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章年卿初九定亲,定亲对象是恩师冯承辉小女儿,闺名单字一个俏字。章年卿把这个名字反复嚼味几遍,只觉得唇齿濡软。心里多了份期待。 桂花九月,章年卿带着重礼去恩师府上拜访。一路上父亲耳提面命,注意言行举止,注意斟酌用词。别冒犯冲突了冯大儒,冯先生膝下就这么一个小女儿,长的是花容月貌,满腹诗书气。 章年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越来越紧张了。 走了一段时间,章芮樊忽然回头问:“你跟着冯先生三年,就没见过他的小闺女。” 章年卿一抖袖子,小脸肃然道:“孩儿禀知礼节,从不冒犯。念书便只去晖圣堂一处。从不瞎游乱窜。” 章芮樊瞪了他一眼,莫名老脸臊红。恨铁不成钢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抖着手腕道:“兔崽子,都敢编排你爹娘了。”没有你爹娘,你现在能长这么大吗! 十四岁的少年目露茫然,糊涂道:“何为编排?是孩儿的哪句话说的不妥当吗。” 身后捧着礼物的小厮噗嗤一笑,小山高的礼物动摇晃,用原本用袖子捂着嘴偷笑,见状赶紧双手扶稳。吃了章年卿一记凌厉的眼神后,眉低眼顺的跟在后面。 章芮樊递拜帖去敲门,如今从一介教书先生升擢至东阁大学士的冯承辉先生,居住的仍是杏儿胡同。 冯承辉看着章芮樊心情复杂,他两人是同科,十八岁他一举夺下魁首,春风得意,踏马观花时别提多风光了。 当年章芮樊却落了榜,又接连考了四年,二十三岁才得了个进士身。 可起点高有什么用,比起章芮樊的青云路,冯承辉在官场这一路走的几乎亏心啊。 痛惜扼腕良久,这才正色,细细打量了一番章芮樊儿子——章年卿。 第一个念头,黑。果然如泰山所说,章年卿太黑了,虽不敢和包公类比,却也委实不像个书生。倒像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人。 念着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小解元,按下满心不满,勉强露出一笑,和章芮樊寒暄道:“我记得,他头两年在我这里念书的时候还是神姿丰秀般的人儿,怎么孩子养到自己家,却养的这般枯瘦。你啊,对孩子也太不上心了。” 章芮樊赶紧道:“药吃的reads();。实不是我把孩子养的不经心,秋日里孩子病重,眼看就要大比。孩子又要强。药难免用的重了一点,这一病,好是好了。人却变的蜡黄蜡黄的,怎么养都是现在这幅黑黝黝的样子了。我都快愁死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男儿吗,养的跟个小白脸一样有什么好。我看这样就挺好。”拍拍章年卿的肩,佯做满意。 今儿是岳父看女婿的日子,章年卿和冯俏这条姻缘线,是冯俏的外祖父,衍圣公孔明江搭的。俏姐儿今年才九岁,问亲委实过早了一点。孔明江却道,“不赶早不赶晚,赶上好时候便是一桩好姻缘。只是定亲罢了,又没说让俏姐儿明儿就嫁了。” 冯承辉喏喏称是,在这个老丈人面前一点都说不上话。 衍圣公是虚职,历朝历代为孔子嫡系后裔留下的世裔封号。没什么实权,空拿俸禄而已。 祖上青荫,一千多年下来,孔氏后人还能得到祖宗庇佑。当真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现世版。 冯承辉能娶了衍圣公的女儿,还要从他十八岁中了榜眼那年说起,时年盛行榜下捉婿,冯承辉学问好,人又长的俊。品行端正,身家清白。踏马游街时,一眼被衍圣公相中,叫到府里去,问他愿不愿意娶他的女儿。 冯承辉对孔丹依一见倾心,满心愿意。却拱手道,他不敢私自婚配,要写信问过家中父母才行。 孔明江是灌着儒礼长大的,见状对冯承辉越发满意。 后来,冯承辉父母回信附上生辰八字,还寄了一副金镯子,很是满意这桩婚事。 不过冯承辉在孔明江跟前说不上话倒不是因为家世卑微,娶了贵媳。实在是他的官路太过坎坷崎岖,十八岁中状元,春风得意,进翰林院俢撰。 二十出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人生四大喜,他一下子就占了两个。 后来能沦落到回京教书的地步,还是老丈人费了大力气,将他从一个偏僻的小县拉上来。 因着这份恩,冯承辉在孔明江面前从来大声说一句话,孔明江说什么都不反驳。 叹了口气,招手让章年卿过来,问他:“明年下场春闱,你有几分把握。” 章年卿看了眼父亲,反黠道:“我若没有把握,先生是不是就不把女儿嫁给我了。”一笑,两排白牙晃眼。 冯承辉乐了,没忍住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指了指里间,“去吧,你师母有话对你说。” 这是看上的意思了。 章年卿忽然更紧张了。 依家中的长辈指点,里面明面坐的是岳母大人,屏风啊,窗子啊,反正总有一暗处藏着冯先生家的这位小闺女。 不过,听说他的小娘子今年才九岁。还是只知道玩乐的年纪,怕是不会躲在暗处偷偷的看了。 舒出一口惆怅,提了提神。大步进了屋子。 冯承辉令人温了两杯清酒,招呼着友人喝起来。边喝边聊,冯承辉问:“章兄,现在家中几个儿女?” “三子一女,最小的女儿刚出生满三日。” “哦?可是天德中榜那日生的。”章年卿,字天德。 “正是。也因着此故,给女儿取了青鸾的乳名reads();。青鸾报喜,唉,我这儿子,可比我当年出息的多了。” 一句话说的冯承辉更惆怅了,他至今才得了一个女儿。独苗苗养在膝下,正是百般疼爱的时候。突然心肝宝贝就这么被她外祖父许了出去,冯承辉觉得肉都疼。恨不得没教过这个学生。 冯承辉在京府中学堂教书,闲暇之余还指导了几名学生课业。章年卿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那时章年卿长的瘦弱白净,个子也不高,在人群中并不起眼。还是个闷嘴葫芦,不喜与人交谈。 冯承辉对他印象并不深刻,掐指一算,章年卿至少在他膝下读了三年书,若是算上中学堂的日子,章年卿在他身边近八年,他对这个孩子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想而知,章年卿的存在感有多低。 人比人,气死人。 他中状元的时候,章芮樊还在勤学苦读求功名,一晃二十年,章芮樊从小小的汝宁府同知,一晃成为如今的吏部侍郎。膝下儿女双全,儿子还这般出息。 冯承辉叹了口气,掩下心头的那抹嫉妒。道:“章兄真是好福气,也算熬出头了。” “唉。”章芮樊摆摆手,“那里是个头。老三还没娶妻,女儿还在襁褓中,日子还长着呢。” 冯承辉倒想有个儿子让他操心。 闲话不提,章年卿进了里屋之后,便看见笑吟吟的师母,穿着藏青色的褙子,手里牵的不是别人。正是年方九岁的冯俏,小冯俏穿着粉色袄裙,藏蓝色马面裙。玉濡可爱,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孔丹依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快,不是说人才来吗。想着昨夜丈夫愤懑不平的样子,原以为今天丈夫会好好为难一下。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就把人放进来了。孔丹依推了推女儿,嬷嬷将冯俏带走。 “你是年哥儿吧。”孔丹依请人坐下。 “学生章年卿,见过师母。” 章年卿一抬头,孔令仪心里便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黑啊。 可父亲挑的人,她又不好说什么。指望着丈夫说两句,冯承辉平日口若悬河,却一到关键时候,一棍子打不出两个屁来。 孔丹依打起精神,试图略过章年卿古铜色的皮肤,勉强笑笑。既然丈夫都把人放进来了。那就说明这孩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怎可拘泥相貌,空落世人俗套。 章年卿约有五尺高,长的倒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一双剑眉英气逼人,温泽如眸一点深意,又透出三分儒雅。是个丰神俊朗的好男儿。这让孔丹依略微好受些,还好,除了黑点,长的倒是不难看。 “今儿你来虽是给我行的师礼,想必你心中也明白。今日你们跑这一趟,是要和我们结秦晋之好的。幼娘你刚也见了,她还小。便是你们订了亲,她一时半会也是嫁不了的。你长她五岁,你可等的起?” 章年卿撩袍,恭恭敬敬跪下。道:“天德曾立誓,不搏得一番功名,绝不成家。我以和父亲商量明年下考春闱,若顺利的话便是复试殿试。这样最好。若不顺利,又得等三年。” 抬头,目光笃定,“师母,我等的起。我可以等小师妹及笄。” 孔丹依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这么个一板一眼的性子,幼娘以后怎么受得了。 不过,这话说的倒是动听悦耳,孔丹依心被熨的服服帖帖,罢了罢了,只要这孩子没什么恶习,也算一份好姻缘了。 第二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画廊外挂着鸟笼,冯俏被人牵着并没走远。院子里桂香迷人,冯俏扎着童子鬏,自不自在的摸了摸。这是孔丹依今天早上令下人让她扎的,六岁之后她就没梳过童子鬏了。 嬷嬷告诉她说,娘这是为她好。冯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乖巧的答应了。 小冯俏身量不高,婀娜倩影,身段倒是很好看。可她今天偏生打扮的稚气,脸上甜甜一笑,两个小梨涡便攒了出来。更为可爱。 章年卿一掀帘出来就看见廊前站着的小冯俏,想退回去,一犹豫念到师母还在。想了想,还是迈出门槛。他没有直接离开,反倒走上前,站到离冯俏三步远的地方,作了一楫道:“冯姑娘。” 冯俏闻声回头,一眼只看得到他胸前灰色的衣袍,仰了仰头,勉强看见他的脸。又惊觉这样露着鼻孔太不雅,向后退了两步。看的还是不舒坦,便道:“你往后退退。” “啊。”这个距离太唐突了吗。 “你太高了,我看不见你。”冯俏不悦道。 章年卿闻言露出一丝笑意,没有后退,上前一步,屈膝半蹲。与她视线平视,有些好笑的问她:“你真的九岁了吗。”他看见她的童子鬏,不免疑惑。这是五六岁孩子才扎的。 该不会是衍圣公想要结亲,故意谎报了两人的年岁。 “当然是了,我属兔的。”冯俏雄赳赳气昂昂道。外公时常教导她风骨,虽然这个人太不知礼些,不过虱子多了不怕痒,唐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章年卿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小未婚妻对他的敌意,思及今日一来,师父师母对他的诸多挑剔和为难,一时新仇旧恨全攒过来。握着她的小手蓦地用力攥了一下,听见小骨头咯吱撞在一起的声音,这才悠闲松开。笑吟吟道:“正巧,我属狗的,专叼你这样的小兔子。” 冯俏玉雪般的小脸涨的通红,小手指着她:“你个混蛋畜生...小乌龟!”憋了半晌,记不清那句戏词了,自己编了句词。 跟在冯俏身后的嬷嬷,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后知后觉自己家的小小姐被兔崽子轻薄了,怒而上前,正想骂reads();。突然想起这是老太爷定下来的姑爷,硬是忍声吞气,攒出一个笑脸,殷勤道:“章少爷,别吓我们小姐了。您和夫人说完话了?老爷和章老爷还在前院说话,你看您是...?”就差没直接赶人了。 章年卿瞥了一眼小丫头,目光收回。笑着应了,随下人指引去了父亲处。 晌午,冯家留了两父子用过饭。粗略敲定了纳吉采礼的日子。便散了席面,具体的还得请媒人来谈,两家此番私下交个底,彼此心中有个章程。 回去的路上,章芮樊问:“见过冯家的小姐吗。” “见了。” “哦?你觉得怎么样。” 章年卿道:“没什么怎么样。一个小孩子,还天真着。”话毕便无话了。 章芮樊听出一咻咻意思,立即质问:“你什么意思,你觉得衍圣公给你指这门亲事指错了?” “爹。”章年卿无奈的喊了一句,驻足道:“衍圣公指亲事自然是没有错的。只是您不觉得这事有点太早了吗。且不说我还在念书,那冯家小姐还是一团孩子气,傻愣愣的,还不知情.事。寻常小姐被男子碰了手,哪个不羞羞涩涩的。那小姑娘竟还以为我和她在打闹...” 章芮樊目如铜铃,瞪大眼睛道:“你今天第一次见人小姑娘就上去摸人家手了?” “我...”章年卿语塞,自己打了一个嘴巴。圆场道:“总之,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我要去念书了,以后这种事爹你就别喊着我了。你看着处理吧。孩儿谨遵父命。” “你你你。”章芮樊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养的崽这么打哈哈,他还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你个兔崽子,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完全语无伦次道。 章年卿十分无奈,两人话说不一起。索性不说了,只顾走路。当起了闷嘴葫芦。 章芮樊心里涌出一丝委屈,真委屈。他这一辈子养了三个崽,刚出生三天还在妻子怀里的小闺女不算。这三个儿子里,就数这个三儿子让人不省心。 世界上的锯嘴葫芦分为三种,一种是天生稳妥,沉默寡言不喜说话。一种是自恃清高,视世人于蝼蚁,不屑与人交谈。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无法自拔。最后一种,便是说话如刀,字字扎人,眦睚必报之人,为了避免得罪人,便鲜少与人说话。 以前章芮樊觉得章年卿属于第二种,今天他觉得章年卿属于第三种。 总之,这不是个内敛不喜与人言的孩子,相反,他还是个话唠。嘴皮子特溜。如果不做官,送他去茶馆说相声也饿不死他。 章芮樊疾步追上他,试图给他讲道理:“你知道冯先生之前从翰林院被贬到凤翔一个小县城去做县令的事吗。” “恩。” “你就不好奇,他是他是为何被贬,又是怎么样回来的。” 章年卿看了眼父亲,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望父亲告知,孩儿洗耳恭听。” 章芮樊被顺毛的十分满意,斟了斟用词,不徐不疾道:“天下读书人皆学的是孔圣人的文化,衍圣公虽不落实权,可这天下读书人都是他家的学生。几百年来,任凭如何改朝换代,这衍圣公一职,是必须架在这的。甚而,孔圣人的后人流落民间,皇族挖根抛底,也要将这一脉的嫡系后裔挖出来,你明白吗。” 章年卿叹了口气,“孩儿明白。” 孔氏嫡系后裔的身份核实之严苛,不亚于流落民间的皇子reads();。若哪朝哪代供了一个非嫡系的孔氏族人,可是要被嘲笑千百年的。 章芮樊无不羡慕道:“冯承辉在翰林院得罪了首辅刘宗光,被外放出去。本是这辈子都没有回来的机会了。亏得有个好外家,他外放三年,政绩平平,本留在那穷乡僻野一辈子,至死也无人敢伸出援手也不足为奇。却不知那衍圣公用了什么手段,硬生生把人拉回了帝京。虽是回来让他教了十多年书,也没什么光彩。现如今,却被贵人提拔成了东阁大学士。” 这一路,堪称传奇。编个话本子,茶馆能流唱一年。 “我知道,父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孔家往来皆是鸿儒之辈,三分恩情还点一生呢。何况是这么一块跳板转。”章年卿沉默的走在章芮樊背后,声音几不可闻。“...我只是觉得,我不需要这些。” 谁也没听见。 章年卿觉得他给父亲发脾气是有道理的,做父亲的根本不知道他为儿子的难处。如今人人知道了他有个年方九岁的未婚妻,见了他恭喜的,有吃笑的。 这日他当坐进学堂,一个旁门末枝家的表哥忽然不怀好意的撞着他,章年卿正写字,蓦地一滴浓墨污在纸上。他默不吭声,抬头看着这位表哥,之间表哥挤眉弄眼,嗓音中满是荡漾的以为。他道:“天德,听说你的未过门的那个小师妹才九岁,你憋不住了怎么办。” 章年卿很淡定,“没有什么憋不住的。” 这个回答太无趣了,旁门表哥促狭的在他裆下掏了一把,边猥琐边挤兑他道:“你就不想,你就不想~~~嘿嘿。” 章年卿眼疾手快,及时掐住安禄山之爪。表哥龇牙咧嘴,手险险悬在裆上一寸之地,“松手,快松手。哎呦喂,嘶,疼。”章年卿面无表情的扔开他的手,表哥怒道:“诶,我说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呢。” 章年卿避开他的手指,无法感同身受这种低级趣味的乐趣所在。叹了口气,“表哥,让一让。我的文章得重誊一遍了。” 表哥行为浪荡猥琐,长的却风度翩翩,温文如玉,一派的儒雅君子模样。很是讨小姑娘喜欢。起码他问亲的时候,从没有人嫌弃他黑。 同窗对章年卿这个小未婚妻都抱着善意的笑意。时常拿章年卿取乐。 章年卿在这份嘲笑中,显然忘了,他曾对这个名字背后的姑娘是多么期待。 一转三月,今日是腊月初三。 腊月初九是他定亲的日子,章年卿在飘飘雪花中呼出一口冷气。站在冷冰冰的长廊上出神,远远看见那位不正经的表哥来了。 章年卿赶紧避开,额角突突的跳,他脑仁疼! “天德,等等我。” 既然避不开,章年卿只好驻足等着了。章年卿是打定心思,他说什么混账话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不曾想,这次表哥说的话却十分中听。他道:“天德,你也别置气了。知根知底,总好过盖头一揭,几家欢喜几家愁吧。” 自来熟的表哥勾搭住章年卿的肩,“其实这小娇妻有小娇妻的好嘛。你想把她养成什么样子就养成什么样子。想怎么摆弄怎么摆弄,搁房里,你还不得把人疼到骨子里。”不正经的撞了撞他,眉飞色舞的。说着从袖口掏出一本蓝册子,“给你个好东西。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买的。” 章年卿不想接,硬被塞进手里。待人走很远了,抖开书皮一看,赫然上书五个大字。章年卿手一哆嗦,差点把书扔出去。眼见章芮樊远远的过来了,章年卿无处躲藏,只能先将书别在后腰藏起来,整理整理衣袍。一派平静。 第三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天德,快,你舅舅来了。跟我过去见客。” 章年卿讶然道:“舅舅他们来了吗。什么时候的到了,他们不是在河南吗,怎么都没写封信。”说着疾步跟着章芮樊走了。 章芮樊年轻的时候在汝宁府同知,娶了当时的河南巡抚陶金海的女儿。后来章芮樊一路升擢至京城,带着陶茹茹在京城一住就是十多年。当年离开汝宁的时候,章年卿二哥才出生,还在襁褓里抱着。章年卿更是连影都没有,从未见过本家舅舅。 此番闻舅舅前来,他内心雀跃不已。一路小跑,一掀帘子,数道目光一齐投来。章年卿望了望厅内的五六名男人,斟酌片刻,先向祖父和外祖父行礼:“孙儿见过祖父。外祖父。”然后向三个中年男子请安,“天德见过三位舅舅,给三位舅舅请安。” “哈哈哈。天德还记得舅舅。”“哟,我们的小解元来了。”“来,让大舅好好看看你。” 章年卿摸着脑袋,憨憨笑道:“收了舅舅们十多年礼物,哪敢不记人啊。” 哄堂大笑,陶孟辉等人个个指着章年卿哭笑不得。陶孟辉道:“看着人憨,脑子却不傻。” 舅甥四人聊的很是投机,直到陶茹茹抱了小女儿青鸾来,大家对章年卿的热情劲才散掉,都疼爱的看着章青鸾。 陶家是兄妹四人,三子一女。如今陶茹茹也生了三子一女,这份巧合,让大家对这个小闺女又怜爱了几分。 小舅陶孟新凑不上热闹,只好逮空拉着章年卿说话,“冬月里订了亲,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章年卿苦笑,“冯家姑娘还小,看家里怎么安排吧。” “你自己都没个想法吗。”陶孟新可不觉得他这么乖。 “过了春闱再说吧。”章年卿兴趣乏乏。 提起春闱,陶孟新神色一肃,和章年卿聊起了心得和注意事项。直至中午用膳,两人还意犹未尽reads();。 出门时,陶孟新拍着章年卿后背正说着什么,忽然感到手下一个硬物,下意识的抽出来:“这是什么。” 糟了。章年卿忙要夺回来,陶孟新一抬手。不理小外甥的迫窘,慢慢展开书来看。 “《幼鼎·器养篇》这是什么?” 狐疑的翻了两页,陶孟新眼中从震惊惊愕到不可思议,精彩缤纷。 章年卿恼羞不已,一把夺过遮掩住。解释道:“这是表哥给我的。” 陶孟新指着他一脸明白,感慨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啊。” 外面风雪略大,吹迷了陶孟新睫毛。他睫毛挂雪,面如冠玉,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芝兰玉树,气度翩翩的陶舅舅,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肩膀,“孩子,记得你的话。春闱重要。” “舅舅!”章年卿高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白。走吧,去吃饭。” 饭后,章年卿气的回屋直接摔了书,狠狠的踩了几脚。便去读书了,念了一会,天色渐暗。章年卿没有喊小厮,自己动手点了油灯。暮色四合下,灵感总是来得分外汹涌,研磨习书,字字谏言都是真理。 盯着砚墨,不知怎么的,章年卿忽然想起‘红袖添香’的浑话。心中一触,眼前影影绰绰,依稀露出一个小丫头的影子。小姑娘拿着小杌子站在桌前,像只花猫儿似得在桌前砚墨。琵琶袖垂在砚池里,拖的纸上桌上都是墨痕。 这么想着,心头越发热了。心尖尖那一处又热又烫,烙的他浑身躁意。汹涌的灵感都被另一种汹涌扑灭。 章年卿回到屋子,那本书孤零零的被扔在地上。烛火跳动间,将那一个‘幼’字生生挖出来,做成一个巨大的虚影罩在他的心头。想了想,弯腰捡起书。拍了拍上面的灰,私下收进柜子里。 书脊朝里,掩藏在浩瀚书海间,几不可寻。 章年卿闭了闭眼,喃喃道:“冯...俏。” 冯俏,真是可好名字。 腊八灶王节,章家去给冯家带着礼物追节。没有什么贵重的,多是些八宝豆子,薏米百合等,图个吉祥。 内宅孔丹依和陶茹茹在说话,正厅冯承辉和章芮樊也聊的不亦乐乎。章年卿一个人坐着无聊,索性对冯承辉拱手请命道:“先生,天德可否去书阁看书。” 孔丹依作为衍生公女儿,出嫁时一百三十六抬嫁妆里,有二十八抬装的都是古籍孤本。天下学子趋之若鹜,任谁得一本,都能当做传家宝流传百世。哪里像衍圣公这种人家,稀世孤本都是以‘抬’论。 冯承辉乐呵呵一笑,以后都是自家人了。他也没什么好藏私的。指了个小厮,“带三少爷过去。” 晖圣阁旁坐落着一间不起眼的小阁楼,长满枫藤,绿荫荫一片。门上终年落着锁。他以前跟着冯先生念书的时候,便好奇过这里,却从未想过先生会把家里的书藏在这里。 跟着小厮从偏门进去,门房住着一个小老头。小厮恭恭敬敬的喊他:“齐爷爷,老爷让小的带章公子过来看书。” 齐老头胡子一抖,瞪着眼睛问:“什么章公子,哪个章公子。” 小厮有些尴尬,凑到他耳旁小声道:“就是和小姐定亲的那位章三公子。” 齐老头神色顿时软化下来,他精神灼烁,眼中有精光reads();。微微低下头,行士子礼:“小老头多有冒犯,章公子跟小的来吧。” 说着,回房拿出一大把钥匙,踩上吱呀呀的阁楼。小厮借机向章年卿告辞,章年卿挥了挥手,同意他去了。 一进门,章年卿才恍然大悟。原来齐老头手上的钥匙不是开门用的,是开盒子用的。冯家书阁藏书千万,但凡孤本珍本,皆以紫檀木匣,珍而重之的装着,防避蛇虫鼠蚁。 章年卿摸着盒子上的精细雕花,陡然生出一股买椟还珠之心。且不论这盒子里的东西价值几何,单一个空盒子便顶的上十两黄金。章年卿感慨的想,他的岳家可真是有钱啊。 边走边看,章年卿越看,心中敬意越高。古往今来,世人数得上名号的风流才子,名士大儒。他们的手稿、散记也不知是通过何种方式落到孔家手中。还有一些根本不为世人所知晓的字画瑰宝。 章年卿翻到一本唐寅的散记,里面记载了他中解元后,再未拔高一筹的满腹愁心不得志。其中一些惊世骇俗之语,看的章年卿心惊肉跳。良久都喘不上来气。 偶然一瞥,牑户处由一枝枫藤的枯干,引着阳光垂进来。视线顺着阳光落在明亮的地板上,书架下露出鹅黄色一角,布料上的银线在阳光下煜煜生辉。章年卿不动声色靠近。 冯俏垂头,捧着书看的如痴如醉。光线在书页上游移,章年卿的目光再冯俏身上游移。 小冯俏今日穿的是鹅黄色挑线裙子,扎着简单利落的双螺髻,将自己打扮的像个小丫鬟。前襟袖子无处不脏,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旮沓角落里爬出来的。脏兮兮的小丫头,青葱鲜嫩,俏丽逼人。下颚嫩生生的肌肤,沾着一道泥痕。莲藕沾淤泥一样格格不入,却又诡异的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啊。”冯俏吓了一大跳,书掉在地上,向后爬了几步。看清楚来人,才松了一口气。“怎么是你啊。”低声咕哝,“真是阴魂不散,躲都躲不开。” 小冯俏运气不好,章年卿自幼耳朵便生的尖,闻言挑挑眉:“我来你家追节,你还躲我。” 冯俏捡起书,塞回书架。抱怨道:“谁让你来我家了。”回头看着他脸好一会,垂头丧气道:“今天就算了,下次在外面你碰见我了。千万可不要和我说话。不然我真的只能坐在家里等出嫁了。” 章年卿听出一咻咻嫌弃的意思,上下将自己打量了一番。好笑的问:“我有什么地方让你很讨嫌吗。” “你太黑了!”冯俏脱口而出,章年卿愣了一下,冯俏别过头,心里觉得有些愧疚:“我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些不是由你决定的。可我的小姐妹已经将我笑的很惨了。还请你,不要让我再没面子了。” 章年卿唇角挂着笑,敲了敲手中的孤本。顺手将书和匣子一齐放在书架上。掐着她下腋,将她抱起来放在窗沿上。放下她时,还细心的替她拨开爬在窗台上的枯枝干叶。盯着她脏兮兮的手脸,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没带手帕。 想了想,伸手在冯俏怀里摸索了一会。果不其然,掏出一块小手绢。仔细替她擦干净,慢悠悠的问:“这么说,你是知道我今日来看你,才故意躲到这里来的?” 冯俏身子有些僵,偷偷向后瞄了一眼。窗子后面空无一物,二层阁楼下是铺的整整齐齐的青砖。冯俏想象了一下自己从这里摔下去,生还的可能。十分识趣道:“绝无此意!这两者之间其实并无关联的,大哥哥你虽然长得黑,却也是黑里俏。我何苦躲你。真真是我自幼嗜书,平素都习惯来这里。今日一时忘了时辰...” 章年卿无动于衷。 冯俏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身后的‘万丈悬崖’,咬咬牙,猛的扑向章年卿怀里,借着冲劲将他压倒在阁楼地板上。 第四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嘭,一声闷响。 齐老头的声音遥遥传来,“章公子?发生什么事了。”齐老头端着稀饭碗,纳闷的问:“要不要小老儿上去帮忙?”咕嘟嘟又灌了两口稀饭,脚下没动一步。 章年卿颇为深沉的看了眼冯俏,清清嗓音,高声道:“无碍的,脚下一时未留意,绊了脚,您不必上来。” “好勒!”齐老头声音欢快,就等着这句话。 冯俏飞快的爬起来,躲在书架背后,咬牙切齿的问:“你刚是想杀人灭口吗。” 章年卿龇牙咧嘴,摸了摸肿起一个大包的后脑勺。 冯俏看着他的狰狞,吓了一大跳。缩了缩头道,急得快哭了:“你如果杀了我,我爹爹我外公都不会放过你的。” 章年卿背脊生疼,咬咬牙,没站起来。屈腿坐在原地,“你过来。” “我不过去。”冯俏才不被他威胁,“我走了,你自己在这好好‘看书’吧!” 刚跑两步,被章年卿一把揪着后领提起来。章年卿步子大,三步并作两步,追她易如反掌。 他脸色铁青,冷冷道:“实不相瞒,自从家里给我订了亲之后,我也整日被同窗嘲笑,定了个还没长成的小丫头片子。” 冯俏被嫌弃了,心里很不舒服。闷闷道:“我年纪小,总有天我会长大的。你长的黑,这辈子都不会变白了。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章年卿道:“错矣,我黑是因为秋天那时候我生病,吃药吃的。我之前一直长的白,之后也未必养不白。” 冯俏一愣,一点没有怀疑,“我就说那黑乎乎的,喝了牙会变黑。没想到不是黑牙,是黑......”及时停下,小心翼翼的看着章年卿,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摸着他脸道:“其实我自己没有嫌弃你的。就是被大家嘲笑久了,都忘记你学问好,人又高,长的也不差了。你说的对,这件事的确是你委屈一些。” 想了想,冯俏道:“可以你再急也没办法。我至少要等到及笄才能出阁。在这之前,你就等着吧。总之,我以后不嫌弃你黑就是了。” 你就等着吧。 章年卿不用抬眼皮,单听声音就知道冯俏说这话时有多么骄傲。他翘起嘴角,不怀好意的蹲下身,神色认真:“即是这样,天德在此先行谢过冯姑娘。”犹犹豫豫,吞吞吐吐道:“只是有一事,在下不得不跟冯姑娘说清楚。” “说罢。”冯俏语气轻快道。 章年卿不语,捉着她的手,在他脸上狠狠擦了一下。他方才在地上滚了一圈,冯俏湿润的掌心的一擦,掌心便赫然留下一道灰痕。 章年卿道:“看,黑是假的reads();。不信你来试试。”他指着脸颊,挑衅又期待。 冯俏懵懵懂懂扑上去,冲着指尖敲打的地方舔了一口,章年卿的手怔住,人也僵住。侧脸某一处微麻,指尖也泛麻,上面口水残留。 “好像是白一点了。”冯俏趴在他身上看了一会。自己又主动上去咬了一口,狠狠地,留下一个小巧精致的牙印。 冯俏悠悠松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半蹲在地上的章年卿,不掩狡黠道:“章天德,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在调戏我。你这个登徒子!” 章年卿喉结滚动一下,蓦地攥住她手腕。纤细瘦小,握在她手里顿然升起一股禽兽之感。他道:“我没有骗你。这不是调戏。我们订了亲,原本就该是这样。” 冯俏才不信,娇声娇气的控诉他:“你若当真舔舔就白了,你全身都那么黑。我岂不是要将你......”多累啊。 章年卿脑中轰一声爆炸,不敢再听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已经不敢再在这里多待一分一秒。 他耳旁脖颈下充满血红。回到正厅,章芮樊和冯承辉还在说话。 章芮樊看见章年卿皱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欸,你脸上怎么这么红。” “有点热。”章年卿故做掩饰的闪了闪风。 章芮樊冯承辉同时目露不解,“这寒冬腊月的,书阁怕没有多少火盆吧。” “来回走的有点急,身上一发汗,便觉得有些过热。爹,先生,不必担忧我了。你们继续,继续。”章年卿忙描补道。 话及此,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热闹。隐隐能听见是有人在训斥人,一旁还有女童隐隐的哭声,齐老头的劝慰声。 过了片刻,只听妇人道:“今日有客人,姑且不和你计较。走,回去换衣服。等会见了你未婚夫婿,难不成你打算就以这副样子去见客。” 这是息事宁人了,看着色厉内苒,骨子里却还是温柔疼爱。 章年卿心下一跳,一下子就猜到那是谁。想必是他刚风风火火跑出来,惊着齐老头,上去一看,发现了小冯俏。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不知为何,他有些愧疚,也有些...心疼?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说情,孔丹依已经带着焕然一新的冯俏进屋了。 冯俏娴静温柔的向两位长辈行过礼,穿着略显成熟的嫩绿色通袖褙子,长褙修身,更显她窈窕。她一改先两次的顽皮天真,古灵精怪。脱胎换骨一般,亭亭玉立站在章年卿面前。 冯俏饱读诗书,气质如兰。一颦一笑具是动人。双瞳剪水,极为清澈。 章年卿茫然又好奇,冯俏带给他的新鲜感太大,他见过她三次,她每次带给他的都是别开生面的惊喜。低头喝茶,不欲让自己太过喜形于色。 熟不知两个小儿女的一句一动,早已落到双亲的眼中。 离开的时候,章年卿解下腰间的寿山龟钮,私下递给冯俏。冯俏不敢接,章年卿态度强硬的塞进她手里,低声道:“本该早给你带东西的。我却疏忽了,以前是我不上心,我的不对。这是我一位长辈赠我的,我贴身带过许久,算是我身上唯一亲密的物件。你且收着,下次给你更好的。” “小乌龟?”冯俏把玩着不足她拇指大的钮章,只见墨绿色寿山石上,浮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乌龟,乌龟下刻着三字:闲百忍,是个闲章reads();。 章年卿脸色青了青:“什么乌龟,是玄武。你就气我吧。” 冯俏自然不会识不出玄武,笑嘻嘻的,眉眼弯成月牙,星辰灿烂。 章年卿隔着钮印捏了捏她的手背,意有所指的问:“你就没什么要送我。” 冯俏偏头道:“没有。” 章年卿气极,狠狠攥了一把小嫩手。冯俏泪水一下子在眼眶打转,“你每次来都捏我。给你。”抽抽噎噎的扔了条手帕过去,敷衍极了。 章年卿拿帕子替她擦了擦泪,蘸尽香脂泪水,闻了闻,叹道:“姑且我就当这是你给我的礼物罢。”收进怀里。 翻过腊月,开春便是春闱。 二月初一首试,地点便是京城贡院。好在章年卿家在京城,不必学那寒门子弟上京赶考。 章年卿元月十六便在父兄的建议下住进同福客栈。客栈固然吵闹,可据父亲章芮樊和泰山冯承辉两个草根出身的指导,这里藏龙卧虎,云集天下举人,其中才高八斗之人不计其数。小道消息更是多如牛毛,其中不乏来源不明,消息却异常精准的传言。 冯承辉道:“贡院那边,我和你爹帮你留意着。你在同福客栈住几日,便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和你将来的同僚们多相处相处,也是百益无害。” 章年卿没有意见,他住哪里都可以。 临走时,冯承辉还叮嘱一句:“一日三餐,家里有人送上。吃食还是用家里的好。” “学生明白。” 跨出外院的时候,章年卿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小阁楼,书阁门窗紧闭,外面枯藤泛春,开出点点绿意。 章年卿呼出一口气,按着胸口,掌心下贴着一块娟帕。稳了稳神,提步出门。 冯俏心惊胆战的掩上窗,躲在窗后。丫鬟珠珠嘻嘻的笑:“小姐又在偷看姑爷了。” 冯俏瞪了她一眼,不说话。等人走远了,才轻手轻脚下楼。珠珠道:“姑爷可真是可怜,在家被章侍郎陶舅舅耳提面令,到了我们家,又要被老爷念叨,也不知道他烦不烦。” 冯俏停下,看了一眼珠珠。珠珠忙捂住嘴:“奴婢再也不碎嘴了。”头摇的像拨浪鼓。 冯俏好笑道:“他烦不烦我不知道。不过他应付差事可真是一绝。”眉眼春花,笑意溢出:“他眉低目顺哄爹爹那一下,真是让人服气。我都差点被他骗过了。” 珠珠惊讶道:“姑爷是在应付老爷的话吗。” “那当然,我最了解他了。”冯俏得意道。 “小姐你才见了姑爷几次,怎么就‘最了解’了呢。”珠珠好奇又八卦道。 “我...”冯俏一时语塞,道:“反正他没有他装的那么乖。” 这句珠珠听懂了,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装的啊,难怪小姐这么有经验。小姐,这就是一丘之貉的意思吗。” 冯俏愤怒的敲她头,“再乱用成语,下次不教你识字了。” 珠珠果然被吓住,冯俏气冲冲走了很远,珠珠才喃喃道:“本来就是嘛。小姐还不让人说。” 第五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章年卿走第二天,京城便下起了小雨。 章年卿推开窗子赏了一会雨景,将桌子上的汝窑花瓶抱出去放在窗台上,花瓶里种着一株绿萝。 春雨贵如油,让这小东西尝尝雨水也不错。 章年卿收回手,捻了捻手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花瓶。再上手摸了摸确认触感,“果然是假的。”他还真以为同福客栈已经富到如此地步。摇头自嘲,一叶障目了。 雨天多烦事。章年卿刚坐下,翻开从岳丈家讨出来的典考籍,正只字研读别人的文章,客栈下一阵吵闹。章年卿心烦意乱,摸出一块娟帕,嗅了嗅,稳稳心神,继续苦读。 “陈先生,陈先生。唉!” 门外的人接连叫了两声,得不到回应,叹了口气,嚯的推开房门。一阵冷风灌进来,吹起书桌上的书本纸张。 章年卿愕然的看着门外之人:“何事?” “章公子,怎么是您?” 原来是店小二,小二连连道歉后,狐疑的看了眼窗台上,雨中绿萝。讪讪的合上门离开。 然后章年卿听见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放下书,欠身在窗口外探了探。果不其然,左手边房间窗台上,也摆了一盆绿萝。 隔壁动静悉悉索索的,隐隐能听出是四五个人在房间里。店小二的声音是最急迫的,只听他似乎扔出了什么硬物,咣当掉在桌子上。他气急败坏道:“您这钱委实不好挣,小的也不要了,惹不起,总躲得起。”骂骂咧咧的走了。 章年卿被清风拂面,洗了把脸。门外的是非不欲多听,他这边也接连来了两位客人。巧了,都是送伞的。连话都没变:“三爷昨日走得急,忘了备伞。小的今天赶紧送过来了。” 话毕,急匆匆的走了,一刻也没有多留。 章年卿关上门,坐在床边把玩着两个伞。嘴角翘起一丝笑意,观摩了许久,才终于在其中一把伞柄上,看见一个小巧的冯字。 他愣了半晌,倒了被热茶,慢吞吞的喝着。冯先生是不会顾及这些小事的。师母的话,便是送伞,也该和家里打声招呼,免得两家送齐了,显得跟打擂台似的,尤其显得他这个岳家心急reads();。 哪会是谁送的呢。 答案呼之欲出。 指腹摩挲着伞柄,眸子中有些疑惑,也有些认真,“你就这么关心我吗。” “咚,咚,咚――” “来了。” 章年卿将手中的伞塞进被褥内侧,开门是个生脸。 那人作楫,一脸歉意道:“鄙人姓陈,单名一个伏字。方才小二误闯贵人房间,我特来致歉。”抬头,风光霁月,儒雅俊秀。看着便是一副贵人相。人却面如死灰,眉头紧锁,似有千万愁绪难以抚平。 章年卿回了一礼,客气道:“无碍,事出从急。” 他一出声,陈伏眼中便闪过一抹诧异。“不知兄台年方几何?” 章年卿身高不低,一出声便漏稚。他坦然道:“在下姓章,立早章,双字天德。年方十五。” 章年卿有意含糊,只报字不报名,去年九月才过了生辰,开年一月便称十五。不算撒谎,却处处掩饰。 不想陈伏还是一口道出他的身家来历:“兄台可是和景二十二年京兆府年纪最轻的章年卿章解元!” 佳名远扬,万口传。 章年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他已经到了家户喻晓的地步了,有些汗颜,不知道怎么维护自己形象才不丢人。清清嗓子,谦逊道:“正是在下,陈兄缪赞了。” 都说文人相轻,陈伏却是一个英雄见面惺惺相惜的性子。和章年卿几句话下来,两人便引对方为知己,为彼此的共鸣而感叹。一来二去,陈伏便透漏了几句自己的事。 原来,按大魏律例,过了乡试中了举人,其名下土地有免税免赋的权限。 章年卿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他夺解元的时候,倒是有乡绅送了他八百亩土地并一些银钱。被章芮樊给拒了,自己出钱廉价将那八百亩地买下,归在了章年卿名下。那时他隐约听过一些免税赋的话,却未在意。 陈伏叹了口气道:“哥嫂都是善人,我念书是又借了村里不少银钱。自我考上举人之后,以各种名义让我将他们土地收在名下的人不计其数。可在靖安,一个举人名下免税的规制最高也不过五百亩,现在我名下已经挂了七百多亩。” 章年卿暗忖,赶明儿问一下父亲,他那八百亩地是怎么安置的。 陈伏仍在继续,“我所住的,乃是小地方。当年秋赋一时少了那么多,上面便派乡保来查。还说什么,‘年年举人老人多了去,没见谁像你这样吞山吃银。胃口忒大。’后来我便被带到衙门,万幸中举后可见官不拜,受刑不罚。我被拎到县衙,住了半月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章年卿听的头昏脑涨,自己梳理思路,斟酌问道:“那你今日又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陈伏揉着眉心,头痛道:“这不是眼看会试,我要来上京赶考,又不放心哥嫂,便把哥嫂也带来了。安置在红庙街一处赁来的小院子。谁料想冤家路窄,那户院子的原主人,不偏不倚正是我们县老爷的亲侄子。” 章年卿恍然大悟,这两年他背地里闲书也看过几本闲书。期待的问道:“可是那县太爷的侄子,看上了你的嫂嫂,要强娶豪夺。” 陈伏头痛道:“差不多。不过我看那厮不见得是看上我嫂嫂,是诚心给我家找不痛快罢了,终日调戏嫂嫂,屡屡被我兄长撞见。谁知,这两日闹出嫂嫂有孕,加上那人故意出言蛊惑reads();。因着哥嫂多年不孕。哥哥便以为嫂嫂肚子里的不是他孩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陈伏烦不胜烦,“眼看就要大考,哥哥不见踪影,我还要照顾着嫂嫂。瓜田李下,一时便有了传言,说我和嫂嫂有染。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啊。”陈伏气的直拍桌子:“现在这节骨眼,这话传出去。让朝廷怎么想我,考官怎么想我,一个品行有污之人,怎么堪当大任。” 说完才意识到,章年卿年纪尚轻,怕是不能感同身受这些生活琐碎。歉意笑道:“真抱歉,惹的章弟也心烦了。怕是你也不爱听这些糟心事吧。” 章年卿倒是无所谓,反倒觉得很新鲜,挺有意思的。他又问:“那绿萝是怎么回事?” 陈伏道:“绿萝是我和小二留下的信号,日子渐紧了。我便打算先将家里的事隔一隔,我这边温习的差不多了,便把绿萝放出去。便是发出信号,有人找,可以说我在了。如果这绿萝没摆出去,哪怕天塌下来。都不能让人来打扰。” “原来如此。”章年卿拳头抵唇,不厚道的笑了声:“看来今天小二没拦住。” “是啊,今天我摆不摆绿萝,小二都得找我闹上一闹。他闯进你房间时,我探头看见你窗前,便觉得是天意。也将绿萝挪了出去。一味逃避总不是办法......” 章年卿频频点头。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 章年卿夹着伞,去了趟冯府。等了许久,见冯承辉第一句话便是:“先生,靖安一带今年可是遭灾了。” 冯承辉疑惑道:“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在同福客栈结识了一位朋友,听他说,他中举后因着乡亲把土地挂在他名下,导致当年秋赋缺口甚大。学生感到有些滑稽,诚如世人所言,举人年年有,免税赋又不是今年才有的规矩。缺口如此之大,只怕背后另有隐情。”章年卿不敢卖弄,一五一十道出心中疑惑。 冯承辉目光警惕:“这话你可曾问过你父亲。要知道,你父亲调遣吏部之前,曾在户部任事。” 章年卿腼腆一笑,“传道受业解惑是师父的事,我和父亲谈,岂不是妄议朝政。学生不过好奇,我这两日读典考丛书,见往年有拿政事做考题的。便想投个巧。” “你啊。”冯承辉朗朗大笑,翁婿两人以此为话题,谈论一下午。 晚上冯承辉留章年卿用饭,章年卿眼睛一亮,隐隐有期盼。 冯承辉便借换衣服的时机对妻子道:“小两口蜜里调油今后才好过日子,现在让他们多培养培养感情,不失为一件好事。” 孔丹依赞同道:“我明白。我爹迂腐,我可不迂腐。有咱们看着,他们发乎情止于礼,相熟相熟,尽是那小炭头将来成人了,心里也懂得记挂。” 冯承辉颔首,“恩,记得把后宅里的长嘴仆妇丫鬟安排好。莫把好事弄成坏事,让外人嚼舌根子,说我们俏姐儿是非。” “我明白。”孔丹仪拍拍丈夫手背,让他安心。 章年卿在饭桌上见着冯俏,眼睛刷的一亮。 没有外人,冯俏的娇气便透出来了。一点没有那天见他知书达礼,温柔贤惠。许是冯家这么多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太过宝贝。将冯俏宠的十分娇惫懒散,九岁的人了,饭都不好好吃,非赖着孔丹依喂。 章年卿三岁就自己独立吃饭了,他看着他娇憨迷糊的小姑娘,竟觉得他前两次见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第六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章年卿盯着冯俏吃饭,冯俏虽未回头看他。一会儿也两颊绯红,不自觉细嚼慢咽,斯文优雅起来。 孔丹依见状皱起眉头:“不可口?”舀了醪糟丸子,白勺清汤蛋花点缀,看着很开胃。孔丹依还特意当着冯俏的面放了一大勺白糖,谁知冯俏还是小口小口抿着,没有食欲的样子。孔丹依重重放下碗。 这是发怒的前兆。 冯承辉不动声色撞了撞不解风情的孔丹依,不曾想激化了妻子怒火,“你女儿还说不得了,看看都惯成什么样子了。”孔丹依竭力压抑着声音,看着章年卿在,没再说什么过火的话。 冯承辉无奈的叹气,正想说上几句。章年卿忽然站起来,从孔丹依手里接过瓷碗,“师母,我来喂小师妹吧。” 冯俏差点跳起来,飞快的说了句不用了。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迅速告辞,离开饭桌。 章年卿盯着桌子上的空碗筷,微微出神,表哥的话飘一句荡一句的。 他真的挺想喂喂她的。 如果真可以把她带回家就好了,他喜欢什么样子,就把她养成什么样子。 其实她现在这样就很好...只是和他不亲。 章年卿脑子浑浑噩噩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食不知味的吃完一顿饭。 微雨濛濛,章年卿独自一人从偏门出去。撑着伞,刚踏上青石小路,便有一种被窥视之感。 “章少爷?”冯府的小厮不解的看着突然停下的小厮。 章年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周围的痕迹,注意到门檐下那片空地有湿脚印。小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蓦地像是被人点了句什么似的,一行礼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章年卿看着地上踌躇的湿鞋印,不动声色比划了她鞋的大小。比他掌心小一些,尺寸不准,但他不敢做的更明目张胆。 小门两侧种的都是青竹,峻峭挺拔,四季常青。以青石路为线一分为二,章年卿站在屋檐下等了好一会,雨刷刷的下个不停,始终没人出来。 他盯着屋檐下的湿鞋印看了好一会,负手侧身,对着左边的竹林道:“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冯俏和婢女犹疑半晌,冯俏挪挪蹭蹭的蹭出去。露着小脑袋,探头探脑的问:“你拿的是我给你的伞吗。”声音有些甜蜜。 章年卿看了眼手里的伞,摇头道:“不是,这是我家里给我送来的伞。怎么,你也去给我送伞了吗。” “怎么可能。”冯俏提着裙子冲到屋檐下,夺过他手里的伞,指着伞柄的冯字,理直气壮的:“这是我家的伞。” “哦,送伞的人又没有说清楚。我怎么知道是你送的呢。”他笑着问。眉宇剑锋笑意荡漾,极为温柔。 冯俏听出他的打趣,不再说话。扭过半个身子。低着头看雨打穿石,很是认真reads();。 两人半晌无话,章年卿倒是有一肚子话想说,只怕吓着她。只好站在一旁,陪她当哑巴。 阴天天黑的早,不一会便暗沉沉的。来偏门点灯的下人,远远看见两人都避开了。 章年卿清清嗓音,垂眸看着她:“我回客栈了。你也回去吧。”他看着她头顶湿缕缕的头发,也不知什么时候淋的雨,“打着伞自己还能淋到。我究竟是该怪你丫鬟伺候的不上心,还是你太过顽劣。” 冯俏皱着鼻子,“你不要用这种老气沉沉的调调和我说话。”她睁着葡萄似的黑眸仰头看着他。不满道:“你也是个孩子,在我面前装什么小老头。” 章年卿还记得她嫌他高的话,半蹲下来,握着她的两个胳膊:“说的好。你以后叫我天德哥。你呢,乳名叫什么。有字吗?” 冯俏道:“我小名叫幼娘。我当然没有字,字是出嫁后夫婿取的。人家现在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呢。” 幼、娘。 章年卿心一跳,心头被笼罩的那个巨大的‘幼’字再次跳出来。他按耐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正想说我给你取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柔声道:“幼娘乖,我真的要回客栈了。等我考完再回来看你。” 冯俏有模有样的叹了口气,“其实你来看不看我都是一样的。以前没见过你,我也这样过来了。喏,手伸出来。” 章年卿莫名所以的递上手背,冯俏手里攥了个什么东西,她对着那一哈气,冲着他手背重重的盖了一个章。 章年卿借着微光一看,闲百忍。是他之前给她的钮印。不禁笑道:“你给我盖这个干什么。” 冯俏盈盈一笑,贝齿微露,俏皮的福了个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盖了章,你说话便要算话。” 章年卿:“什么说话算话?” “你说你要来看我的。”冯俏略显委屈:“虽然我并不大在意你来不来看我。可你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章年卿看着她皱巴着的小脸,摸了摸她的头,动情道:“等我考完试带你去放风筝。” “真的吗。”冯俏喜出望外,“我爹娘答应吗。” 章年卿胸有成竹,“你这几天好好准备下我们出去玩你想穿的衣服,什么都不用管。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冯俏高兴的抱了他一下,夸赞道:“你还是挺有用的嘛。” 章年卿微僵,板着脸从她小小怀抱里站起来。冯俏愕然的看着自己手里的人变成一双腿,闷闷的松手,“路上小心。” “恩。”章年卿淡淡的。 越临近会试,同福客栈越发热闹。 一个个原本闷在屋子里苦读人的举人老爷们,纷纷出来坐在大堂吃瓜子看戏,时不时各自散布一些无溯无源小道消息,章年卿听听便过,一笑了之。 实不是他瞧不起人,只是这些同科之间流传的所谓‘题目’‘点卷’多是无稽之谈。真正手握重秘的人不说,不知所云的人纷纷附和,企图从中捞到一丝半点的残羹。 章年卿生在官吏之家,先生又是前新科状元,如今岳家又拜着孔氏一族。他所接触的圈子秘闻,比在场人都辛密。 不过,念着父亲和岳丈前的千叮万嘱,章年卿还是仔细留意了下诸位所提及的科目书籍,晚上挑灯夜读,很是刻苦reads();。 元月二十八日,离大考还有三天。客栈的举人陆陆续续都去了孔子庙拜先人。 章年卿也被陈伏拉着去,走到半道,冯承辉拖着他径直去了衍圣公府上,道:“直接拜自己祖先吧。” 章年卿看着家庙里如雷贯耳的大名,恭恭敬敬对小山一样密集林立的牌位上香磕头,口中自称的是:孙女婿章年卿。 衍圣公孔明江本人也跪在和章年卿并肩的蒲团上。章年卿吓得魂飞魄散,好悬没跳起来。不动声色从蒲团上挪下来,跪在孔明江右下侧。 孔明江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经过冗长的程序,章年卿回去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晚上陈伏拿着一个文昌符过来,说是见他今天没有去,便多带了一个给他。 章年卿瘫坐在床上,恹恹的看着手里的符,无精打采的。“陈兄,明日我还是想亲自去祭拜一下夫子。” 陈伏微讶:“今日你家人不是带你去拜老夫子的吗。” “拜是拜了。”章年卿垂头丧气道。可他觉得孔老先生更想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打他一顿。 章年卿扶额倒床,抱怨道:“你知道吗,衍圣公他今天居然和我跪在一排!!!” 陈伏惊的连连倒退,“你,你们家和衍圣公很熟吗。” 章年卿惊觉失言,描补道:“求了些门路。今日总算见上了。”轻描淡写的带过。 陈伏扶着胸口顺气,“好家伙,章弟快把你今日穿过的衣服借为兄摸摸,沾沾喜气。” 章年卿指着屏风,“刚洗完澡,顺手搭在那了,还没收,你要的话,待我洗了,全拿去吧。” “不能洗,不能洗。这可不能洗!”陈伏连连拦道:“这可是好东西,怎么能这么糟蹋。” 章年卿:“......” 陈伏喜滋滋的抱着衣服回去的时候,章年卿还不忘叮嘱,此时不要泄露出去,以免惹麻烦。陈伏连连答应。 章年卿看着手里的文昌符,良久喟然道:“这世间才华皆藏腹纳肚,皆是个人的本事。若终日不学无术,末了拜一拜孔老先生,夫子庙里求一道符,便能金榜题名,高中状元。那天下人还读书作甚,直接娶了孔先生的女儿不就行了。” 话毕才方觉不对,他岳丈兼先生,的确娶了衍圣公的女儿,还中了状元。 不对不对,冯先生是先中了状元才娶了师母,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可万一,正是因为先生命里和师母是夫妻才中了状元呢...... 章年卿脑中跑马,胡思乱想着。很快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极其香艳的梦,梦里冯俏长大了,她赤着臂膀,眉间天真举止诱惑,像个小妖精一样魅惑着他。两人红浪翻被,正是动情时,忽然有一个头戴金冠穿着鹤补服的大官腾云驾雾而来,手里捧着圣旨,照本宣科念道:“新科状元京兆府章年卿接旨——” 章年卿哗的坐起来,大梦惊醒,擦着额间的冷汗。忽然感觉到被子里的裘裤湿黏黏的,探手进去一捻布料,他靠倒在床头,他...人生第一次梦遗了。 这下,章年卿彻底失眠了。 第七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那日后,章年卿总有些心虚,很长时间都不敢到冯家去reads();。冯俏似乎也知道他要大考,很是安静乖巧。章年卿心里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二月初一入场,一连五日三场。考试过程冗长而漫长,很是枯燥乏味。吃不好,睡不好,章年卿出来后裤带都松了两寸。连陈伏都不正经的打趣他:“都说楚王好细腰。有天德兄这‘把腰’在,谁能与其比之。” 是个男人听了这话都生气,章年卿举着手吓唬他:“找打!” 陈伏半分不怕,反而展开扇子悠闲的摇了摇,得意道:“看看你这羸弱的小模样,都能和卫玠比美了。可惜了,就是黑了点。” 章年卿毫不客气的对着他狠踹一脚,陈伏摔个四脚朝天。 陈伏半撑着胳膊,从地上坐起来,指着章年卿的背影哈哈大笑。 章年卿刚从考场出来,午饭还没吃,便听了一个新鲜名词‘闱姓赌榜’。通俗点说就是押状元,压中状元姓什么的,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钱财。 章年卿纳了闷,“我们这不是才刚考完,还没放榜呢。他们赌什么。” “没放榜才叫赌,放了榜那叫什么了。”陈伏不以为意道。 “不是说赌状元吗。” 陈伏咳了声,把呛在喉咙的瓜子皮连忙吐出来,“这是小榜,赌的是会元。” “是吗,真有意思。”声音饶有兴致。 章年卿起身,凑上帮忙买注的那一桌。问旁边的人:“现在压谁的最多了。”一脸跃跃欲试,想跟一注又怕赔钱的踌躇样。 那人冲皇天拱了拱手,嘴皮子利索道:“这还用说吗。想赌注,稳赚不赔便压赵田孙李,天下四大姓。这人一多,机会可不就多了。”拖长尾音,挑挑眉。摊出掌心,摆明了‘还想听就交钱’的意思。 “有道理。”章年卿连连点头,掏了一两碎银放在他掌心。 那人眼睛一亮,乖乖,宰了个大傻子。 瞬间,章年卿身边涌上一群人,争着抢着道他有渠道,他有消息。 章年卿不急不慢,点了壶茶,让陈伏把吃食搬过来。边吃边听众人侃大山。 “...要我说,公子想稳赚不赔。小的给您出个主意,您压‘刘’姓,保你稳赚不赔。” “哦?”章年卿有点兴趣了,“这又做何解。” 那人挤眉弄眼,刻意压低声音:“公子也不想想,当朝首辅姓什么。” 刘宗光。 章年卿举着筷子,怔在半空良久,不可思议的问:“这怎么可能。我们答题做文章一律用的都是墨笔馆阁体,往上交览时,皆有考官誊为朱卷,层层密封,一应掩了考生姓名。刘首辅本事通天,也断不敢公然舞弊啊。” “诶。小的可未说过舞弊。只不过,刘大人家的公子未必是个草包,据闻去年乡试他斩获了京兆府第二名,仅次于章侍郎大人家的那位小公子。所谓诗书礼传,也就是这般了吧。” 话一落音便有人嗤笑,“章解元乃是去年我大魏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小解元。那刘俞仁不过是个才华平庸之辈,连考两次,相隔六年,方才取了第二名。这都值得你为他称赞一番。” 恭维刘公子的那个小年轻蓦地涨红了脸,指着那人鼻子怒问:“这话你可敢当着刘公子面前说reads();。” 那人毫不示弱,“那你的话敢当着章解元的面说吗!” 章年卿干咳一声,连连呛道:“两位息怒,都息怒。” 陈伏不厚道的捶桌,捂着肚子大笑不止。 掌柜的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在场的都是大爷,谁也得罪不起,他只能一一鞠躬。先将放注的地痞流氓请了出去,再请举人老爷们喝茶。机智的没有送酒,倒不是舍不得钱,就怕在场的老爷们热血上头打起来。 初五考完试后,大家都松泛下来。 按往年惯例,三月初便是殿试,具体时间每年不一。会试成绩约莫在二月中下旬就会出来,前一百名者则有机会进入殿试。故而客栈大多赴京赶考的考生都选择逗留在此,免去来回奔波。 不过,章年卿不愿意回去委实让陈伏吃惊不小。 “你家就在京城,你怎么不回去。” 章年卿在床上滚了一圈,拥着锦被,烦不胜烦:“之前我家里给我订了门亲事。” “然后呢?” “我先前答应过她,春闱后带她去放风筝。” “哦~,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去去去,什么有约没约的。”章年卿赤脚下床,狠狠灌了一肚子冷水。抠着杯子道:“我只是觉得这样有点不好。” 陈伏不解,“有什么好不好的。佳人有约你还不赶紧去。还在这犹犹豫豫怎么像个娘们似的。” 章年卿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陈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莫不是你害怕唐突了佳人。”重重咬上‘唐突’二字,意味深长。 “是又如何。”章年卿恼羞成怒,“丢人了吗。她是我未婚妻子,我对她有非分之想怎么了。” 一句话,也不知道哪句戳到他了。陈伏神色忽然黯淡下去,顿了顿,道:“说起来,我哥嫂也有段时间没找我了。你既然不愿意回家,我可要先回去一下,看看家里什么情况。” “去吧。”章年卿在衣服堆里摸出钱袋,全递给他,“也不知道还剩多少,总能帮你一些。” “不必不必。”陈伏连连推拒,肃然道:“无功不受禄,章弟若执意如此,便是和哥哥我断了交情。” “拿着。”章年卿硬塞进他的手里:“我正是把你当兄弟,才给你一些援助。别的我大约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吧。一点小钱罢了。” 末了,露出两排白牙,章年卿道:“陈兄要是过意不去,不如去下我的注,没准儿你还能大捞一笔呢。”大言不惭。 章年卿平素厌恶是非之人,却未想到自己竟也能搅和进是非圈里。 当他被人半逼半迫请到刘宗光府邸时,十分懊悔自己没有回家。 刘府里摆了一场鸿门宴,刚踏进园子,便听一个男声,摇着扇子笑道:“...竟拿章年卿和刘少爷相提并论...笔杆子底下见真章,背后吹嘘算什么本事。” 章年卿暗道不妙,看来是有人把下午的闲话传进刘俞仁耳朵里了。 “欸,话可不能这么说reads();。那小子的确运道好,稀里糊涂撞了个第一,抱着个解元嚣张的不知边际。不过,毕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我们和他......” 正说着,下人上去附耳说了句什么。一时数到目光落过来,刘俞仁嘴角挂着一丝莫测的笑,阴侧侧的:“来得正好,请笔墨。” 章年卿脑仁突突的跳,不仅头疼,还牙疼。 这一群二愣子,还笑话他毛都没长齐。也不看这是什么档口,说雅了叫切磋才华,说白了就是个自抬名声。 眼看就是殿考,这不是找抽吗。 章年卿想着章芮樊那双铁板似的大巴掌,屁.股也开始隐隐作痛。他忍着牙酸,耷眉拉眼道:“哥哥们才华横溢,皆是京城里一等一大才子,天德才疏学浅,不敢班门弄斧。” 刘俞仁却不被他恭维,只道:“只是切磋,不必害怕。”骨子里隐隐的傲气,和对自己才华的自信。让章年卿很想将他的傲气搓一搓。 在场论年轻气盛,没有人比章年卿更‘年轻气盛’的了。 章年卿咬着后牙槽,狠狠磨牙。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非要揍的他认清王八和鳖。 比诗词才华,整个中学堂还没有敢压他一头的。就是比拳头,不磕磕你都不知道谁的硬! 章年卿内心火焰熊熊燃烧,心里一边骂龟孙,脸上一片风轻云淡,客气道:“这等雅事不如等放皇榜之后在聚,也算是为刘兄祝贺了,如何。” 放皇榜,是殿试后。祝贺... 就差没直接说祝贺你一举夺魁了。 连刘俞仁都在暗喜之际,赞他识相。有人却意外的看着章年卿,目露沉思。 这张嘴啊,不去当讼师都可惜了。 就是当官,也是如鱼得水的料。 心下一定,便拉着同僚说话,不动声色岔开话题。大家聊得风生水起,很快把章年卿忘在一旁。 章年卿却不在乎被冷落,没有了众目睽睽的注视,他气的拳头都爆青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踩在他头上扬名。 忽然有人递过来一杯酒水,章年卿愕然抬头,神情很快变得温和,谢过之后,接酒杯。 那人微微一笑,“天德兄。”仰头,一饮而尽。 这是交朋友的意思。 章年卿也掩袖,佯喝一杯,倒置酒杯:“真是好酒,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那人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宽大的袖子,慢吞吞道:“其实我刚才给你的那杯是水。” ...... 好尴尬。 章年卿表情有些僵,忽然嗅到衣袖间散发出的一丝丝酒味。偏头不解道:“是吗。可我怎么喝着回味酣醇,酒香溢人。正是上好的竹叶青。”闭着眼睛,故作回味:“年份应该不长,三年以上七年以下。不尽准确。” 做腼腆状:“献丑了,我年纪轻没喝过几年酒。说错了,还请兄台莫要笑话。” “在下黄如水,字清许。” 黄清许满目不解的看着他袖间,“是五年。” 第八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从刘府出来已是深夜,月亮很圆。 章年卿正在席上和人喝酒,门外忽然有人来请,衍圣公孔明江、章芮樊及首辅刘宗光三人一起进门。整个花园安静了一瞬,然后是齐刷刷的见礼声。只有几个小世子小侯爷神态自若的站在一旁,只微微颔首示意。 刘宗光章芮樊两人向世子爷行礼,几个年轻人皆礼数周全的避开,无人受礼。 “爹,孔爷爷,你们怎么来了。”章年卿喝的醉醺醺的,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一句话未说完,打了四五个响亮的酒嗝。 “站好了!”章芮樊低斥。 章年卿七分酒意散去三分,束起手脚,端正肃穆的站在两位长辈身后。 黄清许没忍住噗笑了一声,万幸他躲在人群后无人发觉。 衍圣公问章年卿:“一直在这喝酒?” 刘宗光狠狠剜了刘俞仁一眼,刘俞仁抢在章年卿开口前,先一步道:“孔公!我酉时过半才请人来的。” 章年卿被人抢了话,只好道:“...太累了,在客栈先歇了一觉。”语气十分懊恼。 孔明江将这份懊恼理解成对刘俞仁强行请客的不满。他将矛头对准刘俞仁,十分客气:“早闻刘公子去年斩获亚元......” “孔爷爷。”章年卿打了个哈欠,留下两泡泪水。“我头晕,有些泛瞌睡,爷爷帮我给父亲说说情,容我回去先倒一倒,可好?” 衍圣公一族在天下文人眼里是活吉祥物的存在,世人有尊无敬reads();。孔明江是这一代人活得最硬气的人,也是最护短的人。他冷哼一声,带着章年卿便走。倒是章芮樊和刘宗光还攀谈了一会儿,才做告别。 出门时,爷孙两个已经不见人影。 章芮樊没在意,回府才得知,章年卿没回来,被衍圣公带回自己府上去了。 同样很迫窘的还有章年卿,一路上,章年卿不断的说,‘这样不好吧’,‘这样不合适吧’,孔明江闷头拉着他只走。章年卿只好闭嘴。 孔明江原本要带他直接去正院,刚进院子,便听下人道,说夫人和冯小姐在用晚膳。见状,便带章年卿避开了。去了西跨院。 冯俏。 章年卿心一跳,不断回头,伸长了脖子去看明间里的小姑娘。正厅灯火通明,隐隐能看到一个鲜绿缠枝的袖口,时不时晃动一下。颜色很鲜嫩,一看就是小姑娘穿的。 转弯时,他终于看清了全貌。冯俏头插珠花,耳间坠着玛瑙,样式简单,举止大方。她抿着唇,笑盈盈的看着外祖母,手里捏着白玉勺子,也不知里面说了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手里的汤勺差点打洒在桌子上。 她竟然自己吃饭。 动作真优雅。 章年卿脑中唯二两个念头。 孔明江步伐很大,他不过闪神一小会,便得小步跑着去追。 门外嘈嘈杂杂的,“怎么回事。”孔夫人问身边人。下人立即道,是老爷带着章家的小公子来了。 冯俏好奇的看向门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孔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中,平着嗓音问她:“看什么呢?” 冯俏神情自若,甜甜笑道:“不是说外公和章三哥哥来了吗,怎么不见他们进来。”不怵不瞒。 孔夫人了然的笑笑,没有说什么。 西跨院。 孔明江随手指了一个座位,“坐。”章年卿不明所以,照话做了。孔明江背身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边找边问他:“和刘俞仁比试了?” “没有。天德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 孔明江‘恩’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章年卿被看的毛毛的,“孔公,怎么了?”连爷爷也不叫了。 衍圣公终于找好书,扔在桌子上。章年卿瞄了一眼,没看清是什么书。孔明江道:“你倒是稳重,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有人敢拿文墨来侮辱我,我非打上门不可。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压平庸之辈还是绰绰有余。” 章年卿大概这辈子都学不来这份傲气,想了想,老实道:“天德只是觉得那刘大人家的公子有些缺根筋。他们想扬名立天下,不敢找顾莘,不敢刘汝蔓,单单找到我章年卿头上。起先我还以为,是酒馆闲话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后来仔细一琢磨,只怕那刘俞仁也是个绣花枕头,也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在乡试和会试上耍了花招,却不敢在殿试上和陛下虚伪。” 孔明江眼神鼓励,示意继续。章年卿口干舌燥,这边也不见有杯茶,只好继续道:“后来天德在园子喝酒,仔细留意了一下在场的人,除了几个权贵家的小公子,大多是名士。我便猜想,刘俞仁许是要无缘殿试,却不肯放弃虚名。只好从我这里狠一狠,好显示他是比我这个少年天才还有杰出的大才子。再随便寻了个借口,编个考场失利的理由。名利双收。” 孔明江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reads();。章年卿先一步道:“可有一点我存疑,我以金榜题名为诱时,刘俞仁并未羞恼。加之孔公您来时刘大人对你的态度,以及您说的那句话。我便懂了,刘俞仁是有把柄在您手上。而找上我,不是因为我年幼学问不扎实好欺负,是因为我是您为俏姐儿新聘的女婿。” 他的眼睛亮如星辰,“孔公,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急急忙忙给俏姐儿敲定一个夫婿,是因为刘宗光刘大人,在后面逼迫着你将俏姐儿嫁给刘俞仁,好成全一段盟约吧。” 屋子里静谧了良久,孔明江终于说话,“你看看这个。”他将刚翻找出来的那个册子扔给章年卿。 “你猜的*不离十。”章年卿一边脸色凝重的翻书,孔明江一边叹气讲古:“这件事说来说去,都是俏姐儿的孽。她父亲当初被外放在那么一个贫瘠的小县城,几年不得归京。我既舍不得依依去那边受苦,又舍不得一对小夫妻就这么生离着。便找上了刘宗光。” 想了想,撑头做回忆状:“刘宗光是我学生,呵,算是学生吧。这天下学子都是我孔家的学生。我们偶然有过几面之缘,算是点头之交。十几年前,我四处托门路,想将你泰山从任上提上来,也不知是我找上了刘宗光,还是刘宗光设计让我找上了他。总之,我找上门后,他一口答应我的请求。后来冯承辉回京进了中学堂,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六年前,刘宗光突然带着十二岁的刘俞仁找上我,起先只说跟着我读书。念着旧情,我答应了。” “过了三年,刘俞仁参加乡试,一考未成,落榜了。刘宗□□急败坏的找上我,说我误人子弟,教了三年,就算是个普通先生也能教出个举子来。我当时怒极,直言再高明的师父,也点不透一块榆木。让他带着孩子走,另请高明。刘宗光却怒了,说我浪费他孩子三年大好光阴,我毁他儿前途,他便掐我女婿官路。当初他怎么把人带回京的,现在就能怎么把人从京城踢出去。” 这话简直诛心。 衍圣公一族是不能为官的。皇族会给其子嗣俸禄闲职,嫡系更是世代传承衍圣公一职,可以说孔家能当官的,只有孔丹依的夫婿,冯承辉一人。 章年卿心情复杂,大魏推崇外儒内法,更是把儒法当做选拔人才的标准。却不准孔子一族参加科举为官,美誉其名让其承爵。实则如鸡肋一般。 天家可真是矛盾,说不重视孔家吧,还非得把人从全国各地捞出来,放在眼皮子底下。说不让其子嗣参加科举,却在意孔家每个男孩的学问。孔家的孩子基本都是早皇宫里念的书,由世家大儒教导。同窗皆是皇子皇孙。 孔明江叹息道:“唉,一步错,步步错。我一世英名都毁在一念之差上。我和刘宗光定下盟约,三年后我让刘俞仁考上举人,从此和他们刘家两清,再也不许拿冯承辉调任一事做文章。刘俞仁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便捉刀替他押题做文章,这三年什么都不必做,只让他背出你手上这二十八篇制艺,和五十首诗词。” 因为乡试三年一次,方以三年为约。 “那后来您可是押中了?不对啊,既然押中了,我怎么可能会比您还写得好。让刘俞仁落了个第二名。”章年卿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的没错,去年的解元原本是刘俞仁。可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文章做得并不差,灵气逼人又与时俱进。我究竟还是老了,太多观点迂腐,又错了三年时事要闻。当年的主考官在这两篇文章里抉择不下,便来找了我,希望我能给点意见。是我点了你。” 章年卿目瞪口呆:“真,真的吗。”他没想到当年是这么凶险。 “我只是给了个意见,具体抉择,还是当年的主考同其他人商议的结果。你放心,你的学问是毋庸置疑的。” 半晌平复才了心情,章年卿又问:“那幼..俏姐...呃.,冯姑娘怎么会被牵扯进去的呢。” 第九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提及冯俏,孔明江语气蓦然谨慎起来,斟酌良久,才道:“这还得从你泰山突然被点任东阁大学士说起。承辉起复的突然,一道圣旨接的莫名其妙。正当我们一头雾水时,刘宗光找过来,提出让俏姐儿和刘俞仁定亲。” 章年卿问:“他们是怕你将代笔捉刀之事说出去吗?” 孔明江摇摇头:“说出去我也难逃其咎。他们自然知道我是不会说的,只是想在这件事上加一道保险。”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嘘长叹短的,“刘俞仁年方十八,长了阿俏整整九岁。我们不急嫁,他们却等着娶。我怎么肯让我的俏姐儿受这样的委屈。” 后面的话孔明江没好意思说,刘俞仁自然不会为冯俏守贞,届时冯俏嫁过去,别说姨娘妾室,便是妾生子的儿子都不知道多大了。孔明江自然看不上他。 章年卿在这片静默中不言不语,他一想到冯俏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许配给他的,便胸口闷疼。如果他当初没得了解元...... 孔明江看了看他的神色,道:“你不必如此。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与他较风。” 章年卿脱口而出:“不知道冯先生原想给阿俏许配的是何许人?” 孔明江愣了一下,朗声大笑,没想到他在意的居然是这个。 “你见过。便是今日刘府席上那位黄如水,黄公子。” 章年卿眼睛一瞪,“他只比刘俞仁小一岁,两人差了什么。” “差了辈分。黄如水是刘俞仁的小舅舅,黄家门风素来清正。遵守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古礼。故,原本定下的是他。” 章年卿涩涩道:“你们也安排他和阿俏见面了吗。” “是见过。” 章年卿想起黄如水的美玉洁白,一时暗恨,后面孔明江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 章年卿虽然在孔家睡了一晚,却未找到与冯俏说话的机会。第二天他宿醉酒醒后,得知孔夫人带着冯俏去庙会了。懊悔不已,恨自己懒惰。匆匆忙忙穿了鞋告辞回府,回府咬着笔杆给冯俏下帖子,邀她放风筝。 陶茹茹被章年卿逗乐了:“人家姑娘都是手帕交之间下帖子放风筝。你这不伦不类的算什么。私下幽会,暗定佳期?” “娘!你说什么呢。”章年卿恼羞道。 陶茹茹才不理他,抽了他的笔,叫人取来自己的请帖。道:“初十你爹爹沐休,不如请了冯家全家一起去踏春。” 章年卿警觉道:“我哥他们去吗。” 陶茹茹笑吟吟道:“当然去,不然有人的司马昭之心便暴露无疑了reads();。”目光若有所指。 二月初十,春月柳风,草木蓊郁。 四辆马车悠悠辗官道,来到京兆府边界的十里亭前。这里绿草如茵,山光水色,夹河两岸还种着杏树。只可惜还没有结果,连花都只开了个花骨朵。 章年卿黑着脸,任由身后两位不正经的哥哥打趣。冯俏马车上的帘子被风一撩,章大哥章二哥便狂捅章年卿,表面却一片风轻云淡,公子哥模样。装的那叫一个正人君子。 章年卿忍无可忍:“你们无不无聊。” “无聊吗?”章大哥挑眉问老二。 章二哥顺势道:“当然不无聊。如此难见的好风光,怎么会无聊呢。” “停车!” 章年卿跳下马车,径直去了章芮樊和陶茹茹车内。 “哥几个打什么官司呢?”陶茹茹窥视着章年卿的神情问。 章年卿咬牙切齿,冷冰冰的吐出两个字:“无聊。” 冯俏手里拿着一个大红风筝,在众目睽睽下,章年卿硬着头皮帮她将风筝放起来。两人发乎情止于礼,背后还跟着四位父母和若干兄弟姐妹,本是极赏心悦目的一幕。 硬是招惹到某些人的眼,原先在长亭里泪眼婆娑送别的那位贵妇人,一看见章芮樊,手帕便绞的死死的。直直朝他们走了过来,人长得极漂亮,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指着章年卿冯俏宛如指着一对小奸夫□□,掩唇轻笑:“早先只知道他们订了亲,如今看样子,却是像成了亲。” 章二哥叼着狗尾巴草,不屑的对长兄道:“倒不如直接说三弟和冯俏妹妹苟合算了。” “说什么混账话!”章大哥言疾厉色,“别和她成为一路货色。” 章年卿冯俏两个人耳朵又不聋,她看了眼贵妇人,低声问章年卿:“天德哥,她是谁?” 章年卿隐隐看着她眼熟,苦思冥想才想起来,道:“她是季大人的家眷,山东缑氏。他丈夫前两天被外放到蜀地。本是正常的官职调任。她非要来求我爹取消任命。爹没答应,她便去求娘。结果娘也没答应。” 冯俏皱皱鼻子,“真讨厌。”把风筝轱辘塞到章年卿手里。三两步跑到孔丹依身边。 “娘。”冯俏偎在孔丹依身边,等了好半天,才从贵妇人的滔滔不绝中逮住一句话,插嘴道:“桑间濮上,幽会偷情。季夫人可是再说俏儿?这个词恐怕不适合吧。我有父母作陪,天德也有父母兄长作陪,我们既未避人,又不怕人,怎么就成了幽会了。” 贵妇人皮笑肉不笑:“小姑娘这话可真有意思,你些年的女德女诫都读到哪去了。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和男子拉拉扯扯,这是一个大家姑娘该做的吗。” 冯俏笑盈盈,什么也没说,招手让章年卿过来。她站在章年卿旁边娇小可人,章年卿挺拔俊秀。怎么看都是哥哥带着妹妹的感觉,冯俏甜甜道:“我的书都是母亲和外公亲自教我念的。你若觉得不妥,以后不用我孔家训示即可。免得误人子弟。” 贵妇人一噎,他的儿子怎么会不拜衍圣公。 后知后觉,也知自己迁怒冯俏无理。转将炮火对准章年卿:“小孩子不懂事,你这么大也不懂事吗。”一副长辈的口吻。 章年卿觉得好笑,他父母还在这里坐着呢。怎么就轮到她来大放厥词,他对着冯承辉一拱手道:“冯先生是我授业恩师,他的女儿,自是我们整个晖圣阁学生千娇万宠的小妹妹,学生私以为,帮妹妹放个风筝,并无大碍reads();。” “难道你不知你们刚定过亲?” “诚然。”章年卿微微哂笑,那表情分明是在说,难得夫人还知道我们是定过亲的。顿了顿,他道:“承蒙先生厚爱。冯俏妹妹尚小,暂且不论婚嫁。” 未婚男女出嫁前十天是不能见面的。 在此之前,大魏风俗是允许在双亲陪同下见面的,只是不允男女私下幽见,做出不齿之事。 贵妇人站不住脚,突然捂脸大哭,背着身肩膀一抽一抽的。她道:“你的父母都知道操心你的婚嫁,我的一儿一女也是婚嫁的年纪,他们父亲如今去了蜀地,我却不能带着孩子陪伴。他父亲突然降职,儿女的亲事都被人轻视。我们老爷又做错了什么,怎么就无缘无故被贬职了......” 章年卿不想在这听她哭丧,拉着冯俏去捡风筝。 章芮樊却躲不开,被人拉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拉他袖子得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指责小儿女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的贵妇人。她睁着一双怯怜的泪眼,如泣如诉道:“章大人,您是吏部侍郎,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告诉我......” “她魔怔了。”冯俏频频回头,忽然觉得她挺可怜的。 章年卿点头:“恩,是。堂堂山东缑氏,竟出了这样一位女儿,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冯俏道:“她把一生都活给了季大人,早就没有自己了。”但凡要点脸面的人,谁会在这种场合做出这种事。 章年卿听出她言语里的机锋,咦道:“原来我的小娘子还有这番见解。以前诸次赖在我身边装孩童的是谁?” “天德哥~~~”冯俏甜声唤道,企图蒙混过关。 章年卿唇角勾起,十分满足。她不说他也知道。这是个藏秀于内的孩子,惫懒极了,素来爱娇卖痴,在自己信任的人面前是个没骨头的甜濡团子。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从第二次见他,就开始跟他撒娇耍小孩子脾气了。 嫩嫩的,娇娇的。 这让章年卿觉得很满足,内心膨胀。 “阿俏,等我考上状元你就嫁给我吧。” 冯俏被吓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章年卿扯住,她结巴道:“哪,哪有这么小就成亲的。你不是给我娘说等我及笄吗。” 章年卿狡辩道:“我只说今年拿不下殿试又得等三年,我若今年得了状元,以两榜进士之名娶你委屈吗。” 冯俏觉得很无力,“不是这样的啊。我还小,还小啊。”声音万分沮丧。 章年卿就是不想等到她长成了,他就想现在把她带回家。 于是,舔不知耻的诱惑道:“状元很难考的。我不一定能考上,一次两次,要不了三次,你就成大姑娘了。这样你岂不是可以多陪先生和师母几年。世人只会把这当成一段佳话美谈。你觉得呢。” 冯俏仔细想了想,居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那好吧。一言为定,你可不许食言。” 章年卿连连答应,并提出一道霸王条约:“不过我们既订了亲,总不能因我没考上状元便退掉。若我三次都未中,便是我输,你还得嫁我,可好。” 这样虽然霸道了些,却莫名让冯俏觉得可信。觉得她能多守父母十年。 第十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今年的会试揭榜格外晚,一直拖到二月二十八才贴榜。 因为一拖再拖,章年卿等的心气浮躁。陶茹茹安慰他,“总不会考不上就是了。”章年卿抓着脑袋,烦不胜烦。 陈伏最近发了一笔小财。 这天一大早,他第一次上门拜访章家。 章年卿吃惊的盯着桌子上白花花的雪锭银,“陈兄你去抢劫了吗。”他记得清楚,陈伏曾因为囊中羞涩,不得不忍气吞声,住在仇家里。受了好大的憋屈。怎么几日不见,突然变得这么富有。 陈伏感激道:“你上次给我的钱,我全拿去押了你的注,如今你折下杏榜第一,便获得一笔不菲的银钱,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章年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正高兴好兄弟得了大财,迟钝半晌,不敢置信的问:“你刚说我得了第几名?” “第一名!” 章年卿欣喜若狂,语无伦次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抓着陈伏胳膊万分激动,“真的吗。这就放榜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有探子来报喜。”说着说着神色严肃起来,“不对啊。若说我名次靠后,报喜的人来得晚还情有可原。我即折了第一,怎么对赌榜都放了银钱,他们还没动静。” 陈伏喜色也敛下,沉思道:“是不对劲儿...,你有没有让家里去帮忙问问?” 章年卿闻言便出去了,只留陈伏对着一堆银子发呆,门外的小厮眼睛都看直了reads();。 章年卿正和章芮樊商议这件事时,喜探姗姗来迟。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望了望晌午的日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取钱打赏了来人,门外放了两响鞭炮。 章家没有大肆宴请,只通知了姻亲等几家。 章年卿很出息,冯家也感到与有荣光。孔丹依在夫人们的一片恭贺声中越发满意章年卿,只觉孔父慧眼如炬,给俏姐儿挑了这么好的夫婿。 冯俏得知消息后,却显得有些紧张。 孔丹依放下手中的绣绷子叹,“若年哥儿争气,一举夺下状元,那就再好不过,连中三元,京城里独一份的荣光!” 冯俏后背都僵了,大声喊了一声‘娘’,问:“状元...很好考吗。” 孔丹依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说什么傻话。” 和景二十三年,三月初七,阳光大好。 一百名贡士浩浩荡荡的,踏过正乾道,直奔紫来宫。 放榜的时间比往年晚,原定三月份的殿试却是不变,时间很是紧迫,打的考子们都措手不及,来不及准备。 章年卿作为其中的第一人,面上沉静如水,内心万马奔腾,久久不得平静。 大殿外显得很是威严肃穆,甚至进了宽敞的大殿里。章年卿的心都没有一丝放松,他原以为就会这样紧张下去。却和景帝进来时,心情诡异的平和安宁。 和景帝话很少,进殿后礼节性的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一声令下,大家开始答卷。 殿试毕竟还是很考验心理素质,能经过重重突围杀进这里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大才子,没有几个能滥竽充数混到殿试这一步。章年卿一段写毕,缓笔锋,正欲下一个段落时,瞥见邻桌的一位同窗,居然在试卷上污了墨。 正暗暗摇头时,发现自己笔尖悬墨,眼看就要掉下去,此时收势已经来不及,只能将一团污墨写成一捺。 然后,章年卿犯难了,文思泉涌的源泉瞬时被堵住。他下一个字要写‘国’字,这一捺完全无用武之地。心中顿时懊悔不已,哪怕写成一横都好啊。为了迁就这笔错误,又要合韵又要押题又要用上这一捺。这个字的改动还不能影响后面文章。 章年卿犯难极了,叫你多管闲事,叫你爱看热闹!现在把自己逼进窄路了吧。 四条全部实现是不可能的,章年卿艰难的在其中抉择。最终决定,先保住前半章,后面的文章重新构思重新写。 太阳下山之际,司礼太监一敲铜锣,尖着嗓子喊:“时辰已到――” 章年卿放下笔,挫败的离开皇宫。 陈伏因落榜,没能参加殿试。听闻章年卿回来了,忙去追问怎么样怎么样。 章年卿一五一十说了,挫败道:“若没有那一笔,我不改文章还有些希望。现在...状元我是不想了,能落个进士身,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陈伏替他感到惋惜,忍不住道:“好好的,你去看别人看干什么!” 章年卿也悔不当初,抱着头只往被子里钻,一句话也不想说。 “你就当缩头乌龟吧!”陈伏气道,“我走了。” 第十一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陈伏走后,章年卿立即起身翻出纸笔。凭着记忆,誊写出朝堂上那篇拙作。记忆清晰又模糊,复杂的交织着,章年卿咬着牙,凭着对自己记忆力的自信。同时也在不断暗示自己,别总想着错了。越是这么想,结果越坏。对自己有信心些。 一篇文章促就后,他大汗淋漓,后背全湿。比自己重新写一篇还要艰难。 长舒一口气放下毛笔,逐字逐句读起来。想着冯承辉曾经教导他的,索性把门一关,服侍的人都遣开。 对着墙,一字一句,大声念起来。烛影摇曳,也不知是他心中缔结,还是他笔误的那处写的真的牵强别扭。他每每读到此处,便读不下去了。 月上中天,夜色无边。 章年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蓦地,他猛的坐起来,掀开床帐穿鞋穿衣服:“来人啊。备马车,我要去冯府。” “现,现在吗?”下人望了望漆黑黑的庭院。 “对,马上去办。”章年卿在箱笼翻找着外罩衫,下人硬着头皮出去了。 见状,他的贴身小厮毛竹劝道:“三少爷你有什么急事明天早上再去不行吗。您再急,也不能这个时辰就去啊。冯先生他们肯定早就歇息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章年卿红着眼睛,像一头暴怒的野兽。啪嗒,眼泪落下来。他蹲下身抱头痛哭,“这件心事不了,我实在睡不着。毛竹,我等不了。明天早上,呵,一盏茶的时间我都不想等。” “可你现在去找了冯先生有什么用呢。”毛竹旁观者清,老实道:“先生不是考官,你也不能重新进殿考一次。事已成定局,三少爷你再急有什么用呢。”一语中的,戳破现实。 他把人扶到床上,轻手轻脚盖上被子。“少爷,睡吧。这种事急不得,是您的,跑不掉,不是您的,强求不来。” 怎么能强求不来呢。 章年卿怔怔的想,一夜无眠。 第二日大清早,毛竹带着婢女端着布帕热水进门。 一进门,见章年卿已经穿戴好衣服。他神色憔悴,眼底淡青。毛竹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没敢说什么reads();。手脚麻利的服侍他梳头,“马车已经准备考了,早膳也做的差不多了,三爷要用点在走吗。” “不用了,这就走吧。”章年卿热帕子随手递给丫鬟。 临走前,他走到桌前,盯着桌子上的墨卷,良久。卷起收在袖子里。 冯府内,小花园。 “好了没啊,你快点。再弄不好,我回去就没法交代了。”冯俏的表姐――林灼,在一旁催促不断。 冯俏眼稳心稳手稳,手里正捧着一个破损的唐三彩小马,形状不大,只能做把玩。现如今却是首尾分离,碎成三块。她停下手中的活,叹了口气,瞪眼道:“你再催我,我就不帮你修补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能败家,上次摔坏了姑姑的玉镯,勉强拿金镶玉凑合过去了。现在这可是姑父要送给上司的骏马。你总不能给马脖子上镶一圈金吧。” 林灼欲言又止,委屈巴巴的住了嘴。她正有求于人,不敢得罪冯俏。 冯俏修补古画瓷器的活是无师自通。冯家只她一个孩子,幼时时常寂寞无聊,便经常去孔家和表哥表姐们玩。孔明江家里老东西太多,炕角上随便压压一块砖都是老古董。修修补补,经常在所难免。 冯俏非常感兴趣,时常蹲在孔明江身边看。小冯俏极为聪明,不管什么东西看一遍就会,渐渐地耳濡目染,无师自通。 冯俏六岁的时候补过一副仇英的仕女图,破坏过程比较凶残。表兄妹几个一副闯了大祸的样子,大舅的长子一咬牙,站出来,说这件事他一个人去承担,让谁都别声张。 孔明江回来后果然大发雷霆,痛打了孔大哥一顿不算,还把人扔进了柴房,美誉其名:面壁思过。 大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冯俏一声不吭将碎纸残片报走,重新拼凑、重裱并且做旧。 冯俏把修补品拿出来后,大家都吓傻了。谁也不相信这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孔二哥更是一脸严肃深沉的说,“...把它抱给字画楼的老师傅,至少也得三天才能修复。” 冯俏莫名其妙,觉得二哥实在夸张。她一个小孩子一会儿就能弄好的东西,大人怎么可能那么犯难。 不过现在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大家赶紧把字画送去,让爷爷消气。 孔明江拿着字画,倒是没有消气的意思。大家这才知道,孔明江不是生气大家弄坏了字画,一副字画算什么,让他愤怒的是孔大哥的教养,并质问大家:“你大哥可是跟着皇子在念书,赶明儿他在皇宫也这么毛毛躁躁,谁去救他,恩?!” 气过了,孔明江才想起来问冯俏:“你跟谁学的这个?” “这很难吗,为什么你们都这么问我。”冯俏疑惑极了,不知为何,声音里还有一丝颤抖。 后来孔明江发现,冯俏不仅修复字画很有天赋,一些古董瓷器,更是上手就来。这让孔明江很震惊,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小外孙女。渐渐的,他发现,与其说冯俏很有天赋,倒不如说她很有学问。 许是小时候太寂寞了,冯俏念得书又杂又多,心窍开的快。女孩子家本来就心思细腻,很容易从纸张脉络里找出它原本的样子。 看得多了,便会的多了。 孔明江闲赋在家,琴棋书画奇淫技巧上无一不是行家。他爱冯俏的聪慧,便想把她待在身边教。 冯俏却是一个不喜欢学东西的,她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下功夫。孔明江试了几次后便放弃了,强扭的瓜还真是不甜。 他不止一次的对夫人感慨惋惜,孔夫人却道:“她爹是寒门子弟,还能一举夺冠考取状元reads();。依依更是自幼就聪慧,他们两的孩子,怎么会笨。只可惜俏姐儿是个女孩子,若是个男孩...”不知不觉就扯远了。 孔夫人沉默下来,女儿没给冯家添一个儿子,她总害怕哪天一睁眼,依依就哭着回来,说冯承辉不要她了。 冯俏正埋头把最后的尾巴粘上去,然后刮漆描补颜色。灰头土脸时,突然听说章年卿来了,吓得她蓦地站起来,摸摸头发,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一闷头钻进房间了。任凭林灼呼喊,也置之不理。 书房里,冯承辉惊愕的看着章年卿:“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现在这个时辰来,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敢乱跑。” 章年卿浑浑噩噩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什么...日子?” 依惯例,殿试结束后,翌日清晨,皇帝依例单独召见前十名新科进士,人称“小传胪”。 冯承辉恨铁不成钢,“赶紧回去,小心皇上找不到你人。” “哦,哦。”章年卿说着就要出去,他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跨出门时,想了想,将磨卷抽出来交给冯承辉:“冯先生,这是我凭记忆誊下来的,我昨日殿考的卷子。我今天找你来,就是心里没底。” 冯承辉疑惑的接过,指着一处明显别扭的‘国’字。“这是怎么回事。” 章年卿回头,笑容孤寒:“戳破我自信的东西。” 冯俏穿戴焕然一新,出来却不见章年卿。探头探脑去了冯承辉书房,却见冯承辉在烧什么东西。“爹,章三哥呢?” “我让他回去等消息了。” “哦,对。今天是小传胪的日子。”冯俏眼睛一转,偎过去抱着冯承辉的胳膊,娇声问道:“爹,章三哥是你的学生,你觉得他...这次能一举夺冠吗。” 冯承辉喟然道:“原来七分的把握,现在只剩下了五分。” 冯俏愣住了,“为什么?” 冯承辉不欲多解释,只道:“也是他的运气没到。这世间的状元,七分靠才气,三分拼运气。实力加运道是平步青云,实力加疏忽意外...就是怀才不遇,一辈子郁郁不得志了。”声音很是怅然。 冯俏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有泪意。这一刻,她竟是希望章年卿能金榜题名。真心实意,不掺半分虚假。 她小声问:“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那倒不至于。”冯承辉想着那份墨卷上的字字句句,沉吟道:“凭他的才华进前十甲是不难的。其余的,就看运气吧。只要他能在皇上召见时表现突出,给皇上留下印象,未必就没机会...”余下几字没有说,充满无限期望。 章年卿刚走到半道,便见章家仆人喘着粗气道:“宫里来人...召见三爷。三爷快跟我们回去吧。” 闻言,章年卿话都没多说,便钻进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薄薄倦意传来,章年卿打了个哈欠,一时有些后悔昨晚没睡觉。他这副样子就去面圣。真是...... 屋漏偏锋连夜雨。 他长叹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今之计,只能背水一战。 没准他还有机会。 第十二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临近宫门的时候,家里把进士公服带过来。章年卿将就着在马车里换下,整理整理冠帽,同其他九甲分列站在奉天殿外,等待传唤。 桌子上摆着主考官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十甲卷子,奉天殿内门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面容年轻,体形风流,有些瘦弱。穿着明黄朝服,胸前的团龙栩栩如生。 殿试时,章年卿离圣驾太远,并没有看清皇上圣容。今日一见,却觉心惊。皇上面色苍白,两颊消肉。唯有一双眼睛睿智明亮,摄人时帝王威严必现。噙笑时才见几分温和。 不觉已经唱到章年卿的名字,和景帝将他的试卷从最下面抽上来。略略扫过几眼,又翻出考生履历,见‘父章芮樊仕’的字样。不免好奇,望着章年卿问:“你父亲章芮樊,可是朕的吏部侍郎章芮樊。”语气十分亲昵。 章年卿觉得一阵阵刀剑光影,在场无人抬头。他已觉数千眼刀扎入骨。章年卿出列,中气十足,响亮回应:“正如陛下所言。” “哦?真是难得。从来只闻寒门出贵子,纨绔少伟男。却没想到朕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年轻有为的人才。”和景帝望着章年卿的目光满是温和喜欢,因章年卿身材伟岸,挺拔欣秀,和景帝只当这是个少年。低头一瞥,方才注意到他的年龄,大为震惊:“你才十五岁?” 章年卿肃然道:“是,学生是和景七年,九月九日生人。” 和景帝哑然失笑,良久才道:“...可真是年轻啊。”居然还没过十五岁生辰。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在场诸位一一报过出身姓名。皇上又简单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仔细观察了一下其品行举止。接着便是对策,皇上以政事摘择出来,校考在场的新科进士。 章年卿很快脱颖而出,他本就心思敏捷,知微见著。一字一句皆是在提问间便打好腹稿,出口成章滔滔不绝,字字句句一针见血。能看出来是个激进派。 这倒有意思了。和景帝靠在龙椅上,兴致盎然的看着章年卿。 这肯定不是章爱卿教的。 章芮樊素来是一个温和的老好人形象,许是因为委任着朝堂官员调动大权的缘故reads();。章芮樊在朝堂上从来都是一个和事佬,但凡得罪人的事推给他做,他总能做的滴水不漏,皆大欢喜。这让和景帝都很佩服。 可章年卿不知道这些,平素在家里章芮樊对他不是打就是骂,脾气又急又躁。他哪知道父亲在朝堂是这个样子。 和景帝沉吟的一会,又抛出一个问题:“靖安素来以才子之乡闻名,两百年来,状元坊便有整整六十三座。今年靖安遇灾,税赋遇难。加之又有诸多举子贡士以私田的名义,将百姓的民田记于自己名下,以逃避税赋。章卿认为,这是救民还是误国?” 章卿,他用的是卿字。 章年卿颤抖着胳膊,在宽大的衣袖间紧紧攥成拳,不让自己抖的太厉害。这个问题他和师父商讨过。可皇上为什么把这个问题单独挑出来问他呢。是因为巧合,还是知道他和陈伏有交情之事。 章年卿不敢往下想,稳稳心神,掷地有声道:“学生以为,是误国。” 满场哗然,连一些和章芮樊素有交情的官员见状都忍不住给章年卿使眼色。这件事在朝堂上都吵了一个月了,乱成一锅粥,谁也无法下手解决。 靖安隶属江西布政使司,素来是鱼米之乡,税赋大省。今年遭灾属实,故而今年的举子护私田也比往年都激烈。 可皇上却不能下手去整治。现如今,不过是户部银钱缺了一道大口,且没有流民,没有土匪反军。大家靠躲税,姑且能过下去,虽填不饱肚子,好歹没有流离失所。给其一两年休养生息,也便缓过来了。到时候在挪出手脚收拾那些以下犯上学子也不迟。 何况,重灾下免税,已是历年来的惯例。和景帝也不例外,这中庸之道的解决办法,便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这天下,你和谁政见不合都无碍,倘若你和当今皇上也政见不合,这一生的宦海生涯也就走到尽头了。 章年卿的墨卷原本答的就不出色,这下可算彻底完了。官员们不忍直视,只为章年卿可惜。 章年卿风云不变,任凭众人打量。他不疾不徐道:“学生不才,略闻户部收支以赋税、关税、户税,商税,盐课五项为主力。江西是赋税大省,民间有言,天下税赋十之有三四来自江浙,由此可见,江西税赋大减一事,无疑削弱了大半资金来源。学生五岁时,便闻苗青苗大将军战死关外,原因不是他没有打仗的能力,也不是他手下没有将才。而是,因为他没有粮了。” 奉天殿内一片寂静,章年卿说到动情处,哽咽道:“我当时问爹,为什么朝廷不给他拨粮啊,苗将军为我们保卫家园,为什么我们连饭都不能给他吃,还得让他饿肚子。我爹说,因为国库里没有钱,没有银子了。连皇上都五年没有过过寿辰,皇后带头在后宫消减开支。但是还是不够啊。因市舶司见海外利大,建造船只出海贩卖金银玉器布匹。出海不利,被飓风全部卷进海里。这一卷,把户部五分之一的钱财都淹进大海了。加之苗将军征战、连年折损的地税人丁。” 章年卿扑通跪下,高声道:“学生斗胆问皇上。以上种种,加之今年靖安的税害,户部,还有钱吗。” “你好大的胆子。”和景帝轻轻笑了,没有生气,反问:“那照你的意思,为了国库不空虚,朕应该将那些护了私田的举人抓起来,然后再免税抚民?” 章年卿心一跳,皇上是生气了吗。为什么把他树在天下举人对面当靶子。 他缓了缓神,斩掉旁枝末节,迅速直奔主题。“学生以为,这样不妥。免税抚民是对的,暂且不惩治这些举人,皇上也是对的。可,皇上您问学生的是:这是‘救民’还是‘误国’。并没有让臣去判断这些事的对错。学生言误国,皇上可以免税,举子却不能护田。万不能开此先例,让天下黎民的觉得,遇灾不必求皇上佑恩,随便找一中举之人庇佑庇佑即可reads();。更不能滋长这些举子的野心,让其觉得朝政国事,他们可以随意干涉。” 一片寂静,半晌,和景帝才道:“赘了。你这些话若要做文章,前言皆是走字数的废话,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这是把朝政之事强行拉回到学问上了。 这下无论章年卿说什么,都不是妄论朝政,而只是对策做题。 章年卿松了一口气,顺着台阶下,笑道“学生还有一句,添补上,便能串上了。” “哦?说说看。”和景帝颇有兴致。 章年卿顿顿道:“富国为本,安邦为辅;固本守辅,互替互换。国定民安家富强,此为良循,周而始转,方为国昌隆运。” “好一句‘国富民安家富强’。说到底,你还是跟你父亲一个性子。”和景帝哈哈大笑。 “啊。”章年卿懵了。 和景帝看着殿内诸人,最后目光定在章年卿身上,不紧不慢道:“你父亲也是个喜欢天下大同的人。”将天下大同四字咬的意味深长。 章年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句话皇上表达的应该不是正面意思。 过了很久,章年卿躺在回家的马车里昏昏欲睡,蓦地反应过来,难不成皇上是在说他爹是个老好人,爱和稀泥吗? 章年卿彻底懵了,不会吧,皇上是不是对他误解什么了。 他不同意惩罚那些举人,不是因为陈伏啊。好吧,也有一小部分是为了他。 可问题的关键是,如果是因为他的言论才导致皇上对着这些人痛下毒手。他还没步入官场,捅这么大篓子,以后可怎么混。 这么想着,浑浑噩噩睡着了。 大梦一觉,醒来正是黄昏时分。 章年卿有些分不清昼与夜,揉着眼睛喊过下人,才知道是下午。暗暗腹谤,以后可不再这个时辰睡了。独自一人,在临近暮色是醒来,心里一片空荡。太折腾心神了。 该做的努力都做了,章年卿反倒轻松起来。浑身都卸下那股劲,没有束缚。 章年卿简单用过晚膳后,在浩瀚书海里抽出那本书脊朝里的书。 ――他要好好放松一下。 关好门窗,不让任何人进来。他全神贯注看着,一页一页看的仔细,时不时还标注一下什么。更多时候,标的只有简单一两个字。‘善,可试之’‘不妥,弃’。 翻着翻着,章年卿目光突然定在某处,喉结滚动良久,提笔标上四字:伺机行事。 冯俏在屋子里不断打喷嚏,孔丹依担忧的摸摸她的额头,“受凉了吗。从下午开始,你一直在打喷嚏。” 冯俏揉揉鼻子,娇气的直哼哼:“我不吃药。天德哥就是吃药吃黑的。我才不要变成他那样。” 孔丹依笑着敲她额头:“敢这么编排你三哥。” 冯俏捂着头,仰着脖子不服气道:“本来就是嘛!” “阿嚏――” 章年卿也重重打了个喷嚏,看着关着好好的门窗,纳闷道:“谁在骂我。” 第十三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三月杏花雨,放榜这天是个雨天。 填榜官醮着笔墨,迟迟不敢下笔。黄纸旁摆着的是份名单,摇摇头笑道:“皇上现在真的是什么心事也不藏了....”他还以为会是个榜眼探花呢。没想到,啧啧两声,提笔写下:第一甲第一名京兆府章年卿。 与此同时,刘府书房内的案几上正摆着一份墨卷,隐约见左上角铁钩银划一行楷字,钦定第一甲第一名。 屋内气氛紧绷一线,刘府的门客们低眉肃目,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有人偷偷抬眼看着桌子上的墨卷,确认是原件之后,心中更是胆战。 良久良久,刘宗光终于挤出一句话,“没想到章芮樊这么会教儿子。” “爹...”刘俞仁刚想说句什么。 刘宗光抓起桌子上的东西劈头盖脸的向刘俞仁脸上砸去,吼道:“你跟着孔明江念了那么多年书,你他娘的就只给我考了一个贡生回来。我不指望你拿状元,也至少考个进士吧,啊!哪怕同进士身。你老子我也好安顿你!” 他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刘俞仁,手指在颤抖:“你给我滚,现在!” 刘俞仁脸色惨白,抖着嘴唇。诸多门客想上前为他说几句,刘俞仁抬手拦住,一撩袍,扑通跪下,重重磕头:“孩儿知错。儿子让爹爹操心了,是儿子不对。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刘宗光见他这副样子便心软,目光扫过诸人,发现满屋子的谋士门客无一不想为刘俞仁求情的,纵然此刻他在震怒,这些人仍然满目担忧,企图顶着他的怒火死谏,心里忽然就一松。 罢了,这世上有人天生是文曲星,有人天生是孟尝君。本就强求不来什么。 刘宗光抬手三折两卷吗,将章年卿的墨卷扔下去,吩咐道:“速送回礼部。”望着窗外雨势渐小,叹道:“黄公说巳时雨停,怎么都巳时一刻了,雨还在下。” 没有人接话。刘宗光也不在意,问儿子:“孔明江手里握着你的把柄,当初你不愿意和冯俏成亲,现在如你所愿了。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刘俞仁沉默将就,态度坚决:“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爹的第二个办法。” 刘宗光很耐心,反问:“那你想怎么办。” 刘俞仁紧紧闭着嘴巴,不吭声。 刘宗光当初在刘俞仁面前摆了两条路:一、娶冯俏。二、杀孔明江。 刘俞仁都不愿意。孔明江孙子辈里的女孩子,就属外孙女冯俏最大。可这个最大的女孩子,都要小他九岁,还是一团孩子气。 而孔明江,他的恩师。他更不愿意杀他。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不敢说视孔明江为父reads();。却也做不到弑亲师,手刃对他有授业解惑之恩的师父。 因这一举动,刘俞仁在席下门客中饱受好评。 刘宗光厉声道:“我可以不杀孔明江,但是儿子,十年后,倘若这朝堂之上真有人能与你一争高下,必是章年卿无疑。你今日把冯俏和冯俏身后的孔家推给你的对手。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此时屋子里只剩父子二人,刘宗光目光坦然,静静听着父亲的话,一句也不辩驳。 刘宗光目光微狭,将他的儿子看的明明白白,一语点破他的心事,道:“我知道,你相信孔明江的为人,你也相信他不会讲这件事作为把柄说出去。甚至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我,无非是觉得我刘宗光不敢杀孔明江。” 刘俞仁目光微缩,忙低下头,不敢看父亲。 “可是俞仁,你知道孔明江有多么护短吗?他脾气又臭又硬,皇上的情都不领。谁的人情都不肯求,他这一生甚至没有为他儿子谋过一官半职。却为他唯一的女儿满京城的求人。”刘宗光神色微微妒忌,一闪而过,喟然道:“冯承辉这一辈子也就取了一个好媳妇。” 顿了顿,“你想的没错,我的确不敢杀孔明江。不是因为我怕他也不是因为怕皇上怪罪。而是,他是孔氏后人,最嫡亲嫡系那一脉。杀了他,我怕我刘氏子孙,今后再也没有一个能在仕途上冒头的。” 刘俞仁抬头时已经满脸是泪,“父亲。您是担忧我日后与章年卿为敌,恩师会为了他的孙女婿而不惜性命将这件事说出来吗?” 刘宗光没有回答,温和的看着儿子。那双睿智的眼睛仿佛再问,你不相信吗。 “可是父亲,满朝文武,千万父母官,我大魏朝上上下下这么多官员。您怎么就知道,日后冒尖的会是章年卿,而不是王年卿、李年卿。”刘俞仁近乎哀声:“他不过就是考中了个状元,您怎么就武断的将他列为我日后的劲敌呢。” “直觉。”刘宗光斩钉截铁道,他的预感很不好:“当初乡试的时候,章年卿突然杀出来,夺了你的名次。我便有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孔明江为张章年卿和冯俏请了亲。再到后来,你将他请进府内。那时候为父便知道,这是你一生的对手。” 名利,女人,劲敌。 通常来说,前两个成为对手的人,在日后很难不成为劲敌。 刘俞仁忍不住道:“这么能算,我又不喜欢冯俏。起码这一项就不成立。” 刘宗光笑笑,没再多为这个问题做解释,道:“你若不想对你恩师下手,我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杀了章年卿。” 巳时三刻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太阳露出晴光,地上浅浅的小水滩很快被晒干了。 章年卿身着红袍,戴着高冠状元帽。携新科进士进宫接受传胪唱名。 别看现在他龙骧虎步走的风风光光,器宇轩昂。早上章年卿穿着衣服一出来,便引的哄堂大笑,闹了他一个大红脸,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了。 今日冯俏也被双亲带着去了章府,正厅里早已经坐满章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冯俏一进门,便惹来诸多目光。此番冯俏是以同僚之女的身份过来坐席的,大家虽知她是章家订的小媳妇,顾忌到姑娘家脸皮薄,还算克制,没有在当着冯俏面说什么浑话。 满堂妇人家,各家男人们却都没有来。虽然私下已经公榜,章年卿的状元服都已经送来了reads();。男人们还是得等到金殿传胪后,才能上门祝贺。 皇宫里,宣礼太监唱名完毕后,章年卿带领诸进士叩谢皇恩。章年卿被当场授予翰林院修撰,探花何文芳、榜眼周存礼分别被授予翰林院编修。 这边礼毕后,章年卿火急火燎又带着进士们去礼部参加琼林宴。 因早上下雨耽搁了时辰,新科三甲都是抱着衣服在礼部附近的同福客栈避雨,怕泥水污了衣裳不方便,三人几乎都是在宫门附近才换的衣服。今年的新科进士大多住在客栈,路远的章年卿也和何榜眼周探花一起出钱,派马车去接了。 巳时一刻过半,雨终于停了。大家赶前赶后,总算没耽误了时辰。 听说,钦天监的人都被判了刑。 大好的日子,却事事不顺,章年卿觉得十分触霉头,心里觉得晦气。 因早上的一顿折腾,大家都没吃什么东西 于是,在宴席上,满朝文武惊骇的看着这一群新科进士狼吞虎咽,大朵快颐。犹如一群流窜的乞丐,八百年没见过饭了。一席饭毕,恍如蝗虫过境。 事后,章年卿知道这件事也很汗颜。他还以为他都够斯文了,没想到...,真是脸面尽失。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边人的衬托下,他的斯文都几乎称得上优雅了。 宴席后,章年卿带着吃饱喝足的同年们,一齐去了孔庙拜祖先。 去的时候惊喜的发现孔明江也在,诸人欣喜若狂,齐声喊道:“衍圣公。” 孔明江摆摆手,“不必拘礼。待会你们还得去国子监刻碑。别在这耽误时辰了。这就随我去参拜孔公吧。” 章年卿眼眶深处微微热泪,知道孔明江是来给自己做脸面。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只能默默受了。 这么些年,从没有哪届新科状元和进士,是衍圣公带着祭拜孔庙的。 皇上倒是有心让衍圣公将这件事接下来主持,大家都嫌繁琐,没人愿意。所以到孔明江这里就不显特殊了。 如今‘祖父’为他能做到这个地步,章年卿当然明白这里面几分是为他,几分是为冯俏。 去国子监刻碑文的时候就轻松多了,章年卿把皇榜内卷交予督刻,坐着与国子监祭酒等几位大人聊了会,吃了几杯酒,便散了。 章年卿回去的时候,家里宴席已经散了,院子外一股酒菜味,丫鬟小厮们手脚麻利的在收拾。抓着下人一问才知道,客人刚走没多久,只能几家挚交还在这边说话。 章芮樊喝的酩酊大醉,看得出来很是高兴。陶茹茹还在内院陪几位至交夫人,章年卿一踌躇,脚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迈。 “你穿红的不好看。” 章年卿蓦地抬头,冯俏如空谷幽兰般,凭空出现在院子里,眉眼如画,笑意盈盈的。 “你怎么来了。”章年卿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上前几步,拉着她站在挂着灯笼的走廊处。 冯俏仰头看着他,暖暖融光落在她脸上,肤如凝脂白嫩鲜滑。细小的绒毛在微光下轻轻摇摆,摇摇晃晃的灯笼将冯俏的身影在地上拉扯着。章年卿心一动,声音放柔:“幼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冯俏立即捂着鼻子,嫌弃道:“你喝酒了?” 第十四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章年卿掩饰性的用袖风扇了扇酒气,味道淡了一点。才问她:“你怎么会来我家。” “我娘带我来的。”冯俏百无聊赖的掰着指头,目光灿烂,只字不提自己是怎么痴缠孔丹依。她道:“听说你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我来祝你官运亨通,平步青云。”顿了顿,小声补充一句:“祝贺你福禄双全。”小手抱拳,大红福年娃娃一般。 章年卿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一根根捏开指尖,和她掌心相对,做起誓状。对上她春花灿烂的眸子,笑道:“金榜题名后还添着一句洞房花烛,不知幼娘可愿意将这人生四喜为我补全。” “我...”冯俏缩回手,垂下睫毛道:“我不敢说。” “恩?”章年卿胃里翻江倒海,脑中天旋地转,唯有面上噙着笑,如沐春风。他上前一步,把她拉近些:“你不愿意吗?” 冯俏红着脸,声若蚊呐:“我愿意,我爹娘也不会愿意。” 章年卿笑的一本满足,一边想入非非,一边拍着胸脯道:“先生和师母那边我去说。” “喔。”冯俏乖乖应一声,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和章年卿所幻想的风花雪月相差甚远。 章年卿酒意上头,脚下不稳,一头栽在她肩膀上,冯俏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撑住他。 章年卿望着她光洁细腻的额头,鬼使神差的就亲了下去。气息刚刚触及,唇尚未挨到,冯俏受了惊吓一般,蓦地蹲下去,抱着双腿,眼中一片慌乱无措。 章年卿猝不及防失去支撑,正倾身弯腰来不及收势,猛的窜了出去,摔了个狗吃屎。脸朝地,小腿还意外把蹲着的小冯俏捎倒,在她衣服脸上都留下了鞋印。 他嘴里被磕破皮,尝了一嘴咸涩,微怒看向冯俏:“你干什么。” 轰然倒地一声,惊得主人客人都跑出来了。 孔丹依看清两人后,吓得魂飞破散,三两步把地上的冯俏抱起来,气急败坏的看着章年卿:“不管她干了什么你也不能踢她啊。”心疼的擦着冯俏脸上、下巴上的泥鞋印。 “我...”章年卿欲言又止,看清冯俏脏兮兮的小脸后也愣住了,他刚踹了她吗? 顿时噎住,这个样子落在外人眼里,就是心虚了。 众人纷纷摇头,尤其在章年卿一走近,闻见他浑身酒气时。更是鄙夷,喝醉了就打女人,还是男人吗。也不看看人小姑娘才多大。 冯俏一时成了小可怜的形象,知道冯俏已经和章年卿定亲的内情人,更是先为冯俏将来的生活鞠了一把同情泪。 章年卿是偷亲不成反蚀把米,悔的捶胸顿足,孔子庙外面有段路是土路,下雨后本就泥泞reads();。知道的是他鞋底泥多不小心蹭到了冯俏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用了多大力气! 冯俏窝在孔丹依怀里闷闷的笑,孔丹依原以为她是哭了,掰着她肩膀看见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松了口气,板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冯俏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尽收眼中,看着章年卿,得意的挑挑眉。章年卿苦笑一声,顺从的给她拱了拱手,求你了我的小姑奶奶。 冯俏这才满意,大发慈悲,对孔丹依甜甜道:“娘,你误会啦。天德哥哥喝醉了酒,我力气小没有扶住他。他摔倒的时候,不小心把我挂倒的。”声音清脆,讲的很大声。 孔丹依狐疑的看着她:“是吗?” “是啊。”冯俏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跑到章年卿身边,掰过他的脸,指着他左颊颧骨上的擦痕,“你看,天德哥哥也受伤了。” 冯俏手上热乎乎的,三月春寒料梢,章年卿只觉脸上一烫,心头也一烫。 这晚冯俏走的时候,章年卿同母亲在正门前送客。陶茹茹无不歉意的拉着孔丹依的手:“...虽然是无意的,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今天让我们幼娘受委屈了。” 受了委屈的冯俏此时正穿着一条火红色的裙子,扎着两个简单的小辫,美的直转圈。 章年卿看着美好又张扬的小姑娘,故意道:“这是我舅舅送给青鸾的衣服,你穿着到很得意嘛。” 冯俏一愣,有些不舍的摸着衣服,一咬牙道:“我换了衣服就给你送回来,你放心,我不抢你妹妹的东西。” “胡闹。”陶茹茹好笑的拍着儿子肩膀:“怎么那么爱逗妹妹。”然后对孔丹依解释:“这衣服是他舅舅带来的,青鸾才多大,等她着长大,这衣服就不时兴了。这是他舅舅知道年哥儿订了亲,特意给他媳妇做的。事先还写信给我要了幼娘的身量尺寸。” 不然冯俏能穿的那么合身。 陶茹茹感慨道:“原想着是当节礼送过去,却没想到在这个档口拿出来了。” 两个女人又是一顿话。一旁,章年卿拉着冯俏说悄悄话,他压低声音道:“我穿红的不好看,你穿红的倒是好看的很。” 冯俏被夸得害羞,低头脚下画圈圈。章年卿看着她露出的天鹅颈,弧线美好,伸手刮了刮。冯俏脖子一冰,咻的一下缩回脖子,抬头目光警惕:“你想干嘛。” 章年卿唇角一弯,愉悦道:“以后告诉你。” 半夜,大雨磅礴,电闪雷鸣,照的半面天空犹如白昼。 当朝首辅刘宗光,宣武大将军关山月,礼部侍郎严福光,内侍太监韦九孝步履匆匆,冒雨聚集在紫来殿。 东苑书房内,孔穆行攥着小太监退回来的纸条,茫然道:“带不出去吗。” 小太监道:“孔公子九门已经关了,到处都是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所有人被禁行在各自的屋内,凡有四处流窜者,格杀勿论。查的严的很。”他掏出方才得的碎银,退回去:“这忙,小的实在帮不了了。” “没关系。这银子小吴公公还是拿上吧。劳烦您跑这一趟了。”孔穆行把银子硬塞回他手里,小太监眉开眼笑的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我看孔公子您也别乱跑了。现在宫里正乱着,刀剑无眼,伤了你就不好了。” “我明白。”孔穆行笑着点头。 送小太监走后,一关上房门reads();。孔穆行一下子顺着门滑下来,瘫软在地,“祖父,爹,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孔穆行是孔明江的长孙,一直跟着大皇子念书,算是大皇子的伴读。大皇子方及弱冠之年,还不能独当一面...... 紫来殿里,韦九孝阴鸷的拷问座下之人,字字句句都是阴狠:“现在刘大人、关将军、严大人都在这里了,给咱家如实交代,你今天给皇上贡献的凝清丹里,到底放了什么。”啪,仍下一只檀木小盒,淡黄色的丹丸滚了一地。 清玄道长浑身颤抖,状若癫狂,焦急道:“真的和往日一样,和往日一样啊。求韦大人明鉴!!!”说着,怕他们不信,拼命的抓着丹药往嘴里塞,不住解释:“不信我吃给你们看。” “快让他吐出来。”刘宗光抵着鼻子,忙道:“别让他吃死了。丹药大补,药没问题也经不起这么吃。” 韦九孝眼神示意,立即有人上去掰开清玄的嘴,把药往出掏。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小太监愁眉苦脸道:“大半已经咽下去了。” “拖出去,想办法也要他给我吐出来。他今天吐不出来,你们就把这剩下的半盒子药给我全吃了!” 小太监们战战兢兢的把人拖出去,不一会人再回来的时候,清玄已经浑身虚脱,趴在地上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 刘宗光蹲在清玄道长面前,揪着他头发,被迫他抬起头:“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皇上情况不对的。” 他手里有证据,清玄是在最近才把药换成现在这种淡黄色的。之前皇上一直吃的是褐红色的药丸。刘宗仁派太医查过,发现这两种药效果都是一样,只是淡黄色的只有褐红色的十分之一药力。 清玄气若游丝,艰难道:“三个月前,皇上同贵妃房事时晕厥过去。召贫道来问缘故,贫道方知皇上用药如此厉害。凝清丹虽能让人精力旺盛,身体康健。也经不起如此大补。我便找借口给皇上换了药。只是皇上嫌第二次供奉的药不得劲,不大爱用。” “小传胪那天,我知道皇上又用了红丸,便在奉天殿外窥视,见陛下只是脸色颓白,并无其他异样,便未放在心上。哪知皇上今日不过用了黄丸,便驾鹤西去了......”清玄嚎啕大哭,知道他大限以至,顿觉痛不欲生,生无可恋。 宫门处,长巷道。 一只白羽冷箭藏在暗处,宫门刚开,大皇子策马疾行,一矢中地,银箭贯胸穿透,大皇子从马上栽下去。 磅礴大雨,雨水混着血水蜿蜒在宫道上。 章年卿一觉睡醒,才知风云巨变,大魏的天已经变了。 他整个人愣在床上,陶茹茹为他挂起床帐,道:“大皇子遇刺,当场毙命。现在朝堂上乱成一锅粥。你父亲已经去了,听说底下的皇子都小,最大的才十四岁。太后提议,让他们叔叔齐王,代侄继位。待他们长大后在择贤归位。” “这怎么可能。”章年卿脱口而出:“若齐王将来不归还皇位,这又怎么算。” “可不是么。”陶茹茹叹气:“太后一介妇人,只想着两个都是亲儿子,没有差别。可这皇家大事,又怎么能跟普通人家相提并论。” 章年卿古怪道:“大皇子怎么会突然遇刺。”他做了个口型,是齐王做的吗。 陶茹茹道:“齐王还在藩地,今儿太后才下了懿旨让其归京。怎么可能是齐王做的。” 皇上驾崩的突然,夜长梦多,他不怕为别人做嫁衣吗。 第十五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章年卿从没有想过他会在龙沟里翻了船,当然他也不敢想。 所以事情发生第一时间,他脑海里回想的居然是:皇上究竟是什么时候身体开始不好的。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他总觉得上次见皇上,皇上便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一副病容。 私下里他还和陈伏嚼过舌根,陈伏还促狭的说,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他脸色好看了,后宫的娘娘们脸色就该不好看了。章年卿觉得十分在理,也就没纠结这事了。 和景帝死的太突然了,满朝文武都猝不及防。 直到这时,章年卿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会对他产生多大影响。 作为和景年间最后一个新科状元,放榜第二天皇帝驾崩。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翰林院赴任。 章年卿这个状元当得说不上来的尴尬。 章芮樊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来一些,‘陛下可能一直在服用丹药’‘皇上的死是突然的,大皇子的死却是有预谋的。所以看起来皇上的死也不单纯了。’这些事关朝政的消息。 他沉重的看了章年卿一眼:“天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真是诸位皇子继位,他们多少也得做做样子对你们抚恩。如果,真的是齐王代侄继位...” 章芮樊没有说下去,章年卿感到轰隆一声,头顶的天塌了。 十五岁的少年脊骨单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许是因为他黑,只能从他表情窥出阴测测的沉色。章年卿张了张嘴,艰难的问出一句话:“我会怎么样。” “怎么样...”章芮樊咂摸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苦笑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实不相瞒。为父都不知道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保不保得住。你的将来更无从说起。” 章年卿喃喃道:“皇上怎么就死了呢......” “是啊,皇上怎么就死了呢......” 整个大魏的天都愁云满布,章芮樊现在每天上朝都是一种煎熬。以礼部为首的礼部尚书,以刘首辅为首的刘崇光等朝臣,天天在朝堂上吵。礼部认为应遵照古法,子承父位。刘宗光认为要与时俱变,结合当朝情况,让更有经验的齐王继位更好。 齐王已经到京,从头到尾只露了一次面。表达了两个意思:一、他愿意临危受命接管大魏江山。二、待他百年之后,一定将皇位完璧归赵,还给哥哥这一脉reads();。然后再没有表过态。 起码没有在明面上拉拢朝臣,聚集势力什么的。 甚至摆出一副闭门谢客的姿态,他只听结果。大家同意他当,他立即走马上任。大家不同意,他立即卷着铺盖回他的藩地当他的齐王。 章芮樊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对他说:“芮樊啊,你我共事这么多年。如今就算熬到头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在我卸任之前,我再最后帮你一把。” 吏部掌握所有朝臣官员的任职调遣,没有哪个皇帝会在这个位置留下别人的人。齐王一旦继位,第一个换的肯定是吏部的人,再一点一点授意,由吏部尚书、侍郎慢慢换掉各个位子上的关键人马。 章芮樊沉默良久,望着老眼浑浊的上司,触动道:“学生能问问,今科状元章年卿的任遣吗。” “他,我做不了主。芮樊,你有三个儿子,适当的时候,该放弃的,你得选择放弃。”吏部尚书直接了当道:“你知道的,章年卿的文章本是得不了状元的,他是入了皇上的眼才钦点了他的第一。他的以后,还得看新帝什么态度。” 章芮樊胸膛起伏不定,吏部尚书再看时,章芮樊眼底已经有了泪,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缓慢道:“学生能回河南吗。学生在那里发的家,内子娘家也在河南...可能的话,学生想回河南。” 为避免徇私,朝廷任官同场会避过该官员家乡。章年卿已经老了,他不想再去适应一个新地方了。既然家乡去不了,他把二老接过来,一家人住到河南也好。 闻言,吏部尚书哈哈大笑,连连点头:“好好好。他日若能京城再见,记得来请我这个糟老头子喝杯酒。” 章芮樊跪下时,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他重重磕头:“一定。” 临走时,章芮樊还不死心的问:“我能把年哥儿一起带到任上去吗。” 吏部尚书有些于心不忍,还是绝情的摇头:“他是新科状元,授职翰林,又没有外放出去,怎么能随随便便的离京呢。” 章芮樊再也受不了,捂着脸嚎啕大哭,捶着地板,痛心道:“他才十五岁啊,他才十五岁啊。” 吏部尚书叹息道:“芮樊。给我两年时间,届时如果我还有机会,我寻个错处将他从翰林院遣出来,届时无论调到陕西还是甘肃,能离你们近一点是一点。”忽的想到什么:“我记得你家老三不是订了亲吗,让他赶紧成亲,在京城也有个托付。” 章芮樊愕然道:“国孝少则一年,重则三年。不能婚配嫁娶大行喜事。虽有百日内可以从简举礼的疏漏,可我姻亲家的姑娘今年勉勉才十岁,达不到事出从急的要求。这个办法恐怕行不通。” “你倒是给你儿子定了门好亲事。”不知想到了什么,吏部尚书忽然笑道:“这手无实权还是有手无实权的好处。衍圣公一家,在皇家便是一个人形祥瑞,图个国运昌隆的好征兆。不管新帝是谁,也没人去动他家。” 章芮樊不知上司何意,“您的意思是说?” 吏部尚书笑了笑,简洁道:“将章年卿留在京城吧,我和他泰山都会照看着。如今谁也说不清以后是个什么光景,没准他还是有大造化的。”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章芮樊喏喏点头,答应了。 晚上点了灯,章芮樊和陶茹茹睡下,说卸任的事,说回河南的事,说接双亲的事,七零八落说了一大堆。章芮樊望着黑漆漆的床幔道:“年哥儿...可能得留下。” 陶茹茹大惊失色:“什么,你要把他一个人留在京城reads();。” 章芮樊口气强硬:“他身边内有丫鬟婆子,外有他老师兼泰山。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把钱财银两给他留够,男子汉大丈夫,还一辈子离不得家了?” “你怎么这么铁石心肠!”陶茹茹大哭大闹,“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把年哥儿一个人留在京城,要走你自己走。我陪着我儿子。” 章芮樊气笑了,“青鸾你不管了?老大媳妇还怀着身孕你都不管了。” “我。”陶茹茹难以割舍,大哭不止:“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把天德也带走吗。” 章芮樊冷冰冰道:“妇人之仁。睡觉!” 陶茹茹看着冷漠的丈夫,一阵绝望。想着她的年哥儿,只觉得章年卿命苦,一会儿便哭湿了枕巾,一晚上都没睡着。 章年卿再一觉醒来,便发现家里上上下下在收拾东西。一问才知要搬家回河南了,他拔腿去书房问章芮樊,“新帝不是还没确定吗。”气喘吁吁。 不知是不是章年卿的错觉,他总的觉得父亲看他的眼里充满了悲痛。他的预感十分不好,呐呐的喊了句,“爹。” 章芮樊笑着让他座,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章年卿毛骨悚然,只见父亲缓缓开口:“新帝十有八.九是齐王。爹不想赌了,也不敢赌,趁着爹现在手里还有几分薄权,先离开这个是非地,保全身家性命。” 章年卿怔了怔,只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他下意识的问:“我们全家一起走吗。” 章芮樊定定的看着他,良久道:“你不走。” 章年卿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最终什么也没问。他知道为什么,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面色如常道:“听说往年状元都是传胪唱名后,在家修整三天。我如今在家也歇了两天,明天我收拾收拾东西,后天就去翰林院。” “恩。”章芮樊淡淡道。继而轻描淡写的又嘱咐些琐碎,说着说着,忽然停住,蓦地起身走了。 章年卿看着父亲落荒而逃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 章芮樊有苦难言,他越嘱咐越觉得不放心。索性闭口不言,径直走了。 十里亭,江河渺渺。杏花三月再也没有了春意烂漫的喜庆。 冯俏抬头望着身旁的章年卿,他缄口沉默,父母双亲要走了,也不见他有一丝悲伤难过。甚至连一句离别的话都不说。 章芮樊远远看了眼儿子,对冯承辉低声嘱咐,“...我这个儿子就托付给你了。张尚书对我说,给他两年时间,他想办法把天德送出京。这两年,就拜托你了。” 冯承辉道:“他是我的女婿,也是我的半子。无论我们两家富贵与贱,这两孩子的亲事是永远算数的。我冯承辉不是背信忘义之人,这一点你放心。” “冯兄的品行我自然是信得过...”章芮樊不舍的看了眼章年卿,喟然道:“我对他多有愧疚。” 冯承辉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问你正事,你们一家就这么跑了没事吗。新帝追究起来怎么办?” 章芮樊笑道:“我不过区区一个吏部侍郎,老师位高权重走不了。我还能走不了?”他笑容苦涩,一点不像他语气里那么轻松。不过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放心吧,皇上登基以后事还多着,等他想起我已经不知道是几年后。犯不着跟我计较。何况,我的任命书的属期是一月份的事。” “原来你还留了这么一手。” 第十六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天德。”章芮樊站在马车前对儿子招手。 章年卿视若无睹,不知道在别扭什么。冯俏看不下去,伸出小指头戳了戳他的腰,章年卿目光凌厉的摄住她。 冯俏挺挺小胸脯,恶从胆边生,硬气道:“你在别扭什么啊。章伯父这一走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你都不想他们吗。” 章年卿目光微闪,脚下终于动了reads();。 一听见脚步声,陶茹茹抱着青鸾从马车里探出头,眼眶含泪。章年卿上前抱了抱母亲和妹妹,低声道了声珍重。对章芮樊则就没那么亲热了,淡淡道:“一路小心。” 上车时,章芮樊终于忍不住问,“天德,你是不是怪爹不能带你走。” “怎么会呢。”章年卿轻轻道:“你儿子如今可是京官。随意离京可是死罪。爹带我走才是害我呢。” 章芮樊别过脸,倍觉心酸。一甩鞭,扬长而去。 马车渐行渐远,章年卿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孔丹依推了冯俏一把,在她耳旁小声道:“快去哄哄哥哥。” “怎么哄啊...”冯俏脚底下不肯动。章年卿现在看起来好可怕啊。整个人阴沉沉的,眼神像剜刀一样,一不小心就能刮下来一层皮肉。 孔丹依瞪眼,拍了她一下:“你不去谁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孔丹依话里有话,俨然是为未来在做打算。 冯俏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抚着他胸口替他顺了顺气。忽略掉两个人的身高差,这个动作还挺像模像样的。 “你别摸我肚子了,痒。”章年卿从离别的悲伤中回过神来,复杂的看着她。 冯俏尴尬极了,讪讪的收手:“你还看吗。我不看我们回家吧。” 章年卿并不想回去,家里如今只剩他一个人,想想就觉得没意思。却不愿拖着冯先生家陪他在这傻站着,只好点点头:“走吧。” 转身时,章年卿下意识牵住香娇玉嫩的小手,握住一手香滑,方觉不妥。赶紧松手,偷偷觑冯俏一眼,小姑娘雪肤花貌,纯真貌美,她不慎在意的拢起袖子,翩翩然的走在他前面。 章年卿看着她的背影,手里触感残留,心里没有一点风花雪月的意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自己的一厢情愿。以及,冯俏的谙不知事。 冯俏聪慧美貌,纯真多才。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不能说她不懂情,只能说她不开窍。章年卿不用问她都知道,在她心里,约摸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身份尊贵玩伴,不是她的哥哥姐姐,也不是她的丫鬟小厮。更不是她的闺中密友。 所以她会怕他,也会亲近他。大概就是觉得新鲜而已。 章年卿不想承认,看着她娟秀静好,时常会忘记她的年龄,也偶尔对她抱过一些旋旎的绮念。珍而重之当做他将来共枕而眠的人。 譬如今日,章家举家离京,独留他一人。他多想抱着她诉一诉衷肠,像无数话本的才子佳人一样,冯俏是朵温柔的解语花,来宽慰他,安抚他。他可以倒怀在她的温香软抱里,任凭外面前路坎坷,他总能找到一方温存之地。 终究,是他想多了。 很多年后,冯俏知道这件事后,完全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她无意间的一个举动,会伤害章年卿这么多年。她好笑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感春伤秋的小姑娘,“你啊,真是想太多。” 章年卿笑笑,没有解释一句。 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只能说这是一次校准,将他想象的冯俏和真实的冯俏进行了一次对比。 他很感激少年时那一段困苦黑暗的时光,也挺高兴他早早打破了对冯俏的幻想。 因此,后来才很清晰很明白的知道,自己看上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自己将要娶回家的事怎么样一个人reads();。 第二日,章年卿略作整顿,轻装从简的去了翰林院。 章年卿料到自己在翰林院的日子会不好过,却没想到会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翰林院是清贵衙门,新科三甲入翰林,多是来学习熟悉典章制度。为日后拜相入阁打基础。既是来学习,通常会有老资历带着。先编纂一些史册,熟悉熟悉。待时日久了,自己便能上手独立做事了。 章年卿遇见的第一个问题是,没人愿意带他。 和往年炙手可热的状元不同,大家因为不知道新帝的态度,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所谓状元,出了这个翰林院许是的新鲜玩意,在这翰林院里,迎面遇见是十个人,八个都是状元出身。再不济也是个榜眼探花,更甚一些进士同进士,都是一些检讨、笔帖式之流。 皇上不缺人用。 这和章年卿的才华无关,新帝若对他心无缔结,凭章年卿的才华出身想平步青云,不难。 可若新帝不想用他,不愿意看着他拔尖冒头碍眼。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拼了命也要把章年卿按下去,不污了圣上的眼。 章年卿这辈子只能碌碌无为下去。 杨典薄抽出一本旧书,拍了拍书上的浮尘,实在看不下去,喊道:“章修撰,你现在忙吗。可否搭把手帮我把这堆书搬到南院去?” “不忙,不忙。”章年卿连忙道,心中感激,面上不表。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跟着杨典薄走了。 杨典薄三十出头,腆着肚子,十分有官威。外面日头正好,细碎的阳光穿林打叶照在二人肩头。杨典薄走得很慢,慢着慢着,章年卿心头那点郁火也消散了。 杨典薄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安静了,停下来,笑道:“少年人不受点蹉磨以后是要犯大错的。看开点。” 章年卿道:“我明白。” 杨典薄摇摇头,“你不明白。你爹就是个糊涂蛋,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明白人。” 章年卿惊愕道:“你认识我爹?” “我和章芮樊是同年,是那年的探花郎。” “是...吗?”看起来不像啊,杨典薄面容年轻的多。 “呵呵,老夫已经四十有七。”杨典薄看出章年卿疑惑,主动解释道。 章年卿满脸诧异,完全看不出来。 杨典薄继续朝前走,背着身不疾不徐道:“...你也不必记恨这些同僚。今日他们如此待你,不过因为你前途未卜,他们不想惹祸上身,人之常情嘛。你要理解。”声音有笑意。 章年卿沉默半晌,问他,“杨典薄,您不怕被我连累吗。” “你?呵呵,你不过是先帝钦点的状元。是犯什么滔天大罪了,和你说句话就要被连坐?”杨典薄不甚在意,道:“他们看不明白,我这把年纪了,还能跟着他们一起当糊涂蛋。” 章年卿有些意外,眸中闪过喜色,继而更茫然了:“...新帝真的会因为膈应我是先帝选的人,而不用我吗?” 杨典薄不答反问,“若新帝肚量就这么小,你打算怎么办。”他意味深长:“真龙天子...也是人啊。” 是啊,若齐王就是这么小心眼,他该怎么办reads();。 章年卿噎住,半晌才道:“那也是我的命。不过,我不信命”他抬起头,眼中煜煜生光:“杨典薄,您可能不知道。去年秋天我生过一场大病,连名医蔡胜寿都说我活不了。您看,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站在这里。” 杨典薄惊讶道:“哦,你是怎么挺过来的?” “当时想得简单,只想着我寒窗苦读十年,连个功名都没捞到手,我咽不下这口气。这一口气吊着,硬生生抗过来了。”章年卿说的趣味滑稽。 杨典薄目光惊异的看着他,良久良久,才道:“走吧,这两天你跟我看看宋史,临时抱佛脚先学一点是一点。省的过两天用时两眼一抓瞎。” “杨典薄你是说...” “嘘。不可言,不可言。” 杨典薄走在前面,章年卿抱着书,小步追上,急道:“杨典薄,您能说明白一点吗。是我想的那样吗?还是说,我想差了,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问你一个问题,倘若新帝让你修撰《新魏史》,你敢吗。”杨典薄语出惊人。 章年卿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他一个刚入翰林的新人,既无资历又无能力,比起饱读诗书博学多才的大师大儒们,他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孩。谁会让这么一个孩子去编纂年史呢。给大儒们打打下手都是抬举。 “且不论可能与否,你只告诉我,你敢不敢。”杨典薄掷地有声,喝问道。 头顶太阳炽烈,章年卿腹背烧心,不一会便汗流浃背。“我不敢。”章年卿闭了闭眼,只觉得耻辱,对于一个少年天才来说,没有什么比承认自己无能更绝望的了。 杨典薄露出一丝笑容,这次笑意达眼,真心实意:“难得啊。我还以为你这般年纪的,都是心比天高,不知天高地厚。诚实,我喜欢。” 杨典薄拍了拍他肩膀,道:“虽然你我同职,你却比我高半品。我本应喊你一声章大人,章大人,今日让你给我当了次下手,实在对不住。这下马威,算我代诸人下了。我同你父亲是一辈人,论年龄论资历,都不算太过折辱你。” “杨伯伯说的哪里的话。这哪里是下马威,今日没有你为我解围。我才难堪呢。”章年卿连忙道。 杨典薄笑笑,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嘱咐:“天德,你诚实我很喜欢。可若下次有人问你这句话,你一定要答愿意。”他长叹一口气,“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 “真的有人会找我去修年史吗?”章年卿不敢相信。 “他们一定会找你。”杨典薄一口断定。 “天德啊,和景帝是你的福星。如果这个世上,真有人能‘公正公平’的撰写和景年史,那非你莫属。”杨典薄拦下急于反驳的章年卿,道:“你怎么样,无所谓。他们要的只是你的名字。” 百姓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这个年史无论谁来编纂,都会被打上殷勤献媚,有失公允的名号。 杨典薄道:“只有你,作为先帝点的最后一个状元。只要稍加宣扬,百姓们就会相信。章年卿笔下的和景帝,一定是最公平公允的。因为他是带着感恩戴德的心来写的。” 章年卿心里一沉:“倘若他们要冠着我的名字,笔下不实怎么办。” 杨典薄平静的看着他:“受着。” 第十七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和景二十三年,四月十六日,齐王继位。为示敬先帝,本年延续和景二十三年,次年元月一日,改年号开泰。 新帝继位后,礼部和翰林院格外的忙,颁布各类恩旨,登基大典,以及先帝遗留下来的嫔妃安置等等。不过,这份忙却是把章年卿隔离在外的。 章年卿每日按点去翰林院,到点回家。每天都清闲的很,翰林院冷冷清清,家里也冷冷清清。 过了半个月,章年卿忽然被一个小太监喊走。也没说什么什么事,章年卿塞荷包他也不要。一路绕廊穿门,走到一排低矮的小屋子里,推开其中一扇门,弯腰恭敬道:“章大人,请进。” 章年卿一头雾水的进门,屋子里面大大小小占了五六位大人,各个头发花白,在案头忙碌着什么。个别旁边站了一两个年轻人,帮忙打下手。 章年卿一进门,立即有小太监给他倒了杯热茶,还上点心。 他不解的抓住正欲退下的太监,“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自己,上下打量一番,不解道。 他和这里简直格格不入的。 “章大人,皇上下旨让你编攥新史。从今日起,你便和诸位大人在东院编纂新史。”小太监声音尖细,态度温和。末了,还殷勤笑道:“大人这下把心放在肚子里了。皇上这是看重你呢。” 章年卿苦笑连连,这算哪门子看重。 皇上是个厚道人,这个骂名不算白当。 章年卿虽挂名新史挂的憋屈,他在翰林院的地位却一下子水涨船高,原先待他视若无睹的人,如今见面都是恭恭敬敬一拱手,唤一声:“章大人。” 章年卿得意一阵后,心里更郁闷了。一想到这些尊敬是他牺牲身后骂名换来的,便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主编新史的是为姓杨的学士,不过这个杨学士虽和杨典薄同姓杨,两个人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杨学士手下带了四五个编修,其中本届榜眼何文秀、探花周存礼都在其中。另还有一位五经博士协助。 五经博士的活计很闲,基本是个顾问的角色。和章年卿的坐冷板凳不同,五经博士郑宏丰则是官阶高,资历厚,无人敢招惹。 于是章年卿多了位茶伴,五经博士捏着块点心边吃边道:“其实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想坐过来了。” 章年卿释放出最大善意,笑道:“大人怎么不过来呢。你若早日过来,我一个人也不无聊。” “哈哈哈哈,敢在这里说无聊的。也就你章年卿一个人了。”五经博士指着他哈哈大笑。 笑声引来了杨学士等人的瞩目,见笑的事郑宏丰,便无人言语。 杨学士恶狠狠的敲了敲一个小典薄的头,“看什么看。闲得慌。” 五经博士不屑的对章年卿说:“就看不惯他这个嚣张样,都来修新史了,还把这当什么美差。” 章年卿深有感触道:“刀笔诛伐,新史虽然难写,可若我们不来写,任由后人评说,那真是有冤也洗不清了reads();。” 东院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编纂的这本新史,注定不会面世。待它出土时,将会是百年之后。他们这些人都已经作古了。 章年卿暗暗发誓,他有生之年一定要将杨学士手里这本新史从新编写。 一定! 哪怕不图留名青史,也为世人口中那份师生情。和景帝是他的朝考官,在殿试上亲自点了他第一甲第一名。 ...报恩谈不上,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 受到影响最小的大概是冯俏,小姑娘整日待在内宅吃喝不愁。 冯承辉倒是在新帝这里被提拔了,原先他是门庭冷落的东阁大学士,如今被平调至文渊阁大学士。职位虽是平调,权责大有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孔家除了陪读大皇子的孔穆行,基本也无大碍。 衍圣公依旧做着人形祥瑞,新帝为示亲民,特地召见了孔明江几次。 此举迅速博得了本届新科进士的好感,谁都知道衍圣公是头一次带着他们祭拜孔庙,如今新帝说是召见衍圣公,实则宴请的是他们这些学子啊。 大家无一不热泪盈眶。 唯有章年卿一脸漠然。 章芮樊所料不差,新帝继位第一件事便先动了吏部,吏部尚书调职刑部尚书,品级未变。新帝博得了一个仁厚的好名声后,开始对吏部进行大刀金马的整顿。 待一切尘埃落定,吏部上下不是齐地出身,便是跟随新帝的多年的,从潜府过来的老臣。 新帝美誉其名:“用人唯贤,举亲不避。” 朝堂上下颂赞,其乐融融。 章年卿将这一切写信给父亲,不久收到回信。 章芮樊在信中说,既然京城还算太平,便让章年卿好好在京城谋前程,他已经告诉张尚书不必再想办法把他调出来。并嘱咐章年卿一个人再京城好好照顾自己。 刘宗光最近很不是滋味。 新帝没动孔家没动冯家,甚至还把章年卿提用了。唯一出事的章家,还是章芮樊自己怕事跑了。 他如今虽还是首辅之职,其中实权以被消减大半。 新帝不欲大肆折腾朝堂,只在一些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雷厉风行。 刘宗光还没摸准脾气,不敢贸然出招时,新帝已经将他的家底掏得一干二净。 他在朝堂上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全都付之一炬。 柿子挑软的捏,刘宗光不敢对皇上怎么样,却对章年卿这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恨之入骨。 章年卿怎么就那么好命,卷子答成那样还能被点状元。 被先帝点了状元,还能被新帝重用。 若章芮樊还在,刘宗光还咽的下这口气,他宁愿相信这是章家倾尽家产为章年卿铺的路,也不想承认章年卿是命带福星。 翰林院杨学士这夜刚从东院出来,便被一顶小轿请进刘府reads();。 杨学士细细禀告章年卿这些时日在翰林院的所作所为,说道最后恨声道:“...郑宏丰和他串通一气,两人整日吃茶闲聊,好不自在,简直把翰林院当戏园子了!” “这两日居然还下起了棋,论起了棋道。” 刘宗光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笑着问:“那你怎么不让章年卿干活。” 杨学士忿忿道:“那是个干活的料吗。毛头小子,牙都没长齐。只知道意气用事,不懂领会圣意,搞得我整天要谋害他一样。天天跟我顶着干。” 章年卿原本打定心思就当个锯嘴葫芦,还从家里翻出围棋和五经博士一起玩着解闷。 但他发现,杨学士居然在和景帝驾崩先后留下这样一段话:朕儿年幼,不堪大任。唯齐王堪当托付...... 说来说去,和景帝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连大皇子都不打算传位。要不然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立太子? 还说和景帝信道,早已经算出自己命数将尽,还写信给齐王云云。 章年卿气的七窍生烟,真想撕了书痛骂一句不要脸。 想着齐王继位前的态度,再念着新史里编纂的内容。这么一衬托,显得齐王多么品德高洁,明明知道哥哥有意让自己辅佐侄子江山,却没有争夺之心。甚至在太后保荐,文武百官有争议的情况下。主动退出风波圈,由大家决定让不让他临危受命。 章年卿实在受不了杨学士这么胡写乱画,两人多次起了争执,各执一词。 章年卿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每每以杨学士获胜告终。 刘宗光挟筷子素菜,放到杨学士碗里。杨学士受宠若惊,忙说不敢不敢。 刘宗光道:“不必多礼。其实你说的这事好办,无非就是个教养问题。章芮樊如今不在京城,章年卿身边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小孩子本就热血旺盛,天真着呢。原本这些事,家里有个长辈指点两句,孩子就通了。这这这,不是现在没人点他吗。” 杨学士苦着脸道:“我倒是想点他两句。他也得听我的啊。” “呵呵,他不听你的,是因为把你当对手看。你若是他的长辈师父或者恩人,你看他听不听你的话。”刘宗光抚着胡子道。 杨学士眼睛一亮:“这长辈师父我是摸不着边了,恩人又作何解?”他搓着手,眼中火热:“只要这小子安安分分,我这边肯定事半功倍。省的天天皇上身边那边小太监,追在我屁股后面问。” 刘宗光道:“这有何难。你找一日,往他手里交的点东西,说明日急用。然后雇几个人,趁他回家在书房挑灯夜读时,吹股迷烟,再把他书房一烧。然后你假意不放心他进度,临时过来与他商讨写对策。发现走水,趁火烧起来之前,带着人去救火。这番生死相救,他岂不把你当恩人。” 杨学士大惊失色,摇着手,“不行不行,万万不行。这会出人命的。” 刘宗光不耐烦道:“会出什么人命。把他跟紧了,见火一烧起来就去救他,保准伤不到人。何况,他现在一个人住着偌大的章府,你多出点银子,让人溜进他书房,把火油涂在室内。待他自己一点蜡烛,便自燃起来。和你半分干系也没有。” 杨学士若有所思:“是啊。我找他是为了新史的事...行得通,的确行的通。” 刘宗光高兴的拍着他的肩:“想明白了就对了。” 第十八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章年卿夹着书,苦哈哈的从翰林院出来reads();。也不知道杨学士今天哪根筋不对,突然喊他做事,还急的不行,明天就要。 刚出翰林院大门,便见陈伏坐在一辆马车上,见他出来,高兴的冲他招手。“天德,喝酒去。” “今天不行。”章年卿恼着指指的书册,“不巧了,今天杨学士刚给我派了活。” 话未说完,马车里一下子钻出四五个脑袋。都是熟脸,他的昔日旧友,一群纨绔子弟,家世显赫之辈。 以前在中书堂念书时,章年卿是唯一一个横跨才子圈和纨绔圈的一个奇人。他们和章年卿不熟时,只当这是个闷葫芦,又看他年幼,大家都欺负他捉刀代笔写文章。 没想到章年卿却不是个软柿子,明着懦弱一一给他们写了文章。看着锦章妙句,鞭辟入里,十篇文章,篇篇不同,风格各异,水平各异。大家兴高采烈的照着自己平日的水准选了自己的文章,交给先生。 第二日却被骂的狗血淋头。先生指着他们鼻子骂,聪明不用在正形上,春秋笔法,指桑骂槐,简直有辱师名。 大家吃了一顿鞭子,下堂去找章年卿算账,谁知章年卿早早叫了自己两个哥哥在学堂外等着他们。 章年卿打架阴招多,仗着他背书多,专挑人穴道捏。他既不会点穴,手里又没轻没重,好悬没把一群人捏瘫痪。 一来二去,不打不相识,章年卿和纨绔圈这群公子哥玩的特别好。 虽然章年卿是几人中最年幼的,却因学问好,打架行,时常拯救兄弟于们先生的教鞭下。又能在关键时候被顶出来当挡箭牌,在纨绔圈里威望极高。 平日这些少爷犯了什么事,被家里禁足不许出门。只要打着‘去找章年卿’‘章年卿邀我去xxx’的旗号,双亲便会暂时解除禁足,容他们出去玩一会儿。 百试百灵。 故而大家和章年卿感情格外好。章年卿和这群人混久了,也在笔杆子下练出绝活,不仅能左右开弓写对联,还能单手写数十种字体。极善模仿。 几个人纷纷跳下马车,从章年卿手里抽出书,顺车窗扔进马车里,架着他往马车上塞。 “呦呵,当了官老爷这派头就是不一样了。兄弟请喝酒都不去。” 章年卿撑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妥协道:“好好,你们说去哪。不过一点,我今晚真得早点回去。我手里还有活呢。” 杨久安道:“别扫兴啊。你要在再这么说,我们干脆去你家得了。听说你家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对对对,去他家。”大家起哄道:“醉了也不归,直接睡在他家。” 夕阳西下,在章家院子里收走最后一抹余辉。 杨久安打了个酒嗝,朦胧着眼睛问:“丫鬟呢,掌灯啊,这天都黑了。”摇摇晃晃就要往出走。 章年卿赶紧拦住,“安小爷,你坐着。我去。” 大家闻言也纷纷劝杨久安坐下,他们这群人里,除了章年卿,便是杨久安年纪最小,身份也最尊贵。他是长公主的独子,无论在位的是和景帝还是开泰帝,都是他亲舅舅。 身份可见一斑,大家哪敢让他亲力亲为。 门外,杨学士火急火燎赶过来。出门的时候被一点事耽误,他一直心神不安的。只怕赶不及救火,章年卿丧命火海。不曾想,待他到了章府,书房的灯还没点reads();。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点了点身后的人,确保万无一失后,安心等待。 是夜,浓烟滚滚,红浪滔天,照亮了半个京城。 章府在熊熊火焰下变成一片焦土废墟,大半府邸都被烧毁。 杨学士带着人立即冲进去救火,谁知刚进门,被人兜头兜脑罩了一团布,一群人拳踢脚打,险些肺脏都打出来了。过了良久,他听见章年卿的声音道:“停停停,别打了,他们好像是来救火的。” 外面声音乱糟糟的,“不是一伙的吗?”“嗝,我看像。”“切,管他是不是一伙的,先打死再说。” 章年卿道:“我听这声音有点耳熟啊。”把杨学士头上破布拿掉,看清来人,章年卿虎了一跳,“杨大人,怎么是你。” 杨学士鼻青脸肿,脑子却没糊涂,“窝交给你的踢目爬泥捉不了,累看看。(我交给你的题目怕你做不了,来看看。)” 章年卿尴尬万分,赶紧扶起人,连连抱歉。 杨学士说,他过来发现着火了,怕左邻右舍喊不动,去街头叫了一群乞丐,一人给了十文钱让过来帮忙救火。 章年卿望了望那群乞丐手里整齐的木桶,笑道:“巧了,我们在院子里抓到的也是一群乞丐。哦,不。流寇。” 之前章年卿和陈伏出来取蜡烛,章芮樊走的时候给他只留了两个小厮一个老妈子一个丫鬟,章年卿带着这群公子哥进来的时候,便让老妈子带着丫鬟避开,别冲撞了谁。只留两个小厮伺候。 谁知这群大爷喝醉了,逮着谁都灌。两个小厮喝的七仰八叉,四脚朝天。章年卿叹了口气,只能亲力亲为。 没想到一出来,迎面撞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房里喝醉的人呼啦啦出来一看,还以为是来章年卿家偷东西的,随手抄着东西,出来照着脑袋把人砸晕过去。 这一砸不要紧,扑通倒地一声。惊着了更多的人...... 章年卿掩着鼻子,汗颜道:“...没留意,他们是从房间里面点的火,等发现的时候,屋子里面已经烧的面目全非。连带着西院一排倒角房都跟着遭殃了。” 事实上是大家打嗨了,等发现书房着火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大家勾肩搭背,醉酒上头,又痛痛快快打了一架,都觉得这顿酒喝得爽。 托这群公子哥的福,章家的一场纵火案,在无人员伤亡的情况下,被送到了刑部审理。 前吏部尚书,现任刑部尚书张恪拿到卷宗时,目露沉思。良久,起身亲自去提审了那起抢劫纵火的几名流寇。 一番重刑审问,待他从刑部大牢出来时,后背一身冷汗,想了想,让人请衍圣公和文渊阁大学士冯承辉过府一叙。 三人一碰头,张恪请茶落座,缓缓道:“章家纵火案不是意外,是有人花钱雇凶。” 衍圣公嚯的睁眼:“是冲着天德去的?” 张恪闭着眼点了点头,痛惜道:“是我无能,尚未审出来背后的人是谁。” 冯承辉道:“怎么能审不出来,谁给他们的钱总知道吧?” “出钱之人并非买凶之人。中间经手的人太多...”张恪解释道。 “这个混账王八蛋reads();。我们天德是碍了谁的眼了。”冯承辉拍桌怒道,忿忿不平。 张恪叹气道:“我今天找两位大人过来,便是要说这件事。章府不能在住下去了。芮樊临走时托付我照看天德,如今却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的事...” 三人俱是一沉默,衍圣公开口道:“让天德搬去我那里吧。现在有人针对天德,一时半会儿我们还摸不出是谁,他一个孩子住在诺大的章府确实让人操心。” “这怎么可以...”冯承辉欲言又止。 衍圣公府并不宽敞,孔明江儿女众多,本就住的紧凑。哪里还能再住人, 孔明江瞪他一眼,“可什么可,就这么定了。张大人府里家眷众多,不方便。天德又和俏姐儿定着亲,更不能住你那去。除了来我这,还有别的办法吗?” 张恪也知道衍圣公府上的情况,迟疑道:“不如咱们三家凑点银子,在孔公府上附近给他租一间房。” 冯承辉摇头道:“京城寸土寸金,我泰山府上又在皇城根下,周围都是皇亲贵族,哪里有空房给我们租赁。” 说来说去都行不通,干脆派人去把章年卿叫过来,问他愿意住哪里。 章年卿眼睛一亮,差点脱口而出他想住在冯家。及时刹住,含蓄道:“...我住在章府挺好的。搬过去,总是不合礼数。” 不合礼数。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是想住冯家啊。 冯承辉被他气笑了:“你还知道住在我家不合礼数啊。俏姐儿纵是年纪小,也经不起你这么毁她清誉。” 章年卿讪讪的,不敢在说话。气氛一时僵住。 张恪摸着胡子,在他们二人身上不断打量,若有所思。问冯承辉道:“我记得令嫒今年才九岁?” 冯承辉纠正道:“十岁,已经十岁了。” 只是没过生日罢了。孔明江也不戳穿他,对张恪道:“张尚书可是有什么好主意。” 张恪笑呵呵道:“依我之见,不如就让天德住到冯家去。冯先生如今不教书了,晖圣阁这不空下了。那离内宅远,再合适不过。何况,女婿乃半子。冯家小女尚且垂髫,有父母双亲看着,你们还怕两个孩子不规矩?” 冯承辉苦笑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天德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他的品德我信的过。我只担心人言可畏...” 张恪笑了,“怎么个可畏法。事出从急,天德如今独自一人,身边无人扶持。你做岳父的帮故友照看照看儿子都不行了?退一万步来讲,俏姐儿被天德玷污了名誉。我问问你,将来娶俏姐儿的是谁啊?” 冯承辉一噎,神情变幻莫测。 章年卿见冯承辉神色松动,有戏。 忙撩袍跪下,满脸正色:“先生放心,天德一定安分守己,恪守规矩。白日只去翰林院,夜里归来只在晖圣阁躺一觉。绝不胡乱走动,惊扰到冯俏妹妹。” 张恪添了把火,笑道:“不如这样,咱们请几家大儒来做个见证。且让天德住在冯家,以五年为限,冯家小女及笄时,无论天德手头如何,都得令他搬出来。” 顿了顿道:“没准,也用不了五年,万一期间天德外放出去了,亦或芮樊他们回来了...咱们就可以撂手了。” 第十九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孔丹依带着人收拾晖圣阁,冯俏抱着猫趴在阁楼上,奇道:“爹爹不是不教书了吗,怎么又开始打扫晖圣阁了。” 珠珠也不知道,“奴婢帮小姐去打听打听?” 冯俏‘恩’了一声,一边捏着大白猫的软垫,一边望着楼下看风景。忽然看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外公和父亲先后出来,后面还跟着章年卿!!! 章年卿指挥着下人搬东西,冯俏目露疑惑:“他是要住在我家吗?” 晖圣阁是冯府外院的一处宅子,起先是冯承辉租来教书用。后来主人要离开京城,便贱卖给冯承辉。 当年冯承辉回京后,中学堂教书俸禄微薄,便打了教私塾的念头。冯家不算小,他当年高中状元,黄金赏银没少得,加之衍圣公疼女儿,孔丹依陪嫁丰厚,小夫妻共同拿出银子,托孔明江的脸面在杏儿胡同置了一所三进两出的院子。 院子大,人口少。 冯承辉本不用再租房,却嫌自己带的都是一群半大小子,唯恐冲撞妻女,将东院的空房扩建进来。 原主人搬走后,更是把小阁楼当做藏书室。东墙打通,修座圆拱门,平日出进倒也方便。 冯承辉沉吟一会,指着拱门道:“回头让匠人在这扎个篱笆。” 章年卿表示没有意见。 冯承辉叹气道:“老师也知道,装上门显得生分,好像老师多么防着你一样。可不装门总不太好,让人看见难免惹闲话。干脆折中,扎个篱笆,好看又顶用。” 章年卿连连称是:“还是先生考虑的周到。” 晚上孔丹依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给章年卿小小的举办了一场乔迁宴。 宴席上,章年卿没有见到冯俏颇为失望,没敢表现出来。 又过了两日,章年卿在书阁看书时,再一次遇到了冯俏。只是这次,是冯俏惊醒沉浸书海里的他。 “你怎么来了。”章年卿笑着打量她。 冯俏袖子还是脏兮兮的,裙面上也有土。这次他可以确定,冯俏真的是从狗洞里爬出来的。 冯俏皱皱鼻子,嗅到一股浓甜香味,拨开他一看。桌子上摆着一盘牛轧糖,一盘蜜汁果脯。“你这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声音馋极了,垂涎三尺。 “你娘送过来的啊。”章年卿哭笑不得:“怎么,师母没有你给留吗。” “我娘才不给我吃糖呢。” 冯俏露出两排小碎牙,齿若编贝,十分漂亮。她叹气道:“娘说好看的美人儿都是齿如瓠犀,手如柔夷。吃糖坏牙长了龋齿,就不美了。”手帕擦干净指尖,她一会摸摸牛轧糖,一会儿摸摸蜜汁果脯,想吃又不敢吃,只好吮着指尖解馋。 章年卿拍拍她的头,“张嘴。” 冯俏下意识的张开嘴,嘴里立即多了块牛轧糖。她嚷道:“不行,你不能给我吃糖的。” “那你吐出来啊reads();。”章年卿张开掌心,挑衅的递了递。 冯俏立即扭头,迅速嚼碎咽了,“没了。”她眨着眼睛,无辜道。 “也不怕把牙崩坏。张开,我看看。” 章年卿单手掐着她脸一捏,对着阳光端详了一会,惊讶的发现冯俏的牙保养的真的十分的好,不止外面光鲜,连内里都是洁白如玉,齿白.粉舌,纯真又好看。他一时看呆了。 冯俏挣扎的从他手里逃出来,揉着脸蛋道:“我脸皮薄,你别用那么大力气捏。肉疼。” 章年卿不可思议道:“你娘不让吃,你就真的没偷吃过。” “是呀。”冯俏回味着嘴里的甜味儿,翻了本书,对着太阳坐下,骄傲道:“我可是言出必行的人。” 章年卿若有所思,靠着她坐下,“没看出来。以前只觉得,师母那么知书达礼的人,怎么把你养的这么娇。” 章年卿个子高,坐下来也比冯俏高一头,他一垂眸,便看见日光穿窗留影,照的她侧脸处几缕青丝煜煜生光。他替她将垂在耳畔的发丝拢上去,不动声色往她身边靠了靠。 冯俏低低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懂事。可我也不能太懂事。如果我不闹腾一点,让母亲多操心。母亲其实是挺寂寞的。”不知想起什么伤心事了,冯俏往后一倒,把古籍盖在脸上。 她道:“你看,章伯父比我爹晚成亲四年,你却要比我大五岁...小时候,我可希望我是个男孩子了。”声音像闷在锅里。 冯承辉和孔丹依在冯俏之前还有个孩子,不知男女。还没成形便滑胎了。 冯承辉当年被贬为县令,孔丹依表示愿意和丈夫一起吃苦,跟着丈夫一起去了任上。却在怀孕时,因雨天路滑摔了一跤,当场流血。 穷乡僻县,人烟稀少。等大夫赶到时,孔丹依都差点没命了,孩子自然也没保住。 后来衍圣公心疼女儿,把女儿接回京城调养。孔丹依身子好了,也不允许她再回去。直到冯承辉再次回京,小夫妻两才团圆,冯俏便是在这个环境下出生的。 章年卿动手掀开书,冯俏在书下果然哭了。他从怀里摸出娟帕,替她擦擦眼泪。声音轻柔:“怎么就哭上了。” 冯俏睁开湿漉漉的眼睛,躺在他怀里,指尖虚描他脸上轮廓:“我们能定亲真好。”章年卿听了前半句还未喜色,便被她泼了盆冷水,“以后我爹爹就有儿子了。” 他黑着脸:“你是这么想的。” 冯俏埋在他怀里哧哧的笑,她捂着肚子,娇声道:“你又生气了。” 章年卿气的让她自己坐好,挪到她一丈远的地方看书。良久也不见冯俏过来认错,一抬头,冯俏坐在清风下,正看的认真。 她怎么没一点哄人的自觉性呢。 章年卿叹了口气,自己主动搭腔:“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恩?你说。”冯俏一动不动,只微微扬了扬下巴。 章年卿揪着耳朵把人拽过来,刮着她脸道:“你以后过来陪我读书,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 “真的?” 章年卿信誓旦旦,“不骗你。你不是爱吃糖吗。以后在我这,糖和点心给你管够reads();。” 冯俏秋眸如水,盈盈望着他:“章年卿,我怎么总觉得你不怀好意呢。”眉头轻蹙,很是不解。 “咳咳。” 章年卿同冯俏住在一个屋檐下后,便成了听人差遣的小厮。冯俏是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偶尔让那个叫珠珠的丫头,递一张手帕,写一封素笺。上面无一例外,嘱咐着让章年卿买的东西。 冯俏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会不会拒绝这件事。那个叫珠珠的丫头每次来说话也都是十分的理直气壮。 章年卿好脾气的忍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冯俏说什么,他做什么。 日子倒也安稳。 翻年冯俏长到十二岁。 章年卿第一次想着送她一个什么东西。想来想去,去凤祥楼打了只金钗。古礼钗送正妻,他只盼着小丫头早日开窍,和他琴瑟和鸣。 在冯家一住两年,章年卿在翰林院的日子渐渐安稳下来。陈伏也在去年被调往他乡做县令。 冯俏越出落越漂亮,身子抽条以后,更显纤腰楚楚,亭亭玉立。 章年卿时常望着她的眉眼沉醉,冯俏终于懂得春心萌动,终于知道回应他的情深。这让他很高兴,可高兴一段时间后,便开始不满足。内心深处产生更亲近的渴望。 可冯俏和他不一样。谢天谢地,冯俏终于知道偎在他怀里,说一声喜欢。却害怕和他的亲密,连他亲亲额头,冯俏都会像小时候一样胆怯的蹲下去,双手交叠捂着额头,挡着不让他亲。 无奈之下,他只好捧着她的脸,亲在她的手背上。 哪怕这样,冯俏还是会怕。每次都飞快的溜走。 这让章年卿很不是滋味,他总觉得,冯俏是喜欢和他的爱情,而并非他本身。 冯俏生日在腊月初六,正是隆冬时节。 章年卿回来时顺手折了一枝红梅,插在窗前的花瓶上。刚摆弄好,转身去放金钗。一个小石子叮叮当当顺窗滚进来,他没在意。接着,五六个石子一起飞进来,有砸在他背上的,有落在地上的,还有砸在花瓶上,弹回桌子上的。 章年卿朝窗望去,冯俏捂着腮帮子,站在雪地里。疾步出去,之间她戴着斗篷,隔着帽沿一圈白绒毛,他还是看见她眼睛红了一圈。冯俏见着他就掉眼泪,章年卿忙问:“怎么了。” 冯俏吸着鼻子,哽咽道:“我牙疼。” 章年卿心里咯噔一声,一边盘算着这两年喂她吃了多少糖,一边暗暗祈祷着别坏牙,千万别坏牙。他柔声道:“没事没事,你张开嘴我看看。” 冯俏乖乖张开嘴,果不其然。两年前洁白美丽的牙齿已经不复存在,口腔深处,左右两颗老牙被噬出两个褐色的洞。 章年卿一阵心虚,眼睛都不敢看冯俏。含糊其词道:“没事,我去灶房给你要点盐漱漱口,你牙好着呢。” “胡说八道。”冯俏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眼泪扑簌簌落到雪地上,砸出一片小雪洞,她哭道:“我都感觉到了,我至少坏了两个牙齿,不,三个!” 章年卿手足无措,只好抱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他这次有了准备,早早把她箍在怀里。冯俏没能溜走,小脸涨成红苹果,连刚才生气什么都忘记了。 第二十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翰林院,章年卿欠身问忙碌的周存礼,“周兄,听说你和任伯中玩的挺好。” 任伯中父亲是太医院的医正。 “伯中?你问他干嘛?”周存礼纳闷,两人同科加共事也没有说过几句话,怎么张口就问他朋友,他试探道:“你们认识?” “有空叫出来一起喝酒啊。”章年卿单支着胳膊,闲闲道:“不如就今儿吧,‘大梦京’冬日里上了新酒,去尝尝鲜,我请客。” 周存礼放下手中的书,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他:“我说章少爷,你这好端端的怎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啊。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你不说清楚干什么,我可不帮你叫人。” 谁不知道章年卿身边都是一群高官显贵的子弟,看他着是个清流,才名冠身。实则就是二世祖。 大前年章家着火,不过烧了几间屋子,连个丫鬟都没伤着。硬是惊动了刑部,连好心救火的杨学士都被叫去问了好几次话。 谁不知道章年卿是在报复,东院那点破事,个个心如明镜。 杨学士回来后,不再带着他们和章年卿郑大人针锋相对,几人和和平平修完新史,各回部门就任。倒也相安无事。 那件事后,大家便浑称他为‘章少爷’,多少有些调侃的意思在里面。后来大家相熟了,那份调侃便化成熟络,只有相熟的哥几个才这么喊。 章年卿道:“就喝酒还能有什么事。得,我老实说了吧。我妹子这两天后牙槽泛牙疼,我看他有没有什么招。” 周存礼不明白了:“有病了不去请大夫,找伯中干吗,他爹是太医院的,他才几斤几两重。” 章年卿含糊其词:“不方便。” 中午,冯俏窝在房间不肯出去,连饭都不吃。爬在锦被上,捂着腮帮子,眼睛红了一圈。 珠珠端着茶水偷偷摸摸进来,冯俏一看见她便问:“娘走了吗?” “走了走了。”珠珠上前摸了摸她的脸,看着冯俏微肿的腮帮子,给她换了个热帕子。叹息道:“小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都疼成这样了还只在房间里抱着被子打滚。昨天也是,夜里疼成那样你怎么不喊三少爷过来看。反倒不疼了跑去撒娇。三少爷会心疼才怪。” 冯俏疼的心烦意乱,恼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买了。” “你要把谁卖了。”门外一声笑意。 珠珠回头一看,讷讷道:“三少爷...” 章年卿粲然一笑,手里拿着药瓶,提步要进。珠珠慌慌张张横臂挡在前面,眼睛一闭,心一横道:“三少爷,这是小姐闺房,你不能进。” “果然话多。看来真该卖了。”章年卿不咸不淡拨开她,指了指门口:“既然不合规矩,劳烦珠珠姑娘在这守一守了。”说着,把人关在门外。 冯俏凌乱着头发从锦被中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章年卿取开她捂在腮帮子的白帕子,一抽,没抽出来。瞥了眼她白玉手背上隐隐的青筋,手下用力,握着她的手腕拉开,右手凌空一捞,拾起热帕。 冯俏的小脸顿时暴露在空气中,腮帮红肿reads();。 章年卿看清后眼中闪过一抹心疼,指腹摩挲着她脸上娇嫩的肌肤。他刚进门,手里还带着料梢的寒气。 冯俏感到凉凉滑滑的,觉得很舒服,这次没有喊疼。怕章年卿看见自己的丑样,闷闷道:“你怎么来了。”声音有点哭意,“我最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了。” 章年卿眼眶一热,好笑的问她:“不向我兴师问罪了?” 给她掖了掖松松垮垮的上衣。拍了拍自己大腿,“来,躺着,让我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冯俏十分顾忌形象,单手捂着鼻子,只露出嘴的位置,仰头张嘴。 章年卿拿干净软布擦擦指尖,顺着她的后牙槽细细摸了一遍,心里默默数着数。他问:“幼娘,你牙都换完了吗?” 冯俏骄傲道:“今年夏天的时候就换完了。” 章年卿屈指弹了下她的小虎牙,“傻丫头,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你还是祈祷你的后槽牙没有换吧。不然你可能真得龋齿一辈子。” “是...是吗?”冯俏忍忍不住捧着自己左右腮帮,感觉了一下。“我会把坏牙换掉吗。” “有可能,我朋友说你这个年纪乳牙和恒牙是长在一起的,我刚摸了摸,你现在约有二十四颗牙齿,磨牙这里还没长齐。”拍拍她的屁股,示意她坐起来,递给冯俏一个小瓷瓶。“下次把把你带出去让大夫看看,没准还有的救。你先凑合用这个抹一抹,止痛的。” “这是什么?” “苦参汤的配料研制成的粉末。倒一点在指尖上,把粉末填进小洞里。用两次就不疼了。你在内宅住着不方便熬药,白日里就抹点药。睡前让珠珠帮你冲点药粉漱漱口。赶明儿我去在讨一点消肿的药,你配着用着。不管用我再想办法。” 章年卿怜惜的摸着她的脸,心痛不已:“可怜的俏俏。” 苦参汤,冯俏隐约有点印象。扁鹊仓公列传似乎便有记载齐大夫治龋齿的办法。她哼哼:“你那个朋友也不过是拾人牙慧。我是疼的忘了,不然我自己都给我开药方了。” 章年卿刮刮她鼻尖,失笑道:“好好好,我的幼娘最厉害。” 冯俏知道他在笑话自己,扭过身不理他。对着铜镜捣鼓,怎么也抹不对位置。明明舌头一瞬间就能找到的龋齿,指尖摸一圈也找不到地方。惹得她满嘴苦涩。 不知是不是章年卿在身边的缘故,她一委屈,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掉下来,冯俏小性子发作,把铜镜狠狠推倒,趴在桌子上大哭不止。 小瓷瓶端正的放在左上角,没有跟着遭殃。 连发脾气都这么小心翼翼。 章年卿念头闪过,心头酸楚,屈腿蹲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冯先生和师母就你一个女儿,你怎么...” 一时词穷,没在说下去。换了个话题道:“来,叫声三哥,哥帮你。” 冯俏楚楚可怜的抬起头,泪眼汪汪,“天德哥。”她趴在他胸膛里,娇气的蹭蹭,埋怨道:“好苦啊,满嘴都是苦味儿。” “所以才让你咬在牙里忍一忍啊。乖,翻个身,仰头趴着。像刚才那样。” 章年卿扶正冯俏小身子,大刀金马跨坐在圆凳上。冯俏搬来一个小杌子,靠着他腿坐下reads();。 章年卿往左手指尖倒出一点粉末,想了想,右食指在她涮了涮,蹭了些许口津,醮着苦参粉,往她两边牙抹去。 冯俏被他摸得痒痒,总是忍不住咬他指头。章年卿两颗后牙都涂上药以后,只见两个指尖湿哒哒的,沾满口津,上面还有暧昧不明的牙印。 章年卿故意羞她,在她两颊蹭干净口水。又在她怀里摸出张新帕子,慢悠悠的在她眼皮子地下擦着指头。 冯俏又气又羞,死死咬着后牙槽。她现在不能说话,张嘴就是苦味,只能等粉末消融后在说话。 可章年卿实在笑的太气人,冯俏气不过,挠了他一爪子。 章年卿下意识一躲,脖颈留下三道指甲红痕。 “嘶――”章年卿险些咬着舌尖,捞起地上的铜镜一照,乖乖,红痕暧昧不明,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恶狠狠的盯着冯俏,佯怒道:“你存心看我笑话是不是。” “窝拉有(我哪有)。”冯俏嘴里喊着口水,含混不清道。 “还敢说。”章年卿一指禅戳着她白嫩的额头,留下虐待的指头印。他仰天长叹,“我的一世英名啊。” 恨铁不成钢的点着她额头,“我这样从你房里出去,撞见先生和师母,他们会想拿扫把把我打出去。”叹了口气,“得,这还是好的。要撞不见,我更吃不了兜着走。” “为什么啊?” 章年卿无奈的看着小姑娘,“你爹会以为我出去鬼混了。” 冯俏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问:“什么叫鬼混啊。” “坏丫头,你挤兑我是不是。” 章年卿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来她的嘲笑。掐着她的腰把人扔床上,专挑她怕痒的地方挠。 整个房间里都是冯俏的求饶声和咯咯笑声,她在床上扭的像条蛇。滑不溜秋,却怎么也逃不开章年卿的魔爪。 “三哥,天德哥,章家哥哥,哥!!!”冯俏笑的眼角都溢出眼泪,连连告饶。 章年卿眼中晦暗不明,把冯俏逼急了,直接凑上去亲他脖子。 湿湿软软的触感从侧颈间传来,章年卿僵成石头。 “我错了,哥哥,我知道错了。”冯俏亲在她抓伤他的地方,一寸一寸的亲,弥补过错。仿佛亲了他就不疼啊,他就会好一样。 忽然,章年卿一把推开她,下床打开窗,站在窗口吹冷风。 一股冷风卷着琼雪碎花而来,冯俏缩了缩足尖,方才玩闹不小心把鞋蹬掉了。她扯过被子盖住双脚,“天德哥,你不冷吗。” 章年卿轻咳一声,“你觉得冷?”他关上窗,别扭的扯了扯衣袍,“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冯俏噘着嘴,一脸不满:“你就那么忙嘛。我爹不是说翰林院是个清闲衙门,你怎么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章年卿干干一笑,“咳。能者多劳吗,恩,对,能者多劳。”落荒而逃。 冯俏跳下床,想和他告一声别。走到门前时,才发现他已经走的很远了。 “看来真的很急啊...” 第二十一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春雪初融,大地破冰时。 章年卿打着踏春的名义要带冯俏出门游船,孔丹依不以为然,前后忙碌,道:“这刚立春,一吹风骨子还泛冷呢,划什么船。” “不冷不冷,我带她带件夹袄,再让珠珠带件儿斗篷。冷了我就把她裹起来,保准不会着凉。”章年卿殷殷道,和冯俏前后追着孔丹依说话,目中殷盼。 孔丹依奇道:“你怎么越大越不懂规矩了。俏俏不小了,你还堂而皇之的带她去游船。本来就在冯家住着,避嫌都来不及,你还得寸进尺了。”瞪了章年卿一眼,给冯俏手里塞本帐:“闲得慌给你支个活,春耕的钱还没给庄子派下去,你去算算。” 可是,冯俏求助的看着章年卿。他眼神安抚,冯俏乖乖的捏着书本坐在一旁。 “师母!您想到哪去了。我是那样的人吗。”章年卿倒了杯热茶,递给未来丈母娘,一脸正色道:“是郭爵爷家的嫡小姐举办‘春日祭’诗会。可多人了,花船是杨久安家里,他特意求了长公主给大家拿出来供大家玩乐……” 孔丹依打断他,不悦道。“什么话,你平日见了杨世子也这么直呼其名?” 章年卿忙道:“这不没有外人吗。”忙把话题拉回正题:“到场都是我们这般年纪的,男孩子女孩子都有,大家只图个热闹。我带俏俏去,不扎眼的。” 孔丹依还不是很情愿,冲冯俏招手:“你愿意去吗。”表情分明就在说,‘你敢说一个愿意试试’。 冯俏都快哭了,咬着下唇,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 正巧冯承辉进门,得知前因后果后,大手一挥,“去吧。” “真的吗?还是爹爹最疼我。”冯俏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扑到冯承辉怀里,一阵亲热。 只见父亲干咳几声,冯俏忙端正站好,飞快的福身行礼。手里的账本也丢给他,“爹爹好人做到底。帮忙打打算盘。”拉着章年卿飞快的走了。 两个孩子都走远了,孔丹依方才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不然呢?”冯承辉揽过妻子,苦口婆心:“当初你爹对我可没有这么严苛啊。”促狭的抱拳:“感谢老泰山的大恩大德。” 孔丹依一把丢过手绢,飘飘然盖住他抱拳的手:“臊不臊。”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假装忙碌的东摸摸,西碰碰。 冯承辉跟过去,从她手里抽出珠钗,在她鬓发尚比划。“好端端的,怎么做起那王母娘娘了。也不心疼两个孩子可怜。” 铜镜里映着两人的身影,孔丹依看的正入神。听了他的话,随手抽下头上不伦不类的珠花,转身道:“你是不知道。前儿俏姐儿有点风寒,我不放心,夜里去陪她睡。” “恩,我知道。那晚我独守...”冯承辉眼神骤然一变,想到什么:“章年卿夜里去俏俏屋里了?” “那倒没有。你想哪去了,他能有那么大胆。”孔丹依叹气道:“是你闺女。夜里她烫的厉害,我摸她额头量温度。她竟抱着我手喊,‘天德哥,天德哥。’你说气不气人!” “她,她。俏俏她真的这么喊。”冯承辉震惊道:“她抱着你的手喊章年卿?” “可不是吗reads();。还蹭着我手背,哭的跟小猫似的。软着声问我,‘哥哥,三哥你怎么才来看我。’‘我都想你了。’” 孔丹依绘声绘色模仿着童音,她本就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儿。脸上娇嫩如昔,两声‘哥哥’喊得,冯承辉都想歪了。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谁教她的这些混账话。她亲娘我活了一把岁数,也说不出来这么肉麻的话!”孔丹依忿忿不平,只觉得有人教坏了她女儿,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 至于这个‘有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冯承辉盯着她的脸道:“我瞧你说着也挺好,我爱听。” 孔丹依打他一下,又气又笑:“和你说正经的呢。” “恩。对,先说正经的,等会儿,再说我们的事。”话一落音,便被一双柔夷在腰间拧了一把。 冯承辉正色道:“这么说,天德经常去内宅?” 孔丹依冷笑一声,“恰恰相反,他到没去过几次。是你闺女自个天天往晖圣阁跑,好几次天色暗了,都是天德抱着她回来的。你闺女跟个小赖皮似的挂在人家胳膊上不肯下来,惊的章年卿频频往院子看。只怕有人来了。” 冯承辉莫名觉得脸上臊得慌,埋怨道:“你是怎么教闺女的。” 孔丹依冤枉极了,戳着他胸膛问,“你还让我怎么教,就拿今儿来说,我不让他们出去。你倒好,大手一挥装慈父,还怨我当狠心的王母,阻拦人家小鸳鸯。” 冯承辉词穷,噎住半晌无话。良久一拍桌子,“肯定是章年卿这个小兔崽子,教坏了咱闺女。俏俏以前多么听话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姓黄的小子来咱们家的时候,幼娘可是一个字都没和他说。” “呵呵。”孔丹依双掌拍在丈夫肩头,轻轻把人推开,“你啊,这就不知道了吧。天德来咱们家第一天,两个孩子就在游廊上聊的十分开心。” “还有这事?”冯承辉瞪大眼睛。 马车停在桐孙河旁,章年卿先一步跳下马车,车夫弯腰支脚踏,他则捉着冯俏的小手,扶着她下来。 刚站稳,河风袭面,冰凉刺骨。章年卿对马车里喊:“珠珠,把斗篷给我。” 章年卿细心为冯俏戴好兜帽,远远见船上有人招手,一条扁舟划水而来。章年卿低头看着小姑娘,“怕船吗。” 冯俏摇摇头,“不怕。” 章年卿瞥她一眼,没有说话。船过来时,章年卿说船太小,珠珠穿的也单薄,就留在马车里,也省的小船还要过来接一趟。冯俏答应了。 上船时,章年卿小声道:“抱着我的腰。” 冯俏下意识的照做,她从他怀里仰起头,问他:“为什么要抱着你啊。” 章年卿不答反问,“暖和吗。” “暖和。”冯俏重重点头,像抱着个大火炉一样。他的气息笼罩着她,浑身都暖洋洋的。 章年卿似乎笑了一下,她不确定。只感觉他胸膛震动一下,仿佛很开心。 快驶到大船时,章年卿凑在她耳旁小声道:“船上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怕水,晕船才抓着我。记住了吗。” “撒谎。” 章年卿拧着她鼻子,“不乐意?”掰着腰后娇嫩的小指头就要推开她reads();。 “乐意乐意。”冯俏扑在他怀里,噘着嘴,闷闷道:“我觉得你都不疼我了。以前你对我可好了。” 章年卿失笑:“我现在对你不好吗。” 冯俏还未答。 嘭―― 一声轻微的撞击,到了。 两人从旋梯处相继上去,刚一上船,便有人过来打招呼。杨久安端着两杯酒,自己一杯,章年卿一杯,笑道:“来晚了,罚酒。” 章年卿仰头而尽,十分痛快。一股*顺喉咙传进胃里,全身都暖和起来。一路坐小船过来吃的冷风全部消失殆尽。要不是冯俏不能喝酒,他都想给冯俏喝一杯。 杨久安挑着眉,得意道:“怎么样,够劲吧。身上暖和了没。” “又是偷长公主的?” “瞧你这话说的。船是我娘给我的,自然整条船上的东西都是我的。” 杨久安大言不惭,其实他借船的时候,也不知道船舱底有那么多好东西。他只看上这艘船的奢华大气漂亮。只觉得带出去十分有面子。谁想到还有意外惊喜呢。 杨久安看了眼不远处的冯俏,问道:“你们两一起来的?对了,刚你们在船上推什么呢。” 章年卿冲他使个眼色,苦着脸道:“别提了。冯先生的女儿,托我出门照看的。” 杨久安立即‘爽朗’的笑道:“可怜见得,寄人篱下你就忍忍吧。”语气却不是那么回事,捂着肚子笑的不停。 很快跟在杨久安身边的公子哥,都知道章年卿身边带了个跟屁虫小不点,还打不得骂不得。一个个都不厚道的笑起来。 郭嘉早早受了表哥杨久安指示,牵着冯俏坐到女眷这边。热情的介绍给大家认识,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不一会便问到章年卿身上。 一个嘴边长着燕子的小姑娘,好奇的问:“你真的跟你的未婚夫同吃同住吗。” 冯俏一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郭嘉便不悦道:“应婷婷,别人问这话就算了。你哥哥当初也是在晖圣堂念过几天书的,你回去问问你哥哥。看看晖圣堂和冯家是怎么样个格局。” 姓应,应云亮的妹妹? 冯俏抿唇一笑:“应师兄是甲午科的进士,外放在甘州也有几年了吧?不知什么时候回京城啊。我爹爹还时常念叨他呢。” “你就是‘晖圣堂小师妹’啊。你见过我哥哥吗?”应婷婷新鲜极了,时常听她哥哥说起,她还是第一次见真人。 “没有。”冯俏神情遗憾,歉笑道:“不过我在父亲书房见过你哥哥文章,文如其人,想来你哥哥也定是个极为出色的青年才俊。” 应婷婷显然和她哥哥感情很好,见冯俏赞她哥哥,满脸得意。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便热络起来,气氛极好。 今天姗姗来迟的不止章年卿二人,另一位重要客人,任伯中也姗姗来迟。 章年卿拦下杨久安令下人捧上的酒盘,吩咐道:“换杯热茶来。” 然后对任伯中歉意道:“酒你先别急,今天找你来又正事。等会陪你喝个尽兴。” 第二十二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清河海岸,花船二层是极为幽静的所在。 少年少女们都聚集在夹板上说笑,章年卿令侍女喊过冯俏,带她上了二楼。 杨久安、任伯中、郭嘉三人都在内间等着。冯俏一进门,三人便齐刷刷投来好奇的目光。冯俏有些羞臊,瞬间低下头,温柔一笑。 在章年卿小声提醒下,冯俏冲杨久安行礼。 “都别看了。” 章年卿似乎跟杨久安很熟稔一样,不客气的推他一把。拉来任伯中,指着冯俏道:“上次我问你的病人就是她。这小半年里,她又长了两颗新牙。现在共有二十六颗牙。原来的两个还是没掉。” 任伯中冷笑道:“你怎么不明年把人再带过来。”翻了个白眼,一副没好气的样子reads();。 章年卿恼道:“我今天能把人带出来就不容易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这里不能久呆,办正事要紧。”杨久安打圆场道。 任伯中净过手,端着冯俏小脸左右查看,并示意她张嘴。 好半天,见任伯中还想把手塞进去摸。章年卿不悦道:“你能不碰她吗。” “嘶。我说你这是讳病忌医啊。”任伯中瞪他:“不碰她我怎么看的清楚。” 章年卿语气烦躁,道:“她自己不会张嘴啊。” 一时剑拨弩张,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 郭嘉脆声道:“伯中哥哥,你让章大人自己扶着冯姑娘脸算了。让他当你的助手,你指挥他。”妙眸一转,看着章年卿:“不知章大人愿不愿意屈尊?” 章年卿当然愿意。只是看着他们促狭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张口。 望着三人一副好整以暇看戏的模样。章年卿叹了口气,伸手捧起冯俏的小脸。刚一上手,三人便闷声哧哧的笑。 章年卿置之不理,低头看着冯俏,只见她玉眸黑曜石,闪闪煜煜。眼神一直追随着他,手上触感丝滑,颊香娇嫩。 冯俏望着他,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让他总错觉小姑娘是在撒娇索吻。 任伯中道:“朝左,再挪一点。你对着光啊。呵,章大人,您行不行啊。” 别人的手哪有自己的听话,任伯中脸上薄怒,章年卿有求于人,只好讪讪不驳,任人指挥。 终于,任伯中敲棺盖论,指着自己左颊,“这边噬的最严的是乳牙,十三岁前基本就换干净了。” 章年卿急道:“那右边呢。” “没救了。”任伯中神情无奈:“你也看到了,她这边龋洞比左边的小很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恒牙比乳牙结实。” 任伯中边走边道:“我刚看她的齿泽、排列,便觉得不妙。你以后还是看着她少吃甜食,勤漱口吧。再没办法了。对了,上次你带回去的苦参粉还有吗,没了下次让人到我那去拿。”回头见章年卿出神,拍着他肩头安慰:“以后费些神,仔细点吧。” 冯俏心情有些低落,大家走了,她还不死心的对着镜子照。 章年卿送走三人,关好门。回头一看,倍觉心疼。 “俏俏。” 冯俏没回头。 章年卿耐着性子继续喊:“幼娘,回头看看我。” 冯俏吸吸鼻子,眼睛亮晶晶的。章年卿心蓦地揪在一起,别哭啊,别哭啊。千万别哭啊。 冯俏没有哭,小声问他:“等我老了,牙齿掉光了,吃不了饭怎么办。” 章年卿蹲下,与她视线平齐。声音低沉又认真:“我嚼着给你吃。你喜欢吃什么,我一点点嚼碎喂给你。” 话音一落,冯俏反而哭了。泪珠顺着她脸庞滚进他颈间,她捶他一下,破涕为笑:“你好恶心。我才不要吃你口水。” “小坏蛋,嫌弃我是不是。” 章年卿仗着手长腿长,拽着她滚到地毯上reads();。冯俏一时不妨,摔进他的怀里。被他从头到脚裹着,滚了好几圈。 冯俏晕头转向,脑中还未清醒。章年卿的脸蓦地压下来,大山压境般,她窒了一窒,只感到唇上压上两片柔软又冰凉的东西。带着柔韧的劲道,是她不能挣脱的力气。 冯俏怔了半晌,才想起来用双手推他。慌张的扭头朝门窗看,刚看见门窗紧闭的影子,便被一双大手掰回了头。 她胆怯的将头压在他颈侧,死死压着,就是不抬头。声音快哭了:“天德哥,我害怕。” 章年卿不说话,右手强硬的将她后脑勺从颈侧抠下来。唇覆上她的,试图撬开她的唇瓣。冯俏怕的要命,未知的恐惧让她胆怯。她哭的梨花带雨,像个小泪人儿。 可眼前这个人又是她熟悉而信任的,尽管此时此刻,他陌生的可怕。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一行接一行,无助的滑下。 章年卿指腹拭过她的泪,轻哄道:“俏俏不怕。乖,三哥就亲亲。就亲一下,小小的一下。幼娘不哭了,三哥心疼你。只亲亲那颗小牙,三哥保证。”赌咒发誓的。 冯俏红着眼睛问,“牙怎么亲的到,你骗我。” “你试试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章年卿俯下身,继续努力撬开她的小嘴。冯俏不配合的厉害,他只好伸手,将她捏成小猪脸。深吻进去,舔舐着那颗坏掉的牙。 过了会,也不厚此薄彼。将那颗这辈子也不会好的牙,痛心的爱抚一遍,里里外外,照顾的很周全。很符合他周道的性子。 冯俏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甚至闻所未闻,美眸大睁不知所措。 章年卿被她看的心悸,不禁伸出手盖着她的眼睛。 “俏俏乖。” 冯俏怕死这句话了。 章年卿松手扶她起来的时候,冯俏红艳艳的小嘴已经微肿起来,说不上来的丑。 冯俏一照镜子,回头便踹了他一脚,“章天德你混蛋!” 章年卿认罚认错,眉低目顺。待她撒够气,才下楼冲郭嘉借了副帷帽。遮遮掩掩,总算没露什么马脚。 回到冯府,却不这么好打马虎眼了。 对着孔丹依,章年卿却是一本正经,满脸忧心道:“今日席上有爆椒虾,俏俏嘴吃肿了。不知有没有上火,请大夫来看看吧。” 孔丹依狐疑道:“这个时节有虾?” 章年卿面不改色心不跳:“可不是吗。正是因为难得,俏俏才发了馋,她在女眷那边坐着。我也不好管,回来就成这样了。” 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歉意道:“何况,我疼爱她,她一撒娇,我就没辙了。所以就...” 孔丹依呵呵,没说什么。只道:“等会去趟书房,你老师有事找你。” 章年卿错愕,“啊,什么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 章年卿一走,孔丹依便掀开帷帽,盯着女儿红艳艳的唇瓣看了一会。柔声问道:“幼娘,如实告诉娘,你的嘴是怎么弄的。” 骗傻子呢reads();。她的闺女被男人带出去一天,回来嘴就肿了。鬼才信是辣椒吃的。 冯俏眼神清澈,甜甜道:“吃虾了。” 孔丹依气的七窍生烟,也拿这个被坏小子教唆的丫头没辙。 谁知,冯俏却不打自招。 孔丹依坐在一旁生气时,冯俏忽然道:“娘,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你。” 孔丹依头也没抬,“什么问题?” 冯俏踌躇一会,怯怯的站起来。凑到孔丹依唇前,亲了一下。孔丹依呆滞住,冯俏小声问:“娘,如果有人这样,是什么意思啊。” 孔丹依缓缓扭头,震惊道不可思议:“章年卿这样亲你了?” “娘怎么知道。”冯俏低头搅着手帕,小脸红通通的,声音羞涩。 孔丹依失声道:“你们还干什么了。” “还,还要干什么吗?”冯俏迷惑道。 孔丹依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竭力柔和道:“没什么。下次不许了。”她轻描淡写的,“这是成亲后才能做的事。现在做会被人耻笑的。” 孔丹依温柔的摸了摸女儿头发,“不早了。幼娘早点休息。记住娘的话,以后不许再和章年卿做这件事。” 冯俏听出母亲的怒火,小心翼翼的问:“娘,是不是这是不好的事。” 母亲从小就教育她,不能直呼其名。这是大不敬,很鄙视很生气一个人才这么喊。 可母亲刚叫了好几次章年卿,显然是很生气。 “对,非常不好。”孔丹依道。 冯俏怯怯的没敢再问。其实她还想问,亲额头是不是也不好。天德哥还挠她腰痒痒,是不是这样也不好。 隐隐的,她其实明白。 却期盼着奇迹,她希望娘说这是好的。因为...... 只要天德哥不要像今天那样亲她,她还是很想抱抱他。 天德哥的怀抱很温暖呢。 章年卿忐忑不安的去了书房,果不其然。冯先生告诉他一个消息,一个让他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高兴的消息。 冯承辉道:“你爹要回京了。” “怎,怎么这么突然。” 冯承辉递过他一封家信,哈哈大笑道:“你爹在河南修堤有功,三月初春汛黄河发大水,沿途都淹了。往年受灾最厉害的河南今年却保了下来。这可是大功。你爹这回是进京受赏。” 章年卿闷声道:“我爹怎么好好的跑去修堤坝了。这不是工部前年才修好的吗。他哪里来的钱?” 越说越不对劲:“就算他组织乡绅集资加上自己掏的腰包。他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会发洪水。难不成我爹还未卜先知?” 冯承辉抚掌大笑,“不错,你爹还真就未卜先知了。是神仙显灵告诉你爹的。” 神仙显灵? 骗鬼呢。 第二十三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章年卿想给父亲写信,却被冯承辉告知:“你父亲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怕是收不到你的信。”见章年卿满脸不信,指着信上一角道:“这封信落款是五天前。他说第二天出发,现在至少已经在路上走了四天reads();。” 章年卿还是无法明白,“我爹治水有功?怎么我在翰林院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冯承辉不解道:“你这孩子,是不相信呢,还是不想你爹回京?” “呃,没有没有。”章年卿强笑道:“我怎么会不想我爹回来,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冯承辉没有怀疑。 今夜,注定难眠。 章年卿摸着有些微微泛麻的嘴唇,内心千万不舍。他深知。父亲回京后,他势必得搬回去。 可冯俏还不足十三岁,正是尴尬的年纪。说大,还不能成亲。说小,男女大防却严的不行。以后见面都难。这让他可怎么熬。 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开泰二年,春。 章芮樊奉旨秘密进宫,冯承辉私下陪同。两人共乘一轿,掩人耳目。 冯承辉任职文渊阁大学士,被皇上召见并不打眼。两人一路都未惹人注意。 章芮樊打趣道:“冯大人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冯承辉无奈道:“你快别挤兑我了。” 冯承辉的东阁大学士擢升文渊阁大学士的尴尬之处在于,别人都是兵部尚书兼某某大学士,礼部侍郎兼某某大学士。再不济也是翰林院某某兼大学士。 像他这样,光杆大学士。古往今来只此一家。 故而,冯承辉虽身在内阁。却没有什么话语权。五大学士中位列末首,不客气的讲。六部尚书的话语权都比他高。 这在前朝,简直闻所未闻。 冯承辉苦不堪言,无处倾诉。他也不求光禄大夫,多少授衔个资善大夫,资政大夫。他的腰杆子也能挺直一些。 陶茹茹这次回来,只带了小女青鸾一个人。章大哥章二哥都在河南留着。开春的时候章二哥订了亲,只等着翻年国孝后成亲。 孔丹依关心的问:“打算在京城办席面,还是在洛阳那边办?” 陶茹茹笑着,叹道:“就在河南吧。我们姻亲家都在那边,京城反倒没什么人了。你若有空,届时也来吃一杯酒。” 孔丹依连连答应,看着陶茹茹面色红润,气色极佳。举手投足间的精气神,都非昔日所比。不禁感叹,她在河南过的到比京城自在。 其实也不难理解,陶金海官任河南巡抚二十余年,虽未朝上再走一步,可一直未擢未贬,也算一分本事。几十年下来,早在河南扎稳根,倘若不是他亲女婿章芮樊回河南当布政使,只怕谁也在那站不稳脚跟。 地方上戏言,‘铁打的金如海,流水的布政使。’便是在指这件事。 这个局面自章芮樊回去后便打破了,翁婿两人一个把持军政,一个把持粮钱,文安武治。俨然成了那一带的土皇帝。 陶茹茹一边是巡抚女儿,一边是布政使夫人。谁敢给她气受,小日子自然过得滋润。 章青鸾今年三岁半,性子十分霸道。大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第一次来冯家也不怕生。院子里跑的风风火火,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追着她。她反而很高兴似的,手舞足蹈,笑得咯咯咯。 跑累了,才跑回来爬到陶茹茹膝盖上,娇声问道:“娘,我外公呢reads();。” 陶茹茹给她擦擦汗,柔声道:“你外公不在这里,青鸾要过几天才能看到外公。” 章青鸾十分不高兴,使着小性子道:“我不要。咱们现在回家。我想外公了。”哇一声哭了,哄都哄不下来。 孔丹依帮着劝,也哄不下来这位小祖宗。陶茹茹满头大汗,尴尬的解释:“在那边被我爹宠坏了。全家上下就她脾气最大。” 说来也是好笑,陶金海平日威风凛凛,再河南地界跺一跺脚,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最怕的竟然是小外孙女章青鸾。 好不容易用糖安抚下来小女儿,陶茹茹又欣慰又无奈道:“她半岁的时候就在外祖父身边养着,平日只有喂奶给我送回来。连睡觉都是揪着我爹胡子睡的。” 孔丹依若有所思,笑着道:“你爹还是疼爱你。” 此话不假。 陶金海对章青鸾大有点移情别恋的意思,许是这么多年养了三个儿子才得了一个女儿,精挑细选给女儿选了位好夫婿。谁知女婿升官了,还带着他的宝贝女儿一去不复返十几年。 二十多年来,陶家三个儿子又无一例外生的都是光头小子,只陶茹茹这边得了一个女儿。还是生了三个,才得了这一个宝贝闺女。刚一出生,她三哥就中解元。活脱脱的小福星。 陶金海对青鸾爱怜的不得了,将她宠的无法无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孔丹依和陶茹茹立场不一样,闻言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小姑子脾气这么霸道,长大怕是个不好相处的。 俏姐儿能不能跟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还两说。 再说话,就有几分试探。 孔丹依笑道:“你们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陶茹茹给青鸾擦着口水,道:“还得回去。进京只是受赏,过几天还得回任地上。” 有必要特地为受赏进次京? 孔丹依目露疑惑,思及暗地里进宫的两个男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陶茹茹见孔丹依神色不对,忙举起手指:“嘘。”恨的自打嘴巴,怎么就这么口无遮拦。 孔丹依表示明白,正逢章年卿进来请安,话题便被岔过去。 章年卿年方十七,正是男儿最好的年纪。身高挺拔,轩昂七尺,英姿迈往。虽少了几分秀逸文雅,却多了分赫斯之威。 陶茹茹见状,唬了一跳,“你是在翰林院呆了三年,怎么没养出墨香。反而生的像个土匪一样。” 章年卿略微尴尬,孔丹依一直看着章年卿长,到不觉得什么。陶茹茹这么一说,她到真发现,章年卿长的越来越英气,也越来越不像个读书人。都说文弱书生,风流才子。 章年卿生的太对不起自己的才华,活脱脱像个舞枪弄棒的小将军。还是戏本子里那种白袍银枪小将,手擎红缨枪,挥马斩敌首的那种。 章年卿被母亲和岳母双双一挤兑,臊的都不知道往哪站。只好沉着脸装严肃。 这么一来,陶茹茹反倒看顺眼了,对着孔丹依连连点头:“这下有几分官威了reads();。” “娘!”章年卿黑着脸道:“别说这个了。” 陶茹茹好几年没被人顶过嘴了,新奇道:“果然是做官老爷的,脾气这么大。” 章年卿只好拿埋头吃糖的青鸾开涮,凶道:“还吃糖,吃什么吃。牙齿坏了就不吃了。” 章青鸾吓傻了,手里沾满口水的糖咣当掉桌子上。好半天才知道哭,“哇呜呜……”小青鸾趴在母亲怀里,大哭不止:“娘,那个黑乎乎的大个子是谁啊。” “是你三哥。”陶茹茹被累着脖子,艰难挤出三个字。 章青鸾晴天霹雳,大惊失色道:“不要!我不要他当我三哥。” 屋子里乱糟糟的,章年卿掀帘出去了。 春日薄寒,微风袭面。 冯俏坐在抄手游廊上,章年卿疾步走过去。“俏俏。” 冯俏抬头,脸上挂着泪痕。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闷声道:“天德哥哥,你要走了是不是。” “我――” 冯俏别过头,低声道:“我知道你要走了,你爹娘都回京了。” 章年卿艰难道:“我爹娘,的确要在京城住一些时日。” 空中飞过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朝屋檐下飞去。它飞的极低,冯俏都能看清它翅膀上尚未晕腾开的雾水。屋檐下雏鸟叽叽喳喳,嗷嗷待哺,叫声又娇又嫩。听得冯俏心都快要碎了。 章年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刚想说什么。冯俏忽然道:“天德哥哥,你能帮我把那几只鸟捉下来吗。”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屋檐下,章年卿让下人去搬梯子。小厮手脚麻利,很快搬来一架木梯子。在章年卿的指示下,动手搭起来。章年卿伸手晃了晃,把袍角挽起来,别再后腰。 小厮慌张道:“章少爷,你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做就好。何必自己动手。” 章年卿淡淡道:“帮忙扶着梯子。” 小厮还再试图说服站章年卿,章年卿目光凌然,瞥他一眼。“下去吧。” 小厮不敢再说话,低头道:“小的帮三爷扶着梯子。” 屋檐下枯草干泥,一扯一大片。麻雀在下面掏了一个窝,章年卿探手进去,轻而易举的抓出三四个羽翼未满的小麻雀。 婢女将地上的泥草收拾起来,放在垫着软布的线箩里。章年卿把小雏鸟放在简易的小窝里,递给冯俏。 冯俏接过,一声不吭的抱在怀里。 这时老麻雀又飞回来了,章年卿想了想,趁它进窝的时候,把它揪出来。想着这下小鸟也好养活了。一时不妨,被麻雀猛琢一下。右手不受控制的发颤,一直停不下来。到手的麻雀自然也飞走了。 章年卿不动声色的将右手敛在袖子里,颤抖不止。迎上冯俏关切的目光,他笑着张开左手:“没抓到。” 冯俏用手帕拭干净他的掌心,难过道:“你对我这么好,肯定很心疼我。”她噙着泪花看他:“天德哥哥,你舍得走吗。” 章年卿低沉道:“我舍不得你。” 第二十四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章芮樊从宫里回来时,已经是暮色沉沉reads();。冯承辉再三挽留,章芮樊也不好意思带着一家人住在姻亲家。 章家着火房子已经被扒瓦重建。阔别三年,章氏夫妇回家时,着实感慨了一番。 陶茹茹带着女儿洗漱睡觉,章芮樊把章年卿拎走,去了书房。 西跨院是新建的,已经竭力恢复原样。但章年卿还是因为些许陌生,手下有些磕磕绊绊。 章芮樊奇道:“你搬进冯家后就没回来过吗?”话里话外都是章年卿乐不思蜀的意思。 章年卿赶紧解释:“不是的,是这里有些改建...” “这么说你回来过?”章芮樊满眼不相信。 章年卿卡壳,赶紧转移话题道:“爹,那个‘神仙显灵’的传言是什么啊。” 章芮樊果然被话头带走,面色一肃,道:“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说这件事。” 他喟然良久,缓缓开口。 所谓‘神仙显灵’自然是一个谎话。却是一个无法让戳穿,死无对证的谎话。 事情还要大年三十说起。 汝宁府地界有位百岁老人,章芮樊以前做同知时,在任上见过一次。 开泰二年,正是老人一百零一岁生辰。章芮樊作为地方父母官,又是故识,受邀去给这位百岁老人捧场。 章芮樊没有摆架子,答应了。 谁知百岁老人一直乐呵呵的,见了章芮樊突然神色大变,口吐白沫,说今年有洪灾,此处堤坝不稳,令章芮樊速速修葺。 章芮樊若视之不理,今夜回程必遭水灾。 章芮樊浑不在意,一直吃吃喝喝。却在散了酒席回程的时候,掉进河坝里。险些被淹死。幸好被及时救了上来。于是才有了后来修坝救堤事件。 这是谣言的版本。 结局是,当天夜里,百岁老人因泄露天机,驾鹤西去。享年一百零一岁整。 一夜之间,汝宁府地界谣言四起。说百岁老人是彭祖托世,本能活到一百五十岁,硬生生折了四十九年阳寿。 七七四十九,正是魂归西矣的意思。 章芮樊呛然泪下,道:“...辛勖涵在和景二十年受命去修河道。却因先帝驾崩,开泰帝继位。首辅刘宗光为讨新帝欢心,暗自下令催期,让辛勖涵在和景二十三年结束前竣工。赶在开泰元年一月一日,将这个不可能事件,当做神力相助,庆贺齐王归一大统,当做开泰元年第一件政绩献上去。” 章年卿不解道:“那位百岁彭祖,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章芮樊缓缓摇头,“来源已经不可追溯。我只知道,我去是他们设计的一环。‘彭祖’他,在一百零一岁寿诞这天,吞药自杀。他跪在地上求我救救河南百姓。他用他的性命成全了一段‘神仙显灵’的传言。” 章年卿大为震惊,敬佩不已。肃然道:“那父亲你是怎么掉进河坝里...是真的吗?” “是真的。”章芮樊神色复杂,不知怎么解释:“是巧合。” 巧,巧合? 章年卿不敢细想,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真的有神灵reads();。急道:“那你是怎么脱险的。” 章芮樊面色沉了沉,痛心疾首道:“我被卡进了河坝的缝隙。才赢得被救的时间和机会。” 章年卿失声道:“缝隙?他们究竟偷工减料到了什么地步。” 章芮樊喟然道:“是啊!” 章芮樊想起清晨开泰帝的震怒,章年卿完全可以理解。 新帝继位前三年,本就是敏感时期。刘宗光不搞这些动作,无非就是少个祥兆的事。随便在哪安排一块天命石,或者肉灵芝。再不济安排人瑞,找个妙龄姑娘,学钩弋夫人握紧双拳,拳中藏宝。桩桩件件,哪个行不通。 刘宗光倒好,眼皮浅见识短。河道工程烂尾,一旦发洪水。受灾的可是成千上万的百姓。 介时,一个‘天降怒于天子,责其位不正。’的罪名。就能把开泰帝打下皇位。 先帝留下来的那几位皇子,哪个不虎视眈眈盯着齐王屁股下面那张椅子。恨的眼睛都要红了,也无济于事。他们肯放过这个好机会? 良久,章年卿忽然想起什么,慢吞吞的问:“辛勖涵抓了吗?” 章芮樊摇头道:“还没有。我是密折上的消息,皇上传旨拟票时还特意避过内阁,没想到还是让刘宗光截了消息。” “他娘的。”章年卿骂了句脏话,恼道:“谭宗贤是干什么吃的。” 因先帝驾崩时,刘宗光是保齐派,算是有从龙之功。开泰帝继位后,并没有动刘宗光的位子。只是无形中分散了他一些权利,内阁中更是扶持了谭宗贤与之相互制衡。 章年卿在翰林院得到消息,据说冯先生冯承辉的调任文渊阁大学士就是他的手笔。 冯承辉是刘宗光提拔到内阁的,名义上算是刘宗光这边的人。实则开泰帝和谭宗贤早就探清了□□。 明着是提拔了刘派的人,然后为均衡势力,在腾出来的东阁大学士的位子上安插了谭派的人。 世人都说,二宗辅天下。可朝堂上下都知道,其实是谭刘虎山行。 现任东阁大学士是从齐地提拔上来的兵部左侍郎。 而冯承辉,一则不是刘派的人,二来他手无实权。在内阁只是个誊票之人,干的中书活计。大事上没有一点发言权。 可开泰帝知道,纵然冯承辉如此碍眼。刘宗光也不会动他一根毫毛。 据说衍圣公手里有刘宗光的大把柄,包括谭宗贤在内,一直都想调查出来是什么。 开泰帝更是多次宴请孔明江。几度旁敲侧击,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 章芮樊道:“皇上说,辛勖涵是在梅县地界被人劫了囚车。据锦衣卫的人说,劫车的人像是江湖人。看身手,像是广东路子。不过不确定是不是佛山的人。” 章年卿捶桌大怒:“得赶紧找到他们。否则让刘宗光反告一声污蔑,您就无法脱身了。” 他不敢责怪父亲鲁莽,接了这个烫手山芋。 子不言父过,章年卿只能竭力想办法:“我有一个朋友,他妻子是广东人。我明天去看看,她母族那边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只等着皇上找人。” 章芮樊自然没有那么傻:“你外祖父吩咐了各大地方上的都指挥使保人reads();。河南和陕西地界的黑白两道都出动了,现在只能静候佳音。” 章年卿气道:“您不是说人是南边截的吗。你就是把北边的路子全掀起来,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章芮樊拍着他的肩头让他坐下,无奈笑道:“你爹我倒是地地道道的江浙人,可在那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户。这么多年的经营都在北方。背后能靠上的,也都在北方。隔得再远,总是聊胜于无。” 章年卿嘟囔道:“这么多年我还没回桐庐看过呢。” 章芮樊安慰他,“下次带你去。” 第二天,章年卿去找了冯俏,明目张胆的向孔丹依借人。 孔丹依不满了几句,还是放人了。 章年卿带着冯俏去找他的哥们储谦,储谦的夫人是广东琼州府人。娘家是做漕运发家。再直白一点,祖上是漕帮的人。 冯俏内心雀跃,却还是要顶章年卿几句:“看来你和你的哥们关系也不是很好嘛。还得我去和她夫人说。你是想让她的夫人在储谦面前吹枕头风吗。” “错矣,错矣。”章年卿摇头晃脑,点着她鼻子道:“是储谦去给她夫人吹枕头风。” 章年卿叹口气,解释道:“你大约不知道那储谦夫人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是我要想法子劝储谦去说服他夫人,你这边才是主力。内外有别,我不好直接去对储夫人说什么。须得你搭个桥,你只告诉她。无论多少钱我们出,我们章家,包括我外祖的面子。她想要谁的,权当我们欠他个人情。” 冯俏皱眉,“辛勖涵那么棘手吗。” 章年卿惊讶,“你也知道辛勖涵的事?” 冯俏不在意的摆摆手,“听我娘提过几句拉。”见章年卿一脸不可思议,忍不住戳戳他的脸,道:“天德哥哥,你是傻了吗。那你以为陕西那边的人是陶巡抚教唆起来的吗。” 章年卿蓦地明白,笑着问她:“冯先生籍贯在陕西?”捉住她的指尖,攥在掌心。 冯俏笑眯眯的点头,“是啊。我爹是平凉府人。” 章年卿抱怨道:“先生早都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冯俏不甚在意的看着风景。随口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还是个小孩子,能帮到什么忙。” 章年卿情绪复杂,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 储谦夫人姓李,叫李妍。是个极为艳冶的名字。 人如其名,长的十分明艳大气。性格泼辣,开朗爽快。 储谦长的文质彬彬,白净玉面小生。说其话来极为温柔,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位杭州才子。 难怪吴侬软语,说话软的能滴出水。不过他人到挺谦谦君子的。 冯俏作为女眷,跟着李妍一起去了内院。储家住的是一所二进小屋,环境狭.小.逼.仄。内里却是五脏俱全,冯俏沿路看着汝窑摆设,名画名字。抿唇一笑:“李姐姐,你家可真是漂亮。这是你布置的吗。” 李妍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笑道:“随便摆摆,哪里谈得上什么布置。” 跨进内宅,八仙桌上铺的松棱梭布,锦缎彩绸,样式花纹别具一格reads();。层层幔布垂帘,都是半截挂式。俨然是女主人从南方带来的习惯,束钩也用的不是鎏金铜勾,而是坠着彩络的编绳。 往内间一瞥,隐约能看见一个针线箩,线头堆里放着一只没修好的鞋底。托冯俏一双可修补古玩字画的亮眼,冯俏根据那双鞋底判断出,李妍不熟女红,而且这双鞋垫是她绣给外间的储谦的。待瞥见李妍手上的殷红血点,冯俏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 家里有钱有势,低嫁。跟着丈夫来京城,住着狭小的屋子。不善女红,却戳破手尖也要为丈夫纳一双鞋底。 冯俏低低笑了,天德哥哥是个大笨蛋。 哪里是储谦怕夫人,分明是李妍爱惨了储公子。储谦是又爱又怜才如此照顾妻子。 若不然,按李妍对储谦的深情,这屋子一应摆设,都按储谦喜好摆设才合理。如今能维持这幅样子,显然储谦也对她的妻子爱重的很。 冯俏隐隐明白,得天德哥哥和她一起下苦功夫才行。怕是这夫妻两人,谁也不会勉强谁。 只是,要怎么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呢。 外院,章年卿和储谦把酒言欢。三杯酒下肚,储谦说什么也不喝了。他满脸歉意,却坚持底线。在章年卿再三调侃下,储谦醉红着脸,只说了一句:“等你成亲之后就知道了。” 章年卿笑道:“你是誓要把你‘惧内’的名声发扬光大。” “嗝,怕...怕老婆不叫惧内。”储谦打着酒嗝,辩解道。 章年卿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进门时储夫人喊储谦郎君,储谦却在私下喊李妍老婆。 老婆是广东那边的称呼。 郎君是北方的称呼,杭州那边大户人家也喊郎君。 章年卿心念一动,道:“...原也是麻烦嫂夫人。只是这事关社稷民生,天德实在走投无路,才求到储兄这边。”话锋一转,又道:“说来说去都是为朝做事,犯不得一点小事让哥哥和嫂子为难。实在不行,你也莫刁难嫂子。夫妻和和睦睦才是正经。” 储谦噗嗤笑了:“你这没成亲的,反倒来教训我这个成亲的了。” 内宅,冯俏拿着李妍绣了一半的鞋底比划,李妍神色认真,恨不得把冯俏每一句拿笔记下来――如果她会写字的话。 冯俏笑道:“不知姐姐有没有储公子平日穿过的旧鞋。你拿来我给你说说剪裁鞋样儿。” “有有有。鸳鸯,快去拿郎君的鞋过来。” 鸳鸯。 冯俏不禁看了李妍一眼。这个爽朗的姑娘,脸忽的一臊,低下头避开冯俏的视线,什么也没说。 丫鬟很快拿来旧鞋,冯俏一看便发现鞋底有一处磨损的很厉害,她问:“储公子是不是有些外八脚?” 李妍探头看了一眼,有些咋舌:“这都能看出来。” 冯俏骄傲道:“那可不。” “小丫头片子。”李妍没忍住拧了把小脸。 女人家说话总是比不得男人们开门见山,铺垫够了,冯俏才奔向主题,道出来意。 李妍一点不意外,以前她在漕帮时这种场子见多了reads();。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看冯俏性格有趣,又见识面广,忍不住和她多聊了几句。 “...章家、陶家、冯家,还有我们孔家。谁的面子都可以,你随便挑一个。”冯俏道。大不了她去求外公和爹爹。 李妍问道:“在梅县劫的人?从官府手上?叫辛,辛什么来着?” 冯俏赶紧接道:“辛勖涵。冒力勖,三点水,涵养的涵。” 李妍点头,“我记住了。不过这事我还得问一下我家外子。我拿不了主意。” 如果这件事威胁到郎君,她哪怕不交冯俏这个朋友,不领四家谁的人情。也要拒了。 冯俏一点不意外,甜甜一笑,表示明白。 章年卿送冯俏回府,扶冯俏上马车时。他也装醉,一头栽进马车里。 冯俏看着足下毛茸茸的大脑袋。作势空踩,被章年卿逮个正着。拽着她的足腕,一扯。冯俏便倒在软垫上。 章年卿拽啊拽,总算把小姑娘满满的抱在怀里。 冯俏笑容忽敛,低下头,默不作声的掰着他搂在后腰的手。 章年卿感到她的强硬,纵然冯俏的力气是无法掰开他的钳制的。 因为她的态度,章年卿还是选择了松手。他不解的问:“怎么了。” 冯俏哭了,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天德哥哥,我们这样做不对。” 章年卿半撑起身子,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小姑娘。轻声问她:“有什么不对,我们订过亲,我将来是要娶你的...” “不对不对,就是不对。”冯俏捂着耳朵只是哭,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章年卿妥协道:“好好好。咱们先不管它对不对。俏俏,”闭了闭眼睛:“幼娘,你只告诉我。你讨厌我这么做吗。我是说,你讨厌我亲你额头吗,讨厌我亲你嘴唇吗,还是讨厌我抱你?” 冯俏疯狂摇头,章年卿心满意足,微微一笑,春暖花开。刚想说什么,冯俏抖着嘴唇说话了:“我害怕。” 她终于将积攒很久的委屈哭出来。“天德哥,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你每次都强迫我。你抱我,我好高兴。我也喜欢你抱我。可你亲我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冯俏抱着双腿,泪眼婆娑的指控:“你以前亲我额头的时候眼睛就在喷火。脖子这里还有青筋,鼓起来的。你喉咙这个小山包,也一直在滚啊滚...” “......” 章年卿无言以对,只能尽力去解释:“俏俏,那是正常的。每个男人都是这样的...” “才不是呢!”冯俏低咤道,气势把章年卿都赫了一跳。她怒气冲冲道:“你以为我只见过你一个人吗。我爹不会。穆行哥哥也不会。章伯父不会,就连我们刚才见过的储谦都不会。” 章年卿黑着脸:“他们要敢,你直接扇他们大耳光。不用客气。” 冯俏被他堵的无话可说,吼道:“章年卿你就是个大混蛋!!!”扭过头不理他。 一直到冯府,冯俏都没对章年卿说过一句话。 冯俏下车时,章年卿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眸中挣扎,艰难的问:“俏俏,如果,我是说如果reads();。我只是像这样牵你的手,抱抱你。你会害怕吗。” 冯俏认真摇摇头,“我不怕。我喜欢你抱我,你的怀抱很暖和。”想了想,补充一句:“你的手心也很暖和。” 章年卿闭眼,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语气里满是苦涩。 次日清晨,储家派人来信,答应帮忙。 第五天,南边传来消息。人截住了,已经交给陶金海派去的人。 由河南都指挥使,在皇城脚下交接给锦衣卫。现在人关押在刑部。 刑部尚书张恪,这日匆匆来了翰林院找人,章年卿很吃惊。“张大人,又发生什么事了?” “坐。” 刑部尚书给他沏茶,章年卿心里咯噔一声。突然就想起,三年前父亲给他倒的那杯茶。 刑部尚书道:“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你如今也在翰林院历练了三年。也该到六部这边学习学习。我向皇上举荐,将你讨到我们刑部。任刑部员外郎,从五品,你觉得怎么样。” 章年卿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反叛的冲动,为什么他的事从来没有人和他商量。 和冯俏定亲是。 挂名去东院修撰新史是。 呵,亏杨典薄还让他说愿意。压根就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如今调任刑部又是! 为什么他人生每一次重要的决定都是别人替他做的。 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来问过他愿不愿意。 章年卿拳头紧握,青筋突起。是不是,只有他站到最高的那个位置,才没有人对他吆五喝六,指挥来指挥去? 章年卿低低一笑,嘻嘻哈哈道:“张大人,这个时候怕把我调进刑部可不是什么美差吧。告诉侄子一句实话吧。” 张恪哈哈大笑,“你这个臭小子。” 然后才解释,是辛勖涵的案子陷入乱僵局。 偌大的刑部,此时居然找不到一个能主审此案的人。 张恪心中好的人选,个个躲事告假。那些跳着脚要来审案子的人,他又不放心。 “这也是你历练的一个机会。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别说主审案子,在礼部也只是个跑腿打杂的。” “说来说去,这事和你家都脱不了干系。你也是在帮自己家洗脱罪命。” 章年卿眼睛嚯的一亮,冷笑道:“张伯父,我父亲并未犯法。” 张恪摸着胡子,不急不慢:“你外祖父可就不一定了。” 不知怎么的,章年卿忽然就想起,陶金海是河南的土皇帝的浑话。 * 近来章冯两家频繁往来,内宅外院都是热闹。 原本如胶似漆的小鸳鸯却生了膈膜,见面冷淡,背地想念。 孔丹依陶茹茹几次对视,私下各自审问儿女,一个字也问不出来reads();。索性由他们去了。 章年卿调任刑部,一纸任命书在手里还没焐热。刘家突然下帖子给章家,邀章年卿八宝楼一叙。 章年卿不知想起了什么,手里转着帖子。起身拿着拜帖就去找章芮樊。去时,章芮樊正在和冯承辉说话。 章年卿也不避嫌,大喇喇的递上帖子:“爹,你说我去不去。” 刘俞仁请章年卿吃酒。 这个档口? 章芮樊冯承辉对视一眼,都觉得是鸿门宴。劝道:“他没什么好见的。” 章年卿无所谓道:“去一去也无妨,正好看看他想干什么。” 章芮樊冯承辉面面相觑,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章年卿面上风轻云淡,内心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撮着嘴,逗着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麻雀。就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小鸟,章年卿还特意请人打了红木鸟笼,府里专门养了一个伺候花鸟的役人。 花鸟役觉得很委屈,他十岁跟着老师傅学养鸟。学了十二年终于出师,没想到这位章大人花了大价钱把他买回来,就为让他养一个小麻雀。太屈才了!花鸟役背着手抹眼泪。 赴宴时,章年卿单枪匹马,连个小厮也没有带。去了一瞧,乐了,刘俞仁这个人称孟尝公子的人,竟也是独自一人。 刘俞仁风度颇佳,亲自起身迎客。主动给章年卿斟酒,章年卿轻嗤一声,微微别过脸。 这是第三个主动给他斟酒水的人了。 刘俞仁开门见山,亲切道:“听说刑部给章大人递了橄榄枝,不知章大人肯不肯接。” 章年卿笑的玩味:“刘大人这话可真有意思,朝廷的任命,哪里还有我接不接的道理。” 刘俞忖度片刻,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人在庙堂,多身不由己。”顿了顿,“我直说了吧。章大人可知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河道贪墨案。” 章年卿放下酒杯,“略有耳闻。” 刘俞仁笑,“知道就好。我们同科参考,我是来奉劝章大人一句。烫手的事,莫沾。” 章年卿衅然的看着他,吐出两个字:“为何?” 刘俞仁闻言,口若悬河,大肆例举弊端。洋洋洒洒说的半天,结束时喝了半碗茶水。末了道:“总之,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刘俞仁态度强硬,烦不胜烦。章年卿清冷的眸子中有嘲意,也有阴冷。 恍惚间,刘俞仁又想起父亲那句掷地有声的判词,‘十年之内,能和你与之抗衡的只有章年卿。’。 以前他觉得可笑,现在他感到很惶恐。 刘俞仁竭力维持微笑,试图晓之以情。他迫切的想证明父亲的话是错的,他不想给章年卿和刘家结仇的机会。他希望这辈子都和这个人没有什么交集。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为官。 他道:“章贤弟。你想讨圣上喜欢,有千万种方法。以你的才华本事,这是迟早之事。这为人臣子,又不是占地为王。一山容不得二虎,以后我们共事的时候还多着。你父亲如何,我父亲如何,你我二人都不要插手如何。” 章年卿皮笑肉不笑,淡淡道:“我调任刑部是圣上的意思,条子是你们吏部批的,任书是你们吏部下的reads();。你们既然觉得我不妥,何不早早将任书截下。如今你同我说这些话,让我为难。是想我违抗圣命吗。” 刘俞仁耐性很足,笑着问他:“那你可知刑部那么多人,为什么没人敢审辛勖涵。辛大人是和景二十年河道总工,负责河南沿江堤坝修筑与维护。河南是谁的地盘,你外祖陶金海!辛勖涵在你外祖眼皮子地下偷工减料,你以为没有陶巡抚的首肯,他有几个胆子敢这么做。章贤弟,听我一句劝,这案子你不要审。审到最后,审到你自家人身上。我看你怎么办。” 章年卿不为所动,风轻云淡呷了口清茶。捏着桌上一本蓝皮书角,闲散的翻着,“唉,刘大人,你这话说的不亏心吗。我外祖父不过区区一个河南巡抚,与河道总工各司其职,各谋其位。何来谁的地盘之说。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这河南自然也是皇上的河南。何时轮到你我一张口,来割地据山呢?” 啧啧有声,叹道:“诛心啊,真是诛心。” 章年卿微微倾身,半嘲半讽的露出一抹笑容,压低声音道:“刘俞仁,你把我当傻子吗。你既然知道陶巡抚是我的祖父,怎么还敢睁着眼睛在我这里说瞎话。辛勖涵是谁的人,你我心知肚明。”屈指敲敲桌子,以示惊醒:“刘大人说话,还望三思。” 说着站起来,啪,扔下那本闲话书。章年卿微微一笑:“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刘俞仁望着着章年卿离开的背影,低喃一声:“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刑部大牢昏暗甬长,章年卿第一次踏上这里。终于相信,这个世上原来真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潮湿和霉气扑面而来,章年卿单手抵着鼻子,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再往里走,是血腥味和尿骚味,还有一种发馊的臭味。混合起来的味道一言难尽,辛勖涵关在最里面的重刑牢房。 章年卿请进去一看,笑了。笑意泛冷,忽然就明白刑部为什么又那么多人躲事了。 辛勖涵衣着整洁,洁白的囚衣一尘不染,剃掉胡须的他,更有几分超脱红尘的仙然。 他不像个囚犯,到像个道士。 章年卿侧头问两个副审官:“我以前常听人说,进了刑部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看来这传言不尽可信。”若有所指的瞟了眼辛勖涵:“可怜我爹掏了半生积蓄,拯救半个省的河南百姓。免了浮尸遍野的惨状。却还没有一个囚犯过得自在。” 辛勖涵放下手中的馒头,倏地看向章年卿:“你是章芮樊的儿子?” 章年卿道:“如假包换。” “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章年卿没有动,笑着问两旁的人:“你们说我过去听吗。” 两个副审官具是不答,章年卿点点头:“那我就当你们默认了。” 提步走到辛勖涵面前,单腿蹲下。章年卿问他:“你是直接说,还是买够关子再说。” 辛勖涵神情严肃,低声道:“小少爷,你不能审我。我是受陶大人的命令办事,收的钱我一个子都没拿,全交给上面了。” “上面?哪个上面。” 辛勖涵露出你懂我懂的笑,意味深长道:“小少爷装什么傻,自然是陶巡抚,陶大人家了。” 章年卿骨子里还是个娇气的公子哥,才蹲多大一会脚尖便泛麻,换了个姿势,好笑的问他:“这么说,你是打算一口咬定我外公了reads();。” 辛勖涵殷勤小意道:“怎么会。小少爷待我的好,我就算咬断舌头也不把陶巡抚吐出来。” 章年卿眸色泛冷,点点他:“很好,记住你说的话。” 章年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吩咐:“动刑。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你们这都有些什么好东西。现成的人选搁在这,让我掌掌眼。谁若手下留情,我必如实禀告。一律当同伙处置。” 章年卿敲着二郎腿,吹着浮茶沫子,“动手吧。我没说停,谁敢停后果自负。”笑嘻嘻的,大家也跟着乐呵。 辛勖涵实在是个不经打的,一烙铁下去,人便晕厥过去。后面接连上酷刑。 章年卿别过眼,也有些不敢看。不敢露出喜怒形色,打了个哈欠,假意小寐。 又过了些许时辰,辛勖涵已经奄奄一息,施刑官问两个副审官,“还打吗。” 副审官看了一眼熟睡的章年卿,比了个手势,意思是不打了。等章年卿快醒时再继续。 章年卿这一觉,委实睡的深沉。暮色四合,牢房里昏暗不已。章年卿活动活动筋骨,一副快醒的模样,“天黑了啊。这里没蜡烛吗?怎么不点蜡烛。” 一个副审官道:“有油灯。”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走了,路上一直在嘀咕,“尚书大人在哪请了这么个小祖宗过来。” 待人都走光了,章年卿拍拍辛勖涵的脸,柔声道:“果然啊是个有骨气的。一个字也没说。” 章年卿从袖子里摸出几粒金瓜子,“得了,这也没人了。你是谁的人,你清楚,我也清楚。看在你今天没有攀咬我外祖父的好,我给你一条痛快路。” 章年卿眯着眼,对着监狱并不明亮的光线:“你大概知道,刑部尚书是我爹的老师,他和我爹以前一起在吏部就职,十多年了。所以你在这吐出谁都没用。不会有人往上报的。张尚书现如今又把我调过来,就是为了堵住你的嘴。” 辛勖涵神色激动,挣扎要说什么,声若游丝。 章年卿道:“你不必激动,你知道的,我救不了你。刘宗光不会让你活。今天我把你杀了,出了这个门。别人也只会说,刘宗光老奸巨猾。章芮樊抓了重要犯人,他却计谋杀人,还栽赃在章芮樊的儿子身上。” 章年卿站直身子,真情实意道:“这是个死局啊。”觑他一眼,“想破吗?” 辛勖涵狂点头,锁链哗啦啦的响。 章年卿负手,肃然道:“简单,你写一份血书,然后吞金自杀。我保证,有生之年让你尘缘昭雪,不污青史。哦,对了。其实我是翰林院的,没准我以后混的不好,又被踢回翰林院编史。” 辛勖涵咳出一口鲜血,汩汩白牙血染:“章大人可真会说笑。” 门外的脚步声近了,章年卿道:“后半句是玩笑话。前面是认真的,我章年卿以性命起誓,有生之年绝对为辛勖涵辛大人沉冤昭雪,否则不得好死,死后入阿鼻地狱。” 终于,辛勖涵泣血点头,“我答应你。” 章年卿余光落在门口,两个副官捧着蜡烛,沿路的油灯已经被点亮。 烛影摇曳,章年卿面容模糊,仿佛是被岁月摧残了脸。 第二十五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辛勖涵死在章年卿离开的第三天,他应允的那份血供如今正端端正正放在刑部尚书张恪桌子上。 冯承辉、章芮樊、衍圣公等三位长辈都在。章年卿一个人端着茶碗坐在最外面的角落,目露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刑部尚书对章年卿赞不绝口,尽管章年卿的逼供是借了身份的便利。张恪却绝口不提,只一味夸章年卿多么聪明能干,夸的章芮樊都合不拢嘴,看着儿子的背影骄傲又与有荣焉。 “天德,坐在那发什么呆啊。快过来。” 闻言,章年卿提步过去。桌子上白布红字,供词十分显目。十分有饱受冤屈,死不瞑目的意思。 章年卿心里说不上来的怪异,挥之不去。勉强攒出一抹笑,与长辈唠起家常。 章芮樊感慨片刻,问张恪:“老师是打算今后就把天德留在刑部吗。” 张恪摸着胡子哈哈大笑,“任命书都下了,难不成我还把人借过来两天又送回去,这像什么话。” “那是,那是。” 兜兜转转,父子二人竟同在张恪手下做事,也是缘分。 冯承辉一字一句看了好几遍供词,满足笑道:“天德这一趟不算白折腾,有这份供词在,刘宗光便有小辫子捏在我们手里了。”喟然道:“可算给我出了一口多年的恶气。” 三人不约而同露出笑意,冯承辉当年在翰林院时,不过是和刘宗光政见稍有相左,便被遣往他乡多年。 冯承辉回京后,知道刘宗光根本想不起来他这个人,甚至对他没有一点印象。简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后来刘俞仁要娶俏姐儿,他想也没想就拒了。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倒也真说服衍圣公了。 幸好,幸好。 冯承辉望着章年卿,越看越喜欢。再一次感激起了老泰山的慧眼如炬。 再这之后,章年卿无数次检查过这份供词,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攥着布料,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最终暗暗下定决心,决定偷梁换柱。 一晃两月,转眼到了夏天。 夏日炎热,冯俏已经换上夏衫。薄津透汗,不一会,白嫩的颈间便汗珠滚滚,沁透了衣领。 “小姐,这么热的天。你还闷在书房里写什么字啊。”珠珠替她打着扇子,怂恿道:“咱们去院子里吹吹风吧。” 冯俏摇头道:“把窗子打开就好。” 珠珠噘嘴:“整个屋子的窗门都打开了。还是这么热啊。” “那就再让小厮打桶水来,洒在地上。”冯俏醮墨习字,眼神都没挪一下。 珠珠苦着脸看着青石地,“小姐,都撒了三回水了。”她努努嘴,指指地上:“你看,都干了。”重重强调‘都’字。 冯俏眼神终于动了,瞥了眼地上干了的水痕reads();。“那你出去吧。我不用人打扇。” 珠珠哪里敢自己出去乘凉,气呼呼道:“你就是给姑爷写上十万封信,又不敢往出送。” “珠珠!”冯俏颈间酡红,瞪她一眼。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 珠珠鲜少见冯俏发火,很是惧怕。讪讪的偃旗息鼓。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忽的眼睛一亮。姑爷—— 还未张口,便被章年卿嘘声拦了下来。 章年卿悄悄叫她出来,小声道:“你在外面帮我看着。来人了告诉我。” 门没关,珠珠出来的悄无声息,会意的点点头。把扇子交给他。 换了人打扇子,冯俏一无所觉。只觉得训斥一顿之后,珠珠的扇子打的居然有长进了。既清凉,又不会吹起宣纸。 “俏俏。”章年卿盯着她的天鹅颈,忽然唤道。 冯俏一僵,不敢置信的回头一看,失声道:“天德哥哥,你不生我的气了。” 章年卿眸中一点笑意,冲她招手,冯俏飞扑过来。他蓦地想到什么,停下来按了按冯俏柔软的头顶。“我听珠珠说,你在给我写信。” 冯俏赶紧把纸稿全部扔在抽屉里。红着脸道:“没有,没有什么信...” 章年卿也不戳穿她,冯俏耳尖红红的,十分可爱。章年卿刚想伸手上去摸一摸,停在半空里。又收了手,克制的攥了攥拳头。笑道:“我刚调任刑部,最近忙。没过来看你,哪里是生你的气。”捏捏她的脸,失笑道:“你以为我是你们小姑娘。” 章年卿这么一说,冯俏没有任何怀疑就相信了。觉得十分不好意,是她把天德哥哥想的狭隘了。 屋里闷热,冯俏见章年卿鼻尖都出汗了。赶紧拉着他出去透风,章年卿盯着自己掌心上的小手,顺着葱指望向白嫩细腕,桃红色衣袖,珍珠耳珰,小巧的耳廓。最后目光落在她翘起的睫毛上。 冯俏回头看他一眼:“天德哥哥,你在看什么。” 章年卿唇角一弯,“俏俏越来越漂亮了。” 冯俏一低头,两人便无话了。 多少还是有膈膜在里面,冯俏睫毛挂泪,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和他冷淡疏离。两人的客气之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 她宁愿,宁愿章年卿像以前那样恶狼一样的对她。也不喜欢现在这样。 好陌生啊。 念头一闪,心思便渐渐拧成一股绳。坚定的勇气和意志,冯俏抬头,目光坚定。 章年卿一个不防备,冯俏猛的扑进他怀里,跳起来亲了他一口。 只可惜用力太猛,牙齿撞到章年卿下巴。 冯俏捂着嘴喊疼,牙齿渗血。 章年卿摸着下巴蹭破的皮,呲牙咧嘴的问:“俏俏,你在干什么。”东张西望,只怕有人看到。 好在附近只有一个吓傻了珠珠。 “小祖宗,我是背着你娘摸进来的。” 实际上是孔丹依和陶茹茹知道两人有了矛盾,特意放水让章年卿有机可乘。 冯俏惊慌失措,也四处张望:“呼~,没人没人reads();。天德哥不用害怕。” 章年卿觑着她,哑声问道:“你不是怕我吗。怎么又...这样。”他含糊道,有些绝望:“俏俏,你怕这些。我可以不碰你,等你长大了,愿意了再说。” 章年卿闭眼睛,几乎叹息:“可是幼娘,你不能这么出尔反尔。”‘幼’字滚在舌尖,烫的他心都快化了。 幼娘这个名字,他不敢叫。每次付诸于口,难以克制的兴奋。 今天却不行了,他只能通过这个名字来宣泄,来克制和维持理性。 “我就是出尔反尔,我就要出尔反尔。”冯俏十分蛮横,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大声嚷道:“我不害怕了。天德哥我不害怕了。你不要不理我。我让你亲,让你抱好不好。”一声声哽咽。 章年卿欣慰又感动,攥着她一双手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内心汹涌澎湃,眼中闪过一抹亮意,“俏俏,我很高兴。” 他现在很确定,冯俏心里是有他的。分量还十分重,她的芳心已经压过恐惧。 只要他愿意靠近她。哪怕是她最害怕的方式。 章年卿对着这片赤子之心,几乎下不去手。内心的兴奋与热烈,几乎超越一切。 ——原来不是只有他愿意为她让步。 章年卿挑了个避人处,躲在一个老槐树背后借荫乘凉。冯俏坐在他腿上,窝在他怀里。冯俏好像知道章年卿喜欢什么,总想讨他欢心。不止一次的试图去亲章年卿。 甚至还想学着他亲她的样子,撬开他的唇。一吻不成后,两只手一起用力挤着章年卿的脸,好不容易挤成小猪脸了,章年卿还是牙关紧闭。 冯俏很挫败,内心的不踏实感。让她迫切想做些什么,她缠着他撒娇:“天德哥哥,你亲亲我的小牙嘛。亲亲它好不好,唔唔唔。” 章年卿捂着她的嘴,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恨声道:“别作声了,小心我收拾你。”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章年卿后背都是僵的,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放松过。 何况,这个嘴上说不害怕的小家伙,身子一直在颤动。笑的有多甜,小身子抖的就有多厉害。 人就在他怀里,他又不是木头,什么都感受不到。 章年卿哪里忍心。 ...好吧,就是忍心。这里也不是个好地方。 冯俏在章年卿怀里挣扎时,不小心掉了个什么东西。冯俏捡起来一看,白布红字。正打算细瞧,章年卿忽然劈手夺下,胡乱塞回原位,还把她推下了腿。 冯俏难掩醋意的,“谁给你的东西啊,还不敢给我看。” 章年卿神情无奈,“一个很重要的供词,不方便。” 冯俏才不信,“供词你不写白纸黑字写在纸上,藏着个娟帕干什么。” “什么娟帕,只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破布...” 轰,章年卿终于想起是什么了。拔腿就跑,跳上马车,驾车直奔刑部。连车夫都没有带。 * 刑部,大牢reads();。 辛勖涵的囚衣摊在桌子上,比常人衣服短了一截。像是小孩子穿的。 章年卿指腹划过前后衣摆的线头,眉峰冷峻,“呵呵,耍我。” 咣当,一脚踹翻桌子。牢房里七零八碎的东西全被砸在地上,响声引来了无数狱卒和小官。大家见里面发疯的人是章年卿,谁也不敢去劝。 章年卿怒气冲冲的出来,叱问道:“辛勖涵死的时候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狱卒们你推我,我推你。没有一个敢回答。 鸦雀无声,气氛正僵时。张恪闻讯赶来,脚步匆乱,见章年卿没事先松了一口气。身后还跟着一个焦躁呼喊的下人,张恪忙问道:“天德,怎么了?” 章年卿压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张恪虎目铜铃,咆哮道:“当天接触过辛勖涵的人全部给我叫过来,严加审讯!” 刑部大牢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大家议论纷纷。 张恪将章年卿扯在一旁,不敢置信的问:“真的有两份供词?” 章年卿阴冷道:“十有八.九。”压下满腹愤恨,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另一份的供词应该与我手里的这份相差无几。只是幕后指使从刘宗光变成了我外祖陶金海,相关官员,也变成了我父亲等人。呵呵,没准,连你我逼供,官官相护的谴责都有。” “这个老奸巨猾的狗东西!”张恪啐一声。 章年卿一拳砸在墙上,恨声道:“为什么我这么晚才发现。” 另外一份供词现在肯定在刘家人手里。 张恪沉思道:“辛勖涵入狱期间,我一直防范着。从未让刘家及其相关人进去过。” “所以只能是里面的人把东西送出去的。”章年卿冷笑道:“我现在只担心,里面这个人已经死了。” 一语成谶,张恪章年卿两人花了一晚上排查,顺藤摸瓜找上去,相关知情人皆死于非命。 有一家,甚至全家被杀。 章年卿撑着桌子,挫败道:“是我疏忽了。我去找刘俞仁,无论如何,您和我外祖绝不能被牵扯进去。我和父亲已经在局里了。你们可不能再陷进来。”说着卷着供词,揣进袖里。告辞了。 张恪望着章年卿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叫过心腹,吩咐道:“去通知刘公子。”想了想,写了张纸条,上书寥寥十字:章已察觉,近日恐寻,防之。 “速去速回。切莫让人发现了。” 新帝继位,连刘首辅都是靠着从龙之功和元年献岁的功劳保住位子的。 他张恪何德何能,能从吏部平调刑部。 六部儒礼以礼部为首,当世却是吏户刑三部为重中之重,兵部等闲之士插不上手,从来都是一家独大。工部管营造,是捞钱的好行当,刘宗光握在手里多年,新帝继位也没能从他手里把工部抠出来。 却让章芮樊联合一个民间‘彭祖’把事搅和了。 断人钱财,杀人父母,奸人.妻女。为三大不可饶恕之罪,章芮樊要做孤臣,还要带着他儿子做孤臣。 他有什么办法。 保皇派固然无错,可如今这世道是保皇上的时候吗reads();。 他和章芮樊对先帝可谓忠心耿耿,猝不及防换了位帝位,他们这些老臣也都落得这般下场。怎让人不心凉。 先帝遗留那么多儿子,齐王能做几年皇帝。也就章芮樊,他这个看不清局势的学生,才一心为皇上办事。 张恪苦笑连连,心无愧疚。望着空荡荡的牢房,叹了一句:“人皮难披啊。” 章芮樊几度邀约刘俞仁,刘俞仁都避而不见。这让章年卿有些束手无策。朝堂和冯俏的事,搅的他心乱如麻。 章年卿觉得他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却不得不承认,他被冯俏搞的心烦意乱。尤其是在他刘俞仁这边屡屡碰壁的时候。 他爱着冯俏,冯俏也喜欢着他。 可他们两人的观念相差甚远。 冯俏要的是少女心风花雪月的恋爱。 他想要的是情.爱.水.乳.交.融的欲.火。 冯俏觉得爱就是你尊重我的纯洁。 他觉得爱一个人的表现,是你和我骨血融为一体。 冯俏不喜欢他亲吻她。 可他亲她时,想的却不只是蜻蜓点水的亲吻。 尽管冯俏现在愿意为他让步,他又何尝愿意为了一己私欲,惹得小姑娘对他惧怕。 这个局该怎么破,他没有想好。 章年卿很困扰,不禁望向母亲。“娘,你幼时在闺阁是怎么长大的呢?” 陶茹茹何其聪慧,放下手中的事,莞尔一笑:“女孩子在闺阁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绣花扑蝶,偶尔看出习字,家底好一点的也会教导琴棋书画。日复一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那时候特别羡慕你舅舅们,可以去大江南北看。” 字字句句都没说到章年卿想问的。 章年卿直白道:“娘,你小时候怕男人吗。” 陶茹茹微讶的看着他,一语道破:“幼娘怕你?” 章年卿闻言,耳朵尖立即烧红。 陶茹茹哑然失笑,露出一丝了然的表情,“你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不规矩了?” “娘!你说什么呢。”章年卿‘腾’的站起来,说着就要往外走。脚下却磨磨蹭蹭,支着耳朵听话音儿。 陶茹茹笑道:“性子那么毛躁。坐着。” 章年卿依言照办。 陶茹茹感慨道:“其实女孩子的生活出阁前一个样子,成亲后是一个样子。都是日复一日的熬日子。若真要从中挑出一些多姿多彩来。订亲前后这段时光简直称的上绚烂多彩。” 章年卿心念一动,忽然想起父亲骂自己编排他和母亲的浑话。他大着胆子问:“娘,您和爹订亲之后见过面吗。” 怎么没见过。 章芮樊当年还是个愣头青,不过是初来乍到的一个小小同知,拜见陶如海时撞上陶茹茹..... 陶茹茹望着章年卿,笑的温柔:“何止见过,你爹还爬过我们家的墙,险些被你外公打断腿reads();。一晃你都这么大了。” 章年卿问:“你当时害怕吗?” “怕?倒没有多害怕。”陶茹茹回忆着过往,思索道:“你也不用拐弯抹角。娘可以坦白告诉你,冯俏会怕你,再正常不过。她是正经名门之后,养在闺阁里大小姐。这辈子见过的外男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你的花花肠子,百般手段。哪个小姑娘都会怕。” “我的花花肠子?”章年卿愕然,万分委屈。见陶茹茹一脸‘难道不是吗’。只好不纠结这个问题,不解道:“我还是不明白她怕我什么。” 陶茹茹神情尴尬,有些难以启齿。 女孩子到女人之间最重要的过度,是由男人来完成的。天真烂漫的少女会被一个英俊的少年郎吸引,也会被一个风流多情的才子吸引。所有青年才俊都能在最好的年纪,迷惑很大一批小姑娘。 可剥去这层多才又英俊的外衣之后,露出男人狰狞又旺盛的欲.火。 怕,简直是每一个小女孩的本能。 小姑娘生活在女儿家的阁楼上,尽管谙不知事,懵懂无知。却对这些事有着天然的敏感。男人一旦露出一点征兆,哪怕只有一点点,小姑娘因都会感到危险而逃脱。 这是一个矛盾的过程,小姑娘一方面渴望着爱恋,一方面又恐惧着温存。 不过,这一切会终止在她成为女人的那天。 恐惧大门推开后,是一个新世界。她会慢慢接受,然后沉沦进去。 陶茹茹想了想,问章年卿:“娘给你安排通房丫鬟吧?”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章年卿一愣,有些跟不上母亲的思路。 陶茹茹道:“娘早该想到。翻过九月你就十八了。屋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难怪总是吓着冯家的小闺女。让你不去招惹冯俏,恐怕你也做不到。索性娘给你安排个人。” 看着儿子满脸震惊,陶茹茹嗔怪道:“你看你这是什么表情。原本你就比幼娘长五岁。翻过国孝,幼娘才十四岁。那时你都十九了。屋子总不能这么空着...” 章年卿断然拒绝:“娘,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以为当初衍圣公为什么拒了刘家的提亲。你是诚心要毁我们两家姻缘吗。”扑通,跪下:“娘,我与冯家定亲时,就知道我要娶个小娘子。我不怕等。倘若你给我房里安排了人,我岂不是成了刘俞仁之流。衍圣公绝不会将他的宝贝外孙女嫁给我的。”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陶茹茹忙扶他起来:“不安排就不安排。娘又不是一定要往你房里塞人。这不怕你憋的慌吗。” 章年卿被母亲的直白说的一臊,低声道:“我真的不用。” 陶茹茹又何尝想亏心,摸着儿子侧庞,叹道:“你何苦把娘说成恶人。娘也是女人,怎么会不知道丈夫屋里添人的痛,幼娘是个好孩子,娘也不想幼娘还没进门就给她心里添堵。可你总是娘的儿子,委屈别人,总好过委屈你。” 章年卿闭眼睛,霍然睁开,高声道:“我与幼娘两情相悦,亦把她当做手中珍宝。委屈她,就是委屈孩儿。” “好赖话都不会听了?”陶茹茹被章年卿一堵,气道:“你那么疼你的小娘子,怎么就把她吓的不肯跟你亲近。” 章年卿脸色霎白,好半天才缓过神。低低道:“孩儿,自有办法。” 第二十六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章芮樊是浙江桐庐人,章年卿站在书房,翻着父亲的画卷和残本诗词。毛竹站在房檐下,频频回头。 虽然章芮樊总调侃他是农户出身reads();。可能供一个学子寒窗苦读十余年的家庭,纵然不富裕,又会贫穷到哪去呢。 陶茹茹最近总念叨章年卿,一会说谁像他这个年轻,孩子都会跑了。一会又说,谁谁的夫人又有身孕了。 章年卿烦不胜烦,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无奈的喊道:“娘。” 陶茹茹抱着女儿,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是说你有办法吗。你哄的人呢?九月九你过生辰,你能把人请过来吗。” 章年卿殷勤小意道:“内宅的事自然由娘做主。” 陶茹茹恍然大悟:“这么说你请不来喽。”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章年卿叹气,想起那日偎在他怀里索吻的冯俏。他请她,小姑娘肯定欢欢喜喜的会来。 可来了之后怎么办呢。冯俏若再像那日一样,他回应还是不回应。 陶茹茹说的次数多了,话便在章年卿心里扎下根了。 此时此刻想着父亲幼时的情景,再到如今的光景。父亲能从寒门中崛起,给他这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将来他和冯俏有了孩子,他能给冯俏和孩子更好的生活吗? 思绪在遥远和现实之间恍惚,章年卿缓缓舒出一口气。他的人生总不能被区区一个辛勖涵打倒。 刘俞仁手里那份供词,是势必要换回来的。 冷静下来后,章年卿脑中迅速运转。这两份供词捅出去,最高兴的恐怕是皇上。刘俞仁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即便他足够草包,他手下那些能人异士也不是吃素的。 所以,想换回供词的绝不会是他一人。 既然如此,刘俞仁屡屡将他拒之门外。便是待价而沽了。 章年卿扶着枣红色文椅,慢慢坐下。南窗外种着一小片竹子,微风飒飒,竹香沁鼻。脑子越来越清醒。 错了,大错特错。 他不该那么急去找刘俞仁的。 或许,他没有那么急着找上门。事情反倒陷不进这般僵局。 五月初三,开泰帝在朝堂上当众表彰了章芮樊,授阶通议大夫,赏黄金白银各三百两,布帛若干。官位却是未动,开泰帝道:“尔等为官,隶百姓父母者。唯章卿一人。”赞誉之高,直呼让诸人向章芮樊看齐。 末了,还道:“至于那位彭祖化身的百岁老人,由朝廷抚恤厚葬。朕这里也为‘彭祖’他老人家写了副字,便交给章卿带回去。你督促着人给他立一座功德碑。你看看,可满意。” 说着,一名小太监捧着托盘进殿,章芮樊顺着开泰帝的意思,打开一看:功德长存,千岁无忧。 八个大字遒劲有力,端正方刚,起转承合间蕴含力量,一气呵成。 章芮樊看第一眼都忍不住叫生好,万幸他没有忘形的在大殿里喊出来。 大魏惯例,任命书下了之后。尤其是外放官员,必须在十五日内离京。 谁知,这次章芮樊还来不及感慨。便听开泰帝哈哈大笑道:“朕听闻章爱卿的幼子九月份过生辰,章爱卿为国为民,却将独子留在京城多年,不曾照看。朕特允,章爱卿可在幼子生辰后再离开reads();。以全天伦之乐。” 一番话说的真情实意,章芮樊身为两朝老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尤其是开泰帝百忙之中,还记得他家中幼子的生辰年月。 尽管理智明白,这不过是圣上一句话吩咐下去,内侍报上来时,临时记了一耳朵。 章芮樊还是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圣上很看重他的错觉。一股倾心报君赴黄泉的冲动,充斥在心头。 刘宗光双手持象牙芴,敛目垂眉。内心震惊,久久不得平静。 又是...章年卿。 因着开泰帝这番话,章年卿十八生辰宴举办的极为盛大。 许多人都旁敲侧击问章年卿具体生在几月几号,甚至都有人问到了冯家去。 章年卿在这天收到两个最特别的礼物,一个来自刘俞仁。 刘俞仁捧着大红锦盒,亲手交到章年卿手里。当场饮了三杯酒,拱手道:“今日刘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留席了。”话毕凑到章年卿身边,低声道:“望章贤弟喜欢。” 章年卿福灵心至,瞬间明白什么。他摸着盒子,噙笑问:“你这么把东西给了我。就不怕我借机要胁。” 刘俞仁负手自得,一派风光霁月,言语之前丝毫让人无法相信,他是胸无点墨之辈。他道:“刘某不才,手下门客三百。你的东西,如今已在我手里。” 章年卿瞥了眼他身后,低沉笑道:“实在抱歉。章某心知,今日章府人多手杂。故而,早已经把东西安置在他处。怕是刘公子的门客要白跑一趟了。” 刘俞仁目光立即锁在宴席冯俏的身上,“她?” 章年卿笑而不答。 “那就是刑部了。”刘俞仁松了口气:“这便简单了。” 章年卿目光微眯:“你敢擅闯刑部?” 刘俞仁比了个手势,人群中有人对他微微摇头。刘俞仁颔首告退,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何须亲劳。” 章年卿品咂着这句话,眼底卷过飓风骤雨,寒意渗骨。 刑部还有他的人! 不行,他得赶快把这件事告诉张伯伯。 他们那天没有排查彻底。刑部里还有内鬼。 章年卿有些坐不住,在宾客里四处寻找着。 “天德哥。” 冯俏忽然叫住在人群里穿梭的他,指了指西边庑廊。章年卿顿住,想了想,脚步朝西边走去。 章年卿到时,冯俏已经等了好一会了。她躲在花格门后面,听见脚步声蓦然回头,灿烂一笑:“我有东西送你。” 章年卿故意道:“你送的袜子我已经收到了。” “不是那个,我娘说这是礼行,我必须做。我才不想送你臭袜子呢,一点都不雅。”冯俏懊恼万分,嘟嘴道。 “看你说的,茶米油盐酱醋,哪样都不雅。又哪样离得?”章年卿捏捏她的脸,伸手:“拿出来吧。” 冯俏有些害羞,掏出一个宝蓝色的锦囊,小心翼翼的放在他手上reads();。低声道:“你小时候送我龟山印,长大了又送我金钗。我从来没送过你什么好东西。” 章年卿拆开锦囊,倒出来一看。是一个玉饰玩件儿,高大威猛宛如天狗的大狼狗,凶狠的叼着一只小兔子。小兔子的眼珠镶着红宝石,通体碧白。狼狗与其同一颜色,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冯俏小声道:“我身上没有什么自幼带着的物件儿。只有一个小玉枕,是母亲给我压床用的。我把它凿了,做了很久,很多料都废了。最后做出来只有这么大了...兔子的眼睛是红石榴籽,用我耳坠打磨的。”她深吸一口气,“锦囊,锦囊是...”还是没能说下去。 “是男女定情之物。”章年卿替她说了,唇角笑意溢出,“俏俏,你怎么这么乖。”乖的简直惹人怜爱。 冯俏两颊绯红,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东西,还是人?”章年卿俯下身,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睛。 冯俏别着脸推他,“你离我太近了。” 章年卿满足一笑,挂着她鼻子道:“对,就是这样。” 这是章年卿和冯俏之间的一个君子协定。 冯俏无须勉强,章年卿无需压抑。他温柔小意,顺着她的性子。一旦有冯俏不喜欢的接触,他便及时停住。一点一点试探,直到冯俏适应,再进行下一步。 章年卿再也不像吃了冯俏一样亲吻她,冯俏也越来越能放松的接受章年卿的亲近。 冯俏喜欢章年卿压抑自己,对她无奈让步的样子。这让她总有一种被宠爱着的感觉。 只要想着这个人是章年卿,冯俏也愿意放松的惯着他一点。章年卿喜欢摸她的背,喜欢顺着她的脊骨一寸寸揉下去。 她发现,她其实并不抗拒。 冯俏娇声解释:“没有怕这个。你喝酒了。好臭。” 闻言,章年卿恶趣味的捏着她鼻子,一本正经道:“这样就不臭了。” 冯俏像一条岸上脱水的鱼,拼命张嘴呼吸。章年卿看的心悸,扫了一眼左右无人,俯身压上去。 冯俏身子柔软无骨,温顺的贴在章年卿身上。玲珑有致的身子,让章年卿有些忘情。不小心吻深了,理智回归。见冯俏闭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正打算松口。 冯俏忽然在他嘴唇上舔了一口,章年卿一愣,冯俏吻上他的牙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和当初他对她做的如出一辙。 章年卿难以抑制笑声,失声问她:“幼娘,你是每日在偷偷温习吗。” 冯俏有些紧张的问他:“我没有忘记什么吧?” 章年卿哑然失笑,揉着她的头,连要找张恪的事都短暂的忘却在脑后。 冯俏眉眼弯弯,巧笑倩兮:“天德哥哥,我不怕亲嘴儿了。” 章年卿点着她红艳艳的小嘴唇,挑眉道:“哟,连亲小嘴儿都知道了。”咬着她耳朵问:“那本西厢记可是看完了。” “我没有看完!”冯俏神色激动,呐呐道:“我只看了一点点。真的一点点。” “哦,一点点啊。那崔莺莺和张君瑞亲小嘴儿是在哪一章啊?”语气满是调笑。 第二十七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两人正缠歪,忽然听见脚步声,俱是一紧张。 章年卿飞快的将东西收进衣袖,亲亲她的鬓角:“我先走了,你机灵点。”一闪身,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冯俏卸下耳环,往远处草丛一丢,四处张望,焦灼道:“珠珠,你那边找到没有。” 丫鬟带着客人刚步入圆拱门,忽闻女声。赶紧把身后的人拦下,福身道:“明大人稍等。” 自己进去一看见是冯俏,惊讶道:“冯小姐?你怎么在这。” 冯俏看见救星一般,急声道:“我耳环掉了,你快帮我找找,这要让外人捡去可怎么办啊...”眼圈急红,险些哭了。 丫鬟一凛,忙扶着冯俏道:“冯小姐莫急,我立即叫人去找。你是在这边丢的吗,我去禀告夫人,先把这条路拦了。”说完,提裙飞快的走了。 重新给那位明大人带路reads();。 章年卿略耽搁一会儿,再去找人的时候。被父亲告知:“张尚书刚走了,刑部好像有急事,不知道发什么大案子了。”章芮樊疑惑的望向他,“怎么,你有事?” “没有。”章年卿缓缓摇头,心一跳,一个念头隐隐闪过,又飞快把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摁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无凭无据,怎么能想一出是一出,不能这么随便的污蔑人... 第二天,章年卿带着沉重的心情去刑部。 混在案卷上里木匣不翼而飞,章年卿心沉到渊底。刑部外面也乱糟糟的,各位大人陆陆续续来了之后,都说自己的东西被人翻了。几宗重要的案卷也不翼而飞。大家神情气愤,拍桌怒道:“好大胆的毛贼,连刑部都敢偷。” 章年卿一脸冷漠的看着这一切,心乱如麻。 张恪安抚下诸人的情绪之后,叫来章年卿问:“昨日大家都去你家吃酒,不曾想刑部大牢里遭贼。我已经让人把丢了的东西登记在册,你看看你这边有没有什么东西丢了,我一起造册。以后免得你受牵连。” 章年卿冷笑,几乎脱口而出,想嘲一句,我什么也没丢。 硬生生按下这股冲动,换了一副沮丧懊悔的模样:“...供词丢了。” “什么?”张恪大惊失色。 章年卿直直的望着他,一动也不动,眼中有绝望也有悲切,最终垂下头,挫败道:“张大人,是我疏忽了。请你降罪。” 后来张恪又说了什么,章年卿已经记不清。大约是一些劝慰惋惜的话吧。他已经无暇顾及。 夜,深沉。 章府里,章年卿在屋里点了火盆,将刘俞仁送来的供词烧了。 与此同时,刘府里,刘俞仁也拨着火盆里的残灰。张恪坐在明间的八仙桌上独酌。 刘俞仁语气抱歉,“张大人冒险了。” 张恪面无表情:“我总觉得天德好像知道什么。” “哦,是吗。”刘俞仁笑道:“那,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章年卿压在你手里。别让他冒头。今后儿他还不任你揉圆搓扁。别说怀疑,就是证据确凿。他也不敢将你如何。” “呵。”张恪有些醉意,冷笑一声,嘲讽道:“我为什么要将天德压在手里,我为什么不要让他冒头。”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刘俞仁鼻子道:“他有能力有才华,何愁不能出人头地。刘公子,你既然如此本事通天,大可以让皇上不要用章年卿,啊。” “张大人,你醉了。”刘俞仁淡淡道,不急不恼。让美姬把张恪扶回座位上。 美人儿身上浓重胭脂味儿,熏得张恪有些恶心。推开美姬,嚷嚷道:“刘俞仁,你别以为你爹把我扶在刑部尚书的位子上,我就是你们家的奴才。任你们指挥,为所欲为。” “我呸,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张恪脸贴在在桌子上找凉意:“老子伺候过献宗皇帝,伺候过和景皇帝。要不是齐王名不正言不顺,你以为我会沦落到让你刘俞仁把我指的滴溜溜转儿的份。” 张恪吐了一口唾沫,刘俞仁眼疾脚快的避开。 刘俞仁见张恪口无遮拦,连开泰帝都骂。只好让人堵住他的嘴,从小门赶紧把人送回去。 火焰跳动,映着章年卿冷漠的神色reads();。 有些事不愿意去想,不敢想。可,稍微想想,便一发不可收拾。 章年卿不知道张恪为什么会倒戈刘家,他是三朝元老,位高资重。完全没有道理。 他只能大胆假设,如果河道贪墨案和张恪有关呢。如果,辛勖涵的调任和他有关呢。 顺着这个思路,开始抽丝剥茧。 辛勖涵是和景二十年,从工科都给事中调任河道的,后来调任河道去修堤坝,明着是升品,暗则为贬官。 工科监管工部大小事务,品低权高,能上达视听。辛勖涵调任后,同年担任此职的是一个叫嵇玉涛的人。 章年卿顺着嵇玉涛查下去,浑身冷汗的发现。 嵇玉涛和张恪、章芮樊都认识。 准确的说,嵇玉涛是他父亲章芮樊的至交好友。 当年章芮樊两考两次未中,原以为还要等三年,谁知第二年加恩科,章芮樊一举中进士。从而步上官途到现在。 嵇玉涛便是那时与他结识,两人是同科也是同乡,感情日渐深厚。 烛火摇曳,章年卿捂着脸,顺着墙滑下去。将这几件事一串出来,答案呼之欲出。 章芮樊想把嵇玉涛扶持到六科里,在这个重要位子上安插一个自己人。并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的吏部尚书张恪。 很有可能张恪也深有此意,两人合谋一番,在六科里挑选了最好下手的辛勖涵。 辛勖涵当然会愤愤不平。这就很容易想通,刘宗光为什么能把这个人收为己有,又是怎么指使他在河道上偷工减料。 可能,刘宗光向辛勖涵许诺过官复原职,甚至许诺河道贪下的钱他一分不要。只要辛勖涵能赶在开泰元年前完工。 两人各取所得。 章年卿起身打了盆冷水拍脸,父亲的院子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到说话声。下人们来来往往抬着箱子,母亲大约此时此刻在收拾屋子。 章年卿攥着冷帕子,望着正屋里的暖光。 他很清楚的明白,父亲向他撒谎了。 并不是百岁老人设计了章芮樊,而是章芮樊设计了那位百岁彭祖。 或许,不用设计,只需遮掩一部分事实。沉痛的告诉‘彭祖’河道堤坝不牢固的事实,黄河每年春汛必发洪水,十年里八年都是如此。 可这里的河坝才完工不到两年,章芮樊没有借口让户部再拨钱。 名不正言不顺,只能把这件事捅出去。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不要让百姓受苦。 所以才有了和百岁老人的一场戏。 以此为噱头,召集乡绅集资,召集民力,力求花最小的代价弥补过错。甚至达到以正视听,将这件案子送到皇上面前。 章年卿毫不怀疑父亲是想杀了辛勖涵的。父亲到河南地界后,和辛勖涵撞见应该不止一次。 许是辛勖涵挑衅过,许是父亲只是单纯为绝后患reads();。更或者是,刘宗光把父亲任命书日期作假的事情捅给了,恨章芮樊入骨的辛勖涵。 章年卿喃喃道:“难怪,难怪皇上避过内阁拟票还能被人知晓,辛勖涵还能被劫囚。” 父亲恐怕将这件事写信告诉过张恪,而张恪因为某种原因告诉了刘宗光。 可章年卿不明白,难道张恪不想杀辛勖涵吗。他才刚在新帝面前站稳脚跟,不管是调任一事,还是父亲任书作假一事,都与他逃不了干系。他不怕吗? 到底,他是不是刘宗光的人呢。 不对,不对。不能这么想。 刘宗光肯定是不想留辛勖涵的,这么一来和张恪的出发点不谋而合。 这么说,刘宗光是用其他事让张恪倒戈的。 是什么呢? 父亲的任命书? 金银财宝? 女人? 官位? 官位。 章年卿醍醐灌顶一般,自嘲的大笑。“呵,呵呵呵呵。” 准确的说,应该是父亲的任命书和他的官位。前者是大棒,后者是红枣。 章年卿一脚踢开铜盆,咣咣当当,水撒了一地。 他的心像被人挖了一个无底洞,不知所措,茫然的坐了一宿。 天一亮,想了想,出门,徒步去找冯俏。 他迫切的想用什么东西把心里的空虚填满,人也好,物也好。 想来想去,脑子里鲜活生动的只有一个冯俏。 到了冯家,他甚至无暇应付冯先生,也不管不顾孔丹依怎么想他了。 直进内宅,找到冯俏抱在怀里。把头埋在她颈窝,嘶哑道:“俏俏,嫁给我好吗。” 他不想再等了,他不想内心孤立无援的时候。再通过谁才能见到她了。 他想把她放在身边,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冯俏感觉脖颈一热,有什么滑了下去。她一愣,“天德哥,你哭了吗。” 章年卿不想说话,不想承认。 他不知道怎么去说这件事。他深深明白,父亲没有做错,父亲纵横官场这么多年,要没有这点魄力,也做不到吏部侍郎的位置。 换了他,他也这么做。 章年卿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无措什么。 你的软弱是妇人之仁,懦夫! 心里暗暗有个声音这么说道。 内心挣扎,半晌无话。 目光渐定,眼底深处沉下一抹暗色。 章年卿轻笑道:“是啊,我哭了。我怕你不肯现在嫁我,还要让我等。” 第二十八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冯俏心里感觉很奇怪,抬头看了章年卿一眼。章年卿形容狼狈,下巴处还有细小的胡渣。她的好奇的摸了一把,还挺扎手。 冯俏小声道:“天德哥,你长胡子了。” 章年卿故意扎了她一下,含含糊糊‘恩’了一声。 真的有心事啊。 冯俏叹了口气,“天德哥,是不是你在刑部有什么棘手的事?” 他以前在翰林院过的那样苦,都没见他这个样子。 章年卿沉默半晌,放开她,目光深邃有幽光。冯俏是他的解语花吗。他唏嘘一声,拉着她坐下,叹气道:“没什么。”看着冯俏一脸不信的样子,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手里揉捏。 “是发生一些棘手的事。不过...空口无凭,不好说。”他忽的笑了一下,眼睛冀望的光芒,高兴道:“等我查清楚在告诉你。没准是我多想了。” 章年卿没有多留,晌午饭都没用,直接回去找陶茹茹商量。 “娘,三哥来了,三哥来了!” 章青鸾正在花园里玩耍,远远看见章年卿过来。大惊失色的往回跑,章年卿三两步提起她领子:“小丫头,你怎么见了我就跑。” 章青鸾手舞足蹈,胡乱扑腾:“你太黑了,跟黑无常似的。谁见了你不害怕啊。” 章年卿啧啧有声:“都是姑娘,同样的话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不悦耳呢。” 章青鸾偏头,不解道:“还有哪个姑娘。”小眼神一脸不服气。 章年卿笑了笑,没说什么。揉了揉她的头,“娘呢?” 章青鸾指了指里间,“屋里呢。我早上去找娘,娘还睡着。嬷嬷不让我去打扰。” 章年卿进门时,陶茹茹坐在镜台前正梳妆,神色慵懒。章年卿望了望日头,唤道:“娘。” “天德?你怎么来了。”陶茹茹回头。 章年卿道:“娘,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陶茹茹讶然,“有什么事吗。” 章年卿犹豫了会儿,先问道:“二哥什么时候成亲。” 陶茹茹绽放出柔和的笑意,“明年开春,三月初七。” “这样啊。” 章年卿踌躇半晌,定下决心,问陶茹茹:“娘,今年过年你和父亲还回京城么。” 陶茹茹听出他的话音:“你想让我们回来?” 章年卿点头,慢慢说出自己的请求。语速很慢,给陶茹茹足够的反应时间。使她不要惊吓过度。他问:“你能,趁新年的时候给我和冯俏把婚期定下吗。” “谁的主意?”陶茹茹问reads();。 “我的。” 说完临危正坐,平静的接受陶茹茹的打量。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就等着母亲质疑。然后说服她。 出人意料的是,陶茹茹缓缓点点头,语气轻快,果断干脆道:“行啊。” 章年卿一时没收住表情,有些喜形于色,不敢置信的舔舔上唇,“你,你真的答应了。” 陶茹茹好笑道:“你们订亲也有五年了,都到了适龄婚嫁的年纪。我拦着你们干什么。正好明年除国孝。这次饯别宴上,我邀冯家人过来,探探冯夫人口风。不过,你师母和先生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还不知道他们舍不舍得呢。” 不知想到什么,她放下手中的东西,道:“我想,你师母也不是拎不清的人。顶多把人留着过笄礼。谁家再心疼女儿,过了十六不嫁,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章年卿急道:“还要等一年吗。” “娘这不才去给你说和吗。”陶茹茹瞪他,不急不慢道:“这线是衍圣公给牵的。如果冯家那边压时间,我就去问衍圣公。难不成还让我们家年哥儿要等到二十才成亲。你二哥是国孝压着没办法,不然我也不会给他在洛阳问亲,怎么着也得在京城给他选门好亲事。” 说着说着就扯远了,陶茹茹气鼓鼓的。一会儿说林家不厚道,章二哥和章年卿前后脚订的亲,章家一出事,林家马上就和他们退亲了,冯家倒是始终如一。陶茹茹甚至略恶毒道:“他林家退亲退的痛快,也不看看他退过亲的女儿还嫁不嫁的出去。” 章年卿在京城多年,知道些内情,不以为然道:“林家要真是个疼女儿的,就不会和二哥退亲了。” 陶茹茹舒了口郁气,“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他们攀他们的高枝儿,咱们过咱们的日子。” “娘说的是。”章年卿赶紧道:“我们哥几个,让娘操心了。” 天气晴朗,一望无云。 刘府里却空气紧张,一片乌云密布。 刘宗光竭力平稳声音,问:“你把供词给了章年卿?” “是。”刘俞仁跪在地上,腰杆笔直,坦坦荡荡。 刘宗光放轻声音,忽然扯了一个看似十万八千的问题:“你知道章年卿为什么和杨久安和那群权贵纨绔走的近吗。” 刘俞仁一愣,的确不合常理。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章年卿显然和他们不是一群人。 刘宗光一看他的神情,便什么都懂了。痛斥道:“刘俞仁啊刘俞仁,你怎么就那么狂妄自大。你以为人称你一声小孟尝,你就真的孟尝君。君子之风,这种东西你放在章年卿身上,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以为他是你的门客啊,由你施恩惩戒。” 刘宗□□极,指着东方上空,冷笑道:“你看看皇上,敢不敢这么施恩。” “爹。”刘俞仁平静道:“我到今天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说我和章年卿是对手。不是因为章年卿真的出色,也不是因为您会预知未来。是因为辛勖涵对吗。” “您知道有一天会东窗事发,我和章年卿会因为父辈的恩怨成为对手。可是爹。”刘俞仁铮铮然道:“我可以做的更好。你看,现在的事不是完美解决了吗。我和章年卿没有不结仇也可以解决这件事。” 刘俞仁胸有成竹道:“章年卿受儒礼熏陶,品行高洁reads();。是个知道感恩的人。我故意在席上叫走张恪,便是要引着章年卿查下去。让他明白,我完全有能力打败他。但我没有这么做,还给他心心念念的东西。父亲,你将这称为施恩,是不对的。我是再示好。” 他不止一次的告诉过章年卿,为人臣子,不是一山不容二虎的事。大家同为皇上卖命,即便不皆为盟友,也可以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章年卿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刘俞仁继续道:“即便,章年卿没有疑心。那也无妨,那夜张恪来府上喝酒。是我派人送回去的。沿路遇见不少人家,都是与章年卿相熟的挚友。他总会知道。” 刘宗光没有为刘俞仁完美的计划叫好,反而冷笑道:“你觉得你的计划很周全吗。”顿,他回答先前那个问题:“你可知道,章年卿在中学堂时,便以左右开弓,书写对联闻名。更甚,他及善于模仿笔迹。一只神之右手,可写十余种字体不重样。这样,你还觉得高枕无忧吗。” 刘俞仁神色慌乱一会,肯定道:“我可以确信张恪带回来的是辛勖涵亲笔所写。即便章年卿有如此本事,可辛勖涵是咬破指尖写的血书。起转承合的间的血迹留白是不一样的。赫连春最善这个,拿回来时我便让他检查过了。” “蠢货,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刘宗光恨铁不成钢道:“辛勖涵已经死了,那份血书的存在,已经众所周知。章年卿不必给你一份假的。只要他记住供词,凭他的手艺,随时随地可以捏造出十份,甚至上百份供词。只要需要时,就能双手奉献给陛下。死无对证!难不成你还要跳出去说,这是章年卿伪造的,真的供词已经被你烧了。” 刘俞仁恍如雷劈,向后跌撞几步。“怎么会这样。” 终究是自己亲儿子,刘宗光再怎么样,也得给他擦屁股。摆手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日后切记不可轻敌。章年卿的事交给我。” “您有什么好办法。”刘俞仁迟疑道。 刘宗光没有回答,意味深长道:“明年就是开泰年间第一场乡试啊。” 刘俞仁灵光一闪,“舞弊?” “俞仁啊,你的胆魄呢。何必这么兜圈子,设计什么舞弊案。”刘宗光把玩着一个广口花瓶,对着阳光照了照。悠悠道:“如今帝统不正,世道杂乱。将他支出京城赴任,一路上难免会遇到流寇山匪。我听说,那些人可是要钱不要命,轻则砍掉双手,重则杀人灭口。天灾*,谁也没有办法。你说是不是。” 刘俞仁喃喃道:“是啊,只要砍了他的手,他就不能伪造了。” 刘宗光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善良仁慈。” 刘宗光开始沉思,他要怎么去磋磨这个儿子的性子。 刘俞仁不想让他的预言成真,把血书给章年卿,既想显示实力,又展现交好。出发点是对的。 这是刘俞仁性格自大的一部分,但他觉得这是仁义。 这让刘宗光很头疼,他在刘俞仁十三岁后,就没有谴责过他。他也不想谴责他。 哪怕他书念的再差。 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不是天生愚笨。 几曾何时,刘俞仁也曾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小神童。那时候章年卿还在娘胎里呢。 错就错在他的内宅太乱,刘俞仁能死里逃生,能恢复到现在这般与常人无二。他已经很满足了。 也该满足了。 第二十九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章年卿不想因为自己一些虚无缥缈的猜测就给谁定罪reads();。 何况,张尚书是父亲的老师,和父亲共事多年。父亲离京后,他也一直在照顾着自己。这个是上司是长辈是故友的人,章年卿最不想的内鬼的就是他。 现在他手里除了嵇玉涛接任辛勖涵的位子以外。没有任何证据。 章年卿翻过家里的拜帖,找到一些嵇玉涛的帖子。上面记载着礼行往来,他们兄弟三人满月酒的时候,嵇玉涛都曾送礼。可这些也不足以当做证据。嵇玉涛和父亲本就是故交,这些人情往来本就是常态。 翻着翻着,章年卿忽然发现,青鸾满月酒时,嵇玉涛还送了一对百子千孙的银镯。可青鸾周岁宴时,礼单上却没有他。 嵇玉涛和父亲闹翻了吗? 章年卿陷入沉思,这太不合常理了。 和景二十年父亲刚才协助嵇玉涛坐上工科的位子,和景二十三年青鸾周岁宴他就不来了? 章年卿无法相信,又去翻自己中解元时的宴席名单,奇怪的是,也没有嵇玉涛的名字。 章年卿彻底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 青鸾是他放榜那天生的,他中解元摆宴席,嵇玉涛不来。没过多久却又来参加妹妹的满月酒。然后又不到一年,与章家就彻底断了联系? 章年卿头疼不已,太难查了。 除非去问父亲,让父亲给他说实话。 但这是不可能的。 章年卿只好先将事情搁一搁,一如往常的去刑部任事。见了张恪也面色如常,没有露出一丝异样。 一晃又是寒冬。 陶茹茹提前来了京城,特意赶在腊月初六,冯俏过生日之前来的。 章芮樊没有跟着过来,说公务繁忙,过年时才能过来。只陶茹茹带着大儿子儿媳,由陶孟新一路护送来的。 陶孟新一到冯家便引来众人惊叹,陶三舅舅长的十分出色,谪仙般的美男子。大家得知陶孟新已经三十九岁,还没有成亲,不免惊奇。 孔丹依私下问陶茹茹,陶茹茹偷偷和亲家咬耳朵道:“三哥以前成过亲的,后来嫡妻死后,就一直这样了。” 孔丹依问:“没有再续弦吗。” 陶茹茹道:“没有。三哥一直惦记着三嫂呢。想想也能理解,三嫂是洛阳城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十五岁嫁给我三哥,全洛阳口口称赞的神仙眷侣。只可惜天妒红颜,嫂嫂嫁来不到半年便有了身孕,三哥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连以前嫌弃我嫂嫂只知道风花雪月,不懂俗物的母亲。都对她改观。” 孔丹依心惊:“难产了吗?” “是啊,一尸两命。三哥当年太年轻,不懂事给嫂嫂吃的太好。母亲拦过几次,三哥还以为母亲是故意给嫂嫂滋事。一气之下把嫂嫂接到了开封去。自己细心照顾,后来孩子养的太大了...”陶茹茹至今说起来都心有余悸。 孔丹依惋惜道:“真是可惜了。” “不说这个了。”陶茹茹亲热的拉了孔丹依的手:“上次我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孔丹依心神一定,早有准备:“我还是想把俏姐儿再留一年。” 陶茹茹不气不恼,耐心道:“亲家,这结姻缘就是结缘分reads();。你来我往,你退一步,我退一步。欢欢喜喜的多好。我知道你家姑娘小,可我儿子却不小了。咱们两家从订亲到现在,一晃五年都过去了。这看看这满京城,还有哪个男儿,十八岁还没有成亲的。翻过年天德就十九了。他大哥十九岁的时候,孩子都两个,你还要让我们天德等下去?” 孔丹依毫不退让,“我知道你家的难处。可这不是俏姐儿小不小的事,搁前朝,女子十四不嫁,家人还连罪呢。俏姐儿是到了婚嫁的年纪,我明白。我也知道天德大了,我理解。”她轻声抽噎两声,开始用帕子抹眼泪,“可是,我们夫妻这么多年,就俏姐儿一个姑娘。这一嫁出去,屋子里空荡荡的,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就容我多留她一年吧。” 陶茹茹傻眼,哭了,这怎么办。 灵光一闪,陶茹茹暗暗在大腿上狠拧一把,流出两行眼泪,哽咽道:“可怜我年哥儿命苦。我知道你们孔家规矩大,这么多年连个屋里人都没敢给他放。衍圣公就这么一个宝贝外孙女,我们家天德这么多年别说守身如玉,就是连喝酒都去的‘大梦京’,什么秦楼楚馆从来都没去过。” 孔丹依干笑两声:“章夫人说的哪里的话。依依虽然是孔家的女儿,如今嫁到冯家了。自然就是冯家的媳妇...” 屏风外,陶孟新和冯承辉听着里面的鬼哭狼嚎,尴尬的面面相觑。冯承辉给他挟筷子菜:“吃饭,吃饭。” 章年卿在刑部正翻卷宗,好久不见的周存礼忽然过来拜访。 周存礼盛情的在大梦京点了桌八两八的席面,殷勤的给他倒了杯酒,先提起陈年往事:“你妹妹的牙如何了。” 章年卿瞬间明白,笑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周存礼到底还是有些文人的酸腐,拐弯抹角半天,就是不好意思直说。好半天才道:“明年是新帝登基好首次开恩科,章贤弟就没有些什么想法。” 章年卿一愣:“我在刑部干的好好的,我能有什么想法。” 周存礼胳肘撞撞章年卿:“行啦,给周兄都没句实话。这龙飞榜,每朝每代可只有一次。章兄虽然年纪小,却也是朝廷的老臣了。你若不想去当考官,蒙师生名义。何苦让找上刘首辅的门路。” 章年卿心一惊,不露声色,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就是想和下届新科状元蒙个师生名义,何苦不去求京师考官,要去谋地方上的...”及时住嘴,悔恨不已,佯做失言。 周存礼指着他哈哈大笑,“看看看,我说吧。” 章年卿露出一丝腼腆,赌对了。 凭他的资历是当不了京城考官的。何况如果举荐他的是刘宗光,□□未必愿意让他在京城上大放光彩。 章年卿仰尽一杯酒,破罐子破摔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瞒你什么了。不过周兄,你是怎么知道这等机密的。你若不如实告诉我,我看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有些生气的样子。 周存礼不疑有他,果然还是太年轻,这样就耐不住性子了,还想装大度。看看,脸红脖子粗的。 周存礼给章年卿斟了一杯酒,坦白道:“章少爷,实不相瞒。我在吏部有人。当然,我知道令尊之前一直在吏部任事,你如今的上司也是前吏部尚书,我这是班门弄斧。” 章年卿淡淡抿了一口酒,一针见血:“周兄是搭上谭公的线了吧。” 周存礼大惊:“你怎么知道。” 章年卿笑道,“你也说了,吏部前后两位尚书,先帝的人七零八落,如今吏部如日中天的都是皇上从齐地带过来的人reads();。朝堂上,谭公和刘公各执一牛耳。互相牵制,我既走的刘公的路子,想必周兄就是走的谭公的路子了。” 三言两语间,两人之间俨然划分出一条楚河汉界。 周存礼敛下笑意,平道:“章贤弟果然聪慧。” 章年卿嘻嘻笑道:“聪慧这词,都是别人夸我小师妹的。” 周存礼下意识道:“是你那个小未婚妻?” 聊起女人,两人的距离瞬时拉近。谈兴一起,侃侃而谈。半天才收住话头。 好半天才言归正传,章年卿道:“不管咱们谁走的谁路子,都是各自谋前程。咱们同科出身,何必计较这个。说来,你找我,是怕谭公那边不顶事,想要加层保障吗?” 周存礼忙道:“不不不,一士不侍二主,我怎么会这么朝秦暮楚。”他压低声音:“我今天是来问,你知道何文芳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章年卿恍然大悟,探花郎何文芳。周存礼是新科第三甲。 章年卿拍着胸脯保证:“这简单,只要他走的是我这边线,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不过,谭公那边...” 周存礼接道:“这你放心,有我在,他摸不到那边。” 两人一拍即合,吃的正痛快。章年卿肩头忽的被人一拍,“黑炭,吃酒都不叫我。” 回头一看,是杨久安。章年卿忙站起来,“哪能呢,来来来,小二,加碗筷。” “杨世子!”周存礼神色激动。 章年卿指着周存礼道:“哦,对。今天是他做东。姓周,在翰林院任职。” 杨久安爽朗道:“不介意我蹭杯酒水吧。” 周存礼大喜过望:“荣幸之极。” 三人不熟,只有章年卿是两边交好的中间人。 周存礼便不厚道的拿章年卿开涮:“杨世子,你们怎么都叫章少爷黑炭。” 杨久安乐了:“你们那一伙还管他叫章少爷?哈哈哈。”杨久安捂着肚子,笑出眼泪:“章年卿,没想到你在那边混的还挺大爷吗。” 章年卿黑着脸,“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杨久安不过瘾,绕过章年卿,坐到周存礼身边,“真想知道?” 周存礼诚恳道:“想。” 杨久安掰着他肩膀,指着章年卿道:“你看他黑不黑。” 周存礼居然仔细打量了一番,迟疑道:“还好吧。”周存礼家在海边,章年卿和他比起来还差一截了。又看看杨久安,老实道:“不过和你们京城人比起来,确实黑。” 杨久安就等着最后三个字,抚掌大笑道:“这就对了。” 章府里,陶孟新借着和陶茹茹散步的机会,笑道:“你们刚才在里面干什么,唱戏呢?” 陶茹茹瞪他一眼:“你说的什么话。你是年哥儿他舅舅,不帮着劝冯先生就算了。还来笑话我。” 她头疼道:“你都不知道,冯夫人有多难说话。” 第三十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管三爱着服务器~“站好了!”章芮樊低斥。 章年卿七分酒意散去三分,束起手脚,端正肃穆的站在两位长辈身后。 黄清许没忍住噗笑了一声,万幸他躲在人群后无人发觉。 衍圣公问章年卿:“一直在这喝酒?” 刘宗光狠狠剜了刘俞仁一眼,刘俞仁抢在章年卿开口前,先一步道:“孔公!我酉时过半才请人来的。” 章年卿被人抢了话,只好道:“...太累了,在客栈先歇了一觉。”语气十分懊恼。 孔明江将这份懊恼理解成对刘俞仁强行请客的不满。他将矛头对准刘俞仁,十分客气:“早闻刘公子去年斩获亚元......” “孔爷爷。”章年卿打了个哈欠,留下两泡泪水reads();。“我头晕,有些泛瞌睡,爷爷帮我给父亲说说情,容我回去先倒一倒,可好?” 衍圣公一族在天下文人眼里是活吉祥物的存在,世人有尊无敬。孔明江是这一代人活得最硬气的人,也是最护短的人。他冷哼一声,带着章年卿便走。倒是章芮樊和刘宗光还攀谈了一会儿,才做告别。 出门时,爷孙两个已经不见人影。 章芮樊没在意,回府才得知,章年卿没回来,被衍圣公带回自己府上去了。 同样很迫窘的还有章年卿,一路上,章年卿不断的说,‘这样不好吧’,‘这样不合适吧’,孔明江闷头拉着他只走。章年卿只好闭嘴。 孔明江原本要带他直接去正院,刚进院子,便听下人道,说夫人和冯小姐在用晚膳。见状,便带章年卿避开了。去了西跨院。 冯俏。 章年卿心一跳,不断回头,伸长了脖子去看明间里的小姑娘。正厅灯火通明,隐隐能看到一个鲜绿缠枝的袖口,时不时晃动一下。颜色很鲜嫩,一看就是小姑娘穿的。 转弯时,他终于看清了全貌。冯俏头插珠花,耳间坠着玛瑙,样式简单,举止大方。她抿着唇,笑盈盈的看着外祖母,手里捏着白玉勺子,也不知里面说了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手里的汤勺差点打洒在桌子上。 她竟然自己吃饭。 动作真优雅。 章年卿脑中唯二两个念头。 孔明江步伐很大,他不过闪神一小会,便得小步跑着去追。 门外嘈嘈杂杂的,“怎么回事。”孔夫人问身边人。下人立即道,是老爷带着章家的小公子来了。 冯俏好奇的看向门外,一个人影也没有。 孔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中,平着嗓音问她:“看什么呢?” 冯俏神情自若,甜甜笑道:“不是说外公和章三哥哥来了吗,怎么不见他们进来。”不怵不瞒。 孔夫人了然的笑笑,没有说什么。 西跨院。 孔明江随手指了一个座位,“坐。”章年卿不明所以,照话做了。孔明江背身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边找边问他:“和刘俞仁比试了?” “没有。天德怎么会那么沉不住气。” 孔明江‘恩’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章年卿被看的毛毛的,“孔公,怎么了?”连爷爷也不叫了。 衍圣公终于找好书,扔在桌子上。章年卿瞄了一眼,没看清是什么书。孔明江道:“你倒是稳重,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有人敢拿文墨来侮辱我,我非打上门不可。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压平庸之辈还是绰绰有余。” 章年卿大概这辈子都学不来这份傲气,想了想,老实道:“天德只是觉得那刘大人家的公子有些缺根筋。他们想扬名立天下,不敢找顾莘,不敢刘汝蔓,单单找到我章年卿头上。起先我还以为,是酒馆闲话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后来仔细一琢磨,只怕那刘俞仁也是个绣花枕头,也不知道用了何种手段在乡试和会试上耍了花招,却不敢在殿试上和陛下虚伪。” 孔明江眼神鼓励,示意继续。章年卿口干舌燥,这边也不见有杯茶,只好继续道:“后来天德在园子喝酒,仔细留意了一下在场的人,除了几个权贵家的小公子,大多是名士。我便猜想,刘俞仁许是要无缘殿试,却不肯放弃虚名reads();。只好从我这里狠一狠,好显示他是比我这个少年天才还有杰出的大才子。再随便寻了个借口,编个考场失利的理由。名利双收。” 孔明江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章年卿先一步道:“可有一点我存疑,我以金榜题名为诱时,刘俞仁并未羞恼。加之孔公您来时刘大人对你的态度,以及您说的那句话。我便懂了,刘俞仁是有把柄在您手上。而找上我,不是因为我年幼学问不扎实好欺负,是因为我是您为俏姐儿新聘的女婿。” 他的眼睛亮如星辰,“孔公,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急急忙忙给俏姐儿敲定一个夫婿,是因为刘宗光刘大人,在后面逼迫着你将俏姐儿嫁给刘俞仁,好成全一段盟约吧。” 屋子里静谧了良久,孔明江终于说话,“你看看这个。”他将刚翻找出来的那个册子扔给章年卿。 “你猜的八.九不离十。”章年卿一边脸色凝重的翻书,孔明江一边叹气讲古:“这件事说来说去,都是俏姐儿的孽。她父亲当初被外放在那么一个贫瘠的小县城,几年不得归京。我既舍不得依依去那边受苦,又舍不得一对小夫妻就这么生离着。便找上了刘宗光。” 想了想,撑头做回忆状:“刘宗光是我学生,呵,算是学生吧。这天下学子都是我孔家的学生。我们偶然有过几面之缘,算是点头之交。十几年前,我四处托门路,想将你泰山从任上提上来,也不知是我找上了刘宗光,还是刘宗光设计让我找上了他。总之,我找上门后,他一口答应我的请求。后来冯承辉回京进了中学堂,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六年前,刘宗光突然带着十二岁的刘俞仁找上我,起先只说跟着我读书。念着旧情,我答应了。” “过了三年,刘俞仁参加乡试,一考未成,落榜了。刘宗光.气急败坏的找上我,说我误人子弟,教了三年,就算是个普通先生也能教出个举子来。我当时怒极,直言再高明的师父,也点不透一块榆木。让他带着孩子走,另请高明。刘宗光却怒了,说我浪费他孩子三年大好光阴,我毁他儿前途,他便掐我女婿官路。当初他怎么把人带回京的,现在就能怎么把人从京城踢出去。” 这话简直诛心。 衍圣公一族是不能为官的。皇族会给其子嗣俸禄闲职,嫡系更是世代传承衍圣公一职,可以说孔家能当官的,只有孔丹依的夫婿,冯承辉一人。 章年卿心情复杂,大魏推崇外儒内法,更是把儒法当做选拔人才的标准。却不准孔子一族参加科举为官,美誉其名让其承爵。实则如鸡肋一般。 天家可真是矛盾,说不重视孔家吧,还非得把人从全国各地捞出来,放在眼皮子底下。说不让其子嗣参加科举,却在意孔家每个男孩的学问。孔家的孩子基本都是早皇宫里念的书,由世家大儒教导。同窗皆是皇子皇孙。 孔明江叹息道:“唉,一步错,步步错。我一世英名都毁在一念之差上。我和刘宗光定下盟约,三年后我让刘俞仁考上举人,从此和他们刘家两清,再也不许拿冯承辉调任一事做文章。刘俞仁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我便捉刀替他押题做文章,这三年什么都不必做,只让他背出你手上这二十八篇制艺,和五十首诗词。” 因为乡试三年一次,方以三年为约。 “那后来您可是押中了?不对啊,既然押中了,我怎么可能会比您还写得好。让刘俞仁落了个第二名。”章年卿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的没错,去年的解元原本是刘俞仁。可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文章做得并不差,灵气逼人又与时俱进。我究竟还是老了,太多观点迂腐,又错了三年时事要闻。当年的主考官在这两篇文章里抉择不下,便来找了我,希望我能给点意见。是我点了你。” 章年卿目瞪口呆:“真,真的吗。”他没想到当年是这么凶险。 “我只是给了个意见,具体抉择,还是当年的主考同其他人商议的结果。你放心,你的学问是毋庸置疑的。” 第三十一章 - 官夫人甜宠记 - 故宅骑士 管三爱着服务器~ 章年卿走第二天,京城便下起了小雨。 章年卿推开窗子赏了一会雨景,将桌子上的汝窑花瓶抱出去放在窗台上,花瓶里种着一株绿萝。 春雨贵如油,让这小东西尝尝雨水也不错。 章年卿收回手,捻了捻手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花瓶。再上手摸了摸确认触感,“果然是假的。”他还真以为同福客栈已经富到如此地步。摇头自嘲,一叶障目了。 雨天多烦事。章年卿刚坐下,翻开从岳丈家讨出来的典考籍,正只字研读别人的文章,客栈下一阵吵闹。章年卿心烦意乱,摸出一块娟帕,嗅了嗅,稳稳心神,继续苦读。 “陈先生,陈先生。唉!” 门外的人接连叫了两声,得不到回应,叹了口气,嚯的推开房门。一阵冷风灌进来,吹起书桌上的书本纸张。 章年卿愕然的看着门外之人:“何事?” “章公子,怎么是您?” 原来是店小二,小二连连道歉后,狐疑的看了眼窗台上,雨中绿萝。讪讪的合上门离开。 然后章年卿听见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放下书,欠身在窗口外探了探。果不其然,左手边房间窗台上,也摆了一盆绿萝。 隔壁动静悉悉索索的,隐隐能听出是四五个人在房间里。店小二的声音是最急迫的,只听他似乎扔出了什么硬物,咣当掉在桌子上。他气急败坏道:“您这钱委实不好挣,小的也不要了,惹不起,总躲得起。”骂骂咧咧的走了。 章年卿被清风拂面,洗了把脸。门外的是非不欲多听,他这边也接连来了两位客人。巧了,都是送伞的。连话都没变:“三爷昨日走得急,忘了备伞。小的今天赶紧送过来了。” 话毕,急匆匆的走了,一刻也没有多留。 章年卿关上门,坐在床边把玩着两个伞。嘴角翘起一丝笑意,观摩了许久,才终于在其中一把伞柄上,看见一个小巧的冯字。 他愣了半晌,倒了被热茶,慢吞吞的喝着。冯先生是不会顾及这些小事的。师母的话,便是送伞,也该和家里打声招呼,免得两家送齐了,显得跟打擂台似的,尤其显得他这个岳家心急。 哪会是谁送的呢。 答案呼之欲出。 指腹摩挲着伞柄,眸子中有些疑惑,也有些认真,“你就这么关心我吗reads();。” “咚,咚,咚――” “来了。” 章年卿将手中的伞塞进被褥内侧,开门是个生脸。 那人作楫,一脸歉意道:“鄙人姓陈,单名一个伏字。方才小二误闯贵人房间,我特来致歉。”抬头,风光霁月,儒雅俊秀。看着便是一副贵人相。人却面如死灰,眉头紧锁,似有千万愁绪难以抚平。 章年卿回了一礼,客气道:“无碍,事出从急。” 他一出声,陈伏眼中便闪过一抹诧异。“不知兄台年方几何?” 章年卿身高不低,一出声便漏稚。他坦然道:“在下姓章,立早章,双字天德。年方十五。” 章年卿有意含糊,只报字不报名,去年九月才过了生辰,开年一月便称十五。不算撒谎,却处处掩饰。 不想陈伏还是一口道出他的身家来历:“兄台可是和景二十二年京兆府年纪最轻的章年卿章解元!” 佳名远扬,万口传。 章年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他已经到了家户喻晓的地步了,有些汗颜,不知道怎么维护自己形象才不丢人。清清嗓子,谦逊道:“正是在下,陈兄缪赞了。” 都说文人相轻,陈伏却是一个英雄见面惺惺相惜的性子。和章年卿几句话下来,两人便引对方为知己,为彼此的共鸣而感叹。一来二去,陈伏便透漏了几句自己的事。 原来,按大魏律例,过了乡试中了举人,其名下土地有免税免赋的权限。 章年卿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他夺解元的时候,倒是有乡绅送了他八百亩土地并一些银钱。被章芮樊给拒了,自己出钱廉价将那八百亩地买下,归在了章年卿名下。那时他隐约听过一些免税赋的话,却未在意。 陈伏叹了口气道:“哥嫂都是善人,我念书是又借了村里不少银钱。自我考上举人之后,以各种名义让我将他们土地收在名下的人不计其数。可在靖安,一个举人名下免税的规制最高也不过五百亩,现在我名下已经挂了七百多亩。” 章年卿暗忖,赶明儿问一下父亲,他那八百亩地是怎么安置的。 陈伏仍在继续,“我所住的,乃是小地方。当年秋赋一时少了那么多,上面便派乡保来查。还说什么,‘年年举人老人多了去,没见谁像你这样吞山吃银。胃口忒大。’后来我便被带到衙门,万幸中举后可见官不拜,受刑不罚。我被拎到县衙,住了半月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章年卿听的头昏脑涨,自己梳理思路,斟酌问道:“那你今日又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陈伏揉着眉心,头痛道:“这不是眼看会试,我要来上京赶考,又不放心哥嫂,便把哥嫂也带来了。安置在红庙街一处赁来的小院子。谁料想冤家路窄,那户院子的原主人,不偏不倚正是我们县老爷的亲侄子。” 章年卿恍然大悟,这两年他背地里闲书也看过几本闲书。期待的问道:“可是那县太爷的侄子,看上了你的嫂嫂,要强娶豪夺。” 陈伏头痛道:“差不多。不过我看那厮不见得是看上我嫂嫂,是诚心给我家找不痛快罢了,终日调戏嫂嫂,屡屡被我兄长撞见。谁知,这两日闹出嫂嫂有孕,加上那人故意出言蛊惑。因着哥嫂多年不孕。哥哥便以为嫂嫂肚子里的不是他孩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陈伏烦不胜烦,“眼看就要大考,哥哥不见踪影,我还要照顾着嫂嫂reads();。瓜田李下,一时便有了传言,说我和嫂嫂有染。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啊。”陈伏气的直拍桌子:“现在这节骨眼,这话传出去。让朝廷怎么想我,考官怎么想我,一个品行有污之人,怎么堪当大任。” 说完才意识到,章年卿年纪尚轻,怕是不能感同身受这些生活琐碎。歉意笑道:“真抱歉,惹的章弟也心烦了。怕是你也不爱听这些糟心事吧。” 章年卿倒是无所谓,反倒觉得很新鲜,挺有意思的。他又问:“那绿萝是怎么回事?” 陈伏道:“绿萝是我和小二留下的信号,日子渐紧了。我便打算先将家里的事隔一隔,我这边温习的差不多了,便把绿萝放出去。便是发出信号,有人找,可以说我在了。如果这绿萝没摆出去,哪怕天塌下来。都不能让人来打扰。” “原来如此。”章年卿拳头抵唇,不厚道的笑了声:“看来今天小二没拦住。” “是啊,今天我摆不摆绿萝,小二都得找我闹上一闹。他闯进你房间时,我探头看见你窗前,便觉得是天意。也将绿萝挪了出去。一味逃避总不是办法......” 章年卿频频点头。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 章年卿夹着伞,去了趟冯府。等了许久,见冯承辉第一句话便是:“先生,靖安一带今年可是遭灾了。” 冯承辉疑惑道:“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在同福客栈结识了一位朋友,听他说,他中举后因着乡亲把土地挂在他名下,导致当年秋赋缺口甚大。学生感到有些滑稽,诚如世人所言,举人年年有,免税赋又不是今年才有的规矩。缺口如此之大,只怕背后另有隐情。”章年卿不敢卖弄,一五一十道出心中疑惑。 冯承辉目光警惕:“这话你可曾问过你父亲。要知道,你父亲调遣吏部之前,曾在户部任事。” 章年卿腼腆一笑,“传道受业解惑是师父的事,我和父亲谈,岂不是妄议朝政。学生不过好奇,我这两日读典考丛书,见往年有拿政事做考题的。便想投个巧。” “你啊。”冯承辉朗朗大笑,翁婿两人以此为话题,谈论一下午。 晚上冯承辉留章年卿用饭,章年卿眼睛一亮,隐隐有期盼。 冯承辉便借换衣服的时机对妻子道:“小两口蜜里调油今后才好过日子,现在让他们多培养培养感情,不失为一件好事。” 孔丹依赞同道:“我明白。我爹迂腐,我可不迂腐。有咱们看着,他们发乎情止于礼,相熟相熟,尽是那小炭头将来成人了,心里也懂得记挂。” 冯承辉颔首,“恩,记得把后宅里的长嘴仆妇丫鬟安排好。莫把好事弄成坏事,让外人嚼舌根子,说我们俏姐儿是非。” “我明白。”孔丹仪拍拍丈夫手背,让他安心。 章年卿在饭桌上见着冯俏,眼睛刷的一亮。 没有外人,冯俏的娇气便透出来了。一点没有那天见他知书达礼,温柔贤惠。许是冯家这么多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太过宝贝。将冯俏宠的十分娇惫懒散,九岁的人了,饭都不好好吃,非赖着孔丹依喂。 章年卿三岁就自己独立吃饭了,他看着他娇憨迷糊的小姑娘,竟觉得他前两次见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清河海岸,花船二层是极为幽静的所在。 少年少女们都聚集在夹板上说笑,章年卿令侍女喊过冯俏,带她上了二楼。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