱事。”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受害者有罪 - 宋煦 - 官笙 垂拱殿前。 赵煦立着,目送章惇的背影。 “说的坦率,干脆。” 赵煦背着手,轻声自语。 章惇说了很多,但‘臣这颗人头,至少平息一半乱事’这一句,一直盘旋在赵煦的脑海。 人人都说章惇脾气爆裂,宁折不弯,但近来的章惇,学会了用手段,并且,从刚才的对话中,赵煦深刻的清楚,这位章相公,心里十分明白。 明白他要做的事,也明白他要为他做的事付出的代价。 有些时候,不那么清楚的人很可怕,因为不清楚,所以不知道他要做的的事的后果与代价。 但有的时候,明白的人更可怕。他明白他行事会造成的后果、代价,却依旧勇武无畏,不屈不挠。 “国士无双。” 赵煦心底浮现这四个字,嘴上也说了出来,目光变得深邃。 章惇准备好了抛头颅洒热血,着实令他钦佩。 陈皮站在陈皮身后,将这场君臣对话烙印在耳朵里,回响不断。 再听着赵煦的‘国士无双’,看着政事堂方向,不自觉的微微躬身。 过了不知道多久,赵煦收敛心情,眉头皱起,若有所思的自语道:“皮皮,你发现没有,章相公,真的急了,这简直是在以命相搏……他身体怎么样?” 陈皮一怔,连忙道:“这个没听说,不过章相公身体硬朗,从来没听说他生病,或者身体抱恙。” 赵煦不知道章惇的生卒年,在浩瀚的历史中,在大宋这一段,远远没有欧阳修,苏轼,秦观照等人闻名。 这些人,诗词传世,经久不衰,而在当世,章惇,李清臣等人的才华不逊于他们,但后世鲜有人知道,至少不被大众熟知。 “身体没事,为什么他会这么着急呢?” 赵煦自语,对于明年全面复起‘新法’,朝廷上下,都保持了一种相对‘谨慎’的态度,大部分人都希望慢慢来,尤其是开封府‘方田均税法’引出的乱子,他们要防止在全国范围内发生。 但章惇在下面反对,赵煦态度含糊,实则拒绝的情况下,一再要求全面复起,这有些说不过去,甚至不对劲了。 陈皮没有说话,对于朝政,他向来敬而远之。 赵煦也没指望陈皮回答,仔细盘算一阵,他还是觉得明年全面复起‘新法’太过急切了一些,沉思一阵,道:“陈皮,通知童贯回来。再通知政事堂,在其下设少卫寺,统管剿匪军,剿匪军暂且移交给政事堂辖制。命兵部从厢军,禁军中挑选,并整合原有的各路府县机构,十二路,包括京畿路十三路,设十三卫,每卫一万人,分布于各路,府,县,专门应对日常匪患……” 顿了下,赵煦转身向里走,说道:“说的有些乱,先记下,待会儿朕手书好,让人送去青瓦房。” 既然章惇坚持,赵煦这个皇帝,大宋的当家人,自然要做些事情。 “是。”陈皮应着,跟着赵煦回转垂拱殿。 这时,刑部门前堆满了人。 在刑部录事房外,一个穿着华服,神色威严,又悲戚的老人,押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恨铁不成钢的道:“都是为父害了你,希望经历这一招,你能改过自新。” 那胖子咬牙,重重点头,道:“爹,我知道错了,自首入狱后,一定改过自新,出来后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录事房内的文吏,紧张不已,甚至不少人头上冷汗涔涔。 不少人来去匆匆,四处翻找案卷。接待的小吏,陪着笑的道:“青阳郡公,这,小人没查到令公子的卷宗,是不是,没犯事啊?” 青阳郡公一怔,眼见他儿子大喜,一巴掌派过去,然后对着小吏说道:“可能是没人报案,这逆子做了很多混账事!我坚决支持朝廷惩奸除恶,你们抓他进去,让他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他儿子,三十多岁胖子,一脸苦涩。 小吏陪着笑,想劝说,但青阳郡公十分坚定,一定要让他儿子自首。 小吏没辙,将这胖子带进去,上报上去。 刑部的一众官员也头疼,这些人支持他们的工作,他们当然开心,但这青阳郡公已经是今天的第七个勋贵公卿了,他们刑部这是要得罪多少人啊! 来之邵倒是无惧,强压着所有反弹,强力推进开封府的‘惩恶令’,并且在着手对全国范围内进行部署。 与此同时。 裴府前。 李正崞跪在地上,对着裴家大门,疯狂扇着他的脸,一张脸两边都扇的鼓起来,还在卖力的扇着。 李卫方跪在他身侧,本来还不忿,这会儿含着泪,咬着牙,跟着扇起来,别他老子还狠。 “我是混账,请原谅我!” 李卫方扇一下,就大声喊道。声音不诚恳,咬牙切齿。 裴府大门前一片安静,但里面气氛却有些难受。 一来,这李卫方带人差点打死裴寅;二来这李家父子跪在大门前这么谢罪,着实让他们为难。 裴寅的一个堂弟,有些犹豫的看着一众人,低声道:“要不,咱们就算了吧?” “不行!” 裴老太太当即喝道:“他们打几巴掌就算了?我儿子差点就没命了。” “这不是没死吗……”有人嘀咕。 “放屁!” 裴老太太没没那么老,满脸怒容,盯着所有人道:“那李卫方做了多少混账事,现在差点打死我儿,跑到我门前跪着,打几个耳光,事情就变了,怎么着,我裴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一众人顿时不敢说话,裴老太太还是很有威严的。 但不少人心里腹诽,人家都这样做了,还想人家怎么样? 裴老太太哪里看不出这些人的表情,越发愤怒,道:“我就问你们,我裴家做错了什么?” 众人不敢说话,倒是裴老太爷的一个小妾,有些不满的说道:“那也不至于得理不饶人吧……” “闭嘴!” 裴老太太怒目圆睁,喝道:“得理不饶人?我裴家做错了什么?怎么就就得理不饶人了?是我逼他们跪在我门前的?是我要逼死他们吗?他们姓李的要是真心悔改,那就应该去刑部自首,跑我裴家来干什么!” 那小妾见裴老太太发怒,哪还敢继续撩拨。 其他人更不敢说话,心里还是觉得裴老太太过分了。 人家都这样了,难道裴家不应该出门将李家父子接进来,好茶好水的招待,然后接受他们的道歉吗? 这样所有人都会称赞裴家大度。 现在,外面估计对裴家是一片指摘,甚至是痛骂了吧? 明天更大章 - 宋煦 - 官笙 情节太顺,不拆章节了,明天更一个大章。《宋煦》明天更大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五十九章 十三卫 - 宋煦 - 官笙 尽管裴家人对裴老太太的‘不近人情’颇有腹诽,但一来裴老太太此时身份最高,二来,裴寅现在随列在中书舍,但那是章惇的亲信,那是宰相的亲信,以他的年纪,资历,一旦外放,至少是一等府知府,再三五年就可能走到六部侍郎的位置! 这样一个前程远大的人,裴家所有人都得依仗! 是以,李家父子在裴家大门前将脸大出血,双手都没力了,裴家硬是一个人没出来。 四周围观的人,自是议论纷纷。 “这裴家当真是绝情啊,这样了,都还能视若无睹……” “谁说不是呢,那裴舍人又没死,年轻人偶有争斗再寻常不过,这裴家父子这般放下身段来负荆请罪,还有什么仇怨是解不开的?” “这裴家人,果真是凶狠啊,你们看看,这裴家父子快把他们自己给打死了,裴家连个出面的人都没有……” “什么没有啊,之前,我看他们还要赶人,现在,估计就是希望裴家人在他们门前自杀吧……” “裴家人啊,招惹不得,好霸气……” “哼,德行不休,这裴家,走不远了!” …… 这些声音,自然一五一十的都传到了裴家人耳朵里,听得他们又气又怒,偏偏还没有任何办法。 裴老太太气的不轻,直接躺床上休息。 其他人不敢擅自做主,只能任由外面气氛诡异的不断发展。 李正崞,李卫方父子,两人脸上红紫一片,感觉都要出血了。 李正崞见裴家人始终不出来,暗暗咬牙,手抬不起来了,毫不犹豫,双手按地,种种的磕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不多久,他头上就磕破了皮,还在不断的磕着。 一向嚣张跋扈的李卫方看着,双眼通红,内心羞愤交加,猛的站起来,一张脸颇为狰狞的向着裴府大门走去。 李正崞吓了一大跳,刚要起身就听到李卫方大喊道:“士可杀不可辱,今天,我就死在你们裴家门口,一命抵一命!” 李卫方话音未落,一头就撞向不远处的石狮子。 一声闷响,李卫方就缓缓倒了下去。 “儿啊……” 李正崞发出凄厉的惨叫,爬过去,抱着李卫方,不断呼叫。 “儿啊,儿啊,你醒一醒……” 李正崞急了,使劲的晃着怀里的李卫方,双眸含泪,就差哭了。 李卫方双眼极力的睁了一下,嘴角挂起一丝笑意,而后头一歪,倒了下去。 “儿啊,儿啊……大夫,大夫,救命啊,我儿子死了……”李正崞睁大双眼,旋即满脸惊恐的抱着李卫方,向着四周大声疾呼。 四周围观的人看着心惊肉跳,李卫方居然在裴府门前,以死谢罪! “你们看到没有,裴家依旧无动于衷……” “好狠的心啊,这人都快死在裴家大门口了,裴家还是一个人没出来……” “不就是年轻人打了一架吗?谁家还没有个熊孩子,这裴家到底要怎么样……” “裴家人出来!” 突然间,有人上前,对着裴家大门大喝。 他看不过去了,这对父子已经在跪在这里打脸,磕头很久,再大的怒气也该消了吧?现在人都快死了,裴家人居然还不管不顾! “裴家人出来,什么书香人家,呸!” “出来,再不出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有几个‘义士’站在裴家大门台阶下,十分不客气的对着裴府大门怒吼。 不远处一个暗角,裴家几个族老看着,暗自点头微笑。 那七叔道:“这么一来,即便裴家不答应,我李家也做到极致,朝廷那边不会太凶狠了。” “那是必然,面子上总要过得去,我李家现在是受害人,裴家再去哭喊也没用!” “我原本希望李正崞一起去撞,这样效果更好。” “无需了,那样反而显得刻意,这样刚刚好。” “嘿嘿,现在就看裴家怎么办了。” 三个人说着,就盯着裴府的大门,想看裴家人怎么样反应。 实则,在他们的计划里,不管裴家人怎么反应,他们都能在这最为不利的局面中,套取几分有利。 这时裴家已经得到消息。 裴家一群人拥挤到裴老太太的偏房里,议论不断。 “我就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偏不听,现在好了,人死在我们裴府门口,我们逼死人了,百口莫辩……” “是啊,这让我们裴家以后怎么做人?还怎么出门啊!” “裴寅现在在政事堂中书,据说明年就要外放,现在还如何外放……” “本来,我们裴家占着礼,现在倒好,里外不是人了……” “之前干什么去了,就应该将李家人接进来,化干戈为玉帛……” 裴老太太在里面,能清楚听到外面的议论声,拄着拐,气的脸色铁青,怒声道:“好好好,好一个李家,这是要将他们裴家逼死啊!前面差点打死我儿,现在又跑来我裴府门前撞墙,好好好,好手段,好心机,我真是小看他们了……” 裴老太太身边跟着一个孙女几个丫鬟,她们也很紧张,却连忙安抚。 “祖母,先消消气,还是想着怎么应对吧,现在都在攻讦我裴府,要是传到朝廷那边,这李家可能无罪释放,还得斥责我们裴府欺人太甚……”有个人孙女说道。 “我这就进宫,我去见官家!”裴老太太说着就要往外走。 她真的怒急了,李家这么一搞,裴家里外不是人,儿子差点被打死,现在又要将裴家搭进去,他们裴家做错了什么! 那孙女一把抓住裴老太太,道:“祖母,现在去见官家也没用了,得想别的辙,挽回声誉才行……” 裴老太太虽然愤怒,却没失去理智,铁青着脸,道:“你有什么办法?” 现在舆论一边倒,裴家很不利,不扭转的话,将来裴家人可能真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那孙女一咬牙,道:“孙女不孝,请祖母装病。” 裴老太太一怔,转瞬静了下来,冷哼一声,道:“装病还不够,派人去政事堂通知中林,就说我不行了,回来给我置办丧事吧。” 孙女一惊,急忙道:“祖母,这可不行……” 裴老太太一脸不耐烦的摆手,道:“我没那么多忌讳,快去,再不去,我裴家就成杀人凶手了。” 孙女也知道事情不能耽搁,应着快步出去。 裴老太太比孙女狠多了,孙女一走,转身就与身边的丫鬟道:“去,让管家在府里挂白布,准备办丧事吧。” 丫鬟吓了一大跳,想劝又被裴老太太瞪回去,只得去通知。 偏庁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裴府就已经挂上了白布,尤其是大门口。 本来还在义愤填膺叫嚣让裴家出来解释的人,看到裴府的白布,登时愣住了。 那抱着李卫方‘尸体’干嚎的李正崞更是停止了嚎叫,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演。 人群静了一下,顿时议论起来。 “裴家怎么挂起白布了?” “难道,裴家有人过世了?” “这就说得通了,要是裴家有人过世,谁还理会这李家父子啊……” “不知道是谁死了,不会是裴老太太吧,这么大年起,被这一气,真可能过去了……” “这,李家父子气死了裴老太太……” 角落的裴家三位族老一时间也没老办法,看着裴府挂起白布,还能怎么办? 只是他们很焦急,裴府那边要是有人过世,那对他们李家就很不利了。 朝廷以及舆论会进一步同情裴家,而李家这边的作为,就是拙劣的表演,更加可恨了。 刑部的衙役还没处理到李家这边,毕竟裴寅放下话,会去皇城司给李卫方送饭。 但却没有放弃,一直盯着。 消息传到刑部的时候,刑部这边正在讨论那工部侍郎陈浖的事。 刑部右侍郎道:“尚书,那陈浖倒也懂事,没敢硬拦,让我们的人将他儿子给带回来了。” 来之邵正在写着东西,写完递给他,随口冷哼道:“他还算聪明,要是他乱来,我顺手就收拾了他!” 一部侍郎是从三品,除了赵煦,没人能说收拾就收拾了。但在值此大背景下,陈浖要是一意孤行的与朝廷对着干,来之邵完全可以借机收拾了他。 工部现在是‘旧党’的大营,尚书王存已经出京,陈浖要是送出大把柄,那是自寻死路,谁都救不了。 右侍郎接过,又将裴府门前的事情说了。 来之邵宦海沉浮多年,哪里不知道李家玩的花样,道:“这李家是没救了。裴寅跟随章相公流放七年的人,打了裴寅就是打章相公的脸,这般逼迫裴家就是逼迫章相公,等着吧,皇城司很快就会动手了。” 右侍郎深以为然的点头,殴打裴寅,居然不是‘殴打朝廷命官’这么简单,那实际是在打当朝‘事实宰相’的脸。 以章惇的脾气,你敢打他,他就敢拔剑砍了你! 来之邵站起来,道:“京里的事情,交给你们,我耽误了这么久,得出京去了,不能再拖。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给我写信,而后去找章相公,蔡相公。刑部的事,要从严从快,不要给人把柄,现在朝局你清楚的很,我明天就可能被下狱,但你们未必能接替我的位置……” 右侍郎心里一凛,当即沉声道:“下官知晓。” 来之邵点点头,没有多说。 他本来早就应该出京的,本京中事情绊住了脚,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 京城里的事情固然繁杂,他们‘稳定地方,收权地方’的战略计划,更不能耽搁。 各路巡抚陆续上任,厄需朝廷支持。 在来之邵准备出京的时候,裴家的消息也到了政事堂。 裴寅听了大惊,挣扎着要从小床上爬起来,要回去。 来的是下人,看着裴寅这么重的伤,动一下伤口还出血,哪敢隐瞒,当即就说了。 裴寅嘴角抽搐再三,这才明白事情原委,默默良久,挥手让人回去。 他没有隐瞒,让人抬着,将事情禀报给章惇。 章惇这时正在与李清臣,黄履说这事情,听完后,拿起茶杯喝口茶,看着李清臣与黄履说道:“看到没有,这受害者,不止要挨打送命,还可能连累亲族声名尽毁……” 李清臣面容愠怒,道:“相公,我看有些人还是不知道轻重,在这个时候耍这样的把戏!” 黄履直接道:“相公,我这就命人拿了那李家,欺人太甚!” 按理说,你打了人,老老实实认罪道歉,偏偏去裴家门前搞这么一出,着实令人恶心! 章惇挥手,让人将裴寅抬回去,好好养伤,继而与李清臣,黄履道:“我说的是这种现象,好人难做,坏人敢当。” ‘好人难做,坏人敢当’,这八个字看似简单,但透露在民俗风气上,就不是小事情了。 好人难做,不敢做,坏人嚣张,越发不可一世! 黄履坐直身体,道:“相公,‘惩恶令’十分有必要,下官认为,要深入,彻底贯彻,决不能敷衍了事,半途而废。李家这件事,透露出了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们不止依仗背景,还会耍手段,一般的良善人家,根本不是对手。裴家老太太如果不够狠心,别说裴寅毁了,裴家三代都毁了!” 李清臣面露沉思,道:“律法是准绳,还需要礼制来配合。” 章惇说着,拿出一道诏书,递给二人。 两人一怔,接过来陆续看了眼,全都面露惊异。 黄履道:“相公,早有预断?” 章惇摇头,道:“这是官家让人刚刚送来的。官家还递了话,礼法其实就是道德,道德要远高于律法,律法是生存社会的最后一道防线,不容有人在律法边缘疯狂试探,更不允许他们载歌载舞!” 李清臣倾身向垂拱殿方向,道:“官家圣明。” 黄履一见,连忙跟着道:“官家目光如炬,非我等所及。” 章惇等了一会儿,道:“礼部要针对这次‘惩恶令’,推行一套‘礼法通则’,不要硬性规定什么,只是做倡导,尽量全面一点,明年颁布。” 李清臣心里盘算着这个‘通则’,算了算时间,躬身道:“是。” 章惇看了眼门外南方天空,道:“开封府的事情基本稳定,有朝廷全力推行,压力已经没那么大。十二路巡抚上任,必然诸事繁多,他们压不住,我得出京一趟。” 黄履,李清臣脸色微变,章惇出京,可能会在地方掀起大乱子,而且京里无人主持,可能也不安生。 章惇接着,又拿出一道草拟的圣旨,递给二人,道:“仔细看。” 李、黄二人对视一眼,拿过来看去,不多久,就拧眉了。 李清臣审视再三,放下后,道:“相公,少卫寺,这是效仿前朝的卫府制?” 李清臣说的前朝,是指唐朝,唐朝的‘卫府制’一度令唐朝兵力强升官到极致,同时,也为格藩镇割据埋下祸首。 这也是后世极力分割兵权,不断制衡的原因之一。 章惇喝了口茶,道:“只是取了个名字而已,卫府制在唐朝后期就不行,何况我大宋。我与官家仔细商议过了,十三路巡抚,除京畿路外,设十三卫,整合个府州县的兵丁,每卫两万人以内,分布于各府州县,用于卫护府州县日常安全与清剿匪患。十三卫是日常的军备,归属巡抚、知府,县府衙门的副手统辖,与十三军相对应。” 在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里,全国设立十三军,两支骑兵,三大营,总兵力为五十五万。 李清臣与黄履听着就深思起来。 这样的改制,明显是藏有深意,他们也能明白。 章惇是要大破地方的藩篱,集中地方权力,但这样的改制,会引起相当的反弹,不说没人愿意放弃权力,单说这种勾起一些不好回忆的举措,势必会激起强烈反弹。 同时,他们也明白了,这就是军队的大致框架。 十三卫,十三军。 日常军务,归属十三卫,由地方负责;十三军驻扎地方,定鼎全国;这也是另类的制衡。 章惇拿回这道草拟诏书,道:“这件事要做的太多,先做,后说,你们知道就行了。黄中丞,你的御史台,要动一动了。” 御史台其实一直没闲着,所谓的‘京察’一直在继续。 黄履躬身,道:“请相公示下。” 章惇眸光陡然锐利,沉声道:“你派出去的巡察御史,有一点作用吗?” 黄履顿时面沉如水,说不出话来。 御史台派出去的巡察御史,可以说是花样百出,几乎没有平静过,就是没干正事,被地方哄的是舒舒服服,完全是旅游! 但也有干事的,被地方三两下就摆平了,弹劾的奏本有理有据,证据确凿,令御史台十分难堪。 黄履咬牙,沉声道:“下官召回所有巡察御史,另立十三路巡察御史,下官亲自下去,若还是徒劳无功,下官提头来见!” 章惇看了他一眼,转向李清臣道:“李清臣,广建书院的事,你关心一下,要整合所有现有的府学,县学,再加以扩大,年底之前,给我将所有府学整顿完,明年整顿县学!” 李清臣登时明白了,道:“是,下官亲自出京,先从三京开始。” 章惇这才点头,道:“咱们现在缺人,下去之后,多多发现些实干之人,不拘泥政见,只要不是那种顽固抵抗新法,能做事的,一律大力任用。” 章惇调兵遣将,六部尚书几乎都出京了,蔡卞还去了开封府各县巡查,偌大的朝廷,只有章惇坐镇。 庞大的压力,如同潮水,一波一波扩散,影响到了整个大宋,方方面面。 以开封府为中心,‘务实’的狂风席卷而出,迸射四方。 第三百六十章 不同以往了 - 宋煦 - 官笙 随着朝廷改制的不断深入,务实之风下不断加码,催动着老旧僵硬的大宋政治机器。 再多的纷纷扰扰,百年根基,也无人可能撼动,在磕磕绊绊中,依旧不断的在赵煦的既定计划中向前进。 接近六月的时候,辽国使臣终于到了。 或许是因为章惇斩杀了前任使者,亦或者辽国确实无暇南顾,态度有所缓和,不再提岁币以及领土的要求,但依旧要求宋朝与西夏休兵。 章惇只见了一次,在朝臣激烈的不安心下,与西夏的谈判,赵煦交给了礼部来跟进。 这一次来的辽使,似乎很懂‘规矩’,没有蛮横的乱来,反而在开封城里四处走动,对大宋朝廷进行软硬兼施的攻略。 工部侍郎,陈浖府邸。 辽使萧天成在陈府,与陈府对坐饮酒。 萧天成颇有儒雅气质,谈吐不凡,与陈府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风花雪月之后,萧天成有些感慨的说道:“要说你们大宋,真的是人杰地灵,令人神往,难以自持,诗词歌赋,样样杰出……” 在这一点上,陈浖自是自信,笑呵呵的说道:“我大宋物华天宝,人文翠盛,不说你们辽国,加上那李夏,吐蕃,大理……不是在下自吹,古往今来,也就盛唐可有一比……” 萧天成没有任何恼怒,笑着道:“是啊,在我大辽的时候,我就十分钦羡,我这次来,本想拜会东坡先生,不想他仕途失意,只能流连山水了。” 陈浖知道萧天成的意思,面色不动。 苏轼虽然在‘旧党’内不受待见,但终归是‘旧党’,苏轼被排斥出朝廷,陈浖不会高兴,但萧天成拿这个做切入口,陈浖不见得有多不高兴。 萧天成一直注视着陈浖,见他面无反应,呵呵一笑,道:“虽然失望,但见到了陈侍郎也是一样的。这偌大的开封城里,能让我另眼相看,与之把酒言欢的,也唯有陈侍郎一人而已。” 陈浖直接戳破他,道:“怕是没人愿意,也没敢私底下见萧侍郎吧?” 萧天成喝了口酒,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而今的大宋不是以往了,想当年,你们的仁宗皇帝何等仁厚,四十年不见刀兵,从不杀戮朝臣,现在,整个大宋哀鸿遍野,沸反盈天……” 陈浖面色骤冷,打断他,道:“我大宋官家圣光烛照,明鉴千里,萧侍郎慎言。而今的情形,无非是朝有奸佞,小人作祟,云过天明之日不远。” 萧天成倒是不意外陈浖维护那个小皇帝,喝了口酒,低着头,抬眼看向陈浖,道:“陈侍郎,伴君如伴虎,日子不好过吧?” 何止是不好过,简直是艰难无比! 大宋朝廷,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出现过! 那位深宫里的官家,刚亲政就雄心勃勃,复起‘新党’,‘新党’立即复起‘新法’,将天下搅的大乱。 朝廷之中,‘前贤’进去,残留在工部的‘旧党’度日如年。前不久,陈浖的儿子被刑部抓走,陈浖硬是没办法救,甚至得公然的大义灭亲! 纵观大宋百年,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情况? 陈浖面无表情,拿起酒杯喝了口酒,道:“萧侍郎深夜来访,想必有些话要说,不如开门见山吧。” 萧天成放下酒杯,满脸笑容,道:“自是瞒不过陈侍郎,那萧某就长话短说,目的只有一个:请陈侍郎阻止你们宋朝与李夏的战事。我知道,你们这些宣仁太后的人,都是厌恶战争的,我们也是,我们希望三国边境永无战事,永结盟好。” 陈浖目光平淡,道:“萧侍郎就这么几句话,就想我上书?你应该知道,我等不受官家待见,还请给我一些理由吧。” ‘理由’,萧天成自然明白,这‘理由’不是嘴上说说的。 萧天成当即道:“白银三千两。理由就是,我大辽现在正在平乱,你们宋国完全可以壁上观,以免我大辽秋后算账。这个理由,是否充足?” 换做赵煦亲政以前的大宋朝廷,这样的‘理由’,自然十分充分,朝廷上下,必然是绝对的主流意见。 但,现在不是! 陈浖放下的茶杯又拿起来,默默喝了一口。 三千两,等于三千贯,不是小数目。‘壁上观’的理由,也十分充分。 陈浖坐直身体,道:“不够。” 萧天成不意外,神色肃然几分,道:“想必陈侍郎还有其他花销,翻一倍。另外,我朝自澶渊之盟后,就无心南下,无论国内是否平定,与大宋永世修好,可以订立盟约,岁币等,也可以酌情减让。” “不够。”陈浖意简言该。 萧天成说的情况,大宋朝廷其实早有判断,章惇斩了上一任辽使,就是用这个理由说服大宋朝廷的。 萧天成似乎也意料到了,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而后面无表情的道:“大辽国内的叛乱已经成势,我们的南院大王差点折戟,损失了二十万大军。宋朝鞭长莫及,我们需要李夏出兵协助。” 陈浖面露惊疑,目光灼灼的看着萧天成。 这是真的吗?辽国的叛乱,已经让辽国不堪重负,需要李夏入境帮助平叛了吗? 陈浖心里浮想联翩,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大宋就能趁机做很多事情了。 同时,他也想到,比他早先知道这个消息的章惇,又在计划着什么? 辽国如果无力南下,依照章惇的性格,决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章惇要做的事情必然重大,成败几何?成败之后,对他们‘旧党’来说,是好是坏? 陈浖面色微微变幻,心头翻转着念头。 萧天成看着陈浖的神色,眼神里笑意一闪而过,继续加码道:“如果你们宋国肯罢战,事后,你们宋夏的边境,我过会做主,并且勒令李夏不得再战,三国边境,永修旧好。” 陈浖抬头看了他一眼,道:“钱我要八千贯,我有个铺子,用采买的名义。我会帮你联络几个人上书,也尽力阻止,但成与不成我不做任何保证。另外,今天我们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萧天成要的就是这个,满面笑容的拿起酒杯,道:“陈侍郎高义,战乃天下第一大祸,不战利国利民,我敬陈侍郎一杯。” 陈浖面无表情,仿佛心事重重模样。 萧天成用八千贯搞定了陈浖这个工部侍郎,‘旧党’而今不多的在朝权贵,心头高兴,盘算着下面的计划,真的与陈浖谈论风花雪月,不再涉及这些事情。 又过了半个时辰,萧天成以‘不胜酒力’告辞,陈浖送他到门口,看着他上了马车,依旧站在门口不动,脸上一片冷漠色。 他弟弟陈珑悄悄走过来,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大哥,你怕别人看不见吗?赶紧回去吧。” 陈浖道:“遮掩才是祸事。” 陈珑眉头皱了皱,走近低声道:“你答应了?” 陈浖抬头看着天色,道:“八千贯。” 陈浖顿时皱眉,不满的道:“辽人那么有钱,怎么就八千贯?不对,大哥,你之前不是说不能与辽人接触吗?还有,朝廷上下明摆着是要与夏人决战,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你为什么答应?惹怒了官家,还有那章惇,咱们陈府可就危险了。” 陈浖吸了口夜晚的冷气,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人影悄悄出现,立在一个柱子后,人影很长,但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角锦色短肩。 陈珑一眼就看到了,登时心惊的低呼道:“你是什么人?” 人影不动,笑声传出来,道:“令兄知道。陈侍郎做的很好,我会如实上奏官家。那八千贯,是陈侍郎的奖赏。另外再告诉陈侍郎几件事,第一,那夏使死在了皇城司监牢里。二,凡是萧天成接触过的人,却没有按规矩如实上报的,全数会被流放岭南。三,与李夏一战,朝廷意志坚定,不会更改。四,工部今年已得到近三百晚贯用于治河的钱款,出现了密密麻麻,甚至巨大的贪腐,官家要求工部进行内部审计,同时,御史台,刑部正在准备介入。五,对于秦凤路的支援,工部为主力,由陈侍郎负责。” 陈珑听得心惊胆战,这个人是谁,又是朝廷又是官家的! 陈浖转过身,神情平静,抬手道:“多谢。” 黑影里的人一笑,道:“告辞。” 这人沿着黑暗走,很快就消失不见。 陈珑一直盯着,不敢多问,等他人影消失,这才面露骇色的看向陈浖,道:“大哥,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件事,透着他无法理解的诡异。 陈浖看着他,淡淡道:“朝廷决意开战,我岂能不知?朝廷准备多时,关乎我大宋国运,我在糊涂,岂会在这个时候掣肘?这与叛国何意?” 陈浖越发疑惑了,道:“那……” 陈浖抬脚向里面走,道:“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演一场戏给辽人,给夏人看罢了。” 陈浖不傻,可还是接受不了,快步跟着,低声道:“大哥,你是不是靠上章惇了?” 这般大事,章惇肯定知道,这是一个功劳,章惇没道理便宜‘外人’! 陈浖脚步顿了下,越发淡漠的道:“我依旧反对他们所谓的‘新法’,我对章惇也有诸多不满,并无交涉。你莫要多问,之前是如何,还是如何。” 陈珑越发莫名其妙,既想着陈浖答应萧天成上书阻止宋夏开战,又想着那锦衣人,又不懂陈浖的真正态度,一时间脑子里一片浆糊。 这时,萧天成慢慢的回到了鸿胪寺。 他没有醉酒之色,让人看守四周,确定没人偷听,这才招来人,询问今天的情况。 他身前站着一个精壮的年轻人,他压低声音,道:“侍郎,我仔细打探过了,宋国确实没钱了。小皇帝登基以来,大把撒钱,新设了各种奇怪衙门,大量用人,还大肆修河,修路,还要全国减税,我听说,这个月的俸禄,还是借的,为此宋人上下议论纷纷……” 萧天成微微点头,这与他得到的消息是一致的。 他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抚须,双眼闪动不断,分析着得到的消息。 精壮年轻人等了一阵子,道:“侍郎,小人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天成一笑,道:“没什么不可说的。” 年轻人当即肃色道:“侍郎,小人觉得,这宋人小皇帝刚刚掌权,迫不及待的收买人心,但他做的太过,太急,必然适得其反,小人觉得,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宋国必然大乱,我大辽无需如此忍让!” 萧天成笑容越多,喝了口茶,道:“你能看到这一层,说明你确实长进了。你说的都没错,但漏了一点,那就是,小皇帝想要坐稳位置,拜托他那位祖母的阴影,除了收买民心,还需要文治武功。文治不是一时的,但武功却是。” 年轻人登时明悟,道:“侍郎的意思是说,这一战,不是那章惇兄弟要打,是宋人那个小皇帝?” 萧天成点点头,十分理智从容的分析着道:“这个小皇帝,看上去有不少野心,但这种野心十有八九是宋人说的那些‘新党’蛊惑出来的,他一个深宫里的小皇帝,能懂多少?他迫切的想要收买人心,想要军功,所以,哪怕宋人内部乱作一团他也顾不及。” 精壮年轻人若有所思,道:“侍郎说的是。据小人打探到的消息,开封城这一年来,几乎乱事没停过,那个‘方田均税法’闹的天怒人怨,据说明年要在全大宋推行……” “呵……” 萧天成大笑,道:“那可是天赐良机,若是拿那些所谓的‘新党’真的将大宋折腾的天翻地覆,我大辽南下,一统中原的夙愿就能达成了!” 精壮年轻人也笑了。 萧天成笑了一会儿,慢慢收敛表情,肃色道:“眼下,还是要阻止宋夏这一战,事后他们怎么打都可以,但就是现在不行。” 精壮年轻人同样肃然。 他们其实不需要西夏帮忙,要的是西夏不能集中兵力与宋朝大战,那样盘踞在辽夏边境以及更西北的叛军会后顾无忧,肆意纵横。 西北太大了,辽国的战线不能来的太长,旷日持久,必须找到叛军主力,与之决战! 萧天成沉思一阵,道:“单靠那陈浖是不行的,我大辽已经挤出两万兵力,在幽州做震慑,明日我去见那枢密使,想来,晓以利害,他会知道进退。只要这个枢密使态度犹豫,就可能动摇宋人小皇帝的决心!” 年轻人点头,道:“是。那枢密使章楶就是上次大败李夏的那个人,知兵之人,必然懂进退。” 萧天成喝了口茶,道:“再去多打探一些消息。现在宋人搞的莫名其妙,我们需要摸清楚,到底哪些人说话管用,事无巨细,尤其是还在开封里的。” “是。”精壮年轻人沉色点头。 第三百六十一章 辽国内乱 - 宋煦 - 官笙 萧天成是个聪明人,对宋朝有一定的判断。 他的判断就是,年轻的小皇帝刚刚亲政,极力渴望表现,所以起复‘新党’,推行各种改革,并且大规模减税,坚持与西夏开战,以至于弄得整个大宋纷乱不堪,没个消停。 加上近来‘借钱发俸’事件,更加认定赵煦是个好大喜功之人,短短时间就将富饶的大宋弄得国库空虚成这样! 萧天成要的其实也简单,他不需要宋夏援助,只需要西夏不在今年与大宋大战,一旦叛军失去西夏的辖制与顾虑,必然全力与辽国周旋,辽国需要平定西北叛乱,而不是无止境的耗下去! …… 第二天一早,萧天成穿戴整齐出门的时候,得到了消息。 一个下人在他上马车前,低声道:“侍郎,陈浖那边来消息,他已联络几个人,今天就会联合上书。” 萧天成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笑着说道:“他的动作倒是挺快,好,我今天就去游山玩水了。” 精壮年轻人在驾车,他明白,所谓的‘游山玩水’,其实也是在给宋国朝廷压力。 在萧天成去出城游玩的时候,章惇,章楶罕见的双双出现在垂拱殿外。 陈皮连忙出来,看着二位相公,道:“二位相公,一大早有什么事情吗?” 章楶面色冷肃,道:“辽国有异动,我们要立刻见官家,官家起来了吗?” 陈皮犹豫了下,还不等说话,忽然不远处的西偏房传来一阵响动。 章惇登时竖眉,道:“官家还在摆弄那些?一夜未停?” 章楶两鬓的发丝无风自动,表情越发严肃。 陈皮陪着笑,道:“二位相公稍等,我这就去禀报。” 说着,陈皮走向西偏房。 二章没有犹豫,随后跟了过去,在门前就看到房间里的赵煦,满身泥垢,脸上,头发都是,整个人如同从泥地里爬出来,十分的狼狈。 这时,赵煦还察觉,看着身前几块石膏,用手戳了戳,有的软,有的脆,就是没有他要的那种。 “奇怪,各种公式应该是对,难道是材料不对,或者流程?一般来说,三两天就应该有一定的硬度,不应该啊……” 赵煦深深苦思,百思不得其解。 水泥的作用毋庸置疑,尤其是在大宋这个时候,在民用上有大用,在军事上更是如此。 这时,陈皮见缝插针,快步进来,等了一会儿,低声道:“官家,二位章相公来了。” 赵煦抬头,看到章楶,忽然间张口就道:“章卿家,军器监那边试验火药,据说有几个不错的武器了,威力怎么样?” 章楶一怔,抬步进来,行礼道:“臣见过官家。军器监那边有定时向兵部与枢密院上报,目前确实有诸多进展。” 赵煦双眼一亮,有些惊喜的道:“陈皮,搬凳子来,二位卿家坐下细细说。” 他这般没进展,要是火器有进展,那也不错。 陈皮搬来凳子,二章坐下。 章楶顺着话头,道:“官家,第一个是神臂弩,此弓可三百步外贯穿铁甲,威力巨大,守城,攻城都有大用。另外,还有床子弩,射程在百丈以外。火药方面,有霹雳火球,就是将火药包裹,以手抛出去,其中加入铁钉,砒霜等,威力着实不小。还有一些以木竹试验的火器,可喷火,可发射子窠等等……” 章楶似乎并没有那么关心火器,说的零碎,似乎也没能抓住重点。 赵煦倒是十分认真的听着,暗暗点头。 军器局那边倒是做了些事情,但对火药的利用,还需要一个大的突破。 ‘看来,我要忙的事情还真不少,这处小偏方不够用了,要不要在太学给我自己搞一个实验室……’ 赵煦心里暗自嘀咕,这样有利有弊。 悄悄看了眼身前这二位,心想他要这么干,这二位必然不会答应。 “陛下,还请注意休息。” 果然,赵煦心里刚嘀咕,章惇就躬身说道。 赵煦笑着道:“朕知道了。火器的事,枢密院要关注一下,这东西威力越来越大,将来必然有大用,不可小视。” 章楶道:“是,臣记下了。官家,辽国有异动。” 赵煦顿时坐直身体,神情冷冽几分,道:“什么异动?” 说着,他看向陈皮。 陈皮摇头,道:“没有奏报。” 赵煦越发肃色的看着章楶。 章楶仔细想了想,道:“是从河北路的飞鸽传书,有一队辽国骑兵越过边境,似乎是斥候,亦或者是前锋。” 赵煦有些明白,轻轻点头,神情思忖。 皇城司与擎天卫的消息没有比章楶早,说明这是突发事件,并且是发生在一隅的‘秘密事件’,没有被皇城司与擎天卫捕捉到。 辽国真的有余力南下? 赵煦心里慢慢推敲,目光看向章惇。 章惇早有腹稿,躬身,沉声道:“官家,以臣看来,如果辽国有能力南下,决然不会是这样反应。那萧天成的态度有些诡异,多半是虚张声势。” 赵煦轻轻擦着手,目露精光。 他内心的判断,与章惇相似。 如果辽国有能力南下,大宋这般斩杀辽使这样的‘大罪’,以‘天朝上国’,宋夏宗主国自居的大辽,断然不是现在这个反应。 这样联络宋臣,外面以武力胁迫,双管齐下? 赵煦心里思索着这个,又考虑背后的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辽国境内的情势确实非常不妙。 赵煦沉吟许久,道:“陈皮,命擎天卫仔细搜集辽国境内,尤其是叛军的情况,朕要更多的消息。” “是。”陈皮不动声色的道。 赵煦又看向章楶,道:“命前线不得懈怠,十二时辰的给朕盯着,朕不管他们是虚张声势,还是顾布迷阵,决不能给辽国机会!” 章楶道:“是。臣之前已有所布置,会再次调整,确保河北路等安稳。” 赵煦轻轻颔首,继而眯起双眼,道:“再想想办法,能不能联络上辽国境内的叛军,给他们提供些帮助,战术上的指导,军事上的援助都行。” 二章当即明白赵煦的用意,章楶仔细思索,微微摇头道:“官家,辽国的叛军躲在西北,离我大宋太远,鞭长莫及,怕是很难联络上。” 赵煦一笑,道:“试试吧,能联络上最好。” “是。”章楶道。 赵煦心里默默盘算,辽国境内现在的情况,他所知有限,只知道,辽国西北叛乱是‘古扎、达里底、拔恩母’等部落所起,打下了倒塌岭,大概位置是后世的内蒙二连浩特,这三个部落,也就是蒙古部落,不堪辽国欺压才不断反叛。 并且,三个部落势力有胜有败,声势日渐浩大。 大宋离他们太远了,中间还隔着西夏,吐蕃。 章惇见赵煦没有惊慌失措,另改主意,心里稍松,见赵煦一身泥浆,四周又都是泥沙,一股怪味,不动声色的道:“官家,辽夏暂时不足为虑,当前还是‘新法’为要。开封府试点,推进的还算顺利。户丁清查已经在有序展开,想必用三个月就能完成,年底之前,应该可以进行重新划分土地……” 赵煦看向章惇,沉色道:“对于辽夏,我们的态度,应该是:战略上,藐视他们;战术上,重视他们。” 章楶一怔,仔细品味着两句话,当即躬身道:“圣训极是。” 章惇面色如常,跟着道:“臣谨遵圣训。” 赵煦见他们突然这么认真,摆了摆手,道:“关于开封府试点,确实不错,但我们也要看清楚里面的真实情况。年底能分地,朕不那么乐观,现在的关键,在底层官吏,这个一定要把握好,坏事,往往坏在这里。法度要严,严的不止是士绅百姓,还有我们自身。” 章惇肃色道:“是。” 赵煦想着开封府,心里思忖着,他得找时间继续下去看看,转向章楶,道:“许尚书去了地方,‘军改’应该能再向前走一步,还是那句话,以‘稳’为先。官吏不能增加,厢军也不能,禁军的挑选,从厢军中挑,也要训练新兵,军法必须严苛,散兵游勇,见风就逃的情况,朕决不允许再出现!” 章楶沉声道:“臣领旨。” 大宋的‘军改’一直是头等大事,但里面太过复杂,需要小心以及时间去梳理。 ‘地方新体制’已经初步建立,还在不断深化中,‘军改’也是一样,这些事情,都急不来。 三个人在说着事情,不多久,一个黄门进来,递给陈皮几道奏本,耳语了几句。 陈皮挥手,来到赵煦身前,低声道:“官家,十几个朝臣联名奏本,请求朝廷与辽夏和议,以息兵戈。” 赵煦摆了摆手,根本不看,与章楶道:“辽国冒头,并非是坏事,可以好好检验一下我们‘军改’的成果与得失。” 章楶想了想,道:“是。” 赵煦刚要说话,有一个黄门进来,在陈皮耳边低语。 陈皮皱眉,挥退他,又来到赵煦身侧,低声道:“官家,户部今天发俸。” 赵煦唔的一声,继而笑着与二章道:“今天发俸,少不得有些事情发生,走,与朕一起用膳,然后咱们去看看?” 第三百六十二章 日进斗金 - 宋煦 - 官笙 二章对朝廷发俸这种事没有那么多关注,他们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 与赵煦一起用膳,借机又说了很多事情,这才离开。 赵煦洗漱一番,就悄悄出了宫,直奔皇家票号。 这时,开封府。 发放俸禄俸房前挤满了人,吵吵嚷嚷,没半点安静。 前面几个人,提着一个袋子,满脸懵色。 看着的人,更是一脸懵,同时还紧张。 国库空虚的事已经传了好一阵子,虽然户部再三辟谣,承诺‘俸禄全额发放’,但依旧令人揪心。 再看到同僚提着远不如以往的钱袋子,轻飘飘的,更令他们不安,拼命向前挤。 最前面一个,看着桌内的发放俸禄的小吏,一脸忐忑的道:“那个,我这个月的俸禄七百钱,能拿到多少?” 他说的很小心,没敢提其他‘福利’的事。 那小吏翻着账簿,同时准备钱,头也不抬的道:“全额,一半现钱,一半交子。交子可以去皇家票号现取。行了,不要多问了,我解释的都烦死了。” 小吏皱着眉头,一脸烦躁。 领俸禄的人顿时不敢说话,这些发钱的人不能得罪! 这个人提着钱袋子,似乎是有了一半,心里多少安心,脸上不安稍缓,快步离去。 下面一个急着冲过来,不管其他,道:“我要全不现钱!” 小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准备钱,一边道:“现钱是户部发过来的,交子是户部向皇家票号借的。你可以去皇家票号兑换现钱。不要跟我说其他,问我乱七八糟的,我只是发钱的,哪知道那么多事?你们想问,就去户部,去政事堂问!” 这个人似乎强横了一些,嚷着道:“我不管,以往都是现钱,我现在就要现钱!” 小吏头也不抬,淡淡的道:“曹府尹就在衙门内,你要是这样说,我就去告诉他,请他来给你发。” 这个人顿时不敢说话了,知府那是通天的大人物,他们这等小吏平日里见着都得躲着,哪敢真的劳动这样的大人物来给他们发俸禄。 这个人快步走了,下一个是穿着华服的中年人,肥头大耳,油光满面,一看非富即贵。 小吏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低头自顾点钱。 中年人陪着笑,默默等着,等拿到钱袋,点好钱,舔着脸笑道:“对对对,那我就去那皇家票号对现钱?” “快去。”小吏有些不耐烦,看了眼他身后的人群。 中年人没走,笑容越多,道:“那其他的还要多久,孩子在等着做衣服,米缸也见底了。” 小吏抬头看着他,顿了片刻,忽然嗤笑道:“你家缺布,没米?我记得昨天你花了三十贯买了一幅画,怎么,这是砸锅卖铁买的?连孩子死活都不顾了,对了,你生第十二个了吧?看不出来,你身体还不错啊。” 中年人笑呵呵的,一点不恼,道:“就是因为这个才缺钱的,那个,能不能说一下,还要等多久?” 小吏面色趋冷,这家伙,越来是没皮没脸了。 “去去去,”小吏不耐烦的摆手,道:“我只负责发钱,这些事,你去问户部,下一个。” 中年人见问不出什么,不羞不恼,笑着应着,提着前离开,快步走向御街。 小吏似乎身经百战,应对的游刃有余。打发了眼前这个,继续下一个。 开封府这里发俸的同时,六部三寺以及众多官府衙门都在发俸,因为‘一半现钱一半交子’、‘其余暂缓’的原因,闹出了不少事情。 好在各衙门早有预案,并没有出现大问题。 御街,皇家票号。 票号开了六个柜台,不知道多少人在排队,从票号里面,一直延生到街道,足足有上百人。 更有人企图插队,吵嚷不休,将皇家票号前弄的一片混乱。 在原本护卫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刑部,开封府迅速派人来维持秩序,这才勉强控制住。 一个柜台,有个年轻人焦急的仰着脸,递过一叠交子,急声的道:“这些是工部刚发的,你们可不能不兑!” 里面的伙计接过来,仔细核验一番,道:“这些交子是我们的,没问题,五百钱,向左走,那边领钱。” 那边有个不大的窗口,里面的人将一袋子五百钱放到柜台上,等着。 那人还在忐忑,应着走过来,结果钱袋,仔细看着,清点完这才放心,犹豫着道:“我要不要画押什么的?” “不要,交子兑换,认交子不认人。”柜台里的伙计随口回答。 “好好。”取钱的人喜色的拿着钱走了。 不多久,又有人来到窗口,连忙说道:“那柜台说了,我来这边取,八百钱。” 里面的伙计在后面找了个八百的袋子,递过来道:“我知道。这是八百文,当场点清,事后不问。” 那人当即清点起来,看着一个个真实的铜钱,他心里无比踏实,倒也不觉得会差,只是认真的点着,随口还问道:“伙计,能不能问问,除了钱,其他东西,什么时候能发给我们啊?” 里面的伙计正在点前装袋子,听着就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我只是票号里的伙计,你还是做官的,你觉得我能比你知道的多?” 那人怔了下,继续点钱,道:“那不能这样说。蛇有蛇道……啊不是,这票号挂着‘皇家’二字,肯定不一样。” 伙计道:“这个我真不知道,票号里只有现钱,没有两米油盐那些的。” 点钱的人有些失望,抬头看着他身后,一袋袋铜钱,少说也有几百贯,不断的从后门送出来,被人领走,短短时间,怕是就有几千贯。 他忍不住的凑近,低声道:“伙计,你们这票号可以啊,能让户部借钱。” 伙计头也不抬,道:“我们借钱,当然也存钱。我们借给户部的利息是七厘,存钱在我们这给出的利息是五厘。” “存钱在你们这,有利息!?”点钱的人顿时停住住了,忍不住的惊呼道。 他这话一出,引来了不知道多少人注视。 伙计指了指他身后,道:“告示上都有。不过今天只兑不存,要存钱,明天来吧。” 不少人忍不住的跑到告示去看,五厘的利息,啥也不干就能有钱,谁会放过这么好的事情? 皇家票号内外,上演了诸多剧情。 这时,赵煦不在票号内,而是在斜对面一个茶楼包厢,坐在椅子上,就能看到票号前的一幕幕。 眼见秩序还算可以,赵煦心里暗暗松口气。 这不是票号的事,而是朝廷发放交子一事,已经得到默认,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赵煦嘴角带笑,有些悠闲的喝茶。 不多久,楼下上来一个擎天卫的暗卫,在赵煦耳边低语了一句。 赵煦眉头一挑,抬头看去,只见票号不远处,萧天成正在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他不是出城了吗?好一招金蝉脱壳啊……”赵煦笑着轻语,这家伙能将皇城司,擎天卫的人甩掉,跑到这里才被发现,还真是个人才。 而与赵煦隔了几个铺子的一个酒楼,那‘李姓’年轻人,同样注视着皇家票号前发生的一幕幕。 “能让户部借钱,这个票号,我还是小看了……”年轻人自语。 他身后的半百老者,接话道:“少东家,我们的事情还只进行了一半,这票号好像在查我们。” 年轻人一笑,道:“我们通过他们周转了数万贯了,他们要是不察觉才是奇怪,让他们查吧,没什么大不了,前期都是试探而已。” 老者点点头,没有说话。 年轻人有些心不甘的感慨,道:“这票号一进一出,不知道赚了多少钱,这么好的买卖,不能掺一手,太可惜了。” 老者同样轻叹一声。 这皇家票号,单是这一次借给户部的利息,怕是就要上千贯,日后坐大,什么也不做,就在里面喝茶浇花,怕是就能日进斗金了! 天下还哪有这么好的生意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提前战 - 宋煦 - 官笙 ‘李姓’年轻人对皇家票号十分眼馋,除了要利用皇家票号‘洗白’他以及背后的人的钱财家产,还想在里面掺一手。 虽然皇家票号采取了低利息,但它背景深厚,资金庞大,日后发展起来,真的是躺着赚钱! 赚的还不是小钱,是大钱! 年轻人只是稍稍一想就想到了很多赚钱的方法,双眼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他身旁的老者看出来了,心里有些担心,低声道:“少东家,这皇家票号切不可乱来。” 年轻人自然心里清楚,单凭‘户部借钱发俸’这件事就说明,这皇家票号背后的水,深得可怕! ‘李姓’年轻人还是有些不甘,忽然转头看向老者,道:“既然这皇家票号插不进手,我们自己能不能搞一个?” 老者一怔,稍稍沉思就摇头,道:“少东家,不说这皇家票号能不能答应,单说这种方式,没有充足的支撑,稍稍挤兑就破产了。” ‘李姓’年轻人一怔,纵然不甘心,却也点头。 他这管家说得对,没有足够的支撑,生意起不来,付出的利息就足以将他们击垮。 何况,皇家票号肯定不答应有人跟他们抢生意,稍微弄点手段就能搞死他们。 在皇家票号不远处,萧天成几乎没有任何掩饰,就单手背后的看着皇家票号前的热闹。 他身旁的精壮年轻人,一脸冷笑,道:“侍郎,我们果然猜对了。这宋国的钱都被小皇帝折腾没了,不得不借钱给官吏发俸禄。” 萧天成神情微笑,眼神里自得一闪而过,道:“这般穷兵黩武,这宋国与李夏,还真是一模一样。” 精壮年轻人自然明白,脸上冷笑越多。 萧天成说的‘一模一样’,除了两国‘穷兵黩武’外,之前还有‘小皇帝’以及‘后宫摄政’,区别在于,赵煦已经亲政,西夏现在还是梁太后垂帘,帝后两党表面和平,暗地里波涛涌动。 萧天成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这皇家票号的背景,查的怎么样了?” 能让宋国户部借钱发俸,不说财力,也得有那个关系。 ‘皇家票号’四个字,已经足够暴露不少东西了。 精壮年轻人瞥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查到了一些,那掌柜朱浅珍与宋国官家的那位朱太妃是兄妹,虽然不是嫡亲,但也有这层关系。还有些不太可靠的消息,说是宫里的一位即将出宫就藩的殿下的,好像是九殿下。” 萧天成皱眉,他对宋国皇宫有些研究,但神宗皇帝儿子不少,大部分未成年,所以没关注,一时间这九殿下也没想起是谁,更不知道赵佖是个盲人,不然肯定起疑。 萧天成只是稍微一想,就点头道:“说得通了。绕来绕去,还是那么一回事。早就听说宋人贪腐的厉害,这次算是见识到了。” 精壮年轻人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其中的龌龊,转而又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侍郎,这么久了,宋人应该发现我们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天成神色从容,道:“不着急,宋人肯定也在试探我们。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得到消息了,等着吧,那位一直躲着不肯见我的小皇帝,就要忍不住了。” 精壮年轻人得意笑了,道:“侍郎高明。他们与李夏正在备战,我们有风吹草动,怕是会吓死他们。” 萧天成冷哼一声,道:“要不是事态特别,我还想让宋人好好回忆一下!” ‘回忆’,说的就是真宗年间的‘澶渊之盟’了,那一战,将宋朝从进攻打成守成,彻底放弃了幽云十六州。 赵煦在茶楼坐了好一阵子,直到皇家票号门前挤兑的大小官吏慢慢减少,没有更多的事情发生,这才站起来,笑着道:“是一个好的开始。” 陈皮跟着笑道:“官家说的是,日后朝廷官吏习以为常,就不觉得奇怪了。” 作为赵煦的贴身大太监,陈皮知道的事情,怕是比章惇等人还多。 赵煦满意的点头,笑着下楼。 等开封城这边慢慢习惯了,皇家票号也慢慢发展的更多,这交子也能随之发展。 赵煦刚下楼没多久,一个黄门急匆匆跑过来,在赵煦耳边低语了几句。 赵煦神色骤变,沉声道:“确实吗?” 黄门躬着身道:“是,报到机要房的,南指挥亲自传回来的。” 赵煦神色变幻片刻,道:“命二位章相公即刻到垂拱殿,将许尚书诏回京。传令擎天卫,皇城司,还有军队各处,严密监视西夏的一举一动!” “是。”黄门急匆匆跑回去。 赵煦带着人,也快步返回皇宫。 刚刚黄门报告了一个大消息:西夏异动,正在集合兵力,似乎要提前开战。 往年宋夏的战事,多在九十月,西夏这一次可能是被宋朝激怒,忍不得,要提前开战了。 不远处的萧天成等人看到了赵煦这么显眼的一大群人,只是打量了一眼,并没有在意。 精壮的年轻人说话,道:“侍郎,您觉得,宋人会求和吗?” 在他想来,面对夏辽的联手,宋人除了求和,还能怎么样? 萧天成也不觉得大宋有其他的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在赵煦回宫的时候,章惇,章楶已经得到消息,齐齐立在垂拱殿外。 一见到赵煦回来,章惇竖着眉,神情严肃,沉声道:“官家,夏人来的正好!这一战,亲一般不会那么久的,货已经在订购了,根据下单顺序发的,越早下单越早结束越好。” 章楶在他身侧,两鬓斑白,面上冷静平淡。 赵煦没有走进去,站在垂拱殿门口,心里推敲再三,道:“与李夏的一战,自然是越早越好,不宜拖太久。这是我们的共识,也是我们的计划。但我们原本预计的是九十月,突然提前到现在,秦凤路,环庆路,熙河路等,是否能准备好,打赢这一战?” 西夏的入侵,是全力以赴,三十万大军不说,垂帘听政的太后,小皇帝,外加文武大臣,几乎全来了。 ‘新仇旧恨’的加持下,可能爆发强大战力。 章惇似乎担心赵煦后退,一如当年的真宗皇帝,果断的道:“官家放心,此时时移世易,我们本就立于不败之地,只要运筹得当,大败李夏就是一个时间的问题。我们要考虑的,是怎么利用这一战,给予李夏最大的打击,迫使他们至少三年内无力再入侵大宋。” 想要改革,必须要有一个相对和平的外部环境。 赵煦心里其实并不担忧,西夏的作战目的,不是灭亡大宋,无非是争夺宋夏边境要塞以及获取‘开市’、‘岁币’外加‘战争赔偿’。 但与西夏一战,赵煦多少还是拿不准,双眼探寻看向章楶。 不等章楶说话,章惇再次沉声道:“官家,这一战,臣打算与枢密使一同前往,一来督军,二来激励士气,这一战,若是不能胜,我二人提头回京!” 章楶瞥了眼章惇,这位现在应该最是忐忑。 西夏突然动兵出乎意料,更在意料之外的是辽国也有活动的迹象。 这种情况下,宋朝最正确的反应,就是‘和谈’! 与辽国和谈,只要辽国退回去,那么西夏退与不退,打与不打都不重要。 现在,朝廷的大人物都在京外,以推动‘新法’、‘新政’落实,否则早就来垂拱殿,炒作一团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御驾亲征 - 宋煦 - 官笙 章楶瞥着章惇,心头沉吟,果断接话道:“官家,夏人并没有多强,现在我们占据诸多要塞,地利在宋,朝廷上下一心,人和在宋,我朝准备良久,夏人仓促出战,天时在宋,这一战,我大宋必胜!” 章楶并非因为章惇是他族兄,两人一损俱损,而是时局不容大宋退让! 大宋一旦与辽国求和,不说有损国威,付出多少代价,单说一旦对辽退让,夏人士气必然大盛,同时辽人未必真的会坐山观虎斗,大宋,已然没得选择! 赵煦面色不变,双眼有凝色。 事态突然变化,赵煦需要仔细斟酌。 他看着二章,心头飞转,不过片刻,他就念头通畅,沉声道:“第一,辽人必然无力南下,否则我朝斩杀辽使,断然不会再派辽使,也不会只是这样小动作,他们还是要逼迫我大宋求和,所以,无需在意,我们的计划照旧。第二,夏人仓促开战,是我们的计划奏效,只是没料到他们这么容易被激怒,时间推前。” 章惇见赵煦没有被吓到,没有退缩之意,心里稍松,抬手道:“陛下,臣请督军,这一战,不容有失。” 赵煦想通了,就没那么紧张了,微笑着与二人道:“他们要整军,发兵,起码要半个月,现在是我们调兵遣将的时候,其他的等等再说。第一,要精兵强将,第二,后援粮草要充足,第三,军情传递要通畅,第四,许将,梁焘召回京。另外,暂时秘而不宣,全力做准备。” “臣领旨!”二章抬手,沉声应道。 赵煦左思右想,道:“折可适,种建中,种师中等外加各路经略,还有宗泽等,秦凤路四周的兵力有二十多万,全数向前推进,枢密使为讨逆主帅,其他诸将,各领其军,严阵以待!” “臣领旨!”章楶脸角森硬,语气断然。 章惇立着,神情坚毅,心头思索着这件事前前后后。 赵煦的心里,一样浮想联翩,有一个念头,无法遏制的在不断涌动,被他强行的压制着。 三人站在垂拱殿前,继续说着。 西夏突然来袭,他们稍显仓促,却又不怎么紧张,说着里里外外各种事情。 垂拱殿东侧不远就是青瓦房,南面是政事堂,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 他们十分好奇,好奇官家与二位相公有什么话,要在垂拱殿门前讨论,并且看样子十分严肃。 三个人,站在垂拱殿前,讨论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章惇召集六部三寺在京的临时主事人在政事堂开会,而章楶同时在枢密院开会,分别从‘军’、‘政’两界对‘夏人入侵’这件事进行全方位的布置。 垂拱殿内。 黄门来来去去,禀报着各种事情,赵煦要安排的事情更多,比政事堂,枢密院还要忙。 等到晚上,赵煦与二章在垂拱殿内摆了个桌子,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讨论这件事。 赵煦端着碗,喝了口鱼汤,笑着说道:“擎天卫那边还在加紧刺探,如果辽国想要南下,至少需要五万以上大军,暂时判定他们没有这些,等擎天卫后续消息。” 章惇没有在意所谓的‘食不言’之类的,端坐,目光冷冽,道:“陛下,那萧天成窜动的越发厉害,显然是有备而来,臣打算再试探一次……” “不可!” 章楶立刻打断章惇的话,道:“那萧天成先放着,等候擎天卫的消息。夏人既然来了,那就好好打着一战,打完这一战,你想怎么来都可以,现在不行!” 章惇瞥了他一眼,继续道:“臣打算宴请他一次,探探底。” 能让章惇单独宴请的,满朝也不多。 赵煦扒了口米饭,道:“没必要,只会让他觉得我大宋软弱,小手段更多,从容一点,让皇城司盯着就行。这一战朕的想法还是没变,不能只顾防守,要主动出击,那兴庆府离的没多远,让种建中的骑兵试探着进攻,默默路线,骑兵,终究是打出来的,不是训练出来的……” 章楶道:“是,参谋室那边也提出了‘疲敌’战术,应该出其不意,给夏人一点压力。” 赵煦吃的差不多了,放慢速度,道:“朕呢,对军事不太懂,所以不干预你们,但有几点一定要切记。” 章楶躬身,作肃然聆听状。 赵煦一手托着碗,一手随意的夹菜,道:“第一,大宋的战略,是以攻为守,要主动出击,要有清晰的战略目标以及战术手段,不是人打上门了才堵门口,这不是生存之道,更不是一个国家存亡所系。” 二章神情越发肃然。 如果是朝臣之间讨论,没什么大不了。但这是大宋官家的话,是他的意志。 这预示着,大宋对外政策,正在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第二,” 赵煦吃了一口,声音依旧清晰,道:“短期内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谋求边境的和平,这种和平是打出来,不是求和,苟且而来,要分清楚其中的区别。第二,就是拓展我大宋的生存空间,这个目标,主要是西北与南方,也就是吐蕃与大理,该如何经略,章相公有腹稿,朕也赞同。” “还有一个中期目标,就是彻底打垮李夏以及拿回幽云十六州,将主动权重新拿回来,奠定我大宋统一的根基。” 二章神色微变,因为赵煦的话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字眼:统一。 赵煦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淡淡道:“大理以及西北吐蕃所占之地,那是汉唐旧土,这不用说。李夏是我大宋叛臣,这一点毋庸置疑。契丹占我幽云十六州,这一点,不可忍。” 章惇眸光剧烈闪动,他素来知道身前这位年轻官家有大志,却没想到,这志向大的超乎了他的想象! 统一! 这两个字,多么野心勃勃,又令人惊心动魄! 章楶没有章惇的激动,他现在是枢密使,‘格局’要小,平静的听训。 说完这几句,赵煦一笑,道:“先说眼前的,大章相公要去前线督战,这一点不可取,大相公跑去督战,听起来就奇奇怪怪的,不说落人口实,对前线将士未必能有激烈,朝廷也不能给人一种黔驴技穷,拼命到底的模样,不好看。” “朕决定,御驾亲征。” 第三百六十五章 虎狼之地 - 宋煦 - 官笙 赵煦说了一圈,最后来了个‘御驾亲征’,迎来了二位章相公的极力反对。 “不可!” 二章神色凛然,言辞坚定又激烈。 大宋皇帝亲政,总共就三位,太祖,太祖,还有一个真宗。 真宗皇帝是没办法,被寇准等强拉去的,本来是准备跑路,见还能打一打,勉强去了,最后还是签了屈辱的城下之盟。 除此之外,大宋后面的皇帝从来没有亲征过,除了神宗皇帝,所有都比较老实,那位仁宗皇帝,四十多年不见刀兵,可以说忍字功夫修炼到了极致。 二章之所以齐声反对,除了害怕万一,本身来说,‘御驾亲征’四个字也太过重大,不到万不得已,没人希望皇帝离开皇宫。 赵煦早就料到他们有这个反应,吃着饭,不紧不慢的说道:“御驾亲征,有利有弊,弊端是,朕离开开封城,朝野以及天下势必忧心忡忡,幺蛾子众多,但不至于有大乱子。好处就太多了,这一战,我大宋必胜,朕就是凭白捡功劳的去的,朕大胜而归,与‘新政’来说,将有大利……” 对于这些问题,二章能讲的道理,比赵煦多,也擅长。。 但没人会跟上司讲道理,根本还是‘利益’二字。 二章的利益,在大宋安危上。 章楶没有说话,他盯着赵煦一阵,余光看向章惇。 章惇说出‘不可’二字后,一直注视着赵煦,见他平静吃饭,严肃的脸角慢慢缓和,道:“官家,御驾亲征,固然能鼓舞士气,大胜而归与朝局有万般裨益,但是能做到这样的方式很多,并非需要官家涉险,这一战,臣不去,官家也不去,全由枢密使指挥如何?” 章惇的脾气向来耿直,几乎没有与人用‘商量’的语气说话。 赵煦微微一笑,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道:“这件事不议,就这样决定了。你们去做准备吧,陈皮,将楚攸叫进宫,由他护卫朕去秦凤路。章相公,朝廷是多事之秋,你不能走。其他的事情,就按我们之前说的。” “是。”陈皮应着,就转身传旨。 二章还要再劝,赵煦已经站起来,道:“二位卿家不需要朕教你们做事情,该做的,尽快准备好,最迟七月,朕要北上。” 算算时间,七月,应该已经开战了。 章楶,章惇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凝色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还想再劝,黄门拦住了他们。 等赵煦走了,章楶神色冷硬,道:“你能劝住吗?” 满朝野,能劝说动这位年轻官家的,似乎只有章惇了。 章惇也没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突然的变化,剑眉拧起,道:“官家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好在还有时间。我们先准备备战,辽国那边,还得继续摸清楚。” 章楶目露厉色,道:“若是官家不御驾亲征,辽国来不来问题都不大,宋夏边境的关键要塞都在我们手里,专心应付辽国就是。” 说来说去,问题还是在于赵煦突然出了幺蛾子,要御驾亲征。 章惇神情坚毅,道:“先做事。” 章楶不复多言。 两人并肩离开,各自忙碌起来。 西夏提前来袭,他们固然有些措手不及,但消息得到的早,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大宋朝廷秘而不宣,正在加紧做着准备。 兵部,户部的二位尚书被急召而回,开封城附近的兵力,悄然的调配,一切都在一种相对合理的情况下发生。 实则上,‘不合理’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没人在意这些,他们主要盯着‘新党’,仿佛只要‘新党’被打垮了,他们的清平盛世就又回来了。 朝野内外,只认为‘新党’又要搞什么事情,不知道多少人铆足力气,准备对‘新党’再次发起冲击。 皇城司。 蔡攸从宫里回来,一路上阴沉着脸,给人一种生人勿近,近了会死的可怕阴冷感觉。 到了皇城司,霍栩迎了上来,撇开其他人,低声道:“指挥,官家训斥了?” 蔡攸看了他一眼,直奔地牢走去,语气森然的道:“那南天友神出鬼没,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得到了重要消息,我们慢了一步。” 霍栩脖子发冷,不敢多言,甚至没敢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蔡攸带着霍栩,就他们两人,来到了嵬名柏的牢房。 嵬名柏白白净净,近来还胖了不少,一见两人就冷哼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就不怕你们到我大夏的使者死无葬身之地吗?” 霍栩顿时冷喝,道:“休要猖狂,在兴庆府,你们打死打伤我到底哪个使臣还少吗?在开封府作威作福贯了,是觉得我大宋太好欺负了是吧?” 嵬名柏被怼的顿了下,继而就道:“蔡攸,你答应我,给我个痛快的!” 蔡攸阴沉着脸,盯着他,双眼里都是阴冷寒意,道:“现在,外面所有人都知道你死了。” 嵬名柏一怔,旋即心底涌起不安,站起来,道:“你想干什么?” 蔡攸冷冷一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们夏人要提前开战了。” 蔡攸说完,猛的转身离开。 霍栩跟着离开。 嵬名柏快步走到牢门前,看着蔡攸两人的背影,心头越发凝重。 他们上当了! 宋人就是要逼迫他们开战,还有那个可怕的奸细! 嵬名柏脸色有些发白。 霍栩跟着蔡攸来到他的值房,关上门,忍不住的问道:“指挥,这嵬名柏该怎么办?” 他其实想问,蔡攸去了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嵬名柏,夏人又要来了? 蔡攸坐在椅子上,心里转瞬闪过无数念头,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个人还不能确定完全可靠,这个嵬名柏,是制约他的一个手段。将嵬名柏写的那些,全数送给她。” 霍栩瞬间懂了,拱手道:“指挥高明。” 蔡攸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是错了,南天友搞到这么多情报,在官家心里已经比我们重要,我们要做更多。” 霍栩一惊道:“指挥,你要做什么?” 蔡攸神色变幻再三,道:“我刚从在福宁殿,与官家保证,亲自去一趟辽国中京。” 南天友去的是兴庆府,也就是兴庆府的国都。而中京,是辽国的都城。 霍栩真的惊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可是虎狼之地! 第三百六十六章 影响 - 宋煦 - 官笙 户部尚书梁焘还没回京,侍郎吴居厚就挥动权力,调集大量的钱粮北上。 经过猛然、剧烈缩减的大宋朝廷,纵然税赋有所减少,实则上根本不缺钱,国库,内库都不缺。 一队押送粮草的士兵,走在刚刚铺就的官道上,看着前后的车辙印,笑着道:“工部这次没偷懒,做的还真不错。” 他身旁的押班附和,道:“用了真东西,不是偷工减料。” 另一个押班顿时嗤笑,道:“那也得他们敢,御史台,刑部,政事堂,轮番巡视,每个细节都没放过,前前后后被直接处死了上百人,谁还敢?” 有几个人不说话,只是一种‘会意’的微笑。 要说这种事,偷工减料的捞钱是最低级的,也最容易出事的,上上下下能捞钱的地方太多,朝廷未必都知道,但大多数人心知肚明。 不过,脚下的路,确实修的不错。 这群人是押送粮草去河北路,时间十分充裕,走的比较慢,是以很是闲散。 “对了,几位哥哥,忘了跟你们说了,今年年底,我就退役了。”有一个押班忽然说道。 几人顿时皱眉,大宋朝的‘哥哥’风气很重,一起多年,根本舍不得分开。 另一人倒是明白,道:“是兵部发的那个文吗?退役给地给钱?” 那人道:“就是那个。我想着? 在军中混去混来没啥意思? 还不如回家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来的实在? 再说了? 我也有几年没见爹娘了,不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 别的话题? 还能指责他‘无情无义’,涉及到‘父母’? 众人就难开口了? 一阵沉默。 说话的人,叫做林正崇,因为家里遭灾,身强体壮? 就入了厢军? 也幸亏他入军,这才养活了一家老小九口人,这一晃就七八年过去了。 什么战事都没经历过,连剿匪都没有,平时里? 除了必须要去的巡逻,训练? 基本上就是吃吃喝喝,四处玩乐? 没有什么功绩,自也没有什么晋升? 倒是各处青楼的小姐认识了个遍。 “终于可以回去了。”林正崇十分感慨的说道。虽然吃喝嫖赌一个没落下? 还要养活一大家人? 但还接赞了一些积蓄,回去足以做个小小的富家翁。 “走也对……”有个人跟着摇头说道:“现在兵部在推行什么‘精兵政策’,通过各种奇奇怪怪的考核逼人退役,还削减俸禄,补赏,我这个月的俸禄,只有去年时候的七成,其他好处还全没了……” “这不算什么,别看好像裁撤的人不多,但我听到各处都有人裁撤,放到整个大宋,今年以来,至少裁了四万人,这还是厢军,据说禁军裁的更多,现在到处都是整合,统一训令……” “我们要去的河北路,据说原本有十多万禁军以及厢军的,现在最多不过五万,听说还要进一步裁……” “朝廷这是要干什么啊,明明要打仗,居然还要裁兵……” “还不是那些变法派在搞,这样下去,不知道还有谁愿意从军……” “不过,我听说,上四军以及秦凤路等边军的俸禄没有减少,封赏还增加了……” “这是什么意思,拿我们的俸禄,填补那些边军……” “说不准,反正现在国库没钱又要打仗,钱粮总得有出处吧……” 一群兵油子一边走一边闲扯淡,说的都是关乎他们自身的事。 林正崇没有跟着议论,而是想着回去买多少地,取什么样的婆娘。 ‘听说,那刘员外家的闺女十六了,长的还挺标致……’ 林正崇想着,完全没想过,他已经三十三了,完全可以做那位刘姑娘的爹了。 他们的目标是河北路,而此时的河北两路,表面上没有什么动静,但早已经风声鹤唳,各路军队都在快速集结,严阵以待。 而边上的河东路,同样紧张不已。 在西北的秦凤路,环庆路等,各军在枢密院的指挥下,结束了各种训练,宴席,密集的进入他们的‘岗位’,密切注视着西夏方向的动作。 除了原本的折可适,种师中等将帅,来自开封府的宗泽的虎畏军,种建中的骑兵等同样锦旗招展,随时会投入战斗。 不过短短几天,开封城里渐渐弥漫起了对赵煦的‘攻势’。 庆寿殿。 朱太妃一边给赵煦捏着饺子,一边担忧不已的道:“夏人又不是第一次侵扰,何须你这个官家亲自跑过去御驾亲征……我听说他们那些夏人三头六臂,被毛戴角,凶恶的很……” 赵煦听着,强忍笑意,伸手拿过饺皮。 朱太妃打了他手一下,道:“不要你包,听见我说话没有……” 赵煦还是拿过一个,认真包起来,随口的道:“别听外面胡说八道,哪有那么可怕,我听说,宫外来人了?” 朱太妃瞪了他一眼,见赵煦包的还挺好看,有些意外的道:“谁教过你包饺子?” 赵煦找借口道:“前几天,在圣人那吃过一次。” 朱太妃不怀疑,继而又道:“我跟你说,趁着话还没说出去,就不要御驾亲征了,上一次章相公就打的很好……” 赵煦砸了砸嘴,看了眼老老实实跟着和馅,包饺子的赵似,赵幼娥,忽然道:“赵佶人呢?” 赵似或许在武院锻炼的,更为精神,闻言就道:“他近来特别喜欢诗词,整日的琢磨,缠着不让先生要学……” 赵煦哦了一声,点点头,瞥见朱太妃还要说,连忙起身道:“我去叫圣人过来一起吃,他近来孕吐比较严重……” 朱太妃一听,连忙说道:“我跟你说,孕吐厉害,怀皇子可能性比较大,你注意一点……” 赵煦应着,快步出了庆寿殿。 而这时,政事堂的会议室内。 章惇与许将,梁焘,吴居厚正在开会。 梁焘道:“相公,还不过半年,目前户部库房还算富余,支出大头在军队与官吏以及工部得工程,军队以及官吏的各种补赏暂停,着实剩下了一大笔。” 章惇道:“补赏暂停是暂时的,日后,还需建立全面,清晰,稳定,长久的俸禄体系。先不提这些,钱粮必须按时运送到秦凤路,确保后顾无忧。” 梁焘道:“是。户部与兵部正在运送第一批,预计一个月内,可以全部运到。” 梁焘说的没错,开封府几乎什么都不缺,尤其是钱粮,何况还是上半年,花费还不多,库存充足。 第三百六十七章 坚决 - 宋煦 - 官笙 章惇说完后勤的事,就看向许将。 许将稍稍沉吟,道:“相公,目前汴京以北的军队,基本上都在边境,河北,河东,以及秦凤路等,总兵力在三十万,除了楚攸率领的豹骑军以及火器等外,没有其他军队了。” 章惇自然清楚,道:“我不是要你继续调兵,我要你统管北方各路,做好足够的准备。辽人哪怕是虚张声势,也要十足应对。秦凤路是后方根基,环庆路,熙河路是出击要地,经略,总管,以及先锋等,兵部要拿出章程来。兵部的权职,不能让出,枢密院的权职,不能僭越。” 章惇的最后两句,是点明主题了。 许将听懂了,肃色道:“下官待会儿去机要房,与枢密使好好谈谈。” 章惇眸光炯炯,声音低沉有力,道:“眼下钱粮的事情解决了,剩下就是排兵布阵,这些事情,我不插手,但只有一个要求:胜!我不管过程,你们小胜小败这些,我不在意,最终的结果,一定要是大胜!” 许将,梁焘神色一凛,他们从章惇的语气,表情看出了他的坚决! 等章惇说完,梁焘犹豫了下,道:“相公,现在的关键? 是官家要御驾亲征。” 许将听着? 面色不动,看向章惇。 章惇竖起的剑眉? 不自觉的动了下? 目有厉色,道:“你们有什么办法?” 很明显? 在面对赵煦要‘御驾亲征’这个问题上,章惇也感觉到棘手? 否则不会‘求助’。 梁焘目光闪烁了下? 没说话。 朝廷之中,或许只有梁焘深刻体会过宫里那位年轻官家的手段,他可不敢乱说触霉头。 许将倒是更为冷静,思索着的道:“官家欲御驾亲征……下官认为? 倒是有一番道理。依现在的朝局以及‘新法’推行而言? 官家是乾坤定柱,汴京需要官家坐镇,否则天下不安。下官认为,须与官家认真理清其中利弊,在做决断。” 许将说的是实话? 现在大宋因为‘新党’回归,‘旧党’覆灭? ‘新法’一个个变着花样出现,早就引起天下不安? 如果赵煦不在汴京,可能会引出很多不可预测的乱子。 但从内心来说? 许将也不希望赵煦离开开封城? 甚至离开皇宫。 章惇见许将说了一堆废话? 盯住他,道:“我知道官家格外信任许尚书,我希望许尚书能与官家分说。” 许将向来不参与党争,极力躲开,同样的,他也清楚在未亲政前,就提前安排他,做出布局的年轻官家,没那么容易说服。 于是,许将沉默了,好似在想着说服赵煦的办法。 但在座的都是千年狐狸,谁能骗的了谁? 章惇双眉渐渐立起,眼见就要发作,梁焘连忙道:“要不,我们联名上奏,请求官家三思?” 章惇看都没看他,依旧盯着许将。 梁焘说的同样是废话,那位官家要是看得进奏本里所言,他们在座的三人,早就被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了。 许将见章惇不肯罢休,只得道:“下官等会请见官家。” 许将眉头这才缓缓松下,道:“御驾亲征,事关国社安危,许尚书一定要分说清楚,离夏人到环庆路最多还有二十天,不能再等了。” 许将轻轻点头,双眼肃色,道:“章相公既然不去,那下官请去。” 章惇眸光骤冷,道:“你当然要去,不是去环庆路,是去河东路,给我盯紧辽人。他们真的要是挤出兵力南下,给我狠狠打回去,绝不准畏缩!” “是。”许将沉声应道。 纵然章惇坚持‘辽人虚弱,绝无南下可能’,但大宋朝廷上下还是十分紧张,认为这是大宋立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不过,章惇态度十分坚决,凡是胆敢入侵,一律狠狠打回去,绝不示弱! 以往的大相公是没有这样的权力以及魄力的,偏偏章惇有这样的魄力,在宫里那位官家默认情况下,等同拥有了这样的权力! 若是蔡卞在,一定心惊,这对君臣走的是越来越远了。 宫里宫外都在不断发力,试图阻止赵煦御驾亲征。 在庆寿殿的饭桌上,孟皇后没说话,朱太妃三五句就能拐过来。 赵煦左挡右推,太极打的极其花哨,奈何朱太妃太过担心,就是不肯放过赵煦,逼赵煦给实话。 赵煦挡不住就装聋作哑,开始教训赵佶。 赵佶这小混蛋不知道干了什么,对于赵煦的教训,居然全盘接下,毫无反抗,令饭桌上的气氛十分怪异。 到了最后,赵煦实在吃不下饺子,头疼不已的道:“小娘,君无戏言,话已经放出去了,我不能出尔反尔……” 朱太妃不肯退让,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些,你要怕,我就找章相公他们说,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推着君主去” 就在这时,孟皇后忽然轻声道:“娘娘,我有些不舒服,想先请告退。” 朱太妃脸色微变,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 她说着,跑到了孟皇后边上,一脸关心与担心。 孟皇后双手抱着小腹,道:“没事的,就是有点孕吐。” 朱太妃连忙道:“那就别吃了,早点回去休息,官家,你送皇后回去,今天留宿在仁明殿,皇后孕吐的厉害,肯定是皇子……” 赵煦先前还担心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扶着孟皇后站起来,连声道:“我这就去,小娘你照顾下他们几个,陈皮,传太医,让仁明殿那边做准备,都别愣着……” 赵煦一连串安排,说着就带着孟皇后出了庆寿殿。 走出不远,赵煦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还是你聪明啊。” 孟皇后抿了抿嘴,看着赵煦道:“官家,真的打算御驾亲征吗?” 赵煦缓过口气,刚要点头,一个黄门就急匆匆跑过来,道:“官家,许尚书,梁尚书求见。” 赵煦哪里不知道他们要来说什么,直接道:“就说朕主意已定,不再议,让他们都消停了,做好准备吧。” “是。”黄门应着,快步离去。 陈皮跟在赵煦身后,默默无言。 在赵煦去仁明殿,路过福宁殿的时候,一个铁柱大汉立在福宁殿门口——楚攸。 这个人曾经与赵煦蹴鞠很久,出宫领豹骑军近一年,越发身形彪壮,也更为寡言少语。 第三百六十八章 虎狼之地 - 宋煦 - 官笙 楚攸行礼后,跟在赵煦身后。 赵煦与孟皇后有意散散步,所以走得很慢。 “朕这一次,会带豹骑军,开封城里的诸位尚书几乎都出京了,” 赵煦踱着步子,慢慢的思忖着,话语也很慢,道:“京里只有章相公坐镇,开封城四周的军队也被抽调一空,只有新兵营训练营的六千人。路线你看过了?” 楚攸面色黝黑,双眸冷静,道:“是。从陈桥镇出发,在秦凤路瓦梁寨,最远是土升堡,再远,枢密院那边不答应。” 赵煦听着‘土升堡’三个字,忽然脸色有些怪异。 在后世的明朝,那位幼年继位的英宗小皇帝为与太后争权,宠信宦官,带着文武百官御驾亲征蒙古,在土木堡大败,甚至成了俘虏。 那时的明朝是第四代,还在强盛时候,由此迅速转为衰败。 与赵煦现在的情形,有着太多相似的地方! 孟皇后瞥着赵煦古怪的神色,轻声的说道:“官家,枢密院的相公是担心再远不安全,并不是有意冒犯。” 赵煦没说话,心里还在感慨‘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哪怕朝野相阻,又有这古怪的‘相似地方’,赵煦依旧没有动摇,道:“按计划行事,三天后,颁布御驾亲征诏书,任命枢密使章楶为主帅,各路经略,总管通力协作,这一战,我大宋必胜!” “是。”楚攸道。 “领旨!”陈皮说道。 他们? 都是要随驾出征的。 孟皇后双手抱着小腹? 双眼极力的掩饰着她的担忧。 赵煦尽收眼底,没有解释。 这一战? 他必须去! 除了‘必胜’的要求外? 赵煦也需要凸显他的存在,鼓舞大宋军民士气。清扫大宋百余年的颓靡? 软弱的气氛,须他这个皇帝带头! 一个强盛的帝国? 须有一个强势的帝王? 深宫里的小皇帝,早就不出强大的国度! 鸿胪寺。 随着宋朝这边越来越无法掩饰的大战举动,本来‘胜券在握’,自信满满的萧天成? 现在反而忧虑了。 他身前站着那精壮年轻人? 一脸的愤恨,道:“侍郎,那李夏的太后实在太过嚣张,屡屡冲撞我大辽不说,居然还敢擅自开战? 不可饶恕!” 萧天成对那个越发跋扈的梁太后同样心怀愤怒,宋朝这边眼看就要压住了? 偏偏那梁太后再次兴兵,让宋朝想隐忍都不可能! 宋夏打的再激烈萧天成也不在意? 问题在于,辽国现在需要李夏在西北方向牵制叛军? 甚至必要的时候? 还需要李夏派兵协助剿匪! 李夏将兵力抽走? 西北大空,不是凭白给那些叛匪机会吗? 萧天成脸色有些阴沉,道:“你说错了。李夏确实出乎意料的发兵,但宋人也不是手脚慌乱,你仔细看看,他们的动作,好像早就安排好了一样,开封城毫无波澜,宋人朝廷里更是没多少杂音!” 年轻人登时一激灵,道:“这么说来,是宋人非打这一仗了?” 萧天成默默点头,道:“看来,我们是阻止不了了,得想其他办法。” 宋夏一方面是蓄势待发,一定要打垮西夏,争取外部的环境可控。而西夏,是在宋朝的计划,一而再的被激怒,发大军而来。 到了这种时候,双方决然没有罢手的可能。 精壮年轻人一脸不好看,苦思着道:“侍郎,既然没办法阻止,我们还得尽快想办法回去,将消息禀报朝廷与陛下。” 萧天成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应。 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上次那章惇见他,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他有种感觉,但凡他企图离开开封城,就可能身首异处! ‘看来,宋人是看透我大辽虚实了。’萧天成心里有些沉重。 他们确实分身乏术,否则不会有他这一趟,夏人虽然狂妄自大,但还算动作可以预判,不让人那么担心。倒是宋人这边,给人一种云里雾里,难以摸清的古怪感觉。 并且,宋人渐渐的有穷兵黩武的迹象!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是我大辽吗?’萧天成近来心里总是不自觉的冒出这个想法。 但这个想法有些荒谬,自从澶渊之盟后,宋人就彻底放弃了幽云十六州的妄想,几十年来不敢兴刀兵。 精壮年轻人见萧天成沉默不语,等了一阵子,又道:“侍郎,咱们不能等了。” 宋人这边磨刀霍霍,他们必须尽快将消息传回去。 辽国国内忙于剿匪,南院大王差点覆灭,根本抽不出足够的兵力威慑宋人。 萧天成心头沉重,道:“你想办法,将消息传回去,要尽可能隐蔽。我明天想办法再去见见一些人,探一探他们的根本想法。” 年轻人顿时不满,道:“侍郎,那陈浖收了钱,转头就不见我们了,想从他嘴里掏出东西,怕是不容易吧?” 萧天成嘴角冷笑,道:“我的钱哪那么好拿!我准备了一份信,到时候找个人,送到宋人御史台。他们现在不是在搞‘权责明晰,追究到人’吗?我就看他们到底是真是假!” 年轻人顿时大喜,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一个小厮模样的快步跑进来,在萧天成耳边低声道:“侍郎,他们来势汹汹,小心!” 萧天成双眼阴沉,面无表情,静静的等着。 宋人现在胆大包天,又在宋地,萧天成深谙‘礼’字。 来人是霍栩,他来到桌前,打量萧天成一眼,冷笑道:“萧侍郎,走吧,大相公说了,由我们护送你们回去。” 萧天成自然认识这些皇城司的禁卫,心里却突然有不好预感,道:“你们,要放我回去?” 霍栩没那么多耐心,道:“你们辽人在边境乱来,我们不杀你就是仁慈了,拿好东西,跟我走。” 听着霍栩的话,萧天成心头越发担忧,他们的虚实,真的被宋人看透了吗? 这才几天时间,宋人即便探查,也没这么快吧? 萧天成心里猜测不断,神色镇定,淡淡道:“收拾东西。” 那精壮年轻人盯着霍栩,一脸戒备。其他人则快速收拾东西。 在他们看来,宋国才是虎狼之地!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参谋军事 - 宋煦 - 官笙 萧天成一行人,收拾好东西,被霍栩带着,来到了城外,被豹骑军的人接走了。 不说萧天成满肚子疑惑,本以为是送他们回辽国,怎么到了宋人军中? 霍栩身旁的禁卫,不解的道:“副指挥,这萧天成在汴京里拉拢了很多人,还没查清楚,就这样放走吗?” 霍栩看着萧天成等一群人的背影,道:“奉命行事,其他不要多问。” 一众禁卫悚然低头,不再多言。 又过了几天,机要房内。 这里忙碌一场,参谋室,情报室等最为忙碌,临近大战,全都紧张起来。 参谋室内。 一个参谋站在沙盘前,认真的做讲解,道:“官家,相公,从目前搜集的情报来看,夏人的战略与上次几乎无异,主要进攻方向,还在环庆路。不过,目前诸多要塞都在我大宋手里,他们想要攻破,需要付出巨大代价,应该会寻求其他战术……” 他说着,还拿着小木棍,指着各处要塞。 宋夏边境的要塞,大部分是宋朝建筑的,布置在险要之地,易守难攻。 以往,大宋这边送出去不少,上次章楶大败西夏,几乎全数拿了回来。 现在攻守转换,西夏想要攻入大宋腹地,能选的路,其实并不多。 赵煦神情平静,注视着这些要塞。 章楶脸角坚毅,目光盯着这些城池,并未出言。 那参谋看了眼,壮着胆子继续说道:“目前来说? 有几处关键? 一个是天都山,这是夏人粮草重地? 另一个是夏州? 此处居高临下,是夏人集兵发兵要地? 并且此地与兴庆府一马平川,是一处要地。第三? 宥州? 此处是我故地,既能威胁夏州也能威慑天都山……” 赵煦观看着,暗自点头。 这参谋室的人,倒是用心了。 章楶没有说话? 这些战略战术? 他们早就心知了然。 “熙河路经略钟傅,总管苗履已率兵扼守要道,人数二万,二人稳重,不乏谋略。” “环庆路总管姚雄进驻金城关。” “秦凤路总管王文振统辖诸兵向前推进……” “折可适? 种建中,种师中以及宗泽布置于……” 参谋渐渐熟悉? 不断的说着。 章楶余光看向赵煦,见他一直盯着天都山? 心头微动,没有多言。 好一阵子? 等那参谋说完? 赵煦笑着拍了拍手? 道:“很好,非常好!考虑周全,计划得当,记功!” “谢官家。”那参谋惊喜,连忙抬手。 赵煦看了眼众人,特意是章楶,心头豪气涌动,沉声说道:“明日下旨,御驾亲征,章相公为总经略,统帅各军,这一次,我大宋必胜!” “吾皇英明,大宋万世!” 一众人当即抬手,朗声应下。 随着这么多天的发酵,赵煦‘御驾亲征’虽没有官方透露,实则汴京城上上下下都有‘预感’。 赵煦又说了几句,与章楶并肩出了机要房,回转垂拱殿。 路上,章楶沉思再三,道:“官家,浅攻扰耕确实是不错的战术,但只能伤及夏人皮毛,而坚壁清野,则过于被动,劳民伤财,自困于己。” 这‘浅攻扰耕’是章楶与章惇提出来的,赵煦深为赞同,听着章楶的话,赵煦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笑道:“章相公,有了新想法?” 章楶躬身,道:“是。臣以为,夏人地域辽阔,倾国而来,必然内地空虚,臣意,由陕西路出兵,绕到北上,可深入,也可击敌后背,夏人腹背受敌,难以自处。” 赵煦赞许的点头,道:“这件事,朕有考虑。不瞒卿家了,朕已拟定密旨,命种建中的骑兵择机北上,纵横夏人腹地!” 章楶一怔,连忙说道:“官家英明。” 赵煦摆了摆手,道:“小手段,非战略,卿家继续说。” 章楶顿了下,道:“官家一再强调‘必胜’,臣深以为然。论军力,我大宋不如夏,骑兵,步兵皆如此,且夏人狂妄自大,轻视我大宋,是以,臣以为,当以弱兵诱敌,扰敌,疲敌,其疲惫击之。外伏强兵,内坚壁清野,困敌于茫茫,操必胜之计。” 赵煦听出来,章楶的意思,大宋这边,不能硬碰硬,走‘战术流’。 赵煦背起手,脚步放慢,心里思索着。 他御驾亲征,不是要将西夏打回去那么简单,他需要彻底扭转局势,获取宋夏战略主动,为‘新法’赢得时间。 至于威望之类,反而是附带。 赵煦走到垂拱殿前,才道:“章卿家,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大宋取得兰州,宥州,天都山等地?” 兰州,宥州,只是贯连天都山,赵煦话里,最紧要的是天都山。 在西北多年的章楶,自然明白天都山的重要性。 除了战略上的,天都山还是一块畜牧耕稼膏腴之地,尤其是产良马! 这样一块地方,宋朝这边着实难以不心动。 章楶刚才在机要房就隐约看出来,心里早有盘算,这一刻,沉吟再三,道:“臣,需要更大的权力。” 赵煦双眸猛的一睁,猛的上前,拉住章楶的手,道:“真的有机会?” 这样一个战略要地,赵煦太垂涎了! 章楶神色不动,抬手躬身,道:“臣请这次战事的全权指挥,任何人不得插手……包括官家。” 陈皮在一旁听着,心头一惊,低头不敢多嘴。 赵煦眸光灼灼,深吸一口气,道:“好!只要能拿到天都山,卿家要什么朕都给!朕不去环庆路,朕就在秦凤路,朕听奏报,非重要之极,卿家皆可驳朕!” 西北诸军,总兵力已达三十万,章楶没想到,赵煦想都不想就真的将兵权交给了他! 章楶瘦削的脸角鼓动了一下,忽然跪地,行大礼的沉声道:“陛下以国士待臣,臣必以死相报,不负陛下之望!” 赵煦连忙扶起他,拉着他进垂拱殿,道:“卿家想必有想法了,来,说与朕听。其他人都在外面候着。” 陈皮应着,将所有人都拦在外面。 章楶是一个富有军事经验,有很高战略战术的大家,事实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在过去他就很有想法,虽然被‘旧党’压制,但在去年,还是辉煌的大败西夏,拿回了诸多要塞,大宋几十年的被动局面有了改变! 眼见赵煦的目光投的更远,同时也有机会,章楶自然不会‘自谦’,在垂拱殿内,君臣二人就坐在椅子上,深入的讨论着彼此对这一战的看法。 请假一天 - 宋煦 - 官笙 何仪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不光是龚都,连大方渠帅刘辟都投降了,实在是让他一下子没有消化过来。 看得屋里的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郡主都回来了,王爷怎么看上去好像更不高兴了。 秦梦瑶不想和八派联盟的人纠缠,借着庞斑吸引目光,飞身离去,直到跑出两三里,才想明白庞斑话语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之前想的都有些片面,有点太盲目乐观了。 靠着蜘蛛腿多的优势勉强避开刘晋元的剑气,彩依的攻击又到了。 裁判抱球走到中圈,左右比划校准,轻轻把球扔向空中,斯台普斯中心欢呼声四起。 面对洛夫人当面毫不客气的讽刺,德妃娘娘也不禁心中一滞,但是也没说什么,生生忍了下来。 陪家人度过了回国后的第一个周末,周一早上,胡易跟朋友们相约踢了场足球。 “真巧呀,我家在交大家属区那里,那我们同路呢。”关晓蕾也是有点惊喜。 段念,就这样昏昏沉沉-兢兢战战的--过了一晚上,在最后,磊少青那桌结账时,段念也是故意找借口躲过--她真不想在沾他一丝一毫。她不想自己的余生,在葬送在他手里。 “好看……”赵合欢像个花痴一样地眯起了眼睛,就差伸手去调戏个干净。 那一晚的事看似已经过去了,可是如今冷冷的“昭阳殿”,以及皇上对后宫妃嫔的冷淡,分明就表明还没有过去。 苏倾城又被噎,忍不住气愤地加重环住他脖子的力气,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就忍不住轻声笑了两声。 “那就好,我们以草原上剩下的十五个大部落为目标,到十五个部落全部被统治,谁占领的部落多,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西摩开口说道。 吉安娜冷着脸,手中法杖一甩,大量的冰锥直接飞出,和半空中的骨枪撞在一起,然后魔法杖继续往地上一顿,顿时墙壁上大量单单由水构成的士兵出现,开始朝着液体者攻击。 任松野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身后的吼声越来越近,他也顾不上更多了。 邱瞎子不由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这宝台上可谓身经百战,竞拍时跳叫价格的也很常见,可他却从来没见人一下子跳叫将近四枚高阶灵石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暗夜精灵弓箭手中的其中一人突然叫了起来。 正彦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遥望远方。四代雷影面对止水的须佐能乎半天无法突破,气得直跳脚。拖了这么久,正彦就是希望以后艾能有点B数,知道实力差距,对老祖宗的态度尊敬一点。 而且,对方低头出了船舱之后,露出了的一张脸,更是让侍卫这边的气势,弱了不少。 “蒂奇长官真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对了阿巴斯,哈撒韦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北斗摆了摆手,他可不在意教派会不会嘉奖他,反倒是有点担心自己日后无法脱离此处,到时候和天盟的人驻扎在一起早晚要出事。 就在这时,李铭风的手机响了起来,当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就是一身的冷汗。 被叫做太一的青涩少年,虽然一开始很恐慌,可他还是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两个正在交战的巨人,仅仅只是路过汤忍村而已。 他们并没有见过木叶忍者出手,认为村子里的传言其实是过度夸大了对方。 “我们让出租车兜圈子,不会有再人发现我们吧?”秦冰冰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铭在这片空间之内肆意游荡,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见到一只怪物,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可是现实就是这样,让李铭百思不得其解。 但一想到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她不想让大伙们为她担心,她只想大家高高兴兴的听着她的故事,为她喝彩。 绕过了壮汉他们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太多了,后半程北斗只是轻轻地挨了几刀之后便顺利地突围了。 郑昊和秦冰冰听到他把“斯皮尔伯格”说成了“斯伯尔皮格!”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水遁 - 水阵壁”时间已经来不及的深作,只能选择这个B级的忍术来防御橙色激光的攻击了。 目前亚索没有暴击,也没有任何加攻击力的装备,伤害是真的有限,酒桶也是带的【时光之力】走肉装路线,而纳尔也已经有布甲鞋,又是将近满血的状态。 可以想象,那些参加试炼的人有多么的痛苦,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连感觉都没有的地方,被困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是怎样的大恐怖。 许舟被镇北王府的几位护卫合力“叉”了出去,一路上招摇过市,被人指指点点,他这老脸有点挂不住。 某人笑嘻嘻的来到野区准备将新鲜出炉的红buff收入囊中,然后继续去下路压制对方。 G2拿出这样一个下路对线的绝对劣势组合就已经是考虑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花公子和死者之间没有身体接触,没有空间造成死者窒息而亡。 赵寅又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十两银子在他粉白的掌心里很诱人。端砚的眼神也闪亮亮地盯着那锭银子。 许志远心中欣喜,他将青铜锁子甲穿好之后,外面重新套上新手麻布长袍。 相比之前的路短,这里的赌石摊子就比较稀少了,人流量也少了将近七成。 七年了,你更新的日志我每一篇都会去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总在你空间留下足迹的人是我。 孟良眸子之中闪烁着yin邪之色,不怀好意的看着沈渔,伸手就要去抓沈渔的下巴。 这些家伙们行的都是附庸觐见领主时的标准礼节,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家伙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都认可了苏维这个名义领主的身份。 第三百七十章 措手不及 - 宋煦 - 官笙 大宋朝堂上下,磨刀霍霍,各种备战准备早已经在明面上。 开封城里,对这一战的议论声渐渐增大,饱含忧虑。 随着高太后的过世,以往抱着高太后大腿的人,纷纷低调起来。 魏王府本就低调,而今更加的无声无息。 但这一天,还是来了不少人。 都是大宋赵家的近亲远亲以及姻亲。 赵煦的曾祖仁宗皇帝无所出,祖父英宗皇帝的几个儿子都已经过世,到了赵煦这一代,皇室的近亲叔父辈其实已经没了。 加上赵煦的小娘朱太妃出身平民,父亲过世的早,外戚等同于无。 因此,能直接找上赵煦的门,几乎没有。 是以,只能寻求其他办法。 魏王妃不想见任何人,不想掺和复杂的朝局,但有些的面子,她不敢驳。 魏王与那燕王的性质一样,曾经垂涎赵煦的皇位,做了不少事情,高太后一死,魏王府是岌岌可危,在宗室里就差透明了,朝廷又要削减俸禄,魏王妃感觉日子是越发的难了。 偏庁里。 一群老少坐着,忧心忡忡的说着话。 “王妃娘娘,这国库本来就空虚,朝廷要借钱发俸禄,这倒好,又是大战……” “可不是,那些变法派,整日里无事生非,太皇太后才撤帘多久,这天下就乱成这样,哎……” “官家年幼,被章惇等人诱骗,现在居然还要御驾亲征,这要是天翻地覆啊……” “娘娘,不是老朽说丧气话,这要是官家有个三长两短,我大宋怎么办啊……” 到了这里,一群人的声音陡然小了不少。 赵煦还没有子嗣,孟皇后的孩子并没有出生,论资排辈? 如果赵煦突然驾崩? 继位的第一个人应该是老九赵佖,但他是个盲人? 不可能? 其次是赵似,因为赵佶被赵煦废了。 魏王妃不是傻子? 哪里看不出来,淡淡的说到:“诸位? 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 这些事情不懂,你们还是去找别人吧。” 当即有人反驳了,说道:“娘娘此言差矣,论辈分? 您是官家叔母? 魏王妃,连太妃娘娘都敬重,事关国社安危,娘娘岂可推脱?” “是啊娘娘,官家刚刚亲政? 什么事情还都不明白,被变法派骗去御驾亲征? 那些人包藏祸心,不能不防啊……” “娘娘? 储君乃国本的重中之重,娘娘务必要放在心上啊……” 一个个大帽子砸下来? 魏王妃已不好推脱? 却已经明白这些人的用意了? 不由得脸色微沉,说道:“诸位长辈,这般大事,就更不是我一个妇人能掺和的,就此打住,诸位出了门,不管再说什么,我都不会认的。” 魏王妃说完,不给那些人机会,径直走入内院。 一众人哪里肯罢休,可也不能追到内院去,他们呼喊了一阵,见魏王妃就是不出来,只能叹息的离去。 但事情就是这么神奇,赵煦御驾亲征的诏书还没有颁布,倒是‘立储’这两个字突然爆发出来,不止是赵煦的几个弟弟,居然连燕王,魏王的儿子也算在内,朝野还颇为热闹的谈论起‘贤能与否’来了。 很快,这件事就在朝廷里引起不小风波。 直到朱太妃忍无可忍关了宫门,赵煦这才有所动作。 垂拱殿内。 赵煦看着章惇,淡淡的说道:“章大相公,朕这还没出皇宫呢,怎么感觉朕就已经殉国了?你们政事堂就这么着急拥立新君,好得那从龙之功吗?” 大殿内,除了章惇,还有在京的六部侍郎等,足足二十多号人,此刻全都看着章惇。 官家的话太重了,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并且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官家当众给章惇难堪。 ‘似乎,他们的关系也没传说中那么好?’ 不少人心底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章惇倒是很平静,道:“启禀陛下,臣早已经注意到这件事,据臣查证,皆是夏辽奸细所为。” 赵煦看着他,面无表情。 陈皮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做处置,现在宫外人心惶惶,宫内不得安宁,你就是这样当相公的吗?” 众人看着陈皮,又悄悄看向赵煦,任谁都知道,陈皮的话,就是赵煦的意思! 许多人悄悄看向章惇的背影,他们隐约察觉到大宋最高层的’刀光剑影’。 大宋的权利架构日渐清晰,皇帝—政事堂诸位相公—六部尚书—六部侍郎,按理说,六部侍郎已经说朝廷大员,这种情况下,他们依然少有人敢开口打圆场。 章惇依旧一贯的面色严肃,抬着手道:“陛下,单是细作闹不出如此大的风波,臣认为我朝有人与之勾连并且查到了一些证据。” 赵煦的目光一直注意着章惇以外的朝臣,见他们面色变化,暗道:果然都是聪明人。 赵煦不紧不慢的接话道:“那还等什么?” 章惇抬手,举着一道奏本,道:“因为有不少人不在刑部,御史台,甚至是皇城司职权内,请官家明鉴。” 赵煦看了眼,道:“其他卿家先传传看看。” 在场的确实没有蠢人,哪里看不透一点端倪。但没人揭穿,挨个传递,看着,看到了众多熟悉,陌生的名字。 一些人看到的不止是最近上窜下跳的皇室宗亲,还有不少勋贵,旧党,甚至是商贾! ’果然如此……’有人心里低语。 他们都看出来了,在御驾亲征前,章惇要借用这个机会,抹除威胁与隐患了。 很明显,官家也是早就知道的。 ’怕是官家的想法吧?’一些知晓更多的人心里暗暗的自语。 奏本很快到时候赵煦的案桌上,赵煦随意翻了几眼,头也不抬的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章惇语气严厉了几分道:“官家尚未御驾亲征,散播如此恶毒东谣言,不仅目无君上,还会动摇君心,危及边境,十恶不赦,臣请斩了匪首,其余流放詹州。” 詹州,后世海南,是宋朝能发配的最远地方了。 赵煦面色不变,道:“众卿有什么看法?” 一众人哪敢说话,着明摆着是皇帝与宰相的既定计划,谁敢乱插嘴? 赵煦的目光搜寻,缓缓落在户部侍郎吴居厚身上。 吴居厚胖脸动两下,上前嗡声道:“启奏官家,其中一些人可能只是被蛊惑,或是无心之过,臣请官家开仁慈之恩,从轻发落。” 众人暗自摇头,对吴居厚的话不以为然。 但令他们措手不及的是,赵煦接着就道:“吴卿家说的是。章,仔细斟酌,不得肆意株连,朝廷要宽仁。” 众人释然,而后就想灯章惇反驳,坚持严厉处置。 “臣领旨。”满殿朝臣再次措手不及。 第三百七十一章 重修旧好 - 宋煦 - 官笙 “臣领旨。” 章惇的话,平静如常。 倒是殿中不少人一脸懵逼,这不是章惇的性格啊?怎么感觉平淡如水? 倒是吴居厚不动声色的退了回去,悄悄擦了擦胖脸的冷汗。 别人不清楚,他清楚的很。 官家与章惇根本就没有大肆株连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恩威并重,敲打朝野不安分势力,确保御驾亲征这段时间,汴京城里能够安稳太平,不会出乱子。 品出味道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因此就更没人说话了。 赵煦见他们都同意了,没有多说,挥手将这群人给赶了出去。 坐在椅子上,赵煦轻轻拨弄着茶水,自语的道:“陈皮,你说,他们想要的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 朝野闹着要立储君,可什么样的储君才是这帮文臣所希望的? 陈皮哪敢说话,低头敛息。 赵煦喝了口茶,忽然又道:“不过,是该做些准备。摆驾仁明殿。” 仁明殿,皇后居所。 在赵煦进入仁明殿的时候,刑部与御史台以一种十分温和的方式派人“宴请”他们名单上的人,予以扣留,羁押,几乎没有东用暴力,这令开封城上下忐忑不安又莫名放松,居然没有起多大的波澜。 又过三天,赵煦的诏书终于下了。 “……李夏不臣,天道不容,天降雷霆,吊民伐罪……” 这道诏书乏善可陈,是礼部拟定,还为日后可能的失败留下口子。 但不管如何,赵煦终究在大军护卫下离京,开赴秦凤路。 开封城头上。 章惇迎风而立,目送锦旗招展的大军。 他身旁站着风尘仆仆的蔡卞,也是望着赵煦的背影。 梁焘却突然说道:“官家要在陈桥驿停歇?” 陈桥驿对大宋来说有特殊意义,但又不能多提,梁焘这个时候提起来,就有特殊味道了。 章惇眉头动两下? 道:“还有人胡说八道?” 梁焘看他一眼? 道:“下官担心的是军队里面。” 蔡卞脸色微变,继而道:“莫要胡思乱想? 楚攸是官家一手提拔的人。” 章惇一手负背? 悄悄握紧,他是文官? 不拿插手军务。 他们只是缩影,开封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在忧心忡忡。 皇宫里更是如此。 不过? 这一切都阻止不了赵煦御驾亲征。 在北上的路中? 赵煦坐在马车内,听着外面整齐的脚步声,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他对面坐着萧天成,萧天成面色发紧? 一直在悄悄的观察赵煦。 离开汴京城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这位宋国的小皇帝,表现的完全不像一个急功近利,脾气爆裂的无知昏君,相反,他从容? 冷静,时刻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 “来一手?” 忽然间? 他看到这个小皇帝嘴唇动了下,但萧天成没听到说的什么? 稍微回神,道:“什么?” 赵煦已经拿过棋盘? 笑着说道:“长途慢慢? 下盘棋? 打发一下时间吗?” 萧天成愣了下,道:“好。” 赵煦有些兴奋的摆好棋盘,道:“朕在宫里跟那些人下棋特别没意思。对了,你知道女真吗?” 萧天成本来还没有完全转醒,听到‘女真’二字陡然冷静下来,端坐着,道:“还请陛下赐教。” 辽国现在是四处烽火,不止是西北,背部的穷山里,也有一群打渔人在反叛,纵然不成气候,但已经有了一些规模,引起了辽国注意。但也只是‘注意’,可宋国小皇帝提起,萧天成就得认真以对了。 赵煦拿过黑色棋子,笑着说道:“就是听说了,我宋国与他们没有关系。” 宋人在挑拨? 这是萧天成的第一个念头,旋即又否定了,就那不足十万的人口,成不了气候。 但这小皇帝话里是什么意思? 赵煦笑呵呵的落子,道:“其实宋辽之间,没有什么化不开的仇怨,你觉得,朕要是花钱买下幽云十六州,你觉得如何?” “陛下是在开外臣的玩笑吗?”萧天成捏着棋子的手慌了下,而后说道。 幽云十六州的位置多重要,无需多言,那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赵煦笑了声,等萧天成落子了,又道:“我大宋与辽国是盟国,应该多走动才是。朕考虑着,两国互市如何?” 萧天成神色不动的落子,心里暗道:小皇帝这是在讨好我大辽?还是只想暂时安抚,专心应对李夏? 萧天成心里捉摸不定,捏着棋子,道:“互市?陛下指的什么?” 赵煦的注意力仿佛都在棋盘上,随口的说道:“铁器,兵器,盐,茶什么都可以,互通有无……” 萧天成眉头拧起,宋国小皇帝说的,可都是‘危险’之物! 在两国敌对的情况下,这无疑是资敌! 萧天成落子,漠然的道:“陛下想要什么?” 赵煦看着只有四颗棋子,十分空荡的棋盘,道:“什么都行,朕不要求贵国。对了,咱们还可以重新签订盟约,建立攻守同盟,比如,有人进攻辽国,我大宋视为进攻大宋,当立即发兵,一同征讨,反之亦然。” 萧天成顿时觉得他猜到赵煦的用意,拿棋子准备包围赵煦的黑棋,道:“陛下,我大辽不会与你们一起进攻李夏的。” 赵煦眼神微动,萧天成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可以肯定,辽国无力干预宋夏这一战? 赵煦落子解救他的棋子,继续自顾的说道:“发兵自然是要与盟友协商的,不能假道灭……” 萧天成的汉语极好,听着心里冷笑,嘴上道:“我大辽没有灭宋的意图。”’ 赵煦一脸我知道的点头,道:“总之,朕希望,能与辽国重修旧好,互通有无,结成同好之国,互帮互助,共同应对敌人……” 萧天成自以为明白了赵煦的用意,微微一笑,道:“陛下,可有何诚意,让外臣转达我国陛下?” 赵煦啪的落子,道:“十万将士的兵甲,如何?” 萧天成一愣,道:“陛下此言当真?” 辽国处于在贫瘠的东北,要啥啥没有,现在又四处平叛,急需粮草以及兵甲。 十万兵甲,那可不是小数目,哪怕知道这里面有问题,萧天成还是顺着话走了。 赵煦盯着棋盘,道:“先期一万副,略表诚意,若是达成盟约,一个月内,送到!” 萧天成盯着赵煦,心里万般想法。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临战 - 宋煦 - 官笙 萧天成手里捏着棋子,但目光都在赵煦脸上。 这个宋国小皇帝语出惊人,令他心头震动,狐疑不定。 哪怕宋人想安抚他大辽,也用不着这样,还是说,这里面有其他阴谋? 萧天成没有继续落子,面沉如水,苦思着赵煦可能的目的。 赵煦依旧盯着棋盘,嘴角带笑。 他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扶持辽国! 辽国看似强盛,实则是强弩之末,相比于垂垂老朽的辽国,赵煦最为警惕的还是历史上那个灭了北宋,正蒸蒸日上的女真! 他要给辽国续命,同时为日后大宋北上找足借口! 攻守同盟,不是很好吗?或许那时候辽国会哭着喊着求他支援。 萧天成摸不着赵煦的真实想法,棋子握在手心,好半晌,他看着赵煦问道:“陛下睿智,外臣难以想透彻,还请陛下指教。” 萧天成没有过于纠结,直接选择了摊牌。 我想不通你到底要干啥,但我们不会答应,尼直说你的目的吧! 赵煦依旧盯着棋盘,道:“你原话转达把,下棋下棋。” 萧天成已经看不透赵煦了,这不是谁在教他做事,从赵煦一举一动来看,大宋这个小皇帝——有城府! 萧天成不再小看赵煦,暗吸一口气,看了眼棋盘,落子,语气和缓的道:“陛下,就真的不担心我大辽突然发兵南下吗?” 赵煦棋力不佳,注视着棋盘,道:“你们有能力南下,不早就南下了吗?你们在等什么?” 萧天成神情冷淡,道:“陛下,挑衅我大辽不会有好结果,等我大辽腾出手来? 一个澶渊之盟不能熄灭我大辽的怒火。” 赵煦呵笑了一声? 看着一旁的陈皮,道:“陈桥驿不要停? 让宗泽来见朕。” 陈皮一怔? 按照计划,队伍要在陈桥驿暂停? 休整的。 但他没有多问,躬身道:“是? 小人这就去传话。” 赵煦嗯了一声? 看向萧天成,道:“你们真的还能打一场澶渊之战?” 澶渊之盟,本质上是两国的妥协,打不下去了? 那之前打的非常辛苦。 好在? 那时是赵三,是大宋第三代,还有些底子。 到赵煦现在,虽然军力疲惫,但辽国更不堪。不说他们内乱不止? 本身的腐败就掏空了辽国。要知道,辽国? 也就是契丹立国比大宋要早的多。 自己人知道自家事,萧天成默默一阵? 道:“陛下,似乎信心十足?” 在萧天成看来? 宋国的举动简直是找死? 偏偏宋人就这么干了? 而且不是宋国皇帝的固执己见! 萧天成心里警惕,面色不动,道:“陛下,对李夏一战,似乎也是志在必得,不知道陛下的信心从何而来?” 萧天成觉得,宋国比李夏还不可理喻!国内乱做一团,甚至是要借钱给官吏发俸禄,现在居然筹谋这样一场国战! “朕信得过朕的臣民,也自信!”赵煦随意的落子,笑着说道。 萧天成还有一肚子疑惑,但这个天实在是聊不下去了。 “下棋下棋。”赵煦招呼着。 萧天成心不在焉的落子,心里还是在想着赵煦刚才的话,传回去不知道起引起什么样的动静。 外面,不少人因为‘不停留’有所骚动,来到楚攸面前要说法。 大军行动,必然要有充足的粮草,陈桥驿就是他们补充粮草的第一站。 楚攸根本没有回答他们,只是要求‘依旨意行事’。 并没有出什么乱子,军队穿过陈桥驿,这个赵家发达的地方,没有什么波澜。 在赵煦御驾亲征的时候,西夏的军队已经集合完毕,正在赶赴环庆路。 西夏要攻入宋朝腹地,能选的路不多,尤其是失去诸多要塞后。 大军中,嵬名阿山从梁太后奢华的御轿出来,神情恭敬的上马,继续带领他的军队。 走了好一阵子,身后一个侍卫上前,低声道:“将军,刚刚送来的信。” 嵬名阿山面无表情接过来,打开,抽出信,只是看来一点他就神情骤变。 自从他回到大夏,宋人就没联系过他,这是第一次。 看着熟烂于心的密文,简单翻译之后,他面色越发难看,又抽出下一张纸。 快速看完,嵬名阿山神情变幻起来。 这是嵬名柏的‘答案’,但并不是嵬名柏亲笔那一份。 嵬名阿山看着上面的内容,双眼愤怒。 这些‘答案’预示着宋人在大夏还有人! 他今后想要糊弄,隐瞒,就得三思再三思了! 想着大战在即,宋人突然送来这东西,其意不言自明! 嵬名阿山神情变幻一阵,拉过他身后的亲信,低声道:“不得泄露出去。” “是!”那手下吓了一跳,连忙应着。 嵬名阿山推他,自顾镇定了一会儿,心头飞速分析着各种情况。 他对宋人的布置一无所知,但对夏国这边却几乎全清楚。 嵬名阿山心里思索着,内心还在挣扎,如果宋朝要他传送夏国的军事布置,他该怎么办。 在嵬名阿山的焦虑中,夏人的大军聪兴庆府出发,一路到环庆路前。 嵬名阿山看着连绵的要塞,情知易守难攻,却没有多说什么。 夏人大军压境,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进攻,而是‘先礼后兵’。 来到环庆路,夏人提的要求很简单:归还他们的城寨,岁币依旧。 环庆路哪敢做主,找借口,将这队使臣送往秦凤路,一面准备着,一边企图继续拖延时间。 宋朝这边准备的还不够充分,一些战略计划没有到位。 这时,赵煦抵达秦凤路,章楶带着一群人来迎接。 赵煦摆手,转向萧天成,笑呵呵的说道:“朕以及大宋的诚意先生都看到了,朕是真的希望,宋辽能真的亲如一家,永无冰祸,这是我们两国百姓最大的福祉所在。” 萧天成对赵煦这些话已经有些免疫了,一路上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他快能背下来了。 萧天成瞥了眼章楶等人,道:“外臣一定将话带到,请陛下放心。” 赵煦一脸放心的表情,忽然看向章楶,道:“夏人没有立刻动作?” “臣怀疑有诈。”章楶说道。 第三百七十三章 如是我闻 - 宋煦 - 官笙 赵煦也不管萧天成还在,哦了一声,道:“具体说?” 章楶稍微侧身,道:“宗员外郎,你给官家说一说。” 宗泽此刻也在,他出列,抬手道:“启禀官家,臣认为,其中原因可能有三:第一,夏人整军仓促,对这一战的战术有分歧。第二,就是后援,环庆路施行了浅攻扰耕,夏人本就地贫,粮草必然短缺。第三,夏人可能还抱有某种幻想,比如,我大宋会退让。” 赵煦看着宗泽,三十多岁,却有着四十多岁的面容,想来他一年多足够辛苦。 微微点头,赵煦笑着道:“宗卿家所言有理,不管夏人怎么想,怎么做,咱们按照既定计划推进。种建中的骑兵,要充分发挥机动作用,侵扰夏人后方。各路要塞,坚守的坚守,出击的出击,要找准战机,给予夏人痛击。” “臣等领旨!” 章楶,宗泽等人齐齐抬手,朗声说道。 赵煦摆了摆手,看了眼前面不远的秦州府,与一众文武官员说道:“朕来之前与章相公约法三章,朕此来,是来鼓舞士气,坚定我大宋战胜李夏之信心,其他的战略战术安排,非大事,朕不插手。并且,朕就在秦州? 不胜不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赵煦话音落下,不少人面露松色。 赵煦眉头挑了下? 继续说道:“这一路上? 朕与辽使萧卿家多有交流,发现辽国深慕我大宋文化? 朕决定,与辽国重修旧好? 共建兄弟之邦? 互帮互助,永结同盟……” 章楶,宗泽等人一怔,目光看向萧天成。 萧天成突然被点名? 神情动了动? 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总不能说,他大辽不愿意吧?不说这是国与国的大事,他没资格做主,但凡他在这种时候落宋人皇帝的面子,他未必能活着走出去。 于是? 他面色不动,不言不语。 他这一不说话? 就等同于默认了。 赵煦眼里的人,除了章楶? 包括宗泽在内,都一脸松口气的表情。 这一战? 他们最担心的莫过于两线作战? 辽人要是横插一手? 大宋的处境堪忧! 现在,辽国不插手,他们就能专心的对付夏人了。 这些人,不止松口气,不自觉的还挺了挺胸,准备好好的收拾狂妄自大,一再挑衅的夏人! 萧天成明显注意到了,余光瞥向赵煦,眼神越发警惕。 这小皇帝的手段,还真是令他防不胜防。 章楶八风不动,等了一会儿,道:“官家圣明。此处风大,请官家入城。” 赵煦笑着点头,迈步向前走。 他身后,一大群人随之而动。 霍栩走在前面,皇城司的二百多禁卫快速提前布置。 南天友随在赵煦身旁,他一身黑锦,头戴纱帽,要配金环刀,一挥手。 不隶属于任何部门,穿着浅黑锦衣的擎天卫禁卫护卫在赵煦身旁。 赵煦身后带来的,机要房参谋室的参谋,情报室的情报分析官等被隔开,楚攸的虎豹骑也退后,只有楚攸跟在赵煦身侧。 一大群人,跟着入城。 秦州城并不大,但在宋朝一再扩建下,还是有些规模,倒是人口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军属’。 赵煦看着坚硬的城墙,来回巡逻的士兵,一副严阵以待,煞气凛冽模样,暗自点头。 不提他这一年多再三辛苦,章楶,宗泽等人确实是能臣,大宋疲软的军风,有了可喜的改观。 不时有人要觐见,都被挡住,赵煦带着一大群人进入秦州府府衙。 秦凤路是一个大路,是陕西六路之一,下辖十六州县,地处西北,人口较少。 赵煦进了府衙,他带来的人迅速被安排,各就各位。 赵煦则来到后堂,跟来的,除了赵煦带来的陈皮,南天友,楚攸等人外,就是章楶,宗泽以及枢密院,兵部的官员各一。 章楶坐定,等上茶后,便直接道:“官家,许尚书在河东路,总览河东,河北三路兵力近十万,加上官家有意缓和与辽国关系,问题应该不大。” 赵煦抱着茶杯,微笑以对。 他哪里是要缓和与辽国的关系,他是想吃掉辽国啊! 但众人都是这么想的,这才符合眼前的局势。 章楶继续说道:“陕西六路,臣分别部署诸将,攻守有别,已全部就位。宗泽,楚攸是后援,明日可推进到环庆路。种建中的骑兵臣安排在熙河路,以逐步蚕食的方式,进入夏境,针对性的进攻夏人的粮道以及重地……” 赵煦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他不懂军事,但他信任章楶,信任宗泽以及折可适,种建中,种师中,郭成等人。 等章楶说完,赵煦找不出什么要‘指正’的,虽然是正式的汇报,但赵煦在面呈、奏本、私信以及擎天卫,皇城司等各种渠道,了解的差不多。 喝了口茶,赵煦道:“朕就说两点,骑兵是要打仗,要磨练,但骑兵初建,是朕的宝贝疙瘩,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折损太多。第二,要充分考虑各军的情况,虽然西军没怎么动,但其他各军都经历了‘军改’,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要认真慎用。” 章楶面露严谨之色,躬身道:“是,臣等谨记官家训示。” 赵煦笑了笑,见气氛有些严肃,又喝了口茶,对着南天友摆了下手。 南天友会意,上前一步,抬了抬手,道:“章相公以及诸位,从擎天卫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一次夏人动用的军队,号称八十万,实际估计在二十七八万左右,其中骑兵估算有六万……目前来看,他们还是冲着环庆路来的,熙河路,泾原路等都有布置,但只能算是牵制,并无从中突破的意图……” 南天友说的是擎天卫得到的情报,现在分享的更为细致,内容更多。 屋子里的人纷纷面露凝色,三十万大军,不管怎么打都不会轻松。 等了一阵子,皇城司副指挥霍栩出列,躬着身,低着头,道:“皇城司得到的消息是,夏人这次来的总兵力是二十二万六千人,分为六路。目前已经越过没烟峡,夏人认为平夏城位置最为要害,平夏城一破,诸塞不攻自破。六路军统帅为嵬名阿埋,西寿监军司妹勒都逋两人都力主攻破平夏城……” 章楶,宗泽等人起初听着还觉得惊喜,认为皇城司情报更为准确,清晰,但继而就有些惊疑了。 因为霍栩说的,简直仿佛他就在夏人的军营里,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会议了一样。 众人惊疑的目光从霍栩的脸上,慢慢转向赵煦,似乎想要求证。 赵煦喝了口茶,道:“情报准确无误?不是陷进?” 霍栩一愣,连忙抬手道:“只是初步探查得来,具体情况,还需核验。” 一来,霍栩是真没底,二来也为推卸责任留下话头。 章楶听懂了,沉声道:“此事,臣等来印证。” 如果真的如皇城司所说,那章楶就要做出更有针对性的部署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兵临城下 - 宋煦 - 官笙 ‘真不客气啊……’ 赵煦见着章楶等人一副包揽所有军事的模样,心里腹诽了一句。 御驾亲征确实是一件极其重大的事情,加上大宋那位太宗皇帝北伐差点被俘,这成了大宋上下一个心结与忌惮。 也由此可见,当年寇准能逼迫真宗皇帝御驾亲征是多么的艰难。 “暂时先这样,待会儿朕巡视秦州各处,能见的文武官员,朕都见一见,” 赵煦脑子里念头一闪,便收敛情绪,沉色道:“另外,将朕抵达秦州的消息,发向各处,再以朕的名义,发布一道檄文,主要还是斥责李夏不臣反叛,望他们迷途知返。” 其实,这就是一道宣战诏书,西夏就是不打,赵煦也要打。 “臣领旨!” 章楶应声道。 赵煦点点头,看着章楶一群人走出去,只剩下他带来的人。 赵煦抱着茶杯,心里盘算着战局,好一阵子,淡淡道:“将那个萧天成送回去,命许将严密注视辽人的动向。另外,那个嵬名阿山可靠吗?” 这个嵬名阿山完全是蔡攸搞出来的,蔡攸此刻不在,就由霍栩代劳了。 霍栩极少出现在赵煦面前,见赵煦发问,神情紧张又严肃,道:“官家,皇城司考验了几次,此人言辞含糊,多有隐瞒,未必真心降服我大宋,还需警惕。” 赵煦嗯了一声,旋即双眼微微眯起? 道:“不过? 他说的平夏城,倒应该不假。” 平夏城? 从名字就看得出来其中的意味。 当初为了这座城? 西夏大举入侵,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夺? 最终宋朝获胜,神宗皇帝得意之下? 将这座要塞? 更名为‘平夏城’,其中的野心不言而喻。 同时,也说明了这座城池的战略地位! 霍栩没敢接话,躬身立在那。 赵煦思索一番? 忽然瞥向楚攸? 道:“虎豹军里有些人不太安宁?” 楚攸砰的一声,双膝跪地,沉声道:“臣一定料理干净!” 赵煦摆了摆手,‘新法’已经触动所有既得利益者,军队里有些人有些想法不意外? 楚攸是他一手提拔起来,断然没有反叛他的理由。 “去吧? 好好立些功劳,你是朕身边人? 莫要让人小瞧了。”赵煦喝了口茶,语气平淡的说道。 “臣领旨!”楚攸目露凶光的沉声说道? 再次行礼? 退了出去。 赵煦看着他离开? 摇了摇头,心里不自禁叹气:这样下去,我非举世皆敌不可。 ‘还得缓和一下政策才行,不能走的太快……’ 赵煦心里思索着,章惇在‘新法’问题上,态度十分强硬,赵煦已经拒绝了他明年全面复起‘新法’的要求,要是再对‘新法’进行调整,怕是这位大相公没那么容易接受。 ‘中兴之主不好做啊……’ 赵煦心底再次感慨。 “走吧,出去走走。” 赵煦没给自己多少感慨的时间,放下茶杯就站起来。 他这次来,主要目的之一就是鼓舞军民士气,不能一直坐着休息。 陈皮,南天友,霍栩等应着,连忙安排。 章楶,宗泽等人出来陪同,在秦州城墙上走着。 秦州城几乎都知道当今官家御驾亲征,已经来到秦州,但绝大部分还是第一次看到赵煦。 “参见官家。” “参见官家。” “参见官家。” 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行礼。 赵煦一直微笑点头,右手虚扶的说着‘免礼’、‘辛苦’之类的话。 秦州城留下的将帅几乎没有,倒是驻军高达七万之多,是最重要的后援,粮草中心。 转了一圈,在回来的路上,章楶说道:“官家,平夏城守将是环庆路副总管郭成,兵力两万,各种守城器械,火器充足,城池一直在扩建,夏人又不善攻城,若是夏人直奔平夏城,五日内,臣就能重新调配……” 平夏城,从名字就知道大宋朝廷的重视程度,守备自然不会轻松。 赵煦点点头,道:“这一战,到底怎么打,现在还是未知数,不过,主动权不能掌握在夏人手里,朕的想法是,没烟峡要彻底拿下来,只要拿下没烟峡,那天都山就没问题,握住了天都山,那我们想要的,就唾手可得了。” 天都山不止战略位置重要,还是产马地,无论哪个方面都令人眼馋,对大宋的战略目的至关重要! 章楶脸角瘦削,坚毅,道:“是。若是能拿下天都山,那西北丰饶之地紧握在我大宋之手。夏人本就地贫人稀,如此一来,必然可以重创李夏……” 要说西夏,还真是穷兵黩武,人口不过二三百万,常备军力却高达五十万,与宋朝对战,动辄就是三五十万大军,简直不可想象! 赵煦可不管西夏如何竭泽而渔,迎着章楶的话,笑着道:“一举多得,那就更要握在手里了……” 章楶刚要说话,南天友忽然急匆匆跑过来,直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夏人那边的密报,十万大军,突然出现,直扑平夏城,算算时间,就要到了。” 赵煦脸色微变,道:“可靠吗?” 南天友知道事关重大,重重点头,道:“臣的三条渠道,都这么说。” 赵煦面沉如水,看向章楶。 这么近的距离,再小声章楶也能听到大概。 章楶神情倒是镇定,沉吟片刻,道:“官家,此事不算意外。也不那么紧急,臣已经调派援军,并且其他各要塞坚守不出。现在,臣请虎豹军驰援平夏城。” 赵煦现在是在秦州,离环庆路是不远不近,可离平夏城就有些远了。 他心头有些紧张,面上却不动分毫,道:“嗯,陕西六路的军队,任你调配。” “臣领旨。”章楶抬手应声,旋即大步离去。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目光转向西北。 赵煦按耐不住心底涌动的复杂情绪,道:“真想亲自过去啊……” 陈皮吓了一跳,却不敢劝。 秦州城表面上没有任何动静,但各种调派却十分迅速,楚攸的虎豹军当天就直接北上,赶赴平夏城。 此时平夏城。 副总管郭成站在城头,迎风而立。 他不过四十,五官方正,双目冷静,脸角有武将的粗犷,也有一丝儒将的轮廓。 他身旁的副将姚雄沉声道:“郭副总管,夏人的动作有些奇怪,迟则迟,快则快,我平夏城有危险了。” 他弟弟姚古同为郭成副将,眼见夏人逼近,有些着急的道:“副总管,平夏城兵精粮足,应该没有问题,可附近的五寨就有些危险了,若是其他诸寨陷落,平夏城就成了孤城!” 郭成语气从容,道:“这些我不担心,我倒是担心援军来的太快。” 姚雄、姚古一怔,不明所以。 不等他们发问,郭成道:“传令坚守,四周五寨,视情况,可放弃退走。” 姚家兄弟大惊,私自后退,可是重罪! 第三百七十五章 援军不宜来的太早 - 宋煦 - 官笙 郭成神色不变,道:“我已经写信给枢相,枢相之前已授权我便宜行事,无需惊慌。” 姚家兄弟这样才暗自松口气,齐齐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领命!” 两人着,便大步转身离去。 夏人虽然来的突然,但他们不是全然没有准备,现在不过是紧急调派罢了,并不怎么惊慌。 郭成站在城头,看着已经清晰可见的的夏人旗帜,目光炯炯,神情坚定。 夏人来到非常的快,大军环城而走,将平夏城给围了起来! 姚家兄弟一边紧急布置,一边传递各种消息。 “副总管,夏人怕是马上就要攻城了!”姚雄看着夏人在集结,面露凝色。 他话音刚落,姚古走过来,急声道:“副总管,有一队人马似乎在埋伏……” 郭成不慌不忙,反而笑了,道:“有什么难猜的,无非是一路攻城,一路阻拦援军。让他们攻城吧,告诉所有将士,咱们平夏城粮草充足,支撑半年都没有问题。” 对一场突然爆发的战争来,半年已经是很长时间了。 三十万大军,半年的粮草,对夏人来,绝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姚家兄弟顿松,继而信心十足。 平夏城有两万大军,守他三个月绝对没问题! 但很快,姚家兄弟的信心就接受了考验。 夏人的来势快,攻势更猛,几乎是马不停蹄,包围了平夏城,确定宋军坚守不出,当即就发动了猛烈进攻。 重点是西门,与南门。 南门下,夏军如潮水一般涌来,爬墙梯一个个靠过来,破城锤更是向着大门推进。 下面的弓箭手在盾牌兵的护卫下,向着城墙上飞射箭矢。 “放箭!” “放箭!” “放箭!” 姚雄举着刀?在城墙上来来回回的大喝。 城墙上的宋军?或许野战不太行?但守城是经验丰富。 改良过的各种火器出现在城头?鞭箭?也就是箭矢绑有火药?不断往下射?虽然威力相对后世并不大?但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炸响,远超出普通弓箭。 更有士兵在扔出一个个圆球?官方名称是:火蒺藜。这是简易的手雷?一旦炸开,毒烟四散?更有铁屑疾飞?杀伤力不小。 在几处城墩,更有十几个大的铁家伙,名为霹雳炮,士兵填充弹药?点火发射。 声如惊雷,火药激射而出?落地而炸,方圆数丈人仰马翻,尘土飞扬,令人心惊。 宋军动用了大量的火器,短短时间就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夏军一阵紊乱,后方传来严令,紊乱的夏军,再次涌来,不顾生死。 姚雄起初还担心,随着一炷香时间过去,见夏军确实攻不上来,逐渐稳定信心,来回大喝,阻止夏军登城。 西门。 姚古倒是更为镇定一些,指挥着守城,同时耳听八方,收集各种消息。 半个时辰后,眼见夏军的攻势受阻,上不了城,姚古交代一番,匆匆赶回城中衙门。 姚古站在郭成身前,看着盯着地图,一脸从容的郭成,沉色道:“副总管,从目前来看,平夏城附近有夏军超过十万。另外,我们附近的五城,可能已经陷落……我们是孤城了。” 郭成犹自盯着地图,道:“秦州那边应该得到消息了,很快就会有援军。枢相的兵略毋庸置疑,不用多担心,我们考虑的,是要怎么配合。” 姚古怔了又怔,他们现在被围困,十万大军攻城,不应该担心他们自身吗? 平夏城一旦陷落,后果不堪设想! 郭成指了指泾原路,若有所思的道:“希望他们来的晚一点,太早就麻烦了。” 姚古越发疑惑了,泾原路离他们最近,救援最快,怎么还要他们来的晚一点? 郭成耳边是雷鸣,伴随着厮杀喊叫声,他又仔细的推敲一阵,道:“先拖住他们。只要平夏城还在,他们就不能继续南下。” 姚古不知道郭成在想什么,上前一步,低声道:“副总管,别忘了,官家就在秦州。” 郭成眉头一皱,继而就松开,道:“官家那边自有章相公,我们无需担心。” 着,他手指在泾原路,秦凤路,熙河路,环庆路绕了一圈,最终又落在平夏城上面。 他神色渐渐凝重,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姚古听着外面喊杀声大作,顾不得其他,又了一声,转身又上了城头。 平夏城,厮杀越发激烈。 夏人对平夏城志在必得,十万大军围城,攻城更是不惜代价,足足两个时辰,天色渐晚,这才收兵。 宋军没有多开心,忙着收拾尸体,修整城墙,这是第一天,明天会更加激烈。 夏军后军正在赶来,一旦二十多万大军齐聚,小小的平夏城未必能挡得了多久。 大宋这边自然清楚,从秦州飞出的信鸽就没有停过,章楶在对整个陕西六路,甚至是河东路进行调配。 而此时,泾原路,距离平夏城最近的宝山城,副总管种朴,副将郭祖德,房子诚等已经接到消息,正在商议对策。 郭祖德是郭成的结拜兄弟,当即沉声道:“副总管,平夏城至关重要,不容有失,末将建议,立刻发兵驰援,不能耽搁。” 房子诚伸着头,道:“末将也认为该驰援,若是平夏城有失,贼寇铁骑一马平川,泾原路无险可守,更可绕过环庆路,直奔秦凤路,官家可就在那!” 提到这个,众人神情一凛。 种朴看了两人一眼,却没话。 种朴,种谔之子,种世衡之孙,与种师道,种师中为堂兄弟,都是种家军的孙子辈。 种朴不话,瞥了眼身旁的偏将。 王舜臣一怔,道:“末将不知。” 种朴笑了声,道:“你不是不知。” 着,他看向房子诚,郭祖德,神色认真,道:“本将的想法是,不救,你们不要急,听我。第一,我宝山城总兵力不过六千,此去杯水车薪,多半有去无回,于事无补。其二,平夏城之所以坚守,无外乎有援军,若是我们此去大败,那守城将士信心必然有损。第三,郭将军何许人?枢相曾言:论知兵,他不如也。有郭将军在,平夏城断然无忧,至少半个月内,不会有事!” 郭祖德,房子诚,王舜臣听着,愣了又愣。 种朴的话,听着似乎很有道理,但还是有见死不救的嫌疑! 郭祖德挂念兄弟,犹豫再三,道:“非末将驳将军,平夏城危在旦夕,我等拥兵不前,事后朝廷追究,我等怕是也逃不过。” 种朴见几人没有坚持,心里稍松,道:“所以,我们要出兵,但必须秘密一点。我待会儿写信给折帅,昼伏夜出,靠近平夏城,等候援军一起,择机出战!” 房子诚,郭祖德对视一眼,纵然还是觉得别扭,还是起身行礼,沉声道:“末将领命。” 种朴微笑,抬头看向外面,已经七月过半,这天气,大概要坏起来了。 平夏城的郭成,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担心援军来的太早,种朴也竟觉得不宜立刻驰援。 平夏城西门外。 六路统帅嵬名阿埋的大帐。 嵬名阿埋身形高大,一脸大胡子,双眼炯炯,站立之间,给人一种如同山岳的感觉。 “三天,三天之内,必须攻破平夏城,这是我给太后娘娘的承诺!”嵬名阿埋浑厚的声音,在大帐内回响。 “领命!” 西夏一众将来悚然应声。 于是,平夏城的攻城战,比昨天更加激烈的展开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准备好了 - 宋煦 - 官笙 夏人同时进攻西门与南门,攻城攻城器械齐齐用上。 哪怕宋军早有准备,并且十分充分,还是立即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姚雄,姚古两兄弟,在城门上大声呼喝,不断调度。 城头上的火器,如同沙子一般,飞洒而下。 短短时间,两个城头下就出现无数尸体,并且还在飞速增加。 这是一个绞肉机,在不断的收割着宋夏两军的人命。 嵬名阿埋站在夏军后方,看着其实并不大的平夏城,面色沉着,冷静。 不远处,上来一个偏将,道:“元帅,宋人还是老战术,坚壁清野,我们攻下的五寨,什么都没有,方圆百里一粒粮食都没有!” 嵬名阿埋望着平夏城,道:“不意外,拿下平夏城,一马平川,骑兵准备好了吗?” 偏将道:“准备好了!” 嵬名阿埋一脸的踌躇满志,道:“宋人只会守城,只要攻破这个小城,我们就能一马平川,泾原路,环庆路,都能直取!” 偏将神色振奋,道:“元帅说的是!” 偏将站到嵬名阿埋身后,看着平夏城激烈的攻防战,见还是胶着不下,谄媚的道:“元帅,娘娘与陛下最多三日便到了,大娘子若是见到您攻克平夏城,一定很高兴。” 嵬名阿埋为六军统帅,那梁太后的制约手段很简单,将嵬名阿埋的家眷,全都带在身旁。后路大军到了,嵬名阿埋的家眷也就到了。 嵬名阿埋对于下属的谄媚,没有半点反应。 那偏将不再多说,认真的看着战场。 论起来,平夏城真的不大? 只不过地处要塞? 加上夏军太过不善攻城,所以才显得巍峨不可攀。 双方在城头绞杀? 喊杀声震天。 郭成亲自上了城头? 鼓舞士气。 夏军的攻势,从早到晌午? 半刻不停,军队已经换了三波? 一副不拿下平夏城誓不罢休之态。 宋军的防御不再单一? 各种手段齐出,石头,火油,甚至于还通过早就挖好的隧道? 对夏军侧翼进行袭击。 对于宋军胆敢主动回击? 嵬名阿埋怒了,越发催动军队进攻,平夏城下的死伤迅速扩大。 郭成站在西门城头,看着如同潮水,不要命一般的夏军? 他心里清楚,这一次来的夏军? 似乎比以往更为坚定,不达到一些目的? 决然不会放弃! 他面沉如水,回头看了眼城里? 预备的一万军队? 心里底气充足? 并不慌忙,招来姚古,姚雄两兄弟,沉声道:“夏军的粮草,最多支持一个月,我们的援军,最迟五天可到,但我们,要坚持两旬!” 姚雄,姚古两兄弟着实不明所以,这里面的时间关系,十分的错乱。 郭成双眸幽冷,道:“枢相曾经与我说过一些这一战的事情,援军可能来的没那么快,但十五天是极限,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拖住夏军,消耗他们!” ‘消耗’二字,蕴含了太多东西,时间,粮草,锐气,兵力,信心等等! 郭成信心十足,扼守平夏城巍然不动,任由十万大军攻击不断。 夏军也没听着,围着平夏城,对四周大宋城寨不断进攻,能够挡住的并不多。 但大宋在宋夏边境的城寨实在太多了,并且不少易守难攻,外加平夏城扼守战略要地,不拿下,夏人大军根本难以全力南下。 而宋军,坚壁清野,避开锋芒,平夏城成了一座孤城。 于是乎,夏人越发围困平夏城,同时做好准备,等待宋军的援兵。 宋军确实在从各处调兵,但诡异的是,离平夏城最近的泾原路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秦州。 临时参谋室。 墙壁上,挂着偌大的陕西六路地图,屋子里还有很大的沙盘。 参谋拿着小手札,看了眼赵煦,章楶以及屋子里的众人,说道:“官家,诸位上官,从目前的局势来看,贼寇的目标逐渐清晰,熙河路,环庆路,泾原路一线,平夏城是突破点,一旦平夏城有失,那么泾原路前线要撤出七十里,后续环庆路,熙河路都要受影响……” 赵煦与章楶坐着,满屋子里有京城来的,有秦州的,也有陕西六路的各级大小官吏。 不少人听着,神情都渐渐凝重。 平夏城虽然是宋朝奋力打造,但真的不是什么大城,坚城,若不尽快救援,失守只是时间的问题! 赵煦面色不动,端坐如常。 章楶比赵煦还高一些,坐着更是镇定,面不改色。 那参谋又抬头看了眼赵煦,继续道:“熙河路经略钟傅,总管苗履来信,熙河路外二十里出现夏军,人数估算有两万左右。泾原路总管折可适来信,夏人大军分为前后,相合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泾原路兵力总共四万,折可适请主动出击,参谋室认为可以,前期示之以强,有利于我们的战略目标。” 参谋说的顺畅了,继续说道:“以目前的战局来看,参谋室推断,两军决战之地,应该就在平夏城一带,夏军挟愤而来,粮草不齐,不可久战,是以,参谋室的建议是:尽量拖延夏人,诱敌深入,沿路设伏,择机决战!” 参谋室的这一套,其实还是章楶的战术思维。 上一次,章楶就是这么大败夏军的。 赵煦听完,微笑着道:“很好。章卿,你来说两句。” 章楶看向那参谋,口气平淡,道:“兵无常势,不要死板照抄。第一,泾原路按兵不动,增援部队,五日不得靠近平夏城,等候我的命令。第二,熙河路可以出击,可以更为大胆一点。种建中的骑兵,宗泽虎畏军由我直接调派,你们无需考虑。第三,其他各处军队,要展开反击,混淆夏人视线,为泾原路缓解压力,为援军争取时间。” 随着夏军突然包围平夏城,宋夏双方已经失去了战略选择,主要决战地,就在泾原路,或者平夏城! 参谋室的一众人愣神,看了眼赵煦,见赵煦不说话,只得道:“是。” 章楶的话,将参谋室的战略压缩了一半,并且虎畏军,虎豹军,外加种建中的骑兵都不在参谋室的计划内了! 赵煦神情不动,他心里也在盘算着战略以及战局。 章楶的布置他认同,但平夏城成了孤城,这与他向来‘唯谨慎’的性格有些冲突。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都要 - 宋煦 - 官笙 赵煦没有出口,即是维护章楶枢密使的威仪,也是恪守他不干预此次军事的承诺。 一番布置之后,赵煦与章楶离开参谋室,来到后堂。 章楶坐在赵煦对面,道:“官家,宗泽的目的地是长城岭,盯着嘉宁司,楚攸的目的地是会州,盯住西寿保泰司,而种建中,此刻在晋宁军,针对是左相司,臣在等平夏城的军情,择机出战!” 赵煦喝着茶,神情微动,道:“这与卿家之前的战略不同?” 章楶神情肃然,目光炯炯,道:“是。陕西六路施行了近半年的扰耕浅攻,不止是侵扰,削弱夏国,还有就是迷惑他们。” 赵煦陡然明悟,道:“这一次,要深入?” 章楶道:“臣有这个想法。”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来,拿过一旁的地图,用手指着道:“夏人十二军司来了六个,其他六处多半空泛,若是奇袭,或有大用!银州,夏州,宥州,盐州,韦州i,再到兰州,甚至是凉州,若是运筹得当,完全可以全面出击……” 章楶心里微惊,看着赵煦手指过处。 这些州? 全部在宋夏交界? 也是夏人最为富饶的地方,其他的? 除了兴庆府? 要么是草原要么是荒漠! 赵煦看着地图,不在说话。他早就心动? 说实话,他对这些州都很垂涎? 除了天都山的马车? 那盐州是产盐重地,银州,夏州更是富饶,战略要地! 宋朝拿到了? 强大自身不说? 也能大幅度削弱西夏,并且彻底占据主动! 赵煦来这一趟,可不是鼓舞士气那么简单! 虽然心动,但赵煦还是很冷静! 他十分清楚,现在的大宋? 没有能力灭夏,哪怕占据这些州府也未必能完全做到! “有把握吗?”赵煦不动声色的看着章楶。 章楶震惊于赵煦的胃口? 心里沉良久,也不动声色的? 轻声道:“有没有,总归得试一试才知道。官家? 要试一试?” 赵煦喝了口茶? 脸上笑着? 心内飞转。 若是真的能做到,不止是开疆拓土那么简单,宋夏之间彻底翻转,宋朝再也不用担心夏人了! 总之,真的做到,好处无以言表! 许久,赵煦抬头一笑道:“朕不要试试,朕要一定。陕西六路,外加河东路,全凭章相公指挥。陈皮,拿剑来。” 陈皮看了眼章楶,转身出去,迅速拿来一把剑。 赵煦站起来,接过,猛的抽出,刀刃上有些锈迹,但还是光明透亮。 赵煦脸色严肃,砰的一声合上,看向章楶,沉声道:“这是太祖皇帝的佩剑,当年太宗皇帝北伐失败,深以为恨,今天,朕将这把剑交给你,持此剑,如朕亲临,凡北方各路文武,先斩后奏!” 章楶脸色骤变,看着赵煦,猛的双膝跪地,举起双手,朗声道:“臣,章楶领旨!” 赵煦将剑放到章楶手上,扶他起来,道:“朕就在秦州,等卿家的好消息!” 章楶举着剑起身,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道:“是,请官家静等臣的好消息!” 章楶虽然这样说,心头却也是紧张忐忑。 他之前想的,是尽可能的打击西夏,为大宋这边的‘新政’争取三到五年的时间。 但赵煦想的显然不是,他要为灭夏做足准备! 陈皮在一旁看着,暗暗心惊。 章楶由此,直接掌握北方兵权,握有的兵力,高达三十万! 大宋立国以来,就没有这样的事情! 他心里很有些担心,朝廷里的章惇逐渐掌权,以官家的性子,章惇迟早会成为大宋前所未有的权臣,是握有实权的那种! 陈皮倒不是担心这两兄弟会反叛,而是这样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权臣’,手握重兵的将帅! 哪怕陈皮没读过多少书,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他瞥了眼赵煦,强忍着没敢多嘴。 后世研究平夏城战役,关于赵煦罕见赐出尚方宝剑时,在繁杂的史书,野史,个人传记等等中,只找到了陈皮晚年的零星记录: 楶曰:事或可成。帝曰:或字不可也。楶忧。是,赐太祖佩剑,掌兵三十万。帝不疑。 而后世发掘章楶墓,罕见的发现了一些保存完好的时刻,上面留有这样一段话:今者,论胸襟,古今第一,往来不见。及魄力,三皇以来,无出其右。平夏一役,始也。 …… 平夏城在被包围的第三天,章楶离开秦州,前往前线的庆州,更进一步的直接指挥前线战事。 赵煦也没停着,皇城司,擎天卫运作力度前所未有的加大,在宋夏边境,西夏内部的情报线以最大力度的在运转。 各种各样的消息汇聚在秦州,又转达向各处。 平夏城的攻防战还在继续,夏军疯狂进攻,不惜代价。 而西夏的太后,挟持着小皇帝,文武百官等,速度不算慢,离平夏城已不过百里。 但这位梁太后似乎在等平夏城攻克的消息,居然停了一晚上,召开了宴席,好似平夏城今夜就能攻破。 梁太后不过四十岁,依旧风韵犹存,但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幽厉之色,顾盼之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仪。 在座的,大部分是党项贵族,小皇帝李乾顺已经十六岁,神情平和,脸上带着微笑,没有半点落寞,幽怨,完全不像一个做了十多年的傀儡皇帝。 巍名阿山坐在宴席中比较靠前的位置,他喝的很少,并不怎么说话。 他静静的观察着在场的所有人,余光不时看向李乾顺。 这个时候的他,才猛然会发现,小皇帝决然不简单,能够这么隐忍,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夏国谁不知道,小皇帝其实反对出兵,偏偏从头到尾,他一句话没说,到了这里,他同样含笑宴宴,不见丝毫焦躁不耐。 巍名阿山又看向梁太后,这位太后神情自得,喝的有些多,犹自看着歌舞,满脸的高兴。 就在这时,一个简装的侍卫悄悄进来,在巍名阿山身后,低声道:“嵬名柏要回来了。” 巍名阿山脸色骤变,继而平淡的摆了摆手。 那下人悄悄退了出去。 巍名阿山极力压着内心的惊慌,默默端起酒杯。 这么长时间,他很容易查得出来,宋人送来的那几张纸是谁写得。 嵬名柏只要不傻,就同样能猜得出来是他! 所以,嵬名柏决不能回来! 巍名阿山心底很清楚,这是宋人在警告他。 他脸角抽搐了下,心头沉重,想着对策。 在场的人,沉浸在酒席中,几乎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除了小皇帝,李乾顺。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夏人疯了 - 宋煦 - 官笙 酒宴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丝竹声声,歌舞如龙。 梁太后很高兴,喝的有些醉醺醺的。 一众人似乎也不觉得大战在前,偶尔间隙的阿谀奉承密密麻麻。 李乾顺静静的观察着这些人,始终面带微笑,哪怕没人将他当回事,他依然稳坐不动。 嵬名阿山心不在焉,等宴席结束,他强耐着,与李乾顺以及几个人,恭送梁太后回账。 李乾顺看着扶着梁太后进帐的两个太监,目光微冷,却又不言不的离开。 嵬名阿山满心焦虑,装作若无其事的随着人群离开。 他要回他的大帐,突然间,一声温和的笑声在他背后响起:“卿家慢走。” 嵬名阿山身体陡然紧绷,旋即他就意识到不对,强行镇定,回过身,见是李乾顺,连忙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李乾顺不在意这些,打量着嵬名阿山依旧不怎么正常的神色,疑惑的道:“朕在宴会上就见到卿家脸色不对,现在更是如此,卿家是有什么事情吗?” 嵬名阿山没想到他被李乾顺注意到了,心神一紧,转念就有些犹豫,故意瞥了眼四周,上前两步,低声道:“陛下,臣得到消息,宋国这一次聚集了三十多万大军,银州,夏州,卓啰城都有异动,但我军集中向平夏城,臣有些担忧。” 平夏城在六盘水北端,离夏国首都兴庆府(后世银川)不过六百里!是扼守以及进攻西夏? 最为厉害的战略要地! 李乾顺眉头皱了下? 继而就道:“卿家怎么没有与母后禀明?” 嵬名阿山神色挣扎了下,道:“娘娘醉酒? 臣? 打算明天说。” 李乾顺微微点头,他那母后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的雅兴? 嵬名阿山要在酒宴上说这事,怕是就要雷霆大怒了。 李乾顺观察着嵬名阿山? 这个人虽然是他母后提拔? 但他隐隐觉得,可以拉拢一番,静静片刻,他忽然道:“卿家? 觉得? 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嵬名阿山原本就看出这个小皇帝的不简单,加上心事重重,就更加警惕,也越发的表现忠心耿耿,面露思忖的低着头? 说道:“陛下,臣认为? 除了军事布置的问题外,就是我大夏太过自信了。宋人步步为营? 故意引诱我大夏开战。他们以往只有几万人,这次动员几十万大军? 所图非小? 我国不能不警惕。” 去年西夏入侵环庆路? 实则章楶只有几万人。 李乾顺见嵬名阿山与他说实话,心里高兴,笑容满面的道:“卿家所言极是。卿家觉得,平夏城,有几分胜算?” 嵬名阿山深知宋朝那边蓄谋已久,宋朝可能对他们知道的非常清楚,但他们对宋人几乎一无所知。 嵬名阿山没有故作沉思,这次是沉默了。 宋朝那边摆明有所设计,他说多说少都是错。 李乾顺看着嵬名阿山的表情,似乎懂了,点点头,道:“那你觉得,我大夏该怎么做?” 嵬名阿山对这个想的很多,脱口而出的道:“臣认为,我大夏应当修生养息,固本培元。若是宋国再三挑衅,应当联合辽国一同讨伐,这样会有胜无败。三国之中,我大夏国力最弱,与宋国硬碰,彼此损耗,只会让辽人占便宜,将来很可能重演三家归晋!” 所谓的‘三家归晋’有两个典故,一个是春秋时晋国三公卿瓜分晋国。另一个,就是三国时代,最终魏蜀吴一统,归于晋朝。 嵬名阿山显然是在说,宋夏打下去,最终可能让路辽国吞了他们两家。 李乾顺听懂了,没有任何意外。 他倒是似有些异样的打量着嵬名阿山,这个人的想法,几乎与他一样。 好一阵子后。 “朕明白了。”李乾顺望着南方,神情幽幽的说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开。 嵬名阿山怔怔的看着李乾顺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年轻的皇帝刚才似仿佛做了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 嵬名阿山来不及多想,他还得处理宋朝那边。 宋人掌握着他的生死,不到最后那一刻——他不想死! 嵬名阿山一边走,一边苦思对策。 他的命在宋人手里,他不想死就得展现他的价值,继续糊弄,宋人觉得他没价值,可能就真的会舍弃他! “该死!”嵬名阿山恨恨咬牙。他后悔自告奋勇去宋朝,落得今天这个左右难堪的下场。心底将蔡攸,宋朝恨不得大卸八块! 嵬名阿山一路走一路苦思的来到了他的营帐,刚一掀开进去,登时双眼怒睁,继而脸色大变,急忙走进去。 大帐里,坐着一个人,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悠闲的喝着酒,看着嵬名阿山进来,笑呵呵的道:“听说,你升官了?要不要我再帮你一把?” 嵬名阿山神色阴沉,来到近前,低吼的道:“你胆子太大了,大营你也敢来!” 来人就是嵬名阿山最恨的那个人——蔡攸。 蔡攸品着酒,道:“你们党项人的酒实在太难喝了。对了,我能来到这里,你很意外?” 嵬名阿山盯着蔡攸,心里着实猜不透这个人到底在他们大夏埋伏了多少人,能进到他大帐,着实令他震惊。 他脸色慢慢收敛,坐到蔡攸对面,面无表情的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蔡攸将嘴里的酒水吐出来,呸了一口,道:“真难喝。我要夏军的一举一动所有消息,一定要及时传递,如果我再发现你糊弄我,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另外,我还要宋夏边境,夏军所有的布防图,包括兵力,何人驻守,日常巡逻等情况。哦,你可以拒绝,直接杀了我去邀功。” 嵬名阿山对蔡攸的要求一点都不奇怪,直接道:“消息传递肯定没那么及时,我毕竟不是什么统帅,重要的事情,不会知会我。至于各处要塞的布防图我不清楚,我以前没有参与过这些事情……” “呸!” 蔡攸又吐了一口酒,扔掉酒杯,也不看看嵬名阿山,随口般的说道:“明天辰时,按照约定的方法送给我,如果我没收到,或者核验有一点假的,你就准备为你的大夏捐躯吧。现在,要不要考虑下,先杀了我?” 嵬名阿山双眼杀意一闪,他确实动了这个念头,不止一次,但他更清楚,杀了蔡攸一点用都没有,只会让他死的更快。 心里挣扎又挣扎,嵬名阿山一脸僵硬的道:“我只能给你我知道的,准不准我也没办法保证。” 蔡攸站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我相信但凡有希望,没人会选择自杀。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蔡攸没有多说,穿着夏军的军服,直接从嵬名阿山的营帐走了出去。 嵬名阿山坐着没动,蔡攸的潜台词很清楚,他是聪明人。 没有到绝望的时候,他不会选择‘自杀’! 嵬名阿山狠狠咬牙,紧紧闭着眼,良久之后,他起身。 很多事情,他并不清楚,还得现在打探,还好正是战时,用这个借口‘关心’,倒也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果然,第二天辰时,在夏军大军开拔的时候,蔡攸收到一个十分有分量的小箱子。 在蔡攸快速核验里面东西的时候。嵬名阿山跟着大军,开赴向平夏城。 平夏城,依旧巍然不动。 六路统帅嵬名阿埋坐不住了,梁太后就要到了! “进攻!” 这是嵬名阿埋咬牙切齿的命令。 他高大,威武,一向得到士兵们的敬重。 他的一声命令,夏军开始全力以赴,更加疯狂得进攻平夏城,四门同时进攻! 平夏城城头。 郭成,姚雄,姚古兄弟见着,面沉如水。 “夏人疯了。”姚雄看着阵势,有些心惊。 四门同时进攻,会激起城内的拼命反抗,是攻城大忌,但这也说明,夏人是志在必得,不顾牺牲了。 郭成没有说话,算算时间,夏人围城已经六七日了。 他倒是不怕夏人的疯狂,而是在担心他们这边。 按照章楶的计划,坚壁清野,大军设伏在外,拖垮夏军再战。 但六七日过去,他们这边,怕是要按耐不住了。 正如郭成所料,熙河路第一个动了,由副总管王憨率领的八千人,出了熙河路,昼伏夜出,悄悄的摸向卓啰城。 第三百七十九章 是时候了? - 宋煦 - 官笙 在嵬名阿埋疯狂进攻平夏城的时候,梁太后终于到了。 这是傍晚。 嵬名阿埋与妹勒都逋跪在梁太后身前,大气不敢喘。 梁太后恶狠狠的盯着两人,双眼里都是怒芒,一张风韵犹存的脸都是冷厉刻薄之色。 她身后还站着小皇帝李乾顺以及众多党项贵族大臣,李乾顺面无表情,仿佛对这件事无知无觉。倒是一些党项贵族怒不可遏,但嵬名阿埋与妹勒都逋素有军功,在党项贵族中极有地位。 因此,包括梁太后,都极其克制。 “我问你,还要多久?”梁太后的愤怒之音在回荡。 妹勒都逋是负责进攻宋朝的援军,因此余光看向嵬名阿埋。 嵬名阿埋暗暗咬牙,这些天下来,他的十万大军折损了近四万人,再强攻下去,怕是要死伤更多。 但平夏城是他进军的最大阻碍,当即沉声道:“三天,三天内,臣一定能攻破平夏城!” 梁太后冷哼一声,道:“我就给你三天时间!你,给我继续进攻,不能停下来!”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妹勒都逋的。 妹勒都逋拧眉,宋人坚守平夏城,各路援军都到了,却不露面,明摆着是在设伏,他要是贸然挺入,很可能落入宋人的陷阱。 但他们多天毫无建树,梁太后怕是不能再忍,心里有想法,却不敢说,硬着头皮道:“是。” 梁太后这才松口气,瞥了眼李乾顺,淡淡道:“皇儿,你觉得呢?” 李乾顺低眉顺眼,道:“一切听凭母后吩咐。” 梁太后在他脸上梭巡了一会儿,道:“嵬名阿山,你随妹勒都逋去,就这样!” “领懿旨!”嵬名阿埋,妹勒都逋,嵬名阿山三人齐声道。 嵬名阿山神情不动? 但心里不安。因为宋国那边? 早就在计划给他‘加官进爵’! 梁太后心里恼恨非常,一脸的寒霜? 对着两个手握重兵的心腹? 她还必须得拿出更多的包容与耐心。 于是乎。 攻城更加的疯狂了。 郭成站在城头,几次被箭矢差点射中? 城墙下,都是尸体? 血流成河! 姚雄擦了擦脸上的血? 道:“副总管,夏人真的是不要命了。” 郭成默默点头,道:“火药还有多少?” 姚雄道:“按照这个程度打下去最多明天中午就用完了。” 火药在宋朝军事运用中有百年历史了,但惯常的作战中? 火药的比例还是相当的小? 平夏城之所以储备这么多,还是赵煦关注军器监,特意调拨给前线的。 郭成深吐一口气,道:“不用省了,全部用起来。” 姚雄抹了把脸? 道:“按照夏人这个疯狂程度,怕是不会轻易罢休了? 真的要全部用出去吗?” 郭成道:“用吧。” 郭成被困守在平夏城里,不清楚外面的情况? 但依照时间推算,双方都不会继续这么耗下去? 很可能就要有大战了。 “是!”姚雄咬牙? 转头命人将所有火器堆了上来。 宋朝的火器经过进一步的改良? 威力比以往更大,也更方便,尤其是居高临下的守城,面对密密麻麻的攻城夏兵,几乎例无虚发,每次炸响都带着人命。 夏人的攻城器械越来越多,抛石机、投石机、攻城塔、冲撞车和大盾牌全面扑了上来。 郭成看着,虽然面色凝重,却语气轻松的自语的道:“夏人果然不善攻城……” 如果换做是他,绝对更为灵活,哪怕使用疲劳战术,这么多天也足够让城里够呛。 夏人可不轻松,这么多天下来死伤数万,现在嵬名阿埋亲自下场,监军攻城,压力就更大。 平夏城下,怒吼滔天,喊杀声如雷。 潮起潮落,没个停休。 但平夏城依旧没有半点被攻克的迹象。 平夏城内,兵精粮足,尤其是火器,杀伤力巨大,隆隆的爆炸声中,给人巨大的心理威慑。 梁太后,李乾顺等都在大营里,听着动静,等着嵬名阿埋的‘好消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几近傍晚,依旧没有等到。 梁太后脸色扭曲,扫了眼一众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宫女,内监连忙跟着,其他人一句话不敢说。 李乾顺躬身立着,瞥了眼那两个太监,眼神阴冷一闪。 梁太后不高兴了。 嵬名阿埋就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促使他在傍晚,应该收兵的时候,还在催促着继续进攻。 一座小小的平夏城,并不是什么坚城要塞,却硬是扛着他们十万大军这么久! “给我继续!” 嵬名阿埋咆哮。 平夏城内。 守城士兵们忙忙碌碌,不断从上面搬运尸体下来,又有新兵上去。 郭成,姚雄,姚古兄弟来回在四门巡视,鼓舞士气。 夏人疯狂了,他们要更加认真对待。 最终,西夏还是没能攻克,天色渐晚,哪怕再不愿,也只能收兵。 看着西夏如同潮水般撤回的大军,平夏城上下都松了口气。 夏人死伤惨重,平夏城也好不了多少,死伤过半了! 郭成看着满地的夏人尸体,默默估算时间,轻声叹道:“时间差不多了。” 就在郭成话音落下的时候,卓啰城。 王憨率领的六千人,突然杀到。 “杀!” 王憨身先士卒,直扑卓啰城。 卓啰城上下大惊,他们的兵力本就被抽走,也没曾想过宋人会杀过来,顿时一片大乱。 “杀,他们最多两千人!” 王憨大喝。 有王憨领头,士兵们自然悍勇,直接杀入了城中。 卓啰城驻扎有西夏的卓啰城军司以及右相军司,但此刻,他们的兵力都在平夏城! 卓啰城一片大乱,王憨几乎没费力气就拿了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一个统领跑到王憨身前,大声道:“副总管,跑了几百人,末将带兵去追!” 王憨站在卓啰城,此刻有些恍惚,他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迅速冷静,直接道:“你派人去追,另外,将所有东西全都带走,带不走的,全给我烧掉!” “是。”这个统领应声,迅速召集人,传达命令。 在章楶,许将等人与赵煦的‘据理力争’下,军制没能按照赵煦的想法改。 大致是一军十营五都五队,每队五十人,外加配置的骑兵,火器军等,一军总数在一万五千人左右。 一营的主将称为统领,还配有五副将。 这统领迅速传话,宋军在卓啰城附近方圆百里几乎都如入无人之境,甚至以队为作战单位,四处出击。 到了第二天清晨,王憨清点战果,他们杀死了夏军一千五百人左右,并且俘获了数万的牛羊,同时还接连进攻,焚毁了方圆七百里的夏人所有仓库,粮库等等! 王憨没有贸然继续进攻,带着战果开始回城。 但王憨的这个举动,迅速在西夏引起巨大震动,卓啰城的两军司败落,西北方向就空了! 梁太后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三天。 梁太后脸色扭曲,怒吼咆哮:“宋人攻破了卓啰城,你们,你们还在为这个平夏城无计可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来人!” 一排刀斧手进入大帐,大帐内瞬间冰冷刺骨。 近八月,正是热的时候! 跪着的嵬名阿埋脸角绷直,一句话不敢辩驳。 梁太后见没人求情,怒喝一声,转向李乾顺,道:“皇帝,你怎么看?” 李乾顺心里清楚的很,哪怕他母后再愤怒,也不可能这个时候杀了嵬名阿埋。 他瞥了眼一群人缩着头的贵族大臣,心里嗤之以鼻,见嵬名阿山不在,他咳嗽一声,道:“母后,临阵斩将是大忌,不如就让嵬名阿埋戴罪立功,日后再说。” 梁太后有了台阶,冷笑一声,看着嵬名阿埋道:“还不快滚!” “谢娘娘!”嵬名阿埋咬着牙,快步离去。 这已经是包围平夏城的第十一天了,他还没有拿下来! 李乾顺见嵬名阿埋看都不看他,眼神恼怒一闪。 梁太后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猛的一转身,道:“本宫乏了。” 她身后的两个‘太监’立刻会意,扶着她回大帐。 李乾顺脸色阴沉,但迅速恢复平静,面无表情。 “继续进攻!”嵬名阿埋看着平夏城怒吼。 本来就在攻城的夏军,增加了一点攻势了。 很有限,十多天了,宋人防守严密,夏军死伤了六七万人,他们再增加也已力竭! 这种伤亡,哪怕是上次大败都没有过,甚至以往从没出现过! 嵬名阿埋顾不得了,催促着大军进攻。 平夏城,依旧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被攻破的蛛丝马迹。 嵬名阿埋压力巨大,妹勒都逋也不好过,他带着三万人,正在向泾原路试探着深入,这种有后顾之忧,没有大军殿后,深入敌人腹地的行军方式,他很反对,但没办法。 妹勒都逋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哪怕宋军引诱,他也稳扎稳打,绝不冒进。 在夏军围城的第十二天早上,跟着妹勒都逋出征,带着三千人的嵬名阿山就遭遇到了宋军。 经过一番‘苦战’,嵬名阿山大获全胜,还攻克了一座要塞。 这是通往泾原路一个重要城寨,并且可以成为夏军继续进攻的重要据点! “干得好!”妹勒都逋拍着嵬名阿山得肩膀,满脸兴奋的道:“这次之后,我保你高升!” 嵬名阿山勉强的笑着,心里却是不安。 这是宋人设计的陷阱,不知道后面会是什么。 此时,折可适就站在不远处的山头,他是一个瘦高挑,脸角消瘦,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肃感。 种朴站在他身后,有些紧张的道:“折帅,是时候了吧?” 折家与种家是西军的两个武将世家,两家相互敬重,种朴在折可适这里,地位算是小辈。 折可适惜字如金,道:“等。” 种朴顿时不说话了,折可适在军中以严厉著称。 第三百八十章 谁敢置喙? - 宋煦 - 官笙 在折可适说着‘等’,种朴等人不敢说话的时候,其他各路宋军同样焦急忍耐。 夏人来袭的消息已经一个多月,包围平夏城已经十天,宋军却一直按兵不动,坐看夏军攻城,熙河路已经出手,各军是蠢蠢欲动,时不时上报,请求出兵。 这些躁动不住的情绪,集中到了秦州。 这时,赵煦坐在后堂里,审阅着各路情报,也要处理从京中转来的各种政务。 对于政务,赵煦现在没多少心思,专注于以战况。 眼见夏人大军聚集,猛攻平夏城,各路援军抵达指定位置,赵煦内心也是蠢蠢欲动。 “人类的本质就是真香。”赵煦看着熙河路送来的报捷奏本,心头火热的自语。 陈皮听着,上前一步,低声道:“官家,是否宣膳?” 赵煦一怔,旋即知道陈皮听不懂,摆了摆手,道:“这里没什么膳,凡是节俭低调。枢相那边有什么消息?” 枢密使章楶现在在庆州,亲自主持一切战局。 陈皮回忆一番,道:“没有新的,之前说的是,可能就在五天之内。” 赵煦轻轻点头,看着手里的情报,又看了眼地图,宋夏边境线很长,有很多地方可以出击,完全不用这么困守。 但章楶等人比他更知兵,加上他之前有承诺在先? 这又反而令他的‘真香’念头更加控制不住。 赵煦喝了口茶? 强按干预军事的躁动的心。毕竟,历史上有众多血淋淋的教训? 不动军事的领袖瞎指挥? 毁了大局的比比皆是。 “五天?” 赵煦自语,心里思忖一阵? 道:“朕给熙河路写的嘉奖信送出去了吗?” “一早就发出去了。”陈皮道。 赵煦嗯了一声,伸了下懒腰? 道:“真想去庆州啊。” 庆州是环庆路中心? 是前线,秦州就是后方大本营,就有些远了。 陈皮不说话了。 但赵煦就是这么说说,不会不顾大局真的去。他要是去了庆州? 就不是鼓舞士气了? 那是惊吓,怕是前线诸将,包括章楶都能吓一大跳。 就在这时,外面来报:“启奏官家,皇城司紧急密报? 来自皇城司指挥蔡攸。” 赵煦神色微震,连忙道:“拿进来。” 蔡攸或许出于与擎天卫争功的念头? 亲自潜入了西夏,赵煦也只是零星得到消息? 并不清楚他具体要干什么。 外面的内监应着,拿着一个盒子进来。 赵煦有些着急的打开? 先看前言? 是蔡卞的汇报? 匆匆一扫,找面带惊喜,翻开下面各种情报。 这里有嵬名阿山关于夏军在宋夏边境的部署,也有夏军内部情况,还有蔡攸收集的各种情报。 赵煦仔仔细细的审视着,当即就道:“传令河东路的种建中,立刻出兵左厢军神勇军司,那里只有两千人,让他给朕拿下来,然后发兵祥佑军司!” 赵煦终究是按耐不住了。 左厢军距离河东路很近,祥佑军司则是西夏横山地区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一旦拿下来,整个右侧都将空出来! 陈皮犹豫了下,道:“官家,是否先通知章相公?” 河东路,原本不在他们这次作战的序列中,主要还是为了防备辽人。 赵煦嗯了一声,心头激动难抑,站起来,走来走去,忽然沉声道:“先传令!另外,将这些东西抄录一份,送到参谋室,原件发往庆州!” 这些东西来的时机正好,是时候了! “遵旨!”陈皮不再多说,立马转身出去。 赵煦依旧难以平静,一颗心都飞到了前线,不等陈皮走,赵煦又道:“给章相公递话,就说,朕要的更多,另外,传话回京,朕回京之后,要祭祖!” “是。”陈皮连忙转身应着。 胜券在握! 陈皮从赵煦的语气里,感受到了这四个字。 随着赵煦在秦州的一道命令,以及情报线的传递,整个宋军突然都沸腾起来。 当天晚上,庆州。 章楶审视着赵煦送来的情报,双目灼灼,两鬓白发如同利剑,缓缓飘动。 “官家说得对,是时候了。” 章楶自语,继而就道:“传令,第一,熙河路继续出击。第二,宗泽,楚攸出击,务必要有战果。第三,命折可适,缠住妹勒都逋。王恩,种师中支援平夏城,距离二十里!” “是。”有官吏应声。 章楶依旧翻看着情报,在其中一份钱粮上盯着许久。 这份情报,是蔡攸综合嵬名阿山以及多条情报线而来,大概意思就是:夏军的口粮最多二十天,正常只有十五天! 梁太后这次了带了二十二万大军,还有众多军属,加上骑兵等,钱粮消耗巨大,二十天,对二三百万人口,连连发动战争的西夏来说,已经是一种极限! “最多三天。”章楶语气漠然的说道。 以他的经验来判断,夏人最多还能撑三天,三天他们要是拿下平夏城,获得补充,才能继续打下去。 但哪怕是平夏城攻破,郭成也会焚毁粮草,宋军这边早就坚壁清野,夏军也坚持不了多久! ‘固城坚守,坚壁清野’,这就是宋军应对西夏,最常用,最有效的战术! 秦州,庆州的命令一发出,最先动的就是河东路。 早就蓄势待发的种建中的骑兵,突然越过宋夏边境,直扑西夏左厢军司。 因为兵力被抽调走,这里只有两三千人。 面对突然杀到的两万宋军骑兵,左厢军司几乎没有什么抵抗,统军仁多德宝更是第一个逃跑。 “石州!” 身材高大,神情木讷的种建中,声音嗡嗡下令。 石州是祥佑军司所在,而且绕过了银州,直扑横山地区,夏军的要害所在! 而楚攸挥动虎豹军,进攻柔狼山,进会州,直逼西寿保泰军司。 宗泽在进攻长城岭,目标是会州,继而嘉宁军司! 宋军在各条战线,全部威胁宋夏边境的西夏要地! 宋军的突然反击,令西夏措手不及! 尤其是河东路,那里离兴庆府太远,西夏一直不认为,熙河路会出兵。 西夏最重要的地方,除了兴庆府都在宋夏边境,宋军全面出击几乎是前所未有,这令西夏措手不及,也恼羞成怒。 嵬名阿山的一点点战绩,丝毫不能安抚梁太后的愤怒。 梁太后大帐里。 一众人面沉如水,气氛僵硬如冰。 平夏城,依旧巍然不动。 “告诉本宫,还要多久!”梁太后扭曲着脸,声音狠厉,杀意毫不掩饰。 嵬名阿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十万大军,折损了近七万! 不能继续进攻了! 除了兵力折损,还有粮草要见底! 嵬名阿埋不说话,其他人更不敢说了。 梁太后盛怒之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谁敢乱言? 第三百八十一章 嚎啕大哭 - 宋煦 - 官笙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大帐里气氛冰冷,梁太后暴怒,没人敢吱言半句。 李乾顺坐着,尽可能让他自己小透明,这种时候,他不会出头。 只是,作为大夏皇帝,他很心痛。 折损在小小平夏城七八万人,近乎他们这次发兵的一半,如何能不心疼! 这么多兵力折损,今后与宋国再难交锋,以他大夏的土地与人口,需要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复! 李乾顺悄悄瞥了眼前面的梁太后,眼神隐晦,低头不语。 梁太后见这些人不说话,越发愤怒,突然走到嵬名阿埋身前,怒吼道:“本宫问你,要多久才能拿下平夏城,我大夏的士兵,不能凭白的死!” 这确实的大话,谁不知道这次伐宋是梁太后的一意为之,整个大夏都没人劝得动。 现在退走,其实已经是好结果,以他们现在的士气以及粮草,继续攻下去,别说攻不破,就算攻破了,也只能稍稍挽回一点颜面,不可能继续进军,半点好处没有,还会折损不知道多少兵力! 更何况,宋人一直按兵不动,或许就在等待时机! 嵬名阿埋见梁太后第二次逼问,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娘,已经进攻了十多日,平夏城城坚兵广,怕是再继续下去也无用,不如……撤兵吧。” “不行!” 梁太后声音尖锐的大吼,道:“平夏城必须攻克,否则我们怎么向大夏臣民交代!” 嵬名阿埋不敢说话,梁太后不肯退兵? 他不敢再劝说。 大帐内? 都是臣服在梁太后淫威之下,连李乾顺都默不作声? 谁敢置喙? 就在这时? 一个士兵急匆匆跑过来,跪地道:“启禀太后? 宋军蕃将李忠杰突然袭入剡子山,卓啰军司溃败? 统军仁多保忠下落不明。” 昨天是卓啰城? 今天是卓啰军司。 “混账!” 梁太后怒不可遏,冲着整个大帐大叫,道:“自我大夏立国,就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嵬名阿埋头皮发麻? 他感觉脖子发冷? 命在旦夕。 李乾顺这回难以镇定了,面色阴沉。 宋军的进攻很有节奏,明显早有预谋,卓啰城与熙河路接壤,尽管还威胁不到兴庆府? 或者他们现在,但宋军在全线出击? 从左厢军司,到卓啰军司? 宋夏交界,宋军在全面进攻!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李乾顺心头不安。 宋人一早就引诱他们开战? 更是用平夏城挡住了他们二十万大军? 其他各处又接连出击。 ‘是要灭我大夏吗?’ 李乾顺心里连忙摇头? 宋人还做不到。 就在梁太后咆哮如雷,李乾顺惊疑不定的时候,突然间,又有士兵跑进来,急声道:“启禀太后,监军传来消息,他们遭遇宋人埋伏,折损三千人,已经后退回来。” 梁太后气的胸快要炸了,双眸怒睁,气息急促,恶狠狠的盯着嵬名阿埋,杀意如实质,咬牙切齿的道:“你都听到了,宋人嚣张到这般模样,你还想撤军吗?” 嵬名阿埋眉头紧拧,他没想到,妹勒都逋居然遇伏! 现在,他们就想撤走,也得看准时机,不能随随便便的走了。 嵬名阿埋仔细盘算一番,沉声道:“娘娘,那就继续攻城。一来,等妹勒都逋回军。二来,牵制宋军,令他们不敢乱动。” 平夏城地处要害,要是平夏城被攻破,宋军的整个计划都被被影响! 梁太后不在乎其他,只要嵬名阿埋继续攻城,拿下平夏城,狠狠出一口胸中恶气。 “那就继续攻城!”梁太后竭斯底的怒吼。 “是!” 嵬名阿埋咬牙应着。 李乾顺看了他一眼,神情无法掩饰,越发不好。 平夏城下已经死伤不知道他们大夏士兵,继续攻下去,指挥损失更多,需要更久的时间来恢复! 但他不能说,也阻止不了梁太后。 是以。 西夏继续进攻平夏城,直接到了第十三天中午。 相比于西夏的不顾一切的穷追猛打,平夏城就十分淡定了。 到了这个时候,平夏城内虽然死伤巨大,但守住的信心基本稳住了。 南门城头。 姚古,姚雄两兄弟,一脸冷笑的看着夏军攻势,姚雄道:“副总管,夏军不行了,这攻势,太过疲软,换做是我,宁愿不攻,凭白损失士兵。” 夏军连续攻了十多日,士气低迷,哪怕嵬名阿埋再怎么催促,也不复以往的锐气。 姚古却疑惑的道:“按照时间来算,夏军的粮草应该见底了,他们不应该撤军了吗?” 夏军地贫人少,动辄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很难凑齐,每次开战,士兵们最多半个月的口粮,加上来去时间,夏军的粮草已经见底了才对。 姚雄道:“夏军死伤太多,能省下不少。” 姚古一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还真有道理。 一直不语的郭成突然说话,道:“那也差不多了。各路援军差不多都到了,姚古,你准备一下。” 姚古更愣神,道:“准备什么?” 郭成看着西夏大营方向,道:“我收到官家密旨,不能就这么放夏军撤回去。” 姚雄看着郭成,道:“官家有密旨?” 郭成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不必怀疑。官家旨意上说,夏人猖狂,我们被打了这么久,他们撤军了事,世上没这么便宜的事,整军,准备进攻。” 姚雄,姚古两兄弟对视一眼,目中惊色,他们完全没想到,郭成手里居然会有官家的密旨! “末将领明!”两人没有多想,当即单膝跪地沉声道。 郭成站在城头,双眸渐渐浮现凌厉之色。 与此同时,宗泽已攻克洪州,遥遥的针对嘉宁军司。 楚攸比他做的更快,直接包围了西寿保泰军司,正在加强进攻。 种建中的骑兵利用机动速度,直接包围了洪州,大军环城而走,并没有进攻。 倒是银州守将,居然向种建中递交了‘投诚信’,愿意归降大宋! 宋军的举动,比历史上更为宏大,挺进的更为深入。 西夏围攻平夏城的第十三天傍晚。 西夏军士气低迷,没人还有战下去的意思。 梁太后大帐。 妹勒都逋回来了,一脸狼狈的与嵬名阿埋跪在地上。 嵬名阿山多少有些功劳,没那么狼狈,站在一旁,神色凝重的说道:“娘娘,目前,我大军死伤过半,粮草最多撑三日了……” 梁太后坐在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环顾大帐里的一众人,突然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的道:“真的死伤这么多吗?” 李乾顺在一旁见着,眼神泛着冷意。 倒是嵬名阿山忽然会意,噗通一声跪地,大声道:“娘娘,我大夏士兵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只是宋人狡诈,不宜继续打下去,臣请暂时撤兵,来年整顿齐备,再来为他们复仇!” 梁太后哭的撕心裂肺,逐渐的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大帐里的众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所措,没法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妹勒都逋陡然醒悟,猛的磕头,道:“娘娘,臣请撤兵,此战皆是臣等不力,非娘娘之过,请娘娘不必过度悲伤。” 梁太后抬起脸,颤声的道:“卿家说的是真的?”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能放他们走 - 宋煦 - 官笙 妹勒都逋的话,纯粹是给梁太后台阶下,好尽早撤兵,见梁太后还追问这一句,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梁太后神情缓和,依旧悲伤的道:“可怜了我这些大夏将士……” 一众人不敢说话,谁能想到,小小平夏城,竟然令他们折损这么多士兵。 来时二十多万,完好回去的不足一半,更有四五万直接阵亡! 这样的伤亡比列,在大夏立国以来,绝无仅有! 李乾顺瞥了眼梁太后,眸光越发坚定。 嵬名阿山心里多少松口气,虽然这样损失巨大,好得能撤兵回去了。 梁太后犹自感慨的发泄了一阵,淡淡道:“那就午夜撤兵吧。” “臣等领懿旨。”本来沉默着的一群人,突然开口了。 无利可图,他们可不想继续待下去,兴庆府的荣华富贵不舒服吗? 梁太后嘴角动了下,心里厌恶,却依旧面上悲伤,感慨着伤亡将士,承诺回去要多加抚恤。 一众人再次默不作声,梁太后不过是继续为这场败仗做总结,推卸责任,他们岂会不识趣的插嘴。 梁太后‘感慨’了一阵子,众多人从大帐内出来。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忙着收拢士兵,准备撤退事宜。 李乾顺站在一处小山坡,望着平夏城方向,似乎随意的道:“卿家,听说,宋人皇帝之前与朕一样?” 所谓的‘一样’,大概就是个傀儡,上面有人垂帘听政。 嵬名阿山其实不太想与李乾顺走的近,但这位到底是皇帝,他还得表现的恭顺,低眉顺眼的道:“是。” “他是怎么做到的?”李乾顺语气带着好奇。 他被梁太后压的抬不起头,连多一个子都不敢说。对于梁太后的国政内外? 他十分不喜? 甚至是厌恶。 对于亲政,他与赵煦有着不同想法? 但相同的渴求。 嵬名阿山去过汴京城? 自然知道一些,却并不知内情? 综合他的道听途说,仔细斟酌半晌? 道:“陛下? 宋国皇帝,据说是得到了现在的副相章惇的支持,在朝会上,公开逼迫那太皇太后撤帘还政? 群臣钦服? 莫敢反对。” 李乾顺听着顿时皱眉,以他现在的威望,满朝找不出支持者一二,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 李乾顺站着沉默半晌,道:“就要撤兵了? 卿家回去之后,有什么想法?” 嵬名阿山听出了别样的味道? 想着宋人那边的交代,心里稍稍犹豫? 说道:“臣,谨遵圣命。” 李乾顺脸上浮现笑容? 他很欣赏嵬名阿山? 对他的表态也很满意。 笑了几声? 没有多言,转头就走。 嵬名阿山看着李乾顺的背影,心里沉重的滋味难明。 左思右想,他还是让人,将今夜撤军的消息传了回去。 在他想来,宋军知道他们撤兵,应该是高兴的事。两军交战,一如过去,他们一撤就结束了。 …… 西夏这边开始准备夜里撤兵,一直盯着的宋军,不说有嵬名阿山以及擎天卫,皇城司的情报,单说从夏季的动作上,宋军这边也能有所判断。 平夏城。 郭成站在城头,看着夏军那边的突然的‘平静’,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姚古,姚雄两兄弟也看得出来,都面带激动,姚雄道:“副总管放心,我们集合了三千人,今夜连夜出城,袭营!” 郭成摇头,道:“不必了。官家来了信,让我们听命折帅指挥。” 姚家二兄弟当即道:“折帅要袭营?” 姚家兄弟知道,折可适是泾原路总管,加上各路援军归他指挥,手里少说有四万人,他要是夜袭,必然有大战果! 郭成没有说话,心里却轻快了太多。 夏军终于要撤了,再下去,平夏城未必能撑得过去。 这时,折可适已经统调了各路援军,已经离夏军大营不远了。 种朴,王恩,种师中等都在,众人踌躇满志,准备对西夏进行反击。 “折帅,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好好出击了!” “是啊折帅,兄弟们早就忍不住了,要不是枢相压着,早就打过去了。” “折帅,咱们夜袭吧,上次让那什么太后,小皇帝跑了,这一次,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一群人义愤填膺,相当愤慨,好战之心蓬勃。 折可适端坐不动,这时,一个侍卫快步进来,在折可适耳边低声道:“总管,官家到庆州了。” 折可适不苟言笑的脸上骤变,旋即道:“知道了。” 众人看着折可适变色,都停了下来,齐齐看着他。 折可适心里自然知道赵煦为什么突然到了庆州,夏军粮草告罄,撤兵在即,官家突然过来,这既是来鼓舞士气,也说明这一战要收尾了。 折可适见着十几双渴望的眼睛,淡淡道:“今夜不袭营。” 这下面顿时炸锅,一群将领本就忍不住。 种师中第一个开口,道:“折帅,夏军疲惫,又要撤军,今夜袭营再好不过,不可错过啊!” “是啊……” “是啊是啊……” “折帅,不能错过啊……” 折可适脸角瘦,没有表情,道:“你们不要小看夏人,他们既然要撤兵,就不会不防备,这个时候袭营,就是自投罗网。这么简单的道理,需要本将给你们解释?” 众人顿时不敢说话了,折可适说的没错,但他们实在忍不住了。 折可适继续说道:“种建中,你准备三千骑兵,种朴,王恩随我尾随夏军,其他各军,出长城岭,接应宗泽,种建中,楚攸,再请枢相,传话各路,听清楚了吗?” “末将领命!” 一众人不敢在多嘴,齐齐起身,单膝跪地的朗声道。 折可适点头。 其实,夏军现在已经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他的任务是盯紧夏军,拖住他们,不给他们分兵支援其他地方的机会。 其他各路军队正在进入横山地区,更进一步的占领夏地。 这时,赵煦确实到了庆州。 到了这个时候,所谓的承诺都已经不重要——决战在即! 庆州府后堂,赵煦与章楶在看着地图,盯着他们之前规划的地方。 想要拿下这些地方不难,问题在于大宋要怎么守住,同时令西夏不再争夺,边境消停。 “不能放他们走!”赵煦拳头在地图上敲击两下,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三百八十三章 猎后宴会 - 宋煦 - 官笙 章楶看着赵煦敲击的位置,那是夏军的大营所在。 章楶神色沉吟。 按照习惯,既然敌人退兵了,那他们就胜利了,没有必要追着不放,深入敌人腹地,一不小心就可能战局翻转,将大好形势丢掉。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朕已经密信折可适,命他择机出战,不能任由夏军退走。其他各军,除了既有目标,凡是能及的,都给朕打下来!” 章楶还是沉吟。 原本赵煦图谋的就够大了,要是再拿走夏人所有的好地方,将他们赶入大漠,夏人肯定会疯狂的! 赵煦神色平静,见章楶不说话,直接摆手,沉声道:“就这样定了。另外,我大宋的作战思路要改,不能困守,要主动出击,战场,不应该在我大宋境内,这一点,写在训练手册上,所有士兵都要铭记在脑海之中!” 章楶心里其实在盘算战局,心想折可适不是莽撞人,多少放心一点,抬手道:“臣,谨遵陛下圣训。” 赵煦微微点头,看向陈皮,道:“传话,河东路进入一级战备,擎天卫,皇城司盯紧辽人。传话各军? 我大宋兵锋所指? 皆我大宋故土,决不可轻易退让!” “小人领旨。”陈皮说着? 快步出去。 章楶不再说话。 这一战打到现在? 大宋胜局已定,现在? 就要看最终的战果了。 但战争并不难决定一切,打完之后? 才是双方角力的重点? 最终的战果也在角力之后确定! 赵煦盯着地图,心里同样知道,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哪怕将西夏打回去? 后面还要谈判? 找到平衡点,这才能稳住最大的战果! 赵煦心里盘算着,战后的谈判,就得看折可适等人能将西夏打的多痛了。 大宋这边已经开始盘算战后,西夏的撤军如常进行。 到了午夜? 嵬名阿埋见宋军没有异动,不来袭营? 心里还是失望,轻叹道:“可惜了。” 妹勒都逋也是如此? 道:“如果宋军袭营,落入我们的圈套? 这一战还不那么难看。宋人? 太过狡诈了。” 宋人不来袭营? 西夏唯一扳回一点颜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这么灰溜溜的撤兵。 “走吧。” 嵬名阿埋倒是十分果断,他担心耗下去,迟则生变。 妹勒都逋点头,下令撤回埋伏的士兵,安排断后,大军有序的后撤。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梁太后,李乾顺以及一干党项贵族以及家眷。 梁太后坐在马车里,单手扶额,脸上倒是平静,心里在思索着善后的事。 两次落败,有损他的威望,他必须要进一步控制朝局,稳固她的权势。 抬眼看向他边上的李乾顺,见他不停的点头打瞌睡,心里稍松。 嵬名阿山骑着马,护卫在边上,神情很是沉默。 这样的惨败,他们大夏真的是从未有过。 而在中间,是西夏的伤兵,受伤的士兵,轻重不一,高达六万人! 不少人叫唤着,时不时有人大叫,某个人抬着抬着就没了。 他们不能带走尸体,只能找地方就近掩埋。 只不过几里地,就有数十人死去。 夏军的气氛,在深夜中,一片凄冷悲凉。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骑着路,一路无语。 宋军这边,一直盯着夏军大营的探子不时来报。 折可适听着,猛的站起来,当机立断,道:“种朴,你率五千人,向西,汇合熙河路,拿下卓啰城!王恩,你进驻长城岭,支援宗泽,楚攸。再传令种建中,加速在宥州附近活动,策应楚攸等人。种师中,你的骑兵,给我准备好,随我出击。” “末将领命!” 一众人早就迫不及待了,听着当即沉声应命。 随着折可适一声令下,六万大军迅速分做三路,越过宋夏边境,各有目标。 折可适带着种师中,汇合平夏城的郭成,径直尾随西夏大军。 西夏后退的大军,不慌不忙,直到天亮,速度依旧不急不缓。 梁太后坐在马车里,似乎累了,让大军停下来休息。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站在梁太后身前,看着梁太后与李乾顺用膳。 哪怕这个时候,梁太后的膳食仍旧精致,足足十八个菜,香味扑鼻,酒香四溢。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没有半点异样,更无食欲。 梁太后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瞥了眼两人,不咸不淡的道:“本宫听说,宋军还在四处扰乱?” 妹勒都逋道:“宋人从去去年开始就在进行所谓的‘浅攻扰耕’,眼见天气越来越热,他们很快就会收兵了。” 嵬名阿埋,嵬名阿山等人没有说话,李乾顺神色淡漠,仿佛没听到,端坐不动。 梁太后点点头,继而就笑着道:“好,再行百里,离西平府就不远了,可以暂停歇脚,举行……猎后宴会。” 所谓的‘猎后宴会’,一般是大胜之后才会举行,梁太后这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李乾顺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情知梁太后是要借机抚平战败影响,重塑他的权威。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等倒是没有意见,能够安抚军心也好,两人心里这样想。 于是,稍作停留,西夏大军继续北返。 西平府是兴庆府的门户,到了西平府附近,他们就等于回家,安全了。 夏军的动作,都在宋军的监视中。 折可适率军尾随,尽力的隐蔽。 到了第二天晌午,折可大从前面回来,在折可适耳边低声道:“夏军的动作很慢,似乎不怕我们追击,连断后的人马都撤走了。” 折可适倒是一点不意外,看了眼种师中,与他大哥折可大道:“继续盯着,他们刚刚撤军,还不会太松懈。” “是。”折可大应着,快步又走开。 折可适神色沉思,继而与种师中道:“你的骑兵要准备好。” “是!”相比于种建中的木讷,种师中更显得沉稳有力。 折可适抬头看了眼,道:“继续蛰伏潜行。” 于是乎,折可适带着的二万宋军继续低调潜行,不露分毫。 西夏上下,对此毫无所觉,又过了一日,梁太后似乎觉得到了好地方,直接下令停军,准备‘猎后宴会’。 西夏随军而来的文武大臣加上家眷,足足有三千人,此刻,家眷们都露出笑容,文武大臣也舒心了。 远离了战事,就是他们的舞台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夜色正酣 - 宋煦 - 官笙 宴会上,歌舞丝竹,欢声笑语,好似完全不记得前不久才狼狈撤兵,大帐外无数士兵在哀呼惨叫。 梁太后亲切的与党项、汉等贵族大臣交谈,各种封官许愿,对女眷更是亲切,拉着好多人说话。 不知道多少人受宠若惊,又惊喜莫名。 在西夏举行‘猎后宴会’的时候,宋军的进攻脚步丝毫未停。 宗泽的虎畏军已经攻破洪州,进攻宥州,一路攻城略地,直奔嘉宁军司。 而楚攸相对平坦,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大城,此刻正在柔狼山与西夏的西寿保泰军司对峙。 而种建中最为顺利,他的骑兵包围了祥佑军司,另一部分则横扫四周城池,将祥佑军司给孤立了起来。 在他们进展顺利的时候,大宋的各路援军相继踏过宋夏边境,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抵抗,倒是投降的人大有人在。 庆州。 这里是新的情报中心,各路情报每天都在这里聚集。 赵煦亲自坐镇,看着各路的捷报,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减少过。 章楶的表情一直平静,心里却有些不宁。 他们进展的太顺利了,他在担心有些将领会阴沟里翻船,将眼前的大好形势翻转。 他看着兴奋不已的赵煦,没有说出口。 赵煦看着宗泽,种建中的的捷报,暗自点头,笑着与章楶道:“章相公,从祥佑到嘉宁,再到盐州,这一路如果能拿下来,那就万事无忧,大事可期待了……” 章楶微笑点头。 其实章楶并不知道,这一路,其实就是明长城! 赵煦却知道,看着地图? 判断着其中的局势? 心头盘旋着各种念头。 他没有新建长城的想法,这种看似抵御? 实则画地为牢的自困的行为? 赵煦深恶痛绝。 赵煦继续看着地图,盐州往西北? 就是兴庆府,兴庆府四周不少城池? 是西夏最为繁华的地方。 说起来? 宋军各路之所以这般顺利,除了西夏的横征暴敛,穷兵黩武外,还有就是梁太后抽走了大部分兵力? 使得这些地方都空虚了下来。 不过一二百万人口? 动辄征调三五十万大军,‘穷兵黩武’四个字已不足形容了。 赵煦认真的看着地图,盯着西夏后撤,停留的地方,自语的道:“也不知道折可适能不能建功……” 他的想法是? 尽可能的挫败,消耗西夏兵力? 国力,争取和平时间? 好让他完成国内的变法。 但如果折可适轻敌冒进,就有可能将宋朝目前取得的战略优势? 全都给毁掉! 章楶同样在担心这一点? 沉着的道:“官家放心? 折可适向来稳重,不贪功,不会太过轻敌的。” 赵煦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没能打消他心底的不安,自然,心里还有隐隐的期待。 西夏的‘猎后宴会’正在举行,随着气氛的蔓延,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败仗,开始欢欣鼓舞的喝酒吃肉,载歌载舞。 不足五十里外,折可适一直悄悄尾随。 折可大带着侦骑,一直在严密的监视着,眼见西夏停军,兴高采烈的喝酒吃肉,他心里十分不爽。 ‘明明是败军,怎么比他们还过得舒服,高兴?’ 折可大只带了几百人,但凡多一点,他就忍不住冲进去了。 折可大没有妄动,连忙命人回传给折可适。 等折可适收到信,与种师中等人,面面相窥,这刚刚败军后撤,这就忙着举行宴会了? 种师中明锐的感觉到了什么,凑近一点,低声道:“折帅,这或许是个机会。” 折可适深思一会儿,道:“你准备好,你大前锋,我随后就到!” 种师中带的是三千轻骑,速度快,而折可适是步兵,还要潜行。 “是。”种师中有些兴奋的应着。 到了晚上,梁太后喝的有点多,但还是拉着一些人叙话,除了封官许愿,也要做出实际的安排,确保他的权力得到保证。 李乾顺则若有若无,完全是局外人,没人在乎他。 他躲在他的大帐内,连出门都不行了。 不时有各处军报送来,都是告急,求援的。 但梁太后以及党项高层却不以为然,他们都不认为宋军会长期占据这些地方,这是他们夏国的传统国土,宋军不过是‘浅攻扰耕’,或者是乘机劫掠,很快就会退走。 当然,他们也无力救援,总共剩下十万人,不可能派出去四处救火,还得拱卫兴庆府。 在这个时候,梁太后决不允许手里的兵权有一丝失控的危险! 到了第二天,宴会继续。 想要抚平战败的情绪,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但能在城外安抚住这些人,回了兴庆府,就可以省下不少力气了。 觥筹交错,高谈阔论。 宴会之上,一派祥和。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作为这一战战败的‘罪魁祸首’,虽然梁太后没有说话,到回京之后,他们二人怎么也逃脱不掉。是以,两人只是偶尔出现在宴席上,大部分时候,被关在大帐内,进出不能随意了。 嵬名阿埋在默默喝酒,长吁短叹。 他其实是一个有能力的将领,只是他一身能力,被牢牢束缚住了,这一战,在他看来,完全不是他的过错,若非梁太后一意孤行,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罢了……”嵬名阿埋叹气。他不止一个人在梁太后手里,家眷被关在另一处,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另一边的妹勒都逋好不到哪去,作为监军,一样‘罪责深重’,已经有不少人在弹劾他了,只是现在才开始试探,按照惯例,一旦回京,他就会被投入大牢。 “难逃一死了……” 妹勒都逋长吁一口气,他很清楚,损失这么大,不死几个人,是抚平不了兴庆府上下,也不足将梁太后摘出来。 他与嵬名阿埋,必须死! 与他们想比,嵬名阿山则有些‘受宠若惊’,因为他打了一次胜仗,梁太后拉住他,几乎逢人就说,依此掩盖大溃败的事实。 猎后宴会举行的十分成功,梁太后安抚住了不稳的力量,加上有些醉酒,到了晚间,便被两个小太监,扶着进了大帐。 其他党项、汉贵族则更加高兴,三三两两的继续喝酒,畅谈回京之后的抱负。 没人知道,这时,种师中的三千轻骑已经离的没多远,正在夜色中,快速逼近。 第三百八十五章 亡国之厄 - 宋煦 - 官笙 种师中看着篝火处处,听着欢声笑语,甚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酒肉香气,神情有些激动。 夏人这是给了天大的好机会! “所有人,拿下马嚼,准备杀过去!”种师中低声喝道。 “是。” 一声令下,马嚼子被一一取下,压抑太久的马匹,纷纷发出轻重不一的叫声。 “上马!”种师中拔出刀,沉声道。 五千轻骑应命,纷纷上马,拔出刀,迅速集结,目标直指西夏大营。 这时宴会已经结束,但后半场却更加热闹,上层奢侈无度,纸醉金迷,被安抚的下层的将士们也不缺酒肉,卸下大战的疲惫,喝的更多。 西夏大营,一片醉醺醺,连值守的人都醉醺醺的 “我怎么听到有马蹄声?”有个西夏士兵,醉眼迷蒙,抬头四顾,嘟囔道。 “估计是运送牛羊来的……” “管他呢,宋人有打不到这里,来,继续喝……” “喝!” 一群人颠三倒四的趴睡在一起,吆喝着,继续抱着酒坛,吃着羊肉或者牛肉。 他们无所觉,其他人就更没反应了。 倒是嵬名阿埋,妹勒都逋隐约觉得不安,偏他们是‘准罪人’,被关在大帐内,根本有心无力。 不足一炷香时间,马蹄声忽然大作,喊杀声如雷。 “杀!” 种师中怒吼,一马当先,径直杀向西夏大营。 到了这种时候,西夏大营才如梦初醒,陡然警觉。 梁太后衣衫不整的爬起来,推开两个小太监? 一边裹着衣服一边大喊:“来人? 来人!” 一众侍卫进来,其中一个急声道:“娘娘? 不好了? 宋人夜袭!” 夜袭是最可怕的,尤其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梁太后对西夏大营的情况十分清楚? 脸色急变,大喝道:“让嵬名阿埋? 不? 嵬名阿山立刻整军迎击,皇帝呢,带他来我这里……” 梁太后慌了,快速做着应变。 此刻? 西夏大营一片大乱? 无数士兵奔走,散乱不堪,更有火把燃烧了大帐,喊叫声,脚步声? 加上大火,西夏大营转眼间就乱作一团。 嵬名阿埋? 妹勒都逋被困在大帐,现在还出不得? 只能干着急。 嵬名阿山更着急,他根本聚不齐将士? 要么喝的醉醺醺的? 要么就是找不到人? 大营里,一片惊慌失措。 李乾顺更是惊慌,被士兵带着来到梁太后身前,他急了,道:“母后,现在怎么办?” 他到底没有经历过多少事情,眼见宋军袭营,他哪里还能镇定的住。 倒是梁太后,似乎有了这个时间缓冲,冷静了下来,道:“有嵬名阿山阻击,问题不大,我们先去西平府。” “是。”侍卫应着,当即就护送梁太后,李乾顺等人快速离开。 但是除了他们,众多的党项、汉贵族,家眷就惶惶不安,他们要么酒未醒,要么就乱作一团,根本走不了多远。 “杀!” 种师中杀了进来,面对混乱不堪的西夏大营,简直如猛虎如羊群,对方毫无反抗之力,任由他冲杀。 西夏大营火光冲天,喊杀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直冲云霄。 “放下所有东西,全力冲刺!” 折可适眼见着远处的大火,当机立断,轻装简从,不顾一切的赶路。 一万多大军,在黑夜中,如同巨龙一般,涌动着而来。 西夏大营被种师中的轻骑冲击的七零八落,根本没有什么阻力。西夏士兵四处逃散,踩踏死了不知道多少。 梁太后与李乾顺被护卫着,紧急向西平府赶去。 西平府,又名灵州,驻扎有翔庆军,是拱卫兴庆府的门户与防线。 到了那里,基本就无忧了! “快走!”梁太后催促着,满脸急躁。 李乾顺极力保持镇定,但脸色还是微微发白。 嵬名阿山顾不得后面了,尾随着,保持着‘断后’姿态。 不到天明,折可适已经赶到,汇合种师中攻破、清理西夏大营,在天亮的时候,清点战果。 种师中带着折可适,一脸兴奋的道:“折帅,这次咱们了不得。不止袭营成功,击溃夏军大营,俘获十万牛羊,还有数千的夏人高官,家眷,尤其是那六路统军嵬名阿埋,妹勒都逋也被俘虏了!” 饶是一向不动声色的折可适,此刻也是动容,嵬名阿埋,妹勒都逋不止是夏国名将,也是重臣,要是俘虏了他们,绝对是大功! 两人被单独关押,折可适到了近前,看着两人,双眸精芒骤闪。 虽然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交道,却还是第一次见面!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面沉如水,被押着跪在地上,两人看了折可适一眼,都没有说话。 败军之将,他们无话可说! 折可适盯着两人一会儿,当即道:“将他们以及俘虏的夏人那些文武大臣,家眷,立刻押送回庆州。种师中,你来断后!” 他们两万人不可能孤军深入的去打西平府或者兴庆府,眼见大获全胜,他们要及早班师回城,免得夏人杀个回马枪。 “遵命!” 一众人压着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等人开始回转,种师中的轻骑在外游走,威慑夏军。 在折可适夜袭得手,大获全胜之际,宗泽,楚攸,种建中等人屡有建树,但宋军也不是全部顺利。 种朴在奈王井遭到了夏军的顽强抵抗,甚至是围攻。 “主君,你先走!”王舜臣护卫着种朴,手里长弓连连射出,例无虚发,几乎每箭都能中人。 种朴咬牙,道:“四周都是我大宋军队,这一支不能战多久,援军很快就到,撑住!” 种朴陷入了四面重围,对面的夏军似乎吃定了他,一个劲的猛攻。 好在,足足半个时辰后,宗泽的援军赶来,夏军见势撤走,这才算救了种朴一命。 天亮之后。 西平府的梁太后,李乾顺等人惊魂稍定,这才想起怎么办。 嵬名阿山沉着脸,道:“娘娘,陛下,微臣收拢各军,只回来了约三万人,其他……不知所踪。” 梁太后面色阴沉可怕,李乾顺更是双眼痛色不语。 去时二十多万,回来只有零头,这样大的损失,已动摇国本! 李乾顺瞥了眼梁太后,镇定下来,道:“现在必须想办法退宋,如果他们纠合大军,趁机来袭,我们有亡国之厄!” 别说西平府了,就是加上兴庆府,兵力也没多少,人口,钱粮更是不多。 加上军心崩溃,钱粮不济,宋军趁机杀来,真的是太危险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求和信 - 宋煦 - 官笙 梁太后同样想到了,身边的人几乎都没跟来,现在想来都成了宋人俘虏,她只能看向嵬名阿山,语气急切又亲切的道:“卿家,你有什么办法?” 嵬名阿山瞥了眼李乾顺,抬手道:“娘娘,陛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自固以及求援。我们现在必须调集兵力,威慑宋军,至少与宋军相持。辽人绝对不会愿意看到宋人灭我大夏,必然会阻止,哪怕再抽不出兵力也会出兵!” 梁太后与李乾顺听着神色一振,嵬名阿山的办法确实极好! 梁太后心里欣喜,脸上却有些迟疑。 之前他对辽国很不客气,一副大夏天下第一模样,现在求援,一来拉不下面子,二来也担心辽国记仇,不肯出兵。 李乾顺倒是明白,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直接道:“卿家说的是,辽国那边,我与母后写信,派人立马送过去。整军方面,还请卿家担待。” 梁太后有了台阶,连忙说道:“皇儿说的是,卿家快去,本宫立刻给你手书,令牌……” 嵬名阿山接过诏书,令箭等东西,直觉双手重如山。 他哪里能想到,昨天他还只能徘徊在朝廷中游,现在就是擎天柱臣了! 嵬名阿山走了,他要去整兵,应对宋军随时可能的进攻。 这是国运之战! 嵬名阿山此刻的心思极其复杂,难以言说。 梁太后没再‘矜持’,当即写信,然后与李乾顺一起署名,该上大印,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去辽国。 西夏这边损失惨重,不止军队所剩无几,军心奔溃,甚至于宋人已经达到西平府,国都兴庆府门户了! 这是宋辽之前都没做到过的事情! 眼见亡国之危在即,梁太后没了以往的骄纵? 拉着李乾顺? 不断听取外面的情况。 在西夏忧心忡忡的时候,庆州的赵煦已经得到消息。 砰! 赵煦狠狠的锤着桌子? 站起来? 大声笑道:“好,太好了? 折可适,种师中该赏? 重赏!” 汇报的参谋当即跪地? 高呼道:“此战三分将士用命,七分陛下远筹帷幄,吾皇圣明,臣不胜钦服? 陛下万岁? 大宋万岁!” 章楶等人见着,齐齐跟着跪地,朗声道:“陛下万岁,大宋万岁!” 赵煦看着跪满一万字,甚至屋外都开始跪的人群? 心头也是一阵激动。 他做到了宋朝皇帝一直想做而没做到的事情,他拓土千里? 守土开疆! 至此以后,西夏再不复威胁? 西北方向,完全可以放心了! “众卿免礼!” 赵煦满脸笑容? 朗声道:“待折可适等人巩固战果? 回到庆州? 仔细叙功,任何人都不能少!” ‘叙功’,多么令人开心的字眼。 “臣等领旨!”一众人难掩喜色的应着。 赵煦很高兴,说了好一阵子,这才让这些人回去做事,而他坐在椅子上,焦急的等着折可适将那些‘战利品’押送回来。 相比于折可适获得的战果,赵煦暂时都不在乎宗泽,种建中等人的进展了。 等走了,章楶沉吟片刻,上前来,抬手道:“官家,真正麻烦的时候到了。” 赵煦正兴奋,笑着随口的道:“什么麻烦?” 章楶肃色道:“其一,夏人大败,臣担心他们狗急跳墙。我大宋还无力灭掉他们,若是如此,西垂再无安宁,无休无止。其二,辽国。辽国自认是上国,在宋夏之上,若是我大宋灭掉夏国,辽国绝对不会答应,他们会出兵!” 赵煦冷静了下来,默默拿起茶杯。 章楶说的两种可能,都不符合宋朝的战略目标以及利益,真要是这个结果,这一战简直还不如不打! 赵煦心头飞速转念,笑容尽去,淡淡道:“你有想法?” 章楶道:“臣请见好就收,与夏人和谈。” 赵煦顿时一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我大宋绝不主动与人和谈。等着吧,夏人回来,辽人也不回来。辽人那边,不会贸然出兵的。传旨许将,让他盯紧了。必要的话,种建中的骑兵,可以调回河东路。我们必须掌握节奏,不能将主动权送出去,让辽夏,跟着我们的步骤走。” 章楶仔细盘算一番,抬手道:“官家圣明。” 确实是,他们现在大获全胜,风光正盛,突然和谈,太过奇怪。夏人,会主动来! 辽人那边,没弄清楚宋夏一战具体情形,同样不会冒失的出兵,时间,在大宋这边! 赵煦仔仔细细盘算良久,抬头看向章楶,道:“虽然优势在我,但该做的不能停。命各路兵马,继续挺进,能占的地方都占了,不能占的就毁了。命皇城司,擎天卫还有你的细作,仔细探查夏人的一举一动。辽国那边也一样。” 除了皇城司,擎天卫在赵煦的要求下,再三对西夏进行渗透,章楶在西北经营多年,也有一些情报网。 章楶明白了,道:“是。臣这就知会各军,从快从谨慎行事。” 赵煦点头,心里其实还在盘算着现在的局势。 章楶告退离开,调派各军,重新进行规划,部署。 既要防备西夏狗急跳墙,也要防备辽人可能的干涉。 与此同时,消息也传回汴京城,局势这样的变化,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需要知会章惇,知会朝廷。 果然,在折可适的战利品还没有押送到庆州府,夏人的求和信就到了。 这是一个晚上。 赵煦洗了把脸,依旧难去燥热,出了府衙,在城外漫步走着。 章楶跟随在他边上,四周是成群结队,或明或暗的禁卫。 赵煦感受着一点凉风,笑着说道:“折可适的战果还有几天才能到,朕,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章楶微笑,道:“不止是官家,臣以及庆州府,甚至是汴京城里更是急不可耐。” 这般大宋,绝对是空前的,还是御驾亲征的情况下,朝野怎能不沸腾。 章楶能想象到,不说开封城,整个大宋怕是都此起彼伏的浪潮。 章惇必然会借机,更加明目张胆的宣扬当今的文治武功,可以预见,这件事的高潮,定然是他们班师回京的那一天! 第三百八十七章 风云变幻 - 宋煦 - 官笙 章楶转瞬就抛开这些,看着赵煦轻松写意的侧脸,说道:“官家,夏人的‘议和信’没什么东西,大概意思,就是和谈,我们退回去,放回嵬名阿埋等人,两国重修旧好,不起兵戈。臣判断,他们就是想要暂时安抚我们,拖延时间,没有真正议和的打算。” 西夏这一战,确实伤筋动骨,大宋打到了家门口,但西夏上下并没有绝望,兴庆府还在,还期待辽人的救援。 赵煦点头,道:“他们想要时间,我们也是。稳固好这一战的战果,整肃军队调整部署,最多再过五天,不管是夏人狗急跳墙,还是辽人干涉,我们都能从容应对。” 章楶也是这么考虑的,道:“官家,从许尚书的信来看,辽人没有集结军队的意思,看来,他们确实被国内的叛乱拖住了。” 赵煦抬头看了看天色,西北的天空,还真是亮堂,满眼都是星光。 他心里有些感慨,也有些庆幸。 这个时机,真的是太好了! 但凡西夏聪明一点,或者辽人没那么乱,这一战的局面都不会是这样! 这一战,仔细想想,很是侥幸。 西夏那边作死的拼命攻城? 小小平夏城就将兵力折损近一半? 七八万人! 而他这边,君臣齐心? 良将用命? 此消彼长,不胜都难! “真的是天公作美啊……” 赵煦看着天色? 忍不住的,得意的说道。 章楶虽然没有赵煦想这么多? 抬头看了看天? 微笑没有说话。 赵煦走了几步,道:“趁此机会,将‘军改’的大框架彻底定下来,尤其是军衔? 爵位? 不必再议,这场大胜,足以堵住朝廷那边的嘴。” 赵煦一直考虑恢复汉时的一些军事制度,比如:给功劳巨大的武将加爵。 但朝廷里,一直阻止着? 并且朝野反对声浪很高。 重文抑武,是大宋立国? 最根本的国策之一! 章楶看着赵煦的侧脸,能从这几句简单对话中? 体会到赵煦的某些已经按耐不住的雄心,默默沉吟一阵? 绕开话题? 道:“官家? 各地的军报显示,除了兴庆府四周以及偏远的凉州,夏人的重地都已被我军占领,接下来就是如何巩固的问题……” 赵煦早有想法,踱着步子,道:“暂时先以军队弹压,等与夏辽谈好了,再让朝廷商议。军事上来说,北方各路进行合并,暂留五路,这些收复的城池,划归这五路。对了,陈皮,传话给朝廷,让章相公召集各路巡抚,商讨安民事宜。” “是。”陈皮应着。 章楶听着,接着就道:“官家,不如一来,各军必须要有重新梳理各军,北方各路是重中之重。” 赵煦嗯了一声,道:“确实需要对‘军政’进行认真的梳理,这一次,不止是南方,北方的问题,还有对军队的总规划。禁军就是禁军,禁军怎么能四处乱跑?” 大宋的军队,正规军都是皇帝亲卫——禁军,没有国家军队! 至于厢军,番军,不是‘正规军’。 章楶越发清楚了,若有所思一阵,道:“是,回京之后,枢密院与兵部会联合商议,上呈官家御览。” 赵煦嗯了一声,这些细碎的工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夺的,还得回京后,好好去梳理,推动。 西平府。 西平府也称灵州,现在梁太后,李乾顺等人驻扎在这里,没有回兴庆府。 他们不是不想回,是不能回,他们一走,军心必然溃散,外面宋人虎视眈眈,他们就在惜命,也分得清轻重。 要是西平府没了,那兴庆府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梁太后与李乾顺现在整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宋军的骑兵已经过来了,足足三万,时常出现在西平府四周,攻城掠地,其他各处几乎天天都有坏消息,令梁太后与李乾顺坐立难安。 嵬名阿山从外面进来,不等他行礼,梁太后就急声道:“卿家免礼,整军的怎么样了,辽人那边有消息了吗?” 嵬名阿山神色凝肃,道:“娘娘,陛下,目前已经有三万,但城内人心惶惶,每天都要逃兵,兴庆府那边一再催促娘娘与陛下回京。宥州,夏州等皆被宋人占领。辽人那边的消息,他们说,要求我们顶住,没有说其他。” 梁太后神色一惊,跳了起来,道:“要我们顶住是什么意思?他们难道想看着我大夏亡国吗?我们忘了,他们辽人就能好吗?宋人会放过他们?那幽云十六州,可是宋人心心念念的……” 除却这种领土争端,根本还在于地缘政治,三国鼎立,哪一国被灭,最后一国都不会轻易答应。 李乾顺沉着脸,心头慌乱。 到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宋人从大半年前就布局,摆明就是要灭夏! 嵬名阿山倒是镇定,他心里很清楚,梁太后与李乾顺只是被惊吓住了,仔细想一想,宋人根本没有灭夏的能力! 同时,嵬名阿山从宋人的种种动作来看,似乎也没有灭夏的意图。 嵬名阿山没有点破,犹自神色沉凝的道:“娘娘,陛下,辽国怕还是想作壁上观,他们的使臣已经赶往宋国,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宋人进一步动作,等辽国的反应,也等我们齐备,军心稳定。” 嵬名阿山的话说的很满,考虑十分周全。 梁太后,李乾顺听着心里顿时舒坦,在这个时候,也唯有嵬名阿山能给他们安慰与安全感了。 梁太后拉着李乾顺的手,点头道:“好,那我们就等!” 除了等,他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别的了。 嵬名阿山见着,眼神微闪。 现在的他,手握兵权,掌握着李乾顺与梁太后的身死,以及是事实上的位高权重了! 嵬名阿山神情肃色,心头却在盘算着回去之后怎么继续掌握兵权,巩固势力。 他余光悄悄瞥向小皇帝,现在的他,偏向谁,谁就是夏国的真正主人! 此时的城外,种建中,种师中两兄弟的骑兵,在四处游走,攻击夏国的城池村落,破坏一切能破坏的。 而这时,辽使,萧天成,正在奔赴青州与的路上。 他没了之前的淡定,现在急迫不已。 大辽不允许宋国灭夏! 宋夏必须继续相持,大辽才能稳坐上国地位,宋朝不能成为大辽不可控的劲敌! 尤其是在大辽平乱的关键时刻! 第三百八十八章 巡猎幽云 - 宋煦 - 官笙 在萧天成赶赴庆州的时候,庆州好像成了大宋国都,益发的热闹。 从汴京城转来的奏本是越来越多,各种歌功颂德的马屁如潮。 同样,对于这一战的讨论也不断增加。 有不少人大声宣和,请求赵煦继续进攻,发兵灭了大夏,收复故土,完成大宋历代皇帝未能完成的伟业! 同时,有人保持谨慎乐观,呼吁赵煦尽快结束这一战,早日回京,坐镇大局。 也不乏忧心忡忡的,认为夏人将垂死挣扎,西北再无宁日。也恐惧宋辽之战再次爆发,辽人会打到开封城去! 当然了,还有很多的建言献策,包含方方面面。 赵煦只看节略,其他的几乎不管你。 此刻,站在庆州城头,望着城外不远。 折可适的战利品,押送到了! 入眼就是无边无际的牛羊,种种叫唤声此起彼伏。 负责押送的折可大,相比于他弟弟的克谨,他就显得很激动,站在赵煦身侧,激动的道:“官家,臣派了上百人,数了两天两夜,足足十三万头!还缴获了不少钱粮,这是具体的账册。” 赵煦笑着看了他一眼,接过账册,一边翻着一边笑着说道:“要是以前,朕一定很讨厌这些叫唤声,现在听着,怎么那么悦耳呢?” “哈哈……” 赵煦身后,一群文武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会儿,谁还在乎什么礼数,全都激动了。 赵煦翻着账册,看着里面林林总总的东西:牛羊十三万头,钱十二万,白银二万五,黄金三千? 各种绫罗绸缎等奢侈品以及兵器、甲胄? 良马等无数。 在最下面,还有一段话:综合各物? 总值五十万贯有余。 赵煦看的不断点头? 将这个政策递给章楶,笑着道:“都说大帐靡费太多? 朕看是他们不会做。悄悄,单单是折可适就送来了五十万贯? 其他各军缴获的怕是更多? 加起来,两百万贯应该有了,还有诸多城池,良田? 人口? 这笔买卖,怎么做都划算……” 虽然这次出兵动员了近三十万人,但总花费还没有一百万贯! 折可适见赵煦高兴,咧着大嘴,站在一旁傻乐呵。 章楶倒是十分淡定? 仔细看完,道:“官家? 这么多,该怎么处置?” 宋朝的各项机构臃肿? 人浮于事,虽然朝堂屡经改革? 但地方上变化还不够那么明显。 战利品的十多万牛羊以及众多‘富贵物’? 不那么好处置。 赵煦心里一盘算? 顿时就道:“朝堂不是还欠皇家票号的钱吗?这些,拿给他们抵账吧,价格第一点,咱们借了钱,不能还不让人家赚一点……” 章楶自然心知那皇家票号就是内库,仔细想了想,道:“是,臣移交给户部去处理。” 赵煦嗯了一声,忽的看向折可大道:“那个嵬名阿埋,妹勒都逋呢?” 作为‘伐宋’的六路统军与监军,这两人能作为‘伐宋’统帅,可见他们在西夏的地位! 折可大当即转身,大声道:“来人,带上来!” 他一声令下,五六个禁卫,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上来。 嵬名阿埋高达威猛,满脸的胡子。妹勒都逋是一个下巴很尖,是一个看上去沉默的中年人。 “跪下!” 两人被踢着,按倒在地上。 两人挣扎了一下,对一众宋人怒目相视。 赵煦打量着两人,直觉心满意足,俘获西夏重臣,单单是这一点,就不虚此行了! 赵煦背着手,抬头看了看天,嘴角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道:“诸位卿家,你们看,该怎么处置?” 当既有人出列,抬着手,沉声道:“官家,夏人暴虐,杀害我边民无数,臣请削首,以抚边境军民,天下民心。” 不等赵煦说话,又有人说话,道:“官家,臣以为,削首不足以平民愤,臣请五马分尸……” “不妥不妥,” 有人连忙打断,道:“我大宋向来仁厚,岂可用如此酷刑,臣赞同削首。” “这是贼虏,为何不能五马分尸?他们的恶行,要我一一为你们叙述一遍吗?” “太过残忍,传出去,有损我大宋国名,也有损官家仁德……” …… 不多久,一群人就位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的处置争议起来。 看着宋人这边争执,嵬名阿埋与妹勒都逋头上出现细细的冷汗,这最好的结局都是削首了! 赵煦听了一阵,依旧一脸的温和笑意,看向章楶,道:“章卿家怎么看?” 章楶神色沉吟,道:“官家,除了此二人,还有众多夏人贵族,文武大臣,家眷,总数有近两千人。” 赵煦突然想起来了,点头道:“你的想法是?” 章楶又顿了片刻,道:“官家,而今大战还未结束,处置这二人,时机还不到。” 赵煦一想也是,但他隐约察觉到章楶似乎另有想法,没有揭穿,,与折可大道:“将他们待下去,好生看着,不允许他们死了。至于那些女眷,更要看紧,约束好士兵。” 赵煦的话,说的已经很直白,折可大神色一正,沉声道:“臣领旨。”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悄悄松了口气,至少眼前不会死了。 两人对视着,脸上,眼神,心里都是恐惧,还有不安。 除了他们自身,他们的大部分家眷也被宋人俘获了! 赵煦看着他们被押下去,心满意足,跺了下脚,道:“走,回衙,看看有什么新的捷报。” “官家圣明,必然有新的捷报传来!” “微臣觉得,宗泽那边,应该有了。” “也有可能是种家兄弟,他们的骑兵可是来去如风……” 赵煦没有打断他们,一路簇拥的回到衙门,刚坐下,没来得及喝茶,南天友就来了,在赵煦身后侧,低声道:“官家,那萧天成,最多两天就到。” 赵煦倒着茶水,淡淡道:“这样的事情,不值当你亲自跑过来,还有什么消息?” 南天友神色肃然,瞥了眼外面,越发低声的道:“辽国皇帝,据说要到幽云十六州巡猎。” 赵煦的手猛的一顿,转头看向南天友,道:“巡猎?” 巡猎有的是地方,幽云十六州,怎么看都不适合巡猎! 这意图,昭然若揭啊! 不等南天友说话,赵煦就突的呵笑一声,道:“他这是在给朕施压啊,能皇帝都亲自动了,我大宋是不是该知难而退,班师回朝啊?” 南天友没敢说话,悄悄的看着赵煦的侧脸。 辽国皇帝亲自到了幽云十六州,对大宋的压力绝对不小! 第三百八十九章 李乾顺的野望 - 宋煦 - 官笙 赵煦悠然的喝了口茶,摇了摇头。 南天友十分清楚他自己的身份,多一个字都不敢有。 辽国皇帝亲自跑到幽云十六州,这样的示威,是极其罕见的。 赵煦品味着茶滋味,许久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似乎察觉到南天友的目光,道:“去吧,盯住他。擎天卫日后的任务有两个,第一个,对幽云十六州以及辽国。第二,是吐蕃那边,这是两个重点。” 南天友见赵煦就这么简单的说了几句,心里疑惑,还是不动声色的道:“是,臣告退。” “对了,”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又喊了一句,道:“将章相公叫进来。” 南天友愣了下,连忙道:“是。” 南天友还以为赵煦要说什么,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走了。 不多久,章楶进来了,神色有些凝重。 “官家,麻烦来了。”章楶抬手行礼,随后就道。 赵煦却笑了,道:“麻烦?要是这种麻烦,朕倒是希望天天有。” 章楶一怔,见赵煦丝毫没有用凝色,心头思索,道:“官家的意思是,辽人不会发兵?” 依照现在的形势,大宋灭夏,似乎就在弹指之间。辽人绝对不会坐看,哪怕国内再乱,都会发兵,迫使大宋撤兵,保住西夏,促使三国局面继续存在。 赵煦拨弄着茶水,笑着道:“做个换位思考,如果我们的立场是辽国? 你会怎么做?” 章楶面露沉思? 道:“若是臣,会结合幽云十六州的军队? 立即发兵? 打一个措手不及,给予最大的震慑? 迫使撤兵。” 赵煦笑容越多,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现在? 却是辽国皇帝在幽云十六州巡狩,这是什么意思?” 章楶陡然醒悟,沉声道:“官家的意思是说,辽人根本没有能力发兵? 看似用最强大的方式表现强硬? 实则透露出了虚弱?” 赵煦笑容满面收敛,坐直身体,肃色道:“不错。所以,我们的战略很简单,对辽人含糊其辞? 拖延时间,迫使夏人彻底老实!” 赵煦不是不想灭夏? 是根本做不到! 西夏不说尚有实力,单说发兵攻打兴庆府就不现实? 长期鏖战,或者夏人潜入草原大漠打游击? 都不是大宋想要的。 眼下? 西夏国力大损? 已不足为虑,灭不灭,已不重要,就是时间的问题! 章楶心里分析了一番局势,道:“官家,想要一个什么结果?” 这是章楶一直想问没有问出口的,但到了现在,应该问了。 赵煦看来了一眼,将章楶的奏本递给他,道:“章卿家的意思是,若不能灭,那就迫使夏人称臣,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夏国,只能对我大宋称臣!” 章楶听着赵煦的话,又翻看章楶的奏本,渐渐明白其中的意思。 章楶明白了章惇奏本里的意思:表面上,是要求夏国澄清一件事,那就是,夏国至始至终都是大宋的领土,夏国是大宋的藩属,大宋是宗主国,统治夏国;而夏国与辽国是翁婿关系,不存在统治关系! 这里面除了堂堂正正的阳谋,也有离间辽夏,为最终埋下伏笔等诸多阴谋! 章楶思索再三,道:“官家,臣赞同。这个时机太好,不可不把握!” 赵煦道:“第一,凡是我军占领之地,寸土不让,将夏人继续往大漠赶,城寨要加快建造。第二,夏人冒犯天朝,不可饶恕,列出谋逆名单,夏人想要和谈,将人送过来,这是谈判的前提条件。第三,递交请罪书,夏人太后,皇帝以下,面南叩首。第四,战争赔偿,钱粮金银良马等,总额不得已五百万贯,不必一次性给,可以分期。第五,夏人确保不再翻边。” 赵煦喝口茶,不等章楶说话,又继续说道:“这是夏人的。与辽人的是。第一,宋辽之间的一切盟约必须重新谈,尤其是所谓的岁币之类,否则朕全数废除。第二,我大宋有意互市。第三,我大宋有意花钱买回幽云十六州。第四,宋夏边境,互相撤兵,以示诚意。其他的,你们看着办。对于辽国,咱们坐看他风云变幻。” 章楶现在也好奇,辽国的内乱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眼见大宋灭夏在即,居然不是纠合军队,反而是皇帝巡猎幽云来给宋朝施压? 章楶沉吟一阵,手里拿着章惇的奏本,道:“官家,臣以为,谈判还是交给朝廷。” 在庆州的,大部分是武将,根本不合适,哪怕是章楶也玩不过章惇。 赵煦一笑道:“朕也是这个意思。朕已经打发那个萧天成去开封府了。” 章楶道:“怕他不那么愿意吧?” 能见到一言九鼎的皇帝,谁愿意去与下面的人扯皮?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朕告诉他,朕决定九月初九回京。” 章楶神色微动,继而就抬手道:“官家高明。” 实则上,朝廷以及陕西六路都希望赵煦尽快回京,理由不同,但都很迫切。 赵煦又喝了口茶,淡淡道:“事情不解决,朕不走。” 章楶心里叹口气,没有说话。 官家在庆州府,就是一座大山,压的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的战略都在围绕他的想法去做,没人能反对,更没人敢拒绝。 官家干预军事,太宗以后,从未发生过,文臣武将,压力如山! 朝廷的急迫在于,开封府群龙无首,加上如此大功,朝野早就沸腾难遏了。 在赵煦这边淡定如山的布置的时候,辽夏各有动作。 萧天成带着人,被赵煦一句话调转方向,赶去开封府。 另有一队使臣,正在赶往西平府,这里很近,预计再有一天就能到。 而宋军的攻势还没有停止,除了扫清占领城寨,还在快速构建新的防线,确保能将夏人堵住,将他们赶入草原大漠。 种建中,种师中两兄弟的骑兵,在西平府外游走,并不进攻,给足了西夏一众君臣压力。 梁太后焦急等待,完全没了以往的风流心思,整日愁眉不展,听见鼓声就心惊肉跳,恨不得当场跑回兴庆府。 西平府偏殿。 李乾顺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肴,漠然许久,道:“母后睡着了,你们有什么话剧就说吧。” 他身前,站着三个人,从服饰上,就知道他们显赫,身份不一般。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抬手大声道:“陛下,大夏是陛下的大夏,一应事情应当由您决断,而不是太后,此刻,存亡也,当请太后娘娘撤帘还政!” 李乾顺眉头狠狠一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但李乾顺心头如火,熊熊燃烧。 第三百九十章 强硬 - 宋煦 - 官笙 李乾顺看着说话的人,目光又转向其他两人。 两人神色镇定,重重点头。 在他们三人想来,这么大的惨败,梁太后怎么也该退位让贤了! 李乾顺身前的三人,是他这么多年,辛苦选定的,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但这些人,也从未敢说过‘撤帘还政’四个字,梁太后在兴庆府,淫威太盛! 看着三人面露激动,李乾顺面色如常的摇头,道:“母后威仪厚重,朕不及。再说,母后若是不愿,谁能说什么,做什么?” 三人见着李乾顺这般说,心里微动,其中一个连忙说道:“陛下,而今能说动娘娘的人都被宋人俘虏,唯有一人。” 李乾顺面露惊喜,似忍不住的要站起来,道:“何人?” 三人看着李乾顺,同时抬手,道:“嵬名阿山。” 李乾顺皱眉,神色迟疑,道:“嵬名阿山,会帮朕?” 其中一个沉声说道:“陛下,不是帮陛下,是帮我大夏,而今大夏危在旦夕,不能继续要下去,娘娘不宜继续垂帘听政。嵬名阿山乃是国之柱臣,他当明白。” 第二个接话道:“臣今夜就去见嵬名阿山,晓之利害,想必他会有聪明的选择。” 李乾顺眼神微闪,又故作迟疑一阵,道:“这样不妥吧?辽使明天就要到了,等晚上,我宴请他,看看他对我大夏眼前的局势,有何见解。” 在三人看来? 这是李乾顺犹豫了? 但他们也没有把握说服嵬名阿山,只能应下。 李乾顺神色不动? 心里却轻轻吐了口气? 双眸厉色一闪。 第二天,辽使到了。 梁太后迫不及待的接见? 大帐内只有三人。 梁太后一见就忍不住站起来,盯着来人道:“本宫问你? 辽国何时出兵? 出兵多少?” 李乾顺,嵬名阿山也盯着梁太后,神情各异,俱是紧张忐忑。 来使是耶律巩? 他对于西夏君臣十分倨傲? 抱着手,面色冷然,沉声道:“我国不会出兵,你们夏国,必须与宋国和谈? 我们会从中斡旋。你们给我听好了,不得再战? 必须和谈!” 梁太后听着脸色扭曲,怒声道:“和谈?怎么和谈?宋人都打到西平府了? 没多远就是我兴庆府了?就算本宫要和谈,他宋人肯吗?他们谋划了这么多? 就是要灭我大夏? 你们辽国不出兵? 宋人怎肯罢休!?” 耶律巩对着梁太后十分不喜,因为这个梁太后对辽国太过无礼,甚至多次‘辱骂’辽国皇帝。 耶律巩现在很烦躁,他本来是要去出征的,那么多军功,却被派来夏国出使! 耶律巩的怒意没有掩饰,直接道:“你们夏人只要同意就行,其他的事情,我们来办。萧尚书已经到了宋人的开封城,不日就会有消息,你们安坐吧。” 梁太后脸色越发不好看,道:“宋人厉兵秣马,已然整顿齐备,若是大军来攻,来日是几日?” 耶律巩的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道:“太后娘娘,本使说了,你们安心等着,不要在生乱,否则,我大辽就不管了。” “你……”梁太后怒指着耶律巩,嘴角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自从他垂帘听政以来,什么人敢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 李乾顺静静的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嵬名阿山则皱眉,他听出来了,辽人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但凡出兵伐宋,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梁太后左顾右看,见没人帮她,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耶律巩见着梁太后这般,更加恼怒,直接冷哼道:“不知死活!” 梁太后似乎听到了,但她根本没有回头。 李乾顺盯着这个耶律巩,神色幽暗晦涩。 嵬名阿山则深深吐气,现在的局势,越发晦涩难明了。 他瞥了眼李乾顺,这个年轻皇帝的小动作都在他眼里。 与此同时。 萧天成赶到了开封府,却没有见到赵煦,只能与章惇面谈。 章惇这次没有不见他,两人在政事堂对坐。 萧天成面沉如水,语气果断,道:“我大辽皇帝巡猎幽云,若是宋国不肯休兵,立刻发兵!” 章惇怡然不惧,沉声道:“辽人胆敢越境,我大宋必然回之利剑!萧天成,若是你在我面前威胁我大宋,我将你的人头送回去,我倒是看看,辽国皇帝,敢不敢发兵!” 萧天成或许是连夜赶路,双眼通红,他看着端坐,语气尖锐的章惇,冷声道:“你们真的认为我大辽忙于平乱,一点兵力都没有了吗?我大辽带甲百万,但凡分出一点,就能打到这开封城!” 章惇眸光炯炯,声音冰冷铿锵,道:“灭夏就在弹指间,若是辽国妄动,那西南两面,即可发兵攻辽!” 一向镇定的萧天成,此刻眼角忍不住的抽搐,这章惇的态度,令他恼恨,又无可奈何。 萧天成深吸一口气,通红着双眼,道:“章相公,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宋人根本灭不了夏国,从你们最近的泾原路到兴庆府,不说动用大军围城攻城了,就是粮草都跟不上,天气炎热,只要夏人撑过半个月,你们就得撤兵!” 章惇剑眉倒竖,双眸厉色如芒,道:“夏人能撑得过半个月吗?这种小儿手段不要在本相面前耍弄。第一,你说的‘休兵罢战,归还旧疆’,完全没可能,要和,就以现在的情形。第二,夏人必须全盘答应我国条件,没有任何条件可谈。第三,宋夏之事,辽国不可再插手。” 萧天成听着章惇说出的三个条件,当即就阴沉着脸。 他急匆匆而来,就是要阻止宋人灭夏,却没想到,宋人根本没将他大辽当回事! 辽国一直是自认为天朝上国,凌驾于宋夏之上,眼见宋人越发‘嚣张跋扈’,他心里怒火熊熊。 却又更清楚,这不是生气的时候。 辽国没有能力发兵,现在能做的最多就是威慑宋人,迫使宋人收兵,继续维持三国鼎立局面。 萧天成强压怒意,一拍桌子站起来,直奔外面走。 章惇太过强硬,说话半点余地不留。 这不是他能说服的人,萧天成要去庆州,要见赵煦! 第三百九十一章 内外 - 宋煦 - 官笙 夜晚,章府。 章惇为人严苛,又天生面色严厉,因此与家人都很难亲近,除了章大娘子,其他人都畏惧章惇,不敢在他面前多说话。 章惇似也习惯,一个人坐坐在凉亭里,自斟自酌,神情惯常严肃,熟悉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在思考。 不多久,安静的凉亭外响起脚步声。 裴寅进了凉亭,抬手道:“老师,那萧天成出开封了。” 章惇面色不动,道:“坐。” 裴寅应着,在他对面坐下,犹自目露凝色,道:“老师,这萧天成这几日在开封城里四处活动,有不少人被说动,纷纷上书官家,请求撤兵,以免惹怒辽国,两线开战。”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看?” 裴寅知道,这是考校,心头思索一阵,道:“老师,学生以为,眼前的局势,看似我大宋大获全胜,实则暗藏危机。夏国不是那么好灭的,并且一旦灭夏,就与辽人彻底对上,国境线太长,怕是夏土都守不住? 更何况幽云十六州了。” 章惇喝了口酒? 道:“继续说。” 裴寅越发小心,道:“是以? 学生以为? 国力被严重削弱的夏国不如留着,灭夏? 弊大于利。另外,我朝这一战? 目的是为了争取边境和平? 为变法求得时间。灭夏,从种种方面来说,得不偿失。” 章惇微微点头,少有的笑着道:“你能看到这些已然不错。兴庆府离的太远? 隔着草原? 大漠,路途崎岖遥远,不准备充足,无法彻底一举灭夏。” 裴寅听着,道:“老师? 现在局势有些微妙,辽人那边看似无所动作? 实则一触即发,若是他们真的发兵? 那处境艰难的就是我大宋了。” 现在宋朝的北方大军,几乎都在针对西夏? 辽人要是突然发兵? 大宋这边? 一时间可能难以抵挡,等调兵遣将,北方必然荼蘼! 章惇双眸厉芒一跳,道:“无需担忧,辽人的反应,在官家与我们的推演中,再等等看,五天之内,如果辽人没有异动,那他们就不会有了,局势又在我大宋这边。” “五天?” 裴寅自语了一句,心头有些担忧。 章惇看了眼天色,道:“外面有什么动静?” 裴寅神情振了振,道:“户部,吏部,刑部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礼部的李尚书出京在外,工部声音比较多,他们主要态度,是希望官家班师回朝。” “王存?” 章惇剑眉动了下,没有说话。 大宋经历去年的改制之后,体制清晰简单,政事堂统辖六部,六部理天下之政。 政事堂是决策机构,六部是执行机构,而今总数八人,这也就让原本是政事堂下属的六部尚书们,变得举足轻重,地位非常。 是以,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分量都极重,无数目光注视。 对于‘旧党’唯一留在朝堂上的人,朝野的关注自然更多。 章惇又喝了口酒,道:“也好。对了,开封府的‘方田均税法’推行的怎么样了?” 裴寅不懂章惇的‘也好’是什么意思,顿了下,跟着话题道:“目前正在登基户丁,预期,年底之前能完成?” 忽然一阵清风吹来,搅动了章惇耳边的一缕白发,他没有在意,语气平淡道:“一个开封府,居然一年都不能完成。” 开封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相对于大宋来说,肯定是小的。但偏偏,开封府一年都不能完成,那明年怎么全面复起‘新法’? 裴寅明白章惇的心思,给章惇倒了杯酒,道:“老师,眼下,还是要处理夏国的事情,官家御驾亲征本就令朝野忧心忡忡,而今局势微妙,朝野更是暗潮涌动,该当如何?” 赵煦不在京城,有着太多的人与事令章惇以及朝廷有顾忌,无法决断。 章惇又抬头看了看月色,道:“没那么紧张。萧天成去庆州,在官家那绝对讨不到便宜,最多九月中,官家就能回京了。” 裴寅一听,心头暗松,微笑着道:“那最好不好。学生听说,宫里的娘娘肚子渐大,不少人说是皇子。” 但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他其实知道,章惇不喜欢孟皇后,或者说,朝廷里对孟皇后有‘认同’的,最多不过三成。 孟皇后出身‘旧党’之家,又是高太后钦点的,对‘旧党’恨之入骨的‘新党’之人,怎能喜欢? 若不是赵煦一直弹压,孟皇后早就被废除了。 章惇倒是不为所动,道:“你待会儿去开封府走一趟,让曹政将‘方田均税法’的进度整理好,我要看。在官家回来之前,我可能要下去一趟。” 裴寅神色微惊,继而有些迟疑的道:“老师,官家还未回京,开封府不宜大动干戈,若是有所变化,反弹之下,我们不好收场。” 章惇拿起酒杯,本来想喝,又放下,淡淡道:“此番大胜,全赖陛下英明神武,开封府若是有人不开眼,那就是忤逆君上,我也想看看,还有谁有这个胆子?” 裴寅左思右想,暗自点点头。 此番大胜,歼敌近十万,一路打到灵州,更是俘获嵬名阿埋这样的夏国重臣,这般大胜,大宋开国未有! 御驾亲征而来的大胜,必然天下沸腾,民心高涨,谁敢指摘? 章惇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站起来,与裴寅道:“你明日进宫,给皇后娘娘送些东西。” 裴寅一怔,这是向孟皇后示好? 不等他说话,就看到章大娘子过来,裴寅连忙行礼。 章大娘子拿着一件单衣,没好气的道:“晚上还是冷的,喝什么酒啊,前几天的事忘了?多大岁数的人了,儿孙我要管,你这老头我也要管,你要累死我?” 章惇接过衣服披着,根本没说话,径直回房。 章大娘子与裴寅笑了笑,跟上章惇,说道:“我与说的,那李家欲要结亲,你怎么说?人家也不是图你位高权重,攀附于我章家,人家世代清贵,不在乎什么权势的……” 章惇摆了下手,道:“我不喜欢那小子,才十几岁,结什么亲……” 章大娘子连忙说道:“那你还想几岁,等二十了,成老姑娘吗?儿女的事,你这个做爹的,能不能上上心……” 裴寅看着老师,师母吵吵闹闹的背影,神情有些羡慕。 请假一天 - 宋煦 - 官笙 何仪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不光是龚都,连大方渠帅刘辟都投降了,实在是让他一下子没有消化过来。 看得屋里的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郡主都回来了,王爷怎么看上去好像更不高兴了。 秦梦瑶不想和八派联盟的人纠缠,借着庞斑吸引目光,飞身离去,直到跑出两三里,才想明白庞斑话语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之前想的都有些片面,有点太盲目乐观了。 靠着蜘蛛腿多的优势勉强避开刘晋元的剑气,彩依的攻击又到了。 裁判抱球走到中圈,左右比划校准,轻轻把球扔向空中,斯台普斯中心欢呼声四起。 面对洛夫人当面毫不客气的讽刺,德妃娘娘也不禁心中一滞,但是也没说什么,生生忍了下来。 陪家人度过了回国后的第一个周末,周一早上,胡易跟朋友们相约踢了场足球。 “真巧呀,我家在交大家属区那里,那我们同路呢。”关晓蕾也是有点惊喜。 段念,就这样昏昏沉沉-兢兢战战的--过了一晚上,在最后,磊少青那桌结账时,段念也是故意找借口躲过--她真不想在沾他一丝一毫。她不想自己的余生,在葬送在他手里。 “好看……”赵合欢像个花痴一样地眯起了眼睛,就差伸手去调戏个干净。 那一晚的事看似已经过去了,可是如今冷冷的“昭阳殿”,以及皇上对后宫妃嫔的冷淡,分明就表明还没有过去。 苏倾城又被噎,忍不住气愤地加重环住他脖子的力气,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就忍不住轻声笑了两声。 “那就好,我们以草原上剩下的十五个大部落为目标,到十五个部落全部被统治,谁占领的部落多,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西摩开口说道。 吉安娜冷着脸,手中法杖一甩,大量的冰锥直接飞出,和半空中的骨枪撞在一起,然后魔法杖继续往地上一顿,顿时墙壁上大量单单由水构成的士兵出现,开始朝着液体者攻击。 任松野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身后的吼声越来越近,他也顾不上更多了。 邱瞎子不由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这宝台上可谓身经百战,竞拍时跳叫价格的也很常见,可他却从来没见人一下子跳叫将近四枚高阶灵石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暗夜精灵弓箭手中的其中一人突然叫了起来。 正彦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遥望远方。四代雷影面对止水的须佐能乎半天无法突破,气得直跳脚。拖了这么久,正彦就是希望以后艾能有点B数,知道实力差距,对老祖宗的态度尊敬一点。 而且,对方低头出了船舱之后,露出了的一张脸,更是让侍卫这边的气势,弱了不少。 “蒂奇长官真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对了阿巴斯,哈撒韦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北斗摆了摆手,他可不在意教派会不会嘉奖他,反倒是有点担心自己日后无法脱离此处,到时候和天盟的人驻扎在一起早晚要出事。 就在这时,李铭风的手机响了起来,当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就是一身的冷汗。 被叫做太一的青涩少年,虽然一开始很恐慌,可他还是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两个正在交战的巨人,仅仅只是路过汤忍村而已。 他们并没有见过木叶忍者出手,认为村子里的传言其实是过度夸大了对方。 “我们让出租车兜圈子,不会有再人发现我们吧?”秦冰冰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铭在这片空间之内肆意游荡,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见到一只怪物,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可是现实就是这样,让李铭百思不得其解。 但一想到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她不想让大伙们为她担心,她只想大家高高兴兴的听着她的故事,为她喝彩。 绕过了壮汉他们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太多了,后半程北斗只是轻轻地挨了几刀之后便顺利地突围了。 郑昊和秦冰冰听到他把“斯皮尔伯格”说成了“斯伯尔皮格!”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水遁 - 水阵壁”时间已经来不及的深作,只能选择这个B级的忍术来防御橙色激光的攻击了。 目前亚索没有暴击,也没有任何加攻击力的装备,伤害是真的有限,酒桶也是带的【时光之力】走肉装路线,而纳尔也已经有布甲鞋,又是将近满血的状态。 可以想象,那些参加试炼的人有多么的痛苦,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连感觉都没有的地方,被困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是怎样的大恐怖。 许舟被镇北王府的几位护卫合力“叉”了出去,一路上招摇过市,被人指指点点,他这老脸有点挂不住。 某人笑嘻嘻的来到野区准备将新鲜出炉的红buff收入囊中,然后继续去下路压制对方。 G2拿出这样一个下路对线的绝对劣势组合就已经是考虑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花公子和死者之间没有身体接触,没有空间造成死者窒息而亡。 赵寅又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十两银子在他粉白的掌心里很诱人。端砚的眼神也闪亮亮地盯着那锭银子。 许志远心中欣喜,他将青铜锁子甲穿好之后,外面重新套上新手麻布长袍。 相比之前的路短,这里的赌石摊子就比较稀少了,人流量也少了将近七成。 七年了,你更新的日志我每一篇都会去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总在你空间留下足迹的人是我。 孟良眸子之中闪烁着yin邪之色,不怀好意的看着沈渔,伸手就要去抓沈渔的下巴。 这些家伙们行的都是附庸觐见领主时的标准礼节,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家伙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都认可了苏维这个名义领主的身份。 第三百九十二章 梁太后死 - 宋煦 - 官笙 萧天成离开开封府,赶赴庆州。 一路上,他面沉如水,心里忧虑不安。 “尚书,下官担心。”马车里,一个武将模样的男子看着萧天成说道。 萧天成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语气镇定的道:“夏人应该还能撑住,宋人想要灭夏没那么容易。” 他虽然这样说,但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宋人这次动员三十多万大军,年轻的皇帝御驾亲征,加上之前与赵煦的接触,萧天成心头想不担心都难。 时间,时间,萧天成只希望时间快一点,让他赶到庆州,说服宋国那年轻皇帝,放弃灭夏企图。 那武将没再多说,他同样忧心忡忡。 他们辽国抽不出兵力干预,哪怕他们的皇帝来到幽云十六州,也不过是一种心理威慑,没有实实在在的出兵,宋人很难被阻止。 这么好的灭夏机会,换做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放弃! 这时的庆州,欢天喜地,每天都有捷报,各处押送来的战利品,庆州城已经装不下,堆满了四门,每天都有人在连夜清点。 还有各种俘虏,降将,充斥在庆州城上下。 庆州城非常忙碌,气氛非常热烈,上上下下,有着前所未有的澎湃激情。 赵煦每天也很忙,要处理汴京转来的奏本,也要盯着眼前的局势,甚至于,赵煦还打算越过过去的宋夏边境,前往刚占的各处城池去看看。 当然了,没能去成,庆州上下,所有人都拦着他。 这会儿,赵煦站在城头,看着士兵们抬着一只只牛羊进城。 这几天,城里喜欢上了吃牛羊,各种吃法,军民所有人都分到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官家,羊腿,蒸的,有点咸。”一个四十左右的大妈,端着一盘切好的羊腿来到赵煦身侧,笑着说道。 “诶,好,谢谢李婶。”赵煦连忙接过盘子。 李婶给赵煦做饭有一段时间了,熟一点没那么拘束,打量着赵煦,道:“官家,还想吃什么口味的,我去给你做,对了,要不要喝点酒?” 赵煦已经拿起羊腿,虽然有点味道,但又有些特别,加上是战利品,赵煦吃的很舒服,笑着摆手,道:“不用了,这样就不错。对了,有酱吗?储备一点,过几天有人来,我要招待一下。” “有有有。”李婶一听,大喜的说道:“不瞒官家,隔壁的周家很会酿,我去找他们要。” 赵煦点头,道:“那麻烦李婶了。” 李婶就是普通妇人,是随着公公从军,一家落在庆州,哪里见过皇帝,跟别说给皇帝做饭了,心里别提多激动。 她很想多和赵煦说几句话,传说中的皇帝,都是高高在上,不能直视的,眼前的官家,温和有礼,毫无架子,令她心里欣喜莫名。 不过,余光看到章楶上来,她慌忙笨拙的行礼,快步下去了。 章相公治军严厉,她不怕赵煦,可是怕章楶。 章楶没有在意李婶,见赵煦吃着羊腿,抬手行礼,而后道:“官家,夏军龟缩在西平府,各处援军聚集,西平府以及兴庆府,怕是能有十万人了,其他各处也有零星的反扑……” 赵煦嚼着肉,转头看向兴庆府方向,道:“意料之中。将他们堵在灵州,巩固我们占领的城池,时间,在我们这一边。” 西夏的兵力遭到重击,哪怕再筹集十万人,也不能再复以往的攻势。时间越久,就越能让大宋站稳脚跟! 章楶道:“是,臣也这么想的,各处都来了信,现在就是要稳一点。另外,听说灵州那边有些冲突,梁太后对辽国使臣很不满。” 赵煦笑了一声,道:“不作死就不会死,让他们作吧。对了,萧天成要到了?” 章楶神色微肃,稍稍沉吟,道:“是。官家,之前打算与辽国结盟,现在怕是不成了。” 赵煦失笑的摇头,在章楶有些诧异中,心里斟酌着,点拨般的说道:“朕就没想过与他们结盟。从眼前的形势来看,辽国国内的叛乱已经十分严重,辽国能不能撑住还两说。相比于垂垂老朽的辽国,要警惕新崛起的势力。” 章楶一怔,对赵煦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煦也知道,现在说的有点早,又吃了口肉,道:“先不说这个。辽国那边,朕来谈,计划不变。” 章楶知道赵煦心里有谋划,见赵煦不说,便也不追问,道:“臣请官家坐镇庆州,臣去走一遭。” 赵煦心里轻叹,这身份在这里,令他束手束脚,根本不能向前走太多。 章楶第二天就出城了,第一站就是平夏城。 而此时,灵州城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西平府又叫灵州,原本就在戒备宋军,一直戒严,日夜不敢松懈,但敏锐的人,还是察觉到了另一种紧张夹杂其中。 西平府,府衙后。 一群人聚集在梁太后的床前,看着梁太后躺在那,脸色苍白扭曲,嘴唇发紫,双眼怒睁,嘴角,鼻孔出着血。 床边,李乾顺,嵬名阿山以及四五个重臣,此刻目瞪口呆,神情惊愕,一句话说不出口。 不远处的宫女,内监跪了一地。 一个太医模样的,战战兢兢的从地上跪着转过身,颤声道:“陛陛下,娘娘是中毒……” 李乾顺气息急促,双眼怒睁,喝道:“中的什么毒?刚才母后吃了什么,什么人来过?” 他话音一落,一个太监趴在地上,身体剧烈打颤的说道:“娘娘,吃了一碗羹,刚才,刚才,辽使来过……” 所有人神色大变,相互对视,不敢说话,都看向李乾顺。 嵬名阿山没有说话,紧拧着眉头。 梁太后突然死了,令他很意外,但这里面又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辽使来过,是辽使毒死梁太后? 这说不过去啊! 但是,这西平府,谁敢对梁太后出手,谁又有这个能力? 嵬名阿山目光在这临时寝宫里搜寻,盯着一个个的侧脸,但是当看到李乾顺背影的时候,他猛的双眼一睁,又飞速低头,狠狠咬牙。 ‘应该……不可能吧……’ 嵬名阿山心里冰冷。 “嵬名阿山!” 突然间,一道大喝在嵬名阿山耳边炸响。 嵬名阿山一惊,抬头看去,就看到李乾顺双眸冷静,神色威压霸道的盯着他。 嵬名阿山心里恐惧,见着李乾顺的目光,极力保持着镇定,连忙抬手道:“臣在。” 李乾顺只当嵬名阿山是慌乱,背着手,俯视着他,道:“母后突然遭难,宋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现在,朕问你,该如何是好?” 嵬名阿山脸角抽搐了下,不管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梁太后一死,所有的权力,就都在李乾顺手上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局势纷乱 - 宋煦 - 官笙 嵬名阿山心头震惊,来不及多想,当即就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此事还需秘而不宣。” 嵬名阿山确实没办法多想太多,只是顺着李乾顺的话回答,再多,他一时间也来不及多想。 除了嵬名阿山,在场的还有李乾顺的三个心腹。 三人对视一眼,脸上的惊恐迅速退去,看了眼已经死透的梁太后,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当前有两个急务,第一,控制消息,确保西平府稳定,待陛下回京再公开娘娘‘病逝’的消息。其二,立刻与宋人和谈,立马回京!” 这个人说的很有重点,思绪很清晰。 其他人跟着一脸肃色点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西平府不能乱,否则宋人得到消息,他们大夏就真的亡国了! 李乾顺盯着跪在地上的嵬名阿山,语气无喜无悲,道:“嵬名卿家,你怎么看?” 嵬名阿山头皮发麻,暗暗咬牙,迫使他自己能冷静下来,眼神一阵闪烁后,道:“臣谨遵圣命!” 李乾顺面色稍缓,道:“察哥,你与嵬名卿家共同署理西平府军政。嵬名安惠,你带令箭即刻回京,整顿都城军务。李至忠,你前往宋营,与他们和谈,务必稳住他们!” 三人听着大喜,道:“臣谨遵旨意!” 三人这是飞黄腾达了,哪里能不高兴,急匆匆离去。 嵬名阿山跪在地上,没有说话,那察哥要分他的军权,他是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他隐约听到,帘子后,有脚步声,有丝丝缕缕的刀芒! 李乾顺安排了这些,心里才顺畅许多,回头看了眼死在床上,好似死不瞑目的梁太后,忽然上前,将嵬名阿山扶起来,焦急又惶恐的道:“卿家,你说,辽使毒死了母后,这可如何是好?” 嵬名阿山没有纠结这梁太后到底是怎么死的,顺着李乾顺的话,故作惊慌的道:“陛下,现在万万不能得罪辽使,我们还需辽使斡旋,切不可开罪辽国……还是,先忍一忍吧。” 李乾顺听着他的话,一脸悲痛,恨声道:“宋辽皆欺我大夏,朕这个皇帝,真的是还不如死了……” 嵬名阿山一把拉住李乾顺,急声道:“陛下,至此国之存亡关头,陛下切不可做此念,万千干系系于您一身啊……” 李乾顺神情动了动,深吸一口气,道:“还是卿家忠贞体国,朕明白了。即刻起,朕接管行营,任何人没有朕的允许,不能出入母后寝宫!” 表面上是隐藏梁太后死的消息,实则还是为了控制嵬名阿山,掌握权力。 嵬名阿山失去了一半军权,现在又失去了对西平府府衙的掌握,真的就是从掌握西夏命运的实权人物变成了任人宰割。 一瞬间,又被打了回去! 嵬名阿山暗暗秉着一口气,没有半点犹豫的道:“臣领旨!” 李乾顺见嵬名阿山没有一丝的反抗与异议,对他是彻底放心了,道:“卿家去吧,朕还要与辽使再商谈。” 除了瞒住梁太后死去的消息,李乾顺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尽快与宋国和谈,早日回京,彻底坐稳皇位! “臣告退。”嵬名阿山再次行礼,转身出去。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去看床上的梁太后,快步离去。 李乾顺与赵煦年岁差不多,他看着嵬名阿山的背影,俊逸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抑制,惊喜,狂喜的扭曲、光辉之色! “大夏,终究是朕的!”李乾顺抑制着声音,低低的吼叫着说道。 嵬名阿山出了后院,脑门上是一脸的冷汗,顾不得其他,径直返回他的临时院子。 他一后堂,就冷声道:“叫忠佑来,其他人都出去,不准靠近!”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慌忙退了出去。 不多久,一个武将急匆匆进来,顾不得其他就道:“主君,怎么回事?我看府衙都换人了,而且军队也有调动,我们很多人被赶了回来,城中好像有什么变化……” 嵬名阿山黑着脸,道:“关门。” 嵬名忠佑当即觉得有事情,连忙关门,紧张又忐忑的走近。 嵬名阿山神情晦暗,没有隐瞒,道:“娘娘死了,具体死因不要问。陛下接管了府衙,还分了我的兵权了。” 嵬名忠佑眼神立变,急声道:“陛下,这是要清晰娘娘的旧属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嵬名阿山眉头拧成川字,道:“这只是开始,不过,应该不会立刻就到我,我找你来,除了告诉你这件事,还有就我们从现在起,谨言慎行,一切都要听陛下的!” 这个时候是站队的最关键时刻,谁给李乾顺一点不好的感觉,轻则扫回家,重则就是‘后党’,那是要身首异处的! 嵬名忠佑神情不甘,原本他们一飞冲天,谁知风云斗转,又给打回来了。 “主君!” 忽然间,嵬名忠佑脸色骤变,道:“这个消息,要传给宋人吗?” 嵬名阿山猛的坐直身体,似乎刚想到这一层。 如果传过去,宋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或许就会全力进攻,真正的灭夏! 可要是不传,宋人秋后算账,他们这些人,都得死! 嵬名阿山脸色变幻一阵,久久不言。 家国与他自身的性命,他很难取舍! 嵬名忠佑见着,越发低声的道:“主君,宋人可不止我们这一条线……” 嵬名阿山看着他,心底也清楚,宋人在西平府有众多眼线。 他暗暗吸了口气,将心底的繁乱抛开,仔细的想了想,道:“现在将消息传过去,宋人庆州那边收到消息起码是三天后,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告诉他们吧。” 嵬名忠佑心里悄松,道:“好。” 其实,他心里很想追问,梁太后是怎么死的。梁太后还很年轻,身体非常好,怎么就突然死了? 但他没敢问出口。 西平府悄然发生着变化,除了内里的人,外人根本不清楚。 西平府外,种建中,种师中两兄弟的骑兵几乎没有停过,对西平府的的佯攻不分早晚。 其他各路的折可适,郭成,王恩,李忠杰,宗泽等同样马不停蹄,他们在不停的收割能攻占的西夏城池,并且巩固防线,将这场战事的战果最大化。 河东路的许将,日夜不敢懈怠,警惕的防备着幽云十六州的动静。 擎天卫,皇城司的密探几乎在全力运转,盯住辽国的一举一动。 第三百九十四章 毛骨悚然 - 宋煦 - 官笙 宋,夏,辽,三方都在赶时间,一个比一个急。 夏人那边对梁太后的死秘而不发,李乾顺主导与辽人谈判,希望尽快与宋和谈。 辽人在宋夏两边发力,希望促使宋夏恢复和平,以免威胁自身。 宋朝这边,则同样如火如荼,对于新占的城池,既要巩固也要防备。 在三方的各自忙碌中,萧天成的马车,终于到了庆州府。 在他到的时候,赵煦也收到了梁太后死亡的消息。 庆州府的文臣武将,一阵扼腕叹息,捶胸顿足,哪怕是章楶也轻轻摇头。 “可惜了……” 赵煦轻轻摇头,如果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完全可以利用起来,或许西平府能够拿下来,给予西夏重创,甚至趁机灭国都有可能! 章楶很快收拾心情,道:“官家,现在就看,那个李乾顺是什么态度了。” 一众人顿时打起精神,目光看向赵煦。 梁太后一死,李乾顺名正言顺的亲政掌权,他要是乱来,不顾一切的继续打下去,对宋朝来说反而不利。 赵煦点点头,目露思索,缓缓说道:“先观察一下,命各路人马提升一级战备,不得懈怠。传令种家兄弟,注意观察。” 西夏固然损兵折将,但实力还是有,宋军的战线拉的太长,需要严密防备。 章楶应着,继而就道:“官家,辽使就要到了。”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今晚,朕单独宴请他,看看辽国到底是什么态度。河东路那边,不能松懈,盯住幽云十六州内的所有辽军。” “臣领旨。”章楶抬手。 赵煦见除章楶外,不少人都有些紧张,不由轻笑道:“纵然那李乾顺分不清轻重,眼下的局势也由不得他,无需担忧。” 众人见赵煦神情松缓,这才放松,纷纷倾身,道:“臣等愚钝。” 赵煦摆了摆手,拿起茶杯喝茶,心头转念。 他这一战的几乎所有目的都已经达到,现在,就是要迫使西夏臣服,为宋夏,宋辽边境,争取三五年的和平! ‘萧天成,会带什么目的来呢?’赵煦心里自语。 外人,甚至所有人看来,灭夏就在眼前,但赵煦以及章楶等人十分清楚,灭夏,大宋现在还做不到,留着西夏,远比灭了好。 章楶等人出去了,他们非常忙。 …… 萧天成来到庆州城外,看着来来去去巡逻的士兵,押送物资的民夫,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自信,他心头一沉。 边上的武将也在观察,走近一点,低声道:“尚书,这么多粮草,宋人是打定主意要灭夏了吗?” 萧天成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没那么容易,不说夏人实力尚存,宋人长途跋涉进攻兴庆府还不现实,何况,还有我大辽在一旁。” 武将一愣,道:“那,宋人不会灭夏?” 萧天成又摇头,道:“这一战到了这种程度,哪怕不可能,换做我也会试一试。” 武将不说话了,局势很尴尬。 萧天成走了几步,看着近在咫尺的庆州城,轻叹道:“若不是我国内叛乱迭起,那拔思母部盘旋在辽夏边境,需要夏人出力,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辽国境内叛乱已经越发得严重,在西北方向拖住了辽国大部分兵力,尤其是这拔思母部,俨然有了威胁辽国国祚的实力,偏又游走不定,不肯决战,降而复叛,来来回回多年,拖的辽军精疲力尽,耗费不知道多少粮草。 武将也心里郁愤,脸色难看。他大辽,何时这般狼狈? “萧尚书。” 萧天成还没走近,一队人马忽然迎过来,礼部的一个员外郎笑呵呵的上前,抬着手说道。 萧天成看着他的官服,眉头一皱,旋即就不动声色的道:“有劳。本官何时能够见到你们官家?” 这员外郎抱手而立,面带笑容的道:“不急不急,官家昨夜批了半宿的奏本,刚刚歇下,晚上,设宴,请萧尚书准时赴宴。” 萧天成见赵煦没有避而不见,微微点头,道:“请带路。” 员外郎伸手示意,走到他边上,忽然说道:“贵使,我很好奇,为何贵国会毒死那梁太后?” 萧天成一怔,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 这员外郎见萧天成似乎还不知道,脸上笑容越多,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先进城,进城……” 萧天成盯着这员外郎的侧脸,心头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那武将更是如此,他分明听得清楚‘为何贵国会毒死那梁太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怎么会毒死夏人的梁太后,这种事,怎么听着都十分诡异! 两人悄悄对视一眼,心里暗暗警惕。 萧天成进了城,又看到满城都堆积的各种兵器,甲胄,粮草,还有各种珍贵之物,士兵们巡逻的十分严密,没人引领,或许是寸步难行。 萧天成进了庆州城,被安排在驿站,刚刚洗漱,换好衣服出来,武将就一脸肃色的道:“尚书,我们出不去,没有一点消息。” 他们出不去,自然别人也进不来。 萧天成倒是不奇怪,目光凝重的看着外面来来去去的宋人,道:“刚才那员外郎的话,不是随口说说的,或许李夏那边,可能真的出事情了。” 刚才宋人员外郎说他们辽国使臣毒死了李夏的那梁太后,这话,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外来使臣毒死垂帘听政,握有实权的当朝太后,乍听觉得不可思议,但深入去想,这里面的问题就大了! 武将一脸不安,道:“尚书,要是真的,李夏那边肯定剧烈反弹,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难以掌握!” 辽人需要宋夏和平,除了三足鼎立,维持自身地位的需要,还有需要西夏背刺辽国内部叛军的目的! 萧天成脸角抽搐了几下,双眸闪烁着狠厉之色,道:“那边的情况我们现在还无从得知,晚上我试探一下宋国皇帝的口风,不论如何,李夏不能被宋人所灭。经此一战,李夏不复以往,就算再大的怨愤,也得给我忍着!” 武将深深点头,深以为然。 在三国之中,辽国强势,宋人软弱,西夏穷横,现在西夏没了穷横的本钱,就该老老实实听话! 第三百九十五章 辽人的斡旋 - 宋煦 - 官笙 傍晚。 庆州府后堂。 这个房间是特别收拾出来的,但庆州府是边城,军事重镇,不见奢华,更多是简陋,朴素。 萧天成一个人进来,看着这个场景,眼神暗凛,心里越发不安。 一个人的野心,能从的衣食住行,一举一动中窥得蛛丝马迹。 宋国小皇帝没有传说中的那般狠辣,骄纵,也不见奢侈,这般朴素,克己,其心不可揣度! “外臣见过陛下。”萧天成走进来,不卑不亢,语气从容。 赵煦也在打量萧天成,这位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呢? 只是片刻,赵煦就双眼眯起的一笑,道:“免礼,坐吧。” 萧天成客气了一句,就要在赵煦对面坐下。 “那边,这里还有人。”赵煦见着说道。 萧天成一怔,他还以为今天就他们俩。 萧天成没有多问,坐下后,心里好奇,会不会那个枢密使章楶。 不等他多想,就看到一个穿着宋国副总管甲胄,一脸大胡子,低头看去,简直如山岳一样的男子。 萧天成看着这个人,只觉得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 “臣嵬名阿埋,参见陛下。”嵬名阿埋目不斜视,来到桌前,单膝跪地的沉声道。 赵煦笑容满面,道:“卿家请起,坐。” “谢陛下!”嵬名阿埋道。 萧天成脸色骤变,这下他想起来了。 嵬名阿埋,曾经的李夏六军统帅,李夏重臣、名将! 他投降宋国了? 那李夏就危险了! 萧天成不能保持镇定,看着嵬名阿埋坐到他边上,双眸剧烈闪烁。 嵬名阿埋面无表情,这是他投降的第二天,到了现在,不说他的命,家人的性命,关键是大夏也岌岌可危,他不想跟着大夏陪葬,自然识时务。 赵煦看着萧天成的表情,眼神隐晦一笑,道:“萧尚书,不需要朕多介绍了吧?” 萧天成极力保持平静,原本想好的措辞没了,身体陡然坐直,盯着赵煦道:“陛下,我们开门见山吧。你们灭不了夏,即便强行灭了,也控制不了李夏,加上我大辽在侧,你们的边境将永无宁日,这不是贵国想要的结果。” 赵煦自顾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有些感慨的说道:“能看到这一层,说明萧尚书的眼界确实不一般。李夏灭与不灭,就在朕一念之间,朕现在,想听听你们辽国开出的价码。” 萧天成当即道:“宋国退兵,恢复以往疆界,我们保证李夏永远不会再犯边,我大辽也是,三国永远和睦,再无兵戈。” 赵煦放下酒杯,忽然看向嵬名阿埋,道:“嵬名卿家,朕要灭了李夏,兴庆府交由你镇守,可否保证西北宁静?” 嵬名阿埋当即倾身,瓮声道:“臣以人头担保,绝无人敢造次,陛下天威浩荡,不可犯!” 赵煦一笑,目光又看向萧天成,道:“你刚才说开门见山,是糊弄朕的?” 萧天成心头一沉,压力大增,越发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的道:“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外臣就直话直说。宋国归还几座城寨,我们劝说李夏罢兵,至此以后,我大辽向陛下保证,李夏安分守己,再无异动,宋夏边境再无战事。” 赵煦还本想试探一番,见萧天成直接开出了这样的条件,不由得好奇道:“你们辽国的内乱,真的到了这种程度?” 萧天成不意外赵煦能猜出来,径直的道:“我大辽强盛,区区叛乱不足为惧,我大辽是希望三国永久和平,此乃三国一万黎民之福。” 赵煦对辽国那边的情势还没有足够的了解,但从萧天成这一趟,他也明白了许多。 ‘看来,辽国得乱一阵子,还真是天赐良机……’ 赵煦心里暗道。 摆平了西夏,辽国又内乱,少数有三五年无需担心这两国,他能专心推行变法,三五年一过,‘新政’稳定,这两国再出幺蛾子,他也腾得出手来应对! 赵煦思忖着,静静喝了口酒,道:“那朕也不绕弯子,第一,李夏撤帝号,朕封李乾顺为顺诚王。其二,边境线以现在的各自所占划定,不得有异议。其三,李夏赔偿我大宋良马一万匹,钱粮三百万贯,每年进贡黄金两千两,白银一万两,良马三千,其他另算。其四,李夏限制兵力,骑兵不超过一万,总兵力不超过五万,我大宋将派官员入兴庆府监督。其五,李夏为我大宋藩属,与辽国是翁婿,别无从属,辽国不得册封,调派……” 萧天成听着直皱眉,依照眼前宋国皇帝所说,简直将李夏活生生吞并,还将他们大辽给踢了出去! 并且,这只是总纲,细节还要详细再谈! 萧天成沉着脸,道:“陛下,这简直与灭夏无异,我大辽不会同意!” 赵煦轻轻一笑,道:“朕只是告诉你,没要你立刻同意。三天,最多三天时间。” 最多三天时间,灭夏吗? 萧天成心头怒恨,却又没有过多筹码,瞥了眼边上的嵬名阿埋,又与赵煦道:“陛下,凡是过犹不及,我大辽……” “你大辽腾不出兵力……” 赵煦直接打断他,道:“如果萧尚书没有其他的话,这种威胁之语,会缩短你的考虑时间。” 萧天成确实拿不出更多筹码,见宋国皇帝完全不将大辽放在眼里,心头怒火又无奈。 他在艰难中想着对策,忽然说道:“上次陛下说,要与我大辽结盟,难道只是随口说说吗?” 赵煦顿时来了兴趣,道:“若是辽国愿意结盟,朕乐意之至,但不涉李夏之事。” 萧天成左思右想,道:“我需要半个月时间来禀报……” “你只有三天时间。”赵煦毫不犹豫的提醒道。 ‘可恨!’ 萧天成心里暗吼,不知道是很辽国内的叛乱,恨辽国不能出兵,还是恨眼前的赵煦。 萧天成抽搐脸角,恨恨的咬牙,深吸了口气,道:“陛下,请容外臣细思,另外,外臣需要与李夏那边联络。” 赵煦看向嵬名阿埋,道:“嵬名卿家,辛苦你,带些人,保护萧尚书。” 嵬名阿埋刚刚入降,时时刻刻想着投名状,闻言毫不犹豫的起身,道:“臣领旨。” 萧天成对于赵煦排嵬名阿埋监视他完全不在意,起身行了一礼,一句话不说,快步离去。 宋国皇帝比那章惇还要强硬,他现在要知道西平府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那梁太后,真的死了吗?与耶律巩有关系吗? 这一战,将辽宋夏原本清晰的关系,搅和的一团乱!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三国角力 - 宋煦 - 官笙 萧天成出了庆州府大衙,就不再顾忌,快速联络在西平府的耶律巩。 随着与耶律巩的联络,萧天成都傻了! 驿站内。 萧天成坐在椅子上,看着耶律巩很长的一封信,整个人都不好了。 武将接过信,看了一会儿,惊愕的道:“那李乾顺毒死了梁太后,嫁祸给我大辽?” 武将饶是不太聪明,可也从中嗅出了太多不一样的味道。 李乾顺怎么敢毒死垂帘听政的梁太后,还敢嫁祸给他们大辽,尤其是,现在李乾顺已经握住了西平府的数万大军,事实亲政了! 这给他们斡旋,带了巨大的,不可预测的麻烦。 武将看向萧天成,道:“尚书,耶律侍郎没有说那李乾顺的态度,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萧天成道:“他没说,就说明他也拿不准。这李乾顺如果不知好歹,一定要打下去,我们就难办了。” 辽国的困境在于,拔思母部游移不定,实力还很强,已经在众多叛军中,有‘领袖’的姿态,在西北盘踞,不肯决战,这将辽国拖着实疲惫不堪,连夏国几近灭亡这么大的事情都抽不出兵力来干预。 简而言之,辽国现在不仅抽不出兵力,还需要西夏背刺拔思母部,帮助辽国平定叛乱! 武将一脸便秘之色,道:“尚书,那怎么办?” 萧天成沉着脸,道:“第一,让耶律巩尽快摸清楚李乾顺的态度,宋夏和谈必须尽快达成,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其二,谈清楚宋人真正的底线。第三,去信陛下,请他无论如何抽兵,陈兵于辽宋边境,迫使宋人彻底放弃灭夏之意!” 武将明白了,道:“是,末将这就去!” 萧天成点头,目送他离去。 武将一走,他顿时神情凝重,紧锁眉头。 事情继而连三的突发变化,这令他心头剧烈不安,总感觉以往握在手里的事情,渐渐失控! 回想着刚才与赵煦见面的经过,萧天成眼神冰冷,心里暗道:‘暂时先稳住,等我大辽平定叛乱,再回头收拾宋人,让世人都知道,我大辽才是天朝上国……’ 赵煦现在很淡定,虽然忙碌,原本的担忧却全部放了下来。 到了这种程度,辽国还不见动静,那就是真的不会有动静了。 宋朝上下,现在的情绪分为两面,一面是陕西六路的文臣武将高呼的灭夏,一面是朝野不断有人在上书,恳请赵煦尽快班师回朝。 赵煦坐在府衙后院的临时书房里,处理着各种事情,尤其是兵部与枢密院联合奏本,是关于‘军改’的进一步计划,要在明年颁布施行的。 赵煦审视着,好半晌,腰酸背痛,双眼泛酸,抬头看向外面,感觉着难熬的酷热,轻声道:“算算时间,这一年也快过去了……” 马上就要到九月了,对于没有一点闲暇,每天恨不得用四十八个时辰的他来说,这点时间,仿佛眨眼就过去了。 陈皮看了眼外面,从进来的婢女手里接过酸梅汤,递给赵煦,忽然说道:“官家,听说皇后娘娘孕吐有些严重,太妃娘娘信里说,肯定是皇子。” 赵煦接过酸梅汤,喝了一口,感觉身体凉爽了不少,轻笑着道:“做不得数的,再说了,我还是喜欢女儿多一点。” 陈皮不敢接话了,‘皇储’的问题,在大宋历来都是大问题,甚至有些禁忌,这要追溯到太宗时。 赵煦不是太在意这个问题,等身体缓和了一会儿,道:“辽人那边接头了?” 陈皮侧身,道:“是。辽人进出十分频繁,似乎他们很担心。” 赵煦突然笑了起来,道:“嵬名阿山来信说,李乾顺急迫的想要求和,只是还在急于接管梁太后的权力,可能也还想观望一下,等等吧,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到了现在这种程度,三方都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一旦台阶足够,都会顺坡下驴。只不过,大宋是盆满钵满,辽夏是吃哑巴亏。 陈皮心里想着,要不要让折可适等人率军佯攻,给辽夏施压,但他没说出口。在政事上,他向来不多嘴一句。 …… 果然如赵煦所料,只不过过了三天,宋辽夏三方的接触突然密切起来。 从西平府到庆州府,来来回回的信使奔突不断,而萧天成代表辽夏,章楶代表大宋,两人几乎天天碰面,谈判不断深入,细节越来越多。 两人都是严谨,喜怒自控的人,但路过的人,时不时还是能听到他们的争吵声。 萧天成:“既然三方都同意议和,那宋人应当撤兵以示诚意……” 章楶道:“本官认为,李夏应该展示诚意,撤去军防,让我大军进城……” 萧天成:“李夏不会去国号,这一点不能改变,我大辽坚持对李夏的册封。” 章楶:“李夏乃我大宋叛臣,天无二日,我大宋绝无两个皇帝,辽国更不能对我朝国土的人进行册封,这一点绝无谈判余地……” 萧天成:“朝贡的数额太多,五之一最多了,另外,宋国必须撤兵回原来的驻地,归还一半疆土给李夏……” 章楶:“数额可以酌情减少,但三分之二是底线。我朝军队调动,由我皇决定,不再谈判之内。至于所谓的归还,李夏疆土皆我大宋故土,岂有‘归还’二字……” 萧天成:“宋国对李夏的军队限制,我朝绝不答应!” 章楶道:“我朝行事,无需辽人点头,辽国需要明白自身的身份……” 这场谈判,几乎以宋辽为主,双方谈判胶着,很多问题上,双方存在根本利害冲突,彼此难以接受。 …… 西平府外。 种建中,种师中两兄弟骑着马,看着西平府,这座城池并不大,但骑兵想要攻克也不容易,并且,他们耗不下去了。 种师中神色有些凝肃,道:“庆州那边的谈判还没有结果,官家让我们给他们施加一些压力,该怎么办,总不能去攻城吧?这些骑兵都是官家的宝贝疙瘩,真要损失给两三千,官家饶不了我们……” 种建中脸角木讷,有种憨厚大叔的感觉,他看着西平府,眼神骤冷,道:“折帅那边已经布置好,不担心夏人狗急跳墙了。我们……绕过灵州,去兴庆府……” 种师中一怔,道:“绕过去?可是,前面要么是沙漠,要么是草原,不说迷路,我们的口粮最多只能支撑七天了……” 种建中面色不动,道:“施压。” 种师中顿时明白了,道:“好,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动!” 于是。 宋朝的两万骑兵,忽然停止环城而走,不在吓唬西平府,直接绕过,如同利剑一般,奔向兴庆府。 宋朝骑兵离西平府很近,马蹄声如雷,更是连带着西平府都感觉好像在地震。 李乾顺大惊失色,召见李至忠,嵬名阿山等人。 李至忠抬着手,一脸紧张肃色,道:“陛下,西平府是兴庆府门户,不容有失,所以不能调兵返回,也以防宋人狡诈,引诱我军出城。” 李乾顺端坐,默不作声。 其他人也不敢说话,李至忠的话是对的,他们现在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掉入宋人的陷阱里。 但他们要是不回兴庆府,兴庆府失守怎么办?那是他们的都城! 第三百九十七章 和成 - 宋煦 - 官笙 李至忠瞥了眼在场的三人,尤其是嵬名阿山,见他不说话,向着李乾顺道:“陛下,眼下我大夏当务之急,是陛下顺利亲政,掌握实权,而今兴庆府还不知太后娘娘病逝,而宋虎视眈眈,成为阻碍!是以,陛下,要务,退宋!” 李乾顺神情不动,目光环顾再三,最终落在嵬名阿山身上。 嵬名阿山是梁太后的人,但李乾顺很欣赏他,并且嵬名阿山在梁太后死后,迅速导向他,听话,尤其是之前就知道嵬名阿山的能力,因此即便有所忌惮,还是有所倚重。 嵬名阿山这会儿倒是从容自如,故作思索一阵,道:“陛下,眼下,我大夏无力抗宋,辽人不肯出兵,唯一之图,就是与宋人议和了。” 李至忠顿时犹豫,道:“可是,宋人要我大夏改皇封王,还要限制兵力,重贡,更是所占之地一分不退,这还怎么谈?” 察哥跟着面沉如水,道:“这些条件怎能答应,宋人明摆着是要借机灭我大夏,根本不想什么和谈!” 嵬名阿山躬身,低头,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道:“宋人绕过西平府,后面必要大军跟上来,不论是西平府还是兴庆府,都危矣。” 李乾顺骤然脸角绷直,猛的站起来,近乎发狠的沉声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至忠再看向嵬名阿山几人,见他们不说话,暗暗咬牙,道:“陛下,限制兵力,朝贡,甚至是国土都可以商谈,唯独这个封王……” 限制兵力,有的是办法糊弄。至于朝贡的数额,可以商谈,达成协议以后,其他事情都可以再来。唯一的要点,就是要宋人撤兵,不能让宋人去兴庆府! 李乾顺脸色扭曲,双眼通红。他决然不会允许宋人封王,那等于要他去帝号,等同于亡国,他这个皇帝还亲什么政! 李至忠见着,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不可……” 要是李乾顺不顾一切的打,那大夏真的亡国了! “那你们说,有什么办法!”李乾顺盯着三人,近乎怒吼。 嵬名阿山,察哥等低头,他们属于武将,哪怕这种关头,有这个脑子也不敢说话。 李至忠见他们不说话,内心极其焦躁,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急声道:“陛下,可以外王内帝,宋人封就让他封,陛下,依旧是我大夏皇帝。” 李乾顺眉头顿时紧拧,盯着李至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嵬名阿山,察哥神情动了动,没有张嘴。 李至忠的办法,看似能破解眼前的僵局,但对一国之君来说,依旧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李至忠也知道其中的问题,抬手道:“陛下,关键是要眼前的宋军撤兵,一旦陛下回到都城,最多三个月,就可重整旗鼓,与宋人的盟约,完全不用在意!” 李乾顺盯着李至忠,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依旧一个字说不出来。 丧权辱国! 这四个字,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了。 但他没有半点办法,宋人兵临城下,说不得下一刻就亡国! 李至忠见李乾顺不说话,心头反而笃定,稍稍顿了下,道:“陛下,这些,交给辽使去谈,等陛下回都,一切都可不作数!眼下,还是回都要紧。” 梁太后已经很久没露面了,不说西平府,就是兴庆府都有非议,再不回去容易出变故! 李乾顺狠狠咬牙,又深深吐了口气,道:“去吧。” 李至忠一听,当即深深躬身,道:“臣领旨。” 李至忠急匆匆的走了,他们大夏,现在急需时间,不能任由宋人排兵布阵! 李乾顺脸色很不好看,盯住察哥与嵬名阿山,道:“你们整兵,不能任由宋军乱来!” “臣领旨!”察哥与嵬名阿山齐齐应声,快步离去。 李乾顺站在那,咬牙切齿,等两人走后,猛的抽出一旁的箭,狠狠的劈砍在桌上,怒声道:“宋人,给朕等着,三年之内,我必定要你们将今天从朕这里拿出去的所有全都吐出来!” …… 不多久,耶律巩就见到了李至忠,两人商谈良久,耶律巩离开西平府,直奔庆州府,同时书信更快。 耶律巩坐在马车里,脸上都是松口气的开心之色。 李夏能接受,那就再好不过,至于他们损失什么,他不在意。只要宋人撤兵,李夏背刺拔思母部就足够。 等他大辽缓过气,有的是手段收拾宋人! 待等萧天成收到信,几乎马不停蹄的与章楶谈判。 两人几乎对细节斟字酌句的谈判,一直到深夜,才算有了结果。 夜晚,赵煦的临时书房。 章楶喝了口凉茶,脸上还带着疲惫,神色却颇为兴奋,与正在翻看‘和约’的赵煦说道:“官家,夏人基本都认下了,这样一来,宋夏边境,至少有三年的和平,辽人那边,应当也会安静一段时间。” 赵煦慢慢翻看着,轻轻点头。 宋夏的‘和约’,最重要的就是三个方面‘册封’、‘朝贡’、‘划定疆界’,其他的,都算是弹性。 赵煦看了好一阵子,笑着点头道:“看来,李乾顺也是个聪明人,这都能忍得下来,朕还想他会想办法讨价还价呢……” 章楶也面露微笑,道:“种家兄弟绕过灵州,应该吓了他们一大跳。” 赵煦一拍桌子,赞许的道:“种建中,种师中兄弟确实很不错,回京之后,要重赏。对了,你们的联合奏本朕看过了,还要做一些修改,等回京之后再细说。明日,就派人,去灵州宣诏,等李乾顺接诏后,卿家安排好西北各路事宜,朕由宗泽,种建中护送回京。” 章楶也知道,赵煦不宜离京太久,眼见就是九月,明年,将是一个特别的年份。 太皇太后已过世,此番御驾亲征前所未有的大胜,改元,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了! 改元往往意味着某种巨大的改变,在当朝,无疑是‘新政’了。 章楶深知朝局,嘴上却道:“是。臣请,留宗泽驻扎于河东路,其余各军,各归其位,十一月,入京受赏。” 大战之下,还需非常多的善后。 赵煦知道其中的繁琐,嗯了一声,道:“宗泽可以留下,北方各路的军改,要在年底之前定下,明年各军,朕考虑,要他们南下剿匪。” 大宋现在的民乱确实有日渐增多,越来越大的趋势,但要用到北方各路去剿匪,那就不单纯了。 章楶知道其中用意,沉吟一会儿,道:“年底之前,应该无碍。” 赵煦胸口起伏,脸上笑容渐多,道:“这一战,朕打的舒心,这庆州城,朕还要再来!” 第三百九十八章 诏书:顺诚王 - 宋煦 - 官笙 大宋上下,对赵煦的看法有很多。 一些‘旧党’认为赵煦‘残忍好杀,无先皇之德’,一些认为赵煦‘圣德蒙尘,宠信奸佞’,另一些人则抱有期待‘圣心烛照,荡涤朝纲’。 ‘新党’对于赵煦的看法也有很多种,一种认为赵煦‘优柔寡断,亦步亦趋’,一种认为‘用力过猛,后续乏力’,还有一些人,则焦急等待,等待赵煦‘全面复起新法’。 还有一些朝野人士,受惑于谣言,认为赵煦反复无常,是个无道昏君。 最有最亲近的一些人才能了解,赵煦是一个极其清醒,对很多事情有着他自己的看法,尤其是对‘开疆拓土’,有着不假掩饰的野心! 章楶听着赵煦要再来,心里暗道:再来,这李夏怕是就不会再存在了。 君臣二人又仔细商讨一阵,章楶便出去了。 三国和议一成,最重要的就是善后了。 大宋要对新占领城池的排兵布阵,西夏忙着收拾残局,辽国则要专心对付叛乱。 萧天成等到了章楶的‘松口’,心里是万分开心,神色不动,与章楶继续敲定其他各种细节。 比如,册封李乾顺为顺诚王就在三日后,灵州,也就是西平府,辽国使臣要做见证人。 另外西夏朝贡,定在年底,第一批就是一万匹良马,牛羊十万,金一千,白银一万,铜钱三十万贯等等。 其三,就是西夏之兵,不能东出西平府! 大体框架已经谈妥,章楶与萧天成等人,也不过是磨些细节。 第二天一早,章楶亲自送萧天成出城,两人还在讨论着宋夏辽的关系。 章楶背着手,应着早上的一丝凉风,道:“听闻,贵国叛乱已成燎原之势?” 萧天成神色不动,淡然一笑,道:“疥癣之疾而已。” 章楶出城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骚味,这是俘获的西夏众多的牛羊马匹,被圈在城外,足足二十多万头! 章楶望了眼,笑着说道:“官家说,这一战后,每个士兵,都要分一头牛羊!” 萧天成内心有些莫名怒意,忽然说道:“贵国官家之前说,要与我大辽结盟,先期赠送多少甲胄来着,一万副?” 章楶目光慢慢转回,踱着步子,道:“结盟自然无问题,贵国对互市,怎么看?” 萧天成沉思片刻,道:“若是贵国之前的承诺能做到,也无不可。” 章楶双眼微微眯起,他越发的感觉,辽国境内的叛乱,或许真的是星火燎原了。 章楶回想着赵煦的话,道:“可以先开两个互市,互市须有三个条件:其一,两个之民自由出入,当同等对待,不可欺压。其二,货物自由往来,不受限制,不可粗横。其三,钱币以我国铜钱、交子为主。” 萧天成听着,边走边直视着章楶,道:“真的可以自由来往?我大辽如买宋人的铁器,兵甲,粮草,都可?” 章楶从容不动,道:“当然,如果我大宋要买贵国的马匹,牛羊等,当也不受限制。” 萧天成眼神狐疑一闪。 宋人已经拿到了横山地区,那里是极其良好的产马地,根本不需要他们大辽的马匹,依照宋人现在的局势,根本不需要他大辽什么。 反而是大辽,需要宋人的丝绸布匹,柴米油盐铁等等! 萧天成觉得其中有问题,但大辽确实很需要帮助! 萧天成心头捉摸不定,道:“我回去之后,会禀报我皇,萧某是乐见其成。” 章楶微笑,道:“此去灵州,有劳辽使了。” 萧天成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抬手向章楶,道:“还请转告贵国皇帝,有机会,外臣还想与他下棋。” 章楶深知赵煦的棋力,依旧微笑着的拱了拱手。 萧天成又看了眼庆州城,这座不大的城池,藏着一个看似普通,实则野心勃勃的宋人皇帝! 他心里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现在,他很赶时间,必须迫使宋夏休兵,让夏人尽快背刺辽夏边境的叛军。 章楶目送他的马车离开,神情和缓。 这一战,到了这里,总算是要结束了,就等着李乾顺那边盖印,大宋这边册封,就可彻底结束这一战! 等李乾顺看到宋人拟定的国书,脸色自不好看,但他还是强忍着,盖上了梁太后的玺印。 就在李乾顺盖印后的第二天,种建中带着诏书,骑着马,带着一百士兵,进入了西平府。 种建中神情木讷,没有言笑,在西平府大堂最前方站定,俯看着李乾顺。 李乾顺面无表情,穿着常服,身后是李至忠,嵬名阿山,察哥等人。 萧天成等人,则站在大殿外。 沉默,连呼吸仿佛都静止了。 气氛不是很好。 “李乾顺接旨!”种建中声音低沉有力。 李乾顺脸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还是抬手躬身,道:“臣接旨!” 种建中瞥了他们一眼,越发的沉声道:“朕绍膺骏命:朕薄德以继大统,夙兴夜寐,战战兢兢,不敢懈怠。今西北李氏归化,非朕之功,实乃诚心顺意,恪守臣道,朕心甚慰……着册封为顺诚王,领西北诸地,为我大宋署理西北,不亦称之……” 李乾顺听着这道诏书的话,脸角抽搐再三,心头怒火不断涌起,都被他硬生生的压住了。 “钦此!” 种建中念完,慢慢合起诏书,看向李乾顺。 李乾顺狠狠咬牙,飞快恢复面无表情,上前接过圣旨,道:“臣谢陛下!” 种建中审视了他片刻,又扫过其他在场众人,将圣旨递给李乾顺,嗡声道:“官家的口谕,没有官家的允准,你们的兵马,不能随意处境!” 李乾顺自然明白种建中话的意思,丝毫不放在心上,淡淡道:“我明白。” 种建中不管他明白不明白,握着腰间的刀,大步离去。 李乾顺送都没送,种建中一走,他猛的将这道圣旨扔在地上,狠狠的用脚捻。 “此仇此恨,朕永远不会忘!”李乾顺咬牙切齿。 李至忠,嵬名阿山等人见着,大气不敢喘,纷纷低头。 君辱臣死! 他们对于李乾顺的愤怒自然不敢目视,但萧天成,耶律巩就不那么在意了。 耶律巩走进来,不管李乾顺的愤怒,直接说道:“好了,宋人三天之内就会退兵。你们回到兴庆府,给你们十天的时间。” 十天时间,就是要李乾顺整兵,背刺辽国的那些叛军! 李乾顺脸色本来就难看,现在越发阴沉,心里怒恨:这些辽人,不过是在利用他,根本不是真心帮他退宋!但凡这些辽人真心一点,他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第三百九十九章 归京 - 宋煦 - 官笙 元祐八年,九月初六。 宋夏辽三方达成和议,从战果以及最后的和议书来看,宋朝大获全胜,不止获取了以往渴望的疆土,更是大幅度向西北拓展,更是逼迫西夏李氏低头,战果,战略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大胜! 庆州府府衙。 赵煦坐在椅子上,堂下站着章楶,郭成,其他人都还在前线,忙着各种布置,一时间难以回来。 赵煦打量着郭成,赞许的点头,笑着道:“章卿家时常与朕说,最知兵者,莫过郭成。郭卿家平夏城一战,确实令朕大开眼界,此战功勋最大者,莫过于卿家!” 郭成倒是从容,没有过分惊喜,躬身道:“臣不敢当官家赞赏。” 赵煦笑着,越发满意,看向章楶,道:“郭卿家叙功第一等,朕意封爵,章卿家怎么看?” 郭成顿时色变,神色惊慌,再难淡定。 大宋对武将的控制极其严厉,几乎就没有封爵的! 爵位,只有文臣才有! 章楶也很是意外,想着赵煦时常提及秦汉军制,挂在嘴边的就有各种军侯,对郭成稍微示意了下,就躬身道:“官家,军改大略未经朝廷审议,各路将领在外,此事还需回京共议。” 赵煦知道这些文官的想法,双眼微微眯起,笑呵呵的道:“那是自然,陈皮,先记下来,免得回京后朕忘了。” “是。”陈皮连忙应着。 郭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要突然被封侯,固然是官家的恩宠,只怕汴京城内外的文官会将他生吞活剥! 想当初,狄青功劳多大,最终是什么下场? 章楶不慌不忙,转换话题,道:“官家,郭成到了,宗泽走不开,种建中明天到,不知何时返京?” 赵煦深吸一口气,到这里,这一战,是彻底收尾了,他该回去了。 赵煦手在桌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目光微微闪动,猛的一拍,道:“九月初九!” 这是,早就定好的时间了。 章楶抬手,道:“是,臣领旨。” 班师回朝,也是件大事,对庆州以及陕西六路来说是,对开封城来同样也是! 陈皮同样躬身,他也要做准备。 赵煦看着他们陆续走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目视门外。 这一战结束了,却又是一个开始! 开封城,现在又在演绎什么样的剧情呢? 庆州城,随着这一战的结束,反而更加激烈的运转。 无数的战利品开始运送回京,相关人员也在打点行囊,庆州与开封府之间的官道,突然间繁忙起来。 所有新占领的城池,宋军都很忙碌,正在规划新的防线,修筑城池,要塞,警备着夏人。 待到九月初九一早,赵煦坐上马车,大队人马护送,开始离开庆州城。 沿路不知道多少军民百姓尾随,高声呼喊,声音太过嘈杂,此起彼伏。 李婶也在人群中,抱着一个坛子,拼命往前挤,神情焦急:官家心心念念的酱还没吃上,怎么就走了呢? 赵煦坐在马车里,稍微打理了下头发,与边上的陈皮道:“吩咐下去,慢点走,天气炎热,过热的话,就找地方避暑,咱们不着急赶路。” 陈皮见赵煦要假寐,连忙道:“是。” 赵煦闭着眼,人还在庆州,心思却已经离开庆州,到了开封府。 解决了夏人的麻烦,重心又要回归了。 在得知赵煦离开庆州城,西夏与辽国方面,都是大松一口气。 李乾顺咬牙忍辱,等到宋军退回,离开西平府,知道赵煦离开庆州,这才双眼发红,调转马头,返回兴庆府。 萧天成,耶律巩眼见着,知晓大局已定,不再多停留,留下几个人观察后续,便起身返回辽国中京。 与此同时,开封城越发的热闹起来。 官家御驾亲征,得以前所未有的大胜,超越历代先皇,这样的功勋,不说朝野上下,就是普通百姓也欢欣鼓舞,难以自持。 开封城,整个大宋都是关于这一战的讨论,章惇等暗中推波助澜,赵煦俨然是古今往来,前所未有的圣主! 青瓦房。 来去匆匆,不止是青瓦房的官吏,还有不少六部的,官家即将回京,有太多事情要做了。 蔡卞正在匆匆写着什么,语气很快的道:“户部那边上报,各地巡抚督促用力,今年的钱粮,上来了八成了,但运河以及诸多河道有堵塞,加上今年大雨,可能又要延迟,好在官家缴获了李夏诸多,能应付一段时间……” 章惇在审视着一个名单,随口的说道:“各路巡抚也不是全用力,那几位现在天天上书,这个困难,那个不容易,我看他们还是安逸惯了,舍不得动一点皮毛,走几步路就喘……” 蔡卞摇头,写完一个,飞速拿起另一道,继续写,头儿也不抬的说道:“今年先这样,明年再做调整,不止是巡抚,各参政参议都有问题,还有,名单快点拟定,我好做安排……” 章惇抬头看了他一眼,拿起笔,将几个名字给划去,又添了几个,说道:“基本定了,六部尚书都在京,加上一些勋贵,朱浅珍,赵佖我也加上了……” 蔡卞笔头一顿,倒不是因为章惇直呼‘赵佖’全名,而是想到了另一些事情,转身向章惇,道:“皇后娘娘那边,你是怎么安排的?” 章惇直接淡淡道:“娘娘七月身孕,行动不便,皇嗣大过一切,就不劳动娘娘了。” 蔡卞见章惇用大话搪塞他,放下笔,认真的道:“娘娘必须加上,还有,你,要不我亲自去请见,另外,太妃娘娘你怎么看?” “不必。太妃娘娘是长辈,哪有出去迎接的道理,就在宫里吧。”章惇神情平淡,字句坚定。 蔡卞能明白章惇的想法,‘新党’对这位‘旧党’所立的孟皇后一直不喜,暗中推动废后的行动,一直没有停歇过。 蔡卞不赞同,继续劝说道:“你执意如此,娘娘不会高兴,官家也未必会高兴。” 章惇将名单放好,道:“官家预计月底之前到京,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除了论功行赏,几位殿下的爵位也要定下,诸多麻烦事,要在年底前解决,明年——改元!” 第四百章 纠合 - 宋煦 - 官笙 大宋现在的事情太多,大大小小,都堆在政事堂。 蔡卞却皱眉,看着章惇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官家御驾亲征,大获全胜而归,作为当朝皇后,怎么能不在迎接的名单上? 章惇似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喝了口茶,目光少有的冷峻的看向门外,淡淡道:“我大宋后宫干政之风前所未有,历朝历代的教训还不够多吗?皇后,应该安分守己,不涉朝政。” 蔡卞登时拧眉,面露沉色。 他这才明白,章惇没有加上皇后,并不是出于‘新党’对‘旧党’的深恶痛绝,而是有更深次的考虑。 大宋自立国就开启了后宫干涉之风,尤其是太宗皇帝的继位,就是太祖,太宗生母杜太后一力促成,接下来垂帘听政之风日盛!几乎除了开国两位到现在,代代都有太后垂帘听政! 这种情况,历朝历代,绝无仅有! 并且可以预见,往后,可能还会有! 自古以来,对于‘干政’二字的前缀有很多,外戚,宗室,权臣等等,但最让统治阶层警惕的,却是:后宫与内宦! 宋建在五代十国上,有着太多血淋淋的教训。 大宋内宦不显,倒是后宫盛极! 蔡卞沉吟许久,道:“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章惇继续看着门外,没有说话。 如果皇帝早逝,留下一个小皇帝,那么,什么人能看好这个江山呢? 是内监,是外臣? 最终,只能是小皇帝的生母,没有其他选择。 这是十分现实的问题,近乎无解! 裴寅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见气氛有些微妙,还是拿着一道奏本,恭谨的道:“二位相公,工部上书,增加了一些迎驾人的名单,有宗室,外戚,还有元祐七年以前的一些相公。” “不准!”章惇直接道。 这些人,几乎都是‘旧党’! 蔡卞已经坐回去,思忖着道:“裴舍人,你去工部,让工部将近半年的支出详细,抄录给刑部,御史台,再下发沿路各地。” 裴寅看了眼章惇,抬手道:“是。” 裴寅转身出去,章惇,蔡卞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各自忙碌。 此时的工部,倒是一团和气。 ‘旧党’的大佬几乎都被扫出朝堂,工部尚书王存是前任宰执苏颂任命,这里也成了‘旧党’的最后大本营。 王存本来在巡视河道,今年的大雨不多,河道去年大力修过,倒是没有什么险情,忙碌的一直是‘修河铺路’。 开封城的位置,令大宋非常依赖漕运,进出京城的钱粮,八成依靠漕运,是以,这一次的修河,除了针对最重要的黄河,长江外,最重要的,就是各条漕河,也就是运河。 王存坐在椅子上,面露轻和笑意,看向右侍郎陈浖,道:“各地进展还是十分顺利的,乡绅们都很支持,日后还需加倍努力,不可懈怠……” ‘以工代赈’,确实是一个多赢的措施,除了疏浚河道,纾解灾民,还能获得诸多良田,沿河除非贯穿田亩,否则大部分士绅还是很支持的。 陈浖不苟言笑,道:“尚书说的是,近半年来,我工部声望逐渐攀升,不少人提议尚书入政事堂,下官看来,明年或许就顺理成章了。” 王存脸上不自禁露出微笑,摸着不长的胡须,神色意味深长。 入政事堂,其实就是拜相。 在王存看来,士林的声望是一方面,最为关键的还有官家以及朝局。 官家那边其实不需要考虑太多,只要能做事,官家不会阻拦。至于朝局,王存心里判断是,‘新党’不管是为了‘朝廷和气’的名声,还是缓解‘旧党’的压力,拉他拜相,应当是水到渠成!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进来,急声道:“尚书,政事堂传话,命工部将近半年的支出详细抄录刑部,御史台,并邸报沿河各路府县。” 陈浖神色突变的看着那小吏,又转向王存。 王存本来还面带笑容,此刻渐渐沉默,还有些冷。 陈浖挥手,不等那小吏离去,就道:“尚书,章、蔡二人这是什么意思,要打压我工部,阻止尚书拜相吗?” 查账这种事最为敏感,不说有没有问题,这个行为就透露出太多东西。 王存眼神冷漠,哼了一声,旋即看向陈浖,道:“账目有没有问题?” 陈浖一脸的凝重色,道:“尚书,这不是账本的事,想要查出什么,太简单不过,关键还在于政事堂的用心!” 王存微微点头,目光看向门外,神情幽晦。 工部这半年动用的钱粮高达三百万贯,涉及到的人与事太多,哪怕就是没问题,想要做手脚也太过简单! ‘章惇、蔡卞这是要送我走了吗?’ 王存心里犹疑,觉得有可能又觉得没可能,渐渐紧张起来。 陈浖见着,瞥了眼外面,站起来,走近低声道:“尚书,此事不能任由章、蔡去操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王存一旦去了,整个工部都得变天,那‘旧党’在朝廷层面就无立锥之地了。 王存心里早就想过无数念头,却没有一个稳妥的,抬着眼皮看向陈浖,道:“你有什么办法?” 陈浖再次看了眼外面,越发低声的道:“朝廷里,我们不用想,那几位对我们恨极。那就只能从宫里入手,官家虽然至孝,但太妃娘娘从不参与政事。唯一的就是皇后娘娘,尚书听下官说完,娘娘虽然恪守本分,但毕竟是中宫皇后,并且还怀有皇嗣,若出生的是皇子,那就就是嫡子!” ‘嫡子’二字,令王存的眉头狠狠挑了挑。 皇后的嫡子,那必然是太子! 太子,就是储君! 果真如此的话,那中宫的地位与影响力,将不可想象! 王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那孟唐,在政事堂?” 孟唐,孟皇后之弟。 陈浖道:“是。” 王存坐直身体,看向门外,道:“明年必定改元,会有恩科,要将这个孟唐拉到我工部来。” 陈浖低声道:“下官先让人接触一下,备一份礼物,找个时机,让尚书有机会与娘娘面谈。” 王存点头,俯身道:“此事小心一些,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下官明白。”陈浖心领神会。 他们都是不容于‘新党’的‘旧党’,之所以还能在,只不过章、蔡二人还有所顾忌,但要是他们勾连中宫,‘新党’绝对不会再容忍了。 而这个时候,孟皇后正在宫内散步,听着边上宫女的说话。 “娘娘,官家大获全胜而归,这是我大宋前所未有的盛事,娘娘身为中宫皇后,须第一拜贺……”身边的婢女,满脸欣喜与激动。 孟皇后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双手托着腹部,慢慢走着,道:“嗯,我已经给官家写信了,等官家到京,一起去宫外接驾……” 婢女扶着孟皇后,走了几步,忽然有些疑惑的道:“娘娘,奴婢听说政事堂一直在准备着接驾的仪程,按理说,政事堂那边应该通晓娘娘,怎么到现在也没动静?” 第四百零一章 潮起潮涌 - 宋煦 - 官笙 孟皇后听着婢女的话顿时皱眉,双手用力扶住小腹。 她神色平静,低头看了眼小腹,眼神慢慢的坚定。 “现在的宗正是谁?”孟皇后语气波澜不惊的问道。 婢女倒是没有察觉孟皇后的异样,想了想,道:“好像是龙图学士,李瀚郂。” 宗人府的前任宗正去年因为为‘旧党’出头,被赵煦杖毙在了垂拱殿前。 这也是赵煦至今杖毙的二人之一。 刘世安因为身份特别,跳的太欢,赵煦需要拿他立威。而前任宗正李公彦是位置特殊,杖毙他,一个是警醒当时的外臣文官集团,另一个就是敲打宗室。 大宋宗室的子嗣一向不怎茂盛,仁宗皇帝一生无子,英宗皇帝是过继,而英宗皇帝的几个儿子,也就是赵煦的叔辈皆已过世,赵煦是老六,最大也不过十八,几个弟弟,除了盲人老九赵佖,都为成年。 因此,宗正府所管理的,都是相对较远的宗室,就快出五服了。 但宗室毕竟宗室,那是皇族! 孟皇后慢慢的走着,脸色有些冷,道:“传本宫的话,李瀚郂来见本宫。另外,传话礼部,命礼部依礼制制定接驾仪程,送给本宫审阅。” 婢女一怔,这还是孟皇后第一次直接联系朝臣。 婢女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娘娘,真的要这么做吗?政事堂那边会不高兴的。” 世人谁不知道孟皇后是高太后所立,高太后与赵煦的关系,外人难以看清,但内里的人都明白。 ‘亲政’与‘垂帘听政’在很多人来看,这也是‘党争’。 是以赵煦代表的‘新党’与高太后代表的‘旧党’的决战,最终高太后落败,撤帘还政。 而在高太后过世,‘旧党’退出朝堂,高太后所立的孟皇后就凸显了出来。 ‘新党’废后另立的企图一直没有停止,即使表面上不敢触怒赵煦,暗地里总有人蠢蠢欲动。 即便章惇、蔡卞等人的态度是:不说话,不表态,不支持,不接触。 这就令孟皇后孤立无援,处境什么艰难。 孟皇后自然清楚她自身的处境,声音平静的道:“官家大获全胜,本宫当然要亲自迎接,这是礼法,章相公不会说什么的。” 婢女这才应声,快出了宫门,招来黄门,命他们去传话。 孟皇后踱着步子,看着小腹,脸上微笑,心里暗道:快出生吧,有娘在,什么都不用怕…… 不多久,宗正李瀚郂就收到传话,眉头紧锁,眼神凝重。 ‘官家不在,皇后娘娘突然出声,只是为了迎驾吗?’李瀚郂心里犹豫不决。 他不属于‘新旧’两党,是从翰林院简拔,但他深知两党现在斗的越来越凶,朝廷上下,京城内外,漫无边际,无处不在。 李瀚郂心里斟酌再三,还是叹气,自语道:“罢了,皇后召见,不能不去,还是看看皇后要做什么吧。” 猛将是铁杆的‘旧党’,孟皇后又是高太后所立,这里牵扯太多,却也由不得李瀚郂一个小小宗正多想。 礼部尚书李清臣现在很忙,忙的脚不沾地。 礼部合并了诸多衙门,事多杂乱,要修典,修《神宗实录》,加上夏辽要出使,着实很忙。 但听到皇后传诏,还是令他面露惊疑。 “尚书,皇后娘娘这是何意?”他身前,站着礼部的主事,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清臣锁着的眉头松开,淡淡道:“娘娘的话合乎礼法,又有什么不对?” 主事陪着笑,不敢多嘴。 但谁又会将猛皇后突然的传诏,当做只是普通的事情看待? 李清臣静静坐了一阵,道:“衙门你看一阵子,我去一趟青瓦房。” “诶好是。”主事慌忙应着。 李清臣出了衙门,就有一队人迎过来,热情洋溢的道:“李尚书,官家是否是月底到京?我等久慕盛颜,还请李尚书务必让我等一起去啊……” 七八人,每个人都头有白发,神情矍铄,含笑的看着李清臣。 李清臣一眼扫过,这些人都曾挂有虚职,很有威望,只不过,这些人的政治立场偏于守旧。 自从官家大胜,这不知道是第几波了。 ‘官家御驾亲征回来,将大赏群臣,章相公拜宰执世所必然,一些人坐不住了……’ 李清臣心知,面色不动,道:“诸位且慢等,官家要月底才回京,还请诸位,先写几道奏本吧。” 八人一听似乎觉得有戏,其中领头的满头白发,大喜道:“李尚书说的是,官家御驾亲征,太祖太宗以来未有的大胜,我等当上贺,还请李尚书转达,务必请官家御览。” 李清臣微笑,大步离去。 八人连连拱手,没有阻拦。 他们是饱学鸿儒,亲自上门已经是‘有损颜面’,不会做出年轻人那般的‘撒泼打滚’。 李清臣坐上马车,赶赴皇宫。 李清臣坐在马车内,眉头渐渐拧起,回想着近日以来的事情,不自禁的自语道:“官家还没回来,这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大获全胜’回京后,必然是‘大赏群臣’,有太多人跳出来,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开封府本来看似平静的朝局,益发的暗潮涌动,波涛难平了。 李清臣想了一阵,揉了揉眉心。 他们既要专心‘新政’,完善‘新法’,还要应付此起彼伏的明枪暗箭,着实难有半点轻松。 等李清臣进宫,到了青瓦房,不等说话,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 蔡卞收拾着桌上的公文,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来意,皇后娘娘的意思没错,就按娘娘说的办。待会儿,你去一趟仁明殿,再去庆寿殿,话不用我教你。” 李清臣怔了下,仔细揣摩片刻,没有品出其他意思,看向章惇。 章惇手里拿着茶杯,面容一如既往的严肃色,在李清臣注视下好一阵子,才道:“孟慕古最近做的不错,调到我这里来,给裴寅打下手。” 蔡卞手顿了下,没有说话。 李清臣有些弄不明白这二位相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思索良久,道:“是,下官这就去仁明殿见皇后娘娘。不知,迎驾的具体名单,二位相公可审阅了?” 章惇喝了口茶,拿起笔,道:“还没有,你顺便问问皇后,看看有没有什么人需要特别添加的。” 李清臣听着,又看向蔡卞,蔡卞则径直起身,要离开青瓦房。 第四百零二章 请辞的巡抚 - 宋煦 - 官笙 赵煦得胜归来,激起了开封城内外被压着的暗涌。 一些潜藏着的矛盾,悄然被撕开。 李清臣能看得出章、蔡对于孟皇后的态度差别,抬了抬手,离开青瓦房,在福宁殿请求入仁明殿。 李清臣走入仁明殿,看着熟悉陌生的地方,他不记得他什么来过。 抬头看向前方,孟皇后端坐,小腹隆起,自他进来,就一直注视他。 李清臣对孟皇后倒是没有什么私人仇怨,行礼道:“臣参见娘娘。” 孟皇后看着李清臣,知道他是章惇铁杆支持者,没有废话,直接道:“李尚书,不论是礼法还是人情,本宫作为当朝皇后,前往接驾是必不可少,章相公要将本宫排除在外吗?本宫听说礼部在制定关于宗室的礼法,是专门为本宫定的吗?” 李清臣神色如常,抬手道:“娘娘,政事堂不会,也不能将娘娘排除在外,此事从未有人与下官提及,不知娘娘从何听来,下官需要核实一下。官家曾再三强调,我大宋须以礼法治国,遏制外来干涉,以求公正二字。臣请娘娘放心,任何违反礼法,礼部绝不退让,不管任何人。” 孟皇后神情微怔,李清臣的话是真的? 孟皇后猜不透他或者他们的心思,端坐不动,道:“本宫还没有见到迎驾名单。” 李清臣躬着身,道:“臣刚刚见过章、蔡二位相公,询问过,二位相公说,名单还未最终定下,并请臣请示娘娘,娘娘是否有需要特别加入的人?” 孟皇后心头越发疑惑了,章惇等人在打什么主意? 不论他们打什么主意,孟皇后都不会退让! 她双手摸着小腹,轻轻点头,道:“此事当有礼部负责,本宫现在命卿家全权负责,呈报本宫,卿家可有难处?” 李清臣见孟皇后不假掩饰了,短暂沉吟,道:“臣没有难处。具体的仪程以及名单,臣会在三天内呈送上来。娘娘,臣来之时遇到了宗正李瀚郂,不知娘娘是否要添加宗室之人?” 孟皇后见李清臣做出了‘巨大让步’,抿了抿嘴,微笑道:“有些宗亲找过来,本宫考虑适当的加几人,具体的,还是有卿家来定。” 李清臣见孟皇后没有强势逼迫,心头也是缓松,道:“是。” 李清臣说完,孟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有与外臣打交道的经验,更不擅长假大空。 李清臣与孟皇后是泾渭分明的‘敌对阵营’,属于‘话不投机’,因此也没再说话。 静了一阵子,孟皇后主动开口道:“卿家,还有其他事情奏报?” 李清臣毫无尴尬,拘谨之色,语气从容自如,道:“没有。” 面对这些老于宦海之人,孟皇后明显还是有些嫩,稍微拘谨的动了动,道:“那,卿家就去忙吧。” “臣告退。”李清臣不急不缓的抬手,说完就缓步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礼数拿捏的死死的。 孟皇后目送他,直到走了,这才悄悄松口气。 如果李清臣拿出似是而非的礼法来反驳她,她根本无能无力,只能被困在仁明殿内。 好在,这些人还有底线或者顾忌官家,没有乱来。 孟皇后低头看向小腹,已经七个月了,很快就会出生。 ‘没事的,你父皇会庇护我们的……’孟皇后心里轻声自语。 李清臣出了仁明殿,又返回青瓦房,却没有看到章惇与蔡卞,刚要离开,刚刚调任过来的孟唐,一脸急色的迎门撞上了他。 “小人冲撞李尚书,还请恕罪!”孟唐连忙抬手躬身,急色又惊慌。 他姐姐是皇后,按理他是国舅,黏糊糊神宗朝以来复杂的朝局,将他这个国舅打入深渊,连普通的士子都不如。 李清臣倒是认识孟唐,皱眉道:“什么事情这般惊慌?” 孟唐躬着身,没有隐瞒道:“回李尚书,是江南西路的联合奏本,六位知府十二位知县,弹劾巡抚贺轶,横行独断,欺辱下属,打压士绅,贪赃枉法。” 李清臣神色立变。 贺轶是他举荐的,是神宗朝元丰初的进士,坚定的变法派! 六名知府,十二个知县,这样的分量着实不轻! 不说内容的真假,单是这道奏本就说明,贺轶不论是以前,现在,还是日后,在江南西路处境十分不好,日后更难立足! ‘其他人呢?这或许只是个开始!’ 李清臣面色渐渐冷峻,各路巡抚上任还不足半年,各地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进攻了! 李清臣又看了眼孟唐,道:“二位相公不在,你等等。” “是。”孟唐可不敢得罪李清臣,这位很可能是明年恩科的主考官! 李清臣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贺轶的事情,只能交给政事堂的二位相公去想办法了。 在开封城里风起云渐涌的时候,赵煦还在回京的路上。 因为天气太热,走的很慢,赵煦会经常在休息的时候,在郭成,种建中的陪同下,巡视各个军队,与士兵们吃喝在一起,讨论着各种事情。 夜晚,凉风习习,月明星稀。 一个都头坐在赵煦边上,低声道:“官家,不是小人吹嘘,开封城的小姐,真的不如江南,小人在江南那几年,啧啧,滋润……润啊……” 四周的将士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有的忍不住的嘿嘿笑了起来。 赵煦也是去过青楼的人,却没玩过,心下好奇,但到底是大宋官家,强忍着,道:“我怎么听他们说,你至今还是个处……” 三十出头的都头顿时脸色涨的通红,吭哧道:“官家,别听他们胡说,我老胡在江南,是有名的风流才子,还写过诗词呢……” “哈哈哈……” 一群人哄堂大笑。 “拿出来,拿出来,让官家看看,你都写了什么!?” “你那要叫诗词,我儿子都比你写的好,他今年五岁,哈哈哈……” “别吹了,小心官家致你的治罪……” 老胡脸色越发涨红,悄悄瞥了眼赵煦,没敢继续说话。 这些都是一起从军多年的老兄弟,知根知底,着实难以继续下去。 这时,陈皮快步走过来,拿着一道奏本递给赵煦。 赵煦伸手,接过来看了眼,这时江南西路巡抚,贺轶的请辞奏本。 言称‘年老力衰,不胜重任,有亏官家,请骸骨归’。 赵煦看着,忽然抬头看向陈皮,道:“这个贺轶,朕记得还不到五十吧?” 陈皮躬着身,道:“年五十有一。” 赵煦哦了一声,眼神有些古怪笑意。 贺轶没有上书政事堂,反而直接发给他,这里面就很值得玩味了。 第四百零三章 方略 - 宋煦 - 官笙 赵煦没将贺轶的事情放在心上,带着大军,昼伏夜出,不紧不慢的回京。 但他不在意,朝廷却不能不在意。 ‘巡抚’位置特殊,是‘新法’在地方的关键推动力,并且,贺轶的事,一看就是地方上对‘新法’的反弹,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影子。 这要是不按下去,章惇、蔡卞等人选定的各路巡抚,怕是在年底前都能打道回京,并且日后再难安排这些巡抚。 这将是‘新法’的巨大挫折! 九月十三日。 这件事开始发酵,渐渐将赵煦大胜回京的事情给压了下去。 政事堂。 章惇、蔡卞主持日常的政务会议,六部尚书除兵部尚书许将还在河东路外,其余都在,这也是大宋朝廷最高管理层了。 梁焘坐直身体,看着章惇与蔡卞道:“目前,开封府的田亩丈量基本完成,但户籍登记遇到了诸多困难,一个是逃民,流民太多,一时间也不可能回来。二是士绅大户的人口难以登记。还有就是家家户户对人口的藏匿,以及底层官吏的糊弄……从开封府以及各县呈报上来的进展,开封府的人口,居然比元祐五年少了两成……” 蔡卞等他说话,道:“这种情况,我们早有预料,不算奇怪。开封府只是一地,想要清查我大宋人口,还得全国一盘棋。继续推进,重要的总结问题,改进方式方法,我们要的是积累经验,为全面推进‘新政’储备足够的手段……” 梁焘与其他四部尚书都是点头,开封府虽是大宋国都,但到底是只是一城,它的问题不是在开封府就能解决的。 工部尚书王存见话头到这了,咳嗽一声,道:“贺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听说贺轶本人也上了请罪奏本?”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还有说什么,一口气说完。” 王存知道章惇不高兴,因为贺轶是章惇任命,看好的人,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蔡卞以及其他人,道:“下官还听说,全国陆陆续续都有人在弹劾贺轶,奏本已经多达三十本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章惇脸角一贯的严肃,目光平静,道:“是真的。” 王存身体不自觉前倾,道:“不知,二位相公打算如何处置?” 王存看似语气和缓,实则已是咄咄逼人,在逼迫章惇、蔡卞等人表态了。 李清臣,林希等人在王存身上一扫而过,没有说话。 贺轶的问题不在于是否真的贪赃枉法,而是在于,这是‘保守派’的反扑,并非是冲着贺轶,也不是冲着章惇、蔡卞,而是根本的‘新法’! 贺轶一旦倒了,那就是多骨诺米牌倒塌,‘旧党’会乘风而起,大宋朝野瞬间就会大乱! 章惇静静地看着王存,他不怕乱,但这乱,要在他的控制之中! 章惇淡淡道:“其他各部动静不大,倒是你工部,十多人联合上书,是担心我看不见,怕我不针对你们吗?” 双方的关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章惇不避讳,王存也不顾忌,稍稍躬身,道:“工部为国谋事,不知章相公为何要针对我等?” 章惇目光从他脸上缓缓移开,看向众人,道:“我有个提议,广南路,西浙路,淮南路的巡抚,调回京,朝廷另行选派。” “不可!”章惇话音一落,王存就脸色微变,急声说道。 这三路巡抚,都是立场偏‘旧党’,是苏颂在位时,‘新旧’双方妥协的结果! 蔡卞看了他一眼,道:“这三巡抚碌碌无为,下面举告他们的很多,一天到晚吃吃喝喝,风花雪月,四处游览风光,拜访名士,诗词歌赋没少做,正事一点没干……” 林希木然着脸,道:“这三人吏部一直在考察,除了清高阔论,没有半点实用,吏部接到不少举告,据说,白天游览大好河山,夜宿青楼歌坊,好不逍遥自在……” 刑部尚书来之邵余光掠过王存,道:“到京之后,刑部会立案调查。” 王存登时面沉如水,心头怒火涌起,他在政事堂孤立无援,知道不能继续纠缠,直接道:“下官不明白,贺轶之事已全国沸然,他自己也上书辞官,为何二位相公不处理他的事,反而盯着那三人?” 蔡卞道:“贺轶的事,交给御史台核查,如果确有其事,朝廷自有法度。至于广南路等三人,他们本就是巡抚,调回京亦属正常。” 王存脸色渐青,强压怒气,道:“外面物议沸然,二位相公要这么处置,下官也不说什么,官家即将回京,下官相信,这不是官家御驾亲征归来想看到的场景。” 章惇剑眉渐渐竖起,转向王存,道:“这个不需要王尚书担心,我听说,工部在近半年的工程中,问题不少,‘靡费’高达七十万贯?” 王存神色越发不好看,道:“下官尚且未查清楚,不知章相公从何处得知?” 来之邵插话,道:“刑部得到了不少举告,正准备与御史台调查,王尚书,如果有什么线索,还请转达我二部。” 王存越发明白,‘新党’等人已然团结起来,准备压住贺轶这件事了。 但他怎么会让章惇等人如愿! 王存心里冷哼,脸上的难看之色越多,道:“既然朝廷决定清查工部,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贺轶之事,我会上书官家。” 章惇自然不理会,再次环顾众人,沉声道:“当前要务有三,第一,‘开封府试点’必须按时完成,决不可拖延,谁、哪个部门拖延,本官绝不容情!其二,官家回京,这件事要重视。其三,明年‘新法’全面复起,要为此做足准备,尤其是各路巡抚,知府,一定要是得力之人,高谈阔论,诗词歌赋这些,就请他们专心一点,不要耽误国政了……” 王存看着章惇,面沉如水,双眸如火,心里更加冷静。 章惇这是因为贺轶的事,还是早有预谋? 这般下去,那他们的人还能在朝廷,在全国官场立足吗? 蔡卞看向林希,道:“吏部与御史台的京察,在十月一月底要有结果。” 林希倾身,道:“是。” 蔡卞又道:“刑部,吏部,御史台,户部在各路的垂直机构,要快速建立,各方面人事、权责要划分清楚,官家回京后,会对军政,朝政进一步细化,各部必须拿出各自方案,在年底前,会同各部,定下方略……” 第四百零四章 嫡长子 - 宋煦 - 官笙 蔡卞说的事情,其实已经在底下酝酿过,现在不过是走个流程。 说完后,他又拿出一份八式的名单,让众人传阅,同时说道:“这是迎驾的名单,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或者不合适的。” 众人顿时不做声,接过名单,仔细的看了起来。 ‘迎驾’也不是谁都能去的,能去的都要参加随后的‘大宴’,那是封赏大宴,能出现在那个场合,多多少少都会沾光! 预示着,在朝局新变化中,占得一席之位! 这份名单很全面,涵盖了现任官吏,朝野名士,勋贵公卿,宗室外戚等等。 众人默默审视着名单,没有说话。 这份名单酝酿了有些时间了,关键点还是卡在‘旧党’上。 王存本来眉头紧锁,当看到一些名字后,渐渐松开,有些是与孟皇后有关,或者说与高太后有关的人都在名单上,神情就更加松缓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章惇与蔡卞,这二人倒是还是明事理,如果这份名单派出了孟皇后以及有关人等,可能会出大事情! 蔡卞等了一阵子,见没人说话,便道:“既然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下了,李尚书,你待会儿重新拟定,盖上大印,送仁明殿,请皇后娘娘定夺。” 李清臣躬身,道:“下官领命。” 章惇喝了口茶,道:“说回头,开封府的事,现在问题重重,要着力解决。官家回京之前,要开启大规模分地,对于户丁登记,换发新的的户碟,以户碟为准,按下手印,日后查出藏匿户丁或者自行暴露,一律严惩,不论百姓还是士绅……” ‘党争’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政事堂的会议,终究要归入政事。 朝廷最高管理层在对剩下几个月进行梳理,规划,同时为明年做着准备。 大宋朝历来都有改元的传统,凡是有大事,基本都要改一下。 而赵煦的元祐,是高太后定的,加上‘新党’复来,赵煦御驾亲征大获全胜,改元已然是众人心里的必不可缺少的选项。 众人收敛情绪,开始认真讨论‘开封府试点’。 熙宁、元丰年间的‘王安石变法’,求大求全,历经二十多年,最终被司马光等人一夜废除。而‘开封府试点’,不过才一年,就暴露出了诸多问题,小小一城就让朝廷左支右绌,可以想见,如果铺开将会面临怎样的阻力! 这个会议足足两个时辰,众人饥肠辘辘的离开政事堂,相继出宫。 一路上,几个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还在商量着各种事情。 王存不想被孤立,拉着梁焘,道:“梁尚书,淮河中段的清淤已经开始了,这钱粮你不能把着不放啊……” 梁焘满脸苦笑,道:“王尚书,两个月前刚给你拨了一百万贯,我知道你用钱地方多,但我来钱地方就那么几个,你天天盯着我要,我也得有啊……” 王存拉着他的手臂,道:“六万民夫,各种材料,工具,都在嗷嗷待哺,下面一天十几封催促书信,淮南路,京西路的巡抚,各级知府,知县,就差打到开封来了……” 梁焘想推开他的手,奈何他握的太紧,实在没办法,道:“王尚书,这样说,这个月,你是别指望从我这拿到钱了,户部就要见底了,正准备借钱……” 王存一脸不信,道:“官家这次大获全胜,带回了数百万贯的战利品,可都是你户部处理的,这二十万贯应急钱总归有的吧……” 梁焘自然不肯,两人掰扯着出宫。 出了宣德门,王存就没有多纠缠,径直上了一旁等候的马车。 马车内,右侍郎陈浖已经在等了。 王存本来脸上笑容满面,一紧马车就阴沉下来,坐下后就双眸圆瞪的盯着陈浖道:“我问你,工部是否有贪腐,我要听实话!” 刚才章惇的话令他警醒,作为工部尚书,不可能面面俱到,下面有贪渎他不奇怪,但具体要到什么程度! 陈浖见马车动了,这才凑近低声道:“下官查了查,工部这边有几个人拿了克扣,数额不大但也不小。各地主事人,加上地方官员,甚至是各河段、路段的民夫领头的,都有拿,下官估算了一下,但是近半年总数可能超过五十万贯……” 王存脸色骤变,双眸喷出火焰,仿佛要择人而噬! 近半年,从工部拨出了的是三百万贯,这就是六分之一被贪渎了,并且,这还是陈浖能查到的,谁知道暗地里又有多少! 陈浖见王存震怒,想了想,又道:“除此之外,向这些钱伸手更不少,与之相关的商人,当官的,过路士绅,甚至沿路的地痞无赖……” 王存脸角铁青,道:“我要你在官家回京之前,将这些事情给我通通解决,记住,是解决,不是按下去,能不能做到?” 陈浖脸色凝重,反问道:“尚书,可是二位相公施压了?” 王存神情不好看,道:“他们护着贺轶不奇怪,但他们似乎对工部的工程了解的比我们多,刑部、御史台那边已经准备插手了,你动作要快,决不能让他们抓到大把柄,还有,将进度加快,在官家回来后,我要敬献官家!” 是要通过这件事转移朝野注意力吗? 陈浖心里想着,点头道:“好,下官今日就出京,将这些事情料理个干净!” 王存点头,神色和缓一些,眼神却更加凝重,道:“贺轶的事,工部暂时不要掺和,让他们闹去,我总感觉这件事闹下去,章惇等人会下狠手。” 贺轶是李清臣举荐,章惇、蔡攸亲自见过,满意的人,要是把他掀翻,就是一巴掌打在他们脸上,后面还有连续的无数个巴掌! 因此,章惇等人决然会保贺轶,并且还会进行猛烈的回击! 陈浖应着,瞥了眼外面,凑近低声道:“下官试着接触了下孟唐,这个年轻人十分警惕,一脸的敬而远之,我拐弯抹角试探了一句,被他毫不犹豫堵了回来。” 王存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莫名,道:“刚才我在政事堂看到,那孟唐跟在章惇身后。” 陈浖神色微惊,旋即又快速镇定,试探着道:“这里面,有什么事情?” 王存也在思索,摇了摇头,道:“章惇等人不喜皇后娘娘众所周知,他将孟唐拉到身边,可能是要警告我们还有娘……先不管孟唐,我说另外一件事,如果娘娘诞下的是皇子,那就是嫡长子,我们要早做准备!” 第四百零五章 阻力如山 - 宋煦 - 官笙 王存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两个字:储君! 陈浖听着吓了一跳,这才到哪,怎么就到了储君上! 储君,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关乎着朝局,国运! 但仔细一想,似乎理所当然。 孟皇后怀孕七个月,如果剩下的男孩,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嫡长子! 大宋固然有兄传弟的传统,但大部分情况还是传子,如果运作得当,那眼前的一切,都将能翻盘! 想到这里,陈浖怦然心动,越发凑近的低声道:“尚书,我看那孟唐还得继续联系,哪怕不能与娘娘见上,至少默契应该有!章惇等人倒行逆施,想要清算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决然不会答应的。” 清算了高太后,那她所立的孟皇后,自然就是‘非法’,那被废就是可以预见的事了。 王存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点头,道:“除此之外,朝廷里有风声,会进一个参知政事。” 陈浖双眼一亮,道:“尚书,有把握?” 王存沉着脸,摇头道:“原本我以为我有,但从现在来看,章惇等人不会允许我上位的,按照我的预计,十有八九是李清臣。” 李清臣除了是章惇的铁杆盟友,对‘旧党’态度强硬,对‘新法’坚定,屡经考验外,还是六部中最为清贵的礼部尚书! 按礼法、论亲疏,李清臣都是第一该拜相的。 陈浖双眼微微冷闪,道:“尚书,那就将贺轶牵连上他,贺轶本就是他举荐的,如今群情激奋,只要贺轶罪名被坐实,李清臣也逃不了,看他还怎么拜相!” 王存神色一震,继而肃色的低声道:“一定要谨慎,暗中行事,决不能有任何把柄被人察觉!” 陈浖面露笑意,道:“尚书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文人之间的争斗,很少正面硬刚,惯常背后捅刀,杀人于无形。 王存对陈浖是比较放心的,这种手段他们用的太得心应手了,完全不用担心。 有了这件事,王存心里多少舒服一点,又看着陈浖道:“我们自己的事情也不能放松,一定要遮掩干净。现在陛下大获全胜回京,必然大封群臣,要是工部出了纰漏,不说官家怪罪,我们本身也无法在朝廷立足了。” 陈浖目光凝重的点头,那种情况下,他们的声名尽毁,还有什么脸面留在朝廷? 陈浖心底仔细的盘算着工部的几大工程,心头越发沉甸甸的。 工部的工程扑的很大,不说民夫就二十多万,牵扯的京中,地方大小官吏,士绅商贩也不计其数,想要彻底遮掩其中的龌龊,尤其还不足一个月时间,可想其中难度。 但事关他们的大业前程,陈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尚书,不能等了,下官待会儿就出京,以巡查的名义,先解决三河的问题,官道次之,争取半个月内解决!” 王存知道也不能过于逼迫,谨慎的想了想,道:“三河你来,官道我亲自来,另外,走之前,将部里衙门清洗一番,不要犹豫,是挥泪斩马谡的时候了!” 陈浖默默点头,工部是大本营,这要是整顿,怕是会引起不小动静。 但到了这种时候,也由不得他们了。 开封城里,热闹非常,种种事情发生的目不暇接。 江南西路,附郭县。 江南西路在历史上,南宋曾改为江西路,这里是大宋经济最为繁荣的地方之一,人口稠密,土地肥沃,商业很是发达。 贺轶站在衙门后院,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动。 不过五十岁的他,两鬓斑白,一脸愁苦。 他三十一岁才中进士,以他这个年纪,又在这个位置,按理说前程远大,但现在他却决心辞官,甚至直接上到了赵煦跟前。 贺轶内心焦躁,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月色,朦胧中带着一丝凄冷,若是往年,他完全可以坐在亭子里喝酒赏月,说不得兴致来了,还能写个诗词来。 现在,九月的热风中,他直觉心如冷月,分外凄寒。 这时一个人快步走进来,是江南西路的由参政,他神色焦虑,来到跟前就道:“中丞,不好了,各府的知府,知县准备再次上书,督促朝廷彻查您,并且,有些大人物插手了,下官听说,山泉先生也在一次文会上斥责您。” 贺轶脸色越发愁苦,看着月色,叹气道:“我来之前,踌躇满志,给章相公立了军令状,不完成使命绝不回京,这才短短几个月,我就一身狼狈,此事之后,我怕是要躲在书斋里,一辈子没脸见人了。” 贺轶这次要是被打趴下,不说‘旧党’了,就是‘新党’也难以再启用他,仕途尽断! 参政焦虑变成了艰难之色,犹豫着道:“中丞,您毕竟是李尚书举荐,章相公任命,他们二人备受官家信任,不会不保您的,有他们在,何必如此烦恼……” 贺轶身形不动,摇头道:“我自身前程算什么,问题在于这江南西路,我来几个月,碌碌无为,还被这帮人耍的团团转,什么事情没干成,反而惹的一身祸事,我要是不尽早抽身而退,章相公,李尚书也讨不了好……我受他们信任来江南,事务所成,再连累他们,我只有一死了之了……” 参政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中丞,切不可做此念啊,不是您不尽心,实在是这帮人太可恶,沆瀣一气,别说您了,怕是章相公来了也不会有多大进展……” 他说着,见贺轶无所动,狠狠咬牙,道:“中丞,反正事已至此了,咱们不能继续这么被动,他们不讲规矩,咱们也不客气,学着章相公,先杀几个,看谁还敢乱来!” 贺轶嘴角抽搐了一下,长长叹气,道:“我不是章相公,没那个魄力,京城那么大的风波他能挺得过来,我要是这么干,就不是江南西路这些人,全国二十三路,没人会放过我,演变到那种程度,可能连章相公都自身难保……这‘新法’啊,比过去难了百倍不止……” 参政满脸急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们就坐着等死吗? 第四百零六章 斗法 - 宋煦 - 官笙 贺轶默默看了他一眼,道:“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径直转身回房。 这参政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愤恨又难受。 贺轶并不是昏官贪官庸官,他有能力,也有决心,但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下,他动一发牵全身,既要稳住地方,也要顾及朝廷,着实处处艰难,如履薄冰。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能清楚的预估,一旦贺轶离去,狂风暴雨不会停止,战场会在江南西路与开封城同时开启,无休无止! 贺轶回到书房,在椅子上静静坐了一阵,缓缓拿起笔,在灯光下,他侧脸认真,建议,笔端一丝不苟,字迹稳重有力。 ‘臣贺轶伏请陛下允准……江南西路鱼米之乡,人情淳朴……臣庸庸碌碌,有负所望……新法之艰,人所共见,新法之冀,人所期盼……臣于旋涡中,望请陛下不疑,朝廷不虑,戮力同心,矢志不变……’ 贺轶这道奏本,其实倒是很平常,没有过于激烈的话语,更没有为他自己辩解。 写好后,他审视一遍,吹干笔墨,放到一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红色纸上写着刺眼的:鹤顶红。 他看了眼,揣到怀里,又拿出一道公本,提笔在最左侧写到:江南西路官吏任免:应冠、伊海岩、纪敬意、尚政吉、栾祺、徐向磊…… 他一连串写了二十多人名姓,写好后,他看了一遍,拿起来,走出书房。 那参政就在门外等着,看着贺轶刚要说话,贺轶就得过手里的公文,面无表情的淡淡道:“明日,你召集巡抚衙门官员以及各府知府,宣读这份任免名单。” 参政一怔,接过来看去,顿时双眼大睁,惊愕的道:“中丞,这可都是江南西路的官员,这么多,真的要全面免去吗?” 这份名单上的应冠是洪州府知府,伊海岩是抚州府知府,纪敬意是上饶县知县,其他大大小小二十多人等,都是江南西路的一方大员,每一个都背景深厚,在地方上关系网错综复杂,难以揣度! 真的要是将这些全部免除,别说贺轶了,就是朝廷那边也难以交代。 同时任免这么多官员,哪怕有犯罪确凿的证据也得一步步来,否则朝廷难以交代,地方上还会乱作一团! 贺轶面无表情,道:“放心好了,我自有应对,将来朝廷派人来查,你如实说就是了,另外,我已经给你们几个安排了其他事情,明天之后,你们就去督查河工,朝廷没派人来之前,不要回来。” 参政震惊中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间想不清楚,急忙抬手道:“中丞,此事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完全可以杀鸡骇猴,徐徐图之……” 贺轶摇头,道:“还是怪我太过软弱,只是免了几个人的官,当初若我有章相公的魄力,狠狠杀几人,也不是现在这个局面。来不及了,想要改变江南西路的局势,唯有下狠手了。” 参政还是有些不明白,要掌控,贺轶却道:“我累了,有什么事情,等你明天宣布了再说。带我的侍卫去,有什么人捣乱,直接扔进大牢,用的侍卫看管,朝廷没来人之前,不要放。” 参政听着贺轶三番两次提到‘朝廷来人’,想要追问,贺轶却转身又进去了。 参政心头疑虑不安,手里的这道任免书直觉分外沉重。 第二天一早,巡抚衙门召集了附郭县的众多官员,准备宣读任命。 外人根本不知情,走在最前面的是附郭县知县栾祺,虽然只是小小知县,但他的派头却极大,身后的众多知府官服的人围着他,说着奉承的话。 他满头白发,年过六十,背着手,鼻孔朝天,步伐非常的慢。 洪州府知府应冠跟在他边上,最是殷切,满脸谄媚的道:“栾公,也不知道那贺轶又要干什么?又是要丈量土地,又是要登记户丁,还要改革什么官吏制度,您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栾祺虽然是只是小小的知县,但他年少时才华横溢,与众多人有着交情,尤其是曾经入宫,给神宗皇帝讲学,还指导过年幼的赵煦,在很多人看来,他算半个‘帝师’。 并且,他与高家是姻亲,高太后逝去才没多久,影响力依旧庞大。 栾祺哼了一声,余光扫了一眼众人,以一种断然不可违逆的语气说道:“你们放心,有我栾祺在,没人敢乱来!他贺轶要是肆意破坏祖制,无法无天,我栾祺绝不答应!别说一个小小的贺轶,就是蔡卞,章惇来了,敢如此胡作非为,我就指着他们鼻子骂,骂的他们祖坟裂开,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栾公说的甚是,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还是栾公急公好义,我等汗颜!” “有栾公这句话,我等就安心了,也为江南西路百万百姓多谢栾公!” “栾公,实乃我被之楷模……” 在一片阿谀奉承中,栾祺腰杆耿直,头仰的更高,鼻孔的鼻毛都清晰可见。 应冠见着,连忙躬身,扶着他道:“栾公,巡抚衙门没什么人,就贺轶与他那走狗参政刘志倚,他们都不是好对付的,您可要小心啊……” 栾祺登时冷笑一声,道:“他们算个什么东西,我在朝廷的时候,他们还在和泥巴!等着,待会儿我让你们看看,我大宋的天下还是我等忠直臣子说的算,乱国贼子,休想得逞!” 他的话音一落,马上就又迎来了一波马屁。 巡抚衙门内,刘志倚手里拿着贺轶的任免书,神情凝重。 他想了一晚上,越发觉得贺轶的话里有问题,却又想不明白。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他怒哼一声,瞥了眼身旁的侍卫押班,道:“你带人,围住院子,谁要是敢乱来,立即押送大牢!” “是!”押班抱拳。他们是兵部派给贺轶的侍卫队,只接受贺轶的命令。 这时,贺轶就在他的书房里,双手抱腹,双目眯起,静静的坐着,桌前放着那瓶鹤顶红。 外面的声音他能听到,但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睡着了一样。 “贺轶出来!” 栾祺的大喝声响起,在不大的巡抚衙门回荡。 贺轶慢慢睁开眼,向窗外看了眼,又面无表情的坐回去,闭着眼假寐。 “放肆!巡抚的名讳,岂是你们能直呼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 这是刘志倚的大喝声。 第四百零七章 一群猪队友 - 宋煦 - 官笙 刘志倚站在台阶上,双眼森寒的瞪着下面一群人。 他心里强压着火,这帮人,整日里只知道添堵、破坏,捣乱,除了高谈阔论,游山玩水,一点正事不干,现在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在巡抚衙门叫嚣! 不管怎么说‘巡抚’也是钦差,栾祺身后的应冠等人顿时息声,悄悄对视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栾祺身上。 栾祺即便不回头也能知道这些人在看他,径直走上台阶,站在刘志倚身旁,无所顾忌的上上下下的打量,一脸傲色不屑。 刘志倚神色阴沉,道:“放肆!你一个小小知县,有何资格站在这里,下去!” 栾祺稍微有些矮,抬头仰望着刘志倚,冷笑一声,道:“小娃娃,不知所谓,你给我老夫听好了!” 应该等人见着,双眼闪烁,嘴角不自觉的带着笑意。 刘志倚神色越发难看,双拳紧握,瞥了眼不远处的侍卫。 那侍卫冷眼看向栾祺,右手握住刀柄。 只要刘志倚点头,他就立刻上前将这个小老头给拿下! “本官是神宗年间进士,乃四世之臣,尚书侍郎遇之仰头不顾,宰相之宴笑谈左右,皇宫之内来去从容,先帝呼之我为先生!” 栾祺背着手,一脸傲然,声音更是抑扬顿挫,朗声用力的道:“我在宫内的时候,那章子厚还在苦苦科举,蔡卞还在四处谋生,而你,还在和泥巴,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站在下面!” ‘好!’ 应冠听着,心头叫彩,恨不得击节赞叹! 应冠身后的人纷纷面露得意笑容,相互对视,连连点头。 这栾祺虽然迂腐,蹉跎一生无所前途,但这嘴上功夫,还真是厉害。 刘志倚被栾祺骂的脸上青红交替,这栾祺踩着章惇,蔡卞以及他来自恃身份,加上他的背景,刘志倚一时间居然找不到什么话来驳斥。 他转念就想到了正事,深吸一口气,托着贺轶的任免书,沉声道:“巡抚有令,对江南西路各府县州官员进行任免,接令!” 栾祺一怔,看向刘志倚手里的公文:任免书? 应冠也是愣神,旋即就反应过来,大声道:“巡抚没有权力任免我江西南路的官员,这是吏部的权力,贺轶是矫命,我们不认!” “对对,我们不认!” “江南西路与京城离着几千里,贺轶根本没有得到吏部的允许,这是矫命,应当重重治罪!” “我们不认!” “我们不能认!” 应冠身后的一群人纷纷大声呼喝,显然他们早就料到这种情况,反应的十分整齐,几乎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大声指责‘贺轶矫命’! 栾祺背着手,满脸的无所畏惧之色,昂然道:“我倒是想看看,他贺轶到底想2什么,拿出来,念给我听听。” ‘坏了!’ 应冠暗叫一声,急忙道:“栾公不可!此乃矫命,乱命,不可当真!此时应当联合上书,弹劾贺轶,请朝廷派人来详查,栾公,万不可上当!” 栾祺内心不急不缓,一来,他只注重名望,这个知县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并不在乎贺轶怎么做,二来,他所谓的‘棋逢对手’,他很期待贺轶出手,否则他拳拳打在空气中,多难受? 栾祺根本不看应冠,鼻子冲着刘志倚,喝道:“还不说说贺轶这公文里说什么,等什么?” 刘志倚脸角绷直,强压着,心想等待会儿这些乱来的时候就通通拿下,于是便打开公文,直接宣读道:“江南西路任命令:应冠、伊海岩、纪敬意、尚政吉、栾祺、徐向磊……等十二人免去一切官职,居家候命,无得命令不得外出。各府州县之事务权责由佐官暂代……” “矫命!” 应冠大喝,怒声道:“我等乃是朝廷任命,贺轶即便是钦差也无权一下子任免这么多人!” “矫命!乱命!” “没错,让贺轶出来说个清楚!” “弹劾!弹劾,弹劾贺轶!” “乱国贼子,企图乱我江南西路!” 一群人大声叫喊,将巡抚衙门搅的一片大乱。 不少下人躲在不远处,窃窃私语,面露惊色,似乎也觉得贺轶这是乱命,又因为贺轶‘雇主’,两厢为难。 而在书房里的贺轶听得十分清楚,他坐在椅子上,神色悠闲,抱着茶杯,嘴角带笑的慢慢的喝着茶。 外面的气氛,却逐渐走向失控。 刘志倚读完,神色铁青,在纷乱在大喝道:“巡抚乃是朝廷举荐,官家任命,权责中有任免所辖诸路的大小官吏,你们休想乱来,胆敢抗命不尊,本官就对你们不客气!” 应冠虽然在大吼大叫的起哄,但余光一直在观察四周,眼见那些侍卫蠢蠢欲动,刚想要改变策略,栾祺突然又说话了。 “你要对我们怎么不客气?”栾祺冷哼一声,一甩手,老脸上都是‘你动我试试’的挑衅。 ‘蠢货!’ 应冠心里大急,他真怕把贺轶逼急了,走出什么令他失控的事情。 他神色变幻,刚要说话,后面一个人突然大喝道:“来人,将县兵、衙役叫来,将贺轶抓起来,关入大牢,等候朝廷处置!” “对,抓起来!抓起来!” 应冠脸角狠狠一抽,真想回头给说话的人一刀,抓钦差形同谋反,你们是嫌命长吗? 刘志倚本来还觉得抓他们有些牵强,现在却是抓到实实在在的把柄了,猛的大喝道:“反了反了!居然敢对钦差不利,来人,将他们所有人给我锁拿了,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是!” 侍卫押班大声应命。他们来自京城,足足五十五人,在江南西路一切都听命贺轶,根本任务就是保护贺轶,出手是毫无阻碍。 五十多人迅速拔刀,冲了上去。 “住手,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拿我!” “刘志倚,你才是谋反,我是朝廷命官,没有朝廷的命令,你不能抓我!” “放开我放开我!贺轶是乱命!” “县兵!县兵,快叫县兵,贺轶谋反了,快来平叛!” 应冠心里太后悔了,后悔叫这帮人来,一点脑子都没有,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叫县兵来,是要坐实他们谋害钦差,谋逆不赦的罪名吗? 眼见有禁卫扑过来,要给他套上镣铐,他急的满头大汗,连忙抬头看向刘志倚,大声道:“刘参政,凡事好商量,我们并非要与巡抚作对,有什么事情,大家坐下来商量,都是可以谈的……” “不用!” 台阶上,栾祺一摆手,严肃庄重,弹了弹衣服,道:“让他们抓,我们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他们抓。等朝廷派人来,我要好好告他贺轶一撞,看他怎么收场!” 应冠更后悔了,这栾祺难怪这么多年还只混了个知县,就是踏马的傻子! 这都要被抓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这栾祺居然还分不清轻重! 第四百零八章 狗急跳墙 - 宋煦 - 官笙 栾祺说完,就有两个禁卫冲上来,一个反手就将他制住,镣铐加身。 栾祺怡然不惧,冷哼一声,冲着刘志倚喝道:“抓我容易,想我出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还想出来!’ 刘志倚扫了他一眼,心里嗤笑,目光主要盯着应冠。 虽然栾祺跳的最欢,冲锋陷阵,但刘志倚等都知道,这个人才是江南西路最大麻烦以及背后捣乱人。 应冠脸上冷汗如雨,神情慌乱,也不管后面那些叫嚣着‘县兵’的人,竭力抬头看向台阶上的刘志倚,大声道:“刘参政,此事大小你心里清楚,你现在罢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有什么事情,咱们都好商量,不就是丈量田亩,清查人口吗,我帮你……” 刘志倚面无表情,等人都拿住了,直接喝道:“全部押送附郭县大佬,没有巡抚的命令,任何不得接近,放人!” “是!”押班抬手,旋即犹豫了下,上前低声道:“刘参政,这里毕竟不是京城,他们有的是办法。” 刘志倚瞥了他一眼,点头道:“出去剿匪的刘都头晚上就能回来。” 押班顿时放心,刘都头手里有两千人,只要回来,就没人能翻得了天! “刘志倚,你会后悔的!” “我我我要去京城告你,你们这是乱命,随意羁押朝廷命官,这是谋逆!” “对,是谋逆,诛九族!” 一群人跟着大喊,倒是应冠满脸焦急,心头慌乱,心里还在飞速的想着办法。 栾祺则一脸从容,大义凛然,慷慨自如模样。 直到一大群人被押走了,院子里才算彻底安静下来。 刘志倚跟随去大牢,直到安排妥当了,这才回来向贺轶复命。 贺轶正在翻看公文,听着刘志倚的汇报,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了,等刘都头的两千人回来,归你直接统帅。” 刘志倚应着,继而忧色的道:“中丞,虽然拿下了应冠,栾祺等人,但各府州县未必就会听我们的,他们盘根错节,在这里经营了数十年,不是抓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贺轶道:“我知道,你盯紧了。” 刘志倚完全不知道贺轶在打什么算盘,想着这么多人被抓,外面肯定会炸开,他还得去盯着,只得匆匆离去。 果然,首先乱的就是附郭县。 附郭县的大大小小官员,士绅,不知道在谁的召集下,在各处酒肆茶馆聚集,都是说这件事。 “他贺轶疯了吗?”有个一脸怒容,大声呵斥。 “这么多朝廷命官,岂是说抓就能抓的,没有朝廷诏令,这就是乱命,是大罪!” “我看他狗急跳墙了,居然敢用这样的手段!” “诸君,听我一言,这贺轶既然自己找死,我们就成全,先联络我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员,让贺轶放人!” “不够!我们都是功名在身,有资格上书的人,先给御史台,刑部,吏部写,再给朝廷写,再给官家写,我就不信了,朝廷能容忍贺轶这般矫命乱来!” “不止,我们去请林逸先生,他与苏相公乃是故交,请苏相公出面!” “不错,苏相公虽然致仕了,但他是还是宰执,章惇还不是!” 一群人义愤填膺,高声附和,各种‘决议’飞速形成,在附郭县以及整个江南西路传播。 还不到晚上,附郭县就议论纷纷,巡抚衙门更是收到了十几封信。 刘志倚头上冷汗涔涔,一边擦着汗一边说道:“中丞,不少府州县来信,说没有主官不行,他们做不了主,请中丞将他们的主官放回。” 贺轶抱着茶杯,悠然一笑,道:“早就料到了,不着急,让他们继续跳。” 刘志倚总觉得贺轶从昨晚到现在就怪怪的,忍不住的道:“中丞,您是江南西路的巡抚,真要是乱起来,朝廷肯定第一个问罪于您。再说了,真的要是乱了,后面很难收拾,‘新法’本就举步维艰,再乱,朝廷都难以再插手……” 贺轶看了他一眼,笑容越多,道:“我有分寸,你看紧了,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通知我。” 刘志倚见贺轶还是不肯说,便没有继续追问,思索再三,道:“中丞,地方制度本来丛丛制衡,只是拿了知府知县这些怕是没用,想要推动‘新法’,还得做更多……” 贺轶微微点头,道:“朝廷正在逐步的裁剪冗官,削弱制衡,明确权责,解决地方官吏的人浮于事,或许,我们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刘志倚不太明白,刚要说话,外面一个小吏敲门,道:“中丞,刘都头派人来传信,他们遭遇数百灾民冲击,今晚怕是到不了,可能要到明天中午。” 刘志倚神色立变,看着贺轶道:“中丞,一定是他们的手段。” 贺轶面色如常,道:“告诉刘都头,命他冷静应对,切不可对灾民动手,万事忍耐。” “是。”外面的小吏应着,接着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刘志倚拧起眉头,道:“他们出手了,今夜只怕还要出事情,下官让侍卫戒备。” 贺轶点头,眼神幽幽闪动,道:“你晚上摆宴,请一些我们的人,交代一下今天的事情,就说我也会去。” “确实需要说一声,” 刘志倚道:“下官这就去安排,就在探花楼。” 贺轶没说话,抱着茶杯,斜眼看向窗外,轻叹一声,道:“就要入秋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入秋,刘志倚听到这句话,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他没有再多说,抬了抬手,快步离去。 今天的事情还在爆发阶段,远没有结束,刘志倚要做很多事情。 贺轶看着刘志倚离去,又轻叹一声,将抽屉里的鹤顶红拿出来,仔细看了眼,拔开塞子,倒入身前茶杯,然后他站起来,走出去,将瓶子迈入花坛,然后又悠然的在院子里转了转,还少见的在正堂吃了点饭菜。 “巡抚不是要去赴宴吗?怎么在府里吃了?” “可能是心情好吧,毕竟作对的那些人都被抓走了。” “嗯,有可能。” “对了,我听说,市面上的铺子都关门了,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何止啊,听说各处都有衙役,县兵都动了……” 第四百零九章 贺轶死 - 宋煦 - 官笙 探花楼。 此时灯火通明,相对于路上的冷清,这里近乎是全城最明亮的地方。 大堂正中央的酒桌,四周围满了人。 他们穿着常服,来自于巡抚衙门,各府的六房还有大理寺,御史台等的官员。 他们都是为了‘新法’而布局的人,按理说应该位卑权重,但在江南西路履遭打压,已经渐渐成了边缘人。 刘志倚此刻在二楼,正与几人密谈。 “你们立刻将信送出去,请他们代为上书。” “要注意江南西路,甚至是各路的动静,风吹草动我都要知道!” “另外,京城里有熟悉的人,请他们留意朝廷的动静。” “要想办法,请刘都头尽快回来,没有他的兵权,巡抚衙门镇不住!” 不少人神情凝重的点头,快速离去。 刘志倚交代完,深吐了口气,推开门,站在栏杆边,注视着下面的人。 这些人在江南西路毫无根基,而他们又几乎没有拉拢到什么人,想要扭转江南西路的局势,还得另费心思。 ‘也不知道中丞到底在想什么……’ 刘志倚忽然皱眉,原本的贺轶‘野心勃勃’,做事向来有锐气,近来突然变得有些‘沉默’。 与此同时,附郭县大牢。 栾祺一直站在牢门边上,一直皱着眉。 这间牢房拥挤了十多人,里面充满了恶臭,尿骚味,这是他这种上品之人无法接受的。 应冠等人同样不好受,这种地方,不是他们待的,不,不是人待的! “应知府,快想想办法吧,下官真的受不了了……” “是啊,老陈都吐干净了,再不叫大夫,他就得死了……” “老应啊,我有老寒腿,这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我快撑不住了……” 应冠倒是坐在床边,阴沉着脸,他也没想到贺轶敢这么做,将他们这么多人全数关在这里。 他就不怕江南西路大乱吗?最多过了明天,不知道有多少弹劾他的奏本,朝廷能忍受? 这是自取灭亡之举! 对于四周的叫嚷声,应冠充耳不闻,虽然他们是本地地头蛇,势力庞大,但他们属于‘大势力’,不是‘硬实力’,能跟朝廷软着来,但不能来硬的。 现在贺轶等人抓着他们‘谋害钦差’,他们能怎么办? 有这段时间,应冠已经冷静下来,思索着应对之策。 硬来肯定是不行,哪怕扳倒了贺轶,朝廷震怒,必然会拿他们泄愤,最好的局面,其实是贺轶与他们和光同尘,最次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贺轶出手,难受的就是他们了。 应冠努力保持冷静,不管四周的吵闹,直到有人来送饭菜,他才凑近牢门。 送饭的人一边递饭,一边看了眼不远处的贺轶侍卫,以极低的声音道:“府尊,我话都传出去了。” 应冠神色一缓,连忙凑近道:“给我府里传句话,以我的名义写奏本向朝廷请罪,然后闭门谢客,谁都不准见。” “是。”送饭的人应了一声,不敢多待,快速走了。 不远处的侍卫瞥了眼,就没再管。 江南西路并不大,首府附郭县更小,但就是这么小小的地方,热闹纷呈,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势力沸沸扬扬。 探花楼内。 刘志倚正在说话,安抚着众人。 刘志倚神色严肃,沉声道:“诸位应当清楚,对于‘新法’,官家以及朝廷相当坚决,开封府闹得那么大也不见朝廷让步,这一次江南西路着实不像话,朝廷断然不会被糊弄,不出意外,最多半个月内,朝廷必然会派人来……” 众人听着,相互对视,连连点头。 他们有的是老‘变法派’,有的是新人,都是对‘新法’充满期待的人,或许有人犹豫,但至少眼下还没有变节的情况发生。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脸色煞白,不管一切来到刘志倚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参政,快去衙门,巡抚出事了!” 刘志倚看他脸色就知道不好,想着贺轶近来的诡异状态,猛的推开椅子,大步离开探花楼。 刘志倚心慌意乱,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等他来到贺轶的书房,就看到内外都被侍卫围住了,跟着刘志倚来的人都被挡在外面。 刘志倚进去后,就看到贺轶躺在椅子上,侧着头,七窍流血! 刘志倚脸色发白,上前试了下,贺轶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 刘志倚双眼怒睁,回头看了眼桌上的茶杯,脸色无比难看,身体发抖,近乎低吼的道:“到底怎么回事?” 负责保护贺轶的侍卫队押班此刻同样神情难看,抬着手,道:“末将发现已经迟了,应该是鹤顶红。” 刘志倚脸角狠狠的抽搐,心里转过无数念头,阴沉着脸,道:“暂时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们暗中调查,你们所有人一举一动,饮食起居都要注意。我立刻给朝廷写信,看好中丞遗体!” 押班也知道事态严重了,抬手应着道:“是。” 刘志倚又看向贺轶的尸体,心头想过某种可能,迅速被他压下去,双眼通红,愤怒中,又为贺轶感到委屈,想要哭出来。 他忍住了,给贺轶整理一番,转身出门。 贺轶是巡抚,相当于钦差,不管他是怎么死的,都得第一时间通报朝廷。 刘志倚写了六封信,三道奏本,发出之后,他出了他的班房,招来他的班房小吏,沉色道:“第一,注意附郭县以及整个江南西路的风吹草动。另外,催促刘都头尽快回来,守住附郭县,严密盘查进出。再通知其他参议,参政,尽快回来,告知他们中丞……被害!” 小吏惊慌,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刘志倚做了这些安排,还是不安心,左思右想,道:“来人,去大牢!” “是。” 侍卫押班亲自应着,护着刘志倚去大牢。 巡抚贺轶已经死了,要是刘志倚再出事,江南西路非得天塌地陷不可! 刘志倚这边不断的做着安排,但是由于贺轶拿下应冠,栾祺等人,事态已经发酵,附近各路府更是火上浇油,一道道奏本,书信,如同雪花一般,飘飞着涌入京城。 第四百一十章 悄然的变化 - 宋煦 - 官笙 青瓦房。 江南西路与开封城隔的太远,这时还没有收到贺轶的死讯,倒是收到了十多道弹劾贺轶等人的奏本。 裴寅站在章惇,蔡卞身前,翻着一道道奏本,道:“二位相公,都是弹劾我们派去的人,还有些掌握了切切实实的证据。” 裴寅语气平平淡淡,说的意简言该。 但是对面的章惇,蔡卞神情都不好。 章惇一贯的面露严厉,但双眉紧拧在一起,目光冷峻。 蔡卞则面沉如水,各路巡抚中,就以江南西路最不像话,各种手段齐出,完全不将巡抚,巡抚衙门,甚至整个朝廷放在眼里! 青瓦房里,沉默了好一阵子。 蔡卞难掩怒气,道:“贺轶也是无能,一点局面都打不开,这么久了一点进展没有不说,居然还能被人设计成这样!” 裴寅见着,顿了下,接话道:“蔡相公,这件事有些麻烦,江南西路现在群情激奋,如果贺轶不能做到,那……只能将他撤回来。” 撤回来,已是最好的结果。 按照眼前的局面,贺轶不仅自身难保,很可能还会波及举荐他的李清臣,以及朝廷里的二位相公! 这可能会是一个可怕的开始! 章惇慢慢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黄履来了吗?” “来了!” 裴寅刚要说话,黄履就大步而来。 章惇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喝了口茶。 黄履不等章惇,蔡卞询问,道:“御史台已经拿到证据,现在就能动手!” 蔡卞眉头一皱,道:“动什么手?” 章惇放下茶杯,道:“河东路巡抚,张季。” 蔡卞明白了,沉吟着道:“你要出手反击?” 章惇剑眉立起,冷哼一声,道:“他们还不够资格。” 蔡卞顿时醒悟,道:“你是不满现在‘新法’停滞不前,要借机敲打各路?” 裴寅神情发紧,道:“这些奏本都来自于江南西路,时间一久,只怕来的会更多,尤其是那些人。” 蔡卞看了眼裴寅,这个人倒是聪明,一点就透。 贺轶的事,本身就不是简单的所谓‘贪腐’,本质还是‘旧党’对‘新法’的反击,只要江南西路那边有一点‘胜利迹象’,那天下必然为之风起云涌。 “工部有什么动静?”章惇看向裴寅。 裴寅自然也清楚‘那些人’指的都是什么人,仔细斟酌了下才道:“工部的尚书、侍郎等近来都很忙,工部下了大力气反贪腐,给刑部、御史台送了不少人,并且还组织了十六支巡察队,正在各个河工,官道上巡视,但没有抓什么人,好像是去按下什么的。” 蔡卞听着,点点头,道:“不管是抓人还是按下去,终归是做了点事,没有旁观纵容。” 裴寅欲言又止。 蔡卞一见,道:“还有什么事情?” 裴寅看了眼章惇,道:“工部正在四处举债修河筑路,尚书,侍郎等亲自督工,与民亲善,,王尚书近来的风评很盛。” 蔡卞神情动了动,看向章惇,道:“拜参知政事的人选,你决意是林希?” 章惇少有的摇了摇头,道:“官家御驾亲征之前与我说,这件事,青瓦房不得擅自决断,不能胡乱放风。” 蔡卞神色讶异,没有避讳的道:“官家另有想法?是梁焘?或者是李清臣?” 六部在朝廷的架构分工日渐明确,各衙门的重要性不断彰显。 论清贵当属礼部,论权力当属吏部,论特殊性当属兵部,论重要性又属户部。工部,刑部则次之很多。 蔡卞之所以第一个说梁焘,是因为梁焘与赵煦交织太多,比他们还算近臣。 章惇心里隐约有想法,看了眼蔡卞,道:“官家可能在二十六到京,你将近来的事情整理好,发过去。将张季叫到京里来。” 蔡卞神色沉思,道:“你要在官家到京之前处理?” 裴寅连忙道:“相公,万万不可。这件事,务必要得到官家允准,切不可乱来!” 章惇、蔡卞同时转头看向他。 裴寅嘴角微动,抬起手,肃色道:“二位相公,今日非昨时,官家大胜而归,二位……朝廷……不能乱。” 蔡卞慢慢坐直身体。 裴寅虽然说得含糊其辞,但他听懂了。 官家御驾亲征,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这会对朝局、‘新法’以及国政产生诸多不可揣度的影响,总而言之,他们与官家的相处方式,必须要有所变化! 章惇罕见的面露沉色,沉默一阵,道:“元度,你写好了,给裴寅,让他去迎官家。” 蔡卞点头,道:“我们加紧一点时间,将明年的‘新政’框架整理出来,让官家审阅,早作定夺。” 章惇没有异议,但不知为什么,他心头有些不安,忍不住的看向门外的南方。 夏暑还在,残留着燥热,但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落叶,预示着秋天就要来了。 而班师回朝的赵煦此刻已经到了永兴军路,离东京不算很远了。 但赵煦以‘炎夏酷暑,体恤将士’为由,归京的速度非常的慢,经常一休息就是一两天。 行辕。 每天都有快马送来各种奏本、书信、公文,赵煦除了偶尔的散步,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这些事情。 ‘大胜归来’将会对朝局有重大改变,尤其是明年,章惇、蔡卞等人忙着布局,赵煦的动作自然比他们快。 赵煦喝了口凉茶,继续批阅奏本。 刚看了会儿,忽然一怔,又翻到第一页,自语道:“王存的?” 王存的奏本是一道‘密奏’,不经政事堂。 赵煦神色认真的看着里面的内容。 王存这道奏本,类似于‘请罪奏本’,道出了工部近半年出现的一些问题以及整改措施,同时也对钱粮,人事以及朝廷的支持表达了隐晦的不满。 同时对朝野诸多事情进行了汇报,重点提及了因为贺轶引起的朝野风波外加朝廷可能会采取的手段。 总之,这是一道忧心忡忡的奏本。 赵煦坐直身体,静静的看着这道奏本。 他已经不是吴下阿蒙,看似平淡无奇的奏本,越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越是可能藏着大问题! “贺轶?” 赵煦自语,他记得,这个人他见过,是一个有胆魄,有能力的人。 只是,章惇、蔡卞等人还会用一贯手段的吗?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一条命你们满足了吗 - 宋煦 - 官笙 赵煦审视着王存这道奏本,双眼微微眯起,右手在上面轻轻拍了拍。 大宋朝局的混乱不是一日两日,这种‘恶斗不止’的风气不知道什么开始,但在历史上,北宋末期达到了巅峰。 巅峰是什么模样,金人二次包围开封城,百官不思抵抗,为了护住荣华富贵,居然怂恿皇帝去金人大营‘以示诚意’,反对的居然寥寥无几! 这种荒唐的举动,在那时居然是理所当然! 当然了,后面一片大好情势下杀岳飞,苟且求和也是。 赵煦心里转瞬就想了很多,他这次亲自来,本身就有修正大宋军民士气的考量,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持续! 赵煦双眸闪动着坚定,冷冽的光芒,瞥向不远处的陈皮。 陈皮登时会意,上前两步,躬身立着。 赵煦凑近一点,在他耳边低声道:“飞鸽传书回宫……” 陈皮本来还很平静,接下来就迅速变色,但转瞬又恢复平静。 “小人明白。”陈皮应着,快速离开。 赵煦安排好这些,又思索一阵,道:“让霍栩来见朕。” “是。”不远处侍立的黄门应着,转身出门。 赵煦拿起茶杯,道:“传话出去,天气酷热,将士辛苦,原地休整两天。” “是。”最后一个侍立的黄门连忙应声。 凉茶入肚,赵煦直觉分外清爽,抬头看向南方,微微一笑,道:“找机会,去看看。” …… 足足又过了一天,贺轶的死讯才传到京城。 刘志倚写了三道奏本,四封信,消息根本瞒不住。 开封城的朝野瞬间失声,无数人惊愕继而恐慌。 最慌乱的莫过于工部,他们是反对‘新法’的排头兵,是‘旧党’最后的大本营。 工部一干人齐聚在后衙,神色难掩震惊。 一个员外郎不可置信,语气慌乱的说道:“他们怎么敢!那可是巡抚,是钦差!” 另一个郎中拧着眉头,一脸阴沉,道:“先别急,也未必是他们干的,先查清楚再说。” “查?还查什么!这种事情,还需要查吗?江南西路那些人,哪一个逃得了!”另一个员外郎恨声道。 这种事,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是小事情,杀害钦差等同于谋逆,不管是官家还是朝廷,断然没有轻放的道理。 哪里是他们尚书到了政事堂开会,必须态度鲜明,意志坚定,这是不可逾越、触碰、模糊底线! “先不说这些,现在怎么办?贺轶死了,江南西路肯定要严厉整顿,其他各路,还有朝廷该怎么办?” “对对对,这是当务之急,我们要壮士断腕,与江南西路割裂!” “尚书,现在还来得及,尽早决断吧,不可拖延啊!” “一旦政事堂那边做出决定,我们就被动了!” 在京的工部官员并不多,只有六七个人,他们现在慌乱不已,也恐慌难熬。 可以清晰的预见,官家以及朝廷必然震怒,决然不是几颗人头可以解决的! 王存想起了他前几日给赵煦写的密奏,神情越发不好看,心头沉重,强压着不安,环顾众人,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近来都写了什么奏本呈上去,还做了什么,哪怕是假人之手,现在都要给我想办法补救。再传话给陈浖,要他做的彻底一些,一点把柄都不能留!” 现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必须在暴风雨来临前做足准备,将可能被波及减弱到最低! “是。”一群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王存刚要说话,就有一个主事急匆匆站到门口,道:“尚书,政事堂紧急会议。” 王存本就在等着了,一摆手,又看着众人,道:“在我回来之前,将一切给我擦干净,否则到了时候,莫要怪我无能无力搭救!” 众人心头愈发凛然,再次沉着脸抬手。 王存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官服,快步出了衙门。 王存出了衙门,工部迅速动起来,忙着擦屁股。 王存却没有立刻赶往皇宫,而是来到礼部衙门前。 他站在门口只不过片刻,就看到李清臣面沉如水,双眼里少有的表露着愤恨,甚至是杀意! 这对李清臣这种文臣,尤其是宦海多年,早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来说,是极其少见的! 王存知道他愤怒,贺轶是李清臣举荐的,两人是多年老友,一起被流放,贺轶曾经为了李清臣不惜得罪吕大防,以至于被发配到广南路足足五年,差点死在那! 王存顾不得两人的立场,上前拦住他,沉着脸,道:“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我们没有参与,也不知情。” 李清臣看了他一眼,径直上马车。 王存随后就跟了上去,李清臣的小吏要拦,居然没拦住。 李清臣坐在马车里,瘦削的脸角铁青一片,道:“走。” 小吏不再说话,让人驾车,赶赴皇宫。 马车上,王存拧着眉,道:“贺轶的死,应该与当地的人有关,或许他做了什么,迫使那些人铤而走险。现在朝廷要做的,就是另派钦差,对这件事彻底调查,胆敢杀害钦差,罪不容赦,我会全力支持李尚书。” 李清臣端坐着,双眸圆睁,脖子拉的极长,青筋跳动,充分显示他内心的愤怒。 王存也知道,李清臣根本不需要他的支持,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御史台与吏部都派人,有一个算一卦,大肆诛连,也趁机清算抗拒‘新法’的不臣之人!” 李清臣瞥了他一眼,声音有些沙哑的道:“王尚书,你着急了。” 王存脸色微僵,他心里何尝不知道,他着急了,但他要是什么都不做,那真的就是任人宰割了! 王存脸角抽搐了下,盯着李清臣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我以及工部还有其他人,没有参与也不知情,如果但凡知道一丝,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件事,对我们没有一点好处!” 李清臣似乎忍不住了,怒哼一声,道:“没有好处?贺轶死了,其他各路巡抚以及官吏人人自危,‘新法乱国’的帽子坐实,天下沸荡……哪一点对你们没有好处?你们这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又装无辜,王尚书,你们的算盘打的未免将精细了,就是不知道,贺轶的一条命你们满足吗?下一个是谁?是我还是章相公,亦或者你们还想一锅端了?” 王存只当李清臣这直白的话当做是‘气话’,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再说一次,这件事,我们不知情,没参与。贺轶被谋害,工部同样很震惊。” 李清臣牙齿咬的咯咯响,双眼发红。 贺轶与他是过命交情,对他的死,自然愤怒。 但另外,贺轶还是‘巡抚’,是官家钦命的天使,谋害贺轶,等同于谋反! 江南西路的胆子就这么大吗! 李清臣没有与王存多废话,马车入宫后,他们徒步下车,径直来到政事堂。 政事堂内,此刻都是愤怒的声音。 “我国朝一百余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江南西路,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严查!必须严查!一个也不能放过,放过了他们,天下还不大乱!” “好,待会儿我们统一态度,决不能妥协,退让,绝无宽宥!” 李清臣僵硬着脸,迈步走进去。 只见政事堂内,不止有各部尚书,侍郎,还有御史台,大理寺,宗人府,国子监等的头头脑脑,足足四十多人。 他们见李清臣来了,知道他与贺轶的关系,表情各异,声音多少小了一些。 再见王存,很多人都面露愤恨,有人甚至开始撸袖子。 倒是有冷静的人,刑部尚书来之邵道:“他们的根本目的,还是冲着‘新法’来的,只要‘新法’在一日,他们就不会安宁,贺轶只是一个开始。” 户部侍郎吴居厚一向寡言少语,此刻却小眼睛瞪圆,哼道:“没有‘新法’他们一样不安宁,说到底,‘新法’与其他是一样的,就是让他们不舒服了。” 众人一怔,有几个人瞥向吴居厚,神情异样。 这位貌似憨厚,没想到这个时候一语中的。 实际上,不论是‘新法’还是其他,只要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都会遭到针对,贺轶的下场,只不过是做的‘太过’,让他们不舒服了。 李清臣在他位置上坐下,径直看向来之邵,冷声道:“来尚书,刑部有什么想说的?” 来之邵知道李清臣正在气头上,不想激怒他,道:“刑部接到了一些密奏,掌握了一些线索,已经派人去了。” 李清臣眼神冷漠,道:“一巡抚被杀,来尚书只是派人去了,什么案子才能惊动来堂官?” 来之邵倒是不急不怒,道:“等章相公来了,我会请命去江南西路。” 李清臣虽然愤怒,但没有失去理智,咬着牙鼻子深深出了口气,目光扫了眼其他人。 众人都不太敢与他对视,纷纷回避。 此刻,与政事堂每隔多远的青瓦房。 安静,一片肃杀! 蔡卞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神情都是愤怒。眼前是来自江南西路的四五道奏本。 青瓦房的大小官吏早不知道躲到哪去,一个人不见。 章惇站在门口,背对着蔡卞,抬头静静看着天色,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蔡卞两个眼皮不断的跳动,压着心头涌动的愤恨,看向章惇的背影,怒声道:“你说的对,还是我妇人之仁了。先将那张季抓回来!” 章惇站在门口,平静的话语传回来,道:“公报私仇?授人以柄。” 蔡卞见他语气平静,眼皮越重,道:“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淡淡道:“蔡攸就要回来了。” 蔡卞皱眉,他不喜欢皇城司这样的机构,干预朝政太多,一旦出现变故,可能会失控,那后果不堪设想! 但蔡卞此刻也满心愤怒,勉强冷静的道:“好。江南西路,好好的整顿一番,查清楚这件事的原委!” 章惇道:“御史台,刑部在巡抚衙门设分支机构,双重管辖,巡抚对所辖的官吏举荐、任免,朝廷原则上不反对,京察要在十一月底必须结束,吏部对各级官吏的考核任免也要同期上来,明年的恩科,我要亲自主持……” 蔡卞听着他一句没提‘江南西路’,神色渐渐凝重,道:“你心里究竟怎么打算的?” 第四百一十二章 突变 - 宋煦 - 官笙 蔡卞的话音落下,章惇慢慢又抬起头,看了看天色,道:“贺轶已经安排好了路,不能让他失望。” 蔡卞听着有些困惑,但旋即猛的神情一震,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说,贺轶是自杀的?” 章惇道:“具体不清楚,但从江南西路的局势来看,七成吧。” 七成,就等于是肯定了! 蔡卞双眸怒睁,神色变了又变,猛的一拳砸在桌上,怒吼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将贺轶逼得要自杀!” 章惇没有回头,一向严厉的神色,表现的前所未有的和缓,平静。 蔡卞站起来,走到他边上,愤怒难遏,道:“还等什么,走吧!” 章惇余光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怎么做?” 蔡卞的脾气比章惇好太多,并且反对动辄大动静,趋于‘缓进变法派’,此刻却也忍不住了,道:“先将贺轶抓的那些人全部押到京城,江南西路,所有大大小小的,先调离,后严查!江南西路各府州县,全部要换,一个都不能留!还有,我看王存也不必在留了,他们做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给他们留什么余地!” 章惇这次意外了,转头看向他,道:“我记得当时王存是你举荐的?” 虽然是蔡卞举荐,实则是‘新旧’两党的对一些事件斗争的妥协,也是给苏颂致仕的某种交换。 蔡卞脸角梆硬,道:“那我也能免了他!” 章惇稍稍思索,道:“走吧。” 于是,两人并肩,没有再多言,径直走向不远处的政事堂。 裴寅、孟唐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拘谨又忐忑的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分别是章惇、蔡卞的班房小吏,负责上传下达,自然清楚发生了什么。 ‘要出大事情了!’孟唐看向裴寅,眼神充满忧虑。 裴寅倒是平静,双眼示意:‘莫多言’。 孟唐刚来政事堂没多久,自然不敢随便说话,连忙微微点头。 章惇、蔡卞到了政事堂门口,里面传来的依旧是种种愤怒声,御史台与刑部居然吵了起来。 御史中丞黄履声音极大,道:“此事当有御史台来查,其中涉及了诸多不法,理应有御史台来监察。” “贺巡抚死了,这是刑案,当然由我刑部来查,我已经准备亲自去洪州!”来之邵语气坚定,毫不相让。 这时,吏部尚书林希突然插话,道:“二位,我认为,还是先做好万全准备,贺轶都能死,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干的,最好要有枢密院或者兵部协助。” 走到门口的章惇、蔡卞二人脚步猛的一停,相互对视,两人眼神里都有警惕之色。 他们刚才疏忽了! 能将贺轶逼死,说明江南西路没那么好对付,再派人去无非是第二个贺轶! 章惇剑眉微微颤抖,满脸煞气,大步走进去。 侧门脚步声响起,众人转头看去,见是章惇、蔡卞,连忙收住话头,抬手行礼道:“见过二位相公。” 章惇径直在主位坐下,扫过众人,淡淡道:“坐下说吧。” 一群人陆续落座,虽然有不少人不在京,但不大的政事堂还是坐的满满当当。 裴寅与孟唐端着盘子,将里面的奏本挨个递给在座的。 章惇面色和缓,语气平静,道:“事情,你们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都看看吧。” 众人屏气凝神,挨个看去。 王存情知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强压着不安,慢慢看去。 果然,他看到了很多之前不了解的。 比如,应冠的请罪奏本,江南西路的各种弹劾贺轶等人的奏本,外加就是贺轶等人对江南西路种种人事的奏报。 王存还没看完就越发觉得恐惧,忍不住的道:“章相公,此事官家是否知道?”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路上炎热,官家体恤将士,暂缓两日归京。” 王存太阳穴剧烈一跳,脖子不自经的发冷。 也就是说,这件事,完全交给章惇来处理了? 章惇会怎么做? 王存看着章惇一反常态的平静,唇干舌燥,看了眼众人,沉声道:“章相公,贺轶之死虽然疑点重重,但江南西路各级官员难辞其咎,下官建议,朝廷派以御史台、刑部为主,彻查此案,但有涉及,一律严惩不贷!” 众人目光在王存脸上扫过,王存坐直,一脸肃色又愤怒。 在座的谁都能猜到王存的心思,没有理会,目光在章惇与蔡卞脸上。 ‘谋害钦差’,形同谋逆,朝廷必然要严厉处置,但严厉到什么程度,就是这二人的态度了。 蔡卞迎着众人的目光,面色有些冷漠,道:“既然你们不说,那就我说了。第一,江南各路,凡是贺轶等免职下狱的,一律发配詹州,遇赦不赦。第二,对江南西路以及各路巡抚衙门进行重新架构,巡抚有权直接免除府州县所有大小官吏,并直接掌握路、府、县剿匪官兵。并设御史台,刑部,吏部,兵部等分支机构,由朝廷与巡抚衙门双重管辖。第三,对各路巡抚进行调整,所有施政不力的,一律令调他用。第四,朝廷的一系列政务,尤其是御史台,吏部的京察,年终大考等,十月底要有结果。第五,工部的事情,王尚书,你有什么要说的?” 王存听到前面就觉得诸多不妥,江南西路那么多官员,岂不是都要流放?那江南西路不是要大乱?更何况,一路巡抚掌握那么多权力,这不合‘祖制’! 再听到工部的事,王存悚然警觉! ‘要拿工部最替罪羊?’ 王存沉色的脸变得有些阴沉,目光扫过在座的人,企图寻常盟友,他在朝廷,孤立无援,官家不在,章惇想要收拾他,简直轻而易举! 就在王存心头急转,苦思对策之时,侧门边上的孟唐忽然向外看去,就看到一个黄门从不远处走来——仁明殿的黄门! 孟唐虽然去仁明殿看他姐姐次数不多,但仁明殿的黄门、宫内并不多,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时仁明殿的宫监! 这时一个三十出头,佝偻着身体,看上去很老的黄门。 他走近,与孟唐道:“国舅,还请通传,皇后娘娘有诏命。” 孟唐一怔,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他为‘国舅’,尽管他事实上就是! 黄门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坐在前面的章惇、蔡卞清楚的听到了‘皇后娘娘’四个字,猛的转头看去。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不可置信 - 宋煦 - 官笙 章惇等人齐齐转向,政事堂内的所有人几乎都看过去,他们隐约也听到了。 那黄门见着,不等孟唐通传,就迈步进去,抬手行礼道:“小人何宥,见过二位相公。” 章惇冷冷的盯着他,道:“这里是政事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何宥不慌不忙,依旧抬着手,躬着身,道:“小人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的。” 章惇神色越发严肃,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官家金口玉言,莫非皇后娘娘不知还是你假传懿旨?” 何宥有着不符年间的老态,不止在脸上,动作,语气也是,毫无畏惧之色,从容和缓,道:“章相公莫要见责,娘娘自然是知道的,也不会干政。娘娘传话,请工部尚书王存前往仁明殿。” 蔡卞拧起眉头,看看何宥,目光又看向王存,神色突变,本就愤怒的双眼,此刻渐渐通红,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王存,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神色一惊,陡然醒悟,有些吃惊的看向王存。 在座的谁都知道,孟皇后出自‘旧党’铁杆的孟家,她本身是‘旧党’魁首高太后所立;而王存是‘旧党’残留,现在的‘旧党’魁首! 孟皇后与王存,又站到了一起? 一群人心头震惊,不可置信。 他们之前从未这样联系过,毕竟孟皇后一直几乎是透明人,在朝野无权无势,又有赵煦压制,自然不会构成威胁。 但现在仔细想来,他们忽然浑身冰冷! 孟皇后怀有身孕,又与王存向勾连,这一幕,似曾相识! 随着蔡卞的拍桌大喝,不少人低头,目光不善的看向王存。 他们决不允许第二个‘高太后’出现,更不允许有第二个司马光! 章惇眸光凌厉,原本他对于彻底打散‘旧党’还心有迟疑,现在却坚定了! 他决不允许外廷与内廷勾连,尤其是‘旧党’! 政事堂内的气氛,陡然间变得肃杀起来。 王存阴沉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很想辩驳,但他没有底气。 孟皇后在这个时候突然召见,他不清楚是不是前一阵子他让陈浖活动的原因! 但不管如何,孟皇后在这个时候召见,是给他解围,打断了章惇等人对他的出手。 至于之后可能面临更可怕的风暴,他已经顾不得了!! “下官领命。” 王存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抬手向何宥。 何宥冲他一抬手,转身出门。 王存头皮简直要炸开,身体竟然清晰可见的颤抖,但他强撑着,在无数如芒在背的目光中,缓缓离开了政事堂的侧门。 蔡卞直到他走出去,这才脸色难看的缓缓坐下。 众人见着,越发心惊,连一向温和的蔡卞都这般愤怒,可以想见‘孟皇后召见王存’这件事的可怕影响。 这时,裴寅与孟唐连忙端着茶杯,挨个给在座的上茶。 章惇没有碰,等茶杯落在桌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后,他猛的看向黄履,道:“御史台。” 黄履吓了一跳,惶惶的站起来,急声道:“相公,这件事下官真的不知道,事先没有一点征兆!” 作为章惇的坚定盟友,刑部尚书的来之邵瞥了眼刚才还针锋相对的黄履,躬身道:“章相公,这件事事先确实没有征兆,但未必没人知道内情。”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刚刚上完茶,重新站回去的孟唐。 顺着他的目光,众人的眼神继二连三的看向这位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当朝‘国舅’。 这次,轮到孟唐如芒在背,头皮发麻了。 他哪里知道其中内情,他姐姐为了保护他,什么都不跟他说,只要求他‘安分守己’。 孟唐低着头,僵硬的抬起手,道:“二位相公,小人……不知。” 蔡卞比章惇愤怒,至少脸上是,喝道:“你现在去仁明殿,如果没有一个让我们能接受的回答,我不管你是谁,后果绝比你预想的严重!” 这样的气氛,孟唐当然清楚的很。 他神色艰难,极力咬牙,抬着手,道:“是,小人这就去。” 章惇、蔡卞等一大群人目送孟唐离去。 孟唐可以对天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遭遇这么大的压力! 政事堂内。 因为孟皇后突然召见王存,事情发生了变化,贺轶的死,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 蔡卞脸角不自觉的抽搐,与章惇对视一眼。 章惇心头也震惊于孟皇后公然召见王存,这里有太多难以揣度,甚至于不敢揣度的东西! 章惇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当即就抛开这件事,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 众人直觉章惇的目光急剧压迫性,不自觉躬身。 “蔡相公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有什么意见?另外,我以通知皇城司,深入调查这件事,胆敢谋算钦差,绝不可以有第二次!” 章惇的声音犹如钢铁交击,令人耳膜生疼。 章惇的话说到这里,还有誰敢反对。 但是他们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件事上了,都随着王存去了仁明殿。 皇后罕见的公然召见朝臣,着令他们很不安。 与此同时,仁明殿。 王存心里同样震惊,心里万分谨慎的进入仁明殿,他看着大肚子,脸色淡然的孟皇后,不动声色的躬身行礼道:“臣王存,见过皇后娘娘。” 孟皇后身前没有其他人,审视着王存,忽然微笑道:“王尚书,本宫是救了你一命了。” 王存克不敢承这个人情,心头还在分析着孟皇后这番动作,嘴上道:“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孟皇后端坐不动,静静一阵,道:“孟唐年幼,不知朝廷里凶险,本宫今日传召了王尚书,不管处于什么,他们暂时都不会再动你,算说还了人情,本宫希望今后朝野争斗,不可波及他。” 是因为孟唐? 王存心里果断摇头,不动声色的道:“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孟皇后脸上笑容不变,道:“本宫可以向官家举荐王尚书入政事堂,十有八九可成功。” 王存脸色悚然惊变,抬头看向孟皇后,一脸惊愕,不可置信! 第四百一十四章 凝结如冰 - 宋煦 - 官笙 孟皇后举荐他拜相,还十有八九可成功? 王存双眼里都是震惊之色,一时间脑袋卡壳,无法思考。 孟皇后这句话,给他的冲击太大了! 但有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无法遏制的反复翻涌:皇后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吗?我真的能拜相吗? 参知政事即可称为相公,拜参知政事就等同于拜相! 看着王存的惊愕之色,孟皇后道:“王尚书如果不信,等官家回京之后,自然见分晓。” 王存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艰难的分析着孟皇后的话。 他从政事堂就一直惊愕到现在,脑子转的很慢,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孟皇后说的很对,他能不能拜相,官家回来自见分晓! 但王存不敢大意,孟皇后突然将他从政事堂召过来,虽然暂时保了他,但长远来说,大不利! ‘孟皇后想干什么?’ 王存心里疑窦丛生。 孟皇后的处境,全大宋都清楚,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被废,也就是因为怀有子嗣,暂且稳住。 但谁都清楚,‘新党’那些人不会一直容忍! 那么,孟皇后突然大张旗鼓的召见外臣,等同于公开向‘新党’开战,在这种情势下,简直是愚蠢至极! 显然,没人会这么干,除非有更大的利益诱惑她! 王存第一眼就看到了孟皇后隆起的肚子。 ‘是这个……’ 王存眼神微微闪烁,躬着身,飞速分析着。 孟皇后见王存不说话,突然说道:“来人,传本宫懿旨,关于贺轶一事,政事堂无旨不得擅动,孟唐调任附郭县知县。” “是。”外面的宫女连忙进来,听完后,又恭谨行礼,快速离去。 王存还是疑惑满腹,不敢乱来,勉力沉思一阵,道:“娘娘,官家有言,后宫不得干政,娘娘此举,必会招来朝野反弹。” 孟皇后双手抱着小腹,缓慢站起来,微笑着道:“本宫还可以告诉王尚书一件事,章惇暂时不会是拜相,至少今年不会。” 这才九月! 王存深深的看了眼孟皇后,对孟皇后的能力与影响力心里进行了重新评估,默默一阵,道:“娘娘,需要臣做什么?” 孟皇后笑容更多,走近两步,低声道:“本宫想过太平日子,王尚书能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王存拧眉,他其实不太了解这句话。 同时,他也隐约察觉到了这孟皇后有些‘危险’,不想被她绑到一起,又沉默片刻,道:“娘娘,若无其他事,臣就告退了。” 孟皇后有些意外,王存透过孟皇后就是想要借助她,现在她亲自出面,这王存居然‘想跑’? 这超出了孟皇后的预想,情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便淡淡嗯了一声。 “臣告退。” 王存行礼,转身离开。 “王尚书,你是支持官家的‘新政’吧?”王存刚转身,孟皇后突然又说道。 王存一怔,本能的觉得这句话有问题,还是下意识的回身道:“当然是。” 孟皇后一笑,道:“本宫想来也是。” 王存看着孟皇后的笑容,心头莫名一突,来不及多想,抬手道:“臣告退。” 这一次,孟皇后没有拦他,任由他出了仁明殿。 孟皇后等他走了,这才轻吐一口气,哎呀一声,连连小心后退,坐到椅子上。 贴身婢女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扶住,轻声道:“娘娘,您可要保重身体,不可强来……” 孟皇后坐下后,感觉了一下,见没什么,这才轻松一笑,道:“我也就是打了王尚书一个措手不及,不然的话,我肯定对付不了她。” 婢女神情有些忧虑,道:“娘娘,您说,官家这是为什么啊?王尚书是苏相公留下的人,是朝野那些人的眼中钉,官家偏要娘娘去救他……” 孟皇后对现在纷乱的朝局有些了解,但赵煦突然传话回来,让她保住王存,还是吓了她一跳。 但孟皇后从里面体悟到了很多讯息:比如,赵煦在保护她以及她弟弟孟唐、官家让她以她皇后的名义传话给政事堂,清晰的告诉政事堂那些人相公、尚书:朕保皇后。 单单这是两条,就足以让孟皇后开心了。 孟皇后摸了摸小腹,道:“莫要胡说。天气就要转凉了,你把我做的那件衣服,给官家送过去。” 婢女不敢多嘴,应着快速去取。 这时,王存出了仁明殿,在回政事堂的路上,心头还是笼罩着这件事。 孟皇后的举动,太过突兀了,令他一时间难以想清楚,整个人还处于紧张的慌乱中。 但他还没走到政事堂,猛的脚步一停,双眼大睁,转头看向仁明殿。 “是……” 王存嘴唇哆嗦,忽然想到了关键。 孟皇后最后的一句问他是:‘王尚书,你是支持官家的‘新政’吧?’! 这句话,王存想明白了! 孟皇后绝不会冒着得罪章惇、蔡卞以及‘新党’的危险来救他,更不会不考虑会触怒官家! 所以,只有一个原因:她这么做,是官家的意思! “官家,要保我?” 王存脑壳发蒙,有些想不明白。 外人都将章惇、蔡卞当做是‘新党’头头,但实际上,这种情况与神宗朝一样,那就是,表面上是‘王安石变法’,实际上是‘神宗变法’! 区别在于,当今皇帝没有神宗那么冲锋陷阵,事事掺和,因此朝野大部分都认为,‘新法’还是神宗朝那个‘新法’! 实则,大不一样! 王存,就是知道这个内情的人。 王存心头有些发冷,他想起了苏颂离京前与他说过的话:‘你可以把章惇往死里得罪,章惇未必会杀你,但有一点要清楚:不得涉及圣德!’ 王存原本认为苏颂是敬畏,现在看来,远远不是! 王存脑海里一时间转换了千万个念头,却始终想不明白:作为变法派真正领袖的官家,为什么要保下他这个‘反对派’的头头! 王存在脑海里找了很多理由,却不那么确切,没有什么把握。 他站了良久,心思翻转,直到一张少年的脸突然出现在他不远处,这才一惊的清醒过来。 “孟唐?”王存看着颇为俊逸的年轻人,意外的道。 孟唐少了些去年的年少轻狂,多了些沉稳,面色如常的抬手道:“学生见过王尚书。” 王存看着这位‘国舅’,心里稍动,道:“慕古,你要去洪州?” 孟唐还没有科举,正常要等明年及第后才能安排。 孟唐是被他姐姐轰出来的,此刻心头还疑惑,道:“学生还是想以学业为主,皇后娘娘都很好意,学生已经拒绝了。” “哦?” 王存有些意外,继而就道:“娘娘还有其他示下吗?” 孟唐想了想,道:“娘娘没说其他的了。” 王存点点头,暗自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政事堂。 孟皇后的突然插手虽然令人震惊与意外,但最终的‘决战’还是在政事堂。 ‘也不知道章惇等人面对孟皇后的出手,会怎样反应……’ 王存这样想着,忽然有些开心。 因为孟皇后是秉持赵煦的意思,要是章惇等人对孟皇后乱来,可就会触怒赵煦! 孟唐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实则内心也在忐忑。 章惇、蔡卞等人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加上他姐姐的突然出手,也不知道今天的会议会怎样收场! 一个弄不好,不知道要为日后埋下多少祸患! 在王存与孟唐回政事堂的时候,政事堂里的气氛凝结如冰! 第四百一十五章 暗涌如涛 - 宋煦 - 官笙 章惇、蔡卞正襟危坐,面色如铁。 林希,李清臣等人神色同样郁结,眼神不断变幻。 他们都是神宗朝的坚定的变法派,在高太后垂帘听政的七年时间,备受打压,历经磨难,能到现在,都可以说是经受考验,变法之心不可动摇。 孟皇后,不能说是朝野的眼中钉,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孟家、高太后在她身上的烙印太深厚,没人能抹去,若不是赵煦一直护着,早就被废了。 众人屏气凝神,余光相互对视,其中的含义彼此能懂未必能全懂。 然后,他们不时看向王存的位置。 这个人承接了吕大防以来的‘旧党’势力,如果倒向孟皇后,朝中的格局可能会陡然改变,对‘新法’以及明年的大政有不可预测的影响! 该怎么办? 这是众人心头的阴云,孟皇后现在怀有身孕,断然是不能动的! 不等他们思考清楚,何宥去而复返,径直进来,双手抱在腹前,尖锐着声音喊道:“皇后娘娘懿旨,政事堂接旨!” 政事堂的一干人神情立变,盯着何宥极其不善! 这是孟皇后第一次颁布懿旨,是一个极其不好的开始! 但孟皇后到底是皇后,他们决然不能明着抗旨! 章惇剑眉抽搐两下,起身站好,抬手。 蔡卞等人扫过其他人,跟着行礼。 一大群‘新党’不管心底如何愤怒,惊疑不定,还是跟着站起来。 “臣等领旨。”声音不大不小,藏着沉闷的愤怒。 何宥不管这些,仰着脖子道:“皇后娘娘懿旨:贺轶乃钦差,代天子行事,其之生死,国之大事,政事堂不得擅动,当以查明原委,理清案情,待官家归京处置,任何人不得越权……” 不少人慢慢抬头看向何宥,目光阴沉。 孟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要保王存还是什么人吗? 何宥念完,微微躬身,转身就走了。 何宥在走出政事堂侧门的时候,恰好就看到王存与孟唐迎面而来。 王存脸皮跳了下,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走。 走入政事堂,就迎来了几十道目光! 这些目光蕴含了各种味道,但无一有善意! 孟唐连忙退到一边,生怕被殃及。 李清臣上前一步,看着王存,脸上一片黝黑,道:“恭喜王尚书,投靠了孟皇后就成了将来的帝师,不说吕大防了,怕是要成为第二个司马光了。” 这一句话一落,政事堂里的气氛瞬间冰冷,孟唐直觉寒意刺骨,想要逃离! 王存看着一众人的神色,即便早已经料到,还是心里发突,硬着头皮,抬了抬手,道:“娘娘宣召,只是询问一些事情,与朝局无关。李尚书,王某说过,贺轶一事,工部不知情未参与,王某的态度一直都是严查到底,绝不模糊!” 李清臣冷哼一声,道:“王尚书要自证清白很简单,辞官吧。” 王存刚才就觉得这些人要拿他背锅,毫不犹豫的反驳道:“那岂不是默认了?李尚书,章相公,蔡相公,王某没做过的事情,绝不会承认,如果诸位一定要将屎盆子扣在我以及工部头上,王某绝不会束手就擒!” 章惇抬手,拦住了要说话的李清臣,道:“蔡攸到京了吗?” 裴寅连忙抬手,道:“预计今夜到京。” “让他晚上来我府里。”章惇说完,就不再多言,径直转身离开,返回青瓦房。 李清臣看着他的背影,铁青的脸色和缓,与蔡卞抬了抬手,转身离开政事堂,准备离开皇宫,返回礼部衙门。 蔡卞看了眼王存,没有多言,跟着章惇离开。 其他人稍稍顿了顿,三三两两离开,一句话都没有。 只有王存立在那,面色阴沉如墨。 皇城司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衙门,体制上划归政事堂,但实际上仍是皇帝的特权机构! 皇城司,理论上不能抓三品以上的官员,除非有赵煦同意。但在体制上归属政事堂,章惇就能命令蔡攸调查整个朝廷的官员! 也就是说,蔡攸完全可以对工部动手,工部还不能反抗! 因为一旦反抗,就等于抗旨! 在这样的复杂的情势下,王存以及工部等于任章惇宰割! 一干‘新党’也是知道这种情况,才没有多费口舌。 王存左思右想,不甘坐以待毙,快速离开皇宫,返回工部。 在政事堂会议不欢而散不足半个时辰,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刑部尚书来之邵,礼部尚书李清臣,三人各自带了十多人,又从兵部调了足足两千士兵,浩浩荡荡的离开开封城,准备赶赴江南西路。 七卿中的三卿,亲自赶赴江南西路,由此可见对于贺轶的死,朝廷是多么震怒与重视。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衙门,就被紧急召回。 有很多传言,其中最为广泛的,是召回的命令来自于仁明殿! 但没人能证实,朝廷里讳莫如深。 不止是朝廷,民间也有人不少人贺轶的死以及江南西路困顿施政的幕后黑手就是工部。 一时间,工部被无数人指责,一些‘旧党’人物也纷纷说话,公然大骂‘王存昏头,谋害钦差’。 工部衙门紧闭,寂静一片,充斥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孟皇后的突然出手,在朝野也渐渐掀起了一股暗涌。 不少人似乎看到了‘希望’,开始上书对孟皇后歌功颂德。 理论上也是,赵煦御驾亲征归来,必然大封群臣,他的功劳最大,其次是皇后,然后才是群臣! 而这时,江南西路更是风起云涌,局势陡变。 一些人开始弹劾应冠、栾祺等人,抨击他们无视朝廷,谋害钦差,意图不轨。 一些人依旧在弹劾贺轶等人不尊朝廷纲纪,在江南西路肆意妄为,激起民愤。 还有一些人,则已经站到了‘新法’的前沿,四处讲解‘新法’,宣传朝廷‘新政’。 更有一些人,早就在朝廷特使必经之路安排了眼线,只要这些人一到,他们就会提前迎接,安排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刘志倚等人的处境十分艰难,他们在附郭县是完全被孤立的。 而牢里的应冠等人动作更多,前来求情,承情的人不计其数,尤其是一些德高望重之人,躲都躲不了,还得面带笑容。 若非是贺轶死了,刘志倚等人满腔愤怒的硬挺着,怕是早就撑不住放人了。 针对贺轶之死,事态分做两头:一头是江南西路压力如山,举步维艰;另一头的开封城是纷纷扰扰,暗涌如涛。 第四百一十六章 叛变 - 宋煦 - 官笙 ‘贺轶之死’一事,随着时间过去,日益发酵。 刘志倚等人要死贺轶是被害死,是以‘新党’上下极其愤怒,各种弹劾奏本,将江南西路的大大小小官员弹劾了个遍。 而‘旧党’以及保守派则坚决不认,要求朝廷彻查,同时逐渐被动员,与‘新党’激辩。 这一次,十分有意思,‘新党’抓着贺轶的死不放,‘旧党’则盯着贺轶的巡抚衙门的施政,开始检讨具体事宜,认为贺轶等人操之过急,极其了民怨。 丝毫不提反对‘新法’的事。 理智派是永远不缺的,他们居中呼吁各方冷静,等待朝廷调查,不宜将事情扩大,无法收拾。 而江南西路内部则四分五裂,相互倾轧,推卸责任,其中栾祺,应冠首当其冲! 总而言之,不过区区五天,‘贺轶之死’传遍整个大宋,为此掀起的舆论风波是愈演愈烈,无边无际。 这时,显得诡异的,就是开封城了。 本来要派出的‘三卿’被突然召回,之后再无动静。 朝廷没有对这件事再做反应,表现得极其的冷静。 政事堂的安静,令太多人心惊胆战,不敢乱动,因此也催生出了‘去与留’的争论。 不少人对朝廷失望,唉声叹气之下,挂印辞官。 三天后,仁明殿。 孟皇后在院子外散步回来,面带笑容的与身旁女官说话。 女官扶着孟皇后的手臂,笑着道:“官家说的还真是,每日多走几步,娘娘的起色可是好了不少,不久的生产一定十分顺利……” 孟皇后双手托着小腹,慢慢的走着,道:“心情是舒服许多。” 女官笑着,就看到被铲平的门槛,笑容越多,道:“娘娘,看着门槛,是官家三个月前传话回来,让人铲平的,官家在御驾亲征在外还惦记娘娘,可见官家多在乎娘娘……” 孟皇后微笑,轻轻抬步,走进屋内。 刚进去,一个贴身婢女快速走过来,满脸激动的道:“娘娘,快看,外面的诰命贵妇们送来的……” 孟皇后抬头看去,只见偏殿已经堆了小半,大大小小,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的都有,每一个都包装的什么精致,上面还有署名。 孟皇后神情不动,缓步走过来,双眼肃色的看去。 女官小心翼翼的陪着,也在打量,这些都是贵重之物,署名她并不是每个都认识,但认识的,无不爵位在身,世代勋贵。 孟皇后扫过一遍,静静的站着,轻声道:“绿鹅,你看出什么了吗?” 名叫绿鹅的女官正高兴着,听着孟皇后平静的话,再看她的侧脸,再看向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脸色微变,道:“娘娘是说,这里没有朝廷官员?” 这里确实没有朝廷官员,或者说大员。 能称得上大员的,无不是六部、相当以及以上,但是,没有一个! 哪怕是工部也没有! 绿鹅抿了抿嘴,不敢说话了。 孟皇后转过身,向里面走,道:“将所有东西都退回去。” 那婢女一惊,道:“娘娘,都送回去吗?” 孟皇后的地位十分尴尬,如履薄冰,随时可能倾覆,加上孟家倒塌与高太后过世,仁明殿就更加凄凉了。 虽说各项待遇不差,但处境着实凄凉,没有一个人主动亲近,更别说送礼了。 “一个不留神。”孟皇后淡淡的说道。 婢女不敢多嘴了,连忙道:“是。” 于是乎,仁明殿再次忙碌起来,婢女,慌忙搬运着众多大大小小的箱子出宫。 御街不远处的陈子河门,这是一条不大的小街,住的都是老街坊。 此时,王存在工部的一干人陪同下,正与一个与他差不多的五十多岁老者说话。 他穿着常服,一脸笑容,道:“老人家,朝廷的‘新法’,立根在民,志在富民强国。就比如你,你家不种地,打工经商,朝廷在整理商税,正在考虑最低的薪俸,确保每个人得到公平的待遇……” 那半百老者胡子都白了,激动不已,道:“那个,相公,能说的明白一点吗?” 王存笑容不变,道:“简单来说,就是你们的收入的会增加,会有保证,别人不能随意减少、克扣,而花费的也会减少,一来一去,每年收入大增……” 老者这回激动了,拉住王存的手,道:“相公,你,没骗我吧?我家里可没什么钱……” 王存反握他的手,道:“不止这些,就比如工部的工程,那就是惠民,你们每个月平均赚不到一吊钱,但工部的工程,保证每个人每个月能赚到一吊钱以上!” 老者胡子发颤,笑呵呵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次,是真的激动。 不远处一个中年人,明显读过书,听着、看着,忍不住的道:“王相公,我听说,您是反对‘新法’的?” 工部的一干人神色立变,纷纷瞪向他。 这个中年人吓了一跳,缩脖子躲到人后。 王存却不急不恼,笑呵呵的道:“坊间误传。本官乃是工部尚书,与官家、与朝廷同心同德,力推‘新法’,不管外面人怎么说,风浪有多大,矢志不移,毫不畏惧。不止是本官,朝廷六部三寺,都是一个态度,那就是‘新法’是国策,坚定不变!本官以及工部,近年来都在力推各项朝廷新政,不遗余力……” 围观的人不少,听着慢慢炸开,不少人窃窃私语,对着王存指指点点。 “这,王尚书这是什么意思?他支持‘新法’?” “不会是,这王存也被‘新党’收买了吧?” “王存叛变了?不可能吧,他可是苏相公提拔的人,吕相公对他曾经不吝赞赏的……” “未必是收买,但也有可能是为了荣华富贵,‘新党’现在盘踞朝廷,谁人不仰鼻息?王存想要在朝廷立足,虚与委蛇是少不了的……” “听听他刚才的话,哪里是虚与委蛇了,只怕是真的投靠了‘新党’了!” “断然不会的,我相信王相公!” “呸,有什么相信不信的,当官的都是一丘之貉!” …… 王存听在耳朵里,面不改色,继续拉着老者说道:“朝廷不止会减商税,还会减粮税,免除诸多苛捐杂税,今后啊,所有人的日子都会好过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 收编 - 宋煦 - 官笙 王存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四周的工部官吏不自觉的悄悄围住他,他们担心有人怒不可遏冲出来暴打王存。 围观的不少人确实很愤怒,一些人是来找王存想办法的,‘贺轶之死案’现在是波澜诡谲,很多人想从里面抽身,自然要动用所有关系。 而保守派唯一能借助的,也只有‘旧党’唯一的大佬,王存了。 但王存的突然表态,令他措手不及,惊愕不已。 王存还在慢慢说话,都是‘新法’的好处,坚决表态:忠于官家,忠于朝廷,绝不做不利于官家、朝廷的事。 “王正仲,你的操行呢?你昧着良心换取荣华富贵,就不怕被人戳断脊梁骨吗?” 果然,还是有人出来了,这是一个中年人,穿着儒衫,明显没有中第入仕,此刻满脸愤怒,腔调如雷。 正仲,王存的字。 四周的工部官吏更加紧张了,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王存笑容渐失,慢慢站起来,看向他,沉声道:“本官的操守就是‘忠君保境,富民强国’,本官字字句句,所作所为都在为此,为何会被人戳断脊梁骨!?” 没有入仕的中年人,怒吼一声,就要冲过去,却被人拦住了,他咆哮着道:“‘新党’之人祸国殃民,你睁眼看看,哪里还有一点盛世景象?处处都是乱象,你的忠君保境,富国强民,就看不到这些?还是你的操行里,就没这些!” 王存背着手,神情冷冽,道:“本官看到是,贪官污吏,霸道横行,百姓如在水火,苦不堪言。因此朝廷制定了‘清肃吏治’的国策,就是要拯救百姓,还天下朗朗太平!” 中年人越发冷笑,道:“仁宗皇帝的清平盛世,到现在还有半点?司马相公等人苦心经营,努力恢复,到了现在,毁之一旦,全是那些奸佞之辈所为,本以为你会中流砥柱,扶国之臣,不曾想,你也是个小人,你比章惇等人更可恨,奸贼!” 王存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情形,从容不迫,与身前的同龄人说道:“老人家,没事的话,多了解一下‘新政’,朝廷是在富民强国,不是剥削百姓,今天就到了这里,改天来看你……” 王存说着,就起身反向离开。 这老者不知道是不是托,总之,还在乐呵呵的笑,没有过多的反应。 那中年人大喊大叫,想要追过去,却还是被工部的官吏给拦住了。 王存虽然脱身走了,但那些大骂声却没有停,并且传播的越来越快。 “这些是王相公的话?不可能吧?他之前不是力阻‘新法’的吗?” “他当着许多人面亲口说的,假不了!真没想到,王正仲居然也是个变脸小人!” “我还是不信,‘新党’祸国殃民,天下共知,王相公决然不是这般人!” “哼,你去问吧,看看他怎么说,我听说,不少人已经与他割袍断义,还准备上书弹劾他……” “这般阴险行径,真是令人不齿!” …… 这样的话语,逐渐充斥着开封城,王存为代表的‘旧党’,等于是叛变了! 这样的‘叛变’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也不止是朝局变化,还意味着‘新法’在很大程度上,扫除了最大的障碍! 此时,蔡卞与梁焘、吴居厚正在皇家票号视察,听着朱浅珍的汇报。 朱浅珍哪怕是名义上的国舅,在这么多大人物面前,还是拘谨的很,几乎是照本宣科的说道:“蔡相公,目前皇家票号的本金加存款总共有两千三百万贯,具体的作业规划,还是倾向于对普通百姓以及小商贩的借贷支持,利息非常的低。另外,各地分号,尤其是开封府各县基本上组建,明年就能通过汇兑,来实现财政以及俸禄的发放……” 大宋朝廷的钱粮,七八成依赖于漕运,因此‘转运使’这个职位非常的关键,关乎大宋国本。 但票号的出现,却在改变这一情况。 作为最有能力以及执掌转运司的户部侍郎吴居厚,神色沉思。 皇家票号的发展固然可以为朝廷节省大量损耗,以及人力物力,也能遏制贪腐,但皇家票号的发展,也会极大的影响朝廷现在的运作方式! 他貌似憨厚,瞥了眼上司梁焘,没有说话。 蔡卞边走边听,在视察整个皇家票号。 大宋的高层心里都清楚,这皇家票号就是内库,是赵煦独有的! 蔡卞听了好一阵子,点头赞许道:“真要是这样,确实能为朝廷解决一件大头疼事,于国于民都大有裨益,官家圣明!” 朱浅珍陪着笑,心里忐忑。 随着皇家票号的发展,朝廷里对皇家票号的‘作用’产生了一种‘讨论’的氛围,官家又不在京城,九殿下根本压不住这些声音,他只能心怀忐忑的小心应付了。 梁焘听到蔡卞说‘官家圣明’,瞥了眼外面,笑着说道:“蔡相公,官家圣明,可不止在这一处。” 蔡卞顿时一笑,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王存叛变’的议论声早就传到了他们耳朵里,但作为朝廷重臣,他们不会轻易开口评论这件事。 但这种事的原委,众人却已经很清楚了。 皇后娘娘召见王存,王存继而公开表态支持‘新法’,这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清楚。 但现在回想起来,孟皇后没有官家的允许,不可能公然召见王存。 背后如果没有官家把控,王存也没理由‘叛变’! 简而言之,就是官家通过皇后娘娘,收编了王存以及‘新党’! 这种方式,可比打压‘旧党’来的高明无比!1 ‘官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王存怎么就叛变了?’吴居厚小眼睛闪烁,心头好奇。 这应该是目前开封府所有人疑惑不解的地方,或许也只有王存他自己明白。 “希望王存不是空口说白话,落于实地才最为重要。”梁焘有些感慨的说道。 ‘旧党’里不乏投机之辈,嘴上一套,做的是另一套。 他现在不太相信王存的话,担心王存口蜜腹剑。 “会的。”蔡卞却是一笑。 他来之前,章惇忽然提了一句话:王存入政事堂倒也合适。 明天恢复更新 - 宋煦 - 官笙 实在抱歉,最近状态实在是差,好在差不多了,今天请假梳理下情节,大纲,明天恢复更新,不定时补更,鞠躬致歉~《宋煦》明天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一十八章 特别时机 - 宋煦 - 官笙 蔡卞在皇家票号巡察,听着朱浅珍等的汇报,心头也转着念头。 内库原本都是在大内,朝廷想要用钱,都得与皇帝求不知道多少次,能借出来还得连本带息的归还。 现在,内库走出大内,改头换面成了‘皇家票号’,固然能让朝廷更为轻松借到钱,但其中带来的直接,间接的影响,蔡卞作为参知政事,不能不深入考虑。 大宋历来的是‘官家与士大夫共天下’,除了太祖太宗,基本上都是‘垂拱而治’,但当今这位很不同! 他在从各个方面,深入到朝廷的对朝政的处理,并且在当前体制下,这种介入,会令朝廷走向有更多的不确定性! 等朱浅珍陆陆续续的说完,蔡卞等人又进入金库看了看,这才出来。 蔡卞心里想了很多,临走前,他看着朱浅珍,沉吟一声,微笑着道:“朱掌柜,请教一个问题……这个票号,民间若是兴办,官家是否会允许?” ‘皇家票号’是赵煦‘一意孤行’的名字,百姓间习惯性还是称呼为‘交子铺’,只不过这家更大,存钱还给利息,背景深厚。 朱浅珍连忙抬手,道:“不敢。这件事,官家倒是与小人等聊过,官家当时说的是‘百家争鸣,不可独大’。” 蔡卞双眼微亮,道:“那,朝廷要是办一个,是否可行?” 边上的梁焘,吴居厚静静的看向蔡卞,心头十分诧异,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蔡卞会有这样一个想法。 但仔细思索,如果朝廷也有一个,确实能省很多事,能更有效的掌控,毕竟,这个皇家票号是官家的,明面上的事他们可以小心翼翼的管,真正的管理权还在宫内! 朱浅珍一怔,仔细想了想,还是谨慎的道:“蔡相公,这事,小人可说不好。” 蔡卞倒是没有苛责什么,点点头,笑着道:“我知道了。” 蔡卞说完,便转身走了。 朱浅珍连忙相送,这么多大人物,他一点托大不敢有! 蔡卞走出了皇家票号不多远,就在一个茶楼坐下。 吴居厚‘有事告辞’了,只有蔡卞与梁焘在。 “客官,您的茶。”小二给两人上了茶,十分有眼力的快速退出去,关上门。 梁焘见这个架势,没喝茶,看着蔡卞道:“相公,是有话说?” 蔡卞倒是喝了口茶,神色斟酌,片刻,道:“今年会有人入参知政事,只有一个人,你觉得谁可以?” 梁焘看着蔡卞,心头微动,转瞬一脸释然的笑着道:“下官没这个奢望。” 蔡卞抬头看他,微微一笑,道:“我不担心你,你觉得,谁比较合适?私底下的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梁焘还是比较相信蔡卞的,便道:“下官之前就想过,不瞒相公,我原本认为是林尚书,后来考虑是我,后来想过可能是许尚书,甚至于,我还想过是某个局外人,最终,我想明白了。” 蔡卞哦了一声,笑着道:“你想到了谁?” 梁焘坐直身体,道:“帝心。” 蔡卞神色微动,笑容满满收敛,轻轻点头,沉思了一阵,道:“皇后娘娘那边传出话来,要王尚书入参知政事。” 梁焘神色微惊,继而又飞速平静,皱着眉,道:“这就是王尚书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 蔡卞摇了摇头,道:“我与章子厚的想法是,他们多半是用这种方法,进行更坚定的阻挠。所以,王存入政事堂,架起来。” 梁焘嘴角动了动,心里暗惊。 即便是他,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算计! 王存有王存的谋算,章惇也有章惇的规划,在不动声色间,暗暗的针对着彼此。 梁焘后背突然发冷,他不知道他暗中的那些小动作章惇有没有发现,亦或者,章惇已经对他出手了,而他不自知? 蔡卞见着梁焘神情变化,倒是不知道他心底一瞬间想了那么多,道:“皇后娘娘不会贸然这么做,背后应该是官家的意思。王存入阁,利大于弊,能很有效的应对眼下的乱局,至少舆论上朝廷站到了有理有据的高处,官家这样考虑,我与章子厚都是赞同的,我希望,找个时间,你来上书举荐。” 梁焘还没转醒,忽然又一愣,道:“为什么是我?” 他这是下意识问出口,但立即他就后悔了。 蔡卞直截了当的道:“因为你在六部中比较特别,你不是变法派,与我们牵涉不多。” 梁焘脸角抽了下,有些僵硬。 梁焘不算是‘新党’,至少不是像章惇、蔡卞、李清臣、林希、来之邵等经受了七年考验的坚定变法派,相对来说,他与‘旧党’走的近。 抛开这几人,剩下的就一个许将了,但许将是实干派,是赵煦的人,又是非常特别的兵部尚书,章惇、蔡卞都不能轻动,哪怕涉及一下‘斗争’,也会有意将他排除,或者摘出来。 梁焘仔细盘算一阵,道:“好,下官记下了。” 蔡卞这才微笑,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不要声张。另外,就是钱粮的事,大战消耗了不少,官家带回来的,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完全变现,明年要大规模减税,深入变法,支出肯定更多,户部要承担起责任来。” 梁焘立刻收起杂乱的心思,沉色道:“各路的‘都税司’以及各府州县,都在加紧设立,下官计划官家回京之后,轻质巡查,用三个月时间,督促各地尽快建立,为稳定的税赋,打个基础。转运司目前还是要发挥作用的,吴侍郎能力出众,下官会全力协调,确保国库财税稳固!” 大宋的财政其实还算富裕,但其中的问题更多,尤其这一年多的激烈变化,加上‘新法’令无数人惶惶不可终日,还需逐步建立制度,稳住人心。 蔡卞嗯了一声,又喝了口茶,道:“等官家回来,怕是又要拖延很久,我的想法是,你去迎一迎官家,将京里的事情,当面呈报官家。” 梁焘一怔一怔的,今天蔡卞的话,怎么总令他意外又不安? 他去迎接官家,说说京中的这些事? 猛的,梁焘会意过来。 蔡卞这是要他去摸一摸官家的心思啊! 最大的变数,其实就是官家! 官家御驾亲征,前所未有的大获全胜归来,又在‘新法’复起的一个特别关头! 偏偏,官家从庆州班师回京,这一路上,动辄‘体恤将士’,休息个两三天,本来早就该到京的,现在还没到陈桥! 完全没有急着回京的意思! 怕是,章惇、蔡卞等人心里不安,要他去打探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好一个皇后娘娘 - 宋煦 - 官笙 随着王存的突然‘叛变’,朝野的风向陡变,舆论复杂多变。 朝廷里的大人物对此也有颇为惊讶,却也淡定,没有过多反应。 倒是‘旧党’为代表的反对变法的顽固派,简直如同疯了一样。 不知道多少人惊慌莫名,又有多少人慌慌张张的聚集在一起想对策。 高太后留下的‘政治遗产’已经被赵煦清理的差不多,宫外的是工部为代表的文官,而宫内,就是孟皇后了。 此时,孟皇后的仁明殿里,来了一个极其特殊的人物——章惇! 章惇虽然还不是宰执,但谁人都清楚,这位已经是了! 他是‘新党’领袖,当朝第一实权相公。 王安石时期的‘新党’还算不上朋党,加上王安石本人严于律己,固然有党争,却并不像元祐的那般激烈与残酷,不择手段。 但现在经过‘旧党’狠厉镇压的‘新党’重返朝堂,不知道多少人寝食难安。 章惇的表现,也确实证实了他们的不安。 章惇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帮着赵煦,逼迫高太后‘撤帘还政’! 其次,就是清算‘旧党’大佬,吕大防的死,范纯仁等人的‘终身监禁’,彻底打破了宋朝‘刑不上大夫’的潜规则。 而接着,章惇开始清算司马光、吕公著等人的行动就没有停止过,甚至于要挖坟曝尸。 更有的是,要连高太后一起清算,剥夺他的太皇太后尊位,不葬英宗陵。 当然,对于高太后所立的孟皇后,章惇同样试图清算,希冀整个大宋,皇宫内外,全部‘焕然一新’。 只不过,这些都在赵煦的压制下,无声的被化解。 但这并不表示章惇以及‘新党’就放弃了,他们一直在暗中蓄力,虎视眈眈! 孟皇后坐在正位上,双手捧着小腹,不自觉的抓紧,嘴唇微微用力。 章惇的能力没人会怀疑,而令人畏惧的,是他的行事风格与胆魄! 在‘旧党’再次掌握朝堂的元祐初,他就能逮着司马光怒喷,大骂司马光是‘村夫子’,毫无畏惧。 回来之后,送了高太后一程,坚持将吕大防等人‘极刑’,甚至于当街杀人! 这些,都不是传统的大宋文官的作为。 哪怕是当朝皇后,孟皇后心里也是戚戚,赵煦不在,她这个皇后形同虚设,没有一点能力与信心与章惇抗衡! 章惇坐在椅子上,简单喝过茶,没有客套话,章惇直视着孟皇后,道:“娘娘想要王存入政事堂?” 孟皇后坐的笔直,赶紧小腹有些疼,但她还是保持了镇定,微笑着道:“不是本宫,是官家的意思。” 有这段时间,章惇自然早就想透彻,他直言道:“微臣可以满足娘娘的心愿,但娘娘须依臣几件事。” 孟皇后保持微笑,道:“本宫只是妇道人家,相公应该与官家商议。” 章惇神色平静,一向严厉的眉头也变得平和,没有一点废话,道:“第一,此事之后,娘娘召见朝臣或者有什么事情吩咐,请先知会政事堂。” 孟皇后见章惇这般直讳,心里明白,她之前的举动触及到了章惇的底线。 她坐着不动,没有点头也不摇头。 章惇直视着她,道:“第二,娘娘的娘家人或者其他人,不可登高位或者实权,不能封爵封地。” 孟皇后神色平静,与章惇对视。 章惇也不要孟皇后回话,剑眉慢慢竖起,眸光坚毅而锐利,道:“第三,也是最后一个:臣希望娘娘向我承诺一件事——娘娘,永远不干政!” 孟皇后神色不动,她坐的很直,肚子很不舒服,但除了抿嘴,脸上没有任何一样。 章惇身体有些佝偻,但神情却越发严厉,给人一种孟皇后但凡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冲上去弑后! 仁明殿的大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静。 落针可闻。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在死寂中,孟皇后松动了紧抿着的嘴唇,轻声道:“本宫可以答应相公,但相公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章惇如同雕塑,一动不动,道:“娘娘请说。” 孟皇后神情变得坚定,甚至一种视死如归,语气轻淡的道:“相公必须要承诺本宫,日后不得针对我以及我的孩子,如果有人要害我们,你得保我们。” 章惇直直的注视着孟皇后,却并没有说话。 从他内心来说,他对高太后极其厌恶,认为神宗皇帝二十多年心血,在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太婆手里,毁于一旦。 多少人的心血,二十多年的努力,一朝成空! 这七年来,他日日夜夜的恨与怒,岂能一句轻飘飘的‘时过境迁’就能轻易抹去的? 孟皇后再次抿了抿嘴角,脸角一片冷清、居然,双目紧盯着章惇。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不容突破的最后一步! 如果章惇以及‘新党’继续针对她,她可以不在意,但对付她的孩子不行! 她绝不会答应,她会拼命! 章惇与孟皇后对视良久,忽然道:“好,章惇答应了。” 孟皇后面色发紧,追问了一句,道:“本宫要怎么相信章相公?” 章惇道:“章惇以性命作保,只要皇后娘娘信守承诺,章惇有生之年,以命保娘娘与腹中周全。” 孟皇后紧绷的脸角慢慢松缓,眼神里带着笑意,道:“本宫信相公。” 孟皇后不会要求章惇写下什么,她了解章惇这样的人,要么不承诺,一旦承诺,宁死不悔! 章惇又看了会儿孟皇后,没有要求什么,起身道:“臣告退。” 孟皇后一听,连忙一手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道:“我送送相公。” 章惇没有说话,躬着身,礼数周全,出了仁明殿。 孟皇后立在屋檐下,目送着章惇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残留着心有余悸的微笑。 章惇回到青瓦房,坐在椅子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拿起笔就要审阅公文。 他刚落笔没几个字,忽然剑眉慢慢拧起,眸光警惕,低哼道:“好一个皇后娘娘……” 能撑得住他的目光的人,满朝堂都没几个,更别说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姑娘’了! 第四百二十章 一家人 - 宋煦 - 官笙 仁明殿,偏殿。 孟唐扶着孟皇后小心翼翼的坐下,神情有些灰暗。 孟皇后看着他的表情,轻轻一笑,道:“没什么的。” 孟唐其实一直在门外,将孟皇后与章惇的谈话尽收耳内。 大宋立国不正,是以处心积虑笼络士大夫,‘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一直处于一种‘弱势’的地位,加上礼法严苛,后宫就更是如此。 孟家的出身以及与高太后的关系,都注定了孟家在当朝的艰难处境。 章惇打上门来,在其他朝代或许是一种耻辱,但在他们看来,却是一件幸事。 与章惇的‘和谈’,表示着孟家与‘旧党’的和解,双方休兵。 孤立无援,如履薄冰的孟家,对这个‘和解’万分需要! 孟唐到底还是年轻,神情犹豫再三,还是低声道:“姐,我不想入仕了。” 孟皇后一怔,看着孟唐残留着稚嫩的脸角,渐渐有些出神。 高太后在位,他祖父在世时,孟唐虽说不是纨绔,但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的衙内,而这一年多,孟唐‘成熟’了。 孟皇后面对章惇都能撑着面不改色,但听着孟唐的话,眼泪差点下来。 她小腹越发有些疼,忍着勉强一笑,道:“那就不入仕了,朝廷是非太多,离远一点也好,你想去哪,我给你安排。” 孟唐连忙道:“不用麻烦姐了,我想南下游学,找个先生,专心读书。” 孟唐这句‘专心读书’就是字面意思了——专心读书,永不入仕。 孟皇后知道孟唐这段时间的经历,神色有些黯然,心里孤凉凉。 这是她唯一的弟弟,他要是走了,偌大的京城,真的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孟皇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理智告诉她,孟唐这个时候离开,是最好的,至少全身而退,躲开了朝廷旋涡。但情感上,这是她唯一的弟弟,家里长辈托付给她的,还很小,走的远了,她看不到,会很担心。 孟唐见孟皇后双眼渐渐红起来,情绪瞬间也不好,张了张嘴,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一旁,默默无声。 他如果留下,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新旧’两党都没人会放过他。在政事堂短短时间就见识了这么多可怕的争斗,那种仿佛无处不在的杀人无形的手段,着实令他心惊,令他畏惧。 姐弟俩都满腹心事,面临离别,千言万语,无从出口。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个贴身婢女急匆匆进来,在孟皇后耳边低声道:“娘娘,九殿下来了。” 孟皇后还在离愁别绪中,听着勉强思考,道:“谁?” “九殿下。”婢女又强调了一句。 “九殿下?” 孟皇后勉强从情绪中出来,却又疑惑了。赵佖,来找她?这还是第一次。 孟唐暗暗吸了口气,站在一旁。 孟皇后想了想,道:“请他进来吧。” 婢女应了一声,快步出去。 不多久,双眼蒙着黑纱布的赵佖拄着一根银色拄棍进来,在婢女的引导下,面带笑容的对着孟皇后行礼,道:“臣弟见过娘娘。” 孟皇后与赵佖接触不多,却也知道,赵佖是赵煦几个兄弟中,唯一一个儒雅有礼的人。 孟皇后微笑,道:“九弟请坐,来人,勘察。” 赵佖拄着拐棍,躬了躬身,虽然是盲人,还是转了转头,笑着道:“孟小弟也在吧?” 孟唐看向赵佖,神色越发疑惑。 他与赵佖没见过几次,赵佖是来找他的? 孟皇后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道:“九弟,是有什么事情找慕古吗?” 赵佖是盲人,性子虽然随和,却也不喜欢长篇大论,径直的道:“是这样,我手里有些事情做不来,想请孟小弟帮帮我,咱们是一家人,外人不太放心。” 孟唐眨了眨眼,看着赵佖,又看向孟皇后。 脸上直白的写着:这赵佖在说什么? 孟皇后倒是知道赵佖在帮赵煦做事,外面那个皇家票号,赵佖就是名义上的大掌柜。 但孟皇后瞬间就想到了更多,脸上悲伤忽然散去,笑容满面的道:“慕古,还不快谢谢九殿下。” 孟唐怔神,直直的看向孟皇后,眼神里都是询问之色。 孟皇后却回之以瞪。 孟唐不懂,知道姐姐不会害他,犹豫了下,道:“那,谢九殿下。” 赵佖微笑,道:“不用客气,政事堂那边,我去说,明天早上,我派人去接你。” 孟唐还是不理解,却见赵佖对着柱子行礼道:“娘娘,臣弟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孟皇后连忙道:“我送你。对了九弟,听说,你在研究盲文?” 赵佖侧身,以示恭敬,笑着道:“是,官家让人帮臣弟研究的,目前进展不少。” 孟皇后听到他主动提及赵煦,便道:“官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京?” 赵佖不疑有他,道:“官家信中没说,可能还要一阵子。” 孟皇后嗯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孟唐。 孟唐陡然惊醒,有些吃惊,他哪里能相到,那位对他印象不好的姐夫,这种时候还能想到他! 孟皇后倒是微笑,心里担忧尽消,整个人也变得轻快,与赵佖道:“九弟,慕古年轻,有什么过错,只管教训,无需顾忌我。” 赵佖听声辩位,侧身与孟皇后道:“娘娘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错是需要教训的。娘娘放心,孟小弟交给我,没人会欺负他的,咱们家的人,怎么能让外人给欺负了。” 孟皇后越发放心,瞥了眼孟唐,道:“九弟,我这行动不便,就让慕古送你出去吧。” “谢娘娘。”赵佖连忙说道。 孟唐已经醒悟过来,本还想与孟皇后多说几句,眼见不用走了,便也笑着与赵佖道:“殿下请。” 赵佖又行礼,这才握着拐棍慢慢向前走。 等出了仁明殿,几句下来,两个年轻人已经有些熟络,少了许多陌生与隔阂。 孟皇后站在门前,俏脸是前所未有的舒心与自在。 她边上的婢女见着,笑着道:“娘娘,奴婢等都说过了,有官家在,娘娘完全不用担心的。您看看,平时官家多护着娘娘……” 孟皇后笑了笑,一直回想着刚才赵佖的话:‘咱们家的人,怎么能让外人给欺负了’。 这句话,孟皇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不是赵佖说的,是赵煦说的!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不臣之辈 - 宋煦 - 官笙 因为‘贺轶之死’,开封城里里外外,纷纷扰扰。 但在赵煦不动声色中,宫内迅速平静,宫外有王存突然‘反水’,章惇强力压住了局势,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九月初九,陈桥镇。 赵煦到了这里,就没有再继续南下入京。 这不仅令开封城以及朝野起了不安,赵煦的随从大军也多有异样。 ‘体恤将士’也没有这样体恤的,不说这点路程走了一个多月,单说陈桥离开封城就一步之遥,却按耐不动足足三天,一些将士已经议论纷纷了。 确实也由不得人不多想,这个‘陈桥’,可是老赵家的‘龙兴之地’! 陈桥镇官衙。 后堂内,赵煦坐在椅子上,翻阅着手里的几道公文。 南天友站在他身前,面无表情,恭恭敬敬。 不多久,章楶就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封‘密’文,神色凝肃,抬手道:“官家,李乾顺果然动了。” 赵煦头也不抬,嗤笑一声,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辽人帮了李乾顺那么大的忙,李乾顺当然要投桃报李。” 章楶倒是不在乎这些,而是等着赵煦的决断。 大军走走停停这么久,其实除了开封城里纷乱,赵煦想冷眼旁观的看一看外,就是在等西夏,在等李乾顺的动作! 不论是从地缘政治,还是西夏已经脆弱的国力,都迫使西夏要倒向辽国,出兵助辽人平叛是必然之举。 但这一点,赵煦是决不容许的! 不说和谈盟约上约定了西夏是大宋之臣,军队调动要有赵煦的允准,再说,赵煦可不想看着辽国平定内乱! 赵煦将擎天卫的情报仔仔细细的看完,斟酌片刻,道:“辽国的叛乱,既然已经需要外力帮助,说不得确实很严重,一定要按住李乾顺,不能令他援助辽国。” 章楶沉吟着,道:“臣是担心,辽国平定叛乱后,会联合李乾顺,一同向我大宋发难。” 赵煦放下手里的东西,道:“卿家认为,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辽夏就能安分守己,边境就能和平了?老想法要改一改,不能总想守着家门等人打上门,目光,放远一点。” 章楶素来知道赵煦‘有大志’,听着便道:“官家教训的是。李乾顺已经控制住了夏国局势,正在整兵,听说,准备御驾亲征。” 赵煦嗤笑一声,道:“他想学朕?他没那个本事,晚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章楶见赵煦没有点透,道:“已经准备好了。折可适,郭成,种建中,宗泽,楚攸等等,外加李阿雅布,李忠杰等番将,还有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等都在名单上。” 赵煦听着这么长的名字,忽然心头激动,站起来,笑着说道:“我大宋果然将才如云,很好,准备的丰盛一些,朕要讲几句话。” “是。”章楶没有异议。 赵煦想着晚宴的事,瞥了眼南天友,道:“军中有些不安定?” 南天友躬身,道:“是,有些流言,章相公已经处置了。” 赵煦心头转念,道:“梁焘要来了?” 这句话南天友没有回答,躬身而立。 章楶道:“是,预计晚上会到。” 赵煦脸上一笑,有些感慨的道:“每逢大事要静心,看来,大相公也静不下来了。” 大相公,指的是章惇。 章楶没有说话,神色沉吟。 赵煦亲政、‘新党’复来,高太后过世,现在御驾亲征大获全胜,明年注定改元,是大变之年! 谁又能静得下来? …… 到了晚上,陈桥镇不大的临时衙门,从下人,卫士,到将军官吏,里里外外足足挤了两三百人。 梁焘从开封城赶过来,路虽然不远,却也显得风尘仆仆。 他自然第一时间求见赵煦,却被陈皮给拦了下来。 “梁尚书,官家正在与章相公等人商谈军事,您要是没有急事的话,不妨先等一等。”陈皮微笑着说道。 梁焘抬手,向里面瞥了眼,走近低声道:“大官,是这样,王尚书让我带了一道奏本来,是请旨,亲自去江南西路,调查‘贺轶之死’一案的。” 陈皮神色微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工部尚书王存这个‘旧党’领袖,跑去江南西路查‘贺轶之死’,这简简单单十几个字,透露的讯息以及背后牵扯外加后果,都有些令陈皮惊讶。 王存,去查贺轶之死? 作为赵煦的贴身大太监,他知道非常多的事情,甚至比章惇等都多。 陈皮知道,这不是赵煦的意思,也俯身低声道:“是章相公的意思?” 梁焘瞥了眼四周,道:“应当不是,或许是王尚书自己的想法。” 陈皮向门内瞥了眼,道:“我进去看看,梁尚书稍等。” 梁焘抬手,面露感激。 陈皮推开门进去,就听到王恩沉声道:“官家,那李乾顺不知好歹,必须要严惩!” “不错,应当即刻发兵征讨,我看他还敢藐视官家!” “臣请旨,愿领兵征讨!” “臣请旨!” 赵煦坐在椅子上,看着义愤填膺的一群将帅,笑容满面。 二十多人,都是将才,帅才,他的大宋不缺武将! 赵煦没有在意陈皮进来,看向章楶,折可适,郭成三人,道:“三位卿家,你们怎么看?” 章楶不等郭成,折可适说话,忽然侧身,道:“臣恭听圣命。” 郭成,折可适倒也聪明,没有开口,侧身抬手道:“臣等恭听圣训。” 赵煦暗自砸了砸嘴,这帮老油条。 其他要说话,被边上同伴不动声色的给拉住。 这种时候,皇威浩荡,岂是他们可以置喙多嘴的时候? 陈皮悄步走过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梁尚书来了,还带来了王尚书的奏本。” 赵煦神色不动,伸手拿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眉头一挑,继而神情意味深长。 王存主动请缨去查贺轶之死? 赵煦心念一转,顿时笑着道:“有趣。” 在场的,除了章楶,郭成等人外,还有北方各路的文臣武将,看着赵煦的表情,不由得对视。 赵煦放下这道奏本,径直站起来,道:“梁尚书到了,开席吧。” 章楶等人跟着站起来,有不少人还想接刚才的话头,却被章楶等人眼神给止住了。 赵煦也没管他们,大步走向正堂,一大群人跟在他身后。 陈皮在赵煦边上,余光扫过这一大群人,心里头清楚,今天的晚宴,实际上是封赏的一个前哨!~ 这些人,将来在大宋朝堂、军方,必然飞黄腾达,举足轻重! 第四百二十二章 人心 - 宋煦 - 官笙 陈桥镇,临时大衙正堂。 赵煦站在屋檐下,院子里灯火通明,酒香四溢,摆满了桌子,也坐满了人。 赵煦坐在凳子上,缓眼看去。 左手边是章楶,郭成,折可适,以及种家,折家还有各路总管,副总管;右手边是许将,梁焘,宗泽,楚攸等等,更远一点,还有李阿雅布,李忠杰,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等番将。 足足五十多人! 赵煦双眼不自禁的眯了眯。 这个是大宋,真的是不缺文臣武将,正是做大事业的好机会! 赵煦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澎湃的潮思,朗声道:“今日月明星稀,高朋满座,朕很高兴。” 众人大部分都面带笑容,神情振奋。 大宋很久没有这样的大胜利了,何况还是御驾亲征,他们这些人不管有没有参与,都与有荣焉,会有功劳分润。 当然了,他们绝大部分都参与了! “吾皇英明神武,皇威浩荡!” 在赵煦话音落下,一众人齐齐起身,抬手而贺。 赵煦摆了下手,道:“今日叙功,不虚礼,赦不敬,畅所欲言,诸位卿家,请坐!” 不少人对赵煦不了解,一个‘请’字,令他们有些不安。 倒是章楶,许将等人习惯了赵煦的平易近人,道:“谢陛下。” 众人见章楶,许将等人坐下了,这才跟着落座。 赵煦拿起酒杯,道:“大宋,不是我赵家的,是在座诸位的,是天下百姓的!今日,朕与诸君,大败叛逆,保我大宋国威,护我大宋万民,当贺一杯,诸君,请!” 一大群文臣武将顿时惊住了,赵煦的话,有些‘出格’! 章楶,许将等人连忙举起酒杯,道:“臣等不敢。” “臣等不敢。”其他人迅速拿起酒杯,躬身‘不敢’。 赵煦一饮而尽,举起空酒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悄悄落在章楶、许将等人身上。 这两人倒是没有什么犹豫,喝了一杯,众人见着,连忙跟上。 赵煦笑着,放下酒杯,道:“都坐,今日不见责。” 众人这才三三两两的坐下,大部分与赵煦没有见过,这开头就令他们心惊胆战,越发的拘谨了。 赵煦目光扫过,见一众人的表情,笑着道:“以后,咱们君臣会经常接触,熟了就好了。这一战的复盘,我们都已经做了很多次,朕就不多说了。说说封赏的事。” 这是众人期盼的,双眼登时睁大,发光发亮。 章楶,许将悄悄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皱眉,却没有开口阻拦。 陈皮立在赵煦身后,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却眼观鼻,仿佛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赵煦道:“关于封赏,枢密院与兵部做了一份,朕看了不满意。所以,朕考虑,参考秦汉军爵制度,改革我大宋军制,大功者,封侯!文官,非大功、军功不封爵。武将,会有专门的晋升路线,将士的待遇也应该大幅度提高,重文抑武是不可取的。” 章楶与许将端坐笔直,这是他们以及朝廷一直或明或暗拦着赵煦的。 大宋立国的国策就是‘重文抑武’,对军队的控制前所未有,现在,官家做出了突破的第一步。 赵煦本以为他的话会让武将群青鼓舞,但包括郭成,折可适,宗泽等在内,都没有激动之色,反而暗暗凝色。 赵煦眉头一挑,心下明了,暗自琢磨着道:‘看来,改革不止是制度,还有人心。’ 赵煦笑容不变,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落在了嵬名阿埋等人身上,心里微动,朗声道:“朕以及朝廷,将戮力改变军队的不公平现象,该有的封赏,晋升,不会受任何影响。军队的待遇也将明确化,精细化,走精兵强国路线。军队的不公平,除了地位、功赏、抚恤这些,还有歧视。我大宋将破除禁军,厢军,番军等藩篱,所有军队,都是我大宋之军,不会再区别对待,也不再有这样的称呼!朕,决意强军强国,诸位,同朕一起努力吧!” 赵煦说着,就举起酒杯。 但下面一片安静! 赵煦说的这些,都远超他们的想象! 大宋立国百年,这些早就深入人心,岂能轻易改变?何况,这些事情,真的能是官家一句话能改变的? 不少人的目光看向前面的章楶,许将,梁焘等人。 这些人都是朝廷的大人物,决定着国策,他们要是强烈反对,官家也没辙! 毕竟,神宗皇帝二十多年改革,成效显微,还付之了东流! 章楶,许将等人神情犹豫,最终还是拿起酒杯,道:“谢陛下!” 其他人慌忙拿起酒杯,跟了一句‘谢陛下’。 赵煦砸了砸嘴,章楶,许将等人说的是‘谢陛下’,很明显还是保留了态度。 ‘由不得你们!’ 赵煦心里暗哼一声,面对微笑的喝完。他心里早有计划,哪怕枢密院,兵部反对,他也要一力推行! 赵煦接下来就抛开这个话题,开始点评与西夏一战以及诸将帅。 这些,就是众人喜欢的了,没有几句,大家就好似忘记了赵煦要‘改革军制,大赏封爵’的事,气氛逐渐热烈。 赵煦的目光搜寻着,在种建中,嵬名阿埋等人脸上扫过,但没有说什么,赞赏他们的能力,封官许愿。 章楶,许将都是克制的人,喝的极少,脸上都是‘洗耳恭听’之色。 倒是梁焘,一脸的心事重重。 他从赵煦话里听出来了,赵煦没有急着回京的意思。 就离开封城一步之遥,开封城内外忧患叠出,官家不回京,这是要干什么? 郭成,折可适等‘恪守本分’,寡言少语。 种建中兄弟以及各路总管,副总管等见前面大人物不说话,他们自然不会冒头。 至于番将,就更不会了。 院子里,不算热烈,但也不冷清,赵煦很高兴,喝的也不少,直到半夜,酒过半酣,这才三场。 赵煦来到后堂,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身前站着章楶与许将,梁焘。 “都坐吧,喝口茶,醒醒酒。”赵煦笑着说道。这酒烈度不高,但喝多了也上头。 章楶等谢恩,坐下后,许将就肃色道:“官家,李乾顺整兵,要帮辽国平叛,不知,官家有何决断?” 许将话音一落,陈皮就进来,道:“官家,嵬名阿埋,妹勒都逋求见。” 第四百二十三章 灵州 - 宋煦 - 官笙 赵煦哦了一声,道:“请。” “是。”陈皮应着,转身出去。 章楶,许将等人疑惑,躬立在一旁。 嵬名阿埋,妹勒都逋两人进来,齐齐单膝跪地,沉声道:“臣嵬名阿埋(妹勒都逋)参见陛下!” 赵煦看了眼两人,笑着道:“平身,来人,赐座,都坐下说。” “谢陛下。”嵬名阿埋两人起身。 待人都坐下,赵煦看着嵬名阿埋两人,道:“二位卿家所来,是为了刚才朕说的话?” 嵬名阿埋与妹勒都逋对视一眼,满脸大胡子,一脸肃容的嵬名阿埋起身,抬手道:“陛下,臣有计策,可使我大宋拿下灵州!” 灵州,就是西夏所谓的西平府,兴庆府的南方门户! 不止是赵煦讶异,就是章楶,许将等都侧目。 如果能拿下灵州,那大宋对西夏的战略地位陡转,今后只有大宋打西夏的份! 赵煦神色不动,心里斟酌。 嵬名阿埋与妹勒都逋都是刚刚降宋,与他们一样的还有大大小小近百人,他们的真正心思,现在还很难确信。 章楶与赵煦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喝道:“还不快快说来。” 嵬名阿埋神色一凛,嗡声道:“是。陛下,章相公,辽国帮李夏解围,李夏不管是出于投桃报李,还是为了联合辽国一同抗我大宋,必然会出兵帮助辽国平叛。李夏经先前一战,元气大伤,能纠合的兵力,最多不过八万,兴庆府,灵州,凉州等都要驻军,而辽国平叛至少要五万人,是以,凉州最多留有一万人!只要陛下派遣突发骑兵,昼伏夜出,包围灵州,臣再加以劝说,里应外合,十天之内,臣保证,灵州必下!” 章楶眸光闪动,内心默默推敲。 赵煦习惯性的拿起茶杯,面无异色,心里同样在判断着。 嵬名阿埋的话,基本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嵬名阿埋的动机,能否值得信任?他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来个反里应外合,赵煦辛苦打造的骑兵就可能葬送了。 许将在一旁看着,忽然转向赵煦,道:“官家,臣请传种建中。” 赵煦唔的一声,点头道:“既然要动用骑兵,那就非种建中莫属了,传。” 陈皮应声,吩咐黄门去传。 嵬名阿埋静静的立着,没有再多言。 章楶退回到一边,神色犹自沉思。 拿下灵州,他自然十分愿意,但要是不胜反败,那宋夏战略大势又要翻转,需要慎之又慎,仔细推演。 不多久,种建中就来了。 种建中身形高大,形容木讷,他进来瞥了眼众人,抬手向赵煦道:“臣种建中,参见官家。” “免礼,坐。”赵煦看着种建中,笑着说道。对于大名鼎鼎的种师道,赵煦一直没找到,归结来去,最终还是定格在种建中身上。 ‘或许,他是日后改了名字。’赵煦暗自道。 许将见种建中坐下了,抬手向赵煦示意,就转向种建中,嵬名阿山两人,道:“本官代官家问话:我大宋要取灵州,以什么名义?盟约刚刚签订,涉及宋夏辽三方,二位将军有何看法。” 种建中身体坐的笔直,神情木讷,一个字都没有说。 嵬名阿埋见种建中不说话,当即站起来,抬手道:“启奏陛下,顺诚王不遵圣命,私自调兵,此乃谋逆大罪,我大宋出兵讨伐,师出有名!” 许将看着他,又看了眼其他人,继续道:“我大宋,为什么一定要拿下灵州?此战大胜,攻防转换,我大宋已无需继续出兵,当班师回朝,转向变法,消除弊政,富国强民。” 章楶余光扫了扫许将,转向种建中与嵬名阿埋。 种建中见到章楶的目光,这才起身,嗡声道:“臣不知。” 许将一怔,继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向嵬名阿埋。 嵬名阿埋低着头,心里腹诽种建中的不吭声,只得道:“启奏陛下,臣私以为,一,是震慑顺诚王与辽国,确保盟约的有效。其二……彼强我弱,辽国平乱,不利于我大宋,是以,取灵州,本意是削弱夏辽。” 许将听着,就转向赵煦。 这些,其实都虚头,想拿下灵州,有的是借口。 赵煦心里斟酌片刻,果断的道:“兵贵神速!种建中,朕名为你主帅,嵬名阿埋为副,率骑兵两万,嵬名阿埋,李夏降卒,朕通通划归你调配,总数七千人,给朕拿下灵州,朕记你大功!” 不等嵬名阿埋激动,种建中忽然抬手,道:“官家,臣以为,此次行军的目标,应该佯攻灭夏,直接进攻兴庆府,假之攻取灵州。” 章楶双眼微亮,却没说话。 许将也是知兵之人,躬身向赵煦。 赵煦想到了章楶对种建中的评价,‘外表木讷,心细如发’。 赵煦脸上笑容绽放,重重点头,道:“卿家妙计,就这么办,怎么行军布阵朕不管,朕要灵州!” 灵州,不止是兴庆府的门户,将来也是宋军北上的重要据点! 若是拿下灵州,宋军就能从侧面威胁辽国,不会因为幽云十六州而一直被动挨打! “臣领旨!”种建中与嵬名阿埋齐齐抬手。 种建中神情憨厚,看不出什么。 倒是壮汉,一脸大胡子的嵬名阿埋面露振奋。 他是降宋的人,在大宋将星如云的情况下,地位极其低,而且偏离,厄需投名状! 大宋的皇帝表现出了对他极大的信任,还交给他七千降卒。 虽然这里面必然有监视,试探的目的,但他不在乎,他没有反叛的心思,更没有反叛的理由! 不说他家人都在宋人手里,就算反叛回去,作为梁太后的亲信,曾经手握重兵,在西夏地位尊崇,而今梁太后已死,李乾顺怎么容他? 赵煦一路上走走停停,就是等这个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赵煦敲定这件事,看向许将与梁焘,道:“写信给政事堂,要他们派人去辽国,痛斥李乾顺,再与辽国商讨结盟、互市的事,主要一点,幽云十六州,人员,货物可自由流转。” ‘幽云十六州’五个字,当即戳中了在座所有人的心思,赵煦之意不言自明! 许将、梁焘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环顾众人,沉声道:“令下必下,拿不下灵州,我们新新收复的地方根本无法安稳,种建中,嵬名阿埋,即刻整兵,明日发兵!” “臣领旨!”种建中、嵬名阿埋再次朗声道。 灵州,也就是西平府,既是兴庆府的南方门户,是西夏南下的重要据点,同样是西夏南下的必经要道! 大宋拿下灵州,也就将西夏堵在了西北! 第四百二十四章 兵锋 - 宋煦 - 官笙 随着赵煦一声令下,种建中与嵬名阿埋,调转回头,骑兵以及西夏降卒其实大部分都还在长城岭。 两人轻车简从,昼夜赶路,奔赴长城岭。 赵煦还在陈桥镇,没有离开。 开封城的动作很快,工部侍郎陈浖为使臣,带着四十多人,离开开封城,作为使臣,赶赴辽国。 此时,兴庆府。 梁太后一死,嵬名阿埋等重臣大部分被大宋擒获,李乾顺掌握西夏大权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此时,西夏皇宫偏殿。 李乾顺意气风发,殿中站着察哥,李至忠,嵬名阿山三人。 李乾顺看向察哥,语气难掩兴奋的道:“察哥,整兵怎么样了?” 察哥是李乾顺的兄弟,他没有掩饰,直接道:“陛下,五万大军,已经准备齐备,明天就可发兵。” 李乾顺神色欣喜又郑重,道:“好!此次出兵,务必大获全胜。我们需要辽国的援助,也需要他们一同抗宋,绝不能有闪失!” “是。”察哥沉声道。 李乾顺对察哥很放心,又看向李至忠,道:“李卿家,国政就交给你了,务必尽快恢复生气,不能耽搁,宋人那边虎视眈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李至忠现在相当于宋朝的宰执,比李乾顺还意气风发,当即就道:“臣明白。臣已经列举了三十六条大纲,稍候呈送陛下御览。” 李乾顺对李至忠的行动力很满意,看向嵬名阿山,神色犹豫了下。 嵬名阿山是嵬名贵族,是梁太后的旧属,虽然倒下李乾顺,李乾顺也很欣赏他,但心里的芥蒂难以去除。 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用,又着实浪费。 嵬名阿山躬身立着,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知道李乾顺对他的态度,他现在表现的也是‘无欲无求’,尽可能的避免接下来的一波大清算中被波及。 李乾顺犹豫再三,道:“嵬名卿家,凉州有些不稳,朕考虑卿家前去整顿,卿家以为如何?” 李乾顺心里陡然一松,但还是做出难受之色,迟疑的抬手道:“臣领旨。” 嵬名阿山脸上有痛苦,挣扎,落寞,失望等等情绪,心里实则十分开心。 宋人那边对灵州,兴庆府的刺探非但没有随着撤兵而减少,反而越发活跃。作为大宋在兴庆府最大的间谍,嵬名阿山心里清楚的很。 他一直担心李乾顺会派他去灵州,那他就骑在了火山口,现在去偏远的西北凉州,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 李乾顺看着嵬名阿山的表情,想着这一路上嵬名阿山着实帮了他不少,笑了笑,道:“卿家先辛苦一下,等年底,朕就调卿家回来。” 嵬名阿山脸上适时的表现出了苦涩,道:“谢陛下。” 李乾顺心里越发不忍,还是没说什么。 等一番布置之后,一众人出了皇宫。 察哥一身甲胄,出宫就骑马,直奔城外。 李至忠则根本不与嵬名阿山多说什么,他早就准备了一份清算名单,嵬名阿山赫然就在上面! 嵬名阿山渐渐有‘孤臣’的迹象,更不会攀谈,上了马车就径直回府。 近来兴庆府风声鹤唳,他基本躲在府里不出,除非李乾顺召见。 他刚入府,一个心腹副将就跟过来,满脸肃色。 两人对视一眼,径直来到书房。 一进门,副将连忙关门,转过身就道:“主人,宋人那边动作越来越多,刚刚派人来索要察哥整军以及兴庆府,西平府,凉州府的驻军、将领等所有情况。” 嵬名阿山坐下,沉着脸,锁着眉,道:“我早就料到了,宋人不会轻易罢休。看来,他们是不想给李乾顺机会了。” 副将听着他直接说出‘李乾顺’三个字,表情动了动,道:“那,我们怎么办,给还是不给?” 给了,他们大夏可能有灭顶之灾,不给,那宋人必然不会放过他们! 嵬名阿山左思右想,沉色道:“给!不过,给的模糊一些。另外,你将宋人在兴庆府的人摸一摸,咱们不能这么被动!” 副将也点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嵬名阿山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起身,推开门,大喝道:“来人,收拾行装,明天离京,赶赴凉州!” 嵬名阿山一声落下,不大的院子瞬间炸开。 凉州,那是西北偏远之地,去了那,就是受苦的! 但是嵬名阿山是一家之主,没人能抗拒。 嵬名阿山迅速收拾行囊,离开兴庆府这个是非之地,赶赴凉州。 与此同时,察哥的五万大军正在加速整顿,准备驰援夏辽边境,背刺拔思母部。 李至忠率领文官集团,正在进行内部权力转移,并着手进行清算梁太后党羽,一场风暴,正在所有人的预见中,清晰又快速的展开。 所有人都很忙,追赶着时间。 种建中与嵬名阿埋两人骑着马,昼夜不停,奔赴长城岭。 在一路上,各种情报在驿站聚集,落到二人手上。 十一日,晚上。 两人有些累,但还是骑着马,慢慢向前赶路。 嵬名阿埋长着毛胡子的粗狂脸,却心思缜密,侧身与种建中道:“种帅,从情报来看,察哥想要抵达辽国,起码要用十天内,我们不妨再等一等,等察哥走的远一点,再发兵。” 种建中浓眉大眼,他看着漆黑一片的前方,道:“兵贵神速,决不能耽搁。不过,你说得对,必须等那察哥走远,我们才好动作。你率兵先行,围住灵州,我绕过灵州,直扑兴庆府,迫使察哥回师。” 嵬名阿埋是西夏名将,听着就道:“种帅,是打算是路上伏击察哥?” 种建中目视前方,淡淡道:“我只有两万人,还要围住兴庆府,根本没有多余兵力,并且,即便设伏,面对五万大军,也很难轻易战胜,何况,那个察哥,据说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嵬名阿埋眼中诧异一闪,这个貌似木讷的种建中,居然有这样缜密的思维? 嵬名阿埋收起了心中小觑,认真思索一番,道:“种帅,辽国那边的反应,是否要考虑?” 种建中瞥了他一眼,嗡声道:“我们是武将,不该我们考虑的,我们不要考虑。” 嵬名阿埋心中顿凛,侧身道:“是,属下记住了。” 种建中没有多说,他们连续赶路,很疲惫,但依旧没有停,还在马背上颠簸。 察哥的出兵,李乾顺亲自送行,对这位兄长,李乾顺十分信任,五万大军,说给就给了。 “陛下,臣必然得胜归来,请陛下安心坐等!”察哥很年轻,语气坚定,神态自若。 李乾顺同样自信,这一战,是他亲政的第一战,必须要胜,更何况,大辽那么强大,他们稍微帮点忙,对他日后的大业有大助力! “兄长尽管放心,后方有朕,要什么给什么!”李乾顺朗声说道,似乎怕察哥听不清楚。 第四百二十五章 慌乱 - 宋煦 - 官笙 李乾顺,目送察哥带着大军离去,转身回到皇宫,就召开了秘密会意。 梁太后留下唯一还手握大权的嵬名阿山已经被打发去了凉州,兴庆府,无人可以抗衡李乾顺了。 是以,兴庆府街面上,出现了众多的士兵,四处抓人,兴庆府的大佬很快就被填满了! 要知道,梁太后这才亲征大宋,带去了兴庆府相当大一部分的勋贵、高官,这些人高达八成要么被宋军俘获,要么就死了! 由此可见,李乾顺清洗程度! 就在李乾顺忙着清洗,巩固权力的时候,种建中与嵬名阿埋已经越过长城岭,带着军队,快速向着灵州进发。 经过前不久的一战,西夏的版图急速缩减,灵州已是最难屏障。 离灵州不过五十里,种建中与嵬名阿埋停了下来,一边整顿军队,一边谋划下一步进军计划。 嵬名阿埋曾是西夏重臣,名将,在灵州城有不少故部,他一边派人刺探,一边训练刚刚掌握的七千‘番军’。 这七千人,大部分是刚刚降宋,打乱重组后,训练不过半个月。 嵬名阿山寄望这七千人给他立功,递交投名状! 到了晚间,更多的情报汇聚,种建中与嵬名阿埋两人,盯着地图,细细的商讨。 嵬名阿埋不敢小觑种建中,仔细审视半晌,道:“种帅,不如这样,您围住灵州,末将进攻兴庆府,迫使察哥回军,您乘机拿下灵州!” 宋军的目的,就是拿下灵州,迫使西夏回军,不能协助辽国平叛! 这是一箭双雕之策! 种建中盯着地图,道:“你围灵州,我去兴庆府,十天之内,必须拿下灵州,做不到,军法处置!” 嵬名阿埋神色立变,继而就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领命!” 他这么说,其实有他的顾忌。 作为新降之人,又手握七千人,宋人必然对他们严加戒备。种建中率领两万骑兵奔赴兴庆府,他这般要是复叛回西夏,那种建中的两万骑兵就被关门打狗了! 但种建中仿佛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种建中审视了好一阵子,嗡声道:“灵州守军,最多万人,以你的能力与关系,拿下来没有什么问题,而后,我们可能要面对察哥的反扑,你觉得,在哪里设伏比较稳妥?” 嵬名阿埋立刻起身,指着灵州往西三十里处,道:“这里名叫葫芦谷,是必经要道,最适合伏击。” 宋军最喜欢就是伏击战了,尤其是章楶,向来不喜欢硬碰硬,前一次环庆路之战,章楶就是坚壁清野,诱敌深入。这一次,是深入夏军腹地,深夜伏击袭营。 种建中看着那一处,沉默良久,沉声道:“我知道了,命士兵休息一下,明天昼伏夜出,赶到灵州附近,你抓紧刺探,灵州必须拿下!” “是!”嵬名阿埋道。 于是乎,西夏的主力忙着去帮辽国平叛,快速离开兴庆府,而宋军静悄悄的,摸向灵州,也就是西夏称呼的西平府,南方门户。 时间,慢慢过去,在九月十六号。 兴庆府突然一片大乱,有人‘谋逆’,率兵在兴庆府内外作乱。 李乾顺手腕非常高明,这些人只是刚刚起事,兴庆府就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了五千精兵,迅速将这些叛乱给镇压下去,并且抓获了嵬名、李姓叛乱者数十人,公开处决! 同时,兴庆府以及四周重要城池里,也有不少人被抓或者被杀。 灵州城外,二十里处的一处山谷。 嵬名阿埋综合各种情报,与种建中禀报道:“种帅,现在灵州城人心惶惶,都害怕被牵累,正是好机会!” 种建中坐在一块石头上,眺望着灵州城,道:“继续说。” 嵬名阿埋认真思索片刻,道:“灵州城的守将名叫仁多保忠,是梁太后的党羽,之所以留着他,顺诚王应该是为了缓和,等他在兴庆府清理差不多,仁多保忠也必然不保,他现在肯定彷徨恐惧,若是派一有力之人去劝降,加之大军围城,末将有七成把握,可以兵不血刃拿下灵州!” 种建中神色不动,小眼睛闪动,道:“谁是有力之人?” 嵬名阿埋猛的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愿往!” 种建中盯着他审视,过了许久,道:“好。明日发兵,我直接去兴庆府,,你拿下灵州,此战记你第一大功!” “末将谢种帅!”嵬名阿埋没有客套,他需要这份功劳在大宋立足! 种建中一脸憨厚,似乎是没个心机的大汉。 第二天,种建中与嵬名阿埋的两万七千人,突然从山谷里冲出来,直奔二十里外的灵州城。 二十里,太近了! 灵州城的守军还不足一万人,一见这么多军队袭来,顿时一片慌乱。 仁多保忠更是慌乱的来到城头,表情都是惊悸之色。 上一次,他差点被宋军俘获,只身逃走,谁能想到,宋军居然杀了个回马枪! 仁多保忠战战兢兢的道:“宋军,有多少?” 身边的偏将比他还慌乱,道:“监军,怕是,有三万人!” 仁多保忠嘴角抽搐了下,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上次一战,西夏的家底基本上耗尽了,剩下的精锐也都被察哥带走。 这里都是老弱残兵,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仁多保忠头上渗出点点冷汗,明显还是在后怕,左思右想,道:“传信给陛下,另外,所有人准备守城!” 偏将没敢应,犹豫着,道:“监军,西平府,怕是守不住了,我们没有援兵的。” 兴庆府最多也只有一万人,其他的,都被察哥带走了,要返回西平府,一来一回起码要半个到一个月时间! 仁多保忠比偏将更清楚,心里已经在考虑着怎么逃跑又能减轻罪责了。 他一时间也想不到,看着渐渐逼近的宋军,他心烦意乱,直接喝道:“快去!” 偏将不敢再说,连忙应着。 仁多保忠站在城头,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眺望着其实看不见的宋军。 大军相对整齐严整,快速向前这里突进,或许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仁多保忠心头忐忑,又没有其他办法,连忙道:“快去,差谈清楚,看清楚是什么人领军,多少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宋军去而复返,肯定有理由的,只要查清楚理由,或许能解决,保住西平府,以及他的小命! “是!” 灵州城头上一片慌乱,不知道多少人来来去去,吵吵嚷嚷。 毕竟,西夏前所未有的大败,就是前不久的事情,他们都还在恐惧之中! 仁多保忠不管他们,双眼直直的看着东南方。 至于手底下的人,这些人哪怕不这样,也守不住西平府! 第四百二十六章 迫降 - 宋煦 - 官笙 在灵州城紧张不安的时候,宋军飞速逼近。 领头的就是嵬名阿埋,他竖起的旗帜是‘宋’,没有番号,衣着也是宋军定制甲胄,远远看去,并不能分辨。 但随着不断靠近,城头上的人,渐渐认了出来,不由得起了阵阵骚乱。 嵬名阿埋,曾是西夏重臣,手握重兵,梁太后伐宋之时,更是六路统帅,可见他的地位! 自然,也有太多人认识他。 城头上顿时窃窃私语,嗡嗡声四起。 仁多保忠就更认识了,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大宋‘番军’,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似乎想要找到什么人。 不多久,就有士兵连滚带爬的跑上来,急声道:“监军,是嵬名阿埋那个叛逆!他是先锋,有一万人,后面还有宋人的骑兵,至少两三万!” 四万! 仁多保忠心头一沉,四万宋军,他城里老弱残兵不足一万,还没有援兵,怎么守? 仁多保忠心里已经考虑着怎么拖延时间,自行逃走了。 不等他反应多久,嵬名阿埋身后的骑兵,在种建中的带领下,突然发力,直扑向灵州城。 “戒备!戒备!准备守城!” 仁多保忠吓了一大跳,怒声急吼。 城头登时大乱,夏军急急慌慌的站在城头,散乱不堪,恐惧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但是种建中根本就没理他,绕开灵州城,奔向西夏腹地,目标显然易见——西夏国都,兴庆府! 仁多保忠见着,不但没有惊慌,反而松了口气。 紧接着,仁多保忠就看到嵬名阿埋了,十分的近,可以清晰的认出来! 仁多保忠没有多意外,嵬名阿埋降宋人尽皆知,带头来攻,没什么奇怪的。 仁多保忠看着嵬名阿埋的高头大马,心头飞速转念,思索着怎么应对。 他对宋人不了解,但了解嵬名阿埋,熟人,给他自信! 嵬名阿埋倒是没有废话,直接围三缺一,将逃往兴庆府的东门留了出来。 嵬名阿埋完成包围,艺高人胆大,直接一个人,驱马来到城门下,看着仁多保忠,沉声道:“降吧!” 仁多保忠准备了一肚子话,既想拖延时间,也考虑退军自保,哪想到嵬名阿埋这么直接,单枪匹马来到城楼下,直接就来了这么一句‘降吧。’ 城头上一阵乱哄哄,似乎有人意动了。 仁多保忠感觉到了很多目光,顿时恼羞成怒,喝道:“嵬名阿埋,你个叛逆,我乃大夏之臣,岂会叛逆!现在城头数百弓箭手,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嵬名阿埋怡然不惧,大胡子脸平静如常,道:“仁多保忠,你是聪明人,无需我多说。这一战,无论胜败,你都难逃一死,降吧,我保你无虞!” 仁多保忠越发羞恼,哪怕是投降,也不能这样宣之于大庭广众,他不要脸的吗? 仁多保忠铁青着脸,冷声道:“念在曾经同僚一场,你现在退兵,我饶你一命!过了今日,无论是叙旧情,还是你死我活,我仁多保忠奉陪到底!” 仁多保忠的话义正言辞,城头上本来慌乱的气氛,渐渐缓解,不少人慢慢镇定下来,似乎要拼死守城。 但嵬名阿埋岂会听不出仁多保忠的话里有话,直接淡淡道:“我只给你一炷香时间,过了,就没有旧情可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仁多保忠脸上青红交替,这嵬名阿埋是一点面子不肯给他,就是要逼迫他立刻投降! 仁多保忠心头恨的咬牙切齿,却也不能真的就这么不要脸的开门投降,那他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 看着嵬名阿埋就站在城下,他一声令下就能将他射成刺猬,但他不敢! 现在杀了嵬名阿埋,他也活不了。 仁多保忠回头看了眼,宋军的骑兵堂而皇之,无所顾忌的马蹄声还在阵阵轰鸣,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想着察哥回军要半个月,西平府肯定守不住,加上李乾顺正在清除异己,他根本就没活路! 唯一的活路——投降? 仁多保忠想到这里,越发将嵬名阿埋恨了半死,嵬名阿埋但凡隐晦一点,他都不会这么难堪! 仁多保忠,到底是要脸的,冷哼一声,喝道:“全城戒备,准备抗击宋人!” “是!” 城头上应和几声,三三两两,十分散乱。 这些人是上次之败的参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加上心怀恐惧,哪里有什么士气可言! 嵬名阿埋见仁多保忠不肯降,又淡淡道:“我只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开城门者,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拒不投降,杀无赦!” 说完,嵬名阿埋就打马,径直转身。 仁多保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下令,将他杀死在这里,或许还能有点机会。 这是一个疯狂的念头,最终还是被仁多保忠压了下去,眼睁睁的看着嵬名阿埋离开了弓箭手的射程。 现在,又轮到他尴尬了。 守城,肯定是守不住的。 就在这时,仁多保忠忽然心头一惊,左右四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周围的几个人偏将,似乎还眼神闪烁,神色犹疑。 ‘不好!’ 仁多保忠心头暗凛,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嵬名阿埋的旧部,更不清楚这些人是不是与他有一样的心思。 真要是被其中一个或者几个拿下,开门献给嵬名阿埋,那他就死定了! 仁多保忠脸色变幻一阵,估算着一炷香时间,心头不断转念。 ‘不能这样下去!’ 仁多保忠暗吸一口气,极力冷静,思索着对策。 在仁多保忠内心挣扎的时候,城头上看似安静,实则也是慌乱,心思百态。 宋人四万大军,内无强兵、粮草,外无援军,西平府决然是守不住的,又是嵬名阿埋领军,他们就更没希望! 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能安静得下来? 仁多保忠不是什么名将,倒是个宦海高手,深知人心叵测,在关键时刻经不起考验。 “你们怎么看?”仁多保忠忽然沉声说道。 先发制人! 仁多保忠身边有四个偏将,他们负责统领四门,手握兵权。 其中一个当即喝道:“监军,决不可向叛逆低头!末将誓死追随监军,血战到底!” 另一个跟着道:“末将也愿意死战不退,等待援军!” 另外两人,则神色犹豫,没有立刻说话。 第四百二十七章 极限压迫 - 宋煦 - 官笙 仁多保忠见着,心里有了底。 他右手握着腰间的佩剑,沉声道:“食君之禄,现在正是我等报君恩,诸位,我们一定要死保西平府不失,等待援军!” “谨遵监军之命!”主战的两个副将当即大声应道。 另两人对视一眼,犹豫着也抬起手,道:“谨遵监军之命!” 仁多保忠目光看向嵬名阿埋的大军,一脸严肃,心里却翻涌不休。 只是片刻,他就道:“你们都跟我来。” 说着,在嵬名阿埋‘一炷香时限’中,大步离开城头。 那四偏将都是一怔,还是跟着仁多保忠下了城头,走向府衙。 而嵬名阿埋回到阵中,骑着马,静静看着西平府城头。 这个地方,他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次,却没想到,会有攻打的一天。 他身旁一个都头,伸过头,低声道:“统领,真的要攻城吗?” 嵬名阿埋摸了下大胡子,双眸精芒一闪,道:“如果一炷香时间,仁多保忠不降,撤回其他两门,全力进攻南门。” 都头见嵬名阿埋主意已定,迟疑了一下,道:“是。” 他以及身后的将兵,大部分都是西夏降卒,绝大部分是不得已,跟着主帅走的,现在要攻打故国,心里难免古怪异样。 嵬名阿埋心里何尝不异样,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必须走到底,这西平府,他一定要拿下来! 他静静的坐在马上,神色平静,实则内心也有紧张、忐忑。 他了解仁多保忠,这个人胆小如鼠,没有什么能力,在宋军大军来袭,后无援军的情况下,要么逃走,要么投降,他现在给足了压力,仁多保忠在这一炷香时间内,肯定会做出选择! 逃或者降! 但不论哪一种,嵬名阿埋都能最快速度拿下西平府,立下第一大功,在大宋站稳脚跟! 时间一点点过去,嵬名阿埋默算着时间,注视着灵州城头。 而在灵州,也就是西平府府衙内,后院的一个偏房内。 四个偏将站立着,不时看向门外。 士兵林立,刀斧闪烁着寒芒,令人心悸。 四个偏将对视一眼,目光集中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喝了口茶,神色变得严肃,道:“你们都看到了,嵬名阿埋给了我我们一炷香时间,要么投降,要么城破屠城,我知道你们不少人一家老小都在这里,外有强敌,内无士气,更无援军,西平府撑不过三天。如果有人要走,我不拦着,也不会怪罪。现在,你们说出你们真实的想法吧。” 眼下的情况,四个偏将都知道。 嵬名阿埋围住了三门,更有三万宋军骑兵直扑兴庆府,别说西平府了,就是兴庆府都未必能守得住! 四个偏将对视一眼,神色有些挣扎,哪怕之前主战的两人,此刻也犹豫了。 这是必败必死之局! 其中一个偏将,看着他们都不说话,又瞥了眼外面林立的士兵,道:“监军,家母六十二,五岁以下小孩四个,末将可以死,旦请容末将送他们走。” “走?往哪走?三门被围,北门倒是没有,你现在敢送他们去京城吗?”另一个偏将,当即驳斥。 “去吧,去哪里都行。”仁多保忠却迅速接话,不给他们争论的机会。 要走的那个偏将小心翼翼看了眼仁多保忠,心里恐惧不安,还是抬手致谢,小心翼翼转身离开。 门外的士兵,竖着刀,似乎随时都会砍下来。 那偏将一步一小心,神情都不是警惕。 他身后的三个偏将都在看着,有的人甚至不忍心的转过头,生怕下一刻那偏将就被剁成肉泥。 但,那偏将安稳的走过去了! 他一出刀斧手范围,迅速加快脚步,眨眼就跑出了府衙。 其中一个偏将一见,连忙就抬手与仁多保忠说道:“监军,末将也请送家人出城。” “去吧。”仁多保忠淡淡说道。 “谢监军。”这偏将应着,转身就走。 其他两个偏将看着,目送着第二个人,快步穿过刀斧手,离开了衙门。 “监军,我们也去送一下家人。”其他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仁多保忠淡淡看了两人一眼,他对手下还是很清楚的,这两人的亲眷都在兴庆府! 仁多保忠看向他们两个,语气陡然严肃,道:“我知道你们跟嵬名阿埋有联系,我也知道你们现在是要去见他,我给你们机会,你们直接问他,我要是降,宋人能给我什么,如果还是刚才的话,我宁死不降!” 他话音一落,门外的刀斧手突然大步进来,将两人给围住了! 其中一个偏将一见,吓了一跳,连忙说道:“监军,其实统帅早就说过,只要你降,保你前程似锦!” 仁多保忠嗤笑一声,道:“我不要这样的虚头空话,我要实实在在的!” 另一个偏将道:“监军,统帅还说过,现钱三万贯,宅邸一座,良田五百亩,还有,三营统领!” 钱,地,官职,兵权! 仁多保忠神色动了动,这个‘代价’有点少,但也足够打动他了。 西平府如果守不住,西夏离灭亡就没多远,他提前降宋,不失为上策! 仁多保忠仔细又盘算一阵,道:“好,你们再去见嵬名阿埋,我要他手书承诺!” 两个偏将对视一眼,道:“是!监军等我们好消息,将来监军飞黄腾达,还请提携一二。” 仁多保忠一笑,道:“好说。” 两个偏将没有再多说,一抬手,齐齐离开。 仁多保忠看着两人离去,心里还是不放心,果断出了府衙,对全城士兵进行整顿! 兵权在手,才有谈判的资格! 那两个偏将离开没多久,嵬名阿埋的军队就动了,围三缺一改为‘围一缺三’,大军向城门逼近。 仁多保忠吓了一跳,快速来到城门口。 他就看到他派出去的两个偏将,打马飞奔而来,立在城门下,大声道:“仁多保忠,嵬名统领说了,你要么开门投降,要么等他攻城,一炷香时间就要到了!” 仁多保忠脸色骤沉,不在乎两个手下的反叛,而是嵬名阿埋不肯给他保证,却又逼他立刻投降! ‘可恨!’ 仁多保忠恨的咬牙切齿,这嵬名阿埋是一点脸面、余地都不给他留! 第四百二十八章 眼前一黑 - 宋煦 - 官笙 仁多保忠神色阴晴不定,盯着这两个曾经的手下,心里发狠,只要他一声令下,他就能将这两人射成刺猬! 他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嵬名阿埋,眼神冰冷,暗暗咬牙一阵,怒声道:“告诉嵬名阿埋,再给我一炷香时间。” 那俩偏将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监军,大势所趋,就是再给您一个时辰又能如何?兴庆府不会有援军,您孤立无援,前后无路,现在降,还有荣华富贵,错过现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话已至此,请监军斟酌,时间一到,大军攻城!” 那偏将说完,就调转马头。 两个偏将打马,快速离开城头范围。 仁多保忠眼睁睁的看着,右拳握的咔咔响,就是没敢下令。 “监军,宋军动了,他们从另外两门撤兵,要集中到南门来了!”不等仁多保忠多反应,一个士兵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急声说道。 仁多保忠脸色越发阴沉,嵬名阿埋这么干,是充分扰乱城内,他要是不严厉控制,只怕就要有人开门逃跑了! 眼下这种情况,哪怕是最底层的士兵都清楚,他们内无强兵,粮草不足,更不会有援兵,这样的境地,除了城破身死,还有什么别的下场吗? 仁多保忠心里万分的恨,却又要面对十分现实的处境。 嵬名阿埋的动作很快,各处撤回来的士兵,在南门前迅速列阵,攻城战一触即发! 仁多保忠咬牙切齿,左右看了看,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面色变幻一阵,恨声道:“来人,开城门!” 他身边的卫兵倒是忠心,或许之前得到了暗示,当即抬手应声,带着人,快速下楼。 城门慢慢打开,仁多保忠拿着‘帅印’,开门走了出来。 嵬名阿埋见着,面无表情,摸了下大胡子,打马向前走,同时说道:“立刻接管灵州,收编仁多保忠的军队,传话给种帅,就说西平府拿下来了。” 他边上的都头立刻应话,率先打马上前。 他们迅速控制仁多保忠的军队,确保安全了,这才让嵬名阿埋上前,接过仁多保忠的‘帅印’。 嵬名阿埋这才面露笑容,扶起他,道:“今后,我们同殿为臣,无需客套,走,进城。” 仁多保忠见这样,心里多少松口气,心头已经盘算,怎么与嵬名阿埋梳理关系,在宋朝立足了。 不说李乾顺不会放过他,单说大夏亡国在前,他就不是死忠,勇敢赴死的人。 不能逃,投降就是唯一的选择。 这也是嵬名阿埋一直不留余地逼迫他的原因! 嵬名阿埋入了城,加快对灵州城的控制,同时对原本的灵州守兵进行收编,打乱重组。 灵州拿下,宋朝西北对西夏边境就连成了一线,尤其是灵州扼守西夏南下要道,有了灵州在手,宋朝就能更轻松威逼西夏,随时可发动灭国大战! 同时,对于辽国,宋朝在战略地势上也稍微扳回一点,有了些许战略主动。 灵州,对宋朝来说,太过重要了! 在嵬名阿埋忙着巩固后方的时候,深知兵贵神速的种建中,率领两万骑兵,马不停蹄的横冲直撞,奔向兴庆府。 兴庆府,也就是后世的银川。 很快,他就得到了嵬名阿埋拿下了灵州的消息。 种建中憨厚的脸上出现一抹异色,这样的速度,比他预计的至少快了一天! 种建中打马飞奔,眸光精芒跳动,突然沉声喝道:“分兵三路!” “是!” 两个副统领应命,打马转身,迅速有近一万人被带走,分兵三路,负责清理沿路西夏哨所,更有一支三千人留下,以作策应! 种建中的速度很快,但终归是大军赶路,不是一个人肆意奔突。 在他还离兴庆府有百里的时候,李乾顺已经收到了之前仁多保忠派人送来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 西夏皇宫。 李乾顺面色发白,看着眼前的‘宰执’李至忠,急慌慌的道:“仁多保忠派人传信,宋人再次来袭,足足有四万大军!” 李至忠也很紧张,毕竟刚刚大败,西夏三十多万大军折损近七成,而今主力大军在外,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兵力对抗宋军! 宋人还真是算准了好时机! 李至忠表情变幻,心头同样恐慌不安,却还是勉励着李乾顺道:“陛下勿忧,我们与宋人刚刚达成盟约,还有大辽作保,宋人断然不敢轻易毁约,是以,这件事的真假还有待证实。另外,仁多保忠手里有一万人,守十天半月应该没有问题,宋人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李乾顺之前差点被宋军俘获,是有阴影的,听着李至忠的话,多少得到安慰,心头稍微镇定,连忙又道:“察哥才走没几天,卿家,你觉得,朕是否应该召回他?” 李至忠清晰的从李乾顺脸上看到了‘召回’二字,还是故作沉思一阵,道:“虽说大辽平叛不能耽搁,但我大夏生死存亡之际,大辽想必会理解陛下的。” 李乾顺轻轻点头,面露微笑,道:“卿家说的是,立刻拟诏书,命察哥最快速度点回师。另外,追回嵬名阿山,命他监理京中一切兵马!” 李至忠一怔,他不喜欢嵬名阿山,还打算清算他,听着犹豫了下,还是道:“臣领旨!” 李乾顺看着李至忠的背影,心里这才安定一些。 兴庆府有一万多人,征召起来,能有三五万,足以守城,嵬名阿山的能力,加上察哥回军,兴庆府足以无忧。 李乾顺仔细盘算一阵,又轻声自语道:“察哥回军起码要十天,希望仁多保忠能多撑一阵子……” 兴庆府本身就没有多少兵力,根本派不出援兵,只能期望仁多保忠死守不放。 他还不知道,仁多保忠一炷香时间都没撑过就投降了。 李乾顺还没有高兴多久,只是到了傍晚,就有飞马急奔入宫。 那侦骑连滚带爬,惊慌失措的大吼:“我要见陛下,西平府失守,宋军骑兵两万奔袭京城!” “我要见陛下,西平府失守,宋军骑兵两万奔袭京城!” “我要见陛下,西平府失守,宋军骑兵两万奔袭京城!” 一路上,内监、宫内,文官、武将都吓了一大跳,没人敢阻拦他,引领着他去见李乾顺。 李乾顺早就得到消息,急慌慌从里面迎出来,隔着很久就大声道:“仁多保忠呢?他一万人,这么快就失守了吗?” 那侦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连忙爬起来,一边向前爬一边道:“陛下,仁多保忠,降宋了!” 本就气喘吁吁跑来的李乾顺,直觉双耳轰鸣,脑中突然剧烈一疼,眼前一黑就向前栽倒。 “陛下!” “陛下!” “陛下!” 皇宫门前,一片大乱。 第四百二十九章 围城 - 宋煦 - 官笙 等李乾顺幽幽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李乾顺神色苍白,气息不稳,转头看向床边。 李至忠,嵬名安惠两人站在边上,都是一脸忧色的上前,轻唤道:“陛下,陛下……” 李乾顺勉力支撑精神,道:“察哥还有十天才能回来,嵬名阿山怕是也要两三天,暂时,政务交给李卿家,京城的防卫,嵬名卿家,交给你。” 两人看着李乾顺的神色,心里都不是滋味。 嵬名安惠是武将,沉声道:“陛下放心,有臣在,京城断然无忧。” 李乾顺丝毫没有被安慰到,慢慢的说道:“叛逆嵬名阿埋领兵,仁多保忠附逆,他们两人带兵前来,还需多加小心。即刻起,全程戒备,宵禁征调所有青壮,等察哥回军。” 李乾顺虽然身体虚弱,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的,凭借兴庆府的兵马是不可能退去宋军的,只能等察哥回师。 嵬名安惠道:“是,臣请陛下宽心,龙体要紧。” 李乾顺微微点头,看向李至忠,声音虚弱又坚定的说道:“其他的事情都暂停,以退宋为最紧要之事。最早今天晚上宋军就可能会到,要加紧准备。宋人选这个时机,就是要灭我大夏,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李至忠心头惴惴,脸上却沉色道:“臣明白,请陛下宽心,臣等宁死不惧,保我大夏国祚千秋!” 李乾顺向外面看了眼,道:“事不宜迟,去吧。” 李至忠,嵬名安惠对视一眼,两人抬手道:“臣告退。” 等两人走了,李乾顺才松口气,不远处的一个老太监缓缓走过来,躬着身,没有说话。 李乾顺抬头看着白色蚊帐,轻声叹道:“西平府丢了,京城如果不保,朕还能去哪里?” 现在,西夏剩下的最重要,人口最多,最大的城池,只有两座,一个是兴庆府,一个就是西北的凉州! 兴庆府是日后的银川,而凉州,是河西走廊的最东端。 这里,基本上是三国之中,最西北,偏远,荒凉之地了。 老太监似乎什么都没听到,躬身立着一动不动,一脸苍老如同雕塑。 寝宫里安静了一阵子,李乾顺叹了口气,怔怔出神的自语道:“我就怎么没有宋帝的运气呢?若是给我一年半的时间提前亲政,我也能打到开封……五十万大军,就那么的毁在了小小的平夏城之下……” 老太监还是纹丝不动。 他能理解李乾顺的心情,但他就是不开口。 又过了一阵子,李乾顺似乎恢复了一些,身体挣扎着动了动,看向老太监道:“朕饿了。” 老太监这才说话,道:“老奴这就去。” 等他走了,李乾顺看向外面,神情晦涩,自语道:“孤家寡人……不知道那宋帝是不是也是这样……” 正如李乾顺所料,天黑之前,种建中的骑兵就到了兴庆府。 或许是情报比较圆满,亦或者是种建中胆大,他没有任何犹豫,两万骑兵包围了兴庆府,环城而走! 兴庆府已经得到消息,还是被十分震惊,哪怕是戒严了也出现种种乱象。 嵬名安惠立在南门,一脸肃容,喝道:“凡是不尊军令者斩!不尊宵禁者斩!生乱逃跑者斩!” “是!”他身边偏将大声应和,带着重甲士兵快速离开。 随着嵬名安惠严苛的命令,兴庆府的乱象迅速被压制,全城戒备,准备守城。 嵬名安惠立在城头,神色严肃,目光炯炯。 宋人上次后劲乏力,没有攻入凉州府,而今他大夏大军东征,国内空虚,宋人果然抓住这个机会,去而复来了! 看着宋军环城而走的骑兵,以及似乎正在做攻城器械的一些地方,他心头沉重。 城内没有多少士兵,全民皆兵也没多少! 宋人要是不惜代价,兴庆府可能守不住! 在嵬名安惠严阵以待的时候,城里一些不在宵禁范围内的大人物,拥挤入皇宫,恐惧忐忑,惶惶的要找李乾顺进言。 李乾顺没办法,勉强的出来,见这些大臣。 大臣的态度明显分做两派,一派极力主战,要血战到底,保卫京城。 另一派则摆事实讲道理,希望李乾顺遵守与宋人的‘盟约’,不出兵助辽,休养生息,以图将来。 李乾顺见僵持不下,直接喝退他们,出了皇宫,来到了城头。 嵬名安惠吓了一大跳,连忙行礼,道:“陛下安心,宋人还未攻城,即便他们攻城,臣也能守得住!” 李乾顺脸色苍白,头晕目眩,还是极力保持镇定,一手扶着一根旗杆,微笑着道:“朕知道,朕就是来看看。” 李乾顺说着,头还是晕的厉害,暗自呼了口气,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宋军,头皮发冷,忍不住的打了个冷战。 嵬名安惠看的分明,犹豫了下,没再说话。 李乾顺看了一会儿,稍稍恢复一些,笑着道:“走,陪朕去其他城门走走。” 嵬名安惠生怕李乾顺再晕倒,那样会严重打击士气,迟疑着,还是道:“是。” 李乾顺没有再倒,在四门巡视,安抚将士,鼓舞士气。 随着李乾顺的动作,兴庆府四门逐渐稳定,士气上升,一副坚决守卫模样。 而城下,种建中带着骑兵,环城而走,做出攻城架势,却始终没有进入弓箭手射程范围。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两万骑兵,根本不可能攻城,哪怕折损一半也攻不下来! 当然了,宋军原本就没有灭夏的企图,也做不到。 种建中坐在马上,看着南门上的夏军,道:“没半个时辰,擂鼓,作势攻城!” 身旁的副统领当即明白,抬手道:“末将领命!” 咚咚咚 城外突然响起激烈的鼓声,这是攻城的命令! 兴庆府城头一片大乱,无数人紧张不已。 本来勉强支撑,巡视一圈,想要回宫的李乾顺也吓了一大跳,连忙跑回南门,紧盯着鼓声如雷的城下。 “守城,弓箭手,火油,抛石机器……都给我准备!” 嵬名安惠最为紧张,大喝下命令。 第四百三十章 疲敌 - 宋煦 - 官笙 兴庆府一片紧张,严阵以待。 但宋军做足攻势,却始终没有进攻,鼓声一刻钟就停了,大军迅速后撤。 李乾顺,嵬名安惠,李至忠等人不敢大意,一直盯着不放。 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将黒,本以为宋军会退兵,却没想到,鼓声再次响起,环绕四门而走,震动整个兴庆府! 城头上,嵬名安惠神色阴沉,与李乾顺道:“陛下,宋人这是疲敌之计!” 李乾顺也不傻,哪里听不出来,他勉强支撑了一天,滴水未进,脸色苍白却又面带微笑的道:“宋人这么做,朕倒是安心不少,说明他们没有能力攻城。盯住西平府方向,宋军若有援军到来,立刻禀报。” 嵬名安惠有些诧异的看向李乾顺,没想到这种时候,这位年轻的陛下还能有这样冷静、敏锐的思维。 嵬名安惠抬手,道:“是,陛下放心,臣这就安排!” 李乾顺轻吐了一口气,与李至忠道:“察哥回京之前,朕就不下城墙了,让人准备一下吧。” 李至忠一怔,继而暗暗咬牙,道:“值此关头,臣愿与陛下一同抗宋,宋军不退,誓死不下城墙!” “誓死不下城墙!” “誓死不下城墙!” “誓死不下城墙!” 李乾顺四周的人,士气大振,纷纷大喝应着。 李乾顺微笑,脸色越发苍白,双眸却更加的冷静。 ‘赵煦,我不会输给你的!’李乾顺心头怒火熊熊,低吼咆哮。 他与赵煦实在太像了,同是皇帝,年纪差不多,都被后党把持朝政,亲政年纪也无法亲政,备受欺辱! 在他看来,赵煦比他幸运,无非是在于比他早登基一年,先发制人,但凡他登基早一年,现在的情形决然不会出现! 再说了,宋军步兵想要赶过来,也没那么容易,那么快! 兴庆府士气有所提升,越发严谨的组织着青壮准备守城。 城下,种建中盯着兴庆府,左右试探,想要寻找破绽。 虽然从大战略上来说,宋朝无意灭夏,但要是能有机会打击西夏国力,宋朝上下自然不会放过一丝机会。 这时,种朴从后面赶了上来,跳下马,来到种建中马旁,抬手道:“禀种帅,后面基本清理干净了,无后顾之忧,随时可以从容撤回灵州。” 种建中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角憨厚,小眼睛平静,嗡声道:“嵬名阿埋有没有不轨举动?” 种朴仔细想了想,道:“暂时没有发觉,里面有皇城司,擎天卫的人,他们既然没有动静,想来那嵬名阿埋也不敢乱来。种帅放心,章相公有安排,那嵬名阿埋真的心存不轨,会第一时间被擒杀!” 种建中对这一点不怀疑,跳下马,抬手停住鼓声,站在地上,看着兴庆府影影绰绰的城头,道:“你怎么看?” 种朴算是种家小辈了,但已经崭露头角,得到不少人的关注。 种朴有些拘谨,虽然心底早有想法,还是认真的又推敲一遍,道:“种帅,这兴庆府根本攻不下来,再说,骑兵是官家的宝贝疙瘩,损失太多,官家肯定不答应。” 这些,种建中以及章楶等人自有考虑,算不得什么新奇的。 种建中立着不动。 种朴会意,瞥了眼四周,上前一步,低声道:“末将倒是有别的想法,灵州已经南下,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抵达辽国边境,若是我军扮作夏军或者辽国国内叛军,深入辽地……” 种建中神色骤变,一双小眼睛瞪的溜圆,直勾勾的看着种朴。 种朴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抬手道:“末将糊涂!” 种建中神色闪变,恢复如初,默默一阵,道:“这些想法,不得再有第三人知道。” 种朴哪敢再多言,道:“末将谨记!” 种建中回头看了眼士兵,道:“分做三批用饭,夜里不停。” “是!”种朴大声应命。 种建中仔细的又安排一番,来到他的临时营帐,坐下后,拿出纸笔,沉思许久,便开始落笔。 这是写给赵煦、朝廷的奏本,里面的内容,赫然是种朴刚才的建议,以及种建中随之的延生想法。 种建中写完,再审视一遍,放到一边,憨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自语的道:“种朴,能当这个大任吗?” …… 兴庆府出现了僵持。 等到第二天中午,已经走出去很远的嵬名阿山收到了兴庆府的飞鸽传书。 他坐在驿站内,看着李乾顺的召还命令,没有任何意外。 他早就判断出,宋人会再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这么的快。 他的偏将在一旁看着,道:“主君,要回去吗?” 嵬名阿山端坐不动,放下信,看向兴庆府方向,道:“回去肯定是要回去的,但时机要选择好。察哥昼夜兼程,轻装简从,不顾一切赶回来,可能会在十天以内到京。从凉州调兵,只要六天左右。” 偏将起先有些糊涂,继而猛的惊醒,道:“主君的意思,我们可以抢这个擎天之功?” 嵬名阿山直视着兴庆府,道:“擎天之功,就得有擎天之赏,我可不会再被打发去凉州第二次。” 偏将神情大振,心里活泛起来,凑近低声道:“主君,这个好办,我们与宋军演一场,抢在察哥之前退走宋军,进城之后,主君就要求接管京城所有军队,料想陛下以及朝廷也不敢不答应!” 嵬名阿山瞥了他一眼,道:“我要是进城,兵权必然就没了。” 偏将怔了怔,明白了,那位陛下决然不会将性命交给嵬名阿山来掌控! 他紧盯着嵬名阿山,想知道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嵬名阿山神色幽晦,却没有说话。 又等到傍晚,已经离开兴庆府多天的察哥,本已经行进到夏辽边境,突然就接到了‘宋军围城,京城危机’的消息,当即掉头,带着一万骑兵,飞奔而回。 其他四万大军,也抛下粮草等,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兴庆府。 城下的鼓声断断续续,宋军作势攻城的架势丝毫没停,大军环城而走,一直在窥机。 这令兴庆府上下不得安宁,李乾顺几乎就没能好好休息,嵬名安惠,李至忠等人更是几天几夜合不拢眼,异常的疲惫。 李乾顺坐在椅子上,看了眼下面,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语气缓慢的说道:“不要惊慌,不要乱,他们不会攻城了,撑过五天,他们自然会退兵。” 嵬名安惠一愣,陡然醒悟,连忙道:“陛下圣明!” 或许是宋军来的过于突然,嵬名安惠一时间没有想透彻。 经过李乾顺的点拨,他突然就明白了,宋军骑兵长途跋涉而来,带的口粮肯定不多,最多五天就会撤兵! 第四百三十一章 好一个察哥 - 宋煦 - 官笙 这个时候的李乾顺,展现了西夏皇帝该有的冷静与睿智,他的判断基本上没有错误。 种建中的骑兵一直环城而走,除了疲敌之计,也企图诱敌出城,甚至于里应外合都考虑过,但最终都没能成功。 事关国运,兴庆府里一片肃杀,凡是抗命的都被杀了,大街上随处可见都是血迹! 到了第三天,种建中见无机可乘,便让种朴率军,在兴庆府四周大肆劫掠,金银财宝,钱粮,牲畜,人口等等,但凡能带走的,都被劫走,不能的则付之一炬。 是以,从第四天夜里,李乾顺等人就能看到兴庆府四周处处都是大火,以及影影绰绰的火把! 城头上,李至忠神情难看,与李乾顺恨声道:“陛下,这宋人自称什么仁义上国,还不是一样如蛮夷一般四处劫掠,哪里有半点仁义可言!” 嵬名安惠有些不善的看向他。 李至忠是汉人,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哪怕在西夏出仕,有些想法还是根深蒂固。 李乾顺倒是没有在意‘蛮夷’二字,长吐了口气,感觉脑袋涨疼,道:“两国交战,你死我活,哪里有什么仁义可言?圣人之言,是用来治国,是骗百姓的,我等不能自误。” 李至忠猛的警醒,躬身道:“臣糊涂,请陛下治罪!” 李乾顺看向城下,道:“他们来的太快,我们没来得及坚壁清野,这么一来,他们又能撑几天了。” 嵬名安惠眉头拧紧,几次欲言又止。 宋军劫掠,获得粮草补充,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利。嵬名安惠三番两次请旨,想要出城一战,干扰宋军的动作,都被李乾顺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李乾顺的原话是:‘宋军不退到西平府,兴庆府大门绝不开启!’ 这句话太过坚决,令嵬名安惠久久不能释怀。 到了第五天,种朴从外面劫掠回来,来到阵前,看着巍然不动的兴庆府大城,皱眉道:“种帅,这李乾顺还真是能忍,都这样骂了,他居然还是一声不吭。” 在他们前面,有一排士兵扯着脖子向着城头大吼大骂。将李乾顺从祖上到现在,各种污言秽语骂了个遍。 但城头上,硬是没有一点反应,仿佛没人听到。 种建中心底明白他是小觑了李乾顺,默然一阵,忽然道:“准备撤兵吧。” 种朴一愣,连忙道:“种帅,我们的口粮还能撑五天,再说,那察哥还没到……” 种建中直视着兴庆府城头,声音温沉的道:“那李乾顺这么能忍,即便察哥到了,也不会落入我们的陷阱。我们回到灵州整顿,那察哥必然不会再敢离开兴庆府,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虚耗下去没有意义。” 种朴若有所悟,看向兴庆府城头,那夏人的皇帝就坐在上面,这一坐就是几天几夜,吃喝拉撒都在上面,从未下去过! 种朴不由得想起他们大宋的那位官家,与这夏人皇帝年岁相仿,却也有着好似同样的坚毅! ‘皇帝,都是这般吗?’ 种朴心头自语。 种建中虽然说撤兵,实则上并不是‘立刻’,他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他抛开兴庆府,集合大军直奔东方,那是察哥回来的方向——作势伏击察哥! 兴庆府城头,顿时一片冰冷! 嵬名安惠忍不住了,跪在李乾顺身前,沉声道:“陛下,宋人亡我之心不死,察哥远来师疲,宋人以逸待劳,后果不堪设想!臣请出兵,两面夹击,大败宋人,护我大夏国威!” 李乾顺看着东方尘土滚滚,脸上苍白疲倦,神情却一片冷漠,喝道:“再胆敢擅言出城者,斩!” 他话音一落,嵬名安惠浑身一寒,以头跪地道:“是臣糊涂,请陛下恕罪!” 李乾顺没有说话,手扶着旗杆,静静的看着东方。 他心头同样在忧虑,担心宋军设伏,伏击察哥,察哥的五万大军是西夏最后的本钱,如果这五万大军没了,他的大夏就事实上亡国了! 但他不能开城门,一旦开了城门,不止城内军心大乱,宋军可能会窥到机会,趁机杀进来! 不管是哪种可能,现在只有紧闭的大门能给李乾顺一丝安全感。 所以,宋军不退,哪怕察哥站在城下他都不会开城门! 二十里外。 种朴吐了口吐沫,道:“种帅,这李乾顺简直就是乌龟,缩头就不出来了。” 种建中没有看后面,注视着前面,沉色道:“李乾顺不容小觑,这察哥更不能,还找不到他吗?” 种朴陡然肃色,道:“是。五万大军,好像消失了一样,侦骑几乎全撒出去了,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种建中面色不变,静静一阵,慢慢的转头望向南方,那里是灵州方向。 种朴见着,跟着转头,骤然神情大变,道:“种帅的意思是,那察哥可能会去攻打灵州?” 种建中面上罕见的出现一丝凝重,道:“他要是真的攻下灵州,我们就是被关门的狗了。” 关门打狗,狗必挨打,还会被打死! 他们,可能就是那条狗! 种朴脸色变幻一阵,肃色道:“种帅,如果真是这样,按照时间来说,察哥还没到灵州,我们还能赶的回去。” 种建中又转向兴庆府方向,道:“官家说的是对的,夏人要极力的削弱,如果给他们时间,这对君臣,绝对会是我大宋的大麻烦!” 李乾顺任由宋军如何辱骂引诱就是不开门、察哥敢放着京城不管奇袭灵州! 真的要给这两人机会,大宋的麻烦绝对比梁太后主政时候的大! 种朴神色惊疑,灵州如果失守,他们这两万骑兵就得葬送在西夏腹地了! 种建中只是稍稍缓和,整顿军队,随后就调转方向,径直南下。 两万大军,奔突如雷,地面如震,土尘滚滚,遮天蔽日。 兴庆府上。 眼见宋军要走,李乾顺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不言语,也不开门。 其他人更不敢说话,宋军突然回头,明显刚才就是引诱他们,陛下这么英明神武,他们还哪敢多嘴? 第二天中午,灵州,也就是西平府。 本来应该出现在兴庆府的察哥,果然如种建中所料,出现在灵州城下。 他带来的只有五千人,作势就要攻城,五千人环城而走,呼喝如雷。 嵬名阿埋刚刚抚定灵州城,手里能用的兵马并不多,面对五千骑兵,他坚守不出,不敢有任何异动,只能飞速派人传信给环庆路以及前方的种建中。 察哥围住灵州不过半日,果断掉头离开,消失在嵬名阿埋的视野里。 在察哥消失后的当天晚上,种建中赶到。 而在种建中到了灵州城的时候,察哥五万大军中的两万,抵达了兴庆府。 一来一往,一饮一啄。 ‘好一个察哥!’ 这是赵煦在知道战局后,拍着桌子笑着说的话。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举步维艰的辽国 - 宋煦 - 官笙 种建中撤回到了灵州,没有继续进攻,在后续部队上来后,他的骑兵就开始撤出前线,准备返京。 宋朝的战略目的很清晰,就是迫使察哥回师,西夏不能支援辽国,让辽国内乱继续坐大下去。 现在,察哥回来了,失去灵州的屏障,西夏断然不敢让大军离开兴庆府! 目的已经达成! 在种建中离开灵州的时候,西夏固然长松一口气,但内部也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有人坚持要用大军,夺回西平府,否则大夏国祚难安。 有人则提议与宋朝和谈,答应恪守盟约,巨资赎回灵州。 更有人提出,迁都到凉州,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西夏朝臣争论不休,极少有人知道,李乾顺突然病重,昏迷不醒。 兴庆府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突然冒出了‘兄终弟及,察哥登继’的小道消息, 一时间,兴庆府上下纷乱不已,牛鬼蛇神叠出。 …… 身在陈桥镇的赵煦,在得到种建中大胜之后,心情大好,在田野间行走,看看刚刚播种不久的田地,笑着说道:“陈桥镇做的还是很不错的,听说,他们田亩划分已经完成了?” 章楶与许将跟在赵煦身后,心里想的都是种种大事。 听到赵煦的话,章楶没说话,许将微笑着道:“官家,不止陈桥镇,开封府年底就可基本完成了,明年能向北方各路继续推行‘新法’。” 许将说的是‘北方’,而不是全面复起。 赵煦在一处地头站定,看着渠道里有些干枯的水,道:“灵州既下,夏人应该会安稳几年。对了,你们对种建中那道奏本怎么看?” 章楶站定赵煦身后侧,思索着道:“官家,辽国内乱,于我大宋有大利。我朝大败夏人,又令辽国大失颜面,一旦他们腾出手来,北方怕是不宁。臣,赞同种建中之意。” 许将沉吟着,道:“官家,不止是派军潜入辽国,扶持各路叛军,还应当重点武装,指导他们行动!契丹立国比我大宋早,内里腐朽,若是能大肆行贿辽国朝廷重臣,或可从中有更多得益!” 有能臣在身边,确实能少废很多心思,赵煦满意的笑了笑,踌躇满志,道:“所以,互市一定要达成,要打开辽国的缺口!” 许将神色微震,终于明白赵煦‘互市’的用意了,抬手道:“官家,臣愿意亲自走一趟辽国上京。” 赵煦连忙摆手阻止,道:“卿家不能去,万一回不来怎么办?陈浖不是已经在上京了吗?去信给他,告诉他具体情况,也给他下任务。第一,互市。第二,该见的人要见一见。第三,给他权限,作为朕的特使,可自度审慎的决定一些事情。” 许将认真记下,继而瞥了眼章楶,说道:“官家,那陈侍郎是王尚书的人,历来立场趋于古板,不知他能否扛得下重任。” 赵煦也是若有所思,道:“先看看吧,李夏这边基本无大碍,我们接下来,战略上是防御辽国,战术上,要向南方,西北,东南发展。吐蕃那边我炎黄故土,该拿回来的要拿回来,尤其是一些战略要地。大理与吐蕃走的太近了,该敲打要敲打。海贸兴起,要多加鼓励,海上得约束保护,水师要认真的筹备……” 章楶,许将躬身,恭谨的听着,官家虽然说得凌乱,实则是在给他们提点重心,这是明年改元后的重要国策! 赵煦断断续续的说了一阵子,又看向开封城方向,双眼慢慢眯起,背起手,淡淡道:“传旨回去,朕定于十月初六到京。” 章楶、许将对视一眼,两人表情有了一丝凝重,躬身道:“臣领旨。” 赵煦的思绪从北方转回到了开封城,开封城里,现在又在演绎着什么样的剧情呢? 赵煦心里一笑,继续向前走,道:“军改还要进一步深入,军爵,军衔,军制,番号,部署,统帅以及军地关系等等,枢密院与兵部要拿出一个整体的章程,不能脱离朕的的考量,你们的一些想法过于古旧,要勇于突破,不能故步自封,困守一隅……” 章楶与许将躬着身,没有立刻接话。 眼前官家的想法,大大突破了‘祖制’,对于宋朝立国以来的军制几乎进行了彻底的否定,这不止是制度的改革,对人心的冲击更是前所未有! ‘制衡’,是大宋立国的根本,无所不在,贯穿了百年,但眼前这位官家,将这些‘制衡’统统打破,不断的在向上集权,这是宋人上下皆难以接受的。 眼前这位官家,英明果断,刚刚大败西夏,威望隆重的前所未有,他的话,有几个人能抗拒? 章楶与许将曾对赵煦或委婉或直接或间接表达了好多次不同意见,都被赵煦无视或者批驳了。 ‘希望章相公能有办法。’许将心里默默道。 ‘军改’事关国社,不能有一丝大意。 五代十国的惨剧,至今每每想起还令人头皮发麻,心惊胆战。 在章楶,许将等人苦思办法的时候,工部侍郎陈浖已经到了上京。 他面对的是辽国新任兵部尚书萧天成的质问,以及外面林立的刀斧手。 萧天成面色阴沉,愤怒难当,盯着陈浖喝道:“陈侍郎,你我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贵国言而无信,是针对李夏,还是冲着我大辽?真当我大辽可欺了吗?” 这里是辽国鸿胪寺,陈浖坐在椅子上,他身后站着这次来的各级官员,不少人面色发白,瑟瑟发抖,一脸的恐惧。 这要是一言不合,在这虎狼之国,他们就可能交代在这里! 陈浖倒是好整以暇,面对这般情景怡然不惧,冷笑道:“萧尚书倒是会倒打一耙!盟约里是怎么说的?夏辽是翁婿关系,我大宋才是李夏的宗主国,夏人一举一动都应该汇报我大宋,得我皇允准!前脚刚签订盟约,后脚你辽国就指使夏人助你辽国平叛,我倒是想问问,萧尚书,你这是冲李夏还是我冲我大宋?” 萧天成脸色阴沉,杀机一点都不掩饰。 在辽国原本计划,察哥的五万大军已经到了拔思母部背后,他大辽也调集了三十万大军,准备合围,彻底消灭这支叛军! 却没想到,宋人突然插了一手,察哥五万大军被迫回师,拔思母部从容退走,他大辽的三十万大军合围成了笑话! 三十万大军,一举一动都会耗费无数粮草,长年累月下去,再富裕的国家也撑不住,何况马上就要入冬了! 今年平定不了,明年辽国朝廷就要付出更多代价! 再说,没有李夏的配合,他辽国平叛将难上加难! 本就举步维艰的处境,宋人突插一手,怎么能让萧天成不生气!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上京之人 - 宋煦 - 官笙 陈浖八风不动,甚至还伸了伸脖子。 这个举动,令萧天成越发愤怒,却又不可能真的杀了陈浖泄愤。 陈浖到底是宋国使臣,在这种时候激怒宋朝,对他大辽百害无一利! 萧天成同样明白,陈浖并不重要,关键还是他背后的宋国朝廷! 萧天成挥手,阻止了身后上前的刀斧手,双眸怒火跳动,道:“开门见山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没人会认为,宋人只是想要压服西夏,摆平边境的威胁。 宋人不惜代价,撤兵又返回,哪里是针对西夏,明显就是冲着他们大辽! 陈浖见萧天成这般说,面上浮现一点点笑容,道:“我朝的态度一直明确的,官家也曾与萧尚书面谈,与贵国维持和睦的关系,一直是我大宋不变的初衷。” 萧天成心里冷哼,这种鬼话他自然不信。 萧天成深吸一口气,道:“我大辽的要求是,宋国归还灵州,以灵州为界,宋夏两国不得再起刀兵,谁违反约定,我大辽就不惜一切代价出兵,合两国之力,行灭国大战!” 陈皮神色微惊,旋即就冷静下来,漠然道:“李夏是我大宋属国,灭与不灭,皆在我大宋,这在前不久的盟约之中,萧尚书请慎言。” 萧天成冷笑,道:“陈侍郎,不必绕弯子了,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陈浖伸手,给萧天成倒了杯茶,道:“早前,官家与萧尚书谈过,我朝希望与贵国互市,货物,人员往来无碍,互通有无。” 互市,向来是北方民族对中原王朝的要求,现在反过来了! 反常必有妖! 这件事,在辽国朝廷有过激烈争论,最终不了了之。 一来,他们忙于平叛,没有精力;二来,就是宋朝大败西夏,无视辽国态度,令辽国起了顾忌之心。 萧天成脸色依旧难看,还是面露思索,道:“这件事,我朝在讨论。还有什么?” 陈浖笑容更多了一些,道:“李夏的事,我相信不需要我多说,贵国应当清楚界限在哪里。” 萧天成没有说话。 西夏溃败的太快,令辽国猝不及防,或者说,之前就应该出兵干预的,现在已然来不及! 萧天成盯着陈浖,准备继续听陈浖开条件。 陈浖喝了口茶,道:“另外,宋辽两国应该互信,陈某建议,在边境百里,共同裁撤军队,永休兵戈,打造和平之地,成为举世之典范……” 萧天成神色微冷,还是没说话。 陈浖的话,简直是毫不掩饰,赤裸裸的陷阱! 陈浖瞥了眼萧天成身后的刀斧手,视若无睹,道:“我朝知道贵国内乱迭起,我们愿意出面,为双方进行协调。不如,双方暂且休战,派人到我大宋和谈,陈某认为,没人喜欢打仗,能谈总比打生打死的好。我大宋愿意做调解人,必要的话,可以派兵协助……” “够了!” 萧天成断然喝止,一脸阴沉的怒声道:“我知道你们的算盘,但我告诉你们,那些所谓的叛乱不过是疥癣之疾,我大辽挥手可灭!你们宋人胆敢插手我大辽之事,是忘记了澶渊之盟吗!” 陈浖脸色渐渐也不好看了,声音却波澜不惊的道:“想要再打一场?约个时间?我大宋三十万大军随时可北上奉陪!” 萧天成面上阴沉如墨,就差滴出水来了。 如果这时宋人发兵三十万攻辽,对辽国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不止要从前线抽调平乱军队,还得从其他各处征召! 除了兵力,还有钱粮! 现在的大辽如同四面漏风的大厦,绝对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至少眼下不可以! 萧天成强压怒意,沉声道:“关于互市,我会奏禀陛下,其他事情我大辽一概不答应。如果你宋人不识抬举,他日五十大军南下,你宋人挡得住吗!” 陈浖微笑,道:“萧尚书不要生气,我是为了和平而来,不是来宣战的。” 萧天成深知宋人的目的,就是要他大辽内乱,不停的内乱下去! 他没有时间与陈浖虚耗,见宋人的目的是在‘互市’,他就懒得多说,直接起身,刚走出门就道:“不准他们出门,迈出一脚就砍一只脚,伸出一颗头就砍一颗头!” “是!”一个士兵立即大声应道。 萧天成说完,大步离去。 察哥的五万大军撤离,拔思母部跳出包围圈,很快就反击,加上又要入冬,他们大辽的处境很不好! ‘必须尽快平定!’ 萧天成心急如焚,如果让拔思母部渡过这个冬天,来年必然更加难对付,长久拖下去,多大辽非常不利! 更何况,宋人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陈浖目送萧天成离去,神色慢慢陷入沉思。 他来这一趟,主要目的是摸清辽国的具体情况以及辽国高层的态度。 大宋差点灭夏,李夏现在苟延残喘,三国鼎立的局势已然大变,辽国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陈浖猜不透,但可以确定,一旦辽国平定内乱,一定会与大宋开战,这一战,或大或小,可大不小,难以揣度! 陈浖想着开封城的局势,尤其是章惇等人力主明年‘全面复起新法’,这是内忧外患! 想着想着,陈浖眉头不由得紧拧,作为铁杆‘旧党’,他反对‘新党’那样激烈的变法,凡是都应该有‘规矩’,破坏规矩,他都坚决反对! 今人破坏规矩,后人怎么办? 人人都破坏规矩,天下还怎么治理? 陈浖心头烦躁,转瞬就抛开,看了眼门外林立的刀斧手,暗自道:‘得尽快与擎天卫、皇城司的人联络上,辽国的情势似乎很紧张……’ 陈浖来到这里没几天,但他能感觉到,从接触的人事来看,都有一种莫名的焦虑,似乎辽国朝廷要做什么重大决定了。 还不等陈浖想清楚,突然间有一队人冲了进来。 门外的士兵连忙拦住,领头立刻躬身,紧张的道:“萧尚书有命,任何人不得接触宋使。” 来人是一个极其白净,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嗤笑一声,道:“我奉的是陛下的命令,萧天成算什么,滚开!” 年轻人说着一把踢开拦路的士兵,径直来到了陈浖面前。 陈浖站在门槛内,看着这个年轻人,心里与他知道的辽国高层名单对比。 萧天成的士兵根本不敢反抗! “来人,带走!” 来人不废话,只是稍微打量了陈浖一眼,面带得意的就挥手说道。 他身后的士兵冲进来,迅速将陈浖等人按倒,套上绳索。 陈浖没有任何反抗,等捆好拉起来,他看向这个年轻男子,道:“是凌迟还是下油锅?” 男子一怔,回头看向陈浖,道:“你不怕?” 陈浖淡淡一笑,道:“你可以试试。” 男子一脸的饶有兴趣,嘿笑一声,道:“都说你们宋人胆小如鼠,我倒是想看看你尿裤子的景象。来人,准备油锅!” 第四百三十四章 皇太孙 - 宋煦 - 官笙 这个年轻人说到做到,陈浖很快就被押到了一块空地,这里架了柴火,还有一大锅。 陈浖身后的人不少都吓瘫了,脸色苍白,冷汗如雨。 “哈哈哈……” 年轻人坐在马上,看的是大笑不已。 陈浖面无表情,就那么的被辽兵捆绑着,送上了一个木架。 他在被绑的过程中,一直盯着前面的大锅,里面是一大锅油,下面是柴火,从冒出的火苗来看,已经烧了好一阵子,油滚滚沸荡,青烟缭绕。 年轻人坐到了陈浖正对面,一直斜视着陈浖,见他一直盯着大锅,嗤笑一声,大声道:“怎么?怕了?我还以为宋人骨头多硬,也不过如此吗?” “哈哈哈……” 林立的士兵以及渐渐围过来的百姓,见状纷纷大笑不已。 被绑在一旁的宋朝官员,此刻是心惊胆战,脸色发白,已经有人开始求饶了。 但年轻人根本不看他们,只在乎陈浖。 陈浖被捆好了,目光慢慢从大锅上抬起,看向年轻人,漠然道:“何必费事,解开我,我自己进去。” 年轻人斜眼向陈浖,笑容收敛,顿了下,道:“这么有骨气?好,我成全你!来人,将他扔进去!” 辽兵当即上前,将陈浖解下来又捆绑的结实,抬着就要扔进油锅。 一个跟随陈浖来的礼部员外郎头皮发麻,急的大声道:“停下!你们不可以!陈侍郎是我朝使臣,你们不能将他丢进油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们是来表示友善的!” 年轻人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漠,道:“我怎么记得,你们宋朝那个大相公,杀了我朝使臣啊?” 萧天成前一次的辽国使臣,在政事堂惹怒了章惇,被章惇毫不犹豫给斩了。 那员外郎一时语塞,急的满头大汗。 陈浖要是被辽国斩杀了,他们估计也回不去! 虎狼之国,一点不假! 年轻人见着,越发得意,转头就看到陈浖已经被架到了油锅之前,士兵们正等着他的命令。 年轻人倚靠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似乎在等陈浖求饶。 陈浖看着近在咫尺的油锅,能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他静静一会儿,抬头看向年轻人,道:“怎么?还要我求你把我扔下去?你们辽人做事向来干脆的。” 年轻人抬手,慢慢压了压。 士兵会意,将陈浖的头靠近油锅,脸几乎贴在了油面上。 陈浖一动不动,倒是四周的人吓了一大跳。 下油锅,是人们常说,也能常听到的词,却极少,甚至从未见过的——太过残忍! 宋朝来的大小官吏,不少人已经吓的瘫软,满脸的恐惧。 陈浖面无惧色,贴着油,淡淡道:“我知道你在虚张声势,以你们辽国现在的局势,应当求着我大宋的,现在放下我,跟我求饶,我还能保你一命。” 年轻人脸色微变,有些阴沉,旋即冷笑不屑的道:“你说我在虚张声势?还要我跟你求饶?” 陈浖抬头,看向他,道:“你快点扔吧,否则救我的人,马上就会到。” 年轻人已经听出来了,走上前,一把扯过陈浖的头,直视着他怒声道:“你在激将我?” 陈浖看着他,就是一脸的不屑冷笑。 年轻人神色大怒,猛的就将陈浖按下,脸再次贴到了油面上! 陈浖面不改色,嘴上还说道:“我听到马蹄声了。” 年轻人咬牙切齿,转头看去,就看到萧天成在不远处,一马当先的冲过来。 “殿下,陛下有旨,宣宋使觐见!”萧天成隔着老远就怒吼。 陈浖还不忘拱火,低声嗤笑道:“我知道你是耶律延禧,你不敢。” 年轻人恶狠狠的盯着陈浖,双手越发用力,咬牙切齿的发狠。 他确实就是耶律延禧,当今辽国皇帝的长孙,天下兵马大元帅,尚书令,燕国王。并且,确立了皇太孙的身份,在辽国身份特别的特殊与重要! 耶律延禧怒不可遏,在辽国,谁敢如此戏弄他? 陈浖被他扯着头发,一脸平静,淡淡道:“不要认为皇位已经稳了,你仔细想想,你爹是怎么死的。” 耶律延禧很想直接将陈浖塞入油锅里,但他却强忍住了,表情相当扭曲。 他是皇太孙,他的父亲自然是太子,但已经被害死了好多年! 这时,萧天成紧急的赶过来,一把拉住耶律延禧,急声道:“殿下,宋使不能死,陛下召见。” 耶律延禧似乎已在暴怒边缘,却硬是没有把一直拱火的陈浖塞进油锅,而是一把扔出陈浖,转身就走。 萧天成神色一怔,一向行事跋扈的皇太孙,怎么这么好说话? 他顾不得这些,连忙让人将陈浖等人给解开,安排他们梳洗。 陈浖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弹了弹衣服,施施然的走了。 他随行的官员惊魂未定,慌慌张张的跟在他身后。 萧天成越发奇怪,这陈浖就这么走了?不趁机发难? 萧天成等他们走远,一把扯过在场的一个衙役,低吼道:“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敢隐瞒一个字,我砍了你的脑袋!” 那衙役哪敢隐瞒,将知道的全说了。 萧天成却愈发疑惑,沉思着,带人去接陈浖,准备带他入宫去见皇帝。 陈浖很快梳洗,换好衣服,从鸿胪寺出来。 萧天成上前一笑,道:“陈侍郎,请上马车。” 陈浖神色不动,径直就上了马车。 萧天成随后上去,打量着陈浖,说道:“陈侍郎好胆魄,明知道我们殿下脾气不好,在那种情况下,还敢那般激将,真的是好骨气。” 陈浖一身宋朝侍郎官服,漠然道:“我朝官家很喜欢奇技淫巧的书,经常从工部索取。后来,就命工部编写了一些怪力乱神的数十个骗局,我们呈送上去后,官家亲自撰写了几个还了回来,我们看后觉得很有趣,就试验了下,碰巧,就有你们这位小殿下这一套。” 萧天成来了兴趣,笑着道:“骗局?你是说,我们殿下,不敢扔你下油锅?” 陈浖道:“起初我不太确定,后来我看仔细,凑近后,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醋味,我就确定了。” 萧天成也是聪明人,立即道:“你是说,那油锅里,并不全是油?” 陈浖道:“不止于此,地下的火应该也是假的。你们这位殿下,考虑的很周全,那油锅的油看似滚烫,怕是连一条鱼都煮不熟。” 萧天成非但没有失望或者生气,反而有些欣慰的点头,道:“殿下能考虑到这一层,着实难能可贵。” 陈浖不在意那个耶律延禧,瞥了眼萧天成,道:“你们皇帝决定了?” 萧天成脸上还是欣慰色,道:“陛下还在考虑,希望陈侍郎谨言慎行,触怒陛下,可就与皇太孙不同了。” 陈浖坐直身体,道:“我是为两国友好而来,我不明白,为什么贵国陛下会生气。” 萧天成直接冷哼了一声。 宋人近年一改温顺,表现了一种‘咄咄逼人’的强势,现在更是插手到了他大辽的叛乱,怎么能忍! 第四百三十五章 耶律洪基 - 宋煦 - 官笙 萧天成带着陈浖来到辽国皇宫,去的却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而是一个偏僻的佛堂。 在门口,萧天成拦住了陈浖,低声道:“陛下在礼佛,陈侍郎稍候。” 萧天成说着,也站在门外,躬身而立。 陈浖抬头看去,不大的佛堂内,供奉着一个金身佛陀,檀香袅袅,座下蒲团上跪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里持着佛珠,慢慢转动。 除此之外,静谧无声。 陈浖想起来他得到的关于这个老皇帝的一些情报。 当今辽皇,名叫耶律洪基,兴宗长子,登基之初有权臣把持朝政,中期宠信奸佞,到了现在,年近七十,反而崇佛,全国豢养了近百万僧佛! 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老皇帝!有贤明的时候,但糊涂时候更多! 陈浖回忆着,同时在想着对策。 他的任务很多,最主要的,还是要刺探辽国情势,以对辽政策做出足够的铺垫,为国内变法争取时间。 萧天成似乎很习惯,神色不动,余光一直打量着陈浖。 大辽现在是内忧外患,内忧在逐渐扩大,已成燎原之势。而外面,宋国的新帝表现的十分强势,已经打垮了李夏,现在更是将手伸到了他大辽! 辖制了李夏,迫使李夏不能派兵协助大辽平叛,这种目的不难理解,但是,宋人的动作仅止于此吗? 幽云十六州一直是宋辽之间的痼疾,宋人会不会,又起了某些心思? 萧天成心里揣度,又思考着辽国朝廷的局势,眉头不禁慢慢拧起。 越是复杂的情势,越是有妖孽横出,辽国的朝廷就是如此! ‘希望陛下能够压住杂音。’萧天成心里默默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皇帝终于抬起头,念了声佛号,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就看到了萧天成与陈浖,脸上浮现慈祥,和蔼的笑意。 “臣参见陛下。”萧天成连忙行礼。 陈浖不动声色打量一眼,抬手道:“外臣见过陛下。” 耶律洪基慢慢走过来,看着陈浖,微微点头,语带笑意的道:“免礼。我与你们的先帝神宗是文友,他的诗词锐气勃发,宏远深意,我很喜欢。你们当今皇帝,可有什么著作?” 耶律洪基快七十了,一个人熬过了宋朝四代皇帝,对诗词歌赋尤其喜好,曾经与仁宗,神宗等通信,互换诗文。 陈浖直立,道:“如果陛下喜好,可以与我官家通信,相信官家很乐意与陛下交流。” 耶律洪基呵呵一笑,迈步出了佛堂,向外面走,似乎心情很好,道:“以文会友,是天下第一等雅事,我很期待你们官家的诗词。” 陈浖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人老成精,何况还是做了数十年皇帝的人,陈浖不敢小觑,没有贸然入正题。 耶律洪基走了一阵,笑容满面消失,声音苍劲有力,道:“贵国打垮了李夏,迫使李夏不能随我大辽平乱,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陈浖步履缓慢,斟酌着话语,道:“李夏乃是我朝属臣,相信陛下是知道的。与辽国和平共处,是我国一直以来的国策,官家亲政也无意改变。外臣此来,是希望与贵国开启新的篇章,消除过境之厄,永休兵戈。” 耶律洪基不知道是信与不信,缓步走着,手里佛珠转动,道:“互市,也不是不可,但需仔细商讨。边境之和平,需要你们宋国以示诚意。” 陈浖跟了几步,神色不动,道:“我朝可先命军队后撤,只保留些许衙役。” 萧天成没有说话,默默不语。辽国现在同样需要宋人保持‘安静’,以专心,全力平定内乱。 耶律洪基微微点头,道:“可以。李夏那边是肯定不能出兵了,这是你们的态度吗?” 陈浖目光微紧,越发谨慎,道:“李夏是我大宋属臣,如果陛下想要借用李夏兵力,须与我朝商议。李夏无权擅自出兵,贵国更不能越过我国调遣李夏兵力。这是明文写在之前的盟约内的。” 萧天成目光趋冷,所谓的盟约,宋朝还真的当做一回事了? 但他没有说话,现在辽夏暂时都无力对宋朝施压。 耶律洪基还是慢慢的踱着步子,许久都没有说话。 陈浖神色不变,心头却凝重。 耶律洪基,会怎么做?辽国十分需要李夏出兵,否则叛军在偌大的西北纵横来去,无所制约,又不肯决战,辽国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合围,难以消灭,长此以往的消耗,辽国根本坚持不住! “你们官家之前说,愿意支援我国兵甲,粮草,是真的?”忽然间,耶律洪基再次开口。 陈浖道:“是。互市之后,一切都可商谈,我朝的诚意,请陛下明见。” 耶律洪基来到一处桥头,看着水里的池鱼,等内监拿来鱼食,他慢慢的向里面撒去。 陈浖站在一旁,不卑不亢。 他知道宋朝的要求很过分,是在要挟辽国,这种事,在以往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但现在,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萧天成想要说话,最终又放弃了。 耶律洪基撒着鱼食,看着水里的鱼儿飞速聚集,脸上露出一点笑容,道:“如果,李夏出兵,朕就同意互市。明年,我朝就能平定内乱。” 这是威胁! 陈浖眼神微变,道:“陛下,互市与出兵,是两回事。” 耶律洪基放下鱼食,转身向桥下走,道:“一回事。萧卿家,代朕送送陈侍郎。” 萧天成见耶律洪基这样表态,心里大松,抬手道:“臣领旨。” 陈浖拧起眉头,辽皇这样的态度,对宋朝来说很不利,他的任务没有完成。 “陛下,”陈浖抬手,对着耶律洪基的背影朗声道:“外臣还有一个提议,在贵我两国互设使馆,时时互通有无,共商国是,以避免误会,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耶律洪基脚步一顿,然后就道:“萧卿家,你与陈侍郎商议吧。” “是。”萧天成应着,心头却警惕。 陈浖目送耶律洪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心里飞速转念。 耶律洪基的态度,应该就是辽国朝廷的态度了,那互市,还有可能吗? 萧天成站到了陈浖身前,道:“陈侍郎,你们的算盘落空了。” 互市,这种事明显藏有巨大的陷阱,辽国怎么可能答应! 陈浖神色不动,忽然道:“我还想见见贵国的皇太孙。” 第四百三十六章 回京 - 宋煦 - 官笙 “不可以!” 对于陈浖的要求,萧天成十分简单利落的拒绝了。 太子已经死了,皇太孙耶律延禧是国本所在,盯着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前面耶律延禧已经胡闹,萧天成是断然不会允许宋人再次接触的。 陈浖并没有强求,与萧天成谈论着‘李夏’、‘互市’、‘撤兵’、‘互设使馆’等话题,边走边出宫。 辽人太过警惕,这些话题几乎没有什么进展,陈浖也没有太过心急,回到驿站,就想方设法的联络在上京的情报网,以探查清楚更多消息。 只是到了当天晚上,辽人就派兵,要‘护送’陈浖离开上京。 马车上,陈浖面沉如水,心思浮动。 他本能的感觉到,上京似乎要发生什么,但他没办法,被辽人看的太紧,得不到重要消息。 直到出了上京城,在一处驿站休息,才有一张纸条传到他手里。 ‘夺嫡,辽臣分做两派,辽帝默不作声,情势胶着’。 只有短短的这么一句话,足以让陈浖解惑。 他坐在椅子上,左思右想,忽然拿起笔,写了一封信,然后递给‘护送’他的辽兵,道:“请转交给萧尚书,告诉他,随时欢迎他来我大宋做客。” 辽兵看了看信封,没有拆开,道:“我会原封不动转达。” 萧天成是辽国兵部尚书,这些兵是他派的。 陈浖近乎无功而返,离开上京,出了辽国,便原班人马返回开封城。 这个时候,赵煦也动身,准备回京了。 坐在銮驾上,四周是禁卫,以及各路人马,包括文武大臣,林林总总高达数万人! 随着赵煦动身回京,开封城里陡然热闹起来。 原本被压制的‘大胜’消息,再次成为开封城的‘热点’,无数人热情期盼。 皇宫内,八个月肚子的孟皇后,此刻正在加紧准备,作为中宫皇后,她原本不应当出现在迎接队伍中的,但章惇提议,就没人反对了。 朝廷就更是如此,太多事情在加速处理,准备以‘全新京城’,迎接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归来的赵煦。 十月初九。 赵煦的銮驾准时出现在开封城北门,门外,迎接队伍非常的庞大。 孟皇后为首,政事堂的章惇,蔡卞随后两边,接着是枢密院,六部五寺,勋贵公卿,以及众多的百姓! 开封城不大,北门更小,已经被挤满了。 孟皇后挺着大肚子,静静的立在最前面。 陪在她身侧的,还有老九赵佖,老十三赵似。 再后面的章惇,蔡卞抱手而立,静默不语。 接着的是各部尚书,他们自不会说话,内心是焦急又期待。 再后面的人群就少了很多顾忌,一直在嗡嗡嗡,叽叽喳喳。 “官家终于回京了!” “大败李夏五十万大军,更是拿下了灵州,灭夏指日可待!官家真的是做到了历代先帝没有做到的事情!” “我皇圣明啊,功高盖世!”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皇之无功,亘古未有!” 一群大小官吏,激动不已,大声吆喝着,似乎怕别人听不见。 不远处的百姓就更为直接,翘首以盼。 “官家回京了……” “我听说,官家大获全胜,不止收复了故地,还缴获有无数的战利品!” “政事堂以及户部那边有大动作,据说要有更大规模减税!” “不止是这样,我听说朝廷还要搞一个‘保金’,就是对那些没有收入的人,提供一些钱粮,确保他们衣食无忧……” “真的是圣皇在世,我们有福了……” …… 议论声逐渐增大,以至于刚才还保持‘威仪’的勋贵公卿,高官们也加入了讨论的行列,交头接耳,此起彼伏。 章惇与蔡卞倒是没有加入,只是平静的等待着。 十月了,离过年没多久,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开封府知府曹政站在六部尚书后面,此刻却有些紧张。开封府的改革,并没有那么尽如人意,各种阻碍层出不穷。 与他相似的,还有工部尚书王存。 纵然他入政事堂的风声已经板上钉钉,但他四周的麻烦同样不少,拜相看似风光,实则也是危机重重。 最前面的孟皇后在两个婢女扶持下,静静的站着,她的肚子已经八个多月了,随时都可能临产。 在错综复杂的朝局中,她这个皇后娘娘也不轻松。 在一众人的复杂心思中,赵煦的銮驾终于到了。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文成武德,千秋不朽!” 文臣武将,如同排练过一般,齐齐抬手躬身,朗声而贺。 如同潮水一般,接着就是后面的大小官吏,勋贵公卿,然后才是无数的百姓。 声浪如波涛般起伏涌动,人头更是乌泱泱的一大片,看不到边际。 赵煦坐着銮驾上,看着这一幕,右手紧紧握了握把守,暗自吸口气,笑着慢慢站起来,来到前面,环顾一圈,大声道:“众卿平身,所有人免礼!” “谢陛下!”一众人大声的回应,收手肃立。 人群太多,声浪断断续续,直起身也是或慢或快,用了好长时间。 这些人仰着头,看着銮驾上的赵煦,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但在迎接队伍渐渐平静下来之后,众人看到了令他们意外又似乎理所应当的一幕——只见大宋年轻官家忽然从銮驾上下来,拉着皇后娘娘的手,又走回銮驾上。 于是,銮驾上站了两个人,赵煦,挺着大肚子的孟皇后。 孟皇后起先还很紧张,但感觉着赵煦握着她的手有力、温暖,心里忽然变得安定,微笑着的立在边上,俯视着群臣与百姓。 赵煦一眼扫过茫茫人头,笑着大声道:“此番大胜,非朕之功,赖武将用命,浴血奋战,大败叛臣,收复故土,护我大宋军民,扬我大宋国威!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们所有人的安定日子,你们说,他们,当不当重赏!?” “重赏!” 人群中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句,接着山呼海啸般的‘重赏’。如同浪涛一般,在开封城北门惊涛拍岸,久久不息。 章楶,折可适,郭成等人立在銮驾后侧,听着倒是还算冷静。 种师中,王恩等人则激动不已,看着銮驾上的背影,热血冲头,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君命所出,赴汤蹈火! 赵煦见着,十分满意,拉着孟皇后坐回銮驾。 銮驾随即慢慢挪动,向前走去。 章惇与蔡卞等人对视一眼,本来还以为赵煦会长篇大论讲一些。 不过旋即他们暗自了然,这样简单的两句话,或许比长篇大论更起作用。 第四百三十七章 紫宸殿 - 宋煦 - 官笙 赵煦坐在銮驾上,在一片歌功颂德中,缓缓驶入城门。 孟皇后抿着嘴角,俏脸很是紧张,左手紧握着赵煦的手。 赵煦看着她,道:“没事。” 孟皇后轻轻一笑,继而蹙眉。 赵煦一惊,连忙道:“肚子不舒服吗?” 孟皇后见赵满色关心,心里暖暖的,摇头道:“他踢了我一下。” 赵煦伸手摸了摸,果然能感觉到里面的小家伙在动,握了握孟皇后的手,道:“生孩子,应该是人世间最伟大的事情了,圣人,你辛苦了。” 孟皇后差点眼泪夺眶而出,金抿着嘴角,一句话说出,只是使劲的摇头。 赵煦轻轻揽过她,轻声道:“没事没事,有朕在,没人能欺负你们的。” 孟皇后再也忍不住,头靠在赵煦肩膀,无声的哭了出来。 赵煦轻轻拍着她,心里在思索着,怎么遏制‘新党’对无节制的报复。 而这一幕,落在很多人眼里。 帝后相拥,温情脉脉,这令不少人感动的差点哭出来。 赵煦的銮驾,直接入宫,大部分人被蔡卞安排散开,而政事堂,六部等高官则齐聚政事堂。 赵煦回了皇宫,径直去了庆寿殿。 朱太妃拉着赵煦,又哭又笑,嘴里都是‘我儿威武,不负先帝’之类。 赵煦好生安抚着,瞥见赵似,赵幼娥,这两个小家伙,半年多不见,好像长高了一大截。 赵煦安抚了好一阵子,离开庆寿殿,没有去政事堂,而是紫宸殿。 政事堂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已经得到旨意,转道紫宸殿。 紫宸殿,是宋朝开朝议的地方,已经很久没使用过了。 章惇,蔡卞等人进来,外加各路高官,几乎都知道并不久远的那段往事。 他们神情都有些难言的复杂,那最前面的‘圣位’,仿佛还能看到高太后的影子,以及侧对朝臣的赵煦。 还有殿外的刘世安的惨叫声,血腥味! 章惇,蔡卞站在最前面,两人神情如常,完全看不出什么。 但是有很多人,就心思比较复杂了。 大宋朝,其实有多次变法,比如‘庆历新政’,比如‘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变法’严格来说,是最为严格,动作最大,影响最为深远的。 当今官家虽然‘子承父业’,但亲政只有一年多,变法最主要集中在‘朝政’、‘开封’,‘军改’上面,‘王安石变法’的诸多新法,其实并没有复起,相对来说,很是‘克制’。 但是当今打破了太多他们认为坚不可摧的‘潜规则’,比如,对朝臣的清洗,朝局的改革,还有就是‘不杀士大夫’! 当今,打破太多规则! 这些举动,已经显现后果,纵然舆论不会施加在赵煦身上,‘新党’背的锅是越来越多,甩都甩不掉。 朝臣们很安静,在紫宸殿不是其他地方,没人敢胡言乱语,静静的候着。 章楶,郭成,折可适,种建中等‘大功之臣’此刻也在,他们穿着武将官服,与文臣是泾渭分明。 紫宸殿里的文臣武将,此刻都各有心思,不时看向侧门,静静的的等候着。 这时,赵煦沐浴,换了朝服,已经来到了紫宸殿后的后殿。 他坐在那,静静的喝茶,面上如常,心头缓缓思索着。 陈皮立在一侧,没有半点声息,目光偶尔扫过前面的紫宸殿。 太多的大事情发生在对面的紫宸殿,但实际上,这个后殿,才是最严酷的地方,那么多的事情,其实在这里,早已经有了结果。 赵煦抱着茶杯,心头也有些感慨。 他第一次来这里,战战兢兢,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高太后如同一座大山,死死的压着他,‘废帝另立’的声音,一直盘旋在他耳边。 而今,时过境迁,他又来到了这个久违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彻底坐稳皇位的赵煦,居然还有一丝丝紧张。 赵煦转动着茶杯,默默一阵,说道:“皮皮,你说,祖母看到现在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陈皮一怔,犹豫了好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少有的沉默了。 赵煦看了他一眼,没有为难他。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高太后知道了他大败西夏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高太后对外一直是‘妥协退让,割地求和’,他如此兴兵,固然大胜,怕是也少不了‘穷兵黩武’的批判吧? 赵煦抬头看向前面的紫宸殿,里面的朝臣,又有几人,真心的支持他‘御驾亲征’,兴师北伐? 赵煦想了许多,却都暗自摇头,忽然他又笑了,自语的道:“就是所有人都反对,章相公应该是支持朕的吧?” 陈皮不知道赵煦在想什么,隐隐头皮发麻,越发不敢出声。 赵煦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起身道:“差不多了,走吧。” “是。”陈皮应着。 赵煦理了理衣服,出了后殿,径直从侧门进入紫宸殿。 “陛下驾到!”陈皮尖锐着嗓子,在丹陛上长叫。 随着赵煦走出,章惇,蔡卞,章楶等人抬起板笏,拜道:“臣等参见官家,官家万寿无疆!” 赵煦径直坐到椅子上,看着满满当当,足有五十多人,拥挤的满满当当的紫宸殿,笑着说道:“有点挤,诸位卿家暂且忍一忍,都免礼。” “谢陛下!”一群人抬起板笏,回归两旁。 赵煦坐在椅子上,挨个扫过去,发现还有不少不认识,至少脸生的。 不管怎么样,今天是总结大会。 赵煦早有腹稿,就直接开口道:“今天呢,咱们说说这场战事,诸位卿家先听一听,今天大家都很累,听完了,明天或者后天,咱们找机会,再仔细商议。” “臣等恭听圣训。”朝臣们再次躬身。 赵煦摆了摆手,接过陈皮递过的茶杯,倒是没有喝,道:“先说这个战事。这一战,我们规划了很久,从年前就开始了。李夏太过猖狂,嚣张,动不动扣边,不胜其烦。不打垮李夏,我朝根本不能专心处理内政。是以,这一战,实在不行,必胜,必大胜!” “枢相,兵部的许尚书,是总谋划,从一开始的战略战术,士兵,兵甲,粮草等等,都做了充足的准备。动员大军三十万,钱粮两百万,其他的不计其数。许尚书在河东路盯着辽国,章相公主持了这一战,朕不过去鼓舞了下士气。” 章楶,许将默默听着,见赵煦这般‘谦逊’,想要说话,被赵煦眼神压了回去。 郭成,折可适等人倒是明白赵煦在这一战中或明或暗的作用,但章楶,许将不说话,他们就更没资格了。 其他人的目光在许将,章楶背影闪过,心里揣度,这两人怕是要加官进爵了。 赵煦顿了下,继续说道:“李夏轻狂,来的太快,径直包围了平夏城。郭卿家以两万人,守城十多日,抗住了李夏十多万大军的轮番进攻,沉着冷静,从容指挥,不止守住了平夏城,给了各军增援的时间,也令夏军在平夏城损失惨重!” “随后,章卿家调兵遣将,对李夏进行全线反击。熙河路的总管,副总管,泾原路的,甚至是河东路的,都表现的可圈可点,重创了李夏嚣张气焰。” “那梁太后见攻不破平夏城,又损失惨重,不得不撤兵。我军随后尾随,且战且追,迫使夏军一路退回到了灵州附近。” “此时,各路军队,几乎是全线都获得胜利,陆陆续续攻占李夏三十多城池,擒获李夏士卒近三万,牛羊更是数十万!更遑论钱粮,金银珠宝之类了。” “折可适在吗?哦哦,卿家免礼。折卿家有勇有谋,追击夏军,判断时机精准,一举大破李夏参军,生擒了李夏六军统帅嵬名阿埋等重臣!” “这是大功!” “之后,辽国干涉,不得不虚与委蛇,等待时机。” “就在前不久,机会来了。章相公再次调兵遣将,以种建中为主帅,发骑兵,一路打到了李夏的兴庆府之下,夏人闻风丧胆,固守不敢出。” “辽人再次干预,以武力相逼,种建中不得不撤回……” 紫宸殿里,不少拧眉,目光愤怒,脸色趋冷。 这辽人太过分了,夏人是他们大宋的属过,宗主国惩戒藩属,辽国凭什么三翻四次的插手! 蔡卞神色动了动,没有说话。 与他一样的还有不少,他们都能听得出来,官家在避重就轻,刻意跳起朝臣对辽国怒火。 这意味着什么?官家,准备对辽国开战了吗? 这可不是好迹象! 倒是章惇,章楶等不动声色,躬着身,安静的听着。 赵煦说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此番大胜,数十年未有,诸位卿家说说,该怎么封赏?” 众人相互对视,却没人开口。 这样的大功,必然有重赏。但宋朝历来压制武将,‘重赏’也没那么重,多是华而不实。 但章楶是章惇的兄弟,各路大功臣都在,他们不敢贸然开口。 章惇,蔡卞同样不说话,但他们不说话,是因为他隐约知道赵煦的意思,心里不太赞同。 赵煦放下茶杯,仿佛无所觉,笑着道:“诸位卿家怎么不说话?嗯,那,王尚书,你来说说。” 众人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落到了王存身上。 这个人,是工部尚书,‘旧党’领袖,在朝廷里固然没有多少实权,但能影响到的人与事就太多了。 更何况,政事堂已经抛出风声,准备举荐王存为参知政事,那他的地位,仅次于章惇,蔡卞! 王存没想到赵煦会点他的名,感觉到那么多目光,神色坦然而出,举着板笏,朗声道:“启禀官家,此番大胜,自当厚赏。这一点,朝廷有规矩,也有迹可循。不过,臣建议,应当加重赏赐,枢相两次大败李夏,功勋卓著,臣建议封爵。至于其他将领,可依照惯例,升两级封赏,以昭示功勋!” ‘滑头!’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腹诽,王存说了那么多,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 章楶的功劳确实足以封爵,许多人都清楚官家已经透露了口风,趁机还卖了章楶,章惇两兄弟面子。 而其他的,全部都是‘依照惯例’! 谁不知道依照惯例,要你说? 赵煦看着他,眨了眨眼,心里差不多感觉,腹诽了几句,不动声色的笑着道:“王卿家说的有理。不过,我朝的官职,封赏历来有些糊涂,需要认真梳理一下。勋爵,应当明确定义,朕的想法是,仿照汉唐,对军爵进行改革。此次大战,功劳首推枢相,其次是郭成,然后是折可适,种建中。此四人,朕想着,都应当封爵。以示他们的功勋,更鼓舞将士们保家卫国,以奋战为荣,而不是固步自封,犹如困兽,混吃等死,不思进取!” 赵煦的话,明显是若有所指,含沙射影。 一时间,王存不敢答话,更没人敢接话。 宋朝压制武将,几乎前所未有的极致,现在要恢复军爵,那可是戳中了他们心中的‘痛楚’。 一些人的目光,在章楶身上绕来绕去。 他们希望,章楶能够出面,阻止赵煦这些‘可怕’的想法。 让武将地位太高,可能会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五代十国的惨剧,过去还不足百年! 章楶立着,默默无声,一动不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位官家的心思了,从今年开始,就不止一次的提及‘军爵’的事。而今大败李夏归来,谁还能阻止? 哪怕他这个时候开口,官家也有足够的理由与威势压住他! 章楶面色不动,心里叹气,他没有办法。 见章楶不说话,众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断的在章惇,蔡卞,许将等人身上转来转去。 现在朝局改制,不像以前了,更何况,殿外的惨叫声若隐若现,令他们心头发紧,不敢贸然接话。 赵煦端坐着,见没人说话,就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枢密院与兵部共议,尽快上报政事堂。接下来,说说军改的事。” 众人直愣神,就这么定下了? 赵煦坐直了一些,眸光炯炯的沉声说道:“经过此番一战,朕深刻注意到,我大宋军制的混乱,军队的疲散,除了西军可堪一战,几乎没有能战之兵!军队,厄需彻底的改革,强军,始终要放在第一位!” 有些人是知道赵煦强军的目标的,但因为是扩大会议,不少人心头剧震! 朝局的改制,已经破坏了‘祖制’,是在帝后争斗,‘新党’复来等一系列大背景下完成的,众人朝臣们内心抵触,也不得不接受现实1 但从枢密院与兵部目前的改革来看,赋予将领以及地方实在兵权,这不止不合祖制,更是历朝历代的大忌! 赵煦没有说具体的‘军改’政策,加上皇帝陛下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归来,谁又能在这个时候,抗拒他的意志? 赵煦见群臣安静的听着,眼神笑意越多,身体做的更直,瞥了眼章惇,道:“接下来说‘新法’。关于改元,你们都有共识,朕就不多说了,具体年号由政事堂拟定,交给朕来选。明年对于‘新法’的复起,要审慎,有主次,缓步推进,不可全面铺开。” 蔡卞神色微惊,他完全没想到,赵煦会在这个时候,彻底否决‘全面复起新法’这件事! 他心中暗惊,揣度了太多不好的内容,余光瞥向章惇。 ‘他们君臣之间,起了嫌隙?’ 第四百三十八章 摆平 - 宋煦 - 官笙 与蔡卞有同样心思的不在少数,他们的目光也在章惇身上悄悄流转。 章惇是‘新党’魁首,是最坚定,最激进的变法派,也是他一直在力主‘全面复起新法’,为此,他他做出了许多‘出格’的准备,在清算‘旧党’上,格外用力。 同样的,他也为‘全面复起新法’做了诸多铺垫,不止是大政方略,各项‘新法’,尤其是在人事上,他强硬的任命了诸多有‘争议’的大小官吏,对曾布,蔡确等‘反复’之人,他坚决排斥在朝廷之外。 李全尺寸神情凝肃,他的眼神在章惇身上停留片刻,转向赵煦,心里斟酌措辞,准备伺机进言。 王存以及一些反对‘全面复起新法’的人,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新法’在神宗年间就争议颇大,以至于高太后一垂帘听政就迫不及待的将‘新法’全数废除。 实际上,除了少数‘新党’,绝大部分人都不同意‘全面复起新法’,太过急切,并且‘新法’之中有太多问题,需要认真的梳理。 他们能忍得住,不是所有人都能淡定的,御史中丞黄履见没人出列,举着板笏站出来,抬手向赵煦,朗声道:“启奏陛下,‘旧党’把持操作,将‘新法’废除,造成天下动荡,民不聊生,已是水深火热,厄需拨乱反正。官家亲政,绍述新政,不宜延拖,臣以为,当尽快复起新法,以安人心,以正国事,请陛下明鉴。” 他一说完,立即就有几个人接连出列,异口同声的道: “臣附议,请陛下明鉴。” “臣附议,请陛下明鉴。” “臣附议,请陛下明鉴。” 一些人看着,并没有动。 赵煦不是神宗,更不是仁宗,不说大胜归来,威望隆重,单说紫宸殿外的刘世安的影子还笼罩在这,谁敢妄言硬来? 赵煦看了眼黄履,目光又看向章惇,见他没有开口,也没演示身后的人逼宫,暗自点头,这位大相公虽然性子刚烈,倒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 赵煦稍稍沉吟,忽然道:“开封府。” 曹政被吓了一跳,慌忙出列,极力保持镇定,道:“臣在。” 赵煦拿起身边的茶杯,慢悠悠的喝茶。 曹政神色动了动,跪地俯身,道:“臣知罪。” 朝臣们看向跪在正中央的曹政,没有人说话,也没人求情。 就在前不久,赵煦归来的前几天,中牟县上百人聚集,围殴官差,当场导致三人死亡,十多人受伤。 随后,少卫寺出动了三百人,这才弹压住,这件事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开封府各县陆陆续续发生了十多起,导致了二十多官差丧命,现在各地官差人人自危,居然不敢上街了! 这件事虽然朝廷刻意压住,没有扩散出去,但在场的都算是高官,都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煦放下茶杯,看向兵部站的位置。 兵部左侍郎房远樵面色凝重,出列跪地,沉声道:“臣知罪。” 兵部除了辖制各路正规军,还有一个少卫寺,这是统管常务兵的机构,负责地位稳定。 这两人一站出来,紫宸殿内就有种人人自危的感觉,不少人悄悄后退。 蔡卞躬着身,犹豫着要不要替他们辩解。 不等他开口,赵煦又道:“从兵部以及各处呈送上来的奏本可以看得出,我大宋大大小小的‘起义’多达上百起,单是京东路就有三十多起,最小的十多人,最大的数千人,此起彼伏,没完没了。江南西路更是不明不白的死了巡抚,到现在也没个说法。诸位卿家,朕在前面与李夏鏖战,你们在后面也没少给朕,给我大宋添堵啊……” “臣等知罪。”章惇领头,蔡卞,章楶等人齐齐举着板笏,躬身请罪。 赵煦端坐,一个个扫过,朗声道:“朕不是问罪,朕是要告诉诸位卿家,地基不牢,别说高楼大厦,就是砖瓦房都会倒塌。诸位卿家,私心与公心,过往与现在,要分的清楚明白,不能以私乱公!记住过去的教训,不背包袱,才能走的稳,走的长远。诸位卿家饱读诗书,道理比朕懂得多,朕希望你们能认真体会朕的话,行走端正,不负社稷……” 等赵煦说完,章惇领头,再次道:“臣等谨遵圣谕!” 赵煦没让他们免礼,站起来,沉声道:“明年的要务有很多,军改,朝廷改制,田亩,人丁,赋税,吏治等等,细化下去有一百多项,我们没有时间去等,去慢,时不我待,要兢兢业业,片刻不停。政事堂,枢密院以及六部各寺,再到各路府州县,要万众一心,扫除弊政,富民强国……” 朝臣们举着板笏,静静的听着。 不少人的余光都在章惇背影上。 这位大相公是王安石之后,最为坚定的变法派,哪怕被扫出朝廷,依旧不忘初衷,这些年被打压的不知道多狠。 同样的,他脾气爆裂,连司马光都敢当面骂。一回京就帮着官家送高太后撤帘,接着更是坚持将吕大防等人处以极刑! 可想而知,他心中有恨。 他回京之后,就一直在企图‘全面复起新法’,而今,官家当众否决了他的念想,以章惇的脾气,他会怎么样反应? 尤其是黄履,李清臣等章惇的多年盟友与亲信,更是神情复杂,面露忧色。 章惇站着最前面,举着板笏,躬着身。 一向严厉的表情,更加的严厉,整个人仿佛暴怒的雄狮,整个身体隐隐的在颤抖。 蔡卞绷着脸,十分担心,章惇真的要在这个时候顶撞官家,决然不会有好结果! 但是章惇没有动作,就是举着板笏,众人能感觉到他内心以及身体的挣扎,但他强忍住了! 别人能看到,居高临下的赵煦,自然看的清楚,眼中笑意一闪,道:“苏相公致仕已久,相位空悬,章惇行事果断,能力出众,经验丰富,众望所归,升任宰相。蔡卞,王存为左右副相,主政事堂,领六部等各衙门,总理朝政,涉及一系列变法与改革,皆由政事堂负责,朕希望诸位卿家能上得起我大宋列祖列宗,下对得起一着黎民,俯仰无愧。” 按理说,章惇拜相是理所应当,早就应该的事,并不意外。蔡卞跟着升迁也正常,哪怕是王存也酝酿了很久,并不意外。 但朝臣还一阵沉默,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没有反应过来。 “谢陛下隆恩,臣领旨!”章惇第一个拜下,声音洪亮,字正腔圆。 蔡卞,李清臣等人陡然惊醒又惊喜,猛的会意,躬身而拜道:“臣等领旨!” 这里没有傻子,笨人,迅速领会了赵煦话里的意思,神情各异,还是跟着拜下。 其实,赵煦的话很简单,章惇总理政务,即便不‘全面复起新法’,也能按照‘全面复起新法’行事! 或许在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看来,这或许是赵煦担心‘旧党’等顽固势力反弹,是一种政治上的妥协,退让。 在王存等人看来,说明赵煦对章惇等人的‘新法’存疑,所以采取了折中手段。 总而言之,双方对赵煦的这个处置都算满意,毕竟是各退了退步,没有‘刀兵相见’。 只是人群中的吏部尚书林希漠然的脸上出现一丝一样,瞥了眼前面,没有出声。 他冷眼旁观,哪里看不出来,官家这一个棒子一个甜枣,将群臣收拾的服服帖帖! 而实际上,只有赵煦心里清楚,他这么做,不是退让,也不是妥协,而是要将‘新法’的节奏完全掌控在手里,做到进退有据,不至于失控,造成天下动荡,难以收拾! 这是他的大宋,决不能脱离他的控制! …… 赵煦摆平了‘全面复起新法’的争议,又说了几句,便在群臣的‘恭送陛下’声中,离开了紫宸殿。 在出侧门的实话,赵煦感慨似的自语了一句:“这紫宸殿实在太小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祖宗家法 - 宋煦 - 官笙 走在最前面出紫宸殿的,自然是章惇,他左右是章楶与蔡卞,王存这个新任参知政事就落在了后面。 他见众人一阵沉默,忽然向前挤了挤,神色沉吟的道:“章相公,蔡相公,我入政事堂,那么,工部尚书就空缺了,不知可有人选?” 这句话,让不少人都停下了脚步,看向前面的四人。 现在的六部尚书不像以前,权力被分割的,成了空架子。现在的六部尚书,那是实权在握,承接了政事堂与地方,每一个尚书都不容小觑。 工部现在各种大工程,每年进出的钱粮千万计,谁不眼红? 尤其是在场的各部侍郎,寺卿,他们都有资格争一争! 章惇停下脚步,与蔡卞互视了一眼。 新任的参知政事,他们的搭档,还是得给点面子的。 蔡卞回头看了眼,又扫过众人,道:“暂时还没有定,你们可以自荐也可以举荐,改日政事堂共推。” 王存果断的道:“我认为,陈浖很合适,他这一趟去辽国,临危不乱,无惧生死,不堕我大宋之国威,着实令人钦佩。” 李清臣目露冷笑,王存为了推举亲信,连‘钦佩’都用上了。 章惇接话,道:“蔡相公说了,可以自荐,举荐,没必要在这种场合公然说出来。” 王存一怔,回头看了眼,果然不少人面色不善。 王存在这种场合说,就有种‘逼宫’的味道,几位相公不好做,也堵了其他人上进之路。 但王存不在意,笑呵呵的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秉公而为,不惧人言。” 章惇不理他,径直向外走。 王存刚要再说,给陈浖增加分量,忽然间就看到一众禁卫拥挤着,大笑着走过来,扯过刚出来的楚攸大声笑道:“楚总管,恭喜恭喜,走,喝酒去!” 来的人,正是楚攸的一帮老兄弟,曾经在宫里与赵煦蹴鞠的十多人。 刘横等拉过楚攸,不容他多说,就道:“走走,喝酒去,我给官家请过假了,还是你好,出去一年多,挣了这么大的功劳,好,很好,给官家长脸……” 都是多年老兄弟,楚攸自然没什么架子,说笑着走了。 章惇见着,忽然转头,在人群中搜罗一番,看到了一脸风霜,三十多却有五十多面孔的宗泽,道:“你就是宗泽?跟我来。” 宗泽一怔,他自从被赵煦赏识,提拔以来,虽然是文官,但基本在军中,与朝中这些大佬几乎没有牵扯,听着连忙抬手道:“是。” 许将见着,忽然上前,笑着道:“章相公,你可不能抢人,我兵部事多繁杂,正是用人的时候。” 章惇一向严厉的表情,少见的笑了起来,道:“不跟你抢,我是想问问他,走什么路。” 许将听着,也转头看向宗泽。 宗泽在大宋朝廷,甚至是军方都是不起眼,但又是特别的一个。 他是当今官家亲自简拔,以兵部员外郎身份,统帅虎畏军,是三大营之一。 这样的身份,在大宋绝无仅有。 宗泽面色如常,抬起手,道:“下官,可能不会改变。” 章惇看着他,听懂了他的话,‘可能’,说的是这件事由不得他,还得宫里官家决定。 章惇点点头,道:“以你资历,不宜提拔过快,但你这次确实有大功,升任兵部郎中,主理少卫寺,觉得如何?” 少卫寺,掌握的是全国路府州的兵,虽然分散,总数却也有十多万,是一个实际权力很重的位置! 众人看着宗泽,面露艳羡,虽然官职还不到,但就凭这份权力,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这宗泽就会是六部侍郎级别,尚书也不一定! 毕竟,宗泽今年已经三十三了。 宗泽没有接话,反而看向许将。 许将稍稍思索,就笑着道:“还不谢过大相公。” 宗泽这才抬手向章惇,道:“多谢大相公。” 章惇没有再说,转身走了。 李清臣跟在他身后,隐约觉得,章惇这个举动不是无意的,似乎预示着,章惇要对六部进行更加严格的掌控了。 他余光扫了眼王存,陈浖向要上位,怕是没戏了。 朝臣们出了紫宸殿,该出宫的出宫,该去政事堂的去政事堂,每个人都不闲着。 赵煦虽然交代的不多,但涉及的大大小小事情着实不少,所有人都被涉及,脱开不掉。 御街上。 茶楼酒馆,行人贩夫讨论的都是赵煦大胜回京的事情。 他们神情振奋,声音洪亮,开封城的士气可见的在改观。 皇家票号。 孟唐已经来了这里有些日子了,他没有国舅的架子,知道他身份的也不多,在台前幕后忙来忙去,就如同一个普通伙计。 这时,边上有个差不多年岁的伙计,见没人,低声问向孟唐,道:“慕古,你去看官家了吗?我看你刚才出去了好一阵子。” 孟唐自然是去了,这会儿有些憨的一笑,道:“没有,我就是去做点事情,耽误了一会儿。” 这伙计倒是没有多想,凑近一点,道:“你见过官家吗?我听说官家身高八尺,雄壮如牛,儒雅如圣,一举一动风雷电闪,乃是天人临凡,不如何以建这般功勋,你说是吧?” 孟唐回忆了赵煦有些瘦弱的体型,与儒雅只沾半丝的旗帜,低声回应道:“这些都是传言,不可信的。” 这个伙计显然是新来的,是真的没见过赵煦,刚要再问,就看到朱浅珍从里面出来,紧急住口,侧身道:“见过掌柜。” 孟唐连忙跟着,道:“见过掌柜。” 朱浅珍嗯了一声,看着那年轻人道:“你去后面帮忙吧。” 年轻伙计应着,快步进了后面。 朱浅珍见没人了,换脸微笑,道:“去迎接官家了?” 孟唐知道这位是‘真国舅’,不敢有架子,拘谨的道:“是,娘娘让我去的。” 朱浅珍笑了笑,道:“不用紧张。官家那边传话了,晚上有家宴,你也一起去。” 孟唐屡遭打击,现在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内心来说,非常不想进宫,见到那些心里万千手段的大人物,还是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朱浅珍没有多说什么,迈步向外面走去,刚到门口,忽然转身道:“好好做,做好了,开封府那一块,交给你来管。” 朱浅珍说完,就出门了。 孟唐怔了又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丹阳县。 苏府。 苏颂原籍泉州府,因为被地方骚扰过甚,搬到了丹阳县,算是半隐居。 哪怕他隐居,赵煦征讨西夏,大获全胜而归的消息,是怎么也瞒不住他的。 “算算时间,官家应该到京了。” 苏颂坐在椅子上,看着已经没那么炽烈的太阳,轻声自语道。 丹阳县知县蒋震宜站在苏颂身前,神色凝肃,道:“邸报上说,官家九号到京,就是今天了。” 苏颂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他回来不少日子了,或许是静下心来,冷眼旁观,他反而将许多事情看得更为清楚,透彻。 蒋震宜看着苏颂,犹豫了下,道:“苏相公,官……朝廷现在做的越来越多,越来越过,且不说这一战,这一战之后,下官很是忧心,不知道朝廷还要做什么。” 苏颂抬起眼皮,静静的看着他。 蒋震宜抬手躬身,道:“下官并无私心,句句肺腑。” 苏颂没有说话,转头继续看向远方。 他明白蒋震宜话里的意思,一直以来,他们想要的官家,朝廷,是一个和和气气的朝廷,对于任何其他变法的人或者事,他们都坚决反对。 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什么?折腾出那么多事情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与己与人与家与国,有半点好处吗? 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不守规矩,祖宗家法,岂可说变就变的? 第四百四十章 西湖歌舞 - 宋煦 - 官笙 蒋震宜见苏颂依旧沉默,神色越发坚定,道:“相公,官家亲政已经一年多,迟迟不见全面复起新法,此番大获全胜,明年必然改元,那复起新法,就势所必然!” 苏颂眉头不自禁的皱了下,却没有说话。 他只不过致仕半年,对朝局比任何人都清楚。 苏颂知道章惇的迫不及待,也知道宫里那位官家对新法抱有怀疑,同时隐约猜测,哪怕明年改元,官家也不会全面复起新法。 当今这位,是一个极其有想法,而且愿意为他的想法付出代价的人。 他将祖制踩在脚下,并非全然为了‘新法’! 蒋震宜见苏颂依旧沉默不语,沉声道:“相公,当下,还愿意为朝廷奋不顾身的,没有几人了。吕相公之死,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大宋,趋炎附势,倒下章惇、蔡卞等人如过江之鲤,照此下去,神宗年间的旧事,又将重演!并且,会比当年严重十倍,一百倍!相公,官家才……我大宋已经不起如此折腾了!” 赵煦才十八岁! 这是蒋震宜没有说完的话,正常来说,赵煦至少还能活个三十年。 三十年的‘新法’,谁人能知道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你们想我怎么做?”苏颂不得不说话了。 蒋震宜神色微振,上前一步道:“相公,既然官家有迟疑,我们就在这上面做文章,只要将‘新法’的恶行公布于众,官家看到后,就会像先帝一样迟疑,到时候罢章就顺理成章,相公复起势所应当!” 苏颂顿时明白这些人打的主意了,根本不说话,径直起身,向屋子里面走。 蒋震宜一怔,苏颂的一个孙子就出来,微笑着道:“蒋知县,大爹爹身体不舒服,改日再叙吧。” 蒋震宜看着苏颂的背影,面露不甘,大声道:“苏相公,国难当头,您难道就视若不见吗?当初NIIT与王安石,吕慧卿等据理力争的勇气去哪里了?人老了,就连家国都不顾了吗?” 苏颂已七十多岁了,宦海沉浮五十多年,岂是蒋震宜小小激将法可以触动的,径直回了房里。 蒋震宜脸是不甘又愤怒,却又没任何办法。很想再说什么,一时间想不到,只很得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开。 孙子送走蒋震宜,回到苏颂的书房。 苏颂头也不抬,身前桌上摆满了书。 苏颂这半年,都在校对你一些医学书籍,想要去腐存清,编纂一本新医书。 孙子抬手,道:“大爹爹,送走了。” 苏颂头也不抬,道:“你有没有想说的?” 孙子神色挣扎了下,道:“没有。孙儿,想去杭州,求学东坡先生。” 苏颂沉默片刻,一边落笔一边说道:“苏轼为人豁达,诗书满腹,当今找不出几个可以比拟的,去吧。” “孙儿告退。”孙子抬手,慢慢退了出去。 苏颂落笔,不紧不慢的写着。 书房里,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声音。 杭州府,西湖。 苏轼自从被削除官籍,就一路南下游历,最终还是在西湖畔留了下来。 自从苏轼落脚后,环西湖,不知道来了多少骚人墨客,风流才子以及众多的青楼名妓,一时间,西湖上是花船如织,歌舞如波,花团锦簇,丝竹满湖。 元祐八年,十月十五。 西湖边,残叶亭。 苏轼正在与吕陶下棋。 两人对弈赏景,饮酒作词,当真是悠闲自在,好不惬意。 酒过半酣,兴尽未了,吕陶看了眼西湖上荡漾的莲叶,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样的美景,不知道每年还能不能看到。” 苏轼呵呵一笑,一杯酒洒入湖内,道:“怎么了?朝廷里又有人缠着不放?” 所谓的‘缠着不放’,就是朝廷里针对‘旧党’的追杀没有停止过。 吕陶,苏轼都是‘旧党’的分支蜀党,朝廷里一直有声音,要对两人加大惩处,发配去更远的地方,容不得两人在西湖逍遥自在,那简直是对朝廷的不断嘲讽! 吕陶叹了口气,道:“官家大获全胜归来,明年必然改元,改元必有大事,有些人坐不住了,那些人容不得,我与你又怎么躲得开。” ‘有些人’指的是‘旧党’,‘那些人’指的是章惇,蔡卞为代表的‘新党’。 意思很简单,‘新党’生气了,自然要出气,那他们这些被扫出朝廷的人,要遭到更严厉的处置了。 苏轼笑容收敛了几分,又自顾的喝了杯酒,道:“没什么可怕的,无非就是换个地方,哪里不能喝酒。” 吕陶看着他,神色微沉,道:“这一次,或许不太一样。他们双方势成水火多少年?明年若是改元,双方必然有一场大战!” ‘旧党’断然不会想看到‘新法’复起,‘新党’则会全力推动‘新法’。 在明年改元的关键时刻,双方的斗法要趋于白热化了。 苏轼想到了,目中有凝色,默然良久,道:“你想怎么办?” 这次换吕陶沉默了。 苏轼一怔,自顾的拿起酒杯喝酒,眼神一直看着吕陶。 吕陶是他的亲家,两人又是多年挚友,能让吕陶沉默的,必然是大事,他没有急着催促。 好一阵子,吕陶叹了口气,道:“王相公给我来信了,希望我们回京。” 苏轼手一顿,慢慢放下酒杯,嘴里的酒顿时不香了。 王相公,王存。王存拜参知政事,有资格被称为‘相公’了。 “他不止给你写了信吧。”苏轼说道。 吕陶点头,道:“他刚刚上位,面对章惇与蔡卞,压力很大。身后的工部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他需要支持。” 苏轼面色慨然,转头看向西湖。 一阵风来,莲荷摇曳,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王存的想法,举动一点都不奇怪。‘旧党’被‘新党’清算的很严重,朝廷里所剩无几,王存想要立足,须要更多的支持,能够支持他的,还得是有能力,有影响的人,那么,苏轼,吕陶等人自然就是第一序列考虑的人选了。 吕陶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想回去,不过,这件事我昨天就知道了,我想,你要谨慎考虑。” ‘新旧’两党的争斗,绵延几十年,互有胜负,但苏轼是一个特列。 不管‘新旧’哪个当政,都容不得他。甚至是,他被贬低的最严厉之时,还是‘旧党’主政的时候。 苏轼的仕途不如他弟弟,他的大部分时间,被贬低在外,最远的,在詹州,后世的海南,那是大宋流放官员最远的地方了。 加上这一次,他有些心灰意冷。 苏轼的目光从湖面收回,又喝了口酒,道:“我到了杭州才知道,其实,那些人没打算放过我,是要我入狱论罪的……听说,是官家发了话:‘莫要为难苏先生’。” 吕陶一怔,他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继而他就沉色拧眉:他们要是回去,那不是令章惇、蔡卞恼火了,而是在打官家的脸! 第四百四十一章 属意 - 宋煦 - 官笙 吕陶拧着眉,也明白了苏轼话里的意思。 苏轼,是不打算回去了。 “也罢,京城现在是一个是非窝,不回去也好,再看看吧。”吕陶叹了口气,有些无力。 他们都有一腔报国之心,奈何有同样的一大群人,容不得他们。 苏轼又喝了酒,抬头远望,摇了摇头,道:“我们怕是不得安宁了。” 吕陶转头看去,果然,见着四五个人向他们这边走来,一看就是一些熟悉人的。 这些人,是因为吕大防,范纯仁案被牵累罢黜,贬谪的官员,一直满腹怨愤,对朝廷的非议从未停止过半刻。 “又要乱了。” 吕陶轻叹。 有些事情,真不是他们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这是一个大旋涡,卷入里面的人都身不由己。 他们这些人是鱼肉,章惇等人也不是砧板。 残酷,冰冷,没有半点温情。 吕陶站起来,道:“走吧。” 苏轼跟着站起来,道:“去我庙里吧。” 吕陶没说话,心里想着苏轼与章惇曾经是挚友,而今两人形同陌路,越发觉得官场冷血。 江南西路,附郭县。 栾祺,应冠等人已经被羁押很长时间了,朝廷一直传言会派王存来,但一直没有人来。 参议刘志倚等人勉强主持政务,但在附郭县,甚至整个江南西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制! 这些人不明着反对,暗中使绊子,不配合,加上舆论汹涌,民情激愤,令刘志倚等人几乎不敢出衙门。 巡抚衙门外,被严肃戒备,刘志倚等人勉强的处理着事情。 贺轶的尸体已经装棺,家人也都赶过来,却迟迟不能运走,安葬。 大牢内。 栾祺已经听到赵煦大胜归朝,不‘全面复起新法’,近来心情十分的好。 他穿着牢服,披头散发,却趾高气昂的看着应冠等一大群人,道:“你们也听到了!当今官家英明神武,大败李夏叛逆,对于奸党也有明悟,今日不复起新法,明日就是将奸党扫除朝堂,天下朗朗之时!” 应冠等人根本不理他,当初拉他进来,不过是做炮灰,谁知到了现在,这位炮灰似乎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读书读傻了!’ 众人心里腹诽,没人理他。 应冠坐在角落里,不见过去的衣冠楚楚,而今很是狼狈,随着时间过去,他现在越来越担忧了。 预期的那种波澜壮阔的营救没出现,也没人来江南西路,太过安静了! 安静的令他恐惧。 同样的,江南西路,贺轶之死,一直梗在朝臣们心头,尤其是李清臣一直不肯放弃,以各种方式表态,要求朝廷尽快严查,惩处江南西路的官吏。 但不论是章惇、蔡卞,还是新晋的王存,好像都讳莫如深,不肯交底。 开封城,垂拱殿。 赵煦回来之后,定下了大政方针,有了具体方向,从政事堂到六部各寺,忙碌的一塌糊涂。 赵煦正在批阅奏本,陈皮端着厚厚一叠,足足有上百封的奏本,轻轻放到他的手边。 赵煦瞥了眼,道:“还是?” 陈皮躬着身,道:“是。全部是弹劾章相公,蔡相公,李尚书,来尚书等人的。” 赵煦摆了摆手,懒得看。 陈皮上前,端走了。 赵煦批阅完一本,放下笔,抬头看向门外,自语的道:“现在‘新旧’两党的斗争是越发激烈了,得想想办法。” 党争祸国,党争亡国,这有无数的历史教训,却又无可避免,贯穿了封建王朝。 赵煦一直谨记这个教训,只是以往还不是时机。 赵煦心里转着念头,忽然间一个黄门出来,站在门槛外,道:“官家,李尚书求见。” “来了。” 赵煦暗自摇头,拿起茶杯道:“请。” “是。”黄门应着,转身通传。 不多久,李清臣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人,捧着一大摞书籍。 赵煦放下茶杯,一眼看去,不等李清臣行礼,有些好奇的笑着道:“李卿家,你这是?” 李清臣面带笑容,抬手道:“官家,《神宗实录》,以及礼部的一些法典已经整修完毕,臣特意送来给官家审阅。” “哦?” 赵煦有些意外,示意陈皮去接。 他确实意外,《神宗实录》,是对先帝的盖棺定论,原本‘旧党’已经修好了,但里面充斥着阴阳怪调,扭曲了太多事情。章惇上位后,就要求重修。 重修《神宗实录》可不是小事情,不止是对神宗的定论,还有涉及的诸多大臣,各种大事,甚至还可以说,《神宗实录》不是史书,更像是当朝的一个大政方针的宣言! 因此,针对重修,朝野的争论从未停止过。 赵煦等陈皮接过来,一眼看去,足足十多本,尤其是边上的一本,更是有十多本那么厚。 赵煦看着上面两个遒劲大字:词典。 赵煦双眼一亮,道:“词典修好了?” 李清臣笑容更多,道:“启禀官家,这是草稿。这本词典搜罗我大宋所有的字,无论多孤僻都有,并且还有各种历史演变,足足有十多万字之多。等完全修好,可能会有四十本之多。” 赵煦神色振奋,拿起来,顺手翻去。 这一页扫去,他就看到了很多字他不认识,下面有一排小字做介绍,密密麻麻。 赵煦认真翻了几页,放下后,高兴的大声道:“很好!尽快修好,明年颁布,各路,府,州县等都要有,放开给百姓借阅,抄录!” 李清臣抬着手道:“是。官家,礼部已经取了几个新年号,在左边的第一本,请官家定夺。词典,臣等建议,以年号为名。” 赵煦看了眼李清臣,顺手拿过来,掀开薄薄的本子看去,果然看到好些个大字:隆正,绍圣,嘉昌,康元等等。 赵煦稍稍沉吟,道:“你们是怎么看的?” 李清臣微躬身,道:“政事堂的建议,是绍圣。” 绍,继承,圣,指的就是先帝,神宗皇帝。意简言该,就是表明当朝是继承神宗皇帝,立志变法革新了。 这是一种直白的宣示! 赵煦心里斟酌着,放下又看向另一叠,道:“这些是那些礼法典籍?” 李清臣道:“是。礼部一直在整修,这是初步的,请官家先行审阅。” ‘有的忙了。’ 赵煦有些头疼,面色不动的道:“嗯,这争取半个月将这些都看完,李卿家辛苦了。” 清楚的听出赵煦话里的送客之意,李清臣还是道:“臣请官家定夺贺轶之死一案。一直拖下去,朝野不安,地方不宁。” 赵煦右手在桌上轻轻的敲击着,余光瞥着李清臣,忽然道:“王相公昨日来见朕,说不少人举荐苏轼出任工部尚书,并表示愿意亲赴江南西路彻查贺轶一案,卿家觉得如何?” “不可!” 李清臣猛的抬头,语气十分果断,道:“官家,王相公此举着实居心叵测!苏轼抗旨不尊,任意妄为,岂可回朝?江南西路之事,与王相公等脱不开关系,这分明是要监守自盗!臣请旨,愿往!” 赵煦只是沉吟短短片刻,道:“朕属意王相公。” 李清臣一怔,完全不明白,赵煦的态度为什么会是这样! 先是否决了‘全面复起新法’,现在似乎又有意扶持‘旧党’? 第四百四十二章 僵局 - 宋煦 - 官笙 李清臣从垂拱殿出来,神情凝重。 赵煦的态度,令他有些不安。 赵煦‘不全面复起新法’的态度,其实大家很早之前就了解,但王存一个拜参知政事,一个主理‘贺轶之死’案,就显得不那么单纯,里面有更深次的政治考量了。 李清臣出了垂拱殿,惯例的来到青瓦房。 接待的裴寅给他上茶,道:“李尚书,大相公,蔡相公,王相公都在枢密院,与章相公,许尚书商讨‘军改’的事。” 李清臣不奇怪,倒是疑惑的道:“我记得,枢密院与兵部早有预案,官家回来不短时间了,应该早就定下才对,怎么这么多天了,还是在商讨?” 李清臣不是外人,裴寅瞥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说是五个人,其实是六个人,童贯也在。” 李清臣陡然想起来,去年有一段时间,童贯被赵煦派到枢密院,后来又被派出去,他差点忘了这茬。 若有所思一阵,李清臣走近,更加低声的道:“官家提了什么训示?” 童贯坐镇,自然代表的是宫里官家。以往这种事童贯是没资格参与的,现在参与了,说明‘君臣’有了‘矛盾’。 裴寅道:“官家要求参考秦汉的军制,对军制,军衔,军爵等进行彻底式改革,官家借童贯之口,一再强调,这些必须在年底之前定下,封赏功臣不能拖。章相公,郭成,折可适,种建中四人应该一同封爵。” 李清臣顿时明白,为什么‘军改’这么多天迟迟得不到确定了。官家提出的这些要求,不同于当初借着扫除‘旧党’,趁机改制,当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章惇等人也迫切的要掌权,阴沉朝廷顶层的改革,是在一种‘不知不觉’下完成的。 ‘军改’涉及到国社安稳,甚至是千秋万代,朝臣们自然不敢大意。 加上‘制衡’深入宋人骨髓,尤其是对军队的控制,前所未有,仿照秦汉式强兵,不止章惇,蔡卞,王存,章楶,许将等不敢轻易答应,放到外面,更没几个人敢同意! 这是一种‘底线’,哪怕是皇帝也不能轻易触动! 李清臣思索一阵,道:“还有其他什么事情?” 裴寅又看了眼外面,道:“这些,相信用不了多久李尚书也会知道,除了十三路军,三座大营,两支骑兵,一支火器营,官家还考虑对现有的军制进行梳理,全面推动‘军改’,争取五年内完成。同时,考虑今年或者明年对吐蕃出兵,拿回青塘等地。对了,官家还要求建水师,两支,每年投入大约五百万贯……” 李清臣顿时明白了,点点头,站起来道:“我今天怕是等不及了,大相公回来就说我来过,晚上的实话,我看看能不能去府上。” 裴寅应着,刚要送李清臣出门,忽然又似无意的低声道:“王相公在向大相公示好,很多事情都站在大相公一边,军改也是。” 李清臣眼神立变,没有说话,心里想着,晚上得与章惇好好聊聊。 裴寅送李清臣出了青瓦房,刚回来,又皱眉,他刚才忘了告诉李清臣,陈浖回来了,陈浖在辽国上京的无惧生死的壮举,已经在朝廷最高层传开了。 在李清臣出宫的时候,赵煦又批阅了一会儿奏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烦躁,放下笔,来到门口,静静的看着天空。 碧空如洗,还能看到不少鸟雀在盘旋,飞入宫中各处。 陈皮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立着,不敢说话。 官家大获全胜归来,对‘军改’、‘朝局’等的改革,提出了更多要求,其中不少令朝臣们犹豫,甚至抵制。 在官家威望最隆的时候,还能抵制,可以想见,这些改革多么的‘深入’。 赵煦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阵,忽然笑着道:“晚点儿通知王相公,晚上陪朕在福宁殿一起用完膳。走,现在去看看圣人。” “是。”陈皮应着,连忙安排,摆驾仁明殿。 孟皇后的临产在十一月份,很快了,随时可能生产,赵煦这段时间,几乎都住在仁明殿。 赵煦没惊动任何人,走近的时候,就看到孟皇后坐在屋檐下,晒着太阳,正在做着女工。 赵煦走近了,宫女发现,这才惊动孟皇后。 孟皇后坐起来,要行礼,赵煦一把手,牵着她,道:“别老坐着,都走走,走,陪朕去花园散散步。” 孟皇后抿嘴一笑,跟着赵煦向御花园走。 没走多久,孟皇后见赵煦一直没说话,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道:“官家,有心事?” 赵煦慢慢的走着,看着两边要凋谢的花,道:“朕在想着‘志同道合’四个字。秦汉之时,有诸多君臣相宜的佳话,父皇与安石君应该算半个,朕与大相公不知道算不算。” 赵煦的思维太过超前,看的太远,想要的也更多,与章惇以及‘新党’并不完全一致,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分歧越发的明显。 孟皇后没有接话,她现在极力的保持着与宫外的距离。 她与章惇达成了约定,这种约定十分的脆弱。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也是‘旧党’的精神领袖,她生出的如果是儿子,将不可避免的再次卷入朝野争斗! 大宋朝廷在神宗以前还能有着温情脉脉的假象,在元祐初以来,‘旧党’大肆清洗‘新党’后,就格外的残酷,已经难以收住,更别说回头了。 赵煦瞥了她一眼,道:“章相公,王存那边你都不用管,朕有办法。” 赵煦在计划‘终结党争’,他已经有初步想法,虽然不可能彻底终结,但能压缩到最小的范围。 孟皇后轻声一笑,道:“臣妾并不担心。” 赵煦往前走,道:“等明年孟唐过了恩科,朕就让他入朝,朕考虑设立一个通情司,负责奏本的上传下达,交给他来做。” 孟皇后抿着嘴角,不敢反驳,也没敢答应。 她一直担心孟唐,卷入了朝廷争斗,她保护不了他。 赵煦走了几步,突然又道:“皮皮,明天让郭成,折可适,种建中,楚攸,宗泽入宫。” 这五人,是赵煦最为看好,要着力培养的,所有人都预测,这几个人,会被委以重任,手握重兵驻守在开封四周。 “是。”陈皮躬身。 他能预感到,官家要有大动作,以打破眼前的朝廷改革僵局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平衡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与孟皇后逛着御花园的时候,枢密院内依旧僵持。 童贯坐在一旁,章惇,章楶,蔡卞,王存,许将围着一个圆桌,不远处还有几个书吏在记录。 王存正襟危坐,义正言辞,道:“我的态度还是一样,决不能放手兵权,要对武人严厉约束!军爵更不可开,不可穷兵黩武,圣人治国,以德为要!” 许将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王存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章惇的态度。恰恰的是,王存的话,某种程度就是章惇,蔡卞,甚至是章楶的意思。 他们都对‘兵权’二字有着深深的忌惮,哪怕对军队进行改革,也不能脱离‘制衡’的范畴。但宫里的意思,是要给予各路将帅一定的权力,这些将帅将成为手握数万重兵的封疆大吏! 这种情况,谁能安心? 一个不好,就是天下大乱,唐末藩镇割据再现! 章楶作为枢密使,是‘军改’名义上的主事人,他见章惇不说话,道:“这件事已经拖的够久,官家给足了我们耐心。” 蔡卞听着,就看了眼不远处,恭谨坐着,仿佛认真聆听模样,却一言不发的童贯。 童贯神色认真,好似没有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一动不动。 许将见章惇依旧不肯松口,甚至一点让步都没有,故作沉思,道:“大相公,‘军改’事关重大,不能急于一时,不妨,先从汴京城开始,三大营先立起来。这次随军御驾亲征的有功将帅正望眼欲穿,再拖下去,他们怕是要在路上堵我们骂娘了。” 实则上,京城的立的将帅们都有腹诽,他们是来领赏的,官家都发话了,结果相公们一拖再拖,都快十一月了,这是要拖过年吗? 章惇看向许将,道:“兵权非小事,一举一动都该谨慎,就算官家现在罢我的官,我还是这么说。” 许将嘴唇动了动,暗自叹了口气。 大宋从立国就对军队进行了严厉的控制,大宋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国家军队’,都是‘禁军’,禁军什么,天子之兵! 已经严控到这般程度,当今官家想要松绑,朝臣们又岂敢答应? 王存见章惇发话,越发坚定,道:“这不是从哪里开始的问题,是‘军改’整体计划有问题,需要大改!另外,对于有功将帅的封赏,有前列可寻,我等奏请官家,择日开朝,下诏封赏便是!” 蔡卞见王存越说越离谱,道:“此事确实不宜再拖。” 蔡卞的话,令在座的陷入沉默。 宫里的官家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们一直僵持不下,触怒了官家,或许对他们会宽容一些,但对‘军改’可能会强硬插手,迫使他们不得不答应。 到了现在,谁还能在权威的下周旋太久? 章楶看向章惇,道:“须有一个说法。” 章惇面容严厉,眸光平静如渊,道:“我找机会,面呈官家。” 王存很想再说几句,见着气氛过于僵硬,识趣的收住嘴。 童贯默默站起来,对着众人一躬身,悄然离去。 虽然没人转头,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背影上。 童贯是官家的眼睛,耳朵,他们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落在官家眼睛、耳朵里。 众人再一次‘不欢而散’,各自离开。 许将没走,坐在章楶对面,道:“相公,目前,十三路军的番号,以及三大营,骑兵,火器营等的番号在重新拟定,各路总管,经略也有调整。明年对江南各路的‘军改’即将着手,宜早决断。” 章楶也在为此头疼,道:“也不管章惇、蔡卞等人反对,官家的设想太过大胆,眼下的情势……” 许将一阵沉默。 大宋眼下的情势,概括而言,就是北宋末了,各种民乱已经此起彼伏,所谓的‘清平盛世’不过是表象。 许将对大宋国内的局势一清二楚,左思右想,肃色道:“不管如何,改元在即,大政方针必须定下。现在不止是那些将帅议论纷纷,朝臣们也心思浮动,不能再拖了。” 章楶面无表情,抬头看向门外。 这些事情,真正决断的是宫里的官家,而宫里的官家需要朝廷点头,‘君臣’相辅相成,一损俱损,现在官家坚持己见,章惇不敢让步,该怎么破局? 还不等章楶思绪清楚,一个小吏进来,在章楶耳边低声道:“相公,刚才童贯折返,将王相公叫进福宁殿了。” 章楶猛的与许将对视。 许将神色凝重。 官家出手了! 要出事! 童贯光明正大的将王存带走,瞒不过章楶,自然也瞒不过刚刚回到青瓦房的章惇与蔡卞。 章惇在椅子上坐了一阵子,忽然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说着,他就快步离去。 蔡卞没有阻拦,满目忧色。 ‘全面复起新法’官家有疑虑,阻止了章惇。‘军改’官家又格外大胆,偏偏令朝臣们忧心忡忡,不敢点头。 但他们都清楚,他们支撑不了多久。 王存跟着童贯来到福宁殿,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他是‘旧党’魁首,登上右相的位置,有种‘名不副实’的味道。这福宁殿,他单独来的次数,着实屈指可数。 福宁殿,偏殿。 赵煦已经坐在那了,手里拿着‘词典’,津津有味的看着。 对于‘字’的解释,演变,几乎每个字都有一段故事,这本词典,简直是一个个小故事组成。 这还是简略初稿,若是彻底修成,那绝对会有几十万字,摞起来可能会有一人之高! 孟皇后陪坐在一旁,正慢慢的调着锅里的汤菜。 王存一见,连忙快了几步,行礼道:“臣王存参见官家,见过娘娘。” 赵煦无所觉,孟皇后一笑,道:“王相公免礼,赐座。” 黄门搬着一个凳子,放在王存身前。 王存小心翼翼看了眼赵煦,回想着刚才在枢密院的话,心里暗暗一突:失策了! 虽然附和章惇,能在政事堂立足,却得罪了官家! 王存越想越不安,余光见着孟皇后的微笑,心里多少一松,抬手道:“谢官家,谢娘娘。” “你对贺轶之死怎么看?” 王存刚坐下,赵煦头也不抬的淡淡说道。 王存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抬着手,肃色道:“回官家,贺轶之死,不管是怎么死的,与江南西路抗拒新法脱不开关系,即便不是被谋害致死,也是被逼迫而死,朝廷当严惩一干人等,否则朝廷、官家之威严荡然无存,各地有样学样,岂不政务乱套?臣之意见,此列不可开,此风不可长!” 赵煦翻了一页,道:“是你一人这么看,还是工部都这么看?那个陈浖是什么态度?” 王存十分果断的道:“臣这么看,工部也这么看。” 赵煦这才抬头看向他,道:“现在,朝廷里对于工部尚书有两个人选,一个是陈浖,一个是苏轼,一个是沈括,你怎么看?” 陈浖,苏轼都是‘旧党’,而沈括是沉寂多年的‘新党’。 第四百四十四章 分歧 - 宋煦 - 官笙 王存听得很清楚,赵煦说的是‘两个人选’,那,陈浖,苏轼,沈括,哪一个是多余的? 王存心头紧急思索,陈浖是他的人,陈浖要是上位,他在政事堂的地位必然更重要一些。苏轼,是不容于朝野的人,他不应该回来,但他是眼前官家的先生! 沈括,他是‘新党’,力主变法,而今掌管国子监,也是备受重用! 王存想不透彻,悄悄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微笑以对,一点提示都没有。 王存心头拿不准,故作沉思又谨慎的道:“启禀官家,工部尚书一职关乎重大,陈浖,苏轼,沈括三人都是合适人选,臣伏听官家决断。” 这王存惯常说废话,赵煦是看得清楚,放下手里的词典,拿起手里的碗,道:“你请命去江南西路,你打算怎么处置?” 王存摸不清赵煦的真实想法,情知赵煦对贺轶之死也很愤怒,只是稍微犹豫,便沉声道:“官家,江南西路实在太不像话,抗拒朝廷大针,逼死钦差,乃不赦大罪!臣的意见是,江南西路所有主官一律罢黜,流放儋州,对于政务进行大力整顿,以推行‘新法’,实现官家富民强国之目标。” 赵煦慢慢吃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道:“要解决江南西路抗拒新法的事,抓人,流放这些都是手段,有作用,但作用不大。” ‘旧党’抗拒‘新法’不是一天两天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要是抓几个人,流放一些人就能解决,历史上的改革者就不会屡屡以失败告终了。 王存到底是保守派,内心来说抵制‘新法’,虽然现在‘虚与委蛇’,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却还是说道:“官家,以‘贺轶之死’为契机,大力整顿江南西路,同时推进‘新法’各项进度,仿作开封府,臣以为,最多五年,就能完成‘新法’的目标!” 还是一点实际话头都没有。 赵煦暗自摇头,这个时候,哪怕王存说出反对的话,赵煦都会高兴些,高看他一眼。 ‘苏相公选错了接班人啊……’ 赵煦暗自摇头,随口的道:“‘军改’,听说是你在冲锋陷阵的反对?你知道那份草案是朕亲手修改的,还这么义正言辞,你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吗?” 王存神情骤变,噗通一声跪地,头磕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道:“臣不敢!只是,只是,边疆将帅兵权太重,恐威胁官家之江山安危,请官家明鉴!” 赵煦吃了口菜,道:“是要大前锋,还是有什么人指使你?我听说,苏相公的门槛都被踏破,已经第二次搬家了。” 王存一脸苍白,越发颤声道:“臣一心为官家,为我大宋江山社稷考虑,绝无私心,日月可鉴!” 赵煦给孟皇后夹了口菜,道:“五日内,朕要召开朝议,封赏功勋,所以‘军改’大略必须定下,年后改元,随众多‘新法’一同颁布。” 王存嘴角抽搐了几下,道:“臣明白。” “封赏之后,朕命为你钦差,去江南西路,给朕料理清楚。不要留什么收尾,将来再发生什么事情,朕的板子,就打在你身上。”赵煦也不看王存,径直的平淡说道。 王存头皮发麻,浑身冰冷,头死死的抵着地面,颤声又沉声的道:“臣领旨。” “去吧。”赵煦说道。 “臣告退。”王存重重一磕头,然后才起身,头也不敢抬,快速退了出去。 赵煦拿起汤,给孟皇后盛着,道:“枢密院今晚是章相公值班吗?” 站在门侧的陈皮连忙上前两步,道:“是。” 赵煦嗯了一声,道:“晚上我去枢密院。” “是。”陈皮应着。 孟皇后慢慢的吃着,心里疑惑,不知道赵煦为什么让她一起见王存。 王存除了福宁殿,后背都湿透了,整个人一阵一阵的后怕。 ‘失策失策……’ 王存心里惶恐的喃喃自语,他为了能在政事堂站稳脚跟,选择了‘暂时依附’章惇的策略,现在来看,是彻底的失策! 他头上冷汗涔涔,心里直叫后悔。 他忘记了,能不能在政事堂立足脚跟,不在章惇,而在宫内,在官家! 王存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对策。 他已经不在乎章惇了,在想着怎么挽回圣心! 福宁殿刚才发生的一幕幕都在他脑海里,他越想越害怕,官家明显对他不满,是那种真正的不满,不是一时生气! ‘怎么办怎么办……’ 王存六神无主,慌乱的竟然没有青瓦房,而是径直出宫去了! 蔡卞站在青瓦房门口,本来还想问问他与官家谈了什么,见他失魂落魄,神色凝重,默然不语。 官家出手了! 蔡卞心头沉重,思索着对策,但他们又有多少能力来说服宫里一意孤行的官家呢? ‘旧党’那种硬碰硬的方式必然不行,单单是进言,劝说效果不大。 “希望大相公能有办法吧。”蔡卞轻叹。 这时的章惇,径直来到了鸿胪寺。虽然鸿胪寺被裁撤了,但大院还在,进京的将帅等都被安排在这里。 折可适,郭成,种建中等人已经候了好些天,朝廷预计的封赏迟迟不来,他们难免有些心思,各种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但章惇上门,还是令他们意外。 官职最高的折可适站出来,见礼道:“末将等见过大相公。” 郭成等人哪怕在战场上临危不乱,无惧生死,但对文官恭谨,似乎与生俱来,没人桀骜。 章惇扫过一眼,拿出一本手札递过去,道:“封赏之所以推迟,是因为这个,你们都看看。” 折可适高高瘦瘦,最为沉稳少话,他站在最前面,接过来,打开看去,扫了几眼就皱眉。 他发现,这是朝廷‘军改大略’,里面有些基本框架,令他皱眉的是,‘大略’里计划着,全国划分三十路战区,每个战区驻兵三万,归属各路经略、总管统领,他们有独立的番号,不再隶属于禁军,并且,在一些危急时刻,他们拥有调兵征伐的自主权力,只需事后通禀! 折可适沉着脸,将手札递给一旁的郭成。 手札内容并不多,只有条目,郭成匆匆少过,面色沉默,递给种建中。 种建中根本不看,还绕过他弟弟种师中,直接递给了王恩。 王恩等人看过去,一群人神色都变化不断,悄悄对视,不敢多嘴。 大宋的武将,从来就没有兵权! ‘将不识兵,兵不识将’,这不是空话! 这份手札,给出了太多兵权,放弃了对武臣、兵权的诸多制约,是对大宋‘祖制’的彻底颠覆! 作为武臣,他们深知其中的危险,事关社稷安危,朝廷决然不会同意的! 章惇亲自来跑这一趟,就说明了其中的严重性! 折可适与郭成等人相互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色。 折可适转头看向章惇,将手札递回,抬起手,道:“这些是朝廷大政,非我等可知晓、参与,大相公不应该给我等看的。” 章惇收回手札,道:“用不了两天你们也会看到,我不要求你们什么,也不多说什么,如果有人要问你们意见,照着本心回答就是,这几天好好想想。” 章惇说完,转身就走了。 留下折可适,郭成等一大群人面面相觑。 大相公来亲自这里,就是给他们看了个手札? 不久之后,心思敏锐的折可适,郭成等人就沉色不语。 连大相公都要折尊降贵的跑这一趟,说明朝廷的分歧确实很严重了。他们这些武臣,能随便掺和吗? 第四百四十五章 朕只看二十年 - 宋煦 - 官笙 武臣们十分担心,担心他们卷入朝廷的党争旋涡。 这么多年,哪怕他们在外面也时常被牵累,躲不开,而今要陷入进去,谁人能安心? 不提‘旧党’当年清洗‘新党’的诸多‘案’,近两年同样发生了令他们恐惧的事情。 这开封城里,近两年不知道死了多少权贵大臣,他们看似有兵权,有大功,清算的实话,又能算个什么! 章惇回了府邸,还没坐安稳,李清臣就来了。 两人对坐在凉亭内,静静的喝着酒。 ‘军改’是一个导火索,将一直被掩藏着的‘矛盾’给激发了出来。 李清臣能猜到章惇心里的一些想法,木然着脸,道:“大相公,官家已经决定,派王相公去江南西路了。” 章惇点头,一向严肃的表情,仿佛变成了严峻,语气古井无波的道:“我知道。” 李清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次陷入沉默。 他们都是经历神宗朝的人,与神宗皇帝有过多年的接触。 神宗皇帝是那种能听进谏言的人,有锐气并不固执,懂得妥协。 但当今官家,他们渐渐发觉,看似温和的外表,藏着‘独断’的内心,认定的事情,朝廷这些重臣,包括章惇都难以改变。 ‘军改’的僵局,就是因为这位官家的毫不妥协,丝毫不改酿成的。 李清臣见章惇惜字如金,作为亲密盟友,没有过多顾忌,道:“大相公,我担心,官家在考虑重新平衡朝局,王相公,并不是苏相公。” 章惇抬头看了李清臣一眼,目有厉色,旋即又深邃不可见。 他是断然不允许‘旧党’再次掌控朝堂,王存是因为‘改弦易辙’,他才容忍,但也只能偏居一隅,不能沾惹太多,王存若是想要‘出格’,他必然不会再容忍! 李清臣的话,章惇考虑过,他难以断定。 宫里那位年轻的官家,行事方式,性格脾气,以及偶尔展现的狠辣都令他们捉摸不透。 章惇是一个天不怕点不怕的人,在神宗朝,除了王安石之外,不提吕大防,吕公著这些人,哪怕是司马光,甚至是神宗皇帝,他能当面直喷,是那种无所顾忌,直抒胸臆的怒喝叫骂! 可是,面对这位年轻官家,章惇竟然从来没有过! 是的,从章惇回京到现在,他一次都没有与赵煦正面冲突过,哪怕是赵煦否决了章惇心心念念的‘全面复起新法’,章惇都按耐住了。 李清臣没有再说话,他们这个层次,问题点一次就够了。 章惇静静的坐着,偶尔喝口酒,直到下人来换酒菜,他才开口,道:“王存应该会改变主意,他扛不住官家的压力。其次是蔡卞,他可能会犹豫。章楶与我只要态度坚定,这样的情况,官家不会硬来。” 李清臣还是忧色,道:“‘军改’事关国本,不可不谨慎。下官忧心的也不是眼前。” 章惇又喝了口酒,习惯会竖起的眉头,这一次反而皱起,淡淡道:“如果真到了不得已,我会辞官,你来接替我。” 李清臣神色立变,惊道:“大相公,到了这种地步吗?” 之前,官家与‘新党’还你侬我侬,官家与章惇还有着外人没有的‘默契’,怎么就突然到了这种地步? “不得已的地步。”章惇淡淡解释,丝毫不像到了辞官境地的人。 李清臣见着,暗自佩服,暗道:凡遇大事要静气。 他暗自兮了口气,冷静的思考,凑近一点低声道:“大相公,我在担心官家。” 章惇道:“只要章楶不改变主意,其他都是小问题。” 很显然,王存根本不在章惇眼里。 李清臣想想也是,章楶不止是枢密使,还有两次不世大功在身,以官家重赏‘武勋’的态度,断然不会为难章楶。 只要章楶不松口,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他们坚定的相信着章楶的时候,赵煦也来到了与青瓦房对称的机要房。 章楶在灯光下,正在写着什么,忽然听到窗外一阵脚步声,当即放下笔,来到门前,不等赵煦来到,就抬手而立。 赵煦手里提着一合饺子,一见章楶,不等他行礼,就笑呵呵的道:“无需多礼,圣人包了饺子,给太妃那边送了些,她又说章卿家辛苦,让朕给章卿家带了一点。” 章楶看着赵煦进来,还是行了礼,看着赵煦打开热气腾腾的饺子,笑着说道:“劳烦娘娘还惦记臣,愧不敢当。” 赵煦已经坐下,拿出里面的酱料,道:“没外人,坐下吧吃吧,随便一些,跟往常一样。” 章楶谨慎的坐下,没有以往的放松,他哪里不清楚赵煦大晚上亲自来的目的。 但他有底线,内心已经决定,‘垂拱殿的军改大略’必须要大幅缩减! 赵煦蘸着酱料,吃着饺子,笑着说道:“以往吧,朕与圣人过的是小心翼翼,步步谨慎,也就这两年舒服了一些。没外人,朕就说些不敬的话,祖母虽然对我……不过啊,选皇后这件事,朕很赞同。‘孟氏端庄得体,大气雍容,宜正位中宫’,朕深为赞同。朕那次突发病疾,圣人不顾自身,坐镇青瓦房,压住局势,临危不乱,不急不躁,朕都佩服,祖母,没选错人。” 章楶本来已经夹了一个饺子,慢慢的又放了回去。 孟皇后的身份太过敏感,一举一动牵涉朝局,牵扯‘新旧’两党的争斗。 现在,官家提及孟皇后,外加王存晋位副相,钦派去江南西路,似乎预示着什么。 赵煦也不管章楶沉默,道:“朕知道,章卿家一向不参与这些事情。但有些话,朕要说。‘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朕定下的铁律,圣人也做了承诺。而今,圣人产子在即,朕希望和睦一些,对朕,对圣人,要有起码的尊重。” 章楶越发不安,这些话,年轻官家之前可从未说过。 哪怕不参与复杂难言,诡异多变的朝局,章楶还是阵阵不安。 赵煦慢慢吃着饺子,仿佛刚才的话没说过,笑着说道:“朕听说,在京里的几位总共,经略,突然病了,想要回去?” 章楶这才倾身,道:“是的官家。他们多在边疆,不适应汴京里的气候,饭菜。” 赵煦吃完一个饺子,道:“说说卿家内心真实想法,朕要听真话。” 章楶知道,这些理由都是官面上的,真实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人无非是害怕,明哲保身,想要避祸了。 章楶沉吟再三,道:“官家,‘军改’事关国本,乃千秋大计,臣认为,须要谨慎小心,一步步来。我朝军制已有百年,去年以来的裁军已影响重大,臣请徐徐图之,对大略进行修改。” “千年大计?” 赵煦放下筷子,看着章楶,神色严正,道:“一千年?那算算是秦汉的时候了,不说始皇帝的野心了,单说历朝历代,考虑的搜是千年大计,但事到如今,哪有什么千年大计?太祖立国不过百年,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朕不要什么千年大计,朕只看二十年!” 第四百四十六章 憨 - 宋煦 - 官笙 章楶看着赵煦的表情,神情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他们虽然嘴里,奏本里说的是‘千年大计’,实际上考虑的也是现实情况,只是希望,这种现实情况,尽可能的长久。 赵煦面色不变,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国政,法度,纲纪,岁月变迁,连山河都能易转,又有什么能挡得住岁月冲刷?唐朝盛极一时,也不过区区三百年。这里就我们君臣,说句心窝子话,就说这大宋,这江山,它能姓赵到几时?” 这句话一出,章楶脸色骤变,猛的就要起身。 赵煦却一把按住他的手,双眸灼灼的盯着他,道:“该有的百年,千年大计,咱们不能丢,该做的得做。但不能因为一些自私,就圈固世人,禁锢天下。如果说哪一天,赵姓子孙,无能不肖,守不住江山,那也是他们的无能,退位让贤就是,这天下,终究是天下人的天下,我们不能太自私了。” 章楶脸色变化不断,心头震动无比。 他哪里能想到,赵煦会与他说出这般‘大逆不道’又发自肺腑的话! 这些话,他们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人,是万万不敢说,甚至不敢想的! 但是当今官家说出来了。 章楶挣扎从赵煦手里抽出手,跪在地上,抬着手,沉声道:“陛下之言,振聋发聩,臣一时不敢应对,还请官家容许臣思索再三。” 赵煦坐回去,点点头,注视着他,继续说道:“‘军改’确实突破了祖制,令你们不安,不奇怪。太祖以及开国元勋,深刻的目标五代十国的残酷,一直在谋求一种‘绝对安全’,世界上,哪里有绝对的事情?始皇帝何等的气吞山河,想要大秦千秋万世,结果呢?朕,不求我大宋千秋万代,甚至不求三百年,朕看二十年,谋五十年!” 章楶跪在地上,紧拧着眉头。 赵煦的话,给他冲击太大了,令他难以镇静。 赵煦看着他的表情,拿起筷子,慢慢的又夹起一个饺子,在嘴里咀嚼着,并没有再说话。 章楶跪在地上,这个在西北挥动数十万大军,两次大败西夏的枢密使,此刻脸上出现丝丝冷汗。 他承认赵煦的话有道理,但不止于有道理。还在于,作为大宋官家,这样掏心窝子的话说出口,作为臣子,还能说什么? 他脑海里不断转动着赵煦亲手修改的的‘军改大略’,很多内容,他依旧难以赞同,给予地方将帅兵权,削减制约,大幅度抬高武将地位,以及进攻性战略。 严格来说,大宋与汉唐有着极大的区别,从立国之初,就没有争霸的基因,最多想想幽云十六州,其他的,几乎没有什么妄念,哪怕是西夏,也是大宋半送出去的。 但眼前这位官家,有着勃勃、不可预测的野心! 章楶内心思索再三,道:“官家,军改大略,可否再修改一些?” “一字不改。”赵煦放下筷子,径直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还没跨过门槛,赵煦背对着章楶,道:“大相公那边,你劝一劝,实在不行,就军政分开,你主军,他主政。” 章楶面色有些硬,转过身,道:“臣恭送官家。” 赵煦径直走了,留下一盘有些冷的饺子。 章楶站起来,坐在椅子上,看着轿子,神色一片低沉,眸光闪动不休。 这是最后通牒了。 如果他还不能同意,军与政分开,撇开了章惇,兵部尚书许将是官家的心腹,他的权柄可能将大幅度削弱! 也就是说,‘军改’,势在必行,拦不住了。 就在赵煦离开机要房的时候,一个人进入了青瓦房,见到了正在值班的蔡卞。 种建中。 蔡卞看到他,有些疑惑,道:“你来做什么?” 种建中神情木讷,抬起手,道:“相公,官家来让我说服你,支持‘军改大略’。” 蔡卞还是莫名其妙,招呼他坐下,而后沉思着,道:“官家,让你来说服我?” 种建中点点头,木讷的脸上也有着疑惑。 种建中是边将,虽然有声名,但也就是‘有些’,还不在朝野大人物的眼里。 为什么,官家会让他来? 蔡卞百思不得其解,给种建中倒茶,道:“官家,有跟你说过什么?” 种建中一身常服,端坐着,道:“没有,陈大官就传了一句‘官家请种建中说服蔡相公,同意‘军改大略’’。” 蔡卞放下茶壶,坐下后,看着种建中,心头疑惑重重。 若不是在这青瓦房,蔡卞都怀疑有人在开他的玩笑了。 他仔细的考虑着种建中的话,却又分析不出其中的缘故,默默半晌,道:“你们武将,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种建中道:“下官没想法。” 蔡卞眉头一皱,道:“其他人怎么看?” 种建中面无表情一会儿,道:“下官不知。” 蔡卞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忽然心里一动,道:“你是说,他们没有任何反应?没人反对吗?” 种建中人高马大,似乎有些诧异的看了蔡卞一眼,认真的道:“下官真的不知道。” 蔡卞隐约明白了,眉头缓缓松开,道:“也就是说,这才入京的功勋,倾向于官家的‘军改大略’?大相公的一番动作起了反作用?” 蔡卞思考着,分析着,松开的眉头又皱起。 武将固然不能干预朝政,但在这种时候,他们的声音也极具分量。 蔡卞看了眼种建中,又看向机要房方向。 他知道赵煦去了机要房,章楶的态度,会发生变化吗? 如果章楶改变态度,他与章惇就会势单力孤,难以坚持下去了,或者说,坚持也没有意义。 可是,如果他们不同意,那么最终结果,会是他与章惇离开朝廷吗? 蔡卞想着,面沉如水。 这样的结果,太过可怕了,很可能会导致朝局再次崩塌! “蔡相公,你支持官家的‘军改大略’吗?”就在蔡卞心思浮摇的时候,种建中嗡嗡的声音再次响起。 蔡卞一怔,抬头看向种建中,深深拧起眉头。 这个人,是真憨吗?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不期而遇的挚友 - 宋煦 - 官笙 种建中就坐在蔡卞对面,能清楚的看到蔡卞的表情。 他笔直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没看到,等着蔡卞的回答。 蔡卞自然没办法回答他,他们反对‘军改大略’,虽然是明明白白,但却没说出口,是心照不宣。 种建中好似看不出来,也不懂其中的原委,就那么的坐着,直视着蔡卞。 “你先回去。”蔡卞说着,就继续忙着他手里的事情。 “蔡相公先回答下官。”种建中‘耿直’的道。 蔡卞没有理他,自顾的做事。 这一做事,就差点到天亮。 蔡卞忙的忘乎所以,种建中一动不动。 两人仿佛在对峙,又仿佛不知道彼此。 这时,王府。 他作为钦差前往江南西路,处理‘贺轶之死’一案,今天就得启程。 不说现在是右相了,单说朝廷这些大人物进出,尤其是长途跋涉,那要带的人与物,真的是太多了。 王存府邸上上下下,忙忙碌碌,他们收拾的东西,足以装满一大船。 陈浖来了,与王存并肩站在屋檐下。 陈浖因为在辽国的不畏生死的表现,引得朝野一片赞誉,前程远大,是工部尚书的有力人选,面上颇有些春风得意。 “相公,这一去,怕是起码要三个月啊。”陈浖笑着说道。 王存同样有些踌躇满志,道:“我这一去,工部就交给你了。” 陈浖一怔,连忙道:“政事堂定下了?” 王存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虽然没有明说,但你应该十拿九稳。苏轼,沈括都不会有多大机会的。” 陈浖心里一松,继而神色微沉,道:“相公,您这一去,京里可怎么办?” 朝局现在是风波诡谲,看似安静,实则诡异如深渊,陈浖心里没底,甚至是恐惧。 王存不在,他就是‘旧党’的领袖,是章惇等‘新党’暴力打击的首选对象了。 王存默默片刻,道:“没事,有官家在,章惇等人只能暗中来,还得掌握分寸。马上就要改元了,官家不会希望朝廷出事,明年,会是和气的一年。” 陈浖瞥了眼四周,走近一点,道:“‘军改大略’的事已经传开了,沸沸扬扬,争议特别大,很多人暗地里串连,想要借机弹劾章惇等人,相公,我们该怎么办?” 王存背着手,目视前方,淡淡道:“我知道你想问我的态度。我的态度,就是忠君。” 陈浖迅速品出味道,沉色道:“相公,‘军改大略’涉及兵权啊,地方上掌握兵权,这太可怕了,真要出什么事情,可要天塌地陷的……” 王存面不改色,道:“这天下是官家的,官家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你要明白,官家考虑的,绝对比我们深远,更何况,章惇等人在前面,我们不要急着表态。” 陈浖似懂了,笑着道:“相公说的是,将来要出事,那也是章惇等人来背锅,下官考虑不周了。” 王存没有解释什么,转而道:“没事你就多进宫,在官家面前多展现。工部的政务,你要撑起来,今年算是安稳渡过了,明年更为关键,计划一定要认真做好了……” 王存内心其实想说,他们要是不支持,那最先倒霉,被拿来杀鸡儆猴的必然是他们! 别说他的相位了,就是工部这个大本营都未必还能保得住! 陈浖倒是不清楚,认真的听着,记着,准备好好干,争取年前登上工部尚书宝座。 御街上,林希与来之邵并肩而行,走向宣德门。 来之邵叹了口气,道:“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林希一脸漠然,见来之邵忧心忡忡的模样,道:“你想说什么?” 来之邵踱着步子,看着皇宫方向,道:“官家给的时间已经最多了,我预感,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如果大相公还不肯点头……我听到一些不好的风声,官家主意已定,不会更改,如果大相公不能同意,可能……致仕。” ‘致仕’向来都是好听的说法。 但章惇‘致仕’引发的后果,绝对是山呼海啸,不可想象! 他是‘新党’领袖,事关‘改元新政’,他的离去,必然朝局崩塌,影响整个大宋! 林希漠然的脸色有了一丝凝重,道:“不会发生那种情况。大相公虽然秉性刚直,但分得清轻重,不会发生那种情况。再说了,官家也不允许那种情况发生。现在,就看这件事到底怎么转圜了。” 来之邵不敢大意,道:“官家现在威望蒸笼,必然不会轻易改变。又事关国社安危,大相公不敢轻易答应。两厢僵持,后果难料啊。” 林希刚要说话,忽然一个主事模样的人急匆匆跑过来,一脸急色的在林希耳边低声道:“尚书,苏家刚刚送来文书,说是苏东坡到京了。” 苏轼已经被削籍,按理说进出京城不需要再知会吏部,但他到底有些特殊,还是知会了。 林希神色不动,看向来之邵。 来之邵实际上已经听到了,他当即沉声道:“我让人拿了他!在这种时候进京,居心叵测,立刻解送去西湖!” 林希若有所思,道:“先放着,看看他想干什么。工部尚书空缺,他们是该跳出来了。” 来之邵还是不安心,道:“现在事多繁杂,一个个的跳出来,我总感觉要出事,真的不弹压一下,警告一下吗?” 林希冷哼一声,道:“翻不起浪来。走,先进政事堂,将‘京察’给定下来,改元在即,先做事,再考虑其他。” 来之邵嘴角动了动,摇了摇头,只能叹了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宋的朝局一片混乱,斗来斗去,没个消停。 章府。 章惇正在吃早餐,看着进门的苏轼,面色不动,更没起身。 苏轼飒然一笑,在章惇对面坐下,道:“不用奇怪,我就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章惇一向的神情严肃,拿起碗,给苏轼盛了一碗稀饭,道:“我熬的。” 苏轼拿起来喝了一口,笑着道:“还是二十年前的味道。” 章惇听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得也笑了。 他们曾经是挚友,一同游学,才华相当,友情源远流长。只不过到了中年,在施政理念上出现不可弥合的分歧,继而越走越远。 而今,两人又不期而遇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无形 - 宋煦 - 官笙 章惇与苏轼之间没有私怨,两人抛开政治,还是有很多可聊的。 苏轼坐在章惇对面,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章惇停住手,打量着苏轼,见他面色从容,潇洒随意,有种出尘之态,道:“你不适合官场。” 苏轼喝了口稀饭,郎然一笑,道:“我不适合,你章子厚就适合?我仕途坎坷,但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王相公在朝时,你饱受非议;王相公致仕,你处境堪忧;元祐初至官家亲政,你流放岭南七年。就算是现在,你一舒胸中抱负,酣畅淋漓了?” 章惇剑眉一挑,旋即道:“不谈政事。” 苏轼擦了擦嘴,道:“我听说,你们变法派内部,对你不满的声音日益增大,如果官家不再支持你,你能撑多久?” 章惇看着苏轼,忽然有些失笑的摇头。 苏轼也笑,道:“我知道你不是眷恋权位的人,但现在情势如此,你应该想办法全身而退了。” 章惇笑容一直在,拿起馒头,慢条斯理的撕着吃。 苏轼看着他少有的古怪表情,有些认真的道:“你应该知道眼下的情势,你必须要准备好,你应该清楚,如果你猝然致仕,会对朝局,对整个大宋造成多大的影响。” 章惇站起来,在边上的小炉子上的瓷锅里盛了碗热的,道:“你还要不要?” 苏轼看着他的背影,道:“我不是来求官,也不是来逼宫,朝局到了这个地步,你必须要有个妥善交代。” 章惇盛好,又坐回来,喝了一口,道:“谁让你来的?苏相公还是什么人?” 苏轼见他点破,坐直身体,道:“一些忧国忧民的人。但你应该清楚,没人希望我大宋乱套,你再怨恨他们,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章惇笑容更多,与苏轼对视,道:“你们错了。” 苏轼面色不渝,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章惇面容平静又严肃,道:“你们不了解我,更不了解官家。官家绝对不会允许你们想象的那种情形出现,我也不会,所以,我不会走。” 苏轼沉色,继而就道:“官家矢志强军,你软硬不吃,朝野已风声鹤唳,你打算怎么做?” 章惇吃的很慢,看了眼外面,道:“回去告诉你们那些人,他们不会得逞的。也别想着回来了,如果他们继续见缝插针,四处乱跳,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苏轼皱眉,他知道,章惇没有开玩笑,还是问道:“你到底想要怎么做?如果你走,章楶也得走,政事堂,枢密院都走了,朝局怎么办?” 章惇擦了擦嘴,道:“我说了,你们想多了。既然回京了,就留下吧。给他们写信,都老实点。” 苏轼越发看不懂章惇,见他站起来要走,肃色道:“你要做什么?” 章惇没回答,径直出了门。 轿夫已经准备好轿子,护卫都在等着了。 苏轼看着他的背影,不断的拧眉。 ‘君臣相争’朝野传的沸沸扬扬,苏轼知道,了解的自然更多,深知其中的凶险。 章惇还没大门,忽然间一个政事堂小吏急匆匆跑过来,道:“大相公,宫里的消息,皇后娘娘要生了。” 章惇与他身后的苏轼几乎脸色齐变。 孟皇后的身份非同一般,错综复杂,她要是生下儿子,那就是嫡长子,几乎是注定未来大宋的君主! 章惇神色微沉,道:“坐我的轿子,一起进宫。” 苏轼肃容点头,跟着章惇进轿子。 这时,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宋高层,各相公,尚书等都蜂拥入宫,哪怕王存也暂停行程,赶入皇宫。 仁明殿外。 赵煦背着手站着,一脸的紧绷,双眼都盯着紧闭的房门。 他边上,朱太妃,赵佖,赵似,赵佶,赵幼娥等一大群人围着。 朱太妃比赵煦还紧张,双手紧握在一起,伸着头,四处张望。 门内,孟皇后的痛苦叫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 赵煦一动不动,内心焦躁不安,恨不能冲进去。 几个小家伙也绷着脸,完全不敢乱动,一声没有。 章惇,蔡卞,章楶等人赶过来,行了礼,就站到了一旁,目光也看着房门。 里面是当今皇后在产子,一旦是皇子,将对朝局以及未来的大宋,有着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影响。 苏轼是唯一一个不在朝的外臣,此刻紧锁眉头,一语不发。 后面来的人就少了,大部分是重臣,孟唐是个例外。 “啊……” 孟皇后的惨叫声透过门传出来,令所有人揪心。 朱太妃见赵煦一直绷着脸不说话,情知他紧张,一只手按着赵煦的胳膊,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赵煦勉强的挤出了一丝微笑,还是一个字蹦不出。 朱太妃回头看了眼,见一干大臣也是紧张不已,一个字没有,道:“你去远一点等,离的近不吉利。” 赵煦可不信这些,拉着朱太妃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您先坐。来人,搬椅子来,所有人都坐下……” 赵煦话音未落,就看到门打开了,一个产婆端着一大盆血水出来。 赵煦一下子就紧张了,迈步向前,朱太妃一拉拉住他,道:“别乱动,你进去产婆们会吓坏的。” 赵煦一脸难受,只得转身又坐下。 耳边都是孟皇后的痛苦喊叫声,赵煦怎么也镇定不下来,坐在六神不定,转来转去。 蔡卞,章楶等人对视着,没有上前。 他们这些外臣,在这个时候,不能说话。 章惇抱着手,转头环顾一圈,见着苏轼,忽然上前与赵煦低声道:“官家,臣建议,工部尚书一职由苏轼接任。” 赵煦正焦急不安中,听着就道:“准了。” 章惇顿了顿,道:“官家,是苏轼。” 赵煦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瞥向苏轼,稍稍沉吟,道:“好。” 苏轼虽然是‘旧党’,却是‘旧党’的蜀党分支,一直被排挤在朝廷之外。他要是入主工部,就能进一步收拢‘旧党’势力了。 章惇见赵煦清楚答应,又道:“臣建议,‘军改大略’由兵部主导,折可适,郭成,种师中分驻北方三路。京中大营,分别由宗泽,楚攸,种建中为主将。” 这与赵煦想法差不多,赵煦嗯了一声,强力撇开孟皇后的惨叫声,侧头与章惇低声道:“可以。暂时不要强行合并各路,实际运作,以十三路为用,合理划分。力争三年时间,将军队规模控制在六十万左右,抛开不必要的包袱,将军费支出,控制在合理范围。军队是维护我大宋最重要的基石,不可大意,必须谨慎小心。枢相,王相公那边基本没问题了,各路将帅问题也不大,朝廷这边,你来办。” 章惇躬着身,道:“是,臣明白。” 赵煦点点头,再次看向孟皇后的门,神情焦急忐忑。 章惇站起来,缓缓后退。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众人一直注视着,好奇章惇在这个时候,到底与赵煦说了什么。 谁又能想到,令朝野纷纷扰扰,剧烈不安的‘君臣相争’,就在这样的场合,君臣之间,三言两语的化解于无形。 苏轼还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第四百四十九章 瑞兆 - 宋煦 - 官笙 虽然大家都好奇,但孟皇后的痛苦叫喊萦绕在耳旁,没人在这个时候多嘴。 赵煦坐立不安,几次想要上前,都被朱太妃给拉住了。 赵似与赵佶,赵幼娥环绕在赵煦边上,三个平时捣蛋的小家伙,这会儿也异常的老实。 朱太妃紧握着双手,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皇子,皇子,皇子……” 她虽然不掺和政事,却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宫里宫外都被牵扯,复杂难言。孟皇后这一胎如果是男孩,一定能够安定朝野不少人的心思。 国有储君,天下安稳。 产房的门开开关关,血水一盆有一盆,看的人揪心不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孟皇后的喊叫声突然停了。 赵煦心里一突,双眸猛的一睁,直接冲了过去。 朱太妃一把拉住他,双眼紧盯着门,屏住呼吸。 赵煦没经验,她有,他们身后的不少人也都有,此刻都注视着产房。 赵煦似也反应过来,停住脚步,心跳如雷。 “哇……” 漫长等待中,终于响起一声哭声,接着就越来越大。 “好好好,生了,生了……”朱太妃欣喜不已,转头与赵煦道:“你不能进去,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朱太妃迫不及待,话没说完就向前走。 赵煦想跟着,陈皮拦着他,低声道:“官家,不吉利,而且里面也不方便,再等等……” 赵煦想了想,停住脚步。 朱太妃还没进去,产婆就出来了,抬着手,激动的道:“恭喜太妃娘娘,贺喜太妃娘娘,恭喜官家,贺喜官家,是皇子……” 赵煦听着,哪里还能忍得了,一把推开陈皮,甚至比朱太妃还先一步,跑进了产房。 朱太妃喊不及,只得跟进去。 外面的文武大臣都听到了,各有表情。 孟皇后生了嫡长子,对现在的朝局以及大宋未来的影响,将无可估量。 王存最是高兴,不管孟皇后是否掺和朝局,只要她是皇太子的亲娘,那他们‘旧党’怎么都不会覆灭,早晚都有复来的可能! 章惇,蔡卞等人只是神色动了下,便没有其他表情。 他们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固然因为皇子出生,孟皇后地位凸显,但只要官家在,一切还都在可控范围内。 后面的各尚书等,同样各有心思,只不过不喜形于色。 苏轼表情好像松了口气,眼神带笑。 孟唐则是一脸开心之色,为他姐姐顺利生产而欣喜。 他们都没有动,静静等候着。 产房内。 侍女在给孟皇后擦汗,换衣服,四周都是血腥气,刚刚生出的孩子在水盆里哭喊。 朱太妃直奔孩子,欣喜的与产婆说话,交代怎么照顾孩子。 赵煦仔细看了眼,见小孩子没什么事,转向床边的孟皇后。 孟皇后头发都是湿的,脸色苍白,虚弱。 赵煦在一旁坐下,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圣人,辛苦你了。” 孟皇后缓了一会儿,勉强的笑着道:“官家说,生孩子是人生最伟大的事情,臣妾做到了。” 赵煦用力握着她的手,道:“嗯,很了不起。” 孟皇后笑的有些勉强,目光向赵煦身后看去。 赵煦会意,转头道:“母妃,将孩子抱过来吧,圣人想看看。” 朱太妃正在给洗好的孩子包裹衣物,听着就抱起来,来到床边,放到孟皇后边上,笑着道:“孩子很健康,放心吧。” 孟皇后尽力的侧身、转头,看着身边露出小脑袋,闭着眼的小家伙,抿了抿嘴,似有些无辜的道:“有些丑……” 朱太妃一愣,旋即笑了起来,道:“你不懂,小孩子刚生出来都这样,等长一点就好了。跟你说,官家刚出生,也很丑。” 赵煦瞥了眼四周似乎忍笑的产婆与婢女,咳嗽一声,道:“行了,今天朕高兴,你们笑吧,不怪罪。” 产婆,婢女似乎没忍住,都笑了,连忙又低头转身去做事情了。 孟皇后一只手在孩子脸上,衣服上慢慢游走着,看着孩子,脸上都是一种母爱的光辉之色。 赵煦也是第一次有孩子,看着静静睡着的小家伙,心里也有种难以言说的古怪感觉。 似乎,一直漂泊不定的心,有了一种归宿感,安稳了不少。 ‘成熟?’ 赵煦心里忽然自语,都说男人成家就等于成人。 朱太妃一把推开赵煦,道:“你到外面去,我跟皇后说说话。” 赵煦见孟皇后衣服都没换好,他冲进来有些唐突了,站起来,笑着道:“行,母妃照顾一下圣人,我去去就来。” 朱太妃哪里管他,坐下后,就与孟皇后说起了育儿经。 孟皇后抿着嘴,认真的听着。 两个女人,似乎完全不管赵煦了。 赵煦又看了几眼,这才出门。 赵煦一出门,没看望眼欲穿的群臣,直接道:“陈皮,对于有功的产婆、侍女、黄门,重赏!” “是。”陈皮笑着应着。 “谢官家。”听着的产婆,宫女等大喜,纷纷躬身。 赵煦摆了摆手,来到章惇等人身前,朗声道:“圣人产子,普天同庆,走,去垂拱殿,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这是皇嫡子,自然要好生说说,何况孟皇后的身份还很特别。 “恭贺官家。”一群人抬手。 赵煦摆了摆手,转向垂拱殿方向。 到了垂拱殿,赵煦坐在椅子上,犹自兴奋,道:“所有人都坐,坐下说,陈皮,上茶。” 一大群人纷纷谢恩,一番忙碌后依次坐下。 赵煦喝了口茶,环顾十多人,笑着道:“这第一件事,自然是取名,朕取了几个,你们待会儿看看。第二,朕要大赦天下。第三,公布改元的事,绍圣!朕绍之于父,朕也希望皇儿绍之于朕。” 坐着的群臣,一片静谧。 鸦雀无声。 取名自然没问题,皇嫡子取名,自然不能随意。大赦天下也没问题,皇帝大功归来,理所应当要大赦天下,皇子出生反而不那么重要。 但是第三个:朕绍之于父,朕也希望皇儿绍之于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官家,这就要立太子了吗? 章惇,蔡卞等人似乎始料未及,没有说话。 王存等人则有些惊喜,不断的四处目视他人。 赵煦似乎恍若未觉,满面笑容的继续着道:“皇子出生,是瑞兆!‘新法大纲’与‘军改大略’,要尽早完成,做好准备工作。明年,咱们君臣要齐心协力干事业!另外,对于军爵以及封赏的事,基本无碍了。三天后颁布,五天后,紫宸殿封赏群臣!” 第四百五十章 考量 - 宋煦 - 官笙 对于赵煦的话,群臣悄悄对视。 他们还不知道,赵煦与章惇已经将所有事情定下,根本没有外界揣度的那么剑拔弩张。 赵煦也不管这些人想什么,确定了事情,交代几句,就又回转仁明殿。 蔡卞瞥了眼章楶,见他无动于衷,情知雨过天晴,心里松口气,与章惇道:“大相公,嫡皇子出生,天下当恭贺,官家说大赦天下,应当尽早拟定名单。” ‘大赦天下’,基本上就是除了‘不赦之人’都要赦免,但从元祐初以来,降罪的文武官员太多了,‘旧党’清洗‘新党’,‘新党’掌权又清算‘旧党’,这其中有太多无法言说的龌龊。 章惇回过神,环顾众人,道:“政事堂议事,枢密院参与,苏东坡也来。” 苏轼一怔,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他。 政事堂三相,加上枢相章楶,以及五部尚书,外加一个苏轼,一大群人出了垂拱殿,转向政事堂。 今天注定是事情很多的一天。 赵煦到了仁明殿的时候,陈皮送来了一份奏本,是政事堂为赵煦这个儿子拟定的名字。 赵煦坐在孟皇后边上,看着熟睡的小家伙,翻开奏本,与孟皇后笑着说道:“诸位卿家为咱儿子取了不少名字,我念念,你听听。” 孟皇后很疲倦,但没有睡意,微笑着嗯了一声。 赵煦看着,道:“第一个,是杶。有芽,意为初生,隐含了成长,包容等。” 孟皇后眨了眨眼,没说话。 赵煦看了他一眼,又道:“第二个,是柏。是贞德,模范之意,又有坚强,圣德之延生。” 孟皇后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赵煦便接着说道:“第三个是标……第四个是柘……第五个是桓……第六个是栾……总共就这六个了。” 孟皇后听完,抬起头,看着赵煦道:“官家,取的是什么?” 赵煦合上奏本,看向边上的小家伙,道:“朕取的是‘权’,权者,谋变也,智必知,明轻重,不依常规,兼明通达……” “赵权……” 孟皇后嘴唇轻动,双眼发亮,抬头看向赵煦道:“官家,就叫权吧。” 赵煦笑着,看向襁褓里的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听到父母说话,睡梦中嘴角居然有笑意。 “好。” 赵煦轻轻按着襁褓,端详着小家伙。 血脉相连的感觉很奇妙,他现在还是难以平静,儿子,孩子,情绪中充实又满足。 孟皇后一只手也在打理着,轻声道:“官家,刚才娘娘说……” “叫母妃。”赵煦纠正道。 孟皇后似乎没有多想,道:“母妃说,想将孩子放在她那养一阵子,臣妾答应了……” 赵煦看向孟皇后,稍稍沉思,转头看向陈皮,道:“宫里还安静吗?” 陈皮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说道:“官家、娘娘放心,宫里一定安全,小人有脑袋保证,小殿下绝对安然无恙!” 孟皇后轻笑一声,道:“官家不要为难陈大官,母妃的意思,是担心我第一次生孩子,照顾不周到,替臣妾暂且照顾着。” 赵煦目光微微闪动,想着历史上后宫里的那些龌龊事,这是他儿子,决不容许任何人谋害。 当即道:“将宫里再调整一下,人手再削减一些。仁明殿,庆寿殿都做些调整,御书房,尚衣监等,都要认真筛查。你晚上亲自见林尚书,那些不安稳的人,给朕打发的远远的!” 针对‘旧党余孽’的行动,在朝野从来没有停止过,孟皇后以及她所生的孩子,可以清晰预见,很可能会引发一波反弹高潮,赵煦这是未雨绸缪了。 陈皮明白了赵煦的认真,心里又惊又怕,躬身道:“小人领旨。” 赵煦轻拍着身前的小家伙,道:“去母妃那也好,母妃养育了我们三个孩子,都长大了,朕也放心。” 现在孩子的存活率,真的是太低了,能不能长成,人力着实有限,几乎全凭天意。 “臣妾也是这样考虑的。”孟皇后轻声道。 赵煦余光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道:“你暂时也搬去庆寿殿,等孩子长一点了,再搬回来。” 孟皇后双眼一亮,又有些犹豫。她毕竟是中宫皇后,搬去太妃的寝宫,怎么对外解释? 赵煦摆了摆手,道:“就这么决定了。” 孟皇后抿了抿嘴,这才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政事堂的会议正在进行。 章惇坐在首位,看了眼身前的手札,沉声道:“今天,说几件事,以消弭朝野的争论。第一,官家的旨意,‘军改’由兵部主导,枢密院协助。” 还不知情的人神色微震,不断的审视着章惇的表情。 他就这么同意了?涉及兵权,那可是颠覆性的改革,可能留下无穷祸患的! 章楶没有说话。 众人余光扫过他,又看向王存。 王存面无表情。 一群尚书等这才会意,官家不动声色间,已经摆平了这些‘障碍’。 苏轼坐在这个地方,有些不适应,感觉着会议的凝肃,以及章惇的话,不断的拧眉。 这个会议,完全不是他熟悉的方式,没有争论,争吵以及无休止的扯皮,十分的‘冷清’。 章惇抬头看了眼众人,道:“第二件事,明年改元,要推出更多的‘新法’。第一,事关田亩,这个最为复杂,各部要加紧商议。第二,赋税,包括税种,税制,以及税务机构,权责等等,要进一步推进。第三,是吏治,有关‘京察’要有结果。对于各路府州县的体制,权责,要明确,责任到人,打击腐败,务实高效……” 尽管赵煦明确了‘不全面复起新法’,但各种‘新法’还是要复来,只不过,相比于神宗时期的大搞大建,赵煦的改革有序,稳妥,目标准确,力道集中。 在场的几乎都是老熟人,除了苏轼之外,对这些都很清楚。 王存默默听着,没有出言。 他哪怕成了右相,在朝廷中依旧没有多少发言权,尤其涉及‘新法’,他更不能出声。否则,迎来的不止是章惇等‘新党’的强力打击,还有引起宫里的不满。 他现在是真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恨不得飞出京城,躲开这个漩涡,静观风向。 章惇在布置任务,都是大体的,所以众人只需听着,无需说什么。 等说了好一阵子,章惇抬头看向众人,道:“暂且这些,你们做好呈上来,政事堂过目,完善后,呈送官家御批。关于封赏的事,不宜再拖,过几天,紫宸殿大议,各部要做好准备工作,安抚好众位功臣,务必照顾全面,不能令功臣留怨。另外,工部尚书,我提议由苏轼接任。” 这一次,众人忽然一震,有些僵硬的脑中开始飞速转动。 ‘军改’由兵部主导,枢密院协助,看似没问题,实则大有问题,内核就是:军改主动权由枢密院转到了政事堂,简而言之,到了章惇手里! 苏轼接任工部尚书,这里面,有着怎样的考虑? 第四百五十一章 开议 - 宋煦 - 官笙 苏轼的‘蜀党’本质上是反对变法的‘旧党’,但又有些特别。 ‘旧党’主要分做三个派别,蜀党是其中之一,影响力还比较大,除了苏轼,吕陶等人外,还有一个苏辙。 苏轼的亲弟弟,这个人的官一路做到了三司使,三相之一,可以想见蜀党的影响力。 偏偏蜀党的精神领袖苏轼又不容于‘旧党’,当然,更不容于‘新党’,因此这么多年,他是一贬再贬,甚至贬到了前所未有的海南岛,连苏辙都护不住! 这也将苏轼,渐渐演变成了某种‘中间派’,政见也趋于‘中间’。 在座的都是心思通透的人,一时间想了很多,目光多在王存,苏轼身上流转。 苏轼面沉如水,他哪里能想到,他来递句话,居然就被牵扯进去了。 他此刻内心挣扎,他不想再卷入朝廷是是非非中,可嘴巴张不开,在一众的眼光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的默认了这件事。 章惇见苏轼不说话,也不意外,刚要说话,就看到裴寅从外面快步进来。 他来到章惇身后,递过两封书信,低声道:“大相公,李夏以及辽国的使臣到了。” 章惇打开手里的书信,一封是李乾顺写的,一封是辽国兵部尚书所写,还都是给他的。 章惇剑眉倒竖,打开看去。 李乾顺的的书信,是一封非正式,又貌似请罪,认真研究又好像都是废话的‘请罪信’。大概意思,就是没有得到赵煦的允许私自调兵助辽,是他不对,请赵煦宽宥,希望能够将西平府,也就是灵州归还,字里行间还有威胁的‘以边境安危、长久计,望请斟酌’。 章惇直接扔到一旁,看向萧天成的。 他与萧天成见过几次,知道这个人是个理智的人才,面色多带了几分认真。 萧天成的书信里,表达了对‘互市’的赞同,表态会尽力促成,希望宋国这边,能够在辽国平乱的事情上,‘知分寸,晓进退’、‘不做一时之算计’。 章惇冷哼一声,直接全都扔到一边,语气冷漠的道:“官家那边也收到了?” 裴寅躬着身,道:“是应该更早一些。” 章惇双眸森然,道:“不能拖了!得尽快召开封赏大会,各位将帅,要尽早归位。李夏,辽国那边,得继续施压,否则还真当我大宋是区区两封信就能随意威胁的了,可笑!” 众人虽然没看到信,但也能猜到一二。 作为兵部尚书的许将,道:“大相公,事不宜迟了。” 章惇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紫宸殿大议之后,枢相,你带着折可适,郭成,种建中去见官家,有些事情,要告诉他们。李夏不足为虑,但也不能小视。辽国,胆敢乱来,放手去打!” 众人心头一沉,暗自拧眉。 章惇脾气向来刚直,神宗皇帝对李夏的讨伐,有很多是章惇极力坚持的。 只是,对辽国开战,他们心理上有些接受不了。澶渊之盟,是宋人心头上永远抹不去的阴影。 章惇没有任何废话的意思,站起来,道:“该说的都说了,离过年没几天了。江南西路的事要了结,开封府试点要总结,京察要有结果。明年各项不熟要准确到位,按时按点完成,决不可拖延!” 一众人齐齐起身,抬手道:“下官等领命!” 章惇转身要走,忽然又道:“苏东坡,跟我来。” 苏轼正一肚子疑惑,应着就跟向他。 蔡卞收拾东西,看向梁焘,道:“梁尚书,你也来一下。” 随着大宋钱粮的剧烈运转,掌握钱粮的户部尚书,越发得到凸显。 “是。”梁焘道。 章楶与许将对视一眼,两人默契的走在一起。 ‘军改’如果由兵部主导,那枢密院就不自觉的被削弱了,尽管枢密院的权职一直是‘调兵’。 其他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说着事情,出政事堂。 王存神色松缓,面带微笑,独自一个人走着。 他现在的心态最为复杂,有轻松写意,也有些担忧。 轻松写意,大部分来自于孟皇后生的是儿子,不管怎么说,孟皇后也是高太后定的人,身上的烙印是洗不掉的。他们‘旧党’的身份,必然会在无形中拔高,更为凝聚! 担忧虽然少,却也有,那就是苏轼入主工部。 苏轼以及他背后的‘蜀党’的政见,令‘新旧’两党不喜,他入主工部,必然会削弱‘旧党’在工部的势力以及在朝廷的地位,还会分化整个‘旧党’。 在鸿胪寺一直焦急等待的‘伐夏之役’的武将功勋,得到消息,也算是松了口气。 朝廷的争斗最为残酷,他们还是希望能尽早离京。 总之,赵权的出生,无意中,平复了朝野的暗涌。 过了几日,随着封赏临近,朝野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封赏,是最能激励朝野士气与民心的。 在开朝的前一日,赵煦率领百官,祭祀宗庙。 在一番复杂的仪程后,李清臣读者祭祀诰文,赵煦老老实实上香,朗声宣示,告慰先祖。 接着,赵煦下旨,在御街为章楶新建了一座雕塑,雕塑就在宣德门不远处,高达巍峨,下面的铭牌,清晰的记录着生平,功勋,尤其是还有一排显眼的字迹:太子太傅,浦成侯,食禄一千五百石。 这座雕塑早就在修建,只不过立起花了些时间。 赵煦带着众臣,看着雕塑,朗声道:“唐有凌烟阁,我大宋也不遑多让。这条御街,朕愿为所有功勋立碑刻录。武将下马,文臣落轿,哪怕是朕也得步行,以感念功勋!” 群臣以及围观的百姓,莫不震撼。 待到紫宸殿开朝,封赏群臣。 紫宸殿太小了,站的满满当当,几乎人挤人,没有半点空隙。 赵煦穿的无比正式,端坐的威严庄重。 陈皮站在丹陛上,拿着圣旨,长声道: ‘朕绍膺骏命:昔李氏叛逆,据西北抗王命,割据土地,糜烂生民……将及朕躬,朕不得已,率兵讨伐,身亲战阵,赖天地祖宗之灵,平息李乱。尔诸奉天征讨将士,卧雪眠霜,栉风沐雨,百战百胜,万死一生……仰及太祖皇帝开国功臣,赏赐等第,参酌得宜,论功搞下,定尔爵赏。朕不敢私,在尔诸将,亦自知之……’ 第四百五十二章 人浮于事 - 宋煦 - 官笙 “今封尔章楶为枢密使,一等功勋,特进龙图学士,浦城侯,食禄食禄一千五百石,世袭三代;今封尔折可适为神策军总管,二等功勋,敏成侯,食禄食禄一千石,世袭三代。今封尔郭成为锐健军总管,二等功勋,卫海侯,食禄八百石……” 陈皮读着圣旨,没空看向下面的群臣。 倒是赵煦,正襟危坐,居高临下,将一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章楶,折可适,郭成等跪在地上,穿戴整齐,认真的听着旨意。 章惇举着板笏,神情严肃认真。 蔡卞神色不动,仿佛没什么表情。 王存不在,蔡卞后面是礼部尚书李清臣,他脸角有些硬,表情凝肃。 后面的林希漠然着脸,许将倒是从容一些,来之邵紧拧着眉头,苏轼手里的板笏颤动,似乎随时都可能冲出去,大喊‘反对’。 其他的朝臣举着板笏,听着枯燥,漫长的诏书,不断的悄悄对视。 ‘军改大略’还没有正式颁布,但在场都已经参与审议,他们不同的反对声,在最高层的坚定意志中被压制了。 太多的人忧心忡忡,对‘兵权’的放松,可能会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诏书很长,陈皮还在读着。 越来越多的武臣陆续下跪,接领旨意。 他们都被加官进爵,爵位,官职,荣誉,钱粮,田亩等赏赐无数! 足足半个时辰,陈皮才接近读完:“皇天后土,至诚以真,望卿不负,朕也感念。钦此。” 章楶领头,折可适,郭成,种建中,宗泽等抬起板笏,又拜下,沉声道:“臣等领旨,拜谢陛下皇恩。” 赵煦一挥手,朗声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一众人再谢,起身退到一旁。 到了这里,赵煦才算志得意满,笑着说道:“有功必赏,大功大赏!另外,朕在说一点,一年之内,朕对弹劾这些功勋之人的奏本,一律留中。” 朝臣隐约有嗡嗡声,转瞬又消失,没人说话。 赵煦的意思很简单,在这一年内,这些人获得了‘免罪赦免’,除非是谋逆等重罪,基本上不会动他们了。 武将的地位,进一步被拔高了。 赵煦扫过众臣,道:“各种赏赐,要在年底之前到位,待会儿大宴,明日朕为一些卿家送行。‘绍圣军改大略’以及‘绍圣新政纲要’,要在年底之前准备好,明年改元,第一时间发布。” “臣等领旨。”章惇等抬起板笏,躬身应和。 这些,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赵煦见他们没有跳幺蛾子,瞥了眼陈皮。 陈皮上前一步,道:“退朝。” 陈皮声音落下,赵煦就起身了。 这是下诏封赏,待会儿还有大宴。 “臣等恭送陛下。” 赵煦径直出了紫宸殿,并没有回福宁殿,而是去了庆寿殿。 朱太妃这会儿正在忙着什么,看到赵煦进来,就嗔怪道:“你一个官家,该忙就去忙,总是往我这跑做什么……” 赵煦嘿然一笑,道:“母妃这是哪里话,我这是来看您来了,怎么还不高兴了……” 朱太妃哼了一声,却又笑着道:“权儿在睡觉,皇后也睡着了,你脚步轻些。” “诶好。” 赵煦应着,快步转向后殿。 赵煦进门之前就脚步放轻,远远就看到孟皇后侧躺在床上,床边放着摇篮。 赵煦压手,示意宫女不用动,悄步走过去,看了眼孟皇后,就盯着小家伙。 小家伙比几天前圆润了不少,笔润润泽,光滑啊,不时吧唧嘴,很是可爱。 赵煦蹲坐在边上,给小家伙盖了盖被子,神情很是满足。 孟皇后悄悄醒过来,看着这一幕,神情静谧,眼角眉梢,带着丝丝笑意。 赵煦抬头也看到她了,想了想,脱掉外套,低声道:“朕也躺一躺。” 孟皇后瞥了眼外面,道:“结束了吗?” 赵煦已经上床,躺到了里面,支着头,看向小家伙,道:“还没有,先歇会儿。” 孟皇后没有说话,招手叫过来一个宫女,轻声道:“熬一碗鱼汤来。” “两碗。”赵煦道。 宫女应连忙应着,无声的快步出去。 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小眉头皱起,手脚动了下。 赵煦与孟皇后,两人几乎同时伸手,在小家伙的衣服上轻轻拍了拍。 小家伙吧唧一声,又安静的睡了。 赵煦与孟皇后相视一笑。 这时,群臣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外廷,政事堂,青瓦房等到处都是人。 他们在等着晚宴,也在商讨着各种事情。 林希与御史中丞黄履谈论着‘京察’的事,京察是对全国官员的全面考核,既然是考核,必然有奖惩,可一旦公布,动作太大,还需要稳妥的手段应对。 户部尚书梁焘,侍郎吴居厚在与蔡卞说话,主要是针对税务改革,还有转运司的处置。 这两年各地拖欠朝廷的钱粮越来越多,转运司因为地位下降,也不那么用心了,各处不断涌出亏空。 刑部尚书来之邵与大理寺少卿刑恕在讨论着‘司法’问题,涉及大理寺的下沉,以及刑部与大理寺的权职关系等等。 其中,还有明年要进行的‘大赦’。 而新任工部尚书苏轼,正在章惇的班房,一脸的凝重。 苏轼坐在他对面,手里是一份公文,盯着章惇道:“工部去年花费了八百万贯,用来通衢,治河,修筑官道,桥梁等等。明年的预算是一千三百万贯,加入了针对田亩河渠的整修,我想问一句,这些钱粮,真的用到实处了吗?朝廷能负担得起吗?” 章惇身前摆着两道公文,一个是‘武侯爵位’,一份是‘军队俸禄定制’。 章惇没有打开,喝了口茶,道:“有没有用到实处,这是工部的主要责任,你应该问王相公,或者工部的同僚。至于朝廷,我吵闹每年税赋八千万贯以上,区区一千多万贯,怎么会负担不起?” 苏轼沉色道:“大相公,何必打这些机锋,下官无私心,也不是要为难您。” 章惇神色一贯严肃,道:“朝廷往年支出的大头在军队上,官家亲政以来,一直在着力削减军队以及无用支出,加上对冗官的裁剪,以后几年,每年少说也能省出个一千万贯,加上官家北伐李夏,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区区一千三百万贯,对朝廷没有任何负担。” 大宋朝廷不缺钱,加上领土较小,土地富庶,没有什么大灾大难,之所以积贫积弱,简单两个字就能概括:折腾! 大宋上上上下下,变着法子折腾,硬生生将一个富庶的国家,折腾成不堪重负。 苏轼没有罢休,道:“这些钱粮,真的用到了实处,还是说,与过去一样?” ‘过去一样’的意思,就是,朝廷往年也会拨下大笔钱粮,这些钱粮,被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当做了‘福利’,根本没有落到实处。 也就是所谓的‘人浮于事’,百姓与士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第四百五十三章 共识 - 宋煦 - 官笙 章惇目光深邃,静静的看着苏轼。 这个他曾经的老友,而今是真的渐行渐远,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章惇看了眼外面,似乎章楶的身影闪过,拿起茶杯,刚拿开盖子,道:“一不一样,你暂且不要急着下定论。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我们都会很忙,你要尽快熟悉政务。你那些闲情逸致收一收,少些游乐,多做些事情。还有,你在西湖修堤,高歌吟唱就罢了,入了朝,心思多放在政事上。” 苏轼神情越发凝重。 这个是他青年时期的至交,曾经一同游历求学,算是半个师兄弟。而今,曾经被欧阳修等人看重,认为才华与他齐平的人,渐渐沉沦在官场,不见丝毫曾经的风华了。 苏轼心头感慨万千,最终叹了口气,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章惇这才喝了口茶,道:“让你来的人是个高人,看的很清楚,不必问我。我章惇并非不能容人,何况你们这些人是做不成事的。你是,王存也是,将来我赶走你们,会有足够的理由,天下人纵然不喜,却又怪不得我什么。” 苏轼面色不自然,旋即沉色道:“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们?” 章惇放下茶杯,道:“割地卖国,不忠君,构陷朝臣,排除异己,结党营私,任人唯亲,培植私人,谋害忠良……这些,你们哪个没有做,哪个没有做的堂而皇之,理所当然?” 苏轼脸角绷直,道:“斯人已逝,大相公何必翻旧账。大相公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是我?” 章惇又瞥见门外章楶的衣角,索性就道:“因为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新法’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能用的力气,我都要用。你们这些人能帮我不少忙。我知道你们也会帮倒忙,倒忙也是忙。” 苏轼早就见识了朝廷勾心斗角的险恶,当年在神宗朝他因为几首诗,差点死在御史台,却没想到,章惇没有阴谋诡计,直接摆出了阳谋,笃定他们会犯错! 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苏轼心头难受,暗自叹了口气,站起来,抬手道:“多谢大相公直言相告,下官告退。” 章惇看着苏轼的表情,又拿起茶杯喝茶。 苏轼这一拜,就真的是划清界限,两人分属上下,私情了了。 苏轼神情怅然若失,心里空荡又压抑的出了青瓦房。 章楶随后迈步而入,坐在原本苏轼的凳子上,道:“你与官家怎么说的?” 章惇收拾起桌上的两道公文,道:“官家昨夜找过你,我知道了。” 章楶神色沉吟,章惇的意思很清楚,既然官家找过他,他肯定不能继续反对了,官家有这个能力说服他的。 片刻之后,章楶道:“兵部隶属于政事堂,由你管控,倒也不至于失控,我现在担心的各路行军经略、总管的人选。” 章惇面色严肃了一些,眸光有些冷,道:“这些,我心里有数,官家想必也多有计较,你不用太担心。我反而有些担心夏辽了,他们可能忍不住了。” 章楶神色倒是轻松,道:“这一战虽然赢的有些侥幸,却也说明,我大宋能打,辽国内部纷乱不已,真要打一场国战,也未必会输。” 章惇摇了摇头,道:“先南后北,这是官家与我们定下的大略,辽国那边还需安抚一下。这样,先礼后兵,明年,你在辽东路搞一次演练,另外,李夏那边,再施压,要李乾顺明确表态,到底站哪一边!” 章楶道:“这些事我不管,北方暂定为三路行军,郭成,折可适,种建中分为是行军总管,官家与我透露,非战时,暂不派经略。” 章惇神色沉思,道:“也可,年后再说。” 章楶见章惇没有意见,就转移话题道:“苏轼不适合为官,任由他在西湖畅游不是更好?” 章惇少有的沉默了。 章楶作为章惇的堂兄弟,两人从小到大,尤其在仕途上沉沉浮浮多年,最是了解,情知章惇严肃的外表下,是重情重义之人,苏轼,怕是让章惇有些难受。 这时,政事堂外的一个走廊里,蔡卞与工部侍郎陈浖正在‘散步’。 蔡卞见陈浖面无表情,难掩失望与愤怒的表情,忽然一笑,道:“怎么了,不甘心?” 陈浖在辽国上京悍不畏死,丝毫不堕大宋威严,着实令人意外又惊喜,朝野,包括赵煦都十分赞许。 这样一份荣耀,按理说,足以将他送上工部尚书宝座。 偏偏,章惇不动声色间,就定下了苏轼。 陈浖没有掩饰什么,抬起手,道:“下官心里是有些不服。苏东坡说好听些是清高自傲,卓尔不群;不客气的说,他不通俗务,半生碌碌无为,敢问蔡相公,他苏东坡,可有半点功绩?” 蔡卞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想不起苏轼有什么功业,不由得摇头笑了笑,道:“你也不必不平,苏东坡虽然是横插进来,但对你,我与大相公还是十分欣赏的。政事堂才三个人,还有六个空缺,苏东坡未必能进去,但你肯定可以。” 陈浖神色微惊,脚步不自禁停下了。 蔡卞转过身,依旧一脸的笑意,道:“不必意外,我与大相公不是为了似怨不顾国政的人,王相公的那些事,我们看在眼里,暂且也容得下。你是有能力的人,工部的工程明年要升格,政事堂会花大力气去做,总理天下工程,政事堂汇下设一个临时指挥处,由我总理,由你执行。” 陈浖这才是真的震惊了,真如蔡卞所说,那实权可比工部尚书大多了! 蔡卞不理会陈浖的惊色,继续向前走,道:“朝廷在裁减军队,削减冗官,可以省下一大笔钱粮,但后果也很严重,你也知道,弹劾我与大相公的奏本,快堆满垂拱殿的偏房了……” 陈浖神色一肃,上前沉声道:“相公,有些人就是蛀虫,不能体谅朝廷,肆意诋毁朝臣,下官等一直反对,坚决支持朝廷削减冗官,冗兵!” 蔡卞笑容越多,慢慢踱着步子。 陈浖心头正激荡,跟在蔡卞身边,道:“朝廷里一些人,吃着俸禄还想砸锅,一天到晚无事生非,诋毁朝政,散播谣言,甚是可恨,下官请朝廷严肃整肃。” “哦,这件事,你觉得谁比较合适?”蔡卞有些意外的回头看向他。 陈浖不假思索,道:“下官以为,苏尚书最为适合。” 蔡卞神情不动,慢慢转过头。 果然,没有省油的灯。 就在这时,王存找上了苏轼。 两人站在一处凉亭,王存打量着苏轼,热情寒暄道:“子詹,我们有些年没见了吧?” 子詹,苏轼的字,东坡是号。 苏轼看着这个老工部尚书,直言道:“王相公,下官想问,工部过手的钱粮,真的有那么多,如数播下,落到了实处?” 王存一怔,本还想拉拢一下感情的,想着工部的事,眼神有些警惕,意有所指的道:“子詹,朝局复杂莫测,这个你应该清楚。工部,并非我一个人说了算,那么多事情,不说多少人在插手,我就是想管,也未必能管的了。” 苏轼倒是不怀疑,想着‘新党’霸占朝堂,王存独木难支,怕是被排挤,打压的厉害,那么多钱粮,那么多事,王存确实未必能真的做主。 苏轼内心倒是很想做一番事业,便道:“相公觉得,下官该从何处着手?” 王存见苏轼好像全无心机,故作思忖一番,道:“黄河是我朝的大患,几次决堤,改道三次,全然无功,你若想有所建树,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苏轼自然知道黄河泛滥的事,神情若有所思。 王存神情晦涩一动,走进一步,低声道:“工部的事,有些复杂,你去了之后,不要动声色,慢慢来,有些什么事情,与陈浖商量着办,工部必须齐心协力,里面沙子已经够多,要是我们都被挤在空中,就真的是无根之萍了。” 苏轼沉色不语。 他越发觉得,朝廷这是一滩混社会,处处都是深渊。 几乎与此同时,礼部尚书李清臣,吏部尚书林希,刑部尚书来之邵,兵部尚书许将等等,都在找人谈话,平复各种非议,分歧,凝聚共识。 第四百五十四章 仁慈 - 宋煦 - 官笙 在文臣由上而下梳理分歧的时候,武将也没闲着。 郭成,折可适两人为代表,对很多将领进行‘闲聊’,封赏不可能所有人都满意,还涉及明年的调派。 不大的外廷,十分的热闹,处处都是寒暄声,低头抬头都能见到人,熟悉的,陌生的,都要招呼几句。 最为悠闲的,应该是宫里的几个小家伙。 赵佖现在很忙,皇家票号的生意越来越大,越铺越广,还在跋山涉水的阶段,事情不知道有多少。 纵然赵佖只是赵煦推出去的牌面,他还是尽心尽力,做着一切能做的事情。 尤其是明年改元,注定‘新法’会推行到更多地方,更为深入,需要大量的钱粮,作为钱粮重要中转地,皇家票号的作用凸显,自然更加忙碌。 朱浅珍在满开封城的四处奔走,哪怕有足够的公文、背景,还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地头蛇可不管你在京里有多高的身份,各种使绊子层出不穷。 朱浅珍不能依靠上面,他要跑动的关系,解决的麻烦,每一个都令他头疼不已。 赵佶还住在宫里,一天到晚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只是稍微懂了点规矩,没有以往那般肆意妄为。 赵似这会儿跟在种建中对面,仰着小脸,直直的看着他。 种建中神情木讷,不善言语,怔怔的看着赵似。 两人就这么对视,一句话都没有。 四周还有不少将领,他们或坐或站,好似在聊天,实则目光都看向赵似。 赵似,赵煦一母同胞的兄弟,除了刚刚出生的皇嫡子,这位是与赵煦最亲的了。 种建中没有说话,只是稍微躬身,以示敬意。 赵似才十岁,抬着头,双眼忽然慢慢变大,道:“祁唐侯,我也要做个将军。” 种建中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木讷的脸上多了一点茫然。 赵似说完,似乎坚定了想法,越发大声的道:“对,我不要封王,我要做将军,我这就去找官家!” 说着他就转身,向着庆寿殿跑去。 种建中还是疑惑不解,这十三殿下,瞪了他这么久,是为什么? 不远处的宗泽见着,有些黝黑的脸色泛起凝色。 当朝的改革无处不在,宗室也被剧烈变革。 就比如这些宗亲,‘绍圣宗规’里明确规定,‘非赵不王,郡王为最’。也就是说,除了老赵家外不封王,老赵家子孙最多封郡王,废除了最高的‘王’,本质上也就是废除了藩国。 当今官家的几个兄弟,尤其是到了年纪,该出宫开府建衙的赵佖,最多也就是郡王,会得到一座府邸,按月的俸禄,不再有封地,庄园等等。 这会儿,庆寿殿偏房。 赵煦与孟皇后正在低声说着话,就看到一阵脚步声,还有赵似的嘟嘟囔囔。 “我要见官家,有急事,再不让开我去找小娘了……” “殿下,轻声一点,皇子殿下正在睡觉……” “……我就要见官家,你去通传!” 接着,陈皮似乎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就出现在门口,探头向里面看了眼,见到赵煦看过来,这才一低头,悄步走近。 见赵权还睡的很熟,神色稍缓,走近与赵煦低声道:“官家,是十三殿下,急着要进来。” 赵煦已经听见了,道:“外面怎么样了?” 陈皮跟随赵煦日久,自然明白赵煦的意思,道:“暂时没有动静,应该安抚的差不多了。” 赵煦一笑,道:“那就好。叫赵似进来。” 陈皮应着,缓步退出去。 不多久,赵似就冲进来,看着摇篮,连忙放低脚步,来到赵煦跟前,犹自激动的道:“官家,我不要封王了,我要封侯,将来率领两万骑兵,纵横千里,锋锐难当,无可匹敌,为官家开疆拓土!” 孟皇后看着她,微笑不语,伸手轻轻晃了晃摇篮。 赵煦一直知道这小家伙有这样的想法,故作思索一阵,道:“封了王,就可以有自己的官衙,自由自在,你是朕的兄弟,也没人敢欺负人,一辈子注定舒舒服服,荣华富贵。可要是去当什么将军,那苦头不是一般人能吃的,就说起码,纵横千里,不眠不休都得几天几夜,你的话,大腿非被磨去一半不可。” 赵似顿时身姿笔挺,鼓着脸,道:“官家不要小看人,我在武院也经常起码,一点事都没有。再说了,童子军经常有比试,我都是名列前茅的!” 这些赵煦自然是知道的,支着头,与他对视,道:“你来找朕,就是让朕不封你为王了?” 赵似道:“我要做将军,我要跟着祁唐侯去河东路,为官家守边,大败辽夷!” 赵煦眉头一挑,直接甩锅,道:“就算我答应了,母妃那边肯定也不答应。” 赵似转头就跑,一溜烟就出了门,奇快无比。 孟皇后抿了抿嘴,道:“官家,快去忙吧。” 赵煦一怔,忽然想通了,急忙起身穿衣服,道:“跟母妃说,就说我这几天会很忙,就不过来了。” 孟皇后笑着,伸手给赵煦理了理衣服。 赵煦穿好衣服,跳下床,一只脚还没穿好鞋就往外走。 赵煦前脚出了庆寿殿,朱太妃就气势汹汹的来到了偏殿。 赵煦回头看了眼,催促道:“快走快走。” 刚才只顾着甩锅,忘了这锅甩出去,还会回到他头上。 陈皮跟在边上,嘴角笑容一闪而逝。 这样温情的画面,以往在宫里也有,但真实能有几分? 赵煦刚到垂拱殿,就有黄门来报:“启禀官家,大相公求见。” 赵煦拿起茶杯,道:“请。” 黄门应着,转过身,章惇就走过来,越过门槛进来。 章惇刚要行礼,赵煦就拿着茶盖晃了晃,道:“免礼,坐吧,说事,今天咱都很忙,不要客套了。” 章惇顿了下,还是礼数十足的抬手躬身,道:“谢官家。” 章惇坐下,看着赵煦,道:“是有关‘大赦’的事,臣有些想法想与官家奏禀。” “哦,说。”赵煦有些好奇,什么事情,劳动章惇亲自跑过来说。 章惇面色严肃,道:“臣请,除司马光、吕大防等人外,其余人皆赦免。” 赵煦坐直身体,静静的看着章惇。 以章惇的脾气,决然不会轻易放过那些迫害过他们‘新党’的‘旧党人’,怎么突然就‘仁慈’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破碎的谣言 - 宋煦 - 官笙 见赵煦这么看向他,章惇躬身,道:“官家,王存,苏轼应该能稳住一部分人,明年‘新法’铺开,阻力会大为减弱,大赦,足以拉拢更多的人,削减反对的声音。” 赵煦心头微震,面露微笑。 他会意过来,章惇固然刚直,但他在为了‘新法’曲折。 赵煦佩服那些刚直不阿,宁死不屈的人,同样也佩服那些为了大业,能够自我牺牲,甘愿默默承受的人。 回想他自从亲政,角色的迅速变化,章惇应该压抑了不少事情。 赵煦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还没放下茶杯就说道:“卿家,政事堂还缺不少人,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章惇面色一贯的严肃模样,看不到什么表情变化,稍稍顿了顿,便道:“依臣来看,六部尚书中,林希能力最强,性格最为坚毅,其次是许将,他有宰相气度。李清臣与臣相似,果断有余,曲折少欠。梁焘,来之邵再次之。苏轼……此人人品、才华,性格均为上上之选,但不是仕途之人。御史中丞黄履,可为一部之长,再上恐能力不及。” 赵煦静静的听着章惇的话,也在考虑着这些人的名字。 这些人,除了许将,梁焘外,基本上都是章惇、蔡卞等人举荐的‘新党’,能力、经验都不差,但因为党争以及宦海浮沉多年,性格上,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 针对‘旧党’的报复与清算,固然是章惇的意志,但没有章惇,他们只怕会更加凶猛。 ‘党争’,你死我活,毫无温情可言,哪怕最正直,再不阿的人,卷入里面,都会成为权力怪兽。 章惇还能保持这般,已经是难能可贵。 赵煦对章惇十分欣赏,微微歪头,心头思索再三,道:“林希,李清臣,许将三人拜参知政事,兼任各部尚书。” 林希,李清臣都是章惇的铁杆政治盟友,关系有十几二十年,经历了元祐初的考验,是坚定的变法派,章惇的左膀右臂。 突然加这两个人入政事堂,无疑会大大的增加章惇对政事堂的控制,朝局的管控,以及推行‘新法’的力度! 章惇自然明白,当即起身,伏地而跪,沉声道:“皇恩晃荡,臣以残躯戮力,定不负圣意!” 赵煦连忙站起来,走下来,扶他起来,道:“平身,我们君臣无需这般。走,有些事情,咱们事先沟通的少,去御花园,好好聊一聊。” 涉及‘军改’、‘全面复起新法’,以及对‘旧党’的扶持,这些赵煦都没办法与章惇事先通气,章惇这段日子,应该是受了委屈的。 章惇面色严肃站起来,躬身在赵煦边上,道:“臣聆听圣训。” 赵煦摆了摆手,直接出了垂拱殿,转道御花园。 现在整个外廷,四处都是文臣武将,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说着各种事情,等待着晚宴。 他们看到的画面是:官家与大相公两人,几乎并肩而行,官家含笑宴宴的说着话,神情亲切,态度温和,不时还回头看向大相公。 大相公则微躬着身,慢了一点,不时点头,脸上带着笑意,似乎与官家相谈甚欢。 两人漫步在廊檐下,不时还齐齐发出爽朗的笑声。 一些人看到这样的画面,心头莫名的松口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蔡卞与李清臣,林希等站在政事堂的拐角处,见着这一幕,蔡卞笑着说道:“外面传言闹得厉害,说什么‘帝相不合,新法末路’,还言之凿凿的说什么官家要‘涤荡乾坤,还归圣政’……” 李清臣冷笑一声,道:“他们这么会揣测,我给他们凳子椅子,他们算命去吧!” 林希漠然的瞥了眼李清臣,道:“他们在外面胡言乱语还好说,只怕有人在朝廷里配合。” 李清臣面露嗤色,道:“礼部的各项礼制法典已经差不多了,其中对于‘官德’进行明明白白的限定,他们要是再敢乱来,我就通通送他们进大牢,出来了再送去岭南!” 蔡卞见陈浖神色不好,笑着摆了摆手,道:“朝廷出法典的目的,是为了遏制朝局乱象,打击‘为官不仁,为官不明,为官不用’等现象,不是用来排除异己的,李尚书,慎言。” 李清臣瞥了眼陈浖,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道:“蔡相公,王相公什么时候去江南西路?这都拖延多久了?” 蔡卞指了指他,道:“同僚之间,不要那么生分,再过两天,有些事情,政事堂需要态度一致。” 李清臣会意,便没有再说。 年底将至,明年改元,有太多事情,需要在这个一个多月定下来。王存虽然在政事堂可有可无,但到底是个‘右相’,该他署名,露面,背书的时候,他必须在。 陈浖见着赵煦与章惇漫步,有说有笑,神情并不轻松。 官家与章惇的亲密,无形中就会给他们巨大的压力。 王存,苏轼这会儿也在散步,说着工部以及朝廷的事情。 王存心底小看苏轼,也认为这个人在仕途上走不远,走不长,但这个人有声望,有背景,不说他弟弟苏辙,单单是‘蜀党’就不容小觑。 他们‘旧党’需要团结,尤其事关大本营工部。 两人同时看到了赵煦与章惇转角,去向御花园,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王存心头略感压抑,却又一笑,道:“外面都传言官家要废弃大相公,苏尚书,你怎么看?” 苏轼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从神宗朝过来的,当初神宗皇帝与王安石也是君臣相知,极尽信任,可最后还不是两次罢相。 朝局的变幻莫测,根本不是什么‘关系’能够定论的。 谁又能保证,他们谈笑风生之下,心底又有着怎么样的算盘? 王存见苏轼沉默不语,笑容越多,道:“我知道现在朝局艰难,但也不必灰心,只要苏尚书做正确的事情,官家会看得到。近来这些谣言虽然是捕风捉影,却也不是全无来处。” 苏轼若有所思一阵,道:“王相公,工部的事,我能否完全做主?钱粮进出,工程核验,官吏任免……” 王存神色不动,暗道这苏轼是真的不通官场,还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这前脚刚走,后脚这位就要大动干戈? 王存忽然一笑,道:“有些事情,我都未必做的了主。” 苏轼依旧一脸凝色,仿佛还是刚才看到赵煦与章惇的表情。 他不再言语,目光再次看向赵煦与章惇,两人的背影在长长的走廊里,夕阳之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第四百五十六章 学问 - 宋煦 - 官笙 在等待晚宴的时候,赵煦以及朝臣们,悄然的对着朝局方方面面进行安排。 他们都在努力,努力抚平一些事情,想要抛开许多包袱,并且为明年多做准备。 他们的努力很有成效,哪怕是‘旧党’此刻也保持了‘团结姿态’,没有出幺蛾子。 勋贵公卿,文臣武将等,绝大部分都在这场‘封赏大会’与‘封赏大宴’的空隙得到了实惠。 在快要开席的时候,陈皮的房间。 陈皮虽然是内侍省的内侍监,皇宫的大总管,但他极其低调,毫不奢华,房间还是以前的房间,普普通通,简简单单,不见一丝贵重之物。 此刻,皇城司指挥使蔡攸站在他的跟前,神情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慌张、忐忑、不安,甚至是恐惧。 陈皮悠哉悠哉的喝着茶,看都不看蔡攸。 蔡攸知道陈皮不喜欢他,厌恶他,强忍着,抬起手,声音惶惶的道:“大官,小人听说,政事堂,准备裁剪皇城司,不知道真假?” 陈皮将茶杯放在桌上,茶盖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茶水。 蔡攸见着,低着头,没有再说话,双眼剧烈闪烁。 他很清楚,明年改元,朝局会发生很大变化,除了政事堂-六部的体制得到确认,诸多权职会被更加清新的划分,太多的机构会被打上‘冗余’二字进行裁撤,很多人将被迫的‘告老还乡’。 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风头正盛,恶评如潮,人人惧怕,称之‘魑魅魍魉之所’的皇城司! 皇城司自赵煦亲政以来,主导抓了太多人,大部分人有进无出,最为有名的就是宰执吕大防,死在了里面! 宰执死于牢狱,这是大宋开国未有! 至今还关押着‘前朝’的诸多大人物! 自然有无数人借着东风,想要剪除这个恶魔所在。 蔡攸现在是无根之萍,在朝里没有任何人靠山,唯一的二叔还对他极其疏远。 如果皇城司不在了,他这个皇城司指挥使,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心里忐忑不安,见不到赵煦,就只能找这位顶头上司了。 陈皮慢悠悠的拨弄着茶水,好一阵子才淡淡道:“你现在几品?” 蔡攸连忙抬手,道:“回大官,五品。” 陈皮瞥了他一眼,道:“据我所知,大相公确实有意裁撤皇城司,还没到官家那,我想办法给你拦下来。” 纵然低调,但蔡攸深知,他有这个能力,当即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官要小人做什么?” 陈皮再次拨弄着茶水,道:“贺轶,虽然是李清臣举荐的,但与我有些关系,是我在官家面前说了话,他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我不能在官家面前信口雌黄。” 蔡攸顿时明白了,单膝跪地,沉声道:“小人请命,亲自去江南西路,贺巡抚忠君体国,为奸人所害,小人以及皇城司必然还他一个公道!” 陈皮看了眼外面,拿起浮尘站起来,直视着外面,道:“童贯那,以后少去。” 蔡攸脸色猛的发白,猛的双膝跪地,重重磕头道:“小人领命。” 陈皮没有再说什么,直接迈步走出去。 蔡攸直到陈皮脚步声消失了,这才慢慢站起来,头上都是冷汗。 他自然不会只寄希望于陈皮一个人,还悄悄去见过童贯,只是,那么隐蔽,陈皮居然都知道了! 蔡攸转了转脖子,身体猛的哆嗦,浑身冰冷。 随着晚宴的临近,一些重臣开始聚集在庆寿殿。 赵煦灰溜溜抱着孩子,身边是朱太妃与孟皇后,前面是章惇,章楶,蔡卞,王存,李清臣,林希,许将等人。 小家伙睁着大眼睛,静静的看着赵煦。 赵煦用头在小家伙脑门上蹭了蹭,道:“来,叫声爹听听?” 小家伙小手动了动,根本没有多余的反应。 朱太妃拍打了赵煦一下,笑着道:“现在哪里能叫,诸位卿家还站着呢。” “哦哦,” 赵煦才反应过来,看向章惇等人,道:“都坐都坐,来人,看茶。大相公,来看看朕这个小家伙,赵权!” 章惇近前,看着襁褓的小婴儿,脸上极其罕见的露出一种老者独有的慈祥笑意,道:“权者,量衡谋变也,官家睿智。”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道:“官家,这是臣年幼游历时,路经桐山,听桐山先生教学一月,临走时桐山先生所赠,今日,臣想送给殿下。” 赵煦伸手拿过玉佩,见雨泽通透,外表光滑,应当是时时把玩,才有这样的‘人气’,笑着点头道:“桐山先生朕听过,他们与二程相对,在儒学上较有冲突。” 章惇有些意外,道:“官家博学,而今知道桐山先生的怕是不多,大部分是二程的门徒了。” ‘洛学’的二程,也就是宋明理学的开拓者,奠基人,程颢已经过世,程颐还活着,历史上的南宋的朱熹等人,都是在他们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的。 他们的影响力巨大,章惇,苏轼这些人,虽然算不上他们的徒子徒孙,但深受影响。 赵煦将玉佩放到小家伙的胸前,笑着道:“看看,这是大相公送给你的,大相公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做你老师好不好?” 孟皇后余光看向章惇,抿了抿嘴。 章惇神色不变,仿佛没有听到。 倒是后面的王存拧眉,这是嫡皇子,将来极有可能的皇帝,太子之师,天子之师,那是多重要的位置! 章楶,许将等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有任何的情绪展露。 这位嫡皇子的老师,可不仅仅是老师那么简单,很有可能事关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国政大计! 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怀里的玉佩,眨了眨眼。 赵煦见着,呵呵一笑,道:“行,那等你再长大些。说到这个学问,朕的意思是,朝廷不能干预,学问的发展,是件好事情。但学问归学问,治国归治国。自汉以来,空谈误国者,数不胜数,咱们还需务实一些。” 赵煦的话,让章惇若有所思。 章楶,蔡卞等人心头一惊,揣度赵煦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话蕴含的深意。 上位者,没有空话! 第四百五十七章 隐秘 - 宋煦 - 官笙 若论‘空谈误国者’,自汉以降,数不胜数。 在大宋有没有? 有,而且非常多! 大宋的儒学是自汉以后的一个巅峰,汉以后基本上一片乱象,大统一比较长久的也就属于唐朝。 隋唐建立在五胡乱华之后,隋唐受胡风影响十分严重,直到唐朝中后期才完成汉化,所以儒学不显,自汉到宋初,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儒学大家。 大宋承平已久,文风昌盛,对于儒学的研究已经十分的深入,一些大家开始纷纷涌现。 其中以‘二程’为杰出代表,渐渐有一家独大之势,并且开始对治国产生影响。 宋真宗之后,宋朝皇帝或多或少崇尚老君,以‘无为而治’自推,但了元祐初,‘以仁治国’似乎成了主流。 众人思索着,心头各有想法。 最多的,大概就是礼部尚书李清臣了。 礼法与儒法有非常多的冲突的地方,‘礼’来自于周,相对来说完备,也更合乎现实。但儒更适合统治,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务实与务虚的冲突。 礼部正在修撰‘绍圣法典’,李清臣作为尚书,自然要考虑周全。 孟皇后见赵煦逗弄着小权儿,瞥了眼外面,低声道:“官家,时间差不多了。” 赵煦唔的一声,抬头看了看外面,笑着道:“好,那就开宴吧。” 朱太妃一听,连忙伸手道:“那孩子给我。” 赵煦几乎下意识的抱着孩子侧身,又迅速的道:“母妃,这是庆国大宴,您也得去,走走,都走。” 朱太妃一怔,有些迟疑,道:“我也去?”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出现在朝臣们的机会屈指可数,庆国大宴这种事,她根本不敢想。 赵煦抱着孩子,看向前面。 蔡卞倒是没有觉得不妥,笑着抬手道:“娘娘当然得去,官家御驾亲征大获全胜,您是官家的生母,这种场合,您一定得在。” 朱太妃向来信服这些饱读诗书,正直的外臣,见蔡卞这么说,又没人反对,便有些勉强的应了下来。 赵煦抱着孩子往前走,朱太妃,孟皇后跟在边上,一群朝臣随后。 刚刚走出庆寿殿没多久,南天友急匆匆而来,顾不得这么多人,来到赵煦身前,低声道:“官家。” 赵煦正高兴,说道:“能说就说,不是紧急的事情,写奏本。” 南天友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瞥了眼在场的人,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大理似乎有意派使入京。吐蕃那边,似乎有异动,李夏与辽国近来勾连比较多。” 孟皇后与朱太妃都听到了,两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在后面一点的章惇与章楶隐约听到了一些关键字眼,神情微微变化。 赵煦神色如常,冷哼一声,道:“跳梁小丑罢了!” 一些不知内情的人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大好的官家忽然发怒。 孟皇后见着,伸手将小权儿抱到怀里。 赵煦背着手,双眼微眯,静静的看着南方的天空。 南天友立在他身侧,不再多言。 章楶见赵煦没动,目中有些疑惑。 他听到了一些,也大致能猜到,正如赵煦所说,不过是‘跳梁小丑’,但为什么,没有停止不动呢? 他转头看向章惇。 章惇微微摇头。 大宋现在的情况是要专注于内政,不可能刚打过一场大战,再发动一场,军心,国力都不允许。 现在,大宋要与各方进行一种明面之下的暗战了。 章惇余光扫过,落在工部侍郎陈浖身上。 这个人,倒是一个很好的穿梭于各国的使臣。 陈浖自然想不到章惇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任务,正在思索着怎么与蔡卞,甚至是章惇走的近一点,好展开明年的工作。 “你们对大理怎么看?”突然间,背对着他们的赵煦再次开口。 赵煦身后的一群文武大臣都是一怔,即便是章惇与章楶也没想到赵煦是考虑大理的事。 对于大理,宋朝自立国之初就放弃了吞并的念头,立国百余年都没有与大理发生过什么战事。 章惇与章楶是少数了解赵煦野心的人——真正的大一统! 蔡卞倒是知道,并没有向章惇,章楶那么清楚,沉吟着道:“官家,大理派出使臣,有官家御驾亲征大胜的缘故,有官家亲政的缘故,也有明年改元的缘故,他们的根本目的,怕是还想想要内附。” 所谓的‘内附’,其实就是就是大理仰慕大宋,想要做大宋的藩属国。 但大宋一直以来,千般推诿,万般拒绝,就是不肯答应。 这里面既有大宋对大理的警惕,也有对大宋的不屑。警惕是因为吸取了大唐对南诏国的教训,不屑是因为大理太穷了,真的答应内附,那输血就没完没了了。 蔡卞说完,一众人朝臣对此事是心知肚明,没有什么多余感想,无非是拒绝。 没有一点好处的事情,为什么要答应? 王存见蔡卞说完,章惇不说话,便自恃身份的开口道:“官家,臣认为,依照惯例,好生招待,客气送回就是,没必要与他们过多纠缠……” 他话音未落,章惇突然道:“官家,吐蕃如果与李夏勾连,那吐蕃就要有所制衡才是,大理国,或许可以用得上。” 这个切入点,妙啊! 赵煦嘴角挂笑,背对着众人,语气如常的道:“大理国地贫人稀,兵力不足五万,他们能有兵力辖制吐蕃?或者,他们愿意吗?” 吐蕃现在还是很有实力的,虽然经常被大宋与西夏揍来揍去,但也经常有打回去的时候,主要原因还是四分五裂。 王存刚要继续张嘴,章惇十分果断的道:“我大宋可以派兵入大理,或者,我大宋帮助大理练兵,援助他们武器甲胄,粮草等。” 赵煦被在后面的右手,猛的握拳。 蔡卞眼尖,看得分明,哪里还不明白,心思转动,道:“官家,我朝的官道整修正在加速,如果大理真心内附,可以以修筑官道,水渠等为契机,试探大理国的真实态度。” 赵煦紧握的手慢慢松开,转过身,看向章惇道:“大相公,你以为如何?” 章惇眸光闪动,道:“或许可跟进一步的试探,江南西路的事,可以利用一下。” 不少朝臣忽然间左右对视,这般应当隐秘的事情,就这么大庭广众的讨论吗? 第四百五十八章 议立太子 - 宋煦 - 官笙 王存听到章惇提及‘江南西路’,心头猛的一跳。 他一直觉得,朝廷刻意压着江南西路以及贺轶之死有些不寻常,耳听着章惇的话,目中忽有些不安。 蔡卞,李清臣等人则有些明白,官家与大相公,这是有意公开向南的战略规划了。 “走吧。” 赵煦径直迈步向前。 孟皇后以及身后的章惇等人自然立马跟着,收住话头。 这次大宴,放在了大庆殿。 大庆殿是大宋举行最为浓重事宜的地方,一般很少用,赵煦将大宴地点定在这里,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赵煦进入大庆殿,这才发现,大殿里没几个人,大部分人都在殿外。 哪怕是大宋最大的殿,其实也不大,很是‘袖珍’。 赵煦看了眼,直接道:“陈皮,见朕与诸位大相公的桌椅都放到外面。酒菜,上吧。” 不容章惇,蔡卞等人说话,陈皮就道:“是。” 一挥手,一群黄门,宫女涌出,板着桌椅向外走去。 赵煦从孟皇后怀里抱过孩子,迈步走过去。 赵煦等一出来,一众人本还在谈笑的文臣武将顿时收声,站起来,齐齐行礼道:“臣等参见官家,见过太妃娘娘,见过皇后娘娘……” 赵煦一挥手,朗声笑道:“都免礼,今日大宴,不拘礼数,只要你们不持刀上来,一律不罪!” 众人都会意的笑着,道:“谢官家!” 赵煦转头看向章惇,蔡卞等人,道:“桌椅摆好了,诸位卿家就坐。今日咱们只做庆贺,不谈国事,敞开的来!” 一众人又再谢,这才纷纷落座。 不多时,黄门,宫女穿梭,一道道酒菜上来,久违的歌舞也出现在院中。 赵煦坐在阶梯之上,屋檐前面,他怀里抱着孩子,右边边上坐着孟皇后,朱太妃则坐的远了一些,赵似,赵幼娥,赵佶等围在她边上。 丝竹声动,歌舞翩翩,赵煦高举酒杯,朗声道:“诸位卿家,共饮!” 一众人齐齐举杯,大声应和。 赵煦一饮而尽,然后就坐在椅子上,尽情的欣赏歌舞了。 朝臣们偶尔动动筷子,基本上都坐着,跟着看歌舞。 没过多久,赵煦就与孟皇后交头接耳,开始讨论小权儿该吃什么了。 小家伙太小了,还不能吃东西,孟皇后忙活着热生奶,赵煦自然跟着搭手。 两人虽是初为人父人母,却也渐渐熟练。 但这也让不远处的朱太妃看不过去,直接过来,在边上亲自指导。 下面的人看着,都露出会心的笑容,开始渐渐放松,相互交谈,窃窃私语起来了。 在座的,除了文武大臣外,还有诸多的皇室宗亲,勋贵公卿,前任老臣以及众多名望之士等等。 赵煦虽然在照顾着小权儿,余光也不时看向下面。 魏王妃与她的几个孩子,王安石后代,文家的,也有仁宗朝至今的几朝老臣,也有些老妇人在,还有些文坛大家。 赵煦照顾着小权儿,忽然与孟皇后低声道:“快结束的实话,你挑一些在仁明殿见见。” 孟皇后一怔,低声道:“臣妾应该挑谁?” 赵煦一笑,道:“谁不重要。” 孟皇后不解,有些疑惑的点头。 朱太妃倒是能明白一些,假装没听见,瞥了眼不远处的几个孩子。 赵佖已经成年,坐在下面,因为是盲人,又近乎透明,没谁在意。赵似坐的笔直,一板一眼,目不斜视,一脸的倔强。 倒是赵佶,一边吃喝,一边目光四处乱转。 朱太妃有些犹豫,还是与赵煦低声道:“官家……我不是……那个,我就想问问,赵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煦脸上还是带着微笑,但眼中的笑意却慢慢没了。 他看了眼赵佶,平静的道:“母妃,赵佶已经十岁了,明年起,让他去太学待着,没事不要回宫了。” 朱太妃顿时觉得十分心疼,他其实不懂,以前两兄弟那么好的关系,怎么就到了这种程度? 朱太妃是不会掩藏表情的人,她见赵煦这么说,犹豫再三,没有继续说话。 她心疼赵佶,可赵煦是她儿子,更不想儿子为难,默默坐了回去。 赵煦也没办法跟朱太妃解释太多,他要预防一些事情,赵佶,决不能有继位的机会,哪怕他已经有儿子了。 赵煦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凑近朱太妃,道:“母妃,不止是赵佶,赵佖,赵似他们所有人,明年都要开府建衙,搬出宫。” 朱太妃有些震惊了,道:“他们还都未成年,就开府建衙吗?” 赵煦老爹神宗皇帝总共有十四个儿子,除了六子赵煦,九子赵佖,十一子赵佶,十三子赵似,还有十二子赵俣,十四子赵偲在世,其余多数早逝。 最大的赵煦满打满算十八岁,赵佖再大一点,赵佶,赵似等勉强才十一岁,远远不够出宫的年纪。 赵煦自然有他的考虑,瞥了眼孟皇后怀里安静喝奶的小家伙,赵煦与朱太妃,声色不动的道:“我是这样考虑的,他们几个封郡王,开府建衙,母妃不放心,偶尔接进来看看,平时派人去看看就行了。朕想着,找个机会,议立太子。” 朱太妃怔神,她实在不明白赵煦立太子,与将那几个孩子送出宫有什么关系,不由得就问道:“为什么啊?” 赵煦看着朱太妃,心里轻叹,道:“母妃,如果遇到我当初登基的那种情况,您能像祖母那样,护得住权儿吗?” 朱太妃登时惊醒,连连摇头。 神宗病重那段时间,为了‘太子’两个字,举朝掀起了不知道多少波澜。蔡京甚至在开封府埋伏了刀斧手,准备杀宰执。连神宗皇帝生母,后来的太皇太后高太后都小心翼翼,悄悄做着万一的准备,不敢露出丝毫迹象,由此可见当时多么的凶险! 朱太妃脸色有些发白,不敢再说话了。 赵煦知道,吓到她了,拉着她的手笑着道:“母妃也不用太担心,我就是做着万一的准备,应该也不会到那种程度。” 朱太妃回头看了眼赵似,一把反握住赵煦的手,有些急切的道:“让似儿出去,但是不能让他做的别的,其他的我都答应你,这件事你要答应我!” 赵煦双手握着朱太妃的手,越发笑道:“母妃是多虑了,十三不是那种人。我做这些,就是为了防止那些事情。他封王出宫,我这边议立太子,就彻底断绝了一些人的心思,两厢无碍,这才是长长久久之道。十三是我的亲兄弟,我会安排好的。” 朱太妃听着,这才放心不少,脸色和缓的慢慢坐了回去。 倒是孟皇后看似平静的俏脸下,内心波涛汹涌。 ‘议立太子’! 这件事,她从来没想过,或者觉得太过遥远了。 完全没想到,赵煦会这么快,就要议立太子! 按理说,这是赵煦的嫡长子,应当应分,完全说得过去,可,还是急了! 孟皇后深知她的出身,以及这个孩子的敏感位置,一旦‘议立太子’的声音传出去,朝野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盘踞朝堂的‘新党’,野心勃勃要‘全面复起新法’,他们会允许一个‘旧党’的儿子成为将来的皇帝,让‘废除新法’的旧事重演吗? 孟皇后直觉她现在左摇右晃,好似身在大海上,风雨飘摇,随时会坠入海底!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三品衙门 - 宋煦 - 官笙 最前面的一家人在窃窃私语,下歌舞声中自然没人听得见,看得清,只以为是皇家和睦,不少人都露出安心的笑容。 歌舞渐渐美妙,朝臣们也放开心思,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欣赏歌舞。 但其中较为孤僻,心思不属的也大有人在,比如王存,比如苏轼,比如蔡攸,还比如文家的后代。 文彦博可以说是大宋政坛的不倒翁,虽然历经风雨,但数次拜相,在元祐五年,也就是三年前才致仕,那时,这位老爷子整九十! 真的是老而不死是谓贼,在赵煦亲政后,面对‘新党’复来,‘新法复起’的种种问题上,他一如既往的鲜明反对,不止一次上书。 同时,文家害怕‘新法’铺盖而出,损害文家的利益,文家正在利用包括皇家票号在内的一切或明或暗的机构在洗白。 文家的几个人看着赵煦,又看向章惇、蔡卞等人,再看向那个蒙着眼罩的九殿下,不时悄悄对视,神色凝重。 晚宴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黑透,赵煦这才意犹未尽的与章惇、蔡卞等人交代几句,带着朱太妃,孟皇后等人率先离开。 他没有宣布结束,而是希望这些朝臣们可以尽情的乐一乐。 章惇、章楶等人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勉强又坐了一阵子,随后与几人说几句,便也起身离开。 他们一走,在座的那些文武大臣,勋贵公卿便说话没了顾忌,热切的讨论起来。 不多时,仁明殿的何宥出来传话,带走了几位贵妇。 “皇后娘娘召见?” “这想必是另有赏赐啊……” “可不是,我听说前几次娘娘赏的都很厚重,这一次是官家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又有皇嫡子出世,肯定不会轻了………” “这几家,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歌舞声中,酒香四溢,面红耳赤的一些人少了许多顾忌。 再让人留恋的宴席,终归有结束的时候。 不少人相互搀扶着,依旧兴致勃勃的出宫去。也有人两步三回头,眺望着大庆殿,似乎还有什么不甘。 政事堂,灯火通明,政事堂三位相公,外加一个章楶,四个人还在讨论着一些事情。 六部的尚书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走在一起,不知道是谁提议‘散步醒醒酒’,六个人溜达着出宫,溜达着走向不知道哪里。 第二天。 皇城司。 蔡攸昨夜出宫后,又喝了半夜的闷酒,宿醉未醒,正在班房里昏睡。 但副指挥使霍栩突然猛烈拍打房门,哪怕里面起初没反应,后来不耐烦的冷哼。 蔡攸头疼欲裂,门外咚咚咚不停的敲门声,简直令他从心底生出杀意! 他艰难的清醒,通红双眼,阴沉着脸,气喘吁吁,满脸虚汗,提着刀,猛的打开门,刀锋架在霍栩脖子上,寒声道:“不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解释,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霍栩不止不慌,反而带笑,低声道:“指挥,好事,政事堂来人了。” 蔡攸头疼欲裂,脸色扭曲,满心想杀人泄愤,听着霍栩的话,愣了愣,忽然清醒了,扔下刀抵近道:“有多好?” 霍栩笑容越多,抬起手,道:“大好!下官要提前恭贺指挥!” 蔡攸大喜过望,迈步就要冲出去,陡然又想起来,立即大喝道:“快,热水!不,没有冷水也行,快,拿我衣服来,快快快!” “下官亲自去!”霍栩说着就转身跑了出去。 蔡攸也顾不得十月的天气已经足够冷,就在门前脱衣服。 他昨日还忧心忡忡,没想到陈皮办事的效率这么快! ‘真要是躲过这一劫,我一定给他送一份大礼,让他肯收下的大礼!’蔡攸心头兴奋又惴惴的暗道。他知道陈皮极少与外臣接触,更是从不收一丝礼。 不多久,霍栩就亲自拎着一桶热水来了,后面的禁卫还端着一盘衣服。 蔡攸顾不得了,道:“直接冲一冲,散散就去衣服换好,赶紧去,是谁来的?” 霍栩一边进屋,一边答道:“是裴寅。对了,指挥待会儿稍微谨慎一点,他与我们有些过节。” 以往蔡攸可不理会裴寅,皇城司得罪的人还少吗?区区一个裴寅算什么,但现在,蔡攸不得不重视了。 他正色应下,匆匆的冲洗,换衣服,然后满脸客套的来到皇城司正厅,看到站在前面的裴寅就客气的抬手,笑呵呵的道:“裴舍人,实在是抱歉,昨日大宴多喝了几杯,劳驾久等了。” 与大部分人一样,裴寅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蔡攸。 他面无表情,道:“政事堂政令。” 蔡攸顿时收住笑容,来到裴寅身前,正对大厅,单膝跪地的沉声道:“皇城司指挥使蔡攸,听命!” 霍栩等一干副指挥使也跟在跪在后面,都知道内容,神色难掩激动。 裴寅瞥了他一眼,拿出一道公文,摊开后就念道:“政事堂令:御准,政事堂批,兹拔皇城司为三品衙门,皇城司指挥使为正三品,赐蟒服,紫金刀,监察不法,查缉奸佞,三品以下先拿后禀,三品以上,御准行事。恪尽职守,勿枉勿纵。令止!元祐八年,十月二是二人日。宰相,章惇。” 饶是蔡攸再极力保持镇定,这会儿也是大喜过望! 他只是想保住皇城司,谁能想到,居然还将皇城司提到了三品衙门! 他这个指挥使,从五品官,直接到了正三品! 正三品,那可是六部尚书才有的品级,满朝现在可没多少! 他的地位,一下子与六部尚书齐平,以皇城司的特殊性来说,甚至超越了六部尚书! 正三品衙门,可不是只是品级提升,还意味着实权会得到迅速扩大……并且,章惇想要再对付他,也没那么容易了! 可以说,不仅忧虑解除,还前途光明了! 蔡攸如何能不激动,辛苦等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了今天! 裴寅见蔡攸不说话,冷哼一声,道:“蔡攸,你是不愿接吗?皇城司指挥使,不是非你不可,我现在就可拿了你,只不过是重修写一道政令的事!” 蔡攸哪管裴寅的无礼,猛的一躬身,头差点磕到地上,沉声道:“蔡攸领命!” 裴寅又冷笑一声,直接将这道政令扔在了地上,俯视着他,淡淡道:“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要明白,大相公让我告诉你,仅此一次,如果你再敢与宫里勾连不清,立斩不饶!” 蔡攸不奇怪章惇能查明白,也清楚章惇发起狠确实能,也敢宰了他,但多少比以前自信了一些,毕竟,堂堂三品官,章惇岂能不顾官家颜面,朝野的看法,说杀就杀了? 第四百六十章 黑锅 - 宋煦 - 官笙 蔡攸心里不怎么在意,对于被扔在地上的政令公文,他也不生气,面上还是‘客气’的应着是。 陈皮这么一条大腿,他怎么能不死死抱住! 不是说保命了,他的前程,现在大半系在陈皮身上! 裴寅自然看得出来,却没有多说,直接抬腿走了。 等裴寅走了,霍栩捡起那道公文,冷着脸道:“指挥,这裴寅也太不知道好歹,居然胆敢在皇城司威胁指挥!” 蔡攸脸上带着笑,拿过这道晋升的公文,仔仔细细看完,那官家的玉玺,章惇的大印,异常的鲜艳、明亮。 霍栩见蔡攸还沉浸在喜悦中,脸上陡然阴转晴,笑着道:“指挥,现在,可称呼您一声郎官了。” 其他几个副指挥使,登时会意,齐齐抬手,朗声道:“下官见过郎官!” 官人,郎官,相公这些官称在民间有泛滥的趋势,百姓见到很多当官的都直接称为‘相公’,甚至于一些女子称呼自家男人为官人。 郎官,是一部一衙的副官才有的尊称,尚书是堂官,相公是拜相的的高官才有的专称。尽管有泛滥的趋势,但在官场上,这些称呼依旧是‘专属’,极少有人敢乱叫。 皇城司这样的衙门,自然算不上六部那般高大,不能堂而皇之的成为‘堂官’,但一声‘郎官’是绰绰有余! 才有听到众人呼唤他为‘郎官’,心头一阵火热。 他笑眯眯的将那道公文揣入怀里,面色严肃,看向众人,淡淡道:“莫要胡乱称呼,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今日我升官,自然不会亏待兄弟们。我待会儿就进宫谢恩,回来再细说,你们准备一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霍栩等人惊喜的再拜,道:“下官领命!” 蔡攸看了眼桌上摆着的蟒服与佩刀,他双眸通红,炽热,伸手微颤端起来,转身回房。 这种‘蟒服’在大宋极其少见,宫里特意赐下这种服饰,传达了一种特殊性! 霍栩等人也不傻,激动的幻想着皇城司日后的地位。几人头凑集在一起,一番商量就快速离开。 这时,章楶,许将等人在给一些离京的将领送行,少不了要嘱咐几句。 折可适,郭成,种建中成为北方五路的三驾马车,统帅十多万人马。 章楶与许将两人一前一后,交替的说着话。 章楶道:“‘军改’正在进入深入,你们三人要防备李夏、辽国以及吐蕃等,重点还是自强,刚才官家的话,你们也听到了。” 就在不久前,他们进宫谢恩、辞行,赵煦与他们说了不少。 折可适,郭成,种建中三人都不善言辞,抬手应着。 许将接话,道:“现在的安排,还是临时性的,明年可能会有所调整,你们要有心里准备,三位总管当中,至少有两位,可能会调往南方,但也不长久,终归是要回来,最多一年。我朝的重心,依旧是北方。” “是。”折可适三人表情不动的道,他们都是武将,朝廷的调派,他们只有听命的份。 章楶看着前面的马以及士兵,停下脚步,看着北方,消瘦的脸上一片坚毅,冷峻,道:“官家刚才有些话没有明说,但你们应该能体会出来。幽云十六州是祖宗传下来的,太祖太宗一直想要收回来,历朝历代从未放弃。” 折可适三人回想刚才在宫里,那位年轻的官家,一举一动看似随和,实则每一句话都仿佛若有所指,却又点到为止。 三人心头暗凛,躬身应话。 章楶与许将对他们说了很多,目送他们上马,赶赴驻地。 与此同时,蔡攸也入宫谢恩。 垂拱殿。 赵煦正在奶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小权儿似乎不太喜欢孟皇后,在孟皇后怀里经常莫名的哭,一到赵煦怀里就会笑,睡的特别香甜。 赵煦拿着小勺子,轻轻的给他喂着奶,小家伙吧唧着嘴,大眼睛直直的看着赵煦。 “来,再吃一口。”赵煦笑着,小勺子小心翼翼的送入小家伙的嘴边。 等小家伙吧唧嘴,又拿起毛巾给他擦擦嘴边,下巴。 陈皮站在边上,消息的伺候着,余光不时瞥一眼下面。 蔡攸进来,单膝跪在地上已经许久了。 一身的紫金蟒服,佩紫金刀,倒是显得十分英武。 他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头上甚至冒出丝丝冷汗。 这时他才醒悟,章惇能知道他走了陈皮的关系,官家必然也知道了! 外臣与内监勾结,向来是大忌! 蔡攸脖子发冷,心里慌张,大气不敢喘,更别说抬头去看陈皮了。 赵煦喂好小权儿,又哄了一阵子,这才递给宫女,轻声道:“圣人应该还在睡觉,你将权儿交给母妃。” “是。”宫女也低声应着,抱着小权儿快速离开垂拱殿。 小家伙倒是不吵不闹,他一走,垂拱殿就安静了下来。 赵煦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抬头看向蔡攸,面无表情的道:“有什么要说的?” 蔡攸一弯腰,沉声道:“臣得蒙圣恩,无以为报。臣请赴江南西路,清查江南西路反抗新法以及贺轶之死,一定为官家查的清清楚楚!” 赵煦哦了一声,道:“贺轶作为钦差,死的不明不白,可见江南西路水深得很,你从京里赶过去,就能料理的清楚?” 蔡攸神色一狠,语气更为果断,道:“贺轶是钦差,是代官家行事,逼死贺轶与谋逆无异,臣决然与之水火不容,不查清楚,臣愿以死谢罪!” 赵煦手里还拿着茶杯,淡淡道:“顺道,给朕查一查吐蕃,大理国的具体动向。” 蔡攸心头暗松,越发沉色的道:“臣领旨。” 赵煦抬起茶杯,慢悠悠的又喝了口茶。 蔡攸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浑身冰冷,内心恐惧与希望并存。 又不知道等了许久,他耳边又听到了赵煦的声音:“陈大官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打算怎么谢他?” 蔡攸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头死死磕在地上,颤声道:“臣该死。” “去吧。”他话音未落,赵煦就说道。 蔡攸越发恐惧,还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道:“臣遵旨。” 蔡攸又磕头,起身后,低着头,一丝多余动作不敢有,快速推出了垂拱殿。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又瞥向陈皮,笑着道:“给朕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怕是日后政事堂里少不得要找你麻烦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血腥色 - 宋煦 - 官笙 陈皮躬着身,面不改色,道:“有官家在,小人不怕。” 赵煦笑了笑,起身道:“走,去太学转转,听说那边对火器,火药的研究都有些进展。” “是。”陈皮应着,快速去安排。 蔡攸心慌意乱,剧烈不安的出了垂拱殿,头上是层层冷汗,心里是极度恐惧。 他双腿打颤的在走,口干舌燥,双眼更是闪烁不断。 ‘大意了!大意了!’ 蔡攸已经发觉了,他的经历还是太少,对很多事情判断不够准确,经常踩在生死边缘! 蔡攸走着,吹着冷风,渐渐也冷静下来。 他既然能活着出来,说明官家还没有严肃处置他的意思,至少暂时,他的命是保住了。 蔡攸心里已经在发狠,去江南西路一定要做的干脆利落又漂漂亮亮! 他这样想着,心里多少宽心一点,抬头一看,离青瓦房已经不远。 恰好,从里面出来的正是裴寅,裴寅看到他,直接道:“大相公出宫给人送行,你去见蔡相公吧。” 蔡攸脸色有些僵硬的挤出笑容,抬手道:“多谢,我去见二叔。” 裴寅不自觉的皱眉,似乎这才想起来,蔡卞是蔡攸的亲二叔。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交错而过,蔡攸进了青瓦房,果然看到只有蔡卞在。 蔡卞看到他,脸色不愉的放下笔,依靠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他。 蔡攸见没有其他人,少了客套,直接苦笑道:“二叔,我也是没有其他办法,走投无路了。” 蔡卞神情冷酷,双眼里都是一种冷漠之色。 他其实比章惇还愤怒,蔡攸与陈皮勾连,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皇城司已经是特殊机构,再与陈皮勾结,那破坏性将超过所有人预想,同时也会破坏他们既定的改革计划! 蔡攸,成了他们改革的第一个破坏者! 蔡攸大致能猜到蔡卞的心情,尽力辩解道:“二叔,再怎么说,皇城司还是隶属于政事堂的,陈大官又不是干预朝政的人,大可不必担心。” 蔡卞盯着蔡攸,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交易,还想干什么。我要提醒你一句,你现在的路,与你爹很相似!” 听到蔡卞提到蔡京,蔡攸脸色悚然惊变。 蔡京是怎么死的,蔡攸心里最清楚不过,这是他越不过去的心魔。 同时,他也明白蔡卞的意思,脸角越发僵硬的笑道:“二叔说笑了,侄儿只想保命而已。” 蔡卞寒意森森,道:“我知道我说话没什么用,但你要清楚,界限就在那,越过一次就意味着会有无数次,政事堂会盯紧你。” 蔡攸意识到,他也有些小觑了政事堂的反应了。 这还是他二叔,如果换做是章惇,可能直接就有下马威了。 蔡攸定了定神,知道多说无益,抬手道:“下官谨记。” 蔡卞心头自然是怒恨交加,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哥这父子俩为什么会一模一样,为了权力,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蔡卞恼恨也没辙,冷哼一声,道:“周文台。” 周文台,是蔡卞的班房的舍人,地位与章惇的舍人裴寅稍低。 周文台从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进来,脸角方正,举止干脆,行礼道:“相公。” 蔡卞道:“政事堂很快会发文,任命你为洪州府知府,你随他以及王相公一起南下,有任何事情,通过擎天卫的密奏,直接飞鸽传书入京。” 私底下周文台已经知道,这不过相对正式一点,他瞥了眼蔡攸,道:“下官领命。” 蔡攸一点都不奇怪,没有任何反应。 蔡卞心头堵着一口怒气,又道:“文台,待会儿你随我去一趟开封府,见曹府尹,看看能不能借一些人手,让你在江南西路尽快打开局面。” 周文台道:“谢老师。” 蔡攸有些嫉妒,这二叔对外人可比对他好太多了。 蔡卞警告了蔡攸,也懒得在废话,道:“该说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 蔡攸倒是很想与二叔交流一下感情,奈何这二叔脸色太冷,他抬起手,道:“下官告退。” 他一走,蔡卞就看着周文台,道:“我从擎天卫那边借了几个人,到时候一明一暗两拨跟着你,你小一点,给我盯紧了他们。” ‘他们’,一个是蔡攸,还有一个是王存。 周文台自然明白,点头应着,又有些担忧的道:“老师,朝局现在复杂难明,只怕江南西路更是,没有强力的弹压,根本难以料理干净。王相公的态度怕是……” 所有人都在猜测,王存请命去江南西路,多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不了了之,至多就是几个替罪羊,敷衍结案。 蔡卞神情越冷,道:“我与大相公忍耐这么多,这么久,不是因为我们软弱,如果王存真的分不清轻重,还敢趁机拉拢人心,扩张势力,那就是忤逆官家!实话告诉你,兵部那边已经在准备了,南方的军改,第一个就是江南西路!” 周文台脸色骤变,‘军改’第一个放在江南西路,那朝廷的决心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周文台肃色抬手,沉声道:“学生明白了。” 确实如蔡卞所说,许将送完折可适等人,回到兵部,就将宗泽招到了班房。 许将对宗泽向来很是欣赏,微笑着道:“汝霖,你是我兵部的郎中,是文官,却一直领兵,这一点,你是不是很疑惑?” 这一点,宗泽确实很疑惑,起初还能理解是官家根基不稳,有意培养他,助力在兵权上的控制。 可事到如今,还是没有变化,就不太寻常了。 “还请尚书解惑。”宗泽道。 许将没有绕弯子,沉吟着道:“朝廷决意在江南推行军改,由我兵部负责,我打算让你领虎畏军三千人,驻扎江南西路,整顿江南西路军队。” 宗泽登时明白了,文官领兵,这是大宋的传统,也更容易让人接受。 江南西路,地理位置也很特别,倒是一个很好切入点。 宗泽略有迟疑,道:“尚书,官家那边?” 许将一笑,道:“官家同意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京中不会有事,楚攸不会动。” 宗泽不再多说,站起来抬手道:“下官领命。不知,何时出发?” 许将道:“我待会儿给你我的手令,然后你去枢密院找章相公那调令,明天出发,不过你速度要快,要比王相公等人到的更早。记住,江南西路形势复杂,必要的时候,拿住规矩,处置果决,不可退让。贺轶之死,不能重演!” 宗泽心头一凛,从许将的话音里,他仿佛看到了血腥之色。 第四百六十二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 宋煦 - 官笙 章惇送完北方各路巡抚,回转到了政事堂,交代一阵,又回到了青瓦房。 蔡卞手里拿着一份‘工程核验书’的奏本,正在拧眉细看。 章惇走进来,来到桌前,倒了杯茶,喝之前问道:“蔡攸来过了?” 蔡卞神色立即不好,冷声道:“我不清楚官家是怎么考虑的,但陈皮突然保蔡攸,这里面怕是有些问题。蔡攸这个人,日后可能不太好处置。” 章惇喝完茶,站着不动,神情思忖。 蔡卞的话里透出很多东西,虽然皇城司以及蔡攸是陈皮突然介入,不知道在官家面前说了什么,不但没有削弱反而晋升成三品衙门,根本还是在于,宫里的官家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同时,蔡攸这个人看似年轻,实则居心叵测,从他这一路走来就看得出,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狠厉之人,他掌握这样一个机构,将来必然不好收场! 章惇坐下,淡淡道:“暂且不管他。江南西路是一个突破口,但还不宜过早处置,想办法再拖一拖,等到年底。北方虽然是五路,但按三路归整。京察的名单要落下,尽早部署完成。户部那边,你要盯紧了,梁焘性子有些软……” 随着封赏结束,赵煦化解了他与政事堂以及朝廷内部的一些矛盾,大宋朝廷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新法’上,各种早就准备好的事情,迅速铺展开来。 蔡卞放下手里的公文,沉吟着道:“这些基本没问题了,按部就班的做就是了。明天王相公离京,你要不要去送送?” 章惇已经打开桌上的公文,拿起了笔,道:“不需要。明天我去开封府,曹政的‘开封府新政试点报告’就要出来了。” 蔡卞见章惇这么等不及,道:“好。对了,苏东坡上了一道公文,要求清查工部钱粮以及工程各项进度,并且,要求御史台,刑部等不得插手。” 章惇对这个曾经老友的政务能力很是怀疑,一边审阅奏本,一边说道:“他无非就是一个门面,让他碰碰石头也好。陈浖这个人能力还算不错,好好用,加他为尚书衔,巡按河路官道,顺道去一趟大理国,可能的话,吐蕃也走一趟。对了,宗泽加侍郎衔,辖制江南西路的兵丁、巡检,各都监,统制等,皆归他统辖。” 蔡卞道:“这些我都交代了。刑部的巡检,大理寺,御史台等机构的下沉,也在有序施展中,今年年底多多少少能总结一些经验,明年进一步下沉。最重要的,还是要地方官做事,不能一天到晚游山玩水,吟诗作对。” 章惇听到这个,就想起了赵煦经常挂在嘴边的‘人浮于事’四个字,批了一道公文,道:“除此之外,对匪盗的打击要加大,还有,赌场要全部清扫,妓院要严格管控,对于买卖,拐卖妇女孩童的,一律重惩……” …… 裴寅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二位相公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闲聊’。 他没有打扰,等两人稍停,这才走近,抬手道:“二位相公,沈中书在政事堂前面,开辟了三间房,作为奏本上传下达之地,暂时命名为通政司。” 蔡卞转头看向他,道:“我们知道了。你去工部走一趟,告诉苏尚书,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也要明白工部的权责。” 裴寅一怔,有些听明白,看了眼章惇,见他没说话,应着道:“是,下官这就去。” 蔡卞回头看向章惇,道:“这几天我们都再见一些人,确保他们以及一些人安分一些,少说点话。” “不着急,有人替我们做。” 章惇头也不抬,道:“官家已经去信,请哪位文相公入京了。” 蔡卞当然知道‘文相公’指的是谁,他有些惊讶,道:“官家怎么想起他来了?” 文彦博九十多岁了,这个年纪,说不得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可能没了。并且他致仕已经两三年,是一个坚定的反对变法的保守派。 他要是不愿意来,谁敢逼迫,万一下一刻死了怎么办? 但是,他的资历、地位,还真是无人可比,是仁宗朝天圣五年的进士,距今快七十年了! 章惇审阅奏本很快,说话间就有几本过去,道:“官家请人,没几个能拒绝的。” 蔡卞深以为然,心里仔细盘算一番,道:“好,那明日我去太学走一走,明年的恩科,也要做一些铺排。” 章惇不再答话,加速处理手里的公文奏本。 青瓦房,政事堂的大小官吏,进进出出,宫门更是繁忙,政事堂与六部各寺,外加地方等等,不知道多少事情。 大宋朝廷,仿佛突然进入了一种高速,快节奏当中。 …… 第二天一早,城门口。 王存,蔡攸,周文台三人聚集在一起,前面是三辆马车,以及上百人的侍卫队。 他们刚刚从宫里出来,得到了正式任命,正要启程赶往江南西路。 王存知道周文台,却还是第一次知道蔡攸也要去。 他心头恼怒,神色不动,笑呵呵的道:“二位,不如我一同乘车,路上还能说说话,不那么寂寞。” 从开封赶到江南西路,水路并进,少说也要半个月以上,路上可能真的是单调寂寞的很。 周文台恭谨的抬手,道:“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蔡攸却直接道:“下官骑马,就不叨扰相公了。”说完,他直接转身走了。 王存只是客套,没想到周文台还真顺杆子上来,瞥了眼蔡攸的背影,眼神冷漠一闪,继而与周文台道:“那咱们走,正好有些事情,我想与周知府聊聊。” “不敢。”周文台依旧谨慎收礼,不逾分毫。 蔡攸上了马,径直打马飞奔,身后居然也涌出了上百穿着浅紫色官服,飞鱼刀的侍卫,随着他飞奔向南。 王存刚要上马车,看着这一幕,神色越冷。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宗泽带着三千人已经出了开封府地界,比他们快先一步的赶往江南西路。 几路人马,没有谁有闲心慢慢走,都在飞快赶路。 而江南西路的洪州府,附郭县,此时一样焦急难熬。 贺轶死了足足有两个月了,朝廷硬是没有一点反应! 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令人恐惧。 第四百六十三章 文半城 - 宋煦 - 官笙 大宋朝廷这么忙的焦头烂额,政事堂,六部等几乎夜夜通宵,加班加点,连带着垂拱殿也是彻夜灯火通明。 几日后,汾州介休。 朱浅珍的马车停在一个大院不远处,他站在马车边,看着这个大院,神情颇为异色。 这个院子出奇的大,刚才马车环绕了半圈,只怕要有半个皇宫大了。 他边上的伙计凑过来,低声道:“掌柜,别看这外面,我来之前打听过了。表面上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可是雕梁画栋,整个大宋,找不出可比的。” 这还平平无奇?单是这个占地就不是谁都能有的! 伙计瞥了眼四周,越发低声道:“小人还听说,这文家在介休,甚至是汾州都是数一数二的,有文半城之城,介休一般的铺子,街道都是文家的。听说茶山,矿无数,在苏杭的生意也很大……” 朱浅珍是真的一点都不奇怪,文家在皇家票号搞洗钱,进进出出的珍奇古物,金银,铜钱,折算加起来,怕是有数百万贯! 朱浅珍摆了摆手,理了理衣服,向着文家大门走去。 文家的牌匾很普通,岁月斑驳,感觉都快要掉下来了,‘文府’二字却出奇的闪亮,仿佛经住了岁月的洗礼。 朱浅珍认真的看着,暗自佩服。 他来之前也仔细查过,这文家确实是诗书之家,传承的还要从唐初算起,算得上世家了。 两个门卫看着朱浅珍,打量着他的穿着,对视一眼,确定不是普通人,其中一个客气的上前,问道:“这位客人,不知来自何处,来我文家要拜访何人?” 朱浅珍面露微笑,从怀里掏出一张拜帖,递过去道:“我姓朱,自开封来,这是我的拜帖,请柬文相公。如果文相公看不上我这份拜帖,就说皇家票号。” 门卫一怔,求见他们家文老太爷的人不少,但有资格的不多。他又看了看简简单单的马车,一个随从。又看向拜帖,无官无职,只有姓名简介。 门卫狐疑,秉持着一贯的‘谦逊’家风,还是客气的道:“客人稍候,小人这就进去禀报。” 朱浅珍点点头,站在台阶下没有动,目送那门卫进门,关门。 伙计跟在他边上,心里很清楚这次的任务。官家派他们掌柜来,任务很重,也很难,必须要小心翼翼,要是坏了官家的事,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门卫进了门,却没有直接去找文彦博,他没那个资格,想了想,去了最左边的院子。 这是文彦博第六子,文及甫的院子。 元祐初,文及甫原本在大理寺任职,后来调任吏部郎中,因为文彦博再次拜相,为了避嫌调到了外地,文彦博致仕,他回京任太仆寺寺卿,权工部侍郎。 随后,卷入了赵煦与高太后的争权以及随后的大清洗,文及甫被罢官,闲居快两年了。 门卫来到门旁的时候,就看到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文及甫坐在椅子上,腿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小女孩,他正一字一句的叫她读书。 门卫悄步来到门外,没有出声。 文及甫又叫了几句,放下小女孩,笑着说道:“真是聪明,晚上再教你。” 小女孩很是腼腆,拘谨,行礼道:“谢夫君,妾告退。” 文及甫一脸笑容,摸着胡须都是得意。 门卫这才进来,递过拜帖,道:“六爹,门外来了一个叫做朱浅珍的人,说是要求见太爷。” 文及甫虽然赋闲在家,却也不甘心,时时想回去,自然也关注朝野,朱浅珍这个名字,他第一时间就觉得很耳熟,看着拜帖,猛的变色。 门卫一见,连忙道:“他还说,如果太爷不见,就说‘皇家票号’四个字。” 文及甫已经想起来了,朱浅珍这样人自然不入他的眼,最重要的,还说文家借助皇家票号洗钱,并乘机捞一笔的事。 这件事,主要是文及甫在做,文家其他人知道的并不多。 因此,朱浅珍是谁,背后是谁,他很清楚! “这是查到是我们,上门来兴师问罪了?还是,他代表了什么人?” 文及甫老脸变幻。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会认为背后是那位瞎子九殿下,他可不怎么想。 数百万贯,甚至千万贯,区区一个赵佖怎么拿得出来?再说了,户部,甚至是政事堂的批文,赵佖没这个能力,更没那个胆子! 明眼人都清楚的人,背后的人,呼之欲出! 不可言! 文及甫左思右想,心头有些惊慌,立刻就道:“你将人请进来,带到正厅,上好茶,一定要客气。我这就去见父亲,没有我的话,不准任何人打扰,更不能放走他!” 门卫登时知道厉害,迅速道:“是。小人这就去。” 文及甫感觉着手里的拜帖,直觉沉甸甸的,心头有不好的预感,站在原地沉色许久,还是走向后院。 文彦博住一个独栋的小楼,位置僻静,少有人敢打扰。 来往的婢女,下人看到文及甫,纷纷躬身行礼,一个字都不敢说。 文家都知道,老太爷不管事,家主的位置,基本上由这位‘六爹爹’暂代,管理着一切大小事情。 文及甫进了楼,直接走向文彦博的书房。 文彦博致仕后,专心著述,极少出门。 文及甫来到门前,径直走进去。 文彦博的头发都快掉没了,脑门上秃了一大块,脸角皮包骨,双眼凹陷,双手如枯枝,捧着一本书,静静的看着。 文及甫悄步走进来,恭谨的道:“父亲。” 文彦博依旧看书,舔着手指有些艰难的翻了一页,声音苍老,却单一有力的道:“什么事情?” 文及甫将朱浅珍的拜帖递过去,道:“京里来人了,是官家的舅舅,要见您。” 文彦博眉头一皱,转过头,神色有些疑惑,道:“官家的舅舅?” 文及甫并没有将所有人事情都告诉文彦博,现在有些迟疑。 文彦博久经宦海,十分精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道:“有麻烦?” 文及甫看着文彦博,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几个晚辈不晓事,利用皇家票号做了不少事情,我担心,可能会让朝廷有借口对付我们文家。” 章惇、蔡卞等‘新党’连司马光的坟都想给掘开,文彦博这个还活着的老东西,自然没理由放过。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下马威 - 宋煦 - 官笙 文彦博虽然足不出户,但该了解的事情,一点没少。 小皇帝亲政,报复以往,‘新党’再来,清算‘旧党’,这桩桩件件,作为元祐五年才致仕的人,哪里能不关注,毕竟,文彦博也是‘旧党’大佬,怎么可能少的了清算? 文彦博听着文及甫的话,默默放下书,枯瘦至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文及甫躬着身,神色凝重。 他很清楚他的老父亲,他要是说得多一点就可能被猜到全部。 文彦博慢条斯理的整理着书,慢吞吞的道:“朱浅珍……叫他来见我吧。” 文及甫还是有些担心,道:“父亲,这朱浅珍应当是官家的人,儿子有些担心。” 文彦博抬头看向他,道:“让他们都回来吧,拿了多少,准备好单子。另外,捆一些人。” 文及甫明白文彦博的意思,躬着身道:“是。儿子这就去办。” 文彦博继续整理书,缓缓站起来,拄着拐杖,放到后门的书柜上。 他一站起来,这才可以看到,这是一个十分瘦小的老者,如同一个衣架,衣服都是挂在身上。 他动作很慢,挪动的十分费力。 坐回去后,他坐在椅子上,老脸没有表情,凸起的双眼似乎有愤怒之色。 文及甫安排好,来到门口,看着颇有些恭谨之态,站在台阶之下的朱浅珍,神情微变,旋即就大笑着,快步走出门槛,抬手道:“国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朱浅珍根本不认识文及甫,一脸客气的抬手道:“朱某匆忙来访,还望勿见怪。” 文及甫一把拉住朱浅珍的手,就往上面走,道:“是我门下不长眼,认不得国舅,待会儿我一定自罚三杯赔罪。对了,我是文及甫,文家的老六,国舅叫我文老六就行……” 朱浅珍连忙抽回手,惊讶的抬手道:“是文侍郎,朱某真是眼拙……” 文及甫一把又拉住朱浅珍的手,另一只手摆手道:“都过去了,我现在就是文老六,快进来,我已经派人通知父亲了,想必父亲已经在等着了。” 说到这里,他盯住脚步,神色感叹的道:“家父年纪大了,这两年都不能自己走路,不能出迎国舅,还请见谅。” 朱浅珍受宠若惊,连连的道:“不敢不敢,朱某何德何能,敢劳驾文相公,快请带路,我这就去拜见他老人家。” 文及甫呵呵一笑,道:“家父想必也已经等急了,国舅随我来……” 他话音未落,一个中年人快不过来,怒气冲冲的道:“父亲,我查问了,有几个混小子在开封乱来,我已经派人去抓了。是我房里的,我管教不严,有违您与祖父的教诲,请您责罚!” 说着,中年人一脸怒恨,又充满委屈的直接跪在地上。 文及甫一怔,忽然一脚踹过去,冷哼道:“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在说!” 中年人这才仿佛看见朱浅珍,慌忙站起来,十分有礼的抬手道:“让贵客见笑了。” 朱浅珍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笑呵呵的道:“不瞒文侍郎,朱某在京城还认识一些人,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说,我或许能帮上忙。” 文及甫一摆手,拉着朱浅珍往前走,道:“都是些混小子,要是他们真惹了事情,或者惹了什么大人物,我亲自拿人,困着他们进京去赔罪。我文家乃诗书传家,绝容不下作奸犯科之人。不说这些了,国舅随我来,家父已经在等着了。” 朱浅珍笑着,余光瞥了眼那中年人,他隐约在画像上见过,似乎也是出入皇家票号的分号。 ‘这是先发制人,还是给我的下马威?’ 朱浅珍脸上带笑,心头异常警惕。文家不是一般人家,文彦博更不是一般人,他决不可掉以轻心! 文及甫一路上都在观察着朱浅珍,见他一直笑脸相迎,心里也暗自惊醒:果然是来者不善,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如果朱浅珍只是为了文家在皇家票号身上做的文章,无非是‘钱粮’二字,这都好说。但要是冲着文家来的,那麻烦就大了。 文家在朝的已经寥寥无几,别看他父亲文彦博致仕才两三年,可朝局已经大变,文彦博的威望再高,也挡不住章惇等人的清算! 两人各怀心思,说笑着来到了小楼前。 朱浅珍一路上都在打量,发现哪怕是文家的下人,穿着都堪比官吏,存在‘僭越’。 当然,这种‘僭越’早就形同虚设,没人会计较。 这里的房屋布局十分的考究,很多花草树木连朱浅珍都没见过,怕是都没听过。 朱浅珍暗自记着,同时思考着与文彦博见面后的交锋。 文及甫领着朱浅珍来到书房,推门而入,朗笑着道:“父亲,朱国舅我给您请来了。朱国舅,快请。” 朱浅珍进来,就看到一个枯瘦老者倚靠在椅子上,双眼凸起,神态富饶,精神矍铄,嘴角带笑的看着门口。 朱浅珍连忙快了两步,笑呵呵的道:“文相公,朱浅珍有礼了。” 文彦博有些艰难的坐起来,认真打量几眼,露出笑容,道:“我记得你,在先帝的宴席,见过。” 朱浅珍直起身,笑道:“文相公风采依旧,当年不知多少人以您为榜样,朱浅珍能有幸拜会,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文彦博笑呵呵了几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文及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倒茶,拿药,给文彦博服下,紧张不已的观察着,一句话不敢说。 朱浅珍神情微动,跟着上前,等文彦博好似缓和了,这才轻声道:“文相公,您没事吧?” 文彦博低着头,有些艰难的摆了摆手,没出声。 文及甫扶着文彦博,神色不太好,与朱浅珍叹道:“刚才我与国舅说过,家父身体一直不好,我们都很担心。” 朱浅珍默默点头,一直观察着文彦博。 又过了许久,文彦博拿起毛巾,擦了擦嘴,缓缓靠在椅子上,声音比刚才虚弱不少,勉强的笑着道:“九十多了,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我若死了,国舅就不要来吊唁了。文彦博没做过什么利国利民之事,来的无声,去的也平静吧。” 朱浅珍眼神闪烁,这文彦博是猜到他来的用意,先下手为强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反将一军 - 宋煦 - 官笙 他认真打量着文彦博,笑着道:“文相公这是哪的话,您自真宗朝到现在,为朝廷,为历代先帝,为官家,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我来之前,官家还叮嘱,要好生敬畏,不得自恃国舅身份,要是我让文相公生气,就扒了我的皮。” 文彦博一惊,坐直身体,道:“你,是官家派来的?” 朱浅珍抬起手,道:“文相公,朝局有些纷扰,党争绵延不绝,令官家不胜其扰,又走脱不开,所以派小人来请教文相公,破解之道。” 文彦博定睛的注视着朱浅珍,双眸锐利,仿佛要刺进朱浅珍双眼,看清朱浅珍话里的真假。 朱浅珍有些承受不住,微微低头。 文彦博凸起的双眼翻动了一下,面上感激,语气感动的道:“官家还能记得文彦博,文彦博何德何能……” 朱浅珍见他激动,连忙安抚道:“文相公别激动,官家知道您大寿将近,准备为您举行大寿,到时候亲自为您贺寿。” 文彦博双眼大睁,记得的浑身颤抖,撑着身体就要站起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文及扶着文彦博,慌慌的道:“父亲,您怎么了?” 文彦博颤声道:“扶我起来,我要给官家叩首,这是皇恩浩荡,文彦博要叩谢皇恩……” 朱浅珍站不住了,绕过桌子,按住文彦博,道:“文相公无需如此。对了,官家还说了,改革之后,您的爵位也该升一升。” 被按下去的文彦博,挣扎着又要站起来,声音含混的道:“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朱浅珍等他快要站起来,又一把按下去,道:“文相公不必如此。官家说了,都是您应得的,将来啊,还要您配享神宗庙……” 文彦博被朱浅珍按的不轻,屁股骨头都疼,听着朱浅珍这么说,又要挣扎着站起来。 朱浅珍毫不犹豫,一把又按回去,道:“文相公莫要激动。官家经常与……” “国舅!” 文及甫哪里还敢让朱浅珍再按两下,文彦博九十多了,再两下就真可能把他送走了,他喝止了朱浅珍,连忙又笑呵呵的道:“皇恩浩荡,文家理当摆香案,南向叩君谢恩才是……” 朱浅珍按着激动不已的文彦博,突然说道:“不必不必,文相公要是有心,不妨进京,当面谢恩。” 文及甫脸色骤变,这就是朱浅珍的目的吗?要他父亲进京? 他父亲要是进京,还能活着回来吗? 文彦博脸色依旧激动,双眸却陡然幽深冷漠。 进京?鸿门宴吗? 他继而就想到,这是官家的意思,还是章惇等人的想法? 官家要想整治他,无需这么费劲,找个由头,就能将他置于死地。章惇等人吗?终于轮到他了? 章惇等人的动作,文彦博一直十分关注。从清算吕大防等人到要挖司马光的墓,甚至于要剥夺高太后的封号,这些都是极其不好的信号。 文彦博心头闪念,似乎有些艰难的仰起头,呼吸困难,剧烈喘息,一字一句的道:“皇恩……浩浩浩……” 说着他就双眼大睁,要向后面倒去。 文及甫‘大惊失色’,当即扶住文彦博,并向外面大叫道:“来人,来人,快来人,叫大夫,叫大夫……” 本来十分安静的小楼,迅速冲进来婢女,下人以及文家的后辈十多人,一下子就乱了套。 朱浅珍也被挤到了一边,众人吵嚷着将文彦博抬走,文及甫顾不上朱浅珍,‘焦急’的喊着:“小心,小心,快叫大夫,大夫……” 文家老寿星,老太爷突然病倒,上上下下都吓了一大跳,本来静谧的文家大院,乱成了一锅粥。 没人关注朱浅珍,朱浅珍站在小楼前,看着文家人吵吵嚷嚷,哭哭啼啼,完全没人注意他。 他静静的看着这座小楼,神情不动,双眼却异常冷漠。 他哪里看不出来,文彦博就是不想进京,因此诈病。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手段,一个九十多岁,还病重的老人家,又有什么道理,能够逼迫他进京? 再狠心如章惇都不能这么做,天下人会看到的! 但是朱浅珍来的任务,就是将这个老奸巨猾的文彦博带入京,这文彦博资历太厚实,官场上所有人都是他的晚辈,门生故吏太多,他要是为‘新法’背书,会堵住相当一部分人的嘴! 朱浅珍心里飞转着各种想法,又一一被否决。 他是没能力强迫文彦博的,以文彦博的岁数,没人能强迫,必须他‘自愿’! 猛然间,朱浅珍转身就走,离开了这座小楼,直奔文家大门。 小楼里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挤满了人,但文彦博的卧室里,只有文彦博与文及甫两人。 文彦博坐在躺椅上,双眼明亮,完全没有刚才的垂死之态。 文及甫神色凝重,道:“父亲,怕是朝廷真的要动我们文家的心思了。” 文彦博慢慢的晃着椅子,语气凌厉、果断,道:“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不敢动。” 文及甫不明原因,道:“那,这朱浅珍,怎么办?” 他话音一落,刚才跪地请罪的那个中年人进来,道:“祖父,父亲,那朱浅珍离开小楼了。” 文彦博神色冷漠,道:“盯住他,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好。”中年人转身出去。 文及甫没有多言,他知道,朱浅珍必然不会这么轻易罢休,领了圣旨,秉持朝廷的意志,他肯定不会就这样回京,必定会想方设法迫使文彦博入京。 到了京城,他们文家就是砧板上的肉,随意任人拿捏了。 文彦博椅子轻轻的晃着,面色如寒霜。 朱浅珍的来,令他猝不及防,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不安。 诡异的朝局,他也看不明白。 “父亲,祖父,朱浅珍离开了文家,上了马车。”中年人又进来了。 文彦博没说话,文及甫转头道:“继续盯着。” 中年人应着,快步离去。 文家外面还在闹腾,文彦博对文家太重要了,所有人被惊动。 演戏演彻底,文彦博与文及甫都没有揭穿的意思。 父子俩沉默着,各自都在想着对策。 不多久,中年人又进来,道:“祖父,父亲,那朱浅珍的马车直奔城门。” 文及甫一怔,道:“你是说,他直奔城门,要离开介休?” 中年人道:“看样子是这样。” 文彦博神色立变,道:“快,阻止他,无论如何,要将他拦回来!” “我立刻去。”中年人没有问原因,转头就跑。 文及甫却不解了,看着文彦博道:“父亲,这是为何?朱浅珍无功而返,不再为难我们,不是很好吗?” 文彦博神情越发冷漠,冷哼一声,道:“我倒是小看了这个朱浅珍,居然让他反将一军!” 第四百六十六章 好手段 - 宋煦 - 官笙 文及甫还是不明白,静静地看着文彦博。 文彦博轻轻晃着椅子,道:“朱浅珍不能无功而返,不管是什么理由。” 文及甫有些明悟,道:“父亲是担心这样会惹怒官家或者章惇等人,引来他们更直接的报复。” 文彦博摇头,道:“为什么官家不派内监或者朝臣来?单单是这个朱浅珍。朱浅珍算什么,与太妃根本没什么关系。” 文及甫听着,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朱浅珍他自然仔细的调查过,否则哪敢在皇家票号身上捞油水。 朱太妃生父早丧,母亲带着朱太妃改嫁给朱浅珍的父亲,因此也改性朱,所以朱太妃与朱浅珍,是完全没有血缘的,礼法上的兄妹! 可,为什么是这个朱浅珍呢?他在朝廷里没有位置,根本没有入仕。 官家让他来的,还是章惇,是为什么? 警告,威胁? 文及甫头皮有些发冷。 文家在皇家票号做的事情,文彦博知道的不多,但却是文及甫一手操弄,真要是严格查办,足以将他们文家抄家! 他们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利用各种关系网,从皇家票号捞到了数十万贯,并且还贷出了上百万贯,这些钱都被文家以各种方式挪用,却又准备好了替罪羊,准备‘赖掉’的。 现在,他们拖欠的总额在两百五十万贯左右,也就是白银两百五十万两! 现在内里人都清楚,这皇家票号其实就是内库,该套用当今官家的钱,被查实了谁能讨得了好? 朱浅珍来到文家,是因为官家查清楚了? 文彦博注视着这个六儿子的表情,即便他不说,文彦博也猜到了不少。 他的摇椅不动了,双眸冷硕,道:“朱浅珍必须拦回来,晚上你好生招待,必须拿住他的把柄,确保他回京之后,为我们说话。但凡他说了一点坏话,我不得善终,文家灰飞烟灭。” 文及甫吓了一大跳,还有什么比老父亲不得善终更令他心惊。 文及甫噗通一声跪地,道:“儿子糊涂,连累父亲了。” 文彦博双手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向床边走去,语气冷漠道:“没有什么糊涂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之所以有这个处境,无非是时势变化,谁又能保证,哪一天时势又会回来?” 文彦博的话很简单,没有什么对错,只有权势变化。只要权势再次回到文家,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权势,就是绝对的对错! 文及甫听懂了,转身磕头,道:“是。儿子这就去拦回朱浅珍。” 文彦博已经上了床,有些缓慢,艰难的拉过被子。 文及甫恭谨的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文及甫招来几个人,没理会院子里的哭闹,直接进了他的书房,与一群人密谈。 这会儿,朱浅珍的马车穿街过市,直奔城门口。 城门口似乎已经得到了信,正有一队门卫站在那,要阻拦朱浅珍出城。 马车的速度很快,伙计一直小心翼翼,见城门口站满门卫,有些担心的道:“掌柜的,怎么办?” 车帘是打开的,朱浅珍看着城门,神情不断变化。 他之所干脆利落的离开文府,就是笃定文家不敢让他就这么回京! “还不够。” 朱浅珍自语了一句,不等伙计发问,冷声道:“冲过去!” 伙计一惊,旋即就咬牙,他们是奉旨办事,装几个人应该也没问题。 “驾驾!” 伙计大喝,猛的甩动马鞭,直奔城门口冲去。 城门口的门卫还在思索着怎么劝说着这位国舅回去,谁能料到这位根本不停,竟然要直接闯城门! “头,怎么办?”又下属低声道。闯城门经常有,他们也有的是办法对付。 这头连忙摇头,急声道:“不能硬来,关门,通知六叔!” 城门立刻要关起来,一群门卫冲上前大喝。 驾车的伙计拼命摔打马鞭,哪怕那门已经要关起来,还是径直冲了过去。 那些门卫自然不会以身阻拦,更不敢来硬的,惊吓的退开。 Duang~ 马车不知道撞击了什么,晃荡了一下,还是冲出了城门。 朱浅珍等马车稳了,这才整理了下衣服,拉开后帘,向后看去。 只见城门外,一些门卫有些拙劣的要上马,似乎要追过来。 朱浅珍心里默默盘算,道:“不要停,加速走。到前面的驿站也不要停,换马立刻上路。” 伙计有些惊慌了,一边打马,一边回过头,看向朱浅珍,道:“掌柜,有人要对付您吗?” 朱浅珍还在思索着,下意识的点头道:“很快了。” 伙计不多想,马鞭甩的更快,驾驾不断大喝。马车在官道上飞驰,晃晃悠悠,快速离开介休县。 城门门卫在追,也迅速传回了文家。 文及甫吓了一跳,道:“你是说,朱浅珍直接闯了出去,而且速度很快,像是在逃命?” 这个门卫明显也是文家的旁支,道:“是。他们硬闯出去,出去后也没停,更快了。” 文及甫摆了摆手,等门卫走了,沉着脸,眸光冷漠,自语道:“是有人要害他?被他察觉到了,所以赶紧逃命吗?” 文及甫想不到其他的,一个堂堂国舅,还在来过他们文家,见过他父亲之后,除了有人要害他,有什么理由这样闯出城,不顾一切的要离开! 文及甫想不透彻,招来一个人,低声道:“给我查,朱浅珍进城后,都有哪些人不安分,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我都要知道。查到了,就到老太爷那通知我。” “是。”这个人下风应着,快速去查了。 文及甫左思右想,越发不安宁。 朱浅珍要是这么跑回京城,再来的可能就是皇城司的禁卫了! 文及甫来到文彦博的床前,见文彦博没睡,这才低声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又补充道:“儿子已经让人查了,真要有人乱来,我就绑了给朱浅珍赔罪。” 文彦博人老成精,很快就洞察了其中缘由,瞥了眼文及甫一眼,淡淡道:“没人害他。” 文及甫愣了愣,转瞬就明白了,神色有些怒容,道:“这朱浅珍,想用这种办法,比我们就范?” 文彦博面无表情,语气却感叹的道:“后生可畏啊,他这种办法虽然笨拙,但很用。” 文及甫神色担忧,道:“父亲,我们要是任由他这么回京,章惇等人就有十足的理由对付我文家了。拦下他容易,可怎么让他回来?他要是不回来,我们也不能绑他。” 第四百六十七章 牌序 - 宋煦 - 官笙 文彦博躺在床上,神色苍老,精神却异常的矍铄,冷漠中,忽然笑了一声。 文及甫躬着身,看着文彦博,等着他训示。 文彦博闭着眼,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注意朱浅珍这个人。既然官家与朝廷选择了他,必然是有理由的。有威慑警告,也应当有其他考虑,比如,官家与朝廷,是有求于我的。” “有求?” 文及甫怔神,文彦博已经致仕几年,九十多岁行将就木,还是个‘旧党’。官家与章惇等‘新党’都对‘旧党’有怨恨,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求’与他父亲! 旋即,文及甫就明白了,所谓的‘有求’,是他父亲的理解,根本上,或许是朝廷需要他父亲做些什么事情了。 所以,这才选择了朱浅珍这样一个人物,有‘国舅’身份,有他们文家在皇家票号的把柄,分量与威慑力足够;又没那么强硬,不是内监,也不是朝臣,留足了余地。 文及甫想通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笑着道:“父亲,那我去请他回来。”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这样,那么朱浅珍的反应,不过是针对刚才文彦博装病,只要他给个台阶,那朱浅珍必然会回来,否则他回去也交不了差,再派第二次,官家与朝廷都没脸。 文彦博慢慢睁开眼,道:“不用。你直接问他的目的,底线是我不能入京。” 文彦博自己也不能确定,以他的身体,舟车劳顿的到京,还能不能活着。 文及甫笑容消失,渐渐肃色。 朱浅珍追回来容易,却还是要摆平他! 文及甫抬手,轻声道:“是父亲。” 文彦博慢慢的又闭上眼睛,准备小憩。 文及甫轻手轻脚的推了出来,站在门口默默思索一阵,沉声道:“备马车。传话,将朱浅珍拦在驿站,我这就赶过去。” “是。”他那个儿子答应着,快速去安排。 文及甫心里还在思索着对策,朱浅珍秉持圣意而来,没那么容易打发。 这会儿,朱浅珍正在赶路,马车风驰电掣,半点没停。 他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不时回头。 只见后面还是那几匹马,仿佛他的动作没有引起文家的什么反应。 朱浅珍眉头拧起,自语的道:“文家就这么托大吗?” 他这么做,是反击,也是试探。他这条路走的越远,试探的就越深。他笃定文家不会放任他离开。 哪有‘钦差’到地方,当天就狼狈而逃的?——地方上是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的! “掌柜的,前面就是客栈。”伙计驾着马车,实际上速度已经慢下来了。 朱浅珍点点头,道:“换马,喝口水就走。” 伙计应着,马车到了驿站,直接扔出一袋钱,道:“给我们换一匹好马,来壶好茶。” 驿站出来一个官吏,先是看了官文,也没管钱多少,立马道:“二位稍候。” 说着,就有人牵着马车往里走,又有马牵出来,给马车套上。 朱浅珍在棚下一个桌上坐下,面沉如水,心里犹自在考虑。 文家不能寻常看待,他这么做,其实也是在冒险。 不多久,伙计休息的差不多了,抬头看向朱浅珍,没有说话,表情说明了一切。 朱浅珍回头看了眼,那几匹马似乎还没追上来,人影消失不见。 “走!”朱浅珍冷哼一声。 文家与他比耐心,那就比,谁熬不住谁就输! 伙计不明就里,扶着朱浅珍上了马车,就驾着马车,慢慢向前走。 伙计并没有知道太多,很快就要加速,沿着官道,直奔京城。 “国舅稍慢。”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人,突然冲到马前,拉住了马绳,将马车硬生生给截停了。 马车一个晃荡,朱浅珍在里面撞得七荤八素,伙计连忙拉住缰绳,极力把马车给控制住,刚一停下,就心惊肉跳的向着前面那人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敢拦截国舅座驾!” 朱浅珍虽然被撞了,但心里突然透亮,沉着脸,出了马车,居高临下的看向手握缰绳的男子。 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壮汉,穿着粗糙,是一个草莽粗汉。 他看到朱浅珍,放下缰绳,抬手道:“国舅见谅,在下奉命,请国舅稍待,文六叔很快就来,一切他自会与国舅交代清楚。” 朱浅珍站在马车上,神情不善,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应当知道,我不可能只带一个伙计出门。” 或许是映衬朱浅珍的话,从驿站里走出几个人。 他们身穿紫衣,要配金银带,手里的刀酷似鱼型,人不多,只有三个。 领头一个人对着朱浅珍无声抬手,又看向那个汉子,语气冰冷,道:“皇城司兵,杀人不罪。” 汉子面露凝色,盯着三人打量,似乎在估算打架的成败。 片刻,他转向朱浅珍,诚恳的道:“国舅,在下并无恶意,不是来行刺的,还请稍等。若是国舅恼怒之前在下的怒芒,可以杀了我,但还是会有人出来阻止国舅离开。” 朱浅珍打量这个汉子,倒是个聪明人。 他对着皇城司的禁卫摆了摆手,从马车上下来,径直坐到刚才茶棚的凳子上。 既然文家忍不住了,他也想看看文家怎么出招。 皇城司的人悄悄退了进去,那个汉子告罪的行礼,站到了一旁。 伙计站在朱浅珍的身后,似乎这才发觉事情不太一般,有些拘谨的东张西望。 朱浅珍慢悠悠的喝着茶,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停在了驿站边上。 文及甫从马车下来,看着朱浅珍,笑着走过来。 朱浅珍看都不看,自顾喝茶。 伙计有些紧张,身体紧绷。 那汉子对着文及甫行礼,然后又是朱浅珍,转身离去。 而皇城司的禁卫,不动声色的出现,坐在另一张桌上。 文及甫瞥了眼,眼中凝色一闪,笑呵呵的来到朱浅珍对面,道:“国舅,这是何意?要不是家里人通知我,我都不知道国舅已经到了这?可是我文家招待不周,我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对于文及甫的抬手,朱浅珍根本不闪不避,冷漠以对。 第四百六十八章 策略 - 宋煦 - 官笙 文及甫见朱浅珍神色不好,面露沉思。 朱浅珍这是要摊牌了,但文及甫还没想好应对之策。 朱浅珍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的圣意以及章惇等人的想法。他们打发朱浅珍很容易,可官家与朝廷矢志要动文家,谁能阻拦的了? 文及甫没有想太久,抬头看向朱浅珍,沉色道:“国舅,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家父身体确实不好,不能长途跋涉,官家与朝廷有什么差遣,我愿意承担。” 朱浅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瞥向介休城方向,淡淡一笑道:“文相公的身份地位,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我这趟来的目的,文侍郎应当清楚。我不妨说的再直接一些,文相公必须入京。” 文及甫不意外,早就想到了,索性摊牌,道:“国舅,我大宋向来以宽仁治国,家父年过九十,舟车劳顿去京城,您就真的不担心,他死在半路上?真要是这样,只怕官家,朝廷背上的就不是什么不仁,是‘残忍’二字了。” 朱浅珍看着文及甫,没有说话,却想到了在皇家票号内,与赵煦的一段对话。 他小心翼翼的问:‘官家,文彦博已过九十,小人担心路上会出问题。’ 赵煦笑道:“只要他活着走出介休,那就能活着到京城。” 朱浅珍至今对这句话不是很理解,但不妨碍他执行赵煦的命令。 文及甫见朱浅珍不说话,果断加码,道:“家里有些小辈不懂事,我已经命人将他们绑了。至于从皇家票号套的钱,我一定会如数,一分不少的还给国舅。另外,还会备上一份厚礼给国舅赔罪。” 朱浅珍再次拿起茶杯喝茶,嘴角笑意一闪而过,不冷不热的道:“皇家票号是谁的,里面的钱是什么钱,文侍郎应当清楚。这些事情,大相公他们还不知道。” 文及甫眉头皱起,道:“国舅想要怎么样?” 皇家票号自然是当今官家的,里面的钱就是内库的钱。如果章惇等人知道,可能就没有朱浅珍这一趟了。所以,文及甫更直接了。 该摆出来的都已经摆出来,朱浅珍没有再废话,便道:“文相公上书朝廷,斥责反对变法的朝野官吏、士人,并且再次入仕,拜参知政事,负责‘新土地法’的推行。” 文及甫神色骤变,阴晴不定的变来变去。 天下谁人不知的,他父亲文彦博是反对新法的,不然当初司马光何以邀请他父亲再次入仕! 可是官家,居然要他父亲再次出仕,而且是主持‘新土地法’? 这是玩笑吗? 但他看着朱浅珍的模样,一点都不像玩笑。 文及甫心里冰冷一片。 当今这位可不是先帝,先帝有锐气,可也宽仁,只要你有理,当面喷他,他生气归生气,事后还得下旨奖赏。 可当今这位,可是将吕大防下狱论死,将一干‘旧党’大佬尽数扫进大牢,将‘不杀士大夫’的祖制踩在了脚底下! 如果他父亲不答应,下场会是什么? 文及甫不敢想,直觉浑身冰冷,心头阵阵惧怕。 朱浅珍看着文及甫青红交替的脸色,又道:“皇城司来的不止这三个。县衙那边最近很安静,文侍郎有没有察觉到?” 文及甫脸角铁青,双眼有些凶厉的盯着朱浅珍。他知道,也不意外,朱浅珍一个人来,必然还会有其他准备。 官家,这是逼死他父亲吗?真的一点宽仁之念都没有吗? 朱浅珍见他这副模样,站起来,道:“先去汾州,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最多三日。” 朱浅珍说完,就走向他的马车。 伙计吓了一跳,连忙跟着,准备驾车。 文及甫倏的站起来,瞪着朱浅珍的背影,怒声道:“家父是四朝老臣,四次拜相,官家,就不在乎朝野的看法,不怕史书口诛笔伐吗?” 朱浅珍脚步都不停,自顾上了马车。 文及甫这次没有阻拦,任由朱浅珍的马车起步,加速,快速离去。 等朱浅珍马车走远了,皇城司的三个禁卫才走过来,其中领头的冷笑道:“文及甫是吧?就你们文家做的这些事情,就是现在满门抄斩都不为过,官家让文彦博进京已经是极大的宽宥!你们文家要是不知好歹,我可以马上调集人手,将你们文家通通拿下!文彦博要是在这个时候死了,那也是问罪自杀!” 文及甫猛的一拳敲击在桌上,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领头的丝毫不惧,越发冷意森森的道:“还有,你要记住了,文彦博进京,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如果死在路上,那就是病死在家里,与官家,与朝廷没有任何关系!文家,最好不要自误!”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身后的两个人自然跟着。 他们无所顾忌,并不是离开介休,反而奔着介休城走去! 文及甫已经六十多岁了,哪里受过这种气,脸上铁青一片,双拳紧握,浑身都是杀意! 他这种文官,绝不轻易表露情绪,杀意这东西更是罕见。 文及甫,确实想杀人了! 许久许久,直到那三个皇城司的人走的远了,文及甫才重重的吐了几口气,强压愤怒,通红的双眼慢慢消退。 他愤怒,他恨意滔天,但他还有残存的理智。 这三个人绝对不能碰,皇城司名义上归属政事堂辖制,谁不知道是当今官家手里的刀,动皇城司,形同谋逆! 文及甫脸角冷硬如铁,心头勉强的思索再三,最终还是上了马车。 这些事情,他决定不了,还得他父亲,文彦博拿主意。 等他回到文家的时候,天色居然莫名的黑了,黑云压城! 文及甫看了眼天色,心情越发不好,来到了文彦博的卧房。 文彦博被扶起来,静静的听着文及甫的话。 文彦博神色很平静,没有任何意外,苍老的脸上是坚毅,是平静,是从容。 等文及甫说完,他便道:“看来,就算我一死,也不能保全文家了。” 文及甫吓了一跳,道:“父亲,千万不可做此念!” 文彦博淡淡一笑,道:“只是考虑过。从目前来看,官家势必要我入京了。其实,也不算奇怪。王存都能拜相,收拢反对新法者,应当是官家一直的策略。是为父疏忽了,若是早点想到,就能有更好的对策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宦海人 - 宋煦 - 官笙 文及甫看着文彦博的笑容,心头越发不安,大气不敢喘,更别说说话了。 文彦博躺在那,静静的看着床头,道:“从那个皇家票号,你们弄出了多少钱?” 事到如今,文及甫也不敢隐瞒,道:“存钱的利息,有六十万多贯,贷出的,在三京,开封城各县,还有苏杭等地,林林总总有两百多万贯。皇家票号还在大肆收购粮食,茶,盐,矿山等,还有抵押古董字画之类,我们从中也拿到了不少,前前后后的钱粮总额,可能超过五百万贯……” 文彦博没有震惊,也没有意外,凸起的双眼只是微睁了一下,道:“五百万贯……你真的以为出去这么的钱粮,皇家票号那边一点都不知情?这是官家的内库,官家会不查?” 文及甫现在已经想明白了,站在床边,低着头,道:“这是故意放长线钓大鱼,只怕很早之前,官家就盯上父亲了。” 文彦博双手放在身前,道:“当今官家与先帝迥异,先帝也是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可从未御驾亲征,更没有获取这样的大获全胜。开封府的试点,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妥协的举动。明年改元,怕是会有更多大动作,要为父入京,应该是想要和解。” “和解?” 文及甫怔了怔,道:“不是要官家围新法背书,减少阻力吗?” 文彦博瞥了他一眼,道:“只是最粗浅的目的,咱们这位官家,行事看似胆大,实则事事求稳求全,从他刻意压制章惇等人就看得出来。他自从继位就深陷‘党争’旋涡,深知‘党争’的厉害。要我入京,那就是向天下宣告,我大宋没有反对新法,全部是变法派。官家啊,想要将党争化解于无形。” 文及甫神色肃重,认真聆听,认真思索。 他向来佩服他父亲,自不会怀疑。如果是这样,那这位官家考虑的,还真是深远,绝不是眼前的得失! 文及甫神色不安,低声道:“父亲,官家打定主意要您入京,我们该怎么应对?” 在文及甫看来,他父亲是绝对不能入京的。不说路途遥远,颠簸难行,他父亲的身体未必撑得住!再说了,入京了,他父亲还能活着回来吗?章惇等人,连司马光的坟都想掘开,何况还是活着的文彦博! 文彦博苍老的脸紧绷了一下,平静的道:“君命不得不从,准一下。你也准备一下,去御史台吧。” 文及甫直觉浑身冰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这一去,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文彦博见他脸色僵硬,不由得一笑,道:“不用想那么多。咱们这位官家固然狠厉,但也不是没有底线。他保住了太皇太后的尊位,没让章惇等掘开司马光等人的坟,也不会任由他们逼死我。再说了,为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章惇,蔡卞这些小家伙,还是差了些的。” 文及甫并没有安心多少,仍然忐忑,道:“父亲,开封城,现在可是是非之地,不可去啊……” 文彦博皱眉,呵斥道:“你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你以往一直怪我没能扶持你入相,还跟我说范仲淹,韩琦什么的,那你看看韩忠彦,范纯仁,你比他们缺了什么?胆魄!” 文及甫没有因为文彦博的呵斥而动容,依旧道:“父亲,我还是担心。” 文彦博一脸的怒其不争,摆了摆手,道:“你要是不去,我就找别人。皇家票号那些事,给我尽快收尾,拿了多少钱,尽数还回去,再给皇家票号存两百万贯,这笔钱就不要动了。” 不要动,就等于是送给皇家票号了。 文及甫听的分明,眼角狠狠一跳,却没出声。 文彦博越发生气,冷哼道:“我看你不止不能去汴京,还得回乡!” 文及甫吓了一跳,连忙道:“父亲莫气,我听你的就是。我这就让人准备,明天启程去汾州。” 文彦博面色这才好看一点,道:“弄得热闹一点。” 文及甫这才反应奇快,道:“孩儿明白,这就写信,父亲出介休入京,会很快传遍天下。” 文彦博双手撑着,要下床,道:“扶我起来,我要写一篇祭文。” 文及甫连忙上前,扶着文彦博,道:“父亲要给谁写?” 文彦博艰难的穿着鞋子,道:“给太皇太后,司马光。” 文及甫疑惑,扶着文彦博向书桌走去,道:“父亲,不怕惹怒官家与章惇等人吗?” 文彦博在椅子上坐下,笑着道:“惹怒章惇等人是必然,但未必会惹怒官家。” 文及甫想不通,却低声道:“父亲,是想借此拉拢人心,与章惇等人抗衡吗?” 高太后,司马光等人的号召力在当前除了赵煦,怕是无人能及,在顽固派当中,赵煦也不及。文彦博公然祭奠他们,没入相怕是就会有无数人靠过来。 文彦博没有解释,道:“你去吧,约束好家里人,不要再添乱了。” 文及甫满心忧虑与惶恐,眼见文彦博主意已定,他不敢多劝,应着转身出去。 文及甫站在门口,心头不安,脑子里又一片繁乱。 吃到手里的五百万贯要送回去,还得再送两百万贯!这一来一去就是七百万贯,怎么能不让他心疼! 最重要的,还是他父亲决定去汴京。 那是虎狼之地,充斥着魑魅魍魉,到了那里,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吗? ‘父亲,真的能撑得住吗?’ 文及甫最大的不安就来自这里,他担心文彦博撑不到京城,到了京城也未必应付得来章惇等人,何况还有一个俯瞰一切,掌握他们命运,深不可测的官家。 第二天,文家就收拾停当,足足了二十多辆马车,人就四十多人,还有众多被遮盖起来,看不清平车上的东西。 文彦博坐在马车,上上下下都是厚厚的被褥,文及甫更是站在马车旁,对着驾车的下人千叮万嘱。 文家大门里的人进进出出,引来了不少围观,窃窃私语,不知道文家突然这么大动作要干什么。 这时,一队紫衣骑兵好像突然出现,来到了文家马车的前头。 一个罗卒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最前面的马车,朗声道:“文相公,皇城司为您领路,请安心。” 文及甫见着,心头愤怒,面色难看。 文彦博倒是不急不怒,声音清朗的道:“有劳。” 第四百七十章 旧事新说 - 宋煦 - 官笙 皇城司三个禁卫骑着马,站在最前面,无形中给文家的车队增加了气势。 能住在文家附近的,自然都不是寻常人家,一些人摸着胡子,面带微笑,已经在琢磨着怎么与文家进一步亲近了。 不多久,文家的车队缓缓动了起来,这时才发现,文家的护卫队,居然有四五十人! 皇城司的人回头看了眼,彼此对视,神色警惕。 虽说现在的大户人家出行,动辄上百人,几十辆马车不算奇怪,可在皇城司领路的情况下,还明目张胆的弄出这么大护卫,足以说明文家的心态不一般了。 文家的马车队,一片沉默。 如果换做以往出行,必然是很热闹,但是现在,所有人小心翼翼,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讲。 文及甫坐在马车里,紧盯着前面的马车,那是他父亲文彦博的马车。 他能猜到文彦博是无奈,不得不进京,但他总认为,还有周旋的余地,不至于入京。 入京,太凶险了! 文彦博的马车内,除了他,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人。 这个少年坐姿端正,面色紧绷,目不斜视,似乎很紧张。 文彦博的马车特别改装过,又有厚厚的被毯,加上马车走的平稳,倒是不见多少颠簸。 他闭着眼,道:“你六爹爹没用,我用尽办法,才让他走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人家一个查案,就将他吓的辞官,躲在家里不敢出。到现在,居然连开封城都不敢回了。” 这是文彦博的重孙,文及甫是他爷爷。 听到太爷评价大爹爹,青年哪敢说话,只是躬着身。 文彦博整个人皮包骨头,头上没几根头发,语气倒是平静有力,道:“你认为,我为什么要给太皇太后,司马光等人写祭文?” 青年人见太爷爷考校,不敢大意,仔细思忖一阵,道:“太爷爷这么做,肯定会引来大相公以及变法派的不满,攻讦,同时又能聚拢人心,不至于势单力孤。峰成虽然猜不透太爷爷这么做的根本原因,但肯定不会引起官家的不满,或许官家会支持,还会护佑。” 文彦博睁开眼,静静的看向文峰成,他的重孙。 文峰成躬着身,身体微微颤抖。 他太爷爷在文家说一不二,一言九鼎,没人可以质疑,反驳! 文彦博看着他一会儿,微微点头,道:“你倒是比你大爹爹聪明的多。他只会顾眼前,为一点蝇头小利忘乎所以,放到历史中,他连袁本初都不如。” 文峰成更不敢说话了。 文彦博目视前方,道:“官家要我入京,就是想要消弭党争,打造一个和气的朝廷,哪怕是表面上的。所以,我要尽可能的拉拢人,让他们支持官家。我到京之后,会全力支持官家。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文峰成苦思,许将才低声道:“太爷爷的意思是,官家与大相公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文彦博脸上浮现笑容,道:“孺子可教。我纵观官家登基以来,尤其是亲政后,他虽然倾向于变法,但也有诸多顾忌,是以,对章惇等人的压制清晰可见。明年改元,章惇等人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推行更多新法,必然与官家有所冲突。” 文峰成越发明悟,高兴的道:“太爷爷高明!” 文彦博望着开封城,笑容收敛,道:“我没几年可活了。你那几个爹爹都不成器,你父亲那一辈身上的痕迹太深,我希望你们能成器,能够撑起文家。” 文峰成神色一凛,躬身道:“峰成怕承担不起太爷爷的期望。” 文彦博摆了摆手,道:“我会安排的。” 文峰成不敢多嘴,内心既紧张又激动。 文家的马车缓缓前进,速度很慢,走在去开封城的路上。 但文家散播的消息却很快,转眼间‘文相复出’的消息,就传遍了北方,加速向南方传去。 开封城,政事堂。 章惇正在看着一道厚厚的文书,内容是关于‘婚姻礼法’的,这是礼部拟定的,关乎婚姻的前前后后,其中对很多陋习进行了革除,对婚礼的仪程进行明确化规定。 这些事关民生,又是千年大计,章惇看得很认真。 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最近太累,章惇看得很慢,很是专注。 裴寅悄步进来,见章惇低着头,蔡卞在奋笔疾书,来到近前,静静的候着。 蔡卞倒是能分心,一边写一边道:“什么事情?” 裴寅见章惇头也不抬,便抬手道:“回蔡相公,介休来的消息,文相公出了介休,正向开封,城内突然间也传遍了。” 章惇慢慢抬头,看向裴寅。 裴寅连忙转向章惇,道:“下官向通政司那边求证,沈中书有些言语含糊。” 裴寅的意思很简单,沈琦执掌上通下达的通政司,如果文彦博要入京,沈琦不可能一点风声不知道。他言语含糊,其实就是默认了。 蔡卞放下笔,神色凝重。 文彦博的资历太高了,甚至比司马光等人还高,活这么久,除了资历外,庞大的关系网也不容忽视。门生故吏,姻亲等等,就比如,文家与包拯,韩琦,范仲淹都有姻亲! 文彦博要是入京,再次入相,怕是会迅速聚集一大批人,王存等人是硬拔上来,与文彦博根本不能比! 蔡卞预感到,开封城怕是又要陷入残酷的党争中,眉头拧成川字,看向章惇道:“这件事,官家与你通过气了?” 章惇已经坐直身体,表情严肃,道:“御驾亲征之前,官家与我提过一嘴,当时我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会是文彦博。” 蔡卞神情越发凝重,御驾亲征之前,那就是几个月之前了。 官家几个月之前就考虑了现在的朝局,要文彦博再次复出吗?这里面又有什么打算? 文彦博一来,刚刚平复的朝局,必然再起波澜! “你怎么打算?” 蔡卞看着章惇,语气有些决然的道:“大事临头,文彦博不能入京!我亲自去打发他,官家要是问罪,我扛下来!” 蔡卞说着,就要站起来。 蔡卞的性子十分温和,没有章惇那么刚直,但真的要触及他的原则,他会表现出不输于章惇的坚定意志。 裴寅悄悄低头,大气不敢喘。 文彦博是官家找来的,这么久就做安排,必然是有长远计划,蔡卞要去干涉,固然文彦博可能被拦回去,蔡卞在政事堂或许也待不久!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一网打尽 - 宋煦 - 官笙 蔡卞已经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他这一走,就是亲自去堵文彦博了。 章惇伸手,拦住他,淡淡道:“不要紧。” 蔡卞转头,见他面容严肃,剑眉竖起,沉声道:“一个王存还不够吗?你看看工部,乌烟瘴气,一天到晚上忙着上奏本,就知道糊弄事情,文彦博你还不了解吗?他要是入相,工部怕是要铁桶一块,什么事情都捂的严严实实!” 章惇拿起茶杯,剑眉更加竖起,双眸灼灼冷芒,道:“不久前,官家让我提名两个入相。” 提名,不是举荐。 蔡卞敏锐的注意到了章惇的用词,神情有些惊愕又有些惊喜。 裴寅也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心中已经在推断着入相的人选了。 按照朝廷默定的规则,入相应当从六部尚书等品级足够高的官员中推举,六部尚书,两个名额,会是谁? 章惇放下茶杯,看向门外,神情坚毅果决中又带有一丝狠厉,道:“我能猜到官家的用意,我也支持。再说了,我们容忍的事情还少吗,不差他一个文彦博!” 裴寅心头震惊,同时暗自钦佩。 章惇果然有宰相气度,忍下了与‘旧党’的仇恨,也容忍了王存在眼前蹦跶,现在,也将继续容忍‘旧党’大佬,文彦博出现在面前,长期共事。 蔡卞见章惇这么说,也压下对文彦博的怒意,道:“你打算提名哪两个?” 章惇看向他,道:“总共有三个人,官家指定了兵部尚书许将。我考虑林希与李清臣,如果你有意见,他们其中一个人,你可提名替换。” 蔡卞想着三个人的面子,沉吟着道:“兵部即将主持‘军改大略’,许将入相不奇怪。林希是吏部尚书,本身就有‘隐相’的称呼,倒也不错。只是,李清臣,你是怎么考虑的?” 章惇恍若未觉的再次拿起身前的奏本,道:“礼部在六部中排名第一,李清臣入相不是再理所当然?” 蔡卞见章惇少有的转移话题,心中隐约懂了,再次沉思一番,忽然又道:“那你认为,官家此举,是想要弥合分歧,团结各方,一同推动‘新法’,还是想要拉网……一网打尽?” 裴寅哪里有过这样的想法,双眸圆瞪的看向蔡卞,神情全部是惊恐! 将反对派一网打尽。 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章惇手顿了下,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明年改元,新朝要有新气象,需要文彦博出现在朝堂上。” 这是给文武百官的看的,也是给天下人看的。 团结一致的朝廷,将消弭诸多反对力量,有力的推动‘新法’的施行。 蔡卞坐回椅子上,还在思索着文彦博入朝可能带来的巨大影响。 不等两人再说话,李清臣直接闯了进来,小吏根本来不及通报。 李清臣出现在政事堂,他没有往常那边见礼,脸上一片铁青,冷声道:“文彦博入朝,据说从开封城到汾州,准备拜见文相的,已经堵住了路,乡亲们提壶带瓢,夹道欢迎,就是官家出行也比不上。” 章惇头也不抬。 蔡卞依靠在椅子上,脸色也不好,道:“朝廷需要团结,王存是,苏轼是,文彦博也是。” 李清臣脸角抽搐了下,头上青筋一跳,道:“王存可忍,苏轼也能,文彦博不行!” 章惇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眸光静冷,道:“文彦博,你,林希,许将,年底一同入相。” 李清臣张嘴就要反对,迎着章惇的目光,终究咽了回去,强压怒火,沉声道:“下官不明白,也接受不了,请大相公解惑,也给朝野一个交代!” 章惇不是一个人,他是‘新党’魁首,有些事情可以一意孤行,‘新党’能忍,也能压下去。王存一个要资历没资历,要能力没能力,要实权没实权的空头副相,能以‘面子’解释,‘新党’上下勉强接受。 但文彦博再入朝,就是挑战‘新党’底线了。 如果没有一个说服绝大部分人的解释,那么新的党争,可以清晰预见的将要发生,章惇,蔡卞等人想压都压不住! 裴寅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哪敢插话。 蔡卞刚才那‘一网打尽’四个字,令裴寅心头直发寒。 这时,吏部尚书林希,刑部尚书来之邵,御史中丞黄履,工部尚书苏轼几人先后到了,朝廷大员,除了户部尚书梁焘,兵部尚书许将,七卿来了五个。 几人表情各异,但与李清臣来的目的是一样的。 文彦博复出,着实是惊动朝野。 这几人出现在政事堂,想必外面已经炸开锅。若是等消息确实,再发酵一阵子,整个大宋都可能发生震动。 政坛,要大地震了! 蔡卞神色凛然,环顾五人,呵斥道:“你们想要什么解释?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们是朝廷大员,就这么坐不住,沉不住气吗?” 黄履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直接上前一步,道:“蔡相公,别的事情都好说,但下官听说,文彦博还没出介休,就写了几篇祭文,是给太皇太后,司马光等人的!” 这个蔡卞还不知道,猛的转头看向裴寅。 裴寅脖子发冷,躬身道:“是有这样的传言,还未证实。” 蔡卞心头压着的怒火蹭蹭上冒,脸角一片铁青。 高太后,司马光等人是‘废除新法’的始作俑者,同时也是掀起史无前例的‘诗案’,迫害‘新党’的元凶! 朝廷里,对这些人,向来是‘讳莫如深’,没有继续追究是因为官家压着。 文彦博居然要公然祭祀,这是要开战吗? 是在向他们宣战吗? 章惇坐直身体,剑眉倒竖,双眸如虎,沉声道:“文彦博算什么!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他们跳出来,都给我请进京,工部塞不下,我另设部门,再不行,还有政事堂!你们现在就回去,给我亲自登门拜访,将他们都给我请出山,你们请不动,我亲自去请,我请不动,我去找官家,我们三顾茅庐!” 七卿中的五位,听着章惇杀气腾腾的话语,严肃刚直的表情,神情是变了又变!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在架起屠刀! 这时,与政事堂隔着不远的垂拱殿,赵煦站在门前,静静的看着。 政事堂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耳朵里。 “好一个大相公!” 在听到章惇最后这段话的时候,赵煦双眼眯起,内心涌动着一股难以遏制的赞赏。 “拟旨!” 赵煦背着手,看着政事堂,目光炯炯的朗声道:“任命章惇为宰相,加衔‘大宋政务总理大臣’,总揽政务。赐尚方宝剑,二品以下,先斩后奏!” 第四百七十二章 无处不在 - 宋煦 - 官笙 “钦此!” 政事堂内,陈皮宣读圣旨,下面跪着以章惇为首的朝廷诸多官员。 等陈皮宣读完旨意,一众人表情十分惊异! ‘总理大臣’,总揽政务;二品以下,先斩后奏! 这样的权力,在宋朝从来没有人有过,甚至于说,在大宋,根本就没有宰相! 来之邵,黄履等人悄悄抬头看向章惇,神情狂喜! 有了这样的权力,他们就能彻底掌握朝局,对地方上也有足够的威慑力,控制力! 他们以往期盼的,无非是‘新党’再次盈朝,谁能想到,宫里会给予章惇这般的绝对权力! 苏轼默默无语,他自然能明白,这是因为章惇容忍了文彦博,这是宫里对章惇的奖赏。 只是,这种‘奖赏’,比文彦博入京来的影响会更大,可以清晰预见,朝野会掀起巨大的反弹! 大宋立国之本就在于‘制衡’,在以往,宰相的权力被分割七零八落,甚至于六部也被再三分割,甚至于,没有一个‘正职’,全部都是权,知这类的代理! 而现在,出现了一个不止是可以任免官吏的宰相,二品以下,先斩后奏,这是多么可怕的权力! 蔡卞跪在地上,瞥了眼章惇,神情不但没有兴奋,反而有些凝重。 章惇一如既往的严肃色,看不出什么其他表情。 陈皮宣读完旨意,上前扶起章惇,笑呵呵的道:“大相公,官家还说了,大相公今后可‘御前不跪’。” 章惇接过圣旨,道:“臣,即刻前往宫里谢恩。” 这是应有之意,陈皮扫了眼其他人,道:“官家说,大宋律应该差不多了,官家想看看。” 蔡卞接话,道:“此事由政事堂,枢密院,六部,御史台,大理寺,国子监,翰林院等联合修著,我待会儿就去催促,命他们整理好,尽速呈送御前。” 陈皮没有再说,笑笑就走了。 陈皮一走,黄履就迫不及待的道:“恭贺大相公,有官家如此信任,何愁大事不成!” 来之邵也跟着道:“大相公,此事须大贺,应当摆宴!” 黄履,来之邵都很会说话,避过了敏感点。 来之邵说的‘大宴’,其实也不是夸耀,而是借机摆平外面因为文彦博复出引起的纷乱。 到底是当朝重臣,眼界还是有的。 蔡卞回过头,看向众人,尤其是章惇手里提着的圣旨,斟酌着道:“有大相公这件事,文彦博复出一事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你们找些人,说一说,让朝野安静一些。” 众人明白蔡卞的意思,苏轼一直沉默着。 朝局的变化太快,令他跟不上。他已经难以预判,文彦博入京,章惇执掌大权后,朝局以及‘新法’会有怎样的发展。 蔡卞又交代几句,众人便离开政事堂,要去安抚沸腾的宫外大小官吏了。 确实如蔡卞等人预料的那样,或者说早已经发生了。 文彦博没人不认识,在朝时间太长了,元祐五年才致仕,离现在不过三年时间。 各部门大部分都是‘新党’把持,他们激烈的反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写弹劾奏本,各部门非议不断,压力不断向上。 稍微冷静的各部门副手,都在尽力安抚,稳住事态,等待他们的一把手回来,探寻真实情况。 工部自然更为热闹,作为‘旧党’唯一盘踞的地方,对于‘旧党’大佬文彦博的复出,欣喜若狂,已经在商量着,怎么迎接,以及各种发展计划了。 等待他们的,除了文彦博复出的消息,还有章惇的‘高升’,执掌大权。 这如同一盆冷水,将本来沸腾的开封城,瞬间浇灭了下去。 在文彦博复出的消息疯狂扩散不多久,章惇‘高升’的消息随之而来,本来高昂的情绪,瞬间又被击垮。 朝野不知道多少人,出现了一种极其别扭,难受,不吐不快又无法吐出来的压抑情绪。 还在路上的王存,很快也接到了消息。 第一个,自然是文彦博复出的消息,他还惊疑不定,盘算着利弊得失的时候,章惇‘高升’的消息接踵而来。 暂停在路边休息的马车边,王存正与周文台对弈,陆续而来的两个消息,令棋桌上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周文台是蔡卞的得意门生,对于章惇的高升,有些些许高兴,却又不那么激烈,只是保持微笑。对于文彦博复出,他更是无感,因此一直保持着微笑与王存。 王存盯着棋盘,仿佛在思索着棋局。 文彦博入京,对他来说是祸是福还两说,但他的权力必然不被严重分割。而章惇成了大权独揽的政务总理大臣,这对他以及‘旧党’来说更是极大的不利,或许,这是‘旧党’覆灭的开始! 越是这样想,王存的脸色就越是凝重,眉头快要皱出墨水来。 周文台见着,不动声色的道:“相公,人有远虑,心患丛生,还需顾眼前啊。” 王存抬头看向他,冷哼道:“远虑,近忧,我都有。大相公突然站的这么高,将来可没有什么台阶下来。” 周文台拿起棋子,道:“相公,该落子了。” 王存脸色难堪,却也犯不着与蔡卞的门生计较,拿起棋子,又觉心烦气躁,一把推开棋子,道:“江南西路的事,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是对付我的手段吗?” 周文台收拾棋子,随口的道:“相公,我只是洪州府知府,去了之后,只管治理府州,其他的事情,不归我过问。” 王存瞬间就想到了先一步,已经走的很远的蔡攸,又想起江南西路那些还在牢里的人,脸角绷直,道:“江南西路的巡抚,是何人?” 周文台将棋子放入瓮中,不假思索的道:“会有人兼任。” 王存到底是右相,瞬间就想到了,惊疑道:“你们决意对各路进行合并了?” 大宋的‘路’太多了,一拆再拆,虽然有现实需要,实则更多的还是‘制衡’的缘故。 现在朝廷要合并,那必然要集权,这依旧与大宋的‘制衡’国策冲突,令人不安! 第四百七十三章 第一步 - 宋煦 - 官笙 王存忧心忡忡,却也只能继续赶路。 但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顾着赶路,反而在多处停留,尤其是居然还借口‘道路难行’,改走水路,绕道去了杭州。 周文台对此不闻不问,对他见什么人,谈什么话,也充耳不闻,睁眼不见。 在王存在杭州的理由也很充沛,在给赵煦的奏本上,全是‘安抚人心,遏制流言,宣传教化,皇恩浩荡’之类的言辞。 在王存南下的时候,文彦博也到了汾州。 出现十分奇特的一幕,汾州知府衙门,几乎没有出现一个人迎接,反而是在野的各级官吏,士卒大户,夹道欢迎,大设宴席。 文彦博在范家住了一晚,几乎没见什么人。 但汾州还是彻夜喧嚣,相当热闹。 各种‘承情’的书信、文书、奏本,足足有上百本,堆满小半个马车。 第二天一早,文彦博的马车前行,还有不少人相送,泪雨磅礴,泣不成声。 马车内。 文彦博慢慢的翻着,神情很是平静。 文峰成也在看,不时沉色,拧眉,不时又恍然大悟,若有所思。 文彦博躺在被褥上,目不斜视的道:“看出什么了吗?” 文峰成立马躬身,道:“祖父,峰成看了不少,大致归为三类,第一,求官。第二,事关新法。第三,两者皆有。” 文彦博呵呵一笑,道:“你倒是看得透彻。所谓,天下熙攘,无非利字。他们都是因为‘新法’而被扫落官职,又因为新法,田亩有损,赋税增加。他们找我,求官求财,无非而已。” 文峰成躬着身,作聆听状。 文彦博瞥了他一眼,道:“利字,讲究往来,天下人莫盖如是。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 文峰成抬头,低声道:“那,前面还要停吗?” “不用。” 文彦博放下手里的,又拿起身边的,淡淡道:“利字在于交换,但也要分出高低主次。一路不停,到京之后,谁也不见。” 文峰成暗自佩服,姜还是老的辣,躬着身道:“是。我这就去吩咐他们。” 文彦博没有说话,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及章惇‘高升’的事。 文峰成坐回来,也没有提,仿佛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南下的,北上的,出京的,入京的,大宋朝廷的繁忙景象,像极了神宗朝,只不过神宗朝是真的乱,元祐朝有了主线。 开封城里,虽然有各级主官进行‘说明’,想要抚定因为文彦博复出,章惇高升带来的影响,但还是难以压制,到处都是谈论这件事,各种上书、弹劾的此起彼伏。 甚至有人要求开朝议,严肃讨论这两件事,但最终都石沉大海。 垂拱殿。 赵煦带着小权儿,逗弄着,完全忘记了还有政务,要批阅奏本。 陈皮立在一旁,手里,身上都是小孩子的玩具。 赵煦手里拿着一个小拨浪鼓,轻轻摇晃着,看着小家伙的笑脸,也是开心无比,道:“儿子,喜欢不喜欢,喜欢就说,你不说爹怎么知道呢?” 几个宫女都抿着嘴,看着官家‘为难’小殿下。 不多久,孟皇后就来了,嗔笑道:“官家,给我吧。您再不给我,那几位相公就要打上我仁明殿了。” 赵煦近来因为带孩子,着实‘荒废’了不少事情,全数推给了政事堂,很多事情近乎是不管不问,引起了一些朝臣的担忧,已经有人说话,甚至还公然给孟皇后上书‘劝谏’了。 赵煦没给她,继续逗弄着,笑着道:“让他们打去,这爹带孩子,还成错了?谁敢打,我就治他子不孝父之过之罪。” 孟皇后见赵煦张口胡说,伸手‘硬抢’,道:“您再不给我,母妃估计就要来了。” 赵煦挑了下眉头,依依不舍的看着小权儿,道:“有人跑去母妃那告状?” 小权儿似乎很舍不得赵煦,小手小脚都在动,嘴里呜呜啊。 孟皇后轻轻抱在怀里晃悠,看着赵煦笑道:“倒是没人去,只是母妃也听说了,在我跟前提过一嘴。” 赵煦砸了砸嘴,拿起小权儿的奶就要喝,瞥了眼四周十几双眼睛,又放回去,拿起茶杯,叹气道:“罢了,晚上你带着儿子来福宁殿吧。” 孟皇后看了眼外面,似乎有人来,倾身道:“是。臣妾告退。” 赵煦点点头,见是沈琦来了,摆了摆手,道:“免礼,说事。” 沈琦现在是通政司通知使,正三品,也算是当朝要职高官。 他还是老老实实行礼,等孟皇后走了,这才道:“官家,臣来禀报两件事,一近来反对新法的奏本日渐增多,尤以地方最盛,一日多过一日。其二,是周边各国递交了国书,其中辽国的语气很是不善,臣上禀政事堂,政事堂措辞过于严厉,臣特来询问圣意。” 赵煦嗯了一声,面色思索。 第一个,自然不意外,文彦博的入朝,必然会孤立反对派,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倒是第二个,辽国的国书,赵煦看过了,措辞不止是不善,甚至是严厉,充斥着火药味,似乎越过冬天,就要与大宋开战。 辽国的态度,赵煦能够理解,西夏被赵煦打了回去,无法支援辽国,协助平叛,迫使辽国筹谋近两年的,要一举歼灭叛军的计划流产,辽国上下的愤怒,可想而知。 不过,明年若说辽国就要与大宋动兵,赵煦一点都不信。 一来,缓过气的叛军,越过冬天,春暖花开,没有粮食,必然会再次对辽国各地发起进攻,劫掠钱粮。其二,大宋刚刚大败西夏,气势正盛,辽国内忧外患之下,未必有胆子开启国战。 赵煦思索着,瞥向沈琦,道:“第一,对于所有弹劾的奏本,全部留中。对于辽国的国书,不给他们回。给枢密院递话,让北方三路,对幽云十六州进行试探性挑衅,各部门加速渗透,该藏的藏,其他的动作大一点。” 沈琦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刚要点头,忽然又道:“将政事堂对于‘政体’的改革奏议,下发各部门讨论,十天为限,各部门上交意见,而后集中政事堂讨论,定案。” ‘政体’的改革,是所有改革的第一步,赵煦借着亲政的气机,实际上完成了政体改革,但还需要法理上的确认。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冲突 - 宋煦 - 官笙 赵煦要改革,以章惇为首的‘新党’一样要改革。 赵煦的改革,自然是基于他结合后世的经验,想要建立一个足够高效的体制,以消除宋朝从上到下‘人浮于事’的痼疾。 ‘新党’的改革,严格意义上来说,实际上是一种‘改良’,修修补补,创立了很多新法,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会制造更多的麻烦。 因此,赵煦与‘新党’在大方向上一致,但在具体的改革策略,方式方法,又有很多原则性的冲突。 ‘旧党’也好,‘新党’也罢,本质上都是大宋的官僚集团,他们都尊崇‘祖制’,反对冲击‘祖宗家法’。 奈何‘新党’依托于赵煦,赵煦又有御驾亲征,大败西夏的不世大功,朝野没几个人能制衡他。 赵煦,到底不是神宗皇帝,他想要做的事情,根本不顾及什么祖制,家法以及朝野看法,一力推行。 这样一个一意孤行又独断专行的皇帝,依附于赵煦才能复起的‘新党’,着实没有多少能力与赵煦周旋。 无非也就是在一些细节上,他们象征性的挣扎一下,赵煦象征性的退让一下,似乎就达成了‘共识’,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现在,是元祐八年,明年是绍圣元年,改元之后的绍圣皇帝,将要推行前所未有的,庞大的改革计划,‘政体’是第一步。 沈琦抬着手,听这赵煦的话,有些迟疑,道:“官家,朝野对于官家……朝廷,恢复隋唐时的三省六部表示了支持,但对于抬升兵部,削弱枢密院,大理寺独立于朝廷之外,政事堂权力过大过于集中,以及‘军改’等多有不同声音。” 沈琦说的,其实还是少的,赵煦对于大宋朝廷的体制深恶痛绝,恨不得推倒重建,岂止是这几样? 沈琦话里的意思,其实还是朝臣对于赵煦与大宋朝廷酝酿的各方面的改革抱有怀疑、迟疑,这里的‘朝臣’,除了态度鲜明的‘旧党’,还有‘新党’,哪怕是章惇,对很多内容也不是那么认同,只不过在于赵煦的强压制下,章惇等人默认了。 章惇等人可以不说反对,但下面的人,就没有赵煦直接的压力,六部以及各寺等高官,都对此议论纷纷,对于这份‘政体’改制方案,他们的槽点实在太多,不吐不快。 赵煦拿起茶杯,静静的喝了口茶。 这种情况,他早有预料,也留足了操作空间。 赵煦想着,放下茶杯,笑着道:“有异议是正常的,既然是讨论,就要畅所欲言,让他们整理好,上报政事堂,政事堂如果处理不了的,朕再来。” 沈琦见赵煦话里没有退让的意思,只得抬手道:“臣领旨意。” 赵煦抬头看了眼外面,道:“十三路的巡抚新名单,出来了吗?” 沈琦放开刚才的话题,神色轻松不少,道:“据臣所知还没有,有些人有退意,朝廷对一些人的能力也不太满意,有些争执。” 大宋严格意义上的‘大路’有二十三个,抛开开封城所在的京畿路,还有二十二,在赵煦以及政事堂,已经在合并了。 若说对朝臣的了解,没有人比章惇、蔡卞等人更清楚了,赵煦也不及。 “好,你去政事堂催一催,事多繁杂,当断则断。”赵煦看着沈琦说道。 沈琦应声,道:“是。臣告退。” 赵煦目送他离去,轻轻吐了口气。 随着年关将近,改元在即,一系列事情要在年底前定案,着实的千头万绪,政事堂与六部等彻夜灯光,两班倒已经变成三班倒。 赵煦静了一会儿,搬过身边一道厚厚的‘典籍’,上面有个三个楷体大字:大宋律。 赵煦认真的看着,推敲着,另一只手拿着笔,记录着一些想法。 大宋律,在赵煦看来,是大宋所有礼法,律法的母体与根本,因此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要慎之又慎,哪怕每个用字都要推敲再三。 开篇序言第一句话就是:赵氏皇帝,绍膺骏命,承顺天命,大宋国主,领千乘疆域,负万民福祉。 这句话,是出自蔡卞的手笔。 赵煦认真的推敲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想要修改,却又找不得合适的措辞。 这是给天下人看的,要说的光明正大,顺意人心,可以假大空,却不能过于务实,更不能考虑的太长远。 赵煦仔细审视了半晌,放过这句话,开始向后看。 后面,就是阐述大宋国史,夸赞历代皇帝的丰功伟绩,也明确了一些责任,目标。 赵煦专注的看着,随手记录着,很多东西,他需要与章惇、蔡卞等人再仔细商讨,尽可能完善,不留下大的漏洞。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皮来到赵煦身旁,低声道:“官家,太妃娘娘有请。” 赵煦一怔,抬头看去,只见天色已经黑了。 他这才惊觉,腰酸背痛,坐直伸展了下身体,忽而笑着道:“是要跟朕抢权儿吗?” 朱太妃对小权儿十分喜欢,经常留在庆寿殿,这一点,赵煦与孟皇后也没什么办法,有几次硬着头皮去‘抢’,迎来一顿训斥,两人记住教训,不轻易将小权儿带到庆寿殿。 陈皮没有笑,低着头,道:“有几位王妃,王太妃之前入宫,先是见了皇后娘娘,而后又去太妃娘娘那坐了一个时辰。” 赵煦脑子还有些僵化,活动着脖子,道:“什么事情?” 陈皮道:“可能是关乎宗室法。” 赵煦哦了一声,接过黄门送来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绍圣新政’,是从律法,政体,礼法等方方面面的改革,几乎包含了所有,其中对于大宋宗室,也推出了‘宗室法’。 宗室法,规定了宗室的待遇,在王府规制,继承,世袭,封爵,土地,俸禄,婚丧嫁娶用度等等,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尤其是赵煦吸取了明末宗室过于膨胀,拖垮国家财政的教训,将宗室用度压缩到了一个‘合理’范围,并且还采取了‘次世降爵’的政策。 大宋的宗室其实并不膨胀,或者说,大宋宗室人口并不多,从英宗皇帝后代来看,三代男丁,现在活着的不足二十,其中,神宗皇帝的儿子六人,他的两个兄弟的儿子七人,总数不过十三人。 这第三代唯有赵煦有一个儿子,还不足一岁,满打满算,十四人。 四代,十四人,这比一般大户人家还不如。 赵煦未雨绸缪的手段,自然与现实相冲突,再说,大宋富有,官吏尚且富的流油,更何况是宗室。 赵煦突然要大幅度的砍他们的既得俸禄,田亩,还要限制他们王府规模,婚丧嫁娶从朝廷拿到的钱粮,更重要的是,还要降爵! 这哪家受得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事多繁杂 - 宋煦 - 官笙 赵煦到庆寿殿的时候,就看到朱太妃与孟皇后两人都在说话,小权儿并不在这里。 见到赵煦进来,孟皇后站起来行礼,暗暗的给赵煦使眼色。 朱太妃没有像往常一样招呼赵煦,拿起点心,自顾的吃,但吃了一口又扔了回去,坐在凳子上,面无表情。 赵煦接收到了清晰暗号,心里若有所动,笑呵呵的上前,道:“母妃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朱太妃看都不看赵煦,自顾生闷气,道:“你还是叫我小娘吧。过年,不用过年了,我自己找地方。我带着赵似,幼娥,我们自己过,不给你这个官家添麻烦。” 赵煦顿时就听懂了,依旧笑着坐到朱太妃对面,道:“母妃这是说的哪里话,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胡说了什么?我怎么会赶您出宫?喝杯茶,消消气,跟儿子说说,她们都是怎么说的。” 朱太妃自然不信赵煦会赶他出宫,但赵煦之前打算将赵佖,赵似,赵佶等人全都送出宫,这令她不安。 她神色动了动,还是接过赵煦递过来的茶杯,直直看着赵煦,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决定,若是皇帝归天,后宫都应当出宫出家?” 赵煦一怔,瞥了眼孟皇后。 孟皇后抿了抿嘴,轻轻摇头。 赵煦会意,直接道:“母妃,她们理解错了。朕是有意恢复汉唐的一些旧制。唐朝倒是有这样的规定,结果刚执行就出了一个武则天,朕的本意,是防止后宫干政,不是要送母妃出宫出家。” 朱太妃想喝茶,最终又放下,叹气道:“我倒是信你,只是她们说的很邪乎。说你要收回宗室的封地,大减他们的俸禄,府邸大小要管,王府的奴仆数量要管,取几个妾室要管,倒是婚丧嫁娶的费用不管,还要降他们的爵位……” 这些倒是真的。 赵煦稍稍琢磨,就道:“母妃,朝廷的情况,您可能不知道。现在国家四处需要钱,朕的内库都拿出去了。他们身为宗室,享了那么多荣华富贵,而今家国有难处,他们拿出一点钱粮,不是应当的吗?若是国不存,家何在?这些人目光短浅,自私自利,母妃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再等等,等些时日,我给母妃加皇太后尊号。” 朱太妃本来还为这些事愁眉不展,毕竟宗室与皇家一体,她这个当今官家生母,是怎么都得说些话的,本来心里还在翻来覆去的想着说法,听到赵煦最后这一句,吓了一大跳,连忙坐直,连连摆手道:“官家,切不可乱来,你的嫡母是向太后,我不不敢僭越……” 礼法上来说,朱太妃只是生育赵煦的工具,是‘小娘’,在官宦人家,‘小娘’就是妾,可随手送人的那种,没有半点地位。 向太后是神宗皇帝的皇后,是神宗皇帝所有子女的嫡母,礼法上,赵煦要叫向太后母亲,与朱太妃是是随着下人叫‘小娘’的。 赵煦忽然正色,道:“母妃,这不是僭越,是礼法曲直。朕是大宋官家,生母却是太妃,这是不是说朕这个皇位不正?哪有皇帝的母亲是太妃的?” 说到这里,朱太妃呐呐不言。 她出身不是大户人家,读书不多,礼法上很多事情根本不懂。赵煦这一句话,令她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孟皇后坐在一旁,静静的没有说话。 实则上,很多儒教与礼法有冲突,这些冲突在不断的曲折下发展。 这就不得不赵煦的祖父,英宗皇帝发起的‘濮议之争’了。 仁宗皇帝无子,英宗皇帝是宗室身份继位,他在怎么称呼他生父的问题上,与曹太后,与朝臣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英宗坚决要称呼为‘皇考’,就是父皇的意思,但生父赵允让是濮王,是个宗室亲王,怎么能称呼为‘皇考’,这不乱套了吗? 但英宗皇帝十分坚持,若是他生父不是皇帝,他又怎么能是皇帝?所以,英宗皇帝要追尊濮王赵允让为皇帝,曹太后,朝臣们哪里能同意。 于是,英宗皇帝兢兢业业的扮演一个孝子,与曹太后,欧阳修等朝臣争执起来,寸步不让。 英宗皇帝手握着‘孝’,曹太后,欧阳修等人坚持‘礼’,三方剧烈冲突。 最终,熟悉的一幕出现了。 英宗皇帝答应不追尊濮王赵允让,欧阳修等朝臣同意英宗皇帝称呼濮王赵允让为‘皇考’,最大的障碍,曹太后宣布撤帘。 ‘濮议之争’,以英宗皇帝亲政,掌握实权而告终。 赵煦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旦他提出要尊朱太妃的皇太后,朝臣们必然会激烈反对,包括章惇、蔡卞等人。 因为这在冲击礼法的根本:嫡庶有别,尊卑有序。 嫡庶不分,尊卑乱套。 赵煦同样能够清晰的预判,他会如英宗皇帝一样,大获全胜。 在权力面前,礼法也好,儒教也好,终归是两个字:需要。 他们会随着权力的需要而扭曲。 赵煦清楚记得,清末,有东西两宫太后! 朱太妃虽然久居深宫,不懂这些礼法的弯弯绕绕,还是面露不安,紧张的声音发颤,道:“官家,我知道你的孝心。但……这件事切不可乱来,你最好与大臣们好好商议,这个皇太后我要不要都无所谓的,千万不要因为我给你添麻烦……” 虽然不懂礼法,但朱太妃很清楚,她不应该被尊为皇太后,她只是个妃子,从来没有那样的奢望。 赵煦见朱太妃神情不安,连忙安抚道:“母妃放心,我心里有数,现在事情太多,我一时顾及不过来,明年再说。” 朱太妃听到‘明年’二字,脸色快速放松,似乎没那么紧张了。她完全被‘明年’二字给糊弄了,离过年,可就一个月左右了。 孟皇后在一旁看得分明,见机插话,轻笑道:“母妃,这些都是政事,就由着官家与那些大臣去商议吧,权哥儿估计要醒了,我陪您去看看。” 朱太妃脸上一边,站起来道:“对对对,我把这个给忘了,来人,去热奶。那个我给你说,不是,官家,你要听进我的话。” 赵煦跟着站起来,道:“母妃放心,我都省的。” 朱太妃这才放松下来,心里记挂着孙子,脚步快了些,拉着赵煦与孟皇后说道:“我跟你们说,刚出生的孩子,最怕夏天与冬天,一定要仔细小心,我看还是放我这吧,权儿哥看着就是长寿相,我照顾放心些……”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反对浪潮 - 宋煦 - 官笙 现在出生婴儿的死亡率高的离谱,这是赵煦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子,朱太妃十分的紧张。 赵煦见糊弄过去了,又坐下来,拿起了茶杯。 “母妃这边,你盯一下。”赵煦说道。其实,赵煦心里清楚,朱太妃没那么好糊弄,无非是因为他,强忍着不愿多说。 “是。”陈皮应着说道。 赵煦坐着,心里环顾着这次改革。 朱太妃这里已经有压力了,朝臣们的压力就更可想而知。 赵煦瞥了眼陈皮,淡淡的道:“让皇城司,擎天卫盯一盯。” 陈皮会意,不动声色的道:“是。” 赵煦喝了口茶,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文彦博,什么到京?” 陈皮道:“他走的有些慢,估计还要十天左右。”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笑着道:“还真是会作秀。许将等人入相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陈皮见着赵煦的笑容,忽然头皮一紧,低着头,道:“大相公下了封口令,暂时没有传出去。” 赵煦起身,向外走,道:“那就传出去,文彦博来的晚,排名就只能靠后了。” 陈皮脖子发冷,没敢接话。 目前政事堂有三人,加许将等三人,就是六人,文彦博的资历,难道要排第七? 这怕是文彦博难以接受的! 文彦博,会不顾‘年迈体弱’加速赶路了吧? 晚上。 赵煦夜宿在仁明殿,与孟皇后说着话。 他们之间是赵权,小家伙有些不安分,动来动去,似乎要翻身了。 赵煦不敢瞎帮忙,偶尔还阻止他,挠她痒痒。 小家伙咯咯笑,小手挥舞着。 孟皇后侧卧在一旁,轻声道:“官家,有空还是去其他妹妹那吧,臣妾这里也不能侍奉官家。” 赵煦逗弄着小家伙,笑着随口道:“有人说闲话了?” 赵煦后宫也是历经风雨,只剩下了四个女人,除去刘美人外,其他院子赵煦几乎没去过。 孟皇后看着赵煦的侧脸,道:“臣妾也是为皇家子嗣着想。” 赵煦懒得管后宫这些事,继续逗弄着,微笑道:“嗯,朕知道了。你找个机会,将宗室的贵妃叫到宫里来,安抚一下,不必客气,分寸你自己拿捏。” 孟皇后知道,一向孝顺的官家,是生气外面那些人去为难朱太妃了。 孟皇后轻轻抿嘴,道:“是。” “乖,给爹再笑一个。”赵煦继续逗弄着小权儿,没有再提。 实则上,宗室现在很凋零,没有什么说的上话人,被推来或者主动站出来的,都是些老妇人,朱太妃都是晚辈。 仁宗皇帝五子,英宗皇帝是宗室过继过来,英宗皇帝的三个儿子都已经过世,赵煦这一辈,赵煦最大,其余的,严格来说都还未成年,是些孩子,没资格站出来。 因此,赵煦面对的宗室,其实没有多大压力,最多就是‘宗法’‘礼法’上的麻烦。 这会儿的政事堂,依旧灯火通明。 只是有些安静,巡逻的禁卫尽可能的放低脚步声,文吏就是更是小心翼翼了。 今天,是章惇值班。 章惇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的是‘路府县探究’,这是对地方体制的论述,由吏部上书。 政治体制不止于中央,地方同等重要。 章惇仔仔细细的看着,一动不动,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来多久,裴寅悄步进来,走近前,低声道:“老师,家里来话了。” 章惇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裴寅道:“说是又有人闹事,在府前撞墙,昏倒了。” 章惇眉头皱起,神色疲倦又有些厌烦。 一直以来都不差抨击他,对他要打要杀的人,之前他的府邸甚至都被人烧过,现在的府邸,还是赵煦赏赐的。 随着他的‘高升’,情况越发严重,天天都有人堵他,承情的,大骂的,比比皆是。 这大晚上,在他府邸撞墙的还是第一次。 章惇揉了揉眉心,道:“告诉大娘子,不要管,让顺天府,刑部去处理。再给来之邵,曹政传话,要他们警惕一些,不要出幺蛾子。” 朝野现在是越发热闹,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全部都将章惇当做了不世奸佞,其他事党羽,逼急了,他们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裴寅应着,抬手无声的退了出去。 章惇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面色严肃,眼神却闪烁着缕缕光芒。 突然间,赵煦放下茶杯,大声的道:“邸报各路巡抚,请他们收集针对‘新法’的意见与想法,收集好,于十月二十五到京述职。” 不远处隔壁房间的一个文吏,急匆匆出来,抬手道:“是。” 章惇再次拿起手里的文书,静静的审视着。 文吏见章惇不在下命令,无声的退了回去,悄悄的起草邸报。 这时,章府。 门前,有六个人站着,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头上流血,神情愤怒。 章府门前,站着几个门卫,大门禁闭,门卫赤手空拳的站着,严阵以待。 老者后面的是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撇着章府禁闭的大门,忽然上前,拉着老者,劝说道:“林翁算了吧,章府门第高贵,不是我们攀得起的,回去吧,我给你找大夫,您年岁不小了,耽误不得。” 这林姓老者听着大怒,一把推开年轻人,怒声道:“就是死,我也要说!” 他踉跄的上前两步,吓的章府门卫连连后退。 老者佝偻着身子,指着章府大门,大骂道:“章惇,你这个奸臣贼子,你无视祖宗之法,不忠不孝!你数典忘祖,枉为人子!你今日独揽大权,任人唯亲,打压忠良,构陷贤良!你就是彻头彻尾的畜牲,古来没有,往后也没有!千秋史册,斑斑血迹,都有你章惇的名字!” 几个年轻人听着,倍感舒爽,别提心里多畅快了。 章府大门后,章大娘子脸色铁青,身体起点发颤。 章惇是当朝宰相,一言一行都必然记入史册,今日林唐的话,势必不会放过,千秋史书上,该怎么评述他家主君! 章大娘子身后还有几个晚辈,其中一个是章楶道孙子,十四五岁,听着怒不可遏,直接就大叫着道:“将门给我打开,我打死他!” 请假一天 - 宋煦 - 官笙 何仪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不光是龚都,连大方渠帅刘辟都投降了,实在是让他一下子没有消化过来。 看得屋里的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郡主都回来了,王爷怎么看上去好像更不高兴了。 秦梦瑶不想和八派联盟的人纠缠,借着庞斑吸引目光,飞身离去,直到跑出两三里,才想明白庞斑话语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之前想的都有些片面,有点太盲目乐观了。 靠着蜘蛛腿多的优势勉强避开刘晋元的剑气,彩依的攻击又到了。 裁判抱球走到中圈,左右比划校准,轻轻把球扔向空中,斯台普斯中心欢呼声四起。 面对洛夫人当面毫不客气的讽刺,德妃娘娘也不禁心中一滞,但是也没说什么,生生忍了下来。 陪家人度过了回国后的第一个周末,周一早上,胡易跟朋友们相约踢了场足球。 “真巧呀,我家在交大家属区那里,那我们同路呢。”关晓蕾也是有点惊喜。 段念,就这样昏昏沉沉-兢兢战战的--过了一晚上,在最后,磊少青那桌结账时,段念也是故意找借口躲过--她真不想在沾他一丝一毫。她不想自己的余生,在葬送在他手里。 “好看……”赵合欢像个花痴一样地眯起了眼睛,就差伸手去调戏个干净。 那一晚的事看似已经过去了,可是如今冷冷的“昭阳殿”,以及皇上对后宫妃嫔的冷淡,分明就表明还没有过去。 苏倾城又被噎,忍不住气愤地加重环住他脖子的力气,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就忍不住轻声笑了两声。 “那就好,我们以草原上剩下的十五个大部落为目标,到十五个部落全部被统治,谁占领的部落多,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西摩开口说道。 吉安娜冷着脸,手中法杖一甩,大量的冰锥直接飞出,和半空中的骨枪撞在一起,然后魔法杖继续往地上一顿,顿时墙壁上大量单单由水构成的士兵出现,开始朝着液体者攻击。 任松野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身后的吼声越来越近,他也顾不上更多了。 邱瞎子不由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这宝台上可谓身经百战,竞拍时跳叫价格的也很常见,可他却从来没见人一下子跳叫将近四枚高阶灵石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暗夜精灵弓箭手中的其中一人突然叫了起来。 正彦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遥望远方。四代雷影面对止水的须佐能乎半天无法突破,气得直跳脚。拖了这么久,正彦就是希望以后艾能有点B数,知道实力差距,对老祖宗的态度尊敬一点。 而且,对方低头出了船舱之后,露出了的一张脸,更是让侍卫这边的气势,弱了不少。 “蒂奇长官真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对了阿巴斯,哈撒韦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北斗摆了摆手,他可不在意教派会不会嘉奖他,反倒是有点担心自己日后无法脱离此处,到时候和天盟的人驻扎在一起早晚要出事。 就在这时,李铭风的手机响了起来,当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就是一身的冷汗。 被叫做太一的青涩少年,虽然一开始很恐慌,可他还是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两个正在交战的巨人,仅仅只是路过汤忍村而已。 他们并没有见过木叶忍者出手,认为村子里的传言其实是过度夸大了对方。 “我们让出租车兜圈子,不会有再人发现我们吧?”秦冰冰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铭在这片空间之内肆意游荡,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见到一只怪物,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可是现实就是这样,让李铭百思不得其解。 但一想到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她不想让大伙们为她担心,她只想大家高高兴兴的听着她的故事,为她喝彩。 绕过了壮汉他们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太多了,后半程北斗只是轻轻地挨了几刀之后便顺利地突围了。 郑昊和秦冰冰听到他把“斯皮尔伯格”说成了“斯伯尔皮格!”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水遁 - 水阵壁”时间已经来不及的深作,只能选择这个B级的忍术来防御橙色激光的攻击了。 目前亚索没有暴击,也没有任何加攻击力的装备,伤害是真的有限,酒桶也是带的【时光之力】走肉装路线,而纳尔也已经有布甲鞋,又是将近满血的状态。 可以想象,那些参加试炼的人有多么的痛苦,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连感觉都没有的地方,被困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是怎样的大恐怖。 许舟被镇北王府的几位护卫合力“叉”了出去,一路上招摇过市,被人指指点点,他这老脸有点挂不住。 某人笑嘻嘻的来到野区准备将新鲜出炉的红buff收入囊中,然后继续去下路压制对方。 G2拿出这样一个下路对线的绝对劣势组合就已经是考虑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花公子和死者之间没有身体接触,没有空间造成死者窒息而亡。 赵寅又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十两银子在他粉白的掌心里很诱人。端砚的眼神也闪亮亮地盯着那锭银子。 许志远心中欣喜,他将青铜锁子甲穿好之后,外面重新套上新手麻布长袍。 相比之前的路短,这里的赌石摊子就比较稀少了,人流量也少了将近七成。 七年了,你更新的日志我每一篇都会去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总在你空间留下足迹的人是我。 孟良眸子之中闪烁着yin邪之色,不怀好意的看着沈渔,伸手就要去抓沈渔的下巴。 这些家伙们行的都是附庸觐见领主时的标准礼节,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家伙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都认可了苏维这个名义领主的身份。 第四百七十七章 犀利的章大娘子 - 宋煦 - 官笙 章家是什么人家,当朝除了皇家,又谁能比章家尊贵? 章惇是当今大相公,‘新党’领袖,章楶枢密使,军功隆重。 兄弟俩,一个大相公,一个枢密使,军政两届都在章家,别说当朝了,遍观整个大宋,也没人可比! 是以,有人这般连绵不绝的羞辱章家,一而再的打上门,章家人即便是泥菩萨也该冒火了。 有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自然也愤怒,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尤其是几个孙子辈,才十岁出头,火气更大,抄起边上的木棍,铁锹,气势汹汹的就要冲出去。 “都给我站住!” 章大娘子脸色铁青,转身怒视众人,喝道:“你们现在都厉害了,还敢去杀人啦,都当我死了是吧?” 章大娘子发怒,本来气势汹汹的一大群人陡然安静了,没人干反嘴,更是一动不动。 章惇性情刚直,话语一向言简意赅,而且大部分精力都在朝政在,所以家里一直是章大娘子在管,一般章大娘子决定的事,章惇都不能反对。 ‘男主外,女主内’,章家的分工异常明确。 是以,章大娘子大发雌威,别说孙子辈了,就是儿子辈一个个也屏气凝神。 他们不敢冲撞章大娘子,但外面姓林叫骂声无休无止,越发难听,众人脸色都不好,双眼怒火依旧。 章大娘子自然比他们还愤怒,冷哼一声,镇住众人,直接从一个孙子手里抢过铁锹,看了眼老管家,冷声道:“所有人都给站着这里,谁今晚要是出去,就给我改姓吧。” ‘改姓’,就是踢出章家族谱,今后不是章家人了。 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是致命的,但凡有点脸的,一旦被踢出家谱,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一众人神色震惊又愤怒,忽见章大娘子说完,拿着铁锹就要出去,一个中年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道:“母亲,你这是要干什么?” 章大娘子铁青着脸,道:“给我看好他们!” 说完,章大娘子就直接走向门口,道:“开门!” 开门的下人吓了一跳,根本不敢开,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可不讲规矩,要是伤了大娘子怎么办? “祖母……” “母亲……” 一群人紧张的大叫,围住了章大娘子。 其中一个庶子,看着章大娘子,要抢她手里的铁锹,道:“母亲,您不能出去,我替您去!” “滚开!” 章大娘子一把推开他,怒声道:“都给我老实待着!怎么着,大相公家了不起了,要出去杀人了吗?还觉得你们父亲的麻烦不够大,想上去跟那些人,一起逼死他吗?” 众人哪敢再说话,章大娘子气头上的话已经有些严重,没人敢顶撞了。 一众人脸色难看又忧心不已,看着章大娘子拿着铁锹出来门。 “都进去,关门!”章大娘子站着门槛外,冷冷的看着最前面,叫骂不断的林唐,与门外的几个门卫说道。 几个门卫已经听到刚才里面的话,根本不敢劝,头一缩小跑进门,并且关好门。 林唐看着章大娘子,尤其是她手里的铁锹,眼神冷笑,停住了嘴。 主要也是累了,头上的血迹干了不少。 他想看看,这奸佞之妻,拿着铁锹,到底要干什么! “是章大娘子!” “他拿着铁锹,是要打林翁吗?” “嘿,她要真打就好了,朝野飞当沸荡,民怨沸腾,看章惇那贼子怎么自处!” “我听说,刑部正在修订刑律,这大相公的大娘子要是打死了人,你们说,官家,朝廷还能保章惇吗?” “怎么保?他们那边大喊着变法,这边庇护杀人妻?” “哈哈,那朝廷要什么脸,天下人都不会答应!” 起初他们声音还小,窃窃私语,后面就大了起来,没了顾忌。 林唐不仅没有愤怒,似乎还感觉到千古留名的机会了,看着章大娘子手里的铁锹,神色冷笑,径直走上台阶,冷声道:“好好好!章惇在朝廷蛊惑君王,惑乱天下;他的大娘子拿着铁锹要在门前杀人,果然是奸佞之家,凶恶之辈!我林唐今天就站着这里,只要我不死,我就骂到章惇身败名裂,骂到他死,我还要去他的坟头骂,让他死了都不能安宁,为天下人出一口气!” ‘好!’助拳围观的人暗自叫好,满脸期待的等着章大娘子拿起铁锹,一锹下去送走林唐。 那章惇不止是刚刚上位的‘总理大臣’没了,怕是还得下狱,不得好死! 围观的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心里不知道有多舒爽,满眼热切的看着章大娘子,恨不得替代她,立刻打死林唐。 章家大门后,不止是男子,妇孺也都来了,外加下人,四五十人围聚在门后,听着林唐故意刺激章大娘子的话,顿时一个个惊恐起来。 不管是谁,杀人偿命,这是至理,纨绔杀人都能掀起轩然大波,要是暴风口的章惇之妻杀人,绝对会惊天动地! “不行,我要阻止母亲!”有人忍不住了,神情惊恐的道。 “不行。”老管家堵住门口,淡淡说道:“大娘子说了,今晚谁出门,谁改姓。” 这种威慑是巨大的,一众人尽管忧心忡忡,还是不敢真的冲出去。 门外,章大娘子苍老的脸上青色渐渐褪去,变得平淡无奇,看着几步之遥的林唐,说道:“你说我家相公任人唯亲,我章家子侄亲故,可有位列高官?你说我家相公培植私人,结党营私,你告诉我,我家相公谋了那些私?谁贪了财,还抢了地?你说我家相公数典忘祖,太祖太宗皇帝辛苦打下的江山,立下的规矩,是谁破坏了,你深更半夜在我府前辱骂,是太祖太宗皇帝留下的规矩吗?你口口声声让我家相公死都不安宁,你果然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要力挽狂澜了!来吧,打死我这个奸佞之妻,既能邀到清名,还能名垂青史,老身在这里,先恭贺你!” 章大娘子语气平平淡淡,但还是掩饰不了怒意,说着直接将铁锹递给林唐。 林唐以及围观助拳人听着愣神,不是章大娘子打死林唐吗?怎么反过来了? 要是林唐着这里打死章大娘子,事情会变了,反转了! 大半夜在大相公门前辱骂,还将大相公之妻打死,那同样会惊天动地。 如章大娘子打死林唐一样,林唐要是反手打死章大娘子,官家与朝廷一样会有剧烈反应,朝野也不容这种事发生。 而且可以预见,章惇等人要是借着这件事翻案,那他们都处境必然更加艰难无数倍! 林唐看着章大娘子送过来的铁锹,很快镇定回来,冷笑道:“我是读书人,岂会如你们奸佞之家一样!男人在朝廷杀人诛心,大娘子在门前拿着铁锹逞凶,我大宋就从来没有这样的大相公,以前没有,今后也没有,独你们一家!” 林唐说到后面,已经仰着头,十分大声的在喊叫,似乎要让整个开封城都听到! “打下去打下去!” 已经有人忍不住的激动了,直接喊了出来。 要是章大娘子忍不住,一铁锹下去,林唐死了,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没有比这个事情,更令他们开心了。 围观助拳的人一个个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已经迫不及待了。 章家门后,一群后辈忍不住了。 一个十岁左右到小男孩,气怒的都要哭了,撸起袖子就跳起来大叫,道:“给我打开,我出去打死她!改姓就改姓,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话在平时绝对是轩然大波,甚至会影响一生,但这种时候,一群章家人,每一个人指责他。 不少人气喘吁吁,已经准备一通出去,打死林唐了。 老管家倒是十分冷静,道:“今天谁出去了,我就通通杖毙了你们。” 这句话,不是对章家这些大小主子说的,是对一群家丁说的。 家丁们立马涌过来,堵在门后。 “让开!” 又有一个少年大叫,怒的说不出别的话,就要冲过去。 老管家直接坐在地上,道:“小老头跟着大娘子来章家,六十五了,服侍章家快五十年了,可以死了。你们踩着我过去吧,也算是对大娘子最后一个交代了。” 这老管家是章大娘子陪嫁的,是看着章家一群小辈长起来,别说章大娘子了,就是章惇对他也十分亲厚,小辈们根本不敢拿他当下人。 眼见老管家就这么坐下来,一副你们踩着我尸体过去模样,谁敢真的上前? 一众人更加愤怒,几个小辈跳脚,怒骂不止,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他们又在揪心中,听到了外面章大娘子的声音。 “我家相公杀人诛心,你们也有脸说,我大宋立国到现在,就没有被下狱的相公,我们都开了眼界了,天下人都开了眼界!” 门外,章大娘子的铁锹依旧是递给林唐的姿势,怒声大喝道:“你们都瞎了,聋了,听不到,看不见,你们还要堵住其他人的耳朵,戳瞎其他人的眼睛,论杀人诛心,你们才是行家,厉害的很!” “还说我这个老太婆逞凶了,我老太婆要杀人了!我一个老太婆,孤零零站着大门前,你们这些人,都是我大宋的好男儿,立身天地,俯仰无愧,欺负我这个老太婆,还是为民请命,天下人都表率。我看,你们就差一步了!林唐,你是个男人,就拿起铁锹,打死我这个老太婆,成就你的名声,千古流芳,读书人的榜样,让你的儿孙都跟你学,你们林家千秋万代,供奉你的排位,给你烧香,歌颂你是我大宋的忠臣……你们别喊叫了,上前帮忙啊,林唐又不是傻子,再不古惑,我这个老太婆就自己死了,你们愿意看到我寿终正寝吗?” 章府大门后的一众后辈吓坏了,又惊又喜,章大娘子的话太过犀利了! 围观助拳的人脸色难看,一个个眼神不善的盯着章大娘子。 还有些是真正围观,躲在暗处,没有露头的人,神情很是古怪。 一向温和的章大娘子,居然能说出这样一段话,还真是令人震惊! 最难堪的,就是林唐了。 他被章大娘子的话气的浑身发颤,双手抖索不已。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更不能涉及家人! 这章大娘子,太过分了! 林唐双眼怒睁,看着竖在身前的铁锹,他双手已经颤巍巍的伸起来了。 ‘不好!’ 林唐身后人群中有一个人暗叫坏事,林唐在这里叫骂可以,但要是真的打死章大娘子,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祸不及家人,公然杀人老妻,朝野没人能答应! “林翁!” 中年人快步上前,按住了林唐颤巍巍的手臂,一脸急色的低声道:“林翁,你没事吧,头上又流血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说着,他强行拉着林唐就要走。 林唐已经说不出话来,头上的伤口确实又裂了,整个人都在怒懵中。 章大娘子一直看这个人上来,但这个人低着头,又躲在林唐身后,看不清脸,章大娘子一通怒骂,心里正爽快,哪里会任由他们离开,直接一铁锹,敲在地上,大声喝道:“在我这里大骂半宿,就这样想走了!天下没这个道理!” 那中年人扶着林唐,似乎很担心,一直躬身低头,听着章大娘子的话,脚步不停,道:“大娘子,林翁快不行了,我送他见去大夫,不然有什么事情,章府也担待不起。” 章大娘子铁锹直接扔地上,冷声喝道:“有什么担待不起的,大不了一命赔一命,我老太婆现在也撞一下,死在这里,让你们所有人都开心一下!” 那中年人吓了一跳,要是章大娘子有什么事情,他们绝对陶不了好。 他连忙转身,抬头看去。 章大娘子一直盯着他,看到黑暗中的面容,顿时冷笑道:“我倒是谁!都说我家相公权倾朝野,党羽遍布,我这老太婆站着这里半天了,怎么就看不见一个人影!刑部,开封府的人,都死绝了吗?” 那中年人一缩头,连忙转身,拖拉着林唐快速离开。 第四百七十八章 很生气 - 宋煦 - 官笙 章大娘子站着章府门口,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气势。 尤其是她喝问开封府,刑部的人都死绝了,一些人围观的人不知道是因为林唐走了还是害怕,悄悄退走。 另一些真的围观的人,相互对视,无声的暗暗称奇。 这章大娘子能自身毫无损的赶走林唐已经不易,现在喝问开封府,刑部,就真的将章家定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了。 天色一亮,朝廷难,几乎是顺理成章,有理有据。 章大娘子一脸青色,环顾着不断退走,消失的人群,没有回府,上前两步,将铁锹拄在身前,见刑部,开封府的人还是没有出来,气的大骂道:“好好好!我章府果然是什么人都能欺负,这些无官无职的在我门前骂半宿,有官有职的在一旁看热闹……这日子没法过了,来个人,扶我去宫里,我去找官家,找太妃娘娘,找皇后娘娘说理去……” 还没走多远的人,登时头皮麻,更加快步的离开。 一门之隔的章府众人,亲耳听到了一切,眼见章大娘子大获全胜,自然是兴奋,再听到她的喊话,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突然听懂了,上前与坐在地上的老管家低声道:“快,让我出去,我陪母亲进宫!” 老管家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在乎她改不改姓了,点点头,起身道:“开门。” 门房打开门,那妇人立即迈出门槛,大声道:“母亲,我陪您去!来人,将母亲与我的诰命拿来!” 章家因为章惇,章楶的关系,得了四个诰命,章大娘子的是秦国太夫人。 章大娘子没说话,静静的等着。 章府的动作很快,马车,服饰等很快备齐。 就在章大娘子准备上马车,去皇宫的时候,一个肥胖半百矮小老头,急匆匆的跑过来,连连说道:“大娘子,大娘子,莫急,莫急……” 章大娘子一只脚已经在上马车的凳子上,回头看去,登时冷笑道:“你们兄弟还真是齐心,刚走一个,又来一个,是觉得欺负老太婆欺负的不够?” 矮胖子脸色苍白,一看就是酒色过度,陪着笑道:“大娘子说笑了。这个,这个天色太晚了。官家,太妃,皇后娘娘肯定都睡下了,这么晚打扰不好。不如,不如明天再说……” 章大娘子没说话,她三儿媳妇嗤笑道:“你还真是会说话,选你做说客的人,脑子肯定是坏了。” 矮胖子好像听不懂,苦笑的呵呵的抬着手,道:“大娘子,凡事好说,晚辈不懂事,我们一定会教训,保证让大娘子满意。我们家乃是世交,家母就是年纪大了,不敢惊动,还请大娘子三思,莫要让我们两家难堪啊……” 章大娘子差点没被他这句话给气炸了,一甩手,直接上来马车,怒声道:“进宫!” 那矮胖子见状,吓了一大跳,急急的跟着,吼叫着道:“大娘子,不可以啊,闹下去,两家都不好看,大相公也难做,你不是真的要我母亲在皇宫门口堵你吧……” 马车里,章大娘子气的不行,一个字说不出。 儿媳妇在边上安抚了几句,便轻声道:“母亲,来家那位老夫人,早年对父亲有大恩,父亲感念万分,视之如母,真的要是惊动她,怕是母亲不好做。” 章大娘子虽然恼怒,却也没失去冷静,冷着脸道:“嗯,快一点,要赶走他们之前入宫。让人传话给老东西了吗?” 听到章大娘子叫章惇老东西,情知章大娘子还是生气,儿媳妇低声道:“一直都在让人传话。” 章大娘子这才放松一些,又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这老东西,年轻的时候连累我被府里人嘲讽,中年跟着他流落四方,这老了,还受这罪,我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儿媳妇听着不由得笑道:“我可是听说,当年母亲非父亲不嫁,差点被赶出府,最后还以私奔相逼,才令韩家那边答应的……” 这些话外人说不好听,可儿媳妇说这话,章大娘子却是瞪了她一眼,由不住的哼笑一声,道:“行了,我没气昏头。好不容易抓到机会,非出一口恶气不可!” 儿媳妇见状,这才放心一些。 在章大娘子赶去皇宫的时候,开封城里本就不安宁,但悄然间,似乎有些安静。 青瓦房。 已经将事情知道了大概的章惇,默默的坐着,一向严肃的表情,变成了一种淡漠之色。 门外忽然想起一阵脚步声,蔡卞脸上还有困倦,直接坐到章惇对面,道:“你打算怎么办?” 显然,蔡卞也知道了。 这时,裴寅快步进来,见蔡卞也在,连忙抬手,道:“大相公,蔡相公,来尚书,曹知府,陈侍郎求见。” 来尚书,刑部尚书来之邵;曹知府,开封府知府曹政;陈侍郎,工部侍郎陈浖。 蔡卞一点都不奇怪,静静的看着章惇,认真的道:“须慎重。” 章惇余光看了他一眼,道:“让他们进来。再看看宫里的动静。” 章家以及众多‘新党’被攻讦,堵截,甚至是刺杀时有生,开封府也没太平过,按理说,应该没什么,哪怕章大娘子去宫里闹一通,也是平常,以往达官贵人的贵妇进宫喊冤,都是日常。 但裴寅明显感觉到了不寻常,心中思索着,抬手道:“是。” 不多时,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就齐齐出现在章惇身前。 不等他们三人说话,章惇就淡淡道:“不必行礼了。那几位马上就到,随便坐吧。” 来之邵已经抬起来手,神情僵硬,还是道:“大相公,这件事……” 他没说完,就迎上来章惇严厉的目光。 来之邵顿时息声,硬着头皮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下。 曹政,陈浖见来之邵都这般,哪敢再出言,默默的跟着坐着。 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就是凝重,还有一些便秘般的难受。 蔡卞这个老好人也没说话,手里拿着茶杯,拧着眉头,沉着脸道:“大娘子入宫了吗?” 裴寅立在不远处,道:“还没有,应该快了。” 裴寅习惯性的说完就收嘴,但见着蔡卞一直盯着他,忽然醒悟,道:“宫里没什么动静,官家今日夜宿在刘美人那。” 蔡卞这才收回目光,又看向来之邵三人,却懒得与他们说话。 朝局原本看似稳固,现在却是四处漏风,算计的是明明白白,毫无遮拦! 章惇坐着不动,黝黑的脸上,如寒冰一般冷意森森。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对视一眼,神情越肃重,却一个字说不出口。 不多时,章大娘子的马车就进宫了,随后就有一大群人围聚在宫门前,吵嚷着要进去,但被拦了下来。 随着章大娘子入宫,宫里几处院落都亮起了灯。 第一个是庆寿殿的朱太妃,她被喊了起来,穿好衣服,在偏殿等着。 章大娘子一进门,就跪着哭倒在地:“娘娘,妾身的日子没法过了……” 朱太妃与外面贵妇并不亲近,认识的不多,但章大娘子肯定认识,见着吓了一跳,连忙扶她起来,道:“我刚才听到不多,你详详细细的跟我说,莫哭莫哭……” 章大娘子站起来,哭诉着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太妃听得双眼大睁,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说,有人堵住章府骂了半宿,还撞墙,还差点要杀你?刑部,顺天府都没人管?这是真的?” 朱太妃确实不能信,章惇是当朝大相公,那些当官的,就一点不畏惧吗? 章大娘子的儿媳接话道:“娘娘,千真万确,刚才章府门前围了数十人!” 朱太妃脸色不好看了,她本就是心软之人,眼见章大娘子这么背欺负,深宫半夜找她哭诉,哪里能不管,直接看向何宥,沉色道:“官家在哪里?叫他来见我!等等,告诉他,他要是借口不来,我就去找他。” 何宥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章大娘子,应着离开。 朱太妃拉着章大娘子坐下,好生安抚。 这是大相公的妻子,朱太妃也不能不重视。 刘美人的院子。 其实,赵煦在章大娘子进宫之前就知道了,毕竟皇城司,擎天卫加强了对开封府的监控,这么大的事,肯定要事先通报的。 刘美人服侍着赵煦穿衣服,娇嗔道:“白天忙的连口饭吃不死,晚上还一点觉都不让睡,官家,要臣妾来说,外面那些大臣,都该打板子!” 赵煦穿着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眯着眼审视着,淡淡道:“是该打板子了。” 章惇被他拔的太高,‘旧党’不甘心,可以理解,但‘新党’却不能开始翘辫子。 刘美人本来就撒娇,听着赵煦冷淡的话,吓了一跳,缩着头,悄悄观察赵煦的侧脸。 赵煦却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前往庆寿殿。 他得先耐着性子,听完章大娘子的哭诉,再去青瓦房。 这时,青瓦房也都知道了宫里的动静。 青瓦房,没有人说话,坐着,站着七八个人,火烛突突跳动,气氛却寒冷的好似冰窟。 不知道过来多久,章惇第一个看向来之邵,语气如千年古井,道:“李清臣三人入相,而没有你,你是不是因此怨恨我?” 来之邵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抬手道:“大相公,下官绝无此念。论能力,资历,下官还没到入相的火候,这点下官心知肚明,绝无不满。刚才的事情,全部都是……” 章惇没听他说话,看向曹政,道:“你是当初最先支持官家亲政的,却只得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开封府知府,还尽干些又困又累又遭骂名的事,你心中是不是怨恨上官家了?” 牵扯到赵煦,曹政脸色白,噗通一声直接跪地,道:“大相公,话可不能乱说!开封府位高权重,乃是储相之所,下官前程远大,怎么会因此怨恨官家,大相公,纵有不满,下官都可承担,切莫陷下官于不忠啊……” 章惇的目光直接看向陈浖,道:“工部尚书我给了苏轼,你怕不是心有不服吧?而今六部尚书满职,你看不到进阶之路,心怀恨意,又或者秉持了什么人的命令,绊倒我,你不止能认六部尚书,或许还能入相……” 有前面两人,陈浖还算冷静,抬着手,道:“大相公,臣内弟与臣没有任何关系,多年不来往,他要是做了什么事情。下官不能大义灭亲,请朝廷衙门公事公办,下官绝无求情之说。” 章惇仿佛没有听到三人的话,说完就盯着三人审视。 来之邵,与他来说,算是半个兄弟,他早年深受来家恩惠,尤其是来老太太。而今,是他的左膀右臂,执掌刑部,在他的‘新政’计划中,是十分重要的助力。 曹政,这个人是当初在紫宸殿公然支持赵煦亲政的三人之一。先是调任开封府府丞,在赵煦送走来宗道后,他成为开封府知府。 陈浖,‘旧党’,王存的左膀右臂,而今立场不明。 今天晚上章府的事,拉走林唐的人,是陈浖的内弟,也就是妻弟,小舅子。 而刑部,开封府的衙役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件事,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十分诡异,难以理解。 可章惇,蔡卞等人,心头明亮的很。 他们说鉴定的变法派,但不是所有家人,亲故都是如此。 如同当年的‘旧党’大佬,不少亲兄弟,妻舅等是坚定的‘新党’一样。 曹政,来之邵身边有人说‘旧党’,是他们操纵了开封府,刑部的衙役,今夜没有出现在章府门前! 蔡卞坐在椅子上,抱着茶杯,面无表情,目光幽幽的盯着三人。 陈浖还好说,来之邵,曹政都是位高权重,当朝重臣,不是能轻易处置的。更何况,这还涉及朝局稳定,朝野反弹,以及明年即将开始的‘新政’! 蔡卞看向章惇,严肃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蔡卞不知道章惇打算怎么处置,目光再次看向裴寅。 裴寅会意,道:“官家已经在太妃娘娘那,太妃娘娘很生气。” 手机用户请浏览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更新晚一点 - 宋煦 - 官笙 还在外面,更新晚一点。 鞠躬。第四百七十九章 - 宋煦 - 官笙 由于赵煦不经常开朝会,除了二三品的官员,能见到赵煦东官员并不多,因此对于大宋这位年轻官家的认知,几乎都是口口相传,大部分还是以讹传讹。 但高层都很清楚,年轻官家城府如渊,行事莫测,毫不将祖法等放在眼里,相当的胆大肆意,可是大部分高级官员都清楚,年轻官家有一个非常显著,明显的特点孝顺。 他十分顾忌朱太妃的想法与感受,如果朱太妃不高兴了,那官家肯定不会高兴,那最后不高兴的,就轮到他们了。 章惇坐裴寅话音落下后,剑眉跳了跳,顶住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冷声道“你们说吧。” 以往章家内外不是没有发生过大小事情,章大娘子都忍了下来,从未闹到宫里,今晚,却是把她逼急了。 章大娘子都能怒成那样,章惇可想而知。 一旁的蔡卞生怕章惇怒气冲头,果断插话道“我看这样,那三个冒头的,不论是妻弟还是什么内弟,一律罢去官职,褫夺荫封,各家除籍,发配儋州,三世不还。”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都是脸色惊变,面露惶恐,但旋即就低头,脸色不好看,却没有反驳。 蔡卞这样重的惩罚,其实是保全了他们,这些惩罚,丝毫没有提及他们。 蔡卞的用意也很简单,曹政是开封府知府,开封府试点的主要负责人,开封府本就是汴京城,这样敏感的位置,岂能轻动? 来之邵是刑部尚书,在‘新法’中,是最为基础,重要的执法机构,没有之一。 刑部尚书位高权重,来之邵又被普遍认为是章惇的心腹,这要是处置他,‘新党’内部,外部‘旧党’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陈浖是工部侍郎,本来是工部尚书的热门人选,是‘旧党’力推的政坛新星,处置他,在文彦博即将入京的关口,必然会令人想入非非。 这三人,哪一个都不是轻易能处置的,何况是三人? 无疑,这对章惇来说,将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来之邵与章惇关系最为亲近,也清楚章惇现在的难处,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地,沉声道“大相公,这件事是下官无能,即便大相公不处置,下官也无颜立足朝廷,自请夺职下狱!” 他这一跪下,青瓦房鸦雀无声。 众人看着他,又心神凛然的四顾左右。 来之邵真的要下狱,将会是赵煦亲政以来的,元祐朝以章惇为首的新式‘新党’的第一个被严厉处置的高官! 这将会向朝野发出一个极其不好的信号,对明年的‘绍圣新政’有着影响! 曹政见来之邵跪下,头皮发麻,只是稍微犹豫了下,跟着跪地道“下官家教无妨,祸乱朝廷,罪无可恕,自请夺职下狱论罪!” 来之邵的话已经令青瓦房震惊与不按,曹政的话意外又不意外。 蔡卞面色凝如铁,看向最后一个,陈浖,余光却看向章惇。 来之邵是在给章惇解围,自动请罪,但也将章惇逼到了墙角,迫使他作出选择。 陈浖看到了好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并没有跟着下跪,沉默一阵,抬手道“大相公,下官确实管教不严,惹出了祸端。但下官本身并无过错,并且,大相公作为苦主,来处置下官等人,于法度不合,应当回避。” 蔡卞神情越发不好,生怕章惇暴怒,处置的过于严厉,直接呵斥道“你是在指责大相公公私不分?以公泄私愤?陈浖,我以前还很看重你,没想到你如此糊涂,江南西路还缺个巡抚,我看你倒是很合适!” 陈浖神色不动,抬手向蔡卞,道“蔡相公,下官不知说错了什么,但请大相公,蔡相公,政事堂,朝廷能够公正处理,不枉不纵,咸服人心。” “放肆!” 砰 蔡卞大怒,拍案而起,向着陈浖喝道“陈浖,是为小看了你,大话倒是不少,我就问你,公正处理,你受的住吗?” 很多事情,朝廷顾忌太多,也是章惇,蔡卞等人强行忍耐,真的要公正处理,早就没有林唐章府门前骂半宿的事了。 陈浖微微躬身,道“下官并非不服,也心无怨念,只求一个公正。” 章惇剑眉颤抖的越发剧烈,脸角冰冷如铁,目光冷冷的盯着陈浖,道“既然你要公正,我就给你公正!裴寅,你政事堂令!” 他话音一落,陈浖脸色骤变。 曹政,来之邵,裴寅,甚至蔡卞都惊了! 政事堂令,这是重大事件才会发的,甚至比圣旨还严肃几分,真要以‘政事堂令’的形式来处置陈浖三人,那就表示这件事的严肃性的高度极速上升,要以这种行事处置。 当然,以这种形式来处理,必然也是极为严肃与严重! “不可以!” 蔡卞断然说道“你怎么处置我都不反对,决不能用政事堂令!” 政事堂目前总共只有三个相公,理论上政事堂令需要所有相公同意。王存不在,那么蔡卞反对,章惇就不能以政事堂令的形式处置这件事。 章惇剑眉倒竖,冷声道“我有权先罢了你!” 章惇的地位被赵煦拉的太高,对三品以下的官员可先斩后奏,而对蔡卞,王存,一力坚持,也可罢黜! 蔡卞态度坚决,毫不相让,沉声道“那你就先罢了我!” 蔡卞的意思很简单,这件事,一定要低调处理,否则影响太大,会搅动整个大宋! 章惇眸光剧烈闪动,仿佛心里正做着某个决定。 裴寅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 真要是罢黜了蔡卞,可比处置来之邵等人影响到大! 蔡卞不是‘新党’魁首,却也是仅次于章惇的当之无二的巨头,他要是被罢黜,‘新党’内部可能会被炸开! 来之邵等人还哪敢说话,完全没想到,章惇盛怒到这般程度! 真要是以“政事堂令”的方式处置他们,那他们声名尽毁,还有前程! 章惇与蔡卞坐对峙,所有人屏气凝神,头皮发紧。 青瓦房的气氛,仿佛凝结如冰,有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就以圣旨来发!” 突然间,侧门想起声音。 继而众人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披着大袄进来。 (); 手机用户请浏览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第四百八十章 套路 - 宋煦 - 官笙 第四百七十六章 能够在宫里,政事堂自由出入的,遍数大宋就那么一个人。 蔡卞,来之邵,裴寅等人一惊,连忙转身行礼。 章惇怒气冲头,有些慢,还是跟着站了起来。 “臣等见过官家。” 众臣抬手行礼。 赵煦面无表情,径直走进来,在章惇的位置上坐下,根本没有以往的客套,连‘平身’都没有说。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神色骤变,头皮发麻。 章惇这里,他们或多或少都还能周旋,但到了官家这里,他们的余地几乎没有! 章惇,蔡卞立在一旁,一个脸色漆黑,一个面如铁冰。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站在另一边,一个个低着头,紧绷着脸角。 裴寅则站在门旁,悄悄观察着赵煦,又瞥向众人。 今晚的事情,在大宋以往到现在,实际上很平常,哪个相公没被骂过,别说背地里,骂大门了,章惇甚至当众怒喷司马光,王安石被骂的就更多了。 但今天的事情又很不一般,是一种累积的爆发。 章大娘子忍不了了,跑到了宫里哭诉。章惇拿着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要严惩。 看似是章家的事,本质上,还是‘新旧’两党恩怨的累积,在这个时间点,触发了。 赵煦坐在凳子上,神情平淡,接过陈皮递过来的茶杯,砰的一声,放到桌上。 七八个人一激灵,更加严肃认真的看着赵煦。 赵煦拿起茶盖,轻轻拨弄着茶水。 青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又寒意森森。 章惇立在那,没有开口的意思。 蔡卞作为副手,扫了一眼其他人,强压着不安,沉吟着道:“官家,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是家教不严,并非结党,深夜咒骂大相公,欺辱章大娘子,有执凶者,有幕后凶手,但不宜扩大。官家,绍圣尚未伊始,不宜朝野不安。” 蔡卞说的有理有据。 曹政是开封府知府,‘开封府试点’的执行人,当今官家的第一批心腹。来之邵,刑部尚书,‘新党’大佬,大相公章惇的左膀右臂。陈浖,‘旧党’大佬王存的左右手,‘旧党’新星。 这三人一旦被处置,不论是‘新党’还是‘旧党’都不会平静,对明年的开局,绝对是弊大于利! 来之邵操作,陈浖三人没了刚才与章惇的劲头,不敢说一句话。 这位官家,平时可以跟你笑呵呵,真要动了真怒,皇城司里的尸体不差他们三个! 裴寅在这里就是小透明,根本不敢插一句嘴。 赵煦拨弄着茶水,依旧没有说话,神情平静的诡异。 陈皮立在他身后,低垂着头,灯光幽暗,谁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青瓦房里,仿佛只有赵煦摆弄茶水的微弱声音。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最害怕这种宁静,脖子一阵阵发冷,几次要说话,都被蔡卞给瞪了回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能看到门外的丝丝光亮,章惇才抬头,与赵煦道:“官家,臣建议,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大娘子,臣会劝说回去。” 赵煦斜眼看向他,转而继续拨弄茶水。 这杯茶水,怕是已经凉透。但陈皮看着,却不敢上前去换。 章惇见赵煦依旧不表态,渐渐也有了凝色。 这位官家要坚持什么,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反对的力气。 青瓦房内,蔡卞也不敢说话了。 众人在一片死寂般的紧张中,终于等到了天亮。 裴寅余光瞥着,身体躬的更多。 时间推移的越多,说明官家越是愤怒,最终处置,可能也会更严厉! 官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处置这件事呢? 这是所有人心底惶惶不安的想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个黄门来到门口,道:“启禀官家,文彦博在宫外求见。” duang~ 赵煦手里的茶盖扔下,坐直身体,淡淡道:“传。” “是。”黄门应着,又快步离去。 蔡卞有些意外,官家等了一晚上,是在等文彦博? 章惇剑眉抖了抖,目光看向外面。 来之邵三人则越发不安,文彦博是铁杆的‘旧党’,从反对‘庆历新政’到‘熙丰变法’,几乎从未停止。 他这个时候入宫,意味着什么? 官家在等他,是为什么? 天色亮起,文彦博在两个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来到青瓦房,迈过门槛。 他头发稀疏,脸角苍老,整个人枯瘦的不成样子,他看到赵煦,似乎恍惚了下,挣开搀扶的人,身形不稳的要跪下。 “老臣老臣……” 寻常时候,这种九十多岁的老人家要行礼,肯定有一大堆人阻止,搀扶,说着各种客套话。 但青瓦房内,一大群人看着他,却没人阻止,都在看着他跪下去。 文彦博恍若未觉,身体颤抖着,双手要扶地,膝盖却又弯不下去,一个跪下去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嘴里还在重复着‘老臣老臣……’ 赵煦拿起陈皮新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行了,事情你都知道了,你告诉朕,该怎么处置?” 文彦博本来要跪下去的,听着赵煦的话,慢慢又站起来,佝偻着身体,也不看章惇,蔡卞等人,便道:“谢官家,老臣知道。老臣建议,蔡相公降一级留用,来之邵三人,降三级留用,大相公,是苦主又是总理大臣,给予劝慰。其他涉案之人,由御史台,刑部联合调查,发配去儋州。” “就这样?” 赵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对于这个老东西,赵煦调查的清清楚楚,是一点好脸都不能给的。 文彦博佝偻着身体,道:“刑部,政事堂,工部也要给予处罚。之前的由旨意下,后面的有政事堂出。” 赵煦眯了眯眼,这老东西倒是会做人。 圣旨的处罚其实是蜻蜓点水,后面政事堂的处置才是重头戏。 赵煦依旧是宽仁圣君,恶人还是政事堂这些相公来做。 赵煦笑了声,道:“好。这件事,朕就交给你来处置,处置不好,你就先别入相了,在京里养老吧。” 说完,赵煦就起身,离开青瓦房。 蔡卞本来紧张的神色松缓了,看向文彦博。 这位老人家,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官家的意思,居然还抬手谢恩了。 来之邵则是心头大石落地,倒不是为了他自身,而是章惇成功解套了。 转嫁给了文彦博。 来之邵也看向他,眼神不善。 当初‘旧党’对‘新党’发动前所未有的大清洗,这位老大人,在里面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章惇躬送完赵煦,转头看向文彦博,见他佝偻着身体,颤颤巍巍,仿佛弱不禁风,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道:“让礼部给文相公安排院落,派人照顾,政事堂的班房再收拾一遍。文相公出入,要专门照顾,不得有一丝大意。” 这些话是说给文彦博听的。 裴寅抬手道:“是。” 文彦博颤巍巍的抬手,道:“多谢大相公。” 蔡卞眉头皱起,这位老大人的城府这么深,怕是不好对付。 第四百八十一章 帝心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返回福宁殿的时候,整个后宫都已经苏醒了。 章大娘子还在庆寿殿,孟皇后陪着。 刘美人的院子里,有个老宫女在伺候她穿衣打扮。 刘美人本就是宫女出身,有心经营之下,自然能在宫里安排不少耳目。 老宫女给她插着头饰,低声道:“娘娘,官家真的是好手段,出手帮大相公解了难,又让文相公顶了雷,同时慑服群臣,这么一来,朝野可就没人敢跟官家犟嘴了。” 刘美人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官家着眼的都是朝廷大局,我大宋的千年大计,岂会是这些争斗?” 老宫女陪着笑,道:“娘娘说的是。不过,文相公入相,可是让仁明殿那么得意了。不管那位怎么低调,王相公加一个文相公,势必都会站在她那边。娘娘,得多想一些了。” 刘美人眉头一蹙,看着镜中的花容月貌,没有掩饰的不甘心。 她不是没试过,之前一些‘新党’联络她以及后宫一些人,一同对孟皇后出手,结果呢,官家突然插手,将秦美人三人幽死在冷宫。‘新党’不少人‘无故失踪’,却又没人敢问。 同时,章惇,蔡卞等人彻底放弃了废后的想法,与后宫保持了遥远的距离。 之后,官家警告过她,令她息了心思。 但眼见孟皇后坐稳皇后之位,又生了嫡皇子,在后宫地位一日胜过一日,刘美人又怎么能视若无睹,甘心就这样呢? 后宫最是残酷,哪怕你委曲求全,苟且的活着,也未必能如愿。 刘美人摸了摸肚子,眉头皱的越多。 老宫女很会意,凑近低声道:“娘娘,官家没少来您这里,子嗣不用担心。官家,还是太妃娘娘那,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太妃niit的态度至关重要……” 刘美人眼神坚定,道:“我知道。” …… 庆寿殿,朱太妃还不容易送走了章大娘子,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她以往在宫里是小透明,凡是有高太后,向太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深更半夜来找她哭诉。 何宥给她端来一杯茶,轻声道:“娘娘,官家那边都处理好了,您就放心的休息吧。” 朱太妃摇了摇头,也没喝茶,撑着身体站起来,道:“没那个命。我出宫去看看赵似,赵佶,也不知道他们在那个什么武院,太学怎么样了,不看一眼,我实在不放心。” 何宥搀扶着朱太妃,见她面容倦怠,道:“娘娘,多少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这样给外面人见到了,怕是又要起什么闲言碎语来说官家了。” 这一下子就戳中了朱太妃的软肋,她犹豫了下,道:“让御厨做碗羹吧。” “是。”何宥应着,快步去安排。 朱太妃又坐下,看着门外,不自禁的又摇头。 近来她的烦心事越来越多,朝廷里的改革已经深入到宫里,她也避之不及,何况还有几个孩子。 但大儿子要富民强国,她除了支持,还是支持。 青瓦房。 班房里,只有章惇与蔡卞对坐。 蔡卞松了口气,看着章惇笑着道:“这件事,还是官家出面最合适。这就是你们的默契吧?” 蔡卞这会儿也是明白过来,章惇一向很少废话,与曹政,陈浖,来之邵说那么多,无非就是在等官家。 章惇坐在椅子上,瞥了他一眼,抱着茶杯没说话。 蔡卞笑了笑,继而神色肃起,话语有些慢的道:“官家让文彦博入京,定然有深远考虑。这次让他背锅,既是给你我解套,也是给他机会。你虽然派人盯住他,但以他的能力,起不到多少作用。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章惇剑眉陡然竖起,双眸凌厉如刀,沉声道:“那么多‘新法’,先让他审议,给出态度。” 蔡卞盯着章惇,道:“他要是直接反对呢?” 文彦博一旦正式复出,他要是公然反对一件事,势必会掀起朝野轩然大波,反对‘新法’的各种势力会迅速集结,不说士林舆论,朝堂上可能也会陷入分裂境地。 章惇双眸冷幽,又好似闪烁着火光,道:“他会同意,还会是第一个同意。” 蔡卞拧眉,道:“文彦博不是王存,不止是能力,影响力,还是城府,我们都很难拿捏。不说小动作了,明面上的动作,我们恐怕都要头疼。” 章惇余光看了眼蔡卞,却没有说话,径直站起来,道:“我回一趟府里。文彦博拿出处理结果了,让裴寅通知我一声。” 蔡卞疑惑,怎么谈谈的好好的,章惇突然就要走了? 他也没有挽留,目送章惇离去,犹自思索着文彦博到京这件事。 继而,他又想到了江南西路,王存这个时候,居然还没到! “事多必妖,妖多事更多……”蔡卞想着就有些感慨。 文彦博被人搀扶着出了宫,回了他原本在京城里的府邸。 府邸一直都很干干净净,文及甫离开开封府的时间并不长。 文彦博在床上小心翼翼的躺下,床边文及甫文峰成恭恭敬敬的站着。 文彦博言简意赅的将青瓦房发生的事情说完,道:“你怎么看?” 文峰成站在边上,脸色发白,两颊冷汗直流。 官家一点安抚都没有,语气十分寡淡疏离,第一次见面就扔了这么一大口黑锅,这是明摆着要他太爷的命啊! 文峰成小心翼翼的看着文彦博平静如常又苍老的脸色,犹犹豫豫,颤声道:“太爷,官家这是摆明了。” 文彦博转头看向他,见他脸色惨白,不由得一笑,道:“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官家摆明车马,其实不是要把我,把文家怎么样,是在警告我,不要走出路。” 文峰成哪里还能想更多,身体都在打颤,双眼都是恐惧,道:“太爷,那,怎么办?现在朝廷里的水太深。官家……又不是先帝,那皇城司里的尸体,可比我大宋立国以来的都多!” 提到这个,文彦博才皱眉。 当初吕大防等人身死皇城司,他也着实惊讶,甚至是惊恐了很久。 但到了现在,反而能坦然接受了。 文彦博身体动了动,苍老的脸上浮出自信的笑容,道:“不要过于紧张。我从真宗朝到现在,屹立不倒,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帝心。咱们这位官家的心思,我差不多摸清楚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行事如风 - 宋煦 - 官笙 林唐夜骂章府,章大娘子入宫哭诉,文彦博入京。 这三件事,看似不相干,却又紧密相连。 在天色亮起,众多朝臣开始入班的时候,路上讨论的都是这件事。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白天就算了,大晚上还不让人睡觉,难怪章大娘子急了。” “哈哈,我可听说了,昨夜章大娘子独守章府大门,将林唐骂的狗血淋头,狼狈而走。” “大相公是个闷葫芦,没想到章大娘子这般犀利……” “这些且不说,听说昨夜不止是两位相公震怒,将开封府,刑部,还有工部侍郎陈浖叫进青瓦房,连官家都出面了,直到天亮才放出来……” “我也听说了,据说章大娘子在庆寿殿一直哭到天明,将太妃娘娘弄的左右不是,安抚了半天……” “那林唐真的是愚蠢,我听说他连夜回乡了,细软都没收拾……” “这还不走,等着被人嘲笑吗?我估摸着,少说有两三年听不到他的消息了!” “本是邀名求直,谁能料到,章大娘子这般犀利的一顿臭骂……” …… 有一群人明显是四品三品的大员,抱着板笏,在小巷子里慢慢的踱着步子,一个个神情凝重。 “文彦博入京了,一大早就进了宫。” “这个时间点,卡的真是太好了。” “现在细细想来,似乎确实有些不对劲,这件事,不会有人在背后操弄吧?” “有人操弄不奇怪,但也得章大娘子配合。” “这倒是。话说回来,文彦博入京,我听说,一些人排队去了文府,却都没能进去。” “那位苏尚书据说也去了,不知道后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明面上做给我们看的,背地里啊……这开封城的水又深了几尺,” “大相公被官家拔的太高,又不愿意降下身段结党,文彦博不党而党,朝局怕是不好控制了。” “我担心的是神宗朝旧事重演,当年王相公与先帝,而今官家与大相公,司马光与文彦博等等,太相似了……” “呵呵,你们不要但有太多。时移世易,再怎么像也不是以前了,咱们走着瞧吧。” …… 章府。 章惇正在吃饭,章大娘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她见章惇不肯说话,怒声道:“我一晚没睡,合着就这样了?你说的顾全大局?” 没有外人,章惇撕扯着饼,道:“你想我怎么办?将来之邵下狱?” 章大娘子也受过来家的恩惠,听着张嘴就要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坐在那生闷气。 章惇也没理她,慢慢吃着,神情一直思索着什么。 过了良久,章大娘子又一脸担心,道:“那文彦博我是知道的,她与叔父同朝,历经七十年不懂,可见不是易与之人,你有把握吗?” 章惇剑眉跳动了下,冷笑道:“我现在就能送他下狱,随时都能送他下狱!” 章大娘子一怔,有些不解了。 章惇淡淡道:“他来不来都有利弊,既然来了,我自然能拿捏他。他要是把握当做王相公,有他后悔的时候!” 章大娘子听懂了,有些厌烦的站起来,道:“我就盼着你赶紧致仕吧,哪一天要是再被烧了,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章惇看了她一眼,脸上忽然浮现笑意,道:“昨晚骂的好。” 章大娘子先是强忍,后面忍不住噗呲一笑,道:“我也是被逼急了,一个个的,真当我们章府好欺负!” 章惇擦了擦嘴,道:“你待会儿去一趟来家,他们家那几个,都要送走。一些人,让他们回老家带着。昨夜冒头的,我让黄履去办。” 章大娘子这才开心,道:“就应该好好的治他们,黄履最合适了!” 黄履是御史中丞,是章惇手里的剑,对‘旧党’深恶痛绝,做起事来,毫不手软。 章惇站起来,没有再说,径直向外面走去。 章大娘子跟过来,道:“你要去干什么?今天不休息?” 章惇道:“去一趟国子监与太学,他们的教材拖延的时间太长了。” 章大娘子皱眉,没好气的道:“你这是什么大相公,简直做了天下所有的官……” 章惇仿佛没听到,径直迈出了门。 太学近来压力很大,既要接管各府州县的‘学’,又要扩建,制定新规矩,还要制定新的教材,科考纲目。 沈括等人上了几个版本的教材,要么被政事堂打回去,要么是赵煦不满意。 加上太学里涌入了众多的豪门贵族子弟,甚至还有赵似,赵佶等人,自然不敢大意。 垂拱殿。 赵煦抱着小权儿,在慢慢的批阅奏本。 小家伙没睡觉,抓着赵煦衣襟的一个绒球在玩耍。 赵煦身前的奏本,是李清臣上的,基本上是一个词的释义:众王府。 李清臣在奏本里建议,在开封城开辟一个地方,专门为宗室王爷建一个院落,定额俸禄,不再分封各地,也不再加官衔。 大概意思,就是用这个众王府,将宗室这些男丁圈养在开封城。 赵煦看着‘众王府’三个字,想起了后世大明朝的‘十王府’,最终之下,也是名存实亡,一个个宗室亲王,王府占地数千亩,更有上百万亩的封地,俸禄还高的离奇,一年国库都养不起。 赵煦心里斟酌着,控制宗室,无疑是一个复杂的工程,事关皇权以及赵家江山的安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皮悄悄进来,端着盘子,盘子里有两道公文。 陈皮放到赵煦边上,道:“官家,是政事堂送来的,说是文相公亲笔所写。” “哦,” 赵煦来了兴趣,放下李清臣的奏本,随手拿过一道。 入眼看去,文彦博的字真的是没的说,瘦骨嶙峋,笔力刚劲,自有一番风骨。 赵煦暗赞了文彦博的字,便去看内容。 这是拟定的圣旨,大致内容是对昨夜林唐夜骂章府的斥责,以及表达了大宋官家对朝局官吏的‘不知礼数,藐视朝廷’的不满。 全篇没有说怎么处置,不轻不重,一旦力道都没有。 赵煦眯了眯眼,又拿起另一道。 这是政事堂的处理意见,他建议,对曹政,来之邵等人进行口头警告,罚俸三个月。至于妻弟,兄弟什么的,冒头的三人通通以各种名义下狱。 而后,列出了二十多个名单,这些人,都是冒头三人的‘亲朋师友’,这些人,大部分被流放詹州,少部分是岭南。 那道圣旨倒是没什么,但这是找到政事堂拟定的意见,后面还有一行小楷,赵煦认得,是章惇的笔迹:法度出三司,宜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决断。 赵煦看着这句话,渐渐的品出味道,不由得露出笑意来。 章惇不止是要给文彦博下马威,也是要抓着这件事不放,让一些人不敢说话了。 “宰相胸襟!” 赵煦笑着。要是换做蔡京支流,怕是要借此机会,横扫异己了。 赵煦放回去,道:“圣旨以中旨发,另一道,打回去。” “是。”陈皮脸色不动的说道。 “文彦博,现在在政事堂?”赵煦看了眼怀里的小权儿说道。 陈皮道:“是,大相公从国子监回来,与文相公是前后脚。” 赵煦抬头看向门外,目光幽幽,道:“江南西路的事,怎么样了?” 陈皮想了想,道:“倒是有几封信,说王相公行事如风,果断的料理了一些事情,还在追查贺轶之死。” 赵煦笑容越多。 王存行事如风,怕是急了。 一旦文彦博在汴京城站稳脚跟,就没他什么事情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谁的网 - 宋煦 - 官笙 赵煦将文彦博的两道草拟的奏本打了回去,很快就返回了政事堂。 而今发布诏书以及政令,都需要上报垂拱殿,赵煦没意见就照着发,有意见,就需要重新拟订。 包括中旨。 赵煦打回来的,章惇,蔡卞都没有理会,直接送到了文彦博的值房。 这个值房是刚刚打扫出来,还有着浓郁的腐朽以及水汽味道。 文彦博坐着椅子上,身穿着一件看似老旧的官服,他的桌上堆满了各种厚厚的文书。 右手边,是一大摞,最上面的‘宋律’,他手边的是‘绍圣’词典。 哪怕是刚刚回来,文彦博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手里的‘宗室俸禄草案’。 他看的很认真,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哪怕他值房小吏端来被赵煦打回来的奏本,他也是头也不抬。 不远处,章惇安排的小吏很是惴惴的站着。 这位文相公给他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体会到了真正的,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章惇是高山仰止,不可直视;蔡卞则是给人如沐春风,礼贤下士的感觉。王存是见谁都笑呵呵,却明摆着在脸上写着‘算计’二子。 这位文相公,令人心生畏惧,不敢有一丝大意。 小吏悄悄瞥了眼他刚刚送来,被官家打回的草拟政令,神情动了动,又看向附身低头,面无表情盯着桌面公文的文彦博,枯瘦的脸上,给人一种十分严厉的感觉。 文彦博好似不知道那道奏本,也不知道小吏正在盯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自语的说道:“这般铁律,对宗室未免太过苛刻了,有失皇家体面,也有损朝廷宽仁。” 小吏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根本不敢听。 谁不知道朝廷里,尤其是政事堂里风声鹤唳,对这位文相公极尽警惕。 并且,事关宗室,是蔡相公,大相公与官家亲自定下的,这话要是传出去,谁知道会引来什么动静! 文彦博慢慢合上这份草拟的‘新法’,从抽屉里拿出另一道公文,放在桌上,道:“送去大相公值房。” 早就准备好了? 小吏心头一惊,他一直奉命悄悄监视者这位文相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写了这样一道公文! 他不敢大意,连忙上前接过来,什么都没说,躬身立着。 只见文彦博什么也没说,抽出了另一道草案,封面上是‘勋爵定赏’。 小吏悄悄后退,出来值房,并没有关门。 文彦博恍若未觉,静静看着,不多久,就道:“对宗室苛刻,对这些勋爵倒是格外大方,弱己强人,这不是大宋的国本之道,江山社稷危。” 说完,他稍稍翻了翻,就放回去,拿回另一道,上面写着‘武勋’二字。 文彦博手顿了下,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凝色。 他很清楚这道里面的是什么,也清楚当初为了给郭成,种建中等人封爵闹出了很大动静,甚至传出了赵煦与章惇‘君臣决裂’这般令人惊悚的谣言。 可以想见,这件事,根本上还是宫里那位年轻官家的坚持。 文彦博只是顿了下,就如常的抽出来,打开静静的看着。 那小吏离开政事堂,很快就来到青瓦房,站在了章惇身前,将文彦博的一举一动,包括刚才那句自语原封不动的都汇报了。 章惇面色严厉,看着文彦博新拟订的意见,这一道,几乎暗合了章惇的意思,由御史台与刑部联合调查,大理寺定案,每个字都似乎合着近来朝廷法度的变化。 章惇看完,递给了不远处的蔡卞。 蔡卞扫了眼,面色冷漠,道:“这位文相公真是不能小觑,是将我们算的清清楚楚,到底谁在谁的算计中,现在还未可知。” 章惇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的小吏,道:“今后一切按程序走,不需要来汇报什么,做好你的本分。” 小吏一怔,心头有些惧怕,讷讷的不敢说话。 蔡卞站起来,道:“按照大相公说的去做,两年之后,外放你一任知府。” 相公们值房里的小吏,可不是一般的小吏,不说年纪三十出头,资历,能力也都是精挑细选。 小吏似乎听懂了,连忙抬手道:“是。” 小吏拿着文彦博刚刚给他的公文,有些心惊胆战,惊悸之余的来到了通政司。 通政司的地位特殊,不止是上传下达,尤其还是直接对接宫里,地位在无声中不断凸显。 沈琦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吏,审视了一眼文彦博的新公文,点点头,道:“你先不要走,我这里有一盒皇后娘娘赐给我家大娘子的茶叶,你带一点给文相公,我听说他喜欢品茶。” 这小吏吓了一跳,连忙道:“是。” 他脖子上有一丝冷汗流下! 沈琦是‘新党’,所有人都知道,但他不属于章惇,蔡卞一路,他是官家的人! 沈琦这般示好文相公,是有什么深意吗? 小吏哪敢多谢,就记得章惇那句‘做好本分’,其他的,真的是不敢多想一丝! 沈琦递给他一小罐茶叶,凑近一点,低声道:“多看多听少言少语。” 小吏脸色有些发白,抬手道:“小人明白。” 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提醒过他,他自己也暗自警醒,但接连被大相公,沈琦‘提醒’,他越发感觉了里面的水深。 今后,他要做半个哑巴! 文彦博的奏本很快就到了垂拱殿,赵煦扫了眼就准了。 在政事堂拟订圣旨,再来垂拱殿盖印的时候,赵煦抱着小权儿,与孟皇后出宫,来到了御街上的皇家票号。 这时,在后堂,朱太妃与朱浅珍对坐,两个异父异母的兄妹,很是有些感慨的说着家长里短。 朱浅珍微微躬着身,静静听着,适时的接话,与朱太妃一起感慨的说着往事,尤其是他们父母还在世的时候。 朱太妃一脸愁容,道:“大哥,我现在是真担心,赵似才十一岁就要开府建衙,没人照看,唉……” 朱浅珍轻声笑着,道:“娘娘,我觉得您过于担心了,官家怎么可能将十三殿下扔出宫不管,必然是有妥善安排的,根据我的观察,官家是有意培养十三殿下。您也别小看十三殿下,前年大水,十三殿下可是钦差巡河的。” 朱太妃摇了摇头,道:“儿行千里,这宫里宫外,何止是千里……” 孟唐就站着不远处,静静的听着,心里也在想念宫里的姐姐。 他倒是可以随时进宫探望,但这‘随时’对着‘宫里’,又怎么可能时真的。 第四百八十四章 怎是一个复杂 - 宋煦 - 官笙 朱浅珍,孟唐都是当朝外戚,并且还是比较亲近的那种。 相比于高家那几位,他们自然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 朱浅珍与朱太妃的异父异母,本身就不亲近,朱太妃入宫后,朱母已经过世,两人几乎没有联系,朱家只是偶尔才能得到一点可怜的赏赐。 这也是赵煦亲政后,朱浅珍才逐渐被赵煦提拔出来,而今虽然不在朝野,却也算是朝野中人。 都是国舅,孟唐的身份,相比于朱浅珍,就显得十分尴尬。 他们孟家是‘旧党’出身,姐姐孟皇后是‘旧党’魁首高太后所立,一直遭到朝野的攻击,哪怕生了嫡长子,有官家的坚定保护,但很多人还是认为,孟皇后被废,只是时间的问题。 有的人有耐心,在静静的等。有的人则无视赵煦的连三警告,抓到机会就上书弹劾。 后宫里也不平静,孟唐时时刻刻都在为他姐姐担心。 朱太妃还在与朱浅珍说话,或许是在宫里没人说话,亦或者是两人到底是兄妹,朱太妃有些絮絮叨叨,将一些烦心事来来回回的说着。 朱浅珍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听着,不动声色的开解着。 朱太妃说了许久,又是轻叹一声,无奈的道:“这几个孩子,除了赵佖,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赵似那边,我得时时盯着,官家的处境也不好,我也得体谅,后宫里看似平静,哪里又能真的平静得了……” 朱浅珍神色不动,暗暗感慨。 他这个妹妹,看似好像什么都不懂,除了孩子什么都不管,实际上在宫里闷了二十年,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清楚。 无非是不说罢了。 朱浅珍悄悄看了眼身后的孟唐,嘴型说着‘九殿下’三个字。 孟唐轻轻摇头,示意赵佖今天不在皇家票号。 朱浅珍回过头,与朱太妃继续说话。 这会儿,赵煦与孟皇后,如果寻常夫妻,穿着普通的棉衣,抱着权哥,在御街上慢悠悠的散着步。 赵煦看了眼孟皇后怀里睡着的小家伙,又看向两边林立的铺子,热闹的人群,忽然笑呵呵的说道:“跟你说啊,我以前一直有个想法,就是这这些不愁客人,租金很高的街上,买几个铺子,然后就每个月坐等租金,其他时间,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享受大好时光……” 孟皇后抿嘴一笑,道:“就几个吗?” 赵煦顿时来了豪气,道:“刚才说搂着说,我想买半条街!” 孟皇后更笑了。 唐唐大宋官家,居然想要靠收租过日子,这要是传出去,得有多少人抱着赵煦大腿哭。 两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皇家票号。 出来迎接的是孟唐,看到如普通夫妻模样的赵煦与孟皇后,孟唐吓了一跳,连忙抬手道:“孟唐见过官家,见过娘娘。” 赵煦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比以往精神了不少,电梯道:“你姐抱了一路了,你抱会儿你大侄子。” 赵煦说着,就迈步进去。 孟唐还没反应过来,孟皇后就将权哥递过来,轻声笑道:“抱一会儿,醒了告诉我。” 孟唐心里其实很害怕,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抱着怀里,感觉姿势不对,很是费力,却不敢说话,跟着孟皇后身后,走进去。 伙计们来来去去,只是看了眼,见由孟唐引路,就没有多问。 赵煦来到后堂,朱浅珍连忙起身行礼:“小人见过官家。” 朱太妃见赵煦进来,似乎撇了下嘴,有些不满,偏过头。 赵煦尽收眼底,在椅子上坐下,笑着与朱浅珍道:“舅舅,坐,来,慕古也坐,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 孟唐有些迟疑,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拉了他一下,道:“官家让你坐,你就坐。” 孟唐这才小心翼翼的抱着权哥坐下,坐着孟皇后边上。 赵煦居中,左右手在朱太妃,孟皇后,对面是朱浅珍与孟唐。 这五个人,还真的是一家人。 没人上茶,赵煦就自顾的倒茶,先是给朱太妃,道:“母妃,喝口茶。” 朱太妃心里纵然再多不舒服,面对儿子的倒茶,脸上和缓。 赵煦又给孟皇后倒了一杯,然后才看向孟唐与朱浅珍,笑着说道:“今天,我与圣人就是闲的无聊,出来走走,咱们就坐下来,聊聊天,拉拉家常。” 大概除了朱太妃,没人会信赵煦的话。 朱太妃对于赵似出宫开府建衙的事一直放心不下,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的说道:“赵似明年才十二岁,我要留他到年底。” 朱太妃话音里有种赌气的味道,这还是第一次。 赵煦查刚端到嘴边,果断应道:“那就到年底,我让朝廷改,皇子等的出宫年纪,定在十二岁,皇女不限。” 朱太妃又惊又喜,道:“真的?” 赵煦道:“礼部那边提出建议,在皇城角开辟一个众王府,专门给出宫的皇子,我再给十三弟出入宫门,留宿庆寿殿无需请示之权。” 朱太妃真的高兴了,继而嗔怒道:“你不早说,我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 赵煦顿时苦笑,他记得他说过,还不止一次,是朱太妃担心过甚了。 讲话,也得看场合啊。 安抚好了朱太妃,赵煦多少松口气,多说几句,见朱太妃放松下来,他这才看向孟唐,笑着道:“我听说了,你在皇家票号做的很好,不骄不躁,事事亲力亲为,也没依侍身份,嗯,很不错。明年的恩科,你好好看。” 孟唐现在是万分谨慎,听着赵煦的话,慌慌的就要站起来,却被孟皇后一把拉住。 孟唐又注意到怀里的权哥,小心翼翼的躬着身,道:“是,谢官家。” 赵煦又打量他一眼,转向朱浅珍,道:“我听说,刑部调取了关于文家在皇家票号的往来账目?” 朱浅珍神色如常,躬着身,道:“是。是三天前的事,并且早上还派人来说,想要更多,更详细的,小人已请示陈大官。” 陈皮不在这。 但事情赵煦知道的很清楚,拿起茶杯,静静喝了一口,而后微笑着道:“文家之前做的还算谨慎,法理上来说,是牵扯不到文家人的。对了,听说,他们将之前薅的羊毛都退了回来,还‘存’了两百万贯?” 第四百八十五章 民间力量 - 宋煦 - 官笙 朱浅珍很有眼力劲,没有因为孟皇后等人在场就犹豫,赵煦话音一落,就接话道:“还是文家那个小辈,说是要存一百年。” 一百年后,文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这笔钱,就是一种弥补,是送给皇家票号的。 赵煦心里斟酌片刻,慢慢说道:“外面人都说,皇家票号是朕的内库。这句话不完全对,但也不算错。朕不参与朝廷的党争,皇家票号也不应该被卷入。这句话,你递给九弟。” 刑部从皇家票号调取账目,应该是正常举动,但背后以及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赵煦已经可以预估了。 朱浅珍躬身,道:“是。” 说完这些,赵煦又瞥了眼小心翼翼抱着权哥的孟唐,见小家伙很安静的抓着孟唐的衣服玩,笑着道:“近来,宗室以及功勋好像不太平静,你们都是国舅,没有比你们更亲近皇家的人了。快过年了,你们该设宴就设宴,该赴宴就赴宴,对他们正确的想法,收集一下,反馈给朕,一些不正确的,给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他们与朕,与皇家,与大宋,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朕相信,他们一定会明白,大宋好,他们才会好。不是大宋好坏,他们都一样荣华富贵……” 孟唐脸色骤紧,根本不敢接话。 赵煦的话很明白,是他们代表他,大宋官家,去宴请这些宗室,功勋,这里面的意味,不言而喻! 朱浅珍神情如常,道:“是。” 孟唐的目光一直看着她姐姐。 孟皇后是不希望孟唐卷入党争漩涡的,只希望他平平安安,不要步他们大爹爹的后尘。 不等孟皇后有所反应,赵煦就转向孟皇后,道:“圣人,过年前,你在仁明殿,为权哥办个宴,只邀请朝廷大员的贵妇,在朝的。尤其是几位相公家的,让他们见见权哥……” 说到这,赵煦忽然笑了起来,道:“再让她们都带上适龄的姑娘,让权哥瞧瞧……” 朱太妃明显听出来赵煦的玩笑之意,没好气的道:“权哥才多大,你就不想想你的弟弟妹妹。” 孟皇后本来紧绷的脸角,已经朱太妃的打岔,稍稍和缓。 赵煦被朱太妃说道一愣一愣,他突然想起来,十三赵似已经快十二岁,几个弟弟妹妹,似乎都快到了婚嫁的年纪,要尽早安排了。 赵煦余光看了眼孟皇后,心里稍稍琢磨,道:“母妃,有什么想法?” 宗室的婚姻,从来没有简单的,赵煦的都一言难尽,皇子皇女就更不用说,都脱开‘联姻’二字。 朱太妃好似突然来了兴致,道:“我见过吴家的,就是杭州来的,他们家的孙子,我看着不错,聪明懂事,据说乡试得到了不少大家的赞赏,前途不可限量。” 这是说十四妹? 赵煦想不起具体的吴家是哪一家,哪一支,谁的孙子,没陈皮的提醒,赵煦只能装作他知道的模样,故作思索的道:“嗯,那找时间,我观察一下,也可以安排他们先见一见。一辈子的夫妻,琴瑟和鸣最重要。” 朱太妃深以为然,对赵煦的态度很高兴,道:“我来安排,皇后不是要为权哥办宴吗,我给似儿也办一个,请一些人,带着他们孩子进宫。不止是似儿,其他的,赵佖,赵佶等也要早点安排,不要落人口实。” 官家苛待兄弟! 这种口实,对英明神武的大宋官家来说,自然是极不好的。 赵煦嗯了一声,看向孟唐,笑着说道:“你呢,有没有可心的人?” 孟唐连忙躬身,道:“小人一心学业,心无旁骛,劳官家费心。” 赵煦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摇了摇头,笑着道:“臣妾也不知道。” 赵煦左右转头,见陈皮不在,忽然有些不自然,看了看在场的人,还是看向孟唐,道:“我听说,外面经常会进行各种聚会,都是清贵世家的哥儿,姑娘们的交际,各家都是通过这样为儿女相亲的?你有没有参加?” 孟唐心里有些害怕,担心赵煦给他安排,低着头,余光看向孟皇后,有些求救,嘴巴没停的道:“小人没参加过。” 孟唐的自我姿态,摆的是相当的低,一直活在某种阴影下,惶惶不安。 赵煦看的分明,转向孟皇后,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操点心?要等母妃说你。” 朱太妃听着不乐意了,直接插话道:“皇后,别听他的,挑个慕古喜欢的,不要什么门当户对,他们两口子看对眼才最重要。” 孟皇后见他们母子这般对话,哪里不懂,打量着孟唐,道:“你不是有心上人了吧?” 孟唐头低的更多,道:“没有。” 孟皇后这倒是笃定了,审视了他片刻,心里犹豫,看向赵煦。 赵煦连忙摆了摆手,道:“我是大宋官家,但也没有强迫人家姑娘的道理,他要是真心喜欢,就去追,姑娘乐意了,家里不同意,就生米煮成熟饭,让姑娘抱着孩子回门,看他们怎么说。” 孟皇后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是什么鬼主意。 朱太妃见确实没外人,有些嗔怒的道:“胡说八道。慕古,别听官家,过几日,你也来宫里,我给你撮合撮合。” 孟唐似有些急促,脸上发红,抬头看向朱太妃。 赵煦看着孟唐的模样,又看着他怀里,玩的不亦乐乎的权哥,心里暗道:看来,还得给他培养点自信。 “舅舅,你找个时间,去见见文家当家人,将两百万退给他们,再给他们个权力,允许他们建立交子铺,起步钱款不能低于千万贯,再给他们定下发展任务。”赵煦旋即就看着朱浅珍说道。 朱浅珍一愣,旋即就猜测,可能是官家要笼络文家,起身抬手道:“小人领旨。” 赵煦按了按手,示意朱浅珍坐下,道:“不止是文家,再物色几个大户,一个人不行,就让他们联合组建。具体的条件办法,这几日陈皮会交给你,你们仔细研讨一下,再去户部走一趟,完善之后,再送到垂拱殿。” 赵煦自然不可能真的是出来散心的。 第四百八十六章 党争泥沼 - 宋煦 - 官笙 皇家票号的作用,还没有显现出来,还处在耕耘阶段,单靠皇家票号单打独斗显然是不够的。 若是能激发民间的力量,将那些囤积的财富释放,无疑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赵煦说完这些,不等朱浅珍说话,又说道:“有些话,朕不好说,你给梁焘,吴居厚递个话,他们对于商事的那些计划,朕不太满意,尤其是削减赋税,理清赋税脉络的事。你点点他们。” 赵煦到底是大宋官家,而今位置高的可怕,他要是开口,怕是户部得吓一跳,不但做不好事情,反而可能坏事。 作为上位者,赵煦需要讲究一些策略。 “是。”朱浅珍应下说道。 今天算是半个家宴,赵煦点到即止,笑着说道:“看来权哥挺喜欢舅舅啊,平时我抱着,动不动就哭闹,这半天了,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太妃伸头看了眼,也笑着道:“都说外甥像舅,这眼角眉梢,确实挺像的。” 赵煦端详了下,道:“还真是,咱权哥要是真能长的像慕古,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孟皇后见着,心头宽松,板起脸与孟唐道:“找个时间进宫,跟我好好说说。” 孟唐挤出僵硬的笑容,似哭似笑。 他确实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最多算暗恋,人家姑娘看没看过他都还是未知数。 赵煦在一旁拱火,道:“我也去听听,看看是哪家的姑娘。今年好好做,我好有借口给你赐婚……” 孟唐受宠若惊,就要站起来。 赵煦压了压手,道:“没外人就别那么虚礼了。” 孟唐几乎不敢说话,慢吞吞的又坐下。 …… 在赵煦这边说着闲话的时候,工部却是一片冷清。 刚刚宫里下了中旨,斥责工部侍郎工部侍郎陈浖‘因私忘公,家教不严,乱事朝臣‘。 这是斥责陈浖,却也是一巴掌打在工部,打在工部尚书苏轼的脸上。 苏轼上任以来,用了温和手段整顿工部,虽然面临了巨大阻力,还是快速掌握了一些权力。 此刻,他坐在班房里,神色肃然,一笔到头,猛的提笔。 这是一道奏本,扉页上是:工部上皇帝书。 第一句是:工部尚书苏轼,冒死上皇帝陛下书。 苏轼放下笔,拧着眉,一脸肃色。 ‘上皇帝书‘,是一种十分严肃的标题,这样的奏本,不管是皇帝还是朝廷,都需要认真对待。 以往,苏轼也给神宗皇帝写过,还写了两道,上,再上。 其中主要内容是抨击‘新法‘,引经据典,用古代教训,当今事实,痛斥‘新法‘。 但他忽略了一些事情,苏轼之前做了不少事情,让神宗皇帝认为他是支持‘新法‘。这两道奏本,让神宗皇帝对苏轼大为厌恶,认为他‘反复曲意‘,是攀附司马光。 后来,爆发了‘乌台诗案‘,神宗皇帝冷漠以对,甚至要严肃处置苏轼,打击反对‘新法‘的势力。 这却引来了朝野巨大的震动,不说苏轼的兄弟苏辙,各种亲朋好友,纷纷上书。甚至于,前几任相公,当朝的司马光,外加章惇,都与神宗皇帝争辩,请求放过苏轼。 更有的是,当时在江南的王安石,还特意写信给神宗皇帝,来了一句‘岂有圣世罪良才乎?‘ 神宗皇帝将王安石招呼,当面询问王安石了‘卿知轼非品洁‘。 对品德要求极高的神宗皇帝,认为苏轼品德败坏,虽然乌台诗案因为众多人的反对与求情,神宗皇帝释放了苏轼,但在政治上,苏轼已被神宗皇帝打入了冷宫。 苏轼或许不知道,也许知道一些,看着眼前这道熟悉陌生的奏本,他神情有些迟疑。 神宗朝,王安石固然得到神宗皇帝的支持,但王安石不是权臣,司马光等人还在位,一样位高权重,神宗皇帝也能听进谏言。 可是现在,章惇不是王安石,当今不是神宗皇帝。 苏轼看了好一阵子,或许是在等墨迹干,他将奏本收好,放入怀里,来到门口,淡淡道:“马车,入宫。” 工部主事只认为他是入宫请罪,没有多想,连忙去准备。 苏轼上了马车,在敢入宫里的时候,又得到另一个消息:政事堂文相公下令,命刑部与御史台联合调查昨夜‘辱骂大相公府‘一事,限时三天查清。 这道命令,不咸不淡,仿佛没什么,很是寻常。 但苏轼神色却沉了一分。 御史台御史中丞是黄履,刑部尚书是来之邵,他们都是章惇的人。 文彦博下这样的命令,是意味着,他也妥协了吗,成了‘新党朝廷‘的附庸了吗? 苏轼入了宫,没有去请罪,而是来到了政事堂,文彦博的班房。 文彦博还在看着身前的公文,看了这么多,终于看到一个他高兴的了。 这是国子监的奏本,阐述明年的计划,最主要的,就是推进朝廷的‘教化‘,预计明年新增两百个州府学,可免费容纳两到三千人的教育。 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苏轼进来,文彦博入京后,第一次对外人露出微笑,看着苏轼道:“子瞻,来,坐。” 子瞻,苏轼的字。 当今朝廷,面对九十多岁的文彦博,全是后辈,没有例外! 苏轼肃容抬手,道:“相公,下官请教一件事。” 文彦博十分客气,微笑着道:“无需客套了,坐下说。” 苏轼没有坐,有些倔强的道:“不知,相公对‘绍圣变法纲要‘,是什么态度?” ‘绍圣变法纲要‘,不是正式的朝廷决议,是一种政事堂你定的计划书,变相的就是朝廷行事的指导大纲。 这份‘纲要‘六七成出自章惇为首的‘新党‘之手,其他的,是赵煦的态度。 文彦博好似一点都不意外,枯瘦的脸上有了一丝冷漠色,道:“我刚刚看过,对其中许多内容,有不一样的看法。” 苏轼抬着手,道:“文相公已入京,宫里估计会在三天内召开紫宸殿大议,相公是否在朝会上,说出反对想法?” 这次朝会,主要任务有两个,一个是任命文彦博,其二就是对明年变法的诸多事宜的一个酝酿。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宋煦 - 官笙 “不会。” 文彦博回答的是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苏轼神色沉肃,放下手。 他盯着文彦博,道:“外面一直在传一句话:‘祖制不存,人道何依’,相公学富五车,应当明白其中的严重。” ‘祖制’二字,涉及了太多,既有‘规矩’,也有‘孝礼’。‘祖制’的破坏,在当今绝大部分人看来,是对统治的挑战,是对社会运行的颠覆。 这是决不允许的! 但朝廷高层都很清楚,当今官家逼迫太皇太后撤帘还政的理由是‘子继父’,这一点,在礼法上,在孝义上无可争议,那么,当今恢复神宗皇帝时期的‘新法’,就理所应当。 因此,这是矛盾,在‘忠君’的要求下,反对派只能默认,针对‘新党’,针对‘新法’,那只能是‘就事论事’,不能在礼法上站在道德制高点,是以,反对声纵然再大,还是不足以撼动改革的大趋势。 并且,随着‘新党’在朝廷的日渐稳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倒向‘变法’。 苏轼拿着‘祖制’、‘人道’说事,文彦博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他拿起身边的茶杯,说道:“你入仕三十年了吧?” ‘仕途’是苏轼的痛,如他这般坎坷的,大宋几乎找不出第二个,詹州,他是第一个被贬那么远的。 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弟弟苏辙仕途很顺,一直到了三司使的位置! 苏轼面无表情,道:“相公,下官请问,您回京是为了什么?‘新法’的种种害处,您比我清楚,如果只是回来做应声虫,就不怕一世清名尽丧吗?” 文彦博的茶杯已经到了嘴边,却停了下来,他默默片刻,又放下,看着苏轼道:“你呢,你复出是为什么?只是为了站到朝廷里,来大声反对吗?有用吗?” 苏轼纵然是工部尚书,实则依旧位卑言轻,‘新党’、‘旧党’的大佬太多了。 苏轼怀里揣着那道奏本,心底也很清楚,这道奏本上去,他可能詹州都去不了,多半是下狱。 他没有退缩,镇定的看着文彦博,道:“蝼蚁之力,也不能偷生。” 文彦博神色有些异样,看着苏轼,良久才道:“你要去,我不拦着。你得想清楚,你做的事情,利弊几何。我说的是于国于民。” 苏轼抬起手,道:“阻止祸乱,就是为国为民,何谈多少!” 文彦博轻轻摇头,道:“今日,你没来过。” 苏轼心头叹气,他原本认为,文彦博纵然有所屈服,但必然会剧烈反抗,却没想到是这般平静。 难不成,文彦博也如那些人一般,为了官位,为了钱途,不要身前身后名,朝颜夕改吗? “下官告退。” 苏轼脸上写着失望,转身离去。 文彦博没有看他,继续看着桌上的公文。 苏轼出了文彦博的班房,环顾四周。 政事堂里,只有王存,文彦博的班房,章惇,蔡卞的在青瓦房。 静悄悄的,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苏轼立刻回想到了以前的政事堂,充斥着各种声音,大大小小,来来往往的官吏,几乎没什么顾忌,为了国政,你争我吵,互不相容。 苏轼迈步,没有去熟悉的地方,因为那些地方都被改变了。 他来到了通政司,将写好的奏本,递给了沈琦。 沈琦在元祐及以前位置不高,这也是他能留在京城的原因,因此与苏轼并不熟。 他接过奏本,按例准备备案,然后呈送政事堂。 但他只是匆匆扫了眼,就脸色立变。 这道‘上皇帝陛下书’,看似是谏言,有理有据的分析,实则内容充斥着‘反对’二字。 这可是,当今官家亲政以来,尤其是改制朝廷后,第一个六部尚书,朝廷大员,公然尚书反对新法! 沈琦神色慢慢恢复,拿着奏本,看着苏轼道:“苏尚书,我与令弟有旧,你现在收回去,我就当没看到过。” 第一个六部尚书公然反对新法,可以清晰的预见,苏轼即将面临着什么。 在神宗朝,你或许可以全身而退,但在当今,吃够苦头,压抑了无尽愤怒的‘新党’,会将冒头的苏轼给撕碎! 苏轼淡淡道:“我不会收回。” 说完,苏轼就面无表情的走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可能会遭到的报复。 章惇,蔡卞等人的品性没有什么问题,但即便没有私人恩怨,不涉及权力争斗,在朝廷大政的方向上,他们会将所有阻碍,毫不犹豫的踩在脚底! 坐在马车里,苏轼心头感慨无数,忽然又洒脱起来,笑着自语道:“我这辈子,潇洒不得,如意不行,逆水行舟,终究是行人。也罢!也罢!” 驾车的马夫无所觉,驾着马车,稳稳当当的返回工部。 沈琦见苏轼固执,没有办法,亲自将这道奏本送到青瓦房,不敢多待,快速离开。 青瓦房内。 章惇看着苏轼这道奏本,剑眉隐约抽搐了一下,递给了不远处的蔡卞。 蔡卞起先还好奇,待看过之后,久久不言。 两人都沉默。 苏轼,不论现今的工部尚书高位,还是在士林间的文坛领袖地位,一举一动都影响太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蔡卞瞥了眼章惇,道:“官家想要弥合两派,尽力的撮合朝野和气,现在看来,只怕事与愿违了。” 章惇面容严厉,道:“不能相容,那就不容,送去垂拱殿吧。”、 蔡卞忽然神色微紧,道:“你可要想清楚,苏轼这一上,不论我们怎么处置,朝野必然风起云涌,而今马上就要过年,改元,大事在即!” 章惇眉头又抽了一下,目中有怒芒跳动。 蔡卞接着说道:“刚才你也听到了,苏轼之前还去见了文相公。这件事不管是否有串连,实质已经是串连好的,我们动了苏轼,他们就有借口发难。文彦博与王存要是借此拖延,我们明年的计划都不能如愿。” “没人能阻止!” 章惇身体板直,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沉声道:“其他事,我都可忍,这件事,他们要是敢坏我的事,吕大防就是前车之鉴!” 吕大防,第一个死在狱中的大相公。 震惊朝野,大宋立国之未有! 杀一个,还能有当时‘帝后’争权等明暗不可言的理由,朝野纵然难以接受,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但要是再来一个,对朝野的心理冲击,只怕十年八年是恢复不了了。 蔡卞道:“我想说的是,这道奏本,目前只有沈琦知道,你晚上找苏轼谈谈,他们要是撤回去,我们就当做不知道。” 章惇冷哼一声,已经拿起了笔,道:“‘新法’,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夜访 - 宋煦 - 官笙 章惇的话,一字千钧。 展现了他坚定的决心,以及强大的自信。 不论是苏轼还是文彦博,章惇都有的是手段拿捏。 他是当朝大相公,总理大臣,连个属下都管不了,还变什么法,成什么大业! 蔡卞见章惇态度坚决,便没有再反对。 不用他说,章惇知晓其中的轻重,到了垂拱殿,不论官家是批示还是留中,程序上都会有很多人知道,继而开封城,整个大宋都会知道。 当朝工部尚书反对‘新法’,这不是神宗年间,引起的震动,将会超过所有人的预想! 裴寅进来,拿过奏本,出了青瓦房,转向不远处的垂拱殿。 赵煦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天色将黒。 除了偶尔的忙里偷闲外,赵煦比朝臣们还要忙,朝臣们上奏的东西,几乎所有他都要认真的审视,批改,再令政事堂,六部去修改。 这其中,也有着或明或暗的博弈。 垂拱殿,已经燃灯,赵煦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翻阅奏本。 他手里的是苏轼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并不意外,如其他奏本一样。 “留中……” 赵煦最后一个‘吧’还没说完,忽然咦的一声,拿出前面一本,这是荆州南路一个知府上的,赵煦刚才直接留中了。 他将两道奏本放到一起,眼睛左右转动,看着这两道奏本,神情慢慢的凝重起来。 单个看,这两道奏本并无异常。 苏轼的奏本,引经据典,结合实际,痛斥‘新法’的种种弊端,就差喊出‘国将不国’了。 而荆州南路这个知府名叫柳城,他的奏本是弹劾章惇的,言称‘惇甫降世,阴风阵阵,晦光耀屋,奴仆惊骇,私以妖蟲,不过数日,方圆数里,千树枯无,万草凋没,是岁大寒,饿殍盈野,哭声数载’…… 这样妖言惑众,胡说八道的奏本,赵煦每天都能看到,都是进士出身,饱读圣人书,口口声声‘子不语怪力乱神乎’的读书人。 赵煦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心里不断的转动着念头。 苏轼的奏本,是没有问题。 赵煦不会因为苏轼反对变法,就要打压他。他是大宋官家,在乎的国政利弊,而不是党争立场。 柳城的奏本,则是现在最常见的言官套路,从根底上否定你,你还没办法站出来解释,只能捏着鼻子不提。那不提,就是默认。 若说现在被黑的最狠的,莫过于王安石,连司马光都忍不住出来说话:‘毁之过甚’。 “得遏制一下。” 赵煦若有所思的自语,道:“还是得务实一点。” 他想到了后世一些事情,继续这样下去,除了越来越不堪,越来越混沌,徒增内耗外,是没有一点好处! 针对这个柳城,赵煦有的是办法,倒是苏轼有点麻烦。 “该怎么解决呢……” 赵煦看着门外,神情微微变化。 陈皮立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不说话,但内心也在思考。 在他看来,赵煦在极力营造朝廷大团结,以最大限度的消除明年‘绍圣新政’的阻力,这个时候对于苏轼的处置,轻了重了,大了小了都不合适,需要谨慎拿捏。 忽然间,赵煦嘴角微翘,道:“陈皮,准备几套寻常衣服,咱们今天去蹭饭。” 蹭饭? 陈皮一怔,道:“官家,是去哪一家?” 赵煦已经起身,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笑着道:“苏家,除了暗中的护卫,就你跟我去。” “是。”陈皮会意,应着快速去安排。 赵煦活动了一下,又去了一趟仁明殿,逗弄下权哥,这才换了常服,与陈皮一起出宫。 赵煦怀里揣着两道奏本,悄无声息的出了宫。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保护的人藏在暗中,外人不细察很难发现。 苏府离皇宫并不远,赵煦就这么徒步走着,他还在想着‘旧党’的事。 旧党,现在有三位大佬,文彦博代表了朔党,也就是司马光一系。王存是继承了苏颂的衣钵,基本上是属于洛党。而苏轼,则是蜀党,传自贾易。 现在,‘旧党’三巨头都被赵煦按到了京城,问题在于,怎么整合他们。 神宗朝的旷日持久的激烈党争,让‘王安石变法’大打折扣,面目全非。元祐后,‘旧党’更是全面废除‘新法’,赵煦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再次反复出现。 赵煦一路走,一路思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陈皮忽然在身旁低声道:“官家,到了。” 赵煦脚步一顿,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大门前,冷冷清清,牌匾也有些陈旧,倒是‘苏府’二字遒劲有力,方正有神,没有半点褪色。 赵煦认识苏轼的字,这不是苏轼所写,倒是有点像欧阳修的字。 赵煦摸着下巴看了看,径直上前拍门。 三声之后,大门被打开,一个年轻的门房出来,先是打量赵煦一眼,而后抬手道:“不止这位公子有何事?” 倒是知礼。 赵煦笑着抬手,道:“赵佣,乃是苏先生的弟子,特来拜见。” 门房认真的看着赵煦,脸上疑惑的道:“这位公子,我家主君的学生小人都见过,也从未听闻贵客,不知可有拜帖?” 赵煦愣了下,他知道有拜帖这回事,但下意识的忘记了,根本没这个习惯。 赵煦回头看了眼陈皮,见他连忙低头,只好咳嗽一声,道:“那个,出来匆忙,忘记带了,劳烦禀报一声。” 赵煦说着,想从身上摸点钱,却一点都没带。 这门房似乎看出了什么,犹豫了下,道:“主君今天不可见客,小人给您问一声吧,赵佣是吗?” “对,赵佣。多谢。”赵煦笑着说道。 赵煦,原名是赵佣,赵煦是后来改的。 那门房转身回去,又关上门。 赵煦就在门口等着,在门口慢慢溜达,四处打量。 在院子里,门房在苏轼门旁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敲门进去后,抬手道:“主君,门外有一位赵佣公子求见,说是您的学生,但是没有带拜帖。” 苏轼正在看书,灯光下的他,倒是显得特别平静,似乎还有些轻松,正在看书,听这门房的话,几乎下意识的道:“赵佣?我没这个学生。” 苏轼是文坛大家,日后的唐宋八大家之一,苏门四学士更是闻名遐迩。自然,苏轼收学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的,自然门生有些什么人,苏轼是一清二楚。 根本就没有赵佣这号人! 门房听着,道:“那小人去打发了他。” 苏轼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这时,一个貌似三十左右的丰腴女子进来,端着一碗羹,好奇的道:“我刚从听到说什么赵佣,是谁啊?” “不认识。” 苏轼头也不转,继续看着书。 王朝云将羹放到他身前,见苏轼脸都快贴到书上,伸手挡在他脸前,道:“行了,休息一会儿,喝一点吧。” 王朝云是苏轼的侍妾,陪着她在岭南,詹州流放多年。 苏轼有些不舍,还是放下书,拿起碗喝了一口,忽然间又若有所思,道:“赵佣,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王朝云点头,道:“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完全没影响,应该确实不是你的学生。” 苏轼对他的学生必然心中有数,肯定没有赵佣这号人,但这个名字,越想越觉得熟悉。 苏轼刚要再喝第二口,猛的双眼大睁,有些惊慌的放下碗,快步跑了出去。 王朝云吓了一跳,连忙追着他,道:“怎么了?” 苏轼不管,跑的飞快,居然让他在大门不远处截住了那个门房。 苏轼将门房拉到一旁,肃色的低声道:“官……他,就站在门口,几个人?” 门房不知所以,道:“是,一个人。” 苏轼将信将疑,思索片刻,悄悄来到门后,透过门缝看去。 虽然门外灯笼昏暗,他还是看清了赵煦的脸,只见赵煦正盯着他家门匾打量,还在自言自语:“若是曾巩的字,又挂在苏家,估计能卖不少钱……” 第四百八十九章 兼听 - 宋煦 - 官笙 苏轼听到了赵煦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官家大晚上跑到他府上来,还穿着便装,必然是因为他上的那道奏本。 官家这是准备与他好好谈谈,还是某种送行之意? 苏轼心里笃定,多半是后一种,心里不禁酸涩,苦笑。 他在仕途上蹉跎了半生,现在是要蹉跎至死了。 苏轼在杭州西湖有众多洒脱的诗词,可又怎么可能真的心无挂碍,若真的是,他也就不会回来了。 苏轼站在门内,内心翻涌不休,最终还是一声长叹:‘罢了。’ 他伸手,拉开门,出来抬手行礼道:“臣苏轼,参见官家。” 赵煦一笑,压住他的手,道:“今天,我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的,咱们只论师生,不论君臣。” 苏轼曾在宫里任教,赵煦是学生之一,说是苏轼的学生,完全说得过去。 苏轼情知赵煦来的目的,脸色不动,道:“是。” 赵煦见他点头,就看向里面笑着道:“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先生家里,先生不请我去坐一下,喝杯酒,不瞒先生,我还没吃饭。” 苏轼看着赵煦,心里的阴霾好似突然散去,洒脱一笑,伸手示意道:“官家请。” 赵煦抬脚就向里面走,忽然又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陈皮,道:“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陈皮吓了一跳,连忙道:“官家,不可。” 赵煦摆了摆手,直接迈过门槛。 苏轼有些迟疑,只能跟着赵煦进门。 陈皮却一脸忧色,左右四顾,忽然叫过一个禁卫,低声道:“回去传话,从宫中调集两百人,部署在四周。” 赵煦现在出行,基本上都是宫内禁卫,而不是皇城司或者擎天卫。 陈皮很不安,现在朝野纷扰,真有贼子胆大包天,在这不算高大的苏府,真的很容易得手! 陈皮是内侍省当家人,又是赵煦贴身大太监,他一声令下,禁卫迅速调人,悄无声息的将苏府包围。不知道多少人人头在苏府城头闪烁,有些甚至悄然潜入,监视着苏府动作,暗暗保护着赵煦。 找学校被苏轼领着,见了一些苏家人,而后两人就在一个凉亭坐下。 王朝云在一旁伺候,温着酒水,一言不发的打量着赵煦。 她并不认识‘赵佣’,但显然她家主君确实有这么个门生,她一直陪在苏轼身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赵煦慢慢的吃着,喝着酒,与苏轼谈论着‘风花雪月’。 赵煦嘴里还在咀嚼着着菜,话却不停,道:“若说风景胜地,首推苏杭;若论文道昌盛,江南第一;若论美人,江南美人柔细如水,品貌俱佳……” 王朝云眉头蹙起,这年轻人看着皮相不错,张口就如那些纨绔浪荡子一样,低俗肤浅令人讨厌。 苏轼倒是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因为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官家,一点都不好色,宫里的女人至今只有四五个,后宫与朝廷曾提议‘选妃’,也被这位悄无声息化解了。 苏轼似乎回想起了江南岁月,笑着道:“苏杭之景首推西湖,夏有荷冬有雪,春秋泛舟于湖上,别有雅致。苏杭文风之盛,确实在我大宋当属第一,其次应是天府。这美人啊,官……公子,其实我看来,与西湖精致一样,春夏秋冬,各有风韵……” 王朝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她疑惑苏轼居然附和这年轻人,说起了‘肤浅之话’,而且,苏轼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像是师生,总之很不对劲。 王朝云没有说话,继续温酒,给两人倒上。 她每次倒酒,赵煦都点头表示感谢。 王朝云心里撇嘴:世家子弟,不管怎么低俗下流,各种扮相都是手到擒来,难怪能骗到那么多小姑娘。 赵煦见苏轼慢慢的有些自然,目光看向南方,道:“不瞒先生说,我一直想着,能去江南走一走看看,最好能住上一段时间,好好走一走,认真看一看,太多事情,都是他们说的,我听得,具体怎么样,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苏轼拿着酒杯,脸上平静的没有说话。 他能理解赵煦,作为大宋官家,一举一动牵涉太大。眼前这位官家,除了御驾亲征这一次,以前都没有怎么出过宫。 这位官家对西湖,对江南的印象,应该只是那些文章,诗词里的模样。 甚至于,他应该连真正的湖,真正的船的模样都没见过,更别说泛舟西湖了。 赵煦瞥了眼王朝云,见时机差不多了,拿出柳城的那道奏本,递给苏轼,道:“先生看看。” 苏轼眼神骤然一凝,没有接,默默一会儿,道:“我意已决,公子不必再劝。” 赵煦一怔,继而道:“不是,先看看这个。” 苏轼似有些恍悟,连忙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 王朝云不动声色的观察,越发觉得这对师生有问题,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苏轼看着柳城的这道奏本,只是看了几眼,就能猜到全部,快速看完,抬头看向赵煦,道:“无稽之谈。” 赵煦喝了口酒,道:“可不是无稽之谈吗?就这样类似的,我每天要看十几道,一个月累积下来,起码要上百,就是假的,我都快认为是真的了。不怕先生笑话,有好几次,我都注意观察章先生,想看看他有没有三只手,脑后有没有反骨,甚至于,我还专门找了关于面相的书研究了好一阵子。” 苏轼没有笑,反而拧眉,道:“假的就是假的,说一万遍都是假的。这样的东西,官……公子还是少看为好。” 赵煦笑了,道:“这些确实是假的不能再假,可是看多了难免就会真的起疑。如果抛开这些一眼分辨的假的,其他的呢,那些真真假假,先生怕是都难以分辨,我这个没怎么出过家门,见过世面,对于人心险恶了解不深,被拘禁在这皇城的人,又能分辨多少?久而久之之下,我会不会对一些千真万确的事动摇,对一些人一些事,做出错误的判断?我若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对这些人这些事的影响,会多大?” 苏轼怔神,他有些不太明白赵煦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教训’他吗?是说他的奏本,是假的,是在攻击‘新法’吗? 苏轼稍稍沉吟,就道:“公子,有道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凡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须多做求证,以作判断。” 赵煦点头,从怀里掏出苏轼的那道奏本,放到苏轼身前,道:“所以,先生不能走。” 苏轼没想到,赵煦是在这里等着他,慢慢拧眉,沉默不语。 第四百九十章 容 - 宋煦 - 官笙 苏轼能明白赵煦话里的意思,希望他留在朝廷,能够说一些真话、实话,而不是朝廷的千篇一律,众口一词。 但他不能留下,也留不下。 他的这道奏本一旦公开,朝廷,章惇以及‘新党’都容不下他,甚至于,眼前的官家也不能。 朝廷,必须是团结和睦的,这是眼前官家给朝廷的态度,不是宣之于口的旨意! 王朝云渐渐有些看明白了,眼前的年轻人,不止是她家主君的学生,来头可能很不一般! 王朝云收起了轻视的态度,端坐着,静悄悄的观察着。 赵煦注视着苏轼,见他沉色无言,拿起茶杯喝了口酒,说道:“先生在这道奏本里,对于‘新法’进行了有重点的笼统的抨击,先生能否告诉我,你写的这些,是可观的,还是主观的?哦,客观就是实实在在存在,平铺直叙,没有任何修饰。主观就是以你情绪为主导,在你的情绪下,你所认为的事情。” 苏轼当即道:“可观。臣所言,句句属实,没有任何粉饰与夸张。‘新法’的害处早已经显现,在未来会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不能回头。臣恳请陛下,三思再三思,谨慎为之!” 王朝云脸色惊变! 眼前这个毫无架子,刚才还说话浮夸的,是大宋官家! 王朝云连忙低头,继而就为她家主君担忧了。 官家大晚上常服跑到苏府,一个扈从都不带! 这在她看来,其实是一种警示,要么她家主君点头,要么她家主君下场凄惨! 王朝云没有抬头,直觉呼吸都有些艰难。 赵煦看着苏轼,微微点头,忽的又道:“先生,你以及其他很多人,都跟朕反反复复的说‘法祖制,祖制不法,国社不保,万名不安’,我法了,参考了夏商周,汉唐到我大宋,朝廷制度是唐朝的三省六部,军制来自秦汉,礼法来自于周礼……” 苏轼等赵煦说完,直接肃色道:“官家,时移世易这样的道理,不止臣懂,反对‘新法’的都懂,根本在于,不论是托古改今,还是增添新法,变革的都是我大宋祖制,是造成了巨大破坏,威胁社稷稳定,动摇我大宋江山。官家,臣请官家以大宋社稷千年计,以我大宋亿万黎民计,谨慎新法,切勿激进。” 赵煦看着苏轼,对于他的话,没有意外。 苏轼在神宗朝反对‘新法’,在元祐初高太后垂帘听政时反对全面废除‘新法’,而今赵煦亲政他反对全面复起‘新法’。 也是这个原因,苏轼的仕途几十年,‘坎坷’二字已不足以形容。 王朝云暗暗咬着嘴唇,余光瞥向苏轼,又看向赵煦。 两人的谈话,渐渐有了火气,一个不好,苏家就可能大祸临头! “千年计?” 赵煦拿着酒杯,望着凄清的月色,有些嘲讽的说道:“有什么江山是千年的?夏商周,大一统的秦,秦始皇野心勃勃,要做始皇帝,结果呢?汉唐强盛如斯,也不过区区三四百年……哪有什么完美的制度,有什么万年不变的江山?时移世易,因时、因势而变,这才是长久生存之道。就好比先生,固执己见几十年,若问平生功业,就是那三州吗?” 苏轼口才不差,但他很清楚,眼前的是当今官家,不是在外面高谈阔论,甚至强词夺理。 他心里思索着,到底要怎么才能劝说眼前的官家改变心意,今天是,最为难得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但不等他说话,赵煦又喝了口酒,月光下脸色显得特别清冷,严肃,道:“朕曾经与大相公私下讨论过这些,今天,也与先生说说肺腑之言。君明臣贤天下安,君昏臣聩江山易。这天下能否长久,最为关键还是在于人心,哪一天人心变了,我赵家就如赢,刘,李一样,死无葬身之地。没有谁比朕更希望老赵家能够长久,但这些不是人力所为。今天,朕还能压着朝局,下一代,谁又知道会不会再次全面废除新法?” “先生,人应该谋长远,但只盯着长远,那就是短视。” “先生如果去意已决,朕也不挽留,明年会大赦天下,元祐八年以前,大部分罪臣都会赦免,先生可以无官一身轻的游山玩水,诗词歌赋。” “但先生,就真的没有一点为国为民做点事情的心吗?工部目前主要任务是‘以工代赈’,在整修全国的官路,河道以及民用农渠等等,先生就不想潜心做点事情?” “容不容易于朝廷,不在乎于你的政见,而是在于你做的事情,是否合乎我大宋的最高利益。” “所谓最高利益,是富民强国,简单四个字,包括清廉吏治,民生恢复,强兵,抵御外辱等等,而不是什么祖制,什么万年江山,空洞乏善可陈的陈词滥调,不能成为我大宋的最高利益。” “朕知道,读书人都不谈利益,但利益不止于钱粮,亲朋好友得了好处,是不是一种利益?官位是不是一种利益?势力是不是?凡是能交换的,有形无形的,都是利益。” “都是。” 赵煦看着苏轼,一字一句,好似随口而出,却也是他早就想说的话。 他还在继续说:“利益无处不在。我们生活在利益之中,所以,我们都要务实一些。圣人的话,修身养性即可,不能用来治国。” “朕要的大宋,是一个高度成熟制度化,是一个强盛,强大,令万民感觉骄傲的大宋。我们的大宋,应当是汉唐盛世,后代为之向往,怀念的大宋,而不是清平盛世。” “清平,何来盛世?” “朕知道,先生,以及与先生有相同政治理念的人,并没有强盛大宋的想法,你们要的就是一个太平,是你们的清平,却并不是我大宋,亿万黎民想要的。” “说这么多,朕还是希望先生能留下来,先生是可以做事的人,朝廷需要不同的声音与想法。朕以及大相公等人,不是不能容人,不能容下不同想法。” 第四百九十一章效果 - 宋煦 - 官笙 赵煦说的其实并不多,意思是言简意赅。 王朝云没有再倒酒,目光看向苏轼。 她是陪着苏轼在外漂泊了十多年的人,深知苏轼的洒脱外表下,内心藏着无尽的痛苦与苦闷。 苏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却没有说出口。 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家的话,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那个皇帝不想他的江山千千万万年,子孙永享至尊位。 但这位十分冷静,理智,将很多事情看得透彻,并且取舍十分干脆。 官家都不在乎那么多了,他这个臣子,又有什么立场再三反驳。 如同一个喋喋不休的不幸老妇人? 赵煦见苏轼沉默,眼神笑意一闪,苏轼动摇了。 赵煦拿起酒杯,喝了口,继而道:“‘祖制’不应该是万古不变,也不应该是不能触碰的禁忌。‘礼孝’应该敬畏,但不能过于极端。换句话说,如果太祖太宗皇帝在现在,面临我大宋内忧外患的情形,他们还会抱着祖制不变吗?” “不会。” 赵煦放下茶杯,神色严肃。 “‘祖制’二字,有利有弊,要懂得区分,抱残守缺,不思进取,不是‘祖制’的本意。将自己关在笼子里好像就感受不到外面的风雨,不过是自欺欺人,最终受害的,还是我大宋,我大宋亿万百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大宋出了昏君,民不聊生,天下动荡。我不希望出现那种死忠的大臣,还不如痛痛快快的退位,将我中国一切损失降到最低。这片土地,不是哪一家哪一姓的,她的名字是:中国。” “我相信先生绝对不会愿意看到,我中国神器旁落,我炎黄子孙成为异族任意杀伐的奴隶吧?” “我钦慕汉唐,哪怕他们强盛而亡,也好比窝囊的苟且。我知道,你们不这么认为。但我认为大宋,可以更好哦,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更好?” “我大宋完全可以!” “朕的目标,就是要建立一个强大,堪比汉唐的大宋!而不是画疆自守,自娱自乐!” “为了这个目标,朕能让大相公掌握前所未有的大权而不猜忌。为了这个目标,朕也能容忍所有非议以及千秋史书的评价!” “先生,你与安石相公,大相公等人都是当世大家,论写文章,讲经义,无出其右。” “可是,安石相公等人,力图革新以自强。先生你呢,你坚持的是什么?放不下的是什么?” “先生不必回答朕,这道奏本,朕放在这里。如果先生明早还坚持,朕就不再挽留,赐予先生荣归。” 赵煦说完,又喝了口,微笑与王朝云道:“多谢。” 说完,他就起身往外走。 进来他是一个人,出去他也是一个人。 赵煦的话,给了苏轼很大的震动,一时间居然忘了送行,脸角僵硬的坐着没动。 王朝云更不敢乱动,静静地陪着苏轼坐着。 苏轼头上青筋跳动,双眼发红,喃喃自语。 “我坚持的是什么?放不下的是什么……” 王朝云只是看着他,没有出声。 其实她懂苏轼,她家主君坚持的,是祖制之下的江山稳固,他反对‘新法’的激烈变革以及引发的乱象。 他不是不想变,而是不应该那般变,并且,有些东西不能变! 但现今的情况是,当今的官家比他的父皇更激进,神宗皇帝没有动,或者不敢动的,当今通通都动了。 这位年轻的官家,将‘祖制’踩在了脚底下,近乎是犁地式的。从开封府的试点就看得出来,整个开封府差点乱套,甚至搞出了一个‘剿匪军’,还是由宫内大太监来统领,这样才勉强镇压反对声。 凉亭里,静谧无声。 王朝云有些担心,她不知道她的官人会怎么选择。 留在朝廷里,那必然凶险无比,以她的官人的性格,多半是不容于朝廷,下场绝对不会好! 走了,固然一身轻,有官家刚才的话,将来必然无灾无劫,只是,她的官人,怎么能甘心? 猛的,苏轼起身,直奔书房。 他什么都没说,王朝云没拦,更没跟着,等他脚步声消失,这才开始收拾。 赵煦出了苏府,暗中的人迅速跟着,不少人从黑暗中出来,站到了赵煦身前。 “官家。”刘横一脸肃色。 赵煦摆了摆手,道:“别跟那些文官一样,少说话,走吧。” 刘横本还想劝诫一下,听着赵煦的话,只能闷声跟着他。 他带出来的有五个人,黑暗中的人影足足有两百多。 陈皮随着赵煦身旁,悄悄观察着他的脸色。 他看得出,赵煦刚出来,脸色还有些硬,渐渐有些缓和,脸上还带有笑意。 赵煦单手腹背,看着漆黑的天色,有些怀念扇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钓鱼。 “皮皮,这开封城里,有什么地方可以钓鱼吗?”赵煦瞥头看向陈皮。 陈皮仔细想了想,道:“官家,宫里就可以。” 赵煦有些不满的转过头,道:“护城河哪里比较合适?” 陈皮瞥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官家,现在不止是开封城里不安静,擎天卫那边还查到,夏人,辽人都有派人潜入,正在追查。” 赵煦踱着步子,道:“那不是正好,朕给他们吊出来,就这样吧。后天吧,在护城河钓鱼,你去请文相公作陪。” 陈皮顿时不敢反对了,道:“是。” …… 赵煦走了,苏家静谧无声。 不知道多少人围聚在苏轼的书房不远处,心里忐忑不安,只能等着。 好像没多长时间,苏轼就出来了,月色下清瘦的脸庞,显得有些坚毅,淡淡说道:“我觉得留下,散了吧。” 说完,他就又转身关门。 苏家一众人,相互对视,没人在这里议论,纷纷离开。 这会儿,赵煦夜访苏府的消息,悄然的传播着。 赵煦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没有刻意隐藏,不说赵煦走的是正门,苏家人也不会守口如瓶。 青瓦房。 章惇与蔡卞罕见的没有办公,而是在对弈。 蔡卞看着章惇的布局,捏着棋子思索,轻叹道:“官家亲自为我们解忧,有失臣子本分。” 章惇落子,道:“这件事,确实是官家出面最好,其他人反而是反效果。不能拖了。” ‘不能拖了’。 蔡卞明白章惇的意思,看着他越发凌厉的落子,面色如常的道:“紫宸殿的大议就取消了吧,过几天,我们政事堂开会,将所有事情定案,呈报官家御准。” “好,官家不会出席。”章惇说道。 蔡卞一怔,道:“你有把握说服官家?” “我是总理大臣,我据理而言,官家没道理不听。”章惇再次落子。 第四百九十二章 能忍敢狠 - 宋煦 - 官笙 在章惇与蔡卞说话的时候,赵煦夜访苏宅的消息,还在继续传播。 一些人心思浮动,揣度着赵煦这一行的目的。 文府。 文彦博熬夜的在看着各种资料,公文。 他刚刚回来,还有太多的政务需要熟悉,尤其是章惇、蔡卞等人炮制了诸多的‘新法’。 这些‘新法’区别于神宗朝的‘新法’,是以‘大宋律’为母法,继而涉及政、军、吏、民、税等二十多部‘新法’,正在加紧拟定,目前已经有了草案,正在进行最后完善。 文彦博能感觉到,章惇等人有些迫不及待,或许,就在未来几天就会进行最后的确定,明年改元,颁布天下。 文峰成提着灯笼从外面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而后才恭敬行礼道:“太爷爷。” 文彦博继续看着,道:“什么事?” 文峰成走近几步,道:“太爷爷,因为上次林唐夜骂大相公府的事,来家,曹家,陈家都有人被刑部抓了,现在不少人闹着要弹劾大相公。人数非常的多,宗室,勋贵公卿也有不少人参与。” 文彦博道:“弹劾是假,还是冲着‘新法’来的。” ‘来的’二字,让文峰成眼皮狠狠一跳。 是‘来的’,不是‘去的’,这是他太爷爷已经接受成为朝臣,支持‘新法’了? 文彦博着实太老了,有些疲倦的闭上眼,慢慢又睁开,倚靠在椅子上,道:“小打小闹,成不了事的。他们还是没看明白。” 文峰成低着头,心里也觉得他们成不了事。 一来,现在的朝廷不是神宗朝,王安石等人持身守正,太过讲究规矩,恪守诸多法度,是一个君子。 君子立于朝廷,又怎么可能长久? 司马光等人就实际得多,一连串‘诗案’诛连下来,将‘新党’尽数扫出朝廷,一夜废除‘新法’。当初王安石要是有这个魄力,或许就不会蹉跎那么多年。 二来,就是当今官家也不是神宗皇帝。 虽然两父子都一样,假托大相公来变法,又给予了坚定的支持。 但又迥然不同,神宗皇帝同样看重品性,凡是‘品性’第一,因此,以莫大的耐性容忍了司马光,吕公著等诸多反对他变法的大佬在朝廷。 当今官家不一样,他没有这样的容忍,现在的朝廷,没人能与章惇,蔡卞等抗衡,同时,这位年轻官家还开了杀戮朝臣的先例! 现在的朝廷,高度集权,王安石当初早点层层掣肘,几乎所有人事情都要神宗皇帝来出面决断,但章惇不一样,不说只是几个闲职的人跳出来,就是王存这样的相公出手,章惇反手就能将他打趴下。 “还有吗?”文彦博依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文峰成连忙道:“御史台与吏部的‘京察’要结案了,两部正在抓紧陈词,明日估计就会上到政事堂。” 文彦博眉头一皱,道:“清除异己的手段罢了。” 文峰成仔细研究过这个‘京察’,纲目写的很清楚,‘察理品性,辩明能干’,这些都是考察,那考察的目的是什么? 不言而喻。 明年‘改元’,颁布‘绍圣新政’,怕是还要再次大清洗。 文峰成没有跟着胡乱评价,道:“明年的预算案,太爷爷看到了吗?” 文彦博猛的睁开眼,看着文峰成,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文彦博虽然面色不动,但文峰成还是感觉到了‘严厉’,越发谨慎的道:“是户部的消息,不算什么秘密。因为明年改元,官家曾承诺会砍掉诸多赋税,也要减轻粮税,预计明年国库收入会锐减两成,加上工部需耗甚大,是以,传言,朝廷会进一步降低支出,削减军队、官吏、勋贵公卿,包括宫中的俸禄与用度。” 文彦博双眸苍老,幽幽闪光,慢慢的说道:“我在政事堂没有看到。” 文峰成心里一突,没敢说话。 朝廷的权力,集中在两个方面:官帽子与钱粮。 官帽子文彦博一时半会儿肯定插不上手,但这支出预算都防着文彦博,这说明,章惇、蔡卞等人对文彦博的警惕不是一点半点,真的打算拿他当做台面背书的工具人了。 文彦博慢慢又闭上眼睛,道:“继续说。” 文峰成仔细想了想,道:“朝廷里,有些人在串联,准备弹劾太爷爷。” 文彦博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有什么意外的,他躲在老家都没逃过,何况到了这汴京城。 文峰成连忙说道:“还有就是江南西路的事了。这件事,在官家未班师回朝之前就发生了,按理说早该查清了结,不知道为什么,朝廷里压着没动。现在王相公去了,皇城司也去了,这么久,居然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朝廷里风波平静,仿佛都忘记了这件事。” 文彦博微微点头,没有睁开眼,道:“你算是说到重点了。一个巡抚,还是李清臣举荐,章惇首肯的大员,莫名其妙的死了,章惇等人震怒是必然,就是官家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件事,确实有些诡异。” 文峰成越发谨慎,低着头道:“我用了一些关系,包括皇城司里的,想要探一些消息。倒是不难,但是没有任何重点,似乎,他们也不知道案件到了什么程度,要怎么处置。王相公在洪州府,任命了空缺的官吏,了结了一些官司,重申了巡抚衙门,关于贺轶之死,好像还没什么动作,也没有回信京城。” “王存遇到麻烦了。” 文彦博依旧闭着眼,道:“江南西路看似是边陲之地,实际上已经是章惇等人推行‘新法’的一个缺口,王存如果处理的不够完善,别说江南西路保不住,怕是他自身都得被拖下水。” 文峰成虽然没有入仕,却深知里面的水深。 听着他太爷爷的话就明白,这是一个大坑,是给王存,给‘旧党’,包括他太爷爷的一个大坑,真要是处置不妥当,很可能真的酿出大祸端。 章惇等人,摆的就是阳谋阵! 文峰成等了一阵,见文彦博不说话,继续说道:“李夏与辽人又要派时辰来了,理由是给官家祝寿。” 赵煦的生日是一月初四,加上路程,两国只见协调往来,差不多是可以上路来了。 文彦博道:“辽国内乱,李夏被官家打怕了,他们都希望官家休兵,担心官家穷兵黩武,继续打下去。” 文峰成稍稍等了等,道:“其他没什么了,刚刚前不久,官家去了东坡先生府上,待了有半个时辰。” 文彦博慢慢睁开眼,双手握着椅子坐起来,道:“虽然意外,倒也在不奇怪。官家将我召入京,就不可能放苏轼这么走了。他需要一个团结一致的朝廷给天下人看。咱们这位官家的手腕,比先帝高明多了,也更有耐心,容忍,懂得进退取舍,是一个十分理智,有清晰目的的人,并且,为了达到目的,既能忍也敢狠,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祖制’不在他眼里。这一点,是先帝不具备的。” 就是因为‘也敢狠’,您才进京的吧? 文峰成心里这样想,却不敢宣之于口。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一个圈子 - 宋煦 - 官笙 在文彦博加速熟悉朝政,与重孙‘闲聊’的时候,开封府各处也是没一点平静。 开封府里两个府丞以及入京的两个知县,正在与曹政争辩。 “我朝向来不‘因言获罪’,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铁律!” “咒骂大相公,固然不妥,但一下子下狱十多人,还要流放三十多人,着实过重!” “府尹,下官冒昧问一句,您在政事堂,可有据理力争?下官不是袒护什么人,而是此列一开,今后谁还敢为朝廷谏言?” “文彦博还未入相,就这般操切,下官认为,应当弹劾!” 曹政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他在政事堂,是心惊胆战之下下跪的,那种场面,一辈子都会记忆犹新。如果当时不会官家出面,怕是章惇会连他一起给收拾了。 只给了一个警告,已经是官家保全的缘故,要是他以及开封府纠缠不放,怕是官家也不好再为他庇护。 曹政没有立刻说话,任由这些人发泄。 大宋的官场关系网复杂无比,这些人的话里究竟有多少公多少私,只有他们心底最清楚。 这会儿工部侍郎陈浖,被一干族内宿老围着,大声呵斥,言称‘兄弟子侄尚且保护不周,何来保家卫国?’ 陈浖端坐,八风不动,任由吐沫星子盖脸。 来府。 来家后院,老家老太太院子的正厅,这会儿挤满了人。 除了来之邵以及他第一个儿子,其他都是妇孺,有他的妻妾,兄弟的妻妾,女儿,儿媳妇等等。 来老太太看上去面色慈祥,富态贵气,她此刻似乎被气着了,一只胳膊搭在椅子炳上,斜眼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来之邵,道:“来之邵,老不死的问你一句,我可曾有过亏待你?” 叫全名,一般就是大事了。 来之邵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道:“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子可未曾有半点不孝不恭之举。” 来老太太看着他,面色冷漠,道:“自打你娘入门,我是客客气气的安置,待你出生,你小娘过世,我把你接到我身边,从小到大,老不死的问你,可曾有对你打骂,可曾阻止你继承家业?可曾有阻碍你的前程?” 来之邵吓了一跳,躬着身,陪着小心道:“我就是母亲的亲子,母亲何必说外人的话,您有什么要教训,尽管直说,儿子听着就是。” 来老太太越发冷漠,道:“你是庶出,不过你懂得上进,比我生的那个有出息。你父亲宠妾灭妻,将来家交给你,我也没说过半句不是,谁让德哥不争气。今天我就问你一句,德哥,你能不能救?能,你就说能。不能,我就豁出去这张老脸,去章家,惇哥要是不见我,我也就息了心思,不给你们添乱,我回老家等死。将来我死了,无需大操大办,也不用给你父亲合葬,就将我送到庙里。有人还能记得我的好,十年八年的上柱香,不记得也就算了……” 来之邵羞愧不已,直接跪下,道:“母亲!” 来老太太坐直,冷声道:“我就问你,你救还是不救?” 来老太太逼问,四周的一干妇孺也是紧张的看着。 来之邵的弟弟来之德也涉案,被御史台拿走了,按照估计,如果案实,最轻的也要发配岭南,十年不能归。 因为案件程序,来之德的案子,很可能要明年三月份才能审结,是在大赦之后,是以来之德无法被赦免。 来之邵脸上铁青,内心痛苦不堪。 一边是他苦苦追寻的大业,一面是孝道,真的是左右为难,无法决断。 来老太太看着他,呵呵冷笑起来,道:“好好好,好啊,我养了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儿子,好好好,我母子成全你,德哥又不会死,你们都不要哭哭啼啼,为难家主了。” 来老太太说着,就拄起拐杖,向后院走去。 来之邵张了张嘴,没有办法阻拦。 来家一个妇人更不敢说话,悄然散走。 来之邵默默跪了很久,直到天色亮起,才悄然离开后院。 …… 复杂的朝局之下,不知道多少人被波及,荣华富贵平静的好生活被打破,如同拔除身上的脓疮,是个人都会疼,都会叫。 第二天一早,苏轼如常的履工部。 知道他上那道奏本的人并不多,赵煦去了一趟,这件事如同没有发生一样。 开封府没有特别的反应,陈浖闭门思过,来之邵告了一天假,而刑部御史台的联合调查,依旧在继续。 文彦博已经开始上班,值房里,静悄悄的,都是他翻阅资料,熟悉朝政的样子。 他值房的小吏,就站在门口,目不斜视。 他心底很佩服这位老相公,九十多岁了,居然还有这般精神。 这时,一个身穿黄门服饰的人悄步走了过来。 小吏一见,吓了一跳,就要行礼。 来人一摆手,笑着迈步进去。 文彦博听到动静,抬头看去,继而就慢吞吞站起来,老脸露出笑容,道:“陈大官,来,快坐,上茶。” 陈皮也是陪笑,道:“小人可不敢,官家心血来潮想钓鱼,知道文相公是钓鱼好手,想请教一二,不知文相公是否有空?” “不敢当不敢当,官家难得有如此雅兴,臣一定陪候在侧。”文彦博连忙抬手说道。 陈皮笑容依旧,心底警惕,这位老相公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那小人就回去回禀官家了。”陈皮拿着浮尘抬手说道。 “陈大官慢走。”文彦博笑容不变。 等陈皮走了,文彦博才慢慢坐下,低头就看到了桌上的公文,上面写的是:禁军改革草案。 …… 尽管朝局纷纷扰扰,但大势所在,没人能阻止,朝廷的变革在快速推进,尤其是即将过年,各项工作紧张有序。 垂拱殿。 赵煦近来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逗孩子的时间被迅速压缩。 赵煦桌上,公文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京察’二字。 赵煦静静的看着,最前面是名字,后面是官职,接着是履历,后面是考核日期,最后是各项考核,最后是结语。 赵煦仔仔细细的看着,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这些官吏最后的结语,大致是四样:务实能干、风评佳善、清廉正直、浮夸怨愤。 如果仔细品味的话会发现,不论是风评佳善,清廉正直还是浮夸怨愤其实都一样,说明没啥能力。 务实能干,是最优评价。 赵煦继续看着,这份‘京察’倒是相对客观,对十三路巡抚,包括死了的贺轶都评价,其中七个评价是:清廉正直。 对于各府知府,评价的‘浮夸怨愤’多达一般以上,各县知县,就更多了。 这份名单太多,足足上千,赵煦认认真真的看着,绝大部分他是不认识,一点印象都没有。 ‘京察’就是考核,并没有给出处理意见,是政事堂决断的重要依据。 赵煦拿起红笔,圈圈勾勒了一些熟悉,或者认为可能熟悉的人。 第四百九十四章 钓鱼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开封城依旧在下雪,而且很大。 赵煦穿着大袄,披着蓑衣,头带蓬帽,拿着自制的钓鱼竿,兴冲冲的出宫。 陈皮没有跟来,是童贯带着一队便装禁卫跟随在侧。 童贯现在是越发的陪着小心,以往那种巴结讨好的心思完全熄灭了,正在用力读书,做事,要给赵煦展现他的能力。 童贯在宫内宫外也是低调小心,生怕被人抓到把柄。 他身前这位年轻官家,城府太深,所谋太大,宫内宫外的眼线太多,想要糊弄他,后果太过可怕! 赵煦把玩着手里的鱼竿,兴致盎然的随口道:“我们是坐船,在湖上钓?” 童贯连忙道:“是,都已经安排好了。” 赵煦点点头,道:“文相公呢?” 童贯道:“已经在河边候着了。” 赵煦顿时有些不满,道:“文相公那么大岁数,怎么能让他在那里候着,下次,直接接到宫里来,与朕同乘。” “是,小人记住了。”童贯说道。 实则上,文彦博在河边等,在赵煦的意思。 ‘这大概是下马威吧。’童贯心里想。 赵煦出了宫后才上马车,马车上有暖炉,烧了许久,坐上去就温暖如春。 赵煦很满意,坐在马车,收拢着衣服,与外面的童贯道:“在枢密院好好干,多跟章相公等人学学怎么领兵,明年找机会,朕让你出去。” 童贯慌忙侧身,道:“小人一定用心学习,为官家分忧。” 赵煦倚靠着,心里在琢磨着朝局以及‘新法’进度。 过年没几天了,很多事情必须要定下来,定事先定人,他要摆平朝廷里这些刺头。 最大的刺头,最需要的,无疑是文彦博。 这个人,从真宗朝入仕到现在,熬过了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四代皇帝,到了赵煦,五朝老臣! 九十多岁了,他的影响力,说服力,在‘旧党’之中,活着的无人可比。 城南,护城河边上。 文彦博站在雪地里,佝偻着身体,静静的看着河面。 河面已经被冻起来了,还是被凿出了一条水路,一个圆形的水面,有几只船来来去去,还在忙活。 河边两岸,立着便衣禁卫,还有黄门,宫女。 文彦博身旁的文峰成冻的有些脸色发白,看着神情不变的文彦博,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太爷爷,官家这是哪一出?” 天寒地冻,将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叫到河边来钓鱼,这是多不靠谱,甚至多离谱的事! 文彦博没有拄拐,就那么站着,佝偻着腰,看着河面,淡淡道:“前日官家去苏府,那是礼贤下士,挽留苏子瞻。而我这,就是敲打。” 文峰成其实心里隐约明白,只是想知道,更深次的东西,又看了眼四周,道:“太爷爷,官家做的未免太过明显了。” 文峰成对这位年轻官家提前亲政,逼退高太后的前后仔细了解过。深知这位年轻官家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他想要拉拢或者敲打,有的是手段,对于这样一位四朝老臣,不应该做的这般明显。 太有失官家威仪与格调了。 文彦博揣着手,道:“不是明显,是自然。官家这是告诉我,我只有老实听话这一途可走,现在还能保留着这样一个‘客气’的程度,如若不然,就是大祸临头了。” 文峰成再次想到了皇家票号的事,头皮有些发麻,道:“太爷爷,刑部那边的动作越来越多了,介休那边传信说,刑部派了不少人。” 文彦博轻笑一声,道:“如果要是官家,肯定不会这样做。应该是那位大相公的手笔,这也是警告,不用担心。” 文峰成转瞬就会意,章惇真想要拿他们的把柄,不可能这样大张旗鼓,多半还是想要拿捏他们,或者说他太爷爷。 文彦博看着河面上的人开始陆续上岸,道:“官家就快要来了,我待会儿会找机会让你说些话,你好好说,然后进政事堂来帮我。” 文峰成心头一惊,道:“官家,能同意吗?” 文彦博忽然一笑,道:“会的。” 文峰成神色紧绷,他明白了,要是他爷爷让的太多,官家没道理一点小要求都不答应。 果然,两人话音刚落,就看到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在雪地里行走,很快就来到了河边。 文彦博在文峰成的搀扶下,向着马车走去。 赵煦出了马车,手里还拿着他自制的鱼竿,看到文彦博要行礼,笑呵呵的道:“免礼了,咱们今天钓鱼,不要那些虚礼了。” 文彦博颤巍巍的行礼,道:“老臣谢官家。” 赵煦兴致很高,看着湖面,又看着零星不断落下的雪,直接向前走,道:“咱们都是大忙人,别耽搁了,走,先钓鱼去。” “是。”文彦博声音有些虚弱,跟着的脚步很慢,需要文峰成搀扶。 总共四个人上了船,来到船头,赵煦与文彦博坐下,童贯,文峰成陪在身后。 小船来到凿开的冰面中心,扔下鱼钩,就开始专心致志的钓鱼。 谁都没有说话。 鱼似乎也冬眠了,没有咬钩,湖面除了落雪,其他的十分安静。 文彦博手里握着鱼竿,哪怕手上不断落雪,依旧纹丝不动,脸上平静如初,双眼静静的看着鱼标。 赵煦双手带着手套,整个包裹的很严实,面带微笑。 他们两人没有声音,童贯与文峰成更是如同两块石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雪花越来越多,两人身上都落满了雪,依旧没人开口。 赵煦手里握着鱼竿,倚靠在椅子上,虽然眼睛看着鱼标,心里想的都是朝局里的事。 这些事十分的多,复杂,需要慢慢理清。 或许是换了环境,赵煦的思维很是清晰,很多事情被想透彻,而且越想越顺,渐渐沉浸在里面,浑然忘记在钓鱼,身旁还有一个文彦博。 文彦博人老成精,毅力更是不用说,哪怕他九十多了,这样坐着,一般人绝对熬不过他。 文峰成有些撑不住了,他身上都是雪,瑟瑟发抖,却强撑着,悄悄瞥向一旁的童贯。 只见他弯着腰,身上也都是雪,但丝毫不见寒冷,如同平日一样,恭恭敬敬,不动如松。 文峰成暗暗咬牙,缩了缩脖子,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文彦博的鱼标晃了下,水面上荡起一点点水纹。 文彦博神情专注了几分。 赵煦仍然没有动作,还沉浸在思考中。 文彦博苍老的脸上抽搐了下,稍稍闭眼,就继续盯着水面。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空中露出一丝阳光。 童贯抬头看了眼,居然快中午了。 童贯看着赵煦的背影,又余光看向文彦博,耐着心,没有出声。 他很清楚,这两人是在斗法,官家是在故意晾着文彦博,而文彦博也不肯先开口。他只要一开口,就丧失了主动,后面的事,转圜的余地就大幅度减少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大恩典 - 宋煦 - 官笙 童贯看着他,心里其实很想问一声赵煦:官家,是否要用膳? 但他有眼力见,忍着没问。 赵煦还在沉思,偶尔鱼线颤抖他也没看见。 文彦博倒是注视着水面,他如同被定住了,没有任何动作。 雪还在下,落满了小船,也落满了小船上的人。 岸边的禁卫同样没有乱动,倒是宫女,黄门冻的不轻,拍打着雪,搓着手,来来去去,神情焦虑。 童贯脖子发冷,浑身开始颤抖,他暗暗咬牙强撑。 四十多岁了,正当壮年,却也是身体下滑的时候。 他瞥了眼身旁的文峰成,这个年轻人更不堪,已经缩在一起,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牙齿已经在打颤。 他们身前的两位,坐着不动其实更冷,他们身上都是雪,甚至鱼竿上都积雪厚厚,两人愣是没反应。 文彦博到底是老家伙,脸角偶尔会抽搐,他硬是没有先开口。 倒是赵煦,偶尔回神会瞥过一眼,倒也无所谓,这老家伙命这么硬,肯定冻不死。他便继续默默思忖,从宫里到宫外,从朝廷内延生整个大宋,一件件事,一个个布局。 尤其是江南西路,他之所以按压着这件事,就想看看,这件事的朝野反应。 ‘新党’的激烈反应在他预料之中,被他瞬间压住,拖延到现在。 倒是‘旧党’的营救,似乎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除了一些牵扯的官员的亲朋师友,没有看到反对派纠结的现象。 ‘这是不是说,反对派并没有预想的那般强大,或者说,因为我打散了旧党,他们失去了主心骨,闹腾不起来?’ 赵煦心里推敲着,不着急下定论,他还要借着王存,继续看看。看看朝野内外,以及王存,文彦博等人的忍耐度。 “阿嚏,阿嚏,阿嚏……” 突然间,文峰成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整个剧烈颤动,身上的雪洒落一地。 文彦博老脸狠狠一抽,心里轻叹。 只能转过身,看着文峰成脸色苍白,与赵煦笑着道:“官家,这孩子不耐寒,臣请先让他回去。” 文峰成本来苍白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今天,他太爷爷告诉他,会给他机会的!让他回去,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这是当今官家,这样的机会,不是谁人都能有的! 文彦博已经不管他,看着赵煦道:“官家,看来,这大冬天的,鱼都冬眠了。” 咻~ 文彦博话音一落,赵煦猛的拉动鱼竿,一条大青鱼被拉出水面。 “谁说的,这不是吗?愿者上钩!” 赵煦笑着,将鱼拉到近前。 童贯连忙上前去取鱼,顺便暖和一下身体。 ‘愿者上钩。’ 文彦博心头明亮,依旧笑着道:“官家,该用善了,要不先上岸?” 赵煦摆了摆手,将鱼钩再次甩出去,道:“不着急。童贯,让人给这位小卿家送完参汤暖暖身子,你们要是冷,就到船舱去吧。” “是。” 童贯应着,转身对岸边招手。 很快有人顺着冰层跑来,童贯低声纷纷一番,便还站在原地不动。 文峰成一句话不敢说,哪怕是咳嗽也是强忍,双眼通红,差点没哭出来。 文彦博心里有些沉重了,只好主动开口,道:“官家,臣对朝廷明年的预算,有些想法。” “说说看。”赵煦换了姿势,重新坐好,头也不转的道。 文彦博注视着赵煦的侧脸,道:“官家,明年朝廷要支出九千万贯,这还不包括其他的。其中皇宫,宗室,勋贵,官吏,军队的支出被大幅度缩减,臣认为,有必要做出一些调整。另外,减税的幅度过大,不利于国库的稳定。” 赵煦最重要的一个施政方向就是‘精简’,精简冗官,破除臃肿的官僚体系。这个体系里,包括了宗室,勋贵,官吏等等。 而军队,也是重中之重,只不过军队比较敏感,是以各种名义,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尽管有些风波,还不算明显,最大的反弹,体现在官场上。 “朕决定对禁军动手,你怎么看?”赵煦不接茬,反而问了这样一句。 文彦博稍作思索就道:“官家,禁军,是太祖太宗皇帝吸取前朝以及五代十国的教训,防备藩镇乱国定下的国策,若是轻易更改,怕是会引起国社动荡。” 赵煦好像没听到,道:“禁军就是禁军,怎么能天下都是禁军。朕认为,大内的叫做禁卫,开封府的三军成为禁军,其他的,一律授予番号,是为宋国之军,不再区分什么上下军,各军、兵种、将士一律平等。至于其他的,各归各属,要清晰干净,权责清晰,不能一窝蜂,分不清你我,更不知道将帅是谁。士兵得知道将帅,知道服从命令,就好比大小官吏,应该知道谁是皇帝一样……人无头怎么能行……” 文彦博开始皱眉,赵煦这些话,与大宋的祖制有着强烈的冲突。 ‘祖制’将兵权分割的一塌糊涂,根本就没有任何统领,所谓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又将天下军队变成了‘禁军’,彻底将大宋军队给层层叠叠的箍死。 他能听得出来,眼前这位官家,是真的要将祖制摧毁,构建新的军事体制了。 文彦博沉默一阵子,道:“官家,大幅度削减俸禄,这样固然有利于朝廷,但是会丧失人心。” 大宋官吏、俸禄制度,哪怕是七品末流小官,只要坐上去了,几代无有,即便不贪不占,就是各种俸禄,福利,也足以福泽三代,更何况人浮于事之下,那好处就没法说了。 大家都是吃饱穿暖惯的,朝廷突然要锦衣缩食,大搞反腐倡廉,谁干? 哪怕是这个黑锅有章惇、蔡卞以及‘新党’来背,当长期下去,必然还是会落到赵煦、大宋头上,心生怨愤之下,直接、潜在以及后续的影响,将是极其深远的,这种事,上位者断然不会做的! 赵煦一笑,道:“朕给你一个恩典。大相公会放风出去,说削减五成,你到时候与大相公据理力争,最后砍三成,他们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文彦博老脸不动,双眼却有凝色。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本来就想削减三成,但跟你说五成,你接受不了,那么三成就会欢天喜地,好像获胜了,何况,还是他争取来了,那就是大胜仗了。 那些普通的官吏且不说,‘旧党’内部必然会欢欣鼓舞,他会迅速成为‘旧党’魁首,压过王存。 这是一个大恩典! 文彦博一点都不高兴。 第四百九十六章 标签 - 宋煦 - 官笙 文彦博当然不高兴,也高兴不起来。 天下人谁不知道,官家‘请’他进京是为了推行‘新法’,减少阻力的。而不是让他成为‘旧党’魁首,大力阻碍。 是以,文彦博入京之后,尽可能的低调,几乎没见几个人。他不能成为‘旧党’魁首,成为与章惇抗衡的那个人,否则,他离死期会很近很近! 文峰成现在浑身难受,却没有坐回船舱,听着官家与他太爷爷的对话,他身体更冷了。 他太爷爷不想要这个恩典! 这哪里是什么恩典,简直是催命符! 童贯好整以暇的躬身立着,余光一直看着文彦博。 他的角度,能看到文彦博的侧脸。 他一直在学习这些外廷的大人物,学习他们的为人处世,学习他们的官场之道。 这位文相公还是老辣的,官家递出的套子,他不动声色的绕了过去。只是,官家到底是官家,存在身份上的天然压制,你可以绕过一个,绕过两个,总不能绕过第三个! 现在,就是第三个了! 文彦博会怎么选择? 童贯注视着文彦博,很想看看这位老相公会怎么做。 文彦博沉吟再三,微笑着道:“谢官家恩典,大相公与臣说,希望臣分管户部,主要负责田亩的清丈以及户丁的普查登记,臣一定竭心尽力,不负官家所望!” 赵煦脸上笑容越多,道:“大相公总揽政务,左右副相负责执行,其他六位参知政事分管六部。文相公分管户部,林希兼任礼部尚书,许将兼任兵部尚书,李清臣兼任礼部尚书。刑部,工部还缺两位参知政事,朕回去之后,会与大相公说说,给予文相公一个名额,由文相公来举荐。” 这是不断加码,要文彦博真的成为‘旧党’当之无愧的魁首! 童贯心惊胆战的悄悄低头,不敢去看赵煦。 这是多大的魄力,多大的局! 官家厌恶党争,却也知道党争消除不掉,这是要将党争掌握在手里,辖制在可控范围吗? 相比于童贯,文峰成身体都在颤抖,双眼里尽是恐惧! 他再明白不过了,‘田亩清丈’与‘户丁普查’是‘新法’中最为艰辛,困难的任务,做不好,不容于官家,不容于朝廷。做得好,会将天下人得罪,无立锥之地! 这是一个无解的,注定没有好结果的差事! 文峰成能知道,文彦博就更清楚了。 他没有拒绝的能力! 这不是他拒不接受或者宁死不从就能脱身的,这位官家不是先帝。若是神宗皇帝,你逮着理,可以在他面前肆意狂喷,指着鼻子骂都行,神宗皇帝固然会生气,却不会打板子,更不会杀人,最多拂袖而去,事后还得下诏奖赏,甚至会当面赔罪! 神宗皇帝,是一个对品性要求极高,对自身要求极高的皇帝,他尊重品性高洁的人,也能克己。 但眼前这位官家不是,他亲政前后杖毙了两个当朝大员,更是将显赫无比的吕大防下狱死,至于两代相公。显赫无比的范家,韩家,无不被清扫一空! 眼前的官家,不重虚名,只重实际! 达到他的要求,完成他的任务,就是好臣子;相反,对于高谈阔论,推三阻四,避重就轻的那些人,他下手一点都不手软。 文彦博是被逼迫入京的,君臣在青瓦房刚见面就是一个下马威。 文彦博心里清楚,他在眼前官家的心里有一个标签,那是一个极其不好,或许是仅次于司马光,吕大防等人的恶标签,稍有不慎,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臣谢官家,臣回去之后,就会上书朝廷,尽快颁布涉及田亩与户丁的新政。” 文彦博脸上或许是冻的,一片青色,语气居然带着淡淡的喜意。 赵煦满意的点头,这老东西还算是识相的。 他回头瞥了眼鱼篓,大青鱼很是安静,不由得笑着道:“文相公,不瞒你说,圣人做的鱼,那是一绝,比外面的樊楼做的还好吃。权哥也喜欢喝鱼汤,这个爱好,还真跟朕一样。” 文彦博眼皮不自禁的狠狠一跳,他神色不动,又不自禁凝重的看着赵煦的侧脸。 ‘圣人’是官家对皇后的称呼,孟皇后的身份以及来历,所有人都很清楚。 ‘旧党’世家出身,高太后钦定的皇后。 她是‘新党’心头的一根刺,也是巨大的,难以抹除的隐忧。 神宗皇帝驾崩,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尽废‘新法’。大宋又有太后垂帘听政的传统,会不会旧事重演? ‘新党’对孟皇后发起的攻击不是一次两次,只不过都被眼前的官家悄然化解。 可是,官家为什么突然提及到了孟皇后! 文彦博心里一转念就想过无数可能,却又没个定数。 是警告吗? 文彦博心里倾向于这种,僵硬的脸上浮现笑容,道:“臣怎劳敢皇后娘娘,臣对做鱼倒是有些心得,改天请官家到府上,臣给官家露一手。” 童贯暗自佩服,这位老相公,对于避祸的能力倒是炉火纯青。 赵煦倒是无所谓的点点头,道:“朝廷的改革,文相公没有意见吧?那些什么慎刑司,什么三司,什么三省,政事堂里也没个主事人,出事找责任都找不到人,父皇当年改革,真是不容易……” “臣赞同。” 文彦博接的十分自然,道:“责任到人,这是克服官场人浮于事的良方,官家圣明。” 文彦博之所以接的自然,那是因为,赵煦其实已经改革好了,三司等衙门,赵煦当初借着几大案,直接就给废除了,属于六部的权力,全都还了回去。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江南西路的事,你怎么看?” 来了! 童贯聚精会神,耳朵都竖起来了。 江南西路的事,在朝廷里,有一种讳莫如深,谁都不愿提的感觉,仿佛里面藏着某种大阴谋! 尤其是,王存去了这么久,回来的信寥寥无几,皇城司更是没动静,贺轶之死,渐渐的居然没人提起了! 可谁不知道,贺轶与李清臣交情莫逆,以李清臣的脾气,怎么可能就这么罢休? 再说,贺轶是朝廷派出去的‘巡抚’,官家圣旨诏命,等同钦差,杀害钦差如谋反,乃不赦大罪,能轻易的放过? 文峰成也强打精神,仔细的听着。 第两百九十七章 鼠有鼠道 - 宋煦 - 官笙 ‘江南西路的事’,除了巡抚贺轶莫名其妙的死在值房内,还有就是江南西路掀起了反对‘新法’的高潮,贺轶所带领的巡抚衙门,政令几乎出不了附郭县,洪州府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这在全国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不少人效仿,贺轶与朝廷曾经进行了多方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地方上的势力太过庞大与密集,巡抚衙门是外来的,本就是人生地不熟,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各项‘新法’不但停滞,反而还有奇怪的‘倒退’现象! 这种现象,直到贺轶突然死了才戛然而止。 不管是江南西路,还是其他跟风的他路,都认为朝廷会大发雷霆,大动干戈,但实际上,从十月份一直到现在的十二月,整整两个月,朝廷好似忘记了这件事。 文彦博神色不动,赵煦提起任何话头他都不奇怪。 现在的大宋,是千头万绪,一场轰轰烈烈,前所未有的激烈变革伊始,有太多复杂难解的问题了。 文彦博只是一顿了下,就道:“官家,江南西路之事,依臣来看,无外乎当地官场合谋,杀害贺轶,为了,还是阻止‘新法’,怕是贺轶有些着急,将一些人逼急了。” 赵煦握着鱼竿,点点头。 江南西路的事,他很清楚,蔡攸很卖力,已经查清楚,贺轶多半是自杀,就是为了嫁祸给江南西路,为朝廷打开一个缺口。 贺轶临死前,还发出了三封奏本,一道是给李清臣,一道是给政事堂,另一道是给赵煦的。 赵煦都已经看过原件,有些事情是无法隐藏的,一旦有了先入观念,看到的很不一样。 对于贺轶,赵煦印象并不深,这是李清臣一力举荐,认为他有能力,有魄力,可为大事。 而今,他死了。 文彦博一直注视着赵煦的侧脸,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老脸不变,道:“官家,外面一直有句话,叫做‘皇权不下乡’,这个‘乡’,其实就是府县,某些地方,某些人胆敢抵制新政,甚至谋杀钦差,十恶不赦,臣请严惩。” “说具体方式方法。”赵煦淡淡道。 文峰成嘴唇发紫,抿的很紧,目光看向他太爷爷——官家的情绪变了! 文彦博道:“第一步,是查清案情,王相公已经在做。第二步,对江南西路官场进行严肃整顿,并且对其他路府州县进行邸报训斥。第三步,派遣强有力官员坐镇江南西路,再次推行新政,将江南西路打造成新政标杆,以示朝廷的坚定决心!” “什么人比较合适?”赵煦道。 “臣不知,请官家圣裁决断。”文彦博道。 赵煦道:“你起草一份奏本,朕要看。” “是。”文彦博道。 文峰成脸色越发的白了。 这些事情,明明是官家,是‘新党’要做的,现在,这口大黑锅,全在了他太爷爷头上! 到了这里,童贯才敢上前,道:“官家,晌午之后了,是否要用膳?” 赵煦抬头看了看,偶尔有那么一缕阳光,雪花却没有停过,唔的一声,道:“回宫吧。文相公,与朕一起回去,尝尝圣人的手艺?” 文彦博到底太老了,身体很是僵硬,笑着道:“臣就不打扰官家的天伦之乐,臣回政事堂,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赵煦收起鱼竿,道:“那好。” 童贯应着,就命人将船划回去,岸边的马车也迅速靠过来。 赵煦缓慢的站起来,活动了下僵冷的身体,起身站起来,向船舱里走。 文彦博就慢了很多,在文峰成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 文彦博浑身颤抖,文峰成的咳嗽忍不住,两人的模样颇有些凄惨。 赵煦在前面听的很清楚,待船靠岸,他径直下船,上了马车。 童贯瞥了眼慢吞吞下船的祖孙俩,暗自摇头,坐到了马车前,道:“回宫。” 车夫以及禁卫,黄门,宫女迅速动起来,开始回城。 “还是马车里暖和啊。”马车里的赵煦一阵阵倒冷,双手抱着炉子,这才有那么一点暖意。 童贯坐在前面,侧着身,目光已经看不到文彦博祖孙,心里却道:何必呢?与官家不一条心,能有你们什么好处? 还真当当今官家是先帝吗? 大宋皇帝,除了开国那两位,普遍都是好脾气,给人一种软弱可欺的感觉,哪怕最有锐气的神宗皇帝,也对外臣极尽尊重,哪怕司马光等人抵死反对他的‘新法’,被喷的满脸吐沫,第二天还是厚着脸登门道歉。 随着赵煦亲政日久,很多人都明白,这位年轻官家,有着不同于大宋历代皇帝的‘凶狠’,杖毙,下狱,论死,流放,那些以往的皇帝绝不会动用的手段,通通用上了,而且毫不手软,还没人能劝阻! 若是吕大防的事发生在神宗朝,绝对无数大佬求情,神宗皇帝必然让步,吕大防最多告老还乡,该有的荣耀,赏赐,荫封,甚至死后追赠,谥号等一点都不会少。 天,变了。 童贯心里默默的暗道。 天变,人就得跟着变,否则偶尔的打雷下雨,就会死人! 后面的文彦博与文峰成,两人也慢吞吞上了马车。 马车里也有暖炉,两人靠着火,喝着滚烫的生姜汤,几口下肚,这才感觉好不少。 文峰成擦着鼻涕,揉了揉脸,感觉咳嗽的感觉消退了一些,这才低声道:“太爷爷,官家真的是一点都不遮掩了。” 寻常上位者,对臣子下属,都会做到起码的‘给面子’,不会这么赤裸裸的驱使。 文彦博青色的老脸多了一点血色,却感觉身体要散架,双眼浑浊却又有精光,道:“司马光等人欺辱官家太甚,以往太皇太后在世,压着官家,官家发作不得。可就是压抑的太久,爆发的也越凶狠。章惇等人要扒司马光等人的官,你认为官家就不想吗?” 文峰成脸上都是忧虑,咳嗽几声,道:“太爷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官家明摆着就是要利用您,说不定什么时候,您就会被抛出去,以消减‘新法’带来的朝野怨恨。” 文彦博又喝了口汤,语气畅快了一些,道:“不到那种时候,再说了,我既然进京,自然考虑了周全,无需担心。过几日,你找个机会,进宫给皇后娘娘送份贺礼。” 文峰成陡然就想起刚才赵煦提及到了孟皇后,神色不由发白,凑近低声道:“太爷爷,刚才官家就是在警告,我们还要去接触孟皇后吗?” 第四百九十八章 舆论 - 宋煦 - 官笙 文彦博看了他一眼,道:“要去。不用太厚重,再送一些皇家票号的钱票,不要多,五百贯。” 文峰成不解,又忽然道:“太爷爷,家里那边传话,说皇家票号将允许其他人组建票号,也就是交子铺,只不过,皇家票号要入股至少三成,还要派人监督。” 文彦博其实已经知道了,捧着碗,道:“户部那边已经给我说了,准备选定五家,分别发展多个地方,有钱赚,也有难处。” 皇家票号给你特权,还沾皇家票号的光,自然不是白给。其中的条件之一,就是再艰难的地方,皇家票号设计的点,必须要有分号! 文峰成低声道:“太爷爷,我们要参与吗?这不会是与虎谋皮吧?” 文峰成的意思是,皇家票号不会是想利用这个手段,将来把他们全都给一口吞了! 那就太惊悚了! 皇家票号当然赚钱,除了民间外,最重要的,还有朝廷国库的支持,那真是富的流油,稍微漏点都能够一大户人家几辈子吃喝不愁了。 赚钱是赚钱,可投入也不小,当投入进去,皇家票号一个变脸,他们就任人宰割,丝毫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文彦博心里摇头,这位官家,真的是‘太过务实’,而且手段并不遮掩,吃定了他以及文家。 文彦博九十多岁,历经四朝,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位官家。 文彦博心头静静思索,道:“参与吧,不要全参与,做的积极一点。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官家也不会让我死,文家不会有大难。” 文峰成神情动了动,面上忍着委屈。 他们堂堂文家,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文彦博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思,淡淡道:“想想司马家,吕家,范家,韩家。” 司马光纵然没有被掘坟,‘新党’也没放过,司马家绝大部分人被以各种理由流放,家产充公。吕家的吕大防死在牢狱,家族里不少人被处死,也几乎烟消云散。至于范家,韩家到底有根基,底蕴,虽然还在,但也不复以往,面临巨大危机,正在快速凋零。 相对来说,致仕的文彦博躲过了一劫,在赵煦亲政的斗争中幸免,文家得以保存,相对完好。 文峰成顿时不敢说话了。 文家是他们的根基,文家要是没了,他们也就没了。 家族,对现在的人来说,意义太过重大! 文彦博似乎恢复了过来,轻松口气,道:“虽然官家明显对我以及文家有恶感,但从刚才的交谈来说,还不算有恶意,短时间没什么问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太过顾忌。告诉家里,低调一些,该清理的都清理了。章惇等人要做什么,看着就是,不要阻拦。” “是。”文峰成说道。 文彦博能平静,他不能,现在还是忐忑不安,很是恐惧。 官家对你有恶感,谁能大意? 也就是他太爷爷,历经风浪,才能从容以对。 赵煦坐在马车上,抱着炉子,还在回想着与文彦博刚才的谈话。 文彦博是个老油条,别说他不肯踩进赵煦挖好的坑里,即便踩进去,赵煦也得认真盯着,防止这老家伙耍滑头,阳奉阴违。 不过,大体上,赵煦是满意的。 文彦博基本上答应了他的要求,要背起‘新法’引起混乱的大锅。 有这老家伙背着,赵煦以及‘新党’的压力必然大减,同时‘新法’的阻力也会大为减少,有文彦博居中,赵煦与朝廷的操作空间就增加了太多。 “宗室,勋贵那边问题不大,朝廷这边也安抚好了。接下来,就是造势了。” 赵煦抱着炉子,双眸发光,轻声自语。 ‘绍圣新政’酝酿了一年多,该准备的赵煦都已经准备好,现在就是临门一哆嗦。 而这一哆嗦,还需要一个支持——舆论。 大宋朝野,主流舆论是‘反对变法’,这种反对,曾经有三波高潮,第一波,是王安石刚刚拜相,第二波是王安石第一次罢相,第三波,是神宗皇帝驾崩、赵煦继位、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 自然,第三波最为凶狠,‘新法’一夜之间被废除! 所以,赵煦一直很看重舆论,朝廷的争斗,本质上也是舆论争斗的延生。 现在,朝廷里,‘新党’与‘旧党’各派齐聚,又是改元之年,恰是扭转舆论的好机会! “从哪里开始呢?” 赵煦思索着。 他能用的手段,工具非常多,但舆论是一把双刃剑,必须要谨慎,而且必须成功! 童贯坐在外面,看着不断飘落的雪花,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赵煦回到宫里,先是洗个了澡,换了身衣服,这才回到垂拱殿。 他腿上躺着权哥,小家伙现在有些皮闹,手里总要有些东西,能抓到什么就抓什么,还总往嘴里送。 有时候,赵煦还怕他冷着,冻着,不时给他整理一下,批阅奏本的效率大大下降。 赵煦索性就不批阅,拿过‘神宗实录’看起来。 这是礼部新编修的,区别于高太后垂帘听政时,‘旧党’搞出的那些。 ‘旧党’在其中大肆攻讦王安石以及‘新法’,对神宗皇帝也有隐晦的批评,彻头彻尾的党争产物。 赵煦则希望‘公正、可观’一些,但‘新党’编修的,倒过来又对司马光等人大肆抨击,还对高太后进行了影射。 赵煦摇了摇头,他与‘新党’的利益并不一致,在很多地方有明显的分歧,就比如这新的‘神宗实录’。 “看来,还是得找第三方。” 赵煦慢慢合起来,若有所思的自语。 陈皮听不太懂,侧过身道:“官家,沈祭酒快来了。” “嗯。” 赵煦嗯了一声,忽然心里一动,道:“太学编修的话,会不会客观一些?” 赵煦改革后的教育机构,国子监是管理机构,太学是最高学府,并且再对全国府县学进行整顿。 旋即,赵煦就目光灼灼,道:“那就从太学开始!” 赵煦想到了舆论哪里开始好了——太学! 有什么地方,比学生合适? 赵煦暗自点头,面上带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心头自是轻快起来。 “呜哇……” 怀里的小家伙不安宁,手脚并动,大眼睛乌溜溜的转,嘴里不时呜哇一声。 “哈哈哈,你也替父皇高兴是不是?好,待会儿请你喝奶……”赵煦腿动着,逗弄着权哥。 第四百九十九章 梦想 - 宋煦 - 官笙 沈括来了。 他穿着官服,国子监祭酒是正四品,穿戴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臣沈括,参见官家。”沈括的声音郎爽,字正腔圆。 赵煦将权哥抱起,笑着道:“免礼,坐吧。跟朕说说延播教化的事。” 所谓的‘教化’,其实就是推广书院等教学,普及教育。 沈括谢恩坐下后,上前递过奏本,站在御桌前,早有腹稿道:“官家,目前,国子监的主要工作,第一是整顿全国各类学府,国子监还有些力有不逮,需要地方配合,但地方配合不高,进度没有预想的快。第二,就是编修教材,整理科目,进展顺利,已经呈送政事堂待批。第三,是鼓励私学发展,对于全国各地办学的人给予各种奖励,催动私学发展,以作为朝廷官学的补充。第四,太学正在设立一些特别的科目与研究楼、院,比如军事方面,农业方面,工程方面等。第五,臣希望朝廷能多拨一些钱粮……” 赵煦一边听一边看着沈括的奏本,不时点头。 等沈括说完,赵煦笑着道:“很好。你说的问题,地方配合,朕会与大相公等商议,拿出具体办法,必要的话,纳入地方官员考核。” “教材方面,要纳入‘新政’的内容,一味的法古不可取。私学的话,也不能放任,对于一些弊端,要严厉破除。” “特别科目,要认真对待,以军用、农业、工程为主要,大力推动。要在战争,农业,工程的应用中不断推进与发展,不能吃老本,老祖宗考虑不到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 “钱粮的话,朕会让大相公再追加一百万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将教育当做头等事来抓,争取十到二十年,令我大宋儿郎都能够读书认字。扫盲一事,朕在卿家的奏本没有看到,教育,不止在学院内,也在外。” “另外,对于女子读书,也要放宽,鼓励女子读书断字,明辨是非。” “还有,明年的恩科,放在太学,由国子监与礼部共同署理,御史台、刑部监察。一定要公平公正,录取的进士名额要限制,暂定三百一十六人。” “对于录取的进士,朕与大相公等人说过,先在太学学习一年,而后派到地方,以县佐为锻炼,能者上,庸者下,我大宋朝廷不养闲人。” “对于新晋进士,各项待遇不能像以往,要有能力也要有品行,不能一中第就立刻飞黄腾达,满京城的人找他们联姻,乡里半数地落到他们名下以躲税,外加各种赏赐,恩典,就富可敌国了……” 沈括手里拿着板笏,认真的记着赵煦话里的重点。 赵煦说了很多,感觉口干舌燥了才停下来,喝口茶。 “呜哇~” 怀里的小家伙小嘴开合,乌黑的大眼睛注视着赵煦,或者说赵煦的嘴。 赵煦笑着颠簸了两下,又看向沈括,道:“关于‘新法’以及明年的‘绍圣新政’,你们国子监、太学以及各府州县的学政那些,是怎么看的?” 沈括神色微紧,举起板笏,沉声道:“官家,太学以及下属各学院,书院,私塾等,都在加紧整顿,对于不尊朝廷法度,肆意诋毁,教学态度不端,入学目的不纯者,已经革去了八成之多,下一步,国子监将会进一步整肃,确保教化之纯净,朝廷法度之森严。” 赵煦笑着点头,将怀里的小家伙抱起来,望着外面,道:“这些啊,你们看着办,朕手不伸那么长。倒是有些心里话,想与卿家说说。” “臣恭听圣训。”沈括躬身。 赵煦神情向往,面带笑意,道:“随着改革的推进,诸多弊政被消除,朝廷的国库会在减少中慢慢恢复,日后会大幅度提升,那时,朝廷国库充盈了,朕想着,在教化上,再下些苦功。第一步,就是我大宋所有的孩童,必须,强制性的接收三年到五年的教育,钱粮由朝廷出,力争三十年,我大宋人人有书读,无人不识字,到那时,是何等的光景?只是一部分人读书,极少部分人才华横溢,那不是文道昌盛,盛世,应当是全民的……” 沈括神情震动,有些吃惊的看向赵煦。 赵煦说的可不是什么畅想,这位官家,心里有这样的宏大报复! 人人有书读,无人不识字! 这样的盛世,旷古未有! 沈括不由得激动了,纵然他可能看不到这样的盛世,但他愿意为之努力! 他双膝跪地,直着腰,举着板笏,朗声道:“臣,沈括,愿为官家前驱,奋力向前,实现官家之大愿,我大宋之盛世!” “咯咯,咯咯……” 赵煦怀里的权哥,忽然间跟着笑起来,小手挥舞着,粉嫩可爱。 赵煦低头看去,道:“权哥,你是不是也想看看这样的盛世?朕要是做不到,你可得继续努力……” 沈括跪站着,心神激荡,脑海里全都是刚才赵煦的话。 赵煦逗弄了下小家伙,就看向沈括,笑着道:“卿家起来。这些话啊,不要传出去,朕怕被人说成是大话官家,或者是疯子皇帝。” 沈括站起来,神情严肃,道:“官家放心,臣以残躯,不惜一切,为教化拼力,为圣愿尽忠!” 赵煦瞥了眼陈皮,道:“圣人那边,鱼做好了吗?” 陈皮侧身,道:“做好了,娘娘送了一份去给太妃娘娘。” 赵煦嗯了声,抱着权哥起身,道:“沈卿家跟朕一起来,朕今天钓了条鱼,一起吃。对了,陈皮,你去请大相公,就去福宁殿。” “是。”陈皮应着,快不出去。一般人可不能去请章惇。 沈括怔了怔神,连忙道:“谢官家。” 赵煦抱着权哥,走到他跟前,道:“待会儿卿家说一说,也听一听。朝廷大政到了现在,应该定下来,士子是朝廷最宝贵的财富,要认真对待。” “是。”沈括道。他知道,官家与大相公的对话,他能旁听,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机缘! 不多久,赵煦就回到了福宁殿。 孟皇后一身白色大袄,正在屋檐下摆弄着饭菜。 她没让宫内帮忙,都是她在弄。 赵煦抱着权哥,径直在主位上坐下,看着有些发愣的沈括,笑着道:“沈卿家坐。朕与圣人,能亲手做的就亲手做,人太舒服了不好。” 沈括急急回神,道:“谢官家。” 他偷偷瞥向孟皇后,见孟皇后手上有些伤痕,也有些老茧,确实不像做给他看的。 这么一来,他心神越发凛然,看向赵煦的目光,都是崇敬之色。 第五百章 恩怨情仇 - 宋煦 - 官笙 不多久,章惇就来了。 他已经很习惯与赵煦以及孟皇后在这样的场合吃饭,叙话,行礼之后,就坐在赵煦对面。 鱼锅是炭锅,鱼汤翻腾,香气四溢。 赵煦拿起勺子,自顾的盛一碗,道:“我先照顾下权哥,二位卿家都自便,无需客气。” 赵煦盛的不多,有小心试了试,确定没刺什么的,这才小心的喂到权哥嘴边。 小家伙双手抓着赵煦的衣襟,小嘴吧唧吧唧,每喝完一勺子,就大眼睛紧盯着赵煦,双手用力。 赵煦笑着,不断的给他喂,道:“咱权哥像我,喜欢吃鱼,喝鱼汤。慢点喝,等你长大了,父皇带你去钓鱼,你母后给咱们做,啊,想想,这画面还真不错……” 孟皇后在一旁看着,轻轻微笑。 沈括有些拘谨,倒是章惇自然的多,谢礼之后,就自顾拿起碗,盛了一点鱼汤与肉,不苟言笑的自顾吃起来。 沈括见着,连忙跟上,只是动作十分拘谨。 赵煦喂了几口,就将小家伙递给孟皇后,盛了肉与汤,一边吃,一边笑着道:“朕亲手钓的,圣人亲手做的,这种机会,日后未必还有的,多吃点。” 章惇没有什么反应,沈括连忙倾身,可不是,官家钓鱼一次不知道得等多久,还得皇后娘娘亲手做,天下人,有几个人能尝到? 赵煦吃了一点,就道:“各项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章惇闻言,放下碗,擦了擦嘴,直视着赵煦,道:“以大宋律为本的各项律法基本梳理完毕,过几日,臣打算召开政事堂会议,予以通过,明年颁布。以田亩,赋税,官吏为要点的各项大政,也已经相对成熟,具体政策只剩下一些细节还需要磨一磨。焦点问题是人事,支出,朝廷里还有一些分歧,臣正在努力弥合。” 赵煦对章惇的能力是信任的。 他其实一直在抓大方面,各种细碎,复杂的问题,以及各方面的反弹都在章惇在压着。 章惇从来没有向赵煦叫苦或者求援,在这般复杂的情况下,他还能压得住朝局,本身就是能力不一般。 赵煦端着碗,道:“官位,钱粮,向来是焦点,不奇怪。必要的时候,要有挥刀的魄力,干脆一点。” 大宋官场原本很膨胀,虚职太多,但实权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削减就更是了,朝廷内部争议实属正常。钱粮那就不用说,手里的钱粮本是巨大的权力,还有难以言说的延生。 并且,‘京察’之下,朝廷要对全国的府州县主官进行前所未有的调整,章惇用‘争议’,已经是搂着说,这还没有散开,要是散开,朝野得炸锅。 章惇应着,继而就问道:“官家,文彦博怎么说?” 赵煦一笑,道:“他会主动上书,揽下田亩与户丁的事。并且,对于朝廷各项政策会鼎力支持。” 章惇严肃的脸上有些和缓,道:“是。那臣就将那些人撤回来。” 赵煦摇了摇筷子,道:“压力要保持,就让刑部,御史台盯着他。” 章惇无所谓,余光看了眼沈括,道:“官家,另外就是江南西路,这件事,悬而未决,应当在年底之前了结。” 赵煦吃了块鱼肉,道:“文彦博会上书,要求严厉处置。王存那边,有什么消息?” 章惇目光有些冷,道:“他免了一些人,临时任命了不少,看似调和,实则也是暗藏了培植势力。并且,对于贺轶之死,他没有查出什么,建议朝廷以‘劳累过度’结案。” 赵煦眉头挑了挑,继而思忖着道:“他不应该是这个态度,是文彦博入京,刺激到他了?” 章惇道:“应该是。他去的途中,在苏州,杭州等地停留不短时间,打着维护朝廷的名义,见了不少人。他奏本里,也举荐了其中不少。” 西湖边上,现在是那些被罢官的反对派的聚集地,苏轼前不久还在那泛舟,吟诗作对。 赵煦哼笑了一声,道:“私心重于公心,能办好公事吗?” 章惇道:“官家,臣打算将王存叫回来,令派人处置。” 所谓的‘叫回来’,其实就是一种‘无能撤回’,本身就是对王存的惩罚。 赵煦喝了口鱼汤,又瞥了眼孟皇后怀里的小家伙,道:“时间上来不及。再等等,等王存的正式奏本,如果还是这样糊弄,以政事堂名义,给予他警告,对于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大换血。江南西路,要成为南方的开封府,改革的试点!” 这是赵煦与章惇等人谋划已久的事,之所以拖到现在,其中也有想看看江南西路的水还有多深! 章惇抬手,道:“臣领旨意。” 沈括在一旁听着,神情不动,心头一震再震。 不说其他,单说给予王存警告,对江南西路大换血,这两件都是会震动朝野的大事情! 赵煦看了眼沈括,与章惇笑着道:“刚才朕与沈卿家聊了不少事,大相公,太学要好好用一用,尤其是对于明年‘绍圣新政’的各种情况,要对他们宣讲明白。年轻人,是我大宋的未来,他们的想法与态度至关重要,要认真对待。” 突然来这么一句,章惇有些不太明白,还是道:“臣明白。” 赵煦看向沈括,道:“对于‘绍圣新政’,要多对太学生员宣讲,并鼓励他们向那些不了解,不理解的人解释。不止是太学,还要邸报各处学府。” 章惇一点就透,躬身道:“是。臣建议,政事堂以及六部尚书等,在太学挂课,定时前去上课,给太学里的年轻人答疑解惑,以使他们理解朝廷大政,支持朝廷政策。” 赵煦双眼一亮,道:“这个想法很好,朕支持。刚才,朕与沈卿家讨论了很多事情,事关太学的改革,待会儿,沈卿家再与大相公好好说说。” 沈括侧身向章惇。 章惇与他微微点头,与赵煦道:“工部那边,上了几道奏本,言称要对工部的既定计划进行改变,侧重点放在土地整修,民渠灌溉以及开垦荒地等等,两河以及官道的整修,无需耗费过多钱粮,徒耗民脂民膏。” 一旁的沈括听着,神情多了一丝不屑。 当年的乌台诗案,就是沈括揭发的。沈括与苏家,或者说苏家父子有着极其复杂的恩怨。 这种恩怨又不是私人而起,却又没在私人而终,着实难以言说。 但沈括对苏家父子,苏洵苏轼,极其不喜,甚至是厌恶,这些事,可追述到二十多年前,王安石变法之时。 第五百零一章 大赦一事 - 宋煦 - 官笙 章惇所说,赵煦其实已经知道。 苏轼的奏本,凸显了‘以民为本’,他要将大部分朝廷拨款的钱粮,用在最底层。 赵煦端着碗,没有评论,反而道:“大相公怎么看?” 章惇直言不讳,道:“苏子瞻有才华,有抱负,但格局不够。他将这些钱粮用在田亩整修,灌溉之类,想法没错,但真要去做,估计七八成得变成火耗,真正用到实处的,估计不到一成。” 沈括在一旁微不可察的点头,他赞同章惇的话。 现在大宋官吏普遍的人浮于事,外加贪腐横行,钱粮弥耗,实事了了。再说,田亩整修、灌溉这样最辛苦的活,有几个世家子能去做? 这种事,必然是旷日持久,投入浩大,而且不比登记户丁,清丈田亩来的容易。 不管是从务实角度,还是经济角度,苏轼的奏本,确实不切实际,格局不够。 赵煦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筷子,道:“请蔡相公去找苏尚书好好谈谈,另外,陈浖用一用,看看他能不能成事。” 章惇抬手应下,道:“官家,另外就是,夏辽的使臣,估计会在年底到,朝廷该是什么态度?” 赵煦手里的汤冷了,孟皇后接过去给他盛。 赵煦趁机就倚靠在椅子上,神色沉吟,旋即就晒然一笑,道:“对于辽,还是一贯的态度,咱们坚持互市,互设使馆,并贸易、人员来往自由,时不时增加谈判难度。对于辽国境内的叛军,要深入的联络,钱粮,兵甲都可支援他们,帮助他们发展壮大。另外,北方各路的重点,要从李夏转向辽国,不是防御,而是要采取进攻姿态,对于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推演,要不间断进行,各种演练更不能停,持续的给辽国增加压力分散他们的兵力……至于李夏,到了这种程度,他们也就是苟延残喘,以他们的国力,十万大军已经养不起,耗着他们……” 章惇躬着身,不时点头,以示他明白。 沈括在一旁,神色暗凛。 这些都是国之大政,别说他了,怕是一般的六部侍郎,甚至是尚书都未必会知道。 孟皇后则忙着照顾权哥,操弄桌上的饭菜,至始至终她一言不发。 赵煦说了好一阵子,总结的道:“我们与辽国或者说,中原与北方的战争,不止我大宋不会停,相信未来几百年都不会停。所以,我们与北方迟早会有一战,而且是关乎国运的生死之战。这一点,大相公要谨记,朝廷也要铭记在心。朕知道,我大宋朝野厌战,能和的绝不战,很是能忍。必须要给朝野树立正确的卫国意识,苟延残喘,圈地自安这样的心态,决不可有!” 章惇与赵煦有很多共同点,其中之一,就是‘强硬’,章惇的强硬,不止是对内,对外也是一样。 章惇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严厉,躬身道:“臣铭记圣训!” 赵煦嗯了一声,喝了口鱼汤,笑着道:“这些大相公都有腹稿,朕就不赘言了,等他们来了,要朕见见就见见,不见就不见,无非就是彼此试探,拖延时间。” 章惇道:“是。臣计划,明年出去走一趟,为各位巡抚站台,还请官家允准。” 赵煦眉头皱起,朝廷现在全是章惇在撑着,他要是离京,还不知道京城要出什么乱子。 赵煦心里斟酌着,道:“先看看时机,明年,或许咱们都要忙的脚不沾地,未必能有出汴京城的机会。” 章惇也有同感,道:“臣明白。” 赵煦回头看了眼孟皇后怀里的小家伙,忽然有些意外的道:“朕突然想起来,权哥,好像不怎么哭闹,一直很听话,乖巧。” 孟皇后这才说话,轻笑道:“官家说的是,母妃也曾说过,说权哥将来肯定是一位谦谦君子,儒雅有礼。” 赵煦笑了笑,道:“小孩子哪有什么定性,再说了,君子可不是什么好词。” 孟皇后眨了眨眼,神色疑惑。君子,怎么就不是什么好吃了? 倒是章惇不动声色的看着赵煦,他刚才,听到了‘母妃’二字。 这‘母妃’可不是随便叫的,尤其是官家嘴里。 章惇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没有点破,好似没注意其中的不太寻常。 沈括是真没注意,他看着孟皇后怀里的权哥,心里思忖的是:官家,未必希望一个谦谦君子继承皇位吧? 赵煦只是随口一说,话题很快又转回来,与章惇说着朝中内外的事情。 两人随意交谈,慢慢吃着,将朝廷里的诸多事情,在三言两语间就敲定了。 …… 此时的礼部,少有的聚集了七卿中的三位。 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刑部尚书来之邵联袂拜访礼部,与礼部尚书李清臣在谈论着各种事情。 “大理寺那边,倾向于严判,以遏制朝野的不正之风。” 黄履端坐,神色冷肃。 他说的还是‘林唐夜骂章府’的事,里面牵扯出了众多朝臣的族人。不止这些重臣面临巨大的压力,甚至于章惇都被人找上门。 来之邵绷着脸,没有说话。他家里的老娘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是用尽办法,一点用没有。 李清臣将来之邵的表情尽收眼底,却道:“大理寺不归我管,也不归你们管,甚至是大相公都管不到,怎么判,是他们的事。我们还是说说大赦的名单。” 来之邵也不愿谈论,便道:“好。” 黄履其实很想讨论一下,因为他觉得还有不少人没有抓,这样放过太轻易了。但他们两人不愿谈,他也不能强求。 李清臣见两人同意,便道:“我的想法是,大赦的范围,应该定在官家亲政之前,对于被司马光,吕大防等人以各种‘诗案’流放的,通通予以赦免,甄别归朝。对于一些不赦之人,自然不赦,不做讨论。刑期十五年以上的,不赦。贪腐,草菅人命,攻讦‘新政’诸如此类,不赦。违反军法、通敌叛国等,不赦……” 来之邵与黄履面面相觑,按照李清臣的说法,那大赦的范围将被大大缩减! 这似乎与官家、大相公的大赦本意相冲突。 官家与大相公,希望借此收复人心,笼络朝野,增加‘新法’的支持,减少阻力。 李清臣的说法,将相当一部分‘应该’赦免的人给排除了。 真要这样做,将会有非常多的人失望! 第五百零二章 大赦不赦 - 宋煦 - 官笙 李清臣即将拜相,来之邵与黄履都要表示尊重,对他的话,两人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大赦天下’,虽然有不赦之说,但不会限制那么多,否则就失去了意义。 并且,这次大赦,不仅仅是赵煦御驾亲征大胜西夏,也不是明年改元,更不是权哥出生,根本意义还是在于,赵煦与朝廷希望借此缓和朝野的紧张关系,减少‘新法’阻力。 来之邵故作思索的道:“这样的话,大赦之人会大大的减少,尤其是涉及的官宦,几乎要减半,这怕是与官家、朝廷的意愿相悖,并且,文相公,王相公那边未必答应。” 李清臣面色俨然,看向他道:“我看到刑部大赦的名单,包括了孟家,高家,还有一些宗室?” 来之邵神情微变,继而就沉色道:“李尚书不同意?” 孟家,自然是孟皇后之家。 高家,是高太后的亲族。宗室,指的是当年涉嫌谋算赵煦,抢夺皇位的燕王等人。 高家,孟家以及燕王等,在赵煦亲政,章惇掌权,‘新党’复来,都遭到了清算,高家几乎形同虚设,孟家只剩下孟皇后与孟唐姐弟,燕王等身死,孩子都还在十岁以下。 现在孟皇后生下皇嫡子,那么赦免孟家,似乎是理所当然。赵煦亲政,高太后过世,那么过去的那些龌龊就应当烟消云散,官家与朝廷须展现大度与宽仁以示天下,收拢天下人之心。 李清臣没有任何婉转,很是干脆的道:“他们犯的都是不赦之罪,没有进一步追究已经是官家宽仁,若要赦免,我坚决不同意,哪怕到了御前,我也是这么说!” 在‘新党’中,章惇是脾气最为暴烈,触怒他,轻则流放,重则开杀戒。但他到底是大相公,时时都在顾全大局,尽力压住脾气,甚至有些压过头,给‘新党’上下一种‘憋屈’的感觉。 倒是李清臣,他更为直率,在很多问题上,敢做敢说,行事凌厉,干脆果决。 ‘新党’针对‘旧党’的清算,包括吕大防,司马光等人,甚至要褫夺高太后的尊号,他是其中主要参与与推动者。 包括要废孟皇后,他也是幕后的策划。 说是‘幕后’,实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新党’的集体想法。并且,虽然被赵煦给压制了,但他们没有死心。 来之邵与黄履看着李清臣的态度,都是拧眉。 他们两人都与章惇关系莫测,是章惇的坚定支持者,在章惇受辱的事情上,表现的尤为强烈,抗住了巨大压力,要查办到底。 可是,在针对‘旧党’的问题上,他们固然怨恨,也在清算,远没有李清臣的强烈,坚定,不遗余力。 “这些,大相公知道吗?”黄履问道。 李清臣道:“我们这是部议,商量好了再上报。” 黄履懂了,道:“我的想法是,范围可以收,但不能一杆子全部打死,将一些不赦的人挑出来,其他该赦的要赦,当然,他们不能再入仕,也不能返京。” 来之邵道:“对于孟家,高家以及燕王等人,我觉得,应当请示官家以作决断。” 孟家,高家,宗室,这都是皇家最亲近的人群,前两个是外戚,后面是皇家,不应该是他们臣子能做的决定。 李清臣面不改色,道:“自然要官家决断,但官家不能凭空决断。如果你们坚持,那就各自拟定不赦名单与大赦名单,上报政事堂。” 这是将麻烦推给大相公? 黄履,来之邵两人有些不太愿意,为难上官那就是为难他们自己。 黄履左思右想,道:“李尚书,这件事,真的不能折中一下?现在事多繁杂,千头万绪,大相公已经够烦了。” 在黄履想来,官家的态度应该是五五开,一方面,时过境迁,该死的人都死了。另一方面,大事在即,朝廷厄需拉拢人心。 而章惇,肯定是不愿意赦免那些人的。 若非官家压着,司马光等人的坟墓必然被掘,高太后的尊位未必能保得住,至于孟皇后,更是早就被废扫出宫门了。 但为了‘绍圣新政’,章惇会不会再次曲折,委曲求全? 他们两人的最后态度,李清臣,来之邵等人摸不准,所以,他们的不同意见上去之后,为难的就会是赵煦与章惇。 为难上面,是聪明的下属最不应该干的事。 李清臣能大致猜到黄履与来之邵的意思,认真来说,他们没什么错。 李清臣他也不觉得他自己有什么错,没有退让的意思,道:“我的名单不会减少。” 来之邵与黄履看向李清臣身前的一道公文,上面都是这次大赦不赦的名单,他们已经看过了,里面有太多他们认为,赦免对于‘绍圣新政’大有裨益的人。 来之邵见李清臣坚决,默然一阵,道:“这样,我们七部共议,各自署名,表明态度,先交给蔡相公,然后再做决定。” 交给蔡卞,其实就等同于交给章惇。 但有蔡卞这个中间转圜,他们就能进退有余,充分酝酿了。 李清臣道:“吏部与我态度一样。” 吏部尚书林希,这个人是章惇一手安置在吏部尚书,这个‘隐相’位置上,林希也是章惇多年的铁杆政治盟友。 黄履神色严肃,心里默默盘算。 礼部与吏部已经有默契,户部,兵部应该会尊官家的意志,工部尚书是苏轼,他必然支持大规模赦免,剩下的就是刑部与御史台。 这么一算,还是五五开,没有压倒性的比列。 来之邵道:“这件事拖不得,过年没几天了,我现在去户部与兵部走一趟。黄中丞去一趟工部,晚些时候,咱们再碰头。” 李清臣没有意见,道:“文彦博那边,你们谁去?” 来之邵与黄履一怔,他们几乎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人,当然也包括王存。 两人都是摇头。 文彦博不是他们可以呼喝,甚至是对等坐下来的交谈的,去见文彦博,性质会变成‘请示’。 李清臣道:“那就到了政事堂再说。” 李清臣也不想见文彦博,这个人位分太高,朝廷里所有人都是他晚辈的晚辈,他的门生可能都是李清臣等人拜访、求学过的某位大家。 手机用户请浏览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第五百零三章 纠葛中前进 - 宋煦 - 官笙 朝廷里里外外,都在各种事情,没谁闲着。 在六部忙忙碌碌,吵吵嚷嚷,争议不断的时候,第二天一早,文彦博以‘致仕中枢老臣’的身份,上了两道奏本。 第一道,是对朝廷近一年多来的乱象的指责,痛斥一些人‘食君之禄,毁国之柱’、‘贪慕荣华,忘却本分’、‘侃侃而谈,碌碌而为’。呼吁朝廷严肃朝廷纲纪,为明年改元,‘绍圣新政’铺垫厚实。 这道奏本,署名如果不是文彦博,一定是一道极其普通的奏本,这种奏本经常有人。要么是‘新党’为‘新法’辩护,或者是打击异己,要么就是想靠向‘新党’之类。 但这是文彦博写的,貌似是在就事论事,批评一些乱象,仔细品味却发现,这是一道‘投诚’的奏本,文彦博在表态,支持‘绍圣新政’! 文彦博进京已经有些日子,太多人知道了。他一直很低调,没有冒头,这一道奏本,还是第一次。 ‘旧党’大佬,突然倒向‘新党’,支持‘新法’,瞬间就在开封城炸锅了。 奏本的消息传开,不知道多少义愤填膺的要见文彦博。 文彦博在宫里见不到,数十人纠结着,堵住了文家大门,闯不进去就在门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老而不死是为贼,文老贼!”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文老贼,你怎么还不死!” “你早点死,我看你有什么脸去见司马相公!” …… 文家就比章家聪明多了,任由外面骂声如雷,就是不开门。 这还是第一道,文彦博的第二道奏本是关于‘江南西路‘新政’困局’与‘贺轶之死’。 这道奏本措辞更加激烈,痛斥江南西路一些人枉顾国法,不尊陛下,无视朝廷,谋害钦差,图谋不轨。 这些罪名都是十分严重的,以文彦博的身份上这样一道奏本,朝廷必须要有一个态度出来了! 果然,就在当天,大相公章惇召开政事堂扩大会议。 政事堂,六部以及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等主要官员全部到场,令人意外的是,国子监祭酒沈括也在列。 政事堂的会议厅并不大,三十多人是满满当当,就差摆到门口了。 章惇坐在主位上,左手边蔡卞,右手边空缺,下一个是文彦博,在后面是兵部尚书许将。 蔡卞右手是礼部尚书李清臣,再接着是吏部尚书林希。 其他的尚书,侍郎等依次坐好。 众人都知道,今天要有大事决断,一个个屏气凝神,全都看着章惇。 章惇脸角黝黑,严肃刚正,环顾一圈中人,抬了抬手。 裴寅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上面堆着半人高的公文。 章惇拿出最上面相对薄一点的文书,道:“大宋律,大宋政体、军法、宗室二十三规、爵禄法、婚姻法、税法……” 章惇一口气说了二十多个,然后看向众人,道:“酝酿的足够久了,政事堂已定案,今日呈送垂拱殿,请官家御准,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神情倒是平静,纵然有话,也不会开口了。 这些法度,争执的太多,太久,政事堂既然已经定案,他们再扯也没什么用了。 “没有。”这是蔡卞在说话,打破冷场。 章惇放回去,道:“‘禁军改革草案’,文相公,你看过了,有什么意见吗?” 文彦博枯瘦矮小,在一群人当中特别显眼,他听着章惇的话,道:“禁军,顾名思义,禁宫之军。‘禁军’二字的滥用,是对官家的不敬。我赞同,规范禁军。除宫内以及城外三大营,其他军队,包括皇城司,擎天卫等都不可称为禁军。” 章惇转向其他人,道:“这份草案,待会儿送上去枢密院,请枢密院酌情处理,上禀官家允准。” 这件事,其实也有很大争议,是‘军改’的一部分。但相对于‘军改’,这还只是皮毛,倒是没人开口。 章惇继续说道:“‘京察’的名单,你们都看过了,说说吧。吏部先来。” 吏部尚书林希,面色漠然,瞥了眼一群人,拿出手札,扫了眼,道:“大相公,经过一年的考察,发现了众多滥竽充数,混吃等死,甚至于为官不仁,横征暴敛,贪污腐败,人浮于事等等,这些人,不配为官。吏部的意思,分阶段,按步骤,用半年的时间,清除出去,永不复用。” 户部尚书梁焘接话,道:“林尚书,这份名单虽然目前还能保密,但半年,未必能保密那么久,恐夜长梦多。” 林希瞥了他一眼,道:“一口气处置,动静太大。” 林希的意思很简单,明年‘绍圣新政’,还需要稳住地方,大规模替换那些知府知县,怕是一下子会乱套。 梁焘想了想,没有再接话。 苏轼坐在来之邵对面,一直沉色不语,听着章惇宣布命令般,独断的决定那些事。 直到林希的话,他忍不住了,道:“林尚书,这些考察,是否详实,有确切证据,还是说,只是风评,亦或者,是某些偏好?” 苏轼说的很委婉了,就差没说这是‘新党’在排斥异己。 众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没人理他,看向林希。 这样的大会,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出祸端。 林希道:“这份京察,是御史台与吏部联合调查,历时一年,综合了实际调查,风评,历年考核,还有各种案卷,不能说十成把握,八成有的。” 苏轼绷着脸,道:“朝廷行事,就这般草率?” 来之邵冷哼一声,道:“这已经是朝廷最大的宽宥,真的要严查,就是京察名单,随便拉出一半砍头,没有一个冤枉的!” 黄履面色不善,道:“苏尚书,你要我们讲证据,你说话也得讲证据。这份‘京察’名单,我待会儿亲自送一份给苏尚书,请苏尚书核查,看看哪一个是冤枉的。当然了,如果有的调查不详实,或者罪责过轻的,也请苏尚书回馈一二。” 苏轼刚要继续反驳,章惇一抬手,道:“半年太久了,三个月。至于是否有冤枉,让他们自己上书申述,挨个核查就是了。先说‘吏法’。” 不少人瞬间就放下了苏轼,坐直身体,一本正经的看向章惇。 ‘吏法’,是关乎他们自身,一部十分严苛的律法。 ‘吏法’规定了官吏的品级,俸禄,享受的待遇,在职的,告老的,外加对官吏的行为,包括经商,买卖田亩,商铺,宅邸,奴仆等等,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甚至于,对于官吏妻妾数量,奴仆数量,奴仆的待遇,卖身契等等,进行了制式化的规定。 这些,与在座的息息相关,没人敢大意。 ‘吏法’,是一份在朝野纠葛中,不断妥协,退让的产物,即便如此,朝野官吏依旧满心戒备,不愿意颁布这样的律法。 第五百零四章 严肃整顿 - 宋煦 - 官笙 这部‘吏法’,是‘清肃吏治’的产物,针对的除了朝廷冗费的问题,还有官吏的过于奢侈,人浮于事等等。 总之,这是一幅针对性极强的律法,既然针对性极强,在座的也难逃。 就是因为涉及自身,他们反而又不敢说话。 章惇见没人说话,直接点名,道:“吏法,是吏部所出,御史台先讲。” 御史台是最重要的监察机构,律法上,可监察三品以下所有官员。 黄履坐直身体,余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大相公,太祖龙兴以来,优渥士人,但凡功名在身,无不福泽数代。京城之内,以七品小吏嫁女,陪嫁良田三百亩,各地铺子数十,绫罗绸缎无数,这种情况,在历朝历代显见,唯有我朝这般奢靡无度。虽无斗富之谬,却又荒唐之实。” 在座的没人接话,黄履说的是事实。 这里绝大部分出身世家,自小锦衣玉食,衣食住行,自然是最好。 到了什么程度,简而言之,‘僭越’一事已经见怪不怪。 在座都是当朝重臣,自然知道官吏阶层的奢靡会有多么可怕的影响,但要解决这件事,除非刮骨疗毒,否则根本没有办法。 这部‘吏法’的成效几何,众人心底其实有判断,十不及一。 苏轼刚才被堵住话头,再次说话,道:“大相公,黄中丞,我朝优渥士人并没有什么错。如果家资足够,吃喝用度自然随他们自己,朝廷总不能规定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吧?我认为,朝廷的手管的太多,会适得其反。” 苏轼的话貌似没什么错,朝廷厚待士人没错,士人有钱了,大把手的花又怎么了? 不偷不抢,凭什么还不让人花钱了? 黄履极其不待见苏轼,当年的‘乌台诗案’的卷宗就在御史台,他没事就翻阅,心里在等着一个机会。 听着苏轼公然反驳他,毫不客气的冷哼一声,道:“能有什么错?朝廷国库见底了,只能加税,士人越来越多,越吃越肥,百姓积贫积弱,活活饿死,当官硬生生撑死。不过苏尚书倒是会养生,是因为朝廷不够优渥吗?在外面吃了太多风霜吗?” 黄履的话夹枪带棒,连嘲带讽。 苏轼脸色一沉,道:“苏某就事论事,黄中丞何必这般刻薄,有失朝廷大员身份。” 黄履就真不要风度了,讥讽道:“你就事论事,就的什么事,论的什么事?百姓生活在水火之中,各地民乱此起彼伏,都快民不聊生了,开封城里是处处花天酒地,奢靡豪华。开封城内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苏尚书从外面回京,也看不到一点一丝吗?” 苏轼越发不好,道:“黄中丞,我说的是吏法的事,你要是对苏某不满,大可御前对峙,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不顾体统?你们制定的吏法,有没有规定御史中丞可以在朝廷的大会上,对同僚冷嘲热讽?” “你!” 黄履大怒,拍着桌子就要站起来。 “还嫌不够丢人?” 章惇看了眼黄履与苏轼,脸色严肃,语气冷淡。 黄履压着怒火坐下。 苏轼则面无表情。 章惇又看了眼其他人,道:“‘吏法’不是针对任何人,目的还是为了管控各级官员的行为操守,遏制贪腐。定为暂行,明年如果发现不妥,就撤回来再修。” 苏轼的脸色多少好了一些,其他人的也陆陆续续好似松了口气。 蔡卞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众人,尤其是文彦博。 文彦博蜷缩着身体,双眼似眯未眯,似睡未睡。 蔡卞瞥了眼章惇,接话茬道:“今天暂且讨论这么多,下面说说任命。” 众人顿时坐直身体,更加认真。 文彦博还是那样,一动不动。 蔡卞道:“第一,就是大相公加封‘大宋政务总理大臣’,总揽朝政,陛下垂拱天下,无为而治。” ‘圣人垂拱而治’,这大概是士大夫集团一直追求的目标,在宋朝格外强烈。 一众人听着这句话,只有寥寥几人当真,其他人都面色如常。 当今这位官家亲政以来,大宋的格局天翻地覆,没人会将所有功劳归结给‘新党’,会杀人,敢于御驾亲征的官家,怎么可能垂拱而治?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堪比太祖的皇帝! 蔡卞见没人插话,继续道:“政事堂,以章惇为宰相,总揽政务,蔡卞,王存为左右副相,执行政务,文彦博,李清臣,林希,许将入参知政事,襄理政务,分管、兼任各部。苏轼为工部尚书,来之邵为刑部尚书,梁焘为户部尚书,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分理各部。各曹政为开封府尹,沈括为国子监祭酒,蔡攸为皇城司指挥使,直属政事堂。各衙门,权责清晰,责任到位,当戮力同心,上报官家,下安黎民,尽忠职守,清廉奉公!” 三十多人,齐齐向前倾身。 这些是大话,他们得认真表示。 大话,最压人。 章惇端坐,道:“现在,说说江南西路与贺轶之死,文相公的奏本,你们都看过了。” 众人知道今天的事情不简单,也料到会涉及江南西路之事,但亲眼见着章惇说出口,还是心神暗凛。 贺轶在江南西路半年,作为‘巡抚’,拿着钦差头衔,居然‘新政’没有推进半点,最后还莫名其妙身死! 这样的事情,与谋逆何异? 当初朝廷确实震怒,要派出李清臣,林希等人三人前往江南西路严查,但莫名的又撤了回去,并且一直持续到王存去之前,中间‘空档’了近两个月! 拖延越久,说明朝廷越愤怒,处置也必然更加严厉! 现在,王存在江南西路,这么久了,除了查实应冠几人‘贪污不法,冲撞钦差,应予严惩’外,几无建树。 对于江南西路‘新法’的寸步难行,贺轶之死,根本没有给出什么结论。朝野弹劾王存在江南西路‘笼络人心,培植私人’的奏本是络绎不绝。 章惇提到‘江南西路’,是大相公与官家终于下定决心,要了结江南西路一事了吗? 刑部尚书来之邵首当其冲,开口道:“大相公,江南西路抗法一事以及贺轶之死,性质及其恶劣,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不止朝廷颜面无高,权威不存,更是无视陛下,图谋不轨,当以最严厉的手段惩治,以儆效尤,杜绝此类事!” ‘谋害钦差等同于造反’。 这句话不是空话,在座的不管是什么立场,谋害钦差是绝不会容忍的。 只是,‘最严厉的手段’是什么手段? 文彦博睁开眼,苍老的脸上有一抹凝色。 他想起了那日与赵煦在船头钓鱼,想起了赵煦提及江南西路脸角突显的冷漠之色。 御史中丞黄履接话道:“大相公,御史台的意思是,御史台,将派一队人,专职巡视江南西路,不查清楚,绝不回返!” 蔡卞看向林希,道:“吏部怎么说?” 林希侧身,道:“吏部正在组织人手,对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仔细的调查,‘京察’考察的不够全面,吏部现在的态度是,江南西路,所有府,县主官,全部革职,不查清楚不再复用,佐官调离,三年不晋升。” 御史台,吏部负责检查官员,刑部负责刑案。 蔡卞目光扫过,落在苏轼身上,道:“工部怎么说?” “工部希望先急后缓,先重后轻,徐徐图之。”苏轼道。他与江南西路没有什么牵扯,只是不希望大动干戈。 蔡卞在李清臣,梁焘,许将等人脸色略过,目光落在了文彦博身上,道:“文相公,你有什么想法?” 文彦博仿佛在思考,语气缓慢的道:“是要严惩,我建议,将那应冠等人全部押到京城,公开调查,审理,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蔡卞神情不动,深深的看了眼这位老相公。 文彦博话说的好像很严重,实则是巧妙的甩锅,要是江南西路抗法以及贺轶之死,全部按在应冠等人头上,以此了结江南西路一案。 章惇看都没看他,道:“还有其他人要说什么吗?” 李清臣一直铁青着脸,突然站起来,抬手道:“大相公,下官请命,亲赴江南西路,调查江南西路诸事!” 苏轼果断反对,道:“王相公现在还在江南西路,李尚书再去,是何名义?” 苏轼固然是为反对而反对,但他这句话确实切中要害。 一个右相已经在江南西路了,你一个礼部尚书再跑过去,是去打下手吗? 李清臣脸色越发不好看,看下这个曾经与他齐名的大才子,冷声道:“王相公办的好差事,我在这里弹劾王存,请大相公将他召回问罪!” 不少人露出意外之色,一部尚书弹劾当朝相公,朝廷以及官家都得重视! 但也有不少人不意外。 贺轶是李清臣举荐的,两人交情莫逆,贺轶不明不白的死在江南西路,李清臣早就忍无可忍了。 章惇面上严厉,陡然喝道:“胡闹!政事堂是你们意气之争,肆意胡言乱语的地方吗?李清臣,苏轼,黄履,本相警告你们,注意言行,再有出格,一律赶出去,限期不得参政,闭门思过!” 这是很严厉的处罚了。 黄履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抬手道:“下官知罪,请大相公息怒。” 李清臣绷着脸,最终还是强压愤怒,道:“下官知罪。” 苏轼有些不甘心,知道不能在这个场合顶撞章惇,跟着起身抬手道:“下官知罪。” 章惇冷眼扫过三人,道:“江南西路,必须严肃整顿,本相的想法是,派一人,临时、专门主持‘新法’,并彻查贺轶之死。这个人,要比贺轶更有权柄,能够压住江南西路。” 一众人相互对视,心里分析着人选。 却没有合适的。 毕竟贺轶已经是钦差,还有‘剿匪军’配合,结果还是寸步难行,最终身死,更有权柄,能大到哪去?江南西路那些地头蛇,不是打杀一两个就能解决的,因为不止是查清贺轶之死,还要推行‘新法’。 ‘新法’针对的不是一两个人,是整个江南西路! 蔡卞见一众人迟疑,便揭开谜底,道:“我举荐兵部郎中宗泽。” 兵部尚书许将一怔,有些不解的看向蔡卞。 宗泽只是一个兵部郎中,四品官,在朝野这么多大人物中,并不显眼,没有威望,也没什么权柄。 他怎么压服江南西路? 紧接着,许将脸色骤变,沉色不语。 蔡卞注意到了许将的神色,目光看向章惇。 章惇注视着许将,道:“许尚书,你怎么看?” 许将继续不语,心头飞速思索。 宗泽是官家越级提拔的人,点名要他培养的。他对宗泽的品性,能力也十分看好,正在着力提升宗泽的能力与官位。 但蔡卞提议宗泽去江南西路,令许将想到了更多。 宗泽手里还握有虎畏军,两万五千人! 这支大军,就驻扎在开封府城外,是三大营之一! 章惇与蔡卞提议宗泽,是要宗泽率兵前往吗? 这样的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不对,他们是想趁机推进‘军改’,彻底整顿江南西路,以江南西路为‘新法’突破口吗? 许将心头释然也微惊,这样想才对。 但宗泽去了,必然要大刀阔斧,不止将江南西路得罪个遍,怕是也要得罪大部分朝野官员,对仕途极其不利! 许将沉思良久,缓缓站起来,抬手向章惇道:“大相公,宗泽有些特殊,他是官家钦命,执掌虎畏军,不可轻动,下官也无权直接下令。请大相公给下官一点时间,容下官询问一下。” 章惇不意外,今天也不是要下命令,是通风,与蔡卞微微点头。 蔡卞便道:“我与大相公是这个想法,你们也可以再举荐。宗泽确实有些特殊,上次大赏之后,我与大相公问过他,走仕途还是武将,你再问问。” 许将心里多少松口气,应着道:“是。” 宗泽确实不能轻动,三大营是拱卫开封府的,没有圣意,谁敢,谁又能调动? 再说,宗泽要是率兵去江南西路,这对大宋朝野,震动着实太大,不知道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第五百零五章 商贸开路 - 宋煦 - 官笙 今天注定不平静。 章惇说的这些,虽然在他以及背后的赵煦强力压制下,得以勉强通过,可麻烦并没有结束。 ‘绍圣新政’囊括了太多,政体,军改,税赋,各部门的权责以及任务等等,还都没有开始。 大宋的问题太多,简直是一种病态,还几乎是全方位的。加上‘新旧’两党的争斗,从神宗朝,高太后垂帘听政以来,累积的问题数不胜数。 章惇今天的会议,虽然决定了很多事情,却也有种浅尝辄止的感觉。 “试试水。” 枢密院内,赵煦与章楶正在对弈,随口与章楶说道。 皇宫就这么大点地方,政事堂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两人耳朵里,是以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章楶盯着棋局,没有评论政务,道:“官家,要派宗泽去江南西路吗?” 章惇与蔡卞是没有能力做这个决定的,甚至是,这个想法根本就不是出自他们,只能是眼前的官家。 赵煦棋力不太行,但喜欢边下棋边聊天的方式,淡淡道:“宗泽心不够狠,还得给他配个狠人。” 章楶心里闪念过很多人,一一又否决。 ‘新党’之内,不乏人才,大才,品性坚毅,聪明能干,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狠。 章惇有狠心,但不是眼前官家说的那种狠,不足够整顿江南西路,以立威树信。 赵煦看了章楶一眼,道:“朕打算,由宗泽挂兵部侍郎衔,兼任江南西路巡抚,总督一切军民事,彻底整肃江南西路,并推行‘绍圣新政’。” 章楶不意外,沉吟着,道:“官家,巡抚江南西路,总督军民事,这些已经会让朝野剧烈不安、反弹,何况还要率虎畏军,恐天下不安,开出一个不好的列子。” 大宋向来讲究制衡,不止地方上无主官,对军队控制尤其严格。赵煦这一下子,将这些规矩打破的稀碎,是半点没留。 赵煦落着棋子,面色淡然,道:“我们在改前人的,后人觉得我们不好,都是再正常不过。朝野的反弹还没到开始的时候。琼州是好地方,就是人太少了。” 章楶双眼疑惑一闪,不知道赵煦为什么突然提到琼州。 琼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哪里是大宋最偏远的烟瘴之地,地广人稀,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愿意待在那里。 赵煦仿佛随口一说,便继续说道:“北方三路,郭成,折可适,种建中这三人朕是放心的。北方既要盯紧夏辽,也要稳步推进‘军改’,加强军队管控,增加训练,稳步提高军队战力。必要要做到,随时都能拉出来打,而不是养了一群绵羊。” 章楶神色肃了三分,道:“是。枢密院与兵部对军队管控在加强,对军队的日常训练等制定了严格的规定以及核查方式方法,确保各路军容整肃,战力提升。” 赵煦嗯了一声,道:“除了这些,后勤也要有足够的保证。朕已经命政事堂,储备至少保证三个月,十万大军作战需求的钱粮,兵甲,马匹等。对于兵甲,火器等的研究,枢密院与兵部也要认真对待,战场的需求要迅速反馈,这些,都要明文写上‘军规’上,不止是枢密院,兵部定期不定期的核查,政事上人浮于事朕不能忍,军队就更不能。” ‘军改’事关重大,枢密院,政事堂与赵煦的博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即便到了现在,不少朝野,就是章惇,章楶嘴上不说,心里依旧是忧心忡忡,不确定‘军改’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将来会又酿出多大的祸端来。 面对赵煦的‘一意孤行’,章惇,章楶都很无力。 这不是神宗朝,眼前这位也不是神宗皇帝,他们不高兴就可以赌气不上朝甚至是撂挑子走人。 不说当今这位不会像神宗皇帝那样退让,单说他们与‘新法’捆绑太深,与‘旧党’仇怨太多,他们真的要撂挑子,不知道多少人欢欣鼓舞的在家磨刀了。 当然,国政大事,他们也不会儿戏的搞对抗。 章楶听着赵煦的话,神情认真,道:“官家,大理那边暂且无需多虑。青塘那边倒是有些不安稳,应该是辽夏挑唆的。” 西夏被赵煦打垮了,只能龟缩在兴庆府。辽国深陷内乱,焦头烂额,无力对大宋发动战争,那么,唆使其他势力骚扰大宋就很容易理解了。 赵煦嗤笑一声,道:“朕还没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居然敢冒头!让各部门对吐蕃各部进行渗透,大把撒钱粮,朕相信,有的是人愿意为我们所用!” 所谓的‘青塘’,也是大唐故土,现在被吐蕃各部占着,那是一块十分肥美,产马的好地方,并且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拿下了青塘,不仅能威慑吐蕃,收取更多故土,还能威慑夏辽,将成都府路完整! 章楶倾身,道:“是。臣在考虑,派什么人去成都府路,比较合适。” 啪 赵煦落子,道:“钟傅调任成都府路巡抚,王瞻为总督,王憨为总管。” 章楶一怔,仔细思考。 钟傅原是熙河路总管,在北伐李夏有功,王憨也是。倒是王瞻,并不出名,章楶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来。 但赵煦脱口而出,明显是考虑仔细了,有钟傅,王憨在,成都府路也不会有多大问题,章楶便道:“是。臣与大相公着手安排。” 赵煦嗯了一声,依旧盯着棋盘,道:“他们出去之前,朕要一起见一见。成都府路还是太过狭小了,这样,让他们兼领梓州路。” 成都府路与青塘交界,梓州路在成都府路以东,两者相靠。 大宋国土面积狭小,还分出了二十多个路,成都府路,说穿了,就是大一点的成都府,综合实力有些弱小,不足以承接对青塘地区的进攻。 章楶倒是不反对,两路相合本就是朝廷的既定计划。 仔细又盘算一阵,他说道:“臣认为可以先打一打,威慑一波。而后转向整肃军队,等军队战力上来,各方面跟上,再攻取青塘。”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 赵煦微笑,道:“朕赞同,先将他们打老实了再说。另外,到成都府路的官道,水道,要加紧整修,军队裁减下来的,暂时无法安置的,全部去修河,筑路。‘以工代赈’的政策不变,钱粮给的多一些。另外,水师要加紧,高丽那边的也要多联络,与夏辽一样,互市开路。” 这些,就不止是枢密院的权职范围了。 章楶思索着其中的韵味,道:“是。臣明白。” 第五百零六章 国事家事天下事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与章楶对弈‘闲聊’的时候,政事堂的会议还在继续。 纵然这些律法或者大政方针早就酝酿多时,基本上有共识,还是出现了诸多磕磕绊绊。 比如在户部,朝廷要求削弱转运司或者取消,因为转运使在地方上凌驾于诸多官员之上,俨然成了实际主官,并且转运司耗费巨大,朝廷已经有些不堪重负。 但这遭到了户部尚书梁焘的拒绝。 他的原话是:“下官反对。从始至终都反对。转运司固然有诸多弊端,但削弱或者取消转运司,明年的钱粮收取、调转将会出现大问题,户部不能承受,朝廷也不能。下官希望大相公以及政事堂三思。如果大相公等决意推行,下官会告到官家面前,请官家裁决。” 自从章惇出任‘宰执’,少有人敢顶撞他,尤其还是在政事堂扩大会议上! 而在蔡卞提出明年的收支计划,应该确保国库充盈的时候,也遭到了梁焘的强烈反对。 他直言不讳:朝廷原本就是寅吃卯粮,每年透支严重,至今还欠内库六百万贯未还。并且,明年要减税,军队,工部等的支出巨大,明年国库的亏空,至少有两千万贯! 章惇在公布‘水路连通计划’的时候,就是要以‘六条水道为干,二十八官道为辅,勾连全国’,遭到了工部的反对。 工部尚书苏轼坚持认为,朝廷这样的计划‘徒耗民力,与民无益’、‘当以民为本,着力纾困’。 意思很简单,朝廷的钱粮应该用在最深处,而不是去修什么路通什么渠。 纵使有阻力,在面对众多的‘新法’,章惇与蔡卞等人也有的是办法,四两拨千斤的推开,继续各种议题。 在礼部尚书李清臣拿出‘绍圣礼典’的时候,说道:“大相公,这部‘绍圣礼典’只是初步,礼部正在加紧编修,争取用三到五年时间,修著出一部‘绍圣大典’,以为千秋之率。” 历朝历代都有修大典的传统,这是巨大功勋,可传千百世。 李清臣的话,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倒不是要阻止修‘绍圣大典’,而是‘绍圣礼典’中,对很多礼法进行了‘修正’,并且对很多礼法进行了剔除,这部礼典,上到国家大祭,小到普通人的婚礼仪程,甚至是下葬、上坟,祭拜都有规定! 简而言之,这部‘绍圣礼典’是一部大瘦身的法典,对礼法进行了稍加修改,却又对各种礼法、仪程、规矩等等,进行了大量的删减。 ‘礼法’对现在的人来说太过重要了,甚至是神圣的。它高过律法,触碰一点都不容易,何况要进行大规模的修改。 一些尚书,侍郎纷纷表达不同看法,连文彦博都突然张口,来了一句:礼典因人而改,因事而变,世人何所依? 他的意思很简单,日后如果有人触犯礼法,是否修改一下就了事?那今后这礼法还有什么用? 李清臣据理力争,反驳:礼法从古至今,冗长繁杂,单说一门亲事,‘六礼’就要耗时三个月,成亲要耗时十天,其中的过程之复杂,与日俱增,有何益处? 葬礼,更是复杂难言,一个下葬就要足足三个时辰,累死在坟头的孝子每年都有几十人! 朝廷的大典,从开始到结束,短则三天,长则月余,其中多少事是可以省略的?寻常的祭祖大典,一个孝子要磕三百多个头,十几个子孙就要磕一天,这是什么样的孝道? 于是乎,政事堂为此争论不休,有人认为可以修改一些地方,确实诸多是没必要。但有人认为不可改,那是‘诚心所在’, 政事堂的争论,赵煦没有去管,只要不将官司打到他面前,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政事堂的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在赵煦到庆寿殿用膳的时候,政事堂依旧灯火通明,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争论不休。 庆寿殿。 赵煦,朱太妃母子,权哥在赵幼娥怀里。 赵幼娥对小侄子十分喜欢,抱在怀里,逗弄不同,两个小家伙一直在咯咯的笑。 朱太妃瞥了眼了他们,与赵煦一边吃一边说着家长里短。 朱太妃有些感叹,道:“以前有个与我一起入宫,后来被嫁给了冀国公世子,过门不足三年,世子就没了。前两天,就听说她快不行了,我悄悄去看了眼,她拉着我的手,哭了半天他,说放心不下孩子。她那孩子才七岁,一大家子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本就日子艰难,她这一走,那孩子能不能长成都不知道了……” 赵煦也知道大家族里的龌龊,尤其是涉及‘世子’二子。 朱太妃神情感叹,说了好一阵子。 赵煦陪着,安慰了不少话。 好一阵子之后,朱太妃又瞥了眼赵幼娥,坐近赵煦一点,低声道:“官家,我问你,关于大赦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赵煦一怔,凑近一点笑道:“是有人求到母妃这了?” 朱太妃眉头皱了下,不满的道:“少打马虎眼,我说的是,高家,孟家还有燕王赵灏等人的事。” 赵煦其实一点都不意外,朱太妃虽然不理会朝政,可涉及一些大事,她也不能全然不管。 比如,外廷那些人要追夺高太后尊号,朱太妃就劝阻赵煦,孙子废祖母,这是大不孝!这史书上要会怎么写? 现在,涉及大赦,高家,孟家,宗室又关乎后宫,关乎皇家稳定,她这个太妃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赵煦稍稍思索,坦然的道:“不瞒母妃,我不打算赦免他们。” 这里面牵扯了太多,有恩怨。 高太后让他做了九年的‘影子皇帝’,孟家,高家以及赵灏等人是高太后‘帮凶’,欺辱他太甚! 并且,高家,孟家,赵灏等还与‘新法’有关,赦免他们家族,等同于向天下人传递信号——反对‘新法’没事! 这会鼓舞顽固势力! 朱太妃多少能知道一些,有些为难的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高家,燕王那边都还好说,孟家……皇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权哥慢慢会长大的。” 孟家就是孟皇后的娘家。 权哥是孟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朱太妃在担心孟皇后有想法,会影响权哥。 权哥是嫡长子,将来可是极有可能继承皇位! 第五百零七章 私与公 - 宋煦 - 官笙 其实即便朱太妃不说,赵煦也一直在考虑怎么安抚孟皇后。 到底是大宋皇后,育有嫡长子,身份地位非凡,应该也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随着明年的逼近,朝野诸事繁杂,纷纷扰扰,吵嚷不休。 每个人,每个全体都有关注的事。 孟皇后看似心无旁骛,专心照顾权哥,对外界不闻不问,也从未提及‘大赦’的事。 但她是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心如止水,对外界毫无波动? 仁明殿内。 孟皇后正在绣这一双小谢,看模样,像似女童的。 边上的女官见着,笑着道:“娘娘,权哥长的很快的,您这还没绣好,怕是权哥就穿不了了。” 孟皇后微笑,道:“我特意绣的大了一些,我看权哥牙牙学语,估计很快就要学说话了。” 女官笑容更多,道:“娘娘,权哥才几个月,还得再等等,您太心急了。”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孟皇后,她手里的针头顿了下,继而不动声色的笑道:“我听说,慕古喜欢上的是章家的姑娘?” 女官笑容有些僵,继而轻声道:“是。奴婢悄悄查了查,是枢密院章相公的孙女。貌相出众,人品温婉,在京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才女,在官宦女眷中颇受青睐,据说提亲的人还不少。” 孟皇后其实已经知道了,慢慢的绣着,道:“那姑娘是什么意思?” 女官瞥了眼外面,道:“最近几日据说是惹怒了东府的大娘子,被禁足了。” 章惇章楶两家住在一起,分东西院,章惇府在东,称为东府。 孟皇后眉头不自禁的蹙起,手里的针线越发的慢。 她的身份在宫中,在朝野,在整个大宋都是极其尴尬的,因为她是中宫皇后。孟唐同样好不到哪去,他是孟家长子长孙,孟家的一切荣华罪过,全部要有他承担。 若非赵煦庇护,他们姐弟的下场绝对会非常凄惨。 现在,偏偏孟唐恋上了章家的姑娘。 孟皇后有些头疼,心思难属。 章惇虽然与她有默契,但这种默契是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章惇是‘新党’魁首,在‘新党’推动的‘废后’风波中,这个人是最大的幕后! 没有他的默许,李清臣等人根本不敢乱来,甚至是,李清臣都可能是他授意! 孟唐,偏偏喜欢上章家的姑娘! 那姑娘被禁足,已充分说明章楶的态度了。 孟家若是与章家接亲,绝不是单单的男欢女爱,还会在朝野形成莫大冲击! 尤其是,中宫皇后的亲弟弟,与宰辅的家结亲,官家怎么看? 孟皇后越想越头疼,手里的针线完全停了下来。 她不想看到那种不可预测的局面发生,同样,她弟弟孟唐过的已经极其艰难,又不希望他与心上人悲剧收场。 女官静静的注视着孟皇后的侧脸,见她忧虑变幻,躬着身,低声道:“娘娘,关于‘大赦’的事,已经传遍后宫,那几位有些不安静。宫里悄悄传着流言,说是明年九殿下,十三殿下等人出宫,权哥也要被送走。” 孟皇后脸色骤变,顿时阴沉下来,喝道:“放肆!权哥也是他们可以随便议论的,去将嚼舌根的,全部给我抓过来,命棍棒准备好!” 女官吓了一跳,连忙走到正面,咬着嘴唇,道:“娘娘,现在宫里不平静,外面也十分紧张,您可要慎重啊。” 孟皇后身份本就敏感,她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外廷攻击的把柄。 孟皇后端坐,脸上一片青色,冷哼道:“动我可以,敢动权哥,我就让他们知道,我这个皇后,不是他们随意拿捏的,去!” 女官不敢再说,应着快步去安排。 孟皇后到底是中宫皇后,在赵煦有意放权下,内侍省有一半在孟皇后的掌权下。 孟皇后一声令下,女官带着人,便四处抓人。 第一站,就是刘美人的院子。 “娘娘,救小人,娘娘,救小人……” 被抓的一个黄门,满脸恐慌的大叫。 刘美人气的脸角扭曲,向着女官大叫道:“你们干什么!这是我院里的人,你们也敢抓,谁给你们的胆子!” 女官毫不畏惧,冷笑道:“娘娘?就凭你也配称娘娘?刘美人,我看你也太不懂规矩了,还请去跟娘娘解释一下。” 刘美人是没资格被称为娘娘的。 刘美人虽然愤怒,但心头却被浇了一泼冷水,这个女官的态度不像前几天的恭恭敬敬,这是有备而来! 刘美人在后宫里是最得宠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孟皇后若是被废,她就是顺理成章的皇后。 刘美人咬牙切齿,冷哼一声,道:“我这就去找官家。” 女官到底没拦她,押着人走了。 又去了其他两个美人的院子,又带走了三个人,加上内侍省的四个,总共八个人,被押着,跪在仁明殿前。 八个人瑟瑟发抖,呐呐不敢言。在他们身后,各有两个黄门拿着大棒。 这是动刑! 孟皇后满目冷意,直接道:“胆敢在宫中传播谣言,离间天家亲情,谁给你们的胆子,现在招供,本宫饶你们不死!” 孟皇后的话杀气腾腾,那跪着的八个人眼神乱瞄,谁敢说话! 女官见状,直接道:“打,打到他们说为止!” 八个人当场就被按在地上,黄门挥舞棍棒,狠狠的打了下去! “啊……” 八个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却没人‘招供’。 孟皇后坐在椅子上,冷眼的看着。 女官站在她身侧,面露怒容的盯着那八人,心里却异常担忧,不时瞥向孟皇后。 赵煦刚从庆寿殿回来,还没在垂拱殿坐定,后宫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陈皮在他耳边,低声将事情原委说了。 后宫里的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陈皮。 赵煦抱着茶杯,静静的看着外面。 他倒不是在意孟皇后的作为,而是在考虑‘大赦’中,关于孟家,高家以及宗室里燕王赵灏等人。 这三者,几乎是绑定在一起的,赦免一个,就要赦免全部。 赵煦心里有爱恨情仇,但他作为大宋官家,不能被爱恨情仇左右,需要考虑方方面面。 赦免他们,固然有利于‘新政’推行,推高他的‘宽仁’定位。同样的,赦免了他们,也会鼓舞一些人,利弊还很难说。 “大相公等人,怕是也不会同意吧?” 赵煦自语。 章惇等人恨透了‘旧党’,赦免了高家,孟家就等于放弃继续追究‘旧党’,于公于私‘新党’都断然不会同意。 赵煦话音刚落,外面就想起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 “启禀官家,刘美人求见。”一个小黄门快步出现在门外。 赵煦眉头挑了下,站起来道:“知道了。” 刘美人哭的花容失色,一下子扑进赵煦怀里,凄凄惨惨的道:“官家,皇后娘娘让人拿了臣妾院里的黄门,还要问罪臣妾。” 赵煦笑着拍了拍她后背,道:“没事没事……” 赵煦话音未落,陈皮走过来,站在赵煦背后,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官家,那几个黄门,宫女,被杖毙了。” 刘美人猛的更加抱紧赵煦,哭声更大。 “官家,救救臣妾……” 赵煦轻轻拍着刘美人,安抚道:“没事没事,待会儿朕去问问,圣人不是不讲理人。” 刘美人死死抱着赵煦,撕心裂肺的哭道:“官家,杖毙了……” 赵煦拍着她的后背,慢慢安抚着,心里也有些诧异,一向谨慎小心的孟皇后,居然突然杖毙了八个人。 虽说是因为这些人造谣‘权哥’,是不是,还有对近来朝野的一些事情的反应? 赵煦一边安抚着刘美人,一边思索着孟皇后的举动。 在赵煦这边安抚刘美人的时候,孟皇后杖毙八个宫人的消息,也传到了青瓦房。 青瓦房与垂拱殿就好像在隔壁,不足几步路的距离。 章惇与蔡卞听到后,两人都没说话,少见的齐齐倚靠着椅子,默默不语。 一向安静的孟皇后,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意味着什么? 裴寅站在两人桌前,躬着身,多余一句话都没有。 孟皇后,是‘新党’喉咙里的刺,提到她,几乎能刺痛所有人。 好一阵子,蔡卞抬头看向裴寅,道:“我听说,昨天文家有诰命入宫?” 裴寅心头剧烈一震,越发躬身,道:“是。根据通政司那边的记录。是文相公六孙媳妇,带了几样不轻不重的礼物,皇后娘娘收下了。” 蔡卞轻轻点头,道:“殿下现在在哪里?” 现在的没有加前缀的‘殿下’,一般都指赵权。 裴寅道:“在庆寿殿,太妃娘娘在照顾。” 蔡卞又点头,道:“大赦的事,娘娘有说过什么吗?” 政事堂近来决定了很多事,在‘绍圣新政’的框架下,确定了诸多‘新法’,明年改元时,会一同颁布。 而其中与孟皇后牵涉最大的,莫过于‘大赦’一事。 裴寅道:“没有。皇后娘娘从未说过什么,公开,私下都没有。” 蔡卞又思索一阵,转头看向章惇,道:“文相公对大赦一事也有颇多微词,认为刑部,御史,礼部制定的大赦名单太过苛刻,不能体现官家的宽仁。” 章惇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真的只有一点,看着裴寅道:“告诉御史台,刑部,礼部,他们的大赦名单,政事堂倾向于礼部的,让他们再磋商一下,拿出更加详细的。” 裴寅神情不动,抬手道:“是。” 裴寅心里很清楚,按照李清臣的大赦名单,将‘旧党’几乎绝大部分人剔出了赦免范围,自然也包括孟家! 蔡卞继续看着章惇,道:“皇后那边,是不是要再谈一谈?” 孟皇后到底是皇后,她不说话还好,要是她说话,朝野必然会受到巨大影响。 毕竟,她现在不止是中宫皇后,还有嫡长皇子! 蔡卞与章惇都隐约听闻,年轻官家有意早立太子。 这种想法,他们都能理解,大宋皇位传承向来龌龊居多。 章惇脸上还是那么点笑容,道:“不用。皇后是聪明人,知道分寸。‘均田法’是不是差不多了?” 政事堂,将涉及田亩的改革,进行了总结,命名为‘均田法’,里面包含了土地改革的方式方法以及目的目标,还有涉及税收的根据,囊括了荒地,皇田,宗室,勋贵的土地还有没收回的等等。 蔡卞若有所思,道:“户部那边从开封府试点吸取了诸多经验教训,与开封府进行了多次商讨,基本上已经成型。我之前问过,原定明天上来。” 章惇道:“直接送给文彦博,还有,同税法也送过去。” ‘同税法’,就是社稷大整体税务的税收规则,包含士农工商方方面面,主要目的,是均衡税赋,营造持续性的税务环境,打造良好的农业,商贸环境,对大宋怪异莫测的税务进行根本上治理。 按照赵煦与文彦博之前的约定,这些,都需要文彦博来上书,扛起大旗,担负大任。 章惇这么做,自然不止是这个约定,是一种敲打。 是对孟皇后今天动作,是对文彦博给孟皇后送礼的回应。 蔡卞想了想,倒也认可,忽然又道:“你们家的小孙女,与孟慕古好上了?”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小儿女的事你也关心,是进来太闲了?” 蔡卞却沉着脸,道:“你不在意,他们可不会。孟家与章家结亲,不是小事。” 章惇虽然不在意小儿女的事,却不得不考虑影响,道:“静观其变吧。” 蔡卞情知章惇不喜欢讨论这种事,更不会干涉小儿女的婚事,沉吟着道:“你回去,与大娘子好好商议,不要大意。” 章惇应付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夏辽使臣要到了,你怎么看?” 蔡卞神色冷漠,道:“吐蕃那边不安静,夏辽时辰联袂而来,这是要一同对我们施压了。官家的安排还是有远见的。” 章惇道:“我不见他们,我近来火气有些大。” 蔡卞突然笑了,道:“我脾气太好,也不见,让文相公去见吧。” 章惇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仔细想想,倒也有趣,点头道:“可以。” 第五百零八章 风声雨声 - 宋煦 - 官笙 在章惇说完可以的时候,裴寅又掉头回来,抬着手道:“大相公,蔡相公,李尚书,林尚书来了。” 蔡卞有些感叹的坐起来,道:“咱们的皇后娘娘震动朝野了。” 章惇则有些不耐烦,道:“都是当朝重臣,一点定力没有,风吹草动就跑过来,成何体统!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原话!” 裴寅情知章惇情绪不好,连忙应着出去。 蔡卞已经拿起笔,准备忙,又道:“太学那边的讲课,你准备好了?” 章惇已经在翻阅公文了,随口道:“信手拈来的事,准备什么。” 见章惇有些压不住火气了,蔡卞耐着心道:“总归要准备一下,以免下不来台。我已经嘱咐沈祭酒,会做些安排。” 章惇头上青筋跳了下,道:“知道了。” 蔡卞没有再说,抬笔就写。 政事堂内。 裴寅将章惇的话,原封不动的背给李清臣,林希听。 李清臣神色不变,走进一步,低声道:“你老实跟我说,大相公是不是做了什么安排了?” 裴寅心里暗自警醒,这些大人物果然心思通透。 “下官不清楚。”裴寅不动声色的道。 李清臣与林希点点头,道:“回去吧。” “嗯。”林希答应一声,两人齐齐转身离去。 他们两人着急忙慌赶过来,除了担心孟皇后冒头,影响朝局;同样又担心章惇按压不住,再次对孟皇后出手。 现在看来,章惇还是有足够肚量的。 留在原地的裴寅不自觉的抽了下嘴角,这些大人物,真的是比鬼还精。 李清臣与林希双双出宫,继而就召集‘新党’骨干,解释了孟皇后举动,按耐住躁动不安的‘新党’内部。 在‘新党’敏感搅动的时候,赵煦也在后宫里忙着。 仁明殿。 赵煦坐在床上,正在教权哥翻身。 小家伙是到了该翻身的时候,近来很不安稳,总是动来动去。 赵煦小心翼翼的扶着他,道:“胳膊,胳膊,腰,腰……没事没事,来,这边啊,行,来来……” 孟皇后站在床边,神情冷清,依旧怒气不减。 权哥仰着头,看着他母后一会儿,又继续动来动去,似乎想要翻过来,可就是没成功。 赵煦双手在小家伙腰上,没敢用力,小心翼翼的扶着,嘴上道:“不想解释什么?” 孟皇后倾身,道:“臣妾是中宫皇后,惩治几个猖狂的小人,这是臣妾的本分。” 火气不小啊。 赵煦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是因为‘大赦’的事?” 孟皇后低着头,语气平静的道:“是宫里有人动权哥的主意了。” 赵煦低头看向手里的小家伙,才两个月,小脸白白嫩嫩,双眼清澈干净,正在努力翻身。 权哥,是嫡长子。 如果没有意外,以大宋现在的宗室情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帝。 后宫里有些人不安静,忍不住做些什么,也并不令人意外。 “大赦的事,你怎么看?” 赵煦双手轻抱着权哥,直接点入正题。 孟皇后嘴唇咬了咬,忽然跪了下来,道:“臣妾死不足惜,也不为己。臣请只想给权哥一个体面。” ‘体面’,就是字面意思,人都需要体面,皇家更需要,皇嫡长子必须有! 而作为嫡长子的赵权,母族是‘罪臣’,没有大赦,他将顶着这顶帽子一辈子,还会影响他的将来。 赵煦看着努力翻身的小家伙,点头道:“我能理解你的的想法,你的做法也没什么错。宫外的青云观要年终打醮了,你安排那三个美人都去吧,过年以后再回来。” 赵煦的宫里,只有一后三美人。 孟皇后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赵煦。 “但高家,孟家,燕王等人不赦。” 赵煦又接着说道。 孟皇后双眼有些红,躬着身,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她的尴尬境地,将来,要延生到她的儿子,权哥身上了。 这一刻,她有些怨恨,怨恨孟家为什么是‘旧党’,怨恨她为什么入宫,为什么成了皇后,怨恨为什么会有党争。 赵煦对于赵权,心里自然有安排。 他的安排,必然与孟皇后是冲突的,所以他没有与孟皇后解释,道:“这样吧,慕古与章家小姐的事,朕会帮他促成的。” 孟皇后心里又苦又甜,慢慢跪下,道:“臣妾知错。” 赵煦伸手,将她拉起来,坐在床边,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道:“行了,恩恩怨怨,我会了结,不会传给权哥。” 孟皇后抿了抿嘴,嗯了一声。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厮杀了这么多的年‘新旧’两党,哪里会这么容易结束。 她的儿子,将来肯定还会深陷党争旋涡,尤其是嫡长子这个敏感的位置,会比她艰难一千倍,一万倍! …… 刑部。 刑房内,一大群人议论纷纷。 “我敢说啊,大相公肯定震怒!” “为什么啊,皇后娘娘只是打死几个宫人,大相公生气也生不到宫里吧?” “你懂什么啊,现在时机都微妙啊,皇后娘娘来这么一出,一定做给别人看到的,你猜猜,做给谁看,总不能是官家吧?” “不是官家,就是大相公了……” “那是自然,我敢说,后面肯定还有事情……” “什么事情?” 这时一个穿着员外郎官服的中年人走进来,冷声道:“你们是闲着没事,所以开始议论皇后娘娘,大相公,还捎带上官家了吗?” 一群人脸色大变,连忙站起来,躬着身,道:“见过李员外郎。” 李员外郎神情阴沉,道:“再让我听到一次,全部送你们乡下看坟!” “是。” 一群人吓了一大跳,纷纷逃开。 “朱勔,你站住。”李员外郎叫住了中间一个。 这个人高个白净,生了一副好皮囊。 朱勔有些害怕这个不苟言笑,处事严厉的李员外郎,低头躬身,姿态摆的极低,道:“小人知罪,请员外郎大人不记小人过。” 私底下议论朝野大小事情,几乎是各个衙门公开的日常活动。 李员外郎打量着朱勔,背着手,淡淡道:“你是从开封府下县来的,你之前是开封府人?可曾读过书?” 朱勔之前是在鄢陵县,因为在推动土地丈量上,行事果决,凌厉,得到知县葛临嘉的推举,来到了刑部,任开封府十二个副巡检之一。 朱勔不清楚这李员外郎为什么这么问,小心翼翼的道:“是,小人是开封府人,从鄢陵县上来的。读过一些,识得字,没有功名。” 李员外郎又审视了他一眼,道:“若是刑部派你去江南西路,你可愿意?” 第五百零九章 来了 - 宋煦 - 官笙 朱勔神色微惊。 这是贬谪他吗? 江南西路,是在江南腹地,虽然人文翡翠,但着实不繁华! 朱勔慢慢抬起头,陪着笑,道:“员外郎,小人自小父母双亡,家里也没什么人了,还在御街上还有一个铺子,晚上小人将契书……” “胡闹!” 李员外郎冷哼一声,威严道:“你以为本官是在向你索贿吗?我就问你,江南西路,你去还是不去,不去,就在开封城待着。去,就任洪州府巡检司巡检。你自己考虑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径直走了。 朱勔站在原地愣神。 去洪州府任巡检,品阶肯定是升了。但相对于开封府的副巡检,还是有种流放,明升暗贬的意味。 朱勔想不通,却越发担心,左思右想,急匆匆出了刑部,找人求救去了。 政事堂内。 这里目前只有文彦博的值房在这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政事堂莫名的流动着一丝寒意,以往没有相公在,官吏里来往自有,整天都是声音。 现在,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脚步声,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文彦博的值房内,文峰成恭谨的站在文彦博的桌子前,将宫里宫外的事说了。 文彦博双手抱腹,依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仿佛在假寐。 过了许久,他道:“皇后娘娘也忍不住了。” 文峰成看着文彦博,轻声道:“是。我感觉,好像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文彦博呵笑了一声,依旧闭着眼,道:“‘绍圣新政’将所有人都圈了进去,若不是官家亲政前后清理的太过血腥,现在跳出来的人,不会比神宗朝少。” 赵煦的杖毙,吕大防的下狱死,以及诸多相公,大臣的下狱,着实将大宋朝野那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压住了相当一部分。 文峰成道:“除此之外,户部那边传话来说,要将涉及田亩与税赋的新法送来,请太爷爷审定。” 文彦博闭着眼,道:“章子厚不如王安石,王安石不会用这样直接的手段,徒让人笑话。你拟一道奏本,说一说田亩的弊端,请求朝廷改革。” 文峰成头皮骤紧,‘土地’几乎是整个大宋人的命根子,朝廷要动,必然会是地动山摇! 朝廷真的能控制得住局势吗?历朝历代无不是因为‘土地’二字败亡! 而他的太爷爷,要扛起‘均田法’的大旗,将会是天下人的矛头集中第一人! 这种事,不论成败,他太爷爷以及文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文彦博见文峰成不应声,睁开眼看向他,道:“莫要多想了。夏辽的使臣什么时候到?” 文峰成也不敢多想,连忙道:“他们送来的国书,说是三天后,二十九。” 文彦博神色不动,道:“他们卡的好时机。我以前去过辽国,见过辽帝。我确实是最适合接见的人,他们到了,你先去摸摸底。” 文峰成更加不安了,走近低声道:“太爷爷,官家与大相公等人,对夏辽都有开战的意图,您,打算怎么办?” 文彦博看着他,道:“依照我的本心来。” 文峰成脸色凝重了,道:“这样,会不会令官家厌恶?” 文彦博神色认真起来,道:“你要学会揣摩上面的心思,官家的心思,还有章惇等人的心思。章惇确实在给我挖坑,但官家默许,就说明,需要我这么做。” 文峰成当然知道官家希望他们来安抚夏辽,以拖延时间。 但当日后开战了,会不会拿他们祭旗? 文彦博好似能看穿文峰成,笑着坐起来,道:“你初入仕途,见了太多龌龊,难免会想的太多。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官家不是嗜杀好杀只让人。章惇等人是君子。” 文峰成几乎脱口而出:“可是,吕相公……” 文彦博笑容越多,道:“吕大防等人是自作孽,他们将当今当做了先帝。” 文峰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脖子发冷。 吕大防,范纯仁,韩忠彦等人将当今官家当做先帝? 先帝是一个正直的君子,你拿着道理,可以肆意当面喷他,哪怕喷的他满脸口水也没事。 不说他大概率事后还得下旨嘉奖赏赐,严重了也不会杀你,最多就是放你出京,过了一两年说不得还要招你回来,加官进爵。 清流邀名,莫不如是,言官为此,乐不知疲。 对错了人! 当今官家杀人了,下狱了,论死了! 以往大宋官家从来不做的事情,当今官家信手拈来,毫不顾忌! 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文彦博是有意调教这个重孙,点了几句便道:“韩家有个孙女,我瞧着不错,过几日,让你祖母领着去看看。” 文峰成一怔,有些不解。 韩家他自然,韩琦的韩家,韩家是世家,在大宋首屈一指,能比的似乎只有范家。 韩琦是相,儿子韩忠彦是,侄女婿李清臣马上也要入政事堂。 这样的豪门,文家也比不得! 只是,这个时候与韩家结亲,不是自找麻烦吗? 文彦博没有解释,拿起公文,慢慢看起来。 文峰成见着,不敢多问,连忙抬手,悄步退了出去。 他初来政事堂当小吏,也有的是事情做。 此时,皇城西南角,樊楼。 原本要二十九才到的辽国使臣,萧天成,此时一身便衣,正坐在二楼,面带微笑的看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街面,有些感叹的道:“宋国真的是站了好地方,不像我们北国,天寒地冻,少了一份温暖气息。” 他身后站着,一个明显是汉人,却用契丹语回道:“尚书,宋人多了温暖,也多了软弱,没有我们北国的坚毅。” 萧天成笑了笑,道:“他们的朝廷也很热闹,不比我们轻松啊。” 辽国皇帝活的太久了,熬死了太子,并且权臣当朝,其中凶险,只有内里的人才明白。 身后的汉人笑容更多,道:“这不是更好,我想,尚书已经找到切入点了。” 萧天成喝了口酒,道:“这是樊楼自酿的酒?清朗爽口,回味无穷,还真是令人难舍。” 那汉人道:“小人为尚书多买一些,高兴就喝一些。” “哈哈哈,好!” 萧天成大笑,似胸有成竹。 第五百一十章 海贸与海军 - 宋煦 - 官笙 萧天成喝着酒,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神情是不掩饰的羡慕。 北方是苦寒之地,地贫人稀,相比于宋人的土地肥沃,人杰地灵,着实令他心生怨愤。 凭什么自信高傲的大辽要缩在北方受尽苦楚,宋人贪婪懦弱却享尽荣华富贵? 萧天成心里有些不甘心,目光炯炯。 ‘先帝们南出是对的,可惜,未尽全功,据说,江南比开封城还要繁华,不知道真假……’ 萧天成心里不停的转念,又回归眼下的局势。 由于宋人的突插一脚,他们大辽计划两年的‘灭寇’计划功亏一篑,拓跋母等叛军跳脱了包围圈,又苟延残喘了。 现在北方天寒地冻,无法出兵,待到开春,又会是那些饿急的叛军出动的时候。 那时,他们大辽将继续投入重兵,无数钱粮去平叛。北方天宽地阔,除非找到叛军主力决战,否则这场叛乱,还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 ‘必须要斩断宋人的手脚!’ 萧天成心里发狠。 宋人不止胆敢插手他们的内乱,还在幽云十六州集合大军,狼子野心已经显现,他们决不能容忍! 他来这一趟,是因为他们大辽的定策是‘先内后外’,先平定内乱,再集中兵力,给予宋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萧天成边上的汉人一直注视着萧天成的侧脸,虽然萧天成一直不动声色,但偶尔间脸角以及眼神还是闪露凶光,令这个汉人好生琢磨。 他出生在北方,自小就是辽人,他不认为他与宋国宋人有什么关系,为大辽是尽心尽力。 “咦……” 正看着街面浮想联翩的萧天成轻咦一声,目光盯住了街道上的一个年轻人。 汉人探头看去,立刻俯身低声道:“尚书,就是他了,宋国皇帝的九弟,申王赵佖,现在主管那个皇家票号。” 萧天成神情有些晦涩,慢慢浮现笑意,道:“用一个瞎子,宋过还真是没人了。” 身侧的汉人嘿笑一声,道:“尚书,据我的判断,宋国这位年轻官家着实是无情无义之人,赵家的宗室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除了这个瞎子赵佖,其他的不过十岁左右,确实没人可用了。” 萧天成笑容越多,喝了最后一口酒,站起来,道:“走,会会这个申王。” 汉人一怔,这不是他们的既定计划。 萧天成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仔细又看了眼,这才离开。 汉人注意到了萧天成的动作,心里顿时若有所悟。 他们大辽与宋人的关系着实难以说清,辽国的衣食住行都深受宋人影响,就比如,他们用的钱币,有五成以上是用宋人的铜钱! 萧天成下了酒楼,街面上的赵佖已经进了茶楼。 赵佖手里拿着导盲棒,双眼带着白色纱罩,在朱浅珍的搀扶下,在一个桌子前的凳子上做好。 他脸角俊逸,神态温和,‘看着’对面的男子道:“韩员外见谅,在下是个瞎子,行动有些不方便。” 能让赵佖亲自见的人,自然不会对赵佖一无所知。 他一直站着,抬着手,笑呵呵的道:“殿下莫要开小人的玩笑,小人万万当当不起。” 赵佖笑着,伸手在桌上摸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刚才宫里出来,这里没外人,就跟韩员外说句心里话,官家在宫里突然来了兴致,给我炒了盘菜,太闲了,还不让我喝水……” 韩员外名叫韩靖游,他听着就眼皮直跳,笑容越多的道:“能吃上官家亲手做的饭,普天之下也没几人,就是再咸,殿下怕是也吃的高兴。” 朱浅珍在一旁看着,见着韩靖游明显的拘谨了几分,不由暗笑。 赵佖很有儒雅气质,闻言抬头‘看着’韩靖游,道:“韩员外坐下说,其他的不说。咱们今天,在商言商,我是以皇家票号大掌柜的身份来与韩员外谈生意的。” 韩靖游笑容顿僵,又笑了起来,躬身道:“多谢殿下,小人就斗胆坐下了。” 赵佖坐定,便直接道:“韩员外,对于皇家票号的提议,听说你以及泉州那边,都有些不安?” 韩靖游没想到赵佖这么开门见山,犹豫了下,瞥了眼一直与他谈判的朱浅珍,思索一阵,便也坦诚的道:“殿下,以您的身份,小人也就不兜圈子了。我们确实很担心,主要有三个问题:第一,这个计划,能不能真正执行,皇家票号承诺的钱粮是否会真正到位。第二,这个计划,太大了,我们说好听些,算是士绅,不好听就是没根没基的商人,您将来要是一句话,就能吞掉我们,让我们血本无归,倾家荡产。第三,这样的计划,没有官面的支持是不可能的,敢问一句,这计划,真的出自政事堂,户部?” 赵佖笑容不变,又摸了摸身前的桌子,感觉到了茶杯又收回手,以一种春风如沐的笑容道:“第一,这个计划的钱粮,八成以上,由皇家票号出,按照计划,今年的三成,全部由票号出,后续计划,都是先给钱后做事,我不担心你们贪我的钱不做事,所以,这个计划一定会进行到底,无需担心。第二,说实话,你们几位的家产,虽说加起来有数百万贯,但真不在我眼里,真要吞你们,犯不着废这么大劲,日后你们会慢慢知道的。第三,这个计划不是出自政事堂与户部。” 韩靖游脸色骤变,这个计划如果不是出自政事堂或者户部,他决然不敢接! 朱浅珍抱着手,接话道:“皇家票号,是官家的内库,动用这么大笔钱粮,没有官家的首肯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个计划不是出自政事堂与户部,是官家的圣意。” 韩靖游惊了又惊,脸上露出释然之色,这样讲,倒是说得通了。 韩靖游神情缓和,不等他开口,赵佖又说道:“在泉州建立海贸港口,是官家的意思,也是朝廷的需要。另外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朝廷要建立两支水师,一支在威海,另一支,就在泉州。这个港口,除了给我们用,水师也要一部分。所以,这个项目的出资,我皇家票号出八成,国库出一成,你们只需出一成,将来的收益,也按此分配。” 韩靖游双眼大睁,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之前,朱浅珍告诉他,皇家票号要在泉州建立一个大型的港口,并建立大的商船队伍,朝廷会发文支持海贸,将来南来北往的钱粮,有五成以上会走海贸! 但是却没说,这里面有水师的事! 第五百一十一章 岂有意乎 - 宋煦 - 官笙 韩靖游神色变化,心头震动。。 如果真的有朝廷出资,跟着皇家票号,没有不赚钱的道理吧?! 韩靖游这次北上,其实是来拒绝的,跟这些身份悬殊太大的人做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将来连尸骨都未必能剩下! 可是听着赵佖与朱浅珍的话,他内心动摇了。 如果说,他们五个人,三年凑足五百万贯,就能加入这样大的生意,尤其是还能与赵佖这样的亲王,与官家的内库皇家票号攀上关系,哪怕就是赔了也值当! 赵佖虽然看不到,却也能猜到韩靖游的表情,又道:“这个港口分做两部分,一个是军用,一个是民用。军用的话,需要从当地购买军资,包括粮食,蔬菜,衣服等等,这些都会从泉州以及附近采购,我皇家票号没有这些买卖,到时候要仰仗韩员外等人了。” 韩靖游双眼一睁,这可是笔大生意! 哪怕是一万人,每天的吃喝用度都由他们来提供的话,哪怕利润微薄,一年下来绝对不少赚! 赵佖摸着茶杯,慢慢喝了口茶,又道:“军用的话,等港口建好,水师入驻,自然会提前安排,等兵部找我,我会再找韩员外等谈。现在说说民用。民用,除了港口的船只进出等费用外,四周必然还要开设茶楼酒馆等,修桥铺路,不说酒楼茶馆这些,就是修桥铺路也不可能全是工部来,还得要地方上帮忙。工部出去的工程,相信韩员外是知道的。” 韩靖游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工部的大方早已经传遍,为了抢工部外包的工程,很多大商人已经打破头了。那个,这个,殿下,能给我们?” 赵佖一笑,没说话。 朱浅珍稍稍躬身向赵佖,而后才淡淡道:“我们殿下是什么人?区区工部的工程岂会在意,泉州港三年投入超过两千万贯,工部三年也未必有这么多。” 朱浅珍的话,自然说大了。 但韩靖游哪怕心中有数,情知也不会少多少,心头火热,神色一定,道:“殿下,就冲您这般坦率,这笔生意,小人接下了!回去之后,小人就联络泉州附近的大商人,联合承建,只等殿下一句话,现在就找人,做计划,明年一开春就动工!” 赵佖点头,满意的笑道:“泉州那边的皇家票号分号已经建好了,先期五十万贯,会在年后十天内到账,根据进度,提前十天出账。具体进程,分做三方面监督,一个是你们自身,一个是我们,还有一个是工部。我们三方会轮流监察,确保按时按量。韩员外,钱粮我都不在乎,我要的是认认真真。如果有人偷奸耍滑,以次充好,或者造假欺瞒,我赵佖是拿你们没办法,官家,朝廷那边,可不会客气。这么大一笔钱粮,没人会愿意打水漂的。” 韩靖游自然清楚,一脸认真,沉声道:“殿下放心,小人拿人头担保,若是真要出事,我第一个人头落地!” “不止是你,是你们,你们全族!”朱浅珍轻飘飘的接话。 韩靖游浑身一冷,但荣华富贵在眼前,哪怕再大风险,他也愿意一试,咬牙道:“小人明白!” 赵佖微笑,道:“我信得过韩员外。” 这个人,是赵佖,朱浅珍等人物色很久了,主要是信誉好,实力,势力都合格。 韩靖游心里依旧不平静,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攀上了赵佖,等于攀上了当今官家,不说赚钱,荣华富贵就在手里! 赵佖静坐了一会儿,道:“韩员外留一晚,待会儿我还要去见几个人,他们承接是威海,与苏州府,谈好了,晚上再买一起聚聚,不谈政事,只论风月。” 赵佖是个盲人,又是堂堂九殿下,怎么可能与一群商人论风月? “谢殿下。”韩靖游心头明亮,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思索威海与苏州府。 威海县在京东路,苏州府近海,加上泉州,这是三段,距离正好,朝廷这是要大力经营海贸了! 韩靖游这么想着,就越发笃定,暗自准备加大投入筹码了。 这时楼下,萧天成来到茶楼下,却被拦着了。 掌柜抬着手,歉意的道:“这位客人,小店暂停歇业半个时辰,望请见谅。” 萧天成一怔,旋即了然,笑着道:“我知道,请你告诉二楼的贵人,就说萧天成请一见,他应该知道我是谁。” 这茶楼掌柜仔细打量一眼,见这个人穿着不一般,谈吐从容,不敢小觑,抬着手道:“客人稍等。” 二楼的赵佖与韩靖游在说着,是在慢慢耗时间,等待下一个见面的人。 掌柜上来,说了‘萧天成求见’,就竖手在一旁静候。 赵佖确实知道萧天成,很是意外,回头‘看向’朱浅珍,道:“辽使已经到京了?” 朱浅珍想了想,摇头道:“如果到京了,小人应该听到消息,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和可能是悄悄进来,朝廷未必知道。” 赵佖脸色微沉,道:“派人去吧,让他上来。” 朱浅珍应着,对掌柜道:“你让他上来。你们,去传消息。” 朱浅珍身旁不远处,还有两个护卫。 那掌柜与这两个护卫应声,各自以不同方式离开。 韩靖游听到‘辽使’二字,吓了一跳,不敢掺和,起身道:“殿下,小人告退。” “朱浅珍,送送。”赵佖道。他笑容没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辽使找上门,绝无好事。 朱浅珍应着,送着小心翼翼,或者是战战兢兢的韩靖游下楼,从后门出去。 萧天成是一个人上来的,看着这个空旷的二楼侧外,只有一张桌子,双眼蒙着白沙的少年独坐独饮,晒然一笑,走上来,道:“九殿下,在下萧天成,来自辽国。” 赵佖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的道:“辽国兵部尚书,请坐。” 萧天成从容的坐在赵佖对面,含笑的审视着赵佖。 这个赵佖,他还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查到了一些。 因为是盲人的缘故,以往只住在宫里,少有人见过,也就是宋人这位官家亲政之后,才有些活跃。仍旧是一些内里人有一些了解,外人鲜少知道,大宋还有这样一位瞎子九殿下。 不多时,朱浅珍上来,还带着四个护卫。 赵佖听得出朱浅珍的脚步声,‘注视着’对面的萧天成,道:“我不在朝局,无官无职,无权无势,萧尚书,找我是何事?” “九殿下,对大宋皇位,岂有意乎?” 萧天成一开口,就扔出了这么一句深水炸弹。 赵佖,朱浅珍以及四个来自宫内的禁卫齐齐变色! 第五百一十二章 捆了 - 宋煦 - 官笙 ‘九殿下,对大宋皇位,岂有意乎?’ 意思很简单:九殿下,你对大宋皇位,有想法吗? 这种话,绝对是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当今官家还不到二十岁,还有儿子,这个皇位,怎么也轮不到赵佖,除非——谋逆! 朱浅珍面色冷漠,双眼阴冷,有杀意浮动。 那四个大内禁卫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将萧天成给围了起来。 赵佖端坐不动,只是俊逸的脸上,有羞愤,恼怒之色。 他对皇位是没有任何想法的,因为怎么都轮不到他,纵观历史,有瞎子皇帝吗? 赵佖面露狠色,道:“萧尚书,你是在欺我,还是欺我大宋?难道你忘了,前不久你们的使臣就被斩在开封城!” 萧天成很是悠然,自顾的倒了杯茶,从容一笑的道:“九殿下,你说,你们的官家为什么那么着急呢?先是严禁后宫干政,接着制定了什么宗室法,而后又要降你们这些兄弟的爵位,还将你们送出宫,圈禁在什么众王府,他在担心什么?” 赵佖狠色不减,桌下双手紧抓衣服。 他虽然不关心政务,也从来无意去插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赵煦针对后宫,宗室,以及他们这些兄弟的手段,其实赵佖心知肚明,指向十分明确,也只有一个——确保皇位继承顺利! 从太祖皇帝立国,一直到他那位七哥赵煦继位,其中充斥着无尽的刀光剑影,难以看见的腥风血雨。 如果要保证皇位继承,哪怕就势必对威胁皇位继承的可能进行扼杀。 ‘可能’是谁,就是当今官家的兄弟! 赵佖没这个心思,但这种事要是传出去,朝廷,尤其是宫里官家或许不会真的担心,但心有芥蒂之下,会不会随手将他给‘处置’了? 赵佖也是深受党争,宫闱争斗之害,还不容易挣扎出来,能有点未来,岂容萧天成三言两语的给毁了! 赵佖转头‘看向’朱浅珍,咬牙切齿道:“朱掌柜,我能不能杀了他!” 对于赵佖这样的贵公子来说,杀人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但凡他真要杀,那就是真的想杀! 朱浅珍神色不好看,目光阴沉的盯着萧天成,道:“殿下,这个人是辽使,还没有正式觐见,暂时不能杀。不过小人可以保证,这个人走不出开封城了。” 萧天成手里端着茶杯,笑呵呵的道:“恼羞成怒?看来,九殿下是真有这个心思。其实,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们这位年轻的官家暴毙,你们的大相公以及朝廷是绝对不会允许那个叫赵权的婴儿继位的,你是宗室最长,兄终弟及,皇位非你莫属。” 赵佖咬牙切齿,任由这个人胡说八道,他的处境就危险了。 朱浅珍冷眼旁观,很快冷静下来,瞥了眼四个禁卫,直接道:“妖言惑众,离间官家兄弟,十恶不赦!将他们送去宫里,交给官家处置。” “是!”禁卫早就忍不住了,当即应声,冲上去就将萧天成按倒。 萧天成哎呀大叫,到底是读书人,不善搏斗,连连叫道:“轻点,轻点,我不跑。” 赵佖恨意满满,心头强烈不安,站起来道:“我进宫去见官家。” 朱浅珍让人押走萧天成,在赵佖耳边低声道:“殿下,在宫里就事论事,切莫多言。” 赵佖转过头,‘看向’朱浅珍,道:“我没那个心思。” 朱浅珍不想涉入这种极端危险的事情内,但他也不想看着赵佖自误,越发低声道:“殿下清楚,官家也清楚,但殿下解释的多了,官家与朝廷反而会多想。” 赵佖有些似懂非懂,心里认为朱浅珍不会害他,便强压怒火,道:“我知道了。” 他手持刀芒棍,有些慌乱的下楼。 而一直在门外等着的,跟着萧天成来的那个汉人,没等到萧天成,倒是看到一个全身被罩着黑色口袋,被四个大汉抗走的人。 “光天化日之下的绑架,这汴京城这么乱的吗?”这汉人自语,尤其等待着。 垂拱殿内。 赵煦正在加紧赶工,政事堂与六部决定的事情越来越多,需要他做最终决定的事情也就多起来。 此刻,他身前放着争执多日的‘大赦名单’,这份名单很长,大部分是被羁押在各处牢狱以及皇城司里的。 皇城司里,还有不少高太后事情的相公,尚书,侍郎等,这些人中,由于岁数都不小,很多都已经‘不知不觉’死了。 这份名单,让赵煦意外的其实只有一处:吕惠卿。 这个人比较特殊,在对外上,军功赫赫,在章楶冒头之前,他是最厉害的。特殊在于,他在‘新法’问题上反反复复,时而支持,时而反对,被时人抨击背信弃义,叛国乱政,为大恶奸贼。因此被王安石放出京。 在赵煦亲政前后,吕惠卿站在了吕大防,范纯仁等一边,被赵煦一反手全扫入了皇城司。 这样一个反复之人,居然出现在这份‘大赦’名单上。 “大相公是要用此人吗?”赵煦若有所思的自语。 吕惠卿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当初可是‘王安石变法’的二号人物! 这样一个人,若是用得好,自然会有大好处,尤其在对外军事上,赵煦渴求更多的人才,大才! 赵煦盯着‘吕惠卿’三个字,好一阵子,道:“陈皮,你去见蔡相公,请他去一趟皇城司,问问吕惠卿,愿不愿意接下建造,统领水师的任务。” “是。”陈皮应着,转身出去。 他一天不知的要在垂拱殿,青瓦房,政事堂等跑多少趟。 他刚走出去没多久,就急匆匆又跑进来。 赵煦只以为他已经递过话了,没在意,继续翻阅手里公文。 陈皮来到赵煦耳边,快速将萧天成找上赵佖的事情给说了,尤其是萧天成的那几句话,原封不动的背了出来。 赵煦面露古怪,转头看向陈皮,道:“你是说,萧天成找上老九,还说什么兄终弟及?”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赵佖是最没可能继位的,萧天成要搞事情,也应该找赵似,他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而不是盲人赵佖。 陈皮瞥了眼外面,道:“人已经捆来了,九殿下与朱国舅就在外面。”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不断显现的裂痕 - 宋煦 - 官笙 “有趣。” 赵煦仔细想了一会儿,嘴角含笑的道:“让他们进来吧,让我看看,这位萧尚书要耍什么花招。” 陈皮应着,刚要转身,又转回来,犹豫了下,道:“官家,要不要通知青瓦房?” 赵煦唔的一声,笑道:“是要让诸位相公知道,都请来吧。” “是。”陈皮这才转身出去。 赵煦拿起身边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感觉透心凉,精神清爽了不少,右手按在身前的公文上,轻轻拍着,心头转着念。 这萧天成不知道提前几天到京,在京里又做了什么,突然找上赵佖,是心血来潮,还是蓄谋已久? 赵煦倾向于后者,那么,这个萧天成是要做什么? 宋辽之间的兵戎相见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无非是辽国内乱,宋朝这边忙着革新,但凡有一方先摆平国内,那开战就是时机问题。 双方心知肚明,那么趁机削弱对方,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工作。 那么,这个萧天成,到底要做什么呢?赵佖身上,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吗? 赵煦慢慢的推敲着,不自觉的拧眉,旋即又晒然一笑,自语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阳谋,不过是徒增笑耳。” 赵煦话音落下,被捆绑的严严实实的萧天成被拖进来,扔到地上。 萧天成趴在地上,挣扎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赵煦,笑呵呵的道:“陛下,这未免太失礼了吧?” 赵煦正接过宫女换过的热茶,笑着与他对视,道:“地上有多少钱啊萧尚书,行这么大礼?” 萧天成刚要说话,就听到棍子敲地的声音,赵佖快步走进来。 赵煦一见,道:“扶着老九,凳子搬过来。” 赵佖走了几步,凭声音判断赵煦位置与远近,直接跪地磕头,大声道:“官家,臣绝无那边心思,请官家明鉴。” 赵煦看着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桌子里走出来,来到他身前,双手拉着他的胳膊,道:“起来说话。” 赵佖却硬是跪着不动,道:“臣不敢。” 赵煦使劲,硬是拉他起来,站在他对面,道:“你我兄弟,就经不起这一点点的流言蜚语吗?” 赵佖一怔,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赵煦拉着他,将他按在边上的凳子,道:“安心坐着。这萧天成居心叵测,你莫要上当。” 赵佖这才安心大半,躬着身道:“谢官家。” 赵煦安抚好赵佖,就转身看向,还趴在地上,仰着脸的萧天成,俯瞰着他的侧脸,笑容满面的道:“萧尚书突然出手,想来是辽国那边已腾出手,要教训朕了?” 萧天成神情不动,歪着头斜着眼,极力的看向赵煦,道:“陛下果然睿智,早则明年开春,晚着夏秋,必然发兵!陛下,上一次是澶渊之盟,这一次就是城下之盟了。” 赵煦呵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只脚踩在萧天成脸上,硬踩着走过去,回到了桌子内。 萧天成感觉脸两边生疼,还有种火辣辣的感觉,双眼冷芒一闪而过,又抬头看向赵煦,笑声更大的道:“陛下,你也恼羞成怒了?你还没准备好,而且,你内心惧怕我大辽,外强中干,你在强撑。” 赵煦拿起茶盖,轻轻吹了口,道:“你说错了。我不是惧怕辽国,而是要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如果能够将辽国削到最弱,何乐而不为?至于你说的明年开战,一个我不信,二来,我也有办法,让你们开不起来。” 萧天成半边脸上都是脚印,梗着脖子,抬头看着赵煦道:“我知道,你们去年给叛军通风报信,使得他们突围,想必,你们现在已经勾连上了,那又怎么样?我大辽雄师百万,小小内乱不足为惧,南下的大军,足以踏平这开封城!” “有胆子就试试!” 萧天成话音落下,章惇出现在门口,沉声道。 他身后,蔡卞,文彦博相继进来。 萧天成有些艰难的回头看了眼,见是章惇,立刻就道:“章大相公,你们宋廷有没有尚书,建议你们的陛下早立太子?听说,你们皇后已经诞下嫡皇长子,不是正好吗?” 蔡卞听着,脸色倏的一变。 章惇脚步也是一顿,继而如常的向赵煦行礼,道:“臣参见官家。” 蔡卞心头暗惊,跟着行礼。 文彦博老脸不动,最后一个抬手躬身。 赵煦脸上笑容不变,对着章惇等人摆了摆手,看着萧天成道:“萧尚书,你这话,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章惇侧立在边上,严肃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双眼平静如渊。 蔡卞心头却是一阵阵不安,目光不断的在赵煦,章惇脸上扫过。 文彦博佝偻着身子,老脸枯瘦,一点情绪没有。 赵佖绷着脸,大气不敢喘。 他又不是傻子,朝野里的争斗他都看在眼里。他只恨他是瞎了,而不是聋了。 萧天成趴在地上,又转过头,盯着赵煦道:“陛下,我就问你,这太子,你敢不敢立?” “放肆!” 章惇大喝一声,一脚踢在萧天成的侧脸。 只听咔嚓一声,萧天成身体差点被踢翻过来,嘴角更是流出血来。 萧天成嚯嚯直笑,却没再继续说,就是一直在笑。 蔡卞心头剧烈不安,神情警惕。 他哪里看不明白,这萧天成不惜作死,目的很简单——离间大宋君臣。 外界一直都认为,章惇深得圣眷,一而再的加官进爵,独揽大权。实则内部的人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官家与大相公以及‘新党’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多,渐渐有无法调和的趋势。 官家提出了诸多主张都是不被朝野,包括他们‘新党’所能接受的。官家一而再的强压下来,他们只能一一接下。 事情是承受了,可是他们与官家之间的裂痕,在不断扩大。 之前还一度传出,官家要废弃章惇以及‘新党’的流言。 这并非空穴来风! ‘立储’是国本,没人会反对,国有承继,天下安心。 但,这‘储’,朝野,尤其是变法派,无法接受,是孟皇后所出! 章惇不能接受,蔡卞不能,整个‘新党’都不能! 蔡卞低着头,余光看向赵煦。 实则上,宫里曾经有零星传言,官家要立太子,却最终又无所动作,他们只当是有心人撺弄。 但如果官家真的要立赵权为太子,他们坚决不同意,这件事将会如何发展、演变? 蔡卞回忆着他们与赵煦之间以往的种种的明暗冲突,心头出现了慌乱。 官家会继续固执己见,君臣会最终决裂,变法派会再次被清扫出朝廷吗? 在明年‘绍圣新政’即将开始的紧要关头! 第五百一十四章 找死 - 宋煦 - 官笙 赵煦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将章惇,蔡卞,文彦博的表情尽收眼底。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现在的朝局,同样的,他与‘新党’之间的分歧随着变法推进在不断增加,扩大。 在诸多问题上,赵煦寸步不让,强行迫使章惇以及‘新党’一而再的的低头忍下。 这些做法,不说章惇,蔡卞了,就算是远离朝局的章楶的忍耐力也在极度下降。 章楶曾口头上与赵煦说起,‘年老力衰,乞请归乡’。 被赵煦玩笑岔开,此后就没有再提。 现在,萧天成突然戳破这层窗户纸,赵煦与‘新党’就要面临‘摊牌’的窘境了。 赵煦抱着茶杯,脸上笑容不变,俯看着萧天成,道:“你冒死而为,就是要说这几句话?” 萧天成似乎累了,侧脸贴地,露出被赵煦踩过的半张脸,嘿嘿的笑道:“当然不是,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知道了。” 赵煦点点头,忽然的转向章惇三人,道:“三位卿家,你们对立太子一事怎么看?” 蔡卞脸色骤变,抬手就要在章惇之前说话。 章惇要是开了口,他们就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了。 “臣反对。” 说话的是文彦博,不是章惇。 章惇剑眉倒竖,神态坚决,本准备与赵煦争辩,没想到文彦博先反对了。 蔡卞也面露讶色,文彦博为什么要反对? 孟皇后以及她所生的嫡长子,已经是‘旧党’隐约的精神领袖,文彦博这个‘旧党’魁首,有什么理由反对? 赵煦同样很是意外,笑着道:“文相公反对?说说理由。” 文彦博已经转过身,抬着手,老脸沉色道:“官家,臣反对的理由有三:第一,小殿下乃是嫡长子,本无意义,若是过于急切而立,恐会引来朝野必要的争端,臣请官家三思。” “第二,小殿下尚幼,储君乃国之本,这是不可承受之重,臣请官家保护殿下,从容议之。” “第三,官家正青壮,早立太子,容易引起朝野无端揣度,于朝局、国政不利。于情于理,于国于家,现在立太子都是弊大于利,臣望请官家斟酌。” 赵煦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拿起茶杯喝茶,心里暗暗的道:‘难怪从古至今皇帝身边都不乏奸佞之辈,这些人说话好听,办事合意,谁能不喜欢?’ 蔡卞不敢让章惇开口,抬起手,道:“官家,臣认为文相公言之有理,立太子一事,过于突然急切,臣请再议。” 赵煦见章惇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手在桌上轻轻拍了拍,道:“自古以来,皇位传承都是遵循‘嫡长子’制,历代变迁,出现了很多意外。” 赵煦这话其实是按好听的说,赵家皇位传承最坑,从源头就有问题,赵老二来了个‘兄终弟及’,让大宋皇位传承充满了风险,远超前朝。 蔡卞头皮发麻,瞥着章惇,不断眼神示意,让他不要说话。 章惇剑眉倒竖,神态严肃。 他没有开口,在静静等着。他深知,他开口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在乎于帝心。 此时,他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文彦博佝偻着腰,说完那三个反对原因,就闭口不言了。 赵煦将三人表情看的仔细,继续说道:“传承有序,关乎国祚安稳,万民福祉。朕的意思是,将皇位传承定下规矩,什么人能继位,什么人不能继位,谁是第一位继承人,谁是第二。” 文彦博眉头一皱,腰杆悄悄直了一些。 赵煦的话,他听懂了,在他看来,这是‘嫡长子’与‘兄终弟及’的折合,安排出一个顺序来,省得争执,出现不可预测的争斗。 蔡卞一样明白赵煦的话,神色沉吟。 一直沉默不语的章惇,突然道:“官家,此事不妥。” 蔡卞心头一惊,睁大眼的看向,就差张口,要他住嘴了。 赵煦哦了一声,道:“说说原因。” 章惇对蔡卞的暗示明水仿若未见,道:“臣担心,由此引来夺嫡之争,乱及天下。” ‘嫡长子制’的本意,就是为了遏制统治者阶层的内耗,章惇在担心,这个顺位继承一出现,就是皇室内部厮杀的开始了。 时间还有什么能比‘皇位’诱惑更大吗?哪个皇子能甘心放弃? 赵煦拿起茶杯,道:“那大相公说,关于皇位继承,到底是则长还是则贤?” 这大概是千年的难题,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 ‘立长立贤’都躲不开血腥。 章程抬着手,道:“文相公说得对,陛下正当青壮,立太子一事,可以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章惇这是无法回答,选择跳开话题了。 赵煦笑着点头,道:“这样,关于皇位继承的问题,咱们几个私底下先讨论着,将来看情况再说。停了这么久,萧尚书,不发表一下意见?” 萧天成被捆在地上,如同粽子一样,看样子就知道十分难受,他一直在静静的听着大宋君臣的对话,分析着其中的破绽,想要继续挑起大宋君臣的不和。 萧天成仰起脸,看向赵煦,呵呵笑道:“陛下,你能压得住一时,又能压得住多久?不早立太子,你一旦有什么事情,你们宋国必然旧事重演,你费这么大心力做的事,他日还是别人一句话,一夜之间全部废除的事!”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道:“朕还是很好奇,萧尚书,怎么就找死呢?” 赵煦说的不止是气话,而是萧天成的行为确实反常。 他要是想挑动大宋内耗,有的是办法,犯不着找上赵佖,又跑到他面前来大放厥词,仿佛就是在刻意找死! 蔡卞突然冷哼一声,抬手道:“官家,臣明白了。应当是辽国内部对大军南下还有所迟疑,这位萧尚书,打算依死,迫使辽国坚定决心,与我大宋开战!” 萧天成脸色微变,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章惇双眸厉芒一闪,盯着萧天成,面露杀意。 文彦博又说话了,道:“官家,我朝变法在即,不宜分心,不如暂押这萧天成,封锁消息,拖延时间。” 赵煦习惯性的拿过茶杯,心里盘算着北方的军队。 北方诸路已经渐渐变成了‘三路’,三路大军分别有郭成,折可适,种建中统帅,经历与西夏一战,目前还在休整以及推进‘军改’。 北方三路的正规军,总数在十万左右,还有三十多万是‘待裁剪’的杂军,没有多少战力。 若是辽国分兵三十万而来,赵煦得从开封府以及南方调兵。 这将打乱他以及大宋朝廷的既定计划,并且这一战的胜负,还在五五之数。 第五百一十五章 人头 - 宋煦 - 官笙 仔细一盘算,赵煦也认为你,现在确实不适合与辽国开战。 萧天成回头看了眼章惇三人,又转向赵煦,笑容有些阴寒的道:“陛下,这才刚开始,我们相识一场,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赵煦见过萧天成数次,知道这样的人绝不会凭白送死,必然有了充足的安排! “后手吗?” 赵煦看向陈皮,道:“将萧天成入京,不,在辽国那边也查一查。” 陈皮会意,瞥了眼萧天成,道:“是。” 萧天成嘿嘿直笑,道:“我知道陛下在辽国安排了人,怎么会不防着,你们查不到的,等着吧。” 他话音一落,侧门快步进来一个黄门,递给陈皮一个绑着红绳的信鸽。 陈皮脸色一正,挥手推下他,拿出信,递给赵煦,低声道:“官家,从兴庆府来的消息。” 赵煦知道红色代表最高等级,应该是环州那边的擎天卫发来的,他接过来,摊开看去,字体比较小,但赵煦看的清楚:辽、夏、吐蕃密谋联合攻宋,时间暂定为四月,大军四十万,分三面而来。 赵煦眉头一挑,冷笑道:“辽,夏,吐蕃三面进攻我大宋,四十万大军,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章惇,蔡卞与文彦博齐齐看向赵煦,三人表情各异,都有震惊,凝重之色。 哪怕一直扮演透明人,大气不敢喘的赵佖也跟着肃色起来。 倒是地上本来还得意大笑的萧天成脸色骤变,抬头看向赵煦,失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只有最高层才知道,你没有理由知道的!” 按理说,三国路途遥远,哪怕最精明的探子也不应该能探查到这样的机密情报。 但皇城司在西夏埋伏了一个嵬名阿山,嵬名阿山现在在兴庆府是三号人物,这样的大事,李乾顺必然会征求他的意见,甚至要他领兵攻宋! 章惇哪里还不明白这萧天成的后手,果断抬手向赵煦道:“官家,臣认为,应当先发制人。第一步,讨伐青塘吐蕃。第二步,下旨申斥李乾顺,并将灵州兵线向前推进,威慑兴庆府。第三步,命种建中的骑兵出河东路,游走于幽云。第四步,将这萧天成的人头送回去,并向辽国下战书!” 萧天成这次来开封城,就是兵行险招。 他感觉到了宋朝对辽国的威胁,但辽国内部争议不断,坚持先剿匪,他不同意,他是坚定的主战派,甚至不惜身死,刺激辽国朝廷上下! 萧天成听着章惇的话,非但不恐惧,反而笑了起来,道:“不说我大辽,夏,吐蕃都深感大宋的危险,他们不动手,就只能任人宰割。而你们胆敢插手我大辽,还停了岁币,撕毁澶渊之盟,你们宋人不老实,那就要打的你们老实!等着吧,你们这些反应,不但不能阻止我们,还会让我们集合更多大军,三国伐宋,宋必亡!” 赵煦面色如常,笑着道:“既然知道了你的底牌,那就容易解决了。蔡相公,吕惠卿怎么说?” 蔡卞连忙抬手,道:“回官家,他愿意戴罪立功,求官家宽宥。” 赵煦情知这里面蔡卞怕是做了不少工作,但他不在乎这些,道:“嗯,那就任命他为成都府路经略,让他立刻启程,明年三月,朕要他先发制人,给朕拿下青塘地区。他要兵,要粮食,多少都给,先给朕将吐蕃打趴下!哼,吐蕃那边老实了,朕要与李夏,一同发辽!” 萧天成眼神骤缩,冷笑道:“陛下,这就痴心妄想了吧?吐蕃不是那么好打的,何况还有李夏在一旁,并且,我大辽三十万大军南下,宋国还有余力对付吐蕃与李夏吗?不要以为打赢了李夏就过于狂妄,我大辽灭宋,弹指一挥间!” 蔡卞不理会萧天成,抬手道:“臣领旨。官家,此事,是否要与枢密院通气?” 赵煦点头,道:“待会儿朕会章相公细说。对了,派入辽国腹地,你们选了种朴是吗?” 章惇道:“回官家,种朴是其中之一。总共六人,分别派向辽国叛乱最多的六个地方,我们将指导他们怎么作战,以及提供粮草,兵甲。” 萧天成满脸恼恨,咬牙道:“我料的果然没错,宋人狼子野心,可恨,朝廷那帮人不肯听我的,还当你们是以前!” 赵煦想了想,道:“好。不过不能凭白给他们,让他们拿东西换。牛羊马,金银器具,古玩字画,甚至是青壮,妇女,朕都要,这是交易,不是无条件的支援!” 蔡卞一怔,旋即明白,道:“是。” 赵煦说完,双眼泛着冷意,沉声道:“既然要撕破脸了,那朕就把话说开。第一,朕不承认澶渊之盟,与辽的岁币什么的,本朝以及日后通通没有,谁敢有异议,以叛国论处!对辽的战略,以‘战略迷惑’为主,暂时目的,收复幽云十六州!这是国策,不可辩驳、更改!” “臣等领旨意。”章惇,蔡卞,文彦博抬手。 起先文彦博的声音慢了一点,后面才跟上。 赵煦看了眼文彦博,道:“文相公,你是否有意见?” ‘旧党’是极力保守派,反对开战。司马光主政之时,甚至割了四个要塞给西夏,以求息兵。 文彦博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老脸沧桑,抬着手道:“臣没有意见。” 赵煦坐直身体,道:“那就按大相公所说,这萧天成的人头送回去。同时命枢密院,兵部,通传北方三路,做好准备。” “臣遵旨。”作为当朝大相公,章惇躬身领旨。 萧天成现在恨极了,也悔了。 他后悔过于冲动,行此冒险举动。若是他能活着离开汴京,他就有办法对付宋朝这些手段。可是偏偏,他就要死了。中京那帮人,对于宋人的野心勃勃仿佛全然不知,还沉浸澶渊之盟的功劳簿上睡大觉! 赵煦已经不在乎这个萧天成了,瞥了眼坐立不安的赵佖,道:“传旨,今后宗人府宗正由皇族担任。宗人府宗正不入品级,不涉皇位传承,以宗庙为责任。赵佖,你现在就是宗人府宗正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缇骑 - 宋煦 - 官笙 赵佖被赵煦的话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 宗正,他吗?一个瞎子。 章惇等人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宗人府在朝廷序列中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就这样。” 赵煦阻止赵佖说话,直视章惇,道:“要想专心变革,必须要争取一个外部和平环境。吐蕃,李夏那边必须震慑,让他们给朕老老实实的待着。辽国那边,这萧天成来的倒也正好,就以此为借口,命折可适,种建中不用掩饰了,试探性进攻。我要宋夏边境不平静!他们不让朕安生,他们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臣领旨。” 章惇神色严肃,沉声应道。 赵煦一挥手,道:“其他人都去吧,大相公随朕去枢密院。” 说完,他自己就起身,从侧门出,直奔枢密院。 一众人抬手。 章惇等赵煦走了,这才与蔡卞道:“这萧天成,你来处置。再将六部尚书等叫过来,命通报一声,做足准备。” 蔡卞抬手应下,目光落在地上,脸角有些狰狞的萧天成身上。 章惇随着赵煦去枢密院,垂拱殿内,只有蔡卞,文彦博,萧天成,以及陈皮。 赵佖有些战战兢兢,还有有些茫然的出了垂拱殿,被黄门引着离开。 蔡卞站到萧天成脸前,道:“萧尚书,你我都是读书人,何以至此?” 萧天成这个以身死迫辽国与大宋开战,其实是很不符合萧天成的个性的,这个人沉稳,理智,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 就这么凭白折损在这里,多少令人觉得可惜。 萧天成脸上还有赵煦清晰的脚印,他侧过头,看着蔡卞,冷笑道:“你们宋人狼子野心,若是不早早遏制,以我大辽内乱增加,国力日衰的情况,早晚会被你们宋人吞并。可恨,我朝奸臣当道,不思进取,完全不知死之将至,可恨,可恨!” 文彦博微微点头,道:“想来,是你们内部争斗不休,你已经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想必,除了担心我大宋,还想借机铲除你们国内的奸臣吧。” 萧天成神情狰狞,越发的怒恨,道:“不错!只要我朝对宋开战,那**臣就会失去众多权柄,陛下就可以对他们一网打尽,肃清吏治,中兴大辽!” 蔡卞背着手,轻叹道:“萧尚书,你终究是糊涂了。辽帝在位数十年,他对朝臣的忠奸真的看不清楚?他要是想收拾什么人,还需要你来以死铺排?” “蔡相公,将来,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萧天成冷笑讥讽。他心里其实清楚这一点,但为臣者要么自欺欺人,一厢情愿;要么就是要用手段,逼迫郡王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 萧天成,两者皆有。 蔡卞摇了摇头,看向文彦博,见他没有意义,转向陈皮,道:“陈大官,萧尚书由政事堂带走,还押刑部,可行?” 陈皮连忙笑着道:“蔡相公拿小人说笑了,萧天成怎么处置,自然有相公们定夺,小人不敢多嘴。” 蔡卞与他一笑,挥手让门外的禁卫将萧天成拖走。 他与文彦博并肩走出垂拱殿,一边走,一边交谈: “文相公,诸事基本定妥。改元诏书,绍圣新政诏书,各项‘新法’的邸报,各部的计划,明年的任务,都已大致完成,文相公可还有什么想法?” 文彦博佝偻着腰,走的很慢,他面无表情,道:“蔡相公,这样,明年是要出大事的。” ‘新党’拟定的各项‘新法’,在神宗朝就掀起轩然大波,举世反对。在全部废除了‘王安石新法’的七年后,‘新党’复来,并且变革更大,波及更广,单从开封府试点就能推测出种种可怕的后果。 简而言之,四个字:天怒人怨! 这四个字背后,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小了说,会造成天下动荡,万民不安。大了说,改朝换代,重演五代十国旧事,甚至是五胡乱华都不是妄想! 蔡卞淡淡一笑,道:“只要朝廷团结一致,就没有度不过去的困难。再说了,圣德在天,能有多大的事情?” 文彦博神情渐渐凝重,停下脚步,看着蔡卞,稍稍沉默,突然的说道:“我担心有两个,一个是地方上民乱,现在不是当年,‘绍圣新政’势必会激起民乱,你我心知肚明,无需赘言。第二个,我还担心官家。官家太过年轻,不是先帝,他们未必能像先帝支持王安石那样,支持章子厚。圣心若变,大难降临。” 蔡卞没想到文彦博会‘推心置腹’,说起了心里话。 两人站在垂拱殿与政事堂之间,不远不近,正好能避开所有人的耳朵。 蔡卞看着文彦博,沉吟许久,道:“文相公,当年司马君实评王相公‘为国不自惜’,你怎么看章子厚?” 文彦博背着手,望向枢密院方向,道:“章子厚相比于王安石,魄力,狠心有过之无不及,但这也是他致命处。‘绍圣新政’在他的推动下,必然怨气冲天,乱天动地。另外,王安石能全身而退,寿终正寝,章子厚,怕是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蔡卞神色不动,他不是小年轻,宦海沉浮几十年,同时,他也对他们的未来有过考虑。 章惇行事太过独断专行,并且选择了‘众正盈朝’,满朝野几乎都是‘新党’,并且‘京察’之下,满天下的官员,都将是‘新党’。 这般史无前例的霸道行径,章惇也成了前所未有的权臣! 纵观历史,这样的权臣,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蔡卞也望着枢密院方向,道:“‘大事不惜身’,章子厚从来不在乎自身安危,荣华富贵,青史留名这些,也不在他考虑的范围。文相公,‘绍圣新政’,还需您的鼎力支持。” 见蔡卞图穷匕见,文彦博拧起眉头,道:“大祸将临,我能做有限,只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蔡卞一笑,道:“是福是祸,言之过早了。” 文彦博没有再说话,他们都是心志坚定之人,哪怕事有屈折,本心是不会变的,多说着实无益。 这会儿,赵煦与二章在枢密院,正在就这萧天成一事,说着‘军改’的事。 章楶坐在赵煦右下首,听着赵煦与章惇将‘萧天成一事’简单说完,神情肃然。 吐蕃,李夏,辽国三面攻宋,这不是个好消息! 大宋这边本以为打垮了李夏,暂时平定了外部威胁,正准备全力推进变法,尤其是‘军改’,还要快政务一步。 北方三路经过两个月前的一战,正趁机推进‘军改’,整肃军队,合并,裁减,训练,提升战力等都在快速推进。 吐蕃夏辽,突然要三面来攻,对大宋来说,是有些猝不及防,必须要认真对待的。 章楶坐在凳子上,仔仔细细思索良久,倾身与赵煦道:“官家,吐蕃那边,成都府路由吕惠卿任经略,调集四周各路,十万军队,以吕惠卿的能力,不说反击,守住是绰绰有余,不必太过担心。李夏,灵州在手,以郭成的能力,李乾顺连灵州城都进不去,这一路大可宽心。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辽国。” 赵煦端正的坐着,听着章楶的分析,微微点头。 吐蕃散落不堪,各部族之间交战连连,能够联合的军队并不多。西夏被赵煦上一战打垮,手里能用的军队,满打满算五万人,想要用五万人攻克郭成放手的灵州,简直是痴人说梦。 唯一需要认真对待的,就是辽国。 辽国虽然内乱频繁,深陷剿匪旋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辽国的国力,完全能够分兵二十万南下。 章惇面色冷肃,双眸冷峻,道:“三国联盟,是因为陛下将李夏打的差点灭国,引起了他们的不安。这种联盟,其实脆弱不堪。首先,李夏就是突破口。命郭成派兵出灵州发,进发兴庆府,李夏就只能困守不出。成都府路,只要摆出大军,佯攻而上,李夏的教训在前,吐蕃就不敢乱动。那么就剩下辽国了,陷入内乱,辽国有多大的决心与我大宋开战还是未知,瓦解了这个联盟,辽国,臣有七成把握,不战自退!” 赵煦看着章惇,点头笑道:“朕,深以为然。” ‘浅攻扰耕’的战术,对西夏有奇效,世人都说是章楶的功劳,实则上赵煦清楚,这个战术,出自章惇! 章楶也信得过这位族兄,仔细思忖一阵,道:“折可适的能力,臣是信得过,加上种建中的骑兵佐之,即便不能大胜,也不会大败。三国联盟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虚的很,臣认为,我朝计划不应该大变,稍作改变以策应即可。” 这样的话,自然再好不过。 赵煦向来谨慎,道:“一,对于辽国内部,要加紧渗透,对于各路叛军,要加以指导,支援,李夏的军队,不能出兴庆府。二,北方各路,进入二等战备,各处情报线加强对辽国的监控。三,水师,要加紧筹建,威海的优先,这件事,挂在枢密院与兵部一等事项。四,‘军改’要继续推进,江南西路,该了结了。” “臣领旨。” 章惇,章楶一同起身,抬手领旨。 赵煦微微点头,道:“坐吧。辽国那边,萧天成人头送回去,就能判断辽国接下来的举动,咱们且观望着。江南西路,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二章坐下,对视一眼。 章楶道:“宗泽那边没有问题,虎畏军已经准备妥当。” 章惇道:“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吏,政事堂与吏部已经遴选差不多,各府县以及重要位置全部换人,宗泽兼任巡抚,总督,经略,总管,大权集于一身,力争一年解决江南西路的种种弊端,绍圣二年,全面推行‘绍圣新政’。” 赵煦定睛看着章惇,道:“下定决心了?” 章惇神色严肃,道:“是!江南西路,凡是抗拒‘绍圣新政’,不论品级,不论出身,不论士农工商,连坐,全数流放琼州!” 章楶还不知道这件事,听着章惇平淡无奇话语中的杀气腾腾,饶是他也面容惊变! 真要是这样,江南西路得流放多少? 这是‘恶政’,不知道要掀起多大风波,怕是大宋朝廷都要被掀翻! 这是赵煦与章惇商定的,章惇此前在犹豫,赵煦见他决定了,便道:“要做,就要坚定,彻底。江南西路,在江南腹地,这一处做好了,就是砍倒的大树,其他各路都不是问题!” 章惇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只要做了决定,他自然会走到底。 他看着赵煦,道:“官家,臣担心,宗泽扛不起这个大任。” 宗泽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去年才中第,入仕时间,满打满算才两年,这样一个嫩头青,能像他们期许的那样做成事情吗? 宗泽敢吗? 赵煦自然也有考虑,道:“皇城司,也该用一用了。朕给皇城司提到三品,不是好看的。朕决定,在江南西路设南皇城司,配缇骑,先配一千人,八百从当地选拔!” 第五百一十七章 共识 - 宋煦 - 官笙 章楶将赵煦与章惇的话尽收耳内,眼神里有凝重之色。 一个官家,一个大相公,足以将大宋变革的天翻地覆! 章楶冷眼旁观,将朝局的变化深深看在眼里。尤其是‘绍圣新政’与‘王安石变法’的区别,洞若观火! 相比于‘绍圣新政’,‘王安石变法’简直是小打小闹,修修补补。而今的‘绍圣新政’,是一种另起炉灶,在摧毁大宋祖制前提下,在推行‘绍圣新政’。 ‘绍圣新政’根本‘王安石变法’的继承与发展,所谓的‘子继父’不过是大道理,而今的‘绍圣新政’,是眼前的年轻官家,一手建立,促成,与‘王安石变法’迥异! 同样的,章楶看得越发明白,章惇与年轻官家的‘矛盾’在累积,在上升,只是两人都在克制,知而不破。 章楶余光注视着章惇,心头忧心朝政,也为章惇不安。 这样强度的变法,古今往来未见,后果殊为难料。 章惇仿若未觉,道:“臣明白。除此之外,以巡抚衙门为首,设二参政,四参议,再设六房,上承六部,下辖诸府州县,府州县仿此制,收拢各项权力,确保政令统一,畅通,高效。御史台作为监察机构,监察江南西路所有官吏,由朝廷直接同辖管。朝廷将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对江南西路进行全方位的管控,确保‘绍圣新政’依照朝廷的计划进行,不偏不倚……” 赵煦不时点头。 他只能做大方向的管控,具体政务,细节,还得这些相公,具体的官员去负责。 章惇显然考虑的很清楚,也仔细。从江南西路的制度构建,官员搭配,政策以及为‘绍圣新政’预留的操作空间,都十分到位。 在这方面,赵煦是真的远不如章惇。 赵煦一直听着,没有说什么,哪怕他发现了一些瑕疵,问题,也并没有指出来,仿佛没有听出来。 章楶默默旁观,暗暗的将赵煦与先帝,神宗皇帝走比较。 神宗皇帝,是一个极其自律又有想法的人,他会与朝臣争执,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他不是皇帝,是他们的同僚,在就政策的细节与他们争论不休。 而眼前这位,是一个控制欲极强,完全掌握大权,又舍得放权的官家。他不会与朝臣争论,很多事情比神宗皇帝还懂得隐忍,明白什么是帝王心术。 章惇说了很久,等同于将‘江南西路’进行了汇报与处置。 到了最后,他不见赵煦说话,才道:“官家,王相公现还在江南西路。” 王存是赵煦派去江南西路,处理江南西路抵抗新法以及贺轶之死的。但他去了之后,上书回来,说是该处理的已经处理了,至于贺轶之死,查不清楚,建议以疲劳过度累死结案。 这道奏本,让赵煦与章惇都很不满意,直接打了回去。 算算时间,王存的第二道奏本,应该快到京才对,各方面却没有一点消息。 到底是右相,没有赵煦点头,章惇不能处置。 赵煦顺手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心里慢慢思索。 他让王存入政事堂,并非没有平衡朝局与权力的意图,但王存的资历与能力差章惇太远,完全被压着揍,起不到赵煦想要的作用。 这也是赵煦下定决心,起复文彦博的原因之一。 想到王存去江南西路的路上还不顺道的去了躺苏杭,赵煦暗自摇头:‘王存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赵煦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朕是这样想的,为了扩大‘绍圣新政’的共识,设立一个朝廷之外的‘咨政院’,挑选德高望重的人入院,政事堂以及朝廷推出的政务,应该得到咨政院大多数赞同,否则就不要推出。” 章惇与章楶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说王存的事情吗? 不等章惇发问,赵煦继续说道:“咨政院要是对一些政策心存疑虑,或者不解,政事堂以及六部等官员,当应邀前去解释,接受质询。对于重大事项,咨政院也可以对一些涉事相关的大小官员提出质询的要求。咨政院须定期给朕报告,称述朝政的方方面面。” 章楶神情不动,瞥了眼章惇。 这个‘咨政院’的出现,显而易见,将有力的限制政事堂的权力。这还是刚开始,以章楶对这位年轻官家的了解,这个‘咨政院’,将来或许还有别的大用! 他们君臣之间的亲密关系的裂缝,要进一步扩大了。 章惇沉默片刻,道:“咨政院的人,是交给政事堂来遴选吗?” 赵煦点头,道:“暂定为四十九人,由政事堂与六部等各衙门举荐,具体名单,政事堂定夺。” 章惇严肃的脸上有放松之色,道:“臣领旨。” “说点开心的,” 赵煦看着章惇笑道:“慕古与贵府一位千金两情相悦,二位卿家,有没有成人之美的想法?反正朕是很乐意的。” 慕古,孟唐的字。 章楶眉头一皱,余光看向章惇。 章、孟联姻,可不仅仅是两个孩子两情相悦的事,章家现在执‘新党’牛耳,孟皇后又是‘旧党’的精神领袖,这两家要是联姻,‘新党’与‘旧党’得同时炸开锅。 章楶深知眼前的官家一直有意在促成两党‘和解’,但这样的方式,可能会适得其反。 果然,章惇立刻就接话,道:“官家,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臣也不愿强行撮合,日后如果过的不顺遂,反而会责怪我们。臣的想法,依礼而来即可,无需强行。” 章惇说的是滴水不漏,简单概括:反对。 赵煦看向章楶,笑着道:“章相公,你也是这个意思?” 章楶倾身,道:“是。” 章楶想要撇清政事,远离党争,自也不希望章家,他的孙女更深入的卷进去。 即便是当今皇帝,也没有强娶强嫁的道理。 赵煦轻轻颔首,笑着道:“好,那咱们边走边瞧吧。除了江南西路外,其他事情,基本定下了,过年也没几天了,明天政事堂将所有事情敲定,而后便放假,年初五开朝,颁布‘绍圣新政’!” 第五百一十八章 抢功 - 宋煦 - 官笙 洪州府,府衙。 周文台抵达洪州府,就任洪州知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初来还没有觉得,这段时间,他深深觉得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水实在太深了。 他在洪州府召见州县官员,一个个或恭谨,或自持,或不屑,表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完全没办法沟通。 他的政令,还没有拟定全面,就已经被传出去,种种事情发生,将这些政策扼杀在摇篮里。 他的府衙,招了几个下人,一个个鬼鬼祟祟,整日在府里偷偷摸摸。 在洪州府,他看似是府尊,是最高官员,实则没几个人真正听命于他。他整合出来的巡检司,巡检倒是听他的,可下面的人,吃喝嫖赌不说,一个个与那些大户关系莫名,凡是涉及关系网,全部陷入泥沼,进退不得。 短短十天,周文台深感疲惫,也很是狼狈。 他不是没有换人,没有下狠手整治,但换上来的人,与之前别无二致! 洪州府就是一座深潭,看不清摸不着,一点力使不上。 此时,周文台站在屋檐下,背着手,眺望着远方天空。 江南是罕见下雪的,大冬天,冰雨阵阵,冷的出奇, 他身后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青色棉袄男子,手里提着一个暖壶,笑呵呵的道:“府尊,怎么,泄气了?” 周文台转过身,叹气道:“泄气倒是不至于,只是有些感叹。在京里,相公们言谈举止都是‘变法’二字,那时还不觉得,到了这里才明白……” 男子笑容越多,道:“当年王公变法,可比现在困难千万倍。” 这个男子名叫韩征宜,是周家的西席,与周文台相交莫逆,随他一起来了洪州府。 周文台一笑,心里越发感慨,道:“都不容易。” 当年王安石变法,激起了全国性的反对,下面无数大小官吏弹劾,朝中大佬如王安石,吕公著等人同样大力抨击,甚至于,当时的太后高氏,皇后向氏都与神宗皇帝哭诉,痛骂王安石‘乱臣贼子,祸乱大宋’。 可以说,王安石能撑那么久,以及全身而退,历朝历代仅此一例,简直是奇迹。 而现在,章惇作为大相公,与王安石的情形十分相似,不同在于,当今官家没有那么多顾忌,将‘旧党’压的死死的,使得‘旧党’大佬张不了口喊反对,整个‘旧党’因此也显得沉闷。 但‘王安石变法’远远没有‘绍圣新政’来的这般深入,激烈。 总体而言,前后两相,一样压力如山,困境丛丛。 男子手里握着小暖壶,道:“府尊莫急,眼见就要过年了,朝廷那边压的愤怒差不多了,就快了。” 这个话题,两人讨论了很多次了。 周文台也比较信服,道:“先生觉得,朝廷按耐了这么久,一旦爆发,究竟会怎么处置江南西路一事。” 韩征宜轻轻摇头,面露凝色,道:“这个我也猜不到。不过,无非是两个人决定。一个是官家,一个是大相公。大相公的处置手段是有迹可循的,无非是大力整顿江南西路官场,来一场大清洗,全部换成我们的人。但是官家,我猜不到。咱们官家行事向来鬼测,并且十分霸道,他忍耐这么久,降临江南西路的,定然是笼罩整个江南西路的滔天雷霆!” 周文台轻轻点头。 他赞同韩征宜的话,这位官家亲政以来,朝局剧变,仔细回忆,一步步都是顺理成章,早有伏笔,而且十分清晰,但没人会那么想。 那么,降临江南西路的雷霆,会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拿着一个信鸽,快速跑来,急声道:“府尊,来自政事堂的信鸽。” 周文台脸色一变,上前接过来,边解边道:“肯定是恩师来的。” 韩征宜跟上前,肃色道:“府尊,来了。” 周文台手抖了一下,而后继续解开,拿出信纸,没有避讳的摊开看去。 信的内容很简单:已定,宗泽率虎畏军入,总揽一切,抗法者迁琼州。 信纸太小,字不多,内容却非常的多! 屋檐下只有周文台与韩征宜,两人神色皆凝重。 韩征宜若有所思,沉色道:“府尊,这雷霆,比我预想的还要大。这江南西路,要彻底变天了。” 率军而来,总揽一切,抗法者迁琼州。 这三个,哪一个都足以震动朝野,何况是三个一起。 周文台看着信,仔仔细细的看,心头不断思索。 真要是这样做,江南西路,可能至少要‘迁’十万人去琼州! ‘迁’,对于寻常官员来说,就是贬官外放。可用在这里,就是抄家,流放! 仅次于杀头! 这样的动作,不说大宋了,历朝历代绝无仅有! 周文台眉头紧锁,道:“先生,你觉得,这个,真的可行吗?” 流放十万人,这不是官逼民反吗? 韩征宜迟疑了一阵,道:“一个江南西路还好说,全国二十三路,反对变法者又被压着那么久,‘新法’刺激之下,会出大事情!” 周文台面沉如水,他现在的地方官,维护地位稳定是他第一责任。 可依照这封信来看,真要那般推行‘绍圣新政’,整个洪州府将没有一点安生,甚至会是烽火处处! 那样的场景,周文台不敢想象! 韩征宜看着周文台,沉吟一会儿,忽然道:“王相公还在,蔡相公信里没提。” 周文台也想起来,道:“恩师没说,怕是这王相公要有祸事。” 韩征宜嗯了一声。 王存不是果断的人,在江南西路简直是碌碌无为,所有事情都糊弄过去,对上是一个‘完美’交代。 这种交代,在过去肯定是没问题。但在当今,决然是不过关的。 周文台心头有些烦躁不安,道:“我待会儿去见他。我们……还得早作安排。” 韩征宜沉着脸,道:“现在就是抢时间了,将来江南西路大变,一切一切都在朝廷,官家眼里。做的不够好,我是说不足够好,至少仕途断绝!府尊,这是机会,也是考验。” 周文台也是从神宗朝变法过来的人,深知里面的凶险。 背着手,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周文台默默盘算一阵,冷哼一声,道:“那就更彻底一点。各部门要害的,全部换成我们的人,凡是心思不纯的,一律罢黜。巡检司,兵曹等,我用用关系,从外地调过来一部分。那些处处与我为难的士绅大户,我要拿几个祭旗!” 韩征宜双眼一亮,道:“府尊,上书,立刻上书。痛斥他们的罪行,要求将他们全族迁送琼州!” 周文台吓了一跳,这个建议上去,他得被吐沫淹死。 但旋即就明白了,这是在给政事堂台阶下,是变相‘抢功’! 第五百一十九章 事始 - 宋煦 - 官笙 周文台虽是‘新党’,像他的老恩师蔡卞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笃定变法,被流放多年依旧初心不改。 但朝廷的变法,与神宗年间大相径庭,尤其是江南西路这一次,显露了朝廷极其强烈、霸道,坚定的变法意图。 周文台心里慌乱,除了给朝廷写奏本‘抢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与韩征宜两人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强行收权,控制住洪州府,等待新任‘全权大臣’到来。 收到消息的,不止是周文台。 洪州府城西北角,这里原本是一处荒废的院落,不知道被什么人突然间全部买下来,一大批工匠正在修整。 从简单的轮廓来看以及正在雕刻的牌匾,这是要将几个院子全部推倒重建,要建立一个大衙门! ——南皇城司。 此时,蔡攸就住在不远处的小楼内。 他昼伏夜出,白天基本窝在房间里,少有人知道他在忙什么。 此刻,一个皇城司的禁卫拿着三只信鸽敲门,急声道:“指挥,京城来的,宫里来的,司里来的。” 蔡攸猛的从椅子上坐起,拉开门,抢过三只信鸽猛的又关上门。 蔡攸将三封信拿出来,将信鸽从窗户扔了。 他神色肃重,甚至是洗了洗手,才小心翼翼的摊开,认真看去。 第一封,京城来的,是蔡攸安排在皇城司之外的人,探听到的消息。这个说的是京城里‘诸事已定,大事既临’。 第二封,宫里来的,这是内侍省发来的,以陈皮的名义,告诉蔡攸,朝廷下定决心,‘南皇城司’立,各级官吏由蔡攸任命。 第三封,是皇城司里副指挥发来的,告诉蔡攸,皇城司得到政事堂命令,将大幅度增加编制,并且,发放了一千匹良马,皇城司禁卫改称‘卫兵’,下设骑兵‘缇骑’! 蔡卞双眸圆睁,气息有些急促。 他早就在等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朝廷下定了决心,皇城司不止是三品衙门,随着‘南皇城司’建立,配备一千缇骑,可以说,除了政事堂那几位,蔡攸只要拿到,甚至不需要又确实证据,借着‘抗拒新法’的罪名,遍观大宋,他想整治谁都可以! 这是一种无比巨大的权力,掌握在他一个人手中! 蔡攸狠狠咬牙,咬的牙龈出血,他怕这是梦,一下子醒了皆成空! 好在,他没有醒。 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脸角兴奋的以至于扭曲。 “咚咚咚” 忽然间,门外响起三声敲门。 蔡攸吓了一跳,差点心脏骤停。 他连连吸气,继而脸色有些阴沉,走过去打开门,刚要呵斥,神情又变,变幻中间,勉强挤出笑意,道:“李大官。” 李彦连连摆手,仿佛被吓了一跳,道:“蔡指挥使莫要折煞小人。小人就是内侍省的跑腿的,可不敢称大官。” 他说着,还门两边看了看,见没人这才一脸松口气的表情。 蔡攸心里鄙夷,这个人是一个明明白白的谄媚你小人,没脸没皮,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他着实不明白,官家与陈皮怎么会派这个人跟着他。 虽然心里看不起,还是笑呵呵的道:“李大官莫要谦虚,快请进。” “不用不用,小人说两句话就走。” 李彦双手抱歉,只有嘴在动,偏偏这语气让人感觉他在点头哈腰。他三十出头,气质应该是一种成熟与稳重,可他脸角白的有些病态,给人一种阴气感。 蔡攸知道这个人是宫里派来监视他的,自然不敢大意,故作诧异的道:“什么事,劳动李大官亲自过来?莫不是那王存要出事?” 李彦讶异的惊叹,道:“蔡指挥果然睿智。刚刚我收到宫里的飞鸽传书,政事堂准备下邸报斥责王存‘玩忽职守,辜负圣恩’,要求蔡指挥派人,护送王相公回东京。” 蔡攸是一点都不意外,王存的做法,在他看来还是老一套,‘顾全大局’,可他不知道,官家与朝廷是让他来破冰的,不是让他将江南西路圆浑过去。 年底没几天了,朝廷那边种种反对声都被官家一力压下,江南西路这最后一块留到现在,无疑将是明年‘新法’推行的第一炮,重点中的重点,岂会再拖下去? 王存是完全不明白大局,自作孽,不可活! 这一趟回去,王存的相位或许可保,但地位怕是寻常六部尚书都不如了。 蔡攸心如电转,想的通透,自然不敢拒绝,道:“李大官放心,我会派人看护,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朝局叵测,地方上更是如同沸水,民乱此起彼伏,剿灭不尽,山匪,强盗遍地都是,简直要遍地开花。 李彦苍白着脸,笑呵呵的,皮笑肉不笑的的道:“那就有劳蔡指挥使了。哦对了,陈大官还给我留话,说是宫里暂时没位置,让我暂且留在洪州,或许还能帮上蔡指挥使一点忙。” 蔡攸心知肚明,这李彦就是要监视他。 他完全不在意,宫里要是放手不管,他才害怕,抬着手,客气道:“那就要有劳李大官,多多帮衬了。” 李彦脸角笑容更多,双眼眯成一条线,道:“那好,小人就坐镇南皇城司了。不打扰蔡指挥使公干,小人告辞。” 蔡攸连忙抬手,出门,目送李彦背影,道:“李大官慢走。” 李彦笑眯眯的走了,转角就下楼。 蔡攸面上堆起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有些不好看。 李彦刚才话里说的是‘坐镇’! 这李彦是什么意思,狐假虎威吗? 皇城司是蔡攸的根基,要是落到他人手里,等于是要他的命! 蔡攸目中变幻一阵,跟着下楼,他要借着这次扩编的机会,将皇城司牢牢的掌握在手里! 洪州府,巡抚衙门。 王存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后院小房里,哪怕有碳炉在,他依旧感觉冷,与对面站着的刘志倚道:“南方太过湿冷了,我还是不习惯。” 刘志倚面无表情,他对这位王相公没有好感。 江南西路的事,在这位的操弄下,简直要不了了之。 尤其是贺轶之死,不明不白,居然要以‘劳累而死’结案,甚至准备向朝廷上书,给贺轶追赠,抚恤家人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 堂堂一个钦差巡抚莫名其妙而死,就这样结了? 刘志倚道:“下官记得,王相公也不算是北方人。” 王存仿佛不知道刘志倚对他的不满,靠着火,面色在炉火照耀有些一阵红一阵白,道:“在北方久了,不是也是了。刘参政,你也是从四品,可考虑过前程?” 刘志倚尽量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王相公,下官的从三品是刚刚上来的,短时间不敢奢求。” 王存一笑,盯着炉火,道:“江南西路的四品与京城的四品那天差地别,这江南西路肯定得要乱一阵子,留下的,将来前程如何,还难说的很。” 刘志倚一怔,道:“王相公说的乱一阵子,指的是?” 王存抬起头,看向窗外,轻声叹道:“压的越久,后果越重。我没料错的话,大相公可能要有大动作,江南西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刘志倚一直在等,等朝廷为贺轶做主,破开江南西路这坛浑水! 他没有追问,隐约感觉到,似乎,真的要来了! 王存表情晦涩了一阵,瞥了眼刘志倚,笑容有些清朗的道:“我从东京一路南下,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拜在我门下,这江南西路更是如此。你是少有几个,在朝廷无根基还能自持的人。我不是想要招揽你,是觉得是人才,我想为朝廷留人才,让你避祸。” 刘志倚见王存说了真心话,便也不藏着了,抬手道:“谢王相公。不过,即便是再大的困境,下官也没有逃避的理由。今天下官若走,明天在别的地方也会走。下官寒窗苦读并非为了做官,而是为民请命。” 王存看着火炉,淡淡一笑,道:“等再过几年,你就会知道,你今天这般话是多么幼稚。等着吧,就在这一两天,朝廷就会先传消息过来。新的巡抚,也许年轻,也许年后,大概是年后吧,朝廷颁布新政之后就会来。” 王存看着火苗,情绪似乎有些不好了,说道:“当初,是王安石流放的我们,我们在元祐初放逐了蔡确等人。现在,章子厚复来报复,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最迟不过十年,章惇等人就会出京,客死异乡。” 王存的话很平淡,并不是在诅咒什么。 宋朝不兴杀大臣,可鲜少有人没被流放过,很多很多大臣,要么是死在出京的途中,要么死在归京的途中。 见怪不怪,寻常事了。 刘志倚理会,反而道:“王相公,朝廷要将应冠,栾祺等人押送上京,文相公为何拒绝?” 王存道:“不是拒绝,是时机不对,再等等。” 刘志倚道:“下官听说,大理寺要在江南西路设立巡回判事,负责江南西路的一应所有官司。如果王相公觉得应该等人入京不合宜,下官建议在洪州府审理。” 这些都不是王存想要的。 王存双手罩着碳炉,烤着火,漫不经心的道:“这些,就交给新任巡抚吧,咱们都轻省一点,马上就要过年了,不要再横生枝节。” 刘志倚对王存这样凡事往后退的态度很不高兴,到底又是相公,不好发作,强忍着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小吏进来,看了眼刘志倚,来到王存身后,在他耳边低声道:“京里来信,朝廷那边风向不太对。原本的诸多争议突然间消失了,他们判断,很可能政事堂与六部已经达成了和解,‘绍圣新政’的变法纲要,在政事堂通过了。” 请假 - 宋煦 - 官笙 人在外地跑,刚刚才能歇脚,明天恢复更新。 鞠躬请罪。《宋煦》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明天恢复更新 - 宋煦 - 官笙 实在抱歉,最近状态实在是差,好在差不多了,今天请假梳理下情节,大纲,明天恢复更新,不定时补更,鞠躬致歉~《宋煦》明天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章 备案 - 宋煦 - 官笙 王存烤火的手顿时一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默默摆了摆手。 小吏本来还想问些什么,见王存神情不对,悄悄退了下去。 刘志倚听到了,眉头暗皱。 ‘朝廷意见一致了?‘ 刘志倚心里既开心又担忧。 他也不是官场初哥,朝廷争议了两个月,将江南西路的事晾了两个月,还能轻拿轻放吗? 王存静默了良久,叹了口气,道:“我估计马上就要回京了,刘参政,恭喜你,就要升官了。” 刘志倚压住心里的惊疑,面无表情的道:“王相公,您就不做些安排吗?” 王存来江南西路,很是笼络了一番人心,安排了不少人。 如果王存‘狼狈回京‘,那他在江南西路的人,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王存看着炉火,摇了摇头,道:“朝廷既然态度一致,我就自身难保了,何况他人?” 刘志倚审视着王存,王存并没有什么颓丧之色,最多就是有些感慨,这令他奇怪。 王存要是被朝廷召回京,必然是要问罪的,他为什么不颓丧? 王存没有再说话,看着炉火一阵阵出神。 刘志倚见状,抬了抬手,推了出去。 他刚一出门,就有隶属于巡抚衙门的巡检司心尖上的人过来,瞥了眼,拉过他,低声道:“参政,皇城司那边有动作,上百人聚集。” 刘志倚也不喜欢皇城司,摆了摆手,道:“其他的消息有吗?” 这巡检想了想,忽然又低声道:“一些大户突然准备举家迁移,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志倚神色凝重,直接道:“朝廷那边下决心了,他们怕是提前收到了消息。” 巡检一惊,道:“朝廷想要怎么做?那些大户是怕了?” 刘志倚在朝廷没什么人,并不知道什么消息,心头越发不安,道:“咱们都不要动,告诉所有人,收拾一下,等朝廷命令。” 巡检凑近,道:“参政,能不能透露一点消息。兄弟们一直惶惶不安,不少人都跑回去了。要是还像以前一样,不干也罢。” 以前,他们不说做事了,出门就被打,连谁打的都抓不到,硬吃哑巴亏,这样的差事,谁愿意干? 刘志倚心里正没底,哪里会知道,板着脸呵斥道:“别问那么多,干你的事。干不好,该回哪回哪去!” 刘志倚说完,就大步走了。 他要去探听朝廷到底做了什么决定,王存束手就擒,那些大户逃散,绝不会是再派钦差来的小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南西路的动静是越来越大。 不止是朝廷来的人,地方上的动作更大。 诸多大户在抛售家产,田亩,举家搬迁。不少官吏在请求外调,甚至是辞官。 界面上,陡然物价飞涨,甚至出现了争抢,打砸打杂等等。 一些匪盗见机起事,呼啸山林,后来劫掠州县,一度占领州县,自封天王。 纵然江南西路以及朝廷纷纷扰扰,这种事是绝难容忍,各路官兵迅速调集平叛。 就是在这样纷乱不堪的时候,朝廷‘召回‘命令,第一次用飞鸽传书的形式,到了洪州府红州府。 王存似早有所料,看着短短的二十几个字,就要将他这个当朝相公‘羁押回京‘,还是心态复杂。 他前面站着几个人,洪州府知府周文台,皇城司指挥使蔡攸,宫内黄门李彦,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参政刘志倚。 王存没有看向蔡攸,盯住了李彦,神色不善,道:“你是官家派出来,还是陈大官?” 李彦脸色白皙,微微一笑,道:“有劳王相公惦记,小人九月就自请来江南西路,为的是贡事,已经快三个月了。” 王存目光冷漠,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来的,守好你的本分。” 李彦似乎被吓了一跳,面露惊慌,连忙道:“小人谨遵王相公教诲!” 王存对于李彦的矫揉造作越发不喜,转向周文台,道:“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我希望你明白,什么事情对我大宋有害,什么事情有益。你现在是洪州府知府,得明白职责。大相公与蔡相公的话,你要学会分辨。这是地方官的第一课,我希望你能学好。” 这些话,刘志倚听出了‘挑唆‘。蔡攸听出了‘不甘‘,李彦双眼则是冷笑。 周文台抬手不语。 他确实比王存知道的,朝廷野心勃勃,要挥动大刀,他无疑是最重要的举刀人之一。 王存见他不说话,一甩袖子,双手背后,淡淡道:“要捆要绑,来吧。” 以往朝廷拿人,要么是慎刑司,要么是御史台,现在,皇城司是标配了。 蔡攸抬起手,笑着道:“王相公说笑了,我接到政事堂的命令是,护送王相公回京,毕竟,江南西路现在是乱的一塌糊涂。” 王存是钦差,江南西路的乱,那就是王存的过错。 蔡攸连捧带打,很是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 王存冷哼一声,背着手,径直往外走。 蔡攸对王存心里很不屑,这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 蔡攸跟着王存,要安排人,‘护送‘他回东京。 王存走了,周文台等人自然也应该该干嘛就干嘛去,但周文台没走,目光看着李彦。 大宋宫里不是没有黄门出现在地方,可李彦出现在这里,尤其是王存的态度,令周文台想到了很多。 刘志倚的目光也若有若无的在李彦身上,这个人总给他皮笑肉不笑的古怪感觉。 周文台心里犹疑再三,还是问道:“李公公,您在江南西路是?” 他本想问, 李彦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个宫里小内监,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 李彦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脸上微微一笑,与周文台躬身,道:“不瞒周知府,皇家票号在江南西路要开几个矿,小人是来盯着的。” 这是什么理由? 周文台自然不信,你来开矿,出现在这里?你在宫里宫外名不经传明包饺子,有什么资格? 周文台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没有多问,抬手向刘志倚,道:“刘参政,洪州府作为江南西路首府,本府有些事情,想请教刘参政,可否移步府衙?” 刘志倚倒是很愿意与周文台亲近,这个人背景深厚,并且脾性也对他胃口,不动声色的抬手道:“周知府客气。” 两人两句话,就一起走了。 李彦站在原地,等人都走了,假笑的肌肉慢慢恢复,表情显得有些阴森,刻意的尖锐着嗓子,道:“那些富商大户的名单都准备好了?” 门外出来一个紫衣皇城司司卫,头上带的紫纱帽,明显是五品官。 四十出头,满脸横肉,凶相毕露,沉声道:“公公,都准备好了。” 李彦嘿笑一声,道:“否管有证据没证据,人先盯住,待新巡抚一到,就准备抓人,抄家。我提你为正四品,皇城司少使,掌刑狱,缇骑三百。” 第五百二十一章 压力 - 宋煦 - 官笙 在王存被‘护送’回京的时候,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动作相继到来。 先是召集各府州县的主官与佐官到洪州府开会,接下来又对各府州县的巡检司,漕兵等进行整顿,又抽调各种官员充任地方。 后面又要组建‘巡查’,对各地进行巡视。 而后又对江南西路这半年来发生的各种案件进行立案,要认真严肃的调查。 各种动作,看似寻常又暗藏深意。 其中,以洪州府动作最大,最快,直接罢黜了六位知县,又邀请剿匪军奔赴各地,剿灭洪州府境内的一切匪患。 在洪州府这边动作连连的时候,汴京城内也不平静。 政事堂发邸报斥责当朝相公王存在江南西路‘碌碌无为,欺上瞒下’。 纵然措辞已经婉转,可还是震动了朝野。 大宋朝向来讲究体面,这样公然斥责一位当朝相公,实属罕见。 还不等一些人上书为王存争辩,朝廷对于江南西路的一些改革计划悄然流传出去。 其中最引起朝野瞩目的,便是宗泽率虎畏军前往江南西路,权知一切! 不管睡虎畏军南下,还是这样的权力,在大宋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 朝野恐惧现在也担心未来,政事堂短短不过一天,就收到了二十多封奏本,更多还在去的路上。 赵煦也没逃的掉,各种上书,面呈的不知道多少。 处在暴风口的,不止政事堂与赵煦,他们位置太高,宗泽就不一样了。 宗泽在兵部的官职只是郎中,南下挂的头衔是兵部侍郎,在朝野着实不高。 因为章惇等人的召见,宗泽这会儿就在开封城,御赐的官邸里。 这会儿,宗家正厅里。 宗泽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坐在一起上,一脸冷漠青色。 “恩师,天色已晚,要不,先用……”宗泽小心翼翼的说话。 老者冷哼一声,打断他,目光看着外面,道“老不死的,也不敢耽误你的前程。但你在老不死的门下读过几天书,我不想史书上写你是门生,是为培养出来的,所以,今天来,不是劝你宗侍郎什么的,而是为了撇清关系,为了老不死我自己的。” 宗泽风霜硬朗的脸上都是苦笑,道“恩师,您这是何苦,学生已说无地自容了。” 老者依旧看着门外,语气很是不善,道“老不死的教书育人一辈子,你不是最有出息的,但闹出的动静是最大的。教书育人与治病救人是一样的,我念在曾经的情分上,来说几句话,劳您宗侍郎不嫌弃,还认我这个老师,让我进来这高宅贵府。” 宗泽见他的老恩师的牢骚是越来越多,没敢再说话。 他也知道他这位老恩师有进士功名,却一辈子不曾入仕,也不关心朝野争斗。 但这一次,坐不住了。 宗泽回想着在政事堂与几位相公的对话,又想起在御花园,官家给他倒的三杯酒。 老者瞥了他一眼,压着怒气,道“你的学识差了点,天赋也不足,在我的众多门生中,你最多算是中游。这样吧,你辞了官,随我去讲学,将来雪鹿书院就交给你,后半生不止于没着落。” 宗泽神色一正,道“恩师,学生恕难从命。” 老者似乎也料到了,继续看着门外,说道“你宗家虽说是小门小户,倒也是风骨不失。他们要将你剔除宗籍,将来你回乡都没地方,朝野弹劾你的奏本,纵然那位大相公能保你一时,岂能保你一世?须知,富贵一时,名节千古。今日你要做那等事,史书上字字如刀,不会放过你的。” 宗泽自然知道他去江南西路要做什么,他也曾犹豫,辗转反侧,但江南西路以及全国的现状告诉他,他可以犹豫,现实却不允许。 刮骨疗毒或许有些过,但深入根本去解决,是治本之道。 他此去,除了官家与朝廷的属意,他自身也想去,并且,他去了可以控制走向,不至于失控。 他宗泽,本心还是想从政,而不是从军。 老者皱眉,神情露出了恼怒之色,道“既然你心有余悸,老不死的就不再多说,我门下,没你这个学生。” 说着,老者拄着拐,站起来,又说道“老不死的再说一句,任何时候回头都不算晚,荣华富贵重要,性命也要紧,我看当今朝廷,仁义都是假的,血腥倒是真的,你好自为之吧。” 老者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狠话来,话里的意思,还是愿意给他留后路。 宗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跟着老恩师。 ‘变法’的争斗,远远不止是朝廷,涉及了几乎所有人。 他感受压力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但今天无疑很深刻。 他的内心有些复杂,从几十年前的庆历新政到王安石变法,再到现在的绍圣新政,‘变’几乎贯穿了宋朝,但变来变去,似乎如同官家所说‘修修补补不是变,治标不治本,一时得失,后世百倍难为’。 如果说,从庆历新政开始,就下定决心大变,现在他们又怎么会这般辛苦? 宗泽很清楚,没办法与老恩师解释或者争辩什么。 如果行得通,‘新法’有怎么会被废除的那么彻底? 老者确实没有再说话,拄着拐,慢慢的走出来宗府,有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接他。 少年人看着宗泽,神情很是复杂,有崇慕之色,也有厌憎。 宗泽看在眼里,没有多言,恭恭敬敬行礼,目送老恩师的马车缓缓离去。 不等宗泽回身,一个下人急匆匆跑过来,低声道“主君,不好了,大娘子在收拾东西,说是要和离。” 宗泽面上有烦躁,还是按耐着,道“知道了。” 宗泽说着,就直奔后院。 宗泽的大娘子就站着院子里,指挥着下人收拾东西。 宗泽看着他,脸上出现了一点温柔,走过去,道“你这又是何必,你我夫妻,有什么非要到和离的地步?” 宗大娘子姓韩,是礼部尚书李清臣做的媒,两人刚成亲不久。 宗大娘子为人温婉,贤惠,从不给宗泽为难,今天还是第一次。 宗大娘子转过头,先是屈身行礼,而后道“主君前程远大,非妾身所配,若是主君不愿和离,请赐一休书,妾身好归娘家。” (); 手机用户请浏览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卡文 - 宋煦 - 官笙 卡文,请假请假。《宋煦》卡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举步维艰 - 宋煦 - 官笙 宗泽对他这位娘子还是很敬重的,里里外外操持等当,品性也是相当的好。 二人成亲以来,琴瑟和鸣,不曾有半点龌蹉。 宗泽看着来来回回收拾的下人,这些下人不敢看他,来去匆匆。 宗泽刚刚送走老恩师,没想到后院起火。 他默默片刻,抬手道:“敢问娘子,可是我品性有恶,出不当之举,惹怒娘子?” 宗大娘子容颜秀丽,神情温婉,倾着身,道:“未有。” 听着‘未有’二字,宗泽继续说道:“可曾是为有负家国,令娘子不堪忍受?” 宗大娘子犹豫了下,道:“未有。” 这‘未有’两个字就很灵性。 宗泽继续说道:“那娘子为何要和离?” 宗大娘子直起身,注视着宗泽,道:“主君何必明知故问。这几日来,世林谩骂,宗籍出名,恩师临门,主君真的就没有一点思考吗?妾身虽说妇人,却也明理知礼。敢问主君,您得前程就要一定要众叛亲离,万人唾弃吗?” 宗泽虽然心里有数,还是没想到宗大娘子这般直言。 他现在是历经风雨,没了之前那般慌乱,放下手,轻声说道:“朝野的党争,也要带到家里来吗?” 宗大娘子再次倾身,道:“主君可不顾一切,臣妾却不能。臣妾是个妇人,得考虑现在,也得考虑日后。主君可曾想过,宗家后人,如何在大宋立足?” 宗泽没有对其他人解释过什么,宗大娘子不一样,这是枕边人,是他想要携手度过一生的人。 他正色道:“我知道我将要做什么,起初我也动摇过。并非为了前程,我宗泽不是谈恋荣华之人。我之所以应了大相公,是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我不想我们的后代在某一日,指着我们的坟墓咒骂,我们碌碌无为,什么都没干,这才酿成了他们都现状。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但有一点可以确信,我宗泽,在过去,俯仰无愧,我做的,必然是于国于民有益。至于所谓的万人唾骂,无立锥之地,圣人云,虽千万人吾往矣。” 宗大娘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宗泽说出这样的话,尽管不是慷慨陈词,却也大气凛然。 宗大娘子抿了抿嘴,犹豫了下,道:“主君大志,妾身佩服。” 宗泽看着她,道:“娘子,汴京城的富饶,是一种假象,我大宋,积贫积弱,根子在于‘祖制’的倾斜,士人富贵荣华,百姓生不如死。我大宋立国不足百年,民乱之炽,不亚于末年,若是不痛下狠心整治,后果不堪设想。而要想整治,那么汴京城的繁华必然会被冲击,他们说攻讦我的,攻讦朝廷,攻讦新法,并不是新法完全的恶,本身在于,新法触动了他们,将原本属于百姓的从他们手里抢回来,还给百姓。他们的心里,想要的并不是我大宋消除弊政,富饶繁盛,而是维持现状,维持他们的奢靡。不说现在,哪怕有一天,天崩地裂,他们也不会想改变,娘子,是非对错,现在说不清,将来也未必说的清,但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我们都后代或许会赞会骂,至少,我们努力过。” 宗大娘子怔怔出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遍布京城,绵延多年的对‘新法’的抨击,大宋上上下下,绝大部分人是反对‘新法’的,‘新法’的弊端被无线放大,妇孺皆知。 江南西路的改革,是极其猛烈,前所未有的,其中对‘土地’的变革是根本性的,土地是根本,对土地动手,由此可见会造成多么可怕的震动! ‘开封城试点’是一个模板,让所有人都知道,朝廷要干什么。 自然,反抗就更加激烈。 宗大娘子知道很多传言,有些她能够明明白白的知道,就是真的,朝廷在‘摧毁祖制,劫掠民财’,在‘打压异己,称霸朝堂’,在‘肆意杀戮,无法无天’。 这些有太多的实例,宗大娘子心里十分清楚。 但看着宗泽,听着他的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宗泽拉起她的双手,轻声叹道:“我于朝野,无私怨,只有大政。你我是夫妻,无论如何,夫妻情义应当在,还请娘子能够能够继续执掌中匮。” 宗大娘子本来去意已决,听着宗泽一番长论,秀丽的脸上有挣扎之色。 宗泽紧握她双手,道:“还请娘子给我一些时间。” 宗大娘子直视着宗泽双眼,见他诚恳,干净,又想着这些日子的夫妻,犹豫中,慢慢点了点头。 宗泽心里长松口气,他这大娘子要是走了,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青瓦房。 元祐八年的最后一天。 章惇,蔡卞,包括文彦博都忙的脚不沾地,越是这种时候,须要做的的事情越多。 青瓦房进进出出,在垂拱殿,政事堂以及宫门四处穿梭,各种公文,文书,邸报,诏书层出不穷,密密麻麻。 六部同样忙碌,六部尚书等是忙里偷闲的在政事堂,青瓦房出现,而后又急匆匆返回衙门。 一直到了晚上,蔡卞一脸疲惫,双眼有些红的停下笔,说道:“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员的名单我拟定了, 你看看吧。” 章惇同样在写着什么,习惯了蔡卞递过来,下意识的伸手,却发现没有,再转过头去看,发现蔡卞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章惇慢慢站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从蔡卞桌上拿起那道笔迹未干的公文。 章惇悄步坐回去,慢慢看着。 江南西路涉及的大大小小的官员过千,其中七成是从各地抽调,朝廷这边也调派了近两百人。 朝廷对江南西路到官场进行了大瘦身,以前的那些节度使,观察使以及官场上那些复杂的制衡,被削砍了大半。 这份公文看似是一份名单,实则是江南西路新的地方官场制度。 章惇,蔡卞以及朝廷六部等酝酿了太久,总算是出来了。 这份名单里,有很多争议人物。 不少人饱受争议,行事霸道,横行无忌,不知道被弹劾了多少次。 章惇与蔡卞等人坚持用这些人,也扛着巨大的压力与风险。 眼下是压力,明年就是风险。 这些人肯定会出事,一出事,章惇就会说第一个被攻击的‘罪魁祸首’! 这时,裴寅悄步进来,见蔡卞睡着,他悄悄来到章惇桌前,低声道:“大相公,官家那边来人,说是晚上请相公去福宁殿喝酒。” 第五百二十三章 破解 - 宋煦 - 官笙 近来,赵煦频繁的找政事堂、六部等各级高官谈话,章惇是最后一个。 章惇没有意外,仔细看完这份名单,递给裴寅,低声道:“给蔡相公拿件毯子。” 裴寅无声的应着。 章惇站起来,出了青瓦房,转向福宁殿。 福宁殿,在福宁宫内,福宁宫在不大的皇城内,也就是个小院子。 陈皮站在门口,上前迎了两步,抬手躬身道:“小人见过大相公。” 章惇面色严肃,淡淡道:“官家可有空?” 陈皮知道,外面这些读书人向来看不起他这样的阉人,章惇现在的态度,已经算是好的了。 陈皮在赵煦身边日久,见惯了大人物,悄然修炼出了脸皮,平静的道:“官家正在用膳,大相公请。” 陈皮话音未落,章惇已经抬脚走进去了。 偏殿内,只有赵煦在。 他在拨弄着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宋朝的菜肴,大部分是蒸煮,赵煦以前还不适应,现在却觉得挺不错。 章惇进来,正色看了看,认真的抬手,道:“臣章惇,参见陛下。” 赵煦对于他极其正式的动作、称呼仿若未绝,道:“卿家来了,坐。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朕想来想去,还是与卿家一起过。” 宋人对过年其实没什么感觉,最重要的节日,是元宵。 “谢陛下。” 哪怕章惇不知道过年对赵煦来说很重要,依旧认认真真,礼数十足。 很显然,他也清楚,今天这场召见,不同以往。 今天,是元祐八年的最后一天。 严格来说,从今天开始,高太后的垂帘听政才算结束,眼前的陛下才是真正的亲政! 明年,才是开始! 他们变法人的再次的起点,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革的伊始! 章惇面色严肃的在赵煦对面坐下,身姿笔挺,庄重,肃穆,远胜于在紫宸殿。 赵煦余光瞥了他一眼,继续拨弄,笑着说道:“蔡相公累的睡着了?” 章惇道:“是。蔡相公有一天一夜未眠,着实是累了。” 赵煦嗯了一声,道:“诸位卿家都辛苦了,越过今天,所有人放五天假,所有事情,开朝之后再说。” 一般来说,朝廷开朝,都要过了正月十五,年休是二十五天。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放假,还是须有人值班。 章惇倾身,道:“谢陛下。” 赵煦见章惇惜字如金,将身边闷了一肚子菜肴的罐子放到小火炉上,这才坐回去,道:“卿家放轻松一点,没有外人。对外面那些臣工,也要宽容一些,过于严厉,会适得其反。” 章惇对权力握的是越来越紧,不说吏部,礼部,刑部这些章惇的势力范围,对于户部,工部也在不断施压,将权力不断收向政事堂。 这是赵煦鼓励的行为。 章惇躬身,语气坚定,道:“陛下,我大宋官员,懒散敷衍成风,臣若是宽和了半点,怕是下面就要松三分。” 赵煦看着章惇,心里思索着怎么劝说着大相公。 站在他的角度,对于朝野诸多官员的优缺点可以说看的很清楚。 章惇的缺点就在于,过于刚直,直来直往,并不是说他没有手腕,而是手腕也过于简单粗暴,缺少转圜。同时,章惇在包容心上,与王安石等迥异。 ‘旧党’在朝廷以及中高层,其实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但章惇对‘旧党’的打压,排斥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激进,有种‘非我既异’的决然。 王存,文彦博,苏轼,若不是赵煦一力抬举,没可能在朝廷立足。 即便如此,‘旧党’在朝廷依旧形如孤舟,随时可能倾覆,在权力方面,更是牢牢的被固死。 这种行为,哪怕是历朝历代的奸臣、权臣都没有这般不假遮掩,多少会顾全方方面面的颜面。 章惇没有。 他的一切行为,目的都简单明了,没有任何藏匿。 嘭嘭嘭 不知道过了多久,桌上的三个罐子,其中一个热气腾腾,喷洒热水,要掀开盖子。 赵煦收回思绪,一边伸手揭开盖子,一边说道:“一切行事,都应该归结于两个字:规则。既要遇事设规则,也要预判而设规则。对于陈朽僵化的规则要变,对于新兴事物的规则要立,对于不足应对的规则要改。这是我们变法的初衷以及目的。我们变法不是要毁灭,是要创造,我们要在过去的基础上,立足于现在,着眼于未来,创造新的法度,适应现在,展望未来。将来有一天,我们也会变得陈朽,也需要改变,他们也需要立新法……” 章惇认真的听着,心头微微震动。 这是一种解释,是对他们‘新法’的阐述,这些话中的观点,解开了章惇心头不少的压抑,理清了他脑海中的混乱,破开了某些固有的僵化思维。 章惇越想越多,越想越认真。 赵煦的话,是一种简单的大白话,在他脑海里,已经形成了官话的‘翻译’! 这将是他们应对反对变法的顽固派的有力反击,将会是他们的‘绍圣新政’的指导思想! 赵煦放开盖子,拿起碗,自顾的盛了一碗菜汤,道:“边吃边说。” 说着,赵煦吃了一口,看着章惇拿起碗,继续说道:“变,是这个世间的永恒,人要么跟着变,要么被淘汰。我们现在要确立很多东西,只是暂时的,这个暂时是多久,我也说不清楚。就国政来说,第一步,就是礼法。我重‘法’后‘礼’,法度应该是最高的,包括朕以及日后的皇帝,都应该在‘法’的范围内行事。‘礼’,是为人处世的标准,因此,‘礼’在‘法’的范围内,人要在‘礼’的范围,不能在‘法’的边缘反复横跳,左右试探。有些法度要宽松,有些纲纪要严苛,这些,都要在实践中摸索,改进,完善,不是一蹴而就的……” 章惇端着碗,神情越发认真,嘴里的菜咀嚼的很慢。 眼前的官家,明显对很多事情有着深思熟虑,却极少说出口。 这些想法,比他更为深入,深刻,深远。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人情 - 宋煦 - 官笙 “‘礼法’二字,先礼后法,这是一个原则。” 赵煦的话还在继续,道:“朕亲政以来,命礼部对各种法典进行修正,礼法不能太过空泛,要切合实际,目前来说,跳出窠臼还是有些困难,要持续推进,因时制宜。朕不反对对圣人经典的推崇,但圣人活在千年以前,他们看不到我们现在,是以,圣人之学,可学,不可治国。治国的根本,还是在于‘务实’。动辄拿出圣人云,祖制来说事,这是一种无能,推卸责任,不堪造就的表现,政事堂要严肃批评,朝廷要树立务实之风,须知清谈误国,实事兴国。” 章惇不自觉的躬身。 眼前官家的话,由思想切入到了现实。 赵煦吃的有些慢,道:“法度之下,就是施政的制度。朕知道,卿家与朝廷绝大部分人,是希望维持以往的祖制,但朕认为,权力太过分割,丛丛掣肘,是造成人浮于事的根本原因。权力与责任是对等的,没有权力,就是没有责任。因此,权力与责任,需要平衡。三省六部制目前看来,依旧是最合适的,要进一步深化,找到适合我大宋国情的体制,朝廷是,地方是,军队也是。没有千秋万代的王朝,也没有永远适配的制度,需要我们不断探寻。” 章惇嘴里搅动的更加的慢,神情严肃了几分。 官家在说一些实际问题了,其中就有官家与他们的‘矛盾’。 有些问题,是只能心照不宣的压着,彼此不提的。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朕未必对,朝廷不一定错,凡事慢慢走,慢慢看,只要不出大问题,都能修正。卿家无需担心什么,朕变法态度坚定,不会改变。朕与诸位卿家的分歧,是可以弥合的。我们需要控制矛盾,包容分歧,相向而行。” 这是赵煦,掏心窝子话了。 章惇放下碗,躬着身,沉色道:“请官家放心,臣等忠心为国,绝无二志。臣等亦能体会官家的良苦用心,不敢僭越出格!” 赵煦点点头,有章惇这句话,他就放心大半。 他一直有种担心,担心章惇在某个时刻会固执己见,与他发生真正的冲突。那个时候,他就要面临最大的困境与抉择了。 赵煦喝了口汤,道:“现在朝廷各项法度基本上拟定了,明年会陆续颁布,我们要重视顶层的设计,也要沉入底部。底部决定了顶层,所以,底部一定要做好。对于地方,朝廷要加强管控,这种管控是垂直管理,不是依靠江南西路位在南方腹地,是一个极其合适,又压力巨大的地方。但只要这里做好了,其他的都能迎风而解。” 章惇躬着身,做认真聆听状。 其实,江南西路的事,也是他们与眼前官家的一个矛盾点。 章惇与蔡卞等人,不希望在江南西路进行那么彻底式的变革,动静太大,影响太大。他们更想与神宗朝那般,在全国推行他们的‘新法’,以一种相对于赵煦想法的温和方式来推动。 但在赵煦的压力下,以及江南西路表现出的强烈抗法意图,章惇等人渐渐坚定决心,要以相当暴力的手段,来解决江南西路,为全国变法推行,树立标杆。 赵煦心里斟酌着,继续说道:“减税的目的,不止是减轻百姓负担,而是要解放被辖制的百姓与商人,激活百姓的种地热情与商人的贸易环境。这种说法,似乎有些矛盾,却也是实际问题。朕的想法是,明年恩科,对于寒门的录取要大力倾斜,对于科举入仕资格要大幅度放开,工匠,商人,贩夫走卒,以及所谓异族,只要没有被剥夺入仕资格,都应该享有科举入仕的资格……” 上位者是没有空话的,尤其是长篇大论,必然藏着某些重要的点。 章惇到底是历经宦海的当朝大相公,很快明白了其中许多内容,再次微微躬身。 他们需要支持者! 但支持者在现有的士林阶层已经很难在发展,他们需要培养新的支持者。 农民,商人,工匠等原本受损害、压迫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既能培养新的支持者,还能分化顽固的保守派! 赵煦召见朝臣,基本上是他再说,朝臣在听。 即便是章惇也一样。 明年是赵煦改元,推行‘绍圣新政’的第一年,之前的诸多准备,就要开始了! 他要做通这些朝臣的心里工作,弥合分歧,戮力同心的向前走。 大宋的问题太多,太严重,想要摆脱积贫积弱,造就强盛盛世,需要做太多太多的事情。 赵煦吃的少,说得多。 章惇是当朝大相公,掌握着‘绍圣新政’的具体施为,却又脾气刚直,是需要最认真对待的人。 这一晚,赵煦说了很多心里话,哪怕章惇直白的觉得他还是藏着很多。 政事堂。 天色太晚,文彦博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出来。 文峰成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生怕老太爷一不小心滑倒在地。 文彦博一路无言,直到出宫的那一刻。 “章子厚,还没出来?”文彦博声音很平静。 文峰成慌的一躬身,瞥了眼不远处的禁卫,低声道:“还没有。” 文彦博站在宫门前,浑浊的双眼幽深不可见,轻叹道:“明年,禁军就只在开封城了。” 文峰成不懂文彦博话里的意思,就话说道:“按照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全国的厢军要在五年内裁撤,禁军分为内禁外禁,内禁守卫皇城,外禁巡视汴京。其他军队,各有番号,不得以禁军称呼。” 文彦博自是清楚,枯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的看着漆黑的宫外。 这‘绍圣新政’其实早就开始,汴京城里的变化太多了。 明年开始, 最大的变化,会在地方,会在民间,会在他们以往不愿意触碰的地方。 那些地方,一碰就是乱子,大碰就是大乱子,可以威胁国祚,江山社稷的天大乱子! “你待会儿去一趟礼部,从正门进,去见李清臣,告诉他,江南西路,我要一个参议,一个知府,一个知县的名额。” 良久,文彦博再次说话。 文峰成愣了愣,犹豫着道:“太爷,李尚书,未必肯答应吧?” 文彦博再次抬脚,道:“治平初,他李家欠下我一个大人情,他该还了。” “是。” 文峰成立时说道。 治平,这是宋英宗的年号,距今三十多年了。他太爷爷活的太久了,过往都是底蕴。他太爷爷说是大人情,那李清臣就是必须还! 第五百二十五章 养不起的读书人 - 宋煦 - 官笙 大雪天,元祐八年的最后一天,文峰成大摇大摆的进了礼部,进了礼部尚书李清臣的值房。 不过须臾,文峰成就出来了。 李清臣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治平初,他刚刚准备科举,还算年轻,由于家贫,他父亲为了供他读书,卑躬屈膝,低三下四,求了不知道多少人。 读书,是一件很耗费钱粮的事,寻常农户,是养不起一个孩子读书的。 他父亲因为借高利贷,差点被人打死,是欧阳修偶尔巡见,救了下来,却是文彦博出资,将李家从高利贷摆脱。 李清臣的父亲,由此入了文府,李家家境由此转好,不过,李父在李清臣治平二年中第后,兴奋醉酒落水而死,刚刚中第的李清臣一贫如洗,还是文家出钱下的葬。 与韩家的事,还在后面。 这是李清臣一生的一个片段,如文彦博所说,是一个大人情,不得不还的大人情。 对于文彦博拿这个人情与他换三个官位,李清臣着实意外。 这种交换,令他很不舒服! “参议,知府,知县……” 李清臣沉着脸,这三个官位,都不重要,文彦博想要这几个位置,感觉就是想要了解江南西路推行‘绍圣新政’的具体细节,观察进度,掌握真相。 李清臣对于文彦博观感很不好,思索一阵,忽然发出一阵冷笑。 文彦博固然资历深,人脉深厚,他哪里又料得到,江南西路的官场,本来就他预留了诸多位置! 坑,‘新党’一直在给他挖! 他自己要往里跳,李清臣十分乐意顺手推一把! 李清臣心情依旧不好,眉宇凝结一阵,忽然站起来,道:“来人,去户部。” 门外的主事一怔。 他尚书与户部尚书梁焘一直不怎么来往,这大晚上去户部做什么? 这时的户部,尚书梁焘与左侍郎吴居厚两人盯着一堆堆账簿,正在头疼。 吴居厚一脸憨厚模样,抓着头皮,道:“尚书,裁撤军队的安置费,收购田亩的购田费,外加工部的工程,边军预用军饷,各地粮仓的居安储备等等,本来明年就要大减税,各地纷乱,国库日益减少,咱们砸锅卖铁也填补不上啊……” 梁焘此时眉头都快拧破了。 按理说,随着冗兵,冗官的裁减,必然会节省大量的冗费,但裁减也是有代价的,安家费是少不了。 ‘均田法’也不是蛮横的从士绅地主手里抢地,是要朝廷出钱的。 工部的工程是常年计划,但每年五百万贯打底,这着实是巨大的压力。 而大宋边境不安宁,预留的军饷又是一大笔。 各地仓库在整顿,空虚的仓储需要填补。 各地纷纷扰扰,朝廷需要输血,而各地纷乱导致税赋减少,一来一去,朝廷的国库是日益减少,入不敷出,赤字是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吴居厚是理财高手,以往执掌转运司,现在转运司被降格,成了户部下属,负责运输的漕运衙门。 失去了转运司的协助,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暂时有些‘软弱’,加上‘绍圣新政’在即,地方上的抗拒新法严重,税赋本就在减少。 户部面临的国库空虚情况,前所未有的严重。 吴居厚见梁焘沉思不语,便道:“尚书,目前来说,还是需要开源节流。开源方法不多,主要还是节流。” 梁焘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节流是不要多想了,依照朝廷的规划,这几年的钱粮必然会大增,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开源吧。” 吴居厚憨厚的脸上露出苦恼,道:“朝廷这边计划大幅度减税,我们要开源,怎么开,不说政事堂那边不答应,下面的骂声怕要掀破我们户部的屋顶。” 梁焘沉思着,道:“这种情况,怕是要持续五六年,等‘新法’大致完成,税收必然会大幅度增长,甚至会远超过去。” 五六年,怎么撑? 吴居厚心里腹诽,转而道:“皇家票号那边,能不能……” 梁焘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没说话。 皇家票号,谁都知道,那是官家的内库。 内库与国库的关系,从前就是‘借与还’,也就是说,皇家票号的钱是可以借,但是必须还。 以前还没利息,现在,可是有利息的。 吴居厚自然知道,凑近一点,低声道:“皇家票号与户部的关系越来越密切,我们合作的事情非常多,他们正在准备发出更多的交子,这是无本买卖,理当是我户部发才对。” 梁焘一怔,注视着吴居厚。 吴居厚一脸憨厚,目光澄净中带着一丝丝狡黠。 梁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继而陷入深思。 吴居厚的话是对的,皇家票号发行的交子,是以贷款形式出去的,是无本买卖,无非就是多印一些纸。 但皇家票号,严格来说,是民间机构,怎么发行交子? 发行交子,这是户部的权力! 道理是这样说,可皇家票号,是当今官家的内库,他们怎么敢虎口抢食?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接着是梁焘值房小吏的声音:“尚书,礼部李尚书来了。” 梁焘神色不动,看向吴居厚。 吴居厚也有疑惑,道:“李尚书与户部并不怎么走动,这大晚上的来做什么?” 梁焘的立场一直是晦涩不定的,过去一直被认为是‘旧党’,是在赵煦的强压下,转变了立场。 因此,在朝廷中,梁焘是赵煦的人,而不是‘新党’。 不是‘新党’,自然就不会那么亲近。 “请。” 不管什么原因,梁焘不能不见。 吴居厚想了想,站起来,躲到了侧门后。 李清臣来了,头上还有雪花,他掸了掸衣服,道:“文彦博派人去我那了。” 梁焘倒了杯茶,,不算意外的道:“正事?” 李清臣在原来吴居厚的位置坐下,道:“他要了江南西路几个位置,我答应了。” 梁焘放下茶杯,看着李清臣,不动声色的道:“李尚书来我这的意思是?” 李清臣这些话,应该是他们‘新党’内部的秘密,不应该告诉他。 还是特意大晚上,亲自跑过来。 第五百二十六章 软弱 - 宋煦 - 官笙 李清臣没有任何转弯抹角的意思,道:“文彦博的动作会越来越多,他身边的人正在飞速聚集,朝廷要警惕,也要有所限制。吏部那边,他插不上手,我希望梁尚书在面对文彦博的时候,能够秉公行事。” 吴居厚站在侧门,胖脸一直是凝色,这会儿暗自点头。 权力,无非是钱粮与官帽,官帽在吏部,在林希手里,林希是章惇的铁杆支持者,文彦博插不上手。唯一的缺漏,就是户部了。 户部尚书梁焘是官家的人,这就是李清臣大雪夜亲自跑一趟的原因所在。 李清臣说的清楚,梁焘自然明白,沉吟片刻,面无表情的道:“户部行事,一向秉公,李尚书放心。” 李清臣看着梁焘的表情,本就青色的脸上明显的更青。 梁焘的‘一向秉公’,并不是答应了李清臣的要求,实则是在告诉李清臣:户部‘一向秉公’,既没有唯‘新党’命是从,同样不会以文彦博马首是瞻。 梁焘借着这次机会,在向李清臣,章惇以及‘新党’宣告一件事:户部,是朝廷的户部,是官家的户部,不是‘新党’的户部,‘新党’没有资格对他以及户部私底下指手画脚! 吴居厚悄悄探出一丝丝,目光看向李清臣。 见着李清臣双眸冷冽,脸角森硬,心头一突。 李清臣是公认的,除开章惇,当朝最为坚定的‘新党’,这个人对‘旧党’有着比章惇还要怨愤的情绪,在‘新党’一系列的清算行动中,他是最主要的执行者,也是‘新党’中,最为激进的策划者。 如果李清臣被激怒,与梁焘起冲突,那户部将会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孤立境地! 当朝,没人会梁焘以及户部发声,‘新党’不会,极力保持中立的许将不会,‘旧党’的文彦博、王存等人更不会。 当然了,文彦博等人要是为梁焘说话,那就等于送梁焘一程,‘新党’决然不会善罢甘休。 吴居厚没敢出声,目光悄悄看向梁焘。 户部的特殊性,梁焘与他几次谈过,今天与李清臣的话,并不是一时兴起,或者被李清臣来‘通知’所激怒的。 吴居厚其实是‘新党’,是章惇放到户部,本来是准备接管户部,担任户部尚书的,但这个计划,因为梁焘,或者说,因为赵煦的布置,一直没能成功。 但吴居厚作为户部侍郎,在户部时间越来越长,他的心态渐渐发生变化,他认为,户部有必要保持独立性,不应该成为章惇等人的犹如臂使的工具,尤其是‘新法’大改的情形之下,户部,需要足够的空间来应对这种变化! 梁焘说完之后,就没再说话,神情淡漠的看着李清臣。 他很清楚他这句话说出后会面临的后果,‘新党’不会允许他偏离‘朝廷既定计划’,打压,排挤,甚至是送他走人,都可以清晰的预见。 可他就是这么做,这么说了。 李清臣没有料到梁焘会说的这么直接,神情趋冷,旋即他就缓和了,轻轻点头,道:“我懂了,你这话,是说给官家听的。” 梁焘眼神微变,拿起茶杯喝茶,算是默认了。 侧门的吴居厚被李清臣一点,登时醒悟,梁焘与他说的,所谓的‘户部当有主见,不为非议所动’,或许梁焘有这样的考虑,本质上,他是做给官家看的! 道理其实也简单,他梁焘是官家的人,户部同样是,他梁焘不能是‘新党’的应声虫,户部更不能为‘新党’所把控! 能指挥他,调动户部的,只能是官家! ‘好深的城府!’ 吴居厚胖脸皱在一起,既恼怒梁焘诈欺他,又佩服梁焘的官场智慧。 梁焘今天的话传出去,固然章惇等人会不高兴,但官家会高兴,只要官家高兴,章惇等人就动不了梁焘! 李清臣洞悉了梁焘的想法,便没有再生怨,思忖着,道:“其实,我不说,梁尚书也会掣肘那文彦博,我今夜来,有些冒昧了。” 吴居厚在侧门看着李清臣转瞬就压下怒气,脸上不见丝毫,胖脸皱的更多。 官场上不少见能屈能伸的人,可李清臣这般转换自如,还是少见。 官场之中,能够轻松掌控情绪的人,最为可怕! 梁焘也有些诧异,李清臣居然不怒,反而与他‘道歉’? 梁焘哪敢大意,拱手道:“礼、户二部要并做的事情太多,李尚书与我应当多走动才是,不妨到后院,小酌几杯?” 户部在‘新法’之中举足轻重,不止是钱粮,所涉及的权力也最为广泛,土地,赋税,户丁等等,户部几乎涉及所有变法核心内容! 李清臣没有拒绝,站起来道:“叨扰了。” 吴居厚看着两人先后站起来,走向后衙,慢慢从侧门走出来,憨厚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绍圣新政’近在眼前,朝廷里被掩盖的诸多矛盾,已然藏匿不住,谁也不知道,将来某一天会发生什么。 朝廷看似稳固,实则是处处漏风漏雨,错综复杂,纠缠了太多人与事,是大宋朝廷数十年积攒下来的,而今充斥朝廷,遍布朝野。 这一晚,注定难以平静。 在章惇结束赵煦的召见,回到青瓦房的时候,就看到蔡卞面沉如水,双手发颤的拿着一道奏本。 蔡卞还是很能控制情绪的,章惇有些意外,拖过椅子,坐到他桌边,道:“出什么事情了?” 蔡卞双眼发红,愤怒之火好像要燃烧,瞪着章惇,声音沙哑又压抑,道:“文台的消息,栾祺,应冠等人十多人,突然在大牢里自缢,还留下了一道痛斥朝廷‘悖逆祖宗,祸乱社稷’的绝笔书。” 章惇本与赵煦畅聊了许久,解开了心头诸多压抑,正轻松的时候,听到蔡卞的话,神情骤然阴沉。 栾祺,应冠等人是他指令要押回京城受审的,怎么就突然自缢了? 隔着千山万水,章惇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能猜的一清二楚! 章惇剑眉倒竖,脸角抽搐再三,难压愤怒的道:“我刚从与官家谈了很多,官家态度坚定,我们也该抛弃幻想了。” 蔡卞看着他的表情,眼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好!”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章惇是变法派中坚,都来自于王安石变法时期。他们的想法,与王安石等相似,大体上是‘修修补补’,并不是真正的变革。 对于赵煦的‘摧毁式变法’,他们心存疑虑,纵然赵煦强压着同意,心底还是有各种想法。 但到了这一刻,他们是彻底明悟,他们终究是软弱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绍圣伊始 - 宋煦 - 官笙 纵然是年假朝休,江南西路发生的事情,还震动了朝廷。 章惇与蔡卞,深夜召集政事堂与六部的官员在政事堂开会。 所有人都很愤怒,哪怕是文彦博也是沉着脸,不说话。 栾祺,应冠等十多人在大牢里自缢,这种事,单听着就知道背后一定有猫腻,这猫腻,还是冲着朝廷来的。 可以预见,这个年假朝休,没几个人能真正的休息了。 暂时消息还没有散播出去,一旦传出去,可想而知,朝野必然炸开,本就‘声名狼藉’的朝廷,定然会受到更多的指责与攻讦。 外面纷纷扰扰,每个停息,赵煦这个大宋官家,自然同样半点清闲没有。 福宁殿。 赵煦刚刚沐浴出来,双手烤着碳炉,听着陈皮念着南皇城司的奏报。 赵煦心底默默盘算着江南西路的安排,种种布置。 陈皮念完,就恭谨的站在赵煦身侧,多一个字都没有说。 赵煦烤着火,翻着手,看着淡淡的水雾,自语的道:“宗泽没有足够的狠心,他去江南西路,多的是震慑,表达朝廷的坚定意志。要想做事,还得需要另外的人。蔡攸……差了一些。” 陈皮仿佛没听到,表情平静躬着身。 赵煦将大宋朝廷大大小小官员想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这时,他想到了蔡京。 这个人,要是活着,在这个时候,或许可以用一用。 但这个人权力熏心,即便赵煦想用他,奈何他自己作死。 赵煦想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合适的人。 大宋现今的官员,极少有人能突破规矩,赵煦想要的那种披荆斩棘,撕开变法路子的人,找不出半个。 “听说,有人给李彦送了一千顷的良田,他收下了?” 突然间,赵煦转头看向陈皮。 陈皮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地,道:“小人不知。” 宫中内监是极其敏感的,私受外人贿赂,轻了还好说,重了就不可预测! 一千顷良田,这是大手笔! 陈皮真的是不知道,此刻身体微微颤抖,心头发恨。 那李彦临去之前,他千叮万嘱,没想到这么快就收贿了,还是官家知道,他不知道的情况下! 赵煦摆了摆手,道:“不知道了就算了,咱们都当不知道,且看看。” 陈皮哪敢真的算了,跪在地上,道:“官家,那李彦是杨戬推举的,小人一定彻查清楚,绝不姑息!” 赵煦烤着火,笑了声,道:“没那个必要,且看着。” 陈皮这才不敢说话,慢慢站起来,躬身更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头却是一阵战栗。 很明显,官家对于外面的,还有他不知道的消息渠道! …… 时间一点点过去,元祐八年结束的钟声在宫里如期响起。 沉闷,有力,绵长。 不管在做什么,也不知是否听到,这一刻的开封城,甚至整个大宋,不知道多少人在看向皇宫,看向垂拱殿方向。 在无数人看来,这一声钟声,意味着不是元祐八年的结束,而是‘旧党’统治的结束。 意味着与清平盛世告别,走入了‘绍圣新政’。 当今官家亲政短短不过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比之先帝神宗时代更加混乱,无序,太多人心慌慌,坐立不安,惶恐忐忑。 章惇,蔡卞,李清臣,林希等人此刻就在青瓦房,他们静静听着钟声,神情各异,都偏头看向钟声响起的方向,那也是垂拱殿的方向。 在枢密院的章楶,在家的文彦博,在回京的王存,在工部的苏轼,在皇城司大牢里的高太后垂帘听政时代高官们。 现在,没有一个人心情是平静的。 有的人磨刀霍霍,蓄谋已久。有的人心怀忧惧,辗转难眠。 但不管怎么样,此刻,赵煦站在垂拱殿前,在他的俯视之下,大宋王朝,还是缓慢又极速的迈过了元祐八年,开启了绍圣时代,他的时代! …… 过年对宋人来说意义并不大,因此,在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稀松平常。 宫里的气氛也不热闹,朱太妃不在意,赵煦忙于公务,就过的很是平静。 宫外天寒地冻,走动的人也少,仿佛只有那些大衙门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在‘绍圣新政’之下,一部部‘新法’,一道道诏书,一封封邸报,无数的政令,在政事堂六部各寺等来回穿梭,做着最后的确认。 它们将在朝休结束后,第一次朝廷大议上颁布,邸报全国,颁行天下! 江南西路的事,见见成了朝野斗争的焦点,这里是‘绍圣新政’在南方试行之地,还派有大军驻扎,任谁的目光都不能移开。 不论政事堂还要做什么补充决定,都无法比拟宗泽率虎畏军南下,因此固然朝廷震怒,后续动作却是等同于无,只是准备发一道斥责的邸报,命江南西路严查。 开封城,在一种相对平静的气氛中,渡过了一夜。 绍圣元年始。 第二天,赵煦便穿着新衣服,与孟皇后,带着权哥来到庆寿殿,给朱太妃百年。 “母妃,祝您青春不老,容颜永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赵煦带着孟皇后与权哥,恭恭敬敬的给朱太妃磕头,献礼。 朱太妃穿着红色礼服,本来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听着赵煦的祝福话,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年礼,嗔怒的笑道:“快起来,地上凉,都起来。” “谢母妃。” 赵煦站起来,而后拉起孟皇后。 朱太妃看着赵煦与孟皇后,尤其是孟皇后怀里的权哥,越发高兴,道:“拜完年了,咱们就准备吃饭,都快过来。” 朱太妃伸手,招向不远处的赵似,赵幼娥,赵佶,在场的竟然还有赵佖,赵俣,赵偲。 。 宋神宗总共十四子,赵煦是老六,最大,赵佖是老九,赵佶是十一,赵俣是宋神宗第十二子,林贤妃所出,赵佖同母弟。赵偲是第十四子,赵佖同母弟。其余早夭。 赵煦与赵偲,赵俣不怎么走动,只是偶尔见过,微笑着点头。 两人缩着头,不敢说话。 他们母亲当初与向太后一起谋害赵煦的事情,他们显然也是知道的,因此很是怕赵煦。 唯一例外的,就是赵佶了,这小混蛋怪叫一声,就跑到了朱太妃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的朱太妃大笑,点了点头他的头,将他按在椅子上。 其他人,包括赵煦同母弟的赵似都是等赵煦坐下后,这才敢动。 第五百二十八章 治家 - 宋煦 - 官笙 赵佖一如既往,身穿白衣,面容和煦,是个翩翩君子,坐姿笔直,恭敬,只是双眼蒙着白纱。 赵佶一如既往,双眼在桌上乱瞄,手里的筷子在桌上敲击个没停。 赵似已经十一岁了,他在武院待的日久,似乎比往日成熟了不少,脸角虽然稚嫩,隐约可见一丝棱角。 赵俣,赵偲则有些怯弱,低着头,不敢说话。 林贤妃已经被赵煦圈禁,除了赵佖偶尔能去看看,谁都见不到。 赵幼娥坐在孟皇后边上,咯咯笑的逗弄着权哥。 朱太妃忙里忙外,正在准备着家宴。 她出身小户人家,对这种家宴看的十分的重,身为当今太妃,还是亲自张罗,甚至亲手做了几道菜。 朱太妃从外面进来,拿过一壶酒,急急忙忙的与赵煦道:“今年过年,就少喝一些,你们兄弟先说会儿话,马上就好了。” 说完,就又转身出去了。 赵煦接过酒壶,环顾一圈,看向赵佖道:“九弟,能喝吗?” 赵佖连忙躬身,道:“臣弟酒量不佳,也能喝一些。” 赵煦看向赵佶,直接掠过他,要看向赵似。 赵佶登时不满了,叫道:“官家,我也能喝!” 这家伙,固然被赵煦废除了爵位,经过这么长时间,也发现赵煦没有把他怎么样的意思,是以故态重现了。 赵煦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拿起酒壶站起来,来到赵佖身旁,拿起酒杯,给他倒酒。 赵佖吓了一大跳,连忙要起身,被赵煦胳膊按住,笑着道:“坐着吧,今日咱们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这些日子,你帮朕不少,坐的不错。众王府建好,你排第一,朕会钦赐牌匾,一应用度,以最高规格对待。另外,林贤妃,你可以带入王府,一同居住。” 哪怕赵佖是盲人,此刻双眼也是大睁,脸上惊喜万状,不顾赵煦压在他肩膀的胳膊,转身噗通一身跪地,哭腔道:“臣弟叩谢官家,皇恩浩荡,臣弟永不敢忘!” “起来起来,你我兄弟,不需这般。” 赵煦拉着他起来,将他按回去,道:“朕知道,让你们出宫,限定你们的爵位,俸禄,传承,有些不近人情,但这是朝政,关乎我大宋江山社稷……” 赵煦没说完,赵佖又挣扎站起来,抬着手,沉色道:“官家所言,臣弟句句明白。臣弟以及宗人府,坚定的支持官家的‘绍圣新政’,绝无二心!” 赵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知道,你在宗人府做的不错。坐下吧。” 赵煦拉着他,将他按到椅子上。 赵偲赵俣两人对视着,不敢乱动。他们出宫后,还不知道住哪里,更不提能不能与他们的母妃同住了。 赵煦安抚了赵佖几句,转向了赵佶。 这个小混蛋睁大眼睛,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赵煦。 赵煦提着酒壶,看着他。 孟皇后抱着权哥,这时也抬头看向赵佶与赵煦,轻轻抿了抿嘴。 赵佶是一个极其会讨人喜欢的孩子,朱太妃,孟皇后都很喜欢他。 赵似坐的端正,余光一直瞥着。 他与赵佶关系非常好,此刻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 对于废除赵佶的爵位,除籍宗室,朝野,包括后宫都是非议诸多,认为赵煦太过苛刻,一直有声音,呼吁赵煦恢复赵佶的爵位,但一直被赵煦给忽略了。 当初废除赵佶的爵位,名义上是赵佶欺辱商贩,有损皇家颜面,根本上,是赵煦要维护大宋皇位传承,断绝赵佶继位的可能。 他们两父子,太坑了,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赵煦没有恢复赵佶爵位的想法,拿起他的酒杯,给他倒了杯酒,没好气的道:“众王府里,我给你留了一个院子。” 赵佶眨了眨眼,接过赵煦的酒杯,喝了一口,而后砸了砸嘴,嘀咕道:“不如皇后娘娘那的好喝……” 孟皇后本来还对赵佶心存好感,顿时黑着脸,转过了头。 赵煦对着小混蛋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像以前一样提着扫把满院子追。 他哼了一声,看向赵似。 赵煦对赵似很是满意的,拿过他的酒杯。 赵似连忙抢先一步拿起酒杯,举着站起来,躬着身与赵煦。 赵煦一怔,笑着道:“不错,在武院这么久,懂事多了。” 赵煦说着,给他倒了杯酒,而后拿起酒杯,与赵似碰了一下,笑着道:“武院的教授,副院长们都在朕面前夸赞过你,说你刻苦,聪慧,将来必成大器。嗯,没给朕丢脸,再等半年,半年后,朕放你出去历练,让你带军。” 赵似端着酒杯没喝,又惊又喜的看着赵煦,道:“官家说真的吗?” 之前赵煦不是没说过这样的话,但因为朱太妃的关系,都不了了之了。 赵煦喝了口酒,道:“放心,母妃那边我来说。” 赵似激动的满脸通红,一仰而尽,猛的单膝跪地,大声道:“臣弟领旨!” 赵煦单手负背,看着道:“免礼。” “谢官家。”赵似一本正经,谢完站起来,就立在赵煦对面。 赵煦满意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按回椅子上,又看向赵俣,赵偲。 两人很是慌张,连忙站起来,拘谨的身体发颤。 赵煦笑着,给两人倒了杯酒,道:“你们都是朕的兄弟,无需见外,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朕。另外,你们可以与赵佶一样,去太学读书,将来能帮衬朕一二。” 两人举着举杯,双手在颤抖,酒水洒出,连连道:“是是是。” 赵佖坐在原位不动,耳朵一直静静听着。 赵俣,赵偲是他的同母弟,他也不希望两人被他的母妃连累,听着赵煦的话,紧绷的脸角稍稍松缓。 赵煦喝完一圈酒,就坐回他的位置。 这时,朱太妃就站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她脸上带着笑,心里是松了一大口气。 她是跟过神宗皇帝的人,深知作为皇帝有温情脉脉的一面,也有冷酷无情的时候。 在赵煦这边家宴的时候,开封城里也在进行着类似的事情。 章家是大家族,从章惇祖父起,就是高官,更何况,章惇,章楶两兄弟而今是大宋军政两界一把手,在大宋,没有比他们章家更有权势的世家了。 是以,从全国各地入京的章家人不知道多少,在东府举行的家宴,章家的男丁就有一百多人,还是成年的。 这其中,还有一部分因为反对‘新法’,而拒绝与章惇,章楶来往的族人。 由此也可见,当今的世家大族的人口是多么的庞大,加上牵扯的姻亲,师生,亲朋好友等等,关系网会大的惊人! 章惇与章楶做着与赵煦类似的事情,在热闹一番后,就陆续与族中重要的人开始‘聊天’,化解心结,争取支持。 ‘绍圣新政’比‘王安石变法’更加深入,细致,猛烈,引来的反弹声自然更大。 齐家治国,自然得先齐家。 不止是章惇,蔡卞,李清臣林希,许将,甚至是一些四五品的中下官员,也在进行着类似的事情。 第五百二十九章 坚定意志 - 宋煦 - 官笙 随着过年,元宵的临近,开封城里逐渐扫去了去年的丝丝不安与紧张,气氛渐渐热烈。 开封城的百姓们,张灯结彩,来回走动,喜庆是随处可见。 再多的矛盾,再大的担心,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几乎所有人的心态放松下来,庆祝新年。 三天后,绍圣元年,初三。 赵煦与章楶,许将以及沈括等人,来到了金明池。 金明池是半个人工湖,在大宋是赫赫有名,因为这里,曾驻扎着大宋水师! 这支大宋水师来历久远,还要追溯到五代十国的前周,也就是大宋前身。 历代大宋皇帝,都会在年初后,在这里,观看水师表演,直到宋神宗觉得太过浪费,给裁撤了。 现在的金明池,没有结冰,湖面冷冷清清,只有几条破旧的好似随时都沉没的几条船,其余什么都没有。 赵煦与几个人站在岸边高台,这里是以往皇帝的观景台。 赵煦手揣在大袄里,看着湖面,笑着说道:“仔细想想,我堂堂大宋水师放在这里,成了娱乐消遣,不止是浪费,还有些好笑,你们说是不是?” 章楶,许将,沈括哪敢说话,这是历代先帝干的事情。 赵煦揣着手,感受寒风,转头看了几人一眼,笑着说道:“说说水师的事。” 这件事是兵部负责的,许将侧过身,道:“官家,水师总共需大小战舰一百二十艘,威海的除了主力战舰再建,基本齐备。水师兵员一万二,已经在训练。基地在建,粮草,兵甲,火炮等,都已运抵,预计今年后半年成军,可出海试验。泉州的还在进行中,预计要在明年底齐备,战舰等还在建造……” 赵煦揣着手,静静的听着。 水师的事,一直是赵煦计划的重点之一,时刻关注着进展。 目前,赵煦准备建造南北两支水师,额定人数是二万四,战舰两百四十艘,配置火炮等火器。大宋水师荒废的太久,几乎要从头来,好在,大宋在战船,火炮以及兵甲等技术储备方面已经足够,只要有足够的钱粮支撑,建造两支水师不存在什么大的障碍,就是成战力,需要时间去训练,锤炼。 赵煦等许将说完,思索片刻,道:“对于军种,要进一步细化。步兵中,有弓箭,盾,突击,防御等;骑兵有重轻之分;火器营也要细化,炮,枪,雷等。水师也是如此,既要海战,水战,也要能上岸战……” “我不是强调单一兵种,而是说综合实力,军队打仗,需要多兵种配合,没有突出哪一种的意思……” “水师的重要性,在未来战场中,会得到凸显,尤其是我大宋与辽国,水师的作用,至关重要,要认真对待……” “除此以外,水师也要承担对我大宋海贸的保护,打击海盗以及敌对国家的侵扰,我大宋海贸利益,关乎国运,不容懈怠……” “水师成型之后,要南上北下,宣示国威。高丽,倭国,大理以及瞿越国等,都要走一遭,既是要宣示国威,也是要互设联络点,开通经贸往来,互通有无……” “均田法实施,五年内,粮税会收到巨大冲击,商贸,尤其是海贸就会凸显,要着力保护以及推进发展……” 章楶,许将躬身而立,将赵煦的话一字不漏的收入耳朵里。 在大政上,都是互通的,没有什么事情是单独的,海军,已然成为‘绍圣新政’的一大重点。 而海贸的重要性,会在国库畏缩的情形,显得更加的重要。 赵煦说着,就迈步,踏上了岸边的一艘老旧的,好似要沉入水底的表演性质的战船。 陈皮以及身后的禁卫吓了一跳,要上前阻止。 赵煦摆了摆手,用脚试了试,站稳了又向前走了几步,继续说道:“打造水师是耗钱的,因此要格外认真。水师是用来打仗的,不是表演给人,博取一乐的。所以,战船要坚固,武器要犀利,沈卿家。” 一路没怎么说话的沈括,连忙上前一步,抬手道:“启禀官家,太学设有专门的水师院,主要是用来培养水师将领,研究战船以及水战的战术战略,武器装备等。泉州水师的一应战舰,火炮,火器,武器甲胄等,都由水师学院专门研究设计,全部全新,最好,最强……” 赵煦站在战船上,观看着其他几艘锈迹斑斑的战船,点头道:“这样很好,在战争的战略战术方面,我们一定要走在最前面,要不断发展,不能墨守成规,故步不前,只有永远走在最前面,才能保证国家强大,无惧外辱。我们要时刻保持锐气,勇于开拓创新,发明创造,老祖宗建功立业不是靠躲在家里空想,坐吃山空;我们也不能靠着老祖宗的余荫吃一辈子,老祖宗留下的祖制,解决不了我们面临的问题……” 沈括,章楶,许将躬着身,作聆听状。 他们都是聪明人,其实很清楚,赵煦的话,不止是在说水师的事,根本目的,还是在说着变法的事,在不断的劝说他们,降低或者去除他们心中的芥蒂与抵触。 ‘军改’是‘绍圣新政’的最优先事项,但赵煦在其中掺杂了太多的属于赵煦他独有的、超前的想法;同样的,章楶,许将等人也有着无法突破的‘祖制’以及‘平衡’制约。 这两样纠缠下,迫使主持‘军改’的兵部与枢密院有些束手束脚,在很多事情上迟疑,犹豫,无法达到赵煦的预期。 赵煦站在战舰上,说话间,余光看了章楶与许将一眼。 他固然是皇帝,也不能一道圣旨,就让让人按照他的想法一一照办,还得说服这些执行的人。 在这艘破烂战舰上走了几步,回头上岸,看着章楶与许将,道:“北方的军改,要加速,要尽早的完成,投入实训,厢军,番军等该合并的合并,该撤的撤,我大宋要走精兵强国路线。冗兵这种现象,必须根除。南方,以江南西路为试点,重点,认真整肃。朕知道,近来发生的事情,让你们有所迟疑,朕要告诉你们的是,将来还会发生更多的事情,你们枢密院与兵部,要坚定意志,不能动摇。迟疑,敷衍,停滞不前,是对‘军改’的背叛,是叛君祸国!” 叛君祸国! 这样的罪名,已经是最大了! 许将与章楶脸色微变,同时抬手而拜,沉声道:“臣领旨,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第五百三十章 边境 - 宋煦 - 官笙 赵煦在与章楶,许将等人谈论着水师的事,言谈中的大小事,无不关乎于水师的战略以及相关的‘绍圣新政’的诸多事宜。 ‘绍圣新政’比‘王安石变法’的争议还多,这些争议,在‘新党’内部也是分歧巨大,还有不少,是章惇、蔡卞、章楶等人都持谈对态度,在赵煦手腕下,或答应,或模糊,或不言语。 这还是在政策层面,在日后的推行中,争议必然会随着事态发展而扩大,章惇,章楶,蔡卞等人的态度,就变得越发重要。 从年前开始,赵煦就在与这些高官们谈话,在不断的施加压力,坚定他们的决心,以及预防某些事情的发生外加将责任前置。 无疑,军方是重中之重,比政事堂那帮人还得重视。 赵煦既要对兵部、枢密院加强控制,对‘军改’过程也要事无巨细的掌握,对各级掌兵的将领,经略更不能有一丝大意。 借着谈论‘水师’的事,赵煦再次强调了‘军改’的重要性以及保持改革进度。 大宋的问题太多,军政两界累积几乎到了顶点,想要改变,王安石的变法,最多修修补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甚至还会激化,促成更多问题。 想要解决,得从根子上下手。 从根子上触动,那阻力,压力,就是不可想象的。 枢密院,兵部面临的压力,是赵煦这个决策者不能完全体会的,迟疑甚至是退缩都可以理解。 理解归理解,赵煦不允许改革迟疑,必须要坚定的进行下去,而且还要保持速度。 在金明池走了一圈,在漫步回皇城的路上,赵煦如同寻常汉子,揣着手,张嘴之间就是白气,道:“今年朕计划着,要去各处走走看看,各路,以及海军,朕都想亲眼看一看。” 许将听着,倒是不意外,赵煦早就说过,稍稍顿了顿,道:“官家出京巡视,不知要带什么人,什么护卫?” 现在大宋是纷纷乱乱,四处匪乱如火,皇帝出宫,必然要带足够的军队护卫。 其中不可言说的是,裁剪军队,在禁军、厢军等中怨声极大,要是有人搞出哗变,危及君上,那可就是天地震动,风云变色了。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这个暂且不说。” 许将一怔,明显感觉到赵煦似乎话里有话。 章楶倒是想到了另一层,官家出京,京里怎么办? 两人想到更多,朝局错综复杂,没有官家坐镇,会怎么样? 走了几步,许将收拾情绪,道:“官家,辽人那边有异动,在河东路,似乎有军队集合的迹象。” 赵煦嗯了一声,道:“擎天卫,皇城司那边也有消息。” 萧天成的人头被送了回去,辽国自认会愤怒。自诩天朝上国,大宋这么做,辽国定然‘震怒’。 在河东路边境集合军队,赵煦并不意外。问题在于,辽国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真的有决心,有能力与大宋这边再打一场吗? 许将道:“臣认为,辽国在这个时候集合军队,不过是虚张声势,待等冬去解冻,少说还有四五个月。” 不是不得已,没人会在大冬天开战,河东路又多寨垒,不能速战速决的情形下,根本打不起来。 辽国,只是一种虚张声势,宣泄愤怒。 赵煦也是这么判断的,踱着步子,道:“还是不能大意,让种建中严加戒备,必要的时候,可以先发制人。对于辽国境内叛军的支持,要加大力度,不能让辽国腾出手来。” 许将跟在赵煦身侧,道:“是。辽国这边,暂且威胁不大。灵州府那边,折可适做了一些试探性进攻,夏人龟缩不出。官家的斥责诏书已经发过去,李乾顺还没有动静。” “哼,” 赵煦冷笑一声,道:“李乾顺还抱有幻想,不着急,等时机成熟了,再收拾他。说说吐蕃那边。” 辽国是虚张声势,李夏龟缩不出,那所谓的‘三国伐宋’的联盟,就剩下吐蕃了。 许将道:“吕惠卿经略成都府路,目前正在整肃军队,对于吐蕃各部加强监控,他曾给兵部与枢密院来信,说是会主动出击。根据他的探查,吐蕃分裂严重,与李夏时孟时战。李夏而龟缩不敢出,吐蕃孤立无援,他认为,针对青塘地区的吐蕃,出手胜战会很容易,只是后续处理会比较困难。青塘远离中原,地广人稀,吐蕃经营多年,即便收复,想要长久,朝廷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想象。并且还需要大军驻扎,长期鏖战……” 长期鏖战。 这种事,以大宋目前专注于改革的既定国策,显然是不可接受的。 章楶接话,道:“官家,臣认为,讨伐青塘吐蕃,还需要李夏协助,可下旨,命李乾顺从军,从侧面进攻,并且一直保持高压太深厚,转移我们的压力。” 许将一怔,看向章楶,道:“李乾顺不会轻易答应吧?另外,若是李乾顺借机扩张,也不利于对李夏的削弱。” 李夏的建立,几乎是南征北战,对宋,对辽,对吐蕃,是硬生生打出来的,不少地盘,原本属于吐蕃。 章楶道:“不管是李夏,还是吐蕃,国力都远弱于我大宋,辽国远水救不了近火,吐蕃孤立无援,哪怕与李夏媾和也不足,趁此机会,可以好好敲打李夏,不止与吐蕃,与辽,李夏的位置也很重要。” 许将听懂了,神情沉吟。 赵煦揣着手,道:“朕认为可以。李乾顺那边不老实不意外,但要敲打的他老实,折可适的动作可以大一点,这一次,不是上书谢罪那么简单了,伐吐蕃,他要随军,归吕惠卿调遣,他要是不同意,让折可适给我围了兴庆府!” 许将抬起头,看着赵煦道:“臣认为可以,辽国要在河东路集合大军,又要防备国内叛军。再想救援兴庆府,就心有余力不足,鞭长莫及。” 赵煦脚下踩着雪,一步一吱呀,道:“辽国那边肯定会兴师问罪,不必理会,我们要求互市,在互市的基础上,谈其他东西。” “臣等领旨。”章楶,许将齐齐抬手。 说起来,事情有些古怪。互市,一直是北方势力对中原王朝的要求,而中原王朝一直对北方势力进行严厉封锁。 现在调转个头,中原王朝要求互市,辽国倒是讳莫如深,不肯同意。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两手 - 宋煦 - 官笙 宋朝的假期很多,很长,事关年假与元宵节,假期长达二十三天。 元宵节渐近,开封城里的气氛逐渐热烈,宫里宫外都是热闹喜庆。 福宁殿。 权哥身穿红袄,头戴金色虎冠,脚踩龙凤靴。 小家伙似乎有些不情愿,小脸鼓鼓的,大眼睛看着赵煦,清澈的双眼,似乎在求救。 赵煦在一旁笑着,看着孟皇后上上下下的倒腾。 朱太妃一边给小家伙系着扣子,一边道:“官家,今天外面有些冷,一定要带权哥吗?” 赵煦背着手,道:“要带。” 孟皇后站在一旁,静静的没有说话。 朱太妃系完,将小家伙抱起来,交给赵煦,道:“昨日王家老夫人来我宫里坐了好一阵子。” 赵煦面不改色,道:“我知道。” 朱太妃便没有再说,收拾了下就走了。 赵煦抱着小家伙,用手捏着他的鼻子,逗弄道:“爹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小家伙顿时挣扎起来,嘴里呜哇哇的叫。 孟皇后一惊,伸着手,又没敢说什么。 赵煦松开手,笑着道:“别那么紧张,也别娇惯,行了,走吧,出宫去。” 孟皇后连忙拿起身边的小篮子,跟在赵煦身侧。 陈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跟在赵煦身旁。 随着他们跨出一道道宫门,一些身穿便服,看似寻常汉子的人出现在他们身后。 孟皇后恍若未觉,她知道这些人,虽然不少生面孔,但其中很多她在宫里见过,是隶属于‘暗卫’。 但她不知道‘暗卫’的指挥使是谁,也从来没见过,没听说过。 与此同时,宣德门外。 文彦博拄着拐,穿着厚厚大袄,佝偻着身体,立在城门下,不知道在在这里候了多久。 在他边上,是刚回京不久的右相王存。 王存神态有些疲惫,双眼凹陷,似乎失眠了不少日子。 王存站的有些累,看着文彦博的精致龙头拐杖,眼神羡慕,轻叹道:“文相公,还是你高明,我得多跟你学。” 文彦博余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跟我学什么?” 王存一笑,道:“学文相公大肚能容,学文相公审时度势。” “这是在嘲讽我?”文彦博表情冷硬,话很直接。 王存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我是在朝廷召回令下达之前才想明白的,现在的朝廷,与我大宋以往是大不相同,想要立足,须知风向。” 文彦博看向宫里,道:“既然你这么诚恳,我就教你。朝廷没有什么风向,真正的风向,在宫里。” 王存作恍然表情状,道:“我要是早知道,就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了。” 王存被押回京,在政事堂内,遭到了章惇的严厉训斥,指责他‘人浮于事,自私自利,无家无国’。 王存只能认下,申辩都没几句。 但是最终他的处置方案,就是政事堂给了口头警告,没有更进一步的处置,赵煦也未曾有旨意。 当然,不止这样,他的权柄,被章惇剥夺,交给了蔡卞,林希,李清臣等人。 也就是说,王存现在是空头右相,有名无实,彻底被架空。 文彦博见不惯王存这虚伪模样,道:“我当时建议你在家休养,你不肯,你打算做什么?” 当日的政事堂,风向一致,就是‘问罪王存’,六位相公,即便是文彦博都没有王存说话,只不过最后文彦博来了一句:‘闭门思过吧。’ 王存拒绝了。 王存背着手,两鬓多了些白发,道:“今年开始,朝廷的重点,会从朝廷转向地方,江南西路是重点的重点,我实在坐不住啊,文相公,还能坐得住吗?” 文彦博表情漠然,道:“江南西路我的门生故吏并不多,我为什么坐不住?” 王存呵笑一声,道:“江南西路出来了多少高官,别的不说,苏大相公现在就在江南西路。再说,这也不是江南西路的事,江南西路是一块踏脚石,江南各路都在看着,一有风吹草动,必然是轩然大波,何况,现在哪还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听说,荆南那边,有个提督勾结匪盗掀起民乱,延烧了七八个州县了。” “说你想说的。”文彦博淡淡道。 王存长长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文彦博,道:“文相公啊,官家让你我入宫,可能是为了推行‘绍圣新政’,也有可能是背锅。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绍圣新政’推行不下去,章惇等人罢去,我等是不是就是擎天之臣?官家不是要你我为‘绍圣新政’献身,而是做了两手打算!” 文彦博表情纹丝不动,道:“你只是要说这个?” 王存一怔,道:“文相公早就想到了?也是。那我就坦白吧,你我,加上工部的苏东坡,完全有能力与章惇等人争辩一二,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官家看到,知道,我们可以替代他们,将来有一天,帝心斗转,就是我们擎天保驾的时候!” 说白了,王存是想与文彦博结盟,共同对抗章惇,蔡卞等人、 文彦博无动于衷,道:“官家来了。” 王存抬头看去,远远就看到赵煦带着孟皇后,肩膀上扛着一个孩子,正漫步走来。 王存先是看向孟皇后,又看向赵煦肩膀上的孩子,双眼微微一睁。 文彦博没有转头,好似看穿了王存心里所想,道:“皇后娘娘,小殿下的主意,你一个不要碰,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王存皱眉,身姿不动,道:“他们不是我们的希望吗?” 文彦博拄着拐,满脸的风霜,道:“看到希望,不等于能等得到。你要明白,希望在远方,我们在当下。” 王存听懂了,看向扛着权哥的赵煦。 赵煦双手托着权哥,正扭动肩膀,逗弄着小家伙。 小家伙似乎有些害怕,双手抓着赵煦的头发,头一直歪着看着孟皇后。 孟皇后一直伸着手,虚扶着,生怕赵煦一不小心,将权哥给摔下来。 王存神情变了变,道:“你说,官家会有改变心意的一天吗?” 文彦博淡淡道:“先帝改变过心意吗?” 王存双眼暗淡,不再说话。 赵煦一家人,就要到近前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争议 - 宋煦 - 官笙 “臣参见官家,见过娘娘。” 看着到近前的赵煦一家人,王存,文彦博齐齐抬手而拜。 赵煦将权哥抱到身前,看着两人,笑着道:“免礼。就快到元宵节了,那天的热闹朕是赶不上了,提前与二位卿家去逛逛,沾沾喜气。” 文彦博面色冷硬,王存神情平淡,道:“是。” 两人到底是‘旧党’大佬,与赵煦有着深深隔阂,不是章惇、蔡卞等人的亲近。 这两人言谈举止,都没有去看孟皇后,极力的在避免着什么。 孟皇后从容自如,挎着篮子,站在赵煦身侧。 权哥似有些怕生,双手抓着赵煦的衣襟,不敢回头看两个老人家。 赵煦抱着权哥,向御街走去。南面护城河一带,是最热闹的地方。 赵煦抱着权哥,走的很慢,与跟在身左侧的文彦博,王存笑着道:“二位卿家,今年的元宵节,你们家里是打算怎么庆祝的?” 王存的位置是在文彦博之上的,于是他率先答话,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些笑容,道:“回官家,臣家里人不多,也无奢华,就是一家人聚一聚,吃顿饭,晚辈拜个寿。” 赵煦有些讶异,看向他,道:“据朕所知,我大宋的世家大户,对元宵节的庆贺,少说也要通宵达旦的三天,卿家身为当朝相公,就简单吃顿饭了事?” 王存躬着身,面不改色,道:“臣不喜热闹,是以家里一向比较节俭。” 陈皮在赵煦后面,抬头看了眼王存,心里暗道:这位王相公的脸皮还真是够厚,这样的瞎话张口就来。 实则上,王家也是官宦时间,不说逢年过节了,平时的奢华也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文卿家,你呢?”赵煦对于王存的话自然不信,转向了文彦博。 文彦博忽然咳嗽两声,而后清清嗓子,道:“还在太皇太后的丧期,臣等不敢演乐。外加家人还在介休,府里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陈皮又看了眼王存,相比于王存,文彦博的话就很有水平了。 赵煦微微点头,道:“开朝是日期暂定在十九,这两天,卿家可以来宫里,母妃对卿家这样大家,很是钦佩,好多次说是想见见卿家,多多请益。” 文彦博躬身,道:“劳太妃娘娘惦记,臣一定会进宫去拜见。” 赵煦嗯了一声,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一身常服,行走间颇有些写意的苏轼在人群中,对着路边一幅画,似乎在评点。 四周的人以及摊主连连点头,似对苏轼的评点十分信服。 “臣参见官家。” 突然间,孟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着赵煦行礼。 赵煦看向他,笑着道:“来的正好,朕也抱累了,你抱会儿。” 说着,赵煦将权哥递给孟唐。 说起来有些奇怪,权哥对赵煦总有奇怪的抗拒,再小的时候,一抱就哭,反而是舅舅孟唐,最喜欢他抱了。 果然,权哥到了孟唐怀里,就有了安全感一样,头转来转去,大眼睛无顾忌四处的看。 孟唐已经习惯了赵煦的随意,抱着权哥站在他姐姐边上,与王存,文彦博躬身示意。 王存眯着眼,看着孟唐,又看向他怀里的权哥,眼神微闪。 文彦博仿若无所觉,亦步亦趋的跟在赵煦身旁。 苏轼评点一番,刚要转身离开,就看到了赵煦一群人,先是一怔,而后连忙甩开人群,来到赵煦等人身前,刚要抬手行礼,赵煦摆了摆手,笑着道:“在外面就不多礼了,卿家是在品画?” 苏轼见孟皇后,文彦博,王存都在,心里思索着,面色不动的道:“是,不过是一幅拙劣的仿作。” 赵煦笑着道:“卿家说是假画,那必然是假的。” 苏轼的琴棋书画,各是一绝,哪怕大宋名家辈出,他也是最顶尖的一批。 苏轼没有高兴的表情,躬身行礼后,就立到一旁。 王存瞥着人越来越多,心里若有所动,忽然说道:“苏尚书,工部的那道奏本被政事堂打回去,你们可曾进行新的布置?” 苏轼神色微变,边走边抬手向文彦博,道:“文相公打回来的,却又未写明具体原因,下官还没来得及请示。” 文彦博拄着拐,慢慢走着,淡淡道:“工部原本就有计划,你上的那道大改之前,不说具体实效如何,单说放弃之前所做,你可知,要浪费多少钱粮?数以百万计,并且,仓促停止,后面引发的结果,还得数以百万计去善后。我且问你,你们工部这些计划,是坐在凳子上,拿起笔就随意写的吗?” 苏轼沉着不变,道:“工部是做过详细铺排的,之前的计划,过于庞大,不足精细,是以做了改变,对于之前的工程,工部有善后计划,不会仓促停滞。工部坚持认为,钱粮应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当用在最有效处。” 文彦博对于苏轼的辩解仿佛没听见,道:“如果工部继续上这样的奏本,我会继续打回去。” 如果文彦博继续打回去,那么工部只能依照之前政事堂批准的计划行事。 苏轼其实有些不懂,为什么文彦博不支持他?文彦博应当支持他,不论是从传统立场,还是朝局斗争来说! 王存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瞥了眼与孟皇后指着两边景色低声说笑的赵煦,故作沉吟的道:“苏尚书,依照我来看,工部的计划略显仓促与不够细致,应当仔细完善,在做上书。另外,此事不是工部一部之事,钱粮出于户部,监察在于御史台与刑部,官吏安排在于吏部,你的那道奏本,完全不见这些。” 苏轼拧眉,两位相公公然反对,章惇,蔡卞等人就更不会同意了。 他直接转向赵煦,道:“官家,工部的计划,在于破除虚空,用于实际,并且精准,与以往的大开大合区别甚大,并且见效快,节省钱粮,臣坚持认为,应当弃用旧政。” “啊……” 赵煦仿佛刚听到,转头看了苏轼一眼,又看向文彦博与王存,笑着摆手道:“今天是来逛灯会的,不谈政事。苏卿家,诗词冠盖当世,待会儿可要研磨,应景啊。” 苏轼不肯退让,抬起手,道:“官家,即将开朝,若是政事堂不批工部所奏,那只能沿用去年之法,弥耗钱粮,明年达两三百万之巨,臣请官家圣裁。” 第五百三十三章 插曲 - 宋煦 - 官笙 “明年火耗两三百万?” 赵煦没说话,王存却接话了。 作为前任工部尚书,苏轼的话,在赵煦勉强,是在给他‘定罪’,因此语气不善。 苏轼似乎陡然想起了王存是前任工部尚书这茬,犹豫了下,道:“下官清查工部历年支出,确实有许多空耗之举。” 王存要发飙,赵煦说话了,看向苏轼道:“苏卿家说的空耗之举,可有整理出来?政事堂那边有奏本吗?还没到垂拱殿?” 苏轼躬身,道:“臣并未列举,只是对以前的工部计划,进行了修订。” 赵煦注视着苏轼,目光又看向王存,道:“王卿家,你是前任工部尚书,你觉得,空耗有多少?” 空耗也罢,火耗也好,这是不可避免的。 王存自然不会在这种常识上说下回合,故作思索的道:“官家,工部涉及的工程巨大,不止有两河,,还有连接各路的官道,桥梁,河渠等等,路途长远,人手复杂,其中所涉及你的损耗,臣也无法估算,从去年各地上来的账目来看,损耗……在五十万左右。” 现在大宋的钱粮,基本上依靠漕运,陆运,耗时长久,其中的损耗确实难以计算。 赵煦对于王存说的‘五十万’,心里很自然的翻了几个倍,甚至不止。 损耗,不止是真的损耗,还有各级官吏的上下其手,总之,以大宋现在的官场风气,用到实处的,不足两三成! “说到损耗,诸位卿家以为,该如何才能有效的处置?” 赵煦伸手给权哥理了理衣领,随口般的说道。 王存心头一惊,连忙斟酌措辞,道:“官家,工部所涉工程浩大,遍布全国,若是朝廷突然要降火耗,臣担心,会影响士气。” 王存说的谨慎,实际上他心底很清楚,工部的所有工程都不经查的,哪怕他在位时就让陈浖进行清查,善后,但这种遮掩式的处置,一戳就破。 “那就在不影响士气的情况下进行。”赵煦仿佛随口聊天般的笑着道。 文彦博拄着拐,慢慢走着,对于王存的话,他置若罔闻,一点表情都没有。 苏轼却有些生气,道:“官家,工部的计划,在未来三年,用度高达一千五百万贯,每年五百万贯,这么大的数额,必须要降低损耗,臣认为,工部应对节俭,有针对性的行事,而不是如此虚泛,空广。” “糊涂!” 王存摆起了相公官位,训斥苏轼道:“你认为朝廷这些工程,就是虚泛,空广,撒钱吗?朝廷对工部这些的计划,定位是‘以工代赈’,是赈抚灾民,是惠泽苍生!” 苏轼不服,刚要争辩,赵煦背起手,道:“不要争论。朕问的是,该怎么有效的控制损耗?文卿家,你认为,问题在哪里?” 文彦博这才慢慢转过身,道:“官家,臣认为,火耗主要在四个方面,一个税收的收取;一个是运输的过程;其三是贪腐。其四是浪费。” 赵煦背着手,踱着步子,目光看着两边的街景,道:“还是卿家老成谋国,说中要害了。税赋从百姓,再到国库,再到支出,这是一个繁琐的过程,天下钱粮汇聚东京,其中浪费的钱粮难计其数。贪腐,这个问题,我们众所周知,关键在于怎么解决。浪费,这也是大小官吏们人浮于事,大手大脚惯了。几位卿家就事论事的说说,该怎么解决。” 赵煦话音刚落下,身后突然涌出一大群人,簇拥着,说笑着,快步向前走去。 四周的暗卫十分警惕,不动声色的隔开人群。 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惊奇的看着冒出来的人,又看向被围在中间的赵煦。 小姑娘眨了眨眼,忽然提着两个灯笼,快步向赵煦走来。 暗卫一惊,立马就要上前。 赵煦背在后面的手,不动声色的摆了下,阻止了暗卫。 小姑娘来到赵煦近前,却看向孟皇后,仰着小脸,举着灯笼道:“姐姐,你们是出来忘了拿灯笼了吗?给,我们恰好多一个。” 孟皇后一愣,旋即笑着接过来,道:“确实是忘了,谢谢你,这个送给你。” 孟皇后身上没有带其他的,倒是篮子里有不少给权哥的小玩具。孟皇后拿出了一个金色纸张坐的小灯笼,递给了小姑娘。 小娘娘眨了眨眼,甜甜一笑的接过来,道:“谢谢姐姐。” 孟皇后微笑,就看到小姑娘的家人跑过来,一个知书达理的妇人,拉着小姑娘手,连声笑道:“不好意思,我家闺女不懂事。” 孟皇后温和笑容以对,道:“我觉得她挺懂事的,这个灯笼很漂亮。” “姐姐的灯笼也很漂亮。”小姑娘提起赵煦给权哥做的金色灯笼,连忙说道。 妇人笑着,便拉着小姑娘走了。 小姑娘被她母亲拉走,还回头,冲着孟皇后连连挥动小手。 孟皇后提着白色的绣花灯笼,与赵煦道:“官家,这灯笼不错吧?” 赵煦笑着点头,目送那家人离去,便抬脚向前走,道:“几位卿家,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小姑娘送灯笼,不过是个小插曲。 赵煦说完,很不的人却沉默了。 文彦博没说,王存,苏轼也没有。 税收的收取,这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朝廷年年当做头等大事,但涉及其中的详细,却又不愿深究。运输过程的损耗,这个可以尽量减少,但十分有限。 那么重点就是‘贪腐’与‘浪费’,这里面,同样有着朝廷高层不愿触碰的内容——大宋上下官吏的优渥,八成体现在这两方面。 动这两样,就等于将天下官吏全都给得罪了。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痼疾,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赵煦等了一会儿,见着三人不说话,忽然点名道:“慕古,你觉得,该怎么有效应对?” 孟唐吓了一跳,抱着权哥迟疑了下,道:“官家,小人认为,应当先整顿吏治。” 赵煦不置可否,道:“说到吏治,今年的恩科就在三月,朕考虑,大幅度提升寒门的录取名额,王卿家,你怎么看?” 第五百三十四章 托献 - 宋煦 - 官笙 文彦博,王存,苏轼都是历经宦海的人,眼见着赵煦不断偏离原话,情知要步入正题了。 没人会将今天,当做是官家在宫里无聊透顶,带着一家人来逛灯会。 大宋的晋身渠道非常多,有诸多的没有功名的人跻身朝廷,但科举已然是最大,最重要的一条。 增加寒门录取名额,那势必挤压世家的入仕数量! 王存瞥了眼老神在在的文彦博,神色从容的开口道:“官家,科举入仕,是读书人的追求,凡是能及第,无不是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寒窗苦读,朝廷若是刻意,有所偏向的录取,这对一些真才实学的人,有失公平,并且,也不合朝廷收拢人才的初衷,请官家三思。” 孟唐看向王存,心里不解。 朝廷要求对科举改革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大相公在政事堂会议上,再三要求增加寒门录取名额,这显然是官家与大相公共同的想法。 王存这么说,明显会惹官家不高兴,但他为什么还坚持呢? “咦,这家点心不错,上次赵佶给我带了一些,咱们今天都尝尝,所有人带着别动,我去买。” 赵煦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摊子,上面是洁白如玉,热气腾腾的糕点。 众人一怔,不等他们有所反应,走了几步的赵煦又回来,看着孟皇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我没带钱,你带了吗?” 孟皇后眨了眨眼,忽然转头看向孟唐,道:“慕古,你带了吧?” 赵煦是皇帝,没有带钱的习惯,孟皇后在宫里日久,也没这个。 孟唐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只手掏褡裢,拿出一把铜钱。 赵煦一把抢过来,道:“待会儿回宫,让你姐还你。” 赵煦说着,就转身去买糕点了。 身后的暗卫悄然动作,跟在赵煦身后。 赵煦挑挑拣拣,选了七八块,付了钱回来,在众人面前打开,笑呵呵的道:“来,尝尝,微动很不错的。” 王存深知他刚才的话惹赵煦不高兴,是以没敢动。 文彦博自然不会第一个出手,拄着拐没动。 苏轼表情有些晦涩,不负刚才潇洒,仿佛心事重重。 孟唐就更不会了。 倒是孟皇后,先拿过一块,然后又拿过一块,递给孟唐,笑着道:“给你一块糕点,钱就不还了。” 孟唐还是有些懵,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伸手接过来,目光隐晦的向他姐姐露出探寻。 孟皇后没解释,给权哥理了理衣服。 赵煦手里的糕点转向王存,道:“王卿家,吃一块吧,想朕在大街上请糕点,第二次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王存恭谨的躬身,伸手拿出一块,没敢放入嘴里,就那么站着。 赵煦笑着,转向文彦博。 文彦博从容自如,道:“谢官家。” 说着,他拿起来,慢慢放到嘴里,咬了一点,轻轻尝着,一脸笑容说道:“确实好吃,难怪官家喜欢。” 赵煦右手拿了一块,左手托着向苏轼,却问话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觉得王卿家的话是否有理?” 文彦博将嘴里的咽下,神情认真起来,道:“官家,科举失衡的问题,其实在仁宗朝就出现了,江南江北的差异十分突兀,到了元丰七年,江南录的八,江北录的二,如此失衡之下,臣恐出现大问题。” 文彦博说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南方文化昌盛,历年的中举人数比列节节攀升,已经到了八比二的地步! 长此以往,江北怕是都未必还能有及第的人! 这确实一个可怕的问题! 赵煦微微点头,道:“卿家所言有理,苏卿家怎么看?” 赵煦突然看向已经拿过一块糕点在手里的苏轼。 苏轼曾经做过礼部尚书,也做过科举主考官,瞥了眼文彦博与王存,道:“官家,刻意区别录取,恐会造成人才落第,朝廷失民心。朝廷要做的,应当是鼓舞北方教化,以南北均衡。” 王存,文彦博,苏轼,都刻意回避了录取寒门比列的话题。 赵煦吃着糕点,忽然觉得有口干,道:“圣人,将权哥的水给我喝一口。皮皮,给几位卿家找杯茶。” 孟皇后拿出权哥水壶的时候,陈皮已经应着去安排了。 赵煦喝了口水,就看到权哥在挥舞小手,小脸有些不高兴模样。 赵煦笑了,拿出小碗,倒了一小杯,给权哥喂去,道:“慢点喝,慢点喝……这科举问题重重,要改革,看来大家都有共识,这就可以了。现在具体就是怎么改了,改革方向,方式方法,有争议也正常。这样,咱们先支持大相公的改革方案,如果有问题,朕出面与大相公说,该废就废,该改就改,三位卿家觉得如何?” 要是先帝,文彦博,王存就撸起脖子上去喷了。 可是赵煦,他们不敢,当然也知道,他们喷了也没用。 眼前这位官家,与先帝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对士林,少了那种敬畏之心。 没有敬畏之心,那就意味着他不会在乎,更不会顾忌。对于这样一位官家,再用老方法,那就是早死,给家族招祸。 王存沉色不语,科举的改革,他们几乎插不上话。 这些方案,全都是章惇等人捣鼓出来,他们提出了反对,遭到了无视。 在他看来,政事堂七人,‘新党’占据了五个,有绝对话语权,他与文彦博,哪怕声音再大,在‘在内争议,对外团结’的要求下,也只能在政事堂吼吼。 文彦博默默一阵,道:“对于今年恩科的录取,是否是以礼部为主?” 今年恩科的大小主考官,赵煦早就定下了,礼部尚书李清臣,国子监祭酒沈括。 按照规矩,科举进士名单,由翰林院审阅,大小主考官定夺。 赵煦站在大街上,吃着糕点,偶尔还喝权哥的水,毫无官家该有的威严与肃穆,边吃边喝的点头,含混的道:“应当是这样,文卿家有想法?” 文彦博道:“官家,臣以为,如果出现争议,应当由政事堂一致决定,如果出现不一致,国之大事,须朝议而决。” 王存神情微变,不应该是官家来决断吗?怎么是朝议? 文彦博不怕触怒官家? 苏轼也目露疑色。 “可以。” 赵煦随口就应下了,道:“那科举的事,就这么定了。说说田亩的事,田亩改革。现在有两个争议,一个是朝廷出资,每年从士绅手里回购田亩,交给百姓,有声音说,这是朝廷抢劫,有失朝廷仁德,朝廷应当采取自愿原则,不愿意卖的不能强迫。第二,就是针对于托献于士人以避税的打击,有人说,这难以辨别,恐伤士林之心,弊大于利。第你们怎么看?” 第五百三十五章 团结 - 宋煦 - 官笙 赵煦其实还想说个‘第三’,因为涉及田亩改革,敏感的问题太多,他提出的,是朝野正大光明喊出来,声音最大的两个。 苏轼接话,道:“官家,臣也这样认为,朝廷须以仁政治国,蛮横推行,恐失天下民心。朝廷初衷是好,但推行不善,会造成全国动荡不安,臣请官家三思。” 苏轼说的是有道理的,也有前车之鉴。神宗年间,王安石推行‘新法’,结果在种种制约之下,不但没有预期效果,反而掀起来了一场大乱子。 王存瞥了苏轼一眼,暗自摇头:不懂官场。 苏轼这么多年被流放在外,甚至流放到了詹州那样最偏远之地,不是没道理的。 ‘绍圣新政’浩浩荡荡,已然是大势所趋,没人能阻挡,苏轼这个时候在官家面前唱反调,章惇等人知道,可能会再找机会将他送走。 赵煦倒是不意外苏轼站在那些一边,目光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怎么看?” 文彦博拄着拐,佝偻着身躯,道:“官家,此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终归是要做的,不能明知有弊端反而不肯改变。” 文彦博说了一句废话。 赵煦站在原地,目光看着文彦博,又扫了眼王存,忽然看向孟唐,道:“国舅,你怎么看?” 国舅,不是慕古,也不是孟唐。 孟唐心头一激灵,不敢大意,抱着权哥躬身,沉默了一阵,才道:“官家,臣认为,此事与科举是一样的。科举若不改,看似是对全天下士人的公平,可对北方,对我大宋来说,是不利,不公平的,南北失衡,危险朝廷,国社安稳。田亩现在绝大部分在士人手中,百姓沦为佃户,辛苦一年,仅够果腹,更别说读书,及第,入仕了。” 孟唐话头止到了这里。 他不敢再说,再说就要得罪人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若是现状不变,看似是公平,实则是在士人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的公平,是对百姓,寒门的极尽压榨,这本身是不公平的,长此以往,贫富失衡,那就是风云变幻,天地动荡之时了。 赵煦有些诧异,倒是没想到孟唐能说出这番有见地的话来。 孟皇后皱眉,她不喜欢孟唐出头。 苏轼看向孟唐,反驳道:“国舅言过其实,朝中大部分都是寒门出身,即便是我,家中也不富裕,我朝宽仁,士人优渥,本就不需要盘剥百姓,国舅将士人如此贬低,太过牵强附会了。” 赵煦转向王存,道:“王相公,你觉得呢?” 王相公。 王存敏锐的感觉到了,在这位官家变化的称呼中,藏着他的某些情绪。 王存有些迟疑,还是说道:“官家,土地兼并日趋严重,百姓流离失所的现象是有的,朝廷这样做,是仁政,是可以理解的。士绅们购得土地,雇人耕种也没错。两厢权衡之下,臣认为,应当有所折中,不可过于急切,臣等担心,会适得其反,引出乱子,有损圣德,不好收拾。” 王存态度有所软化,可也坚持了想法——反对。 “好,诸位卿家的想法,朕懂了,那就折中一下,” 赵煦将糕点吃完,手帕放回孟皇后的篮子里,拍了拍手,道:“这样,清丈田亩,登记人口,这是原则性问题,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诸位卿家能支持,朕很欣慰。咱们先做着两项工作,等这两件事完成了,咱们再讨论,朝廷购地,以一路计算,是十成,八成,六成,都可以再商讨,不着急。诸位卿家,这样可好?” 王存,苏轼这会儿好似陡然醒悟,官家是来做和事老了。 王存心头还是有些犹豫,清丈田亩,登记户丁,本就是敏感议题,他们要是答应,怕是要被士林骂的狗血淋头。 可官家已经出面,退让了一步,他们还寸步不让,就显得他们咄咄逼人,不顾官家颜面了。 苏轼倒是觉得可行,抬手道:“官家圣明,臣认为此举可以。” 文彦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透亮。 官家这哪里是做的和事老,章惇,蔡卞等人将计划拉的那么高,或许就是等他们讨价还价,官家看似让步了,实则还是在章惇等人的计划之内。 章惇等人本来想走五十步,对外宣称是一百,官家出面说话是六十,八十,这是哪门子退让? 但有苏轼应可,王存不能沉默,道:“臣……也觉得可以。” 赵煦笑着点头,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 文彦博心头叹了口气,王存,苏轼这些人,远不如司马光,吕公著等人,既无能力,也无城府,难怪朝局会败坏到这种程度。 不是章惇等人手段有多厉害,实在是这些过于不堪。 文彦博心里一直在思索,道:“官家,土地丈量,户丁登记,是归属臣分辖,是否说,这份差事,有臣全权主理?”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文彦博,笑着道:“卿家要求全权主理?” 文彦博老脸一动,改了口风,道:“臣是辅臣,自是以政事堂为主,臣希望,能够排除干扰,专心处理,若是出了一些乱子,臣请官家先行恕罪。” 王存忽然有些头皮发麻,他刚才表现的有些冲动,远不如文彦博这般老辣。 将责任摆在了前头,真要出什么事情,或者说,文彦博想要私底下做些什么,他也有足够理由堵章惇等人的嘴! 赵煦哪里听不出,稍稍沉吟,便道:“好,朕给你这个承诺,日后出现什么乱子,朕来与大相公等人说话,文相公放开手行事。” 文彦博心头更叹一声。 他身在彀中,这已经是他能够争取到的最大的了。即便是这样,其实也在这位官家的算计中。 将来出什么乱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借着乱子,官家与朝廷就有理由,进行变革,趁机推行他们的‘新政’。 赵煦见文彦博默认,拍了拍手,继续向前走,道:“这几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其他的事情,诸位卿家,还有什么想法?朕希望朝休结束后,紫宸殿的朝会,是朝廷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的,如果咱们都不团结,吵来吵去,下面的人就没办法做事了。” 孟唐抱着权哥跟在后面,这会儿终于明白。 官家这次出宫,就是来说服这些‘旧党’反对派的,与苏先生也不是什么偶遇。 文彦博,王存,苏轼,是目前朝中最大的三个反对派,只要他们开口同意,或者不出声反对,朝廷就是‘团结’的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风雨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话,看似温和,实则就是在给文彦博,王存,苏轼等人警告,要求他们在‘绍圣新政’的问题上,保持与朝廷,与他一致! 苏轼在朝中不如意,心中有千言万语的怨念,这会儿却不想说了。 王存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文彦博,心头恼怒,还是他出头的道:“官家,现在朝野最大的……争议点,就是江南西路……” 江南西路,现在还有谁不明白,朝廷就是要拿江南西路开刀,作为绍圣新政推行的试验田。 朝廷展现出了强大意志,对江南西路官场进行大换血,宗泽率军进驻,总揽一切大权,这是前所未有的! 给人的感觉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朝野方方面面的反对声,前所未有,宗泽差点被和离,被孤立成孑然一身,举世皆敌! 赵煦停止脚步,转向王存,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王存忽的心头一寒,噗通一声跪地,颤声道:“臣知罪!” 王存头上渗出了冷汗,浑身冰冷。他突然意识到,江南西路,或许是官家最大的坚持,不可动摇! 赵煦看着他,余光瞥向文彦博,苏轼等人。 之前还融洽的气氛,瞬间没了。一缕寒风扫过,众人皆体寒。 四周来往的人群很好奇,也很疑惑,这个一看就荣华的老人家,怎么突然就对着一个年轻人跪下了。 孟唐抱着权哥,站在孟皇后边上,神情发紧。 他这个姐夫平时都是温和的,不在乎宫廷的诸多规矩,待人和善,没什么脾气,可真要发起脾气来,没人承受得住! 苏轼躬着身,没有求情的意思。 他与王存本就不熟悉,何况还是涉及晦涩的‘旧党’内部的相互倾轧。 文彦博就更好似没听到,目光看向前面,一脸的铁冷色。 孟皇后则在无声的给权哥裹了裹衣服,小家伙睡着了。 赵煦背着手,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存,淡淡道:“辽国那边因为萧天成的死在兴师问罪,你去一趟,将互市的事情谈妥。” 王存瞬间脸色发白,身体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天成被大宋杀了,他这一去,多半是回不来! 这就是惩罚! 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虚伪的温情脉脉,或者等着秋后算账。 赵煦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对江南西路一事怎么看?” 文彦博这次恭敬了不少,躬着身,道:“从‘新政’推行不畅,到贺轶之死。王相公深查不出,再到应冠,栾祺等人离奇自缢,江南西路,臣以为,水深得很,需要严肃整治。” 文彦博这是正式表态了。 赵煦从孟唐怀里接过熟睡的权哥,笑着道:“今年恩科好好考,去江南西路历练一番,到时候,赵似陪你一起去。” 孟皇后顿时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她不希望孟唐卷入朝局中来,太过危险了,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人算计,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孟唐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王存,没敢找借口拒绝,躬身道:“谢官家。” 赵煦点头,抱着权哥向前走,忽然间,文彦博一个踉跄,好似要摔倒。 赵煦一把拉住他,看着他的神情,道:“文卿家,没事吧?” 文彦博只是脚滑,倒也没问题,连忙站稳,侧身,道:“多谢官家。” 赵煦一手抱着权哥,一手扶着文彦博,笑着道:“雪地路滑,文卿家慢些。朕还记得,当初吕大防,朕也这样扶过他。” 文彦博脚步顿了下,又继续向前走。 跪在地上的王存,心头苦涩,听到赵煦的话,莫名又有些快意。 文彦博自负聪明,还不是被官家拿捏的死死的! 当初官家这样扶着吕大防,吕大防最后是惨死皇城司,你文彦博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在场的人,似都能听出赵煦的言外之意,深深的看了眼文彦博。 文彦博只是顿了下,便行走如常,仿佛听不出赵煦的话外之音。 实则上,赵煦也就是感慨了这么一句,很快就放开手,看着前面人群渐多,便道:“今天人不少,走,咱们一起去坐船,游湖,说不定就能看见一些世家公子姑娘的花前月下。” 赵煦说着,脚步就快了一些,他对这种事,格外感兴趣。 孟皇后连忙跟着,一直小心的看着权哥。 文彦博,苏轼,孟唐等人随后,王存跪在地上,慢慢的起身,面如死灰,眼神里挣扎,一咬牙,还是跟了上来。 赵煦带着一大群人,兴致高昂的游湖赏灯,章惇等人没闲着。 ‘绍圣新政’的方针大略基本上都已经定下,但还有诸多细节以及各部之间的协调,官帽子,钱粮等等,每一项都是令人头疼不已,却又必须要做的事情。 虽是朝休,李清臣,林希,许将三人基本上只休息了一两天,便在衙门,政事堂之间来回穿梭。 他们已然是辅臣,只等开朝,一道诏书,拜为参知政事。 三人在政事堂的时间,渐渐的远超衙门,左侍郎开始主要负责日常事务。 李清臣这会儿坐在值房里,正忙碌的写着什么,头也不抬的道:“关于退役的将士的抚恤,差不多可以定案了,许相公在值房吗?” 不远处的小吏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回相公,许相公好像去了枢密院,还没回来。” 李清臣嗯了一声,道:“回来了告诉我一声,在我手边这三道公文送给林相公,告诉他,礼部官员的调动,我同意了。” “是。”小吏快步从桌前出来,拿过那几道公文,小心翼翼又快步的转向林希的值房。 李清臣写了一会儿,合上手里的公文,拿起来,径直出了政事堂,来到了后面的青瓦房。 这时,章惇正在与蔡卞说话。 “按照时间算,宗泽就快要到了。”蔡卞抱着茶杯,神情沉色。 宗泽一旦到了江南西路,那就意味着,‘绍圣新政’的大幕就要拉开了。 章惇心里也在默默算着时间,道:“估计还要再等等。那个南皇城司,你怎么看?” 作为当今朝廷的大佬,他们对江南西路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比如说,这个南皇城司已经落入那个叫做李彦的黄门手里,蔡攸成了门面的指挥着。 蔡卞看了他一眼,道:“官家动了真火,是要对江南西路进行彻底,不可阻挡的变革。这个南皇城司,我感觉会惹出无数风雨来。” 第五百三十七章 行动 - 宋煦 - 官笙 章惇对于蔡卞的判断是同意的,江南西路看似是朝廷,是政事堂与六部在布置,但强力或者说暴力机构都在垂拱殿的那位官家手里。 这位官家的性格,在章惇与蔡卞看来,并不是那种刚愎自用,自负天下第一聪明那种,而是一种古怪的倔强,只要是他认为对的,该坚持的,就一定坚持。 他既不想与政事堂为代表的朝廷产生隔阂,又坚持己见不放松。 是以,给了有心人从中作祟的不少机会。 现在,这位官家对江南西路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动了真怒,谁还能阻止。 蔡卞见章惇不说话,又道:“宗泽初出茅庐,又长在军中,我担心他镇不住局势。” 依照朝廷以及赵煦的布置,江南西路必然是要有一番腥风血雨,宗泽总揽一切大权,却又资历,威望不足,他能撑得住吗?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宗泽,我们都仔细查过,人品,能力是没问题,我信得过。” 蔡卞有些不满,索性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安排了后手?” 宗泽人品好坏,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不管宗泽怎么样,到了江南西路,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贺轶就是前车之鉴。 是以,宗泽这个特殊位置,十分重要,不容有失! 章惇放下茶杯,道:“文彦博不是要了几个位置吗?我又赠送了一个给他,那文及甫,我打算让他去给宗泽做副手,副巡抚、副总督。” 蔡卞神色微凝,道:“你跟文彦博通气了?” 章惇明摆着要文及甫去背锅,文彦博能答应?要是激起文彦博的怒火,朝廷就别想太平了,以文彦博的能力与底蕴,足以将汴京城拉入深不见底的党争泥沼中。 章惇道:“我答应他,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蔡卞面作恍然状。 文彦博舍弃一个儿子,换取整个文家, 章惇继而又道:“以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官吏配置来看,整体偏软弱,我们还需时时鞭策,确保进展与方向。” 蔡卞点头,又轻叹一声,道:“我大宋不缺乏锐意进取之人,只是,能接住官家这道真火的人,寥寥无几。” 章惇严肃的脸上,也有些烦恼之色。 宫里的官家比他们还要激进,他的变法方案,远远超过了‘王安石变法’,这种摧毁再建式的变法,别说地方上的人了,即便是他们也诸多难以接受。 只不过面对官家的泰山压顶般的压力,他们选择折中,尽力在这激烈变法中,保证社稷安稳。 章惇与蔡卞说着,裴寅悄悄从外面进来,看了眼,来到章惇身后,低声道:“大相公,官家与文相公,王相公,苏尚书等人在游湖赏灯。” 其实文彦博,王存在宫门口等着赵煦的时候,章惇就知道赵煦召见了他们,但苏轼也在,就有些不寻常了。 裴寅声音虽小,却也没有刻意避讳蔡卞。 蔡卞听得清楚,微微思索,就道:“官家这是说服这三人?” 章惇猛的站起来,沉声道:“传我的话,命吏部,将一应调迁官员在二月底之前就任。请林尚书,亲赴洪州府,宣布朝廷对于宗泽等人的任命状。命户部,给江南西路拨钱粮五百万贯,二月底前到位。命工部,着重对江南西路的工程,作为优先事项推进。请大理寺,御史台,刑部的主官来政事堂。还有国子监,钦天监,户部,礼部二位左侍郎……” 裴寅认真听,认真记。 蔡卞端坐身体,他知道,他们要忙碌起来了。 官家亲自与那三位‘旧党’谈话,必然会有成效,至少会减少在朝廷层面的阻力! 章惇说完,又看向蔡卞,道:“我去枢密院,你找时机,去北方三路走一圈。虽然江南西路已是重点,但北方三路不能懈怠,开封府的试点要继续推进、深入,不能疏忽。明天,政事堂扩大会议,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 裴寅手里有着板笏,正在记着,等章惇说完,道:“大相公,明天是中元。四品以上,还有一些是来京述职以及拟任调派的,总人数可能有近两百人,政事堂坐不下……” 章惇剑眉微竖,道:“那就改在后天吧,三品以上。元度,找机会与官家说说,在宫外建个衙门,用来开会。” 元度是蔡卞的字。 蔡卞跟着站起来,道:“我之前与官家讨论过,官家说要拆掉紫宸殿前面的一些老旧屋院,专门建一个排楼,给咨政院,到时候,可以借用咨政院的地方开会。” 对于‘咨政院’,章惇本心是抗拒的,倒也没多说,道:“也好。我去枢密院,有什么事情,到枢密院找我。” 章惇去枢密院,自然是要找章楶商量事情。 章楶是‘军改’的操刀之人,与‘绍圣新政’息息相关,诸多事情需要他点头,帮助。 蔡卞应了一声,与裴寅道:“户部那边估计有些麻烦,我亲自走一趟。” 章惇本已经抬脚,忽然道:“元度,我晚上宴请文,王二人,你也来。” 蔡卞一怔,旋即会意,道:“我估摸着,晚上我还得请九殿下与朱国舅,你要不要来?” 九殿下,也就是赵佖了。 因为‘宗室法’还没正式落地,赵佖的爵位也就待定,习惯性的还是称呼为九殿下。 赵佖与朱浅珍掌握着皇家票号,也就是赵煦的内库,不止是内库本身庞大,外加西夏得回的战利品,以及不断扩大的储备,皇家票号现在库存的现钱,在章惇,蔡卞等人私下估算,可能在三千万贯以上! 国库没钱,他们就只能打皇家票号的主意了。 与以往的朝廷一样,朝廷要向内库,官家借钱了。 章惇知道他的意思,站在原地思忖片刻,道:“好,再晚我都去你府上。夏税至少还有半年,我们需要一千万贯。” 蔡卞情知国库空虚,朝廷寅吃卯粮的情况严重,加上收入减少,支出增多,他们厄需大笔钱粮补充。 但一千万贯,着实是一笔大数字。 他不能断定皇家票号能不能拿得出来,就算有,赵佖,朱浅珍能答应,官家会同意? 大宋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于内库都‘十分小气’,朝廷借钱,无不艰难,事后还会连三催促归还,更是加算利息。 第五百三十八章 初雪未晴 - 宋煦 - 官笙 元宵节前夜,在赵煦的干预下,朝局进行了开朝前最后一次密集‘互动’。 王存已然是‘等死’状态,不敢继续作死。文彦博全程默认,而苏轼还没什么话语权。 因此,作为总理大臣的章惇主导负责的‘绍圣新政’的各项纲纪法度,方针大略,具体政策细节,无声中没了诸多障碍,迅速得以通过。 而一些极具争议政策,被赵煦强压着,争议没有扩大,得到了某种‘和谐处置’。 章惇,蔡卞等人整夜没停,弥合各方,为各项具体政策继续布置,铺垫。 元宵节,当天。 宫外从一大早救热闹起来,真的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喜庆冲天。 宫里,内侍省也给宫内大部分黄门,宫女放假,因此宫内也十分喜庆,处处是中元节的气氛。 仁明殿内。 赵煦正给权哥换尿布,还没换好,权哥就挣扎着,要抓向不远处的一个灯笼。 赵煦转头看了眼,见上面有个清秀的红色‘李’字,道:“昨天那个小姑娘姓李吗?” 孟皇后被权哥尿了一身,正换好衣服出来,回忆了下,道:“那小姑娘没有留下名字,她母亲我也不认得。” 赵煦点点头,将权哥换好,笑着道:“今日母妃宴请宗室贵妇,你也去。朕少了他们那么多的荣华富贵,他们心里对朕没少怨愤,你看着处理,该客气的客气,不该客气的,就将他们一撸到底!” 赵煦虽然是笑着说的,孟皇后还是感觉了赵煦对于宗室严厉控制的决心。 她嘴角抿了抿,没有为宗室说情,轻声道:“是。” 赵煦将那个灯笼拿过来,仔细打量一眼,递给权哥,笑着道:“权哥,你是不是喜欢昨天那个小姐姐啊?” 小家伙抓着灯笼,在手里晃了晃,然后就扔地上了,但小脸都是笑意。 赵煦摸了摸他的头,与孟皇后道:“今日是元宵,朕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祭礼,除了不能推的,朕都推了,其他的,你替朕出面,赏赐的名单,陈皮会告诉你。” “好。”孟皇后应着。 赵煦将权哥放在床上,站起来,看着孟皇后道:“刘美人怀孕了,你知道了吧?” 孟皇后神情不动,微笑着道:“嗯,臣妾已经做了安排,衣食住行,太医院,膳房都吩咐过了。” 赵煦见孟皇后没有异色,笑着道:“有你在,后宫朕是不担心的。走吧,去母妃那坐坐。” 孟皇后连忙吩咐宫女,照顾权哥,她跟着赵煦去庆寿殿。 元宵节,是大宋最为重要,盛大的节日了。 朱太妃以皇室最为尊贵的身份,召见宗室贵妇,自然是要恩威并施,确保宗室稳定。 与此同时,开封城北门外。 初雪未晴,寒风缕缕,来往行人稀寥。 王存走在路上,面色萧索,两鬓白发斑斑。 蔡卞跟在他边上,一样抬头看着北方。 王存要去辽国中京,这在宋人看来,那是虎狼之地,没人愿意去。 尤其是王存这次,是因为在‘绍圣新政’问题上表现太过消极,触怒赵煦,被赵煦发配去的。 这一去,多半是回不来。 因为大宋前不久,刚刚杀了萧天成,辽国上下正在愤怒,北方有军队集合的迹象,两国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王存慢慢走着,心头有无尽的感慨,道:“当年,狄相公北迁,想必就是我这般心情吧。” 狄相公,说的就是狄青了。 狄青在大宋的履历着实光辉,但也着实坎坷。 蔡卞却是一笑,道:“狄相公心胸开阔,一心开拓,与王相公怕是不一样。或许他是豪迈大笑,不屑当时朝中的奸佞之辈。” 王存神情有些恼怒,道:“忠奸自古难言,不到最后,谁又知道?你们现在得势,你们可以任意栽赃。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你们的所作所为会为世人所知,后人怎么看你们,怎么看我们,由不得你们的。所谓的史书有胜利者书写,可再怎么书写,再怎么美化,你们留下的那么多,美化不了,也藏不了。别得意的太早,等着瞧吧。” 蔡卞一样是熟读史书的人,知道王存说的是有道理的,却从容不迫的道:“后人怎么看我们,我们并不怎么在意。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谁在杀人放火,谁在修桥铺路,谁在作壁上观,谁在庸庸碌碌,这些不在后人怎么看,在我们当前。” 王存冷笑一声,道:“修桥铺路?你们是在拆我大宋的脊梁!你说当前,当前天下沸沸扬扬,反对新法者盈野!谁在遮目塞耳,谁在自欺欺人,世人看得清楚,后人也会明白!” 蔡卞摇了摇头,没有继续争辩,道:“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我之所以来送你,是有些话要与你说。” 王存依旧怒气满腔,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的善,不想与你说。” 蔡卞懒得理他,直接说道:“辽国内乱迭起,牵扯了辽国上下大部分精力,包括兵力,钱粮。他们没有能力与我大宋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他们拖耗不起,所以,你到那边,只谈互市,其他一概不论,能活着回来。” 王存一怔,道:“此话当真?” 蔡卞迎着寒风,目光看着北方,道:“我们针对辽国的布置有很多,他们不敢乱来的。所谓的‘三国伐宋’,不过是个不好笑的笑话。李夏那边已经老实了,吐蕃那边不用担心。辽国独木难支,在对辽的战略上,我大宋是占据主导。他们即便再愤怒,也不会开战,还会希望拖时间,让我大宋不给他们压力,以好让他们集中兵力与钱粮平定内乱。” 王存拧眉,不信的道:“辽国有数百万大军,他们真的就分不出兵力?” 蔡卞忍不住笑了,道:“他们军队多,须耗的钱粮就多,百万大军出征,每日,每个月,你知道需要多少钱粮吗?他们去年为了平定内乱,甚至不惜借调李夏的兵马,而今那些匪乱躲过一劫,明年必然更加坐大,他们分身乏术的。你去之后,只谈互市,只要互市谈成功了,我与大相公力保,你回政事堂,既往不咎,还会给予重奖!” 王存对于蔡卞虚虚实实的话不肯信,但心里隐约有了一丝希望,脸上没有之前那么灰败。 第五百三十九章 磨刀霍霍 - 宋煦 - 官笙 随着朝廷达成一致,赵煦便更加的忙碌了。 诸多被阻塞的公文通畅起来,赵煦不仅要审视,批阅,还要给他们做出修改,反复的打回去,再回来。 甚至于,正月十七,他就到了几步之遥的政事堂,与章惇,蔡卞,文彦博等人一同处理,同吃就差同睡了。 正月十九,中午。 午休的时间,一众人头也不抬,继续忙着处理。 林希生活极其规律,甚至是刻板,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三碟小菜,一碗稀粥,半个馒头。 他吃的不紧不慢,专注又认真,手边的公文一眼都没看。 赵煦在不远处,不时观察一眼,觉得十分有趣,与左手边的章惇低声笑道:“林卿家一直是这样吗?” 章惇与林希是多年老友,了解极深,伸过头与赵煦道:“据臣所知,二十岁不到,他就一直这样。从不沾荤腥,凡是极其有规律。” 赵煦越发觉得有趣,道:“听说这样对身体好,朕觉得,咱们都得学学,身体是干事业的本钱。” 这间临时的办公屋并不大,近的人都听见赵煦与章惇在窃窃私语,不时抬头看向两人,又看向赵煦。 林希其实也听见了,但他恪守‘食不言’,并没有说话,头都没转的专心致志的继续吃饭。 这时,李清臣忽然说话,道:“宗汝霖是不是到洪州府了?” 汝霖,宗泽的字。 许将从案牍里抬起头,说道:“兵部还没有接到奏报,根据路程来算,应该快到了。” 李清臣点点头,便没有再说。 此时,不知为何,小小的临时办公屋内,一片安静。 包括章惇,蔡卞在内,都忍不住的向着门外看去,看向江南西路。 宗泽到了江南西路首府洪州府,就预示着,朝廷对江南西路的布置,正式开始了! 许将说完这一句,刚要继续审阅公文,忽然又说道:“我听说,南皇城司列举了一个‘抗法名单’?” 蔡卞依靠在椅子上,他有些疲倦,道:“我听说了,据说,有不少人已经举家逃离江南西路。” 林希这会儿已经开始收拾他的饭盒了,听着就道:“那南皇城司还给吏部来了一个通报,准备抓人了。” 这几位,言语中,对着南皇城司有些不满,也不避讳赵煦在场。 章惇正拿起茶杯,适时止住话头,道:“先让宗汝霖去处理,咱们看看他的能力。” 众人看了他一眼,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李清臣放下手中笔,接过黄门端来的饭菜,道:“开封府试点,已经有些成效,开封府那边准备召开一个年前总结与鼓舞会议,我打算出席,有人一起吗?” 蔡卞直起身,同样接过黄门的盘子,道:“我去。” 赵煦已经吃上了,含混的道:“以后政事堂的会议,曹政列席旁听,暂不给表决权。” 列席,不具表决权。 有人意外,有人不意外,有人暗自感慨。 曹政是最初倒向赵煦的人之一,之后迅速被放到了开封府知府这样的要害位置,现在,列席政事堂会议,虽然不俱表决权,但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这才短短不过两年,从当时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六部侍郎,跻身当朝相公! “官家,” 章惇转过身,看向赵煦,道:“户部尚书,是否也列席?” 赵煦端着碗,稍稍思索,道:“诸位卿家怎么看?” ‘绍圣新政’的摊子很大,需要海量的钱粮支持,户部就成了与吏部并列的最为要害的两个衙门,那户部尚书梁焘的位置,就得到凸显,变得异常重要。 尤其是国库趋紧的情况下,政事堂已经开始有求于户部尚书梁焘了。 “也不给表决权吗?”李清臣问道。 这会儿,一直没说话,仿佛透明人的文彦博说话了,道:“我倒是认为,暂时不用列席,拔得太高,政事堂指挥不动户部,朝廷政令会变得纠葛。” 蔡卞,许将,林希等若有所思,倒是没接话。 赵煦扫过一眼,笑着道:“大相公,你怎么看?” 章惇看都没看文彦博,与赵煦道:“官家,臣认为文相公说的有理。” 赵煦眉头一挑,章惇这变化有些快? 他瞥了眼老神在在的文彦博,心里暗动,道:“那好,户部的事先放下,说说朝休结束后,大议的事。” 朝休结束后,朝廷会开一次大议,这是‘绍圣新政’的起始,无比重要。 屋里这些人,以及赵煦等从方方面面下手,确保大议不出幺蛾子,能够顺顺利利。 章惇剑眉竖起了,道:“官家,臣的想法是,大会不议,直接宣读诏书,大政,其余事情,可在大会之前沟通,以确保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朝会顺利,也要向天下人展示朝廷的团结,与变法的决心!” 赵煦摆手,道:“朕想听听,听听他们的真话。我们是要团结,但不能不让人说话。朝会第一步,宣读改元诏书,其二,确立朝廷体制制度,宣布朝廷重要大员的任命。第三,共读‘绍圣新政’以及纲要,之后,便可讨论,事无巨细,无不可谈!” 蔡卞神情有些犹豫。 朝堂上,纵然‘新党’居多,但朝会是扩大会议,来的人特别多,特别杂,如果不能有效控制,任由他们自由发挥,那绝对会有人, 而且不少人,公开反对‘绍圣新政’,顺带着,将章惇,蔡卞等人喷的狗血淋头。 更坏的想一点,有人撞墙,死在紫宸殿上,也不是没可能。 这样的事情要是发生,那‘绍圣新政’的污点就会被最大化,永远难以洗脱。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会激起朝野,士林的巨大反弹,庞大的阻力会山呼海啸,将开封城淹没! 赵煦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笑着道:“没必要担心那么多,有些话,是要说开的,他们不说,朕也得说。就这么定了。” 赵煦说‘这么定了’,谁还能反对? 就这么定了。 蔡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心,与章惇等人对视,准备要做更多的准备,预备不测了。 “宗泽到了江南西路,立刻来报。传话去江南西路,将最新情况汇总,宗泽要看,朝廷要看,朕也要看。” 第五百四十章 开不了口 - 宋煦 - 官笙 绍圣元年,正月二十,太学。 太学现在已然不同于以前,纵然依旧是世家子弟居多,但清理了那些来混资历的,不学无术之徒,增加了不少寒门生员,加上李清臣,沈括等人的多番整顿,太学逐渐向好,学研之风日浓。 在一间学舍内,坐着三十多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不远处,李清臣,沈括以及太学一干教授,博士。 他们神情认真,专注,看着前面拿着书,认真讲课的章惇。 章惇满脸严肃,不苟言笑,教课也是一字一句。 这是当朝大相公的课堂,每个人都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明德在于修身,身不正而人不行,人不行,纲纪崩,天地乱,圣人匪也……” 章惇拿着书,站在前面,走几步,念一段,而后加上他的理解,朗声而出。 《大学》来自于春秋,是儒家经典,在座的无不熟读,各有理解。但作为当朝大相公的理解,那就一种标杆了。 章惇本身就学识渊博,是当世大家,但从他嘴里出来的,尽可能言简意赅,并不是在专研经义,做道德文章,相对于务实。 沈括坐在后排,他认真听着,思索着。 章惇是在讲课,他的言谈举止,都在透露着他的施政思想,方向。 太学的生员,现在都是经过严格的考核,精挑细选进来的,可以说,只要不出幺蛾子,他们的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 是以,他们格外认真,这是大相公,他的课不好好听,好好学,留个好印象,不是作死吗? 章惇拿着书本,有些刻板的足足讲了半个时辰,他放下课本,在教课小桌前坐下,道:“讲完了,你们可以提问了。” 大宋的讲课,基本上就是两部分,老师先讲,后面学生提问。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没人开口。 他们是新的一批学生,因为年假,很多人都回去了,留在京城,能被‘邀请’来听课的并不多。 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太学生,站起来,恭谨的问道:“大相公,学生想问关于朝政,不知可否?” 不止是学生,哪怕李清臣,沈括都认真起来。 从神宗的‘王安石变法发’,到元祐六年末的‘新党新法’,再到而今逐渐成型的‘绍圣新政’,一路上,都是备受争议,甚至于,遭到了天下绝大部分人的反对与抨击。 赵煦让章惇来讲课,本身的目的就是宣传‘绍圣新政’的方针大略,争取支持。 章惇看向他,道:“问。” 这个学生穿着很朴素,还有不少补丁,但面容异常干净,他有些紧张,还是抬着手,肃色道:“学生敢问大相公,‘绍圣新政’,能成功吗?安石相公前车之鉴,您为何还坚持‘新法’?” 李清臣看着这个学生,本来紧绷的脸色稍稍和缓。 这个学生还算懂事,没有问过于敏感的问题。 沈括面色如常,这个学生问的,其实也是很多人想知道的。 ‘王安石变法’,其实在神宗朝两度罢相后就已经失败了,神宗皇帝改元后,‘新法’便停滞不前,趋于崩坏。 高太后垂帘听政后,彻底废除‘新法’,算是彻底终结。 纵然‘新党’再恨,再愤,在当今绝大部分人看来,高太后其实是收拾了残局,稳住了大宋局势,替‘新党’擦了屁股。 ‘新党’反复,再次掌握朝堂,‘新法’演变成了‘绍圣新政’,要再次掀起轰轰烈烈的变法改革了。 章惇面容严肃如常,点点头,道:“你知道修黄河治理吗?黄河泛滥千年,从古至今,历朝历代,从未停止治理,但从未成功,我朝也兴师动众,甚至于几次易道,水患难解。治国与治河一样,明知道苛政如虎,贪腐盈野,百姓生于水活,天下沸沸,正如黄河滚滚,浊浪拍空,随时可能决堤,淹没大地。我以及我的同僚们,要做的,并不是彻底功成,而是采取行动。‘绍圣新政’的真正意义在于作为!” 这个年轻学生愣神,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只是简单的问了个问题,怎么就引出这么多。 还有,大相公,好像没回答他的问题吧?能不能成啊? 沈括与身边的一些太学的教授,博士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其他学生也左右互看,有一个学生站起来,抬着手,道:“大相公,学生敢问一句,今日大相公推翻祖制,后人亦会推翻您,如此反复之下,江山动荡,社稷不安,于国于民皆是大弊,为何大相公还是坚持如此?” 这个问题,就尖锐了。 李清臣,沈括都拧眉,一些教授,博士不安的挪动屁股。 ‘祖制’涉及了太多东西,不单单是‘祖宗定制’那么简单。 祖制,依托于礼法,礼法之下,‘仁孝’字是核心,‘孝’是为人之本。 连祖宗之法都能推翻,不就是‘不孝’? ‘不孝之人’,还是人吗? 章惇不以为忤,平静的拿起茶杯喝茶。 李清臣,与沈括等人静候,心里在想着,换位,他们该怎么回答。 ‘礼法’传承久远,最为根底的,就是‘周礼’。 实际上,礼法与现实有诸多冲突,就拿英宗皇帝的‘濮议之争’来说,就是礼法与现实的冲突,最后被折中处理。 但这种折中,只是政治上的‘和解’,并不能真正解决礼法与现实的根本性冲突。 在后世,大明朝还出现了‘大礼议’之争,最终也是以嘉靖皇帝全面胜利告终,礼法屈从于权力。 章惇喝了口茶,在众目睽睽下,道:“这个问题,朝廷以及官家在不断的向朝野解释,解释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总有人问,不停的追问。作为当朝大相公,我不能不回答,那我就再回答一次。我不说什么时移事易,弊政当改这样的话。你说,我们改祖宗,后人就要改我们,我同意。后人要改,一定要改。因为我们的‘新法’不是永世良方,治不了千秋之国。你说,一改就造成动荡,为什么会造成动荡?是什么人在动荡江山?他们图谋什么?换句话,我们现在在改革弊政,是什么人在阻止,什么人企图动荡?他们打着‘祖制’的幌子,是在维护江山社稷,还是在维护他们的荣华富贵?我们坐在这里,风雨不着,衣食无忧,这些是来自哪里?——民,,只有民。但他们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章惇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第五百四十一章 借钱 - 宋煦 - 官笙 章惇的讲课,说实话,着实是枯燥,乏味,一板一眼,即便他延生讲出来的,也是他的学说观点,刚直笔直,没有丝毫转圜。 学生们,更喜欢正课后的‘请教’环节,章大相公固然不会事事都讲,但足够真诚,讲出来的没有假话。 章惇是惜字如金的人,很少会跟人长篇大论,一口气说这么多。 他说完,课堂内很是安静,本来还想继续问的学生,此刻面色认真的思索着章惇的话。 有聪明人明显的感觉到,这位大相公,将‘百姓’与‘士绅’划作了两个对立面,言语中,不乏对士绅的愤怒与不屑。 章惇坐在他的讲桌前,见下面一片安静,似乎觉得问题问完了,便起身道:“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 说着,章惇便拿起他亲手做的教案,离开这间屋子。 李清臣,沈括也不管刚刚惊醒,似乎还想再问的学生,起身跟上了章惇。 章惇手里拿着书,脚步有些快,在他的贴身禁卫护送下,准备离开太学,返回青瓦房。 见李清臣,沈括跟上来,便道:“太学的生员都很不错,问题还是在课纲上,要进一步细化。官家的谕旨要深入贯彻,你们的课纲,还是过于粗浅,很多事情没有讲,没有讲透。今年的恩科还是照旧,但三年后的科举,要使用课纲内容。” 课纲,在赵煦的要求下,‘文化’在课纲的占比不足一半,算数,工艺占据了相当的比例,并且还增加了器械,农业,历史,地理等系统性科目。 很显然,章惇对国子监以及太学整理出的课纲不满意。 沈括作为教育的一把手,听着章惇的话,抬起手,沉吟着道:“大相公,课纲一事,在朝野非议巨大,若是继续完善,下官担心太学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利于学政的变革。” 章惇脚步不停,道:“众矢之的?还不轮不到你,也轮不到国子监与太学,认真去做吧。邦直,恩科的考卷,礼部做好了?” 邦直,李清臣的字。 李清臣瞥了眼沈括,道:“我与沈祭酒就一些题目还有些不同想法,大体准备好了。” 同僚之间有分歧是十分正常的,章惇没有干预,道:“尽快吧,没有多少时间了。对了,大议之上,你来宣读诏书。” 李清臣道:“我是礼部尚书,理当我来。” 章惇走着,忽然停下脚步,道:“元度二月去北方三路,子中二月要去江南西路,文彦博年纪大了不能轻动,许相公专注于军队的裁减,全都走不开,你走一趟成都府路?” 元度,蔡卞的字。子中,林希的字。 李清臣仔细想了想,道:“我将手头上的重要事情处理好,其他的,还请政事堂盯一盯。成都府路,吕惠卿……应该可以担任的,大相公是担心什么?” 章惇看向皇宫方向,神色严肃,道:“吕惠卿态度反复,其心难以琢磨,几经沉浮,又与异族接壤,你去之后,注意一下成都府路的‘绍圣新政’准备与推行情况,也观察一下吕惠卿的态度,朝廷也好有所准备。” 沈括仿佛没有听到,立在一旁,犹自在思索着课纲与恩科考题的事。 李清臣听懂了,道:“好,我走一趟。除了礼部的事,我还担心另一件事,苏子瞻的工部,固执己见,不肯变通,我找他聊了几次都聊不通。” 苏轼经过赵煦的谈话后,态度软话,但在工部的‘以工代赈’的要求下的各种工程,还是倾向于最基础的农田的整顿,灌溉,农民的补贴等等,只是对于工部原本的计划,进行了两年的维持。 这种折中,自然不能让政事堂满意。 但作为工部尚书,他是具体执行人,章惇等人除非免了他,换人上任,否则没有多少手段贯彻意志。 章惇倒是从容不迫,道:“我来处理。临行前,你再进宫一次,见见皇后娘娘,将孟唐带在身边。” 李清臣微怔,稍稍揣测一番,便道:“好。” 沈括还是充耳不闻,面若有思。 章惇说完这些,回头看了眼沈括,淡淡道:“沈祭酒,学政的改革要继续,加快速度,配套的政策,我都给你了,钱粮,我也挤出了两百万贯,在国库这样的情况下,我能给你这么多,你应该知晓轻重。” 沈括立即肃色,抬手沉声道:“下官明白。” 章惇不再多言,抬脚向前走。 当朝大相公,就这样离开太学,步行向北。 李清臣与沈括简单交谈几句,便各自分头行事。 垂拱殿内。 赵煦埋头处理着政务。 现在的政务,是千头万绪,错综复杂,赵煦尽可能在梳理,握着线头,一个个的处理。 他要审阅,批阅的内容太多,往往一道公文,就能耗费他小半天的时间。 过了不知道多久,赵煦缓缓抬起头,合上手里的公文,先是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看向坐在下面的赵佖,道:“你是来说,户部找你借钱的事?” 赵佖连忙起身,听声辩位的躬身向赵煦,道:“是。不止是户部,蔡相公,甚至是大相公都找过臣弟,他们想要一千万贯。” 赵煦不意外,他对国库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笑着道:“三年一千万贯,不多,给他们。” 赵佖犹豫了下,道:“他们今年就要。” 赵煦本来已经伸手端茶,闻言眉头狠狠一挑,盯着赵佖道:“你是说,朝廷每年要一千万贯?” 赵佖虽然看不到赵煦的目光,还是从赵煦惊讶的语气听出来,躬着身,道:“是,大概是三年,每年估计先还一半,再一千万。” 赵煦茶杯端到近前,一边拨弄着茶水,一边笑着道:“一年一千万贯,朝廷还真是好大的魄力。” 一千万贯铜钱,差不多就是一千万两白银,这可是巨额的,历史上的寻常王朝,一年都没这么多收入。 “给他。” 赵煦喝了口茶说道。皇家票号的储备十分充足,三年拿出三千万贯是足够的。 “是。”赵佖应着。 赵煦见赵佖立着没动,道:“还有事?” 赵佖神色犹豫,道:“官家,诸位弟弟都没有爵位,臣,希望与诸位弟弟一起。” 按照‘宗室法’,宗室子弟十六岁以前是不封爵的,赵佖恰好到,而且还是宗人府宗正。 第五百四十二章 备时 - 宋煦 - 官笙 “怎么,有人找你,还是听到什么闲话了?” 赵煦看着赵佖,起身笑着说道。 赵佖到底年轻,什么情绪都在脸上,他倒是也清楚,索性就直言道:“宗室里,不少人对我不满,还说我不配做宗正,还说官家给的郡王爵位,是嗟来之食。” “呵,” 赵煦笑了,道:“你是朕的亲弟弟,先帝第九子,天潢贵胄,你不配,还有谁比你更配的?我大宋的郡王爵位,成了嗟来之食?好好好,好的很!赵佖,你现在回去,给我查清楚,是谁说的,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嗟来之食都没得吃,给我去查!” 赵佖吓了一跳,连忙抬手道:“官家,都是些闲言碎语,无需放在心上,切莫动怒。” “陈皮,你给我去查,我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他们是不是吃的太饱了,没事干,我给他们找事情做!” 赵煦冷哼,看向一旁的陈皮。 “是。”陈皮神色不动的躬身应着。 赵佖不敢说话了,听出了赵煦生气。 赵煦又看向陈皮,道:“你亲自去政事堂,告诉那几位相公,由御史台与刑部,联合组建一个衙门,专门用来打击谣言,清本正源!” “遵旨。”陈皮应着,快步离去。 赵煦没有再多说,径直离去。 赵佖站在原地,听着赵煦脚步声越来越远,神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直到有黄门,来引他出宫,他这次反应过来,啊哦两声,拿着棍子,一敲一打的出宫。 赵煦离开垂拱殿,返回了福宁殿。 他来到权哥的小房间,就看到十四妹赵幼娥找坐在床上,与权哥玩闹。 “这个好看吗?”赵幼娥拿着一块手帕,在权哥面前晃着。 权哥伸出小手要抓。 “你喜欢呀,那给你。这个你喜欢吗?”赵幼娥又拿出一件小衣服,道:“姑姑亲手给你做的,好不好看?” 权哥正抓着手帕,小手艰难揉捏,根本就没抬头,仿佛没有听见。 赵幼娥哼哼两声,自顾的拿着小衣服,在权哥身上比划。 权哥玩弄了几下手帕,就继续盯着他姑姑。 小家伙还不能说话,正在学着翻身,很是不安分。 赵煦进来,正看到赵幼娥要脱权哥衣服,给他换上。 “放着吧,” 赵煦进来,笑着道:“这些衣服,都要蒸洗,才能给权哥穿的。” 赵幼娥见赵煦进来,也没有下床见礼,哦了一声,又欣喜的道:“我新学了一种粥,我熬给权哥喝。” 赵幼娥一直在宫里,与赵煦相处最多,已经很熟悉,没有以往那么拘束了。 赵煦摆了摆手,拖鞋坐到床上,将权哥抱在怀里,道:“听说你刚下课,休息一会儿吧。” 这时候对女子的约束,还没有后世那么变态,宋朝贵族女子,都是要入学,读不少书的,因此赵幼娥也在塾里读书。 赵幼娥哦了一声,坐在赵煦对面,有些小心的观察着赵煦的表情。 赵煦正逗弄权哥,晃悠着他的身体,道:“有没有想爹啊,咱们都有两个时辰没见了……” 权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权哥抱他,挣扎着要下来,见挣扎不脱,就想要转头看向他姑姑。 赵幼娥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观察了一会儿赵煦的表情,欲言又止。 赵煦将权哥放在床上,打开尿布看了眼,见他没有拉屎撒尿,余光扫了眼赵幼娥,道:“你平时没这么献殷勤的,说吧?” 赵幼娥盯着赵煦,咬着嘴唇一阵,还是道:“官家,我就是想问问,我们这些公主,你是打算怎么安置的啊……” 赵煦一怔,道:“你们已经是公主了,还想怎么样?要给你升什么吗?” 公主,自古以来,就只有‘公主’这一种头衔,不能生,只能降或免。 赵幼娥坐近一点,道:“那,没有降低,还能住在宫里吗?” 赵煦这才想起来,在‘宗室法’,虽然有对公主,以及后宫妃嫔的安排,却不够细致,侧面来说,大宋上下,对女性的关注并不够。 赵煦想了想,招过不远处的黄门,道:“你去政事堂,传我的话,要求政事堂梳理全国以及各地的政令、风俗,习惯等等,对于一些过于残酷的,要严肃废除。比如家族私刑、酷刑、女子缠足、束胸束腰、随意殴打、沉河等,要严令禁止。还有,对于宗室女子,也要细致规划,公主可以永远住在宫里。” “谢官家。”赵幼娥不等那黄门应话,就欣喜的说道。 现在朝廷的法度太多,又不那么全面,细致,赵幼娥一直担心被赶出宫,她不是皇子,出宫就等于被抛弃了。 赵煦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赵幼娥仰着小脸,一脸灿烂笑容。 赵煦喜欢看别人笑,尤其是亲近的人,心情顿时高兴,将权哥又抱起来,一边穿鞋一边说道:“走,后天就是朝议了,今天不管了,将赵佶,赵似他们都喊过来,咱们蹴鞠!” “好啊好啊。” 赵幼娥应着,率先穿鞋跑了出去。 赵煦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歪了歪头,这才多久,这小丫头已经很高了,十二岁? 再过几年,就该谈婚论嫁了。 不多久,一群人就在福宁殿原本的场地上,再次玩起了蹴鞠。 只不过,原本的那一批人,现在个个都升了官,刘横也是手握佩刀,站在场边,认真负责的守卫。 赵似现在球风凶悍,在球场来来回回的跑,丝毫不觉得累。 倒是赵佶,现在居然斯文了许多,没以前那么疯了。 赵煦在球场上,基本上是指挥者角色,很少去跑来跑去。 权哥坐在一旁的摇椅上,看着球场上的人,小表情有些呆愣,好像要睡觉。 在赵煦这边蹴鞠的时候,紫宸殿正有一群人里里外外的清理,打扫。 后天就是绍圣元年的第一次大议,上上下下,都十分重视。 杨戬站在紫宸殿前,不断的观察,大呼小叫。 他是李彦的师傅,李彦也是他推荐给陈皮的,杨戬,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内侍省的二号人物了。 这时,一个小黄门走过来,瞥见无人,低声与杨戬道:“干爹,江南西路来信了。” 说着,隐蔽的塞过一份信。 杨戬不动声色接过来,抽出来一看,入眼就是一叠地契。 他双眼一睁,喜色闪过,又连忙塞回去,漠然又尖着嗓子道:“我知道了,告诉李彦,要他好好干,莫要了辜负陈大官。” 第五百四十三章 是皇后娘娘 - 宋煦 - 官笙 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朝会,就要开始了。 ‘新党’上下自是摩拳擦掌,雄心勃勃,要全力推动他们未尽的事业。 ‘旧党’则是少有的,一片沉默。 还在年假朝休,除非是朝廷有事,文彦博都借口生病,闭府谢客,谁都不见。这是他入京以来的做派,少有见人。 王存则被派去出使辽国,人不在京城。 ‘旧党’三巨头,剩下的,就是蜀党的苏轼,工部尚书。 苏轼见了不少人,工部上下也安排了以往的亲属故旧,但面对改头换面的‘绍圣新政’,他们有抗拒的心,却没有那个能力。 现在的‘旧党’是四分五裂,文彦博,王存,苏轼各领一派,除了苏轼的苏党相对团结,其他的要么是开始沉默,要么是激进莽撞,也有苏轼这样的冷静理智的。 文彦博大部分时候,是默不作声的。王存倒是打了几个小算盘,被赵煦扔去了辽国。苏轼现在在政策上,与章惇较劲,有所退让,却也没让章惇完全如愿。 在年假朝休的最后一天,苏轼召集各级官员,要在工部开会。 令他意外,又措手不及的是,会议上,以陈浖为代表的原本工部官员,集体沉默,工部的政务,全部陷入瘫痪! 苏轼的脸色很难看,将陈浖叫到了后面,直接沉着脸道:“这是王相公的意思?” 陈浖倒是恭敬,抬着手,道:“尚书,一部之内,当以平和为贵,若是下官与尚书起冲突,朝廷为了维护工部威严,走的必然是下官,而且多半是仕途就此断绝。下官省的轻重。只是尚书,您坚持改弦易辙,对工部原本计划大动干戈,可知,国库的钱粮,具体会损失多少?我知道您不信,三百万贯,直接损失,后续的弥补,有原本的计划,也有您的计划。下官的态度不变,我反对您的改变。如果您坚持,不需您上告政事堂或官家,下官的请辞奏本,已经写好了。” 苏轼面沉如水,继而阴晴不定。 他没想到,陈浖会在这种时候与他摊牌,尽管王存已经与他多有不合。而今‘新党’磨刀霍霍,‘旧党’内部这个时候内讧! 最重要的是,陈浖真要坚持,苏轼能做的选择不多! 管不住手下或者逼走手下,这都不是什么好声音,不说自身威仪之类,章惇要是借机整顿工部,苏轼一点辙都没有! 苏轼倒是心思通透,沉声道:“说吧,章子厚想要干什么?” 陈浖抬着手,依旧保持恭谨,道:“非是大相公,是下官等人不同意尚书的独断专行。下官是工部侍郎,理当有说话的资格,请尚书仔细斟酌。” 苏轼脸色是相当难看,上面章惇等人压着他,下面陈浖还给他掣肘! “我要是不答应呢?”苏轼有他的倔强,不然也不会被流放那么多年。 陈浖道:“下官会上书请辞,蔡相公会暂停你的官职,闭府反省。” 苏轼冷哼一声,道:“蓄谋已久了吧?” 陈浖道:“请尚书做决定。” 苏轼神色变幻,心头怒恨。 他十分清楚,这是章惇逼他就范的手段,一如既往,那么直接,暴力,毫不遮掩。 章惇摆出了两条路:要么答应,要么走人。 ‘新党’对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或者说,除了他之外的‘旧党’大佬都听话了。 苏轼心头愤怒难平,咬牙恨声道:“我要去见官家!” 陈浖没有拦他,道:“尚书,官家将你招回来,扛着巨大压力,之前,官家更是亲自找你说话。而今,你再进宫,你是在为难官家。尚书,容下官说句不客气的话,官家的忍耐是有限的,纵然您曾经是帝师。” 苏轼脸角阴晴不定。 自从他入京,就深刻明白朝局比以往时候更加险恶,只是没想到,会险恶到这种程度。 ‘新党’大权独揽,朝廷里听不到别的声音,只要是反对,无不被打压,驱逐。 这与神宗年间的情况,大不相同,恶劣无比! 苏轼的表情不足以反应他的内心,双眼罕见狰狞的盯着陈浖,声音低沉似吼的道:“你们沆瀣一气,到底想干什么?” 陈浖保持不动,依旧平静,道:“如果下官是尚书,今天会好好休息,明日准时上朝。” “你们就不怕我在朝堂上说话吗?”苏轼神情有些凶狠。 陈浖诚恳的道:“那您不是在与大相公为难,是在冲撞官家,将官家置于窘境。说实话,尚书,官家对您是仁至义尽,能做的,官家都做了。” 苏轼狠狠咬牙,一肚子怨恨说不出口。 赵煦确实对他仁至义尽,能为他做,为他抗的压力,都做到了。 苏轼要是在明日朝堂上怒喷‘新党’,最为尴尬的,不是章惇等人,会是当今官家,赵煦! 陈浖说完,再次行礼,便离开了后衙。 苏轼坐在椅子上,脸上依旧是愤怒,心头却渐渐泄气。 ‘新党’太强大了。 他们不同于以往,以往的‘新党’是秉持共同的理念,不党而党。而现在,他们是朋党,经历了高太后与司马光等人的废除‘新法’与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流放后,章惇,蔡卞,李清臣为代表的‘新党’魁首与高层,带着满腔怨愤,对‘旧党’进行了前所未有清算与报复。 现在的‘新党’,强大,团结,极具攻击性,朝野莫克抗衡。 他该怎么选择? 苏轼坐在椅子上,表情颓丧。 他此刻越发后悔,当初如果没有回来,在西湖泛舟,是不是就不用再见到这些了? “这一次,又会是去哪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轼轻叹一声,缓缓站起来。 他心里明白,赵煦不会杀他,但流放不会少,詹州他都去过了,大宋还有更远的地方吗? “苏尚书要去哪里?”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笑呵呵的看着苏轼。 苏轼看着来人一怔,继而认了出来,皱眉道:“你是宫里来的?” 来人,童贯。 童贯四十多,身形高大,脸角白净,放到宫外,绝对是一种正直大臣形象。 童贯微微躬身,道:“小人童贯见过苏先生。刚才苏先生说是要去哪里?” 苏轼眉头拧的越紧,道:“是官家派你来的?” 童贯继续保持着虚假的微笑,道:“不是官家,是皇后娘娘。” 第五百四十四章 攻心 - 宋煦 - 官笙 皇后娘娘? 苏轼怔神,皇后娘娘? 他一时间完全想不明白,皇后娘娘怎么掺和到这些事情里了? 童贯不管苏轼想什么,脸上是僵硬的假笑,道:“娘娘希望苏尚书能够留下来。” 苏轼面色是真正的僵硬,道:“娘娘是什么意思?” 孟皇后的位置,是极其特别的。她是高太后所立,出身‘旧党’,而今又剩下皇长子,位置既高贵又危险。 ‘新党’对孟皇后的攻击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新党’既担心孟皇后走高太后的路,也担心她生下的皇长子未来继承皇位。 现在孟皇后让苏轼留下,是什么目的? 苏轼心里千思百转,却又连忙收回心思,不敢深入去想! 童贯见苏轼神色变幻不说话,道:“苏尚书,小人还等着您的话,好回去复命呢。” “真的是皇后娘娘?”苏轼心里有狐疑,他揣度多半是赵煦。 因为赵煦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想挽留他,只能通过这样迂回的方式。 “是娘娘。”童贯保持着假笑。 童贯这么说,苏轼却是了然了。 心头一叹,官家已经做到这样的程度了,他还能怎么办? 苏轼默默一阵,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娘娘,我明日会准时上朝,不会有人胡言乱语,打乱朝廷的规划。” “小人记下了,会原话转达。”童贯说道。 说完,童贯就走了。 苏轼目送他离开,心头有些舒缓的坐了回去。 他是从神宗朝过来的,纵然几经波折,还差点被神宗皇帝给严惩,但他对神宗皇帝始终报以敬意。 因为神宗皇帝克己奉公,是一个对自身,对朝臣的品格有着高要求的人。 明事理,知进退。 他几乎不使用所谓的帝王心术,重事也重人品,与当今这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官家完全不同。 当今这位,说他有心胸,他亲政以来,杀伐果断,屠戮朝臣如宰羊杀鸡,更是破了不知道多少祖制。说他没有心胸,他给予众多反对者前所未有的包容与耐心,并没有动杀心,也没有以往的那种看似光明,实则欺辱诛心的惩治。 现在,当今这位官家,就给了苏轼无比的包容心。 连孟皇后这样的借口都搬出来了,就是为了挽留苏轼。 苏轼还能怎么继续坚持? 攻城,不如攻心! 苏轼心头舒缓,他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舒缓,只是坐在那里,神情默默。 陈浖出了工部,就直接进宫。 他到了青瓦房,抬手与蔡卞,请罪道:“下官无能,未能说服苏尚书。苏尚书去意已决,怕是任何人都劝说不了。” 蔡卞没有任何恼怒,或者凝重的表情,微微一笑,道:“坐吧。” 陈浖一怔,要再说话,章惇打断他,道:“让你坐就坐。” 见着一脸严厉色的章惇,陈浖不敢多言,就依言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看向蔡卞。 蔡卞依旧笑着道:“不要着急,等等。” 陈浖不明所以,只能按耐着,坐着静等。 只是不过一盏茶功夫,刑部尚书来之邵,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就联袂而来。 来之邵肃色道:“大相公,我已经查探的差不多了,基本没有问题。” 章惇剑眉一挑,道:“基本?” 来之邵神色一变,沉声道:“我保证没有问题!” 章惇眸光冷峻,转向黄履。 黄履极少看到章惇这样的目光,心神一凛,道:“大相公放心,明日的朝会,绝对不会有事!” 章惇剑眉这才放下,道:“你们二人,现在去紫宸殿,里里外外检查一番。还有,去见一下刘提督,请他对紫宸殿,严加防卫,最好殿内也布置禁卫。” 来之邵神色犹豫,道:“大相公,其他的都好说,殿内布置禁卫,怕是不妥吧?” 在紫宸殿布置刀兵,别说他们这些朝臣了,就是官家那边恐也不安心。 蔡卞插话,与章惇道:“殿内布置确实不像话,让侍御史留心就可以了,再说了,我们不是在最前面吗?” 蔡卞的意思很简单,如果哪天有人行刺,侍御史不能及时,他们也可以拿身体挡一挡。 章惇顿了下,没有坚持,道:“明天的条陈,你们去垂拱殿,再与官家禀报清楚。” “是。” 两人抬手,应着就要转身。 裴寅快步进来,没说话,对着章惇轻轻点头。 蔡卞看着,本来凝色的眼神,露出轻松笑意,与陈浖道:“没事了。你回去,与苏尚书道个歉,请他吃个饭,明日一起上朝。朝廷要团结,所有衙门也要团结。” 陈浖面露异色,他做到那般地步,将苏轼都逼到绝境,苏轼都没有让步,现在又怎么让步了? 陈浖心头疑惑,没有问出口,起身道:“是,下官这就回去。” 蔡卞点点头,等陈浖,黄履等人走了,这才与章惇道:“工部这边稳妥了,其他就不碍事了吧?” ‘旧党’这些大佬搞定了,按理说,下面那些人,应该也问题不大。 但‘幺蛾子’,就不在常理之内。 章惇双眸依旧冷峻,道:“我让人御史台与刑部去做了。明天如果真有人跳出来,那就别怪我章惇霸道了。我晚上去见官家,将皇城司的司卫,调一部分入宫。” 蔡卞顿时坐直身体,沉着脸,道:“你要干什么?” 皇城司在朝野已经被妖魔化,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地狱之所。 如果皇城司的司卫被布置在紫宸殿外,那一切都不言而喻。 章惇,不会要在紫宸殿外做什么吧? 那可真是天下之大不韪! 章惇冷哼一声,语气难掩煞气的道:“他们既然要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我也乐得成人之美!” 蔡卞神情万分认真,道:“不可!你要是这么做,官家那边不答应!” 这个‘不答应’,就是会强烈震怒的意思。 要是赵煦震怒,他们这些人,可能真的会离开皇宫! 章惇直视着他,道:“你难道还想让官家出手?” 蔡卞与章惇对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当今官家在亲政前后,在垂拱殿,紫宸殿前,杖毙了两个朝臣,开了大宋朝未有的先例。 这样的动作,着实震撼朝野,当然,也树立了赵煦牢不可破的帝王权威。 但,皇帝杖毙朝臣,哪怕再有理由,也是个不好的名声。 要是继续杀下去,必然是非议无数,史书上很可能还会留下‘暴君’二字! 第五百四十五章 正月二十一 - 宋煦 - 官笙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在朝局纷纷乱乱,所有人都瞩目的,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朝议,终于是要开始了。 绍圣元年,正月二十一,天还未亮。 六部各寺的官员就在衙门的官员就穿戴整齐,列队齐整,安静的等着。 几乎每个衙门都一样,每个人都没说话。 这一次的朝会,不同以往,既是当今官家亲政的改朝换代,也是‘新法’的改头换面的‘绍圣新政’的推行的正式宣告。 经过近两年的时间,当今官家的强势与坚决,以及朝廷的霸道强横,已然不同于神宗朝。 神宗朝,固然‘王安石变法’如火如荼,却也形同一锅沸粥,‘新旧’两党纠缠不清,争斗的难分彼此。 绍圣朝大不相同,朝廷前所未有的‘团结’,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让诸多心思异动的人,不敢表现在行动上。 宣德门,还在紧闭着,但是后面站着一排排林立的禁卫,他们都没有配刀兵,就是满身甲胄,空手站着。 宫里。 福宁殿。 赵煦早早的就起身,在宫女的侍奉下,开始穿衣服。 他穿着几乎没怎么穿过正式的帝服,伸着双手,任由宫女们来来回回的摆弄。 孟皇后抱着权哥,从里面出来,轻声道:“官家,要不要吃一点?” 孟皇后的意思很简单,今天的朝会肯定会很长很长,估计要到下午。 赵煦神情平静,心头却不是,暗暗吐口气,道:“我先不吃了,天亮后,你让御厨做些吃的,给朝臣们准备的。” “好。”孟皇后应着。 赵煦回头看了眼,见她睡眼惺忪,怀里的权哥倒是睡的香甜,不由笑着道:“去睡吧,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孟皇后抿了抿嘴,没答话,只是静静看着赵煦。 赵煦目光转向黑漆漆的外面,语气平缓的道:“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能阻止我。” 孟皇后嘴抿的更紧,眼眸深处有忧色。 经过王安石变法的二十年,外加高太后废除‘新法’的七年,朝野,绝大部分人士人是反对‘新法’的,认为‘新法’祸国殃民,现在的诸多问题,皆是由‘新法’搞出来。 是以,朝野对王安石,蔡确,蔡卞,章惇等人极力诋毁,各种污蔑,谣言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发生。 孟皇后静静的看着赵煦,心里有无数想法,想说的话。 她眼前的官家,似乎对于变法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一开始,孟皇后只认为这是一种反弹与报复,是针对高太后与司马光等人的长期压迫的反应。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孟皇后渐渐明白,高太后与‘旧党’在她眼前这位官家心里似乎没那么重要。 与‘新党’也没有多大关系。 变法,出自于他自身的坚持! 孟皇后没有掺和朝政,可也知晓诸多。 比如,‘绍圣新政’与‘新党’的‘新法’有着太多的不同,简直是两回事! 孟皇后抿着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赵煦穿戴好,又轻轻摸了摸熟睡的权哥,与孟皇后一笑,迈步出了门,转向紫宸殿方向。 天色,还是一片漆黑。 陈皮跟在赵煦身后,低声道:“官家,大相公等人将该布置的事都布置的差不多了,皇城司的司卫,就布置在紫宸殿外。” 这是赵煦同意的。 赵煦穿戴的有点多,走的不习惯,所以有些慢,道:“今后,司卫就布在殿外,让他们轮班。” “是。”陈皮毫不犹豫的答应。 “王存那边有消息了吗?”赵煦看着前面的灯笼,边走边说道。 王存去辽国有段时间,算一算,应该快到了。 “没有消息。” 陈皮跟在赵煦边上,道:“王相公没有回信,擎天卫也没消息。擎天卫那边正在探查,是否是被辽国悄悄抓了。” 赵煦只是一思忖,道:“辽国虽然愤怒,却不会失去理智。王存应该无碍,晚些时候提醒我,我要与枢相,许相公谈谈,在北方给辽国施加压力。” “是。”陈皮认真记下。 赵煦看向宫门外,依旧一片漆黑,但想必各衙门的人已经开始动,准备入宫了。 赵煦看向更远处的南方,自语般的道:“宗泽到了洪州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宗泽率领虎畏军抵达江南西路,可以想见,迎接的必然不是万人空巷的迎接,而是如同潮水的反对,攻讦。 他在江南西路,定然寸步难行,能不能撑得住都两说。 毕竟,他前任,贺轶就在死在那里。 陈皮看着赵煦在暗夜灯光下有些隐晦的侧脸,神色不动,轻轻低头。 赵煦自语了一句,便继续走,来到了紫宸殿后的后殿。 这是他以及历代帝王上下朝,中间停顿,休息的地方。 时间还早得很,赵煦就在后殿坐下,让人上茶,便拿过礼部纂修的《神宗实录》。 司马光等人纂修的‘神宗实录’里面充斥着偏执的观点,不够可观,是以赵煦命礼部重修。 即便是重修,赵煦对其中的观点依旧不认可。 这是‘新党’重修的,其中的偏颇,有些地方比‘旧党’还要过。 是以,赵煦之前命翰林院单独编纂。在翰林院的没出来之前,赵煦通过看着一份,可以了解过往,也能看出‘新党’的一些真实想法。 陈皮侍立在一旁,安静无声。 不多久,就听到紫宸殿内有脚步,来来去去,很是忙碌。 赵煦头也不抬,只是偶尔喝口茶。 又过了一阵子,后殿内,开始出现一丝光亮。 陈皮看了眼烛光,继续立着。 而这时,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正在宫门口监察入宫的各级官员。 他们要检查这些人的衣着,仪容以及是否深藏利器之类。 经过一番严密检查,他们才被陆续放进宫,在监察御史的引领下,来到大庆殿前。 在这里等候宣召,而后才能进行前进,去往紫宸殿。 这些,都需要卡一个时间,不到时间点,不允许动作。 章惇,章楶,蔡卞,文彦博,李清臣,许将,林希等人站在前面,身着正式官服,纱帽,神情肃然,腰杆尽力挺直。 好长的时间过去,宫里钟声响起。 有黄门急匆匆跑过来,宣了一声,引领他前往紫宸殿。 第五百四十六章 昭告天下 - 宋煦 - 官笙 来的朝臣,分做两队,并非是文武,而是以品级来区分。 并且,武臣十分的少,因为他们大部分驻外,同时,朝廷的文官,在以无意般的刻意将武臣排斥在朝廷大政的决策圈外。 一大群人来到了紫宸殿前,他们需要继续等待时间,才能进入紫宸殿内。 黄门站在殿外两侧,还有监察御史,侍御史等分立。 这些都是正常的,令不少人皱眉沉脸的是,有紫衣金腰带的侍卫立在更远处一点,要配环刀,无形的散发着锐气。 一些人无声对视,目露冷意。 在这里的,大部分是‘新党’,但即便是‘新党’,对这个皇城司也是深恶痛绝。因为这个机构不讲规矩,没有人情味,杀戮过重,令人心生忌惮。 皇城司的司卫对于这些目光无所觉,他们是特殊机构,只听命于官家,见官大一级! 一众人对视着,也无心计较这些,立在原地,先是看向还未开门的紫宸殿,而后又是前面的那些大人物。 ‘绍圣新政’,不同于‘新法’,里面有着众多哪怕是‘新党’都难以接受的内容,比如‘军改’,比如‘朝廷制度’、‘地方制度’,也比如减税,比如事关诸多祖制。 ‘你们也怕不好受吧,哼!’ 有人心里,快意的想着。 确实有太多的目光看向章惇,蔡卞等人,揣度着他们的想法。 到了这个时候,‘新旧’两党的大佬们,怕是都激动,忐忑参半吧? 天色逐渐的亮起,又等了好一阵子,紫宸殿的大门,吱呀呀的打开。 众人抬头看去,里面一片幽暗,什么都看不清。 大门虽然推开了,依旧还不是进入的时候。 黄门一直在看着时间,等候着钟声。 后殿,赵煦合上了《神宗实录》,抬头看了眼外面,道:“还有多久?” 陈皮连忙道:“官家,离辰时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 赵煦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觉得有些笨重,还有些冷,道:“在殿里放几个碳炉,火旺一些。” “是。”陈皮答一声,就转身叫过黄门,低声吩咐。 这样苦等,赵煦有些百无聊赖,又把《神宗实录》拿起来看。 作为一本皇帝的盖棺定论之作,里面的用词是十分谨慎,考究,佶屈聱牙,赵煦需要十分认真去看,才能明白其中意思一二。 紫宸殿外。 章惇等人也在等着时间,心里各有所思,计较万般。 今天是一个开始,一个前所未有大变革的开始。 同样,也是最为艰难的开头。 不说今天会不会有人出幺蛾子,单说今天之后,朝野必然炸开,对于‘绍圣新政’的抵制,将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 如那些人所想,章惇,蔡卞等人心头既高兴也忐忑。 他们走在一条,未知前途的路上。 他们的前辈,王安石已折戟沉沙。 文彦博拄着拐,低着头,仿佛在假寐。 苏轼等人,抱着板笏,面无表情。 林希,李清臣,许将等人,则平静如常。 属于中层的曹政,吴居厚等人,相对更为轻松,巨大的压力,还没有落到他们肩头。 更低一级的官员,就更显轻松,不少人还面带笑意。甚至于,有人打着瞌睡,站立在那轻轻打鼾。 咚咚咚 宫里的钟声,突然响起。 沉闷,清脆,有力,在宫里回荡。 童贯快步从里面出来,站在台阶前,高声喊道:“入殿!” 于是,章惇,章楶领头,文武官员,手持板笏,一步一步向前,踏上台阶,迈步入殿。 紫宸殿,真的是非常的小,占不下多少人,在童贯的安排下,才勉强站下,但也有不少人站在门边,十分拥挤。 后殿。 赵煦将一切动静尽收耳内,他坐着没动。 虽然朝臣们到了,按照规矩,他还得再等小半个时辰到辰时,这才能准时上朝。 直到辰时的钟声响起,赵煦这才起身,整理下衣服,从紫宸殿侧门进入。 赵煦一进入,群臣抬手,等赵煦坐下,齐齐而拜。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声音洪亮,在紫宸殿环绕不休,久久不绝。 赵煦坐下后,看了一眼众人,神色威严,肃穆,道:“众卿免礼。” “谢陛下!” 众臣朗声应着,直起身,放下板笏,目视赵煦。 赵煦坐定,等朝朝臣都起身了,认真的再次看了一遍,沉声道:“宣诏。” 陈皮站在丹陛之上,俯瞰群臣,从身旁黄门举着的盘子里,拿出一道诏书。 这是既定的流程,因为担心有人出幺蛾子。 章惇,章楶领头,抬起板笏吗,沉声道:“臣等领旨。” “臣等领旨。” 蔡卞,文彦博,李清臣,林希,许将等人跟着。 而后是来之邵,梁焘,黄履等人。 再然后,是曹政,苏轼等六部级大员。 随后,是吴居厚,陈浖等侍郎。 虽然不是划分的那么清楚,声音看似整齐,实则还是有快慢,清楚的区分着官位,品阶的区别。 “朕绍膺骏命:朕薄德继位,前有圣祖,后有千秋。夙兴夜寐,无所懈怠,战战兢兢,不敢忽疏……然,国事日艰,风云动荡,朝廷陷于党争,万民置于水火……民怨累积,朝野沸然,变革之心渐炽……朕秉天心,下承民意,诏于改革,始于变法……” 陈皮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尖锐着尽力保持朗声又平稳。 他的声音在紫宸殿由前向后,准确的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其实,所有的正式诏书里,绝大部分都是空话,套话,只有那么几句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就是‘诏于改革,始于变法’八个字。 章惇,蔡卞等人哪怕再有城府,再知道今天的事,甚至知道诏书还是他们拟定的,可还是激动了。 章惇剑眉竖起,黝黑脸角抽搐,死死的咬着牙! 蔡卞则双手颤抖,双眼湿润。 对于‘新法’,没人比他的感情更深厚了。 因为,王安石,是他的老岳父! 文彦博,苏轼等人则沉默着,静静听着,没有什么反应。 再后面的一些官员,有的激动,有的颓丧,但在没人乱来,全都保持着肃容,静静的听着旨意。 赵煦坐在椅子上,哪怕这些人低着头,还是能看清他们的表情,动作。 这一道诏书,几乎让所有人现了原形。 赵煦观察着,心里也是暗吐一口气。 前前后后,他耗费了多少心力,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开禁 - 宋煦 - 官笙 “钦此!” 陈皮尖锐高亢的声音落下,抬头看向殿内朝臣。 “臣等领旨。” 章惇举着板笏,长身而拜。 朝臣们纵然有再多心思,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乱来。 预想中的,有人跳脚大骂,甚至在紫宸殿撞墙的盛况没有出现。 “臣等领旨。” 没有山呼海啸,在章惇之后,朝臣们朗声应是,声音在紫宸殿回荡不休。 陈皮合起圣旨,一脸肃色走向丹陛,将圣旨递给章惇。 章惇收起板笏,双手接旨,沉声道:“臣,大宋政务总理大臣、政事堂宰相,章惇领旨!” 赵煦微微点头,注视着他,道:“朕,托我大宋政务,革旧迎新,变陈法天于卿家,卿家莫负朕之所托,莫负亿万黎民之所望。” 章惇伏地,朗声道:“臣愿肝脑涂地,不苟己,不顾身,只为我大宋强盛,国泰民安,圣君安稳,四海承平!” 赵煦微笑赞许,道:“卿家平身。” “谢陛下。” 章惇再次拜下,这才缓慢起身,站回原位。 蔡卞看着章惇手里的圣旨,心里缓缓吐口气,紧张的面容渐渐放松。 这一幕,他似曾相识。 当初,神宗皇帝拜相王安石,虽然不像今天这般严肃,庄重,却也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的开始。 情形,何其相似! 林希,李清臣等人轻轻挺直腰杆,面色如铁,双眸炯炯。 经历了七年之久的流放,他们,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们未尽的事业,又得以继续! 而文彦博,苏轼等人,则以沉默相对,强压着心中愤怒,无法宣之于口。 ‘新旧’两党表现出的情绪截然不同,在紫宸殿的安静中,极其凸显。 从他的表情中,就能清楚的分辨他们的派别。 而许将,梁焘,曹政等人则以一种超然的情绪,在两党之外,也是一眼能够区分。 他们都是脱离于‘新旧’两党之外,或者说,他们是‘帝党’,以赵煦为尊。 “文相公,你可有话说?” 就在众人情绪涤荡,众思纷纭的时候,赵煦突然说话了。 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神色一变,有些吃惊的看向赵煦。 按照既定流程,下面应该是册封各级官员,包括宗室,勋爵等等,再之后是颁布‘绍圣新政’下的朝廷各项大政方针。 根本没有‘官家问政’的环节! 文彦博也有些意外,他抬头看向赵煦。 赵煦面容和煦,从容淡定,目光中,隐约还有鼓励之意。 文彦博只是稍稍顿了顿,仿佛老人家反应缓慢,拄着拐出列,有些艰难的举起板笏,道:“启禀陛下,‘绍圣新政’包容万象,庞大复杂,纵然是在‘王安石变法’之上整理,发展而来,但依旧不够细致,难以周全。臣建议,朝廷应当缓行慢走,边走边看,查漏补缺,亡羊补牢,是为正策。” 不知道多少人暗自恼怒,神情不善。 文彦博虽然说得滴水不漏,实则还是秉持了‘反对’之意。 章惇,蔡卞恍若未觉,他们还在揣度赵煦的用意。 官家突然‘问政朝臣’,他们不清楚用意,不能随意插话,以免走板。 李清臣,林希等人见章惇,蔡卞不说话,自然不会先出头。 今天太过特殊,他们不会妄自出言。 许将,梁焘等人就更不说话了,穿着官服,举着板笏,一本正经,实则耳听八方。 倒是一些‘旧党’暗自为惊喜,他们的老大人终于说话了,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 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在章惇,蔡卞的背影掠过,而后悄悄的看向赵煦。 他们都不傻,这种场合,自然是能少一事少一事,官家为何突然有这一样一问? 坐在椅子上的赵煦,神色不动,思索着文彦博的话,继而道:“文相公说的有理。” 章惇,蔡卞等人神情凝肃,盯着赵煦没有说话。 忽然间,赵煦目光看向苏轼,道:“苏先生,你觉得呢?” 苏轼本来决心‘出淤泥而不染’,孑然独立,听到赵煦的话,有些迟疑的出列,抬起板笏,道:“回陛下,臣以为,‘绍圣新政’高瞻远瞩,为国为民,是为国策,具体细节,还需做商讨。” 赵煦嗯了一声,道:“还有没有其他卿家,想要说些什么?” 苏轼说完,就退了回去。 大殿里站了上百人,听完苏轼的话,反而冷静了,没人站出来,心里自是翻涌不休,还在思考着赵煦‘问政’的用意。 章惇,蔡卞,李清臣等‘新党’很警惕与不安,他们侍奉的这位官家,从来不安常理出牌,也从来没有被他们左右,完全是他在牵着朝局。 他们在担心,担心赵煦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令他们难以收拾残局。 这种事情,在过往的近两年里,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他们委曲求全,艰难转圜。 但今天是改元的第一次朝会,是‘绍圣新政’的开始! ‘旧党’则有些欣喜,终于有人在朝堂上为他们说话了。 ‘绍圣新政’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恶政’,比‘王安石变法’还要可恶,是明晃晃的劫掠! 赵煦没管他们怎么想,面上若有所思,实则心里也在琢磨着措辞。 他的诸多想法与章惇等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深陷于党争,立场偏激,极端,不够可观,很多事情被‘党争’二字蒙蔽。 赵煦身体前倾,沉吟片刻,道:“‘绍圣新政’,是国之大策,旷古未有。必然前途崎岖,荆棘边路。朕希望,我们君臣能够畅所欲言,趋利避害,共同为我大宋出谋划策。有什么话,咱们关起门来,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朕希望,诸位卿家能够与朕说实话,说真话,摒弃偏见与个人得失,以我大宋国家、百姓利益为先。” “陛下圣明!” 章惇领头,章楶,蔡卞等人迅速跟上。 “陛下圣明!” 其他官员只能跟着,高呼圣明。 赵煦坐直身体,俯瞰众臣,道:“平身。” “谢陛下。” 一群人直起身,紫宸殿再次恢复安静。 赵煦环顾一圈,见没人说话,瞥了眼章惇,暗道:这位大相公的工作,做的还真是瓷实。 “陈皮。”赵煦威严道。 陈皮侧身,而后又拿出一道圣旨,看了眼下面,朗声道:“旨下,大宋定制诏。” ‘定制’,也就是大宋的政治体制制度。 第五百四十八章 开始了 - 宋煦 - 官笙 “朕绍膺骏命:法祖崇宗,人伦大礼,国之亦然,我大宋之制,操于奸佞,毁于昏吏……” 陈皮朗诵着这道诏书,声音平静,尖锐又有张力。 下面群臣听着,默默无声。 坐在龙椅上的官家,在未亲政的时候,借由诸多大案要案,将三司衙门给废除,权还六部,由此逐渐恢复了‘三省六部制’,在事实上,大宋朝廷其实已经完成了‘法祖’。 章惇,蔡卞等人对于这样的改制,内心是欢迎的。 朝廷集权,等于将权力放到他们手里。实实在在的辟除了诸多制度,权力上的掣肘,与神宗朝的境遇大不相同。 “复六部,集三省,以效破人浮,以制澄政清……政事堂统六部,理全国之政……” 群臣举着板笏,躬着身,一直在无声的听着。 ‘旧党’心头阵阵发紧,难受,还有一声声哀叹。 ‘制衡’二字,贯穿在大宋的骨子里,尤其是朝廷,充斥着‘制衡’二字。 六部之内,三省之内,朝廷,地方,军队,无处不‘制衡’,这是大宋吸取五代十国血泪教训的结果。 现在,这样的‘制衡’被废除了,恢复了唐朝的三省六部。 ‘法祖崇宗’,这一句能堵住太多人的嘴。 ‘旧党’纵然难受,却也无可奈何,他们无力在朝堂上反对。 “钦此。” 陈皮完,抬头看向下面的群臣。 “臣领旨。” 章惇以当朝大相公的身份,第一个抬手应声。 “臣等领旨。” 群臣举着板笏,朗声应是。 陈皮这次没有将诏书递给章惇,将手里的放到一边黄门举着的盘子里,又拿出一道,道:“定军制。” “臣等领旨。” 这一次,率先话的,是枢密使章楶,接着是参知政事,兵部尚书许将,而后是两衙门所属的官员。 陈皮看了一眼,就道:“朕绍膺骏命:太祖定鼎,太宗安国,已百余年,军力日疲,军制渐废,以群臣之议,合历朝历代之强,定新制于军……” 章楶,许将举着板笏,面色不动。 对于‘军改’,哪怕是他们,诸多地方都难以接受,只是在赵煦的强制压力下,才勉强接受,寄希望于能够自行转圜,以确保军队的稳定,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不会重演唐末藩镇之祸。 ‘旧党’就更是惶惶不安了,藩镇之祸,他们恐惧! 真要是再出现,那他们损失是最大的! 但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军改’已经推行近两年了,北方三路大体已成型,已在深入推进。 在南方的江南西路,也是磨刀霍霍。 “枢密院领调,兵部统帅,革厢、番之军,收禁军于大内,置十三路军于诸路,砥地方,拱汴京……钦此。” 陈皮念完,几乎是习惯性的又抬头看了眼殿中众臣。 “臣等领旨。” 章楶,许将等齐齐应声。其他如章惇等人则没有话。 赵煦坐在椅子上,目光在章楶,许将等人脸上掠过,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一闪而过的凝色与轻松。 章惇,蔡卞,以及文彦博等人,则平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目光不动声色的在群臣中慢慢扫视。 ‘新党’也好,‘旧党’也罢,亦或者是不朋不党,此刻不少人都在暗暗皱眉,沉色。 ‘军改’,始终是他们心头的一根巨刺,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赵煦一直坐的端正,一边听着陈皮诵念圣旨,一边也在思考着。 严格来,并非是他的改革有多么超前,或者多么出格。他的诸多改革要求,秉承实际,借鉴于汉唐。之所以与朝臣矛盾,是因为大宋‘制衡’二字深入了每个人的骨髓。 只要动一动这‘制衡’二字,他们就会产生剧烈的不安全感,惶恐不安,夜不能寐。 ‘政策易改,人心难变……’ 赵煦心里低语,琢磨着加强舆论寻常,改变大宋军民风气的手段。 “朕绍膺骏命:律法之上,无所遁行……以大宋律,安万民之心,定国之大归……” “朕绍膺骏命:尊礼守法,克己奉行,为人大道,天地所行,绍圣礼典之出,固国安邦,日月周转……” …… 陈皮在念着一道道诏书,念的是口干舌燥,声音开始沙哑。 朝臣们躬着身,反复的着‘臣等领旨’也很累。 但没人矫情,随着既定程序,一步步的走着。 ‘绍圣新政’,囊括了太多,既有大宋历代皇帝的‘新政’总结,也有赵煦对大宋政体方方面面的改革。 大宋律,礼典,宗室法,均田法,税赋法,吏法等等,这些律法,政策,早已经酝酿多时,而今已圣旨诏书,在紫宸殿颁布。 这无疑,就是大宋最为坚定的宣告,成了大宋集体的意志! 这是在向朝臣,向所有大宋臣民宣告:绍圣新政,开始了! 朝臣们一直举着板笏,不断的聆听,重复着‘臣等领旨’。 这些诏书他们之前是不清楚,但内容早就知道了。 政事堂与六部各寺等,就这些问题纠缠了太久,是一次次的冲突,磨合中定下来的。 这些圣旨,诏书的内容,依旧有着‘新旧’两党以及第三方势力都难以接受的内容,比如大宋律里的内容,比如礼典的大修,还比如宗室,朝廷官吏的俸禄,福利的削减等等。 总而言之,‘绍圣新政’,在众多人眼里,是对他们的严重制约,剥夺了他们太多的特权与好处,却又赶着他们去做事。 这也是‘新法’在朝野被定义为‘恶法’,是朝廷公然的抢劫,剥削,欺霸等的根本原因。 随着颁布的越来越多,朝臣的神情也在不断变化。 ‘绍圣新政’远超过以往的‘新法’与历代的‘新政’,动刀的幅度前所未有的大与深,关乎了朝野几乎所有人的利益。 这种高强度,高烈度的改革,也就是赵煦完全掌握了权力,又有征夏大功在身,站在了权力与道德威望的最高处。 同时,又有‘新党’背锅,否则他这个皇帝,早就被人拱人下台了。 换句话,如果没有被清洗归来的‘新党’,赵煦这一切的改革,都可能只是他的想法,只能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来,或许要再等个十年,二十年才有可能像现在这样。 恰好,就是那么的恰好。 归来的‘新党’满腔怨愤,对‘新法’的强烈执念,与赵煦一起,推动着‘绍圣新政’一步步披荆斩棘的来到了今天。 赵煦坐在椅子上,神态威严,肃重,坚定,俯看着所有朝臣。 他面容平静,内心熊熊如烈火。 终于是,要开始了! “臣等领旨!团结一心,除旧迎新,创我大宋之国富民强,开古今未有之盛世!” 群臣整齐划一,举着板笏,朗声而起。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严肃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诏书,一连下了十多道。 这些诏书,都是大政方针,少有具体内容,是‘绍圣新政’的大框架。 这是一些纲目性的内容,没有具体的政策与细节。 等陈皮诵念结束,赵煦道:“请大相公,给诸位介绍一下‘绍圣新政’的具体内容与方向,方式方法以及目标。” 章惇举起板笏,向赵煦躬身,而后侧身向朝臣,本就严肃的脸上,更是严肃的不能再严肃,朗声有力的道:“诸位同僚,朝廷拟定的‘绍圣新政’,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是改制。包括朝廷,军队,地方以及律法,纲纪等等。第二,是围绕田亩的改革,命名为‘均田法’,不言而喻,囊括了人口,田亩,户丁等等,相信诸位同僚早已知悉。第三,是以赋税为中心,涉及粮税,商税,盐,铁以及诸多杂税。” “改制,主要目的,是为了遏制我朝的人浮于事,贪腐享乐成风,以至于国政败坏,民不聊生。是以,改革制度,明确责任与权力,以务实取代虚妄,是改制的本意。这一点,请诸位同僚相信,朝廷没有欺压士人,掠夺财产的一丝意图。” “田亩,田亩是我大宋的根基所在,围绕田亩涉及的户丁,赋税,士绅,无不是要害的要害,是以,要痛下决心,刮骨疗毒,趋利避害,革除顽疾……” “赋税,赋税,是我大宋的支柱,万分重要,再如何论都不为过,是以,一个合理,健康,长久的赋税制度。对农减税,对商调整,对其余税种,该免除免除,该削减削减……” 章惇举着板笏,神色严肃的面对朝臣,言简意赅的说着政事堂拟定的改革计划。 他说的也是相对笼统,实则上,对于各种改革大政,朝廷高层基本上都是知道的,这些计划,来来回回,磨合了近两年! 今天,在紫宸殿,官家与群臣面前,当众宣布,纵观大宋历史,没有比这更隆重的场合了。 朝臣们一个个身穿最为正式的官服,手持板笏,每个人几乎都是神色认真,揣摩着章惇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 章惇这些话都是有腹稿的,并不是随意而出,里面必然藏着一些真实想法,是平时无法知晓的。 章惇还在继续说,眸光炯炯,语气清朗。 “朝廷改制,恢复盛唐的‘三省六部制’,又因时制宜,做出调整,目前还需要进一步推进,细化。对于地方,朝廷设想是路府县三级,设一路巡抚,揽一路政务,下设参政,参议各二佐之。一路总督,负责日常兵务,统路府县兵丁,保一路安稳……” “对于田亩,朝廷正在清丈田亩,登记户丁,摸清我大宋田亩,户丁情况,以回购田亩,开垦荒地,释放皇田等方式,五年内,争取七成以上的农民,耕者有其田,年终有富余……” …… 章惇不快不慢,说着‘绍圣新政’的一些设想,方式方法以及目标。 朝臣们渐渐各有神色,微微低头,藏匿表情。 读书人,每一个在入仕或者入仕不久,都有着宏伟抱负,期待着大展宏图,强国强民,建功立业,名留史册。 但在官场两三年,就没有几个还记得初心,在官场沉沉浮浮,飘飘荡荡。 章惇说的这些,绝大部分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想法。现实是残酷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做不到的,是‘大同世界’,存于圣人的口中,他们的梦中。 而今,章惇为代表的‘新党’,信誓旦旦,磨刀霍霍要实现这些‘妄想’,他们没有了当初的豪情,反而深知其中艰难以及带来的种种恶果。 ——他们要阻止章惇以及‘新党’! 不少人低着头,脸上一片青色。 文彦博,苏轼等人,默默的举着板笏。 文彦博老脸上看不出什么,在赵煦的眼里,只是两鬓的白发微微颤抖着。 苏轼则面露挣扎,难受之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强忍着。 还有不少人蠢蠢欲动,目光闪烁,左右对视。 没人敢冒头! 很明显,章惇在之前的准备工作奏效了,不稳定因素都被警告了。 赵煦一个个的看着,思索着。 今天是一个开始,是最轻松的时刻,也是最艰难时刻的开始。 可以清晰的预见,朝廷的邸报还没有出去,反对声必然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汴京城。 同时,地方上的激烈反对会更加高涨,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只要军队牢牢在手,以大宋百余年的根基,足以抵挡一次大的冲击……’ 赵煦神情平静,心里默默的思忖。 他做好了应对最坏的准备,军队,政务两手抓,军队始终是第一,最用力的那一只手! 足足半个多时辰,章惇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哑了。 “回禀官家,大致就是如此,臣宫廷个圣训。” 章惇说完,举着板笏,转头向赵煦。 赵煦点头,笑着道:“卿家说的有理有据,甚好。诸位卿家,可有什么想法,可与大相公当面讨教,朕久困宫中,汴京城都没出去过,朕很想听听诸位卿家不同的想法。” 朝臣们举着板笏,余光四扫,却没人敢说话。 赵煦瞥了眼章惇,这位大相公的手段与控制力是与日俱增。 他不动声色的微笑,看向章楶,道:“枢相,说说军改。” 章惇退了回去,章楶应言上前,先对赵煦行礼,而后侧对朝臣。 章楶与章惇是堂兄弟,两人面容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章惇一贯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章惇则饱经风霜,脸角坚毅。 章楶看了眼注视着他的朝臣,声音有些低沉的道:“在‘绍圣新政’之下,‘军改’目前分为两个方向,一个改革军事制度,效仿汉唐,强军,打造我大宋精兵强将。第二,就裁剪军队,以最合理的士兵数目以及支出,以平衡各方面。” “改革制度,包括军队番名,俸禄,驻地,品阶,勋赏,抚恤等等。枢密院与兵部合议,我大宋最理想的士兵数量为五十万以内,暂设三大营以及十三路大军,三大营拱卫京畿,十三路大军驻扎地方,弹压震慑宵小……” “裁剪军队,是自真宗皇帝始就要做的事情,却适得其反,军队数量不断膨胀,朝廷已不堪重负,能战之兵更是屈指可数,是以,裁剪军队,势在必行……” 第五百五十章 没了没了 - 宋煦 - 官笙 章楶讲的并不快,清晰又调理,并且不动声色避开了诸多‘争议’的要害。 赵煦要求下的‘军改’,完全打破了宋朝太祖太宗皇帝定下的祖制,打着恢复汉唐军制的旗号,突破了‘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严控军队的铁律。 大宋对军队的控制,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禁军’二字,说明了一切。 严格来说,大宋没有国家军队,都是天子禁军。对于全国军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充斥着‘制衡’二字,没有长官,没有负责人,全部都是‘权’、‘知’之类的临时委派。 军队的腐朽与堕落,比官场更加严重。每年以国库收入的七成以上,高达七八千万贯来养兵,简直不可思议! 朝臣们持着板笏,各有表情,没人说话。 如果说官场的改革,令他忐忑不安,那么军队的改制,就令他恐惧了。 官家与朝廷对军队的‘撒手’,令他们不由自主的涌动着唐末以来的藩镇割据,天下动荡的惶恐记忆。 赵煦坐的越发笔直,神情威严又肃然。 朝政上的改制,他与章惇以及‘新党’有着诸多冲突,这些冲突是可以化解的,无非是彼此做出妥协,折中。 但在军队上,章惇、新党与章楶的枢密院,包括许将等中立派,都与赵煦有冲突,这种冲突极其难以化解。 赵煦对于军改,自是十分坚定与强硬。 在朝政上,章惇、蔡卞等人的那些‘转圜’手段,只要不涉及底线,赵煦都可以视若未见。可在‘军改’一项,赵煦从上到下,控制的极严,没有给章楶,许将耍心思的空间。 章楶,章惇都是极其支持赵煦的人,他们都出现了‘矛盾’,可以想见‘旧党’了。 文彦博无法在老神在在,右手握着拐杖,老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异样情绪。 他老脸抽搐了几下,抬头看向赵煦,浑浊的双眼,都是凝色。 苏轼同样欲言又止,手里的板笏忽高忽低。 ‘军改’触动了他们心底的‘不安’,他们认为,对军队的放权,不利于大宋的稳定,会威胁江山社稷! 不少人的目光,都在他们两人身上。 这些人是没资格说话,或者说,他们不敢说话,指望着这两位大佬能够带头,反对这些‘乱政’、‘恶政’! 他们失望了。 文彦博与苏轼,直到章楶说完,转身抬手向赵煦的时候,这两人依旧没有开口。 章楶行李后,就举着板笏退了回去。 赵煦微笑,道:“章相公言之有据,朕深以为然。诸位卿家,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紫宸殿内,一片安静。 这些内容,早就是公开的,很多都已经施行了。 到了这种时候,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能说的,不说。想说的,干着急。 赵煦环顾一圈,见没人说话,就不再理。 陈皮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瞥了眼外面的天色,道:“诏下,文彦博,李清臣,林希,许将接旨。” 这也算是既定程序了。 文彦博,李清臣四人举着板笏出列,朗声道:“臣领旨。” “朕绍膺骏命:文彦博,敏慧通达,老成谋国……李清臣,刚直有为,精明强干……林希,诚勤兢业……许将雍度通达……拜参知政事,兼领各部……钦此。” 陈皮举着圣旨,念完后,抬头看向下面举着板笏躬身的四人。 “臣领旨,谢恩!” 四人齐齐应下,上前领旨。 陈皮递下去,又站了回去。 赵煦看这四人,目光落在林希身上,道:“改制之后,吏部掌握我大宋百官的官帽子,林相公,你来说说,吏部有什么的革新计划。” 林希举着板笏,面色漠然又认真,道:“臣领旨。” 林希转过身,举着板笏,声音不大不小,却很有力道,道:“诸位同僚,吏部有诸多规划,我简单说几样。第一,建立清晰的监察制度,确保士任之人德行,能力皆是上上之选。能者上,庸者下。第二,肃清官场的腐朽,奢华,人浮于事的无能风气。第三,对于任命,升迁,废罢等,吏部将保证士任上的出入的干净,透明,遏制人情,裙带关系……” “吏部的监察,属于内部考核,与御史台不通过……” “官场的腐败,诸位同僚深知,厄需痛下决心整肃……” “对于官场上的父承子继,非特殊,将一律废除。对于入仕,吏部将严格选拔……” 朝臣们听着林希看似平淡的声音,心头阵阵发紧。 吏部能够任命的官吏,权限是在从三品下,也就是说,三品以上,那是朝廷的权力。在场的,绝大部分在三品上,倒是不担心。 但从林希的话里,他们清晰的听懂了。 以前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大宋官场是最直接的体现,一个人及第入仕,举家步入士族,起码三代内,没有败家子或者突遭变故,一大家族都可以安安稳稳的享受荣华富贵。 不少人看向林希的目光不善。 林希这只是简单再说,小半个时辰后,便适时收住话头,抬着板笏向赵煦道:“陛下,臣说完了。” “卿家辛苦了。” 赵煦对林希表示肯定,目光看着一群人,落在户部尚书梁焘身上,笑着道:“梁卿家,外面人都传你是财神,财神,来,给我们说说户部的情况吧。” 梁焘有些受宠若惊,他还不是参知政事,官家这是在提点他! 他连忙出列,抬着手板笏,朗声道:“臣领旨。” 说完,他等赵煦微笑点头,就转身向殿内的朝臣。 ‘马屁精!’ ‘奸佞!’ 殿中,不少人心里直接开骂。 梁焘的风评是相当不好,也是在‘新旧’两党反复横跳过的人。 梁焘不管这些,直接就说道:“诸位同僚,户部事多繁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梁某就说一些大家的关心的。” 在众人的注视中,梁焘从容淡定,道:“关于国库的支出,主要分做三大块,一个兵将俸禄,一个是官吏俸禄,外加诸多杂项。关于军队的支出,国库要根据需要调整,这方面,枢密院与兵部有奏报公文,梁某不多言。官吏的支出,朝廷已在建立严格的俸禄制度,户部要严管进出,非朝廷所允,户部将不再由任何支出……” 梁焘耍了滑头,将责任全都推给‘朝廷’,实际上话里意思很简单。 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拟定的俸禄制度,不少人心里哀叹。 除了既定的可怜的一点点的俸禄,冬夏炭敬冰敬没了,逢年过节的恩赏没了,那些十足的油水没了。 他们只能靠死俸禄过活了! 以往的好日子,没了! 请假 - 宋煦 - 官笙 人在外地跑,刚刚才能歇脚,明天恢复更新。 鞠躬请罪。《宋煦》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五十一章 继承者们 - 宋煦 - 官笙 ‘绍圣新政’从来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是一种‘瘦身’,既对庞大的‘冗官’、‘冗兵’体系的大幅度裁减,也对‘冗费’现实动刀。 纵然紫宸殿内不少人心头沉重,哀叹不休。 实则上,这对他们来说,至少暂时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在场的,几乎没有寒门出身,哪怕有,能到四品,三品的位置,少说也有十年仕途经历,十年,足够他们积攒丰厚的家底,三代之内,富足无忧。 但他们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不少人已经在‘绍圣新政’里找到漏洞,准备着继续他们以往的行事风格与手段。 最前面的,章惇,蔡卞等人听完林希,又听着梁焘。 他们对梁焘的话不满意,这个人滑头,不肯担责任,还不愿得罪人。由他掌管户部,章惇等人一直不满意,企图替换掉。 自然,‘新党’一有这个想法,就被赵煦迎头打了回去。 是以,在六部尚书中,几乎个个地位稳固,梁焘这个户部尚书,还显得格外‘安全’,毕竟,他是赵煦的人。 章惇与蔡卞悄悄对视一眼,面色不动。 梁焘避重就轻,没有说出他们想听的话。 即便如此,还是让紫宸殿更加安静。 吏部尚书的权力得到扩大,凸显,掌握天下百官的帽子。而户部,则握有天下钱粮,是大宋国库,更是要害,权力与隐形的影响力,不比吏部弱。 梁焘不在‘新旧’两党,也不属于中间派,他是最为直接,忠诚的‘帝党’,与曹政一样,还区别于许将。 因此,梁焘渐渐有成为‘帝党’领袖的影子,身边围聚了不少人。 梁焘还在说,除了俸禄外,还有户丁登记,清丈田亩,朝廷回购土地以及土地重新分配方案。 他浅尝辄止,可以从话音里清楚的听出,他不想在紫宸殿上刺激朝臣,小心翼翼的,生怕这时有人跳出来攻击他。 朝臣们抱着板笏,静默无声,紫宸殿内,只有梁焘一个人再说话。 陈皮站在丹陛之上,低垂着头,目光看地面,耳朵一直在听。 他暗自摇头,这位梁尚书,想要面面俱到,可是既没能让朝野高兴,也没让章惇等人舒心,更有,官家未必满意! 梁焘再说话,也刻意把握着尺度与时间,足足半个时辰,他守住话头,转向赵煦,道:“启禀官家,臣说完了。” “礼部,李相公,你来说说。”赵煦的目光,含笑看着李清臣。 李清臣神色肃然出列,抬起板笏,道:“臣领旨。” 众人看向李清臣,不由得凝色几分。 在朝野之中,李清臣是公认的,与章惇脾性最像似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李清臣被公认是章惇的继承人,会是下一任大相公! 李清臣在赵煦点头,转向朝臣,沉声道:“诸位同僚,礼部目前有诸多重任,第一,重修元祐初以来的各种典籍,包括礼典,神宗实录,理清我大宋的礼法纲纪。第二,今科恩科科举。第三,祭礼……” 李清臣说的十分简单直接,而且暴力。 重修礼典,神宗实录,这是要明明白白的推翻司马光等人修著《神宗实录》,要对定性的诸多事情进行推翻,重新认定。 ‘绍圣’二字,最重要的意思,就是继承,继承神宗皇帝,神宗朝。 这将是翻转,‘旧党’借着《神宗实录》给‘新党’定罪,‘新党’是要翻过来,洗白自身,给‘旧党’定罪了。 而‘恩科’,就是今年的科举。 科举,是一朝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李清臣只用了一句话就跳过了。 ‘祭礼’同样重要,祭告天地,先祖,宗庙,哪一个都不是只是祭祀那么简单,是重大的政治事件,里面有着无数的含义。 这是当今官家推倒‘旧党’、亲政、改元的第一次祭礼! 李清臣不论是作为公认的章惇继承者,参知政事,礼部尚书,还是他掌管的权力,都没人敢小觑,仔仔细细听着他的话。 文彦博拄着拐,面无表情。 不少人都在看他,想等他开口。 只要他开口,就会撕开一个口子,立刻会有人追随,大肆攻讦李清臣。 将今天最为重要的朝会,变成一场闹剧,不欢而散,成功阻击‘新党’。 但文彦博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蜀党’魁首的苏轼同样没有说话,他曾经做过礼部尚书,那时候是个空架子,没什么权力,却对李清臣说的这些了如指掌。 这些都是礼部的权力,无可辩驳。尤其是礼部的这些作为,纵然‘旧党’再不开心,这些事情,挑不出理来。 李清臣说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他面无表情,继续说着,目光注视着众人,眼神中寒意森森。 真要有人敢拿他开刀,他会果断予以还击,他的话中,暗中了诸多有陷阱的破绽! 章惇说的是大框架,林希具体讲了政策,梁焘耍了滑头,李清臣说的简单直接,最让赵煦满意。 赵煦微笑着,不时点头。 李清臣在某些方面,确实与章惇很相似,尤其是这种雷厉风行,无惧无畏的性格。 “回禀陛下,臣说完了。” 李清臣转过身,抬起板笏向赵煦。 等李清臣话音落下,紫宸殿是一片安静。 他的话,比章惇,林希更有威力。礼部看似是务虚,实则在大宋官场,务虚才是最有力道。 李清臣手里握着重修《神宗实录》以及绍圣恩科,这两样就足以震慑太多人。 赵煦看着站回去,又抬头看了眼外面。 这场朝会,是波澜不惊,没有半点意外,颇为令他失望。 从辰时开始,现在快辛末了吧? 赵煦心里暗暗估算时间,耳朵微动,隐约能听到不少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文彦博年纪最大,但他站的好像最稳,没一丝晃悠,颤抖的迹象。 赵煦心头称奇,直接站起来,笑着说道:“先就到这里,圣人为诸位卿家准备了膳食,大家到别院吃一点,好好休息一下,半个时辰后,咱们继续。” “谢陛下,谢娘娘。” 群臣齐齐抬手,声音比刚才似乎大了不少。 朝会是辰时开始,但他还要早一个时辰就在准备,等候了。 这大半天过去,大部分人是饥肠辘辘,快要眼冒金星了。 “梁卿家,你跟朕来一下。圣人特别喜欢你送的那个玩偶,但权哥玩坏了,你来帮我们看看。” 赵煦临走前,看向户部尚书梁焘,笑着说道。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一根胡子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一句话,让梁焘成了紫宸殿的焦点,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 梁焘受宠若惊,连忙道:“是。” 他快步跟上赵煦,表情激动又欣喜。 梁焘在朝野的地位,其实有些尴尬。夹在‘新旧’两党之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现在,赵煦在这样的场合点名他,带他入宫,这是天大的恩宠! 从今天,这一刻开始,他就是实实在在的‘帝党’领袖! ‘新旧’两党想要再欺压他,他就有足够的底气予以抗拒了。 章惇与蔡卞等人仿若无所觉,等赵煦背影消失,便率先离开紫宸殿,去偏院用餐。 倒是文彦博好像僵住了,拄着拐,慢悠悠的转着身,看似很小的双眼,一道精芒闪过。 不同于文彦博,不少人还是盯着赵煦,梁焘消失的侧门,神情变幻,心里不知道在转着什么念头。 这一场朝会,可以说是无惊无险,朝臣们按耐住了诸多心思。 他们的目光从侧门慢慢收回,落在了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的背影上,神情渐渐凝重。 从刚刚结束的朝会来看,‘新党’无疑是大获全胜,所有意图都得到了满足。 这种事,纵观大宋历史,绝无仅有! 神宗朝,固然神宗皇帝坚定支持王安石,可对司马光,吕公著等反对派,也给予极大的宽容,这使得朝政前所未有的激烈。王安石想要推行的‘新法’,从上到下,遭到了巨大的阻击。 变天了。 一些人,心头再次冒出这三个字。 至于这天,是大宋的天,还是朝廷的天,他们心底也难以具体分清楚。 偏院。 孟皇后正在吩咐着宫女,黄门,端着一盘盘,一碟碟的饭菜,送到早已经安排好的桌子上。 “这里,这里,对,是给李相公的。” “那份送错了,林相公的要清淡一些,林相公吃素比较多。” “对,来尚书饭量大,米饭多一点。” 孟皇后声音不大,环顾着厅内,不时说话。 章惇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相对朴素,还抱着权哥的孟皇后。 蔡卞随后,也看到,神色不动,余光看向章惇。 孟皇后出现在这里,还抱着权哥,可不是寻常时候。 随后,李清臣也上来了,脸角硬了几分。 “莫要多想。” 章惇神色严肃的淡淡说道。而后,他径直上前,行礼道:“臣代诸位同僚,多谢娘娘恩典。” 孟皇后抱着权哥,转了下身,微笑着道:“大相公无需多礼,朝会进行这么久,卿家一定累了,早些用一点。” 几个时辰的朝会,待会儿还要继续,能站在紫宸殿上的,五十以上居多,今天确实累惨了。 “多谢娘娘。” 章惇如常的行礼,然后就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谢娘娘。” 蔡卞压着心里的猜疑,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后面进来的文彦博,李清臣,林希,许将等人,也意外孟皇后会抱着权哥在这里。 众人心头疑惑,猜测不断,还是依礼道谢后,陆续就坐。 孟皇后等他们坐好了,这才抱着权哥坐下,微笑着与众臣道:“太妃娘娘近日有些伤寒,官家过去看了,估计来不及与诸位卿家一起用餐。诸位卿家为国事受累,今日无需拘礼,可以放松些。” “谢娘娘。” 众臣虽然不解,心头疑惑,还是称谢。等章惇拿起筷子,他们才强装平静的吃起来。 只是吃了几口,就有人忍不住,大口吃起来,声音还不小。 他们真的是饿急了,少说也有四五个时辰没吃饭,有的怕是能有十个时辰! 章惇,蔡卞倒是还算镇定,再饿,威严还是要有。 孟皇后坐在前位,也不管下面,专心的喂着权哥。 不知道为什么,权哥忽然哇哇哭起来。 “乖乖,哥儿不哭不哭啊……” 孟皇后连忙抱起来,轻轻摇晃,哄着。 但权哥就是哭不止,还越哭越大声。 朝臣们哪还有心思吃饭,全都看向上面的孟皇后与她怀里的权哥。 孟皇后身份特殊,又在今天这个场合,突兀的出现。 怀里还抱着她的孩子,皇嫡子! 所有人心头都有各种揣度,有光明的,也有阴暗的。 自然,作为‘旧党’出身,高太后所立的孟皇后,太多人希望她能站出来,像当初的高太后,向皇后谏阻神宗皇帝,谏阻赵煦。 厅里,许多人盯着孟皇后,神情晦涩,眸光闪烁不休。 章惇放下筷子,看着孟皇后哄不好,忽然开口道:“娘娘,臣试试?” 孟皇后毫无芥蒂,抱着权哥就走下来,一脸愁色的道:“我也不知道权哥怎么了,大相公可以吗?” 章惇伸手接过权哥,抱到怀里。 也是奇怪,本来哭的满脸泪水的权哥,忽然睁开眼,看着章惇,就不哭了。 含泪的大眼睛,静静的看着章惇,双眼里似乎有些疑惑与茫然。 孟皇后在一旁看着,不由怔了怔。 章惇看着权哥,严肃的脸上,少有的露出笑容,伸出一手,给权哥擦泪。 权哥眨了眨眼,伸手就去抓章惇的胡子。 蔡卞见着,站起来笑着说道:“我还真没看出来,大相公这么会哄孩子。” 章惇给权哥擦了擦,与孟皇后道:“娘娘,孩子哭的时候,无非三种情况,饿了,拉屎撒尿,还有就是不高兴。这时,就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孟皇后微笑,心知章惇说的不全对,但见权哥确实不哭了,便道:“大相公说的是,难怪章府子弟,个个出类拔萃,人中翘楚。” 章家的子弟,确实很出众,章惇的几个孩子,几乎全部进士及第。 “娘娘谬赞了。”章惇客气的回应。 蔡卞站在一旁,心头一动,忽然笑着与孟皇后道:“娘娘,大相公哄好了权哥,可是大功一件,您不赏赐一点什么吗?” 孟皇后一怔,旋即就不动声色的笑道:“我听说东府的三郎要成亲了,这样吧,本宫来赐婚,预祝他们恩爱白头,琴瑟和鸣。” 章惇余光瞥了眼蔡卞,见他微不可察的点头,章惇便躬身道:“臣替犬子,多谢娘娘恩典。” 孟皇后刚要再说,就见权哥纠下了章惇的一根胡子,章惇脸角不自禁的抽搐了下。 孟皇后连忙伸手接过权哥,歉意不安的道:“大相公,没事吧?” 章惇伸手摸了下胡子,恢复了以往的严肃色,道:“只是掉了根胡子,娘娘无需挂碍。” 这时,在场本在吃饭的朝臣,许多人觉得饭菜不香了。 孟皇后什么时候与大相公这般亲密了? 他们不是应该仇敌见面,不说分外眼红,应该冷面相对吗? 第五百五十三章 和谐一幕 - 宋煦 - 官笙 孟皇后见章惇这样说,心里稍许放松。 朝廷这些大相公,一个个都是脾气古怪,以章惇最为拔尖,要么忍而不发,发起怒来,一般人承受不住。 权哥在孟皇后怀里,还伸着小手,要抓向章惇的胡子。 章惇见着,居然伸手拔掉几根胡子,递给权哥,道:“殿下喜欢老臣的胡子?” 权哥抓过来,就晃悠着在脸前,小脸居然笑了起来。 孟皇后心头惊讶章惇,又称奇权哥居然被逗笑。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老远就听到权哥的笑声。” 这时,赵煦从侧门进来。 朝臣们连忙站起来,纷纷行礼,道:“参见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来到章惇桌前,笑着道:“咦,权哥笑什么呢?” 他还没有注意到权哥手里抓着的两根胡子。 孟皇后笑着道:“官家,权哥本来在哭,大相公只是抱了下,他就笑了。他手里的,是大相公拔下来的胡子。” 赵煦这才注意到,不由玩笑道:“咱们权哥的笑容,很费大相公的胡子啊。” 蔡卞接话,道:“官家,娘娘大悦,要给大相公家的哥儿赐婚。” “哦,好事啊,” 赵煦看向章惇,道:“什么时候,朕去讨杯喜酒喝。” 章惇对于几个儿子,还是很满意的,抬着手,颇为客气的道:“就是犬子成个婚,不敢惊扰官家。” 赵煦从孟皇后怀里接过权哥,道:“看看,大相公这是有偏爱啊,对权哥,对圣人都很好,啊,朕这要去参加婚礼都不让了,偏心……” “大相公这偏心的是有些明显了……”这时,许将从不远处走来,还端着一个盘子,递给章惇。 这时章惇喜欢吃的一种甜点。 蔡卞突然伸手‘抢’过去,拿过一块就放嘴里,道:“许相公,你这也有偏心啊,怎么就是大相公喜欢吃的,没有我的?” 许将笑着道:“蔡相公这是提点我,您的寿辰我没去啊……” “哦,蔡相公的寿辰,我怎么不知道?”赵煦抱着权哥,有些讶异的道。 蔡卞连忙道:“这,臣也是忘了,还是夜里回去,家妻给我准备了一下,我才想起来的……” “是吗?圣人,你知道吗?”赵煦转向孟皇后。 孟皇后一笑,道:“臣妾一早就让人备了礼物送过去了。” 赵煦拿手点着蔡卞,道:“这大相公偏心就算了,蔡相公你这也偏心啊,圣人就这么讨人喜欢吗?” 气氛逐渐热烈,一些觉得有资格围过来的,都站过来,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都是些玩笑话,蔡卞还是有些尴尬,抬着手道:“官家折煞臣了,臣这是真忘了,大相公那是真偏心,看看,殿下多喜欢大相公……” 赵煦怀里的权哥,这会儿还伸着小手,要抓章惇的胡子。 章惇见蔡卞‘祸水东引’,不自禁的道:“蔡相公何止是寿辰瞒着,我听说,他家哥儿的婚事,都是悄悄办的,汴京城没几个知道。” “蔡相公……这是与我们不亲近,没交情,不请我们……”李清臣顺着话题,开起了玩笑。 这时,朱太妃从侧门进来,道:“谁的婚事不请客啊?” 众人转头看去,连忙行礼,道:“见过太妃娘娘。” 朱太妃确实有些感冒,脸色有些苍白,见着朝臣们行礼,倒也不怯场,笑着道:“免礼免礼。官家刚才在我那,说是有家宴,我就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多人在。” 这时,偏庁里不管吃没吃好,吃多少的朝臣,都站好了。 这是官家的老娘,他们得给予足够的尊重。 梁焘见朱太妃过来,躬着身,笑着道:“娘娘,我们在说,蔡相公家的哥儿成婚,没请我们。” 朱太妃看向蔡卞,道:“蔡相公,你这是怕我们不送礼,还是怕我们吃的太多,不够回本?” 蔡卞哪想到朱太妃也开启了玩笑,不由得老脸尴尬,连连抬手,告罪道:“娘娘勿怪勿怪,实在是孩子们不想大操大办,就是两家人吃了顿饭,不敢叨扰到娘娘……” 朱太妃就是开了句玩笑,又看向章惇,道:“大相公,你家的,不会不请我们吧?” 章惇也不是大肆铺张的人,都想好要怎么办了。 这要是官家,皇后,太妃都去了,想小都不行。 章惇面露苦色,道:“娘娘,您这是给老臣出了大难题……” “办!” 赵煦一锤定音的道:“既然圣人都赐婚了,就不能小了。我去,圣人,母妃都去,难得有喜庆,咱们都好好热闹一下。” 章惇无奈,只得应下。 “那菜,就不能简单了,得是樊楼的大厨吧?” “我听说,现在是鲈鱼正美?” “鱼要有,好酒也得有,我听说大相公府里藏了两坛百年老酒……” 蔡卞,许将,李清臣就商议怎么‘宰主人’了。 气氛越发热烈,赵煦一家人,围聚着章惇,蔡卞,许将等众多相公,六部尚书。 自然,也有人靠不过来,除了地位,还有心理——抗拒与不愿意。 文彦博没靠过来,他依靠在椅子上,仿佛睡着了。 苏轼也没有,吃了一点之后,就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前面的热闹。 吴居厚,陈浖这样的六部侍郎,是没资格。 太多人立着,看着,听着,有的面带微笑,跟着情绪起伏。有的神色不动,故作正色。有的面无表情,仿佛充耳不闻。也有的忧心忡忡,表情不安。 这样的场景,在大宋不能说没有,但绝不多见。 君臣和谐的一幕,按理说,应该是大宋之福,所有人乐见的。 但很显然,有很多,太多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一幕。 ‘帝相不合’的谣言,在开封城,甚至整个大宋不是一天两天,不知道多少人期待着,赵煦与章惇决裂,继而‘新党’被扫出朝廷,再一次的‘元祐更化’! 赵煦一家人,与章惇,蔡卞等人,谈笑的都是家长里短,丝毫没有谈及朝政,仿佛刚才那么紧张的时刻没发生过,又好像忘了待会儿还要继续的朝会。 话题很快就从儿女的婚事,谈到了育儿。 孟皇后对这个特别在意,十分认真的在听。 章惇,蔡卞,朱太妃都是爷爷奶奶辈的过来人,经验十足。 众人看着权哥,一个个的发表看法,交换经验。 唯有权哥还懵懵懂懂,依旧不懈的,伸着小手,想要抓章惇的胡子。 第五百五十四章 孝道 - 宋煦 - 官笙 皇家与当朝重臣,一起交流育儿经验。 这在一些比较私密的场合才会出现的情景,出现在了满朝文武的眼中。 章楶寡言少语,站在一旁,极少出声。 也不清楚一众人交谈了多久,孟皇后与赵煦低声道:“官家,众位卿家还没怎么吃。” 赵煦啊哦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笑呵呵的道:“诸位卿家先用,得有空了咱们再继续讨论。” 众人皆应着,刚要散去,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这是工部的一个郎中,正四品官。 头发花白,面容足有六十,实际只有四十出头。 他在人还未散去之前,来到赵煦身前,抬着手,肃色道:“启禀官家,臣有谏言,关于大相公,请官家鉴纳。” 本来还热烈的气氛,忽然冷静了,无数的目光落在这个郎中身上。 苏轼看着他的下属跳出来,神情微变,并没有出言喝止,冷静旁观。 蔡卞神情骤冷,面色严厉,果断警告的呵斥道:“既是谏言,就应该在谏言的地方谏言,胡闹,退下!” 章惇本来已转身,闻言又转过身,看向他,剑眉已竖起。 为了这场朝会,章惇,蔡卞等人耗费了巨大心血,用尽手段,确保的就是中间不出现幺蛾子,让‘绍圣新政’顺顺利利的推出,向外界展现朝廷的‘团结一致’。 果然,在他们意料之中的,还是有人不甘寂寞的跳了出来。 一直假寐的文彦博,缓缓睁开眼,在人群中看了一圈,落在了冯琦正身上。 这个人他知道,提拔过,是一个自诩‘清正无为,明理自通’的人。 孟皇后与朱太妃似察觉了不对劲,神情暗凛,站在赵煦边上没有。 陈皮则更靠后,他悄悄挥了挥手,有便衣暗卫悄然走近。 陈皮面无表情,双眼皆是冷漠。 如果说,冯琦正是要给章惇,蔡卞等‘新党’难看,不必选择在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针对的是‘绍圣新政’,针对是官家! 他不允许! 只要这个冯琦正胡言乱语,只要官家出言呵斥,他会毫不犹豫的让人将这个冯琦正丢入皇城司大牢,这辈子再不见天日! 赵煦其实早就等着这一幕了,抱着权哥,不动声色的余光一扫,笑着道:“冯卿家有什么谏言?” 冯琦正对四周的目光与异变仿佛毫无所觉,抬着手,肃然朗声道:“启禀官家,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刚才大相公随意断须,非孝之礼也。身为大相公,一言一行皆教化天下,士人若随,教化不存,孝道尽失,礼法崩坏,乃祸乱之源。” 说到这里,冯琦正转向章惇,道:“下官谏言大相公,事君先事亲,孝道不可失,身体发肤,万分珍重,不可轻毁。” 众人听得是一怔一怔的。 偏偏这冯琦正搬出了‘子曰’,又站在‘孝’的至高点, 章惇剑眉竖起,面色严肃,俯视着冯琦正,并没有说话。 蔡卞也听出来了,这冯琦正的话里话外,并不涉及‘绍圣新政’,还真是对章惇个人的‘指摘’。 李清臣却悄悄靠近蔡卞,面露寒意。 蔡卞陡然惊醒,这只是个开始? 赵煦品味着这一长串的‘子曰’,笑容不变,看向章惇,道:“大相公,觉得冯卿家所言,是否有理?” 冯琦正在赵煦说话的时候,抬手向赵煦,赵煦说完,又束手,沉色的看向章惇。 表情方正,比章惇还严肃,似乎只要章惇开口‘辩解’,他就立刻开口反驳! ‘孝’这个字,只要是人,就逃不过,任何人敢在这个字上‘讨价还价’,就足以定位‘不孝’! 不孝之人,怎能配为官? 章惇直视着冯琦正,顺手的摸了下胡子,低头一看,又有几根胡子掉落。 他抬头看向冯琦正,道:“冯郎中,我这是孝,还是不孝?” 冯琦正看了眼,就沉声道:“大相公先前拔须,已是不孝,而今落须,是不孝始,不孝果,自是不孝!” 蔡卞要说话,被章惇无声用手势挡住了,道:“你说什么始与果,这些都是表象。我且问你,我拔须之时,可有不孝之意?” 冯琦正道:“行出于心,行不孝,孝怎于心?大相公,下官谏言,请大相公纳言,而不是辩礼。” 不远处,一众人暗自得意。 冯琦正字字句句都捅在章惇要害,就是要坐实章惇‘不孝’的罪名,今天不管如何,章惇头顶‘不孝’二字,还怎么在朝廷立足? 赵煦抱着权哥,心里分析着这些话,目光环顾众人,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心头不禁晒然一笑。 章惇面色始终未变,淡定自如,道:“论身份,我属你长辈。你如此指摘长辈,对外人尚且如此,对父母会孝吗?” “大相公何必转移话题?” 冯琦正十分刚正,抬着手,道:“下官这是在为大相公谏言,于官于礼,无可指摘,请大相公莫要纠缠。” 章惇道:“你指摘长辈,就是不孝。一个不孝之人于我说的谏言,我为什么要听?” 冯琦正一怔,他就不孝了? 赵煦差点笑出声。 章惇用了一个‘诡辩术’,将冯琦正给绕进去了。 这一招确实高明,所谓的以彼之道还之其身,几乎是万能的解套手法。 文彦博拄着拐,在一旁听着,慢慢又闭上眼假寐。 冯琦正这样的人,这样的手段,怎么可能是章惇的对手? 苏轼暗自皱眉,有些想要上前,将冯琦正喝退。 冯琦正自然不会坐实他‘不孝’的罪名,转瞬就抬着手,沉声道:“大相公,下官有谏言之权,也有谏言之责,这与孝道不冲突,反而是大相公,于此纠缠,是不想面对拔须不孝之事吗?” 章惇道:“你不过四十岁,枯容白发,苍老至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你毁到这般,是孝吗?你口口声声与说我孝道,你可有半点孝心?” 冯琦正顿时被堵的哑口无言。 他被他刚才的话给套住了! “此时此地,岂有你说话的份,退下!” 苏轼出来了,俨然的向冯琦正喝道。 他已经看出来了,短短几个交锋,冯琦正已溃败如山倒。再继续下去,在所有人眼里,那就是冯琦正‘恶意纠缠’了。 “冯卿家的话,朕以为,有必要再认真讨论一下。” 苏轼话音落下,章惇等人还没有反应。抱着权哥的赵煦,突然接话了。 偏庁里的朝臣为之一静。 ‘有必要再认真讨论一下’,这话,是什么意味? 第五百五十五章 破除 - 宋煦 - 官笙 赵煦抱着权哥转身,在他的位置上坐下,见一群人还恭谨而立的望着他,压了压手,笑着道:“都坐下,这不是政事,就是闲聊天,咱们边吃边聊,朕现在也是饥肠辘辘。” 赵煦越是这么说,越是没人敢大意。 “臣等谢陛下。” 一群人行礼后,依次回到他们的位置上,直起腰板,侧着身,目光都在赵煦身上。 赵煦等孟皇后,朱太妃相继坐下,这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感觉有些冷,便放下筷子,道:“朕刚才听了大相公与冯卿家的辩论,也有些想法,朕说出来,大家听一听,咱们君臣相互讨论一下。” 群臣越发认真的侧身,他们从赵煦的自我称谓以及这段话里,听出了不一般。 冯琦正端坐笔直,一脸方正。 他现在心头暗叫可惜,刚才被章惇一句话堵住,没来得及反驳,现在倒是知道怎么应对,已错过时机! 章惇则始终面色如常。 冯琦正的跳出来,他不意外,以外的是,这个人水平太次,没给他一点的威胁,更不曾涉及‘绍圣新政’。 蔡卞,李清臣,林希等人则目光四处巡视,警告之意昭昭。 冯琦正跳出来,令他不安,担心这是一个开始! 他们的目光下,文彦博老神在在,无动于衷。 苏轼避着不见,注视着赵煦。 其他人一些人,纷纷低头,不敢对视。 这些人,都是当朝相公,‘新党’大佬。他们一句话,就能左右在场的绝大部分人的仕途与命运! 赵煦将一切尽收眼底,看了眼怀里的权哥,小家伙有些不安分,动来动去,赵煦随手拿了个能吃的,放入他嘴里,抬头看向群臣,道:“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圣人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能。‘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句话,是作为孩子来说的,但朕以及再坐的诸位卿家,都是为人父母,见识过人世间的险恶的。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将来如何飞黄腾达,显名耀祖,只希望他平平安安,不受疾苦。‘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这是圣人的总结,说了三件事,孝,忠,己。忠孝两全,先己后他,这是世间常态。圣人云,是圣人认为的孝之极致,并非人人能达到。冯卿家刚才也说,孝始于心,后表于行。朕认为说得对。可若是掉个头发,八个胡须,就是不孝,又过于苛刻,并非孝道本意。所以,在朕想来,人世间最为寻常的孝道,无非是双亲康健,阖家团睦。至于圣人所云,可以追求,可以要求己身,但不能作为要求所有人的准则。与父亲顶个嘴,早上没给母亲请安,有一天没陪父母吃饭,再者就是,拔个胡子,掉个头发,就要在朝廷谏言,弄的天下皆知,这是一种极端。朕亲政两年来,命礼部重修礼典与大宋律,为的就是四个字:有法可依。出了什么事情,应该在礼典与大宋律的范围内解决,如果事情没有在礼典与大宋律内,无从着手,也应当由朝廷修订礼典与大宋律或者大理寺来判决,而不是成为朝廷争斗的借口。” 赵煦说了一大长串,不带歇口气的。 他从所谓的‘孝’,延生到了礼典,大宋律,也再次否定了‘朝争’、‘党争’。 官家话里的告诫之意,在座的都能听明白。 “臣等,恭领圣训!” 朝臣们不管心里怎么想,是不可能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与赵煦公然争执的。 尤其是赵煦说的还有道理。 赵煦的话里,没有苛责冯琦正的意思。 冯琦正坐在椅子上,神情没有多少变化。心里还在懊恼,错失了刚才扬名立万,博得清名的机会。 章惇在赵煦话里听到的重点,依旧是‘绍圣新政’下的‘大宋律’与‘礼典’。 这两部‘礼法’,将会是推行‘绍圣新政’的依据。 文彦博,苏轼等人则暗自拧眉,心头沉重。 他们从赵煦的话里,听出的,还是对于‘祖宗之法’的蔑视与不屑。 ‘孝’是为人之本,在大宋从上到下中极其重要。 官家现在将‘孝’圈固在一个范围内,无疑还是为他破坏祖制进行辩解以及寻找认同。 他们心头沉重又无奈。 现在的儒家还没发展到后世南宋的高度,‘礼法’中的‘孝’还没有过于变态,在这个相对开放的时代,赵煦的话,还是能得到不少认可的。 赵煦一边哄着乱动的权哥,一边注视着朝臣们的表情,稍稍思索,便又道:“司马光当朝事,做出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恶政,比如那个‘阿云案’,父皇钦定的案子,二十年后,他居然翻案了。他尊崇的‘忠孝’,是在哪里?又比如,父皇耗费二十多年心力,穷二十年之功推动的‘新法’,他一夜之间尽数废除。这‘忠孝’可有半点?再者说,二十年所推行的事,一夜废除,可知晓会酿出的后果?没有。” 朝臣们心中一凛,神色肃然,纷纷侧身。 当朝的舆论环境,在发生变化。 纵然王安石以及‘新党’依旧是恶评如潮,攻讦满山。但司马光等所谓的‘三贤’也在遭受越来越多的质疑,尤其是诸多‘不忠不孝’的事,在朝野,士林间,渐渐有些‘不可言’的意思了。 司马光等人,最大的‘恶’,其实不止是推翻了神宗皇帝的国政,还在于他们是借着赵煦这个官家的名头,做出了诸多恶劣之事。 现在,赵煦公然评点司马光等人,朝臣们心里就有警觉了。 司马光的威望实在太高了,甚至超出了王安石,是当今的‘三贤’,当代大儒,过世不过五六年时间,徒子徒孙遍布朝野。 就拿文彦博来说,他在元祐初复出,是司马光力荐的结果! 司马光在朝野的影响力,哪怕文彦博活着都比不过! 偏庁里,不少人欲言又止,神情很是复杂。 文彦博默默听着赵煦对司马光的评点,神色平静,并没有为之辩解的一点意思。 “所以,” 赵煦环顾众臣,眸光炯炯,道:“在礼典与大宋律的范围内,不妨大胆一点,衣食住行,都可以放开一些,不要过于拘束,刻薄,刻板,走极端。高兴了,大口喝酒,大声唱歌。不高兴了,该哭哭,该骂骂。繁文缛节,适得其反,公正向和,勇于开拓!” 第五百五十六章 虎头蛇尾 - 宋煦 - 官笙 赵煦见众臣作聚精会神的恭听圣训状,索性就继续说: “礼法,是对个人品德的要求。律法,是所有人行为的底线。不尊礼法,不等于违反律法。反过来说,礼法,以及其中的孝道,应当具体论事。” “礼法以及律法,都是相对笼统的,每当有发生的事情,必然是对礼法与律法的挑战。这种挑战,需要人为的去平衡。” “怎么平衡?律法上,应当有大理寺来判断。如果空白,须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而定,朝廷以及朝野官吏,不能横加干涉,包括朕在内。” “礼法,自周礼而始,时移世易,多有变化。尤其是圣人之言,在礼法中多有体现,也多有冲突。” “礼法与儒家,礼法与现实,儒家与现实,出现了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些矛盾,诸位卿家比朕知道的多。” “那么,怎么调和,朕认为,应该是以一种务实的态度,应当是总结礼法,基于现实,展望未来,制定最适合当下的各项新礼法……” “朕知道,对于‘新’这样的字眼,一些卿家总是不舒服,难以接受。朕希望,你们能仔细想想,这种不舒服,难以接受的根由是什么,抛开假大空,扪心自问。” “大宋律与礼法,将是我大宋的最高行为准则,凡是都应该在大宋律与礼法的范围内行事。越出这个界限,那么,就应该有有司出面惩治,维护大宋律与礼法的尊严与不可挑战的权威!” …… 赵煦慢慢说着,偶尔瞥见一些朝臣忍不住饥饿悄悄‘偷吃’,他也没在意。 这样,使得不少人开始吃起来。 他们太饿了,饿了快一天了。 还有许多人,没有这个胃口,在认真思索着赵煦的话。 如果章惇等人的发言,表达是‘绍圣新政’的具体思路与政策,那么赵煦说的,就可能蕴含着‘绍圣新政’的根本宗旨。 众人默默思忖,推敲着赵煦的话。 冯琦正忍不住了,再次站起来,抬手道:“微臣敢问官家,‘绍……新政’是否在大宋律与‘绍圣礼典’之内,他们是否要遵循大宋律与绍圣礼典?” 赵煦余光一瞥,见章惇面不改色,蔡卞等人沉色皱眉。 苏轼脸色不愉,并没有出声,只是面上不太好。 可以想见,今天过后,政事堂会对他以及工部进行进一步的打压了。 赵煦抬头,远远的看向冯琦正,笑着道:“冯卿家这是有疑问?不止是‘新政’,所有人与事,包括朕,大相公在内,所有人,都应该在大宋律与绍圣礼典范围行事,越出了,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冯琦正陡然停止身体,抬着手,道:“陛下,敢问政事堂近来推行的政务,可全部合乎大宋律与礼典?” 章惇剑眉一挑,慢慢转头,直接看向苏轼。 苏轼面沉如水,他也没想到,冯琦正居然敢这样说话,直指‘绍圣新政’! 偏庁里,落针可闻! 朝臣们的目光,先是在冯琦正身上,继而望向赵煦,接着就是在章惇,蔡卞等人脸上搜寻。 蔡卞,李清臣等人神情自是不好看,在严肃的掩饰下,双眸里是寒意森森的盯着冯琦正。 他们从王安石变法开始,又历经元祐初的‘元祐更化’,全数被流放,而今漂泊归来,他们满腔怨愤,已然不允许任何人再抗拒他们的‘新法’! 文彦博终于睁开眼,慢慢的扫视一圈,继续闭眼假寐。 随着冯琦正话音落下,朝臣的目光渐渐聚集,落在了赵煦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他们都想知道,外界传言的‘帝相不合’,到底是真是假! 章惇,蔡卞等人也慢慢转过身,如同刚才一样,侧身,恭谨的向着赵煦。 孟皇后悄悄抿了抿嘴,似想要说什么。 朱太妃不动声色拉了下她的手,看着她,轻轻摇头。 孟皇后躬身向朱太妃,无声的点头。 赵煦余光瞥了眼,视若未见,看向冯琦正,笑着道:“卿家不是言官,要实事求是,举出实例。比如说,你认为,那件事不合大宋律与绍圣礼典?卿家可当众指出来,众卿皆在,朕也无法偏私。” 冯琦正神情犹豫了下,将‘新法’或者说‘绍圣新政’从头到尾想了个遍,却没敢说出口,突然又直起身,沉声道:“启禀陛下,兵部郎中宗泽领虎畏军,率军进驻江南西路,并兼任巡抚,总督,经略,总管四要职,统辖江南西路军政所有事务,权力之大,旷古未有,臣请敢问陛下,这一任命,是否符合大宋律与绍圣礼典?” 他的话音落下,这小小偏庁就更静了。 江南西路一事,发生在去年九十月份,朝廷一直压了两个月,才雷霆处置。 近三个月过去,朝野都看得分明,朝廷就是要拿江南西路开刀,在江南腹地树立一个‘新法表率’! 这是‘绍圣新政’的一大支点,在江南推行的第一步! 这一步,谁都阻挡不了,阻挡了这一步,等于是全面阻止了‘绍圣新政’! 苏轼神色越发阴沉,强压着,没有出声。 文彦博好似睡着了一样,无动于衷。 倒是其他大小朝臣,悄悄对视,端坐的更加周正,连表情都不敢有一丝泄露。 谁还不知道,‘绍圣新政’已然不是过去的‘新法’,真正推动变法的,不是章惇,蔡卞等人,是那个坐在那里,人畜无害,笑容款款的年轻人,当今官家!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赵煦身上。 冯琦正当众点破这一件事,赵煦会怎么样回应? 勃然大怒,转移话题? 这两种手段,都会给刚刚开启的‘绍圣新政’蒙上阴影,将原本顺利的朝会,变得虎头蛇尾! 赵煦微微点头,道:“卿家说的是国政,大相公,你来回答一下。” 章惇躬身行礼,转向冯琦正,根本不给朝臣们更多反应时间,直接道:“对于宗泽以及虎畏军的安排,是因为江南西路杀害钦差,阻挠朝廷政令,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是朝廷权衡方方面面,做出的特殊安排。这种安排,是国策大政,并不反违反大宋律与绍圣礼典。如果有,你可以提出来?” 冯琦正怔了又怔。 他张口就要反驳,宗泽的安排,违反了‘祖制’,可‘祖制’是什么,是包含了历代皇帝的圣旨、诏书、口宪以及默认、传承下来的国政与规矩,内容十分庞大与复杂。 这些,都不在新修的‘绍圣礼典’之内。 也就是说,大宋朝一直以来的‘平衡’国策,不在大宋律与绍圣礼典之内。 冯琦正嘴边张了又张,硬是一句话说不出口。 第五百五十七章 态度与真诚 - 宋煦 - 官笙 赵煦见冯琦正被章惇堵了回去,便将怀里的权哥交给身旁的孟皇后,看着群臣道:“说到江南西路,这件事,朝野一直讳莫如深,今天,朕借着这个机会,说一说朕的想法与态度。” 朝臣们连忙侧身,神情肃色、庄重。 江南西路一事,是久拖未决,令朝野挂心难受的一件事。 从江南西路上下铁板一块的抵制‘新法’推行,再到‘贺轶之死’,接着是江南西路发生种种怪事,包括朝廷派去的各级官员迈不出衙门,前不久应冠,栾祺等人莫名其妙在狱中‘自杀’。 桩桩件件,都让朝廷震怒。 朝廷是在压着怒火两个月后,才派宗泽率虎畏军前往,决心肃清一切。 但是,宗泽率虎畏军前往,又集合巡抚,总督,经略,总兵等要职于一身,在江南西路实权大的惊人,简直是一个‘土皇帝’! 这种权力,别说是地方了,朝廷的权臣都做不到这样。 纵观古今历史,这样的地方官也不多见,但凡出现了,无不是王朝末世了。 是以,宗泽这件事,一直是朝野巨大的心病,而‘新党’强势,又有赵煦的坚定支持,‘旧党’有口难言,更是‘贺轶之死’这个大理由,渐渐的,成了朝野讳莫如深的一件事。 现在,当今官家提起,他们是有千言万语想说,梗在嗓子眼,强忍着,耐着心听着。 赵煦瞥见文彦博的表情似乎动了一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第一,‘绍圣新政’,是朝廷总结我大宋国政的沉疴旧病,开出的一道药方。是朝廷所有人的共识,不是哪一两个人的想法,更不是权臣为了一己私利。在这一点上,朕坚定,毫不怀疑的相信大相公以及诸位卿家的公正为国之心,对于各种攻讦,流言蜚语,会认真审视的听,看,会极力做到兼听则明。‘绍圣新政’出现了什么问题,咱们内部讨论解决,不能演变成朝野党争,权力争夺,你拖我后腿,我给你使绊子,这种情况,要坚决杜绝。” “第二,‘绍圣新政’,必然会引发诸多乱象,这些乱象,咱们要看清楚,是一直掩盖着,被揭发出来的,还是‘新政’平添造就。出现问题不可怕,可怕在于,我们不解决问题,而是企图要解决发现问题的人,掩盖其中的事情。这种行为很可怕,也很常见。” “第三,‘绍圣新政’,是一种创新、改变,是不同于以往的。有的复古,有的应变,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为了迎刃解难,不是制造问题,不是不尊‘祖制’,不孝。对于怎么改,往哪里变,方向,目的这些,朕与诸位卿家,边走边看。” “第四,不管是所谓的‘新党’,还是‘旧党’,亦或者其他什么。在朕眼里,都是不存在的。诸位卿家在朕眼里,是朝臣,是干吏,是朕的左膀右臂,治理国家的得力助手。或许有亲疏远近,但朕更在乎,诸位卿家,是否有心,有能力为君为民行事,为家为国谋福。” “第五,就是改制的情况。朝廷改制,军队改制以及地方改制,这是应事需要,不是针对什么人,什么势力。对于其中的官位之类的,朕也要求政事堂,吏部,秉公而来,摒弃立场与偏见。朕与大相公等人讨论好,要成立一个咨政院,这个咨政院,将有权定夺御史台,大理寺这样独立机构的堂官人选。使得大理寺,御史台能够有效的制衡朝廷。并且,也能够弹劾包括大相公在内的政事堂相公与六部尚书,确保朝廷行事的廉洁与奉公。” “第六,就是江南西路一事。” 朝臣们躬着身,认真的听着,分辨着。 这位年轻官家的话里,都是对于‘绍圣新政’的态度。从他的话里来看,他的态度很超然,关心的,依旧是国政本身,并没有下场掺和朝野争斗的意思。 这一点,与先帝十分迥异。 先帝在朝野的斗争中,逐渐走下来,成了‘新党’魁首。 文彦博已经睁开眼,神情若有所思。 苏轼倒是面色和缓,似乎明白了什么。 更多的官员彼此对视,连连点头。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皇帝,皇帝就应该超然物外,垂拱天下。而不是亲自下场,参与到朝野的争斗中。 朝臣们继续看着赵煦,等着他,关于‘江南西路’的态度。 “对于江南西路,” 赵煦喝了口茶,道:“朕的想法是,必须要严肃整顿,抵抗‘新政’已是大过,更是胆敢杀害钦差,我大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宗泽率兵前往,是以防万一,也是展示朝廷的坚定态度!” “待查清贺轶之死,以及整肃了江南西路官场,宗泽就会率兵归京。宗泽下江南,是临时的、特殊的、应变举措,不是改制的方向。我大宋,不允许出现藩镇。” “时间,差不多就是一年左右,宗泽就须率兵回京,朝廷应当遴选新的巡抚,总督,经略以及总兵等各级大小官员。” “在江南西路一事上,诸位卿家,大可敞开来谈论,有什么想法,与各部尚书,或者政事堂相公,亦或者直接来政事堂,与朕当面说。有问题,咱们调整,有过错,咱们就改。在为国谋事这一项上,朕希望,朕持公心而论,诸位卿家,也能以公正之心,摒弃派系与偏见,就事论事,不要藏着掖着,也不要无限扩大。” “陛下圣明!” 朝臣们等赵煦话音落下,连忙侧身抬手,朗声说道。 孟皇后就坐在赵煦边上,紧绷的俏脸和缓,还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意来。 虽然,她是赵煦的枕边人。 但由于出身与境地的尴尬危险,她对赵煦一直无法了解,在纷乱繁杂的国政中。赵煦给她的印象,一直是看似温和,实则城府深沉,手段凶狠。 听了赵煦这么一长段话,她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她听得出,看的明白。这是赵煦的真话,真实内心想法。 章惇应该是最了解赵煦的人,他听得出,赵煦这些话里的真诚,严肃的脸上,双眼有笑意,展现一种自信之色。 “哇哇……” 忽然间,在一片安静中,权哥伸着,大眼睛眨动,哇哇叫了两声。 赵煦笑了一声,道:“冯卿家,诸位卿家,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南北 - 宋煦 - 官笙 赵煦话音落下,偏庁里再次安静了。 只有权哥伸着小手,不时低低的哇哇一声。 赵煦说的太多了,朝臣们纵然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切入。 官面上的话,大家都懂,不会完全当真,真要有谁不开眼胡言乱语,不说赵煦了,章惇等人,有一万种手段折腾你。 其他人可以不说话,冯琦正不能。 他被赵煦点名,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抬着手,稍稍思索,斟字酌句的道:“启禀官家,臣对‘新政’并不反对,只是朝廷在推行‘新政’之时,总有出格之举,引出诸多祸事,引得朝野纷纷扬扬,永不宁静,臣请官家下明诏,立纲纪,定法度,昭告天下,无论高低贵贱,但有触犯,一律严惩,绝无例外!” 蔡卞,李清臣等人的表情瞬间变得不善。 他们不动声色的慢慢转头,先是看向低着头的冯琦正,接着是苏轼,文彦博等人。 有几个人只觉心底一寒,连忙低头,不敢与他们对视。 蔡卞,李清臣等人发怒了。 冯琦正的话,还是冲着他们‘新党’去的,这是要圈固他们吗?还是为了今日过后预埋伏笔,等着对付他们? 文彦博慢慢抬起头,平淡的扫了眼蔡卞等人,落在了冯琦正身上。 他心里也好奇,这个冯琦正,是自身这么想的,还是背后有什么人推动? 苏轼,他有这样的心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那么,还有什么他都不知道的暗中力量吗? 文彦博余光看着左右两侧,心里默默思忖。 赵煦对于冯琦正的话,倒是有些小意外,这位小小的工部郎中,这样的胆魄,在朝廷里已经不多见了。 “大相公,你怎么看?”赵煦拿起茶杯,随口的问道。 章惇端坐笔直,赵煦话音一落,他就躬身,道:“官家,冯郎中的话,臣觉得有理。” 赵煦喝了口茶,端着茶杯,目光在冯琦正,章惇脸上又扫了一遍,忽然间嘴角露出笑意,道:“陈皮,依冯卿家所言拟旨。” 陈皮侧身,道:“是。” 说完这一句,陈皮又接话道:“官家,天色要晚了。” 赵煦抬头看去,只见外面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有些暗下来了。 赵煦想了想,道:“诸位卿家,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接下来的仪程,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这样吧。明天辰时,咱们在紫宸殿,继续讨论。由大相公以及诸位相公,六部尚书等,宣讲最主要的大政方针以及具体政策细节,然后诸位卿家一起讨论,集思广益,查漏补缺。” 众臣这一天也累的够呛,本来以为在这里能吃一点,休息一下,没想到不比在紫宸殿站着轻松。 “臣等领旨!” 众臣抬手应声。 赵煦笑了笑,站起来,率先离开这偏庁。 朱太妃,孟皇后跟着,等他们走后,众臣才三三两两的站起来。 不时有哎哟一声响起,这些‘老人家’,这一天确实累的够呛。 章惇站起来,剑眉犀利,眸光如渊,看向文彦博,苏轼等人,道:“文相公,苏尚书,陶侍郎几位,跟我来政事堂,我们说点事情。” 说着,章惇就领头向前走。 御史中丞黄履跟在章惇身旁,双眼却紧盯着冯琦正。 冯琦正知道,他们今天‘多话’了。但事已至此,他也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视若未见的跟在人群中。 蔡卞,李清臣,林希等人对视一眼,表情相当严肃。 冯琦正冒出来,是有点意外。但这冯琦正还算知道分寸,没有提及过多敏感,尖锐的事情。 只是,这里面,透露出,他们对朝廷控制的还不足,今天这种场合,冯琦正能跳出,换做其他地方,其他场合,只怕就不是跳出来一个这么简单了。 文彦博,苏轼对于章惇的召唤,没有什么意外,默默的跟在章惇身后,转向青瓦房方向。 他们心底,其实已经知道章惇要说什么,但在猜测,章惇会用什么手段,进一步压制他们。 …… 这是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朝会,在这边还开会的时候,一道道诏书,邸报,从皇宫发出,奔向各处。 各处接到诏书,又再次分发向下,传达向大宋的角角落落。 ‘绍圣新政’囊括了方方面面,涉及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利益。 开封城里,不说各处高楼大衙,茶楼酒肆,就是寻常店铺,家家户户,都在讨论着。 他们不是讨论‘绍圣新政’的利弊,而是在说先帝,也就是神宗朝的‘王安石变法’带来的种种变化。 绝大部分人,表现出了一种‘悲观’的情绪,都是摇头,感叹,认为朝廷在‘折腾’。 ‘这样折腾下去,还能折腾多久?’ 这是不同地方,冒出的相似的感叹。 江南西路,洪州府。 宗泽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安顿,布置好军队,就来洪州府上任。 洪州府内,巡抚衙门几同空置,也就是洪州府,还算有点人气。 宗泽没有住在那临时的巡抚衙门,而是在洪州府大衙。 此时,周文台与宗泽对坐,两人以往不熟,这几日,倒是亲近不少。 周文台不断的介绍着洪州府的情况,最后,似总结的说道:“栾祺,应冠等人死在大牢里,巡抚衙门那边判断,应该是有人下了黑手,但在贺巡抚侍卫把守下,还能做得这么干净利落,这洪州府,水不是一般的深。” 宗泽神色沉吟,道:“你们都查不出?” 周文台神情有些尴尬,道:“倒不是不能查,而是,这洪州府,里里外外,我们能信任的人太少,就是调查出一些事情,也不敢轻易相信,下结论。” 宗泽若有如悟,忽然抬头看向周文台,道:“那个南皇城司呢?” 周文台神情微动,看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那个地方,现在水深得很。蔡攸在准备一支五百人的骑兵,整日训练,满城游走。南皇城司,似不在他手里。” 宗泽神色微沉,盯着周文台,道:“我听说,南皇城司,近来专干一些敲诈勒索,抓人抄家的勾当?” 第五百五十九章 死水 - 宋煦 - 官笙 周文台听见宗泽不问其他,反而关心起了‘南皇城司’,有些迟疑。 他在洪州府日久,对南皇城司自然熟悉的多。 蔡攸都被踢走了,那主事之人,必然来头更大,大到他们惹不起! 周文台是知道李彦的,但李彦是打着‘监矿’名义来的,平时极其低调,根本看不见人,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证据,说那些敲诈勒索,抓人抄家是李彦干的。 周文台看着宗泽,情知与这位头顶上司相处不知道要多久,凑近一点,低声道:“我听到的消息是,是宫里的黄门。” 宗泽一怔,这他还真是始料未及。 只是怔了片刻,宗泽就道:“有办法约束吗?” 周文台对内里详情也不了解多少,瞥了眼外面,道:“这皇城司,是归政事堂辖制,按制度来说,也在巡抚之下,不妨,先找那蔡攸谈谈。” 周文台是蔡卞得意门生,蔡攸是蔡卞的亲侄,但蔡攸与蔡卞不亲近,是以,周文台与蔡攸几乎就是点头之交,并不熟识。 宗泽来到洪州府有几天了,但对于洪州府千头万绪,讳莫如深的情景,还是深感诧异与责任重大。 不止是地方上盘根错节,复杂难言的势力层层叠叠,难以看透。还有就是朝廷派来的各级机构,也是互不统属,派系众多,无法拧成一股绳。 宗泽对于周文台的建议不置可否,心里思忖一阵,面色不动的道:“我要是撤换江南西路各级官吏,从江南西路以外调派过来,你觉得如何?” 周文台默默拿起茶杯喝茶,面色似乎有些迟疑。 宗泽见着,直接便道:“你我其实无需多见外,我这一趟能成,皆大欢喜,若是我也败走,周兄未必会不受牵累。” “我知道。” 周文台没有喝,到了嘴边又放下,轻声叹道:“我也不多说,就拿我我举列子,我来洪州府这么长时间,就是这洪州府大衙,我都不敢说是安全的。我里里外外换了很多人,本地人,他们与当地士绅牵扯太深,我时而指挥不动,我能指挥得动又不安心。我从外面也调了不少人,但他们也是被掣肘严重,举步维艰。换到各地的知县,多半被架空。有个县,要清查县粮库亏空,这知县被人请去青楼喝了一顿酒,给我写信的内容是:本地民风朴实,府库充盈,圣治之下,国泰民安。” 宗泽眼角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 本地提拔不行,外调不成,这江南西路,真的是水泼不进的铁板一块吗? 周文台见宗泽沉思,便道:“我与恩师通过几次信,恩师给我支了招。” 听到周文台提及蔡卞,宗泽来了兴趣。 蔡卞的履历十分厚实,能力经验都是一流,他肯出招,必然是有办法! 周文台凑近一点,低声道:“恩师说,得找到地头蛇。强龙能压地头蛇,只要制住了这地头蛇,其他都好办了。” 宗泽会意,又摇头,道:“不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江南西路这么大,想要推行‘绍圣新政’,还是在于地方衙门。” 周文台轻轻点头,没有多说。 宗泽的话是有道理的,江南西路地头蛇,不是一个两个,甚至不是一两百个,朝廷根本没有能力以及心力、时间去对付这些地头蛇。 唯一剩下的办法,还是依托于各地衙门,强行推动,遇山开山,遇水凿渠。 这是一个庞大,艰难的过程。 宗泽思索一会儿,就道:“贺巡抚之死,查到多少了?” 周文台道:“没有。贺巡抚之死,透着诸多诡异之处。不过,巡抚衙门的参政参议,咬定贺巡抚是被谋害,朝廷也要借用这个罪名。” 宗泽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这段时间,我会尽快组建新的巡防营,总督衙门,全部接管江南西路的一切军政大权,召见所有知府,知县以及兵曹,转运司,漕运等各级大小官吏。周知府,到时候,你可要支持我。” 宗泽初来乍到,又带着推行‘绍圣新政’的使命,可以想见,他们将遇到多大的阻力。 “理所应当。” 周文台没有犹豫,道:“下官是洪州府知府,是巡抚所辖,宗巡抚尽管放心。” 宗泽是对周文台放心的,不然也不会来见他。 喝了口茶,又看向外面,似乎寒冬过去,天气要热起来了。 宗泽心里对江南西路已经有了大概思路,道:“我估计朝廷很快就有各种邸报,诏书下来。江南西路也要拿出详细的奏呈,我打算,召集各府知府,知县以及其他主官,一同讨论,拿出一套具体的行事条陈。确保江南西路政令统一,步调一致。另外,御史台,大理寺等也在筹建,新巡抚衙门将会给予全力的支持。” 周文台暗暗拧眉,没有接话。 宗泽这些思路,与朝廷的改革方向是一致的。 但在开封城里,有朝廷,有官家,强压之下,谁能反抗? 可在江南西路,他们有太多手段使绊子了。 这是一滩深水,死水!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小吏走来,见着两人,神情犹豫。 周文台顿时严厉的呵斥道:“这是新任的宗巡抚,有什么话不可说的?” 小吏连忙抬手,道:“回禀主君,宗巡抚,外面有个人,说是来自宫里的黄门,来拜会主君与宗巡抚。” 宗泽目中诧异一闪,旋即就淡淡道:“我是素衣悄悄来的。” 周文台会意,凑近低声道:“那,见还是不见?这李彦突然找过来,怕是来者不善。” 不论是周文台是蔡卞得意门生,还是洪州府知府,亦或者宗泽这手握江南西路权柄的封疆大吏,面对宫里的黄门,哪怕再小,他们都不能不小心。 何况,这个李彦被派到江南西路,分明就是宫里要监视江南西路的一举一动!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钦差,手里或许就握有圣旨! 宗泽心里也在犹豫,只是短短一瞬,便道:“躲不掉的,见见吧。我也想看看,他在将江南西路大肆抓人抄家,是为了什么。” 周文台深深的看了眼宗泽,转向那小吏,道:“请他进来。对了,再备一些点心。” “是。”小吏应着,快步离去。 宗泽拿起茶壶倒茶,道:“你觉得,我若是要接管南皇城司,这李彦会答应吗?” 周文台想了想,道:“李彦明面上不是南皇城司的人,想要在明面上接管南皇城司,还得蔡攸点头。” 第五百六十章 处境 - 宋煦 - 官笙 宗泽拿起茶杯喝茶,心里计较着。 江南西路的水,比他预想的要深。现在朝廷全面插手,将水搅浑,这对他来说,应该是好事。但他总觉得,他的想法不一定对,并且,想要推行‘新政’,阻力将比预想的要大的多! 不多久,李彦就进来了。 他穿着一身白衣,做书生打扮,脸角瘦长,苍白,双目狭长,嘴角时刻挂着笑意。 宗泽还是第一次见这李彦,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 这个人,给他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从脸上看,这个人就是那种背地里阴人的小人。 李彦手里还盘着浮尘,他走进来,看着宗泽与周文台,笑眯眯的抬手行礼,道:“小人李彦,见过宗相公,周知府。” ‘相公’一词在民间有泛滥的趋势,宗泽这样的封疆大吏,是有资格被人私底下称为‘相公’的。 周文台没说话,看向宗泽。 宗泽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人,面色如常的道:“李公公请坐。” “谢宗相公。”李彦脸上似乎总是笑眯眯的,应着声,在宗泽对面坐下。 等下人上茶之后,李彦就看着宗泽道:“宗相公,小人知道您到了洪州府,本想第一时间拜访的。只是宫里来信说,要开一个铁矿,小人不敢怠慢,前不久去亲自查探,刚刚回来。这不,就马不停蹄的来拜访宗相公,汇报一些事情。” 周文台与李彦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个人口蜜腹剑,面无表情的没有插话。 宗泽看着他,道:“李公公想要跟我汇报什么?” 李彦叹了口气,道:“宗相公有所不知。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江南西路的刁民尤为暴戾,不说冲击官府,殴打官差,抗拒‘新政’,不尊皇命,甚至于公然行贿小人。南皇城司果断出手,抓了不少人。” 李彦一个‘冲击官府’,一个‘殴打官差’,还来了‘不尊皇命’,一个罪名比一个大。最后还来了个‘行贿’。 李彦的话,几乎任谁都能听的明白,那就是‘索贿不成’,就变成了‘行贿’,继而抓人抄家! 周文台神情趋冷,轻轻拿起茶杯。 宗泽好似听不明白,道:“南皇城司抓了多少人,抄了多少家?” 李彦神色为难,躬着身道:“这个,小人是来给官家监矿的,南皇城司的事,小人就不知道了。” 见这李彦一推二六五,宗泽道:“皇城司归属政事堂辖理,南皇城司地处江南西路,本官既是巡抚,自然归我辖制。本官若是要查账,南皇城司是否能拿得出账簿?” 李彦为难的神色僵硬了一下,继而就笑呵呵的道:“宗相公,小人刚才说了,南皇城司的事,小人不清楚。您若是要查账,得去找蔡指挥使。” 宗泽依旧面色如常,道:“那就是李公公没有意见了。” 李彦神情笑呵呵的看着宗泽,苍白的脸色,有那么一丝阴狠一闪而过。 宗泽要是借着这个话头,跟蔡攸打声招呼,还真的能够从他手里收走南皇城司。 毕竟,大宋的内监,其实存在感很低,根本没有与这些文官抗争的能力。 李彦见识到宗泽的不好对付,笑眯眯的笑容就更盛了,道:“宗相公这么说,好像小人多重要一样,一句话就能让蔡指挥使俯首听命。” 宗泽见李彦不松口,道:“李公公,本相初来乍到,厄需收拢人心,我要将南皇城司近来抓的人全数放出,你能答应吗?” 李彦似有了心里准备,道:“据小人所知,皇城司抓人,鲜少还能出来的。” 周文台面无表情,对这个李彦极度不喜。 李彦在绕弯子,却又十分明白。那就是,南皇城司抄没的家产,分文不出。抓的人,更是休想放出! 宗泽见着李彦油盐不进,道:“我知道朝廷需要大量的铁矿,但宫里黄门监矿,还是第一次听说。李公公,什么时候回京?” 李彦听出了宗泽的威胁之意。 如果宗泽这个备受重视的江南西路巡抚,总督,经略,总管上书弹劾他,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李彦脸上笑眯眯的笑容没变,狭长的双眼眯起,语气有些冷淡的道:“咱家什么时候回京,不由政事堂亦或者宗相公决定,得官家发话。宗相公,咱家劝您一句,皇城司虽归政事堂辖制,但真正效忠的,还是官家。” 周文台眼皮跳了跳。 李彦这是放狠话,要撕破脸了。 李彦出现在江南西路,秉持的是官家的意思。又执掌了那个南皇城司,明摆着是要对江南西路方方面面进行监控。 宗泽若是与李彦起冲突,间接的是在与官家起冲突! 宗泽心里有些意外,这里李彦强硬的有些过分。 以往宫里的内监,不说见到他们这些文官畏惧,至少要保持敬畏。这个李彦,却是表现的相当凶悍了。 宗泽神情不动,道:“李公公,这是有恃无恐了?” 李彦好像被说中了,再次浮现那种令人厌恶的苍白笑意,道:“宗相公,您有您的使命,我有我的皇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互相安好。” 周文台看向宗泽,见到宗泽微微点头,心下也是了然。 宗泽这一句直白的试探,探出了李彦的底细。 这个来江南西路,执掌南皇城司,是官家的意思。他手里应该还握有一些可以制衡江南西路的东西,甚至于,这南皇城司,连宗泽这个封疆大吏都能直接拿下! “如何井水不犯河水?”宗泽看着李彦,语气如常的问道。 李彦苍白的脸上有些得意,道:“小人做小人的事情,宗相公做宗相公的事情。若是可能发生冲突,彼此沟通一下,减少误会。等小人回京,必然在官家面前为宗相公美言。待等宗相公回京,那定然是加官进爵,更上一层楼。” 宗泽身体坐直了,直视着李彦,道:“李公公,我希望,今后南皇城司抓什么人,抄什么的家,能够提前知会本官,得到本官的同意。南皇城司的骑兵,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出城。” 李彦笑容慢慢减少,道:“宗相公,若是消息走漏,犯人走脱,这样的罪名,不应该与宗相公有牵连。骑兵的事,这是官家钦命扩建的,宗相公最好上书,请旨官家,咱家做不了主。” 第五百六十一章 协力同行 - 宋煦 - 官笙 宗泽见着李彦三两句不离‘官家’,情知想要约束这南皇城司是没可能了。 宗泽默默喝了杯茶,道:“李公公,你要做到哪一步?” 既然无法掌控,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坦诚相待了。 李彦见宗泽放弃了,心头得意的嗤笑,脸上越发笑眯眯的道:“宗相公莫要为难小人了。小人就是来监矿的,说不得过几日就会被召回京。至于南皇城司的事,还是得问蔡指挥使。” 这已经不知道是李彦第几次提及蔡攸了。 宗泽心里隐有所动,刚要说话,周文台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这会儿,朝廷的朝会应该结束了,也不知道朝廷现在是什么状况。” 周文台神色平静,心里担心不已。 ‘新法’,是‘新党’二十多年的血泪,包含了太多太多。而今,章惇等人重履朝廷,推行更为激进‘绍圣新政’。 朝廷那些大人物,会像神宗那样,颤抖不休,无休无止吗? 章惇以及他的老恩师蔡卞等人,为‘新法’付出了太多心血,要是有人在紫宸殿大议上公然跳出来唱反调,章惇与他的老恩师该如何自处? 宗泽瞥了眼李彦,没有再多废话,点点头,道:“不论如何,‘绍圣新政’势在必行,最多五天,我们就会收到飞鸽传书,半个月内,会陆续接到朝廷的诏书与邸报。在此之前,我们要做许多事情。” 不等周文台接话,李彦忽然抢话,道:“宗相公,是这样,我在皇城司有个朋友,我听他说,南皇城司,近来可能要抓一些贪官污吏,就是从洪州府以及所辖各县开始。” 周文台的表情顿时有些难看,冷声道:“李公公,明人不说暗话。本官是洪州府知府,你要抓我的下属,是否要经过本官的同意?” 李彦笑呵呵的道:“周知府息怒,这也就是他的酒后之言,还不能当真的。” 李彦要抓洪州府的官员,那就是打他周文台的脸! 更何况,周文台对于洪州府推行‘绍圣新政’,有他的的既定计划,岂容南皇城司横插一脚! 眼见李彦嘴里一句实话没有,周文台也不管宗泽在场,直接铁青着脸,沉声道:“如果李公公执意如此,我就只能请李公公回京了。李公公就不要再搬出官家来我,你应该清楚,我要执意请李公公回京,我就一定能做到!” 李彦脸上的笑容没了,慢慢僵硬下来,病态苍白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很清楚,周文台没有诈唬他。 周文台如果打定主意,要送他回京,那汴京城里的那位蔡相公,定然会全力支持。蔡卞若是在官家面前说话,还真有多半可能,他会召回京,换个人来! 李彦情知他自身的情况。 他是贿赂了他师傅杨戬,才得以来洪州府的。但杨戬在宫里的地位也并不高,与官家并不亲近,并不能保住他! ‘若是我有陈大官做靠山,决然不至于如此!’ 李彦眼神阴森,心里发狠。 纵然心里再恨,他也不敢拿前程去赌,瞥了眼宗泽,他再次笑眯眯的道:“周知府无需生气,这样吧,我回去请他顿酒,劝说一下。今后,南皇城司,与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互通有无,协力同行。” ‘果然是个小人!’ 宗泽心里了然,这样的小人,得打到他七寸上,才能逼其就范。 周文台心里多少出了口恶气,还是不满足,道:“之前抓的我洪州府的官员,我希望能放出来。” 李彦脸角苍白的可怕,双眼冷漠,却又笑眯眯的道:“周知府开口了,再怎么难,我也给你办到。” 周文台没有再多要求,拿捏着分寸,转头看向宗泽,道:“巡抚,江南西路各级官员,召集容易,但您的正式任命还没到,林相公要亲自过来,起码得一个月左右。” 宗泽在军中锻炼日久,五官硬朗,脸角如刀削,眸光炯炯,声音异常坚定,道:“来了,或许能留下,不来的,就请琼州府那边安排吧。” 李彦没说话,还在盯着周文台,心里发恨,琢磨着怎么找机会报复他。 周文台见宗泽已有了主意,便道:“江南西路离琼州府没多远,倒是可以安排。” 宗泽道:“有两件事要做,第一,整顿军务;第二,整顿政务;这是重点。其他的,包括贺轶之死,栾祺,应冠等人的自杀。外加江南西路林林总总发生的怪事,都得查清楚。巡抚衙门,会立刻着手组建六房,刑房来主理这些事。” 李彦立刻抢话,道:“宗相公,这些,是皇城司擅长的,不如,交给皇城司来查?” 李彦,刻意的将南皇城司的‘南’给去掉了。 宗泽淡淡道:“我问过了,南皇城司对于对于这些案件,一点进展都没有,这般无能,就不要抗这么重要的事情了。我会上书参劾皇城司的。” 宗泽说的是弹劾蔡攸,实则上指的是李彦。 李彦对此毫不在意,笑呵呵的道:“小人给宗相公多跑跑腿,总能有些成效的。宗相公也息怒,不少人也是初来乍到,需要熟悉一下。宗相公给小人一个月,不,半个月时间,一定给宗相公一个满意的交代!” 宗泽直直的看着李彦,道:“李公公,话到这里,你是否该给我们交个底了?” 李彦现在也知道,宗泽与周文台这样背景深厚的人,不是他可以随意欺压的。 心里盘旋了好一会儿,李彦摆出了一张肃色脸,道:“那,小人就给二位交个底。小人来之前,不止官家有交代。大相公,蔡相公等人,都与小人有所吩咐。有些不能说,能说的,小人日后慢慢告诉二位。小人现在要说的是,江南西路,得先乱起来。先有乱,后有治。这是大相公的原话。” 周文台面露异色,似乎想起了什么。 宗泽再次拿起茶杯,李彦说是章惇的想法,宗泽心里却清楚,这个,是官家一贯的死路。 宗泽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我希望李公公记得刚才的话,凡有行事,互通有无,以免误会。” 李彦见宗泽松口,笑容真诚了那么几分,道:“宗相公放心,小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说话算话。洪州府大牢的人,我会提到南皇城司地牢。另外,小人在再从南皇城司拿出二十万贯钱来一解宗相公的燃眉之急。” 宗泽双眼深深的看了眼李彦。 他第一时间就听懂了,李彦哪里是愿意拿二十万贯给他,分明是用这二十万堵他的嘴,要求他不要追究南皇城司抄家得来的那些钱财! 请假 - 宋煦 - 官笙 人在外地跑,刚刚才能歇脚,明天恢复更新。 鞠躬请罪。《宋煦》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六十二章 变化 - 宋煦 - 官笙 做事要花钱,做大事要花大钱。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宗泽初临江南西路,方方面面都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撑,在朝廷的支援没有到位的情况下,二十万贯不是小数目。 但他不喜欢这个李彦,也不能做这个交易。 李彦出了洪州府大衙,神色很不好看。 在宗泽没来到之前,他在江南西路几乎横着走。 蔡攸躲到了一旁,周文台被他逼的默不作声,其他人要么被他抓了,要么就就是明哲保身。 宗泽来了,一切就开始变化了! 牢里的人,开始翻供;一些士绅大户说好的‘孝敬’变得吞吞吐吐;原本就对他不满的人,现在更是蠢蠢欲动,要‘置他于死地’! “哼,走着瞧!” 李彦冷笑一声,坐上轿子,离开了这里。 大衙内。 周文台陪着宗泽在散步,道:“巡抚,那李彦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宗泽倒是不在意李彦,道:“无需担心他。这样的人,迟早会越线,一旦越线,就是死期。我现在考虑的是两件事。一个是整顿官场,一个是钱粮。那李彦提醒我了,没有钱粮,我们在江南西路实难立足。朝廷的支援,最早也要到半个月后,我们还得做好这半个月的事情。” 周文台沉思着,道:“钱粮的事,确实是个大麻烦。我接手洪州府才发现,绝大部分府库是空的,一查又有,一调用不是走水就是盗窃,或者路上被劫。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能发生。” 宗泽道:“清查府库是必要的,但不能指望。江南西路,未来一段时间,要紧衣缩食。” 周文台看着宗泽平静的侧脸,会意过来。 宗泽是要通过这一系列的手段,看一看江南西路的官场,选择可用之人,同时寻找突破口。 “现在,最为关键的,还是将巡抚衙门重新架构起来,将权力收拢上来……” “如果有人拦阻,就用那几个案子敲打,巡抚衙门的权威,必须得到严肃对待……” “我来之前,大相公与我明确说过,今年,江南西路的钱粮,朝廷一分不要,还会拨付至少一千万贯,以支持我推行‘绍圣新政’……” 周文台默默听着,他能从宗泽的话里感觉到宗泽的坚定,同时更为深刻明白,政事堂那几位,是要在江南西路切切实实的打开缺口了。 …… 在江南西路这边磨刀霍霍的时候,汴京城里的变化是一天一个样。 赵煦连续三天在紫宸殿开大会,一道道诏书,一道道邸报,分发向全国。 最先接到的,自然是天子脚下的开封府。 正式的诏书,政事堂的政令,开封府知府曹政,迅速传递而下,在开封府是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开封城里,出现许多之前没有过的衙门。 一些百姓习惯性的去府衙办事,却被指引着向其他地方。 比如诉讼,比如举告,比如赋税,比如各种登记,等等等等。 在朝廷开大会的时候,朝廷各部也没闲着。 政事堂签发了诸多政令,邸报全国。其中包括了改元一事,‘绍圣新政’、‘大宋律’等等。 礼部公开了礼部的权职以及改革计划,颁布《绍圣礼典》以及‘科举新规’等诸多举措。 吏部公布的事项相对来说就非常的多,从官吏的入仕,迁调,监察,罢黜直至退休,丧礼等,都进行新了规范。对于吏部的职权,进行了十分清晰与明确的界定。 工部则是另一番举措,他们列举了工部未来五年的大计划,十分的详细,具体,甚至还其中包括人事,薪俸等等。 刑部则从另一个方面,除了公开改革计划外,着重强调了对‘不法、蔑法、抗法’等罪恶行为进行重点打击,要组建以汴京中心,四京为环绕的‘缉查官差’,以肃清国内各种匪盗,保各方安宁。 户部公布的内容是最多的,不止是户部的改革,还包括了户部的职权以及已经或者即将推行的政策,林林总总,八十项之多! 这还都是大项。 涉及了田亩,赋税,户丁,商税等等,几乎当朝所有的改革,都与户部有关! 兵部公开的信息是最少的,主要是涉及‘军改’的强军目标,对于具体的细节,则语焉不详。 除了政事堂与六部外,最受瞩目的,无疑是国子监了。 国子监对外公开了一种‘有教无类’的政策,力争用十年时间,确保大宋主要府县的适龄孩童,都能够入学,得以读书识字。 之所以受瞩目,不止是国子监野心勃勃的要开设数百家朝廷资助的省府州县学,而是国子监得到的‘国库预算’——三年,一千两百万贯! 这样大手笔的支出,仅次于军队与工部的‘以工代赈’的各大工程! 朝廷公开政务,是史无前例的举动,开封城里,每天都是人头攒动,在各个衙门前挤动着,与他们有关的,无关的,都想凑近看一看。 每天都有人站在前面,为那些不识字的人讲解着,一字一句。 由于理解不同,经常发些争吵,甚至是殴斗。 而每当听到与他们有关,无不兴奋大叫,奔走相告。 开封城里,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笼罩在这种氛围内。 有人高兴,自然有人泼冷水。 “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新政’又不是第一次了,百十年来,变来变去,还不是都又回去了?” “等着瞧吧,‘新党’这些人,蹦跶不了多久,很快,他们就会被再次赶出朝堂……” “什么德政?哪一项不是违背祖制,逆转人伦?哼,早晚有你们的好瞧!” 宫外纷纷扰扰,宫里倒是平静如一池春水。 绍圣元年,正月二十八,福宁殿。 赵煦泄躺在软榻上,逗弄着身旁的权哥。 陈皮立在一旁,恭谨的道:“官家,王相公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不过可以确认,他应该是被辽人给软禁了。” 赵煦有了心里准备,嗯了一声,眸光幽幽的道:“幽云十六州的辽军,有没有异动?” 陈皮道:“有,他们像是在集结,枢密院与兵部正在密切注意。” 赵煦丝毫不认为辽人会选择在今年开战,但小心无大错,道:“嗯。” 陈皮见着,就继续道:“大相公近来一直在主持政事堂各种会议,颁布诸多政策与‘新法’,朝野有些声音。” 陈皮说的很委婉了。 赵煦摆手一笑,道:“朕耳朵都快振聋了。对了,林相公南下了?” 林希,参知政事,兼任吏部尚书。 陈皮道:“是。林相公计划路过诸多州府,到江南西路,怕是要一段时间。” 赵煦伸手将爬到软塌边缘的权哥拉回来,道:“嗯。对于江南西路的支援,一定要摆在最优先事项,任何人不能耽搁。你让皇城司盯一盯。对了,让蔡攸回来吧。” 一段话,三件事。 陈皮只是稍微顿了下,道:“是,小人记下了。” 7017k 第五百六十三章 哑然 - 宋煦 - 官笙 权哥已经快四个月了,能翻身,也能爬。 赵煦坐起来,将他抱在怀里,看着外面,道:“朕也得找时间,出去看看了。” 陈皮知道,这是早就拟定的事情,便问道:“官家,要带哪些人随行?” 赵煦想了想,道:“明暗两路,许相公随行。先去威海,然后顺海南下到苏州府,由苏州府到杭州,走一趟江南西路,再去西北,成都府路,走熙河路,河东路,回京。” 这几乎,就是将大宋转了一圈。 陈皮有些担心,道:“官家,这一路,多有危险,小人有些不安。并且,外面的相公们,怕是也不同意。” 赵煦瞥了他一眼,点点头,笑着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暂时先不要对外公布。朕要看看真实的场景,不是他们布置给朕看的。” 陈皮道:“小人明白了。” 赵煦嗯了一声,道:“泉州,威海的两处水师,暂时还是由兵部再管?” 陈皮道:“是。兵部正在遴选合适的总管与经略,目前没有合适的,由兵部二位郎中暂为代管。” 赵煦抱着好动的权哥,自语的道:“那还是得朕来遴选了。政事堂,关于各路巡抚的名单送上来了吗?” 陈皮道:“送上来了,在垂拱殿。总管十一路,除去江南西路,京畿路,都有了。” 近来的政务是庞大复杂,千头万绪,一些‘不算重要’的,赵煦还没来得及批阅。 赵煦看了眼怀里挣扎的权哥,将他放到身后,软塌的中央,这才看着陈皮,道:“第一件事:通知南天友,对于王存的消息,要尽力探查。再通知大相公与章相公一声,对辽国施压,确保王存无碍。” 陈皮躬身,拿出板笏,认真的记着。 “第二件事,传旨吕惠卿,对于吐蕃各部,要认真探查,着重打击,彻底瓦解辽,夏,吐蕃所谓的‘三国伐宋’图谋。时间,定在开春四月之后,具体时间,他自行拿捏,务必要马到功成。” 陈皮无声,快速的记着。 “第三件事,对于海贸,要扩大支持力度,对于海贸要有综合性的政策支持,这一点,我已经告诉过梁焘,要户部认真落实到位。” “第四件事,咨政院,要加快筹建,咨政院内,对于咨政院的职能,六部共议,上报政事堂,由朕御批。” “第五件事,北方三路的‘军改’,要持续稳步推进,不能拖。枢密院,兵部的轮番核查不能断,必要的时候,皇城司,擎天卫,以及内侍省,都要派人加入其中。” 陈皮不动声色的躬身,一字一句的详细记下。 他心头有些不安,内侍省原本只是宫内的,现在慢慢的在宫外有了越来越多的牵涉。那些厌恶他们这些阉宦的相公们,迟早会反弹的。 “第六件事,算了,这件事先不说,大相公他们会做好的。” 陈皮抬头看向赵煦。 赵煦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了,你去安排吧。对了,让户部侍郎,吴居厚来见我。” 陈皮不敢多问,应着道:“是。” 赵煦说完,就穿鞋,转向垂拱殿。 他没有偷懒,但政务堆积的还是太多,需要争分夺秒的处理,尤其是他还打算出京巡查。 陈皮随后。 权哥在软塌上抓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在那揉搓着,抬头看向赵煦的背影。 自有宫女过来,抱过权哥,送往仁明殿。 在赵煦到垂拱殿的时候,青瓦房也在进行一些相对激烈的讨论。 户部尚书梁焘,工部尚书苏轼,站在章惇,蔡卞身前。 蔡卞坐在椅子上,面色疲倦又严肃,道:“梁尚书,给予江南西路的五百万贯钱粮,必须在下个月月底到位,我不管你多难,再挤也要给我挤出来。另外,到年中,还得追加五百万贯。” 梁焘紧皱着一张脸,苦涩又苦笑,道:“蔡相公,大相公,你们就是把我当黄金卖,也卖不出这么多钱粮来啊。国库的情况,二位比我都清楚,一文钱我能敲碎了花,五百万贯,一千万贯,我真的变不出来……” 蔡卞不理他,转向苏轼,道:“对于江南西路境内的官道,河渠,桥梁,主要灌溉的大江大河,都要整修。‘以工代赈’,是朝廷的既定计划。不要跟我说什么疲民、浪费钱粮,透支国力的空话,这就是命令。” 苏轼神色不比梁焘好多少,他原本就抵触原本工部的计划,现在又要集中钱粮,投入江南西路,这显然不能令他同意。 面对章惇,蔡卞的如山压力,苏轼暗暗沉着气,道:“大相公,蔡相公,工部所要应对的两江三河,十三路官道,一百三十六道府路,还有近两千条县路,其中涉及的桥梁,敲山等等,无不耗时耗力,现在要调转枪头,集中于江南西路,工部一时间,上下怕是难以适应。” 章惇这会儿抬起头,目光锐利,直刺人心,道:“你们要是能做,我就留着你们,不能做,就回家种地。我再问你一遍,能不能做到?” 梁焘看着章惇的神色,知道不是开玩笑,没有转圜的余地,心里本还想讨价还价到两百万贯,现在只能咬咬牙了,心里仔仔细细盘算一阵,道:“户部,能拿出两百万贯,从其他地方挤一挤,再借一些,应该能够。” 章惇的如剑的目光,从梁焘身上,转到了苏轼身上。 苏轼紧拧眉头,有些倔强的道:“大相公,你即便换了我,一个月之内,任何人都做不到你的要求。” 章惇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没有这份心!裴寅,让陈浖来见我。” 苏轼嘴角抽搐了一下,章惇这么赤裸直接的吗? 蔡卞伸手,拦住了要站起来应话的裴寅,与章惇,苏轼打圆场道:“没必要弄的这么剑拔弩张,绍圣新政刚开始,我们要团结一心。这样,苏尚书,我们也不逼你,三个月内,工部的人手,钱粮,只要是江南西路需要的,全都给我调过去,听命宗泽的调遣,不得再敷衍塞责,拖延了事。” 苏轼还是不甘心,想要争辩,章惇直接打断他,道:“我可以给你假期,让你会蜀地探亲,游山玩水。” 苏轼眼见章惇是真的铁心架空他,神色难看,心里计较再三,抬手道:“三个月,未必能完成。” 蔡卞要说话,章惇直接一拍桌子,沉声道:“你只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内不完成,要么你请辞,要么我免了你!” 苏轼心头愤懑,朝臣何时这般憋屈过? 若是以往,他早就甩袖走人,甚至破口大骂了。 换做其他人,大概也如是。 可是,一切都变了。 他要是甩手走人,那就是污名满身,再无洗刷之日。 以往种种出格的邀名之作,现在行不通了。 “下官领命。” 最终,苏轼还是抬手应道。 小半个时辰后,在苏轼与梁焘离开之后,蔡卞有些意外的看向章惇,道:“你这葫芦卖的什么药?苏尚书居然忍下来了?” 章惇一笑,拿起茶杯,有些感慨的道:“苏东坡,终究是想做事的人。” 蔡卞顿时恍然,又哑然。 这是一对曾经的老友。 7017k 第五百六十四章 整合 - 宋煦 - 官笙 在章惇,蔡卞等人磨刀霍霍的时候,朝廷各部门,告诉运转,一道道政令之下,所有人都有了急迫感。 即便是文彦博的值房,也是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文彦博对于政务,当世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他处理起来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事关六部的,地方的,人事上的,军队上的,他几乎都能驾轻就熟的决断,批复。 这时,李清臣站在文彦博值房门外,并没有急着进去。 文彦博知道他来了,犹自自顾的处理政务。 文峰成站在门口,余光一直在打量着李清臣。 外面都在传,这位李相公与大相公最像,是公认的下一任大相公。 文峰成在文彦博身边,接受教导日久,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李清臣,想要分析他的优缺点。 李清臣手里拿着几道公文,静静的站在门旁,目光看着屋内。 他神色平静,从容,不急不躁,哪怕他已经站了一炷香时间。 文峰成隐约看出了李清臣一些特质,却心里又疑惑。 以李清臣的地位,根本无需如其他人在门外静候。偏他就是这么做了。 文峰成又看向仿佛一无所觉的他的太爷爷,他的太爷爷八风不动,淡定如常。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文峰成心里十分好奇。 文彦博的值房确实很忙碌,不止是政事堂与青瓦房,垂拱殿,还有外面六部诸寺的的各级官员。 来去匆匆,他们看到李清臣候在文彦博值房外,心头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清臣,不止是刚刚拜相,兼任吏部尚书,还是‘新党’大佬,大相公章惇的铁杆心腹,即便是当今官家,也不能随意让他这么候着! 众人不明就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文彦博终于慢慢抬起头,好像看到了一只胳膊,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再次看去,这才有些疲惫的道:“谁在外面?” 文峰成早就等不及,连忙说道:“回太爷爷,是李相公,等了一会儿了。” 文彦博皱了下眉,不快的道:“还不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李清臣已经迈步进来。 他没了以往的克谨严肃,反而笑呵呵的道:“看着文相忙于公务,不忍心打扰,故就多站了一会儿。” 文彦博面色不动的摇了摇头,道:“给李相搬个椅子,上茶。” 文峰成应着,搬来边上的椅子,又递上一杯茶,这才悄步退出去,并关上了门。 文彦博坐在椅子上,神情看不出疲倦,脸上多了一丝笑意,道:“绍圣新政伊始,礼部应该最忙,李相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李清臣笑容比文彦博多,拿出一道公文,递给文彦博,道:“这是关于科举改革的草案,请文相公过目。” 文彦博瞥了眼,没有接,因为这不是‘草案’,是定案! “我已经署过名。”文彦博道。 李清臣道:“礼部经过深思熟虑,又追加了一些规定,包括:科举申报,考试地点,流程,中第人数、恩赏,俸禄,南北比例等等。” 文彦博面色如常,没有意外,道:“要包括人申报家族人员,财产。科举只分茂才,进士。考试集中在一府,由太学,国子监,礼部共同派人监考。每年考试,根据一县人数做比例,录取中第人数……” 李清臣对文彦博知道的如此清楚也不意外,笑着道:“文相公如果没有不同意见,句署名吧。” 文彦博注视着李清臣,没有说话。 李清臣这道公文,不是秘密。这是‘新党’下面起草,上书上来的,文彦博已经看过拿到奏本。 “还有什么?” 文彦博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清臣道。 李清臣依旧笑着,拿出第二道公文,道:“朝廷国库拮据,想要从民间纳捐。但一直以来的纳捐,都是‘士绅先出,百姓所出,朝廷与士绅三七’,这一次,朝廷希望真正的纳捐,需要有威望的士绅大户领头。” “说你的想法。”文彦博言简意赅。 对于文彦博的直接,李清臣笑容不变,道:“我的想法是,为官的带头,以官阶为凭,政事堂,每人捐五千贯,六部尚书三千贯,侍郎两千贯,往下,依次五百贯递减……” 文这一点钱,对文彦博或者绝大部分士人来说,不算什么。 文彦博却不为所动,道:“如果有人不出,或者真的拿不出呢?” 李清臣道:“如果真是家境如此,朝廷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李清臣没有说完,剩下的,不言而喻。要是故意不出,那面对的就是朝廷的狂风暴雨了。 文彦博双眼如渊的注视着李清臣,许久,道:“还有什么事情?” 李清臣没有任何畏惧之色,道:“朝廷计划,在下个月月底,在江南西路展开田亩丈量,与人丁登记。成立一个,由文相公为负责的督导值房,汇集六部官员,并有御史台,大理寺官员加入监督。对了,还有官家也会派人。” “继续说。”文彦博淡淡道。 李清臣这次又笑了,道:“文家人才辈出,皆是国之栋梁,我想安排一些人,去江南西路历练。” 文彦博拿起边上的笔,道:“最后一条,我不同意。科举改制,我保留看法。纳捐,我同意。江南西路的,我也同意。” 文彦博说着,就拿起笔署名。 李清臣丝毫没有强求的意思,等文彦博署名完,忽然又说道:“你这个曾孙不错,上次官家还与我提及过,放到我礼部来吧。” “那你那个次子,给我。”文彦博放下笔,淡淡道。 “有文相公提携,犬子一定会很高兴。”李清臣毫不介意与担心的就应下了。 文彦博没有再理他,慢慢闭上眼,似要假寐。 李清臣收拾好几道公文,站起来道:“文相公,林相公南下,许相公在京外巡视,王相公北上,我过几日要去京东路。京里就剩下你与大相公了。” 文彦博眉头忽的皱了下,迅速又回归平静。 李清臣说完,就自顾的离开了。 文峰成随后连忙进来,关上门,神色有些担心。 文彦博慢慢睁开眼,拿起肩上的白发,轻叹道:“若我是再年轻十岁,哪轮得到他们猖狂!” 文峰成心里有些悲伤。 太爷爷太老了,九十多岁,行走不便不说。太多人都担心他活不过明天,因此不肯靠过来。 纵然文家底蕴深厚,可这种深厚,也藏着诸多不确定性! 7017k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为国 - 宋煦 - 官笙 对于‘绍圣新政’,不止是‘新党’与‘旧党’的矛盾。 矛盾,无处不在。 ‘新党’与‘旧党’在利用各种办法与场合弥合分歧,赵煦同样要做各种安抚,稳定人心。 作为大宋的理财高手,户部侍郎吴居厚,手里现在握着‘转运司’。 ‘转运司’,朝廷的想法一直是裁撤,取而代之,是正规的运输机构,不涉朝政。 在过去,转运司作为连接地方与朝廷的桥梁,权力得到了急速扩大,俨然成了钦差,凌驾于地方之上。 垂拱殿内。 吴居厚貌似憨厚,坐在椅子上,侧着身,大倒苦水,道:“官家,即便没有减税,朝廷的税收一直在减少。哪怕朝廷大幅度裁撤冗官冗兵,但需要付出的抚恤反而在增加,起码需要两三年才能见效。朝廷又在不断扩大支出,这此消彼长之下,国库是越发窘迫,着实有些负担不起。即便寅吃卯粮,照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赵煦仿佛没听到,道:“关于国库空虚这件事,政事堂一直在想办法,开源节流的绞尽脑汁。朕今天叫你来,是说说关于皇家票号的事。这样,皇家票号的借给户部的钱,利息减半,可延期三年,总额,可扩大到五千万贯。这差不多,是朕内库的老本了。” 吴居厚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抬着手,诚惶诚恐的道:“官家,大可不必,这款是您的内库……” 赵煦摆了摆手,打断他,道:“内库的钱,也是百姓的税赋,朕藏着掖着,我大宋也不能千秋万代。就这样吧。朕找你来,除了说这件事,就是转运司的处置。朝廷那边,为此有多重争论,你怎么想?” 吴居厚被赵煦‘五千万贯’深深震惊了,冷静了一会儿,才接话,慢吞吞的道:“官家,臣,是倾向于,将转运司,转为相对纯粹的转运机构,与地方无涉。只是,朝廷一些相公,希望借转运司弹压地方,做一个过度,似乎也没什么错。” 赵煦点点头,道:“诸位臣工都是老成谋国,为国事争论,朕不反对,也无对错之说。朕想要找到一条路,平息争论,解决问题,稳步迈进,而不是止步于争论。你以往掌握转运司,没人比你了解。你说的话,也最有信服力。朕问你,你是怎么想的?不要给朕耍滑头,说心里话。” 吴居厚与章惇关系匪浅,现在极力想要挣脱于党争,做些实事。 只是这些想法,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吴居厚憨厚的脸皱成一团,犹豫半天,只得道:“官家,臣倾向于直接转为纯粹的运送衙门,若是继续拖延,涉入地方,于‘新政’利弊难说,不如干脆一点,集中精力,推动地方制度落实。” 赵煦见他这么说,心里也在思索。 转运司,对于大宋其实很重要,地方上的钱粮,绝大部分依托于转运司。突然削减权力,不止是地方出现权力真空,在财政上,也非常容易出现问题。 赵煦思考一阵,突然说道:“转运司,要一分为二。收税权力,划归地方,或者设立新的税赋衙门。转运的依旧隶属户部,或者设立专门的漕运衙门。皇家票号,要继续推动发展,若是发展起来,不止是粮食可以省去相当一部分运来运去。铜钱,也可更方便。” 大宋的漕运,比后世的更加艰难。理论上,船运技术以及河道是差不多,问题在于,大宋的主要货币是铜钱,一贯铜钱二十多斤,相当于一两银子二十多斤,每年数千万贯铜钱的来来往往,不比粮食轻多少。 吴居厚自然也知道,但对于交子,他一直心存顾虑。 不说皇位更迭后,会不会再次将交子变成一文不值,单说依现在朝廷来说,有一天‘新党’再次被扫除朝廷,要是一夕废除了皇家票号,那将是天大的灾难! 赵煦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眸光变得犀利,道:“户部一定要全力支持皇家票号的工作!” 吴居厚神色一凛,连忙道:“臣领旨!” 赵煦静了一会儿,才道:“该说的,朕都与你说了,过些日子,朕要出京巡视,你随朕去。” “臣领旨。”吴居厚再次抬手。 “去见大相公。”赵煦道。 “是。”吴居厚应着,退出了垂拱殿。 赵煦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看着他走了,这才摇了摇头,自语的道:“朕这身边,怎么就没个察言观色的奸臣呢?” 赵煦有些羡慕,历朝历代那些皇帝,身边不乏察言观色的‘好臣子’。只要皇帝一眨眼,就能知道心意,然后办的妥妥当当,让皇帝开心舒坦不已。 陈皮站在一旁,这时,杨戬断了杯茶,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他比陈皮大了近两轮,脚步轻如猫,将新茶放到赵煦手边,拿起另一个茶杯要退下。 赵煦余光一扫,忽然道:“杨戬,听说,你最近又收了不少干儿子?” 杨戬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茶杯,躬着身,道:“回官家,是,是收了几个。” 赵煦摆了摆手,挥退他。 杨戬心头战栗,不敢多问,连忙又端起盘子,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陈皮瞥着杨戬,目光趋于冷漠。 杨戬的一些小动作,都在他眼里。 背地里,拉帮结派,在宫里悄悄扩大势力。明面上,极尽讨好官家与宫里的妃嫔,野心勃勃! 至于杨戬贪腐索贿,各种克扣,陈皮心里都有一本账。 赵煦好似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便继续处理起他的政务。 杨戬退出垂拱殿,头上是冷汗涔涔。 他太知道那位年轻官家的手段了,宫里几经清洗,不知道死了多少,无声无息消失了有多少人!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杨戬在宫里几十年,自然不傻。不会不明白,官家不会真的随口与他废话。 只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在宫里,收个徒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多收几个也没问题。 那,是哪里出问题了? 杨戬心头不安,快速离开,准备去找人商议。 这会儿,吴居厚来到了青瓦房,正与章惇,蔡卞说着刚才与赵煦的对话。 蔡卞有些感慨,道:“官家终究是官家。” 五千万贯,内库没有那么多,应该是皇家票号经营所得的最高点。 为国,倾尽所有。 7017k 第五百六十六章 反击 - 宋煦 - 官笙 章惇对赵煦这次的‘慷慨’也是十分震惊。 要知道,哪怕是神宗皇帝,对于外廷‘借钱’,也是要利息的,并且会再三催促归还,生怕外廷拖久了不还或者还不上。 章惇等吴居厚说完,这才道:“官家倾尽所有,我们做臣子的也不能一味所求。对于皇家票号的钱粮,户部借的每一分,都需要我签署。对了,一般是采取什么形式借还?” 吴居厚道:“一般是根据我们的要求,现钱或者粮食。不过,皇家票号的钱粮也不在一处,借调麻烦。如果我们要用的地方有皇家票号分号,一般会在当地给付。现在形式,一般是现钱现粮与交子,各有一半。” 蔡卞这时看着吴居厚说道:“如果是官家内库出的交子,倒是可以信任,也能省去诸多的舟车劳顿与火耗。还能避免其中不少的上下其手。” 章惇认可前面的,对于减少贪腐,他心里不置可否。 面色严肃,认真,章惇看着吴居厚,道:“皇家票号那边,要多多协助。朝廷与官家仔细商议过,‘天下钱粮汇于汴京’,弊大于利,要适度调整。若是有皇家票号的交子,居中调度,可以省去不少力气。” 吴居厚抬起手,犹犹豫豫的道:“下官也认为若是真能如此,未尝不是幸事。下官等担心,这皇家票号不能长久,将来若是猝然崩塌,后果不可想象。” 章惇听着,与蔡卞对视了一眼。 蔡卞微微点头,看着吴居厚,交底似的道:“皇家票号的事,你不用担心。这只是刚开始,将来,朝廷会设立专门的主管衙门,并且,皇家票号也不会一直一家独大下去。” 吴居厚憨厚的脸色不变,小眼睛眨了眨。 蔡卞这样的话,别说他了,就是四五品那些官员,能糊弄过去的也不多。 皇家票号,那是官家的内库。主管衙门,不会一直一家独大? 怎么可能! 章惇适时接过话头,道:“对于国库空虚,政事堂有诸多应对手段,尽可能的开源节流,未来三年,大家都要辛苦一点。” 朝廷支出大增,税收大减,此长彼消之下,日渐的捉襟见肘。 作为户部侍郎,吴居厚深感压力。 他放过了‘皇家票号’这个敏感话题,抬起手,道:“说到开源。下官想来,一个是对于商业的整顿,尤其是海贸,或许会有所助益。另一个……就是互市。若是与辽,李夏,吐蕃,甚至是大理国等开放互市,由下官来操持,不敢多说,一年增加个五百万贯的收入,还是有可能的。” 作为户部侍郎,他知晓辽国,李夏以及吐蕃的情况,大宋这边要是放得开,完全可以大幅倾销‘非管制’商品,利润绝对惊人! 蔡卞神色肃了几分,道:“商贸的事,户部尽可操弄。关于互市,这一点,朝廷还要再斟酌,你莫要过多期望。还有,政事堂已经决定,对盐铁矿等,要收紧,不能这么散漫了。” 吴居厚也提过这个想法,只是这一块,大宋国政百余年,牵涉又太大,朝廷一直较为谨慎。 “需要户部来把握吗?”吴居厚问道。 章惇道:“不用,这件事,朝廷会设立专门的,新的衙门,直接隶属于政事堂。” 吴居厚胖脸动了动,近来朝廷设的新衙门越来越多,并且‘隶属于政事堂’的占了绝大部分。 这也预示着,朝廷对于权力的集中,还在不断的继续。 蔡卞好像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眼外面,道:“户部的责任重大,我们与梁尚书谈了很多次,有很多事情谈不拢,你要继续用用心。另外,对于户部的一些权力,政事堂考虑着,要单独拿出来,组建新衙门。比如户籍,比如一些税赋,田亩等等,你心里要有数。” 吴居厚嘴角动了动,他心里刚才还想着朝廷的中央集权在加剧,这又来了。 这是要将户部的权力,直接拉到政事堂之下,更利于政事堂管控。 夹在户部与政事堂,‘新党’与‘旧党’以及与章惇的私人关系等错综复杂的网络中间,吴居厚正想找借口推脱,却见裴寅快步走进来,道:“大相公,出事了。” 裴寅是一个定力,只礼数的人,少见他这么冲进来。 章惇倒是神色如常,道:“什么事情?” 裴寅道:“大理寺那边派人传话,原洪州知府应该的族人进京,要敲击登闻鼓,为应冠洗清冤情。” 蔡卞一怔,神色若有所思。 应冠是原江南西路,洪州府知府,在抵抗贺轶为首的巡抚衙门推行‘新政’,他是众所周知的主力。 在贺轶死后,应冠与栾祺等人,在被押送入京受审之前,在洪州府大牢里离奇‘自杀’。 现在,他的族人入京,要敲登闻鼓喊冤。 这里面,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以应冠的罪名,不说抗拒‘新政’,就是那些贪污受贿之类,斩立决个十次是没问题的。 偏偏,在宗泽到江南西路没几天,应冠的族人就要敲登闻鼓! 经历过无数宦海争斗的章惇,自然心头更是明亮。 吴居厚挺着肚子,胖脸皱了皱,心里是暗自叹气。 这是江南西路那帮人开始反击了。 或许,这还不算是反击,只是一个试探。 章惇拿起茶杯,静静的喝茶。 蔡卞沉思一阵,与章惇道:“这件事,怕是要闹腾起来,得想办法摁住了。” 章惇喝了一口,又放下,道:“摁不住。他们有备而来,我们要是强压,只会激起更大的事端。刑恕怎么说?” 刑恕,大理寺少卿,大理寺的实际负责人。 裴寅连忙道:“登闻鼓,是归御史台管理的,只是有人提前告知了大理寺,刑少卿才知道,特意派人通知。” 蔡卞会意,看着章惇道:“登闻鼓一响,满城皆知,官家要召见,甚至要开朝会,一来一去,又是攻讦我们的浪潮。” 章惇剑眉一挑,淡淡道:“他们还是没搞清楚,这个朝廷,是谁说了算。传话黄履,先发制人,将应冠等人革除一切官职,继续追查,并追剿贪腐不法所得。” “责成御史台,将应冠等人‘自杀’一案,下放江南西路,命江南西路速速查清,或者派使,与那些族人一起返回洪州府。” “对于登闻鼓的,御史台要严加看护。” 蔡卞听着章惇的话,突然想起来了,登闻鼓不是谁想敲就能敲的,没有在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走一圈,在强力人物的帮忙下,连登闻鼓的边都摸不到! 7017k 第五百六十七章 惊呼 - 宋煦 - 官笙 大宋高层,还在加速整合,统一施政思路,尽可能的弥合分歧。 但所有事情,都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 一行三十多人,有男有女,老人孩子,几乎是一个家族都突然来到了京城。 小半个时候后,御街上。 文峰成站在一处酒楼的二楼,推开窗户,看着这一群人。 他面无表情,目露沉吟。 “衙内,江南西路,太出格了。”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人,摇头说道。 从江南西路上下齐心的抗拒‘新政’,贺轶之死,继而应冠,栾祺等十多人莫名其妙在牢里‘上吊自杀’,现在,更是这么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喊着要敲登闻鼓为应冠喊冤。 这桩桩件件,哪一个都足以让朝廷震怒,何况还是一连串的事。 文峰成瞥了他一眼,道:“你认为,这背后,是什么人在谋划?” 中年人,是文及甫的门生,名叫韩承。 韩承还是摇头,道:“衙内,这背后是什么人,其实并不重要。我想,朝廷也不在意。江南西路搞出的事情越多,朝廷占的理就越多,就越能大张旗鼓的整治江南西路。若是换做我,我还会推波助澜,将这些事情搞大搞臭。” 文峰成轻叹一声,道:“从我知道的来看,先生说的怕是对的。朝廷上下,对江南西路的各种案件的调查,并没有多么在意,更像是顺手而为,他们更在乎‘新政’的推行。” 韩承似乎是习惯性的摇头,忽然间,他一怔,在街面上,他似乎看到了文及甫。 他心头一惊,连忙收回眼神,继而又故作镇定的笑着道:“衙内,你刚才说这件事,朝廷打算打回江南西路,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文峰成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爷爷,一脸惆怅的点头道:“北方各路,离京城太近,都在眼皮子底下,并且‘新政’推行了近两年。朝廷,现在迫切的想要在江南打开缺口,江南西路,是朝廷目光的重点。” 对于‘绍圣新政’,身为‘旧党’世家,文峰成也是忧心忡忡,又徒呼奈何。 韩承见文及甫悄然消失在一个转角,心里稍松,又看向应家那一群人。 这些人,身穿孝服,打着帆,哭哭啼啼的走向宣德门方向。 文峰成见这些人真的要去敲登闻鼓,神色有些凝重。 “走,去盯着。”文峰成转身下楼。 这些人不管是否能敲成登闻鼓,事情绝对小不了。他要看看,朝廷到底要怎么处置! “官人,你死的冤枉啊……” 在白帆之后,一个中年妇人,大声哭喊,满脸的泪水。 身后还有一群妇孺,哭哭啼啼,伤心欲绝。 在他们身前,有几个穿着便服的官员模样的人,一脸愤恨色的给他们领路,逢人就义愤填膺的说话。 “应知府,在任上兢兢业业,为君为民……” “现在,他被奸人所害,江南西路各级官府,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事发至今,几个月过去了,没个说法!” “伸冤!必须为应知府等人雪清冤屈,还以清白!” 围观的人非常多,寻常百姓其实对应冠是谁都不知道。只有那些身在官场,又关注于江南西路的人,才能了解多一些。 不少人神情晦涩,许多人暗自得意,三三两两的满脸期待。 这些是苦主,不论是朝廷安抚,还是强压,都是‘把柄’,朝野都能借机闹大! 应家这一群人,转过宣德门,向西去。 只是,在宣德门口,哭声更加的大,凄厉,伤心欲绝。 有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船桨,看着这一群人,有些不明白,抬头看向她身旁的父亲,道:“爹,他们这是干什么?” 寻常人家出殡,也没有这样的。 李格虽然不出仕,却是读书人,家里藏书甚富,也对朝野风声知道不少。 闻言,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轻声道:“妮儿,这世上龌龊诸多,尤以官场为最。为父不仕,希冀你将来,也莫要入仕宦之家。” 小姑娘已经十一二岁左右,眨了眨眼,反问道:“不嫁仕宦之家,那我嫁什么人?” 李格顿时语塞了。 他自然不会让她宝贝女儿加个普通百姓,受苦受累。但除了百姓,大宋哪还有不是仕宦之家的? 就是他李家,哪怕他不仕,可李家,一门七进士,名噪天下,多有为官,乃是地地道道的仕宦之家! 不嫁仕宦,不嫁寻常百姓,还能嫁什么人家? 李格低头看去,就看到仰着脸的小姑娘,双眼里都是狡黠之色。 李格哼笑一声,没理会她,抬头看去。 只见应家一大群人,继续向西走,哭哭啼啼,就差敲锣打鼓了。 “那里,是御史台的方向,他们是要去御史台吗?” 李格即便不在官场,却也知道,应家这么一闹,开封城人尽皆知,朝廷想要压都压不住。 ‘怕是,朝廷要头疼了。’ 李格心里自语。 小姑娘手里拿着小船桨,显然是要去游船,看着御史台方向,她突然脆生生的道:“爹,有禁军来了。” 李格一怔,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队禁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冲着应家那群人。 李格眉头皱起,神情不好。 要是朝廷采取这样的手段镇压,整个大宋都得乱套! 国朝,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引领,围观,跟随的人群也是吓了一大跳。 但有不少人暗自欣喜,就等着这群禁军出手,最好闹出人命! 文峰成一直在不远处跟着,见状面色大变,忍不住就要出头阻止。 韩承一把拉住他,瞥了眼前面,低声道:“衙内,不要乱动。这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 文峰成满脸不安,道:“可这要是闹起来,这件事就没办法善了了。” ‘杀害遗属’这要的恶劣罪名要是安到朝廷头上,怕是章惇都受不住! 韩承的目光还是在前面看来看去,低声道:“衙内,我跟你保证。就在这条街上,不敢说尚书,六部侍郎,少说也有四五个!另外,那些不是禁军,好像是某位相公的侍卫。” 文峰成一怔,这才仔细看去。 他发现,出现的这些‘禁军’,虽然穿着禁军甲胄,又有些区别,头盔,靴子,佩刀,并不是宫内禁军的佩饰。 “是大相公的!” 文峰成惊呼道。他陡然认了出来,毕竟也是常见。 7017k 第五百六十八章 青天大老爷 - 宋煦 - 官笙 韩承也是变色,大为意外。 章惇的侍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要做什么? 最前面的应家人,本来哭丧正哭的撕心裂肺,见一大群禁军迎面而来,都吓的呆住了,哭声戛然而止。 那群侍卫来的很快,迅速将应家这群人给围了起来。 不知道多少人双眼闪烁闪烁,心头难抑激动。 为应家人领路的一个中年官员模样的男子,立刻站出来,大声呵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难道连未亡人都不肯放过吗?” 他话音一落,一身官服的御史中丞黄履从侍卫押班的后面出来,他面色威严,高昂着头,俯视着这个中年人,淡淡道:“什么叫做连未亡人都不放过?你这句话是暗示什么,指控什么人害死了应冠等人吗?” 那中年人一见黄履突然出现在这里,吓了一大跳,慌忙抬手道:“见过黄中丞,下官绝无此意,只是这些禁军来势汹汹,不由脱口而出。” 黄履余光瞥了眼应家一群人不敢说话,便与这中年人道:“你是哪个衙门的?带着应家人招摇过市,弄的开封城里满城风雨,宫里都不得安生,大相公前不久被官家叫去,解释了半天,又责成我亲自出面,查问清楚这件事。这些不是禁军,是大相公的侍卫,我出宫匆忙,没有扈从,大相公就让他的侍卫跟来了。” 领路人,应家人以及一路跟随或者暗中围观的人,听着黄履的解释,有松口气,有人暗叫可惜。 那被黄履质问的中年人,头皮有些发麻。 他不怕章惇,蔡卞等人,给他机会,可以当着面怒喷。但御史台的御史中丞,谁敢? 中年人有些慌,抬着手,陪着笑道:“下官原是工部郎中,现在赋闲在家。应知府是下官多年老友,他含冤而死……” 黄履背着手,冷哼一声,道:“我想起来了,你因为贪污索贿,被人告发,被革了职。哼,就你那些事,叛逆个十年二十年都不多,能让你体面归乡,是官家宽仁。你现在又跳出来,说应冠等人是‘含冤而死’,你这是信口开河,还是掌握了什么证据?这是大街上,应家人在场,还有无数百姓围观。你当着我们的面,拿出来,我给你保证,只要证据详实,我现在就给你判了。” 中年人脸角不由抽了抽。 他带着应家人,一是博取直名,而就是搞事情。哪有什么证据。 应冠等人在洪州府作威作福,油水捞的足够。黄履咬着‘贪污索贿’四个字,谁敢给他辩驳,谁敢说他‘清白’? 中年人含含糊糊,不敢开口。 应家人最是知道,也是被人推上京的,面对京中大官,那是大气不敢喘,怎么会多说一个字。 至于围观的人,竖起耳朵,颇为期待的模样。 文峰成就悄悄站在不远处,将黄履的话,一字不漏的收入耳朵里。 他回头看向韩承,低声道:“你说,黄中丞会怎么收场?” 韩承摇头,道:“很难。应冠等人有罪不假,但他在牢里被害也是真。应家人要是咬住这一点,朝廷就得为这些‘遗属’伸冤。” 文峰成点点头,又看向那些侍卫。 他可不相信,这些侍卫就是‘顺手’来保护黄履的。 黄履见那中年人不说话,目光又环视一圈街道两边。 不知道多少人悄悄藏到人或者物体后面,门窗都无声关小了一些。 黄履面色威严,他知道他来的已经晚了,藏着无数的人在等着看好戏。 他扫视一圈,落在应家那领头的未亡人,淡淡道:“你就是应家大娘子?说说吧,你伸的什么冤,有什么证据。本中丞也不去府衙了,就当街为你处理。” 应家大娘子神色惶恐,那见过京中这种大官,目光求助的看向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就怕黄履秋后算账,一挺大肚子,沉声道:“黄中丞乃是青天大老爷,问你什么,就答什么,真有冤情,中丞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黄履神色如常,一直在警惕着四周,他很想看看,会有什么人跳出来,给他发难。 要知道,应冠等人的案子,拖了一段时间,是江南西路无能,才‘逼迫’应家上京喊冤的。 不远处的韩承,一直注视着黄履以及四周,他人群之外,再次看到了文及甫,心神一惊,不敢多想,连忙低头,笑呵呵的道:“衙内,我明白了。那黄中丞之所以带这么多侍卫来,就是为了震慑,我看,今天是没人敢跳出来了。” 对于韩承的突然笑呵呵说话,文峰成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陷入思索,道:“不止是。黄中丞出现在大街上,真要辩驳起来,应家人占不到理。他们主要是想搅混水,不是为了什么伸冤。” 韩承只是在转移话题,又瞥了眼,见文及甫还藏在那,心头不安,随口接话道:“应该是。黄中丞要是当街断案,那就能扳回局势了。” 应家大娘子犹豫了一阵,突然跪扑在地,大声哭喊道:“青天大老爷,求您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我家主君就是再混账,自有官家,有朝廷惩治。可在大牢里被人谋害,死的不明不白,求青天大老爷查清安静,将恶人绳之以法,让我们孤儿寡母有个地方哭坟……” 应大娘子的话,显然是有人教过的,避重就轻,强调了他们‘孤儿寡母’。 黄履背着手,威严的点点头,沉声道:“应冠等十几人,在洪州府大牢齐齐‘自杀’,这件事蹊跷无比。朝廷勒令江南西路严肃查办,至今也没个回报。应冠又是前任洪州知府,这里面任谁想都知道水深得很。你们是他的亲眷,有什么证据,可提交给我。我刚刚从政事堂出来,已经请命,亲自前往江南西路,不查个水落石出,本官这顶纱帽,就不要了!” 黄履在大街上,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那中年人越发头皮发麻,这与他们的想法完全不同。 今天本来是要去大闹御史台,然后去登闻鼓前哭坟的。 现在黄履将他们堵在这里,真的扮作了青天大老爷,情势完全翻转了。 中年人头上冷汗涔涔,他只是被推出来的小人物,没胆子与黄履作对。 黄履,是章惇的左膀右臂,是章惇手里最锋利的剑。这么长时间,倒在黄履手中‘旧党’不知道有多少! 黄履行事,可不是拿到证据,就将你打发去外地那么简单。那是毁的彻底,是‘身败名裂’,几代世家都能被他毁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狠辣手段,谁敢轻易去触怒! 应大娘子哭喊着,忍不住还是抬头看向那中年人。 他们是被承诺了诸多好处,这才冒险上京的。她到底是个妇人,面对这样的朝廷重臣,除了预先教的措辞,其他的不敢多言! 中年人余光急急的四处寻找,想要找到什么人,或者什么暗示。 但他没找到一个人。 楼上的韩承将他的表情,动作看得分明,脖子控制不住的阵阵发冷。 他心里害怕极了,已经开始想着,怎么逃离文家了。 7017k 第五百六十九章 念念不忘 - 宋煦 - 官笙 黄履背着手,神色平静的看着应大娘子,实则心底暗自防备,在等着一些人跳出来。 除了章惇的侍卫,他只身前来。 他既然来了,自然是做足了准备,就等着有人跳出来了。 应家人突然出现在京城,不是即时发生的,显然有人图谋已久,早早的就送上京了。 他们的目的,除了抹黑朝廷,阻碍‘绍圣新政’,还藏着什么其他见不得人的谋算? 那个工部郎中中年人,没有得到场外暗示,不敢吭声。 他是这里的小头头,他不说话,其他人就更慑于黄履的威严,不敢乱动。 应家大娘子只能跪趴在地上哭天抢地,仿佛一个字说不出来。 其他应家人好像刚反应过来,纷纷大声哭嚎起来。 黄履眼神里寒芒一闪,见确实没人跳出来,便淡淡道:“本官不日就会南下,你们要是有什么证据,就送到御史台。没有其他事情,就不要在大街上哭哭啼啼,为难开封府的衙役了。” 说着,黄履就慢慢转身。 他转的很慢,好像故意给什么人机会。 一个茶楼的阴暗角落,文及甫盯着转身的黄履,神情变幻,眼神闪烁,挣扎。 他很想再推一把,但又内心胆怯,顾虑重重。 而今不是先帝朝,先帝会‘顾全大局’,对于朝廷重臣极其尊重,是以,有司马光等人在前面与王安石死磕,他们这些底下人做事,就无所顾忌了。不会死,不会丢官,更不会连累亲族。 而今,‘旧党’没人顾及,‘新党’正在疯狂报复。别说他小小的文及甫了,就是他老子文彦博,敢在‘新政’上唱反调,那也是顷刻间身败,家亡,牵累亲族无数! 与文及甫想法类似的人有不少,在各处眼见着黄履要走,是蠢蠢欲动,想要借机发难。 可是,黄履的动作很慢,那些禁军手握刀柄,虎视眈眈。 没人出头。 黄履心里冷笑:这帮人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他真的就转身走了。 他带来的,章惇的侍卫,跟着他离开。 应家人哭喊声陡然小了很多,抬起头,泪眼婆娑,不少人面露茫茫,看向一路令他们来的那几个人。 那原本的工部郎中的中年人,目送着黄履的背影,神情渐渐凝重。 黄履的突然干预,打了他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同时,他还担心,黄履记恨上他,回头就搞清算! 这会儿,他心里是忐忑不安,难以镇定,见着应家一群人看向他,强自镇定,微笑着道:“既然黄中丞这么说,那自然是要信得。我安排你们住在鸿胪寺,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多谢多谢……” 应家一群人,感恩戴德,不少人甚至磕头。 应冠在世的时候,应家这一支自然是风光无限。可应冠被下狱后,应家内部就对应冠这一支的家产展开了争夺,等应冠一死,就彻底没了遮掩。 应冠这一支的应家,其实是被赶出洪州府的,相当的落魄。 应家人打着帆,哭哭啼啼的转向鸿胪寺方向。 那几个领头的对视着,三三两两的悄然离开。 本来热闹的大街,似乎一下子变得冷清了。 那些围观的人,走的更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韩承还站在文峰成背后,他已经看不到文及甫了,心头安定了一些。 他表面上是笑呵呵,心里是七上八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文及甫会涉入这件事里。虽然可以解释,文及甫出现在这里,只是一种巧合,或者就是如大多数人一样,是来‘看热闹’的。但韩承还是能够清晰的判断,文及甫,在这件事上,深深的参与了其中! 文峰成倒是没有察觉到那么多,见人都散了,心里松口气,道:“看来,朝廷还算克制,没有硬来。” 文峰成一直在担忧,朝廷借机扩大事态,更加深入的插手江南西路。 不过,从现在看来,朝廷还是相当克制的。 韩承连忙收敛心神,道:“不过,那黄中丞说,他要亲自去江南西路,前面已经有一个林相公了。朝廷对江南西路,是在不断发力,可能要天翻地覆了。” 文峰成想起了政事堂,为江南西路准备的那一堆堆政策公文,还没有下发,正在等待时机。 这些公文一旦发出去,江南西路只要稍微执行,就可能引起巨大波澜! 文峰成又看了一会儿,见人散了差不多了,一些暗地里也是开门关门,他没兴趣多管多问,直接转身,准备回政事堂,道:“最近事情太多,我估计也不太能回去了,府里就麻烦了。” 韩承跟在他的身后,准备下楼梯,忽然间道:“衙内,近来的事情确实不少,关于‘大赦’,官家的旨意什么时候下?” 关于大赦,其实朝廷大议上已经通过了,诏书也已经拟定好了,却迟迟没有出宫。 文峰成倒是知道,摇了摇头,轻叹道:“有人借机,要求将皇城司里关押的人转到刑部大牢,引起了李相公不满,刻意压着,不给放出来。” 皇城司里关押的人,大部分是‘前朝’,也就是高太后垂帘听政时候的各级官员,包括一些大人物,如曾经的中书侍郎范纯仁。 这要从皇城司里将人弄出来,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 韩承心思通透,转眼间就明白,也清楚李清臣为什么生气,压着这道大赦诏书不肯放出来了。 文峰成刚到一楼,转向韩承,道:“你有什么人需要赦免?” 韩承连忙道:“就是一个朋友,犯的错不大,在赦免名单中。” 文峰成就不在意了,道:“我现在回宫了,你自己小心些。我听说,大相公明天要去开封府坐镇,听取开封府分地事宜,估计,开封府又要不平静了。” ‘开封府试点’已经两年,朝廷上下动用了无数人力与心力,其中不止有大笔钱粮砸进去,甚至还有军队的一度弹压,这才让一个小小的‘府’的试点,得以快速推进,两年时间,勉强进行到了‘分地’阶段。 韩承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朝廷的动作是一个又一个,从来没听过。 这‘开封府试点’要是真的分地了,朝野必然又要是一番热闹。 ‘怎么就没个太平呢……’ 韩承心里叹气,想起了两年前。 高太后垂帘听政,天下清平无事,俨然有仁宗皇帝时候的模样。 令人称道,令人怀念。 仿佛,还在昨天。 7017k 第六百七十章 蠢货 - 宋煦 - 官笙 黄履可不管暗地里有多少人在看着他,有多少人想要借着应家搞事情。 他一回到御史台,就阴沉着脸,将一干手下招来。 看着身前的五个人,他沉声道:“四件事,第一,本官不日将南下,要带一些人。第二,应冠等人的事,需要坐实。证据,舆论,我都要。第三,京里一些人太过不安分,上面不高兴了,你们要做些事情。第四,皇城司里的人,得尽早彻底了结,不能拖了。” 他桌子前,站在六个人,侍御史,主簿,监察御史不等。 其中一个人上前,神色不善,道:“中丞,方才的事情,下官等听说了。这是有心人冲着我御史台来的,必须要严厉回击!中丞南下,事关‘新政’,大意不得。下官建议,除了江南西路御史,再抽调三十人,并请刑部,大理寺调人,并三司,掌刑罚,裁决大小!” 接着,另一个上前,道:“中丞,应冠等人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下官今日便上书,并催促大理寺,将应冠等人的案子,尽早判定,以断某些人的妄想!” “应冠等人之事,须要快刀斩乱麻,或许会引出一些麻烦,但总比拖着强。下官附议。至于京城里不安分的人,下官等认为,我御史台还是太过仁慈了,权威不足,下官的意思,以应冠之案为列,速判重判,以定人心,慑奸邪!” “中丞,皇城司里的人,下官认为,不论他们是否是曾经的重臣,元祐已处理完善,没有必要再重审或者其他什么,关在皇城司与天牢,都是一样。下官之意,借着大赦之风,将他们遣送出京,分关押于各地,以彻底了结这些人与事。” 黄履听着一众人的讨论,面色如铁,道:“你们说的都很好。现在诸事繁杂,纷纷扰扰,没休没止!不怕告诉你们,刚才,我见的不止是大相公,还有,官家也在青瓦房!官家的意思很简单:我大宋没有什么‘新党’、‘旧党’,这个党,那个党的。都是我大宋的股肱之臣,想法与态度都是一致:革除弊政,除旧迎新!允许以及尊重有不同想法的人,但,胆敢在国政大计上,与朝廷,与官家唱反对,祸乱朝廷,动摇民心者——其心可诛,绝不宽宥!” 在场的一众人,神色一凛,纷纷抬手,躬身,满面肃容。 黄履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就按你们说的做。我不在京的时候,凡事由蔡相公做主。蔡相公兼任御史大夫,这一点,你们务必记清楚了。” “下官等领命!” 一众御史,抬手应声。 黄履见这些人态度与精神都很不错,暗自点头,道:“去吧。另外,对于一些没有官职,又不适合留在京城的人,让人劝劝,请他们回家养老吧。” 能留在开封城的,要么是几代积累,要么就是来奔前程的。 能被赶走的,自然就是来奔前程的。 至于‘不适合’三个字,那就是掺和了一些他们不应该掺和的事情了。 “下官等明白。”御史们抬着手,声音浑厚,隐含着冷意。 黄履摆了摆手,挥退了他们,看着桌上的空白公文,拿起笔,在扉页上写下了:御史台改革奏议。 朝廷改制,改变的,不止是原本的三省六部以及所谓的三司,慎刑司等奇奇怪怪的机构。御史台,作为最重要的监察机构,也在深入的改革中。 ‘置在地方,辖于朝廷,小事裁决,大事转达。无碍各路,专于监察,事无巨细,清政安民……’ 黄履神情肃色,边思边写。 政事堂。 黄履在走后没多久,到政事堂‘告状’的人就多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各种奇奇怪怪的奏本,也是飞速而来。 章惇,蔡卞的值房在青瓦房,政事堂内的人不得而知他们的态度。 倒是文相公的值房,今日格外的安静。 往日里,文相公的值房是安静的,但来来往往办事的人也不少。可今天,鲜少有人踏足。 没来由,没人知道原因,就好像突然间变得冷清,门可罗雀了。 文峰成从外面回来,看着诡异的安静,不知为何脖子一冷,四顾的走入文彦博敞着门的值房。 文彦博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好似听到了文峰成的脚步声,淡淡道:“关门。” 文峰成神色一惊,连忙关好门,快步上前。 文峰成神色凝重,倒是没有惧色。他没犯错,那就不需要太害怕。 只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太爷爷这般生气? 文彦博眼睛没有睁,语气中却难掩愤怒,道:“你的那个大爹爹,入京了。” 文峰成怔了下,继而陪着小心,道:“太爷爷,是我大爹爹做了什么?” 文彦博这次睁开眼,苍老的双眼里,都是愤怒,道:“他刚才出现在大街上,就是那应家人闹事的地方。” 文峰成也是心思通透之人,瞬间身体冰冷。 他看着文彦博,声音都在打颤,道:“太爷爷,我,那些人,是大爹爹招来的?” 文彦博冷笑,道:“他六十多岁的人了,全都活到了狗身上!他以为,他没有出面,章惇,蔡卞等人就查不到他?我都能知道,在这开封城,他能瞒得过谁!?蠢货!” 文峰成身体越发的冰冷,忍不住的向背面看去。 那是一道墙,可在墙的后面,隔着不远,就是青瓦房。 章惇,蔡卞等人知道了,他们现在在想什么?谋算着什么? 文彦博见文峰成少有的不镇定,表情又慢慢恢复平静,强压怒火,道:“不用那么担心。我还没死,你待会儿去找他,将他叫到府里。给我将他关到密室里,没我的允许,这辈子他就别出来了!” 文峰成心头还是阵阵不安,又走近了一点,低声道:“太爷爷,我大爹爹就是因为没官……才被人利用,不如,给他个一官半职,就在老家,不省心的多吗?” 文彦博眼神骤冷,道:“等我死了,你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我没死之前,文家决不能因为你们而被抄家灭族!” 文峰成脸色大变,哪还敢为文及甫多辩解,慌忙道:“孙儿糊涂,这就去。” 文峰成说着,就快步转身,要去找文及甫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结束了 - 宋煦 - 官笙 在文峰成走出政事堂的时候,文彦博轻叹一声,拿起拐杖,离开政事堂,转向后面的青瓦房。 青瓦房内。 章惇与蔡卞更加的忙碌,纵然再多纷扰,他们此时也算是棋手了。 大宋在他们的棋盘上,有两个巨大的支点,一个是开封府,一个是江南西路。 开封府,他们动手的早,基本上被他们牢牢掌握,而今,江南西路是重中之重,确实没想到,他们在江南西路点的火还没烧起来,‘旧活’已经延生到京城了。 裴寅的桌子,就在二人对面不远处,他低着头,忙碌着属于他的事情。 皇城司的触角遍布京城,文及甫出现在人群中,第一时间就汇报到了政事堂。 裴寅不敢抬头,余光更不敢乱动。 文及甫牵扯入应家人入京,不管是主谋还是协从,都将文家拉了进去。 那么,文彦博在这件事情上,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裴寅不敢多想。 他对面不远处的章惇与蔡卞,仿佛刚才没听见,专心致志的审阅奏本,书写公文。 只是过了不多久,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裴寅,耳朵突然动了下,转头看去。 他看到不远处的文彦博,拄着拐,独自一人,向着青瓦房走来。 裴寅神情变了又变,不知道文彦博的目的,刚要起身。 章惇专注的看着的奏本,手却抬了起来,轻轻压了压。 裴寅立刻会意,无声的坐下。 蔡卞更是无所觉模样,认真的书写着什么。 文彦博拄着拐,慢慢走了进来。 青瓦房,静,静的不太寻常。 文彦博感觉到了,心里又是一叹,拄着拐,迈入青瓦房,在章惇,蔡卞桌子不远处的一张椅子坐下。 他抱着枴,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道:“文及甫出现在街上,是给我去拿药。” 蔡卞放下笔,面无表情,道:“文侍郎六十多岁了,腿脚还能这么利索,孝心可嘉。” 文彦博下巴磕在拐上,道:“科举一事,我可以默认。” “不够。”章惇语气平静。 文彦博道:“开封府的分地之类,我不持看法。” “不够。”章惇抬起头,目光如剑的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老脸抽搐了一下,淡淡道:“我不会答应你其他事情了。” 蔡卞倚靠在椅子上,神情漠然,道:“文及甫出现在那,确实很巧合。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对文家,对你出手。这不符合官家定下的‘团结一致’的铁律。” 裴寅不敢抬头。 三位大佬的对话,貌似平静,没有丝毫的威胁,彼此态度强硬,却好像又留有足够的余地。 裴寅却心头透亮,刀光剑影,暗藏杀机。 文彦博听着蔡卞的话,转头看过去,目光冰冷,道:“你想怎么样?” 蔡卞道:“官家要求朝廷团结一致。” 文彦博面无表情,转向章惇道:“你应该很清楚,有些事情,我可以让步,有些决然不可能。哪怕文家覆灭,我也绝不答应。” 文彦博没有说具体不答应什么事,但显然,他有底线,并且十分坚定的恪守。 章惇剑眉犀利,直接道:“我要朝廷团结一致。还有,京城里不能再乱了。我们的主要精力,要集中在开封府与江南西路。开封府试点已经两年了,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开封府试点,积累了诸多经验教训,要开启另一个试点,就是江南西路。以江南西路为最后的试验,而后推行全国。力争在五年内,初步完成第一目标,就是户丁,田亩等事情上,要有一个结果……” 章惇没有惜字如金,说的很多。 裴寅坐直身体,表情严肃,认真的记录着他们这次谈话。 这些,要封档留存,并报送垂拱殿的。 文彦博慢慢闭着眼,脸角铁青,似有愤恨一闪而过。 蔡卞没有说威胁的话,章惇更没有。 蔡卞面无表情,双眼冷漠的一直注视着文彦博,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文彦博,是朝廷里最大的一个变数。他的态度一直模糊不清,再大的压力,都不曾让他真正低头。 文及甫,是一个机会,也是他们最后的尝试。 是他们,给文彦博,最后的一次机会! 章惇罕见的长篇大论,还是与一个‘旧党’大佬。 说了好一阵子,章惇顿了顿,喝了口茶,道:“对于江南西路,我们下了决心,任何人不可动摇!” 文彦博已经听懂章惇的意思了,忽然转头向左侧看去。 那是裴寅以及一干文吏的桌子以及值房,一墙之隔的不远处,就是垂拱殿。 文彦博沉默以对。 文彦博活了九十多岁,见了太多的朝野争斗,最激烈的,莫过于神宗朝,‘新旧’两党,漫山遍野,无处不在的争斗。 可是,相比于现在的‘平静’,文彦博更希望是前朝。 现在的‘平静’,是累累尸骨堆积出来的。 等章惇说完,文彦博抱着枴,又默默许久,道:“江南西路,我没有看法。” 科举,开封府,再到江南西路,文彦博一路没有看法,那就是对‘绍圣新政’没有看法,‘没有看法’,那就是不反对。 在现今的改革大潮中,朝臣的‘不反对’就是支持。 蔡卞对文彦博的这个‘没有看法’已经是十分满意,与章惇对视一眼,道:“江南西路,可以先走第一步了。” 章惇道:“林希再有几天就到,江南西路试点的政令,不日下发。对于江南西路巡抚衙门,要尽快架构起来,六部,御史台,大理寺等等,要严密部署。对于江南西路的各项权力,要收拢上来,下半年开始,要全面推行‘绍圣新政’!” 蔡卞没有理会文彦博,抬头看向裴寅,道:“你们拟好各项政令,并请官家盖印。三月底之前,一切的诏书,政令,人事等,都要下达到江南西路,确保将巡抚衙门树立起来!” “是!”裴寅连忙站起来。 他余光瞥了眼文彦博,这位老相公,双手抱拐,神情沉默。 蔡卞站起来,道:“我去一趟皇城司。” “我去。” 章惇却先站起来,道:“你去御史台。” 蔡卞想了想,道:“蔡攸要叫回来了。” 章惇已经迈步,道:“蔡攸要回来,一些人该启程去了。” 文彦博,全程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却一言不发。 裴寅忙里忙外,不敢去看文彦博。 随着文彦博‘没有看法’,预示着朝廷最后的磨合结束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亲信 - 宋煦 - 官笙 绍圣元年,正月底。 赵煦出现在了鄢陵县的一处田头,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除了跟随赵煦的陈皮,刘横等人,就是开封府的一众人,开封府知府曹政,鄢陵县知县葛临嘉等大大小小官员二十多。 赵煦走在田头,看着田地。 这还是大冬天,积雪覆盖之下,除了冷硬的田垄,其实看不出什么其他的。 赵煦手里拿着一个暖壶,目光极尽远眺,道:“一千五百顷?” 葛临嘉连忙上前,躬着身,道:“是的官家。鄢陵县,以回购,开垦以及隶属于朝廷的田亩整合之后,进行了丈量与划分,目前,可划分的田亩,是一千五百顷。惠及百姓,至少万户。虽不能完全解决鄢陵县的土地兼并,但相较于几年前,不会那般尖锐……”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葛卿家所言,所为,朕深为满意。” 葛临嘉面色一喜,谦逊的道:“臣之本分,不敢当官家赞赏。” 赵煦摆了摆手,迈步向前走,道:“葛卿家身为鄢陵县父母官,所作所为,不止是鄢陵县的百姓,县志所述,朝廷心里也有一本账。这样的惠民之举,别说现在,就是后世,打到天边,那也是功莫大焉,自在人心。” ‘新党’现在被朝野攻讦,风评极差,‘奸党’之名,冠盖天下。所作所为,皆是‘乱政祸国’。 葛临嘉又惊又喜又谨慎的陪在赵煦身后,眼神里都是激动。 官家亲自到了鄢陵县,当众夸奖他,那就是入了圣心,他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赵煦边走,边说道:“一千五百顷,确实足够解燃眉之急了。但对于‘新政’来说,还远远不够。时移世易,世界在变化,改革便是没有尽头。鄢陵县,要再接再厉,尽可能做到‘耕者有其田’,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在朝廷的‘新政’中,田亩,是重中之重,也是基础,打好这个基础,我大宋才能长治久安,强盛不衰……” “臣领旨,绝不负官家所望!”葛临嘉当即抬手,沉声应道。 赵煦手里握着暖炉,感受着缕缕寒风,道:“鄢陵县做的不错,整个开封府也不错。朝廷要求的,基本上都达到了。我知道,政事堂多少还是不满意的,这样,朕晚上回去,宴请大相公,给你们说说情。” 开封府知府曹政,慌忙上前,道:“多谢官家。” 曹政表情真真实实的有些慌的。 章惇昨天在政事堂会议上,公开点名批评他,指责开封府试点诸多目标没有达成、是曹政这个知府软弱,让一些人得寸进尺。 曹政虽然被赵煦提拔,有资格列席政事堂会议,但说到底,曹政根基太弱,在章惇,蔡卞这样的大佬面前,经不起风吹雨打。 但是有赵煦这句话,他神情就镇定了。 赵煦走了好一阵子,基本了解差不多了,抬头看了看,好像有一个村子,便继续走,道:“开封府,你们能克服那么多艰难险阻,朕还是比较满意的,无需压力太大,朝廷那边,朕会给你纾解的。对了,曹卿家,大相公昨天说,要调你去江南西路?” 这也是曹政刚才慌的原因。 在昨天政事堂的会议上,蔡卞沉着脸,提出要将曹政调派去江南西路,任‘副巡抚’。 一个汴京城的知府,位列政事堂会议,调到南方去做‘副巡抚’,这不止是品级降低,还是一种惩罚,是‘流放’! 曹政极力保持平静,道:“是。” 赵煦摆了摆手,道:“几位相公的一时怒话。昨天,朕与几位相公谈过,开封府,是京畿所在,开封府知府的位置不能低。曹卿家在‘开封府试点’上,劳苦功高,理当重赏。开封府知府加参知政事衔,位列政事堂。” 曹政脸色惊变,刚才他还惶恐,会被打发出京,这转眼间,他就要拜相了? 曹政身后的一众人,包括葛临嘉,都面露喜色与羡慕。 参知政事啊,那可就要称呼一声相公了。 并且,开封府知府,向来被称为‘储相’,这位‘曹相公’当初在‘官家亲政’一事上,鼎力支持官家,有‘从龙之功’! 成为大相公,就是指日可待了! 不等曹政惊喜回过神,赵煦又看向身后,落在沈琦身上,道:“沈卿家,过段时间,你去开封府,给曹卿家做副手。” 通政使沈琦还没来得及答话,赵煦的目光又看向翰林院事陈河汉,道:“陈卿家,翰林院那边可以脱手了,过几日,去通政司做副使。” 如果说,‘开封府知府上兼参知政事’,只是一种调整的话。但随着沈琦,陈河汉的位置变化,就是一种非常直接的安排了! 曹政,即将离任开封府,步入政事堂! 沈琦,即将离任通政司,执掌开封府! 陈河汉,即将离任翰林院,执掌通政司! 这一连串安排,是一条线,这三人的官场轨迹,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知道多少人心头震惊,这样简单直率的安排,在大宋绝无仅有! 但又没人奇怪。 这三人,在当初那场危险的‘帝后争权’中,是率先倒向,支持官家的人! 当初这三人,在紫宸殿里十分靠后,名不经传,而现在,已经开始飞黄腾达! 再用不了多久,这三人,都将在政事堂里,有一把属于他们的椅子! “臣叩谢官家天恩!” 曹政,沈琦,陈河汉三人,齐齐下跪,行了大礼。 赵煦上前,将他们扶起来,笑着道:“三位卿家平身。这升官是好事,却也不见得全是。‘绍圣新政’伊始,势必有苦又累,风雨加身。” 曹政抬着手,沉色道:“启禀陛下,以忠心事君上,臣以公心谋国事,直率无私,无惧苦累,更不怕风雨!” 沈琦与陈河汉对视一眼,齐声道:“臣等无惧苦累,更不怕风雨!” 赵煦满意的笑着,伸手按下他们的手,道:“三位卿家之心,朕明白了。陈皮,将‘以忠心事君上,以公心谋国事’这句话记下,回去之后,朕要手写盖印,回赠曹卿家。” “是。”赵煦身后的陈皮应下。 曹政激动不已,本来今天还忧心忡忡,却不曾想,随着官家走了几步,忧虑尽去,还展开了一片光明的前途! 沈琦,陈河汉两人同样惊喜,他们将要走的路,是曹政刚刚走过的! 只要他们‘忠心’、‘公心’,那么,曹政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拜相,就在眼前! 第五百七十三章 南来北往 - 宋煦 - 官笙 赵煦这边还在鄢陵县巡视,施恩了曹政,沈琦,陈河汉三人。 政事堂的章惇等人,同样没有闲着。 先是以政事堂之名,发布了任命书,对政事堂以及六部诸寺,以及各地的巡抚,参政参政参议等,进行新任命调迁。 一道道诏书,政令,从政事堂发出,到通政司,到六部诸寺,又飞向京城之外。 这些诏书,政令,是‘绍圣新政’的一部分,也是‘绍圣新政’的体现。 各衙门,接到之后,更是高速,激烈的运转起来。 六部各寺,将早已经准备的各种公文,开始不断下发,落实政事堂的政策与要求。 而在这些大衙门的滚动之下,一艘艘船,一队队人,从码头上船,在官道上车,奔赴大宋全国各地。 其中最为重要的方向,就是江南西路。 工部侍郎陈浖,此时正从应天府南下。 他要考察全国的水道官路的整修情况,同时,他也在策划,从开封府到江南西路的官道与水路,将要着重修建。 官船上,陈浖站在船头,迎面是刺骨寒风。 他身旁站着工部的几个官员,讨好的道:“陈侍郎,这一段,是工部修好的,动用了数万民夫,这水深,增加了一丈,面宽增加了五丈之多。在沿河两岸,港口码头,吃喝用度,我们都准备的十分齐全……” 陈浖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无悲无喜的道:“现在不用跟我说,下个月,朝廷就会轮番派人调查。无非是两个结果,一个,你们完成的很好,升官发财。其二,你们掩饰不过,丢脑袋的丢脑袋,抄家的抄家。” 一众人吓的脖子发冷,兴冲冲的话,再也不敢说出口。 现在,不是以前了,出了事,自然有人抹平,反正最多就是丢官,死不了,更不会有大的连累。 毕竟,清平盛世之下,怎么会有大案要案? 现在要是出事情,多大的事就是多大的罪过,不止自身难逃,更是会大肆诛连,牵累亲族无数! 陈浖说完,忽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艘官船,道:“那就是刑部的船了,下个月,第一轮核查,由刑部抽签决定,总共一百二十人,先是河道,后是官路,为期半年。” 他身后的一众人抬头远望,果然看到了一艘大船,四周十几艘小船,看上去就颇有威势。 陈浖身后一群人悄悄对视,神情暗自凝色。 工部的油水一向大,自元祐八年以来,那就是格外的大,一个个大工程,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钱粮,哪怕只是手里一松,漏一点点,也足够他们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早就习惯了上下其手,在这么大的油水面前,再森严的法度,再严酷的后果,都有人铤而走险。 并且,他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是一窝人又一窝人! 陈浖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异样,神情若有所思片刻,转身入船舱,道:“将你们的进度与账簿拿给我看。” “是是。” 本来还想糊弄的一群人,忽然警醒,很是有些慌张的应着。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刑部的大船上。 这艘船上,来来去去不少人,四周的小船,一看就是运送钱粮的漕船。 船舱内。 朱勔手里提着一壶酒,正美滋滋的喝着。 他身前,站着几个穿着刑部巡检司官服的人,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面露凶相。 其中一个伸手抓过一些小菜,塞入嘴里,嘿嘿笑道:“老朱,真是没想到,这才两年,你不止做了官,还要做大官了!” 另一个人看着手里的酒壶,道:“这是耀州的桂花酿?可是好酒啊,我以前只听过,连见都没见过……” 朱勔神情得意,啧啧了一口酒,道:“这才刚开始,不是我跟几位哥哥吹大气,到了洪州府,想要什么都会有!大院,良田,美人,无数的钱,想要多少有多少……” 朱勔本就是一个街面上的混混,纵然这两年混迹官场,可地面上的关系一直没断过,这次南下,他更是将这些都带上了。 一个嘴角有刀疤的大汉,瞥了眼外面,伸过头,低声道:“兄弟,我听说,刑部的大人物十分看好你,兄弟们跟你混吃混喝可以,可不敢耽误你的前程。” 其他几人陡然醒悟,连连嚷嚷起来。 “大哥说的是,兄弟,咱们不能害你,下一处咱们就下船,等你哪天回京了,我们再给你接风洗尘!” “没错没错。兄弟,你现在要做大事的人,将来是体面人,我们不能耽误你……” 朱勔看着几个相处多年大兄弟,神情感动,一拍桌子站起来,沉声道:“几位哥哥,有你们这几句话,不论我朱勔将来怎么样,只要有我的,就有诸位哥哥的。此去洪州府,不止是让几位哥哥享福,也得帮兄弟做点事情。” “为兄弟做事,义不容辞,兄弟,你说!” “说!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没错,再大的事情,兄弟们也帮你办到!” 朱勔瞥了眼外面,拉过几人,头凑到一起,低声道:“几位哥哥,我此去洪州府,是任巡检,要处理诸多棘手的事,我在鄢陵县的事,几位哥哥都知道。这洪州府,水更深,官面上有不好弄的事情,我想请几位哥哥暗地里……” 领头的那嘴上有刀疤的汉子,果断的低沉的道:“我懂了!兄弟放心,下一处我们就下船,抢先一步到洪州府,我们几个抢一个山头,招揽了个百十号人,兄弟有什么为难事,递句话!” 朱勔大为感动,用力抱住几人,道:“好兄弟!” 而就在朱勔与一群兄弟‘共谋大业’的时候,他们不远处,有一艘船,迎面而来。 这艘船有些特别,旗帜是紫金色的,船头刻有莽龙模样。 在甲板上,一群皇城司司卫,围在一张小桌前。 蔡攸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书,在寒风中,静静的看着。 霍栩就站在他身前,神情倒是平静,只是欲言又止了不知道多少次。 “说吧。” 蔡攸头也不抬,淡淡的道。 霍栩终究是忍不住了,躬身道:“指挥,下官想问,这南皇城司,就这样让给那李彦了?” 蔡攸目光依旧盯着书,嗤笑一声,道:“南皇城司,是我皇城司的,谁也抢不走。这一点,你们无需担心。关于南皇城司,还有李彦,要尽全力撇清关系,一点都不要沾染。是我们的兄弟,慢慢的找借口都调回京。” 霍栩是聪明人,瞥了眼四周,没再多问,沉色道:“是。下官明白了。” 蔡攸嗯了一声,忽然抬头看向前面,自语般的道:“这来来往往的官船,还真的是多。” 霍栩转头看了一眼,道:“是。下官听说,官家不久之后也要出京巡视。指挥,您,在陪驾名单上吗?” 第五百七十四章 重心 - 宋煦 - 官笙 蔡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转头继续看向刑部的官船,道:“林相公,到哪里了?” 霍栩心里盘算一会儿,道:“按照时间推算,此刻林相公应该在杭州府。但是,林相公的路线,速度不固定,说不准。” 林希的南下,有一种‘突击检查’的意思。他经常变化路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霍栩说着,就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蔡攸。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蔡攸会突然注意到那位低调的吏部尚书。 蔡攸听完,就又低头看书了。 霍栩没敢追问。 在洪州府,那位来自宫里的李彦太过强势,压的他们抬不起头,还抢走了南皇城司。 他很清楚,眼前的指挥使,怕是心里窝着一肚子火。 不然,他怎么会突然间看书了呢? 就在他们说着的时候,本应该在两浙路的林希,却出现在了荆湖南路。 江南西路身处南方腹地,北方是淮南两路,东方是福建路,两浙路,南方是广南两路,西面则是荆湖北。 而荆湖北路,往西,夔州路,梓州路,成都府路。 大宋朝廷,正在以事实的方式,推动着大宋二十三路进行两两合并。 其中,荆湖北路与江南西路,是要合并的对象,在事实上,也归属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代管’。 是以,也有些人,称呼宗泽为‘荆江巡抚’。 同样的,相比于江南西路的沸沸扬扬,朝野瞩目,荆湖北路十分的低调,好似没发生过什么事情。 林希出现在荆湖北路,着实吓了荆湖北路上下一大跳。 襄州府。 林希一身简服,泛舟于洞庭湖之上。 林希一脸的漠然色,哪怕看着太湖冬景,也没有多少变化。 他身后站着的,是襄州府知府,苟佑。 苟佑四十出头,身材健硕,面冠如玉,一看就是那种饱读诗书的儒生。 此时,他有些战战兢兢,头上有些虚汗。 林希坐在船头,看着远处的湖面,道:“外面是熙熙攘攘,襄州府是静如死水。苟知府,你还真是施政有方,造福于民。” 苟佑连忙躬身,一脸苦涩的道:“相公,非是下官不尽心。下官一直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 苟佑不敢否认,辩解的也是极其有限。 林希坐在船头,腰板笔直,语气是波澜不惊,道:“你是许相公的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会为难你。你也无需顾忌我。我要问你的是,对于江南西路,你怎么看?” 苟佑没有因为他的老恩师是许将而稍有大意。 这位林相公是吏部天官,掌管天下人的官帽,惹的他不高兴,别说是许将了,就是大相公,他都能当面顶回去。 苟佑忍不住的向南看了眼,那是洪州府方向。 他犹豫了一会儿,上前一步,低声道:“相公,这江南西路,乃南方腹地,远离京畿,在我大宋立国之前,就已自称一体,上上下下,自有一套约定成俗的规矩。外来的官员,一般先拜会地方的士绅乡老,否则寸步难行。好一点的,就自行请调,若是不好,就会身败名裂于此。” 林希看向不远处,有一艘船向这里走来,忽然说道:“我听说,之前有个官员到上饶县赴任,结果还到上饶,在临川县就被发现,死在青楼里。” 苟佑也可看到了那艘船,神色变了变,连忙道:“相公放心,这种事,断然不会发生在襄州府,下官以人头担保!” 苟佑话音一落,那艘船仿佛听到了,慢慢的转了方向。 林希站起来,向更远处眺望,道:“如你所说,你认为,江南西路的破局之法,有哪些?” 苟佑在来时就想过这个问题,早有腹稿,没有迟疑的道:“相公,这江南西路,是处处漏风,又处处都是铁板一块。想要破局,既要从小处着手,也要以大局统算。下官认为,需以雷霆之法,辅之以人情,双管齐下,方有效果。” 林希背着手,两鬓白发被吹的丝丝缕缕飞舞,语气冷淡道:“说具体办法。” 苟佑躬着身,道:“是。下官认为,以江南西路各大案为契机,大肆诛连,清算一些人,震慑抗拒‘新政’之人。这是雷霆。人情在于,分化。若是能够拉拢一些人,事半功倍。” 林希面无表情,道:“你在襄州府,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苟佑脸角僵硬了下,道:“下官认为,时机还不成熟。” 林希的目光看着那艘渐行渐远的船,道:“什么时候,才算成熟?” 苟佑神情不动,悄悄看着林希的背影,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一直在疑惑,这位林相公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襄州府,而且是找到了他? 林希见他不说话,回头看向他,道:“告诉你也无妨。最迟明年,荆湖北路与江南西路会合并,治所是襄州府或者洪州府,还没定论。我之前,在考虑襄州府知府的人选,你的回答我并不满意。” 苟佑神情大变,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这位林相公来襄州府,是来考察的,是为了日后两路合并,选择首府治所的! 只是,他刚才的犹豫,让这位林相公不满意! 他刚想辩解几句,林希盯着不远处,似去未去的船,自语般的道:“这是水匪的船吧,是要劫我吗?” 苟佑吓的一大跳,要是林希在这里被水匪劫走,那他的脑袋肯定是保不住了! 他连忙向后跑去,对着岸边挥手,直看到有数十人上了几艘官船,向这里靠近,这才放心。 林希视若无睹,道:“朝廷将会取缔私盐,以江南西路为开端,委托个各地商户,以限定价销售。洞庭湖上这些水匪,应该消失了。” 苟佑有些懵,捉摸不透林希的话,觉得东一榔头西一锤子。 林希挥了挥手,身后摇穿的船夫,将船向岸边摇去。 林希继续说道:“明日,我会启程去广南两路,福建路,然后才是江南西路。” 苟佑怔了又怔,有些会意,还是想不透彻。 荆湖北路,广南两路,福建路这些都是江南西路的周边,这位林相公这么走,肯定有目的,只是,什么目的,他想不明白。 等船靠岸,林希一只脚踏上岸,道:“以江南西路为中心,朝廷计划进行一系列大工程。你在襄州府日久,过几日,去江南西路,见见宗巡抚,进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吧。” 苟佑看着林希背影,心头疑惑丛丛。 进江南西路巡抚衙门? 他这是调去江南西路了吗? 是他一个人,还是环江南西路的各路首府知府,都要进去? 朝廷,这是要谋划什么? 7017k 第五百七十五章 来人 - 宋煦 - 官笙 林希在襄州府见苟佑,只是一个面。 这个大宋以及朝廷,似乎都在围绕着江南西路布局。 洪州府。 宗泽还在忙碌着建立新的巡抚衙门,梳理官场,并准备召开江南西路的官场大会。 洪州府后衙。 刘志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公文,神色难掩愤怒,道:“巡抚,各地知府,知县,二十多人来的告假信。” 宗泽坐在椅子上,他身旁站着一个文吏,听着讶然道:“这么多,会议还有好些天,他们这么早就告假了?” 江南西路并不大,但现在交通很不便,一来一去,还得事先安排布置,是以,大会定在二月十二,现在才二月初。 宗泽手里写的是一份‘告诫信’,他头也不抬,道:“这些人,在贺巡抚任上,就是这般吗?” 刘志倚见宗泽提到贺轶,神色又不好看了几分,道:“以前倒是没有这么明显,这怕是……” “怕是给巡抚的下马威!”刘志倚不好说,宗泽身旁的文吏却没顾忌,冷笑道。 刘志倚没说话,显然这小吏说的是对的。 宗泽很快就写好了这封‘告诫信’,而后就道:“刘参政,你将告假的人的名单列好,然后在扩大一些,还有,对于以往参与抵抗‘新政’的大小官吏,不管有没有实证,只要有所怀疑,都列一个名单给我。” 刘志倚眼神凝重,抬手道:“巡抚,这些人与地方士绅关系密切,即便将他们调离或者杀鸡骇猴,也不能解决目前的困境,还需要另想他法。” ‘新政’面对的不是一两个人,也不是一两个势力,而是漫无边际的既得利益者,单纯的威压,是达不到目的的。 根本性的矛盾在于,‘绍圣新政’的支持者太少,尤其缺乏民间百姓的支持。 简而言之,变法不变法,这是士绅阶层的争斗,支持‘新政’的士绅,远远没有反对‘新政’的士绅多。 相互裹挟之下,对比鲜明,‘反对之声’几乎是压倒性的。 因此,刘志倚说的是完全正确的。 调几个官,杀一些个人,解决不了问题。 宗泽看了他一眼,道:“朝廷计划开坑琼州府,需要大量得力的官员。” 刘志倚楞了一下,继而就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置信,瞥了眼外面,走进一步,低声道:“巡抚,下官冒昧,不知,外面传言,要将江南西路抗法之人,移送琼州府,这是真的?” “胡说八道!” 宗泽边上的文吏,顿时破口大骂,道:“官家圣德,朝廷宽仁,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琼州府地大物博,荒废已久,朝廷开垦琼州府,那是高瞻远瞩,休要胡乱揣度!” 刘志倚面露惊色,连忙抬手道:“是。下官糊涂。” 宗泽又拿起一道空白公文,道:“你跟那些商人,谈的怎么样了?” 刘志倚神色一肃,道:“巡抚,下官与诸多江南西路的大商人谈过,让他们出面收购田亩,朝廷付给他们费用。有几个答应了,但,我们想要的一些地方,他们都不敢接。能收的,都是一些下田,中上,尤其是上田,价格陡然翻了五倍不止。” 宗泽边上的文吏这回没说话了,摸着下巴,神色古怪。 宗泽瞥了他一眼,道:“说吧。” 文吏余光扫了眼刘志倚,道:“巡抚,那李彦,据说收了不少地,起码,有几千顷了,上田。” 几千顷,那就是几万亩了,还是上田! 宗泽刚要落笔的手一顿,忽然看向他,道:“你要是出面,能不能压住他?” 李彦到底出自宫里,宗泽与周文台软硬兼施,逼迫李彦合作,但这种‘合作’极其有限,李彦依旧是我行我素,最多是偶尔宗泽通个信——还全看心情。 文吏拧起眉头,好一会儿,道:“巡抚,我就说实话吧。我要是豁出去脸,李彦是必须要卖我面子的。但,肯定不长久。他要是告御状,我哥得揍我给外人看。” 刘志倚目光惊疑,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压住那个不可一世的李彦?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刘志倚对京城并不了解,看着这个年轻人的面容,也猜不透。 宗泽没有强求,刚要落笔,门外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没有在意刘志倚,径直来到宗泽耳边,低声道:“巡抚,李侍郎来了。” 宗泽一怔,继而猛的放下笔,道:“我们衙门的?” 那侍卫肃色点头。 宗泽只是稍一沉吟,就要起身。 不等他走出桌子,就看到一个四十左右的面色温文尔雅,身材笔直,颇显坚毅的男子走了进来,笑着道:“宗巡抚,别来无恙。” 宗泽看着来人,连忙抬手道:“下官见过李侍郎。” 来人是兵部左侍郎,李夔。 李夔原本是吕惠卿幕僚,在神宗年间战功不少,元祐五年,任京南西路安抚使。赵煦亲政,裁撤了这些空有虚名的‘使’,六部改制后,李夔就调任了兵部,许将保举,升任兵部左侍郎。 李夔看了眼在场的三人,笑呵呵的径直在宗泽原本的椅子上坐下,道:“都不是外人,我说完事情,马上就走。” 宗泽见李夔突然到了,情知有重要事情,又见李夔说‘都不是外人’,便抬手道:“请李侍郎示下。” 刘志倚还抬着手,他没见过李夔,见是兵部侍郎,也不敢怠慢。 倒是那个年轻文吏,不怎么在乎的模样。 李夔也没有虚假客套,径直道:“简而言之,朝廷要在南方建立一个大营,总共兵力在五万左右,具体位置,林相公与我都还在考察。我来这里,主要使命,是对以江南西路为中心的附近五路的官兵进行修整,并且,我要暂时接管虎畏军。” 说着,李夔从怀里掏出了三样东西,一个是黄色的诏书,一个是类似于虎符模样的令箭,还有就是一道公文。 李夔掏出来放到桌上,就看向宗泽道:“官家的亲笔诏书,王命令箭,章相公与许尚书的联合署名的命令公文。宗巡抚,你查验一下吧。” 刘志倚听的,心神震撼,大气不敢喘。 朝廷,要在江南西路,建立一个‘南大营’? 宗泽不敢大意,哪怕明知李夔所说绝无一个字的假,还是认真上前查看。 认真查验一遍之后,宗泽沉吟着,抬起手道:“下官领旨。不知,李侍郎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 李夔一笑,道:“临来之前,尚书与我说,宗巡抚大智若愚,无需绕弯,看来是我枉做小人了。” 宗泽常年在军中,与兵部上下并不怎么熟悉。见李夔开玩笑,他只是抬着手,道:“李侍郎见笑了。” 李夔瞥了眼刘志倚,便道:“除了林相公、我,还有几位在来的路上。” 7017k 第五百七十六章 告示 - 宋煦 - 官笙 刘志倚看着李夔,心头出了震惊,不知道该是什么情绪。 宗泽带着虎畏军,总揽一切大权,已经足够惊骇人了。 现在,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的林希,兵部侍郎李夔,相继而来,居然还有在来的路上? 朝廷这是要铁心整肃江南西路,大力推行‘绍圣新政’了。 宗泽想着京里的大人物,道:“敢问是哪几位?” 李夔倒是直率,道:“你是江南西路巡抚,迟早要知道。我就先告诉你,有个准备。除了林相公与我,还有御史台御史中丞,大理寺少卿,刑部,工部的二位侍郎,他们应该都在路上,各有任务,最迟月底会到。另外,预计到下半年,官家会南下江南,巡视江南西路。” 别说那刘志倚,就是那文吏,包括宗泽,都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大人物齐聚江南西路,甚至于官家都要亲自来。 他们还是小看了,江南西路在朝廷以及官家计划中的分量! “下官,明白了。”宗泽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的说道。 李夔看着宗泽的表情,想起了他的履历,斟酌片刻,道:“你到底是我兵部的人,我再给你说一些,这是六部诸寺联席讨论的,未有定案,但八九不离十了。朝廷,将在江南西路设立的不止是南皇城司,南大营,还会有南御史台,南大理寺……” 宗泽的表情已经严肃的不能再严肃了。 他在京里的时候,那些大人物召见他,谈了很多,但这南大营,南御史台,南大理寺,都未有提及。 这说明,是在他离京之后,朝廷的态度发生了急速变化! 李夔瞥了眼站在他不远处那个十六七岁模样,作文吏模样的十五六岁年轻人,道:“你是何人?” 刘志倚一怔,看向李夔,又看向那个年轻人,这李侍郎不认识? 不等那年轻人说话,宗泽抬手道:“回李侍郎,是京城一位故旧的子侄,托我照顾一二。” 裙带关系是大宋朝野约定成俗的事,没人会在意。李夔便不再多问,起身道:“我还要出去转一圈,你将虎畏军整顿一二,月底我会来接收。对了,太湖会建水师。” 不等宗泽再问,李夔就急匆匆的走了。 显然,他来的很匆忙,就是为与宗泽通气。 宗泽要送,李夔摆手道:“就当我没来过。”说完,他就从侧门走了。 宗泽见他身后有不少侍卫,倒也放心。 等李夔走了,宗泽细细思索着李夔带来的消息,神情凝色了几分。 朝廷对江南西路不断加码,说明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朝廷,令朝廷愤怒,也更加坚定。 刘志倚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以往,他也觉得,做到了参政这个从四品的位置,不如汴京就是临门一脚。但见了李夔才明白,他还差得远。 李夔这样,都不算说明大人物,只能是跑腿的! 宗泽沉思良久,道:“刘参政,刚才听到的……” 刘志倚连忙抬手道:“下官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宗泽审视他一眼,点头道:“无需紧张,本官信得过你。不过,我们的计划,得做些调整了。” 朝廷的格局太大,宗泽有些把握不住,所以,得调整计划,做出足够的配合。 刘志倚没有说话,宗泽都难以把握,他就更不可能了。 至于那个年轻人,就是垂着头,眼观鼻,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宗泽坐回椅子上,沉思许久,道:“具体的计划,我们晚上将周知府等人请来,一起细谈。现在,刘参政,你写一道告示,大致意思,就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将在下个月月初,推行‘绍圣新政’,第一步,就是进行户丁审核,田亩清丈。各府县要严肃要求,划分区域,落实责任人,立进度军令状。” 刘志倚这时不会质疑,连多一句话都不说,抬手道:“下官领命。” 宗泽目送他离开,还在回想着刚才李夔的话。 虽然只是点到即止,可已经透露的足够多了。 朝廷,将要在江南西路大动干戈,这种‘干戈’,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陈榥,你要做点事情了。” 宗泽忽然看向不远处的文吏年轻人。 年轻人叫做陈榥,他看着宗泽一怔,道:“巡抚,要我做什么?” 宗泽道:“我知道你手里肯定有东西能够辖制李彦,必要的时候,我需要你镇住他。” 陈榥看着宗泽,迟疑起来,道:“巡抚,我,不瞒你,确实有。不过,李彦不属于我叔叔一系,他要是找足理由告御状,我叔叔的立场你是清楚的。” 宗泽眸光陡然变得锐利,道:“那我留你在这里有什么用?我打发不走李彦,但我能打发走你。” 陈榥到底年轻,神色变了变,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咬牙,道:“好!但我最多帮你两次!” 宗泽这才满意,道:“总督府要尽快筹建,你来督促。对于各府县兵曹,兵丁,要尽快掌握在手里,巡检司的人,什么时候到?” 陈榥这倒是清楚,道:“应该会在月底之前,他们是刑部派来的,不少出自开封府,经验丰富,能帮我们不少忙。” 宗泽坐在椅子上,目光转向外面,一时间,脑海里无数的事情纠缠,乱成一锅粥。 原本的‘绍圣新政’就千头万绪,涉及太多。而今,朝廷又再次加码,宗泽这个‘全权大臣’,倍感压力山大。 这会儿,刘志倚已经快速拟定好了告示,送来宗泽看了一眼,就命人抄录,分送各府县,而后,在洪州府各衙门大门外,张贴了这则告示。 告示没有太过用文言,近两个月的言简意赅。 宗泽来到洪州府,本就引人关注,他贴出的第一份告示,很快就引来了不知道多少人围观。 人头攒动,太多人想要冲到前面,一看究竟。 但识字的,着实不多,前面有一个半百老者,摸着胡子,脸色倨傲,一字一句的给众人‘翻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命之下,普惠万民。清丈田亩,明丁识人……” “这句话,意思很简单,就是朝廷要清丈江南西路的田亩,登记所有的户丁,这些,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没什么新鲜的……” 这老者明显有功名,看了眼围观的人群,继续说道:“国之大政,无所缝隙,令之所下,行之所虔……” “这些话,就是说,要令行禁止,对于抗拒‘新政’的官吏,会有严惩……” 第五百七十七章 冰山 - 宋煦 - 官笙 老者话音未落,顿时有人不满了,大叫道:“又要变法吗?这变来变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啊,我们借官府的钱还没还,又要养马,又要养牛,一年到头,还有倒欠官服不少钱……” “这折腾来折腾去,没完没了,我们还过不过日子了……” “就是啊,今天变法,明天废除,今天要这样,明天要那样,来来去去,朝廷就不嫌烦吗?” 这样的场景,在洪州府里里外外的出现,议论声,或者说‘反对声’也逐渐的大增。 一张张告示前挤满了人,有人讲解,有人交相攻击。 洪州府的大小官衙,大户人家都已经得到消息,迅速商讨起来。 宗泽这位‘全权大臣’,率领三万大军而来,朝廷显然是要动真格,谁还能安枕无忧? 洪州府,知府大衙。 周文台正在忙碌梳理洪州府的大小事情,看到宗泽突然发出的告示,很是意外。 他身旁的西席韩征宜,已充任府衙幕僚。 韩征宜手里拿着告示,看着里面的内容,忽的神色一沉,道:“东家,从这份告示上来看。宗巡抚没了之前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似乎,要动真格了。可是,他还完全没有准备好。” 宗泽来到江南西路其实没多久,别说没准备好,他连脚跟还没站稳。 周文台点头,肃色道:“告示的语气,十分坚定,似乎有十足的底气。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韩征宜倒是从容不迫,道:“东家,您考虑的过多了。宗巡抚想要推行‘绍圣新政’,怎么也绕不开您的。等着吧,最多一个时辰,宗巡抚就会派人来。” 周文台不止有蔡卞做靠山,更重要的是,他是洪州府知府,洪州府,是江南西路的首府。 周文台随口应了一声,倒也没多想。宗泽突然发出告示,虽然意外,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大事。 周文台静静一会儿,道:“今天是那楚员外的寿辰,有收到请柬吗?” 韩征宜抬头看向外面,语气平淡的道:“没有。” 韩征宜又看了眼侧门,走近低声道:“从应冠向前,五人知府,皆与那楚家关系匪浅。前不久,东家拒绝了与楚家联姻,怕是热闹了那位楚员外。” 周文台拿起一杯茶,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韩征宜知道周文台话里的意思,面露沉思,道:“这位楚员外,虽然只是做到了三司副使,可在洪州府经营几十年,上上下下关系网密集如网。不说其他,洪州府,近三成的田亩都在楚家,如果那楚员外不点头,‘新政’寸步难行。那位贺巡抚之前不是没有用过办法……” 周文台抱着茶杯,默默点头。 楚家在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都很低调,但在洪州府的势力,着实大的惊人。属于那种,不显山不露水,但任何事情都绕不开他们。 韩征宜见周文台不说话,也是静默无声。 楚家握有洪州府三成以上的田亩,倒不是说,全都在楚家之下,而是楚家密集的关系网所笼罩的数量。 这是一种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得罪一个,就是得罪所有人。 因此,所有人也是有恃无恐。 ‘新法’自王安石开始就备受攻讦,什么样的污言秽语都有,尤其是到了当朝,对于朝廷清丈土地,‘劫掠民财’这四个字,频繁在舆论中出现,似要坐实朝廷要抢劫百姓。 现在,握有三成田亩的楚家,如果不答应朝廷回购,死握着田亩不放手,他们能怎么办? 总不能真的去强抢吧? 楚家要是借机在洪州府,江南西路以至于朝廷大闹,那影响就太大了,对江南西路‘绍圣新政’的推行,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阻碍。 周文台抱着茶杯良久,道:“先放一放,我们去见见那几个大商人,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尽可能的收取更多的田亩。” 朝廷对于土地的回购,一般委托给当地的商人。 “好。”韩征宜应着。他们眼下的事情太多,对于‘回购土地’,其实是顺带着的。 洪州府东南。 这里是一处大豪宅,在洪州府最大,最为气派。 偌大的牌匾,饱经风霜,镌刻着:楚府。 楚府大门敞开,丫鬟仆人来去如云,欢声笑语不绝。 今天是是他们的老家主,楚员外六十三岁寿辰。府里府外,一片喜庆,来的客人如织,车马如龙。 这会儿,楚家花园。 青石小路,假山流水,松梅竹海,一片的世外桃源模样。 在一个凉亭里,一个面容瘦长,脸角冷硬,双眼时时寒意,两鬓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笔直而坐,盯着身前茶桌上的一个个茶杯。 楚员外,楚清秋。 他对面,跪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单衣,小心翼翼的操弄着杯具,在一遍又一遍的煮茶。 手里的小茶壶在一个个小杯子上浇灌而过,顿时热气腾腾,茶香四溢。 而在少女身后,立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与楚清秋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子,一脸怒容道:“父亲,那新来的巡抚迫不及待了,这才几天,就直接贴出告示。这是要干什么?要强抢吗?” 他身旁站着一个温和文官模样中年人,连忙道:“少博严重了。就是一个告示,各衙门又没少张贴,没什么打紧的。楚翁,切莫在意。” 楚清秋伸手拿过一杯茶,喝了一口,随后泼掉,语气冷冽道:“时间长了。” 少了吓了一跳,手里的茶壶差点掉下来。 她连忙躬身,将一个个茶杯倒掉,清洗,再次从头来。 少女身后的两个人见着,没在意少女,那‘少博’说道:“父亲,不能坐以待毙。朝廷这次来势汹汹,势在必得。咱们要是不有所动作,迟早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楚清秋端坐着,认真的看着少女的动作,不时皱眉,显然,他对今天这个煮茶人不满意,但他没有说出口。 ‘少博’见着,有些按耐不住,道:“父亲,真的不能再等了。我得到消息,那宗泽要用的人,几乎都是从外面调过来的,各路知府,知县,将要撤换大半。还有,那南皇城司越来越过分,敲诈勒索了我们不知道多少钱粮,胃口大的惊人……” 楚清秋等少女又倒了一泡,这才神色和缓,盯着那杯茶,道:“我问你,贺轶之死,以及应冠等人之死,与你有关吗?” ‘少博’吓了一大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喊道:“与孩儿无关,请父亲明鉴!” 7017k 第五百七十八章 上上下下 - 宋煦 - 官笙 楚清秋看着这个长子的反常反应,目光看向他边上的中年人。 中年人低头,不敢说话。 少博,是字,原名楚政。 楚政意识到他反应过头,却也不敢承认,谋害朝廷命官,那是死罪! 所以,他硬着头皮,不吭声。 楚清秋将一切尽收眼底,看了眼身前的茶,道:“你的茶艺不够,下去吧。” 婢女娇躯一颤,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是。” 婢女快速站起来,行礼之后,快速离去。 楚清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冷冽看向楚政边上的中年人。 中年人顿时会意,不动声色的点头。 在这一道目光中,这个婢女的命运已被决定——死亡。 听到了刚才那种对话,注定了这个婢女没有活路。 楚清秋又看了眼茶桌上的茶水,丝毫感觉到香气,眉眼有些烦躁,道:“卫明,你是巡抚衙门参政,新巡抚上任,就没有召见你吗?” 中年人叫做卫明,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两个参政之一。 他是本地人,做过一任青州府知府,之所以能进入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是贺轶拉拢本地派,减少推行‘新政’阻力的一种手段。 卫明神色一沉,有些不好看的道:“没有。” 宗泽到了洪州府,除去周文台,见的人非常少。他还在甄别,寻找可靠的帮手。很明显,这位卫参政,不在宗泽的考虑名单中。 楚清秋眼神越发冷漠,瞥了眼不远处吵吵闹闹的前院,他脸角出现一丝刻薄之色,冷声道:“贺轶也好,宗泽也罢。我楚家的家产,那是几代祖宗辛苦打拼,留给儿孙的,谁人都不能夺走,朝廷也不行!” 他的大儿子楚政连忙就接话,道:“父亲说的是。这天底下的事,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朝廷这般蛮横,不止我们楚家,其他人也都不答应!” 卫明瞥了他一眼,楚政话里的‘其他人’,意味深长。 楚清秋好像没有听出来,语气铿锵有力,道:“明日,代我下帖,我要宴请那位宗巡抚。” 楚政一听,连忙道:“父亲,是不是先宴请那位周知府,探听一下虚实。” 楚清秋猛的抬头,目光锐利似箭。 楚政神色立变,眼中有惧色,道:“是。孩儿知道了。” 楚清秋盯了他一会儿,看向卫明,道:“传话出去,对于‘绍圣新政’,我们是坚定支持的,我们忠于陛下,效忠朝廷。事依礼法,绝不偏差。” ‘事依礼法,绝不偏差’。 朝廷的‘绍圣新政’,实质上是违背礼法的,纵然找再多的理由,‘改变’,本身改的就是‘礼法’。 卫明听懂了,道:“楚翁放心,我这就去传话。” 楚清秋站起来,冷漠的脸色犹如化冻,忽然笑着道:“今天是我的寿辰,先吃点酒再走不迟。走吧,宾客们都等急了。” 卫明没敢笑,躬着身应着。 楚清秋没做过什么大官,在朝廷的影响力极其有限。但是,在江南西路,他的影响力十分庞大,尤其是洪州府,他的关系网密密麻麻,触角伸到了几乎所有地方。 官场上,他利用各种关系,尤其是‘姻亲’,头头脑脑,与楚家以及相关联的家族都有关系。 楚家的家业,在洪州府也是首屈一指,不能说是‘楚半城’,可提及楚家,不知道多少人要畏惧。 楚政跟在楚清秋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 他在外面做了很多事情都是瞒着他父亲的,刚才说漏嘴,他怀疑,他父亲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 刚刚走过转角,一个下人跑过来,瞅准机会,等楚清秋转过去,在楚政耳边低声道:“大郎,外面有消息来了。” 楚政瞥了眼楚清秋的背影,道:“快说。” 那下人道:“说是一些大人物正在来的路上,包括御史台,听说,御史台搞了一个十三路监察御史,可对一路所有官员弹压,六品以下,直接罢黜,六品以上,四品以下,巡抚衙门同意,也可直接罢黜。” 楚政神色立变。 要知道,新改的官制,知县是从六品,知府是从五品,参议是从四品,参政正四品,巡抚是从三品。 巡抚衙门,是有权对从五品官员以下直接任免的,再上面,需要征求朝廷同意,才能任免。可这一路监察御史来了,就将巡抚衙门的权力大大提升,最直接的,就是知府一级的官员,不需要费力上书朝廷弹劾,等候朝廷批准,来来回回耗时耗力,在江南西路,在洪州府,宗泽就能对知府一级的官员动手了! 这对楚家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楚政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忽然又道:“消息确实?” 下人道:“确实,是从京里来的消息。另外,还有几个还不确定,小人还得去多番核实。” 楚政对这个下人似乎很信任,神情凝重的道:“尽快去,用钱就去账房支,将事情都查清楚了。” 下人道:“是。” 楚政看向前面,楚清秋已经走远,连忙跟上去。 到了前院的正厅,就见到不少人与楚清秋已经寒暄起来。 有些人,是洪州府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楚政一般都不能轻易见得到。 楚政没有贸然上前,站在不远处,还在思索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要是朝廷又派来什么十三路监察御史,配合宗泽行事,那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在此之前的宗泽,固然是所谓的‘全权大臣’,可在权力上也有诸多限制,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现在,宗泽有能力对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清洗了。 他们楚家家大业大,在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影响力巨大,可说到底,也就是个大户人家,没有官面上的支持,大人物抬手就能拿捏。 这时,卫明走过来,抱着手,看着楚清秋等人,道:“少博,你想去江州府的事,怕是难了。” 楚政之前一直是谋划,想要得到江州府知府的位置。但因为贺轶不答应,一直落空。 现在,宗泽来了,气势汹汹之下,楚家人明里暗里的对抗,楚政还想去江州,那无疑是做梦。 楚政不意外,更何况,这个时候,他也不想,也不能离开洪州府。 楚政瞥了眼四周左右,道:“宗泽那巡抚衙门就要建好了,你没去见见吗?” 卫明是一个有些发福,脸角偏小的中年人,他拧起眉头,道:“我去过三次,都没见到。” 楚政刚张嘴要将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卫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现在楚清秋边上,低声说了几句,楚清秋的脸色顿时难看,阴沉着脸。 继而,前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7017k 第五百七十九章 反了反了 - 宋煦 - 官笙 楚政与卫明对视一眼,两人走上前。 还不等他们发问,就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突然闯进来。 领头的十分显眼,一身紫灰相间的太监官服,身后跟着两队彪形大汉,头带紫帽,要配环刀,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楚政与卫明悄悄站到楚清秋身后,四只眼都盯着来人。 他们都认识,这伙人在江南西路突然窜起,抓了很多人,抄了很多家,在洪州府的恶名已经是无人不知。 一些宾客也认出来,不少人站起来,退躲到一旁。哪怕是楚清秋身边这些洪州府的大人物,有几位脸色也不好。 楚清秋高大并不瘦弱,他寒着脸,双眼都是怒火。 他楚家的大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他的寿宴连宗泽,周文台都没请,更何况被人闯进来。 “呵呵,好热闹啊,咦,还有不少熟人……” 李彦手里拿着浮尘,苍白的脸上都是笑容,声音齐大,在这安静,空旷的前厅更是突兀。 楚清秋脸色慢慢恢复,面无表情的走出来,盯着李彦,沉声道:“还是第一次有人强闯我楚家,你这是来抓人,还是来抄家?” 李彦笑呵呵的环顾一圈,双眼眯成一条线,道:“楚翁言重了,这不是听说楚翁寿宴,想来沾沾喜气。对了,楚翁怎么没有请咱家?是觉得咱家是个阉人不配,还是觉得咱家是个小人物,登不上楚家的高宅?” 这两样都有。 没人会说出口。 不等楚清秋说话,李彦就看到了楚清秋身边不远处一个大胖子,大声笑道:“这不是赵员外吗?您放心,您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最多一个月,保证给您放出来,咱家说话算话。” 李彦的笑容,是一种‘满意’的笑。在场的都能看出来,是这位赵员外花了让李彦足够满意的代价,才能在一个月后救出他的儿子。 赵员外脸上笑不是笑,哭不是哭,僵硬的极其别扭。 “李彦,你凭什么随便抓人!” 有人早就看不下去了,拍案而起,对着李彦怒喝:“还有一千亩良田,五千贯钱,你这是敲诈勒索!” 很多人被吓了一跳,又暗自快意。 这李彦,在洪州府短短时间,已经抓了数十人,抄了十几家,被他敲诈勒索的明里暗里更不知道多少。 不过,看着李彦身后的二十多缇骑,没有第二个人跳起来。 李彦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慢慢的转过头,看向这个人,似乎是仔细了分辨了一会儿,在一片安静,无数人的注视中,李彦突然笑呵呵的道:“是你啊,我记得,你祖父好像是在元丰年间的慎刑司做事的,什么官职来着?对了,你们家的家产,就是那段时间暴增的,你那个兄长,先在在哪里,在江州府?来人,去请哪位姓陈的回来。” “是!” 他身后的缇骑应命,转身就大步离去。 这位陈员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众人就听到门外的马蹄声,似乎有一大队人马,正在快速离去。 这位陈员外脸色顿时难看无比,怒吼道:“姓李的,有本事就冲我来,你凭什么乱抓人!”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楚清秋都阴沉着脸,双眼冒火。 他没想到这个李彦这般明目张胆的,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抓人就抓人,这哪还有一点王法! 李彦好似没有看到那些吃人的目光,与那陈员外笑呵呵的道:“咱家凭什么抓人?你们陈家家大业大,是怎么来的?万亩良田,数十万家资,这些,就是你们全家做十辈子的官都没有这么多俸禄,你们的家资怎么来的?还有,你们的家资,是多少贪污受贿,强取豪夺,是多少百姓的血泪?别说抓你们了,就是将你们这些人全部都斩立决了,冤枉的估计没一两个。” “你斩一个我看看!” 楚清秋面色如铁,大步走出来,直冲到李彦面前,大喝道:“我楚家乃书香世家,清贵士人,绝不怕你构陷!你要是有本事,将我们全都抓走,全都杀了!我楚清秋要皱一下眉头,不得好死!” 楚清秋掷地有声,也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愤怒。 “还有我!我李家祖上从太祖,太宗定鼎江山,南征北战,绝不怕死!” “算我一个!家祖当年从真宗抗辽,战死沙场,何等壮烈,我不能丢了祖辈的脸!” “我们杨家世代忠良,为国尽忠,今日居然受一个太监屈辱,今日就算不死在你手上,也要自缢于宗庙!” “要杀要剐,现在就来!” 有人直接脱掉衣服,站到了李彦面前,面露决然,要慷慨赴死。 楚家寿宴,来了近百人,这些人被激起了怒火,将李彦与他带来的八个人团团围住。 李彦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本以为能吓住这些人,没想到这些人反而悍不畏死了。 那八个缇骑更是拔刀,将李彦护在中心。 其中一个有些害怕,担心被这些愤怒的人群殴致死,急急的道:“公公,要叫外面的人进来吗?” 李彦不止带了这八个人,外面还有不少,哪怕之前走了许多。 李彦惊恐万状,直接怒叫道:“反了!反了!来人,来人,都给我进来,把他们都咱家抓了!” 李彦一声怒吼,本就在进来的缇骑,更加快速的冲进来。 “阉宦!” “我跟你拼了!” “奸贼!我们跟你拼了!” 在场的宾客们怒了,哪里还忍得住,一拥而上,全都扑向李彦。 “啊……造反了!造反了!” 李彦大叫,还是被人群打倒在地。 缇骑惊怒,全力冲进去,要护住李彦。 缇骑有六七十人,楚家宾客有近百,一时间,偌大的楚家前院,陷入混战,大喊大叫,乱作一团。 楚清秋,楚政,卫明也未能幸免,被纠缠了进去。 楚家的下人也加入战斗,一时间,南皇城司的缇骑,居然陷入了下风。 “反了反了!叫人,叫人!回司里叫人!”李彦被人护着,躲在一个角落,鼻青脸肿,惊恐万状的大喊大叫。 “公公,咱司里没多少人了。”他身前的缇骑被揍的也不轻,一只眼通红,不停的眨。 李彦顿时急了,忽然又喊道:“去知府衙门,知府衙门,找周文台,快去,让他派人来!” 有缇骑听着,要偷偷的从门口跑。 “逮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愤怒的宾客们,哪里肯让,一群四五十,甚至五六十的半百,举着老拳就追打。 第五百八十章 时间 - 宋煦 - 官笙 楚家前院,饱含了愤怒的呐喊。 南皇城司与洪州府几乎所有‘大人物’混战做一团,并且处于下风,被围殴。 李彦尽管被一群司卫护着,可也还是被揍的不轻,蜷缩在角落,连连喊叫。 楚清秋等人怒火冲头,不管不顾,非但没有阻止,也加入了其中。 很难想象,平日里衣冠楚楚,讲究仪表的士绅贵族们,此刻不顾体面,饱以老拳。 倒也有清醒的人,卫明作为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参政,哪敢掺和,躲在一旁,目露惊恐,头上冷汗涔涔。 这件事,不管过错在谁,都将难以善了! 这时,已经有人将消息传到了洪州府知府衙门,以及宗泽的临时办公处。 周文台看着报信的,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皇城司司卫,不可置信的道:“你再说一遍?” 那皇城司司卫愤怒无比,道:“回周知府,李公公遭到了楚家的围殴,还有数十名兄弟被困在里面,小人来的匆忙,没有细看,至少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周文台怔怔出神,楚家,公然打死了南皇城司司卫,还困住了李彦以及几十人? 西席韩征宜脸色凝重,上前道:“东家,不管怎么样,先派人,将李公公等人救出来,然后,立即去找宗巡抚。” 周文台猛然警醒,来不及细究,道:“征宜,你亲自巡检司去,务必将人救出来,控制好。我这就去见宗巡抚。” 楚家人围殴李彦与南皇城司司卫,还打死了好几个,这要是传出去,绝对会震动朝野! “是。”韩征宜应着,便快速出了衙门,召集好衙役,急匆匆的赶向楚府。 周文台则急急的跑向宗泽的临时衙门。 宗泽这会儿正与刘志倚商量着事情,就听到外面的侍卫,急匆匆跑进来,禀报了事情。 宗泽还在震惊中,倒是刘志倚似乎并不奇怪,忽然低声道:“巡抚,这是一个好机会!” 宗泽心里还在思索,随口道:“怎么说?” 刘志倚瞥了眼不远处站着的陈榥,低声道:“巡抚,这件事,不管如何,那都是杀害官差,拿到哪里都说不过去,完全可以借机对楚家严惩,杀鸡骇猴。借着这件事,巡抚不止能站稳脚跟,树立威信,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顺手!另外,我还怀疑,贺巡抚的死,以及应冠,栾祺等人的自杀,与楚家也脱不开关系!” 宗泽神情不动,心里在快速的分析利弊,以及寻找最为妥善的处理办法。 只是片刻,宗泽猛的看向陈榥,道:“朝廷派来的巡检司相关官吏,多久能到?” 陈榥抬头看天,俄尔道:“按照脚程来算,三天内应该会到。” 宗泽又沉思一阵,突然说道:“这件事,巡抚衙门不作表态。不见任何人,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下去考察民情了。” 刘志倚愣神,不解的问道:“巡抚,这是何意?” 宗泽却高深莫测一笑,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陈榥走过来,一脸认真的道:“巡抚,要去哪里,带哪些人?” 宗泽根本就没想下去,他的新衙门都还收拾好,各种关系还要梳理,哪里走得开。 但陈榥这么一问,他心有所动,道:“找一些有威望之士,有支持‘新政’的,本官初来乍到,需要去拜会一下。” 刘志倚还是不明所以,只得道:“这个下官倒是有一些人选,是否写个名单给巡抚?” 宗泽刚要点头,外面就有人来报:“禀巡抚,周知府求见。” 宗泽看了眼刘志倚。 刘志倚会意,道:“是。下官这就去拦下他。” 宗泽嗯了一声,等刘志倚走了,他又默默思忖一会儿,道:“陈榥,你留下,盯住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人与事,做好记录。” 陈榥是个从容,登时就道:“巡抚放心,小人明白。” 宗泽看向外面,双眼闪烁着精光。 他一直在考虑,哪一件事作为切入点,却没想到,瞌睡就有枕头! 好大一个枕头! 这会儿,周文台急急的来到了,抬手与刘志倚道:“刘参政,下官有急事求见宗巡抚。” 刘志倚心里胡思乱想的猜测着宗泽的目的,嘴上好以整暇的道:“周知府,来的不巧。宗巡抚一大早就下去巡视民情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文台一怔。 宗泽下乡了? 这不可能,宗泽要是下去,肯定会事先与他通气,再怎说,昨晚还见过呢? 周文台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宗泽怕事,躲开了。 但又不对,如果宗泽怕事,就不会冒着天大干系,来到这是非之地的江南西路了。 周文台心里同样揣度着,依旧抬着手,道:“刘参政,那楚家的事,您知道了?” 刘志倚顿时肃色点头,道:“知道了。此事发生在洪州府,周知府责任重大,应当亲赴处置,不要落人话柄。” 周文台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下,道:“谢刘参政,事态紧急,下官告辞。” “不送。”刘志倚目送周文台离去。 他神色渐渐有些异样,隐约察觉到了宗泽的目的。 这件事确实很大,皇城司地位非同一般,那是天子的司卫,那李彦有是内监,性质上,极其恶劣,与谋反无异了。 但这才刚刚发生,想要真的让这件事变大,需要足够的时间发酵,至少,得让京城知道了才行。 更何况,还有一些朝廷重臣就要到了。 所以,这件事,要拖一拖。 刘志倚不知道周文台会怎么做,但很显然的是,这么大的事情,会有板子落下,但作为蔡卞得意门生的周文台,不会是背锅人,那么,背锅的,就得是原本的江南西路的官场了。 借口来了! 刘志倚抬头看天,他能清晰的预感到,江南西路,要真正的发生大地震了。 刘志倚思索一阵,他也得有所准备。 刚刚走出大门,就有他的值房小吏跑过来,拉到他一边,低声道:“参政,城外有消息,虎畏军动了,有三千人奔着洪州府来了。” 刘志倚神色立变,道:“消息准确?” 小吏瞥了眼四周,越发低声道:“准确,有人看到了。” 刘志倚目色凝重,这显然不是刚刚安排的。宗泽这是早有部署,不过发生这个节点,真是恰恰好处! 刘志倚心里有些忐忑,拉过小吏,压低声音道:“晚上,将那几个人叫到我府上,从后门进。” 小吏察觉到了,跟着道:“是。” 第五百八十一章 对峙 - 宋煦 - 官笙 经过这段时间,整个洪州府城都被惊动了。 不知道多少人惊慌失措,跑出门,看向出府的方向。 “你说的是真的,楚家将南皇城司的人,还有那个内监李彦,给围堵在府里?疯狂围殴?” “真的动手了,死人了?” “看清楚了吗?是在楚家,是楚清秋那个楚家?” 大同小异的惊呼声,从不同的嘴里冒出来,继而又汇成一句喃喃自语:“他们怎么敢的?” 不管多少人惊恐万状,韩征宜还是带着人,来到了楚府。 韩征宜来到门口,就看到楚家大院内是一片狼藉,原本宴客的桌椅酒菜全都被打翻在地,院内的还在殴斗。 南皇城司的人团团围住李彦,与围上来的那些宾客抵挡着,已然是岌岌可危。 ‘还好,这李彦没有糊涂。’ 韩征宜看着,心里一松。 南皇城司这些人是带着刀来的,但韩征宜没有看到多少尸体,南皇城司的司卫并没么拔刀。这说明,这李彦虽然嚣张跋扈,还是知道厉害,没敢下狠手。 要是南皇城司拔刀,这些脑满肠肥的宾客,怎么可能是对手? 可话又说回来,真要是拔刀了,那李彦就是百死莫赎! 韩征宜心里放松,继而就走进去,大喝道:“隔开他们,所有人不得乱动!” 洪州府的差役冲进去,快速隔开那些宾客。 “放开我,我要打死这阉货!” 有火气大的宾客不依不饶,撸起袖子就要继续干。 “韩先生救我!” 李彦在人群探出头,看到韩征宜,认了出来,大声疾呼。 洪州府的差役动作还是很快的,也是这些宾客着实打累了,被隔离在另一边,完全没有往日仪态的坐在随手翻起的凳子上,气喘吁吁,犹自愤恨不平的盯着被解救出来的李彦。 李彦即便被护着,同样是鼻青脸肿,衣衫破碎。 他拉着韩征宜的手,看着外面的衙役,来了底气,恼羞成怒的指向楚清秋等人,吼叫道:“反了反了!这些人都是反贼!公然谋害大内黄门,殴死朝廷官差,斩,全部都要斩!” 愤怒的宾客,起身就要再打。 而冷静下来的宾客,已经开始后怕了。 李彦身后的皇城司司卫,脸不是脸鼻子鼻子,洁白的官服都是脚印,血迹,相当狼狈。 皇城司,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事情发生! 他们双眼愤怒,双手紧紧的握着刀,似只要哦李彦一句话,他们就能拔刀杀人! 楚政与卫明还躲在侧门,眼见洪州府衙役过来,控制了局势,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围攻官差,还有一个内监,这件事,注定会惊动天听! 楚清秋除了开始愤怒之外,其实后面基本没有参与,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没有阻止,情知也阻止不了。 他现在倒是依旧保持仪态,隔得远远的,看着韩征宜,沉着脸道:“你是知府衙门的人?” 韩征宜未开口,李彦倒是冷笑,指着楚清秋道:“好你一个楚清秋,竟然要打死咱家,洪州府,给我抓了,这里所有人,都要抓了,一个不能放过!” “你抓一个试试!” 楚清秋此刻向前走了几步,背着手,他本就高大的身形,显得更加高大。 他的话一出,宾客们自觉的站到了他的身后。 “你抓我试试。”第一个动手的,那位大胖子陈员外,满脸涨红,怒睁双眼的跟着。 只是短短时间,双方的‘势力’就泾渭分明,对峙起来。 “好好好,你们果然是早有图谋,就是要谋反,韩先生,你还在等什么,把他们全都给抓了!”李彦怒不可遏,苍白的脸都扭曲了,跳脚的喊着。 楚清秋并不认识韩征宜,他一直盯着韩征宜,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同时心里在想着这件事要怎么善后。 他可以在洪州府作威作福,明里暗里的与朝廷对抗。那是他没有触及一些不可触碰的原则性问题。 就好比:围殴官差,还有内监。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然朝野震动,朝廷定然会严厉处置。 没人能阻挡! 楚清秋完全没有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一出,他心急如电转,突然沉声道:“哼。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来我楚家,随意喊打喊杀,我的客人忍无可忍才反抗!想要在我楚家抓人,必须要有个说法!我楚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可也有那么几门能上达天听的亲戚!” 亲耳听着楚清秋睁眼说瞎话的颠倒黑白,李彦气的肺要炸开,怒吼道:“韩征宜,你要是不抓,就控制好他们,我来抓!我要扒了他们的皮!” 南皇城司人手,目前已经有五百,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调来,是因为李彦之前撒的往太大,大部分被他派去四处抓人,抄家,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调回来。 楚家的宾客,不少人终于冷静下来。尤其是已经遭了李彦敲诈勒索过的人,更是心惊胆战,暗自后悔。 侧门内的楚政与卫明对视一眼,两人神情凝滞,没有说话。 纵然楚清秋舌灿莲花,依旧改变不了事实。 现在,就看这个韩征宜怎么处置了。 他这个开头,十分重要,影响着后面的定性。 楚清秋不去理会李彦,依旧看着韩征宜,一脸铁硬,怒气冲冲的道:“好好好,扒皮抽骨是吧?那就先从我开始,我今年六十五,也没几天好活了,今天来,今天去,不用麻烦了,就在我楚家用刑吧!” 宾客被楚清秋的话再次激起了愤怒,立刻有人上前接话。 “谁敢楚翁!楚翁乐善好施,那是洪州府,甚至是江南西路的大善人,有什么理由要扒皮抽骨!” “那就加我一个!想扒皮还是抽筋,尽管来!” “不行!他们想抓就抓,想扒皮就扒皮,还有没有王法了!” “凭什么,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一群宾客,脸红脖子粗,撸起袖子就又要上前干李彦。 李彦吓了一跳,连忙躲到韩征宜身后。 这样,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韩征宜身上。 韩征宜一直冷眼旁观,静静的看着楚清秋与一群宾客,同时观察着怒火中烧的李彦,心里一直在思索着,这个烫手山芋,他到底该怎么处置。 他代表的周文台,一个不好,周文台就会引火烧身,成为这件事的背锅者。 “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跟我去府衙,面见府尊。” 只是片刻,韩征宜就有了决断,环顾众人,朗声道。 第五百八十二章 皇城司 - 宋煦 - 官笙 “你要羁押我们?” 楚清秋面罩寒霜的盯着韩征宜。 他身旁的宾客也都看向韩征宜,怒目圆睁,想要吃了他。 韩征宜现在掌控了局势,自然要表现出洪州府的果断,直接道:“今天在你楚家发生这样的事情,必须要有一个清楚的解释!楚清秋,你休要猖狂!若是你再敢多嘴,本官有权将你就地处决!” “你敢!” 楚清秋还没说话,一直躲在侧门后的楚政忍不住了,跑出来,大声向韩征宜呵斥:“你是什么品阶,如此大言不惭!” 韩征宜知道楚政,却没见过,面不改色,沉声道:“就凭你楚家胆敢殴死南皇城司司卫,围攻内官,这是不赦死罪!来人,将他们都给我押走,谁敢反抗,就地格杀!” “就地格杀?谁给你的权力?” 这时,卫明漫步走了出来,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向韩征宜。 韩征宜倒是认识卫明,先是一怔,而后似乎疑惑的缓慢抬起手,道:“卫参政?这里的事,您……在场?” “放肆!” 卫明站到了楚清秋身前,挺着肚子,板着脸,道:“本官是刚知道这里的事情,匆忙赶过来的,第一句就听到你说什么‘就地格杀’,谁给你的权力!” 在场的倒是没有不认识这个江南西路的神通人物,上上下下,就没有他打不通的关系! 又是江南西路的参政,不少人松口气,不再说话,看嵬名怎么‘为他们做主’。 韩征宜听着卫明的话,倒也光棍,抬手道:“既然是卫参政说话,下官不敢不从。所有人即刻回府。” 他一声令下,洪州府的衙役纷纷撤退,聚集到韩征宜身后。 “不行!” 这时,李彦大叫起来,道:“韩先生,你看看,地上的尸体,这时我皇城司的人,皇城司是天子禁卫,就这样被他们打死了,就这样算了吗?” 韩征宜瞥了眼卫明,故作为难的道:“下官只是洪州府幕僚,卫参政的话,下官不能抗拒。” 李彦看向卫明,感觉着浑身的疼痛,双眼通红,脸角扭曲,咬牙切齿的冷笑道:“不就是一个小小参政,也敢当我皇城司的主!来人,将这些人,全都给我拿下押回地牢,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李彦真的怒了,他一忍再忍,不过是想秋后算账,哪能就这么算了! 卫明本在作难,韩征宜要是真的带人回去,那这口大黑锅,就牢牢的扣在了他的头上! 但这李彦又要‘格杀勿论’,令他左右为难,心里有怒也无法发。 卫明心里急急思索着对策,对于李彦的威胁,毫不放在心上,摆着官威,淡淡道:“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有功名,有威望的士绅,岂能随便喊打喊杀。这样吧,我们去见巡抚,由巡抚定夺。” 卫明的想法很简单,他不能背锅,要将这口黑锅甩出去,同时拖延时间,寻求对策。 “我呸!” 李彦直接一口吐沫飞过去,道:“你算个什么东西!韩先生,你的人先借我,我要将这些人全都押回去,敢打我,看我怎么炮制他们!” 韩征宜一直冷眼旁观,突然间发现,似乎洪州府并不在这件事的旋涡之中,由此心态发生了变化。 他想看看,今天这件事,到底要怎么演化。 韩征宜瞥了眼卫明与楚清秋等人,与李彦道:“李公公,平常倒是没问题,只是,卫参政当面……” 李彦嗤笑,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楚清秋等人,道:“他今天是,明天就不是了。你借给我,回头我与周知府细说,不让人受牵连。” 卫明还真不怕李彦,这里士绅近百,全都是洪州府的名望之士,要是都被抓入南皇城司,整个洪州府都能炸开,更别说造成的可怕影响了。 一个区区宫里的小黄门,没这么大胆子! 卫明回头,给了楚清秋等人一个安心的眼神,背着手,挺着肚子,看向李彦与韩征宜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怎么说,怎么做,作为江南西路的参政,我只有一个要求:事态必须控制住,必须有巡抚决断,其他人,不得肆意妄为!若是惊动天听,降下雷霆之怒,你们一个个都逃不了!” 韩征宜果断的抢先在要发怒的李彦之前开口,道:“卫参政,那下官,是走,还是不走。” 卫明一摆手,道:“这我不管,这是你们洪州府的事。我现在去见宗巡抚。” 李彦那肯放他走,刚要说话,突然又有人声音响起:“卫参政,宗巡抚下乡迅速去了。” 众人寻声转头看去,就看到周文台一身官服,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府尊。”韩征宜连忙行礼。 众多衙役自然是跟着。 卫明看着周文台进来,眼神立变。 楚清秋是没见过周文台的,看着这个人,铁青的脸再次冷了几分。 楚政预感不好,头上冷汗涔涔,思索着现在找什么人求救。 一众宾客,见大人物是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自然也冷静下来,越发的后怕,悄悄靠近楚清秋。 卫明自然认识周文台,见他说宗泽下乡,他是一百个不信。宗泽临时衙门四周,有一百双眼睛,真要出来,他早就知道了。 宗泽不出面,有太多理由。卫明没空去猜,道:“那刘参政呢?” 不管如何,他卫明不能处置这件事,不能背这口黑锅。 周文台敏锐的捕捉到了卫明话里的意思,再看到韩征宜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抬手道:“刘参政也不在,这里,全凭卫参政做主。” 卫明果断的甩手,大步向前走,道:“本官走不了你洪州府的主。本官这就回去写奏本,将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上书朝廷。” “你想颠倒白黑?” 李彦见卫明要走,阴沉着脸道:“今天谁都可以走,你走不了!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李彦身后的皇城司司卫,早就忍不住,闻言就扑了过去,将卫明给牢牢的锁住。 卫明吓了一大跳,剧烈挣扎,怒吼道:“我是朝廷命官,正四品,没有大相公的命令,官家的旨意,你们凭什么拿我!” 李彦阴恻恻的笑,道:“就凭皇城司三个字!” 周文台眉头一挑,恍惚才想起,皇城司,到底是官家的,并且,这李彦,还是宫里的黄门! 第五百八十三章 杀人了 - 宋煦 - 官笙 皇城司的司卫,硬生生的将卫明向院外拖。 对于这个场面,周文台视若未见。 李彦的身份太特殊,除非周文台彻底撕破脸,官司打到政事堂,否则根本拿他没办法。 楚政见着,吓了一跳,走近楚清秋,低声道:“父亲,卫明不能被带走!” 卫明与他们楚家关系太深了。 卫明是他们楚家培养,一路堆了多少资源,这才扶上来,原本是计划安排他接替应冠,谁知道朝廷继二连三的变动,让这个计划落空。 卫明,与他们楚家关系深,知晓太多秘密。要是他被抓走,李彦大刑逼供之下,怕是什么都会说了! 那个时候,他们楚家就完蛋了! 楚清秋何尝不知,楚政话音未落,他就上前一步,铁青着脸喝道:“卫参政是朝廷命官,南皇城司也不可随意抓人!要抓他,就连我们一起都抓了!” 直到这种时候,楚清秋才憋屈的明白,面对李彦,他其实很无力,只能用这种裹挟的方式逼迫。 他话音一落,果然,不少宾客涌过来,跟着站队。 “抓卫参政,先抓我们!” 六七个人挡在李彦身前,不让南皇城司将卫明带走。 周文台完全是坐壁上观,不言不语。 李彦见楚清秋跳出来,心头越发恼火,脸上冷笑连连,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成全你,将这个老不死的,尤其带走!” 南皇城司的司卫,如狼似虎的扑向楚清秋。 “你们敢!” 楚政大惊失色,跳出来,挡在了楚清秋身前。 “你们敢!” 继而是楚家的宾客,他们多与楚家关系密切,楚清秋绝对不能被抓,否则他们必然受到牵连! 一时间,十多人挡在楚清秋身前,更有几十人站在边上。 周文台神情动了动,暗道:难怪江南西路的‘新政’推行的这般艰难,这些人如此抱团,除非打散他们,否则事事难行! 李彦不像刚才了,有周文台在场,他显得有恃无恐,苍白的脸上是鼻青脸肿,双眼越发冷厉,道:“好,将这几个挑头的,全都给我带走!另外,派人盯住他们的府邸,一个不准走脱!” “阉宦,我们跟你拼了!” 当即有拄着棍子休息的宾客,闻言怒目圆睁,持着棍子就要扑向李彦。 李彦忍了一肚子火,早已经忍耐不住,眼见那个人冲来,脸角冰冷,与身边的一个司卫使了个眼色。 那司卫神色不动的上前,猛的拔刀。 噗嗤 一刀猝然挥下,从那人的脖子上一闪而过。 那人骤然停止,神情惊恐,不可置信。 当 棍子掉落下来,人也跟着倒地。 杀人了! 周文台心头狂跳,这李彦疯了吗?居然敢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一众宾客,包括楚清秋,楚政,那被捆绑起来的卫明,头上直冒冷汗。 刚才,李彦一直强忍着没有动手,甚至被打死了几个都还是没拔刀,现在,他敢杀人了! 李彦盯着地上的尸体,然后抬头看向楚清秋等人,寒声道:“还有谁敢的?” 哐哐哐 南皇城司的司卫齐齐拔刀,虎视眈眈,杀气凛凛! 哪怕是楚清秋,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了。 这李彦,真的敢杀人! 其他宾客更是胆寒,悄悄后退。 他们是当地士绅,名望之士,可说到底,无权无势,面对南皇城司,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能力抵抗! 卫明害怕了,满场搜寻,落在了周文台身上,急声道:“周知府,我可是政事堂任命的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参政,曾经还与蔡相公通过信,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李彦不给周文台说话的机会,直接一巴掌拍过去,在一声响亮的耳光之后,道:“今天,谁来也救不了你,都给我带走!” 南皇城司司卫,好像觉醒了的凶兽,群涌着上前,将楚清秋,楚政以及十多天挑头的人,全都给套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楚政剧烈挣扎,急急吼道:“我父亲是龙图学士,我母亲还有诰命,没有官家的旨意,你们不能抓人!” “我祖上有从龙之功,你们放开我!” “我的姻亲曾是六部的侍郎,你们抓我,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群人开始拉台他们自以为傲的背景,试图挣脱李彦的抓捕。 “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们!” 李彦恶狠狠的吼叫:“全都给我带走,牢里的刑具,都给我换新的,我要亲自,一个个给他们用刑!” 南皇城司司卫如同恶虎,将这些人牢牢捆死,押送向院外。 楚清秋梗着脖子,一脸僵硬, “周知府,你不能见死不救!宗泽,巡抚衙门的威仪,你也不要了吗?你还想推行‘新政’吗?” 卫明被拖着,急的大叫。 周文台神色有迟疑,卫明以及楚清秋都是本地最有权力、势力、声望、影响力的人,抓走他们,利弊还很难说。 韩征宜看出来了,上前低声道:“东家,是个好机会。” 周文台微微点头,并没有出声,任由楚家人叫喊,那些宾客拼爹拼祖宗。 门外,确实有宗泽的人,他们听着,急忙去汇报。 其他的宾客,大气不敢喘,蜷缩在一旁。 他们完全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程度。并且,后面还不知道有多么可怕的后果! 李彦看着他们被抓走,又恶狠狠的盯着剩下的宾客,直到这些人面露恐惧后退,这才得意阴冷一笑,转向周文台,道:“周知府,给我向宗巡抚代好。今天的情,我李彦承了,日后必要重谢!” 说完,李彦就走了。走的有些急,他要回南皇城司,好好清算这些胆敢打他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周文台没有回应他,看向剩下的人,这些人,要是好好利用,也会对他的计划大有裨益。 但眼下,显然不合适拉拢。 “剩下的交给你。” 周文台与韩征宜低声说道,他也要尽可能的避开这件事。 韩征宜会意,也看向剩下的宾客。 这些人,处置起来,怕是会有不少麻烦。 ‘怎么处置呢?’韩征宜心头也是为难。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洪州府城外不远,一个人坐在路边的茶摊,听着府城里发生的事情,是一怔一怔的。 沈括一张沧桑老脸都呆滞了,道:“这是真的?” “是。”侍卫回答的很坚定。 “乱到这种程度了吗?”沈括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当众围殴由内监亲领的南皇城司,还打死了好几人,这是要造反吗? 第五百八十四章 靴子 - 宋煦 - 官笙 不止沈括不敢相信,随他一起来的太学副院长王之易也是呆滞的表情。 好一阵子,他看向沈括,道:“祭酒,这江南西路,真的就乱成这样了吗?” 沈括看向洪州府城方向,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遮羞布被掀开了而已,内里早就烂透了。” 王之易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纯粹的读书人,之所以加入太学,还是被沈括在他面前说的‘无人不读书,无人不识字’八个字所打动。 “那,我们还进去吗?” 王之易有些担心,迟疑的说道。他比沈括小了十岁,但面容却相差无几。 沈括想了想,道:“他们乱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待会儿进去之后,我们先去见宗巡抚,然后去见周知府,各种事情准备好后,等皇家票号的分号设立,我们就能拿到钱粮,正式开工了。” 王之易虽然不在官场,却深知官场的险恶,尤其是经历了神宗朝那水深火热的变法。 他看向沈括,为他担忧道:“祭酒,在江南西路设立南国子监,南太学,固然是传道受业,教化圣道的大事,可,您纵然有此为国为民之心,怕是能体谅的寥寥无几。” 沈括这一趟南下,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朝廷对于江南西路的想法,发生了急剧变化。建立南国子监,南太学,就是他这一行的目的! 沈括有些诧异的转向他,笑着道:“之前不是你野心勃勃的要跟来,怎么,打退堂鼓了?” 王之易苦笑,道:“倒不是我打退堂鼓,实在是,这江南西路水太深,我怕我们做多错多。我倒是无所谓,无非就是回去闭门读书。我怕祭酒难以全身而退,并且,将来若有生员进来,未必能妥善安置,后果难言。” 沈括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你不用担心,在江南西路设立的‘南’,不止我们一家。这是官家定下的国之大计,政事堂全部首肯,一力推行的,没人可以阻拦。至于全身而退,我已经是这把岁数了,只求多做点事情,不求其他了。太学将来招进来的生员,我来之前,与李相公,也就是礼部的李尚书谈过。他向我保证,这件事,有始有终。” 王之易神情一变,顿时轻松了不少,笑着道:“都说那位李相公将来会是大相公,有他的话,倒是可以放心。” 沈括脸上微笑,心里却并不轻松。 洪州府现在乱成这样,他们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一心建立南国子监与南太学。 沈括坐了一会儿,又与王之易道:“我们悄悄进城,先不表露身份,观察一下具体情况。随便,选择好官衙与南太学的地址。” 王之易也是这样想的,道:“都听祭酒的。” 沈括静静的看着洪州府城,思索着种种应对。 这一趟,比预想的还要困难不少。 楚府。 韩征宜与剩下的宾客在‘对峙’,卫明,楚清秋,楚政等跳出来领头的都被抓走了,宾客们群龙无首,十分安静的看着韩征宜。 韩征宜心里默默思索着,低着头,慢慢的向着这些宾客踱着步子。 宾客们吓了一跳,没人敢说话。 地上的尸体已经被清理了,但血迹斑斑,依旧令人恐惧。 突然间,韩征宜想到了半天,抬起头看向那些宾客。 这些宾客吓了一大跳,有人甚至直接瘫倒在地。 他们这会儿完全冷静下来,知道闯下弥天大祸,此刻惴惴不安,内心恐慌。 韩征宜视若未见,看着一群人,人畜无害的笑着道:“这样吧,你们是楚家的宾客,这宴还没结束,你们就都留在这里,等朝廷有了决断,再做处置。诸位,你们,我都为难,如何?” 一众人先是愣了下,又相互对视,好一阵子,前面的几个,才梗着脖子,僵硬的点头。 能不被抓走,已经是最好的了。要是他们得寸进尺,很可能会被抓走! 抓不抓走,完全由不得他们。他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等人宰割! 韩征宜见他们这么配合,便转头约身旁的衙役,道:“立即封锁楚府,除了买菜的人,没有府尊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出了纰漏,唯你是问!” “小人遵命!” 那衙役连忙应着。 韩征宜拉过他,低声又道:“将他们登记造册,好生看好,不能再出一点事情,其他的事情,不用我教你了吧?” “小人明白。”那衙役低声道。 韩征宜回头又看了眼,交代几句,急匆匆的走了。 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回去,与周文台商讨对策,尤其是给朝廷的奏本,他们要仔细斟酌每一个字。 不止是要表述清楚这件事,还有这件事的角度。 给朝廷上书的人,会非常的多,宗泽,李彦等人不说,洪州府,江南西路等等,能够上书的,起码有几十本! 周文台必须要足够客观,又足够清晰,不偏不倚,更要立场坚定! 写奏本,是极其考验笔力与心机的一件事。 临时的巡抚衙门。 宗泽通过各种渠道,将事情知晓了大概。 他坐在椅子上,静静的沉思。 作为江南西路的‘全权大臣’,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责无旁贷。 但宗泽考虑的不是责任的事,而是这件事的影响,以及他可利用做到的程度。 无疑,这件事,给了宗泽一个机会,大好借口,彻底的整肃江南西路的上上下下,有利于他推行‘绍圣新政’。 可激烈的党争之中,任何事情都不是简单的,江南西路,必将成为朝野争斗的巨大旋涡! 他能做到多少,还是要看他的能力。 陈榥一直站在他边上,见他久久不言,忍不住的道:“巡抚,那卫明,楚清秋等人十多人被李彦抓进了南皇城司,以他的手段,想要冠任何罪名都是轻而易举,咱们得小心了。” 李彦这次是彻底被激怒,定然不会放过,整个江南西路,能制衡他的人又寥寥无几。他要是肆意折腾,洪州府得天翻地覆。 宗泽还没有想透彻,道:“你写一道密信回京,将事情原委写清楚。我给官家,给大相公,给朝廷分别写三道奏本。” 陈榥眨了眨眼,道:“为什么要写这么多?” 宗泽站起来,道:“慢慢你就知道了。随我去一趟南皇城司,看看李彦想要干什么。” 第五百八十五章 用刑 - 宋煦 - 官笙 在宗泽前往南皇城司的时候,楚家发生的事情,正在不断发酵,从洪州府,飞向大宋全国各地。 围殴宫内黄门亲领的南皇城司,殴死了几个官差。 黄门与皇城司,都是特殊的存在,动辄就是与‘谋逆’、‘造反’挂钩,谁敢轻碰? 现在,有人碰了! 整个洪州府都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与楚家关系密切的人,都在极速,不折手段的与楚家等进行切割。 周文台回到知府衙门,先是召集人,接着就开始琢磨措辞,给朝廷写奏本,给蔡卞写密信。 刘志倚也逃脱不过,认真了解一番,也开始写奏本。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不少。 这会儿,宗泽正带着人,前往南皇城司。 南皇城司,地牢内。 这个地牢,是蔡攸刚刚修建好的,蔡攸性格扭曲,修建的地牢也仿照传说中的地狱,处处阴森可怖,各种怪兽,刑具,随处可见。 这地牢,分了三层,关押着不同的人。 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被李彦押到了最底层,最右侧,最阴森的房间。 李彦匆匆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就看着镜子里,英俊的脸庞是鼻青脸肿,完全没有人样。 他表情变得阴沉,扭曲,双眼里都是择人而噬的狠厉。 啪` 他一把拍掉镜子,转身就进入地牢。 最深处,最可怕的地牢内,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被绑在刑架上。 他们一个木制的驴形模样的木驴,边上是夹板,接着是奇奇怪怪的尖凳子,再有是一个个木桶,上面写着水银,铅等字样。 再另一侧墙边是巨大的碳炉,里面的烙铁通红,噼里啪啦,涌出热光,将这间本来昏暗,阴森的刑房照的火亮,热气腾腾。 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都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这会儿虽然穿着囚服,还是头上汗水不断的冒,眼神里的恐惧只有多少的差距。 “你们,原本是没有资格来这里的。” 李彦进来了,嗓音尖锐充斥着高傲与不屑,目光冷冷的注视着三人。 卫明见着李彦,神色立变,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已经想起了‘皇城司’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在汴京城,里面关押了太多的大人,元祐七年的大相公吕大防,就死在里面! 楚清秋铁青着脸,梗着脖子,闭着眼,一句话都没有。 楚清秋不说话,楚政又怎么敢,目光都看向卫明。 卫明一直注视着李彦,等他坐下了,这才定了定神,说道:“李公公,今日之日,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愿意弥补,田亩,钱粮,只要您开口,我们都愿意。” 卫明说的很诚恳,因为他已经想起来,之前李彦在洪州府,甚至整个江南西路打秋风,是一个贪得无厌之人,这样的人,好对付! 李彦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司卫递过来的茶杯,见他脸上有一道血痕,冷着脸道:“怎么回事?” 司卫瞥了眼楚清秋三人,怒恨道:“刚才,有人用刀子划的。” 李彦双眼眯成一条线,又看向其他人,见在场的几乎都挂彩,深深吸了口气,低着头,看着楚清秋三人,道:“兄弟们跟着我,受了苦,放心,我李彦,绝不亏待兄弟们!今天,凡是在场的兄弟,每人发五百贯,不在的发两百贯!” 一贯相当于一两,李彦一出手就是五百两,二百两! 哪怕是在富裕的大宋,这依旧是一笔不菲的奖赏! “谢公公!”在场的、别去的司卫们,登时大喜,纷纷单膝下跪,向李彦行礼。 李彦很享受这样的跪拜,右手猛的一甩袖子,道:“告诉兄弟们,我李彦,绝不亏待大家。这只是少的,一年之内,我保证跟着我的兄弟,前程似锦,钱财,女人,田亩,大院,一个不少!” “谢公公!”司卫更加惊喜,再次叩谢。 李彦脸上有得意的笑容,他是有实力说出这种的,司卫们也相信。 因为,短短时间,他们所知,南皇城司在洪州府的‘收入’已经有几十万贯,还有一些无法变现的田亩,字画,古玩,大宅,铺子,金银珠宝等等! 南皇城司,或者说李彦,家底丰厚的难以想象! 卫明见李彦这么大手笔,表情迟疑了一下,道:“李公公,兄弟们的损失,我们愿意弥补,我我们愿意,出……一万贯,请公公息怒。” 卫明并不知道南皇城司有多少人,但一万贯,着实不少了。 李彦收拢了有溃散的人心,再次坐定,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道:“兄弟们今天辛苦了,这三个人,你们看着办,只要不死就行,留张嘴,能说话就行。” “是。”司卫们憋了一肚子火,早就忍无可忍,当即就撸起袖子,脱掉上衣,拿过刑具就上前。 卫明吓了一大跳,看了眼身旁的楚清秋,急声道:“李公公,有话好好说,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没必要这样……” 楚政看着那些刑具,早就心惊胆战,这会儿更是恐惧到极点,忍不住的道:“李公公,你要什么,尽管说,不管是田亩,还是钱粮,或者要对付什么人,我都能帮你,在洪州府,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楚清秋这会儿也睁开眼,听着儿子求饶的声音,冷哼一声,道:“我楚家世代清贵,屡有功勋,不可用刑!别说你一个小小的黄门,就是朝廷慎刑司来了,也不行!” 卫明暗叫糟糕,这楚清秋还活着一两年前! 果然,不等卫明反应,李彦就嘿嘿冷笑,道:“你说的没错,放到外面,一点问题没有。但这里是南皇城司,外面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楚清秋刚要呵斥,一块火红的烙铁,突然贴到了他的胸口。 “啊……” 楚清秋身体猛的距离一颤,四肢极力伸展,高抬着头,脸上青筋暴跳,死死咬着牙,怒声吼叫。 嘶嘶~ 楚清秋胸口发出嘶嘶声,并且渐渐的冒出青烟。 楚清秋凄惨的吼叫声在刑房里回荡,一浪高过一浪,充斥不休。 卫明,楚政看的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冷。 不等他们反应,有两个司卫已经靠近他们。 一桶滚烫的油泼向了楚政,惨叫声陡然响起。 司卫没有给他缓和的机会,拿起铁鞭就狠狠抽了过去。 卫明将一切尽收眼底,心惊胆战,不等身前那个司卫用刑,就急声大喊道:“李公公,李公公,五万贯,不,十万贯,十万贯,求你放过我……” 十万贯,相当于十万两,绝对是一笔巨额资产! 李彦低头,拿着茶盖,慢慢拨弄着,浑然不在意。 第五百八十六章 警告再三 - 宋煦 - 官笙 “啊…呜…” 卫明嘴里被灌了不明液体,任由他怎么挣扎,司卫死死按住他,不管不顾的给他灌着。 刑房里,惨叫声此起彼伏,一浪胜过一浪。 李彦坐在那,慢悠悠的喝茶,眯着眼,听着惨叫声,表情很是享受。 司卫们忍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全都撒在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身上。 他们没有任何目的,不问任何问题,不听他们的求饶,只是单纯的发泄,疯狂用刑。 他们用的刑,直接又暴力,这三人短短时间就凄惨无比,惨叫声开始慢慢降低,变成了闷沉的低吼。 楚清秋披头散发,身上烙铁印有五六处,双手被夹的血红,鲜血淋漓。 楚政看不出人形,全身滚红色,滚烫,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卫明最是凄惨,他坐在一个尖锐三角凳子上面,身体不断的颤抖,嘴里不停的涌出液体,双眼快要凸出来。 李彦看着三人,神情越发舒爽,手里的茶也变得香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司卫从外面进来,在李彦耳边低声道:“公公,宗巡抚来了。” 李彦一点都不意外,喝了口茶,刚要起身又坐下,故意将声音夹的越发尖锐,道:“请宗巡抚进来。” 司卫一怔,道:“公公,请来这里吗?” 李彦一笑,道:“对,就这里。” 司卫不再多问,快步转身离去。 “继续用刑。” 李彦看着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的惨叫声减小,淡淡说道。 “啊……” “啊……” “啊……” 他声音一落,三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高亢的再次响起。 李彦这次满意,抱着茶杯,眯着眼,摇摇晃晃,一脸的享受。 另一边,宗泽被司卫引领着,走向了地下囚牢。 陈榥看着两边的幽暗阴森,脖子直发冷,与宗泽低声道:“巡抚,这李彦是要干什么?要不要叫人来?” 宗泽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继续向下走。 陈榥还是有些不安,这个地牢,太过阴森可怖了,简直是一个鬼屋! 不多久,两人就下来了,远远就听到凄惨的惨叫声。 宗泽眉头一皱,继续向前走。在司卫引领下,来到最深处的牢房。 他站到门口,入眼就看到了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这三人,完全看不出模样,被折腾的无比凄惨。 李彦正听的入神,直到司卫禀报,这才猛的惊醒,回头看到宗泽,满脸笑容的站起来,擦了擦手,笑呵呵的道:“宗巡抚,有失远迎,切勿见怪。” 宗泽又瞥了眼还在惨叫的三人,转向李彦,面无表情的道:“李公公,这是要给我警告?” 李彦表情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宗巡抚切莫误会,只是正在用刑关键时刻,小人不方便走开。宗巡抚是江南西路全权大臣,小人怎么敢……” 宗泽背起手,冷眼看着李彦,道:“这三人,不能死。如果有什么罪名,必须人证物证切实,尤其是物证!” 李彦斜眼看向卫明,楚清秋三人,一副平淡模样的道:“宗巡抚放心,我保证,今晚之内,人证物证俱全,没有的话,我就放人。” 宗泽见李彦说出‘放人’,情知李彦是铁了心要惩治这三人,便更加直接的说道:“楚家这件事,必然会惊动朝野,官家与政事堂定然震怒,会降下什么雷霆,谁也说不准。李公公,说不得会回京亲自向官家说明,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李公公心里可有计较?” 李彦神色一僵,有些错愕的看向宗泽。 宗泽说的,他之前还真没想过! 但确确实实,宗泽说的是对的,他带的南皇城司被围殴,官家与政事堂,极有可能将他召回,要求他解释清楚。 李彦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刚刚差点被打死,憋了一肚子怒火,怎么愿意离开? “宗巡抚想说什么?”李彦苍白的脸阴沉难看的盯着宗泽。 宗泽这才想起,这个人没读过几天书,只好道:“你要做什么,先禀报我,我同意了,你再做,我不同意,你不能做。” 李彦手握南皇城司,又手握可以辖制江南西路所有官员的秘密武器,怎么甘愿听宗泽的。 他迟疑起来,既不想被宗泽控制,也不想回京。 如果宗泽与周文台等人上书描述这件事,对他与不利的陈述,他多半就再也出不了宫,更别想再回江南西路了! 宗泽神色不动,道:“我调了三千精兵,很快就会入城,李公公不想我围了这南皇城司吧?” “你敢!” 李彦大惊,盯着宗泽怒道:“你当这皇城司是什么地方,宗泽你要是敢围,就是谋逆,我现在就能处置了你!” 李彦话音落下,四周的南皇城司司卫立刻围了过来,手握刀柄。 陈榥骤然变色,沉声喝道:“李彦,你休要放肆!宗巡抚是江南西路全权大臣,没有足够的理由,你不能碰他,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彦不是不知道好歹,只不过被宗泽连翻逼迫,加上之前的愤怒,有些口怒火冲头,不择言了。 即便有足够的理由,他没有赵煦的旨意,他也动不了宗泽! 李彦表情变幻再三,瞥了眼说话的少年,一点都不熟悉,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李彦心里怒火翻涌,又知道他到底身份卑微,后台不够硬,咬牙切齿的道:“好,咱家应下了。宗巡抚,你也得应承咱家,只要咱家有理有据,你不能干涉。” 陈榥见李彦没有犯浑,心里暗松口气。 这可是南皇城司的地牢,这李彦要是破罐子破摔,还真有可能将他们都留在这里。 宗泽看向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道:“你要是有理有据,我就能将那些人的话给驳回去。反过来,你要是肆意胡来,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要是坚持让你回京,哪怕是大相公,也得给我几分薄面。” 宗泽这个江南西路的‘全权大臣’,远超一般的封疆大吏,别说章惇,就是赵煦都要倚重。 李彦已经听懂宗泽的意思了,没有再理会他,直接与手下人说道:“问话,捡重要的问。” 手下的司卫同样憋了一肚子火,堂堂的皇城司,现在是被一群‘平民’殴打,接着又被‘官绅’逼迫! 一个司卫,从盐水桶里拿出带刺铁鞭,狠狠抽在卫明身上,喝道:“说,江南西路的抗法,是谁指使,怎么串连的?” 7017k 第五百八十七章 口供 - 宋煦 - 官笙 卫明奄奄一息模样,被抽的一个激灵,急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抗法……” 李彦脸色阴沉,看向楚政,道:“继续用刑,问这个。” 那司卫狠狠的鞭打卫明,卫明惨叫不止。 另一个司卫,拿着烙铁,来到楚政身前,二话不说,直接按上去,道:“说,贺巡抚是怎么死的?” “啊啊啊……” 楚政浑身是血,五官没有完好的,一边惨叫一边急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贺轶死的突然,我们也很意外……” 李彦见状,也没有给楚清秋用刑,直接道:“不用问了,继续用刑,留着他们一口气就行。” 楚政胸口的烙铁拿开,转瞬又按了上去。 “啊……我说我说……” 楚政惨叫,双眼怒睁,脸上跳动不止,急声喊道。 “完了,继续用刑。” 李彦坐下来,神情阴沉的说道。 三个司卫上前,刚刚没有用完的刑罚,再次给三人套了上去。 “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卫明扛不住了,剧烈挣扎大叫。那一根根沾着盐水的铁鞭,大喊着要招供。 李彦根本不理会,慢悠悠的喝茶,鼻青脸肿的脸上,都是享受的表情。 宗泽有点受不了,他是传统文人,不喜欢这种场面,担心屈打成招,想要阻止。 陈榥悄悄拉了他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宗泽瞥了他一眼,微不可察的点头。 这个人,是陈皮推给他的,拜托他栽培的。原本,他还看不起陈榥,但这个人,偶尔会闪现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令他刮目相看。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卫明,楚清秋,楚政的惨叫声几乎停止了,真的奄奄一息,要昏厥过去。 李彦拿起茶盖,挥了挥。 三个赤膊司卫拿着水桶上前,狠狠的泼向三人。 卫明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头,眼帘快要睁不开,道:“我招,我招……” 楚政抬不起头,整个人浴血,全身上下都在滴滴答答的在滴着血,喃喃自语的好像在说着什么。 楚清秋六十多了,对他用刑比较谨慎,这个老家伙确实比较能抗,除了惨叫声,几乎没有求饶过,还企图自杀,都被司卫给阻止了。 李彦喝了口茶,头也不转的,不屑的说道:“这外面的刑,就比宫里多。在宫里能用的不多,但真正能扛过去的也没几个。” 宗泽没说话,他没有走,就是要亲眼看看,李彦到底想要干什么,怎么干。 李彦又一挥茶盖,一个司卫上前,扯过卫明的头发,冷声道:“现在知道怎么回答了吗?” “知道知道。”卫明连声说道。他太痛苦了,对于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来说,这样的刑罚,一点都受不住,也不想忍受。 不远处,有刑名坐在桌上,拿着笔,准备记录。 司卫扯着卫明的头发,道:“去年,你们是怎么抗拒‘新政’的?” 卫明犹豫了,司卫松掉头发,直接一鞭子下去。 “啊……我说我说……” 卫明急了,急声道:“其实很简单,先是散播了一些流言,然后就有人找上门,我们说了几句‘新政’的坏话,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与你们串连的,都有哪些人?”司卫扯着卫明的头发。 卫明道:“除了我,还有原本洪州知府应冠,江州知府林琪,庐陵县,靖江县……” 刑名笔头如飞,飞速的记录着。 司卫回头看了眼李彦,道:“贺巡抚是怎么死的?” 卫明一惊,连忙说道:“贺巡抚真的不是我们杀的,这个是真的,李公公,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们的。应冠等人是我们逼死的,贺巡抚真的不是啊……” 贺轶是前任江南西路巡抚,莫名死在了他的值房内。 作为江南西路巡抚,那是钦差的身份,谋害钦差,形同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李彦余光瞥了眼宗泽,尖锐着嗓子,道:“应冠等人被贺巡抚的侍卫层层把守,看守在洪州府大牢,你们根本没机会,是怎么逼死他们的?” 卫明犹豫了下,飞快的道:“我们,我们就是用他们的家人威胁,他们不死,他们就是抄家灭族。” 李彦抬起眼皮,注视着卫明,道:“总有怕死的,或者不相信你们的吧?” 卫明道:“有人不从,其他人就会逼迫他们,不死,也得死。” 李彦眼皮不自禁的抽了下。 他还真是没想到,应冠等人,居然是这样被逼死的。果然,外面比宫里脏! 宗泽在一旁静静听着,虽然有些诧异,去也不奇怪。应冠等人要被押送京城受审,卫明以及楚家担心他们‘乱说话’,杀人灭口,并不奇怪,只是这手段,匪夷所思又简单直接。 司卫见李彦不再问,又拎着鞭子喝问道:“我问你,楚家人上京,是怎么回事?” 卫明余光瞥了眼楚清秋与楚政,道:“这是楚政的主意。楚家人知道的不多,又被夺了家产,哄骗几句,给点钱粮,就去了。” “京城里,什么人在接应?”司卫再次喝问。 卫明表情挣扎了一下,道:“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据说是工部的人,打的是王相公的旗号。” 司卫不敢再问,转头看向李彦。 李彦冷笑,那王存被发配去了辽国,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两回事。 但王存毕竟是当朝相公,左相,李彦不能擅端,转头看向宗泽。 宗泽见状,稍一沉吟,道:“涉及朝廷相公,六部尚书,一律封卷,送往京城。其他人,守口如瓶,擅自泄露,同罪论处。” 李彦转回头,道:“我问你,楚家在这些事情背后吗?” 卫明又迟疑了,余光看向奄奄一息的楚清秋,楚政父子俩,这两父子,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有气无力,根本说不出话来。 卫明见状,这才道:“江南西路的大部分官员,尤其是洪州府的官员,都是楚家养着的,要是惹楚家不高兴,最多几个月就会被挤兑走。楚家的姻亲,以及姻亲的姻亲,亲朋好友的关系网笼罩着洪州府,如果楚家不答应,洪州府的一切都走不下去……” 李彦不信,道:“楚家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 宗泽也怀疑,大宋富饶,各地士绅大户不少,这个‘半城’那个‘一府’,并不少,但说到能控制一个府,还是令人不可置信。 7017k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不约而同 - 宋煦 - 官笙 卫明抬头看向李彦,又看了看宗泽,道:“原本也是不可以的,但‘新政’知县,所有人都不好过,从先帝的元丰年间就开始抱团,元祐八年,贺轶来到之后,洪州府以及整个江南西路的士绅大户都急了,就是不串连也串连了,流言,我们只是散播了那么几个,后面的都不是我们散播的,我们串连的,都是一定地位的,后面那些,是他们自行串连……” 李彦听的是一愣一愣了,不明所以,怎么就几个流言后,就自行串连,弄出一连串的大事,令朝廷震怒,整出这么多的大动作来? 宗泽确实心如明镜,沉色不语。 卫明的话,他信了八成。 先帝时期的‘王安石变法’也好,现在的‘绍圣新政’也罢,触动了这些士绅大户,令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抗拒。 在先帝神宗皇帝时期,抗拒‘新法’那是明目张胆,朝廷里,针对王安石等人的污蔑,攻讦,构陷,迫害是片刻未停,相当残酷。就别说地方了,就是种种手段,层出不穷,目不暇接。 是以,楚家能做到这种地步,并不是楚家的势力多么大,手段多么厉害,本质上,还是他们有着‘共同利益’以及‘共同敌人’,不约而同了。 李彦不管这些,也懒得去管,有了卫明与楚家谋害应冠等人这一条,就足够他们死一百次,也能让李彦站住脚。 李彦站起来,道:“给他们录好口供,拿到人证物证,给咱家做扎实了。再将兄弟都叫回来,今夜,我要让他们知道,咱家的脸,不是那么好打的!” 宗泽想听的都听到了,又看了眼卫明,楚政,楚清秋三人,转身就向外走。 李彦仿若未见,宗泽这么走了,等于默认了他刚才的话。 李彦苍白的脸上,露出凶狠之色。 之前在楚家,就差一点被打死的那种绝境无助与凄冷感,令他后怕,愤怒! “是。” 司卫们应着,迅速动作起来。 卫明说了很多,有些无力的垂着头,等了一会儿,积攒了不少气力,又抬起头,看向李彦,道:“李公公,我不求其他,只求苟活,多少钱,您开个价。” 李彦这才想起来,这些人的关系网笼罩洪州府,可不止是为了对抗‘新政’,目的还是为了‘敛财’! 想起他调查的楚家资料,不止在洪州府宅子,铺子,钱粮,田亩无数,整个江南西路,沿海富饶的府县,田亩也不少! 李彦双眼闪过光芒,走上前,道:“你能出多少?” 卫明这才没耍滑头,道:“我的所有家产,宅子,铺子,田亩,钱粮,古玩字画之类,全部折算,可有十万贯,这是我的全部了,只求李公公高抬贵手,放我一条命。” 到了现在,卫明知道,其他的都求不来了,只求活命。 十万贯! “这么少吗?”李彦顿时不高兴了。 大宋的官员,哪怕六七品,那也是富的流油,卫明为官多年,又是世家,在洪州府上上下下关键人物,怎么可能只有十万贯。 卫明艰难一笑,道:“我哪敢欺瞒公公,这是我所有家产了。” 李彦见状,倒也信了,转头看向楚政,楚清秋父子,道:“你们想活命吗?” 楚政不时还有从嘴里吐出不明液体,浑身还是滚烫的油,嘴里咕咚了一下,吐出一个字:“想。” 楚清秋则根本说不出话,好像昏厥了,一直垂着头。 “楚家家大业大,不会只有十万贯吧?”李彦拿起铁鞭,支起楚政的下巴。 楚政脸角狠狠抽搐,已经看不出人形,他嘴里又吐出了一股液体,似乎好受了一点,双眼睁开一条缝,断断续续的道:“我们……出……三十万贯……” “三十万贯?” 李彦顿时阴沉着脸,道:“你楚家虽然不比京城那些豪门,到底在江南西路经营几十年,上上下下的孝敬那么多,就只有这一点……” 楚政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垂着头,道:“给我点时间,我能筹到四十万贯,求公公,饶我们一命……” 李彦这才满意一笑,道:“这才懂事。” 李彦转过身,看向那刑名,道:“给他们录好口供,拿到人证物证后。拟一个名单,再找个中间人,去见名单上的人,让他们在三天之内,筹钱买命,不肯给钱的,就抄家。” 一个司卫上前,低声道:“公公,何必麻烦,直接抄家不就行了?” 李彦嘿的一笑,道:“你不懂。这些人,钱粮不知道藏了多少,他们自己不交出来,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再说了,他们家产就那么多,可宗族,亲戚朋友不是还很多吗?” 司卫顿时懂了,道:“小人懂了,给他们来个狮子大开口!” 李彦笑容更多,转瞬又变得阴沉下来,道:“兄弟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司卫神情也趋冷,道:“公公,最迟后天,都能回来!” 李彦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摸了摸,越发阴狠的道:“好,等兄弟们回来,先抄了楚家!” 楚政一惊,抬起头,道:“公公,我们说好的……” 李彦根本不理会他,盘算一阵,道:“我去写信给京里,这里你们看好,一定要做的细致,不能给人口实。” “是!”那司卫肃色应着。 刚才那位宗巡抚在这里说了再三的狠话,想大意也不敢。 李彦出了牢房,来到他的房间,坐在书桌前,拧起眉,少有的沉思起来。 他虽然读书不多,写个密信还是很容易的。 但怎么措辞,怎么将这件事描述清楚,又有利于他。 楚家这件事,写奏本上书,密信,私信的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这么大,一定要谨慎小心,以免给官家造成‘徇私’的印象,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彦几次拿起笔又放下,硬是写不出一个字。 这会儿,宗泽出了南皇城司,坐着马车,在回他的临时衙门。 陈榥坐在他边上,摇摇晃晃的道:“巡抚,这洪州府实在是太乱了,林相公的话是对的,还不如换个首府,襄州府就很不错。” 宗泽闭着眼,眉头却一直皱着,道:“襄州府未必比洪州府好到哪去。林相公的意思,是南大营的驻地,不是两路首府。你对李彦怎么看?” 陈榥眨了下眼睛,旋即神色正经的思索,而后慢慢的说道:“巡抚,这个人不简单,楚家那种情况之下,他都没让那些司卫拔刀,知进退,晓厉害,有城府,够忍耐,少见!这种人,要么没机会,一有机会,将来必居高位,会是个狠人!” 第五百八十九章 抄家 - 宋煦 - 官笙 宗泽微微点头,道:“我们有的头疼了。先不管他,你回去之后,传信江南西路,所有府县主官,即可启程,赶赴洪州府,不来的,一律革职查办。明天搬入新衙门。那三千兵马进城后,接管洪州府防卫。总督府要加快,对于各府县兵曹,兵丁的整顿也要列为优先。巡检司,等刑部的人到了,也要落实……” 陈榥认真的记着。 由于楚家这件事,他们都感觉到了事情了紧迫性,必须要加快进度! 陈榥记完了,道:“现在来看,我们缺人手,巡抚衙门的参政参议缺一半,各府县的大小官吏要换,这些没有一两个月完不成。另外,林相公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不来宣布任命,巡抚这里,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宗泽倒是镇定如常,道:“快了,林相公十天之内,肯定会到。参政参议,刘志倚可用,周文台加挂参政衔,基本上算是搭建好了,参议的话,可以慢慢选。各府县的调整,确实需要时间,但也不能空等着,先从各府县的兵丁整顿开始,要强力整顿,我那三千人,不止是防卫,其中一半,要充实到江南西路的各府县……” 陈榥摸了下鼻子。 朝廷有朝廷的大计划,宗泽这边自有想法,可都不是小动作,俨然是要对江南西路方方面面进行深入,控制。 这种把控力,前所未有! 宗泽还没回到临时的巡抚衙门,南皇城司里就透出消息。 被软禁在楚家的一干宾客,尤其是楚家人,剧烈震惊,纵然只有买菜的能进出,可楚家以及一干近百的宾客家里,纷纷开始筹钱,准备‘花钱消罪’。 而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在牢里的一些惨状,也渐渐的在洪州府传播。 茶楼酒肆,青楼勾栏,无不是讨论这件事。 “我二哥在那南皇城司充当笔吏,据他说,不说卫参政,楚少博了,就是楚翁,差点都被活活打死……” “是是是,我也听说了,那些刑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听说他们被折磨的惨不忍睹,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 “我听说,楚少博,楚翁都没办法说话了,生死就在一线……” “这皇城司,在汴京里就是地狱罗刹之所,现在看来,传言不是假的……” …… 还有一种声音。 “这楚家,还真是胆大,围攻黄门,殴死官差,这是要造反啊!” “可不是,现在楚家还被查封了,一百多人被关在里面,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身死。” “要我说,他们都死了才好!我洪州府,上上下下,全都是他们的地,就是上次,我要买个铺子,还得去楚家打点,要我足足二百贯,比土匪还狠!” “这算什么?那楚少博看上了一个小娘子,逼得人举家逃离,那小娘最终出家都没躲过,最后听说,跳井自杀了……” “要说楚家的罪孽,那是说他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慎言慎言啊,谁知道,这楚家会不会再回来……” “是了是了,喝茶喝茶,莫论这些……” 还有另一种声音,忧心忡忡。 “楚翁不幸蒙难,可是如何是好?” “那李彦,贪得无厌,敲诈勒索了多少钱财,尤好田亩,你说,我们能否贿赂那李彦?” “那阉宦确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只是,楚翁差点将他打死,丢了大面子,不会轻易罢休吧?” “哎,这些还是眼前的,我在担心日后。朝廷对于‘绍圣新政’的决心前所未有,那宗泽在一旁虎视眈眈,一直无声无息,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不说他的其他谋划,就是去年那些‘新政’,哪一个不是祸国乱政,真要推行,我等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现在出现了一个词,叫做‘摊丁入亩’,到时候,不止是朝廷要拿回田亩,我等可能还要拿起锄头,下田耕种……” “胡说八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士人种田的!” “那又能如何,现在楚翁蒙难,我等还能怎么样?无人登高,无人几乎,万马齐喑……” 洪州府上上下下都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剧烈变化,这些变化,既然是在官衙,也在民间,渗透在处处。 到了当夜,巨变来的如期又让人意外。 南皇城司大铁门前。 足足有两百黑甲骑士,他们骑着马,穿着厚厚的重甲,有的拿着枪,有的举着刀,杀气凛凛。 李彦站在他们身前,苍白的脸色冰冷。 在他与黑甲骑士中间,是六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李彦尖锐着嗓子,看着一众重甲骑士,喊道:“兄弟们,黑灯瞎火的,你们也能看到我的鼻青脸肿,你们也看到地上六个兄弟的尸体!咱家是大内黄门,伺候是官家,隶属于内侍省,别说一个徒有功名的士绅,就是朝廷那些相公,没有官家的旨意,也不能擅自动我一根毫毛!南皇城司,与皇城司一样,忠于官家,秉旨意行事,可先斩后奏,别说楚家了,就是江南西路的大大小小官员,没人敢惹,敢碰!但是,今天,有六个兄弟被他们打死了,我们能忍吗?” “不能!” “不能!” “不能!” 黑甲骑士怒吼,举着刀枪,声音在安静的晚上,极其洪亮,传播极远。 附近的一些百姓早就在悄悄观望,听着陡然而起的大喝声,都被吓了一跳。 李彦见这些缇骑怒吼,没有多废话,直接道:“楚家,勾连士绅官民,对抗‘新政’,行贿受贿,杀害官差,罪无可赦,咱家命你们,现在,抄没楚家,一应人等,押赴南皇城司,胆敢阻拦者,以‘谋逆’论处!” “遵命!” 黑甲骑士应着,纷纷调转马头,奔向楚家方向。 这是在夜晚,两百重甲骑士,在道路上奔突,动静是格外的大。 “这是怎么了?”有远处刚刚受惊打开窗户观望的百姓,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么多黑甲骑士,望而生畏! “出事了出事了出的事了……” 有一直盯着的人,惊恐万状,喃喃自语。 “楚家完了。” 有清醒的人,看着奔突的缇骑,轻叹一声,语气十分复杂。 而洪州府上上下下有点地位的人,都被惊动,不知道多少人从被窝爬起来,惊慌的扣着衣服。 第五百九十章 来人 - 宋煦 - 官笙 洪州府府衙。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三人正在商讨事情。 韩征宜急匆匆进来,看着三人沉色道:“南皇城司的那些骑兵动了,直奔楚家。” 刘志倚不知内情,惊色道:“那李彦要干什么,要抄没楚家吗?” 韩征宜看向他,道:“应该是了。但应该不止,怕是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牵累。” 刘志倚怔了怔,又看向宗泽与周文台,道:“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吗?至少要……要等朝廷那边的态度吧?” 刘志倚想说等宗泽点头,可看着宗泽平静的表情,他到了嘴边的话换了。 周文台也注意到了,若有所思的道:“巡抚,白天去了南皇城司?” 宗泽看向周文台与刘志倚二人,没有隐瞒,道:“嗯,李彦的动作,我能猜到几分。这江南西路,就是一滩泥水,得有破局的人。李彦,南皇城司最合适不过。” 刘志倚听着,愣神过后,也明白过来。 破局之人,不管是巡抚衙门,还是洪州府都不适合,那将千夫所指,对于推行‘绍圣新政’极为不利。 李彦与南皇城司都不在传统的朝廷正式的官衙之内,由他们破局,成败对巡抚衙门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周文台仔细的盘算一阵,道:“由李彦与南皇城司来破局未尝不可,但要控制,不能太过出格,否则难以收拾。” 宗泽喝了口茶,道:“我已经与李彦说过了,他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克制,说明知晓厉害。暂时无需担心。现在,我们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个,就是立起巡抚衙门,召集江南西路府县各级主官开会,梳理江南西路官场,确保政令通畅,团结一心。第二,就是总督府衙门,朝廷要建立十三路总督府,统管各地日常军务以,保民、剿匪、安宁一方。总督府衙门,要对府县各级的巡检、兵丁、衙役、差役等进行统管或者双管,梳理清楚这些,将会对江南西路的安稳以及推行各项‘新政’大有裨益,不能耽搁。” 周文台听着,道:“这是两件事,其实可以当做一件事来办。召集各府县主官开会,定下章程,专人主办或督办,只不过,之后很需要时间,而且其中难免会出现种种问题。” 巡抚衙门这些‘新政’背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集中权力’,既然朝廷要集中,那么就要有人失去权力,而且会很多。 权力是毒药,拿到手,谁愿意轻易放弃? 加上江南西路本就混乱,若是强行整顿,出现乱子,是可以清晰预见的。 宗泽坐直身体,神情坚定,道:“出现乱子不可怕,不出乱子我才担心。南皇城司以及巡检司,要利用起来。出现乱子,要第一时间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用南皇城司与巡检司‘解决问题’,不言而喻。 刘志倚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宗泽,渐渐有些明悟。 这位看似温和的全权大臣,似乎被什么事情激怒,动了真火了。 周文台倒是不意外,宗泽这个想法,与朝廷的‘借乱治事’的思路是一样的。 周文台考虑里里外外,斟酌再三,道:“李侍郎那天说,将会有诸多大人物到洪州府,巡抚,我们,是否要多做一些安排?” 朝廷的大人物过来,不止是来给宗泽支持的,里面也有着‘考察’的意思。要是宗泽做的不好或者不足他们的预期,那就会产生另外的考虑了。 宗泽明白了周文台的言外之意,道:“不用。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但安全必须要确保。我调了三千精兵,明后天就会入城,介时,洪州府会进行一番清扫。” 周文台与刘志倚对视一眼,两人都对于宗泽调这三千精兵的事并不意外。 洪州府就这么点大,三千精兵这么大的目标,满不过两人。 宗泽刚要说话,韩征宜又进来了,神色凝重的道:“府尊,巡抚,参政,衙役来回报,楚府死了人。” 周文台目光微变,看向宗泽。 刘志倚也是一样,倒是说话了,道:“死几个不是坏事,只是,这李彦做到什么程度,得把控好。” 对于刘志倚的再次提醒,宗泽还是那句话道:“暂且不理会。我们做我们的事。江南西路巡检司巡检,暂定为从五品,由右参政,文台你来辖制。从明天起,对各府县巡检进行整顿,首先要确保掌握各府县巡检,令行禁止。” 周文台以洪州府知府的身份,兼任右参政,是一种打破祖制、朝廷规制的重视。 刘志倚道:“刑部派来的巡检应该快到了,就是不知道,能否能胜任?” 朝廷对江南西路上上下下派来了诸多官员,眼前的三位,宗泽,周文台,刘志倚,都是先后而来,并非江南西路本地人物。 宗泽道:“我不在乎来人能否胜任,能做就留下,不能就回去。我们江南西路,日后要少讲情面,顾忌不要那么多。” 刘志倚本来还想说,刑部尚书来之邵是大相公的左膀右臂,见宗泽这么说,便咽了回去。 周文台却是点头,道:“我赞同巡抚的话,日后我们面临的人情,怕是多的数不过来,是要狠心一点。” 刘志倚神色不动,心里直叹气。 这二位,宗泽不用说,这及第进士不足三年,一路腾飞到三品大员,那是官家手把手提上来,连大相公都要重视几分的人。 周文台,是当今朝廷与‘新党’的二号人物、蔡卞的得意门生,谁人敢轻易开罪? 但是他啊,没有靠山,没有资历,哪敢任性拒绝他人,不要前程可以,怕是要毁了自身啊。 没人在意刘志倚的内心活动,宗泽好似又听到了马蹄声,对着外面道:“任何人来见,都不见。” “是。”陈榥在外面大声应着。 周文台这时道:“巡抚,不保下一些吗?” 用人处事之道,最关键的,莫过于‘拉拢打压’四个字,现在,楚家是被打压的,那么,剩下的,就是拉拢一部分人了。 “时候未到。” 宗泽见外面的马蹄声是真的,俯身嘱咐两人,道:“这几日,都不要见李彦。南皇城司的事,我们不管不问,专心我们手头的事情。” 周文台,刘志倚都点头。 李彦明显被激怒了,还不知道他要将这件事做到什么程度,他们得好好观察。 韩征宜再次出现在门口,抬着手道:“启禀巡抚,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刑部来的。” 7017k 第五百九十一章 相会 - 宋煦 - 官笙 宗泽有些意外,道:“这来的比我预计的要快,让他进来吧。” 朱勔进来了,一脸的风尘仆仆,穿着大厚棉衣,进来先是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三人,道:“下官朱勔,见过宗巡抚。” 宗泽不认识朱勔,打量一番,道:“你是刑部派来的?” 朱勔从怀里掏出刑部公文,一脸恭谨的递过去,道:“是。” 宗泽接过来,打开看去,顿时皱眉。 这确实是刑部的公文,但这朱勔的履历,着实是拿不出手。 与他几乎一样,入仕不过三年,先是在开封府辖的鄢陵县做巡检差役,又被提拔到刑部,至始至终,这朱勔是官职,最高都不过是从七品,而且还是虚衔。 宗泽斟酌着,突然说道:“江南西路,原本是没有巡检的,朝廷设立巡检,保宁一方,你是洪州府第一任巡检,你要怎么行事?” 周文台与刘志倚也都在打量着朱勔,同样听得出,宗泽是在有意考校。 他们心里也有怀疑,这个朱勔,太年轻了,最多二十三四岁,就能来洪州府担任第一任巡检? 是关系户? 朱勔在去鄢陵县之前,就是开封府最底层混迹,是个人精,哪里听不出来宗泽的考校。 面对宗泽这样,他以前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他从容不迫,淡定自如,抬着手,道:“回巡抚,一则立威,二则立法。先雷霆手段,震慑不法;再颁以酷法,严以厉行。洪州府,当可保宁。” “怎么立威?”宗泽看着他问道。 朱勔沉色,道:“以人头祭,以牢狱警,以棍棒醒。” 宗泽一直审视着他,闻言眉头一皱,道:“你在鄢陵县这样做,上面有人相护,勉强可过关。这里是洪州府,大宋瞩目之地,你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无数人弹劾,谁都保不了你。” 周文台,刘志倚盯着朱勔,想看他的回答。 江南西路现在是风暴中心,洪州府是中心的中心。若是‘新政’失败,没人能讨得了。他们这些主官固然是‘首罪’,巡检司这类的‘鹰犬’之所,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朱勔年轻,却有着超越常人的成熟稳重,他没有被宗泽的话所动,抬着手,道:“天子脚下,尚且森法,这荒蛮之地更需严苛。为了‘绍圣新政’,为实现官家所提的‘国强民富’,下官原身先士卒,百死不悔!” 周文台与刘志倚有些惊异的对视一眼,这个朱勔居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迟疑。 宗泽眉头皱的更多,似有些不满,道:“自古以来,成事莫不是‘恩威并重’二字,你怎么只讲‘威’?” 朱勔道:“下官是巡检,巡检只有棍棒,没有糕点。” 宗泽注视着他,皱着的眉头忽然松开,微笑着道:“不愧是来尚书推荐的人,能有这番认识,着实不错。周知府,这是你的人,你怎么看?” 周文台见宗泽已经认可了这朱勔,便也点头道:“位置摆的很正,不错。” 朱勔见得到周文台认可,心里一喜,面色不变,镇定自若的道:“谢府尊。” 朱勔只是小事情,周文台说完,就看向宗泽。 宗泽目光看向黝黑的门外,表情平静,似乎在等着什么。 突然间,他看向朱勔,道:“你从外面进来,南皇城司的事,你知道了,怎么看?” 朱勔其实并不是刚刚进城的,两个时辰前,他还在沈括进来后,就在了。他与提前来到的几个兄弟碰头,对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的各种情况进行了了解。 他见宗泽发问,表情楞了下,旋即就正色道:“回巡抚,南皇城司行事,固然没有差错,可南皇城司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所辖,归属巡抚节制。这件事,须有须发下令,由南皇城司为主,巡检司协助。没有这些,与法度不合,容易被人诟病。” 朱勔的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是一愣。 宗泽怔怔,周文台愣神,刘志倚若有所思,继而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三人原本打的主意,是‘作壁上观’,等李彦闹大了,他出来收拾残局,料理这些人与事,继而立威施恩,这样将更有利的推行‘新政’。 但朱勔的话,提醒了他们。 他们才是江南西路的主事人,李彦的一举一动,应该是由他们来决定,任由李彦胡闹,有损他们的权威! 宗泽转瞬就定神,坐直身体,看向刘志倚道:“刘参政,即可你公文,盖我的大印。朱勔,本官正式任命你为洪州府巡检司巡检,即刻带人,赶赴楚家,协助南皇城司抄没楚家以及一干罪人!把握分寸,你要拿捏清楚,有什么难处,立刻派人来报!” 朱勔没想到这么快他就上任了,双眼灼灼发光,果断的单膝跪地,沉声道:“下官领命!” 宗泽见他是单膝跪地,没有多言。 刘志倚应话,起身出去。 等刘志倚,朱勔两人出去,周文台仔细思索一番,道:“巡抚,此事还得谨慎再三,我的密奏与私信刚刚发出去,要是再惹出事情来,还得再写。” 再写其实不难,而是江南西路不断给朝廷上书,朝廷该怎么看他们? 宗泽微微点头,双眸坚定,道:“李彦应该懂我的意思,他要是不懂,我这个全权大臣,有权将南皇城司给封了!” 周文台心头一跳,这宗泽,下了这么大决心吗?连南皇城司都敢封? 洪州府前衙,朱勔上任的命令飞快,清点手下巡检差役更快,带着六十多人,急匆匆赶赴楚家。 这时的楚家,被南皇城司的缇骑围的水泄不通,火把围城一条条火龙,灯火通明。 里面是哭喊一片,吼叫连天。 朱勔在不远处,神情变幻一阵,一挥手,带人靠前。 到了近前,发现楚家大门前,堆满了各种大箱子,洒落的铜钱,金银珠宝,锦缎丝绸,古董字画无数。 还在一箱箱,一点点的往外搬。 “你们是什么人!靠后,不准近前!” 朱勔带着人,还没有走到门前,就被南皇城司的缇骑喝住,不少缇骑拔刀,围绕在那些大箱子前,煞气腾腾。 朱勔面色如铁,拿出宗泽的手令,上前道:“奉巡抚之命,协助南皇城司抄没楚家以及查清一干罪人罪证。” 7017k 第五百九十二章 狼狈 - 宋煦 - 官笙 一个司卫上前,看了眼手令。他其实没看过宗泽的手令,分不出真假。 但这种时候,没人敢冒充洪州府巡检司。 “等着。” 那司卫扔下一句,进去找李彦了。 不多久,李彦出来,看着朱勔,淡淡道:“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到时候搬几箱回去,其余的罪证,我们会抄录一份给你。” 朱勔抬手,道:“多谢公公。来人,围住楚家,不准任何人走脱,如果南皇城司有需要,立刻协助。” “遵命。”一干巡检司,大声应道。 李彦打量了朱勔一眼,笑着道:“你倒是识相,跟我来吧。” 朱勔一抬手,跟着李彦,进入楚家大院。 大院之内,火把映照的更是亮如白昼,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 在院子两边,有一大群人被押着跪坐在地上。 一边是那些宾客,正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时有人抬头偷看,又连忙低下。 在他们前面,有几具尸体,还在流血。 另一边,是楚家的家人以及妇孺,他们哭喊一片,喊冤不止。 李彦走进来,看着司卫们进进出出,不断的搬家,抓人,审问,阴森森的笑着道:“你叫朱勔,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吧?” 朱勔环顾一圈,立在朱勔身边,不动声色的道:“下官今日刚到,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李公公行事,必然有理有据。” 李彦神情异色,看着朱勔笑呵呵的道:“会说话,咱家喜欢。今夜过后,没事就到我府上,别的不敢说,在这江南西路,你横着走!” 朱勔脸上也出现了笑容,倒不是那种讨好,而是镇定自若后的平淡又带着一丝高兴,抬着手道:“那小人先谢谢公公了。” 李彦是真高兴了,抬头看向不远处,指着一个白白胖胖,脸上全是血的汉子,道:“那个人,姓李,半年前,为了三百亩地,搞得一户人家是家破人亡,还霸占了人家妻女,那妻女要告状,第二日就跳井自杀了。他们家的家资,不算田亩之类,就是仓库,现钱少数几十万贯,归你了。” 朱勔抬头看去,不远不近,那李姓宾客好像听到了,吓的一哆嗦,仅露出的一丝脸色苍白无血。 “多谢公公。” 朱勔抬手,道:“小人这就让人去办,一二添作五,一份知府衙门,一份我的,一份公公的。” 李彦转过头,看向朱勔,差异中带着惊喜,大笑了起来,道:“好好好,朱巡检是个妙人,妙人,我喜欢!” 朱勔配合的一笑,站在李彦边上,看着他抄没楚家。 楚家一干人明显被教训过,只有一些妇孺在哭哭啼啼,男的都挤在一起缩着头,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楚家的房子,几乎被拆了,门窗都是烂的,地上,湖里,假山都有人在敲敲打打,一些树木都被砍了,不少人在挖来挖去。 这是要掘地三尺啊! 朱勔面色不动,一直在静静看着他。 他去宗泽,周文台之前,已经查的很清楚,这李彦,简直就是土皇帝,狠狠的压了宗泽一头。 从他现在的行事来看,果真是无法无天,肆意乱来! 哪怕是在开封府,镇压那些人最严苛的时候,都曾一口气抓这么多,简直是抄家灭族! 影响太坏! 朱勔只是心头震惊,余光看向不远处。 南皇城司的司卫,在抓着一些人,正在用刑,逼迫他们交代罪行,但朱勔听到最多的,就是‘田产’、‘万贯’、‘铺子’这些。 直到天色渐亮,有一个刑名,拖着厚厚账簿跑过来,激动的道:“公公,有了大概了,您看看。” 李彦高抬着头,拿过来,慢慢翻着,哪怕是他,脸角都不由得抽动,牵动了伤痕,抽搐的他脸角变形。 “这些人,真的这么有钱吗?”李彦忍着痛的道。 朱勔人高马大,居高临下的瞅了一些,也是颇为诧异。 开封府,聚集天下钱粮,首善之区,他在鄢陵县抄没了不少大家,都没有这楚家的多! 不说其他,单是田亩,其中良田就超过一千顷,其他的还不算,外加那么多铺子,楚家每年什么都不干,都会有几十万贯的收入! 这还是朱勔匆匆一瞥,这么厚的账簿,楚家的家底,丰厚的令人不敢相信! 李彦反了一会儿,忽然看向朱勔,道:“朱巡检,你去找二十辆马车,将楚家仓库的现钱,搬出三十贯,给宗巡抚送去。” 朱勔走进一步,低声道:“公公,是送宗巡抚宅子里吗?” 李彦听着,犹豫了下,道:“他们都是古板的读书人,直接送到府衙吧。对了,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给刑名说一声,不记账。” 朱勔一笑,道:“多谢公公。小人初来乍到,还没地方住,正要物色宅子。” 李彦越发喜欢这朱勔,觉得是同路人,一摆手,道:“找什么,明天,我让人给你收拾出一间来,仆人什么的,都给你配齐,保准你满意。” 朱勔一脸的受宠若惊,道:“公公,使不得使不得,小人何德何能,劳公公这般照顾。” 李彦微微歪头,道:“朱巡检,咱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今晚来,明天肯定还得来,后天也少不了,咱们碰面的机会,多得很。” 朱勔故作正经的脸色微微收敛,心里暗自警惕:这李彦也不是看似的无脑,他还得表现的‘真’一些。 朱勔站直身体,‘认真’又隐晦的道:“公公放心,小人省的。这院子,就拜托公公了。” 李彦对于朱勔的反应,心里十分舒坦。 在这江南西路,尤其是那些读了几天书的,表面上是一本正经,非要暗地里操作,说话阴阳怪气,令他极其不舒服。 哪里有朱勔这般懂事! 有了朱勔的配合,那这楚家的事,就由他李彦做主,宗泽,周文台那边,有朱勔打掩护,一切都能轻松操弄起来! 有了李彦的‘认可’,朱勔在楚家也变得‘自由’,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几乎没什么阻碍。 到了天色大亮,楚家的抄家,还在继续。 要审讯,要清点,不止楚家本院,各处的私宅等,也要汇聚,着实是忙碌不堪。 朱勔除了偶尔的走动,几乎都陪站在李彦边上。 李彦不说话,他就不吭声。李彦说了,他就接着捧几句。 两人配合的相当默契,有来言有去语,笑声不绝。 7017k 第五百九十三章 小人的作用 - 宋煦 - 官笙 不多时,有个巡检司官服的差役,来到朱勔身边,欲言又止。 朱勔脸色一板,喝道:“公公是外人吗?有话直说?” 李彦立着不动,好似没听到。 那差役犹豫了下,道:“巡检,那陈家说,愿意出五万贯保命,请巡检放他们一马。” 朱勔看向他,道:“是私下给的?” “对。”那差役说道。 朱勔余光瞥着李彦的后脑门,闪烁片刻,道:“好,告诉他们,准备好钱,七送到我宅子,其他的分给兄弟们。他们陈家就没事了。” “是。”差役听着,应着快步离去。 李彦双手抱在身前,臂弯架着浮尘,听着朱勔毫不掩饰,赤裸裸的话,表情很是满意。 一直到大中午,一干人休息,吃饭的时候,朱勔才与李彦道:“公公,差不多了,我该回去禀报了。” 李彦已经彻底相信李彦了,这个人,与他是一路人! “去吧,晚上一起喝酒。”李彦笑眯眯说道。他是内监,晚上活动被极大的限制了。 “好。”朱勔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楚家大院。 李彦不当回事,继续抄捡楚家。 他不仅是在抄捡楚家,同时还在对那些宾客进行审讯。 今天,只是一个开始,这些敢打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朱勔离开了楚家大院,一路上表情不动,直到一个转角,确保没人看见他,这才拧着眉,长吐一口气。 这李彦,给了他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人贪得无厌,缺点十分明显。可又心狠手辣,眦睚必报。 关键是,这李彦的身份特殊,属于官家的近人,谁敢得罪?将来,谁有知道他能爬到什么高度? 李彦缓了一会儿,心里满满计较着,快步走向洪州府府衙。 这会儿,宗泽与周文台,刘志倚正在商量事情,同时,他们也在等朱勔。 “见过巡抚,二位参政。” 朱勔来到巡抚衙门,十分恭谨的见礼。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静静的看着他,表情有些严肃。 朱勔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这一夜没个回话,加上,李彦刻意散播了一些消息,三人起疑一点都不意外。 朱勔肃色抬手,道:“李公公,总共给下官,一座宅子,二十万贯钱,另外,还有一户李姓人家几万贯,以后,怕是还有不少。下官都已登记造册,请过目。” 朱勔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册子,递向前。 韩征宜在一旁看着,有些异色。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三人,不由得余光对视,这朱勔的反应,令他们很是意外。 宗泽没有接,也没让人接,淡淡道:“为什么?” 朱勔抬着手,一脸正色,道:“下官初来乍到,不知深浅。李公公太过强势,下官抗拒不得。但下官深知进退,既想要行大事,也懂惜身。” 刘志倚这时冷着脸,道:“你可知道,你的作为,令我们很不高兴,洪州府的大佬,已经为你预留了一间。” 朱勔面不改色,道:“下官知道。但下官无从选择。如果下官所为,令三位上位不高兴,下官请辞,打道回京。下官的理由,会是家中有事,与三位以及江南西路的事无关。” 韩征宜越发惊疑,这朱勔……考虑的还真是周全。 周文台不喜欢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哪怕这朱勔做的‘坦荡’。 他看了眼宗泽,刚要说话,宗泽抢先道:“他给你的,你都接着。接下来,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本官还是那句话,分寸,把握,你自行拿捏。去吧。” 周文台愣住了,刘志倚也诧异,这与他们之前讨论的不同。 朱勔第一次面露异样,哪怕很快遮掩过去:“是,下官告退。” 宗泽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远,与周文台,刘志倚两人道:“这是一个小人,明明白白的小人。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我观这个人,比李彦更懂分寸,并且,更有野心。” 周文台与刘志倚隐约明白了宗泽的意思。 这个李彦,或许也将是打破僵局的人物。 只是,周文台想的更多。 ‘更有野心’。 周文台琢磨着这句话,李彦是內宦,前途有限,但这个朱勔不同。 天色渐亮,楚家被抄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洪州府,以更快的速度,向四周辐射。 沈括等人悄悄的客栈刚落脚,当晚看到一队队衙役,还有骑着马的南皇城司司卫奔突不止,来来去去。 早上,洗漱好的沈括站在窗边看着,暗自摇头,道:“我刚才打听了一下,国子监与太学,还是选在河边或者湖边,远离城府比较好。” 王之易站在他边上,听到这里,突然说道:“祭酒,今年的恩科还有一个多月,南贡院来得及吗?” 大宋朝廷要在江南西路建立的学政机构,除了南国子监,南太学,还有一个供士子考试的南贡院。 沈括关起窗户,道:“多半是来不及了,不少士子已经到了京城,更多已经在京城不远处了,明年再说吧。对了,这几天,没事别出门。” 王之易似还有些担心,道:“真的不见见当地的官员吗?” 沈括轻叹了口气,道:“这几天,他们怕是会很忙,没空理会我们的。我们也安心做点事情,少些应酬吧。” 王之易同样不喜欢官场上的阿谀奉承,虚情假意,点点头。 沈括两人说着,就要转身下楼,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哭喊,对视一眼,快步来到门前。 掌柜的连忙拦住二人,低声道:“二位客官,切莫出去,小心惹祸上身。” 沈括见小二正在关门,门缝了一群妇孺哭哭啼啼。 王之易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大白天的要关门?” 掌柜的见门已经关上,便道:“客官打北方来,还了解。近来朝廷要推行什么‘新政’,处处都是乱子。昨夜里,那南皇城司与洪州府衙役,抄没了楚家,现在,在抄更多的人的家。那南皇城司,在洪州府胡作非为,无人能管,客官还是小心些,早日离去吧。” 抄楚家,沈括,王之易的知道的,只是,还要抄什么人的? 沈括倒是隐约猜到了一些,点点头,道:“掌柜的,你帮我们探听一下,城里发生的大事情。我们要在这里买一大块地,官府这边,肯定要打交道,有什么门路,尽管帮忙疏通。” 沈括说着,一摆手。 后面有扈从,掏出一袋子,递过去。 掌柜的吓了一跳,看那一大袋子,少说也有几百文。 但掌柜的却没接,一脸诚恳的道:“若是以往客官这么说,小人一定尽力而为,只是,现在的洪州府已经乱作一团,小人着实没那个能力。” 第五百九十四章 陆陆续续 - 宋煦 - 官笙 沈括没有为难这掌柜的,点点头,回到二楼,再次推开窗户。 街道上的皇城司的缇骑与洪州府的衙役,就没有停过,来来回回,杀气腾腾。 有的骑着马,有的拉着马车。有的押着人,有着押着‘赃物’。 “这洪州府是没个消停了。”王之易摇了摇头。 沈括沉吟了不知道多久,道:“我们的事情不能停,得尽快处理好,早日回京。” 王之易道:“祭酒说的是,这洪州府,江南西路,不久之后,怕就是是非之地,应该早些远离。” 沈括没有说话,其实,他的意思是,洪州府这里再乱,根本还在京城,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是是非之地,京城,才是真正的旋涡所在。 他得回去。 在沈括与王之易说着的时候,楚家这边大体完成,李彦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下一家。 陈家,也就是一个跳出来,要打死李彦的陈家。 李彦站在大门前,看着被砸开,破烂的大门,脸上笑眯眯的,迈步走进去。 陈家人如临大敌,一个貌美的妇人,站在门后的阶梯前,神情不卑不亢,静静的看着李彦带着一大队缇骑,慢慢的走进来。 “妾身见过李公公。”陈大娘子率先行礼。 李彦身后的一大群缇骑,就冲进去,尤其是边上一个司卫,拔刀就喝道:“陈家犯上作乱,殴死官差,罪无可赦,来人,全部拿下,敢于……” “好了。” 他没说完,李彦就双眼幽深的看着这貌美的陈大娘子,表情阴恻的上前,道:“陈大娘子,你想必知道咱家所来吧?这是准备好了?” 陈大娘子与身后一群人瑟瑟发抖,恐惧不安的下人不同,面容清隽,落落大方的道:“妾身是妇道人家,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清楚。李公公怒气冲冲而来,想必是我家主君犯了重事。妾身有个请求,不知李公公能否答应?” “大胆,还想与朝廷讨价还价!”李彦身边的司卫再次大喝。 李彦一抬手,阻止了他,双眼越发深邃的看着陈大娘子,道:“陈大娘子请说。” 陈大娘子貌美,自然有不少登徒子想要靠近,她对李彦这种眼神极其熟悉,对这人是太监,她倒也不惧,依旧躬着身,道:“妾身请公公依照我大宋律,对于十四岁以下的人,免于死罪。” 李彦脸上浮现笑容,盯着陈大娘子道:“咱家答应了。” 陈大娘子一怔,她完全没想到,李彦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不过,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再次躬身,道:“多谢公公。这是我陈家的家产以及祖产,请公公信守承诺。” 陈大娘子转身拿过一叠账簿,双手捧着,递向李彦。 李彦接过来,随手翻看了一眼,递给身旁的缇骑,笑眯眯的道:“陈大娘子懂事,咱家也不为难。除了首恶,其他人,一律囚于院内,静候衙门处置。就这样吧。” 他身旁的司卫隐约看出了一些什么,走近低声道:“公公,就这样放过陈家吗?他们的家产,未必是全部。” 李彦一直盯着陈大娘子,笑眯眯的道:“放心,我有办法。按我说的做。来人,将他们,除了陈大娘子,所有人押到后院!” “谁敢!”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传来。 门外一个人,骑着马,冲开南皇城司司卫,出现在了大门前。 陈大娘子看到来人,神情一变,想要喊什么,却没说出话来。 李彦转头看着来人,又看向陈大娘子,隐约想到了是谁,转过身,走出门外,道:“不要拦他。” 本来已经拔刀,准备拿下,听到李彦的喝叫,又退了回去,任由来人走上台阶。 来人五官方正,神态严肃,怒盯着李彦,道:“我陈家世代清贵,乃是真宗皇帝钦此的‘诗书传家’,你有什么资格抓人抄家!” 李彦回忆了一下资料,道:“陈礼,江南西路学政?” “正是本官!” 陈礼沉着脸,看着陈大娘子站在不远处,陈家人瑟瑟发抖,越发恼怒,道:“没有官家的圣旨,你们不能动我陈家一分一毫,立刻退出去!” 陈大娘子张嘴预言,又咽了回去。 这是她陈家的同族大伯,官位最高,也最有前途的人。 可是,他固执,刚直,没有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根本不清楚,洪州府已经彻底变天了。 李彦看着陈礼,又转头瞥了眼陈大娘子,冷笑一声,道:“来人,此人抗法,给我打!” “谁敢!本官是江南西路……啊……” 陈礼还没有说完,就陪一个司卫踹到在地,一群人蜂拥而上,拳打脚踢。 陈礼喊不出来了,司卫们的拳脚很准哦哦,转眼间陈礼就奄奄一息,似乎要毙命当场。 陈大娘子看不过去了,连忙上前,急声道:“公公,大伯不知不罪,还请公公宽恕。” 李彦头也不回,道:“留他一命,带回去,好好审审。陈家这里,全部给围起来。” 说完,李彦又道:“陈大娘子,得跟咱家走一趟。” 陈大娘子见陈礼被抬走,心里松口气,对于李彦的要求,也没有什么抗拒,也抗拒不了。 何况,对方是个太监,陈大娘子躬身,道:“妾身听凭处置。” ‘听凭处置’四个字,让李彦心头阵阵跳动,没有回头看陈大娘子貌美的脸,一摆手,带着人就走了。 司卫们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李彦,直奔下一家。 陈大娘子被押上了马车,却不知道,去的方向并不是南皇城司,而是李彦的私宅。 李彦的一举一动,都有洪州府巡检司跟随,所有事情,几乎都在朱勔眼中。 朱勔已经有了值房,他在值房里,静静的写着,记录着。 朱勔能知道的,宗泽与周文台,刘志倚等都清楚,他们看着,听着,同时在做着他们的准备。 江南西路原本告假的不少官员,已经有不少‘痊愈’了。 而客栈里的沈括,也收到消息。 王之易正在与沈括对弈,听到了扈从的汇报。 王之易一惊,道:“陈礼不是应该在通州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括放下棋子,摇了摇头,道:“我叫他来的,江南西路学政,不能没有他。既然南皇城司抓了他,我们也不能藏着掖着了。” 扈从闻言,瞥了眼外面,低声道:“祭酒,从脚程来算,大理寺那边,应该也到了。” 沈括神色一振,道:“来的正好。你让人在城门口盯着,他们进城了,立刻通知我。” 第五百九十五章 旧人新事 - 宋煦 - 官笙 洪州府的事,还在继续扩大与发酵。 南皇城司带着洪州府巡检司,满洪州府的抓人抄家。不知道多少大户瑟瑟发抖,也有人着急忙慌藏匿家产,更有人直接要逃出城。 虽然现在的交通不便,可消息依旧传的很快。 一些名宿旧老,知道消息,怒不可遏,已经不顾一切,赶赴洪州府,要找宗泽问个清楚。 宗泽,不过是元祐六年的进士,入仕,满打满算也是就三年。 这样一个青嫩后辈,他们完全不放在眼里。 而从洪州府发出的奏本,密奏,书信等,也不全然是去开封的,更多是去往全国各地,惊动了不知道多少人。 他们早有预计,江南西路会发生大事,只是这样的事情,还是令他们深感震惊。 士绅围攻内监与南皇城司司卫,还殴死了几人。 接着,南皇城司与洪州府巡检司大肆抓人抄家,已然有几十人‘蒙难’。 太多人惊怒不已,拍案而起去。他们的弹劾奏本,已经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也有不少人,正在赶往洪州府,要阻止‘奸臣作乱’。 润州丹阳。 工部侍郎陈浖顺河而下,并没有直奔江南西路,而是在润州丹阳停下来了。 他轻车简从,将马车停在远处,而后徒步想着不远处,一栋平反无奇,好像普通民宅的院子走去。 他来到近前,真的如寻常人家,一个门房都没有。 陈浖看着房门,又稍稍沉思一会儿,伸手拍门。 啪嗒啪嗒 几乎是应声而响,门打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打着呵气,眼都没睁开,道:“下次不能靠门睡觉了,客人贵府何处?” 陈浖见着,微笑道:“汴京,工部。” 少年门房瞬间就清醒了,打量着陈浖一眼,忽而道:“客人是走错了?” “你的反应告诉我并没有。”陈浖道。 少年有些懊恼的皱眉,直接道:“我家太爷不见外人,尤其是当官的。” 陈浖拿出一封信,递过去道:“我知道。外人可能苏相公不会见,但奉议郎的信,应该不会不见。” 少年看向陈浖递过来的信,上面赫然写着‘父亲启,儿京拜上’。 少年有些为难,还是接过来,道:“客人稍候。” “应当。”陈浖面色不动的道。 少年关好门,继而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陈浖站在门口,静静的等着。通过这少年的对话与反应,他已经判断出来。 苏颂躲在这里,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这院子也没几个人,是真的要隐居避世了。 陈浖暗自摇头,别说是当今这种混乱的情况,就是历朝历代,那个致仕的相公能够做一个真正的隐士? 院子里。 苏颂这会儿这与他的次子苏嘉在下棋,随口聊着天。 苏颂看着苏嘉落子,道:“你能辞了官,专心治学,为父很高兴。未必要在这里陪着我。” 苏嘉已经五十多岁了,半百的老者,对他父亲依旧恭谨有加,道:“我是怕这里的人照顾不周。” 苏轼毕竟七十多岁了,古稀老人。 苏颂落着子,道:“我能清平自顾,你们自小生活优渥,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去吧。” 苏颂对他的几个儿子都比较满意,也并无过多苛刻的要求。 他有七子,四子进士及第,但却都没有多热心仕途。四个儿子的官,都是散官。 所谓的散官,就是恩赏,只有清贵与俸禄,没有实权,更无前途可言。 苏颂没有刻意提拔他的儿子,哪怕苏嘉五十多岁了,也不过是朝议廊,在朝廷里,可有可无。 苏嘉抬头看向苏颂,表情有些犹豫。 苏颂看的出去,却没有问,落子,道:“你的棋走歪了。” 苏嘉‘啊哦’一声,盯着棋盘,又抬头看向苏颂,欲言又止。 就是苏嘉要开口的时候,门房少年急匆匆跑过来,道:“太爷,五郎来信了。” 苏颂刚要笑着转过头去接,苏京最得苏颂喜欢,因为在诸多喜好上,苏京更像苏颂。 不等苏颂接到,门房少年就又道:“是京城里的人带来的,说是工部的,就在门外候着。” 毕竟是宰相家门房,少年也是相当的自信从容。 “今晚不用吃饭了。” 苏颂没好气的接过来,打开看去。 少年倒是不怕,嬉笑的站在一旁。 苏嘉皱眉,他这五弟倒是经常写信回来,只是,这个时候的信,显得有些不太寻常。 苏颂看着,果然笑容没了,面无表情。 不多久,他将信放下,默默不语。 苏嘉是有些怕苏颂的,压着好奇没有坑声。 “太爷,人还在等着呢。”门房少年说话了。 “明天也不用吃了。去吧,将人叫过来。”苏颂一摆手。 “好嘞。”门房少年应着,快步小跑过去。 苏嘉忍不住了,道:“父亲,五弟写了什么?” 苏颂也不看他,淡淡道:“与你的不一样。” 郭嘉顿时不敢说话了。 院子并不大,陈浖一路来到了院子里的的石桌,看了眼苏颂父子,抬手道:“下官见过苏相公。” 苏颂看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是工部左侍郎?” 显然,苏颂是认识陈浖的。 却也不奇怪,苏颂宦海沉浮五十多年,在朝廷里更是三十多年,朝廷里里外外的高官,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陈浖微笑,道:“是。” “我已经致仕了,不是相公了。”苏颂平淡说道。 他没有让人上茶,甚至连‘坐’都没说。 陈浖就站着,脸上保持着职业的微笑,道:“相公与致仕与否无关,下官此来,是想请相公,为江南西路说几句话。” 苏颂余光看去,脸角如铁,道:“你这么直接开口,就是笃定我会答应?以前我的束手束脚,诸多无奈,现在无官一身轻,你们有什么能够迫使我低头的?” 苏颂担任大相公的时候,正是赵煦刚刚夺权成功,亲政的时候。 夹在赵煦与‘新党’之间,既要平衡朝局,又要保全‘元祐更化’的成果,着实是处处为难,相当不容易。 陈浖瞥了眼苏嘉,道:“苏相公误会了,没人要逼迫苏相公。之所以拿着令郎的书信,不过是为了能见一面。” “继续说。”苏颂自顾的倒了杯茶。 郭嘉有心想说什么,但在苏颂偶尔冷冽的警告目光中,又缩了回去 7017k 第五百九十六章 同一路 - 宋煦 - 官笙 陈浖将苏家父子的表情尽收眼底,依旧保持着微笑,道:“苏相公,近来,朝廷决心解决江南西路的混乱,考虑以江南西路为中心,大力整顿。将在江南西路一带,建立南大营,以确保江南的稳定。另外,朝廷各部门,包括皇城司,国子监,御史台,大理寺等在内,复刻在洪州府,以解决朝廷鞭长莫及的难题。目前,除了林相公外,御史台,大理寺以及国子监等主官,外加兵部侍郎,刑部,加上下官等,都已经南下。” 苏颂漠然的表情变,猛的转头看向陈浖,双眸圆睁,爆发出愤怒之色。 郭嘉也吓了一大跳,这宗泽带着虎畏军南下,成了史无前例的江南西路全权大臣外,朝廷居然还有这么多大动作! 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吗? 郭嘉忽然头上冷汗涔涔,心里发冷。 朝廷派这么大高官南下,说明了朝廷无比坚定的决心。谁还能抗衡? 那真的是螳臂当车,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陈浖对于苏颂的目光,回之平静,不再言语。 苏颂经过短暂的震惊,渐渐的恢复平静。 他看着眼前的棋盘,表情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 这样的大动作,是前所未有的。 先帝朝的‘变法’,以现在来看,不过是‘修修补补’,算不上真正的变革。 可就是王安石那般的‘变法’,还是将大宋掀的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而今的‘绍圣新政’,可能会将大宋变的彻底的天翻地覆! 苏颂从陈浖简单的话语中已经猜到了更多,这么大的动作,江南西路是挡不住的,而且,这些也不是冲着江南西路,而是冲着整个江南! ‘这是要全面的推行‘绍圣新政’了吗?’ 苏颂默默的想道,苍老的眼神中,有着深深地忧虑。 小院子里,没人说话,那少年又退了回去。 郭嘉坐立不安,一言不敢有。 陈浖静静等了一会儿,见苏颂不说话,只好道:“苏相公,如果不愿意出来,下官不敢为难,写几封信也可以。” 苏颂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手都在发抖。 苏颂喝完茶,放好茶杯,轻叹道:“这样大的气魄,章惇,蔡卞等人没有的。” 陈浖神情微变,没有说话。 朝廷里的高层,甚至是最高层才会知道。‘绍圣新政’真正的出处,不在章惇,不在蔡卞,更不在‘新党’,而是在于宫里。 这件事,朝廷讳莫如深,没人会提,都会默认是章惇为代表的‘新党’的决断。 ‘不是大相公等人,那是谁?’ 郭嘉心里疑惑。他并不知道,现在朝野所望,都是政事堂,以章惇为首的‘新党’,至于赵煦是一个居在深宫,连朝会都没开几次的少年无为皇帝。 苏颂看着棋盘,又伸手落了一子,道:“是你要来,还是什么人让你来的?” 陈浖神色恢复如常,道:“下官这一趟,本是巡查河道工程,并主持江南西路的官道整顿。临行前,蔡相公嘱咐我,顺道来看望苏相公。” 苏颂给了郭嘉一个眼神,等他落子,便继续下棋,淡淡道:“章子厚什么时候南下?” 陈浖道:“这个政事堂没有规划,下官不知。” 苏颂心里想法非常多,转的很快,手里的棋子落的快,道:“这么大的动静,宗泽撑不起来,没有章子厚坐镇,江南西路会乱成一锅粥,更别想整个江南了,我的几句话,几封信,帮不上什么忙。” 陈浖道:“除了政事堂与各部的官员会陆续南下外,官家预计下半年,会出京巡视,江南西路是行程之一。” 苏颂落子的手一顿,苍老的脸抽了一下。 苏嘉一直注视着他爹,将他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本来想说的话,更加不敢出口了。 苏颂将棋子慢慢放回去,沉默了起来。 当初高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他在那晚差点的兵变中,出现在高太后的寝宫。以一种‘冷眼旁观’的角度,观察过赵煦。 他得到的结论是‘龙游浅滩,心藏深海’,是以,在‘祖孙帝后’争权的斗争中,他一直极力置身事外。 在那事后,他从种种事情中,越发的确定,这位年轻的官家,‘心有沟壑,胸藏刀兵’,是以,在赵煦亲政后,那一系列复杂的斗争中,他极力的谋求平衡,希望在‘新旧’两党中寻求平衡,寻求国家大政的平稳有序。 可是,他的所有努力,最终都化为乌有。 现在仔细想来,其实都是他的妄想,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始终没有明白,他眼中的赵煦,并不是要‘子承父业’,继续‘王安石变法’,而是,他心中早就有了计划,要推行属于他的‘绍圣新政’! 江南西路一事,其实,才是‘绍圣新政’的开始,之前的一切,包括‘开封府试点’,都不过是投石问路。 ‘能控制得住吗?’ 苏颂心头沉重,默默思索。 尽管他躲在这里,避开了绝大部分是非,可该知道的,他一点都没少。 ‘绍圣新政’的那些计划,他一清二楚。 这样‘彻底式’的变革,颠覆了大宋祖制,简直是要‘回炉重造’。 这种情形之下,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功成,实现了绍圣新政‘富民强国’的目标。要么,山崩地裂,天下大乱。 小院子十分安静。 郭嘉很紧张,他不太能听得懂他父亲与陈浖的对话,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陈浖束手而立,静静的等着苏颂的决定。 良久之后,苏颂再次拿起棋子,道:“章惇是一个刚直的人,直来直往,不会绕弯子。蔡卞倒是圆融,可缺乏魄力,瞻前顾后。他们都不会让你来找我。是官家让你来的吧?” 陈浖目光微动,第一次迟疑,抬起手,道:“苏相公,是蔡相公。” 在朝廷里,有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默契,那就是,朝廷的一系列大政,不论对与错,都是朝廷的决断,与赵煦无关。 当今官家的是一位清静无为,垂拱而治的贤明皇帝。 苏颂落着子,道:“我懂你的意思。说吧,还有什么话?” 陈浖仔细回忆了一下赵煦与他的交代,道:“事有对错,人有立场,这些无可厚非。而今,我大宋只有一个方向,我们都是船上的人,我们要护着船,迎风破浪向前。不能回头,不能阻止,不能拖延,更不能凿船。” 郭嘉隐约听懂了一些,想要张嘴说什么,又被他爹给警告,咽了回去。 其实,郭嘉想说,他们没有想凿船,正在凿船的是‘新党’。 7017k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大理寺 - 宋煦 - 官笙 苏颂对于他这次子来的目的,以及先说的话,心知肚明,所以再三警告他。 ‘新党’的清算,还在继续,他活着,官家还能顾着他的面子,保全苏家。他要是死了,‘新党’清算过来,谁还能保护他的这些无所倚靠的儿子? 苏颂对于陈浖的话,听得懂其中的深意。 大宋现在只有一条路,这条路上,只有齐心协力的人,没有拦路人。 苏颂心里考虑着,他考虑的非常多,从汴京城到江南西路,整个大宋的人与事,都在他脑海里。 ‘新党’固然要警惕,可真正令苏颂忧心的,还是那个深宫里,操弄天下权柄的官家。 苏颂对这位官家有所了解,在他的印象中。 这位官家,与先帝不同,与大宋的历代皇帝都不同。 他懂得隐忍,懂得什么时候展露獠牙。更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他避开了他父亲的错误,跳出了‘新旧’两党的斗争,站在更高处,俯瞰整个大宋。 同样的,这位年轻官家操持的全部,直追太祖太宗,甚至犹有过之,触角深入了一些阳光之外,看不见的角角落落。 苏颂思索的越来越多,眉头也皱了起来。 陈浖没有催促,静静的等着。 他没有判断苏颂是否会出来,也不关心,他只是来传话,顺便替蔡卞看看,这位苏相公,有没有复出的意图。 “太爷,太爷,急信。” 门房少年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拿过一张小纸条。 苏颂沉着脸,伸手接过来。 能给他飞鸽传书的人不多,但凡来了,就是大事情。 他摊开看去,字并不多,十分简练:士绅围殴内监皇城司多人死抄家者众。 这样大的事情,足以震动朝野,苏颂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意外,士绅围殴不意外,抄家抓人也不意外。 他还能猜到,后面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府衙门,将要大肆诛连,以趁机推行‘绍圣新政’了。 陈浖还不知道洪州府发生的事情,还在安静的等着苏颂的决定。 郭嘉坐立不安,越发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颂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陪你去一趟江南西路,希望你们,还能卖我这个要作古的老东西一点面子吧。” “谢苏相公。”陈浖抬手,脸上露出微笑。 他再次想起了在福宁殿,与赵煦一起用膳时,赵煦说的话:苏相公所求,无非是一个‘稳’字。若是旁人,朕不敢说,这位苏相公,他心中有责任,所以,江南西路的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置身事外。 ‘官家看人,果然入木三分。’ 陈浖心里暗想。 苏颂这会儿何尝不是感慨,他已经将陈浖的来意猜透了十之七八,也是摇头不已。 宫中那位官家,坐的太高,俯瞰天下。他们这些臣子的心思,都被看的一清二楚。有意针对之下,他们都将情愿或者不情愿的,在他的计划里,去到相应的位置。 陈浖这边说服了苏颂,即将启程,赶赴江南西路。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先一步抵达洪州府的,是大理寺少卿,刑恕。 按照改制后的规制,大理寺卿由宗亲担任,而在大理寺卿一直空缺的情况下,刑恕这个少卿,实际上负责大理寺的一切事物。 包括这一次,筹建南大理寺。 两人下了船,坐着马车,一路紧赶慢赶,来到了洪州府附近。 这一路上的颠簸,常人是难以忍受的。 刑恕在洪州府不远处,下了马车,与一众人歇脚。 陪着刑恕来的,还有一位少卿薛之名。 他们正在一个酒楼吃饭,聊着天。 薛之名比较年轻,四十出头,他看着四周没几个的人,道:“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应该很快会回来,我们就这样进去吗?不通知洪州府以及宗巡抚吗?” 刑恕与沈括的想法一样,想先看看,将局势摸清楚再进去,两眼一抹黑进城,很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刑恕脸上坚毅,给人一种果断,硬朗的感觉。 他却好像没有听到薛之名的话,一直低着头,拧着眉。 薛之名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刑恕忽然间站起来,转身向不远处一桌走去,抬着手,道:“几位兄台,在下初来乍到,本想去洪州府投亲,刚刚听言,洪州府里出大事情了?” 薛之名一听,连忙跟过来,面露惊色。 一个客人转头看向刑恕,见他不像是什么恶人,便直言道:“兄台的口音像是北方的来的,如果是投亲的话,在下建议,还是另寻他路。现在的洪州府,宜出不宜进。” 刑恕直接在空位上坐下,向着不远处的掌柜招呼,道:“掌柜的,这一桌,记我账上。” 他不等掌柜答应,就与对面那人问道:“不瞒兄台,在下家里本也不错,奈何遭了贼,不得已才来投亲的,可否详细说说。” 那客人见刑恕这么大方,倒也不好拒绝,伸着头,低声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或者不能说。前不久,洪州府的楚家,围殴黄门与南皇城司官差,当场打死了数人。巡抚衙门震怒,下令南皇城司与洪州府巡检司严查。现在,楚家被抄家,牵累的还有几十大户。整个洪州府,现在南皇城司的缇骑与洪州府的巡检司差役,全城抓人抄家,搜捕,反抗的有不少,为此,直接被杀了已经有十多人了!” 薛之名站在刑恕身后,闻言吓了一大跳,道:“那楚家敢打死官差?还有,那南皇城司,真的敢杀人?” ‘杀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极端的事。 殴死官差或者官差杀人,会更加严重。 那客人见薛之名好像是刑恕的随从,便点头道:“四周的城门都被严加盘查,各种画像贴的到处都是。我还听说,巡抚衙门,调集了三千人马,就要入城了。” 薛之名不可置信,喃喃的道:“要调动军队,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刑恕神色肃然,道:“刚才兄台说,这是巡抚衙门下的命令,是那位宗巡抚?” 这客人显然是从洪州府出来的,道:“是。不少人见过那道手令。哎,兄台,还是早些离去吧。洪州府已经不是以前了,乱的不成样子。” 刑恕陷入沉思。 如果江南西路真的乱成这样,很多麻烦事,将会退给他,以及他要筹建的南大理寺。 7017k 第五百九十八章 进城 - 宋煦 - 官笙 薛之名神情发紧,他是内定的南大理寺少卿,将会支持南大理寺的事务。 纵然南大理寺是大理寺的下属机构,可在权力上,得到非常大的扩充,江南西路以及江南各路的司法案件,会有相当一部分,在南大理寺最终裁决。 也就是说,洪州府发生的这些乱八七糟的事,终归是要有南大理寺做最后的决断。 咚咚咚 忽然间,一连串脚步声响起。 三个大理寺差役身穿便衣,急匆匆进来,四周一扫,看到刑恕与薛之名,快步进来。 薛之名见到了,悄悄压了压手。 三人便没说话,立在刑恕身后。 刑恕沉思了一会儿,再次抬头,看向对面那客人,道:“兄台,你认为,洪州府的发生的这些事,过错在哪一方?” 薛之名疑惑,刑恕的问话方式有些奇怪。 大理寺只能根据大宋律以及诸多律法判案,而不能涉入朝局朝政之中。 对面那客人明显察觉到刑恕身份不一般,僵笑一下,道:“刚才都是胡说,兄台不要放在心上。掌柜的,结账。” 说着,他就拍下一把铜钱,快步走了。 刑恕没有为难他,回头看向那三人,道:“探听到了什么。” 那三个便衣,其中一个上前,低声道:“小人探听到,前不久,兵部的李侍郎来过,虎畏军正在整肃,似乎有所变化……” 刑恕点头,他来之前,得到章惇蔡卞等人的召见,知道‘南大营’的事。 另一个上前,低声道:“南皇城司,现在掌握在黄门李彦手上。这个人贪得无厌,行贿锁贿无数,宗巡抚等人怕是掣肘不了……” 第三个,低声道:“现在,洪州府一片大乱。士绅楚家联合宾客,打死南皇城司司卫,南皇城司现在发疯了一样,四处抓人。南皇城司据说现在有一千多人……” 这三个差役,尽可能的长话短说,将洪州府发生的事情,禀报给刑恕。 刑恕隐约看到了洪州府的一片混乱,又仔细的想了又想,看向薛之名,道:“我们早些进城,低调一点。再摸一摸情况,而后将衙门的选址以及人手,做一些准备。等差不多了,再去见那位宗巡抚。” 来到江南西路,是避不开宗泽的,没有宗泽的帮忙,他们将寸步难行,寸事不成。 薛之名道:“这样最好不过。倒是,那个李彦,我好像听说过。是内侍省杨戬的干儿子。” “杨戬?” 刑恕倒是知道,却没有打过交道,不知道是什么品性。但从现在来看,这李彦在洪州府肆意妄为,杨戬决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之名瞥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我们得避开他。听说,杨戬有恩于陈大官。” 刑恕微微点头,懂了。 那位陈大官,是陪着官家熬过来的人,看似不声不响,低调的不行,实则谁都不能轻易招惹。 作为官家身边人,要是在关键时刻说上一嘴,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刑恕又想了一阵,道:“所有人,分散,乔装进城,找家客栈住下,再详细打听清楚。” 薛之名等人应下。 众人结账,便分头开始进入洪州府。 等刑恕与薛之名到了城门口,果然看到城门下,进出极慢,城卫在严密的盘查。 刑恕与薛之名对视一眼,来到城门口。 有城卫打量两人一眼,直接摆上了逐客脸,道:“没事的尽量别进城,进了城,尽量别惹事,惹了事,就要认命,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刑恕一笑,道:“多谢,我们只是来投亲,不惹事,看一眼就走。” 这城卫道:“来的人都这么说,有不少想去捞人,要见大人物,有钱的用钱,有关系的用关系。只是还没有一个成功的,反而连累了自身,你们想清楚。” 薛之名有些好笑,这个城卫眼光还真不错,看出了他们不是寻常百姓。 行事抬起手,道:“多谢好意,我们记下了。” 城卫见两人有些‘不知好歹’,也没办法,让开了路。 刑恕进了城,还没走多远,就有人哪啊画像迎上来,仔细看了又看,抬手道:“敢问,可是大理寺刑少卿?” 薛之名见他拿着画像,顿时脸色一沉,拦在前面,喝道:“放肆!你是何人,受谁人的命令,想要干什么?” 来人吓了一跳,连忙抬手道:“小人是太学生员,受命于沈祭酒,一直在这里等候刑少卿。” 薛之名这才放松一些,转头看向刑恕。 刑恕刚要说话,忽然看向城门处。 只见,一队队士兵,奔赴而来,步伐整齐,军姿严正,已在城门口快速列队。 薛之名看过去,越发觉得事态严重了,低声道:“那宗泽我也是知道,是一个稳重的人,这是要干什么?” 调动军队,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何况是洪州府发生着一系列事情的情况下。 “那个是,李侍郎?”忽然间,薛之名,在进城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相对高瘦,显眼的中年人。 “李斯和?” 刑恕注意到了,神色多少有些诧异。 斯和,李夔的字。 “看来,真要出事情了。” 刑恕倍感压力,招呼薛之名躲一躲。他们现在,还不适合与李夔等人见面。 李夔四周有扈从,在保护下,直奔巡抚衙门。 “去见沈祭酒吧。”等李夔走了,刑恕才与沈括派来的人说道。 “是是是。邢少卿请。”那太学学生连忙说道。 刑恕跟着他,前往沈括住的客栈。 两人没走多久,在不远处的茶楼二楼雅间,打开的窗户前,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 “来的可真够快的。”宗泽摇了摇说道。 他身侧的刘志倚倒是不认识,可听着宗泽的话,情知是汴京城里来的。 “巡抚,得抓紧了。”刘志倚说道:“这么多大人物过来,未必全都是帮忙的。” 宗泽背着手,心头在不断的思忖。 他对江南西路是有计划的,但朝廷显然不满足于江南西路自身的变革,还有更大的布局。 宗泽分析着朝廷这些来人,道:“我们按照计划走。那些知府知县,还有多久到?” 刘志倚道:“江南西路并不大,路虽然有些远,但巡抚下令召见已经有不少日子,按照时间来算,最迟三天内,都可到达,只是,他们未必都愿意来。” 朝廷以及江南西路巡抚衙门要变法,可地方上不愿意。绝大部分官场的人,是不待见宗泽这个外来户。 哪怕宗泽再强势,总归有人不畏强权,硬顶着不来的。 第五百九十九章 目光 - 宋煦 - 官笙 宗泽依旧看着街道,注视着即将入城的士兵,道:“不愿意来的,就不要来了。各府县先知府,知县的名单,最后那几个定下了吗?” 刘志倚道:“还有几个,有些难办,我与周知府商量了几次,都不好决断。这几个,不止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罢黜他们,可能会适得其反。” 有些人,在一个地方做知县,一做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几代为官,将一个县经营的如同铁通一样。 若是强行换人,必然会激起激烈对抗,与推行‘新政’,半点好处都没有,还不如暂时不动,稳住再说。 宗泽摆了摆手,道:“换。不止是主官,对于县内其他要害,全都要换人。总督府要加快筹建,各府县的巡检司,要优先整肃完成,确保新主官上任,有一定的立足之力。” 刘志倚看着那入城的士兵,能感觉到他们的煞气,道:“巡抚,下官曾听说,虎畏军曾经与李夏的铁格子对战过,是真的吗?” 宗泽摇头,道:“没有,我们是打过几次硬仗,但没有与李夏的骑兵对阵。这三千人,暂时放在洪州府,而后,我会分拨到各府县。江南西路的匪患严重,他们也不能闲着。” 这个时候的大宋,各种‘起义’已经冒头,虽然小,但占山为王层出不穷,尤其是江南西路这种多山多水之地,匪患更是屡禁不绝。 刘志倚明白宗泽的考虑,道:“巡抚,李侍郎应该到巡抚衙门了,还不回去吗?” 宗泽背着手,看向城门,道:“这几天,这城门怕是要热闹了。” 刘志倚轻轻点头,神情有些凝重。 国子监的人到了,他们其实已经知道。大理寺刚刚到,后面还会有御史台的人,工部的人,加上那位还在四周转圈的林相公,已经露面的李夔,这洪州府聚集的大人物,是越来越多了。 南皇城司。 地牢里。 李彦正在对抓回来的士绅们严刑拷打,录取口供,收集人证物证。 有了宗泽的警告,李彦做起事情来,也学的有板有眼,即便依旧无所顾忌,可开始注重可能的后果,事先都要准备充分。 李彦坐在椅子上,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神情愉悦,享受,闭着眼,就差唱小曲了。 不多久,刑名拿着一叠供状走过来,低声道:“公公,都录好了。人证物证齐全,还有家产目录都罗列清楚,就等去清点了。” 李彦笑眯眯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看着,不由得啧啧两声,指着目录说道:“这五百顷地准备好,我要送人。这些好东西,给我好好整理好,我要送上京城。” “是。公公尽管放心。”刑名十分懂事的应着。 李彦将供状放到一旁,又看向不远处刑架上,原本肥头大耳,衣冠楚楚,而今是血迹斑斑,狼狈不堪的清贵士绅。 他心里得意,脸上得意,尖锐着嗓子说道:“给我好好照顾他们,不要死了。这些人身上,还有的是钱。” 这些士绅,除了本身富的流油外,关系网也是不可想象,哪怕到最后,还是会有人花大价钱来赎的。 “是。”刑名应着。 就在这会儿,一个司卫进来,低声道:“公公,虎畏军,有三千人入城了。正在替换城防,要接管洪州府了。” 李彦笑容满面收敛,忽而又笑起来,道:“没事。宗巡抚做他的事,我们做我们的事,不挨着。把手里的事情都做扎实了,免得有人挑刺。只要我们这边没有纰漏,他宗泽,咱家也不放在眼里。” “是。”司卫有底气的应着。 在他看来,李彦可是宫里的黄门,能派到这里,肯定深得官家信任。他要是告状,绝对比宗泽有用! 李彦说完这些,忽然想到了更多,道:“你们多拍些人手,在洪州府,不,江南西路都要有人,收集消息,盯着一些人,好好收收风声。为了我们自己,也方便行事。” 这司卫心领神会,道:“是。小人这就去安排。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想进我们南皇城司,小人说一句话,肯定有的是人愿意为公公做事。” 李彦得意一笑,道:“给一万贯,随便去花。” “谢公公。”这司卫大喜。 这会儿,洪州府还没人知道,陈浖已经轻动了苏颂,正在启程赶赴洪州府。 建昌军。 ‘军’,在大宋也是一种地理划分,比如建昌军,实际上就是一个县,丰城县。 这种‘军’,就是行政单位,也是军事单位。 林希出现在这里,见了几个人,便四处走动。 他身后跟着吏部郎中齐墴。 齐墴沉着脸,道:“相公,这建昌军,荒废到这般地步了吗?真的要是有战事,就凭这些酒囊饭袋,能干什么事情?我看,敌人还没到,他们要么逃跑一空,跑不掉就会投降!” 林希没有说话,抬头看向洪州府方向。 丰城县与洪州府相离并不远,也是江南西路治下。 他也没想到,洪州府会发生这种事,一个处理不好,必然会激起众怒,或者说,不管怎么处理,都会激起‘众怒’。 太多人的安耐不住,就等着朝廷抓朝廷的把柄,这么大的把柄,他们怕是要将汴京城闹的天翻地覆。 最多再等三天,消息到了汴京城,传开后,开封城里上上下下,没人会有安生。 齐墴看向林希的侧脸,见他神思不属,便继续道:“其实说来,下官也不奇怪。在一两年前,我大宋的北方各军,除了西军还能看一看,其他的都已经全是酒囊饭袋,不能上阵御敌,官家严厉整肃军队,是英明决断,圣明烛照。” 林希这才回过神,随口道:“我大宋的府县划分,太过繁琐了。” 齐墴立马接话,道:“相公说的是。以往,处处制衡,混乱不堪,理当要梳理。除了权职上的疏通,这地域也得再次划分。这建昌军就一个县,没有必要留着,其他各府县大小不一,不易于管理,应当进行划分、合并。” 林希这会儿听清楚了,点点头,道:“朝廷有这方面的考虑,还是得地方官员同意才行,先让宗泽等人立足脚跟再说吧。这样,你以我的名义,给宗泽写一封信,告诉他,我三日内到洪州府。他要办的大会,我会出席。” “是。” 齐墴立刻应着,继而道:“那,宗巡抚要求的,对江南西路各级官员的调迁,是否答应?” 7017k 第六百章 离心 - 宋煦 - 官笙 “这么着急的吗?” 林希目露思索,自语了一句,道:“他是全权大臣,我得照顾他的颜面,同意了吧。” “是。” 齐墴道:“对了相公,襄州府那边,似乎有些异动,近来推行‘新政’的力度有所加大。” 林希表情淡漠,继续向前走,观察着一路上的‘风景’,道:“做给我看的,不会太持久。” 齐墴这次没说话,因为他也这么想。 林希看向不远处的田地,似乎有些荒废,河渠都干枯了,道:“工部那边的计划,得抓紧,不能拖了。御史台的人,多久会到?” 齐墴抬头看了看天,道:“黄中丞出来的最慢,应该还得再等等,不过,差不多也是这几天的事情。” 林希嗯了一声,背着手,脸上有些疲惫之色。 齐墴见林希佝偻着身,有些担心,道:“相公,这些日子我们昼夜赶路,都没好好休息,要不,休息一晚再走吧?” 林希停下脚步,看向远处的农田,初春还未到,还是一片荒芜之相。 他道:“时不我待,等不及了。早日料理清楚,早日回京。” 林希是政事堂的参知政事,兼任吏部尚书,是朝廷屈指可数的重臣,决然不能离京时间太久的。 离建昌军不多远的抚州府。 这是仅次于洪州府的大府,在江南西路的地位自然也重要那几分。 抚州府下辖四个县,治所在临川县。 这里是人文翡翠,出了很多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现任抚州知府名叫崔童,是元丰七年的进士,在抚州府素有‘清官’的贤名。 因为距离洪州府很近,所以他还没有启程。 崔童五十一岁,对于仕途他已经放弃,醉心于书画,本身就有一定造诣,时常在抚州府举行各种文会,文名也颇为响亮。 而自从贺轶来到江南西路之后,崔童就隐约觉得不好。可贺轶在洪州府被困的死死的,政令根本出不了附郭县,这让崔童放心不少,继续他以往的清闲日子。 可随着贺轶之死,崔童就又不安了。 惶恐忐忑了两个月后,果然,朝廷对江南西路的愤怒终于宣泄而出,降下雷霆之怒。 宗泽这样集‘经略’、‘总管’、‘巡抚’、‘总督’大权于一身的全权大臣,率领三万虎畏军,到了江南西路! 这段时间,崔童一直不断派人,去洪州府探查消息,想好好看看,这全权大臣,到底要干什么? 过了不少日子,他除了接到宗泽一封‘召令’,其他再也没有了。 本以为,这位全权大臣,会做些安抚动作,缓解江南西路的忧虑不安情绪,可谁能想到,等来的,会是大规模的抓人抄家,还都是洪州府有名有姓的士绅大户! 自从得到消息,崔童就没说过好觉,失眠两天了。 这会儿,他正在书房里,画着他的画。 以往极其顺畅的画笔,现在很是生涩,并且,画出来的东西,崔童怎么看怎么厌恶,已经揉碎扔掉了不知道第几张了。 一个中年人站在门口,等了一阵,悄悄迈步进来。 崔童听到脚步声,眉头皱了下,拿起镇纸,继续要画。 中年人看着,轻声道:“府尊,那几位知县已经等了一炷香时间了。” 崔童越发厌烦,道:“他们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又没逼他们!” 崔童也是之前‘告假’不去洪州府的一员,昨天,他已经写信去了洪州府,表示‘病好了’。 现在,他下辖的几个知县坐蜡,特意跑过来。 中年人是崔童的幕僚,他见崔童心烦意乱,画的不成样子,叹了口气,道:“府尊,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过来,也不是去不去洪州府的事。而是朝廷抄没了楚家等几十个士绅大户,担心延烧到我们抚州府。” 崔童何尝不担心,看着笔下的东西,直觉无比讨厌,一扔下笔,冷着脸道:“走吧。” 中年人连忙跟在他身侧,低声道:“府尊,待会儿,您少说,先看看他们的态度。” “嗯。”崔童冷淡的应了一声。 他在抚州府这么多年,虽然不怎么理事,可对于抚州府上上下下的关系网,以及这些人的真实想法心知肚明。 他是不会做那个出头鸟的! 后衙的正堂。 临川县,崇仁县,宜黄县,金溪县四个知县,都坐在椅子上,彼此对视,神情看似平静,眼神都是颇为焦虑。 他们之前,都是‘生病告假’,不去洪州府的。 现在,朝廷大肆抄家,毫无顾忌。他们有些不安,担心那位全权大臣秋后算账。 四个人都没说话,静静的等着。 这四人,最大的有五十多,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要么肥头大耳,要么一身贵气。 侧门传来脚步声,四人连忙起身,等崔童出来,抬起手,道:“下官见过府尊。” “坐吧,”崔童面无表情,淡淡的道。 等崔童坐下,四个人才对视着,慢慢的坐下。 “说吧。”崔童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杯,脸上的面无表情,化作了逐客令。 四人见崔童不高兴,倒也不在意,故作沉思一会儿,临川县知县,左泰抬手道:“府尊,听说您要去洪州府?” 崔童拨弄着茶杯,道:“巡抚召集,不敢不去。” 崇仁县知县,阎熠果断的冷哼道:“府尊,您又何必惧怕呢?巡抚衙门抄没楚家等人,不过是因为他们胆大妄为,围殴南皇城司,要我看,是他们活该。但我们一向本分守法,治下也是一片祥和,有什么好怕的?” 崔童歪着头,斜着眼,冷漠的看向阎熠。 金溪县知县荀杰跟着道:“是啊府尊,应冠等人之所以被抓,还是他们做的太过,连巡抚钦差都敢谋害,死在牢里都是便宜他们。朝廷派了新巡抚,我看啊,他们说什么是什么,我们不反对,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没错没错,” 宜黄县知县许中恺接话,道:“府尊,我们抚州府与洪州府不同,无病无灾,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决然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崔童好像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这四人说了这么多,其实无外乎,还是要他顶上去,对抗以宗泽为首的巡抚衙门。 7017k 第六百零一章 千丝万缕 - 宋煦 - 官笙 他虽然也不赞同所谓的‘新政’,更不想被人当枪使。 崔童放下茶杯,淡淡道:“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还有其他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启程去洪州府了。” 左泰连忙站起来,道:“府尊,您不能去啊。我可听说了,这一去,怕是就回不来了,巡抚衙门那边已经说了,将会对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重大调整!” 许中恺道:“府尊,抚州府不能没有您,您这一去,我们可怎么办?” 荀杰一脸肃色,道:“府尊,现在洪州府已经变天,整个江南西路都在看着我们抚州府,若是您做的不当,怕是……清名有碍啊。” 现在大宋士林间,依旧是‘反对新政’占据多数,如果有人转换立场,‘支持新政’,就是‘清名有碍’,千夫所指了。 崔童不以为然,他不在乎什么‘新政’不‘新政’的,他只想保着他的官位,这样他才能有身份有地位,继续他的悠闲生涯。 崔童索性直接站起来,道:“你们怎么考虑,是你们的事情,实在不行,我就换个地方。” 崔童扔下这一句,就走了。 留下的四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崔童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了。 四个人相互看着,神情有些不好看。 没有崔童出头,他们这些知县能怎么办? 他们也听出来了,这怕是崔童的真实想法。 为官几十年了,想要调去别的地方,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四人没在这里多说,出了抚州府府衙,四人来到一处酒楼包厢。 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刚才还很想大吃一顿的四人,这会儿完全没有胃口,筷子一动不动,几乎是一样的表情:面沉如水。 好一阵子,作为抚州府治所知县的左泰,轻叹一声,道:“朝廷去年将那些安抚使,招讨使,节度使都给撤销了,若不是如此,我们也不至于要亲自跑来跑去……” 其他人三人一同的点头。 以往的大宋地方,各种制衡也是层出不穷,比他们大,有实权的比比皆是。至少,转运使就更有实权。 另外,他们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算是各县主官,只是‘代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办吧。崔童不肯出面,我等位分不够,说不上话。”荀杰拧着眉说道。 实际上来说,他们位分不够是一方面,根本上是,他们不想出这个头。 许中恺看向三人,道:“请一些宿老,出来说说话?” 所谓的宿老,就是各种致仕,退休的官员,他们有威望,也有人脉。这样的人在抚州府,还是有不少的。 左泰摇了摇头,道:“没用。现在的问题是,那巡抚衙门要推行‘新政’,我等不说能不能阻止,我现在担心的是,我等能不能保全。” 许中恺一直沉默,这会儿说话,道:“从目前的情势以及各种风声来看,巡抚衙门撤换江南西路绝大部分知府,知县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我等要有所准备。” “哼,” 崇仁县知县阎熠冷哼一声,道:“撤换了我们又能如何?谁会真的答应那所谓的‘新政’,太祖定制,太宗定策,这是祖制,是安邦定国的根本!奸臣乱国,没人会答应!” 其他三人看了他一眼,再次陷入沉默。 虽然现在绝大部分人反对‘新政’,可是‘新党’当政之下,不知道多少人已经改头换面,登高疾呼,要求变法,力图革新。 又过了好一阵子,左泰看向其他三人,道:“其他暂且放放,当务之急,是那宗泽的召令,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宗泽要开大会,召集了江南西路所有府县的主官。 是人都能看明白,这是这位新巡抚甄别‘自己人’的手段,去了未必能飞黄腾达,可不去,就要被记恨上了。 阎熠神情犹豫,道:“我听说,那南皇城司正在四处抓人,已经派人去了我崇仁县。” 他的言外之意很简单,大宋官场那是盘根错节,绕几个人,不是亲朋就是好友,这江南西路也是一样。 楚家以及那么多士绅在洪州府作威作福,与邻近的崇仁县不会没有一点牵扯。 阎熠不止怕他治下的士绅被牵扯,也怕他一去不返。 因为,被抓到士绅中,有一个是他的妹夫。 许中恺原本最为沉默,此时不得不接话,道:“楚家有个女人是我的妾室。” 众人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大户人家的‘女儿’特别多,彼此联姻也属正常。 可许中恺这么一说,就等于也是不要去了。 “荀兄?” 左泰看向最后一个没有表态的荀杰。 荀杰表情不动,故作思索的道:“去与不去,利弊未知,我们不妨在与其他府县联络,看看他们的态度。到底是……法不责众。” 左泰深深的看了眼荀杰,我隐约察觉,这荀杰态度有所软化,似乎……想去? 左泰即便猜到,也拿他没辙,但两人不去,另一人犹豫,反倒是他难以决定了。 真要不去,那,至少,他这个知县是没了。 ‘要不,想想办法,调出去?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左泰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又有些后悔,没有早日决定。 当初贺轶来的时候,被洪州府死死困在,他还不以为然。 宗泽带着虎畏军来了,他有些不安,倒也算镇定。 直到南皇城司大肆抓人抄家,他才真正的慌起来。 四人又相互看去,彼此眼神没了之前的坦诚,闪闪烁烁,只得看向桌上已经凉的饭菜。 这边四人没有做出团结的决定,其他各府县,发生着类似的事情。 洪州府,附郭县。 临时的巡抚衙门。 李夔坐在主位上,听着宗泽说着他的想法与计划。 李夔听完,神色不动,道:“你是江南西路全权大臣,具体的事情,你来定。刚才说你说,希望我帮你对江南西路的总督府进行详细规划?” 大宋朝廷,规划了十三路总督,总理各路的日常军务。 大宋的官方‘军队’,目前分做了三部分。第一个,自然是正规军,由京城三大营以及十三路驻军,当然,这还在继续发展改革中。第二,就是十三路总督府,这是针对地方的日常需要,包括一些轻微民变,匪患等。第三部分,就是巡检司,目标是各种匪盗,缉私等。 宗泽抬手,道:“是。下官现在分身乏术,又急缺人手,还请李侍郎,帮我拉个框架。” 7017k 第六百零二章 南来北往 - 宋煦 - 官笙 李夔明白了,道:“这也不难。我用三天之间,帮你立个架构。对了,我要你虎畏军的兵符,过几天,我就要整顿虎畏军,化作南大营。兵部已经在募集新兵,再建虎畏军,会在你回京之后给你。” 宗泽表情动了动,多少有些不舍,还是点头应着道:“是。” 李夔看得出宗泽的表情,看向周文台,道:“周知府,洪州府的事,你给蔡相公写信了?” 周文台倒也诚实,道:“是。” 李夔道:“朝廷接到信,必然震怒,你要有个心里准备。” 洪州府发生这样严重的殴死官差事情,领头的还是黄门,不管是给天下人看,还是给赵煦,朝廷对周文台的惩治,必然不会轻。 周文台已经有了心里准备,道:“下官明白。” 李夔又看向刘志倚,道:“大理寺的人既然到了,就帮他们尽快将衙门选好,建好。包括贺轶之死,应冠等人的自杀,都要尽快审结。我们不能被这些事情拖着耗费精力。” 刘志倚还不知道刑恕已经进了府城,先是一怔,又看向宗泽,见他没有意外之色,连忙道:“是,下官遵命。” 李夔前倾,作思忖状,片刻道:“既然他们到了,其他人也快了,林相公估计不久就要到了。正好,我利用这段时间,将你总督府拉起来。你进城的那三千人,先不要分拨下去,看看情况再说。另外,那个南皇城司与那个李彦,你们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彦这两天抄家有些疯狂,不止是那日不在的宾客也被牵连,抄家范围还超出了洪州府,有不断扩大,不受控制的迹象。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夔。 对于李彦与南皇城司,他们除了用‘极限’手段去‘胁迫’,能用的办法,其实没有。 一来,皇城司本就是一个特殊的机构,表面上归政事堂辖制,实际上还是当今官家的私人衙门,哪个臣子敢随意触碰? 另外就是这个李彦,这人是宫里出来的黄门,来到洪州府,明显就是官家的耳目,官家的耳目,他们能怎么办? 两厢之下,宗泽等人,是束手束脚,根本无法约束。 李夔看着三人的表情,隐约明白了,仔细想了想,道:“林相公应该能压住他,到时候,我与他说说。” 林希是参知政事,还是吏部尚书。为人向来是一丝不苟,不讲情面。 他要是发起怒来,李彦也得趴着。 宗泽倒是不想将这种难堪推给上面,显得他无能,道:“下官还是能做到的。” 其实,在与李彦的两次交锋上,胜利都是宗泽。 李夔没有多想宗泽的手段,又坐直身体,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多嘴了。时间紧迫,带我去总督府衙门,将你们准备好的人也带过来。” 宗泽表情放松一些,道:“多想李侍郎。” 李夔的从军经验,可比宗泽丰富。李夔当年是追随过吕惠卿的人,也曾大败西夏,颇有军功。 有这样的人帮忙,宗泽能省去不少心力,专心于政务。 几人说着,就起身,离开这临时巡抚衙门。 实则上,洪州府现在也还没有总督府衙门,都是临时的院落。 洪州府,或者说整个江南西路都在剧烈的震荡中,看不清的阵营,各自忙碌。 在宗泽等人忙着的时候,北上的一艘官船上。 蔡攸坐在甲板上,依旧在悠哉悠哉的看书。 霍栩从他身后过来,抬头看着有些越下越大的雪,道:“指挥,这雪越来越大了,要不进去吧?” 蔡攸头也不抬,慢慢翻了一页,道:“什么事情?” 刚才官船停了一下,有几个人靠过来。 霍栩拿过几张纸,俯身低声道:“指挥,暗桩传来的消息,是洪州府的。” 蔡攸头也不抬,嗤笑道:“是那李彦搞出大动静了吧?” 霍栩闻言,忽然笑着道:“指挥料事如神,那李彦要去以楚家勒索,被人给打了,然后他反手就抄家,声称要抄满一百家。打死的,抓走的已经塞满了地牢,咱们建的那个仓库,都快装不下那些赃物了……” 蔡攸纹丝不动,目光都在书页上,好似更加专注的在看书。 南皇城司是他建的,李彦用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他的人。 是以,李彦的一举一动,哪怕再隐蔽,也逃不过蔡攸的耳目。 霍栩见蔡攸许久都不说话,便道:“指挥,要不要做些什么?” 蔡攸又翻了一页,道:“什么都不要做。告诉兄弟们,听命行事就行,不要暴露。将来这李彦倒大霉,我会保他们的。” 霍栩多少有些意外。 不说要不要给抢了他们南皇城司的李彦一点绊子,单说他们建的那仓库,绝对能够装下千万级别的钱粮,都快装满了,蔡攸就不动心? 不过,霍栩转瞬就抛开这个,又拿出一张纸条,低声道:“北方来的消息,王相公被辽人给关了,好像关在了个什么太孙府,还不是很清楚。” 蔡攸这才放下书,看向北方的开封方向,道:“你还不明白,我们回京的目的吗?” 霍栩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道:“请指挥指教。” 蔡攸无奈的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王存被辽人所抓,官家与朝廷估计早有预料,这次让我回京,怕是要我去一趟辽国了。” 霍栩顿时恍然,道:“是要指挥去救那王存?” 蔡攸摇头,道:“官家行事,不会这样单纯,多半还有其他事情。” 霍栩仔细想了想,道:“指挥,如果是去辽国,怕是与北方的局势有关。从去年那萧天成找死之后,辽国就一直在放狠话,在边境集合兵马……” 蔡攸冷笑一声,道:“北方天寒地冻,哪有大冬天集合兵马的,再说了,他们又不是几万人,是几十万大军,大冬天的哪来的粮草,别忘了,他们与李夏合谋,要消灭拔思母,被官家给破灭了,他们现在,应该是人困马乏,急需休整。” 霍栩有些疑惑了,道:“按照指挥这么说,那辽国应当继续想办法,针对那拔思母,而不是要两线开战吧?” 7017k 第六百零三章 咨政院 - 宋煦 - 官笙 蔡攸想了想,又道:“这些不是我们该想的,你准备一下。我当初在辽国,李夏那边准备的人,应该起一点作用了。” 几年前,赵煦将蔡攸与南天友派去了北方,架构起了最初的情报网。 霍栩抬手应着,又谨慎小心的道:“那,指挥,洪州府与汴京,可能就要有些脱手了。” 蔡攸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看向洪州府方向,道:“放心吧,那李彦能抢走南皇城司,但抢不走皇城司的。皇城司,还是我们的。” 霍栩不知道蔡攸为什么这么自信,不敢再多言。 “最多再一两天,朝廷就会知道消息了。”蔡攸看着汴京城方向,神情悠悠的自语。 这么大一件事,对朝廷来说也是极其被动。朝野会掀起新一轮的‘反对新法’的高潮,江南西路的事,定然会受到诸多掣肘。 霍栩闻言,也思索起来。 朝廷定然不会退缩,甚至会更加大力的推行。 只是,这样下去,无助于缓和矛盾,迟早会酿出大祸来。 与此同时,正在南下陈浖与苏颂,也在一路‘传言’中不断加快速度。 船头,苏颂拄着拐,看着陌生熟悉的河道,道:“你们工部,还是做了些事情的。” 陈浖背着手,迎风而立,笑着道:“苏相公看到的,只是拓宽河渠,方便来往同行。‘以工代赈’四个字,不简单于此,一来,他消化了裁剪下来的军队,收拢流民。二来,苏相公可知道,这些河道拓宽,带来了多少肥沃的良田吗?” 苏颂虽然不知道具体数据,却也能大致猜到,点点头,道:“你与王存还是下了功夫的。” 陈浖听到他提及王存,神色不动的看向他,道:“那苏相公可知道,朝廷去年拨付了六百万贯给工部,真正用到实处的,有多少?” 苏颂拄着拐,没有说话。 大宋官场的‘人浮于事’是最常见的状态,朝廷交给地方的事情,能拖就拖,不能拖也想办法拖,无不是最终不了了之。 而拨付下来的钱粮,那也是无影无踪,不见半个子。 两人正说着,身后一个工部郎中上前,抬着手,道:“侍郎,现在外面的传言越来越凶,有些不可控了。” 苏颂神色不动,拄着拐,继续看着前面。 “又是说什么的?”陈浖淡淡道。 这一路上,关于洪州府与江南西路的传言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离谱。 那郎中犹豫了下,道:“说是,朝廷要给贺轶报仇,血洗洪州府,所有士绅一个不留,全部抄家灭族。” 陈浖摆了摆手,道:“继续盯着。” “是。”郎中闻言,连忙退下。 苏颂看着河面,轻叹一声,道:“难怪官家让你来找我。” 苏颂之前还有些疑惑,想要缓和江南西路的矛盾,有的是人,为什么一定是他。 因为,那位官家已经料到江南西路必然会发生足够严重的事,而他苏颂的分量最重,说话最有效果。 陈浖依旧背着手,道:“苏相公想好说什么了?” 这一路上的谣言是越来越甚,江南西路以及洪州府怕是更是铺天盖地,怕是宗泽等人的境地极其艰难,想要立足,得花费更大的力气。 一个外来户想要立足当地,可不是有朝廷一纸公文就行了,还得地方上同意。 至少,他们不能群起反对,全民公愤。 苏颂双手握着拐,道:“我还想知道,你们会做到什么程度?” 陈浖笑了,道:“这个问题,别说下官了,您就是去问大相公,大相公都未必能告诉您。这变法改革,虽然有方向,有目标,但具体会走到哪一步,没人能说得清。苏相公,您有担忧下官可以理解。但从洪州府发生的事情来看,变法势在必行。” 对于‘变法与否’这样的问题,大宋朝廷已经争论了几十年,苏轼懒得与陈浖辩驳什么,道:“我去了之后,要按照你说的,一切是非对错,由三法司来决断,而不是巡抚衙门以及那个全权大臣。” 陈浖这才看向苏颂,道:“苏相公放心。大案要案,当然要有大理寺审断,朝廷等不能干预,这是官家定下的铁律。” 苏颂对于这种话自是完全不信,但有陈浖这句话,他就能掐住头,在关键时刻,阻拦陈浖等人将事态扩大。 陈浖看着苏颂的侧脸,沉吟刹那,道:“苏相公,有没有复出的想法?” 苏颂淡然一笑,道:“怎么,是章惇让你来问我的?” 苏颂若是复出,必然还是会位列政事堂,甚至于,可能会替代章惇! 现在的朝局风云变幻,对于章惇大相公的位置,在太多人看来,那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倾覆。 毕竟,前不久的‘帝相不合’的谣言,至今弥漫不散。 “这句话,是代官家问的。”陈浖道。 苏颂神色一动,转头看向陈浖。 陈浖微笑,道:“下官可不敢拿官家来欺瞒。” 苏颂拧眉,又松开,又拧眉,最后还是摇头,道:“官家矢志变法,现在能帮他的,只有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还不足以担当大任。哪怕帝相真不合,官家也不会换相。” 陈浖一怔,他没想到苏颂会想到‘换相’二字,轻咳一声,回头看了眼,见没人,这才放松,笑着道:“苏相公多想了。是这样,朝廷打算建立一个咨政院,以供政事堂与六部咨询,探讨,审核政务。” 苏颂凝重的神色这才慢慢放松,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道:“我早该猜到,官家不会只是让我走这一趟。我老了,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就想安安静静的等死。” 陈浖道:“咨政院不隶属于朝廷,按照官家的想法,大相公以及六部主官,每个月都要按时到咨政院做汇报,咨政院如果对某些事情反对意见比较大,政事堂不可施行。某些情况下,还可对各级官员进行弹劾,投票表决,官家会根据情况,对这些人进行‘劝归’。” 苏颂眉头再次拧紧,直直的看着陈浖。 陈浖连忙抬起手,道:“这些不是下官的杜撰或者口不择言,这些是条陈出来,下官看到过,也听过官家亲口而言。” 苏颂拄着拐,慢慢转过头,看着前方不远处,波澜不惊的河面。 第六百零四章 难耐 - 宋煦 - 官笙 陈浖这些话,显然是有人教过的。很明显,就是针对而他来的。 他苏颂力求的就是‘平稳’二字,希望赵煦亲政后‘平稳’,希望‘新法复起’平衡,希望‘新旧’两党‘平稳’。 这个咨政院,设立的目的,仿佛就是为了‘平稳’。 自然,苏颂能看得出来,以陈浖的话来看,这咨政院,是为了制衡政事堂,更有力的监察,监督,甚至是监控政事堂,以防止政事堂出现奸臣、权臣等失控现象。 所求的,就是‘平稳’二字。 这正合苏颂所求,集中了他的软肋。 陈浖看得出,苏颂犹豫了。 ‘也不奇怪,他能为洪州府的事出山,那么这个咨政院,对他诱惑就更大了,简直抵抗不了。’ 陈浖心里自语。不自觉的,他开始佩服宫里的那位好像足不出户的年轻官家,确实,没人比苏颂更适合这个咨政院院长的位置。 他既能缓和舆论,缓解朝廷压力;也能制衡章惇,蔡卞等人,将他们的作为圈在一个范围,不让泄愤而归的‘新党’过于出格。更重要的是,朝局能够达到更高层次的‘制衡’! 这种制衡,不像以前,将朝廷各权力机构拆分的七零八落,主事人都没了。 这种制衡,既能确保政事堂的行事能力,也能确保他们‘安全范围’运转。 陈浖能想到的,苏颂自然也可以。他看着平静的河面,心里在犹豫,挣扎。 他不想再卷入朝廷的是是非非,想要一个安稳的晚年。可心里对于朝政的牵挂,令他无法真正的避世隐居。 苏颂久久不言,陈浖没有追问。 在他看来,苏颂的犹豫,就是一种决定,决定北返! 洪州府。 客栈内,沈括与刑恕见面了。 两人是旧识,倒也没有多客气,续过茶,就开始讨论洪州府的局势。 沈括将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刑恕也将他探听来的做了交流。 到了后面,刑恕抱着茶杯,表情不太自然,道:“也就是说,这江南西路的大案要案已经有十多件,审理清楚,起码得半年?” 沈括苦笑道:“刑兄,半年?真要严格的审理清楚,没有个两年,您别想回京了。” 从对抗‘新政’、贺轶之死、应冠等人之死,应家人到京,再到楚家近来的是,桩桩件件,就没有不复杂的。 刑恕是司法老手,自然会意,道:“若是我快刀斩乱麻,凌厉的断案呢?” 沈括见刑恕这么说,认真的看着他,道:“刑兄,这里不是京城,山高路远,即便你断的再清楚,也能反复。从这里到朝廷,来来回回的复核,你即便回京了,能安稳?” 刑恕神情有些变化,道:“巡抚衙门,弹压不住?” 开封城里的大理寺断案,那就是断案,是终审,哪怕有人再搞事情,也有朝廷果断、强力的弹压,不会无休止的反反复复。 沈括摇了摇头,道:“依我来看,别说弹压了,巡抚衙门能不能立得住还是两回事。这江南西路本就是一团浆糊,连一个小小的洪州府都这样难以肃定,整个江南西路,以及整个江南,群情激愤之下,宗泽的弹劾奏本,可能会打破弹劾的记录。” 刑恕脸角绷直,心里想了又想,道:“这江南西路,真的到了这种地步,朝廷都不放在眼里?” 沈括嘴角动了动,很想说一句‘皇权不下乡’,但这种话不能宣之于口,只好道:“这种地方,大抵如此。” 刑恕心里有些烦躁,神色越发坚定,道:“南大理寺所建,为国为民,是千秋之举,有利无害。我这一次来,决然不会空手而归!” 沈括微笑,道:“南国子监,南太学也是如此。” 王之易就站在不远处,见二位上官这么激动,忍不住的道:“就怕事与愿违。” 沈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刑恕道:“王兄所言有理,现在朝廷所有的事情,无不是陷入争议旋涡之中,若非朝廷果断,笃定前行,多半是一事无成。我等还需戮力同心,有进无退。” 沈括闻言,暗自点头,这刑恕还是老脾气,耿直无畏。 “对了刑兄,这南大理寺,南御史台都要建,那刑部呢?”沈括突然问道。 三法司,传统的就是大理寺,御史台以及刑部。 刑恕道:“这件事,我们三司曾经碰头讨论过,最终决定,刑部以及垂直管理的方式,直接辖管全国,兵部建南刑部。” 沈括轻轻颔首,明白了。 朝廷要建立的‘南’机构,不包括政事堂与六部这样的中央大衙门。 ‘南’字各级衙门,虽然权力得到放大,本质上,还是开封城里的下属机构,关键权力依旧在京城。 刑恕喝了口茶,道:“南大理寺与南御史台,会建在一起。明天,我就见洪州府的周知府,临行前,蔡相公与我谈过。” 沈括知道周文台是蔡卞的门生,点点头,道:“我们国子监与南太学要建在一起,最好是在城外。” 刑恕一怔,旋即会意,道:“躲开一些也好。对了,太学士子掺和朝政太多,南太学最好警惕一些。” 太学士子上书朝廷,议论国政是传统,可不自觉的就会卷入朝廷党争,连带着太学也卷入进去。 沈括面色微凝,道:“我知道。” 如果江南西路这样的地方,南太学也卷入各种是非,就远离他们的初衷,甚至于还不如不建。 沈括与刑恕这里边叙旧边讨论,刚刚又抄没一家,回到南皇城司,正在看着司卫们清点‘赃物’的李彦,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坐起来,跑向他的班房,叫来几个人。 他拉过一个人,这是他指定的南皇城司副指挥,还没有得到皇城司以及政事堂任命,低声道:“将所有抄没回来的东西清点造册,尤其是库房里的,要清楚明白,没有一丝遗漏。抓回来的那些,尤其是死掉的,各种罪证,人证物证,一定要齐全,保护好。” 这个副指挥一怔,道:“公公,公私两本账,一直都很清楚。人证物证也都齐全,有什么事情发生?” 李彦拧着眉头,有些迟疑的道:“我出京之前,曾经听到陈大官偶然提起过,江南西路会来很多的大人物,算算时间,他们该差不多到了。” 第六百零五章 阉宦 - 宋煦 - 官笙 副指挥有些得意的不屑,道:“公公是官家派来的,连那宗泽都不怕,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彦沉着脸,道:“你不懂。宗泽这样的人,我可以不怕,但京城里的,我得顾忌几分,尤其是那个林希。” “林相公?”副指挥不解。不就是一个参知政事,能擅自动官家派来的人? 李彦看出了他的想法,道:“这些读书人,不能用常理去推断。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私账且不说,公账一定要滴水不漏。还有,那些抓来的人,不能再死了,所有案件,一定要给我定成铁案,一定不能有纰漏!” 副指挥见李彦这般严肃,也认真起来,道:“这些公公都放心。只是,那个楚清秋有些麻烦……” “他有什么麻烦?”李彦苍白脸上出现一丝狰狞,似乎牵动了伤口,不自觉的一抽。 副指挥瞥了眼四周,低声道:“我们一直折磨他,后来他就想死,我们没让他死,现在他绝食了,要自杀。” “哼!” 李彦冷笑一声,道:“走,去看看!” 副指挥应着,领着李彦去地牢。 地牢最深处的牢房里,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还被挂在刑架上。 三人身上血迹好像就没干,披头散发,没有一点衣服,一寸皮肤是完好的,已经看不出人形。 李彦看着三人,仿佛又想起了那日差点被打死的情形。 他眼神阴鹜,来到楚清秋身前,用皮鞭挑起他的下巴,看到楚清秋满脸鞭痕,瘀血,心里顿时舒爽了,道:“你要绝食?” 李彦的折磨手段,只针对楚清秋的皮肉,倒是不致命,楚清秋虚弱的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彦,双眼怒火熊熊,低吼道:“阉宦!” 卫明与出整个在两旁,他们垂着头,只能用余光看向楚清秋。 李彦神情舒爽,道:“栽在我一个阉宦的手里,你的祖坟要冒青烟了?” 楚清秋越发愤怒,咆哮道:“我大宋历朝历代优渥士人,就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阉宦,你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李彦见楚清秋生气,他反而高兴,道:“我大宋是优渥士人,当今官家也是。可是,优渥士人,不代表就要容忍你们这样的士人。你楚家在洪州府作威作福,上欺朝廷命官,下压无数百姓,贪食民脂民膏,对我大宋是敲骨吸髓。洪州府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你们这样的士人,官家凭什么要优渥?” 楚清秋张嘴,李彦一鞭子直接捅进他嘴里,令他只能痛苦的嘶吼。 李彦不屑的道:“你们这些人,表面上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仁义道德讲的是正大光明,男盗女娼也说的是风花雪月,反正就没有你们做错的时候。留点力气,等着上堂去讲吧,咱家没空听你这些废话。” 一旁的卫明突然有些激动,道:“我们能上堂?” 卫明是知道开封里的皇城司的,进去的人,鲜少有出来的,更没有上堂一说。 李彦放下鞭子,退后两步,看着三人道:“你们暂时不用死了。等着吧,朝廷会派人来审讯你们的。” 卫明的顿时大喜,似乎想要站起来,浑身枷锁,不由得倒抽一口两期你,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楚政受刑也不轻,有些艰难的看着李彦,道:“是洪州府还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审我们?” 楚政做的事情是最多的,不说其他,应冠,栾祺等人在牢里集体‘自杀’,就是他的手笔。 如果是洪州府或者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来审他,多半死罪逃不了。 李彦倒是不知道要建立南大理寺,道:“这些咱家不知道。你们现在,就好生生的活着就行了。来人,继续给他们用刑。” “你……” 卫明气的大叫,又是牵动伤势,泄了一口气,没办法说话。 楚清秋满脸的怒恨,看着李彦,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道:“别让我出去,否则你会后悔万分!” 卫明与楚政着急了,他们还在人家手里呢? 李彦丝毫不怒,潇洒转身,道:“重一点,不死就行。” 他还没走出门,刑房里又传出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的惨叫声。 巡抚衙门,刘志倚班房。 刘志倚在江南西路,现在也算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每天来‘亲近’的不知道有多少。 这会儿,他正在翻看一道道信件。 自从楚家被抄家后,那些原本‘告假’不论洪州府开会的各府县主官,已经有十多位表示‘病愈’。 但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动静,他们依旧没有表态,不表态,就是不来,不来就是反对‘绍圣新政’! 在这么清楚的逻辑之下,这些人还是不来,要么有底气,要么就是矢志对抗到底了。 刘志倚看着手边的‘调迁名录’,有些头疼。 他与宗泽,周文台再三商讨,对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员的调迁已经确定的,只是有些人盘踞地方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不是调走就能解决问题的。 刘志倚也是外来户,只是比宗泽等人早不过一年。他对这些人的了解,也并不比宗泽等人更清楚多少。 刘志倚审视着这些名单,又看向另一份。 这是他们草拟的,调任江南西路各府县的主官,来自全国各地,尤其是开封府有不少。 很显然,宗泽的功课做在了前面。 刘志倚看着这份名单,异常的陌生,绝大部分人,他听都没停过。 刘志倚拿起笔,要正式起草一份任命书。 没写几个字,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 刘志倚抬头从窗外看去,就见宗泽与一大群人,急匆匆的返回衙门。 刘志倚坐着没动,看着他身后簇拥的一群人,都很陌生,有好多是生面孔。 宗泽脚步飞快,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不少。林相公还有几天就到,到时候,一并任命,你们要帮我把江南西路给撑起来。” “巡抚放心,我等戮力同心,共赴‘新政’!”他话音一落,身后就有一个声音,干脆利落的接话。 宗泽有文人与军人共同气质,一面儒雅,一面颇有些雷厉风行。 他迈过门槛,进入正堂,道:“好!我找大相公要你们来,就是看中了你们的能力与态度。来人,上茶,上好茶!坐,都坐!” 7017k 第六百零六章 来人 - 宋煦 - 官笙 宗泽很高兴,与往常的谨小慎微大为迥异。 “谢巡抚。”跟着宗泽来的人,倒是没有越礼,恪守官场礼节。 这临时巡抚衙门并不大,刘志倚将宗泽的话尽收耳内,不由得好奇。 宗泽到了洪州府,一直谨小慎微,从来没有见他展露这么明显的情绪。 刘志倚想了想,站起来,来到门口。看不见,但可以听得更清楚。 这会儿,一个人影突然靠到门边,双手抱胸,直接倚在了门框上。 刘志倚吓了一跳,盯紧看去,见是陈榥,多少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笑着道:“巡抚今天,好像很高兴。” 陈榥缺是皱着眉,一脸沉思模样,道:“这些人,大部分人是开封府的,是宗巡抚跟大相公以及开封府曹知府要来的。虽然都是由知县升任知府,但汴京城的知县与江南西路的知府,还是有种明升暗降的嫌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心。” 刘志倚若有所思的点头,暗道:原来是开封府来的,怪不得宗巡抚这么高兴。 ‘开封府试点两年’,着实甄别出了好大一群人,也出现了一批‘干吏’,得到了章惇,蔡卞等人的肯定,是官场耀眼的新星。 刘志倚心里透亮,见陈榥还是一脸担忧模样,笑着道:“其实,他们来这里,也算是一种过渡,一两年,只要不犯大错,不出十年,就能进入六部。” 进入六部,那就是‘郎官’,郎是侍郎,官是堂官,也就是尚书。 到了这种地步,封侯拜相都不远了。 前程远大啊! 陈榥双眼大睁,站了起来,直视着刘志倚,道:“真的?” 刘志倚知道陈榥年纪轻轻,并无官场经验,解释道:“能从汴京来到江南西路,是一种‘开荒’,不管江南西路成败,大相公等人,甚至是官家都会记得这些人,绝不会亏待的。” 陈榥豁然开朗,重重点头,道:“懂了。刘参政,你觉得,我现在要是科举入仕,还有机会吗?” 陈榥的身份,刘志倚一直猜不透。宗泽对他明显十分客气,但这个年轻人又以‘家属’的身份跟随宗泽,并无官职。 能让宗泽客气的人,显然是大有背景。 刘志倚心里拿不准,便道:“小先生还没有科举?” 提及这个,陈榥多少有些不自然,笑着道:“是这样。原本我们家里还行,但我错过了最好的读书时间。” 刘志倚面露疑惑,道:“那举士呢?” ‘举士’,就是举荐,这里分很多种,包括传统的举孝廉,因人因事举荐等等。大宋的入仕制度,并不严苛,完全的由科举而来。 陈榥摇了摇头,道:“家里有长辈,身份太特殊,我们得避讳。” 刘志倚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可以确定,这陈榥的来头,很不一般。 “仲联!” 突然间,正堂里,传出宗泽的呼喊声,声音里带着喜悦。 陈榥连忙整理了下衣服,快步跑过去。 宗泽坐在主位,看着陈榥进来,少有的笑容满面的道:“这几位知府,就是要任命的,今天刚到。你找个好地方,安置他们,晚上我要设宴,接风洗尘。” 这令陈榥意外了,宗泽这般看重这些人? “是。”他没有多说,在宗泽扮演着各种角色。文吏,管家,跑腿等等。 总共来了四个人,三人对陈榥含笑点头,没有任何轻蔑态度。 倒是来自开封府,鄢陵县的葛临嘉,目光有些异样的打量着陈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宗泽看着四人,道:“你们先好好休息,还有两天,我就会召开江南西路各级官员的大会,宣布任命。明天,我会让人将你们要去各府县详细资料给你们送去,趁着时间,仔细研究下,要胆大心细的去破局……” 葛临嘉四人起身,抬手道:“谨遵巡抚之命。” 宗泽真的开心,又嘱咐几句,亲自送这四人出门。 回来之后,他就来到刘志倚值房,道:“刘参政,晚上来赴宴,给你介绍认识一下。” 刘志倚想起了刚才看过的名单,不由得道:“巡抚是想安排他们,去抚州府等大府?” 大宋对于各府县,分为上中下三等,这三等还有上上,中下之类的再划分,等级是十分的多,大部分是根据人口,田亩,赋税的多寡而来。 “有什么想法?”宗泽与刘志倚面对面讨论。 对于‘调迁’与‘任命’这两份名单,刘志倚其实一直很模糊,因为调出去的人,他或许认识,可调过来的,他绝大部分不了解。 就好像刚才那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刘志倚有些犹豫,还是道:“洪州府尚且这般,其他各府县指挥更复杂,这些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贸然行事,下官担心……怕是会继贺巡抚后尘……” 贺轶之死,现在大部分共识,是被逼自杀,毕竟楚家父子与卫明交代的足够多,没必要不认这一项。 一个巡抚都能被逼自杀,何况一个知府? 再说了,当初开封府试点,就有一个下派的官员,当天就被灌醉在青楼,宿醉而死,着实是身败名裂,令人惊悚。 开封城是天子脚下,都那般猖狂,这江南西路天高皇帝远,谁又知道那些人会有什么阴诡手段? 防不胜防的! 宗泽肃色以对,道:“所以,巡检司的事一定要快,首先要确保这些人的安全!楚家的案子,要拿出来敲打,震慑江南西路的宵小!” 刘志倚感觉到了宗泽少有的露出杀气,这才想起,这位巡抚,可是军旅出身。 他仔细想了想,道:“巡抚,您不是说南大理寺的人到了吗?” 宗泽明白刘志倚的意思,沉吟片刻,道:“我找个机会,拜访一下他们。” 听到‘拜访’二字,刘志倚迟疑着道:“巡抚,这些人,不归您统辖吗?” 宗泽道:“南皇城司,南御史台,南大理寺,还有南大营,这四个比较特殊,不在我的权职范围,他们直接受命于朝廷,或者说官家。” 刘志倚心神一凛,这才发觉,他对‘绍圣新政’的理解,还是很肤浅,对朝廷改制,理解的还不够深入。 “下官明白了。”刘志倚道。 宗泽背起手,道:“这几天,来的人会比较多,我需要亲自接待,他们各有任务,江南西路需要通力配合,周文台又有洪州府的事在手,所以,主要的事情,还是得你来办。” 第六百零七章 鼎力 - 宋煦 - 官笙 刘志倚抬起手,道:“下官领命。” 宗泽微微点头,道:“城门口,我留了人,如果有人来了,我不在,你代我迎接一下,接到衙门来。” 刘志倚应着,道:“巡抚,还会有哪些人来?” 宗泽道:“都是你的知道的,御史台的黄中丞,工部的陈侍郎,林相公,下半年,可能还有官家。” 刘志倚听着这人物一个比一个大,直觉头皮发麻。 这些大人物,哪怕是在京城,都未必能一眼见到全部,现在要全部齐聚江南西路了。 宗泽与刘志倚在说话,洪州府知府衙门的周文台此刻也是头疼不已。 洪州府下辖的南昌县知县,发生了一起械斗,好巧不巧,也是士绅豪仆围殴官差,还打死了一个官差。知县计万成以‘母病’为由,突然告假。 告假是假,根据周文台得到的消息,这位知县,已经连夜逃跑,不知道去哪避难了。 “这里面,怕是有大问题。” 韩征宜站在周文台边上,看着他桌上的这份信说道。 “是啊,” 周文台轻叹一声,道:“士绅打死官差,虽然事大,即便是在这种关口,最多也就训斥罢官,用不着连夜逃跑。” 韩征宜一时间想不到其中缘由,道:“计万成这一跑,怕是洪州府,甚至江南西路都会带来恶劣影响,一些人的态度会再次变化,来与不来洪州府开会的人,估计不少又要反复了。” 这是宗泽上任以来的第一件事,周文台可不想洪州府给他添堵,仔细想了又想,双眸冷冽的道:“先想办法将人找到,若是实在不行,我就拿南昌县开刀!” 韩征宜向来了解他这位东家,脾性与蔡相公很相似,平时都是老好人,可涉及到根本问题,他会比任何人都坚定! “若是南昌县的话,得用重拳。”韩征宜道。 南昌县是洪州府的大县,人文翡翠,地杰人灵,出了不知道多少大人物,那些关系网,着实是复杂难言。 周文台刚要说话,一个小吏跑进来,递过一封信。 周文台有些异色的看了他一眼,打开看去,顿时更加异样了。 韩征宜就站在他边上,居高临下看的清楚,讶异的道:“苏相公要来?” 周文台看完,慢慢放下信,又是一叹,道:“这江南西路,要热闹了。” 韩征宜默默点头,心头震惊。 不说朝廷的那些再任大人物,这刚刚致仕的苏相公又要来,江南西路,可真是是热闹的不能再热闹了。 “走,与宗巡抚说一声。”周文台站起来。他有蔡卞的关系,知道的是最快,宗泽那边怕是还没接到信。 韩征宜没有说话,跟在周文台身后。 正如周文台所说,南昌县知县计万成的突然跑路,已经在江南西路开始流传,一些谣言乘风而起。 “听说朝廷要对这些知府知县动手了,计知县提前得到消息,已经跑了……” “不不,我听说的是,那巡抚衙门要杀鸡儆猴,洪州府肯定不能,所以就拿计知县试水……” “胡说八道,我听说,是计知县牵扯到了楚家的案子里……” “这,谁还没跟楚家有点关系,难道所有人都有抓吗?” “抓?你倒是想得美,楚翁等人已经死在了大牢里了!” “骇人听闻,骇人听闻,是国朝就从来没有这般对待我士人……” …… 随着谣言的弥漫,江南西路官场是人人自危,居然真的出现了‘跑路潮’,有的人,还知道做个样子,会上书‘告假’,不少人直接‘消失’了。 这些人的举动,根据促使谣言沸腾,让以宗泽为代表的巡抚衙门极其被动。 无数的弹劾奏本,从江南西路以及知道消息的地方飞出,直奔京城。 官道驿站,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忙碌,马蹄声四起,尘土飞扬。 南昌县。 林希到了这里,在县里慢慢走着,看着繁华热闹的情景,想着南昌县的地理位置,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来到了知县衙门,看着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他漠然着脸,道:“这知县,真的逃跑了?” 他身后的吏部郎中齐墴道:“是。据说殴死官差,是他指使的。” 林希忽然笑了,道:“他指使士绅,打死他的下属官差?可笑!” 齐墴砸了砸嘴,不知道怎么接话。 可不是可笑吗?大官的指使士绅打死他的下属,这操作真的是让人不可置信。 齐墴四周打量着,忽然凑近低声道:“相公,黄中丞来了。” 林希转头看去,就看到黄履带着一群人,大步而来。 黄履赶路有些急,风尘仆仆,脸上都是疲倦,上前抬手道:“见过林相公。” 黄履与林希是熟识的,林希是章惇的坚固盟友,而黄履更像是章惇的追随者。 林希看着他,道:“在外面,无需多礼。你想必知道了?” 黄履接过下属递过的毛巾,擦了擦脸,道:“一路走来,听的太多了,还没有查证。” 作为御史中丞,掌管御史台这样的大杀器,自然有无数的人想要靠近,‘告密者’无处不在。 这江南西路,知道他要来,有关系没关系,给他写信的不知多少。 林希看着空荡的南昌县衙门,道:“多半是真的,走,进去说。” 黄履是紧赶慢赶来的,也想坐下休息休息,闻言就应着。 一大群数十人,没有人阻拦,南昌县衙,空无一人,他们就这么进去了。 坐下后,也没茶,林希就道:“我转了一大圈,看到最后,反而觉得这个南昌县不错。” 黄履依靠在椅子上,有些疲倦,肥胖的身体瘫软着,道:“你是说,想将南大营建在这里?” “不止,” 林希道:“我考虑着,江南西路与荆湖南路合并后,治所放在这里。” “咦,” 黄履有些意外,旋即思索着道:“这个想法,很有意思,是个不错的主意。” 两人都是高官,不需要说太多,彼此就能明白。 如果将两路合并后的治所放在这里,能轻松打破现有的两路格局,大力的破开一些禁锢,扫除诸多障碍。 “宜早不宜迟。”黄履说道。 在政事上,他极少说话,也就是在外面,两人私底下说话。 林希沉思着,道:“两路合并,还得对各府县重新划分,我与大相公等讨论过,以大县制来管理,合并后,以七府为最。” “七府?”黄履皱眉,道:“我记得,江南西路就十一个府?这么大的事,宗泽未必能抗得下来。” 合并两路就很艰难,不是朝廷一道命令就可以的,还得具体操作,很是考验地方官。要是再合并各府县,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这些府县的大小官员,怕是会闹出更大更多的祸事来。 林希点点头,道:“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并且要雷厉风行,果断处置。” 黄履很累,还是勉强的思考,道:“快刀斩乱麻,是一个办法。只是,江南西路本就是多事之秋,不断给他们增加事情,我担心他们自身扛不住。” 除了外界对宗泽等人的疯狂攻击,朝廷很多人也在怀疑,宗泽等人能否坚持的住,会不会半途退缩。 “所以,” 林希看向黄履,道:“南皇城司,南御史台,南大理寺,得给他们分担压力。有些事情,得你们来做。” 黄履会意,道:“那李彦我听说了,手段太直接,暴力,不好。我会采取温和一些,缓解一下两路的官场气氛。” 现在的江南西路官场,那叫一个风声鹤唳,多少人惴惴不安,恐惧难眠。 “首先要颁布律法,凡是依律行事,堵住一些人的口舌,尽量缓解宗泽等人的压力。”林希点明这一点。 黄履对于这一点,是不太相信,还是道:“我知道。” 所谓‘变法’,本身就是违法,哪怕颁布的‘新大宋律’,也不足以依凭。 这会儿,下属烧好了水,给二人送来两杯。 黄履喝了一口,舒坦了不少,精神也好不少,道:“我看,可以先这样,将南大营,南国子监,太学,南御史台,南大理寺等,建在这南昌县,做一个铺排。” “不错。” 林希赞赏的看着黄履,少有的露出笑意,道:“大相公说你大智若愚,果然不假。” 黄履微微摇头,多年的流放生涯,磨灭了他曾经的雄心壮志。 林希抱着茶杯,目光看向门外,淡淡道:“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去见宗泽他们,后天开大会,我想看看,江南西路的官场,究竟是一个什么模样。” 黄履轻吐一口气,道:“最好往坏处想,就不会那么失望与生气了。” 林希微不可察的冷哼了一声,看着这个南昌县大衙门,目中有怒火一直在燃烧。 在林希与黄履在南昌县暂停休息的时候,洪州府的宗泽忙的是片刻空闲没有。 这边与周文台谈着,随后就去见了沈括,而后是刑恕,谈论了彼此的看法与共同协作后,马不停蹄的又与葛临嘉等四人夜宴。深夜,又赶去南皇城司,想要了解楚家等人的案件详情。 大人们接踵而至,他们必须将一切了解清楚,掌握在手里。要是那些大人物问话,他一问三不知,吞吞吐吐,那他这个全权大臣就别当了。 这时的李彦正在隐蔽的私宅,搂着陈大娘子熟睡,被司卫的敲门声惊醒。 “公公,宗巡抚突然来到南皇城司,要求见楚清秋等人。”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 陈大娘子没有睁眼,表情很平静,好像睡着一样,被褥下洁白无瑕的锁骨若隐若现。 李彦不耐烦,又贪恋的看了眼陈大娘子不依不舍的起床,穿衣服打开门,道:“这宗泽大晚上的是要干什么!” 他抱怨一句,就关上门出去了。 这时,陈大娘子才睁开眼,双眼无神,痛苦又茫然。 她从来没想过,会成为李彦的禁脔,被囚禁在这里,每天晚上忍受李彦的折磨。 好在,李彦答应她的事情都做到了,陈家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保全。 李彦来到南皇城司,偏庁里,宗泽正在喝茶。 李彦进来,打量一眼,见只有宗泽与那个陈榥,眼神幽冷,转而就笑眯眯的上前,道:“什么风,大半夜的将宗巡抚给吹到咱家这来了?” 宗泽放下茶杯,没有多废话,道:“林相公就要到了,还有几位朝廷同僚。” 李彦笑眯眯的脸色一顿,继而笑容越多,道:“林相公诗文传天下,我一直想当面请教,苦于没有机会,没想到在这江南西路能遇到。” 向林相公请教诗文? 陈榥面色不动,心里冷笑不已。 李彦这种货色,也就是在洪州府逞凶一时,有什么资格向林相公请教? 宗泽不在乎李彦的扯淡话,道:“南皇城司所有的案件,我现在就要过目,一切的人证物证,都要。” “没问题。”李彦笑眯眯的在宗泽对面坐下,大声道:“来人,将东西搬过来,请宗巡抚过目。” ‘早有准备?’陈榥见李彦不慌不忙,心里了然。 宗泽见状,道:“御史台的黄中丞,不久后会到,南御史台将尽快筹建。涉及贪官吏操守不法的,移交给南御史台,其他罪案,移交给洪州府巡检司,而后由他们,诉讼于南大理寺。” 李彦听着不悦,道:“宗巡抚,皇城司行事,向来专断,何须要绕这么多圈子?” 宗泽淡淡道:“凡事有所依凭,南皇城司也是。” 李彦不惧这些,他抓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罪恶累累,杀一百次都不嫌多。 只是,这些人脱手而出,那‘罪证’就包括所有抄家所得,他可就亏大了! “我需要向官家请示。”李彦坐直身体,语气也淡淡的道。 宗泽根本不理会他的托词,见司卫搬着一个个箱子进来,道:“这些,你明天可以与林相公去说。” 陈榥看着那些箱子,暗呼了一句:好家伙。 这些箱子里卷宗,怕是看上几天几夜都看完。 “林相公……也管不到皇城司吧。”李彦看着宗泽说道。只是,语气相比之前多少有些弱。 像林希这样的大人物,突然乍起的小黄门,还没胆气硬碰硬。 宗泽径直站起来,道:“既然你准备的周全,那我就不看了。这几天,你抄家抓人停一停,林相公等到来前后,不要再出事情。” 宗泽说完,就要走。 李彦紧跟两步,道:“宗巡抚,我听说,有些人还是不肯来?要不要咱家做些事情?” “不需要。” 宗泽快步离去,不是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想与李彦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彦见宗泽很不给他面子,神色多少有些不好看,却又不能多说什么。 宗泽出了南皇城司,刚要上马车,忽的转头与陈榥道:“你现在去总督府一趟,洪州府这几日,严加戒备,不能有丝毫差错!” 来的大人物越来越多,要是出现纰漏,伤者更甚者死了谁,那江南西路真的要炸开了。 陈榥知晓轻重,肃色道:“是,我这就去。” 宗泽这才进了马车,心里前前后后盘算着。 对于江南西路,他的控制力是极其微弱的,或者说,对于江南西路,丛丛制衡制的祖制之下,加上各级官员人浮于事,百年的沉珂翻涌,朝廷的影响力也是微乎其微。 两天后。 林希,黄履如期到了洪州府,来到了宗泽的临时巡抚衙门。 宗泽敬陪下座,简单叙茶之后,与林希汇报着江南西路以及洪州府的情况,尤其是近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黄履坐在宗泽对面,面露严肃色。 刑恕,沈括,刘志倚,周文台等都在,偶尔会补充一句。 林希一贯的木然着脸,看上去十分威严。 等宗泽说完,他道:“你是打算先梳理官场?” 宗泽正色,道:“是。政通人和,政不通,人无为,事难成。” 黄履接话,道:“宗巡抚的做法,与朝廷思路是一样的。” 林希道:“不要一昧的模仿,开封府的经验值得借鉴,但因时制宜,还需要针对性的出手段。” 宗泽倾身,道:“林相公说的是,下官等在考虑,将用更为全面的手段,全面的推动江南西路的变法革新。” 这时,沈括忍不住的接话,道:“我记得,开封府试点,是一点带面,并未全面铺开。江南西路的复杂数倍于开封府,全面铺开,难度太大了吧?” 林希与黄履也看向宗泽。 小小洪州府就搞出这么多事情,若是全面摊开,还不知道会出多少乱子,给多少人口实。 宗泽神态严肃,沉声道:“下官认为,江南西路就是点,整个江南才是面,若是江南西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下官恐误了大局。” 黄履心头暗震,旋即微微点头。 能被官家看中的人,果然不一般,这样的角度观点,他都没想到。 林希道:“你有这个高度很不错。江南西路的变法改制,是要加快,其他各路,会慢上一年,看看江南西路的情形再决定。你这个头,一定要开好。我代表政事堂与大相公,会给你最坚定的支持。除了钱粮以外,针对江南西路各级官员的弹劾,由你来决定。对于你的弹劾,官家的意思是:留中不发。” 宗泽听到林希提及赵煦,立刻躬身,道:“下官多谢大相公与政事堂,躬谢官家信任!” 宗泽没有说什么鞠躬尽瘁的大话,平静中,透着坚定。 林希认真的注视了他片刻,看向沈括与刑恕,道:“对于南御史台,南大理寺,南国子监,南太学以及其他诸多新设衙门,我考虑放到南昌县,你们怎么看?” 沈括与刑恕一怔,林希说的十分突然。 不放在洪州府,放到下面的南昌县? 两人看向黄履,见他表情不变,心想这可能是朝廷的意思。 沈括倒是希望他的国子监与太学,远离政治斗争,第一个表态,道:“下官赞同。” 刑恕想了想,也能判断出南大理寺建在南昌县的诸多好处,道:“下官没有意见。” 林希见状,便道:“说说其他事情。尤其是楚家的事。” 众人神色一凛,目光在宗泽,周文台脸上扫过。 楚家发生的事,涉及了士绅,皇城司,宫内黄门,以及后续的报复,大肆的抓人抄家。 周文台纵然有心里准备,还是不安的躬身,道:“回林相公,楚家一案,南皇城司已经查的很清楚,人证物证齐全,他们也都认罪。还供述出了诸多……” 黄履打断他,道:“案子发生在那李彦、南皇城司与楚家,现在又由那李彦与南皇城司抓人抄家,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即便是蔡卞的门生,黄履一样不给面子。 周文台一下子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了。 黄履提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理应避嫌的李彦与南皇城司,是受害者,也是执刑者。 宗泽出言解围,道:“巡抚衙门的刑房还没有建好,洪州府的巡检司一直与南皇城司协同办案,下官已命南南皇城司,将案卷以及犯人移交给南御史台与洪州府巡检司。” 黄履瞥了宗泽一眼。 林希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道:“从元祐七年以来,准确的说,官家亲政之后,江南西路发生的所有大小事件,都要有一个清楚的界定,这个界定,不由朝廷不由巡抚衙门,除非官家特赦,必须经过完整的司法流程。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下官明白。”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连忙躬身。 林希说的,其实是朝廷的要求。 一众人,继续说着,讨论着江南西路的大小事情,对诸多事情进行定案。 而他们讨论的重点,也渐渐转向明天的‘大会’。 江南西路全体官员的大会,这种情况,是极其少见的。 这场大会,不仅是林希代表朝廷来巡捕宗泽的任命,也是宗泽树立权威,甄别江南西路官场的特殊机会。 一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交谈的直到半夜,如果不是因为明天的大会,他们怕是要讨论个通宵。 第二天,一早。 临时的巡抚衙门就异常的忙碌,一张张桌子被摆到院子里,然后布置铭牌。 巡抚衙门也是进进出出,去通知各路人,准备各种东西。 而更多的人,离开客栈,赶往巡抚衙门。 江南西路十一个府,三十多个县,但来的却有六十多,并且还有一部分人‘告假’了。 因为除了知府知县,还有一些权力人物,也有些江南西路的宿老。 林希与李夔,黄履,刑恕等京官坐在一个小房间内,还在讨论着各种事情,里里外外,几乎是畅所欲言,无所不包。 “我在这里待不久,凡事要加快速度。” 林希看着一众人说道。他出来一月有余,必须要早日回去。他这话另一层意思,就是会在的时间,鼎力为他们完成各种事情 第六百零八章 突然 - 宋煦 - 官笙 众人对视一眼,倍感压力与紧迫。 他们都是京官,在这里都待不久,需要尽快完成,早日回京。 他们几乎都是主官,京里还不知道有多事情在等着他们去处理、决断。 院子里,已经开始有人进来,似想找什么人攀谈,却见没有什么大人物,尴尬的又离去。 朱勔作为洪州府巡检,负责这一次的防卫,一丝不敢大意,来来去去,吆喝不停。 离巡抚衙门并不远的南皇城司,李彦这会儿很不高兴。 他指命的副指挥站在他身后,与李彦一样看向巡抚衙门方向,低声道:“公公,他们连您都没有邀请,这是分明有意排斥。” 李彦苍白的脸上,阴云密布。 他当然知道,宗泽等人排斥他,无非因为他是个内宦,不配与他们同桌! 这也是他最记恨,忌讳的一点! 李彦心里怒火汹涌,渐渐的咬牙切齿,猛的道:“走,他们不请,咱们就不请而去!” “公公说的是!” 这副指挥连忙跟着,道:“以公公的地位,他们居然敢故意为之,着实胆大!” 李彦越发恼火,直奔临时巡抚衙门。 抚州知府崔童还是如期到了,时间卡的相当好,就在开会的前一炷香时间。 他来到临时衙门门前,看着里面的人没有几个,手握着‘请柬’,他犹豫了下,还是悄悄躲到一旁,准备等候时间,观察其他人。 “府尊,您这是何必?有这个时间,不是恰好与林相公,宗巡抚等人攀谈一二吗?”角落里,他的幕僚不解的问道。 崔童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这些人,能待多久,什么时候倒台还是两回事,现在站队,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死!” 幕僚愣了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新党’现在是被朝野群起而攻,就是那位大相公也是风雨飘摇,‘绍圣新政’看似轰轰烈烈,真的要猝然倒塌也并不令人意外。 幕僚目光一扫,忽然拉过崔童。 崔童一惊,低声道:“怎么了?” 幕僚又悄悄看了眼不远处的另一个转角,似有人影一闪而过,便道:“府尊,好像是信州府的。” 崔童悄悄看去,见没有人影,旋即嗤笑一声,道:“他们怕也是想看看风向。” 幕僚连忙吹捧道:“还是府尊有先见之明。” 崔童躲在角落里,犹自拧眉。 李博知,郑贺致,葛临嘉等从开封府而来的,倒是来的整整齐齐,一路上有说有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角落里这些人的煎熬中,临时巡抚衙门门前,人从稀少,越来越多,而后越来越少,眼见快没人了,崔童不由得急了。 这要是进去,不说能不能出来,士林里怕是要对他攻讦不休,认为他倒向了‘新党’,支持变法。 抚州府那边,他可能也会失去‘民心’。 他在抚州府这么多年,经营的妥妥当当,完全可以无忧无虑等待致仕,并不真想调去其他地方。 幕僚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瞥向其他角落,低声道:“府尊,我好像看到信州的几人进去了。” 崔童越发拧眉,心头焦灼。信州的人去了,他去不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崔童感觉着时间就要过去了,一咬牙,道:“走,进去看看!我们就是奉命而来,没有什么其他的!” 幕僚见崔童下定决心,急声道:“府尊放心,小人等就在这里等着府尊出来!” 崔童本来坚定的决心,忽然又有些动摇,最后还是狠狠咬牙,向着临时新衙门的大门走去。 崔童进到大门的时候,在小吏接引下,来到院子里。 只见院子里密密麻麻摆满了桌椅,有一半以上坐满了人,只有最前面的几张椅子是空着的。 不少人回头,看到了崔童,却没人说话打招呼,都是表情拘谨,一扫而过。 崔童更加拘谨了,在小吏的接引下,来到他的位置坐下,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有衙役端着茶杯过来,崔童几乎是下意识的连忙倾身,反应过来又坐的笔直。 正堂里。 林希与宗泽等人还在说着事情,对于外面进来的人,都有人过一阵子来汇报。 刑恕与沈括对视一眼,道:“林相公,要不,我们先去就坐?” 林希环顾一圈,道:“嗯。” 他们的位分有些低,还不足够坐在最前面,正面院子里的‘宾客’。 陈榥站在不远处,一直注意着时间,掐算好,便道:“时间到了。” 林希果断起身,道:“走吧。” 李夔,黄履,宗泽,周文台,刘志倚等人连忙跟着。 林希等人一出来,满院子坐着的人,倏的站起来,齐齐抬手,道:“下官见过林相公。” 林希看着差不多六十人,绝大部分不认识,漠然道:“都坐吧。” “谢林相公。”一众人抬手,却没人真坐。 林希上前,在正中的椅子坐下,道:“你们也坐吧。” 宗泽抬手,坐在左侧,李夔坐在右侧,黄履,刘志倚等依次落座。 下面的一大群人,这才慢慢落座。 他们的目光都看着林希以及宗泽这一大群人,不少人已经开始害怕。 这小小的洪州府,聚集这么多大人物,当真是前所未有! 朝廷要动真格了! 哪怕早就知道朝廷要动真格,可随着不断加码,还是令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一阵阵恐惧。 林希拿过茶杯,要开始开场白。 “林相公。” 突然间,一声突兀的尖锐叫喊声,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响起。 不少人忍不住的转头看去,就看到身穿黄门服饰,手持浮尘的李彦,一脸笑容的大步而来。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等人看到李彦,神情立变。 他们没想到,李彦居然这个时候冒出来! 黄履,沈括,刑恕等人都知道,正在抄家抓人的,就是这个黄门干的。 黄履表情有些冷漠,他与大宋绝大部分士人一样,看不清阉宦,也厌恶。 在场的一众来自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也被吸引了目光。 从李彦的衣着上就能判断他是谁,这个人来的比较早,在洪州府胡作非为,敲诈勒索了不知道多少人。 也是前不久‘楚家殴死官差’的主角,更是抓人抄家的元凶! 是来自汴京城皇宫的黄门,手握南皇城司这样霸道衙门,谁敢惹? 不少人悄悄低头,生怕被李彦认出来或者惦记。 林希正准备说话,被李彦打断,看过去,淡淡道:“你是何人?可知这里是什么场合?” 第六百零九章 棍棒 - 宋煦 - 官笙 周文台闻言,看向不远处的站着的朱勔。 朱勔负责这才的保全,见周文台目光冷冽,头皮发麻,却不敢乱动。 李彦快步而来,直接到了上面最左边刑恕的边上,笑着与林希道:“林相公,咱家是官家派来江南西路……” “我问你的是,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场合?”林希声音冷淡了几分。 李彦见着,忽然心里有些发怵,但这个场合,他一定要在! 他硬着头皮,依旧保持着,自以为镇定的笑容,道:“咱家知道,所以……” “所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来人!” 林希喝了一句,道:“将这个人给我扔出去!” 朱勔当即一挥手,有四个仿佛早就准备好的巡检就要上前。 李彦本来还不安,现在就恼羞成怒了,脸色不善的道:“林相公,咱家是官家派来的……” “放肆!” 林希板着脸,呵斥道:“你是黄门,须知轻重。动辄就是官家,官家让你来这里的吗?这样的场合,你配吗?给我扔出去!” 李彦苍白的脸涨的通红,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林希这般训斥他,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洪州府,在江南西路立足? 眼见那四个巡检过来,他阴沉着脸道:“林相公,我是官家派来的,执掌南皇城司的内侍省黄门,这样的场合,我必须要在,你有什么资格赶我出去?” 林希表情一直淡漠,威严,一摆手,道:“将他押到柴房,等事后我再处置他。” 巡检不顾李彦挣扎,扑过去,就锁拿,,向着院子后拖去。 李彦真的急了,怒吼道:“林希,你凭什么拿我!你这是目无君上,是大逆不道!” 别人顾忌这个李彦,林希完全不在乎。 等李彦被拖走了,这才看向下面的一众人,淡淡道:“本官林希,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奉旨意、政事堂之命,来江南西路,宣布几项重要的人事任命。” 眼见林希这般霸道,连宫内黄门说关就关,下面一众大小官员,无不惊恐,纷纷站起来,抬手道:“下官谨遵诏命!” 齐墴端来一个盘子,里面了几道圣旨,几张公文。 周文台瞥了眼不远处的朱勔,朱勔连忙躬身。 这会儿周文台哪里还不明白,这李彦被放进来,明显是林希或者说宗泽等人商量好的。 当然,未必是李彦。 李彦一事,只是个小插曲,林希净手之后,就拿过一道圣旨,朗声道:“宗泽以及江南西路各级官员接旨!”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等立马起身,来到台下,抬手而拜:“臣等领旨。” 他们后面,江南西路一众大小官员,齐声道:“臣等领旨。” 林希打开圣旨,朗声道:“朕绍膺骏命:国朝百年,人心渐疲,民生颓丧,以江南西路为最,抗命不法,构害官差,百姓惶惶,士人不安,朕深以为恶。宗泽,行事果敢,勇闯敢为,社稷之柱,着命为江南西路全权大臣,总揽军民事,望以国为念,以民为本,整肃江南,涤荡清浊……” “臣,宗泽领旨,定不负皇恩,不负黎民!” 宗泽大声应着,上前接旨。 林希将圣旨递给他,一脸严肃,道:“除此之外,官家有言:披荆斩棘,遇山开路,过河搭桥,卿重甚巨,朕深念之。” 宗泽神情微变,恍惚想起了来之前,他与赵煦的那一次用膳。 “臣宗泽领旨!”宗泽声音更大了一些。 林希点点头,拿出第二道圣旨,沉声道:“朕绍膺骏命:法天崇祖,因时制宜,江南百废,诸事当兴,着命宗泽,筹建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揽政事。总督衙门,总日常军务,建六房,理全路之要……” 崔童在人群中,抬着手,神情渐渐凝重。 所谓的‘全权大臣’还好,可这巡抚衙门,总督衙门,又是六房,分明是要揽权,不止分他们的权,还要对他们进行监控。 他还能悠闲的在后衙作画,有事没事办文会,与三俩好友游山玩水吗? 崔童这种‘人浮于事’,还算是好的。 更多人则开始惶惶,圣旨是一回事,那坐着的黄履是另一回事。 要组建南御史台的消息不胫而走,他们可不是简单的‘人浮于事’。 行贿受贿,买官卖官,眠花宿柳,胡乱判案,甚至是草菅人命,几乎没有他们没干过的。 原本只要不是太出格,只要入仕,那是稳稳的三代荣华富贵,可现在,一股浓重的危机感,萦绕在他们心头。 不少人已经忍不住,悄悄对视。 他们能看到彼此头上的冷汗,眼神里的惶恐不安。 他们神思不属的时候,林希已经在念第三道圣旨:“朕绍膺骏命:天地清明,人心所向,万世太平,亿兆所望,诸事伊始,百官为先……吏治所在,监察为要,司法之重,不畏贵庶……” 果然,这些人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这道圣旨,说的是要在江南西路,建立一套新的制度,既要确保巡抚衙门行政高速有效,还要确保他们的清廉自守。 江南西路一众大小官员,少有能保持镇定的。 倒是开封府来的葛临嘉等人,淡定如常。 他们在开封府历经了这些,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不怕监察。 在林希最后一声‘钦此’后,宗泽领头,抬手道:“臣等领旨。” 林希看了眼盘子里还有三道政事堂的公文,顿了片刻,对齐墴摆了摆手,坐了回去,道:“下面,请宗巡抚讲话。” 宗泽领了旨意,坐回他的位置。 这场大会,是有计划的,宗泽与林希等人早就商量过流程,也针对可能出现的变数有过预案。 宗泽坐在椅子上,稍稍斟酌,忽然朗声道:“国朝百年,民生益疲,厄需改变。官家以及朝廷,定下国策大略,矢志推行‘绍圣新政’。本官在这里,问一句,在场的诸位同僚,可有反对‘绍圣新政’的?” 林希端坐不动,李夔、黄履等人虽然对宗泽突然改变流程有意外,倒也淡定如常。 只是,宗泽话音落下,院子里一片安静。 宗泽前面说官家朝廷,说国策大略,说矢志,这么大棒子,谁还敢说‘反对’? 第六百一十章 未有 - 宋煦 - 官笙 林希,李夔,黄履等人都看向一众人,目光炯炯。 一众人连忙低头,是大气不敢喘,一个字不敢出。 ‘绍圣新政’是国策大略大略不假,可先帝神宗朝的‘王安石变法’不也是国策大略,最后怎么样? 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最终一夜被废,‘新党’全数流放! 如果说,以往他们反对‘变法’,是出于‘新法’侵害他们的利益。现在‘反对’,是因为‘绍圣新政’触及了他们的根本。 ‘绍圣新政’是剥夺他们的权力,要夺走他们的清闲,稳妥的荣华富贵。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这不止是财路,还是在要他们的命。 在场的,不少人都是纠结挣扎着而来,是不得已。 这会儿,他们已经深深的后悔了。 崔童面沉如水,心头一片焦灼,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今天就想办法,今天就想办法…… 今天就想办法调离江南西路,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哪有命重要! 宗泽坐在椅子上,一直在等着这些人说话,见没人挑头,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他更加直接的道:“支持‘绍圣新政’的请坐,反对的就继续站着。” 院子里,更加的安静了。 但只是短暂的宁静,来自开封府的郑贺致,李博知,葛临嘉,包德四人,果断的坐下了。 他们四人这一坐,有些人就在其他人的注视中,犹豫着,挣扎着,慢慢的坐下了。 有开头,坐下的人就越来越多,六十多人的院子里,慢慢的就超过了一半。 抚州知府崔童一直在前后左右的余光看着,眼见坐下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之前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反对的人,此刻心安理得的坐着,完全无视他的目光,不由得更加忐忑,犹豫了。 他要是坐下了,就会被打上‘支持新政’的烙印,这辈子都洗不掉,今天之后,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攻讦,甚至是众叛亲离。 可要是不坐下,别说能不能调走,今天能不能走出院子都是两回事! 与崔童有一样想法的人很多,越来越多的人坐下,上面那些大人物在盯着他们,不断有人支持不住,咬着牙,慢慢的坐下。 崔童头上冒出冷汗来,心头如热锅上的蚂蚁。 身边的坐下的是越来越多,眼见着站着的人不多,他刚想咬咬牙坐下,忽然有人说话了。 这是一个六十出头,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慢慢的抬起头,放下手,看向宗泽,声音虚弱又透着坚定,淡淡道:“宗泽,你不用逼迫了,我来出这个头,我反对。” 周文台见着这个人,脸色变了变。 这是洪州府的前任知府,比应冠还要早上两届。 这位是有名的‘书画家’,写了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山水,在洪州府任上辞官,不到四十岁,而后就周游天下,徜徉山水之间。 这个人,是寒门出生。 宗泽制定的邀请名单,来的人,即便不认识,看到桌上的铭牌,他也能知道。 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已经坐下的,见终于有人说话,打破该死的宁静,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再看向这个人,心里都是又安定一些。 这是洪州府有名的‘宿老’,很有威望,倒不是楚家那种‘威望’,而是士林间的那种德高望重的声望。 这样的人出头,他们就会很有安全感。 “岳成鸣,我知道你。” 宗泽看着这个老者,也就是岳成鸣说道。 岳成鸣满身的书卷气,脸上写着‘倔强’,他看着宗泽,扫了眼林希,黄履等人,朗声道:“多谢宗巡抚能认出我。所谓的‘绍圣新政’,践踏祖制,纵容奸佞,是败坏朝纲,祸国殃民的恶政,我为什么不能反对?宗巡抚为什么要支持?” 岳成鸣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不由得一阵舒坦,目光都看向宗泽。 林希,黄履等人不动如山,这种话,这种场面,他们见得太多。 宗泽看着岳成鸣,道:“我知道你。你以寒门之身科举中第,入仕不足十年,而后辞官,游历天下,书画造诣,享誉我大宋。” 岳成鸣没有得意之色,一脸淡然。 宗泽更加从容,道:“你游历天下,收集天下名字名画,现在家有良田千亩,古董字画无数,妻妾二十六,子孙二十七。你为官不足十年,俸禄满打满算,不吃不喝,不足六千贯,你而今家资百万。” 岳成鸣脸色变了,冷漠的盯着宗泽。 下面的一众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哪敢说话! 大宋的官员,哪有不贪不占的。一个七品官女人出嫁,陪嫁的田亩,铺子,金银首饰,绫罗绸缎,那就一个奢华! 正常而言,第一晚不是入洞房,而是在洞房里,两人清算家产,这一夜就都未必够! 林希,黄履等人悄悄对视一眼,暗自点头,宗泽倒是有所准备。 岳成鸣不敢说话了。 他的家资确实丰厚,经不起查。 但宗泽也是把话挑明了,就是冲着他们去的! 宗泽几句话就制住了岳成鸣,下面也是鸦雀无声,直接站起来,环顾一众下属,沉声道:“‘绍圣新政’,是国政,立志于‘富民强国’,为官者,当廉洁奉公,与朝廷同心同德。而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啃食民脂民膏!到了最后,居然还恬不知耻,说什么‘乱政’、‘奸贼’!你们读的圣贤书,作的道德文章,都是为了掩饰你们的一肚子男盗女娼,蝇营狗苟吗?” 不知道多少人浑身冰冷,阵阵胆寒。 宗泽的话,十分严厉,也预示着,朝廷,江南西路,这一次是要动真格,不会给他们什么机会了。 葛临嘉这时果断出列,朗声道:“回巡抚,下官等,忠君侍国,为君为民,绝无私心!” 郑贺致,包德等跟着出列,抬手道:“下官等,忠君侍国,为君为民,绝无私心!” 他们三人一说,就有更多的人跟随。 崔童是没有坐下的那一批,眼见着大势所趋,当即跟上去,喊道:“下官等,忠君侍国,为君为民,绝无私心!” 院子里的情景,迅速变化,绝大部分人都跟着喊,没有喊的是寥寥无几! 岳成鸣是其中之一,他知道,今天是难逃一劫了。 身败名裂! 他不甘心,他愤怒,满腔火焰。 大宋百年来,都是这样的,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但他无力喊出来,贪赃枉法,啃食民脂民膏,这是最基本的底线,这种场合,他会越描越黑! 第六百一十一章 稳乱 - 宋煦 - 官笙 宗泽瞥了几眼那几个始终畏畏缩缩,不肯表态的几人,转身抬手向林希,道:“林相公。” 林希点点头,从齐墴端着的盘子里,拿出一道公文,朗声道:“政事堂令:着全权大臣宗泽,统领江南西路改制,以巡抚为主,置六房,统领全路……” 下面一大群人,只能安静的听着。 林希又拿出一道:“政事堂令:由政事堂提议,陛下御准,批设南御史台,南大理寺,南皇城司,监察江南西路,并行诸权……” 说完,林希又拿出一道:“政事堂令:江南西路官场靡丧,奢侈腐败,臃肿不堪,着令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改制衙门,裁剪庸官,例行清廉公正高效的政事体系……” 一众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更是坐不住了。 这是明晃晃的亮刀,要对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大清洗! 果然,不等他们多思考,宗泽接过政令公文,转身就道:“本官宗泽,以江南西路巡抚宣布任命:抚州知府崔童,令调他用,葛临嘉任抚州知府,包德任信州知府,郑贺致任赣州知府,李博知任吉州知府……” 江州知府空缺,赣州知府没来,吉州知府‘探亲’未归,所以,只有一个抚州知府崔童在。 崔童表情变幻再三,还是默认了。 他虽然有资历,也有些背景,在前面做的这些大人物,足以打消他的一切底气! 宗泽说着,目光一直在审视着在场的众人。 岳成鸣被宗泽几句话压的不敢吭声,还有谁敢冒头? 大部分人低着头,目光闪烁不断。 宗泽任命的,都是江南西路的几个大府,府越大,知县就越多,知府换了,知县还远吗? “江南西路巡抚衙门,” 宗泽的话,还在继续,道:“总督衙门,巡检司,以及所辖的六房,各路兵丁,巡检、差役等,将会尽快理顺,各府州县,要戮力推行,尽早完成制度革新。” “‘绍圣新政’纲要,巡抚衙门将综合江南西路实际,择时颁布。” “江南西路诸项政事,各府县必须尽快整理好,上报巡抚衙门。巡抚衙门将作出最为合理的统筹安排……” “对于江南西路近一年发生的各种大案要案,将严格遵照大宋律,由御史台,路府州县刑房或者巡检等提高大理寺,由大理寺裁决……” 宗泽压住了局势,就开始宣布他的施政安排。 他说的其实还是粗浅,简单的,并没有详细。 即便是这样,六十多个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还是一阵阵的表情变幻,神色各异。 宗泽本身就是来整顿江南西路官场的,这般雷厉风行之下,给江南西路带来的,不止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还有大地震! 林希坐着,一直静静看着。 他与黄履,李夔等人的看法一样,有军旅经历的宗泽,在诸多事情上,表现了常人没有的果断。 这样的单刀直入,不搞弯弯绕绕,或许最适合现在的江南西路。 宗泽说的并不多,等他告一段落,就看向一众人,道:“诸位同僚,可有什么想说,想问的?” 岳成鸣被巡检押着扣在一旁,抚州,赣州等知府换人,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勇气多嘴? “关于江南西路的各种情况,本官还需要与诸位多了解,” 宗泽见没人说话,就道:“大家在洪州府多住几人,我们共同探讨。” 刚刚被‘令调他用’的崔童苦笑都苦不出来。 他之前早就料到,他一时半会儿就回不去,现在成真了。 他被‘令调他用’,又要被‘留’在这里,想活动关系调出江南西路,短时间也不太可能了。 与崔童想法相似的还有不少,而更多的,则是恐惧。 南皇城司的‘抓人抄家’还在继续,不断扩大,他们被留在这里,谁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极有可能,昨天住客栈,今天就进大牢! 宗泽没有废话的意思,抬头看了看,还不到一个时辰,便道:“大家都辛苦了,本官安排的饭菜,咱们边吃边聊。” 说着,宗泽转向林希,道:“林相公?” 林希站起来,转身向后走。 他这一趟,主要是宣布宗泽的任命以及江南西路的变法,任务都已经完成,顺带着考察宗泽的能力,现在,宗泽的表现令他满意,自不会再多插手。 院子里,六十多位大小官员,除了少数人,绝大部分人望着一众人的背影,神情十分复杂。 郑贺致,葛临嘉等人自然高兴,虽然是来江南西路这样的偏僻之地,可总算是迈入了‘府级’官员的行列,在这里待个一两年,他们就能步入‘路级’,成为四品官! 那,他们离封疆大吏,或者六部郎官,就近在咫尺了! 四人充满喜庆,相互道喜。 也有一些之前章惇等人安排的人,外加啊最近倒过来的,围着郑贺致,葛临嘉等人,想要多亲近。 葛临嘉等人八面玲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自然也希望认识一些本地人,于是,一个十多人的小圈子就形成了,三言两语就熟络,一边说笑一边向着不远处的偏庁走去。 林希,李夔,黄履,宗泽,刘志倚,沈括,刑恕,周文台等一大群人,来到后衙,还不等坐下,陈榥急匆匆跑过来,在宗泽耳边低声道:“南皇城司那边好像有异动。” 宗泽的三千兵马已经入城,完全不惧五百人的皇城司,对于林希,黄履等人的目光视若无睹,道:“什么异动?” 陈榥有些迟疑,瞥了眼林希等人,低声道:“好像有两百人在聚集,要冲这里来。” 宗泽是江南西路刚刚宣布的全权大臣,要是这时南皇城司闯过来,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林希,黄履,李夔等人没有说话。 小小的南皇城司,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们还想再看看,看看宗泽会怎么应对。 南皇城司,毕竟是皇城司,那是官家的衙门。李彦又是黄门,宫里派来的。 外臣们若是处置不当,那就可能会被扣上‘不尊君上’、‘图谋不轨’等的大帽子。 宗泽只是顿了片刻,道:“传我的话,南皇城司不得乱动。先去见李彦,今天,是本官容忍他的最后一次,再敢肆意妄为,本官就将他押解回京!” 林希,黄履等人没说话,这种口头上的警告自然是最实际,最实用,但,不能付诸行动! 陈榥应着,快步出去,跑向关押李彦的柴房。 第六百一十二章 统合 - 宋煦 - 官笙 林希对于宗泽的处置,还是认可的,说道:“从目前来看,江南西路的官场是一片混乱,厄需整顿。你所提请的,我都已批准,吏部这边会抓紧发文。你可提前采取行动……” “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黄履接话,道:“在开封府试点之时,不少人事先将府库搬空,将衙门掏空,留下大量的亏空,还有一些人事,故意打乱,令后来者无法收拾……” 抗拒、阻碍‘新政’的手段,真的是层出不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 宗泽应声,道:“是。所以下官考虑着,先将他们扣在这里,考察清楚了,没问题了再放回去,同时加紧对各府县的整顿,监控……” 刑恕这时看了眼林希,道:“南大理寺如果建在南昌县,那么,就要抓紧。一边建衙门,一边临时衙门要立起来,先处理小案子,不断熟悉……” 宗泽道:“刑少卿放心,关于各个衙门,待工部陈侍郎到了,下官会与他商议,会统一作出规划与安排。” 提到陈浖,李夔探头看向众人,道:“他是带着苏相公一起来的,还要多久?” 周文台默默估算了一会儿,道:“可能还要两三天。” “等不及了,巡抚衙门先行开工。” 林希拍板,道:“我会在三天内启程回京,其他人,半个月内也得回京,诸多事情,要在我们走之前定下大框架。” 来的人,几乎都是朝廷高官。 并且,要么是一把手,要么是主事者,这么多人,不可能一直在江南西路耗着。 宗泽倒是希望这些人多带些日子,情知也不可能,便道:“好,下官让南昌知县立刻就办。” “那个知县还没找到?”黄履突然问道。他之前与林希去过南昌县,结果是那个知县‘畏罪潜逃’了。 也真是奇葩。 宗泽现在忙的脚不沾地,只是发了一道海捕公文,根本没有心思认认真真去找出来。 宗泽摇头,道:“下官暂时没空理会他。” 黄履一笑,道:“我来办。” 刑恕是大理寺少卿,与御史台合作最多,顿时明白黄履的意思。 南御史台筹建在即,这位御史中丞,是要试试江南西路以及整个江南的水了。 林希看向宗泽,肃然道:“最为要紧的,还是‘新政’,对于‘新政’,你要胆大心细,可以出问题,大一点也没事,可不能失控!贺轶的事,不能发生第二次。对于楚家的事,我已经去信朝廷,希望朝廷尽可能的压一压,你这边,要明白朝廷的压力,不比你小。” 楚家欧死内监带队的南皇城司官差,这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可也给了反对变法势力的一个大口实,而今舆论已然风起云涌,开封城现在肯定传遍,磅礴如山的压力,定然盖压在朝廷之上! 宗泽深吸一口气,道:“下官明白。” ‘新法’从真宗以来,无不是扛着巨大压力,先帝朝压力大,现在的压力,更是大字不足以形容。 林希不想给宗泽太多压力,看向李夔,黄履等人,道:“你们这几天,加班加点,不要睡了,争取与我一同回京。” “是。” 黄履,李夔等人肃色道。 …… 林希这边交代任务,陈榥到了李彦被关押的柴房外。 李彦被关押了半个多时辰,此时既忐忑有羞恼。 林希完全不给他面子,大庭广众将他直接关押了。在此之前,江南西路的大小人物,纵然再放狠话,也没人真敢把他怎么样! 他猜到林希会发怒,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直接! 这是羞恼。 同时,他也忐忑。 林希到底是当朝相公,身份非同一般。并且,他是大相公章惇的亲密盟友,又深得官家信任。 究其根底,李彦只是一个小小的黄门! 从始至终都是! 狐假虎威也是分人的,在林希这样的大人物面前,他既自卑也没能力反抗。 他在忐忑,忐忑林希会怎么收拾他。 像林希这种地位的人,收拾他,根本不用顾忌其他人所担心的,被扣上‘大不敬’、‘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他还不知道,南皇城司那边因为他被扣押,居然聚集人手,想要冲入临时巡抚衙门救人! 陈榥在门外静静听了一会儿人,推门而入。 李彦吓了一跳,又故作镇定的坐在柴草上,闭目不动。 陈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告诉你三个消息,第一,南皇城司聚集了两百人,像是要冲这里来。” 李彦吓的猛的睁眼看,跳了起来,惊恐的道:“你说什么?” 要是他手下的南皇城司冲击巡抚衙门,那可是百死莫赎的死罪! 陈榥脸上的不屑之色丝毫不掩饰,道:“第二,巡抚说了,容你最后一次,再敢肆意妄为,就将你押解回京。” 李彦心神冰冷,急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放我出去,可不能让他们过来啊!” 南皇城司冲击临时巡抚衙门,可是天大的祸事! 陈榥越发不屑,道:“第三个,是我附赠给你的,你那个干爹杨戬,也要被外放出京了。” 李彦一怔,道:“真的?” 这个消息,他不知道。可要是他干爹被放出京,那他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就没了。 他在这里,想要狐假虎威的资本都没有了! 李彦一时间浑身冰冷。 他在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干的事,他最清楚,有人畏惧他,事情自然会压着,可他要一朝落难,所有事情都会浮出水面! 扯谎看着李彦越发苍白的脸色,恐惧的神情,让开身,淡淡道:“去吧。” 李彦一个激灵,连连点头,快步跑出去。 不管陈榥说的真假,他先得出去,得了自由再说。 陈榥看着他的背影,一脸不屑冷笑。 一个小人,一朝得志,忘乎所以,不知死活! 陈榥这边搞定了李彦,转身又去偏庁。 只见这些来自江南西路各府县的主官们,坐在凳子上,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几个人有胃口动筷子。 除了来自开封府那几个与‘志同道合’的同僚们围聚一桌,有说有笑,其他人尽皆沉默。 前任抚州知府崔童坐在凳子上,儒雅的脸上,一片沉默。 他心里是万分后悔,一个劲念道: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他要是不来,派人探听消息,第一时间离开江南西路,寻找其他门路调出去,就不会这样,被扣在这里,连传话出去都做不到了。 ‘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想办法摸进来?’ 第六百一十三章 两可 - 宋煦 - 官笙 崔童心里暗暗想着,寄一丝希望他留在门外的那几个人。 这时,崔童忽然想起了岳成鸣,转头四处看去,却没有找到。 “被巡检司的人带走了。”他边上的人低声道。 崔童这才有心看去,是德化县的知县。 他犹豫了下,低声道:“还有办法出去吗?” 德化县这知县瞥了眼其他人,低声道:“其实也不用担心,不会扣我们太久。法不责众,难道还能将我们都一起下狱不成?” 崔童一听,心里的紧张缓和不少。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要是长期扣着,或者全部下狱,那肯定朝野沸腾,宗泽不敢这么干……’ “还是得想想办法。”崔童还是忍不住的说道。 德化县知县见有人看过来,连忙坐直身体,目不斜视。 崔童神色动了动,心里叹气,也没敢再多说。 这时,李彦出了临时巡抚衙门,直奔南皇城司。 他出来了,自然压住了南皇城司缇骑的蠢蠢欲动,他直接回了他房间,还在思考着陈榥丢给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至于前面两个,都是好说。 如果他干爹杨戬出宫,就没人能在官家身边,为他说话了! 这等于,他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变成了无根之萍! 没有靠山,他就是一个外派的小黄门,无请我叔叔,别说宗泽,周文台了,就一个稍微有点关系的小知县,他都不敢擅动! 过惯了豪横日子,李彦怎么愿意再蝇营狗苟的过活? “必须查清楚,干爹是否真的要出宫了!” 许久之后,李彦双眼发红的自语。 他之前抄没楚家等一干洪州府大户,着实捞到了不少油水,正是时候送一笔回京了。 李彦想清楚,就招来人,耳语了一番。 那司卫一抱手,道:“是,公公放心,小人一定为您办妥!” 司卫刚要走,李彦又一把拉住他,道:“我们的事,先暂缓缓,再有事,先通报一下巡抚衙门。” 司卫一愣神,道:“公公,是所有事情吗?” “所有。”李彦道。被林希关了一次,李彦也意识到了他自身的身份,确实不能与这些文官硬碰硬。 宗泽真要是恼怒,将他押解回京,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是。”司卫见李彦说的认真,抬手应下。 李彦目送他离去,想了又想,又去地牢。 很多案子,他还是不放心,得牢牢坐实没有破绽才行。 临时巡抚衙门。 林希,黄履,李夔等人,与宗泽详细的说着方方面面的事情。 他们本已经逃过了一天了,但这一开口,还是有说不尽的话。 韩征宜,陈榥这样的幕僚角色,都在一旁奋笔疾书,将所有人的对话记录下来。 直到过了晌午,众人实在饥肠辘辘,这才暂停,换了间屋子吃饭。 林希在生活上,是极其刻板的人,奉行食不言寝不语。 “你们可以说,我听着。”面对着青菜小米粥,与其他人说道。 众人犹豫了下,还是黄履道:“说的口干舌燥,都累了,先吃饭,吃完了再说吧。” 众人皆点头,相公不说话,他们哪敢自顾相谈。 林希也没有多说,开始拿起筷子吃饭。 在场的,虽然大部分出身世家,虽然没有林希这般吃素的,可也没有几个喜好大鱼大肉。 几个人吃的简单,偏庁里十分安静。 倒是另一边,没怎么吃的众人,还围着桌子,坐在凳子上。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谈,葛临嘉等人心态轻松,并且没有被限制行动,已经离开了。 剩下的人,面对着门口的巡检,哪敢说话,窃窃私语都没有。 周文台从一群大人物身边脱身,招来了朱勔。 朱勔站在台阶下,一脸恭谨,抬着手道:“府尊。” 周文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漠然道:“你是我洪州府的巡检。” 朱勔一听,知道秋后算账来了,连忙解释道:“府尊,是宗巡抚临时派人通知属下,属下来不及通知府尊,并非有意瞒着府尊,更不是越级候命。” 周文台走下台阶,向着门外走去,淡淡道:“我不管原因是什么,只有这一次。” “是!下官定当谨记!”朱勔连忙跟着,应声道。 其实,朱勔与李彦很像,原本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算是骤登高位。不同于李彦,李彦出自宫里,还有个内侍省二号人物的干爹。 朱勔是没有一点靠山,全凭八面玲珑、实干,自己爬上来的。 到了现在,他也是一点靠山都没有。 所以,即便周文台不是蔡卞的门生,作为洪州府知府,朱勔也是万万得罪不起,否则必将前途尽丧! 周文台的任命,虽然早就下了,可还得巡抚衙门再确认一遍。 同时,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今天算是正式确立。作为首府的洪州府,周文台也要配合着,做出更多的部署。 尤其是治下的州县,需要更为严肃的整顿。 洪州府,也有两个知县没来,一个寒腿告假,一个回乡祭祖。 周文台找来韩征宜,两人再次对一些既定计划进行确认。 韩征宜神色肃重,道:“东家,从今天的阵势来看,朝廷不止是要在江南西路变法,而且还要快准狠,没有一点慢慢来的意思。” 周文台看了他一眼,道:“现在也能告诉你了,大相公与老师以及其他诸位相公,深感时不我待,不排除,大相公会亲临洪州府。” 周文台神色微变,章惇若是来,那可就是泰山压顶了! 周文台说过这一句,便道:“现在,有三件事要做,第一,整肃各级知府,确保政令通畅。其二,对于府、县六房、兵丁,巡检司、差役等,要加速推进完成,确保能够犹如臂使!其三,就是舆论,这是重点,要在洪州府士林间,大肆通报楚家等的恶行,以及宣扬‘绍圣新政’的好处……” 韩征宜认真的听着,记着。 这些,或许用不着明天,今天就会施行。 周文台交代几句,没有多说,随口吃了点东西,再次返回临时巡抚衙门。 这时,在林希,黄履等的见证下,宗泽正在对江南西路的府县官员进行一对一的谈话。 这些就是被留在偏庁的人,少数人态度坚决反对,少数人坚定支持变法,更多人犹犹豫豫,蛇鼠两端,态度模糊不清。 第六百一十四章 劝归 - 宋煦 - 官笙 宗泽耐着性子,一个个谈话,秉持了朝廷的‘宽仁为本’,面子上是做到位。 这些人本就心怀鬼胎,宗泽不算,还有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的林希,御史中丞黄履在一旁,哪敢说真话。 有人临时抱佛脚,声称支持‘绍圣新政’,可眼角眉梢都是闪躲。 宗泽倒也是直接,一眼看出来的,便直接说道:你醉心书画,游戏山水,何必在宦海沉浮,铜臭穿梭? 有的明白的,当场表示辞官,宗泽、林希当场允可。 装糊涂的,宗泽怒斥罢黜,林希允可。 还有些慷慨陈词的,直接被宗泽扔了出去。 对于态度模棱两可的,宗泽话语委婉了一些:官家曾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这部分人更犹豫了,但在林希随后的一句‘嗯’字上,登时心如死灰,只能表示辞官归乡。 宗泽‘劝归’,吏部天官见证,即便硬着头皮不肯走,那明天或许后天,就不得不走了。 剩下的,就是‘支持’的人群了。 这一群人,着实难辨真假。 随着章惇等不断得势,权力飞速扩大,倒向‘新党’的人是越来越多,一时间,各种乌烟瘴气,蛇鼠两端的事时有发生。 宗泽并不是‘新党’,严格来说,他与许将,梁焘等人类似,属于忠于赵煦的‘帝党’。 因此,他没有在意,堵其中不少人,还是进行了‘劝归’,他要换上,让他信任的人。 一下午,宗泽就将江南西路十二个府外加三十多名大小官员进行了更换了。 抚州知府崔童,也在这个范围中。 他走出临时巡抚衙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前还很颓丧,出了门,反而一身轻松。 他的幕僚飞快赶过来,急急的低声道:“府尊,没事吧?之前有出来的人,大怒的要进京告御状了。” 崔童心头轻快,不由得冷笑了几分,道:“林相公在场,就算是告御状,又能怎么样?不去还好,真要去是去了,就等着群起而攻之吧!” ‘旧党’以及反对势力,对‘新党’的攻讦是漫无边际,无休无止。同样的,‘新党’的清算以及对‘旧党’等反对势力的打压从来没有手软。 那些不冒头躲着的都被揪出来清算,别说冒头的了。 幕僚见崔童神态有异,不禁低声道:“府尊,您不会,也被罢了吧?” 崔童大步向前走,道:“什么罢不罢的,无官一身轻,走,今后琴棋书画,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再无这些事了!” 幕僚吓了一跳,又见还在巡抚衙门附近,不敢多言,心头不安的跟着。 他这种‘幕僚’,性质上是属于一种‘临时效力’,要么是等待机会再科举,要么就是等着举荐。 这崔童要是辞官不干了,他的前途不就是没了?! 宗泽的动作,真的太快了,这边‘劝归’,当晚,就发布了一系列任命邸报。 江南西路的官场,凡是重要的位置,几乎没几个能留下。 与此同时,总督府的动作也没停,每个县直接派了一百虎畏军,前往整顿各县的兵丁,并接管兵曹的权力。 巡检司也没闲着,各府县都在加紧酝酿,准备。 宗泽的动作,经过这段时间的准备,一旦发动,可以说是相当快速,根本不再给他们机会。 对于江南西路官场真正的冲击,由此拉开。 是夜,消息传遍江南西路,各个地方都炸开了,瞬间就乱作一团。 不管是大官小官,都恐慌不已。不甘心权力丧失的四处活动;钱粮被削的,想要最后狠狠捞一笔。还有许许多多的,收拾细软准备逃跑的。 袁州府,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袁州知府董铮,坐在他的书房里。 书房里,有一个大火炉,他身旁放着一堆书信,账簿,他面无表情,一页页撕着,放入火炉里,看着一张张被烧成灰烬。 一个妇人推门而入,闻着刺鼻的烟味,皱了皱眉,上前来,看着火光映照下,少有的冷漠表情的董铮,轻声道:“主君。” 董铮头也不抬,继续烧着,道:“处理好了?” 妇人道:“田亩倒是有人接手,只是铺子,宅子,还有一些金银首饰,古玩字画,一时间无法脱手。” 董铮道:“尽快处理干净吧,朝廷很快就会来了。” 妇人不解,蹙着眉道:“主君,朝廷总不能,将整个江南西路的官员抓尽,全数抄家吧?” 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太多了,哪怕历经这两年的调整,将那些转运司,节度使之类裁撤,可依旧十分复杂。 并且,百年太平,士人通婚,绕个圈,都是亲戚,牵一发动全身! 董铮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呵斥道:“你懂什么?‘新党’那些人上次被流放,这一次是复仇来了。江南西路只是一个开端,等着他,他们更狠的手段还在后面。” 董铮为官二十多年,也曾在京城待过,深知表面上的仁义道德都是假象,你死我活才是根里! 元祐初的那些大案,将‘新党’尽数扫出了朝廷,多少人死在来来回回流放的路上。 更有二十多年变法心血一夜被废,这些人能轻易罢休? 妇人表情不甘,道:“可是,这么多家产,一时半会儿也清理不完,再说了,朝廷真要来查,也掩饰不了。” 董铮继续烧着,火光下表情变幻,甚至于有些狰狞,道:“这个天下,也不是他们为所欲为的!他们想要在江南西路搞清算,天下人都不会答应!” 妇人不懂这些男人的事,她只关心她掌管的钱粮。 见董铮在发怒的边缘,她还是道:“不少人都跑上门来,一直这样避之不见吗?这样人情来往很容易出问题的。” “哼!” 董铮一边说着,一边冷哼,道:“我早就告诫过他们,凡是要有分寸,不要太过。现在他们知道怕了?找我又有什么用!” 董铮确实有些关系,可这些关系是‘新党’清洗之后残留下来的。残留下来的这些人,本就日日惴惴,摇摇欲坠,哪还有余力帮其他人? 妇人见状,有些不耐烦,道:“我知道了。” “将你的事情,也给我擦干净了。” 突然间,董铮抬起头,目光冷冽的看向妇人。 妇人表情变幻了一下,还是带了一丝恭谨的道:“是。” 他们不是夫妻,这妇人也不是董铮妻妾,是养在外面,专收黑账的。 第六百一十五章 升级 - 宋煦 - 官笙 董铮没有再理会,继续烧着。 他表情有些漫无目的,心里还在思索着种种对策。 他没有去洪州府,知道去的那些人没有好结果,他很庆幸,可也同样的在考虑着退路。 朝廷来势汹汹,分明要大动干戈。 “也不知道,我之前做的那些准备是否能奏效?”董铮轻声自语。 他没有坐以待毙,一直在动用各种关系。但大势所趋之下,他难以确定,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保准。 袁州府坐落在宜春县。 县衙里,一个文吏走出来,哈了口寒气,向着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他走进去,就有人上前,低声道:“梅押司,早就在等着了。” 梅华应着,上了二楼包房。 包房里,立即有三个大汉站起来,一脸激动的喊道:“哥哥。” 梅华三十多岁,面色沧桑,看着三人,抬手道:“三位兄弟深更半夜等我是?” 三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异常高大的汉子,抬手道:“哥哥,出事了。前几天,我们劫的那家有人跑了,据说要去洪州府告状。” 梅华脸色大变,道:“是什么人,现在在哪里,能拦得住吗?” 其中一个人有些尴尬,没说话。 还是那个大汉,道:“是一个小娘子,不知道现在到哪了,估计快到了。” 梅华脸上恢复镇定,慢慢坐下来,下意识的拿起茶杯。 从短短几句话中,他就知道事情经过了。 前不久,宜春县有村落大旱,百姓食不果腹,他们四个便合谋劫富济贫。 梅华是策划,三人执行,过程中,他们中有人不小心露了脸,被几个人看见。 除了那个小娘子,其他人都被他们杀了灭口。 那小娘子,被其中一个兄弟看上,藏于山寨,却没想到,没有看管好,让人跑了。 所谓的‘押司’,是一种‘敬称’,根本不是官,只不过是底层小吏。 即便是底层小吏,梅华也清楚,整个江南西路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些当官的都惴惴不安,在准备着跑路,何况他这种底层小吏。 不说他经手的钱粮不干净,这种‘劫富济贫’的事,他与他的兄弟们就没少做。 而且,不少人是知道,不过是心照不宣,没有揭发。 但袁州府风云突变,他还能安稳吗? 那说话的大汉,见梅华不吭声,情知不好,便大声道:“哥哥不用担心,我们占了一个山头,有吃有喝,哥哥跟我们走,就是我们大哥,绝不会慢待分毫!” 对于这样的话,梅华一百个相信,只是,能安稳的做官,谁想落草为寇? “再等等看。”梅华说道。 劫富济贫,梅华不在现场,所以他暂时是安全的。 三人又对视一眼,另一个说道:“哥哥如果不信我们,我们还认识了几位好汉,他们占山占湖,连县衙都拿他们没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去投靠他们。” 梅华又喝了口茶,道:“没到那种地步。” 他很镇定,至少脸上是这样。 袁州府还算平稳,宜春县相对就更安静了,那些纷纷扰扰,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并没有真切的落到宜春县。 明显是领头的大汉看着梅华,沉声道:“哥哥,我得到消息,洪州府那边,正在调兵遣将,明显是要大动干戈,再走,我怕来不及了!” 纵然变法飓风还没有袭来,可能雷声轰鸣,任谁都不敢小觑。 梅华表情很沉默,好一阵子,才抬起头,笑着道:“诸位兄弟不要着急,我来想想办法,我在洪州府,还是有些关系的。” 三人倒是不信,毕竟是多年的兄弟。 梅华虽然被人称为‘押司’,实际上权力,影响十分的小,并不能疏通这样的‘劫掠杀人’的大案。 “我先回去了。” 梅华笑着站起来,拿起帽子就要走。 三人面面相觑,却又不好阻拦。 梅华出来后,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摸着黑往回走。 刚回到家,家里的婆娘就一边和面一边唠叨道:“天天这么晚回来,钱钱没有,官官也没有,半个月前,就听你说要晋升了,我跟你说,你要是养外宅就早点说,老娘趁着年轻,还能改嫁……” 梅华没理会她,将打包回来的饭菜放下,就进了书房。 他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双眼里都是忧色。 之前,知县告诉他,他会晋升,从吏变成官,一旦迈入了‘官’,那就是前程远大。 可洪州府那边,突然风雨大作,将一切都给打乱了。 刚才,那三兄弟的话,更让梅华忧心。 若是洪州府那边的巡抚衙门彻查,他终究难以脱身,别说前程了,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落草为寇,非不得已,他万万不想走那一步。 而洪州府,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案子。 那个幸存下来的女子,在洪州府控诉遭强盗抢劫,杀人,她被掳走侮辱。 这个案子,自然落到了巡检司身上。 可巡检司初建,手里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对于宜春县是鞭长莫及。只能将案件下发给宜春县来调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宗泽等人,忙着对江南西路官场权力的重新架构,夯实,事情有方向,却又千头万绪,忙的不可开交。 受害女等了一天,眼见无望,一咬牙,从故旧那借了一笔银子,只身前往汴京,准备告御状。 而此时的开封城,早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旋涡之中。 朝野对于江南西路进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产生了激烈的争论,新事旧事全都被翻了出来,攻讦朝廷,攻讦章惇,攻讦‘新党’的奏本与声音,充斥了开封城。 垂拱殿。 章惇,文彦博,苏轼,来之邵四人站在赵煦身前,各有表情。 赵煦坐在椅子上,神色如常,听着他们说话。 苏轼抬着手,愤慨又沉色的道:“官家,这内监预政事,是千古大忌!那李彦,在江南西路横行霸道,无人可制,早就惹的天怒人怨。臣请官家将其召回,发有司,严厉审讯!” 来之邵表情淡淡,道:“不说什么天怒人怨是从哪来的,李彦身为内监与皇城司一同被不法刁民围殴,苏尚书怎么只字不提?再说,李彦是宫内黄门,发有司审讯,天威何存?苏相公这些话,不妥吧?” 苏轼直接转过头,怒声道:“那些士绅为何围殴他,来尚书心知肚明!李彦一个内监,不知本分,肆意妄为,不严惩,何以平息民怨,众怒怎能消?” 来之邵看都不看他,依旧淡定的道:“民怨?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民怨,倒是听说不少百姓对楚家被抄,是拍手称快,弹冠相庆。众怒,苏尚书指的是哪些人?” 请假一天 - 宋煦 - 官笙 何仪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不光是龚都,连大方渠帅刘辟都投降了,实在是让他一下子没有消化过来。 看得屋里的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郡主都回来了,王爷怎么看上去好像更不高兴了。 秦梦瑶不想和八派联盟的人纠缠,借着庞斑吸引目光,飞身离去,直到跑出两三里,才想明白庞斑话语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之前想的都有些片面,有点太盲目乐观了。 靠着蜘蛛腿多的优势勉强避开刘晋元的剑气,彩依的攻击又到了。 裁判抱球走到中圈,左右比划校准,轻轻把球扔向空中,斯台普斯中心欢呼声四起。 面对洛夫人当面毫不客气的讽刺,德妃娘娘也不禁心中一滞,但是也没说什么,生生忍了下来。 陪家人度过了回国后的第一个周末,周一早上,胡易跟朋友们相约踢了场足球。 “真巧呀,我家在交大家属区那里,那我们同路呢。”关晓蕾也是有点惊喜。 段念,就这样昏昏沉沉-兢兢战战的--过了一晚上,在最后,磊少青那桌结账时,段念也是故意找借口躲过--她真不想在沾他一丝一毫。她不想自己的余生,在葬送在他手里。 “好看……”赵合欢像个花痴一样地眯起了眼睛,就差伸手去调戏个干净。 那一晚的事看似已经过去了,可是如今冷冷的“昭阳殿”,以及皇上对后宫妃嫔的冷淡,分明就表明还没有过去。 苏倾城又被噎,忍不住气愤地加重环住他脖子的力气,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就忍不住轻声笑了两声。 “那就好,我们以草原上剩下的十五个大部落为目标,到十五个部落全部被统治,谁占领的部落多,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西摩开口说道。 吉安娜冷着脸,手中法杖一甩,大量的冰锥直接飞出,和半空中的骨枪撞在一起,然后魔法杖继续往地上一顿,顿时墙壁上大量单单由水构成的士兵出现,开始朝着液体者攻击。 任松野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身后的吼声越来越近,他也顾不上更多了。 邱瞎子不由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这宝台上可谓身经百战,竞拍时跳叫价格的也很常见,可他却从来没见人一下子跳叫将近四枚高阶灵石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暗夜精灵弓箭手中的其中一人突然叫了起来。 正彦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遥望远方。四代雷影面对止水的须佐能乎半天无法突破,气得直跳脚。拖了这么久,正彦就是希望以后艾能有点B数,知道实力差距,对老祖宗的态度尊敬一点。 而且,对方低头出了船舱之后,露出了的一张脸,更是让侍卫这边的气势,弱了不少。 “蒂奇长官真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对了阿巴斯,哈撒韦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北斗摆了摆手,他可不在意教派会不会嘉奖他,反倒是有点担心自己日后无法脱离此处,到时候和天盟的人驻扎在一起早晚要出事。 就在这时,李铭风的手机响了起来,当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就是一身的冷汗。 被叫做太一的青涩少年,虽然一开始很恐慌,可他还是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两个正在交战的巨人,仅仅只是路过汤忍村而已。 他们并没有见过木叶忍者出手,认为村子里的传言其实是过度夸大了对方。 “我们让出租车兜圈子,不会有再人发现我们吧?”秦冰冰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铭在这片空间之内肆意游荡,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见到一只怪物,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可是现实就是这样,让李铭百思不得其解。 但一想到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她不想让大伙们为她担心,她只想大家高高兴兴的听着她的故事,为她喝彩。 绕过了壮汉他们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太多了,后半程北斗只是轻轻地挨了几刀之后便顺利地突围了。 郑昊和秦冰冰听到他把“斯皮尔伯格”说成了“斯伯尔皮格!”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水遁 - 水阵壁”时间已经来不及的深作,只能选择这个B级的忍术来防御橙色激光的攻击了。 目前亚索没有暴击,也没有任何加攻击力的装备,伤害是真的有限,酒桶也是带的【时光之力】走肉装路线,而纳尔也已经有布甲鞋,又是将近满血的状态。 可以想象,那些参加试炼的人有多么的痛苦,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连感觉都没有的地方,被困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是怎样的大恐怖。 许舟被镇北王府的几位护卫合力“叉”了出去,一路上招摇过市,被人指指点点,他这老脸有点挂不住。 某人笑嘻嘻的来到野区准备将新鲜出炉的红buff收入囊中,然后继续去下路压制对方。 G2拿出这样一个下路对线的绝对劣势组合就已经是考虑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花公子和死者之间没有身体接触,没有空间造成死者窒息而亡。 赵寅又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十两银子在他粉白的掌心里很诱人。端砚的眼神也闪亮亮地盯着那锭银子。 许志远心中欣喜,他将青铜锁子甲穿好之后,外面重新套上新手麻布长袍。 相比之前的路短,这里的赌石摊子就比较稀少了,人流量也少了将近七成。 七年了,你更新的日志我每一篇都会去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总在你空间留下足迹的人是我。 孟良眸子之中闪烁着yin邪之色,不怀好意的看着沈渔,伸手就要去抓沈渔的下巴。 这些家伙们行的都是附庸觐见领主时的标准礼节,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家伙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都认可了苏维这个名义领主的身份。 第六百一十六章 定调 - 宋煦 - 官笙 苏轼对于赵煦亲政后,或者说之前就出现的乱象,早就忍无可忍,若不是赵煦用尽手段,一而再的挽留,他早就去西湖隐居了。 眼见来之邵轻描淡写,要将这件事划过去,顿时怒道:“来尚书,现在民怨,众怒都要做划分了吗?那你看我,是在民怨里,还是在众怒内?你们刑部,是要怎么对付我?” 来之邵不由得冷笑了,道:“我刑部对事不对人,苏尚书是要我们怎么分?分出个朔党蜀党吗?至于我刑部要怎么对付苏尚书,这话差了。一来,我刑部无权调查三品大员,并且,也要看苏尚书在楚家不臣这件事上,充当了什么位置。” ‘楚家不臣’,这是刑部对楚家一事的定调了。 苏轼冷哼,反口讥讽道:“这就急着搞诛连了吗?好!我就是楚家一案的幕后主使,你拿我吧!” 来之邵脸色一沉,怒声道:“苏轼!这里不是菜市口,是御前,你说过谨慎一点!” “来尚书已经喊打喊杀了,我再谨慎又有何用!”苏轼怒目以对。 章惇站如松,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文彦博拄着拐,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样。 赵煦手里抱着茶杯,面色不动,看着来之邵与苏轼打嘴炮,心里暗笑不止。 对于楚家发生的这种事,他虽然感到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并不是多么震惊。 倒是朝廷,或者说‘新党’愤怒不已,借题发挥意图明显。 昨日,李清臣就在他面前,要求下旨,严厉惩处,绝无宽宥。 现在,来之邵更是直接要定性为‘不臣’。 ‘不臣’与谋逆几乎是一样的,但凡暴露,是诛九族的大罪! 洪州府一百多号士绅,还是那种最有分量的,这么多人要是诛九族,别说洪州府会空,江南西路或者整个大宋都得牵累无数,包括汴京城! 大宋的士绅阶层已然固化,转个弯都是亲戚,如果诛连,哪怕只是‘依法’严惩,可以清晰预计,至少会有数千人直接被斩,数万人受不同的牵连! 赵煦将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喝了口茶,道:“好了,你们停一停,听听其他人的看法。文相公,你怎么看?” 来之邵与苏轼遭到了‘训斥’,同时收声,躬身之后,目光又看向文彦博。 现在的政事堂相公中,只有文彦博与王存两人是‘旧党’,王存现在被辽人拘押,只剩下一个文彦博。 他的话,就是曾经的‘旧党’的话! 苏轼神色肃然,他希望文彦博说些什么,纵然阻止不了,也不能令事情无限制扩大,必须要遏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能任由‘新党’借机兴风作浪! 来之邵表情就更严肃了,文彦博到底是参知政事,他要是硬是阻止,他或许会有不少麻烦。 文彦博慢慢抬起头,神色思忖,语气平静又坚定的道:“回官家,天威不容亵渎,楚家以及其他涉案人等,但严惩不贷。臣的意思是,楚家以及那一百余士绅,首恶者,夷三族,从犯,流放三千里。江南西路官员,分情况,一律严惩。” 苏轼眉头皱了松,松了又皱。 他先是觉得文彦博说的严重了,夷三族,太可怕。可变相来说,又限制了章惇等人更大的诛连。而流放三千里,涉案热尔,怕是真的会有上万! 毕竟一个大家族就可能成百上千,‘新党’有意诛连,上万都打不住! 这样严酷的手段,令人胆寒! 来之邵却挑眉,果断接话道:“文相公此言不妥。” 文彦博没理他,拄着拐,低着头。 赵煦哪里不知道文彦博的心思,还是想要控制事态发展,瞥了眼依旧不吭声的章惇,笑着道:“来尚书,有什么话说?” 苏轼见赵煦居然微笑,心底突然发寒。 如果雷霆大怒还好说,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那就说明,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来之邵抬手向赵煦,沉声道:“官家,宫内黄门,皇城司,都是天威所在,楚家如此胆大妄为,夷三族,等同鼓励,须诛九族,以震慑狂徒,彰显浩荡天威!至于追究当地官员,臣认为,追究的不应是现任,而是往前历任,楚家这般狂悖,定然是多年累积而来,不可放过!” 苏轼听明白了来之邵的话,既是要保宗泽,周文台等人,同时也要借机继续扩大对江南西路官场的追击力度! 苏轼不敢在听了,连忙抬起手,朗声道:“官家,楚家一案,本就是大案,若是这般大肆追究,诛连,动静太大,有失官家仁德,臣请官家三思,从轻发落!” 赵煦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向章惇,笑着道:“大相公?” 章惇抬起手,道:“官家,事关重大,天威国法,不容宽恕。既有前列可循,又有法度可依,政事堂不应该参与,当由三法司决断。” 三法司,既御史台,刑部,大理寺。 文彦博一动不动,没有再说话。 苏轼脸色绷的更紧。 章惇的话,貌似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道,实则是将这件事的明面上的主导放到三法司。 这种行为,既能让朝廷脱身而出,又能背后主导,同时,还隔开了可以阻挡他们运作这件事的人! 真的要是交给三法司,由着章惇的亲信,御史中丞黄履,刑部尚书来之邵来查处,不管大理寺最终判决如何,都能肆意的将‘楚家一案’无限扩大、诛连,不受控制! 不等苏轼想好对策,赵煦就道:“大相公所言极是。这样,江南西路的官员,包括宗泽在内,降三级留用,涉入案、罪行严重的严惩不贷。其他的,定个调吧,楚家等首恶者,斩立决,不容宽宥。总数不得超过三十,抄家,流放不作限制。” 来之邵听着,表情露出舒缓之色。 他之前也在担心,担心赵煦过于宽宥,会大事化小。 苏轼是欲言又止,他哪里看不出来,赵煦心里早有定计。现在说的,很可能是安抚他们的话,为这件事定调,却又无力多说什么。 文彦博继续垂着头,仿佛睡着一样。 “官家,苏老相公,这会儿,应该到了。”章惇突然说道。 赵煦眉头一挑,点头笑道:“大相公,代替朕写封信给宗泽,让他亲自迎接,派兵保护,苏相公在江南西路有什么事情,朕唯他是问!” 7017k 第六百一十七章 重塑 - 宋煦 - 官笙 等四人从垂拱殿出来,章惇与文彦博很类似,都是‘面无表情’。来之邵与苏轼则相反,一个舒爽开心,一个怒不可遏。 还没走出多远,苏轼还忍不住,沉声道:“大相公,真的非要如此吗?天下大乱,你们就真的开心吗?” 章惇没有理会他,转头走向青瓦房。 青瓦房在垂拱殿边上,政事堂则垂拱殿南面。出于‘敬上’,即便没有明确的规定或者路线,他们都要直线走出来,然后分头转向。 章惇向北,文彦博向南。 来之邵随着章惇向北,苏轼则要跟着文彦博向南。 两个大人物一南一北已经走了几步,剩下就是来之邵与苏轼。 对于苏轼的含怒而言,来之邵淡淡道:“苏尚书这句话,我不明白?楚家的事,是我们刻意捏造还是我们施政不当造成的?亦或者,是我们变法酿造而出?” 苏轼见也不想理会来之邵,对着章惇的背影沉声道:“大相公,今日楚家之事,明日是谁家之为?江南西路所为,不怕天下人效仿吗?” 来之邵神色一变,低喝道:“苏东坡,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里离垂拱殿并不远,苏轼这一声大喝,垂拱殿必然听的明明白白! 果然,章惇与文彦博同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苏轼。 不等章惇发作,垂拱殿就响起一阵密集脚步声。 他们四人转头看去,就看到赵煦出现在垂拱殿门口,黄门,禁卫急急而来。 赵煦看着苏轼与章惇之间清晰的对峙,神情不动,抬手摆了摆。 禁卫与黄门瞥了眼苏轼等人,慢慢退下,却又没走多远。 章惇见赵煦出来,转身向赵煦,抬手道:“臣御下不严,惊动圣驾,请官家惩处。” 苏轼这会儿好像也冷静下来,连忙抬手道:“臣一时糊涂,出言莽撞,自请惩罪!” 赵煦看着章惇,苏轼,来之邵,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文彦博。 稍作沉吟,赵煦走过去,来到了苏轼身前,微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来,刚才还是没说透,苏先生心里有不满。有些事,有些话,朕与朝廷诸公反反复复说了太多次,今天,咱们说一些不一样的。” 苏轼对江南西路发生的种种事,几乎都归结在‘变法’上,或者说‘新党’头上,眼见朝廷要在江南西路‘大兴土木’,他已然预料到了什么,忍无可忍了。 见赵煦这么说,他也只是躬着身,没有说话。 章惇,文彦博这会儿已经走回来,躬身在赵煦身前。 这里是政事堂与垂拱殿之间,出入政事堂,或者来垂拱殿的朝臣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耳朵好一点,还能听的请对话。 这会儿,本来已经看到的人,要过来的,纷纷退后。 只是短短一盏茶功夫,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五人。 官家与朝臣在这样的地方聚集,说话,太少见了,必然有大事情! 而今朝野内外纷纷扰扰,大事太多了! 章惇,文彦博,来之邵,苏轼都没有再说话,惊动圣驾之后,静等着‘训斥’。 赵煦背着手,环顾四人一眼,道:“老生常谈的话,咱们今天不说。说说江南西路这楚家一案,也不细究其他。发生这样的事,朝野第一时间,归咎于‘官逼民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出事,就会成为朝廷的罪过,就会掀起党争,朝廷不说,士林间对朝廷的恶感就进一步增加,连带着朕也受牵累。这一次,骂朕的声音特别大吧?” 四人吓了一大跳,哪怕是文彦博都‘假寐’不下去了,抬手请罪。 “臣等有罪!”四人抬手,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们还得下跪。 四周悄悄围观的人,更是惊恐。 但这话却又不是假的,是真的! 涉案的主要方,是黄门领头的皇城司,这可都是官家的人! 朝野固然将愤怒针对了章惇与‘新党’控制的朝廷,可对赵煦,言语之间的不满,也在含糊其辞间隐约可见。 赵煦摆了摆手,阻止他们的请罪与将要的狡辩,背着手,看了眼天空,道:“朕呢,一直希望朝廷团结一致,至少对外应该是。面对出现的问题,迎面而来的困境,应当是就事论事,着力解决,而不是肆意攻讦,形成鲜明的对峙,更是造成天下人对朝廷的不满,谩骂不休,攻讦不断或者引发民变,动辄就是威胁社稷,江山易主……” 苏轼不敢听了,直接就要跪地道:“臣糊涂!” 赵煦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没有让他跪下,道:“咱们说话,无需这些。朕之前的话,可能不够明白。朝廷要团结一致,也要扭转天下人对朝廷的不满,要树立新形象,争取民心,获取民意支持。有了名义,不止是变法的阻力会大大减少,面对困难,全国上下也能团结应对,而不是倒戈相向。” “诸位卿家饱读诗书,史书上那些看似轻描淡写,藏着多少腥风血雨?” 赵煦环顾四人,道:“祸根在哪里?诸位卿家应当比朕清楚。‘绍圣新政’的本意以及具体政策方向,受益的是谁?诸位卿家也清楚。抱残守缺,画地为牢,这些词朕不想用,朕也知道,你们要想反对什么,攻讦什么,理由千千万万,义正言辞,好像也没什么错。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不容辩驳,众所周知的事实困境。” 章惇面色严肃,文彦博面无表情,来之邵一脸认真。 苏轼最为艰难,内心挣扎,表情难以保持镇定。 赵煦情知说服不了苏轼。 苏轼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当今士林的主流态度。 顿了片刻,赵煦注视着苏轼,道:“苏先生,工部的态度,很重要。” 在六部之中,工部是‘旧党’的大本营,哪怕苏轼的态度不如王存那般僵化,章惇、蔡卞等人也对工部进行了明暗的分化。 可工部,依旧是‘旧党’所望,朝野反对派的希望之地。 苏轼神情动了又动,最终还是抬手道:“臣明白。” 赵煦微微点头,苏轼没有继续硬抗,他这段话就没有白说。 赵煦又转向章惇,道:“大相公,朝廷的形象要重塑,你也应当是一个正直贤德,披荆斩棘的明相。该果断的时候要果断,当温和的时候,也要温和。” 第六百一十八章 猖獗 - 宋煦 - 官笙 赵煦制定了一系列的‘南’机构,就是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破除大宋朝廷对地方控制力虚弱,解决人浮于事的难题。 这样一系列举动,是对‘祖制’的巨大挑战。‘楚家一案’只是一个导火索,给反对派找到了机会,大肆对朝廷,朝臣以及大政进行肆意的抨击,阻碍。 苏轼与朝臣们的争论不是第一天,更不是第一次,他们而下,朝廷六部诸寺的争论,争吵就更多了。 再放到更下层以及茫茫的地方,大宋士绅阶层,那反对声必然是山呼海啸。 已经这么长时间,赵煦自然深刻感受到。 不说别的,他每天都能收到各种各样的弹劾奏本,换做其他皇帝,早就扛不住,请章惇归老了。 章惇对于赵煦的话,向来表示‘恭谨’,见赵煦要求他‘重塑形象’,他也抬手应下。 赵煦很快就跳过了这个话题,道:“江南西路的事,自有定程,不做多讨论。咱们借此机会,说说北方的事。” 北方的,无非是辽夏,苏轼一直被排斥在朝廷决策层之外,来之邵刑部尚书对刑部之外的事情,鲜少发炎。 文彦博就更别排斥,是以,赵煦虽然对着四人问,实则上是在问章惇。 章惇剑眉翘动,语气骤冷,道:“官家,辽人扣押王相公,着实胆大妄为,不可饶恕!臣请开春之后,对辽出战!” 闻言,苏轼,来之邵闻言,神情各异,看着章惇又看向赵煦,目中都有凝色。 对于辽国,曾经打到澶渊的辽国,他们心底存有畏惧,不想或者所不敢招惹。、 赵煦倒是明白章惇的意思,章惇并不是想与辽国开战,开国战,而是要给辽国施加压力,迫使辽国分兵,削弱辽国平叛的能力! 赵煦双手背后,心里推敲片刻,果断道:“命种建中的骑兵入辽国境内,不是开春,是现在!另外,辽国边境的军队,全线推进,袭扰辽国境内,具体路线,深入幅度,自行把握分寸。政事堂,再给辽皇去信,告诉他,王相公若有分毫损伤,朕举全国之力北上伐辽!” 种建中所率的是骑兵,机动性极强。 苏轼张口就要说话,章惇抬着手,道:“臣领旨。” “官家,李夏那边该如何处置?”章惇领旨后,又接了一句。 赵煦冷哼一声,道:“李乾顺是真不知好歹,当我大宋真的灭不了他吗?传旨折可适,持续的给李乾顺压力,不管他说什么,给我狠狠的教训!” “臣领旨!” 章惇再次抬手应着,没有再说话。 说起来,大宋之所以在那样大胜之下没有进一步攻灭李夏,一来李夏地广人稀,着实难以一举消灭;二来,辽国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宋这边的步兵,不能太过深入。 现在大宋的军队,真不是辽国的对手,要是在茫茫远被辽国盯上,基本上就等于是团灭。 另外,章惇还没有提及吐蕃那边。吕惠卿在成都府路一直整肃军队,上书称会择机出兵,教训吐蕃,迫使所谓的‘三国伐宋’自行崩溃。 赵煦瞥了眼苏轼等三人,沉色道:“内忧外患,是同心协力之时。朝廷必须要团结一心,大相公是朝廷的核心,他为人正直,一心为公,不是什么奸佞,朕信他!朕希望诸位卿家,在这种时候,拿出应有的格局,以大局为重!朕丑话说在前头,在这种时候,谁人拆台,朕就拆他的家!” “臣等领旨!” 章惇,文彦博,来之邵,苏轼齐齐抬手应道。 赵煦极少会说这样的狠话,向来是不动声色,微笑对着朝臣。 可真要惹怒赵煦,不止是宫里被杖毙的那两人,死在皇城司里的吕大防,同样是前车之鉴! 赵煦压住了这些朝臣,又道:“那李彦,在洪州府真的胡作非为?” 站在赵煦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皮,连忙上前两步,低着头道:“是小人御下不严!小人这就将他召回……” “不可!” 章惇立刻出声阻止,道:“李彦在楚家一案上,并无过错,若是此刻将他召回,那就是凭田把柄给人。” 赵煦点头,道:“大相公所言有理,那就以内侍省的名义,下书申斥他。要他遵纪守法,凡事与宗泽等人商议,不得胡来。” “是。”陈皮不动声色的应着。 赵煦对他摆了摆手,看着章惇道:“蔡攸已经北上,王相公不会有事。咨政院要尽快建好,遴选的人,要早日就位。苏相公既然答应了,朕会在过几日就下旨,诏他入京。” 苏颂担任咨政院院长,是赵煦乾纲独断,已经定好的。 苏轼多少面带喜色,他不太认为咨政院会有多大作用,但苏颂进京,以他的能力与资历,足以对章惇等形成掣肘,他不会继续孤军奋战! 来之邵对这个咨政院知晓的更多,心里其实很不情愿。 好不容易将那些‘旧党’老不死赶出京,没想到转头又回来了。 但他不敢说出口,作为朝廷高层,他清楚的明白,纵然眼前的官家给了他们‘变法派’前所未有的权力,也表达了坚定的支持。但出于帝王心术,对章惇等人的制衡,不会少。 这咨政院,在他看来,就是为了掣肘章惇以及他们‘新党’! 文彦博拄着拐,继续假寐,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章惇对此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道:“那就这么定下了。” 赵煦话音一落,有个黄门急匆匆而来,站在不远处道:“启禀官家,通州府来传来消息,一队运粮马车被劫,损失了八千石。” 章惇,苏轼,来之邵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报信的黄门。 黄门一慌,连忙低头。 赵煦笑了声,道:“有趣。” 大宋民乱迭起,人、物、财被劫是家常便饭,甚至有强盗打家劫舍都不足为奇。 只是,抢劫官军运粮车队,损失高达八千石,更是直接禀报到了他这里,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来之邵作为刑部尚书,神色一沉,道:“是哪里来的消息,兵部还是刑部?” 黄门道:“是通政司传来的消息。” 来之邵眉头一皱,预感到了事情不简单。 “不用猜了,官匪勾结。” 章惇剑眉凌厉,道:“匪患猖狂,无法无天,须有霹雳手段震慑!” 7017k 第六百一十九章 等 - 宋煦 - 官笙 对于章惇的话,苏轼这次倒是没有说话。 这种匪盗之事,朝廷的态度向来一直——坚决打击。 这是大是大非,没有什么可论的。 赵煦也点头,道:“这不是第一次了,各地匪患猖狂,屡有臣工进言,各地组建总督府必须紧迫起来。” 提到这个,苏轼又道:“官家,十三路总督府,所辖兵丁近二十万,每年所拨付钱粮数以百万,国库本就不堪重负,加之江南西路投入过大,是否暂缓,依旧又各地官府来处置?”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国库空虚一事朕知道。朕之前已经答应大相公,从内库拨付三千万贯,这是朕的家底了,再多也没有。” 苏轼自然是知道的,这内库之所以如此丰富,绝大部分是因为伐夏所得,可‘三千万贯’这个数字,依旧令人震惊。 当今官家,好气魄! 赵煦又看向章惇,道:“事关民生国泰,不能大意,该花的钱不能省。朝廷要勒紧裤带,过一过苦日子了,一切不必要的开支,能砍就砍。” 来之邵抬手,感慨钦佩的道:“据臣所知,皇后娘娘已经缩减宫内黄门、宫眷,宫里的开支缩减了近一半。娘娘尚且如此,臣等汗颜。” 章惇道:“臣等也考虑,朝廷的开支将会严厉控制,对于不必要的官职,人手,衙门进行裁撤,合并……” 文彦博拄着拐,第一次默默抬起头。 朝廷的‘裁撤’一直在进行,军队在裁减,官吏在缩减,所有需要朝廷开支的人与事都在合并裁减! 这件事,从未停止过。 现在,不过又是找到了一个由头。 赵煦对此应允,道:“具体的,拿一个条陈给朕看。” “是。” 章惇应声,继而又道:“官家,匪患猖狂,已非一县一府之事,甚至一路,须有朝廷统筹,着力应对。” 赵煦唔的一声,若有所思的道:“大相公的意思是?” 章惇神色严肃,沉声道:“臣建议,与开封府一样,派出剿匪军,联合各地,将匪患一举消除!” 来之邵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有没说话。 一般的匪患,是由刑部处置的。但当一群人呼啸山林,打家劫舍的时候,刑部力有不逮,须由地方派出兵丁围剿。 当地方已不足处理,匪患演变成民变,才会有朝廷征调大军剿灭。 很显然,固然大宋现在匪患不断,山匪,水匪是此起彼伏,但还不至于要动用专门的军队。 开封府一事,根本目的是压迫地方对‘新法试点’的反弹。 苏轼拧眉,想要反对,文彦博却少见的抬起头看向苏轼。 平平静静,古井无波。 苏轼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以。”赵煦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却又好似没看到的说道。 章惇同样视若无睹,道:“那,剿匪一事,由谁统领,还是童贯吗?” 赵煦背着手,抬头看天,心里思索。 这件事,其实他们之前讨论过,只是没有深入,对于人选更没有定下。 童贯,赵煦一直在培养,但也不能授予权柄过重,还得控制好。 来之邵心里也在想着人选,童贯这个时候要是出去领兵,因为李彦一事,怕是会有不少非议。 “陈皮!” 突然间,赵煦沉声道。 “小人在。”陈皮低着头,上前一步。 章惇,文彦博,苏轼,来之邵齐齐看向赵煦,见到赵煦肃色认真。 “传旨,第一道,加封赵佖为郡王,宗人府宗正,兼任大理寺卿。”赵煦说道。 章惇神色不变,心里暗自点头。 来之邵作为刑部尚书,心里也是通透。 大理寺经过改革,大理寺卿由皇室兼任,却一直空缺。 赵佖是官家的弟弟,由他兼任,实际负责的是刑恕,正是合适。 对于赵佖这个盲人,苏轼,文彦博都没有在意,毕竟大理寺是朝廷中,是边缘化的一个衙门。 “第二道,” 赵煦稍稍顿了顿,道:“加封赵似为开国县公,领十三路总督府兵马,协调各路,剿灭我大宋匪患。童贯为监军。” 陈皮等了一会儿,赵煦不再说,才道:“是,小人这就去通政司拟旨。” 章惇看着陈皮离开,神色有些意外,转瞬恢复平静。 赵似满打满算十二岁,并不在意领兵,何况还是宗室,忌讳! 但有一个内监监军,就能堵住他人之口,何况这个童贯,确实还有几分领军的本事。 苏轼想说话,又被文彦博无声的拦了下来。 来之邵明晃晃的看了两人一眼,抬手向赵煦道:“官家,刑部也有计划,臣请配合。” 赵煦微笑,道:“卿家所言有理,朝廷以及地方,都需要配合,应该有整体的规划,政事堂来做吧。” “臣领旨。”章惇应声道。 赵煦背着手,踱了两步,道:“外面谣言漫天,说什么的都有。朝廷要辟谣,也有分轻重缓急,有些不能理,有些不能不理,朝廷要认真应对。但也无需太过在意,我们不能被谣言左右,要坚定意志,继续向前。” “臣明白。”章惇抬着手,神色严肃。。 “行了,今天就到这。” 赵煦忽然又一脸轻松的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去庆寿殿,母妃那一关也不好过啊。” 章惇,来之邵等人没有掺和这些,抬手道:“臣等告退。” 赵煦转过身,向着庆寿殿走去。 要赵似出京领兵,朱太妃是必然不高兴与担忧的。 苏轼这会儿,跟着文彦博来到了政事堂,文彦博的值房。 虽然都是‘旧党’,但‘旧党’派系林立,山头处处,文彦博,苏轼,王存都分属不同阵营,内里的争斗也是从未停歇。 文彦博有些艰难的坐到椅子上,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苏轼皱眉,道:“下官知道,应当是大相公与官家早就商量过的,但文相公不觉得,里面有诸多不妥当吗?” 文彦博摆放好腿,看着他,道:“你觉得哪里妥当?” 苏轼一怔,居然语塞了。 文彦博摇了摇头,道:“等吧。” “等?等什么?”苏轼眉头拧的越紧。 文彦博翻着公文,道:“等一个机会,像以前一样。” 苏轼登时醍醐灌顶,明白了文彦博为什么一直默默不说话了。 7017k 第六百二十章 欲速则不达 - 宋煦 - 官笙 先帝神宗朝,‘新旧’两党争斗不休,但总体上来说,‘新党’占据了绝对优势,毕竟神宗皇帝亲自下场,‘旧党’再怎么,也得有所顾忌。 是以,包括文彦博,司马光等在内,都曾一而再的致仕或者以致仕威胁,以退为进。 当今虽然与先帝朝有过之无不及,但应对策略,在文彦博看来,还是一样。 等,等待机会。 王安石当初如日中天,还不是二度致仕?章惇没有王安石的德行,也没有王安石的怀柔与心胸,能撑得了多久? 苏轼是聪明,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可还是心有不甘,道:“他们如此折腾,国本当如何?前车之鉴,文相公也不管吗?” 神宗朝的‘王安石变法’,真的是搅的整个大宋如沸如腾。 文彦博自顾的看着公文,道:“你阻止了,结果怎么样?还没看明白吗?” 苏轼神色动了下,慢慢抬起手,道:“受教。” 他明白了,文彦博的话是对的,他阻止不了,文彦博也阻止不了。‘明白’的意思是,一切的根本,其实不在章惇,也不在‘新党’,而是在圣心! 苏轼出了政事堂,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凝重又严肃。 文彦博的话固然有理,但他并不完全认同,有些事情,还得有人站出来。 他回到工部衙门,就召开会议,对工部近来的一系列事情,进行规划。 他沉吟再三,拿出笔,给身在江南的工部侍郎陈浖写了一封信。 这时的陈浖,陪着苏颂已经到了洪州府附近。 他们暂停歇脚,没有立刻进入,来的还算‘隐蔽’。 虽然苏颂知道,他这一行没有半点秘密,但还是故作不知。 宦海沉浮五十多年,又是曾经的大相公,想要知道江南西路,尤其是洪州府近来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林希,黄履,李夔,刑恕,沈括……” 房间内,苏颂默默的念叨着这几个名字。 这些人,几乎都是元丰年间的进士,苏颂致仕也没多久,这些人他知道。 这些人,都应该高坐京城,享受荣华,却集中出现在了偏僻的江南西路。 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朝廷之决心,前所未有! 陈浖坐在他对面,见他沉思,微笑着道:“苏相公?” 苏颂抬头看向他,道:“朝廷这不是要恢复汉唐旧制。” 为了减少改革的阻力,朝廷搬出‘复古’以对抗祖制。但江南西路的改制,尤其是多出了种种‘南’字号衙门,显然突破了‘复古’。 陈浖道:“江南西路偏远,朝廷鞭长莫及,设立各级南衙门,能更有效的解决问题,也是为民解难,是为国为民的良善之政。” 苏颂不是那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作为曾经的朝廷重臣,自然能看得出这些‘南’字衙门带来的效果与影响。 “宗泽会暂时失去对江南西路的控制力。” 苏颂说道:“他派出去的那些人,短则三个月,长则一两年才能掌握一县一府之政。长此下去,江南西路只会纷乱不休,事与愿违。” 陈浖也不是初出茅庐,或者就坐衙门,只会空谈之辈。 他倒是认同苏颂之言,道:“苏相公有什么办法能解决?” 苏颂没有看他,面若思索,道:“没有办法。你们太心急了,本应该一步步,徐徐图之的事情,非要一蹴而就,这样的后果,你们应该有所预料了。” “苏相公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陈浖表情不信。当今大宋朝廷,若说履历,能压苏颂一头的,就只有九十多岁的文彦博了。 苏颂道:“江南西路自古文风昌盛,民风彪悍,你们派了这么多外来,哪怕有大军弹压,也不能让人心服口服。只有心不服,你们就事不成。除了时间,没有其他办法。” 陈浖自不是傻子,对江南西路发生的事情比苏颂知道的更多,同样在思考着对策。 宗泽的手段过于凌厉,霸道,明显在求速成。 有的事情可以追求速度,可大政,无不是需要慢慢来,精雕细琢,欲速则不达。 “洪州府就在眼前,不知苏相公要做些什么?”陈浖抛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苏颂看了眼窗外,挪动着双腿,道:“我能做的,无非是稳定人心,安抚一些人,其他的,我想做也做不到。” 陈浖眼神微动,道:“苏相公有没有想过,在江南西路挂个官职?” “不必了。” 苏颂一口回绝,道:“休息一阵子,夜里入城,无需告诉林希,宗泽等人,我要自己走走。” 实则上,林希,宗泽等人知道苏颂在这里。苏颂也知道他们知道他在这里。 双方心照不宣,维持着这种局面。 陈浖并不在意这些,道:“下官还要去巡视河道、官道,调查,部署一些事情,可能没有时间陪同苏相公。这样,我让宗巡抚为您安排,确保你在江南西路的安危。” 苏颂好似没有听到,道:“我要先见沈括。” “好,下官来安排。”陈浖没有迟疑的应着。 “嗯。”苏颂淡淡点头,就走向一片的床,他要躺一会儿。 说起来,他与沈括的交情很不一般。 沈括是‘新党’,当初王安石的坚定支持者,而是苏颂是‘旧党’,反对‘新法’坚定。 就是在那种水火不容的时候,由于在各种科学上的共同爱好,两人成了跨越党争的好友,友情维持了多年。 沈括现在是国子监祭酒,掌握着天下学政,可以说,在某种方面,这才真正的‘重中之重’,天下所望。 苏颂要见沈括,自然是有些想法。 陈浖见苏颂要休息,抬手告退了出来。 走了几步,就招来人,低声嘱咐道:“苏相公想见谁都行,但什么人来,什么时候来,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走的,都要给我记录的仔仔细细!” “是。”小吏立马低声应着。 陈浖说完这些,就快步离去。 苏颂不想见林希等人,他得见。工部在江南西路有诸多大计划,需要江南西路各级衙门的支持,自然,也离不开朝廷。 林希这位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谁敢小觑,作为工部侍郎,他得第一时间去觐见。 7017k 第六百二十一章 险阻 - 宋煦 - 官笙 陈浖先是暗中见了一些人,了解了足够的情况,这才有备的进洪州府,来到临时衙门。 这已经晚上了,诸多大人物忙碌一天,又在汇总开会,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 陈浖的到来,他们不算意外,并且,陈浖这个工部侍郎,在这里还不够‘大’,他们更在乎的是苏颂。 苏颂见礼,坐下后,看着林希道:“苏相公一路劳累,暂且在城外驿站休息,怕是要明日京城。” 林希等人早就知道苏颂到了,见苏颂不肯进来,也没有揭破,强迫的意思。 林希喝了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嗓子,道:“暂且先不管他,你盯着就是了。这几日,你四处走走,完善你工部的规划,我临走前要看。” 陈浖躬身,道:“是。下官来之前,尚书与诸位相公都有交代,要下官认真考察,规划要切合实际,不能空泛,不能盲目,更不能一刀切。” 黄履,刑恕等人没说话,宗泽道:“下官会全力支持陈侍郎。” 陈浖微笑以对。 他来江南西路,是有大任的。江南西路是朝廷认为的江南中心之地,在大宋的‘官道规划’中,更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在现今这种情况下。 别人都着急回京,唯独陈浖不着急,他将坐镇洪州府,调度工部的能量,在江南西路以及整个江南,大搞工程建设! 众人浅尝辄止,没有继续说。 林希环顾众人,道:“现在,江南西路面临最大的问题,还是对政务掌控力的不够。虽然我们对从巡抚衙门到各府县进行了大力的调整,可他们大部分是外来,不了解辖地情形,加上士绅抱团抗拒,想要掌握实权,推行‘绍圣新政’,短时间,可以预见,是不太可能了。” 林希的意思说的很透彻了,他们固然换了人,可不是说换了知县,知府,所有人与事就都听知府知县的了。 没有当地的地头蛇的支持,或者足够的时间去掌握权力,各府县的主官,依旧是空头的,没有多少实际能力去做实事,疲于梳理关系,掌握实权。 陈浖神色不动,暗感苏颂倒是看的明白,一针见血。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等人沉着脸,在思考着对策。 他们早就感觉到了,换人也是一种应对,现在需要更改进一步。 林希看着江南西路的几位主要官员,道:“对于各级官员,我会想办法继续从各地抽调精干官吏过来充实,但你们还需想办法,尽快确保政令通畅,落实‘新政’计划与目标。” 从‘南’字衙门的设立,就能看出朝廷的心急,林希等人又要回京,就更加急迫了。 黄履这时说话,看向的是周文台,道:“洪州府现在的情形如何?” 洪州府是江南西路首府,周文台最先到,加上楚家一事,是最能体现的。 周文台神色肃重,躬身道:“人心惶惶,谣言漫天。各种人事,政务陷入停滞,下官虽然在尽力调和,可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疏通,需要时间。” 刘志倚接着道:“下官等人也与洪州府诸多宿老进行了交谈,希望他们站出来帮忙,只是,时间太过仓促,还不见效用。” 百年,甚至是几百年的藩篱不是那么好打破的,尤其是‘变法’在七年被‘彻底否定’,士林百姓都极力抵制,朝廷以及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想要行事,自是千难万难。 陈浖听着,忍不住的插话道:“待户部的钱粮到了,工部这边以工代赈,不管是士绅还是百姓,都能有好处,加之统调之下,官吏调配,想来能缓解一些。” 宗泽看向他,道:“陈侍郎所言有理,还要多劳烦陈侍郎与工部。” “职责所在。”陈浖倒是不倨傲。 林希道:“这是一种方法,但见效太慢。‘开封府试点’的一些手段,可以借鉴。对于江南西路的州府县,要进行合并裁减,镇,村要规划设立。另外就是舆论,要跟上,不能任由谣言祸乱,上下不安。” “下官明白。”宗泽,刘志倚等人齐齐躬身应着。 林希端起茶杯,看向外面,道:“江南的冬天很短,春耕很快就会到。你们江南西路的……任重道远,要有心理准备。这些是老生常谈了,我要跟你们说另一件事,我向政事堂要了一个特权。就是盐,朝廷对于盐铁茶等,将加强管控,盐,将直接供给巡抚衙门,由巡抚衙门分配,并且免税三年。”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三人都是神色一亮,面露惊喜。 盐税,是朝廷税赋的重中之重,若是江南西路的盐税掌握在他们手里,不但能借此加强对江南西路的控制,也能在财政上获得极大的缓解与支持! 林希一言带过,就道:“通政司那边给我来信了,要在巡抚衙门之外,设立通政局,通情上下,你们心里要有准备。” 宗泽,刘志倚等人怔了怔,想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通政司,秉持的就是‘上传下达’,是言路,十分重要。 可在地方上设立下属机构,就有监视地方的意味了。 有这个通情局的存在,地方上难免有所顾忌,束手束脚。 林希没有在乎他们的反应,看向黄履,道:“南御史台选址好了?” 黄履道:“选了几个地方,不太满意,主要还是有些偏僻,来往不便。” 南御史台,南大理寺等都要设在南昌县,这样一个大衙门设立在小县城,难免有些‘偏远’,与江南西路各衙门来往不便。 林希想了想,点点头,看向宗泽,道:“户部侍郎吴居厚正在南下,来不来江南西路我不知道,但他以往执掌转运司,你有空,给他写封信。” 转运司这个机构,在大宋地位十分特别,不止是转运南来北往的大宋钱粮。更重要是,由于大宋地方人浮于事,转运司渐渐掌握了实权,不止是转运,还有了‘征缴’的权力,俨然凌驾于地方,成了地方的实际主官! 吴居厚,曾经掌握转运司! 这是要宗泽去信请教或者帮忙了。 宗泽自然对吴居厚有所了解,明白林希的意思,躬身道:“多谢相公指点。” 章惇摆了摆手,道:“时不我待,事情的紧迫,无需我多说什么。纵然有千头万绪,抓住重要的做,一通百通。官家下半年出京巡视天下,本官希望,官家看到江南西路,不会失望。” 黄履闻言,眉头皱了下,又不动声色的恢复。 ‘旧党’在一直期待赵煦‘圣心易变’,‘新党’又何尝不担心赵煦会像神宗皇帝一样扛不住压力退让。 第六百二十二章 无法作答 - 宋煦 - 官笙 苏颂的到来,没有影响宗泽的既定计划。 他们在全力推行人事更迭,加强武装力量的控制,确保再大的变动,江南西路不会失控。 林希坐镇,调度一切。 黄履忙着建南御史台,调配人手。 李夔既要组建江南西路总督府,又要忙着构建南大营。 刑恕忙着大理寺的事,沈括忙着南国子监、南太学。 京城来的大人物,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比宗泽等人还要忙碌。 刘志倚则带着巡抚衙门的命令,带着一个个新任知府、知县上任。 洪州府作为首府,是改革的优先与重点,周文台的注意力已经放到府务上,是没白天没黑夜。 苏颂第二天就入城了,身后跟着一大队侍卫,是宗泽派过来的。 苏颂没有在意,宗泽等人也没有出来迎接。 双方保持着‘不知情’的默契,各自忙各自的。 苏颂在洪州府走走停停,见了一些人,只不过半天,就坐着马车,转向了南昌县。 在南昌县,他没有入县城,而是来到了一个村子。 有一户人家接待了他,只有两个中年妇人,他们看到苏颂,都很吃惊。 “苏先生……” 中年人欲言又止,他们与苏颂认识,还是三十年前,他父亲在世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十一岁。 苏颂看了眼拘谨的妇人,微微一笑,道:“都是我的侍卫,不碍事。” 中年人虽然是农户,却也知道,三十多年前认识的苏先生,已经是致仕的大相公,那是云端的大人物,他们连攀扯的心思都不敢有。 妇人站在一旁,低着头,瑟瑟发抖。 苏颂见状,心里暗叹,当真是物是人非,一去难返了。 苏颂感叹一句,手里拄着拐就问道:“听说,你们这里正在准备丈量田亩?” 中年人犹豫了下,却没说话。 “我已经致仕了,就是来看看,放心说,不会有人知道。”苏颂道。 到底是三十年前的交情,中年人表情变化再三,还是道:“是有押司来过,说是要丈量田亩,核实清楚庄户佃户。” 虽然阻力丛丛,但也不乏倒向‘新党’,卖力气表现的人。 “你们怎么看?”苏颂看着中年人道。 中年人有些尴尬的笑了下,道:“我们只是佃户,能有什么想法,只要有地种就行。” 苏颂道:“你们村里的地,都是大户的?” 中年人想了想,道:“倒也不全是,七八成吧,还有一些是族老的,另一些是山地。” 苏颂双手都放在拐上,道:“如果,官府将这些地分给你们,你们会高兴吗?” 中年人与妇人吓了一跳,中年人连连摆手,道:“庄家的地,我们是万万不敢要的,这不是找死吗?” 苏颂神色不动,微微点头。 士绅大户之所以是大宋的根基,除了拥有田亩外,最重要的,就是‘养活’一方,这种‘养活’,自然有控制的意思。 寻常百姓,见了士绅大户,哪个不是哈腰点头? 朝廷要将大户的地分给他们,他们不敢要! 朝廷是一阵风,来来去去,可士绅大户却是永在的。 而且,苏颂知道,这只是一方面,还有更多潜在的,不可挑战的明暗规则。 田亩是‘绍圣新政’改革的核心,现在不止是士绅反对,百姓也答应。 在固化的阶层中,任何人想要改变,都会面临集体的反抗。 苏颂默默一阵,道:“官府要是在别的地方给你们准备田亩,你们愿意去吗?” 中年人还是很不安,也很警惕,道:“苏先生,我们……还是想守着祖业。” 哪还有什么祖业,无非是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背井离乡。 苏颂没有再多问,拿出一吊钱放下,默默的离开了。 曾经的老友没几个在世,他这一趟,徒增伤感。 中年夫妇只是站在门口,不敢多送。 那一队队的侍卫,充满了凌厉的的煞气,比官府差役凶多了。 苏颂离开这个村子,来到县城,进了一家大户。 “相公,您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有一个六十出头的老者,站在苏颂面前,说着说着就开始擦泪。 这是他的姻亲,是他一个孙子的妾室的出生之地。 哪怕是六十多岁的老者,在苏颂面前,依旧是小辈。 苏颂微笑着安抚了几句,一大群人围绕着苏颂,话里话外都是亲近。 苏颂哪怕致仕了,那也是他们仰望的大人物,他们毕家太多事情得仰望苏家。 寒暄了一阵子后,毕家倒也识趣,妇孺遣散,只留下了毕家家主陪着苏颂,来到院后的小屋。 毕家家主毕辅之与苏颂坐下后,到了茶,毕辅之就摇头感叹的道:“相公啊,近来,日子不好过啊。” 作为南昌县的大户,知县都吓跑了,下面人的怎能不心惊胆战? 更何况,洪州府那边是磨刀霍霍,这几天南昌县多了太多陌生面孔,还有大量的军队出现,着实吓坏了南昌县上上下下。 苏颂对这些心知肚明,看着毕辅之道:“朝廷要变法,你是知道的。我问你,若是朝廷回购你的田亩,分给百姓,市价或者溢价,你能同意吗?” 毕辅之表情犹如便秘,纠结再三,还是道:“相公,咱们是自家人,我就不瞒你说了,这些田亩,都是祖产,我要是给卖了,哪还有脸见祖宗?” 苏颂依旧盯着他,道:“家国大义,官家与朝廷征召,你不应该主动捐献,为国纾难吗?” 毕辅之禁不住的嘿笑出声,道:“相公,您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再说了,现在不是我们愿不愿意的问题,是朝廷明火执仗的打家劫舍,我们只是待宰的鱼肉。” 苏颂“朝廷那边给出了多种方案,回购,回购一半,或者你们降低租钱,不得奴役百姓,你倾向哪一种?” 毕辅之伸手拿起茶杯,拨弄两下又没喝,最终还是道:“相公,咱们就不能回到以前吗?老是这么折腾,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八年前,神宗朝,王安石的变法,如火如荼,尤其是‘青苗法’,引起了剧烈震动与反抗。 受到影响最大的,不是百姓,而是这些士绅大户,是以,‘青苗法’被反抗的最为激烈,攻击最猛烈的,也是‘青苗法’,同样,‘元祐更化’,废除的第一项,也是‘青苗法’。 对于毕辅之的话,苏颂没法回答。 7017k 第六百二十三章 归京 - 宋煦 - 官笙 苏颂在毕家没有待多久,吃过晚饭,就离开了。 他来到了南昌县县衙,接待他的是齐墴。 “林子中什么时候回京?” 苏颂见到齐墴的第一句话。 子中,林希的字。 齐墴陪着笑,抬着手,道:“老相公快请进,就这几日了,林相公就得回京,京里也来信催促了。” 林希是参知政事又兼任吏部尚书,这样的位置,怎能离京太久? 齐墴是林希带来的,将他留在南昌县,可见南昌县在江南西路的重要性已经不断上升了。 苏颂迈步走进去,道:“人找到了?” 南昌县知县,破天荒的跑路了,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齐墴陪着苏颂,一脸堆笑,道:“还没有,不过有几种推测。一个是,畏罪潜逃,再不露面。二来,可能还在活动,想要脱罪。三来,就可能是被匪盗所杀。” 江南西路的匪患是此起彼伏,占山为盗的‘替天行道’、拦路打家劫舍、流窜匪患,是越演越烈。 苏颂懒得理会这些,边走边道:“你们将这么多人与事放在江南西路,想要做什么?” 不止是南御史台,南大理寺,南国子监、太学放在南昌县,经过请示赵煦,南大营,最终也放在了南昌县。 齐墴陪着苏颂,小心又带笑,道:“这些,下官就了解不到了。” 苏颂拄着拐,走的有些慢,道:“给我准备刚刚书房,我要给朝廷,给官家写奏本。” 齐墴神情动了动,连忙道:“是,下官这就给您准备好。” 陈浖特意去绕圈去将苏颂请来,就是要他‘说话’。现在,苏颂要写奏本了。 他会写什么? 齐墴心里揣度着,连忙命人去准备,安排。 书房里,苏颂净手,肃色而坐。 他看着身前的空白公文,慢慢拿起笔,神色沉思再三,慢慢落笔。 ‘臣苏颂伏笔敬上:臣老朽而昏聩,年迈而智昏……’ 他写的很慢,斟字酌句。 苏颂想说的话很多,但又不能直接,一字一句,字里行间都藏着无数可以揣摩的意味。 苏颂是当世大家,他的文采自然不用怀疑,将无尽心思浓缩着短短几句话也是信手拈来。 可他还是写的很慢,每一次落笔都要听到许久。 齐墴就站在门外,感觉着里面的静悄悄的,抬头看天,心里有些担忧。 他担心苏颂无声无息死在里面,这位老相公太老了。 好在,齐墴的担心是多余的,近一个时辰后,苏颂出来了。 他一手拄拐一手拿着两道公文,递给齐墴,道:“一道是给朝廷的,一道是给官家的,你先看看?” 齐墴已经伸出去的手,闪电般缩回,陪着笑道:“老相公这是教训下官呢?下官一定原封不动的送给林相公。” 苏颂并不在意这些,等齐墴接过去后,就拄着拐向前走,道:“安排我入京吧。” 苏颂一路走来,见了很多人,看了很多事,最终还是放不下,要进京,入咨政院了。 齐墴大喜,拿着两道奏本,连声道:“老相公,林相公等人这几天就会启程,不如同路?” “不等了,我先走。”苏颂道。他不想与林希等人同路,懒得听他们的唠叨。 齐墴不勉强,连忙道:“老相公先休息一晚,我去府城,请宗巡抚安排。” 苏颂嗯了一声,他面上有些疲惫,是需要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齐墴出现在临时衙门。 林希看着手里两道没有密封的奏本,沉思片刻,道:“任何人不准打开,即可封存,送往京城,请官家与大相公拆封。” 众人其实都想看看,看看苏颂写了什么。 但林希这么说,他们也意识到,他们没资格,也不能打开,都默默点头。 等封存好,林希环顾众人,道:“不管事情做没做好,做没做足,我都要尽快回京了。明天吧,我启程回京。” 该定下框架都已经架好,剩下的,就是需要宗泽等人逐步推进,纵然还有很多事情放心不下,可林希实在不能继续在洪州府待着了。 说完这些,林希看向沈括,道:“恩科在即,沈祭酒也得早日回京。” 恩科,定的时间是二月中,哪怕推迟,也已经很紧迫了。 沈括躬身,道:“是。下官明白。” 实际上,礼部以及李清臣都已经给他来信,要他早日回京。 这一次的科举,是赵煦亲政的‘恩科’,李清臣与沈括是大小主考。 林希又看向刑恕与黄履,道:“京里事情多起来了,三司责任重大,尽早回京吧。” 大理寺卿刚刚任命,赵佖虽然是个盲人,但毕竟已是宗室亲王,刑恕这个常务少卿,还得抓紧回去。 御史台就是更是了,御史台作为弹压朝野最重要的一把利器,章惇时时刻刻需要。 黄履皱眉,他有些不甘心,这里刚刚铺开,还没给他施展的时间。 “是。”他情知京城事情更大,不能拖延,只能应着。 “是。”刑恕倒是轻松一些,大理寺虽然被诟病诸多,相对来说,还在朝廷之外,压力没那么大。 林希环顾一圈,还是看向宗泽,道:“你在军队居多,不熟悉政务,诸事又果断也有犹豫。临走之前,给你一个忠告。” 宗泽神情一肃,躬身道:“请林相公指教。” 林希坐直了一些,道:“当初安石相公,顾左右,及上下,事事求全,最终,大事不酬,身败名裂。行大事者,披荆斩棘,不言生前身后。” 宗泽神情凛然,躬身抬手道:“宗泽受教!” 林希站起来,道:“我还要去成都府路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成都府路,边境就是吐蕃各部,危险丛丛,目前是交给吕惠卿在管理。 朝廷一直在催促吕惠卿择机出兵,教训吐蕃,破灭他们所谓的‘三国伐宋’图谋。 但吕惠卿一直按兵不动,朝野对他的弹劾没有少过。 众人站起来,以示对林希的尊敬。 林希摆了摆手,道:“虚礼就省了。” 林希为人不算刻板,但对于一些事情,着实又不喜欢。比如吃食,他喜素不喜荤,待人接物,尽可能求简,厌烦繁文缛节,迎来送往。 周文台在一旁看着,一直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旋涡 - 宋煦 - 官笙 林希等人很快离开洪州府,离开江南西路,各有奔赴。 宗泽统领的巡抚衙门,还在进行深入的权力架构,推进各个衙门的既定任务。 各府县新任主官上任,正在忙着梳理政务,掌握实权,暂还没有精力或者实力做更多的事情。 一时间,江南西路在沸沸扬扬之下,还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在这种奇怪的平静中,南昌县的南大理寺有了临时衙门,调集的人手也就位,要断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楚家一案’。 南大理寺发出邸报,从巡抚衙门到各府州县,没有遗漏,要‘公开审断,力求公正,不枉不纵’。 而案子,也由刑部指令洪州府巡检司负责侦讯、告诉,是以纷纷扰扰中,一众目光,又集中到了南昌县,要看看这个案子到底会怎么审断。 刑恕虽然着急回去,可他知道,必须断了这个案子才能走。 是以,亲自坐镇,审查从南皇城司、巡检司等各处转移来的卷宗。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楚家以及洪州府大家族,几乎没有他们没做过的事情——谋害官差,勾结匪盗,杀害异己,其他的强取豪夺,草菅人命是不胜枚举。 这些当地士绅,俨然是土皇帝,当真是无恶不作! 薛之名拿着一叠卷宗走进来,与刑恕阴沉着脸道:“我看这楚家,夷灭三族都是轻的!” 刑恕同样愤怒,却摇头道:“夷灭三族,这是朝廷提议,官家御准才能定的事情,我们大理寺,最多判处个斩立决。” 修改后的新版‘大宋律’,废除了诸多残酷刑罚。 薛之名阴沉着脸,道:“那就是斩立决,我看看,不能判一百个,判三十个是绝对没问题!” 刑恕闻言,依旧沉着脸,却没接话。 大宋以‘宽仁’治国,不杀士大夫,对士人更是宽宥到了极点,不到不得已,不动刀兵。是以,地方上的士绅,那也是有大事,大事化小,小事等于无,肆意妄为到了极致。 话又说回来,一口气判处三十个人死刑,这种事,别说大宋了,历朝历代也不多见,尤其是影响太过恶劣。 至少,会进一步恶化朝廷的风评,‘新党’的处境将越加艰难。 薛之名怒恨之下,也有清醒,见刑恕不言,便也明白,道:“那,咱们先判,上报郡王,再做定夺?” 赵佖以郡王之身,兼任宗人府、大理寺两个衙门主官。 说是给赵佖定夺,实则上,还是给赵煦,给朝廷来决定的。 刑恕轻轻点点头,道:“一时半会儿也判不下来,我先去信,探探风向。” 大理寺虽然定位为‘朝廷之外’,可又哪里真的能脱开朝廷,独立判案,尤其是在这种风高浪急的时候。 “也只能这样了。” 薛之名虽然不甘,也知道情形,忽又道:“昨日那个李彦要宴请我,我回绝了,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刑恕冷哼一声,道:“没什么打紧,凡事有我。” 刑恕是老刑官了,李彦在这些卷宗里玩的猫腻,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或许是这李彦也担心这些,想要做点什么了。 薛之名上前一点,低声道:“我倒是不担心他报复我,而是这李彦在江南西路横行霸道,连巡抚衙门都止不住,他不会在我们的案子上横插一手吧?” 刑恕收拾好身前的案卷,道:“不用担心了。之前林相公与我们聊过。在江南西路,林相公教训了李彦,让他颜面扫地。在京城,官家将他的那个干爹放出了宫。” 薛之名瞬间明白了,笑着道:“官家圣明。他要是再敢胡闹,宗巡抚等人怕是不会手软了。” 在江南西路,能制李彦的人很多,之前只不过是有所顾忌,现在李彦靠山都没了,李彦要么老老实实,要么就等着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刑恕站起来,道:“该扫的障碍基本清理干净,下面就是他们的事情了。我了结这个案子就要回京述职,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薛之名将留下来,主持南大理寺。 薛之名早就知道,并不意外,与刑恕一同往外走,道:“除了南大理寺,其他各路也要设吧?” 刑恕点头,道:“按照计划,各府县,都应该设,权力不同,主要是分解各府县衙门的压力,不过,还得配合朝廷的改革,路府县的合并,还没有开始。” 朝廷要合并诸路早就不是秘密,尤其是近来的‘十三路御史’、‘十三路总督府’等‘十三’频繁出没,更让人确定。 薛之名随着刑恕走出,来到案卷房,两人径直走进去,看着了凌乱,堆积如小山的案卷,刑恕道:“人手我在不断调配,二月底之前,给你两百人,一定要将南大理寺架起来。” 薛之名道:“好。衙门那边,我也在催,月底之前,应该能建好。” 刑恕翻翻找找,找到了‘贺轶’的案卷,道:“这个案子,我留给你,一定要查清楚。” ‘贺轶之死’现在是没有一点线索,楚家以及卫明等人怎么都不肯认。 薛之名肃色点头,道:“我明白。” 刑恕拿着案卷出来,道:“还有,那个朱勔你要小心些。” “他怎么样了?”薛之名一怔。他接触过朱勔,毕竟巡检司与大理寺接触是越来越多,双方需要配合。他觉得朱勔还算不错,为人谦和,做事是一丝不苟。 刑恕看了他一眼,道:“李彦移送过来的案卷,漏洞百出,是因为李彦不懂。可这朱勔送过来的案卷,是滴水不漏,我找不出一点破绽。” 薛之名顿时明白了,道:“我会小心的。” 任何案件都不可能百分百没有‘破绽’,没有可争议的地方,哪怕刻意修饰,也会有。 如果没有,就是一个高手在做,做的滴水不漏,让刑恕这样的老手都看不出问题。 恰恰是,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薛之名是老刑官,自然懂这个道理。 两人走出去,四周没人,刑恕看着薛之名,道:“总之,江南西路现在是大漩涡,大理寺要尽量的置身事外,小心外人,也要控制好自己人。” 薛之名听出了刑恕的担忧,笑呵呵的道:“你还不知道我吗?别的不行,躲事还是有一首的,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带我来的吗?” 第六百二十五章 推进 - 宋煦 - 官笙 抚州府。 葛临嘉上任已经好几天了,但他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府衙是崔童留下的人,崔童几乎不管政务,徜徉在琴棋书画间,葛临嘉想要掌握府衙,还是废了不少心力。 等葛临嘉清理了府衙,而后就面临的是‘府令出府’的问题,除了抚州府,还有各县的问题,他召集各县知县来府城,结果根本没人理他。 临川县的左泰去了广南路探亲,崇仁县阎熠在乡下忙着春耕,宜黄县许中恺病了,金溪县荀杰守孝,四个人,都不能来府城。 而其他各州县也是会看风向,来到府城的,只有一个人! 葛临嘉万分恼恨,已经在酝酿着换人,可还得时间。府衙的人手以及巡检司,总督府下的府兵等等,都需要亲力亲为。 抚州府,如同整个江南西路一样,热闹非常,又有着诡异的平静。 但所有人都可以预期,狂风暴雨就在眼前! 其他各府,与葛临嘉面临的情况十分相似。以往的外来户都是要拜码头的,得到当地士绅认可才好坐稳位置。现在这些外来户强势无匹,要他们这些地头蛇去拜码头,怎么可能! 是以,在朝廷不断加码的情形下,纵然少有人敢有动作,可无声的对抗,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洪州府。 楚家一干人,被转移到了洪州府大牢。 楚清秋,卫明的牢房前,朱勔在牢门外摆放了一张椅子,一脸温和笑意的看着里面两人。 楚清秋经过短暂休养,恢复了不少,斜躺在草垫上,冷眼看着朱勔道:“生面孔是越来越多了。我儿子呢?” 朱勔一笑,道:“在隔壁,有些名单还不够准确,需要令公子再校对一下。” 卫明有些艰难的移动了一下身体,看着朱勔道:“该说我们都说了,家你们也抄了,你还想怎么样?” 朱勔伸手接过茶杯,抱在手里,道:“我是觉得,有些事情你们没说,有些东西,你们没有交出来。” 楚清秋老脸抽搐了下,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楚清秋不怕死,可卫明怕,他挣扎着又动了动,道:“李公公说过,我们给了钱,他保我们不死的。” 朱勔哼笑一声,道:“你们倒是天真。实话告诉你们,以你们的罪行,最低都是夷灭三族,即便官家宽宥,你们也活不了。” 卫明神情变了变,他知道他都干了什么,活不下去也正常,嘴角动了动,道:“你还想怎么样?” 朱勔道:“很简单,你们交出藏着的,我保你们一些人不死。我只能做到这些了,至于是什么样的人不死,希望你们也不要为难我。” 卫明看了眼楚清秋,见楚清秋不说话,道:“我在苏州还有些产业,我希望你能保我两个儿子不死,他们还不满十岁,也不能充军流放。” 朱勔有些意外了,道:“这么痛快?” 卫明倒是坦然,苦笑道:“死马当活马医,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钱财对我来说,还有什么用?” 朱勔看着他,又转向楚清秋,笑着道:“但是有些人不明白啊。” 楚清秋冷哼一声,道:“小人得志!” 朱勔不着急,道:“你既然不肯交出来,那我们就慢慢耗着。现在我确实不好对你们楚家太过用手段,毕竟要过堂的。可等你们判过之后,那就是过街老鼠,我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不会有人再管……” 楚清秋头上青筋一跳,面露凶狠,道:“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朱勔呵笑,道:“死在你们楚家手里的那么多人,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是你们楚家没有好下场的时候了。” 楚清秋咬牙切齿,脸角不断抽搐,眼神好似要吃人。 但他受过严酷的刑,动一动就疼,只能缩在草堆上,无力做出其他。 卫明垂着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这样的人,狡兔三窟,在别的地方有些隐匿产业不奇怪。像楚家这样,怕是更多。 朱勔坐着,不急不缓,等他喝了口茶,就看到一份新名单出现在他身前。 一个巡检司衙役凑近低声道:“巡检,这是新的名单,比之前多了二十多个。” 朱勔伸手拿过来,慢慢看去,这些日子,他一直对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进行了解,看到上面的名字,不少是熟悉又陌生,但情知肯定是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 他满意一笑,道:“不要惊动他们,凡是这些人所在地府县,优先组建巡检司。” 这差役会意,道:“那,是不是要通报一下?” 朱勔连忙摆了摆手,道:“先瞒着,这些是咱们的功劳。” 差役只是稍微愣了下,迅速明白过来,道:“巡检高明,小人这就去办。” 朱勔将茶杯递出去,双手一拍大腿,站起来。 卫明吓了一跳,睁大双眼的看着他。 朱勔看着两人,笑眯眯的道:“楚政会因为检举有功,免除死罪。” 楚清秋没有因为这个儿子不死而高兴,反而有些痛恨。 他这个儿子,太过软弱,将他的家底几乎抖搂了个干净,不忠不孝! 卫明张了张嘴,最好还是没说出话来。 楚政到底还算一个‘庶民’,但他是江南西路参政,掺和了那些事,朝廷决然不会放过他,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朱勔见不能从楚清秋身上榨出更多东西,心里暗道可惜,直接道:“最迟是五天内,就会押你们去南昌县过堂,到时候会有江南西路诸多官员、百姓来观礼。我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大呼小叫,叫屈,甚至是翻案。对了,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按照大理寺的新规,你们可以找人为你们辩护,南大理寺判了,也不是终审,还可以申诉到京城的大理寺。” 卫明双眼一亮,旋即又暗淡下来。 他们犯的事情太多,诸多是不能宽赦的,到了京城,那他们会死的更惨! 楚清秋冷哼,道:“我就告到大理寺,敲登闻鼓!我要问问官家,我大宋立国至今,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士人,就该这般被羞辱吗?” 朱勔面露大喜,双手抓着牢柱,道:“对,就要这样!记住了,过堂的时候,怎么觉得冤枉就怎么喊叫,一定要将事情闹大!” 卫明嘴角动了下,哪里看不出朱勔的目的。无非是他们越闹越不堪,越能证实他们的罪行。 毕竟,人证物证实在太多,想抵赖都抵赖不掉。 第六百二十六章 合流 - 宋煦 - 官笙 楚清秋同样明白,却没有说话,只是神情越发不好。 朱勔看着有些空荡的牢房,用力拍了拍,道:“不用担心寂寞,你们没过堂之前,这里会来很多人的。” ‘楚家一案’牵涉的宾客就过百,由此牵累之下,加上各种暗自,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人牵扯其中。 那么多人不敢来宗泽召开的大会,甚至提前逃跑的,都有这个原因。 宗泽等人之前一直克制着,极力稳住局面,争取时间,完成他们既定计划,要在江南西路站稳脚跟。 随着林希等人的陆续到来,宗泽等人地位稳固,有大军在手,更不怕一些人乱来,是以,他们将要开始动手了。 朱勔说完这些,见楚清秋油盐不进,便转身出来。 站在牢门口,他思索一阵,忽然道:“去南皇城司。” 有下属当即牵着马车过来,还有一堆衙役护卫着他。 朱勔刚刚在南皇城大门前下马车,就看到一脸苍白的李彦快步迎出来,笑呵呵的道:“朱兄弟来了,快请快请,快,准备好茶!” 朱勔先是一怔,旋即也明白过来,连忙拉住李彦,一如既往的温厚中带着一丝恭谨,道:“公公,折煞我了,我就是路过,想着多日不见公公,特意来看望公公。” 说着,朱勔手里多了一个晶莹透彻的玉镯,悄悄塞入李彦的手里。 李彦瞥了眼,心里倍感舒服,道:“朱兄弟,还是你记得我啊。” 近来李彦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先是被林希直接给关了,后面是宫里的靠山没了,整个洪州府对他都十分敌视,他已经好些天不敢出来了。 朱勔道:“公公何出此言,还有人敢对公公不敬?” 李彦欲言又止,一把拉过朱勔向里面走,道:“兄弟,进来说。” 朱勔面色不变,双眼冷意一闪,笑着随李彦进了南皇城司。 南皇城司来来回回的司卫也没了以往的狂妄,一个个来去匆匆,极少说话。 李彦将朱勔带到正厅,厅里已经摆好了酒席。 李彦拉着朱勔坐下,道:“兄弟来的正好,我们一起喝!” 朱勔见李彦颇有些丧气,有些醉酒浇愁的意思,一脸关心的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李彦看了眼朱勔,似乎并不认为他是明知故问,道:“兄弟,不瞒你说,我估计,很快就会被召回京问罪了。” 朱勔笑着摇头,道:“公公这是杞人忧天了。” 李彦一怔,突然心有希冀的看着朱勔,道:“难道,朱兄弟知道什么?” 朱勔坐直身体,看着李彦道:“公公,若是朝廷要问罪于您,那得官家同意。过去这么久还没动静,那就说明,官家没有这个意思。再怎么说,您也是出自宫内,是官家的人。不管是朝廷,还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都不能拿您怎么样?就算林相公,无非也是关押您一会儿,难不成还能喊打喊杀?这是无视君上的大罪,没人敢的。” 李彦听着有理,却还是不放心,道:“真的不会?” 朱勔见着,瞥了眼外面,凑近一点,道:“我听说,巡抚衙门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是有求公公的。” 李彦一喜,道:“真的?” 他没了靠山,又在洪州府得罪了宗泽,周文台等人,要是这些人报复他,不说在洪州府为难他,单是给他上奏,弹劾两本,就够他受的。 但宗泽等人要是有事情需要他,那说明,至少,暂时,他没事! 朱勔肯定的点头,道:“我这次来,就是有求公公的。我们巡检司隶属于刑部,权力有限,有些人是碰不得,拿不得的。公公的南皇城司不同。” 李彦登时明白了,一拍桌上,大声道:“兄弟放心,想拿谁,给我个名单,我保证给你抓来!” 朱勔满脸实诚,道:“公公,不瞒你说,这一次来,就是请你帮忙的。” 李彦一笑,道:“我猜到了,说吧,抓谁!” 朱勔拿出一张纸递过去,道:“是原本转运司的一些人。洪州府的一些钱粮收不上来,还有一些不知道去了哪里,府尊很生气。” 李彦接过来一看,倒是没认识几个,道:“朱兄弟放心!也请转告周知府,南皇城司虽然不隶属于洪州府,但都是为朝廷办差,为官家分忧,有什么事情,我李彦当仁不让,绝不推脱。” ‘这阉货是怕了。’ 朱勔心里看的分明,脸上笑呵呵的道:“公公放心,我一定一字不漏的转达。” 有了朱勔这几句话,李彦心里松开了不少,胃口大开,声音也朗俊了,道:“兄弟,来,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朱勔没有拒绝,举着酒杯应和着。 就在两人觥筹交错之间,南皇城司压抑许久的缇骑,突然奔赴而出,按着名单,四处抓人。 原江南西路转运使牛轩增府邸。 牛轩增是开封人,是在元祐三年担任江南西路转运使,也是在当年在这里置办了宅邸。 牛轩增倒是镇定,转运司在两年前就划归户部,而后逐步被裁撤,牛轩增或许预感到了什么,去年就果断辞官,这会儿专心享受起来。 五十不到,良田,豪宅,娇妻美妾,什么都有了,他又不求封侯拜相,为什么不急流勇退? 这会儿的牛府,与外面的风声鹤唳迥然不同,搭了高台,有数名来自苏州府的名妓在献舞献歌。 牛轩增怀里搂着两个不足十六岁的小妾,桌前摆着精细的糕点吃食,摇头晃脑,好不自在。 他身旁的小妾,酥胸半露的挤在他怀里,腻声道:“二郎,外面那些当官都在托关系找门路,怎么就你不急啊?” 牛轩增摇头晃脑的吃了一口,双手没闲着在她们身上乱摸,双眼盯着台上的名妓,嘿嘿得意的笑道:“我急什么?我是无官一身轻,他们争啊抢啊,跟我没关系,我已经辞官一年了……” “还是二郎有远见,我可看见了那些当官的,现在怕的要死,以前不少姐妹,都收拾细软,准备回老家躲了……”另一个小妾说道。她是青楼出身,很多姐妹被官场之人赎身。 牛轩增越发得意,喝了口酒,感慨的道:“我告诉你们,其实我早就有预感了。那些变法派,尤其是现在的大相公回京,我就感觉不好,我立马就辞了官,看看他们,蝇营狗苟,哪有我自在……跟你们说,过几天,我带你们去苏州府,那才是天堂……” “好啊好啊……” 一群妻妾兴奋不已,苏州府是大宋仅次于开封府繁华的地方。 牛轩增瞥了眼他们,心里嗤笑不已。他是要去玩,更是要出去躲一躲。 就在一切妻妾的声音还没落下,突然间,牛府的大门被破开,一大队紫衣人冲了进来。 “主君主君不好了……”有家丁跑的更快,急吼吼的喊叫。 牛轩增脸色大变,猛的挣脱四周的妻妾,睁大双眼,盯着冲进来的那些缇骑。 高台上的丝竹,跳舞的名妓都吓了一大跳,躲到了一旁。 牛轩增眼神慌乱,双手都抖了起来。 领头是南皇城司六队押班,他走进来,环顾一大圈,冷笑着道:“你还挺会享受啊?” 牛轩增迅速镇定下来,整理了下衣服,走过来,背着手,挺着大肚子,淡淡道:“我犯了什么事,你这样强闯我府邸?即便是皇城司,也不能这么干。新颁布的大宋律,我可是倒背如流。” “功课倒是做的很足,” 这押班环顾一圈,道:“你为官不过十多年,置办了这么大的家业,你跟我说说,大宋律,是不是有一条,叫做:资产不清。你这怕是有数十万不清吧,该判什么罪?” 牛轩增顿时底气多了不少,抬头挺胸,沉声道:“我当年中举,全村田亩托献于我,后来,我又买了不少,以此反复,我的田亩来路可查。我这些家产,钱粮,都可以查,我没有贪渎一文钱!” 这押班一抬头,认真的看了牛轩增一眼,道:“看来,是真有准备啊。既然没有贪渎就好办了,两个问题:元祐七年的钱粮突然锐减近两成,去年的赋税火耗近三万贯,比往年翻了一倍。别着急说话,我让人记下。我们分了十二个队,待会儿与别处的碰一碰。哎,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牛转运使这样清廉啊……” 牛轩增神情变了,长大的嘴立马闭上。 吃上吃下,是官场的向来传统,见着人份。当年在转运司上,知情人太多了,几乎所有人都分过钱! “走吧?”押班一脸的不屑冷笑。 牛轩增心里开始害怕,道:“你们,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押班直接一把扯过他衣领,冷声道:“爷爷我还有很多事情,不要耽误我时间。你要是再乱扯,我就先打你一顿!” 牛轩增不敢多说了,脸上都是慌乱。 “将他给我押走,将这里给我封起来,一个人不准走!”押班一把将牛轩增摔倒在地上,冷声喝道。 “是。”憋了太久的提起,如狼似虎的冲进去。 牛府登时一片大乱。 在另一处,一队缇骑围住了一个镖局,这里面的人,个个凶悍,正在拿着武器比划。 “莽山的人吧?” 一个押班走进来,手握着腰间佩刀,双眼警惕。 有十多个大汗,各个赤裸半身,还流着汗,刚刚正在比试。 领头的人与众人对视一眼,突然大吼,道:“冲出去!” “抓,反抗的格杀勿论!”押班大吼,提着刀,先行冲了过去。 哪怕他是退伍的军人,可面对这些凶悍,占山为王的大盗,还是破费力气。 不过人多势众,结束的时间很短。 “押班,六个兄弟受伤,有两个比较严重。”有司卫上前禀报,神情怒恨。 这押班眼角一抽,道:“都带回去,先上一遍刑!” “是。” 一众人,押着这些大盗回南皇城司。 还其他各处,在快如雷霆的抓人。 这一次,是真的抓人,并没有抄家,目的简单明了。 等这些缇骑陆续回来的时候,朱勔与李彦还在喝,两人脸上都是醉醺醺的,但是感情已经到位,抱着一起称兄道弟,就差烧黄纸拜把子了。 “兄弟,我跟你说,但凡我能过了这一劫,将来,我必然能在宫内站稳脚跟,陈大官你知道吧?那是官家面前最得宠的,我将来,不敢超越他,肯定能超过我干爹,那时候,兄弟,你要什么官,我就给你安排什么官……” 李彦举着酒杯,一双眼睁不开,摇摇晃晃。 朱勔满脸通红,喷着酒气,笑呵呵的道:“不瞒老弟,我是市井出身,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做个官,可是做了官,就行做更大的,我现在,嘿嘿,想做刑部尚书……” “好,刑部尚书!好兄弟,你等着,将来我一定给你安排了!” 李彦一碰朱勔酒杯,大声说道,而后一仰而尽。 “好,我记下了!” 朱勔也是一仰而尽。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朱勔一边倒酒,一边又道:“公公,我跟你说句实话,你没事的。我曾经听过宗巡抚亲口说的,官家没有调你回去的意思,江南西路,还得倚重你的南皇城司,你想啊,南皇城司啊,到底是皇城司,没有皇城司,多少事情做不来,他们啊,有时候,还得求着你的……” 李彦尽管醉醺醺的,可心里却是十分冷静,听着越发高兴,大声道:“好兄弟!我说到做到,将来,你一定是刑部尚书!” “我也记下了,我要是做了刑部尚书,公公,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搞来,言听计从,绝无二话!”朱勔拍着桌子,大声喊叫,俨然罪的不行。 李彦深深看了眼,继而哈哈大笑,道:“喝!” 朱勔身体摇晃,就好像要撑不住倒下了,还是嘟哝着嘴,道:“喝!” 两人一杯一杯,没停的喝着,嘴里都是不着边际的大话。 不多久,副指挥使进来,与李彦点头。 李彦会意,刚要与朱勔说话,就听砰的一声,朱勔趴倒在桌上,如同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兄弟,好兄弟……”李彦也睁不开,摇摇晃晃的推着朱勔。 第六百二十七章 豪情 - 宋煦 - 官笙 朱勔一动不动,连酒气都不喷了。 李彦努力的睁着眼,环顾一圈,嘀咕道:“我们这是喝了多少?” 不远处负责伺候的陈大娘子,抿了抿嘴,道:“快三十坛了。” “那是不少。”李彦一打嗝,道:“来,将我好兄弟送回去,我也快不行了。” “是。”不远处有两个司卫应着,上来将朱勔架起来,走向门外。 等朱勔走远了,李彦扔掉手里的酒杯,没了之前的摇摇晃晃,神情平静的自语道:“看来,我暂时是没事了。” 不远处的陈大娘子见着,心底一寒,连忙低头不敢言语。 李彦瞥了她一眼,看向来报信的副指挥使,道:“都抓来了?” 副指挥使道:“有几个人不在,还跑了一两个,兄弟们正在找。” 李彦嗯了一声,思索着道:“尽量都抓来,简单审讯一下,移交给巡检司,其他的都不要动。” “是。”副指挥使应着,快步转身出去。 李彦心底又盘算一番,自语道:“也不知道陈大官到底喜欢什么,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啊……” 陈大娘子不敢说话,躲在一旁。 朱勔被司卫架着,进了他的马车。 待马车启动,离开南皇城司范围,本来醉酒昏睡的朱勔,猛的坐了起来,他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道:“南皇城司抓人了?” 前面驾车的巡检司衙役回头,道:“抓了,应该不少。” 朱勔没有说话,暗自点头。 这李彦应该是被林希的那一关吓破胆,不敢任性了。要是以往,对于周文台的要求,他即便理会,也要讨价还价,根本不可能这么迅速。 “有了南皇城司的配合,我的事倒是容易做了。” 朱勔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接下来,我要在全府各县部署巡检司,而后拉网式的剿灭匪盗,拿道第一份功劳!” 他朱勔来着偏僻之地,就是来抢功劳,积攒资历的。 朱勔坐在马车里,完全没有酒劲,双眼闪烁闪烁,继续低语道:“上上下下的关系,我基本疏通了,该布置的,我也都布置好了。找机会,将我那些兄弟安插进来,将洪州府的匪患扫绝,那个时候我就拿到了第一份功劳!是走是留,我就能决定!” 朱勔没有想过一直待在洪州府,他的计划中,捞到一份大功劳,就果断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最好是回京,在刑部坐一段时间,既能避风头,也能沉淀一下,寻找更进一步的路子! 朱勔这样想着,对着外面说道:“先回府,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去南昌县。将那些犯人也准备下,明天押解南昌县大牢。” 洪州府的巡检司已经基本建立,现在要向外发展,第一个,就是南昌县! 朱勔赶往南昌县,除了知道南昌县在江南西路的地位越来越重外,还有就是,大理寺就要开审了! 在朱勔回府洗澡的时候,宗泽与周文台各自从外面回来,聚在一起说话。 周文台道:“巡抚,刘参政一时半会儿估计没办法回来,是否参议的人选,早些定下?” 江南西路事多繁杂,刘志倚出府了,周文台大部分精力在洪州府,偌大的巡抚衙门,全部由宗泽亲力亲为。 宗泽刚刚在城外查看春耕情况,喝了口茶,道:“我之前与林相公讨论过,林相公给我了一个特权,我自己在本地物色一个,另一个,由朝廷遴选。” 周文台倒是不意外,道:“洪州府的情况还好,其他各县就有些复杂了。” 宗泽喝了口茶,脸上舒缓了一些,道:“慢慢来吧,南大理寺那边,说定在三日后开审?” 周文台道:“是。邢少卿急着回京,想要在临走前,了结楚家一案。” ‘楚家一案’,其实事关去年以来的诸多大案,包括抗法、应冠,栾祺等人在牢中自杀等等,几乎与所有是大案要案有关。 宗泽点头,道:“早日了结也好,能堵住一些人的嘴舌。” 周文台见着,便问道:“那,我们是否出席审判?” 南大理寺的规划中,是要公开审讯,并且邀请了江南西路内外诸多名望之士陪审。巡抚衙门也曾下令,要求诸多大小官员,‘择机陪审’。 宗泽皱眉,想了又想,道:“我们还是不去了,免得给人添话柄。” 周文台道:“下官也这么认为。” 宗泽缓了一会儿,道:“虽然有些过于急迫,但对于各县的知县,也要开始调配了。” 之前,宗泽等人出于谨慎,只是对府一级官员进行了更换,现在,他们认为,县一级,也刻不容缓了。 周文台也知道各新任知府遇到的困境,思索着道:“巡抚,是否太过着急了?” 这才隔了几天,又要换,太过急切,将会适得其反! 宗泽自然知道这个道理,道:“没时间等了,有问题处理问题,人有问题,就处理人。” 周文台与蔡卞一样,是循序渐进的人,不喜欢过于激烈与冒险。 但见宗泽坚持,他也只能默认。 这时,陈榥从外面进来,“仲联,你去一趟南昌县。” 仲联,陈榥的字。 陈榥现在干的就是跑腿的活,没有异议的道:“好。” 宗泽又嘱咐道:“不要说话,不要参与,最好也不要露面,将发生的事情详细记下。” 陈榥抬手,道:“下官领命。” 宗泽又喝了口茶,道:“过几天,我得去兵营,然后去一趟抚州府,给葛临嘉他们站站台。” 周文台都能理解,道:“下官会看好洪州府。” 宗泽嗯了一声,对周文台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他们在说着的时候,南昌县各处也是忙碌不休。 在县城外,傍河的一处空地。 沈括抱着手,满意的笑着道:“我仔细丈量过了,这里很合适。与县城不远不近,既不喧嚣也不偏僻,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王之易站在他边上,也对这个地方感到高兴,道:“我想好了,除了讲学、宿舍、食堂之地外,我还有建一个藏书楼,一定要大,书一定要多。我已经给诸多老友写信了。即便他们的原本不愿意借出,也希望能抄录一份来……” 沈括笑着,道:“这个藏书楼,不能藏,要公开,不止是我太学的学生,所有人都可进,都可看,都可抄录,我们提供纸笔!” 王之易见沈括颇有豪情,也跟着笑道:“什么时候动工?” 第六百二十八章 时间 - 宋煦 - 官笙 沈括背起手,道:“选好地址,就交给工部,我与陈侍郎之前说过。他说我们地址选好了,会优先给我们建。先简易的建,其他的慢慢减,争取三月底能用。” 王之易默默算着时间,道:“这样一来,就错过了科举时间,另外,招生也是个问题。” 今年的恩科虽然推迟了,但就在二月内,算算时间,不过还有十多天的时间。 沈括仔细想了想,道:“我原本的想法,是南北分开,南方入南太学,北方入太学,但这样太过分明,容易形成对立,被大相公否了。暂且来说,先从各府学选拔一些生员过来,日后慢慢完善录取条件。今年的科举是赶不上了,争取以后的科举,能有一部分在南太学举行。” 王之易道:“南太学伊始,诸多繁杂,还得一步步来。” 沈括忽然转头看向他,道:“有几句话,我要再嘱咐你一遍。” 王之易一怔,道:“什么话?” “国子监以下,不管是太学还是南太学,第一:不赦朝政、不与党争,院墙之内,首重学风!”沈括沉色道。 王之易懂了,点头道:“我明白。” 现在整个大宋都好像卷入了党争之中,朝野立场分明,斗争是无边无际。 “第二,严肃学规,决不能含糊,担忧触犯,严厉惩处,绝无例外!”沈括道。 王之易道:“太学不分贵贱,无有高低。” 沈括越发严肃,道:“忠君为国,实事为民,传道受业,薪火相传。这是我太学之祖训,不可违背!” 王之易抬起手,道:“下官谨记。” 沈括按下他的手,道:“现今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待这里动工,我就起身北返。” 王之易不意外,早就讨论过沈括回京的时间。 但王之易还是犹豫了下,道:“南大理寺即将开审,你不留下看看吗?” 以沈括的身份,其实应该留下,陪审,增加审判的公正性,堵住一些人的嘴。 沈括眉头皱了又松,轻叹道:“朝廷应该是希望我留下的,不过,我不能留下,我们国子监以及所属学政,必须远离朝廷是非,要从我做起。” 王之易明白了,沈括是要国子监保持中立,不卷入朝廷的党争中。 “我们再去见见陈侍郎,谈一谈具体细节。”沈括没有多谈。 王之易道:“好。” 两人定下了这个地方,回头就准备去找陈浖。 此时的陈浖,正在南昌县四处走动,实际考察官道、河渠等情况。 看着南昌县几乎名存实亡的官道,除了灌溉外,几乎同样无用的河道,处处荒废的桥梁,陈浖不断的摇头。 他身旁跟着一个工部员外郎,见陈浖摇头,道:“侍郎,这地方上的人浮于事太过严重,这般荒废,不知道朝廷拨下的那么多钱粮,到底去了哪里!?” 陈浖站在一处断裂的桥头,看着对面荒草土丘,道:“荒废也有荒废的好处,这处处整顿下来,说不得能多不少良田,能安置一些流民、灾民。” 这员外郎苦笑,道:“侍郎您也想的太好了,这荒废自然没人管,一旦路修好了,桥铺好了,河道清淤了,良田出现了,不知道多少人出来争抢……” 陈浖回头看了他一眼。 员外郎倒是不怕,有些尴尬的道:“侍郎,不是我瞎扯,肯定会这样的。” 陈浖转过头,继续看着,道:“所以,丈量田亩,就很重要。有田的多的数不清,随意浪费。没田的四处奔忙,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员外郎有些小心的上前,低声道:“侍郎,都说这江南西路民风彪悍,不比汴京,若是仿照汴京变法,怕是会激起民变。” 陈浖背着手,道:“这个用不着你来担心。做一个详细的预案,准备招揽人手,就从南昌县开始。” 员外郎一怔,道:“侍郎,户部的钱粮还没到啊。” 陈浖猛的回头,道:“还没到?前些天不是说就不远了吗?” 员外郎道:“没消息,反正是没到。到了还得交接,又是几天时间。” 陈浖哼了一声,道:“户部这效率也太低了,不会是梁尚书又在借口没钱,要卡吧?” 员外郎连忙摇头,道:“这倒不是,是之前有个地方被匪盗抢了,其他各处官差出于谨慎,走的都比较慢。” 陈浖不耐烦,道:“我没空在这里等他们,去信催促。再不行,请宗巡抚派兵迎接。” 员外郎知道陈浖等的不耐烦了,道:“是。下官待会儿去信巡抚衙门。” 陈浖摇了摇头,道:“再给他们透个消息,十三殿下已经南下了,半个月内应该会到江南西路。” 员外郎一惊,道:“十三殿下,真的出京了?” 虽然早有旨意下来,但是因为十三殿下太小,并且传闻朱太妃不答应,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京了。 陈浖面无表情,道:“给宗泽等人说明白,尽快整军尤其是总督府,到时候,一切命令,出十三殿下。” 员外郎似乎想到了什么,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是,下官明白。” 陈浖没有再多说,转身向前走去。 兵部侍郎李夔此刻正在虎畏军中,正在对虎畏军进行改编。 虎畏军,被裂分了,一部分,进入了总督府;一部分化作南大营的根基,正在扩充。 虎畏军,是大宋新式军队的第一支,也是开封府三大营之一,将它裂变,由此可见,赵煦以及大宋朝廷,对江南西路的看重,对变法的坚定决心。 李夔此刻还没有得到赵似出京南下的消息,正在争分夺秒的整编。 他设立了‘新兵营’,正在招募新兵,要尽快投入训练。 而林希去了成都府路,苏颂则一路北上,准备再次回开封府。 南来北往,各自忙碌。 绍圣元年,二月十七日,南昌县。 楚清秋,卫明等一干二十多人,被押解到了南昌县大牢。 齐墴现在是临时的南昌县知县,他看着一干人被一个个关入牢房,神情异常严肃。 朱勔见着,知道他心中所想,道:“齐郎中放心,这一次,绝无意外,下官亲自在这里看守!” 上一次,应冠,栾祺等人十多人下狱,结果,齐齐‘自杀’于牢中,着实惊动朝野。 齐墴不敢大意,道:“南大理寺那边,很快就要过堂,他们不能有任何事。” 要是上堂之前死了,那他们就百口莫辩,坐等万千人口诛笔伐,也要等着朝廷的大板子。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多少真假 - 宋煦 - 官笙 朱勔也不敢大意,道:“齐郎中旦请放心,我保证万无一失!” 齐墴并不与朱勔熟识,即便朱勔这样保证,他也不放心,却也没有其他办法,道:“好,我去见邢少卿等人,确定一下过堂的时间,陪人之人。” 过堂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必须要让这个过程显得足够公正,安定人心,尽可能的扫除那些流言蜚语。 朱勔抬手,恭送齐墴离去。 他回头看去,就看到楚清秋,楚政,卫明等一干二十多人,表情各异的站在牢房里。 他眼神微动,再次看向楚清秋,道:“出问个,想清楚了吗?” 楚政悄悄缩在角落,不敢看他爹,也不敢看其他人。 他为了活命,出卖了太多的人与事。 楚清秋就站在牢中,冷冷的看着朱勔,道:“小人得志!” 朱勔见他还是不肯,摇了摇头,道:“命都没了,还藏着那么多钱财有什么用?或者说,你在外面,还有什么私生子,想保护他?” 楚清秋依旧冷着脸,不再回答朱勔。 倒是楚政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爹,好像想到了什么。 朱勔懒得再说,道:“过堂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你们等着吧。大理寺判了你们死刑后,朝廷会很快下文,将你们抄家,不足死罪的会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那可是要阅尽天下男人了……” 二十多人脸色骤变,不少人恐慌的抓着栏杆,看着朱勔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都没说出口。 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无用了。 朱勔帮不了他们什么,一切都早已经注定。 想着他们的那些娇妻美妾的下场,他们心头在滴血。 朱勔没有再多说,这些人,除了楚家,其他人基本被榨干了,没有什么油水。 在朱勔出了牢门的时候,齐墴一连发出了三十封信,继而就去拜访刑恕,又与刑恕拜访了诸多已经到了南昌县的名士宿老。 总有人耽搁,刑恕与各方再三商讨,大审又延迟了三天。 绍圣元年,二月二十日。 南昌县,南大理寺。 南大理寺还在建,这是临时衙门,由民房改建而来。 一大早,院子里就是进进出出,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声音,吵吵嚷嚷,没有断绝。 刑恕与薛之名,还有六个被邀请来的名士宿老,正在说着审判的事。 这六人,是江南西路的名望之士,原本都是闲云野鹤,专心治学,不沾惹朝政,还是被刑恕,宗泽等人用尽办法请来了。 “就如我所说,” 刑恕看着六个白发苍苍的老学究,道:“六位坐于两边,监察审断的公平公正,依律而判。整个过程,六位可以发问,也可不说话。到了结案陈词,六位需要署名,如果有超过三位拒绝署名,那么本案判决便不作数。” 六个人被刑恕说服,自然有道理,没人发问,一个个居高自傲,面色严肃。 薛之名见着,接话道:“判案之后,涉案之人如果不认罪,就会自动上诉到京城大理寺,那时,案子就交由大理寺最终审判。” 这时,才有一个宿老,字正腔圆的道:“你之前,想我等保证,人证物证俱全,没有屈打成招。” 薛之名道:“这是当然,所有判断,基于人证物证,而不是只有罪人的供词。” “那就好。” 另一个有些沉默的老者道:“尽快审吧,我也想看看,楚家一事,多少真假。” 其他人几人没有说话,但都微不可察的点头。 很显然,他们不信巡抚衙门放出的风声,更倾向于那些对朝廷不利的谣言。 刑恕道:“巡检司那边正在提人,堂外的告示已经贴出去,等百姓多一些,时候到了,我们就开堂。” 六人不再说话,犹如修道一样,有的拿出书看,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摇头晃脑,好像在品味着什么。 刑恕便转向薛之名,道:“具体流程,简洁一点,最好直奔主题。告诉巡检司那边,他们的措辞要严谨,不要给人把柄。尤其是要就事论事,不要妄自揣度,一切,凭证据说话。” 薛之名肃色点头,道:“放心,我们准备的很充分,一定会将这个案子,定做铁案!” 刑恕点点头,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还是道:“让巡检司加强戒备,不要出幺蛾子。” 刑恕不能再耽搁了,京城里一堆事情需要他来定,再拖下去,京城的大理寺都得乱套。 “我去说。”薛之名说着就站起来向外走。 六个名士继续各自的动作,对于刑恕与薛之名的对话,近在咫尺的仿佛没有听到。 这会儿,南昌县,成了整个江南西路,最受瞩目的地方。 洪州府,宗泽没有心思处理政务,站在屋檐下,看着南昌县方向,经等着消息。 周文台等人,也是差不多。 李夔,沈括等人,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可也派了人。 而已经远离洪州府的林希,黄履,苏颂等人,同样在等着。 更远处的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在远远的眺望。 这一案,是对洪州府,或者说江南西路一系列乱象的定案,也是一个开始。 这个案子怎么判,最后的结果,对江南西路,对‘绍圣新政’的推行,有着莫大的影响。 同样的,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不论新旧,都在观望着,等待着。 葛临嘉,包德等人还好,没有过于关注,还能专注行事。 而崔童,左泰等人,已经悄悄从抚州府来到了南昌县,只不过没有露头,就在南大理寺不远,竖着耳朵,睁大双眼,心如火烧的听着,望着。 ‘楚家一案’,并不是殴死官差那么简单,还涉及了诸多大案要案,尤其是对抗新法、逼死应冠、栾祺等人,都是不赦大罪。 牵连之下,可能会有近万人被波及! 这样的大案,在大宋百余年的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各方面都在紧张准备着。 南昌县大牢。 朱勔在牢房前走来走去,看着这些,前不久还衣着奢华,山珍海味的富贵之人,转瞬间沦落为阶下囚,而今,就要走入决定他们死活的关键时刻。 他心里,有种奇怪的快感! 一干人自然指的今天要过堂,太多人忐忑不安,甚至有人紧张的昏厥,尿裤子。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一把抱住牢门,向着朱勔急声道:“朱巡检,我还有钱,有钱,求你救我一命……” 话还没说几句,就哭出声来。 朱勔啧啧两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晚了。” 7017k 第六百三十章 监审 - 宋煦 - 官笙 朱勔其实只在乎楚清秋藏起来的钱财,对于其他人,根本不在乎,一来不会有多少,二来还有风险。 这人还是不甘心,道:“你想要什么?美人,升官,我都能帮你,只要你能保我不死,我保证,让你官升三级!” 朱勔嗤笑一声,道:“将死之人,就不要胡乱许愿了。还有一刻钟,我就会提你们过去。还是那句话,到了堂上,有什么冤枉,记得要大声喊,越大声越好。堂上,会有六位本地名望人士,一支笔惊天下的儒学大家。堂外会至少有一百百姓,混杂其中的不知道会有谁。所以,喊声一定要大。” 楚政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喘。 他虽然得到保证,会因‘坦白从宽’与‘将功赎罪’得到宽赦,不会死刑,可还是害怕。 卫明则明白朱勔的用意,神情平静的淡漠。 他们要是喊冤,等待的,就是更多证据的摆出来,不断的将他们订死,越挣扎,订的越死! 那时,就是真正的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地! 朱勔就在牢门前走来走去,就要上堂了,他要保证这些人好好活着。在这关键时刻,要是死了一个,那他就要背大锅,倒大霉了! 牢房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渐渐的居然出现了哭声,而且越哭越大,哭的人越来越多,此起彼伏,很是有节奏。 朱勔听着,不由得笑了。 这种事,总是能令他这么身心愉悦。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声钟响。 朱勔神情立变,沉声道:“将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带出,准备过堂!” “是。”衙役们应着,冲出十多人,打开三个牢门,将三人带上镣铐,拖了出来。 楚清秋面无表情,一脸凶狠相。 卫明显得很是平静,只是看了眼朱勔。 楚政则更为紧张,恐惧,他看着朱勔忐忑不安的道:“朱巡检,你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朱勔没说话,走在最前面。 而此时的大堂上,已经开始进人。 先是小吏清扫,摆放桌椅,整理鼓槌等。 接着是衙役们拿着杀威棒,对排站立。 门口已经围满了人,他们看着,窃窃私语。 “这是南大理寺,与京城的大理寺还真是一样,看着些布置,与大理寺一模一样……” “我怎么觉得不一样,那六把椅子是怎么回事?” “一样一样的,你去的可能早了。我在开封的时候打过官司,这六个椅子,是陪审。” “是达官贵人来听审,监审?” “不不是,听我说。这六个人,不是随便来的,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他们要是对判决有异议,是可以驳回的,到了终审,他们不同意的话,还有当庭释放的,判官们都没办法……” “还可以这样?” “当然了。听说了,就是为了遏制那些官员胡乱判案,力求公正,这也是‘绍圣新政’要求的……” “还是官家圣明,这样一来,那些糊涂官,还怎么乱判案!” “这你就错了。根据‘绍圣新政’,判案的权力,今后是归大理寺,不归衙门管的。” “啊,那衙门管什么?” “说的好像衙门只能断案似的……” “有人进来了。” 本来议论纷纷的百姓,突然安静,抬头看去。 只见是几个文吏模样,他们分别在两边坐下,有的拿着一堆状纸,有的在磨墨、铺纸,有的则在案桌两边站定。 所有人都忙碌着,没有一句话。 紧接着,前后侧门,总共四门打开,有衙役持刀站立。 再接着,有衙役,板着四个简洁‘牢笼’进来,立在堂中。 百姓们再次低声议论,只不过声音更小,嗡嗡嗡,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时间慢慢过去,院子里一声声钟声响起。 左右侧门内,分别进来三个白发苍苍,一看就是饱学儒雅之士进来,他们环顾一圈,在堂中两边的椅子上坐定。 他们也是第一次,彼此对视一眼,双手放在腿上,笔直而坐,端庄严肃。 紧接着,刑恕进来,直奔他的案桌。 文吏,衙役等纷纷侧立,躬身行礼,倒是那六个老者无声无息。 刑恕点点头,环顾一圈,一拍案桌,沉声道:“今日,本堂审理‘应冠、栾祺等十数人被害案’以及‘楚家袭击内监、南皇城司官差案’,带犯人!” 威武~ 两旁的衙役,敲击杀威棒。声势如雷,摄人心魄。 六个老者不淡定了,看向刑恕,继而转头看向后侧门。 朱勔领头,衙役们押着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进来。 三个人各有表情,楚政惊慌的四顾,似想说什么,又没敢说出口。 三个人被按在了囚笼里,进去后就被锁上。 楚清秋绷直脸,目光冷冷的盯着刑恕,道:“所有罪责,我一概不认。是你们栽赃陷害,图谋我楚家家产!” 卫明与楚政看了他一眼,两人没敢说话。 门外的百姓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六个老者都看向他,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皱眉,有的面无表情。 刑恕一拍惊堂木,道:“你是说,所有罪名,你一概不认是吗?” 楚清秋站直,梗着脖子,道:“我楚家世代清贵,在洪州府声望隆重,绝无苟且之事。过去几十年,无一劣迹。自打你们来,地动山摇,天怒人怨,谁人不可见!” 门外百姓的议论声就更大了。 “楚翁说的有理,之前洪州府都是太太平平的,自打朝廷要推行新政,派来了京官来,就一直乱!” “可不是,一点消停都没有,这都抓了多少人,抄了多少家了。” “楚翁向来德高望重,乐善好施,他怎么可能大逆不道的谋害朝廷命官?” 百姓们议论着,藏在人群中,乔装打扮的左泰等人,面色发紧,缩着头,不敢乱动,静静的看着。 堂中,六个老者对视,眼神里是各有心思。 薛之名就站在侧门,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不由得皱眉。 朱勔倒是十分镇定,嘴角还勾着一丝冷笑。 “肃静!” 刑恕一拍惊堂木,大喝道。 堂外顿时一片安静,都看向刑恕。 刑恕见安静了,没有理会楚清秋,看向卫明,道:“卫明,需要我宣读诉状吗?你对所有罪名也拒不承认吗?” 卫明倒是神情平静,道:“贪污,参与谋害应冠、栾祺等人我认罪。楚家一案,与我无关。” 刑恕看向楚政,道:“你呢?” 第六百三十一章 悍匪 - 宋煦 - 官笙 楚政不那么平静,心里很是不安,犹豫着道:“我认罪。” 刑恕看向卫明,道:“需要带人证物证吗?” 卫明想了想,摇头道:“不用。” 逼死应冠、栾祺等十数人,不止监狱内,还有外面,涉及的人非常多,人证物证太多。有楚政和盘托出,根本抵赖不了。 刑恕见状,道:“宣读诉状。” 当即有师爷拿着供状站起来,环顾一圈,朗声道:“应冠、栾祺等人被害案:元祐八年,应冠、栾祺等十数人因故关押于洪州府大牢,十一月,狱卒突发十余人同时上吊自杀,案件可疑,由南皇城司稽查……后惊现,由楚清秋授意,楚政主使,卫明实施……胁迫自杀,有证人,狱卒,过手家丁,协从十数人,有书信,读物,保书等证物……” 大堂内外,一片安静。 百姓们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一个个目瞪口呆。 六个德高望重的老者有些坐不住,似乎要站起来。 朱勔不动声色的打开身旁侧门,有身穿牢服的狱卒,文吏等带着镣铐站在门内。他们都是这些案子的经手人,是犯人,也是证人。 卫明,楚清秋等人看不到,但也知道,这些人早就被抓了,他们辩驳不了什么的。 唯有楚清秋僵硬着脸角,根本不在乎。 宣读完这些,师爷又拿出一份,朗声道:“楚家一案:绍圣元年元月,楚清秋伙同宾客百人,袭击内侍省内监、皇城司司卫,致三人司卫,数十人受伤。内监与司卫极力克制,并未拔刀,楚清秋与宾客无一伤亡。事后,楚清秋与一干人等,羁押于南皇城司,由此揭发诸多大案……” 门外的百姓,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从这里牵连出来的。 人群中的左泰等人,神情越发慌乱。 巡抚衙门准备的这么详实,楚清秋等人定然是死罪难逃了。 这么说来,很快就会轮到他们! 人群中不少人悄悄对视,眼神里都是惧怕之色。 六个老者听着师爷读的越来越多,不断的皱眉,神情有严厉。 两个大案之下,楚家涉及的案子是越来越多,行贿受贿,强取豪夺,草菅人命,几乎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更别提,他们谋害朝廷命官,袭击内监,南皇城司了。 这死一百次都不嫌多! “人证物证!” 刑恕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 朱勔一摆手,一大群人一个个出来,站到大堂上,不多时就拥挤起来。 接着,一群文吏端着盘子,上面是各种物证,正对着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 刑恕道:“由于案情复杂,简而处之,传递给六位陪审。” 如果详细审理,一个个过审,别说说天半月了,就是两三月都审理不完。刑恕没空等,更不会给一些人添乱的机会。 六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拿过一道道书信,查看一些具体证物。 六个人看着看着,表情就不对劲。 有一个直接率在地上,怒气冲冲的指着楚清秋,继而冷哼一声,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有一个,拍案而起,怒声道:“我丢不起这个人!” 说着,他也走了。 剩下的四个人还在坚持,面色十分难看,但已经不看了,坐在那,怒目圆睁的盯着楚清秋。 楚清秋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淡淡道:“什么强取豪夺,草菅人命,老夫从未参与,也并不知情。殴打南皇城司官差有我,不过是气愤而为,并未打死人。你们要是强加罪名于我,老夫一概不认。” 不等刑恕等人做反应,楚政忽然脸色急变,道:“爹,那些事情……” “住口!” 楚清秋猛的转头,怒目楚政,厉声大喝,道:“逆子!你为了活命,难道要戕害于我吗?” 楚政睁大双眼,张了张嘴,脸色苍白的一个字说不出口。 ‘啧啧……’ 朱勔在不远处看着,心里是啧啧称奇。 这对父子,真是有趣。 不过说起来,如果楚清秋硬是将一切栽在楚政身上,好像还真能摆脱不少事情。 刑恕是老刑官,哪里不明白楚清秋的意思,威严道:“这么多人证物证,你也不认吗?” 这里面,有楚清秋的亲笔信,也有卫明,楚政等多人的证言,直指楚清秋。 “牵强附会,恶意栽赃,老夫一概不认。”楚清秋大声道。 四个老者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但脸上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对楚清秋怒到了极点。 原本还抱有一点希望,现在是半点全无! 外面的百姓,似乎迟疑了,有些不知道该信谁。 这时,薛之名突然走进来,在刑恕耳边低声道:“有一群人向这里冲过来了。” 刑恕眉头一皱,瞥头道:“什么人?” “不知道,说是很凶悍,有百十人,手持刀棒。”薛之名低声道。 刑恕闻言,抬头看向朱勔,朱勔身旁这会儿也有人衙役在说话。 朱勔神情不动,抬手向刑恕,匆匆离去。 刑恕压着心底恼怒,一拍惊堂木,道:“今日就审到这里,明日宣判!退堂!” 刑恕再拍惊堂木,起身就走。 四个老者冷哼一声,跟着也走了。他们得与刑恕讨论如何判,毕竟,‘刑不上大夫’,不能过于严厉。 楚清秋,卫明等人自有衙役带走,只是楚政一直怨恨的看着楚清秋,颇有些咬牙切齿模样。 刑恕没有管那四个德高望重的宿老,出了南大理寺,就看到了齐墴。 齐墴连忙说道:“邢少卿放心,我调集人手,加上巡检司,总数近百人,不会有事。” 薛之名忍不住的道:“到底是什么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齐墴动了动眉头,道:“应该是悍匪,纠结了一些流民,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撺掇。” 刑恕当即沉声道:“不能让他们冲击南大理寺,楚清秋等人,决不能有事情!” 要是这些人冲进来,不管是劫走还是杀害楚清秋等人,那所有人的脸面丢尽,百死莫赎了。 齐墴哪里不知道,还是强自镇定的道:“我已经向总督府那边求援,会有更多人手过来,不打紧。” 刑恕只能点点头,一群人向前去,迎向那帮突然出现的人。 这会儿,朱勔带着三十多巡检司差役,迎上了来人。 这些人,还不到冬天就穿单衣,要么是水上,要么是山上,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面色凶悍。 请假一天 - 宋煦 - 官笙 何仪瞪大眼睛,没有想到不光是龚都,连大方渠帅刘辟都投降了,实在是让他一下子没有消化过来。 看得屋里的丫鬟面面相觑,不明白郡主都回来了,王爷怎么看上去好像更不高兴了。 秦梦瑶不想和八派联盟的人纠缠,借着庞斑吸引目光,飞身离去,直到跑出两三里,才想明白庞斑话语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之前想的都有些片面,有点太盲目乐观了。 靠着蜘蛛腿多的优势勉强避开刘晋元的剑气,彩依的攻击又到了。 裁判抱球走到中圈,左右比划校准,轻轻把球扔向空中,斯台普斯中心欢呼声四起。 面对洛夫人当面毫不客气的讽刺,德妃娘娘也不禁心中一滞,但是也没说什么,生生忍了下来。 陪家人度过了回国后的第一个周末,周一早上,胡易跟朋友们相约踢了场足球。 “真巧呀,我家在交大家属区那里,那我们同路呢。”关晓蕾也是有点惊喜。 段念,就这样昏昏沉沉-兢兢战战的--过了一晚上,在最后,磊少青那桌结账时,段念也是故意找借口躲过--她真不想在沾他一丝一毫。她不想自己的余生,在葬送在他手里。 “好看……”赵合欢像个花痴一样地眯起了眼睛,就差伸手去调戏个干净。 那一晚的事看似已经过去了,可是如今冷冷的“昭阳殿”,以及皇上对后宫妃嫔的冷淡,分明就表明还没有过去。 苏倾城又被噎,忍不住气愤地加重环住他脖子的力气,明显感受到他身体的轻颤,就忍不住轻声笑了两声。 “那就好,我们以草原上剩下的十五个大部落为目标,到十五个部落全部被统治,谁占领的部落多,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西摩开口说道。 吉安娜冷着脸,手中法杖一甩,大量的冰锥直接飞出,和半空中的骨枪撞在一起,然后魔法杖继续往地上一顿,顿时墙壁上大量单单由水构成的士兵出现,开始朝着液体者攻击。 任松野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身后的吼声越来越近,他也顾不上更多了。 邱瞎子不由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这宝台上可谓身经百战,竞拍时跳叫价格的也很常见,可他却从来没见人一下子跳叫将近四枚高阶灵石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暗夜精灵弓箭手中的其中一人突然叫了起来。 正彦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遥望远方。四代雷影面对止水的须佐能乎半天无法突破,气得直跳脚。拖了这么久,正彦就是希望以后艾能有点B数,知道实力差距,对老祖宗的态度尊敬一点。 而且,对方低头出了船舱之后,露出了的一张脸,更是让侍卫这边的气势,弱了不少。 “蒂奇长官真是一个公正严明的人,对了阿巴斯,哈撒韦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北斗摆了摆手,他可不在意教派会不会嘉奖他,反倒是有点担心自己日后无法脱离此处,到时候和天盟的人驻扎在一起早晚要出事。 就在这时,李铭风的手机响了起来,当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就是一身的冷汗。 被叫做太一的青涩少年,虽然一开始很恐慌,可他还是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两个正在交战的巨人,仅仅只是路过汤忍村而已。 他们并没有见过木叶忍者出手,认为村子里的传言其实是过度夸大了对方。 “我们让出租车兜圈子,不会有再人发现我们吧?”秦冰冰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铭在这片空间之内肆意游荡,可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见到一只怪物,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可是现实就是这样,让李铭百思不得其解。 但一想到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她不想让大伙们为她担心,她只想大家高高兴兴的听着她的故事,为她喝彩。 绕过了壮汉他们之后,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太多了,后半程北斗只是轻轻地挨了几刀之后便顺利地突围了。 郑昊和秦冰冰听到他把“斯皮尔伯格”说成了“斯伯尔皮格!”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水遁 - 水阵壁”时间已经来不及的深作,只能选择这个B级的忍术来防御橙色激光的攻击了。 目前亚索没有暴击,也没有任何加攻击力的装备,伤害是真的有限,酒桶也是带的【时光之力】走肉装路线,而纳尔也已经有布甲鞋,又是将近满血的状态。 可以想象,那些参加试炼的人有多么的痛苦,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连感觉都没有的地方,被困上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是怎样的大恐怖。 许舟被镇北王府的几位护卫合力“叉”了出去,一路上招摇过市,被人指指点点,他这老脸有点挂不住。 某人笑嘻嘻的来到野区准备将新鲜出炉的红buff收入囊中,然后继续去下路压制对方。 G2拿出这样一个下路对线的绝对劣势组合就已经是考虑到这一点。 换句话说,花公子和死者之间没有身体接触,没有空间造成死者窒息而亡。 赵寅又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十两银子在他粉白的掌心里很诱人。端砚的眼神也闪亮亮地盯着那锭银子。 许志远心中欣喜,他将青铜锁子甲穿好之后,外面重新套上新手麻布长袍。 相比之前的路短,这里的赌石摊子就比较稀少了,人流量也少了将近七成。 七年了,你更新的日志我每一篇都会去看,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总在你空间留下足迹的人是我。 孟良眸子之中闪烁着yin邪之色,不怀好意的看着沈渔,伸手就要去抓沈渔的下巴。 这些家伙们行的都是附庸觐见领主时的标准礼节,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家伙以及他们背后的家族,都认可了苏维这个名义领主的身份。 第六百三十二章 封锁全境 - 宋煦 - 官笙 朱勔带的人不多,挡住了来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南昌县的知县跑了,风声鹤唳之下,连带着漕兵,衙役等也逃散一空,刑恕,齐墴等还在整顿,总督府下的府兵更是没几个。 现在的南昌县,就靠朱勔的巡检与齐墴临时召集的衙役撑着。 朱勔也不曾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悍匪找上门。 这是有心人在背后窜弄,还是这些悍匪见机要乘火打劫? 不管是哪一种,少不了官匪勾结! 朱勔面色凛然,没有畏惧,反而大步上前,喝道:“什么人,胆敢持械入城,你们是要造反吗?” 领头是一个光头大汉,脸角都是风霜之色,他看着朱勔,冷笑道:“冬天放过兄弟们饿了,请官爷赏口饭吃。” 朱勔神色不变,道:“这个冬天确实不好过,兄弟们都不容易,报个名号,稍后一个人十贯,望请笑纳。” “一个人十贯,我这近百人就是一千贯,官爷看样子就是七品官,好大的气魄!不会是诓骗我等兄弟吧?”领头大汉讲手里大刀当的一声插在脚前,道:“还是兄弟们亲自去取吧!” 朱勔暗暗咬牙,绷着脸,沉声道:“我说到做到!兄弟们若是要不问自取,我等不答应,怕是有一半兄弟拿不到钱,命还得留在这里!” 领头大汉盯着朱勔,道:“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可南昌县能有多少人?不足一百吧?即便你都叫来,也不够我们塞牙缝!废话少说,五千贯,拿到了,我们兄弟立刻走,五年绝不回返!可要是没有,就别怪兄弟们无情了!” “哈哈哈” 近百个凶悍盗匪,齐齐放肆大笑,手里的兵器晃来晃去。 “好,五千贯,给你!”就在这时,齐墴大步而来,他只带了二十多人。 领头大汉见着,道:“你就是南昌临时知县?你说话管用吗?” 朱勔看向齐墴,表情凝肃。 南昌县的府库早就空了,唯一的钱,是巡抚衙门拨付新建各个衙门的前期款。 齐墴背着手,一摆。 有两辆马车,拖着几大箱子走过来。 “五千贯,你们点点。”齐墴淡淡说道。 领头大汉面露惊异的盯着齐墴,一挥手,他身后一个汉子咬着刀上前。 他先开盖子,看到了满满当当的铜钱,盯了片刻,猛地伸手向里面,抓出来一看,见都是铜钱,又走向其他箱子,如法炮制的试验一番,最后抓着一把铜钱,大笑道:“大哥,没错了!” 领头大汉一见,双眸带笑,道:“拉过来。” 朱勔,齐墴豆没有拦,也暗自拦着愤怒的衙役。 四周有百姓悄悄观望一个个都害怕。南昌县饱受这些匪患威胁,百姓敢怒不敢言。 再远处,刑恕没有出面,玩沉着脸,盘算各种可能,低声道:“将人转移,藏好了。” 薛之名肃色点头,悄悄走了。 这些人来的太突然,又这么巧,不得不防。 两辆马车被这些人牵走,并没有留下,而是几个人直接赶走了。 齐墴面无表情,对于巡抚衙门,或者说朝廷拨付下来的五千贯,被匪盗光天化日,在他们手里被劫走,仿佛没有什么表情。 朱勔站在他身旁,手里握刀,随时可能冲上去。 他是洪州府巡检司巡检,南昌县是洪州府治下,自然是他的安保范围,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是‘罪首’之一。 他没有乱来。 齐墴虽然暂代南昌县,可这位来自京城,是吏部郎中,更是林希的心腹! 被说朱勔了,就是周文台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称兄道弟。 领头大汉见这么容易就真的的拿到了五千贯,忽然间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来自汴京,身上没有少交子吗?” 齐墴眼角抽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叠,道:“我这里有二十贯交子,其他人,身上有的,都拿出来,明天我给大家还双倍。” “郎中!” 有人兵丁不甘,咬牙低声道:“我们这里有几十,还能召集几十来,有一战之力的!” 齐墴抬起手,淡淡道:“我齐墴说话算话,信得过的兄弟,尽管拿出来。无需告诉我多少,待会儿登记,随意填数字。” 朱勔深深看了他一眼,暗自佩服:难怪能跟在林相公身份,单是这份能屈能伸的城府,就足够他好好学了! 朱勔掏出了一把,道:“所有人,放到我这里。” 说完,他看向那领头大汉,道:“这些交子虽然不记名,但暂时只能在三京用,兄弟是要去三京了?” 领头大汉嘿嘿一笑,道:“你不用诈唬我,我敢露着脸来,就不怕你们后追捕。这些交子,我们子也有用处。” 齐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究竟是什么心情。 众多的官吏、衙役见两位头头主动掏钱,纵然心有不甘,还是将身上的交子放到了朱勔手里。 除了朱勔与齐墴,其他人并不多,甚至没有。 朱勔简单看了看,直接走过去,道:“只有几百贯。” 领头大汉并无畏惧,一手拄着刀,一手直接抓过来,塞入怀里,道:“不愧是京城来的,随随便便就是几百贯。今日兄弟我承情了,说话算话,这洪州府,江南西路,十年内绝不会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道:“兄弟们,走!” “呜呜呜……” 近百人,发出怪叫,挥舞着刀兵,转身就走。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牵出马来,一大群人,直接骑着马,呼啸着离去。 “太嚣张了!” 有人忍不住的吼了出来,也不管齐墴,朱勔等人在场了。 其他人也忍不住了,纷纷开口。 “郎中,我们追吧,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们是官差,青天白日的被土匪劫了,百姓怎么看啊!” “我一辈子了,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事!” 朱勔表情也逐渐难看,转向朱勔,道:“齐郎中。” 齐墴歪了歪脖子,依旧面无表情,道:“你们等我消息,我去见宗巡抚。” 他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抢过一匹马,直接打马飞奔。 在一众人的愤怒目光中,齐墴一骑绝尘。 “他居然会骑马?” 不远处的刑恕见着,有些意外。 不过,他还是出面安抚愤怒的官吏,心里却在思考,这件事,会是怎么个收场。 而来的,没来的,明处的,暗中的,各有心思,难以揣度。 齐墴骑着马,一路不停,路过驿站就换马,并没有直接去巡抚衙门,而是在洪州府外的兵营,见了李夔。 李夔听的神色不断变幻,要不是齐墴亲自跑来跟他说,他都不敢相信! 齐墴沉着脸,愤怒已然遏制不住,近乎低吼的道:“下官请借五百精兵,剿灭这帮胆大包天的匪徒!” 李夔倒是十分冷静,道:“借兵不难,可你知道他们的巢穴吗?或者说,他们拿到了这么多钱,会藏在哪里?给你兵,你能找得到吗?” 齐墴牙齿都要咬碎,恨声道:“事关朝廷颜面、官家天威,决然不能这么算了!” 李夔抬头看向门外,道:“十三殿下,就快到了。” 齐墴一怔,道:“那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李夔这次倒是点头,神情刚毅,道:“你去见宗巡抚,我的态度是,封锁江南西路全境,许进不许出!” 齐墴有些震惊,道:“李侍郎,事关重大,不可轻言!” 李夔意外了,道:“你是还没分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吗?” “下官明白!”齐墴心头剧震,连忙抬手道。 悍匪冲进县城,勒索官差! 按照惯例,朝廷当立刻派兵剿匪,视为叛逆大罪,怎么处置都不为过! 第六百三十三章 狂风 - 宋煦 - 官笙 说着,两人就离开军营,前往洪州府。 有这个功夫,宗泽,刘志倚,周文台三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临时巡抚衙门,一个个神情凝重,气氛压抑的好像要结冰。 刘志倚怒不可遏,道:“下官早就知道江南西路乱作一团,却没有想到,连这些匪盗都敢这般青天白日,明目张胆的勒索府县!简直……闻所未闻!” 宗泽面沉如水,军旅给他的脸角刻画了诸多坚毅。 他没有说话,双眼暴露着他的愤怒。 周文台倒是冷静,道:“那齐郎中去见了李侍郎,想必已经有想法了。” 齐墴是林希的人,不是寻常人。 宗泽瞥了他一眼,道:“江南西路一切大小事务,由巡抚衙门决定,非是朝廷命令,官家旨意,其他人不得干预!” 周文台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巡抚,此般情形之下,我们须冷静应对,处置严厉,也不可逾越。” 宗泽心底也在盘算着这件事该怎么处理,这样的公然挑衅,朝廷必然大怒,他们这里须有足够的应对,以安抚朝廷愤怒的情绪。 陈榥就站在不远处,见三人言谈举止都是围绕着‘愤怒’,不得不出言道:“十三殿下出京已经多日,随时都可能抵达洪州府。” 朝廷并没有给出那位十三殿下出京的日期,只是昭告了赵煦的旨意。 宗泽看了他一眼,脸角僵硬的动了下,道:“等李侍郎,齐郎中到了再说。” 事态严重又复杂,江南西路全国瞩目之地,他们一切动作都得谨慎小心。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小吏跑过来,道:“巡抚,李公公来了。” 周文台与刘志倚对视一眼,又看向宗泽。 李彦想必也得到消息了,只是,他这个时候来,是为了什么? “请。”宗泽淡淡道。 “是。”小吏应着,转身出去。 不多久,李彦就来了,脸色苍白,双眼有神,神情十分认真的迈步进来,直接道:“宗巡抚,事情我知道了。这些匪盗,我知道一些,我的五百缇骑,可随时给宗巡抚调用剿匪!” 宗泽见他是来‘帮忙’的,微微点头,道:“李公公请坐,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我们等等。” 李彦情知宗泽要等什么,没有二话,与刘志倚,周文台点头,就在一旁坐下。 陈榥看的不断挑眉,暗自佩服。 这李彦是能屈能伸,在场的另三位也是不计前嫌。 这就是官场? 宗泽等人没有说话,他们都在思索着这件事该怎么处置,又该怎么给朝廷,给赵煦说明。 这江南西路,接二连三的出事,片刻没消停。 到了反对派手里就会变成——往日无事,怎就天翻地覆了? 再延生,就是‘新法乱政’、‘新党祸国’了。 他们就更有理由要求废除‘绍圣新政’,改弦易辙! 在他们考虑的时候,南昌县的不少人已经开始写奏本了。 沈括,王之易,甚至于刑恕等人,都在考虑着怎么下笔。 身在当地,他们不能装聋作哑,必然要写的。既要反应真实情况,不能出现歧义,更要在言外之意中,将不能说的情况表达的清清楚楚。 更有不知道多少人,他们也在写着奏本,书信,他们的讲究与沈括,刑恕等人不同,尽可能的夸大其词,并对南昌县,洪州府,江南西路,甚至于朝廷的大小官员进行了猛烈抨击。 巡检司在尽力的维护秩序,已然挡不住流言四起。这件事必然对南昌县,洪州府,甚至是江南西路,包括大宋朝廷的威严造成严重冲击。 朱勔这会儿并不在县衙,而是骑着马,悄悄来到了城外一处民宅。 朱勔悄悄摸进去,与里面的人对好安好,推门而入。 “朱兄弟!”屋里的看着朱勔,欣喜的抱手。 朱勔一把按住他的手,拉过他一边,低声道:“快,仔细跟我说说什么情况。这件事,要破天的!” 这个人,恰是朱勔在汴京城厮混时的好兄弟,被朱勔率先安排进了洪州府各处。 这个人姓唐,名贵,进的是土匪窝。 唐贵脸色变了变,道:“这件事,我也是始料未及,知道事关重大,不然也不会冒险来见你。我长话短说,拿了五千贯,按理说说平分,但大哥要拿大头,几个哥哥也要分的多一点,到我们手里,只有不足十贯,所以很多兄弟不满,正在洞里厮闹。” 朱勔一点都不意外,没有什么大哥会将好处平分给所有小弟。 朱勔拧着眉,道:“你不能跟他们走了,刚才我见你躲在后面,应该没人认识,我安排你进巡检司,等十三殿下到了,你来提供消息,一举灭了他们,拿份功劳!” 唐贵顿时犹豫,道:“可是那些人认识我,要是他们被抓了,肯定会认出我来的。” 朱勔冷冷一笑,道:“放心,见到你的会死,抓进去了,也不会让你们碰面。这是我们兄弟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能错过!” 唐贵有些迟疑,片刻又重重点头,道:“那,十三殿下什么时候到?” 朱勔默默盘算时间,道:“具体不清楚,但估计很快了。并且,洪州府近来出的事情太多,朝廷忍无可忍,宗泽等人更是如此,恐怕就要有大动作了!” 唐贵到底是底层人士,想想还是不安,道:“那,我听你的安排。” 朱勔点点头,道:“你换身衣服,明天进城,就说是刚刚从汴京来的,我直接安排你巡检司。” “不会有麻烦吧?”唐贵道。他们是好兄弟,讲义气,帮忙兄弟可以,决不能给兄弟惹麻烦。 朱勔看出来了,一笑道:“现在到处缺人手,再说了,我堂堂巡检司巡检,兄弟都安排不了,还做个什么劲。对了,晚上你将他们的事详细写下来,名字,来历,关系,巢穴,有可能的去处等等,凡是知道的,都写下来,免得时间久了忘记。” 唐贵一听,拍着胸口道:“这个没问题,我现在就写。” 朱勔没有多说,留下几贯钱,道:“我走不开,得尽快回去,你小心点,千万不要再回去,也不要跟他们联系。” 唐贵道:“这我知道。” 第六百三十四章 抵达 - 宋煦 - 官笙 在朱勔回到洪州府的时候,齐墴,李夔也到了。 临时巡抚衙门的正堂里,气氛颇有些压抑。 宗泽,李夔,刘志倚,周文台,齐墴,外加陈榥,朱勔等人站在不远处。 终究还是齐墴打破沉默,站起来,抬着手道:“此事发生在南昌县,下官屈从贼寇,有辱圣威,愧对朝廷,下官请求治罪!” 宗泽,李夔等人抬头看着他,继而对视。 李夔作为兵部侍郎,在这里算是官衔最高了,想了想,道:“你做的不错,临危不乱,能屈能伸。这件事,我会向朝廷仔细禀明,相信官家,朝廷会理解你的一番苦心。” 宗泽,刘志倚等人没出声,是认可李夔的话。 若是齐墴当时强势应对,打了起来,多半打不过,那时候,南昌县可能会‘陷落’,那样的后果会更严重! 齐墴站着没动,心里知道,能理解他的不会很多,或许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影响,将来势必会对他的仕途造成不可想象的阻碍。 又沉默了一阵,宗泽看向李夔,道:“李侍郎的意思,是要封锁江南西路全境?” 李夔瞥了眼在场的人,道:“此事事关重大,这般贼寇若是从江南西路流窜而出,并且借着南昌县给的钱财不断壮大,后果,宗巡抚可想过?” 宗泽慢慢拧眉。 李夔的话言不尽其实,但确有道理。 整个大宋,以京东路,太湖一带,江南西路附近三路的民乱最多,攻掠下州县的事情虽然不多,可时有发生。 若是这般悍匪出了江南西路,四处打家劫舍,那他们的罪责就摆脱不了了。 刘志倚,周文台坐的笔直端正,认真的听着二位大人物的对话。 宗泽在江南西路的实权是最大的,不仅掌握行政,还握有军队。不论是总督府,还是在改变的虎畏军,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总兵力逼近五万人,完全有能力封锁江南西路! 但封锁一路,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宗泽没有这样的权力,李夔也没有,甚至于大宋朝廷都不能擅自决定。 必须赵煦点头! 宗泽拧起的眉头慢慢松开,看着李夔道:“李侍郎认为有这个必要?区区匪患,本官半个月,就一定会扫除干净!” 宗泽有这个信心,更有这个能力! 李夔随手拿起茶杯喝茶。 宗泽松开的眉头,又拧起来,道:“动静太大,下官恐得不偿失,朝廷与官家更加难做。” 李夔还是没说话,慢慢放下茶杯。 刘志倚,周文台悄悄对视,听懂了。 齐墴同样听懂了,悄悄躬身。 朱勔,陈榥到底层次低了一点,见两个大人物不说话,神情不动,心里奇怪。 宗泽对他们摆了摆手,等他们两人退下,这才忍不住的道:“是大相公的意思?早就计划好的?” 刘志倚,周文台,齐墴都看向李夔,心头自是震惊难明。 李夔道:“看来,不说透,宗巡抚是不会出手了。对于江南西路,朝廷有诸多备案,其中,封锁全境,权力推行变革,是重要的一种。为此,政事堂曾经发生过不小的争论,最终,大相公一锤定音。” 宗泽神情不动,点头道:“下官知道了。” 周文台看着宗泽的表情,心里轻叹。 他虽然不是赵煦的近臣,可也不算远,十分清楚的知道,章惇有大魄力,可这样的事,他也做不到,也没权力拍板。 能有这样大魄力,并且拍板的,大宋只有一个人。 很显然,宗泽也知道,所以应下了。 李夔见宗泽点头,便起身,沉声道:“我会调集南大营的兵马,并下令四周各路,彻底封锁江南西路,待等十三殿下到了,便拉起大网,全面清剿江南西路的匪患!” 周文台与刘志倚还是很震惊,封锁一路,这种行为,会震动天下,震惊朝野! 但就是这种,在以往怎么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般‘草率’的决定了。 宗泽倒是干脆,与李夔交谈几句,确定了细节,两人就出了洪州府,直奔南大营。 三万虎畏军被调动,奔赴各地,所有府州县,不许进出,水路两道,彻底被掐断。 军队是需要支持的,包括总督府,巡检司以及各府县兵丁,差役等等,第一时间被调动。 强大的行政机器被调动,以往那些再怎么懒政,躲避的官吏,现在也开始动起来,至少表面上,在执行巡抚衙门的封城命令,各府州县的大门,道路,都被封锁了。 各府县的头头脑脑,被叫到一起开会,重申了‘匪盗寇城’是谋反大罪的严重性。 在这样的大罪名之下,没人还敢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江南西路的封锁,快到不可想象,只不过三天时间,就封锁完成,不允许进出。 而就在完成封锁的这一天,有一群人却进了洪州府,却不在府城,而是南昌县。 宗泽,李夔,周文台,刘志倚等人赶去迎接,丝毫不敢怠慢。 南昌县衙。 十二岁的赵似高坐,神态平静。童贯侍立在一旁,恭恭敬敬。 “下官等见过十三殿下。” 宗泽,李夔,周文台等齐齐行礼。 赵似在武院锻炼了一段时间,虽然还十分年轻,可表情颇为坚毅,扫过一群人,道:“你们都是好样的,是我大宋的好官,没有辜负朝廷,官家的信任与期许。” 一众人哪想到小小年纪的十三殿下,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小殿下的话是问罪,他们着实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辩解。 赵似又环顾一圈,道:“即日起,本殿下接管江南西路一切军务,童贯,李夔协助。本殿下没空在这里跟你们虚耗,三个月内,扫灭江南西路一切匪患,而后转向整个江南!” “下官/小人领命!” 李夔抬手,童贯侧身。 赵似站起来,一脸肃色道:“即刻起,本殿下以钦使的身份,正式剿匪,一切胆敢与匪徒勾结,通风报信,甚至于公然戕害官差,一律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第六百三十五章 集结 - 宋煦 - 官笙 赵似的话,虽然出自于他的口,在场的谁都明白,这不是他能说出的话。 宗泽,李夔等人抬手应命。 赵似脸色颇为果决,道:“虎畏军,总督府,巡检司,兵曹等主官留下,还有南皇城司,南御史台,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宗泽虽然执掌兵权,但更多侧重于政务,见赵似并不想多谈,李夔也另有想法,只好道:“下官领命。” 说着,他便带着刘志倚,周文台等人走了。 剩下的,一众人,更加严肃。 赵似坐定,余光看了眼童贯。 童贯向前走了两步,道:“剿匪计划定名为‘雷霆行动’,有十三殿下为主官,南昌县为大营,统调江南西路所有兵马,差役等。南昌县调度钱粮,周转进出。一切命令出南昌县,任何人不得乱命!” 李夔,齐墴,朱勔等人神色肃然,从童贯平淡的话语中,感觉到了凌厉的煞气。 这直接的说明,不管是官家,还是朝廷,已然对江南西路的乱象忍无可忍了。 童贯见没人说话,继续说道:“南大营不可轻动,剿匪以总督府为主力,巡检司,南皇城司协助,南御史台监察各府县,若有人胆敢妄自胡来,人浮于事,装聋作哑,一律就地严办,绝不宽宥!” 众人再次微微躬身,心里明白。这位十三殿下来之前就有了计划,没有听取他们想法与态度的意思。 是不是说明,十三殿下或者说朝廷、官家,对他们也很不满? 赵似这时说话了,沉声道:“封锁江南西路全境,无需请示朝廷,请旨官家。以南昌县为中心,由北向南,拉网式剿匪,任何山头不允许有悍匪,任何湖里不允许有水匪,三个月内,江南西路,必须扫灭匪患,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再次抬手应命。 这位十三殿下颇为霸道,霸道的背后,是有人在强力支持。 童贯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看向齐墴,道:“齐郎中,给殿下准备一间房,用来指挥。户部调集的钱粮,很快就会到南昌县,由你调配,若是出任何问题,死罪!” 齐墴心头一突,知道是将功赎罪的机会,连忙道:“下官领命。” 赵似站起来,道:“跟我来吧,说说具体的人手调配与行动计划。还有,将南皇城司,南御史台的人都叫来。其他人,本殿下一律不见。” 赵似行走之间,颇有气势。 齐墴连忙去安排,不止是指挥的房,还得有住宿的地方。 赵似等人来的太快,本也以为会在洪州府,却没想到直接到了南昌县。 赵似带着一群人到了一间房子里,直接就道:“要三间,一间是机要室,一间给录事参谋,一间是作战室。相关人等,童贯会负责安排好,你们各自调集人手,填充进来,三天之内,本殿下要正式发兵剿匪,片刻不耽误!” “下官等领命!”李夔等人抬手应命。 齐墴心里暗惊,这位小殿下还真是雷厉风行,连喝茶客套的环节都省了。 赵似确实没有虚伪客套,径直坐下来,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来来去去的收拾屋子,调配人手。 他对于李夔,朱勔的请示一概摆手,大部分由童贯来回答。 童贯在开封府是剿过一段时间匪的,经验倒是丰富,没有任何怯场。 一时间,南昌县前所未有的忙碌,进进出出,还有大队人马到来。 城里的百姓都惊恐万状,躲着不敢出,哪怕没有戒严也堪比戒严。 不到晚上,就有一大队人马,骑着马,飞奔而至。 本就封城,又有赵似这样的天潢贵胄在,守城的士兵一阵紧张。 “我是黄门李彦,特来求见十三殿下!”李彦骑着马,屁股咯的生疼,还是仰着脖子向着城门大喊道。 守城士兵不认识李彦,也没搭理他,派人向里面通传。 直到朱勔来了,这才开门。 李彦一进城,就拉着朱勔,低声道:“兄弟,透个底,十三殿下是什么态度?” 李彦怕,因为之前他搞出的事情,朝廷有诸多声音,但一直没有落板子在他身上。 朱勔看着人群,又见着他带来了南皇城司几乎所有人,眼睛一转,道:“公公,事情有些不好说。十三殿下接管了一切,还将宗巡抚等人赶回了洪州府。” 这些李彦已经知道,神情变了变,情知朱勔这种角色在赵似面前说不上,不得有些后悔,没有好好结交李夔等人,以至于说实话的人都没有。 李彦没有再多说,更不管屁股生疼,焦急的赶往南昌县衙。 到了县衙,他被朱勔带着,来到了作战室。 看到是,赵似趴在数张拼凑的地图上,来来回回的看着,笔画着。 高大的童贯侍立在一旁,不时低声说着什么。 赵似绷着脸,偶尔点头。 李彦见着,悄步上前,行礼道:“小人李彦,见过十三殿下。” 赵似头也不抬,将地图再次拼了拼,道:“告诉宗泽等人,明天我看更仔细的地图,整个江南西路,山山水水的,都要。” 童贯瞥了眼李彦,道:“是,小人这就让人去传话。” 李彦连忙抬手躬身向童贯,不敢出声。 在宫里的内侍省,童贯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因为他在宫外时间居多,内侍省,以陈皮为首,仅次之的是杨戬,童贯在宫里,几乎没有什么势力与地位。 偏偏,他又备受赵煦信任,影响力不小。 童贯看着他,道:“你就是李彦?听说你在江南西路好大的威风,连林相公都不放在眼里?” 童贯话音落下,赵似看过来,眉头微微皱起。 李彦吓了一大跳,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殿下,误会,误会啊,小人哪敢对林相公不敬,绝无此事啊,请殿下明察,请童大官详查啊……” 不说赵似了,就是童贯,在李彦被派出宫之前,也是不知道有这么一位的。 赵似慢慢转过头,继续盯着地图。 地图上标注了很多,都是已知的匪盗巢穴。 童贯见状,道:“你执掌南皇城司,给你几天时间,将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的匪盗情况,仔细摸清楚了,尤其是那胆敢入城勒索的那一伙!” 李彦差点被吓破胆,哪敢多言半句,一头磕在地上,道:“小人领命,绝不教殿下失望!” 第六百三十六章 惊觉 - 宋煦 - 官笙 赵似坐镇南昌县,聚集兵力,整合暴力机构,并飞速布局。 宗泽等人自是权力配合,一道道政令从洪州府发出,传遍整个江南西路。 抚州府。 葛临嘉坐在大衙,下面坐着左泰,许中恺,荀杰等治下州县的知县。 众人笔直而坐,目不斜视。 有匪徒寇城,胁迫官府,这种事,视为谋逆,绝无宽宥可能! 这种不容模糊,不容推迟,必须立场鲜明的大事! 任何人胆敢在这种时候唱反对,哪怕是推诿,都将不容于大宋上下! 葛临嘉面色凛然,俯视众人,沉声道:“事情,就不需本官多说了。三件事:第一,各府州县,全面封锁,没有许可,不得进出!其二,各州府调集一切力量剿匪,三个月内,必须清除江南西路境内一切匪患!其三,府衙以及南御史台等各级衙门,会派人监督,但有与匪徒勾结,通风报信,推诿卸责,人浮于事,一律以匪徒同罪,绝无宽大!” 十多人齐齐起身,抬手道:“下官领命!” 葛临嘉盯着左泰等人审视片刻,道:“不久之后,十三殿下会率军剿匪,各府州县必须做好支援!在此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希望诸位同僚保持足够的清醒,不要糊涂!若是有人糊涂,本官不但不会保,还会大义灭亲!丑话说在这里,本官希望三个月后,还能见到在场诸位!” “下官谨遵府尊之命!”一众人没有任何迟疑,果断大声应是。 这样的事情,他们不能迟疑,哪怕表现出一丝,那就是不容于江南西路,不容于朝廷,不容于官家,不容于大宋! 是自绝死路! 葛临嘉站起来,沉声道:“即日起,一切政令出府衙,任何人不得违抗!即日起,府兵进驻,监守各州县。即日起,巡检司巡查各州县,无需通报,可逮捕一切嫌疑之人。即日起,各州县一切兵丁、衙役,有府衙统一调派,任何人不得插手。即日起,抚州府一切钱粮,由府衙处置,调度。即日起,封锁一切主要干道,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同行!即日起,除米面粮油等必需品,其余商铺,青楼,赌场等,全部关闭!即日起,一切敢于乱法,不尊命令之人,就地拿下。有官的革除官籍、功名,坐连其族。无官的,牢狱三年起步!” 葛临嘉的一个个‘即日起’出口,一锤锤敲击在站着的众人心口。 他们大部分人是本土派,已然串连,抗拒葛临嘉这位外来的新知府,以一种无声抗议的方式,反对葛临嘉,反对‘绍圣新政’。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悍匪这般嚣张,趁着南昌县空虚,公然进入南昌县,意图不轨! 这种事,历来是万恶不赦! 惊动天听,朝廷震怒,十三殿下亲自到了江南西路,誓言剿除一切匪患! 这种时刻,谁还敢置喙? 葛临嘉见这些人不说话,眼神冷漠,道:“各给位同僚安排住宿,我们再仔细商讨对策,务必在十三殿下到之前,做出反应,挽回抚州府的颜面!” 左泰,荀杰等人悄悄对视,即便知道葛临嘉是要借机加强对抚州府的控制,推动‘绍圣新政’的落实,可他们也没有办法。 葛临嘉是抚州府知府,大义在手,背后又有巡抚衙门,以及十三殿下的支持,他们不能反对,也无力抗拒。 于是,抚州府的十多个知县知州,全数被软禁在抚州府。 葛临嘉趁机在抚州府大举动整顿,扫除阻碍,逐步的畅通他的政令。 不止葛临嘉,包德,李博知等新任知府,即便没宗泽等人的点拨也知道该干什么。 江南西路的各府州县,都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这种变化,在封锁全境,誓言剿匪的巨大轰鸣中,并没有那么显眼。 三日后,鄱阳湖南岸,会宫山。 赵似站在山间一出亭楼,远远看去。 他身后站着童贯,李夔,朱勔,李彦,不远处还有数百林立的禁军。 童贯躬身在赵似身旁,道:“殿下,基本查清楚了。之前那帮进入南昌县的悍匪,其实是水匪,历年盘踞于湖中岛,劫掠官船,商船,人数约有一百,在他们手里的任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朱勔见着,道:“殿下,战船已经准备了,大小船总共七艘。” “殿下,小人请命,剿灭这帮悍匪!”李彦突然上前,尖锐着嗓子道。 他现在是无依无靠,惶惶不可终日,眼见有赵似在,他自然要抓住机会表现。 赵似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的不是骑兵吗?” 声音虽然有些稚嫩,可语气颇有些果断。 童贯,李夔等人也看过来,他其实并不希望南皇城司参与进来。只是李彦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拿到了不少匪盗消息,这才被带着。 李彦连忙说道:“殿下放心。南皇城司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能上马也能下水,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赵似根本不认识这个李彦,对南皇城司也就是听闻‘凶厉’,不由得看向童贯,李夔。 童贯想了想,道:“殿下,官家给您的禁军侍卫大多来自北方,不习水性,虎畏军用在这里,貌似有些大材小用。” 赵似若有所思,看向李夔。 李夔是兵部侍郎,在具体的权职上,虎畏军或者说南大营,他才是实际的控制者。 李夔看向李彦。 李彦一本正经,头也不敢歪,更别说什么暗示了。 “不妨一试。”李夔道:“殿下,这里水匪众多,剿灭一处,还有其他,先做一番试探未尝不可。” 赵似这才点头,看向朱勔,道:“多准备一些船。另外,巡检司也跟着去。所有匪徒,要么投降,敢于顽抗,就地处决!” 朱勔本以为他只是来负责安保后勤的,没想到也要上,但这也是功劳,连忙与李彦一同抬手道:“小人领命!” 两人说完,转身就下楼,点齐人手,准备上船。 童贯依旧站在找死身后,稍稍直起一点,看向湖边、湖面上的影影绰绰的岛屿,道:“殿下,那些匪盗应该知道殿下到了,不知道是逃窜走了,还是会有埋伏。” 赵似忽然环胸抱臂,道:“他们知道的比我们多,没那么容易上当。” 童贯,李夔等人一怔,细细品味赵似的话,亦有所惊觉。 但旋即他们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位有些不苟言笑,故作老成的小殿下,他居然有这般敏锐的心思? 第六百三十七章 剿匪 - 宋煦 - 官笙 李彦与朱勔点齐人手,各自加起来,有近三百人,陆陆续续上了船,就向着预定的方向行去。 李彦有些心急,他的四条船,一百多人走的很快,明显的想要抢功。 朱勔倒是不紧不慢,他身旁的唐贵站在他边上,低声道:“我也不管确定他们在不在这里,但江南西路全封了,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湖,是他们唯一能待的地方。” 朱勔手握着剑,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应该围而不攻。这帮悍匪是突然躲藏,必然没有多说粮食,最多十天,他们就会不攻自破,出来投降了。” 唐贵笑了,道:“你是官场中人,你还不明白?他们都是要功劳的,哪有心思慢吞吞的。你没听见吗,那位十三殿下,只给了三个月时间。江南西路这么大,三个月……” 朱勔摇了摇头,站在船头,摇摇晃晃的,目光注视着前面的李彦。 朱勔在乎功劳,也想要功劳。但他更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他完全不同于李彦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他交好所有能交好的关系,懂得取舍退让。 就比如,这个剿匪的头功,他就明明白白的让给李彦,没有丝毫争夺的意思。 李彦站在船头,没有穿内监服饰,反而披上了甲胄,他站在船头,身旁站着一个大汉,名叫郑舟,是南皇城司六大副指挥使之一。 郑舟瞥着不远处的岛屿,低声道:“公公,那些人就藏在里面,怕是会有埋伏。” 朝廷这么大动静,这些匪徒早就知道消息,是不得已藏回来,不然早跑的无影无踪。 李彦瞥了眼后面,嗤笑道:“无非是百十来人,你们还怕他们?” 郑舟登时跟着冷笑,道:“公公放心,小人也是从官家北征的人,这点水匪,完全不放在眼里!” 李彦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寒意,道:“你也看到了,山腰上的人都在看着我,这次干的好,我回京就有话给官家说,顺便提提你们的名字。可要是干不好,新账旧账,十三殿下一句话,就能将我赶回京。若是被赶回京,这辈子就只能无声无息的老死在宫里。” 郑舟神色一变,沉声道:“公公,看我的指挥!” 说着,他转过身,大喝道:“第一队,持盾牌上岸,第二队,鸟铳,弓箭准备。第三队,重甲准备接应,强攻。” 他说着,比划着手势,指引着方向。 “是。”身后的人,以及不远处的船,都大声应和。 声音颇大,甚至于激起了丝丝波浪。 李彦听着,心里倒是多了点信心,目光看向那有些阴暗的小岛。 此时的岛上,自然是严阵以待,而里面的高层,还在争议。 “大哥,跑吧,官军来势汹汹,又那么多人,咱们不跑,就要被他们包饺子了。”有人嚷嚷道。 “是啊大哥,咱们这样困守,只有死路一条。” “大哥,山后我准备了一条船,只要走出不远,就能进入大雾,上岸不是问题!” 领头的大汉,赫然是那日进入南昌县,勒索齐墴的人。 他摸了摸头上的疤痕,双眼凶厉,道:“整个江南西路都封了,我们能逃向哪里?既然敢劫,我们就不怕死!再说了,官军想要上岛也没那么容易!” 众人见他不肯走,也无奈,只能先守了。 领头大汉将他们打发出去,神情变幻,自语道:“一条船能坐几个人,再说了,就那么点钱,出去了怎么分?” 官军的船,在他们说话间,就已经靠岸了。 南皇城司司卫举着盾,小心翼翼的上岸,他们没有莽撞,一边向前走,一边摸索,试探。 不多久,他们就试探了陷阱。 郑舟站在船上看着,有些愣神,道:“这些水匪不简单啊,居然在岛上了挖出了一个护城河。” 确实,在岛上,有一条沟壑,不大不小,阻止了司卫们的路。 李彦看着朱勔就要上来,有些着急,道:“有办法吗?” 郑舟道:“遇水搭桥,这是军队里的基本。公公稍等,我亲自去。” 李彦点头,看着郑舟跳下船。 郑舟上去,一顿指挥,就见十多个士兵,看着不长不短的木板过来,要搭在沟壑上面。 对面的匪徒一见,就要上来推掉,不等靠近,就被官军的鸟铳,弓箭逼退。 官军越过‘护城河’就逼近他们简陋的寨子里。 上面有人头闪动,好像也有弓箭手。 郑舟打量着,冷笑道:“匪徒就是匪徒!来人,做火,给我烧了!” 当即有弓箭手,拿出带着油球的箭矢,点燃,发射向不远处的寨门。 郑舟放心了,这帮匪徒虽然有些小聪明,可到底还是匪徒。 若是换做他,必然三五步都是陷阱,各种石头,木棍充分利用,想要靠近寨门,怎么也得要了几十条人命! 寨门几乎都是木头,烧起来特别容易,顿时就让燃烧了不小的火,浓烟不断升空。 寨子里,不断响起惨叫声,呼喊声。 “大哥,官军放火,趁机冲进来了!”有人急吼吼的向里面跑! 大汉就站在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闻言顿时道:“你们带兄弟们往东去,我在哪里藏了三艘船,或许能跑掉,快走!对了,洞里的东西,你们随便拿吧!” “大哥,你呢!”有好兄弟着急了。 大汉一把提起大刀,咬牙道:“我无家无业,无处可去,跟他们拼了!” 大汉说着,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提着刀就冲了出去。 兄弟们齐齐对视,有人跟着大汉,有人咬牙真的跑向岛的东面。 而这大汉没有冲出去,而是走向了隐蔽的小道,要跑向岛的北面。 “大哥!”有人急了,身后十几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道太小,根本挤不进去这么多人。 大汉头也不回,一刀劈向身后,顿时狭长小道塌陷,乱石滚滚,将进去的人被逼了出去。 “王铁勤,王八蛋!” 这群人这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领头大汉,也就是王铁勤,哪里在乎,在狭长小道艰难的挤着,很快就出来了。 他回头看了眼,还能看到浓烟与喊杀声,他不管了,扔掉刀,飞奔向前,来到了内湖,跳上船。 先是看了眼箱子里的铜钱,金银珠宝等物,见都在,连忙盖上,划动桨,道:“出了这里,进了村子,看你们怎么找到我!” 王铁勤不是完全的匪盗,他很聪明,留了后路。 他用力的划桨,不多久,身后就没了声音。 他知道,官府已经攻陷了他的寨子。他没有什么可惜的,只要有钱,这样的寨子,他随手就能再建! 7017k 第六百三十八章 扩大 - 宋煦 - 官笙 半山的亭楼上。 童贯见着浓烟滚滚,喊杀声渐渐消失,俯身与赵似道:“殿下,这李彦还算有点本事。” 赵似板着小脸点头,道:“官家看人不会有错。” 童贯瞥了眼李夔,道:“那,让总督府的人马负责善后,南皇城司与巡检司继续剿匪?” 赵似一怔,抬头看向童贯,童贯在路上与他说的不同。 童贯告诉他,这一次他来江南,就是要建功立业,有大功勋回京,如果什么都没有就回去,在朝野,在宫里会十分没面子。 童贯凑近一点,道:“殿下,咱们得试试水,保存实力。” 这个赵似倒是懂,微微点头,看向李夔,道:“李侍郎,其他各处,是否同时进行了?” 李夔其实听到了童贯的话,对这个阉人有些不齿,面色如常的抬手向赵似,道:“回殿下,南大营调集的兵力,主要针对各要道水路,目前正在逐步清理,待匪徒后缩,聚而歼之。” 这个是李夔的想法,赵似等人也认同。 赵似背起手,看向湖面,道:“一定要快,不要给任何人机会。封禁江南西路,朝野必然震动,三个月时间太长。” 李夔神色变了变,抬着手道:“是。” 李夔自然知道朝廷面对的压力,‘新党’本就是众矢之的,而今搞出封禁江南西路全境的事,必然天下群起而攻之,哪怕有大义借口。 ‘希望此事之后,江南西路能走上正轨。’ 李夔心里默默想着。 剿匪自然用不着这么大的动作,根本目的,还是借机扫除‘绍圣新政’的障碍。 现在,江南西路各府州县全面被封锁,那些各路主官头头脑脑全数被软禁,想必诸多事情会变得顺利起来。 待事情结束,他们再想反复,已然不可能! 李夔这么想着的时候,李彦已经在侦讯俘虏,追究匪首。 “我们不知道。” 这些匪徒被捆绑着押跪在地上,但是李彦追问匪首,不少人都是摇头。 他们并不是一起的,是从各处而来,仰慕王铁勤的‘威名’而聚集在他旗下,呼啸山林。对于王铁勤的跟脚,他们并不清楚。 剿匪跑了匪首,这功劳就得折半!本来想表现,反弄巧成拙! 李彦不甘心,瞥了眼身旁的朱勔,与郑舟道:“给我用刑,我一定要知道匪首的去向!” 郑舟一点头,道:“将他们架在火上烤,不招的就是直接烧死!” “是。”这种事,南皇城司是极其熟练,也没有什么负担,应声中就准备搬运木材架火。 朱勔眉头挑了挑,凑近低声道:“公公,十三殿下可能会过来的。” 李彦自然考虑到了,冷声道:“在殿下到之前,一定要找到匪首的去向!” 朱勔明白了,李彦这是将十三殿下当做了救命稻草,要死抱着不放了,便没有再多言。 不多久,几十个匪徒就被掉了起来,不少人哭喊,甚至是吓尿了。 “啊……” 前几个被架在火上,火苗吞噬半身,惨叫声无比凄厉。 朱勔忍不住的侧过头,他不喜欢这样残忍的举动。 郑舟眼神阴鹜,手里握着刀,不等第一个惨叫多久,他突然一刀,背后,透心凉,惨叫声戛然而止。 正在被拖过去的匪徒,不少被吓的浑身酸软,突然间,有一个人急声道:“我知道,我知道,知林镇,知林镇……” 李彦快步走过去,道:“具体说!” 这个匪徒爬起来,越发急切的道:“有一次喝酒,喝多了,王铁勤说过,他是都昌县知林镇的,我就知道这么多了,饶命,饶命啊……” 李彦的记忆中没有都昌县,回头看向郑舟。 郑舟一时间也想不到,倒是朱勔这个时候说话了,抬头看向鄱阳湖对岸,道:“是江南东路,就是对岸不远。” 李彦会意了,道:“别说江南东路了,就是跑到辽人那,我也要给他抓回来!” 说着,就道:“郑舟,点齐人,咱们去都昌县。” 郑舟瞥了眼朱勔,犹豫着道:“公公,咱们这样去都昌县,那边怕是不买账。” 李彦在江南西路无所不为,之前宗泽等人拿他没办法,也就是被林希教训了一次才学乖。在江南西路之外,无所根基,要是有人不买账,会十分难办。 朱勔也担心李彦跑出去惹出祸来,道:“公公,现在江南西路全境都封了,若是出去,得请示殿下。” 李彦心里一时间想过了很多,转身道:“郑舟,你准备好人与船,我要去都昌县。” 说着,他就上船,要回头去见赵似。 郑舟倒是不管,只听命行事。朱勔没有多说,负责善后。 侥幸没有被火烧的匪徒都庆幸着,缩在一起,这会儿才知道害怕。 这南皇城司,果然是传闻的地狱罗刹之所,说烧就烧,说杀就杀,一点顾忌都没有! 赵似到了半山亭楼,将事情说明。 童贯一怔,道:“你要去都昌县?” 在赵似,童贯,李夔等少数人所知晓中,这场剿匪是要扩展到整个江南,但至少目前,他们得集中在江南西路,不宜扩大事态。 赵似背着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李彦暗暗咬牙,道:“殿下,剿匪固然是江南西路的事,可也不止是。江南东路与江南西路同气连枝,若是江南东路有意庇护,那是居心叵测,小人正好借机,试探一番!” 李彦说的很直接了,就是要为赵似打前锋! 李夔深深的看了眼这个太监,这个人心思也是相当缜密,也很胆大! 赵似心里想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到注意,看向李夔,道:“李侍郎,你觉得呢?” 李夔心里已有腹稿,道:“殿下,未尝不可。近来,江南东路颇为不平静,上书弹劾的奏本最多。” 其实也难怪,江南西路与东路,原本就是一路被拆分的,江南西路这般大动静,江南东路唇亡齿寒,怎么能不紧张? 赵似便看向李彦,道:“南皇城司是皇城司,可监察整个江南,如果都昌县,或者有其他什么人胆敢阻拦,尽可按律法办。” “小人遵命!”李彦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异样,心里狂喜。 只要抓到了那王铁勤,他就是剿匪头功,后面的,就根本不算什么! 说完,李彦就急匆匆的走了,带着人,坐着船呢,直接奔赴鄱阳湖对岸的都昌县。 7017k 第六百三十九章 过往 - 宋煦 - 官笙 在李彦调集人手,准备追赶的时候,王铁勤快了不少。 他在入夜上岸,早就等候的人就赶了过来。 “三哥,来了。”四五个年轻汉子,赤这上身,笑着迎上来。 这几人,一看就是常年泡在水里,以湖为生的人。 王铁勤一脸叹气,摇了摇头,道:“对岸的生意不好做了,我还是回来了。将我东西搬上马车,回到村里,咱们喝他三天三夜!” “好,就等三哥这句话了!”几个小伙都是大笑,说着就帮忙上船抬箱子。 “三哥,这是什么啊,这么沉。”有个人问道。 王铁勤有点累,站在岸边,笑着道:“钱。” “哈哈,那三哥是发了啊,三天三夜是不够了。”几个人哄笑。 王铁勤明显信得过这几人,神态轻松,但目光一直盯着几人的一举一动。 几大箱子很快就搬好,上了马车,六个人就消失在黑夜里。 而那艘船,也被凿沉了,半点痕迹没有留下。 王铁勤坐在马车上,看着几大箱子,心里的紧张慢慢放下,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这是他多年的积蓄,近一万贯,还有诸多古董字画,金银珠宝之类,都是他抢来的。这么多的财富,足够他潇洒的过下半生了。 几个小伙不断说着话,也问及王铁勤这几年的事。 随着马车不断走远,王铁勤真的放松下来,依靠在厢璧上,笑眯眯的道:“劫富济贫。” 其中一个小伙,顿时来了精神,道:“三哥,是真的吗?是鄱阳湖好汉吗?” 鄱阳湖的名声,在鄱阳湖一带是十分出名的。盘踞了不少匪盗,专以‘替天行道’为名,打家劫舍,绿林冠以‘好汉’之名。 “差不多吧。”王铁勤道。 他其实算不上,鄱阳湖最大的一群人,有近两百人,真的是替天行道,杀了不知道多少劣绅,劫了多少官粮,分给了不知道多少穷人。 其中一个小伙盯着几大箱子,道:“三哥,这次回来,就是住村里了吗?” 王铁勤注意到他的目光,却浑然不在意,笑着道:“先住下,累了,休息一阵子,再谋生。” 几个小伙点头,年纪最大的一个道:“三哥,我前几天还听七伯说要抓你回来,给你配个婚,省得你到处瞎晃悠。” 七伯,是他们村子里的大长辈,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王铁勤想起那个老头,眼神有些厌恶,满脸笑容的道:“七伯说的是,回去之前,我就去拜访他,他还是好喝酒?” “那是,顿顿不离,七十多的人了,一喝酒,劲头比我们还大……” “可不是,上次有人走错路进了我们村子,被七伯一个人打跑了……” “七伯也是,人家就是走错路,讨口水喝,至于吗?” “你还不知道,七伯最讨厌别人进村子了……” 王铁勤没有插话,嘴角不自禁露出微笑来。 他选择回村子,除了没人知道外,还有就是,他们村子极其排外,哪怕是官差都进不去! 一众人摇摇晃晃,在黑夜里行进,直到第二天天亮,他们才到村子里。 这里是都昌县,知林镇下的一个小村落。 从外面看就知道,这是一个相对封闭,偏僻的一个村子,进村的路只有一条,并且只有一座桥。 “三哥,你的房子年久失修,还是去我家吧,等明天我们给你修一修再住。”最大的一个小伙子跳下马车说道。 王铁勤下来,看着已经破败不堪的屋子,心里腹诽,他即便不在,这帮人也不知道帮他看护一下,脸上笑呵呵的道:“也成,帮我将箱子搬进去。对了,二铁,三铁,你们去买酒,再弄点吃的,咱们喝他个三天三夜!” 二铁,三铁,是其中两个兄弟的小名。 二铁大声道:“好嘞三哥,我让我婆娘去整。” 王铁勤搬着他最看重的箱子,道:“大柱,明天你找人帮我弄弄屋子。”说着,他就拿出一吊钱,直接扔了过去。 大柱就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小伙,连忙弯腰接过来,失声道:“三哥,用不着这么多……” “拿去。” 说着,他有拿出几吊,挂到一边的墙壁上,道:“待会儿一人拿一吊,我这几天吃喝就靠你们了,得照顾好我自己……” 几个人听他这么说,才高兴的笑着道:“多谢三哥,放心吧,交给我们。” 王铁勤搬着箱子,道:“再弄点东西,我抽空给七伯送去。” “好嘞,我让人,去县里买几坛好酒,保准让七伯高兴。”三铁说道。 王铁勤明显很信任这几人,将箱子搬进去,有掩藏好,这才与几人出来。 到了二铁家,一大早的,婆娘一边穿衣服一边骂骂咧咧,待二铁将半吊钱扔进去,这婆娘顿时换了脸色,笑呵呵的出来道:“哟,是三哥啊,好多年不见了。那什么,你们兄弟好久不见了,快进去,我给你卖弄点吃的。” “辛苦弟妹了,这块布送你了。”王铁勤将一块布递过去。 二铁媳妇接过来,摸了下,大喜的道:“三哥,这是什么布,这么丝滑?” 二铁吓了一跳,道:“三哥,这可使不得,快还给三哥。” 二铁媳妇却舍不得,他是村妇,什么时候穿过这样的布。 王铁勤直接进屋了,道:“还什么还,将你地窖的酒启出来,再敢藏,我就亲自去。” 二铁见状,这才笑道:“三哥这么好的布都给了,我肯定不能藏,老三,跟我来,都搬上来,今天陪三哥喝个痛快。” 很快,又来了几个人,在二铁家里,一边喝酒,一边恭维着王铁勤。 王铁勤当初在村子里,就是那种敢说敢干,也干出点事情的人,年轻小辈都佩服他。 而这会儿,李彦已经带着三百人上岸,直奔都昌县县衙。 他确实不知道王铁勤是什么人,到底藏匿在哪里,可都昌县就这么大,有了真实姓名,找个人能有多难? 一行三百多人,几乎全副武装,没走多远,就迎来了不少目光,议论纷纷。 再到都昌县县衙,一个押司跑出来,应着李彦道:“是李公公吧?我家县尊不巧外出公干了,您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彦也不管这知县真不在假不在,直接闯进县衙,道:“我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将一个叫做王铁勤的找出来。如果做不到,你们就都跟我走。” 第六百四十章 追剿 - 宋煦 - 官笙 李彦直接坐进了都昌县的大衙,将在的一干人全都叫出来。 江南东路尽管也收到了‘绍圣新政’的诏书,可实际上没有直接的压力下,行动十分迟缓,甚至于没有什么动作。 是以,都昌县十分守旧,哪怕隔壁天翻地覆,这里依旧如故。 都昌县的县衙几乎空了,只有一个文吏在,也就是所谓的押司。 这个押司站在大堂上,胆战心惊。 不止是李彦高坐在属于县尊的椅子上,还有林立的皇城司司卫,这些司卫,在去年,还叫做:禁军! 一个个人高马大,煞气腾腾。 这押司有些后悔,没有早早跑路,心里苦笑不已,有没有其他办法。 “快去找找,找!”他冲着一干小吏吼叫,让他们去翻户籍。 李彦苍白的脸上,有些阴森森的盯着这押司,道:“翻户籍,要翻多久?给我找出上百个来,让我自己分辨?我告诉你,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找不到我要找的人,都昌县全部下皇城司大狱!” 哪怕远在江南,皇城司的恶名也是如雷贯耳。 这押司一咬牙,道:“公公,可否给小人一点时间,小人出去找找。” 查户籍,这是传统的应对手段,最终必然是不了了之。要想找到人,还得找有用的人。 “跟着他。”李彦对着一个司卫说道。 “是。”那司卫转过身,盯着这押司。 这押司神情变了变,最终没敢多言,快步离开了县衙。 李彦看了看这个空荡的大堂,道:“告诉兄弟们,不要任何妄动,也不要管他们。” 李彦来的是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外面围观了不少人。是以,都昌县的头头脑脑才会率先跑的一空。 郑舟站在他边上,俯身低声道:“公公,真的就不管吗?他们居然连面都不露,分明是蔑视公公。” 李彦神色冷笑,道:“我知道。不过,我现在没空理会他们,等我抓到了王铁勤,在十三殿下跟前立住脚,这些臭鱼烂虾,我反手就能收拾了!” 郑舟明白了,没有多嘴,勒令手下的几百人不得乱动。 都昌县的百姓们自然是议论纷纷,倒是知县等早就跑了,藏了起来。 那押司被南皇城司的司卫跟着,不敢去见知县等人,倒是通过一些小手段,悄悄通知了过去。 跟着的司卫好像根本看不见一样,只是跟着他,看他怎么调查。 这押司倒是颇有些关系,在青楼酒馆赌场等走了一圈,还真让他查到了一点线索。 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押司就回到了大衙,抬着手,笑着道:“公公,是这样的,在湖上讨生活的人很多,可胆敢劫掠官差的并不多,现在可以确定,应该就是湖边的几个村子里,姓王的不算多,再给小人一点时间,一点能找出来。” 李彦双眼微微眯起,道:“你还真是没让咱家失望,走吧,一边走一边查。” 这押司一怔,急忙道:“公公,不休息一碗吗?都昌县虽小,还是愿意以最大诚意招待公公的。” 李彦已经走下来,道:“既然已经有眉目,就不要等了,公务要紧。” 押司见李彦片刻都不想耽误,心里想着知县等人的交代,咬咬牙,道:“是。公公放心,都昌县,一定会完成公公的交代。” 李彦仿佛没听到,径直出去了。 郑舟带着一大队人,跟在他身后,径直又转向鄱阳湖湖边方向。 那押司说的没错,在都昌县,一湖为生的不少,可是悍匪的不算多,又有名姓,只要排查村落的名姓情况,很容易锁定。 毕竟,现在流动性没有后世那么大,基本上是大族集中,一姓为村。 李彦带着人,还有走到半路,这押司就有了消息,道:“公公,是知林镇,具体,就得到知林镇询问了。” “好。” 李彦笑容有些渗人,具体到了一个镇,那就更好了。 郑舟嘿嘿冷笑,道:“这个人带那么多赃物,决然瞒不住,只要盘查一番,必然能找到蛛丝马迹!” 李彦已经胜券在握,坐在马上,摇摇晃晃,神情幽冷。 他势必要拿到这个头功,不止是在找死面前立住脚,还有,就是要让宫里的赵煦看到,他李彦在江南西路,还是有用的,不是说弃就弃的废物! 在李彦奔赴知林镇的途中,赵似在鄱阳湖指挥着朱勔,李夔,童贯,开始更大规模的剿匪。 有了前期试探,官军没有再避讳,找来更多传旨,在鄱阳湖上纵横,誓言要剿灭鄱阳湖一切匪患。 官军投入了上千人,在鄱阳湖四处出没,有前期情报,又有俘虏交代,官军势如破竹,短短半天,就剿灭了十多处,俘获了数百匪盗。 不止是鄱阳湖,整个江南西路的各府州县,都在加组建总督府下的府兵、县兵,巡检司等,并且快投入剿匪。 在全面封锁情形下,剿匪行动强横,凌厉,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宗泽,刘志倚等人没闲着,对江南西路各种情形,进行了一种蛮横的调整,在这样强压之下,几乎听不到反对声,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除了剿匪,南御史台借机也在寻求立足,接连动作,抓获了不少‘怠于政事、敷衍塞责’的官吏,更以‘不耐’为名,直接罢黜了数十人。 到了夜里,鄱阳湖上,战船连绵,火光处处,原本那些鲜有人到的岛屿,也是亮起了火把。 李彦已经抵达了知林镇,将知林镇的一些族老,大户都给‘叫’了过来,要找王铁勤。 一些人确实不知道,不敢说话,倒是有几个眼神闪烁。 李彦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神色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我打!” 眼见南皇城司司卫带着棍棒进来,那几人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个急忙道:“公公,我们镇姓王不多,最出名的,就是大王村,他们村靠湖,以打渔为生,不少人出去为盗。” “王铁勤是大王村的?”李彦笑眯眯的,苍白的脸色,显得十分阴森。 “小人不确定……”那个人缩着头,不敢与王琰对视。 手机用户请浏览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第六百四十一章 唯一路 - 宋煦 - 官笙 李彦俯身,目光逼视他,淡淡道:“你不确定?” 这个大户身体一颤,看了眼杀气腾腾的司卫,连忙道:“是大王村,是大王村,他,曾经要找我销赃,我没答应。” 李彦哼了声,这会儿是信了。 他瞥了眼郑舟。 郑舟道:“不算近,赶过去得半个时辰。” 李彦直接站起来,道:“事不宜迟,告诉兄弟们,忍一忍,抓到人,每人奖赏十贯!” 郑舟双眼一亮,当即挺起胸口,道:“公公放心,兄弟们绝不会叫苦的!” 李彦微笑,道:“带上他,去大王村。” 那大户神色惧怕,不敢抗拒。 于是,李彦一天一夜,马不停蹄的赶向大王村。 此时的大王村,一片欢腾。 王铁勤回来了,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对于从小长大的村子,他有种衣锦还乡的自豪感,出手是相当阔绰,整个村子都在谈论他。 他的院子已经翻修好了,十几个人聚集在他院子里,喝着酒,吃着肉,畅聊过去,又幻想未来。 二铁,三铁家的媳妇都来了,从早到晚都在做菜,简直是流水席。 院子里。 一个白苍苍的老者,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嘴里不时咂口酒,神情很是悠然。 二铁打着饱嗝,喷着酒气,道:“七伯,我就说,三哥最有本事了,这不就衣锦还乡了……三哥要是不回来,哪里能喝的上这么好的酒?” 七伯虽然喝了不少,闻言瞥了眼不远处正襟危坐,一脸得意的王铁勤,又面色不动的转了回去。 王铁勤见着,微微皱眉。 群村人都在讨好他,唯独这七伯,看他的表情,不但没有讨好,欣慰都没有,隐约间,王铁勤感觉到,这七伯仿佛知道他在外面的事。 他也不在乎,笑了声,道:“七伯,别光喝酒,吃菜。” 他话音未落,七伯就伸手,在边上的小桌上,抓起一块牛肉,慢慢放入嘴里。 二铁见着,又笑道:“七伯,这牛肉吃着,可是犯了王法,哈哈哈……” 七伯慢慢嚼着,好半晌才慢悠悠的说道:“告诉其他人,这个月,不下湖。” 二铁抱着酒坛,正要大口喝,听着一怔,道:“七伯,咱们也不能尽吃三哥啊,该下湖还得下湖……” 七伯又瞥了眼王铁勤,没有说话,慢悠悠的喝酒。 王铁勤越确定,这人老成精的老家伙,猜到了一些。 他笑呵呵的拉过二铁,道:“一个月没什么大不了的,七伯的话还能不听?告诉兄弟们,都来我这喝酒!” “那就听三哥的。”二铁抓了一把肥肉,灌着酒,憨憨的说道。 一众人,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二铁兄弟的媳妇,在不远处的偏房里,凑在一起,一边吃着,一边炫耀着彼此身上,刚刚做的新衣服,又说着让他们男人,跟着王铁勤外出财的事,脸上都是美妙的畅想。 天色蒙蒙亮,一众人喝的东倒西歪,说话的已经没几个。 唯有七伯抱着酒坛,偶尔吃块肉,看着天上灰蒙蒙的月色,表情很是平静。 就在一众人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急急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扣衣服,他没跑进来,就被门外的酒坛撞倒。 一群酒醉的人,有几个勉强睁眼,继而又闭上,头昏脑涨,根本直不起脖子。 屋子里的女人也喝了一点酒,睡的就更熟了。 七伯倒是悠然自得,晃着椅子,道:“慌慌张张的,什么事情,过来我耳边说。” 进来是一个中年人,他神情十分紧张,瞥着一众人倒的横七竖八,径直来到七伯边上,弯下腰,低声道:“七伯,有一大队官军过来了,有两三百人。” 七伯手里的酒坛一晃,差点摔下去。 七伯面色不动,扶好酒坛,看着月色渐失,淡淡道:“我们村子数百年没有官军来了。你带二十人,堵住桥头,不要让他们进村。” 中年人神色顿时犹豫,道:“七伯,堵官军?” 七伯瞥了他一眼,道:“官军难不成还会随便杀人?又不是乱世。他们要问什么,就说不知道。我们村子,民风淳朴,没有坏人。” 中年人听懂了,道:“我再带些妇孺过去,让他们蹲在桥头。” 七伯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道:“去吧。” 中年人直起身,看了眼昏睡不动的王铁勤,神色不大喜欢,还是转身快步走了。 中年人一走,王铁勤就清醒了,他眉头紧拧,看了眼混乱的院子,来到七伯边上。 七伯闭着眼,晃着椅子,道:“没什么关系,几百年了,没有官军进入过村子。” 王铁勤忽然陪着笑,道:“七伯,我看,我还是走吧,不能连累了族人。” 七伯轻轻啄了口酒,道:“你能跑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出了村子,没人护得了你。” 王铁勤看着七伯的表情,咬咬牙,道:“七伯,我拿出一半,捐给祠堂。” 七伯忽然笑了,睁开眼,看向王铁勤,道:“你以为,我是贪图你带回来的那点东西?行了,不用说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王铁勤拿不准这七伯的真实想法,犹豫了下,抬手道:“多谢七伯。” 七伯晃晃悠悠,喝口酒,吃块肉,一脸的享受。 王铁勤没有再多说,回到他的椅子上,拿起酒,自顾的喝起来。 院子里,除了他们吃喝的声音,就剩下一众如雷的呼噜。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李彦带着人,已经来到了进村的唯一入口,一条不大的石拱桥。 而在桥头,有十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并排坐着,正在玩耍着什么。 在桥两边,还有一群妇孺在洗衣服,淘米,洗菜等等。 在桥中,一群二十多个汉子拥挤在桥上,手里都是泥瓦工具,忙碌着修桥。 李彦来到桥头,双眼冷意如火,苍白的脸上,出现丝丝狰狞之色。 这些人,明摆着就是要挡着他们,不让他们过去。 郑舟站在他边上,道:“公公,这里是进村的唯一一条路。” 李彦瞥了眼四周,河倒是不算宽,但要是有桥不走的蹚水,甚至于伐木吊桥,那就太有损他们的颜面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第六百四十二章 进不去 - 宋煦 - 官笙 郑舟一直注意着李彦,见他目光四顾,低声道:“公公,不太好硬闯,我们本来是抓贼的,要是他们拼命挣扎,死几个,就不好办了。” 李彦表情越发阴沉。 他自然知道,他这是争功而来,不会自找麻烦。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硬闯,更不能死人! “去,喊话,限他们一个时辰,将王铁勤交出来,否则后果自负!”李彦一时间没有什么好办法,怒声道。 郑舟应着,挥手,一个司卫快步上前。 这个司卫环顾一圈,盯住了桥上的一群人,大喝道:“南皇城司奉命抓贼,限你们一炷香之内,将王铁勤交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李彦见着,忽然间道:“让人环着村子走,大声喊,敲锣打鼓,不要停。” 郑舟面露惊喜,道:“公公高明,小人这就去安排。” 李彦没有在乎郑舟的拍马屁,在下人搬来的凳子上坐下。 他一天一夜没合眼,着实是累,但他不能闭眼,一定要一鼓作气的将王铁勤捉拿归案! 南皇城司的司卫分做了几波人,敲锣打鼓的环村子而行。 “官军抓贼,秋毫无犯,交出贼寇,天下太平。” “官军抓贼,秋毫无犯,交出贼寇,天下太平。” “官军抓贼,秋毫无犯,交出贼寇,天下太平。” 喊一声,敲一下锣鼓,声音很大,十几拨人环绕着村子,扯着嗓子大喊。 很快,已经睡熟的村民,一个个都被惊醒,他们披着衣服,推开窗户,走出门,相互探寻着。 “官军怎么会来我们村子?” “抓贼,抓什么贼?” “我们村子一直太平无事,从来没有官军来过,这是怎么了?” “最近,是不是只有王大勤回来了?” “对对对,摆阔的很,给村子里不少人送东西,这样那样的,好像还不便宜了……” “哼,那就是他没错了。那东西,我从小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走,找七伯说理去,不能让王大勤给村子招祸!!” “我听说,七伯这几天一直在王大勤的院子里,几乎没出来过……” “不好了,大头带着人,堵住了桥,官军过不来……” “我明白了,难怪官军敲锣打鼓,这是被堵住了!” “这可是天大的罪过,阻挡官军,他们怎么敢的!” “快,去见七伯!” “走走走!” 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直奔王铁勤院子。 这会儿,王铁勤的院子也不太平。 妇人被惊醒的早,不管不顾的叫醒自家男人,实在不行就泼水,总算将一大群人给弄醒。 官军的锣鼓喊声没有停,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一众本来还十分钦慕,要跟着王铁勤出去闯荡的人,此刻表情变化,有点想躲远的意思了。 妇人更是悄悄换了衣服,站在不远处。 王铁勤表情十分难看,本来想解释的,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并且,官军已经到了家门口,随时可能冲进来,现在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的目光,一直看向七伯。 二铁头昏脑涨,还不清醒,见没人说话,只好道:“七伯,您老说句话吧?实在不行,就从后面将三哥送走,我们来个死不承认。” 王铁勤其实也这样想的。 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被官军追过来,但他来不及细思怎么暴露的,只想保命。待在村子里,就是坐以待毙,最好的办法,还是跑路。 村子是只有一个入口,可想要出去,也不止是那座桥。 王铁勤看着七伯,等着他说话。 七伯没有继续喝酒,晃晃悠悠的躺在摇椅上,没有说话。 二铁喝了口浓茶,刚要说话,就是一阵吵吵嚷嚷,不少人拥挤而来。 “大勤,官军是不是冲你来的!” 一个半百老者,推门进来就大喊。 村子里都有小名,二铁,三铁,大头二头,王铁勤的小名,就是王大勤。 王铁勤看过去,面无表情。 二铁一拍桌子站起来,怒声道:“刘三贵,王大勤是你叫的吗?” 在辈分上,这半百老者,矮了一辈。 平时老者肯定不能,叫了也得道歉,但这会儿他不在乎,直奔七伯,道:“七爷爷,你都听到了吧?官军都追上门了,王大勤还让人堵住桥,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杀头的!” “是啊七伯!” “七叔,交出去吧,他在外面惹了祸,不能连累村子。” “七伯,您说句话,我们就抓他交给官军!” “七伯,不能纵容啊,否则村子就没有太平了。” “官军都追过来了,几百人,王大勤犯的事,肯定不小。” 本来几十人,短短时间,竟然有近百人,男女老少都有,并且越来越多。 这个村子并不大,就几百人,一时间,仿佛都来了。 吵闹声就更大了,王铁勤不大的院子,被围的水泄不通,吵闹声更是无处不在。 七伯依旧躺在摇椅上,一直没有说话。 王铁勤被人质问,神情越发不好。身边的几个兄弟,虽然为他争辩几句,但也扛不住这么多张嘴。 王铁勤没有说话,更没有解释,一直看着在摇椅上,悠闲自得,面露惬意。 不知道多久,众人还在吵吵嚷嚷,七伯慢慢睁开眼,将身边的小桌子推到,上面的碟子摔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碎响。 几乎是瞬间,王铁勤的小院子内外,一下子静了下来。 院子里的,墙头上的,墙外的,都安静了。 无数的目光,都看向七伯。 七伯目前是村子里年纪最大,最有威望的人,大小事情,都依仗他,是实实在在的‘村长’。 七伯躺在摇椅上,环顾众人,淡淡道:“急什么,我还没死!” 一众人看着他,没敢说话。 二铁,三铁等人喝的醉醺醺的,这会儿也老实的坐着。 七伯瞥了眼王铁勤,道:“官军说抓贼,贼就在我们这吗?大勤真要在外面惹了祸,会自投罗网的跑回来吗?让大头告诉官军,我们村,民风朴实,没有犯王法的人,请他们去别处找找。所有人,都给我住口,谁敢勾结外人坑害自己人,祠堂里,祖宗家法不容情!” 第六百四十三章 狠招 - 宋煦 - 官笙 七伯的威严之下,众人不敢说话。 有人出面,大声道:“天还没亮,都回去睡觉,明天不用干活啊……” 有人开口,就有人跟着喊。 数百人虽然各有心思,话也到了嘴边,可除了嘟嘟囔囔,没人多说什么,慢慢的就散开了。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王铁勤才看向七伯,道:“我不想连累族人。” “现在走不了了。” 七伯悠然的躺在椅子上,道:“等这队官军走了,你再走。” “官军会走吗?”三铁伸着头,还满脸通红,双眼血丝充斥。 七伯淡淡道:“数百人,不吃不喝吗?” 王铁勤心里顿时有底,道:“多谢七伯。” 七伯闭上眼,轻轻吐了口气,道:“这次走,就不要再回来了,我会让人逢年过节,给你爹娘多上一炷香的。” 王铁勤犹豫了下,没有吱声。 他想走又不想走,谁愿意做无根之萍? 其他几人还在醉酒状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的陪坐着。 不大的小村子,天色微亮就热闹起来,不知道多少人议论纷纷,吵吵嚷嚷。 有人支持留下王铁勤,有人则想要将他送出去,毕竟私藏最烦,阻碍官差,是死罪。 这会儿,李彦见村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已经愤怒的无法压制了。 “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李彦看向郑舟,阴沉着脸道。 郑舟也有恼怒,看着不远处,还堵着桥的那些中年人,妇孺,俯身过去,低声发狠的道:“公公,要不,就硬闯吧?死人,也是攻击官差!” 李彦冷哼一声,道:“一个人都不能死,必须有别的办法!” 郑舟犹豫了一下,招呼过来几个人,道:“你们说,有什么办法?” 聚集了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道:“要不,咱们渡河吧?看个木头,搭个桥,也不难。” “哪那么容易,我们这边搭,那边他们就给破坏了,我们又不能打。” “那,绕过去,总有别的地方可以进村。” “这个村子,三面环湖,还有山,如果有的话,就不会只有这一个桥了。” “咱们放火,吓退他们!” “万一烧伤,烧死了怎么办?” 李彦见他们尽胡说八道,怒哼道:“有没有什么好用的!” 最后一个,上前一步,道:“公公,实在不行,咱们来点狠的。他们不是堵桥吗?咱们也堵,村子里这么多人,他们就不需要出来吗?就算他们有储粮,咱们就在河里下药,看他们能撑多久!” 李彦双眼一亮,道:“就这么办!将桥堵住,在河里下泻药,有多少给我下多少,我要拉死他们!” “小人这就去办!”郑舟大喜,当即去安排。 不少人在后面听着,悄悄抽了抽嘴角——太狠了! 这样临湖的村子,肯定没有旱井的,真要在河里下泻药,整个村子都得倒霉。 除非他们不用水,否则,就得一直拉下去! 太残忍了! 桥头的王大头,一直盯着官军的动静,见不少人突然来来回回,顿时警惕起来。 待等天亮,一大群官军起码回到,到了上游,就将一些东西倒入河里,登时吓了一大跳。 “快,回去告诉七伯!”大头急了。官军这是明摆着在下药,赤裸裸的告诉他们,没有任何隐藏。 “叔,官军堵住了桥,不让我们出去了。”有个小孩子喊道。 大头脸色变了又变,道:“你们盯着,我回去问问七伯。” 大头急匆匆跑回了王铁勤的院子,来到七伯边上,急声道:“七伯,不好了,官军堵住了桥,不让我们出去……” 二铁迷迷糊糊又醒过来,嘟囔道:“不能出去就不出去,咱们村又不缺粮食,让他堵一个月,看谁撑不住!” 三铁道:“是啊,官军匆匆赶过来,肯定没带多少口粮。想要再来粮食,两三百人,县里也没那么容易的。” 大头急了,道:“不止,他们还在水里下药了。” 王铁勤从屋子里出来,道:“你说什么?” 大头看了眼围过来的众人,道:“我看到官军,用麻袋往河里倒,一看就是药,他们下药了!” 七伯已经坐起来,沉声道:“告诉村里各家各户,储好水,不许用河水。” 二铁有点清醒,道:“可这也不是办法啊,现在储水肯定来不及。再说了,把官军逼急了,谁知道还有什么其他手段。” 二头道:“是啊,那可是官军,咱们不能这么一直硬扛着啊。看官军的架势,不抓到王大勤是不罢休的。” “为了一个王大勤,有必要跟官军硬抗吗?有好处吗?”有人不满,忍不住了。 王铁勤看了眼七伯,道:“我没有犯事,我去跟他们解释。” “胡闹!” 七伯断然喝止,道:“之前不去,现在去了,置于我们村子于何地?所有人不得乱动,我去见官军!” 七伯站起来,拄着拐。 他感觉事态有些压不住,必须尽快了结了。这一次的官军,与以往的似乎有些不同。 王铁勤站着没动,他眼神闪烁不断。 七伯也好像想起来了,道:“你想走,就走吧。” 二铁与三铁对视,表情似有些古怪。 王铁勤忽然变得恭敬,道:“我知道了七伯。” 大头想说话,但七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个瞪眼,就让他咽了回去。 七伯出王铁勤的院子,登时围过来不知道多少人,叫苦连天的喊叫。 “七伯啊,这怎么办啊,没水,怎么能行……” “是啊,官军也太缺德了,居然在水里下药!” “下的什么药啊,不会是老鼠药吧?” “还可能是砒霜!” 七伯根本没有理会这些人,走的有些慢,直奔桥头。 南皇城司这边,一定盯着村里的动静,有一群人跟过来,立刻有人从树上跳下来禀报。 李彦坐着没动,脸上冷笑不断。 他早就想好了,现在不能把这个村子怎么样,等回头,他第一时间就来收拾他们! 七伯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上了桥头,不远不近的看向李彦坐的方向。 李彦一挥手,道:“放他们十几箭,逼他们回去。再告诉他们,将王铁勤交出来,不然我就围他们一个月!” 李彦命令一落,前面的南皇城司司卫,就拉弓射箭,十几只箭矢设在了桥头,吓的村民连连后退。 接着,就有司卫敲锣打鼓上前,大喝道:“交出匪盗王铁勤,否则围你们一个月!!” 第六百四十四章 逃跑 - 宋煦 - 官笙 官军大喊,桥头就没几步,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声。 “一个月,我们家的米,根本就没有那么多。” “米还好说,没水可怎么办?” “是啊,没水,我们会被活活渴死的!” “只能祈祷最近下雨了。” “说什么胡话,我们能等,官军会等吗?” “官军怎么能用这样下作手段!” “要不,将王大勤交出去吧?” 一众人议论个不停,渐渐有吵起来的架势。 小孩子倒是嘻嘻哈哈,闹个不停,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倒是不远处的妇人,一脸忧色,窃窃私语。 七伯静静听了一阵子,忽然间,猛的一敲拐杖。 众人一个激灵,登时安静下来。 七伯等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李彦,大声道:“官爷,我们村没有王铁勤,官爷找错地方了。诸位官爷辛苦,我们出五百贯,给官爷做军费,还请回去吧。” 王大头听着,面色发紧。 果然,李彦听的清清楚楚,神色越发不善,道:“不知死活!” 郑舟在李彦身侧,弯腰低声道:“公公,不能这样耗下去,小人认为,应该不分白昼的敲锣打鼓,让他们无法消停,看他们能撑多久!” 李彦嗯了一声,道:“还不够!给我架桥,随时准备渡河!” 虽然觉得即便架桥也未必能过去,郑舟还是道:“是。小人早就准备好了。来人,架桥!” 郑舟起身,向身后大喝。 立时,有几十个南皇城司的司卫搬着早就准备好的木头,开是河边打桩,准备架桥。 桥头上一众村民见着,顿时慌了。 “七伯,官军要架桥了,可怎么办?” “官军要冲进村子了,这可怎么办啊!” “不能让他们过来啊!” 有人说着,居然急哭了。仿佛村子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官军进来是要抢宝贝的。 “闭嘴,都听七伯的!”王大头大喝。 众人稀稀落落的停下来,再次看向七伯。 七伯面露青色,看着官军的动作,不断拧眉,再次喊道:“官爷,我们村子也是出过秀才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高抬贵手,要多少,请尽管说。” 在他看来,官差抓匪盗,无非是为了钱,只要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解决。 李彦懒得理会这老头,冷声道:“这些刁民,不知死活!准备一下,悄悄靠前,找机会,抓几个过来,当众用刑给他们看!” 郑舟明白了,叫过几个人,低语了几句。 那几个人听着,便带着家伙,向着桥头靠近。 有官军逼近,桥头上一片紧张,七八个青壮手持棍棒,挡在了七伯身前。 七伯见着,情知不好善了,又看了李彦一会儿,道:“不准他们过河!” 说着,一敲拐杖,往回走。 这个村子在鄱阳湖边,一直十分闭塞,少有人来,村民都十分反感外人进来,更别说官军了。 桥上,十多个青壮手持棍棒,后面还有二十多人。 桥头则是南皇城司司卫,虎视眈眈,好像随时都会强攻。 双方,陷入了僵持。 七伯没有再回王铁勤的院子,而是他自己家,儿孙十多人围在身边。 但他几乎不说话,一直沉着脸。 而王铁勤与二铁三铁等人,已经彻底醒酒,正在商量着怎么办。 二铁愤恨,道:“这些官军到底犯了什么病,抓一个人,用得着这么大阵仗,这样卑鄙的手段都用的出来,还是官军吗!?” 三铁伸着头,道:“三哥,实在不行,就走吧。村后面那条路虽然有点难走,可只要进去了,官军肯定抓不到,多带点口粮,一天就能走出去。” 这里是都昌县的西南角,三面环鄱阳湖,除了那座小桥,还有一片茂密山林,极其难走,可不是不能走,只是要一天一夜才能走出去。 这根本就没有路,只要进去,官军即便想追都追不到。 王铁勤看了他一眼,想着带回来的那些宝贝。 他要是进了后山,那些宝贝肯定带不走。 二铁,三铁明显没有察觉到王铁勤的想法,还在说着话。 “官军来去都是一阵风,等这次过去了,咱们花点钱,给县尊,保证就没事了。” “是啊,我们之前也不是没被抓过,无非是要钱!” “我们村,与县尊还是有些交情的,三哥就先委屈一段时间。” 王铁勤神色变幻,没有再隐藏了,道:“我知道。看看七伯能不能摆平,实在不行再说。” 他松口了,可还是不愿意就这么走了。 他这次是抱着衣锦还乡的想法回来的,这么狼狈的走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三人说着,就有三头跑过来,告诉他们,七伯也没搞定,官军开始架桥了。 二铁神色不好看,突的站起来,道:“我去掀了他们的桥,看他们怎么过来!” 三铁跟着,道:“我家里有火油,我去放把火,看他们怎么办!” 王铁勤连忙拉住他们两人,道:“二位兄弟别着急,再等等。” 真要是放火,逼急了官军,可能真就不管不顾的冲杀过来了。 二铁也知道有些鲁莽了,坐回来,道:“那怎么办?官军要是进村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谁人都知道,官军所过,如同雁过拔毛! 三铁道:“三哥,我觉得,以防万一,还是早点走吧,你的那些宝贝,我们帮你埋起来,帮你看着。” 王铁勤看了他一眼,心里根本不信,却也不得不认真考虑。 这一次来的官军,与以往不同,看样子是一定要抓到他,他得早作考虑。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有官军敲锣打鼓,环村而走,大声呼喝。 院子里的几个人,登时安静下来。 官家这些喊话,更像是最后通牒。 官军在桥头已经等了一夜,继续耗下去,谁知道官军什么时候会忍不住。 二铁三铁等人都看向王铁勤,欲言又止。 他们没有问王铁勤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在他们看来,他们犯的不是王法,而是得罪了那些贪官污吏,是做替天行道的事,没有错。 王铁勤看出来了,心头不安加重,道:“好,收拾东西,我现在就走!” 王铁勤这样说着,想起了那些交子,心里暗呼庆幸。 这些交子方便携带,足足有几百贯,要是那些铜钱,他根本带不了多少。 第六百四十五章 烦恼 - 宋煦 - 官笙 二铁三铁见着,心里多少松口气,当即站起来,就要帮忙收拾东西。 王铁勤带回来的东西不少,好几个箱子没有打开过。 王铁勤见着,心里有怒气,还是不动声色的道:“好。” “二头,这个箱子,你藏。” “三铁,这个你藏。” “二铁,这个箱子最重要,你来收。” 于是乎,在王铁勤的安排下,一众人开始将王铁勤带来的东西,分头埋藏。 等人走了,王铁勤带着最重要的一个箱子,揣好交子,直奔后山。 想要逃走,就得翻山越岭。 后山丛林密集,蛇数无数,凶兽不少,能进去,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但王铁勤没有其他路可走了,他将东西藏好,告别都没有,揣着干粮,带着交子,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 另一边的桥头,官军敲锣打鼓,不时佯攻,弄的村民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李彦有些焦躁,可有强行忍耐,他知道,这件事,他必须做的干净、利落,出了岔子,那位十三殿下一不高兴,就能直接踢他回京。 这位十三殿下可不是林希,还是有分寸的,只是关他,给他教训。十三殿下斩了他,都是一句话的事。 七伯的院子外,有不少妇人在哭喊。 “七伯,孩子上吐下泻,还咳血,你不能不管啊……” “七伯,二蛋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七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妇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哀声不止。 他们背后站着的一些汉子,也是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他们与王铁勤那一支交往并不热烈,或者说,还有些不睦。王铁勤给村子带来这么大麻烦,他们不高兴,却又碍于七伯的威严,没有直接说出口。 屋子里的七伯,没有了之前喝酒吃肉的闲情逸致,一直沉着脸,对于外面的哭喊声,无动于衷。 他的娘子早就过世,一直没有虚衔,儿媳妇端着盆盆婉婉走来走去,叮当响个不停。 七伯越发烦躁,却还是没有说话。 官军进村,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可怕后果。 短暂的,是村子要付出巨大代价‘慰问’官军,其后,都昌县上上下下,也要对他们‘另眼相看’。 所以,七伯不是要保王铁勤,而是要看护他们村子的祠堂与未来! 王铁勤跑了,二铁,三铁等人藏好回来,又等了一阵子,见王铁勤没回来,也藏到了,却又彼此心照不宣的没有多说,继续在王铁勤的院子,假装王铁勤还在。 双方还在对峙,还在虚耗。 足足耗了一天,直到晚上。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官军敲锣打鼓,在村子附近来来回回,高声大喝。 村子了鸡鸣狗吠,没有半点消停。 小孩子苦恼,妇人无心做事,男的出不了村子,愁苦地里的庄稼。 村子是没有半点宁日,七伯的院子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怨声载道。 “七伯,这样不行啊,地里的庄稼得料理啊,马上就开春了……” “七伯,吵死了,一点事情都做不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七伯,将人交出去吧,反正他也那么多年没回来了。” 对于王铁勤的不满在加剧,本来平静的村子,因为他引来官军,搅和的不得安宁。 七伯还是没有说话,也不见任何人。 晚上的村子,家家户户冒出炊烟,在官军的敲锣打鼓中,神情疲惫又无奈,沉默的吃着饭。 而一河之隔的李彦,神情同样非常不好。 这样拖延下去,到手的头功也会大打折扣! 郑舟吃了口饼,来到李彦边上,道:“公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带的口粮不多,这么多兄的吃喝拉撒……” 两三百人的吃喝,不是小问题,在都昌县人生地不熟,供给是大问题。 李彦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在灯光照耀下,更显阴森。 他道:“让兄弟们再忍一个晚上,明天一早,他们不交人,就硬攻,只要不死人就行!” 李彦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样的封闭村落,王法不管用,只能来硬的。 郑舟也没有这样忍气吞声,听着便道:“好,我让兄弟们时刻准备着!” 李彦咬着硬饼,忽然又道:“鄱阳湖里有什么动静?” 郑舟瞥了眼附近,凑近低声道:“十三殿下征调了上百艘大小船只,在清扫鄱阳湖里所有匪盗。据说,那巡检司的朱巡检,已经抓了数百匪盗,很得十三殿下夸奖。” 李彦眉头皱了皱,摆了摆手。 凡事都要有取舍,有失有得。他选择抢这个头功,那后面的大清扫,朱勔自然会卖力,以争功。 这很正常的事,李彦没有什么嫉妒或者怨愤。 要说怨愤,还是眼前这个村子! 他已经想好了,等抓到了那个王铁勤,过个几天,他就回头,好好收拾这些刁民! 村子里,很宁静。 村里人习惯早睡早起,并没有什么聚集活动,本来家家户户应该闭门睡觉,可现在,没人睡得着。 夜里的敲锣打鼓声就更大了,响彻整个村子,没完没了。 又没办法,家家户户只能蹲在门口,相互依偎着,胡乱的说着话,煎熬着。 七伯就更没睡意了。 他已经知道王铁勤进了后山,不管死在里面,还是跑出去,这辈子怕是见不到了。 但也给他出了难题,他原本有个万一的预案,就是将王铁勤交出去。 现在,王铁勤跑了,他这个预案没有了。 “得想办法收场。” 七伯坐在摇椅上,看着有些黑沉的天色,轻轻自语。 与官军硬抗是不行的,总得有个折中,相互有脸的台阶下。 他在想。 他不知道王铁勤在外面惹了什么祸,终归不过是花钱消罪。 村子里倒是不缺钱,尤其是王铁勤带回来的那些,几百贯,上千贯是有的。 只是村外这些官军显然与以往不太一样,一千贯,怕是打发不了。 七伯在这想着,神情有些烦躁。 他们村子不是没有出过人才,现在就有一个秀才,在外为官,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他烦恼的时候,都昌县也不平静。 对于南皇城司突然跑到都昌县,还围堵了一个村子,声称要抓匪盗。在‘绍圣新政’如荼如沸的时候,令都昌县上下十分惊慌。 第六百四十六章 百态 - 宋煦 - 官笙 都昌县衙门。 都昌县知县陈静融坐在后衙的偏房里,身后是两个婢女在给他按肩,脸上是一片苦恼。 他有个小八字胡,看着眼前的幕僚,一脸愁苦的道:“你说说,你说说,我为官二十多年,就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什么南皇城司,带着两三百人跑到我地盘上抓人,还围堵一个村子,就是抓一个水匪,你说说,从古至今,有这样的事吗?” 幕僚微微一笑,安抚道:“县尊,现在湖那边都封了,有几百人跑过来抓人,不意外,只要不封我们都昌县,还都好说。” 陈静融一下子坐直了,道:“你是说,还可能封我都昌县,封整个江南东路?” 幕僚只是随口一说,但看着陈静融这个反应,忽然间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着道:“不管如何,县尊,咱们得有所应对才是,不能一直避而不见。” 陈静融慢慢坐回去,似有些不满,道:“怎么见?我帮他抓人吗?那南皇城司,那李彦在洪州府干的事,天下人都知道,我要是帮他,还不被人给骂死。” 幕僚胸有腹稿,笑着道;“县尊,就算不能明面上,咱们也可以暗地里来。派个人过去,帮帮忙,送点吃食。就说县尊在外已经知道,命他们准备的。不轻不重,不落把柄,又让李彦记一份情。” 陈静融还是犹豫,道:“不好。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要做,咱们静观其变吧。不就是一个水匪吗,用不了多久。” 幕僚还想再劝,陈静融忽然又皱皱眉道:“我还是觉得,江南东路也不好了。我都昌县与洪州府毗邻,说不得什么时候,那新法就到我们这,还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才行。” ‘整个大宋都在推行‘绍圣新政’,您又能躲去哪里?’ 不过,幕僚还是道:“县尊,我倒是听说,开封城有几个县空缺,朝廷一直在遴选,是否有得力的人,可以举荐,或者疏通一下?” 陈静融不瞒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说的轻巧,那是开封府,是汴京城,天下首善之区,天子脚下,我一个偏远小县令,能有那种本事吗?” 幕僚倒是笑着,道:“县尊,凡事事在人为,这朝廷上下,谁不爱钱?不爱钱,总有琴棋书画的其他爱好吧?投其所好,一个小小的知县,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么说,陈静融心思也动了,道:“我在京中,倒是有些关系,只要给些钱,是能跑动一二。开封府下面应该能轻松不少,只是,怕不是只有我在盯着吧?” 幕僚当即凑近一点,低声道:“所以,要快。都昌县已是是非之地,不宜久待。” 陈静融想了想,忽然一倒在椅子上,道:“不着急。还是摆平眼前的事吧。” 幕僚见陈静融又缩了回去,神色有些不甘,只得道:“那,学生走一趟?” 陈静融看着他,想了想,道:“可以。你不在官,低调一点,不要让人看到。” 幕僚便起身,抬手告退出去。 陈静融看到他出去了,神情越发烦躁,急急的推掉了肩膀上的手道:“去去去,没看到我正心烦吗?” 婢女吓了一跳,连忙告退下去。 陈静融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又放下,心头烦躁不定。 江南西路,尤其是洪州府的事,早就传遍天下,沸沸扬扬。作为一湖之隔的都昌县知县,本来他还算淡定,可随着南皇城司突然杀入,他就难以淡定了。 江南西路的那些大小官员,不知道多少倒了大霉,不说官没了,前途没了,还得抄家,几代禁止科举! 这,太惨了! 陈静融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往做的那些不叫事的事,现在都是足以杀头的。 他得未雨绸缪,先行一步才行! “开封府那是扯淡,但其他地方还是有的,先避避风头,看看风向。”陈静融自语。 “对,还得问问他们几个。”陈静融忽然又说道。 说着,他就起身准备写信。 大宋官员,尤其是江南西路事发后,不知道多少人惴惴不安,另寻出路。 陈静融不是第一个,也不是第一百个。 深更半夜,都昌县的幕僚,带着几个人,领着几个食盒,找到了李彦。 李彦坐在简易椅子上,挨个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真的全是吃的,本就苍白阴森的脸上,多了几分冷笑。 幕僚一见,连忙凑近,低声道:“公公,我家县尊备下了厚礼,随后奉上,还请公公谅解。县尊一时半会儿着实回不来,无法为公公分忧解难……” 李彦懒得与他废话,他的耐心已经临近耗尽,看着不远处,黑漆漆,一片幽暗的村子,道:“咱家问你,有没有办法进村?” 幕僚陪着笑,道:“公公,都昌县下,这样的小村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小人并不认识。” 李彦冷哼一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知县,我记下了。过些日子我还会再来,我希望能见到他老人家。” 幕僚听到李彦还要再来,心里咯噔一下,躬着身,小心翼翼的道:“过几日,公公所谓何事,小人能否帮上忙?” 李彦摆摆手,懒得理会他。 幕僚还要再说,郑舟一把扯过他,道:“赶紧走!” 几个司卫过来,直接将这幕僚拖走了。 幕僚被扔到了军阵之外,他看着黑漆漆的数百人,神色有些不安。 这位与传闻中的一样,嚣张跋扈,没有将任何放在眼里,别说他了,就是陈静融,也不是个大个。 幕僚犹豫再三,还是回去了。 李彦本来还有的耐心,随着都昌县的这一趟,是彻底耗尽了。 他双眼发红,猛的站起来,大声道:“不等了!郑舟,将兄弟们都叫起来,拿起家伙,准备跟我进村!” 郑舟走近一点,道:“公公,强攻吗?” 李彦看着不远处桥头是昏睡的村民被他惊醒,冷笑一声,道:“刀不出鞘,只要打不死,就只管动手!咱家今天倒是要看看,这帮刁民,谁给他们的胆子!” 郑舟见着,当即也发狠,开始点人。 随着郑舟令下,南皇城司禁卫齐齐向前,最前面的举起盾牌,后面的握着刀鞘,开始向桥头逼去。 桥上的大头见着,吓了一大跳,叫醒所有人方便,还急声道:“快去通知七伯,快去!” 7017k 第六百四十七章 善后 - 宋煦 - 官笙 官军要强攻了,惊醒的不止是桥头上的妇孺,青壮,还有整个村子。 七伯脸色铁青,拄着拐,快速来到了桥头。 官军已经架好阵势,盾牌,弓箭手,浮桥上,都有人,随时都在准渡河。 七伯急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心里倒是稍松。 官军没有即刻进攻,就是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七伯不再拿架子,越过众人,下了桥,向着醒目的李彦抬手道:“小老儿见过官爷。官爷但有要求,小老儿无不从,只请官爷手下留情。” 李彦走过来,盯着这个小老头打量一眼,道:“将人交出来,我立刻就走。要是不交,休怪咱家不客气!” 七伯看着李彦,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是道:“回官爷,小村里,并没有王铁勤这个人,官军可以进村搜,小人等愿意出一千贯,请勿打砸。” 李彦神情立变,一把扯过七伯的衣领,怒声道:“人去哪里了?” 郑舟看向村子,跟着怒声道:“是走水了,还是入山了?说!” 想要从这个村子逃离,要么趁夜悄悄从水里进入鄱阳湖,要么就是村子后面的丛山。 七伯难以呼吸,还是道:“官爷,我们村子,真的没有王铁勤。” 李彦双眼通红,满脸的杀意。 他这么辛苦而来,就是为了抓王铁勤,拿到剿匪的头功! 这老头咬死没有,他们进村后,哪怕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找到人,更重要的是,李彦几乎可以肯定,那王铁勤,肯定已经跑出了村子,所以这老头才有恃无恐! 郑舟同样不甘心,怒声道:“公公,不要与他废话了,直接进村搜!” 李彦心里已经绝望,所以越发怒恨,只盯着七伯,咬牙切齿的低吼道:“要么将王铁勤交出来,要么,我就让你整个村子不得安生!” 七伯这会儿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可已经来不及,只能咬牙的道:“小人村子里,真的没有王铁勤。” 李彦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涨红之色,恨不得宰了眼前的老头。 李彦越发凑近,声音极低的道:“如果今天我抓不到王铁勤,你会死,你们整个村子都会倒大霉,你不要怀疑我的话。” 七伯神情变了变,但王铁勤已经跑进了山里,即便他也找不回了。 七伯惦着脚尖,艰难的道:“官爷,真的没有……” “给我进村搜,每一个地方都不准错过!”李彦拉着七伯,猛的回头看向郑舟。 郑舟大喝一声,道:“进村!” 七伯听着,连连摆手,桥头上的人,登时散开。 小孩子跑回家,妇人犹豫着也走了回去,只剩下一群青壮还站在桥边,看着七伯。 数百皇城司司卫,蜂拥着冲过了河,如狼似虎扑向村子里。 他们没有任何顾忌,挨家挨户,但有反抗就是打。 主屋,偏房,厕所,地窖,就没有任何角落被放过。 村子里一时间,全都是打碎,倒地,以及众多的阻拦,哭喊,惨叫声。 甚至于,还有火光燃起,照亮村子。 郑舟带着人,在村子里横冲直撞,哪怕是荒废的院子,都被撞开,地砖也都掀开。 真真实实的挖地三尺。 不多久,郑舟就开始抓人,严刑逼供,终于有人松口,将二铁,三铁等人招了出来。 郑舟有了线索,自然大加追索,对王铁勤较近的几个人,严刑逼供,连女人,还在都抓了过来胁迫。 诸多手段之下,王铁勤在村子里的一切举动都被还愿,藏起来的那些东西,除了王铁勤自己藏或者带走的,几乎都被找了出来。 “公公,怕是有几千贯。” 郑舟将东西摆在王铁勤的院子里,与李彦说道。 李彦的表情,一点都不好,阴沉的可怕。 现在可以确定,王铁勤真的跑入了山里。 说不上丛山峻岭,可也是密林,道路崎岖,危险遍地,跑到了里面,别说几百人,就是几千人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还没有固定的出口,想堵都堵不了! 郑舟有些犹豫。 “说!”李彦已经是爆发的边缘,见着郑舟欲言又止,猛的喝道。 四周的司卫以及被抓来的村民都吓了一大跳,大气不敢喘。 郑舟还是犹豫,上前低声道:“公公,这样看,只能下海捕文书了。” 李彦看着他的表情,狰狞可怖,好似要吃人。 郑舟登时不敢说话了,慢慢后退一步。 李彦很想杀人,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王铁勤跑了,他的头功没了。不止是头功没了,还可能因此获罪! 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所有的算计,全部因为王铁勤的逃跑,化作了泡影! 李彦站在原地,头疼欲裂,心头无数怨愤,偏又无处发泄! 郑舟都不敢说话,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二铁,三铁等人被打的不成型,缩在一旁。 七伯被按着跪在地上,心头开始后悔,早知道就将王铁勤交出去。 现在,整个村子都被毁了不说,还不知道这些恼羞成怒的官军会干出其他什么事情来。 李彦脸色苍白,双眼血丝充斥,但猛的,他又恢复平静,语气平淡的看向七伯,道:“可能是我们找错地方了,这是两百贯的交子,当做补偿了。我们走。” 七伯看着飘飘而落的交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郑舟也没想到,李彦变脸这么快,不止说走就走,居然还给钱补偿? 找错了? 他看了眼地上的赃物,眼神隐晦一闪,没有多说,一挥手,带着人,跟在李彦身后。 七伯陡然醒悟过来,拿起交子就追喊道:“官爷……” 他没说完,就被一个司卫一脚踹倒在地。 大头连忙扶助他,神情不安。 “祸事啊……” 七伯楞了一下,忽然大呼起来,扑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来,那领头的不是抓一个王铁勤那么简单,背后肯定有大事情。 现在这件事没完成,那个人变脸如翻页,后面还不知道有多么可怕的报复! 李彦现在已经没心思想着报复的事了,而是这件事该怎么收尾。 头功没抢到,贼匪还跑了,该怎么交代? 李彦表情变幻,一直在思索着对策。 他在宫里没了靠山,在洪州府就是浮萍,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十三殿下的到来,给了他巨大的机会,他本想抓住这个机会,成为十三殿下的近人。 毕竟,他是内监,与皇家有天然的亲近。 可,现在全没了! 还得想着怎么善后! 第六百四十八章 皇权不下乡 - 宋煦 - 官笙 郑舟这会儿已经察觉到了,跟在李彦身后,一句话都没有。 众人没有向着都昌县县府去,而是直奔湖边,准备登船返回。 李彦一路走一路想,连马车都不坐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李彦突然说道:“你之前说,朱勔在鄱阳湖上大肆剿匪,很得殿下赏识?” 郑舟连忙上前一步,恭谨的道:“是。据说,他弄来了上百艘船,还带着两百多人,在鄱阳湖上四处剿匪。他的消息极其可靠,一剿一个准,已经剿灭了十多处,抓了数百人。” 李彦眉头皱起,如果抓到王铁勤,那他就是头功。 现在王铁勤跑了,朱勔又大出风头,此长彼消之下,他的处境堪忧。 李彦左思右想,头疼不已,还是道:“瞒不住的。不如诚实一点,派人去给殿下传信。” 郑舟犹豫了一下,道:“公公,说实话吗?不找点弥补吗?” 李彦摇头,道:“做多错多,只能在后面的剿匪上弥补了。回去之后,动用所有关系,不要怕花钱,将江南西路所有匪盗,山寨什么的摸清楚,咱们要比巡检司快。” 郑舟明白了,道:“是。小人这就安排。咱们比朱勔来的早,准备的多,在陆地上剿匪,肯定比朱勔强。” 李彦点点头,心里叹气,暗自想着,找机会,得与童贯来近关系。 ‘听说他也好钱……’ 李彦心里多少有些底气,毕竟,他不缺钱。 童贯好钱的名声,在宫内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童贯好钱是一回事,可能给他送,或者他愿意收的人,并不多。 李彦在准备回去,回信的人,更快一步。 都昌县一直盯着李彦,见他直接走了,多少松口气。 府衙。 陈静融等到消息,面露松快,笑着道:“总算了。” 幕僚却担心,道:“我派人打听过,那位李公公没抓到人,还放了不少狠话。” 陈静融不在意,道:“那与我们没关系,只要咱们不得罪他就行。” 幕僚见陈静融完全不放在心上,到嘴边的话也没说出口。 他想说的是——现在不是以前了,不是关上府衙,悠闲度日的过去了。‘绍圣新政’现在是如火如荼,‘不得罪’不代表没事,反而是祸事! 陈静融见他表情,笑着道:“行了,只要抓不到罪犯,我都昌县依旧是民风淳朴,国泰民安,太平无事。不用那么担心了。” 幕僚陪着笑,心里却在想,他或许得换个东家了。 实际上,李彦进都昌县,或者说江南东路这几天,不止是都昌县震动不安,附近知府,都有强烈的不安全感。 一湖之隔的江南西路已经翻天覆地,他们江南东路,可不想这样! 江南东路,或者说,江南西路周边路府州县的大小官吏,不知道多少人惶惶不安,苦寻出路。 清平盛世,在他们眼中一去不复返了。‘新党’再次掌权,推行他们的所谓的‘绍圣新政’,这一次,他们不同于八年前。 他们强势果决,‘非我既敌’,只要不支持‘绍圣新政’,轻则扫到一边坐冷板凳,重则罢官,下狱,抄家灭族! 现在的朝廷,没有了神宗朝的温情脉脉,全部都是刀光剑影,双方就是面对面拼刺刀,血淋淋,无情又残忍。 ‘绍圣新政’在不断加码,倒向‘新党’,支持‘绍圣新政’的人在不断增加,反对声纵然依旧强烈,可在‘新党’的不断分化下,已然没有多少抗衡的实力。 是以,‘另寻出路’,是这些人几乎不约而同的想法。 鄱阳湖的另一边。 没有人关注鄱阳湖的另一边。 宗泽等人在封禁剿匪的大背景下,近乎施行了‘半戒严’,所有州府县都封城,一些态度暧昧,或者直接反对‘绍圣新政’的大小官吏被拿下。 还有一些,被软禁在府城。 宗泽等人借机在扫除障碍,推行他们的体制改革,确保尽快全面,有力的掌握江南西路的大小权力。 傍晚,鄱阳湖边上。 赵似与童贯,李夔等人在一家民房内,听取着方方面面的消息。 在宗泽,周文台等人的帮助下,征调了百艘民船,鄱阳湖上官军的船只来来去去,四处游走。 剿匪,运送匪盗,赃物,兵器,后勤粮草等等,十分忙碌。 这些官船,不止遍布在鄱阳湖上,四周的河道,水域也在不断延伸,追击着每一处的匪盗。 李夔站在赵似身前,道:“殿下,总督府正在加速组建,目前,各府已经初步建立,各县也在不断派人整顿。其中主力,是从虎畏军抽调,也就是南大营。下官预计,再有个五天左右,就能可堪一用。” 童贯是领过兵的,瞥了眼李夔,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哪怕有虎畏军的底子,总督府下匆匆组建的府兵,县兵未必能派上用,在剿匪一事上,助益不是很大。 赵似板着脸,坐直身体,他这段时间,几乎都是这个姿势,表情。 等李夔说完,他道:“好。鄱阳湖上,还有几天能剿灭?” 李夔道:“殿下,彻底剿灭匪患,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我们只能大致剿灭,剩下的,还需各府县收尾,确保这些匪盗不会死灰复燃。” 赵似倒是能懂,目光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除了李夔,童贯外,还有一个半百的老者,看样子五十多岁,极其的手,如同竹竿似的。 这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左参议,赖泓博。他负责协助赵似剿匪,以及后勤粮草的调度。 赖泓博见李夔说完,抬手向赵似道:“殿下,下官会请巡抚衙门下文,命各府州县协助,确保匪盗不会复来,江南西路之下无匪盗,百姓安居乐业。” 赵似嗯了一声,道:“要快。” “是。”赖泓博道。 李夔看着这位十三殿下,渐渐有些会意。 这位是十三殿下的言谈举止,一直在模仿京里的官家。 就在这时,李彦的人到了。 他在赵似面前,一五一十,将李彦追剿王铁勤的事都说了,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他一说完,屋子里有了少许的安静。 众人目光互相对视,却没人开口接话,打破沉默。 其实,在场的,除了赵似不太懂之外,其他人都很清楚。 所谓的皇权不下乡,一个小村庄,就是一个小王国,最大的,可能就是祠堂,以及背后的祖宗家法。 敢于反抗官军的极其少有,可软对抗,不让官差入村,那比比皆是。 最常见的情况,是花钱消罪,官军收了钱退走,村子继续还是那个村子。 就算有严重的,除了谋反等大罪,官差就算到了,总不能真的杀进去吧? 太平盛世之下,怎么会有官军公然屠杀平民事? 7017k 第六百四十九章 晋升 - 宋煦 - 官笙 赵似,童贯都没有说话,有些事,有些话,他们的身份,无法说出口。 李夔作为兵部侍郎,见状,看向赖泓博,道:“来参议,这样的事情,往常是怎么处理的?” 赖泓博并非是外地派来的,是宗泽在江南西路本地拣选,得到林希认可,突然提拔,上任的。 他见李夔发问,又看向赵似,沉吟了下,道:“殿下,李侍郎,这样的事,毕竟是少数。若是真有,下官等也可请动宗老,于大局无碍。” 李夔对赖泓博的回答不满意,看向赵似。 赵似板着脸,沉色道:“三个月的时限,决不能耽误。如果三个月内,无法剿灭江南西路境内的一切匪患,本殿下以及江南西路所有官员,都将严惩!” 赖泓博神色动了动,抬起手,没有说话。 他是本土派,江南西路近两年发生的事情,不断的挑战他们约定成俗的生活状态,这种挑战,随着‘绍圣新政’的不断推进,是越来越难以忍受。 官军入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例子。 赵似虽然年纪小,却也看的分明,目光看向李夔。 李夔道:“殿下,巡检司在剿匪一事上,建功颇多。那朱勔又是从开封府调过来,经验丰富,殿下,可以问问他的想法。” 赵似一想,点点头,道:“好。” 赖泓博见李夔与赵似没有继续追问他,心里多少松口气。 入巡抚衙门,就等于被贴上了‘新党’标签,不说要遭到无数人的唾骂,就是亲朋好友,不知道多少人会与他疏远,或者直接绝交。 这时,朱勔还在鄱阳湖上四处游走,经过几天时间,各处匪盗要么被剿,要么逃走,已然基本成功,朱勔这会儿是在进行巡视。 他身后站着两个人,穿着巡检司官服,但一脸横肉,怎么看都与其他巡检格格不入。 见没有其他人,朱勔身后的其中一个道:“朱兄弟,我们给你做的这个事,漂亮不漂亮!” 另一个瘦弱一点,也是面带得意之色。 朱勔向来知道他这个兄弟会来事,可鄱阳湖上的事,办的着实漂亮。 朱勔剿匪之所以这么顺利,完全是这两人事先埋伏,收集情报,将匪穴,人数,出入口,摸的一清二楚。 有这样的内应,区区匪盗,还有什么难的? “二位我兄弟着实令兄弟目瞪口呆!”朱勔没有吝啬赞美之词。 两人都是笑容满面的对视。 他们对朱勔不错,帮了他大忙,朱勔更没小气,不止让两人穿了官服,入了官,最重要的是,原本在汴京城穷困潦倒的他们,现在到手的钱财就有数千贯! 数千贯,足以让他们买上百亩良田了,置办大宅子,舒舒服服的过下半生了。 当然,入了官,才是最令他们开心的。 朱勔站在船头,看着过眼所及的岛屿,道:“这鄱阳湖基本是扫灭了,接下来,就是陆上。二位兄弟,我已经想好了,还是得争,功劳越大,咱们就越能爬。我在官场上,能结交的人都结交了,该铺垫都在铺垫,只要功劳在手,咱们将来一样能荣华富贵!” 两个人之前还是不信朱勔,但朱勔做到了。 不止让他们入了官,发了财,还看到了光明前途! “兄弟,说吧,要我们做什么!”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朱勔转过身,看着两人一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平时,没事了,喝喝花酒,赌场玩几手,青楼勾栏没事就去。玩是真玩,可事情也得真做。不仅是匪盗的消息,任何违反大宋律的人与事,都悄悄记下,回过头,这些都是咱的功劳,晋升的资本!” 两人对视一眼,惊喜的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朱勔也笑,道:“除了这些,咱们也不能忽略名声。有什么冤屈的事,也悄悄记录下来,挑几个好的,咱们给他们洗清冤屈,搏一搏名声。” “反正我们都听朱兄弟的!”瘦弱的说道,满脸都是振奋。 朱勔刚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有喊杀声,转头看去,有火光暗号亮起。 朱勔没有在意,零星的战斗还是有的,自由人支援。 “我之前已经做了一些安排,另两个兄弟给我来信了,” 朱勔背对着他们,双眸灼灼发光,道:“等这里结束了,我就会立刻投入陆上剿匪,速度会非常快,争取抢到最大的功劳!” 朱勔敏锐的看到了机会,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千载难逢。 在他看来,只要这次干得好,不说江南西路这些大人物,就是刑部,甚至政事堂,都会知道他的名字,将来更进一步,指日可待! 他身后两人没有二话,对于这个已经在官场立足的好兄弟,他们十分信任。 直到第二天,朱勔的清剿工作才算阶段性胜利,他离开鄱阳湖上岸,来给赵似等人汇报。 他恭恭敬敬的站在赵似身前,抬着手道:“回禀殿下,巡检司奉命剿匪。经过三天三夜不停歇追剿,剿灭匪盗二十七处,诛杀六十多人,擒获三百余,所得赃物逾万贯,鄱阳湖匪患,基本剿灭……” 赵似面露微笑,不停的点头。 李彦那边没成功,其实不打紧,最为关键的,还是剿灭鄱阳湖上的水匪。 李夔对于朱勔的行动,也微笑表示赞许。 能用短短三天时间就剿灭二十多处匪患,不得不说,这朱勔确实能力不错,难怪刑部会派他来江南西路。 赵似忽然端坐,瞥了眼童贯。 童贯会意,上前一步,直起腰,看着朱勔道:“朱勔,听命。” 朱勔吓了一跳,连忙抬手道:“下官在。” 童贯尖锐着嗓子,道:“经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举荐,钦使十三殿下允准,洪州府巡检司巡检朱勔剿匪有功,于民有荣,着,官升一级,二功录案,暂代为江南西路巡检司巡检!” 朱勔一怔,猛的惊醒,大声道:“下官领命,谢殿下。” 朱勔之所以楞,是因为江南西路没有巡检司,只有洪州府有。现在出行了江南西路巡检司,他虽然是暂代,可离正式的,就差那么一线! 那么一线,就是正五品! 正五品,在京城里是多如牛毛,可在江南西路,那也是妥妥的高官! 更为重要的是,正五品,是需要功名的。 这功名,要么是科举,要么是恩赐。 他没有科举功名,必然会被恩赐一个同进士出身! 有了这个‘赐同进士出身’,他就正式的打开了晋升之路,在官场上爬,就去除了最大的一个障碍! 他怎么能不激动! 第六百五十章 揣度 - 宋煦 - 官笙 鄱阳湖上的剿匪还在继续。 赵似等人没有急着走,秉持着除恶务尽的原则,他们尽可能的将匪患剿除到最低。 而剩下的,需要沿湖各州府进行收尾,安抚,确保匪患不会去而复返,春风吹又生。 李彦回来了。 他没有什么沮丧表情,在给赵似诚恳认罪。 “小人办事不利,跑了贼匪,请殿下严惩。”李彦跪在赵似身前,伏地请罪。 赵似坐着,手里看着各处来的‘战报’,道:“起来吧。” 李彦站起来,又抬手见礼,恭谨的站到一旁。 李彦瞥了眼边上的朱勔,他已经知道朱勔高升了,面色平静,心里很不是滋味。 朱勔不易察觉的报以微笑,眼神带以安慰。 李彦仿佛没有接收到,立在一旁,心里考虑着开口的时机。 王铁勤的跑路,让李彦的一切计划落空。不止头功没了,反而有罪。 童贯与李夔站在赵似身旁,手里也拿着各种文书。 李夔道:“殿下,目前来说,以洪州府,抚州府,赣州府为中心,向四周扩展,同时,加强全境封锁,确保将一切匪盗关门打狗,不放走一个。” 赵似却皱起眉头,看向李夔,道:“我听说,江南西路的百姓,最近怨声载道?” 李夔点头,道:“是有些麻烦。” 全境封锁不是没有代价的,看似封住了匪盗的逃跑,实则也将百姓们困住。 对于现在的百姓来说,问题其实并不大,除非极度贫困,否则在初春的这种时候,多少都有些余粮。 可封锁毕竟是封锁,各种不便,对整个江南西路的冲击,会随着时间延长而不断加深。 尤其是,反对变法的势力,在内外使劲,对江南西路的封禁进行了猛烈抨击,拿到了种种实证。 不止是江南西路这么困难重重,反对声在逐渐睁大,京城里的明争暗斗,日趋白热化。 赵似瞥了眼李夔,又看向童贯,道:“三个月内,能解决吗?” 童贯自信一笑,道:“殿下放心,三个月,绰绰有余。” 赵似点头,道:“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最迟年底,江南东西两路,就会合并。” 李夔一怔,不由得道:“殿下,不是荆州南路吗?” 一直以来,朝廷都倾向于将荆州南路与江南西路合并,林希甚至之前还去了荆州南路考察。 赵似道:“不清楚,我收到的信是这么说的。” 李夔听着,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按理说,这样的合并是没有问题,因为本来江南东西两路就是一路拆分出来,再合回去也正常。 可在地理位置上,江南西路与荆州南路合并更为好一些,至少,南大营在江南的位置,会是一个腹中,要害位置。能够起到足够的基石作用,震慑小心,稳固大宋江山社稷。 李彦与朱勔就没有想那么多了,他们想的的都是‘功劳’二字。 李彦不在乎合不合并,在乎的,是什么时候争回他的功劳与面子。 而朱勔则更为激动,表情已经掩饰不住了。 合并后的江南西路,必然是一个大路,府县众多,这意味着,他手里的人更多,权力更大,地位更高! 这是一种水涨船高,他想要再往上爬,就更容易了。 “明天,回南昌县。”赵似放下手里的公文,看着李夔说道。 李夔收敛心思,道:“是。” 赵似在江南西路,是带了一些宫中禁卫,但并不多,剿匪,主要还是依托于李夔。 在现阶段,朱勔的巡检司也是归属李夔统管,更别说总督府以及南大营了。 朱勔与李彦神色都是微动,他们知道,鄱阳湖这边算是告一段落,要正式拉开全江南西路的剿匪大幕了。 江南西路并不大,可也有十多个府,几十个县,看似清平无事,实则匪盗如林,处处都有,甚至于一些较大都可攻掠州县。 是抢功的时候了! 李彦与朱勔没有对视,但心头同时冒出这句话,将对方当做了最大的竞争者。 又过了一天,赵似,李夔等人对鄱阳湖剿匪进行了收尾,并发文给沿湖各府州县,命他们进行盯紧,清除漏网之鱼。 赵似回到南昌县的时候,宗泽等人已经在等着了。 宗泽近来比赵似等人还要忙,他在全力推动江南西路的体制变革,要加强权力集中,这是‘绍圣新政’成功的必要条件。 正厅里,只有三个人。 赵似,李夔,宗泽。 宗泽坐在赵似右手侧,他与赵似道:“殿下,目前,各府州县都已经严密控制,各个衙门都已经在搭建,再有些日子,就可派上用处。” 赵似端坐笔直,看着宗泽道:“今年的恩科快要开始了。” 宗泽顿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道:“是,下官会尽快了结,确保江南西路平静,不给朝廷,官家添麻烦。” 赵似认真的看着他,道:“我说的是,恩科之后,会有很多及第士子会派过来。” 宗泽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连忙抬手道:“下官明白。” 赵似又看向李夔,道:“剿匪是重中之重,不能耽误。如果再出现李彦遇到的情况,可以强行入村。” 李夔一怔,旋即躬身道:“是,下官明白。” 他确实明白。这些话,不是这位小殿下说的,要么是政事堂,要么是宫里的官家。 赵似又转向宗泽,道:“南大理寺断案之后,巡抚衙门,可以动用权限,将不合作的人,调往琼州府,吏部会给你们江南西路便利。” “是。”宗泽平静的应声。 很显然,京里有些不耐烦了,在催促他加快动作。 ‘京里的压力,不比我小吧?’宗泽心里默默想着。他虽然在京中待的时间不长,却深知朝廷的恶斗有多么残酷。 赵似又转头看向李夔,道:“剿匪重要,南大营更重要。南大营是江南的基石,必须稳如泰山。所有的招募,训练,成建制,都要严格按照枢密院与兵部的要求,南大营建好后,会暂时交由童贯统领。” 李夔与宗泽都有些诧异,而后面色不动。 南大营,按理说,应该交给一位朝廷、官家足够信任的将领来统帅,现在选择一个内监,里面就有着他们所不能揣度的考量了。 7017k 第六百五十一章 热烈 - 宋煦 - 官笙 随着宗泽一声令下‘封城’,江南西路停滞的‘绍圣新政’,陡然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推进。 可以说,方方面面,近乎是全方位的推进,无数的障碍在‘封城’中被禁锢。 宗泽主政,正在集中精力推动体制改革,树立巡抚衙门威信,垂直管理各府州县,不断加强权力的集中。 李夔则主兵,在扩大总督府以及不断向各府州县延生。同时,对于南大营的建设,他也不敢大意。 与此同时,各‘南’字头的衙门,南大理寺,南御史台,南国子监,南太学等,同样在加紧赶工,一个是衙门建设,一个就是团队建设。 衙门建设还好说,团队就比较麻烦,需要时间磨合,锻炼以及适应‘绍圣新政’下的新形势。 在封城的情况下,能在江南西路游走无碍的人并不多,但随着巡抚衙门的征召,不管是修筑各个衙门,还是隶属于工部的工程队,都能畅通无阻,并且工期得以顺利推动。 赵似坐镇都昌县,调动兵卒,正在筹划着,全面的对江南西路进行清剿。 以洪州府,抚州府,赣州府为中心,巡检司,南皇城司以及总督府的人马,以点带面,一面加强匪盗信息收集,一面展开了雷霆速度,不给那些匪盗过多喘息时间,大力清剿。 匪盗不单纯是匪盗,更重要的是‘官匪’勾结。而与之勾结的,不止是大小官吏,还有诸多士绅豪族。 随着鄱阳湖的匪盗被抓,巡检司只是稍稍审讯,牵累湖边各府州县的大小官吏名单就越来越多。 其中,楚家与匪盗勾结的证据,也是断断续续的不断出现。 两天后,南昌县外,三十里。 朱勔带着巡检司人马,围住了一个山头。 “巡检,这个山头,估计有三十人。”朱勔身旁,一个下属说道。 朱勔环顾一圈,抹了把脸,道:“这是最后一个了吧?” “是。”下属说道。南昌县并不大,匪盗虽然不少,可因为有段时间,不少都已经弃寨而逃了。这是朱勔一路剿过来,最后一个了。 朱勔点点头,一挥手。 顿时,前面早就准备好的巡检司兵丁,盾牌,弓箭齐齐上手,向上冲了过去。 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简单直接。 也没有什么意外,三十多人的小寨子,很快就被荡平了。 巡检司的兵丁很激动,一边清点俘虏、赃物,一边暗自想着这一次剿匪所得的好处。 在另一边,抚州府外。 这是一处大山头,道路崎岖,还有湖相伴,是一处易守难攻,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李彦手里拿着剑,指着拿出山头,尖声大喝道:“一个人头一贯,一个俘虏五百钱!受伤的兄弟,医药费双倍,死亡抚恤一百贯!” 郑舟等李彦话音落下,沉声道:“兄弟们,冲!” “冲啊!” 南皇城司的司卫构成比较复杂,但在金钱的诱惑下,所有人都在激动呐喊,举着刀就向前冲。 他们比朱勔是巡检司更加暴力,就这么简单的向前冲上去。 这山头的,也都是亡命之徒,投降是死,又无处可逃,所以只能拼命抵抗。 这一处山头,匪盗最多,多达近两百人。 之所以这么多,也是因为朝廷剿匪风声太大,一些大小匪盗,加上无处可去的逃犯聚集。 一时间,这处山头,喊杀声四起,官军与匪盗交错,进行了最激烈的肉搏。 李彦站在不远处,静静旁观。 他没有催促,实际上催促都写在脸上。 没有头功之后,他需要争功。李彦的速度非常的快,他更不能落下。 虽然这群悍匪很是凶悍,但在南皇城司司卫的强大攻势下,还是拜下阵来。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等郑舟清理干净,李彦这才上来。 满地都是血,战斗的痕迹,俘虏被押在一旁,各种赃物正在从寨子里搬出来。 郑舟查看着,啧啧的道:“公公,这帮匪徒还真是什么都有。绫罗绸缎,古董字画,黄金白银,还有一群人女人,据说还有几个是劫来名妓……真特么会享受!” 李彦倒是不在意这些东西,他想要的是战果,他对这份战果很满意。 李彦巡视着战俘,双眼发光,道:“加紧审讯,抚州府的所有匪盗,都是我们的,不能被人抢了!” “明白!” 郑舟已经驾轻就熟了。没有什么人比匪盗更了解匪盗了,这些匪盗,看似互不相干,却又知彼知己。 赣州府。 这里剿匪的,是总督府下的府兵,领头的是,是从虎畏军调来,或者说退役下来的老兵。 他的剿匪很有策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进攻也极其讲究策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这样的有一个弊端,就是需要时间。 好在,他没有李彦,朱勔那般争抢功劳的心思,剿匪倒是有条不紊,稳步推进。 除了他们三个主力,各府州县也在不断组建巡检司,府兵,县兵,尽管很是匆忙,还是加入了剿匪行列。 现在的江南西路,‘变法’已然是主流,各级官员,都在想尽办法表现,推动巡抚衙门的政令落实。 这也是各府州县软禁那些官员起到的作用。 而南昌县最为热闹。 南昌县的剿匪是最为快速,也最为干净的。 而围绕着南昌县,大量的钱粮涌入,不止各衙门修建,还有官道,桥梁,河渠等等。 南昌县征调的民夫越来越多,逐渐逼近了十万,处处都在动工,俨然将南昌县当做了江南西路首府打造。 与此同时,成都府路。 林希在这里盘桓了不少日子,走走停停,看了民政,看了军务,也去了吐蕃边境巡视。 吕惠卿跟在他边上,这是送行。 吕惠卿颇为恭谨,严肃,道:“林相公,非是下官刻意拖延,不出兵。一来是寒冬腊月,不宜出兵。二来,吐蕃的情形不明,仓促出兵,容易招致败事。若是不能一举而胜,后果不堪设想。还请林相公,转述与朝廷,大相公,官家。” 林希面色漠然,慢慢走着,没有说话。 吕惠卿这个人,在朝野眼中,也是一个蛇鼠两端的人。 王安石变法初期,他极力支持变法,中期极力反对,王安石罢相,他又支持。 元祐初,他又反对。 反反复复,来来去去。 第六百五十二章 京城之外 - 宋煦 - 官笙 林希已经看过成都府路的备战情况。 吕惠卿确实是一个帅才,在朝廷的支持下,尤其是‘绍圣新政’的大框架下,吕惠卿进行了颇为大胆的改革与集权,军队不再是散乱不堪,颇为纪律严明,比过往气象好了不好。 对于带兵的将领,大宋立国之初,就进行了严厉的控制,严厉到什么程度,就是没有主官,所谓的‘将不识兵兵不识将’! 现在,当今官家大胆放权,给予了边关将领足够的权力。 林希虽然是‘新党’,可对这样大胆的放权,心里也是有不安的。 不过,纵观全国,还没有出现那个有不臣迹象。 成都府路,吕惠卿官职的全称是‘成都府路行军经略使’,负责领军。而对应的是‘成都府路行军总管’,负责统军。 大宋军制改革,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以文辖武,以武制文’。 林希与吕惠卿两人,漫步走着,说着话。 对于吕惠卿的话,林希面色一直漠然,道:“你告诉我,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吕惠卿看着林希的侧脸,沉吟片刻,道:“下官认为,开春不宜讨伐,须等夏秋。” “理由。”林希道。 吕惠卿道:“吐蕃势力,盘根错节,地形复杂,未查明之前,不宜出征。再则,成都府路的军队,还不足以应对大战,再有‘三国联军’在前,他们有攻势,当前,下官认为,须以守为攻,择机而战。” 林希停住脚步,道:“你们这些在外将领,有的爱惜羽毛,有的坐军观望。有的是怯战,畏战,而你吕惠卿,顾忌的,比朝廷还多。” 吕惠卿没有说话,他不是一个在外将领,也曾是拜相,朝廷中枢的大人物! 林希转过头,看向他,道:“讨伐吐蕃,是朝廷大计,不可拖延。你必须出战,而且必须胜!同时,折可适也会对李夏施压,为了对付辽国,朝廷需要集中力量与精力!是以,吐蕃,李夏,必须要将他们打老实了!” 吕惠卿忍不住了,抬起手道:“林相公,下官始终认为,朝廷的对外,太过冒险,如要改革,必须缓和与辽国的关系。内忧外患,无休无止,会出大事的!” 林希神情严肃,道:“所以,必须要确保外部的宁静,才能专心变革。边境的宁静,不是靠妥协退让,是打出来的!这一点,是官军,朝廷一致的想法!吕惠卿,我再次严正的告诉你,如果你能打,就打,不能打,朝廷会立刻调折可适替换你!” 林希的话,已经十分直白,直白的露骨。 吕惠卿是从皇城司被放出来,戴罪立功的。 如果他不能戴罪立功,那就只能回皇城司待着! 吕惠卿神情变了变,最终还是抬手道:“下官领命。” 林希以及大宋朝廷,是不会怀疑吕惠卿的能力的。但这个人,必须给足压力,否则就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林希审视了他一阵,没有再说,径直走向马车。 他的侍卫立刻围住马车,四周的骑兵也跟着。 上百人的车队,在官道上慢慢行驶,开始转向京城。 吕惠卿看着林希马车渐走渐远,眉头不禁拧起来。 他原本以为,林希这种理性的人,会顾虑他的想法以及成都府路的实际情况,为他在朝廷说话,转圜,拖延时间。 现在看来,朝廷的态度是一致的,坚定的,不容他拖延。 “真的是变了。” 吕惠卿默默自语。 如果是以往的朝廷,他这样说,多半就真的拖延了过去。 林希坐在马车上,道路有些不好走,但他还是在看着转来的公文。 吏部事务繁重,转过来的,就是需要林希亲自批复的。 林希看着,心里想的还是成都府路的事。 吕惠卿的态度,他能理解,但他不能允许这种态度的持续,所以坚定的表达了态度。 “看来,得多做一些准备了。” 良久,林希自语。 吕惠卿的态度有些消极,若是他不用心,或真可能遭致败事,那可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助长李夏,辽国气焰,大宋将陷于被动。 林希思索着一阵,又想到了江南西路。 对于江南西路,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再怎么乱都不会有大乱子,就看宗泽等人能做到哪一步了。 “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样了。” 林希又忍不住的想到了汴京城。 江南西路的封禁,是前所未有的事,哪怕有匪盗袭城这样的理由,也不足以说服所有人,弹劾,攻讦之声必然充斥朝野。 朝廷,政事堂,与官家必然压力如山! 在林希回京路上的时候,苏颂已经先一步到了。 而迎接他的,居然是当朝大相公——章惇。 汴京城外,三里亭。 苏颂与章惇对坐,两人是老相识,一前一后的大相公。 两人到底有许多相似的履历,比如,都任过枢密院副使,在地方,三司使,甚至于被流放的地方,都有重叠。 别过不久,两人再次相逢。 苏颂看着章惇,脸角更加消瘦,两鬓有白发,双眼疲惫,更显凌厉。 面对着这张比以往更加严肃的刻板脸,苏颂笑着道:“你的眉头,比以往翘的更多了。” 章惇坐的笔直,道:“我原本属意王存担任咨政院院正。” 苏颂道:“王存的能力,魄力都不足,眼界,心胸也不够,他不是你的对手。” 章惇的道:“我有三个要求。” “我入宫不答应,你会不让我进城门?”苏颂道。 “我有这个能力。”苏颂话音未落,章惇就接上。 苏颂道:“你不怕官家盛怒?咨政院是官家筹备许久的事,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你们之间的分歧本就足够大,要是将我挡在城门外,官家可能会亲自来出迎,你如何自处?” 章惇的道:“真的要阻挡你进城,我就不会给官家出城的理由。” 苏颂神色动了动,点头道:“看来,我非答应不可了。” 章惇这个人,脾气刚直,从来不屑小手段,尤其是阴暗的那种。可如果他做了,那就会做绝! “第一,咨政院的人选,尤其是关键之人,需要我同意。”章惇道。 苏颂道:“你是大相公,这是自然。” 咨政院的人选,根据暂定的规则而,是有朝廷‘共举’,也可内部选拔。 “第二,咨政院的议事,需要事前通报,不得令政事堂,朝廷难做。”章惇道。 第六百五十三章 界限 - 宋煦 - 官笙 苏颂不意外,道:“可以。” 章惇静静的审视苏颂片刻,道:“第三,咨政院的权力,要得到限制,不可肆意扩张。” 咨政院现在的前景是不明朗的。 在章惇与赵煦的再三交谈中,虽然赵煦没有明说,可章惇能深刻感觉到。这个‘咨政院’将来的权力会得到不断的扩大,扩大到辖制政事堂的地步! 这是‘新制衡’。 这种制衡,是朝局平稳,是为制衡权臣,也是为了制衡‘新党’。 章惇对于赵煦这个手段并不意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不是权臣,也没想过做权臣,制衡他,制衡政事堂或者朝廷,制衡‘新党’都可以。 但他担心,这个‘咨政院’短时间内,会成为新的党争的导火索以及战场。 长期,可能会酝酿出更大的权臣来。 ‘咨政院’的权力目前就很大,随着不断发展,会不断的扩大,那时,或许会成为脱缰野马,无可制约。 苏颂倒是能理解章惇的担忧,却没想到,章惇的三个要求,居然会是这个。 有些简单。 “我还以为,你会要求,咨政院事事先向政事堂通报?看来,你对自身认识的很清醒,没有失去理智。” 苏颂看着章惇的说道。 以章惇大相公的地位,大宋立国未有,加上作为‘新党’魁首,把持朝政,兄弟又是枢密使,掌握兵权。 完全可以说,章惇是中原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权臣之一了。 若非大宋国情之下,没多少人真的认为章惇会大逆不道的企图谋反,否则必然早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了。 章惇道:“我很清醒,我也希望苏相公能很清醒。咨政院要有规矩,不可胡来。若苏相公到京之后,咨政院混乱不堪,惹出祸端来,我会力主赶人。” 咨政院除了能够辖制政事堂,还有诸多特权。比如,御史台,刑部不能肆意调查,抓捕咨政院咨政,需要得到咨政院的同意,否则全数无效,还会追究调查者的责任。 是以,明面上,章惇能做到的,也就是赶人。 章惇要是赶人,没几个人能留在开封城。 苏颂沉吟一阵,道:“你应当很清楚,官家不会允许政事堂与咨政院一团和气。咨政院的出现,就是要制衡政事堂,尤其是政务。你推行的很多政务,官家不满意,又不好说出口。在以往,他会迂回提醒,或者执意推动。这是你与官家矛盾越来越多的原因之一。咨政院,会缓和你与官家的紧张关系,你应当心知肚明。对于咨政院,我希望大相公,有大相公的心胸与气度。” 想要在开封府立足,尤其是苏颂这样的旧党大佬,没有章惇的默许,是不可能的。 苏颂对自身有清醒的认识,与章惇的话,算是肺腑之言了。 章惇不满意,剑眉竖起,道:“‘绍圣新政’是射出去的箭,绝无回头的道理,我不允许任何人阻挠。如果咨政院与政事堂起了冲突,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手软。我不是安石相公,我们吃足了教训,不会再给你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元祐更化’,对‘新党’的打击近乎是致命的,对章惇,蔡卞等人来说,是极其深刻的教训,是以,‘新党’归来,对‘旧党’的清算,也是狠辣异常。 苏颂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当初也不同意元祐初全面废除‘新法’,现在也不会要求朝廷改弦易辙。但,箭不可以回头,可以慢一点,也可以转弯,不是明知有错,还一条路走到黑。我希望大相公拿出心胸与气魄来,对于‘绍圣新政’推行中出现的问题,可以否定,允许纠正。” 章惇直视着他,道:“朝廷必须是团结的,即便是纠偏,也是内部,不是相互弹劾,攻讦,构陷,继而党同伐异,争斗不休。这是官家定下的规矩。”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咨政院有咨政院的规矩,” 苏颂平静相对,道:“我们都应当在规矩内行事,只要大家都受规矩,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章惇剑眉如剑,道:“你们会守规矩吗?” 苏颂神色动了动,反而没有说话。 ‘新旧’各有问题,很难说清楚谁对谁错,可在人品问题上,不得不说,‘新党’的人品,更好一些。 尤其是王安石,章惇,蔡卞等人,在元丰年间那般激烈的斗争中,纵然有无人数给王安石捏造种种污蔑之词,可没有一点实证。 反倒是‘旧党’,在针对‘新党’是无所不用其极,人品卑劣之人无数。 不说以前,吕大防等人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证。 与章惇对话,不是什么辩论。两人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不会逞口舌之利,胡搅蛮缠。 章惇见苏颂不说话,剑眉慢慢松下来,道:“咨政院的规矩,需要与政事堂会同六部仔细商讨而定。咨政院今年筹备,明年揭牌。” 面对强势的章惇,苏颂本就无心争斗,默默一阵,道:“我会尽全力约束咨政院,我希望大相公,也能尽权力约束党羽。如果总是到御前打官司,对大相公没有好处。” 章惇道:“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进城,进宫面见官家。” 两人这算是谈妥了,政事堂与咨政院有了无形界限。 苏颂默默没有说话,拿起冷了的茶杯喝茶。 章惇亲自出迎,罕见的说了这么多。很显然,他对‘咨政院’十分警惕,警惕到亲自出面。 还没入开封城就来了这么当头一棒,进去之后,怕是压力如山啊。 苏颂心里默默感慨。 他对‘绍圣新政’很不安,这一次入京,就是希望能够做些事情,现在看来,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亭子里,就有他们两人坐着,两人的护卫,都站的远远的,将亭子围成一个圈。 有路过的人,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但有些人,还是认出了两人的马车与侍卫,暗自心惊不已。 “差不多了,走吧。”章惇率先站了起来。 苏颂点点头,有这段时间,他休息的差不多了,可以入宫面圣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面圣 - 宋煦 - 官笙 两人的马车一前一后,各自的侍卫护卫在两边。 两人来到城门口,早就安排好,自然畅通无阻。 本以为,他们就要直接进宫,马车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城门口有些百姓在为官,十分好奇,什么人,居然能拦住大相公的马车。 章惇与苏颂下了马车,路边才有一辆马车使出,停在路中央。 在侍卫的搀扶下,双眼蒙着白纱的赵佖走出来,慢慢下了马车。 章惇抬手道:“下官见过郡王。” 苏颂也知道,赵佖获封郡王,兼任了宗人府宗正,大理寺卿,是宗室里,地位最重的一个,比当今官家亲弟弟,十三殿下赵似的地位还要高。 “下官见过郡王。”苏颂跟着见礼。 赵佖手没有拄着棍子,‘看着’两人道:“二位相公免礼,官家有事脱不开,托我来迎接苏相公。二位相公请跟我来。” “有劳郡王。”章惇与苏颂几乎同时说道。 赵佖没有上马车,而是转身向着不远处的一个酒楼方向。 苏颂有些意外,章惇稍稍顿了下,便跟了过去。 苏颂便也拄着拐,慢慢的跟着走。 赵佖在前面,没有导盲棍,笑着解释道:“官家在这里被了酒席,他在宫里有些事情,脱不开身,等二位休息一下,官家就应该会到。” 赵佖刚说完,就道:“这酒楼是官家买给小殿下的,里面可以洗浴。” 苏颂会意了,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人,送了一套衣服过来。 章惇忽然快了一步,道:“郡王,我听说,皇家票号新铸的‘绍圣通宝’已经出了一批了?” 赵佖笑着道:“是。官家的意思,以绍圣通宝取代以往的铜钱,争取十年二十年,结束铜钱混乱。对了,‘铜钱法’要立,这是给咨政院的第一个任务。” 咨政院,立法? 章惇神色不动,若有所思。 苏颂同样思索,咨政院的权力确实很大,但咨政院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影响,或者说是针对现在的国策大政,与章惇为代表的‘新党’的冲突,已然不可避免。 章惇走了几步,道:“不知,新铸的铜钱,会以何种方式发放?” 这是章惇关注的重点。 现在的朝廷,极度缺钱。 已经到了酒楼门口,等人推开门,赵佖就有些小心的走进去,这才笑着道:“暂时的想法是,以贷款,或者取款等方式,不能太着急。” 赵佖还兼任着皇家票号的大掌柜,掌握着这个被朝野认为是赵煦内库的神秘钱庄。 章惇道:“若是户部借款,给官员们发放俸禄,是否可以?” 赵佖有些犹豫了。 朝廷向皇家票号的借款的越来越多,已经突破千万贯了。 章惇见状,道:“夏粮上来,朝廷就可归还,权当周转,利息照付。” 赵佖转头‘看向’章惇,没有推脱,坦诚的道:“我得回去商量一下。” 章惇明白他的意思,道:“有劳郡王。” 赵佖微笑,招手,道:“你们照顾好二位相公,包厢,饭菜准备好,官家一会儿就到。” “是郡王,二位相公,请跟小人来。”这掌柜是个没有胡子的中年人,尖锐着嗓子道。 很明显,他来自宫里。 章惇与苏颂只是点头,在这个内监的安排下,各自休息,梳洗。 赵佖则转身,进了后面的小院。 “臣弟见过娘娘。” 赵佖来到后院,到了一处回廊。 孟皇后正在逗弄摇篮里的权哥,她看着赵佖过来,微笑着道:“在外面,九弟无需客气了,坐下吧。” “哇哇” 摇篮里的权哥,动了动小手,乌黑的大眼睛,粉嫩的小脸蛋,都是笑意。 赵佖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道:“谢娘娘。臣弟,能抱抱权哥吗?” 孟皇后一笑,将权哥抱起来,递给赵佖,笑着道:“说来也奇怪,官家抱权哥,权哥就不太乐意,别人抱,他就可高兴了。” 赵佖接过权哥,抱在怀里,轻轻晃悠。 权哥顿时高兴了,伸着小手,就抓着赵佖的脸。 赵佖蹭着他的小手,道:“娘娘,官家还在庆寿殿吗?” 孟皇后整理着权哥的衣物,道:“是。太妃很担心十三,还有一些江南西路的一些事。” 赵佖逗弄着权哥,道:“臣弟听说,江南西路一些人,闹进了宫,让太妃娘娘很头疼?以前,不是听说,不让这些人叨扰太妃的吗?” 孟皇后将一些东西交给身旁的宫女,又让一个内监去准备一些吃食,轻叹一声,道:“太妃为十公主选婿,其中有一个看好的,是出自江南西路。” 赵佖顿时明白了,道:“对了娘娘,慕古是不是要参加科举了?” 孟皇后整理好,坐直身体,微笑着道:“是。这些日子,有劳九弟照顾了。” 慕古,孟唐的字,孟皇后唯一的弟弟,当朝国舅。 孟唐之前因为党争,心慌意乱,想要出京游学,被赵煦拦下,安排在了皇家票号。 赵佖抱着权哥,小心翼翼的转了个圈,道:“慕古极其有才学,入三甲一点问题都没有,臣弟要准备贺礼了。” 孟皇后微笑,没有说话。 对于唯一的弟弟,孟皇后心里十分矛盾。 他们孟家是‘旧党’,是高太后的亲信。她这个皇后在宫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随时都可能被废。 在‘新党’霸占的朝堂的情况下,孤零零的孟唐,如何立足?放到地方,她又怎么能放心? “你们聊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身常服的赵煦,笑呵呵的从不远处走来。 孟皇后与赵佖连忙转向赵煦,行礼道:“见过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从赵佖怀里接过儿子。 小家伙有些不高兴了,转着头,眼巴巴的看向孟皇后与赵佖。 赵煦不管,就是抱着他,在长椅上坐下,笑着道:“都坐吧,二位相公来了?” 赵佖在孟皇后坐下后,这才小心翼翼坐下,道:“回官家,二位相公都来了,正在休息,沐浴。” 赵煦嗯了一声,笑着道:“总算是来了。权哥,你喜欢他胡子的老爷爷要来了,你喜欢不喜欢啊?” 赵煦抱着权哥在腿上,晃着他的肩膀。 小家伙扭头,一直看向左侧的赵佖。 赵煦砸了砸嘴,看向孟皇后,道:“你说,我是不是要蓄个胡子啊?这小家伙怎么就跟我不亲近呢?” 孟皇后抿嘴一笑,没有答话。 赵煦才十九岁,还没到蓄胡须的年纪,现在想蓄也没有。 第六百五十五章 直率 - 宋煦 - 官笙 赵煦闲聊几句,活跃了下气氛,看向孟皇后,笑着道:“怎么样,在这里清净不少吧?” ‘江南西路’四个字,闹的整个大宋不得安宁,即便是孟皇后,也没能躲过。 作为孟家嫡女,高太后指定的当朝皇后,无疑是‘旧党’的指望。 江南西路这般大的动静,有无数人争抢着要与孟皇后‘陈情’。 孟皇后能躲一个,推两个,挡三个,却不能阻所有人。 是以,赵煦直接将她安排出宫,住进了这家酒楼。 孟皇后笑着,道:“臣妾是轻快了,只是母妃那,怕是不太好交代。” 赵煦眼皮挑了几下,轻声叹道:“母妃那好说,我都给她挡了。但她担心了十三,时不时的要我将他调回京。” 赵似出京剿匪,本身就是有危险的,现在江南西路全路封境,就更令朱太妃忧心忡忡了。 大儿子不省心,那是官家,她能体谅。可小儿子为什么就不能太太平平的,将来娶妻生子,做个太平王公? 朱太妃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权力的人,在人生上,她现在,只有孩子,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希望所有人孩子平平安安,在她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孟皇后也有个令她忧心不已的弟弟,与朱太妃算是同病相怜,瞥了眼赵佖,给权哥塞了点小点心,轻声道:“官家,臣妾想着,慕古现在诸多事情缠身,不如,就不参加这次恩科了吧,反正后面有的是机会。” 慕古是孟唐的字。 孟唐现在皇家票号干的很不错,朱浅珍有意让他去苏州府,统筹皇家票号在江南的发展。 但这是正常事,最让孟皇后担心的是另外两件,一个是恩科入仕,一个就是婚事。 孟唐与章家那位小姐,感情似乎有了递进,悄悄的开始谈婚论嫁,已经试探性的询问过孟皇后的意见。 赵煦逗着权哥,小家伙有点小挣扎,随口的道:“这个看他了,他不想参加,那就不参加。不过在看我看来,你们的思想包袱太重,没必要纠结太多。大相公等人,不会针对孟唐的,至于下面那些小手段,你是当朝皇后,还护不住弟弟?” 孟皇后抿了抿嘴。 她在极力避开党争,躲在仁明殿几乎不出来,也从不见朝臣,不对任何人,任何事做出任何态度。 她这样堪堪自保,何况无依无靠的孟唐? 赵煦瞥着孟皇后依旧忧色的神情,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朕吗?” 孟皇后连忙握住赵煦的手,看向四周,俏脸微红。 赵煦笑了笑,将权哥放到长椅上,看向赵佖,道:“大相公又找你要钱了?” 赵佖向着声音方向躬身,道:“大相公,似乎对新币有些想法。” 每个皇帝都会铸造钱币,改个年号就要铸。 在赵煦的想法中,铜钱日后,就只有‘绍圣通宝’,后世不得铸造新币。同时,银本位,在适当时候,也需要确立。 自然,眼下,还是要推行交子,解决铜钱不变交易的困境。 “嗯,这个我与来与他说,苏相公怎么样?”赵煦扶着权哥,看她爬向孟皇后。 赵佖道:“苏相公没有怎么说话,精神还不错。” 赵煦放开权哥,拿过茶,喝了一口,道:“那就好。慕古不想考,就不考。他的婚事,我再想想办法。” 孟唐相恋的,是章楶的孙女。 章楶,章惇两兄弟,是大宋军政的最高官员,章惇是‘新党’领袖,把持朝政。 孟皇后,孟唐,出自铁杆‘旧党’的孟家,与高太后关系匪浅,孟皇后还是‘旧党’的精神领袖。 ‘新旧’两党的联姻,不是两个男女两情相悦那么简单,对大宋朝局,有着难以想象的影响。 简单来说,章家不同意。 ‘新党’也不答应。 哪怕赵煦与章惇说,章惇都不会点头。 没有对错,甚至无关乎党争、 “谢官家。”孟皇后轻声说道。他身在其中,知道艰辛。 赵煦休息了一会儿,笑着道:“我去见见两位相公,这两位,也足够让朕头疼的了。” 苏颂是‘旧党’魁首,他执掌咨政院,与‘新党’领袖章惇执掌的政事堂。 这两人不论是政治理论,阵营,还是政治制度上,都是针尖对麦芒,无可调和。 赵煦说着,便向着前面走去。 孟皇后抱起权哥,心里没有多少轻松。她还得说服孟唐,放弃科举。 赵煦到了包房,就看到二位相公,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赵煦不由得笑了,道:“二位卿家,这是对朕严阵以待啊?” “见过官家。”两人齐齐起身,抬手见礼。 赵煦摆了摆手,在桌前坐下,道:“坐吧,上菜,朕也饿了。” “谢官家。”两人一左一右的坐下,依旧正襟危坐,直视着赵煦。 赵煦看着两人,笑容越多,道:“二位卿家无需这么紧张。嗯……章卿家,这个咨政院是朕的体制改革中,最后一块拼图。其余的,都是修修补补。” 章惇严肃的眉头,慢慢放缓,躬身道:“臣领旨意。” 赵煦又看向苏颂,道:“苏卿家,咨政院,是用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争斗的。朕还是那句话,所有问题,都可以在最高出面解决,政事堂或者咨政院,决不能扩大到朝廷之外,形成无边无际,漫长的党争。” “臣明白。”苏颂微微倾身。这也是他的想法,他厌恶党争,可由摆脱不掉。 大宋的党争,由来已久,在当今官家亲政前后达到了最高潮。 元祐初,‘新党’落败,被扫除朝廷。 元祐七年,‘新党’复归,对‘旧党’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清算,‘旧党’已然奄奄一息,再无与‘新党’抗衡的实力。 赵煦看着两人,笑着道:“那就最好不过。废话也不多说了,咱们边吃边说说吧。” 有内监扮作的小二在上菜,来去静谧无声。 赵煦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道:“眼下,有很多紧要的事务。内忧外患都有,但咱们不能放松,要全面抓,重点解决。” 赵煦嚼着菜,看着两人,道:“对外还好说,总归是打不大战的。内忧,以江南西路为主。江南西路的乱象,是孤例?还是普遍是这样,一个江南西路都需要动用举国之力,全国该怎么办?” 章惇,苏颂没有打断,静静听着。 赵煦又喝了口酒,道:“苏相公是从那边过来的,知道一些情况。朕的想法是,江南西路,必须要树一个典型,要恩威并重,要让居心叵测之辈看到朝廷的坚定决心,也要让犹豫不决的人,看到变法的成果……” 第六百五十六章 士农工商 - 宋煦 - 官笙 苏颂躬着身,静静听着。 所谓的‘犹豫不决’,是不是包括他? 赵煦没有理会什么食不言,边吃边说道:“朕再三强调,对外,朝廷是团结一致,一心变法的。任何时候,都需要展现朝廷的团结。对于大相公,要有足够的敬意,大相公的尊严,就是朝廷的威严,这一点,不可动摇。” “咨政院成立后,必然会出现诸多问题,在涉及大相公的问题上,不管什么想法,该行礼的要行礼,言语之间,不能含沙射影,更不能捕风捉影,肆意抨击,攻讦,构陷,污蔑……这不止是大相公的脸面,朝廷的脸面,也是我大宋的脸面,是朕的脸面!” “咨政院内,可以有争议,可以封驳朝廷政策,可以弹劾朝臣,可以建言献策,但不可以成为角斗场,相互谩骂,甚至群殴这样的情况,决不能出现!要有规矩,有礼仪,体现我大宋礼仪之邦的风度!” “咨政院,暂定是六十人,但要包含士农工商,不能一窝蜂的都是老学究,老官吏,要有年龄层,照顾所有阶层……” 苏颂一直默默听着。 对于赵煦的话,他大致能理解,也能接受。只是,他能接受,其他人未必。 咨政院,如果是朝廷的大衙门,那就不应该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士农工商’,后三者,怕是有太多人接受不了。 章惇也在听,神色平静。 对于‘咨政院’,他是抱有抵触情绪的,之前与赵煦讨论过多次,奈何赵煦坚持。 在他看来,‘咨政院’可以有,但不应该是这个时候。现在应该排除所有阻力与干扰,全心全力的去变法,而不是平添障碍。 赵煦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这二位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可赵煦还是能够察觉到一些,话头一转,道:“咨政院的事,得慢慢来,不可仓促而就,明年挂牌。先说说恩科的事。” 今年,是赵煦改元绍圣的元年,按照习惯,会有恩科,就在三天后。 章惇看着赵煦,道:“官家,大小主考都已经住进贡院,试卷在太学,三天后,臣等考虑,亲自监考以及阅卷,以确保绍圣恩科的公平公正。” 赵煦对此到无不可,道:“可以。苏相公,你也去。” 苏颂躬身,道:“臣领旨。” 赵煦微笑,道:“这次的恩科,辩题就是‘绍圣新政的得与失’,从中好好挑一挑,选一选,今科士子,挑选一半,放到江南西路,另一半,放到开封府与北方三路,不要主官,锻炼锻炼再说……” 章惇的道:“是。林希就要回来了,臣与他仔细商议一番。” 赵煦余光瞥向苏颂,这位老大人八风不动,不多言,没什么情绪展露。 赵煦心底转念,倒也不想过于逼迫,道:“林相公的奏本,我看过了。他说吕惠卿等人避战情绪很浓,一心求稳。” 章惇剑眉立起,道:“官家,吕惠卿等人想得太多了。作为边关经略,想太多,不是好事情。” 赵煦点点头,道:“林希的说法,做法朕赞同。开春之后,吕惠卿必须出兵,而且必须获胜。熙河路那边,折可适要对李夏施压,迫使他们不得妄动。至于辽人,是时候给点压力了。” 辽人扣下了王存,这令赵煦,章惇等人很生气。 章惇剑眉越发凌厉,道:“辽人自顾不暇,还敢这么放肆。臣的想法是,开春之后,可以试探着对幽云十六州做些进攻姿态。” 苏颂忍不住说话了,道:“官家,所谓的‘三国伐宋’虽然图俱声势,可吐蕃情况未明,辽国的国力依旧不是我大宋可以抗衡,臣建议,还是暂时曲宜一番。” 赵煦不意外苏颂的想法,道:“朕不是要与辽国彻底开战。辽国内忧比我们严重,反派势力已经大到威胁他们的国祚。朕要做的,就是加速这个进程。除了支持辽国国内叛军,也要在外部进行牵制。宋辽边境,必须迫使辽国保持大军驻扎,必要的时候,小规模打一打也行。” 眼见苏颂又要说话,赵煦抬起手,道:“朕知道,会把握分寸,打不起来的。不止朕不想打,辽国也不想打。朕勉强可以打一打,辽国是勉强都勉强不起来。今年开春,辽国还是要继续平叛。不说能不能成,即便扑灭了这一支,还有其他的,辽国纷纷扰扰,已然是末世之兆了。” 苏颂不赞同赵煦‘末世之兆’的判断,那么强大的辽国,怎么可能就会末世了? 他没有争论这个,而是道:“官家,兵戈一事,万须谨慎。我大宋正当推行新政的关键时刻,还需集中精力。” 苏颂的话,其实就是担心,辽国突然发难,大宋这边精力都在变法,猝然之下,抽不出抵抗力量,那真的就是‘末世之兆’了。 这种想法,在当前,是反对变法的有力借口。 在很多很多人认为中,大宋应该放弃所谓的变法,恢复‘清平盛世’,当然,也应该休养生息,放弃兵戈。 赵煦随意的点头,道:“这件事,可以作为一个开始,在咨政院内部进行讨论,而后拿出一个分析利弊的条陈来,供兵部,枢密院,政事堂来讨论,朕也想看看。首先要明确,这样的条陈,必须是可观公正,摈除个人偏见。” 所谓的‘个人偏见’,也就是党争产物,为反对而反对。 苏颂侧身,道:“是,臣明白。” 赵煦又看向章惇,道:“江南西路一事,不能放松。剿匪是剿匪,新政是新政。剿匪结束,赵似等人就要离开江南西路。江南西路的各项计划,必须按时,足够的完成,不能拖延。那些奏本,朕看过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朕的态度。” 对于江南西路的封境,整个大宋都炸开了锅,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自然有无数人反对。 不说通政司,政事堂,哪怕再三过滤,到了赵煦的垂拱殿,依旧每天几十本,没完没了。 “是,臣明白。”章惇躬身道。 赵煦又喝了口酒,道:“那咱们就说到这里。先吃饭。” 第六百五十七章 恩科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与章惇,苏颂二位相公说话的时候,礼部尚书李清臣也没闲着。 礼部尚书值房。 李清臣看着一道公文,抬眼看向身前一个满身甲胄的侍卫,道:“是枢密院转过来的?” 甲胄的侍卫抬起手,道:“是。这份国书,先到了通政司,而后是垂拱殿,后面是枢密院,政事堂,兵部,接着到这。” 李清臣闻言,又低头仔细的审阅这份国书,冷哼道:“辽人要我大宋撤兵,赔偿?” 甲胄侍卫道:“官家,大相公,章相公等,征询李尚书的意见。” 李清臣微微点头,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坚决不允。 夹到公文里,递给那甲胄侍卫,道:“许相公回京了吗?” 甲胄侍卫接过公文,道:“许相公在北方巡视三路各军,暂时未回京。” 李清臣想了想,道:“宫里的咨政院是不是快建好了?” 咨政院,就在建在宫里,与政事堂相对,一东一西,去年就开建了。 只不过,因为大宋的皇宫太小,需要拆很多地方,又不能影响宫里生活,是以建造的很慢。 甲胄侍卫来自枢密院,他抬起手,道:“回李尚书,应该快了。” 李清臣站起来,道:“回转章相公,外务是由礼部负责,但这件事不同寻常,我建议涉及各衙门,找时间联席开会,拿出具体意见,上呈官家御览。” “末将记下了,告退。”甲胄侍卫道。 李清臣默送他离开,站在桌子前,神情渐渐有些冷峻。 他知道苏颂今天到京,也知道苏颂,章惇被赵煦请走了。 对于苏颂的回归,他是千万不答应,在章惇,蔡卞等人面前说了不少次,甚至于,在垂拱殿与赵煦争辩,最终,他没能阻止。 苏颂的回归,是他们清算‘旧党’行动的巨大挫折,会给天下人一个危险的信号。 苏颂的回归,不止是在打击他们‘新党’的变法积极性,同样会加剧‘新旧’两党本就白热化的斗争。 在李清臣看来,苏颂的回归,百害无一利,于情于理,于家于国,都没有任何好处! 但不管如何,苏颂终究是回来了。 他的回来,预示着朝野的‘新旧’两党的党争势必加剧,对于‘绍圣新政’明里暗里的阻碍,将会更加严重。 李清臣心里转过无数念头,表情也变得越发冷峻,双眸闪动着冷冽寒芒,突然低喝道:“我绝不答应!” 有路过的小吏,吓了一跳,连忙躲开。 在朝野的‘新党’中,几乎所有人都对‘旧党’充满了怨愤,清算之心,充斥在所有人心头。 即便是章惇,蔡卞等为相者,最开始也是主策,推动者,到了无对手的现在,也是默认者,从未阻止过。 章惇,蔡卞位置不同,不会出手对付一些小辈,可李清臣等人不同。 他们满腔的怨愤,有私有公,为私为公,从未消减。 在章惇等人清算走了吕大防,范纯仁等人大佬的休兵后,是李清臣等人继续推动着各种清算。 其中,包括了挖司马光等人的坟,取消高太后的尊位,废孟皇后等极端行动。 这些,都被赵煦强行压了下去。 可这并没有打击到李清臣等人,他们转头向外,对全天下的‘旧党’进行着清算与报复。 他们这些动作,暗合了朝廷的吏治,倒是没有引起什么动静与阻碍。 可随着苏颂,这位‘旧党’魁首的复出,李清臣内心的怒火再次熊熊而起,已经在盘算怎么与苏颂的咨政院争斗了。 “来人,给刑部来尚书,御史台黄中丞发请帖,晚上来我府上。”忽然间,李清臣向外面喝道。 “是。”有小吏出现在门口,急急应着。尚书不高兴了,他们得小心谨慎。 李清臣出了值房,径直出了大衙。 来之邵与黄履,掌握着刑部与御史台,是章惇的铁杆亲信,是章惇手里两把最锋利的刀! 李清臣坐在马车内,走向太学方向。 他近来特别的忙,里里外外,重要的,还有绍圣元年的这场恩科。 他在马车里,已经抛开苏颂回京这件事,在思考着这次科举。 绍圣元年的恩科,无疑是非常重要,不仅是‘第一次’,还预示着当今在位的时候的科举走向,以及关乎‘绍圣新政’的发展!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科举,是为‘绍圣新政’选材,储才,将来的朝廷,必将是这一界的进士的! 而参与这次科举的人,同样非常的多。 皇亲国戚,豪门大族,士人寒门,无所不包。 有太多人看到了机会,想要在这一次的恩科上崭露头角,迎来千古难逢的机会! 但等李清臣到了太学,与沈括交谈后,才发现,事情还有另一面。 两个大小主考官,面对面坐着,喝着茶,说着事。 沈括回京之后,一直很忙,这会儿有些头疼的道:“这次的恩科,参与人数不足三千,不到往年的一般。这些是名录上的,真正入考场的,怕是还要少。” 李清臣听着,也明白过来,勾起了苏颂回京的事,神情越发不好。 沈括看着他,道:“抵制这次恩科的,从南到北的越来越多,尤其是江南西路的事,引起了南方士族的剧烈反弹。” 李清臣怒气填胸,冷哼一声,道:“这次不来,以后就不准他们来!” 沈括见李清臣怒的有些莫名,道:“科举,国之大事,不能意气用事。李尚书,下官认为,得想想办法,如果三天后入贡院的人数抬手,朝廷的脸面,怕是无处安放。” 要是科举人数太低,这就说明朝廷‘不得人心,天下唾弃’了。 这种事,朝廷不能允许发生,官家更不能! 李清臣压着怒意,稍稍冷静,道:“没什么可担心的,跌不破三千。最重要的,还是选材。这次恩科的题目,是由大相公亲自会同我等拟定,我们就静静看一看,有哪些人能脱颖而出吧。” 沈括见李清臣没有那么紧张,心里也放松了些,心里转悠着不少人。 这一次的恩科,参与的人很多,既有孟唐这位身份特殊的国舅,也有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的子侄,门生故吏。 当然,还有范,吕,司马,韩等大家族的子弟。 有人抵制,不肯参与;也有人挤破头,想要博得绍圣元年这一次恩科的彩头! 第六百五十八章 中京 - 宋煦 - 官笙 李清臣到了太学,与沈括谈起了这次恩科的具体细节。 这一次的恩科,是在贡院举行,贡院四周以及开封城,住进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些人,往往提前半年,甚至是一年,或者直接住在开封城,等着科举时间。 今年的恩科,是特别的,是当今官家亲政后,改元绍圣的第一次科举。 谁都知道,这一届的科举,必然是会是当今朝廷,官家选拔人才的重点,将来位列朝廷的,就是这批人! 第二天,皇家票号。 孟唐在票号里前前后后,进进出出,但谁都看得出,他心思不属,连续出错好多次了。 朱浅珍看在眼里,一直没有说话。 皇家票号的发展越发壮大,虽然主要客户是朝廷,可随着朝廷的‘清吏行动’,高官贵族,豪门大户纷纷将皇家票号当做了避风港,变换着名头,将钱,贵重之物存入皇家票号,以此躲避御史台,刑部的追查,也算是留了东山再起的后路。 皇家票号已经组建了十多个分号,几十个支号,七成是在开封府,其他的分布在三京以及江南。 朱浅珍很忙,也很谨慎。 从他手里进进出出的钱粮,每天都是十分巨大的,从流水上来看,简直堪比国库! 外人将皇家票号当做了赵煦的内库,朱浅珍,其实也是这么看的。 这是官家的内库,我必须仔细稳妥的掌管! 这是朱浅珍的内心。 不多久,一个伙计走入他的值房,低声道:“掌管的,殿下那边传话,要求将新铸的绍圣通宝,选一贯,送入政事堂。” 朱浅珍点头,道:“你去送,对了,户部也送一贯。” 皇家票号的定位是‘民间机构’,管理上是归属于户部。 “是。”伙计应着,刚要走,忽然又瞥了眼窗外,道:“掌柜,慕古今天有些奇怪?” 朱浅珍从窗台看去,就看到孟唐手里拿着一叠文书,坐在椅子上发呆。 朱浅珍想了想,道:“你去吧,将他叫进来。” “好。”伙计答应着,转身出去。 与孟唐耳语了一句,又转向店后。 孟唐振奋了一下精神,放下文书,来到了朱浅珍的值房。 两人都是国舅,朱浅珍还大一辈。 孟唐保持着礼数,神情还是有些呆滞,抬手道:“掌柜。” 朱浅珍笑着站起来,拎过茶壶,道:“坐,喝口茶。今天,情绪有些不对劲?” 孟唐在朱浅珍对面坐下,拿起茶杯,神情还是一种彷徨无措,呆呆愣愣的,道:“不瞒掌柜,我姐姐,希望我不要参加这次恩科。” 孟唐的姐姐,就是当今的皇后的娘娘了。 朱浅珍虽然不在朝局,却是知道孟家在其中的尴尬处境,也能明白孟皇后这么做的用意。 他坐下后,喝了口茶,微笑着道:“你怎么想?” 孟唐对朱浅珍倒是信任,毕竟两人相处日久,都是国舅,有着天然的亲近。 他犹豫了下,道:“我知道姐姐是担心我,可我要是不考……” 孟唐欲言又止,朱浅珍却是听明白了,点点头,道:“这一次的恩科,确实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对你来说太过可惜,并且,也会限制你的将来。” 孟唐缺席这一次的恩科,就要再等三年,谁知道三年后是什么情形? 孟唐看着朱浅珍,道:“掌柜,你说,我应该放弃吗?” 朱浅珍是没有进入官场的想法,毕竟他快五十的人了,本身也没有当官的欲望。 可孟唐不同,他年纪轻轻,纵然打击太多,他对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的,尤其是,他还有了恋人。 朱浅珍又喝了口茶,笑着道:“其实,我觉得,你顾虑的态度。参不参加,都不会妨碍你太多。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本心想法。如果你想要入仕为官,那就参加。如果暂时没有那个心思,可以再等等。” 现在的朝局,对孟唐来说,无疑是龙潭虎穴,站着不动都是危险,更何况还想往前走。 孟唐脸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还有两天,我再想想吧。” 朱浅珍道:“也好。应天府那边的分号差不多了,可以进一步拓展,如果你不参加,可以过去。” 现在的应天府,虽然也号称南京,却不是日后的应天府,也不再长江边,而是在京东西路,离开封府并不算远。 孟唐站起来,道:“谢掌柜。” 朱浅珍目送他离开,转而又想到了中京,心里思索着人选。 与辽国的‘互市’,朝廷一直在谈判,但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反而两国关系日趋紧张,俨然要大战的模样。 但朱浅珍得到的消息是,两国看似交恶,实际上还是有分寸,‘互市’还是极其有希望,皇家票号在辽国开设分号,必须要提早准备,随时准备北上。 朱浅珍一直在准备,唯独这个深入狼穴的人选,令他迟迟没有决定。 在朱浅珍考虑着的时候,辽国中京。 蔡攸潜入已经有段时间了,也探听出了王存被软禁的位置,辽国,鸿胪寺。 鸿胪寺不远处,蔡攸,霍栩扮作商人模样,悄悄在一处茶楼,远远观望。 霍栩神色凝肃,道:“指挥,我们的人试探了好几次,根本进不去,也联络不上王相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年前蔡攸就来过,在中京暗中发展了情报势力,是以,到了中京,倒也没有多大困难,就探听到了王存一行人被软禁的地点。 蔡攸面色如常的喝着茶,道:“进不去也正常,我现在想知道的是,王存有没有投敌。” 霍栩登时不说话了,王存是当朝副相,他要是叛国投敌,那就是大宋上下,天大的笑话了! 因为联系不上王存,他们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更不敢贸然营救。 蔡攸心里仔细的想了又想,道:“我听说,辽帝身体近来不太好?” 霍栩连忙道:“是,宫里最近有些乱,中京的高官人人自危。” 辽帝耶律洪基已经六十八岁了,已经是高龄,随时可能都会驾崩。 但辽国朝廷一片混乱,并且混乱了几十年,耶律洪基宠幸权臣,导致太子被赐死,现在的皇太孙耶律延禧岌岌可危。 蔡攸神情认真的想了又想,道:“从中想想办法,钱粮不要舍不得,必要的话,可以拿一些情报去换,眼前最重要的两件事:弄清楚王存现在的状况;二,探明辽国朝廷的走向。” 霍栩抬手,道:“是,下官明白。” 蔡攸眉头慢慢拧起,站起来,道:“走吧。” 霍栩应着,跟着蔡攸离开。 请假 - 宋煦 - 官笙 人在外地跑,刚刚才能歇脚,明天恢复更新。 鞠躬请罪。《宋煦》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中京事 - 宋煦 - 官笙 这会儿,不远处的鸿胪寺内。 已经被软禁了相当长时间的王存,神态悠闲的看书,对于面前游说的辽国官员,视若无睹。 这官员口水都说干了,见王存依旧无动于衷,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这间房子里,还有王存带来的人,他们看着辽人那些虎狼侍卫跟着走了,这才松口气,脸色的惧怕之色缓解。 王存倒是淡定,幽幽喝了口茶,道:“出去吧。” 一众人应声,连忙走出去。 但有一个人留下了,这是礼部的一个员外郎,随王存出使辽国。 他犹豫再三,道:“相公,辽人说的,其实,我们可以考虑的……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回到大宋,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得死在这里。毕竟,大相公斩了萧天成,辽人肯定会报复的……” 王存面无表情,他之所以被派来出使辽国,就是因为在‘新政’的问题上,一再忤逆赵煦,这是他的惩罚。 王存来之前就有了心里预计,该做的准备,早就准备好了,并没有什么负担。 他看着这个人,道:“是李清臣教你这么说的?一来污我清名,二来让我死在辽国?” 这员外郎吓了一跳,连忙道:“相公莫要误会,李相公从未与下官说过这些。这些……是下官的肺腑之言,请相公三思。” 王存冷哼一声,道:“我也料想李清臣还不至于卑劣到这种程度。我不管李清臣交代了你们什么,总之,在这里,一切我说了算,去吧。” 这员外郎不甘心,道:“相公,辽人的耐心不多了,再这么耗下去,我们都得殒命在这虎狼之地,相公只要稍作委曲求全,便可回去,为什么一定要惹怒辽人呢?” 砰 王存一把将茶杯拍飞,在地上摔的稀碎。 这员外郎吓了一跳,又震惊也有不解的看着王存。 王存站了起来,盯着这个员外郎,沉声喝道:“我是大宋当朝相公,岂能卖国!难不成,在你的眼里,我连陈浖都不如吗?” 上一次陈浖出使辽国,被辽国刁难了不知道多少次。最严重的一次,陈浖被辽国的皇太孙耶律延禧吊起来差点扔进油锅里。 从始至终,陈浖毫无畏惧,从不妥协,着实是刚直勇毅,无惧无畏! 这一点,让陈浖这个‘旧党’备受朝廷高层的看重,包括赵煦在内,都忽略了他的立场,一而再的给他压担子。 这员外郎见王存提到陈浖,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出去!”王存喝道。 这员外郎心惊胆战,连忙抬手,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王存阴沉着脸,怒气难消的坐回去。 他眉头紧拧,虽然生气,可也对现实情况十分清楚。 他还没到中京,就被辽人以护卫之名抓来。 辽人将他们关在这鸿胪寺,收走了他们所有东西,断绝了他们与外面的联系。 辽人一直企图‘劝降’王存,王存起初严厉拒绝,后面就沉默以对。 “辽人的耐心,怕是不多了……” 王存沉着脸,心里也是忧虑丛丛。 他来已经是生死置之度外,可他不想白白送死,还想做些事情。 除了谈‘互市’的事之外,王存也需要联络中京的皇城司,擎天卫的人,并且,还需要对辽国境内的‘叛军’进行支持。 东宫别院。 耶律延禧近来心情很不好,萧天成的死,让他在朝中失去了最大的助力。 他爷爷年纪越来越大,时不时会病一场,令他心惊胆战,恐惧莫名。 他父亲是太子,可还是被权臣弄死了。 他的皇太孙,起初他并没有被立,几番生死挣扎,就算后来被立了,可还是危机四伏,随时可能倾覆! 若是他的荒地爷爷突然病逝,没有给他的继位铺路,他未必能做的上去! 耶律延禧站在院子里,不断的拉弓射箭,将不远处的箭靶当成了某个人,不断的拉弓,却没有一箭正中靶心。 这让他越烦躁。 “宋人怎么说?” 耶律延禧在拉弓,看都没看过来的人。 这是一个鸿胪寺的官员,肥胖的中年人,他带着怒意道:“殿下,这南蛮子不知好歹,完全不领殿下的好意,下官认为,不如直接斩了,为萧尚书报仇!” 耶律延禧有些厌烦,拉开的弓扔到了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茶壶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道:“你不知道,皇爷爷要留着他们,宋人现在越来越嚣张,不断派兵挑衅,还暗中支援那些叛军……” 中年人一听,上前道:“殿下,这不正是好机会,杀了他们的相公,给他们一个警告!” “朝中有人担心激怒宋人,真正的引大战。” 耶律延禧越烦躁,道:“宋人打赢了李夏,气势正盛,怕是也想与我大辽开战。我大辽匪患未除,不能两面开战,这也会正中宋人下怀。” 中年人怔了怔,忽然心里一动,上前低声道:“殿下,咱们可以借刀杀人!” 耶律延禧猛的回头看向他,道“怎么借刀杀人?” 中年人越低声的道:“让宋人出来,设计一番,那位的宝贝小儿子,可是有名的纨绔,他们遇上,稍稍撺弄……” 耶律延禧听明白了,却是紧皱着眉头,犹豫着道:“这,要是被人现了,我……” 耶律延禧看似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孙,却又是极其危险,朝内的权臣对他虎视眈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要是他这么设计被人现,那就是灭顶之灾! 中年人见耶律延禧犹豫,也担心失败,道:“那,先让宋人出来,盯着他们,寻找把柄,要是能抓到,就能有借口处置他们了。” 耶律延禧其实就是有一股无法泄的怨愤,倒也不是特别想针对宋人。 他回头看了眼皇城,道:“随你吧,我进宫去看看陛下。” 中年人道:“是。” 他看着耶律延禧有些丧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劝慰。 大辽国内的混乱不是一天两天了,当今陛下充佛,有些无为而治,权臣继二连三的出现,已经逼死了一个太子,又对皇太孙虎视眈眈。 可是,原本有萧天成撑着,现在萧天成死了,皇太孙就有些孤立无援。 “希望陛下万寿无疆……” 中年人看着耶律延禧的背影,低声自语。 若是这位快七十的陛下突然驾崩,没有事先安排,大辽非得大乱不可。 手机用户请浏览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第六百六十章 环绕 - 宋煦 - 官笙 在蔡攸想方设法要知道王存消息,王存苦心想要出去,在辽国上下一片混乱中,在兴庆府东北方向。 种朴在大帐内,吃着肉,喝着酒,完全无涉眼前的人。 这个人威武雄壮,满脸凶厉,但话语却是汉语,并且十分斯文。 “我知道足下神通广大,能够弄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不管你来自哪里,我们愿意付钱,只要东西。”这个说着话,还微微躬身。 种朴经过这段时间风吹日晒,脸上比以往更粗糙,剁着羊腿,浑然不在意的道:“想要我东西的人,在草原,在大漠,在辽国,在夏人,多得是,我不缺你的钱。” 大汉再次躬身,道:“在下自然知道。不过,我有一个,投名状,相信足下会喜欢。” 种朴刀上挑着肉,看着他道:“说说看。” 大汉看着种朴,道:“按照足下的提议,我们二十路义军,准备在开春后举行大会,共同讨伐暴政。” 种朴送到嘴边的肉,忽然一顿,道:“真的?” 大汉道:“这其中,我们穿针引线,做了很多事情,花费了不少代价,我们希望,足下能够给我们需要的东西。” 种朴的刀猛的插在羊身上,道:“牛羊马,市价七成,有多少,我要多少。” 这些辽国叛军,手里其实没有什么钱的,金银财宝同样珍稀。 大汉神色犹豫。 种朴说的市价,其实已经是市价的七成,再七成,已经是半价之下了。 顿了一会儿,大汉躬身,道:“这个价格,我们无法接受。足下应该很清楚,我们的处境并不好,牛羊马匹都是省出来的,冬天刚过,我们没有多少。” 种朴坐直身体,擦了擦嘴,道:“就这个价格,兵器,甲胄,盐巴,布匹,烈酒,只要你们想要,只要我能带进来,都没问题。” 大汉表情有些艰难,良久之后,道:“可以,不顾,预付的六成,我希望变成三成,其他的,开春之后一次性付清。” 种朴笑了一声,道:“可以。我不怕你赖账,我知道你的地盘,只要我付出东西,就会有无数人将你们撕成碎片。” 大汉表情立变,倾身道:“足下放心,我们塔姆人,最讲信用!” 种朴看向不远处一个师爷模样的人,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东西?” 这师爷是种朴撸来的,他刚刚越过灵州发,进入辽国地界,就遇到了一群从辽国到西夏的商人,这商人还是个汉人,见他读过书,就劫来做了管账师爷。 这师爷很怕种朴,因为种朴在这里不过几个月,荡平了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杀人从不手软! 他连忙抬手,道:“回将军,有甲胄一百副,刀六十把,枪三十,火器三百,盐巴一斗,烈酒三十坛……” 大汉不等师爷说完,忽然间说道:“我要火器。” 这大汉是看到过种朴使用过火器,不管是埋伏射出带着炸药的箭矢,还是埋在地下,威力着实大的惊人。 种朴看了他一眼,拿刀割着羊肉,道:“你不要想了,这是别人付钱买的。你买不起。” 大汉脸上绷直,眼神盯着种朴,突然道:“我想要预定一些,明年,你想要的牛羊马匹,我都能给你弄来。” 这大汉说的‘弄’,其实就是抢。 种朴不在乎,道:“可以,一匹好马一头牛两只羊,兑两火铳,其他的另说,我不一定能弄到很多。” 大汉见种朴要抬价,漠然着脸,没有说话。 眼前这个人,是个令人又爱又恨的魔鬼。 有人说,他是李夏的没落贵族。也有人说,他是辽国通缉犯。更有人说,这人是宋国军队叛徒。 但没人知道具体跟脚,只知道这个人神通广大,不止能弄到他们万难弄到的兵器甲胄,盐巴等稀罕物,有时候,还能知晓一些神秘的情报。 好几个部落,因为买了他的情报,躲开了辽国军队的埋伏。 惹不起,还需要。 这样的人,最是可怕! 种朴吃着肉,喝了口酒,道:“我除了要牛羊马匹,金银财宝等值钱的,情报也要,女人也要。” 牛羊马匹,金银财宝,情报都好说,但女人,万万不行! 大汉重重点头,道:“足下,我会准备好你要的东西,四月之前,我希望能来拉走。” 种朴笑容有些粗狂,道:“你要是能拉来一千头牛羊,我给你送几罐宋人上好的雨前茶。” 大汉双眼一亮,道:“我还想要一些丝绸,上好的布匹。” 这些东西,在这种荒蛮之地,是硬通货,有价无市。 种朴倒是不在意,刀插回去,道:“只要你有,我就能给你弄来。” 大汉见基本谈成,起身,行礼道:“足下,感谢您的慷慨,我相信我们的合作是愉快的。” 种朴没理会他,心里在思索着,单是将他拉到一起还不足够,他还是得自己拉起人来,控制在手里才行。 他只带了一百多人来,虽然能立足,还不足以应对辽国的官军,想要掀起大浪,除了扶持各路叛军,自身也得壮大才行。 种朴琢磨着,又暗自道:还得去见下三叔,要他配合我,拉高一点声望。 在种朴思索的时候,许将在河东路,出现在一个名叫霞山谷的寨子。 这是大宋建造的前线堡垒,不大不小,驻扎了五百人。 他身旁跟着种师中,两人眺望北方。 许将脸上有风霜之色,道:“我知道,你们有顾忌,但军队铁律,不能忘记,必须服从命令。对于辽国的施压,要有分寸的大胆行动……” 种师中站在他身后,道:“许相公放心,末将明白。” 大宋朝野,对于朝廷不断的对外挑衅,企图开战的举动忧心忡忡,千方百计的阻止。这种情绪,在军中也有。 不少人不希望打仗,害怕打仗。当然,也有‘理智派’,认为纵观大宋国情,不宜开战,须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许将道:“过几天,我就回京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对于军队的整顿,要加强,除了训练,对于不利于军队战力提升,影响士气的言行举止,都要严厉杜绝,该清理出军队的,不能手软。军中,不能搞裙带关系,这是官家亲口说过的。若是被兵部,枢密院发现,莫要怪我丑话没有说在前头。” 许将一路走来,看到军队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现状。 这还是经历了近两年的整顿,以往指挥更不堪! 第六百六十一章 糊弄 - 宋煦 - 官笙 在许将回京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南方的李夔信。 李夔是兵部侍郎,许将是参知政事兼任兵部尚书,有事自然是向许将汇报。 在回京的马车上,许将看着李夔的信,仔仔细细,十分认真。 李夔的信很长,写了很多东西。 从虎畏军的变革,南大营的建立,新兵招募、训练,江南西路总督府,以及宗泽等人的种种作为,江南西路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在这封信里。 “有些着急,有些过了。” 许将轻声自语。 从李夔的信里来看,江南西路的种种事情以及巡抚衙门的诸多应对手段,严重出格,不单是违背祖制那么简单,对于现行的法度,也大有问题。 许将左思右想,将这封信慢慢放下。 作为不属于新旧两党的‘帝党’之人,许将与章楶一样,极力的想要立身于党争之外,可又摆脱不掉。 对于政事堂的急切,蛮横的推动‘绍圣新政’,他心里有不同想法,但却无力阻止。 章惇太过骨组织,很少有人劝说得动。 加上他是携愤而归,对于‘新法’有着太深的执念,‘新法’是他的逆鳞,不可触碰! 章惇还好说,是容得下的人,也肯听人说话,虽然未必有用。 最令许将无奈的,是宫里的那位年轻官家。 这位年轻官家太有主见了,对诸多事情有他的看法。 这位年轻官家,看上去温和有礼,礼贤下士,大度有容,凡事有商有量。但在‘绍圣新政’的问题上,这位官家看似全权交给了章惇,实则他才是真正的幕后变法者。 许将有把握说动章惇一些事,却没有把握说服赵煦。 “也不知道谁能劝说动官家……” 许将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人选。 官家的亲近之人,太妃,皇后,或者宠妃,在政事上,都不能影响赵煦。 那就是宫外,数来数去,可能会有不少人,可仔细辨别,还是没有一个人,能有把握劝说住。 “还是得与章相公谈一谈。”许将轻声道。 大宋的问题太多的,他这一趟也发现了很多问题,需要着力解决。这些事,离不开枢密院与章楶。 他也想着,借由章楶,与赵煦说一些事情。期盼着,能起一点作用。 在许将看李夔信的时候,李夔与赵似,童贯等人的剿匪行动还在持续。 他们坐镇南昌县,调集了整个南昌县武装力量,力求全面剿匪,将江南西路的匪徒剿灭的一干二净。 李彦带着南皇城司的缇骑,极其卖力,短短半个月,就走遍了洪州府,剿匪数百人。 而江南西路巡检司逐渐成为主力,其他各府县的巡检司不断组建,人手扩大的极其快速,短短时间,就有近三千人。 李夔也在调集总督府的人马,在各府县组建府兵,县兵,替代原来的兵卒,严厉的规范新制度。 此事,抚州府下,金溪县。 葛临嘉带着人,亲自指导金溪县的制度改革。 他除了接第一步管金溪县的人事,第二步就是钱粮。 由于知县在府城,迎接葛临嘉的是一个典吏。 他满脸笑容,从容的带着葛临嘉等一行人打开了县仓,边开锁边道:“府尊,抚州府是大府,金溪县也是地杰人灵,人丰地富,去年的钱粮,除了上交朝廷的,都在这里,总数是十一万贯。” 一个县的仓库积蓄,能有十一万贯,也足以说明金溪县确实是有钱,并且财政富裕,健康。 葛临嘉身边有既定的吏房,户房官员,还有一些当地的原本大小官吏。 他们看着这个知县亲信,心腹在开锁,神情是各异。 本地的人都在忧心忡忡,不知道进去后怎么收场。 而葛临嘉带来的人,都在冷笑。 他们哪里不知金溪县的情况,去年就亏空了,一直在向府里要钱,这会儿仓库里就有钱粮了? 典吏打开门,就与葛临嘉笑脸满满的道:“府尊,请。” 葛临嘉面无表情去,抬脚走进去。 抬头看去,半仓都是满的,一袋袋麻袋落起,十分充盈。 典吏拿过一个锥子,道:“府尊,您可以随意检查。” 葛临嘉看了他一眼,拿过锥子,向里面走,他没有管前面的,走到中间,两边看了眼,道:“两人,将这一袋抽出来。” 当即有两个衙役上前,用力的将当葛临嘉说的抽出来。 金溪县本地官员越发不安,不断的看向那典吏。 典吏忽然不在意,就站在葛临嘉身旁,保持着从容微笑。 葛临嘉瞥了他一眼,用锥子刺破,抽出来一看,大白米,十分干净。 葛临嘉又向前走了几步,道:“将这里的扒开,从里面掏出一袋来。” 葛临嘉带来的人没有二话,上前用力拨开,抽出一袋,露出个头。 葛临嘉上前,用力的戳进去,拉出来一看,大白米,上好的那种! 那典吏不急不缓的跟过来,笑着道:“府尊,这里都是货真价实,县尊严厉教导,绝无弄虚作假。” 葛临嘉神情冷静,看向带来的户房主事,道:“你去检查一下箱子里的铜钱。” 大宋的赋税,以粮食为主,铜钱为辅。 不多久,那户房主事在接连抽查了十几个装铜钱的大箱子后,神色怪异的道:“回府尊,没发现问题。” 葛临嘉带来的人面面相窥,他们认真调查过,整个抚州府,所有县都是亏空的,这金溪县的仓库,不可能这么丰盈! 肯定有鬼! 但他们就是看到了真真实实的粮食与现钱,就摆放在他们眼前! 金溪县本地的官员,见状都长松一口气,面对微笑的相互对视。 其中一个上前笑着道:“府尊,可否还要看账簿?如果没有其他事,要不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葛临嘉带来的人都面露不甘心,这金溪县明摆着有问题,明摆着是糊弄他们,但他们抓不到证据,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葛临嘉看着说话的人,忽然说道:“本府对金溪县的仓库情况十分满意,理当嘉奖金溪县……” “不敢不敢……”金溪县的大小官员,顿时大喜,以为葛临嘉要走,迫不及待的打断了他的话。 葛临嘉看着一众人,道:“既然如此,本府宣布,征调金溪县府库钱粮,来人,立刻封锁金溪县仓库,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靠近,不准一粒米,一个铜子出去!” 第六百六十二章 借债 - 宋煦 - 官笙 葛临嘉这个动作,着实吓坏了那典吏。 眼见葛临嘉要走,典吏急忙跟上,道:“府尊,府尊……那个,不能封啊……” 葛临嘉脚步不停,道:“就封一天,明天就运走。” 典吏快急出冷汗来了,追着葛临嘉道:“府尊,那个,县里要用钱粮啊,官吏的俸禄,还有,还有修桥铺路,赈济灾民,用钱的地方很多啊……” 葛临嘉道:“会给你们留下一部分的。” “一部分……” 典吏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急追着葛临嘉,道:“府尊,那个,不能封,那个……” 葛临嘉身后突然站出来一个,挡住了这个典吏,道:“有什么事情,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府尊发话,你还敢抗命!不说府衙抽调,就是直接拿走又怎么样了》你们金溪县拖欠的税粮,这么点还不够数吧?” 典吏口干舌燥,快速绕过这个人,追上葛临嘉道:“府尊,那个,今天有一大笔钱粮要支出,这是县尊早就定好的,万请不要为难小人,就不要封了……” “让他来找我说。”葛临嘉脚步不停,直接走了。 典吏还要说,被葛临嘉的人拦了下来。 葛临嘉带来的府兵,直接将仓库前前后后给围了起来,封条都准备好了。 典吏急的满头冷汗,六神无主。 金溪县的县令现在还在府城,根本没办法。 金溪县本地的一些官员走出来,其中一个欲言又止。 他自然不希望金溪县的钱粮,尤其是这么多被押解入府城。 但他看着这典吏的神情,隐约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人太多,又不好发问。 等一大群人都出来了,府兵上前,将门窗贴好封条,将各个入口严密的把守起来。 典吏看着,更着急了,一跺脚,急匆匆的跑走了。 葛临嘉带着人,回转金溪县县衙。 户房主事一路上都在思考,突然间,他一摆手,道:“府尊,我想到了。” 葛临嘉停下脚步,道:“想到了什么?” 六房以及其他大小官吏,都看向他。 户房主事有些激动,道:“府尊,您刚才注意到没有,那些粮食,都是陈年旧粮,麻袋全都不一样。分明不是一起的。那些铜钱,也没有串好,散落不堪。我猜测,这些,是他们借来的,粮食是借来的,钱也是。” 葛临嘉顿时想到了什么,道:“你是说,他们从大户那借来钱粮,应付我的检查,事后会再还回去,所以,他们这才怕我查封,运走?” 户房主事抬着手,道:“府尊睿智。府尊这一手,怕是金溪县上上下下都要坐不住了。” 借钱的人肯定着急,本就是借来的钱,被人一句话运走,让他们拿什么还? 被借的人会更急,毕竟钱是他们的!能借出这么多钱粮来的,必然是本地有名有姓的大户,他们是闹腾起来,金溪县绝对承受不住。 其他人也听明白了,暗自佩服葛临嘉。 或许葛临嘉刚才没有想通,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手,着实切中要害,将借与被借的人,都给拿捏住了。 只要控制住这笔钱,金溪县的诸多事情,都将变得容易。 葛临嘉没有理会马屁声,道:“先不说这些,金溪县的框架必须尽快架构,尽快处理积累政务,梳理权责,三个月内,一定要完成既定计划!” 巡抚衙门,对各府州县下达了严格的目标计划,一条条,罗列的十分清楚。 “下官领命。”一大群人,齐齐应声。 他们既有葛临嘉从开封府调来,也有举荐,都算是‘野心勃勃’的人,渴望做一番事业。 他们的任务简单:推行‘绍圣新政’,第一步,完成既定的制度改革。 这是最简单,也是阻碍最大的。 除了掌握权力,还得摆平地方上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以进一步推行‘绍圣新政’,在田亩,户丁,赋税等多方面的变法。 葛临嘉坐镇金溪县,亲自指挥。 他能待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只能完成初步的,他就得去下一个县。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金溪县就炸开了。 哪怕是在封城的情形之下,还是有诸多‘大人物’冲破封锁,拥挤向县衙。 随着他们走出来,更多的百姓跟着闹腾不止。 这些大户,他们不缺粮食,饿不死,关上门依旧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不少天。 可寻常百姓,商户之类就不行。 财米油盐酱醋茶,他们都需要。简单来说,封城,影响他们吃饭了。 户房主事,站在大门口,面对一大堆苦主。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满脸虚汗的中年大胖子,手里拿着一大堆借条,急声道:“这位官爷,县衙借了我的钱粮,足足八百贯,可不能查封,带走啊……” “借了我五百,那可是我的老本……” “我九百,可不能拿走啊,说好了两条腿就还,一厘利息……” “我三千贯,可是说好的,这钱借了,城东的地就卖给我,可不能反悔啊……” 一群人急了,蜂拥上前,大喊大叫。 这位户房主事倒是淡定,他当然淡定,毕竟钱粮不是他借,而且钱粮在他手里! 户房主事等他们吵闹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双手,压了压,道:“本官初来乍到,还不了解具体情况。请大家静一静,哪位上前,与我细说明白?” 前面那个大胖子,立刻举着借条上前,急吼吼的道:“这是县衙借钱的借条,白纸黑字,你们可不能抵赖!” 户房主事接过来看去,果然是一张借条,数量,时间等都没问题,唯独是书名。 “这李耀祖是谁?”户房主事好奇的问道。他了解过金溪县的大小官员,对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印象。 大胖子道:“是县尊的外甥。” 户房主事忽的眉头一挑,还回去,淡淡的道:“既然是这个李耀祖借的钱,你们找他要就是,来县衙做什么?” 大胖子一怔,忽然急了,道:“这可是县尊在场,担保的,否则我们怎么敢借给他?” “对啊对啊,是县尊设宴,我们才借的……” “他是县尊的外甥,又是为县尊借的,我们当然借了……” 第六百六十三章 读书人的事 - 宋煦 - 官笙 户房主事见着一群人吵吵嚷嚷,好一阵子没说话。 直到这些人安静下来,眼巴巴的看着他,才道:“你们这些借条,我一时间无法分辨真伪。这样吧,你们先做个登记,我看看总数多少。而后去信府城,问问金溪县的知县。” 那领头的大胖子有些小心的道:“那,仓库能解封吗?我们能拿走我们的粮食与钱吗?”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的看着,脸上都是期待与忐忑。 户房主事却平平淡淡,道:“你们拿着这些欠条,我怎么知道真假?再说了,仓库是府尊下令封的,没有确切的消息,我不能开仓……” “那怎么行,可都是我们血汗钱啊,您不能封啊……” “这位主事,不能封啊,我们家都解不开锅了……” “您就通融通融,给解开吧,就一天,一天就想……” 几十个人,挥舞着借条,再次吵嚷起来。 户房主事可不管,直接一挥手道:“全部去登记吧。” 说完,他就回身,进了衙门。 “不能走啊,你听我们说啊……”有债主大喊。 户房主事根本不理会,进衙门,去找葛临嘉了。 “跟我来,去登记,不想登记的赶紧走,在府衙门前胡闹,那是大罪!”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得这样了。 三三两两,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满脸愁容,大倒苦水。 户房主事进了葛临嘉的房间,看着葛临嘉抬头看来,便上前道:“府尊,可以肯定了,是金溪县为了应付检查,故意借了乡绅的钱粮,想要等检查之后再归还。这样的手段,在地方上并不鲜见。” 葛临嘉放下笔,道:“从目前来看,抚州府不是灾情严重,无法如数缴纳钱粮,而是各级官员中饱私囊,全数进了他们的口袋。” 户房主事道:“不止是中饱私囊,还有就是层层盘剥,上下其手。这是我大宋的通病,而且,他们收的税,比朝廷规定的高了几成。一个个富的流油,家财万贯,全然不管百姓死活。” 葛临嘉将写好的公文合上,道:“我已经写好了,给巡抚衙门的。吏治要整顿,这税赋也是当务之急。” 户部主事凝色,道:“府尊,这种事,巡抚衙门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没有摆到明面上,就是其中问题太过复杂。一来,这些官员就没有不伸手的,二来,其中的关系太过错综复杂。就好比今天这事,即便拿下了金溪县的知县,可钱粮是回不来的,早就被分了干净,总不能所有大小官吏都抓了,抄家吧?再者,府库里这些钱粮,未必是金溪县借的全部,不说我们抚州府不可能替这些贪官污吏换,全府那么多,放到整个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也不能……府尊,这个问题很复杂……” 葛临嘉闻言,也深深皱眉,道:“是要得快刀斩乱麻,不能拖……” 户部主事道:“问题就在这,快刀斩乱麻,怎么斩,从哪里斩?我们江南西路本来就非议满身,这个一处理不好,得罪整个江南西路的士绅,到时候,整个大宋的大小官员,都得上书弹劾我们……” 葛临嘉仿佛看到了某种场景,神情越发凝肃。 大宋的官吏,拐个弯,都是亲朋师友,江南西路的士绅,绝对会牵累全国,到时候真要上书弹劾他们,那压力,怕是章大相公,甚至是官家都得心惊,不得不让步! 坐在那思考许久,葛临嘉都没有想到应对之策。 在开封府,一切政策的出自政事堂,下到开封府,他们执行起来,压力都在开封府,固然有些困难,却也有办法应对。 但这里不是开封府,他也不是曾经的小知县了。 户房主事见葛临嘉久久不说话,上前轻声道:“府尊,这些事,就只能暂时压着了,但下官觉得,怕是也压不了多久。” 这么多钱粮,士绅们岂会轻易罢休,他们本就在艰难推行‘绍圣新政’,再惹怒这些地头蛇,处境将更加困难,对当前,对以后,都是弊端丛丛。 葛临嘉轻轻点头,道:“得想办法解决,交给巡抚衙门头疼吧,我们先做当前的。” 户房主事抬手,应下。 也只能这样。 他们当前的要务,就是在那些知县还被软禁在洪州府,趁机完成体制变革,掌握府州县的实际权力。 几乎是与此同时,洪州府,新建的巡抚衙门。 刘志倚,周文台陪着宗泽,正在视察,新建的巡抚衙门已经有了大致轮廓,但要想完工,还得开春之后。 刘志倚笑着道:“巡抚,这速度,可以了吧?” 宗泽不苟言笑,漫步走着,道:“我听说,有一大群人,要进城要债,被你们挡了?” 周文台点头,道:“是赣州府,那边太过胡闹,将给贡生的钱粮克扣了五成,后来因为封城,他们索性就都扣下了,惹怒了那些贡生,本来要去府城讨说法,赣州府没办法,派人直接送到洪州府来了,说是要找,就找巡抚衙门要。” 宗泽道:“你们怎么看?” 刘志倚笑容没了,道:“现在,这些人将原本做的龌龊事,全数推到了巡抚衙门头上。在这种情形下,还能送过来,背后的人,手段不一般。” 周文台道:“这明显是故意的,要是处理不妥当,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阴招损招等着我们。” 宗泽背着手,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道:“我是说,这些贡生,该怎么办?” 周文台与刘志倚两人顿了下,又对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自古以来,读书人的事是最难办的。这些贡生是来要钱粮的,给的话,便宜了那帮贪官污吏,说不得有更多人会蜂拥而来,这个头不能开。 若是不给,这些人闹将起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出了事情,那他们百口莫辩,朝廷也只能打他们的板子。 维护天下读书人,是朝廷不成文的规矩,天下共识。 许久之后,宗泽见他们不说话,回过头看向两人。 周文台神色动了动,轻声道:“巡抚,明天就是科举。” 刘志倚脸色微变,要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个特殊时候,朝廷打下的板子只会前所未有的重! 第六百六十四章 难想 - 宋煦 - 官笙 宗泽站在一块石头上,环顾着新建的巡抚衙门。 这巡抚衙门,既威严也低调,花费并不算多。 他将周文台,刘志倚的话都听入耳朵里,不断的思考。 他们在江南西路,面临的问题、挑战,是与日俱增,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难题。 周文台,刘志倚没有再说,都在看着宗泽。 他们不是外人,同样深知这些问题的艰难。一个处理不好,天怒人怨,不说日后了,就是眼下,他们都可能随时粉身碎骨,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又过了好一阵子,宗泽忽然沉声道:“将所有知府知县,放归,另外,户房组建力量,进行查账,对于所有州府县,即时查封府库,账簿,发现问题,即刻拿下!” 周文台与刘志倚对视,两人眼神里都是犹豫。 不说这偏远的江南西路,就是在开封府,这样查账,能有几个会没问题? 大宋的官员,有几个不贪不占的? 宗泽看出两人的犹豫,道:“快刀斩乱麻!不能等,更不能托,我们必须借着眼下的机会,将所有麻烦事一次性解决掉,否则日后阻力更大,要费的力气将是十倍百倍,还未必能成功。” 周文台还是迟疑,道:“巡抚,不是下官推脱。是这件事真的会严重,朝廷那边未必压得住。” 宗泽走下石头,道:“压不住的,不止这一件事。咱们不能束手束脚,大事在即,咱们不冲在前面,后面就没办法做事了。我会以巡抚衙门巡抚的身份下命令,你们执行吧。” “下官领命!” 刘志倚倒是十分干脆。巡抚都这么刚强,他们没有道理退缩。 宗泽点点头,道:“十三殿下还在剿匪,封城不能解。对于一些人胆敢违抗禁令,一定要严查,以谋反罪论处!” “是。下官去与南御史台,南大理寺那边说。”刘志倚道。 宗泽边走边摇头,道:“让南皇城司去做。查账,封仓库,也由南皇城司来办。给李彦去信,让他回来,南皇城司不是用来剿匪的。” “是。”刘志倚接话。他也认为南皇城司跑去剿匪,有些不伦不类。但李彦这个人身份太过特殊,十三殿下赵似来之前,也就是之前林希能稳稳压住他。其他人,都只能用尽办法去威逼利诱。 周文台跟在宗泽身旁,思索着道:“巡抚,那我们要做更进步的准备,除了钱粮外,还有就是人事。各府已经替换了,诸县的话,会不会太过急切了一些?” “不能不急了。” 宗泽道:“剿匪不可能一直剿下去,封城也不能真的封三个月。凡是可急,不可拖。洪州府是江南西路首府,尤其一切要做在最前面,周知府,你要抓紧一些了。” 这是点周文台了。 周文台的性格与蔡卞相似,是坚定变法,又不激进的人。 在当前激进,激烈,急进变法的氛围中,有那么点不相容。 “下官领命。”周文台还是抬手道。 三人出了巡抚衙门,转向临时衙门,宗泽道:“对于各府州县进行合并的事,也可以借机推进,府县太多了。朝廷那边已经允准,只保留六个府,对于镇、村也要进行整顿。政令的畅通,是改革的第一要务,面对阻力,我们要勇于突破,稍一些顾忌……” 刘志倚与周文台都静静听着,很显然。宗巡抚对于他们的态度以及效率有些不满了,这是在点他们。 两人不自禁的又对视一眼,暗暗深深吸了口气。 他们都扛着巨大的压力,有很多迟疑与犹豫。 南昌县。 赵似坐镇这里,没有四处走动。 李夔与童贯倒是经常出去,指挥各处剿匪,受检战果。 童贯从外面进来,看着十三殿下装模作样的在看书,也不点破,恭恭敬敬的进来,行礼道:“殿下。” 赵似嗯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书。 这是赵煦的标准动作了,赵煦在看书,或者奏本的时候,会非常专注,对于别人的喊叫,只会淡淡的嗯一声。 童贯微笑着递过一道公文,道:“殿下,目前剿除匪患六十九处,擒获的匪徒余两千人。” 赵似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书,看着童贯,不掩饰吃惊的道:“有这么多吗?” 两千的匪徒,加上死的,逃的,那岂不是要翻个倍? 童贯道:“这……小人还没有去核检,也难免他们抓良冒功。” 赵似这才有些放松,点点头,道:“要是小小的江南西路都有这么多匪患,那整个大宋,岂不是有数万,甚至十数万的匪盗!” 童贯在开封府是剿过匪的,深知里面的原因。比如,有些白天是老实巴交的农户,晚上就上山下水做了匪盗。 是以,大宋的匪盗,比朝廷一些人预估的会多出很多! 童贯没有与赵似说这些,笑着道:“没有那么夸张,殿下无需多虑。” 赵似嗯了一声,沉着脸又想了想,道:“宫里的陈大官给我来信了。” 童贯对于陈皮是很不服的,一个小屁孩,要不是一直跟着官家,这大官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他? 但明面上,童贯还是很尊敬的,好奇的道:“大官说了什么?” 赵似有些高兴的,道:“大官说,官家对我的剿匪成果很满意,要给我爵位了。” 宗室改革后,只有赵佖得了一个郡王爵位,赵煦的其他兄弟都没有,一度传言要赶他们出宫。 童贯却想到了更多。 这个爵位,不是剿个匪就能有的,只能说明,这位十三殿下,将来更有大用! 童贯神情顿时越发恭谨,抬着手笑着道:“小人先恭喜殿下。” 赵似脸上有得意之色,道:“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的。奏本我都写好了,你们都在上面。” 童贯是不在乎这点小功劳的,见这位小殿下似乎还没有所觉,想了想,上前低声道:“殿下,您是不是领了童子军?” 在武院,有童子军,赵似是小统领。 赵似越发得意,道:“那些人都是我挑的,我还带进宫,给官家演示过,他夸我训练的很好。” 童贯笑着讨好道:“有了童子军,将来殿下定然能驰骋疆场,立功无数。” 赵似站起来,想拍拍童贯的肩膀,见拍不到,就背着双手,满面畅想的道:“那是当然。当着母妃的面,官家说了,将来一定让我做一个大将军,执掌十万大军,纵横捭阖的那种!” 第六百六十五章 恩科 - 宋煦 - 官笙 童贯见赵似听不懂,就没有多言,笑呵呵的附和。 童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直到赵煦亲政,才崭露头角,成了内侍省公认的‘童大官’,尽管他在宫里时间不多,可地位仅次于陈皮。 他看着春风得意,畅想未来的赵似,心里活泛。 这位,可是官家的亲兄弟,一母同胞。其他人都比不上,哪怕那个瞎子九殿下已经封郡王,执掌了宗人府与大理寺,可就未来的发展而言,赵似远远强过赵佖! 尤其是,赵煦对赵似的培养方向越来越明显,给的机会越来越多,只等年岁再大一些,就能挑起大任! ‘必须与这位小殿下打好关系!’童贯心里暗暗的想着。 童贯是一个人精,最喜欢的钻研各种关系,寻求其中的机会。 这会儿的李夔,比任何人都忙。 他要帮着宗泽组建总督府,扩大对江南西路的兵丁整顿。同时还要组建南大营,招募新兵,各种事情多的他自顾不暇,忙的脚不沾地。 现在他不在江南西路,而是在荆州南路的襄州府。 之前林希考察了很多地方,考虑将南大营放在荆州南路的襄州府,因为这里地理位置最好,江南西路与荆州南路合并也不错。 但这个提议,在朝廷没有意见统一,朝廷的想法,是将江南东西两路合并。那么南大营放在襄州府,就显得极其不合适,应该是在南昌县。 李夔来这里,是奉命做考察,写奏本上报朝廷,以作判断。 李夔在襄州府走着,带了一大队人马,四处走动,将荆州南路大大小小的官员吓的慌乱无比,不知道多人追在他屁股后面,想要知道这位侍郎这么大阵势,想要干什么。 江南西路的封禁全境,里面的种种消息,早已经是传遍了大宋。身在江南西路边上的各路府州县,哪一个能安宁,个个心惊胆战,就怕成为下一个。 李夔根本不管他们,走了不少地方,最后,在荆州南路组建了十三路总督府之一的荆州路总督府,并进行了一些提前布置。 这时,李夔站在一处礁石之上,看着滚荡的波涛,若有所思的自语道:“我大宋确实应该有一支强大的水师……” 在李夔的想法中,水师既要在海上,也要在湖上,是定鼎大宋的基石之一,与南大营相互相成,相互制约。 他身后站着一群官员,有武将也有文官。 “侍郎,荆州南路的巡抚来了。”有小吏上前。 李夔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道:“谁都不见。看到这个湖,就有点想家了。” 小吏应着,朝东北方向看去。 李夔的老家是在无锡县,就在太湖边上。 在荆州南路上下忐忑不安的时候,离的不远的成都府路,吕惠卿感受到了朝廷的巨大压力,在各方面的配合下,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讨伐吐蕃。 身在灵州府的折可适,对着兴庆府大肆演练,动用了数万大军,仿佛随时准备进攻,灭亡西夏。 西夏上下一片是紧张,李乾顺带着一大群文臣武将时不时出现在城头,又在宫里日日夜夜的商量对策。 在赵煦御驾亲征那一战中,西夏大败,差点帝后被俘,堪堪守住了兴庆府,却丢了门户西平府,也就是灵州府,以至于极其被动。 西夏经历了一场惨败,又有李乾顺清算后党,严重削弱了西夏的国力。在大宋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一度传言,西夏要迁都凉州。 ‘三国伐宋’原本轰轰烈烈,各自结集大军,好像要一举灭宋,却又骤然而止,反而面临大宋的压迫。 辽国在三国中,依旧是最强大的,尤其是军力上,常年保持着六十万以上的常备大军。 虽然辽国深陷内乱,平叛路上一再败退,甚至死了一位南院大王,可仍然强大,在辽宋边境保持着超过二十万大军。 面对宋军的一再越境的挑衅,辽人已然忍无可忍,正在积极备战,就等着来年开春,冰雪消融。 河东路的种建中,率领骑兵奔突如雷,在边境的军演就没有停歇过。 骑兵从最初的两万,已经扩大到了三万。从各处获取的良马,以及大宋最新研制的甲胄,火器,不断的在应用,训练,磨合。 在这时,开封城里,纵然如烙铁入水,沸反盈天,可还是有一件大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绍圣元年,恩科。 贡院内。 大内禁卫林立,各个主考官来回巡视。考棚里的士子们,正在埋头考试。 大小主考官的李清臣与沈括,两人慢慢的走着,低声说着话。 沈括神色放松了不少,笑着道:“李相公,原本我担心,两千考生都不到,现在将近三千,着实是出乎意料之外。” 李清臣身材比较高,看到了不远处的孟唐,正在奋笔疾书,神色颇为从容,道:“这位国舅也在,他都来了,其他人自是坐不住。” 沈括抬头看到了,心中微动,道:“李相公,这位国舅,该作何安排?” 孟唐是孟皇后的亲弟弟,孟家的唯一独苗。在清算孟家的行动中,因为赵煦刻意维护孟皇后,所以孟唐顺带就被保了下来。 孟皇后在宫中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敢丝毫逾矩。孟唐在外面备受其辱,没有任何威胁的能力。尤其是赵煦不断的对孟唐夸赞,迫使‘新党’暂且按耐,没有乱来。 以往,孟唐老老实实在外面,可入仕科举,是一种危险的举动。 该不该入三甲,该不该给名次,名次又是多少,后续的补官怎么补?这些都是对‘新党’的考验。 他们要保持对‘旧党’势力的强大压迫,同样要顾忌赵煦的态度。在宫里没有明示暗示之前,他们不能对孟唐动手。 李清臣淡淡道:“先看看他的试卷。” 沈括若有所思的点头,这位国舅的前途,不在他们,而是在宫里的态度。 孟皇后诞下了嫡长子,有些事情,‘新党’内部一直避讳着没有触及,但却是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 这根刺,会随着这位嫡长子慢慢长大,在定然会出现的立储声中不断变大,深深刺痛‘新党’。 ‘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沈括心里轻叹。他已经六十多了,未必还能等得及一些事情。 “这位是兵部李侍郎的儿子。” 忽然间,李清臣看着另一个考棚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说道。 沈括顺着目光看去,笑着道:“我知道,小家伙倒是挺用功,就是还没开窍。好像是叫李纲,还没有取字。” 第六百六十六章 种子 - 宋煦 - 官笙 李清臣背着手,笑了一声,道:“他的文章我也看过,文风古朴,庄严大气,有盛唐之风,就是还略显浮夸,言之无物。” 沈括一边走,一边看着,道:“还有明星的模仿痕迹,说是,他仰慕郭子仪,想做柱国之臣。” 李清臣见李纲在那紧拧着眉,颇有些抓耳挠腮,笑着道:“再等等吧。” 沈括点头,李纲才十五六岁,机会多的是。 两人走过李纲的考棚,继续向前。 李纲才十五六岁,这一次的恩科,估计也就是提前来感受一下。大宋大人物中进士的时间,有相当一部在三十岁以上。 章楶是,宗泽也是。 没走几步,李清臣就有些意外,咦道:“这是,范家的吧?” 沈括看去,是联排的三个比较相似的年轻人,门上挂着名字,抱着手,道:“是。文正公功绩彪炳,官家不忍,格外开恩了。” 李清臣知道这事,道:“官家宽仁。” 沈括抬眼看去,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的后人,不过,他没有提。 李清臣自是知道今天入考场的都有谁,漫步走着,道:“来考试的,不代表他们支持‘绍圣新政’,没来的,也不代表反对。我们阅卷的时候,尽量小心一些。” 沈括道:“确实如此,试题中,有‘绍圣新政’的论述,先看看他们到底会怎么写吧。” 李清臣两人一边巡视着考场,一边说着。 不足一炷香时间,忽然有礼部官员走过来,低声道:“尚书,官家与大相公来了,穿的便服。” 李清臣与沈括两人连忙整理了下衣服,倒是不意外,快步迎了过去。 这会儿,赵煦与章惇正在漫步走入贡院,随意的看着四周。 赵煦手里提着一个挎篮,章惇怀里抱着权哥,两人一路走,一路说。 章惇任由权哥的小手在他脸上抓来抓去,十分少见的笑呵呵的逗弄着。 权哥才几个月,小手根本没力气,他就是喜欢这样抓,尤其是对章惇的胡子情有独钟。 赵煦走进贡院,笑着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卿家的时候,好像也才七八岁。” “是在紫宸殿。”章惇道。那时,赵煦还没改名,也没有被正位,只是普通的皇子。 赵煦将权哥按在章惇双眼上的手拨开,笑着道:“十年了,朕想着以后,情况会大不同,咱们用不着这么忧心忡忡。朕就做个无为之君,垂拱天下。大相公差不多,也该是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了。” 或许是有权哥在,章惇脸上都是轻松的笑容,不是以往的严厉色,道:“臣也希望有那一天。” 章惇六十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 这时,李清臣,沈括迎了出来。 赵煦对他们摆了摆手,道:“我与大相公正说着,十年之后,等考棚里这批人成长起来,咱们就都可以轻轻松松的过日子了。” 沈括抬起的手轻轻放下,附和的微笑道:“官家说的是,十年之后,这次恩科的进士,正是当年,足以承前启后,为君分忧,为国效力。” 李清臣看到了权哥在章惇怀里,神情微动。 赵煦微笑,向里面看了看,道:“走,咱们进去看看。大相公抱累了吧?李相公,替朕抱一会儿?” 李清臣一怔,连忙道:“是。” 他上前,双手小心的从章惇怀里抱过权哥。 权哥大眼睛看着章惇,又看向赵煦,而后就趴在李清臣的肩膀,没有丝毫反抗。 章惇看着李清臣的抱姿,道:“右手托着屁股,左手拦着腰,放到胸口,不然会累。” 李清臣倒不是没抱过孩子,就是抱着这位嫡长子有些不得劲。 调整好几次,李清臣才算抱稳。 赵煦感叹了一声,道:“这小家伙,除了他老爹,其他人都能抱。” 章惇,沈括都笑着不语。 赵煦见李清臣抱稳了,就向前走,道:“二位卿家,有没有发现什么好苗子?” 李清臣是大主考,闻言道:“官家,是有几个,但还得看看他们的卷子。” 赵煦走在最前面,对于见礼的人都摆手,道:“好苗子,就先不要在乎那些试卷以及能够及第,江南西路缺人,恩科之后,先将他们派去历练,历练个一两年,咱们就不缺人了。” 有近三千人参加科举,录取的比列是十分之一,会有近三百人,这对大宋来说,数字很小,但对于变法来说,这是新鲜血液,弥足珍贵。 是第一批种子! 章惇脸上又变回了肃色,道:“官家,十三路监察御史,御史台那边已经拟定好了人选,不日出京,巡视各路。顺带着,也考察一些人,可用之才,臣等考虑,先调到江南西路以及附近。” 赵煦点头,道:“可以。朕的态度,还是十分明确。我大宋,没有什么党争,朝廷戮力同心,除弊政,革陈害,强国富民。在处理一系列问题上,不管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还是十三路监察御史,都要秉持公正公开,要服人心,不能一味的强压。对于科举,朕的想法也是一样。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德才兼备者上,庸庸碌碌者下。朝廷的俸禄,都是民脂民膏。我们要的是为国为民者,不是父母官,县太爷……” 李清臣与沈括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两人心里明了。 官家这一趟,其实是为了录取进士的方针定调。一些原本已经被他们排除或者犹豫的人,可以正常判卷了。 章惇伸手给权哥理了理头发,看着李清臣道:“礼部的纲纪法规,要松弛有度,不能一味的非白即黑。” 李清臣抱着权哥,微微倾身,道:“是。” 赵煦等人说着,已经来到了考场,看着一个个考生拧眉苦思,下笔缓慢,话头不止。 赵煦道:“科举,是历朝历代以来的头等大事,关乎国社安危,家国未来,不能小视。对于考场出现的种种龌龊,要严厉打击,绝不能手软!南太学,南贡院已经建起来了,明年南太学开学,贡院开放,对于科举的提纲,要认真梳理。对于‘弘扬教化,普建书院’,朝廷要当做头等大事来抓。不能松懈……” 章惇,李清臣,沈括等人认真的听着,朝廷现在有很多急切的事务要做,教育是绕不开的一项。 赵煦很快就看到了孟唐,不由得笑了,回头看向章惇,李清臣等人,道:“孟慕古你们怎么看?” 这句话,问中了要害。 李清臣,沈括不知道如何接话,章惇则在给权哥擦鼻涕。 第六百六十七章 发兵大理 - 宋煦 - 官笙 面对章惇的枯枝大手,权哥倒是很配合,赵煦有些气笑了,将奶瓶递过去。 小家伙看着赵煦,居然还犹豫了下,才咬上去。 章惇见着,稍稍沉吟,道:“官家刚才说,唯才是举,臣深为赞同。孟唐虽然出自孟家,但孟家已烟消云散。娘娘在宫里贤惠淑德,人人称赞。孟唐如果真有才学,臣等不会做出扼杀良才之举。凡事依朝廷规矩行事,臣以及政事堂,还是有容人之量,请官家放心。” 赵煦满意的微笑,看着章惇轻叹道:“朕与卿家,两不相疑。朕知道,这件事,是令卿家以及不少臣工为难,心有不甘。但,我们得向前去,不能纠缠于过去,更不能将这一代的纷纷扰扰留给下一代,没完没了。于国无益,于诸位卿家也是无益。” “臣恭领圣训。”章惇,李清臣,沈括微微躬身。 他们都是‘新党’,面对赵煦对孟皇后的一再维护,把王存,苏轼留下,更是将苏颂等人召回,这些,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几十年的仇恨,哪里是什么‘大义’二字能消融的。 赵煦将权哥从李清臣怀里抱回来,心里多少对章惇等人有愧疚。 从国家角度来说,赵煦做的并没有错,这些章惇等人也知道。但从情感上来说,赵煦对‘新党’有些过分,一再逼迫他们依照赵煦‘无理’的要求行事。 赵煦带着一众人,慢慢走着,转着。 在快结束今天考试的时候,赵煦与章惇在一间休息房坐定,喝着茶,说着话。 权哥就坐在地上,身前放着一个小木马,他在那晃来晃去。 赵煦看着他,笑着道:“章相公亲手做的,权哥好像很喜欢。” 章相公,章楶,章惇的堂兄弟。 章惇端坐笔直,面色严肃中有着那么一丝温和,注视着权哥,道:“他比臣喜欢小孩子,这份手艺,据说在安州学的。” 也就是章楶曾经的流放之地。 赵煦手里抱着茶杯,瞥了眼章惇,不动声色的低头喝了口茶,道:“朕听说,现在立储的声音是越来越大?” 章惇伸手,将要倒下的权哥扶好,面色如常的道:“臣也有听闻,是从咨政院传出来的。” 立储,无疑是‘旧党’所想,也是急需的。如果孟皇后的儿子,被立为皇太子,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对他们大为有利。 赵煦感觉嘴里有些干涩的茶味,道:“我大宋向来没有嫡长子的祖制,不过,权哥是嫡长子,确实理所应当的为皇太子。” 章惇神情不变,依旧温和的看着权哥,好像随时准备去扶他。 赵煦看着,顿了顿,道:“不过,立太子,还早得很。政事堂如果再接到有类似的奏本,就回复这样一句话:陛下年不过二十,居心何在?” 章惇向赵煦躬身,道:“官家,东宫乃国之本,朝臣们有这样的提议,也是为国思虑。臣认为,不当如此训斥。” 赵煦从章惇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暗暗计较。 如果说,‘旧党’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储,是为了站稳脚跟,更图将来。 ‘新党’就没有什么心思吗? 他们会不会想要借此做些什么,或者试探他的心意? 赵煦的目光从章惇脸上收回,落在跟前的小家伙身上,笑着道:“关于皇位的顺承,朝廷有法度,不应该着急,就按照卿家说的办吧。对了,咨政院已经建的差不多了,政事堂朕考虑着,是不是要重建一下,不能老是在那小小的瓦房里……” 大宋建国之初,对各种权利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分割,三省六部被拆分的七零八落,以至于没了主事人,慢慢发展中,就出现了政事堂,因为没有宰相,所以称之为‘宰执’。 政事堂,就是在那几间小瓦房内,没有正式的衙门。 赵煦在企图重设宰相,自然也要有衙门。 章惇将又倒下的权哥扶起来,道:“官家,现在朝廷处处用钱,再建衙门并无紧迫必要,臣请,暂且搁置。” 赵煦不以为忤,道:“倒是,就依卿家。” 章惇扶好,坐直身体,看着赵煦道:“官家,臣,打算亲自去一趟江南西路。”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赵煦拿着茶杯,心里暗笑,道:“卿家不能去,汴京城里,需要卿家坐镇。下半年,朕是要出去一趟,亲自看一看。” “官家,江南西路这么多事,臣不去看一眼,实在不放心,臣请官家允准。”章惇躬着身道。 赵煦陡然有些明悟了,章惇是不想他出去。 这汴京城,赵煦不在,章惇能稳住;章惇出去了,唯有赵煦能镇住。 他们二人,必须有一个人在。 是以,章惇要是去了,赵煦一两年内都不可能再出京。 “不准。”赵煦喝了口茶道。 章惇想要再说,就看到了陈皮急匆匆跑进来,见了屋子里三人,来到赵煦身后,低声道:“官家,擎天卫的消息,大理国发生叛乱,宰相高氏篡位,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大中。” 赵煦眉头一挑,看向陈皮,道:“什么时候的事?” 陈皮道:“刚刚传回来,应该还不足半个月。具体消息,应该还在后面。” 赵煦神情若有所思,看向章惇道:“大理宰相篡位,自立为王。” 章惇剑眉立起,眸光变得锐利,道:“大理段氏立国百余年,一直是我大宋的藩属,宰相,好像是高氏,一直冥顽不化,对我大宋多番不敬!逆臣夺位,本末倒置,实属大逆不道!臣请派兵,擒获高氏,为段氏复位,以正伦常!” 赵煦拿起茶杯,默默喝茶。 陈皮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章惇猛的起身,抬手沉声道:“官家,大理段氏虽是国王,却是有国无权,高氏勾结吐蕃,李夏,辽国,欲犯我大宋,不可不严惩!臣请派兵,清算高氏,一则卫国,二则正伦常,三则慰段氏,四则定天下人心!” 赵煦顿时神色一正,放下茶杯,点头道:“大相公说的是。陈皮,拟旨,命种师中为广南西路,梓州路,夔州路三路总经略,合三路兵力五万,发兵善阐府,驰援段氏,剪除高氏,复国名,正伦常!” 善阐府,大理国国都,离大宋边境不过几百里。 第六百六十八章 父子约定 - 宋煦 - 官笙 随着赵煦一声令下,大宋朝廷就剧烈运转起来。 先是擎天卫,皇城司,接着是兵部,枢密院,而后是户部,一众头头脑脑,被章惇,章楶叫到了青瓦房,机要房开会。 动兵开战不是小事情,尤其是大宋现在正着力变革,同时四周边境没有一个太平的,外加上国库空虚。 各种消息,情报以及决策,摆到了垂拱殿,赵煦的案头。 赵煦腿上坐着权哥,小家伙睡着了,仰着脖子,躺在赵煦的臂弯,小嘴不是吧唧两声。 赵煦手里的,是擎天卫与皇城司刚刚整理的,关于大理国的一些资料。 篡位的国相叫做,高升泰,是大理贵族三大贵族之一。 这位也是传奇,十几年前就带兵讨伐了叛逆的另一位贵族杨氏,成功扶起了一位大理皇帝,这位皇帝惧怕高升泰,禅位了给堂弟段正明。 这位,就是刚刚‘禅位’的大理国王。 段正明有个弟弟,叫做段正淳。 “目前来说,大理除了高氏,还有董,李二家,” 赵煦看着,不由轻语,道:“段氏有国无权,一直是被架空,皇帝禅位来禅位去,个个躲去出家。高升泰想要篡位,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煦放下这道擎天卫整理的情报,看了眼怀里的权哥,招来陈皮,低声道:“这个段正淳,可以用一用,想办法联系上他。让他上书,请求我大宋发兵。” “是。”陈皮低声应着。 赵煦轻轻扶了扶小家伙,道:“种师中入京了,带来见我。” “是。”陈皮的声音很轻,生怕惊醒权哥。 赵煦面露沉思,旋即就又道:“十三弟……剿匪成功了,不要回京,让他广南西路等种师中,命他随军。” 陈皮应这话,见赵煦没有再说,低声道:“官家,没有具体官衔吗?” 赵煦道:“让种师中看着办。” 陈皮应着,道:“童贯也随军吗?” “对,” 赵煦想到了这个老太监,道:“让他看着十三弟,要学到东西,还不能有事,否则拿他的人头抵!” “是。”陈皮面色不动的应着。 赵煦说完这些,喝了口茶,道:“各方面的消息,给朕盯紧了。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朕。” 赵煦说的是朝廷,朝廷围绕大理在剧烈运转,任何消息都不能错过。 对大理用兵,其实在大宋最高层,是有共识,也在等待机会的。 但秉持了‘和为贵’的大宋朝廷,对外开战,都是万不得已,才不情不愿,主动出兵,不知道会有多少反对声。 “是。”陈皮应着。 赵煦轻轻后躺,倚靠着椅子,心里飞速转念,不一会儿,道:“辽国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陈皮上前,低声道:“蔡攸传来消息,王相公被软禁在鸿胪寺,暂时还见不到。不过,他贿赂了一些辽国朝廷的高官,从他们嘴里得到消息,辽国并不想与我大宋开战,还是想着集中兵力平叛。” 赵煦倒是不意外,若自语般的慢悠悠的道:“我大宋正值壮年,辽国是垂垂老朽,真要拼尽全力的国战,谁谁胜负还难说的很。不着急,辽国人会自己找到台阶的。李夏那边,还是给足压力,令他们老实带着。吕惠卿的能力还是有的,出兵吐蕃,就算不胜,也不会有大败,没有大败,战略上就是胜利。边境上,看似一触即发,实则打不起来。大理,弱国,总兵力就一两万,又值内乱,拿下大理,问题并不大。拿下了大理,不止是拓宽了生存空间,握住了南下的战略要地,同时,对现有的变革会有诸多益处……” 陈皮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垂着头,静静的立着。 赵煦说完这些,目光变得锐利:“当前,主要精力还是要改革,五年小成,五年复苏,十年大成。二十年,我大宋必然傲视古今,雄霸天下!” 陈皮神色动了下,不动声色的站的越发的直。 “呜哇……” 忽然间,赵煦怀里的小家伙呜哇一声。 赵煦低头看去,不知道小家伙什么时候醒了,睁大迷糊的双眼,小手抓着赵煦的衣服。 赵煦看着他粉嫩的小脸,顿时一笑,道:“你是不是跟父皇想的一样?好!咱们父子同心,努力干他个六十年!六十年,我大宋幅员辽阔,人人富庶,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天下哪里都去得!我大宋的子民,见人高一等,无人敢不敬,无人敢欺凌!” “呜哇……” 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居然笑了起来。 赵煦就更开心了,将小家伙抱起来坐好,道:“那咱们父子就说好了。来,你喝奶,我喝茶,咱们碰一个。” 说着,赵煦将奶瓶塞入小家伙嘴里。 小家伙啧啧的吸吮,赵煦一只手拿着茶杯砰了下奶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喝!” 说着,权哥喝奶,赵煦喝茶。 赵煦喝完,随手就想将茶杯给摔地,手已经举起来,就看到朱太妃面色不大好的从外面进来。 “你在干什么?”朱太妃看着赵煦高举着茶杯,权哥在腿上好似要掉下去,朱太妃急了,连忙跑过来。 “咳咳咳,入戏太深。” 赵煦连忙放下茶杯,将权哥扶好。 朱太妃走过来,没好气的将权哥抱起来,道:“我就知道你没轻没重的,皇后怎么放心将权哥交给你。” 赵煦站起来,有些谄笑的道:“皇后今天不太舒服,我就待权哥出去转了一圈。” “转了一圈?” 朱太妃登时双眼大睁,道:“这春寒未去的,你怎么能带权哥出去?要是冻着了怎么办?有你这样当爹的吗?我带走了。” 朱太妃说着,抱着权哥就直接想外面走。 赵煦想要拦,但想着朱太妃因为赵似的事,正与他生气,不敢触怒,只好看着朱太妃将权哥带走。 赵煦有些无奈,忽然看向陈皮,道:“母妃是为什么来的?” 陈皮一怔,道:“小人也不知道。” 赵煦站在原地,看着门口,想等朱太妃回来,但足足等了好一会儿,朱太妃都没回来。 赵煦叹了口气,道:“让人去看看圣人好些了没有,咱们一起去庆寿殿吃完饭。” 这一去,少不得又要挨一顿训,好在,有孟皇后陪着,朱太妃多少还能留点情。 第六百六十九章 讨伐不臣 - 宋煦 - 官笙 出兵大理,还是最高层的谋划阶段,眼下,最重要的,依旧是科举。 第一天的科举,没有什么幺蛾子,在万众瞩目中,结束了。 考生们整齐有序,三三两两的出门,不出意料的,还是出现了诸多奇怪的现象。 有一个考生,刚出考场,就被四五个家丁按住,塞入马车,快速的消失。 而有的考生,用袖子遮脸,在人群中穿梭,悄然消失。 不少人甚至结队遮挡,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清臣与沈括两人,并肩站着,看着,表情都不太好。 沈括神色恼怒,道:“抵制恩科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这些士子是什么?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李清臣面无表情,淡淡道:“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想要他们有底线,除非六月飞雪。” 在元祐之前,大宋的党争其实还是有节制的,大家都尊重的玩。可在元祐初,司马光等人罗列各种诗案,将‘新党’尽数扫出朝堂,着实了破坏了潜规则。 这也是‘新党’对‘旧党’怨恨的根本原因之一。 沈括抱着手在肚子上,道:“今年还算好的,等再过些时间,我担心,每年科举人数会进一步下降。这样,在他们眼中,就坐实了朝廷无德,奸佞祸国的谣言了。” 李清臣冷哼了一声,道:“那是他们不知道,我与林相公已经商议过,准备出一份名单。一部分禁止科举,一部分不上榜,一些人永不录用!” 沈括面露意外,旋即就恢复如常,叹道:“这还只是其中一个表象,在推行‘绍圣新政’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会做出多少事情来阻碍。江南西路,就是一个很好的列子,封城一次可以,总不能封城第二个,封城我大宋吧……” 李清臣神色有些冷,道:“宗泽等人还是太过软弱,瞻前顾后,丝毫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决断!” 沈括余光瞥了他一眼,这话没接。 纵观整个大宋,能够矢志变法的,能有几个?能够一往无前的,万中无一! 宗泽等人推行‘绍圣新政’的速度,惹出接连事端,固然令朝廷很不满意,可在当前情况之下,已是难能可贵。 李清臣看着这些考生陆陆续续的走出去,道:“就这些人,将来能在江南西路撑多久,最终能留下的又有多少,还两说的很。” “是啊,我听说,宗泽被宗族出名,大娘子差点就与他和离,就差众叛亲离了……”沈括无奈的道。何止是宗泽,变法派面临的压力,是广阔无际的,里里外外,无处不在。 李清臣看到了孟唐,忽然说道:“你说,这位国舅,能不能有些用处?” 沈括猛的警醒,瞥了眼身后的侍卫,走近一点低声道:“你可要慎重,官家对娘娘维护不是一点半点,官家已经给足了警告,再试探,怕是要有泼天大祸。” 李清臣神色不动,道:“我没有其他意思,我是说,这位国舅,会支持‘绍圣新政’吗?” 孟家是铁杆的‘旧党’,是高太后最坚定的支持者,否则,孟皇后又怎么会被高太后指定给赵煦为当今皇后? 沈括有些会意,看着孟唐有些笑意的侧脸,道:“如果他能支持,应该给些机会。” 李清臣道:“不管他是真支持还是假意的,他的娘娘的亲弟弟,当今国舅,还是有些影响的。这样吧,他去洪州府,让周文台好好看看。” 沈括又看到了,有些垂头丧气的李纲,笑着道:“这个小家伙,估计没考好。” 李清臣想到了李纲的父亲李夔,道:“李侍郎在外面忙,家里不能没有照顾。我给他写封信,调他这个儿子来礼部。” 沈括转向李清臣,道:“李尚书这是动了息才的心思,想要留在身边培养了?” 李清臣笑了笑,道:“走吧,差不多封卷好,送入翰林院封存。” 按照阅卷流程,现在是要糊名封存,而后会同翰林院,一同阅卷。 沈括是小主考,点点头,一边走一边感慨道:“明天,来的人怕是会少不少啊。” “既然不能来,以后也就别来了。” 李清臣倒是随意,语气随意,态度也随意。 沈括无奈摇头,李清臣应该是‘新党’中,心怀怨愤最多的人。他不是章惇,在那个位置需要足够的隐忍,李清臣就自在的多。 在李清臣等人忙着封卷的时候,朝廷要发兵大理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么大的动作,能瞒过其他人,但一些大人物是瞒不过去的。 文彦博坐在班房里,沉默的,慢悠悠的处理着公文。 文峰成从外面进来,他刚刚考完。 “太爷爷。”文峰成恭谨的行礼。 文彦博头也不抬,道:“考的怎么样?” “应该还可以。”文峰成道,但他心里其实没底。除了对于考试有的忐忑之外,也担心遭到针对。 他们文家,在现在的朝廷很不受欢迎,他这位太爷爷都在做冷板凳,何况是他这个小小的重孙? 文彦博好像从他话里听出来了,淡淡道:“无需想太多,好好考。给我倒杯茶,然后去工部见一趟苏东坡,告诉他,不要乱说话,好好做事。” 文峰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的看着他太爷爷,一边烧水一边犯嘀咕。 文彦博批复了一道公文,放到一旁,道:“大理发生叛乱,他们的皇室请求我大宋出兵讨伐叛逆,大相公已经答应了,就等官家下旨了。” 文峰成怔神,有些难以理解。 大理发生叛乱,请求大宋发兵拯救,大宋就真的答应了? 军国大事,就这么轻易草率? 文彦博倚靠在椅子上,苍老的脸上没有表情,道:“告诉他,没事了,就去一趟江南西路,将陈浖换回来。做事都是副手,要他这个尚书干什么?” 文峰成走近一点,低声道:“太爷爷,朝廷,这是要做什么?” ‘不是朝廷,是官家。’ 文彦博心里说了这一句话,嘴上道:“这件事,我也是赞同的。谋逆篡位,天道不容。大宋理当发兵讨伐不臣,我预计还有一个月时间,发榜之后,你主动上书,请求入兵部,去广南西路,参与讨伐。” 第六百七十章 制衡 - 宋煦 - 官笙 文峰成其实还有很多不明白,还是依照文彦博的话,出了政事堂,来到了工部。 苏轼却不在工部,而是在咨政院。 咨政院已经初步建好,第一层已经开始办公。 苏轼与苏颂对坐,两人喝着茶,谈古说今,十分开怀。 两人都是博学之人,饱览河山,见识广阔,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引经据典,相谈甚欢。 足足半个时辰,苏颂才有些疲倦,喝口茶,笑着道:“子詹,多年前欧阳公说你才华盖世,才情古往今来少见,果然不假。” 苏轼早年就有文名,得到了诸多文坛大佬的认可,事实也证明,他的才华,不止是在大宋这个时代,古往今来都极其少见。 苏轼也高兴,微笑着道:“欧阳公谬赞,胜我者多矣。” 苏颂摇了摇头,道:“曾巩算一个。其余者,要么停滞不前,要不耽于俗务。章子厚,李邦直都是如此。” 章子厚,既章惇。邦直,李清臣的字。 这两人,同样都是大才子,而今在学术上的造诣也不差,但他们两人的心思不在学术上,所以并没有那些大家特别的建树。 他们经义文章都很出众,可不喜诗词歌赋,反而不如苏轼文名之盛。 苏轼这些年的诗词歌赋,传遍大江南北,门下的苏门四学士,名动大宋。而苏家三父子,时称‘三苏’,一门三名士,着实是古来罕见! 苏轼见苏颂提到了章惇与李清臣,稍稍沉默,道:“相公,朝廷要出兵大理了。” 苏颂自然也知道了,朝廷里的大小事,鲜少有瞒过他的。 苏颂双手握着茶杯,道:“其实,在去年,我就隐约感觉到官……朝廷有这个心思。” 苏轼顿时面露沉色,坐直身体,道:“也就是说,并非是大理逆臣篡位,朝廷应大理段氏要派兵,而是,官……朝廷一直有这个想法?” 苏颂点点头,神情也默然,许久之后,道:“子詹,你我,都跟不上朝廷的想法了。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我要告诉你,当今……的朝廷,并不是我们认为,或者想象,想要的那种。朝廷勾勒出的未来,还只是冰山一角。” 苏轼面色不变,越发严肃,道:“相公,现在,内忧外患,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不管是‘三国伐宋’,还是江南西路,都是一个巨大的危险,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是滔天大祸!辽国入侵,内乱又起,一不小心,就是唐末乱象!” 唐末之后,是五代十国,那真的不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的,大宋建立于五代十国之上,对五代十国,尤其是唐末的悲剧,有着深刻的警惕! 苏颂见苏轼好像坚定了什么,道:“官家的耐心是有限的,章子厚对你是一忍再忍。如果你执意去反对这次出兵,你就又要去西湖游山玩水了。” 苏轼脸角抽搐了一下,神情挣扎又迟疑。 他的本意不是这样,他想为朝廷,为大宋做事情,可他与大宋朝廷,格格不入,从神宗朝到现在,一直如此! 良久,苏轼叹了口气,有些颓然的道:“相公,您说,为什么,我到底错在哪里?朝廷就是容不下我?” 苏颂是知道苏轼的仕途的,苏轼才华惊世,同样的,他的仕途坎坷,古来少见。 詹州,是大宋最偏远之地,迄今为止,只有苏轼一个人被流放那么远。 还是在元祐,高太后垂帘听政,‘旧党’把持朝政的时候。 苏颂轻轻转悠着茶杯,道:“出去走一趟吧,认真做点事情,不要掺和这些是是非非。” 苏轼深吸一口气,越发沉色的道:“相公,就不想阻止吗?苏相公,文相公,加上王相公,还有下官,并不是一点事情都做不了。” 苏颂忽然笑了,道:“你不是不懂,你是执念入骨。” 苏轼直直的看着苏颂,道:“下官说服不了相公,告辞。” 说着,他就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咨政院来来往往,大小官吏不少,见到苏轼,都客气的行礼。 苏轼全然不理会,大步离去。 苏轼刚刚走,户部侍郎吴居厚,就一脸憨笑的走进来,抬着手道:“苏相公。” 苏颂头也不抬,自顾摆弄起身前没有动过的棋盘,道:“你听到了?说说这位苏尚书为什么不容于朝廷?” 吴居厚肥胖,面色憨厚,一双小眼睛,任谁看去,都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富贵士绅。 吴居厚坐在苏颂对面,笑呵呵的道:“下官什么都没听到。苏相公,咨政院卡了户部的一项预算,下官想来问问,什么时候能够过审。” 苏颂摆放着棋子,道:“咨政院就是审核一下,说白了,就是知道,备案,根本没有权力阻止户部什么,吴侍郎亲自过来,是什么意思?” 吴居厚脸上憨厚的笑容就更多了,双眼眯成一条缝,道:“苏相公说的是哪里的话?官家一直告诫下官,要尊重苏相公,敬畏咨政院。大相公也说了,咨政院的意见,要充分应承,必须了解清楚。下官……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苏颂岂会相信吴居厚,淡淡道:“你那笔钱二十万贯,是从哪里来?去的是兵部,可兵部摊子那么大,去信你户部几次都不给个详细,你叫我怎么盖印?” 吴居厚一怔,又恍然的连忙道:“是下官的错,肯定错漏了信件。是这样,这笔钱,是户部从民间借的,利息一分五,为期一年。去的是水师,一个是新建战舰,购置火器,还有添一些春衣。” 苏颂道:“我翻看户部送来的账簿,从去年开始,拨给水师的,超过了三百万贯,真的需要这么多吗?” 吴居厚眨了眨眼小眼睛,故作叹气的道:“苏相公也知道,水师从无到有,处处都是钱,户部也为难,要兵部省着点花,可他们还是一而再的催,又有官家撑腰,下官是东拼西凑来的,着实没办法啊。” 苏颂道:“我管不到你们户部,但你们户部钱的来路,去处,必须要清楚。咨政院会专门设立一个审计房,用来设计户部的支出,必要的话,还要地方上的反馈。杜绝其中的上下其手,确保用到实处。” 吴居厚胖脸动了动,忽然说道:“下官听说,苏相公有两位重孙也参加了这次恩科?” 苏颂在棋盘上摆好了一个残局,抬头看向吴居厚,道:“章子厚让你来的?回去告诉他,我不拦他,但他该做的要做到位,不要让我抓到把柄。” 第六百七十一章 内外 - 宋煦 - 官笙 吴居厚见苏颂这么直接,只能笑呵呵的陪着笑。 这位老相公,看似看似是一个老好人,不显山不露水,可他要是想给你添堵,绝对有一百种方法! 这些方法,一半你看不见,另一半你看见了还没辙。 吴居厚看着残局,伸手拿起摆子,落下一颗,依旧笑呵呵的道:“苏相公,对于咨政院的名单,您老怎么看?” 咨政院还在试行阶段,暂时定为加上苏颂在内,总数四十九人。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名单,是由章惇代表的朝廷拟定。还有七个是给大理寺,御史台与刑部这三法司的,其余的,是由苏颂决定——这是赵煦给他的特权。 这些名单,最后需要苏颂确定,上报赵煦御准。 苏颂看着吴居厚的落子,拿起黑子轻轻落下。 吴居厚看了眼,顿时有些为难了,手里拿着棋子,嘴上道:“苏相公,有些事,拖不得,早日定下,咱们都安心。下官还得去江南筹钱,不日就要离京。” 苏颂见他不落子,拿起茶杯,道:“你们现在,可真是忙。” 吴居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落子后,表情挣扎,叹了口气,道:“没办法。上面定下了太多事情,拿着鞭子抽,我们是日赶夜赶,片刻不敢停。以往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吴居厚的话,亦真亦假。 苏颂看着棋盘,道:“你这一手,是死路。章子厚提名的人,有几个性情浮躁,用事暴烈,不符合咨政院的规矩,我不同意。另外,国库的支出,近两年的,咨政院都要审计。除非官家特批,其他的,一分一毫我都要知道来路与去处。” 吴居厚看着棋盘,表情越发纠结了,道:“我得回去问问梁尚书,近两年支出的太多,大大小小,近两万万贯,户部也得整理后才能送过来。” “多晚我都等。”苏颂落子道。 吴居厚不想在下了,站起来,抬手道:“是。下官告辞。” 苏颂伸手,拿起一个个棋子,恢复棋盘。 这会儿,苏轼刚刚回到工部,就遇到了文峰成。 文峰成恭谨的抬着手,道:“东坡先生,太爷爷有几句话,让晚辈带给您。” 苏轼倒是认识文峰成,神色和缓一点,道:“文相公想说什么?” 文峰成始终抬着手,道:“太爷爷说,善水莫争、内不得而外取、不做口舌之争。” 苏轼默默品味着这几句话,面色不动的道:“告诉文相公,我知道了。” “晚辈告辞。”文峰成抬起手,转身离去。 苏轼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深深拧起。 苏颂要他不反对,文彦博要他出京。 两位大人物偃旗息鼓,要他怎么办? 朝廷里纷纷扰扰,但该做的事情,还是有条不紊的继续着。 第二天,是恩科的第二场。 果然,如沈括所料,进考场的人数,陡然少了数百人! 这种情形,已经不止是党争的缘故,还有士绅阶层对当朝的不满,对于‘绍圣新政’的不满。 自然,也不是只表现在抵制科举上。 贡院。 沈括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着没来的名录。 这些名录,除了姓名,年纪,还有籍贯。 不多久,沈括就拧眉,神情有些不太好看。 “怎么了?”李清臣巡视一起走回来,看着沈括有些阴沉的脸色问道。 沈括将手里的名录递过去,压着怒火,声音低沉的道:“你看看,今天缺席的,六成是江南西路与开封府的。” 李清臣一怔,拿过来,只看那些籍贯,只是扫了二十几个,他脸色一沉,猛的合上,冷声道:“必然是有人恶意串连的!正好,就拿你们开刀!” 沈括看着他,道:“你想怎么办?” 李清臣道:“这份名单上的,通通禁止科举十年,所有关的亲族,一样。” 沈括动容,道:“此事牵连甚大,你要小心。” 十年寒窗只为一朝显名,要是禁考十年,绝大部分人得废掉! 那就是一生! 李清臣看向一个个考棚,语气冷漠,道:“他们想要所谓的公平,那对这些已经在考公平吗?他们既然不甘心特权没有,我就让他们彻底没有!” 沈括暗自叹了口气,有些人,终究是看不清形势。 这位李相公可比大相公激进,他做不了主的尚且极力推动,他做的了主的,就更不得某些人与势力了。 沈括道:“有几位,是当朝大人物,要不要甄别,问一下,看看是否有特殊情况?” 李清臣坐下,随手的倒茶,道:“不用了,让他们来找我。” 沈括见状,就没有再说。 李清臣坐下休息,喝着茶,等会儿,还得继续去巡视。 一个个考棚里,孟唐,李纲,文峰成等一众士子,正在奋笔疾书。 这是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恩科,背景是‘绍圣新政’伊始,谁都能知道,这是一个巨大,千载难逢的机会! 与此同时,枢密院。 章楶正在规划出兵大理的事情,这时,一个小吏跑进来,低声道:“相公,从辽国中京传回来的。” 章楶看了眼外面,摆了摆手,伸手打开看去。 只见上面是一行小字:王释见帝欲和帝愈危。 章楶看着,神情冷静,片刻,他就放到登上给烧了。 皇城司,擎天卫都在辽国布置了暗探,章楶比他们更早。 ‘王释见帝欲和帝愈危’这十个字,没有标点,章楶还是看懂了:王存获释,见到了辽帝,辽帝欲谈和,并且辽帝病重! 章楶仔细的思忖一阵,出了枢密院,来到垂拱殿。 君臣对坐,待章楶说完,赵煦有些讶异,道:“擎天卫,皇城司都还没有消息,卿家确定?” 章楶躬身,神色如常,道:“这个人,是臣早年驻守河东路时埋下的,不曾想有些发展,臣也感觉到意外。” 赵煦微微点头,面带一丝笑意,道:“看来,他们也承受不住了。” 章楶道:“辽国有内乱,李夏有我大军压境,吐蕃混乱不堪,最终的压力,都在辽国,辽国国内纷纷扰扰,他们不想开战,也在意料之中。” 赵煦心里飞速计较着,转而就道:“既然辽帝找到了台阶,咱们就让他下来吧。传信种建中,折可适,低调一些。再命郭成回京,让他去水师。” 第六百七十二章 水师 - 宋煦 - 官笙 郭成,上一次在平夏城的守卫战中,表现的极其扎眼。 他用两万人马,抗住了西夏二十万大军的疯狂进攻,足足一个月。不但守住了,还让西夏损失惨重。 可以说,平夏城的守卫战,已经决定了那一战的胜负。 章楶,章惇以及朝廷诸多官员,都对郭成评价极高。 赵煦也很喜欢他,这个人,沉稳,知兵,行事有章法,去水师,最适合不过。 郭成去水师,赵煦与章楶有共识的。 章楶听着,道:“是。枢密院这边下令。只是,成都府路,是否依旧准备开战?” 赵煦神色认真的看向章楶,道:“青塘地区地区,比李夏的那一片更重要。物产上,战略位置,都十分重要!青塘地区,朕要尽早拿回来!” 大宋的版图相较于以往的大一统王朝,缩水太过严重了,传统的中原统治地区,不少地方都还在异族手里。 章楶见赵煦坚持,便道:“臣领旨意。” 赵煦刚要说话,有个黄门,拿着一个信鸽出现在门外,道:“启禀官家,秦凤路路的飞鸽传书。” 陈皮一见,连忙上前,将信封拆下来,递给赵煦。 赵煦摊开看去,不由得怔神,继而笑着递给章楶,道:“好消息。” 章楶拿过来看了眼,面露异色,道:“李乾顺秘密派人去秦凤路,绕过了李夏朝廷?” 赵煦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心情越发舒爽,笑着道:“李乾顺也不傻,辽人那边,怕是先给他透了口风。” 章楶看着这简单的,写了二十多字的字条,道:“官家,李乾顺主动上贡品,看来,李夏这边,确实不用再施压,可以有一段时间消停了。” 赵煦满面的轻松表情,道:“既然李乾顺要上供,那说明他确实没胆子再敢挑衅我大宋,至少短时间是这样。吐蕃那边,并不用担心什么;大理更不用,咱们的精力,可以全部集中于推行‘绍圣新政’了。” 章楶沉吟一阵,躬身道:“官家,南大营还在筹备中,江南西路引起的动静太大,臣恐会有些意料之外的变数。” 章楶说的变数,其实是指‘民乱’。 大宋看似富饶,实则是一种极端的贫富悬殊,对百姓压榨几乎到了极点。 赵煦目光看向门外,道:“除了江南西路,其他各路的‘新政’推行缓慢,朕可以理解,也能容忍。若是他们能将减税减赋落实下去,百姓必然大松一口气,又会有什么乱子?” 章楶没有说话。 大宋的痼疾太多,不是朝廷政策好,百姓就能获利。朝廷的减税减赋,能落实一成就算谢天谢地。至于减税,怕是一成都落实不下去。最终获利的,还是那些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吏。 赵煦摇了摇头,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卿家,这两件事,你与大相公他们通报一下,拿出一个应对方案来。李夏,辽国应该能和平一段时间了。吐蕃的和平,要打出来。大理的事,是顺手而为,没有多大困难。这两件事,今年要解决。外患解除,有了这个和平时间,咱们可以全心全意的推行‘新政’了。” “臣领旨。” 章楶站起来,抬着手,而后告退出去。 赵煦看着他走出去,心里越发的长舒一口气,与陈皮笑着道:“这两件事解决,朕就可以轻松的出京了。” 陈皮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赵煦开心了,看着门外明媚的阳光,站起来道:“走,出宫走走。” 陈皮跟在赵煦边上,道:“官家,去哪里?” 赵煦一边走,一边想,道:“贡院去是晚了,皇家票号暂时不用担心。我听说,是不是有一个游园会?走,去瞧瞧。” 陈皮微惊,连忙道:“官家,那……可都是烟花之地。” 所谓的‘游园会’,自然不能是一群读书人光在理谈诗说赋,针砭时弊,自然得有美女陪同。良家女子谁掺和这些事,自然是青楼小姐,并且还得是名妓,才能衬托他们的身份。 这与赵煦想的就有点不一样了。 要是一群大老爷们在那用艳词秽语挑衅名妓,怎么看着都膈应,怎么能加入其中,探听一下他们的想法? 赵煦站在屋檐下,左思右想,道:“去军器监转转吧。” 军器监,是兵部之下,只要负责兵器研发与制造。 赵煦对火器情有独钟,一直在给军器监倾斜资源,又加大压力,希望生产出,符合现在科技又能引领世界的前沿武器。 陈皮应着,连忙安排人。 在赵煦出宫的时候,枢密院、兵部与政事堂的头头脑脑正在开会。 开会的主题,就是大宋的战略转移。 辽国暂时无需担心,主要精力,将放到江南。 章惇,章楶,蔡卞,许将,林希,李清臣,自然,也有文彦博。 一众人在讨论着,涉及到军事,财政,人力物力等方方面面,不是一言而决的事情。 这种时候,没有一言堂,你一言我一语,不紧不慢,诉说着各自的看法。 章惇听得多,说的少。最主要说话的,反而是章楶与蔡卞。 战略南移,是朝廷一直在做的事情,只不过,现在终于可以确定,北方可以暂时获得一段时间的和平,他们可以放心的将精力转移。 裴寅坐在不远处,安静的记录着。 他没有说话,笔端不停,同时也在思考。 从这些大人物的交谈中,诸多事情被确定了下来。 北方各军,将会逐步后撤,除了一部分留作监视作用外,大部分会回驻地,进行‘军改’的深入以及加强训练。 折可适,种建中等人,将会回京,进行汇报以及接受下一步安排。 这些举动,将省下来相当一部分钱粮,这些钱粮,将会转移给水师。 ‘郭成去水师?’裴寅若有所思。 水师,朝廷一直没有太放在心上,一直是官家在一力推动。现在郭成这位备受看重的帅才去水师,说明水师即将得到进一步发展。 ‘整合税赋,设立单独税赋衙门……’ 裴寅暗自思索,这件事,他一直知道,这是没想到,这么快提上日程。 之前大宋的赋税,由户部管理,后来户部被拆分,出现了三司衙门,而后又有转运司,现在,又出现新的衙门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三点 - 宋煦 - 官笙 大宋朝廷在剧烈运转,一系列大事件,在外界还完全无所觉的情况下,悄然发生。 大宋经过一系列秀肌肉,强硬的军事举动,迎来了短暂的北方疆域和平。 现在,朝廷要集中极力,解决江南西路的事情了。 而在这段时间,备受瞩目的绍圣元年的恩科,三天的考试,终于顺利结束。 在严密的控制下,没有出现什么幺蛾子,两千五百多份考卷,集中在翰林院,一群早就确定的阅卷官,加班加点的开始阅卷,打分。 李清臣,沈括是大小主考官,他们坐镇翰林院,盯着这些阅卷官,处理着各种纠纷,调和着打分的矛盾,同时将一些高分的拿到身边,细细观摩。 “这个,应该是毕渐了。” 沈括看着手里一份考卷,递给李清臣。 李清臣拿过来看了眼,一边计算分数,一边直接看向论述部分。 只是片刻,李清臣就微笑着道:“应该是他的。” 沈括站着李清臣桌旁,接过茶杯,喝了口茶,感慨的道:“这一甲有了一个,另一个,应该是岑穰了。” 李清臣展眉,多日难得有笑容,道:“毕渐在政事堂做事,很得大相公与几位相公赞许,行事稳妥不乏锐气,也很有见地。” 沈括是知道的,喝着茶,笑容满面。 当初,毕渐,岑穰,赵谂等年轻才俊备受急缺人才的诸位相公的青睐,是以争抢着拉到身边。 赵谂大逆不道,肆意胡言乱语,更是干出了在房间里称帝,建年号的荒唐事,被满门处决外,其余人的发展,都很值得期待。 这一次的恩科,就是他的踏脚石。 沈括与李清臣都很轻松的笑,除了得到这些人才外,也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走眼,手里将有大把的人手可用了。 这时的垂拱殿。 章惇,章楶,文彦博,许将,林希五人坐在下面,与赵煦说话。 赵煦神情舒缓,笑容都抑制不住了,道:“陈皮,给诸位卿家通报一下。” 一众人的目光,落到了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陈大官脸上。 陈皮面色如常,上前两步,躬着身,道:“诸位相公,擎天卫,皇城司接连送回消息。王相公已经从辽国的鸿胪寺出来,见过辽帝,可以确定,辽帝有意讲和,不会开战。另外,种建中,折可适二路行军总管也回信,说是辽军以及李夏都在收缩兵力。李乾顺的国书,折总管已经看到,各项贡品,黄金五百两,白银一千两,钱一万贯,牛羊各一千,良马五百等,都已在路上……” 在场的五人,哪怕是一向不露声色的文彦博,惯常面无表情的林希都面露笑容。 他们也不想与辽国大打开战,与大宋的国策相悖。 现在,所谓的‘三国伐宋’瓦解,辽国不想打,那他们就能放松下来,集中精力与国内的变法改革了。 陈皮说完,缓缓后退回去。 赵煦看着一众人有些惬意的表情,也有些得意的道:“诸位卿家说说?嗯……文卿家,你来说说?” 文彦博手里拄着拐,有些勉强的坐直身体,躬身道:“官家,臣认为,辽国既然不愿意开战,那么互市的可能性就大增。不妨,先赠送一些瓷器丝绸布匹等给辽国,以示诚意。” 赵煦微笑,道:“卿家果然老成谋国,这样,不止是给辽国,他们那些大臣,都给他们送一些,锦衣华服,奢侈之物,从朕的内库出。” 文彦博微微躬身,又坐回去。 赵煦环顾一圈,看向许将,道:“许卿家?” 许将躬身,道:“官家,臣认为,北方不能大意,该警惕的还得警惕,以防辽人使诈。” 赵煦点头,道:“是正理。北方的战备必须保持住,京城的大营,也要随时做好北上,南下的准备。我大宋,任何时候,都不能马放南山,要时刻保持战备,招之既能战!” “臣领旨意。”许将道。 赵煦又看了看,落在章惇身上,道:“大相公,你怎么看?” 章惇面色严肃,微微侧身,道:“官家,辽,夏现在都已不重要,无非是做一个缓和的举动。吐蕃才是重点,只有打垮了吐蕃,才能进一步震慑辽夏,确保他们不敢乱动,争取更多的和平时间。” 赵煦微顿,面露深以为然,道:“卿家说得不多。吕惠卿有消极避战的情绪,到时候,还得派人去督促才行,诸位卿家觉得,谁去比较合适?” 章楶一直没有出声,闻言道:“臣认为,兵部侍郎李夔比较合适,他与吕惠卿是旧属,命他带南大营去历练一番,既能给吕惠卿压力,也不会太大。” 赵煦稍稍思索,道:“可以。武院里有些年轻也不错,可以派出去历练了。吐蕃,大理都可以去。错过了这段时间的机会,未来会有些年头不打仗了。” “臣领旨意。”章楶躬身道。 赵煦又看向在座的几人,道:“昨天你们的联合奏本,朕已经看过了。朕要强调三点,第一,变法的决心,朕矢志不渝,诸位卿家也不能动摇,面对任何困难都是如此!第二,对于一切抗法,以各种手段敷衍塞责,人浮于事的行为,朝廷必须展现一致的、坚决的、严厉的态度!这一点,尤为重要!第三,新年新气象,这是改元的第一年,诸事纷杂,人情反复,我希望诸位卿家能抗住诱惑与压力,奋力向前,如果在座的有哪位卿家或者朝廷重臣想要辞官,或者有什么事情被人握住了把柄,朕给机会,只要坦白,既往不咎,让所有人轻装上阵!机会只有一次,诸位卿家慎思,也将话递给其他人。” 五个人连忙起身,齐齐抬手沉声道:“臣等领旨意。” 赵煦的话,有些重,确实也在给他们以及朝廷重臣机会。 在这种时候,谁能清清白白?哪怕你以前是,现在也有无数人往他们身上摸屎泼粪。 赵煦见他们不说话,心里也暗自放松一些。 章惇,蔡卞,章楶,许将,林希这些人,都是洁身自好,对自身有严格要求,并且从王安石变法一路走到现在,真有什么问题,早就暴露了,不会留到现在。 赵煦胸中顿时涌出一抹豪情,拍着桌子站起来,朗声道:“那好,咱们就从江南西路开始,好好整顿江南,还我大宋,一个清朗,强大的未来!” 第六百七十四章 一甲 - 宋煦 - 官笙 又过了三天,赵煦原本会有人来找他‘自首’,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个人! “也好,你们以后出了事情,我就不留情了。” 赵煦随口自语,就埋头批阅奏本。 从全国各地上来的奏本是越来越多,绝大部分是因为‘绍圣新政’推行而出现的乱象。这些乱象,绝大部分是人为,随后地方官就将责任上推,弹劾他人或者要钱要粮。 “就没有一个踏踏实实做事,认真解决问题的吗?” 赵煦批久了,头也疼。 一些事情,他能看的十分清楚,只要这些地方官能主动一点,深入一点就能解决的事,化解的矛盾,就是没人肯去做,事情发生了,他们就开始相互推诿,没有利益的事,绝没人肯上前。 这时,陈皮急匆匆从外面进来,递过两道密信,道:“官家,王相公的密奏,通过皇城司送来的,还有蔡攸的。” 赵煦一直在等着,闻言连忙放下笔,接过来。 他先是打开蔡攸的。 蔡攸的信里,将最近这段时间辽国中京发生的事情,较为详细的叙述了一遍,最重要的,他还是说了他在辽国中京收买辽国大臣,暗查眼线,收集诸多情报,也对燕云十六州进行布置等等事情。 大部分,是表述功劳的。 赵煦看了一会儿,暗自点头,虽然蔡攸是在表功,但关于王存的事,说的也比较清楚。 赵煦放下蔡攸的,又拿起王存的。 王存详细说明了他入辽国后,怎么被软禁,软禁时间的遭遇以及最近见到辽帝,详谈的过程还有结果。 “联姻?” 赵煦看着其中一条,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辽帝居然想与大宋联姻,想要将他的一个孙女下嫁给赵煦! “西夏是你女婿,你却想嫁孙女给我?” 赵煦嗤笑,将这封信扔到了一旁,认真的思索起来。 从王存的心里来看,辽帝的态度还算温和,也有软化的意思。虽然对于‘互市’依旧避而不谈,但两国边境确确实实在同时撤兵,以减缓对峙的紧张气氛。 蔡攸的收集的情报也能看得出来,辽国国力虚乏,第一目标还是剿匪,平乱。 良久之后,赵煦道:“陈皮,你将两封信送给大相公与章相公,按计划行事。” 王存与蔡攸的消息,只是最后一步,赵煦与大宋朝廷早先已经得到消息,确定了一系列计划。 “是。”陈皮应着,拿起两封信,快步出去。 “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出京了。” 赵煦拍着腿站起来。 辽国是他的心腹大患,只要辽国保持安静,那就没什么能让他耗费心神,不敢离开汴京了。 他站起来,出了门就向后宫。 近来,孟皇后有些伤寒,权哥基本上都在庆寿殿,由朱太妃照管。 没走多久,就遇到了赵幼娥。 这是赵煦最小的妹妹,也十二岁了,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朱太妃早早的就在为他选择驸马。 “官家,是去见权哥吗?”赵幼娥背着手,跟在赵煦身旁,伸着头的看着赵煦说道。 赵煦笑了笑,道:“是。你这一天天的没事,尽在宫内瞎跑,不去上课吗?” 宫内有私塾的,皇子,皇女都要上课,只是赵煦亲政后,不止他忙,连带着赵似,赵佖都忙起来,这才没有按时去上课。 赵幼娥噘着嘴,道:“上课没意思,我去找十一皇兄玩。” 赵煦这才想起来,有一阵子没有见到赵佶了,道:“赵佶现在在干什么?” 赵幼娥背着手,几乎是一蹦一跳的,道:“十一皇兄可厉害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先生们都夸他天才绝艳,古来少见。” 赵煦最近太忙,都快忘了赵佶了,闻言也是一笑。 赵佶的才华,确实是古来不多见。 “你这么喜欢他?”赵煦回头看了她一眼。 几个兄弟中,赵煦做了皇帝,外加在宗室改革上,与这些兄弟姐妹的距离是越来越远。赵佖是盲人,原本就与这些兄弟姐妹不亲近,是被孤立的人。 赵似与赵煦,赵幼娥一母同胞,赵幼娥,赵似,赵佶三人曾经着实厮混了一段时间,调皮捣蛋,什么事都敢干。后来三人被赵煦打散,分别留在宫里,送去武院,太学。 其他的兄弟姐妹,赵煦亲近的几个人都不太亲近,原因要归结到高太后垂帘听政期间,甚至之前,都是宫中的一些明暗斗争。即便现在不提了,也没人会忘记。 赵幼娥嘻嘻一笑,道:“因为他好玩啊。” 赵煦眉头挑了一下,笑了声,道:“走,我也去找他玩玩。” 赵幼娥吓了一跳,刚要拦,陈皮急匆匆追过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李相公,沈祭酒进宫了,他们带了今科试卷。” 赵煦轻叹一声,道:“半点不得闲啊。幼娥,你告诉赵佶,过几日我再找他玩。” 说完,就回头向垂拱殿。 赵幼娥连连长松一口气,刚才着实被吓了一跳,她见赵煦走远,连忙奔向赵佶的院子。 赵煦走向垂拱殿,道:“他们定下三甲了?” 陈皮道:“殿下,有一些名次了,具体的还得殿试,官家亲自定。” 赵煦嗯了一声,快步回到了垂拱殿。 李清臣,沈括已经在等着了,一见赵煦从侧门进来就要见礼。 赵煦摆了摆手,道:“坐下说。名次定下了?一甲都是谁?” 李清臣没有坐,抬着手,道:“启禀官家,臣等阅卷,遴选了二百九十二人,一甲三人,分别是毕渐,岑鑲……孟唐。” 赵煦正低头喝茶,闻言猛的抬头,道:“谁?孟唐?是国舅孟唐?” 沈括抬着手,神情平静,道:“官家,臣等阅卷,先是糊名,后是分段分批打分,而后汇总,不曾有任何偏袒作弊。国舅孟唐,才华出众,恩科试分居高,臣等不敢隐瞒。” 沈括说着,拿出三道试卷,递上前。 陈皮接过来,送给赵煦。 赵煦没有看试卷,而是在思索。 孟唐如果入了一甲,不管是状元,榜眼还是探花,那绝对是对朝野有巨大的震动。 李清臣怎么会愿意? 赵煦瞥着他,道:“大相公知道了?” 李清臣道:“回官家,臣第一时间送来垂拱殿,还未禀告大相公。” 第六百七十五章 忌惮 - 宋煦 - 官笙 赵煦这才打开三道试卷,试卷上的名字已经被解开。 第一张是毕渐的。 赵煦入眼一看就点头,单说这版面,就漂亮的不像话,比刻印的要整齐,字迹清楚,看的十分舒心。 赵煦慢慢看着,着重是论述部分。 毕渐写了大约二百多字,从大宋面临的困境出发,提出了变法的必要性,紧迫性,同时隐晦的点出了‘绍圣新政’存在的诸多问题,包括:太过武断,急功近利,以及官吏任免中的‘党朋’问题等等。 赵煦看了一会儿,放下毕渐的,又拿起岑鑲的试卷。 岑鑲的卷面不比毕渐差多少,赵煦从头看去,暗自点头,目光落到了论述部分。 赵煦看了眼,忽然双眼微亮。 岑鑲的论述,比较毕渐,似乎更为深入一点。他具体列举了朝廷的弊政,尤其是抓着‘人浮于事’,晦涩的批评祖制,认为变法是时所必须,刻不容缓。 赵煦看了一会儿,放下后道:“年轻的卿家们,还是很有想法的。” 李清臣与沈括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对于考卷,是有选择的,所有反对变法的,通通被排除,被录取的,必然是支持变法的。 赵煦说完一句,拿起孟唐的。 孟唐的卷面,给人一种十分清爽的感觉。字迹娟秀,笔力清脆,像一个姑娘。 赵煦不由得笑了一声,慢慢看着,到了论述。 孟唐的论述,比毕渐、岑鑲写的更多。他引经据典,列举了从古至今的变法而强,点出了‘变’是恒强的根本,固步自封是亡国,改朝换代的祸根。 赵煦脸上笑容越多,这孟唐的论述,确实比毕渐,岑鑲更为完善,有理有据,理应被戳为第一名。 赵煦看了好一阵子,抬头看向李清臣,道:“这一甲,二位卿家是怎么看的?” 李清臣抬起手,道:“官家,一甲应有殿试决定,请官家定下殿试日期。” 赵煦稍稍沉吟,道:“殿试本来是一场极其重要的事,放榜按照计划,在三天后。殿试,就不用了。毕渐为状元,岑鑲为探花,孟唐……岑鑲为榜眼,孟唐为探花。” 李清臣面色如常,抬手道:“臣领旨。” 沈括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若是开殿试朝会,孟唐怕是成为焦点,或许又是一番龙争虎斗,为日后埋下更多的祸根。 赵煦又看了眼三人的试卷,道:“这三人,都放到江南西路,今科进士,一半放到江南西路,一半留在开封府与朝廷。以从七品做起,不放主官,以后依列如此。另个,再甄选一些人,放入大理寺。” “臣领旨。”李清臣抬手道。 赵煦目光注视着李清臣,道:“大相公前些日子想要出京,巡视江南西路,被朕驳了回去。这说明,江南西路的事,确实有些严重,朕放心不下,打算提前南下,卿家怎么看?” 李清臣是知道这件事的,神色犹豫的抬起手,一时间竟然没说话。 沈括并不知情,对于赵煦突然跳到这个话题,有些意外。对于李清臣居然不出声,就更是诧异了。 诧异跪诧异,他没有开口。 李清臣犹豫着,还是没有出声。 赵煦慢悠悠的拿起茶杯,道:“卿家有什么想法?” 李清臣这才不得不开口了,道:“官家,北方边境未靖,诸事纷扰,臣认为,官家暂时不宜出宫,请官家三思。” 赵煦放下茶杯,微笑不语。 从章惇开口后,赵煦就感觉到,这帮大臣,大概率是不想他出宫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达成了默契,似乎还挺坚定。 李清臣似也察觉了不妥,抬起手,沉色道:“官家,汴京不能没有官家坐镇,并且,官家出京,天下惶恐,臣等仔细商议,谏请官家留京。” 赵煦忽然看向沈括,道:“沈卿家,你怎么看?” 沈括没有料到突然扯上他,慢慢抬起手,道:“官家,此事,臣认为,当从长计议。” 皇帝出京巡视,那是一件大事!大宋的皇帝,鲜少有出京的,更别说要环大宋一圈。上一次赵煦御驾亲征,让大宋上下心惊胆战,这一次哪怕是在国内转转,可当前如荼如火的情形,依旧令朝野忧心忡忡。 赵煦再次看向李清臣,道:“李卿家,这件事无须再议。你带着考卷去见大相公,定下名次,尽早发榜。另外,朕出京,带大内禁军三千,先走威海,而后到苏州府,接着是泉州,而后到广南西路,再去江南西路,成都府路,而后再去秦凤路,河东路,而后回京。” 李清臣见赵煦将过程都说了,知道反驳不了。并且,让他去见章惇,就是要他转达态度了,抬着手道:“是,臣领旨。” 沈括不说话,他一直游离在朝廷之外,不会掺和太多。 赵煦压住了李清臣,就转头向陈皮,道:“将孟唐叫入宫,晚上陪我跟圣人用膳。” “是。”陈皮应声。 赵煦又看着李清臣道:“毕渐,岑鑲以及二甲前十,请大相公接见一下,在身边待一阵子,四月初,再放官出去。” “是。”李清臣道。不能阻止赵煦出京,其实对他或者章惇以及‘新党’来说,并没有什么意外,他们本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 眼前这位年轻官家,在很多事情上表现的无所谓,甚至是对于权力,都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度。 但是! 在他所坚持的事情上,没人能劝得动,以至于曾经一度到了‘帝相决裂’的边缘。 等李清臣,沈括走了,赵煦拿着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双眼微微眯起,道:“陈皮,你说,‘新党’,是不是该敲打一下了?朕感觉,怎么有些尾大不掉之势?” 陈皮神色惊变,立马低头躬身,大气不敢喘,一个字没敢说。 赵煦瞥着他,笑了笑,道:“朕就是随口说说。去吧,请圣人亲自下厨,咱们晚上在仁明殿吃。” “是。”陈皮声音平静如常的应着,转身从侧门出去。 刚刚走出侧门,陈皮就拿出一块手绢,悄悄擦了擦而后渗出的冷汗。 他素来知道朝局诡谲,危机重重,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可刚才赵煦那一句话,还是吓了他一大跳。 若是‘新党’真的引起了年轻官家的忌惮,朝局大变,就在眼前! ‘新党’现在盘踞朝廷,正在推行‘绍圣新政’,轰轰烈烈之势,比神宗年朝严重十倍! 要是‘新党’这个时候被清盘,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陈皮不敢多想,擦了几下,急匆匆去往仁明殿。 第六百七十六章 新格局 - 宋煦 - 官笙 与此同时,青瓦房。 李清臣与沈括,将刚才在垂拱殿发生的事,与章惇,蔡卞细细的转述。 蔡卞坐在椅子上,道:“这件事,不出我们的意料。我们表明一下态度就行了。” 对于赵煦出京巡视,他们确实需要阻止,却也知道有心无力,只能这样谨慎的表达态度。 章惇倒是不在意,看着李清臣与沈括,道:“既然官家不想开殿试,那就不开,尽早定下名次,准备发皇榜。另外,太学以及南太学的事,要继续推进,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们现在要抢时间。” 沈括道:“下官明白。大相公放心,对于各路府州县的学政的整顿,国子监以及联合了御史台,吏部,礼部并与地方巡抚,知府衙门等配合,相信用两到三年就能整顿完毕,到时候,就能形成由下而上的育学体系,再有三到五年,每年就能培养上百万的读书人,我大宋,将再也不缺人才!” 蔡卞正要喝茶,忽然正色道:“这个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标是‘人人能读书,人人可识字’,在修整好学政后,还要进行扫盲,对不读书,不识字的人,给他们机会!不能局限于年轻人,更不能划定某些人能,某些人就不能!对于那些条条框框,政事堂会一步步拔出,国子监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 沈括连忙抬手,道:“下官受教,谨遵命令。” 章惇道:“虽然说,用两三年已经很快了,但要是能再快一点就要快一点,我们现在有时间,也缺时间,趁着我们还能做事,就尽可能的多做一点。” “是。”沈括抬着手转向章惇。 李清臣听着这话,沉色不语。 章惇的话好像是在说,他们年纪大了,趁着身体还行多做点事情;可是不是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危机感!? ‘新党’现在看似风光,掌握朝堂,得到了官家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支持,掌握着巨大的权力,但是,‘元祐更化’一直是他们心中的刺。 他们不止是担心未来,未来的孟皇后,未来的皇帝,还有不久的将来。 官家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信任,可这种‘信任’时时刻刻在经受考验,没有人知道,官家会不会哪一天突然转变态度。 神宗年间以来的教训,太过深刻! 章惇说完,转向蔡卞,道:“元度,我是出不去了,你在官家离京之前,先去一趟江南西路。” 蔡卞应着章惇的目光,瞬间会意,坐正身体,认真的思索再三,道:“好。不过,事先得与宗泽等人讲清楚,说明白。” 章惇剑眉微动,沉声道:“这件事,我来办,你这一趟,万不能出岔子!” 蔡卞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 “下官请命,与蔡相公一同去。”突然间,李清臣插话。 沈括本来还不明白,可李清臣这一开口,他陡然明悟了。 神宗年间的‘王安石变法’,本也轰轰烈烈,神宗皇帝极力支持与推动。可在一系列乱象面前,逐渐动摇,以至于两度将王安石罢相。 若是,当今的年轻官家,看到了下面的乱象,会不会也心思动摇,重演旧事? “不用。” 不等沈括想更多,章惇就淡淡道:“你留在京里。王存不日就会回京。官家还与我提了一口,开封府的地位要提升,曹政应当正式拜参知政事。” 李清臣张嘴要说话,一时间又没说出口,看着章惇怔怔出神。 蔡卞拿起茶杯,也没有说话,心头默默思忖。 现在的朝局,越发的复杂,莫测了。 苏颂执掌咨政院,文彦博,王存列位政事堂,外加一个苏轼掌握的工部,这是一股难以忽视,并且已经可以影响他们施政的力量了。 朝廷里的大人物,如果真要排位的话,大致应该这般:章惇,苏颂,王存,蔡卞,文彦博,林希,许将,李清臣,外加一个即将拜参知政事的曹政。 正好对应了九人! ‘这就是官家想要的朝廷格局吗?’ 蔡卞暗自揣度着。 现在的朝局,看似纷杂,却也是有条理可追,全部都是宫里那位年轻官家一手推动。 蔡卞又想到了六部的其他几位尚书。 工部尚书苏轼,刑部尚书来之邵,户部尚书梁焘,在现在的体制下,这三人是最有资格入政事堂的。 能力,品行,声望都可以,但九人格局已经形成,这三人是不是,就进不来了? 蔡卞想了许久,还是暗自摇头。 那位年轻官家的心思,不止是他琢磨不透,哪怕是章惇也难以看清楚。 蔡卞能想到的,李清臣多多少少同样能想到,微微点头。 章惇转而面露一丝轻松笑意,道:“今科的进士还是有很多不错的,是该见见。就在太学里见,沈祭酒,你安排一下,放榜的三日后,我们几位政事堂的辅臣都去,既是对今科进士的勉励,也鼓舞后学。” 沈括抬起手,笑着道:“大相公说的是,下官回去就做安排。” 章惇又看向蔡卞,道:“元度,你再找曹政聊一聊。放榜之前,政事堂会开个会,由你来举荐,而后官家会下诏,让他将开封府的事,做些安排,主要精力,要放到政事堂来。” 蔡卞道:“好。春耕就要开始,我还得下去看看,官家要提前出京,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章惇道:“我来,邦直,你去见苏相公,请他的大印松一点,必要的话,请他吃顿饭。” 李清臣想了想,道:“苏相公倒是知道大局,不会与我们太为难,我担心的是王相公回来之后。” 王存回来,‘旧党’的势力大增,情势可能会发生他们无法预料的变化! 砰 蔡卞将茶杯放下,冷哼一声,道:“没什么可担心的。朝廷自有规矩,我们要按规矩办事,他们更要!要是谁乱来,就拉出来,树个典型!我看他们不要脸到几时!” 章惇余光注视了他片刻,道:“官家之前与我说,想要给政事堂建一个正式的衙门,我婉拒了。但人越来越多,政事堂确实坐不下,裴寅,你待会儿去找陈大官,请他对政事堂扩建,休整一下。” 裴寅上前一步,面色不动,道:“是。” 7017k 第六百七十七章 巧与不巧 - 宋煦 - 官笙 晚上,仁明殿。 孟皇后在偏殿里操弄着桌子,准备着今天的晚饭。 孟唐则抱着权哥,正在陪他玩。 权哥长的白白胖胖,抓着孟唐的手,掰来掰去。 孟皇后瞥着,笑着道:“待会儿官家来了,你与权哥稍微远一些。权哥谁抱都行,就是官家抱就闹,也不知道为什么……” 孟唐倒是很喜欢这个大侄子,孟家就他们三人了。 孟唐抬头看向孟皇后,道:“姐,官家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孟皇后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孟唐其实已经有预感了,将权哥抱正坐直,看着孟皇后,轻声道:“姐,是我落第了吗?” 孟皇后其实也不知道,虽然旁敲侧击的询问过陈皮,但陈皮并没有透露。 “不清楚。” 孟皇后情知今晚这顿饭不简单,越发认真的准备。 孟唐神情有些凝色,迟疑,道:“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偏殿里,只有他们三人。孟皇后的手没有停,道:“你参加这次恩科是怎么想的?” 孟皇后一直不希望孟唐参加这次恩科,更不希望他入仕。在皇家票号待着,或者去江南求学都好,就是不能沾染官场。 孟唐犹豫了下,道:“我本来也不想参加的,是……蔡相公的人找到了我。” 孟皇后眉头一皱,神色警惕起来。 蔡卞让孟唐参加这次恩科?什么目的? 孟唐看着孟皇后的神色,连忙安慰道:“蔡相公不是那种背后算计他人的人,他找的也不只是我,大概是因为不想这次恩科太过难堪。” 这次恩科的参考人数,相较于往年,差点腰斩,着实是令朝廷的脸面十分不好看。 孟皇后是历经风雨,现在还在风雨飘摇中的人,哪里会信这样的鬼话。 她深吸一口气,满脸肃色的道:“待会儿官家来,若是问你,你就说想留在皇家票号,至于落第不落第,外放不外放,朝廷那些人的想法,你不用顾忌,我来为你料理。” 这是她唯一的弟弟,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孟唐跳入火坑。真要是跳进去,她再想搭救就晚了! 孟唐表情越发犹豫了。 孟皇后知道他的想法,顿时冷声道:“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还有,章家姑娘的事,你给我收点心!” 说着,她走过来,将权哥抱起来,放到一旁的四方小床内。 孟唐连忙站起来,道:“姐,不是我想做官,可我……” “够了!” 孟皇后怒视着他,道:“我说了,这件事,你听我的!” 孟唐不想忤逆她姐姐,默默一会儿,道:“好。” 看着孟唐颓然的神色,孟皇后没有说话,绷着脸,继续忙着饭桌上的事。 孟皇后自然知道孟唐心里所想,没有一个男人不想科举入仕,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步入官场,一展宏图,封侯拜相。 孟唐出自孟家,孟家当初多显赫额? 爷爷是高太后亲信,执掌殿前司,孙女更是当朝皇后,显赫的已无以复加! 孟唐怎么可能甘心在皇家票号做一个账房先生? 但是孟皇后已经下定决心,不能让孟唐入仕! 一旦孟唐入仕,对孟唐,对她,对权哥,都是不可预测的巨大危险!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们姐弟不聊天的吗?” 忽然间,赵煦笑着迈步走进来。 孟唐,孟皇后连忙起身见礼。 赵煦摆了摆手,径直来到小床边,将权哥给抱了起来,逗弄着道:“权哥,想父皇没有?” 小家伙怔怔的看着赵煦,而后就转脸看向孟皇后与孟唐,脸上写满了‘求救’二字。 孟皇后微笑着走过来,道:“臣妾刚刚还与慕古说,落第就落第,不如安心去求学,以后再好好考,他还年轻,不急于一时。” 孟唐躬着身,站在孟皇后身后,没有说话。 赵煦抱着权哥,看向孟唐,道:“没有落第。中午的时候,大小主考官来找朕,定下了一甲。慕古的答卷很不错,本来应该能挣个状元,榜眼的。到底是国舅,若是得了榜眼,状元,难免有人说闲话,朕就压了压,定下了探花。慕古,你会不会怨朕多事?” 孟皇后与孟唐都是一怔。 孟唐,一甲第三,探花? 这怎么可能?‘新党’那些人怎么可能答应! 孟皇后陡然醒悟,抿了抿嘴,静静的看着赵煦。 能迫使‘新党’改变想法,录取孟唐的,只有眼前的官家了。 相比较与孟皇后的忧心忡忡,孟唐则是惊喜交加,连忙抬手道:“臣不敢。” 赵煦颠着权哥,看了眼桌上的菜,道:“那就好,坐下说。” 孟皇后瞥了眼孟唐,随着赵煦坐下。 孟唐收到了孟皇后警告的眼神,表情变了变,小心翼翼的坐在赵煦对面。 赵煦将权哥放在双腿间,看向孟唐道:“也不用瞒你,你的录取,虽是朕给几位相公说话了,但你不要小看几位相公,他们的心胸没有那么狭隘,有些事,朕都不计较了,他们也不应该计较,安心就好。” 孟唐极力保持平静,道:“是。” 孟家是铁杆‘旧党’,孟皇后又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已经不是心胸大小的问题了。 孟唐得了今科探花,在朝野必然会有无数暗流涌动。 ‘旧党’的不断回归,这位‘旧党’国舅又得探花,会向朝野传递什么样的讯号? 赵煦从孟皇后手里接过茶杯,与她道:“你也放松一些,不必要那么紧张,好像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你,要害你一样,即便有,有朕在,莫怕。” 赵煦,是孟皇后最大的依仗,是她能走到今天的支柱。 孟皇后展颜一笑,道:“臣妾知道。” 赵煦见她俏脸如画,也笑了,将不安分的权哥抱着站起来,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朕是信的。慕古,你得了探花,有什么想法?” 孟唐身体一紧,先是看向赵煦,而后又悄悄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神色不动,手里还在忙活,应着孟唐的目光,全是严厉警告。 孟唐犹豫着,不等他开口,忽然赵煦又道:“你与章家姑娘的事再等等,大相公那边还好说,章相公有些固执,朕找机会,再劝劝。” 孟皇后轻轻给赵煦盛了碗菜,一直没有插嘴。 她其实知道,赵煦一直在尽力弥合‘新旧’两党,企图打造团结的朝廷,孟唐与章家姑娘的事,好巧不巧。 第六百七十八章 九位 - 宋煦 - 官笙 孟唐对赵煦躬着身,神情越发的别扭。 他自然希望入仕,也很想娶的心上人,可他不是普通人,牵扯了太多! 入仕有‘新党’这座巍峨不可攀的大山,还想娶‘新党’魁首家的姑娘,简直是天方夜谭! 面对着孟皇后不动声色的警告,孟唐心里挣扎再三,躬着身道:“官家,臣……想去游学。” 赵煦仿佛无所觉,给权哥小嘴塞点吃的,道:“你又不是一心治学的人,刚刚及第,游什么学。十三弟我派去了广南,随种师中一起出征大理,你也去吧,混点资历,回来去江南西路,去周文台手底下,好好学学。” 孟皇后神情越紧,心头反复再三,还是与赵煦轻声笑道:“官家,广南偏远之地,又要打仗,臣妾就这一个弟弟,能不能……留在京里?” 赵煦伸手给权哥擦了擦下巴,目光平静的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神色微紧,连忙道:“官家,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慕古,不适合做官……” “孟唐,你说。”赵煦转向孟唐。 孟唐神色畏惧变幻,见孟皇后没有再给他眼色,暗自咬牙,道:“臣,听官家的。” 孟皇后正转头弄饭菜,背对着赵煦的眉头紧拧,神情化不开的凝色。 赵煦这才微笑着点头,道:“男儿就应该有些梦想,不能一心退缩,躲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圣人的亲弟弟,是朕的小舅子,要是有什么人欺负人,受了气,尽管来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孟唐绷着脸,躬身道:“谢官家。” 这会儿他的,心头是千头万绪,无数杂念。他从未想过,他会是这次恩科的探花,更没有想到,赵煦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前程。 赵煦这才满意的笑了,道:“待会儿,你去枢密院,青瓦房见见二位相公,也不要多说什么,就是闲聊。你是当朝国舅,拿出点气势来,咱们家还用怕着谁?” 孟唐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只能低着头道:“是。” 孟皇后已经恢复过来,微笑着将一碗菜递给孟唐,道:“官家的话记住了,认真做事,不要多想其他。” 孟唐看着孟皇后表情微笑,眼神严肃警告,心里如坠大山,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记住了。” 孟皇后坐回来,看向赵煦怀里的权哥,道:“官家,给我吧。” 赵煦道:“没事,我来喂。对了,幼娥的事,你是长嫂,也得上上心,母妃那么挺愁的。” 孟皇后轻笑着道:“母妃是挑花了眼,那么多贵公子,着实不好选,昨晚臣妾还与母妃说了,认真看几个,再过两年再定,母妃却说今年就要定……” 赵煦正给权哥喂饭,闻言摇了摇头,道:“都太急了,从容一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宋进入了一种快节奏的氛围中。 宫内,宫外,政务,军事,乃至于宫内公主的亲事,都急切了起来,仿佛未来会有什么惊天大变,着急忙慌的要早日定下来。 孟皇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官家,九弟也到了年岁,是否该安排亲事了?” 赵煦一怔,陡然惊醒,道:“是啊,赵佖还没婚配,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你什么人选?对了,赵佖虽然是个盲人,但已经在学习盲文,有才华,温文尔雅,不能随便找人给他,对了,也不能委屈人家姑娘,找机会,给他们安排相亲,朕也去,给他掌掌眼……赵佖别看他装的很成熟,内心其实还是很胆怯的,自卑的,不能让人欺负他……” 孟皇后见赵煦突然说这么多,不由得笑了,道:“官家且宽心,九弟还不算大,来得及。臣妾待会儿去见母妃,请母妃先帮忙看看。官家要是亲自去,阵仗未免太大了一些,容易吓着人家……” 赵煦想想,道:“也是。不过,我们这几个兄弟,我最喜欢老九了,得上上心。武贤妃……让她出家吧。” 武贤妃,当初在向太后谋害赵煦的计划中,扮演了协助者的角色。在赵煦堪破这个案子后,向太后被高太后送出宫,名义上是为‘神宗皇帝祈福’,不多久就‘思念过度而病逝’。 武贤妃则一直被软禁在宫里,高太后在是,赵煦亲政还是。 若非顾及赵佖的兄弟之情,武贤妃也早就‘病逝’了。 孟皇后对于两三年前的事,也是记忆犹新。 当初她不过是个傀儡,根本插不上手,还是事后知道的。 她有些犹豫,瞥了眼孟唐,凑近低声道:“臣妾听说,武贤妃宫里发现过纸人。” 赵煦顿时想到了,道:“巫蛊?” 孟皇后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赵煦一笑,道:“朕不信这东西。送她去道观,好好洗一洗吧。这件事,不由陈皮来做,你来做。” 孟皇后静静看着赵煦,一时间没明白其中缘由。 赵煦却又转头看向了孟唐,道:“去了广南,先跟着种建中,好好学学。而后替朕照顾一下赵似。这小家伙,有时候老实,有时候又皮的很,他这个年纪,极容易走歪。赵佶那小混蛋……现在想想我都来气。” 这些皇家的事,孟唐不敢多嘴,只能低头应着。 赵煦忽的又转向孟皇后,道:“你是长嫂,赵佶再要胡来,你要学会用家法,虽然我废了他的爵位,可他到底姓赵,该管的还是要管。” 孟皇后更加糊涂了,任由她怎么聪慧一时间也无法领悟赵煦的用意。 赵煦不管这些,低头喂着权哥。 小家伙似不太愿意吃,不是小嘴不张,就是缩头,摇头晃脑。 赵煦气笑了,道:“你这小家伙,等你长大一些,看我怎么揍你。” 孟皇后与孟唐对视一眼,隐约觉得赵煦的话意有所指,可两人都想不透彻。 赵煦硬是给权哥喂了几口,将他抱起来,递给孟皇后道:“还是圣人你来吧,朕是搞不定他了。” 孟皇后连忙收敛情绪,接过权哥。 没了权哥压腿,赵煦轻松了不少,端起身前的菜碗,道:“吃饭吧。咱们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圣人,过些日子就是朕的生辰了,不要大操大办,你宴请一些在朝九位相公家的大娘子小娘子就行了,不用搞什么祝寿了。” ‘九位相公?’ 孟唐敏锐的抓到了这一点,目露疑惑。 政事堂满打满算六位,怎么突然变成了九位? 7017k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万象 - 宋煦 - 官笙 在恩科结束后的第十天,皇城墙下,围满了人,他们在焦急等待。 纵然是朝野如沸,可对于科举,还是有着无数人有着狂热之心,希冀着一朝上榜天下闻。 “来了吗?” 人群之外,一辆马车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冷漠声,道:“放榜了吗?” “大娘子,还没有。”门外的中年人看了眼城墙,连忙回马车道。 这马车一看就不一般,里面坐的人,自是非富即贵。 女子的安静了一会儿,道:“二郎人呢?” 中年人道:“二郎出城游玩了,说是明天回来。” 女子的声音多了一些高兴,道:“看来,他还是知道轻重的。等着吧,放榜之后,无论是否上榜,都让他出去游学,挂着候补,不要入仕。” “是。”中年人应着话。 另一边,一家子围着一个年轻人,紧张不已,都在盯着城墙。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道:“四哥哥,别担心,你这次肯定能中的,你都考了三次了……” 那年轻人都快三十岁了,两鬓有些白发,瞥着四处若有若无的目光,头皮发麻,低声道:“我这次倒是不想中……” 老母亲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道:“胡说八道,这次一定能中!” 他父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看就是老来得子,摸着胡子,忽然道:“你是在担心什么?” 年轻人又瞥了眼四周,道:“我恩师不想我来参加这次恩科,说是后患无穷,会被人秋后算账。” 这位老父亲明显也是知道一些的,若有所思状的道:“你老师说的不是没道理,别看变法声势这么大,一旦出事,倒塌也会迅雷不及掩耳,那时被秋后算账,是必然的!” 老母亲一听,连忙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走吧,免得被人认出来。” 年轻人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不中,将来少受一些牵累。” 老父亲也感觉到了四周的人群不太寻常,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不该让你参加的。” 年轻人神色无奈,心头是惴惴不安。 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群人,从他们穿着上看,就是寒门子弟。 为首的年轻人颇为高大,语气也是自信爽朗,道:“这次我定然能中,入仕为官,一展抱负!” 他身旁有几个年轻人,道:“汪兄说的是,待你入仕为官,可不能忘了我们!” “是啊,为了你能读书,我们几家可是快饿死了。” “汪兄,不说其他,至少也要带我们几家走几步,不能继续窝在那山沟沟,我是穷怕了!” 这位‘汪兄’环顾一圈,越发大声道:“你们放心!若是我为官,绝不会亏大你们,只要我有的,你们都会有!看到了那些人了吗?他们只是七品官,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家仆上百,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不止有大宅子,更有良田无数,就是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干,每年都有大笔的佃租,足够吃喝好几代……” 一群人看向宫门进进出出的人,无不神色羡慕。 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只有十几岁,年轻稚嫩的李纲,背着手,一脸颓然。 虽然还没有揭榜,但他已经十分清楚,他不会中第。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次也只是来体验一下,可还是难免失落。 “也不知道父亲知道了,会不会对我失望?”李纲目向南方。他知道他父亲李夔正在南方做事,一时半会回不来京城。 与此同时,政事堂。 毕渐在这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充当普通的文吏,在其中穿梭,接触的都是大宋最高层的大人物。 “怎么样,紧张吗?”裴寅从文彦博的值房出来,刚要回转青瓦房,看到迎面而来,面露凝色的毕渐,笑着说道。 毕渐还不知道一甲早就定好,双手托着一盘子的公文,苦笑道:“裴兄就取笑我了,刚刚从蔡相公那出来,说是王相公很快就会回京,要我清理一间值房给王相公,我正头疼……” 政事堂的关系十分复杂,王存本来是有值房的,后被章惇下令挪作他用。政事堂的房间本就不多,还要收拾出一个合适王存的位置,哪那么简单?! 裴寅却不管,笑呵呵的道:“这事啊不着急,还要几天,走,我们出去喝顿酒,回来我就告诉你一件大好事!” 毕渐看向宫门方向,有些迟疑的道:“裴兄,马上就要放榜了……” “说了,喝完酒,我就告诉你一件天大是喜讯,走吧。”裴寅二话不说,拉着毕渐就向外走。 毕渐唉唉两声,就看到岑鑲迎头而来。 岑鑲的脸色比毕渐还苦,抬手与裴寅,毕渐道:“二位先别急着喝酒了,户部那边缺人手,要请调我们政事堂一些人过去。” 裴寅顿时心里明了,这户部借人,还有借到政事堂来的?分明就是冲着恩科这些新晋进士去的。 不过,不管去哪里,这一届恩科的进士,只要不乱来,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裴寅松开毕渐,伸了个懒腰,道:“这酒是喝不成了。户部啊,我是不太喜欢,市侩。你们要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户部是借人,又不是征调。行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说完,裴寅转身就走了。 “周舍人,今天有些奇怪……”岑鑲面露疑惑的转向毕渐。 毕渐心里都是事,无奈的道:“先不管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放榜?” 岑鑲倒是豁达一些,道:“去看太煎熬了,等别人来告诉我吧。户部你去不去?吴侍郎,梁尚书找了我好几次,说是恩科之后,放我去南方,主导转运司的裁撤与收尾。” 毕渐摇了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待会儿还得去通政司,而后去吏部,着实没得空。” “那就顺道去看看放榜,看完了,回来告诉我一声。”岑鑲说完,就向里面走,他是真的不打算去看了。 看着岑鑲的背影,毕渐深吸一口气,暗自警醒的道:“我这养气功夫还是不行啊……”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转头向宫门走去。 这是科举啊,事关前途,又有几人能轻松以对? 7017k 第六百八十章 去向 - 宋煦 - 官笙 皇城下。 在越来越多人的围聚下,穿着礼部与国子监官服的官员,端着厚厚的黄纸慢慢走过来,在禁卫的保护下,开始刷墙,准备贴榜。 人群顿时拥挤起来,不断向前。 禁卫连忙阻拦,接二连三的吆喝,保护礼部与国子监的官员。 在不远处的茶楼,李清臣与沈括对坐,看着他们的手下开始张榜。 这应该算是他们工作的最后的收尾,张榜之后,没有什么幺蛾子,意味着今年恩科,他们最后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沈括环顾着不远处的人群,感慨道:“不管怎么变,这个科举,是最能牵动人心的。” “也不乏铮铮铁骨之辈,不屈于外物。”李清臣淡淡说道,语气中都是鄙夷不屑。 沈括听着,暗自摇头,没有接话。 两人话音刚落,不远处就突然爆发了各种大喝大叫声。 李清臣目光扫视着那些人,面无表情的喝茶。 沈括转着头,心里暗思:又是一代人。 他是从科举走过来的人,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进士,也看过了一个又一个相公,朝廷风风雨雨几十年,六十多的沈括,见了太多大场面,名场面。 果然,他又见到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我中了!我中了!” 人群中,突然间有个中年人跳了起来,呼天抢地的大喊,喊叫声中,顺手将衣服给脱了下来,向天上抛去。 来看榜的还有不少姑娘与大小娘子,见状纷纷尖叫,扭头就跑。 迅速有衙役跑过来,将这个人给叉走。 这个的声音未消,人群中又是一阵紊乱。 在吵闹声中,衙役跑过去,看到了一个人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连忙抬走,高声喊着郎中。 “二十六,我是二十六,哈哈哈……” 有一个挤进去的年轻人突然大叫,激动无比的转身往回跑。 他话音未落,十几个中年人蜂拥而来,拉着他就急声问起来。 “你婚配了吗?哪里人士?” “我有女儿,彩礼千贯,再送你们一个大宅子,仆从二十……” “跟我走跟我走,我女儿貌如天仙,绝对是你的良配!” 这个人都傻了,被一群人拉拉扯扯的带走了。 李清臣看着直摇头,道:“你盯着吧,我回衙门看看。” 沈括点头,道:“应该无大事。” 李清臣也这么想的,他衙门事情还很多,看几眼就够了。 而此时,原本希冀着不中的那一家人,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他中了三甲。 他们的心情无法形容,说不想中,其实是渴望中,可真中了又忧心忡忡,反反复复,难以定心。 一家人相互对视,个个表情都十分复杂。 马车里,贵妇人也听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她家二郎中了二甲第九。 疑似官家的中年人站在马车旁,静静立着。 马车里一片安静,中年人知道,他家大娘子怕是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现在朝野对‘新党’的反感程度前所未有,抵制这一次的恩科是甚嚣尘上,参与这次恩科的会成为过街老鼠! 许久之后,贵妇人冷漠的声音响起:“将他抓回来,即刻送往苏州府,关在府里,不准他外出,对外就说去江南养病,外人一律不准他见。” “是。”中年人平静的应着。 另一边,李纲从人群中走出来,脸上没有什么颓然,倒是松了口气。 他确实没有抱着中第的心思,看到确实没中,也算了了心事。 “还是回老家,潜心读书吧。” 李纲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思忖。 他父亲常年奔走,先是跟着吕惠卿打仗,后来调去做什么安抚使,而后入京,没半年又出京。 父子相聚的日子,着实不多。 他的老家在无锡县,离江南西路不多远。 他这么说,其实是想他父亲李夔了。 李纲这边刚走,毕渐就出现在城墙下。 他的名字异常的夺目,因为是在第一个。 他看着怔怔出神,哪怕心里有所预计,但看到了,心头还是惊喜与震惊交错,来来回回,令他无法安宁。 好一阵子,他才恢复镇定,轻声自语道:“岑鑲第二,孟唐第三……” 他又将二甲,三甲看了一遍,见到了不少熟人,暗自点头:‘倒是没有太过刻意。’ 他从这些中第名单中看出来了,朝廷并没有完全将一些人排除在外,包括顽固的‘旧党’门第。 一些人的姓就足够让毕渐知道他们出自哪门哪户了。 他看了一会儿,就急匆匆的走了,他要去几个衙门,耽误不得。 皇家票号。 朱浅珍站在门前,看着一匹红色打马,打马放鞭的缓慢穿过,同时信使高声大喝。 “恭贺李府三郎讳钧高中二甲三十二!” 鞭炮声噼里啪啦,马蹄声阵阵,不知道引来了多少羡慕的目光以及议论声。 朱浅珍并不知道这李均是谁,哪一家,并不影响他高兴,与身后一同看热闹的伙计们道:“我们家那个就是功课不认真,等我回去,得好好督促一下,看着人家孩子登科,着实令我羡慕……” 他身后一个跟了他十几年的伙计,笑着道:“掌柜的,不是我打击您,就您那三位公子,做生意都是好手,可要是正经写字,握笔都费力,怕是童试都过不去……” 朱浅珍长长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早年没怎么上心,现在都十五六岁了,怕是来不及了……” 朱浅珍虽然比朱太妃大几岁你,可有孩子却是比较晚,比赵煦小了好几岁。 另一个伙计探过头,道:“东家,其实也不必要去考,以您的地位,求官家赐个同进士出身不难吧?” 大宋的入仕是十分宽松的,赐同进士出身,除了考,就是皇帝的赏赐,一旦赏赐了,就是正式的功名,可以与进士一样的晋升了。 由于这种‘赐’代表了皇帝的宠信与破格,往往受赐的人,发展会非常迅速! 朱浅珍倒是想过这个,一来二字还小,二来,他生性谨慎,不敢贸然开口。 鞭炮声还在响,喊叫声若隐若现,朱浅珍心头一阵羡慕,忽然转过头,人群中没有看到孟唐,歪头看去,就看到孟唐还在忙活。 他扒开人群,呼喝着让他们干活,独自来到孟唐身前,微笑着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孟唐见四周没人,这才低声道:“前几天,官家将我叫进宫一同用膳,与我说了。” 朱浅珍不意外,道:“去向定了?” 孟唐越发低声道:“官家想让我锻炼锻炼,去广南西路。” 朱浅珍点头,道:“我听说,十三殿下也去了,是个好机会。有些话,我不说,你也应该心知肚明。既然官家不计较了,你们也不要老是纠结不放,做出成绩来才是关键。” 孟唐默默不说话,他小小年纪,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 第六百八十一章 拓边 - 宋煦 - 官笙 绍圣元年的恩科,在一众目光中,有条不紊的收尾。 朝廷的抢人大战也直接掀开,进入白热化。 朝廷各级衙门都急需人手,尤其是年轻的新鲜血液,哪怕有赵煦定调,对这些人的去向进行了划分,可细节上还是有诸多可操作的。 政事堂,枢密院,六部,国子监,大理寺,御史台等等,一些主官都亲自下场抢人。 除了一甲,尤其是敏感的孟唐外,其他三百人,近乎被瓜分一空。 面对这种情形,吏部尚书林希坐不住了,这着实打乱了吏部的计划,不得不拒绝各部门的要求。 各部门又没有私心,完全是为了公事,理直气壮的与这位林相公辩论,要求吏部走程序放人。 这种情况,政事堂的几位也不好说话,打起了太极。 最终,这场抢人大战,变成了御前官司。 赵煦也没料到,着实是花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这些重臣安抚住,顺手将今科士子的前程给安排了。 绍圣元年,三月初。 垂拱殿。 章惇,章楶,蔡卞,文彦博,王存五人正襟危坐的坐在下面。 赵煦同样身形笔直,他的桌上,摆放着三份国书,分别来自辽国,西夏,吐蕃。 赵煦拿起辽国的国书,又再次认真看去。 辽皇的开篇很老套,很是热情的赞扬了素未谋面的赵煦一通,溢美之词溢于言表;中间是回顾了两国友好交往史,大谈两国历代贤君,尤其是宋仁宗。最后,才是‘乐见息戈,免祸灾劫’。 辽皇的态度从这份亲手所写的国书里可见一斑,对于大宋极其热忱的‘互市’,他们并不感冒,即便在边境问题上向大宋退让,‘互市’是一点没有松动。 赵煦审视着,心里也是暗自摇头。 若是辽国能答应互市,那对大宋来说,绝对是巨大利好,可惜,辽国也不是傻子。 沉吟良久,赵煦抬头看向王存,道:“王卿家深入虎穴,勇于抗拒契丹,不堕我大宋威仪,朕深感欣慰,赏!” 王存已经洗漱过,还是难掩风尘仆仆之色,连忙站起来,抬手道:“臣不敢当。” 王存之所以去辽国,是赵煦对他‘抗拒新政’的惩罚,本就没打算他会活着回来,当时萧天成刚刚被赵煦给杀了。 王存活着回来了,是以,现在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格外小心谨慎。 赵煦又看向章惇,道:“大相公,你怎么看?” 章惇道:“官家,辽国这种态度,我们事先已经知道,无非是在等这份国书。辽国不想打,我们也不适合打,暂且就放置。请官家手写一封国书,回馈辽国,已定辽国边境之安宁。” 赵煦面色不动,目光看向章楶,道:“章卿家?” 章楶侧身,道:“官家,臣已经对燕云十六州等进行布置,对辽国进行严密的渗透与监视,确保他们不是诈和。” 章楶这是‘就事论事’,秉持着他‘不参与朝政’的原则,没有发表看法。 “文卿家?”赵煦又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老的不像话,身体枯瘦,他动了下,与赵煦道:“官家,臣认为,即便辽国要和,我大宋也需要保持对辽国的压力,北方的兵力,不宜撤回太远,还需不断提醒辽国,我大宋军队的存在。”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看着文彦博,伸手拿起身边的茶杯。 蔡卞也有些意外的看向文彦博,这位老相公,居然不劝息兵? 旋即,蔡卞就心头若有所动,道:“官家,臣认为,水师,可以动一动。” 赵煦喝茶的嘴一顿,抬头看向蔡卞,面露异色。 “不错!” 赵煦放下茶杯,看向章楶,道:“章相公觉得?” 章楶面露推敲,片刻就道:“臣认为可以。” 赵煦道:“好,在朕出京之前,命郭成率水师北上,沿着半岛北上,转一圈,必要的话,火炮狠狠的放!” 王存神色犹豫,还是道:“官家,水师本来是奇兵,若是辽国知晓,跟着新建水师,怕是……得不偿失。” 赵煦笑容更多,道:“我就怕不建,他要是建了,我还得帮忙!简单来说,辽国不应该修生养息,要穷兵黩武,要年年征战不休!至于他们新建水师,哼,徒劳无功,有的他们哭的时候。” 王存见状,便没有再多说。 赵煦见他们都不说话了,又拿起西夏李乾顺的国书。 李乾顺的国书,就相对来说‘恭敬’了,先是大谈辽国与西夏的翁婿关系,澄清了大宋才是西夏的宗主国。接着是含糊其辞的请罪,请求‘以民生为念,望万世太平’。 后面还有进贡的礼单,除了金银丝绸之外,还附赠了三百头牛羊。 “李夏,你们怎么看?”赵煦拿起刚才未遂的茶杯,再次喝茶。 蔡卞瞥了眼章惇,道:“官家,李夏还有存在的必要,暂时不能灭亡,否则辽国必然会调转枪头,于我来说,弊大于利。臣以为,暂且弃置不顾,等我大宋国内的变法稍稳,再兴讨伐之师!” 赵煦微微点头,忽又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 文彦博拄着拐,微微侧身,道:“官家,臣认为,吕惠卿在成都府路讨伐吐蕃,李夏与吐蕃素有冤仇,又在吐蕃侧翼,可命李夏从侧翼先行进攻。从,则大利。不从,便坐实李夏不臣,随时可讨伐。” 这次不止是蔡卞了,哪怕是王存都向文彦博投来异样的目光。 章惇回头看了文彦博一眼,目色平静的与蔡卞对视一眼。 他们回朝已经两年了,与前面这位年轻官家相处日久,哪里会察觉不出,文彦博的话,太像这位官家的手段! 实际上,赵煦也意外,这老东西莫不是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 赵煦放下茶杯,道:“好。就按文卿家的意思办。现在,吐蕃?” 三份国书,在场的几人都已经看过。 相比较于辽国,西夏,吐蕃是最不再大宋眼里的。 章惇道:“官家,吕惠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预计四月初发兵,争取一战拿下青塘!臣等已经计划,一旦拿下,就挪百姓七十万,以彻底站稳脚跟,以此为基,不断拓边,收复故土!” 7017k 第六百八十二章 蛔虫 - 宋煦 - 官笙 第六百八十二章 赵煦笑着点点头,再次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怎么看?” 一众人不由的再次看向文彦博,这位老相公的两次开口,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甚至,蔡卞都在猜测,文彦博是否是受到了赵煦的授意? 再多想一点,官家为什么会授意文彦博?是否意味着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等他们多想,文彦博便侧着身,到:“官家,吐蕃,疥癣之疾,以吕惠卿的能力,处之错错有余。臣所在意的,反而是大理国。自汉唐以来,南诏多有不臣,大理国更是礼法崩坏,伦理不存,单单是复位段氏,不足以令纲常有序,天道循环。”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这老东西,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自汉唐始,无不想将云之南纳入版图,却鲜有成功。赵煦从很早就透露了这方面的意图,但大理国不是西夏,不能强行‘入侵’,这在‘道德’上有碍,哪怕这次借着高氏篡位,大宋可名正言顺的出兵,可想要吞并大理,还得‘师出有名’。 赵煦隐约明白了,这文彦博是人老成精,看穿了他以及朝廷不好开口的意图。 “那,文卿家认为当如何?”赵煦笑呵呵的说道。 赵煦这个态度,令王存暗自震惊,盯着文彦博,转而就在想,官家是否与文彦博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变得亲近了? 文彦博对投来的目光熟视无睹,道:“官家,南诏故国早已不存,段,高等皆篡位而来,得位不正,民心不附,剿灭高氏,复位段氏之后,当由朝廷派人监国,以保大理伦常有序,百姓无忧……” “大相公怎么看?”不等文彦博说完,赵煦忽然就看向章惇说道。 章惇稍作沉思,道:“官家,十三殿下年少聪慧,屡堪大任,臣建议由十三殿下赵似监国,上保社稷,下安黎民。” 章惇的话里,一个字都没提大理。 赵煦手里拿起茶杯,道:“若是要赵似监国,那种师中为主帅就不合适了,这样,更改为赵似为讨伐主帅,种师中为先锋,在大理驻兵五万。” “臣领旨!”章楶起身,抬手应道。 赵煦见状,便笑着道:“好了,军事都说完了,咱们说说政事。蔡相公,你先说。” 蔡卞起身,抬手与赵煦,道:“是。” 蔡卞又环顾了一圈众人,道:“我大宋朝廷目前主要任务便是‘绍圣新政’,七宗罪有两个重点,第一,是开封府试点。目前,开封府推行‘绍圣新政’相对顺利,田亩分配正在有序进行,流民正在回归,总体上来说是安稳的。” 章惇,章楶,文彦博,王存等人都静静听着,没有说什么。 ‘开封府的试点’进行了快两年,在朝廷赤膊上阵,甚至是赵煦亲自下场的情形下,几乎没有什么障碍了,哪怕是那些地主士绅,此刻也只能缩着头,不敢吭声,否则面临的就是皇城司,刑部,御史台等大衙门的狂风暴雨。 蔡卞说完这些,顿了一会儿才道:“第二个重点,就是江南西路。江南西路近半年来,发生了诸多惊天的大案要案,着实令人震惊。虽然朝廷派了诸多大员前往料理,至今没有平息,反而越闹越大。小小江南西路都有这么多乱子,臣等政事堂辅臣认为,江南西路之事,并非一朝一夕所来,乃是陈年旧疴的爆发,想要处置干净,须得刮骨疗毒……” “有更具体的吗?”赵煦打断了蔡卞的话。 蔡卞犹豫了下,道:“官家,臣等认为,宗泽等人的施政并不足以解决问题,还需朝廷下力气,以更强硬的手段,总理江南诸路,连同行动,相互促进……” 赵煦神色不动的拿起茶杯,面露思索。 蔡卞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单个江南西路,是不足以解决问题的,更重要的是,政事堂,不想盯着江南西路,而是要在整个江南,摊开来推行‘绍圣新政’了。 江南占据了大宋大半的版图,与其说是江南,不如是整个大宋,全面推行! 在以往,大宋的朝廷都是有节制,极力的控制影响,现在,似乎有些急了? 赵煦瞥了眼面色如山的章惇,没有喝茶,放下茶杯,道:“政事堂拿出一套具体的方案出来这个方案,不止是朝廷共议,政事堂确定,咨政院过审,等朕巡视回京后再定。” 咨政院过审以及赵煦出京,都不是这些相公们想要看到的。 奈何,眼前这位年轻官家不是神宗皇帝,固执又睿智,他们的谏言根本不起作用。 “臣等领旨。”章惇,蔡卞,文彦博等人起身,齐齐朗声领旨。 赵煦胸有豪气的站起来,道:“那就这么定了。朕,定于五月初一出京,随行人员简洁一些,除了宫里的,朕指定的,你们也商量一些。其他事情,我们都已经定下,按部就班的来就是了。” 章惇等人见赵煦出京态度坚决,不好争辩,只得再次抬手道:“臣等领旨!” 赵煦环顾一圈众人,满意的点头微笑。 一大群相公告退出了垂拱殿,在回转政事堂的路上,蔡卞看着王存,微笑着道:“王相公,这一趟辛苦,我们之前考虑着,为你请示官家,为你加一个咨政院副院长的头衔,你看怎么样?” 王存眼皮一跳,连忙道:“蔡相公说笑了,政事堂的事情就够多了,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天。” 咨政院的院长是苏颂,‘旧党’魁首,要是王存再去,咨政院就成‘旧党’地盘了,那章惇等人还能忍得了? 蔡卞的话,分明就是试探! 蔡卞见状,转向文彦博,若有所思的道:“文相公,您今天的话,令下官有些意外。” 文彦博刚才在政事堂开了三次口,三次都击中了赵煦心中所想。 这自然引起了章惇,蔡卞等人的警惕。 文彦博拄着拐,走的很慢,头也不转的淡淡道:“没什么意外的,官家的来往公文你们也看得到,虽然官家之前不说,但都在字里行间,我不过是给官家搭了个桥。” 这哪里是桥,换个人,就是简在帝心了! 蔡卞背着手,走在他边上,脚步跟着他,笑眯眯的道:“给官家搭桥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听说,文相公前几日去了仁明殿?” 仁明殿,孟皇后的居宫。 7017k 第六百八十三章 比例 - 宋煦 - 官笙 文彦博依旧稳如泰山,道:“娘娘赏赐了几个诰命于文家,我去谢恩的。” 蔡卞笑眯眯的,道:“我记得,官家当时也在,我能知道,文相公与官家说了些什么吗?” 章惇,章楶在一旁,表情几乎是一样的,没有表情,步伐很慢,都在听着。 王存就没有那么深的城府,看着蔡卞不断的追问、逼迫,神色有些紧张了。 他知道,苏颂复出,他的归来,让朝局有了微妙的变化,蔡卞的反应,其实他并不意外。 在众多‘新党’大佬中,章惇是最为坚定,暴烈,宁死不退的人。 可在事关‘变法’的一系列大事件中,表现出最为直接、凌厉的,反而是平时温吞吞的蔡卞。 对于蔡卞的逼迫,文彦博没有丝毫反应,道:“朝臣与官家的对话,内侍省都会有记录,你可以找陈大官要。” “对了,” 章惇忽然说话了,道:“政事堂即将改造,改造之后,对于政事堂诸位辅臣的位置会做调整,以后政事堂会议,列席会议,并具有表决权的有九人:我,苏颂,王存,蔡卞,文彦博,林希,许将,李清臣,曹政。” 王存脚步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顿。 他走之前政事堂屈指可数,现在就变成九人了? 蔡卞,文彦博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他们早就知道了。 “枢密院枢密使也可列席,不具表决权。”章惇接着说道。 章楶面色如常,跟在章惇身后。 王存连忙又跟上,心头盘算着这九人。 章惇,蔡卞,林希,李清臣是完完全全的‘新党’;许将,曹政是公认的‘帝党’,而剩下的,就是‘旧党’,苏颂,文彦博,还有他,三个人。 政事堂的比例是:四比二比三! 王存心里盘算着这个对比,心头忽然暗惊,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章惇。 按照政事堂的‘少数服从多数’的投票规则,如果他们能够拉拢许帝党二人,他们就能在政事堂实现翻转,架空‘新党’四人! 不知道是不是王存表情展露的太过明显,蔡卞忽然向他看了过来。 王存心头剧震,猛的绷住脸。 他能想到的,蔡卞与章惇等人没道理想不到! 并且,王存想到了更多,这样的格局是官家一手设计的,这里面,除了制衡外,是否暗藏了其他意味? 王存还来不及多想,他们一众人就到了政事堂。 章惇率先走进去,道:“我已经让人去叫林希等人,趁着人齐,将一些事情定下,日后上上下下行事有章法,不至于乱套。” 大相公说话,众人自然是点头应诺。 垂拱殿内。 赵煦翻阅着奏本,却怎么都不得劲,忽然看向陈皮,道:“皮皮,你说,文彦博这是什么意思?” 文彦博能猜到赵煦的心思,或者进一步延生并不难,人老成精,宦海七十多年,可不是白混的。 但文彦博在刚才三次开口,三次为他递台阶,是否说明,文彦博的想法在改变,还是仍旧在投机? 陈皮犹豫了下,道:“小人也不明白。” 赵煦审视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门外,笑着道:“真也好,假也好,只要朕的态度不变,他就得继续这个态度!” 说完这一句,赵煦又道:“文家赏赐了,王家,苏家也不能少。陈皮,你找个由头,拟个旨意,不止是诰命,他们家的孩子,也一律提三级虚职,俸禄,恩典等加倍,哦,苏家,是苏颂与苏轼,不要少了谁。” 陈皮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道:“是。那,还是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吗?” 赵煦双眼眯了眯,道:“不,这次,以朕的名义。” “小人领旨。”陈皮毫不犹豫的应下,从侧门出去。 他没有问,为什么这么厚赏这些反对‘新政’的人,他心里也不好奇。 晚上,庆寿殿。 偏庁里,有一张小床,主要是给权哥的。 这会儿,赵煦赤脚坐在上面,正伸手‘抢’着权哥手里的玩具:“权哥,这个爹也想玩,要不,先给爹玩玩?” 小家伙小手用力的抓着,大眼睛静静看着赵煦,小脸都是懵懂之色。 朱太妃从外面进来,眉头皱了皱,将一盆水方下,道:“你给权哥擦擦,晚膳晚些吃。” 赵煦正饿着,顿时道:“怎么了?” 朱太妃已经转身了,道:“你陪着权哥吧。” 赵煦一脸不解,看向不远处的宫女,道:“你知道吗?” 宫女有些犹豫,上前行礼,低声道:“小婢听说,好像是十一殿下偷出宫去了。” 赵煦哦了一声,摆了摆手,就继续与权哥‘争抢’玩具。 不多久,孟皇后就悄步进来,见权哥在赵煦的‘压迫’下,正双手无力的抓着床单,想要‘逃走’。 孟皇后不由笑着道:“官家,权哥要哭了。” 赵煦嘿的一笑,道:“没事,我知道分寸。” 说着,他把权哥抱起来,放在盘着的腿上,颠着道:“权哥,爹就要出京了,怕是要有大半年见不到爹了,你舍不舍得爹走啊?” 小家伙歪着头,看向不远处的孟皇后,好像就没听到赵煦的话。 赵煦哼了声,道:“你个没良心的,我放那么多事不管,陪你半天,你就想着别人?” 孟皇后眨了眨眼,她怎么品味赵煦这句话都觉得怪怪的。 赵煦将权哥递给她,一边穿鞋一边说道:“我听说,赵佶近来都住在庆寿殿?” 孟皇后抱着权哥,道:“是。母妃很喜欢十一弟,吃穿用度都在母妃这。” 赵煦暗自摇头,朱太妃是太想赵似了。 赵煦穿好鞋子,站起来,想了又想,道:“晚膳我就不在这吃了,你跟母妃说。至于十三,你跟母妃说,就说我给她保证,六月底之前,一定让他回京。” “好。”孟皇后抱着权哥,送赵煦出门。 赵煦出了庆寿殿,就回转垂拱殿。 没走多久,陈皮快步迎了过来,道:“官家,河东路行军副总管种师中到了。” 赵煦嗯了一声,道:“朕也觉得差不多了,你先让他去洗漱,换身衣服,再让膳房做些吃的,拿到垂拱殿后殿。” “是。”陈皮跟在赵煦边上,道:“政事堂那边来人说,成都府路上书,请求拨付粮草。” 赵煦一听就头疼。 钱粮,现在也是困扰赵煦的巨大难题之一。 7017k 第六百八十四章 除恶务尽 - 宋煦 - 官笙 第六百八十四章 赵煦没回陈皮,快步来到了垂拱殿。 种师中已经在等着了,一身的甲胄,脸角方正,面色俨然。 “臣种师中参见官家。”赵煦一进门,种师中就单膝跪地,沉声道。 赵煦摆了摆手,到:“种卿家免礼,坐,陈皮,上茶。” “谢官家。”种师中一丝不挂的应声,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下,作恭谨状。 赵煦坐下后,道:“朕就不废话了,事情你都知道了,说说你的想法。” 种师中又站起来,道:“回官家,臣一路上都在思考,臣认为,大理所谓的东京广南西路不过百余里,臣发骑兵,围住东京,而后兵分三路,堵住要道,一月便可解决!” 赵煦面露意外,道:“枢密院与兵部计划,直接讨伐高氏,剿灭高氏一切军事力量,你不赞同?” 种师中微微低头,道:“官家,臣认为,剿灭高氏耗时良久,并且容易激怒大理各个派系,不如一切在大理国东京解决。以我大宋强兵弹压,迫使他们各派系妥协,最后,由十三殿下监国,徐徐图之,有一朝一日,大理国自会上书,请求撤国号,归化我大宋。” 赵煦心里分析着,计较着。 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核心是杀鸡儆猴,弹压大理国上下。好处是立竿见影,坏处是后患无穷。种师中的计划,是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好处是并不用太费力气,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赵煦默默盘算一阵,道:“卿家所言有理,朕这里,不给你设限,你到广南,整军备战,我们的战略意图十分清楚,只要这一点不偏离,具体的行军策略,以你为主,枢密院与兵部,朕会帮你说和。” 种师中一怔,有些不知道怎么回话。 将帅出兵在外,朝廷那是要掌握一丝一毫的动作的,哪有这么放权的?再说了,兵部与枢密院,政事堂,朝廷能答应? 赵煦接过陈皮上来的茶,看着种师中道:“除了明面上的五万,还会有各路的支援,可动员的兵力,在十万左右。粮草之类,朕已经让户部筹集,会在一个月内到齐。赵似为主帅,你为先锋,这样是为了赵似日后监国大理,主要军事行动,以你为主。战功是你的,若是失败,罪责也是你的,可明白?” 种师中抬手,沉声道:“臣明白。” 赵煦点点头,道:“朕要嘱咐你几件事。第一,对于大理国的行动,要快准狠,既要有大义,也要凌厉解决,不能拖延。第二,对于其他人的对你的干预,你不必理会,以枢密院、兵部为主,朕的旨意,也会通过枢密院下达。第三,除此之外,对于广南路附近四路,枢密院与兵部会借机整顿,你以钦差讨伐元帅的身份,从旁协助。你在河东路怎么干,在广南路就怎么干,遇到事情,要干脆利落的处置。在这方面,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就推给赵似。‘军改’一事,有功无过。” 种师中没想过这一层,再次沉声道:“臣领旨。” 赵煦将茶杯放下,道:“你是枢密院与兵部联合举荐的人,朕御驾亲征你从旁,对你的能力,品性,朕都十分信任,这件事交给你,回来后,京外三大营,有你一个位置。” 种师中神色微变,沉声道:“臣定不负圣恩!” “陈皮,代朕送送种卿家。”赵煦再次拿起茶杯道。 种师中表情微微动了动,道:“臣告退。” 他面色俨然,心里却诧异,就这样过去了? 这才意识到,朝廷,官家,真的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陈皮陪着种师中出了垂拱殿,一路向着宫外走去。 天色渐晚,路上的人并不多,唯有不远处的政事堂方向的灯光清晰可见。 “种总管。”忽然间,前面的陈皮转头,微笑的看着种师中道。 种师中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道:“大官有何指教?” 陈皮将身后的人挥退,再次瞥了眼四周,见无人这才微笑道:“种总管,有些话,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种师中哪里不知道陈皮的特殊地位,道:“大官有话,尽管直言,下官洗耳恭听。” 陈皮连忙躬身,道:“小人可不敢。是这样,大理国的高氏,杨氏等悖逆伦常,欺君篡位,十恶不赦。一来为正伦常,二来为稳民心,小人认为,这些人,百死莫赎。” 种师中不是傻子,也不是他兄长种建中貌似木讷,相反心思敏锐,豁然就捕捉到了一些,凑近一点,低声道:“大官的意思是,借机,铲除大理国的权臣?” 陈皮也凑过头,越发的低声道:“除恶务尽。” “下官明白了。”种师中神色严肃的道。 他哪里不知道,看似是陈皮在说,实则陈皮就是个传声筒,是垂拱殿的官家不能明讲的话。 “种总管请。”陈皮退后一步,抬手示意。 “陈大官请。”种师中也后退一步,示意陈皮先走。 两人神色如常,继续向前走,好像没有刚才那翻对话。 此时的枢密院,灯火通明。 章惇,章楶两兄弟一边简单的吃着晚饭,一边下棋聊天。 他们都是严谨的人,往常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着实是太忙,太累,需要休息,换换脑子。 也就是他们两兄弟才能这边放松。 章楶吃着包子,喝着热茶,道:“种师中明天会来见我,大理国处理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后续。汉唐以来,从未征伐成功,太祖划江而治百余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理国的范围,基本上就是南诏古国的地盘,中原王朝在这里有着诸多血泪教训。赵匡胤立国之初,就将大理国定为‘不征之国’,‘划江而治’。 章惇跟章楶吃的一样,随手还在落子,道:“尽是不同往日,无非是手段的问题。以大理国内乱丛丛的现状来看,还是不难的。我担心的,反而是吕惠卿。” 章楶看着棋盘,若有所思的点头,道:“青塘等地失落数百年,即便取回,想要立足也很难,还是需要徐徐图之。吕惠卿的能力我们都信得过,就看他的心思了。” 吕惠卿这个人,行军打仗,施政理国都是一把好手,但在‘新旧’两党之间反复横跳,令 第六百八十五章 微妙 - 宋煦 - 官笙 吕惠卿这个人,行军打仗,施政理国都是一把好手,但在‘新旧’两党之间反复横跳,令所有人都十分讨厌。 一如蔡京。 吕惠卿的心思,自然是难以琢磨的。 啪 章惇落子,淡淡道:“由不得他!他必须给我大宋取回青塘,否则我要他知道什么是后悔!” 章楶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会约束他的。边境问题,基本上解决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江南西路。” 章惇吃着包子,盯着棋盘,没有说话。 章楶随手落子,道:“官家驳回了政事堂的要求,我一点都不奇怪。官家确实比先帝还要坚定的支持变法,但他不是没有底线。江南西路的乱子,他已经抗下了巨大的压力,若是全面推行,整个大宋都可能乱套。我知道,你有信心控制得住。可你别忘了……官家的年纪。” 章惇捏着棋子的右手猛的一顿,抬头看向他,道:“你是说,官家太过年轻,经验不够?” 章楶与他对视,道:“未必是经验的问题。官家年轻,他会认为,很多事情,他有时间来处理,没有必要那么急迫,与你们的心态不同。” 章惇眉头皱了又松,若有所思的点头。 章楶的话,点醒了他。他们是有着强烈的急迫感,除了自身年纪大了,还有就是‘新党’经不起再一次的驱逐,想要尽可能快的完成核心变法,以期在某些不可预测的事情来临之前,完成变革。 他忽略了垂拱殿那位官家的年纪——他太年轻了。 还不足二十岁,完全有着充足的时间去处理他们认为十分紧迫的事情。 章惇落子,道:“你知道,人心易变,官家支持变革的心态,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高太后与那些老顽固的欺凌的反弹,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心态发生变化,一切都有可能。” “你是说苏颂的复出?”章楶道。 苏颂的复出,对于‘新党’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震动,很多人解释为,这是赵煦对章惇等人的不满是在准备着某些事情。 固然这种说法在章惇看来很可笑,但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说,某一天,天心斗转,那么,‘新党’被扫除朝廷,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震动,会有人迅速填补,让朝廷以最小的代价完成过渡。 章惇道:“不止是他。我近来,越来越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官家对我们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章楶摇了摇头,拿起茶杯,道:“你的性格你清楚,官家对你已经是足够宽容了。放到先帝,或者仁宗,你早就被打发的远远的了。” 说完,章楶喝了口茶,又道:“该收敛的还得收敛,纵然官家知道你一心为国,并无私心。可这么大的权力,不制约,提防那才是你该担心的时候。现在,最为要紧的,还是江南西路。只要将江南西路这个样板打造好,官家变法的信心会更加坚决,那才是你能安心的时候。” 章惇吃了口包子,等咽下去后,道:“我倒是能稳得住,邦直前几天在我府里坐了一晚上。” 邦直,李清臣的字。 不等章楶接话,章惇道:“元度也另有一些想法,与许将,曹政走的比较近。” 元度,蔡卞的字。 说到这里,章楶面色有些严肃了,终于明白章惇为什么罕见的提着包子来与他吃饭下棋。 李清臣自然是坚定的‘新党’,在某些方面,他比章惇还要激进,行动也更冒险。 蔡卞就更有大局观,在某些方面,他比章惇温和,采取的方式方法也更趋于‘渐进式变法’,不喜欢激烈,仓促,短期要结果的行政手段。 李清臣与蔡卞的态度变化,外加‘九人格局’的形成,令章惇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章楶沉吟良久,道:“你要我怎么做?” 章惇来找他,肯定是有所求,而且,会是那种十分危险的要求! 章惇坐直,与他对视,道:“在某些时候,我需要你的支持,我希望你能够毫不犹豫的支持我。” 章楶眉头拧起,道:“到了这种程度?” 章惇道:“还没有。但我有预感。” 章楶道:“官家虽然固执,可是刻薄之人,不会为难于你。” 章惇道:“我说的不是我。我说的是在某些时候,你要支持我。” 章楶这会儿听懂了,沉思半晌,道:“好。” 章惇竖起的眉头慢慢放松,伸手拿过一个已经凉的包子,道:“邦直,元度,苏颂,王存我都不担心,哪怕是文彦博,我也能稳得住。我所顾忌的,是诸事不断累积,到了一个不可不解决,又无法解决的时候。” 这种时候,往往需要通过解决人来‘解决事’。 解决谁? 章楶会意的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 章惇塞过一口包子,拍了拍手站起来,道:“官家执意出京,我得在官家离京之前,去北方各路走一趟。” 章楶也站起来,道:“要我陪你去吗?” 章惇向外面走,道:“‘军改’我不掺和,你不用去了。若是我与官家某天都不在汴京,还得你坐镇。” 大宋的朝局,自从高太后死后,就一直十分微妙,其中的复杂程度,甚至超过了大宋立国之初! 章楶嗯了一声,送章惇出门。 此时的户部,灯火通明。 梁焘最近熬出了诸多白发,还在伏案,翻着公文,一脸苦相。 吴居厚拿着一叠公文进来,也不敲门直接道:“尚书,要钱粮的到京了,估计明天就要打上门了。” 梁焘知道他说的是种师中,头也不抬,道:“钱粮就那么多,他别说打上门了,就是打我的脸,我也变不出更多来。” 梁焘的话,多少有些郁闷之气。 大宋朝廷的剧烈变革之下,处处都需要钱粮,户部早已经透支了不知道多少,可还是不够。 成都府路的钱粮刚刚凑集,广南西路又要,五万大军的钱粮,可不是小数字! 吴居厚走上前,貌似憨厚的脸上笑眯眯的道:“尚书,再不行,就向皇家票号借一点。” 梁焘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还借?你还想借多少?这么借下去,官家迟早砍了我们的头。” 吴居厚无奈,将手里的一叠公文递过去,道:“各处催拨钱粮的,林林总总,六十万贯。” 梁焘脸上隐有怒容,道:“又是那些鸡毛蒜皮,动辄就要钱的?” 吴居厚点点头,道:“他们公文里说了,没钱办不了。” 没钱办不了——那他们就不会去办,事情就会越来越大,最后朝廷得出更多的钱——循环往复。 第六百八十六章 恶性事件 - 宋煦 - 官笙 梁焘彻底怒了,一把将吴居厚手里的公文摔在地上,腾的起身。 “他们办不了,我找能办的人去办!”梁焘说着,气冲冲的就要出衙门。 吴居厚连忙跟着,道:“尚书是要进宫吗?官家刚刚见过种师中,听说,现在出宫,去了众王府。” 梁焘脚步一顿,道:“众王府?我记得,还没建成,官家去哪里做什么?” 吴居厚瞥了眼门外,低声道:“九殿下为了做表率,已经搬过去了。官家,十有八九是去找他。” 梁焘神情越发难看,恨声道:“圣君不眠,夜里奔走,是我等的无能!” 吴居厚不说话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大宋处处用钱,国库寅吃卯粮多年,唯有‘内库’的皇家票号有余钱。 官家这大夜里过去,明显是找掌管皇家票号的九殿下商量办法了。 话说回来,皇家票号被户部明里暗里,各种手段借出了近三千万贯,现在还能拿出来吗? 吴居厚这样想,梁焘同样思索着道:“征讨李夏得来的战利品,多数在皇家票号,折算出来,也有了几百万贯,希望能凑一凑吧。” 赵煦御驾亲征征讨西夏,获取的战利品,除了那些金银玉器之类,最多的,就是牛羊了,多达几十万头。 至于战马之类,全数归属兵部消化了。 吴居厚又瞥了眼外面,低声道:“尚书,其实盐政上,也可拿到一些贴补国库。” 梁焘心里稍松盘旋,道:“你想怎么做?” 吴居厚又瞥了眼门外,越发低声道:“我们可以请求官家将盐政彻底交给我户部,而后我们理清产出,售出,这中间的所有收入,归入国库,每年少说也有个一千万贯。” 梁焘闻言,登时意动,又有些为难。 大宋的盐政相对来说是复杂的,并不统一,管理上由于特殊的制衡制度,自然是布满了蛇虫,大体上类似于转运司,有专门盐课管理,直接归属于朝廷,但收入,不足实际三成。 这盐政是自太祖立国以来就没怎么动过,一举一动牵扯大宋千家万户,弄不好就是民怨沸腾,得不偿失。 再说,这笔钱,是归属朝廷,不走户部的,在三司衙门被裁撤后,诸多权力归还户部,唯独盐政,被章惇死死拿捏在手里。 梁焘左思右想,还是摇头道:“别的还好说,盐政这件事,怕是官家都不同意给户部。” 吴居厚又瞥了眼门外,道:“不给我们也可以,但我们总得经手吧?盐政不走国库,终归是说不过去的。再说了,盐政的收入,还不在朝廷的预支范围,进出总得有个说法吧?” 实际上,盐政虽然归属于政事堂,可渠道渐趋于皇家票号。 也就是说,皇家票号在逐渐接受官盐的销售。 梁焘还是拿不定主意,道:“这个暂且放放,我找时间,试探一下蔡相公的口风。走,先去众王府。” 官家大夜里去筹钱,身为户部尚书不露面,着实说不过去。 在大宋君臣为钱粮发愁,用尽浑身解数的时候,江南西路再次发生恶性事件。 洪州府,南昌县。 宗泽,周文台,李夔,陈浖,外加一个陈榥,四人在座,一个人站在下面。 他手里拿着一份公文,抬头看了眼几位大人物,道:“从各处通报,总计来看,被损坏的桥梁二十二处,破坏的官道六十里,还有工部主修的一些功德碑,亭楼,堤坝,船只……” 宗泽,周文台,李夔,陈浖四个人,几乎表情一样,含怒忍发,面沉如水! 周文台与蔡卞相似,是一个不触及底线就是好脾气的人,现在,明显是触及他的底线了。 他看向三人,怒声道:“我的态度是,命巡检司,皇城司即刻拿人,有多少拿多少,胆敢聚众反抗,就地格杀!请南大营派兵协助,若有民变,一律剿灭,不分轻重,以谋逆论处!” 陈浖是工部侍郎,主要负责江南西路的各项工程,现在工程遭到大面积毁坏,他是最愤怒的。 但他没有说话,说到底,他的权力不在这里。 李夔脖子动了动,头上青筋暴跳,道:“南大营,这几天,出现了数百逃兵,并且还在扩大。” 宗泽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气,看向陈榥,道:“你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 陈榥是陈皮的侄子,派给宗泽,是有培养,也有监视意图的,本身的位置十分低,就是个普通文吏。 他闻言,又看到四位大人物的目光,有些畏惧,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些人选择这个时候动手,就是赶在了十三殿下离开之际,说明他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图谋。一夜之间破坏了这么多,说明他们串连了非常多的人,很可能江南西路的官员掺和其中,以洪州府,抚州府为最。” 这些破坏性事件主要发生了洪州府与抚州府。 周文台脸色铁青,道:“下官糊涂。之前确实过于妇人之仁,一直希望着和为贵,现在看来,是错的离谱!下官恳请,巡检司继续清剿,对于一些重点怀疑对象,无需什么证据,直接拿下,只要严审,必然会找到证据!” 李夔见陈浖阴鹜的不说话,道:“我看可以,这件事朝廷还不知道,我们必须在朝廷反应之前,做出作为果断,迅速的处置,确保不会发生第二次!否则,在座的各位,就要坐着囚车回京向官家,向朝廷解释了。” 陈浖这才忍不住说话了,道:“你们要怎么处置我不管,我需要有人保护我的工程。我会向朝廷上书,给我派兵的。” 李夔眉头皱了皱,没说话。 陈浖这种要求,在以往是绝无可能的,现在,却十分难说! 宗泽脸庞狠狠抽搐了几下,猛的站起来,沉声道:“我以江南西路全权大臣的名义,宣布三条命令:第一,江南西路全面戒严,任何人不得违反!皇城司,巡检司,总督府下的兵马,全部调动,对于涉嫌破坏官道、桥梁的嫌犯,无需调查,全数缉拿,抄没家产,发配琼州府,即刻起生效!” 说完,不管一群人的震惊之色,宗泽看向李夔,道:“李侍郎,我要暂时征调南大营一万人,我有官家的诏书令箭,无需请示兵部与枢密院,只需你同意。” 李夔没想到宗泽手里有这些东西,又不觉得意外,想了想,道:“好,我同意。” 宗泽看向陈榥,道:“即刻拟我的命令:凡是江南西路在押的犯人,不管罪名大小,全数流放琼州府。一切反对‘新政’的,不分大小官员,全数流放!对于抗拒、阻碍、拖延‘新政’的大小官员,全数拿下,调往琼州府!” 7017k 第六百八十七章 道 - 宋煦 - 官笙 宗泽被彻底激怒了,抗拒了许久的朝廷早就拟定的计划,终究还是实施了。 李夔,陈浖,周文台都不算是激进的人,如果是以前,对这样过于严厉,苛刻的政策定然会反对,现在,却全都默认。 因为,一些人做的太过了,其他事情,你可以有理由,可以争辩,哪怕你搞破坏都可以忍。 修桥铺路,为什么要破坏? 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所以不顾国计民生,国之大计,肆意妄为?! 宗泽的愤怒,不是他一个人的的,是整个江南西路的。 他很快就得到了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大小官员的支持。 一道道政令如同流水般发出,一个个本来已经解散,回归的暴力机构,再次聚集。 洪州府,南皇城司。 李彦看着宗泽的手令,抬头斜眼的看向前面站着的五个押班。 他晃了晃手令,尖锐着嗓子,不掩饰兴奋的道:“你们都看到了?” 五个押班也兴奋不已,其中一个大声道:“公公,咱们忍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了!” 南皇城司在林希到洪州府之前都是顺风顺水,行事百无禁忌。自从李彦被林希关了一次,南皇城司就遭到了打击,近来过的是十分憋屈。 李彦在京中的依靠没了,有没能巴结上赵似,正在惶恐不安,看着宗泽这道命令,他有了其他心思。 他看了眼说话的人,道:“不止是出口恶气,还得做的漂亮。咱们不跟巡检司,总督府抢,咱们只盯着那些最大最富的,名单我们都有,挨个去抓,抄家,这一次,不用任何客气,也不管他们背后是什么人,全部抓了,送去琼州府!” 一个押班抬手,谨慎的道:“公公,巡抚的手令是说:人证物证齐全,不留口实,咱们,是不是小心些?” 李彦嗤笑一声,道:“那是你不懂,这些读书人,净干脱破裤子放屁的事,这手令里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杀无赦!” 五个押班神色一凛,吃惊的看着李彦。 李彦见状,越发冷笑,道:“一群武夫。按我说的去做,记住了,不用留手,越狠越好!” “下官领命!”五个押班齐齐应声。 五人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人就上前半步,低声道:“公公,抚州府那边,是否可以先动手?” 李彦眼神登时闪过一道冷芒,想起来一些旧事,冷声道:“好,就从抚州府开始。与楚家有关的那几家,一个也不能放过!” 楚家一直是李彦的耻辱,怎么都抹不去。本来他要对楚家穷追猛打,被宗泽,林希等人按住,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是!”五个押班沉声应道。 李彦有耻辱,南皇城司也经历了一段低潮的黑暗时期,谁都不好过。 李彦神情变幻再三,道:“再派来人去琼州府,将他们的去路给咱家安排的明明白白!” 五个押班登时会意,抬手道:“下官领命!” “召集人手,即刻去抚州府!”李彦站起来,大声喝道。 一群人当即跟着李彦向外走,在外面,有两百多人在候着了。 他们身穿紫黑锦衣,要配环刀,身后还有一匹匹高头大马。 李彦没有骑马,而是坐了马车。 刚走出不远,一个押班近前,道:“公公,要不要与抚州府的葛临嘉打声招呼?” 抚州府知府,葛临嘉。 李彦道:“不用,他们会比我们更卖力,我们这次是去抢功劳的,不需要跟他们提前打招呼。” “下官明白了。”这个押班连忙道。 而南皇城司副指挥使郑舟正在南昌县,齐墴对于是愤怒无比,怒目圆睁,就差吃了他。 郑舟背后冷汗涔涔,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他虽然是南皇城司的人,是李彦的人,可这些大人物,哪一个想弄死他,都是一句话的事。 齐墴铁器在脸,咆哮怒吼:“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那么多桥,那么的官道,被毁的干干净净!你知道这些桥,这些官道,要多少钱粮吗?再修又要多少吗?你知道这些钱粮是怎么来的吗?多的用不完吗?” 郑舟是齐墴要过来,负责监工的,却没想到,监工的不错,保护不足,一夜之间,南昌县的重点工程,悉数遭到破坏! 郑舟一句话不敢说,这位齐郎中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已经当众打死不少人了,郑舟虽然觉得齐墴不会拿他怎么样,可真要激怒他,也没好果子吃。 齐墴发泄了好一阵子,依旧铁青着脸,恨声道:“给我查!动用你的所有人,给我查,查到一个抓一个,胆敢反抗,尤其是聚众反抗的,给我就地正法,一个也别放过!” 南昌县还没接到命令,郑舟听着吓了一跳,道:“齐郎中,一夜之间破坏这么多,肯定不是一两个人,说不得是几百人,甚至上千,还有可能是整个村子参与,这要是……” 齐墴双眼陡然阴沉,道:“你是要抗命吗?” 感觉着齐墴的杀意,郑舟心里猛的一寒,道:“是,下官领命!” 说完,他急匆匆转身离去,背后早就湿了一片。 “废物!”齐墴瞪着他的背影,怒喝一声。 郑舟头也不回。 巡检司。 相比于李彦的激动不已,朱勔就十分淡定了。 南昌县郊外一处隐蔽的民房,朱勔对面坐着一个蒙着脸,全身湿漉漉,带着斗篷的人。 这个人说话很急,道:“村子里不准出来,我潜水出来的,待会儿就得回去。我查到了,有至少两个村子参与,六十多个青壮,有宗老领头,传言是一位大官串连,具体是谁不知道,应该还有不少村子参与,知道内情的,可能不好查,得一层一层查上去……” “有办法让我抓到人吗?”朱勔沉着脸,一脸严肃。 “很难,他们现在十分警惕,躲在村子里。官差过去,怕是连村子都进不去,更别说进祠堂抓人了。”蒙面人道。 朱勔皱眉沉思,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蒙面人好像也在思索,道:“他们下了命令,未来一个人要不准任何人出村子。其实,要查也不是没有办法,能串连这么多人,搞这么大动作,有能力,有这个胆魄的人并不多,从你的大牢里查一查,或许有人会知道。” 这个人是朱勔在京城的兄弟,提前进入洪州府,潜入了各地。 他们都是外来人,短短时间,还摸不清楚江南西路的各种关系。 朱勔若有所思的道:“好,我回去审一审,你赶紧回去,对你刚娶的婆娘好一点,不要露出破绽。” “好。我走了。”蒙面人当即站起来,悄悄翻窗离去。 朱勔等了一会儿,才悄悄离开,拐了个弯,上了马车,还在思考怎么破局,找到幕后凶手。 第六百八十八章 进村 - 宋煦 - 官笙 相比于巡检司,南皇城司的谨慎,总督府下的江南西路的兵丁,在宗泽的愤怒之下,就显得毫无顾忌。 一个副都头,带着三百人,出现在了洪州府下的一个小村子——鸡笼。 依湖而建,离洪州府不足三十里,可丝毫不见繁华热闹,相对十分封闭。 程尧带着人,站到了村口,看着不远处石砖搭建的密集村落,肥胖的脸上都是冷漠之色。 他是一个彪形大汉,比寻常人高一个头,身形大了一圈不止,手握钢刀,目光凶狠。 他是宗泽在河东路招募,一直跟随宗泽,也在赵煦御驾亲征西夏之后,叙功当了副都头,手底下有三百人。 虎畏军改制成了南大营,程尧被调入总督府,负责洪州府府兵以及所属州县县兵的整顿。 他原本就在这附近,接到宗泽的手令,毫不犹豫调集人手,直扑这鸡笼村。 村子因为程尧的到来掀起了一阵波澜,本来安静的村子,人头攒动,不少人聚集,远远眺望,不敢靠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像是个读书人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半旧官服,走出了村子,来到近前,观察一番,抬手的道:“前礼部员外郎王寄见过都头,不知大兵压境,所谓何事?” 程尧一直盯着他,直到这王寄有些不自在,才嗡声道:“离这里不过五里地,朝廷兴建了一个码头,昨夜有匪徒袭击,码头被烧,厮杀官差,民夫十六人,你知道?” 王寄一脸的儒雅,彬彬有礼,连忙道:“都头也看到了,我们村子几乎没人外出,也是听到都头说才知道,望请见谅。” 程尧脸上横肉一抽,神情杀意浮动,道:“不足五里地,喊杀声如雷,火光冲天,你们村子还有人在里面做事,这都快一天了,你居然不知道?” 王寄面露凝色,抬着手,道:“本官确实不知道。我们鸡笼是遵守王法,本分村落。” 程尧面露一丝狞色,道:“那些贼人必然是里应外合,否则不会做的那么顺利。除了死的十几人,还有几人失踪,恰好,那几人,就是你们村子的。” 王寄不卑不亢,从容淡定,道:“都头就没有想过,他是否是落水,或者被压在什么地方没有找到?” 程尧顿时拔出刀,大喝道:“看来,你也是参与者了。来人,给我拿下!其他人跟我进村!” 王寄脸色骤变,道:“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人?” “啊……” 他话音未落,就被程尧踹到在地,而后一群士兵扑过去,将他死死摁住,而后捆上。 王寄急了,大声道:“我是有功名,入仕的读书人,你无凭无据,不能抓我!” 程尧冷笑,根本不理会他,看向不远处的村子,有人在飞速聚集,手里拿着刀兵,长枪。 “这显然是有准备了……” 程尧脸上杀机更多,他本就是江湖草莽,眼见着便喝道:“所有人进村,给我挨家挨户的搜,找到那三人,或者其他可疑之人,全都给我拿下,胆敢反抗,以谋逆论处,就地格杀!” “是!” 三百人齐齐应声,拔出刀,大步向着这个村子冲去。 王寄被羁押着,动弹不得,眼见程尧不是诈唬,真的要带兵进村,不由得急声怒吼道:“你疯了吗?你要屠戮整个村子吗?你要是真敢,天下人都不容你,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程尧充耳不闻,带着人,直接进村了。 村口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凶悍的官军,他不断后退,没人敢主动攻击官军。 “所有人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有一个押班上前,大声喝道。 村民们有畏惧,不断后退,却没人放下武器,反而握的更死。 “冲锋!”程尧跟上来,沉声下令。 当即有一队盾牌兵,举着盾牌,长刀敲击着,步伐整齐,快速向前逼近。 似乎是没人领头,也没人敢说话,他们不断的后退。 程尧见状,目光在这些人中搜寻,想要找到一个领头模样的。 很快,举着刀兵的这些村民就被冲散,官军开始冲进去抓人,并挨家挨户开始搜起来,抓到人就殴打,审讯。 程尧带着人,径直来到了祠堂。 王寄面色已经恐惧,他醒悟了,官军不是在吓唬他,是真的有了杀人的狠心! 他神情苍白,眼神变幻,闪躲。 不多久,就有一群人被捆绑着押过来。 一个押班上前,道:“报都头,他们村子的族老都抓来了,据其中一个交代,那三人夜里就跑了,不在村子里。” 有三个老者,一个个都被吓的颤巍巍的,一个字不敢说,目光都看向被押在一旁地上的王寄。 程尧敏锐的注意到了,看向王寄,冷笑道:“果然是你!我就说,这帮混吃等死的族老能干出那样惊天的大事!是你自己说,还是等我用刑之后你再招供?” 王寄极力的保持冷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尧坐在椅子上,一脸不屑,道:“我曾经跟随官家征讨夏蛮子,那里面有不少汉人做了他们的犬马,起先他们还忠肝义胆,什么都不说,我只是将刑具一摆,他们便将偷听他爹娘房事的细节都说的清清楚楚……我觉得,你这种人,不是那种硬骨头,吃不住我用刑,没几下,什么都会招,不用这样看着我,你就是这种人。” 程尧话音未落,几个士兵就拿出了一堆刑具。 他们军队里有刑具,但肯定没有大牢里的齐备,都是简单易携带的。 其中,就有夹棍。 啪的一声,扔在了王寄的脸上。 王寄极力甩头,而后看着落在一旁的夹棍,脸色变了变,还是咬牙一言不发。 程尧也不着急,转头看了一眼,拿过一支香,点燃后,道:“这支香不灭不要停。” “是!” 当即有士兵上前,将王寄解开,死死按在地上,而后将他的双手十指塞入夹棍中。 “啊……” 猝不及防的那么一拉,就发出了王寄的惨叫声,头上冷汗涔涔。 “我是进士,入仕过的,刑不上大夫,你不能对我用刑……啊啊啊……” 王寄惨叫,大声辩驳。 程尧根本不理会,目光看向那三个族老。 这三个族老明显的被吓到了,缩在一旁,头都不敢抬。 第六百八十九章 线索 - 宋煦 - 官笙 程尧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王寄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他的大声辩驳。 任由他怎么呼喊,用刑的士兵只会更加卖力气。 不大的祠堂里,除了王寄的惨叫声,仿佛没有其他声音,有着诡异的安静。 不多久,有个士兵来回报,道:“回都头,抓了六十多人,死了十几个,兄弟们有十几个受伤。” 程尧表情骤然一冷,道:“将能带走的,都给我带走。受伤的兄弟,每人十贯!” “谢都头。”报信的士兵大喜的退下了。 王寄的惨叫声还在继续,不多久,他终于熬不住了大声道:“我招,我招,快住手……” 他仰着脖子,满脸的冷汗,浑身剧烈的抖动,双眼看着前面仿佛被夹断的双手,恐惧无比的惊叫。 程尧一脸无所觉,用刑的士兵更是没有停下。 “我招了!我招了!” 王寄极力扭转头,看向程尧,吼叫的更加大声,凄厉。 “聒噪。堵住他的嘴。”程尧淡淡道。 当即有士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布,死死的塞入了王寄的嘴里。 王寄拼命挣扎,呜呜喊叫,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没人理会他。 三个族老已经缩在一起,大气不敢喘。 只有夹棍,没有其他刑罚,饶是这样,王寄的呼喊声是越来越低,好像要昏迷一样。 “没用的废物!” 程尧瞥了眼才烧一半的香,道:“住手吧,拿盆水来。” 士兵们停手,又端来一盆水,浇在了王寄头上。 王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程尧冷笑的道:“现在肯说了吗?” 王寄被士兵拖着调转过来,头对着王寄。 王寄头上湿漉漉的,嘴角有鲜血,他看着程尧,没了之前的从容不迫,反而是畏惧害怕,犹豫了下,道:“是刘相公派人通知我,让我这么做的。” “刘相公?”程尧身体前倾,语带疑惑。他不记得,朝廷里有哪位相公姓‘刘’。 王寄表情纠结,还是道:“是前任临川县知县,对我有知遇之恩。” 程尧顿时哼了一声,道:“就一个小小知县也配叫做‘相公’?这么大事情,遍布洪州府,抚州府,他一个人应该做不来,还有谁?” “那我就不知道了,刘相公派了亲信通知我,其他的我一概不知。”王寄面若死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程尧见状,情知这货说的应该是真的,仔细思索片刻,道:“这个刘相公现在在哪里?” 王寄迟疑了一下,道:“应该在临川县,或者在外面。” 程尧道:“那三个内鬼跑哪里去了?” 王寄道:“具体我没管,我让他去湖上躲着。” “谅你也不敢骗我!” 程尧站起来,道:“将这些人全都给带走,写信给巡抚,将这里的事情禀报上去。” “是。”有个士兵应声。 程尧起身,大步离开这个祠堂。 他带着三百多人来,走的时候,近四百人了。 与此同时,整个江南西路再次的风声鹤唳,四处都是官兵。 这一次的封镜与前一次不同,前一次是锁住了主要城府,这一次是全面的,不止是大城市实施宵禁,就是各种村落都有官兵,衙役出现。 南皇城司,巡检司,南御史台等等,所有的暴力机构都在极速运转,针对‘破坏行为’进行了大肆的调查,搜捕。 巡检司在洪州府四处出没,不断抓人,洪州府的大牢不到半天就满了。 深夜,洪州府大牢。 朱勔站在一个牢门前,看着里面的楚政。 楚家涉案的一干人,被南大理寺判了斩立决,唯有楚政因为‘揭发有功’,被免了死刑,活了下来,而后从南昌县押回洪州府大牢服刑。 楚政虽然庆幸没死,却也知道不会有好下场,看着朱勔出现,半躺在墙角,面若死灰的道:“我楚家的钱财已经被你搜刮完了,莫不是,你还想我的命?” 朱勔打量着他,道:“巡抚衙门下发命令,要将大牢的罪求,全部流放去詹州。” “你说什么?!” 楚政猛的站起来,跑到了牢门前,双眼死死的盯着朱勔。他自然是知道詹州是哪里,那是大宋最偏远,烟瘴之地,他这种犯人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 “我把那么多钱财给了你,你答应过我,最多半年就将我给放了!”楚政面色铁青,还有些咬牙切齿。 他认为,朱勔要誓言,不肯放他,甚至是要杀他灭口! 朱勔面色不动,还带着微笑,道:“以你的本事,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我想知道的是,你能不能猜到是谁干的。” 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所有人都在议论,包括这些犯人,楚政自然也是知道的。 楚政面色变了又变,道:“我要是告诉你,你能放我出去?” 朱勔摇头,道:“但我能把你留下,半年后放了你也有效。” 楚家曾经是洪州府的土皇帝,在整个江南西路都有巨大影响力。外面发生这么大事情,有能力,有胆魄策划的,其实屈指可数,内里人心知肚明。 楚政盯着朱勔,心里不信他,可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一阵内心纠葛,目光闪烁中,楚政瞥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有这个心思,有这个胆子的,都在抚州府,无非那么几个人,你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朱勔神色微动,道:“有具体名字吗?” 楚政果断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你找不到证据的。这种事,他们必然做了周密安排,即便抓到一些小喽啰,肯定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我劝你不要掺和,今天他们只是破坏桥路,明天就该杀人放火了,你想每天出门身边都带个几十人吗?” 朱勔没回答他,转身就走。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楚政在牢门里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朱勔出了大牢,没有多想,带着人,就直奔抚州府。 就在这会儿,抚州府,临川县。 葛临嘉站在仓库前,看着扑灭的大火,以及烧的一干二净的废墟,面色是无比的难堪。 他身后还有一众大小官员,包括临川县知县左泰。 左泰一脸忧虑与不安,道:“府尊,下官刚刚回来就发生了这种事,肯定是有人对我不满,恶意报复!” 葛临嘉牙齿都快咬碎了,阴沉着脸。 他哪里不知道,左泰在这件事上有参与,但他没有证据,因为左泰今天刚从洪州府回来,事情是昨天夜里发生的。 7017k 第六百九十章 失控 - 宋煦 - 官笙 葛临嘉没有理会左泰的狡辩,看向一旁的户房主事,道:“损失多少?” 户房主事瞥了眼左泰,道:“下官已经查过账簿,临川县仓存有粮食三万石,其他之物价值一万贯左右。大火烧的太严重,无法确认。” 这户房主事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仓库被烧的太干净了,鬼都不知道原本在里面的钱粮,是不是活起之前还在里面! 左泰连忙接话,道:“下官前往洪州府之前亲自清点过,所有账簿都对的上。” “来人,将左泰给我拿下!” 葛临嘉忽然转身,冲着左泰大喝道。 当即有衙役扑上前,将左泰给按住,就要捆绑。 左泰大惊失色,急声道:“府尊,此事与我无关,你不能抓我,你也无权抓我!” 虽然临川县是抚州府属县,左泰是葛临嘉的下属,可真要抓一个知县,得朝廷允许,在以往,葛临嘉只能上书弹劾,等待朝廷的命令。 除非即时拿到铁证,否则一般情况下,不能直接锁拿。 葛临嘉神色愤怒,语气俨然,道:“你临川县的县仓被烧,损失数万石粮食,我为什么不能拿你?我不止拿你,我还要上书请罪!” 左泰顿时语塞,葛临嘉说的是一点没错,理由十分充分。连知府都要上书请罪,他这个当事知县下狱有什么问题? “本府将命人暂代你知县知之职,想清楚了写好卷宗给本府,想不清楚,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 葛临嘉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 左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都是怨毒。 继而变成了冷笑,暗道:看你们得意到几时! 在葛临嘉拿下左泰后,洪州府巡检司,南御史台几乎是介入了调查。 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也查到了诸多线索,而后迅速汇总到了巡抚衙门。 等刘志倚等人分析之后,呈送上来,宗泽仔细审议再三,看向刘志倚,周文台,朱勔道:“也就是说,这些事情,是有抚州府的一群老旧官员串连的?” 朱勔查到的最多,他道:“回巡抚,从下官查到的来看,可以判断是。他们不止是破坏了朝廷的诸多官道,桥梁工程,对朝廷的清丈田亩,普查人口,整顿商贩等都有着计划。下官探听到一则消息,不知道准确不准确。” “你说。”宗泽沉着脸,盯着他道。 朱勔又瞥了眼周文台与刘志倚,道:“有人策划,火烧洪州府一条街,一整条。” 砰 宗泽猛的站起来,大喝道:“朱勔!本官以江南西路全权大臣的名义,命令你,即刻,将刘桡,左泰,阎熠,许中恺,荀杰等人,全都给拿下狱,严刑逼供,所有涉案人等,一律下狱!传南御史台,南大理寺的人来见我,立刻!” 宗泽怒不可遏,周文台,刘志倚,朱勔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愤怒,当即吓了一跳,连忙抬手应下。 一群人退了出来,朱勔刚要走,周文台叫住了他,面色铁青,低声道:“你去的时候,将南御史台,南皇城司的人带上!” 朱勔心头一凛,陡然会意,抬手道:“下官领命。” 周文台一挥手,等他走远,又看向刘志倚,道:“我刚从见你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他们两人是左右参政,是宗泽的左右手。 刘志倚一怔,没想到周文台注意到了,沉吟少许,道:“你认为,凭一个致仕多年的老知县,能串连这么多人,做出这么大的案子?” 周文台面露思索,盯着刘志倚,道:“抗拒新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尤其是江南西路,我们采取了最为严酷的手段,他们有所反弹,勾连不法……也不奇怪……” 刘志倚瞥了眼四周,走进一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见到那位赖参议了吗?” 周文台悚然变色,道:“你说是他?” 赖泓博是本土派,是宗泽拉拢过来,企图分化,收拢江南西路官场势力的。 刘志倚道:“我不知道。我派人去找了,还没有找到。” 周文台放松了一点的脸色又绷直了,双眼怒火涌动,道:“我让人去找!最好没有证据,有了证据,我绝对不会对他客气!” 刘志倚瞥了他一眼,心里意外。他原本以为,周文台会与他一样,相对冷静,不会像宗泽那么愤怒。 怎么感觉,周文台似乎比宗泽还要愤怒? 周文台说完这一句,深吸一口气,道:“我与巡抚都写了信去京城,你也写一封吧,具体的奏本,我们还在商议,晚上再来商议一下,看看怎么写。” 按理说,这样的事,应该第一时间写奏本赵煦,给朝廷。 但江南西路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了,多得宗泽都失控,要是再贸然上书,朝廷肯定会炸开,他们得像个妥善的办法。 刘志倚会意的点头,道:“好。我去见见陈侍郎,官道,桥梁都得抓紧修复,耽误不得。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再筹集一些钱粮,至少不能影响通行。” 周文台顿时以手拍头,越发恼恨。 江南西路本就缺钱,现在,还能从哪里筹钱? 朝廷吗?朝廷更缺,国库空虚的不是一点半点! 刘志倚见他拍头,心头也无奈,没有再多说,快步的走了。 朱勔带着人,直奔抚州府,临川县。 他骑着马,走的并不快,因为后面的人是在小跑。 “巡检,快看。” 正走着,忽然身后一个衙役上前,指着另一边说道。 朱勔转头看去,就看到一大队士兵,从路头出现,小跑着前进,身穿轻甲胄,要配长刀,行走间自然威压凌厉气息。 “南大营的士兵……” 朱勔双眼微惊,轻声说道。 朱勔盯着那好像源源不绝的士兵,心里估摸着起码上千人。 ‘看来,巡抚是真的愤怒了。’ 朱勔明悟,宗泽不止是派了巡检司,连军队都直接调动了。 ‘要彻底变天了。’朱勔心里暗道。 第二天凌晨。 下一步出发的李彦,已经收到消息,抢先就要来到刘桡府邸。 这位刘相公在当地很受爱戴,是有名的大善人。 李彦可不管这些,横冲直撞,直接冲入大门,就要抓人。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能闯进来……”刘家人吓了一大跳,连忙阻拦。 南皇城司的司卫如狼似虎,有人阻拦就打,问清楚刘桡在哪,就直接冲了过去。 7017k 第六百九十一章 - 宋煦 - 官笙 砰 一个司卫踹开了刘桡的书房,一群人冲进去。 但旋即,几个人猛的冲出来,脸色极其不好看。 “怎么了?他们还能吃了你们这么多人不成?给我进去!” 李彦上来,见状就尖锐着嗓子,颐指气使的喊道。 一个司卫急急上前,在李彦耳边低声道:“死了。” 李彦脸色惊变,快步进去。 入眼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倒在地上,五官出血,血都凝固了,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这时,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冲了进来,一见就大叫道:“主君,主君……” 李彦是经历风雨的人,瞬间就冷气冲头,本来怒气冲冲的豪情,瞬间没了。 ‘上当了!’ 李彦心头暗震,转头就想走。 “你们逼死了我家主君,你们不能走!” 那妇人突然倒在地上,一把抱住了李彦的腿,凄厉的的大喊:“来人啊,主君被逼死了,不能让他们走了!” 刘家人从四面八方冲进来,将李彦以及南皇城司的人团团围住,不断的叫喊。 “你们逼死了我们主君,你们不能走!” “对,不能走,跟我们去见官!” “一看你们就是蓄意图谋!” “我们主君不问世事,你们为什么要害他!” 李彦被围堵在房间里,脸色十分不好,双眸都在喷火。 他知道遭到了算计,也恨不得将眼前的人都给宰了,但他十分清楚,他不能,现在任何动作都是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走,不能认。 “放肆!” 突然间,有个司卫大喝,道:“我们乃是南皇城司,接到举告,说你们主君死在书房里,我们特来查看,你们想干什么?诬陷官差,那是大罪,都给我起开!” 李彦听着,顿时双眼一亮,赞许的看了这个司卫一眼,神色一肃,面色严肃的看了眼抱着他腿的刘大娘子,沉声道:“起来!有什么冤屈,尽管与我说!你们家主君死了起码数个时辰,可有什么人见到或者嫌疑?” 哭声凄厉的刘大娘子顿时哑火了,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刘府的人你看看我看看,一时间声音减小,有些不知所措。 李彦见状,顿时更加肯定,是有人设了个圈套让他钻! 他眼神杀意一闪,一招手。 有两个司卫过来,将刘大娘子硬生生的拉起来。 李彦装模作样的走到刘桡尸体旁,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阵,道:“应该是夜里死的,你们谁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李彦说着,看向门外那一群刘府家丁仆从。 一群人经不住的后退,这是人命案,谁敢牵扯。 李彦眼神越冷,道:“来人,将刘府所有人都给我看好了,不准走路一个!刘员外有功名在身,谋害朝廷命官,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所有人都是嫌疑,全部给我审讯,胆敢有虚言,以同罪论处!” 刘家人吓了一大跳,眼见‘官差’过来,一众人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就要跑。 “不准跑!”南皇城司的司卫大喝,满刘府的抓人,审讯。 刘大娘子已经呆愣了,这不是她预想的剧情,完全走样了。 现在李彦说是接收到举告,来查案的,她能怎么辩解? 李彦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就是一个没用的妇人,来过一个人,低声道:“装模作样的做一番,移交给临川县,我们快走。” 那司卫无声点头,刚要走,一个司卫急匆匆跑过来,拉过李彦就咬着耳朵道:“不好了公公,外面都在传,说是官差逼死了刘桡,一大群不知情的人已经赶过来了。” 李彦面色骤变,当机立断的道:“走!从后门走,快!” 李彦经历过在楚家差点被打死的事,心有余悸,果断的转身就走。 李彦要走,刘家人没人敢拦。 就在他们刚走,一大群人蜂拥而来,涌入了刘家。 “是谁逼死了刘相公!” “出来,你们敢做就不敢当吗?” “跑了?不行,抓住他们!” “找县尊,府尊说理去!” “刘相公乃是大善人,岂能这样被贼人所害!必须要有一个说法!” “走!我们一起去!” 一大群人义愤填膺,在刘家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人,转身一拥而出,转向临川县衙。 刘大娘子看了眼还躺在地上的刘桡,一脸的呆滞。 这些人,好像都没有来看一眼? 李彦走的匆忙,也没忘让人留下,盯着情况。 那群人刚走,他就知道了消息。 “公公,这明摆着是陷阱,现在怎么办?”有司卫在他身前低声道。 李彦恨得是咬牙切齿,他哪里看不出是陷阱。 本来是来抓获凶手的,现在反倒他成了逼死大善人的凶手,反转之间,令他愤怒难当,又毫无办法。 “现在难办了,就看巡抚衙门怎么处置了,我们先等一等。”李彦说道。 李彦是有小聪明,在得势的时候自然顺风顺水,现在无依无靠,面对官场上的凶险手段,他着实没有头绪。 一众人听着他的话,默默点头。 临川县衙。 一大群人围堵着,叫喊着要衙门交出凶手。 衙门前的衙役如临大敌,身后的大门已经关闭。 这些人看似两手空空,实际上腰间鼓鼓囊囊,后面一些人隐约还带着兵器。 县衙后院,还没有离开的葛临嘉面色极其的阴沉,身前是一地摔碎的杯子。 李彦能看得出来,他哪里看不出来,分明是早就有人设计好的,就等着他们入勾! 是李彦或者其他人都不重要,只要是江南西路当官的就行! 好狠!好缜密的算计! “我大宋百余年,就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葛临嘉怒吼,将身前的桌子给推翻了。 下面的一众大小官员噤若寒蝉,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葛临嘉的城府极深,涵养也不错,极少发怒。 这样的盛怒情形,还是第一次。 葛临嘉转头看向一众下属,冷声道:“将他们给我驱散,还有闹事的,都给我抓!” 一个下属有些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府尊,现在民怨正沸,如果强行驱散,怕是会引来更多的人。而且,还不知幕后那些人还有什么阴谋算计……” 葛临嘉顿时怒火更多,却又强行保持了理智。 他胸腔都快气炸了,道:“好好好!本官就多等一天,等人都到齐了,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本官要全部清扫干净,一个都不放过!” 7017k 第六百九十二章 好狠 - 宋煦 - 官笙 葛临嘉愤怒无比,整个临川县衙静寂的可怕。 府衙之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高喊着要葛临嘉交出‘凶手’,甚至一度要冲击衙门。 葛临嘉强忍着愤怒,压制着要强行镇压的蠢蠢欲动。 李彦一直躲着,不敢冒头,他感觉到,一旦他露面,就会有巨大的危险! 南御史台的人率先到了,可他们也不敢公然出现,只能悄悄联系葛临嘉。 第二天早上,巡检司才到。 李彦翻墙进了临川县衙,见到了葛临嘉。 葛临嘉最近的心情很不好,等朱勔说完,他面色越发的阴沉。 原来,还有那么多事,不单单是桥梁,官道,县仓,居然还有谋划火烧洪州府一条街! 这烧起来,不说烧毁多少民宅,可能还会烧死很多人! “丧心病狂!” 葛临嘉一手拍着桌子,双眼通红的怒喝。 朱勔看着桌子颤了又颤,没有说话。 相比于葛临嘉的拍桌子,巡抚宗泽的涵养更好一些,只是沉着脸下令。 不管他们怎么有涵养,总之,江南西路最近发生的事,让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很愤怒,难以接受! 朱勔立着不动,他的身份其实很低,面对正儿八经的‘府官’,他不自觉的会低头躬身。 “你打算怎么办?”葛临嘉盯着朱勔道。他已经知道,巡抚衙门已经下令朱勔全权行事。 朱勔稍稍思索,面露冷芒,道:“那刘桡死了不要紧,不是还有一个左泰吗,我不信,在临川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知道。下官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朱勔想到左泰眼角就狠狠一跳,语气冰冷的道:“好!你尽管放手去做,要是死了,就是操劳过度,我给他上书叙功,亲手给他立碑刻传!” 朱勔心头一颤,好狠! 由此可知,这位葛知府也是愤怒到顶点了。 “下官这就去。”朱勔不敢耽搁,一抬手就后退。 葛临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愤怒,转向不远处的一个文吏,道:“府城,其他诸县有什么动静?” 文吏见他双眼通红,表情难掩狰狞,低着头,十分谨慎的道:“也……是乱事迭起。” 葛临嘉咬着牙,猛的又是一拍桌子,恨声道:“该杀!” 文吏缩着脖子,不敢接一个字。 朱勔出了葛临嘉的临时书房,径直来到了临川县的地牢。 左泰被关押在这里,已经换做了囚服,披头散发坐在墙角的床上,看到朱勔出现在牢门前,嗤笑一声,道:“巡检司?啧啧,来的还真是快,巡抚衙门的那些大人物,也这么生气吗?” 衙役摆了一张椅子在朱勔身后,朱勔直接坐下,刀横在腿上,看着左泰,神色平静,道:“你们做下这么多事,肯定想过后果。但我觉得,你想的可能还不够。你低估了朝廷变法的决心,宗巡抚已经下令,所有涉案人等,匪首一律斩立决,从犯流放琼州,无人例外,有多少算多少。” 左泰老神在在的坐着,嗤笑一声,道:“我没有低估你们,但你在低估我们。你们倒行逆施,民怨沸腾,现在就是最好的例证!至于要杀要剐……不对,你们不是号称要让三法司独立于朝廷,政事堂不得干预三法司吗?怎么宗泽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死了?” 朱勔盯着他,道:“口舌之利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巡检司正在抄你的宅子,左家所有人,包括你的亲族都会受到连累,三日之内,就会开始押送。你们破坏了多少,需要修补的钱粮,都从你们家族里出,不够的,就再扩大,一直扩大的足够。” 左泰神情有了些迟疑,旋即淡淡道:“你们无凭无据,不能拿我怎么样?想要流放我左家,没有朝廷的允许,你们不敢!” 左泰说的是‘左家’,其实不是一个‘左家’,这么大的案子,他一个人左不来,有着几个,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左家! 真要是举族流放,加上支脉,亲眷,仆从等,慢说也得有上万人! 朱勔坐着不动,道:“我来根你说这么多,是给你一个心里准备,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刑具准备好了?” “巡检,准备好了。”朱勔身后急匆匆赶过来说道。 朱勔起身,道:“带左知县过去。” 左泰怡然不惧,道:“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耍出什么把戏来。” 左泰被架出牢房,跟在朱勔身后,走向刑房。 作为临川县的知县,这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左泰一脸笑容,道:“你想对我用刑?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别说是你了,就是葛临嘉,宗泽,都不能对我用刑。我不是楚清秋,我是清清白白的直臣,不怕你们查,也不怕你们诬陷,待我出去,声望入隆,直入云霄!” 朱勔来到刑房,慢慢坐下,接过茶杯,看着司卫将左泰按在刑架上,仔仔细细的绑好。 左泰这会儿察觉到不太对劲,可依旧道:“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是我们做的。但你不会找到任何证据,我们从策划到开始,一点证据都没有留下。哪怕你刑讯逼供,无非是虚假的。哪怕你找到其他人作证,还是没有任何证据。最终,就会是恶意诬陷,是奸佞朋党之举,万民沸腾,群情激奋,天地之言,浩浩荡荡,莫可阻挡!” 朱勔根本不在乎左泰说什么,道:“先敲断左知县十根脚指头。” “是。”有司卫拿着锤子向前走,目光都盯着左泰赤裸的双脚。 左泰感觉到十根脚趾有些发颤,盯着那锤子,犹自不信,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所谓的巡检司巡检有多大的胆子……啊……” 当~ 蓦然间,刑官前冲,一锤子砸了下去,左泰的左大拇指仿佛被砸扁了! 左泰登时满头青筋暴跳,双眸圆睁,脸角绷直,头上冷汗涔涔,死死咬着牙,表情凶狠狰狞! 当~ 当~ 刑官根本不给左泰反应的时间,一锤一锤,又狠又猛。 左泰双眼好像要凸出来一样,死死的梗着脖子,猛的一锤头,昏厥了过去。 朱勔见还有几根没敲完,道:“拿盆冷水叫醒,继续砸。” “是。”有司卫应着,转头就舀了一瓢冷水,直接泼了过去。 7017k 第六百九十三章 目的 - 宋煦 - 官笙 左泰一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继而他就咬牙切齿,怒视着朱勔。 朱勔神色如常,道:“拿钉子,将他的手指都给我钉上!” 左泰脸色骤变,咬牙忍着痛的喊道:“你敢对我用刑!?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这件事必然会引起朝廷的轩然大波,朝廷肯定会处置宗泽等人,安抚朝野非议!你这个时候对我用刑,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左泰在怒吼,在咆哮。 一旁有个面色儒雅的衙役,他瞥了眼朱勔,又瞥了眼原本就被安排在这里的南皇城司的司卫,神色中有一丝忧虑。 左泰说的没错,这件事原本很大,朝廷的处置方式,很可能是宗泽等人被罢黜,****南西路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逃不了后续追责。 朱勔这个时候对左泰用刑,势必会被秋后算账! 朱勔没有任何惧色,轻轻摆了摆手指头。 刑官拿着钉子,锤子就上前。 他硬生生掰开左泰死死握着的右手,一根钉子从手掌划向大拇指。 刑官很用力,所过之处肥肉翻动,血流咕咕。 左泰完全想不到,朱勔还这么敢! 他歪着头,忍着痛,双眼怒睁的看着刑官,将一根钉子定在他大拇指中心,高高抬起了锤子。 砰 刑官没有一丝犹豫,狠狠的一锤子敲了下去。 钉子从左泰的大拇指贯穿,深深的扎入了他手指后面的木头。 “啊~” 无比凄厉的惨叫声从左泰嘴里发出来,他整个人剧烈颤抖,脖子梗的如铁一样。 十指连心,这种痛,被敲脚趾还痛一倍! 刑官似乎享受这种惨叫声,静静听了一会儿,回头看向朱勔。 朱勔面无表情,眼神中似有一种快意。 刑官见状,又从腰间拿出一根钉子,按向左泰右手食指。 左泰惊恐万状,急声吼叫道:“住手!住手!” “继续。” 朱勔淡淡道。 砰 又是重重的一锤,贯穿而过,将左泰的食指死死的钉在木桩上。 “啊~” 又是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的惨叫,左泰死死的咬着牙,双眼血丝要裂开一般。 他很想昏厥过去,可却是很清醒,清醒的感受着手指的剧痛。 刑官观察了一眼,而后又从腰间拿出钉子。 左泰瞥见了,猛的看向朱勔,急声道:“我招,我招,你问什么,我都招!” 朱勔抬手,阻止了刑官,道:“第一个问题,这件事,是谁出的主意?” 左泰本能般的就道:“是抚州府的老知府,王铮气,他是龙图直学士,因为愤怒不削减,朝廷要丈量他的地,他很生气,所以出了这个主意。” 朱勔瞥了眼不远处记录的文吏,道:“第二问题,是谁串连,执行的?” “是荀杰,他是老知府的关门弟子,他找到我们三人,而后又拉上刘桡。我针对官道,荀杰是桥梁,许中恺是水渠,阎熠是要放火……”左泰说的很快,不假思索。 朱勔道:“你们是怎么串连的,那么多人就甘心听你们的话?” 左泰道:“我们在抚州府经营多年,再许诺一些,就有大把人可用,还有一些是亡命之徒,给钱他们什么都敢干……” 朱勔一直盯着左泰的表情,见他不像说谎,道:“名字。” 左泰满脸狰狞,强忍剧痛,道:“我知道知道我的,其他人我不清楚,王振杰,刘国雍,陈明邰……” 朱勔瞥了眼,一旁的文吏飞速记着。 这些名字,朱勔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要么是官位不大,要么就是没有什么官位,是当地的士绅豪族。 等左泰说完,朱勔道:“还有什么没说的?” 左泰似乎缓过了一点,道:“没有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放过我,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朱勔对刑官一示意。 “啊~” 左泰身形巨颤,急声吼叫道:“还有,还有,他们给京城写信了。这里只是开胃菜,他们要在京城里掀起风波,搞垮宗泽等人,废掉‘新政’!” 朱勔脸色骤变,终于好像想通了什么。 他没有再问,拿过文吏的写的供状,转身就走。 左泰的三根手指被钉穿,剧痛难忍。他看着朱勔走出去,一脸的痛苦与阴沉。 朱勔拿着供状,来到了葛临嘉的临时书房。 一边看,一边听完朱勔的汇报。 葛临嘉听到‘京城’二字,猛的警醒,道:“走!立刻去见巡抚!” 葛临嘉意识到,江南西路这些事,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凶险之地,在汴京! 朱勔的定位是‘吏’,他还没有资格参与这种事,听着葛临嘉的话,道:“府尊,这名单上之人,是否要继续抓捕归案?” “好,你留下,不,让南皇城司去办,你跟我走!”葛临嘉的话头突然变了。 朱勔一怔,旋即明悟了朱勔的好意,躬身道:“多谢府尊。” 葛临嘉走在前面,头也不回。他确实有意保一下朱勔,免得他被事后清算。同时,他也真讨厌李彦与南皇城司。 葛临嘉与朱勔骑着马,直接赶赴洪州府。 躲在临川县的李彦很快接到了宗泽的最新命令以及葛临嘉的传信,当即如获至宝! 他看着一个个名单,新仇旧恨涌起,冷声道:“按照名单,所有人都要给我抓了,一个不漏,抄家,流放,谁敢反抗,就地处决!” 李彦近来太憋屈了,好不容易想抓个刘桡发泄一下,结果差点掉陷阱里。 “是!” 南皇城司的司卫齐齐大喝应着,他们同样憋屈! 李彦仔细看过一群人,率先出了这处民房,开始依照官位,家产,名望等顺序,横冲直撞的开始抓人。 崇仁县的阎熠,宜黄县的许中恺,也都派人转去抓,一路上是风驰电掣,好像不是怕他们跑了,而是要去抢什么东西。 第二天中午,葛临嘉与朱勔赶到了巡抚衙门。 刘志倚听完,颇为忧心忡忡,道:“此事定然会让朝廷愤怒,官家震怒,还不知道会降下什么的雷霆……” 宗泽本来阴鹜的表情,反而慢慢放松下来。 周文台紧锁的眉头略有松懈。 他们是最深知朝廷的人,这群人在江南西路搞事情,他们会很头疼,但他们要是目的地在京城,想在京城搅弄风雨,那就是想错了! 大错特错! 等待他们的,不会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反而会是最严厉的打击! 第六百九十四章 先斩后奏 - 宋煦 - 官笙 江南西路离汴京城有些远,哪怕有信鸽,也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了。 消息最先到宫里,而后到了政事堂,继而章惇,蔡卞要紧急入宫面圣,被赵煦挡回,要求九位相公一同御前面圣。 章惇,苏颂,王存,蔡卞,文彦博,林希,许将,李清臣,曹政,九个人,出现在垂拱殿内。 九张椅子,依次拍好坐下,一众人表情各异,无不严肃。 赵煦端坐着,面无表情审视在场的所有人,猛的一拍桌子,沉声喝道:“你们都看到了,南皇城司,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紧急飞鸽传书。江南西路,一夜之间,将朝廷花费数百万钱粮修建的官道,桥梁,水渠,码头等毁坏一空。夜袭官驿,殴杀官差,他们这是干什么,是要造反吗!?” 赵煦给群臣的印象,一直是春风和煦,极少发脾气,即便面对曾经的吕大防等人,也不曾这样动怒。 下面的一干相公,纷纷起身,抬手道:“臣有罪,官家请息怒。” 赵煦目光扫视众人,最后落在章惇脸上,冷声道:“大相公!当初你是怎么跟朕说的?三年,五年的,什么天下太平,国富民足,开万世基业,现在……就是这样吗?你告诉朕,这就是你的变法,这就是‘绍圣新政’吗?这天下,是不是改姓了?” 赵煦的话,十分的严厉,已经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了。 许将,李清臣,林希等人不敢抬头,低着头抬眼皮,看向章惇的背影。 蔡卞想要解释什么,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南西路的事,固然是因为顽固派反对变法,可也不乏是朝廷近来的激烈政策引发的强烈反弹。 苏颂,王存,文彦博都没说话,目光也都在章惇身上。 他们神色平静,心里在揣度着赵煦的话。 这是年轻官家对章惇不满的宣泄,还是因为江南西路不断发生的糟心事,引发了年轻官家对‘变法’的怀疑? 一如当初神宗皇帝。 神宗皇帝,可是两度罢相王安石? 三人都在思索,没有着急的下结论。 章惇在赵煦话音落下后,顿了一会儿,才道:“官家,变法,从真宗时的庆历新政开始,到现在的绍圣新政,断断续续,数十年,臣一直认为,最为艰难的,是先帝时期。再到王文公被罢,而后元祐初,废除新法,清扫变法官员。臣一度认为,新政不复,我大宋终将沉沦不前。直到官家亲政,臣等看到了曙光。这两年来,臣等戮力同心,夙兴夜寐,战战兢兢,不敢懈怠。” 章惇话头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从开封府试点开始,在先帝时期发生的事情,就不断上演,而且越演越烈。江南西路发生的事,一个比一个惊人,俨然不是简单的‘反对变法’,而是他们无惧朝廷,蔑视官家的本心作祟。从谋害钦差到成规模的袭击官驿,这还是在十三殿下剿匪离开不过三天发生的事。臣认为,江南西路,离谋反篡逆就差一个契机了……” “官家,” 突然间,王存忍不住的抬手,面露惊色。 章惇的话太过严重了,上升到了叛逆的高度,那后果太严重,他得阻止! 他刚开口,赵煦就看过来,双眸锐利冷峻的盯着他,道:“王相公要辩解什么?” 王存顿时语塞,王相公,不是王卿家,这说明年轻官家不想听到他的话! 王存神色变了变,还是硬着头皮道:“官家,臣认为,当务之急,是需要一个长久之道。” “长久之道?” 赵煦神色冷漠,道:“废除新法?既往不咎?然后就能恢复清平盛世了?大家都蒙着眼,堵着耳朵,然后我大宋就能长治久安,万世太平了?” 苏颂默默不语,他早已经看出来。大宋的问题,不是‘新法’造成的,是‘新法’引出来来的。 陈年旧病,一朝爆发。 文彦博自然更不说话,拄着拐,低着头,好像睡着了一样。 蔡卞,林希,李清臣,许将,曹政等人同样没有说话,目光王存身上若有若无。 王存头皮发麻,不敢硬顶,道:“臣,非是这个意思。臣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事,妥善处置,尽快修复损坏的官道桥梁……” “什么样的处置是妥善出自?他们都要造反了,朕还要继续宽大吗?” 赵煦强压怒火,冷冷道:“被损坏的桥梁官道,需要数以百万的钱粮去修补!这些,都是民脂民膏,朝廷紧衣缩食,不是给他们去破坏的!你告诉朕,这些钱粮,还能从哪里来!?” 王存不敢说话了。 再说话,他怕他就要第一个被祭旗了。 这时,陈皮从侧门进来,悄步到赵煦身旁,要低声说话。 “有什么话就大声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赵煦一摆手,喝道。 陈皮被吓了一跳,瞥了眼群臣,只好道:“外面在疯传,说是新政是苛政,官家无德,朝廷昏庸,百官无能,逼的江南西路百姓无活路,以至群情激奋,民乱四起……” 赵煦冷笑一声,看向九位相公,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是朕无德,朝廷昏庸,百官无能造成的!江南西路的那些人是被逼的造反的好百姓!修桥铺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朕今天算是明白了!” 九位相公顿时感觉到了赵煦语气中的杀气腾腾,都是心中一凛,面露凝色。 蔡卞果断接话,道:“官家,臣认为,应当即刻下诏,命宗泽严查,对于一切参与谋逆事件的人,全数缉拿归案,严惩不贷!” “臣附议。”林希接话。 李清臣,许将,曹政等人瞥了眼,没有动作。 文彦博,苏颂,王存没有反应。 章惇再次抬起手,道:“官家,江南西路之沉疴,须以猛药,臣请亲自前往江南西路,以料理干净,确保江南西路稳妥,安宁。” 赵煦冷哼一声,道:“你还是想阻止朕出京!休想!传旨,朕定于十日后出京,不得再议!” 章惇,蔡卞,文彦博等九大相公齐齐变色,他们没想到,眼前的年轻官家被激怒到这种程度,要提前出京了。 “再传旨:” 赵煦双眼冷冽的盯着下面的一群人,道:“命南皇城司全权处理此事,内侍省将李彦的品级提到四品,允许他将南皇城司扩充到三千人。对于涉案的一干人等,不论是谁,先斩后奏!” 第六百九十五章 乱政祸国 - 宋煦 - 官笙 赵煦坚决,严厉的态度,没有给出一丝一毫的缝隙。 苏颂,王存,文彦博等人根本没有‘辩驳’的机会,章惇的态度同样坚定。 帝相态度一直,‘新党’支持,中间派支持,‘旧党’没有任何发挥的空间。 垂拱殿的御前会议结束后,朝廷的反应也是剧烈的。 政事堂迅速召开扩大会议,在京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一些特别的官员列会。 会议室在咨政院一楼右侧的大会议室,足足坐了一百多人。 既有六部尚书,侍郎级别,也有枢密院,御史台,大理寺,皇城司,擎天卫,国子监等官员列席。 章惇坐在主位上,右侧是章楶,文彦博,王存,曹政,左边是苏颂,蔡卞,林希,李清臣,许将。 十位相公坐在最前面,不约而同的,身姿端坐正直,一脸的严肃,甚至是冷冽。 下面的一众官员,同样抬头挺胸,没人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偌大的会议上,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所有人都清楚,朝廷无比愤怒,谁敢在这个时候开小差,后果会可怕的难以想象! 章惇剑眉倒竖,一脸的含怒强忍之色,环顾众人,沉声道:“自去岁开始,江南西路的大案要案,一个接着一个,从未断绝,惊天动地,自我大宋立国以来,从未有过!” 章惇的话,令在座的众人全都是心神一凛。 苏颂面无表情,文彦博漠然一对,王存平静中难掩忧色。 章楶,林希,李清臣等人则相对平静。 下面的六部尚书来之邵,梁焘,苏轼等人是各有表情,目不斜视。 国子监的沈括,大理寺的刑恕,御史台的黄履等等,则端坐不动,面色俨然。 “以前,有些人,口口声声,义正言辞,说是那些祸乱都是变法引起的,现在,修桥铺路,疏通民渠,种种惠民之事,一夜之间全部被毁,损害数百万钱粮!” “这是新政引起的吗?这是他们口中的为国为民,大义所在吗?” “这一切的一切的一切的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绍圣新政’是富民强国,但他们不高兴,不愿意,他们就是要邀名求直,不顾天下安危,心里就只有名声官位与那几两碎银!” 章惇眸光锐利,一字一句的在会议厅回响。 不知道多少人悄悄的更加挺直后背,面色越发严正。 蔡卞不动声色,余光瞥向苏颂等人,心里暗自思索:他们是否会按照官家的意图行事? 现在明摆着的就是,官家与章惇有了默契,要借着这件事,将反对派打成‘奸佞’,是破坏大宋国政的元凶,继而‘绍圣新政’在全国正名! 苏颂这些人,会甘心吗? 但破坏桥路官道,民田沟渠,这谁都不能忍,是赤裸的大罪! 章惇还在继续,严声厉斥,将江南西路诸多事情翻出来,大加痛斥,将罪名牢牢做实,不留一点空隙。 没人反驳,鸦雀无声,只有章惇的声音在回响。 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章惇才停止‘问罪’,下达命令,道:“第一,各衙门,必须认真,彻底的明白江南西路发生的恶劣事情,不是对国政的不同意见,是彻头彻尾的乱国,这一点,官家不能容忍,朝廷更不能!在座的,必须清楚的明白‘绍圣新政’的重要性、必要性,严肃性!” “第二,各衙门,要清楚无误的传达本次大会的要旨,贯彻官家的旨意,决不能含糊,更不能敷衍塞责!任何人胆敢在这件事上耍心机,以同罪论处,绝无宽宥!” “第三,对于江南西路的处置,朝廷须以最严厉的态度昭告天下,‘乱政祸国’之人,不可饶恕,这一点,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 “第四……” 章惇一条一条的说着,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没人出声,更没人提出不同意见——这场会议,就是在传达赵煦在垂拱殿的意志,章惇进行了补充与完善。 政事堂的会议,有惊无疑,在章惇的强势主持之下,没有任何的意外。 政事堂会议的结束,众人依旧一脸严肃,目不斜视的出了咨政院的会议室。 咨政院的另一间会议室,三十多人早就在等着了。 苏颂进来,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眼神中有着无数意味,却没人开口。 咨政院的咨政成分十分复杂,除了赵煦安排的人,苏颂的,章惇的,‘新党’的,‘旧党’的,以及其他各种心思的,都还在不断角力,并没有完全到位。 苏颂拄着拐,在他的位置上坐下,环顾一圈,道:“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现在来说一下政事堂扩大会议的结果。第一:朝廷对于江南西路发生的恶劣事情,定性为‘乱政祸国’,这一点,任何人不得置喙!” 众人看着苏颂,没有说话。 破坏官道,桥梁,民渠等等,这种事情,说破天也没有理由,是不能容忍的恶事。 “第二,朝廷的态度是一致的,咨政院也是。在对外,或者私下表述时,要谨言慎行,任何与朝廷相悖的言论,造成任何不利影响的,将会严肃追究责任!” “第三,咨政院将会下发一系列邸报,严厉抨击江南西路发生的事情,你们要全数署名,而且要上书,清晰表达立场!” “第四,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来的,有些事情,你们需要绝对的立场,不能有任何偏颇,大是大非,要清楚明白,不能含糊!” 在座的悄悄对视,苏颂的话,令他有所震动。 他们一直在猜测,在这件事情上,苏颂可能会继续‘绥靖’,为江南西路,为反对派辩解。 枢密院的会议相对简单一些,章楶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 枢密院在章楶的要求下,一直极力的独立于政事之外,不涉入朝政,党争。 开会最为密集,耗时的,就是六部了。 六部尚书召开了扩大会议,吏部直接免除了一位郎中,三位员外郎,震慑了相当一部分人。 刑部则是严阵以待,来之邵已经在挑拣人手,准备亲自前往江南西路。 皇城司显得很平静,只是派出了一队人,迅速出京南下。 最令人意外的,反而是国子监。 国子监不止是监里进行开会,还在太学进行了师生大会。 大会上,沈括详细说明了江南西路近一年发生的大小事情,尤其是对近来的一系列事情进行了严厉的谴责。 他传达了政事堂的会议概要,并要求国子监,太学已最明确的态度,与乱政祸国之人进行切割,保持初心,坚定正直,摒弃私利,忠于君上,忠于朝廷,为国为民。 一场坚定的‘变法之风’,不足一天,席卷汴京城。 第六百九十六章 熬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 政事堂,发布‘捐纳令’,呼吁富裕的官绅捐纳钱粮,以修复江南西路被损坏的官道桥梁等。 在蔡卞的运作之下,汴京城的气氛十分热烈,在户部门前排队捐纳的近千人! 短短半天,就收到了近十万贯! 这时,蔡卞与许将正从垂拱殿出来,两人笑容多少有些轻松。 蔡卞背着手,踱着步子,道:“所谓的祸福相依,江南西路这件事,反倒是成了朝廷扭转声望的契机,真的是时也命也……” 许将见蔡卞这么多感慨,不由得笑了起来,道:“蔡相公这就高兴了?” 蔡卞的笑容顿时变成了苦笑,道:“都说许相公会做人,我都快记恨你了。” 许将笑容更多,道:“官家刚才说,皇家票号那边,贴补五十万贯,可缺口还是很大。” 蔡卞开了个玩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内库又不是无止无尽,户部那边的捐纳才十万贯,杯水车薪啊……对了,许相公,军队的粮饷,能否挤出一点?” “你现在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挤兑你了吧?”许将笑呵呵的说道。 蔡卞双眼一亮,道:“真的能有?” 军队的支出,一直以来都是大宋最大的开销。赵煦亲政之后,立刻着手对军队的改革。但想要稳妥的削减绝对,硬生生的裁减是不行的,需要足够的‘退役费’,所以,一时间,军队的支出不减反增。 虽然有征西夏得来的战利品有所补充,但远远不够。 加上成都府路要征讨吐蕃,广南西路对大理虎视眈眈,粮饷就更多了。 许将却是点头,道:“这两年的支出已经足够大,稍稍得到缓解,北方有所缓解,支出也减了不少,挤出个一百万问题不大。” 一百万,就是一百万贯,相当于一百万两! 若是在其他朝代,一百万两绝对是大数字,但在近亿的大宋军队支出方面,着实是九牛一毛! “一百万,够了!”蔡卞有些欣喜的说道:“有了这一百万,江南西路就能度过难关,等夏粮上来,朝廷就能缓出一大口气了。” “不止,” 许将笑容也更多了一些,道:“之前,我与章相公仔细商讨,推演过,越过明年,军队的支出还能减少不少。厢军基本裁撤,番军也能得到精简,三大营,南大营,十三路驻军,水师都能进入稳定期,投入不会增加太多,咱们都能缓过一口气。” 越过明年,就是赵煦亲政四年,‘军改’走过四年了。 蔡卞听着,肩膀不自觉的轻快了不少,瞥了许将一眼,笑呵呵的道:“还是许相公能安抚人心啊……” 许将说是越过明年,今年才开始,一句话,就跳过了两年,蔡卞这种老狐狸,哪里听不懂。 许将慢慢走着,与路过的人点头,继而道:“这两年,还得咬牙熬一熬。江南西路的事不是孤例,怕是以后少不了。” 蔡卞冷哼了一声,一脸冷意,道:“这种事,从古至今就没少过,不是我大宋独有。不过你说得对,江南西路,必须要有足够的震慑,否则‘新政’就无法全面推行了。” 许将对于‘新党’的急功近利,心里异常的不安,虽然不知道劝了多少次,还是说道:“蔡相公,有些事,急不得,越是强压,反弹越大,不妨松一松,紧一紧,张弛得宜,方是长久的治国之道。” 蔡卞脚步顿住,看着许将,稍稍沉吟,道:“许相公,有些话,我从未对外人说过,今天,我想说一说。” 许将见蔡卞认真,便也停下脚步,平静的注视着他。 蔡卞又顿了一会儿,这才道:“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样的道理,我懂,大相公也懂,李清臣,林希等人同样懂。外人都说我们含愤而归,是以对‘新法’变本加厉,不折手段。实际上,所谓的愤恨,确实有,在过去有,现在也有。只不过,我与大相公等人都十分清楚,我们愤恨的根由,不是党争,是国之大政。我们所谓的报复,不是清算,不是要做与那些人一样的事,是消除弊政,富民强国。” 许将轻轻点头,没有说话。蔡卞这些话,有多少真假,许将分不清,怕是蔡卞自己也分不清。 “之所以这么急切,” 蔡卞神色认真,继续说道:“一来,是时间紧迫,由不得我们拖延。二来,我们不能给那些人时间,必须打他们措手不及。三来,我大宋的弊病太多,不能一一去解决,这种直接打翻船的方法,我们都知道问题很大,但相比于拖延,这种手段反而更好,无非是用一些时间去消弭。将来我们这些去职,后来者只要萧规曹随,不改弦易辙,那么问题就不大,会慢慢被消解……” 许将早就听过类似的解释了,情知劝说无用,淡淡道:“我知道了。” 蔡卞自然隐藏了更多的想法,见许将神色平淡,并没有多说什么,转换了话题。 现在的朝局,在‘新党’的巨大裹挟下,其他派系已经没有阻碍的能力了。 夜里,福宁殿。 刘美人穿着薄衣,端着一个首饰盒,坐在床边,与赵煦道:“官家,臣妾知道朝廷继续用钱,已经将宫里能变换的都变换了,这里总共了七千贯,希望能帮上官家的忙。” 赵煦一怔,接过首饰盒打开看去,里面是皇家票号出的交子,赵煦笑了一声,道:“让人赎回来,朝廷再怎么困难,也没到你变卖家当的地步。” 刘美人俏脸很是认真,道:“官家,臣妾想帮官家的忙。娘娘在后宫紧衣缩食,让姐妹们捐些钱,臣妾都捐了,思来想去,还是要将这些给官家,毕竟臣妾留着也没用……” 赵煦听出来了,笑了声,将她拉上床,拍着她后背,道:“那也用不着,朕让人给你赎回来。你说后宫都捐了,母妃也捐了吗?” 刘美人仰着脸看着赵煦,道:“捐了,臣妾听说,娘娘拿出的最多。” 赵煦抬头看着蚊帐,道:“那咱们就先忍一忍,熬过这几年就好了。” 熬过这几年,冗兵,冗官都能得到大幅度的消减,朝廷能缓过一大口气,宫里也不用这样典卖家当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第六百九十七章 民退国穷 - 宋煦 - 官笙 刘美人轻轻嗯了一声,双眼还是盯着赵煦。 赵煦穿着单衣,支着一条腿,左手在刘美人背上,心里思索不断。 刘美人的话提醒了他,或许,大宋不止需要一场廉政运动,还需要一场‘节俭运动’,以遏制官绅集团的铺张浪费,奢华无度。 赵煦摸着刘美人的后背,若有所思的道:“我听说,中牟县一个告退的七品官嫁女,嫁妆多达三万贯,是真的吧?” 刘美人不知道赵煦为什么提及这个,连忙道:“这个臣妾在宫里听说了,说是,这还是节俭的,要不然,田亩,铺子,宅子,金银玉器等等,总数能有十万贯……” 赵煦双眉挑了挑,这还是节俭的?一个七品官,凭什么有那么多钱,还仅仅是给出的嫁妆? “我大宋的官,还真是好当啊,不瞒你说,我都想去当官了……”赵煦忍不住感慨起来。 刘美人噗嗤一笑,道:“官家,十四公主快到出嫁的年纪了,到时候,您出多少嫁妆?” 赵煦顿时语塞,赵幼娥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她出嫁肯定少不了。 赵煦给了刘美人一个不善的目光,道:“到时候,全你出。” 刘美人嘻嘻一笑,道:“臣妾倒是想,怕是怎么都轮不到臣妾……” 赵煦笑了声,搂紧了她一些。 刘美人在赵煦的后宫里,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二人。但若论到赵幼娥出嫁,刘美人根本连出现的资格都没有。 朱太妃,孟皇后才会是主导出嫁流程的人。 刘美人静了一会儿,轻声道:“官家,臣妾也想要个孩子。” 赵煦一怔,低头看向刘美人。 刘美人轻轻咬着嘴唇,双眼都是期待,紧张,忐忑。 她说出这句话,显然用了很大的勇气。 赵煦看着她,微笑着道:“咱们都还年轻,不着急。” 由于朝局的诡谲,赵煦不止费尽心思的平衡,在皇储的问题上,赵煦也在谋求权哥的特殊地位。 是以,后宫里的几个女人,除了孟皇后,赵煦都是采取体外的方式。 刘美人轻轻咬着嘴唇,低低应了一声。 在赵煦与刘美人说话的时候,宫里都在做着准备。 赵煦要提前离京,原本按部就班的准备不行了,都在加速运行。 庆寿殿。 朱太妃一脸的忧色,小儿子要去打仗,大儿子又要出宫,令她忧心忡忡,心里十分不安。 以前,因为高太后的极力压制,他们母子分离,难以相见,但总归都在宫里,知道他们安好。现在,出了宫,出了京,天南海北,看不见,摸不着。 赵幼娥陪着朱太妃,躺在她边上,安慰着道:“小娘别担心了,七哥多有分寸的人,不会有事的。我给你问过了,十三哥不是冲锋陷阵,是在后面坐镇,很安全的……” 朱太妃还是一脸忧色,道:“你不懂,等你有孩子就知道了。” 赵幼娥突然拉住朱太妃的胳膊,娇声道:“我不嫁人,一辈子陪着小娘。” 朱太妃没有理会赵幼娥的安慰,轻叹一声,道:“你们一个个的,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赵幼娥紧紧抱着朱太妃,道:“小娘,你相信七哥吧,他向来孝顺,知道你疼十三,肯定不会让十三有事的。” 朱太妃瞥了她一眼,道:“你也给我省心一点,下半年,我挑些人,你悄悄见见,有合意的,过两年就出嫁。” 赵幼娥越发娇声的道:“人家不想嫁人嘛……” 朱太妃顿时头疼,不耐烦的道:“睡觉睡觉,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宣德门内。 刘横正在点将,点兵,拿着花名册,一个个点着。 赵煦这次出京,除了要带三大营,火器营的正规军外,还有禁军两千人,总数五千士兵。 陈皮同样在忙碌,赵煦出京的衣食住行都要做准备,哪怕再精简,还是要带不少东西。 政事堂的灯火,彻夜不息,虽然赵煦出京不带多少文官,可必要的还是要有,加上江南西路的事,朝廷是如临大敌,加班加点。 而皇宫之外,开封城内,还是对于江南西路发生的种种事情的议论。 随着朝廷加大了宣传力度,朝廷以及变法派的风评,在发生着微妙,悄然的变化。 第三天,朝廷收到了非常多的奏本。 ‘新党’开始上书,增强了舆论方面的引导与压力。 ‘新党’纷纷痛斥江南西路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认为江南西路‘恶劣自来,无以复加,不能宽恕,请求严惩’。 还有少数反对变法派的人,也在上书,分析利弊,总体上,是站到了朝廷的一边。 通政司。 陈河汉已经接替沈琦,成为通政使,沈琦已经去了开封府成为开封府府丞,开封府知府曹政已经位列政事堂。 这三人是在高太后垂帘听政时期,支持赵煦亲政的三人,可谓有‘从龙之功’,赵煦的回馈就是,对于他们未来,安排了极其清晰的路径! 陈河汉坐在值房里,手里是一位太学生的上书,看着仔仔细细看了三遍了,神情颇为惊疑。 这位太学生,奏本里,言辞激烈,字里行间仿佛透着杀气。 他将江南西路的事,定性为‘谋反不臣’,更是直言大宋官绅‘富己而贫天下,贵己而劳天下’,‘欺下瞒上,国退民穷’。 陈河汉看了许久,不禁自语的道:“这种对我大宋全体士绅的直接,赤裸的指责,好像还是第一次?” 陈河汉放下这道奏本,心里开始思索,这道奏本,真的是一个太学生所写,还是背后有什么指使? 片刻他就摇头,道:“算了,还是送上去吧。” 陈河汉拿起奏本,出了通政司,前往不远处的政事堂。 章惇现在有不少时间坐在政事堂,主要是政事堂相公比较多,离的近,出门就能喊人议事,不用从青瓦房再跑过来,浪费时间。 陈河汉来到章惇值房,多少有些畏惧这位不怒自威的大相公,恭谨的抬手道:“大相公,有一道奏本,请您过目。” 章惇对于通政司还是比较在意,陈河汉在品性,能力还算不错,点头接过来,打开看去,不禁剑眉动了动。 他和上奏本,递回去道:“过于偏激,年少之言,留下吧。” 陈河汉道:“是。” 刚要转身走,忽然又听到章惇道:“你给沈祭酒说一声,太学生不涉国政,学之为要,不要搞的乌烟瘴气,忘却本意。” 陈河汉心头微惊,道:“是,下官这就去。” 第六百九十八章 矛头所向 - 宋煦 - 官笙 陈河汉带着奏本,走了一趟国子监。 对于章惇这个要求,沈括心里直腹诽。 要求在年轻士子中扭转朝廷印象的是他,现在要求学生不得议论国政的还是他。 虽然心里腹诽,沈括还是笑着应对,将这道奏本交给一个文吏,让他送去太学。 太学的一个博士接到沈括的话,看了看奏本,便将写这道奏本的赵阗叫到了他的值房。 博士叫做周秦,是一个年逾不惑的中年人,他面色威严,看着赵阗道:“你写的?” 赵阗十八九岁,面色白净,双眸坚定又有些期待,抬手道:“是学生所写,句句肺腑,无一字杜撰。” 周秦原本想要训斥一番,将赵阗赶走,见他这个表情,又改变了主意,道:“你还年轻,朝野诡谲你也知晓,这道奏本,被祭酒拦了下来,你拿回去,就当没上,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赵阗原本期待的内心,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神情越发严肃,抬着手,沉声道:“博士,国之兴亡,匹夫难逃,学生既有谏言之权,为何不能直言朝廷利弊?祭酒一番好意,学生心领,这道奏本,学生不收回。” 周秦眉头皱了皱,想着他成绩不错,耐着心道:“你说的不错,但须知,这些事不是你现在应该掺和的。待你科举之后,入仕为官,便能了解更多,那时不管是直言上官,上书朝廷,哪怕犯言直谏都没问题,现在,好好读书,以待登科。” 周秦的话,令赵阗心里起了反感,放下手,道:“博士岂不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学生若是入仕,还能身由己?再者,国政愈急,片刻不能耽误!感谢祭酒与博士一番好意,学生心意已决,告退。” 说着,赵阗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秦愣了愣,张嘴欲喊又没喊出声。 良久之后,他摇了摇头,看着赵阗留下的奏本,叹道:“我当年也有这样的热烈豪情,可惜……可怜白衣先生……” 赵阗出了教学楼,本想回藏书楼继续看书,但心里有着一股怒火,怎么也消不下去。 他阴沉着脸,双眼都是怒火,左思右想,他忽然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宿舍。 六人间空无一人,他便坐在椅子上,仔细思索一阵,拿过一道空白奏本,拿起笔,奋笔直书。 写了抬头之后,他就飞速写了起来:‘臣闻古来盛世,君明臣贤,百官和气,百姓安乐,天下称颂,绵延万世。观今朝局,朋党交错,奸佞纵横,权臣擅权,言路不通……官大则贵,官小则富,入仕一年,荣耀满门,入仕三年,富贵三代……民间愈苦,国之愈贫,谁知过也?世之多艰,明之多难,士族豪门,天差地别……弊政无穷,乱政无数,贪官污吏横行,未见恶彰,无有罪显……’ 洋洋洒洒,近千字,赵阗依旧在写,内心的愤怒,不断在笔尖落下。 不知道写了多久,直觉胸中郁气出的差不多了,赵阗才停笔,他神情平静了一些,低头看着笔迹未干的奏本,等了一阵子,他猛的双眼如烈火,暗自咬牙,拿起奏本,径直出门。 他没有走什么弯路,直接公开上书,相当于写了一封公开信。 赵阗这道奏本,直指士族是大宋‘国贫民艰’的凶手,只是短短时间,整个开封城都炸开了。 不知道多少人涌入太学,气势汹汹,简直要将赵阗生吞活剥。 太学起初还能应对,最后不得不关闭了大门,禁止出入。 国子监也好不了多少,沈括见到了诸多名望甚隆的大人物,将他堵在了值房。 而六部,御史台,大理寺以至于政事堂,都出现了巨大的争议声。 章惇起初还能三言两语的化解,随着事情的不断发酵,六部尚书,御史台等的头头脑脑,齐聚政事堂,说着各种各样的话,态度也是千奇百怪。 王存表现的最为激烈,满脸怒容,喝道:“竖子小儿,信口雌黄!乳臭未干,就敢胡言乱语,真当朝廷款待士子,就肆无忌惮了吗?” “我同意,对这个赵阗进行严厉处置,一正视听!”说话的是李清臣。 这完全不对付的两人,居然罕见的有了共同想法,令在场的诸多大人物心头微震。 蔡卞倒是能了解李清臣的想法,又见苏颂,文彦博,林希等人不说话,看向御史中丞黄履,道:“御史台是什么看法?” 黄履看了眼章惇,见他没有指示,便道:“按照朝廷的规矩来说,赵阗上书,并没有什么过错。此事,御史台认为,让刑部带走,关两天。” “关两天放了?” 王存顿时怒目向黄履,喝道:“这赵阗在干什么?是在攻击我士族吗?他在挑衅我大宋政体,企图颠覆我大宋国祚!即便不说这些,这道奏本,必然闹的天下沸荡,关两天,岂能服天下人心?” 黄履最看不惯王存,面色淡淡的反口相讥,道:“王相公认为该怎么办?抓起来杀了?判他个二十年,或者流放岭南?这就能服人心了?” 王存越发恼怒,大声道:“你们御史台就是这么办事的吗?我看这赵阗的上书,必然有人指使!发生这样的事,你御史台讨不了干系!” “王相公,此话过了。” 刑部尚书来之邵接话了,面无表情的道:“一个太学生的上书,何以让王相公这般愤怒?按照朝廷的规矩,这类事应当归于‘民案’,是刑部的权职范围,王相公未分管刑部,有插手三司的嫌疑。” 王存见被围攻了,冷哼一声,不做纠缠,看向章惇道:“大相公,这件事,必须要凌厉处置,干脆利落,以平息非议,这般拖下去,还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风波,朝廷不能坐等!” 章惇眼里根本没有他,反而看向苏颂,道:“苏相公,你怎么看?” 苏颂拄着拐,与文彦博一左一右,两个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家,满脸苍老,双手拄拐,坐姿很是相似。 苏颂慢慢抬起头,注意到了所有目光的注视,稍稍沉吟,道:“赵阗这道奏本,要区分来看,他是在攻击我大宋所有官吏还是攻击奸佞贪官?是因谣言碎语而写,或偏见固执,还是真有所针对?” 在所有人的目中,苏颂道:“不要急着下定论,将人叫过来……” 不等他话音落下,裴寅进来,抬手道:“大相公,赵阗,被官家召进宫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 第六百九十九章 旧事新人 - 宋煦 - 官笙 听到裴寅的话,苏颂的话头顿时止住,所有人都转向裴寅。 裴寅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大人物注视,倒是也不慌,平静的抬手,告退而出。 王存见状,冷哼一声,道:“看你们干的好事,现在惊动了官家,怎么收场?” 文彦博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章惇,忽然转向苏轼,道:“子詹,你怎么看?” 众人听到2文彦博说话,又突然问话苏轼,不禁又看向苏轼。 苏轼神色动了动,倒是明白了文彦博的用意,神色淡漠的道:“自庆历以来,诗案层出不穷,下官以为,若是重惩赵阗,会令士人噤声,天下胆寒,非社稷之福。” 苏轼的话,不让人意外。 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就是:乌台诗案。 神宗朝,苏轼的一首诗,被当政的‘新党’攻击为‘谤讪新政’,监察御史接连上书抨击,后面的沈括等人也加入战团。 最后,演变了‘新旧’两党的党争,两党的大人物接连下场,包括了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等当朝大佬,最后神宗皇帝都亲自下场,想要探明究竟。 苏轼在御史台被关押了一百多天,一度传言要被‘斩立决’,苏轼甚至绝望的在牢里写了绝命书。 最终的结局,大宋的‘不杀士大夫’的无敌要求下,苏轼被放了出来,但被流放岭南,以了结此案。 这个案子,本质上是党争,可苏轼当时文名盖世,造成的影响是无比可怕的。 有人说,元祐初,司马光等人打开‘诗案’之门,将‘新党’尽数扫出朝廷,就是来自这场‘乌台诗案’。 对于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诗案,苏轼说的十分寡淡。 但在场的,除了文彦博,苏颂,王存登时少数人,章惇,蔡卞,李清臣,林希,黄履,来之邵,林希等等,哪怕是许将,曹政都遭遇过‘诗案’的牵累。 因此,政事堂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仿佛在回忆什么。 “我们现在去垂拱殿?”苏颂没给他们回忆的时间,看着章惇道。 章惇环顾这一大群人,剑眉慢慢放下,道:“都去。” 说着,他就起身,带头出门。 大宋文官集团的最高层,除了枢密院的枢密使章楶外,所有人都在。一大群人,跟在章惇身后,出了政事堂,转向不多远的垂拱殿。 这会儿,赵阗已经到了垂拱殿。 他极力保持平静,实则内心忐忑不安,眼神都是慌乱。 一时激愤,上了那道奏本,事后不多久他就后悔了。 现在被叫到了官家的垂拱殿,他如何能不慌,站在垂拱殿内,弯着腰,低着头,大气不敢喘,眼皮都不敢抬。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在万分煎熬中,他被一阵脚步声惊醒,就更加不敢乱动了。 赵煦从侧门进来,就看到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年轻站在殿中,双腿可见的在打颤。 赵煦一笑,坐下后,道:“你就是赵阗?” 赵阗一个激灵,连忙抬手道:“学生赵阗,参见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道:“免礼。坐吧。” 赵阗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皮抱着手,道:“官家赐座,左右两边椅子,你随便坐一个。” 赵阗这才敢抬头看赵煦一眼,又连忙谢恩,在左侧的第一个椅子,小心翼翼的坐下。 赵煦打量他一眼,面上若有所思。 这个年轻人的两道奏本,将开封城都给炸开了。虽然他没有刻意去关注政事堂的动静,却也知道政事堂必然会吵的不可开交。 “谢谢。” 赵阗看着黄门送来的茶杯,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而后又慌张的对赵煦躬身,才慢慢坐下。 赵煦见状,不由得笑了,端着他的茶杯,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赵阗见赵煦坐到了他对面,心头就更加慌乱了,坐的一动不动。 赵煦端着茶杯,观察一会儿,笑眯眯的喝了口茶,道:“你这个位置,是大相公坐的。” 赵阗吓了一大跳,猛的站起来,躬身抬手的请罪道:“赵阗不知,请官家治罪。” 赵煦抱着茶杯,道:“没什么事,大相公没那么小气,坐下说。” 赵阗哪敢坐,可总不能干站着,头皮真真发麻,还是小心翼翼的坐了下去。 赵煦看着他,笑道:“你这两道奏本,可以说,将天下士人都给得罪了。政事堂里,九大相公,六部尚书,御史台等的头头脑脑齐聚,为了一个人开会,你是独一份。” 赵阗心惊胆战,垂着头,有些结巴的道:“赵阗一时冲动……” “不是冲动,” 赵煦打断了他的话,道:“有些事,所有人不敢说,一些人不肯说,朕是不能说。你是说了实话。只不过,外面的人不敢说,不肯说,反而还会堵你的嘴,所以,你也不敢了。” 赵阗顿时热血冲头,猛的抬头,张嘴欲言,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赵煦倒也不以为忤,道:“不敢说了?” 赵阗好像受激了,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正色道:“官家,赵阗认为,自官家亲政以来,厉行解决冗兵,冗官,冗费的问题,着实是高屋建瓴,切中要害。所采取的策略,也是对我大宋弊政的有些诊治。只不过,如同学生所奏,官家的国政,在朝廷推行中被不断扭曲,权臣的私心,贪官的利欲,庸官的碌碌,一切都在毁官家的国政,毁我大宋根基。学生知道,说这些必然会被世人诽谤,于大宋难有容身之处,但用不了多久,十年,最多二十年,世人就会看得明白!” 赵煦一动不动,神情一怔一怔的。 这赵阗真的不是一时意气,是真的看到了啊! 历史上,‘王安石变法’到了赵佶当政就有了反思,再到靖康之耻后,‘王安石变法’就成了南迁的最大祸首,爵位被削,千夫所指! ‘王安石变法’,除了‘新法’本身的问题外,最大的诟病就是用人。在风云诡谲的朝局中,‘新党’的人也是混乱不堪,以至于‘新法’推行的是乱象丛丛,引发反对派的更猛烈的反弹。 这赵阗,居然能看到这么多? 赵煦有心考校,刚要开口,外面一个黄门出现在门口,道:“启禀官家,大相公,王相公,蔡相公,文相公,苏相公,林相公,许相公……求见。” 刚刚才镇定了一些的赵阗,登时后脊发冷。 第七百章 极刑 - 宋煦 - 官笙 赵煦对他摆了摆手,微笑安抚了下,道:“请他们进来。” 黄门答应一声,退后几步,就看到章惇领头,大宋决策层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井然有序的迈入了不大的垂拱殿。 即便是章惇,看到赵阗坐在他的位置上,赵煦坐在他对面都是愣了下,别说其他人了。 一群人挤进来,后面的来之邵,黄履,苏轼等人,差点挤不进来,堪堪落脚,分做两排,站在人群最后面。 “臣等参见官家。”人到齐了,也就行礼了。 赵煦拿起茶盖,挥了下,低头喝茶。 一众人起身,十多个大人物,目光齐齐的看着赵阗。 就是这个人,搅和的大宋朝廷,开封城天翻地覆,可以预见,朝廷处置的不果断,整个大宋还得再热闹一番。 赵阗一直忐忑不安,等到这些大人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猛然醒悟,惊恐的跳起来,连忙行礼道:“太学生赵阗,见过大相公,诸位相公。” 没人理他,全都神色平静或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赵阗整个人浑身冰冷,忍不住的打颤。 这些人,可是他寻常打破头都见不到的大人物,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全都在盯着他! 大人物们不说话,赵阗就只能举着手,躬着身,一动不敢动。 赵煦喝了口茶,笑着道:“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坐下吧。这地方不太够,这样,大相公,苏相公,文相公坐下,其他的卿家,委屈站一下?” “臣等不敢。”蔡卞等人连忙抬手。 有外人在,起码的规矩他们还得守,不能像平时那样随意。 赵阗连忙躲开,让开章惇的位置。 章惇谢完恩,也不看赵阗,道:“坐吧。”说完,他在他原本椅子的下首坐下。 赵阗现在完全没了思考,抬头看去,见章惇,苏颂,文彦博没事人一样坐下,他双腿如灌铅,硬的抬不起来。 他目光四顾,迎上了陈皮冷漠,警告的目光。 “谢官家。”赵阗连忙抬手,在章惇上首坐下。 站着的一群相公,尚书,御史中丞目光异色的看着赵阗,慢慢的在章惇专属的椅子上坐下。 赵阗心里快哭了,完全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天旋地转,满心恐慌,浑身不停的发抖。 “喝口茶,定定神。”赵煦笑着与他说道。 赵阗见赵煦一直春风和煦,稍稍安心,双手颤抖的去拿茶杯,结果根本拿不稳,竟然直接打翻了。 章惇神色如常,文彦博,苏颂拄着拐,不为所动。 倒是蔡卞,李清臣等人,一直盯着赵阗,心里泛起思索。 这个人,坐在章惇的位置上,是否说明,官家对这件事,心里已经有了处置方法? “给他换一杯。”见赵阗慌乱的去地上捡,赵煦道。 陈皮无声摆手,有黄门就从侧门端着盘子进来,给赵阗换了被茶,收走了掉落的杯子。 “谢官家。”赵阗又慌乱的起来见礼,战战兢兢的坐下,又不敢再去拿茶杯。 有了这个时间缓冲,赵煦看向章惇,道:“大相公,政事堂有决定了?” 章惇躬身,道:“回官家,争议有些大,时间仓促,还未定议。” 赵煦点点头,歪头看了看,找到了缝隙中的苏轼,声音大了一些,喊道:“苏先生,近前来。” 众人闻言,让开一点,让苏轼从后面上来。 “官家。”苏轼平静的抬手。 赵煦看着他道:“苏卿家,你有什么想法?” 苏轼对于赵阗,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默然片刻,道:“官家,臣认为,小惩大诫即刻,无需上纲上线。” 赵煦转向黄履,道:“御史台?” 黄履出列,抬手道:“回官家,赵阗只是太学生,并不在御史台的监察之列。” “唔,” 赵煦想起来了,道:“朕倒是忘记了,那,吏部,林相公?” 林希站的相对靠前,稍稍思索,道:“官家,臣认为,太学生有谏言之权。赵阗原本无错,错在行为,他这道奏本过于偏激,一旦公开,势必舆情汹涌,造成朝野动荡不安。因此,臣认为,以国子监记过为好。既能安抚士族,平息非议,也能彰显官家仁德,朝廷宽容,言路畅通。” 赵阗看向林希,投以感激的目光。 他上奏后就醒悟,将会引起轩然大波,不会其他,至少仕途会断绝! 赵煦闻言,目光静静的搜寻一圈,没有理会一直欲言又止的王存,落在苏颂身上,道:“苏相公?” 苏颂侧过身,道:“官家,臣的想法是,赵阗再上一道奏本请罪,以作收尾。” 赵煦又看了一圈,似乎除了王存,所有人的想法都一致,那就是小惩大诫,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平息非议,处置赵阗是可有可无。 赵煦不动声色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刚要放下,突然间,李清臣站了出来。 “官家,臣请严厉处置,以儆效尤。”李清臣抬着手,沉声道。 赵煦一怔,转头看向李清臣,道:“李卿家建议严惩?理由?” 李清臣面色俨然,道:“官家,以直、廉,孝,奇等邀名者层出不穷,而今有人以危言耸听,恐吓士人为名显耀天下,若不能严厉阻止,便是鼓励,群而仿之,我大宋岂能还有安宁之日?” 赵煦眉头一挑,这李清臣的话,很有道理! 他想起来,明朝的党争与灭亡,言官就是最大的凶手之一! 大宋虽然是‘风闻奏事’,可言官并没有明朝那么恐怖,却又不得不防。 王存见赵煦面色有动,连忙跟上,道:“官家,此子那两道奏本,在汴京城已经掀起轩然大波,字里行间都是对士人的愤恨,对朝廷的不满,岂止是诽谤国政,更是无君无父,大逆不道,臣请以极刑,以儆效尤,告示天下!” 极刑! 赵阗吓的满脸苍白,嘴角哆嗦,满脸惊恐的看向王存。 蔡卞,林希,许将等人顿时皱眉,目光又看向李清臣。 王存与李清臣的态度看似一样,实则大不相同,王存是站在‘士人’的角度,或者说是‘旧党’的立场。而李清臣则是要维护朝局稳定,牺牲一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年轻人,换取朝野缓和,平息众议,有什么不可以的? 李清臣没有接话,他心里反对极刑,但还得赵煦首肯严惩后,才能继续讨论惩治的方式方法与程度。 第七百零一章 眼睛嘴巴 - 宋煦 - 官笙 赵煦伸手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在赵煦脸上。 他们都能清晰的看得出,年轻的官家在思索,心里在计较。 虽然在场的都是大宋大人物,可在这位年轻官家面前,都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大意。 赵煦拨弄着茶水,心里反复思量。 既不能堵塞言路,也得控制言官团体,需要一个统筹规划才行。 赵煦左思右想,没有想到办法,忽然看向赵阗,道:“赵阗,你自己是怎么看的?说实话。” 赵阗脸色苍白,头上冷汗涔涔,双腿打颤的站起来,抬手向赵煦,余光又看向一众相公,犹豫再三,他一咬牙,道:“官家,堵我赵阗一人嘴容易,堵天下人的嘴何难?而今朝堂堵着百姓的嘴,蒙着自己的眼,这大宋就能国祚千秋,盛世太平了吗?” ‘还真敢说啊……’ 站在赵煦不远处,一直扮演透明人的陈皮,神色不动,暗自惊异。 这赵阗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陈皮悄悄转头看去,果然,一些大人物脸色不太好。 赵阗的两道奏本,将士人骂了个遍,朝廷自然没放过。现在,更是当面骂了出口,就差指名道姓了,指着鼻子怒喷了。 章惇看着赵阗,剑眉动了动。 这赵阗,有点像他年轻的时候。当时他,也颇有愤世嫉俗之态,时不时上书骂人,也有当面怒怼的。 最为出名的,就是他指着司马光的鼻子,怒骂司马光不配为相,只能是个村头的教书匠,也就是“村夫子”。 不等章惇回忆完,赵煦忽然想到了,余光瞥了眼苏颂,不动声色的道:“赵阗,你虽然话语偏激,却也不是无的放矢,肆意诽谤。这样吧,那两道奏本,交给咨政院,有咨政院充分讨论后,给出一个解释,邸报全国。” 苏颂神色不变,侧身道:“官家,是否有训示?” 赵煦拍了拍腿,站了起来,道:“没什么训示,主要还是解惑,既要给赵阗解惑,也要给天下士人解惑。解这道奏本的惑,解朝政的惑,解他们对‘绍圣新政’的惑!” 苏颂神色沉吟,若有所思,旋即起身道:“臣领旨。” 赵煦点点头,看向李清臣与王存,道:“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在这类事情上,杀人解决不了问题。你们是当朝相公,要有气度,更要有高度。不要简单的就事论事,要以点到面,看的多一点,眼光长远……” “臣恭领圣训。”李清臣抬手道。他神色平静,没有争辩。他虽然希望严厉处置赵阗,可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相比于李清臣的从容淡定,王存则不甘心,都写在脸上,可面对赵煦的‘教训’,犹豫再三,还是抬手应命,道:“臣恭领圣训。” 赵煦这才满意一笑,与章惇道:“那这件事就这样定了。赵阗不错,放在政事堂好好教一教。” 章惇无不可,道:“是。” 赵煦又瞥了眼苏轼,继续说道:“我大宋,不搞文字狱,除非着实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对于影响较大的舆情,朝廷要勇敢的站出来解释,我大宋立国,靠的是民心,不是朝廷与百姓的装聋作哑。咨政院的解释写好后,给赵阗看一看,他不满意,不要给朕看。” 苏颂看着赵阗,顿了下,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踱了几步,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说说其他事情。关于钱粮的事,朕筹措了一些,三十万,巡视的用度再削减,其他各处挤一挤,一百万贯应该还是有的。朝廷要精打细算,要有过几年苦日子的准备。” “臣领旨。”章惇站在赵煦侧右,面色严肃的应话。 赵煦背着手,活动了下酸痛肩膀,道:“郭成给朕上书了,说是水师整顿的差不多,随时可以南下。朕考虑着,先到苏州府,走走看看。而后去泉州,水师会师,进行联合演练。其后,朕就上岸了,行程方面,朝廷莫要过问,不许通知地方,朕要看真实的,不是你们表演给朕看的……” 章惇等一大群人默默听着,神色安静。 表面的安静,掩饰不了内心的忧虑与不安。 大宋皇帝,自真宗以来就鲜少有出开封城的,更别说要走海路,长途跋涉去南方,更是要走遍大宋! 大宋现在纷纷扰扰,危机四伏,这路上要出个什么事情,在‘绍圣新政’伊始,朝局诡谲的情形之下,要是出什么事情,很可能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后果难以想象! 但是,没人再劝,他们曾经一再企图阻止,没有一丝作用。 这位年轻官家打定的主意,没人能改变。 赵煦说着,不由的又踱了几步,道:“朝政,朕全权委托于大相公,诸位卿家要认真的辅佐,莫要多做他想,摒弃私心,用心国事。” “臣等领旨!”十多位朝廷重臣,一同抬手应命,没有什么气势,场面很简单。 可一旁的赵阗看的是心头震动非常。 ‘这就是官家,这就是朝廷的相公们吗……’ 他到现在还有种做梦的感觉,头脑涨疼,几乎没有思考能力。 赵煦仔细想了想,没有其他交代,该做的安排都已经做了,便道:“在朕离京之前,了结这件事。” “臣等领旨。”群臣再次抬手。 他们得安抚各自的衙门,而后通过各自的衙门安抚汴京城,安抚整个大宋。 赵阗还在恐惧中,看着一群大人物有条不紊的退出垂拱殿,留下他一个人,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煦看着他,微笑道:“无需担心太多,去吧。” “谢官家,学生告退。”赵阗如蒙大赦,连忙抬手,逃跑似的出了垂拱殿。 赵煦看着他的背影,继而消失,不由得轻声笑道:“皮皮,你说,他与朕差不多大,怎么就比朕有朝气,有血气?他奏本里的,朕都知道,可就一直没说出口……” 陈皮上前两步,陪着笑道:“小小太学生无知无畏,岂能堪比官家,官家所思所虑,岂是他能所了解的。”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就你会说话。那杨戬,想回来?” 陈皮神色一正,躬着身,道:“是。给小人写信了。” 赵煦想着江南西路,双眼微微眯起,道:“回来就回来吧,找个理由,给他加个官,挂起来。” 陈皮不懂赵煦的用意,还是道:“是。” 第七百零二章 难 - 宋煦 - 官笙 赵阗出了宫门,就被国子监的人带走了,没有给他接触任何人的机会。 国子监。 沈括有些疲倦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有些战战兢兢的赵阗。 他轻叹一声,道:“事情差不多我都知道了,怎么样?连我都没有资格去,你是什么感受?” 赵阗现在依旧惊魂未定,还不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但面对沈括,多少有些安心,小心的看着沈括,低声道:“祭酒,朝廷,不会真的那我祭旗吧?” 沈括冷哼一声,道:“我将你第一道奏本还给你,就是要你知进退,谁知道你这么大胆!” 赵阗心里早就后悔了,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沈括。 沈括见他脸色稚气未脱,摇了摇头,道:“官家都出面保你了,应该没多大事。不过,朝廷放过你了,其他人就未必了。太学你暂时不要回去了,暂且就留在国子监。” 说道这里,沈括忽然一脸正色,目光警告的道:“不准见任何人,说任何话,更不准再上书,直到这件事过去,你才能离开国子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换做其他时候,这就是软禁,这种时候,无疑就是保护了。 赵阗一脸感激的抬手,道:“多谢祭酒。” 沈括点点头,默默思索一阵,招人来将赵阗带走,他则起身,从国子监出来,准备进宫,前往咨政院见苏颂。 赵阗的事,看似是他个人,实则还会牵连到太学,牵累到国子监。 坐在马车上,他听到路边是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不由得抬起窗帘看去。 只见有五六个年轻人在对峙,互喷口水。 “赵阗说的有什么不对?我大宋什么人最舒服?士人!一如官场,富贵三代!那些士族门阀,三代为相,真的就是家学渊源吗?” “那你说,哪一个不是?三代为相,你说的是范家还是韩家?” “我呸!你只盯着这一句,我问你,你为什么读书,是不是为了当官?当官不给你那些好处,你还会寒窗十年吗?” “读书人,继往圣人绝学,开万世太平,岂是所谓好处?” “好啊,那你当着我们的面立誓,当官不是为了功名利禄!等你当官了,这些都不能要,你敢不敢!” “我……你这是狡辩!我并非为了功名利禄,但应得的为何要推却?” “可笑!赵阗的奏本,一针见血,说出了真相,是你们羞于启齿,不敢承认!” …… 沈括的马车慢慢走远,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他这才慢慢放下窗帘。 沉着脸,目露思索,直到马车停下,沈括才轻吐一口气,定定神,从马车下来,进入皇宫。 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有人走在前面,好像在等人。 “刘统领?”沈括上前,面带疑惑。 刘横回头,见是沈括,连忙抬手道:“沈祭酒,这是去政事堂还是垂拱殿?” 沈括见不是等他,道:“去咨政院,刘统领这是?” 刘横负责皇宫外廷的守卫,在宫里地位很高,站在大门口等人,会是等谁? 刘横倒也不隐瞒,道:“三大营的总管就要入宫,末将是在等他们。” 沈括陡然醒悟,道:“刘统领辛苦。” 刘横说了一声‘不敢’,两人交错而过。 沈括径直向着皇宫东面的咨政院走去。 咨政院已经复工,能坐下办公的地方并不多,还得时刻小心,注意着危险。 沈括在苏颂值房文吏江州远的引领下,来到了苏颂的值房。 苏颂的值房内有淡淡的檀香,书桌之后,还挂着一幅‘高僧采药山间图’。 沈括只是扫了一眼,就面带微笑的行礼道:“下官见过苏相公。” 苏颂见到沈括,顿时一笑,道:“这里没外人,坐吧。” 苏颂说着就拄拐站起来,走向不远处的小桌。 两人的立场虽然迥异,但在文学以及天文地理等的爱好上却有着出奇的默契,是以,两人的友谊跨越党争,持续了数十年。 沈括见苏颂没有摆架子,也就乐呵的应着。 两人在小桌两旁坐下,喝着茶,续起了旧情。 两人天南海北,天文地理等无话不谈,在诸多方面,两人各有建树,各有所长,相谈甚欢。 直到半夜,两人才有些疲倦的停下来。 沈括喝了口茶,道:“今天来,不止是与苏相公交流所得,还有是赵阗的事。” 苏颂不意外,早就猜到了,道:“官家有明旨,不处置赵阗。” 沈括盯着苏颂,道:“我希望苏相公的邸报,能够在我事先知情后,再邸报全国。” 苏颂拿起茶杯,道:“替这个要求的,你是第七个了。” 沈括一怔,倒是不意外。 赵阗这道奏本的打击范围太广,‘新党’,‘旧党’一锅端,在党争酷烈的情形之下,他极有可能会是第二个苏轼! 沈括神色认真,道:“这件事,影响的不止是国子监,太学,我要保护赵阗,也要护住国子监与太学,请相公谅解。” 苏颂摇了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多你一个不多,到时候我让人抄录一份给你。赵阗对于我来说,做我孙子都嫌小,不会拿捏他的,其他人,我也还能挡一挡。” 沈括见苏颂这么说,心里松口气,道:“那,苏相公心里是否有了想法?” 苏颂没有隐瞒的意思,道:“其实也简单,对赵阗里的重点问题进行辨析,以就事论事的态度,揖让朝廷的威严不失,又不乏公理心。” 苏颂说的很平淡,却是避重就轻。 沈括坐近一点,道:“我认为,不能用批驳,官家在垂拱殿用的是‘解释’。” 苏颂道:“用解释,官家那边好说,章子厚那边决然通不过。” 现在的政事堂,厄需威严,绝不会向反对派低头,哪怕牛马不相及又威胁他变法的事,他会宁死不退。 沈括早就料到了,道:“你若用批驳,官家那边决然通不过。” 苏颂眉头皱了皱,这才想起来,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苏颂神色不动,余光看向沈括,道:“既威严庄重又不乏同情,不好写,你大老远跑过来,是有什么想法?” 第七百零三章 博弈 - 宋煦 - 官笙 沈括默默思考一会儿,道:“若是批驳,这件事怕是没完没了,对谁都没好处。” 赵阗的奏本太狠了,直戳大动脉,令所有人都不能安生。 ‘新党’与‘旧党’在这件事,态度其实是一致的——尽快平息。 苏颂知道沈括不是章惇的说客,沉吟一阵,道:“我斟酌斟酌。” 苏颂对于朝局的诡谲,比任何人都清楚。 赵阗的这两道奏本,目前还只是在开封城发酵,等席卷天下,还不知道引起多大的动静。 这种动静,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针对赵阗,口诛笔伐,相对来说可控。另一种,就是针对‘新党’,将反对‘变法’的怒火再次点燃,掀起新一轮的反弹。 刚刚因为江南西路的事,朝廷的风评在扭转,章惇等人怎么能容忍因为赵阗的两道奏本再打回原形,甚至更恶劣? 沈括也知道苏颂的难处,道:“官家离京还有几天,时间倒是够。” 苏颂点点头,道:“我的大概意思,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安抚士人,赵阗不要再节外生枝,过一阵子就能过去。你帮我去章子厚那试探一下。” 沈括道:“好。大相公那边,我尽量说和。官家那边,要不要我再去问问?” 苏颂摇头,道:“天心难测,不用去追问。国子监,太学那边,你要按一按,不能让学生再闹,党锢之祸,不能在我大宋重演。” 沈括对苏颂最后一句不可置否,还是道:“好。” 苏颂说完这些,又笑着道:“其实,有些事情,是看得过于严重了,咱们且放宽心一些。我看过你前一阵子送来的‘学政归要’了,很不错,我也赞同,问题有两个,一个是人手,整顿各地学政,普建府学县学,甚至是镇学,村学,难道不是一般的大,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没有个几十年是难以功成的。第二个,就是钱粮,现在朝廷各处开支很大,国库空虚,内库也要见底,还得潜心在做规划。” 沈括神色认真了几分,道:“你说的第一,我也知道。教训大业,国之根本,不是我们这代人就能功成的,还需要戮力同心,持之以恒,这一点我其实不担心,官家重视,那就问他不大。至于钱粮,我也头疼,昨天贱内入宫,太妃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变卖了不少东西。皇家票号已经出了近五千万贯,怕是也所剩无几了。” 苏颂若有所思一会儿,道:“章子厚在打盐政的主意?” 大宋的盐政错综复杂,难以言表,大体上是掌握在朝廷手里,可收入却并不是。章惇着手整顿盐政,就是要拿回盐政的利益。 操作的好,一年起码数百万贯,甚至千万的收入! 但盐政事关大宋的所有人,百年来早已经形成固有利益链,动一动就牵扯无数人,真要整顿,又得是一番龙争虎斗,混乱不堪。 沈括也不相瞒,道:“朝廷制定了梳理中央体制的规划,盐铁之类早就在计划中,不算新鲜,按部就班而已。” 苏颂道:“转运司还没有改革完成,章子厚又想动盐政,他就不怕摊子铺的太大,反而一事无成吗?” 沈括道:“我知道朝廷是有些急了,不过,苏相公应该能体会大相公等人的苦心,他们岁数已经不小,脱不下去了。” 章惇今年六十二,相对于苏颂的七十多,文彦博的九十多,只能算是小辈。但现在人的寿命,依旧是七十古来稀,谁能知道六十多岁的老人还能活多久? 苏颂倒是清楚,章惇等人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是忌惮上一次的‘元祐更化’,担心再来一次,是想要造成既定事实! 不管将来他们去位的后来者,还是皇位更替,都不能再‘更化’一次。 苏颂沉思良久,道:“我知道,我劝不动章子厚,也劝不动官家,但有些事情,当局者迷,你与蔡元度等人还是清醒的,要时刻提醒。我与文相公都是半只脚在棺材里的人,胜负于我们没有意义,争斗之心早丧,他不用浪费精力在我们身上。” 沈括认真看着苏颂,从他苍老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 但沈括又不是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不动声色的道:“苏相公,我听说,咨政院卡了不少政事堂与六部的议程?” 苏颂道:“那些我认为不妥,官家也赞同。” 沈括想了想,还是说出口,道:“有些事情,不是非要按议程来走。应该多商议为主,朝廷要和气一些,少一些无谓的争斗。” 苏颂笑了,道:“能商议出来?章子厚的脾性,我比你了解。并且,政事堂,六部提的太多,太杂,还是集中精力,做主要的那几件事情吧。” 沈括本想再劝,最后还是息了心思。 ‘新旧’两党的争斗,早已经脱离了政事本身,有事到人,是人与人的惯性争斗,难以理智了。 又交谈了一会儿,沈括离开了咨政院,去了政事堂后面的青瓦房。 章惇不在,沈括便与蔡卞交谈起来。 说了赵阗,又说了刚才与苏颂的对谈。 蔡卞静静听着,沉思一阵,道:“赵阗你留在国子监是没错的,暂时他不能再冒头。苏相公,总体来说,还是能顾全大局的。不过,我总觉得,官家要求的这份‘解释’怕是没那么简单。” 蔡卞与赵煦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这位年轻官家做事往往有深意。 只不过,他一时间猜不透。 沈括没有想那么多,道:“苏相公说,今晚他就会写一份草稿,给官家以及政事堂做参考。” 蔡卞点头,道:“那到时再说。国子监的相关计划不能停,官家说‘教育是国之本’,朝廷再困难,也不会差国子监的钱,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南国子监,南太学也要盯紧了。国子监要摆脱党争以及地方顽疾,自由发展,不要掺和其他事情。” 沈括摇头,轻叹道:“下官倒是想,可着实是身不由己。” 可不是身不由己,赵阗的两道奏本已经将国子监卷了进去,朝廷更是快炸开锅了,外面还不知道有多热闹。 两人谈了许久,沈括离开政事堂,返回国子监。 哪怕是坐在马车里,沈括都能听到各种议论声。 有的是针对‘新党’,有的是针对‘旧党’,但居然让沈括听到了几个,与赵阗想法类似,将大宋的弊政,归结为‘士族门阀肆无忌惮的膨胀’。 第七百零四章 帝王心术 - 宋煦 - 官笙 是夜,福宁殿。 赵煦的床上,赵煦与孟皇后都穿着单衣,权哥白天睡的多了,这会儿精神勃发,在床上爬来爬去。 赵煦与孟皇后带着孩子,正在闲聊。 基本上都是宫里的琐事,哪怕赵煦后宫就那么几个人,可事情还是不少。 “十一弟近来总是往外面跑,臣妾让人跟了几次,都是去一些古董字画店,臣妾想来还是没错的,所以就让人跟了。”孟皇后看着权哥说道。 赵煦正用脚逗弄着权哥,看着小家伙在用力掰扯着,开心的笑着道:“你别小看那家伙,心思鬼着,发现什么不好的苗头,及时扼杀了。要是他能潜心向好,将来还是不错的,就怕走歪路。” 赵煦现在已经没有过多精力去管教赵佶了。 孟皇后应着,刚要说话,门外就有敲门声,道:“官家。” “进来吧。”赵煦道。 陈皮应声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道公文,近前道:“官家,政事堂那边拟好了。” 赵煦伸手接过来看去,笔墨还没干,字迹看似是苏颂亲笔所书。 赵煦借着灯光看去,不由得笑了。 苏颂这份公文,基本上是对赵阗两道奏本的‘解释’,而且极其的委婉,是给‘全体士人’看的。 不乏对赵阗的批评与告诫。 总得来说,这份‘解释’十分温和,聚焦的是赵阗的奏本。 “还真是解释。” 赵煦笑了,扔在床一边,道:“朕留中了。” 所谓的‘留中’就是不表态,在很多事情上‘不表态’就是默许,也可能是可做可不做,但有时候‘留中’就是不满意。 陈皮会意,道:“是。小人告退。” 赵煦将有些不高兴的权哥抱起,放在小腹上,掂着道:“权哥,来,给你爹笑一个。” 权哥看着赵煦,转头就看向孟皇后,还伸出了一双小手。 赵煦没好气的将他从肚子上‘扔下’,哼道:“等你大一点,看我怎么揍你。” 孟皇后微笑着接过来,道:“官家,慕古过几日就要离京了,臣妾想让他进宫来吃顿饭。” 赵煦依靠在床头,不在意的道:“他是国舅,你是他姐姐,想他了就让他来,无需跟朕说。他离京的话,你也可出宫送送。亲姐弟,不需要顾及那么多。” 孟皇后一直注视着赵煦,见他不像是假话,抿了抿嘴,轻声道:“谢官家。” 赵煦这会儿,还在考虑着苏颂的反应,暗自道:也不知道,这位苏相公能不能体会我的用意。 很明显,苏颂没能。 因为陈皮不多久,又拿着另一道进来。 赵煦看了眼,措辞比之前严厉了一些,总体框架还是一样。 赵煦又扔到一边,道:“太晚了,让苏相公早点睡吧。” 赵煦摆了摆手,伸手拉过被子,也准备睡了。 “是。”陈皮越发小心的应着,转身出去。 陈皮出了福宁殿,亲自来到了咨政院,苏颂的值房。 在灯光下,苏颂的脸异常的苍老,疲倦,他看着陈皮,有些不解的道:“官家,都留中了?可有什么圣训?” 陈皮面色平静,道:“官家说,天色晚了,请苏相公早点睡。” 这就是很不满了。 苏颂默默想着,但他着实摸不透赵煦在想什么。 这两道‘解释’是他苦思几个时辰的结果,现在已经无力再多想,看着陈皮道:“大相公怎么说?” 苏颂这两道,是一式两份,一份送去福宁殿,一份送去政事堂。至于沈括的,他明天再给。 陈皮想了想才回答道:“政事堂没有动静。” 也就是说,送进去了,但没有话返回回来了。 简而言之,就是章惇也不同意。 苏颂轻叹一声,拄着拐站起来,道:“累了,我回去睡了。陈大官也早点休息吧。” 陈皮一笑,道:“小人送送苏相公。” 苏颂倒是也不拒绝,两人在灯笼的指引下,慢慢走在出宫的路上。 苏颂拄着拐走的很慢,随口的与陈皮闲聊,道:“我听说,官家有意在出宫前,将十三路巡抚的人选定下?” 在大宋纷纷扰扰的局势中,十三路巡抚并没有完全到位,时不时有人辞官或者落马。有人想上,有人想躲,章惇,蔡卞等人还在遴选,希望挑选一些足够堪大任的人! 陈皮面色十分坦然,道:“大相公等人也是这个想法,但遴选的人总是出现各种问题,难以定下,是以官家下了死命令。” 苏颂道:“这是快的了,放在以往,起码争执两三个月。” 陈皮看着苏颂的拐杖,道:“有个事,小人提前给苏相公说一声,御监房那边,奉旨为您做了一支新拐杖。” 苏颂脚步微顿,继而就道:“老臣多谢官家体恤。”他心里清楚的很,没有赵煦授意,陈皮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提前泄露。 陈皮道:“小人听说,咨政院现在卡的政事越来越多?” 苏颂点头,道:“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草率。” 陈皮道:“咨政院有一项权力,就是要求提案人在咨政院进行解释,苏相公好像从来没有用过?” 苏颂的拐在地面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瞥了眼陈皮,道:“我真的能可以将人叫到咨政院?他们若是不来,拖延,或者敷衍了事?” 陈皮微微一笑,道:“那咨政院就可以卡他们的提案了,总归有人会着急的。咨政院还有相关的立法权,该用的时候要用。” 苏颂会意了,这分明是宫里的官家在点拨他。 苏颂笑容多了几分,脚步轻快不少,道:“好,我知道了。” 陈皮跟在苏颂边上,不动声色的又道:“官家离京,诸事要拜托京里的诸位相公,官家有言,苏相公雍容大度,最有大局,有苏相公在,他走到哪都安心。” 苏颂脸上带着笑,心里轻叹。 那位年轻官家的帝王术越来越娴熟了。 陈皮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递给苏颂,轻声道:“官家是,必要的时候,苏相公可调用内廷禁军。” 苏颂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命令箭,老脸微抽,停下了脚步,道:“真的有人敢乱来?” 陈皮道:“以防万一。” 苏颂想起了两年前赵煦亲政前后发生的事情,以及章惇,李清臣等人的脾性,若有所思的接过来,道:“请转述官家,老臣明白了。” 陈皮微笑,道:“那小人就送到这里,苏相公慢走。” 苏颂点头,揣着沉甸甸的金牌,离开了皇宫。 7017k 第七百零五章 离京前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赵煦很忙。 见了三大营的主官,又出城巡视,而后又见了兵部,枢密院的不少官员。 这些安排都是明面上的,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所有人也都明白,这是赵煦在离京之前,对京城进行部署。 而赵阗的两道奏本不断发酵,开封城已然炸开,太学生闹的最凶,四处找赵阗,气势汹汹,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 不断有人上书,对赵阗进行口诛笔伐,斥责他‘乳臭未干,口出狂言,不知所云’。 苏颂的两份‘解释’都被赵煦拒绝,这一次,他选择了谨慎,现在咨政院内部进行了讨论,而后来到了青瓦房,与章惇面谈。 章惇看着苏颂拟定好的‘解释’草本,只见内容大同小异,只是措辞有些改变,增加了一些对‘士族祸国’的辩驳。 章惇轻轻放下,道:“官家不会同意。” 苏颂也有这个感觉,道:“你认为我该怎么写?” 章惇看着他,道:“昨夜陈大官就没有指点你?” 苏颂神色如常,道:“没有聊到这方面。” 章惇没有去管苏颂与陈皮说了些什么,严肃着脸,道:“你需要认真揣摩官家的用意,赵阗的两道奏本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借此为朝廷做些什么,获得一些什么。” 苏颂若有所悟的与章惇对视,道:“看来,官家已经与你有透露了?” 章惇微微摇头,道:“这是官家的用事习惯。” 苏颂瞥了眼蔡卞,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章惇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了,与蔡卞道:“元度,将近来被咨政院卡的公文整理一下,我待会儿要去见官家。” 蔡卞应着,笑着道:“你这是要去打御前官司?” 章惇面无表情,道:“算不得打官司,得给这咨政院套一个圈,免得他们肆无忌惮的乱来。” 蔡卞想想也是,道:“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章惇道:“你且不用,去一趟户部吧,海贸的事,得加紧了。” 蔡卞道:“好。” 蔡卞话音刚落,毕渐走进来,道:“大相公,蔡相公,江南西路,洪州府的飞鸽传书。” “估计是我那门生。”蔡卞笑着,从毕渐手里接过信筒。 摊开纸条,低头看去,周文台信的内容不多,大概就是江南西路民风彪悍,乱民此起彼伏。宗泽这一次下了决心,全路戒严,手段严厉酷烈。 蔡卞沉吟许久,抬头看向章惇道:“江南西路的事,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的多。过了这多天,宗泽不但没有缓一下,反而更加坚定,他肯定是看到什么,所以坚决去做,不顾身前身后了。” 章惇剑眉拧起,道:“这也是我担心的。官家南下,要是看到这些,变法的决心可能会发生动摇。” 章惇之所以这样担心,因为神宗皇帝两罢王安石,就是看到了民间种种乱象,认为是‘新法’引起。 蔡卞瞥了眼外面,道:“要不,我跟官家一起走?” 章惇沉吟片刻,摇头道:“官家想看,你跟着也没用。暂时就这样吧,你再给宗泽去一封信,提醒他一下。” 蔡卞点点头,他们能做的,其实并不多。 宫里那位年轻官家,真想要看,他们做再多都没用,那是一个不按常理,无法把握的君主。 赵煦从军器监回到垂拱殿的时候,就有一道‘新解释’放在案桌上。 陈皮道:“苏相公等了一阵子,咨政院有要事,不得不回去了。” 赵煦点点头,拿起来看去,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面带微笑,瞥向陈皮,道:“你指点的?” 陈皮吓了一跳,连忙道:“官家未让小人说的,小人一个字未与苏相公说过。” 赵煦笑了声,道:“差点意思。” 苏颂这份‘新解释’没有再纠结于赵阗的两道奏本,而是借此大书特书,阐述了‘绍圣新政’的切中时弊,如何的图谋民富国强。 赵煦拿起笔,在这道‘解释’后面继续写了一段话。 他主要加上了江南西路最近发生的事情,再三强调了‘绍圣新政’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扥写完,赵煦拿起来审视一遍。 “好,很不错,” 赵煦满意的笑着递给陈皮,道:“以咨政院与政事堂共同署名的方式,邸报全国,要求全国官员认真领会,七品以上的所有官员据此写一道奏本上来,朕要亲自批阅,由通政司直接转给朕,路上看。” “是。”陈皮应着道。 他拿过奏本,转身离去。 他要去通知苏颂,而后在政事堂拟定,盖印,让章惇,苏颂署名,而后邸报全国。 章惇看到陈皮送来的解释,仔细看过,尤其是赵煦的批注,暗自点头,又拿起笔,亲自润色,然后安排裴寅去拟定正式的公文。 下面的事情,就由裴寅去跑腿了,陈皮返回垂拱殿。 裴寅拿着章惇润色的公文来到苏颂的值房,苏颂静静看着,道:“还是章子厚了解官家……” 裴寅微笑,道:“苏相公,官家的意思,是以咨政院与政事堂的名义,联合下发。” 苏颂点头,从桌下下面拿出大印,看了眼,重重盖上,道:“告诉大相公,晚点发,现在远处估计还不知道。” 现在的信息传递太慢了,大宋朝廷反应的太快,邸报发出去,恐怕有些地方收到邸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下官告退。”裴寅接过公文道。 苏颂目送裴寅离开,想了想,又手抄一份,写好后,道:“来人,送去国子监,交给沈祭酒。” “是。”有文吏快步进来,带走了公文。 这一切都在赵煦的注视之下,等到陈皮回话,赵煦从桌子里出来,眺望着南方,伸了个懒腰,笑着道:“差不多了。” 其实,陈皮觉得很多事情还没有安排好,现在出京有些仓促。 “不过,还有一关。”赵煦看向庆寿殿方向,有些头疼。 朱太妃对于赵似,对于他的出京都是不舍又担心,就这么两个儿子,好像突然之间就离开了,对朱太妃来说,无疑是十分难受。 以她的性格,嘴上不说,怕是心里要忐忑不安的直到他与赵似回来。 第七百零六章 掩人耳目 - 宋煦 - 官笙 朝廷局势是错综复杂,哪怕身在其中也觉得是千头万绪。 加上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几乎没个安生。 就在这种情形之下,赵煦依旧坚持出京巡视。 宣德门下,两千禁军外加三大营的三千正规军,持刀兵,凛然而立。 这种场景在以‘宽和’为要的大宋来说,绝无仅有的。 宋朝的都城小,皇城小,在皇城前站这么多士兵十分不容易。 赵煦一身简服,从宫门出来,径直坐上銮驾,道:“出发。” 他没有什么废话,该说的,该准备的都已经停当,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这狭小的皇宫了。 “迟早我要换个地方……”坐在銮驾内,赵煦看了眼皇宫,不自禁的说道。 陈皮就站在边上,神色如常,心里暗动。类似的话,他听了很多次。 但大宋就这么大,除了汴京城,还有哪里适合建都? 再说了,迁都是极其不详的,轻易之下,朝臣决然不会答应。 赵煦的銮驾动了,后面的禁军,三大营的士兵自然跟着向前。 他们的方向十分明确,向东,山东,也就是现在的京东路,京东东西两路。 赵煦銮驾在动,宣德门内的一众人没动。 领头的是孟皇后,后面是章惇,章楶等一干相公,即便赵煦要求低调,可官家出京巡视,他们还是得相送的。 等赵煦走远了,孟皇后才回身,看着章惇等人道:“官家已经走了,诸位卿家请回吧。” 对于这位孟皇后,众人心里就算有无数想法,明面上还是得尊敬的,起身道:“是娘娘。” 一众人回返各自的衙门,难掩心事重重。 官家出京巡视,谁能安心? 不管京城里这些做官是怎么想的,赵煦出京了。 只带了陈皮,在军队浩浩荡荡的保护中,一路向东。 出城不多久,赵煦就悄然离开銮驾,换了便衣,等銮驾继续向前,他才悄然离开。 胡中唯带着一群白衣壮汉,跟在赵煦身后,莽夫脸上都是担忧,道:“官家,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要是被人知道官家离开銮驾……肯定会有不安好心的人的……” “有你们在,朕安心的很。” 赵煦手里摇摆着折扇,笑呵呵的向前走。 不远处,听着几辆马车,柳树上还拴着十几匹马,有更多的便衣汉子在候着。 赵煦看着那高头大马眼热,快步上前,道:“朕今天不坐马车了,骑马走。” 胡中唯吓了一跳,连忙跟上,道:“官家,骑马太颠了,还磕屁股,马车里舒服,还能看书,睡觉……” 赵煦上前,没有理会行礼的便衣,径直拉过一匹,稳稳的上去,看着胡中唯笑着道:“怎么?怕朕不会骑?朕在宫里骑的不是一回两回了,走,去渡口。” 胡中唯还是担心,只得骑着马跟着赵煦身后,如果赵煦有掉落的趋势,他会第一时间去接住。 他可是知道,赵煦在宫里骑马都是小心翼翼,还是有人骑着,偶尔几次独自骑,都是速度很慢,小心翼翼。 赵煦确实不太会骑,好在身下的马还是比较温顺,没有太抗拒。他牵着缰绳,慢慢走着,倒也平稳。 胡中唯观察了好一会儿,见没事才悄悄放下心,忍不住开口道:“官家,咱们直接去渡口吗?” 赵煦骑着马,特别的舒心,迎着微风,微微眯眼,笑着道:“直接去渡口,至于威海,水师什么的,回来再去看。朕要看看一些真实情况,不能任由他们糊弄朕。” 赵煦三番五次的告诉别人他的计划路线,实则上,他早就盘算好,要另走他路,看一些真真切切的人与事。 胡中唯没有再多问,安排着身后的人,前前后后的探查,以策万全。 这时,赵煦的銮驾在陈皮的遮掩下,不急不缓的继续向京东东路走去,几乎没人知道,赵煦已然悄悄离开。 赵煦离渡口并不是很远,只是小半个时辰,赵煦等一行人就到了。 赵煦有些艰难的下马,站在地上,摸了摸屁股,轻吐一口气,与胡中唯摇头道:“朕是养尊处优惯了,这才骑多久,就感觉屁股要磨出血……” 胡中唯咧嘴一笑,道:“这倒不是官家的错,小人等刚骑的时候也这样,多骑几次就好了。” 赵煦笑了笑,等身体恢复了一点,就向不远处的渡口走去。 那里,摆放着十几艘船,有人影来来去去。 胡中唯带着人,跟在赵煦身后。 赵煦还没走近,就有几个人迎了出来。 “臣见过官家。” 孟唐快步上来,来到赵煦近前,恭谨行礼。 孟唐,在之前就被赵煦安排出京,一直在准备着,等着今天。 赵煦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辛苦了,走吧,进去说。” 孟唐根本不知道赵煦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船上的那些人很特殊,像是禁卫,又不完全像,更为彪悍,纪律严明,与他相处了好些天,除了领头的都头说过几句后,其余之人,竟然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 这自然是赵煦暗中训练的特殊部队,人数不足五百,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孟唐跟着赵煦上了最大的一艘船,赵煦看了眼船上的布置,满意的点头,道:“不错,坐吧,与朕说说。” 孟唐小心的在赵煦身前坐下,道:“官家,总共十三艘船,五艘是护卫的,两艘是下人,三艘是米粮油面衣服杂物之类,还有一些是炮舰……” 这些赵煦都知道,边喝茶边听着孟唐说。 孟唐说完这些,继续说道:“臣计划,明天一早动身,顺江而下,而后走运河南下,直达苏州府。臣已经仔细计算过,近来天气尚好,一个月左右就能抵达苏州府。” “沿路通知了?”赵煦感觉着屁股有些舒缓,暗自放松。 “臣没有。”孟唐连忙道。 赵煦点头,道:“不通知是对的,朕会通知该通知的人。这次让你陪着朕,一来,朕要采购一些东西,二来,关于皇家票号,朕要提点你一些事。三来,……这个以后再说。” 孟唐不知所以,也不敢多问,只是应着。 赵煦微微躺了一些,瞥了眼窗外,道:“不用等明天了,休息一下就走,昼夜不停。” 就在这时,胡中唯快步进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有几艘船靠近,看模样,像是什么地方的官船。” 第七百零七章 巧遇 - 宋煦 - 官笙 赵煦选的这个码头相对来说偏僻,极少有人来。 他这一坐下就有人靠近,是走漏了风声? 赵煦抬头看向身前的一众人。 孟唐不明所以,与赵煦对视。 赵煦嘴角不自觉的笑了下,看向胡中唯。 胡中唯立刻道:“小人从未与人透露。” 孟唐这才警觉,连忙道:“官家,我也从未与人说过,皇后娘娘都不知道。” “那就出去看看吧。” 赵煦倒是信得过他们,走出船舱,忍着屁股痛,看向靠近的船只。 只见有三艘船,船帆上挂着‘李’字,船头站着一个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中年人。 他看到有人出来,连忙抬手道:“这位兄台,刚发现有艘船漏水,急需修理,还请允许靠岸修整,有谢金,还望襄助。” 胡中唯立马上前,低声道:“官家,事有蹊跷,小人直接让人赶走吧?” 赵煦抬起手,没说话,看着那三艘船靠近。 船头的中年人一直盯着赵煦,余光瞥见四周船只若有动,并且渐渐出来不少彪形大汉,不由得脸色微变。 这个年头,出门带个十几艘,甚至几十艘船的不算什么新鲜事,可要是带这么多面色凶狠的汉子,非贵即盗! 李恪有些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穿已经慢慢靠了过去。 赵煦倒是客气,一脸笑容的抬手道:“江湖救急,理所应当。我们要是借据而来,无需与我们客气,尽管随意。” 李恪心头越发不安,悄悄让家眷藏着不要露面,他站在船头与赵煦寒暄,道:“叨扰了,请勿见怪。” 李家的船,开始慢慢靠岸,离赵煦的十几艘船比较远,那些下人行走间都盯着赵煦的方向,神情动作都十分警惕。 赵煦与李恪离的非常近,两人都能看清双方面容了。 李恪看着赵煦清秀的脸庞,得体的穿着,心里暗暗松口气,暗自道:这样的打扮,应该是京城里的高门子弟,倒不是强盗。 李恪这样想,却并没有放松,与赵煦交谈几句之后,就看着他的三艘船,故作一脸凝色。 赵煦瞥着李恪,心里若有所动,主动攀谈道:“这位兄台,贵姓,尊府何处?” 李恪见赵煦主动说话,不好沉默,只好转过头,道:“在下李恪,京东人士,久居汴京,这次是打算回乡。” 赵煦哦了一声,笑着道:“久居回乡才三艘船,李兄这官做的可不怎么样?” 听到赵煦明显的调侃之意,李恪故作苦笑的摇了摇头,道:“再下倒不好奢华,所以这次回乡,除了些衣物,就是书了,那些古董字画,金银玉器什么的,倒是没有几件……” 赵煦哪里知道李恪将他当做了危险分子,故意透露船上没什么值钱的,点头赞许道:“那倒是还不错的,要是满船的民脂民膏,即便带回去,怕是也吃喝不踏实,不如就纯粹一点,不错……” 李恪愣了愣神,这个年轻说话怎么有些奇怪。 赵煦无所觉,虽然有所收敛,但习惯一时间难以改变,继续说道:“李兄,在下是行商之人,这一次是押一些重要的货物去苏州府,李兄不介意同行吧?” 李恪对赵煦十分警惕,哪里肯答应与他同行,笑呵呵的道:“在下是往东,与兄台并不顺路。” 赵煦却很想与朝野之外的人好好聊一聊,逮到机会哪里会放弃,热情的道:“兄台,我看你的船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好的,到我这里喝杯茶吧,正好有些学问上的事想与先生聊一聊。” 赵煦话音一落,就有几个大汉拿出搭板,放在两艘船之间,大汉还上去踩了踩,走到对面又走回来,憨声的与赵煦道:“东家,挺结实的。” 赵煦微笑点头,看向李恪。 李恪都傻了,对面这个年轻人怎么自说自话? 不等他说话,他发现,那年轻人居然直接转过身,进了船舱了。 几个大汉站在船头,直直都看着李恪。 李恪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要是不过去,这几个大汉会如狼似虎冲过来,将他抓过去! 这种感觉很荒谬,却又很真实。 李恪弄不清赵煦的来头,在十几艘船,如有可见上百壮汉的威慑下,李恪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招来下人低声交代几句,就小心翼翼的踏过搭板,来到了赵煦的船舱。 船舱隔了许多房间,他被领着来到了赵煦的房间。 “坐。”赵煦斜躺在软塌上,让屁股好受一些,与李恪微笑着道。 李恪极其有涵养,只当赵煦是颐指气使惯了,不动声色的在赵煦对面坐下。 赵煦拿起茶杯,道:“不用拘礼,喝茶。” 李恪虽然心里别扭,还是微笑着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不由得面露讶色,又极好的掩饰了过去。 这茶,他居然没喝过! 他酷爱诗书,追求典雅,琴棋书画,茶艺都有一定造诣,可以说,天下的名茶他都喝过,偏偏这种没有,闻所未闻! 李恪不动声色的放下,注视着赵煦,心里越发好奇这个年轻人的来历。 赵煦喝了口茶,心里舒服多了,便看着李恪笑着道:“不瞒先生,汴京城里的大小勋贵,鲜少有我不认识的,不知先生高衙何处?” 李恪虽然戒备,倒也不慌,道:“不瞒小兄弟,我原本是大学正,后转太学为博士,出入礼部,不过,因得罪权贵,不得不回乡了。” 赵煦一只手捏着茶杯,神色不动。 眼前这人说得含糊其辞,实际上就是说明,这个人没有做到什么大官。 ‘难怪我不认识。’ 赵煦又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得罪权贵?哪一位?说来我听听。” 李恪十分不喜欢赵煦这样的说法方式,还是不动声色的微笑道:“兄台一看就出自高门,我不说也能猜到。” 赵煦倒还真不好猜,他认识的大人物着实太多了,眼前这个姓李的官位太低了。 “你对章惇怎么看?”赵煦心里转念一番,忽然说道。 李恪一怔,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年轻人,居然猜到了! 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太过巧合了。 他确实因为‘忤逆’了章惇,被发配,以至于在汴京城待不下去。 不等李恪说话,赵煦就接着说道:“都在说,章惇大奸若忠,谗言祸君,擅权禀国,操弄天下,以至于官场动荡,民不聊生,天下非议,无休无止,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大奸佞!你怎么看?” 第七百零八章 诡异 - 宋煦 - 官笙 李恪心里越发的别扭,眼前这个年轻,给他一种——颐指气使的感觉。 虽然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但门口佩刀的四个汉子还是告诉李恪:得谨慎。 他保持着微笑,道:“这些我倒是也听到了,不过也就是听听。” 赵煦见他不肯说实话,也是一笑,道:“最近那个赵谭的事,你听说了吧,你是怎么看的?” 赵阗的两道奏本,在开封城是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李恪自然也知道,依旧微笑着道:“书生意气,不能当真。” “不能当真?具体说说。”赵煦来了兴趣,坐了起来。 李恪眉头动了下,还是耐着心道:“他的那两道奏本,过于偏激。我大宋立国百余年,厚待士人,并不是什么错。将所有事情归结给士人,岂不偏激?若是天下没了士人,又会是什么光景?” 赵煦道:“可士人占据了天下所有的好处,权力,田亩,钱财等等,压榨百姓,侵吞国库,国贫民穷也是不争的事实。” 李恪道:“具体的事情需要具体的对待,不能笼统的将所有事情归结于一点,然后一杆子打下去,这样做,不但不会得到预期的目的,还会适得其反,如烈火烹油。” 赵煦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道:“那你觉得,朝廷应该怎么做?” 李恪隐约觉得眼前的年轻有些不简单,变得谨慎起来,道:“朝廷在诸多政策上是没有问题的,比如削减军队,控制官员俸禄,甚至是登基户丁,清丈田亩,都没有什么错,历朝历代都做的事。之所以引起这么大的非议,我认为,是朝廷过于急切了。” 李恪肯定了朝廷的大政,用‘过急’收尾,可以说拿捏的什么的好。 对于朝廷的‘过急’,这是公开的秘密,朝廷内部也一直是不断的争论。 “那你认为,应该怎么慢?”赵煦坐直了身体,微笑的看着李恪。 李恪眉头皱了皱,他感觉对对面的年轻人在考校他。 他强忍着不快,道:“我说的这些,都应该徐徐图之,如春风化雨,施政于无形,而不是大开大合,激起朝廷争斗。” 李恪说的越发谨慎。 赵煦心里思索着,眼前这个人明显没有说实话,说的都是所有人知道的事。 ‘到底是我心急了。’ 赵煦暗自道,随便抓一个人来,肯定不会得到他想要听的声音。 赵煦心念一转,道:“你对当今官家怎么看?” 李恪怔神,这是什么意思,要对一个陌生人非议君上? 李恪深深的看了眼赵煦,道:“英明神武,垂拱天下,又先王之风。” 赵煦神情略微有些古怪。 眼前这姓李的说了三个词,十分有用意,一个形容是太祖的,一个是历代宋皇的标榜,至于‘先王之风’,就有些费琢磨了。 先王,指的就是宋神宗了。 赵煦的先王之风,是宋神宗的宽仁包容,还是‘矢志变法’? 毕竟,‘绍圣’二字,就是继承圣人,继承先王的意思。 赵煦没有去琢磨,喝了口茶,又道:“你觉得,朝廷要扭转困境,应该从哪些方面入手?” “我是末流小吏,哪里懂的国之大政,兄台高看我了。”李恪微笑着说道。他话头变得越发的谨慎,同时频频看向门外。 这是要走了。 赵煦也觉得这次交谈索然无味,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在皇宫里听不到的声音。 李恪见赵煦陡然间兴致缺缺了,果断抓住机会,站起来道:“船修的差不多了,在下告辞。” 赵煦没跟他客套,目送他出了门。 “还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制造点气氛才行……” 赵煦对这次不成功的谈话进行了反思了。 李恪出了赵煦的门,很快的离开这艘船,回到他的船上。 刚进船舱,李大娘子就迎过来,瞥了眼外面,低声道:“怎么样?都是些什么人?” 李大娘子身旁还跟着一群女儿,妈妈,丫鬟,全都是一脸的担忧的看着李恪。 李恪已经不担心赵煦是豪强了,安抚着她与众人道:“没事了,是一位贵公子,相谈尚可。” 众人这才安心,松了口气。 现在四处不太平,要是有人打劫他们的船,那可不止是钱财,还会将他们掳走,那可真是生死难料的大祸了。 “爹,我刚才看到,他们升了一个赵字旗,飞快的又撤下去了。”忽然间,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挤出来,看着李恪脆生生的道。 “赵?” 李恪若有所思,他倒是知道赵煦出京巡视,但带的大部队,走的是官道,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宗室子弟?” 李恪又看向赵煦的大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修好船立刻就走,不要多做牵扯。” 众人都是点头,这才是安生之道。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跟在一群人中,小小个子,并不显眼。 “主君,船舱有块烂掉了,得大修才行。”这时,一个家丁站在船舱之外,与里面喊道。 李恪眉头一皱,走了出来,看着家丁道:“要多久?” 家丁道:“船工说,他们缺少工具还有材料,得上岸去找,今天可能走不了了。” “走不了?” 李恪下意识的又看向赵煦的船队。 十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来来往往的彪形大汉,手握刀兵不在少数,一看就不是善茬。 李恪心里担心夜长梦多,道:“有没有其他办法?今天必须离开这里?船还能开吗?” 家丁道:“船工说不能再动了,必须要大修。” 李恪眉头皱的更多,看着赵煦的船,他看得出,赵煦哪里肯定有他这里需要的东西,但他着实不想再与那个有些诡异的年轻人打交道。 “快修吧。” 李恪也没有其他办法,交代了一句就转身进仓。 而不远处的大船上,赵煦休息了一会儿,又与孟唐等人说了会话,就准备小憩。 他在小憩之前已经下令,准备好好就启程,不耽误丝毫时间。 是以,在李恪进仓,烦躁不安的不多久,十多艘大船开始缓缓动了起来,依次离开岸边,开始顺河而下。 船队得先到运河,而后顺河南下。 第七百零九章 同路 - 宋煦 - 官笙 赵煦的船有十几艘,一动就被李恪察觉。 李恪与家眷见状不怕了,聚集在船头,目送赵煦的船缓缓启动,离开。 “这一定是京里的高门吧?”小姑娘脆生生的说道。眼神里没有什么羡慕,更多是好奇。 这十几艘船与寻常见到的不一样,大且不说,船特别宽,两边镶嵌了众多的‘卡槽’,桅杆也是出奇的高,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李恪看着那大大的‘赵’字,又看到后面有两艘船隐约有商号的字样,心里忽然一动。 ‘皇家票号?’ 李恪暗自惊讶,他自然知道皇家票号就是当今大宋官家的内库,却不知道这船队会是那皇家票号的。 但猛的,他脸色微变,想到了更多。 他越想越觉得赵煦面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他看着那‘商号’怔怔出神,嘴里喃喃有词。 ‘皇家票号……内库……九殿下……盲人……赵……太学!’ “快快快!追上最前面那条船,快!” 蓦然间,李恪神情大变,双眼怒睁,急声低喝。 李家一众家眷被他吓了一跳,小姑娘连忙抓着李恪的衣襟,急声道:“爹,你怎么了?” 李恪表情焦急,没有心思解释,看向不远处的下人,厉声道:“还不快去!” 那下人被李恪的神情吓了一跳,连忙答应,命人开船,向着赵煦最前面的大船追去。 李家的家眷惊疑不定,李大娘子三番几次想开口,但看着李恪罕见的严肃表情,根本不敢说话,使眼色给她女儿。 小姑娘倒是无惧无畏,仰着小脸,轻声道:“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恪心头是七上八下,他已经能确定,刚才见到的那个说话奇奇怪怪的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当今官家! 当今官家就在眼前,他怎么能就这样‘失礼’的任由走掉? 他的船拼命地往前追,胡中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船尾,示意准备防御的后船不要动,他身后的禁军,推出了几门黑漆漆的火炮,对准了李恪的船。 李恪吓了一跳,连忙喊道:“臣……我有急事求见公子,还望通传。” 胡中唯李恪察觉到了他话中的‘臣’字,依旧面色俨然,等着他靠近。 李恪将人都赶到了船舱,就留他一个站在船头,看着胡中唯,不断拱手,示意他没有恶意。 等他靠近,胡中唯观察一番,让人给他栅板,等他上来,淡淡道:“在这里等着,我去通报公子。” 李恪连连点头,满脸的忐忑不安。 他哪里会想到,会在回乡的途中偶遇当今官家,还有一段不怎么愉快的交谈。 赵煦还没睡着,其实已经听到了李恪的喊话,不等胡中唯进来,就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是。”胡中唯应声。 转身离去,不多久,就将李恪带了进来。 李恪进门,看着坐起来,微笑以对的赵煦,连忙行礼,长身道:“臣李恪,拜见官家!刚才鲁莽,请官家降罪!” 赵煦摆了摆手,道:“朕微服私访,不知不怪,坐吧。” “谢官家。”李恪谢恩,小心翼翼的再次在赵煦对面坐下。他没了之前的警惕,更多的是紧张。 他这会儿稍稍冷静,开始思索之前赵煦问的问题,同时在考虑着怎么重新回答。 但不等他思绪停当,赵煦就道:“卿家回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李恪连忙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久居汴京,有些思乡。” 他没有说实话,他其实是因为不满章惇而被打压,被迫去职了。 赵煦点点头,微笑道:“那就随朕跑一趟,朕这次出京,想看看很多奏本里看不到的情景,你给朕出出主意。” 李恪当然不会拒绝,躬身道:“臣领旨。” 赵煦屁股还是很疼,伸手摸了摸,感觉有血渍,笑着道:“不用那么紧张,随意一些。慕古,给李卿家安排个房间。” 李恪连忙道:“谢官家。臣还要去交代一下家人。” “应当的,” 赵煦道:“朕骑马过来的,屁股越来越疼了,得上点药,晚些时候,再与卿家详谈。” 李恪完全没想到赵煦连这种话都与他说,心里暗道:传言官家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看来是真的了。 “谢官家。”李恪再次躬身,而后才起身,谨慎守礼,一步一步的退出了赵煦的房间。 孟唐去安排李恪,胡中唯拿了药进来,赵煦不好擦,看着五大三粗的胡中唯,挥手让他出去,自顾的解腰带。 “怎么就忘了带个女人出来……”赵煦轻声叹息,有些后悔,不止是给屁股擦药,这长途慢慢,岂不是得过苦行僧的日子了? 赵煦来不及感慨,金创药擦上去,那叫一个又疼又忍的酸爽。 在另一边,李恪没有像家人透露赵煦的身份,只是说要去一趟江南,正好走赵煦的船,让家人安心归乡。 李大娘子倒是了解李恪,总觉得她家主君藏了什么心事,却又不好问,犹豫了下,道:“主君,要不,让清儿跟着你,也好有个照应。” 李恪不满的道:“胡说八道,我是去做正事,哪有带着女儿的。” 李大娘子还是担心,悄悄给他女儿使了个眼色。 她女儿是没有正式的名字的,前不久定的小名,叫做清儿,清儿拉着李恪的衣襟,急声道:“爹,带我去吧。你之前还说要带我去江南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时李家老太太走出来,看着李恪道:“你要是不带清儿,就带几个下人,总不能让我们不安心吧?这说走就走的,一个准话都没有!” 李老太太的话还是很有威信的,李恪看了眼几个下人,犹豫了下,道:“那就清儿跟我去,不过,你先等等,我还得去问一下。” 李家的一众家眷听着李恪的话,不由得再次看向赵煦的船。 他们向来知道李恪清高,连大相公章惇都敢硬顶,什么人能让他屈尊,顺路带个女儿居然还要去问问? 李老太太与李大娘子都没说话,倒是清儿跃跃欲试,嗯嗯的点头。 李恪没有办法,只得转身,再次走向赵煦的大船。 7017k 第七百一十章 诛心 - 宋煦 - 官笙 赵煦正在艰难的给他的屁股擦药,胡中唯带着李恪来到了门外。 “别进来了,在外面说。”赵煦有些艰难的说道。 胡中唯一愣,看向李恪。 李恪倒是不意外,抬着手对着门,道:“启禀官家,臣有个小女儿,吵闹要跟着……” 不等他说完,赵煦就道:“没事,胡中唯,再给李卿家的姑娘安排个房间。” 李恪心里长舒一口气,道:“谢官家。” “是。”胡中唯应声,带着李恪走了。 不多久,李恪就带着他女儿来到了赵煦的船上,小姑娘被他再三告诫,倒也是听话,没有乱走,紧跟着李恪。 李恪就更守规矩了,基本上就是待在房间里,随时等候赵煦的传诏。 但赵煦没有传诏他,屁股擦了药就舒服多了,本就困倦,躺在床上就睡了。 他有些认床,又困又累,半睡半醒,着实有些难受。 他的船队再次行走,顺河而下,目标是京东西路的运河。 另一边,陈皮继续伪装赵煦还在銮驾内,带着军队,不紧不慢的奔赴的京东路,目标是威海。 这会儿,赵阗的事情在不断发酵,‘九大相公’着力安抚,各衙门共同发力,说辞各不相同,却又大同小异。 ‘年轻士子上书,何须大惊小怪?’ ‘每个人都有上书的权力,即便有些过激,却也不能因言获罪。’ ‘国朝优待士人,赵阗也是,不能苛责。’ ‘勿要扩大,不能极端,须理性看待……’ 但这根本挡不住汹涌的潮水,赵阗的奏本将士人骂的体无完肤,更是大宋的弊政归结为‘士人膨胀,侵蚀国库,上欺君,下压民,万恶之首’。 纵然‘新党’也是士人,可这暗合了‘新党’变法的需求,能为‘新党’变法再添脚石。 是以,李清臣与王存同时要求严惩赵阗的区别也显而易见,李清臣是要稳固大局,王存则是维护‘旧党’利益。 又过了两天,经过赵煦修改的,政事堂与咨政院的联合邸报终于下发。 这份邸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变法’正名。 赵煦在利用发生的一切大大小小事件,不断为‘绍圣新政’正名,扭转舆论,这一次也是一样。 这时的赵煦,还在河上飘荡着。 船队走的很慢,还没有到南下的渡口。 甲板上,赵煦与李恪在对弈。 赵煦难得的清闲,手边是点心,小酒,就差点音乐了。 观棋的各有两人,赵煦身后的孟唐,李恪身后的李清。 通过几天的相处,李恪已经发现,眼前的官家,虽然有着皇帝特有的那种霸气,但着实是平易近人,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很多事情上不拘小节,性情随和。 同时,他也发现了,官家的棋力着实不怎么样。 李恪不动声色的让着棋,表情放松,内心警醒。 李清这会儿也知道赵煦是当今官家,起初还有些害怕,现在倒是见到赵煦就微笑,很是知书达理的模样。 赵煦下着棋,心思却不再棋上,道:“卿家刚才也看过京城转来的奏本了,宗泽等人在江南西路大兴酷法,目前抄没的士绅大户已近百户,流放的人万余人,这种事,自我大宋立国未有,外面还不知道,一旦传出去,怕是要地动山摇……” 李恪刚刚拿起棋子,不自觉的微微躬身。 他看过了,心里震惊又不安。 现在眼见官家问话,他神色沉思,内心飞速准备着措辞。 赵煦拿过一块点心,并不着急的往嘴里慢慢塞。 只是短短片刻,李恪就道:“官家,臣认为,固然江南西路一些人所行人神共愤,总归是冤有头,不应该如此无差别的对待。” “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赵煦不以为忤,慢悠悠的落着子。 李恪又沉吟了一会儿,道:“如果是臣,臣会取一些人,杀鸡儆猴,震慑不法,尽可能以最小的影响,获取最大的效用。” “用过了,那楚家,还有百十大户。”赵煦拿起小酒,慢慢的啜了一口。 李恪同样知道,神情有些犹豫,道:“如果是臣,臣会继续只诛头目,其余宽宥,为政,民心为上。” 赵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到你了。” 李恪连忙看了眼棋盘,拿起棋子落子,而后不动声色的看向赵煦。 赵煦手里抱着酒壶,道:“你这样做,是一种惯性,我大宋所有的官员,都是这样做事的。但你要知道,‘绍圣新政’不同以往,需要官员有继往开来,披荆斩棘,不同以往的决心与能力。以往的手段,并不适用。江南西路,不是一路,是我整个大宋的缩影,不能就事论事,要有大局观。江南西路的手段,不是给江南西路看的,是个整个大宋看的……” 李恪躬着身,做聆听状。 赵煦说完这些,道:“皇家票号是朕的内库,朕不是要用他敛财,目的之一,是解决铜钱的使用不便,但国库空虚,内库前前后后,借了五千万贯给了户部。现在,户部还是继续用钱,朝廷发的捐纳令,只募集到了十万贯,其中,有一半是宫里出的。” 李恪怔了又怔。 一来,他不知道赵煦的话题调转的这么快,二来国库空虚,三又提及了捐纳令。 李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接哪一段。 赵煦又啜了口酒,道:“你说,那些士绅大户是真的没钱吗?” 李恪躬身,低头,这回知道话了,却不敢接。 大宋的士人,那不是一般的富有。一般的七品官,入仕一两年,就能家财万贯,仆从如云,要什么有什么。 若是那些人真的愿意捐纳,超过千万贯都是只是时间的问题。 赵煦落子,而后道:“卿家,你说,我大宋优渥这些士人,到底有什么用?” 李恪后脊发冷,越发不敢吭声。 眼前官家的话,还是回到了赵阗的那两道奏本。 赵煦落子后,看了看棋盘,有些不满意,道:“江南西路发生的事,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宗泽等人的行事,有的是朕允准的,有的是朕授意的。总体来说,他们并没有错。你认为,那些弹劾宗泽等人的人,是抱有了什么样的一个心思?” 诛心! 李恪越发的张不开嘴。 孟唐站在赵煦身后,面色发紧,大气不敢喘。 倒是李恪身后的小姑娘,眨着眼,小脸上都是若有所思。 第七百一十一章 无聊 - 宋煦 - 官笙 赵煦见李恪不说话,又啜了口酒。 这种酒精度非常的低,赵煦就是当饮料喝,没有丝毫的醉意,倒是有说话的情绪。 手里捏着棋子,他道:“其实也没什么说不通的,太祖立国,从龙的人,没有谁抱着天大抱负,什么家国天下,黎民百姓,都是为了封侯拜相。现今的也是,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忠君为国,其实啊,都是高官厚禄,没有这些,谁跟着你干?” 李恪低头,眉头皱了松,松了又皱。 这些都是大实话,可没谁会说出口,谁会实话的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钱,为了官? 相反,他们会大义凛然,极力贬低,以衬托自身的高尚。 可实际就是,皇帝不差饿兵,不给钱,不给官,谁会为皇帝做事? 天下熙熙,皆为名利。 反过来,现在朝廷要变法,要收回他们不合理所得,他们不答应! 这种不答应,不是口头上的,是实实在在的行动! 这种行动,不止是现在,也不止先帝朝的‘王安石变法’,可以一直往前追溯,最为有名的,是‘庆历新政’,当然,抛开朝代来说,历朝历代反对变法的比比皆是,无不是既得利益者。 李恪读书半辈子,自然懂得,就是听懂了赵煦的话,才不敢开口。 他,也是既得利益者之一。 他也反对变法,虽然理由很多,可诛心之前,他找不到理由来反驳,更不敢反驳。 眼前的,是大宋的官家! 赵煦又看了眼李恪,笑着道:“放轻松一点,朕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是人的本性。就好比,有人要抢朕手里的什么东西,朕也会撸起袖子干。问题在于,怎样处理这个矛盾?从古至今,无数先贤在尝试。纵观历朝历代的变法者,秦朝的商鞅,汉朝的王莽及至我大宋的范仲淹,王安石,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弹劾大相公的奏本,朕每天都能接到十几封,理由种种,有的言之有据,有的奇奇怪怪,朕都留中了。可这种留中,朕也不知道能留中什么时候,圣心难测,人心易变。有一阵子,许相公曾委婉的劝朕,对政事堂收一收,将来好有退路。” “许相公说的委婉,朕听的明白。朕觉得有道理,试探着想收一收。但大相公等人表现坚决,不惜身前,不顾身后。朕思考了好些天,最终还是决定放手。古今往来的贤臣能有几个?大相公用心为国,朕不能苛求其他。” “现在也好,将来也罢。朕保他。” 赵煦说的有些絮叨,但在李恪,孟唐听来,不啻惊雷! 这种话,他们不该听,不该知道! 李恪头上冷汗涔涔,身体忍不住的发颤。 孟唐更是双拳紧握,双眼通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官家做得对!”突然间,李恪背后的李清看着赵煦大声说道。 李恪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心惊胆战的跪地请罪道:“官家,小女不懂事,请官家降罪于臣。” 赵煦看向被李恪拉到身后的小女孩,不由得笑着道:“你觉得朕做得对?” 李清没有惧色,一脸坦色的点头道:“大相公是好人,不能没有好下场,我觉得官家保他,做得对。” “闭嘴!”李恪猛的转头,对着李清怒喝,而后转头看向赵煦,伏地道:“臣教子无方,请官家治罪。” 李清这会儿才有些害怕,抿着小嘴,倒是有些倔强,一直看着赵煦。 赵煦笑了笑,又摆了摆手,道:“人家替朕说话,有什么错?不要大惊小怪的,起来。那个……清儿是吧?来,给我倒壶酒去。” 赵煦将快喝完的酒壶递给李清,笑呵呵的说道。 李清没敢动,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恪。 李恪这会儿心头恐惧,口干舌燥的起身,见赵煦没有动怒这才道:“官家让你去,你就去。” 李清这才接过赵煦的酒壶,有些笑意的道:“民女遵旨。” 赵煦笑容更多,看向李恪,道:“还是你女儿懂事,坐吧,继续下棋。” 李恪带着强烈的不安,慢慢坐下。 赵煦没了酒,就去拿点心,继续说道:“这些话,是说给你听的,也是说给一些人听的,该跟谁说,你心里清楚吗?” 李恪这才明白,他的身份已经被调查清楚了。 他其实出自苏轼门下,相比于秦观等人的‘苏门四学士’,他的能见度略低。 在后世,也有人将李恪与其他三人并称为‘后苏门四学士’。 明白了赵煦的用意,李恪越发谨慎,道:“臣明白。回京之后,会与苏先生原话转述。” 赵煦点点头,苏轼知道了,那么王存,文彦博,苏颂等人也就不远了。 赵煦吃了口点心,道:“朕有包容之心,也希望诸位卿家有容人之量。好,瞥开这些,你觉得,明年是否可以全面推行‘绍圣新政’?说真心话。” 李恪现在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了,他低着头,沉思再三,道:“官家,臣认为,不宜。并非是臣对‘新政’有偏见,而是江南西路影响太大,若是全面推广,臣恐天下大乱,难以控制。” 这也是赵煦顾虑所在。 虽然章惇,蔡卞等人再三保证,会控制节奏,不会引起大乱,可赵煦再三斟酌,还是否决了章惇等人全面推行‘绍圣新政’的意图。 赵煦盯着棋盘,久久不能落子,最后弃子,道:“你比大相公的棋力差太远了,大相公跟我下是半斤八两,我都看不出他让我。” 李恪不知道是该陪笑还是该请罪,端坐不动。 “官家,你的酒。”李清小跑回来,将打满的酒壶递给赵煦。 赵煦打开盖子看了眼,又看向李清,道:“你没向里面吐口水吧?之前,有人惹恼父皇,父皇还让我给他倒酒,我就偷偷向酒壶里吐口水。” 李恪听的都呆了。 孟唐更是怔了又怔,还能这样? 李清却是嘻嘻一笑,道:“没有,官家又没欺负我爹。” “好,多谢。”赵煦笑着,轻轻啜一口,与李恪道:“朕跟你说这么多,也就是船上太过无聊了,无需多想。这次南下,朕给你挂个御史台监察御史的衔,你替朕打个前站,多听听,多看看。在那小小的皇宫里,朕看的的天空,永远是那么点大。” 李恪连忙躬身,道:“臣领旨。” 赵煦又喝了口酒,心里轻叹。 在船上,着实是无聊。 第七百一十二章 闷话 - 宋煦 - 官笙 就那么几个人,有多少能说?除了吃饭睡觉,那么长的时间,转来的奏本也不多,除了看会儿书打发时间,真的是太无聊了! 书,看着看着也烦了,更无聊了。 赵煦又看向李清,小姑娘长得倒是清秀,有股子灵气。 赵煦与她笑了笑,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羞的像她父亲身后躲了躲。 赵煦忽然转头,看向孟唐,道:“带会让给陈皮写封信,让他走走停停,不要走的太快,能多慢就多慢。再给京城去信,命黄履,刑恕两人以钦使的身份,赶往江南西路,协助宗泽料理江南西路之事。” “是。”孟唐应着。 赵煦说完这些,伸手将棋盘的棋子捡回来,道:“再下一盘。” 李恪连忙伸手,他捡白子。 等棋盘清理好,赵煦落子,道:“你对朝局是怎么看的?” 李恪刚要落子,手一顿,棋子差点落棋盘上。 李恪左思右想,硬着头皮道:“三省六部乃自唐以来的成熟制度,臣认为非常适合。” 李恪这不是避重就轻,而是答非所问了。 赵煦顺着他的话头,道:“字太宗以来,将三省六部拆分的是七零八落,效率低,内耗重,完全是多此一举,没有必要。朕现在确立了政事堂辖六部领全国政务,三法司中大理寺、御史台独立在外,一个负责审断,一个专责监察,又有咨政院在侧。你觉得,朝廷的九位相公,是否妥当?” 李恪见赵煦绕了一圈,还绕了回来,只得硬着头皮道:“诸位相公品性高洁,德望出众,臣十分钦佩。” “九位,你觉得多了少了?或者有人该致仕,颐养天年?”赵煦落子,双眼盯着李恪。 李恪根本不敢作答,只能低着头。 朝廷的那些相公,除了许将,林希稍好些之外,哪一个不是被攻讦的体无完肤? 虽然攻讦‘新党’最多,但‘旧党’也不少。 王存,苏颂,文彦博,包括苏轼在内,就没有一个能逃过的。 是以,九大相公,就没有一个所有人都希望留下的。 可是,谁该走,这可不是李恪能或者敢随便说的,还是当着赵煦的面。 赵煦暗自摇头,这位虽然有些傲气,勇于辞官,却也不是章惇过于压迫所致。 李恪明显缺乏足够的担当,连他的几句话都不敢作答,又能做成什么事情? 赵煦虽然心里摇头,可也没别的新鲜人可以聊天了,只能抓着李恪不放,追问道:“随便说,出你的嘴,入朕的耳。” 李恪脸上都渗出冷汗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那九位相公,除了曹政资历浅一点之外,那一个不是资历厚实。 章惇,王存,蔡卞,苏颂,文彦博,林希,李清臣,许将。 偏偏这个资历浅一点的曹政,众所周知的有着从龙之功,非他人可比。 那,谁敢留,谁敢去? 对李恪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可都是天上的大人物,他是没资格评点的,尤其是当着赵煦的面! 赵煦见着他真紧张了,笑了声,看向李清,道:“小姑娘,朝廷里的相公,你最喜欢谁?” “李相公。”李清毫不犹豫的回答。 李恪本想阻止,被赵煦带笑的冷漠眼神给阻止了。 “李清臣,为什么喜欢他?”赵煦笑着道。 李清倒是没有那么顾虑,直接道:“因为李相公有才华。” “有才华?” 这才轮到赵煦怔了下。 李清的话是没错的,李清臣是一度与苏轼相比较的,只不过他不热衷与诗词歌赋,后世的名声远远不如苏轼。 但在当今,李清臣曾深得欧阳修等文坛大佬的推崇。 随着欧阳修,曾巩等巨匠相继离去,当今文坛,苏轼独领风骚,李清臣专心于政务,可论及才华,李清臣与苏轼不遑多让。 赵煦没想到李清会意才华为切入点,笑了笑,道:“说的不错。” 说完,他喝了口酒,与李恪道:“朕自亲政以来,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解决冗兵,冗官,冗费的三冗问题。我大宋当官的着实太多了,再等几年,朝廷,地方架构稳妥,清晰了,朕就会下旨定制,杜绝官宦的过度膨胀。有人说,朝廷的相公太多,地方的官员也多,不应该再设置巡抚衙门,南大理寺,南御史台,南国子监等等,都不应该有……” 李恪还在紧张中,赵煦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感觉忐忑。 赵煦说完,又摇了摇头。 这些话,就没必要让李恪传出去了,他就是闷久了,找个无关的人撒乏子。 “下棋吧。” 赵煦吃了口点心说道。 李恪心里长松一口气,表情也是慢慢放松下来。 李恪拿着棋子,手还在发颤。 显然,与赵煦对话,对他来说,极其不容易。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位官家随和,可话里话外都透着无数玄机,涉及复杂的朝局、国政,不是他这种小人物可以参与,甚至是置喙的。 “爹,你下错了。” 突然间,李恪刚落子,李清就说话了。 李恪皱眉,转头看向她,道:“观棋不语。” 李清连忙紧抿着嘴,小脸都是故作的惊慌之色。 赵煦看着李恪的落子,情知他过度紧张了,索性就不下了,道:“今天就到这吧。” 说完,赵煦就起身,拿着他的小酒壶,返回船舱。 孟唐跟在他后面,回头瞥了眼还在彷徨着,连忙起身行礼的李恪。 进了门,赵煦就舒服的躺在床上,看着跟过来的孟唐,笑着道:“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孟唐犹豫了下,道:“官家,李御史的想法,与很多人很相似。” 赵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没什么奇怪的,我大宋的官宦,就那么几类人。章惇,苏颂,许将,苏轼,这四人最为明显。李恪的想法与立场,应该与他老师苏轼相近。是一种缓进式变革的代表,思维独特,特立独行,诚恳固执。” 孟唐听着,心里却在想,以前的那些相公,如吕大防,范纯仁,甚至是王安石,范仲淹等人,又是哪一类。 赵煦喝着酒,道:“好了,没你的事了,去休息吧。” 虽然当饮料喝,喝多了也上头。 “臣告退。”孟唐连忙抬手道。 第七百一十三章 联姻 - 宋煦 - 官笙 在赵煦无聊的在船上飘飘忽忽的时候,汴京城里的热闹还在继续。 章惇与苏颂代表政事堂与咨政院联合签发的邸报,并没有能阻止朝野针对赵阗的攻击,由此引发的朝廷内部,‘新旧’两党的争斗,有喧嚣而上,难以遏制的趋势。 不过,这次朝廷表现的相当的‘团结’,不论是章惇为代表的‘新党’还是苏颂,文彦博,王存等人,都在利用不同场合,宣讲‘绍圣新政’,对赵阗奏本里对士族的攻击避重就轻,反而大谈弊政,再三强调朝廷变法的必要与决心。 庆寿殿。 随着赵煦的出京,庆寿殿似乎冷清了不少。 孟皇后以及赵煦的几个美人经常会过来陪她说话,可她还是闷闷不乐,也唯有权哥能让她开心几分。 这会儿,章家的几个命妇在庆寿殿,陪着朱太妃说话。 朱太妃怀里抱着权哥,与章惇的大娘子说着话,道:“世家里的后生,有不少出众的,人品,才学我都看着不错。之前我常与官家说,十四就在京中的世家里选,知根知底的……” 章家大娘子比朱太妃大了一轮,他白发苍苍,与朱太妃笑着道:“太妃说的是,一个月前吧,官家来章府,还说起十四公主的婚事,希望从章家里选,我倒是挺乐意的,就是那犟老头子不肯松口,说是怕委屈了公主……” 朱太妃将权哥抱在腿上,道:“大相公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拧起来连官家都没辙,哎,不能再拖了,十四都快十五了,再拖就成老姑娘了,要不,我找大相公说说?我这张老脸,想来应该有点用?” 章大娘子登时苦笑,道:“太妃,我看就省了那功夫,就请官家直接下旨,我就不信,那犟老头还能抗旨不成?” “不成不成,” 朱太妃连连摇头,哪有用圣旨强行逼婚的道理,目光又看向在座的朱大娘子,也就是朱浅珍的大娘子,道:“大嫂子,你可有说头?” 朱太妃与朱浅珍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妹,实则没有血缘关系,朱家也是被赵煦看中,近两年才有些气势,在过往,朱大娘子别说进宫与朱太妃说话了,就是平时都不敢认这层关系。 他比章大娘子跟谦卑,道:“娘娘这是为难我了,我哪里识得配得上公主的世家公子,平日里,这些公子藏的可深了。” 朱太妃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目光再次看向章大娘子,道:“我可是知道的,皇后的弟弟与章家一个姑娘是相好,你们章家不答应,现在十四的婚事,你们也不答应……” 章大娘子一脸的为难,叹了口气,道:“太妃,说起这个我也头疼,小儿女的婚事,我自是希望顺顺利利,和和美美的,偏偏那两个老头子一个比一个犟,我们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一点用都没有。顾虑这个又顾忌那个,说的云里雾里,我一点都听不懂……” 朱太妃见着章大娘子也不松口,心头有些堵得慌。 两个儿子出了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小女儿的婚事是一再受挫,哪有半点开心的事。 她倒不是不想在其他人家找,可比来比去,好像就章家的那个小孙子比较顺眼,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名声不错,也不像其他世家公子流连烟花,胡作非为。 千挑万选看重的一个,奈何章家居然不答应?! 与皇家联姻,是多大的荣耀,可章家推的是十分坚决。 章惇,章楶与赵煦再三试探中,都明确表示,‘怕委屈了公主’,这章大娘子一推二六五,全推给男人,一点口风不松。 “呜哇……” 这时,权哥呜哇一声,手里抓着一个小玩具,要递给朱太妃。 朱太妃顿时笑容满面,道:“还是权哥懂事。” 权哥不明所以,又抓其他东西了。 朱太妃没有再与章大娘子说赵幼娥婚事,转而道:“我听说,近来外面闹的挺凶,有些人,还要找我陈情?” 赵煦不在,一些人将主意打到了朱太妃身上。 章大娘子连忙道:“我也听说了,都是胡闹,我们家那位在吏部发了脾气,呵斥了不少人。” 朱太妃摇了摇头,道:“我是不管那些事的,让他们不要找我。” 章大娘子看了眼其他在场的命妇,忽然与朱太妃道:“太妃娘娘,过些日子就要祈雨了,是否要热闹一些?” 朱太妃直接道:“官家离京前有交代,凡是从简,再说,祈雨也是皇后的事,我不管的。” 章大娘子见朱太妃不想掺和,就没有追问,笑着道:“太妃说的是,我在宫外听说太妃身体不适,特意带了一些上好的药材,宫里都未必有,您仔细用着。” 朱太妃点点头,近来他有些感冒,赵幼娥的婚事定不下来,她就不太想说话了,看向朱大娘子道:“见过皇后了吗?” 朱大娘子连忙起身,道:“还没有,我这就去。” 章大娘子等人听出来了,跟着起身道:“太妃,那我们也去见皇后娘了。” 朱太妃轻轻点头。 一众命妇见礼后,快步退出了庆寿殿。 朱太妃目送这些离去,轻叹一声,无奈摇头。 章大娘子都不肯松口,那就说明章家打定主意,不与皇家联姻了。 朱太妃即便不懂,不掺和政事,却也明白,逃不过朝廷里的尔虞我诈。 “只能另外选了。”朱太妃有些头疼的自语。给公主选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考虑的人品,家事,般配,可也得照顾朝局,需要赵煦的同意。 方方面面,一点都不容易。 在朱太妃考虑其他人选的时候,章大娘子等人去见了孟皇后,又是一阵没有营养的寒暄,孟皇后送这些出了宫门,转身就又来庆寿殿。 婆媳俩说着话,话里话外,无非是赵幼娥的婚事以及赵煦,赵似的出宫离京。 青瓦房。 章惇与蔡卞两人忙碌半天,终于松口气,喝口茶,闲聊天。 蔡卞道:“我家的是前天,文家的昨天,你家的今天,太妃娘娘看来是有些着急了。” 章惇手里拿着的居然是一话本,看的津津有味,道:“我不同意。” 蔡卞道:“你把话说的委婉一点,让太妃那边的面子过得去。” 章惇没说话,他的态度十分鲜明,与赵煦是,与朱太妃同样是——拒绝迎娶十四公主。 简而言之,他们章家不与皇家联姻。 蔡卞对于章惇的脾气无可奈何,道:“外面闹得有些过分了,得想办法压一压。” 章惇突然冷哼一声,道:“让苏颂,文彦博,王存,苏轼去办,他们最擅长蛊惑,操弄人心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虚假繁荣 - 宋煦 - 官笙 朝廷里的烦恼,赵煦是没空管了,这会儿,他们到了应天,也就是大宋的南京。 这里的应天以及南京,并不是后世的位置,离开封府并不远,也就是后世的商丘。 作为四京之一,应天还是颇为繁华的。 赵煦,孟唐,李恪母女,加上胡中唯一行人下了船,进入了应天府。 孟唐跟在赵煦边上,道:“官家,应天府的知府是元丰四年的进士,是李相公的门生,要不要叫他过来?” 赵煦手里拿着折扇摆了摆,道:“不用,咱们就是来看看,叫他来,就看不到了。” 孟唐应了一声,就不再多嘴。 李恪不说话,倒是他女儿东看西看,目中都是好奇之色。 胡中唯带着一群便衣禁卫,如同豪仆一样,跟在身后,警惕着四周。 赵煦手里折扇变着花样转动着,目光在接到两旁扫视着。 好一阵子,赵煦来到了一个有些冷清的米粮店,走近看了眼,道:“我有三石米,两石面,你这里有吗?” 店家是一个中年妇人,她一听连忙走过来,连声道:“有有,客人是现在要吗?要送上门吗?” 赵煦手里的折扇还在转,笑呵呵的道:“是,府里要宴请一些人,需要米面多一点,你这里是什么价?” 妇人看着赵煦的穿着以及身后的一大群人,明显不差钱,直接就道:“客官,这米,是八百一石,面是九百,您要的多,每石给您便宜五十。” 赵煦听着,面露思索的道:“这个价格,可比开封府贵了不少,开封府,米才六百五,面也就七百多一点,店家不会是故意抬的价吧?” 妇人连忙说道:“客官误会了,开封府是便宜,可咱这不是开封府,在应天还好,您要是往南,或者往北,价格还会贵出不少,不是我抬价,是进价就不便宜。” 赵煦瞥了眼身侧的孟唐。 孟唐走近低声道:“应该是漕运的关系,汴京里的便宜,可能是因为量大。” 天下财富聚于汴梁,可不是空话。 赵煦又看向妇人,道:“我听说,应天设了一个什么税务司衙门,他们要收你们的税了?” 妇人倒是不在意,笑着道:“就是换个地方交税,没什么变化,我们交道哪都是一样。” “不多不少?”赵煦有些好奇的道。 妇人打量赵煦一眼,有些谨慎了道:“我们倒是没什么变化,其他地方就不太清楚了。” 赵煦若有所思点头,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道:“慕古,给钱,送到分号。” 赵煦说完,就转身走了。 孟唐上前付钱,分号,自然是皇家票号的分号。 李恪跟在赵煦边上,这才说话,道:“官家,应天府的变法,据说很得政事堂的赞许,因为这里推广的温和有力,既推行了‘新政’,又没有激起大的变故。” 赵煦点点头,道:“这个朕知道,应天府采取的是由易到难,眼下的平和,后面有的他们头疼。” 温水煮青蛙,并不适用与变革,尤其是激烈的变革,越到后面,反抗就越大,因为前面积攒的情绪太多,会遭遇集中爆发。 李恪不敢再说话了,隐晦的劝说根本不起作用。 赵煦走着,道:“米面是百姓的必须,他的价格,应该反应百姓的生活状况,但很显然,开封府不行,应天府这里也不行。这里的原因,就是朝廷将财富都集中在四京,造成了繁华的虚假。这里越是富足,说明百姓过的越困难。” 李恪默默跟着,没有说话。 他虽然富足,可也知晓一些情况。 大宋各地的民变越来越多,不乏就是百姓活不下去,群起为盗为匪。 赵煦说着,来到了一家布匹店,交谈几句,带了两捆布走了出来。 赵煦走在前面,与李恪说道:“相比米面,布匹倒是能真实的反应出一点。这里的布匹相对便宜了不少,说明应天府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繁华,有着虚假的一面。” 李恪不说话,赵煦瞥了他一眼,道:“朕一直在考虑着,怎么建立一套,评估一地真实状况的方法,这些价格,就是重要因素。” 这段日子,李恪是真的‘受教’了,闻言就躬身,作聆听圣训状。 赵煦却没有给他说教的想法,道:“你有监察御史的身份,朕给你个任务,自由活动,明天下午给朕说说你查到的情况。” 李恪一怔,还是道:“臣领旨。” 李清站在李恪边上,隐晦的皱了下眉头,她倒是挺喜欢跟在赵煦边上的,因为能听到很多她感兴趣,以往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李恪带着李清走了,赵煦又逛了一圈。 一群人,走向应天府的皇家票号分号。 孟唐与赵煦道:“官家,应天府,好像没有传闻中的繁华。” 赵煦笑了一声,道:“不止,汴京城的繁华,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吗?我大宋的每年国库收入,连盛唐都比不了,须知盛唐时候,版图,人口都比我大宋强多了,那么那么多税收从哪里来?” 孟唐却是知道,道:“臣知道,我大宋的税种太多,无处不收税。” 赵煦嗯了一声,道:“应天府对于‘绍圣新政’的推行是出力的,但出力出在表明,并没有深入,在以一种换汤不换药的形式糊弄着朝廷,糊弄着朕,既没有得罪当地士绅,又能向朝廷邀功,应天府知府倒是做了一手好官……” 孟唐原本还以为赵煦对应天府知府很满意,现在才发现,赵煦看到了更多,应天府知府要有麻烦了。 赵煦一行人来到了皇家票号,孟唐亮明身份,分毫自然不敢慢待这位国舅,请入后院,一番招待,就开始汇报业绩。 “孟掌柜,应天分号,目前存钱六十万贯,贷出十二万贯,总资产九十万贯……”分号的掌柜如数家珍。 赵煦没有纠结于数字的奇怪,而是暗自目露异色。 一个堂堂的南京分号,存款才六十万贯,连开封府零头都没有? 孟唐显然是知道数字的,并不奇怪,示意断了一下的掌柜继续说。 “目前分号的主要任务,还是揽储,只是,我们都来自汴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想要打通关系,还得要时间……” 第七百一十五章 南北差异 - 宋煦 - 官笙 赵煦没有打断,继续听着掌柜说。 这掌柜是朱浅珍选的人,明显有两把刷子,账目虽然混乱,可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盈利‘七万贯’。 七万贯,相当于七万白银,这是相当大的一笔数字! 这掌柜颇有些沾沾自喜,孟唐不说国舅的身份,也是总号‘钦差’,表现的好,肯定‘加官进爵’! 孟唐看了眼赵煦,道:“你们的客户,主要是哪些人?” 掌柜连忙说道:“主要是本地的商贩,都是大商人,背后家里都是做官的,他们有存有取有贷,分号的名声已经渐渐打响,我预计最多两年,分号的存钱,就能破两百万!” 两百万贯,着实是一笔巨款,对于这位掌柜来说,是一个业绩! 孟唐却不以为然,相比于开封府的数千万贯,应天府的两百万贯,太小儿科,并且,帮不上什么大忙。 孟唐又瞥了眼赵煦,稍稍思索的道:“两百万太少了,目标得定的高一点,至少五百万。” 这掌柜吓了一大跳,道:“国舅,这可不是开玩笑。五百万贯,在汴京都不是小数额吧?总号我是知道,那可是官家的内库,还有朝廷国库的支撑,别说应天府了,您在往难走,别说两百万了,就是一百万都凑不齐,苏州府最繁华,可那里的士绅大户要是不存,一样没钱的……” 类似的话,赵煦听到不止一次了。 ‘越往南走越穷吗?’赵煦心里慢慢思索着。 大宋的经济状况,明显的北重南轻,尤其是开封府一带最繁华,而南方,虽然苏杭之名灌天下,可太湖四周并没有被足够开发,只有苏州府的经济繁茂,粮食收成反而并不见多。 另外,苏州府现在的位置靠海,并不在太湖四周。 孟唐见着掌柜大倒苦水,暗暗皱眉。 要是让他知道,坐着的不是什么京城里贵公子,而是当今官家,别说五百万了,一千万怕是都拍着胸脯保证了。 赵煦竖起折扇,阻止了孟唐,微笑着与那掌柜道:“两百万确实不少了,你觉得,应天府的分号之所以不如开封府,除了朝廷与官家的支持外,还有什么原因?” 掌柜对赵煦倒是颇为客气,道:“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别看这城里热热闹闹,出了城,各县就是另一番光景,再到各小镇,就更不一样。这地啊,钱啊,都在士绅大户手里,百姓靠着这些士绅大户过活,咱们分号要想做大,也得靠这些士绅大户。简单来说,要是得罪了这些士绅大户,百姓没活路,咱们的生意也做不成,甚至可能被赶回开封……” 赵煦眉头挑了挑,道:“他们又不是一家,还能决定分号的去留?又不是普通百姓,再说,普通百姓还能也不至于得罪个大户就没活路了吧?” 掌柜的笑了,道:“公子是汴京向来也是出身高门,这一定的大户,向来同气连枝,得罪一个就够受的了,要是大户稍微传出去几句话,普通百姓是真没活路,只能跑出去当流民了。再说咱们,这应天府人生地不熟,没有官面上照看,得罪一个大户,其实就很难立足。这大户必然与官府有关系,稍微折腾我们几下,就受不了……” 赵煦能想到一些,倒是没想到这边严重,看向孟唐。 孟唐躬身,犹豫了下,道:“主要还是阴暗手段,明面上还是好过的。” 说到阴暗手段,赵煦就懂了。 想要折腾一个外来商户,有官面照应的地头蛇,在这个时代,可怕的会难以想象! 掌柜的明显注意到了孟唐的动作,神情有些诧异,开始认真打量赵煦,猜测他的身份。 让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弯腰的,可绝不是一般人! 赵煦若有所思一阵,再次看向这掌柜,笑着道:“你拜过码头了?” 掌柜的笑容多了几分,道:“不瞒公子,来这里不久,官面上,地方上,方方面面我都打点了一遍,请客送礼,花了近千贯。” “应天府有特别照顾分号吗?我记得,当初户部好像是发了文的。”赵煦问道。 掌柜的神情迟疑,道:“说照顾也不能说,但总归是是客气了一些。” 赵煦轻轻点头,转头看向孟唐,道:“这应天府的知府我就不见了,你派人,将应天府各地的物价摸摸清楚,再给户部去信,让户部命应天府总结‘新政’推行成果与得失上报,我要看。” “好。”孟唐应着。 掌柜看着,不由得再次仔细打量起赵煦来。 能让国舅弯腰,还能指挥起国舅,这个年轻人身份很不一般啊? 赵煦没有再问,起身向院子后面走去。 孟唐等早就打点好,他在应天府就住在这皇家票号分号。 船队进行修整,对船只修修补补,还要补充食物,蔬菜等等。 而李恪则带着他的女儿,在应天府大街小巷的转悠,寻找着赵煦要他查的东西。 李清没有任务的压力,四处乱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倒是没有追着他爹买,就是好奇。 很显然,小姑娘在家里也是不经常出门的,对很多事情比较好奇。 李恪现在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赵煦命他考察应天府推行‘绍圣新政’的方方面面,他需要在不接触当地官员,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用一天时间得出结论。 以往的李恪,是标准的文官,坐在值房里,极少体会真正的民间疾苦,他在应天府转了一圈,来到一处茶馆,坐着喝茶,静静的思考。 他知道,这样简单的转悠,找不出赵煦需要他查找的东西。 左思右想,李恪忽然站起来,拉起吃的正欢李清,道:“走。” “我还没吃完爹……”李清喊了一声。李恪根本没管他,租了一辆马车,就直接出城去了。 皇家票号的应天府分号,后院二楼。 赵煦洗了个澡,去了一些疲惫,躺在软椅子上,看着陈皮转来的奏本。 “不出意料啊……” 赵煦看着苏颂的奏本,奏本里有对‘赵阗事件’的概述,大概结果是,朝廷堪堪稳住,赵阗没有被追究,但舆论已经从汴京城转向地方,各种非议声四起,渐渐演变成了对朝廷的攻讦。 蔡卞的奏本则写的更清楚一点,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将矛盾焦点从赵阗的两道奏本,转移到了朝廷的‘姑息养奸、庸碌昏聩’。 赵煦看了几本,扔到一旁,舒服的伸展双臂,笑着道:“还真是无官一身轻啊,先睡一觉再说。” 第七百一十六章 真实 - 宋煦 - 官笙 赵煦睡得着,李恪睡不着。 他知道,在应天府是查探不出什么,索性出了城,深入了农村。 他天色将晚,借宿在一家农舍。 这是一家七口人,两个老人,两个儿子,儿媳,外加一个大孙子。 老人家十分热情,与李恪笑呵呵道:“时常有人迷路,或者赶不及入城,不打紧,小老儿其他的不多,空屋还是有的。” 两个儿子都是颇为瘦弱,有着对读书人的羡慕与敬畏,看着李恪的穿着,言谈举止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是个读书人,还做过官! 做官与普通百姓的区别,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兄弟站在一旁,面色拘谨又讨好。 李恪已经将这一家子,以及屋里屋外看过了,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掏出二十多文铜钱,道:“老丈放心,我们不会白住,这些就当茶水钱,切莫推辞。” 老丈倒是没有拘谨之色,笑着收了下来,道:“那小老儿就不客气了,老大,你去买只鸡,再打壶酒,老二媳妇,你去收拾一下被褥什么的,带小姑娘去看看。” 李清倒是对这样的小家小院特别高兴,闻言就跳起来,嬉笑着向外面走。 李恪看着女儿走了,又故作的环看一圈,道:“老丈,看你这家境应该不错,就要春耕了,收成不错吧?” 老丈似有意的,一脸坦然地摇头,道:“我们是没有地的,都是给大户做佃户,分到我们手里的寥寥无几,还得给大户打长工,才能赚一点钱粮,一年到头,也就能勉强不饿肚子。” 李恪一怔,道:“你这里这么多屋子,没有存粮吗?你们一家没有地?祖上没有分给你?” 老丈不由得笑了,道:“客人一看就是来自大户人家,这祖上分的其实没多少,不说遇到歉收了,没粮食得找大户借,一来二去就不少,就说但凡生个病,或者婚丧嫁娶,都是一大笔,那点地根本不够用一家子吃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给大户做佃户,一年到头,好歹有个保障,再去做点长工,反而比种那点地要好……” 李恪听的直愣神,这种逻辑,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种地,反而不如把地卖给大户,给大户种地? 种地如果不赚,那大户图什么?还得让你打长工,给你工钱? 李恪想了一会儿,又道:“那,如果给你们足够的地,是否会好一点?” 老丈失笑了,道:“客人说笑了,我们这一家子,想要养活,起码得十几亩地,想要稳稳的,能抗一些天灾人祸,至少三十亩,想再好一点,得五十亩,哪里有那么地给我们?” 小儿子在一旁不由得嘀咕道:“张大户,在我们村里就有六百多亩,要是他能分给我们,我们就有了。” 老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张大户凭什么把地分给你?一亩地十几钓,你拿得出来吗?” 一吊钱,足够他们这样的小户人家富足的吃喝一个月了。 老二懦懦的不敢说话了,但一脸的腹诽。 他们家原本是有二十多亩地的,但因为有一年虫害歉收,就只能向大户借粮食,一来二去,地就没了。 十几亩地,一亩地就算七八吊钱,那也是几十吊,怎么可能借点粮食就没了? 还不是那张大户耍手段,用了天价利息,逼得他们不得不将地贱卖给他,做了他家佃户。 李恪故作的喝了口水,道:“应天府的地特别多,人口相对较少,别说按丁每家分三十亩,就是一百亩也有可能的,不过,一百亩,你们种得了吗?” “怎么中不了!” 老二一听就急了,道:“你给我一百亩,我中给你看!” 李恪看出来了,这老二看似木讷,倒是能干活的好手。 老丈没理会老二,与李恪犹豫了下,道:“客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小老儿知道提这个要求有些过分,还是想请问一下,贵府是否需要个跑腿之类,我这老二别的不说,做事认真踏实,绝对能帮得上您的忙的。” 老二顿时明白了老爹的用意,绷着脸不说话,有些不甘愿,又有些忐忑的看着李恪。 他想种地,可没地也想有其他的出路,不想一直窝在这里。 李恪倒是没想到这老丈会提这个要求,对于收留一个下人,他倒是无不可,随口的道:“我日后可能会在京东路或者汴京,总的来说,不差一口饭。我还想问问,听说官府要丈量田亩,这边有动静吗?” 老丈见李恪答应了,欣喜莫名,既能给老二谋个前程,也能让家里少一张嘴,越发诚恳的道:“小老儿上次进城倒是听人说起,但没人来村里。好像,各村也没人丈量,还是老样子。” 李恪点点头,又喝了口水,听着他女儿在外呼欢呼,笑了笑,道:“你们村的田亩几乎都在大户手里,其他村也这样吗?怎么没有想过搬走?” 老丈有些苦笑了,道:“树不离根,不到万不得已,小老儿还不想背井离乡。再说了,又能去哪里?” 李恪若有所思。 这种事,他以前其实算是知道的,这是经过赵煦给的压力,了解的更为细致,认真,简而言之,走心了。 他心里在思索,如果这些人普通百姓的生活都是这样,并且会越来越严重,那大宋的问题,就不是小问题,很可能会威胁国祚了! 李恪有些明白了赵煦的用意,心里开始反思。 对比于‘绍圣新政’,又看着眼前老者与一家艰难度日的人,神色越发凝重。 老丈看着李恪的神色,一脸关心的道:“客人,是哪里不舒服吗?” 李恪勉强的威望一笑,道:“没事,老丈,家里没有养一点牛,猪什么的?” 老者的二儿子又忍不住的道:“人都快吃不上饭了,哪里还能养猪养牛,养点鸡就不错了……” 李恪神情有些尴尬,他忘了这一茬。 老丈瞪了眼二儿子,又与李恪笑着道:“客人不要介意,他就这个耿脾气,人不坏,办事牢靠,尽管放心使,给口饭就行。” 李恪微笑,看着二儿子,道:“进了我的府,会有房子住,有体面的衣服穿,三餐不愁,每个月还会有月钱,做得好,时间久了,回来置些地也不难的。” 二儿子顿时双眼大喜过望,道:“能买多少地?” 李恪不由得笑了一声,道:“在我府里做五年,省着点花,回来至少能买二十亩。” 老丈与二儿子都是大喜,老丈更是要站起来,给李恪下跪了。 第七百一十七章 基础 - 宋煦 - 官笙 李恪没有让这老丈下跪,转移话题,说了一些轻松趣事,缓和气氛。 不多久,老大买回来了鸡与酒,李恪便与老丈两人对喝起来。 随着酒的不断下肚,这老丈的话匣子慢慢打开,说出了众多令李恪不敢置信的‘内幕’。 在他们村,只有一家大户,这大户掌管着他们的吃喝拉撒,一举一动,全村依仗着他们而活,好的东西,包括人畜,都是大户的。 一年到头,这一家子堪堪果腹,不饿死就是万幸。 李恪酒意上头,思维却异常的冷静,不断的探听着。 老者的话越来越多,事无巨细,包括耳闻的,悉数与李恪说。 好像是难得遇到知己,亦或者好不容易喝一次酒,老者满脸通红,喷着酒气,长篇大论。 他的两个儿子在院子里忙活,听着老爹的吹嘘,两人各有表情,二儿子是一脸便秘表情。 李清仿佛发现了新世界,围绕着院子跑来跑去,欢快的不得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丈还是昏睡,李恪就带着他女儿与这老丈的二儿子,返回城中了。 坐在马车里,李恪与这二儿子,周济道:“待会儿,我要去见一位贵人,你就跟在我身边,什么话都不要说,听到也不要问,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吗?” 周济连连点头,如同第一次进城的傻小子,紧张忐忑的跟着李恪身旁。 李恪打量他一眼,又给他现做了一身衣服,吃了一顿饭,晌午后,算好时间,才来到皇家票号应天府分号。 赵煦这会儿还在看奏本,是江南西路的奏本。 这些奏本比较多,又宗泽,刘志倚,周文台,也有李彦,还有一些各府县的主官。 他们对于江南西路发生的事情以及看法,都在这些奏本里。 有的大胆直白,有的隐晦深邃,后面还有蔡卞,文彦博,李清臣,甚至于章惇的批注。 赵煦不仅要揣摩这些地方官的意思,也要看这些相公们的想法。 赵煦慢慢看着,神情玩味。 地方上官员的态度,是千奇百怪,但已经很少有人直接反对‘新政’,而是转为对宗泽等人的政策的批评,以攻击宗泽等人,等于是绕了一个大圈。 “一个好的现象……” 赵煦手里拿着一个苹果,笑呵呵的说道。这些人不是不反对,是不敢反对,但越来越多的人不敢反对,那变法就是大势所趋了。 孟唐站在赵煦身前不远,表情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赵煦又咬了一口苹果,抬头看向孟唐,笑着道:“见过一些人了?不卖你面子?” 孟唐神色动了下,抬手道:“是,臣无能。” 孟唐是当今国舅,孟皇后的唯一亲弟弟,论身份,在‘旧党’中应该属于特别高的那种。但偏偏,他人微言轻,在应天府,没人买他的帐,想为分号拉些存款,几乎是全是无功而返。 赵煦摆了摆苹果,道:“这不是你的问题,须知人走茶凉,自古定理。就说父皇吧,父皇驾崩,不过一年,他辛辛苦苦二十多年的‘变法’,被一群亘古重臣,一言废除。再比如皇祖母,他在世时,你孟家多显赫,祖母一切,人心皆三散,你吃过这些苦,心里知道。” 孟唐低着头,默默不言。 他爷爷自杀后,孟家瞬间分崩离析,哪怕她姐姐是当今皇宫,可没人在乎,是所有人眼中,他姐姐也是风雨飘摇,随时将被废。 是以,孟唐在宫外吃尽了苦头,不知道多少人欺负他,若非有一点估计,怕是早就横尸街头了。 赵煦随手翻着奏本,继续说道:“再说朕,朕在位,诸多事情还能压得住,朕哪天要是不在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姐,而后权哥……再然后,就是你了。别多想,不管有没有下一个司马光,你姐都将极其艰难,你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孟唐头低的更多。 他能想象,如果赵煦突然不在,那么朝野的权力都掌握在章惇手上,年纪轻轻的孟皇后,压不住章惇的,权哥又年幼,朝局的发展,将诡异莫测! 赵煦见孟唐神色有些发白,笑呵呵的道:“行了,也别想那么多,朕前年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就留了后手,就算朕突然不在了,也有人擎天保驾,不会让你姐跟权哥有事的。” 孟唐勉强一笑,想抬手说些什么,抬到一半又放下了。 赵煦没有管孟唐的情绪,扔掉手里的果核坐起来,若有所思的道:“赵似没有给我写信,种师中也没有,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讨伐大理篡位的高氏,赵煦早就在准备,种师中从京城赶过去,加上军队,钱粮筹集,又是寒冬,所以时间有点久,这可以理解,但他们为什么一点奏本都没有上来? 赵煦看向孟唐,道:“陈皮转来的奏本,全在这里了?” 孟唐连忙抬手,道:“回官家,一份没漏,全部在这里。” 赵煦神情思忖,想了又想,道:“给陈皮去信,命枢密院,兵部,整合广南西路,成都府路所有军情,真要看。再传旨给宗泽,加正三品衔,赐王命令箭。再晓谕各路,命他们严苛准守朝廷要求,戮力推行‘绍圣新政’,不得敷衍。” “是。”孟唐应着。 孟唐刚要转身,就迎面对上了胡中唯。 胡中唯让开他,抬手与赵煦道:“官家,李御史回来了。” “哦,回来的倒是挺快,” 赵煦笑了一声,道:“让他进来,朕看看他都查探到了些什么。” 胡中唯应着,将李恪带了进来。 只有李恪,他身上还有酒味,行礼之后,就开始给赵煦讲他这大半天的见闻,而后道:“官家,有些事情,确实超乎了臣的想象,普通百姓的生活,十分艰难,全部依靠士绅,士绅让他们活,他们就活,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皇命不及士绅的一个眼神。除此之外,臣还在担心,若是这些士绅变得吝啬时,或者他们遇到了困难,那普通百姓该怎么办?” 赵煦坐在软塌上,有些满意的笑着点头,道:“你能看到这一层还算不错。如果遇到天灾人祸,士绅也吝啬了,那就是大规模民变的开始说,我大宋的情形并不乐观,之所以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民变,一来,我大宋国土狭小,二来底子还不错,能支撑一些年,但并不能持续太久。尤其是过往军备日益废弛,不说国内,但凡境外强敌入侵,就会如同箭矢破纸,摧枯拉朽,家破人亡……” 李恪神色认真,一脸深以为然。 李夏不算什么,可那辽国虎视眈眈,一直有入主中原的野心,不得不防! 第七百一十八章 混乱 - 宋煦 - 官笙 赵煦说着,手里拿过一个苹果,扔给李恪,道:“现在,能潜心去观察,去了解百姓真实生活的人已经不多了。赵阗的那道奏本,虽然有些过激,但士绅大户一个个脑满肠肥,活着虚幻的繁荣中是不争的事实。” 李恪结果苹果,没有敢吃,作聆听圣训状。 赵煦咬了一口,道:“我大宋想要富民强国,就不能困守祖制,一百多年前的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保卫我大宋千秋万代,所以变法是应有之义。元祐后的废除新法,是一大错误,依靠圣贤书治国与依靠祖制治国本质是一样的,画地为牢。” 李恪神色认真,眉头一皱一松。 他内心是复杂,既无法完全认可赵煦的话,又知道赵煦的话有道理。他明白祖制的重要性以及对儒学的信奉,同时又知道这些存在问题,与当今诸多事情格格不入。 他能理解变法的初衷与目的,但不认同朝廷的绝大部分变法政策。 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态,并不是李恪一个人。 朝中的苏颂,苏轼应该也类似。 赵煦没有强迫李恪,吃着苹果,晃着腿,完全不像一个皇帝,继续说道:“这些呢,就是咱们君臣的对话,你心里有数就行。朕从小就在宫里,看到的未必有你多。但我大宋庞大的国库收入,就是一种极其不正常的现象,古往今来没有过,过去没有,未来数百年估计也不会有。” 赵煦半躺着,道:“我大宋的弊政,是全方位的,想要去除干净,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工程,别说三五年了,就是十年八年都做不到,起码需要二十年。大相公等人确实是过于急了,这还是朕有意压着的,不然他们的速度,会快到你们不敢相信。” 李恪神色动了动,没敢接话。 其实,政事堂那几位相公,力求‘全面推行绍圣新政’的消息,早就传遍朝野。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认为,是王存,文彦博,苏颂等人的阻止,李恪没想到,会是眼前的官家。 他也渐渐才意识到,眼前的年轻官家,有着更为冷静,睿智的思考。 被权臣架空,垂拱天下,只不过是外面不明情况之人的臆想,真正推动变法的,其实是官家! 赵煦抬头,瞥见孟唐,道:“行了,没必再去了。你的那点面子不够用,的回头再说,走多了,容易暴露朕。” 孟唐多少有些不甘心,还是道:“是。” 赵煦又打量了一眼这个分号,道:“李恪,你一道奏本,弹劾这个应天府知府,不要写太多,就罗列一些事情就行。让船队准备好,今晚就走,骑兵到了吗?” 李恪,孟唐无声应着。 胡中唯道:“官家,已经到了,是楚总管亲自率领的,足足五千人。” 赵煦要南下,船队就不足够安全了,需要有军队护送,那骑兵就是最合适的了。 赵煦点点头,道:“传旨让他先行开道,尽量低调一点。” “是。”胡中唯应着道。 赵煦伸了个懒腰,道:“今天就这样吧,朕休息一会儿,晚上咱们就走。” “遵旨。”一群人应声,继而慢慢退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赵煦又拿起,抚州府知府葛临嘉给他的密信。 这封信,是直达大内,转到銮驾,又转到赵煦这里,中途没人看过。 葛临嘉信里对于江南西路种种情况的描述就更为细致,其中也有对宗泽,周文台等人记录与描述,隐晦的批评了他们在推行‘新政’过程的犹豫与软弱,认为是他们的拖延导致了江南西路屡屡发生恶性事件。 赵煦看了两遍了,还在看,心里思索更多。 葛临嘉的信带有情绪,却也没有过多的添油加醋,基本上是如实参奏。 许久,赵煦轻轻放下,若有所思的道:“急不行,慢也不行,这节奏还真是难以把握啊……” 在赵煦感慨的时候,江南西路的情形变得越发混乱。 各种暴力机构,以‘匪徒破坏官道桥梁,居心叵测,应予严惩’为由,在抚州府,洪州府进行了大力的整顿,诸多清望隆重,家产丰厚,享誉一方的士绅遭到了清算。 在前往琼州府的路上,有军队护送,成千上万的人被押送着,穿州过府。 这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因为逃跑被杀,又有多少人病死,饿死,押送的官军穷凶极恶,根本没有丝毫人情味可讲。 不管你以前做过多大的官,有多高的声望,多少关系,有多大的宅子,多少田亩,多少钱粮,在这里,通通没用。 短短不过半个月,从洪州府,抚州府被流放的人,已经多达数千! 这还是那些下人以及没有诛连亲族过多的原因,否则这个数字,得翻数十倍! 这种情况,还在继续。 抚州府与洪州府已然戒严,能够自由出行的人并不多,四处可见的官军,衙役,追捕的巡检司,南皇城司人马。 洪州府,巡抚衙门。 周文台,刘志倚面沉如水,手里是几封书信。 宗泽没有看,他面无表情,道:“我已经知道了。” 周文台一怔,道:“巡抚已经知道了?” 宗泽淡淡道:“我早就察觉有人走漏消息,所以试探了一下。” 周文台,刘志倚对视一眼,虽然诧异,倒也不奇怪。 他们能有所察觉,宗泽没道理完全不知情,随便拿个消停试探一下,不奇怪。 “那,该怎么处置?”周文台道。 赖泓博是本土派,是宗泽为了拉拢,分化本土派,却没想到,他会为本土派通风报信,出谋划策,在洪州府,抚州府一系列事情中,他扮演了一个居中,甚至是策划的角色。 宗泽道:“虽然我是全权大臣,但要处置他,也需要吏部的同意,将他关在巡抚衙门,禁止他与外界的接触,等待朝廷的意思吧。” 周文台与刘志倚倒是认可这个做法,周文台道:“那这件事暂且这样。官家已经出京,预计九月份会到江南西路,我们得加快一点,不能让官籍看到现在的情形。” 宗泽面无表情,道:“我听说,朱勔与李彦最近做的有些过分,杀人,抄家,严刑逼供,贪污索贿,已经明目张胆了?” 7017k 第七百一十九章 死 - 宋煦 - 官笙 周文台,刘志倚两人表情有不太好看。 朱勔其实还好,做的隐晦,但江南西路乱成一锅粥,再隐晦也有人告状,一个两个可以说是恶意报复,可越来越多,就是真的了。 至于李彦,这个人谁都清楚。 他来到江南西路比较早,一度横行无忌,无人能制,也就是被林希关了柴房后才知道老实。 可随着江南西路‘彻查各大案’的开始,故态复萌,贪污索贿,严刑追赃,甚至于杀人越货,无所不为。 朱勔隐蔽,可李彦已然是在江南西路恶名昭彰,人人喊打了。 周文台见宗泽问起,漠然片刻,道:“李彦眼下还有用,他毕竟主管南皇城司,有很多事情我们不能做,无权做,只能有他做,还须忍一忍。” 刘志倚道:“朱勔暂时也不能动。刑部的来尚书给我来过信,要我多招抚刑部来员。” 可以说,从京城或者其他地方来江南西路的大大小小官员,都有背景,都是带着任务来的。 宗泽摆了下手,道:“我没有动他们的意思,你们要约束他们,至少要等到我们的事情办完。” 周文台眉头狠狠一跳,有些异色的看着宗泽。 宗泽的话很清楚,很直白,这两人将来,或许会被用来祭旗,以安抚江南西路激烈变法引发的反弹。 旋即他想起来,这位行伍出身,自有一套严厉治军手段,现在不过是强忍不住了。 三人又交谈几句,便各自散开。 “我去!”一出宗泽的值房,刘志倚就沉声道。 周文台没有与他争,道:“尽量低调一点,不要出事端。” 刘志倚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点点头,就大步的走了。 他点了二十个巡抚衙门的衙役,然后就带着人,直奔赖泓博的宅子。 赖泓博的宅子在洪州府东,相对来说,是一个有些贫穷,偏僻的地方。 刘志倚带着人,面色阴翳,双眼都是压抑着的怒火。 自从贺轶死后,刘志倚就对贺轶之死心存怒火,无处发泄,这次是抓到了机会。 刘志倚来到赖府,来府门打开,一阵风过,卷起枯黄落叶,这不像一个四品官的宅子,倒像是荒院。 刘志倚大步走了进去,穿过前厅,花园,直奔后院。 来到中庭,就看到中庭正门下, 刘志倚来到近前,打量四周一眼,道:“你早知道我要来,已经遣散了家人?” 赖泓博自顾的喝着酒,面无表情,道:“我做了什么我知道,无非是早一天晚一天,来的是你或者是其他人都一样。” 刘志倚冷笑一声,道:“既然你知道,还去做?你可知道,江南西路的损失,何止是数百万钱粮!?” 赖泓博道:“数百万钱粮而已,你们将江南西路衔的天翻地覆,将祖制礼法踩在脚下,可知是罪及千秋!” 刘志倚双眼微微怒睁,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是支持变法的?” 赖泓博道:“我的想法,与苏东坡一样。” 苏轼对于‘变法’的态度,大宋人尽皆知,毕竟是被流放去詹州的第一人。 刘志倚明白了,道:“你可以为,你遣散了家人,自己留下,就能抵罪了?数百万钱粮,多少民脂民膏,你死不足惜,却不足以抵偿!” 赖泓博喝着小酒,一脸无所谓,道:“你能抓就抓,无需与我废话。” 说着,他慢慢靠向椅子,身体开始微微抽搐。 刘志倚脸色大变,猛的上前,喝道:“你服毒了?” 赖泓博艰难一笑,道:“这个你没想到吧?” 刘志倚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原本的恼恨,变得面无表情,淡淡道:“贺巡抚也是死于毒物,他至今没有得其所,我会让你明明白白的。” 赖泓博转过头去,道:“我不在乎那一些,我只想为江南西路谋一些生路吧。千秋史册也好,骂名也罢,人死万事消。” 话音落下,赖泓博就慢慢闭上眼,头一歪。 刘志倚面色有些不好看,又环顾一圈,道:“来人,将他家人找回来,给他好好下葬。” 他身后一个衙役,道:“参政,这个人罪大恶极,应该公审,就这样让他下葬吗?” “办吧。” 刘志倚转身就走了。 赖泓博的死,没有令他愤怒,多少还有些佩服。相比于躲在阴暗角落蝇营狗苟之辈,他还算有些骨气。 刘志倚转头就到了洪州府衙门,见到了周文台。 周文台正在忙着整顿商务,听到刘志倚回过来,再知晓赖泓博就这么自杀了,神情不由得有些怪异。 两人相对无言好一阵子,周文台提议到后衙凉亭喝一杯。 原本两人都是不怎么喜欢喝酒的,却不约而同的走向了后衙。 三杯酒下肚,周文台轻叹道:“这江南西路,我大宋,像赖泓博这样的人不少,官家将苏东坡留在京中是对的,团结王相公,文相公,苏相公等人也是对的。” 刘志倚道:“光是团结是不够的,今天的事,之前发生过,现在发生过,未来肯定还得发生。必须想办法,这样无休止的纠缠,亏的是国库,倒霉的是百姓,损害的是我大宋国力……” 周文台道:“我在京城的时候,官家每次与相公们开会,总是再而三的强调朝廷态度一致,没有什么党派之分。虽然朝廷勉强弥合在一起,可这天下人心,不是官家,也不是朝廷里诸位相公能够左右的……” 刘志倚知道周文台的来历,喝着酒,摇了摇头,道:“以往吧,我也认为朝廷太过急切,手段过于暴烈,现在看来,还是晚了。若是二十多年前,王相公就能这么做,我们现在就能安享太平了……” 周文台苦笑一声,道:“当初的情形你我即便年轻,也是知道的。在那般情形之下,王相公能推行变法就是不易了。在激烈的争斗之下,种种新法都变了样,在地方上又遭到强烈抵制,就完全成了恶法。对于王相公的攻讦,至今没有停止。告诉你一件秘密。” 刘志倚来了兴趣,道:“什么秘密?” 周文台喝了口酒,道:“有一次,官家在枢密院与二章相公用膳,随意聊天,说了很多。就有关于王相公的。官家说,今日对王相公的抨击,还算收敛,若是再过当今变法不成,将来,王相公就是我大宋的罪首,万夫所指,可能百千年都未必有个正和的评价……” 刘志倚神色动了动,神情思索又怪异。 这种话,从当今官家嘴里出来,着实有些——过于坦诚了。 7017k 第七百二十章 聪明人 - 宋煦 - 官笙 周文台与刘志倚,因为赖泓博的自杀而感慨万千。 宗泽则根本没有在意,一边忙碌着政务,还要关心南大营。 在他出城,前往军营的时候。 临川县。 李彦坐在大衙上,看着下面跪的满满当当的一大群人,双眼都是幽冷晦涩的光芒。 下面跪着的有男有女,无不是衣着华丽,考究,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李彦在修剪指甲,双眼盯着手里的戳刀,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们胆子太大了,袭击官差,这是死罪,你们江南西路的人,胆子都是这么大的吗?” 下面一群人瑟瑟发抖,他们是被从牢里提出来的。家已经被炒了,被关了一夜,此刻是心惊胆战,恐惧不已。 李彦对他修剪的指甲很满意,转头看向跪着的一群人,摆了摆手,道:“将尸体拖出去,怪骚气的。” “是。”有司卫过来,将摆在前面的五六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拖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人都看着,神情惨白,浑身越发抖的厉害。 就在刚才,这五个人还想反抗,就活生生的被打死在他们眼前! 在前不久,这些人还与他们在牢里说说笑笑,认为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那是活生生的生命,音容笑貌还在他们眼前。 现在,就是冰冷的尸体了,再也不会醒过来。 尸体被拖动,留下长长的血迹,滋滋声令人一众人心头发颤,生怕下一个是他们! 等尸体被拖走了,李彦看着一群战栗不安跪在地上的人,眼神里都是快意,又看着手指,淡淡道:“说吧,你们想怎么招?” 起初对抗李彦的底气,在这个时候已然荡然无存。 前面几个抬起头,颤巍巍的看着李彦,道:“李公公,这家都抄了,您还想我们怎么样?” 李彦余光斜过去,冷笑道:“你们的罪行,杀你们一百次都是少的。本来你们应该流放琼州,现在,咱家心疼你们,给你们一个机会。没人十万贯,就不用去了,在这里享福吧。” 在这里享福?怕是还要牢底坐穿吧? ‘十万贯!’ 说话的那人神色变了变,抬头看着李彦,小心翼翼的道:“李公公,家都抄了,哪还有十万贯……” 李彦神色冷漠的转过来,神情不善,道:“不出的话,刚才那几个就是你们的下场!” 所有人身体都是一哆嗦,甚至有人吓尿了。 他们都是享福惯了的士绅大户,哪里经受过这些。 李彦明晃晃的敲诈他们,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领头的几人左右对视一眼,刚才说话的那人抬起头,咬了咬牙,道:“李公公,十万贯太多了,能不能少一……” “来人,来出去。”李彦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阴沉着脸一摆手。 “李公公,有有……” 那人立马大喊,疯狂后退,阻止靠近的南皇城司司卫。 李彦抬手,一脸的寒意,道:“还有谁没有?” 一众人噤若寒蝉,哪敢吱声,身前的血迹还冒着血腥气。 李彦满意的坐了回去,看着指甲,笑呵呵的道:“给他们纸笔,让他们写信,将钱送过来。给我一分一文的点,差一个子,就送他们去琼州府挖山修路去。” “是。”司卫应着,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就端了过来。 一众人看着,神情变了又变,良久,前面还是有人拿过纸笔,趴在地上就写起来。 他们的家是被抄了,可庞大的关系网还在,十万贯或许有些男女,凑一凑还是有的。 作为江南西路的盘根已久的大族,除了自家富裕,溢出的能量也不少,哪怕他们身在牢狱,也有的是人愿意为他们出钱。 除了维系的关系外,还有其中一损俱损,难言的利害! 几十个人,趴在地上,挤成一团,皱着眉,一脸艰难的写着。 他们写好,就有司卫抢过来,递给李彦。 李彦根本不看,道:“给他们寄出去,这次就不收你们的钱了。你们放心,只要钱到位了,我李彦向你们保证,在我南皇城司的大牢里,吃什么,喝什么,哪怕找女人,找男人,都没问题,只要不出去,在你们你们随便耍,与外面没什么不同……” 一众司卫也是忍不住笑起来,彼此对视,有种就要发财的既视感。 这种事,在他们南皇城司的大牢里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 他们确实做到了,让这些人舒舒服服,可他们也不是白跑腿的,这些人——得付钱呐! 一众人在死亡的威胁下,写了‘求钱信’,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等着。 他们现在对未来惶恐不安,只能按照李彦说的去办。 一个司卫悄悄走过来,拿过厚厚的账簿,低声道:“公公,这是账本,上面是给出去的,下面的是咱们的。” 李彦接过来,下面的更为厚实一点,双眼闪烁一番,歪头低声道:“田亩,铺子,古董,金银珠宝那些,咱们留下。钱粮,给兄弟们分一些,其余的……分做两部分,一部分给巡抚衙门,一部分,以南皇城司的名义,存入皇家票号,江南西路分号。” 司卫顿时一脸疑惑,道:“公公,这是为什么?存入皇家票号,可就暴露了?” 李彦嗤笑一声,道:“你以为,那些人就不知道?是宗泽不知道,还是官家不知道?” 司卫吓了一大跳,脸色都白了。 李彦见状,哼道:“没出息的样子!行了,按我说的做,等官家来了,我要跟官家坦白,只有这样,才能将功补过。” 司卫连忙道:“公公英明,小人糊涂。” 李彦道:“不是你糊涂,是你不懂,不懂官家的心思。告诉你,我干爹回京了。” 这司卫越发糊涂了,您干爹回京了是什么意思? 李彦没跟他解释,摆了摆手,道:“做的干净一点。对了,朱勔那是什么情况?” 司卫连忙凑的更近,低声道:“公公,那朱巡检做的十分隐蔽,都是通过其他人收账,代持,明面上他是干干净净,不贪不占,实则上,那些钱粮,宅子,铺子,田亩,都是绕了几个圈,落到了他手里。” 李彦哼了一声,道:“倒是聪明。行了,不管他了,你们做事吧,这些人都照顾了,别死了,可不止十万贯。” “小人省的。”司卫应着,有些欢喜的退下,而后带人,将这几十号人给押走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恶心手段 - 宋煦 - 官笙 在李彦自信的谋划着一些事的时候,朱勔这会儿在赣州府。 赣州府上下,大大小小,两百多官员,全数在县衙内站着。 赣州府知府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后,背着手,双眼既愤怒又无奈。 朱勔拿着巡抚衙门的尚方宝剑,又带来了巡检司外加总督府的五百精锐,他能怎么办? 朱勔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叠文书,目光扫视眼前的二百多人,淡淡道:“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们这些人,贪赃枉法,欺上瞒下,勾结匪盗,甚至于杀人越货,草菅人命,还真是没有你们不敢干的事情!” 一众官员哪敢说话,他们并没有穿着官服,有的是酒宴上,有的是在青楼里,有的在赌场,有的在游船,有的在府里小妾的床上,是巡检司直接抓了过来,一个个十分狼狈,几乎没有几个穿戴整齐,面容正常的。 他们不是没反抗,反抗迎来的就是一顿暴揍。 在他们狐假虎威,威逼利诱之下,迎来的是更狠的打击。 这会儿,还有几个被打断了腿跪在地上,胳膊断了就那么挂着。 一个个既愤怒又恐惧,没人敢抬头。 朱勔手里的,基本上有一半各府州县的举报信,还有一部分是南御史台,南大理寺收到的,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只要看看那些内容,根本不需要调查。 朱勔环顾一圈,又瞥了眼身后的赣州府知府,道:“本官也不为难你们,三件事,办好了,既往不咎,办不好,杀头的杀头,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 赣州府知府凝色不语,他虽然别撇开了,却深知,还没有到清算他的时候! 不少人忍不住抬头,又连忙低下。 朱勔将腰间的佩刀横在身前,道:“第一,将你们贪渎的赃物,赃款,如数上交,并加五成的罚款,若所有人不肯或者少交,罪加一等!” 不少人猛的抬头,张嘴就要说话,但迎着朱勔的表情,猛的又低回了头。 他们四周是巡检司的衙役,总督府的精锐,剑柄出鞘,杀气腾腾! 朱勔见没人说话,道:“你们可以反对,现在就说,我好杀几个立威,免得日后你们心存侥幸,我还要多费手脚。” 一众人感觉到脖子发冷,没人敢说话。 朱勔等了一会儿,又道:“第二,我要赣州府,所有商铺,田亩,户丁的准确信息,不是你们以往搞的那些糊弄的东西,记住,我要核实的,差一个,一亩,一户,我就拿出来杀鸡儆猴。” 众人低着头,没人说话。 相对拿出那么多钱粮,这个还算简单,最多辛苦一点。 朱勔将佩刀插在身前,发出当的一声。 一众人心头狂跳,越发不敢抬头。 朱勔道:“第三,举报。将你们知道的,其他人的罪行写下来,不管是在场的,还是不在场的,不管是赣州府的,还是江南西路的,哪怕是我整个大宋的,都可以写。每个人至少写十个,必须详细,有据可查,不得恶意杜撰,构陷,捏造,诽谤。” 赣州知府神色微变,旋即深深的看了眼这个朱勔。 这一招太狠了! 这么多人,如果真的写了,还不知道要牵扯到多少人! 绝大部分很可能会集中在江南西路,一旦真的查下去,必然要连累无数人! 他这么想,其实就说明,他这些手下,绝大部分人会写,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朱勔太强势了,他没有杀人,可后院还有十几个,就快要被饿死了! 这种恶心人的手段,虽然让人极度不舒服,可却非常有用! 两百多人,没人说话。 他们的头,府尊都不敢说话,他们有什么资格?强出头就会像之前那样,差点被活活打死! “既然诸位都默认了,那我也不为难诸位。我已经准备好了笔墨,二十人,二十人的进去,分开写。尽管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你们写了谁,写了什么。我拿性命与诸位担保。” 朱勔脸色露出了一丝微笑,转身向这位一直沉默着的赣州府知府,道:“府尊,您说是吧?” 赣州知府面无表情,道:“全凭朱巡检决定。” 赣州府已经被戒严了,他这个知府已经被架空,说什么,做什么,已然无用。 朱勔一笑,又看向身前的这二百多人,道:“前面的十位,请吧?” 朱勔话音一落,有衙役上前,直接拖拉。 那十人慌乱不已,又不敢抗拒,目光都是看着知府。 可这位知府抱着手,直视前方,仿佛什么都看不到。 十个人被拖了进去,衙役背着身,手里握着刀。 这是一间间的小黑屋,几乎没有光,需要点灯,一根蜡烛在燃烧,照亮书桌一小片地方。 十个人,战战兢兢,犹豫再三,还是拿起了笔。 大宋的官场,几乎没有什么是干净的,哪怕你自身干净,你家里,家族也没有干净的。 所以,想要写十个违法犯罪的,别说十个,一百个都不难。 他们绞尽脑汁,尽可能的写一些与他们无关,将来出事又不会怀疑是他们写的。 他们拿着笔,一个个的写着,有的写得快,有的写得慢。 他们写好后,将纸张交给看守的衙役,表情艰难又仿佛轻松的出来,而后就径直被带走,放了出去。 朱勔看着手里笔墨未干的字迹,脸上忍不住的露出笑容,抬头看向前面,道:“你们看到了,只要写就没事了,下一波。” 衙役再次上前,拉过十个。 这十个人是看到前面的北方走了,神情和缓了一些,居然主动进去了。 赣州府的知府见状,表情越发凝重。 这些人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他们所写的后果。 朱勔一旦拿到这些东西,江南西路,简直可以横着走! 他深深的看着朱勔的背影,他不清楚,这是朱勔自己要的,还是为巡抚衙门要的。 若到了巡抚衙门手里,江南西路,可能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了。 里面在写,朱勔在看。 这些人写的,几乎没有赣州府的,却少有逃离江南西路。 一桩桩,一件件,看的朱勔是眼皮直跳。 内容是五花八门,干什么的都有,凡是被写上,拉出来砍头十次都够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 文抄公 - 宋煦 - 官笙 李彦越看越开心,有了这些东西,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上可邀功,小可行私,作用大的不可想象! 很快,这些人就写好了,也就真的被放走了。 赣州府的知府面无表情,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他走上前,与朱勔道:“朱巡检,我可以走了吧?” 他没有去看朱勔手上的‘投名状’,也没有追问,直接问他可不可以走。 朱勔看的正入神,闻言抬起头,先是愣了下,而后笑眯眯的道:“我记得,柳知府才上任不久吧?是赖参政举荐的?” 赣州知府柳城,确实是赖泓博举荐的,属于宗泽拉拢本土派的目的地延生。 柳城面色冷冽,目视前方,道:“我不贪不占,洁身自好,没有什么把柄,也不知道其他人犯有什么大罪,朱巡检就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朱勔嘿嘿一笑,一脸玩味的看着柳城。 其实,他在洪州府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赖泓博在悄悄做着一些什么。他同样知道,周文台察觉到了。 这种情况之下,赖泓博要么今后什么都不干,将尾巴藏好,否则迟早有下大狱的一天。 柳城很讨厌朱勔这个目光,越发平淡的道:“朱巡检这是要扣留我?放心,我不会告状的,打算将我关在哪里,我自己去。” 朱勔将手里的一些‘罪状’收拾好,小心翼翼的装入盒子里,这才道:“柳知府,不要着急。我没资格抓你的,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能,等着收账,收完我就得去下一个地方了。” 柳城眉头紧拧,神情冷峻。 朱勔在赣州府做出这么大的事情,就这么一拍屁股走了? 不可能! 柳城知道,后面肯定还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不过,柳城也没办法管那么多,见朱勔没有扣他的意思,抬脚就向前走。 朱勔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柳知府,小心一点,凡事要对得起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柳城脚步一顿,而后便如常的向前走。 朱勔站在屋檐下,看着柳城走了,神情慢慢平静,目中冷漠,思索。 柳城一走,偌大的前府,就只有朱勔与他的巡检司衙役了。 一个亲信上前,低声道:“巡检,这几日我们得了太多的钱粮与宝物,那民宅已经藏不下了,得想办法运走。” 朱勔还在思索,下意识的说道:“除了那些无法查清楚来路的,所有得来的,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全部登记造册,一定要登记的清清楚楚,明日里,运回巡抚衙门。” 亲信愣神了,还以为听错了,顿了一会儿,道:“巡检,全部吗?” 朱勔这才清醒过来,面露严肃,道:“你以为,我们做的隐蔽,就没人知道?这么长时间,巡抚衙门以及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你不觉得奇怪吗?” 亲信神色一惊,道:“巡检,你的意思是,巡抚衙门都是知道的?” 朱勔面色冷笑,抬头看向前面,道:“哼,你以为,巡检司都是我们的人?你以为宗泽,周文台,刘志倚真的是傻子,对我不管不顾?告诉你,别说我的巡检司了,就是李彦的南皇城司,也有他们大把的人!” 这亲信头上冒出冷汗来。 他们所过之处,或明或暗的敲诈勒索,不说钱粮,金银古董,豪宅铺子,就是田亩,足足有三千顷! 这要是被查出来,他们得死无葬身之地! 朱勔看着他面色发白,不由得笑道:“也不用那么担心,我们暗地里做的,他们查不到的。明面上的,不是做给他们看的。” “那是做给?”亲信几乎是下意识的接话。 朱勔转过头,表情淡淡的看着他。 亲信猛的缩头,道:“小人明白了,这就案巡检的吩咐去办。” 朱勔没理会他,抱着怀里的盒子,心里琢磨着到底该怎么利用。 这确实是一个大杀器,用得好,对他有无穷妙用。可说不准也是催命符,会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在朱勔与李彦各有心思的时候,江南西路各府州县的大清查行动越来越多,南御史台,南大理寺昼夜不停,流放的人每天数以百计,江南西路奔赴琼州的路,以及琼州海峡甚至出现的专门运输的航线。 以宗泽为首的巡抚衙门,对各府州县的布局也在不断的推进,收拢权力,加强控制,方方面面进展十分迅速。 与此同时,赵煦的船队,还在继续南下。 船上的日子是很无聊的,除了与李恪下棋,就是偶尔与李清‘讨论诗词’。 李恪的房间。 李清拿着一首词,反复的念着,神情十分向往。 李恪站在她边上,看着桌上的笔迹未干的如梦令,也在暗自念道。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不知归路,误入,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官家这是若有所在吗?指的是什么?’ 李恪皱着眉,心头不断沉思。 这段日子,他已经有些了解赵煦了。这是一位深怀忧国忧民,又对眼前的局势,对变法、对最后成功与否,最后的模样有着诸多担忧的皇帝。 看着这首词,他浮想联翩。 “父亲,官家这首词写的真好,超过了很多大家。官家还有其他的词,我想看,想学。”突然间,李清转过头,看向李恪问道。 李恪怔了下,清醒过来,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道:“好像是去年,是传出来了半首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是从李相公府里传出来的,听说大相公等人对这一句十分赞叹,认为是至理。” 李清仔细品味一下,好像没什么特别,道:“就半首吗?” 李恪点点头,心里又想了很多。 ‘纸上得来终觉浅,这是暗指谁?司马相公吗?绝知此事要躬行,所以决定变法吗?’ 李恪注意到了李清失望的表情,随口道:“官家向来低调,纵然有什么作品,也不会轻易传出来。不过,就是这一首如梦令就可知,官家的才华是超过很多人。并且,这首词,没有足够的心境,是写不出来的。” 李清深以为然的点头,又再次看着,揣摩着。她还小,没办法体味更多,就是感觉短短几句,就勾勒出一副跃然纸上的画面,着实太厉害了。 她哪里能知道,这是她的词。 ------题外话------ 抱歉,卡文严重,总是写不出来。 第七百二十三章 无止境 - 宋煦 - 官笙 赵煦在船上是百无聊赖,只能与那么几个闲扯。 他的銮驾还在奔着京东路,走了十几天,一半路程都没走到,走走停停,动辄就休息三天。 开封城里的热闹仿佛没有止境一样,赵阗两道奏本的余波未消,又起波澜。 起因是章家拒绝了皇室的联姻,被一些人渲染,成了轻蔑公主,不尊皇家,联系上其他事情,就是‘目无君上,居心叵测’,一次大肆抨击。 咨政院的一些人,开始发信去政事堂,要去章惇,章楶去政事堂接受‘咨询’。 这个举动,着实令朝野震惊又期待,不知道多少人明暗的出力,要求章家兄弟接受‘咨询’。 礼部。 李清臣身前站着毕渐,这位新科状元的去向已经确定了,就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 李清臣坐在椅子上,收拾着桌上的公文,漫不经心的道:“最近的事情你看到了,有什么想法?” 毕渐十分恭敬的抬起手,道:“回李相公的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你情我愿,即便是皇室也不能强来,宫里尊重章家的态度,并无说话,事情发生到现在,是有心人借风圣火,蓄意挑起朝野争斗。” 李清臣看了他一眼,道:“你认为,该怎么办?” 毕渐语塞,道:“此事非下官所能处置。” 李清臣没有为难他,给他的公文盖了印,递回去,道:“去吧。” “下官告退。”毕渐接过公文,抬手告退离开李清臣的值房。 李清臣等他走了,拿过茶杯,眉头紧锁。 他十分厌烦朝野无休无止的争斗,却又无可奈何。哪怕他们大权在握,可对于这些,依旧无能无力,疲于应付。 “不知道大相公会怎么做。”李清臣轻叹。 这件事,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肆无忌惮,不管章惇是去与不去,都是继续攻击的把柄。 与此同时,政事堂。 章惇埋头处理政事,对于外面的寂静仿佛无所觉。 他近来在政事堂的时间越来越多,通宵达旦,赵煦不在京里,他的压力不是一点半点。 蔡卞已经出京,目标是西北诸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寅悄步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 章惇头也不抬,道:“官家到哪里了?” 裴寅将茶杯放在他手边,道:“兵部那边的消息,还没到京东路,据说,官家深入了不少地方,在微服私访。” 章惇直起身,拿过茶杯,道:“官家要是微服私访,能让你们知道?” 裴寅一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大相公的意思是,官家并没有去微服私访,那官家去了哪里?’裴寅心里暗自想着。 章惇没给他想的时间,道:“苏相公也要求我去咨政院?” 裴寅连忙道:“苏相公还没有说话,是有人故意造声势,逼迫大相公与章相公。” 章惇喝了口茶,严肃的神情出现一抹厉色,道:“让刑部统计一个名单给我,过些日子,送去琼州府,负责开荒。” 裴寅轻声应着,没有继续说。 章惇双眼厉芒跳动,转而道:“去给苏相公递话,就说:小女儿婚事,不宜上纲上线,凡事皆有规矩。” 裴寅道:“是,我这就去。” 刚要走,章惇又道:“你再去一趟吏部,对于江南西路的官员任命,尽快落实。” “是。”裴寅应着,这才转身离去。 裴寅先去了咨政院。 咨政院还是盖了一半,能用的只有第一层。 苏颂的值房。 苏颂的日子相对来说是悠闲的,对于朝野的纷纷扰扰,他虽然避不开,却依旧保持着他的爱好。 看书,琢磨一些‘奇技淫巧’,经常与共同爱好的沈括等人专研,时常在太学待上好几天。 这会儿,他正在认真的画着一张图纸,对于裴寅的进来,他头也不抬。 裴寅笑呵呵的站在苏颂身前,一直等到苏颂收笔,这才道:“苏相公,大相公说,小儿女婚事,不宜上纲上线,凡事皆有规矩。” 苏颂依旧盯着他的图纸,道:“我知道,所以我没说话。不过,按照规矩,咨政院有权要求大相公来咨政院接受咨询的。” 裴寅道:“这个大相公知道,咨询大相公不反对,但不应该是小儿女婚事这种,摆到咨政院来说。” 苏颂坐下去,看着裴寅道:“行了,告诉大相公,十日后,咨政院要听他关于‘均田法’的解释。” 裴寅抬起手道:“下官一定将话带到。” 苏颂看着离去,目光又看向身前的图纸。 这是一个关于水车灌溉的‘机器’,同时还有计时功能。 苏颂端详片刻,再次拿起笔,认真的画起来。 裴寅刚走不久,又有敲门声响起。 苏颂头也不抬,道:“谁也不见。传话给那些咨政,国事可议,风月闲谈不可。凡事有根有据,不可人云亦云。风闻是御史台的事,咨政院不可信谣传谣,搅和其中搬弄是非,煽风点火,祸乱朝纲。” 文吏听着吓了一跳,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去传话。” 苏颂道:“告诉他们,不想干了还是不想活了,先跟我说一声,不要连累我,我七十四了,还想多活几天。” 文吏脸色微微发白,道:“是。” 苏颂向来是一个老好人,对谁都不会轻易发脾气,说重话。现在随意的说出了这样的话,小吏自是心惊胆战。 苏颂的话还是很有用的,他的话刚传出去不多久,沸沸扬扬的咨政院,瞬间安静了下来。 并且这些人也以不同的方式向外递话,不再掺和这件事。 宫里宫外,朝野那些想用咨政院给章惇难堪,制造‘污点’的不少人赶到了失望。但他们并没有借此罢休,继续利用各种手段,对章惇为首的‘新党’进行大肆抨击、阻碍,破坏‘绍圣新政’的推行。 章惇坐镇汴京城,对于任何的风吹雨打,他都能轻而易举的破解,并且更强力,坚定的推行既定的变法大政。 枢密使章楶,同样没有在意‘小儿女婚事’,已经与参知政事兼兵部尚书的许将前往熙河路。 熙河路正对西夏,纵然李乾顺向大宋,向赵煦表示了‘尊敬’,但弹压是不能停的。 自然,这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军改’。 推行了两年的‘军改’,已然到了深水区,需要攻坚,需要朝廷的钱粮支持,也需要朝廷给足压力。 7017k 第七百二十四章 苏州府 - 宋煦 - 官笙 开封城里的热闹,赵煦自然不会不知道。 手里拿着各种密奏,私信,公文,赵煦不断的摇头。 “下棋。” 赵煦将这些公文,书信扔到一旁,看着李恪说道。 李恪瞥了眼那一叠书信,便端坐着,认真的与赵煦对弈。 他能感觉到,随着他与这位年轻官家对弈次数的增加,这位官家的棋艺在不断增加,有了十足的进步。 赵煦看着棋盘,随手拿起茶杯,道:“咱们下一站,就是苏州府吗?” 孟唐在身后躬身,道:“是官家,路上还有停靠,主要是为了补充食物与淡水。” 赵煦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道:“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李恪也看了眼,有些忍不住的道:“官家,京城里,不需要回信吗?” 他与赵煦相处时间日长,少了一些不必要的顾忌。 赵煦喝了口茶,道:“没什么好回的,有着他们闹吧。咱们下棋。” 李恪便没有再说,认真的盯着棋盘。 两人走了十几手,李清慢慢走过来,等赵煦微笑的时候,笑着问道:“官家,最近有没有新作呀?” 赵煦一怔,摆了摆手,道:“朕不会写诗作词,不要不信。” 李清问的不是一次了,奈何赵煦真没心思在这上面。否则,他自信好好学学,也能写出一些像模像样的词来。 不过,在未来的李清照面前,他就没必要显摆了,否则一不小心就‘遗臭千年’了。 李清嘟了嘟嘴。 赵煦落着子,道:“苏州府的知府是谁?” 孟唐接话,道:“是司马向德。” 赵煦眉头一挑,转头看向孟唐。 孟唐低头,不语。 赵煦明白了,这位恐怕与‘旧党’,甚至是司马光都脱不开关系。 李恪自然也知道司马向德,双眼盯着棋盘,一句话都不敢说。 赵煦抱着茶杯,看着棋盘,许久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大宋虽然没了藩镇,可这官场上的门阀还是随处可见,纵观我大宋官场,绕来绕去,好像还是那么些人。” 李恪哪敢说话,连棋子都不敢拿。 大宋从真宗开始,名臣名相辈出,一直雨泽到现在。 范家,韩家基本上都是四世三公,赵煦亲政前的门下侍郎范纯仁是范仲淹的儿子,韩琦的儿子韩忠彦是枢密使。 章惇的上两辈也有人为相,现在的礼部尚书李清臣是韩琦的侄女婿,历史上也入相。 仿佛间,大宋的官场无形中被一些人给垄断了。 这还是在朝廷最高层面,往下,这些豪门大族,一门两进士都是丢人,三四五,甚至一门七进士! 大宋官场庞大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就在这种情形,织的越来越密,转个弯,谁都是亲戚! 这样的官场,想想就觉得可怕! “问题出在哪里?”赵煦若有所思。这种情形,不是有人刻意为之,是自然而然来的吗?还是这些高官显贵有意的在不断联姻,不断发展,无意中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赵煦落着子,道:“科举的改革要深入,所谓的南六北四还是不够的,寒门子弟没有出头的机会,于国于民都是大不利。士族垄断了田亩,商业,又垄断了权力,我大宋怎么能民富国强?” 虽然赵煦是在自言自语,李恪还是听出了一些什么。 船队沿着运河,不断的南下。 原本赵煦想走海路的,但大宋的水系着实发达,内河就能直达苏州府,走海路还得绕一大圈。 与此同时。 苏州府。 司马向德作为知府已经好些年了,从元祐二年就一直在苏州府。 章惇掌权后,一度想要将他调离,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居然没能成功。 这会儿,苏州府一众大小官员随着他,正走在一处田埂上。 一众人穿着笔挺,干净的官服,脚下不沾一点泥土,后面还有一众的男男女女,足足近百人,都是下人! 司马向德今年五十出头,却有着满头的白发。 他走在最前面,看着有些荒秃的田地,叹气道:“近年我苏州府越发的干旱,收成一再减少,百姓困苦啊……” 他身后一个官员,随声附和,道:“可不是,府尊一再的向朝廷要求减税,可朝廷不断不减,还催促我们补缴拖欠的钱粮,这不是逼死我们苏州府的百姓吗?” 有一个上前,颇为愤恨的道:“府尊,容下官说句不敬的。自从大相公拜相以来,一再逼迫地方,尤其是苏州府,他高坐朝堂,俯瞰天下,哪里能看到百姓的困苦?一心想要变法,想要政绩,这是他一句话就能成的事情吗?” 司马向德顿时面露不悦,训斥道:“这种话,在这里说说就行了,不得向外说。大相公,还是要尊敬的。” 这人听着,连忙就道:“是,谨遵府尊教诲。” 这会儿又另一个说话了,道:“府尊,不说常熟县,就说我平江,去年至今打井三十余口,惠及百姓数万人,上书请朝廷拨款钱粮,打井,通衢以应对旱情,可朝廷,至今置若罔闻,一毛不拔。下官纵然有为国为民之心,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着实,没了办法啊……” 司马向德看着他,面色愁苦的轻叹一声,道:“你的事,我倒是知道。府仓你是知道的,前日放粮,又上缴朝廷,夏粮未至,拿不出来多少。这样吧,从我府里出,拿出三千贯,让你继续打井,等夏粮上来,我再从中兑取,没有别的办法了……” “府尊,这不可啊!” 顿时有人叫道:“这是国政大事,岂能从你私人所出?再说了,从夏粮兑取,难免落人口舌,外加朝廷一再催缴我们的欠粮,这样下去,您怎么承受得住啊?” “是啊,朝廷已经不断要将您调走,不是我们一再上书,恳请留下您,怕是您早就不再苏州府了……” “若是窟窿越来越大,朝廷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您,府尊,万万不可啊……” 司马向德摆了摆手,一脸无畏的表情,道:“好了。不用为我叫屈,我这是为大宋,为官家,为百姓,不是为了升官,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好了,不用再说了。咱们继续向前走,看看一些百姓吧,东西都带着了吗?” 有随从管家的人上来,道:“主君,十石粮食,五十斤猪肉,三十斤面,都带好了。” “嗯好,走吧。”司马向德满意的点头。 第七百二十五章 余地 - 宋煦 - 官笙 司马向德带着苏州府一众大小官员,在苏州府各地‘巡视’。 他一路走来,赢得了无数的赞许,不管是同僚,士绅,还是普通百姓,无不赞许有加。 足足转了十多天,司马向德才返回苏州府。 他的宅邸很大,一回来,家里除了大娘子,一众妻妾就迎了上来,十几个妻妾,每个人都有三四个丫鬟,两三个老嬷嬷,加上其他下人,足足上百人在迎接。 “主君,您这一路辛苦吗?” “主君,我熬了您最喜欢喝的鸭舌汤,足足用了一百只鸭子,都是最好的鸭舌……” “主君刚回来,还是休息一下为好,主君,我刚刚买了你最喜欢的牡丹,是开着的!” 司马向德很享受被人簇拥,环绕的感觉,任由这些女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直向里面走,直奔后院。 他五十多岁,还有老娘在世。他是一个十分孝顺的人,进出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娘问安。 他带着以一大众妻妾,走了一炷香时间,东走西绕,来到了一个小湖旁的院落,绿树成荫,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环境清幽,仿佛世外桃源。 不少女人是没资格来的,但还是有几十号人,浩浩荡荡的进来了。 司马向德远远就看到一个满头引发的老太太,他连忙小跑过去,抬手躬身,恭恭敬敬的道:“儿子回来了,母亲可安好?” 老太太正在修建花木,手里的剪刀没有停,回头看了眼,微笑道:“回来了?坐吧。” “谢母亲。”司马向德在老太太身后的亭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他伸手试了试茶壶温度,皱眉向一旁的婢女,淡淡道:“水都凉了,不知道换吗?母亲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我拿你们是问!” 司马向德在府里极有威严,他一说话,婢女吓的脸色都白了,连忙拿过水壶,道:“我这就去换。” 司马向德盯着这个婢女看了眼,又转回头。 老太太修剪完花枝,放下剪刀走过来,没好气的道:“行了,不就是一壶水,我院子里的人,你也想动?” 老太太还是了解司马向德的,御家极严,有涉及她,他要是不说话,那个婢女未必能活得过今天晚上。 司马向德一笑,道:“母亲说哪里的话,儿子就是担心母亲的身体。” 老太太六十多岁,面容包养的极好,精神状态更好,他打量着司马向德,道:“倒是比出府之前精神了许多,没事可以多走走,注意一下身体,老大不小了。” 司马向德对于老母亲的‘教诲’还是听得,笑着道:“母亲说的是,儿子记下了。” 老太太瞥了眼不远处的一众妻妾,懒得多说,道:“十三姑娘的婚事,你决定了?” 十三姑娘,是长辈的叫法,下人或者其他人,一般叫十三娘,是司马向德的第十三个女儿,今年刚满十六岁,正是婚配的年纪。 司马向德立马就道:“赵家的小子我见,人品,才学皆是上等,十三与他正是良配,再说,我们两家是世交,三姐姐在他们七房还是大娘子。” 老太太盯着司马向德,面无表情的不说话。 司马向德见着老太太的神情,犹豫了下,道:“母亲,不同意?” 老太太直接冷哼一声,道:“那赵家小子是什么德行,满苏州都知道,我能不知道?他今年二十一了吧?屡试不第,这次恩科,他白天高喊着‘士人气节,不奉奸佞’,随后在青楼宿醉三天三夜,快传遍了大宋,你将十三嫁给这等人?” 司马向德见状,硬着头皮道:“母亲,赵家已经教训了,只是一时糊涂,改过还是不错的。” 老太太一脸不屑,道:“世家子弟里,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有几个浪子回头的?再说了,他只是好酒色吗?他没有仕途,将来若是分家,他能得到什么?靠着十三的嫁妆过活吗?” 司马向德眼见老太太真生气,不敢犟嘴,道:“母亲,这事不急,朝廷派的监察御史到苏州了。” 老太太见司马向德是铁了心要与赵家进一步联姻,皱着眉头不高兴的道:“与我老太婆有什么关系。” 司马向德道:“母亲,我是这样想的,过几日,我出去避避,府里就交由母亲操心了。” 老太太疑惑了,看着他道:“监察御史到了就到了,以你的官声政绩,有什么好怕的,还要躲出去?” 司马向德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道:“母亲你是不知道,现在朝廷一心要变法,给我下了很多的命令,这些政策,绝大部分我不敢去做,否则会将苏州府上上下下得罪个遍,说不得还得闹个天翻地覆,没人能安生。朝廷一直想换了我您是知道的,这次的监察御史,怕是最后的通牒了,一个不好,说不得我会有牢狱之灾,躲出去,还能有些周旋的余地。” 赵煦亲政后,大力推行变法,不知道出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情,即便躲在后宅的老太太也是知道不少。 她能理解司马向德了,点点头,道:“你出去也小心一些,朝廷现在抓人没有什么顾忌,不是以前了。” 司马向德见老太太同意了,连忙道:“母亲,这来的监察御史叫做王诚明,他来到苏州府,必然会来府上,母亲可不见,但他有什么举动,母亲稍作应对,莫要激怒他,我们且自保为先……” 这位老太太其实不是司马向德的亲生母亲,而是嫡母,之所以如此敬重,除了礼法上的孝顺外,就是这位老母亲出自苏州大户,祖上有两位上书,一位副枢密使,家族在苏州府数十年,根基深厚,关系网庞大,在他仕途上,不止一次帮上大忙。 老太太听着司马向德的话,忽然打断他,道:“你说叫什么?王诚明?这个人,是苏州人吗?六十出头的年纪,王哲?” 司马向德怔了怔,有些小心的道:“是叫王哲,六十出头,好像是苏州人士,母亲认识?” 老太太顿时笑了起来,道:“那就没什么问题了,你去打听打听,他在哪里,我现在要去见他。” 司马向德现在是稀里糊涂,道:“母亲,御史台有规矩,监察御史不得私相授受,须克谨值守,即便您与他是旧识,怕是也不会见的,至少得避嫌。” 7017k 第七百二十六章 故人相见 - 宋煦 - 官笙 老太太已经拄着拐站了起来,忍不住的大笑道:“别人要避,我不需要。你去办吧,待会儿随我一起去。” 司马向德还是犹豫,这王诚明明摆着是朝廷派来对付他的,他之前已经用尽手段,费尽心思周旋,堪堪保住,没被调走,若是现在去见王诚明,一不小心就可能歪打正着,给了朝廷口实! 老太太见状,冷哼一声,道:“你虽不是我亲生的,这么多年,我害过你一次吗?” 眼见老太太说了这么狠的话,司马向德哪敢再犹疑,连忙站起来,道:“是,儿子这就去办。” 老太太这才高兴,转身就向她的院子走去。 司马向德看着她的背影,神情有些奇怪,自语道:“好多年没看到母亲这么高兴了……” 虽然心里疑惑不解,还是听了老太太的话。 他知道王诚明在哪里,只需安排马车,带着人过去就行。 当老太太出了门,就看到几辆大马车,一大群人在一旁伺候,像是要护送她过去一样。 老太太神情不悦,走到司马向德跟前,不满的拉了他一步,道:“不说朝廷要求节俭,就是王诚明看到你这个阵势,能对你有好印象?” 司马向德一怔,他们不是素来如此吗? 老太太见他这个模样,一摆手,道:“就一辆马车,你跟我,再带个车夫就行了,快去。” 司马向德觉得老太太今天十分奇怪,人太多没办法追问,只能让其他人都回去,他陪着老太太坐上马车,让车夫驾车去苏州府驿站。 现在御史台有个习惯,有御史下去,不得住酒楼,更不能是青楼,当地官员安排的一切不能接受,必须宿在驿站中。 “不用问,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老太太在闭目养神,虽然没看司马向德,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司马向德五十多岁的人了,这点定力还是有的,真的就没问。 马车一路颠簸,摇摇晃晃,很快来到了驿站。 司马向德搀扶着老太太下了马车,两人抬头看去,这驿站相对来说,十分的寒酸。 老太太看着,笑了一声,径直拄着拐上前。 这里是驿站,平时倒还好,因为王诚明的到来,变得十分忙碌,也增加了戒备。 他们一靠近,就有小吏上前,道:“请问二位是?” 司马向德刚要说话,老太太就道:“烦劳给王诚明递个话,就说是无锡县故人来访。” 小吏丝毫没有异样的笑呵呵的道:“二位来的不巧,王御史外出,还未回来。” 司马向德顿时会意,准备掏钱,老太太不动声色的拦了他一下,依旧微笑着与小吏道:“其他人,他可以外出,我不行,你递个话,后面会有你的好处。” 小吏顿时迟疑了,这老太太看着不像普通人,话里好像也透着玄机。 司马向德心里疑惑重重,却一句话不说。他了解这位老母亲,几十年来,帮衬了他太多,在诸多事情上,老太太比他果断,看得清楚。 小吏又认真打量了司马母子一眼,道:“好,我给你们递个话。” 这小吏还客气的抬了下手,转身快步向里面走去。 司马向德扶着老太太,静静等着。 老太太手里拄着拐,脸上带着微笑,眼神里都是追忆之色。 小吏进了驿站,来到了王诚明的房门前。 他见房门打开,瞥见王诚明正在看着书信,等了一会儿,道:“王御史门外有一位说是您无锡县故友的老太太太求见。” 王诚明六十多岁,两鬓有些白发,中等个子,面色平静和缓,一身的儒雅书卷气。 他闻言,转头看过来,皱起眉头,道:“无锡故友?” “是,那老太太是这么说的。”小吏恭谨的回答,心里有些忐忑。王诚明交代过,苏州府所有官员一律不见,之前已经有小吏违规,被打了板子赶走了。 王诚明眉头皱的更深,静静一会儿,道:“我去看看。” 小吏顿时松了口气,侧身让开。 王诚明将手里的书信收拾好,这些基本上都是举告苏州府各级官员,包括司马向德的举报信,里面列举了太多事情,桩桩件件,足以将司马向德等苏州府官员送入大牢! ‘烂透了。’王诚明最后看到的是司马向德对苏州府府库的腾挪贪渎,五年下来,钱粮足足有三百万贯! 这还是举报人知道的,依照苏州府的富裕程度,外加只是涉及府库,五年三百万,绝对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王诚明出了房门,径直来到大门前,远远就看到一个拄着拐,与他年纪相仿的老太太。 隐约间有点面熟,王诚明径直走过来,来到司马老太太面前,认真端详,面色有困惑,犹豫片刻,抬手道:“恕王某眼拙,老姐姐看着眼熟,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司马向德看着王诚明还是很忐忑的,这位是监察御史,官职不高,权力不大,可一份奏疏,足以将他置于死地! 司马老太太笑呵呵的道:“王蛮子,你是真认不出我,还是不敢认?” 王诚明脸色大变,快步上前,声音都有些颤抖,道:“王……王三姐?” 老太太笑容更多,道:“是我,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王诚明激动的双手都在发颤,认真打量着老太太,又瞥了眼司马向德,有些言语无措,忽然道:“三姐,三姐,里面,里面请,快请!” 王诚明摆着手,邀请司马老太太向里面走。 老太太点点头,真的就走在了前面。 王诚明看着她,向来镇定的他,真的激动了,跟在老太太身旁,内心是千头万绪,一时间话不知从何说起。 到了王诚明的房间,两人对坐,五十多的司马向德只能站着。 王诚明平复了一些,给老太太倒了杯茶,就一直盯着老太太看,与他记忆中,那十六七岁的少女对应。 可是过去了快五十年了,哪里对应得上,好像只有眼睛有那么一点当年的影子。 老太太喝了口茶,笑着道:“好了,不用打量了,你要是不信,我就给你说说你当年将我认成六妹,给我说的那些话,再给你说说,这些话,除了我们俩,没人知道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似水流年 - 宋煦 - 官笙 王诚明连忙摆手,道:“三姐,不用不用,我没有不信,哎,就是五十多年过去了,还能见到故人,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 看着王诚明脸上有了追忆,轻叹之色,老太太点点头,道:“当年我们家去无锡是走亲戚,待了一个多月,亲戚是没什么印象了,就是你,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司马向德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犯嘀咕,这王诚明,是母亲的旧相好? 不等他多想,王诚明道:“当年我是个穷游书生,遇到你们一家,短短一个月,着实今生难忘。对了,三姐,除了你?” 老太太本来还有着笑容的脸色,慢慢变得平静,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拄着拐,轻声道:“你是想问六妹吧?她当年拒绝了你,嫁去了侯府,不足一年就病逝了。” 王诚明神情中的一丝期待有些灰暗,道:“自从无锡分别,我们也就断了音讯,不曾想,她已经故去五十多年了。” 老太太的脸上都是回忆之色,道:“分别后,一个月,二姐丧夫,孤苦拉扯三个子女,三年后病逝。四妹嫁的不好,死了十多年了。五妹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在无锡时,我们无忧无虑,尽情玩闹,谁曾想,短短不足一年,阴阳相隔,生离死别,就差家破人亡了……” 王诚明看着老太太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年,他在无锡县游学,与踏青游玩的王家姐妹相遇,都是年轻人,倒是相处甚欢,他更是是与王家六姑娘一见钟情,两人很快就私定终身。 可在王家即将返回苏州府,离开无锡县的时候,王六姑娘变卦,与王诚明不告而别,只留了一份绝情信。 王诚明就此与王六姑娘以及王家人再无来往,彼此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司马向德看着沉默着的两人,心里渐渐明白,这王诚明不是他母亲的旧日相好,只是,没有相好这层关系,怎么帮他渡过难关? 王诚明对他的初恋,那一段最美好的时间追忆许久,好一阵子,轻轻摇头,到底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只不过是初见老友,回忆起了旧事,并不会沉迷。 他醒转之后,看着老太太,道:“三姐,说了那么多,你呢?这些年,我怎么没听到你的消息?我记得你的未婚夫当时名动京洛,不应该这么多,我一点消息听不到?” 老太太抱着拐杖,摇了摇头,道:“我那死鬼,是无福之人。” 王诚明看着老太太的神色,俯身过去,道:“三姐,我记得,你虽是续弦,但他十分钟情于你,你们情投意合,更是为你立誓不纳妾,怎么会是无福之人?”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道:“罢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年,从无锡回来,我们就成亲了,他倒是说到做到,没有纳妾,我们过了两年太平日子。随后,他科举入仕,我随他东奔西走,在广南西路的时候,当地闹了匪患,攻打城门,没有守兵,他誓死坚守,死在了那。” 王诚明一怔,那岂不是眼前的人也孤寡了几十年? 王诚明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想起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十七八岁的姑娘,那时的王三姐,飒爽干练,雷厉风行,远胜于一般男子。 却不曾想,她的境遇竟是这般凄凉。 王诚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有些堵得慌。 当年的事,已然历历在目,可结果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老太太拄着拐,慢慢的佝偻着腰,道:“死鬼死了之后,我的孩子不多久染了瘟疫也死了。加上娘家的事,我当时万念俱灰,几次想一死个干净。可那个死鬼偏不让我死,还给我留了他前妻的儿子,当时才五岁,在我病床前,每日给我端药,喂药,看到我想死,就拉着我不停的哭,求我别死……” 王诚明忍不住的有些眼酸,瞥了眼边上是司马向德。 “我不曾想,三姐的境遇也这般不好……”良久,王诚明才轻叹一声。 老太太陷入了回忆中,慢慢说道:“我还算好的,活到了现在,当年在无锡县的众姐妹,都不在了……” 王诚明没有再说话,神情默然。 都说女子多薄命,却不曾想,这王家众姑娘,会是这般凄惨。 过了许久,老太太睁开眼,拿手臂擦了擦,道:“当年没死成,就拉扯着这个孩子。当时死鬼没给我留下什么,娘家指望不上,就只能变卖家产,我又去做些零工,就这样,母子相依为命,熬了十几年,总算是等到这个孩子出息。往后啊……” 老太太说着笑了起来,道:“这孩子很孝顺,往后的日子,我就过的舒服了,再没有烦心事,顺顺当当的过了三十多年,一路走到了现在。相比于众姐妹,我算是有福之人……” 活得长,不代表有福。 那十多年,怕是正值青春年华,曾经高门贵族的王三姐吃尽了人间苦楚吧? 王诚明见她轻飘飘的掠过,也微微笑着,道:“三姐当年仗义豪迈不输男儿,当是有福之人。” 老太太长舒了一口气,笑呵呵的道:“你算是我还能见到的唯一的故人了,难免有些话多了,说着说着就忘了,这是我那死鬼给我留下的儿子,见过你王伯伯。” 司马向德已经听得足够清楚明白了,哪里还不会意,却不动声色的抬起手,道:“晚辈司马向德,见过王伯伯。” 本来还伤感莫名的王诚明眉头一皱,盯着司马向德打量片刻,又看向老太太。 王三姐拄着拐,缓缓站起来,道:“今天见了你,也算了了一件心事了。我要是没了,不用千里迢迢的来了,给我烧柱香吧,我走了。” 王诚明眼见老太太这就要走,有些措手不及。 老太太什么话都没有再说,直接就走了。 司马向德很想与王诚明再说些什么,进一步拉进关系,眼见老太太走了,只好施礼告退,连忙跟上。 王诚明默默坐了一阵,而后站起来,推开窗户,面无表情的看着老太太与司马向德上了马车,不紧不慢的消失在视线中。 他还站在原地,耳边还在回想着司马老太太刚才的话,脑海里是久远的初恋,那段最美好的记忆。 第七百二十八章 胡说八道 - 宋煦 - 官笙 与此同时,司马家的马车出了驿站范围,司马向德才忍不住的开口道:“母亲,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老太太轻叹一声,神情有些落寞,看着他道:“这点人情,今天算是用完了。下次再遇到他,你要万分小心。” 司马向德不解,追问道:“母亲,这王诚明能放过我吗?” 老太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如果我刚才不走,还在两可之间,我走了,他多半会放过你。” 司马向德拧紧眉头,道:“母亲,你们五十多年没见,就凭着当年那点交情,他能违抗朝廷的命令?” 老太太认真的看向司马向德,道:“如果是其他人,我定然不会走这一趟。既然是王诚明来了,必然不会放过你。王诚明这个人,心思缜密,该狠心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狠心。当初,说是我六妹另结新欢,实际上,是他攀上了高枝,抛弃了我王家。这个人,知道他要什么,心足够狠,足够硬。今天,我用当初那点交情,换了你的平安。但也就这一次,如果下次犯到他手里,他会十倍找你讨回来!” 司马向德吓了一大跳,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看着他,道:“如果我今天不来这一趟,我们司马家怕就是没了。” 司马向德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坐近一点,道:“母亲,现在怎么办?你说这王诚明这么狠,会不会不顾及当年五十多年前的那点情谊?” 老太太却是自信一笑,道:“来之前我也不确定,现在基本无碍了。” 司马向德听着,心里长松一口气,犹豫着想问要不要进一步巩固一下关系,看着老太太喜忧参半的神色,他没敢问出口。 王诚明站在窗口,站了许久,默默的又来到了他的书桌前。 他将司马向德的那些举报信拿出来,看着上面的内容,表情十分平静,拿过火盆,点燃,扔到里面,看着直到烧干净,才转过头。 他拿起奏本,慢慢研磨,而后落笔写。 这是给朝廷的奏本。 他是政事堂遴选的监察御史,派来苏州府,是因为司马向德之前手段种种,让朝廷无法将他调离。 王诚明的任务其实很简单,收集王诚明的罪证,送他下大狱。 …… 几天之后,青瓦房。 “混账!” 章惇将手里的公文扔在地上,更是差点掀翻了书桌! 青瓦房所有大小官员吓了一大跳,他们从未见过大相公这么生气,爆出了口! 蔡卞从不远处走过来,他脸上期待放松的笑容没了,面无表情的捡起王诚明的奏本。 入眼看去,全都是对司马向德的溢美之词,也对司马向德主政苏州府的政绩进行了‘夸赞’。 ‘向德清直,衙门和气,上下清明,百姓富庶……’ 蔡卞面色也难看了,双眼冒着火光。 司马向德在苏州府干的事情,他们都清楚,不说那些沽名钓誉,也不会他抗拒‘新政’,单说他贪腐的钱粮,就足够杀他一百次!谷 苏州府的钱粮,每年都亏空数百万贯,上上下下,早就腐烂一空,这王诚明,一点问题不说,居然全都是好话,给司马向德表功了? 章惇气的脸色铁青,怒瞪着蔡卞,近乎咆哮,道:“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说王诚明严于律己,功利心重,他去苏州府,马到成功,这是马到成功吗?他居然给司马向德表功,是要干什么!” 蔡卞沉着脸,道:“王诚明这个人是没问题的,之前没出过错。他不会不知道这道奏本会起到什么作用,既然这么做了,想必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 章惇怒气填胸,冷笑道:“是倒向了什么人,还是看到了什么局势,在给什么人递投名状?我大宋不差这种人,将他给我叫回来!” 蔡卞道:“换人去是肯定的,但这司马向德接连抗拒,连王诚明都能摆平,说明苏州府没我们想那么多简单,甚至说,即便将司马向德强行调离,也未必能妥善收拾苏州府的残局,反而会引来更多的乱子。官家出京巡视,汴京本就如荼如沸,横生枝节,恐会有大麻烦。” 章惇前不久才从‘不敬皇家’中脱身。 章惇发泄了几句,强行冷静,道:“让黄履亲自去苏州府,我就不信了,这司马向德的手段能通天,朝廷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蔡卞倒是更从容一些,左思右想,道:“黄履暂时也走不开,一大堆事。先将王诚明叫回来,问清楚。苏州府的事,要暂且放一放,就要开春了,不说大理,吐蕃的战事,就是江南西路,也足够我们头疼,待吏部的考核出来,直接将他调到京城来。” 章惇不是拖的性格,道:“没那么多功夫等,必须快刀斩乱麻,先将王诚明叫回来。给皇城司递话,让他们去查,只要拿到证据,我将苏州府一锅端了!” 蔡卞见章惇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气,就没有再劝,道:“先这样。对了,官家那边,你怎么看?” 赵煦对外的计划,是直奔京东路,去威海巡视海军。 但过去快一个月了,銮驾居然一半路程都没走,在路上走走停停,肆无忌惮的消耗时间。 章惇深深吐了口气,慢慢坐了回去,道:“我之前就有察觉,信上说是官家时常微服私访。官家若真的是微服私访,岂会堂而皇之的告诉我们?我猜测,官家多半早就到了京东西路了。” 对年轻官家的不按套路出牌,蔡卞深有体会,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就希望京东路那边不要出什么幺蛾子,被官家抓到的,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章惇对赵煦看到乱象的反应也有些拿不准,道:“咱们静观其变吧。粮饷筹备的怎么样了?” 蔡卞道:“吐蕃那边差不多了,大理那边还差一些,户部那边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寅吃卯粮也吃不下去,只能等夏粮了。” 章惇沉思一阵,道:“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我去一趟兵部。” 蔡卞知道章惇想从军队那里再挤一挤,没有多问。 …… 几天后。 离苏州府已经没多远的赵煦,收到了京中转来奏本,其中就有王诚明的那一道。 赵煦对内容其实不太感兴趣,反而是章惇的批注很有趣:胡说八道。 章惇的批注,向来严禁,这样充满情绪的批注,赵煦还是第一次见。 赵煦玩味的看着这道奏本,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岸口,笑着道:“有趣了。” 孟唐就站在不远处,闻言一脸疑惑。 第七百二十九章 上岸 - 宋煦 - 官笙 孟唐自然不知道,苏州府这个地方的有趣。 赵煦半躺到软塌上,手里的奏本拍打着膝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多。 章惇主政的政事堂,一直在对全国的府县官员进行更替,换掉那些‘顽固’,用上支持‘变法’的人。 绝大部分情况下是很顺利的,即便有人有些背景,有些手段,总也抗不过朝廷。 但这司马向德,是一个例外。 司马向德确实是司马家族的,但他却没有‘什么出息’,五十多岁还是苏州府的一个知府,没能在汴京城里大展拳脚。 司马光死后,司马家族便大不如前,没能像范家,韩家那样延续政治势力,司马向德在京中也没什么靠山,偏偏就这样一个人,章惇等人三番五次想要调离都没能成功。 “这位司马知府的手段,想必很有趣。”赵煦不自禁的笑着,很是好奇,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到苏州府看看了。 孟唐站在不远处,瞥了眼外面,道:“官家,臣听说,这位司马知府很有名望,朝野评价极高。”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那个王诚明,你知道吗?” 这个人,赵煦并不知道,品级太低,一点印象都没有。 孟唐仔细想了想,道:“臣也没什么印象,只是听闻,政事堂对苏州府十分关注,遴选的监察御史,据说得到御史台,吏部联合举荐。” “哦,” 赵煦笑了,道:“这么说,朕也想起来,有趣,你去拦住他,先别让他回京,朕要见见他。” “是,臣这就去。”孟唐抬手道。 赵煦点点头,瞥了眼身旁的一大堆奏本,有些百无聊赖的随手拿过来。 翻看看去,是户部的奏本,话里话外都是倒苦水,国库透支过度,已经没办法再找到钱,可政事堂催逼过甚。 赵煦放到一旁,又拿起一本。 这是兵部的转来的奏本,是水师总管郭成的奏本,事关水师调度,其中还有关乎‘夏衣’的事,本质上,还是要钱。 赵煦又拿过一本,是成都府路的奏本,吕惠卿在奏本说了他的计划,希望朝廷‘补充兵饷’。 赵煦轻叹了口气,将这些奏本都扔了回去,无奈的道:“都说大宋有钱,我这就差卖内裤了……” 赵煦看向窗外,也一阵头疼。 不管是裁军还是裁减官吏,都需要大笔的‘补偿’,随着裁减的越来越多,未来两年,朝廷的支出会只多不少。 偏偏随着改革的推进,税赋的收入一直在不断减少。 一来一去,日子是相当不好过,他的内库出去了至少六千贯,回本之日遥遥无期。 “交子……”赵煦若有所思。现在能补充一点的,就是交子了,只是这交子的推行太难,需要时间慢慢让人接受。 赵煦的船队,慢慢到了岸边,一大群人开始落锚,忙碌着准备上岸。 赵煦伸了个懒腰,换了身常服,来到甲板上。 李家父女跟过来,在他背后行礼。 赵煦手里拿着折扇,摆了摆,回头看向李恪,道:“朕听说,卿家之前在苏州府待过,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李恪早年也是游学天下,苏州府自然手里来过,道:“官家,若说好吃的,状元楼,望江楼的烤鸭,烧鹅都很不错,自酿的女儿红是上品,外面找不到。好玩的,当数秦河,尤其是夜晚,花船如织,歌舞不断……” 赵煦笑了声,道:“那就去状元楼吃烤鸭,喝女儿红,走。” 胡中唯跟在赵煦身后,一大堆便衣前前后后。 李清站在李恪边上,目光偶尔看向赵煦,心里很奇怪,这刚开春,官家就拿折扇做什么? 赵煦自顾的向前走,没走几步,楚攸就到了。 楚攸比以往更黑,也瘦了不少。 赵煦打量他一眼,笑着道:“走,陪朕去状元楼吃饭。” 楚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寡言少语,现在虽然是三大营之一的总管,又是赵煦亲信,远超一般总管,可素来低调,不争不抢,朝野纷纷扰扰,却极少波及到他。 楚攸应着,就面无表情的找到了赵煦身后。 胡中唯连忙退后一步,面色恭谨。 在赵煦当初的足球队中,一个个如今都发达了,胡中唯其实是后来的,在楚攸,刘横等人面前,都是后辈。 赵煦一行人,明面上是五个,实则暗中不知道多少。 一众人就腿着,闲庭漫步,边走边聊。 另一边,孟唐更早离开船队,径直去找王诚明了。 经过这几天的时间,王诚明已经收到了御史台的‘召回’命令,心情平静又复杂的收拾着不多的行礼,已经准备返京了。 平江县,渡口。 王诚明背着手,看着不断靠近的船,神色平静,心里却是长叹。 他边上有个小吏模样的随从,有些不高兴的道:“御史,这次回去,怕是不好过了。” 王诚明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为了对付司马向德,结果,他不但没有对付,反而保了司马向德。 朝廷诸公岂能还容他?回京之后,怕是就要有牢狱之灾了。 王诚明倒是从容,道:“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是据实奏报,即便司马向德有隐藏什么问题,也不过是我初来乍到,没有查到罢了。” 小吏嘴角动了动,暗自摇头。这种说辞,在以往可以糊弄过去,可现在的朝廷,哪一个相公眼睛里揉得了沙子? 王诚明没有管这小吏怎么想,目色平静的看着江面,道:“我让你给蔡相公的信,给了吗?” 小吏道:“已经发出去了,我让他们算好时间,一定会在御史到的当天晚上到蔡相公手里。” 王诚明点点头,看着已经靠岸的船,暗暗叹了口气,迈步就要上船。 “王御史请慢。”王诚明一只脚刚踏上船,后面就传来了一声喊叫。 王诚明停住脚,转头看去,就看到一个年轻人,骑着马,快步冲了过来。 王诚明仔细打量,隐约觉得眼熟,又是汴京的口音,神色不动的等着。 来人就是孟唐,他坐在马上,看着轻车简从的王诚明,微微一笑,道:“王御史,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王诚明面无表情,道:“本官是浙江西路监察御史,浙江西路没人可以让我去见。我奉命回京,闲事勿扰。” 7017k 第七百三十章 八个字 - 宋煦 - 官笙 孟唐看着王诚明,坐在马上没动。 这时,他身后跟上来了一队骑兵。 这些骑兵穿着是大宋最新式的甲胄,马背两边还有火铳,来到孟唐身后,整齐划一的停下,除了马头,其他的一动不动。 王诚明看着这些骑兵,神情立变。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骑兵,却也知道,苏州府肯定没有这样的军队! 王诚明神色严肃,抬起手,道:“不知这位是否来自汴京,要见我的人是谁?” 他身旁的小吏已经开始慌了,这样的阵仗他没见过,要出大事了! 孟唐这才抬起手,道:“孟唐,字慕古。” 王诚明闻言,先是眉头皱起,继而有些疑惑,旋即若有所思。 他自然知道,因为他,汴京城里曾掀起不小的动静,作为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国舅,虽然无官无职,却也不是不知名的小人物。 王诚明注视着孟唐,片刻道:“下官见过国舅,不知,是那位贵人要见我?” 孟唐的身份,王诚明作为御史台的御史,自然再清楚不过,曾经也加入了弹劾他的大军。 这个时候,有人要见他? 是‘旧党’的某位大人物?苏州府繁花似锦,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藏着多少神宗朝,甚至更早的某些宿老。 孟唐似乎看出了王诚明的心思,道:“王御史最好不要多问,到了就知道了。” 王诚明又看了眼那些骑兵,道:“看来,下官不走是不行了,不知,可否容这小吏离开?” 王诚明边上的小吏顿时一阵紧张,惶恐的看着孟唐。 孟唐坐在马上,扫了他一眼,道:“来人,给王御史准备一匹马。” 他一声令下,有一个骑兵跳下来,上了另一个人的马,空下了一个。 王诚明没有再说,将行礼交给小吏,没有交代任何话,就上了马。 孟唐倒是没想到这么顺利,又看了眼这个王诚明,调转马头,奔赴平江县。 王诚明坐在马上,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就跟着王诚明,不断返回他刚刚离开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王诚明来到了状元楼。 一众骑兵已经悄然隐匿,只有王诚明与孟唐。 王诚明看着状元楼,他知道这个地方,但是没有来过。 孟唐率先迈步进去,王诚明随后。 进去之后,王诚明才发现,应该热热闹闹的状元楼居然没有什么人,明显是有人包场了。 王诚明面无表情,心里暗暗压着一口气。 在他看来,能让孟唐跑腿的人,大宋屈指可数,无不是站在云端的大人物。这位大人物使动孟唐,目的显然也不会简单! 王诚明不知道他是否有拒绝的能力,跟着孟唐,径直上了二楼,临街的包厢。 “官家,人来了。”孟唐来到赵煦背后,躬身道。 赵煦这会儿嘴里正在咀嚼着一块鱼肉,点头赞许道:“这状元楼果然名不虚传,这锦鲤鱼盘,不比御厨差了。” 王诚明就慢孟唐两三步,已经将两人的话尽收耳底。 他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赵煦的背影,一时间楞在原地。 据他所知,官家此刻应该在去京东路的路上,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苏州府? 赵煦放下筷子,又拿起酒,稍稍一品,看着对面的李恪笑着道:“这是女儿红吧?不错,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两坛?” 李恪一直陪坐,就没拿起筷子,闻言道:“官家,这是状元楼自酿的,名叫酔千秋。官家想要两坛,臣待会儿就去说,应该没有问题。” 赵煦点头,又嘱咐道:“不要强买,人家不卖就不卖。说起来,吃这一块,还是南方更有优势。” 王诚明这会儿哪敢不信,连忙上前,抬手道:“臣,御史台监察御史王哲,参见官家!” 说着,他径直跪了下来。 赵煦拿着筷子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是王诚明,道:“紫宸殿都没有这样的大礼,卿家怎么行如此大礼?免礼,来,坐下说。” 王诚明现在内心是诚惶诚恐,他怎么都想不到,应该在京东路的官家会出现在苏州府,并且拦住了他! 王诚明知道,眼前的官家肯定已经知道他给朝廷上的奏本,也知道司马向德究竟是什么东西! 王诚明忧惧不安,忘记了谢恩,就起身,坐到了赵煦的右侧。 这时,他才注意到李恪,隐约间认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赵煦继续品美食,等王诚明冷静了一会儿,才道:“朕亲政不久,就考虑要对我大宋的行政区域,也就是府州县进行重新规划。这苏州府,是原本的平江府,朕特意改的。” 王诚明面色十分僵硬,他已经可以看到赵煦的脸,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就是官家,他越发的恐惧。 他躬着身,道:“臣知道。” 赵煦不喜欢吃烤鸭,倒是喜欢吃鱼,一口鱼,一口酒,加上没有宫里那么压抑,吃的倍感舒爽。 他品味着酒,道:“你是大相公等人千挑万选出来的,你的过往,素来铁面无私,清正有为,不贪不占,十分克己。这一次,昧着良心给司马向德写颂歌。” 王诚明忽然站起来,直接跪地,道:“臣糊涂!” 他没有辩解,原本给蔡卞,章惇准备的那些辩解之词,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虽然慌乱,却也冷静。 任何的混弄借口,在眼前的官家面前,只会令他招来更严厉的处置! 赵煦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着跪在地上的王诚明,道:“能够改变一个人初衷的,无非是八个字,‘功名利禄,人情世故’。功名利禄,如果你之前愿意,早就飞黄腾达了,一个司马向德,还不足以让你动摇。那就是人情世故了,人生在世,‘公私’二字,朕尚且无法分开清楚,卿家这么做,朕也不意外。” 王诚明头上渗出丝丝冷汗。 他没想到,眼前的官家这么透彻,心头的慌乱,变成了寒意。 赵煦看着他,道:“朕再给你一次,你能否公私分明,秉公办案?” 王诚明猛的一磕头,沉声道:“臣之前糊涂,若是再有机会,臣一定一丝不苟,严格依律办事,绝不掺杂人情,请官家给臣这次机会!” 赵煦道:“证据要完整,充分,人证物证都有,有多少,办多少,一个不要落下。若是你应付不来,朕拨付一千铁骑,给你调用。” 王诚明脸色微微发白,头死死磕在地上,道:“臣领旨!” 第七百三十一章 回马枪 - 宋煦 - 官笙 赵煦挥了挥手,孟唐就将王诚明带走了。 赵煦拿起筷子,继续品尝这条鱼,吃了一口,发现没有了之前的味道,放下筷子,摇了摇头,与李恪道:“看到了吧?我大宋的官场,前途,远没有人情世故来的重要啊……前途是一时的,人情世故是永久的。” 李恪微微躬身。 这王诚明的做法,其实他不意外,换做是他,怕是也这般。 大宋的官场,说是名利场不假,可也是关系场。士族的联姻错综复杂,官场上的人,几乎找不到单纯的寒门士子。 哪怕有,几乎是入仕的前后脚,也会变成士族,变成关系场的一员。 这是一个巨大的熔炉,但凡有资格靠近,都会被融化,难分彼此。 “休息吧。”赵煦说着,就起身了。 这状元楼已经被他给包了下来,他要在这待不少天。 李恪连忙起身,抬手恭送。 等赵煦等所有人走了,李恪才轻轻吐了口气。 与这位官家相处日久,越发觉得不怒自威,打心底畏惧。 平日里不动声色,谈笑风生。可在一些事情上,他会表现出可怕的洞察力,一些手腕令人心惊,出乎意料。 不多久,李清提着一大盒子上来了,兴高采烈的道:“爹,你看我买的这些东西?” 李恪看了眼,花花绿绿,都是女孩子的东西,他轻声道:“官家让你随意花,不是真的让你随意,下次买东西私底下跟我说。” 李清嘻嘻一笑,道:“知道了。” 李恪摇了摇头,余光一扫,就看到孟唐与王诚明并肩,慢慢向前走。 他神色若有所思,忽然道:“再跟我去逛逛街。” 李清顿时瘪着嘴,道:“可是我累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李恪拖着走了。 与此同时,孟唐还在‘送’王诚明,两人沿着路,踱着步向前走。 王诚明总算稍稍清醒,虽然没想到官家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苏州府,可既然了出现了,他就得另想办法。 赵煦的突然出现,打破了王诚明的既定计划,他必须要找补回来! 得罪章惇,蔡卞,还是有转圜余地的,再不济也可以蛰伏等待机会。可得罪官家,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王诚明暗暗定住心神,看着孟唐道:“国舅,司马向德一事,实非下官所愿,是下官年轻时候所欠的人情,不得不还。” ‘还真被官家说中了。’ 孟唐心里暗道,嘴上道:“司马向德是什么样的官,你清楚。你这样包庇,即便官家这边给你机会,若是做的不好,大相公那边,你依旧交代不过去。” 王诚明瞥了眼身后越来越远的状元楼,凑近一点,低声道:“敢问国舅,官家与政事堂的想法,是否一样?” 王诚明一直记得汴京城里一度闹的沸沸扬扬的‘帝相不合’,传言章惇要被罢的传言。依照他的观察,他认为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孟唐见王诚明这个时候还在打着小心思,淡淡道:“王御史,你身为浙江西路的监察御史,首要职责就是监察浙江西路,尤其是苏州府。” 王诚明抬起手,认真的道:“还请国舅指点。” 孟唐送他出来,自然是要说一些赵煦不好说的话。 他停下脚步,看着王诚明道:“第一,苏州府不能乱套,必须有序的过渡。第二,对苏州府的整顿,是为推行‘绍圣新政’做准备,你须认真体会朝廷的施政规划。第三,司马向德在苏州盘踞这么多年,朝廷难以调动,所牵扯的必然错综复杂,你须要做好临时接管苏州府的准备。第四,苏州府是我大宋的国税重地,朝廷现在缺钱。” 王诚明认真听着,心里明白了,抬手道:“下官明白了。” 孟唐从怀里拿出一道空白的公文,打开给他,道:“上面盖有政事堂的大印,内容你自己填。” 王诚明一见,心头大喜,面色不动的道:“多谢国舅。” 孟唐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另外,官家到苏州府,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王诚明悚然变色,继而沉声道:“若是走漏风声,下官愿以死为官家谢罪!” 孟唐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转身往回走。 王诚明看着孟唐的背影,又看向状元楼,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赵煦的突然出现,固然对王诚明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却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若是能做得好,不止是将功补过,或许还能得到赏识,进入快速升官通道! 王诚明没有多耽搁,揣好恐怖文书,快步离开,赶往苏州衙门附近的驿站。 他王诚明,又回来了! 这一次,王诚明更加小心谨慎,一入驿站,就封锁了驿站,严禁消息外传。 同时,他将司马向德的所有举报材料,再次找了出来,并且着手暗中调查,收集人证物证。 这会儿的司马向德,没有了危机,自然是无比舒服。 司马府。 司马向德与一大群人,正在品点着唐朝大画家吴道子的话。 一众人都是进士出身,文学造诣不低,各是一番品头论足,不动声色的吹捧司马向德。 司马向德红光满面,十分兴奋,过了许久,将画收起来,走到另一边,与众人叙茶。 其中一个官员,立刻就道:“府尊,那监察御史已经回京了,估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上船了。” “还是府尊高明,原本下官打听过,这位是一个不讲情面的狠人,没想到府尊不动声色就给打发回京了。”当即有人开始拍马屁。 “如此说来,我苏州府当是躲过一劫,若是那御史肆意胡来,我苏州府怕是要出的大乱子……” 一众人对着司马向德大肆拍马屁,实则心里也暗暗警醒。 这位府尊的手段,还真是可怕,这监察御史是明摆着就是冲着司马向德来的,却在不动声色间,就被司马向德给赶回京了! 司马向德慢悠悠的放下茶杯,心里十分受用,面上微笑道:“无需说那么多,我苏州府的功绩,有目共睹,诸位都有份。这一次能过平安渡过去,大家的日子,以前是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一众人相互对视,当然高兴了。 他们在苏州府,那是过得无比舒坦,要什么有什么,虽然品级不高,可论富贵,比京官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他们,包括司马向德哪里能相到,王明成已经杀了一个回马枪回来了。 更有他们没想到的是,原本该在京东路的赵煦,已经到了苏州府。 第七百三十二章 闷气 - 宋煦 - 官笙 王诚明在紧张有序的谋划着对司马向德等人动手,隐蔽又大胆。 赵煦则在状元楼,静心的处理各种政事。 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就到了第三天。 赵煦将一大堆奏本批阅完,让孟唐发走,这才伸个懒腰,来到外面,站在栏杆旁,看向大海的方向。 他身后站着楚攸,胡中唯,孟唐。 赵煦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情都好了不少,笑着道:“朝廷,江南西路,成都府路,广南西路,加上这个苏州府,这一天天的,没个消停啊,朕都想做个稀里糊涂的昏君了……” 胡中唯想咧嘴笑着配合一下,但见楚攸,孟唐都默不作声,立马将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 赵煦拍了两下栏杆,道:“郭成到哪里了?” 孟唐道:“回官家,应该快到苏州府了。” 赵煦仔细想了想,道:“让他直接去泉州,再传话给赵似,种师中,朕要在泉州府见他们。” “是。”孟唐道。 楚攸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赵煦的背影。 他是最初赵煦的‘蹴鞠小队’的队长,跟随赵煦时间算是最长的了。 原本的计划,告诉外界的,是赵煦要去威海,而后沿海路去泉州,而后广南西路,江南西路,成都府路,河东路,绕大宋一圈,回京。 但现在,銮驾还在去京东西路的路上,赵煦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在苏州府了。 赵煦望着外面的,有心出去走走,随后又暗自摇头。 他要是出门,必然又是一大群人,根本难以真正的逛街。 “走,去城外转转。”赵煦转过身,就要下楼。他要去看看,这个繁华的苏州府的百姓的真实生活。 一众人自然没有说话,,穿着长衣,在禁卫暗中保护下,离开状元楼。 赵煦手里拿着折扇,身穿锦衣,身后气质斯文的孟唐,胡中唯与楚攸都是彪形大汉,这一看,就是哪家贵公子出门了。 赵煦没走多远,就被一股浓郁的香气给吸引了。 他嗅了嗅鼻子,道:“好香啊,好香是包子……” 孟唐抬头四顾,指着不远处道:“官家,是一家包子铺。” 赵煦砸了砸嘴,道:“虽然刚吃饭不久,可这香气,还是让我饿了,走,吃包子去,我请客。” 赵煦说着,一马当先的走过去。 孟唐,楚攸,胡中唯自然没有二话,跟着赵煦径直进入这家包子铺。 午饭刚过,铺子里几乎没有人,赵煦大马金刀的坐下,道:“小二,来三屉包子。” 这时掌柜的已经过来,笑呵呵的擦桌子,道:“几位北来的客官稍等,我马上给您上。” 赵煦瞥了眼,没见小二,不由得笑着道:“怎么看得出我们是北来的?” 老板收拾好桌子,站起来笑着道:“客官的口音一听就是汴京一带的官话,苏州府别的不多,来自汴京的贵客是最多了。” 赵煦倒是不意外,汴京与苏州,是大宋两个最为繁华的地方,商贸发达之下,自然南来北往的人不少。 赵煦见没有其他人,便问道:“掌柜的倒是好眼力,汴京来的。我们听说,苏州府受‘新政’影响最小,来这躲躲。” 掌柜的认真的看了眼赵煦的穿着,又瞥了眼随从,笑着道:“客官说的倒也是,眼下苏州还算稳当。” 赵煦伸手拎过茶杯,自顾倒了杯茶,拿起来,放到嘴边,道:“掌柜的,我听说,朝廷降税了,苏州府这边的生意,应该更好做了吧?” 掌柜的不由得笑容更多,道:“客官,您这就想多了。传言说是官家发话,要大幅度减税,朝廷也出了政策,可到了六部,再到苏州府,就大变形了。是少了一些税种,可其他地方的税增加了太多,这一来一去,不减反增,生意还是跟以前没两样……” 赵煦听的一怔,转头看向孟唐。这种事,他之前没听到过。 孟唐其实是知道的,只是别人不说,他也不敢说,道:“公子,各地都是这么搞的。” 赵煦眉头皱了下,转而就看向掌柜,笑着道:“我听说,司马相公素有德行,他应该不会让朝廷乱来吧?我来这一路,看着苏州府,似乎没有怎么变?” 掌柜连忙道:“客官说到点子上了,我们苏州府,几乎全赖司马相公庇护,若是他一去,怕是苏州府就要步江南西路的后尘了。” 赵煦闻到的香气更多,看了眼里面,道:“所以,苏州府的万民书是真的?” 掌柜的笑着道:“可不是真的,我们不能让司马相公走了,他在我们才能勉强过活,他要是走了,苏州府岂不是乱了套。” 孟唐在一旁听着,心里暗自腹诽:这司马向德表面功夫做的实在是太好了,既收了这些人的钱,还让这些人感恩戴德的保他。 罪过,全是朝廷的。 当真好手段。 ‘可不是好手段。’ 赵煦心里感慨,这司马向德不止变相加税,还贪了朝廷减税的差价,两头吃。一点没拉下。 赵煦还想再问,已经有伙计端着盘子过来,吆喝道:“客官,您的包子。这是酱醋,您慢吃。” 掌柜的顺势道:“客官您慢吃,有什么事尽管招呼。” 赵煦看着香喷喷的包子,又瞥了眼孟唐,没了之前的胃口,还是拿起筷子,道:“这种事,全国很普遍?” 孟唐见那掌柜走远,微微躬身,低声道:“官家,地方官好大喜功,诿过于下,不算稀奇事,这司马向德做的还算隐蔽的。” “隐蔽?” 赵煦差点笑了,拿起筷子,夹着包子,就直接兑入醋盘子,道:“政事堂就不管不问?” 孟唐犹豫了下,越发低声道:“朝廷,怕是一时间还来不及处理这些。” 赵煦咬着包子,一肚子气,嚼了几下就强行咽下,道:“各路监察御史都是怎么说的?” 孟唐躬着身,道:“这,臣不太清楚。” 赵煦将咬了一口的包子扔回去,啪的一拍筷子。 孟唐,楚攸,胡中唯都吓了一跳,不自觉的躬身。 不远处的掌柜见着,神色有异,悄悄盯着赵煦一行人。 赵煦想了想,这气还无处可发。 ‘绍圣新政’是一项好大的工程,种种大事都处理不过,根本腾不出手来细致处理这些狗东西,不但不能处理,还得小心哄着,一步一步的处理。 这司马向德就是例子,这般胆大妄为,朝廷还是这般‘依法办事’,就说明章惇等人不想过度刺激地方,在循序渐进。 赵煦想了一会儿,又拿起筷子,夹过吃一半的包子,道:“这司马向德一定要处理掉,狠狠的处理,给全国同类官员,树立一个典型!” 孟唐没说话,他感觉到,赵煦并不是那种真的生气,只是一时的郁结。 第七百三十三章 贵客 - 宋煦 - 官笙 赵煦没有心情吃包子了,带着一群人,离开了平江县,径直出城。 马车在官道上走着,继而转向了一些小路。 马车不好走,赵煦就改为骑马。 坐在高头大马上,赵煦目光四处的看着。 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处农田处,一眼看去,都是青葱的小麦。 孟唐跟在赵煦边上,道:“官家,苏州府种植的小麦并不多,绝大部分是稻米,臣听说,苏州府近年的收成是越来越好……” 赵煦骑着马,闻言却道:“苏州府富庶,百姓一年能落下多少?” 孟唐一怔,还以为赵煦会问,为什么苏州府的收成好,反而赋税会不断降低,怔怔了一会儿,道:“官家,我大宋的粮税自立国以来就不高,后来屡次降低,加上官家去年的减税,目前应该是二十五税一左右,百姓,应该有不少盈余的……” 赵煦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再想想再说?” 孟唐脸色微变,连忙侧身,道:“臣知罪。” 赵煦懒得理会他,轻叹道:“我大宋的赋税高低且不说,这苏州府富庶,可有多少地,还在百姓手中?勋贵公卿,士绅大户占了大头,地方上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一年到头,百姓能果腹就不算不错了……” 孟唐哪敢再说话,眼前这位官家实在太清醒了,他不算隐晦的马屁是一点用都没有。 赵煦骑着马,身后还有胡中唯,楚攸以及便衣护卫,浩浩荡荡一百多人,在乡间小路上迤逦前行。 有劳作的百姓抬头观望,心中都在猜测,这是哪位大官人出行。 赵煦观察着农田,水渠,很想找几个农户聊一聊,但他这个阵容,怕是没人能说真话。 不知道走了多久,胡中唯上前,道:“官家,前面就是震泽县了。” 赵煦勒住马绳,遥遥的抬头看去。 只见一片崇山峻岭,荒木丛草,根本看不到前面。 赵煦思索着这个地理位置,忽然道:“再前面,就是太湖了吧?” 孟唐接话,道:“是的官家,前面是震泽,东北方向是无锡县,这里离太湖并不算远。” 赵煦点点头,心里想到了一句话‘太湖熟,天下足’。 现在的太湖四周,大部分还算是荒凉,没有得到充足的开发,人口,农田都远不如后世。 “这环太湖,若是能够伐树造田,开垦荒地,说不得,能容纳千万人,这么一块好地方,就这样放着,着实浪费了……”赵煦不由得自语道。 现在的太湖,比后世大很多,四周都是密林,耕田不足后世的五分之一。 孟唐听着,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 赵煦仔细想了一阵,道:“孟唐,你记下,然后给政事堂写道奏本,以你的名义写,建议朝廷招募流民,开垦太湖四周,拿出一个计划来,朕要看。” 孟唐道:“官家,若是招募流民,伐树造田,怕是需要大量的钱粮,以朝廷现在的国库情况,怕是很难。” 赵煦眉头挑了一下,不由得道:“你说得对啊,国库赤字眼睁睁,又要打仗,税赋还在减少,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楚攸看着赵煦的背影,一直没有说过话,心里却在暗自叹息:曾经自信风华的官家,也被这些琐事左右,腾挪移转,不由自己了。 赵煦打着马,在四周又转了一圈,直到天黑,才慢慢返城。 骑了这么久,屁股生疼,赵煦一脸的沉思,忽与胡中唯道:“你给銮驾去信,让陈皮过来吧,差不多瞒不住了。” 胡中唯不问其他,当即道:“是。” 赵煦手里拿着马绳,慢慢的走着。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即便不说章惇,蔡卞等人对他有所了解的聪明人,再愚笨的人也能从銮驾的行驶速度上猜测出什么。 只是,怕没人能猜到,赵煦已经置身苏州府了。 进了城,赵煦就回到状元楼,入眼就看到一个年轻人,坐在大厅里,悠哉悠哉的喝茶,掌柜站在他不远处,一脸的害怕模样。 赵煦站在门口,神色不动,余光看向孟唐。 孟唐靠近一步,低声道:“官家,我们没留下人。” 赵煦虽然包了这状元楼,可几乎没怎么动,这次出城,人差不多都带走了,这才留了空隙。 赵煦观察着不远处的年轻人,低声笑道:“估计是来了一位大人物,走,会会他。” 赵煦抬手,将胡中唯,楚攸以及众多便衣留在门外,他带着孟唐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年轻人,比赵煦大不了几岁,一身的白色锦衣,面色轻佻带笑,自从赵煦出现,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 他身后,站着七八个豪仆,手里持有明晃晃的长刀。 “来自汴京?”不等赵煦走近,他就看着赵煦,笑呵呵的说道。 赵煦在他对面坐下,打量一眼,笑着道:“本地人士?” 年轻人注视着赵煦,好一阵子,忽然道:“有趣,你是一个有趣的人。” 说着,他拿起酒壶,给赵煦倒了一杯,道:“汴京的人,一到苏州就能包下状元楼,可不止是有钱那么简单,是有大人物照看?” 赵煦瞥了眼身前的酒杯,将手里的折扇放到桌上,看着年轻人道:“不算大,四品官。看你的姿态,是本地地头蛇?” 年轻人将手里酒杯的酒一口喝下,笑容越多道:“不算,这状元楼,我是大东家,以前没人知道,包括这个掌柜。” 赵煦面露一丝意外,道:“特意来找我的?目的?” “好,直接!” 年轻人一抬手,道:“我就喜欢单刀直入的人,就不喜欢那些读书人,一句话的事,非要绕来绕去,显得他们读书多一样。我亲自来见你的目的很简单,前几天,有人看到了王诚明出现在这里?他是你什么人?具体的关系是什么?” 赵煦神色微动,他身后的孟唐更是脸色大变。 王诚明那天出现在状元楼,被人注意到了? 赵煦只是有些意外,倒是不惊讶,道:“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但我的话,他会听。” 年轻人盯着赵煦,双眼灼灼,片刻就道:“你说的是实话,看来,你是有来头了。我的目的很简单,南来北往都是朋友,你在这状元楼花的钱,我送你,算是入股你的生意,赚的钱,三七分,你三。别急,有好处。在这苏州府一亩三分地上,没有我摆不平的事,我保证你顺风顺水,越赚越多。打个比方,你以前赚十贯,我能让你赚一百贯,到手三十贯,凭空三倍……” —— 跨年夜,祝福大家身体康健,财源滚滚! 第七百三十四章 通透 - 宋煦 - 官笙 赵煦真的惊讶了,看着年轻人,道:“三倍的利润?诱人。既然你这么开诚布公,我也不问你的来路,只问一句,你能确保不会有事?我求的是财,是安稳财,不想提心吊胆,更不想麻烦缠身。” 年轻人笑容越多,道:“果然是生意人,好说!既然你想做甩手掌柜,其实也简单,你将人派过来,你只管做你的生意,有什么麻烦,我替你担着,真要是出事,也是在我头上。我可以给你保证,就算天塌下来,砸死的只有我一个!我做生意,没有别的,就是义气!” 赵煦看着他,心里已经明白了,这位怕是一个黑白通吃的角色,在苏州府应该背景不浅。 赵煦心里动了动,忽然转向孟唐,道:“将我们船队的账簿拿过来。” ‘船队?’年轻人注视着赵煦,心里暗动。 孟唐瞥了眼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应着声,转身上楼,不多久,就拿来一本厚厚的账簿。 赵煦随手就递给年轻人,道:“十五艘船,五百多人,这次南下,吃喝拉撒不算,要采购的瓷器,丝绸,楠木,粮食,总数超过三十万贯,分三个月,没有一次,一次十万贯。” ‘三十万贯!’ 年轻人不由得坐直了,结果账簿,仔细的翻看,里面的内容十分详细,单是这十几艘船的吃喝用度,短短一个月,就高达五千贯! 年轻人抬头看向赵煦,神色微微异样。 这账簿肯定不是事先做好来糊弄他的,他得重新评估这位来自汴京城的‘豪客’了。 年轻人合上账簿,慢慢推给赵煦,没了笑容,道:“你这么有实力,我反而不敢跟你做生意了。” “为什么?”赵煦好整以暇的拿起茶杯。 年轻人面露诚恳,道:“你的来头,超乎了我的想象,你的出身,必然不简单。这样,你在状元楼住多久都行,钱算我的,今天,当我没来过。” 赵煦放下茶杯,笑着道:“这就退缩了?我就算来头再大,又不可能是当今官家,在苏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有什么能让你这样畏惧?” 年轻人神色动了动,似乎有迟疑,只是片刻他就摇头,道:“我这个人,是好钱,贪钱,可也分得清轻重。你的来头,必然不简单,我也看得出,我在你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或许,苏州府都未必有你看得上眼的。不管如何,我希望交你这个朋友,不谈生意,如果在苏州府遇到什么麻烦,我一定会替你解决。” 赵煦觉得这个年轻人越发的有趣,笑容更多,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我给你透露给消息吧,监察御史王诚明,不但没有走,正在磨刀霍霍,司马向德,就要倒台了。” 年轻人脸色立变,坐的更直了,肃色盯着赵煦,道:“此言当真?” 赵煦笑呵呵的点头。 年轻人看着赵煦的表情,慢慢拧起眉,不多久就一脸坦诚的道:“既然兄台这么说,那我也就不隐瞒了,我姓王,与司马家是姻亲,我能在苏州府有点本事,赖的都是司马家,若是司马向德出事,我们王家,包括我,都要大祸临头!” 这位王姓年轻人,是一个玲珑剔透,对事情看的十分清楚的人。 他清楚司马向德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犯事,就是清流直臣,人人称颂,一旦出事,那就是天塌地陷,杀一百次都不嫌多的人。 他们王家也是一样,平日里,高门大户,可一旦扒开了,内里的龌龊,用他们全族的人血去洗都洗不干净! 赵煦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又回头看向孟唐。 孟唐俯身,在赵煦耳边低声道:“王家三房第三子,王季长。” 王季长的耳朵十分的尖,孟唐话音一落,他就抬起头,看向赵煦,面上越发凝色。 “看来,我还是低估兄台了。”王季长一脸的严肃,凝重色。他没想到,对面比他还小几岁的年轻人,短短时间,就查到了他的来历。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赵煦神色悠闲,笑着道:“有没有想到脱身的办法?” 王季长左思右想,闻言直接摇头,道:“如果王诚明去而复返,那必然是朝廷坚定了态度,司马向德必然是扛不住,他下狱,抄家也是必然,我王家受牵累也是必然。朝廷要办的人,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能有什么办法?” 王季长神情多少有些落寞,但是刚说完,猛的抬头看向赵煦,若有所思的道:“兄台告诉我这个消息,不会是随口所言吧?” 赵煦笑眯眯的拿起茶杯。 王季长站起来,一抬手,长身而拜,道:“我知道,想要救我王家是不可能,但兄台既然开金口,必然能救一些,请兄台指点迷津,但有所求,无不应允。” 赵煦手里拨弄着茶水,有些怪异的啧了一声,道:“就凭我几句话,你就真信了?不调查一下再决定?不怕我诳你?” 王季长放下手,越发严肃,道:“这种事,诳不了人,兄台没这个必要。再说,王某也不是无的放矢,有些事,即便兄台不说,我也能感觉到。不论是钱财还是其他,只要我有,兄台尽管开口,只求网开一面,给我王家一点生机。” 到了这会儿,即便是孟唐也面露异色。 这个王季长,还真不是一般人,心思通透,敢言敢做!某种程度来说,比他强。 赵煦见着王季长将话讲的明白,喝了口茶,一脸欣赏的道:“像你这样伶俐的聪明人,我见的着实不多。办法不是没有,只要你肯做。” “请兄台直言。”王季长抬起手,一脸肃容与果断。 赵煦见状,放下茶杯,道:“很简单,你以你或者王家的名义,收集好证据,直接找王诚明,举告司马向德,戴罪立功。” 王季长脸色骤变,抬着手僵在了那。 他心思缜密,自然明白赵煦话里的意思。这确实是一个办法,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也确实可以拯救王家。 可这种‘出卖’,也会令王家在士族间被嘲笑,孤立,难以立足。 看着王季长的表情,赵煦没有催,心里已经在考虑,这个王季长这般通透之人,或许可以好好用一用。 第七百三十五章 囊中 - 宋煦 - 官笙 王季长在犹豫,在挣扎,久久不说话。 孟唐与他是面对面,看着他的表情,默默低着头。 他与这王季长,在某些方面很相似,当初的孟家面临灭顶之灾,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如浮萍,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那场景,比王季长还凄凉万倍。 他在想,当初若是有人这样指点他,纵然他不会答应,那段日子会不会不那么难熬? “好!” 不等孟唐多想,王季长忽然咬牙,看着赵煦一脸坚定的道。 赵煦讶然,拿过桌上的折扇,笑容有那么点古怪,道:“你想好了?你要是这么做了,就会变成过街老鼠了。” 王家举告司马家,或可脱身,或可减罪,但必然遭同族或者士族唾弃。若是王季长一个人举告,那他就真的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亲族都不会容他了。 王季长深深吐了口气,道:“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我从来没有指望什么人能够理解我,所谓的感同身受更是不存在,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与事。”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这个王季长,这个人,比他想的还要通透,虽然看似自私,却又有着异常的情义在里面。 赵煦的折扇在手里拍了拍,慢慢的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答应你,你与王家,我保下了。” 说着,他将手里的折扇递过去,道:“如果有一天,有人罪连王家或者你,你将折扇递过去,告诉他,汴京城来的人给你的。” 王季长看着赵煦,神情动了动,伸手接过来,抬着手,沉声道:“救命大恩,不敢或恩,王季长,来日必有厚报!” 赵煦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笑着道:“有趣,我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孟唐没说话,心里也在好奇,这王季长到底是怎么想的,究竟会怎么做? 孟唐是局里人,看得清楚。可王季长是两眼一抹黑,真的因为陌生人的几句话,一把折扇,就敢拿命,甚至王家全族的命去赌吗? 赵煦看着王季长离开状元楼,道:“舰队到哪里了?” 孟唐连忙收敛情绪,躬身道:“回官家,应该明后天左右,可以抵达松江。” 赵煦盘算一下时间,道:“差不多了,通知郭成,命他休整几天,朕这几天过去。” “是。”孟唐应着,欲言又止。 赵煦坐了一会儿,就上楼了。 状元楼被戒严了,原本的掌柜,厨子,伙计都被临时软禁,不得与外面通信。 这时的苏州府,一如往常,歌舞升平,富庶繁盛。 苏州河两岸,人流如织,欢声笑语。 司马向德带着一群人,毫无官位,与民同乐,一路上谈笑风生,引来无数的钦佩。 离苏州府府衙不远处的一处民宅,王诚明身前站着十几个人,他面无表情,双眼冷漠,道:“交代你们的话,听明白了吗?” “下官领命!”王诚明身前的十多人,一个个面色俨然,抬手应命。 王诚明在苏州府并不是什么没做,在此之前就已经安插了人手,眼前这些人,都是苏州府各个机构的任务,是他拿下司马向德的重要帮手! 司马向德挥手,一众人快步离去。 王诚明去而复返,一众人感觉到,‘王相公’的决心前所未有,司马向德必须下狱! 王诚明交代完这些人,转身就跟着离开这处隐蔽的民宅。 司马向德在苏州府经营多年,想要拿下他,单靠他自身是不够的,他需要足够的军队弹压,以防不测! 另一边,王季长回到王家,直接找到了他父亲,三房的家主。 “胡说八道!” 这是一位严厉的大家长,对他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儿子,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不等王季长说完,就一脚踹了过去,怒喝道:“你让我去举告司马向德?你是疯了吗?我们王家,没有司马家的照拂,能有今天吗?举告司马向德,你是疯了吗?” 王季长再次跪好,一脸肃色,道:“父亲,您还不明白吗?朝廷对司马向德很不满,司马向德接二连三的抗拒朝廷的命令,更是将监察御史王诚明逼迫的无功而返,司马向德,大祸临头了!父亲,我们王家必须自保,必须与司马家切割干净,否则朝廷清算下来,我王家作为姻亲,首当其冲……” “混账!” 大家长又是一脚,怒斥道:“你让我去举告司马向德?即便成功了,你觉得我王家还能在苏州府立足吗?我们王家人,还有脸出门吗?你不要脸,我,王家还要!这种话,不得再说!再有胡言乱语,我打断你的腿!给我滚出去!” 王季长看着他父亲的神色,默默的跪在地上,好一阵子,他面色平静的起身,抬手,告退而出。 大家长冷哼一声,甩手而走。 他明天要去参加司马家的宴请,司马家有几位公子成年,是时候更进一步的联姻,巩固关系了。 王季长一脸漠然的出了他父亲的书房,表情平静的慢慢走着。 他不受宠,所以即便看的透彻,本心却有些散漫,对于王家的事并不上心,一心的赚钱。 可是,王家大祸临头,他不能不顾了。 ‘既连然父亲都不信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王季长默默想着,他在王家被孤立的很彻底,他父亲都不信他,他就只能单打独斗了。 ‘得先找到王诚明。’ 王季长一边走,一边思考。 证据,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他的生意涵盖了几乎整个苏州府,每年给司马家‘上供’的钱财高达数万贯,一笔笔他记录都十分清楚。 他若是首告,必须抢一先一步,立下‘首功’。 王季长这样想走,就调转方向,径直出了王府。 他在苏州府‘横行’多年,关系网密密麻麻,想要探查王诚明的动向,其实并不难,只是他想不到的是,此时王诚明已经出了城,拿着赵煦的手令,准备调兵了。 第二天。 司马府热闹非凡,门口是挤满了人,一个个情真意切,喊着‘青天大老爷’。 司马向德连连摆手,说着不敢,却将一份份贺礼丝毫不避讳,光明正大的收入囊中。 第七百三十六章 可能 - 宋煦 - 官笙 司马老太太盛装,在一群儿媳,孙媳外加丫鬟仆从的簇拥下,正在慢慢的走着。 她满头银发,脸色慈祥,手拉着一个中年妇人,道:“慧啊,自从你加入侯爵府,我们就没见过了吧?是不是有十年了?” 中年妇人笑呵呵的拉着老太太,道:“老太太,您记错了,五年前,我们还见过,您家九姑娘出嫁,我来了,您忘记了?” 老太太愣了下,连忙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哎,老糊涂了……” 中年妇人看着老太太,又看着司马家如此繁盛的景象,拉着老太太,笑容越多,道:“老太太,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我们家那小子的婚事,您老可不能驳我的面子,不然我回去可没好日子过……” 老太太拉着她向前走,道:“记得记得,走,听曲去……” 中年妇人见老太太不肯松口,没有紧追。一众人,说说笑笑,走向前院。 中年妇人出自侯爵府,之所以要联姻司马家,除了司马向德‘声望隆重’外,还看重司马家的背景。 司马家,那是妥妥的书香门第,士族大户,‘三贤之一’的司马光的后人,哪一家会拒绝与司马家的联姻? 司马向德看着老太太过来,连忙过来见礼,又带着一群人坐定。 敲锣打鼓的表演,随即开始。 前院里,有资格坐着的有数十人,每个人身边都有数个仆从,再加上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的下人,单是前院,肉眼可见的人就足足超过两百! 中年妇人悄悄观察着,暗自点头。 司马家确实繁盛,不是虚假的。 在司马家大肆举行宴请的时候,王诚明,王季长都在忙碌着,针对司马家的大网在悄然,又快速的勾勒。 与此同时。 李恪带着他女儿,在苏州府走门串户的拜访亲友。 他的拜访自然是不单纯的,短短两天时间,他就得到了诸多信息,还有几本账簿。 一处茶馆。 李清百无聊赖,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父亲。 李恪拧着眉,看着手里的账簿,自顾的道:“朝廷下来的钱粮,从元祐初开始,陆陆续续超过八百万,用在实处的不足八十万。每年上缴的钱粮,不足七成,三成被以各种名义瓜分。而在苏州府,还有各种各样的私自加征的税赋……仔细算来,苏州府每年至少私自瓜分了超过三百万贯的钱粮……三百万贯……” 饶是李恪,估算着这个数字,也是面露惊容。 三百万,是一笔巨大的数字,何况,这有极大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李清道:“爹,你查这些做什么?” 李恪摇了摇头,道:“忍不住……”他没有继续说,他现在的心态有些复杂。 在以往,司马向德品行出众,名望高隆,士人无不称赞。 可经过仔细调查才发现,司马向德不止没有什么品德,更是阴险,龌龊,卑鄙,败坏的无以复加! 李清不明所以,他不喜欢走亲访友,无聊的左顾右看,嘀咕道:“也不知道官家有没有新词……” 李恪自然不关心这些,却是被惊醒了,继而沉思。 ‘很明显,官家来苏州府是有目的的,目的之一,应该就是解决司马向德,现在,官家有没有遇到麻烦?’ 李恪旋即又摇头,又有什么事情,能难道那位官家呢? “走吧。”李恪起身说道。即便知道,区区司马向德难不住赵煦,可李恪还是要做点事情的。 第三天,状元楼。 郭成出现在赵煦面前,两人对坐着,一边吃酒,一边下棋。 赵煦看着不太妙的棋盘,喝着酒,道:“最近朕特别喜欢喝这种酒,提神醒脑,还不太容易罪,晚上多喝一些,微醺的更好入睡……” 郭成是一个心思缜密,行事说话十分谨慎的人。 他一直躬着身,闻言也没有说话。 赵煦放下小酒壶,拿起棋子,有些随意的落下,道:“你在水师个把月了,有什么想法?” 郭成看着赵煦的落子,知道他认输了,听着话,神色认真了几分,道:“官家,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下官认为,对于水师的重要性,朝廷没有足够的认识,目前是一种不管不顾,是官家一个人在推动。” 赵煦神色不动,郭成说的没错。 章惇,蔡卞等人,对水师不上心,章楶,许将的关注点以及重心在‘军改’上,水师的一系列发展,都是赵煦在倾力推动。 “第二,” 郭成道:“就是目前水师,还没有一个完整的训练方式方法,需要摸索。” 赵煦点头,水师已经内河的水师,而是在海上,加上配备的火器,不止是训练的方式方法,还有作战的方式方法,目标等等,都是虚泛的。 郭成见赵煦点头,犹豫了下,道:“第三,就是钱粮以及装备上,这一点十分不足。” 赵煦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道:“下棋。” 郭成没有多言,随手落子。棋盘上,赵煦是一边倒,不说没有优势了,换做其他人,在五手之前就该投子认负了。 又下了几手,赵煦才道:“前面两个,都不算是问题。第三个,钱粮,朕来解决。装备,船只,甲胄,火炮,弓矢等等,朕已经让军器局在做,争取明年到位,这些你无需担心,朕的要求只有一个。水师要能战,水上,海上,路上,都要可以!” 郭成起身,单膝跪地,沉声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看向外面,道:“坐吧。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郭成知道赵煦说的是什么,司马向德是朝廷的一大心病,朝野尽知。 就在赵煦话音落下的时候,王季长找到了王诚明。 王诚明对于这个能够找到他的年轻人十分意外,再看着他递过来的一本本账簿,神情不断的凝重。 这些账簿,涉及了几乎整个苏州府衙门的大大小小的官员,虽然司马向德好像不在里面,可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们王家与司马家是姻亲,你的生意是有司马向德照顾才能走到今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王诚明一脸冷意的盯着王季长。 他现在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务求一击必中,不给司马向德任何机会。 是以,突然找上门的王季长,令他心生警惕。 王季长十分平静,道:“我给御史的,都是实实在在,绝无虚假的。小人只求一件事,请罪我王家。” “你觉得可能?”王诚明面无表情。 第七百三十七章 现身 - 宋煦 - 官笙 王季长说的‘罪我王家’,其实是请求王诚明,减罪王家,不抄家,不流放,小罪即可。 王季长其实没有什么资格与王诚明谈条件的,见王诚明一脸威严,道:“御史,不知,下官这戴罪立功,能为我王家减罪多少?” 王诚明对这个找上门的王季长还是很意外的,却也不怎么在意,漠然道:“我最多把你摘出来,没有更多了。” 这其实在王季长的预料之中,心头凝重,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道:“有位贵人说,这把折扇,可以换取王家轻罪。” 王诚明先是一愣,继而猛的站起来,盯着这把折扇。 他没了之前的漠然,接过折扇,小心翼翼的打开,确认了是赵煦手里的那把。 这把折扇,上面有着明显稚嫩,清秀的书画,一看就是小孩子所作。 王诚明已经探听过,知道这把折扇,是十四公主送给官家的,是不可能伪造! 王诚明脸色变了又变,抬眼看向王季长,道:“你去过状元楼?” 王季长将王诚明的表情尽收眼底,微微躬身,道:“是。状元楼,是小人的产业。” 王诚明瞬间明白了,表情慢慢和缓,道:“好,我知道了。我会把王家从这件事上摘出来,前提是,你们王家不要横生枝节,给我出难题。” 王诚明太了解这些世家大户了,最喜欢的就是折腾,一个个自以为是,上蹿下跳! “小人明白。” 王季长连忙说道,他原本对赵煦这把折扇半信半疑,却没想到,居然真的能让王诚明改变主意! 他看着王诚明还在盯着折扇,虽然知道不该问,还是忍不住的道:“御史,小人多嘴,这位贵人是……” 王诚明猛的抬眼,厉色的看着他,冷声道:“不想死就不要多问。从现在起,给我忘记去过状元楼,见过那位贵人的事,若是有走漏,我保你王家三族全诛!” 王季长脸色大变,三族全诛,什么人能做到?那位贵人,这般尊贵吗? 王季长想了又想,根本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王诚明没有理会他,将折扇递回去,面无表情的道:“这把折扇,只能用一次,轻重你自己拿捏,去吧。” 王季长连忙小心翼翼的接回去,道:“小人谢过王御史,王御史的话,小人谨记在心。” 王诚明看着王季长的背影,等他消失了,才低头看向他带来的这些东西。 思索良久,王诚明慢慢点头,自语般的道:“差不多了,就今天吧。” 王诚明说着,就出了房间,开始召集人手。 随着王诚明准备动手,一声令下,苏州府诸多衙门开始有了‘异动’,更是有城外的军队,径直开拔入城。 状元楼。 赵煦坐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津津有味的看着。 他的不远处,孟唐,郭成,李恪,楚攸等人都在看着他。 赵煦仿佛无所觉,悠哉悠哉的看着书,神情是怡然自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中唯忍不住了,上前嗡声道:“官家,状元楼这里,要不要增调一些人手?” 赵煦随手翻了一页,道:“不用。让人收拾一下,咱们明天就走。” “是。”胡中唯应着。 孟唐看着赵煦,神色有些疑惑。 他不认为,赵煦来苏州府,就是为了解决司马向德。 ‘真正目的是体察民情?’孟唐暗自思索着。 “那个王季长又来了。”忽然间,胡中唯接到下面的消息。 “哦,” 赵煦来了兴趣,合上书,从栏杆上下来,道:“让他进来,我与他聊聊。” 郭成与楚攸对视一眼,两人都疑惑,为什么官家会喜欢与这个油头? 不多久,王季长就上来了。 他看到了比之前更多的一大群人,随着这些人都穿着常服,可明显感觉非同寻常。 王季长看着大马金刀坐着的赵煦,没了之前与之谈话的自信,小心翼翼的递过折扇,道:“小人已经见过王御史,该给他的,都给了,多谢贵人。” 赵煦接过折扇,笑眯眯的道:“给你介绍一下。” 赵煦指着郭成,道:“水师总管,郭成。” 然后指向楚攸,道:“前任殿前司指挥使,现任虎贲军行军总管。” 随后李恪,道:“御史台,监察御史。” 而后是孟唐,道:“孟唐,当今国舅,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一众人在赵煦的介绍下,都不自觉的躬身。 王季长本就心思通透之人,这一圈介绍下来,再回想之前种种,哪里还不明白,噗通一声跪地,道:“小人拜见官家!” 赵煦微微一笑,道:“起来吧。” 王季长心惊胆战,怎么都想不到,包下他这状元楼的,会是当今官家! 他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一直传言在京东路的官家会出现在苏州府,头上冷汗涔涔,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他这种小人物,注定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官家的,偏偏就见到了,还发生了种种不堪的事。 赵煦看着他,道:“坐吧,有点事,跟你商量一下。” 王季长听着‘商量’二字,吓的脸色都白了,急忙的道:“官家尽管吩咐,小人无所不从。” 赵煦见着,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其实,也简单。朕考虑着,在苏州府设立一个商务局,统管商人事宜,包括赋税,事务,港口,漕运等等,直属于政事堂。本来人选,朕想给孟唐的,不过,他分身乏术,你的出现,倒是正好。” 王季长听的愣神,官家不但没有怪罪他,还要给他官做? 赵煦见他惊魂未定,就转向孟唐,道:“慕古,朕打算,让你留在苏州府,经营皇家票号分号事宜,王季长的事情,你也多帮一帮,李恪,你先去江南西路。” “臣等领旨。” 孟唐,李恪都没有意见,虽然官家的安排有些突入,但也不算意外,毕竟官家早就决定,明日离开苏州府。 王季长还在愣神,他固然聪明,通透,可这些大人物的一言一行,还是他难以理解的,只能紧张忐忑的立在不远处。 与此同时,王诚明带着一大群人,极其迅速,没给任何人反应机会的,包围了司马府。 司马府近来一直很热闹,各种宴席不断。 一群主人宾客眼见被包围,自然是惊慌无比,不知道多少人涌入门口,想要看清楚情况。 第七百三十八章 围府 - 宋煦 - 官笙 司马老太太在一众家妇,宾客的围绕下,在前厅没有动。 这个时候,谁都没有说话,都在焦急的看着门外。 司马家表面上是风光,可内里人都很清楚,朝廷对司马向德欺上瞒下的行为十分不满,又顽固的抗拒‘新政’的推行,朝廷早就视为眼中钉。 而今突然出现官兵,知晓内情的人,心里都非常不安,眼神闪闪烁烁,不少人有些后悔,今天不该来。 其中,就有王季长的父亲,他想到了儿子花,此时拧着眉头,虽然心底有不安,却又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司马老太太拄着拐,面无表情,闭着眼假寐。 她身边的,要么是儿媳妇,要么是孙媳妇以及众多的‘女儿’,‘孙女’,外加仆从,宾客,足足四五十人。 而司马向德,带着一大群人,来到了门口。 他看到了一群陌生的官差,神色顿时一沉,背着手,面无表情,尽显威严的喝道:“本府是苏州府知府,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进城,本府不知道?” 作为苏州府的知府,在朝廷打着‘恢复汉唐旧制’的旗号下,知府的权力得到极大拓展,已然不是以前的傀儡。 有大事情,军队进城这种事,作为知府,必须得到事先知会的。 领头一个身穿重甲的都头,上前瞪着司马向德,冷声道:“浙江路监察御史,奉旨调用苏州府兵马,本将是奉调令行事,无需只会苏州府任何人。” 司马向德身后还有苏州府一众大小官员,闻言神色立变,忍不住的看向司马向德。 浙江路监察御史就是王诚明,王诚明不是已经被司马向德赶走了吗?他们都亲眼看到王诚明离开苏州府的? 司马向德这会儿面沉如水,他认为,他被司马向德的障眼法给骗了! 假意被他母亲的旧情捆绑,不得不离开苏州府,实则上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悄悄又杀了一个回马枪! 他已经想不起,王诚明还为他写了辩解的奏本。 他目光搜寻,没有看到王诚明,怒声道:“即便是监察御史,也没有围我府宅的权力,别说他一个小小监察御史,就是巡抚衙门,也没有这个权力!” 都头嗤笑,道:“我刚才说了,我是奉旨,接受调派,至于其他事情,一概不问。” 司马向德冷冷的盯着这个都头,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都头淡淡道:“等。” 司马向德脸色阴沉,见四周都是官兵,将司马府围的水泄不通,王诚明又不露面,只能冷哼一声,转头回去。 他心头有着强烈的危机感,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对策。 而他身后大小官员,面色惶恐就更掩饰不住了。 但他们都依附于司马向德,深知司马向德的‘能量’,强忍着恐惧,跟着司马向德回身。 领兵的都头没有理会,就站在司马府的大门前,手握佩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司马府前厅。 一个家丁以更快的速度,跑了进来,禀报道:“老夫人,前面说,好像是监察御史王诚明带的人。” 老太太听着,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 “母亲/祖母……”一众人惊慌失措,连忙去扶。 老太太面若死灰,已然进气多,出气少,强撑着向来人,道:“去,告诉主君,就说,什么都不要做了,记住了,什么都不要做!” 家丁吓了一大跳,连忙又往回跑。 司马向德没有进来,就站在门口不远处。 他脸色阴沉,心头飞速转着念头,思索着应对之策。 他身旁的一众人比他还担忧,司马向德若是倒了,他们会更惨! 有一个典漕模样的官员,上前道:“府尊,当务之急,还是通知巡抚衙门,求巡抚衙门出面啊。” 司马向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浙江路的巡抚衙门,并不在苏州府,而是在杭州府。不远不近,救不了他这边的急火。 有一个官员上前,越发的低声道:“府尊,那王诚明既然不露面,说明必有所图,不妨派人出去,他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 司马向德阴沉着脸,依旧没有说话。 他调查过王诚明,这个人是一个极其克己的人,不贪不占,甚至于不刻意追求名声的人,是官场中的异类。 在场的人,也开始悄悄议论,说着各种‘办法’。 而宾客们则不动声色退到一旁,冷眼旁观,同样在议论着。 突然出现军队包围司马府,这说明,朝廷已然动真格,不再遵守‘官场规则’了。 这时,家丁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主君,老夫人说了,让您什么都别做。” 司马向德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这种情况了,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只是,他被困在府里,能做什么? 他在极速的转着念头,想着用什么办法来能自保,能够制约王诚明。 这么长时间,他之所以屹立不倒,全靠经营的‘名望’,现在,朝廷不理会‘民意’,他就失去了对抗朝廷的基础。 就在这时,司马府门前,一阵脚步声。 王诚明与一个中年人,两人有说有笑的迈步进来。 王诚明道:“中丞,这一次,可要麻烦您了。” 王诚明边上的中年人,蓄着山羊胡,他摸着胡子,一脸笑意,道:“说的哪里话,我浙江路出现这种大贪官,我也是难辞其咎。” 两人说着,迈步进入司马府,看到司马向德一行人,本来的笑脸,瞬间就齐齐变得肃然,冷漠。 司马向德看着出现的两人,他都认识,尤其山羊胡。 “见过巡抚。”司马向德连忙上前,急急抬手。 山羊胡名叫章并易,是浙江路的巡抚。 他面无表情,淡淡道:“你的问题,监察御史王诚明都与我说了,我也仔细看过,你是认罪,还是要本官直接拿你?” 司马向德一怔,他没想到章并易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章并易会直接要拿他! 以他们的关系,不是这样的! 司马向德看着一脸严肃,甚至冷酷的王诚明,上前两步,与章并易低声道:“巡抚,有些事,下官可以解释的很清楚,还有些事,下官可以笃定,是恶意捏着,构陷!” 章并易冷哼一声,道:“你是说,本官是非不分,看不清真假了?” 司马向德心里发冷,意识到章并易态度变了。 他之所以在苏州府能够屹立不倒,让朝廷没办法,除了‘声望’护体外,还有巡抚衙门的或明或暗的庇护。 可是,现在作为巡抚的章并易改变态度,他就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抄家 - 宋煦 - 官笙 司马向德不甘心,他给章并易送了不知道多少钱,女人安排了多少! 他没有理会一旁的王诚明,看着章并易,暗暗咬牙,道:“巡抚,下官为了苏州府,为了巡抚衙门,尽心尽力,您可不能忘记!” “放肆!” 听着司马向德近乎不掩饰的威胁,章并易冷着脸,呵斥道:“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本官也清楚,功过是非,自有三司论断,本官能做的,就是公允!你现在如实交代,争取朝廷宽宥!” 司马向德没想到章并易这样绝情,翻脸起来,一点余地不给他! 这是要他去死他啊! 司马向德直接转向王诚明,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王诚明神色不变,道:“章巡抚是浙江路巡抚,在我之上,你是苏州府知府,拿你,需要他的首肯。你可以不认罪,到了牢里,你会有机会申诉的。” 王诚明说完,看向章并易。 章并易面无表情,点了下头。 王诚明没有废话,直接一挥手,道:“全部拿下,胆敢反抗,严惩不贷!” 王诚明身后的都头,带头冲了进去,大喝道:“所有人,全部拿下!” 不等司马向德反应,有人就叫喊起来了。 “巡抚,御史,我们不是司马家人,我们是来做客的……” “对对对,我们与司马向德没有关系,让我们出去吧……” “巡抚,下官前不久,还在西湖拜会过您……” “王御史,下官是无辜的……” 一众人大喊大叫,王诚明,章并易根本不理会。 一大群士兵冲了进去,见人就拿,就控制,根本不听他们说任何话。 有士兵带着镣铐走向司马向德,司马向德满脸的扭曲,看着章并易,又看向王诚明,恨声道:“你们别得意,我没那么容易倒!我若是倒了,章并易,你能脱身吗?王诚明,你就不怕成为天下人的众矢之的吗?” 章并易,王诚明根本不理会,看着司马向德被带上镣铐,拖到一旁。 那些宾客在叫喊,可没人理会,全数被驱赶到一旁,由士兵看押起来。 等了一阵子,王诚明伸手示意,道:“巡抚请。” 章并易瞥了眼不远处,依旧狰狞满目的司马向德,面无表情的向前走。 他姓章,与章惇,章楶同一个祖父,他的父亲也是进士,官制龙图学士,只不过几年前过世了。 他能做到浙江路巡抚,自然少不了章家人的身份。 他并不干净,之所以来这一趟,是因为王诚明拿到了足够的证据,尤其是,王诚明告诉他,朝廷已经坚定决心,不会再拖延。 章并易扛不住压力,只得走这一趟。 虽然一路上与王诚明谈笑风生,可彼此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双方都不清楚。 章并易来到前厅,就看到司马家一大群妇孺,哭哭啼啼的簇拥着司马老太太走出来。 老太太满头白发,整个人苍老的不行,她没有看章并易,看着王诚明,语气近乎没有力气的道:“能不能,给我司马家留些香火?” 声音平静,平静中透着哀求。 王诚明根本不看她。 司马老太太认真的等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被带走了。 章并易来到大堂,径直坐下。 等王诚明坐下,他才轻叹,道:“这司马向德的表面功夫做的真是好,连我都哄骗过去了。” 王诚明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章并易看着他,道:“你给我看的,应该只是一部分吧?还涉及到谁?我是浙江路巡抚,只要有涉案,不管官职大小,一律拿下,我浙江路,容不下一个贪官污吏!” 王诚明躬身,道:“下官手里确实有很多,但还需要整理,待审讯有了人证物证,一并禀报巡抚。” 章并易摆了摆手,道:“不用禀报我,南大理寺,你直接转移给他们。” 三法司,刑部,御史台,大理寺。除了刑部外,大宋还在江南西路,设立了南御史台,南大理寺。 王诚明听出了言外之意,道:“作为江南西路的主政,章巡抚理应知晓。” 章并易对王诚明的懂事很满意,便没有再多说,静静等着。 不多久,前院就摆满了从司马府各处抄没来的钱财,金银玉石,古董字画,绫罗绸缎,各种珍贵,稀奇之物是越来越多。 章并易与王诚明静坐着,等待着下面人的抄家以及审讯。 王诚明的人不少,被他安插在苏州府各个角落的人,开始显现,在司马府来来回回。 一炷香时间后,一个文吏走进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道:“御史,司马府的仓库打开了,现钱,堆积如山,一时间难以清理,怕是有几十万贯……” 王诚明哪里会在乎这些,这些豪门大户,哪家仓库里没有个几十万,更别说以司马向德的贪渎能力,这可能十分之一都不到! “我要总体账目,最多再给你一炷香时间。”王诚明淡淡说道。 “是,小人这就去!”文吏应着,急急的又快步跑出去。 章并易神色疑惑,看着王诚明道:“为什么是一炷香时间,王御史还有别的事情?” 当然有,而且十分重大! 王诚明没有与章并易细说,道:“下官担心夜长梦多,还是要早日了结。并且,下官还得向朝廷解释一些事情。” 章并易已经知道王诚明给司马向德上书辩解的事,也知道了‘去而复返’,心里揣度着种种可能,他微微点头,心里在不断计较。 他并不担心司马向德咬他,一来,没有任何证据,他完全可以指责司马向德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二来,他的背景,给了他足够的信心! 他现在考虑的,是怎样尽可能的摘清他,并且,司马向德的倒塌,必然牵累无数人,其中涉及的钱粮,还有官帽子,他得细细思量。 好处太大了! 司马向德并没有理会章并易怎么想,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解决司马向德。 时间慢慢过去,没有一炷香时间,文吏又跑进来,擦着冷汗,道:“御史,查了个大概,司马家,宅邸,商铺,田产,以及仓库,加上各种值钱之物,换算下来,大约有三百万贯……” 章并易听着,眉头一挑。 即便是他,都没有这么多的家产!他还知道,这可能只是一部分,细算下来,这数字还得扩大! 第七百四十章 离 - 宋煦 - 官笙 章并易神色动了动,歪过身,笑着与王诚明道:“这些赃物,王御史是怎么打算的?” 王诚明连忙侧身,以示恭谨,道:“按照规矩,御史台,或者南御史台的人会来接受,最终充入国库。” 章并易故作思考,道:“浙江路巡抚衙门以及苏州府,都是有刑房的,按照规矩,是不是应该由刑房暂押?” 王诚明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章并易,道:“巡抚说的也没错。” 章并易还以为王诚明听懂了,大喜的道:“好,就按照老规矩办。” 王诚明眼神微变,这章并易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所谓的‘老规矩’,就是下面的人分一分,然后剩下的,才会上交给朝廷。这‘老规矩’,至少是五成! 王诚明没有再说,径直出门,招过一些人,交代一番。 而后,他又去见了司马向德,查看了众多的赃物,详细的登记了一份账簿。 章并易在客厅里坐的百无聊赖,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王诚明等他走后,揣好他写好的账簿,离开司马府,径直来到了状元楼。 二楼。 赵煦与楚攸正在说话,王诚明就来了。 楚攸原本坐在赵煦对面,连忙站了起来。 “官家,这是刚刚抄捡的账簿。”王诚明恭谨万分,将账簿递过去。 赵煦一只手拿着茶杯,一只手随意的翻着账簿,看着笔墨未干,笑着道:“这是几成?” 王诚明吓了一大跳,噗通一声跪地,道:“启禀官家,虽是匆忙所写,但与总额绝对相差不大,臣并无从中中饱私囊,若贪一分,臣甘愿受罚!” 赵煦瞥了他一眼,慢慢翻着账簿,看到最后的:四百八十二万贯,面露思索。 司马向德在苏州府盘踞多年,横征暴敛,上辱朝廷,下欺百姓,朝廷早就忍无可忍。 这四百八十万,只是剩下的,这么多年,他吃下了多少民脂民膏,还有苏州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与他沆瀣一气的官员。 赵煦慢慢合上,喝了口茶,道:“你觉得,章并易这个人怎么样?” 王诚明完全没想到,赵煦没有追问司马向德抄家的事,反而问起了章并易。 王诚明谨慎的看着赵煦,沉默片刻,道:“回官家,章巡抚,出身显赫,早有功名,才华显著于京洛,政绩扬海内,臣仅听闻,不敢置评。” 赵煦眉头一挑,这王诚明说的是些什么东西? 不管王诚明说不说,赵煦都已经对这个章并易查的差不多了,暗自摇头。 不管是神宗朝的‘王安石变法’,还是他现在推行的‘绍圣新政’,里面混杂的人都一样难以说得清楚。 当初坚定反对变法的吕家出了一个坚定变法的吕惠卿,现在坚定变法的章家,出几个反对变法,蛇鼠两端的,也不意外吧? 赵煦想了许久,摇了摇头,将账簿扔给地上的王诚明,道:“你的事,既往不咎,给朕料理干净了,新的知府,朝廷那边会尽快遴选,你且暂代。去吧。” 王诚明接过账簿,抬着手,沉声道:“臣领旨,谢恩!” 等王诚明走了,赵煦坐在凳子上,仔仔细细又想了许久,有些厌烦的站起来,看着楚攸道:“你留在苏州府,整顿浙江路军务。胡中唯,郭成,走吧,上船。” “臣领旨!” 一众人应话。 赵煦则径直走向他的屋子,半躺在床上,脑海里都是苏州府的所见所闻。 ‘这是已经固化的一个社会,没有大变,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不可救药……’ 由政治,经济,文化,赵煦一路想到了司马向德,而后是商人,百姓,种种状态,都在指向一个事实——变法不易。 ‘慢慢走,慢慢看……’ 赵煦暗自吸了口气,压着躁动不安的内心。 他随手拿起一个梨,一边啃着,一边看向窗外,神情依旧是思索。 如果说,章惇,蔡卞等人的急切是表露的清晰明白,赵煦的急切,则更为内敛,几乎没有外漏过。 犹是这样,赵煦的急切,比章惇等人更为迫切,也更为焦虑。 只不过,他隐藏的好而已。 赵煦对他的心态是十分清楚的,吃了几口梨,随手又扔了出去,对着外面大喊道:“让赵似,种师中到泉州等着我。” “是。”外面好像有人被砸中了,连忙应声。 赵煦咂咂嘴,环顾一圈,奏本,衣物十分凌乱,也懒得收拾,拉过被子,直接倒头就睡。 但是不一会儿,他又坐了起来,满脸的无奈。 “见了鬼了……” 赵煦察觉到情绪的不对,想了想,又起身,出了门,来到栏杆前,拍着栏杆,眺望着海面方向。 ‘苏州府都这样,江南西路怕是更不堪……’ 赵煦心头多少有些压抑。 这改革,改的是政策,也是人心,政策易变,关键是人心。 章惇为首的‘新党’,其实并不算多数,反而是一种绝对少数,这种强行推动的变法,历史有着无数血泪教训。 “时间,时间……” 赵煦看着天际,喃喃自语。 时间对他来说,是紧迫的,有需要漫长一点。紧迫的是,变法不能拖,内外的危机都在不断扩大。漫长一点,就是变法需要让绝大部分人接受,这一点,需要时间,潜移默化。 孟唐悄悄站在他到身后,隐约听你了什么,欲言又止。 赵煦站了好一阵子,长吐一口气,对着身后摆了摆手,道:“行了,收拾好了,就走吧。” 他转过身,就径直下楼。 胡中唯跟在赵煦身后,面色没有一点变化。 孟唐,李恪,王季长等人出来,随着赵煦下楼。 楼下的马车等早就准备好了,赵煦径直上了马车。 孟唐等人站在后面,面色恭谨,微微弯着腰。 他们都被留了下来,各有任务。 马车很快动起来,直奔松江府。 胡中唯,郭成骑着马跟在后面,他们身后,还有众多的豪仆模样的暗卫与士兵。 在赵煦离开状元楼的时候,王诚明已经回到司马府。 随着抄没,审讯的进展,王诚明已经在调配人手,准备对整个苏州府的贪官进行抓捕行动。 这些,赵煦没有再管,第二天中午在江上上了船,不久就到了水师临时停驻的港口。 第七百四十一章 恍然 - 宋煦 - 官笙 站在甲板上,赵煦看着有些平静的海面,心情舒爽了不知道多少。 侧头与郭成笑着说道:“有没有想过,一直向东,看看海的尽头?” 郭成看了眼海面,道:“官家,古籍说,东海有仙岛,行之三月可达,” 赵煦不由得笑了,背着手,迎着海风,面露向往,道:“古籍的话,有多少能信的?有九天的大鹏吗?有机会啊,还是得亲自走一走。” 郭成陪着微笑,浑然没有当真。 如果是熟悉的章惇,蔡卞等人在,一定会吓一跳,他们就已经在猜测,赵煦是不是谋划着,让水师进行远海航行。 赵煦站在床上,看着蔚蓝的大海,心里充满了向往。 这是主舰,在这艘舰船的前后左右,还有三十多艘,大大小小的舰船,组成了一支舰队。 有的大船上摆放着火炮,有的略小,有的是补给船,总兵力有近两万! 这支舰队,一路南下,目标是泉州港。 在赵煦离开苏州府的时候,苏州府在王诚明的指挥下,越发激烈,随着弊案的深入,牵扯的人越来越多,王诚明没有丝毫情面,将苏州府大大小小官员,抓了近百人! 浙江路巡抚章并易起初并没有察觉,可随着王诚明调查的深入,他开始插手,压制王诚明的调查,并且企图主导调查。 王诚明固然有赵煦的授意,可面对章并易的强势,尤其是作为地头蛇,慢慢的举步维艰。 作为浙江路的监察御史,王诚明并不受章并易节制,可‘巡抚’也是钦差性质,这令章并易有了借口。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插手御史台的事,更何况,背后还有朝廷的意思。 是以,两人争执不断,最终就只能将官司打到了朝廷。 两人接二连三的到了京城,出现在政事堂。 政事堂内,章惇,蔡卞,以及王存三人斗争中,他们围着小圆桌,桌上是十几道奏本。 除开王诚明,章并易两人的,还有不少人随之加入战场,为两人各自说话。 章惇放下手里的,道:“京东路的,为章并易说话的,说章并易老成谋国,有心谨慎,断然没有王诚明的指责。” 蔡卞抱着茶杯,悠然的笑着道:“王诚明的奏本还没有公开,这位是不是太着急了?” 王存冷哼一声,道:“不是这位着急,是章并易着急,他这么急着拉人为他说话,是说明了什么,他想干什么?司马向德的事,他掺和了多少?” 王存一连串的问话,让不远处的裴寅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谁不知道章并易是章惇的本家? 蔡卞瞥了他一眼,道:“司马向德解决了,王诚明,章并易都小问题,我现在在意的是,王诚明奏本含糊其辞,似乎意有所指?他是有什么底牌自保吗?” 王诚明之前,居然不止忘记了朝廷的要求,还给司马向德上书辩解了,这让章惇差点掀桌子。 王诚明现在连上三道奏本,字里行间,有着莫名的底气。 章惇点头,道:“他掉头杀了回马枪,拿下了司马向德,从章并易的奏本里来看,他越权了。他不应该有这个胆子。” 王诚明不止在苏州府安插了打量人手,关键还调动了军队,这种权力,即便是章惇都无法授权给他! 章惇说着,就与蔡卞对视,两人不自觉的悄悄坐直,彼此的两人都有迷惑散去的恍然。 王存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犹自冷笑道:“这王诚明蛇鼠两端,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章并易……没有他的力保,司马向德在苏州府根本坐不住,我看,章并易也应该一起拿下,押到京城问罪!” 章惇与蔡卞对视结束,各自又慢慢坐回去,两人都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们都猜到了。 既然猜到了官家的行踪,蔡卞就没那么担心了,没理会王存,道:“既然王诚明自荐暂代苏州府,那就暂代吧。浙江路借机,好好整顿一下,给章并易去信,要支持王诚明的政务,不得内斗,再斗下去,两人都去琼州府,这辈子别回来了!” 章惇心里同样大松一口气,消失无踪的官家,一直让他坐立不安。 虽然猜不到赵煦下一步动向,但知道路过苏州了,就足以让他安心。 章惇慢慢喝了口茶,道:“苏州府,上上下下,抄没了近五百万贯,暂且能解燃眉之急了。传话给户部,漕运要加紧变革,在夏粮之前,要整顿好。工部的修河,也要加紧,各处淤堵必须清通。再通传各府县,做好夏收,御史台要全面监察,再有乱事,尤其是赋税不齐的,一律严肃问责,绝不宽宥!” 不等蔡卞接话,王存就愣住了,道:“就这样过去了?” 刚才三人还义愤填膺,谈论着章并易与王诚明,怎么转眼间就轻轻放过了? 王存看向章惇的目光,不那么和善了,淡淡道:“大相公,不会是想袒护本家吧?就不怕朝野非议吗?” 章惇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东西,依旧看着蔡卞,道:“吐蕃与大理那边,也要盯一盯,这两场战事,必须打,打完了,最少会有五年的和平,有了这五年,咱们就能专心变法,五年之后,夏辽吐蕃都在反手间!” 蔡卞情知章惇对拓边也有着热切之心,主要还是来自于神宗朝,只不过,神宗朝的那场大败,让朝野灰了心。 蔡卞同样没理会王存,稍稍沉吟,道:“这些都好办。我听说,章相公,想要亲自走一趟?” 章惇顿了下,摇头道:“区区一个吐蕃,犯不着章楶亲自去,让吕惠卿放手去办。过几天,宫里有寿宴,你帮我说说话。” 章惇说的是,皇室欲与章家联姻,被章家两位相公婉拒的事。 虽然宫里已经歇了心思,但两位娘娘总归还是心有芥蒂的。 蔡卞明白,刚要说话,王存坐不住了,站起来,冷哼一声,道:“大相公这般独断专行,可完全没有官家说的尊重,团结吧?” 章惇与蔡卞都看不上王存,但这我总归是名义上章惇之下的第一人,位置还在蔡卞之上,是左相。 章惇看向他,道:“王诚明的奏本里,是若有所指,你能看明白就明白,看不明白,就给官家写信弹劾我。” 7017k 第七百四十二章 失策 - 宋煦 - 官笙 王存被章惇的态度给激怒了,指着章惇,怒声道:“你可真是大相公!” 章惇没有理会王存,与蔡卞继续说话,针对浙江路进行调整与布局。 王存显然是无可奈何,见两人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王存冷笑,道:“大相公,现在,非比过去,不是你只手遮天的时候了!” 王存说完,甩手就走了。 蔡卞已经习惯了朝局的跪测,这些人的态度也是一天一变,他看着王存离开了,转头与章惇道:“章并易要今早处理了。” 章惇点头,道:“他与章楶那一支更近一点,等苏州府稳定了,连带着王诚明一起处理了。” 蔡卞应了一声,拿起茶杯。 很明显,章并易自认做的隐蔽,天衣无缝,实则在章惇,蔡卞等人眼里,看的是一清二楚。 蔡卞喝了口茶,又道:“王相公多半是去了咨政院,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往那跑了。” 咨政院随着设立时间渐长,规则又清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利用这个机构给章惇等人添堵。 简单来说,大家越来越会玩了。 章惇对此倒是不在意,道:“不管他,让林希等人来,我们商量一下,夏粮上来,可以好好做些事情了。” 章惇其实有很多计划,受制于国库空虚,夏粮上来,能极大缓解他的窘境,可以腾出手来,好好做事情了。 蔡卞点头,旋即道:“你说,官家下一步会去哪里?会不会是江南西路?” 章惇道:“能让你我猜到,就不是官家了,不管怎么样,给各地去个信,不要让官家产生误会就好。” 所谓的误会,就是指神宗朝一帮人给神宗皇帝看到了一幅乱象,让他认为这是新法导致,这件事促成了王安石的罢相。 他们一直担心,赵煦看到太多,会重复旧事,对新法产生动摇。 蔡卞也有这个担心,沉吟一阵,道:“暂时只能这样了。。” 对于赵煦,他们一直无能无力,猜不透,摸不着。 与此同时,苏州府。 章并易并没有离开,而是亿巡抚的身份,进驻苏州府衙门,将暂代苏州府的王诚明都给挤走了。 后衙。 王诚明神色不太好,面上忧色变幻。。 他与王诚明的争斗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可朝廷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丝毫没有站在他这个这边,处置蛇鼠两端的王诚明的意思。 ‘为什么,这个王诚明怎么比我还有底气?他到底掌握了什么?’ 章并易自语。 司马向德被他扣在手里,王诚明没有审讯的机会,应该不会知道太多,可王诚明与朝廷的态度,令他生疑。 他倒是没有想过,王诚明是有了更大的靠山。 章并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敢大意,回想着连续上的奏本,沉色的左思右想,道:“看来,言多必失,不能继续上奏了,得用用关系了。” 章并易毕竟是与章惇,章楶是本家,并不算远。 章并易想着,就拿起笔,准备给章楶写信,握着笔,心里不断的考虑着措辞。 在章并易准备写信的时候,王诚明没有闲着。 虽然司马向德等人被章并易扣着,他无法审讯,可手里掌握的东西也足够了,他在不断深入,拓展,从周边入手,不断收集各种证据,整理苏州府的一系列弊案。 他住不进府衙,只能在驿站做事,但他不仅仅是查案,纵然苏州府的大权被章并易强行接管,王诚明无从插手,可他却经常在外面奔走。 帮助孟唐组建皇家票号分号,帮王季长组建商务局,忙的是脚不沾地,没天没夜。 而章并易,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更不会知道,当今官家曾经来过。 一处客栈。 李恪父女还在盘桓,李恪很忙,李清就有些百无聊奈,只能在客栈里待着。 李清看了不知道多久的书,忽然抬头看向李恪,道:“爹,我还再能见到官家吗?他的词特别有韵味。” 李恪一怔,认真想了想,道:“应该还能见到吧……” 李恪的话语里充满了不确定,他这次能遇到赵煦,是机缘巧合。这种机缘巧合,一辈子或许只有这一次。 以他的官职与性情,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坐上高位,不坐上高位,怎么可能再次见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呢? 李清听出来了,小脸上都是失望之色。 李恪没有注意到,再次埋头书写。 这是关于他在苏州府的所有见闻,按照赵煦的要求,写好后,一式两份,一份给赵煦,一份发给朝廷。 ‘写完这些,我就该去江南西路了……’李恪心中暗道。 苏州府现在是一片大乱套,不知道多少人被抓,多少人被牵累。 司马向德在苏州府多年,盘根错节,庞大的关系网中,鲜少有干净的,一路追查,不知道多少大小家族牵涉其中。 唯一逃过一劫的,大概就只有王家。 但绝大部分王家人都很困惑,不知道是怎么逃过的,也未有王季长一脉的少数几个人知道,却又守口如瓶,不敢只言一句。 这会儿,赵煦已经在海上航行了七天了。 他充分体会到了海上航行的无聊,除了咸湿的海风,其他一无所有。 已经不能用无聊形容了。 在内河行驶的时候,赵煦还能跟李恪等人下棋吹牛,可这舰船上,哪怕是郭成都一幅小心谨慎模样,更别说其他人了。 这会儿,他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南方,除了海,还是海。 郭成,胡中唯等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 赵煦拍着栏杆,不自禁的道:“有点想女人了。” 郭成,胡中唯等都是一怔,还以为听错了。 ‘想女人了’,只能是官家说的话吗? 旋即,两人就知道,他们没听错。 胡中唯连忙回头面对着四周的禁卫瞪眼,暗示他们什么都没听见。 一个个禁卫连忙抬头挺胸,目视前方。 郭成就更自觉了,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没听到。 赵煦不知道他的一句感慨,引来后面这么多无声的动静,拍了拍栏杆,加了句:“失策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 抵达 - 宋煦 - 官笙 朝野的纷纷扰扰,再没办法打扰到海上的赵煦了。 十多天之后,赵煦抵达了泉州港。 站在船头,赵煦看到了岸边旗帜飘扬,一排的士兵。 赵煦背着手,迎着风,与郭成道:“朕来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吧?” 郭成连忙道:“回陛下,泉州水师无人知晓。” 赵煦嗯了一声,道:“那就不要让人知道。” “是。”郭成会意。 赵煦站在船头,看着岸边,又看向港口。 港口看停泊着大大小小舰船,目测有三十多,上面有人来回走动,好像是在清洗。 赵煦暗自点头,他的钱粮倒是没有白花,转过身,向里面走,道:“各项演习准备好,朕要看。” “臣领旨!”郭成肃色躬身。 赵煦走回船舱,换了身是不显眼的常服,并没有出来。 舰队慢慢靠岸,赵煦能听到一些欣喜的吆喝声。 不太稳健的靠岸,各种声音顿时多了起来。 赵煦坐在船舱,喝着茶,心里思索着这一趟的规划。 胡中唯穿着大厚布衫,站在他身前,面色粗狂,都是北方大汉的味道。 赵煦煮着茶,道:“老胡,他们都说,朕建水师,纯粹是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浪费钱粮,你怎么看?” 胡中唯躬着身,嗡声道:“官家,他们都不懂,不用理会他们。小人总觉得,官家就是太惯着他们了,打一顿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赵煦一听就笑了,拿起一杯茶,看着他,道:“你去看看,那些都是什么人?我能随便打?就是一个司马向德,还费了一番手脚,那些人,别说打了,朕还得哄着……” 胡中唯嘟囔一声,而后道:“官家就是太仁慈了。” 赵煦笑着喝了口茶,听到外面动静渐小,道:“待会儿,你去找个酒楼,低调一点,然后,让郭成给我安排一个身份,我看看他们的演习。” “是。”胡中唯应着。 赵煦慢悠悠的喝着茶,思索着泉州的事。 泉州不止是泉州,是福建路的泉州,而后还有广南西路,广南东路,以及大理国。 赵煦思绪漫长,想到了大理国。 大宋的版图太小,战略空间有限,大理是必须要收复的,这一次的机会,千载难逢,赵煦不愿错过!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个侍卫出现在门口,道:“启禀官家,郭总管已经上岸了,岸边没人了,官家可上岸了。” 赵煦嗯了一声,放下茶杯,离开船舱。 岸边确实没什么人了,赵煦走过船板,来到对岸,径直向基地里面走。 显然都已经打点好,侍卫看到赵煦一行人视若无睹。 赵煦一路畅通,目光四处看去,只见这里砖瓦房处处,各种训练设施,兵器随处可见,不断有一队队二十多人的士兵在来来回回的操练。 ‘不错。’ 赵煦暗自点头,这些士兵的精气神不错,不像是糊弄。 赵煦闲庭适步,在不少人的注视下,悠然穿越泉州水师基地,到了基地之外。 基地外不远,是一片街区,赵煦入眼看去,就是灯红酒绿,人来人往,吵嚷喧杂。 胡中唯跟在赵煦边上,低声道:“官家,都安排好了。” 赵煦点点头,拿出折扇,笑着道:“走吧。” 赵煦大步向前走,不等走近,就有人上来,对着赵煦上下打量一眼,十分讨好的抬着手,道:“这位贵人,可是要游历,访友,还是打尖?告诉小人一声,小人绝对能帮您省去诸多麻烦,省心又省力。” ‘现在就有这种生意了?’ 赵煦有些讶异,不等他说话,胡中唯上前,一把推开,怒声道:“我们公子岂是你可以安排的,走开!” 胡中唯一说话,身后的便衣涌上来,护卫在四周。 那人本还想再说话,就看到有便衣向他走过去,连忙撒腿就跑。 赵煦笑了声。 胡中唯走过来,低声道:“官家,这里人情复杂,得小心。酒楼就在不远处,已经包下来,清理过了。” 赵煦没有责怪胡中唯,点点头,就走过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酒楼,不大不小,能住一二十人,在这繁华的街道,并不显眼。 赵煦进去,直接来到他的房间,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这种踏实感觉,令他欣喜,啧啧的道:“怎么就没有贪官污吏,看懂朕的寂寞,给朕安排个女人呢……” 胡中唯就站在门内,听着赵煦的话,连忙抬头,看着屋顶。 赵煦舒服了一会儿,吐了口气,坐起来,道:“行了,咱们休息半天。你让人去通知这里的票号,我要见一见那个韩靖游。” 韩靖游,就是赵佖与朱浅珍谈的南方的大商人,他负责联络各地有实力的商人,支持泉州港的建设,着实付出了不少。 胡中唯不知道这个人,应着道:“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赵煦嗯了一声,拉过被子,就准备好好睡一觉。 在海上颠簸飘荡,赵煦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 胡中唯退后,关门,悄悄站立在门旁。 这会儿,郭成正在与泉州水师大大小小的官员,一边听取泉州港官员的汇报,一边说着准备演习的事。 泉州水师早就得到通知,倒是不意外,只不过,这是官家传来的命令,现在,官家还在京东路,为什么这么早就要演习? 面对泉州官员的疑问,郭成只给了‘事先预备’的解释。 从到泉州港,郭成就没有休息,与泉州水师大大小小的官员,彻夜商讨,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让泉州的大小官员异常的诧异,根本不像是‘事先预备’。 在泉州港上上下下,一片忙碌的时候。 赵似与种师中,也到了不远处。 他们从广南东路赶过来,一路上马不停蹄。 大晚上,他们在一处驿站歇脚,两人坐在屋檐下,说着话。 种师中道:“殿下,大理那边,段正淳已经复信,请求我大宋派兵,支持他复位,不过,他似乎有些担心,又不那么坚定。” 赵似坐直身体,道:“不奇怪,段家本来就不强,在几大家族中间游离,我听说,段家好几个皇帝,都被迫禅位,做和尚去了。” 相处时间不短了,种师中不敢看小看这位年轻的十三殿下,思索一阵,道:“殿下,下官还是倾向于速战速决,明日见了官家,还请殿下帮忙分说。” 赵似看了他一眼,绷直脸,道:“你只要如实说,官家自有分辨。” 第七百四十四章 依托 - 宋煦 - 官笙 种师中见赵似一点口风都不露,只好道:“殿下,大理国,古来是烟瘴之地,地域难行,太祖将之列为‘不征之国’不是没有原因。所以,要想解决大理的乱局,必须要快,不能拖。一来,拖则生变,二来,朝廷粮草不多,拖延下去,对我十分不利。” 赵似不想理他,道:“你到时候跟官家说就好。” 赵似对行军打仗十分热衷,可对于久拖不决,不能立刻发兵有些不满。 虽然是因为冬天以及粮草的问题,还是让他的耐心所剩不多了。 种师中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 他其实知道,朝廷里的一些大人物,想要他一举解决大理国,彻底并入大宋版图,以解后顾之忧。 可现实,很难做到,真要去做,他手里的五万人根本不够,朝廷给的粮草也不允许他拖三个月。 发兵,收兵,给他真正打仗的时间,可能不足一个月! 种师中心头忧虑,不知道那位官家,有没有改变主意。 他记得,在宫里,官家与他说过,以他的策略为准。 …… 这一夜,泉州港内外,都难以平静。 倒是赵煦,经过了十多天的海上漂泊,终于是睡了个踏实的安稳觉。 第二天一大早,赵煦正在舒服的泡澡,胡中唯就来禀报:“公子,郭总管来了。” 赵煦头上盖着毛巾,声音含糊的道:“让他进来。” 胡中唯应着,继而就是一阵脚步声。 郭成进了屋里,看到赵煦光着膀子,头上盖着毛巾,愣了下,连忙行礼道:“臣……” 赵煦摆了摆手,道:“免了,在外面,就叫我公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郭成与赵煦相处时间不算长,隐约察觉到,这位官家,行事,作为着实是‘随意’,没有先帝的威仪与恪守规矩。 他看着赵煦蒙着毛巾的脸,道:“是。回公子,泉州水师早就在准备了,臣等策划了一夜,基本上妥善了,再准备一天,明天就可以预演了。” 赵煦舒服的吐了口气,揭开毛巾,在水里揉搓着,满意的笑着道:“卿家的效率果然是高,那就明天吧。朕在泉州待不了多久,晚上,估计赵似与种师中就到了,我得见他们。” 郭成躬着身,道:“是,臣明白。” 赵煦正擦着肩膀,忽然叹了口气,道:“差点给忘了,还得见一个商人,就中午吧。老胡,准备两个小菜,两个满头,一碗羹,随便吃点,待会儿,那韩靖游来了,让他陪朕逛一逛。” “是。”胡中唯应着。 赵煦从水里站起来,光着屁股对着郭成,仔细擦了擦,跨出浴桶,拿过浴巾披起来。 郭成哪敢看,连忙低头。 赵煦裹着浴巾,转身与郭成笑着道:“这要是在北方,还得是棉衣,南方这里,已经可以穿单衣了。” “是,臣也有些不习惯。”郭成道。他也是北方人,对于南方湿热的天气,没那么容易适应。 赵煦来到一旁的小桌走下,倒了杯茶,递给对面,道:“坐下说。” 让官家倒茶?! 哪怕不是第一次,郭成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硬着头皮,在赵煦对面坐下。 赵煦倒是无所谓,喝了口茶,缓解下口渴,道:“一定要真,朕要的是货真价实,能打能抗的水师,不是弄虚作假,表演给我看的。” 郭成茶杯还没碰到,慌忙起身,肃色道:“臣以性命作保,这次演习,绝无虚假!” 赵煦伸手招了招,道:“朕还能不信你吗?说这个,是告诉你,要提防下面那些人。在京城里,朕天天被一群人骗着,哄着,在地方上,若是朕亮明身份,肯定也是,所以,你得留个心眼。” “是,臣明白。”郭成越发肃色。 正说着,胡中唯端着一个盘子进来。 赵煦看着郭成,道:“吃了吗?没吃一起吃。” 郭成确实没吃,他熬了一眼,现在双眼还是通红的。 郭成却道:“臣已经用过了,官……公子慢用,臣去盯着他们。” 赵煦点点头,道:“嗯,卿家去吧,注意休息。” “谢公子,臣告退。”郭成应着,慢慢转身离去。 赵煦先是喝了口羹,才拿起馒头,就着小菜,吃了几口,忽然看向胡中唯,道:“陈皮到哪里了?” 他在苏州几乎是等同于现身,应该有不少人已经猜到,所以,赵煦在苏州的时候,就让陈皮放下銮驾,径直南下了。 胡中唯道:“泉州皇城司的消息,说是三天前收到信,已经过了苏州。” 赵煦想了想,道:“让他不要来泉州,在江南西路等着我,让皇城司那边收集一下,江南西路的各种情况,汇总给我看。” “是。”胡中唯应着道。 赵煦说完这些,随手拿过身后小桌上的奏本,一边吃,一边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片刻不能停,一定要一心二用,除非特别投入,否则无法专心致志的做一件事。 赵煦看了两道奏本,也就吃完了,没有批复,拍了拍手,站起来,向外走,道:“那韩靖游,知道我的身份吗?” 胡中唯跟在赵煦身后,跨过门槛,道:“不知道,小人以皇家票号总号的名义,招他过来的。” 赵煦向楼梯走去,道:“让他来吧,陪我走走。” “是。”胡中唯应着,招手,让一个侍卫去传话。 赵煦出了这家小酒楼,在街上闲逛着。 这条街,明显很新,不管是沿街商铺,还是地面,显然都是建设不久。 来往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更多是商贾,寻常客人倒是不多。 ‘应该都是围绕着泉州港来的……’赵煦暗自了然。泉州港的建设,朝廷投入巨大,辐射下来的,自然带动了一大批商业发展。 尤其是在皇家票号的刻意推动下,发展的十分迅速。 ‘泉州水师,基本依托这里……’赵煦目光所及,各种商铺,除了一些零售的,基本上都是大宗,显然是服务于泉州港。 泉州港,除了建设外,还有数万人的衣食住行,任何一点都有巨大利润。 赵煦慢慢逛着,除了衣食住行外,还看到了不少的兵器,甲胄,弓弩。 ‘这些都是合法,可以随处卖的吗?’ 赵煦心里疑惑,关于这一点,他还真不知道,有些不太确定。 “公子,韩靖游到了。”赵煦正疑惑,胡中唯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 第七百四十五章 速战速决 - 宋煦 - 官笙 赵煦转过身,就看到一个中年人,面上带着疑惑,脚步快又谨慎的向赵煦走过来。 在他眼里,不远处的年轻人,不足二十岁,一身常服,手持折扇,看似寻常贵公子,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威仪。 韩靖游迟疑的上前,抬手道:“小人韩靖游,敢问公子是?” 赵煦还真没想好身份,顿了顿,道:“我是九殿下的人,我也姓赵,叫我赵公子就行。” 韩靖游顿时肃然起敬,连忙稽首,道:“小人见过赵公子。” 赵煦啪的打开折扇,转身向前走,道:“跟我说说你这半年的事。” 知道赵煦是赵似的人,顿时热情了不少,跟在赵煦边上,张嘴就道:“赵公子,是这样的,根据小人与九殿下以及朱掌柜达成的约定,这半年多的时间,小人与诸位同行合伙,投入了近五十万贯,官道,酒楼,商铺,还有水师的粮食,衣服供给等等……” 赵煦听着,没有打断他,只是偶尔点头,表示在听。 韩靖游越发热情,道:“赵公子,九殿下没有骗小人,小人与合伙人确实赚了不少,准备扩大投入,前不久,水师那边有三艘战舰的活计,小人正在想办法,努力拿下来,一定为水师,建造最坚固的战舰……” 赵煦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着道:“生意做的还挺大的?” 五十万贯,也就是五十万两,确实是一笔巨款,可对赵煦来说,就是洒洒水。 但韩靖游,居然能开始建造战舰,投入就不是一般大了。 大宋的战舰,根据他的要求,除了建造本身,还需要一系列配置,一艘战舰,十万贯起步。 韩靖游陪着笑,道:“都是拖了九殿下的福,分号贷了不少。” 赵煦看了眼不远处售卖的弓弩店,道:“这些铺子,都是谁的?这些弓弩兵器,都可随便售卖?” 韩靖游看了眼,道:“这个,小人都回去查一下,这些铺子虽然是小人等筹建,但都是免租两年出去,具体是谁租的,得仔细查一查。这些兵器,好像是水师那边允准的。听说是朝廷那边的军器监送来的不够,也不好,所以,他们会私下采购……” 赵煦有些意外,看向胡中唯。 胡中唯摇头,道:“这个小人不知道。” 赵煦想了想,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水师,确实需要合适的兵器,这样吧,老胡,你待会儿,给郭总管说一说,让水师写明他们需要的兵器,手里的兵器要怎么改才趁手,不能军器局那边想当然的建……” “是。”胡中唯应着。 韩靖游有些诧异,这种事,就是九殿下来了,也不是随口就能说,就能定的吧?眼前的年轻人,却说的十分随意,自然? 韩靖游有些好奇赵煦的身份,并没有多问,继续说道:“公子,小人等目前除了承接水师的任务外,与其他各处也有往来,最主要的,还是布匹,粮油之类,并无什么贵重之物,本想拓展一下,但皇家票号分号那边,不允许……” 这个,赵煦倒是知道,他笑着道:“那是怕你们一口气吃的太胖,容易撑着,凡是得慢慢来。泉州这边,我看过一些报告,做的不错。我已经给分号说过了,你们的利息,降低三成。” 韩靖游闻言,神色大喜又大惊,道:“公子此言当真?” 虽然韩靖游等人投入的好像并不多,但来来回回的流水很可怕,如果皇家票号那边利息降三成,两年内,他们至少能获取数十万的利润! 赵煦咬着折扇,道:“当真,你们尽管好好干,干的好,不会让你买少赚。不过,我也听说,不少人缺斤少两,以次充好,甚至与水师里一些人勾结,来回倒腾……” 韩靖游脸色骤变,猛的抬手,沉色道:“公子所言,小人都知道。小人与水师,与泉州府衙门都立了保证,若是有人再敢如此,愿意身家性命作陪!” 赵煦瞥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道:“做生意,讲究诚信。既然九殿下那边说,愿意相信你,我就不多说了。你们想要做丝绸,瓷器等贵重生意,也不是不行。在河东路,目前朝廷与辽人谈了一个互市,就是一个小镇,你可以在那里试试,辽人对我大宋的丝绸,瓷器等可喜欢的紧,价格也给的高。” 韩靖游心头是惊喜交加,闻言谨慎的道:“赵公子,这个,真的可行?” 韩靖游是个生意人,自然看得出其中的利润以及风险。他要权衡利弊,既要利润,又要将风险降到最低。 赵煦手里的折扇啪的一合,道:“有皇家票号作保,有什么行不行的,你尽管去做就是了。行了,今天就到这,你去吧。” 赵煦说着,停下了脚步,他前面不远处,看到了两个熟人。 韩靖游本想再问,就看到前面有两人快步走来,一眼就知道不简单,连忙抬手道:“是,小人谢过公子,小人告退。” 韩靖游有眼力劲,说完就慢慢后退,快速离去。 不远处的熟人,快步迎上来。 “官家。”赵似风尘仆仆,一脸笑意的道。 “臣种师中……”种师中上前,就要单膝跪地。 赵煦伸出折扇,挡住了他,道:“在外面就无需多礼了,叫我赵公子就行。十三,你叫我七哥。” “嗯。”赵似重重嗯了一声,已经与赵煦差不多高的他,脸上都是兴奋之色。他也许久没见到赵煦了,漂泊日久,见到赵煦,激动难抑。 种师中闻言,慢慢起身,道:“是,赵公子。” 赵煦打量两人一眼,笑着道:“这一路赶过来,辛苦了,走,找个地方坐一下。” 两人自然没意见,就跟着赵煦走向不远处一座茶楼。 上了二楼包间,赵煦拎起茶壶,给两人倒茶,压了压受宠若惊的种师中,赵煦看着赵似,道:“出来之前,母亲再三叮嘱,让我好好看看你,怕你瘦了……” 赵似双眼登时通红,强忍着,道:“我也想她了……” 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赵煦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道:“好了,这次事了,你也该封郡王了,到时候,你想在宫里,京里都行……” 赵似又重重点头,嗯了一声,看着赵煦,双眼都是坚定之色。 赵煦暗自点头,小家伙经过锻炼,成长了不少。 赵煦心中高兴,看向种师中,道:“这次我来这里,除了看看水师,就是要解决大理国的事情,朕知道,朝廷那边有些不同想法,朕的想法没变,你不用担心,也无需再三上奏本争辩了,四个字:速战速决!” 第七百四十六章 自信 - 宋煦 - 官笙 种师中听着赵煦的话,心里顿时大松一口气,起身单膝跪地,沉声道:“臣谢官家,臣必不负官家信任!” 赵煦伸手拉着他的胳膊,道:“起来,跟我说说,你们的准备。” 种师中谢恩,在赵煦边上坐下,稍稍冷静了一下,道:“回官家,不,公子,目前臣等对大理国已经探查的差不多。段氏式微,被逼退位为僧的皇帝近年已经有三位,段正淳为人软弱,不足对抗高氏。高氏为大理时代大族,把持大理国军政两面,其他人根本不足以相抗。高氏以及扈从,总兵力,大约有三万,因为这次篡位,在都城羊苴咩城有两万,其他分布各处。目前,臣等合兵五万,有一万骑兵,已经在大理国境内,以最快速行进,三天就能抵达羊苴咩城,这一万大军,足够吓住高氏,再等几天,五万大军聚齐,合围羊苴咩城,就能一举解决高氏,复位段氏……” 赵煦静静听着,若有所思的点头。 种师中的策略,简单直接,想以最简单,最暴力的方式,解决高氏,并没有多余的考虑,毕竟不是在大宋国内,没有计较那么多。 赵似一直坐直身体,认真的看着赵煦,绷着脸,并没有说话。 赵煦静静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看向种师中,道:“种卿家,你有没有觉得,你太小看段氏了?你怎么认为,你能一马平川的抵达羊苴咩城?又怎么觉得,五万大军,能够拿下羊苴咩城?大理国要是拼死反抗,你打算攻多久?深入腹地,粮草不济,这是行军大忌。” 种师中脸色一肃,道:“官,公子,我们这是准备了完全。一来,有段氏里应外合,二来,大理国并没有准备,一路上皇城司都已经探查清楚,骑兵绕开山路,就是一马平川,羊苴咩城太久,并无坚城,臣有绝对的把握!” 赵煦看着他,暗自点头,这位是名将,倒是不会干出轻敌冒进,好大喜功的事情来。 赵煦对军事其实是不大懂的,想着章楶等人的论述,心头分析一番,道:“既然你这么说,朕就相信你。朕会让水师作为策应,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帮你。” 种师中躬身,道:“谢公子!” 赵煦点点头,微笑着道:“朕呢,不干涉你们行事,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来,以茶代酒,我预祝十三殿下与种总管,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赵似激动的连忙端起茶杯,高高举起,道:“谢官家!” “谢公子。”种师中跟着道。 赵煦喝了口茶,心里也舒坦不少,道:“今天就说到这里,你们好好休息,晚上,十三,你跟我一起睡,跟我说说你这段时间的经历。” “嗯。”赵似重重点头。 种师中起身,道:“臣告退。” 赵煦点头,目送两人离去。 赵煦坐在原地,又仔细思量了一阵。 种师中显然有着自信,这种仔细,他没办法判断是否过了头,还是真的出于战略上的自信。 赵煦手里拿着茶杯,想了很久,道:“皇城司的人来了吗?” 胡中唯上前,道:“公子,在外面了。” “让他上来。”赵煦淡淡道。 胡中唯应了一声,转头吩咐一句,赵煦就听到后面楼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臣霍栩,参见官家。”一身常服的霍栩,在赵煦身后,单膝跪地。 赵煦站起来,来到窗前,推开窗户,道:“蔡攸最近在干什么?” 霍栩跪在原地,头也不敢抬,道:“回官家,蔡指挥去了灵州府,具体做什么,臣并不知道。” ‘是给种朴运送物资与搭建情报网去了。’ 赵煦心里暗道,在他亲征西夏的时候,他就在着手安排,深入辽国腹地,扶持叛军,这几年,枢密院与兵部一直在悄悄做着这些事,不止是种朴,还安排了不少人,从西北到东北,都有大宋安排的人。 他们既发展自身势力,扰乱辽国腹地,又与各路叛军联络,给他输送物资,装备。 赵煦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暗卫走来走去,微笑了一下,道:“南皇城司,你去过了?” 霍栩道:“是。臣去过了,目前,都掌握在李太监手里,李太监行事如风,臣并没有见到。” 李彦这个人,赵煦是知道的,贪财好色,所作所为已然是天怒人怨,只不过有他在背后,否则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泉州水师的情报,我看过了,你做得很好。客观,实在,没有夹杂个人情绪,也没有贪渎不法,比蔡攸强多了。”赵煦道。 霍栩头上渗出丝丝的冷汗,犹豫了下,才道:“臣不敢当。”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起来说。” “谢官家。”霍栩这才站起来,心头战栗,依旧低着头。 实际上,直到他被传诏,他才知道,官家已经到了泉州府。 按理说,他不应该不知道,皇城司的情报网十分密集,苏州府就应该知道,但他却后知后觉到了现在! 他以往见赵煦的次数并不多,现在终于明白,蔡攸为什么经常忐忑不安了。 眼前这位陛下,给人的压迫感着实太重了。 赵煦继续看着窗外,人没那么多,倒是也热闹,道:“大理那边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 霍栩强行定神,暗暗组织着措辞,道:“回官家,大理现在十分的混乱,高氏虽然篡位,可反对的势力依旧不少,至少有三个家族,正在密谋平乱。段氏虽然不足以抵抗,可还是有不少支持者。皇城司利用了一些关系,正在企图加紧搅乱他们,以给十三殿下等制造更好的机会。除了羊苴咩城外,从广南西路到羊苴咩城的所有道路,皇城司都已经摸清楚,完全可以畅通无阻,大理国那边,并未提防我大宋……” 赵煦听着霍栩的话,心里因为种师中的自信起的担忧,降低不少,等霍栩说完,道:“你随军吧,跟着十三与种师中,一来提供情报,到大理后,你负责清理大理那些不臣之人。其二,你给我看着十三,不能让他出世。” 霍栩本以为赵煦会问罪什么的,闻言顿时心头大松,抬手道:“臣领旨!” 第七百四十七章 沸扬 - 宋煦 - 官笙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大理国那边,一定要料理干净,不要像国内一样,在大理,我们要争取民心,我们是正义之师,这个理,一定要站稳了。” 霍栩肃色道:“臣明白。” 赵煦稍稍沉吟,道:“朕给你三道密旨,第一道,封赵似为大理郡王,监国大理。第二道,封种师中为大理行军总管,总揽大理一切军务。第三道,大理国教化不显,礼乐有崩,命大理国效仿我大宋,改革一切制度。另外……大理高氏,悖行不法,犯上篡位,天理不容,命段氏,下旨处决高氏全族。” 霍栩心头一凛,道:“臣领旨!” 胡中唯上前,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盖着锦布,下面明显放着三道卷起的圣旨。 霍栩看着,伸手拿起来。 说完这些,赵煦摆了摆手,道:“大理,确实是小事情,你们好好办,去吧。” 霍栩再次单膝跪地,沉声道:“臣告退。” 赵煦听着脚步声,目光一直看着外面,外面的人,有些奇怪的多了起来。不多久,霍栩出来,左右看了眼,转入一个小胡同,消失不见。 赵煦拍了拍栏杆,听到胡中唯上前的脚步声,笑着道:“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没有给霍栩封赏?” 胡中唯本来是有事禀报,闻言愣了下,道:“小人没有。” 赵煦自顾的说道:“他这种人,不能赏,也不能不赏,不能小赏,也不能大赏,凡是都得有个度。蔡攸这几年做的事,我其实都知道,就好比李彦一样,包括那个朱勔,之所以留着他们,是因为我都需要他们。章惇,蔡卞等人对自身的德行太过苛求,党争的各种政治手段,他们信手拈来,但太多阴暗的事情,他们做不来,更不会去做。这偌大的国家,需要重臣,小人也少不了,最为关键的,得学会控制,控制重臣,控制小人……” 胡中唯站在原地,愣愣的听着,似懂非懂。 赵煦拍着窗台,看着人群,道:“你是不是还疑惑,我为什么要处决高氏?那些曾经对我极度苛待的,高家,吕家等,我都网开一面,没有赶尽杀绝,为什么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高氏就要寸草不生?” 胡中唯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赵煦又接着说道:“大理国,太祖列为不征之国,朕不认同。在汉唐,就没有什么不征之国,我大宋仁慈的过度,变成了软弱,或者说,软弱成就的仁慈。总体来说,大理国,朕要纳入版图,这个地理位置太特殊,必须要握在手里。南下,西上,都十分重要。吐蕃,占了太多的好地方,我大宋……的版图,还是太小了……” 胡中唯虽然是鲁莽汉子,却也听出来了,这是官家自己想说话。 赵煦看着人群渐渐热闹,笑着道:“李夏,已经无足轻重,灭夏就在反手之间,我大宋最为重要的敌手,现在是辽国,未来,还有一个更为棘手的……” 胡中唯听着神色一变,满脸肃重,张口就想问,赵煦的话却没停:“不说这些了,走,在去逛逛。” 胡中唯只好收住口,不敢追问,跟着赵煦,向楼下走去。 这会儿,泉州港内,停泊了五十多艘战舰,近五万大军在剧烈运转。 有士兵在向船上搬运火炮,有人在运送兵器、弓弩,有人打造演练的器具。 所有人都在忙碌,没有一个有空闲。 郭成带着人,在瞭望台上巡视,一身的甲胄,手握佩刀。 “瞭望塔,要至少坐下一百人,给我留下十几个位置。” “给我打起精神来,虽然是演习,可也要尽可能的像实战,决不能弄虚作假,更不能虚张声势……” 他身后有一众的水师将领,不断的应声。 其实,从水师成立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足一年,尤其是泉州水师,建造的十分匆忙,各级主官都是从各地抽调过来,熟悉水师的,在大宋屈指可数。 这次演习,虽然兵部下发了演练纲要,大部分人,还是似懂非懂,都是在生搬硬套的照做,根本没有参照物。 郭成站在瞭望台,高处俯瞰下去,泉州港是一片混乱,没有一点纪律性。 他皱了皱眉,并没有说话,心头压力如山。 为了这次演习,朝廷不止一次与他写信,章惇,蔡卞,章楶,许将等不止一次找他谈话,务必要给官家看出成果来,决不能出现一丝问题。 銆愯瘽璇达紝鐩墠鏈楄鍚功鏈€濂界敤鐨刟pp锛屽挭鍜槄璇伙紝  瀹夎鏈€鏂扮増銆傘€?/p> 在京里,蔡卞与他说了实话,明明白白告诉他,不能有任何事情,让官家觉得‘新法误国’,动摇变法决心。 郭成虽然是军人,并没有卷入党争,可也躲不开,朝廷既然下了死命令,又有官家的热切期待,他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从威海带来的人,是精挑细选,而泉州水师只给了他一天时间,这一天来,他几乎没合过眼。 郭成一路走过来,不时的说话,要求各处整改,必须严格按照演练纲要来。 他身后大大小小的官员不少人心中腹诽,悄悄对视。 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有些在悄悄议论。 “这位郭总管真是好大的官位,颐指气使,还真不客气……” “人家为什么要客气?他在平夏城可是立过大功,有爵位在身的人,我可听说,官家十分宠信他,曾经赐给他一把太宗皇帝用过的长剑……” “那也不能这样吧,将我们都当孙子了?惹急了我,我不干了行不行?这一天一夜的,我不吃不喝,还落下一通数落……” “数落还是好的,没看到那被关起来的几位,我敢说,他们出来后,怕是就要回老家种地了……” “不是,凭什么啊?他郭成是水师总管,用不着这样吧?就一点事没做好,就要撤我们的官,朝廷什么时候这么苛刻了?” “行了,少说这些吧,免得传出去,再惹来一身的麻烦……” “我会怕他?他能在泉州待多久?他走之后,泉州水师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牢骚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就好奇,不过是一场演练,怎么就搞的跟真的一样,做给谁看啊这是……” “估计啊,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能是借此机会,杀鸡骇猴的立威吧……” 郭成在前面,忙着与身后的众人说话,交代任务,根本听不到后面一群人的满腔怨愤。 第七百四十八章 行文走武 - 宋煦 - 官笙 除了泉州水师,泉州府因为这场突然提前的演习,也被牵动起来。 按照计划,他们都是要出现在瞭望塔进行‘观礼’,一些人,还要写奏本上报的。 很多人没有时间,包括泉州知府,他们不断派人来交涉,希望明天不来,因为有其他事情。 可全部被郭成拒绝了,他以‘大宋水师行军总管’的名义,强硬要求,泉州府的大大小小官员,必须如数如期到场,但凡缺席,视同辞官告休。 这令泉州府上下,好一通不满。 泉州上下的热闹,赵煦在街上都能感觉到。 他一路走走停停,发现了一处意外之地。 在这条笔直,并不长的街的右侧后面,是一条河,河的两岸,居然林立着十几家青楼,还有明晃晃的赌场! 赵煦站在一处柳树下,先是怔神,后来神情有些古怪,静静的看着。 胡中唯见赵煦一直盯着青楼打量,想着一路上赵煦时不时冒出‘想女人’的话,心里一动,上前低声道:“官家,若是想去,小人可以……” 他还没说完,就迎上了赵煦十分冷冽的双眼。 胡中唯吓了一跳,连忙后退,道:“小人糊涂,请公子治罪!” 赵煦冷哼了一声,直接回头向前走。 胡中唯缩着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他能感觉到,赵煦是真的生气了,他心底有些害怕。 赵煦是没料到,这条街的背后,还有青楼赌场等这些东西。 他面色恼怒,慢慢又恢复平静。 “倒是也不奇怪……”赵煦轻叹一声。其实,他应该能想到的,在当前奢华风气中,泉州港这样一个金窝,怎么会没有销金窟呢? 胡中唯有些忐忑,没敢说话。 赵煦想了又想,还是摇头。 他倒是可以下旨,将这些青楼赌场之类全封了,也可以斥责郭成等人,但治标不治本,明里暗里,还是会有。 “再等等,等我腾出手来……” 赵煦自语,他太忙了。有太多的事情,泉州港这一处,只是冰山一角,想要治理,得系统性的去做。 赵煦带着一肚子怒火,回了酒楼。 种师中已经睡着了,倒是赵似好像没怎么睡,一直在等他回来。 赵煦拉着他,进了他的房间,两兄弟通腿的躺着。 赵煦手里拿着点心,慢慢吃着,道:“跟我说说,你这段时间的一些想法,说你的想法,不用说经历。” 赵似手里也拿着点心,却没有吃,看着帐篷,想了想,道:“官家,我觉得,江南西路的事,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直接说。”赵煦笑着勉励道。 赵似神情有些困惑,道:“我觉得那个宗泽,我看不懂,他做的事,好像不够细致,也不太会用人。做事的,几乎都是朝廷派去的人。我在洪州府,都没见过他几次,好像一直很忙,不知道忙什么。倒是那个李夔,做事有板有眼,我喜欢他。那些朱勔,李彦我都觉得他们藏着鬼心思,那些人与事,我都不喜欢,别别扭扭的……” 赵煦笑着,没有说话。 赵似抬头看了眼,似乎看到赵煦在笑,便也笑了下,道:“剿匪的事,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很多匪徒,都是老百姓,并不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但江南西路的处置,有些过于严厉了,一点都不给人活路……” “很多百姓还是好说话的,也认为朝廷应该变法,就是……他们还是很恭敬官家的……” 赵煦吃着点心,伸手去拿茶杯,道:“就是急了点,哎,对了,十三,我还没问过你,你是怎么看待新法的?” 赵似被赵煦戳破省略号,有些谨慎的抬头,见赵煦趴在床边喝茶,也坐起来,小心翼翼的道:“官家,我要说实话吗?” 赵煦喝了口茶,又躺了回去,道:“不然我问你做什么?行了,这里就我们两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心里话。” 赵似坐在那,看着赵煦吃点心,神情有些挣扎,还是道:“官家,我是觉得,新法是没错的,肯定是要变的,但是,有些事情,朝廷做的太过急切,有太严苛,完全不给机会,没有缓和的余地,这样……不太好……” 赵煦一只手垫在脑后,道:“你说的这些啊,不知道多少人说过了,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困惑。其实啊,严苛,急切,不给缓和余地,是因为,一旦给了,就会变成无休无止的争斗,变法派是少数派,面对汹涌的争论,几乎只能后退,让步,一步退,步步退,直到退无可退,这是一种政治,你以后会慢慢了解的……” “哦……” 赵似有些似懂非懂的点头,道:“那,官家,有些人可以赦免吗?要是真的被流放,他们会很惨的……” 赵煦抬起头,看到了赵似眼中的善良。 他沉吟一声,慢慢坐起来,道:“十三,如果说,我说如果,当初,祖母废了我,另立他人为帝,你,母妃,十四,我,还有你嫂子,权哥,你觉得,我们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你还得,你被软禁那段时间吗?” 赵似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神情变了变,紧绷着脸。 他不小了,该懂的,其实多多少少都懂一些,只不过,赵煦保护的太好,让他接触的少了很多。 赵煦随手将点心盘子递给他的,道:“不用想那么多,慢慢你都会知道的。朝廷里的事,对对错错,我心里其实有数,该纠正的时候,我会纠正的,目前来说,大相公他们,我还得倚重,没有他们,我就成孤家寡人了。” 赵似虽然不是太懂,但他很清楚,没有赵煦,他以及他小娘,小妹,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他坐直身体,沉色点头,道:“官家,我一定会成为你的帮手,将来为你做大事情的!” 赵煦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发现,赵似已经是半大小子,确实可以成家了。 赵煦慢慢躺回去,道:“躺下。来之前啊,母妃拉着我的手,哭着跟我说,不能让你有事,想让你尽早回宫……” 赵似躺回去,闻言绷着脸,抿着嘴,没有说话,但眼中,都是思念。 赵煦继续说道:“不过我想着,你从小就不是闲着的人,该有点作为。从前年的治水,今年的剿匪,再处理完大理国的事,你就可以封郡王了,到时候,行文走武,你都可以自选。武的话,朕让你领一军,走文的话,可以先去开封府坐坐……” 7017k 第七百四十九章 所及 - 宋煦 - 官笙 第二天一大早。 郭成一脸的疲惫,穿着甲胄,就来到了小酒楼。 他看到了赵似与种师中,意外之后又不那么意外。 等郭成见礼之后,赵煦从里面出来,刚刚洗过脸,神清气爽,笑着道:“准备的差不多了?” 郭成抬着手,道:“官家,都准备好了,辰时就可以开始。” 赵煦嗯了一声,看着赵似与种师中都穿着常服,就笑着道:“都吃好了,那咱们就走吧。” 郭成道:“官家,臣先行去再检查一下。” 赵煦点头,目送他快步离去。 其他自然是没有意见,跟在赵煦出了楼,直奔泉州港水师基地。 并不是很远,众人全靠腿。 赵煦没有与郭成提那不算隐蔽的青楼,赌场的事,随意的在街上逛着。 赵煦瞥了眼赵似,道:“这里以前,是一处荒地,是这个泉州水师带起来的,日后发展好了,说不得,这里会成为一片新兴的成事。” 赵似有些好奇的打量,见多半是武器铺子,道:“官家,泉州水师,能撑得起来吗?” 赵煦笑了笑,道:“且看吧,待会儿去水师,你好好看看,去大理,要用到水师的。” 赵似嗯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在赵煦边上。 赵煦又看了眼种师中,道:“速战速决的方法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要做的足够稳妥,确保不出大意外。这一战,不能败,水师也不能有大损,其中的度,你自行把握。广南西路,东路,都可以做你的后援,不能大意,但也不要过分小心。朝廷那边,朕给你担待,放心大胆的行事。” “臣明白。”种师中一片肃色的侧身。 赵煦见四周有不少目光看过来,挥了挥扇子,漫步向前走。 赵煦这一行人,前前后后就十多个,暗中更有数十,又是生面孔,自然引来不少瞩目。 赵煦没有在意,径直走向水师基地。 到了基地门口,就发现,排队进出的人已经很多,水师大门前,前后站了几十个手持刀兵的侍卫,对进入之人检查严密。 赵煦入眼看去,基本上都是泉州府的大小官员。 “看来,来的人不少。”赵煦笑着道。 赵煦说着,就径直走到大门前。 刚要有侍卫上前,就被人拉了一下,有一个押班模样的,对赵煦侧身道:“请。” 赵煦看了眼,微笑点头,就向里面走去。 赵煦这一行人,没有被检查,大摇大摆的进去,顿时引来不满声。 有人在后面大喊,道:“为什么,他们就不用检查?就检查我们?你们水师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泉州府的人?” 那押班等赵煦等人走过去,带着人,直奔说话的人。 那人登时紧张了,后退两步,又梗着脖子,道:“我说错了吗?凭什么,你们水师就要我们非来不可?我们泉州府又不是水师所辖?哪些人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不检查?” 这押班冷哼一声,道:“在军营前咆哮,让你们知府来要人。来人,带到禁闭室去。” “你敢!” 那人登时急了,道:“我是泉州府的户房,正七品,你们水师凭什么关我?还有没有王法?!” 押班根本不理会他,直接强行押走了。 排队以及来往的人见状,都是神色变化。 这水师,以往都是小心翼翼,今天怎么这般嚣张? 赵煦进了基地,被领着就来到了瞭望塔,这是专门建造,用来观看水师演习的。 他到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前前后后的坐下了。 赵煦随意找了个位置,便坐下了。 赵似,种师中等人,分布在他左右后。 赵煦这群人太扎眼了,不少人看过来。 赵煦看了一圈,倒是没有见到泉州知府,向身后依了依,道:“泉州知府,今天会来吗?” 胡中唯倾身向前,低声道:“暂且不知道,水师与泉州府的关系,好像一直很紧张。” 赵煦点头,坐了回去。 这紧张,他倒是知道,涉及了权职以及钱粮。 赵煦暗自摇头,抬头看向前面。 只见基地上,已经林立的站满了士兵,各种武器整整齐齐摆放,有士兵,官员来来回回的走动。再远处的港口,海面上,漂浮着数十艘大大小小的战舰,旗帜飘扬,有士兵伫立。 ‘这远远一看,差不多有两万人,加上其他的,差不多动员了五万人,也算是不小的规模了……’ 赵煦面带笑意,暗自秉着一口气,静等着这场演习。 为了这场演习,他前前后后准备了太多,投入的钱粮不说,精力以及抗的压力,远超外人所想。 不多久,这瞭望台上,坐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逐渐嘈杂起来。 “你们说,这水师到底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在泉州搞什么演练,泉州有贼寇吗?” “我跟你们说啊,看看这次的动静,前前后后,少说十万贯没了,十万贯啊……” “我看十万贯肯定是不够的,不对啊,朝廷不是缺钱吗?这十万贯,扔在这海里,朝廷那些人,就不心疼吗?” “心疼?朝廷那些大人物,只知道向下面要钱要粮,可花起来,是一点都没手软!” “咱们就看看吧,这水师到底是怎么回事?” “朝廷啊,为什么要练这水师呢,有什么用吗?哎,太祖太宗的祖训,现在是忘的一干二净了……” 一众人不断摇头,长吁短叹。 他们没有什么掩饰,声音不大也不算小,全数落在赵煦耳朵里。 赵煦神色不动,瞥了眼周围的赵似,与种师中,见两人都是腰杆笔直,目不斜视,忽然想到了朝廷里章惇,蔡卞等人对水师的态度,不自觉的动了动屁股,左右看了眼赵似与种师中,道:“你们对水师是怎么看的?也觉得是多此一举,徒浪费钱粮吗?” 赵似连忙道:“我听官……七哥的。” 种师中接着,道:“我也听公子的。” 赵煦看着两人的表情,眉头动了动,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从目前大宋的环境来说,水师,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用,敌人都是在路上,哪怕是辽国,也用不着水师去对付。 第七百五十章 火炮 - 宋煦 - 官笙 赵煦砸了砸嘴,胸中出现有口难言的闷气。 他很难像外人解释水师的重要性,虽然水师一直在中原战争中扮演重要角色,可一旦战争结束,水师就会慢慢被废弃。 封建王朝,无一例外。 赵煦轻轻吐了口气,懒得解释,道:“看演练吧。” 赵似看着赵煦的侧脸,神色绷了绷。他一直视赵煦为偶像,悄悄模仿赵煦,当赵煦出现他看不懂的事情,既有崇拜又有苦恼。 种师中则平静如常,没有任何情绪。 对于水师,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也轮不到他来说话。 前面坐的人是越来越多,吵吵嚷嚷更多。 赵煦抬头看去,只见海面上的舰船也动了起来,在不远处,出现了一些明显破烂的船只,船板,树木,草人之类。 而在港口的士兵,也迅速动起来,分做了两拨,不断向后退去。 瞭望台上的一群人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忍不住的道:“这就要开始了吗?” “这也太草率了吧?” “不知道这水师怎么演练,我大宋有近百年没有水师了……” “看看吧,我听说,这水师前前后后花了数百万贯,不知道有什么用……” 瞭望台上的人,都极其不看好水师,语气充满了嘲讽。 赵似瞥了眼赵煦,见赵煦神态从容,他紧绷的脸色,陡然慢慢放松下来,也看向前方。 郭成从营房里走出来,看了眼瞭望台,找了眼,便来到了指挥塔,有七八个人,背着五颜六色的旗帜,跟在他身后。 “呜呜呜~” 突然间,浓厚低沉的号角四面八方响起,将整个基地的吵杂都压了下去。 ‘来了!’ 赵煦心头一凛,认真的坐直身体。 瞭望台上的人多半如此,纵然再怎么嗤之以鼻,真到了演习,还是屏气凝神,认真的看去。 号角声持续了很长时间,整个水师基地陡然间旗帜飘扬,各种鼓声此起彼伏,尤其是海面上,更是荡起阵阵波涛。 赵煦看着那些战舰,看着那些士兵,竟有些忍不住的,想要站起来。 旗帜飘扬,鼓声如雷。 海面上的战舰缓缓使动,上面的帆飒飒作响。 指挥塔上,五颜六色的旗帜挥动,整个水师基地,陡然间剧烈运转起来。 所有人的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海面。 时间很快又好像很漫长,在指挥塔的旗帜挥动下,海面上陡然爆发出惊雷炸响。 一声,接着一声,又是一声,继而密集如雨。 哪怕相隔的很远,赵煦仍然觉得耳膜刺痛,脑袋发晕,身体极度不适。 声音太大了。 在赵煦双手捂耳朵的时候,就看到一颗颗黑点,飞向百米外的那些废旧船只的靶子。 那些靶子,瞬间天翻地覆,又被击穿,又被掀飞,海面上更是燃起熊熊大火。 即便是在隆隆的炮声中,还是感觉到了一片静寂。 赵煦已经站起来,激动的双拳紧握,猛的挥舞了一下。 ‘终于有效果了!’ 他心里的激动,是外人难以理解的。他在军器局投入了巨大的钱粮与精力,集合了大宋众多的能工巧匠,所有的‘科学家’都参与了。终于研制出了‘火炮’。 虽然这种火炮还很原始,‘副作用’非常的大,可在这个时代,这东西,绝对是一个大杀器! 攻城,守城,甚至是野战都会有巨大的杀伤力! 种师中此刻也站了起来,面露惊容。 他是知道一些火器的,也运用过,总体来说,火器的作用有,但并不是那么显著,不可以没有,却也不是必须有。 可水师舰船上的这些火炮,完全不同,这样的冲击力,出现在战场上,绝对会给对面巨大的心里压力!给自身军队巨大的信心! ‘我的军中也应该有!’ 种师中心头火热,忍不住的转头看向赵煦。 但赵煦双眼都在海面上,根本没有注意到种师中的反应。 海面上,数十艘舰船,上百门火炮还在继续轰鸣,将不远处的海面炸的面目全非,火光熊熊,硫磺味漫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指挥塔上的旗帜指挥下,火炮慢慢停止。 但那轰鸣声依旧回荡在基地上空,久久不绝。 赵煦心怀激荡,难以平静,目光依旧盯着海平面,自语般的道:“实心弹居多,不过也足够了,慢慢发展……火药的威力不够,各项技术还得进行精研……” 种师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忍不住的道:“官……公子,这火器,能不能给我也配一些?” 赵煦深深吐了口气,瞥了他一眼,慢慢坐下,难抑心头激动,道:“暂时不行,这些还不够完善,十分的笨重,陆军携带不便,并且,作用也没有看的这么大。这是演练,再等等。” 种师中有些不甘心,犹豫再三,还是慢慢坐了回去。 他知道,这些火器造价不菲,现在朝廷拮据,他索要火炮,确实有些为难。 赵似坐在赵煦边上,一直紧绷着脸,此刻,看着赵煦,满脸都是崇敬。 赵煦从胡中唯手里接过一杯茶,喝了口,才定了定神,心里舒坦不少,道:“都不要着急,再等等,等军器局那边再研究研究。这水师,不止是海面上的,也不是放着不动的。除了帮助你处置大理国的叛乱,还得继续南下,探一探,中原以外的世界。” 大宋的认知范围,其实还是很小的,活动范围有限,被局限在狭窄的国土中。 种师中躬身,道:“是。” 赵煦定住神,就看到前面的座位上,一众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不断。 因为太小或者太杂,赵煦根本听不到。 他也不着急,坐定,继续静静的等着。 指挥塔上的郭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盛况,不由得待了一会儿,在身后随从提醒下才醒过来。 他看着还在滚滚燃烧的海面,道:“水师对战,开始。” 五颜六色的旗帜在指挥塔上飞舞,海面上的舰船应声而动。 分做两拨,在海面上短兵相接,演练着水师对战。 这些对战,就显得十分的‘假’,基本上是有节制的你来我往,十分的‘客气’。 赵煦平静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向后侧身,道:“泉州知府,没有来吗?” 胡中唯凑过来,低声道:“没有,除泉州知府,还有六房,只来了两个。” 赵煦微微点头,坐了回去。 种师中没有说话,心里暗自摇头。大宋的官场,总有着些奇奇怪怪的意气之事,按理说,泉州知府应该过来,走个过面,但泉州知府闹了脾气,泉州水师这边,还真没什么办法。 不过,现在的情形不同,泉州知府,怕是仕途到头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战争打响 - 宋煦 - 官笙 海面上的对攻演练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转为登录作战。 船只移动,火炮对准了岸边早就布置好的一些共事。 轰轰轰 隆隆的炮声再次响起,或许是靠近了一点,声音比刚才更大,炮弹激射而出,在天空中划出密切的弧度,直奔岸边。 瞭望台上的一些人看的惊恐,惊慌的站起来想要逃跑。 因为一些炮弹并没有那么准,甚至于看似要射向瞭望台。 胡中唯吓了一大跳,带着人就站到了赵煦跟前。 赵煦拿着折扇,拨弄几人,大声与胡中唯道:“不用挡,真要射来,挡也挡不住。” 胡中唯,包括赵似,种师中都一脸紧张。 赵煦好整以暇,稳坐不动。 不过片刻,瞭望台上的渐渐恢复平静,因为火炮射击的渐渐‘精准’起来,至少,没有偏差九十度到飞射向瞭望台。 赵煦抬头看去,只见岸边的防御工事,被摧毁的一塌糊涂。 军器局设计的火炮,多半射出的实心弹,虽然没有爆炸,可冲击力,破坏力依旧惊人! 火炮射击的同时,岸边有船靠近,一些士兵更是乘坐小船,手里的弓箭如雨射出,落在岸边。 这些箭矢上绑有火药,射到岸边,先后不一的炸开,冒出阵阵黑烟。 这种‘火箭’种师中倒是知道,他手底下也有,只是没有这样的威力。 他强按着耐心,等水面上的火炮小了一些,在赵煦耳边道:“官家,这些火箭,臣想要一些。” 这个赵煦倒是多的很,侧过身,大声道:“待会儿,我让郭成给你准备一些,你搬空都行,后面,我再补给水师。” 种师中大喜,道:“多谢官家。” 他们的声音很大,前面似乎有人听到了,回过头,有些疑惑的看向赵煦这群人。 赵煦视若无睹,继续看着演习。 指挥塔上,郭成同样在看着,不过,他手里有个圆筒,能看的更清楚一点。 又过了好一阵子,赵煦见火炮渐渐停止,士兵们都冲上了岸,与赵似,种师中道:“差不多了,下面的朕就不看了,你们想看就看看。” 赵似自然要跟着赵煦,连忙道:“我也不看了。” 种师中哪里还能留下,跟着也站起来。 赵煦一行十多人,这么一动,还是颇为显眼。 加上之前漏了话,有几个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赵煦没理会,带着人就直奔外面走。 郭成远远的见到了,神色有些凝重,他不知道,赵煦对这场演习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满意,自然是最好不过。 如果不满意,水师的前途,以及朝廷‘新法’的前途都可能受到影响。 郭成虽然心头不安,还是站着没动,继续指挥演习。 “官……公子!” 赵煦刚刚走出基地大门,或许就急匆匆赶来。 赵煦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霍栩屏气凝神,强行镇定,跟在赵煦边上,低声道:“官家,有三个消息,一个是辽人有异动,在幽州的大军似乎有南下的意图。第二,传言,辽帝快不行了,皇城司还在核查。第三,大理篡位的高升泰病重,已经昏迷两天了。” 赵煦脚步猛的一顿,神色沉思。 第一个消息,自然是最重要的,但又与第二个消息相关联。 赵煦看着前面,心头不断思索:‘如果辽帝确实不行了,这可能是一种先下手为强或者说预防。但如果不是,辽人这样动作,是什么目的?’ 赵煦心里转动,看向霍栩,道:“传话皇城司,给朕严密监视辽国京城动静,辽军的动向。快去。” “是。”霍栩没有多说,快步的走了。 赵煦转头看向胡中唯,道:“传话给政事堂,枢密院,命他们严密监视辽军,只要他们敢越界,或者说逼近,给我做出反击的态势来,必要的话,坚决反击,决不能忍让!” “是!”胡中唯沉声道。 赵煦还想给前线的将领传旨,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看向赵似与种师中,道:“高升泰病重,这是绝佳的好机会,给朕速战速决!你们现在就立刻发兵!” 赵似猛的单膝跪地,道:“臣弟领旨!” 种师中随后,沉声道:“臣领旨!” 赵煦目送二人的背影,又与胡中唯道:“你去传话郭成,明天水师南下,准备策应赵似的行动。” “是。”胡中唯应声,转身亲自再次进入基地。 赵煦站在原地,左思右想,自语道:“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辽人有异动,大理国这边行动在即,没有结果之前,赵煦走也不安心。 想了想,赵煦径直向前走,道:“去泉州港。” “是。”有侍卫应声,随后去安排。 这里是泉州水师基地,离泉州府很远,泉州府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泉州港。 大宋现在海贸已经有相当规模,尤其是以泉州港为代表,新兴的码头,极其繁盛。 赵煦回到酒楼,就开始收拾东西,而后坐上马车,带着人,悄然的离开水师基地。 水师基地里,依旧热闹纷呈。 演习结束后,郭成从指挥塔上下来,众多将领,官员一拥而上,围着郭成,热切的说着话。 他们已经看出来,这支水师十分强悍,朝廷必然重视。涉及水师的进进出出的钱粮,必然数以百万计,啃到一块就是大肉! 郭成被围着,面无表情,远远看到不远处的胡中唯。 连忙找了个借口,让人将这些人带走,来到了胡中唯身前。 胡中唯瞥了眼四周,见无人便低声道:“大理国的叛逆高氏病重昏迷,官家已命十三殿下即刻出兵,命水师休整一日,明日南下策应。” 郭成肃色点头,道:“我明白了。请转告官家,臣明日便率军南下。” 胡中唯点头,没有多说,快步离去。 看着胡中唯急匆匆走了,郭成内心计较一番,转身回转他的营房。 与此同时。 泉州府的各处飞起了十多只信鸽,各分南北,转眼间消失在天空。 而坐在马车前往泉州府的赵煦,在马车上还在思考。 ‘辽人动了,是因为解冻,天气没那么冷了。辽人动了,吐蕃那边,应该也动了,要不要命吕惠卿发兵……我大宋,经得起同时开启两场战争吗?’ 赵煦心里在评估,既要考虑战力,后勤粮草,还有朝臣的态度,更要考虑,哪一个失败,或者都失败了的后果。 第七百五十二章 行军 - 宋煦 - 官笙 赵煦心里没有办法决定。 失败的代价,或许不大,或许会很大。 ‘绍圣新政’伊始,他的顾忌还很多。 赵似与种师中已经走了,赵煦到了泉州府,就开始四处逛起来。 大理国没有结果之前,赵煦是没有心思继续走动。 在赵煦抵达泉州府的第三天,陈皮终于赶到了。 不止他到了,还带了宫里的刘美人。 泉州港外,一处庄园。 这是皇家庄园。 赵煦神清气爽的从卧室出来,就看到陈皮一直躬身立在门外不远处。 赵煦甩了甩头发,一边扎一边问道:“路上有什么新鲜事吗?” 陈皮立马上前,道:“官家,辽国那边有使者去往京城了,据说是皇太孙派的。” 赵煦唔了一声,想了想,道:“那家伙的名字我还给忘了,算了,就是一个纨绔。辽皇,真的不太行了?” 辽帝快七十的人了,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 陈皮道:“具体的还不知道,擎天卫与皇城司都在想办法探查,没有情报返回。” 赵煦扎好头发,向外面的凉亭走去,道:“京里?” 陈皮侧身跟向赵煦,顿了顿,道:“京里有些热闹,尤其是咨政院,据说,半个月,发起了二十多场咨询,户部的梁尚书被追问了一天,差点被气的倒地,现在已经卧床不起,告假在府里休息。” 赵煦一怔,屁股都没坐下,看着陈皮讶然的道:“真的?” 陈皮道:“是。奏本的话,可能晚一两天就到。” 赵煦慢慢坐下,忍不住的笑了,道:“这帮人,还真是会玩。其他人呢?” 陈皮道:“大相公去了一次,蔡相公去了两次,文相公去了一次,林相公,李相公去了三次,曹相公去了五次。” 赵煦坐下后,伸手擦了擦有些灰尘的桌子,道:“许将呢?王存呢?” 除开咨政院院长,‘相公’就差许将与王存了。 陈皮道:“许相公在河东路,没有回京。王相公好像,没人咨政他。” 赵煦拿起茶杯,心里转念,不由得的道:“有趣了……” 这有趣在于,王存没人找,在于章惇去了一次,在于蔡卞去了两次,其他相公们去的也不多,这说明,这些相公们多少已经发现了这咨政院的弊端,并且有了应对策略。 陈皮侍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不多久,刘美人就过来了。 她穿着单衣,显身材又不暴露,既显得风情万种又端庄不艳。 她桃面粉腮,双眼如波的走过来,轻轻行礼道:“官家。” 赵煦笑了声,道:“没有外人,不用虚礼了,坐下来吧。” 刘美人嬉笑一声,就在赵煦边上坐下,道:“官家,臣妾在京里新学了几道菜,待会儿做给你吃好不好。” 赵煦点头,道:“好,我还真吃不惯南方的菜,还是咱们京里的合口味。” “那臣妾这就去给您做。”刘美人给赵煦倒了杯茶,而后有些高兴的小跑走了。 赵煦看着她的背影,转向陈皮,道:“还有什么消息?” 陈皮躬着身,道:“大相公计划去京东路,并且,着手合并京东两路。” “这是既定计划,” 赵煦拿起茶杯,若有所思的道:“京东路确实该合并了,若是要收复幽云十六州,京东路是最重要的后勤所在。你待会儿,拟一道旨意,给咨政院,命咨政院对我大宋所有律法,进行梳理,从‘新大宋律’开始,要他们拿出一整套的意见来。” ‘这是要让咨政院有事情做?’ 陈皮心里暗道,面色如常,道:“是。” 赵煦手里端着茶杯,看着刘美人离开的方向,双眼微微眯起,道:“你再给,以你的名义,给曹政写一封信,请他没事了,带权哥去开封府走一走,坐一坐。” 陈皮眼神微动,旋即躬着身,道:“是。” 赵煦嗯了一声,又喝了口茶,道:“再下一道明旨,批评一下朝廷的内讧,语气严厉一点,要求政事堂与咨政院自省。” “是。”陈皮不动声色的应着。 赵煦说完这些,就转头看向南方,道:“算算时间,先锋军应该快到那个羊苴咩城了。” 陈皮也跟着看过去,表情平静,心头若有所动。 大理国的军队并不多,又因为高氏篡逆而暗潮涌动,高氏的军队分布各处,甚至有相当一部分在平叛。 大宋这边突然奇兵,最多三天时间,就能抵达羊苴咩城,然后呢? 而此时离大理国首都羊苴咩城不足百里的地方,先锋军遇到了麻烦。 这里突然下起了大雨,二百人宋军被困在这里。 都头孟河游带着人,藏在一处山林间。 他站在一处石岩下,看着前面,摸着脸上的水,不甘的道:“干他娘的,怎么就遇到了大雨!” 他身旁的押班同样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道:“都头,这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要不要通知总管,请主力绕路?” 孟河游又摸了把脸上的水,道:“应该来不及了,这条路是通往羊苴咩城最近,最隐蔽的路,突然绕道,不止时间不够,还可能让大军暴露,影响这次的突袭成败。” 押班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看着有不断下大的趋势的雨,拧着眉道:“那怎么办?七千骑兵,想要在大雨中奔袭,简直是夜话。再说,后面还有十三殿下的大军。” “干他娘!” 孟河游又骂了一声,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断探路,看看能不能找出替代的路线,先派人回去报信吧。” 押班应声,旋即道:“也不知道其他侦骑有没有合适的路?” 宋军的侦骑自然不止这一路,总共有五路。 孟河游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暗自又摇头,道:“不能这样坐想,还是要做我们的事情。” “是!”押班应话。 孟河游回头看了一眼,道:“将马匹藏好,换好衣服,五人一队,继续探路,两天之内,回到这里集合。” “是!”一众士兵低声应道。 孟河游率先走进大雨里,不多久就消失在大雨中。 两百宋军,各自分散,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见。 而在这些侦骑的背后,还有一支七千人的骑兵,正在飞奔不断,避开大理国的城池,偶尔昼伏夜出,迅速逼近羊苴咩城。 种建中在快马加鞭,追赶这支骑兵。 赵似则在押解三万大军,以最快度行军。 7017k 第七百五十三章 羊苴咩城 - 宋煦 - 官笙 第三天。 种师中赶上了骑兵,却也被大雨挡住了。 他身旁的副总管,看着不远处的雨雾,道:“总管,这已经吓了四天了,根据探查的情况,往年都要下半个月。” 种师中坐在马上,面色不动,看着雨,又看看天。 他身旁的副总管见种师中不说话,道:“总管,绕路不太行,侦骑的情报来看,其他的路,要绕很久,再抵达,有极大可能会暴露。” 种师中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这雨下的好。” 副总管一怔,道:“总管,这雨挡了我们的路,怎么会是好?” 骑兵最怕的是这种事,大雨之下,骑兵无法奔突,就等于是任人宰割了。 种师中微笑,道:“这种天气,你都觉得无法行军,那谁能想得到?” 副总管很快就听懂了,面露惊色,道:“总管,要穿雨而行?” 种师中面色坚定,拿出地图,认真看了一会儿,道:“让士兵带足口粮,分兵,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在羊苴咩城二十里外的这个山谷集合。” 副总管有些担忧,道:“总管,若是分兵,风险会更大,一旦暴露,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 他们是在深入大理腹地,分兵行事,一旦有暴露,绝无走脱的可能,根本不指望能战胜高氏的军队,只有全军覆没一途。 种师中道:“本来就是冒险行事,若是能成,我们就能突然出现在羊苴咩城下!” 副总管还想再说,种师中抬手,道:“就这么定了,后果我来承担。” 副总管与种师中虽然多了一个‘副’字,实则地位天差地别,至少,他没资格被官家召见。 种师中定下了行军策略,很快被执行。 七千骑兵,分散开来,各自寻找最合适的陆续,以最快的速度,穿雨而行,目标依旧是羊苴咩城。 一炷香之后。 种师中骑着马,顶着雨,艰难的在泥泞小道跋涉。 此刻他,面沉如水,心头也有了一点担忧。 即便他们换了大理这边的服饰,走的偏僻之地,还是有极大可能被人发现。 但他没有停止,更没有放弃,依旧带着人,一步步向前走。 在他们身后,赵似虽然以最快速度行军,毕竟是脚,远比不过骑兵。 他已经收到了骑兵遭遇大雨阻路的情形,他骑着马,脸色俨然,身侧是同样骑着马的童贯。 “童贯,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赵似目不斜视的问道。 童贯有些兵略,闻言,思索着道:“殿下,小人认为,种总管的策略是对的,甚至是唯一的办法了。现在,除了放手一搏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赵似双手拉着马绳,道:“我知道,如果迟疑,或者改走陆续,多半会功亏一篑。现在,就希望他们的策略能奏效。” 童贯笑着安抚道:“殿下不要担心,我大宋天威盖世,种总管如果突然出现在羊苴咩城下,又有段氏开口,那高氏以及大理国更势力必然惊惧,短时间内,绝无法乱来。待等殿下大军随后赶到,区区羊苴咩城,挥手间可定。” 赵似脸上出现了振奋之色,重重点了点头。 童贯见状,双眼里闪过笑意。 与这位小殿下相处日久,他已经十分了解,知道怎么与他说话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泉州府的赵煦,已经将泉州府,泉州码头等走了个遍,甚至是批阅完了半个月积累下的奏本。 三天后。 望海楼。 赵煦吃着醋桂鱼,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摇头道:“食之无味啊……” 刘美人吃的正开心,连忙问道:“官家,是不合胃口吗?臣妾去给官家做。”:. 刘美人说着,就要起身。 赵煦摆了摆手,看向南方,道:“你吃你的。” 刘美人还在看着赵煦,道:“那,臣妾给官家泡壶茶,官家平日最喜欢喝茶了。” 赵煦随口嗯了一声,站起来,来到栏杆前,静静看着。 陈皮看着刘美人有些欢欣的背影,暗自摇头。 这位刘美人与孟皇后的差别不是一点半点,若是孟皇后在这,绝对不会做这些徒惹官家烦恼的事。 “还没有消息吗?”赵煦问道。 陈皮跟过来,道:“还没有。十三殿下来了几封信,但是没有种总管的。” 赵煦拍着栏杆,心头压抑。 突遇大雨,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种师中的应对不算有问题。 只是,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在赵煦感慨的时候,羊苴咩城外的一处山谷。 种师中正在清点人马。 好一阵子,副总管跑过来,道:“总数五千六百人,马匹五千。” 种师中心里稍稍松口气,道:“还好,足够了。” 副总管有些担心,道:“总管,五千人,是否太少了一些?根据皇城司的情报,高氏在羊苴咩城的兵马,有一万多。” 种师中摇头,道:“我们并不攻城,我们是奉天道,行大义,我们站得住理,何况还有段氏。” 副总管想了想,道:“那,要想办法将那段正淳弄出来吗?” 种师中擦了擦脸,道:“不需要,高氏篡位,大理国人尽皆知,段氏在哪里都不重要。告诉兄弟们,吃饱喝足,好好休息,咱们明天一大早,兵发羊苴咩城!” “末将领命!”副总管沉声应道。 种师中一声令下,五千骑兵开始休整,吃饱喝足,而后就开始睡觉。 他们跋涉了好几天,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 这会儿,赵似已经带着大军,进入了大理国界,即便大理国不设防,他还是没有如骑兵一样遮掩行事,而是径直打出‘讨逆高氏,匡扶段氏’的旗号,大举进攻。 这时的羊苴咩城,却是太平如常,一片繁华。 高氏虽然篡位,却好似在大理国没有掀起多大波澜一样,勤王的军队,离这里都有些远。 羊苴咩城,对于高氏的篡位,似乎并没有多激烈的反应。 王宫内。 因为高升泰的病重,皇宫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高升泰权倾大理国,可篡位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段氏享国数百年,高升泰一死,他的子孙没有他的威望与能力,大理国很可能会发生激烈的内乱,高家极有可能迎来灭顶之灾! 是以,已经升级为皇家的高家,上上下下无不紧张忐忑,皇宫戒严了快半个月了。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煦更新,免费阅读。:. ,举报后管理员稍后会校正章节内容。 第七百五十四章 子孙莫学我 - 宋煦 - 官笙 不知道是不是有预感,在皇宫紧张,恐惧中,昏迷了数天的高升泰,居然清醒了过来。 高升泰慢慢睁开眼,歪头看向床边。 床边,站在他的贵妃以及儿子高泰明。 “陛下……”三十出头的贵妃轻声呼唤,脸上都是泪。 比这位贵贵妃还大一点的高泰明也一脸紧张的盯着高升泰,道:“父皇……” 高升泰轻轻吐了口气,虽然感觉头很疼,还是道:“没事,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不过,有些事,我得交代给你。” 高泰明连忙上前两步,来到床前,一脸忐忑不安的道:“父皇请说。” 高升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有犹豫,还是道:“我活着,还能压住那些人,我死了,你即便是布燮,也镇不住他们。我死了,他们就会举兵反叛,你威望不足,能力不够,做不了皇帝。” 布燮,也就是宰相,在大理国列次叛乱,篡位中,携天子令诸侯的人,往往自称‘布燮’。 高家三代,都做过布燮,高升泰做过,他父亲做过,现在,他儿子也是。 高泰明见高升泰这么说,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可也知道他确实没本事继承皇位,神情有些别扭。 他虽然自知压不住场子,可那是皇位,不试一试,谁甘心就这样放弃? 现在大理国看似平静,实则紧绷的如拉紧的弓,随时可能会出大事! 不说段氏享国数百年,单说大理国虽然是高氏一家独大,也并不代表其他贵族没有一点力量。 他们已经在准备军队,之前败过几场,现在蛰伏着,在等待机会。 一旦高升泰死了,那就是他们的大好机会! 告高升泰哪里不了解他的儿子,认真了几分,道:“我死后,你主动还政段氏,与段氏达成约定,我高家世代为布燮,无冕之王,既能避免祸端,还能保有我高氏的权力,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高泰明还是有些不甘心,道:“父皇,您身体渐愈,不必说这些。您在一日,谁人敢造次?” 高升泰头越发的疼,道:“你若是……” 他话音未落,一个太监模样官服的人,急匆匆的跑进来,在门口甚至摔了一脚,同时急声大喊道:“陛下,出事情了,出事情了,宋人打来了……” “什么!” 高升泰差点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半又倒了下去。 贵妃惊恐,连忙去扶。 高泰明更是慌乱,急吼吼的道:“宋人,什么宋人打来了,说清楚!?” 这太监跪在地上,没理会高泰明,冲着高升泰急声道:“是宋军,他们已经到城下了,是骑兵,骑兵,有一万的骑兵……” 高升泰气息急促,沉声道:“扶我起来,我要去城头。” 贵妃连忙道:“陛下,您刚醒……” 高升泰没有理会,看向高泰明,道:“全城戒备,让长驸马,长皇叔,都监几个人来见我。” 高泰明不敢多说了,连忙应着。 与此同时,宋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已经传遍大理城。 城内的官员,百姓无比恐慌,四处奔走,谣言更是满天飞。 高升泰被架着,来到城门,向下看去。 只见一支近万的骑兵,整整齐齐的立在不远处,大宋的旗帜飘扬。 高泰明站在高升泰身后,面色如铁,道:“父皇,城里有人大肆散播谣言,还有人纵火。” 高升泰有些咳嗽,双眼通红,迎着燥热的风,头上不断的冒出冷汗,道:“没什么奇怪的。我还能猜到,一些人怕是已经在联络宋军,甚至调动军队了。” 内忧外患! 高泰明心里发慌,嘴唇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高升泰看着骑兵,好一阵子,道:“其他各处,还有什么消息吗?” 高泰明一怔,道:“父皇指的是?” 高升泰心里对这个儿子很是失望,默默一阵,道:“这一万骑兵做不了什么事情,怕是后面还有大军,用不了多久就会到了。” 高泰明脸色发白,道:“父皇,宋军有多少,我们能应付吗?我听说,两年前,宋军讨伐李夏,大败李夏三十万大军!” 高升泰自然知道,辽人,李夏,吐蕃都派人来游说过他,要他加入一起讨伐宋国。 他拒绝了。 他不曾想到,他拒绝了加入讨伐宋人的联盟,宋人去派兵来攻打他了。 高泰明见高升泰沉默不说话,忍不住的又道:“父皇,宋军说是要‘讨伐叛逆,匡扶段氏’,我们要不要把事做绝……” 高升泰转头看向高泰明,就看到他一脸狠色,不言自明——将段氏斩尽杀绝。 高升泰越发对这个儿子失望, 想再说什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哪怕有两个士兵搀扶,还是要倒下去。 “父皇父皇……”高泰明惊恐了,连忙扶助高升泰。 “回宫。”高升泰脸色苍白,气息急促的说道。 高泰明连连点头,急声道:“快快快,送父皇回宫。” 高升泰被一众人簇拥着,急急的又赶回皇宫。 在城门下,不足十里,宋军林立,刀剑出鞘。 副总管站在种师中边上,低声道:“总管,要发兵吗?” 种师中淡淡道:“不着急,让他们酝酿一下情绪。待会儿我们分兵,环城而走。” “末将明白。”副总管明白了,这是要攻城的惯用手段。 高升泰又被放到了病床上,他咳嗽不止,等太医喂了药,这才舒服一点,气息平稳的多。 在他床边,没了贵妃,是大理国一众高层,有数个布燮,高氏皇族,还有几个军中大人物。 高升泰平息了一会儿,转过头,扫过这群人,道:“我称帝,是因为段氏自知无能,群臣推举,并非有意上位。我打算,将皇位归还段氏。我高氏,世代忠于段氏,不得上位。” 一众人大惊失色,还要再说。 高升泰却道:“长驸马,你去见宋人,传我的意思,请他们撤兵。高泰明,你去将……段正淳带进来,请他复位。” 高泰明哪里敢答应,张嘴就要说话。 高升泰脸色一沉,道:“你们想我死不瞑目吗?”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七百五十五章 马不停蹄 - 宋煦 - 官笙 高升泰的威望还是足够的,压住了反弹的声音。 但大理国的内忧外患已经在眼前,他们必须要解决兵临城下的宋军! 在高升泰与一群重臣说话的时候,所谓的长驸马,已经吊出城,骑着马向着种师中的军队奔去。 种师中坐在马上不动,远远的看着中年人靠近。 有士兵上前拦截,检查一番后,让这个长驸马走了过来。 这个中年人,穿着常服,站在种师中不远处,抬着手,道:“这位将军,我家陛下说,他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之后会请段氏复位,劳烦贵军回师。” 种师中一怔,他身旁的副总管以及一干属下听着都愣神。 自行退位? 还有这种事? 种师中自然是不信,拿起马鞭,指着他,沉声道:“开城门,我亲自进城,看着段氏复位,若高氏胆敢欺骗天兵,族灭!” 长驸马脸色微变,开城门,放宋军进城,这哪是他能做的决定,见着宋军这支骑兵军严整肃,杀气外漏,心里有些惧怕,道:“我回去禀报我家陛下,将军切莫动兵。” 说着,他就转头,跑了几步骑上马又飞奔离去。 大理城上下,已然都是士兵,如临大敌。 但大理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对于种种不利于高氏的流言蜚语,高氏并没有强行弹压,对那些打家劫舍,趁机捣乱的也只是让府兵捉拿,并没有动用军队。 里里外外,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又沸腾的奇异现象。 大理皇宫,比以往更加严肃,处处都是巡逻的士兵。 高升泰的寝宫。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昏迷很久,奄奄一息的高升泰,居然没了之前那么虚弱,与一众人说完话,并不怎么困倦,反而坐了起来。 他身旁的贵妃给他揉着肩,有些欣喜高升泰的‘康复’。 在高升泰床前不远,站着一个一身僧袍,光头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高升泰穿了口气,看着他道:“我说要归位与你,并非是空话。汉人有句古话,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快死了,没必要骗你。” 站在高升泰面前的,就是段正淳。 段正淳,段正明之弟,段正明,也就是被高升泰逼的禅位,出家为僧之人。 高升泰没有让段正明回来,而是找来段正淳,其心思也十分明显,就是要高氏继续掌握大理实权。 形成一种局面:段氏有国无权,高氏有权无国。 段正淳手里捏着佛珠,默默诵经,一言不发。 高升泰轻叹了口气,看着他道:“外面的宋军,并非是为了匡扶你段氏,他们要是进城,怕是就不会走了,大理也不会存在,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吗?” 段正淳转动佛珠的手一顿,慢慢睁开眼,看着高升泰,道:“你要我怎么做?” 高升泰满意的笑了,道:“我活不了多久,我答应你,我死后,让你登基,由我高氏在,你可安枕无忧。只要你出面,说服宋军撤兵。” 段正淳皱眉,道:“宋军会听我的?” 高升泰道:“我知道,前不久有几个陌生的僧人进出无为寺,他们应该是宋人,他们跟你说什么我不管,但我不允许宋军进城。大理国,是我们的。” 段正淳神色微变,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没想到,高升泰居然这个都知道。 他心底既有怒恨也有怨气,但有畏惧高升泰的目光,低着头,再次转动佛珠,没有说话。 这几十年来,被高家逼迫退位为僧的段氏,林林总总已经有七个,他皇兄是最后一个! 他原本是一个无忧无虑,富贵荣华的皇叔,却没想到,高升泰居然篡位,逼得段氏男子,举族出家! 段氏,怎么能不恨! 但,段氏没有一点办法! 高氏在大理国一家独大,几乎掌握了所有权力,无人可以抗衡! 段正淳,只能用沉默来对抗,只是对抗,并不是表达愤怒,他不敢! 高升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行了,与你说这些,你日后会明白的。去吧,与宋人好好说说,我大理国军队有三万,足以抵挡宋军。再说了,吐蕃,李夏,辽国,不会坐看宋人吞并我大理的,莫要害怕。” 段正淳哪里不明白,这些话,其实是要他说给宋人听的。 段正淳认真的想了又想,道:“我可以出城,但宋人定然不会相信,他们兴师远来,不会轻易罢休的。” 高升泰坐在那,笑容不变,道:“那就打一打,他们兴师远来,深入我大理腹地,能坚持一个月吗?” 段正淳看着他,道:“他们不止这些骑兵,还有五万人在后面,用不了几天就会到。” 高升泰脸色微沉,旋即又笑着道:“数万人又怎么样,只要大理城守住十天,就有十万兵马,将宋人的五万大军留在我大理国。大宋若是败在我大理,辽,夏,吐蕃肯定坐不住,宋人吞不下我大理的。” 段正淳看着高升泰自信满满,默默转动佛珠。 许久之后,他道:“我去见宋人。” 高升泰盯了他一会儿,道:“来人,送他下去。” 高泰明就站在不远处,神色不安,但见到高升泰的目光,还是道:“是。” 高泰明带着段正淳走了。 高升泰看着他们的背影,神色忽然有些古怪,不知道为什么,吃了点东西后,他没有了那种病入膏肓,马上要入土的感觉,反而感觉浑身充满力量,暂时不会死。 ‘也不是回光返照……’ 高升泰心里疑惑,旋即又对之前的安排感到后悔。 他要是暂时不会死,为什么还要归位给段氏? 他绝不会禅位!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禅位! 高升泰面露一丝凶狠,他打了一辈子仗,岂会甘居人下! ‘退位?’ 高升泰看向不远处的玉玺,目光越发的厉色。 与此同时,并不知道高升泰真正心思的段正淳,慢慢走出皇宫,前往城门,他要去见宋军的将领。 在这时,更远处的赵似,带着步兵,马不停蹄,攻城略地。 大理国真的是不设防,童贯带着三千人,兵不血刃的一路拿下了六座城池。 7017k 第七百五十六章 兵临城下 - 宋煦 - 官笙 段正淳出了羊苴咩城,来到了宋军的面前。 他没见过种师中,但种师中知道他。 两人来到远一点,面对面对话。 “高升泰说,他会退位给我,请贵军退兵。”段正淳转动着佛珠,一脸故作慈悲。 种师中面无表情,道:“你相信他?还是你答应了?” 段正淳垂着眼帘,嘴唇蠕动,好像在诵念佛经,道:“他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种师中盯着他,道:“若是我军撤兵,你确定他能说话算话?” 段正淳默默不语,旋即道:“在我登基之后,贵军可否撤兵?” 种师中十分干脆的道:“我不会留在大理国,我带来的人,我都会带走,大理国依旧姓段。” 段正淳似乎没有听懂种师中的含糊其辞,道:“我会尽快登基,希望将军如约。” “一定。”种师中说道。 段正淳转动佛珠的双手停下,认真的看了看种师中,转身往回走。 他穿着一身镶金的精致袈裟,一步步往回走。 没走多远,有几个骑着马,也牵着一匹,带着段正淳往回走。 种师中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有些计较。 他带着骑兵出现,肯定震慑了大理国,但大理国内的情势变化,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高升泰要退位,复归段氏? 不管是真是假,这种反应,让他有些进退两难,至少,计划的作势佯攻是不行了。 ‘等十三殿下来了再说。’ 种师中心里想着,旋即转身,上马,拔出刀,沉声喝道:“环城而走,阻断所有通往羊苴咩城的道路,不得进出,谁敢越界,杀无赦!” “尊令!”手下应声,旋即拍马。 一队队骑兵,奔突而出,奔向四方。 早有计划,没有多余废话,骑兵分向四门,阻断所有道路。 种师中带着骑兵,环城奔走,‘讨逆高氏,复位段氏’的旗帜,迎风飒飒作响。 大理国皇宫。 高升泰的气色奇迹般的越发的好了,甚至能下床,开始处理政务。 这一幕,看的高泰明以及一种大理国亲贵高官心惊肉跳,想到高升泰说的‘退位’,心头就更加慌乱。 坐在龙椅上,高升泰‘接见’了段正淳,看着站在下面的光头和尚,面色平静的道:“你是说,你与宋人达成约定,只要你登基,他们就撤兵?” 段正淳手里转动着佛珠,面无表情,道:“是。” 高升泰端坐着,静静的看着他,目光冷漠。 他现在感觉身体很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哪有活着的皇帝退位的,更何况,他才登基多久就归位段氏,他怎么向下面的人解释? 最重要的是,他先在不愿意了! 这时,高泰明进来,急声道:“父皇,宋人围住了皇城,任何人不得进出,我试探一下了,他们真敢杀人!” 高升泰神色不动,道:“我的勤王令已经发出去了,最多五天时间,就能有七万大军到京,宋军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段正淳神色立变,他听出来了,高升泰变卦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但没有说话。他不能得罪高升泰,否则会死的很难看! 高泰明却没有听出来,道:“父皇,您要退位,归位段氏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高升泰脸色骤变,双眸厉芒闪烁,旋即又狠狠压下,怒视着高泰明,道:“今后不准提这件事。命所有士兵戒备,若是宋军攻城,给我打回去!” 高泰明愣住了,一时间无法想太多,连忙道:“是。” 高升泰看着高泰明走了,又微笑着看着段正淳,道:“你先在宫里住下,有些事情,我稍后与你说。” 段正淳暗暗咬牙,心里发恨,没有多说,转身就走。 高升泰看着他的背影,深深的吐了口浊气。 他不在乎‘退位谣言’,很简单就能处理,他在考虑怎么让宋军退兵。 与宋军开战是不明智的,但宋军既然来了,必须要有一个宋军无法拒绝的退兵理由! 羊苴咩城的气氛,随着高升泰的态度变化跟着剧烈变化。 全城戒严,到处是士兵,所有‘散播谣言’的人都被抓走,那些‘叛乱’更是被击杀在街头。 羊苴咩城就是那么不足一个时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城头上都是士兵,身穿甲胄,弓箭手严阵以待。 种师中见着,知道城里发生了变故,越发的紧张戒备,命骑兵运动起来,不得给高升泰任何机会,同时增派侦骑,对羊苴咩城四周进行探查,以防备援兵。 羊苴咩城下的对峙已然是如拉到极致的弓弦,大战一触即发。 很快,就到了晚上。 很平静。 而后是白天。 又到晚上。 时间慢慢,过去了两天。 羊苴咩城上的士兵轮流防卫,对宋军十分警惕。 又到了傍晚。 副总管骑着马,站在种师中边上,低声道:“总管,口粮不多了,最多还能撑一天。” 骑兵带的口粮并不多,尤其是还是遇上大雨有所耽搁,加上大理国现在的诡异状态,后面赵似的大部队跟上来时间肯定比预计的更慢。 种种原因之下,种师中的骑兵的口粮快要见底了。 种师中神色不动,道:“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联络过皇城司,这里的暗桩已经帮我们筹措了一部分。” 副总管顿时松了口气,道:“还是总管想的周到。” 种师中刚要开口,头上忽然飞过几只鸽子,神色微变,道:“这是信鸽!” 副总管沉色道:“总管,怕是不能继续等了。十三殿下那边没有消息,还不知道多久能到。” 种师中心头一直在计算赵似到来的时间,但因为大雨,外加大理国各处要塞的阻挠,时间说短就短,说长就长,他无法断定。 与此同时,大理国皇宫内。 高升泰面色铁青的看着手里的纸条,盯着下面的高泰明,道:“高金耀的飞鸽传书,宋军有五万大军席卷北方,最多,还有两天时间就会兵临城下!” 高泰明脸色大变,急声道:“父皇,城里只有一万多人,这可怎么办!?” 羊苴咩城并不是什么高大坚城,大理国也不是什么大国,人口少,兵丁也少,一万人驻守在羊苴咩城已经是很强大的兵力了。 但面对宋人的五万大军,那简直老鹰捉小鸡,根本守不住城! 第七百五十七章 说话算话 - 宋煦 - 官笙 高升泰见高泰明这么慌张,心里越发不满。 他坐在龙椅上,淡淡道:“慌什么,援军很快就到。宋人深入我大理腹地,不可久战。我再断其粮草,他们能撑多久?” 高泰明一怔,道:“那,这要是惹怒宋国,他们派更多兵马来攻打我们怎么办?” 高升泰冷哼一声,道:“那我就举国迎敌,他们老祖宗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就不信现在的小皇帝能做到!” 高泰明还想再说什么,高升泰直接摆手,道:“你去外面盯着,有什么动静,立刻禀报。” “是。”高泰明见高升泰不满,连忙应着。 等高泰明走了,高升泰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内,神色有了一丝凝重。 不多久,一个内监进来,神色有些不安,道:“陛下,一些忠于段氏的人,在捣乱,他们攻击府衙,散播谣言,无恶不作啊……” 这一点,高升泰都不意外,道:“各处叛军呢?” 所谓的叛军,就是忠于段氏,讨逆高氏的其他大理贵族的军队。 内监道:“还在挡在河对岸,小人担心,宋人围城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可能闹出更大动静。” 高升泰冷哼一声,道:“他们能掀起多大风浪。传朕的旨意,所有朝臣,入宫见驾。” “遵旨。”内监应着,急匆匆小跑着离去。 高升泰这会儿头有些疼了,神色有些难看。 虽然他与高泰明说的轻轻松松,但宋军兵临城下,哪那么容易好解决? 外无援军,内有叛乱,真的是内忧外患,一齐到了。 时间,到了第三天中午。 高泰明站在高升泰面前,神情凝重,道:“父皇,宋军围住了京城,隔断援军,至少有三路援军遭到了埋伏,不得不后退,不敢近前。” 高升泰阴沉着脸,道:“一群废物,区区几千人都打不过!” 高升泰连忙道:“父皇,不是打不过,是宋军太阴险,处处设伏。” 高升泰桌下的有权紧紧握起,心里怒火熊熊:若是以前,哪里需要这些人,什么宋人,他抬手间就能废了! “陛下,飞鸽传书!”突然间,有个内监,拿着一张小纸条,快步跑向高升泰。 高升泰面色依旧难看,拿过来一看,神色立变。 高泰明见状,连忙道:“父皇,出什么事情了?” 高升泰脸色越阴沉,道:“盛州的飞鸽传书,有五万宋军,攻城拔寨,很快就要京城了。” “什么!” 高升泰大惊失色! 五万大军! 他们大理国全数的军队,也不过这个数,现在绝大部分还在平乱,被挡在京城之外! 高升泰看着高泰明的表情,双眼怒火通红,旋即抽了抽脸角,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 旋即他就沉声道:“带段正淳来,传话给宋人,就说,我要亲自跟他们谈判。” 高泰明吓到了,连连的道:“是是是,我这就去。” 高泰明跑出去了,一个不稳,甚至差点摔倒。 高升泰没空理会他,心里都在飞速计较。 现在,他已经顾不得太多了,必须要让宋军撤兵。 五万大军围城,又有大义在手,一旦攻破京城,他,他们高家,必然灰飞烟灭! 大理国京城之内,风起云涌,气氛不断变化。 段正淳又被带到了高升泰面前。 他手里捏着佛珠,闭着眼,嘴里喃喃有词。 高升泰盯着他,道:“两件事要你做,第一,你去与宋军谈,我可以保证,我死后,归位段氏,宋人可以留下人在我大理国,以作监察。第二,我大理远处钱五万贯,粮一万石,请宋人撤兵。” 段正淳眉头皱了下,抬起头,看着高升泰,道:“要是宋人不答应?” 高升泰面露寒意,道:“不答应?你想宋军破城?你想我大理国亡国吗?” 段正淳嘴角动了下,很想说,大理国不是已经亡国了吗? 但他没有说出口,道:“我可以说,但我不能保证宋人听我的。” 高升泰道:“你先去谈,明天,我在宫里摆宴,宴请宋军主帅。” 段正淳没有再追问,道:“好。” 高升泰微笑,道:“我说话算话。” 段正淳没有理会,转身离去。 段正淳被吊下城墙,走向种师中骑兵的时候,种师中也接到了赵似的信。 他身旁的副总管大喜过望,道:“总管,等殿下一到,不管高氏耍什么手段,我们都可以强攻了。就这小城墙,最多半天就能攻克。” 种师中点点头,道:“确实要攻城。” 副总管一怔,种师中一贯会有新想法,这次居然同意他的话了? 种师中不看他,也知道他心里所想,淡淡道:“我大宋伐无道而来,要是什么都不做,大义何在?” 副总管登时明白了。 他们大宋是打着‘讨逆高氏,匡扶段氏’旗号来的,要是平平静静,那就有些雷声大雨点小了。 “那段正淳又来了。”副总管已经看到段正淳的马了。 种师中看着羊苴咩城,沉吟着,道:“高氏的援兵,都能挡住吗?” 副总管神色一沉,道:“之前,是有心算无心,他们没有想到我们埋伏那么远,但我们兵力并不够,若是他们有人拼死硬闯,我们根本拦不住。” 种师中知道这一点,见段正淳越来越近,道:“夜里而走,做足攻城架势,必要的话,可以尝试攻城。” 副总管有些不明白,却来不及多问。 段正淳在一盘盘查下,被带到了种师中跟前。 段正淳来到种师中近前,没有客套话,道:“高升泰要我说两件事,第一,他会退位,第二,他愿意出钱粮,请你们撤兵。另外,他明天在宫里摆宴,请将军入城。” 不用种师中说话,副总管就冷笑一声,道:“告诉告诉他,他没有选择,立刻将大理皇帝请出,出城负荆请罪,否则大军破城,人头落地!” 段正淳眉头皱了皱,犹豫了下,道:“贵军,真的会攻城吗?” 种师中面无表情,道:“若高氏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段正淳刚要再说,忽然间,又侦骑急匆匆飞奔而来。 侦骑从马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地,急声又兴奋的道:“禀报总管,十三殿下率轻骑,已经在三十里外,今晚就可以抵达!” 种师中神色微变,沉声道:“全军戒备,随我迎接十三殿下!” “遵命!”四周的将士,大声应和。 段正淳吓了一跳,不禁紧张忐忑起来。 种师中没有理会段正淳,整顿军队,准备迎接赵似。 段正淳被请走了,一路上拧着眉,忧心宋军攻城。 第七百五十七章  说话算话 第七百五十八章 入城 - 宋煦 - 官笙 快到半夜的时候,赵似才赶到。 赵似与种师中围着篝火,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话。 赵似手里拿着烤羊腿,不时拿刀割一块,耳朵一直在听着种师中说话。 等种师中说完,赵似若有所思,道:“这高升泰变来变去,这是要做什么?他还有跟多的援兵吗?” 种师中身后站着的副总管连忙道:“殿下,从皇城司的情报来看,高氏的总兵力只有五万左右,还要去平叛,羊苴咩城只有一万人,城外,最多两万。” 赵似吃了一口,拿起酒杯,道:“种将军的意思,是要强攻?” 种师中道:“末将是有这个想法,一来,公开我军的到来,强调我军的讨逆;二来,震慑高氏,宣示我大宋军威。三来,就是让大理国上下,都看清我大宋的意志与能力。” 赵似骑了一路的马,屁股生疼,有些懂了,刀子猛的插在眼前的羊腿上,道:“这样,明天我与童贯进城,与那个高升泰谈一谈……” “殿下……” 种师中刚要说话,赵似就一脸平静的抬起手,道:“我进去,半个时辰后,你们就开始攻城。尽全力!” 种师中心里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官家同父同母的幼弟,这次派他领兵,明显是给他功劳,以好封爵,如果折损在大理国,他们这些绝对会陪葬! 种师中等赵似说完,才小心翼翼的道:“殿下,您的意思是?” 赵似没有立刻回答,脸色都是憧憬之色的看着羊苴咩城。 他身后的童贯倒是知道,这位小殿下,怕是想要做那种单人入敌城,可以名留青史的英雄事迹来了。 种师中哪敢答应,连忙道:“殿下,不如,您坐镇指挥攻城,末将前往城中与高升泰谈判,一探虚实。” 赵似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笑着道:“不要想那么多了,那高氏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既然他想到了退位,说明就有这个想法,压力给足了,他会知难而退,这样会省了咱们不少功夫,节省很多时间。” 种师中怎敢答应,追着赵似就道:“殿下,万万不可,您是千金之躯,万不可涉险……” 赵似一边走一边道:“官家都能亲身诱敌,我怎么就不能了。我是主帅,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做好攻城准备。” 种师中还想再说,却被童贯给拦住了。 种师中见着这个大太监,急忙抬手道:“童大官,殿下万不可入城,出了好歹,你我都难逃死罪!” 童贯笑呵呵的道:“种总管,不要那么多担心,殿下心里自有分寸。” 种师中见童贯撂下一句就走,神色焦急,又被侍卫拦住,更是急的头上冒汗。 副总管站在他边上,一脸凝色,道:“总管,这样看来,殿下怕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了。” 种师中拧着眉头,烦躁的道:“殿下是不可入城的,你有什么办法?” 副总管僵笑了一下,道:“总管,这可是殿下,又是主帅,他要是执意入城,我们都拦不住的……” 种师中就是知道这一点才难受,这位小殿下要是固执己见,他根本拦不住。 童贯陪着赵似,来到他的帐篷。 赵似躺在软被上,对童贯摆了摆手,道:“吃饱喝足,睡个好觉,明天随我一同入城。” 童贯神情犹豫,还是道:“殿下,虽说高氏肯定不敢为难您,但是万一……是否再考虑一下?” 赵似一裹身,道:“就这么定了。” 童贯不再多嘴,悄悄后退出去。 第二天一早。 赵似就穿了一身常服,来到了阵前。 “通知了吗?”赵似骑在马上,面色平淡的道。 童贯站在他身旁,道:“殿下,通知了。” 赵似点点头,道:“就看这高升泰敢不敢接了。” 种师中头皮发麻,还是劝道:“殿下……” 赵似一抬手,他身后几个侍卫,就将种师中给环绕起来。 赵似头也不回,道:“出了什么事情,我自行担待,种总管无需多言。” 种师中看着赵似骑着马向前走,满脸焦急,他很想扑过去,抱着赵似的腿,不让他走。 可明显这位小殿下早有方便,让人堵住了他。 种师中没了办法,只能急声大吼道:“殿下,万万不可,军国大事,不能涉险!” 赵似根本不听,骑着马,径直走向羊苴咩城。 童贯给他牵马,不紧不慢。 向来稳重的种师中急的满头大汗,而羊苴咩城上更是一片紧张。 高升泰站在城墙,看着远远的两人一马,面无表情,眼神却是凝重。 高泰明同样紧张,宋人的十三殿下,大宋官家的亲弟弟要匹马入城,这是多大的胆子! 一些大理国的权贵站在高升泰的身后,见状个个面沉如水,神情凝重。 宋军五万大军包围羊苴咩城,他们的主帅又敢进他的城,这说明什么? 高升泰看着赵似越走越近,忽然转身,道:“回去,摆宴,我要宴请这位十三殿下!” “是。”高泰明等人连忙应着,跟着高升泰急匆匆下了城墙回宫。 在赵似不断靠近羊苴咩城的时候,宋军开始伐木建造攻城器械,并且不断向前逼近,试探着攻城的路线。 赵似来到城墙下,被吊篮拉上去。 很快,他被拉上去,看着四周警惕,刀兵林立的大理国士兵,他回头看了眼城墙,嘀咕的道:“这城墙还真是小。” 童贯跟着被吊上来,他身材高大,听着赵似的话,瞥了眼四周虎视眈眈的大理国士兵,陪着笑道:“殿下说的是,这城墙,确实小了一些。” 大宋其实并没有什么坚城,但即便如此,这大理国的都城,着实寒酸。 “请!”有一个宫里模样的人,脸上十分别扭的对着赵似说道。 赵似拍了拍手,就向前走去。 他脸上没有丝毫慌张,在羊苴咩城上如履平地,背着手,一边走,一边看着。 快到了下城墙的台阶前,他与童贯道:“童大官,这里的惊色,倒是比汴京里的好不少,碧空如洗,一片湛蓝……” 童贯看了眼,提着心,小心谨慎的笑着道:“殿下说的是。” 赵似抬脚下城墙的阶梯,道:“我要在这修建一座行宫,什么时候,让官家也来欣赏一下。” 领路的太监闻言,神色骤冷,却没有说话,径直在前面领路。 羊苴咩城确实很小,赵似感觉没看多少,就到了皇宫。 第七百五十九章 条件 - 宋煦 - 官笙 虽然大宋的皇宫不大,这大理国的皇宫更小。 赵似被太监引着,来到了一处空中的长亭。 高升泰坐着,他身后站着高泰明与段正淳,他看着走上来的赵似,神色不动,目光一直盯着赵似打量。 赵似背着手,上来后,看了眼高升泰三人,径直转过身,看了眼,自语的道:“还挺高的,这要是摔下去,多半是活不成了。” 高升泰忽然大声的笑了起来,道:“十三殿下说笑了,谁敢让十三殿下摔下去。” 赵似环看了一眼,将大理国皇宫尽收眼底,而后慢慢转身,走向高升泰。 这高升泰,肥胖,满脸老年斑,头发花白,一看就是活在槛上。 赵似走到桌前,打量着高升泰,直接道:“看样子,你也活不了多久了,直接还政给段氏,我让人太太平平享福。” 高升泰没想到这孩子这么直接,笑呵呵的道:“十三殿下请坐,先尝尝我大理特色,边吃边谈。” 赵似又瞥了眼高泰明与段正淳,摇了摇头,道:“我不吃,怕你下毒。给你一炷香时间,要么退位,还政与段氏,要么我大军破城,高氏以及其党羽,抄家灭族,鸡犬不留。” 高泰明,段正淳吓了一跳,他们哪想到,这宋国的小殿下,上来就直接威胁高升泰。 高升泰可不是老好人,他从小行伍出身,杀伐果断,狠辣无情! 高升泰笑容满面收敛,眼神里杀机一闪而过,淡淡道:“你们就这么自信?这里是大理国,我登高一呼,全民借兵,宋人即便打下羊苴咩城也立足不久。” 赵似噗嗤一声笑了,他在高升泰对面坐下,看着高升泰,道:“你登高一呼?你呼什么,你篡位谋逆,你觉得服你的人能有多少?我把段氏扶上去,万事可定!” 高升泰面色阴沉下来,道:“你在我手里,他们敢攻城?” 他话音刚落,一个士兵急匆匆跑上来,道:“禀报陛下,宋人围三缺一,上前五里,作势准备攻城!” 高升泰佁然不动,盯着赵似,淡淡道:“这种手段,你能吓唬别人,吓不到我。你是宋人官家的亲弟弟,他们不会让你有任何皮毛损伤。” 赵似拿起酒壶,打开盖子,凑近看了看,又放回去,道:“你能走的路,无非就两条,一个,鱼死网破,于肯定死,网不一定破。第二,归位段氏,大理国一切有段氏决定。” 高升泰根本不信,刚要说话,突然间,战鼓声如雷,在四面八方骤然响起。 咚咚咚 一声声,如同敲在所有的心脏上。 高泰明,段正淳都是脸色巨变,惊恐万状的看着赵似。 宋军,攻城了!? 他疯了吗?他人进来了才攻城! 高升泰却瞬间明悟,双眼里杀机更多,感觉着外面的嘶吼声,他冷冷的盯着赵似,道:“你就不怕我真杀了你?” 赵似不屑一笑,道:“你知道我哥是官家,在我年幼的时候,我哥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人老了,就喜欢安逸,受不了任何他们预料,可忍受之外的挑战。你七十岁了吧?你这个年纪的人,是不敢杀我的。越是将死的人,顾忌越多。” 高升泰无动于衷,只是双眼杀机越多。 段正淳站在高升泰背后,此刻面色发白,心惊胆战。 他知道高升泰的狠辣,真的要是鱼死网破,他们段氏可能会被杀的一干二净! 高泰明神情也不太好,他同样怕鱼死网破,宋人五万大军来袭,他们肯定守不住,要是他的父皇不肯退位,高家真的会亡族灭种! 童贯此刻神情绷紧了,真怕高升泰狗急跳墙! 气氛僵凝到极点! 哒哒哒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有士兵上来,一上来就看向高升泰,跪地道:“启禀陛下,有宋朝大军袭来,北门告急!” 高升泰脸角顿抽,沉声道:“就这么一点时间都坚持不住吗?” 士兵低着头,急急的道:“宋人使用了火器,城头根本守不住!” 高泰明,段正淳听着都心中暗惊,面露惊容。 宋军,这么强大吗?这么点时间都坚持不住? 高升泰眼神里杀机越浓,盯着赵似,缓缓拔出腰间佩刀。 高泰明与段正淳紧张到脸色发白。 真要杀了眼前的宋国殿下,那真的是不死不休,没有半点后退余地了。 赵似更是吓了一跳,连忙后退,直接推到亭子的边缘,一边脱衣服一边道:“别别,我这人怕疼,别动刀子,我自己跳下去。” “殿下!”童贯见状大惊。赵似在这里跳下去,他跟着跳下去会比较干脆一点。 赵似根本不听,一边脱衣服一边就要爬上围栏。 “不可!” 段正淳与高泰明几乎异口同声。 段正淳说完这一句,转向高升泰,沉声道:“若是你真的逼死十三殿下,我保证,你高氏从不存于世,一个都不会!” 段正淳以往只是个普通王爷,也就是高升泰快不行了,想要还政给段氏,挑中了他,为什么不是被逼退位的段正明,自然是为了好控制,继续在大理的‘监国’地位。 高泰明跟着向高升泰,一脸紧张,道:“父皇,他不能死,我们,我们还有谈判的余地……” 高升泰看着赵似已经爬上了栏杆,坐在上面,冷笑道:“我不信你敢跳!” 赵似双手抱着栏杆,回过头,道:“废话,谁不怕死?但你来抓我试试,看我敢不敢跳?” 高升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子,一肚子火,脸上都是杀意。 他深深吸了口气,强压着怒气,道:“若是你现在下令宋军停止攻城,一切都好谈。” 赵似嘿嘿一笑,道:“你猜,有没有人会突然打开城门,城中心念段氏的人,会不会与我大宋里应外合?一切好谈,是在城破之前,你要是不主动投降,就等着城破吧。” 高升泰脸色顿时阴沉,手里的刀摩擦着石桌,发出令人牙疼的刺耳声。 童贯见状,连忙道:“只要高氏肯还位段氏,一切好谈。” 高升泰冷冷看了他一眼,转向赵似,道:“说吧,你们的条件。” 高升泰虽然老了,病了,可脑子十分清楚。 赵似冒这么大险进来,肯定不是来送死的,多半还是威逼他投降。 第七百五十九章  条件 第七百六十一章 边患 - 宋煦 - 官笙 宋军很快控制了整个羊苴咩城,并软禁了高升泰等一干大理国高层。 赵似有些的在大理国的皇宫闲逛着,背着手,脸上都是笑容。 童贯跟在他身后,笑呵呵的道:“殿下,您孤身入贼城,降服叛逆高氏,传回京城,官家肯定为您感到高兴。” 赵似越发得意了,咧着嘴道:“那段正明来了吗?” 心中已经翻江倒海,俾斯麦的额头上甚至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直到前进的马车突然停止,出于惯性他差点向前倾倒,手紧紧的抓住了车厢壁。 八名帝前禁卫乃是聂天帝宫的人,席千夜自然认识,为首之人,叫佰行武,为聂天帝卫四大副统领之一,渡过两次生死劫的半帝境存在,可以说仅次于传说中的无上帝者。 现在是非常时期,由不得朗叔不慎重。无论如何,他都要确保大少爷的安全。 一行人参观完练功房,又前往静室参观,顾名思议,静室自然是静养修练的地方,供奉了三清道祖之类。 胡正英可以说也有了自己的归属!对这个结果,朱重九也是比较满意的,自己的宝贝徒儿虽然是“望门寡”,但也是能找到自己满意的双修道侣。 上官梦和他一起,两人吃的是自助烧烤,为此,罗伊还专门兑换了一个【烧烤之神】的生活技能,反正也不贵,十万声望而已,现在的他出得起。 嘉靖帝郁闷地点了点头,明明自己才是皇帝,偏偏事事都受到大臣制肘。 作为新人,李全山又没有老资格的队友提携,他只敢找一些低难度的任务,打算先练练手。 星希茜与星罗绮刚刚把一批战俘安置妥善,踏出宅院的大门,星罗绮便面色凝重的悄悄向姐姐传音道。 古代,凡帝王者其出生皆有非同寻常之处,多有祥瑞发生。比如满室红光,脚踩七星等等。 “我想仁天兄弟应该也会很乐意加入打击昭龙帮的队伍。”许杰道。 阿九心内冷哼一声,果然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三两句话就想把自己摘清,没那么容易。 大罗打上单,屠杀的鳄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用贾克斯打鳄鱼他属于早已经打吐了的类型。 既然这星云森林据说是人家五皇子的家产,到别人家里,只能按主人的规则行事了,更何况旁边还有这么多杀气腾腾、彪悍骁勇的‘精’锐重步兵在旁边盯着。 老妈李芸喜欢给余洛晟说周围邻里的琐碎的事,其实也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余洛晟,要努力学习,改变家庭现状。 许半生依旧在屋中修炼,收到了虎同方的传讯,言简意赅,只是一个坐标,许半生一看就知道这是集合的地点。 周围其他剑灵山的修士终于发现了杜月笙,他们面色都是一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有五六个九天玄仙七重的修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杜月笙袭杀过来。 令伊琴意想不到的是,余洛晟这次的对手竟然意图和余洛晟何其相似。 经过这次见面,梓杨内心更加惆怅了。这一别,不知道又要过多久才能见面。 “不错,真要是可以神通免疫,他早就出击了,何需等上这么多年,那只是相对的!”另有人点头。 此时不是猜测的时候,费恒悄悄的进入主通道,果然现了拜亭的巡逻队。 说完之后,老爹就回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在某一天的傍晚,一甩长发,像个侠客一样,拖着长长的影子,毫不留恋的踏着夕阳而去。 第七百六十(一)章 捷报 - 宋煦 - 官笙 宋军很快控制了整个羊苴咩城,并软禁了高升泰等一干大理国高层。 赵似有些的在大理国的皇宫闲逛着,背着手,脸上都是笑容。 童贯跟在他身后,笑呵呵的道:“殿下,您孤身入贼城,降服叛逆高氏,  传回京城,官家肯定为您感到高兴。” 赵似越发得意了,咧着嘴道:“那段正明来了吗?” 童贯连忙道:“在路上了。” 赵似道:“嗯,他来了之后,好好跟他谈谈。大理国那些讨逆军,怎么样了?” 童贯一脸不在意的笑容,  道:“只要段氏复位,  就是段氏一句话的事。整个羊苴咩城都在殿下的掌握中。” 赵似来到一处台阶前,转过身来,  向来处看去,这不大的皇宫,让他很满意,道:“好。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大理国监国,种建中为大理国行军总管,你为大理国内侍省大太监!” 童贯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连忙跪地道:“小人谢殿下。” 赵似高兴,却也没有忘乎所以,道:“好了,起来吧,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先去见见段正明,听话就好,不听话,咱们也换个人做大理国皇帝。” 童贯跟在他身后,躬着身,笑着道:“殿下说的是。” 赵似仍旧背着手,心里爽快的无以复加。 另一边,  种建中在加速控制皇宫,同时派兵布防,监视大理国其他各处军队。 霍栩的动作并不慢,在趁乱中,剪除一些不安定之人。 泉州港。 赵煦站在一处酒楼之上,眺望着码头的繁华热闹,道:“这泉州还是太小了一些,得扩大。” 陈皮立在他身侧,看的并不清楚,并没有接话。 许久,赵煦又抬头看向头顶的大太阳,自语道:“这天气快热起来了,赵似他们出去,多少天了?” 陈皮道:“官家,快一个月了。” 赵煦心里计较着,尽管认为问题不大,还是难免不安心。 这时,  楼下一阵马蹄声,有个士兵模样奔到楼下,  紧急停下,  而后跳下马,直奔楼里。 不多时,胡中唯就更加急速的带他上来,吼叫着道:“官家,成都府路急报。” 赵煦脸色微变,连忙走过去,还没看到人就道:“说!” 那士兵满脸土尘,刚上来就单膝跪地,道:“启禀官家,成都府路行军总管吕惠卿,于五天前打破吐蕃,拿下青塘三州!” 赵煦又惊又喜,不由得走来走去,激动的又回头道:“有详细的吗?” 传令士兵顿了下,道:“回官家,这是飞鸽传书到荆湖南路,而后又飞鸽传书,最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小人知道的并不多,据口信说是,吕相公突发骑兵,攻下青州,吐蕃练兵,遭遇吕相公埋伏,大败而归,李夏好像趁机进攻吐蕃,占了不少地方,吐蕃不得不退走。” 赵煦听着,认真想了想,猛的看向陈皮,道:“传旨给吕惠卿,命他不得贪功,将青塘之地占好。再传旨政事堂,命他们火速支援,具体的,大相公他们知道。另外,重赏,不要吝啬,钱粮不够,从内库出!” “是。”陈皮也高兴的应着。 赵煦忍不住的戳了戳手,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传令士兵,连忙道:“胡中唯,赏他十吊钱,官升三级,在泉州港休息三天,一切开销算在朕头上。” “谢官家!”传令兵大喜,直接跪在地上磕头。 谷耼 赵煦笑着摆了摆手,转身来到栏杆前,拍着栏杆,看向南方,道:“现在,就差你了……” 陈皮跟着看过去,神色不动,心里也有些担心。 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赵似站了好一阵子,平复激动的心情,返回房间。 但因为吕惠卿大胜吐蕃,他心情难以平复,处理奏本也没那么清醒,索性就放到一旁,躺在床上睡觉了。 刘美人来了三次,见赵煦都在睡觉,没敢打扰。 直到第三天,赵煦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 刘美人慵懒的睁开眼,一只手还在赵煦胸口,嘟囔道:“这天色还没亮……” 赵煦听到这敲门声,就急急起床,披着衣服就打开门,道:“是不是赵似有消息了?” 陈皮满脸惊喜,道:“是,官家,十三殿下来信,说是他们已经进入大理国,一切按计划在整顿。” 说着,他将两封信递给赵煦。 赵煦直接抢过来,摊开一看,一封是赵似的,一封是种建中的。 他直接转过身,点好灯,坐在床头就看起来。 赵似的信很长,从他领兵进入大理,一步一步,重点则是他孤身入城,降服高氏的传奇故事。 “胡闹!” 赵煦皱眉低哼了一句,不过,从赵似的信里,他也看得出,他与种建中已经完全接管大理国了。 他又打开种师中的。 种师中的信里就更为详细,没有那么多废话,详细说明了种种情况,尤其是对大理国方方面面的处置。 崇祯看完,将信放到边上,面色沉思。 大理国的问题不大了,吐蕃那边也有吕惠卿在,都无需他太过费心思。 “边患暂时稳定,接下来,就是要专心变革了。”赵煦轻声自语。 刘美人给他披了件衣服,道:“官家,我们是要回京了吗?” 赵煦看了看外面,天色微亮,道:“还有一个重要地方要去。” 说着,他转向陈皮,道:“给赵似,种师中传旨,命他们按计划行事。再给政事堂去信,命他们做好准备。” “是。”陈皮道。他知道,对于大理国,政事堂那边早有一套既定计划。 赵煦一直的担心慢慢放下,神情振奋,没了睡意,道:“收拾一下,明天出发,去江南西路。不要通知任何人,让楚攸护卫就行了。” 陈皮躬着身,道:“是。” 赵煦又仔细想了想,道:“传话给政事堂,对辽国的谈判,要强硬一点,有小战事也可接受,不必退让了。再给枢密院递话,命他们‘军改’加速,同时,对北方三路的军备要加强,李夏那边,继续施加压力。给种师中递话,可以越界,对幽云十六州进行试探。” 赵煦相信,宋朝这边连续大败吐蕃与大理,必然震动辽国,现在,宋辽在攻守战略上,已经有微妙的变化了。 7017k 第七百六十二章 江南西路 - 宋煦 - 官笙 绍圣元年,六月初。 赵煦一行人,出现了在江南西路的洪州府,南昌县。 江南西路的封镜,能封的住其他人,封不住赵煦。 但这也惊动了一些人,比如兵部侍郎李夔。 李夔陪在赵煦身旁,  在南昌县四处走动。 李夔异常的紧张,他没想到赵煦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江南西路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都不应该是当今官家应该看到的。 这是朝野无数人的担心。 他们担心赵煦看到变法的乱象,忽然像先帝神宗一样,  对变法产生动摇。 皇帝对一件事产生动摇是极其可怕的,神宗皇帝对变法产生动摇,  直接导致了王安石的两次罢相,  虽然变法在继续,却不如以往那么坚定,党争越发酷烈,变法实际陷入停滞,甚至倒退。 李夔观察着赵煦的侧脸,不动声色的道:“官家,江南西路有诸多抗法,乱法之人,之事,宗巡抚等人处置果断,已经得到控制……” 赵煦漫不经心的走着,随口般的道:“我听说,有人呼啸山林,登高一呼,从者云集,已经有近万人的规模,  攻占了两个州县了?” 李夔登时头皮发紧,躬着身,  神色凝重,飞速的在心里组织措辞。 这件事,刚刚发生不过三天,他们的奏本还在路上,哪里能想到,赵煦会突然倒了! 李夔低着头,没敢看赵煦,道:“官家,这里,有三个原因,一则,他们都是无地流民,容易被哄骗,二则,他们都有被豪强欺压的经历,怨愤却又怪罪到了朝廷头上。三则,变法引起了诸多人的不满,有人从中挑唆,  撺弄,  居心叵测……” 赵煦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道:“就没有你们的原因?” 李夔脸角绷紧,抬起手道:“臣……有时过于心急,难免有所疏漏。” 赵煦看得出来,李夔并不是在为自身开罪,而是在为宗泽等人。 他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看着一处新建,泥浆未干的院子,道:“这就是南大理寺,启用了吗?” 李夔看了眼,连忙道:“是,已经启用了,审了不少案子。” 赵煦嗯了一声,淡淡道:“你跟朕说说,奏本意外的事情。你要是说的与朕知道的不一样,朕就将你糊到墙里,安抚江南西路士绅之心。” 李夔神色立变,犹豫再三,还是道:“官家,江南西路的情况,有些不乐观。” “详细说。”赵煦边走边道。 陈皮跟在后面,看了眼李夔,便继续低着头。 李夔看了眼前面,便开口道:“官家,江南西路的士绅连成一片,看似无关,实则彼此勾连,错综复杂。不管是制度上的变革,还是涉及赋税,田亩等的变法,都遭遇了重重阻力,从官场到百姓,抵制者无处不在,并且人数众多,稍有风吹草动,便是大波澜……” 赵煦面无表情,静静听着。 李夔打开了话匣子,就没有什么阻碍了,将江南西路短短半年多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外加宗泽等人的处置以及后续反应。 很多事情,在奏本上是看不到的。 赵煦听着,思考着。 随着变法的深入,总有从未有过的事情发生,桩桩件件,令他对新法有新的想法。 自然,这不是动摇,只是怎么处置会更好。 ‘果然,天底下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人与事。’谷白 赵煦心里不断的转着念头,没有出声,一直在听。 李夔虽然在说,实则一直观察赵煦的表情。 赵煦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什么反应,他只得谨慎小心的继续说。 南昌县并不大。 李夔陪着赵煦转了一大圈,说了不知道多少。 这一大圈,他们转到了南昌县衙前。 崇祯看着破旧的衙门,道:“迁到南昌县来,倒是可以。” 李夔见赵煦终于开口了,大松一口气,道:“官家,其实,宗巡抚有很多想法,想与官家当面秉呈。” 赵煦瞥了他一眼,忽然笑着道:“好了,不用那么紧张。政事堂那边,很快会有三道命令传过来,一道是,对于江南西路抗法的士绅,全部迁离,地点不在紧紧是琼州府,海里大理国。另外,吕惠卿攻克了青塘之地,朕打算,向青塘迁民至少三百万,加上各地开垦之地。琼州,大理,青塘,这些地方,容纳了六七百万没问题。这不止是江南西路的事。第二道,对于江南西路变法的支持与勉力,咨政院那边也会支持的。第三道,就是会赐予宗泽更大的权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夔闻言,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赵煦又看了南昌县衙,继续向前走,道:“宗泽……朕就不见了。朕四处再转一下,而后启程去成都府路看一看。你就当朕没来过,谁也不必说。” 李夔更加愣神了,道:“官家,不见巡抚?” 他猜不透原因,总担心,赵煦可能是对宗泽,对江南西路的情况不满,对新法产生了动摇。 “不见了,赶时间,得抓紧回京。”赵煦随口的说道。 李夔越发担心了。 他其实,并不知道赵煦究竟是什么时候入的江南西路,来了多久,去过哪里,见过些什么人。 ‘李彦,应该见过了吧?’李夔暗想。李彦是宫里的内监,应该是第一时间召见的。这李彦在江南西路比宗泽时间还长,他们知道的事情,李彦几乎都知道。 赵煦并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一行人返回酒楼。 酒楼等着的,除了李彦,还朱勔。 朱勔面色恭谨外,没有其他情绪。 李彦则是惊喜又忐忑,就差磕头了。 赵煦看了眼李彦,道:“行了,没你的事了,朱勔,你留下。” 李彦其实非常想留下,他的义父杨戬已经不在宫里,他没了靠山。原本想巴结赵似,赵似却去了大理,天大机得到赵煦召见,他自然想好好讨好。 但见赵煦有些不喜的这么说,他只能心有不甘的应着。 进了房间,赵煦喝了口茶,背对着朱勔道:“朕听说,你现在有良田万顷,家产千万了?” 朱勔头皮发紧,神色不动,从怀里掏出一道账簿与名册,道:“回官家,小人一切都是官家赏赐,不敢多贪多占。这些都是那些人行贿小人的账册与名单,请官家过目。” 赵煦抱着茶杯,面色怪异的转过身,看着低着头,举着账簿的朱勔。 ‘好家伙!’ 赵煦着实没料到,这朱勔居然有这样一手。 旋即,他就笑了,道:“朱卿家果然没让朕失望。朕要从江南西路迁二十万壮丁去青塘,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 回京 - 宋煦 - 官笙 赵煦没有再见其他人。 宗泽等人,他一个都没见,又在江南西路转了一大圈,便离开了江南西路,径直北上。 李彦恭谨的陪在赵煦身旁,小心谨慎的道:“官家,小人想伺候在您边上。江南西路这里,  到处是刁民,小人实在有些不习惯。” 赵煦手拿着折扇,漫步走着。身后是陈皮,胡中唯,楚攸等一大群人。 他摇着折扇,笑着道:“所以,你就将宗泽等人,  全部编排了一遍?” 李彦一惊,连忙道:“官家,小人可没有编排,说的句句属实……” 赵煦摆了摆手,道:“好了。朕知道了,朕问你,你得的那些几千顷田亩,数百万贯钱,那些宅子,铺子,对了,你还抢了一个什么陈夫人当如夫人?” 李彦脸色发白,噗通一声跪下,急声道:“官家,官家,小人,小人……” 他完全没想到,赵煦会知道这么多,  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借口。 赵煦脚步不停,径直向前走。 陈皮,  胡中唯等人自然也不停,从他身边穿过。 李彦脸色苍白无血,见赵煦不停,一咬牙的追上去。 “官家,小人,小人昏了头……”李彦跟在赵煦边上,头上都是冷汗的解释。 赵煦的目光,却看向一片湖,道:“我听说,太湖很大,京里还有人说,要填湖造田……” 胡中唯看了眼,道:“官家,这是鄱阳湖……” 赵煦没好气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看向李彦,淡淡道:“行了,朕要是追究,  早就砍了你了。这里处置的差不多了,  你去大理,  协助十三殿下稳住大理国。拿出你的手段,该杀的杀,该关的关,狠一点是没错的。但是记住了,你贪的够多了,该收敛一点。” “是是,” 李彦如蒙大赦,噗通一声跪下,道:“小人叩谢天恩。” 赵煦没理会他,伸展了一下手臂,道:“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楚攸听着,牵过一匹马来。 赵煦翻身上马,道:“趁着天还不算热,咱们走的快一点。” “是。”一众人跟着上马,哪怕是陈皮,也上了一个侍卫的马。 一众数百人,飞奔向前,溅起滚滚尘土。 李彦还跪在地上,看着赵煦远离,发紧的头皮这才慢慢放松,心头犹自紧张不安。 而洪州府的宗泽,确实不知道赵煦来过。 对于江南西路的变法,正在进一步加强,不知道多少士绅大户被强行迁走,丈量队在各村镇忙忙碌碌的丈量土地。 各县同时对于户丁的调查更加深入,不断的动员。 而李夔在赵煦见过之后,便率南大营的士兵进行平叛。 在江南西路,出现了数股比较大的起义,一度达到数千人,以至于攻占州县,惊动朝野。 一天之后。 驿站内,赵煦洗完澡出来,活动着肩膀。 门外,站着三个人,陈皮,胡中唯,以及一个年轻人,陈皮的侄子,陈榥。 赵煦看着一脸紧张忐忑的陈榥,笑着道:“还紧张吗?” 赵煦在江南西路其实见了很多人,陈榥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宗泽的亲随,他几乎见证了宗泽以及江南西路的大大小小发生的所有事情。谷漖 陈榥连忙躬着身,紧绷着脸。 哪怕与赵煦相处数日,他还是不自禁的感觉紧张。 赵煦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道:“有什么消息吗?” 陈皮从门旁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放有几道奏本,道:“官家,京里来的几道奏本。” 赵煦伸手拿过来,第一道是开封知府沈琦的奏本。 打开看去,是沈琦在总结开封府的变法进度,认真看了一遍,暗自点头,开封府在集朝廷全力之下,倒是有了阶段性成果。 分地在进行,流民在回归,秩序在完善,一切都在向好。 赵煦笑了笑,放到一边,拿起下一道。 这是蔡卞的奏本。 蔡卞总结了京城发生的大小事情,重点则是,在于咨政院。 对于咨政院近来不断阻挠变法,对朝臣的‘质询’越发出格,俨然有党争趋势感到担忧。 赵煦稍稍沉吟,没有批复,拿起下一道。 这是工部尚书苏轼的奏本。 苏轼在奏本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对工部的一系列工程进度的报告,包括江南西路的种种,还提及了朝廷已经筹到钱粮,将进一步推动江南西路的各项建设。 “苏先生这是想明白了?” 赵煦有些意外的笑了笑,放到一旁,拿起下一道。 这是许将的奏本。 许将上书,阐明了巡视北方三路‘军改’的奏本,提出了一些新的想法,并希望进行更加严厉的整顿以及训练。 赵煦拿起笔,写了一个‘允’字。 看完这几本,赵煦又看向陈皮,道:“吕惠卿,十三有信吗?” 陈皮道:“十三殿下没有,吕总管据说有,不过要从京中转来,得要些时间。” 赵煦采取的是突袭式的巡查,少有人知道他具体在哪里,所有奏本,信件,很难直接到达他手里。 赵煦嗯了一声,想了想,道:“十三那边,还是不能大意,命周边三路,派遣各级官员介入,听候十三的调遣。告诉十三与种师中,不得大意,要做的彻底一点。” “是。”陈皮平静的应着。 赵煦目光沉吟,好一阵子,道:“青塘那边,是我中国故土,土地肥沃,草水丰美,移民三百万的事不能变,要吕惠卿准备好,朝廷那边的安排更要充分,细致。对于移民的安置,田亩以及各种行政区划,都要做好,朕回京之后要看。” “是。”陈皮应着道。 赵煦微微后躺,依靠在椅子上,笑容舒适的道:“你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咱们去走走,等回了京,就没有悠闲日子可过了。” 陈皮见着,上前又从里面拿过一封信,道:“官家,这是皇后娘娘的信。” 赵煦一怔,他还真没有注意到还有一封信,接过来打开看去。 孟皇后说了宫里的一些情况,包括权哥,朱太妃,顺带提及了十四赵幼娥婚事的事情。 赵煦哪里喜欢这些家长里短,放到一旁,笑着道:“权哥牙牙学语了。” 陈皮连忙陪着笑。 赵煦坐了一会儿,道:“按照行程,朕现在应该去广南西路,休息半天,明天继续赶路,早日回京。” 陈榥站在不远处,一脸的欲言又止。 7017k 第七百六十四章 宰相肚量 - 宋煦 - 官笙 赵煦没理会他,难得不用想那么多事情,晃了晃肩膀,站起来,向外面走,道:“让刘美人启程回京吧,再传旨给折可适,  命他继续施压李乾顺,李夏那边要是敢乱动,就给朕打回去。” “是。”陈皮跟在后面。 与此同时,汴京城。 章惇,章楶,蔡卞,  许将等人坐在青瓦房内,神情很是轻松的在聊天。 许将满脸笑容,道:“蔡相公果真没有看错人,这吕惠卿确实做到了。” 蔡卞摇头感叹,道:“不瞒你们说,我之前也是提心吊胆,直到看到了成都府路的报捷,否则我也不敢信……” 章楶神色从容,道:“现在,就是关于青塘地区的安置了。” 蔡卞接话,道:“我们之前都有商议,有预案。拿下来,先移民一百万,开垦荒地,免税一年,后三年减半。” 这时,章惇收拾好手里的东西,直接道:“免税三年。” 蔡卞闻言,转头看向他,  见他脸上罕见的有了喜色,道:“难得大相公开口,  那就三年。” 许将稍稍思索,道:“三年未必够,青塘地区土地肥沃,疆域广博,抵得上四五个成都府路了,一百万,会不会少了一些。” 章惇拿起茶杯,面露沉思,道:“我也有这样的考虑,但这个不急,又不是一口气移过去,咱们且走且看着。” 章楶也这样想,道:“李夏那边来信,说是拒绝了吐蕃的练兵,请求朝廷抚恤。” 蔡卞冷哼一声,道:“李夏这次趁火打劫,抢了吐蕃不少地方,这是想要借机坐大?” 章楶道:“李夏那边我不担心,我是说,  这个信,  该怎么回?” 章惇手里拿着茶杯,道:“那就不回。说说军改的事。” 大理国,吐蕃这边定下,李夏暂时不敢妄动,辽国内忧外患,大宋的外部环境,前所未有的宁静,是一个发展的绝佳好机会。 章楶看了眼许将,许将会意,向章惇道:“北方三路基本问题不大,就是深入推进的问题。现在,兵部与枢密院的主要精力在江南西路,以江南西路的南大营为基础,向四周推进……” 章惇认真的听着,等许将说完,看着他道:“兵部再辛苦一下,加紧完成,我们有太多事情要做,时不我待。” 许将看着章惇两鬓好像突然出现的白发,道:“我明白。” 章惇转向蔡卞,道:“户部那边还是不肯答应?” 蔡卞苦笑,道:“我与梁焘谈过好几次,梁焘前面还推诿,后面就是不肯说话了。死活不答应减税,只撂下一句话,减可以,以后找他要钱,他可变不出来……” 许将却笑着道:“这事我知道,我听说,梁尚书被逼急了,准备南下找官家说理去……” 这种政策上的争议,朝廷内部时常有,并非原则性或者是党争,章惇并没有生气,点点头道:“再谈谈。” 大宋朝廷在酝酿着进一步减税,以缓解百姓的压力,缓解土地矛盾,缓解民乱。 但现实面对的是,大宋变法改革的支出越来越多,继续大量钱粮。 这是一个巨大的矛盾。 蔡卞只好应着,心里已经在想措辞了。 许将见今天气氛难得的好,顿了顿,开口道:“大相公,我觉得,还是请您与李相公谈一谈,新修《神宗实录》对于司马君实等人的,过于苛刻了一些……当初安石公致仕,司马君实还说了句‘毁之过甚’。” 章惇皱了皱,继而又松开,面色严肃,沉思。 章楶,蔡卞都看向他。 对于司马光,朝廷里的看法是很分裂的,有很多种,尤其是李清臣等人,痛恨至极,所以在新编修的《神宗实录》中,对司马光等旧党进行了大加贬低,已经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声。 而在一片争议中,有很少有人站出来大声说什么。 因为谁都知道,当今大相公与司马光的恩恩怨怨。 司马光接任王安石之后,便着力废除‘新法’,激怒了章惇,章惇指着司马光的鼻子,骂他是‘村夫子’。谷蜘 章惇随后就被流放出京。 现在,章惇不说话,就没人能阻止李清臣。 “确实有些过了。” 在蔡卞等人的注视中,章惇神色如常的道:“司马光历经四朝,辅政三朝,虽然有大过,却也不是一无是处,历代先帝不会任用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辅政。” 蔡卞,章楶,许将等人暗自点头。 章惇有固执的一面,也有磅礴大气的一面。 “我跟礼部说。” 章惇坐直了一些,沉色道:“边患已去,现在是时候,戮力同心,消除弊政,中心我大宋了!” 众人脸上再次浮现笑容,忍不住的畅想起来。 蔡卞想了想,忍不住的站起来,道:“我待会儿去见苏相公,咨政院卡了很多事情,不能拖了。” 章惇道:“官家预计还有一个月到京,之后,我会出京,京城里,交给你们。” 章惇其实一直想下去看看,但一直被困在政事堂。 蔡卞这次没有阻拦,道:“去江南西路吗?” “不止。” 章惇看向门外,道:“我去一些,官家没去的地方,好好看一看。当年新法之所以处处难行,良法变恶法,就是不切实际,这一次,要避免。” 章楶看着他,道:“不要走得太远。” 章惇微顿,旋即会意,道:“曹政跟我一起。” 蔡卞有些疑惑章惇为什么要带蔡卞,却没有问出口,也看向门外,笑着道:“估计,他们差不多也该知道了,大相公,你这不摆一桌?” 章惇懂他的意思,站起来,道:“要摆。今晚,所有相公,六部尚书,到我府里,我请客。” 许将跟着站起来,笑着道:“谁不知道大相公最是吝啬,少有请客,这一次,大相公,可不能心疼钱,要给我们吃点好的。” 章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几人轻松的说笑着,外面的六部尚书等人知道了吐蕃与大理国的消息,纷纷进宫,去往政事堂。 包括了苏颂,苏轼,来之邵,梁焘等人。 …… 六月中旬的傍晚,赵煦悄悄的回到了汴京城。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入宫,而是来到了为了孟皇后买下的那个酒楼。 洗完澡,躺在床上,将权哥放在肚子上,轻轻的晃悠。 小家伙睁着大眼睛,一直盯着赵煦看。 赵煦小心的逗弄着,余光瞥向一旁整理衣物的孟皇后,笑着道:“权哥好像不怎么抗拒我了?” 孟皇后见赵煦出了几个月,还是这些衣物,笑着道:“估计是有些陌生了。官家,要不要,做些新衣服?” 宫里现在厉行节俭,已经很少做衣服了。 赵煦随口的道:“你要是想做,就做做你们的,我的够用了。” 孟皇后抿了抿嘴,只好继续收拾。 7017k 第七百六十五章 吃席 - 宋煦 - 官笙 赵煦逗弄着权哥,小家伙不哭不闹,就趴在赵煦胸前,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赵煦见孟皇后不说话,又歪头看向他,道:“晚上,咱们出去参加大相公家吃席怎么样?” 章楶的一个孙子今天成婚,  东西两府都很热闹。 孟皇后轻轻蹙眉,转头静静看着赵煦,欲言又止。 赵煦看着她,笑着道:“有些事情,总得面对。大相公,年纪大了。” 孟皇后眨了眨眼,  听出味道了,轻声道:“臣妾去了,  怕是会搅乱婚宴吧?” 孟皇后在大宋朝野,公认的是高太后的继承人,是‘旧党’的精神领袖。不知道多少人期待着赵煦嘎嘣死了,赵权继位,孟皇后垂帘听政,重演高太后旧事。 “咱们低调一点。”赵煦笑着道。说着,抱起权哥,‘站’在他肚子上,道:“权哥,你想不想见一见你喜欢拔他胡子的老爷爷?” 权哥眨着眼,扭头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收拾着衣服,轻声道:“那,臣妾就走一趟。对了,母妃知道官家回来了。” “晚上就回去。”赵煦道。说这个,他有些头疼,还是赵似惹的祸。 他一个人跑进大理城,朱太妃已经知道了,  据说是心惊肉跳,差点昏倒。 赵煦要是回宫见了她,  少不得被埋怨半个时辰。 “官家……”突然间,门外跳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赵煦转头看去,坐起来,笑着道:“十四,你来了。” 赵幼娥笑嘻嘻的进来,道:“宫里太闷了,我就出来找官家了。” 说着,她挨着孟皇后坐下,低声道:“娘娘,小娘说想权哥了。” 赵煦登时有些头皮发麻,将权哥递给他,道:“行了,你们玩会儿,我出去走走。” 赵幼娥冲着赵煦背影吐了吐舌头。 孟皇后听出了,等赵煦出门,低声道:“母妃情绪怎么样?” 赵幼娥抱着权哥,嘴一扁,道:“小娘听说官家回来没进宫,午饭都没吃。” 孟皇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煦出了房间,来到一楼,  赵佖已经在等着了。 赵佖听得出赵煦的脚步声,连忙站起来,道:“官家。” “九弟。” 赵煦来到近前,道:“坐下说。” 赵佖小心翼翼的坐下,等了一会儿才道:“官家,我,我想将票号,交给朱掌柜。” 赵煦看着他有些忐忑的表情,笑着道:“怎么了,有压力了?” “不不,” 赵佖连忙道:“臣弟并不累,只是,只是,臣弟是郡王,涉足这些,难免有人会非议官家……” 赵煦听懂了,政事堂推动的改革在不断细化,包括对宗室的改革,赵佖这边,想必是有人找他说话了。 思索一阵,赵煦道:“也好,就交给朱浅珍吧,孟唐也在成长,将来可堪大用。你就专心在大理寺吧。过几日,朕给你赐婚。” 赵佖一惊,连忙要找起来。谷绢 赵煦习惯的摆手,猛的又收回来,道:“好了,我是你兄长,你的事我能不关心吗?那姑娘不错,到时候,我请母妃为你主婚,武贤妃,以后就接到你的郡王府吧。” 赵佖脸色又惊又喜,噗通一声跪地,道:“臣弟,叩谢官家!” 赵煦走上前,拉他起来,见他衣服有些乱,伸手给他整理一下,轻声道:“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牵累到我们兄弟身上,更不应该延续到下一代。朕与圣人是这么说的,与你也是这么说的。” 赵佖的生母武贤妃,涉入的则是向太后针对赵煦,企图做高太后第二的事。武贤妃,充当了帮凶的角色。 “臣弟明白。”赵佖咬着牙,颤声说道。他母亲,一直是他忧心忡忡的所在。他总是担心,他母亲某天突然死了,是赵煦暗中动的手。 现在,他终于安心了。 赵煦见着,用力拍了拍他肩膀,没有再多说,抬头看向外面。 ‘还差一些。’他心里暗道。 安抚了赵佖,赵煦又见了几个人,到了晚间,他便带着孟皇后,权哥,来到了章惇的府邸。 章家的东西两府正热闹,来来往往的客人不绝,赵煦带着老婆孩子,进去倒是十分顺利。 他们随便在一桌坐下,就闲谈着,观察着章府这次婚宴。 不多久,孟皇后凑近低声道:“官家,大相公这次的婚宴,有些朴素啊。” 章家,在大宋现在可谓是第一世家,同时一门两相,执掌军政两界,可以说前所未有,荣耀至极。 赵煦怀里抱着权哥,随口的笑着道:“章家两位相公都是极其刻板的人,即便有钱,也做不出大操大办,铺张浪费的事情来。” 孟皇后轻轻点头,虽说章惇对她抱有深深敌意,但章惇在人品上,确实找不出什么瑕疵。 赵煦身前有一个小盘子,里面有两夫妻为他挑选的菜,小家伙伸着小手,一个个的抓着往嘴里塞,有时候拿不稳掉地上,还会歪头看向孟皇后与赵煦。 赵煦目光在院子里打量,发现并没有什么达官显贵过来,连蔡卞,来之邵,黄履等人都没见到。 “倒是低调。”赵煦自语道。虽然章府满院子是人,可这些都不是高官,全部属于‘亲属’。 现在,都是大家族,一户来了,加上丫鬟下人,随随便便都是几十口人。 不多时,有一个中年人走过,忽然脚步一顿,用余光看去,认真看了一会儿,怔了又怔,忽然身形僵硬,快步离去。 赵煦身后的暗卫注意到了,但没有动作。 这中年人迅速来到了一间小房间,看着正闲聊的章惇,章楶,苏轼,连忙抬着手道:“大相公,章相公,老师,我我,我好想看到官家与皇后娘娘来了。” 苏轼一怔,就要起身。 章惇面露疑惑,道:“官家回京了?到这里来了,怎么是你通传?” 在他想来,赵煦要是来了,肯定炸开锅,不可能是秦观跑过来报信。 秦观有些结巴,道:“官家与娘娘,坐在院子里的桌上,已经在吃了,另外,小殿下好像也在。” 章惇,章楶对视,忽然的起身,急匆匆向外走。 他们意识到,赵煦能做出这种事。 苏轼也意识到,赵煦可能真的已经到京,并且来了章府。 苏轼与秦观紧跟着,向着前院走去。 赵煦正给权哥擦嘴,余光就看到章惇,章楶一群人出来,目光看向他这里。 7017k 第七百六十六章 荣宠 - 宋煦 - 官笙 赵煦笑了笑,抱着权哥起来,道:“走吧,暴露了。” 孟皇后抬头看了看,也发现了章惇等人,跟着赵煦向前走。 章惇,章楶等人应酬了几句上前的人,  就退后,在转弯处等着赵煦过来。 赵煦来到转角,避开人群目光,笑着道:“都免礼吧。大相公,你们家这婚宴的菜,有点素啊,权哥不太喜欢吃。” 章惇等人本来正要行礼,  被赵煦一句话给阻止了。 章惇看着赵煦怀里的权哥,  不由得笑呵呵的道:“官家,  臣府里的厨子还会做些别的,臣让厨子给小殿下坐。” 权哥看着章惇,有伸手要去抓他的胡子。 赵煦笑着按下他的手,道:“那感情好,朕与皇后也还没吃,就在相公这里蹭顿饭了。” “官家请。”章惇躬着身,侧身让开路。 章楶,苏轼,秦观都没说话,他们躬着身,神情各异。他们多少心力还是震惊,完全没想到,赵煦居然已经回京了,还悄悄来到了章惇的府邸! 赵煦抱着权哥,领着孟皇后,在章惇的引领下,  来到一处偏房。 几人坐定,赵煦看着一群人,笑着道:“苏先生也在。” 苏轼躬着身,道:“是。臣来与大相公讨论一些诗赋。” “这里没有外人,就无需客套了,” 赵煦将权哥放到腿上,看着苏轼直接道:“朕看过礼部编纂的《神宗实录》了,确实有诸多偏颇,大相公有宰相气度,已经让礼部整修了,朕也赞同。苏先生要是担心,朕给你价格副总裁,还有这,秦学士,也加入进去,共同编纂。” 苏轼与秦观一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神宗实录》其实已经修好,不过那是‘旧党’主持的,‘新党’复来,  对于《神宗实录》自然要重修,  以对神宗朝的历史重新定论。 章惇,章楶听着赵煦这么直接,  有些意外。 赵煦没理会苏轼与秦观,转而看向章惇,笑着道:“朕听说,大相公与苏先生,是多年老友?” 章惇面色不动,道:“是。臣早年与东坡共同游学,彼此相熟。” 赵煦点点头,道:“虽说,对于国政的观点不太一样,但二位卿家,不论人品,学识,在我大宋都是首屈一指,莫要因为国政而生疏,更不能相恶。将来二位卿家致仕,颐养天年之时,回想起来,可能会觉得很遗憾的。” 这次,章惇都有些疑惑了,接不上话。 这会儿,有下人端着饭菜上来。 赵煦就看了一眼,便道:“祖母,已经过世了,司马光等人也故去多年。一些旧事,该过去,就让它过去,咱们一同向前看。” 一旁的章楶看了眼孟皇后,若有会意了。 章惇自然也能听懂赵煦的话,严肃的脸上沉色不语。 赵煦伸手拿起筷子,夹了菜放小碗里,放到权哥身前,看着他吃了,这才再次看向章惇,道:“朕这次下去走了一趟,看了很多,听了不少。总结来说,朕希望,有些事情,应该终了。朕也知道,有些心结,怨恨,是至死方休的,朕不劝那些。只是在国政上,朕希望,诸位卿家,能够撇开那些恩怨,以公心对公事,莫让私心乱国事。今日这样,明日这样,我大宋朝廷何日才能结束党争?党争祸国,有太多鲜血淋漓的列子了。” 在座的,都知道赵煦的来意了。 其实就是两个字:和解。谷端 章楶余光看向章惇。 章惇是‘新党’的魁首,固然很多事情,是李清臣,黄履,来之邵等人做的,可没有他的支持,那些人做不到。 从本心来说,对‘旧党’最为痛恨的,也是他。 苏轼,秦观也看向章惇。 当今大宋,没人不知道章惇的脾性,这位在某些事情上,是极其顽固的,宁折不弯的人。 在神宗朝,别说司马光等人了,就是神宗皇帝他也是当面硬刚,怒喷口水的人。 孟皇后端坐不动,暗自抿了抿嘴角。 这位大相公要是不松口,她的日子不会好过,甚至于,她儿子权哥将来也充满了变数。 赵煦见章惇不说话,稍稍沉吟,道:“朕,决意遵从古制,嫡长子继承。” 大宋的皇位继承,在宋太宗的‘兄终弟及’后,出现了巨大变数,哪怕是赵煦的继位,也是一场惊险。 赵煦的意思,很明了了,眼前还在用手抓着吃食,纯真无邪的权哥,没有意外,就是将来的大宋皇帝。 章楶,苏轼,秦观同样明白,不由得紧绷神色,看向章惇。 章惇要是出言反对,朝局可能会引来不可预测的巨大变化! “臣以为,”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章惇慢慢开口,道:“官家所言甚是。” 赵煦心里长松一口气,他也担心章惇不肯松口,那他就不得不做更多的考量与安排了。 章楶同样暗松口气,如果章惇不松口,他担心章惇这个相位,恐坐不了多久,朝局会迎来举报。 苏轼与秦观悄悄对视一眼,紧绷的神情慢慢放松。 孟皇后悄悄抓着衣襟的双手,缓缓松开,俏脸露出一丝微笑来。 赵煦对章惇的气量深感佩服,伸手又给权哥夹些吃的,再次笑着看向章惇,道:“大相公既然这么说,朕就放心了。对了,朕还有令大相公为难的两件事。” 苏轼突然再次提心吊胆,目光紧盯着赵煦。 章惇能退这一步,是因为赵煦是当今官家,又是大道理,章惇不得不退,可要是继续逼迫,章惇可不是一退再退的人。 “请官家明示。”章惇严肃的脸上没有其他情绪。 赵煦一脸轻松笑容,道:“是两桩婚事,孟唐与贵府的,还有就是十四与贵府的。朕知道大相公的担心,朕让大相公与章相公,一个主政政事堂,一个主政枢密院,朕就是对二位卿家的绝对信任,朕不疑二位卿家,二位卿家也不应疑朕。这两桩,朕来做主如何?” 章楶倒是没想到赵煦说的是这件事,神色迟疑起来,目光看向章惇。 他其实理解章惇的想法,章惇拒绝孟唐与章府的联姻,并非是孟唐姓孟,是孟皇后的弟弟,小辈的婚姻,还不至于让章惇这般忌惮。 与宫里的联姻,其实也差不多。 之所以抗拒,其实是因为,章家的荣宠过盛! 7017k 第七百六十七章 光阴似箭 - 宋煦 - 官笙 一府两兄弟,同时主政军政两界,几乎掌握了大宋所有的权力,自古以来都未有! 这已经是荣宠已极! 要是再与皇后,与皇家联姻,章家的地位,就太高了! 过犹不及! 章惇本身就非议满身,  稍有不慎,章家就是大祸临头! 赵煦将话都说到了这里,章惇仍旧神色迟疑,道:“陛下,这件事,臣认为,  应当……” 赵煦不给他找借口推脱的机会,道:“那就这样定了。权哥,吃饱了吗?来,让爷爷抱抱,爹歇会儿。” 赵煦伸手,将权哥递给身前的章惇。 章惇本还想再说,见状将话咽回肚子里,接过权哥,一脸笑容。 章楶暗暗秉着一口气,沉吟着是否要开口。 赵煦却拍打着腿,与孟皇后道:“圣人,孟唐的婚礼,你是长姐,你来主持。十四的,是母妃来主持。这走了一大圈,回宫后,朕要好好歇一歇,这宫外的事情,就交给诸位相公了。” 章惇抱着权哥,  闻言道:“官家,  去了江南西路?” 赵煦拿过茶杯,抱在怀里,想着江南西路的见闻,笑了笑,道:“总体状况可控,这样的代价也可接受。朕的想法没变,变法要坚决,要继续,决不能半途而废。各项既定计划,要稳步推进,不能松懈。” 章惇倒是不意外,章楶暗自点头。 朝廷里不少人担心,赵煦看到太多,会重演神宗皇帝旧事,变得犹豫,怀疑,以至于王安石两度罢相。 “对于咨政院,” 赵煦喝了口茶,道:“规矩还不够完善,咱们一步步来,  不要着急,逐步的调整到一个最合适的方式。明天,朕会与苏相公好好谈谈的。” “对于一些争议之事,朕找机会,会与诸位卿家好好谈一谈,有些事情,需要一个共同的认识,有些事情,可以暂且搁置,有些事情,是不值得理会的。” …… “大理国,青塘之地,需要慢慢经营,这个时间,短则五年,长则十年……” “李夏那边,暂且放着,将来还有用……” “对于辽国,咱们不能轻视,却也不用高估,更不用惧怕,还是那句话,内外手段兼用,国与国之间,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礼仪道德,就是你死我活,不要在乎用什么手段,最后的胜利者,才有资格拿笔书写史书……” 章惇,章楶,苏轼,秦观都作聆听状。 很显然,出京巡视一圈的官家,有了很多想法。 赵煦一家三口,在章府待到大半夜才回宫。 这还没休息,除了权哥睡熟之外,赵煦夫妻俩,都去了庆寿殿,挨了好一顿数落。 赵煦回京的消息,第二天才传开,京城里上下,莫名的出现了松一口气的表情。 赵煦不在京里的日子,太多人被章惇压的喘不过气,反而赵煦回来了,居然感动了轻松不少。 赵煦回来的很平静,回来之后也没有什么大动作。 他利用各种机会,各种场合,与朝臣们详谈,不断的试图弥合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变法上。 绍圣五年,五月初。 威海。 战舰铺满了海上,一口口黑洞洞的炮口,对着靶场,发出剧烈轰鸣,岸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赵煦与章楶,许将,郭成等站在哨塔上,远远观望。谷墪 等第一轮炮击结束,许将拍了拍耳朵,笑着道:“官家,这些战舰,光是吓人,都足以吓破不少人的胆了。” 赵煦背着手,笑着道:“朕可不是要他们吓唬人,将来,他们要在河北登岸。” 说着,赵煦转头向西北方向。 现在,还没有天津,那一块地方,还在辽人手里。 一众人也转头看去,许将道:“这位新辽皇,骄奢淫逸,宠信奸佞,据说辽国上下已经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了。” 郭成道:“说起来,这辽国还真是不一般,那么大的叛乱,此起彼伏五年了,居然还是屹立不倒,好像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许将,章楶也是暗自点头,心头警惕。 辽国的根基确实很厚实,大宋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那个阿骨打应该要崭露头角了吧?’ 赵煦心里想着,道:“种朴做的还是不错的,不过,注意力,不止要放在西北,东北方向,也要看一看了。” 许将一怔,仔细想了想,道:“陛下,东北天大地大,人口稀少,虽说有些起义,但规模不大,都被辽国镇压下去了……” 赵煦不由得笑了声,道:“没那么简单的,再等等瞧吧。北方三路的军改已经有些成效了,可以对辽国进行试探性进攻,拖一拖他们的兵力,消耗一下他们的国力了。” “是。”章楶应着道。 五年过去,章楶越发苍老,需要拄拐了。 赵煦看着他白发苍苍,佝偻着腰,又想到了章惇。 心头思索着,他道:“看完了,明天就回去吧。” 众人没有意见,转过头,继续看着水师的演练。 经过六年的训练,水师已然有些成果,只不过,除了剿水匪外,并没有什么大用。 等结束了,郭成送着赵煦等人回京,走在基地外地路上,赵煦背着手,笑着道:“朕知道,每年为水师花这么多钱,却没有什么大用,朝廷里,有些声音,不过,朕都压下去了,郭卿家无需担心。” “是。”郭成的性子比以往更为稳重,寡言少语。 说着,就不禁抬头看了眼章楶。 这是他的贵人,这么多年,章楶对他十分重视,每次提拔,都是章楶力排众议。 只是,这位年纪太大了,两年前就要致仕,被官家一再挽留。而今,他已经不能长时间走路,需要轮椅听着了。 ‘章相公,怕是要致仕了。’郭成心里想着。哪怕官家再舍不得,章楶的年纪在这里,不可能一直强留。 “这样,” 赵煦看着不远处冒出青芽的柳树,道:“水师南下,沿着海岸线,走一走,看一看,记录一下风土人情,航线。” 郭成一怔,旋即道:“是。” 章楶没有说话,坐在轮椅上,神情困倦。 许将推着轮椅,并没有插话。 又说了好一阵子,赵煦才与章楶等人上了马车,开始回京。 刚刚回宫,赵煦在福宁殿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有黄门来报:“官家,咨政院王相公求见。” 苏颂在三年前病逝,享年八十二岁,接替咨政院院长的,是王存。 7017k 第七百六十八章 没有终点 - 宋煦 - 官笙 赵煦知道他的来意,抱着茶杯,道:“就说朕累了,告诉他,咨政院要有规矩,这种恶语攻讦,哗众取宠,  求直邀名的,不能容忍。” 咨政院的风气在变化,一些人对朝臣肆意攻击,毫无节制,已然越过了底线。 “是。”黄门应着,快步出去。 “父皇。” 赵煦刚喝了口茶,  要起身,就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少年,站在门槛外,  恭恭敬敬的行礼。 身旁还站着一个三岁的小胖墩,这小家伙就没有那么多规矩,直接跑进来,大声喊道:“父皇,我饿了……” 这是赵煦的第二子,刘美人所出,取名赵檀。 赵煦虽然有些累,还是笑着一把抱起来,走上前,牵过赵权,道:“走,你们想吃什么?” 赵权不说话,赵檀嚷嚷着道:“吃肉,吃大肉……” “好,咱们吃肉去。”赵煦笑呵呵的说道。 来到偏殿,父子三人坐定,  赵煦看着坐在地面的权哥,  笑着道:“权哥,在太学,可有学到什么?” 赵权眨了下眼,语气十分平静的道:“王祭酒今天让我背了苏老泉的六国论。” 王祭酒,沈括在两年前病故,王之易接任了国子监祭酒与太学院正。 苏老泉,指的是苏轼的父亲苏洵。苏洵,号老泉。 赵煦倒是知道这篇文章,瞥了眼在屋子里乱跑,嚷嚷不停的次子,看着长子,笑着道:“背多少了?” 权哥道:“只有几行,要背给父皇听吗?” “今日不考校,” 赵煦疲倦的喝了口茶,依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个长子,道:“前些日子,去看过你九叔了?” 赵权坐着,  小身板笔直,  安静的看着赵煦,道:“看过了,还去看了十一叔,十三叔,十四叔,小姑我也去看过了。” 赵煦点点头,笑着道:“不用那么拘谨,渴了就喝茶。” 赵权眨了眨眼,这才拿起茶杯喝茶。 ‘跟她娘一模一样……’ 赵煦忍不住的心里感慨。权哥这性子,与孟皇后简直如出一辙,恬静,一问一答,毫不逾矩。 与两个儿子吃完饭,赵煦回寝宫休息了一会儿,就去了垂拱殿。 章惇已经在等着了。 章惇已满头白发,严肃的脸上,出现了刻板的皱纹,言谈举止,越发的不怒自威。 “官家。”章惇佝偻着腰行礼。 赵煦摆了摆手,道:“坐下说。” 章惇应着,在椅子上坐下,等赵煦坐下后,这才道:“陛下,江南西路巡抚,宗泽来报,‘绍圣新政’已基本完成,田亩分配结束,各项税改已经完成。今年赋税预计比去年提高三成,超越了元丰六年……” 赵煦微笑,没有打断。 章惇见赵煦不说话,便道:“各路的合并已经完成,目前我大宋总共十一路,加上幽云十六州等,可共十三路,各路的‘绍圣新政’推行,虽然有阻碍,但进度稳健,造成的影响可控。现在,只需按部就班,步步推进即可……” 改革进入深水区,就没有了以往的诸多争论,反而是顺理成章。 等章惇的话告一段落,赵煦道:“嗯,朕看过政事堂与各地的奏报了,虽然问题很多,但总体还是向好的。‘军改’已基本完成,那几处叛乱基本平定,再有个五年时间,咱们就都能松口气了。” 改革,是一件漫长,没有终点的事。 再过五年,也只是松口气,不用现在这般费尽心力而已。谷遁 章惇忽然不说话了。 赵煦看着他,道:“大相公?” 章惇有些颤巍巍的起身,抬着手,道:“官家,臣年近古稀,体老昏聩,已不堪大任……” 赵煦看着章惇的满头白发,心里恻然,却一摆手,笑着道:“朕知道,朕知道。朕还是那句话,卿家不必事必躬亲,政事堂有蔡卿家在。累了,就在府里休息,偶尔得空了,就去政事堂坐坐,来垂拱殿看看朕,也让朕看看你。卿家若是不在,朕,心里没底,空落落的。” 章惇闻言,满是皱纹的脸上动了动,抬着手道:“臣,领旨。” 赵煦点点头,道:“卿家坐。” 章惇慢慢坐回去。 赵煦拿起茶杯,看着章惇,眉宇间有些难受。 这几年,他眼前的熟人一个一个的走了。 章楶,章惇也老的快不行了。 压着繁杂的心思,赵煦没喝茶,放下茶杯,道:“朕听说,辽国那边有些不安静?” 章惇佝偻着腰,道:“是。辽帝有些穷兵黩武,一面大肆平乱,虽然有些成绩,但内乱不断,这边挑衅我大宋,着实不智。” 老辽皇在前年病逝,孙子耶律延禧继位,这位新辽帝颇有些好大喜功。 赵煦沉吟一声,道:“朕,想要与辽国打一场,卿家怎么看?” 按理说,大宋现在不应该对外开战,现在是改革的关键时刻,不能分散精力。 章惇沉默一阵,道:“打一场,倒是也可以,不过,得控制规模,不能打太大,太久,只要牵制在边境牵制辽国,分散辽国兵力即可。” 赵煦与章惇,还是极有默契的,赵煦说了开头,章惇就懂了。 赵煦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要拖住辽国,进一步、加大削耗辽国兵力。 “卿家认为何人合适?”赵煦问道。 “折可适。” 章惇毫不犹豫,道:“折可适,有勇有谋,最重要的是,他稳重,识大体,有分寸。” 赵煦想着折可适,道:“好。命折可适为行军大总管,种建中为副,越过边境,对辽国进行突袭。” 章惇道:“是。臣,待会儿去枢密院与许相公谈。” 章楶的情况,比章惇严重。 两年前,章楶病过一场,吓了所有人一大跳。虽然挺过来了,却一直要求致仕。 赵煦再三挽留,让许将兼任枢密副使,让章楶休息,这才留下他。 章惇,章楶,现在都属于半隐退状态。 这时,陈皮从外面进来,瞥了眼章惇,低声道:“官家,赵相公的奏本。” 文彦博在四年前病逝,他临终前,举荐了赵挺之入参知政事。 赵挺之,是赵明诚之父,历史上,就是李清照的公公了。 赵挺之还与蔡确有私谊。 这个人,也是一个左右逢源,在‘新旧’两党之间来回游离的人。 赵煦伸手拿过来,这是一道弹劾奏本,赵挺之在奏本里,对章惇,章楶大肆抨击,直言‘纵肆贪权,欺君罔上,谗言祸国,乱民水火’。 7017k 第七百六十九章 急切 - 宋煦 - 官笙 章惇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煦将这道奏本放到一旁,忽然道:“大相公,十四妹在章府可还好?” 章惇躬着身,道:“公主贤惠明理,全府上下,颇为敬意。” 赵煦点点头,  道:“陈皮,你送大相公出宫,好生照料,出了事情,唯你是问!” “是。”陈皮应着道。 “臣告退。”章惇缓慢起身。 赵煦目送章惇离去,目光再次赵挺之的奏本,招来一个黄门,  低声道:“去,告诉陈皮,  将朕当年与大相公说的,绝不相负的话,传出去,传给赵挺之听。” “是。”黄门应着,快步出去。 赵煦看向门外,良久,轻轻吐了口气,站起来,自语道:“这天气,越来越闷了。” 陈皮的动作还是很快的,一些声音在宫里流转,就传到了政事堂。 赵挺之听到消息,神情变了又变,最终默默无声。 李清臣这会儿,站在政事堂外,看向宫门。 章惇刚走不久,  并没有来政事堂,也没去青瓦房。 他拧着眉,一脸冷漠之色。 他心里已经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世人都传言,他是章惇的继任者,未来的大相公,但眼见章惇半隐退,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晚间。 宫外一处不起眼的酒楼。 赵煦躺在床上,李清趴在他胸口,撒娇道:“你就座椅首词吗?多少年了,你就给我写一首吗?” 赵煦的右手在她背上,笑着道:“要好词,你爹不行吗?你觉得你爹不好,你爹的同门,秦观写的极好,再不行,你师公东坡先生,我去给你要几首。” 李清皱鼻子,哼了一声,道:“那我就让我爹知道我们的关系!” 赵煦笑了,道:“想进宫了?” 李清俏脸犹豫起来,  趴在赵煦胸口不说话。 赵煦也不在意,  李清不想进宫,  想自由一点,他也由着她。 这会儿,章家东府。 章惇,章家两人坐在屋檐下,看着清凉与色,小酌闲谈。 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不远处路过,章楶忽然睁大眼睛,道:“那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章惇看了眼,道:“章援的孙子。” 章援,章惇的第四子。 章楶轻轻点头,道:“章援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章惇神色不动,躺在椅子上,静静看着月色。 外面都说他快不行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身子骨还行,思维也很清晰,没有老糊涂。 章楶瞥了他一眼,道:“消息是宫里传出来的,应该是故意传给赵挺之听的。” 章惇一动不动,道:“我知道。” 章楶也看向月亮,道:“这些话,确实是官家当年亲口说的,这些年过去,已经没人记得。官家这个时候放出风来,是想给你我一个善终。” 他们都是古稀之人,身体再好也活不了多久,离开朝堂,是必然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但有些人心急,希望送他们一程。 赵挺之一而再的弹劾章惇,是看到了这一点,认为章惇是将死的病虎,不足为惧。同时,近来因为变法的诸多问题不断累积,需要有人来承担。 最合适的,莫过于章惇这个宰执了。 这也符合朝野太多的人想法,一旦章惇被赵挺之参倒,那么,他将是顺理成章的下一任宰执了。 章惇伸手拿起一杯酒,轻轻啜了一口,道:“你我若是善终,我们章家就没有善终了。” 章家眉头先是皱了下,旋即明白了。 王安石死了那么多年,还有无数的口诛笔伐。章惇在位,得罪了太多人,一旦章惇与章楶死了,无依无靠的章家,会被撕成碎片。 “你想怎么做?”章楶道。他这个年纪,已经看破生死,不在乎自身,可他的一众家人,他得顾全了。 “我已经安排了。”章惇淡淡道。 章楶看着他的侧脸,便没有再问。 与此同时。 陈皮带着一道奏本,急匆匆敲响了赵煦的门。 赵煦与李清已经睡了,听到敲门声,李清嘟囔一声,翻过身。 赵煦披好衣服,打开门。 陈皮连忙低声道:“官家,出事了,有人去御史台,状告大相公贪渎修河款三十万贯。” 赵煦没有接奏本,奇怪的道:“这种事不是时常有,有什么特别的?” 陈皮紧绷着脸,越发的低声道:“证据确凿。” 赵煦脸色微变,接过弹劾奏本,发现是工部一个员外郎弹劾的,罗列了章惇贪污修河款的时间,地点,经手人,甚至于,还有账本! 赵煦神色变得难看,冷声道:“又是赵挺之搞出来的?” 陈皮道:“小人不知,已经让皇城司去查了。” 赵煦心里怒气涌动,冷哼一声,合起奏本,大声道:“回宫。” 陈皮应着,没看屋内,跟着赵煦离开。 屋里的李清听的一清二楚,本来还想再睡,忽然间惊醒,急急的穿衣服,跟着离开了酒楼,返回李府。 赵煦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间,忽然间又拿起这道奏本看。 良久,他忽然从心底长长吐了口气,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驾车的陈皮没有听清,回头看着。 又过了一阵子,他听到赵煦有些落寞的声音,道:“不用查了。” 陈皮不明所以,应着道:“是。” 赵煦到了宫里,就知道,蔡卞,王存,赵挺之,林希,李清臣等人已经在等着了。 赵煦进来的时候,一个个全都面露忧色的抬手见礼。 赵煦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的椅子上坐下。 赵挺之连忙就道:“陛下,此事,绝非臣所为,请陛下明鉴!” 他想章惇离开是真的,没有藏着掖着,但这样构陷的事,不是他做的。在宫里刚刚放出‘君臣不疑’的消息,赵挺之要是这么干,简直就是是找死。 蔡卞不理会他,抬起手,沉声道:“官家,臣绝不认可这件事。大相公素来品行端正,绝不会贪渎修河款。” 李清臣更是直接道:“官家,臣愿以阖府一百余口性命作保,大相公绝对是被陷害的!” 林希漠然的脸上,都是肃色,道:“臣也愿作保。” 王存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不管这件事真假,章惇非走不可了。 那接下来,大相公的位置是谁的?王存心里在评估,他有没有这个机会。谷扲 赵煦没理会这些的纷纷乱乱,想了一路,还在想。 这份‘罪证’罗列的这么清楚,其实只有一种解释——章惇自污。 ‘要以这种方式致仕吗?’ 赵煦心里轻叹。 章惇为相多年,刚直顽固,是‘新党’魁首,多少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这样求去,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些人,不允许他完好无损的离开,强行离开的后果,就是疯狂的反攻倒算。 他在位,在京还能压着,他一旦去位,离京,就一切脱离,万般由人。 章惇或许不惧生死,可他身后还有家族,还有一众跟随多年的盟友,伙伴以及追随他们变法的‘新党’。 “官家,” 王存见赵煦沉吟不语,抬手道:“此事其实……” “将权哥带过来,” 赵煦好像没听到王存的话,皱着眉道:“对了,十三也叫过来。” “是。”陈皮应着。 殿里的众人看着赵煦一脸疑惑,说章惇的事,怎么突然联系上赵权与赵似。 但是没人说话。 眼前的官家,在大宋一言九鼎,没人能抗拒。 不多久,六岁的赵权,与二十岁的赵似就来了。 “父皇/官家。”两人进来,各自都有疑惑。 赵似已经成年,人高马大,脸上有着军人的坚毅气质。 赵煦看着两人,道:“你们俩,亲自去,将大相公请进宫。” “是。”赵权直接应下。 赵似则也不解,道:“好。” “我们都等一等。”赵煦看着蔡卞等人道。拿着茶杯,没有喝,心里还在思考。 章惇不惜自污,这是去意已决,那么,他接下来就要考虑怎么成全这份君臣之谊了。 蔡卞等人见赵煦召见章惇,全都屏气凝神,不再多言。 足足半个多时辰,章惇被接进宫。 “臣章惇,参见陛下。”老态龙钟,满头白发的章惇,抬着手行礼。 赵煦见他称呼为‘陛下’,双腿颤抖,已然站不直,犹自响起了当年在紫宸殿,那个帮他逼高太后撤帘还政的壮年英勇的章惇。 赵煦心头轻叹一声,走上前,拉过他的手,道:“坐。” 章惇迟疑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下。 赵煦一直拉着章惇的手,看着他苍老的神情,沉吟着,道:“这道奏本,朕看过了,卿家这是何必。” 章惇见赵煦看穿了,就要起身。 赵煦拉着他,不让他起身,心头压抑,看了眼蔡卞等人,道:“朕当年与卿家说,君臣不疑,必不相负。这句话朕说的,这也不会望。” 赵挺之,王存等人低头,竖起耳朵。 章惇面无表情,神情默默。 赵煦深吸了口气,道:“既然卿家去意已决,朕也不能强留,但朕的要求,卿家不能拒绝。” 章惇躬着身,道:“臣恭听圣训。” 赵煦直接道:“第一,赐章府丹书铁劵,非谋逆不罪。第二,赐一等公与卿家,世袭罔替。第三,配享宗庙。第四,有太子与勇武郡王护送返乡……” 一众人听的目瞪口呆,这是何等的礼遇! 而王存,赵挺之则在意的‘太子’二字,要知道,现在还未立太子! 章惇强行起身,抬着手道:“官家,臣……” 赵煦按下他的手,道:“就这么定了。” 章惇看着赵煦一脸不容置疑的表情,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忍不住抽了抽,双眼通红,缓缓的跪地,头磕在地上,没有说一句话。 赵煦心头长长吐了口气,有些无力的起身,向外面走,道:“剩下的事情,蔡相看着办吧。” 这一刻,蔡卞被扶正,成为大宋新一任宰执。 “臣领旨!”蔡卞同样心怀激荡的应声道。 其他人各有表情,默然不语。 绍圣六年,元月二十一,章惇致仕,由太子赵权,勇武郡王同时护送出京,直至归乡。 同年二月初,枢密使章楶致仕,由勇武郡王护送归乡。 绍圣七年,章惇病故,赵煦罢朝十五日。 同年六月,章楶病故,赵煦罢朝十日。 …… 绍圣十七年,五月初,夜。 枢密院。 赵煦坐在主位,太子赵权在左,依次是勇武郡王赵似,兵部尚书郭成。右边宰执李清臣,枢密使许将,枢密副使李纲。 赵煦将一份国书放到边上,笑着道:“这完颜阿骨打立国了,还要约我们共同伐辽,你们怎么看?” 已经三十多的赵似,一脸杀伐之气,直接道:“官家,我在辽国腹地五年,深知辽国暗弱,辽帝昏聩,不用与那什么金国结盟,给我十万,我灭了辽国!” 众人看着他,微笑不语。 这位勇武郡王真是大胆,偷偷跑去辽国,深入腹地,拉起了一支叛军,居然硬是打的辽国诸多将领败亡,一度打向辽国西京。 若不是与种朴相遇,被种朴发现,上报朝廷,被赵煦急召回国,还不知道要在辽国打多久。 赵煦笑了声,道:“朕说的是这金国,你们怎么看?” 许将已经老了,但精神矍铄,更加儒雅,闻言道:“官家,臣认为,金国是出生幼虎,辽国则是暮年老狮,将死的狮子并不可怕,倒是这将要咬死老狮子的幼虎须要警惕。” 赵煦笑容越多点头,看向李清臣,道:“大相公?” 李清臣白发苍苍,却腰杆笔直,目露凌厉,道:“官家,这幼虎是要警惕,不过,灭辽是当务之急。辽国已然不支,不能让辽国落入那金人手里。我大宋变法十年,修生养息十年,正如汉武帝之时,宝剑当出鞘!” 赵煦闻言,目光落在赵权身上,道:“太子。” 赵权已经十七岁,长的与赵煦有五分像是,但性子却很随他母亲孟皇后。 他躬身,慢条斯理的道:“父皇,儿臣认为,当坐山观虎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枢密副使李纲接话,道:“官家,臣认为太子殿下的话十分有理。我大宋并不急着涉入,让他们打,我大宋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给予他们胜者致命一击,平辽灭金!” 许将瞥了眼李纲,暗自皱眉。 赵煦拿起茶杯,神色沉吟。 赵似忍不住了,道:“官家,咱们不能坐等,辽国那么要是平定金国,咱们又没机会了,等了十年了,不能再等了!” 7017k 第七百七十章 定鼎 - 宋煦 - 官笙 “就你有嘴。”赵煦瞪了他一眼。 赵似登时不说话了,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跟赵煦顶嘴。 在一众人的注视下,赵煦放下茶杯,道:“好。就依照太子所说,咱们坐山观虎斗,金国那边,糊弄一番就是了。今天就到这,许相留下,其他人都去吧。” 赵似欲言又止,被李清臣看了眼,就不说话,与一众人抬手告退出来。 赵煦又拿起茶杯,笑呵呵的道:“卿家,觉得太子如何?” 许将微笑着,道:“颇肖官家。。” 赵煦不由得笑着拿茶盖点了点他。 许将躬身。 赵煦喝了口茶,道:“他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番想法,是不错的。朕还担心,他会说出与金国结盟,共同伐辽,收复燕云十六州。” 许将道:“官家言传身教,志在天下,太子岂会只看到幽云十六州?” 赵煦面容带笑,看着门外黑漆漆的天色,一脸沉静,道:“坐山观虎斗是不够的。辽国已虚弱不堪,根本不是那女真的随手。这样吧,让辽国腹地的我们的人暂且休整,李夏那边不去管他,李乾顺要帮辽就让他帮。北方三路……派人与辽国谈判,拿到好处,我们就削减军队,不再对峙。” 许将思索着,道:“陛下,辽国在幽云有三十万大军,在中京还有五十万,真的扛不住数万人的女真人吗?” 赵煦摇了摇头,道:“这种时候,比的不是兵力,是锐气。辽国百万大军如纸,女真五万军队如针,这张纸,就要被戳破了。” 许将拧着眉,心里觉得有些冒险。 “如果辽国需要支援的话,必要的话,可以支援。”不等许将想明白,赵煦又道。 许将看着赵煦,刚要张口,就听到赵煦又道:“这一次,朕要御驾亲征。折可适为主帅,种建中为副帅,宗泽盯住李夏,赵似为先锋,再命水师策应。命各军严阵以待,随时等候朕的旨意!” 许将明白了,起身抬手,沉声道:“臣领旨!’ …… 宋朝这边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北上。 但是这一等,就等了两年。 辽国的军事实力仍旧在,完颜阿骨打虽然打了不少胜战,却仍旧难以撼动辽国。 绍圣十九年。 人到中年的赵煦,越发的温文尔雅,不怒自威。 赵似时不时在他面前抱怨,想要提兵北伐。 宋朝内部的争议越来越大,一部分认为宜早不宜迟,不能拖耗下去。一部分认为应当暂且放弃,认真梳理内务,缓解紧张气氛。 就在一片争议中,皇城司,擎天卫齐齐传来一道消息:金国攻破辽国中京,辽帝南逃到了西京,也就是大同。 宋朝内部,好战之声骤起,要求举兵伐辽。 朝野一片沸腾,但宫里安静的一塌糊涂。 次子赵檀,原本的小胖墩,现在长的孔武有力,与十三赵似十分亲近,在武力值上甚至超过了赵似。 赵似很喜欢这个大侄子,时不时在赵煦面前说好话。 赵煦正在与赵檀下棋。 赵檀抓耳挠腮,看着棋盘,手捏着棋子,这里放放,那里放放,就是不知道放哪。 在他们两边,李清臣,许将,赵似,李纲等人都在。 “小时候就教你,要你沉住气,耐住心,你这是一点都没听进去。”赵煦摇了摇头道。 赵檀索性扔下棋子,大声道:“父皇,十三叔说了,学一头就是一头,不能都要,否则两头不讨好。” 赵煦余光瞪了眼赵似,开始收拾棋盘,道:“行了,你们的来意朕知道。安抚一下百官,再安抚一下军心,再等等,不要着急。” 赵似鼻子喷出两道白气,道:“官家,这都等了两年,还等到什么时候啊,我都有白头发了……” 赵煦直接一脚踹过去,道:“母后身体不好,你去旁边伺候着。” 赵似拍拍大腿,有些无奈的应了声。 许将,李清臣,李纲等人对视一眼,也都默不作声。 在赵煦压住宋朝这边躁动的情绪时,辽国境内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三月,辽国内乱,耶律淳称帝。四月,金国攻占西京。七月耶律淳死。 八月,金国举全国之兵,追击辽帝到了居庸关。顺手,迫使李夏臣服。 到了九月,辽国原本的疆土已经大半落入金国手里,只有燕京等少数地方还在负隅顽抗。 九月中。辽国镇守北方重镇的知易州辽将郭药师率军投降大宋,宋军进入燕京的大门被敞开了。 折可适一边接收降兵,一边紧急向朝廷奏报。 这道急报一到汴京城,朝野再也坐不住了。 短短半天时间,一百二十道请战奏本到了垂拱殿。 这一次,许将,李清臣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请战。 “再等等。”面对朝野的浓烈的请战情绪,赵煦笑眯眯的说道。 大宋朝廷眼见如此,官家还是不肯下旨,差点炸开了锅。 九月中。 辽国萧太后,上书大宋,乞求称臣。 在一众官员认为赵煦还会‘再等等’的时候,他在垂拱殿,看着文臣武将,笑呵呵的道:“时候到了。下旨给女真,辽,乃我大宋藩属,女真原为臣属,叛逆犯上,天理不容,命他息兵罢战,停军止戈,否则天兵骤至,灭亡只在旦夕。” 赵煦的话,着实震动朝野。 大宋不应该灭辽吗?怎么变成援辽灭金了? 但不管怎么说,官家终于下旨发兵了,压抑了近三年的大宋军民,憋着一口气,汹涌澎湃的向着幽云十六州方向。 十月中。 在金国悍然拒绝后,赵煦御驾亲征,率兵二十万,直奔知易州。 先锋大将,勇武郡王赵似,率领三万大军,已经到了燕京外。 萧太后激动万分,一边不允许宋军入城,一边有频繁商议怎么灭金。 完颜阿骨打带着女真精锐以及众多降兵,总数十二万,在十一月逼近燕京。 金兵气势如虹,锐不可当,直逼城下。 辽国一边请求宋兵参战,一边仍然拒绝宋军入城。 赵似按兵不动,坐看金兵逼近。 辽国上下恐惧忐忑,最终派了镇西军,河北路行军总管萧干,率兵五万出城,与金军野战。 双方在两个地方,打的昏天黑地,纠缠不休。 一个锐气勃发,一个背水一战,双方都是拼死角力,寸步不让。 按照约定,宋军参战的时间,眼见宋军迟迟不动,辽帝,辽太后急的火烧眉毛,给赵似,给赵煦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快马都跑死了不知道多少。 赵似是蠢蠢欲动,但赵煦不动如山。 这一战,打的天昏地暗,足足两个时候,辽军支持不住,出现了大溃败。 辽帝,辽太后仓皇出逃,直奔西北方向。 金军顺势攻破燕京,但他们并没有停止,居然迅速整合,像是要直扑知易州。 原本准备以逸待劳,奔袭金军的赵似,忽然间,调转马头,直接返回知易州,宋军大营。 这一幕,让金军的速度更快了,十万大军,居然没有停歇,杀向了知易州。 知易州城上,赵煦裹着大棉衣,看着身前的李纲,折可适,赵檀,种师中,种建中等人,笑呵呵的道:“还真是出乎意料,我还以为,那完颜阿骨打会派兵来与朕和谈,没想到,他气势这么凶。” 李纲道:“官家,有可能是先礼后兵,金人在试探。” 赵煦点点头,道:“有可能。不过,他既然开了头,就由不得他了。让赵似装的像一点,你们去吧。” “臣领旨。”赵檀,折可适,种师中,种建中等齐齐抬手。 …… 金兵在追击赵似,赵似降败,一路直奔知易州。 金兵气势冲云,锐不可当,竟然直接一路追了过来,片刻不停。 在离知易州不足五十里的地方,赵似看到了旗帜,猛然一个转弯,带着士兵,转变了方向。 金军猝不及防,出现了混乱,一部分进军,一部分则停了下来。 但随即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炮声。 这种炮声极其刺耳,响彻天地。 旋即,无数飞弹冲天而降,飞入金军阵中。 起先金军还发蒙,但随着铁胆将士兵击飞,将马匹击的四分五裂,血肉模糊,金军登时大乱。 各种叫喊声此起彼伏,一部分冲着发炮的地方冲去,一部分后退,更多是四散,惊慌失措。 宋军炮击不停,四周各有宋军伏兵出现。 赵似掉过头,直冲金军侧面冲去。 种建中的骑兵,从另一处山谷杀出,气质飘飘,呼喊震天。 “杀!” 赵似冲在最前面,举着刀怒吼。 赵煦看着战场出现剧烈变化,不由得笑着道:“折可适等人还想诱敌深入,没想到,这金军被灭辽的大胜冲昏头了。” 许将佝偻着腰,眼见宋军冲入金军阵中绞杀,又瞥了眼东海方向,道:“官家,水师差不多应该上岸奔袭黄龙了。” 赵煦嗯了一声,道:“金军肆无忌惮,不顾后方,在辽国腹地有没有什么根基,只要一败,就只能一败再败了。” 许将面色平静,却没有赵煦这么乐观。 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金军开始败退,迅速返回燕京。 宋军追击,直逼燕京。 许将忽然道:“种朴那边,应该也要动手了。” 种朴深入辽国腹地快二十年了,在宋朝的暗中支援下,已然是辽国腹地最大的‘叛军’,从不与辽国主力决战,四处出击,将辽国西北方向搅的天翻地覆,牵制了辽国数十万大军。 种朴与金国还有盟约,要二分辽国。 现在,种朴应该已经北上,袭取金国占领的地方了。 赵煦站在城头,静静的看着。 准备了二十年,就在j今日了! 交战的双方,已经离开了赵煦的视线,他拍着冰冷的转头,笑着道:“这燕京,真是个好地方啊。” 许将一怔,心里好像想到了什么,又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燕京城下,出现了焦灼战。 金军并不是吃素的,短暂的惊慌之后,迅速集合兵力,在燕京下,与宋军激战。 宋军在正面战场其实打的并不多,哪怕是二十年前的平夏城之战,也是一场防守反击,防守成功,诱敌深入后,才获取的大胜。 赵似,折可适,种建中,种师中,包括赵煦次子赵谭,带着十六万大军,与金军的十多人,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激战。 金军锐气不可挡,宋军情绪压抑多年,两军最强的时刻,碰撞在一起。 这一战,从白天打到黑夜,双方不死不休,哪怕天黑也都没有罢兵的意思。 宋军陷入苦战。 但是火器的优势,在这一刻爆发。 宋军的火炮,火器,不断的轰击燕京城,轰击金军侧后。 激战到天明,优势终于到了宋军这一边。 金军,从燕京城退走。 “给我杀!” 满身是血的赵似,已经杀红眼,带着残兵就要追。 但是被折可适拦下来,宋军短暂休整,迅速开始收复燕云附近的州县。 在折可适等人稳定燕京后,赵煦才带着人,进入燕京城。 金军败走,却并没有退走,而是联络种朴,要夹击宋军,继续平分辽国的盟约。 十一月底。 金军在知道黄龙失守后,仍旧决定与种朴夹击宋军,三方大军,在燕京城外百里,摆开了阵势。 熟悉的一幕再次发生,在宋金激战不休,陷入胶着的时候,种朴的六万‘叛军’纹丝不动。 在金军屡次催促后,终于动了,但却没有进攻宋军,而是突袭金军背后。 当看到种朴打出宋军旗号,金军瞬间大乱。 完颜阿阿骨打带着军队,仓皇北逃。 宋军这次没有放过,一路追击。 同时,宋军在山西一代,击破了耶律延禧的残军,将耶律延禧俘虏。 十二月底。 宋军合兵,在黄龙府附近,将完颜阿骨打围歼。 绍圣二十年,元月。 赵煦在燕京接见群臣,并将燕京改名大中,迁都大中。 ------题外话------ 完本了,应该说些话。 这本书,起初写的很有感觉,在三十万字左右,因为一些事情,心态出了问题,后面写的就比较累,拖延了这么久,给一直追读的书友说声抱歉。 鞠躬! 写书是我的本职,没有做好,就是我的不对。 鞠躬! 感恩一直以来支持小官的书友,写的并不好,愧对大家了。 很惭愧。 有很多话想说的,千言万语堵在心口。 总之:感谢大家了!!! 7017k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