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方首聚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越欢,快醒醒!”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周越欢艰难地从熟睡中醒来,浓黑的睫毛颤了又颤,眼前好似拢了一层雾,好不容易才对焦到来人脸上。 还是一片浆糊的大脑率先认出了——是母亲。 “母亲?”从熟睡中骤然惊醒的声音格外的沙哑。 母亲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嘘——” 周越欢被母亲冰冷的手指凉的一个机灵,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的雾散去大半,这才看清,母亲额头上竟然有着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 出了何事? 周越欢心跳下意识的漏了一拍,眼神越发清醒。 但她清楚的知道,眼下不是询问解释的时候。 她向母亲轻轻点头,用眼神示意自己知道了。 母亲压低嗓子,声音颤抖,“快起,收拾一下就走。” 去哪里? 她不敢多问也不能多问,眼下根本没有说话的时间。 母亲身后还跟着黄嬷嬷,早就从衣柜深处翻出来一套蓝灰色的夹袄,三下五除二地给她换上。 这是她柜里最不起眼的一套。 她瞥向一旁观察情况的母亲,这才发现,母亲身着一件半旧的最普通的二色缎夹袄,麻灰的裤子。头发也只是用一根筷子简单别住。和平日比几乎要低调到土里。 母亲小心的将门推出一条缝,声音顺着门缝飘进来,周府外竟然有些嘈杂。 这可是大半夜,月亮还高高的在天空挂着呢。 黄嬷嬷走在最前面,仔细的环顾四周,确认没问题后,三人小心翼翼往后门的方向移动,生怕惊动了那些围在墙外的激愤群众。 嘈杂的声音在本该沉静的夜里越发的刺耳,随风飘过来一些夹杂着情绪的话语,“改死!”“叛国!”“大总统——” 周越欢捕捉着零碎的信息,心底惊惧交加,到底发生了什么? 细碎的脚步声从各处响起,夹杂着偶尔几声惊呼,但很快就被压下去。 她发现就连那几个姨娘的院子都似乎有人影晃动。 但是,都一样的安静。 周越欢猛然间认识到一个事实:此刻在这个院子中,醒着的人没人敢发出声音。 管家远远的迈着小碎步迎了上来,压低声音急促道,“夫人,有几位姨娘带着各位小姐少爷刚刚已经陆续离开了。您也快些离开吧,再晚就来不及了,门口已经有一些愤慨的百姓和记者赶来了。” 深秋的夜风冰冷刺骨。 周越欢觉得自己的手脚都被吹凉了,瞌睡虫早已经跑的一干二净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要周府上下半夜落荒而逃? 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出事了,出大事了。 黄雯淑看着自己还一无所知的女儿,又看着眼前一直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眼底的挣扎显而易见,动了动嘴唇。 但最终还是在何管家无声的催促下含泪离开。 看着夫人和小姐离去的背影,管家老泪纵横。 此别,或是永别。 周越欢紧紧抓住母亲的衣摆,尽量让自己跟上两人的步伐,不拖后腿。 三人从后院离开,走的是小路。 路上坎坷不平,碎石子多,周越欢被绊了好几个踉跄,甚至跌了一跤。 母亲只是将她拽起来,连衣摆的土都来不及拍。 定是磕破了。 周越欢深知此刻不是娇气的时候,她咬紧牙关忍着膝盖处传来的刺痛,继续向前。 三人快步走着,没一会儿呼吸声渐起。 在寂静的小巷里分外明显。 但是,从远处逐渐传来一道更明显的声音盖过了三人的呼吸声。 一阵马蹄声传来,几人心里都是一惊。 黄雯淑和黄嬷嬷对视一眼,立即拉着周越欢拼命往声音的反方向跑去。 黄嬷嬷却是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黄——”嬷嬷—— 周越欢只来得及扭头仓促的望一眼,那未曾说出口的呼喊就被母亲紧紧捂住。 那是像外婆一般将她从小带到大的黄嬷嬷啊。 母亲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 她明白,母亲在告诉自己,不要让黄嬷嬷白白牺牲。 周越欢死死地咬紧牙关,泪如雨下。但她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因为那只会影响呼吸,浪费黄嬷嬷用生命给她们换取的机会。 她跟上母亲的脚步,用尽全身所有力气飞奔,胸腔里的氧气迅速告急,肺部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她心里想着,要是这次能活下来,一定加强锻炼身体。 但是,还有机会吗? 跑了一会儿,也许是一分钟,或者是几分钟。 她的眼前因为缺氧掠过阵阵白光,但双腿还是用机械的迈开步伐。 因为今夜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不跑,小命就玩完了。 她开始张嘴,大口呼吸,但是一开口就吃了满嘴苦涩的黄土。 但终究还是慢了。 双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呢。 一群人举着火把,身披银甲,呼啦啦地把她们母女两人围了起来,宛若两只无辜迷茫的小绵羊被一群饿的眼冒绿光的狼群盯上。 有人高呼:“庞将军,找到了!” 母亲脚步踉跄,身似浮萍般柔弱,但还是把她紧紧的护在身后,眼神中满是警惕,盯着眼前这群人。 好不容易停下,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刚从水里救上来一般,急不可耐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太阳穴涨的厉害,汗水顺着额角留下,她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一刻,一道粗狂的声音遥遥传来,“留活的——” 这句话透过剧烈运动后充血的耳膜,传到她的耳朵里,不异于一颗惊雷炸裂在她耳边。 因为这说明着,她们家犯下的事,已经可以用死活来论了。 庞将军骑着马,俯视着她们母女两。 “这等人也能有那般忠仆,可惜了。带走。” 他身后的士兵蜂拥而上。 周越欢没有按捺住,想要开口,却咳出了一口黄土渣,她抹了把嘴,浑不在意,声音有些嘶哑,“你把黄嬷嬷怎么样了?” 黄雯淑听见女儿的声音急忙伸手来捂她的嘴,但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庞将军原本已经转身,准备策马离开,听见声音后微微侧身。 周越欢已经从母亲身后走出来,直视这位庞将军。 他声音里有明显的惊讶,“想不到一个小姑娘竟有如此胆色,那忠仆死的倒也不冤。”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结果,但她心底还是像崩塌了一块一般。 她扬起头,固执的等着那个已知的结果。 就像明明看见了“谢“字,却还要全部刮开才算死心。 庞丰看着月光下哪怕是满脸黄土也掩不住姿色的小姑娘,内心轻叹,等长大必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啧,可惜了,有那么一个坑的爹。 “你那忠仆倒是机智,故意在我们面前经过,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但双腿难敌四蹄,徒劳无功罢了。诺,她的尸体还在铁十四胡同口,回去的路上可以大发慈悲的带你看一眼,说不定尸体还是温热的呢。也好让你们主仆二人好好道别。” 周越欢仰头,死死盯住那人的面容,双拳紧紧捏住,眼神冷戾,心中第一次萌生了杀人的念头。 庞丰看着周氏小女的作态,察觉到她眼神中的杀气,更觉有趣,“呦,这小女娃竟是想杀了我不成?” 那眼神落在她身上,就像是在打量街边杂耍的猴子一般。 周围哄堂大笑。 黄雯淑上前,再一次拦在自己女儿身前,挡住那道目光,声音纤柔却饱含坚定,“今日之仇,我儿我兄定会报之!” “你说黄文镜和周越生吗?哈哈哈!那他们也得有命活到那一天!” 忽然,一队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都下意识的往那边看去,不消片刻,那队人就出现在巷子的另一头。 来人身骑枣红色赤马,虽着布衣铁甲但气度非凡。 “竟然是太平军。”母亲惊呼出声。 太平军整齐的停在她们三步开外的位置。 庞将军双腿用力,骑马上前,手持红缨银枪沉声道,“朱统领深更半夜这是出来做什么?” “夜间巡查,例行公事而已。” “如此甚好,那也请朱统领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事。周夫人,还请和我们走一趟吧。”最后一句却是对着母亲说的。 “巧了,今夜,我也是来带走周夫人的。”朱统领在马上目光锐利,直指庞将军。 庞将军在月光下高昂着头,眼神似乎要喷出火来,“大胆,我可是——” “我乃太平军!”来人铿锵有力,竟是分毫不让。 周越欢心底暗惊。 太平军初来时她就着重了解一番,因为这只军队出身草莽但却战斗力惊人,起初只是在边境南方一带作乱,打着清君侧的口号一路直逼燕京,后来皇宫里的那位那他们没有办法,将这只军队赐名加封,独立于所有的军队之外,经历堪称传奇。 “庞丰!敬你一声将军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老子今天就看你带不带着走周府家眷!” “你不过一介草莽,要不是今有洋人作乱再加上圣上开恩,你们焉能留到今日?” “那还不是你们一群废物连个洋鬼子都打不过,如今逞什么威风?如今谁人不知银甲军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 “你——”庞丰怒提银枪直指朱统领。 双方带来的人都算不上少,顷刻间针锋相对,场面非常紧张。 局面一触即发。 周越欢几乎正处在中间,直接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原本一身的热汗都在此刻变成冷汗。 母亲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但还是周全的将她护在身后。 良久,还是庞丰先开口,“夜长梦多,我们在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那你想如何?” “不如看周夫人如何选择了?” 两人同时将目光放在母亲身上,其意不言自明。 周越欢借着月光和火光看得清楚,两人眼底的算计和握紧武器泛白的手掌。 眼下不论选谁,最终结果恐怕都只有一个——打。 选了一方,另一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都能想明白的,母亲自然也能想到。 周越欢紧贴着母亲的身体,感受到她身体不自然的僵硬和紧绷,就像是被两条毒蝎盯上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空气愈发凝重胶着之际,一道慢悠悠却清晰的声音传到所有人耳边,“这选择加上我一个可好?” 周越欢迅速扭头望去,速度快到几乎要将脖子扭断。 来人看起来约么三、四十岁,穿着新式的中山装,不紧不慢的踱步。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让人一见就倍感亲切。 笑面虎。 这是周越欢对他的第一印象。 狭小的Y字路口终于被占的满满当当。 “蔡鹤白?” “蔡先生?” 那两人见到这位穿着中山装的男子竟然都奇异的收敛几分。 这让周越欢的眼底重新燃起了零星的希望,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就像是极北草原上顶着暴风雪的一根燃着的火柴。 顷刻间就有可能覆灭。 但是她却没有注意到,母亲原本就惨白的脸色,在见到此人后竟然多了几丝灰白,眼底更是一片绝望。 而她大脑飞速的运转,拼命盘算着如何让这跟火柴燃的更久一些,哪怕多一丝希望也是好的。 那位朱统领朱统领身着红巾铁甲,一身草莽气,隶属太平军。 皇室银甲军则受命于当朝皇帝。 至于姗姗来迟的蔡鹤白!周越欢刚到这个世界不久就听说过,是季荔白季大总统堂弟的名字。 二人虽为堂兄弟但胜似亲兄弟,幼年时一人入朝堂,一人出国留学,都为救亡图存奋斗,是革命的先锋人物。在如今的乱世之中广受世人赞誉。 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引得这三方同时出动? 蔡鹤白自是不知道这母女二人的所思所想,他向二人点头示意,直接表明自己的来意。 “不知二位今夜可否行个方便?”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方便指的是什么。 周越欢原本稍有些放松的心立刻又被紧紧拽起,连呼吸都无意识的放轻了几分,静静的等待其余两人的回答。 咚咚——咚咚—— 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她越发的紧张,喉咙哽咽,仿佛有东西堵着,但却连口水都不敢咽。生怕自己错过任何只言片语。 沉默。 那两人仍是沉默。 蔡鹤白依旧是微笑的模样,但是背在身后的手敲击的速度却慢了下来,眼神也在等待中逐渐变得冰冷。 哒—— 蔡鹤白身后的亲兵看得清楚,那双敲击的手,停了下来。 这就意味,他已经耐心告罄。 亲兵十分熟悉蔡鹤白的办事风格,右手不动声色的背过去,打了个手势。只等一声令下,他们身后的军士就会立即拔出枪,进入作战状态。 而周越欢刚好将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 第二章争天下者1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周越欢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 咕噜一声,在针落可闻的夜里非常明显。 蔡鹤白也听见了,他轻笑一声,“小姑娘不用紧张,你们并无性命之忧。” 很好,捡到了一根干柴。 但是形式依旧不容乐观,在这场暴风雪中,只有一根干柴也支撑不了多久。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如何使用这根干柴。 为何他们笃定没有性命之忧? 周越欢的大脑飞速转动,她知道的信息太少,母亲显然知道一切的根源,但一直未见实质的行动,她也不知母亲是否另有脱身之法,又或者说对于母亲来说此刻尽量拖延才是上策?但此刻不是问询的好时机。 三方齐聚,铺天盖地之势,却并不会伤到她们性命,到底为何? 怎么如今她们母女二人就像是一块香饽饽,路过的疯狗都想咬上一口。 是了!香饽饽! 周越欢灵光乍现,她们母女就像是武林江湖之中横空出世的一份机缘,还是一份天大的机缘,所以才会引得如今这三方势力迫不及待,几乎是同时下手。 但为何这机缘一定是要活着的呢? 周越欢再一次陷入了新的困境。 因着这一个小插曲,让凝结的氛围稍有缓和。 但也只是缓和了一点点,那片暴风雪依旧肆虐,生存危机仍然存在。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朱统领最先开口,“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若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蔡鹤白思索片刻竟然也同意了,“愿闻其详。” 庞丰也将目光投向朱,看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既然我们谁都不能带走她们,那就看周夫人自己如何选择,如何?” 她们母女二人坐在蔡鹤白的车里,也在回周府的路上。 周越欢没想到兜兜转转亡命奔波了大半宿,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周府。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就好像她们在暴风雪中踽踽独行、生死未卜之际,突然看见了前方有一个小屋。 三方商讨了很久,把她们母女放在不论谁的一边,另外两方都不同意。 所以最终商量出来的结果就是,把她们送回周府,三方同管。 车窗外两侧分别是那两位领头人,一左一右。 周越欢苦中作乐,看着车窗倒影出脸上黄一道白一道的花脸小女孩,心底暗自感慨:如果不是身陷险境,怕是世间没有人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吧,大总统堂弟的车亲自接送,银甲军和太平军左右互送,安全系数拉满。 门口闹事的记者和群众早就被人清理干净了。 所以一下车,她就看见自家大门周围那一片狼藉,破碎的臭鸡蛋,不知道放了多少天的酸臭菜叶子,还有一堆看不清楚但是味道冲天的垃圾。 周越欢仰头,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周府大门,只觉得离家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墙倒众人推。 周越欢脑海里只闪过这一句话。 近年来父亲总是外出,周府大部分时间都是靠母亲操持,但是父亲母亲方平积善,累计下来不少好名声,任谁提到乾城内的百姓都会称赞几句。 如今出事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还是在夜里,竟也如此。 母亲也看见了,她的身子有些摇摆,但只一瞬,就挺起腰板,像往常那样端庄,拉着她面不改色的迈进周府。 回到前院,周越欢这才发现,几位姨娘带着他们的儿女早就被抓了回来,此刻正狼狈的趴在地上,眼神惨淡,被士兵们用枪指着一动也不敢动,一片死寂。 此刻听到声响,纷纷抬起头见到了母亲,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眼神里重新放出希望的光。 借着月光她才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斑驳未干的泪痕,想来不知道哭了多久。 但是看见母亲对她们摇摇头后,眼中的光迅速破灭,整个人宛若风中残烛,一下子没了生气。 蔡鹤白率先开口,“夫人若是有时间可否详谈?” “谈什么,老子也要谈!”朱统领听见后立刻大声嚷嚷。 那庞丰将军自然也不甘落后。 黄雯淑眼看着月胧星淡,天色渐白,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点头同意,但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儿必须在我身边,不得离开半步。” 她自是信不过外面这些人半分,若是她们以越欢作为要挟,那么就算哥哥来了也只会陷入被动。如今在哥哥到来之前,她一定要保全自己跟越欢! 蔡鹤白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眼神,盯了紧跟在母亲身后的小姑娘许久,最终道,“希望周夫人不要后悔这个决定。” 黄雯淑蹙眉,她自然知道,让女儿深陷其中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但估摸着时间哥哥就要到了,倒是如果她们母女二人分开,哥哥势必会受到影响。 周越欢偷偷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三人。 她到现在都还是迷茫的,虽然回到了周府,回到了自己的家,但她始终觉得自己就像是浮在半空中双脚触不到地面一般,没有踏实感。 如今坐在这谈判桌上,她只觉得暴风雪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停了下来,现在这局势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可在在场的算上自己也才堪堪五人。 到底是谁呢? 首先排除的是庞丰。想到黄嬷嬷周越欢眼底一黯,心底又是一阵钝痛。 至于蔡鹤白和那位朱统领,她一时有些拿不准。 竟然是蔡鹤白最先开口,“周夫人不若随我走一趟?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作为担保,你们二人绝无性命之忧,回去只需发个声明即可。” 周越欢心底在此考量,难道是他? “哼,我也可以以我的性命,做出同样的担保。”庞丰立即出声阻拦。 “我也可以!况且,周夫人可要考虑清楚,其实我这边才是最安全的,其余两人,哼哼。” 朱统领这话明显在暗示什么,难道是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庞丰拍桌而起。 “怎么。我哪里说错了吗?谁不知道你们俩背后一个是大总统,一个是燕京里头那人,和这件事都脱不了干系,跟着你们回去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来干什么?” “同时和你们两个有关系的事儿那就是和我也有关系!” 着话说的倒是没错,管他有没有关系呢,抢过来再说。 这位朱统领看似头脑简单,莽夫一位,想不到竟然以如此角度清奇破局,着实是高人一位啊。 庞丰明显被这个奇怪的脑回路镇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怒斥道,“好啊,你就是来搅局的事吧。” “好了好了——都坐下!”蔡鹤白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 那两人互看一眼,好歹是给了蔡鹤白这个面子。 蔡鹤白又转头看着悠哉喝茶的母亲,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一脸担忧,语气也十分诚恳,“周夫人,虽然周天华刺杀大总统,但是我们也了解他的为人,相信他……” 周天华,刺杀,大总统。 第三章争天下者2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周越欢霎时脑海里只回荡着这句话,眼睛看着对面蔡鹤白的嘴一张一合,耳朵却好似失灵了一般,再也接受不到其他的声音。 周天华是她的便宜父亲。 原来,自己的便宜爹竟然闷声干了件大事? 刺杀,怎么杀的,大总统还活着没有?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衍生出无数的问题,但同时,所有的线索被串联起来。 原来她们不是那横空出世的机缘,是那诱发九龙夺嫡的一纸诏书。无论是谁得到了,就会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位! 竟是如此。 只有活人才能说话,所以她们性命定然无虞。 周越欢脑海中不断梳理着自己到这个世界以来吸收的知识,如今华夏内乱不断,外敌虎视眈眈,皇室政府并无作为,但总归余威还在。 故有太平军揭竿而起为了清君侧,也有省份要求独立,以求出路。皇室本就自顾不暇,为了安抚只得分别册封太平军和大总统。 但天下谁人不知,三方已是鼎力之势。 如今表面上的安稳已经维持得太久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机会。 有了这个机会,就能名正言顺地挑起战争,名正言顺地对任何一边发难。 碰巧,她的便宜老爹挺身而出,做了那英勇的第一人。 周越欢自嘲一笑,这下,不论结果如何,周天华的名字一定可以载入史册了。 可是,真的只是碰巧吗? 在需要一颗石子打破这表面的平静之时,就恰好有一颗石子跃进水面。 如果说周天华是石子,那么,谁又是执子人呢? 刚才的暴风雪确实停了,在周越欢眼中,可以看到,不远的将来,有一场更大更猛烈的暴风雪,会席卷所有的人,那场暴风雪的名字叫做——战乱。 突破口本该是父亲,但是为何却变成了他的夫人,他的女儿? 周越欢大脑飞速转动,所有的信息在她脑海中铺成一个巨大的平面,还差一个关键点,还差一点就能串起所有。 她的目光不断游走在场内的三个人身上。 既然刺杀的是大总统,蔡鹤白亲自出面,也保证她们母女性命无虞。 是了! 周越欢想通了一切! 她攥紧拳头,没有犹豫直接开口,“大总统还没有死,对不对?” “越欢——”是母亲的惊呼。 周越欢开口自己都被粗砺的嗓音震惊,但是她浑不在意,只想说出自己的推测。 她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尤其是蔡鹤白镜片后震惊的双眼,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的父亲现在下落不明,其实连你们都无法确定这条消息的真假。” “但如果,我和母亲答应了,那这刺杀的消息就算做实在了我父亲身上。” “况且,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刺杀应该是——失败了。” 周越欢沙哑的声音不断响起,但再没有一人出声打断。 “你们如今,根本就是在逼迫两个清白无辜的人承担你们接下来的一切行为!” “在其位不谋其职,徒有虚名罢了!” “你大胆!!!”庞丰拔出手枪按下保险栓毫不犹豫地抵在周越欢的太阳穴上。 “放下你的枪!”朱统领见状也毫不犹豫地掏出枪对准庞丰。 守在门口的士兵也都抽出武器对准对方,蔡鹤白的亲兵将他紧紧地护在中间。 周越欢感受到冰冷的枪口稳如泰山般抵在自己的脑袋上,深知自己哪怕再说一个字都有可能立刻丢掉这条小命,于是认命地闭紧嘴巴。 留得青山在。 现在她已经完全能确定了,暗中推波助澜的人就是朱统领。 良久的对峙。 周越欢一动也不敢动。沉默给了她更多的思考时间,也能让她认清自己刚刚的冲动。 不过她并不后悔。 因为这样也算死的明白了。 啪啪啪—— 蔡鹤白敛下眼中所有的深意,抚手大笑,“想不到啊,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竟能看得如此透彻!”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了那个被枪指着却面不改色的小姑娘。 蔡鹤白都发话了,那就说明,刚刚所言确实不虚? 周越欢察觉到空气中微妙的变化,心底暗骂,笑面虎,果然是个笑面虎。 “把枪都收起来嘛,人家小姑娘也没说错什么,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 蔡鹤白上前,轻轻握住庞丰的枪,移开枪口。 朱统领见状也收回枪,嘟囔一声,“小肚鸡肠。” 蔡鹤白转身,对着那些拿枪的士兵挥挥手,“都散了吧,出去,去门口守着。” 现在,屋里面又只剩下五个人了。 周越欢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心底的后怕忽然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还好母亲眼疾手快把她拎到椅子上坐好,这才避免了窘态。 蔡鹤白笑眯眯的开口,眼底隐隐流动着欣赏之意,“越欢是吧,你说的八九不离十,也很有道理。“ 竟然直接承认了! 这份坦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讶异,看来平日里那些关于蔡公诚以待人的传言确实不假。 “但是你要明白,这件事在世人心中已经发生了,已成定局。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这件事都是你父亲周天华的过错,这,就是定局。” 蔡鹤白可能是怕她听不懂,将话说的很浅显。 但是有些言下之意却也不曾说明。 比如:背后之人或将永远在背后。 又比如:他们似乎知道这件事并不像现在听起来那么简单。 “非也。”周越欢盯着眼前人的眼睛,认真的否定。 蔡鹤白眼中的兴意更浓,“哦,说来听听。” “古有沉冤昭雪。世人以为的错误事实不管怎么样都是错误的,不能因为人多或是其他原因就肆意蒙蔽。既然世人有了误解,那就找到源头,将其剖开了给世人看清!” “啧,这个难度可不小啊,你能做到吗?” 周越欢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还是下意识地答道,“我现在做不到,不代表我以后做不到。” “哈哈哈,有趣!有趣!” 蔡鹤白痛快地笑过之后,看着眼前这个尚显稚嫩的小女孩,认真地看了很久,看着她清澈的眼底,看她略有茫然的眼神,“群动悠然一顾中,天高地平千万里,好一双明辨秋毫的眼睛。” “你可愿,做我的学生?” 第四章争天下者3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短短八个字,黄雯淑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纤白瘦弱的手指微微发抖,只觉得这辈子心脏受到的刺激都没有今夜来得多。 原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没想到兜兜转转回到了周府。 原本以为蔡鹤白今夜代表大总统出现,自己和女儿一定难逃一劫,没想到却听到他想收女儿做学生。 世人谁人不知,蔡鹤白自小就师承国学大师方文严,三岁通唐诗,五岁精古文,七岁能赋诗,十二岁便考中秀才,十七岁钦点成为最年轻的状元郎,惊艳才绝。但仅仅是才华还不足以让他名扬天下。 五年前,他被特封为外交大臣,与各国往来使者对接,同时兼任直隶总督,已经名噪一时,但那些都比不过如今一个名号,那就是总督特使,地位仅次于大总统之下,代表朝廷协助大总统处理各省独立。 同时他又是大总统季荔白的堂弟。有人说朝廷此举是为了拉拢,也有人说是为了分权让他们兄弟内斗,朝廷坐收渔利。 但不论何种身份,都无法掩盖这是一位鼎鼎有名、手握重权的大臣。 有无数青年才俊,甚至是朝中大臣,都想入其门下。大部分都惨遭拒绝。 没想到,今天,他竟然开口要问自己的尚且十五岁,连女子高中都还未曾毕业的小女儿要不要入他的门下? 黄雯淑抬起复杂的目光,这才发现,屋子里静得可怕。 那两人竟也静默,用同样复杂但又夹杂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很久以后,黄雯淑身处漩涡的中心许久后才意识到,这是对勇者的敬畏,对强者的尊重,不论年纪,甚至,不论性别。 那时的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她亲手把自己的女儿提前拖入这乱世之中,让她的女儿彻底远离了安稳平静的生活。 周越欢的目光越过面前儒雅的中年男子,望向门外,地沉星没,天亮了。 母亲的底气应该快到了吧。 朱统领为太平军,却愿意暗中帮助她们,加之母亲的种种,她只能想到一个人——那位手握重兵独镇一方的舅父。 折腾了大半宿,周越欢的精神稍一放松,觉得自己此刻已经困出了第二个人格,那个人格的名字叫——叛逆。 不过在场的她一个都打不过,只能默默在内心吐槽。 她收回目光,看着还在等着自己回答的,兴致丝毫不减的蔡鹤白,平静开口,“蔡先生,我不愿。”滚啊,追了我大半宿。 蔡鹤白看起来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你可知只要你做了我的学生,外面那些人就不敢再对你们周府做什么甚至是说什么?” “表象而已,无论嘴上说与不说,内心从不会改变。”狗啊,都是改不了吃屎的。 蔡鹤白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一下这个问题,“那你可知我是谁?” ?你失忆了吗?周越欢虽然觉得有些离谱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蔡鹤白。” “没了?” “没了。”你丫还有第二个ID吗? 蔡鹤白的表情就像是被甑糕噎住一般,难得有些犹疑,他微微蹙眉,似乎是想要再次开口说些什么,周府外再次传来喧哗。 蔡鹤白只得暂时移开目光,沉声道,“怎么回事?” 还不等他的亲兵上前回答,一道声音遥遥传来,“怎么,我看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女还需要请示吗?” 屋内众人听见这道声音后,反应不一。 黄雯淑猛地抬起头,灰暗的眼神一瞬间充满光,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任谁都能看出她面上的惊喜。 她激动得想要从座位上起身出门相迎。 还未离椅子一尺远,看着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又强迫自己坐了回去。 不差这一时。 黄雯淑端起热茶,温热的茶水透过杯壁传递过来妥帖的温度。 茶香氤氲,沁人心脾。 她端起五彩云鹤纹的杯盏,轻轻吹了一下,抿了口茶,抚平了奔波半夜的干燥口舌,今夜第一次品出了茶的清香。 周越欢看着被一群人用枪指着,也面不改色大步流星往这边走的挺拔男子。 一身利落挺拔的茶青色军装,金制的领章和肩章熠熠生辉,光滑的平圆纽扣折射出清晨的光线,周越欢从来没觉得清晨的太阳如此的刺眼,竟然,晃得她想流泪。 她勾起嘴角,那片暴风雪总算是消散了。 因为太阳出来了,雪过天晴。 经过了上半宿的极限体力运动和下半宿的极限脑力运动之后,周越欢此刻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歪,就彻底昏睡过去。 意识彻底消散前,她听见自己的母亲和舅父惊慌地叫喊,“越欢——”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嘟囔了一句,“没死呢,就是睡一会儿。” 也不管他们听到了没有,就踏结结实实地陷入梦乡。 黄雯淑连手中的茶盏都未来得及放下,就看见自己的女儿忽然间倒向一旁。 她手中的金贵的鹤纹盏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哭喊着扑向自己的宝贝女儿。 黄文镜远远地看见完好无损的妹妹和外甥女还没来急松一口气,就忽然看见外甥女不省人事一般,担忧和惊怒一下子冲上头,他再也顾不得理智,猛地拔出枪,将枪口对准离得最近的蔡鹤白,“你做了什么?!” 蔡鹤白身边的亲兵立刻拉动枪栓,将枪口抬高全都瞄准了黄文镜。 有人出声阻拦,“放下你的枪!” 黄文镜并不理会,目光紧紧盯着,朝着蔡鹤白的方向走去。 “砰——”一颗子弹扎进了黄文镜步伐前的那块土地,金石相击,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黄文镜站定,转身。 “砰——”又一声。 那名开枪的亲兵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洞,一点点扩大。 黄文镜眼神冰冷,“你们以为我黄文镜是吓大的?” 周围的亲兵噤若寒蝉,举着枪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没错,他们不敢朝这位久经战场的将军开枪,他们谁都不能承担伤了这位将军的后果。 蔡鹤白此刻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就离周越欢最近,所以自然听见了那句微不可闻的话。 “黄兄,周夫人,若我没有猜测,越欢小友只是睡过去了。” 周越欢此刻欢欢喜喜地和周公下着棋,对于自己引发的一切浑然不知。 黄雯淑被人护送,抱着自己的女儿回房休息。 但是,并不代表这件事告一段落。 第五章争天下者4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屋外,晨雾余露。 会客厅里,四人互相打量,俱是一言不发,屋内安静的,可以听到清晨叫卖声。 朱统领自从黄文镜来了之后就一言不发,权当自己是个背景板。 庞丰看见黄文镜后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场持续了一夜的闹剧到现在已经落下帷幕,至少对于他是这样。 如果说和一个总督还勉强有一分回旋争夺的余地,那么再加上黄文镜,那么这张赌桌上根本没有他的位子了。 庞丰看着两人,深知再留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转身离去。 朱统领见状也朝两人一抱拳,紧随其后。 屋内现在只余两人。 “黄总督从桐州赶到这里,想必是一路疾驰,”最终还是蔡鹤白开口破冰,“蔡某御下不严,还望黄总督见谅。” “哪里还有什么总督,如今不过是一个在桐州养老的将军罢了。“ 黄文镜摆摆手面色稍霁。 蔡鹤白这么说,就意味着他主动将这件事揭过。 黄文镜也顺着台阶,“无事,刚才也是黄某一时失手,蔡兄也多多见谅。” 两人太极打了几个来回,表面上和气一团,内里的心思只有两个老狐狸自己清楚。 黄文镜早早接到了大总统被刺的消息,此刻他前来,定是要把自己的外甥女和妹妹毫发无损地带回。 “黄将军披星戴月,想来很是担心自己妹妹。”蔡鹤白抬起茶杯,透过淡淡的水雾观察对面的神色。 他在试探。 “蔡总督不也是一样的心急。” 黄文镜轻松打回,滴水不漏,抛出自己的试探,“大总统明后两日的演讲安排得如何了?” “大总统自有大总统的安排。” 同样滴水不漏。 门外小跑进来一人,趴在蔡鹤白耳边说了几句。 不消片刻,黄文镜带来的人也进来给了他一张纸条。 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我猜,或许我们收到的是同一个消息。”黄文镜语气笃定,双臂向后撑开,搭在黄花梨木的扶手上,姿态间多了几分放松。 “也许是,也许不是。”蔡鹤白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也终于松开。 “那我就不叨扰黄兄和家人团聚,告辞。” 黄文镜抬手做了个手势,“慢走不送。” 院子里的人一波波的离去,此刻终于只剩下黄文镜带来的人。 他又一次低头,看着纸条上的消息——大总统无事,周天华失踪。 短短十个字,却能再一次让好不容易平稳的局势,重新动荡。 “给朱添文朱统领送去两箱银元,就说是请兄弟们喝酒了。” “派人盯紧大总统那边,他们最近一定会有动作。” “是——”有人领了命令转身离去。 黄文镜在椅子上又坐了好久。 手边那壶滚烫的茶水都已经凉透,他毫不在意,给自己满了一杯,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然后起身拍拍衣摆,“多思无益,走吧,看看我的妹妹和外甥女怎么样了。” 蔡鹤白出府后忽然转身,看了看周府的牌匾和大门,低声轻喃,“周家有个好女儿啊。” 上车后就闭目,一言不发。 司机和副官坐在前排也闭紧嘴巴,时不时透过后车镜观察。 副官紧张的冷汗都要出来了,平日里蔡鹤白无论见了谁都是笑意盈盈,一脸和气的模样,就连生气也都是温声细语,不会过分苛责。 但他还从未见过蔡总督如此严肃的模样。 蔡鹤白心中叹息,最近真的是疏忽了,亲兵里混进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细作都没有察觉。 他的亲兵乃是政府特批,都是经过严格的筛选培训,向来极有分寸。 开枪不外乎是想挑起两方枪战,混乱中无论谁死谁伤都可以说成是意外。 今天那个细作怕是心急了些。 “查查那名死了亲兵,不要声张。” “是。” “以后多派人留意周越欢的动静,定时立即报告给我。” “…是。” 副官迟疑了一瞬后立即答道,心底暗自疑惑,怎么关注的重点又多了周府那个小丫头? 蔡鹤白睁开眼,用力地揉了揉眉心,“走吧,去看看兄长。” 或许他今夜收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兄长平安无事。 黄文镜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往里头看了一眼,趴在架子床边的黄雯淑起身出来。 两人一路向书房走去。 “越欢怎么样了?” “医生说就是太累了,睡着了。” “等回了家,你也好好休息。” 黄雯淑点点头,她自然知道兄长是要带她们回桐州,那个她和哥哥从小长大的地方。 “这是我刚刚收到的消息。”黄文镜将纸条递给自己的妹妹,“周天华和你可还有联系?” 黄雯淑摇头,“夫君上一次传回消息还是半年前,那时他说在苏州。” “苏州?” 黄文镜心底划过无数思绪,但他开口只道,“这事就交给我吧。“ “等越欢醒了咱们就回家。如今这乾城你们怕也是待不下去了。” “虽然大总统无事,但毕竟已经有周天华刺杀的消息传来,不论这件事真相如何,你们都会受到牵连。” 黄雯淑这次却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将目光移向外面,看着视线所及的一草一木,“夫君如今孤身一人在外,周府也生活了这么多年,想不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看着眼前早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小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黄文镜又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他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当时千挑万选,却拗不过妹妹的意愿。本以为有黄家在背后撑腰也不会让妹妹受苦,却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 周天华这个竖子,婚后不过两年就原形毕露。 如今这样也好,是个时机,趁早断了干净。 “对了,兄长,越生如何了?” 提起自己的外甥,黄文镜心底就是一片欣慰。 周越生已从黄埔军校毕业,如今正在广州驻守,同时打理黄家在那边的产业。 “我已差人给越生送去消息,不用担心。” 两人草草用过早饭,又吃过了午饭,都未见周越欢有醒来的迹象。 最终黄文镜大手一挥,走,带车上睡! 第六章来时路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周越欢对此一无所知,夜里经受了那么多刺激,她竟然又梦到了自己和原主的那次见面。 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一次和妈妈旅游的途中,拉开了一扇古朴的门,在一个屋子内被困了整整三个月,她无法走出原主所在的屋子,也没人能够看到她听到她,几乎要被逼疯。 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自己到底能不能回去?还有——妈妈怎么样了?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答案,而她就像是掉进大海里的一只蚂蚁,无人可见,无人可知。 直到那天晚上,她见到了那个一直躺在床上的周越欢,也就是原主。 因为心理上的某些情绪,她从来没有看过床上那个一直重病的女孩。 直到现在两人面对面,她才发现,原来两人长得竟然有几分相似。 对面的看起来比她稍小几岁的小女孩温温柔柔地开口:“恩人,是时候了。” 什么是时候了? 周越欢完全不想理会,她冲上前去,抓住那人的肩膀,“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怎么才能回去?!” 她歇斯底里,其余的全然不顾。 眼眶周围通红一片,指骨泛白,布料在手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她浑身颤抖,眼底除了彻底的愤怒还有几丝微不可查的希冀,就像是海上漂浮和许久的那只蚂蚁终于找到了一片枯叶。 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对面的小女孩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眼底含泪,因病苍白的小手覆上那双用力过度而泛白的手掌,“抱歉,我,我也不知。” “我只知道在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是恩人接替我的时候。” “接替?谁想接替你啊?我只想回到自己家,回到我自己妈妈身边啊!!” 对面的小女孩嗫嚅:“可是,恩人怕是回不去了。” “那我也不要上你的身!接替,你以为这是什么使命传承吗?还接替,你死了就死了,死得干干净净才好!!我和你们这里不会有任何关系!!” 周越欢嘴上硬撑,不断放着狠话,心底冰冷一片,脚下有些踉跄。 一个清晰却可怕的认知出现在她脑海,回不去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小女孩本就是油尽灯枯,强撑到此刻,灵魂自然在慢慢消散。 但是,周越欢此刻心灰意冷,身体四周竟然也逐渐扩散。 这个时空原本的周越欢见状哭着扑上来,“恩人!不要!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既然有来时的路,又怎么会没有回去的路呢?恩人你不坚持下去,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小周越欢拼命找补,什么接替都不敢再说,生怕眼前的恩人真的自绝于此。 “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希望啊!而且这里也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恩人你试一试,我的身体,怎么样挥霍都没关系的,就当是一场梦,一个新的体验。” 周越欢看着眼前泪流不止却还拼命劝自己留下的小姑娘。 心底越发悲凉,谁想要体验你的人生?谁想要挥霍你的身体? 但是,越是这样,越说明,真的没有办法回去了啊。 她一下子卸了力道,背脊颓然的垂了下去。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小姑娘,直直地忘进她的眼底。 那双稚嫩的眼底同样有着痛苦、不舍。 原来,每个人都是苦命人。 那一刻,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过去的回忆。 良久,她开口。声音还有些嘶哑,但是已经平静许多。“为什么叫我恩人?” 眼前的小姑娘迅速擦干眼泪,“恩人刚来时我就发现了,初以为是阴曹地府的索魂人。三个月内,我有无数次感受到魂魄被排挤在外,似乎身体也在期待着一个更好的灵魂。多亏恩人多次拒绝身体的吸引,才逼得身体最终还是吸纳了我。三个月的拉扯,这次终于是到极限了。” 原来如此。 三个月内,确实有很多次都感觉到床榻上有时强时弱的吸引力。 不过她本就想逃离,自然拼尽全力地拒绝了。 “若不是恩人,也不会有这三个月的时光,感谢恩人。” 眼前的小周越欢给她行了一个大礼,她还未伸手扶起,眼前人就消散了。 “最后给恩人送一个礼物罢,一定,好好活下去呀。” 周越欢得到了这个世界的她完整的记忆。 她时常在想,拥有了两个人的记忆,那她到底是谁。 不过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这个结果对于现在的她没有任何意义,不论她到底是谁,都要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不是吗? 周越欢睁开眼,最先看到的还是烟紫色的承尘。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家里的架子床上。 她抱着被子打了个滚,悠悠地翻了个身。伸个懒腰小腿却险些抽筋,她“诶呦“地叫唤出声,彻底醒了过来。 昨夜一些零碎的片段浮现在脑海里。 她“腾“的从床上做起,一把掀开床幔,急急忙忙的穿鞋,想要看看母亲到底怎么样了。 门外的丫鬟听见动静立刻推门上前,“表小姐,您醒了。”手上接过周越欢手里的鞋子,嘴里柔声询问,“可要先传饭?” 周越欢一愣,坐在床上环看四周,这才发现,虽然这螺钿床是一样的,但是屋子里其余的摆设都在提醒她,自己已经到了舅父家了。 她向外瞧了一眼,星寥淡辉,落日才休。 她起身任由这些人在自己身上捣鼓着,“我母亲和舅父呢?” “还在书房。” “还在书房?他们进去多久了?”周越欢咬重了“还“字。 “听说是从下午回来就一直在里面。” 周越欢推门就感受到独属于皖南温温润润的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忽然就沉静下来。打算左转的脚步停歇,朝着右手边的小径走去。 透过八角形的小门,远远的就能看见高耸的仙人峰。 周越欢踏着青石板,看见了门上那块小而精致的牌匾——留园。 此刻虽以深秋,但园内景色纵目皆然。 不愧收四时之烂漫。 不愧是最受宠的表小姐。 记忆里舅父舅母就格外便疼她,不仅住所距离留园不过半刻钟都不到的路程,就连那酸枝木螺钿理石架子床,都是按着乾城那边的图纸一比一还原。 也难怪她刚醒来时还以为在原来的住所。 沿着东侧长廊,从门厅经小轩到花厅,一路走着一边咂舌,果然现代人还是对古代人的奢侈评估太保守了些。 从西侧门出来,便看见正厅二楼的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军装,站的笔直的士兵,守在两侧。 她一路小跑到了门口,那两人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她便放心的推门而入。 “母亲!舅父!” 母亲和舅父面容严肃,似乎在商讨什么事情,见到她俱是面色一暖。 “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你舅父舅母都要把你送进医院检查检查了。” 母亲伸手拉过她,仔细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两圈。 舅父端起茶,“睡得可还好啊?” 周越欢笑嘻嘻,“睡得可香啦,还做了美梦呢。” 第七章家人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梦见什么了,和舅父说来听听。” “梦见有个可漂亮的小姑娘,她说你会有个非常非常天下第一好的舅父!然后我一听,诶呦那我可得抓紧去看看我天下第一好的舅父,这不,刚醒我就过来了。” 周越欢把天下第一重重读了好几遍。 “哈哈哈,那我这天下第一好的舅父是不是得表示表示啊。” 周越欢哈哈笑着,本以为不过都是玩笑话,没想到舅父真的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来一个木盒子。 “看看这些够不够天下第一好啊。” 她想着不过是像往常一样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没想到这次一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摞本子和一些零散的纸张。 翻开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些账簿和地契。 周越欢一惊,抬头望向舅父,却装进了那双慈爱的眼神中。她又扭头看向母亲。 母亲和舅父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最终还是母亲先败下阵来,“那你就收下吧。” “这就是了嘛,这些都是我这个当舅父的给越欢的礼物,你推三阻四地做什么。” 母亲早就习惯了自己嘴硬心软的哥哥,好脾气道,“是是是,还不谢谢你舅父。” 周越欢睡了一天,刚醒来时五脏六腑还未醒全,此刻好像是才睡醒一般,开始叫嚣着要吃食了。 她一面往嘴里塞着水晶酥,一面含糊不清但响亮地答道,“谢谢舅父!” 她飞速清空了水晶酥,又将手伸向了奶油酥饼。 除去实在是有些饿了,还因为她心里门儿清。 舅父和母亲两个长辈之间的事她根本没有开口的余地。 两人既然缺一个台阶,那她这个做小辈的就不妨发挥下自己的万金油作用,顺便也能更好的抱好大腿不是。 经过昨晚她可算发现了自家舅父的真正实力,能够把母亲和自己毫发无损的带回来,说不定以后的日子都有着落了呢。 想到昨夜的事,她手中的动作一顿,咀嚼的速度一点点慢下来,原本美味的糕点忽然间仿佛一团棉花一般堵在胸口。 她艰难地一口一口把食物吞下去,肚子里是沉甸甸的填满了食物,心里也忽然沉重起来。 半晌才轻轻道,“黄嬷嬷的……怎么处理了。” 黄嬷嬷是母亲的乳母,自小陪着母亲长大,感情自然是异常深厚,就连周越欢也早就把黄嬷嬷当成自己的家人一般了。 此刻提起黄嬷嬷,母亲和舅父的语气也难掩沉重,“已经派人送回老家,好生安置了。庞丰那家伙我也给了警告,要让他们有些人知道,什么人可以欺负,什么人不能欺负!” “好了好了,不提那伤心事了,晚上舅父带你好好出去逛一逛。”黄文镜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外甥女蔫巴巴的样子。 周越欢也明白舅父的苦心,人死不能复生。 “逛一逛当然最好啦,但是逛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把肚子填满啊。” 周越欢夸张地捂着肚子歪坐在椅子上,冲淡了悲伤的气氛。 母亲忍俊不禁点了点她的鼻尖,起身出去,“好了好了,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书房里就剩下两人。 舅父做了个手势,门外有人把门关上,身影立在门前。 “越欢,你可还记得昨夜蔡先生要收你为学生这件事?” 周越欢眼睛一转,有几分猜到了舅父的意图,“自然是记得。” “你母亲说你当场拒绝这是为何?” “舅父可是在担心什么?” “不是舅父在担心什么,舅父想问问,你,在担心什么?”舅父起身,绕过书桌,坐在了她的一旁。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淡淡的烟草和灰尘味钻进她的鼻腔,周越欢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距离,身子微微向后靠近椅背。 然后有些心虚地将目光移向特意坐到下坐的中年男子。 她这才发现,原来舅父眼底也是乌青一片,下巴上的胡茬参差不齐冒出黑短的小茬,记忆里永远黑亮的军靴上也是灰蒙蒙一片黄土。 原来,舅父也是拼了命挤了时间赶过去,才及时救下了她和母亲。 原来舅父也为此劳神奔波,这件事远没有从结果看来那般轻松不费力。 她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这句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黄文镜看着外甥女的动作内心叹息,几年不见还是有些生疏了,心里话不愿意讲了,定是周天华那竖子说了什么! 外甥女眼底更深的警惕和怀疑,他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将军,这又如何看不出呢。 但最终还是做了妥协,“舅父只是想知道,那些话是不是有人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为何要拒绝蔡鹤白,可是有什么顾虑?” “舅父为何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晚发生了很多事,为何偏偏是这件事? “先回答舅父的问题。”黄文镜笑了,语气颇有些无奈。 “我不,我要舅父先回答我的问题。” 她在试探,虽然舅父真的很宠爱她,肉眼可见的包容,但是她还是要明确地得出结果。 这世间的宠爱有很多种,对于圈养在笼子里的宠物是一种宠爱,把笼子打开让它们自由的生活也是一种宠爱。她要弄清楚这到底是哪一种,才能决定自己说些什么。 舅父勾着的嘴角微微敛起,剑眉轻扬,神色无比郑重,“越欢,我是你的舅父,你不用担心,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一家都会在背后支持你的。“ “你有能力有想法,我们自然也不会做那迂腐的长辈束缚你,你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在这桐州内,还没有人能伤的了你一根毫毛!” 很好,得到了保障。 周越欢微不可查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那些话没有人教过,也没有人和我说些什么。都是在当时蔡鹤白说出父亲的事后推断出来的。” 肚子还是有些空,她捻起另一块小蛋糕,“至于拒绝也很简单,因为不想。其实当时也确实想到了一点别的,要是我答应做他的学生,就会不可避免的牵涉到这些事情中来,我啊只想躺平,没有什么大理想呢。” 她眼疾手快,见缝插针的把那块糕点塞进嘴里。 “这可是你的真心话?”舅父似乎是有些怀疑。 发梢上下浮动,她用力点头,顺势吞下,“那时自然!舅父已是我最亲近的人,何必再遮掩?” “好,既然你这么想,那舅父就再问你一个问题,这问题其实不该由你来回答,只不过……罢了,你可知道你父亲的消息?” “完全不知。”这是大实话。“父亲这件事可是另有隐情?” 第八章家人2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哦,那你先说说有什么隐情?” 舅父似乎是又来了兴致, “首先是这个时机,表面上已经平稳了太久,这显然对他们是不利的,背后之人需要的是这局势越乱越好。“ “其次我和母亲的身份就很特殊,世界上万不可能有如此偶然,背后之人既然选择了父亲,就说明他很有可能是想利用舅父的力量挑起争端。” “那么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是父亲,父亲的意愿。” 黄文镜听着听着,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侃侃而谈的外甥女身上,眼底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欣慰和欣赏。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蔡鹤白会动了收学生的心思。 可听着听着,一想到如今的处境,他的欣慰又变为担忧。 有之在己,知之在人。 “那你说说你父亲的意愿。” “这个嘛,要我说,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周越欢故意卖了个弯。 舅父果然上钩了,“那什么更重要?” “当然是——舅父您的身体啦!” 周越欢从椅子上蹦下来,跳到舅父身前,故意板起一张脸,“舅父到底有没有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呀,这件事咱们以后有很多时间再谈嘛,从昨夜到现在是不是都没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黄文镜看着眼前一张故作严肃,紧绷着的娇俏小脸蛋,眼底的担忧像艳阳之下的坚冰一般寸寸化去。 就算有人惦记又怎么样,他黄文镜驰骋半生难道还护不住自己的外甥女吗?要是真的有人胆敢做些什么,那他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护住自己的小外甥女。 “好好好,舅父这就去,这就去。” 等舅父梳洗完毕之后,一家人早就坐在饭桌上齐齐等着了。 “呦,终于舍得从你那书房迈出来啦。”舅母坐在榻上看着梳洗过后的舅父打趣道,伸手示意着备碗摆筷。 “这多亏了我们越欢,要不然不知道还要在里面多久呢。” 周越欢笑盈盈地看着舅母和舅父之间的小情趣,这可不是她该开口的时候。 舅父刚刚前脚离开,舅母的人就到了,说是等一会儿去溪跃院用晚饭。 想来是一直派人盯着这里呢。 说起来这位舅母谢宛如也是一位人物,谢家排行第四。谢家富贵,营商有几分时运,还是嫡出幺女,如珠似宝地疼宠着,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待字闺中,舅父谈续弦的时候本来怎么也算不到这位谢四身上,偏偏舅母当时不知道怎么,一门心思要嫁舅父。 说是和家里僵持了许久。 不过,最终证明舅母眼光还是不错的。 舅父多年也只有舅母一个,家中除了上一个早逝的舅母留下的那个表哥黄清海之外,也就是两人婚后所出,比自己小三岁的表妹黄清敏了。 不似自己那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父亲,三妻四妾,时常惹得母亲流泪。 舅母招呼着,“今天可是特意吩咐厨房,瞧瞧这鱼皮蟹黄饺和珍珠元子。“ 周越欢一打眼,就看见好几个自己喜欢的菜,想来是舅母费了心思,她心底一暖,朝着舅母甜甜一笑。 身旁是表妹黄清敏,虽说许久未见有些拘谨,不消片刻就被她逗得消了微不可查的隔阂,亲密得好似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般。 两姐妹饭后绕着湖边长廊消食。 “姐,”表妹的声音似乎是有些犹豫。 周越欢把手里的鱼食一颗颗碾碎了丢下去,“嗯?” “这次应该可以多待些时日吧。” “估计是了。” 想来表妹也听说了那件事,也是,毕竟大总统遇刺这等大事消息应该早就传遍了全国甚至国际了。 “想回估计也回不去了。”周越欢悠悠地长叹一口气。 虽然对周府没有特别深刻的情感,但那毕竟是在这世界第一个被定义为家的地方,总会有些不同的分量。 “姐,那你上学怎么办啊?想好转到哪了吗?”表妹一个闪身凑到她面前。 周越欢惊悟,“对啊,这个好像还没有解决呢!” 从昨夜到现在,明明还不过24小时,却仿佛过了好久一般,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密集了。 表妹兴奋地规划,“要不就转到我那儿吧,姐!那儿中学和高中都在一起,只不过上课在不同的教学楼罢了,这样我们就能一起上下学了。” 周越欢将手中的鱼食一把撒了出去,不去看那翻滚的金鲤红鲤,“好啊,好啊!那可太好了!” 她自打来了这儿就一直在养病,消化记忆,根本没有机会交到什么朋友。 眼下有了表妹的陪伴,真真是雪中送炭一般。她伸出胳膊挂在几乎和自己一般高的表妹肩上,“那等姐去,姐罩你!” “罩也应该是我罩你吧!”表妹明显不服,用力挺起胸膛,周越欢被带着双脚险些脱离地面。 她忙稳住身形,心中暗自嘀咕,怎么表妹比自己小了近三岁,都快要和这个做姐姐的一般高了? 两人嬉戏打闹,好不快活。 夜深露重,两人从室外转战到室内,瓜子皮都堆了一盘又一盘。 表妹倒是一直兴致不减,周越欢困的人都坐不直了,直到舅母派人来催才拯救了上下眼皮一直打架的她。 路过舅父书房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是灯火通明,依旧是两道身影笔直地站在门前。 周越欢一怔,这么晚了,舅父怎么还在书房?但实在是瞌睡虫上脑,下一秒就脚步不停地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书房里。 黄文镜看着手中一张满是墨迹的纸张,抬起手边的君山茶一饮而尽。如果周越欢在场,就会认出这些都是昨夜的对话,甚至详细到了在场人的情绪和反应。 能够如此详细地描述在场情形的人不言而喻。 黄文镜手指微动,拿起另一张纸,果然落款处有个小小的朱字。 他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张纸,虽然眼睛已经熬得通红,但还是不肯放过一个细节,“……不过几秒之瞬,周氏小女一跃而起,声音虽哑,但语气甚笃,无比自信……” 越欢说得没错,确实还有很多时间,但是这件事却是刻不容缓了。 浪起于微澜之间。 如今水面已有不平,谁也无法知道这浪何时扬波。 同一时间,总督府。 “鹤白,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提问的人自然是蔡鹤白的堂兄,当世有名的革命第一人——季荔白。 蔡鹤白郑重,“兄长如何不知道我的为人,当真是没有虚假半分。” 两人静默。 今夜,怕是许多人都注定难以安眠。 第九章父亲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推开门,还留了一盏硬木葫芦灯。 母亲倚在床架子上看着一本杂书,影子落在床幔上,微微起伏。 她知道,今晚母亲必是特意来陪她的,毕竟她十二岁的时候就自己住一个院子了。经过了昨夜那些事,母亲怕是担心自己睡不好。 周越欢洗漱完似乎也没有那么困了,母女二人躺在床上,享受得着难得的温存。 她想起在书房里和舅父关于自己便宜爹的谈话。 自从她来到这里,还没有真正见过这位父亲,有的只是记忆里一些模糊的片段和书房卧室里那些黑白照片。似乎原主对这位父亲的印象也并不深刻。 “母亲,你再和我说说父亲呗,好久没见,我都要忘了。” “小浑蛋,你父亲怎么还能忘记呢。”周越欢的额头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诶呦,”她夸张地叫了一声,“完了完了,敲坏了,母亲可得和我再说说,不然真的全忘光啦。” 母亲用力地搂了搂自己的女儿,语气甜蜜,“你父亲啊,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很俊俏的书生,当时他来桐州求学,文质彬彬,举止有礼。一次我和兆如出门遇见几个混混竟要当街行凶,多亏了你父亲挺身而出打跑了贼人,救下我们。” 周越欢赶紧在记忆里翻了翻,谢兆和,是舅母的二姐,也是母亲的闺中密友,虽然后来母亲嫁去了乾城,但二人还是会偶尔写信联系,逢年过节也收到过这位谢姨的礼物。 身旁的人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彻底没有,寂静的床幔里只余均匀的呼吸声。 “母亲,母亲?”周越欢轻轻唤了两声。 她平躺过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个爱情故事看似很美妙,说白了就是凤凰男和白富美的故事,况且当时桐州就已经黄家的庇护之下,哪里会冒出来几个不长眼的在大街上明目张胆的对黄家的女儿下手。怪不得舅父对父亲总是颇有微词。 而且据她所知,黄家的儿女不论娶还是嫁,都要一夫一妻,就像舅父一样。怎么到了父亲这儿就开始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了? 不过嘛,儿不嫌父丑,摊上了这样的爹又有什么办法呢?况且现在她们母女俩都住在舅父家,和那个便宜爹自然是八杆子打不着干系,真希望以后最好也别来沾边。 不过眼下父亲刺杀这件事还有诸多疑点。 周越欢想着自己在书房内没有说完的话,父亲的意愿的确为一个关键环节。 若是父亲不愿,那定是拿刀子逼着这件事也没可能发生。那若是父亲愿意,按照背后之人如此详细的谋划又怎么会失败呢? 听舅父说父亲失去音信已经有近半年,最近他也在苏州那边加紧打探,现在想来会有很多势力都在打探父亲的踪迹,父亲真的还活着吗?不然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无? 唉,母亲为了不让她多想,总是不愿意和她多讲父亲的消息。 这下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在想从母亲口中知道便宜父亲的消息就更难了。 周越欢醒来时,身旁早就一片冰凉,看来母亲早早就起了。 昨天晚上迷迷糊糊想了很多东西,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深秋早晨有些微凉,她贪恋被窝的温暖打了滚,舒服地慰叹一声,想再迷迷糊糊补个回笼觉。 后院清脆的鸟叫一声声传来,落在她的耳朵里却好似催眠一般,她的眼皮摇摇欲坠,眼看着又要合上,“嘭——”的一声门响吓得她虎躯一震,瞬间瞪大了双眼。 “姐——你怎么还在睡呀。” 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拐了个弯就越发的近了。 是表妹。 她放心地闭上眼准备继续睡去,下一秒,一双微凉的小手贴上她的脸颊,“姐,再不起我就掀你被窝啦。” “怎么这么早啊,干什么呀。”她继续缩在被子里,岂徒蒙混过关。 表妹也顺势趴在床边,“今儿我放假啊,咱们出去溜达溜达,你这都好久没回来了。” “那要不咱们等中午再去吧,中午太阳足,暖和。”她把自己往下扽了扽,觉得自己这个理由非常充分。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带你去吃好吃的,走嘛走嘛——” 周越欢终于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不断撒娇的表妹,最终妥协。 两人出门时也还算凉爽,表妹兴致勃勃的带她走街串巷。 “姐,我带你去吃鸭油烧卖!”表妹一边拉着她一遍絮叨,“吃鸭油烧卖一定得去马宜兴店,他家最正宗,料足!” 果然还没走到,远远的就看见一家的客流量明显要大于周围其他店铺,略一走近,扑鼻的香味就让人食指大动。 周越欢侧着身避开来往的店小二和人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靠窗边的两人坐,“一大份鸭油烧卖,一徽州饼,一个梅干菜烧饼,再来两份五仁油茶。”表妹熟练的点菜,小二连菜单都没来得及掏出来。点完表妹又紧着环视一圈,周越欢也随着表妹的视线扫视,发现这里大都是直接点单,想来都是本地人在这里吃惯了的。 估计是看到了别桌的早点,表妹又连忙开口,“再加一份小红头,用油纸包着,这个带走。” “好嘞!” 早餐上的很快,两个人本就不大的桌子几乎铺满。 “姐!你快尝尝。” 周越欢先尝了一口油茶,口感醇厚。然后夹了一个据说是招牌的鸭油烧饼,确实油香四溢,糯米非常软烂,偶尔还能嚼到牛肉粒,让人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两人隔着一桌子的早餐,嘴里丝毫不得闲,只能偶尔用眼神交流。 【真好吃!】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选的!】 之前在乾城都是在府里吃,况且在她来之前原主还剩了一场大病,基本上都是清淡饮食,原本已经吃习惯了。如今吃到口干如此丰富的早餐,简直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且充满烟火气息的早餐店让人都有一种热闹的朝气感。 周越欢听着隔壁桌的闲聊,吃的津津有味。 果然还是八卦最下饭。 第十章困境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诶,你听说了吗,山东那边又闹起来了,听说叫什么梅花团。” “早就听说了,县太爷都打死一个了。” “真是痛快!那帮当官的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早就该打死了!” “哎,咱们这边怎么就没有揭竿而起的呢,要是有,我定第一个追随!” “慎言慎言,如今黄将军管着咱们这边,谁敢闹事,怕是不要脑袋了!” …… 那两人声音不算大,不过是刚巧在她们旁边。 周越欢能听到,自然表妹也听到。 她抬眼看了一眼表妹,只见她就好像是没听到一般,神情自若地把梅干菜烧饼撕成两半,递给她,“诺,他家的梅干菜烧饼里还有猪肉粒和香菇碎,咬着可香了。” 说罢一口咬掉自己手中的一大半,腮帮子鼓鼓,吃得喷香。 周越欢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但还是不露声色,微笑着接了过来。 等两人吃完,俱是瘫坐在椅子上。 “本来以为点这么多会吃不完,没想到竟然都吃光了。”周越欢看着面前这一桌子的空碗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可能吃不完的,就算姐你吃不完,那还有我呢。”表妹在她对面,眉峰一挑,招招手,“小二,我们那份小红头呢?” “来了来了!”小二麻利地拿来一个油纸卷成的小圆锥桶,“客官您慢走!” 两人出了马宜兴店右转,沿着一条小巷慢悠悠地消食。 街那头的喧嚣衬得巷子里越发的安静,连鞋底和青石的摩擦声都听的一清二楚。 表妹突然开口,“其实刚才我听到了。” 周越欢懒洋洋的笑容挂在脸上,旋即反应过来表妹说的是早餐店隔壁桌那两人的对话。 她开口想要安慰,但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又闭上嘴巴。 或许这种时候,她要做的只是提供自己的耳朵。 “开始也会愤愤不平,凭什么父亲守护他们的安危却要被他们这样说来说去,若没有父亲,他们哪里还有现在这样的安稳日子。后来一点点也就习惯了。” 两人的步子越走越慢。 表妹踢着脚下的碎石,“母亲教导过我,在其位谋其职,她说这是家里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明白,”表妹抬头,眼里已经隐隐有泪花浮现,“可是听到别人这么说父亲,我心里还是会很难受啊。明明,明明父亲这样是为了大家。” 周越欢停下脚步,凝视着表妹兴致低落的侧颜。 婴儿肥都不似平日里饱满,明明还是半大的孩子,却比很多成年人还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虽说被两个无关的人平白扰了兴致,周越欢想着,似乎也不至于无故落泪。 不过,想来这些事也困扰表妹许久,许是平日里也没有个合适的倾诉人选,汹涌的情绪总需要一个闸口释放。 她思绪来许久,最终拉过表妹的手,耐心哄劝,“舅母既然和你说过,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还有情绪,无非就是觉得外人做得不对,甚至他们不识好歹。我说得可对?” 表妹虽有这个心思但从未如此直白,一时面上带上了几分难堪,但还是小声地应了。 周越欢见状,在心底叹息,果然还是个孩子。 舅父确实守着一方安宁,山东那边之所以又起暴动,无非是人们受到了无法再忍的压迫,现在桐州城内甚至皖南这一带都无战事,就是因为人们的生活远比那些远在山东的人们要好得多。 但是人们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他们宁可去羡慕那些暴动的人们也不愿意睁眼看清自己所处的又是多少苦难中的人们所向往的。 周越欢继续解释,“站在我们的角度上,我们这样思考确实没有什么错。可是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不是我们做的对了就一定会有人支持,受人尊敬的。” 表妹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略有不服的反驳道,“可是哪有做对了还被指责的道理呢?” 再说下去,说教的意味就浓了,周越欢并不想为人师,但是有些道理,哪怕只有听一听也是好的,况且,这毕竟是自己的表妹。 她组织着语言,最终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可是对与错又如何判定呢?我们认为这是对的,可是有些人并不认为这是对的。他们认为揭竿而起,反对这个腐败的政府才是对的。” “就像如今西潮入侵,有人高呼革命民主,有人支持政府君主立宪,在最终结果没有出现之前,我们真的能说清楚哪一个是对哪一个是错吗?” 表妹捧着一小兜酥香的小红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底的泪花还在,眼中的情绪分明是消散了。 六月的天,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 “可是,我还是认为父亲的做法没错啊。”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立场看法都是一样的,自然会认为这些行为都是对的。” 表妹眼珠一转,嘟着小嘴撒娇,“那别的我也不管,父亲就是对的。” “那好,我也认为舅父是对的,不管别的。” 两姐妹相视一笑,刚才小情绪荡然无存。 “不过呢,这种问题要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 相对于动嘴,周越欢还是更喜欢直接解决问题。 毕竟能动手解决的,何必多费口舌。 在舅父的管理下,皖南地区虽然算是太平,但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但在如今华夏的局势下,这种封闭的管理注定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一部分百姓已经隐隐有了怨言,长此以往,桐州难免不会变成第二个山东。 民如水。 “这治水嘛,堵不如疏。”周越欢故意买了个关子。 表妹嘴里塞着小红头困惑道,“嗯?怎么突然说到治水了?” 看着巷子深处闲聊的大爷大妈们,周越欢勾起嘴角,伸手揉了揉表妹柔软的发顶。 “百姓就像水一样,一味的镇压堵口是不行的,要让大家心甘情愿的开口,这才是上上策。“ 第十一章困境2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与此同时,指挥部内。 黄文镜冷冷地看着手上的电报,听着手下幕僚的汇报。 “总之,目前梅花团虽有些力量,但预计也成不了大气候。“ “就是——“幕僚似乎有些犹豫。 “有话快说。“黄文镜对于这样聚众之事向来没有什么耐心。 “就是城西南那边的老秀才们颇有微词,连带着百姓们也议论纷纷。” 又是这群人。 那群老秀才们闹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几乎每次有点风雨总能掀起点浪花。 打不得也骂不过。 黄文镜本想着敲打一番,但又想到他们上次在指挥部门口赖着大半个月不走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 若是处理不当,百姓又会好一阵误解。 他揉揉眉心,“他们暂时不用管,这件事留意些,不要波及到我们这边就好。“ 周越欢和表妹上午倒是转眼就把小插曲抛之脑后。 两人去了茶馆喝喝茶,戏楼听听小曲,中午吃的虾籽面配了山药饼和老鸭汤。虽说不是吃绿豆的季节,但架不住周越欢好奇,非要点一碗绿豆圆子,表妹也追加了一碗八宝绿豆汁。 路过在桥边又买了一份萧家桥油酥饼。 晚上回了黄府,两人直接到延碧堂。 今晚舅父回来,一家人都在那边用晚饭。 舅父平日里公务繁忙,有时候可能连着一个月都不回家吃饭。 在舅母一气之下说以后再也不用回家吃饭了之后,舅父急忙回家赔罪。从那之后不管多忙,每隔一个礼拜定要和家人一起用一顿饭。 “小姐,表小姐。” 等周越欢和表妹到的时候,远远的就望见平日里不点的灯都依次点上了,延碧堂前也借了留园的景,遥望堆叠的太湖石假山,山下水景深入堂前。 池水映着迷眼的灯光,粼粼水光,整个院子都亮堂了不少。 里面丫鬟已经开始准备餐前茶点了,来来往往,舅母和母亲早就到了,聊得热热闹闹。 两人净了手,也坐在一旁。 “呦,两个小祖宗回来了,今儿递到账单子可算让我开了眼了,两个小姑娘出门溜达一天,一个首饰铺子香粉阁没进,全奔着那吃的喝的去的。你们两姐妹可算是碰着了。” 舅母笑吟吟的打趣,母亲美目一瞪,嗔了那没心没肺的一眼,“你呀,也带你妹妹点好,女孩子整天吃吃吃,像什么样子。” “诶,能吃是福,这般苛责做什么,况且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点算什么。” 舅父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进来,一边说着一边让小侍脱下斗篷。 “今儿回来得晚些,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舅母迎上前。 丫鬟们撤下茶碗点心,准备上菜。 舅父微微摇摇头。 舅母心领神会岔开话题,“你猜猜今儿这两个小丫头在外吃了多少,也不知道今天的晚饭可还能吃得下去。” 周越欢抢着俏皮话,“吃得下,舅母预备的,多少都吃得下。” 舅母指着桌上的玉兔海参,“这小玉兔三鲜馅加蛋泡糊做的,配上海参更好入口,今儿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越欢快尝尝。” “果然是舅母最知我心。”周越欢欢欢喜喜地尝了一个,果然鲜美可口。 一家子吃饭,最开心的就是拉拉家常。 周越欢绘声绘色描述着今天发生的趣事,“今天在那乌漆麻黑的电影院里,看个喜剧电影也能哗哗哗地哭半天,老板还以为自己放错片子了呢!” 黄清敏也不甘示弱,腾地从凳子上弹起来,“我姐才逗呢,在大街上看见那拉洋片地,听说三个铜板能看二十四张,当即就掏出十八枚铜子儿,说‘给我先来六遍!’把那老板都震得怔在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饭桌上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就连旁边伺候的小丫鬟也都难掩笑意。 周越欢捡着好玩有趣的事儿,全都一股脑的倒豆子似的说出来。 “诶呦呦,妹妹,你们平日里也是这般,那日子不是有趣得紧。”舅母捻着帕子点了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母亲声音也满是笑意,“哪有,这丫头不过是讨巧,说个好听的话罢了。” 舅父坐在一旁,时不时的也说上几句,眉间的郁色总算是消散了几分,不似刚回来那般板着一张脸。 晚饭过后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周越欢跟着舅父去了书房。 “诺,”舅父拉开抽屉,递给她一张纸。 “入学证?” “学业总是不能耽搁的。” 周越欢娇憨的五官皱在一起,“啊,这就要重新上学了啊——” 舅父坐在椅子上,似乎是有些疲惫,“听你母亲说,之前生病便耽误了几个月的功课,如今无碍也该早些跟上。” “好吧好吧。”她低着头看着摇晃的脚尖随口答应。 反正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 “如今再入学你就是高级中学三年级下学期,等来年毕业就要去念大学,你可想好将来的打算。” 周越欢在心里掰掰手指头算了算,是哦,已经高三了呢。 “还未曾想好。”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毕竟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高三了。 “我和你母亲商议了一下,觉得虽说如今战事四起,但书该念的还是要念完的。” 原来不论哪个时代上学念书都一样啊,周越欢微微叹息。 不过还好,自己只需要念完高三这下学期,就是美好的大学生活啦。 “可是不愿意念书?”舅父沉声问。 周越欢赶忙答道,“左右有一些抵触情绪,但还是愿意念的。” 舅父点头,“如此甚好,有这个想法就是好的。之前听你说想过简单的生活,舅父尊重你的决定。” 自己何时说过? 周越欢想了一会儿才隐约回忆起来,似乎是刚来这儿的时候,也是舅父和她在书房内。 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舅父记了那么久。 她有些仲愣地抬起头,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舅父。 这才发现舅父的身型都不似往日挺拔,晚饭到现在也没一会儿,眉头就又紧紧拧在了一起。 舅父近日肉眼可见的忙,经常听副官回来说,舅父又带着幕僚们熬了一夜。舅母也跟着日日操心,但军事上的事,也不像家族里那些生意,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算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舅父还要抽出时间来操心自己上学的事儿。 周越欢觉得自己的胸口涨涨的,被温暖又柔软的情绪填满。就好像记忆里不论闯了多大的祸,总有人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抱。 舅父永远是她坚实的依靠。 周越欢暗下决心,看来,白日里和表妹说的那件事可以考虑提前了。 紧接着,她忽然想起白天在早茶店听到的那些话,试探地问,“舅父最近可是在为山东之事忧心?” 第十二章商会令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黄文镜把双手撑在黄花梨理石面的桌上,仿佛终于撑不住这疲惫又沉重的身躯,肩上压着一座大山一般。听见外甥女的话,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可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周越欢摇头,“未曾,只不过在外面吃早饭的时候听到隔壁桌的人闲聊两句。” 黄文镜看着眼底清澈,丝毫不见烦恼之色的外甥女,内心止不住地叹息。 自己这个外甥女啊,明明最想置身事外,却总是阴差阳错地接触到这些事,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动这一切。 但下一刻又摇摇头,自己肯定是想太多了。 “也不全是,最近政府下了个什么商会令,四家连夜商议着如何应对与;杭沪那边要修铁路了。事情都积压在一起,难免会有些烦躁,无事。” “商会令?“ “不过是一些政府鼓励工商业发展的政策手段,对于有些人来讲是个机会。” 周越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过舅父既然如此,就说明这件事和她注定没什么关系。 晚上回去后,她特意绕去了表妹的院子,两人商量了一下白天的小计划。 第二日。 王沈谢黄四家齐聚一堂。 案上的博山炉静默地飘出几缕青烟。 如今坐在这儿的都是各家的负责人,大家面色都有些凝重,手中看着内容相同的一份电报。 若是周越欢在这儿,定能认出来这正是昨夜黄文镜和她提过的商会令。 只不过,四位家主手中的商会令并不像昨夜轻描淡写那般简单。 其中密密麻麻各项奖惩赏罚和最下方那个大大的官印,无不展示着商会令的重要性。 “华夏是农业国也,如今应求富图强,振兴工商,商会令正是一个大好时机。” 王家和沈家联姻,自然紧接着附和。 王昭農道:“沈兄所言非虚,商会令大大降低了过去不可逾越之障碍,这正是我们大展拳脚的好时机。“ “机会已经来临,但是我们如何才能更好地抓住机会呢?“ 如今兄长事务繁忙,营商之事只得由她暂时代劳。 谢元如点出关键,“商会令如今去向未明,不在我们所识之人手中,怕是有些难办。” 作为唯一的女家主,她看问题一向犀利,“贸然下水只会折兵损将,不若先静观其变。“ 黄清敏折中敲定,“不若先拿出部分产业试水。“ 她自然是代表了兄长的态度。 其余人也没什么异议,“那就先拟定方案,做好预算。“ 乾城。 包厢内。 蔡鹤白品着杯中上好的黄山小种。 身后的小厮有些不满的嘟囔,“明明是约好了,他们不会爽约吧。” 蔡鹤白回头,那小厮立刻噤声,急忙低垂下头,知道是自己多言。 可这实在怪不得他啊,明明约好了早上九点整,在六国饭店三楼包厢见面,如今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 一拖再拖,没有半分诚意,蔡先生平日日理万机,哪里有这么多时间平白耗着。 不仅是贴身的小厮有情绪,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亲兵眼底也已经起了几分浮躁。 蔡鹤白倒是全然不在意,只吩咐着服务生再上一壶茶来。 包厢的门被推开。 亲兵们下意识就要举起枪来。 “您好,蔡先生。”好在一道低沉的声音及时开口。 那人身穿一袭不起眼的深灰长衫,刚一走近就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烟味,似乎刚从某个烟馆里出来。 “严明。”那人伸出手,态度很是谦和,“抱歉,久等了,有些事没来得及脱身。” 蔡鹤白倒是一如既往的大度,“无事,特殊时期,来了就好。不过似乎今日约的是,萧老板?” 严明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我们老板不见生人,况且今日能谈的,只是蔡先生所能给出的筹码,季先生不是同样没有到场吗?” 言语之间,竟是将大名鼎鼎的季大总统和他那位老板放在同样的高度。 这下,无论是谁,都觉得有些冒犯了。 只有严明,面不改色,等待着今天这场谈判正式开始。 蔡鹤白端起茶杯,此刻眼底才真正有了些波动。 本来以为商人重利,都会玩弄心机,没想到这个严明的风格倒是很直接。 这倒是更让他好奇他的主子——那个见所未见的萧老板。 能够让如此有个性且能力不俗的手下完全臣服,想必也是一个不寻常之人。 + 周越欢和表妹自然不知道如今的大人物们都被一张小小的商会令搅得手忙脚乱。 她俩没什么形象的坐在月榭的飞来椅上。 周越欢更是没骨头似的挂在栏杆上。 两人都是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 “姐,为什么办个报纸这么难啊。“ 周越欢叹息,“咱们其实还没到办的那一步呢,咱们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姐妹俩对视一眼,又将头撇到一边。 是啊,第一步,有一个完整的报纸就卡住了,更不用说批量生产之类了。 转眼就到了冬天,年关将至。 有句话说得好,解决一个焦虑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更大的焦虑。 眼看着假期已经过半,周越欢觉得自己应该在高三开始之前好好的放松一下。 “就是啊,咱们现在就这么看也看不出门道,不如好好出去逛一逛!” 她和刚放假不久的表妹一拍即合,白日里杏花村古井,晚间崇德堂戏台,一三五双塔,二四六逛阁,过的好不快活。 这天两姐妹刚出二门,正巧碰上舅母的车停在轿厅。 透过车窗,周越欢看见舅母穿了平日里少见的石青缎的三蓝绣旗袍,外头轻拢了一件云雾白的山羊绒披肩,格外的正式。 黄清敏瞧这也是新奇,凑到车前,“母亲,今日可是要出门办事?” 谢宛如看着最近玩得心都要飞了的女儿,轻点了她的额头,“你呀,早和你说过的,你哥今天回来。” 然后三人便齐刷刷地挤在后排,同去车站接人。 周越欢回忆了下,对这位表哥的印象真还不多,只记得他似乎也领着军衔,如今应该是留学归来。 临近春节,车站最是人头攒动。 舅母估摸好时间,早早的就站在站台外等候。 第十三章表哥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周越欢和表妹本来也想跟在一旁,但是舅母说外头冷,最终还是让她们回到车里等候。 两人在车里等的有些无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周越欢目光随意落在窗外,人群来来往往面上俱是喜气洋洋,她不自觉的也流露出一点笑意,眼睛亮亮。 果然不论什么地方,春节人都是一样的多。 忽然一道挺拔清瘦的人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那是任谁一眼望去都无法忽略的挺拔如玉的身姿。 那人出现在周越欢的视线里,修长的腿步伐迈得很大,和闲散热闹的人群不同,孤身一人朝着对面的某辆车走去。 满是团圆喜庆的氛围里,他生生走出了一条孤寂萧索的路。 阳光下,他一身原色的骆马毛大衣,随着他的步伐光泽也在不断变化。 只一人,能敌千军万马。 这是周越欢对萧季韬的第一印象。 只不过要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个一眼惊艳她的男人叫萧季韬。 此刻她的眼中,男人明明是纯素色的大衣,身上别无长物,低调得很。 但身形俊朗,仪态大方,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双修长,指骨明晰的手搭上了那辆车的车门,冷白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晃得周越欢眼睛一眯。 顺着那双手向上望去,那人的面貌却低调地隐在帽檐下,没有露出半分。 黑色的车门张开又迅速关上,扬长而去,没有丝毫耽搁。 就像是黑色的蝴蝶微微振翅,转眼失去踪迹,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场幻觉。 身后传来表妹惊喜的呼喊,“哥——,这里——” 周越欢转头,看着舅母和另一道挺拔的身影。 两人急忙下车。 迎面走来的人高高的个子,身板挺得笔直,步子也迈得均匀端正,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望见。 周越欢挂起乖巧的笑容,开口:“表哥好。” “表妹好。” 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是个沉稳的。 两人都是许久未见,此刻还有些拘谨。打过招呼后就陷入了冷场。 还好有表妹在一旁,“哥,你可算回来啦,我都想死你啦。这次回来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说着就上手去翻她哥手里的小皮箱。 “好啦,有什么话回家再说,不差这一时半会。” 听出母亲话里的深意,黄清敏吐了吐舌头,转身上车。 表哥坐在司机一旁,和舅母一问一答。 周越欢安静地窝在后座听着母子俩教科书般的问话,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回想起刚才惊鸿一瞥的背影。 这人和表哥一前一后,怕不是两人一趟车吧。 回到黄府,周越欢先回到了自己的引梅院里。 没一会儿,表妹就又跟了过来。 “姐,我哥带了礼物,诺,这是你的,他直接送到了母亲那里。” 周越欢惊喜,“竟还有我的呢。“ 抬手接过,是一个做工精巧的紫檀嵌螺钿群仙祝寿的立式西洋钟。 小小一座,却非常精致,外框是紫檀木,正面木面上嵌着各式各样葫芦、团寿的螺钿花纹。钟盘上方还有三券门,中间门楣上写着“圣寿无疆”,两边的门楣上写着“尧天”“舜日”。中门内立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寿星,一手持杖,一首托佛手。门外两侧还分立两人各签一象。 表妹伸手在钟的背面轻轻拧了一下,寿星持杖的手臂上下移动,门外两人也各有一手臂摆动。 然后眼底略有些遗憾地看着这座分外精致又低调华丽的座钟,语气幽幽,“我哥说,这是特意给你选的,他在信里听母亲说你病了许久,所以选了这个给你。” 周越欢看着那个满脸笑意的寿星看了很久,“表哥有心了。” “诶呀呀,我可真的有点羡慕了呢,我哥给我带的都没有这么好看呢。” 周越欢正忙着重新校准时间,回头睨了明显作怪的表妹,“那咱俩换。” “那我可不!我那个是珐琅粉彩的呢,比你这个亮眼许多,我还是更喜欢我那个,嘿嘿。” 然后一个腻歪歪的声音凑了过来,“而且,一座钟换一个健健康康,能够长长久久陪我的亲姐,多划算!我才不换呢。” 周越欢面上装作嫌弃,“走开!腻歪的讨打!”心底却涌出一股暖流。 收了那个礼物后,周越欢就对这个面冷心热的表哥心中亲近了许多,平日里也走动得多了。 “表哥,我房里的游记看完了,想来你这里找几本类似的。” 周越欢站在永乐居书房门口探出自己圆圆的脑袋。 黄清海看着乖乖站在门口的表妹,“快进来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周越欢感受着甚至连发丝都只能轻轻吹起的微风,脑海里下意识地冒出来一个念头,表哥怕不是对她的健康状况有什么误解吧。 她清清嗓子,想要开口解释,结果表哥突然起身,“快些进来,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她急忙解释,“没有没有,许是早上有些吃的咸了。” 表哥点头。 然后,又是沉默。 尴尬,第一次解释失败。 她又试探着开口,“表哥,我的身体其实早就好了。如今在外跑上一整天都不成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 撒谎,明显不信。 第二次解释失败。 “我这里倒是有几本游记,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拿回去看吧,现在这些书我也都用不到了。” 表哥在书架中穿梭,手中的书不断变高。 最终,周越欢看着那摞几乎到自己胸口那么多的书,嘴角一抽,“表哥,这些都是游记?” 表哥在还在书架中穿梭,“是,古人今人的都有一些,但不是很多。” 【不是】【很多】 周越欢连忙制止还在继续翻找的实诚表哥,“这些就够了,表哥,足够我看一段时间了。” 听着这句话,表哥才抬起头来,“这些你先看着,下次我再给你带回来些。” “对了,那座嵌螺钿的西洋钟可还喜欢?我想着和你屋子里的酸枝木家具倒也能配得上。” 周越欢看着明显有些紧张的表哥,扑哧一笑。 然后就看清俊表哥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她收了作弄的心思,一字一句认真道“很喜欢,多谢表哥。” 你的心意我也很喜欢。 “对了,表哥,表妹说她之前拖你带的报纸让我也一并带回去。” 周越欢装作不经意提起,小心的试探。 其实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表哥从书海中跨了出来,打开带回来的那个大箱子,轻车熟路地在一侧抽出厚厚两摞报纸,甚至还有一些杂志。 看来是早就预备好了。 “不知道你们要什么样的,就都带回来了一些,对了,还有一些外文的。” 周越欢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仿佛表哥手里拿的不是纸,是一卷卷包好的大洋,“那可太好了,多谢表哥!” 第十四章温泉1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临近年关,街上人多的都是脚后跟贴着脚尖,两个人索性也不出门,干脆整日在家里研究表哥特意带回来的那些报纸、杂志。 不得不说,这些报纸确实给她们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从样式,刊头,内容,排版,甚至是纸张定价都很具有参考性。 但是周越欢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如何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独属于桐州或是皖南的报纸呢?如何能够保证大家都会喜爱传阅呢? 两人对视一眼,又陷入了新的困境。 晚上吃饭的时候,谢宛如看着最近有些愁眉苦脸的小人,笑着放下碗筷,“如今清海也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过个年,出去放松一下。“ 这就是要带她们出去玩的意思了。 周越欢原本有些低垂的眉眼瞬间飞扬,黑亮的眼珠根本看不出半分沮丧低落。 和表妹两人吃过晚饭后,就欢欢喜喜的计划着出去的行程了。 “唉,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能抽出空来,怎么越到过年越忙啊。” 表妹手中扒拉着一套紫檀木的明井鲁班锁。 周越欢伸手接过,“哪有那么快,怎么着也得三五天之后吧。“ “不过父亲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黄文镜今天也没有用晚饭。 不回家的日子,吃饭也总是没有规律。 最近梅花团的事情实在是闹的有些大,各地将军总督都开始人心惶惶,唯恐波及到自己身上。 电报和私人信件如同雪花般飞来,信箱每天都是爆满,听说最近电报分局中午都多添了两桶白饭。 谢宛如手里提着食盒,推门进来,看着昏黄灯光下的丈夫,无奈地叹气摇头。 她将食盒放在案上,伸手将西窗微微开了个缝隙,散一散满室的烟味。 黄文镜听到动静才惊觉,屋里进人了。 看见妻子娇小的身影,凌厉的目光才柔和下来,“怎么亲自过来了?寒冬路冷,让下人送就好了。” “下人哪能劝得动你?我要不亲自走一趟,黄将军又空着肚子过一晚了。” 她将碗筷摆出,“快来尝尝厨房刚做的蝴蝶海参,冬季鳜鱼虽说不如春日肥美,但鱼肉紧致,配上新鲜采摘的冬菇,最是鲜润。” 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最上层的菜品,努力让每一只蝴蝶都保持着振翅欲飞的姿态。 “还有一道鸡茸鹿筋,是你儿子特意嘱咐厨房烧的。” 黄文镜来到桌前,结果妻子递过来的碗筷,语气里略微有些讨好,“还不是最近事情有些多?不然一定按时吃饭。” “你啊,也别总忙着公务了,该歇一歇就适当休息嘛,公务哪有能做完的那一天呢?” 黄文镜反复念叨着这句,“哈哈哈,这句话说得倒是没错!” 可是,“事无大小,但却分轻重缓急啊。” 谢宛如一听,“可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黄文镜看向远方阴沉的天色,“梅花团虽暂时压了下去,可之前与政府还有洋人起了不少冲突,以后怕是会越来越乱啊。“ “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啊。” 一个礼拜后。 一家人坐在两辆车上,开往罗甸山庄。 舅母出门前还在数落舅父,“拖拖拖!如今去的只有一个温泉馆子了。“ 舅父满脸堆笑,“这温泉馆子也不错嘛,一家人热热闹闹,舒舒服服的,也挺好的,是不是啊。“ 话音未落,就开始挤眉弄眼给周越欢使眼色。 舅母知道舅父故意搞怪,也绷不住了,“你呀,就知道找你外甥女当帮手。“ 车上,舅母看着前面那辆车,柳眉轻簇,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 周越欢望去,隐隐能看见母亲、舅父还有表哥的身影。 上车之前,舅父说与母亲同车,方便他听一下近日的营商情况。 周越欢感慨,“舅父最近真的是越来越忙了。“ 表妹默不作声,但坚定的点了点头。 舅母在前排叹了口气,“本就挂个闲职,如今忙成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到了罗甸山庄,因着舅母早就预约好了,所以自有人接引。 身穿黑底红花缎面鼠皮袄的小厮弯着腰,恭敬的将他们引到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有一个室内汤池,外头也有露天的室外汤泉,客人可凭喜好选择,有事随意唤一位和我穿着相同的小厮即可。” 双手递上院子的钥匙后便离开。 表妹看着一路上来的风景很是新奇,“这里的环境确实不错呢,山脚客栈,半山腰汤泉,山顶赏雪。” “重要的是可以好好玩雪啦!“ 皖南很少见过这么大的雪,舅母选这个地方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下午吃了些据说是山上猎的野味。 虽说不如家里的精细,但胜在鲜美新奇。 院子里的卧房都在一处,推开门就是廊屋,走到头便是室内汤池。 沿着木质的台阶赤足而下,便是鹅卵石铺成的地面,因着温泉一直烘着,温度倒也还算适宜。隔着院墙远远望见远处巍巍雪山,幔天的松林。 若是觉得不够隐蔽,便把四周的帷帐放下来,雾气升腾,轻纱幔帐,也是一番景致。 周越欢和表妹泡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想要去外面看看山景。舅母放心不下,便让表哥跟着。三个人换好衣服朝着山上走去。 越往上越是寂静,不时有积雪从松枝上落下来,每走几十米就能看见小路通向另一个温泉小庄,看来这个罗甸山庄的规模还挺大。 周越欢趁着表妹表哥不注意,捞起身侧的雪朝两人扬去。 “姐!!!” 两人猝不及防被扬了满身。 周越欢站在原地大笑,“细碎沾衣,应景。” “那你也得应应景。” 黄清敏不甘示弱随手抓了一把还了回去。 黄清海本来还端端正正地站在一旁,维持着哥哥的模样,但是架不住两个人闹得欢,自己要是不反击的话,估计就成雪人了,被逼无奈加入到这场雪仗中。 三个人从山下闹到半山腰,嬉笑声远远的就能听见。 殊不知,有人倚窗听雪闻松,竟也让这银铃般的笑声入了耳。 第十五章温泉2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另一处小院。 萧季韬倚在美人榻上,手中握着总统府的密信,眼神却飘向窗外,看着不远处山腰上移动跳跃的三个小点儿。 严明注意到主子的目光,低声问道,“主子,可要关窗。“ 半晌却没有等到回答。 他抬头望去,却看见夕阳笼罩在剑眉星眸之上,宛若最细腻的汉白玉精雕细琢而出的神像,明明注视着远方,眼底却清澈如水,半分波动也无。 神像忽然起身,身姿如松,像是主动走向人间。 “走吧,合是你千挑万选的地方,也该好好享受一番才是。” 烟波缭绕,雾气升腾,泉水之上的皮肤凝白如玉,但靠近心口,后背上几条触目惊心的伤疤破坏了如画般的美感。 萧季韬双目微闭,手臂直直地搭在岸边石上,脖颈后仰,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位穿着刺绣冬制旗袍的女子双手捧着托盘缓缓行来,脚下虽然穿着木屐,但脚步轻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旁人见了难免感慨一句罗甸山庄训练有素。 守在门口的随从将这人拦下,“站住,干什么的?” “这是咱们落梅庄赠送的菜品和酒水,望各位贵客笑纳。” 温泉边上的人纹丝不动,似乎没有听到门口两人的对话一般。 “行了,进去吧。”随从随手翻看了几下,没发现什么问题,伸手放行。 “多谢。”那名女子柔美一笑。 “等等,等等!” 周越欢停下脚步。 黄清敏双手叉腰,“怎么,想认输啦?” “我们似乎走得有些远了,现在是在哪里了?” 黄清海闻言环视一周,“是了,我们似乎很久没有看见通往其他庄子的小路了。” 三人略微分散,寻找着熟悉的路标。 周越欢眼见地看见了熟悉的乌黑的房檐,“诶,那里有一座庄子。” 表哥和表妹还没来得及凑过来。 一声枪响划破天际。 紧接着就是极致的静。 她似乎听见了瓷器碎裂的声音,但又好像没有,只是她的错觉。 因为此刻她的心跳震耳欲聋。 她有些慌乱的环顾,然后便看见刚刚那处庄子的温泉,有一抹红色,渐渐扩大。 宛若雪山之上的红色曼珠沙华,迷人又危险。 黄清海听见枪声的一瞬间就把妹妹按倒在地,“不要动!” 飞奔过去把表妹扑倒,紧贴着地面俯身。 过了很久都没有听见第二声枪响。 三人从雪地上爬起来对视一眼,原本红润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几人没再多言,急忙原路返回,朝着山下奔去。 “怎么样?你们三人无事吧?” 三人一回去,家长便都围了上来。 黄清海开口简单地说一下,“无事,我们闲逛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听见了枪声。之后我们便回来了。” 舅父早就吩咐收拾好了东西,“此地不宜久留,今夜动身回去。” 周越欢难得沉默着跟在大家身后,脑海里还在不断回放着刚刚的那一幕,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口。 萧季韬收回枪,看着倒在温泉里的女人,慢条斯理的起身,却刚好在血色蔓延过来的前一秒,踏着湿漉漉的脚印上岸。 “都打到这儿了,看来有些东西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拉下去,救活,套一套有用的情报。“ 身后立刻有人,利落的收拾好一切。 银白色的小巧手枪在他修长的指尖跳跃翻转,“啧,难得有些兴致。“ 话虽如此,面上却还是那般波澜不惊的慵懒模样。 严明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这庄子是他选的,如今—— “下不为例。“ 素色的袍角从他面前经过,他明白,主子这是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严明眼底几乎要溢出泪来,幸好,没有被主子放弃。 不过,狠戾在他眼眸一闪而过,希望这个刺客能识相说出点有用的东西,不然...... 萧季韬回房拿起之前没有看完的密文,又抽出一本都起了毛边的书翻看了几眼。 直接将那封关系着无数人命运身价的信,放到取暖的铜炉中。 严明看着明灭的火光将满是墨迹的纸张吞噬,心底感慨,从见到主子的第一刻起,所有纸质信件电报都是阅后即焚,从不留痕迹。 再遇见小公子之前,很难想象,世间竟真的有如此天才,过目不忘,运筹帷幄。 周越欢一行人在车里等着退庄事宜。 舅父在一旁轻声哄慰这情绪有些低落的舅母。 “若不是我选了这里,也不会——” “好了好了,只是一个意外,我们都不会在意的,没人受伤,回去之后我们再选一个地方,嗯?“ 很多人都聚集在山脚下,和他们一样准备离开。 罗甸山庄的老板亲自出面,挨个给每一位客人道歉,身后还有身着黑底皮袄的小厮递上补偿的礼品。 如此周到的生意人,难怪每年生意都是爆满。 周越欢看着窗外人们脸上各式的情绪,忽然瞟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她从车座上起身,用力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要看错了。 那道身影还是如同在车站惊鸿一瞥那般,颀长玉立。 借着夜色的笼罩,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还是上车之后径直离去,也不知到底有多匆忙,山庄老板怔怔地吃了尾气。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那道枪声会和他有关吗? 回去和来时一样。 只不过大家的情绪都不如来时饱涨。 舅母坐在前排还是有些自责,“大家今天也没有休息好,来去净是在坐车了。“ “怎么没休息好,我们三在山上玩雪,精神可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周越欢宽慰到。 其实这本不算什么,只不过舅母太过于关心大家,反而有了心理负担。 关心则乱大抵是如此吧。 周越欢想了想又补充道,“舅父也必定能体会到舅母的良苦用心,我们都懂得,舅母是为了让舅父劳逸结合,避免太过操劳,舅父又怎么会不懂呢?” 舅母听了这话才总算了抿嘴一笑,有了些笑意。 表妹倒并不觉得这是件大事,下午体力消耗过度,早就倒在一旁,呼呼大睡了。 第十六章上学之前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罗甸山庄没能玩得痛快。 舅父一回来就一头扎进公务里,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忙。 那件事周越欢在回到黄府时和舅父提了一嘴。 舅父点点头,没说什么,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越欢和表妹继续按着原来的计划。 回来之后就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件事上,整日埋头在报纸深处,就连睡梦中都在琢磨报纸定位。 越是整理,越能发现,表哥带回来的报纸和杂志竟然都是极有代表性或是极有特点的。 “比如这篇《禁止虐婢说》文后还讨论了黑奴的发展和现状,将其中的起源和未来分析套用在奴婢身上,振聋发聩。“ 周越欢随手抽出一张,用笔杆轻点。 表妹结果,扫视几眼,“那不若我们也效仿一篇?“ “自然可以,不过若是作为首刊的稿件,力度有些弱了,还是选取更能引起大家共鸣的为佳。“ “还有这篇《俄罗斯屯兵阿富汗》,数据属实,但言语中却有些偏激,夸大其词。“ 周越欢放下手中的报纸,泄力躺倒在圆椅之上,“我们今后也得注意这样的言论,切记不能丢了务实之风。“ 晚上舅父并不回来,一家人就在聚福堂用饭。 周越欢和表哥提起此事,讨论着一些版面和内容之优。 表哥的表情似乎有些惊讶,“没想到你竟细细的看了。“ “确实有一些同学帮忙收集,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都很值得结交。“ 吃饭时和表哥谈到这些,表哥的表情似乎在回忆什么,目光灼灼,“他们若是知道你们也很喜欢这些报纸,也会很开心。“ “表哥怕不是想起心上人了吧。“周越欢打趣,舅母也好奇的瞧过来。 “若是有喜欢的,带回家里也好,咱们家不讲究那么些,只要是个好孩子都可以的。“ 舅母捻着帕子掩不住笑意。 表哥连声否定仓皇而逃。 稿件选取的标准大抵是有了,可如今她们如何能弄到优秀的稿件呢? 周越欢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到底要不要有外文板块呢?” 周越欢和表妹在引梅院的默室讨论着。 这是舅母看她们两人总是走在一起,重新给她们俩收拾出来的一个书房,离月榭不远,也是见山见水的好去处。 “还是要的,我们目光不能局限在皖南甚至是国内,国际局势也要让大家有所了解。” “可是这外文板块找谁弄呢?” 这确实把周越欢难住了,请一个有学识、懂行情、留过学的还真不容易,最重要的是那人还得免费。 虽说前些日子找到了稿件的来处,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和表妹两个人白手起家做这件事,还暂时不能告诉家里,事败于泄。 全靠那些压岁钱和平日里的零用钱撑着。能把报纸版面做出来,小金库就已经快要见底了,如今可承受不起任何额外的开支了。 到最后周越欢几乎想着要放弃了。 “要不还是放弃吧。“ 她将头搭在胳膊上,纤细的手臂之下,是一本本染着墨迹画着圈的报纸,有些版面还被单独裁了下来,都散落在酸枝木葫芦纹的条桌之上。 “锦上添花的事情,做不好可别变成弄巧成拙。“ 表妹也歪着头,“啧,努力了这么久,放弃还有点不甘心。“ 是啊。 周越欢的叹息还未出口,就听见清朗沉稳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妹妹,表妹,你们在房里吗?” 两人一惊,几乎是从案上弹起,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桌面上的一切。 周越欢高声回到,“表哥,有什么事吗?” “快快快,这个报纸被咱们标注过了,收起来!”她压低声音把她们留过墨迹的报纸全都塞到抽屉里。 “笔!挂起来!“ “还有这个这个,塞不下了。“ “塞后面架子里。“ “好了好了,去开门吧。” 不管那些东西以怎样奇怪的姿态被塞到抽屉里,桌面好歹是干净了。 “哥,我来啦。” 趁着表妹去开门的功夫,她又赶忙扯了个话本子摊开,又随机抽了几本封面花哨的摆在手边。 “母亲让我来唤你们量身,学校那边要定制衣衫了。” 黄清敏尬笑一声,后背生出一层薄汗,“害,这种事随便找个下人传唤一声不就好了,哥你干嘛亲自跑一趟呢?” “其实我也想问问,之前给你们带来的那些报纸有些是外文,我担心有些词语生僻或者过于专业,估摸着时间你们应该也看完一些了,就想着来给你们解释一下。” “啊,这——”表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那些外文报纸已经和其他报纸都变成一团,扭曲的躺在抽屉里呢。 周越欢从后面猛然窜出来,“太好了,表哥,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那我们先去舅母那里,回来的时候带着报纸去找你可好?” 三人做了约定。 周越欢和表妹倚在门边目送着表哥离去。 “姐,你不会是想——” “就是你想的那样没错!”周越欢看着表哥离去的背影,仿佛看着一个移动的宝藏,“快快快,拣出一些干净的报纸,一会儿带过去,试试表哥的口风!” 芝园内。 舅母身后站了一圈的人,手里捧着各式的物件。 看着两人伸手展臂的动作,眼神里满是欣慰,“又比去岁长了些,如今都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呢。” 待到量体的丫鬟走后,舅母坐在主位,仔细叮嘱,“虽说现在说这些有点早,但我心里总是惦记着,担心自己忘记,今天刚好借着这个时候就和你念叨一番。” 周越欢挪挪屁股,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看起来是要促膝长谈呐。 “如今学堂里也同外界一般,明里暗里争夺不断,虽说你们都是孩子,也不应该过于束缚。“舅母说到这也是微微叹息。 “但是有些话还是要尽早提醒,免得像清敏那个傻丫头,被人家卖了还乖乖的帮人数钱。” 周越欢一听气就上来了,“怎么,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妹?” 第十七章上学之前2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都是过去的事了。”舅母好脾气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桐州四大家族,黄谢王沈,如今我们黄谢两家联姻,你舅父又从军,王沈两家颇为忌惮,他们联姻之后虽然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是沈家那个小子总是有意无意在学堂里为难咱们这边的人。” “温家、李家、魏家都是平日里追随你舅父,愿意和咱们交好的。姜家后起之秀,目前中立。至于其余人,谁要是为难你,那就估计是王沈两家之属了。” 舅母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你们还都是小孩子,本来不应该和你们讲这些拉帮结派的事情。选择和谁交朋友是你们自己的事,但是要不是你表妹实在被针对的紧了,我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般严重。” “我们和王沈两家有意阻止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周围的人早在舅母说王沈之事,就有眼色的退下了,如今堂内空荡安静。 周越欢看向对面神情自若的吃着奶油酥酪的表妹,忽然就想起那日吃早茶的情景。 原来并不仅仅因为无人倾诉,还有学校里的不如意。 “说这些也不过是想你心里有底,凡事留个余地。但也不用太过忧心,毕竟我和你舅父都还在呢,受了欺负也不用忍气吞声。” 周越欢乖巧点头,“我明白的,多谢舅母。” 两人出了芝园正堂,决定从留园绕回去。 “无事啦,我已经习惯了,况且也就是最开始的时候,现在他已经安分许多了。” 表妹踩着乱石锦蜀纹蹦跳着前进,周越欢知道,这是表妹在逗她开心。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从背后揽住表妹,“以后姐罩着你,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舅母既然已经发话,那么在沈家主动出手之前,她也就当从前无事发生。 若是今后再有什么行为,那可别怪她周越欢不客气! 两个人回去后,拿着千挑万选的报纸敲开了表哥的门。 “这报纸是被你们如何蹂躏?” 黄清海双指拎着报纸的一角,看着皱皱巴巴的报纸面露不忍。 不知道是在不忍这报纸的模样,还是在不忍自己要对着这样的一份报纸。 周越欢伸出手又努力的按了按,试图把那些褶皱抚的更平整一些。 徒劳罢了。 她和表妹出门之前不知道压了多少次。 周越欢尴尬的收回手,摸了摸鼻子,“那啥,我们是太珍惜了,看了好几遍,不小心就,就这样了。” 表哥笑着也不言语,表情明显是——你看我信吗? “说吧,你们到底拿这报纸要做什么?” 周越欢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和表妹对视一眼,知道是瞒不下去了。 不过,她们也正想着如何开口,没想到最后,反而算是由表哥先提起这事了。 周越欢假装扭捏了片刻,“我们想办报。” 表哥沉吟片刻,狭长的眼睛微眯,像是在思考,“很不错的想法。” 但是眼底明明没有丝毫意外,却还故作严肃。 表妹凑了上去盯着自家亲哥的小眼睛,咬着后槽牙,“哥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表哥向后一缩,目光扫过她们二人,“我的妹妹自然是了解的,小时候宁愿手心挨板子也不愿去写大字,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和我写信要什么报纸杂志。” “想不到表哥竟然那么早就猜到了。”周越欢眼底倒是浮现出几分惊讶。 表哥平日里从来没有对她们捣鼓的事情表现出好奇。 除了她们主动问起,也没有多嘴过一句。 真没想带,沉稳的表哥竟然如此扛事。 在表哥看完报纸的模板,又仔细地问了几个问题之后。 黄清海敛去嘴角微不可查的笑意,一脸正色道,“或许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同他商议。” “不行不行!父亲肯定会阻止的!” 表妹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表示抗议。 周越欢其实原本也不打算告诉舅父舅母,不过经过此事之后,她忽然对表哥有了更深的认识,她觉得或许可以先听一听表哥的理由。 “原本我以为你们不过是打算玩一玩,但是这个报纸的构思以及发展方向都很明确,最重要的是,要是真的能发展起来,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父亲的压力。” 表哥适时截住了话头,将目光转向若有所思的周越欢。 她自然知道表哥在说什么。 舅父在年关的时候就为了梅花团一事费心,回来之后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或许真的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帮到舅父也不一定呢? 况且办报的初衷也本就是为了舅父免受非议。 表哥接着补充,“父亲向来不是迂腐死板之人,和父亲讲道理也是可以讲得通的。而且就算父亲不同意,那我也会帮助你们,完成这份报纸。” 周越欢忽然就想起舅父之前和她说过的话,“——你有能力有想法,我们自然也不会做那迂腐的长辈束缚你——” 但当时自己还不过只是想着在舅父和母亲的庇护下躺平,如今也开始想着为舅父、为黄府做一些事情了。 不过,躺平和办报纸也并不冲突嘛。 后日就是舅父回家吃饭的日子了。 三人又仔细地商讨了一些细节和板块的排版,决定后日给舅父一阅。 “不过在给舅父看之前,我觉得咱们还可以想办法让这报纸更完美一点。” “如何?“黄清海凑上前来。 周越欢和表妹相视一笑,“那就得看哥哥表现啦。“ “我?“黄清海这下眼中划过分明的疑惑。 后日。 延碧堂内早就布置好了一切。 一大家又满满摆了一桌。 表妹年纪还小,心里藏不住事,一双葡萄眼不住的往门口望着,就盼着熟悉高大的身影。 远远地瞟见一个身影,立刻高兴地大喊,“父亲回来了!“ 舅母嗔了她一眼,“怎么今日这么粘你父亲?” 然后贴心的迎上前,为舅父取下披风。 看着不过几日,眉宇间又填细纹的丈夫心疼道:“可是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黄文镜压低声音,“无事,不过是那些老秀才们。“ 看着桌上三个孩子笑靥如花的欢快模样,摆摆手,“罢了罢了,都已经习惯了。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别又说了平白扰了孩子的兴致。” 第十八章上学之前3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表妹今儿难得起了个早,难得不是去早茶铺子。 “姐,今儿带你见见我的同学。” 周越欢艰难的从温暖的安乐窝里爬出来,被冷空气冻得狠狠打了个冷颤,开始后悔自己一刻钟前为什么要答应表妹的请求。 “见同学也不用这么早吧。“周越欢还带着软软的鼻音。 “是沈庭殊的生日会,左右还是得露个面,走个过场,等我们出来之后咱们在文昌茶楼三楼包厢见面。” “那等你们结束了再叫我难道不行吗?“周越欢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这么早把我叫起来,就陪你走出大门,然后就要干巴巴在文昌楼坐着?“ 表妹缩了缩脖子,讨好道,“要不,你也和我同去沈家?“ “哼,不去。“ 周越欢独自坐在茶楼上,推开窗子,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从这里刚好能望见将军衙署,舅父此刻应该就在踏歌楼里吧。 不过坐了一刻钟,表妹就气喘吁吁的跑上来。 “姐,来了。“ 身后稀稀拉拉跟了四个个年岁都差不多的少年少女。 “来,这是我姐,周越欢。“ 其余的一个个上前做了自我介绍。 周越欢不自觉的挺直腰板,成了孩子王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玩笑归玩笑,她将这些人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这些都是舅母和她提过的。 温家温言言,魏家魏北,李家李怀瑾。 不过还多了一个姜家的害羞小少年是怎么回事? 姜聍倒是认认真真和她做了自我介绍,好像要把自己的族谱都背出来似的。 “沈庭殊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快来和我说说。” 拉近关系除了八卦,就是坏话。 咳咳,也不是坏话,就是闲聊,闲聊而已。 桌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零食,“要说这沈庭殊,就得从他背后的王沈两家说起。” 温言言清了清嗓子就起了势。 “听说当年谢三娘要嫁黄将军一事可谓是闹的轰轰烈烈,谁都知道郎有情妾有意,天作之合嘛,正巧又门当户对,对不对。” “可就在黄谢两家说媒下聘不久,谁成想沈王两家竟然也传出喜讯,这之前可是一点风声没有啊。” “有人说了,沈王两家低调,要我说啊,十有八九就是沈王见黄谢联姻,担心以后受排挤。” “不过这样想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四大家族有俩联姻,那生意上免不了互通有无。” 周越欢听的津津有味,心道这孩子将来肯定能靠嘴皮子谋一份好工作。 她咂摸着嘴里的五香瓜子,“所以说这沈小子针对是家族的原因?” “有可能,父亲和母亲与沈家谈过,结果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表妹在一旁点点头。 “不然还有什么原因呢。”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开。 最后还是周越欢排拍板,“一些小孩子的奇怪情绪,小屁孩脾气罢了。” 傍晚。 延碧堂内早早就布置好了。 一大家又满满摆了一桌。 表妹年纪还小,心里藏不住事,一双葡萄眼不住的往门口望着,就盼着熟悉高大的身影。 远远地瞟见一个身影,立刻高兴地大喊,“父亲回来了!“ 舅母嗔了她一眼,“怎么今日这么粘你父亲?” 然后贴心的迎上前,为舅父取下披风。 看着不过几日,眉宇间又填细纹的丈夫心疼道:“可是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黄文镜压低声音,“无事,不过是那些老秀才们。“ 看着桌上三个孩子笑靥如花的欢快模样,摆摆手,“罢了罢了,都已经习惯了。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别又说了平白扰了孩子的兴致。” 吃过晚饭。 舅父起身,身旁的副官把帽子和斗篷递上来。 表哥在她和表妹催促的目光中无奈起身,“父亲,儿子有些事想和您商量。” “舅父我也有!” “父亲我也是!” 黄文镜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又迅速湮没。 这三个孩子,显然是商量好的。 “那好,去书房吧。” 然后回头对着副官低语几句,副官似乎是还想再说些什么,舅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黄文镜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份小而精报纸,版面虽少,但设计合理。比现在市面上流通的一些报纸看着要更赏心悦目。 更重要的是,里面提出的很多思想非常超前,读起来让人耳目一新。 其中关于梅花团的评论,更是独辟蹊径,见解新奇,但不难看出文笔略有些稚嫩,还缺少了一些关键的数据作为支撑。 不过,瑕不掩瑜。 黄文镜虽然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故作严肃的问了一遍,“这是谁拟的报纸?” 周越欢本来心底有着七八分的把握,但是看见舅父的表情后忽然就有些忐忑不安。 表妹在一旁不敢作声,早就不见了刚来时的欢乐模样。 黄清海心里笃定,这份报纸一定会让父亲刮目相看,但是父亲看的时间越久,他的心就提的越高。 黄文镜看着面前三个孩子紧张忐忑的模样,决定放他们一马,“写的很不错。” “呼——”表妹长长的书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还以为这次免不了一顿骂了呢。” 表哥眉眼舒展开,“我就说,父亲定然会喜欢。” “虽说是我提议的交由父亲披览,但是前期都是由妹妹和表妹完成的,父亲还是问她们吧。” “这篇关于梅花团的可是越欢写的?” 周越欢听见舅父如此问,就知道舅父早就猜出来这是她的主意了。 她颔首上前,一边指着一边做出解释,“其实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写一篇报道为舅父鸣不平,哪知道那些报社竟然全都拒稿不收,如此才生出了自己办报的心思。” “而且我看现在皖南的报纸大多局限在地区内部,很少有关注外界甚至是国际上的事情,就算有,也有很多片面之词,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似乎总发表一些偏激的言论。” “还有,之前听表妹说了才知道,舅父怎的如此被人误解,虽说尽职尽责是本分,但是也不能一直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吧。” 周越欢说到最后嘟起小嘴,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第十九章不同凡响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黄文镜背后靠在太师椅上,心里从未如此熨贴。 自己这个外甥女果然总能带给他惊喜,这份报纸如果真的能顺利发行,不仅能助他一臂之力,更能让皖南地区睁开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既然你们三个小的都这么努力了,那我这个当长辈的也得表示表示啊,” 周越欢三人相互对视,都在彼此的眼底看到惊喜。 舅父口中的表示那可不是她们这些小打小闹。 表妹趁机卖惨,“父亲,我和表姐的压岁钱还有小金库可全都砸在这张报纸上啦,现在我们可真是身无分文了呢。” 舅父大手一挥,“好!都给你们补上!” “那后续资金呢?”周越欢眼巴巴的问。 “后续嘛,后续的资金舅父可能拿不出来太多。” 周越欢欣喜的小火苗被扑灭的了一点点。 “不过——这里倒是有一个闲置了许久的报社,你们要不要啊——” 小火苗瞬间膨胀,“要的!要的!” 就知道!舅父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日子一到,两姐妹就拎着小挎包乖乖地上学去了。 车子只能开到临街的桥边,过了桥就是学校的大门。 这所学校是从学堂改过来的,前两年才增设了初中部和高中部,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和表妹上同一所学校。 说是大门,其实非常潦草,只是两侧的篱笆隔出了中间的一片空地而已。 过了前面那个汉白玉牌坊才算真正进入学校的地界。 两个姐妹做好了约定在凉亭处分别,“食堂占位置啊!” 周越欢顺着指示牌的方向往凉亭后面绕去,白墙蓝瓦,样式古拙,估计是历史很悠久的学堂了。 等到第一声钟响后,她才被老师领着进了教室。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放学,她顺着人流走向食堂。 “姐,这里!”表妹兴奋地在床边的位置招手,长桌上还坐了其他人,她认出来,有些是之前见过的。 她疾步朝着那边走去,却见表妹脸色忽然一变。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让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脚步一顿,利落的转身向旁边移去。 下一秒。 “哐当”一声,擦着她的衣角飞过来一个装满菜汤的盘子。 落空了。 学校里人本就不多,原本不算嘈杂的食堂此刻鸦雀无声。 周越欢回头望去,一个栗子头的男生毫不在意地对上她的视线,眼神里满是桀骜不驯。 他扯起嘴角,嗤笑了一声。 “反应很快啊。” 很好,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周越欢想起舅母对自己的嘱托,紧了紧后槽牙。 毕竟是第一天来,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后,转身朝着表妹那桌走去。 “哇塞!姐你刚才好帅!啊!”表妹捧着自己婴儿肥的小脸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星星,其余几人皆是一脸崇拜。 “真的,我头一次见识到,原来不说话比说话的杀伤力还要大!” “是了,欢姐,你是没看到你一言不发转身之后,沈庭殊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好爽啊!” 几个人七嘴八舌,虽然都在刻意压低着声音,但是也忍不住越说越激动。 “好了,快吃饭吧!这就爽了?” 周越欢心里嘀咕,这帮孩子以前是被打压得多惨啊,还没正面刚上呢,一次冷处理就高兴成这样,可怜孩子。 看这个架势,看来这三个月的生活会很精彩了。 原本没入学之前还想着化干戈为玉帛为玉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什么的,看来是她天真了。 “我去打饭,今天有什么推荐没有。” 周越欢还没起身就被人按了下去,“打饭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欢姐亲自动手呢,小的精心挑选了今日食堂性价比最高的一份,欢姐笑纳。”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么好的吗?别是有什么企图。” “怎么能呢,欢姐以后就是我们的主心骨了,欢姐吃好喝好我们就心满意足,哈哈哈。” 吃完午饭学生们都是要去南院午休的。 表妹拉着周越欢,非说带她参观参观学校。 两人沿着桐花小径走着。 日光斑驳,空气宜人。 表妹还沉浸在刚刚那神之蔑视的畅快中。 周越欢摊手,“别高兴得太早,按照你们这个反应,他不会甘心的。”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反正自己的妹,自己罩定了。 “你回去也跟大伙儿提个醒,不要得意忘形了。”周越欢想了想还是提点了几句。 老话说得好,乐极生悲。 但是她真的很好奇一件事,“沈庭殊到底为什么敌意会这么大?” 在没有开学亲眼见到之前,她还想会不会是那种淘气的小男生为了逗喜欢的女孩子。 如今看来,能值得舅母单独提醒的,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似乎是从一开始就这样了。”表妹的表情同样困惑,不似有隐藏。 唉,那就没有办法。 本来她还想着寻其根源,握手言和,再次也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嘛。 看来舅父舅母的无可奈何也是有原因的。 晚上回府,两姐妹开开心心的上了车。 就连司机都看出来,“小姐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呀,和表小姐一起上下学这么高兴的吗?” 表妹挎着周越欢的胳膊,“那是,和我姐一起上学可太开心啦。” 周越欢也很开心。 因为今天晚上就可以跟进报社的进度了。 前几日忙着开学的事情,报社只能暂时搁置到一边。 如今,开学仪式也算是走完了流程,终于可以一睹为快了。 将军衙署。 “那些迂腐之人到底懂不懂自己在说什么?”黄文镜勃然大怒,桌面上的物件被他重重地挥落在地。 晚宋的歙砚的重重砸在理石地面上,他连一个余光都没有。 “梅花团那一次小小起义已经是极限,如今这种阵势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些文人跟着瞎起什么哄!起什么哄!” “平日里闹闹也就算了,如今这是什么时候?都什么时候了!梅花团那些人打的是什么口号他们想过没有?!” 第二十章《皖报》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黄文镜的胸膛剧烈地下上起伏,书房里除他之外所有的人全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瞎起哄,群众就会跟着起哄!民心乱了,国家就会跟着乱!” “如今这是什么时候,还嫌这天下不够乱不成?“ 底下的幕僚们噤若寒蝉,半个字都不敢接。 有些话黄将军能说,能骂,但是自己却是万万没有资格开口的。 “低头低头,一个个都成了哑巴不成?养你们是在我这儿当个大型摆件的?说话!!这件事怎么解决!!” 终于有人弱弱的开口,“将军,之前我们也和那些文人谈过,但是他们一听说我们是当兵的就破口大骂,说我们是缩头乌龟。” 一人开口,后面就有人敢发言了,“是啊,这些老秀才根本不想和我们谈,我们是打不得也骂不得,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啊。” “是啊是啊——” 黄文镜眼底是凝成风暴的烦躁,只觉得踏歌楼的空气都压的人烦闷。 他看着底下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推脱,语气冷的像是坠入到冰窖里,“老子是教堂里的教父吗?” “有什么苦水在老子这儿倒什么倒?” 门口,黄府的小厮颤颤巍巍抖着腿,不知是进还是退。 好不容易听见了片刻的安静,装着胆子走了进去。 “老爷,这是少爷请您批的三万大洋。” 黄文镜扫了一眼,是自己府里的。语气还带着些阴沉,“这事找他母亲,怎么还送到我这里了?” “是,是少爷特意嘱咐的,说是这款只有您能批。” 黄文镜不知想起了什么,皱紧的眉头松开,扯了扯腰上的皮带。 “进来吧。“ “你们趁早滚蛋,一群酒囊饭袋,遇上事儿了屁也说不出来,平日里吃的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多。“ 一群幕僚大气也不敢出,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退出去,到了门口才敢抬头交流一下彼此受伤的眼神。 但是并没有人看到,有一个人悄悄的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默默的记录下来,趁着夜色送向了北方。 想到这些大洋的去处,黄文镜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些。 一群废物,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黄文镜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不再去想,起身决定去报社旧址转一转。 他出了衙署正门,副官一脸愁容的跟了上来,“将军,那些老秀才们还是——” 他摆摆手,姿态轻松,“诶,既然他们不愿意,那也不要强求,先晾他们一晾,不急。” “可是梅花团那边——”副官语气焦急。 “无碍,反正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说不定等一等,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呢。” 副官满心满眼的焦急,将军怎么一下子态度就天翻地覆。 此刻哪里还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天降神人也治不了那些刀子嘴石头心的臭秀才啊。 周越欢在半路上就遇到了特意来接她们的表哥。 车上,表哥捡重要的和她们交代,“这家报社原本是母亲的产业,开始本是一间纸墨铺子,叫韵斋,后来受到西潮的冲击,就改成了报社。“ “当时这本是个新鲜产业,经营了一段时间后,发展也不如预期,就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谈话间,几人已经到了门前。 许久无人经营,和周围其余店铺比起来显得有些落魄,但是好在门店够大。 格局在这儿了,以后也好改装。 周越欢看了眼门牌号——汉口路307号,在望平街与汉口路转角处,隔两条街就是他们学校门口的那条小河。 位置很合适,放学有时间了就可以过来。 “前几日我已经提前叫人来打扫,做了简单的布置。印刷厂那边的机器太久不用了,还在调试,新型的设备我已经吩咐人去采购,过几日就会到。” “这些日子工人们也陆续上岗,有些是从前的老人,有些是新人,不过表妹放心,这些人都经过考核,工作能力不用担心。” “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在她们俩上学的这段时间里,表哥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 “从这里上二楼,就是咱们的办公室,那些工人平日里都在楼下工作,无事并不会上来。” “哇塞!这也太棒了吧。”表妹迫不及待的先跑上前一睹为快。 踏上最后一级实木台阶,视线陡然开阔起来。 每张略有些陈旧的长桌之间只用西式屏风做了简单的隔断。 即符合当下的审美,又不至于让空间过于拥挤。 周越欢简单的逛了逛,非常惊喜。 二楼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议事角,榆木小圆几上摆着西式的咖啡壶和甜点盘,旁边还有一个小摇椅,很英伦。 一看就是出自表哥之手。 周越欢推开斑斓的满洲窗,街边的喧嚣立刻清晰起来。 彩色玻璃映着余晖,煞是好看。 “表哥想的很周到,甚至比我预期的还要好上许多。“ 她语气非常诚恳,因为这的确是发自肺腑。 从昨日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真的大大出乎了她预料。 表哥也靠在窗边,和舅父肖似的眉眼带上了她看不懂的情绪,“总想着快些,再快些,因为这也是有些人的期待。“ “是收集报纸的人吗?“ 周越欢淡淡的问。 表哥微低着头,“是啊,是一群很好,很有理想抱负的人。“ “说什么呢?以后是不是咱们仨就是报社的大老板了,哈哈哈!“表妹翻遍了犄角旮旯,气喘吁吁的坐在摇椅上。 “对了,报纸的名字可想好了。” “想好了。” “叫什么名字啊?正好我也来听一听。“ “舅父?“ “父亲?“ 周越欢和表妹惊喜地抬眼,眼熟的茶青色军装从楼梯处走近。 “舅父来的刚好,不若舅父来为报纸起名?“周越欢眼珠一转,瞬间就来了主意。 舅父却一本正经道,“这本是你的主意,让别人来起名字不合适。“ 周越欢摸了摸鼻子,“好吧。“ 本想着到时候以舅父的名义拓展拓展销路呢,那就算了吧。 于是也没在推脱,抽出钢笔,端端正正地写下二字——皖报。 “不错,简洁明了,自成一派,甚妙。” 第二十一章造势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三日后。 黄文镜仔细端详着手上新鲜出炉的一份报纸,看着浓墨的刊头,抚了抚001的刊号,爱不释手。 “父亲,您倒是翻开看看呀,这外边儿您端详了都快一炷香了。”表妹催促。 “好好好,”舅父声音里满是笑意。 从抽屉里拿出了几乎从来没有佩戴过的眼镜,“我们家的孩子做出来的报纸,我一定要好好看看。” 灰尘悬浮,随着空气的波动缓慢的漂移。 舅父一页一页地翻着,神情从未有过的专注,似乎每一个字都写进了他心底。 看完后,舅父轻缓地合上报纸,搁在一旁,长叹一声,“好!太好了!” “这份《皖报》必将成为新的潮流!” 得到了如此高的评价,几人都是喜出望外。 “耶——“表妹欢呼,一下子跳得老高。 周越欢看向表哥,素来沉稳的面上也满是惊喜的笑意。 “多亏了舅父的鼎力相助嘛,要我说舅父的出力得占一大半。“周越欢顺势拍马。 舅父后背不自觉的挺直了些,嘴上谦虚着,身体却很诚实。 “不过有一件事还需要舅父帮个小小的忙。”周越欢乖巧的抿嘴一笑。 “就知道你这丫头嘴里的好话值钱。”黄文镜无奈轻哼一声。 心道,这孩子只要不是想摘那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什么都能答应下来。 周越欢迅速凑上前去,小声说出自己的计划。 “好啊,在背后给你撑腰还不够,你这个鬼丫头。”舅父无奈宠溺地笑笑,“行,按你说的办。” 第二天一早,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半个桐州。 河边拖着木桶棒槌洗衣服的大姐们抬起头,“哟,哪个铺子开业了,这么热闹?” “是啊,好久没有新的铺子开业了。” “有时间一起去看看啊。“ …… “同兴报社开业啦,欢迎各位老少爷们来捧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每天报纸订阅超过一百份,咱们还有读报服务!咱们皖南老百姓自己的报纸!” 这便是计划的第一步。 先请来舞狮舞龙的叫卖团队,绕着桐州热热闹闹地走上三圈,势必要让大家都知道城南新开了一家同兴报社。 周越欢坐在对面咖啡馆二楼靠窗的位置,时刻观察着最新的动态。 “诶,新奇东西。” “没见过呢。” 周围渐渐有群众围了过来。 韵斋原来的老掌柜的重新穿上新的马甲,站在如今新开张的同兴报社前喜气洋洋地迎客,“各位客官里边请,咱们这儿看一看不要钱,欢迎大家前来参观,购报之前可以先试览阅读,先看后买,保您超值。” “那行!我进去看看,确定这看看不要钱吧。”人群中穿着青灰褂子的中年人似乎还有怀疑,大声的询问。 “哟,爷,咱们这儿这么多老少爷们都是见证,保证不收您一个子儿。” “好!那我就先替大伙试试这《皖报》!” “好!” 群众里还隐隐传来叫好声。 那人作了一揖,撩起袍角抬腿往里走去,明明只有几步路,生生走出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 周越欢抿起嘴角,心底默默的给这位群演点了给赞。 真好,下次有活儿还找你。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大家等的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人群中骚动起来,“怎么还没出来?” 从里面传来一声大喝“诶!”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去,“怎么,莫不是打起来了?” 话音未落,“太好了!哈哈哈!老掌柜诚不欺我也!” 熟悉的青灰褂子又出现在众人眼前,“诸位,对不住了,今日这限量报纸我就先睹为快了,实在是妙啊!妙啊!” 说罢扬长而去。 “什么,限量?”有人敏锐的听到了关键字眼。 犹豫中,群众中又有几人试探性地进了报社。 “真是妙啊,字字珠玑,要我看,这两分实在是便宜了些。” “真是神奇,买报还有收据呢,据说还能换钢笔呢!”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分享着所谓自己的新奇认识,门口的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冲了进去。 老掌柜在门口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不要挤,不要挤,咱们限量一百份,定是足够的!” 人们一听,冲的更是起劲了。 一百份,这么多人,怎么够分的? 这便是计划的第二步。 酒香不怕巷子深,虽说周越欢对《皖报》很有信心,但是适当宣传也是很有必要的。 况且,不久之后就会有更多的报社出现在桐州各地甚至是皖南各地,第一炮一定要打得又准又响。 那些第一批离开的人并没有回家,而是转身前往了桐州内人流巨大的茶楼、戏馆。 进去就趾高气扬的唰——抖开报纸,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拊掌拍腿。 周围的人见状都不禁好奇,这是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忘形。 终于有个熟识的上前,“李兄,这是什么?” “你竟连这个都不知道?这可是《皖报》咱们老百姓自己的报纸!” “什么?” “这是何物?” 周围人一听就纷纷围过来想要先睹为快。 那人却不紧不慢叫了一壶信阳毛尖。 “哟,李兄,今日手头宽裕,竟然喝起了这三两银子一壶的毛尖!” “非也非也,”那人故作玄虚摇起了头,“这好文好字,就得配上这上好的茶,不然平白糟蹋了这份心血。” 众人这下是被吊足了胃口。 其余几处茶楼俱是如此。 周越欢轻轻抿了口咖啡,这便是计划的第三部。 相信经过今天这么一折腾,全城都知道城南新开了一家同兴报社,他们家发刊的《皖报》那可是精品中的精品,最重要的是老百姓自己的报纸。 你要问为什么是老百姓自己的报纸,这不,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各种大家平时念叨的问题和解决办法。 大事小事,一应俱全。 这才知道,原来山东那边竟然都已经开仗哩! 要不说还是黄将军好呢,让大家住得踏实不说,还能让大伙吃饱穿暖。 第二十二章邹先生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皖报》一经发出,迅速在桐州甚至是整个皖南地区造成了巨大的反响。 城内的舆论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了一边倒的局势。 黄文镜最近每天脸上都是和煦的笑意。 简直把如沐春风四个字展示的淋漓尽致。 皖南周边的商人投资者,也都日日抢购,生怕错过什么最新的动态。 每天的一份报纸几乎是人手必备的,若是没有抢到,那也要去那些茶楼戏馆听念报,或是想方设法打听到当天的内容。 谁要是不知道今天的版面,那可会被其他人好一顿嘲笑。 “诶,你往那个「百姓有话说」的板块投过稿吗?” 戏楼里,两人注意力却全都在手中的那份《皖报》之上,权当小曲儿是个背景音罢了。 “没有,我总怕自己的话太糙,那选中的都要留下地址姓名,万一真的选上了还怪不好意思呢。” 城北的茶馆。 两个人一页页翻开报纸,嘴里叼着瓜子花生随意闲聊。 其中一人忽然压低声音,凑近神秘兮兮道,“你听说了吗?西南角住的那些老秀才又开始发表文章了。” “切,如今谁还看他们那些酸言酸语,从前只当个新鲜,如今咱们有了《皖报》,他们怎么还在折腾?” “他们这次闹的是大事情!” “哦?”此话一出,对面那人终于来了兴趣,也俯首凑近了耳朵。 “他们这次联名写了个什么请愿书? 说百姓言语这个板块有失公允,无法真正代表百姓。” “何出此言?” “据他们说,何人投稿何人建议,全报社一言堂,皖民不得而知也。” “那你们说要如何?”周越欢冷静地看着对面的这群穿着破旧长衫的老秀才们。 “你们管事的出来,我们不欺负你这个黄毛小丫头。” 其中一人大大咧咧的往往一楼的长椅上一座。 大有一副「今天你不把大爷我伺候满意我就不走」的阵仗。 表哥今天出去谈从美国进口的设备。 此刻店里除了一些店员之外还真就没有个能顶替上来的合适人选。 总不能让表妹替她上吧。 周越欢顾及这面前这帮老头毕竟年纪都大了,耐折性子好脾气解释,“今天确实是不巧,报社里暂时只有我一个管事的。“ 那老头翘着二郎腿,手撑在扶手上,扭头气呼呼的说,“瞧不起人是不是?“ 周越欢一边吩咐人将茶水点心备好,一边安抚,“我兄长今日出去了,就连我,也是被突然从学堂里拉出来的。” “呦,听听,还是个上学的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呢。“老头脸上挂着讥讽,嘴上更是毫不留情。 周越欢脸色微沉。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嘲笑了。 他们不爱幼,那就别怪她欢某人不尊老了。 “诸位有事呢,可以尽快开口,咱们也好沟通,纠结一些细枝末节怕是没什么必要。” “我即说了我是这里管事的,店里这么多伙计这么多双眼睛都是个见证,总不能欺骗了你们大伙。“ 周越欢稳稳的开口,没有丝毫慌乱。 她也抽了把椅子,稳坐在主位之上。 越是面对着故意刁难,越是要镇定,不能让对方钻了丝毫的空子。 那老头听后明显一怔,有些慌乱的和身后的人对着视线。 周越欢在心底嗤笑一声,一看就是个被推出来挡枪头鸟的。 连话都还不会说呢,就要给人下马威。 那就看看今日到底谁能压得过谁! “《皖报》被你们吹嘘成百姓的报纸。我就单问一个问题,若是百姓的报纸,为何没有我等人的稿件。” 哦? 周越欢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也给《皖报》投过稿。 虽说一开始的时候,稿件的来源确实有些愁人,不过,好在她有的是耐心。 最开始的稿件除了以舅父舅母的名义邀请一些大家,一些小众精品的民生类稿件都是她亲自蹲到的。 没错,就是蹲在报社和印刷厂的门口,一个个问来往的人有没有想要投稿的。 虽说苦了些,不过当时她就和表妹互相打气:若是日后皖报打响,何愁没有合适的稿件。 果然不出她所料,《皖报》一炮打响的第一天夜里,就收到了三十多封投稿。 如今的他们,可再也不是一开始捉襟见肘的他们了。 周越欢知道这帮老头为什么来这里闹事,无非就是失去了市场。 若是从前,他们写的仨瓜俩枣还有去处可投,但是现在没有地方愿意接受了。 说的再直白点,他们没有受众了。 而能刊在《皖报》上的有多为新兴的时潮之事,办的热火朝天。他们自然忍不住要来闹上一闹。 不过若是以此作为切口,那他们可是找错地儿了。 “我们的稿件都是经过多方筛选,一式两份,留有底稿的。“ 周越欢在靠墙的一面巨大书架的倒数第二层抽出一个密封袋子。 “这里面是所有的,过去已经发刊稿件的底稿和审批建议。“ “或许这里面没有诸位的言论,不过这里面,一定有。”周越欢走到书架的另一头,“这边则是我们选好的,接下来要发行的。” “其中这篇《论闽防不宜缓防》的论文,真正让读者认识到我国当前海防的欠缺,是为佳作。“ “其中引经据典,适度的片段,多与交流。“ “自然是要公开透明,每日接收多少留言,人选几何,选拔标准为何这些都是要公正公开。” 竟然从留言板块下手,倒也还算聪明。 “你们说的倒是轻巧,这样一来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人力物力,多的钱你们来出吗?” 表妹心直口快。 “你——”发言的老先生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本以为《皖报》之初衷乃广直言之路,启进善之门,没想到却局限于曲曲钱财。” 后面一位身着银鼠灰色长襟褂子,手拿着一份《皖报》的老者从正门处姗姗来迟。 高声一个大帽子就抛了过来。 有些人见到他竟然有些闪躲。 邹市明认为,关于开报馆,也不能唯西人是学。西洋报馆由来与议院相关,西洋“政体未定,列邦无所统属,互相争强,各国君长欲济其贪忿之志,乃利商贾富人之捐输,故使入议院列为朝士议政事,由是权遂下移,国多秕政,于是其士人又忿激时事,开报馆,议政事,其要路朝臣,亦各结党互相标榜,以争权势,此西洋各国近日政治之所以外强而实弥乱矣”。他把当时改良派开报馆、议时政比作战国时策士的游说权谋,这不适合中国国情,对中国的统治非但无益,不恐“使民心无所系”。 周越欢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不紧不慢“老先生所言确实有理。那依先生之言,我们《皖报》该如何处之呢?” “且不说就算了没了《皖报》,还会有粤报京报鲁报。一味的固执己见,不肯睁开眼看看如今的世界。” “民心无所系?就算没了《皖报》,如今的局势又能系到何处?是京城里的皇帝还是海外的洋人?” “传统传承固然重要,如今内忧外患,若只将目光局限在传承守护上,便会陷入更深的境地。那时国破家亡,山河不复,传统还真的有意义吗?” “我们须得有国再有传承。国都没了,传承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皖报》并非崇洋媚外,而是让大家看看如今的世界,如今的华夏,我们早就不是那个东方大国,万国朝拜的时代了。现如今别人用几艘船几桶炮就能打开我们的国门,” “先生既然对我们文化有如此自信,何不让那洋人也见识我们的文化?何苦白费了自己的一身才华郁郁不得志?” “蔡鹤白三日前到了桐州,名义上是来拜访师伯。” 实际上的目的无人可知。 蔡鹤白向来是大总统一派的代表人物,一言一行都会引起关注。谁又能保证这次行动背后没有大总统的意思呢? 以前的事情说不清,不过这次,蔡鹤白倒是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的目的摆在了纸面上。 蔡鹤白想起昨日自己和师伯的畅谈,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报社在皖南其他地区的利润就五五分了。” 沈汝钢提笔要改,“最近我们家那臭小子又不安分了,不若四六,我们四,你们六,我们再亲自去监督各个流程环节可好?” “沈兄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已经合作这么多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合作交情。” 面露愧色, 沈家掌权人,沈汝刚。 说话和他的名字一样,简短坚实。 他摆手,表示此事不用再谈。 黄清海自然也知道沈汝刚的性格, “你们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找越欢亲自谈谈。毕竟这报社我如今也只是个挂名管理,如今我可做不了主。” 这话自然是托词,但也是好意。 沈夫人在一旁略一思索后竟点头同意。 “那就劳烦黄将军代为引荐。” 黄文镜心里喂叹,多亏了自家女儿和儿子都是个省心的, 也多亏了自己的妻子,日夜操劳。 第二十三章冲突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周越欢坐在椅子上,眼底有情绪起伏。 但她依旧安静的看着面前的老者,“那依先生之言,我们《皖报》该如何处之呢?” 但下一刻,她豁然起身,双手撑在坚实的桌面上,眼底的情绪汹涌的似乎是要溢出来。 “且不说就算了没了《皖报》,还会有粤报京报鲁报。有思想有力气反驳,为何一味地固执己见,不肯睁开眼看看如今的世界。” “民心无所系?就算没了《皖报》,如今的局势又能系到何处?是京城里的皇帝还是海外的洋人?” “先生由此大志何苦只盯着我一个小小的《皖报》不放?“ 邹明世似乎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住,苍老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疲惫。 那么亮的灯光,却照不进他沉重的眼底。 他看着眼前稚嫩,但双目之中隐隐有一团火在燃烧的年轻眸子,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年轻时某一刻的豪言壮语。 他身形佝偻了几分,“注重西学,恐丢了传承。传承,是根本啊。” “天下无数百年不变之法。法无久不变,运无往不复,应时而变才是良策。” 邹先生摇摇头,还是并不认可,“气化递嬗,如寒暑然。” 周越欢简直要被气笑,国家都要被四分五裂的颠覆,在他们眼中竟然还是四季变换中的寒冬? “好,若是先生遇见前所未有之严寒该如何?” “那自然是多穿衣物,多备良柴,以御寒冬。” “如今就是百年千年所难得一遇的前所未有之寒冬,先生于寒风之中尚且知要穿暖御寒,那如今怎么就不知为这个国家多添衣物,多备良柴呢?” 邹先生听到这句话后良久的沉默。 之后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离开。 不过那背影太过沉重,太过心酸,就连表妹看了都有些不忍,“让他们接受,真的这般难吗?“ 周越欢摇头,“接受就意味着改变,这世间,只有人是最不可能改变的。“ 天色已晚,月悬如钩。 两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表哥早已经在默室等候。 “那些老书生可有为难?” 周越欢摇摇头,示意表妹将门带上。 拖着疲惫的身躯将浓茶一饮而尽。 “不过一些小手段,不值一提。不过之后来了个邹明世邹先生,我看他似乎同那些人不太一样。表哥你可认得?” “这位邹先生自然是不同于那些书生,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翰林院进士出身,告老还乡后现在教习《论语》《老子》这些。” “不说这些了,表哥你那边怎么样?”周越欢心里已经有了论断。 “一切顺利。” 表哥此次出门也有一部分是舅父的意思。 《皖报》虽才刚刚起步,但名声已经打出了皖南,舅父打算着趁热打铁,一口气推出。 “况且如今四大家族正在准备着商会令的相关事宜,正好将这报社也作为一项加入其中。” “商会令?“周越欢思索着,似乎之前舅父和自己提过一嘴。 当时听到还觉得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呢,没想到如今竟也参与其中。 周越欢摇摇头,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似乎离自己很近了。 半夜,所有人都沉浸在睡梦之中的时候。 有一份加密的电文从桐州的西南角发出,上面写着:《皖报》发行,阻止未果,恐有异动。 千里之外的燕京,一个人趁着夜色出发。 在夜幕的掩盖之下走进车站,一路南下。 第二日。 周越欢和表妹照例一同上学。 昨日她和表妹先后离去,学堂内有不少相识的同学都过来打探是不是将军府出事了。 周越欢笑着摇头,并不多言。 心里却知道,以后行事可不能再这般鲁莽,万事可都要顾及到后果。 鲁莽的后果来的很快。 午间吃饭的时候,就听见一个欠欠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说昨天两个人前后翘课,面色匆忙,怕不是黄家出什么大事了吧。“ “这要是谁一不小心过去了,那可真是——“ “沈庭殊!“ 后面的话被人厉声止住。 沈庭殊这话就有些过分了。 周越欢转身微微仰头看着他。 沈家小子虽然和妹妹同岁,不过略比她高些。 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眼底明晃晃的嘲讽和恶劣。 周越欢手腕动了动。 黄清敏见状立刻扑上来,“姐,别冲动,别冲动。“ 魏北和李怀瑾也快步跑了过来,夹在中间。 但是嘴上也不好开口,毕竟这都问候上家人了。 结果就是人越聚越多,但谁都不敢开口劝阻。 沈庭殊身后也有人拦着,试图挡住他不断往前窜的身体。 “喂,有本事单挑啊。” 周越欢站在原地不动,越过挡在她前面的众人,目光直直的和沈庭殊暴躁的眼神对视。 “好啊,正好把以前的帐也一并清算了。” 刚好昨天被一群老书生堵了一肚子气。 “就是你以前欺负我妹?” “是又怎么样?谁不知道你们黄家各个都是缩头乌龟。老的小的都一个样。” 周越欢的拳头攥的很紧。 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她一拳头砸了上去。 “有本事别告诉家长,咱们之间的事,自己解决。” 周越欢不想她们之间的事影响到商会令的合作,可是这个小子实在是太嚣张。 沈家那个小子也恶狠狠,“好啊。” 毕竟还是在学校,周围又那么多人,怎么可能真的让两人打起来。 不过片刻,两人就被拉开。 “你们两个去静室罚站!一直站到下学再出来!“ 周越欢跟在老师身后,倒是没有丝毫慌乱羞涩的那种情绪。 不就是罚站吗,不要太轻松。 看着对面鼻青脸肿的小屁孩。 周越欢心情大好,小样,老娘大学体育选修的可是武术。 沈庭殊表情还是倔强,眼底明晃晃写着不服气三个大字。 她发泄后心情也好了不少,看着对面小少年狼狗似的的目光,她忽然咧嘴一笑。 果然是和小孩儿呆久了,竟然也会用这么幼稚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沈庭殊盯着对面的人只觉得莫名其妙,“喂,你笑什么?“ “想知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沈庭殊臭着一张脸,往那边挪动了几步。 周越欢看着拧头不肯看这边,但脚步往这边挪的小屁孩,无声的笑弯了腰。 “你在干嘛?不会是肚子痛了吧。“ 周越欢直起腰,“开玩笑,怎么可能。姐可是金刚之躯。“ “切——“ 沈庭殊嘴上不客气,但眼神还是偷偷瞄了一眼。 合身的学生服,凸显出少女纤细的四肢,微圆的杏眼此刻满是笑意,那双眼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他猛地收回目光,觉得耳朵那里热得厉害。 周越欢看着身边的小屁孩耳朵都红了,更觉得好笑。 明明都是和表妹一般大的孩子,自己还和人家置气。 “说不说了。“ “什么?“周越欢一愣。 “你说,过来就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哦,就是觉得打架也挺没意思的。” 沈庭殊没好气地“哦“了一声。 周越欢原本以为这小屁孩对着如此敷衍的答案会大发雷霆呢。 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 放学铃一响,周越欢就立刻冲出去。 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喂,别告诉家长啊——“ “切,谁告诉谁是狗!“ 周越欢听着带着少年独有风格的回答,嘴角扬起,随意摆了摆手当作告别。 沈庭殊看着一眨眼就不见影的人,手指按上眉角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跑的还真是快。“ 晚上吃饭的时候,周越欢和表妹都安静的一批。 “怎么今日这么安静,不会是在学校惹出什么事了吧。“ “没有,没有。“表妹头晃的跟拨浪鼓似的,眼神却在往她这边飘来。 “我们在想着报社的事呢,舅母。“周越欢开口解围。 要是自己再不开口,表妹怕是就要不打自招了。 “也是要注意着学业,不要耽搁了。“舅母仔细的叮嘱。 自从上次打架之后,两方的关系就变的微妙起来。 “诶,沈哥最近怎么都不找那边的麻烦了?” “不知道啊,难道是握手言和了?” 沈庭殊的小弟跟在后面嘀咕着。 现在顶多是见面冷哼一声。 黄清敏和小伙伴也觉得清奇。 虽说以前从未像上次那样起过冲突,但几乎每日都会有小的摩擦。 如今已经好几日都没有听见过沈庭殊欠揍的声音了。 说实话,还有点不习惯。 “别贫了,没人找麻烦还不好?“ 周越欢在表妹的脑袋上点了一下。 这帮小兔崽子,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欢姐威武啊,是不是上次沈庭殊见识到欢姐的武力,自觉打不过,然后就屈服了。” “他屈不屈服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你魏北体验一下。“ 魏北连忙告饶。 周越欢倒不觉得又什么,经过上次,她看沈庭殊的眼神已经和看表妹他们差不多了。 都是小孩子罢了。 近几日听表哥说,报社进展很顺利,城西南的那群文人也没有再来闹事。 周越欢也觉得是时候去见一见邹先生了。 第二十四章知己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这让周越欢想起几天的夜里,邹先生也是这般坐在对面。 屋子不大,甚至称得上简陋。 外头只有一个简单的牌匾,上面的字倒是苍劲有力,凸显出了主人的不同寻常——观莱园。 她记得表哥曾经说过,邹先生是正经的翰林院进士,却不知为何日子过得还不日那些无所事事的老书生。 “小友今日拜访可谓何事啊?” 邹先生温和地开口,并没有对她的突然拜访有什么情绪。 周越欢不露痕迹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冒昧前来还望先生见谅。” “那日回去之后,我仔细思先生所讲,总觉得十分有理,我华夏五千年文明,断然不能教西学入侵。” “先生所言之传承,实乃根基。” “如今《皖报》应寻当世之出路,不能任由西潮冲击华夏文明。” 周越欢侃侃而谈,打定了主意要投其所好,这些全都是她打过的腹稿,说起来自然十分流畅。 可她却眼看着对面邹先生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适时停口,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 邹先生如今为桐州内文人之首,就算不是第一那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要是在他这里吃了个闭门羹,《皖报》接下来的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小友说的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只不过隐去了一些内容罢了。 不过显然,邹先生并不会对这个答案满意就是了。 周越欢头一次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究竟要如何开口。 邹市明看着对面小姑娘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长叹一声,主动放过。 “我也和小友一样,那夜谈话后思考了很多,也思考了很久。”邹市明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此次寒冬确实与以往不同,或许要想度过这次寒冬,真的需要我们用一些新方法了。” 周越欢从第一个字就开始瞪大双眼,呼吸不自觉地开始急促。 她在来之前设想了千百种情形,可唯独这一种,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邹先生,在肯定她那日的想法。 明明只是短短一句话,偏偏每个字都像利镞一般射进她的脑海,狠狠将那个名为偏见的坚硬外壳击得粉碎。 她曾对表妹说过,这世间最不可能变的,就是人。 可不过短短几日,那个被她断定不可能改变之人,便让她亲眼看见了不可能的可能性。 窗外夕阳,她却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阳光。 这是她与这个世界的第一次联结。 她怔然地起身,对着邹先生鞠了一躬。 更像是对着这世界鞠了一躬。 “小子浅薄,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 她之前从未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有什么联系。既来之,则安之,她确实做到了。 可她随遇而安,也几乎从来没有主动想着要改变什么。在这一刻,有人打破了她的偏见,也打破了她那层所有人甚至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外壳。 她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脏在沉稳地跳动。 第一次和脚下的这片土地有了共鸣。 从前她只是站在高高的窗户前冷眼旁观,看着楼下的一群人跌跌撞撞、摔得遍体鳞伤,但是现在,她的双脚正踏在这片坚实的土地之上,她的身侧也是一群同行的人。 此刻改变的,不仅仅是邹先生,还有——她自己。 原来改变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不仅影响到对方,也能获得几乎充盈整个内心的满足感。 这是认可的力量,是肯定的力量。 她听见了自己胸膛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心脏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说:恭喜你啊,找到归宿了。 周越欢坐下,只觉得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干劲儿,她想一股脑地把自己的计划说给邹先生,让《皖报》早日变成她想象中的模样。 她稳了稳情绪,重新开口,这次,句句发自肺腑,字字流露真情。 “刚才所言有虚,但有些话也确实是我心中所想。” “传统传承固然重要,如今内忧外患,若只将目光局限在传承守护上,便会陷入更深的境地。那时国破家亡,山河不复,传承也就没有意义了。” “但我们也不能一味地迎合西潮,不然在思想上就不攻自破了。” “到时候全世界都是黄皮肤又如何?徒有其表罢了。” “其实在建立《皖报》之初,我就设想过《经学》的专属板块,如今也算是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周越欢眼睛越来越亮,仿若暗夜里的第一颗星辰。 说到兴致上,以茶为墨,以案为纸,渐渐勾勒出最理想的报纸。 “报纸将来一定是舆论民思的高地,我们一定要两头抓,切不能让西方传教士动摇民心,伤及根本。” 邹先生看着桌上有些凌乱的线条,一笔一画都有着朝气的力量。 那朝气之蓬勃,越出了这张小小的案几,飞出桐州甚至是皖南,不断升腾,勾勒出未来江河的模样。 邹明世看着桌面上清浅的痕迹,目光却移到对面之人的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上。 其才受之天也。 周越欢丝毫没有注意到邹先生的目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皖报》并非崇洋媚外,而是让大家看看如今的世界,如今的华夏,我们早就不是那个东方大国,万国朝拜的时代了。现如今别人用几艘船几门炮就能打开我们的国门,” “但也我们需得有国再有传承。国都没了,传承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何?先生可愿与我们合作?” 周越欢目光灼灼,她知道,邹先生一定不会拒绝。 “自然是愿意。” 两人在夜幕低垂时分达成了合作。 邹先生起身送行。 在门口时,他看着夜幕下雀跃着斑驳多彩的身影、如今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天光微风,竟吹得他热泪满眶。 仿佛把过去几十年的悲愁喜乐,酸甜苦辣都融在热泪里,一起涌出来了。 “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今夜遇知己,足矣。” 第二十五章师伯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衙署内。 黄文镜听着手下的汇报。 “蔡鹤白三日前到了桐州,名义上是来拜访师伯。” 幕僚隐去了后面的话——实际上的目的无人可知。 蔡鹤白向来是大总统一派的代表人物,一言一行都会引起关注。谁又能保证这次行动背后没有大总统的意思呢? “如今这个时候来桐州,莫非是为了《皖报》?”黄文镜嘴里喃喃自语。 可仔细算算时间也有些对不上。 《皖报》如今刚出桐州,走向皖南,若是为此而来,怕不是有些过于敏锐。 难不成真的是来看师伯的? 是夜。 桐州城一座私人园林内。 蔡鹤白看着对面的不苟言笑的严明。 “这已经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分明不过才第二面,但从严明嘴里说出却仿佛是第一百零八次一般。 蔡鹤白点头,语气隐隐有些感慨,“第二次了啊。” 没想到约见严明竟然如此困难。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了。 与其说见这个叫严明的难,不如说约谈商会令的归属更难。 为此他不惜千里迢迢从燕京赶来桐州。 不过就算他表现出了如此巨大的诚意,也始终没能见到商会令真正的主人。 只是听说,姓萧。 “蔡先生口中的诚意未免单薄些。要知道,如今除了你,其余各方开出来的价格都令人心动呢。” “蔡先生和季先生若是想抱得令归,怕是还要更有诚意一些。” 严明倒是一如既往的直白,这一贯是他的做事风格。 因为有主子在他身后,他无需动脑,只要按照命令执行即可,主子的命令,他一定会做到。 出了白砖黑瓦的石门,蔡鹤白摇摇头,这严明和他背后之人胃口未免也太大了。 不过当前拿到商会令确实是重中之重。 眼下距离7月也只余百十来天,若是再不决定,怕是来不及了。 亲兵跟在蔡鹤白身后一动不动。 此次出行突然,为了隐蔽行踪也只带了他一人。 出发时他被再三叮嘱,不听、不看、不语。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蔡先生不动,但他知道自己的职责。 蔡鹤白在思考一个问题。 从他接到严明同意见面的地点后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桐州呢? 他来到这,主要有三个目的。 其一自然是为了商会令。 其二嘛,是为了一个人。 这个人他前日也已经见过。 他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拜访自己师伯,师傅方文严的同门师兄——左兰亭。 这位师伯可是个传奇人物,年轻时周游世界,去过很多国家,精通英、法、俄等各国语言,学术无出其右者。 曾立志向世界宣传儒家思想,当着太后的面作诗讥讽其奢靡腐败, 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堪称当世典范。 奈何身陷党派之争后,一直被排挤,边缘化。一气之下在桐州内避世不出。 蔡鹤白想起前日自己和师伯的畅谈,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他问:“今国逢巨难,外敌虎视眈眈,内乱纷争频起,如何处之?” 师伯答:“孔子处乱世,悲天悯人,要人君行仁政。” 他追问:“人君,仁政何解?” 师伯答:“仁的意义,是包罗万象,巨细不遗,大而天地化育万物,小而至于人伦道德,立身行事,都不能离开仁的范围,故曰惟仁者能爱人。” 他再问师伯却不肯答,只说人君还不到时候。 一想到师伯的拒绝,蔡鹤白就忍不住长叹一声。 看来今年师父也要注定失望了。 每年师傅都会派他来探望一番,顺便请师伯出山,但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若不是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怕是连门都不会让他进吧。 蔡鹤白带着亲兵坐在还未打烊的面馆里,透过淡黄色汤底蒸腾出的雾气,看着不断忙碌的老板。 晚上客人不多,几乎只有他们二人。 老板穿梭在已经离去客人的桌前,麻利的收拾残羹。 “老板,两碗肉臊粉。“ “好嘞——“ 除了带来了师傅关心的问题,蔡鹤白在师伯那问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也是自己来桐州的第三个目的。 师伯虽然给了他答案,但却着实令他有些意外。 但他还是决定按照师伯说的试一试。 “老板,你们可曾听过《皖报》?” 老板听见这话倒是从锅灶边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笑道“客官是外地人吧,如今我们桐州内谁不知《皖报》。” 蔡鹤白只得了这一句便暗道,师伯果然是师伯。 虽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蔡鹤白还是细细的打听着,试图得到更多的消息。 另一边,桐州商会内。 黄文镜出了将军衙署就直奔这里。 妹妹已经替他商议好各项事宜,如今最后一步还是要他亲自来了才行。 “报社在皖南其他地区的利润就五五分了。” 沈汝钢提笔要改。 “最近我们家那臭小子又不安分了,不若四六,我们四,你们六。”沈汝刚面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黄文镜和他交往多年,又怎会看不出他此刻的愧疚。 “沈兄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已经合作这么多年,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我们之间的合作交情。” 黄文镜摆摆手,继续落笔。 “诶,黄兄且慢,此事还是四六吧,也不好委屈了黄丫头和周丫头。“ 沈家掌权人,沈汝刚。 说话和他的名字一样,简短坚实。 他眼神执着,表示此事不用再谈。 黄清海自然也知道沈汝刚的性格, “你们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找越欢亲自谈谈。毕竟这报社我如今也只是个挂名管理,如今我可做不了主。” 这话自然是托词,但也是好意。 黄文镜本以为话说到如此地步,沈汝刚便不会再争。 没想到沈夫人王昭琳在一旁略一思索后竟点头同意。 “那就劳烦黄将军代为引荐。” 黄文镜无奈。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也只能牵线,同时在心里微叹,多亏了自家女儿和儿子都是个省心的, 也多亏了自己的妻子,日夜操劳。 第二十六章沈夫人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如今《皖报》势头大好,周越欢每天盘算着进账,心里都飘了不少。 “王家想要见你一面?” “王家?” 见了面就开始称赞“真是年少有为,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 “不知沈夫人找我什么事?” “听说前几日我们家那个臭小子又闹了些脾气,还请周姑娘见谅,”沈夫人和和气气的面中的暴露者,真实的建议不是作为周乐欢一愣,没有想到生小仔的母父母竟然是这样温和有理的人 朱乐欢摇摇头,无视本就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叛逆期都是有的过了这段时间就好,沈夫人布置听到了哪句镜和周乐欢打开了话匣子是哪,我们也想着叛逆期过了就好,平日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男孩子总是要顾这些面子的,他父亲和我爱着就不多说了,我作为母亲,有的时候却也不好开口这些事情拖来拖去就变成如今这样了,现在更不知该如何管教了,她对我们也有着极大的怨气七使者都怪我和他父亲对他疏于管教 沈夫人走的时候签网线说是多亏了有他这样大度的同学中有关虽然心里还是惦记着他过去记住表妹的事情,不过沈夫人亲自上门来道歉,他也不好说什么 她对沈夫人说神夫人请放心,我和舅父还有表妹自然都是一家人,以后只要他不主动找我们麻烦我们也不会去招惹他 周越欢可算明白沈夫人来找自己的原因了。 皖南四家早已经达成了某种平衡。 平日里学堂上的争端自然在其他的地方可以找补回来了,黄沈两家多年来一直这样维持合作,相安无事。 可如今沈xx针对的是她周越欢。 碰巧的是,如今的周越欢并不能由舅父做主了。 她现在背后是报社和《皖报》,所以沈夫人才会找到她这里来。 “沈夫人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的小事如何会影响报社的发展?” “她啊,也是关心则乱。沈家那个小子,也着实是让他们夫妻俩头疼了。” 最近因着《皖报》,沈家也想分一杯羹,与舅父谈合作。 几家正在商议着将《皖报》更规模化,扩展到皖南的其他地区。 舅父和舅母之前在报社上花的心思不多,这次属于是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巧赶上罢了。 报社报纸本就是王沈两家的产业经营的多些。 色顿时沉的厉害,“我爸妈去找你了?” 他走到后墙那里,身后没人跟着。 他一把将拳头狠狠砸在墙上,“又是这样,出了事就算直接去找外人道歉,也不愿意多关心我一句!” “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啊!” 舅父倒是没有多大反应,“没有关系,王沈都是成熟的大人了,他们说不会就自然不会。放心。” “真的吗?” “当然,四家都合作了真么多年了,舅父了解,他们都不是拎不清的人。” 周越欢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最近沈xx那个小子确实安分了许多,想必是他的父母也和他说了些什么吧。 沈xx看着和身边那群人笑的正欢的周越欢和黄清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你最得意的不就是你的报社吗,毁了报社,看你还得一什么。 四月份。 景色描写。 身着青衫的幕僚递上电报,“公子,这是山东来的消息。” 萧季韬并没有理会,腕若悬玉,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幕僚俯首站在一旁,一动不敢动,屏气凝神。 写完抖了抖,放在一旁。 “送到金陵。” 这才拿起那张山东的电报。 “呵,果然如此。” 那幕僚见主子终于开口,立即上前,“公子,如今梅花团再起,背后显然是有人推波助澜。” “若是任其发展,恐酿成大祸啊。” 萧季韬点头,没什么情绪,“大祸?什么样才叫大祸?” 幕僚哑然,不敢开口。 萧季韬偏过头去,淡淡道,“还有什么祸能大得过如今这世道呢?” “找一些梅花团胡作非为的消息散播出去,待时机成熟,鼓动百姓游行抵抗。” 幕僚深深低下头,“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萧季韬拿起笔,语气淡漠,“到时自知。” 幕僚不敢再多言,低头退下。 出门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自己成为此人幕僚已经近八年的时间开始从未和他见过面,只是通过书信和电报往来各种吩咐的事情都让他以为这至少是一个年过半百之人,才能拥有的谋略和见识,但是不久前柱子回国她才知道一直和自己通讯的竟然是一个只有17岁的少年 每次在他的面前都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根本不敢大声说话,下意识地恭恭敬敬 很多时候他根本猜不到自己周围组织在想什么 在整整七年的时间里组织在国外布局谋划评议,几只里达到了三方鼎立的局面,但是随着那一场自杀事件局势陡然乱了,他不知道涿州回国是时机到了还是和这件事有关 从一开始的只为谋生某一份工作到现在的心悦诚服。 那夜离开观莱园时,周越欢问邹先生今日可否能写出几篇文章做预热之用。 邹先生带她走到了木质山水屏风的另一侧,满满一整个书架的手稿。 “这些都是我几十年来的心血。” 邹先生仔细的询问了她的意见和看法后,在第三排的最右侧抽出一些,交给她一摞厚厚的手稿。 “这些应该可以满足小友当前的需求。” 但周越欢掂看着那些承载着生命厚度的手稿,却萌生了另一个想法。 她简单的翻看一遍,就知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她向邹先生提议将这些手稿装订成册出书。 前几日邹先生给她传信,说是第一册已经初见雏形,邀她共赏。 她紧赶慢赶终于在最近的周末之前将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毕。 四月份偶而会有几场小雨。 周末的清晨下的小雨,周乐欢昨天又熬了大半宿的夜,不过总算是完成了如今也算是轻松的曲阜周先生的约他撑着小散和表妹从黄埔的后门出发坐上车 却没想到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重要 上次见面还是精神抖擞的周先生刺客已经是生如瘦柴衣服合身的躺在病榻至上,单见到他还是想成畦手从病榻上起来小有来了 周游还和表妹急忙上前,可是卿大夫了真的病得如此重周先生咳了,几声老毛病了 如今成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了 言语中竟有交代后事的意思,中越还浑身一阵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忽然就这般严重了? 之前总是想着还不能就这样离去,我们还识人不清,多为外人所米多伟扬刘栖巢索命,五金件倒休有才知我们后继有人 眼下那本书也已经写成等到看到他出版我就了无牵挂了就有以后行走在这条路上,怕是会艰难许多弹球不忘初心 周乐欢和表妹忍住眼眶中的热泪,听着周先生交代交代的 好可以出版,我们现在就拿到报社剧院,现在就让他出版陆先生好好 周先生的家本就在新南里报数不远,司机早早的就回去了,并没有想到这么早就能出来周有还和表妹一人抱着一部分手稿拼命想那边周乐欢撑着伞表妹怀中仅仅护着那份手表两人拼命想那边狂奔而去,想报社狂奔而去 却不想半路上,忽然冲出了一个人狠狠的撞在,他们两人身上表妹一声惊呼周乐欢立即回头顾不得身上的泥泞怎么样表妹的还好,还好只是打湿了一点 但是下1秒他看见表妹身后有一个身影,朝着表妹的手中狠狠E T 我眼中的动作潍坊买了无数呗,他想要上前拼命阻止当中就是差了一份表妹手中剧痛那些手稿没有抓紧 夏日的雨下的及那些里面本地面上本就潮湿,那些占了墨迹的手稿,不过片刻就渐渐晕开 她一把薅住沈xx的衣领,抬起头盯着少年不羁的眉眼,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凝为实质。 她想说很多话,想对他怒吼,想指责他,但想到他母亲的嘱托,最终狠狠的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用力推开他。 沈xx被拽的一个趔趄,刚想反手还击,但是视线扫过周越欢纤细白净的手腕,动作一下子就卸了力道。 “姐,怎么办,全都打湿了,都看不清了。怎么办啊。” 表妹在雨声里哭腔。 周越欢看着表妹颤抖的手上的那些残片,随着雨水的冲刷墨迹一点点散开。希望也像墨迹一般被雨水冲的干净。 她的四肢渐渐冷下去。 “来不及了,姐,邹先生等不及了啊!” 绝望的声音混着雨声,脸上分不清是凄楚的眼泪还是冰冷的雨水。 周越欢也红了眼眶,颤抖着手,想将那张浸满了雨水的手迹捧起来。 但是这张泛黄的纸,经受了那么多岁月,终于迎来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场雨,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不堪重负,碎掉了。 残次不平的边缘提醒周越欢,她的时间不多了,邹先生的时间,也不多了。 “来不及了,走!” 她转身就朝着报社的方向跑去,上一次这么拼命,还是在虔城,那次是为了自己的生命。 这次是为了一个文人的信仰。 她全身都湿透了,从堂前跑到病榻边,一路上都是湿漉漉的水痕。 第二十七章信仰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一眨眼到了四月份。 春润九野。 但北方的春天还带着料峭的寒意。 一袭黑衣的幕僚弓着腰递上电报,毕恭毕敬“公子,这是山东来的消息。” 萧季韬并没有理会,腕若悬玉,一双冷白的手握着棕褐色的斑竹杆,笔走游龙。 幕僚俯首站在一旁,双手高举着,一动不敢动,屏气凝神。 “送到金陵。” 萧季韬将写好的纸折好装在信封里,放在右手边一摞厚厚的外文报纸上点了点。 伸手示意下面的人上前。 他捻起纸角手腕一转,那张纸便轻巧抖开。 那幕僚见主子眼神上下转动,低声进言,“公子,如今梅花团再起,背后显然是有人推波助澜。” “若是任其发展,恐酿成大祸啊。” 萧季韬随手抽过一份报纸摊开,没什么情绪,“大祸?什么样才叫大祸?” 幕僚哑然,不敢开口。 萧季韬偏过头去,淡淡道,“还有什么祸能大得过如今这世道呢?” “找一些梅花团胡作非为的消息散播出去,待时机成熟,鼓动百姓游行抵抗。” 萧季韬看过后将电报丢进地上的铜盆,任由火星将其吞噬。 幕僚深深低下头,“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萧季韬拿起笔,语气淡漠,“到时自知。” 幕僚不敢再多言,低头退下。 出门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每次在主子的面前都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根本不敢大声说话,下意识地恭恭敬敬。 这是对与强者发自心底的敬畏。 自己成为萧公子的幕僚已经近八年的时间。 开始从未和他见过面,只是通过书信和电报往来。其间各种吩咐的事情都让他以为这至少是一个年过半百之人,才能拥有的谋略和见识。 但是不久前主子回国他才知道一直和自己通讯的竟然是一个只有17岁的少年。 大部分时候,他都仅仅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却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目的如何。 而很多事情都在很久之后才会显现出它实质的目的和力度。 很难想象,在过去整整七年的时间里,他跟着主子一手促成了如今三方鼎立的局面。 但如今的局势都随着那一场刺杀事件陡然乱了。 他不知这是否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也不知主子回国是时机到了还是和这件事有关。 从一开始的只为谋生某一份工作到现在的心悦诚服。 而他也只是少年庞大计划中的一环。 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在一场宏大而缜密的密谋中发挥着作用,但他一定会牢固地衔接好上下环,做好自己的工作。 南方的四月偶尔会下起小雨。 周越欢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瓦小巷里。 今日她要去见邹先生。 那夜离开观莱园时,周越欢问邹先生今日可否能写出几篇文章做预热之用。 邹先生带她走到了木质山水屏风的另一侧,满满一整个书架的手稿:“这些都是我几十年来的心血。” 周越欢知道,这或许是邹先生一生的心血。在仔细地询问了她的意见和看法后,在第三排的最右侧抽出一些,交给她一摞厚厚的手稿。 “这些应该可以满足小朋友当前的需求,是最近依着时势所写,不会过于偏颇。” 但周越欢掂看着那些承载着生命厚度的手稿,却萌生了另一个想法。 她简单地翻看一遍,就知自己的打算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她向邹先生提议将这些手稿装订成册出书。 前几日邹先生给她传信,说是第一册已经初见雏形,邀她共赏。她紧赶慢赶终于在最近的周末之前将手中的事情处理完毕。 昨天又熬了大半宿的夜,不过总算是完成了。 她从报社出发,表哥带着表妹坐车从黄府来,三人约好了直接在观莱园碰面。 远远的望见熟悉的大门,她加快了些步伐。 却没想到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邹先生怎么生病了? 周越欢按下心中的不安,收起伞,立在门口处。 走进一看,却不曾想,上次见面还是精神抖擞的邹先生此刻已经是瘦骨嶙峋,面颊凹陷,发丝散乱,搭在床榻边上手已经如同枯枝一般。 衣服还是之前的那身,此刻哪怕是和衣躺在榻上也能看出松松垮垮,并不合身。 表哥和表妹在一旁侧手立着,听到动静立刻将无措的目光投来道,“越欢,邹先生等你许久了。“ 邹先生见到她强撑着从病榻上起来,枯槁的手臂左右摇晃,似是支撑不住这具病弱的身躯,“小友来了。“ 表哥忙上前帮着老先生坐起,在他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周越欢急忙上前,“可请大夫来了?怎么病的如此重?“ 邹先生咳了几声,温和道,“老毛病了。“ “如今撑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了。“ 言语中竟有交代后事的意思。 周越欢浑身一震,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忽然就这般严重了?” 明明上次还在共同商讨着《皖报》得未来,还在共同畅想将来的局势。 还在说“六代旧山川,兴亡几百年“。 怎么,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 “之前总是想着还不能就这样离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见了小友方知后继有人,如此也没什么牵挂了。“ 邹先生又抖着嗓子咳了咳,抬头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出书本就是意外之喜,眼下第一册已成,等到看到它出版,我便了无牵挂。” 邹先生将目光投向案上摆着的一摞整齐的手稿,目光似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只是,越欢小友,以后行走在这条路上,怕是会艰难,但求不忘初心。“ 周乐欢忍住眼眶中的热泪,知道已无力回天,仔细地听着邹先生的交代。 “好,可以出版。“她点着头,给出肯定。 “我们现在就拿到报社,很快就可以出版,到时候发行售卖,在《皖报》上打广告,所有人都会认识到咱们传统经学不比西方差。“ 邹先生听着这些话,露出欣慰的笑意,“好。“ 邹先生的家本就在同兴报社不远处。 但司机早早地就回去了,并没有等在门口。 周乐欢撑着伞,表妹怀中紧紧护着那份手稿。两人拼命向报社狂奔而去。 细密的雨夹杂着微风,凉意顺着袖口领口不断灌入。 周越欢只管把伞牢牢的倾向表妹那边,祈祷着时间慢些。 却不想半路上,忽然冲出了一个人狠狠地撞在她们两人身上。 两人本就专心赶路,此刻重心不稳,都狠狠摔倒在地上。 表妹一声惊呼,周越欢立即回头,却是顾不得自己身上的泥泞。 “怎么样?“ 表妹喘息着,心有余悸:“还好,还好只是打湿了一点。“然后收紧了手臂,护住怀中的手稿。 周越欢急忙去够翻到在一旁的雨伞。 但是下一秒她看见表妹侧方有一个身影,朝着表妹的手掌狠狠踹去,竟然就是为了踢翻那些纸张! 周越欢眼中的动作仿佛放慢了无数倍,她在意识到那人的目的后就立刻想要上前阻止。 但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不要——“ 黄清敏手中一阵剧痛,那些手稿一下子没有抓紧,飞向了半空中,然后又在重力和雨滴的作用下坠向地面。 下了雨的地面本就泛着潮湿,轻薄的一层水汽贴着地面。 那些沾满了墨迹的手稿,不过片刻就渐渐晕开。 周越欢利落的起身,一把薅住那人的衣领,抬起头盯着少年不羁的眉眼,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凝为实质。 沈庭殊被拽得一个趔趄,刚想反手还击,但是视线扫过周越欢纤细白净的手腕,动作一下子就卸了力道。 她想说很多话,想对他怒吼,想指责他,但想到他母亲的那些话,最终狠狠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用力推开他。 “姐,怎么办,全都打湿了,都看不清了,怎么办啊。” 表妹在雨里慌乱的哭喊着。 周越欢心跳失了几拍,急忙回头。 看着表妹颤抖的手去拿地上、去捧地上的那些残片,只能眼睁睁看着随着雨水的冲刷墨迹一点点散开。 希望也像墨迹一般被雨水冲得干净。 她的四肢渐渐冷下去,心脏像是被埋进了一层雪里。 “来不及了,姐,邹先生等不及了啊!” 绝望的声音混着雨声,脸上分不清是凄楚的眼泪还是冰冷的雨水。 周越欢也红了眼眶,颤抖着手,想将飘到自己脚下的那些浸满了雨水的手迹捧起来。 徒劳。 这张泛黄的纸,经受了那么多岁月,终于迎来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场雨,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然后不堪重负——碎掉了。 她只捧起了一些碎片。 残次不平的边缘提醒周越欢,她的时间不多了,邹先生的时间,也不多了。 “来不及了,走!” 周越欢咬咬牙,没有再看沈庭殊一眼,转身就朝着报社的方向跑去。 细细的雨水像针尖一样刺在她的脸上。 她绕过街边的木招牌,跑过石桥。 从来没觉得这条路这样漫长。 上一次这么拼命,还是在乾城,那次是为了自己的生命。 这次是为了信仰,一个文人的信仰。 也是一个文化的信仰。 第二十八章卒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她全身都湿透了,从堂前跑到病榻边,一路上都是湿漉漉的水痕。 水痕从堂前一路到病榻,在那里积成一湾小水潭。 邹先生看着她一路跑来,眼神清澈了几分,聚焦在她手中那本薄薄的书册上,好似被重新点亮的蜡烛,雀跃地亮着。 沉重气弱的声音忽然有些中气十足的模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虽千万人,吾往矣——” 周越欢跌坐在病榻前,邹先生抬起手,眼底闪烁欣慰的光。 那双苍老,有着厚厚胼胝的手,终究还是没能拿到那本书。 手在半空中无力跌落。 邹先生的眼睛永远地合上,但嘴角却带着笑意。 周越欢只觉得心中一痛,无边的苦涩从心底蔓延,从咽喉涩到了眼眶,最终变成晶莹的东西涌出来,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她说带回来的那本书跌落在地,露出洁白的内页,却是空无一字。 黄清海的视线聚焦到那本空白的书上,眼底划过几分惊诧,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伸手将书抽了过来。 周越欢注意到了表哥的动作,但她此刻并没有多余的力气解释,只是简单道,“我们在路上出了些意外,没有来得及将手稿制成书。” 表哥沉默了半晌,“也罢,也许是天意,要是真的等成品印刷出来,那或许才是真的来不及呢。” “如此,也算是让邹先生走得安心。” 许是邹先生早就有了交代,不过半日的功夫,邹先生的长子便赶了回来。 “父亲——“ 那人西装革履,因着连夜赶路衣服显得有些皱。 他低头伏在地上,声音悲恸,“父亲,是儿子不孝,回来晚了。” 周越欢和表哥帮着料理完后事。 葬礼在七天后举行。 周越欢晚上回去连晚饭都未曾用,只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想躺一会儿。 只是不曾想,这一躺下,第二日也不曾起来。 等周母发现不对时,周越欢的额头早就发起了高烧,烫得厉害。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神。 周越欢白日里淋了雨,吹了乍暖还寒的春风,情绪又大起大落,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烧了多久了。 黄文镜推了公务赶过来时,周越欢已经烧得满脸惨白。 谢宛如尖叫着嗓子,“大夫呢?城里不管是西洋的还是中医,全都请过来!” 黄清敏坐在床边,放下帷帐,小心翼翼地用酒精擦拭着女儿的身子。 浓郁的酒精味呛得人直晕眩,黄文镜只觉得太阳穴那里一鼓一鼓涨得厉害。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书房走去,“查!我倒要看看昨天都发生了什么!“ 怎么好好的女儿和外甥女回来一个手腕肿得青紫,一个高烧昏迷。 “把小姐和少爷叫到书房。”黄文镜沉声对着府里的下人吩咐。 黄清敏来的路上就知道瞒不住了。 和自己哥哥站在书房中央,哭丧着小脸,乖乖地把昨天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了。 黄清海猜到了一部分,但未曾想到是沈庭殊故意找茬。 昨日回来的晚,三人都是身心俱疲,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得而知。 “沈家,沈庭殊。“ “看来《皖报》的合作怕是不成了。” 黄文镜和兄妹二人说了周越欢的情况后,便放人去了。他在书房内抽出那份合约,仔细地从头看了起来。 大夫来了又是针灸又是灌药,加上不断地用烈酒擦拭,等到下午身上的温度可算是下去了。 沈家这边尚且还不知道沈庭殊又闯了什么祸。 周越欢只觉得自己身子沉重疲乏的厉害,一会儿是妈妈在温柔的呼唤,一会儿是邹先生的临终嘱托。她想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妈妈身边,但身后邹先生的声音却让她不自主地回头。 “邹先生——“周越欢依然觉得很恍惚,她的脑子混沌一片。 邹先生没有回,只是双手搭在一起,向她鞠了一躬。 周越欢一怔,急忙回去想扶起邹先生,却又觉得这个礼有些眼熟,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可记忆里和邹先生明明只见过三次。 一次误会,二次知心,三次死别。 这个礼又是何时见到的呢。 她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眼前的邹先生竟也是不见了。 周越欢陡然回头,原本在原地的妈妈也不见了身影。 她再一次陷入了茫然,自己究竟在哪里,将何去何从? 周越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下午。 一睁眼就看见表妹撑着下巴趴在她的床头。脑袋一顿一顿的,也不知呆了多久。她开口轻唤,结果却被自己破锣般的嗓子一惊。 表妹听到动静也“腾“地坐直,“姐,你醒啦。“ 周越欢点点头,哑着嗓子,“水——“ “哦,来了来了来了。”表妹一动,她才发现,表妹右手的手腕处缠着厚厚的一层纱布。 她的睫毛微动,记忆这才回笼。 表妹用完好的左手给她倒了一杯清茶,周越欢感受到像是从沙漠里刚捞回来的喉咙,不敢喝得太快,小口小口抿着,一杯水很快就见底了。 她看着表妹的手也没再要,缓了缓嗓子小声问,“舅父知道了?“ 表妹点点头,刚想细说,身后的门豁然打开。 “可算是醒了。”母亲手里捧着一碗散发着浓浓药味的汤药,不消说,肯定是她的了。 周越欢在这个时代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时候西医也并没有后世那么发达,所以大体上还是要靠每日三碗的中药。 苦的她每日胃口都小了许多。 等到终于上学的时候,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 温言言等人叽叽喳喳围在她身边,“欢姐怎么几日不见瘦了许多?“ 周越欢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事情闹大,打了个哈哈便过去了。 沈庭殊不知为何没来上学,问了温言言他们才知道,沈庭殊竟然已经有三日未曾上学了。 三日? 那边是自己发高烧那边了。 沈府内。 沈庭殊被关在房间里,门窗都被钉得死死。 沈母隔着门声音不掩怒意,“你若是还不肯道歉,那就一辈子都不要出来了!“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怒意下沉重的疲惫。 回答她的是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王昭琳的身子僵了片刻,对着门口的看守低声嘱咐了几句,拖着便离开了。 沈庭殊独自一人在严严实实的屋子里,颓然地坐在地上,衣襟散乱着,周围是满地的碎瓷碎盏,不难看出这间屋子不久前经历了什么。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细碎的铁链碰撞的声音。 但沈庭殊仿若没有听到一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门被缓慢地推开一个小缝,“少爷,夫人吩咐我们来打扫一下。“ 沈庭殊依旧是一动不动,维持着那个姿势。 仆人透过门缝看见少爷这个模样,稍稍松了口气,将门拉得更大些,方便身后的人跟进来一起打扫。 仆人苦口婆心地劝着,“少爷,这次真的您该低头了,老爷和夫人这几日愁好几夜没合眼了,您就低个头,主动认个错吧。” 见自家少爷依旧是油盐不进的模样,仆人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 沈府中谁人不知少爷和老爷夫人总是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只不过还从来没有像这次这般罚得重过。就连平日里和蔼的管家都绷着脸,严厉禁止他们私下议论这件事。 就在仆人一个愣神的功夫,沈庭殊手臂撑在地毯上,一个利落的起身,两步就跨出了门外。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门外的锁“咔哒“一声落下。 “少爷!少爷!”仆人将扫帚丢在一边,拍着门大喊着,“少爷您可千万不能再冲动了!” 可是门外哪里还有人影。 沈庭殊一路翻墙出了沈府。站在街边,他回头望了一眼沈府的招牌,两尊气派的石狮子,眼底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情绪。 最终还是抬腿,朝着学堂方向走去。 “周越欢!“沈庭殊一脚踹开南院的大门。 所有人的目光被一瞬间吸引过来。 “沈哥!“沈庭殊往日里那几个小跟班一窝蜂的涌了上去,“沈哥这几天怎么都没来?“ “沈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庭殊长臂一挥,推开众人,眼神死死盯着另一群人簇拥的周越欢,“我叫你没听到吗?“ 魏北和李怀瑾明显看出不对劲,起身拦在两人中间,“沈哥,好久不见——“ “滚开!“沈庭殊毫不客气,眼眶通红,对着面前的人怒吼。 似乎他们要是再不闪开就要一拳挥上去一般。 周越欢对着温言言和表妹低声快速说了几句话,又催促道,“快去,耽搁不得!“ 两人便绕开沈庭殊这群人朝外飞奔。 沈庭殊也如同没看见一样,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几人之外坐着的少女。 她冷静的模样似乎更加刺激到他,让他气血上涌,呼吸都急促起来。 周越欢冷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毫不客气地对视回去。 旁观的人几乎能看见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激烈碰撞发出的火花。 第二十九章爱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周越欢简直不懂这个大少爷在耍什么脾气。 “凭什么?你们生下来就有家人宠爱?”“既然不爱,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从小到大,父亲从来没有主动关心过我任何事。” “任何事情都比我重要!” “你父母其实是关心你的,他们特意” “关心我?不过是担心他们的产业罢了!” “你清醒一点,你以为是谁跟在你身后一直帮你擦屁股?你以为我舅父舅母会一直纵容你的叛逆?” “皖南四家虽有合作却不是一家独大。” “爱?你还想要什么样的爱?你敢说你父母对你向来不节制不约束这不是一种爱?你敢说你的吃穿用度不是爱?你敢说你长这么大身上的每一寸骨每一滴血都不是爱?” “你在学堂上每逼进一步,王沈两家在生意上就要多退一步。这些你都看不清吗?那你的无理取闹确实可以容忍了。” “和你说,和你说有用吗?你听懂吗?你但凡能听上一两句,也不至于你父母在外处处受限!” “若是不爱,你又怎么能全须全尾的长这么大?” “可我要的不是这种爱!!” 他想要的是像黄清敏这样,父亲会抱着她坐在肩上,母亲会拉着她的手,一家人会坐在一起说笑。 他嫉妒黄清敏甚至是黄清海,他们都能享受到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爱。不是花不完的钱,数不尽的奉承,这些有什么用! 可是自己回到家,第一眼见到的永远是管家、丫鬟、小厮。 就算出了事也不会有人来关心。 “可你是他们的儿子。你是沈家的少爷。” 是啊。 没有办法。 这就是,命。 他注定享受着又失去。 “虽为联姻,但这么多年相敬如宾也是有夫妻情分的。娘和你爹都是不擅长表达情感的人,” 表哥在参加完邹先生的葬礼不久后就外出了。 说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承前启后没继往开来。 五月了,沈xx那个小子最近倒是安分的紧。 毕业了。 表哥走前的那夜和她谈了许久。 表哥走后,她捧着那张早就没有墨迹的纸静静坐了一夜。 第二天推门而出的时候,她先是去了母亲那里。 母亲早有预料似的,“今天起得这么早?” 她在圆凳上坐下,陪着母亲用完了早饭。 她正犹豫着如何同母亲开口,母亲道“不用担心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眼眶一瞬间变得湿润, 黄雯淑看着女儿亭亭玉立的背影,隐约记起,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有人说过,她的女儿会牵涉其中。 那时的她只以为指的是那件事而已,现在才知道话中深意。 她又去了书房,舅父也备好了茶。 “昨日你表哥离去,他同我说了许多,他说表妹虽为女子,但其谋略巧思要胜我许多。” “虽然早就预料到你会迈出这一步,但是没想到比我预想的还要早啊。” 或者说自己的外甥女成长的速度太快了。 “你要知道,出了皖南,舅父就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护着你了。你可想清楚了?” 然后她又去看了那个雅舍的小老头。 虽然嘴上别别扭扭,说没有徒弟,没有师父,但她的内心早就把他当成师父了。 “诶呀去吧去吧,这种事情还特意跑来一趟,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墨迹呢?” 嘴上嫌弃,他眼睛却是掩盖不住的欣喜。 “你可想好要去哪所大学?” “燕京大学。” “可有把握?” “可以一试。” 周先生怕是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在岸上留下一封信乐欢小有惊喜。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怕是已经一句,但依然生死不值得位置伤心死去也是了无牵挂我只我们富国有望后继有人这就是最大的情况以后有问题可以去找侯先生。 周鼬獾在丧礼上看见了侯先生,他上前去周先生一次,但他的手稿上千的整理一段时间之前就和周先生约定好要在帮我开心的模块上发表他的文章,此时周先生在心里说有事可来寻侯先生不是侯先生,可愿提笔带周先生科苑写一些文章 侯老头看着眼前的少女弹指,你可知我,我是谁要让我TV写文章朱乐欢摇头并不只只知我知你是哦周先生心里提到的值得托付的人周先生大消耗侯先生从此之后 葬礼上邹先生侯先生送了一副挽联 后先生怎么来亲自来一趟,直接差人送过来就好,他说闲来无事闲逛一下溜达一下也是好的,主要还双手去接了滴到后面好好校验 还请侯先生见谅,进来着是碰到了一些麻烦的事,请胡先生见谅,不能好好周接待 我先上自己随便在报社里溜达卓越,还忙得焦头烂额如今签什么协议发文那边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翻译总是差了一些味道,但是这个又必须得翻译出来又要去鹏兴,现在就是无法确保公正性完整的 周乐欢有自己的坚持不行,我们发出去的内容一定要对自己负责,也是对我们晚安所有的百姓负责周先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说能否借我一月都侯先生越玩,竟然提笔就写了周乐欢看完之后,惊叹竟如此精准相识用言简意赅 如此便事解决了,终于换为了表达对侯先生的感谢金猴先上去吃茶吃点心可好? 两人坐在茶楼,终于会埋头于眼前的美食 都是过去不提也罢以前曾到那边做过几年的学生 周乐欢点点头,有人吃完饭就到别理去 邹先生临终留了一封信,对这位侯先生大为称赞。 周乐欢回复之后,请舅父帮着表格王者调查了一下这位侯先生的身份 之后再去拜访侯先生有如此大才,为何偏居一隅? 洗澡入监师,仁杰愚昧记忆,中华传统文化与不顾说,根本根本就是说一句生 所以先生在只是为了逃避 眼不见为净 这是先生的选择。 我想翻译一些著作,应该让国人看看我们为什么会被打败。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提取他们思想中的优点 风尘仆仆,看着门口的大字招牌——同兴报社,惊喜对视一眼,“就是这里了。” “几位来的不巧,今日的《皖报》已经卖完了,明日请赶早。” “好,我们先来看看,明日再来。” “竟然是侯先生!您发表的那篇真是振奋人心,让许多人都重新重视起根本。” “还有您在外国杂志上翻译的《论语》我们也反复翻阅,孔教之光。” “见到侯先生真是意外之喜,其实我们这次来还想拜访一下照理,她翻译的一些xx外文书籍,言语之中所表达的思想令人折服。” 周越欢忙着订刊,排版,选内容,舅父那边还有一些数据需要核实,忙的焦头烂额。 “额,我们也不能透露作者的个人信息,不过可以帮你们问问。” “对了,你们有住的地方没有?” “都找好了,住一夜就走。” “这么匆忙?” “本来和老师一起来的,路过附近,我们想着顺路拜访一下。” “她最近有些忙,你们又什么想说的,我可以转达,或者转交。” “就是希望她可以一直坚持下去,我会永远支持她!” “我也是!我也是!” 书迷见面。 “其实还有很多人,我们一起讨论,共同为了未来奋斗。” 周越欢看着这些饱含激情的大学生,觉得心底被触动。 山河破碎,总有人在缝缝补补。 从邹先生到侯先生,再到这群大学生。 文字把这些原本天涯海角的人凑到了一起,大家明明身处不同的空间,但心中都有同一个信念。 五千年中,是否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仿佛伟大的理想家爱国志士都曾短暂的交流,他们以意念为体,投身于暗夜长河,点亮东方的图腾。 历史的灰尘兜兜转转落在我的肩上。 如今的我们还不知道,原来那样渺小的时刻,竟也是历史的洪流的。 时光把每一件小事都赋予了更大更广的含义,又可以把沉重的过去,淹没在轻飘飘的一片尘里。 “朝堂之上有大臣上报要尽快处理山东梅花团,之后更是有数十名大臣复议。” “结果如何?” “皇帝被逼无奈,先做表态,一定会处理的。民间听到这个消息也开始组织游行要求尽快镇压。” “这是为何?梅花团不是为了反对那些欺压百姓者吗?” “你这个消息就落后了,梅花团叫着正规,说白了就是反兵的匪,匪做大了就是——”,“这梅花团如今反倒强抢民女,欺压百姓了。” “皇帝被逼无奈,只得同意下旨镇压。” “真的?” “当真,当天圣旨就下来了,现在山东那边早就应该拿到电报了。” 周越欢早早起床,在站台最后一次拜别长辈。 头也不回的朝着火车走去。 黄文镜安慰着抹着眼泪的妹妹,“放心吧,等她到了xx镇,清海就在那里接应她了。” “愿君此去,鹏程万里。” 下了火车,周越欢远远的就看见表哥在招手。 她拎着箱子跑过去。 “表哥可是等了许久?” “不久。”表哥伸手接过了她的箱子。 坐上车,表哥和她解释,“这次外出刚好顺路,正好送你去入学考试。”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解释干巴巴,又有些生硬的加了一句,“不用有压力。” 送她进入房间时,“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 第三十章左兰亭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街上巡逻的士兵渐渐多了。 士兵们都穿着整齐挺拔的黄色军服,身上配枪,一开始百姓见了都会避开,后来也渐渐习惯。周越欢知道,这是北方的梅花团又起了。 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局势一无所知的过客,她也学会在各种报道的蛛丝马迹中推测出背后隐藏的真相。 周越欢并不打算直接去拜访那位左兰亭先生。 防人之心不可无。 “舅父可曾听说过这位左兰亭先生?” “哦?越欢怎么突然问起他?” 周越欢眯起眼,心中摸清了几分,舅父这样问明显是旧相识,想必之前也打过交道。她弯弯眼睛,等着舅父继续说下去。 “左先生是个有大才华的人,之前一直都在国外留学,经通各国语言,学习能力也非常强,在年近三十回国后才开始学习经学儒学,但是成果斐然,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 这些说得和邹先生所言相差不大。 “可惜因为一些原因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呗。“ 舅父这话说得坎坷又感慨,眼底纷繁复杂,似乎借此吐露着心中的情绪,平日里舅父永远都是她们最坚强的后盾,很少如此直白的感受到他的情绪。 周越欢一怔,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舅父也是被困在皖南桐州。 “不过这位左先生出了名的性子古怪,你若是有所求可要吃些苦头喽。“ 舅父很快调整好情绪,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个老狐狸一般狡诈。 “请舅父赐教,如何能顺利见到左先生呢?” 还未等到这个周末,便又发生了一件举国震惊的大事,说是新鲜,倒也算是一桩旧事,可若是完全说是旧事,仔细说来却也从未发生过。 “诶,你听说了吗?朝堂之上竟然有大臣挺身而出要求尽快对山东的梅花团做出约束!“ “快!仔细说来听听!“ 《皖报》因着这事又连夜加急重新分布了版面和头条,不消几日,消息就送往整个华夏大地。 另一边。 “将梅花团奸淫妇女、乱抢乱杀这些消息找个靠谱的报社发出去,注意隐蔽。”某位幕僚终于等到了自己主子口中的合适时机。 第二日一大早,周越欢就收到了梅花团的最新消息。 “这些看起来是民众不堪其扰,实际上背后之人早就将这些收集好,只等着时机已到将其在舆论上一举压倒。” 周越欢带着报社里熟悉的几个师傅分析着最新的“民情“。 “时机恰到好处,只是不知道这背后的意图是什么。“ 这话让长桌之上的众人陷入沉默。 “既然如此,我们还要刊登吗?“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主位上那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所有人早就已经将其当成了主心骨。 周越欢也在思索着此事。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从梅花团开始,不,或许是从更早开始,就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动着一切。 表哥在邹先生的葬礼不久后就离开了,如今《皖报》的大小事都要由她做主。 梅花团去年冬季横空出世,博得了一致的称快好评,而后受到当地的镇压实力渐退,在年后不知为何又突然死灰复燃,若说这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现在又出现了打压其的神秘势力,双方的目的都是什么呢? 周越欢沉思良久,最终拍板,“跟!“ 其一此事作为群众热议的话题,若是《皖报》不做任何表示,难免会失了民心,其二,这些搜集出来的对梅花团不利的证据刚好符合她们报纸的定位——群众自己的报纸。 这些证据言之凿凿说都是百姓的亲身经历。 送上门的礼包,不要白不要,顺便就当给对方做一波免费宣传。 终于等到了周末,周越欢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左先生。 她手中拿着舅母特意准备的宋朝双峰山水画,心中有些忐忑,不会被直接赶出来吧。 门口小童很有礼貌的拦住了她。 她将裱好的画递了过去,“邹市明先生之友周越欢登门拜访,望左先生一见。“ 想了想,她又将自己写的一份关于《论经学与政治》的手稿递了过去。 “劳烦了。“ 小童接了东西转身朝里走去。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周越欢在门口来回溜达,心里想着要不这次就先算了。 小童微微弯腰,“先生请您进去。“ 周越欢穿过板石小路,越过重花廊,最终隔着屏风见到了一个古道仙风的背影。 “周越欢拜见先生。“周越欢简单的行了个礼,等着左先生出来。 左先生并未动,“你虽未见过我,我也未见过你,但是却从很多人的口中听说过你的名字。” 左先生的口音很明显不是本地人,带着些许粤感。 “邹先生?”周越欢只能想起这一人。 “还有一人,蔡鹤白。” “蔡先生?”这个名字倒是惊得她心跳漏了一拍,周越欢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的记忆一下就被拉到那个惊慌失措,几乎称得上是颠沛流离的夜晚。 “想不到左先生竟和蔡先生相识。“ 周越欢心底还是有些后悔了。 本以为桐州内的都是远离党派之争的人,没想到这个左先生听起来似乎和大总统一派交情颇深。 两人交情绝对不浅,而且周越欢也没觉得自己又什么值得蔡鹤白特意提起的。 她决定趁早溜之大吉。 看得清才能走得稳。 如今左先生似乎并不只是邹先生和舅父口中学识渊博的传奇人物。 况且这位左先生至今也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既然如此,她便也不自讨没趣。 “今日还有些事,便不打扰左先生休息了。“ 周越欢说完便匆匆离去,也顾不得那幅画和那篇文章了。 门口的小童见到周越欢的身影还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还以为先生终于愿意开口见的人,会有些不一样呢。 小童摇摇头,内心感叹着不知下次再见到其他人得到先生的首肯进门是什么时候了。 这次见面虽然一无所获,但是之前和邹先生越好的专属板块却是拖不得了。 这些日子,全靠着邹先生家里整理出来的旧稿件和表哥传过来的一些文章。 见面交谈无果,那就写信传话吧。 周越欢相信邹先生既然在临终信里做了交代,就一定有他的安排。 这次左先生倒是没有故弄玄虚,在信中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左先生怎么来亲自来一趟,直接差人送过来就好。“ 周越欢抬头却看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左先生手中拿着杆烟,慢悠悠道,“闲来无事闲逛一下溜达一下也是好的。” “主要还是校验文人板块。“ 这并不是左先生第一次来报社。 不过做左先生第一次来同兴报社的时候着实让她有些手忙脚乱。 当世她们正在翻译一篇表哥同学传过来的西语文章。 文章角度精辟,见解深刻扼要,是一篇值得发表的好文章。 但是,坏就坏在翻译上。 表哥考虑想来周全,将翻译一并寄了过来,可是有些词句周越欢总觉得还可以更完美写。 “我觉得这篇译文语言虽然简朴了些,但意思很贴切,无伤大雅。“ “原文对仗工整,明显是用心了的。我们若是随便拿一篇语义贴切的译文,岂不是辜负了作者的良苦用心?还是再斟酌些。” 周乐还有自己的坚持,“不行,我们发出去的内容一定要对自己负责,也是对我们《皖报》所有的百姓负责。” 争吵间,并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小老头从门口逐渐靠近。 “可否借我一阅?“ 周越欢低着头,狠狠地揉着太阳穴,“说吧,要是能提出点建设性建议就更好了。” 周围人原本有些烦躁的神情听到这话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气氛流淌起来,没了刚才的焦灼。 嗯? 周越欢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首先是这个口音,其次是所有人都在这讨论,熟悉的员工都知道想看便看,根本不会客套。 周越欢缓慢地抬起头,瞪着眼睛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融入其中的小老头。 她有些不能确定,“左先生?“ “何事?“熟悉的口音。 周越欢心中的小鼓叮叮咚咚的敲了起来,不过见人看的认真,识趣的闭上了嘴,在一旁静静等候着。 周围的人也终于后知后觉,眼底带着分明的惊诧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老头。 周越欢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散了,做手头其余的事。 她沏好黄山白茶待客。 “这一句'世界的进步'可以改成'世界进化'。这样和后面的'理想日新'不仅对仗工整,读起来也如同原文一般朗朗上口。“ 左先生提笔就讲,好在是一边讲一边画,权当是课堂笔记了。 左先生似乎在刚才的几分钟里就全面了解了这篇文章的内涵和用意,此刻流畅的从头讲起,圈圈画画,竟然言简意赅,更加精准。 左先生笔下的每个字都没有浪费,似乎文字在他的笔下自动活过来,带着不可比拟的生命力。 第三十一章逃避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那篇文章发出去之后,吸引了不少留学回来的读者的回信,称给他们翻译的精度和角度都有了很大的改变。 就连表哥也连连称赞。 周越欢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邹先生评价的“世人无出其右”的评价属实是发自内心,不掺任何水分的。 自此之后,周越欢就便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左先生,或许她还不够资格审视,只能勉强称得上观察。 左先生十分喜爱儒家经学,几乎是醉心于儒学的各项研究。 周末她选择再次登门拜访。 这次那名小童倒是直接放她进去,没有做任何阻拦,想来是左先生有了吩咐。 “若不是你上次的那篇文章,单凭一幅画就想见我,是不可能的。”左先生说话总是出人意料地直白。 言语之间的傲气也是毫不掩饰。 “是那篇《论经学与政治》?“周越欢面上镇定,实际大脑飞速运转,拼命思索着自己都写了些什么。 此刻就像是误打误撞的学渣交出了一份满分的答卷,而老师要求她把做题思路完整地叙述一遍。 “我浅认为封建统治和经学文化是可以分开的,就像形制和思想。” 她试探着开口,语气中不难听出来有几分小心翼翼。 左先生点头,神色不变,“不错,就像国外一些古国的发展,虽然经历了国家的覆灭,但是思想依旧会保留下来,这些历史都可作为佐证。” 左先生的眼神精烁,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年过半百之人。 周越欢只觉得自己在那道灼灼的目光之下就要坚持不住,“敢问左先生有什么见解呢?“ 倾听和适当的反馈才是谈话的诀窍。 果然左先生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看法。 说着说着,不免谈到了左先生是如何接触到经学的。 “市明可称为我的半师。“ 提到邹先生,两人都不免有些低落。 这是时隔多日两人第一次正式提起邹先生,仿佛穿过了一片完美的草坪郁郁葱葱的树林后,却猝不及防看到了一颗枯死的苍天大树。 死寂感迎面扑来。 好在左先生调整好情绪,“我年方三十始归国,洽闻邹兄讲《论语》《孟子》有所悟,始致力于国学。入门虽晚但亦有壮志。然国人愚钝迂腐,竟要弃根本于不顾。“ “这样的人,如何拯救?“ 说到最后,他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和气愤,珐琅彩花卉的茶盏被重重摔在桌子上,老檀木的桌面上出现几滴明显的水渍。 周越欢眨眨眼,迅速从悲伤中抽离出来。 她身子微微前倾,注视着面前这位吹胡子瞪眼的可爱老头,认真道,“听闻先生曾周游列国,敢问先生觉得华夏文明和现代外国文明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左先生很快开口,几乎没怎么犹豫,或许是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又或许是有人曾经问过这样的问题。 “科学性。他们的科学背后是利益的分割,欧洲的艺术可以说是利益分割的战场。另一方面是宗教的信仰。“ “归根结底是灵魂和头脑的冲突,而华夏文明并不需要宗教。“ 不得不说,左先生总结的很到位,哪怕是以百年之后的眼光来看。 “左先生有如此大才,又为何偏居一隅?“周越欢犹豫很久,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从她第一次听说左先生起就如影随形地带着两个字——避世。 把这归咎于她年少旺盛的好奇心也好,或是无知的不懂礼数也罢,她还是想问出这个问题。 “还是说,先生只是在逃避?“ “眼不见为净——“ “这是先生的选择吗?“ 周越欢此刻也在赌,赌邹先生临终前的所托非人,赌这位绝世天才的傲骨,赌他对经学孔子的热爱。 “我们不需要宗教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我们有孔子、孟子,有儒教,他能让我们不需要宗教,不需要战争,这是多么伟大,我们在千百年间已经完成了自洽。“ “孔子的理论诞生于百家争鸣,春秋战乱之时。“ “先生既然要继孔子之遗志,又怎能避乱不出呢?” “越是乱世之中,越要拨乱反正。“ “先生既然对我们文化有如此自信,何不让那洋人也见识我们的文化?何苦白费了自己的一身才华郁郁不得志?” 左先生从她发出质疑之时就一声不发,未曾指责,也未曾离去。 她能看见,在邹先生背后有一棵挺拔青竹,左先生背后同样也有,一片竹林里又怎么会长出一棵歪脖子的树呢? 竹的风骨就在于风过不折,雨过不浊,君子如是。 左先生的眼神随着她的话越来越亮,背脊也挺得越来越直。 “市明果然没有看错人。“ 周越欢松了一口气,这棵竹终于要拔地而起,重见天日了。 “先生在山中,我只不过是一个过路人罢了。” 原本的外文板块都是靠着表哥一人,如今表哥外出,这个板块也一直靠电报勉力支撑。 周越欢在收到那篇西语文章前就考虑着要不要暂时取消这个板块。 如今却是有了更好的人选。 又是一个周末。 周越欢捧着一堆从各地搜集过来的外国期刊书籍。 “我想翻译一些著作,应该让国人看看我们为什么会被打败,不能让底层的群众一直沉浸在无知的幻想里。“ 她有些无意识的在咬着笔杆。 在左先生这里,她反而是最放松的。 左先生虽然爱儒学尊孔道,但却并不拘泥于死板的礼节,在国外的生活让他充分的尊重各式各样的习惯并能良好适应。 甚至周越欢问他关于第一见面时的仓皇离去,左先生也根本没有在意过。 左先生在书桌上也奋笔疾书,手里炭笔消耗的飞速,即便是这样也能抽出脑子来回答她的问题。 “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顺便提取他们思想中的优点。“ 周越欢抬头,看见左先生带着西洋眼睛,左右开弓,桌上几乎铺满,感慨着天才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永远在卷的天才。 她端着书小心翼翼的凑过去。 左先生手不停歇,华丽优美的字符倾斜而出,没有丝毫停顿。 “那可否请左先生帮忙订正一下翻译后的版本呢?“ 周越欢趴在桌角,手指只敢占据一隅之地,毕竟来到这也有一段时间了,大学学的那点东西基本上还给老师都还的差不多了,如今再想重新拾起来还是有一定的难度。 而且也需要一个好的借口。 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自己一下子就会了洋文。 左先生手中的笔终于肯停了下来,他扭头看向蹲在一边的周越欢。 苍老睿智的眼睛还没从学习模式中切换过来,眼神格外的凌厉。 “你可知,请我改文章要什么样的条件?“ 周越欢莫名觉得又进入到了老师和学生的问答模式,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此刻的她已经敢于还嘴,“上次在报社不是还主动改了吗?“ 但她也只是敢小声嘟囔。 “我上次改是为了谁?”左先生这次倒是没有退让。 “难不成是为了我?“ 周越欢在三思索,最终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总不能是为了邹先生了吧。 左先生意味深长的看向她。 周越欢大吃一惊,颤颤巍巍地指向自己,“难不成真是为了我?“ 左先生搁下笔,“市明临终时托信给我,就是请求我收你为徒。“ 这下,周越欢再傻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她倏然起身,噔噔噔跑回案边倒了杯茶,“老师在上,请喝茶!“ 周越欢弯腰下去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左兰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行了,起来吧。“ 周越欢利落的捧回茶盏,笑眯眯的绕道老师背后,“老师您真是辛苦了,捏肩的力度怎么样?“ 左兰亭半眯着眼睛,“还不错。“ “那老师您什么时候方便看看学生的文章啊,这发出去不好看岂不是丢了您的脸面,毁了您的一世英名。” 左兰亭吹着胡子,“这才刚拜完师!“ 不得不说,左先生却是一位非常称职的老师,不仅体现在学识的渊博上,还体现在独特的教学手法。 他并不会让周越欢死记硬背一些知识,而是要求她每堂课之后都将新学到的知识整理出来,每隔一个星期进行一次汇总和复盘。 之后由他进行抽查再决定复习的频率和次数。 周越欢隐约觉得有些像后世的艾宾浩斯曲线发,但又是针对她个人的,不得不说,真的很好用。 每天周越欢都能感受到自己在学习非常多的知识。 对与拜师这件事,她自己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轰动的事,但是其余的人却不这么想了。 表妹只表示同情,自己的亲亲表姐每天上完学堂的课还要去一个古怪老头那开小灶。 舅父表示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恨不的放个鞭炮让全世界都知道。 之后还特意嘱咐舅母重新准备一份正式的拜师礼——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四件套。 周越欢看不出这些究竟有多好,不过看着老头撮胡子笑弯了眼就知道一定不会差到哪里。 收徒不是小事。 至少不是周越欢理解的那种现代意义上的师徒,左兰亭这次特意给师弟发了电报,表示他有师侄了。 第三十二章外面的世界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几位穿着长衫马褂的学生风尘仆仆,从车站一路打听。 看着门口的大字招牌——同兴报社,彼此眼底都闪烁出欣喜的光芒,“就是这里了。” 门口的老掌柜带着笑婉拒,“几位来的不巧,今日的《皖报》已经卖完了,明日请赶早。” 闻言几人虽然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可以参观一下吗?“ “当然可以,里面请——“ “好,我们先来看看!” 青春的面孔朝气蓬勃,又涌现出新的激动。 “竟然是左先生!“ 一个带着圆眼睛的学生惊呼出声,看着周围人或困惑或指责的目光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 他有些惭愧的低头,眼神扫视了一圈后,向一旁的书架扎了进去。其余的人也像跟在大雁身后的雏鸟一般呼啦啦的挤了过去。 左先生如今没事就会来报社坐一坐,对此倒是见怪不怪。 似乎曾经早就见过无数的大场面一般。 圆眼睛身后的几名学生却是不太了解,压低声音,在书架边上小声问着,“左先生是谁?“ “就是那位学贯中西,沉寂多年于不久前复出的绝世天才的左兰亭啊!想不到竟然真的能碰上他!“ “竟然是他!?“ 其余几个人一听也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全都一股脑的围了上来,“左先生,您发表的那篇《华夏经血之出路》真是振奋人心,让那些崇拜西方丢了脑子的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另一个女学生也凑过来,“还有您在外国杂志上翻译的《论语》我们也反复翻阅,堪为孔教之光。学校还曾考虑过将其纳入教材呢?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有没有人联系过您?”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围在这边,大家听到他们是学生便都露出了然的目光,多了几分宽容。 “还是学生呐。“ 左先生简单的应付两句后,起身回了自己的小庐。 学生们挤在门口,注视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眼底是满满的崇拜尊敬和羡慕,他们也在期待着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顶天立地的国学大师。 少年的理想总是最真挚的,从来不肯打半分折扣。 “走远啦,回神吧!“听见同伴的催促,其余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本来想拜访一下照理,却不曾想见到了左先生,真是意外之喜啊。” “对啊——“其余几个少年恍然大悟,回过神来,仿佛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一般。 “请问照理在吗?“ 他们选了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猜测着应该会有共同语言也会好说话一点。 眼看着都凑到自己身边来问了,周越欢迫不得已停下手中的动作,假装指了指自己,“闻我吗?“ “对呀,小姑娘。“ “请问你知道照理吗?照理先生在这里吗?“ 当着本人的面找本人。 照理是她随手起的一个笔名,这个笔名下发表的都是她翻译的外文书籍,或者说是——左兰亭给她布置的作业。 “额,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不是她社恐不想承认,只是最近她在忙着出版定刊,马上就到了暑假,有一些广告上上门,还有从舅父手中得来的一些精准数据什么的,统统都要核对。 实在是,太忙了。 所以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很重要。 “就是想拜访他一下,照理先生翻译的文章对于我们外文系的很多学生都大有帮助。“ “对啊对啊,如今《皖报》在我们学校可是一报难求呢。“ “这恐怕有些困难,“周越欢将扫视过就可以处理的简单数据放在一旁,“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啊?“ 提起这个,几位少年都有些自豪,“我们都是燕京大学的。” “燕京大学的学生呢,看起来就一表人才!” 他们享受着周围人小声的夸赞,挺直了腰杆。 “燕京大学很厉害吗?“ 周越欢确实不知道,她似乎还没有想过之后的具体出路,只是隐隐有一个要走下去的念头而已。 “额,“圆眼睛似乎被噎了一下,“燕京大学是很好的大学,这里是学术自由的天堂,是无数文人梦寐以求的圣地,所有的老师都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般,将自己的知识无私奉献,只为了华夏。“ 周越欢手中的动作停止了,她看向其余人一脸认同到不能再认同的表情,有些诧异。 她本以为介绍的重点会放在学校华丽的设备外观,每年都多少经费,学校有多少位大儒这些方面上。 可是,都没有。 似乎那些比起燕京大学给他们精神上带来的财富和价值相比,不值一提。 周越欢改变了主意,或许她可以和这些大学生们多交谈一下。 她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们也不能透露作者的个人信息,你们知道的,要保护个人隐私,不过可以帮你们问问。” 大学生们一脸的感激,“多谢多谢了。“ “对了,你们有住的地方没有?” “都找好了,住一夜就走。” “这么匆忙?”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千里迢迢赶过来的一样,怎么不多留一阵子呢? “本来和老师一起来的,路过附近,我们想着顺路拜访一下。” “这样啊,“周越欢实打实地露出遗憾的神色,“那应该是没机会了,她最近有些忙。“ “不过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转达,或者写下来,等合适的时候转交给她也行。” 一个女学生在后面跳起来略微扬起声音,“就是希望她可以一直坚持下去,我会永远支持她!” “我也是!我也是!” 其余人附和着。 她忽然觉得这就像一场书迷见面会,每个人都肆无忌惮的表达着自己的喜欢和支持。 “其实还有很多人,我们一起讨论照理先生和左先生的文章,一起共同为了未来奋斗。” 周越欢看着这些饱含激情的大学生,心底的某一块被再一次微微触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莫名的就汇入了她的四肢百骸,给了她无限的动力。 山河破碎,总有人在缝缝补补。 从邹先生到侯先生,再到这群大学生。 文字把这些原本天涯海角的人凑到了一起,大家明明身处不同的空间,但心中都有同一个信念。 五千年中,是否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仿佛伟大的理想家爱过志士都曾短暂的交流,他们以意念为体,投身于暗夜长河,点亮东方的图腾。 历史的灰尘兜兜转转落在每个人的肩上。 如今的人们还不知道,原来那样渺小的时刻,竟也是历史的洪流的。 时光把每一件小事都赋予了更大更广的含义,又可以把沉重的过去,淹没在轻飘飘的一片尘里。 远在华夏大地另一边的某处,也有人在同样做着奋斗,这些力量最终都会汇入那条长河,从而决定它的走向。 茶馆戏楼的角落,总是流传着最新的消息。 “朝堂之上有大臣上报要尽快处理山东梅花团,之后更是有数十名大臣复议。” “结果如何?” “皇帝被逼无奈,先做表态,一定会处理的。民间听到这个消息也开始组织游行要求尽快镇压。” “这是为何?梅花团不是为了反对那些欺压百姓者吗?” “你这个消息就落后了,梅花团叫着正规,说白了就是反兵的匪,匪做大了就是——”,那人又压低声音,指了指上头。 “这梅花团如今反倒强抢民女,欺压百姓了。” “皇帝被逼无奈,只得同意下旨镇压。” “真的?” “当真,当天圣旨就下来了,现在山东那边早就应该拿到电报了。” 周越欢毕业的那一日,梅花团又有新的消息传来。 第二天推门而出的时候,她先是去了母亲那里。 母亲早有预料似的,“今天起得这么早?” 她在圆凳上坐下,陪着母亲用完了早饭。 她正犹豫着如何同母亲开口,母亲道,“不用担心我,你舅父在,没人敢动得了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周越欢低头埋进碗里,眼眶一瞬间变得湿润。 她故作轻松,“以后就写信发电报联系啦。“ 黄雯淑看着女儿亭亭玉立的背影,隐约记起,很久之前的某个夜晚,有人说过,她的女儿会牵涉其中。 那时的她只以为指的是那件事而已,现在才知道话中深意。 周越欢脚步不停,又去了书房,舅父也备好了茶。 “之前你表哥离去,他同我说了许多,他说表妹虽为女子,但其谋略巧思要胜我许多。” “虽然早就预料到你会迈出这一步,但是没想到比我预想的还要早啊。” 或者说自己的外甥女成长的速度太快了。 “你要知道,出了皖南,舅父就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护着你了。你可想清楚了?” 周越欢点头,这一路她已经见识过许多。 这一次,她终于变得主动。 然后她又去看了那个雅庐的小老头。 “年轻人嘛,就应该多出去走一走,这一步没有错!“ “你可想好要去哪所大学?” “燕京大学。” “可有把握?” “可以一试。” 第三十三章突变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表哥早就在她车票的终点等着她。 这次去大学的路,便由表哥陪她走。 下了火车,周越欢远远地就看见栏杆外的表哥在招手。 她拎着箱子跑过去。 “表哥可是等了许久?” “不久。”表哥伸手接过了她的箱子,冷峻的眉眼难得露出几分对着家人才有的柔和。 坐上车,表哥和她解释,“这次外出刚好顺路,正好送你去入学考试。”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解释干巴巴,又有些生硬地加了一句,“不用有压力。” 周越欢笑眯眯应着,表哥还是没什么变化呢。 “好的,表哥。” 这一路的计划是先乘火车由桐州到滁州,之后和表哥结伴一路北上,到燕京。 下车进了酒店,表哥为她办理好一切,交给她房间的钥匙。 “先去休息吧,晚饭的时候带你认人。” 三楼是餐厅。 晚上5点准时开门。 她掐好了时间,准时到了。 推开沉重的玻璃木门,里面全是一派西洋餐厅的装饰。 圆桌高凳,高大的拱型窗,刻着浮雕的墙壁和中世纪风格的鲜艳壁画天花板,无不彰显着餐厅主人对西式风格的狂热。 来往的人大多也穿着西装,带着小礼帽。 她穿着褂衫和长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表妹。”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表哥。” 周越欢回头,表哥身旁还跟着两人,却不急着给他介绍。 她脚步不动,看着三人走近,擦肩,越过。 明明是三个人并肩,但她眼中只有最左侧那道长挑身影。 眼熟的紧。 周越欢拧眉思索,那道颀长挺拔的背影,和车站的风衣背影渐渐重合。 “表妹?” 表哥站在桌旁疑惑地唤了一声。 “来了。” 四人落座后,表哥难得有些热络地和她介绍,“这位是季荔白季先生,这位是萧季韬萧公子。” 季荔白?那位大总统?蔡鹤白的那位堂兄? 还有,自己那位便宜老爹传说中刺杀过的人物。 周越欢忙起身问好。 季荔白的态度称得上温和甚至是和蔼可亲。 不过这种温和同邹先生的并不一样,不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更像是一种表象。 周越欢拿不准季大总统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减少自己开口的机会。 “梅花团一事恐有异动,洋人那边已经派出部分兵力进行镇压。” “已经惊动了洋人,国际上就不好办了。” 季先生浓密的眉毛凑近了些。 “国际上一直打压我们,需得寻求更多盟友。” …… 借着表哥和季先生谈话的空档,她不露声色地观察对面的男生。 萧季韬看起来年纪不大,此刻有些慵懒地靠在软座的椅背上,似乎对他们谈话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周越欢莫名觉得他有些烦躁。 下一秒,那人的目光竟直直地射过来,似箭簇一般扎了她一下。 她有些仓皇地收回目光,像被猎人发现的猎物。 等她再看过去的时候,萧季韬已经收回了目光。 吃过饭,表哥将她送回房间休息。 “表妹,今天见了季先生怎么有些沉默?” 两人在套房客厅内,周越欢捧着一杯摩卡微叹,“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曾经传出过刺杀大总统,我也不能确定,唉,你懂吧。” 表哥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困惑,“父亲和姑母没和你说过吗?” “嗯?说什么?” “咳,”表哥的表情有些犹豫,眼底的挣扎很明显,“既然父亲他们都没有和你说过,想必是有原因的,我也不好开口。” “总之这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啊——”周越欢从椅子上跳下来,踩在藏蓝色的地毯上,“表哥你怎么说话也吞吞吐了!” “额,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表哥说完便飞也似的溜了。 周越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哼哼地说道,“这一路还长着呢!不怕我套不出来!” 夜里不知是不是喝了咖啡的缘故,周越欢总觉得自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浅眯了一会儿,就被早起服务叫醒。 她打着哈欠,勉强完成了洗漱,差点一脑袋栽在洗手池里。 这下她可算清醒了大半。 用手掬了捧冷水,拍了拍脸颊,“今天万事可要小心些,不能出了差错。” 餐厅里人声鼎沸,冲淡了几分西餐厅的味道,让她想起桐州的早餐店来。 她环视一周并没有看见表哥,于是便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要了一份报纸,一边看一边地等着表哥。 “诶,你听说了吗?” 周越欢眼底浮出笑意,果然人们吃饭的时候都喜欢聊八卦。 “就是皖南那一片。” “哟,离咱们还挺近的,还好没有打到咱们这里。” “皖南咱们这儿可比不了,四大米市之一都在那边,而且一直都有重兵把守,难怪哟。” 清浅的笑意如同薄冰般凝结在眼底。 周越欢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从头盖骨直直射入一道闪电。 皖南,昨夜。 怎么就这么巧? “小姐?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周越欢恍然回过神来,看着前台的服务人员,“我找317的客人。” “他昨天夜里退房了,不过他有留言,在这里。” 周越欢迫不及待地打开便签,里面是表哥熟悉的字体——521。 “521?” 周越欢摸索着上了五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来往的人都在打量着自己。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扣了扣门,“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如果表哥真的离去,这应该是季先生或者萧公子两人中的某个房间。 想到季先生,又一股尴尬涌了上来。 她在门口耐心地等着,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敲错门的时候,门才慢悠悠地打开。 不知道为何,她竟然看出了几分不情不愿的意味。 顺着门缝,周越欢猝不及防对上萧季韬的视线,忍不住愣了一下。 细碎的短发浅浅地遮住眉峰,眼底是一些掩藏得不太好的不耐,淡漠中夹杂了几分慵懒。 “我表哥昨夜退房留了你的房间号。” 她用最简明的话交代了事情。 萧季韬也没回答,也没意外,径直拉开房门,自己转身进去,丝毫没有一个作为主人的自觉。 这个套房比她的那间明显大些,客厅里是七人座的沙发,有两间门开着。 一间透着光,另一间昏暗的紧。 周越欢猜测萧季韬应该是被她打搅了睡眠,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抱歉。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安神精油的味道。 刚开门时她就闻到了一股荷花的清香,此刻进了屋才算确定。 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萧季韬从那间亮堂的房间内出来,直接甩给她一封信。 周越欢打开,里面是熟悉但有些潦草的字体。 “表妹,事出紧急,父亲连夜发电报要我赶回。具体情况未明,权宜之计暂时将你托付给萧先生。你安心上学去,万事有我和父亲。勿念。” 短短几行字,表哥交代了她的去处,却并未说明原因。 这可能有二:其一是表哥不明其然,舅父在信中只是表明要他回去;其二是情况过于悬殊惨烈,为了不影响她的进度,所以未曾说明。 周越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情绪是最没用的,不要胡思乱想。 既然表哥说了情况不明,那就说明还有可能性,还有余地。 周越欢重新稳定下情绪后才发现,心跳得厉害,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抬头寻找萧季韬的身影,想问问他电报如何收发。 光亮的屋子里有影子浮动,她抬步上前。 是一座书房。 阳光均匀的洒在每一个角落,如果能够忽视散落一地的报纸和各式各样的订装书的话,这应该是一件非常宜居宜人的房间。 周越欢站在门口,打量了小半柱香,实在是没有找到能落脚的地方,也不好贸然踩着这些进去。 萧季韬也就这样放任她站在门口,丝毫不在意。 就在她开口的前一刻,萧季韬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声,“严明——“ 他在唤谁?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吗? 周越欢身后的一道门忽然打开,一个消瘦带着粗糙感的男人走了出来。 此刻他眼底通红,下巴上满是青茬,身上的长袍也皱巴巴的。 “周小姐,有疑惑请随我到客厅。“ 从未见过面,严明倒是对她颇有了解。 这主仆二人都是奇怪的很。 “周小姐不必太多担心,昨夜日军突然进犯,但黄将军也是早有防备。“ 周越欢忽然想起毕业前夕街上一夜之间增加的那些巡逻队。 她的心略微放回了肚子里。 “我们会继续在这里停留一到两夜,等着令兄传回具体的消息。” 周越欢可不认为这样做单纯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总算是能知道更准确的消息了。 “慢走,不送。“ 突然就被赶了出来,周越欢还有些发懵的站在门外。 不是,万一自己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呢? 回到自己的房间,周越欢重新梳理着一切已知的消息。 日军动作突然,但舅父一直都有所防范。如今表哥已经回去,只等着新的电报发来就是。 自己回去不仅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极有可能添乱。 第三十四章月光和日光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萧季韬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周越欢想起地上散落的那些报纸,各种语言,各个国家,从文学到艺术,简直称得上是报纸大全了。 不过昨夜的睡眠质量实在是太差了,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之间从她脑海里溜过,她没能抓住,回到房间没一会儿她就重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 睡着时还是白天,窗帘没有拉,此刻夏夜的月高高地挂在天上,很大,好像离她很近,触手可及一般。 月光透过窗棱倾斜在床上,地板上,这些平常的物件看起来就都和平时不一样了。 好像落了时间的灰。 一提到月光,她就舍不得加形容词,仿佛单单月光二字就已经足够美好。 掐指算算,她竟然已经睡了将近十个小时,此刻再闭眼也是半分睡意也无,干脆一个翻身起床,去看看左先生推荐自己的几本书。 她踩着厚实的波斯长毯,来到客厅开了一盏小夜灯,倚在沙发上看书。 “砰砰砰——“ 夜半的敲门声无论什么情形都会让人忍不住从内而外的紧张一下。 周越欢的心立刻就狂跳了起来,此刻关灯已经是来不及,只会欲盖弥彰。 门外是什么人? 会和舅父或者是日本人有关吗? 她放缓了呼吸,尽量抑制住本能的恐惧,情绪不该来的时候千万不要来。 她仔细的观察着门口,若是自己靠近门口,影子的变化也会暴露她的存在。 “砰砰砰——!“ 敲门声更加急促了,她只能抽出割面包的银质小刀,装作刚被吵醒一般的惺忪,“谁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周小姐,我是严明。“ 门外是有些熟悉的粗粝嗓音。 周越欢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侧着身拉开门。 只是没想到门外竟然站着两个人。 昏暗的暖黄色灯光透过门缝,点亮了萧季韬和严明两人的眼底。 萧季韬如玉的面庞此刻也显得没那么不近人情了。 严明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穿着常服,睡眼惺忪的人,没想到此刻这位周小姐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们,眼底清明得厉害,没有一丝睡意。 竟是小看了。 周越欢也不废话,“要进来说吗?“ 严明重重点头。 不知道为何,周小姐此刻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但他没有多想,闪身进了屋子。 萧季韬进屋便像个主人似得直接坐在沙发上,长腿一伸,一个人就霸占了最长的那条沙发,闭目养神。 周越欢和严明两人谁都没在意,顺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严明倒是又瞧了几眼,周越欢对上他的目光,“怎么,不是要说事吗?” 他猛地回过神来,终于恍然大悟,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在哪了! 如果周小姐将自己的话换成眼神来示意他,就和主子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了! “事情有变,日军本来和黄将军要签协商谈和协议,但是日军突然反悔,在谈和当晚再一次发动进攻,伤亡未知,但黄将军依然在奋力抵抗。” “咔——“周越欢手中的那本书的书脊生生被她折断。 萧季韬不知何时睁开眼,清亮的瞳孔一动不动的望着她手中的那本《论语》。 那本书在她手里几乎要对折过去。 那股难受的意味几乎是从她的骨血灵魂里涌出来,她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似乎只有这样,身体才能发泄出这段极为糟糕的情绪。 又是日本人。 严明有些担忧的看着面前的少女,灯光从侧面打来,迤逦的脸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但一双猫眼却是同样亮的惊人。 “周小姐——“ “继续说,还有别的消息吗?” 严明的心底倒是陡然涌上一层不安,这份不安来源于眼前过分安静的少女,她的母亲舅父一家都在桐州,全家只有她一人出来了。 若是—— 周越欢也在想,若是—— 严明在心里摇摇头,这与他无关,“暂时没有,不过咱们得今夜动身。“ “现在?“ “尽快。“ 周越欢没有丝毫耽搁起身收拾行李。 她的手因为长时间的用力,此刻骤然松开就像是有人用力掰开的一样,五指都有些充血肿胀,变了形状。 严明就这样沉默着看着少女不断穿梭在月光和灯光之下。 出了门,周越欢才发现,此行不只有他们仨,似乎有一些影子在暗处,不过这只是一种感觉,因为真正肩并肩结伴的,还是他们三人。 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他们没说而已。 皖南打起来了,怎么也牵连不到滁州,就算有牵连,也不至于连夜赶路。 周越欢也没问,她曾经活在一个自由的年代,看过各种史书文字,那些或多或少的告诉她一个道理: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所以她也没问。 他们按照原计划坐火车继续北上。 如果不是夜里他们突然找来,周越欢还以为这是一场早就已经定好的旅途,她扫视着占了整节车厢的华丽套房。 萧季韬总能在意外之处给她带来惊讶。 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倒头就睡,似乎不论什么时候看见他都是一副疲惫又困倦的模样。 一切都很顺利。 意外发生在到淮安的路上。 火车被迫停了下来,列车长告诉所有人一个遗憾的消息——前方的路段被炸毁,修复最快也要20个小时。 如果路上没有继续遭到伏击和破坏的话。 这句话列车长当然没有说出口,是周越欢自己在心底加上去的。 一路前进,天色已经蒙蒙亮,火车时快时慢,但她总能在路上看到步行的人们,无一例外都是背着巨大的包裹,拖着没了马的马车或是一群人挤在一辆驴车上前进。 他们和火车前进的方向相反。 他们在南下。 流亡。 避难。 北方发生了什么?周越欢只能想到一个答案,梅花团。 但是按照常理和梅花团的战斗力来讲,不应该造成如此大规模的流亡。这和他们的口号不符,这会让他们失了民众的根基。 萧季韬没有犹豫,给了严明一个眼神。 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周小姐,咱们需要步行一段路了。” 萧季韬这是打算弃车。 铁路是一定会修的,但是萧季韬等不了了。 周越欢没有吭声,一言不发地默默跟上。 月光依旧明亮,可是东边的太阳渐渐冒出头,红彤彤的,像那种腌得很好很合适的咸蛋黄。 人生中似乎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能够行走在一片荒原之上,同太阳并肩行走。 太阳不断向上,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在向上呢。 旷野的风渐起,从脚下来,从身侧来,也从心底来。 周越欢忽然想起那个在月光和灯光交织下的可能性,若是—— 全家人都死在日本人的践踏下,该怎么办呢? 她会像今天这样,收拾好行李,随时准备出发。 毕竟,她已经在路上了。 旷野的风,也从两人擦肩而过的罅隙间吹来,一颗从眼角滴落的泪珠很快消失不见,但是月亮和风知道。 周越欢忽然开口,“看到日出了呢。“ 她脚步不停,扭头望着越来越亮的太阳,从黑暗中出发,走着走着,也会看见太阳。 严明和萧季韬也下意识地抬头。 萧季韬的目光却是在周越欢缩在围巾的脸上转了一圈,才望向那边的太阳。 两人眼底都有些差异,不知是在诧异大自然的固执和伟大,还是诧异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周越欢却是完全放松的,全身心都沉浸在荒原之上太阳的升起。 三人的扭头之行自然引起了许多人注意。 有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那片新出生的太阳,有人还在低头赶路,远远近近传来了许多小孩子的呼声,“爹娘,看,日出!“ 薄薄的金光平等地洒在每一张仰视它的脸上,就好像世间所有的人本就是向阳而生。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一条壮阔的河。 如果你俯视它,只觉得宽广。 可如果你从荒原上一步一步接近它,那你会觉得震撼,流动的河水会带来无限的生命力,一切烦恼似乎都会随着滔滔河水奔流而去。 遇河找桥。 萧季韬今夜第一次开了口,“往东吧,或许还能见着一片湖。“ 他双臂环抱,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好似那寺庙中的一尊玉佛镀了层金光。纤长浓黑的睫毛投出一片阴影,但是也挡不住那道迎着日头的光。 周越欢觉得,萧季韬此刻莫名鲜活的厉害,似乎从某种桎梏里跳出来,短暂却又真正的享受了一下人生,可明明他只说了一句话。 严明眼底掠过一道别有深意的暗光,但他很快转身朝着东边去。 这一夜似乎过的格外漫长,周越欢无比感谢自己睡的那十个小时,简直成了救命的一觉。 若非如此,她绝不可能撑过奔走的一路。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吃了不少苦头。 他们在一间破败的小旅馆停了下来,这里看设施还算发达,但是街上人丁稀落,平添了几分萧索。 周越欢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脱下鞋袜,嘴里轻轻地吸着气。 第三十五章无人鬼村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硕大的水泡看起来有些新奇又有些触目惊心。 脚后跟处还渗着血丝,十分的惨不忍睹。 周越欢咬着唇,五官乱飞,用在老板那儿要来的酒精简单消了毒做了包扎。 然后她迅速进入补眠状态,如果没有猜错,或许很快他们就要再次出发。 萧季韬揉着眉心,疲惫显而易见,他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没有阖眼了。 严明小心翼翼在一旁拿出最新的电报和报纸,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闭紧了嘴巴。 “主子,给王先生的电报已经发过去了,北方的事有您的老师出马,不用太过忧心。” 严明自己说出这话也觉得干巴巴,可是换着花样的劝阻也张不开口,于是又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样,闭紧了自己的嘴。 反正主子这么厉害,什么都能预料的到。 萧季韬沙哑着嗓子开口,垂眸片刻,“我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会有一些不好的事发生。” “季荔白拿着商会令到哪里了?” “季先生南下此刻应该是到了杭州。“ “他倒是心急。“萧季韬意味不明叹了一句。 严明心想,您拖着现在才答应,若是稍稍晚了一步,广州商会那边可就不认了,到时候得损失多大一笔。 晚走一会儿,钱就在天上多飞一会儿,搁谁谁不心急。 但是嘴上还是应着,“是有些心急。“ 萧季韬伸手翻看着最新的电报和来自各国各地各门类的报纸。 电报照旧是看一张,烧一张,然后时不时掏出笔在那个使用痕迹很明显的本子上勾勒两笔。 严明看着速度越来越慢的主子,忍不住道,“主子,要不先休息一会儿?“ 萧季韬没有动作,无意识拧着眉又翻过一页。 半晌,他像是从灵魂里飘出来一句:“半个时辰后叫我。“ 手中的报纸,却是刚好到最后一页。 再次醒来是被远处的炮火声惊醒。 周越欢朦胧中还以为是闷闷的打鼓声,末了才反应过来,是炮弹。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凑到床边观察着远方的方向。 炮声听着不远,大约十几公里,难道这里也开战了? 萧季韬一个时辰前便醒了,如今严明倒是安稳的睡着。 他也听见了远处的炮火,不过他没有动,闭眼辨别了一下,顺手捏了个纸团朝着严明砸去。 “嗯!!主子?“ “找水路。“ “......是。“ 严明脑子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回答和行动。 他第一步还有些踉跄,第二步就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了。 萧季韬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又马不停蹄的开了工作。 白天不似平原上见到的日出那般热泪,空中有层薄薄的云,淡淡的日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仿佛入定了一般。 琉璃般的眼珠子缓慢的转动着,似乎大脑在飞速的转动而顾瑕不上。 如果没有推测错的话,这声闷雷应该和火车迫停的原因一样,都是为了阻止北上的步伐。现在北上的还能有谁?需要用炸毁一段又一段铁路来阻拦的只能是军队了。 有人在阻拦北上镇压梅花团的军队。 萧季韬眼中有幽暗的光芒划过,是谁?革命军还是日本人? 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势力。 能够跨市甚至是跨省的势力调动,他更倾向于革命军。 日本人不会这么早就暴露的,他们到现在依旧藏得很深。 周越欢心底有一点点的不安,这份不安源自未知。 一方面因为远方的炮声,更多的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舅父和表哥的消息了。 不知道母亲是否依然安好。 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快点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她摸着书脊上那道不可逆的折痕,再一次翻开了书。 晚上严明来敲门,告诉她要走水路,可能会慢一些。 周越欢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严明眼底掠过一丝惊奇,这个小姑娘一路上都表现出了惊人的接受度。 而且还有一个很好很好的优点,那就是不多话。 “主子,咱们去最近的水边得走一段,还剩下一些土路,咱们的车,开不过去。” 严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一辆车,开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边走边说。 最终停在了城市的边缘,远远的就能望见一座座大山。 夜幕之下的山沉重又肃穆,仿佛总有一双眼睛在黑黢黢的暗处注视着一般,周越欢莫名打了个冷颤。 三人拎着行李朝不远处的一个村庄走过去。 严明前去探路,若是可行,得昼夜兼程。 此刻只剩周越欢和萧季韬两人走在一起,天色渐暗,月亮也蒙在云层后,地面上两人的影子也微不可见。 周越欢努力地盯着两人影子的边缘,越看越认真。 一不留神,脚下一个踉跄,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的横过来,维持住了她的平衡。 “看路。“萧季韬低沉微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好的,多谢。“ 周越欢忍不住面上一热,自己刚才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走神儿。 不过萧季韬能伸出手扶住她却是让她很意外,毕竟从见面到现在,两人好像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是吧? 周越欢忽然也开始不确定起来,刚才那一伸手太过熟练,仿佛他们之间,似乎,那么,又有点熟? 不过人谁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摔倒吧。 本还以为他是个与人自带隔离带的冷漠疏离的性子。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的火车站之瞥太过惊艳,她看向他的时候总是会带了层美人的滤镜,平日里他的做派也与许多同龄人不同,交往的时候不自觉的就拉开了距离。 严明小跑着回来远远地打了个手势。 萧季韬脸色一变,似低语又像是在说给她听,“今夜怕是不会那么顺利了。” 严明喘着气,脸色苍白,“主子,前面的村庄空无一人,怕是有什么古怪。” “不是传说中的鬼村吧。” 周越欢也想起那些一夜之间人口全部莫名蒸发再也找不到的诡闻,背后一股凉气窜了上来。 萧季韬抬步向前,意思很明确。 余下两人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上,莫名的都多了几分不想落单的仓皇。 “村子靠山,有谷,房屋分布疏密合理,人住的。”萧季韬手指轻轻拂过纤尘不染的桌面。 “重点是,这里不像很久没人生活过的样子。“ “去后山瞧瞧。” 村子里无人,他们也不好随意登门,暂时找了个寺庙。 香火旺盛,整洁有序,的确看起来也并不像是没人的样子。 周越欢稍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是,若是村子有人,人都去哪了呢? “难道是,参加了某种会全村出动的仪式活动?”周越欢说出自己的猜测。 严明点头。 “那我们今夜如何?”周越欢问着,却将目光投向萧季韬。 “去一户人家借点水和吃食,留下大洋,继续赶路。“ 萧季韬一锤定音。 他们出了寺庙,往最近的一处农家走去,刚靠近水缸,严明猛地伸手拦住两人,用眼神示意他们往后退。 周越欢拉着萧季韬的袖子一步一步缓慢的往后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严明迈着方步,脚下早就生好力气,随时准备着出击。 结果却发现,水缸后是——。 “是个孩子。“严明明显松了半口气,刚才那股气势陡然就消散不见。 看来严明是个练家子啊。 萧季韬望着那个被拉出来的孩子,周越欢则仔细地观察着严明,他不会有传说中的那种内功吧? “呜呜呜,不要杀我,银宝不想死,呜呜呜——“ 三人注意力霎时全都被吸引了过去,严明蹲下去,宽厚的手掌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做安抚,“银宝是吗?“ “哥哥姐姐不会杀你,会保护你,不要怕好吗?“ 银宝很快停住了抽噎,眼睛里露出清晰明显的怀疑,“真的吗?“ 严明似乎很久没有面对如此直接的情绪了,沉默了一瞬快速答道,“当然了,哥哥姐姐都是大人了,说出的话一定会算数的。“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周越欢意外发现,严明还挺适合带孩子的。 “银宝刚才说的杀人是什么意思呀?村里的大人都去哪里了呢?“ 银宝还有些抽噎,但一字一句很清晰,“所有人都在后山,排着队被坏人杀。“ 说到最后几个字,银宝的情绪又有些崩溃,圆圆的眼眶中浮起泪水,撇折小嘴,但还记得自己在同人讲话,努力把每个字都说清楚。 严明熟练的安抚,抬头望着站在不远处两人。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萧季韬和周越欢下意识地避过头,“咳,那接下来怎么办?” 不论如何,这是一个村子的安危,若是小孩子所言非虚,那肯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就算是小孩子调皮或者是误看了什么,也不过耽误一会儿的事。 萧季韬目光沉沉,银宝语言调理都很清晰,并不像是会语言错乱的模样。 “先去后山看看。“ 三人将行李放在元宝家,轻装上阵。 第三十六章屠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村子靠山。 三人跟着银宝灵活地穿梭在山林中,越过乱石,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山洞。 洞口处有两名士兵把手他们身上,隐约能看出来穿着军服。 在黑夜里头远远的,具体的就有些看不清了。 洞口处似有若无地透出火光,条约活动的影子表示里面有人。 再来的路上,严明问过银宝大约有多少人,具体是什么情形,但是更仔细的银宝就说不出来了。 萧季韬眯着眼,远处跳跃的微弱火光在他眼底聚成一点光亮。 他借着火光仔细地辨认着门口那两名士兵服装的形制。 半晌。 萧季韬沉声说出结论,“他们是日本人。“ “什么?!“周月欢和严明都大惊,险些暴露他们的位置。 这里怎么会出现日本人?明明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庄。日本人出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们深入华夏土地内陆之深,竟然没有任何的风声透露,很明显是有人在为他们打掩护。 周越欢心底不断下沉,真是刺耳。 日本人这三个字永远都是她内心最深重的痛,不管到什么时候听到这三个字,她下意识的反应永远是厌恶。 萧季韬给严明打了个手势,严明转身匆匆离去,借着漆黑夜幕和植被的掩护,并不明显的看到严明的身影。 但隐约的暗影像一条黑色的猎豹快速地穿梭在山林之中,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周越欢猜测萧季韬应该是让严明去搬救兵了,其实如果可以,她更愿意直接解决掉这些日本士兵。 毕竟关系到日本人就不仅仅是地主豪绅小打小闹那么简单了。 任何关于日本人的事都大意不得,万般小心都不为过。 此刻若是想要探查更仔细的情况,首要是把外面巡逻看守的两个士兵解决掉。 萧季韬想了想问银宝:“你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门口的两个士兵在不在?” 阿宝用手掩着嘴,“当时阿娘抱着我,将我从狗洞里塞了出来,我沿着长长的狗洞一直爬,爬了很久才出来。” 周越欢和萧季韬两人对视:看来是有别的通道。 “那银宝还记不记得当时那个狗洞在哪里?“ “就在那边,从这个山东绕过去不远,就是。” 银宝所说的狗洞是一道天然形成的狭小的钟乳石通道,只能由一人侧身通过,成人要是想通过,必须半弯着腰。 确实很狭小,但也比萧季韬预料中的情形要好很多。 长的甬道内一直都很安静,三人沉默的爬着。 毕竟小孩子时间观念并不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怕了多久。 幸好这条通道没有什么奇怪的分岔路口,不然真的要迷失在山洞里。 爬着爬着,周越欢心里陡然生出一个疑惑—— 杀人竟然都没有声音的吗? 若是甬道尽头真的通向那个杀人的地方,怎么机会一点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是已经放弃抵抗和挣扎的任人宰割? 周越欢尽量小着声音,“太安静了。“ 萧季韬抿嘴,这个姿势对他来说十分不舒服,但还是无声附和。 能在空气中传播的,除了声音还有光。 终于在某一时刻,前方的石壁上出现了晃动跳跃的光。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手脚上的动作更加的仔细小心。 行刑的士兵约莫只有二十人,但是地面上困着的却有几百名之多。 极为空旷极为能够。 周月欢和萧季韬仔细的观察,发现地面上被困着的人竟然只是简单的抱头蹲地。 身上并没有任何被束缚被捆绑的痕迹,难道他们是自愿的?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先做观察,顺便等严明带着人马赶过来再做打算和行动。 地面上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鲜血。 几十具尸体像垃圾一样被随意地堆成小山的形状。 “放下枪,把这里处理掉。”冷声吩 “看来这也不是个好地方啊,这样下去,很难让我相信你们想要合作的诚意。”萧季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蔡鹤白沉默了一瞬,面上有些难看,“这次是我的疏忽,还请萧公子见谅。” “见谅?要不是我反应快,现在摆在这儿的就是我的尸体!怎么见谅?要不你也躺在这儿试试?” 萧季韬袖子重重一甩,语气冷硬,“我本来是带着十足的诚意,看来大总统却并不稀罕呀,告辞!” 黑色的汽车驶入渐沉的夜幕。 子丰小心翼翼地看着闭目养神的小少爷,“爷,咱们真的就这么走了?” 萧季韬没答,半晌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 子丰见状更不敢多言。 满腹的疑问也只能埋在心底,可是,可是小少爷回了国,第一件事就去谋了这一道政策,拿到手之后马不停蹄地就赶来和大总统谈合作,别人不知道,他作为小少爷的贴身小厮还能不知道主子为了这些谋划了多久吗? 如今怎么说谈崩就谈崩了,真的不再争取争取? 周越欢一行人在车里等着退房事宜。 罗甸山庄的老板亲自出面,挨个给客人道歉。 很多人都聚集在山脚下,和他们一样准备离开。 周越欢忽然瞟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她拉开车门,跑到舅父的那辆车上,“舅父,那个人很像蔡鹤白蔡先生。” 顺着外甥女的手指,黄文镜仔细搜寻着,竟然真的让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蔡鹤白?他来这里做什么?那声枪响和他有关吗?” “这种时候来温泉庄子,当然是咱们来做什么,他也来做什么呗。” “咱们是一家人出去游玩,蔡鹤白他——” 要说起蔡鹤白的家人,最先想到的还是——季荔白。 “主子,日本人正在南下,若果我们按照原来的路线可能会正面碰上,为了确保安全,咱们可能得从周边绕一下。” “你去安排。”萧季韬头也没抬,一直看着手中的电报。 每天早晨,严明都会送来一摞新的电报。 一开始周越欢还有些咂舌,后来的她已经麻木。 若是某一日这个萧公子手里没有拿着东西,那才是真正叫他吃惊。 “很少看报?” “报纸这种东西,写的再真实也都是二手资料。” 周越欢默默合上了自己手中的报纸,小心翼翼的放回桌角。 萧季韬看到她的动作轻笑一声,“不过有些报纸办的还是不错的,比如说《皖报》,里面有些板块倒是新奇的很。” 周越欢抬眼,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海上也在打。 根本就是疯了。 “主子,路也断了,就剩下一些土路,咱们的车,开不过去。” “无妨,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几人拎着行李朝不远处的一个村庄走过去。 “若是按照脚力,恐怕还得加快些步伐。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得在前面的村庄借宿一夜了。” 严明小跑着回来,远远的打了个手势。 萧季韬脸色一变,“怕是不会那么顺利了。” 严明喘着气,脸色苍白,“主子,前面的村庄空无一人,怕是又古怪。” “不是传说中的鬼村吧。” 周越欢也想起那些一夜之间人口全部莫名蒸发再也找不到的诡闻,背后一股凉气窜了上来。 “去看看。” “村子靠山,有谷,房屋分布疏密合理,有可能是参加了什么仪式。”萧季韬手指轻轻拂过纤尘不染的桌面。 “去后山瞧瞧。” “我同你表哥并不熟,若要强搭关系,也不过勉强做了几日的同事。” “不过看在你舅父的面子上倒是可以顺路送你一段。” 周越欢懂言下之意,你最好乖乖的不要惹事,不然随时把你丢下。 “是,多谢萧先生了。” 萧季韬看着柔顺的女子,心底倒是有些意外,性子能忍,既然如此带上也无妨。 若是不能忍,路上说不准做出什么冒失的事,左右是个累赘。 出了刚见面时的故意刁难,其余的时候也都好相处的很。 不是个很挑剔的人,也很绅士。 但是周越话发现这种绅士对着所有人,他的下属,酒店的老板,甚至是过路的老妇人和她的小孙女 。 他身上总是透着股冷意。 就像是一层保护色一般,对外,也对内。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要将自己冰封在孤寂的世界里。 明明平日里看起来冷的如同雪山尖上刚捧下来的一团雪,可只有触到他的人才知道,那是多么滚烫炽热的一颗心。 心热如火,眼冷似灰。 严明回到住所,并不在意身后跟着的那几个小尾巴。 他展开电报,看着上面事无巨细的文字,仿佛能看见主子写下这些时的模样。 也许在一盏并不明亮灯下,孤寂清冷但是掌握一切的眼神,国内的一切都逃不出他的预料,在昨天或是某天夜里,提笔写下今天可能会发生的一切,然后送到他手里。 一切果然如主子所料。 一次又一次,他早就记不清自己是在哪一次臣服于这样强大的力量面前,或许是第一次,又或许是第一眼见到的时候。 他按耐住那种熟悉的澎湃心情,继续看着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第三十七章击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周围叽里呱啦的叫骂声响起,果然是日本人。 蹲在地上的那些村民听见枪响的一瞬间瑟瑟发抖的趴在地上,日本兵越过人群迅速上前。 周越欢浑身的战意被点燃,更加精准地一枪一个,连续的后坐力震得她手臂发麻。 可是手枪的子弹只有七发。 “咔哒——” 空枪。 周越欢眼神落到小巧的手枪上,心底一瞬间凉了下去。 她脚下一动迅速闪回到石柱后面,后背紧紧贴住粗糙的石面,心里不断的思索着该如何是好。 这边枪声一停下去,没一会儿就听见日本人语气激动地喊了一句。 周越欢心底一沉,虽然听不懂,不过根据语气都能猜到,他们应该也看出她已经弹尽粮绝。 萧季韬那边声音枪声还不断,又吸引过去几个人。 周越欢根据地面上的倒影判断自己身后究竟还有多少个鬼子。 她不敢探出头。 她知道现在一定有人在拿着枪逐步向她这根石柱靠近,只能寄希望于萧季韬,这个第一次合作的队友。 周越欢咬着唇,飞速地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眼神格外的果决。 三十六计能用一计是一计,大不了拼死一搏,死之前能够带走几个日本人,也算是赚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军用的布靴底碾着碎石的声音,每一步都像是在她的神经上跳跃。 她屏住呼吸,将身子紧紧缩成一团。 在自己的呼吸声之外辨别着日本兵的距离和方向。 近了,越来越近了。 周越欢估算着时机,将手中的外套向外猛的一推,一柄闪着寒光的尖刀,立刻刺穿了柔软的布料。 与此同时,一声划破长空的枪响掠过她身侧的空气,擦着她依靠的石柱,笔直的射向了那名出手的士兵。 士兵应声倒地,周越欢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杆长枪抽出抱在胸前,顺势翻滚到了另一侧石头的背面。 身后脚下是一连串的子弹,等紧紧靠在石头上,她才发现,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沁透。 她按住有些不受控制在颤抖的腿,告诉自己,没关系,都是枪,瞄准就好。 周越欢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含在胸腔。 下一秒,她骤然起身,从石头后探出头来,眼、准星、头,三点一线。 “砰——”她按下扳机,最大的后坐力几乎将她撞翻在地。 右侧的肩膀几乎瞬间麻了一大片,周越欢咬牙忍住身体上的一切感觉,保持住瞄准射击的状态,“砰——” 又倒下一个。 另一侧的日本兵的注意力也被分散了大半,萧季韬趁机取命。 周乐欢半靠在石头上,吐出胸腔的那口气,垂在地上的右手攥紧拳头,又松开,用最快的速度调整状态。 还剩一个。 周越欢攥着那杆枪的枪托,这不去管额头上冒出的热汗。一个人,想要用枪突袭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她闭上眼,手指在光滑的枪体上摩挲,一个很冒险的想法渐渐浮现。 穿着军服的人一步步靠近那块石头,越是靠近,额头上的冷汗就越多。 他咽了下口水,腿都有点打战。 身旁是新鲜还在冒着热气的同伴的尸体,一不留神,他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石头后面,空无一人。 他猛地抬头环视四周,怎么可能,他明明看着那道身影钻进了石块的背面! 忽然,头上传来了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 他急忙反应过来,抬起枪杆,但是,那把熟悉的尖刀已经顺着他的脖颈刺进大动脉。 周越欢看着下面越靠越近日本兵屏住呼吸,嘴里叼着从枪头位置卸下来的刺刀,手掌紧紧抠住下面凸起的石块。 在日本兵仰头的一刹那,她一跃而下,右手反握住刀柄,狠狠刺下。 滚烫的鲜血喷在了她的脸上,那句温热的尸体软软的倒在地上,眼睛瞪大着,似乎不敢相信杀死自己的只是一个小丫头。 她疾步跑向和萧季韬的方向。 那边枪声倒是一直没有断过,想来他也是捡到了新的武器。 混乱子弹击在石洞的地面上激起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周越欢趁机闪身掠过几个位置相邻的石柱,随手放了几枪扰乱日本兵的视线。 她的手臂已经没有知觉,再开枪,手臂怕是就废了。 双方僵持在一片烟尘之中,仅剩的四五个日本兵背靠背转着圈,警惕地望向四周。 形势几乎在这么一会儿就逆转了过来。 但是奇怪的是过了很久都再没有枪声响起,周越欢按到不好想到了最坏的那个结果。 萧季韬可能受伤了。 她抬起发麻的手臂,用力地甩了甩。将那杆枪重新背在了身上。 她不会拆弹夹,也不会看这杆枪里到底还有多少子弹。但是她知道此刻必须得出手了。 周越欢像猫一样伸展着自己的手指,尽量让指尖在开枪的时候能够更灵敏一些。 她蹲在暗处,再次瞄准。 心脏还是头?周越欢没有丝毫犹豫,按下扳机砰。 那人头侧短暂地绽开了一朵鲜红的小花。 还有4个。 周越欢仔细估计着自己的体力。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那么解决,这4个人不是问题。 就在她右抬手抬起枪杆,瞄准另一个脑袋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她身后猛地扑来,她猝不及防直接被推倒在地,手肘猛地拖在地上。 先前为了吸引敌人脱去了外衣,此刻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内衬。 在地上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拖,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沁着洁白的衬衣格外的触目惊心。 想不到他们竟然还有同伙一直埋伏到现在。 周越欢侧躺在地上,右侧的手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她挣扎地起身却被狠狠按在地上。 不,怎么能输给日本人,不! 她眼底的不甘混着泪水滴在地面,晕开一片浅浅的痕迹。 好不甘心啊。 她扭头望去,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挣扎的力度渐渐弱了下去,白皙的脸颊无力的贴在地面 心脏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你们——” 她只能发出这一个音节,就迅速被一拥而上的人捆起来。还被狠狠地甩了两个巴掌。 是那些村民。 是他们拼了命,下定决心想要拯救的那些村民。 “为什么?”周越欢含着泪,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嗓子干巴巴的甚至失了调子。 我们是在救你们啊。不帮忙也就算了,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帮那些日本人一起? 周越欢的眼神充斥着绝望和痛苦,她想大声咆哮,想声嘶力竭地问为什么。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因为她要告诉萧季韬,这些人,全部,他们要拯救的所有这些村民,华夏人,都是日本人的同伙。 身旁一股大力狠狠甩在她的脸上,不留余力。 周越欢栽倒在地,咳出一口血沫。 好大的力气,不用来对付日本人,真是好样的啊。 一直潜藏在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子,对着剩下的几个日本兵点头,还要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不过看表情和动作应该是在道歉和赔罪。 日本兵勃然大怒,反手给了他一脚,就将人踹翻在地。 中年男子连滚带爬地咕噜起来,连身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双膝跪地,止不住的磕头,嘴里还在拼命的道歉。 周越欢看着那人俯首称臣,低三下气的模样,从五脏六腑散发出浓重的不敢置信和怨恨。 她只觉得荒诞,但是最终也不过从嘴边溢出来一个短促上扬的气音。 之后她便垂着头一言不发,周围的人见状也没有在管他。 日本兵叽里呱啦地又说了一大串,中年男子从地上忙不迭地起身,弓着腰嘴里应着,“嗨嗨嗨。” “你们几个先停一下,现在需要把打断我们仪式的那个人找出来,他应该是受伤了躲在那里,仔细地搜!一定不能放过!” 他周围的几个人起身朝着四周散去。这些人就像傀儡一样,对着中年男子和这些日本人发出的命令,没有任何违抗和作为。 门口忽然传来枪响。 周越欢涣散的目光一凝,勉强重新聚焦。 朦胧间,她看见了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冲进来。 日本人本就没剩多少,此刻更是无力反抗。 萧季韬从她对面的石柱群里,撑着长枪站出来,淡淡道。“留活口。“ 那群人立刻调转枪口,枪枪见血,枪枪不致命。 那名嚣张的中年男子在看见日本人倒下之后,也灰溜溜地蹲在一边,像最开始那样毫不起眼,萧季韬走到他身旁,抬手就是一枪。 那人捂着右手惨叫着在地上打滚,“啊——“ 萧季韬没有说话,目光沉冷,眼眸深处似有惊涛骇浪,扫视着所有蹲在地上的村民,气势逼人。 严明走到周越欢身边,将人解开,小心将她扶起,一不小心触到了她右臂的伤口,她没忍住轻轻嘶了一声。 萧季韬在众人面前坐下,随意地翘起二郎腿,手撑在那杆日本长枪上,明明姿态慵懒,周越欢只觉得气势比方才更加逼人。 严明收到示意,走到萧季韬身后,“有没有人,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八章帮忙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萧季韬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把黑色的手枪。 “咔哒“一声,清脆的拉开保险。 地上的中年男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身侧蜿蜒出深红的血迹,昏黄的火光下,就像是一团漆黑的恶。 村民里似乎有一个人终于忍无可忍。 一个戴着眼镜的书生气男人霍然起身,脑袋上的那层毛都跟着颤了颤,他站起身指着萧季韬的破口大骂,“你这么做是会遭到报应的!“ 周越欢轻轻一动,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似的,只要是个能活动的关节,就没有不疼痛的。 她忍住自己身上的疼痛,缓缓撑着旁边的石头站起来,目光冰冷,眼角流露出嘲弄,看向那个带着眼镜的人,救了你们还要被诅咒遭报应,这是什么道理? 想到这里她又自嘲一笑,可不是遭了报应了,救了人,一身伤不说,对方看样子还并不领情。 这就是传说中的现世报吗? 若是不救,他们今夜正常赶路,此刻说不定都已经到哪了呢。如今,在这里平白遭了罪,真是自找的啊。 若不是场合不对,周越欢几乎要当场给自己边笑边鼓掌了,想不到做了圣母竟然是如此心情。 那男人越说越气愤,嘴巴里口水都要喷射出来,底下的渐渐也有村民开始低声附和,“是啊,耽误了天王陛下选人,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啊。” “要怪就怪在这些外乡人头上,可千万别怪罪到我们身上啊。“ 萧季韬背脊挺拔,丝毫不在意地伸手点了点,那些穿着黑色褂子的人立刻出手将人堵住嘴拖了下去。 “没有人肯说是吧?那就一炷香一个好了,你们不是愿意去死吗?” 严明似乎是收到了某种信号一般,拉开手中的枪栓,对准身边最近的人就是一枪。“一炷香之后,下一个是谁呢?” 周越欢看着这群开始不安的村民,心底麻木一片,只觉得是咎由自取。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严明没有废话,利落的抬起手,“等等——“ 一个略有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那人皮肤皲皱,头上裹着一圈蓝色的头巾,服饰和普通人身上的略有不同,似乎是缀了些银饰,“我是村长,我可以告诉您怎么回事,但是得放了大家。” “村长——“ 身后人群中传来或担忧或感动的声音。 萧季韬抬眸,淡漠开口,“终于愿意说了?“ 村长挺直腰杆,似乎有了几分底气,枯树般的嘴唇还未发出声音,就被无情打断。 “——可是,我不想听了。” 银宝此时忽然哭喊着从洞口处跑进来,大喊着“阿爹,阿娘——“ 村民民惊诧怀疑的望着这个从外面跑进来的娃娃,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他是从外面进来的。 银宝看见人群中最前面的那个老者,临时转了方向,“爷爷——爷爷——“ 周越欢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顿时了然。 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凝成实质,“所以,你的孙子可以出去活命,其余人都在这里等着被小日本杀?” 其余村民一听,纷纷露出怀疑的目光,“村长,怎么回事?银宝为什么不参加天王陛下的仪式?“ “我记得银宝一开始是和大家一起进来的啊,他是怎么出去的?“ “这些外乡人说的是真的吗?我们不是去见天王陛下?” 萧季韬没有理会这场荒诞的闹剧,起身离开。 严明吩咐好其他人看好这里,一个都不准离开。 他们又回到了刚来村子里看到的那间寺庙,简单的打了个地铺。 萧季韬越走越慢,身子一个踉跄,周越欢和严明急忙上前,触手满是血腥和黏腻。 周越欢猛地想起,之前在山洞中枪战的时候,萧季韬就受了伤,此刻应该是强撑着许久了。周越欢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光,手上轻轻地扶着他坐下。 严明也脸色一白,转身跑出去找药箱了。 周越欢让萧季韬缓缓地靠在一边的柱子上,伸手掀开他的衣服,一个狰狞的弹孔暴露在他左侧的腹上。 藏蓝色的褂子已经变成了暗黑色,借着昏暗的烛光有些看不清,她跑到佛堂面前抬来了一排蜡烛,这才看清萧季韬脸色和嘴唇惨白,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他微微闭上眼,薄唇张开一条小缝,呼吸带了几分艰难的模样。 她推了推萧季韬,那人没有反应。 遭了。 周越欢心底一沉,伸手扒开他的眼睛。 果然,瞳孔已经有一点涣散。 虽然她有一些奇怪的经历,可是那并不意味着她在面对着一处枪伤的时候可以泰然自若,游刃有余。 “萧季韬你撑住啊,严明马上就回来了。” 地上那人头沉沉地依在一旁,没有任何反应。 周越欢莫名地觉得有点委屈又或许是害怕,她跪坐在地上,用力地眨了眨眼,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睁大眼睛,抬起头,让眼底里涌上来的那股潮意退回去。 她告诉自己眼下不是释放情绪的时候。 周越欢重新将目光放在昏迷的人脸上,脑子里回忆着那些急救的方法。可是,这是枪伤啊,不是落水,也不是伤寒。 “萧季韬,你千万要撑住啊,那些村民还等着你审呢,你杀了那么多日本人,你是个英雄啊,不能就这么默默无闻地倒下啊。“她的嗓子有些发紧,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胸口堵在了那里。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的落了下去。 她眼底几乎要涌出泪来,“你才刚教会我用枪啊,我只会了瞄准,其余的你还没教全呢,求求你了——“一定要撑住啊。 周越欢握住那双垂在地上的手,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冰冷的指尖。 想起两人双手交叠时扣下扳机。 她重新握紧那双手,就像是抓住了雪山上的一捧雪,她在用自己的体温融化这捧脆弱的雪,希望能像当时他带给自己力量一样,也带给他温暖。 严明想的很周期,拎着他们三人的行李回来,周越欢披上新的外套。 他的箱子里,准备的倒是很齐全。 严明伸手消毒处理萧季韬身上的伤口,目光落在那双交叠的手上。 周越欢察觉到他的目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结果发现被萧季韬紧紧的握住了。 她的脸莫名有些发烫,小声道,“抽,抽不出来了。“ 严明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幸中的万幸是兵铳贯穿,伤害勉强可控。不然主子还得受罪。” 严明动作又稳又快,似乎是处理这些很些有经验,“周小姐,这些留给您处理身上的伤口,我在外面,主子就先麻烦您照看了。“ 周越点点头,收到了对方的好意。 身上的伤口说大不大,都是些皮外伤,但是不及时处理可能会感染发脓,但是现在,她低头看了看烛光下被修长手指紧紧包裹住的手,再次用力,还是没能抽出来。 要不是亲眼见着严明给他处理伤口,周越欢都要以为这人是装睡了。 她只能暂时放弃将手抽出来的打算。 右手被牵着,她只能用左手笨拙的将右侧胳膊上的袖子拉到最上边,处理着在地面上刮蹭出来的擦伤。 不过擦完了一小条,她就累得后背起了薄薄的一层汗。 但是肩膀那里还有一点点伤,要不要继续呢? 她扭过头,明灭黯淡的烛光下,萧季韬似乎睡的很沉,暂时没有醒过来的可能,吧? 周越欢一咬牙,不过是露个肩膀,扭捏什么,前世吊带小背心穿的还少吗? 就算露了萧季韬也不一定能醒,犹豫就会败北,速战速决!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那人闭得紧紧的眼,手绕到肩下,一点点扯开衣服,莹白的肩膀在烛光下度上了一层迤逦的色彩。 柔软的布料擦在伤口上还是会带来几分痛感,周越欢咬牙忍住,一个用力,总算露出了那块未被擦药的伤口。 她颤颤巍巍地向后瞧去,试图一次就定位准确,一击必中。 余光却瞄到了一双黑亮的眸子。 那块粘了药的纱布就这样顺着她的后颈落了下去,萧季韬伸出另一只手稳稳接住,语气带了丝不可查的蛊惑,“要帮忙吗?“ 周越欢只觉得一股热气像被摇晃过的汽水瓶一样,猛地冲上双颊,又猛又上头。 她像受惊了的猫一样飞窜出去,却忘记了自己手还被萧季韬紧紧拉着。 结果就是她如同一只投林的乳燕一般落在了萧季韬的怀里,她手忙脚乱的想要起身,担心压到萧季韬身上的伤口。 万幸,她的手撑在了坚实的地面,没有压到什么奇怪和受伤的地方。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仰头望向萧季韬精致到过分的眉眼。 两人的距离很近,周越欢小声道,“手,松开吧。“ 她的手挣了挣,却还是没能抽出。 周越欢再一次抬头,却听见面前的人薄唇轻启,声音里似乎带了点委屈,“所以,要不要我帮忙?” 第三十九章铜矿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周越欢反手拍掉了萧季韬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上他的额头。 果然,发烧了。 她伸手又探了探自己的做比较,还好,不算特别高,她微微松了口气,决定起身出去找严明。 起身刚到一半,手又被握住。 周越欢看着那双包裹着自己小手那双有力的大手,清晰的感受到他掌心虎口处的薄茧。 “你还没上药呢。“ 萧季韬盯着她有几分执拗在里面,似乎不让她将药上好,就不让她离开一样。 周越欢只能高声朝着外面喊,“严明——“ 严明带着退烧的药片进来,给萧季韬服下。 没一会儿就在药力的作用下再一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周越欢在梦里,抬起枪稳稳的射出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他能很清晰的听见子弹射进肉体,再穿出去的声音,就像是小时候用饱满的果子垂直扔向吸水里,入水的瞬间,又像是用小石头杂酱饱满的西瓜深陷进去的那种声音。 但是。他没有犹豫的,一枪接着一枪。长杆枪的后座力很大,不过两枪他的肩膀和手臂就已经全都麻了,没有知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萧季韬感受着手中触感,稍微用力捏了捏。 门口有人来报,说是那些村民又暴动了。 周越欢早上刚起来就听见这消息,怒火腾的一下子就上来了,心底好像被点了一把火。 日本人亲手当着全村人的面杀人,现在不过是看守他们一夜,竟然又闹起来。 萧季韬拉住不管不顾就要冲到那边的周越欢,淡淡吩咐道,“不急,先吃饭。“ 三人简单的吃着馒头和粗粮饼子。 周越欢小口小口咬着,一点点吞咽,听着萧季韬的人汇报昨夜的审问成果。 审问?什么审问? 听着详细内容,她才渐渐反应过来,是那个最先跳起来指责萧季韬他们的戴着眼镜的人。 “之前那个跳出来指责他们的青年人已然招了,是个日本人。“ 他们三人将消息带给了那些村民,一片哗然。 村长不可置信的抖着,有些苍老的身躯仿佛一夜之间一座山在他身上倒塌下来, “怎么可能?我认识了他十多年,当初我还救过他的命哩,他怎么就能是日本人派过来的奸细呢?“ “明明是。明明是天王老爷告诉我们的需要人过去服侍他。“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这是日本人的一个阴谋,让自己的儿子出头,看着自己同村的人,看着自己的同胞白白在这里流血牺牲?“ 一个青年小伙子从人群中出来,满是疲惫的模样。他目光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其余人也用目光诘问着村长,“这些外乡人说了是真的吗?“ “只要您说一句,俺,俺还信您。“ 村长扭头看着村民期盼的目光。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转身跪在地上,“对不住,是俺,是俺鬼,迷了心跳。“ 旁边有老太太扑上来,“村长你怎么忍心那是多少条命呀,俺的儿子就这么白白的去死了。“ 这场荒诞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找一下他们上级的官员或者政府尽快在这里或者附近开一个学堂。 日本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值得你拿一个村子的人命去换,哪怕是破天的富贵不愁。 他说会让我们家银宝当上官老爷做上仙太爷。一个腐败的空空的没有任何定金的口头许诺,就让他只得放弃一村人的性命。 不是的,他拿来了一张大臣的手术,虽然俺也不懂,但是俺知道这个能让俺的银宝当上官。 萧季韬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又叠回去递给严明, 严明知道接下来的一路上又有的忙了。 所有的村民呼啦啦地散去后,这个山洞更显得空旷。再见的另一侧堆积着如小山一般的事情,浓浓的血腥味让周玉欢有些不忍停住,但他还是忍住这股味道,继续朝里走去。 他当时没有看错,确实有一个高高端坐的,怒目而视的天王手里上粘着,脚下踏着的是什么?那些日本人为什么会想要将全村的人投进呢?日本人为什么会费尽心思地针对这样一个隐藏在深山里的小小村落,还大费周章地拿到了大臣的手书。 空旷的山壁有很多古法打造的痕迹,并不像是现在村长和这些村民能够有能力完成的,周一欢手指按上那些古朴神秘的花纹,难道这山壁有什么古怪不成? 她走了出去,春光夏日正好。 风肆意地吹过来,漫山遍野都是。飘荡着蓝紫色的小花。很少见到这么一大片蓝紫色的花呢。周越欢喃喃自语,张开双臂,任由风穿过自己的指缝掌心。话音未落,她猛然睁开双眼,意识到了什么,确实蓝紫色的花非常少见,通常都是出现在。 萧季韬看着这边的山势走向图,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倒是不知道,竟然能让日本人渗透至此。 萧季韬手里拿着。皇家官方制的地缘舆图。 这是一群废物。 严明额角,渗出冷汗他知道主子在骂谁。他可是一生都不敢附和。 周越欢一把的推开木门,倒是经络里面两人一跳,他气喘吁吁的说铜矿这里有铜矿。 严明立刻替身上前将他身后的门关住。你们早就知道了,周月欢挑眉, 萧季韬摇头,也是不久前。 被扶无罪怀璧其罪,现在如果贸然把这条同框的消息抖出去,那么一定会。引发各方的争夺,造成更加混乱的局势。这条动脉也算是你和我共同发现的。你想怎么处置? 萧季韬有些重了,像矿脉这种财产不都应该属于国家吗?他们两个在这里讨论同框的,去除真的好吗? 萧季韬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好那就再等等。因为这件事,再加上之后的调查在村里耽误了两天。 严明探完路回来,面色有些难看,主子。因着日本人南下铁路已经全断了,我们现在只能走水路了。完全彻底走水路了。若是之前铁路还没有被完全炸毁的时候,水路可能是一个稳妥的选择,但是现在铁路完全被炸毁,人们都争着抢着离开,现在恐怕一条船都想不到了。 萧季韬站在不远处,看着坐地起价的船夫们。对着严明道。去找当地的卫生局谈 周越欢还记得靠近水的地方,救生局都有救援专用的大红船。 那些黑衣人早在他们出村的时候就都不见了。就像是他们仅仅为了解决这件事一样。周月华还是秉持着那个原则,不该问的不会多问a。 好在他们动作够快,严明谈好价格的时候,已经有很多精明的商人也迈进了救生局的大门。大红船因着是救援专用,所以会有些笨重, 他们三人在床边等着。耳边是那些抢不到船的。妇女男人的动漫声。 都怪男主的老师。签了丧权辱国的条约,我们本来过得就艰难,现在还要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窜,我们究竟是不是站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 萧季韬神色没什么变化,周越欢知道这又是新的消息,侧耳细心听着。那个梅花团闹了那么久,清兵也不见得镇压,一镇压洋鬼子就立刻反扑,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梅花团又出什么事情了, 周越欢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一点一点拼凑出事实的,这段时间的经过。梅花团的行为彻底惹恼了英法,还等一些驻华军队,他们认够了这种挑衅的行为,忍无可忍梅花团杀了两个。教父。惹得他们勃然大怒。联合起来一举反扑。 趁着这次机会。对城内的所有在华人员进行无差别驱逐和追杀。山东那边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了。 周越欢听得,心底一凉,这个世界的残酷,他第1次直面到。这是一个充满战乱和动荡的年代。 那些原本只在教科书上描述的贪婪,残暴的联军如今都成了,就在她几千几百公里之外的土地上。和她同一时空残忍的杀害者,他的同胞。 周越欢手脚都冰冷起来。连什么时候船到了,自己怎么上的船都不知。严明在一旁看得倒是清楚主子亲手将周小姐扶上了船。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主子。 毕竟他们口中辱骂的是主子的老师。 传音着笨重,行驶的很慢,他们顺着内和向上。向北。除了原本的船夫,原名又选了一个非常有经验的村夫和另一个日夜交替着前行,尽量做到不耽误速度。 “主子,日本人正在南下,若果我们按照原来的路线可能会正面碰上,为了确保安全,咱们可能得从周边绕一下。” “你去安排。”萧季韬头也没抬,一直看着手中的电报。 每天早晨,严明都会送来一摞新的电报。 一开始周越欢还有些咂舌,后来的她已经麻木。 若是某一日这个萧公子手里没有拿着东西,那才是真正叫他吃惊。 “很少看报?” “报纸这种东西,写的再真实也都是二手资料。” 周越欢默默合上了自己手中的报纸,小心翼翼的放回桌角。 萧季韬看到她的动作轻笑一声,“不过有些报纸办的还是不错的,比如说《皖报》,里面有些板块倒是新奇的很。” 周越欢抬眼,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海上也在打。 根本就是疯了。 “主子,路也断了,就剩下一些土路,咱们的车,开不过去。” “无妨,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几人拎着行李朝不远处的一个村庄走过去。 “若是按照脚力,恐怕还得加快些步伐。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得在前面的村庄借宿一夜了。” 严明小跑着回来,远远的打了个手势。 萧季韬脸色一变,“怕是不会那么顺利了。” 严明喘着气,脸色苍白,“主子,前面的村庄空无一人,怕是又古怪。” “不是传说中的鬼村吧。” 周越欢也想起那些一夜之间人口全部莫名蒸发再也找不到的诡闻,背后一股凉气窜了上来。 “去看看。” “村子靠山,有谷,房屋分布疏密合理,有可能是参加了什么仪式。”萧季韬手指轻轻拂过纤尘不染的桌面。 “去后山瞧瞧。” 几个人领命转身出去。 村子里无人,他们也不好随意登门,暂时找了个寺庙。 香火旺盛,整洁有序,看起来也并不像是没人的样子。 周越欢稍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周围叽里呱啦的叫骂声响起,果然是日本人。 周越欢浑身的战意被点燃,更加精准的一枪一个,连续的后坐力震得她手臂发麻。 可是手枪的子弹只有七发。 “咔哒——” 空枪。 周越欢眼神落到小巧的手枪上,心底一瞬间凉了下去。 她脚下一动迅速闪回到石柱后面,后背紧紧贴住粗糙的石面,心里不断的思索着该如何是好。 这边枪声一停下去,没一会儿就听见日本人语气激动地喊了一句。 周越欢心底一沉,虽然听不懂,不过根据语气都能猜到,他们应该也看出她已经弹尽粮绝。 萧季韬那边声音枪声还不断,又吸引过去几个人。 周越欢根据地面上的倒影判断自己身后究竟还有多少个鬼子。 她不敢探出头。 她知道现在一定有人在拿着枪逐步向她这根石柱靠近,只能寄希望于萧季韬,这个第一次合作的队友。 周越欢咬着唇,飞速地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眼神格外的果决。 三十六计能用一计是一计,大不了拼死一搏,死之前能够带走几个日本人,也算是赚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军用的布靴底碾着碎石的声音,每一步都像是在她的神经上跳跃。 她屏住呼吸,将身子紧紧缩成一团。 在自己的呼吸声之外辨别着日本兵的距离和方向。 近了,越来越近了。 周越欢估算着时机,将手中的外套向外猛的一推,一柄闪着寒光的尖刀,立刻刺穿了柔软的布料。 与此同时,一声划破长空的枪响掠过她身侧的空气,擦着她依靠的石柱,笔直的射向了那名出手的士兵。 士兵应声倒地,周越欢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杆长枪抽出抱在胸前,顺势翻滚到了另一侧石头的背面。 身后脚下是一连串的子弹,等紧紧靠在石头上,她才发现,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沁透。 她按住有些不受控制在颤抖的腿,告诉自己,没关系,都是枪,瞄准就好。 周越欢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含在胸腔。 第四十章追赶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这个认知让周越欢的手脚都开始冰凉。 在一个和平的国家和年代生的太久,她下意识的对着这种战乱厮杀有着一种薄膜。 可如今,她接过枪,杀过人之后,那层膜,好像一下子破了。 每天都在有人面临着像她一样拿起枪时的茫然,也总会有人经历在战场上队友受伤孤立无援的绝望,甚至是看着队友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的那种无力。 那些谩骂声一下子飘得好远,周越欢的意识开始模糊。 严明悄悄扭头观察主子的神色,毕竟,大家嘴里骂的可是主子的老师。 王时之作为近来总是登报外交大臣,名字可谓是妇孺皆知了,可就是这名声不太好。 江边的木栈道上挤满了人,平日里无人踏足的青草地,都已经被硬生生踏平,比最热闹的菜市场还要乱。 菜市场乱的是表面,如今乱的是人心。 萧季韬神色淡淡,目光投向远方,一身墨绿色的长袍,拎着箱子立在江边,与周围喧闹穿梭的人群格格不入,仿佛这人世间的景色并不能入他的眼,一切于他都不过是过眼烟雨。 他身旁的影子忽然晃了一下,萧季韬转眼,却看见周越欢半垂着眼,身子重心已然歪了。 “周小姐——“ 他话音还未落,周越欢手中的箱子重重落地,人也无意识地倒向一边。 严明眼见了急忙伸手去捞,墨绿色的暗纹衣袖却快他一步将人稳稳接住。他只能捞起地上的箱子。 “严明,去寻个医馆。“ “可是——“红船马上就要来了。 但是看着主子的目光,他还是转身奔出码头。 周越欢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船中了。 “周小姐,你醒了。“ 一旁的萧季韬手中拿着一本有点眼熟的破烂小册子,此刻将目光放在她身上。 周越欢扶额坐起来,脑子还不是很清醒,“我这是怎么了?“ 她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站在河边码头上等船,她环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空旷的船舱只坐着他们两个人,严明不知道去何处了。 鼻息间萦绕着一股很淡的水腥味。但更多的还是草席散发出来令人神清气爽的清香。想来他们此刻已经在江中了。 顶上是藤条编制的四方拱形黑色顶棚。 萧季韬收起那本书道:“大夫说你受了惊吓,精神有些不宁,但整体并无大碍,好好休息就够了。” “心神不宁吗?”周越欢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萧季韬忽然开口道歉,“抱歉忘了你第一次开枪,第一次杀人。“ 周越欢声音还是有些闷闷的,摇摇头语气里带着无奈,“生活在这里,早晚会接触到这些的。“ 萧季韬勾起嘴角,“你适应得倒是快。“ 他从后腰那里摸出那把银质的迷你手枪,周越欢眼熟的很,不过在用完这把枪的第二天,她就物归原主了。 “这是一把毛瑟的紧凑型手枪,只有五发子弹。但胜在小巧便携。它的子弹口径是32。”萧季韬介绍着这把手枪,“周小姐要不要更了解它一些?“ 周越欢目光灼灼,显然很有兴趣。 萧季韬修长的手指轻轻发力,那把银色的手枪就变成了几个散落的零件,摊开在朱红色的桌面上。 “拿到一把手枪你最先应该知道的就是如何拆卸它的弹夹,将子弹压进去。“ 那几个零件在萧季韬手中很快又组装成一把枪,但是唯独剩下了一个四边形的长方形,“这就是弹夹。“ 萧季韬将弹夹递给周越欢,“试一试亲手将它装进去。” 周越欢试探地道,“我来?“ 她接过那个带着萧季韬体温的金属部件,将它按进那个严丝合缝的缺口。 “咔嗒“一声。 周越欢眼底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雀跃,明明只是将弹夹填充进去,但却好像亲手将枪拆了又组装一遍的是她自己一样。 “喜欢吗?“萧季韬问。 周越欢点头,“嗯。“ “那就送你了。“ 周越欢有些错愕的抬眸,对上萧季韬没什么表情的眼镜,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送我了?“ 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愣愣的模样,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见到的那只狸奴,胸口和前爪都是一片雪白,背上和尾巴花纹斑丽。他很想像揉揉那只狸奴的头一样,摸摸眼前这个小姑娘柔软的发顶。 但他掌心勾了勾还是忍住了,“嗯,送你了。”不知为何,莫名地想起那天早上醒过来时手心里柔软的触感。 “接下来的这几天,我会教你如何更加熟悉它。“ “开枪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被后坐力带着向上扬,这种力道也会改变子弹射击的方向,如果射击距离足够远,那么你就需要考虑这种误差,如果近距离地射击,那么就只需要向我教你的那样——” “瞄准。“周越欢熟练地接过话茬,这个她熟! 萧季韬在她身后勾起嘴角,嗯,很聪明的小姑娘。 “我本来以为自己的接受能力还很强。”周越欢抬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明明是那样洁白的指尖,她却总是觉得有一些鲜血在眼前闪现。 萧季韬难得放柔了声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很多人第一次甚至连握住开枪都做不到。” 周越欢的精神还需要更充足的休息,练了没一会就继续躺会船舱休息。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这一觉周越欢睡得神清气爽,水手们正在船上做菜。 此时她才算真正见识到救生船的模样,是那种有着挂着帆布的古代样式小船。 因为是救生用的,红船舱底有很多压舱石。很笨重,但是非常的稳妥,遇见风浪也丝毫不用担心。 只是不知道原本只有两个小时的火车车程,水路究竟要走多久,还是逆流而上。 严明在一旁感慨。 “没关系,给你分享一句话。越是难走的路越说明你在走上坡。“ 严明反复琢磨了几遍,拍手称赞。 一旁的萧季韬眼底也浮现出一丝清浅的笑意,水手们也加入进来,“姑娘说的竟然很有道理。” 周越欢在船边栏杆处荡着手臂,眉眼飞扬,“那是。“她本想着船上闲来无事的时候读读书,可是一拿起书就觉得头晕目眩,似乎有晕船的症状。 所以她只能走出来,走到甲板上吹着风。 水上的清风。皱起万叠波浪。 周越欢本以为自己没了书刊,会很无聊,但是没想到,只不过短短一会儿她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她躺在甲板上,感受着风吹过自己的身上飘向更远方,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融入大自然,这样的感觉真的太过美妙,几乎是前所未有惊喜体验,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渐渐淡去,只剩下和大自然亲近的和乐。 早晨醒来的时候水面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看不清远处的景色,水手熟练地掌舵,没有偏离航线。黄昏时分,将落的金光和江上的落日,每前进一寸都仿佛拨开了一汪金水。 为了保证速度船上,一共有4个水手,白天黑夜交替着前进,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走了五天之久。 原本火车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他们走了五天,才终于面前看到了目的地。 周越欢迎在栏杆上享受地吹着风。她脸上的幸福是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到的。严明实在是有些好奇,“你在思考什么?“ “周越欢眯着眼懒洋洋地答道,我在想这究竟是快还是慢呢?” “从物理时间上讲,我们坐火车会快上很多。可是从收获上讲,还是坐船要快乐许多,很多人一辈子也享受不到这样的风景。“ “所以究竟怎么样才算是进步呢?如果要我选择,我宁愿可以一直做着船,慢慢悠悠地走下去,但是现实却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什么又算是真正的幸福呢?比如火车从物质上来说是比较容易到达的,但是这五天的时光对我来说又是彻底的意外之喜。这种才是我想要的幸福。” “我们现在之所以面临着这样的困境,无非是在物质上落后于那些西方国家,它是我们在精神上的富足是他们所不可比拟的,所以即使我们现在落后,我也依然有自信。” 严明似乎还没跟上,怎么一下子话题跳跃的如此迅速。 萧季韬倒是一直坐在船舱门口,目光远眺,也不知是听着没有。 “有一位先生曾经跟我说过。中国人的根本在于,无论如何都不能忘了根本。我们拥有无比强大的精神文明,只需要在物质方面稍逊一筹,只要在物质上追赶上来,我们就是无敌的,所以不用悲伤也不用自卑。哪怕我们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卑微如尘土,但我们将来一定会。成为他们仰望的存在。” 那些随便找个理由就能肆意屠杀华夏人的存在,现在一切的无力反抗,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 “这位先生是一个很好的人,”周越欢眼底掠过一丝悲伤“是啊,他姓邹,可是已经去世了。” 萧季韬语气也带了一丝遗憾,“可惜了。“ 似乎是在感慨命运的无常,萧季韬道,“这世间的一切或许都是有定数的,有的时候,好不一定是好,坏也不一定是坏,在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谁也不能断言。“ 周越欢看着被江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的男人颀长身影,仿佛他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 那一刻,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划过她的脑海,萧季韬,一定有不简单的故事。 日夜都在江上行走,饭菜也都只能在船上解决,所以这几日河鲜总是多一些,艄舱有灶,平日里捕来的鱼虾放在网兜里系在船尾,等到做饭的时候现宰现杀,新鲜的很,滋味和平时吃的都有很大不同。 明明也没什么特别的调味,可就是好吃几乎将舌头吞掉一般。 周越欢简直要爱上船上的生活里。 晚上入睡前,萧季韬听着周越欢和做饭的水手商量,后几日能不能还做些鱼片粥来。 第四十一章战乱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船上的菜饭有四只大型画舫的船菜最为著名,分别由姓王、杨、谢、蒋的四个老板经营,并各有自己的名菜,如王家的八宝鸭、杨家的西瓜鸡、蒋家的蟹粉鱼翅、谢家的荷叶粉蒸肉,都是为食客所津津乐道的佳肴。 他们终于告别了红船周友欢, 从通州出发的时候。是6月中下旬那时候他想着路上,无论发生什么耽搁也总是能在7月28号之前,多戴眼镜参加武学考试的。 可如今一趟红船就花费了他们整整5天时间。加了红船内河的路便不好走了,于是他们选择海运,却没有想到海上更加的雄心, 闫明笑抱着回来。身上因为人群的挤压出现了基本褶皱大镜帽子拎在手中嘴里不住的念叨着,疯了,全都是疯了,海上也在打,内陆也在打。如今海上英国和法国的军队,不知道又在折腾什么。要是想出警就必须得走外国人的船, 但是这样。在这种时候,这种准票千金难求。不过这种话严明也只是说说而已,他知道主子一定会有办法的。 天下对于咱们而言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路。不仅到了景南。大豆跟狗做的是纯植。不如牛毛。小鸡头走到港口买票处,那里用西班牙语说了几句话,让人变了立刻恭敬的将三张传票,双手奉上。有缘无份不进杂社和小乞讨, 到底是什么身份? 后勤车厂长打的这么厉害。舅父那里到底怎么样了?不过好在船上比较正规,应该可以有报纸。这艘船是英国的船舶公司所承包的。 上传的客人有一定的基础性保障,至少可以让他们安稳的穿过 ,这片正处在。重大爱一下。重要环节真相不明白,英国和法国打仗为什么不要跑到华夏的海域上来? 上了船周游很简单的,收拾一下便换来福生要了一份报纸。上面详细的介绍了如今华夏地区上正在进行的各种战役,包括皖南地区以及天津山东部分的战役。他们需要换乘,于是穿过江南地区,发现这里。你都是尸骨。有的已经化成了爱,爱白骨在艳艳里。一下就那么不识荒野,没有姓名,没有墓碑。愿在天上的上帝才能知道他们是谁, 这个时候。其他的一切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剩下的只有生命二字而已。“十来个日本兵,捉了许多逃难人,把辫子打了一个总结,就慢慢地做枪靶子打。有的斩下一只手,有的剁下一只脚,有的砍下一个头。……无论男女老幼,没有饶过一个。……死尸堆积得几尺高,那男女老幼,死得奇形怪状,没有相同的。……那柜台上的木栅尖上串着无数的人头,框台旁边还有一个大钉子钉着一个几个月的小孩。地板上的血,足有三寸厚,死尸重重叠叠堆了起来,零零落落的手、脚、头,到处都是。”国外的记者描写自己看到日本人的所作所为。都要玩相机了,在那个灯光村所见到的,如果不是他们偶然碰巧的感到那么这些日本人,根本就不把华夏人性命当成是性命肆意的践踏。或许他们对生命有敬畏, 但是他们对于华夏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没有色号敬畏。华南地区的情况比他想的要好一些,再从上次日本人单方面社会建议偷袭进攻就服和表格,本领抵抗后,日本人就。屁股。没有在主动发起过进攻,双方似乎陷入了僵持的局面。如果周月环心里清楚,他相信就符合,表哥心底也清楚,这绝对不是本人要对错的几项,一定还要对他们严防死守。各地的标志。各地的报纸上认忿人心的救亡图存口号,基本人心。他身上还在报纸的角落里看到了某某大学学生起义游行的。小字报。没有啊,为了看这些报纸连晚饭都没有出去吃,让服务员直接送到了房间里。书房里沉浸于这些报纸的时候,看着手边散落一地的报纸和。师傅给自己的那几本。叔一下子脑海中就浮现了那人在小乞讨书房捂住了脚的情形。想必他现在自个也正在看着这些报纸吧。从济南到眼睛的。 专程海上,最近也不过星期一,第2天中午他们三个便拎着箱子下了船,不过这是周友涵的心情已经和上传指示竟然不动了,他捂着刷着白漆的贴纸栏杆,脚下发出咚咚的踩踏声。已经多了几本大师眼瞎,他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合适及同校级老大们到边,然后给舅父和表哥还有母亲发一份平安的电报。周小欢本来想选一个合适的时机直接倒闭,毕竟一路上他也能够感受到交际道和严明,确实是一直最新预感路。就是海边落实到盐津,还需要搭乘火车或者是其他方式。我们你表哥既然已经将你托付给我那边,无论如何也要将你安全送到目的地。周玉环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跟着严明 校纪操,继续并肩朝着内陆走去。 “这里不然。人们像老鼠一样挤在防空洞和炸毁的建筑的空隙,用从废墟上捡来砖木、纸板和金属片甚麽的,搭成了像几万年前人类祖先曾栖身过的那种窝棚。从残垣断壁中炮口样伸出的一节节烟囱,就是人们拥挤不堪的住处的标记。”托比日本人的军队。有的时候会路过刚刚经历过细节或斩断的村子。 双方僵持在一片烟尘之中,仅剩的四五个日本兵背靠背转着圈,警惕的望向四周。 形势几乎在这么一会儿就逆转了过来。 但是奇怪的是过了很久都再没有枪声响起,周越欢按到不好想到了最坏的那个结果。 萧季韬可能受伤了。 她抬起发麻的手臂,用力的甩了甩。将那杆枪重新背在了身上。 她不会拆弹夹,也不会看这杆枪里到底还有多少子弹。但是她知道此刻必须得出手了。 周越欢像猫一样伸展着自己的手指,尽量让指尖在开枪的时候能够更灵敏一些。 她蹲在暗处,再次瞄准。 心脏还是头?周越欢没有丝毫犹豫,按下扳机砰。 那人头侧短暂的绽开了一朵鲜红的小花。 还有4个。 周越欢孤寂估计着自己的体力。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那么解决,这4个人不是问题。 就在她右抬手抬起枪杆,瞄准另一个脑袋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她身后猛地扑来,她猝不及防直接被推倒在地,手肘猛地拖在地上。 先前为了吸引敌人脱去了外衣,此刻里面只有一件薄薄的内衬。 在地上毫不留情的狠狠一拖,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沁着洁白的衬衣格外的触目惊心。 想不到他们竟然还有同伙一直埋伏到现在。 周越欢侧躺在地上,右侧的手臂彻底失去了知觉,她挣扎的起身却别狠狠按在地上。 不,怎么能输给日本人,不! 她眼底的不甘混着泪水滴在地面,晕开一片浅浅的痕迹。 好不甘心啊。 她扭头望去。 心底的震惊几乎将她吞噬。“你们——” 她只能发出这一个音节,就迅速被一拥而上的人捆起来。还被狠狠的甩了两个巴掌。 是那些村民。 是他们拼了命,下定决心想要拯救的那些村民。 “为什么?”周越欢艰难的挤出这几个字,嗓子干巴巴的甚至失了调子。 我们是在救你们啊。不帮忙也就算了,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把他们一起? 周越欢的眼神充斥着绝望和痛苦,她想大声咆哮,想声嘶力竭的问为什么。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因为她要告诉萧季韬,这些人,全部,他们要拯救的所有这些村民,华夏人,都是日本人的同伙。 身旁一股大力狠狠甩在她的脸上,不留余力。 周越欢栽倒在地,咳出一口血沫。 好大的力气,不用来对付日本人,真是好样的啊。 一直潜藏在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子,对着剩下的几个日本兵点头,还要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不过看表情和动作应该是在道歉和赔罪。 日本兵勃然大怒,反手给了他一脚,就将人踹翻在地。 中年男子连滚带爬的咕噜起来,连身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双膝跪地,止不住的磕头,嘴里还在拼命的道歉。 周越欢看着那人俯首称臣,低三下气的模样,从五脏六腑散发出浓重的不敢置信和怨恨。 她只觉得荒诞,但是最终也不过从嘴边溢出来一个短促上扬的气音。 之后她便垂着头一言不发,周围的人见状也没有在管他。 日本兵叽里呱啦的又说了一大串,中年男子从地上忙不迭的起身,弓着腰嘴里应着,“嗨嗨嗨。” “你们几个先停一下,现在需要把打断我们仪式的那个人找出来,他应该是受伤了躲在哪里,仔细的搜!一定不能放过!” 他周围的几个人起身朝着四周散去。这些人就像傀儡一样,对着中年男子和这些日本人发出的命令,没有任何违抗和作为。 第四十二章你口中的未来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当天夜里,他们擦着漆黑的夜幕到了南官西郊。 进了南官,似乎就有几分轻车熟路了,严明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车夫,手脚麻利,车速很稳,将他们三人拉到一处灰砖白墙的门口。 借着门口处昏暗的灯,勉强能看清「沁园」二字。 跨过门槛便立刻有人接过行李,引着前往各处,穿过挂着纸糊灯笼的通透长廊,越过一道圆月门后,景致豁然开朗,哪怕是在夜幕中也能感受到大开大合的气势扑面而来。 夜色中的湖水深邃如镜,脚步前方沿湖而建的长廊下的灯笼,映照在湖面上,好似缀了一串星光,明灭蜿蜒向着远方。 深绿色的琉璃瓦罩在灯光之上,有一层朦胧似梦幻的柔和,中和了几分湖水的幽暗带来的阴冷无边。 周越欢走着走着就慢下脚步,似乎隐隐望见湖中心还有一处亭子,只不过天黑也未曾点灯,瞧这格外隐约。 那名小侍安静地在前方提着灯笼领路,在某个岔路一拐,脚下便换做了大而方的石板。 北方的园林气势上和南方的便有所不同,一步一景都能有所感受。 周越欢原本有些疲惫,此刻被周身的景致倒是又激起了几分兴致。 走过条石的桥面,脚下的路忽然变得精致起来,每隔等长,便有如意、福纹的样式。小侍无声的停在一处葫芦式的门外。 周越欢抬头一看,一块木匾方方正正的写着「小院」,这名字起得倒是随意。 她拾步走了进去,左右两侧各是一小丛青竹,微暖的光从左侧透来,推开门,早已经收拾得妥当。 不知为何,她也没什么睡意,换了身睡衣半倚在美人榻上,翻看着师傅给她的那几本书。圣人之言明心,无事看看总不会出错。 路上的时候她已经同舅父发过电报,告之一切顺利,希望能在燕京大学的入学考试之前赶到。 月渐升空,周越欢多了几分睡意,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起身准备上塌。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周小姐,您睡了吗?“ “还没。“ “严先生邀您一叙。“ 周越欢随意拢了件外袍便出去了,怎么也没想到,一叙竟然就是在「小院」门口外边的石子路上。 她忍住自己打哈欠的欲望,奇怪,明明刚才还没有什么困意,便一被打搅,困意便如潮水般袭来。 “严先生有什么事?“ 严明今儿晚上怎么吞吞吐吐的。 周越欢双手插进袖口,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周小姐,主子今夜有些,心事,还请您去帮着劝导一番。“ “心事?“ 周越欢眨眨眼,只觉得自己是困迷糊了,心事找我干什么? 她站在那原本没有亮起,此刻灯火通明的湖心亭上还是没有想明白。 四角系着轻纱,此刻都柔顺的垂在地上,可以看见里面的桌旁坐了一个人,她耳边还回荡着严明的那句话,“我想着,或许周小姐于主子是有些不同的。“ 明明是压低了嗓子说的一句话,偏偏像刻进了她的脑子一般,不断的盘旋重复。 周越欢叹了一口气,果然是魔怔了,美色误人。 她站在湖边,感受着草木的气息,借着湖心亭上的光,隐隐可以看见湖面上挺立的荷花,圆润的刹是可爱。 今夜无风。 她杂七杂八地想了很多,最终还是迈出了脚步,一步一步,踏着平渡曲桥,走向亭中的人。 萧季韬难得没有看他那些报纸信件,手中也没有他那本破破烂烂的小书。 他面前只有一壶酒。 理智上周越欢觉得自己应该避开,但是月下美人面,如仙似画,着实动人。 周越欢情不自禁的挪动了两下脚步,萧季韬应该早就听到了声响,只是懒得回头罢了。 此刻周越欢近身,他一转眼看见她,眼波流转,“夜深露重,周小姐还是早日回去休息吧“ 这便是逐客的意思了。 周越欢本就不是个没皮没脸的,但是想着严明的嘱托,她还是试探着更近一些,“严明说,你今日,心情不大好”。 严明只是朦朦胧胧的说有心事,眼下看来确实是有心事的模样,只不过具体的却是分毫未提啊,这究竟叫人如何安慰? 周越欢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目光落在萧季韬脸上。 他眼角还带着几丝绯红,眼神略有些迷离,似乎有水光哑着嗓子开口,语气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夸奖,“严明倒是会做事。“ 不过萧季韬看见她坐下,也没再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个小酒杯,递给了她。 周越欢略一沉默,想起这个世界没有未成年不能饮酒的习俗,接了过来,眼神一扫,花纹怪好看的。 对着高高的烛火仔细一看,似乎是花卉纹杯,具体的也认不清了,不过看着薄薄一层,不似平日里看到的那般厚重,想来是个手艺人造的。 “怎么,严明请你来就是瞧这杯子来了?“ 周越欢对上萧季韬没什么情绪的眼神,知道这人是想让她主动开口。 上次萧季韬发烧时她就发现了,这人平日里果决成熟,一旦意识不清,就惯会耍小孩子脾气。 “我住的那间叫「小院」,名字怪好听的。“ 萧季韬眉尾没动分毫,“嗯,我起的。“ “这园内五十多处住宅,只有那一处是我取的,其余都是老师取的” 萧季韬似乎等很久了,只要有一个人愿意陪他,他便能立即打开自己的话匣子。 他用手沾了点水,在桌面上比比画画,“你瞧,这处是「种豆园」老师最喜在这里摆弄他那几株草。“ “这处假山他非要叫「南山」,立在这「种豆园」旁边。” “老师很喜欢陶元亮吗?“周越欢看着石案上反着光的点点水迹,面前浮现了一个拿着锄头戴着斗笠的小老头。 萧季韬目光忽然朝远处投去,周越欢顺着他的目光远眺,黑暗中,只看清有高耸的白墙,黑瓦不得而见,与浓重的夜色连成了一片,整片黑暗的天空都沉沉地压在一堵白墙之上。 “你不是问为什么都是陶渊明的词吗?这是老师的最爱,他的一生,一直向往着寄情山水,可却深陷官场国际,不得脱身。” 周越欢已经猜到萧季韬的老师是谁了。 虽然一路上都在对萧季韬的身份有新的认知,可还是没有想到,他的老师竟然是——王时之。 就是那个顶着万万百姓的期待,签下数个被称作丧权辱国条约的王时之。 周越欢心底像被放了一把火的草原,一片荒凉。 这一路上她听说过太过关于这位外交大臣兼阁老的传闻,有人说他就是洋人养在政府里的一个走狗,有人说他卖国求荣,也有人说他忘了祖宗根本,合该遗臭万年。 总之,没有一句好话。 她想起了自己刚才在《论语》上看到的一句话,“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义。“ “君子所了解的在义,总有人懂老师的。“ 没多看那碎片一眼,小心地将人抱起。 严明见了上前,“主子,我来。” 萧季韬没有应声,稳稳地抱着熟睡的周越欢走向小院。 第四十三章不同 - 山河初景 - 圆庭浄灶 周越欢醒来时,睁眼看着床架子,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侍女请她去「闲室」用饭。 周越欢利落地挽起头发,觉得这拙政园的名字都起的有趣的紧。 萧季韬吃得很清淡,不过一碗白粥,但是桌面上的菜式倒是很多,有小笼包,油烧麦,油条,豆腐脑一应俱全,几乎满满当当摆了半个桌子。 周越欢握着象牙的筷子在心内感慨了一句独属于华夏的奢侈,便快乐的奔向小笼包和烧麦。 不过在捏着手中五彩花纹碗的时候,似乎有什么记忆碎片在她眼前划过。 萧季韬看了一眼吃的正欢的某人,放下银勺,“眼下已经七月,离燕京也不远了,若是你愿意,可以一直在这里住到入学考试前。“ “咱们不用继续赶路了吗?“ 严明动作一僵,萧季韬倒是神色如常,“不必了。“ 周越欢想着,距离考试至少还有将近一个月,去早了也没有什么用,便痛快的答应下来,“好啊。“ “你需要什么可以同下人讲,自然会有人采购。” 饭后周越欢起了兴致,决定好好逛一逛拙政园,也没用人领着,随性想走到哪,便走到哪。 昨夜看的荷花已经开了,在湖心亭边上占了一小块绿意盎然,生动得厉害,湖面广阔,远处的墙退得很远,放大了水的存在感,更显辽阔。 沿着水边长廊一直走着,周越欢看见了一座临水二层小榭。墙边青松掩白墙,推窗见石榴花。 如果在这里看书那真是惬意的很。 周越欢这样想着,抬头对上了萧季韬的眼神。 窗子被支开,萧季韬在二楼不知看她在这儿像个土包子一样看了多久,她觉得有点尴尬,挥了挥爪子,“嗨。“ 萧季韬也不知听懂了没,放下手里的书,“上来坐坐?“ 周越欢绕道背面,沿着湖石台阶,走到二层。 上来才发现,临水榭的顶端做了个六边形的藻井,丝毫不显的闷热,明明几步路就能走完的阁楼,空间看起来非常宽阔。 一张巨大的黄花梨书案在西南角,萧季韬的在窗边又加了一张小几,也就是刚刚看她的位置。 萧季韬所在的桌面永远都是堆满了报纸和时刊,只是不知道为何夏季还点着一个小铜盆,也许是为了去潮吧。 周越欢倒是觉得这个铜盆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也见到过。 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就被其他事物吸引,站在窗边,每个方位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色,东西看山,西南望庐,西北望水,东北靠石。 周越欢踩着轻盈的步伐在二楼来回穿梭,四个角都有顶到天花板的书架,每一个上面都堆满了书和各式的报刊,简直比她和表哥还有表妹合力弄的半路出家的同兴报社还要多。 周越欢想到家人,步伐慢了下来,内心有点惆怅,以后一段时间可能都只能通过电报联络了。 她转身,发现萧季韬手里拿着书,琉璃般的眼珠子还在看着她。 周越欢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回退了一步,放轻步伐,“我是不是吵着你看书了?“ 毕竟以往都是头也不抬的埋在一堆报纸里。 萧季韬摇摇头,“并未,反倒是你来了,这里有了不少生机。” 从前老师在的时候,还有些欢声笑语,如今—— “有最新的报纸吗?“ 周越欢有些心痒,毕竟一日不看,就好似少了点什么。 “轻便。“ 周越欢抱了一些回到屋子里看。 从前养成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那就是躺着看文字,她将后背的靠枕垫的高了些,调整了舒服的姿势。 日头渐渐升到半空中,借着湖水和满院的阴凉,屋子里也并不算热,周越欢翻着报纸昏昏欲睡。 忽然,看见了昨日一个巨大的版面——「王时之身亡!」 下面挥挥洒洒跟了半页纸的小字,周越欢根本没有心情仔细看,那一瞬间,一切都在她的脑海里串了起来,莫名谈起的老师,点亮的湖心亭,还有那盏温酒。 周越欢脑子里朦胧的睡意好似被撤去,忽然间无比清醒,她从榻上一跃而下,朝着那幢临水榭奔去。 她跨过台阶,气喘吁吁地推开二楼的那扇门,目光第一时间落到窗边的小几上,空无一人。 周越欢收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有些落寞的收手,转身离开,却没想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让她的心重新雀跃起来。 “萧季韬——”她急忙喊出口,末了又觉得不妥,改口,“萧公子——“ 萧季韬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无事,怎么叫都是可以的,你习惯就好。“ 习惯二字他咬的有些轻,听起来莫名的有几分像喜欢。 周越欢心中猛然伸出一只小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拍散,“你的老师,很抱歉。“ “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几句话有些干巴巴的,可是安慰人她实在是不太擅长。 却没想到萧季韬轻轻开口,“心情已经恢复了,你昨夜的安慰很有效果。“ “啊?“这回周越欢是彻底愣住了,昨夜自己都说了什么来着?不就是说了下名字,随便聊了聊吗? 喔!周越欢猛然想起,自己似乎还喝了几杯热酒。 酒后胡言不会吧? “真的还不错吗?“周越欢有些忐忑,“心情不好也不要强撑,今晚或者以后你也都可以找我聊一聊的。“ 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战友,心理疏导或者情绪垃圾桶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好啊,那以后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你。“ 周越欢点头应下,但是好像又哪里不一样了。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究竟是有哪里不同了呢? 似乎从踏进那间临水榭之后就有点不一样。 不,还要更早一些。 或许是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严明分明有些不对,但是萧季韬那时却没什么反应。 难道还要更早一些? 可是再早就到了昨晚,她已经不记得多少了啊—— 她把脸埋在柔软冰凉的夏日蚕丝被上。 呼—— 被子又被猛地掀开,她好像找到萧季韬的不同之处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