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苏浅昔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低头瞅了一眼手机,02:00am。 已经这么晚了。 “血染江湖”的logo在屏幕上闪烁,五光十色的背景下,女扮男装的黑衣女侠正大刀阔斧和一群人厮杀,眼看着对方一直掉血,苏浅昔满意地笑了笑,起身去接水。 再次坐下时女侠已经结束了任务,桀骜不驯地站在灯红酒绿的大街上。 屏幕上一个粉色萝莉的头像突然开始闪烁,一个对话框也紧跟着弹了出来: “还不睡?” 苏浅昔一怔,盯着那人的id看了很久,又不确定地点进她的主页转了一圈,心里突然一沉。 是“诺”。 “最近,还好吗?” 苏浅昔的双手仿佛僵硬在了键盘上,犹豫许久,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有打下去。 “浅昔,生日快乐。” 屏幕上的文字又开始闪烁,苏浅昔感觉胸口有点闷闷的,叹了口气,一把合上笔记本电脑,上床睡觉。 昏暗的顶灯照亮了狭小的出租屋,与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隔离开来,让苏浅昔觉得,很有安全感。 她怕黑,睡觉是从来不关灯的。 “诺”的几句话不断在脑袋里回响,鬼使神差的,那个丫头风铃般的笑声和甜美的笑容也开始在脑海里浮现,苏浅昔赶忙慌张地闭上双眼。 那些过往,那些熟悉的面孔却如同过电影一般开始在脑海中罗列开来,苏浅昔从不觉得自己记性好,不知不觉间,有的事情已经记了这么久。 五年了,从意气风发到碌碌无为,从不可一世到卑躬屈膝,从为了蓝图奋斗到如今为了生计奔波,她真得,很累了。 累到没有时间去回忆那些分文不值的过去,累到早已没有勇气去想起自己曾经是什么模样。 人生的洪荒总是无休无止地向前,但是总会在那么几个时刻会有几朵浪花将你麻木前行的道路阻挡,把你重新拖进回忆的沼泽。 而越是挣扎越是逃避,就会发现自己越陷越深。 五年了,我与曾经的梦想背道而驰,你们呢,还好吗? ———————— “主人,明城今明两天会有大暴雨,你出门一定不要忘带雨伞哦!” “主人主人,该起床了!” 雨从一大早就开始没完没了地下着,颠倒了整座城市。苏浅昔睡着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这会儿正四仰八叉地沉在睡梦里,天大地大,今天睡觉最大。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来到明城三个月以来过得第一个周末。 本想用一觉睡到天荒地老作为自己的生日礼物,“闹钟”却一直在耳边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实在是令人心烦。 苏浅昔闷哼一声,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沉重的脑袋埋进枕头里。 “主人主人!你为什么不理豆包!” 重复n次。 …… “豆包!你好烦啊!” 苏浅昔终于无法忍耐,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顶着一张睡意阑珊的脸在床上摸索好半天,这才找到那声音的来源——手机屏幕上一个包子模样的小人。 苏浅昔大学学得是软件专业,这是她一时兴起和几个朋友一起开发的一款智能app,而之所以给它命名为“豆包”,原因很简单,当时灵光乍现的时候苏浅昔正在啃豆沙包。 起初几人因缘巧合调用了一套先进的智能算法,设想将豆包打造成一款集人脸识别、智能闹钟、精准实时天气预报等等功能于一身的高科技产品,无奈几人能力有限,程序bug百出,最终…… 说多了都是泪。 苏浅昔艰难地捧起手机,将睡眼朦胧的脸放在屏幕正中央与豆包对视,豆包立马眼冒桃心作花痴状:“主人,你好美,豆包已经被你迷翻了!”说完立马倒地晕了过去。 这绝对是包子届的奥斯卡影帝。 苏浅昔无语,唇齿不清地对着屏幕上重新站起来的小人打了个招呼。 “滴——豆包无法识别闹钟关闭密码,闹钟将每十分钟响起一次!” 苏浅昔叹气,清了清嗓子,又来了一遍,依旧无法识别。 反反复复多次,苏浅昔耐心耗尽,终于炸毛,把手机往床上一摔。 “豆包受伤,为了惩罚主人,闹钟将持续响半个小时!” 苏浅昔一愣,这是谁加上去的鬼功能?还没回过神,豆包已经开始了它将持续半个小时的狂轰乱炸。 “主人!女孩子睡懒觉会变丑变肥变圆!” 重复n次。 …… 苏浅昔捂紧耳朵,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起枕边的手机,指间在屏幕键盘上龙飞凤舞,一个黑色的控制台跳出,将豆包的大圆脸遮得严严实实。 双手在键盘上灵巧地飞舞,白色的英文字母在屏幕上翻滚,“叮”的一声,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显示着一行大字——“您确定退出豆包app吗?” 苏浅昔毫不犹豫按下“ok”按钮,屏幕显示豆包一下子被扔出了银河系,耳边传来豆包凄厉的惨叫:“主人,不要啊!——”,紧接着画面就切回了系统自带的主界面。 霓虹灯下的伦敦大本钟,美得醉心,苏浅昔这辈子最想去看的地方。 这下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苏浅昔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扔掉手机一头栽进软绵绵的被子里,然后毫不夸张地将自己摆成一个“大”字,抱着枕头呼呼睡去。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劈过明城的上空,瓢泼大雨接踵而至。 出租屋里劣质的挡风玻璃被震得“哗啦哗啦”直响,不时有冰凉的雨水从窗扉的缝隙处飘进来,溅在熟睡的女孩儿的脸上,她好像并没有察觉,唇角一直是弯弯的,想必是做了香甜的好梦。 …… 苏浅昔舔了舔嘴角,其实她只是梦到了麻辣火锅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凌厉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屋内的静谧,苏浅昔一个激灵立马翻身而起,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去找手机。 手机通讯录里,只有老板杜妮被设置成了这样的铃声。 苏浅昔呼吸都吓得忘了一拍,仓皇接起电话,“喂y。” “苏浅昔你死哪儿去了?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还想不想在艾慕杂志社干了?!” 电话那头一番狂轰乱炸,苏浅昔早已习以为常,她下意识将手机挪得离耳朵远了些,挺直的背瘫软下去,“donny,我没有那个意思……这周末,不是您说给我放假吗?” “放假?我是你老板,你是我的员工,任务突然来了你就得24小时给我待命!行了行了,我懒得跟你废话,你收拾收拾赶快出发吧!” 苏浅昔一头雾水,揉了揉头发,问:“donny,我……要去哪儿啊?” “苏浅昔,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连我发的邮件也敢不看!上网!看邮箱!这事儿你要是给我办砸了就卷铺盖回家!嘟——嘟——” 电话那头气势汹汹地挂断了,狭小的屋子骤然又安静了下来。失神片刻,苏浅昔满血复活般跳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手机邮箱,点开y那一栏: “10点rday大厦,顾总专访。” 言简意赅,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却让苏浅昔的心跳漏了一拍。 rday??!!那个近几年突然风靡全球的it公司? 虽说苏浅昔已经很久没有涉足这个圈子,但是在互联网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it真正脱离关系。 rday上市以来一连吞并了国内外十余家知名it企业,它旗下的互联网产品在国内人尽皆知,基本每个拥有智能手机的人都会装三四款它旗下的app,苏浅昔自然也不例外。 在游戏领域rday公司更是圈中翘楚,每款游戏一经推出势必在一周内席卷全国青少年群体,就连苏浅昔这几年最热衷的武侠游戏“血染江湖”也是在它的名下。 苏浅昔吞了口口水,她竟然被派去那里采访! 她几乎用尽全身解数才将胸口喷薄欲出的热火压制下去,她捏了捏自己的脸,提醒自己不要头脑发昏。 有的东西,这辈子是注定与她无缘的。 望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又看了看邮箱里的“专访”二字,苏浅昔不由长叹一声。 在人少活多的杂志社工作,最大的体会就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而身为编辑去抢记的饭碗,也是司空见惯。 垂眸看了一眼时间,2016/8/6/09:00。 苏浅昔惨叫一声,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换衣洗漱,飞飞打车,拎包出门。 整个过程用时十五分钟,飞飞车主也如约到达了楼下。 跑到楼下苏浅昔才反应过来忘了带伞,雨雾氤氲,视线模糊,停在路边的汽车雨刷左右摇摆,显得很不耐烦。 苏浅昔转身准备上楼,听到车主摇下玻璃窗,吼着:“姑娘,赶紧上车啊,雨越下越大了,等会儿害怕堵车啊!” 淋雨事小,因为堵车耽误采访事大。 苏浅昔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举起背包冒着大雨“吧嗒吧嗒”跑进了车里。 汽车在烟雨朦胧中绝尘远去,苏浅昔掸掉身上的雨滴,看了看表,时间还很充裕。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惬意的微笑,拿出手机,打算上网仔细了解一下今天的被采访对象。 勉勉强强连上2g,刷新许多次,进度条仍是静止不动,望着白茫茫一片的网页,苏浅昔发出一声闷哼。 “周末还加班啊?在rday工作很忙吧?” 苏浅昔转过头去,司机师傅正脸关切地问话,她笑了笑,“没有,我是去采访的。” “哦,记者啊?” 苏浅昔想了想,答道:“算是吧。” 司机闻言,冲着苏浅昔比了个大拇指,连连称道:“那肯定是特别厉害的记者了,能去rday采访的,一定特别优秀。” 苏浅昔尴尬地笑了笑,问:“师傅,你也知道rday啊?” “何止知道啊!现在全中国哪个年轻人不知道?”司机大叔一脸得意洋洋,仿佛rday是自家公司一样。 “师傅的心态还挺年轻。” 司机大叔憨笑:“唉,老了老了!我儿子就在rday上班的,成天给我说他们公司又推出了什么软件,什么游戏,听得我耳朵都生茧了!” 苏浅昔笑了笑,眼睛突然一亮,身子向司机大叔身边侧了侧,“师傅,您儿子在rday工作啊?那您肯定知道好多他们公司的事情吧?您快给我说说!” 活生生的资源就在眼前,她哪里还需要费尽周折询问那远在天边的服务器。 司机大叔爽朗一笑:“问我啊,你可就算是问对人咯!”司机大叔咳了一声,继续说:“诶——其实我儿子他们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它是搞高科技的,好像叫做什么t公司?” 苏浅昔笑答:“it。” “对对对!就是at!我儿子整天加班,忙都忙死了!对了,飞飞打车,就是你刚才叫车用的,也是他们公司的产品!” 苏浅昔垂眸看了一眼手机。 掌握用户需求,占领市场先机,用互联网改变人们生活方式,有头脑。继续问:“那师傅,您知道rday公司的顾总吗?” y甚至连采访对象的全名也没告诉她,她只能靠运气搏一把rday没有两个顾总了。 司机大叔皱了皱眉,喃道:“顾总,顾总,哦!我知道!可不就是我儿子他们公司的总裁嘛!” “总裁?”苏浅昔两眼放光,一颗腐女的心开始躁动,又靠近司机大叔了些:“师傅快给我说说!这位顾总是老是少?已婚未婚?平时有什么喜好癖好?家里几口人?屋里几亩田?直的弯的?” “直的弯的?” “咳咳!”苏浅昔尴尬地咳了两声,“算了,这个我回头自己观察。” “哈哈!姑娘,我看你这是去相亲,不是去采访的吧!”司机大叔把脸凑了过来,露出一脸八卦的笑意,“小姑娘,你该不会是也喜欢上那顾总了吧?” 这个“也”字用得生动传神,成功挑起了苏浅昔敏感的八卦神经。 “那位顾总难道是个交际花?花心大萝卜?” 司机大叔大笑,“哈哈哈,那倒不是!不过啊,包括我女儿在内的不少年轻女孩儿,都对那神神秘秘的顾总好奇得很呢!” 苏浅昔凑近,“怎么说?” 司机大叔咳了一声,娓娓道来,“顾总是rday公司的创始人,现在的总裁,更是明城一大群女性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听我儿子说他平时很低调的,很少接受拍照采访,在公司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儿子上班都快一年了,连那顾总高矮胖瘦,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这么神秘?”苏浅昔有些不可置信,在通讯如此发达的当今社会,能够来去自如做个透明人,的确算得上一件奇事了。 “可不是嘛!”司机大叔也凑上前,“悄悄告诉你啊姑娘,其实很多人一直都怀疑那顾总现实中是个丑冬瓜,害怕在媒体上曝光后从一大群粉丝心目中的‘钻石王老五’、‘黄金单身汉’迅速降级,所以才从不敢再公众面前露面呢!” “噗哈哈哈——”看着司机大叔绘声绘色地比划出一个大冬瓜,苏浅昔没出息地笑了出来。 “别笑啊姑娘,我说得可是大实话!对啦,你今天去采访可一定好好瞅瞅那顾总到底什么模样,可别白瞎了我家的黄花大闺女!” 苏浅昔点头应着,一边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边问:“师傅,您有两个孩子啊?” 司机大叔一脸得意,“是啊!一儿一女,老了就颐养天年咯!” 苏浅昔勾了勾唇,瞥了一眼窗外,喃声道:“真好,我也想生两个。” …… 无线网另外一头,西装革履的男人皱了皱眉,额前的碎发在眼睛处投射出一片阴影,越发显得他冷若冰霜。 另外一名衣着笔挺的男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推了推他,“丑冬瓜,生两个,你行不行啊?” 俊冷的男人愁眉紧锁,抬起头来,“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 “靠!顾风,你还真是过河拆桥啊!” 男人薄唇轻抿,“难道你要等在这里做电灯泡吗?” Chapter 2 苏浅昔踏进rday的时候被保安拦了下来,原因是她的衣服上和鞋子上有水。 这顾总也太变态了吧!外面下大暴雨,谁身上还能不带点水? 但当那个自称顾总秘书的美女拿着一身崭新的女士套装和高跟鞋走到苏浅昔面前,并解释说顾总很讨厌下雨,不希望他的办公室被雨水弄得又脏又湿的时候,她目瞪口呆地吞了吞口水。 大公司果然不一样,这位顾总的“洁癖”更是不一般。 美女秘书名叫向曼,浓眉大眼,烈焰红唇,一头大波浪卷很是风情万种,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随时都在向外发射诱人的电波。 苏浅昔啧啧两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打折t恤和破洞牛仔裤,心里又是一阵感慨。 在明城,上层社会与劳动人民的差距真不是一点半点。 向曼微笑着在保安耳边说了几句,保安小哥红着脸笑了笑,这才将苏浅昔放行。向曼似乎对苏浅昔很是尊重,邀请她的时候躬身四十五度,脸上始终挂着标准的八颗牙笑容。 苏浅昔有点受宠若惊,后来想想,这也许是职业病。 全景电梯里红色数字迅速飞升,最终在21层停了下来。 在卫生间匆匆换好了衣服,望着镜子里正装革履的自己,苏浅昔有一瞬间失神,竟然想起了多年前学生会换届答辩的事情。 她晃了晃脑袋,自嘲一番,果然还是人要衣装马要鞍。 苏浅昔一出来,向曼就迎上前去夸赞:“苏小姐身材真好,穿这身衣服真漂亮。” “啊呵呵,谢谢。”苏浅昔笑得有点尴尬,下意识拽了拽那连膝盖都没到的短裙,她总觉得有些别扭。 向曼将苏浅昔领到了会客休息室,递给她一杯清茶,礼貌地让她稍作等候。 苏浅昔笑着应声,目送向曼婀娜多姿地走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进松软的沙发里。 这是她第一次,名正言顺踏进rday——她挚爱的“血染江湖”的发源地。 位列中国三大巨头公司之一的rdayit帝国,从外看去是一座形状奇特的五十多层的大厦,周身被刺眼的反光玻璃装饰rday几个英文字母狂狷霸道,光彩耀人。 一路上苏浅昔看了很久,还是没能看出大厦究竟是什么设计。本想着如此高端大气的外表,内里怎么着也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真正置身其中,苏浅昔才发觉这里比想象中朴素许多。 果然符合it公司的气质。 低调不奢华,富裕不流油,苏浅昔笑笑,心里对这位顾总莫名生出几分好感。 ———————— 总裁办公室内,西装笔挺的男人正对着一台纯白色imac眉头紧锁,屏幕上是漆黑的控制台,他修长的十指在机械键盘上飞舞,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响声,一行行白色的代码飞速出现在控制台上。 输入编译和运行代码,回车。 “滴滴——”两声,屏幕弹出对话框,依旧显示“error”,男人眉心蹙得更紧了些,索性放开键盘,向后仰靠在旋转椅上闭目养神。 他伸了个懒腰,右手从衬衣袖口伸出来的时候,拇指尾骨处一条约一寸长的伤疤清晰可见。 显然是旧伤了,疤痕泛着淡紫色还微微外凸,与那白皙修长的手掌显得格格不入。 男人下意识望了一眼伤疤,双眸暗沉,木讷地看了很久。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男人正了正身子,将疤痕重新藏进衬衣袖口内,低道:“进来。” 向曼推开门,端庄大方地走近,“顾总,苏小姐已经换了衣服,现在正在会客室等着。” “嗯。”男人点头,一字也不愿多说。 向曼脸上的笑意顿了顿,“那……现在怎么办?通知苏小姐过来吗?” “让她继续等着。”冰冷决然,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向曼愣了愣,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见过顾总像今日这般……她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奇怪的感觉她说不清道不明。 顾总看上去,似乎有一些落魄?又似乎隐隐有一丝焦躁?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但凭女人的直觉,她感觉苏小姐和顾总之间的关系绝不一般。 顾总吩咐她拿一套新的衣服和鞋子给苏小姐,说是不愿意弄脏办公室,可是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顾总让她给苏小姐送干净的衣服,其实是怕她着凉。 “怎么?还有问题?” 耳边突然传来冰凉的一句,向曼一惊,赶忙回过神来,“没有了顾总,那我先下去,随时等您吩咐。” 匆匆离开总经理办公室,向曼这才舒了口气,经过会客室的时候,透过玻璃窗正巧看到苏浅昔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脚,她很是疑惑,顾总究竟是在别扭些什么呢? 顾总的心,是她唯一猜不透的。 ————————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浅昔的耐心也被一点点消磨殆尽。低头看了看时间,采访的流程和问题已经在脑海里百转千回,保证出口成章,可是依旧没人喊她去采访。 “咕——”肚子不争气地叫出了声,苏浅昔抿了抿嘴,心渐渐沉入谷底,她的这个生日,过得真是有滋有味。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眼看着时针绕过半圈,这间会客室依旧无人问津。 苏浅昔起身,走到玻璃窗边眺望。 雨还在淅淅沥沥得下着,目之所及,无数高楼大厦耸入云端,黑云压城,明城的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一片。 苏浅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下雨的,那股压抑与沉闷,无数次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仿佛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如何挣扎,也无法剥开云雾看到阳光。 时隔多年再次踏上明城的土地,苏浅昔却没了当年的热忱与期待,与八年前意气风发踏入桐大大门的她截然不同,如今,她只想在这个华灯璀璨的城市努力工作,好好活着。 向曼终于推门走了进来,她面带歉意,“真是抱歉苏小姐,让您等了这么久,顾总一直在忙,现在让你过去采访。” 苏浅昔叹了口气,看了看时间,2016/8/6/16:05,今天真是令人难忘的一天。 跟在向曼的身后,苏浅昔一直满腹牢骚,足足六个小时,她早已饥肠辘辘。 那位顾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洁癖、勤俭、低调、神秘,可是连轴工作六个小时,他也是不用吃饭的吗? 然而,所有的胡思乱想都在踏入总裁办公室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除过黑白分明的色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发棕黄的男人。 男人一身墨色西装,笔挺合体,落落大方。偌大的imac屏幕挡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棱角分明的侧脸。身后的落地窗上烟雾蒙蒙,雨水顺着玻璃一路下滑,为这本就毫无生气的办公室又添了几分萧瑟和冷清。 向曼上前在他桌前汇报了几句就退了出去,从始至终男人甚至没有回答一个字,他的双手从未离开键盘,只是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苏浅昔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抱怨是有多么无理取闹。 距离她不足十米处的男人,就是顾总——rday帝国的创始人、国内互联网产业的领头人、中国三大巨头之一、“血染江湖”的总设计师、明城无数女人的梦中情人…… 冠在他身上的头衔一言难尽,而其中的每一项都足以令所有人望尘莫及。 可他,竟然如此年轻。 苏浅昔一时词穷,已经无法言表心中对眼前这位顾总的敬仰。 而她,更是仅仅花了六个小时就轻而易举地站在他的面前。 何其荣幸。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偌大的办公室,除了那“啪啪啪”的敲字声外,没有任何声音。 “s!” 系统突然发出一声,男人终于舒了口气,龙飞凤舞的双手从键盘上缓缓挪了下来,将视线移开屏幕,微微抬了抬眸。 苏浅昔全身一怔,四目相对,男人那双清冷深邃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虽然看不见他的唇角,苏浅昔却可以想得到他唇边那抹讥讽的笑意。 “苏小姐,好久不见。” 苏浅昔只感背后一阵骇凉。 是他?! 竟然是他?! 顾总,她怎么连这点都忘了,他也姓顾! 苏浅昔一时脸色惨白,她使劲甩了甩头,紧紧攥住汗涔涔的双手,心里一遍遍默念,“不会的,不会是他的,巧合,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可是……终究是自欺欺人而已。 世界这么大,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 苏浅昔从没有像这一刻如此感慨命运的喜怒无常。 她现在该怎么办? 是该云淡风轻地上前打个招呼还是转头一走了之? 采访工作怎么办y的话一遍遍浮现在耳边,艾慕杂志社可以算是她在明城夹缝生存的唯一一棵稻草,她若是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丢了工作,以后她要怎么办? 一时间苏浅昔心乱如麻,她垂下双眸,甚至不敢再抬头。 不过,男人却没有给她那么多思考的时间。 他推开身后的旋转椅,缓缓起身,漆黑锃亮的皮鞋踏在雪白色微晶石地板上,清脆冷漠。 他的脚步近了,那股熟悉的薄荷清香也扑鼻而来。 “苏小姐就这么怕见我?”冷厉的口吻传来,呵出的气息拂过苏浅昔的脸颊,她依旧不敢抬头,她的心从未因为害怕而跳得如此剧烈。 她承认,从头到尾,她永远都是怕着他的。 是他,那个男人——顾风。 苏小姐? 多么客套,多么疏冷的称呼,虽然苏浅昔心知肚明在这样的境遇下相遇,这样的称谓已是莫大的尊重和荣幸,可她仍是止不住心中的隐隐作痛。 她究竟还在奢望些什么呢? “嗯?”男人反问,语气不怒自威。 “没,没有……”苏浅昔开口,她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唇齿发颤。 顾风身上的薄荷清香越发逼近,那股熟悉的压迫感袭来。 已经五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没有?那苏小姐躲什么?”顾风扬手,修长的手指已经紧紧捏住了苏浅昔的下颌,指尖发力,将她的脸霸道地抬起,强迫她的双眸与自己对视。 苏浅昔无处躲闪,被迫抬头,呼吸骤停。 他的双眸依旧黝黑深邃,宛若幽深的冰湖,永远深不可测,望不到底。 他还是那样,俊逸漠然,高高在上,那样只看一眼就教人移不开眼。 此刻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眸子正一丝不苟地望着自己,苏浅昔不禁周身发寒。 曾经,他眼底赤红愤怒不已的模样她记得,他高冷疏离不可一世的模样她记得,他霸道森严唯我独尊的模样她也记得。 可是,她却唯独不愿记起五年前他这副模样的时候。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神情,一样的淡漠。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苏浅昔心知肚明,那不是微笑,是致命的危险。 “五年了,你还是这样,索然无味。” 顾风终于没有继续这令人无法喘息的对视,他将苏浅昔的脸甩向一侧,转过身子,双手插兜,凌厉决然地走向一旁的沙发。 因为后怕,苏浅昔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慢慢舒了一口长气,气息也变得颠簸。 讽刺也好,刺痛也罢,只要他离得远远的,一切都好。 Chapter 3 “苏小姐今天过来不只是为了发呆吧?”顾风双手随意地搭在皮质沙发的靠背上,慵散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唇边始终挂着那抹危险的笑意。 苏浅昔紧了紧手心,依旧不知该如何答话。 顾风冷哼一声,淡漠地瞥了一眼那边立着的人,手指在沙发的木制扶手上有意无意地点了两下。 不出半分钟,向曼便敲门进来了。 一进门她便看到了苏浅昔一动不动地立着,面色通红,一脸紧张不安,又望了望顾风傲然漠视的眼神,只觉得办公室的气氛有些蹊跷,问:“顾总,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请这位苏小姐回去吧,我很忙。”说着顾风肃然起身,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苏浅昔,径直朝着办公桌走去。 向曼一愣,顾总虽然向来清高冷淡,不喜与人交涉,对于看不顺眼的人更是一点好脸色也不给。作为秘书,应付这样的场合已经屡见不鲜,但是她总觉得这位苏小姐不同于旁人,不该用那些“委婉的”逐客令来对付她,但一时半会儿她又没能想出什么高招来,正绞尽脑汁着,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顾总!” 顾风身形一顿,漆黑的皮鞋落在地板上,没有再往前移动。 苏浅昔长舒了口气,强迫自己仰起头来:“顾总,我已经等了您整整一天了,希望您能给我半个小时对您进行一次简短的专访!”天大地大,工作最大,苏浅昔暗想,今天就算豁出去这张老脸也不能没饭吃。 话音落下,偌大的办公室骤然安静了下来,顾风侧目,缓缓转过身来。 再次四目相对,依旧是冰冻三尺之寒。 “理由?”顾风似是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他双手插兜倚在办公桌上,唇角似有若无地上翘。 坚定要将这份采访工作顺利拿下的苏浅昔此时也没那么害怕了,迎上顾风,“刚才我在会客室等您的时候上网了解了一下rday的情况,可是怎么也无法在网上找到您的信息,照片、生平、简历,甚至连您的全名也搜不到。” 向曼笑容敛起,颇为紧张地望了一眼顾风,顾风抬眸,淡道:“你先下去。” “可是……” “下去。”二字果决冰冷,不容反驳,向曼只好向二人躬身行礼,悻悻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只剩下相对而立的两人,顾风扬了扬眉,语气极为淡漠,“继续。” “嗯。”苏浅昔点头,“虽然目前rday是中国三大巨头互联网企业之一,旗下的互联网产品遍布全球各地,可是,通过网上的许多数据可以看出rday在中东、南非等地的名声并不如其他两家企业,无论是智能手机还是掌上电脑的销量都不如其他两家公司旗下的品牌。” 顾风不置可否,并未应声。 苏浅昔有了些底气,继续说:“其实rday的产品质量、科技含量和性价比都绝对没得说,但就是因为缺乏广告与宣传,才白白让其他两家公司捡了大便宜。在我看来rday目前应该将注意力集中在大力宣传和扩大市场上。近日网上有人曝光sun公司最新款手机sunfaith2突然爆炸的消息,虽然sun做了很多公关工作,但这件事仍在网上持续发酵,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时机。作为rday公司总裁的您一直都是万众瞩目但又一无所知的焦点,只要您肯率先露个脸接受采访,再趁着这个机会推出公司的产品,一定会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的。” 苏浅昔一口气说完,紧张得舒了口气。 其实这些都是她刚才在会客室上网看到的,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凭借她对顾风的了解,就算是他提前答应了donny的采访,一件事要是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他,他依旧有可能随时反悔。 顾风还是没有说话,眸光暗敛,唇边那抹信誓旦旦的微笑也渐渐隐去。苏浅昔抬眸打量他一眼,心里绽放了一朵小烟花,庆祝自己的聪慧灵敏,暗想这事多半是成了。 “苏小姐果然伶牙俐齿。”顾风清冷地开口,“不知道sun公司的白总在登上艾慕杂志封面之前是否接受过同样一番说教呢?” 眼神毫不避讳,深不可测,语气意有所指,深意满满。 苏浅昔一愣,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 他在怀疑她?怀疑她用同样的说法说服sun公司总裁接受采访。天地良心,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因为工作的原因去了解it圈,如果不是为了生计,她宁愿永远不再涉足。 但她无法辩驳,因为实在没什么可说。 办公室突然安静了下来,相隔十米的二人相视而立,虽然距离不远,却仿佛永远无法参透对方眼里的世界。 物是人非,他们终究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在这场没有任何感情,只有质疑与挑衅的对视中,苏浅昔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垂下眼睑,胸口传来隐隐的心痛。 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明明都已经是过路人。 “jo——” 突然一声温柔的女声传入耳中,紧接着是高跟鞋落地而来的声音,没有敲门没有通报,甚至直呼顾风的英文名字,足见两人关系的亲密。 苏浅昔心里咯噔一下,木讷地回过身去。 面前立着的女人身着一条雪蓝色连衣裙,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长直腰际,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衬托得恰到好处。她脸上的妆容精致动人,闪闪发光的红唇与衣服的颜色格外相配,修长的睫毛弯弯上翘,一双碧波般的眼里也带着盈盈笑意。 可是,她眼中的那抹笑意在看到办公室里不该出现的另一个人的一瞬间骤然敛起。 眼睛是不会撒谎的。 是她——洛萱。 苏浅昔心里忽然一片明朗,既然是她,那么一切也都没什么好奇怪了,他们本就该如此亲密。 洛萱下意识望了一眼顾风,他并不直视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苏浅昔的方向,注视着她的每一个神情。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洛萱率先跑上前来握住苏浅昔的双手,一脸激动:“浅昔!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突如其来的热情洋溢让苏浅昔有些受宠若惊,她尴尬地笑了笑,“啊,是我……我现在在明城工作。” 洛萱眸光一沉,转瞬即逝,“是吗?你也来明城了?什么时候过来的?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嗯,我……” 苏浅昔正要开口,耳边传来冷峻的声音,替她解了窘迫之围。 顾风缓缓走上前来,站定到洛萱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看到顾风,洛萱立马换作一副小女人模样,上前一步顺势环住顾风的腰身,宠溺道:“嘉言说你都忙了一整天了,茶饭不思的,今天是周末,你该给自己放假。” 顾风双手插兜,笔直地站在苏浅昔面前,对于洛萱温柔的拥抱,他没有闪躲,也并没有拒绝。 他的眼神却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身后的苏浅昔。 她面不改色,唇边甚至还残留着一抹未消去的笑意,修长的睫毛在她的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与额头两侧的碎发相衬,颇有几分俏皮的意味。 时光的确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印迹,可是,错过的这五年,她撇下他孤独一人度过的这五年,该如何弥补? 顾风闭眼,紧了紧拳头。 苏浅昔抬眼,他的背影距离自己仅一步之遥,挺拔俊朗,他怀中的女人温润如水,如流泉般的长发肆意地搭在他的肩头,与他那不羁的棕黄色发丝温情缠绕。 简直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浅昔默默吞下狗粮,下意识垂下双眸,这样美好的场面,她是不愿多看的。 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大学时的情景,那年她因为打赌输给了顾风,傻乎乎顶着烈日举着大喇叭站在篮球场中央向他表白,从此全校都知道了她苏浅昔的大名,除了那些挖苦讽刺的辱骂外,她听得最多的便是那些狐朋狗友的“好心相劝”了—— “昔儿,你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acm美赛没得奖咱也没必要搞这么大新闻啊!” “昔儿,你不知道洛萱喜欢顾风吗?人家洛萱人美家世好学习好,你和人家简直就是天上地下,追谁不好?非要给人家两口子当三儿?” “昔儿啊,别听他们的,哥哥看你就比那什么洛萱美,你不然跟着哥哥算了!” 苏浅昔:“……滚你丫的!” 那时的苏浅昔一度觉得自己很惨,面对种种非议,她却百口莫辩,现实真诚地告诉她——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 她很后悔当初会因为一时冲动和顾风打下那样的赌,还立下那样赌注,如今想来,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年少轻狂simple。 苏浅昔很肯定当年与顾风针锋相对的时候对他只有讨厌,没有其他任何色彩的感情。然而后来离开桐大的时候早已是物是人非,她自认这些年来在外奔波,她从未想起过顾风,其实不是因为不愿,大多时候是不敢。 纵使席佑做过那么多的错事,苏浅昔却一直觉得他总归有一句话正确无比:“你不配。” 是的,当没有了名牌大学的头衔,当简历上那些不堪回首的“耻辱”淹没荣耀,当被大学勒令退学的名头束缚禁锢,她苏浅昔还配得上什么? 那些金碧辉煌的it公司吗?还是大楼里西装革履的顾风? 苏浅昔苦笑,没有背景,没有学历,孤身一人在明城打拼,生如蝼蚁的她如今的确什么也不敢再奢望。 从始至终,她也确确实实没有嫉妒洛萱的资本。 洛萱是富家千金,设计专业,绘画特长生,从一入学就是桐大的风云人物,“校花”头衔更是从未花落旁家。 顾风的家世无人知晓,但他自以全校最高分被计算机系录取,并作为新生代表在全校师生面前发言以来,就一直活在全校少女们对于爱情的粉色幻想中——颜值逆天,高冷得令人发指,成绩无人能敌,更重要的他代表学校参加cuba全国高校篮球联赛中,场场得分过半,精湛的球技和完美的灌篮简直要把一大批男生都掰弯了。 洛萱自认识顾风以来就从不吝惜地传达她的爱慕之情,虽然这让一大群宅男们心碎,但世人对于高富帅和白富美的美好爱情故事的臆想就从未停止过。顾风对洛萱究竟几个意思无人知晓,但是在大家眼里,他们便是天作之合。 他们很般配,一直如此,就如同面前拥抱在一起的他们,美若画卷。 苏浅昔甩了甩脑袋,今天她总是胡思乱想,再次抬头时洛萱已经离开了顾风的怀抱,她不苟言笑,脸色看上去似乎有点差。 而顾风依旧立在原地,眼睛深邃,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怎么回事?她不过发了会儿呆的功夫,这是怎么了? 洛萱上前一步到苏浅昔面前,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上前去,勾了勾唇,“这是我的名片,你来明城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苏浅昔含笑接过,尴尬道:“谢谢。” 洛萱微笑,“好了,那我就先走了,苏浅昔,我们下次再见了。” 她的目光很快扫过苏浅昔的脸,在顾风冷峻的侧脸上又停顿片刻,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噔噔”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远,苏浅昔吐了口气。 顾风孑然一身地走回到办公桌上,手指在桌上划了几下,苏浅昔的角度并看不真切桌上有什么,但隐约猜出是些智能生活的东西,就好比刚才顾风叫向曼一样,这间屋子果然是处处都暗藏玄机。 顾风重新坐回椅子上,森然开口,“那么,还请苏小姐快采访吧,半小时。” 没听错吧? 苏浅昔一愣,待反应过来时,心里那被扑灭的小火苗迅速蹿升,又绽开一朵小烟花,连忙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 “不过……现在有点饿了。”顾风突然抬头,“苏小姐呢?” 苏浅昔顿足,“啊?”了一声,不争气的肚子却在安静的环境下应景地叫了一声。 顾风仿佛没有听见似得,神情淡漠:“走吧。” Chapter 4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将窗帘拉开一个小缝向外望去,顾风的银灰色奥迪r8已经绝尘而去。 苏浅昔舒了口气,却感觉胸口更加闷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顾风带她去吃晚饭的地方不是什么高端大气的西餐厅,也不是别具风格的私人会所,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重庆火锅——人声鼎沸,红红火火。 说实话顾风将跑车停在人来人往的小巷的时候,苏浅昔着实吃了一惊,无法揣透顾风的心思,她只好继续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 顾风却淡定地解开安全带,睥睨一眼,“怎么,档次不够?” “没有没有!怎么会!”苏浅昔赶忙解开安全带,跟在顾风身后下了车,心里早已是烟花怒放,重庆火锅诶!那可是重庆火锅!她怎么会嫌档次不够! 衣装革履的二人一下车就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人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打扮靓丽的美女们都直勾勾地冲着顾风放电,眼里一片秋波。 苏浅昔不用过脑子,用脚趾也能猜到那些人在谈论什么,无非就是: “哇,这男的好帅!” “哇!男神!” “哇,帅哥也来吃火锅啊!”云云,一个二个花痴写满了脸上,却还捂着嘴巴低声议论,时不时娇羞一笑,苏浅昔只觉得非常好笑,真是多此一举。 这些话苏浅昔自大学以来就开始听,早已听得耳朵生茧,不过……印象里顾风一向是不喜欢吃火锅的,倒并不是因为味道,是因为浪费时间,而他本人向来是惜时如金的。 他今天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吃火锅了? 这个问题一晚上苏浅昔也没有机会问出口,因为当看到火红火红又不停翻滚的油锅时,她早已把一切都抛之脑后了。 饿了一天她早已是饥肠辘辘,本想着当着顾风的面她怎么都不能太没礼貌,但是……眼前的诱惑实在是太大,矜持了不足几分钟,苏浅昔就拿出了她的“英雄本色”来,脱掉外套、撸起袖子,目中无人地大快朵颐了起来。 顾风不苟言笑,从始至终也没有脱掉外套,筷子在油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苏浅昔也不知道他到底吃饱没吃饱。足足两个小时,二人一句话也没说,还好四周热闹喧嚣,麻辣火锅不停翻滚,气氛也不至于那么尴尬。 吃过晚饭,顾风没有询问苏浅昔的意见,径直将她带到了一家咖啡厅,从苏浅昔落座到收笔起身,整整三十分钟,分毫不差。 他最终还是依言接受了苏浅昔的专访,虽然整个过程他一直冷若冰霜,惜字如金,但苏浅昔凭着她的口齿伶俐还是掌握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结束采访,顾风开车将苏浅昔送到楼下,苏浅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尴尬地道了声“谢谢”,顾风只说:“不必。”,然后一脚油门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放下窗帘,苏浅昔感觉一丝莫名的失落,虽然她知道很不该。 岁月沧桑,顾风到底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在她窗下足足守候一夜的少年了。 这五年,到底是谁欠谁,没人能够说得清楚,而错过的时间,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 二十六岁生日,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明天,就又是新的开始。 甩甩脑袋,打开电脑,一直忙到深夜两点,最后将顾风专访的材料妥妥帖帖地放进公文袋,苏浅昔这才长舒了口气,她想,这也许是两人间最后一丝牵绊了。 从此,不过天涯陌路。 ———————— 穆嘉言风风火火赶到顾风别墅的时候吃了一惊,偌大的别墅内没有一盏灯亮着,顾风坐在地上,一手举着一瓶听装啤酒,一手搭在膝盖上,慵散地倚靠在沙发的背后,身旁散了一地的空易拉罐。 巨大的落地窗将月光投进屋子,在他的侧脸上投射出点点斑驳,他幽邃的双眸淹没在夜色的阴影之中,颀长的身影在月色下黯然伤神。 穆嘉言自然知道他为何会这样,他一边踢开地上的易拉罐,一边扯掉领带,笑道:“嚯,我们丑冬瓜这是在借酒消愁呀?” 顾风不语,顺势从地上捡了瓶啤酒飞过去,穆嘉言灵敏地接过,嘿嘿一笑,抠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叹声:“啧,冰烈火!我们顾大帅果然是外表清冷,内心狂热啊,家里竟然藏了这么多私货!” 顾风侧目,瞪了他一眼。 穆嘉言顺势坐在顾风身旁,将手中的啤酒送上前去与顾风的碰了碰,问:“怎么?你大半夜找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喝酒吧?那可恕我不能奉陪,‘不夜城’还有几个妹子等着我呢!” 顾风冷笑,“你早晚得葬送到女人手里。” “你瞧瞧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成天过得跟个苦行僧似得!管公司归管公司,做科技归做科技,谁说非得不闻女人香了?”穆嘉言瘪瘪嘴,“顾风,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不然跟洛萱凑合凑合着过算了。” “闭嘴。”顾风仰头灌了一口,烈火下肚,脑袋有点眩晕,那个人的模样却仿佛在眼前更加清晰了。 冰冰凉的两个字直接将穆嘉言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对牛弹琴!” 偌大的别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穆嘉言望了望顾风的侧脸,叹了一声,他与苏浅昔的事,他向来不知该如何插手,他也心知肚明没有人能插得了手。 良久,顾风暗沉的嗓音打破静谧,他扭头,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来明城的?” 穆嘉言一愣,说:“也就前几天,那天我们几个在‘不夜城’玩,大家都喝高了,一妹子起哄说摇骰子输了的要在上搜索附近的人,然后随机表白,不论男女。我连输几把,tmd,有个男的竟然还问我约不约?我tm当时就想……” “说重点。”顾风无心听他这些废话。 穆嘉言“哦”了一声,继续说:“苏浅昔是被我表白那些人中唯一一个发语音过来破口大骂的,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把我旁边那几个妹子听得目瞪口呆。啧啧,顾风我跟你说,你妹子把我骂那么惨,你怎么也得请我吃顿饭补偿补偿吧!” 顾风习惯了穆嘉言无足轻重的说话方式和无论说什么都会跑题的毛病,每次都需要及时将那脱缰的野马给拽回来,问:“她也玩?” 是rday旗下的一款通讯软件,在中国智能手机市场基本已经百分之百覆盖,苏浅昔也玩这软件并不惊奇,顾风问得漫不经心,其实他只是不敢确认而已。 不敢确认这五年来,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并非全无瓜葛。 “现在全中国谁不玩啊?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苏浅昔会来明城。”穆嘉言也闷头喝了一口酒,笑了一声,“她那么剽悍的女孩儿,我估计全中国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所以,你什么时候开始查她?” 听不出是喜是怒,穆嘉言抬了抬眸,“那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顾风垂眸,轻轻晃着手中的易拉罐,并未开口。 穆嘉言笑笑,继续说:“她空间设了权限,不过那天晚上就被我黑了,她很少发动态,但是我还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确认了她的身份。我顺藤摸瓜查到了她工作的地方,就是艾慕杂志社,跟她们老板沟通了一下让她来给你做个专访,怎么样,良苦用心吧?”他凑上前来,像是邀功。 顾风并未理会,冷嘲热讽道:“你不做侦探真是可惜了。” 穆嘉言一笑置之。 顾风这些年来怎么过来的他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他也确实算得上了解顾风。 他凑上前,继续一脸洋洋得意得说:“不但如此,我还查到了她这些年都去过哪儿,做了什么,只要她……” “够了。”闻声,顾风的脸色却突然阴沉了下来,他将啤酒放在地上,肃然站起身向落地窗走去,“我不关心。” 语气淡漠,仿佛这件事无足轻重。 “顾风,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别筋!”穆嘉言敛起笑意,耐心用尽也有些怒了,“这么多年了,你折磨自己这么多年,现在她来到你身边了,你怎么就不能直面自己的内心呢?” 顾风双手插兜,神情漠然地望着窗外,穆嘉言的话一字一句他都真真切切停在耳里,他没有说话,英俊的背影在昏暗中竟然显得有些落寞。 直面内心? 他又何曾不想,可是……她何曾给过他机会? 穆嘉言也丢下啤酒站起身,说:“下午洛萱也是我叫过去的,不知道她和苏浅昔有没有碰面,我以为那样会让你更明白。” “不需要。”顾风依旧冷漠,“苏浅昔只是过路人,洛萱……”他顿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的事情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有的纠葛也并非他一人可以独善其身。 穆嘉言冷笑一声,也不再劝,拿起自己的外套默默向门口走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强迫得了顾风,也再没有人能打开他那颗冰封已久的心。 换好鞋推开门,离开的时候穆嘉言转过身来,冲着顾风孤寂的背影说:“有的人是命中注定的,逃不掉,也忘不了。” 逃不掉,也忘不了? 真的是这样吗? 顾风站在原地,呆呆得望着窗外,一瞬间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 初见她时,是在桐大的开学典礼上,顾风作为全市最高分被心仪的计算机系录取,学校选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女孩儿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光的气息,穿着随意,束着高高的马尾,眼里是令人艳羡的积极向上和自信满满,她拿着一个公文夹一路小跑到顾风面前,一脸笑意,仿佛三月春风,又好像六月暖阳。 她仰头,问:“你就是顾风?” 女孩一走进大厅,顾风远远就已经在人群中注意到她,却不知道她竟然是来找自己的。他向来习惯不动声色,依旧板着脸,应声:“是。” 女孩儿将公文夹递给顾风,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还以为是个戴眼镜的书呆子,没想到还是个大帅哥!这是学院给你准备的发言稿,院长说你自己准备的就先不用了,按这个上面的来,意思让你多宣扬宣扬我们系。” 原来是一个系的新生。 “我戴眼镜,”顾风接过公文夹,冷道:“只有看书时戴。” “哈哈哈哈哈!”女孩儿竟然当众捧腹大笑了起来,忍俊不禁地指着顾风,“这么冷的笑话亏你也想得出来!” 顾风不苟言笑,翻了几页发言稿,没有问题,对女孩儿道了声“谢谢”然后匆匆上台。 全校师生万众瞩目,顾风却并不怯场,这样的场合他自小就司空见惯。 按照女孩儿给的发言稿读了几页,顾风渐渐感觉有些不对头,他虽然是计算机系的新生,但对于it领域知识的掌握绝不亚于一个普通的大四毕业生。初高中时代,他就因为兴趣博览群书,对于时下国内外尖端技术的研究情况一直实时跟进,掌握十之八|九绝对有余。 而发言稿上的一些说明和数据,他打眼一看便知道是假的。 这是有人故意整他,女孩儿的笑脸在脑海中浮现。 顾风冷哼一声,索性阖上公文夹,自由发挥,完全将开学典礼上的学生代表发言变成了他自己的个人演讲。 他言简意赅,措辞精巧,仅仅半个小时的功夫,就将计算机的历史、发展以及未来展望讲得明明白白,绘声绘色,而他自己独特的高瞻远瞩也令学院一些名师自愧不如。 发言结束,学校领导面面相觑,台下众新生鸦雀无声,片刻后,是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顾风在踏入桐大的第一天,就毫无疑问地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望着台下的人声鼎沸,他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其实他从未想过要站上制高点,他做这一切,不过只是想要向一些人证明,他顾风,可以。 女生们疯狂的表白声淹没大厅,男生们起哄,本来墨守成规的开学典礼喧闹活跃了起来。顾风在众人注视下走下礼台,一抬眸,目光不经意瞥过汇报大厅的角落—— 那个女孩站在一个男孩的身边,男孩的双眸被阴影遮住,神色凝肃,在人声喧嚷中显得格格不入。 女孩在笑,笑得很开心,却不是面对顾风,而是面对她身边的那个男孩。 顾风笑容骤敛,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骨泛白。 男孩抬起头来,他看得清清楚楚,是他——陈亦然。 顾风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张脸。 他们,原来是一伙的…… Chapter 5 周天一大早接到donny的夺命连环call,苏浅昔仰天长啸一声,宣告她的周末美容养颜觉彻底泡汤。 火急火燎带着专访材料赶到艾慕杂志社,前脚刚踏进门,几个同事神色各异的目光就向她投了过来,苏浅昔一愣,今天是周末,怎么办公室的氛围比平时还要严肃?还有,他们怎么都那样看着自己? 背后一阵发凉。 谢琳琳刚接完水就看到了一脸木讷的苏浅昔,她冷哼一声“果然是个狐狸精”,然后扭着曼妙的腰肢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什么鬼?她吃错药了吧? 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苏浅昔就一把被傅小明拉到了杂志社的角落。 傅小明是杂志社为数不多的几个男同志之一,长相说丑不丑,但也绝算不上帅,瘦瘦高高,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起话走起路甚至还有点……娘。 杂志社多是有才有貌的拜金女,谢琳琳便是其中之一。她们瞧不上傅小明这种没钱没势还有点娘炮的男人,更看不起苏浅昔这种“小地方来的”、“靠关系上位”、企图“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人。 苏浅昔无语,天地良心,她一整天面对娱乐圈、金融圈、it圈各大圈子层出不穷的各路新闻,忙得要死要活,哪里还有闲功夫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傍大款? 再说,哪个大款瞎了眼会看上她? 入职三个月以来,除过老板donny外,杂志社也就只有傅小明有事没事能和苏浅昔说上两句话。 傅小明的神色有些紧张,他将苏浅昔拉近自己,小心翼翼地问:“你昨天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软软绵绵,柔柔弱弱,要是只听声不看人的确有可能会把他当做女人。 苏浅昔一愣,“去rday采访顾总了啊,怎么了?” “你别骗我,我跟你说正事呢!”傅小明嗔怒,有点急了。 “我没骗你啊!我真的去采访顾总了!”说着从背包里拿出采访资料递给他,“不信你看。” 傅小明接过公文袋,抵着眼镜打量苏浅昔一番,看她的样子的确不像是说谎,便伸手从兜里拿出一沓照片,递上前去,说:“你看看吧,早上一来这些东西就在杂志社信箱里了y邮箱也收到了电子版照片,一早上电话就没断过。” 苏浅昔皱着眉接过,看到模糊不清的照片上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两人的时候,不自觉一惊,迅速翻完了整沓照片,倒吸一口凉气。 照片上的二人正是她和顾风,地点是永安巷的那家重庆火锅店。 苏浅昔仰起头,面露惊色,“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问你怎么回事呢!”傅小明接过照片,低头又翻了一遍,问:“这上面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你?” 苏浅昔没有应声,眉心紧蹙,一时间心乱如麻。 偷拍? 是谁在偷拍?又为什么偷拍? 傅小明长舒了口气,半晌,才轻声道:“浅昔啊,作为过来人,我想劝你一句……你知道谢琳琳她们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苏浅昔缄默,那些女人的心思她怎会不知道。 傅小明咳了一声,继续说:“在明城这种地方,能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就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家世显赫,生来就含着金匙的;另一种人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爬上金字塔的塔尖,受人尊敬。没有人能够不劳而获,也没人能像寄生虫那样仰仗着谁过一辈子,浅昔,你明白吗?” 这些道理,她自然明白,也没有人会比她更切身理解那种感受。 “浅昔,你别误会。”苏浅昔没有应声,傅小明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解释,“我跟你熟,知道你的本性,也知道你工作努力,积极上进。” “其实起初你刚来的时候,谢琳琳她们对你也没什么意见,但是后来她们知道你是陈总介绍来的,心里马上就不平衡了,她们哪一个不比你的学历高?哪一个不比你专业?哪一个不是经过层层选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才留下来的,偏偏你,托个关系说进来就进来了y虽然成天吵你,遇到大活儿还不都是让你去做?这样很难让人不说闲话,也很难让人不怀疑你……”傅小明垂下眼睑,剩下的话他不好启齿。 “陈亦然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只是朋友。”苏浅昔明白了傅小明的意思,有些心力憔悴,只能无力地辩驳。 当初在答应陈亦然介绍的这份工作的时候,苏浅昔便会料到会有被人诟病的一天,她努力工作,付出比旁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只是希望功过饰非,那些流言蜚语能够稍微平静一些。 可事实证明,一个从一开始就被认定为旁门左道之人,纵使她做了再多的努力,做了再多的改变,一旦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在人们心中,她还是会被打回原形,成为众矢之的。 可当初她实在是走投无路,当陈亦然将这份工作送到她面前,她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不能,也不可能会拒绝。 被桐大勒令退学以后,她四处碰壁,整整五年,她辗转数份工作,数座城市,在钢筋水泥的冷漠无情中,她早已看透了世态炎凉。没有学历,没有文凭,她便没有进入任何一家体面的公司工作的资格,可是出卖体力获得的薪资远远不够她所需要的支出,也就意味着她无法生存。 尊严,在生存面前,还当真那么重要吗? 苏浅昔从不是圣人,她也曾经很努力去活得温热,可是她终究没能敌过赤|裸苍白的现实,她的骄傲自信也早就被一场场处心积虑的设计和残酷的现实抹杀得片甲不留。 当初那个脸上永远绽放着笑容的女孩,早已不复。 “陈总是你的朋友,那照片上这个男人呢?”傅小明的话将苏浅昔重新拉回现实,他指着照片中西装笔挺的男人,“浅昔,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苏浅昔皱眉,傅小明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难道不知道那是顾风,是rday帝国的总裁吗? “叶夏秋,你知道吗?” 苏浅昔一愣,脑海中还未能把那个曾经红极一时、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她的海报的大明星与顾风那个清高的冰块脸关联起来,傅小明已经说出了后半句。 “照片上的男人是叶夏秋的私生子,也是linda的未婚夫。” 虽然不知道傅小明口中的linda是谁,但是在听到叶夏秋那个名字的时候,苏浅昔心头便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仿佛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顾风身世的事情。 “浅昔,原来你在这儿。” 温婉的一声突然传入耳中,苏浅昔一瞬间失神,顺着声音回过头去,洛萱那张精致的无可挑剔的脸蛋和donny紧张不安的神情一齐映入了眼中。 洛萱依旧美得高高在上,她分明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散发着不容靠近的气场,明艳动人,光芒万丈。就连平素里对待员工趾高气扬的donny站在她的身后,也一脸诚惶诚恐,看上去畏畏缩缩。 y用眼神向苏浅昔示意,可惜她并没有明白。 傅小明咳了一声,在身后拽了拽苏浅昔的衣角,提醒道:“忘了跟你说,她一早就来了,跟donny谈了很久,八成是为了照片的事。” 洛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望着苏浅昔,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她究竟是喜是怒。 木讷半晌,苏浅昔才回过神来,问:“洛萱,你……怎么在这儿?” 四周的同事早已按捺不住内心八卦的小火苗,凑到一起三五成群地指指点点了起来。 “私会人家未婚夫,被狗仔偷拍了照片还问人家正主为什么在这儿,真是有够厚颜无耻!”谢琳琳最先开口,甩给苏浅昔一个白眼,字里行间都是鄙夷与愤愤不平。 “就是,还好这些照片是寄给我们艾慕,要是被其他没有职业操守的同行发布出去,明天明城的头条新闻是什么真是不敢想象,有人就是嫉妒,见不得人家好!” “真是看不出来,平时看她踏踏实实、不善言谈的,原来是个狐狸精,成天勾搭这个勾搭那个,背地里净搞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 意有所指的讥讽之言杂七杂八,不堪入耳,苏浅昔虽然一头雾水,却也知道那些人议论的人正是自己。 可是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她明明只是跟顾风一起吃了顿饭而已,怎么在别人眼里就仿佛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她勾搭谁了?她嫉妒谁了?她怎么就狐狸精了,还需要上新闻头条? 再说,当事人明明就是两个,为什么就只有她备受非议?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还拍不响呢! 呸呸呸!她明明就光明正大好不好,苏浅昔无语,她真是搞不懂这些整天喜欢凑在一起八卦的同事们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可是,她们口中说的正主和顾风的未婚妻…… linda? 哪个linda? 就算苏浅昔再怎么迟钝,皱眉仔细一想,也能明白一二。她微惊,抬眼望了一眼面前的洛萱。 洛萱修长的睫羽微微下垂,凌肃之色褪去,唇边挂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似乎那些人的议论已经解释了苏浅昔刚才的那个问题,而她无需多言。 苏浅昔赶忙低头在包里一通乱翻,当将那张白色镶金边、精致无比的名片拿到手里,认认真真阅读并理解了上面每一个英文字母的意思的时候,心里一阵平静,却又泛起隐隐的疼痛。 他们……订婚了? 昨天洛萱将名片递过来的时候,苏浅昔并没有仔细看,她本以为洛萱递给她名片,并说以后需要可以找她帮忙只是一番客套的说辞,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此举其实另有深意。 名片上用别具特色的英文写着: 珠宝设计师——linda,末了还附有洛萱的中文名简拼。 虽然先前苏浅昔对珠宝设计行业一无所知,可是通过这三个月杂志社的工作,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哼哼,对于一些上层社会精英人物的名号,她也听闻过一二—— linda,那个珠宝设计领域的新起之秀,传言中可引领时尚奢侈品走向另一个巅峰时代的未来之星。 苏浅昔怎么也没想到,linda就是洛萱。 她更没想到,洛萱已是顾风的未婚妻。 苏浅昔努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汹涌澎湃,以及那微乎其微不能让任何人察觉的隐痛,一遍遍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在洛萱面前流露出紧张、嫉妒、仰慕以及任何可能被瞧不起的神色。 可她那些卑微的心思终究逃不过面前之人的强大气场,在洛萱天之骄女的光环和与生俱来的自信面前,苏浅昔微不足道的宛若一粒尘土。 曾经可以年少轻狂,对洛萱给予的“要和我竞争追求顾风无疑是以卵击石”的评价不屑一顾,甚至可以假装自己很喜欢很喜欢顾风而与她当面pk只为争一口气,如今看来,她的确是不够资本。 有的高贵与优雅是与生俱来的,因为不管你做错了什么,总会有人在背后替你收拾烂摊子,为你摆平一切; 也总会有人将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泥泞小路铺成星光璀璨的大道,只为你能够华丽丽地登场亮相。 这类人便是傅小明口中那类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洛萱无疑是其中之一。 而现实不单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更会用残酷的事实教会你,与他们这类人为敌,会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苏浅昔已经听不见耳边那些是是非非,她只看到洛萱抬步上前,从容优雅地向她走来。 她莞尔一笑,说:“浅昔,一起吃个饭,好吗?” 敌方明明不动声色,我方心里却已溃不成军。 苏浅昔其实是想拒绝的,可是donny频频向她眼神示意,并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她只好勉强一笑,尴尬地点了点头,“好……” 暗骂自己的没出息,却难以平息心中那一万只呼啸而过的草泥马,苏浅昔暗自立誓:“tmd!下辈子我一定好好投胎!” 做自己所想,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Chapter 6 当洛萱将大红色敞篷玛莎拉蒂开到眼前的时候,杂志社同事一脸艳羡地叽叽喳喳,苏浅昔的反应倒淡定的出奇。 无论走到哪儿,洛萱永远是最夺目璀璨的一个,她早已习惯。 洛萱卸下墨镜,甩了甩头发,对苏浅昔微笑:“上车。” 苏浅昔点头,依言坐上副驾驶,跑车在一片议论纷纷中扬长而去。 傅小明如坐针毡,对周围同事嚼舌根的话充耳不闻,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起身向donny办公室走去。 y刚接过一个电话,脸色看上去有些阴郁,看到傅小明,不耐烦得问:“有什么事?” 傅小明:“donny,我想问问关于那些照片的事。” y发出一声闷哼,一早上电话不断,麻烦不断,这个话题已经足够让她心烦意燥。 傅小明很有眼色地拿起桌上的水杯,转身去饮水机处接了一杯水,递上前去,“对方是什么人?到底是冲着谁去的?” y接过,示意傅小明坐下,说:“具体是哪个狗仔队拍得我现在也不清楚,叶夏秋和陆先生那边那边没有动静,linda一大早知道这个消息后就立马做公关,更是亲自过来艾慕。他们那些狗仔没有直接爆料而是寄给各大杂志社,无非就是为了钱,让各个杂志社自相残杀,效果往往会好很多。” 叶夏秋息影几年刚刚准备复出,她的私生子jo也是前几天才和名媛linda公布订婚的消息,就被拍到这种照片……照片曝光出去,无论对谁来说都是负面|新闻,媒体再一番添油加醋,会有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傅小明:“linda已经摆平了?” y点头,“出的价是十倍有余,我跟其他同行联系过了,决定先不爆料,将这件事压下去。” 傅小明皱眉想了想,总觉得这件事哪里有些蹊跷。若那些拍到照片的狗仔真是为了钱,理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哪有先卸甲缴枪的理?或者应该直接找到当事人,信口开河漫天要价? 不合常理。 幕后之人,似乎……很希望这些照片曝光出去? “donny,你觉不觉得,linda好像以前就认识浅昔?” 傅小明一语惊醒梦中人y放下水杯,仔细回想了一下早上的种种,好像……的确是这样。 “杜老板,我希望这件事您能慎重考虑。为了一条捕风捉影的八卦消息而失去两个资深的合作伙伴,盈满则亏,这个道理我相信您比我更明白吧?” “我已经决定了,我和jo将一起接受艾慕杂志的专访,登上七夕那一期的封面。对了,专访就让苏浅昔来做。” “杜老板是圈中前辈,相信这件事怎么处理,不用我再多说。” “浅昔,原来你在这儿。” “浅昔,一起吃个饭,好吗?” 况且,早上看到linda的时候,苏浅昔叫得分明是她的中文名——洛萱。 若不认识,linda又何必亲自跑来艾慕一趟? …… y的眉心不知不觉蹙在一起,苏浅昔,于他们艾慕杂志社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如是想着y拿起手机,“我得给陈总打个电话。” ———————— “恩,好,我会转达,多谢。” 康诚三言两语挂断电话,提步向落地窗边走去。 窗边的男人一身爱马仕休闲装扮,面相俊朗,鼻梁高挺,眼下的卧蚕让他看上去格外温润近人。 正是陈亦然。 此刻他的右手握着一杯蓝山咖啡,唇角上扬,正悠闲地欣赏着一览无余的窗外美景。 无数高楼耸立,直插云霄,巨大的电子荧屏闪烁着各家企业的logo,没有了耀眼的霓虹璀璨,白日的明城竟隐隐透着几分宁静。 内心许久未有过的平静,以及……胸有成竹。 康诚站定,垂首汇报:“陈总,一切如您所愿。” “嗯,”陈亦然沉声,“做得很好。” “不过我很好奇,jo,不,顾总,怎么会去永安巷那种地方,阿连他们还以为跟错了人。” 陈亦然唇边的笑意却更加深了,“我想……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康诚似解非解地点了点头,问:“杜老板打电话过来,问苏小姐那里怎么办?” “继续关照。” “是。” “礼服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妥当,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去。” “嗯。”陈亦然点头,“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康诚应声,然后毕恭毕敬地退下。 望着窗外,陈亦然轻抿一口杯中的咖啡,会心一笑。 他,终究还是忘不了。 ———————— 金发碧眼的外国服务生端着两份a5神户牛排走了过来,一份放在洛萱面前,一份放在苏浅昔面前,微笑着说了句:“enjoyyourselves!” 苏浅昔笑着回礼,服务生躬身退了下去。 这是一家别具一格的西餐厅,以玫瑰和爱情为主题,浪漫妖冶。餐厅内的装潢是冷色调,身着红色长裙的女郎优雅地奏着钢琴,周围三三两两坐着些情侣,耳鬓厮磨,羡煞旁人。 浪漫的让人心醉,苏浅昔却觉得,自己与这氛围格格不入。 “怎么?吃不习惯这儿的西餐?”洛萱开口,笑看眼前之人。 苏浅昔连忙摆头,拿起桌上的刀叉,信手在牛排上划了两下:“没有,这儿……很好。” 是很好,只是不适合她。 洛萱勾唇,“我也觉得这儿很好,顾风很喜欢带我来这里。” 苏浅昔双手一顿,尴尬地笑了笑,“是吗?”的确,这样的地方才是顾风该来的吧。 洛萱在昏暗的灯光下美艳极了,就连桌上妖娆的玫瑰也逊色三分,苏浅昔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她与顾风相对而坐的情景,一双俪人,男才女貌,不知会引来多少艳羡的注视。 从始至终,也只有她是局外人罢了。 洛萱:“是啊,这五年,我们过得很好。” 苏浅昔始终保持唇角上扬,艰难地将一块牛排送进嘴里,淡然自若地点了点头,“嗯……”她能看得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得明城?伯父……还好吗?” 苏浅昔脸上终于一怔,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来了三个月了,父亲……还好。” 握着刀叉的双手却开始不自觉微颤,只有她自己能够察觉。 洛萱:“既然伯父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当初你被退学,伯父生病住院,我和顾风都很担心。当时顾风就告诉我,你命不好,以后再遇到你我们一定能帮一把是一把。” 命不好?以后……能帮一把是一把? 苏浅昔微怔,原来在他心里,一直以来她都是以这样一个被同情的角色存在着吗?尽管那时她身处是非的漩涡,举目无亲,他也只是与其他人站在一起,像陌生人一样向她投去悲悯的眼神,说着那些冠冕堂皇却毫无帮助的话,仅此而已吗? 为什么是以后?而不是当时? 他们? 那个时候,她平生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吗?还一起讨论着以后如何接济她?看她的笑话? 苏浅昔突然感觉有点头晕,肆意蔓延开来的心痛让她有些神志不清。 洛萱的双眸熠熠动人,除过温柔的笑意,没有掺杂任何其他的意味。 苏浅昔突然有些羡慕她,这些年,她应该很幸福吧。 “浅昔?”洛萱轻唤,苏浅昔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 洛萱笑了笑,“你放心,照片的事我不介意,也不会误会,就是几张吃饭的照片而已,说明不了什么y也已经告诉我了,你昨天是去采访的。” 宽宏大量,知书达理,尽管苏浅昔从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一刻,她却觉得是自己错了。 错在重逢后心里那些不该有的难过和臆想,错在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夹在他们二人之间。 自讨苦吃。 洛萱左手中指的那颗精雕细刻的粉色钻石光彩耀人,她抬起手递到苏浅昔面前,微笑:“漂亮吗?订婚戒指,我自己设计的。” 苏浅昔颔首,“漂亮,很适合你。” 洛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福,“顾风也说好看,他很喜欢。” 苏浅昔微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见到顾风的时候他的左手中指有没有戴着戒指,好像是有,又好像没有。 洛萱:“对了,我想你还不知道吧,大家并不知道顾风其实就是rday的总裁。jo是jo,叶夏秋的儿子,富豪陆启明的继子,金融圈富二代;而顾风是顾风,是他自己。”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苏浅昔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陆启明? 苏浅昔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仔细想了很久才想起,陆氏财团陆启明——红极一时的叶夏秋当年嫁入的豪门,那时候苏浅昔还在上小学,只记得好几天的新闻头条都是在播放那场世纪婚礼。 陆启明虽然也是二婚,但是丝毫不影响那场婚礼的轰动,当年他那句深情满满的“夏秋,你的余生我来守护。”也几度被评选为年度最动人的情话。 苏浅昔的眉心皱得很深,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问:“为什么?” 洛萱轻吐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顾风就是这样,独立,有见解,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着。计算机是他的兴趣rday是他一手创办经营的,与他的身世没有任何瓜葛。他不依靠别人,也不希望自己的事业因为其他人而变得特殊。” 当年叶夏秋带着一个儿子嫁入豪门,jo自然而然被外界冠以“私生子”的名头,虽然她和陆启明婚后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对jo却宠爱不减,陆启明宽宏大量并不介意,也将jo视为己出。子凭父母贵,jo因此成了金融圈有名的富二代。 可他似乎很不喜欢这个身份,也不喜欢自己的父母,他向来做自己所想,随心所欲,独当一面,从不受制于任何人。 所以,jo是jo,是那个光彩夺目的富二代;而顾风是顾风rday帝国的缔造者,与那个光鲜的身份无关。 所以,没有人知道rday顾总的真实身份,也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苏浅昔微讶,她从来也没想到,那个红极一时的一线女星竟是顾风的母亲,那个富得她连想也不敢想的男人陆启明竟是他的继父。而洛萱口中说出的这些,在那些葱茏时光里,她却未曾了解过只字片语。 “顾风,我爸爸妈妈都是小学老师,你呢?” “不知道。” “不知道?这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一定是在骗我。” “没有。” “顾风,你以为我傻吗?” 那时,顾风盯着苏浅昔的笑脸看了许久,然后淡淡地说了句:“傻。” 洛萱突然讪讪一笑,“行了不说这些了,浅昔,我和顾风打算一起接受艾慕杂志社的一期夫妻专访,就由你来做,过两天就是七夕了。” 七夕了,时间过得真快。 夫妻专访,还要让她去做,苏浅昔苦笑一声,何其讽刺。 “浅昔,你不会不同意吧?” 苏浅昔连忙摆了摆头,笑道:“没有,怎么会。”是啊,怎么会,她又怎么配。 洛萱抿唇:“不会就好y也说了,七夕推出这一期杂志,销量会好得多。” 老板都已经间接发话,苏浅昔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推脱,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是夫妻专访而已嘛,苏浅昔想,虽然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作祟,但是忍忍也就过去了,谁还能没点过去了? 可是眼下,还是生活最重要。 这顿饭在洛萱满眼洋溢的幸福和苏浅昔尴尬的笑声中结束,结账的时候苏浅昔听到那个数字,激动得连刀叉都没握稳。 洛萱坚决拒绝了苏浅昔付自己那份的钱,嬉道:“放心吧,这点消费还吃不穷我和顾风,你回头把我们的专访做得精彩些就好了。” 嘴上说着“一定”,心里那可悲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洛萱笑得甜美,苏浅昔却有些难为情。 毕竟,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手短,欠顾风和洛萱的这两顿饭,有机会她一定会还上。 因为……她不想欠他们任何一个。 可是,手短的事第二天就被苏浅昔碰上了,这次不是顾风或者洛萱,而是陈亦然。 门外的礼盒来得猝不及防,苏浅昔打开门正准备去上班,就被那精致的淡蓝色礼盒绊了一脚。 礼盒四四方方的,看上去很大,包装精美,里面一定放了很昂贵的东西。 苏浅昔却没有时间猜测那礼盒里放了什么东西,也没时间猜测那是给谁的东西错放到了她的门前,她只觉得那漂亮的盒子放在这栋破烂简易的筒子楼里很是违和。 绕过礼盒正准备下楼,就看到隔壁大妈推开防盗门,不耐烦吼着:“苏浅昔,赶紧把你那破盒子拿走!一大清早把整栋楼的门敲了个遍,有钱人了不起啊!” 啊?苏浅昔一脸黑线,她怎么没听到早上有人敲门? 大妈是这栋楼管事的,平时虽然脾气火爆了点,对邻里还是挺照顾的,尤其是对苏浅昔这个独在异乡的单身小姑娘。 苏浅昔本来很是感动,直到有一次被大妈家邀去吃饭,饭桌上一个从没见过的、神情有点奇怪的男人一直灰溜溜地打量她,她才恍然大悟,大妈这是在给自己那有点半傻的儿子找媳妇! 苏浅昔当时吓得饭都没吃完,把碗筷一甩飞速奔回了家,把门反锁,午饭晚饭都没吃,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才溜出门。 后来再见,大妈果然对她再也没有好脸色了,她心里害怕,也一直绕着大妈走。 索性,她再也没见过大妈的那个傻儿子。 苏浅昔抬了抬肩上的背包,蹑声问:“大妈,这是怎么回事啊?” 大妈隔着防盗门的纱网对苏浅昔吹胡子瞪眼,“怎么回事?还能怎么回事,哪个不开眼的有钱人送你礼物,想让你当阔太太呗!”说着,“啪”一声气势汹汹关上了门。 苏浅昔扇了扇扬起的灰尘,一脸不明就里。走近礼盒,蹲下身子看了好久,这才发现丝带底下压着一张卡片。 她皱眉,拿起卡片打开,上面用娟秀清朗的字写着: “浅昔,可否邀你做我的舞伴?今晚20:00,我来接你,不见不散。——陈亦然” 苏浅昔一怔,是他。 Chapter 7 缓缓打开礼盒,苏浅昔的呼吸仿佛跳漏了一拍,盒子内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件湛蓝色晚礼服,还有一双与之相配的高跟鞋,金丝银线,精致无比。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衣服,但也知道这必定价值不菲。 鬼使神差的,大学室友季子诺当年的高谈阔论在耳边渐渐清晰了起来:“男人送女人衣服,意思很简单,怎么穿上将来在他面前也要怎么脱了呗!” 苏浅昔蓦得一惊,手下一松险些将盒子掉了下去。 呸!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两天送她衣服的人可不止一个人啊! 谣言不可信!尤其是从那个自以为“男人百事通”却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不好的季子诺嘴里说出来的话,更加不可信! 话虽如此,苏浅昔还是规规矩矩地将礼盒放回了家里,没有再多看一眼,上班的路上匆匆拨通了陈亦然的电话。 时隔三个月,再次听到他的声音,苏浅昔还是不自觉握紧了手机,还未等她开口,对方已经率先问话。 “礼服收到了吗?喜欢吗?”陈亦然的声音低沉浑厚,温润宛如三月暖阳。 苏浅昔有些尴尬,“那个,我不能收。” 电话那头,男人浅浅一笑,声音好听极了。“怎么了?不愿意帮我的忙?” “不不不,”苏浅昔连忙解释,“亦然你千万别这么想,能帮上你我真的非常高兴,我只是……只是……”只是不知道我怎么配成为你的舞伴。 “既然高兴,那就这么定了,今晚八点,我在你楼下等你。” 陈亦然好听的声音戛然而止,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苏浅昔叹了口气,无奈地将手机塞回包里。 仰头望了望明城的天空,碧空如洗,云卷云舒,似乎人生也同它一样,太多的事情无法左右。 苏浅昔依稀记得五年前那天,父亲匆匆忙忙被推进急救室,母亲哭得歇斯底里,虚弱的拳头一拳一拳砸在她的身上:“都是你,是你害了你爸爸!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可是你……你!你太让我们失望了!我苏家书香门第,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身上不痛,心却仿佛撕裂。 等待的时间漫长的可怕,苏浅昔觉得那是人生中最漫长的三个小时。急救室的红灯熄灭,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缓缓走出,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情况暂时稳住了,但以后不好说。先进icu,随时需要手术。”医生淡定自若,然后说出了那笔巨额医疗费用。 母亲直接当场晕了过去,苏浅昔至今也不知道她是被那笔钱的数目吓到了还是被父亲的病吓到了。 三十万,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也就是那个时候,仅是大三的苏浅昔开始了她退学后的劳苦奔波。 她做过许多辛苦的活儿,奔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也曾一天打六份工,可就算她赚的钱加上家中所有的积蓄,仍是远远不够。那时的她还难以放下她那最后一点可悲的自尊,不愿向任何人低头求助,她曾固执地以为,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再拼命一些,一切都会好起来。 icu的费用与日俱增,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父亲的手术迫在眉睫,苏浅昔焦头烂额,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最终父亲的那笔手术费用从何而来,苏浅昔至今也不知道,医院方只说是一家爱心机构的筹款,却始终不肯透露半点筹款人的信息。 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苏浅昔一度这么认为,尽管命运从来都是以痛吻她,她却一直想报之以歌。 如今,虽然父亲脑中化脓的肿瘤已经摘除,病情日益稳固,可是医生也说过,那东西就像是定时|炸弹,没有人能够预测什么时候还会再次爆发。父亲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教书育人,日日卧病在榻,母亲床头床尾日日照料,面色枯槁,脸上也久久不见欢颜。 父母亲提前下岗,全家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在了苏浅昔这个独生女的头上,而那个原本温馨的小家,也被各种医药的味道染得面目全非。 这五年,苏浅昔过得很辛苦,辛苦到夜里经常会从梦中醒来,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漫天的黑暗和无助压得她难以喘息。她每月向家中按时汇款,尽管有的时候她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却从未克扣过家里一分。 可她从未怨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父母曾经在她这个掌上明珠身上倾注了多少的爱,那个时候就会有多么恨,恨她的不争气。 因爱生恨,也许就是这样,而爱与恨,向来都是共生共存的。 三个月前,正在街头卖面包的苏浅昔突然接到明城的一通电话,她挂断三次,那人却执拗地打来第四次。 她从未想过对方竟会是陈亦然——那个大学时代曾带给她无数温暖的人。 因为那通电话,苏浅昔踏上了明城之路,她爽快答应的理由很简单——活少钱多,况且还是编辑的工作,虽然不是她最爱的老本行,却也算是重操就业。 陈亦然带给她的帮助,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还清的? 三个月来他难得开口要她帮忙,她又怎能拒绝? 虽然内心一番纠结,苏浅昔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只是佯装做他的女伴一次,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甩甩脑袋,按时上班,苏浅昔开始着手准备linda和jo的夫妻专访,linda向donny转达的意思很明确,顾风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公开。 忙碌一天,简易地吃了晚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筒子楼已是傍晚七点,苏浅昔一进门就倒头大睡,完全将陈亦然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接起电话,耳边传来陈亦然那富有磁性的嗓音,“浅昔,我在楼下等你。” 苏浅昔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飞速换好礼服,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就匆忙提着高跟鞋跑下楼——十厘米的高跟,她很不适应。 陈亦然缓缓放下车窗玻璃,扬唇微笑,三个月后再次相见,他看上去似乎更加沉稳端庄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除此之外,苏浅昔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词句来形容他,只觉得他像极了“血染江湖”里舞文弄墨挥斥方遒的书生,处事不惊,从容不迫。 陈亦然下车,缓缓走近,“你今天真美。” 苏浅昔面露囧色,踩在地上的双脚不自觉动了动,陈亦然笑着望了一眼她手里提的高跟鞋,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她比受宠若惊还要不知所措的举动—— 他绅士地蹲下身子,一手拖起苏浅昔的脚,一手拿起一只精致的高跟鞋,脸上的笑意宠溺温柔。 堂堂陈总竟然亲自蹲在地上给她苏浅昔穿鞋! 虽然陈亦然并没有告诉苏浅昔他现在从事什么职业,但是苏浅昔却听过不少人这么称呼他,也相信他现在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物。 苏浅昔一惊,左脚刚踩在高跟鞋上,就“哎呀”一声,摔进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没事吧?”陈亦然的眉心染上一抹忧色,他扶着苏浅昔的动作格外轻柔。 一刹那,苏浅昔竟然顾不得脚踝的疼痛,一把将面前的男人奋力推开。陈亦然微微一怔,苏浅昔反应过来,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只是……” 陈亦然微笑,转身为她打开车门,“没事,上车吧。” 只是……因为你身上的味道不是她熟悉的薄荷清香。 苏浅昔连忙将鞋穿好,狼狈地坐进副驾驶,明明入眼的是陈亦然上扬的唇角,脑海中却浮现出顾风清冷严峻的侧脸。 她想,她也许是无可救药了。 ———————— 一路上陈亦然询问过三次苏浅昔的脚有没有关系,她都摆头说没事,尽管只有她自己清楚每走一步的疼痛。 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痴傻的美人鱼,为了能够和心爱的王子共舞一曲,不惜忍受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的锥心之痛,只为将鱼尾幻化为人形。 苏浅昔苦笑,不过她却不是为了爱情,陈亦然的这个忙,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帮到底的。 陈亦然先将她带到了一家私人造型工作室,心灵手巧的女人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然后又在她的头上耗费了半个小时,一切才算大功告成。 女人扶着苏浅昔的肩头起身,情不自禁称赞了一句,“苏小姐,您真是太美了!”然后将她带到陈亦然面前,笑问:“陈总,您看这样可以吗?” 陈亦然正在信手翻一本杂志,闻言转过身来,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凝结。 分明浓妆艳抹,却难掩她双眼流露出的清秀伶俐的气质;分明身着昂贵的华服,却丝毫没有被世俗之气沾染。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灵动与不染纤尘,竟让陈亦然有一瞬间不能自持。 他见过许多女人,上至名媛淑女,下到工薪白领,对他投怀送抱的不在少数,他的目光却从未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停留如此之久。 那一刻,陈亦然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顾风会对这个女人如此执念。 “很好。”陈亦然微笑着点头,然后夸赞,“浅昔,你真美,我相信今晚的宴会你会是最出众的女伴。” 苏浅昔却无暇孤芳自赏,她尴尬一笑,“只要不给你丢人就行了!” 陈亦然自信满满,“相信我,不会。” ———————— 琳琅满目的高级跑车依次驶入维也纳酒店,身穿燕尾服的侍者躬身打开苏浅昔这边的车门,扬手邀请,“欢迎你,美丽的女士。” 苏浅昔微笑回礼,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从容,她从未来过如此高贵的酒店,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豪车。虽然大学时候她也参加过不少次晚宴,可是毕竟时隔已久,如此正式的场合她还是第一次参加,紧张是难免的。 华灯初上,城堡般的建筑四周亮起了淡紫色的灯光,在朦胧月色下美轮美奂。高耸的堡顶两侧是香槟模样的石质装饰,潺潺的流水从高空流下,汇入一条铺满石子的小溪,制造出瀑布既视感,将酒店周围的氛围烘托得宁静怡人。 西装笔挺的精英男人陆陆续续从豪车上下来,每个人都挽着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伴,华贵的晚礼服和精致的妆容让每一对看上去都格外养眼。 “快看!jo和linda!” 不知谁喊了一声,苏浅昔顺着声音下意识回过头,入眼是一辆黑色布加迪威龙正在徐徐驶来。 苏浅昔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们,怎么也会在这里?她有些吃惊地回头,却发现陈亦然的注意力早已被那辆跑车吸引了去。 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冰冷,有些阴鸷,苏浅昔眨了眨眼,她总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她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种跑车,也清晰地记得杂志上说布加迪威龙在全中国也没有几辆,而就在前几年,陆氏财团的陆启明也购入了这么一辆跑车。 不用猜,苏浅昔也想得到这跑车是陆启明送给jo的礼物。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轰动,人们窃窃私语,却自然而然地退身到道路两侧,看上去很像夹道欢迎。 跑车停在了道路正中央,两名侍者非常有眼色地躬身上前打开车门。 一对璧人在万众瞩目下华丽亮相,众人欢呼。 顾风今日的打扮不同于往日,他穿了一身黑色燕尾服,棕黄色的头发向后梳起,或许是涂了啫喱之类的东西,看上去闪着金光。丰盈饱满的额头悉数露了出来,双瞳幽深,薄唇轻抿,眉心微微蹙起,更为他添了几分冷酷凛冽的气质。 苏浅昔下意识望了一眼他的左手中指——一枚简易的白金戒指。 果然,当他以另一种身份出席某些场合的时候,那些低调和内敛的气息全无。望着不远处的顾风,苏浅昔却觉得似乎自己从不曾认识这个人。 脚踝的疼痛在一刹那被心痛取代。 苏浅昔自嘲一番,她想她还是没法做到置身事外。 洛萱穿了一条粉色抹胸长裙,乌黑的长发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将那白皙的脖颈一览无余地露了出来,项间那枚璀璨的宝石荧光闪闪,格外夺人眼目。她唇角含笑,温婉地挽着顾风的小臂,语笑嫣然,小鸟依人。 男方霸气狂娟,女方温润似水,格外吸睛养眼,也自然是众人讨论的焦点。 看得正出神,腰间突然传来一股温柔的暖意,苏浅昔一怔,陈亦然的手已经揽过了她的腰身。力道不大,却难以挣脱。 这种亲密让她很不习惯。 苏浅昔皱眉,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陈亦然却依旧唇角含笑,满眼温柔,“别动,过去打个招呼?” 那暗沉的嗓音传入耳里,苏浅昔当真不敢再动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整个人已经被陈亦然托着往顾风的方向而去。 眼看着距离那对俪人越来越近,苏浅昔心中犹如小鹿乱撞,尽管陈亦然的手一直在暗示在鼓励,她却仍是不敢抬头挺胸地走过去。 她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害怕看到他们,还是……害怕被他们看到。 不过,这段距离远比她想象中的近。 “jo少爷,好久不见。”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陈亦然的声音,苏浅昔怯懦地抬眼,顾风紧皱的眉心和深不可测的双眸径直闯入眼中。 顾风承认,他从未见过苏浅昔如此动人的模样,可是,却不是在他的怀里。 他垂眸,陈亦然托着苏浅昔腰身的掌心不偏不倚映入眼帘。 他已不知自己内心是怎样的五味杂陈,他向来会掌控自己的情绪,习惯了不动声色,可是这一瞬间,他却无法抑制胸口那股喷薄欲出的愤怒。 只对视一眼,苏浅昔便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顾风许久也未答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原来是陈总,和……浅昔,呵呵,真是好久不见呢。”洛萱微笑着打着圆场,目光扫过二人,在看清陈亦然怀中的女人的时候,心头蓦得一惊。 所谓惊艳,也不过如此。 但是洛萱却没有被内心那微不足道的微讶所冲昏头脑,待看清二人亲昵的举动,她心里生出几分畅然和轻松,甚至是……祝福。 她此前,从未想过祝福那个女人。 洛萱巧笑嫣然,说:“你们,看上去真般配。” 陈亦然微笑,将臂弯里的人又拉近了些,“你们也是。” Chapter 8 顾风的目光终于从苏浅昔身上移开,他转向陈亦然,看了许久,突然凛冽一笑,扭过头昂首阔步地向酒店走去。 苏浅昔暗自舒了一口长气,再仰头看向陈亦然,脸上分明是温暖的笑意,哪里还有阴冷可言。 看来她刚才的确是看错了。 “走吧。”陈亦然温声,托着苏浅昔的腰缓缓向酒店会场走去。 夜幕渐渐降临,维也纳酒店的会场内一派灯火璀璨,偌大的晚宴会场流光溢彩,香槟和美食摆了长长的一排,让人应接不暇,来自皇家音乐乐团的成员身穿华服,整齐在角落落座,演奏着动听的旋律为宴会助兴。 会场内灯火辉煌,歌舞升平,俊男美女成双入对,各个都是谈吐优雅气度不凡。舞池中央,几对男女和曲而舞,舞姿华美,温馨而浪漫。 苏浅昔虽然觉得自己与这氛围很是违和,却还是始终面带笑容陪在陈亦然身边,应付一个又一个上前攀聊的男女。 今夜的晚宴是一场精英沙龙,顾名思义就是来自各个圈子的精英人士汇聚一堂,富家子弟和社会精英把酒言欢,相互攀识。有缘的可以结成盟友,甚至恋人,家族联姻对于这种宴会来说司空见惯。 从一踏入会场,苏浅昔就神经紧绷,没有一刻休息下来过。除了那些琳琅满目的美食让她垂涎欲滴外,这三个月她从艾慕杂志封面上认识的社会精英全部都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怎么跟做梦似得! 她很想拿出手机来拍照,然后po到上面秀一把,可是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别人的女伴,忍住了冲动——她还是不要给陈亦然丢人了。 今夜能来参加宴会的都不是普通人,对于陈亦然,他们大都是尊敬的态度。 然而他们对待jo的态度却不是这样,有意无意间,苏浅昔总会环顾四周打量顾风和洛萱的身影,好几次恰好与顾风冷冽的双眸相对,她都赶忙慌张地移开视线。她悄悄留意过,那些人与jo和linda寒暄时,眼里更多的是畏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财大气粗? 苏浅昔突然很好奇,问:“亦然,他们都称呼你为陈总,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陈亦然笑得很温柔,他垂眸,颇为玩味地看着身边的人,“你希望我是做什么的?” 苏浅昔面露囧色,尴尬一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呵呵,”陈亦然笑意浅浅,“相信你已经知道了,顾风是rday的总裁。” 嗯?怎么突然说起了顾风? “中国互联网三大巨头,顾风的rday,白宇贤的sun,还有一个,就是我的。”陈亦然看向苏浅昔,目光笃定自信。 苏浅昔一惊,不可思议瞪大了眼:“你是的总裁?” “怎么?不像?” “不不不!”她赶忙摆手,“我只是没想到……” 虽然知道陈亦然和顾风二人从大学时就有相互竞争的意味,苏浅昔却从来不曾料想即便是毕业多年,他们两个之间仍是硝烟不断,不肯向对方低头。 针尖对麦芒,这都已经多少年了,还没分个输赢。 她忽然觉得很好笑,如果那些人知道他们因为家世背景而畏惧的jo,其实就是顾风,是堂堂rday帝国的缔造者,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恐怕纯粹的畏惧会变成敬畏吧,当然更多的是敬佩。 “其实……我很好奇。”苏浅昔开口,“你和顾风,还有洛萱,都不是普通人,怎么会到桐大上学?” 陈亦然微笑,“不是普通人?那……什么叫做普通人?” 苏浅昔有些窘迫,“我是说,你们的家世。其实上大学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以为大家都差不多,我只知道洛萱是富家千金,却不知道顾风和你……”她有些语无伦次,“桐大虽然是国内一流院校,但是桐城肯定是比不上明城的繁华。你们家境那么好,没有想过出国留学吗?” 陈亦然笑出声来,余光瞥向被洛萱挽着的黑衣男人,那人不出所料正在注视着这边,凛冽的目光被他尽收眼底,他勾了勾唇,上前一步攀上苏浅昔的左耳,说:“如果我说我们三个很早就认识,你能接受吗?” 气息温热,夹杂着暧昧的亲昵,苏浅昔很不自在,下意识去躲闪,陈亦然已经率先退开一步,脸上的笑意竟然有些俏皮。 这个动作过后,他清楚得看到那人的眼底已经泛起赤红。 他微微一笑,眼里满满的运筹帷幄,只欠东风。 苏浅昔赶忙转移话题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总觉得今晚的陈亦然有些……怪怪的,“很早就认识?有多早?” “很早很早,”陈亦然微笑,“早到我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就认识了……” “陈总今晚兴致不错嘛!” 突然的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二人循声回过头去,一个身穿红裙、年轻貌美的女人挽着大腹便便的白宇贤走了过来,女人原本攀在白宇贤的耳边莺莺燕燕,看到陈亦然后刻意站得离身边人远了一些,极为暧昧地上下打量陈亦然。 显然,陈亦然要比人到中年甚至有些发福的白宇贤英俊潇洒的多。 白宇贤看不到女人的神色,她暗送秋波的模样却被苏浅昔尽收眼底,她暗笑,这才是狐狸精才对。 白宇贤有些醉了,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迎上陈亦然的眼神玩味而挑衅。 这几年和sun在中东、南非市场的竞争愈演愈烈,前阵子sun因为sunfaith2手机充电时突然爆炸的问题失去了一大批忠实粉,销量和效益直线下降公司进行市场调研之后发现了这个问题,果断抢占先机,拿下了好几大批订单,不仅海捞了一笔,更是给sun不断施压,目前双方的关系十分紧张。 白宇贤会对陈亦然如此冷言冷语,也是事出有因。 陈亦然微笑,脸上宠辱不惊,“原来是白总,幸会幸会。”说着他叫住了一名从身边经过的r,从托盘里端下一杯红酒,客客气气扬手,“这杯酒,我敬白总,先干为敬。” 不显山不露水,适时谦逊、放低姿态,的确附和陈亦然一贯的作风,与那个锋芒毕露的顾风倒是很不一样。 陈亦然将手收回,唇角含笑,正准备将高脚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白宇贤扬声制止。 他夺过陈亦然手中的酒杯,盯着陈亦然,却将酒杯送到了苏浅昔的面前,邪魅一笑,“两个大男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可否邀请陈总身边的这位小姐陪我喝一杯?” 紧接着,深意地满满地在苏浅昔面前晃了晃杯子,苏浅昔一怔,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这位小姐不愿意?还是……需要请示陈总的同意?”白宇贤步步紧逼,唇边不怀好意的笑意更深。 其实要她喝酒也没什么,这点酒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来时的路上陈亦然告诉过她,晚宴上不是所有递来的酒都要喝,也不是所有人递来的酒都能喝。 一杯酒里,蕴含的往往是商场的大智慧,和不动声色的博弈。 陈亦然没有回应,苏浅昔意会,眼前这杯酒,他俨然是不愿意她喝的。 他付之一笑,语气有些讥讽:“呵呵,白总说笑了,让女人陪您喝酒,白总不觉得有些有失风度吗?” 白宇贤仰头笑出声,“呵呵,陈总可真是绅士,不过,女人可不仅是用来疼的。”然后给身边的女人递了个满含深意的眼神。 女人上前,妖冶地接过酒杯,不由分说仰头一口闷下,然后不屑地瞥了一眼仍是一脸木讷的苏浅昔,“哟,原来陈总今晚带的是朵白莲花呐,真是稀罕。” 女人反唇相讥,苏浅昔听出了话里的不友善,虽然暗自腹诽,表面却还得强颜欢笑。 陈亦然依旧面不改色,他自然明白白宇贤的意思。 今夜能来这种场合的女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名媛淑女,身着名装、手提名包、佩戴高贵的奢侈品,然后顶着家大业大的光环受人尊重和仰慕,洛萱便是其中之一; 另一类就是没有身份背景,因为身边挽着的那个男人才有幸出席晚宴,借此结识社会上等人士,可她们绝不会是什么不能喝酒的文弱女子,男人带她们前来,一方面是为了撑台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对付一些男人不宜应付的场合——比如刚才。 而苏浅昔,显然不属于第一种女人,陈亦然起初带她前来只是为了……却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白宇贤自然是已经打听过苏浅昔的身份,并把她归为了第二种女人,不然他也不敢贸然前来请酒。如果陈亦然连这杯酒也不肯让,那就明摆着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目中无人。 和sun虽然暗斗汹涌,但明面上还没有开撕,堂堂sun集团的总裁,难道还不配和陈亦然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女伴喝一杯酒? 这杯酒,他是骑虎难下了。 陈亦然脑袋里想的这些苏浅昔自然是一概不知的,白宇贤和他身边女人的眼神深意十足,让她有些不安。 那边,时刻关注苏浅昔一举一动的男人眼底的赤红更加深了,幽黑的双瞳泛起炽热,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致。 灵光一现,陈亦然浅笑,这倒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那就索性来一场顺水推舟。 他冲苏浅昔使了个眼色,苏浅昔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身边经过的服务生手中的托盘中取下一杯酒,冲着白宇贤恭敬地扬手,说:“白总,这杯酒我替陈总敬您!” 动作潇洒,一气呵成,像极了“血染江湖”里大刀阔斧肆意江湖的女侠。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活得肆意潇洒,可是却鲜少有人看得清笑容下面的悲凉和无奈。 白宇贤本意就是为难,苏浅昔依言喝了酒,他也不好再继续计较,闷哼一声挽着女伴走了。 那女人虽然转了过去,却还不忘给陈亦然一个飞吻,调|情地抛了个媚眼。 苏浅昔舒了口气,回过头来冲着陈亦然嘿嘿一笑,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开口邀功:“怎么样?我厉害——” 一句话还没说话,一股强烈的酒气夹杂着薄荷清香席卷而来。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苏浅昔整个人已经落入一个宽阔结实的肩头,双脚突然腾空,她整个身子都被翻转了过来,惊慌中,她看清了顾风棕黄色的头发和满是愤怒的双眸。 腹中烈酒翻滚,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她吃惊地叫出声来,“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四周众人都被这突兀的动静吸引了去,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jo霸道地将一个身穿湛蓝色长裙的女人扛上了肩头,大步流星向人少的地方走去,满脸怒不可遏和冰冷决然。 jo虽是纨绔子弟,可是几乎却没有人见过他当众发怒,如此失态。 好事者赶忙掏出手机,“咔嚓咔嚓”几声记录下了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一旁的洛萱,此刻早已是面露菜色,望着空空如也的臂弯,一时悲愤交加。刚才她正挽着顾风接受别人对他们二人祝福的敬酒,顾风突然狠戾地甩开她的手,飞也似得冲了出去。 她吃惊地回头,却看到了这一幕。 到底还是因为她。 愤怒、癫狂,忘记他应有的身份和地位,完全失去理智,不能自已。 望着顾风扛着苏浅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洛萱紧紧攥住了垂在身侧的双手,那个女人,绝不能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陈亦然虽然有些吃惊,却是满心得意——他没想到,他会这么沉不住气。 一路颠簸,苏浅昔简直就要吐出来了,她的双腿被顾风勒得生疼,不住捶打他的肩头,顾风并不理会,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嘭——”一声,男卫生间的门被一脚踹开,几个正在解手的男人吓得一哆嗦,下身一紧,木讷地立在了原地。 顾风的眼底,早已没有了沉着与冷静,他头也不抬,语气阴瑟凌厉:“滚!” 苏浅昔一颗心扑通扑通疯狂地跳着,他不知道顾风究竟要做什么,这样的顾风很陌生,也着实让她有些……害怕。 那几个男人这才回过神来,提好裤子连忙踉踉跄跄冲出了卫生间,一路狂奔而去,头也不敢回。 顾风大力踢了一脚,身后卫生间的门重重阖上,反手一锁,将二人与外界隔离了开。 “苏浅昔,你胆子不小。” 苏浅昔早已是呼吸狂乱,听到顾风这么说更是心头一惊,还没想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胆大的事,顾风急促愤怒的呼吸清晰地传入耳中,下一秒,她整个人已经被顾风摔到了盥洗池的台子上,身子重重地磕在了墙壁上。 真尼玛摔啊!苏浅昔吃痛,不禁叫出声来。 她疼得皱紧了眉,还没从身上的疼痛中缓过神来,那股熟悉的薄荷清香夹杂着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她整个嘴唇已经被顾风的吻霸道侵占。 她蓦得瞪大了双眼,顾风的吻如狂风暴雨,来势汹汹,毫无温柔可言。他强硬的舌尖凶狠地将她的齿关撬开,攻城略地,他没有闭眼,幽深如海的眼里此刻尽是赤红的颜色,直勾勾地瞪着眼前的女人。 没错,的确是瞪着,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 愤怒,癫狂和放纵。 苏浅昔心慌意乱,狠狠咬住那霸道无礼的嘴唇,顾风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湿润的触感夹杂着腥甜在两人口中蔓延,苏浅昔双拳不住在顾风的胸前捶打,这个动作却将他激怒了,他突然反手一扣,一把将她的双臂压在墙上,狠戾地禁锢,不容半点反抗。 “顾风!”她在唇齿相交的间隙叫他,他不闻不顾,如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他已经被冲昏了头脑,完全不能自已。 她凌乱的美和淡淡的体香让他停不下来,他隐忍多年的冲动和热血让他不想停下,身体血脉膨胀。 苏浅昔痛苦地躲闪,眼前的男人却愈发狠戾,死死将她的手腕扣住,没有半分松懈。 他的唇舌在她的身上不断索取,从嘴唇到脸颊,再到纤白的脖子,一步步侵略,欲|火焚烧。他健硕的腰身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胸膛那颗心疯狂跳跃,几乎就要失去控制,坠入深渊。 他霸道的束缚让她无法挣脱,她咬着牙关,紧紧闭上了眼,只感觉胸闷气短,呼吸不畅,几乎就快要昏厥。 那撕心裂肺的痛,她已分不清除究竟是来自身体还是内心。 “顾风……求你放过我……”终于,她再也承受不住,低吟出声。 泪腺一酸,眼角的泪水紧接着就流了下来。 Chapter 9 那泪痕深深触痛了顾风,他一怔,双手和嘴唇木讷地离开被他逼至角落的女人,意识渐渐清醒。 眼前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双手抱肩、瑟瑟发抖,杂乱的发丝垂在她的肩头,她的眼尾处挂着两道黑色的泪线,纤白的小臂上四道通红的指印令人触目。 她的眼里,是满满的恐惧,以及毫不掩饰的戒备。 这一切都被顾风尽收眼底,他这才意识到,刚才他有多么冲动和粗鲁。 可是……当看到陈亦然搂着她的腰,看到陈亦然与她耳鬓厮磨,看到她为陈亦然喝下满满一杯红酒,他再也无法淡定自若地控制情绪,内心的愤怒喷涌而出,他的冷静和意识在那一刹那全部灰飞烟灭。 过往、误会、地位、金钱,所有虚妄的一切,曾经将他们二人牵绊开来的一切,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全部放下了,他想什么也不管不顾,将所有的一切统统抛之脑后。 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她,他只想要带走她,将她完完全全据为己有。 他却忘了,那些存在的终究存在。 她不属于他,而他也早已不是她第一个男人。 放过她? 顾风用袖口拭去唇边的鲜血,扯出一抹苦笑,这句话像是利箭一般,狠狠戳痛他的心房。 他顾风何时缺过女人?又何时需要一个曾经对他不忠不义的女人? 他突然觉得讽刺至极。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苏小姐,”顾风突然凛冽一笑,冰冷的声音在空落落的卫生间内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苏浅昔全身一怔,心跳再次加速。 面前的顾风孑然一身站在一米开外,冰冷陌生的可怕。 他的微笑邪魅冷漠,他的语气讥讽至极,他说:“跟了陈总这么久,难道你还不知道怎么取悦男人吗?你究竟……还在装什么纯洁?” 空气静默,一瞬间,苏浅昔只听得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唇边的腥甜和薄荷清香犹在,顾风决绝转身,脚步坚定如铁,背影在视野里逐渐化为一个黑点。 哀,莫大于心死,苏浅昔缓缓阖上了眼睛,她但愿她从未认识过他……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苏浅昔已经躺在了自家出租屋的小床上。 晃了晃脑袋,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她已经记不得昨天最后发生了什么,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手机兀得想起,苏浅昔一愣,赶忙接起。 “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是陈亦然。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听得人心头一触。 苏浅昔有些不好意思,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别人面前喝得烂醉如泥过了,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有没有呕吐,她挠了挠头,“昨晚……是你送我回来的?” “嗯,昨晚你喝醉了。”平淡如斯。 苏浅昔垂眸,低道:“亦然……谢谢你。” “跟我还这么客气。浅昔,当初是我让你来明城的,我得对你负责。” 苏浅昔:“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我……” 电话那头轻声一笑,“好了,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已经帮你给donny请过假了,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嗯……顾风昨晚也喝多了,你别太往心里去,昨天你哭得很厉害,好好休息吧,女孩子哭花了眼睛可不好看。” 心底突然一股暖流流过,苏浅昔紧紧握着电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昨晚,顾风走后她又闷头喝了满满一大瓶香槟,借着酒意,她的确是哭了,歇斯底里。 她记得,这是五年多以来第一次,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些什么。 “好了,我在开车,就先这样,有空我再联系你。” 苏浅昔点头,“好,你注意安全,再见。” “嗯,再见。” 放下手机,苏浅昔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她也说不清那是怎样的复杂和纠结,她却知道……很痛。 望着穿衣镜里的自己,脸上的妆容已经卸了,她知道是陈亦然替她洗干净了,虽然发丝凌乱,却终究不至于那么狼狈。她的手抚上脖子上那几处清晰的红印,昨晚的一切又历历在目。 她多希望昨晚他是真的醉了,他只是不甘,只是因为热血冲顶所以才会对她做出那一切疯狂的举动而已。 可是……他偏偏那么清醒,清醒到记得所有的一切。 取悦男人? 究竟……还在装什么纯洁? 苏浅昔苦笑,时隔经年,镜中的自己让她感到陌生,而那个人,也早已不复当年。 她多想,时光能够倒流,回到最初的模样。 …… 那是大学开学典礼之后一个月的事情,学院规定系里每个大班都要组织一场月度学术活动,年级几个大班班长都十分重视,使尽了浑身解数打算大显身手。 身为一大班班长的苏浅昔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从同学那里听到消息,这次活动将作为学期末考评的一个考察点,全年级最后一名的大班会不但会惩罚,还会比其他大班少许多福利名额。她吃了一惊,就算她不为自己着想,也十分害怕被同一大班同学的唾沫给淹死,这才开始着急,一连失眠了好几夜。 说起她为什么会当上一大班的班长,苏浅昔更是一肚子怨气。开学不久辅导员开了大班会,说年级人数太多不好管理,需要实行分层管理模式,将整个年级分为四个大班,每个大班选一名大班长出来。 苏浅昔向来自由散漫,尤其不喜欢这些条条框框,辅导员激情澎湃开着大班会的时候她正在底下带着耳机,手游玩得飞起。 直到被季子诺重重推了一把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她一抬头,这才发现不止辅导员,全年级同学都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第一反应是脸上有脏东西,拿出手机照了照,发现并没有;第二反应是自己玩手机被发现了,慌慌忙忙卸下耳机,赶忙收了,发现那些目光还在她身上打量。 正纳闷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成为焦点人物的时候,辅导员从讲台上下来向她走来,笑得比花儿还灿烂,“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啊,那么小苏同学,就由你来担任一大班班长一职,我看好你哦!” 啊?苏浅昔黑人问号脸,看向季子诺,她扭扭捏捏半晌,才说:“刚才辅导员问谁愿意当班长,好长时间没人说话,顾风后来站起来说你愿意,还指了你坐的位置,然后……” 顾风?那张冰块脸一下子就从脑海里蹦了出来,苏浅昔纳闷,还没理清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小顾同学需要如此凶残地回报时,他已经从座位上再次占了起来。 顾风看了看四周,然后扬声,“这位苏同学人很热心,开学第一天就帮别人跑腿给我送东西,很喜欢服务大众,绝对是当班长的好料,大家说是不是?” 然后,四周异口同声,“是!”其中夹杂着无数男生羡慕嫉妒恨和女生花痴的眼神。 苏浅昔反应过来顾风说得是那天开学典礼的事情。可是她当时的确是热心帮他送文件啊,有什么错? 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那位学霸大神为什么会落井下石,只能暂且将他归为“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与他来了场杀气腾腾的眼神对决,最终还是在一片起哄声中败下阵去。 苏浅昔因而“如愿以偿”当上了大班班长,在无数个被同学们当做知心姐姐聊心事到一两点的深更半夜,她的内心都是极度崩溃的,对顾风那位学霸大神的恨意也越来越深,并给他取了个外号——披着羊皮的狼。 然而,苏浅昔渐渐发现,顾风不仅是狼,还是万兽之王。不仅仅整个一大班“年级最强大班”的大旗需要他来扛着,就连组织个学术活动,也得借用人家的名头。 得知学术活动重要意义的苏浅昔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办法——邀请已经毕业并且小有名气的嫡系学长回来给大家做一场座谈会。 她跑了整整一个礼拜,只有一位毕业后自己开了家小公司的周学长愿意见她一面,可是对方知道她的来意之后就没有好脸色了,她说破了嘴皮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说动人家抽出半天时间回学校做一场没有任何薪酬的报告,心灰意冷准备离开的时候,周学长问了一句话: “你是桐大的学生?那你和顾风是一级的?” 国难当前,私人恩怨和可耻的自尊暂且放置一边。 苏浅昔很识大体,疯狂点头,“对对对,没错没错没错,我们不仅一个级,还是一个大班呢!” 周学长终于露出了一抹“围笑”,他说:“好,只要他能来参加座谈会,我就回去。” 苏浅昔当时高兴过了头,脑袋点得像个拨浪鼓,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回到学校,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顾风向来深入浅出,连课都很少去上,怎么会参加座谈会?况且就他们二人目前的关系来看,他又怎么会来参加她组织的活动?虽然苏浅昔并不知道她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话虽如此,苏浅昔可是自诩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的人,用一张珍藏版游戏点卡买通了顾风的室友,终于在篮球场跟他来了个“美丽的偶遇”——她被篮球砸了。 一股脑向篮板底下冲过去,她就不信顾风不理她,她死死抱住砸了她脑袋的篮球,踮脚与高大的顾风对视,“去参加周学长的座谈会,不然我让你的篮球死无葬身之地!” 顾风睥睨足足比他低了一头的苏浅昔,没有暴怒,没有发火,只是扬唇笑了笑,说:“好,我会去。” 仿佛七月花开。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苏浅昔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灌篮像是家常便饭的顾风,突然觉得他特别高大、身上的光环闪闪发光,简直帅飞天际! 可是,对顾风的所有好感一直持续到周学长的座谈会结束,她这才意识被顾风耍了,她竟然会相信那头大灰狼说的话? simple!顾风看着像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就是背地里不干人事儿! 虽然从头至尾也没有见到顾风的身影,但是周学长来都来了,总不好直接扭头就走,只能赶鸭子上架给同学们做了场报告。 他全程苦瓜脸,闷闷不乐,座谈会死气沉沉,走得时候还给苏浅昔扔下一句:“这位苏同学,做人,成功不成功不重要,但是一定要言而有信。” 苏浅昔笑着赔罪,心里却早已将顾风大卸八块,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周学长,她直接风风火火杀到了篮球场。 “顾风!你明明答应我会去参加周学长的座谈会,为什么不去?”这次她没有傻乎乎地被篮球砸到,而是狠狠地将落地的篮球踩在脚下,动作像极了地方恶霸。 顾风支走了一起打球的同伴,随性地仰头喝了口矿泉水,走近苏浅昔,盛气凌人地睥视。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传说中的江湖绝学——翻脸不认人? 苏浅昔怒了:“你个言而无信的骗子!” 顾风笑得凛冽,“彼此彼此。”他是在嘲讽苏浅昔的先斩后奏。 苏浅昔火冒三丈:“顾风!你过河拆桥、恩将仇报!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呵呵,我也不知道。” 苏浅昔龇牙咧嘴,磨刀霍霍,“顾风,我从此跟你势不两立!走着瞧!” 顾风微笑:“荣幸之极。” 不过这件事的后续更加精彩,周学长回去后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屈,顾风没见到,还活生生耽误了公司一下午的业绩,直接一通电话戳到辅导员那里,告了苏浅昔的小状。 辅导员虽然知道顾风平时性子清冷,这事肯定两个人都有责任,但是周学长一口咬定是苏浅昔言而无信、心思复杂、动机不纯,还批评了辅导员管理学生的方式。 遇到这种奇葩学长也是绝了,辅导员无缘无故被骂了一通,自然是满腔怨气,只能笑呵呵跟着赔罪。然后挂断电话,召开一大班班会,批评了所有人,重点点名大班长把苏浅昔,狠狠发泄了一通。 活动结束,一大班获得了四个大班最后一名,实至名归。 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在大学的大班里,苏浅昔就是那个个高的。她自然而然沦为众矢之的,同学们背后议论纷纷,说她办事能力不足、领导能力差、不配当班长,戳得她脊梁骨生疼。 苏浅昔越想越委屈,心里虽然满是不忿,想着“bibi!”但是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于是当晚就又忍痛送了一张游戏点卡给顾风的室友,打探他的行踪。 月黑风高杀人夜,正是pk好时候! 地点仍是篮球场。 顾风穿得很随意,抱着篮球慵懒地倚着篮球架,似乎早就料到了苏浅昔会来。 高手一定要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苏浅昔酷酷地吹了吹额前的刘海儿,语气淡淡:“说吧,你到底想干嘛?你看我哪儿不顺眼可以直接说出来,别整这些曲里拐弯的!” 顾风转过身来,扬唇微笑,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浅昔当时就在想,如果这个人不说话,好像……还真的挺帅的。 可是他还是开了口:“不想干嘛,也跟你无话可说。” 苏浅昔觉得自己刚才绝对瞎了眼,仰头问:“你什么意思?” 顾风垂眸:“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你,哪儿都不顺眼。” x! 苏浅昔终于炸毛:“好!既然我们谁看谁都不顺眼,话不投机半句多,pk吧!” “怎么pk?” 苏浅昔冷哼一声,大手一挥:“pk什么老子都不怕!随意!”苏浅昔在网游中向来以铁铮铮的汉子自称,一时就脱口而出。 顾风显然愣了一下,想了半晌,然后笑了笑,“我记得,你体育选修课选的是篮球。” 苏浅昔:“没错啊,怎么,不服?” 顾风:“这样最好。既然在篮球场,那我们就按篮球场的规矩办事。看在你是女生的份上,比投篮,二十个球,谁进得多就算谁赢,我让你十五个。”他挑眉,字里行间都是运筹帷幄以及——瞧不起人。 苏浅昔冷笑,让她十五个球?开什么国际玩笑! 也就是说顾风就算百发百中最高得分也是五个,他究竟哪里来的自信选修了篮球课的她二十个球连五个都投不进? 太狂妄自大,一定得挫挫他的锐气! 于是欣然应战:“好!你可别后悔!就这么定了!” 顾风微笑:“你输了,怎么办?” 苏浅昔信誓旦旦,“我不会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如果输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苏浅昔当时是前所未有的自信,因为她根本从没想过那么容易的比赛她会输。 顾风眼里闪过一丝晶亮,然后一步步上前,字字清晰:“那好,你如果输了,我要你拿着大喇叭在篮球场中央向我表白。” 苏浅昔一怔,望着顾风洋洋得意的双眸,在风中凌乱。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继续向前,直到把苏浅昔逼到抵住篮球架,一脸邪魅,“怎么?不敢?” 苏浅昔心中愤怒的小火苗彻底被点燃,此人不除真是愧对她女侠称号!于是汉子本性暴露无遗,她撸起袖子,大吼一声:“来就来!who怕who!” 然而,最终血淋淋的事实证明,冲动是魔鬼,顾风更是魔鬼。 尽管苏浅昔已经拼尽全力,那晚的篮球仿佛跟她有仇似得,一连二十个,她竟然只勉勉强强进了四个,而顾风,稳稳当当,五投五中。 顾风笑容淡淡:“明天下午四点半,cuba选拔赛,借个大喇叭,篮球场上不见不散。”然后留下一个神秘的背影,抱着他的篮球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苏浅昔欲哭无泪,可是胜败已定,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肠子都快悔青了。 后来…… 苏浅昔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盯着镜子傻笑了半天,似乎与那个人重逢之后,总是会不经意想起许多过去的事。 可是…… 回忆太美,就越发显得现实无情苍白。 Chapter 10 “jo,你究竟要怎么样?” rday大厦总裁办公室内,顾风一丝不苟地盯着面前的imac,洛萱拿着一沓照片站在他的面前,脸色看上去很是无奈。 照片上是吃火锅被偷拍的和那晚在维也纳酒店被偷拍的,主人公是顾风和苏浅昔。 顾风没有抬头,对洛萱的话置若罔闻,偌大的办公室骤然静了下来,只听得到他修长的双手在机械键盘上飞舞的声音。 “啪——”洛萱突然将手里的照片悉数甩在顾风的办公桌上,“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心甘情愿被别人抓住把柄呢?如果,如果我们的事败露了,伯父怎么办,伯母怎么办,我怎么办?jo……你不能这么自私。” 洛萱的语气有些责备,但更多的是惶恐与不安。 顾风蓦然抬起头来,迎上洛萱的双眸冰冷刺骨,“这里是rday,我不是jo。”话毕,垂下眸继续忙自己手头的事情,目光没有在洛萱身上多停留半分。 那眼神多少让洛萱有些心寒,但她也意识到自己触了顾风的逆鳞,赶忙换上笑颜盈盈的模样,迎上前去,“风,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走到顾风的身后,素白的双手抚上他的肩头,正要顺着他的胸膛向下继续游走,面前的男人倏地一下站了起身,头也不回地凌然走开。 “你如果喜欢在这里,就继续呆着吧,我走。” 冰冷决然,毫不留情。 望着顾风桀骜离去的背影,洛萱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失落,她的双手尴尬地还停留在半空,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褪去,可是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他连一句话也不愿意与她多说,甚至,连一秒钟也不愿与她独处。 他的心里,究竟又多么厌恶着她?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顾风与苏浅昔的种种,顾风一向是冷静的、睿智的、不善言辞的,尽管遇到再大的事情,任何人也休想从他的一言一行探寻出他心里流露出的任何马脚,包括与他朝夕相处数多年的洛萱。 可是,唯有苏浅昔。 似乎遇上她,他便不再是以前的他,那样陌生。 他望着她的眼神尽管再冰冷,他对她说得话尽管再决绝,可是洛萱清楚地明白,他眼底那稍纵即逝的悲伤深处,是缱绻和隐忍的深情。 那是她洛萱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可是这个世上,明明从来就没有过她洛萱得不到的东西。 苏浅昔,已经五年了,究竟为什么还要回来? 内心风起云涌,洛萱却依旧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尽管顾风把他所有的冲动和热忱都给了那个女人,她却清楚地明白,那个女人依旧是一无所有。 因为贫贱,没有幸福可言,而身世任何人都无法抉择。 苏浅昔无法带给顾风任何帮助,无论家庭还是事业,可她洛萱不同,门当户对,家族联姻,陆家离不了洛家。 她手握重牌,不会输。 办公室的门兀得被叩响,洛萱定了定神,赶忙正色,扬声,“进来。” 是向曼,见到办公室只有洛萱一人,她脚步一顿,不知该不该继续上前。 洛萱睥视门口的人,向曼进入公司一年多以来,这是二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她的眼神从头打量到脚,门口的女人的确算得上美女,身材凹凸有致,一头大波浪长发,烈焰红唇,美得很是妖冶。 她一直对顾风身边这个美女秘书没什么好感的,多年的经验也告诉她,当今社会,想要靠出卖身体博取上位的女人不在少数。 她不知道向曼属不属于这一类人,但是,宁可错杀一万,她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向曼被副总裁穆嘉言招进来给顾风当贴身秘书,正是因为她过人的洞察力和巧言令色的本领,她善于察言观色,善于观人于微,而女人的心事,往往一个眼神她就能意会。 她笑了笑,心知肚明这是被洛萱当做假想敌了。 洛萱终于移开了视线,提步向前,细长的高跟踩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脸上的笑意格外温婉,问:“你来找顾风?” 向曼向洛萱躬了躬身,语气颇为礼貌,“洛小姐,您来了。” 洛萱点了点头,“你来找顾风有什么事吗?” 洛萱的语气并无恶意,在向曼听来却满含深意,她并不认为以她观察到的洛萱与顾总的关系,洛萱可以随意过问顾总工作上的事情。 而身为一名合格的秘书,她清楚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目光在四周一扫而过,顾总办公桌上那盆开始悄悄发芽的植物映入眼中,向曼上前走到办公桌前,将那盆风信子端了起来,说:“顾总吩咐,要好好照料这盆风信子,我每天都这个时候端它去晒晒太阳、浇浇水。” 向曼进来rday的时候那盆植物就已经在顾总的办公桌上了,它一直丑陋不堪,没几个人能认得出它的品种来,都以为这是一盆毫无生机的植物,可这几日它倒是开始发芽了。 一年多的相处下来,向曼并不认为顾总是个有生活情调到会养植花花草草的地步,而那简朴的花盆和未经修剪的枝叶也证明他的确不是这样的人。 可就是这么一盆与整个办公室基调格格不符的风信子,一直违和地摆在顾总目之所及的地方,至少已经一年之久。 向曼一次偶然听花店的老板说过,紫色风信子的花语是道歉、悲伤,以及重生的爱。 而这一年多以来,她唯一见顾总失态的一次就是苏小姐来采访的那次,尽管顾总强装淡定和疏离,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眼神仍是泄露了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心结。 向曼只是赌一把而已,没想到洛萱的脸色果然变了。 她接过那盆风信子,盯着看了很久,双瞳中的不安和恐惧也在慢慢放大。除过玫瑰,她并不懂花,踏进这间办公室她的眼里也只有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这盆栽甚至从未闯入过她的视野,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盆还未萌芽的花,竟然是风信子。 这让她不得不联想起苏浅昔来。 桐大后街那场胆战心惊的斗殴在回忆中渐渐清晰,时至今日回忆起来仍是后怕不已,洛萱至今仍然忘不了五年前的那一幕—— 顾风用缠满绷带的手一遍遍砸着坚硬的墙壁,可是那样似乎也不能发泄他内心的深恶痛绝,鲜血从雪白的纱布中渗出,他的眼睛深不见底,里面是无边无尽的愤怒,以及让人心疼的绝望。 他无力地瘫倒在墙边,洛萱已经忘了那时他的眼角有没有泪痕,她只记得她将瘫软在地的将他搂在怀里,泪流满面地为他处理伤口,她的身子止不住发颤,她的一生从未像那般害怕过,害怕死亡,畏惧真相。 顾风双目空洞,只是一遍遍地默念,“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洛萱想,那场闹剧,其中的缘由她这辈子也不会说出口。 因为她心知肚明,如果让顾风知道五年前的那一切只是一个谎言,是一场开始在意料之中,却结束在情况之外的意外,那么他将永远也不会原谅她。 这一点毋庸置疑。 向曼察觉到了洛萱的异样,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忙问:“洛小姐,您没事吧?” 洛萱的脸色有些惨白,不安侵染她的双眸,她将手中的盆栽抬起,惊错地迎上向曼,“这是风信子?”花苞开始吐出一个小小的芽,的确是紫色的。 向曼不知洛萱为什么会这副反应,只是应声点了点头。 她继续追问:“顾风真的……让你日日照料这盆花吗?” 向曼想了片刻,郑然点头,她没有说谎。 只是这盆花似乎不同于普通的风信子,并不好养,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开花的迹象,索性顾总从未怪罪过她,她也没把养花这事放在心上。 洛萱一怔,突然一股难以遏制的复杂心绪涌上,她皱眉,狠狠地将那盆栽摔了出去。 “啪”的一声巨响,花盆碎裂,在办公室回荡格外刺耳。 向曼惊讶地退后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捂住的耳边发出阵阵轰鸣,反应过来时,洛萱已经拎着包飞奔出了办公室。 很狼狈,像极了落荒而逃。 向曼喊她的名字无人回应,闷叹一声,蹲下身子开始收拾一地的残碎。小心翼翼地将散落一地的泥土和断裂的根茎揽在一起,右手却摸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向曼蹙了一下眉,用手将层层泥土拨开,数十颗被污秽沾染、色彩褪去、有些变形却仍能看出大致模样的幸运星出现在眼前。 向曼心里咯噔一下,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花盆里藏了不小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是顾总所不知道的。她小心翼翼地将所有幸运星收集起来,清理好地上的脏物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那天直到下班的时候顾风也没有再出现,向曼盯着桌子上排了一列的幸运星看了整整一个下午,还是没能看出些什么名堂来,直到与她的“情圣”闺蜜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二人一番交谈这才幡然醒悟。 她问朋友,什么情况下会叠幸运星?并且埋在花盆里? 朋友说:“叠幸运星是女生最喜欢干的事情,有的女生脸皮薄,有了喜欢的人,但是不好意思表白,就把心事写在幸运星里折起来,然后找个容器装起来送给男生啊!” “如果男生不知道幸运星里有字怎么办?” 朋友笑得不以为意:“所以很多人就这么错过了啊!男生不知道女生喜欢他,女生不好意思开口,然后时光流逝,他们有了各自的生活,一而再地错过,那些曾经的暧昧和情愫就只能随风流逝咯。” “这样岂不是很可惜?” 朋友笑:“正是因为可惜所以才美好啊,因为我们曾经热忱得活过,把所有最好的时光和青春都给了记忆里最明亮的那个人,不求回报,爱得无怨无悔。” 向曼陷入了沉思,她向来不喜欢悲剧的爱情,泰坦尼克号那样将美好定格的故事固然美好,可是总免不了悲凉,就算萝丝再爱杰克,可是终究还是嫁给了别人,结婚生子。 尽管有的人的青春如飞蛾扑火一般,曾经绚烂,但是终将腐朽,可她却不完全赞同。 在她看来,只有抓得住的天长地久才最真实。 “那如果多年后男未婚,女未嫁,两人重逢,有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呢?” 朋友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有可能了,如果很多年后两人还是没有成家立业,那就说明他们还是忘不了彼此啊。失而复得的白玫瑰美过衣服上粘的白饭粒,念念不忘的红玫瑰更是胜过墙上的蚊子血啊!” 向曼恍然大悟,受教一番后的她回到家,纠结良久,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了那些幸运星。 在打开第一颗星星,看到那已经开始模糊的文字和落款时,她会心地笑了,她不曾料到她竟然会亲身经历这么一场美好的爱情故事。 还是有关帅气总裁的青涩八卦。 她和朋友的推测,准确无误,字条上写的的确是一个女孩儿羞于启齿的少女情怀: “顾风,虽然我很讨厌你,可是……今天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顾风,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针对我?开学典礼我明明帮了你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顾风,你为什么总是那么高傲自大?你跟我比篮球本来就很不公平好吗?有本事你跟我在游戏里pk啊!” “顾风,我彻彻底底火了,拜你所赐!拿着大喇叭在篮球场中间给你表白,这么损的招式亏你也想的出来!还学霸呢,真给学霸们丢脸!” “顾风,洛萱喜欢你,你知道吗?你喜欢她吗?其实我也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的。” “顾风,昨天你问我梦想,我没有说话,其实我怕你笑话我,我的梦想很大很大……我喜欢明城,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那里闯荡出一番天地,我要成为厉害的女程序员,在明城盖一座属于自己的大厦。闲暇时我还要做编辑,全国知名的那种!” “顾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关于你父母的事呢?哦,你是怕我给你借钱吧,放心,我可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劫个色倒是可以考虑,哈哈哈!” “顾风,你跟陈亦然什么关系?我怎么总觉得你们针锋相对的呢?其实他人挺好的。” “顾风,我昨天晚上悄悄去投篮了,十投九中,厉害不?什么时候再来一场pk,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顾风,我没有作弊,你相信我吗?” “顾风,祝你永远都好,和洛萱永远幸福。” “顾风,如果我赢了,一定要答应我一个心愿……” “顾风……我,喜欢你。这次是真的。” …… 看完最后一句,向曼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红了眼眶,她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人眼睛疼的缘故。 透过一颗颗幸运星,她仿佛,看到了怀揣心事的女孩儿伏在昏暗的台灯下一字一句写下对喜欢的男生难以启齿的这些话的情景,灯光映在她的侧脸上,修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射出美好的剪影,她的唇角微扬,心里又有一丝甜甜的幸福,又楚楚作痛。 向曼拭去眼角的泪水,将星星一颗颗重新叠回去。 她想知道,如果岁月没有流走,如果其中的误会被解开,他们……还会错过吗? Chapter 11 七夕近在眼前,杂志社一帮同事都像是买彩票中了头奖一样亢奋,一边上班摸鱼,一边热火朝天地交头接耳。 只有苏浅昔一人埋头忙得不可开交。 y给她的采访任务下了最后通牒,七夕当晚必须交稿。 “噗嘶噗嘶——”傅小明转向苏浅昔,小声问:“浅昔,你干嘛呢?对了,你七夕怎么过呀?” 苏浅昔头也不抬,“工作。” 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傅小明讪讪一笑,“你骗鬼啊,七夕还工作,你以为我会信?” “骗你是王八。” 傅小明一脸无语,“喂,你还是不是女的?怎么这么不合群?” 苏浅昔噗嗤一笑,她从来只拿傅小明当同性密友,没想到傅小明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真是……一言难尽。 她笑了笑,“我想通了,这世界上还是钱握在手里最实在。” “浅昔,你真的无趣透顶!你男朋友呢?你们难道七夕不打算出去喝个小酒,吃个西餐,看个电影什么的?” “男朋友啊……”苏浅昔挑了挑眉,“我想他可能还在来找我的路上。” 傅小明嗅到了八卦气息,赶忙凑上前,谢琳琳和一帮女同事也来了兴趣。 “哟,我们浅昔有男朋友了啊?不知道这次是哪个公司的大老板啊?”谢琳琳一脸讥诮,看上去尖酸刻薄,话音落下,几个女同事也发出一阵低笑。 苏浅昔不以为然,“我的男朋友还在外太空,虽然正在以光年的速度朝我逼近,但是估计还得个十年八载的吧,哈哈!” “哼,真是幼稚!”谢琳琳不屑地白了苏浅昔一眼。 傅小明倒是一脸失落,“啊?浅昔,你别告诉我……你真的还是单身?” 苏浅昔哼了一声,“单身怎么啦?我为国家省粮食,我为国家省tt,光荣!” “噗!——”傅小明一口水没忍住喷了出来,冲苏浅昔竖了个大拇指,“苏爷,小的服了!” 谢琳琳:“哟,浅昔啊,你刚才说得那是什么话?女孩子家家的,真是不知道害臊!” “就是,我看她啊,真是丢尽了我们女人的脸!”另一同事火上浇油。 战火一触即发,傅小明扶了扶镜框,识相地将头埋进电脑下面,打算当个缩头鸵鸟。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女人的战争,还是不要参与的好,免得伤及无辜。 苏浅昔抬头,以谢琳琳为首的几个女同事端着水杯,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她笑了笑,一脸人畜无害:“人话啊。” 然后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谢琳琳和几个女同事脸都绿了。 她们都是高校毕业的女大学生,向来都是自命清高,哪里见过苏浅昔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觉得她在杂志社简直碍眼,简直是格格不入! 谢琳琳气恼,把水杯往桌上一拍,踩着高跟鞋走到苏浅昔办公桌前,一脸趾高气昂:“苏浅昔,你别以为你是陈总介绍来的就可以这么目中无人,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 这种话苏浅昔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在这个本就烦心的工作日,她并不想吵架,于是淡抬起头来淡淡一笑:“谢谢夸奖。” “你!” 傅小明捂嘴偷笑出声,另一名女同事见状也上前撒泼,直指苏浅昔的鼻尖:“苏浅昔,你有什么好能耐的,你不就是个暖床的嘛!男人有几个不好色?一时鬼迷心窍被你这个狐狸精勾引了也在情理之中,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像你这样出卖身体靠陈总上位,又插足jo和linda感情的小三儿——” 女同事的话愈加不中听,直至点燃苏浅昔最后一丝压抑的怒火。 “啪——”她拍案而起,打断了女同事的口无遮拦,怒道:“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女同事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不屑的模样,“呵,有脸做没脸听别人说?你听好了,我说的就是你,苏浅昔,狐狸精,你不要脸!” 最后几个字她故意说得一字一顿,眼神讥诮嘲讽。 苏浅昔紧紧攥住垂在身侧的双拳,一股怒火由心而生,正要发作,一道温润却力如千钧的男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临近而来的脚步声。 “我的名字,是你们能随随便便讨论的吗?” 一阵寂静。 苏浅昔顺声向门外望去,陈亦然正徐徐走来,一道阳光恰好从身后投射在他的身上,将他那张俊秀温润的脸映衬得帅气逼人。 他走近,颔首向苏浅昔微笑,眼波流转处是动人的柔情,“浅昔,你没事吧?” 苏浅昔连连摆头,在这里看到陈亦然的确有些出乎意料,况且她醉酒的样子……她有些脸红,挠了挠头,问:“亦然,你怎么来了?” 陈亦然笑了笑,“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 一旁的傅小明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八卦地睁大了眼,谢琳琳和女同事对视一眼,后退了几步,红着脸低下了头。 心里不是畏惧,是羞愧。 毕竟像陈亦然和jo这种又英俊潇洒又年轻有为的黄金单身汉,明城里没有几个年轻女人是不心动的,在他的面前丢了脸,实在不是一件好事,谢琳琳巴不得将刚才说得话全都推脱给身边的人。 可是,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刚才有失分寸的言辞找个合适的借口,陈亦然精致的皮鞋已经到了眼皮底下,他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拿起谢琳琳胸前的工牌。 抬眸,浅浅一笑:“谢小姐,请问您对浅昔有什么意见吗?” 不怒自威,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谢琳琳赶忙护住工牌,工牌上笑颜盈盈的和此刻面露菜色的简直判若两人,她齿关微颤,“没,没有的,陈总你误会了,我们……我们刚才在开玩笑。” “开玩笑?”陈亦然挑眉,“可是我怎么觉得,刚才谢小姐说的那番话不像是开玩笑呢,嗯?” “我……我……”谢琳琳紧紧攥住工牌,不知该如何接话,杂志社众人面面相觑,众所周知donny对这位陈总很是尊敬,他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苏浅昔赶忙走了过去,以她对谢琳琳的了解,要是谢琳琳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以后免不了对她唇齿相讥。 “亦然,我们刚才其实……” 陈亦然扬手,苏浅昔到嘴边的话活生生被堵了回去,他自然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他的目光在杂志社扫视一周,然后双手插兜信步上前,微笑道:“你们对浅昔有意见我知道,你们背地里怎么说她我也清楚,今天,既然来了,我就把话一次说清楚。” 众人屏住了呼吸,常年混迹娱乐圈、有着灵犬一样嗅觉的同事悄悄点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摄像头正对陈亦然。 “浅昔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陈亦然回过身,一把将已经一脸木讷的苏浅昔揽入怀中,垂眸微笑,“现在,她是我陈亦然的女人。” 一瞬间,脑袋里轰然炸开,苏浅昔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开始冰封。 她满是惊异的双眸迎上陈亦然笃定认真的眼神,竟然有些心猿意马,她明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可是,他的眼神…… 逢场作戏而已,说谎的眼神也可以这么认真吗? 暗地里发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谢琳琳气得直跺脚,红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陈亦然却毫不在意,唇边笑意更深,拉过苏浅昔径直向杂志社门外走去。 身子往前一倾,苏浅昔这才惊过神来,赶忙想要挣脱,“我,我,我工作还没做完。” “交给别人做,我给donny打招呼。” “可是……可是……”手背传来男人独特的力道和温热,苏浅昔心里却只有惶恐没有羞赧。 她只觉得,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和陈亦然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从维也纳酒店那晚开始,他们就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不容得她多想,陈亦然已经拉着她在同事们八卦又惊喜的注视中走出了杂志社。 傅小明一颗心狂跳不止,短短两天和it届两大精英才子闹绯闻,他不用想也知道浅昔距上头条新闻的时日不多了。 陈亦然的力道不大,与顾风狂风暴雨的霸道截然不同,可是苏浅昔依旧无法挣脱。从杂志社到他车子的距离并不远,她却觉得这段路走了许久许久。 同样觉得这段时间很长的,还有停在杂志社不远处那辆银灰色奥迪r8内的男人。 顾风的眼里的柔光熄灭,转瞬之间被汹涌的阴鸷取代,他的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视线却始终不愿从车窗外那二人身上离开。 那样刺眼。 那一刹那,他的心竟是无法遏制的疼痛,以及,漫无边际的无助。 眼看着珍视的东西从自己身边悄然流走,却无能为力。 那种感觉,很压抑。 他的手指紧紧抠着方向盘,就好像想要死死抓住什么,低头却发现,手心里早已是空无一物。 副驾驶上的穆嘉言也面露一抹尴尬,早起他接到顾风的电话说是今天给他放假一天,还没来得及高兴,顾风就已经把车开到了他家门口,面无表情地说要让他陪他去一个地方。 穆嘉言问了一路,顾风只字不语,不过他却看得出来,今天的顾风很开心。他的唇角会不经意浮现出一抹会心的微笑,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穆嘉言会意,索性也不再多问。 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那样的本领。 当车子停在艾慕杂志社门口,穆嘉言就将一切了然于胸了。 原来,顾风今天拉他过来是为了壮胆,他想为那晚的事情向苏浅昔道歉,可是却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敢自己一个人出马,拉他做个垫背的说客。 穆嘉言笑笑,这么多年,顾风一点也没变,但凡他一个人面对苏浅昔,除了装酷就是扮冷,从大学时代就一直是这样。 可是,一切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眼前的一幕已经打碎了二人的所有臆想。 陈亦然拉着苏浅昔的手穿过繁华的街道,他脸上笑意正浓,她一脸羞赧。他们坐进了陈亦然的车子,然后绝尘而去,消失在顾风的视野里。 画风似乎有些不对。 穆嘉言回过神,赶忙一把拉起顾风的手,打趣道:“嗨,不就是拉个手嘛,这有什么?你看咱俩现在不也拉着手呢!” 顾风不应声,扬手甩开穆嘉言的手。 “哎,我说真的呢!拉个手有什么,我整天在不夜城拉妹子的手啊!顾风,你得相信我,这真的没什么!” 顾风转过头,眼底翻云覆雨,冷道:“他不是你。” 然后一脚油门,车子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来了个潇洒的漂移,掉头向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穆嘉言只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将身子紧紧贴着靠椅,大口喘气,“顾风,你,你失恋拿我撒什么气啊!开这么快要命啊!要死了要死了!” 听到“失恋”二字,顾风眉心一蹙,脚下再次发力,车子飞一般狂奔了出去。 穆嘉言死死抓着把手,望着顾风冷峻成峰的侧脸,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他很清楚,顾风生气压抑的时候喜欢飙车,很狂野、很狂娟、很不羁,而他,很不巧撞上了枪口。 不就是想放个假吗?这是造了什么孽。 ———————— “疯子!你绝对是个疯子!难怪人家苏浅昔看不上你!谁要当你女朋友,非得活生生被你玩死!”一进别墅,穆嘉言就开始疯狂吐槽,他倚着墙壁向大厅挪步,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天旋地转的。 顾风脱了西装外套,不耐地扯着领带,“闭嘴。” 穆嘉言立马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再把眼前这个“失恋”的疯子惹毛,恐怕他们就不只是在盘山公路上飙车那么简单了。 顾风从冰箱取出一罐烈火,拉开拉环咕噜咕噜下灌,一罐很快就喝完了,他又拿出一罐,一口气闷掉。 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喝这种酒的,他只知道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他都是借着酒意才能酣然入睡。 五年来,他过得的确苦不堪言。 顾风扔掉易拉罐,只觉得心烦意乱,闭上眼索性又闷了一罐。 似乎,只有这冰爽的滋味才能让他心中的怒火暂时熄灭,才能让他意识麻痹,暂时遗忘他不愿看到的一切。 一连喝了四罐,穆嘉言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忍着满腔不适抢过顾风手里的啤酒,吼道:“顾风!你tm有完没完!不就是个女人,值得吗?” 值得……吗? 顾风双目空洞,无力地倚着冰箱,凌乱的碎发将他的眼睛遮住大半,唇角的啤酒顺着喉结一路下滑,最终在他那雪白的衬衣上氤氲成一片污渍,看上去颓废萎靡。 穆嘉言也扯掉领结,仰头喝掉顾风剩下的半罐啤酒,随手一甩,顺势坐在了地上。 “顾风,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你了。原来那个不可一世叱咤风云的顾风去哪儿了?陈亦然,不就是个陈亦然吗?你们初中就开始斗斗斗,斗到了高中,斗到了大学,你什么时候怕过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跟个缩头乌龟一样?” 空气突然静默,穆嘉言长舒了口气,从口袋取出一包香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然后点燃另一支,仰头递给顾风。 他说:“你连抽烟喝酒都学会了,还有什么不敢?” 许久,顾风唇角终于扯出一抹冷笑,接过香烟,坐在了穆嘉言的身旁。 烟雾在鼻腔间缭绕,气味有些刺鼻,和着酒气,顾风却觉得熟悉极了。 他深吸一口,吐了口气,神情悲伤极了:“嘉言,你知道吗?” 偌大的屋子,他的声音清冷的有些沧桑。 “嗯?” “不是她先喜欢我,而是我……一步步走向沼泽,无法自拔。” 穆嘉言没有应声,静静地听着。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听顾风愿意敞开心扉说这些除了工作之外的话了。 “她是那么自大,从来都不肯低头认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她那么野蛮的女孩儿。可是,她笑起来偏偏又那么阳光,那么好看……我一直以为她跟陈亦然是一伙儿的,她替他送错误的演讲稿,替他跑腿,替他做许多许多事,她真的……好傻。” “我和陈亦然……”顾风苦笑一声,又深吸了一口香烟,“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整整她,她喜欢陈亦然,愿意帮他,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能为陈亦然做多少。她跟我打赌,比投篮,她的技术真是烂透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她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她怎么那么不像个女孩儿。”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洛萱喜欢我,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的眼里只剩下了浅昔,明明起初只是自己不服气,自己去招惹她而已,最后却越陷越深,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在篮球场中间向我表白,拿着大喇叭,红着脸大喊大叫,真是傻透了。可是嘉言,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的心跳很快,快过我在任何一场篮球赛的心跳。我装作很冷酷很无所谓,装作听不到那些讽刺挖苦她的流言蜚语,可是……我怎么能真的不在乎?全校都知道她喜欢我,看她狼狈,看她对我咬牙切齿,看陈亦然和她渐渐疏远,我竟然……有些窃喜。”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要用她报复陈亦然而已,最后却是我,先输得一败涂地。” 穆嘉言执烟的手顿在空中,呆呆地望着顾风失落的侧脸。 这也许,便是刻骨铭心了吧。 顾风苦笑,继续说:“作弊?斗殴?呵呵,她苏浅昔作弊没作弊、斗殴没斗殴又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是她,是所有的她,好的、坏的,快乐的、悲伤的,光彩夺目的、卑微不堪的,哪怕……”顾风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开始泛白。 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完全不在乎的话,他没有醉。那件事让他格外清醒,那些曾让他颓靡让他迷惘的一切,他又怎么会不在乎?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遇到困难,走投无路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人从来都不是我……陈亦然,她也许一直都是爱着他的。当他出现,我才知道自己对她有多么不好,我有多么让她委屈,可是,为什么是陈亦然,为什么偏偏是他……” 穆嘉言心绪也越来越沉重,他深吸一口香烟,盯着在指间缭绕的白色烟雾,一句话萦绕心头许久,才问出口。 “你还爱她吗?” 顾风一怔,随即冷笑一声。 纵使他还爱她,没有一刻间断过,可是她不爱他,从来不爱,不是吗? “顾风,你从来没有输给过陈亦然,我相信,这次你还是不会输。”穆嘉言唇角勾起一抹微笑,鼓励地拍了拍顾风的后背,“只要他们还没扯证,一切都有可能,不就是区区一个抢亲而已,你会害怕?” Chapter 12 顾风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他说:“不怕。” 信誓旦旦,认真笃定。 穆嘉言掐灭手里的烟头,一把将顾风拉起,“好了,别想了。走,带你去个地方,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爱情抢夺战养精蓄锐!” 顾风一脸鄙夷,“去哪儿?” 穆嘉言坏坏一笑,“我新发现的好地方。” “不去,我要回去上班。” “喂!你个丑冬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今天不上班的!” “谁是丑冬瓜?”顾风无奈,“我告诉你啊穆嘉言,你远程在浅昔手机里安装的窃听程序已经被我卸载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穆嘉言突然一脸猥琐地凑上前,“怎么?你怕什么?怕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顾风扔掉烟头,冷哼一声:“放心,你以后想听也再也听不到了。”说完,大步向别墅外走去。 想听,也再也听不到了? 穆嘉言挠了挠头,突然恍然大悟,“我靠!顾风!你不会黑了我的程序吧!”他赶忙追了上去。 难怪那天苏浅昔来公司采访前半个小时,顾风突然把他支走,原来是趁机悄悄摸摸地欺负了他的程序! “你猜?”几米开外的顾风顿足,回眸一笑。 望着那张邪魅狂狷又帅气逼人的的侧脸,穆嘉言心中疯狂吐槽,简直不能忍! 然后飞奔上前,用蛮力将顾风架进了自己的车里,恶狠狠地威胁:“我告诉你!今天你走也得跟我走,不走也得跟我走!” 顾风汗颜,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做出反抗。 虽然知道穆嘉言不会带他去什么正经的地方,但是,姑且就像他说的那样,今天,不去想陈亦然和苏浅昔在哪里、在做什么,从明天开始,拉开一场持久战的序幕。 他浅笑,顾风,的确是从来不曾输过的。 ———————— 明城第一医院一间监护病房内,雪白的墙壁和床单看得人心里发憷,病床上白发苍苍的女人鼻腔内插着呼吸管,羸弱地闭着双眼。 人一生病,似乎连年纪也徒增了几岁,看起来垂垂老矣,让人心疼。 向曼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病床上女人的手。今天的她没有化妆,发丝凌乱,看上去疲惫颓靡。 凌晨三点的时候,她突然接到妹妹向妙的电话,说是母亲起夜上厕所不小心摔了一跤,当场昏迷神志不清,她火速开车到向妙家,两个人一起将母亲送到了医院。 从开始检查到被推出手术室,整整用了四个小时。主治医生很不幸地告诉她们姐妹,母亲摔到了脑袋,颅内出血,初步手术虽然缓解了脑袋里的一小部分血块,但最终母亲是能否清醒、日后还有没有生命危险还是个未知数。 向妙当场歇斯底里大哭,向曼强忍着悲痛让自己淡定。父亲去世得早,她们姐妹一直忙于事业还没有成家立业,家里只有三个女眷。长姐如父,向曼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先垮掉。 拉着母亲的手一直苦苦等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母亲却还是没有清醒的迹象,向曼的心越来越沉,恐惧和无助一点点压迫着她。 “姐,你快去休息一下吧。”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向妙端着洗盆,顶着红红的眼眶走了进来,“你等会儿还要上班,我给老板请过假了,今天不去了。” 向曼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还早。”起身接过向妙手里的洗盆和毛巾,说:“我来吧。” 小心翼翼地为母亲洗完了脸,将她的双手塞进被子里,仔仔细细将连接在母亲身上的所有仪器都检查了一遍,向曼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向妙上前,心疼地拉过向曼有些发红的手,问:“姐,冷吗?” 向曼笑着摇了摇头,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昨晚出来太着急,竟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 向妙的眼底又红了,“姐,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好好洗漱一下吧,妈妈这边我先看着,一有情况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向曼尽管很不愿意离开,可是上个月的月度总结汇报她刚刚完成,的确需要尽快交给顾总,还有……她双眸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忧心不已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母亲,回过头一口气给向妙吩咐了许多要注意的事情,然后拿起车钥匙飞奔出了病房。 这一切却被刚从一间贵宾病房走出来的女人看在了眼里,她不解地皱了皱眉。 风风火火开车到家,上楼,开门,走到茶几边上,看到桌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一排幸运星,向曼会心地扬唇笑了笑。 关于这些幸运星,她也早已迫不及待地要向顾总汇报。 ———————— “向姐早上好!” “向姐早上好,您今天真漂亮!” 向曼踩着高跟鞋踏进rday大厦,微笑着点头向同事们示好,在职场拼杀这么多年,她很大一个优点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坐怀不乱,除过最亲近的人外,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狼狈不堪的一面。 虽然心事重重,但是外表始终光鲜,今天也不会例外。 整理好所有要汇报的材料,向曼将那些幸运星装进一个精致的玻璃小瓶里,提步向总裁办公室走去。 “咚咚咚——”她轻轻叩了叩门,扬声:“顾总,我可以进来吗?” 无人回应,向曼皱眉,又敲了几下,依旧是没有声音。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果然,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显示来自顾总的命令:“有事外出,勿扰。” 顾总一直以来都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公司向来深入浅出,只有几个人真正见过他。虽然穆总非常信任地将她招聘进来做了顾总的贴身秘书,但是做好这份工作也并非那么容易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除过工作外,不能干涉顾总的私人生活。 攥紧了手机,向曼突然有些失落。 顾总的办公室其实也是一个智能生活的实验基地,里面许多地方都暗藏机关。她向来是一个被联系的角色,顾总有事吩咐,从来都是通过那些“隐形”的智能设备向她的手机发送消息,或者直接通话,她从来都只有被动接受,而没有主动联系的权利。 她已经当了顾总整整一年的秘书,却连他的联系方式也没有。 低头看了一眼工作汇报表和玻璃瓶里的幸运星,向曼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顾总什么时候会回来。 “向秘书。” 突然温婉的一声传入耳中,向曼打了个激灵,第一反应竟是将手里的玻璃瓶藏到身后。 然而,当抬起头来,洛萱那张精致动人的笑脸和带有深意的眼神映入眼中时,向曼就为自己刚才下意识的举动感到后悔。 洛萱走近,睥视向曼背在身后的手,微笑:“藏什么呢?” 向曼脸上泛起潮红,赶忙摇头,“没……没有。” “是吗?”洛萱勾了勾唇,玻璃瓶的一角已经被她尽收眼底,她是女人,也非常清楚只有女人才会有那种东西。 然而,向曼刚才不光拿着只有女人会用的东西,还一脸失落地站在顾总办公室的门口,以及叫她名字时她惊慌失措的反应。 这让她很难不多想。 洛萱脸上笑意不减,追问:“你们顾总呢?今天怎么又没来上班?” 向曼垂着头,答:“不知道,顾总说他有事外出。” “有事?”洛萱扬眉,轻笑一声,“呵呵,向秘书真是神通广大呢。身为顾风的未婚妻,我都不知道他今天有什么事,你一个小小的秘书竟然能把上司的行踪摸得这么清楚。” 言辞间富含深意,意有所指。向曼握紧了手中的瓶子,心里一阵委屈,但是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丝自信。 只是突然觉得,她有什么好怕?她又为什么害怕? 顾总不爱眼前这个女人,顾总爱的明明就是苏小姐,是这个瓶子里幸运星的主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jo和linda会订婚,会成为明城屈指可数男才女貌的一对,但是,在rday与顾总朝夕相伴一起工作的时日,向曼心里比谁都清楚,这里,才是真正让顾总开心和放松的地方,身为rday的总裁,才是让他真正感到光荣的。 他在这里是顾风,而不是那个私生子富二代jo。 在rday,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代码和信息的世界里遨游,让穆总代替他和国内顶尖的研发团队研究人工智能给人类生活带来的改进,可以在看到汇报表上飞涨的销量数据时脸上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 这些,是他和眼前这个女人在一起永远不会有的。 尽管光鲜的linda胜过一万个穿着牛仔裤和打折t恤衫的苏小姐,向曼却清楚地看到,顾总的眉心只为一个苏小姐蹙起,他的心唯独为一个苏小姐而跳跃。 向曼突然会心一笑,她本就坦坦荡荡,没什么可怕,在真爱面前,她更是没什么可怕。 真正心里有鬼的,应该是那些抓不住男人心的女人才对。 抬起头来迎上洛萱,向曼笑得很是灿烂,“洛小姐,我是顾总的贴身秘书,负责向顾总汇报工作,安排顾总的工作日程,您所说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洛萱突然哑口无言,虽然僵硬的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但是眸中的光彩已黯然失色。 “向秘书不愧能进到rday来,果然是伶牙俐齿。”不知道为什么,洛萱觉得这个样子的向曼和苏浅昔像极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大学时代苏浅昔的身影。 高高束起的马尾、不修边幅的穿着,大大咧咧的举止和永远乐观自信的笑容,虽然一无所有,却无所畏惧。 永远那么刺眼,即便时隔多年,还是让人难以忘却。 向曼和苏浅昔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切,洛萱握紧双拳,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她所讨厌的,不过是所有像极了那个人的……所有。 “洛小姐,我还有事要忙,先不奉陪了。”向曼微笑着走过洛萱的身边,颔首示意,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慢着。” 洛萱扬声,向曼双脚一顿,笑着回过身来,“请问洛小姐,您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洛萱仰起头来,双眸之中又恢复了以往趾高气扬的高傲和自信。 “明城第一医院,向小姐是家里什么人生病了吗?怎么一大早会慌慌张张地出现在医院那种地方?”洛萱讪讪一笑,“向小姐穿着睡衣狼狈不堪的样子,还真的让人……印象深刻呢。” 向曼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迎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喃声问:“你……你怎么知道?” 向曼紧张的神色被洛萱看在眼里,她笑了笑,心里生出几分自信,“我是怎么知道的向小姐无需知道,不过,向小姐放心,明城第一医院是明城最好的医院,我父亲拥有其中百分之六十的股权,一定会代为转达,好好照顾好向小姐的家人的。” 脑袋轰然炸开,漫天的惶恐和无助席卷而来,向曼感觉双腿有些发麻,一连退了几步,无力地抵住了身后的墙壁。 官官相护,医医相护,这么多年了,她并不傻,洛萱点到为止的那些道理她统统心知肚明。 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卧病在床岌岌可危的模样,母亲的头发已经花白,这些年,她和妹妹努力打拼就是为了能让母亲早日过上好日子…… 向曼突然有些害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了顾总和苏小姐的秘密而得罪洛萱,究竟值不值得? 洛萱自信满满的笑容渐渐逼近,冰冷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凌厉的有些刺耳,她拿过向曼手里的玻璃瓶,玩味地打量了一阵,看清楚瓶子里的东西,冷冷一笑。 “幸运星?这种幼稚又廉价的东西,我奉劝向小姐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毕竟……顾风是总裁,堂堂陆氏财团的继承人,不是情窦初开的青涩高中生。” 她眼里的讥诮让人不敢直视。 “这不是我的。”向曼终于出声。 如果顾总和苏小姐命中注定会在一起,那么无论怎样他们都不会分开,这瓶幸运星只是他们爱情的催化剂,却绝对不是必需品。 然而,因此得罪洛萱,于她而言,却很有可能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后果。 向曼闭上眼,说:“这是苏小姐的,埋在那盆风信子里。” 洛萱表情一僵,瞳孔瞪大,握着玻璃瓶的手有些发颤,“苏……苏小姐?” “没错,艾慕杂志社的苏小姐,苏浅昔。” 听到那个名字,洛萱倒吸一口凉气。 向曼抬眸:“顾总这两天外出,我还没见过他,所以……他什么也不知道。我只希望,洛小姐可以放过我家人。” 洛萱凝视那些幸运星,双眸暗沉:“放心,我一定会让父亲派最好的医生去照顾你的家人。不过……这件事情,你最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盆风信子是我打碎的,我会主动向顾风认错。可是,你记住,里面……什么也没有。” 犹豫良久,向曼终于怔怔点头。 命运总是这样,会让你在难为的时候做出抉择,可是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杆称,什么更重要,什么次之,什么可以微弱到忽略不计,不需要任何人的评说。 人生就是一场博弈,输赢天定,公道却自在人心,所以,怨不得任何人。 尽管顾总待她不薄,可是为了别人,终究不值得。 ———————— 看完那些幸运星里密密麻麻的小字,洛萱怒从心生,更多的,是恐慌和不安。 她无法想象,顾风如果知道幸运星里的内容会怎样,她没有勇气去面对,没有信心承受苦心经营的感情突然崩塌的后果,她更无法忍受本就属于她的自尊和爱情被那个卑微的女人肆意践踏。 低头看了眼依旧空空如也的手机,没有短信没有来电,再次拨打那个可以倒背如流的号码,听筒里女人机械而熟悉的声音犹如利锥。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洛萱心里突然很委屈,她知道顾风如果不愿意接她的电话,会有一百种办法;他如果不愿意见她,她就算找遍了明城也无能为力。 她伏在方向盘上大哭了起来,她明明可以高傲地拒绝所有追求她爱慕她的男人,却始终无法放下那个男人。 因为,从没有哪个男人,能像顾风一样如此牵动她的喜怒哀乐。 手机突然嗡嗡嗡地响了起来,洛萱垂眸,是叶阿姨。 洛萱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许久,突然双眸一亮。 对,她还有他们!他们可以挽救她,包括她的爱情。 洛萱抹掉眼泪,赶忙接起电话,笑语盈盈:“喂,叶阿姨,怎么了?” 那边传来慈祥温柔的女声,“萱儿啊,你早上怎么匆匆忙忙就走了?连外套都落在医院了,你现在在哪儿啊?阿姨帮你把外套送过去,可千万别着凉了。” “不用了阿姨,我这就过去了。” “萱儿啊,你陆伯伯睡着了,阿姨一个人照顾得来。你快去忙你的吧!不用每天都为了我们跑前跑后的,你陆伯伯的病是顽疾,三天两头地住院,可别因为这个耽误了你的正事啊。” “没事的叶阿姨,我最近也很闲的其实。” “萱儿啊,你真是个好姑娘。”电话那边女人不住地感慨,“唉,顾风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 洛萱尴尬地笑了笑,“叶阿姨,其实……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 “这孩子,有什么事就跟阿姨直说啊,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这么客客气气的?” 洛萱垂眸,抿了抿唇,“阿姨,我……想和顾风早点结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说:“好,萱儿,你先过来,我们当面说。” Chapter 13 和陈亦然吃饭的确不是件轻松容易的事,因为他的嘘寒问暖实在让苏浅昔消受不起。 她总觉得,陈亦然对她,有点像……恋人? 察觉到这种想法,苏浅昔更加不自然了,希望能赶快结束掉这场午餐逃回属于她的地方去。 她承认,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逃兵的生活。 直到手机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上面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苏浅昔心里一乐,终于有了合适的借口,于是不假思索得接通。 是洛萱打来的,她说今天她有时间,愿意接受苏浅昔的专访。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刚好她的准备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 苏浅昔忙不迭从座位站起,跨上背包,对陈亦然微笑:“亦然,谢谢你的午饭,我现在有点事需要赶紧过去,改天,有机会我请你!” 陈亦然笑得很温柔,也站了起来,“你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不用了!”苏浅昔赶忙摆手,“很近的,我坐公交很快就到了,明城这么堵,你开车才不方便呢!你快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看到苏浅昔慌张的样子,陈亦然失声一笑,“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我们改天再见。” “恩恩!再见!”苏浅昔扭头,长舒了一口大气,小跑着向餐厅外走去,只觉得今夜阳光灿烂。 “浅昔。” 刚走出几步,身后再次传来陈亦然富有魅力的嗓音。 苏浅昔顿足,笑着回过头去,问:“怎么了?” “今天在艾慕我说的话,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今天,他在艾慕,说的话? 他说什么了?他好像说了很多句呢? 苏浅昔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他指的具体是哪一句,陈亦然已经再次开口。 “做我的女人。”他微笑,目光温润如水,深沉笃定。 苏浅昔一怔,脸上的笑意瞬间僵化,双腿也再也移不动一步。 难道,他早上的时候,不是在开玩笑吗? “顾风订婚了,你们,没有可能了。” 还没回过神来,陈亦然再次补刀,看着不远处他的唇瓣一张一合,苏浅昔却只能感觉到内心深处传来的触痛和寒冷。 她知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呢? 愣神良久,苏浅昔尴尬一笑,低声应道:“我知道……我先走了。”然后扭身跑出了餐厅,落荒而逃。 所有的道理她都明白。 她也从未奢望过,她和那个人,还有可能。 ———————— 跑出餐厅不久,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刚才的号码发来的一条信息: “浅昔,我这边突然有点任务,还得几个小时,你先去工作室等我吧。” 然后附上了工作室的地址。 “丰庆北路128号。” 苏浅昔皱了皱眉,丰庆北路?她来明城不久,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打开地图一搜索,发现那地方竟然距离当前位置二十公里之远。 如果飞飞打车过去,恐怕这一周的伙食都得勤俭节约了,苏浅昔想了想,反正在那里也是干等,不如坐公交过去,顺便还能沿途欣赏风景。 可是,坐上破破烂烂人烟稀少的公交,走走停停十几站,就连路上的车辆行人和沿途的店家都开始减少的时候,苏浅昔就开始有些后悔了。 偌大的公交车上也只剩下了她和司机两个人。 虽然现在是大白天,苏浅昔的心里多少还是不安。向窗外望去,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公交车独自行驶在康庄大道上,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情节像放电影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苏浅昔攥紧了肩上的背包,咳了一声,问:“师傅,丰庆北路还有多久才能到?” 司机师傅并不应声,苏浅昔坐在后面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只能透过反光镜看到他眼皮连抬也不抬一下,依旧板着个脸。 是有多烦这份工作! 苏浅昔的心沉了一截,更加慌了。 洛萱是奢侈品牌珠宝设计师,她的工作室怎么会在如此偏远的地方? 难道是因为明城城内的房价太贵,所以才不得已将工作室建在了几环外的郊区? 苏浅昔想着,摆了摆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不会,洛萱家世显赫,就算自己创业,家里也不会舍得让她一个千金娇女的工作室建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苏浅昔微讶,赶忙拿出了手机,给洛萱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听筒里传来工作人员温柔又机械的声音,她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又接连拨了三四遍,依旧是无法接通。 苏浅昔开始有些心慌,看了眼时间,她已经在这辆破旧的公交车上晃了一个多小时。 这条路很长很长,似乎永远走不到头,公交车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距离上一次停车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期间分明途径过几站,但是公交都因为没有人上下车而中途停止。 苏浅昔皱眉,既然这条路鲜有人问津,又怎么会是洛萱工作室的所在地?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洛萱发错了地址。 苏浅昔当即做了个决定,下一站,无论到哪里她都要下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公交车在宽广无人的大道上疾驰如飞,两边的树木和田野飞快地闪过,苏浅昔紧攥手机,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苏浅昔有些晕车,这公交的减震又差劲的出奇,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终于,一处简易的站牌出现在了视线里。 可是却并没有人在站牌处等车。 眼看着公交就要飞驰而过,苏浅昔赶忙站起身,冲着司机大吼:“师傅,停车!我要下去!” 透过反光镜,司机只是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却没有踩下刹车,站牌迅速后退,直到消失。 苏浅昔心慌不已,扶着把手向前走了几步,继续大吼大叫:“师傅,我说我要下车!你怎么回事!” “那里不让停车,下一站就是丰庆北路了。”司机冷哼一声,声音阴鸷冷瑟,听得苏浅昔心头一颤。 抬头看了一眼公交路线图,的确,下一站就是目的地了。 司机没有说谎,眼下她也别无办法。 踉踉跄跄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一摸额头,才发现早已渗出了冷汗。 苏浅昔舒了口气,窗外的风景如出一辙,在视野里一闪而过,她也不知道光天化日的,自己究竟害怕些什么。 又摇摇晃晃过了半个小时,苏浅昔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耳边传来刹车片刺耳悠长的声音,公交终于停了下来。 “到站了,下车吧。”司机回头喊她。 苏浅昔打了个激灵,噌得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飞也似得奔下了公交车。 司机师傅无奈得摇了摇头,然后一脚油门继续向前开去。 公交很快消失在了视线里,苏浅昔呆呆地站在原地,漫天的恐惧和迷茫突然压迫而来。 因为,她环顾一周才发现,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而一个人似乎比两个人更加可怕。 太阳一直向西边挪动,天空已经布满了橙红色的晚霞,像极了在广袤的上空平铺开来的锦绣绸缎,浪漫迷人。 苏浅昔却没有心情欣赏美景。 匆匆忙忙再次拨通洛萱的电话,听筒内传来的声音依旧机械,只是换了说法:“您的手机目前不在服务区内。” 她有些惊错,低头一看,屏幕上方显示一个红色的叉号,手机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信号。 苏浅昔抬眼望了望,除了公交车刚刚行驶来的那条东西走向的宽广大道外,还多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小路。 浅绿色的牌子上写着:“省道s250-丰庆北路。” 放眼望去,那条路弯弯曲曲向前延伸,一眼望不到底。如果从第一栋房子开始编号,直到128号,她不知道这期间究竟还有多远的路程。 失落和绝望涌上心头,苏浅昔心知肚明,洛萱的工作室一定不会建在连信号都没有的地方,如果刚才只是怀疑,现在她基本已经可以确定,这是个错误的地址。 她觉得自己有些倒霉,心里却不敢再去深究。 她更情愿相信洛萱只是发错了地址而已,也许两个地方的名字很相似,她只是太忙不小心打错了而已。 可是,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身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天色渐晚,没有交通工具,没有一个人,她也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漫天的无助和孤独之感压迫而来。 这种孤独,让苏浅昔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这是桐大外那场斗殴也没能带给她的恐惧,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只身一人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穿梭,却从来没有习惯,举目无亲。 她不敢再继续向前走动,电影里那些少女走失最终被毒害的情节历历在目,苏浅昔索性蹲在了原地。 也许,等一会儿就会有人来了。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夕阳一点一点从地平线上沉了下去,霞光散开,余晖褪去,一弯淡黄色的月牙悄然挂上了天边。 明城的昼夜温差很大,郊区更是将这一地域特色体现到了极致。苏浅昔蹲得双脚有些发麻,也感觉到了寒气侵体的凉意,起身活动了一会儿,将双臂环得更紧了一些。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这条大道依旧无人问津。 虽然手机没有信号,苏浅昔还是习惯性地将它拿出来看两眼,虽然知道不会提示有电话和短息进来,她却还是抱有一线希望,总觉得自己不会就这么在荒郊野外度过一晚。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在第无数次看得时候,苏浅昔心里失望透顶,脑袋里却突然蹦出一个东西。 眼睛一亮,苏浅昔双手在手机键盘上飞快舞动,屏幕切换到星光璀璨一望无垠的“银河系”,过了几秒,一个白色的大肉团被甩回了一颗蔚蓝色的星球上。 伴随着“啊啊啊——”凄惨的叫声,豆包的大脸出现在了屏幕正中央。 已经把这个家伙冷落很久了,虽然是人工智能的产物,但是在这寒冷的傍晚再次看见豆包,苏浅昔竟然有一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 没等豆包吐槽,苏浅昔已经激动地叫出了声:“豆包!我想死你了!”然后捧起手机献上了几枚香吻。 豆包并不领情,翻了个白眼,“主人,我在银河系外已经等了你92小时48分钟56秒了,你这几天疯到哪儿去了,现在才想起接我回地球!哼!” 苏浅昔赶忙安抚这个傲娇的家伙,她今晚能不能成功离开这个地方可全靠它了。 除了智能闹钟外,豆包还有个独特的功能——不需要连网,利用卫星定位系统发送时时位置。 “豆包,我错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天天接你回地球好不好?”对着手机屏幕,苏浅昔笑得一脸谄媚,幸亏周围没有人,要是有人一定会把她当做是个神经病。 “天天接我回地球?主人,你打算每天关闹钟的时候强行把我扔出银河系,然后等晚上了再接我吗?哼!好恶毒的女人!” 当初苏浅昔和那帮好基友因为一场编程比赛得到了大奖,奖励是可以免费使用他们公司的这套智能算法一年,当时他们高兴过了头,果断调用那套算法开发了豆包,加上自己的创新和创意,就……把它惯成了这个样子。 后来那家公司遇上了经济官司,最终被另外一家国外的公司收购,研究方向做了调整,无暇再理会这套算法的使用专利,豆包才能一直活到今天。 可是,有时候,太智能好像也不是件好事。 苏浅昔赶忙五指朝天,虽然豆包看不懂,但她总觉得这样能显现出她的虔诚来:“豆包,你放心,你帮了我这次,以后我保证让你天天呆在地球上!” “真的?”豆包一脸坏笑。 苏浅昔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君无戏言!” 豆包低头做翻书状,后台程序在词汇数据库里搜索了一圈,用时0.01s,最终确认“君无戏言”是“说到做到”的意思,这才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可是……苏浅昔笑了笑,她一介女子,哪里算得上是君呢?豆包毕竟没有人这么狡猾。 最终,豆包向苏浅昔手机通讯录里距离比较近的几个人发送求救信息,言辞恳切又可怜,希望能把她带回市区。 苏浅昔并不知道究竟会不会有人来找她,虽然从大学至今她并没有换号码,但是手机通讯录联系的人少得可怜,看到信息还能管她死活的就更不知道会有几个人了。 可是就算是一线生机,她也不会放弃。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苏浅昔伸手在眼前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渐渐模糊。 她的心渐渐沉入谷底,她实在无法想象,在荒无人烟的郊区独自度过一个晚上。 关上手机,黑暗和不安再次涌上心头,她蹲了下来,将自己环得更紧了,感觉眼眶也有点酸酸的。 她夜里是看不见的。 她想,夜盲,也许更多的是心病。 ———————— 与此同时,距离苏浅昔所在地五公里的一座别墅度假山庄内歌舞升平。 穆嘉言左搂右抱,通红的脸上已经落了好几个红唇的印子,坐在角落里的顾风沉默地抽着香烟,要不是他和穆嘉言开了一辆车来,他绝对早都回去了。 想了想,还是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外。 “jo少爷,能否邀请你和我跳支舞呢?”一名浓妆艳抹女人凑上前,微醺的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风情万种,她的手抚上顾风的脸颊,暧昧柔情,“jo,您怎么长得这么俊啊。” 顾风蹙眉,向后退身,凌厉地拦住了女人不安分的手,冷道:“我结婚了,请自重。” 穆嘉言若是没醉,听到了一定会笑掉大牙。 那女人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不情不愿地道了句歉,跺了跺脚,扭身混入五光十色的人群。 顾风舒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时间,又望了一眼那边纸醉金迷的穆嘉言,索性起身出去透透气。 夜色里,他颀长的身影有些寂寥。 身后的别墅里群魔乱舞,传来各路鬼哭狼嚎的歌声,顾风这副样子显然是格格不入的。这样的场合他并不少见,可是今天他却一刻也不愿在里面多呆。 他总觉得今天心里有些闷闷的,好像很不安,那种奇怪的感觉让他一整天也没法专注。 夜晚的风有些冷瑟,顾风不禁打了个哆嗦,深吸一口指间的香烟,吐了口白色的烟雾。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顾风蹙眉,是大学时候的那个号码。这个号码他已经很久不用了,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舍得注销。 这么晚了,会是谁在这个时候联系他? 然而,当屏幕上跳出那三个让人触目惊心的字母和发件人的名字以及地址时,顾风指间的烟顺势落在了地上,他已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多么狂躁不安,他有些慌神,不容片刻犹豫迅速飞奔向跑车。 她怎么会突然发出这样的信息?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在那么偏僻的地方? 她是否安全?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风眼底浓墨翻滚,内心狂躁,难以遏制的焦急和不安让他呼吸急促,他暗红的双眸死死盯着望眼欲穿的大道,在夜色中犹如火炬。 他记得,她很怕黑,晚上她是看不到的。 长长的大道一眼望不到头,顾风双手紧紧扣住方向盘,车速已经飙至几乎300码,他却还是觉得不够快。 车速,竟然不及他心跳的速度。 昏黄的车灯照亮了笔直的大道,车子正以飞快的速度接近目的地,顾风将车灯调整至最远最亮,只希望,那个人可以早一些被笼罩在光亮之中。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他会一直惴惴不安。 原来,一直以来,只要听到任何关于她不利的消息,他都会这样。 失去自我,变得疯狂。 Chapter 14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对不起,您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内。” …… 相同的声音已经在耳边重复了无数次,顾风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他甩掉手机,松开脚底的油门,将脑袋探出车窗外四处张望。 夜幕降临得很快,跑车也渐渐接近目的地。郁郁葱葱的大树在风中婆娑,黑漆漆的田野在夜幕下寂静得可怕,远处的月亮高贵优雅地挂在天边,却根本无法照亮所有的地方。明明郊区是一如往常的一切,今夜,却因为那个看不到的女人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而变得令人厌恶。 顾风从没有一刻比今晚更讨厌夜晚,以及,畏惧。 那个女人患有夜盲症,并非先天的,却是因他而起。尽管她说过无数次并不怪他,是她自己不小心才摔到了脑袋,视网膜受损导致夜盲,可是,顾风心里却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 他突然发现,他对她,是那么得不好……不好到每每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都会让他内疚到心痛。 时间一点点过去,车灯所及之处,始终没有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 顾风慌张地探出头,冲着路边放声大吼:“苏浅昔!苏浅昔!——” 回音在田野上空盘旋,和着猎猎风声闯入耳朵,却听不到任何的回应。 紧张和不安涌上心头,顾风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知不觉渗出冷汗,一向从容不迫的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狼狈慌张的模样,他已经无法遏制胸膛那颗因为恐惧和担忧狂躁的心,所有的冷静统统被他抛之脑后,现在他只想见到那个女人,立刻,马上! 终于,“丰庆北路”的路标被车灯照亮,在夜色中泛出白亮耀眼的光,顾风赶忙停车跑了下去,环顾一周,站牌处空无一人。 “*!”顾风怒骂一声,不耐地解开西装的扣子,将早已被汗水浸湿没有造型的头发捋起,慌忙在站牌周边跑前跑后地查看。 “浅昔,苏浅昔!你在哪儿?” “苏浅昔!你快给我出来!” “苏浅昔,你不是称自己是女侠吗!女侠向来都是行侠仗义,哪里需要别人来救!” …… 冲着黑夜他纵声大吼,说得都是些埋在心里很久,却始终不敢对久别重逢后的她当面说出来的话。带着沧桑和绝望的回音在夜空中飘荡,他的视线里却仍是没有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 车灯的光芒将那条大道照得笔直幽长,似乎那条路会一直蔓延,直到消失在光的尽头。而另一条,曲曲折折向前蜿蜒,不知究竟会通往何处。 既然她用手机发了定位和求助信息,就一定会在原地等待营救,况且这两条路是这样悠长,她夜里看不见,又怎么会选择徒步而走? 可她现在人却不在这个地方。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她是被别人带走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顾风心里更加慌了,他强迫自己淡定下来,让发热的脑袋重新冷静下来恢复思考。 突然,他眼中一亮,迈开步子飞速奔回跑车,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与车载导航仪连接,双手飞速在键盘上敲打命令行代码。 查找她刚才发送信息的那部手机目前的ip地址,再连接卫星定位系统,搜索当前她所在的位置,确认回车。 白色的代码开始在漆黑的屏幕上飞速滚动,导航仪屏幕上画面也开始快速切换。细碎的发丝在顾风的额前投射出一片阴影,将他双幽深的双瞳浸染在黑暗之中,他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不愿错过那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中任何有用的一条。 终于,“滴滴”两声,系统弹出一个对话框,显示:“southkingvillage!”,而导航仪的屏幕上也指出了通往那个村庄的道路。 顾风眸色一沉,果断放下电脑,迅速转动方向盘,一脚油门踩到底,向那条弯弯曲曲的丰庆北路疾驰而去。 黑夜里,他的声音温柔似水:“浅昔,等我。” ———————— 南王村已经进入了深夜,夜生活对于这种偏远的甚至连信号都没有的乡村而言,就是聚在一起打打麻将聊聊天,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八|九点睡觉早已习以为常。 这个时候一眼望去,村里也就只剩几家还亮着灯火,可是最角落的余小六家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余小六是十足的地痞流氓,把唯一的妹妹卖到了山里给一个傻子当老婆,活生生气死了爸妈,如今他已是快三十岁的了还是孤家寡人,整天吊儿郎当不学无术,还总是东偷西抢混吃混喝。南王村虽然偏僻,村里大伙儿的房子也都接二连三地盖了起来,就只剩下余小六家的房子简陋破烂的可怜。 可是今晚,余小六家门口却停了一辆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重机摩托车。 屋里亮着昏暗的灯,空落落的房子里,两人的对话声格外明显。 “大哥,那女的你准备怎么办啊?”余小六死气巴拉地站在男人面前,用手捂着打火机给对方点了根烟,笑得一脸谄媚。 男人罩了一件皮革大衣,周身透出桀骜高贵的气质,纯手工制作的皮鞋擦得锃亮,一头蓝色的卷发悉数向后梳成了大奔,此刻他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唇边吞云吐雾。 “呼——”男人吐了口烟圈,冷漠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身后的那间屋子,语气冷淡凉薄:“交给你了,一周后把她安全送回市区。” “啊?”余小六脸色一变,“大哥,这女人得在我这儿呆一周啊?” “怎么?有问题?”男人睥睨,一脸不屑一顾。 “不是不是……”余小六连连否认,眼珠子却滴溜溜直转,“我这,连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再多个人……恐怕……” “行了,”男人听出了余下六的意思,扬声呵断,旋即从大衣口袋掏出一沓红彤彤的钞票,递上前去,“你放心,钱是绝对少不了你的,这是预付,一周之后,剩下的一半我会打进你的卡里。” 一见到钱,余小六立马两眼放光,他赶忙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这才虔诚地接过那笔钱,连连点头:“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男人继续说:“我刚喂了那女的几粒安眠药,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这一周你看好了她,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不能让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明白吗?” 余小六郑重点头,说:“明白!大哥你就放心吧!” “事成之后你就离开这儿,拿着钱想去哪儿去哪儿,也就当从来没见过我。要是那女的报了警,查到了你的头上,也要死死咬住,明白吗?” “嘿嘿!大哥,我余小六蹲号子跟玩似的,死也不会供出大哥的,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恩,”男人点头,凛冽地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说罢,戴好皮手套,重新覆上墨镜,阔步向门外走去。 “大哥!”余小六收好了钱,赶忙追了出来,四下打量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那个……那女的是被大哥甩了还死缠烂打吗?不然直接给……” 余小六眼底闪过一抹坏意,一脸邪恶。 男人突然冲上前,一把拎起余小六的衣领,眼底翻云覆雨,“你说什么?!你再敢胡说一句试试?” 余小六打了个哆嗦,连连求饶,“大哥大哥,我说错话了!我本来想着这样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我错了我错了!” 男人唇角扯出一抹冷笑,阴瑟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那女人一根汗毛,我会用一千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余小六闭着眼睛哆哆嗦嗦,“大哥大哥!我真的错了,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男人终于狠戾地甩开余小六,戴上头盔,跨上了他的重机。 重机轰隆一声发动了起来,男人阴鸷地瞥了一眼余小六,把油门转到最底,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呸!”余小六正了正衣领,冲着男人的背影不屑地啐了一口,“什么狗东西还在我跟前耍酷!用这种手段甩女人还他妈装得跟个孙子似得!真他妈恶心!”说罢,又重重啐了一口,这才解气,拧身回了房子。 夜已经很深了,余小六蹑手蹑脚地在灯光下点了一下票子,皱了皱眉,他越想越觉得这笔买卖不太合算。 如果一周后他还要把屋里关着的女人安全送回市区,任何一个脑袋不傻的人被莫名其妙绑架一周都会去报警,万一……她真得记住了南王村,警察查到这里,这绑架的罪名可跟以前小偷小摸不一样,非同小可啊。 如果被抓进号子蹲个十年八年的,他挣得这些钱谁花?难道他冒着生死危险挣的钱,到头来还要上交给那帮警察当小费? 余小六越想越觉得憋屈,他索性把钱放进胸口的口袋,起身悄悄摸摸走到关着苏浅昔那间屋子的门口。 透过窗户望了一眼,那女人还安安静静地躺着,余小六摸索着到了门口,把灯打开,双腿不受控制地向里面走了几步。 待看清那女人的容貌,他心头不禁为之一颤。这女人可是比她那个妹妹要好看不止千百倍啊。 红红的像樱桃似得嘴唇,白皙粉嫩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脸颊,睫毛长的简直能放好几个瓜子壳上去。 这么好看的女人怎么说被抛弃就抛弃了?下场还这么惨?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余小六身体里冒了出来,他攥了攥手心,鬼使神差地向那简陋的折叠床边挪了过去。 近看……女人似乎更好看了。 余小六此刻已是满脸通红,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颤颤巍巍伸了出去,抚摸上了苏浅昔的脸颊,他的身体犹如过电一般,那种感觉对男人是致命的诱惑,他赶忙迅速挪开了手。 那个男人的话多少让他有些害怕,他的确是有贼心没贼胆,可是他却怎么也移不开注视着女人的眼睛。身体里那种奇怪的*一直在暗中作祟,夜深人静,他开始有些神志不清,犹豫片刻,他的手终于又颤抖着抚了上去。 余小六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快三十年了,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她的五官都像是精雕细刻上去的,虽然没有化妆,却比年画上那些浓妆艳抹的明星不知道好看多少。 电光火石间,一个阴诡的想法开始在他脑海里滋生。 这个女人反正已经被那男人抛弃不要了,被那种有钱男人玩过的女人就是破鞋一只,谁又会在乎她的清白? 如果……他将她……和她生米煮成熟饭,拿着钱带她远走高飞,哪里还担心她会报警?那男人一看就是个薄情负心汉,虽然不知道他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是余小六可以肯定那男人在社会上有点头脸。 刚才他说让把女人安全送回去这话,十有八|九都是逢场作戏罢了,这世上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过? 其实今晚的事真正绑架的主谋是男人,他顶多算个从犯而已,如果他用这来威胁他男人,男人哪里还敢说出实情?最终,他一定会因为自保丢了这只穿过的破鞋的。 这样他余小六岂不是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如果最后女人实在不愿意跟他,就把她卖了,这样的容貌,恐怕赚的钱能顶妹妹的十几倍不止呢…… 余小六想着,不禁笑出声来。 面前的女人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她的呼吸很浅,却很有规律。昏暗的灯光下,她高耸的胸膛上下起伏,余小六呆呆地望着,有些心猿意马,身体也叫嚣着起了冲动。 他的手缓缓划过女人的脸颊,向下,抚摸过纤白的脖子,向下,再向下……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余下六浑身一个激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意识到大事不好,他赶忙站起身大步跑出了屋子。 眼前的一幕令他目瞪口呆。 自己家的大门活生生被踹开,刺眼的灯光让他下意识遮住了眼睛,而门外,一辆银灰色霸气侧漏的跑车前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的眼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一头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看上去落魄狼狈,最重要的,他的左手里,握着一把长约三寸的瑞士军刀。 四目相对时,他冷瑟开口,问:“她在哪儿?” 车灯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照得恐怖骇人,那把泛着寒光的军刀更让余小六心慌不已。 说时迟那是快,余小六瞪大了眼,扭身撒腿就朝着他家房子的后门跑去。 顾风飞快地追了上来,虽然身着正装,但是他矫健的身手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余小六吓得双腿发麻,扭头一看男人就要追了上来,他赶忙大吼:“她就在你身后那间屋子里!只是吃了安眠药!很安全!” 顾风皱了皱眉,向身后的屋子望了一眼,慢下了脚步。 余小六趁机飞奔出后门,顺手将门栓了起来,然后一溜烟跳进了庄稼里,没命似得狂奔。 顾风向前又追了几步,晃了晃门发现已经被上了锁,狠戾地踹了几脚,发现没用,赶忙掉头跑进了身后的那间屋子。 呼吸仿佛跳漏了一拍,他手里的瑞士军刀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脚下的步子也渐渐慢了下来。 他担心了整整一晚上的女人,他苦苦思念了整整五年的女人,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几米开外的折叠床上,皱着眉心,沉沉入睡。 顾风突然觉得,很心疼。 缓缓走近,他坐在床边,温柔地将苏浅昔扶了起来,拥进自己的怀里。 这个傻女人,总是这么让他担惊受怕。是他,没有好好照顾她。 他伸手将苏浅昔凌乱的发丝整好,早已是冰凉发颤的嘴唇贴上她温暖的额头,轻柔低语:“浅昔,别怕,我来了。” Chapter 15 苏浅昔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汽车副驾驶座上,身上披着的西装散发出淡淡的薄荷清香,梦里,那味道虽然遥远,却让她感到格外的心安。 脑袋有点眩晕,缓缓睁开眼睛,车内的灯光亮的有些刺眼,她皱了皱眉,身旁的男人缱绻又一丝不苟的眼神不偏不倚映入眼中。 她终于恢复了视力,却不曾想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头发为什么那么凌乱?平日里西装革履的他,今晚看上去……怎么会那么狼狈? 他不该在这里的,她也不该这么盯着他看的。 可是……她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好想再多看几眼……苏浅昔自嘲,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变得这样贪得无厌了。 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透出罕见的温柔的神色,他的眼睛仿佛是一片深海,沉淀了所有的岁月沧桑,苏浅昔想,不仅是她,也许任何一个女人看了,都会控制不住得心醉吧。 可他的眼底,幽深的黑暗之中,为什么会透着几抹血丝? 他,也许很累了吧。 苏浅昔不敢奢想他的狼狈和伤悲是因她而起,可是,他双眸流露出的步步紧逼的关怀,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印证着这一点,她有些慌神,匆忙挪开了眼。 “你醒了?”看到眼前的女人渐渐睁开了惺忪的睡眼,顾风眼里终于流露出一抹欣喜,他上前,伸手想要将她扶起。 苏浅昔却在触碰的一瞬缩回了手,过度的冰凉和黑暗之后,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垂眸,低声回答:“嗯,谢谢你。” 顾风顿在半空的手有些尴尬,良久,他收了手,按下车上的按钮,身侧的玻璃窗缓缓下落。他拿出一支烟,在车载的打火机上点燃,望向车窗外的夜色,将侧脸埋入了昏暗之中。 苏浅昔默默将身上覆着的西装叠起,然后平平整整地放在顾风的身侧,忍不住又朝他看了一眼,雪白的烟雾在他的指间缭绕,从他的鼻息间有规律地呼出,袅袅地飘出窗外,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车内的氛围静谧安详,昏黄的顶灯映在他的侧脸上,投射出不为人知的阴影,那阴影下面,该埋藏了什么样的心事? 苏浅昔苦笑,五年了,他竟然,也学会了抽烟。 她很想问问为什么,可是自始至终也没有开口,就如同他一直也没有开口问她为什么今晚会在这里一样。 苏浅昔心知肚明,有的时候,原因并非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时光终究将一切变成了物是人非的模样。 她突然感到心里莫名的隐隐作痛。 一支烟终于燃到了尽头,顾风将烟蒂甩向车外,按下按钮,车窗缓缓升起,再次将二人关入了同一个狭小的世界。 他的手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似乎有些焦虑,并没有开车的意思,苏浅昔却不敢问,一直缄默地低着头,紧攥的手心也开始渗出汗渍。 过了很久,他终于回过头来,问:“想不想看日出?” “嗯?”苏浅昔抬起头来,对上那双仿佛有星光闪烁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重逢之后,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的眼里看到如此温柔的模样。 顾风垂眸看了看表,拿起手机按了一会儿,修长白皙的手指又在导航仪上点了几下,回过头来轻笑一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去哪儿?”苏浅昔刚问出声,便听到引擎发动,车子也缓缓向前驶去。 顾风的车技很好,一路从狭窄泥泞的村落开出来,又绕过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苏浅昔竟然没有丝毫晕车的感觉。 车子终于开出了颠簸曲折的道路,驶上了宽广的大道,借着夜色,苏浅昔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认真笃定的双眸,永远蹙着的眉心,不羁的发丝,领结永远不受束缚的白衬衫,一切,似乎都同多年前一样。 车窗旁的风景飞也似得向后掠去,苏浅昔回过头来望向窗外,唇角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笑意。 在他的身边,似乎那些紧张、惶恐、不安都可以统统抛之脑后,在黑暗中度过几个小时的孤苦伶仃和无尽绝望,被陌生男子强行偷袭随后服下安眠药的恐惧害怕,今晚发生在她身上所有匪夷所思的一切,她甚至都不愿再去回忆。 分明不是第一次,她却不得不承认,他总是让她……很安心。 ———————— 不知道车子究竟开了多久,苏浅昔已经有些沉沉欲睡的时候,耳边传来顾风暗沉的嗓音,带着薄荷清香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她有些慌神,蓦得睁开眼睛,才发现和那人的距离只有寥寥几寸。 他说:“到了,下车吧。” 苏浅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车窗外望去,借着路灯,一座巍峨辽远的大山映入视线,天边已经隐隐开始泛出一抹鱼肚白,她有些惊异地回过头来,“这是哪儿?” 顾风的语气不动声色:“沧云山。”然后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打开车门迈了下去。 苏浅昔还在愣神,一抬头,自己这边的车门已经打开了,顾风一手挡在车门上,一手伸进车内抓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是否因为夜晚的缘故,他的声音温柔的不同于往昔:“外面黑,小心。” 掌心传来陌生的触感,苏浅昔一怔,脸上泛起红晕,旋即赶忙解开安全带,在顾风的搀扶下迈下车。 山脚下有很多路灯,即使不用人牵着,苏浅昔也可以看得到,可是顾风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他也不回头,锁了车子,拉起苏浅昔径直向沧云山脚走去。 掌心传来他独有的温热和霸道,苏浅昔的手开始渗汗,她有些尴尬,说:“顾风,那个……不用了。” 顾风走在前面的步子一顿,慢慢地回过身子。 他眼底那本就罕见的暖意悉数褪去,换上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说:“怎么?除了陈亦然,不习惯别的男人拉你?” 苏浅昔怔然,他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只是,你这样,会让我控制不住自己,再次心动…… 可是,席佑说得对,她不配;陈亦然也说得对,顾风已经是洛萱的未婚夫了,她和他之间没有可能了。 埋藏心底的话苏浅昔自然无法说出口,她急于解释却终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她就是莫名地不愿让他这样误会。 顾风冷冷瞥了一眼,继续向前走,不再咄咄逼人地继续刚才的对话。 倏然,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天亮我就放开你。” 寒冷的夜晚,竟然有些……动情,苏浅昔愣神片刻,甩了甩脑袋,暗示自己忽略掌心传来,拨动心弦的触感,以及他言语间那微乎其微的暧昧,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心猿意马,一定要时刻保持清醒。 苏浅昔就这样被牵着走了一百多米,一抬头这才看见,不远处暗黄色的路灯下站了一个男人,他的身旁还停了一辆有些破旧的老式自行车。 看到顾风,男人很热情地挥了挥手,喊:“顾风,这儿!” 顾风点了点头,拉着苏浅昔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向男人走去。 只是……自始至终他的手也不曾松开。 走进一看苏浅昔才发现,这个男人的衣着实在是有些寒酸,朴素的格子衬衣,邋遢到地上的牛仔裤,一头狂发像是很多年都没有修剪过一样。 见到顾风,男人上前就给了他一个熊抱,感慨道:“顾风,好久不见啊!” 顾风的唇角竟然露出一抹微笑,应声:“好久不见。” 这画面,实在是有些违和。 苏浅昔皱了皱眉,男人不仅直呼顾风的名字,还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可见他们二人的关系着实不一般。可是,顾风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朋友? 察觉到苏浅昔的疑惑,顾风回过头来介绍,“安德,发小。”言简意赅,多说无益。 竟然不仅是朋友,还是发小! 苏浅昔有些吃惊,同时心底又浮出一丝内疚……顾风的身上,究竟有多少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既然她连他的这么多都不曾知道,她又有什么资格说曾经爱过他呢? 叫做安德的男人憨笑一声,向苏浅昔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伸手上前:“你好,我叫安德,幸会幸会。” “你好,苏浅昔。”苏浅昔点头笑了笑,以示友好,却实在无法从顾风的手里抽出手,至于另一只手,苏浅昔想,一手握一个的姿势确实有点……*。 安德很有眼色,低头一看立马意会地收了手,向顾风投去一个颇含深意的眼神,一脸窃喜道:“这是……?” 顾风语气淡淡:“她夜盲。” 安德立马作恍然大悟状,上前拍了拍顾风的背,咳了几声,问:“顾风啊,你怎么今天突然想看日出啊?” 顾风面不改色,余光瞥向苏浅昔,一脸冷漠:“她想看。” 苏浅昔有些窘迫,什么叫……她想看?瞪了一眼顾风,怎么这么多年了老毛病还是没变,说谎连脸色都不变的?回过身来迎上安德,却只能继续装作淑女般盈盈一笑。 “天快亮了,快走吧。” 顾风发令,安德立马从苏浅昔身上收了眼睛,双脚一并,冲着二人敬了个极不标准的军礼,“得嘞!二位贵客请跟我来!” 好像是个很有趣的人,苏浅昔想,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一贯高高在上的顾风是发小呢? 安德转身去推自己那破旧的二八单车,并排走在了二人身边,向前走了几十米,最终将顾风和苏浅昔带到了缆车乘车处,然后停下车子,跑去控制室开缆车的开关。 望着那像极了摩天轮的小型缆车,苏浅昔有些吃惊,“我们要坐缆车?” 顾风回过头,“难道你还有力气爬山?” 一句话就将苏浅昔噎得无话可说,还没想出如何反驳,耳边突然传来“噔”的一声。 安德冲着二人傻傻一笑,挥手大喊:“你们快上去吧,不然等会儿赶不上看日出了!” 顾风向安德挥了挥手,拉着苏浅昔的手微微发力,说:“走吧。”然后搀扶着苏浅昔,先让她小心翼翼地坐上缆车,自己才坐到了她的对面。 安德又大喊一声:“坐好了,出发!” 耳边传来“咔嚓”的巨响,紧接着是齿轮和缆绳的声音,身下一颤,缆车慢悠悠地开始晃动向高空中挪去。 缆车很小,也很黑,窗户阖上,升到半空的时候就没有了灯光,苏浅昔感到眼前突然一黑,拉着顾风的手下意识攥得更紧了些,而顾风,也顺势拉起她的另一只手,以此回应。 狭小的空间安静得落针可闻,顾风向前凑了凑,温柔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他缓缓开口,苏浅昔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狂跳的声音。 “别怕,我在。” 黑暗里,苏浅昔虽然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双手掌心传来那人的温度,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她便似乎什么也不怕了。 缆车一点点向高空中攀升,沿着缆绳从沧云山的山脚向山巅接近。什么也看不到的情况下,似乎脑袋里的一切都被放空,世界静谧得仿佛静止,没有喧嚣,没有烦扰,苏浅昔感觉仿佛从纷纷扰扰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全世界,就只剩下自己和面前那个人。 这是苏浅昔人生前二十六年从来都没有过的体验,五年了,她从未曾有一刻敢这么放松,真正让身体放下戒备,让备受压迫的思想松懈,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她贪婪地不想放手,却又害怕睁开眼一切都会化为过眼云烟。 视野里越来越黑了,逼仄的缆车中,苏浅昔紧紧闭着双眼,双手也在不知不觉中与那人的紧紧缠绕。 原来,多少年来她所渴望的一晌贪欢,轻而易举,他便可以给予。 不知道缆车究竟走了多久,直到耳边突然传来顾风的声音,这才打破宁静。他问:“浅昔,你知道这座山为什么叫做沧云山吗?” 苏浅昔抬头,虽然她什么也看不到,却固执地觉得这样可以看到那人藏在夜色里的双眸。 “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仿佛用尽了所有的悲伤,苏浅昔怔住,她从未觉得冰冷如他也可以如此动情。 呼吸在一刹那静止,下一刻,嘴唇传来温柔却有些瑟瑟发抖的触感,顾风身上的薄荷清香侵袭而来。 苏浅昔蓦得瞪大了眼,毫无防备,却……沉浸之中,不愿自拔。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了,可是却与上次截然不同,他吻得很认真,很小心,似乎害怕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将这一刹那的美好破坏。 黑暗中,顾风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浅昔,她的惊讶,她的不安,她此时此刻任何的喜怒哀乐他都不愿错过。 不知不觉间,缆车已经慢慢攀升至了山巅的最高处,翻过山顶的一瞬间,五彩斑斓的霞光突然一下子闯入视野。 唇边的温热犹在,苏浅昔的眼前却瞬间亮堂了起来。 山的那边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仿佛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平铺开来,地平线上,一轮光芒四射的红日正在徐徐升起,海鸥点水,扑腾着翅膀引吭高歌,最终消失在霞光消散的地方。 顾风的唇瓣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苏浅昔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完全震撼了,她从不知道,沧海的日出,这么美。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生怕眨眼间就会错过大自然一分一秒的奇妙和瑰丽,喃喃自语:“好美。” 顾风的唇角勾起一抹会心的微笑,视线却缱绻地不愿从苏浅昔身上离开,半晌,他也随声附和:“是啊,好美。” 那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世间再美的风景,也抵不过她眸中暂留的欢喜。 听到顾风的话,苏浅昔的目光才舍得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上离开,迎上顾风,她这才发觉,他们两个人相对而坐,她能看到的一切,他却是背对着的,原来他的眼睛,一直都是在望着她。 她终于明白,他所说的“好美”指她,而并非他身后的美景。 苏浅昔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既是一晌贪欢,那便,放纵到底吧。 Chapter 16 缆车翻山越岭,最终又回到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大亮了,走下缆车的时候,山下已经聚集了许多准备登山的游客。 苏浅昔默默跟在顾风的身旁,贪婪地吮吸着清晨的味道,沧云山晨雾缥缈,树木成林,宛若仙境一般,清晨的空气中仿佛夹杂着蓬勃的生命的气息。 不知怎么想的,她突然很看看他,于是悄悄地抬眼打量他的侧脸。 一如往常的冷峻、高冷、凝肃,苏浅昔坦然地笑了笑,的确,这才是他。 刚才的氛围,就连她自己都意乱情迷,险些信以为真了,又何况一个正值年轻气盛的男人呢?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时候的确是件危险的事情。 脑海中放电影似得闪过几个片段,苏浅昔赶忙甩了甩脑袋,脸色有些泛白。 宁静的沧云山渐渐嘈杂了起来,苏浅昔舒了口气,刚才发生的一切——顾风深情的注视,动人的情话,缠绵缱绻的吻,一切都仿佛一场梦一般。 然而,这个世界终究不会只是他们两个人。 安德的自行车还停在路边,人却淹没进了排着长队买票进山的游客里,游客们争先恐后,也没人得空注意到西装笔挺的顾风。透过人群看到二人,安德踉跄站起身,兴高采烈地冲着他们挥了挥手。 顾风点头向他示意,然后回过身来看向苏浅昔,说:“走吧。” “嗯。”苏浅昔点头。 来时的夜路很漫长,回去的时候却仿佛飞逝,车子在笔直宽阔的道路上行驶,两人之间依旧是安静的氛围。 一时私心,苏浅昔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你为什么不问我和安德是怎么认识的?”顾风突然转了过来,打破了静谧的氛围。 苏浅昔一怔,想了一会儿,然后如实回答:“你如果想说,就一定会说的。如果不想,没人能够勉强。” 顾风哂笑一声,语气宛若打趣,“你倒是很了解我。” 苏浅昔笑了笑,不置可否,身旁的顾风却徐徐开了口。 “我父亲和安德的父亲曾是园林大学的高材生,那个年代的大学生罕见又珍贵。毕业后,他们许多同学都调动家里的关系和人脉,想方设法想要留在大城市工作。我父亲和安德的父亲却没有服从家里的安排,他们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选择了在乡镇工作,封山育林,过着与大自然打交道的清贫日子。” 苏浅昔惊错地抬头,顾风所说的这些,让她感到惊讶的程度远远超过知道顾风是陆启明的继子,叶夏秋的生子那般。 顾风扬唇,似笑非笑,“那时候的沧云山开垦过度,一片狼藉,安德的父亲和我父亲一投身大山就是多年,植树造林,任劳任怨。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安德的父亲娶了当地一个姑娘,生下了他,而我的父亲,因缘巧合认识了叶夏秋。” 后半句的语气陡然冰凉,尤其提到叶夏秋那个名字,顾风的眼底浮现出让人望而生畏的凛冽。苏浅昔的神经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叶夏秋当过部队的文艺兵,因为貌美,在当地小有名气。复原之后,她被一家知名影视公司的星探发现,走上了影星的道路,开始不断拍广告,拍电影电视,声名鹊起。而当时,她接拍的一部电视剧与护林人有关,拍摄地点正好选在了沧云山。” 顾风的声音低哑暗沉,苏浅昔缄默地听着,几乎已经猜到了故事的后半部分。 “父亲的勤劳和朴实令叶夏秋一见钟情,长达近三个多月的相处,也让父亲爱上了年轻貌美的她。他们瞒着所有人在一起了,爱得很疯狂,电视剧杀青,他们两人私定终身,依依惜别。叶夏秋跟着剧组回到了城市,临走时告诉父亲让他等着她,等她处理好工作就回来和父亲结婚……可是,那个时候叶夏秋却怀孕了。” “父亲在沧云山苦苦等候,寄出去的三百多封书信都石沉大海。一年后,他却等来了叶夏秋的诀别,在襁褓中的我也被送到了父亲手中。叶夏秋被影视公司选中去美国深造,父亲于她就是璀璨大道上的绊脚石,为了她的未来,她放弃了父亲,也放弃了我……” “父亲消沉了很久,最终在安德父亲的鼓励下才渐渐走出了阴影。他独自一个人抚养我,依旧不改初衷,在大山深处默默奉献着自己的全部。” 苏浅昔的眼眶不知不觉有些湿润,望向顾风眼底流露出的悲伤,轻问:“后来呢?” 顾风舒了口长气,声音有些哽咽,“那座山以前只是一座无名山,是父亲为它取名为‘沧云’,喜欢父亲,为父亲说媒的人不在少数,父亲却一辈子都没有再娶,更没有爱上别的女人。我和安德在乡村度过了最快乐的童年时光,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苏浅昔怔然,不妙的预感在心底滋生。身子前倾,车子突然停了下来,顾风紧握方向盘,悲伤地垂下了头。 “我五岁那年,一场暴雨袭击全国,特大山洪接踵而来,村民们连夜将我和安德护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安德父亲和我的父亲却因为守护山林抢险救灾,不幸丧命在了那场山洪里。” “那场灾难被报道后,叶夏秋就派人将我接回了她的身边,不久,她就风风光光嫁给了陆启明,而我也成了别人口中‘影后的私生子’。我和安德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直到前些年我再次回到沧云山,才知道安德大学读了园林专业,放弃了城市所有的繁荣,只身一人回到大山,子承父业。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是安德父亲留下的遗物,这么些年了,他说什么也不愿意换掉。” 顾风的语气已经悲伤到不能自已,他将头深埋进双臂之间,重重捶打着方向盘,“我……比不上安德。” 苏浅昔的眼眶早已被泪水浸湿,她赶忙抹去,生怕被顾风看到更加伤心。 他眼底的内疚和悲悯被她尽收眼底,这些年来,他深藏心底的这些事,她竟然是从未深究,从未知晓。 她的手不知不觉伸上前,抚上顾风的发丝,顾风一怔,缓缓抬起头来。 苏浅昔扬唇微笑,温柔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像是慈祥的安慰,“你们的父亲是英雄,很伟大,是值得所有人敬仰的。你不必内疚,相信你的父亲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功成名就,一定会很开心,以你为荣。” 仿佛一团柔软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心房,然后整个空落落的心被温情似水填得不留空隙。怔怔地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人,顾风再也悲伤不起来了,故事的后半部分堵在心口,他却不愿再向她继续讲述。 那些丑恶与黑暗,他怎么舍得将她不染纤尘的微笑玷污? 良久,顾风也轻笑一声,反手握住那支温热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 四目相对,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情愫开始在空气里氤氲,顾风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苏浅昔连忙抽回了手,双颊潮红,这样的对视她实在消受不起。 顾风咳了一声,用余光随意地瞥了一眼手机,说:“你接吧,我开车不方便。”然后踩下油门,车子开始缓缓向前驶去。 “啊?”苏浅昔一怔,“这不好吧?” 顾风淡然如斯:“没事。” 苏浅昔定神,尴尬地拿起顾风的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的时候,面色突然一沉。 顾风扭过头问:“怎么了?” “是……穆嘉言的。”她另一位大学同学,顾风的好友,多年未见,在这个时候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淡然自若地面对。 “哦。”顾风置若罔闻,“接吧。” 手机还在嗡嗡嗡震着,内心纠结半晌,苏浅昔才按下接听键。 手机这头不是顾风本人,听筒里传来的也不是穆嘉言的声音。 “顾风?你在哪儿?”是女人的声音,苏浅昔皱眉,半天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是洛萱,她的声音听上去焦急不安。 苏浅昔的心一沉,没想到害怕的事情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昨晚的事,无论洛萱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既然相安无事,都不愿再去追究。从昨晚思考到现在,她也早已下定了决心,事后无论洛萱如何解释,她都会信以为真,只是以后……她却不会再跟她有任何私下的往来。 “顾风?你怎么一直都不接我电话?喂?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滔滔不绝,苏浅昔的手指不自觉扣紧了手机,有些不舍地打量一眼顾风,然后垂下眸去。 洛萱讨厌她是从大学就开始的,而理由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通电话突然将苏浅昔拉回了现实——电话那头,光鲜亮丽的名媛淑女洛萱才是顾风最好的伴侣,是他的未婚妻,是应该和他一起看日出的人,而不是她苏浅昔。 站在洛萱的角度,苏浅昔想,如果如今和顾风有着婚约的人是自己,她也不能容忍另一个女人就这么无休无止地横在她们中间。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在这场三个人的感情之争中,她始终是那个看似弱势看似卑微的角色,她虽然无数次暗示自己一定要头脑清醒,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不经意间不受控制生出的情愫,是执念,和不肯放手。 苏浅昔突然觉得自己很不知廉耻,她垂下眸,低声应道:“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洛萱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了声,“浅昔?”如果一切都在计划之内,苏浅昔现在应该在一个偏远乡村,不为人知地度过一周,待她和顾风的婚礼结束后才会被送回市区,但那个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可她现在……怎么会和顾风在一起? 洛萱突然有点慌了,立马换作紧张的语气,问:“浅昔,你现在在哪儿?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昨天都怪我的秘书,我在开会就委托我的秘书把工作室的地址发给你,结果她竟然发错了地方,把‘凤庆北路’发成了‘丰庆北路’,真是的!后来我一直给你打电话,打了无数个都无法接通,一晚上我都没睡好觉,可真是担心死我了!” 苏浅昔明白,这些,她只是说给顾风听而已。 瞥了一眼正在认真开车的顾风,苏浅昔有些尴尬,揉了揉头发,说:“没事没事,你别担心,我现在很好。” 手机却突然被身边的男人一把抢了过去,顾风按下免提,俊颜之上英眉蹙起。 “我还有半个小时到公司,你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不怒自威,他的神色一下子冰冷了下来。 那边沉默了一阵,洛萱的语气恢复以往的尊贵,“好,刚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匆匆挂断电话,顾风眉心皱得更深了,苏浅昔正要开口解释些什么,顾风一脚油门,车子向前飞驰而去。 她知道他这是生气了,所以什么也不敢再开口。 十几分钟后,车子抵达艾慕杂志社门口,苏浅昔说了句“再见”就匆忙下了车。即将踏进杂志社大门的时候,顾风叫住了她: “那个号码……你还是可以随时联系。”顾风留下一抹微笑,然后消失在了街角。 在一片艳羡和嫉妒的目光之中,傅小明和一群八卦的同事跑上前问东问西,问她怎么迟到了,问她为什么和jo少爷在一起……苏浅昔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顾风总是这样,简而言之的一句话,就可以拨动她的心弦。 …… “以后你用这个电话卡。”苏浅昔已经忘了具体那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她拿着大喇叭表白完的某一天,顾风突然拿着一个手机卡走到她的面前,另一只手插兜,高傲地连眼睛都不愿垂下。 “凭什么?”苏浅昔白眼,不屑一顾。 “就凭这是我的专线,现在全校都知道你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你。万一哪天你想不开要寻短见,我可以随时找到你,避免悲剧的发生。”英眉上挑,顾风霸道邪魅的不可一世。 “自恋!无耻!我跟你表白明明就是因为打赌输了,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怎么会去寻短见!我又凭什么听你的?不用不用就是不用!” “呵呵,那可由不得你了。”顾风依旧微笑,“我已经限制了你其他号码的使用权限,你现在可以选择,要么用这张卡,要么不用手机。” 苏浅昔气极,龇牙咧嘴,“顾风,你怎么这么霸道!”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顾风勾唇,笑得……很欠打,望着苏浅昔气得通红的脸,他却感觉心里美滋滋的。 他就是喜欢这样,他气她,整她,戏弄她,她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是,苏浅昔至今也不知道,顾风当年送给她的那张手机卡是全球限量版的情侣卡,学校很多情侣在通讯公司门口排了很久的长队也没有抢到。送给苏浅昔手机卡的那天,正好是七夕节,顾风的手里,一直默默留着另外一张。 他的尾号是521,送给她的那张是1314。 …… 望着早已没有那人身影的街道许久,苏浅昔才渐渐回过神来。如果她承认,五年来无论自己身在何处也不肯换掉号码,是奢望着有朝一日还能与他联系,甚至是相见,那么他呢,一直以来还留着那个号码,又是为了什么? 苏浅昔突然有些迷惘,但是油然而生的一丝惊喜让她冲昏了头——这样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曾经的一切,曾经她努力追逐看似可笑的所有,并非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可不可以误以为,他也曾经,对她深深地动过心? Chapter 17 “顾总,您回来了。”向曼毕恭毕敬地站在顾风的办公桌前,唇角上扬,一脸礼貌谦和。 顾风一边解着西装纽扣,随口“嗯”了一声,推开旋转椅坐下,抬眸,问:“我不在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向曼笑意一僵,眸中的不安稍纵即逝,答:“没什么大事,不过……”她赶忙将手里的公文夹摊开递上前去,“这是上个月的工作报表,顾总您看看,如果没问题就可以签字确认了。” 顾风接过公文夹,翻阅查看,多年敲代码的经验让他对数字极为敏感,虽然一目十行,再小的瑕疵也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在翻到最后几页的时候,顾风微微蹙了蹙眉,来回又翻了几遍。 向曼:“怎么了顾总?这报表有什么问题吗?” 再次确认之后,顾风将公文夹转向正对着向曼的方向,修长纤白的手指在最后一栏的财务总结表格上点了点,眼神仿佛洞穿了一切:“这里。” 向曼连忙捧起公文夹仔细核对顾总指的地方,这份报表她已经检查了三四遍,怎么还会出错?看着看着也渐渐皱起了眉心,因为她的确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 向曼脸色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问:“顾总……这,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顾风闷哼一声,似是责备。信手翻动公文夹,在与“x项目”相关的每一个数据处都点了点,声音噤若寒蝉:“这些数字加起来总额是多少你核对过没有?这笔账出自财务部谁的手?为什么没有署名?” 向曼一怔,正要开口解释,顾风继续开口,声音不怒自威:“工作报表从下到上要经过的可不止一个人的手,总额数目差了这么多,我相信不仅是失误那么简单。” 向曼面露菜色,财务部繁琐的账务她向来不喜过问,索性工作这一年来提交给顾总的工作报表也从未出过岔子。这几日她因为母亲生病的缘故无心工作,所以就直接跳过了核对资金这一环节,却不料财务方面竟然真的出了问题。 顾风推开公文夹,仰头向椅背躺去,双手交叉在胸前,闭目养神,“去查,周五前我要看到所有相关人员名单。” “是,顾总,我这就去。”向曼捧起公文夹,踩着高跟鞋向外走去。 “诶,向曼?”穆嘉言正巧要推门进来就与向曼打了个照面,向曼点头示意,然后抱着公文夹匆匆离开了顾风的办公室。 望着向曼匆匆而去的背影,穆嘉言揉了揉头发,扬唇一笑。扭过头来向顾风走近,说:“你是不是也太狠了?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她一个小姑娘来明城打拼多不容易,给你当秘书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顾风眼也不睁,“她是你招进来的,我本不需要。” 穆嘉言瘪瘪嘴,“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当初不是怕你多年不闻女人香太寂寞嘛!” 顾风:“我现在很后悔,觉得当初开公司的时候我的想法是对的。” 穆嘉言抬了抬眉,“什么?” “为了避免某些人过度怜香惜玉产生的工作失误,”顾风勾唇笑了笑,字字郑然,“不招女人。” 穆嘉言失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风你真是——无情无义!”他走近,脸上挂起一抹坏笑,“诶对了,我还没问你,昨晚……你怎么跟她在一起过夜了?你丫的昨晚竟然把我一个人扔到别墅,要不是洛萱接我恐怕我现在还在荒郊野外呢!” 提及洛萱,顾风一下子坐起身,向穆嘉言投去一束凌厉的目光。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穆嘉言又瘪了瘪嘴,“不就是让她用我手机给你打了个电话嘛,瞧你那小心眼的样子。” 顾风一脸冷然,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穆嘉言先生,接下来我得会见一个人,为了弥补因为您的失误造成的损失,您现在可以回去工作了。” “喂!人家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今天都不给人家放假的嘛!” “打住!一月一次的无缘由假期你昨天已经用过了。”顾风抬眼,微微一笑,“俗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 “你!”穆嘉言咬了咬牙,冲着顾风比出个食指,“好你个丑冬瓜,当初要不是我猜拳故意输给你,现在rday的总裁就是我!” 顾风:“好汉不提当年怂,你当年连输五把的水平,我想也是史无前例了。” 穆嘉言咬牙切齿,“算你丫的狠!”说罢,转身向外迈步而去。 顾风勾唇一笑,虽然无语,心里却是暖暖的。 这么些年了,身边的人走走散散,真正陪着他经历无数风风雨雨的也就只有穆嘉言一人——这个男人,除了花天酒地和浪得没边外,好像也没什么其他显著的缺点,顾风笑笑,不过,好像也没什么显著的优点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开始工作,穆嘉言突然“喂”了一声,顾风抬头,正好看到他探了个脑袋进来,一脸猥琐的笑意,眼看着他就要开口,顾风扶额。 “丑冬瓜,你是不是昨晚已经帮浅昔同学实现了人生大计啊?人家要的可是一儿一女,你种的籽儿到底行不行啊?” 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顾风随手从笔筒里抽了根笔甩了过去,穆嘉言哈哈大笑一声,关上门遁地溜走。 将笔重新放进笔筒的时候,顾风蹙了蹙眉,这张办公桌上,似乎……少了些什么? 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不等顾风开口,门外的女人已经自觉走了进来。 洛萱踩着十厘米的高订gucci高跟鞋走近,落地有声,鲜红的连衣裙映衬得她人比花娇,明亮的双眸中是令人艳羡的高贵和优雅。 顾风抬眸,这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多年前那个束着高高马尾的女孩儿,虽然才刚刚分别,他却突然觉得……很想她。 很想,很想。 想到可以情不自禁唇角上扬。 他从大学时代就知道,那个女孩儿身上与生俱来的那些明亮,不是浓妆艳抹和外在的光鲜可以比拟的,那仿佛被太阳环绕的光环,只看一眼,他便再也无法移开眼。 任何人,也无法取代。 “风——”洛萱走近,随手将手包放在顾风的办公桌上,面带愁容,“伯伯最近住院,你该去医院看看他。” 顾风凛冽一笑,迎上洛萱那双难以揣摩的眼睛,说:“有你父亲在,陆启明的病还需要我来担心吗?” 洛萱没有料到顾风会这样回答,面色一怔,“风,你怎么能这么说?就算你不愿意去医院,这么久了,你也该回家看看,叶阿姨和陆伯伯都很想你。” 顾风笑而不答,缓缓起身,目光锐利凛冽,“除了这些,你没有其他的什么要跟我说吗?” 洛萱脸上笑意一僵,良久才恢复如常,“我还能有什么事?对了,我父亲已经和陆伯伯商量过了,我们的婚期就暂时定在下周,反正一切都准备好了,婚礼随时都可以举行。至于具体是哪一天,还由我们两个……” “够了。”二字冰冷决绝,直接将洛萱后半句话堵在了嘴里,顾风绕过办公桌向洛萱走去,步步紧逼。 “洛萱,你的这些把戏,究竟什么时候才有个头?” 洛萱倏地瞪大了眼,顾风的冰冷让她难以喘息,但脑海里仅存的那一丝理智告诉她,无论接下来顾风说什么,她也一定要咬紧牙关。 无凭无据,他又凭什么会为了那个女人与她反目? 洛萱退后了几步,片刻的慌神过后,脸上浮现出无辜的神色,“风,你在说什么啊?” 顾风语气森然,“说什么?呵呵,洛萱,这样有意思吗?陆启明的企业到底因为什么出了问题,他的身体到底是因为什么垮掉的我不关心,你父亲以陆启明财团亏空为由让我和你向外界传播订婚的消息,这些,我统统可以不在乎……可是洛萱,我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是否入戏太深了?” 洛萱的脸色一下子暗沉了下来,垂在两侧的双手也不知不觉紧握,她迎上顾风黑曜石般的双眸,在那深不可测的黑暗和洞穿一切的凌厉之中,她看到了自己不安的倒影。 顾风,远比她想象中的聪明,果然没有什么是可以瞒得过他的,尽管为了能和他永远在一切她做了许多,父亲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天|衣无缝。 骗得过舆论,骗得过当事人,却还是骗不过他。 沉默良久,洛萱突然哂笑一声,反唇相讥:“风,我入戏太深,你又何尝不是呢?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离开了她。如果在你的眼里我的爱分文不值,在苏浅昔眼里呢?当初你对她,又算得上什么?” 四目相对,顾风的眉心抽搐在一起,洛萱的话针针见血,刺得他胸口发痛,一颗心仿佛被狠狠揉碎。他紧紧攥住手心,眼底浓墨翻滚,如果面前站着的不是洛萱,不是女人,他可能已经无法抑制胸口喷薄而出的愤怒。 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都是事实——一直以来,他对她,都糟糕透顶。 洛萱终于移开视线,信步向一旁的沙发走去,“风,我知道你的冷血麻木都是做给人看的,叶阿姨究竟为什么突然要复出我相信理由你比我更清楚。无论陆伯伯的财团究竟为什么出问题,总之现在陆氏财团上的亏空远远不是你我所能想象的。” 她盈然一笑,“叶阿姨如今已经年老,就算芳名犹在,复出娱乐圈,还能像年轻时候一样风风光光随便一次亮相就海捞一笔吗?而你,就算为了陆氏财团奉献出你苦心经营多年的rday,又能帮得上多少呢?风,现在除了与我洛家联姻,陆伯伯和叶阿姨别无选择,你也是。” 顾风眼里的愤懑渐渐平息,洛萱信誓旦旦的话听在他的耳朵里却更像是胁迫和示威,而她却从来也意识不到,她自恃甚高的这一切,她盛气凌人自以为是的模样一直以来都是他最讨厌的。 可悲的是,他顾风,除了那个傻女人,何曾向什么低过头? 良久,顾风终于扬唇,笑容冰冷的渗人,“洛萱,你真的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洛萱精致的妆容黯然失色,顾风的皮鞋踩在雪白的地板上,声音清脆刺耳。 “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对浅昔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恐怕该堪忧的不是陆氏财团,而是洛家了。” 洛萱皱眉,上前不可置信地问:“顾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顾风冷笑,“经济疏漏我玩不过令尊,可是在网络的虚拟世界里,只要令尊有所涉及,恐怕就要小心了。” 话毕,留下一抹微笑,顾风双手插兜,阔步向办公室外走去。 洛萱再也无法自持,顾风以为她不够了解他,可她却深深地清楚,如果将他逼到了绝境上,什么事他也做得出来。 除了对于洛家和父亲的担忧外,那股委屈和不甘让洛萱难以忍受,她明明那样深爱着顾风,她明明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她明明可以不断改变就是为了能够和他永远在一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从来都比不过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分明什么也没做,她分明一无所有,却可以完全拥有她洛萱朝思暮想的男人! 眼泪夺眶而出,顾风的冰冷和无情再次深深触痛洛萱的自尊,她终于控制不住,冲着顾风决绝的背影放声大喊:“顾风,你别忘了,你曾经亲眼见到苏浅昔和别的男人睡过!不堪的过去她忘得了,可是你呢?你问问自己你真得忘得了?!真的不在乎了吗?!” 顾风依旧没有回头,直到“啪”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重重甩上,洛萱才瘫倒在沙发上,放声痛哭。 走出几步,曾经亲眼见到的暧昧的景象在脑海中如同放映一样闪现,一股难以遏制的心痛涌上心头,顾风突然暴躁不已,脱下西服一把甩在地上,用力猛踹墙壁—— 他明明已经尝试去忘记,为什么还要让他再次想起? Chapter 18 七夕在焦头烂额中终于度过y吩咐下来的“夫妻专访”因为洛萱的缘故苏浅昔到底没有拿下来,被donny吵了几句,苏浅昔早已习惯,不痛不痒,就是扣她工资的时候她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失误是自己的,还得自己去补救。苏浅昔临时改变策略,将jo少爷和名媛linda的“夫妻专访”内容改为了rday顾总的独家访谈,虽然只有她心里清楚采访的其实是一个人。与顾风交谈的那短短半个小时是远远不够的,苏浅昔添油加醋又自己撰写了很多,只要能够写上去的往事她一件也没错过。 顾风西装笔挺荣登封面,只是头像处是一片黑色的阴影和大问号。果不其然,这期杂志销售量蹭蹭上涨,好评如潮,苏浅昔心里乐得开花——好奇心害死猫,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傅小明刚从donny办公室出来,蹑手蹑脚走到苏浅昔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喜庆,“浅昔,这次可真有你的!这期杂质销量创了历史新高,艾慕杂志社一炮走红,听说rday新推出的手机在市场上也卖得如火如荼,完全打压了另外两家公司的风头呢!我估摸着这个月donny要给你发不少奖金了!” 苏浅昔一脸惊喜,“真的啊?” 傅小明挑眉:“骗你做什么?不过,浅昔,我听说这期杂志发布以后网上都炸了上也都在疯狂讨论顾总的身份,你关注后续了没有?” 苏浅昔木讷,“后续?什么后续?” 傅小明推了一把苏浅昔,娇嗔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后知后觉啊,你编辑的杂志掀起了一阵风暴,你倒是跟风暴中心似得!” 苏浅昔尴尬一笑,随意地应付了几句,连忙打开。一刷新,999的消息已经刷爆了整个社交软件。 网友a:“没想到rday顾总竟然真的是‘钻石王老五’啊!瞅瞅这身材,脸蛋能差到哪里去?!啊啊啊,我要粉他!啊啊啊,我要去rday门口堵他!”然后末尾附上那期杂志封面的照片。 网友b:“记者小苏:‘顾总,您作为如今互联网三大巨头公司之一的总裁、it届的领军人物、年轻一辈的翘楚,如此功成名就,请问您的成功秘诀是什么呢?’顾总:‘秘诀就是,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成为人上之人。’我靠!这也太帅了有没有?好羡慕那位可以采访顾总的小苏记者啊!好想知道她当时有没有被顾大帅撩到!” 看到这里,苏浅昔不禁勾唇微笑,这的确是杂志里所写的采访内容,而当天她问出这个官方的问题后,顾风的回答也的确是出乎她的意料。 苏浅昔却依稀记得当时顾风深沉笃定的双眸,那眼神,让苏浅昔有一刹那的心疼。 一直都在告诉自己成为人上之人,隐瞒身份,不依附任何家族力量白手起家,苏浅昔想,毕业这五年来,他过得也一定很辛苦吧。 网友c:“你们说这顾总为什么不肯在公众面前亮相啊?看这身材和衣品也不像是‘丑冬瓜’,难不成……他有什么不能言说的隐疾?” …… 网上的言论七嘴八舌,更有心大的网友将精英沙龙流出来的照片和杂志封面上的男人作对比。苏浅昔之前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她总觉得那只是大海捞针不会真的曝光顾风的身份,可是刷着刷着,她竟然开始隐隐堪忧。 因为她忽略了,吃瓜群众的力量是格外强大的。 网友n发了两张照片上去,左边是精英沙龙上霸道狂娟的jo,右边是艾慕杂志封面,底下附言:“这两个人真是惊人的相似啊!除了发型不太一样外,其他地方都是一模一样有没有!求围观!求上热门!” 很快,这条言论就被顶上了热搜,转发、点赞和评论一时间排山倒海。 苏浅昔双眸一紧,手底下更加飞速地刷着。 傅小明看她脸色不好,问:“浅昔,你怎么了?” 苏浅昔皱着眉不语,紧接着就在热搜榜里看到了网友贴出来的更多的照片——顾风的奥迪r8、布加迪威龙、永安巷的重庆火锅店、rday年会、维也纳酒店……以及,被偷拍到他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照片。 有自称rday内部员工的网友也在网上发帖向外透露消息,顾总的真实姓名是“顾风”,一时间,所有八卦论坛和社交软件几乎沦陷,全被“顾风”和“jo”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搅乱。 网友惊讶地发现,jo和顾风的重叠之处,似乎有点多? rday顾总的真实身份牵动着亿万网友的心,而挑起这场舆论风暴的苏浅昔也愈发不安。 又有一条自称知情人士的网友发帖称:“采访顾总的小苏记者我认识,确实是那天和jo一起吃重庆火锅的人,我们也严重怀疑小苏记者行为不端,有插足jo和linda感情的嫌疑!如果真的想知道顾总和jo有什么关系的话,我想这位小苏记者应该是现在最大的知情人!应该被人肉!求热门!” 这些网友怎么不去做侦探! 看到“人肉”二字,苏浅昔有些慌神,但此时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些言论会不会对顾风的身份和rday产生什么负面的影响,想着想着就再也坐不住了,于是立马起身向donny办公室走去。 “浅昔,你怎么了?你干嘛去啊?”望着苏浅昔匆匆而去的背影,傅小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扭过头来正好看到谢琳琳和几个女同事洋洋得意地窃窃私语,敏锐的嗅觉让他感觉情况有点不妙。 苏浅昔门也没敲就风风火火闯进了donny的办公室y看杂志收益看得乐不可支,突然看到眼前的大功臣,赶忙起身拉着她坐下,激动道:“浅昔啊,你可真是我们艾慕杂志社的贵人啊!你过来看看,这才几天,网上都讨论疯了!你再看看这杂志销量和关注量,啧啧啧,我们艾慕这是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咯!” y喜笑颜开,苏浅昔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洛萱早就已经提醒过她,顾风的真是身份暂时不能暴露,编辑这期杂志前她虽然有所顾忌,但是确确实实没有考虑那么多。如果网友再这么持续关注下去,她带给顾风的麻烦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她不敢再往下想。 她突然觉得,很后悔。 “donny,你先听我说。” 闻言y的笑声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刚才高兴的有些失态y赶忙正襟危坐,“什么事你说吧。” 苏浅昔小心打探:“donny,你知不知道rday顾总的真实身份?” y面色一怔,然后摊开手朗声一笑,“我不知道啊,不过这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我只要关心我们杂志社的前途就好了!诶?你不是去见过他了吗?杂志封面也是你编辑的,怎么还来问我呢?” 苏浅昔:“donny,我来艾慕之前,难道艾慕从来没有去采访过顾总吗?为什么这次杂志出来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y想了一会儿,说:“实不相瞒,以前我们想方设法想要去rday采访,但是都没成功过。媒娱界都知道rday的顾总是个冥顽不灵的大冰块,连他公司的人都不能保证全都见过他,他哪里还会接受采访呢?所以屡战屡败之后我们就放弃了。” 苏浅昔皱眉,“那为什么这次他会同意呢?donny,我记得那天是你给我发邮箱让我去采访顾总的,那么连你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吗?” y明白了苏浅昔要问什么,抿了抿唇,继续说:“浅昔啊,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了。” 苏浅昔一怔。 “顾总的采访并非之前就策划好的,而是临时起意,并且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苏浅昔皱眉,“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y点头,“说实话,艾慕从没想过能从rday身上赚到卖点,那天其实是我突然接到rday穆副总裁的电话,他让我安排一场顾总的专访,还指名道姓让你过去采访……”donny垂眸,目光有些摇摆不定,“浅昔,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我们艾慕之所以能拿下这次专访,全都是因为你。” 苏浅昔的眉心蹙得更深了,“因为……我?” 苏浅昔心里愈发不安,如果穆嘉言只是为了让她和顾风相见才策划那样一出采访,那些被偷拍的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一直偷偷关注着顾风?到底是谁一直在暗地里利用他的身份威胁着他? rday总裁的身份本是被外界所不知道的,顾风一直以来也隐瞒得很好,可是他为什么会和她一起去永安巷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为什么在维也纳酒店当众失态将她扛走,又为什么甘愿接受她的采访,登上杂志封面成为舆论的焦点?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的理由说服了他?rday需要曝光率,需要南非和中东的那片市场吗? 尽管一遍遍告诉自己没有值得自恋的理由,苏浅昔却还是没办法就这么以为。 “苏浅昔,你胆子不小。”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那个号码,你还是可以随时联系。” 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将她从黑暗中救出来,维也纳酒店他如火如荼的炽热之吻,沧云山缆车上他温柔到可以融化一切的缱绻…… 这一切,难道都只是因为他对于过往的不甘心和报复吗? 还是说……顾风之所以做这一切只是因为随心所欲,就算被众人识破他的真实身份,他也毫不在乎? 苏浅昔本没有资本生出这样的想法,可是顾风一次又一次难以解释的行为似乎都在宣示着——多年后再次相遇,他还是深深地在乎着她。 像是意识到什么,苏浅昔倏地站起身,匆匆向donny请了个假然后就飞奔出了艾慕杂志社。 当年她备受争议举目无亲,他为什么只是当一个无所谓的旁观者? 当年她因为无中生有的传言而被诬陷退学,他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就从此再无联系? 他若不在乎她,为什么多年来不换电话?他若没有爱过她,为什么会在那场斗殴中为她受那样的伤?他若心里没有她,为什么带他去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一时之间,苏浅昔心痛到无法喘息,如今想起来疑点重重的过往,当初深陷其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于率先开口去问,去解释清楚。 如果顾风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请君入瓮,想要对五年前的不辞而别作以报复的话,那苏浅昔也绝无怨言,可是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找顾风问个清楚,无论什么结果。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苏浅昔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十分钟后,洛萱如约抵达艾慕杂志社门口,载着苏浅昔去了一家咖啡馆。 洛萱的脸色很是不佳,落座之后没有客套没有寒暄,上来就直入主题,而那铺天盖地的一字一句让苏浅昔无可辩驳。 “苏浅昔,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为什么要编辑那样的杂志?你想让顾风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吗?你明知道顾风不喜欢陆启明和叶知秋,不喜欢那个身份,你为什么还是含沙射影地曝光,让他沦为众矢之的?” “你别告诉我你是无心之过,你是编辑,也是计算机专业出身,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网络的力量。说吧,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目的?” “钱吗?房子吗?还是什么?你要多少,只要你开口,多少我都给你,我只求你放过我和顾风好吗?” 苏浅昔的胸口仿佛被紧紧堵住,她想要开口,在洛萱面前,委屈和微乎其微的自卑让她连发声的勇气也没有。 “我知道你还喜欢顾风,可是苏浅昔,你清醒一些好吗?你以为你和顾风被偷拍只是偶然吗?如果一次是偶然,两次呢?有人一直在盯着他,想要利用你来击垮他,你明白吗?” “现在陆氏企业在华盛顿遇上了经济危机,陆启明病重,祸及整个陆氏财团,这个时候如果顾风的身份被曝光,谁能保证他苦苦经营的rday不会受到牵连?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你接受采访,不过苏浅昔,你为了自己的利益这么做,未免也太过自私了。” “我差点忘了,当年你连大学都没读完,又怎么会知道这五年来顾风为rday付出了多少心血!苏浅昔,我们好歹也是同学一场,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风的rday因为陆氏财团的危机而垮台吗?” 洛萱所说的这一切让苏浅昔感到难以言说的惊诧。财团危机?金融连坐?这些她从未涉及,也无法可想。 可是一想到顾风的rday帝国会因为他的身份而祸及池鱼,苏浅昔心底涌出难以遏制的自责和内疚。 他一直都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不可一世的,她又怎么舍得看着他一落千丈? 良久,苏浅昔抬眸,悲伤地开口,“我,现在能为他做什么?” 洛萱轻抿一口手中的咖啡,语气淡淡:“你能做的,就是离他越远越好。” 苏浅昔垂眸,刚从心底燃起的冲动和执念一下子被凉水浇灭,洛萱的言辞仿佛利刃,看着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心痛的感觉已让苏浅昔开始意识不清。 “是,我承认,顾风爱过你,他会为了你冲动、疯狂、变成另一个人,可是苏浅昔,你除了自私地想着自己那一点点利益,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只有我能陪着顾风完成他建设rday帝国的梦想,只有我能压下来这所有的舆论和对他不利的负面|新闻,也只有我能帮助陆氏财团转危为安。” “苏浅昔,你明白吗?” 一番敌强我弱的谈话终于结束,苏浅昔怔怔点了点头,这些道理,不用任何人说,她其实早就明白。 一颗心从生到死的时间是一辈子,心如死灰真的只需要一瞬间。 Chapter 19 不出一天,向曼已经将所有与x项目有关的人员名单整理了出来,此刻站在顾风的办公桌前,她紧张地手心一直冒汗。 当晚她就和财务部一起核对了这笔账务,虽然她并不知道实际花销比账面上的花销多了一千万是个什么概念,但她却知道,一千万的差错不是一个小数目。 望着顾总紧皱的眉头,向曼也愈加紧张,她感觉事情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不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风的眉心越来越深,他终于甩开手中的名册,在办公桌上点了几个按钮,穆嘉言办公室的电话就被接通了。 那头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满腔慵懒地开口:“喂?什么事啊?” 顾风语气冰冷:“半小时后,会议室开会。” 穆嘉言一愣,“啊?半小时?你之前没告诉我,我没准备啊!” “你不用准备,戴上蓝牙耳机,随时听我指挥。” “啊?喂喂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嘟嘟嘟——” 挂断电话,顾风抬眸迎上向曼,一双冰冷的眸子仿佛利刃,“名单上所有人半小时内在会议室集合,迟到或不来者,开除。” 向曼心里咯噔一下,还是赶忙抱起花名册,紧张应声:“是。” 向曼离开后不到两分钟,穆嘉言就火急火燎赶到了顾风的办公室,他是急性人,向来心里藏不住事。往常顾风需要他代为出面开会都会提前一两天把细则告诉他,可这次这么着急,以他对顾风性子的了解,一定是出了事。 穆嘉言大步走上前,一脸焦急:“怎么回事啊?” 顾风不语,双手在机械键盘上迅速移动,系统“叮”一声,屏幕上紧接着跳出些密密麻麻的新闻,“顾风”和“jo”几个大字以及西装革履的男人的照片格外夺人眼球。 他蹙着眉盯了许久,终于转过身来迎上穆嘉言,“x项目,有问题。” “啊?”穆嘉言瞪大了眼,“不会吧?那个项目不是a组接的吗,还会出问题?” 顾风双手交叉在面前,缄默不语。 穆嘉言心里有些不安,x项目是几个月前相关部门突然委派给rday的秘密项目,拨款五千万,限时一个月内完成。项目涉及一些国家层面的东西,代号为“x”,保密性格外严格rday内部也只有a组以及相关人员知道具体内容,其余除了知道公司接了个大项目,其他的一概不知。 a组是rday里元老级的项目团队,也是最强最厉害的团队。a组里大多数成员都是顾风和穆嘉言成立公司之初就进了公司的,五年内进进出出虽然变动不小,但是每个人都经历过包括专业测试、抗压测试、心理素质测试在内的十几轮面试,也一起参与过多次野外生存训练营的训练的。 无论在内部还是整个it圈,顾风手下的rdaya组都是一个传奇,it杂志上夸张报道这支所向披靡的精英团队——但凡交给a组的项目,从来没有超时间或超金额完成的,完成成果也一向出色到令业界叹为观止。 但,只有顾风和当事人知道,也有例外。 顾风将报表递给穆嘉言,语气淡然,“五千万的拨款,a组实际花销明细加起来,总额将近六千万,从下到上,没有一个人说明这笔没有申请却实际多花销的钱到底从哪儿来。” 穆嘉言接过报表,认真翻阅,神色是难得的凝肃。 顾风继续解释:“资金短缺可以申请,为什么财务部要帮忙a组一起做伪账?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五千万只是国家拨下来的资金,做这么大的工程额外花销肯定是必需的,如果x项目资金短缺为什么不向上禀报?a组多花的这一千万干了什么,又是谁来承担的? 穆嘉言感到情况不妙,有时候,账面上的金额少了比多了更棘手。 看了半天,他忽然恍然大悟,“难道是,哪个有钱人看到a组可怜,额外赞助?” 顾风扶额,“rday需要谁的赞助?” 穆嘉言摸了摸下巴,也是,又思考片刻,他突然恍然大悟,“难道是……?!” “嗯。”顾风迎上他的眼睛,郑然点头,“不过目前只是猜测。” 穆嘉言合上报表,一脸严肃:“这件事你想怎么查?” 顾风勾唇,深邃的双眸里满是运筹帷幄,“瓮里捉鳖。” 穆嘉言会意一笑,“我明白了,我去准备一下开会事宜。”刚一扭头,他又转过身来,问:“顾风,你说会是陈亦然干得吗?” 顾风轻蔑一笑,“无论是不是他,我想倒下了rday也不会倒。” “哈哈哈!——”穆嘉言朗声大笑,“顾风啊,你知道当年毕业我为什么选择跟着你吗?实话告诉你,当时国内外许多家知名it企业都抢着要我呢,陈亦然也找过我想让我跟他合伙来着!” 顾风不屑地扬唇,“幸亏当年你没去,跟着我现在好歹也是副总裁,跟着那些人,不知道哪一天连公司都被rday吞并了。”他站起身,拍了拍穆嘉言的肩膀,“那你就只能安安分分当个码农,当我的员工了。” 穆嘉言大笑,望着顾风坚定的双眸,斩钉截铁,“老子就喜欢你这身上这股迷之自信!” 二人相视一笑,穆嘉言也鼓励地拍了拍顾风的肩膀,语气深沉的仿佛变了个人,“陆氏财团的事我听说了,无论会不会波及rday,我都不会丢下你,好兄弟,就是要同生共死!” 顾风微笑,双眸深沉如铁,“相信我rday帝国,永远不会倒。” “嗯!”穆嘉言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留下一抹信任的微笑,扭身阔步迈出了办公室。 ———————— 洛萱和她的大红色玛莎拉蒂终于消失在视线里,苏浅昔长舒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阴阴郁郁地仿佛就要下雨,不知为什么,此刻她希望能来一场瓢泼大雨。 好将脑海里那些不应该的想法全部冲刷,回到还没有遇到他的时候。 可是,天不遂人愿。 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洛萱盛气凌人的话一直在耳边萦绕,苏浅昔感到胸口压抑地难受。身边陆陆续续有几个装扮靓丽的年轻女孩儿走过,望着她们自信阳光的笑脸,听着她们无畏无惧的高谈阔论,一股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再低头看看自己,苏浅昔不由长叹一声,说实话,她讨厌极了如今畏首畏尾的自己。 直到一通电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望着手机屏幕上来自桐城却陌生的电话号码,苏浅昔愣了许久,猜测了许多人,终于还是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传来梨花带雨的哭腔:“浅昔!你竟然真的没有换电话!我好想你!” 熟悉的撒娇声夹杂着哭泣充斥着耳膜,苏浅昔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是诺,季子诺。 时隔许久再次听到她的声音,苏浅昔还是没忍住被泪水浸湿了眼眶,许久,她才回应,“子……子诺?” “是我!是我!呜呜呜,浅昔,我真的好想你!我在游戏里给你发过好多次私信,你都不理我!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理我了!” 仰头将所有眼泪倒回心底,那个女孩儿如风铃般的笑声和永远没心没肺的笑脸浮现在眼前,苏浅昔忍住悲伤,艰难开口:“子诺,你现在在哪儿?” 季子诺泣不成声,呜咽着说:“我,我在明城城北客运站,我去问过伯父伯母,他们说你三个月前就来明城了,我就来找你了!浅昔,明城好冷,我好想你,我真想马上就见到你!” 明城……城北客运站? 苏浅昔一怔,这丫的在桐城呆得好好的,怎么也来明城凑热闹了?匆匆忙忙看了眼手表,苏浅昔赶忙说:“好,子诺,你先别急,就在原地呆着别动,我马上就过去接你!” “好!我就在这儿等你!哪儿也不去!” 匆忙挂断电话,苏浅昔满心惴惴难安,坐上前往城北客运站的地铁,她的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一般。 惊讶、紧张、欣喜、不可思议……五味杂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苏浅昔觉得这短短半个小时的路程也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 打开很久不敢翻开的手机相册,苏浅昔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两个女孩儿灿烂无畏的笑脸刺眼夺目,仅是多看一眼就让她悲伤地泪流不止。如果前几天季子诺在“血染江湖”里文字的关心还不足以让苏浅昔忘掉曾经的一切,再次听到季子诺的声音,再次看到她的笑脸,苏浅昔心里那些高高筑起的保护墙轰然坍塌。 阔别重逢的欣喜早已将记忆深处的爱与恨全部抹杀,紧紧握着她们的照片,苏浅昔现在只想见到她。 生命中总会有那么一个朋友,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也要去接你。 苏浅昔一直觉得,季子诺于她而言,就是生命中的这个人。 …… “浅昔!——” 被人潮拥挤着走出车站,刚一站定,清脆如风铃般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恍若隔世一般,苏浅昔木讷地回过头去。 不远处,一身粉色连衣裙,扎着两个高高的马尾,拖着巨大y行李箱的女孩儿不偏不倚映入了她的视野。 好久不见,她还是那么可爱,让人我见犹怜,让苏浅昔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所有的泪水擦干,然后像棵大树一样陪在她的身边,永远替她遮风挡雨。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远远相望,回忆如同潮涌一般席卷而来,望着不远处陌生又熟悉的对方,两个人早已是感慨万千。 苏浅昔会心地勾了勾唇,心想,恨也好,误会也罢,只要季子诺随时还需要她这个朋友,她就永远不会丢掉这段友谊。 晶莹的泪水顺着季子诺的脸颊一路下滑,将她精致的眼妆冲刷地凌乱不已,微微发红的眼眶看得苏浅昔愈发心疼。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终于,季子诺丢下手里的行李箱,飞也似得扑向苏浅昔的怀抱,嚎啕大哭了起来。 周围经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指手画脚地看着这两个奇怪的姑娘。 苏浅昔的手轻轻抚着季子诺的后背,一下一下,温柔的让人心碎。她强忍住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低声安慰,“你怎么那么傻,我当然会来接你了。” 听到这话,季子诺哭得更厉害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苏浅昔的衣服上蹭,“浅昔!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 苏浅昔浅笑,“因为,你也对我好啊。” 季子诺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儿,趴在苏浅昔的怀里尽情撒娇,“不好不好,我对你一点也不好!浅昔,你原谅我好吗?我求求你原谅我好吗?我再也不会为了别人跟你闹别扭了,什么男人,什么爱情,没有什么是靠谱的!这个世界上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听到这话,苏浅昔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她抬起季子诺的头,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皱眉道,“怎么了?你跟席佑……” 季子诺的双眼哭得红肿,炯炯有神的大眼也黯然失色,她的脸被苏浅昔捧在手心,眼睛却不敢与她对视。 啜泣几声,季子诺这才一脸悲伤地开口,“我终于狠下心和他分手了,他一直都在骗我。” 倒吸一口凉气,苏浅昔抬头瞥了一眼墙上巨大的海报,海报上的男人衣着华贵,身旁停着一辆巨大的重机,他将一头湛蓝色的头发高高竖起,唇角邪魅地上扬,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向世人喧嚣着他的桀骜不驯和离经叛道。 曾经将两个人的友谊撕碎得惨不忍睹的那个人,此时却华丽地站在人生制高点令人们驻足观叹,他撒手就走,离开地毫不留情,被她伤害无数次的女孩儿却只能在终于看清他的真面目后躲在暗处舔舐伤口。 一切都是为了爱?被伤害后可以幡然醒悟,可是曾经血淋淋付出的一切,到底,值得吗? 良久,苏浅昔终于移开眼,抱紧了怀里的人,心疼道,“走吧,我们先回家。” …… 带着季子诺吃完下午饭,然后拖着沉甸甸的行李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季子诺向来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坐了一天的车又来回奔波,此刻早已是筋疲力尽。 所以一切粗活重活自然而然落在了苏浅昔的身上。 将季子诺的行李忙前忙后地归置,苏浅昔第一次觉得她这间屋子有些挤。 季子诺大小姐此时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薯片,一边指手画脚,“浅昔,你说这明城的房子就是贵,你这间才几十平米,月租就要两千多啊!” 苏浅昔一边移动沉重的行李,一边抹汗,“毕竟是一线城市,能在这儿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 “哎,不过我还是觉得这里小了点,如果我们能有个大房子就好了!” 苏浅昔俏声一笑,指了指季子诺的大箱子,无奈地问:“你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啊?重的跟死猪一样!” 季子诺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吧嗒吧嗒跑到苏浅昔跟前,支着脑袋看着她,一脸俏皮,“你猜?” 苏浅昔翻了个白眼,“无聊。” “哎呀,浅昔,你猜猜嘛!你猜猜我现在在做什么?”季子诺一边拉扯一边撒娇。 苏浅昔想了想,说:“衣服,首饰,化妆品。” “啊!浅昔,你怎么这么聪明!”季子诺掰过苏浅昔的脸就是一吻,“还是你最了解我!” 苏浅昔一脸嫌弃地蹭着脸上的红唇印子,“你快去洗洗澡吧,妆都哭花了,真丑。这些就交给我整理吧。” “哇!就知道你最好啦!”季子诺笑得人畜无害,在苏浅昔另一边脸上又亲了一大口,然后屁颠屁颠跑去洗澡了。 苏浅昔无奈地摆了摆头,这么久了,还是那个单纯的傻妮子呢。 Chapter 20 季子诺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苏浅昔已经替她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原先一个人生活的房子突然闯入另一个人的气息,时隔多年,这是两个人再次做回室友,处处都弥漫着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在明城的三个月以来,大多数时候,苏浅昔心里都是很孤独的,还好忙碌让她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和心酸。 “哇!”季子诺边擦头发边走近,感慨道:“浅昔,懒癌怎么就从来没在你身上生根发芽呢?” 苏浅昔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拍了拍手,说:“季大小姐,据我所知懒癌是很严重的病,不提早根治会销骨蚀心哦!” 季子诺嘿嘿一笑,然后撒娇似得扑到苏浅昔身上,在她的身上亲昵地蹭了蹭,说:“有你在,我才不怕呢!” 苏浅昔也跟着笑了,将挂在身上的人抖掉,说:“好了,你先坐会儿,我去拿两听啤酒来,今晚咱们不醉不休。” 听到啤酒,季子诺立马来了兴趣,“哟?浅昔,几年不见,私生活怪颓废啊?” 苏浅昔付之一笑,“跟你比起来,我这点颓靡恐怕连九牛一毛都比不上。”说着向冰箱处走去。 待苏浅昔转过身子,季子诺才敛起笑意,她顺手将擦头发的毛巾放在茶几上,一屁股瘫坐进沙发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为了席佑和所谓的爱情,这几年她的生活的确过得混乱不堪。 将一个已经几乎融入血液里的人突然从生命里剔除,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直到脸上传来冰冰凉的感觉,季子诺抬眸,苏浅昔正一脸笑意地拿着冰啤酒冰她的脸,她微笑着接过,说:“浅昔,谢谢你。” 苏浅昔抠开拉环,顺势坐到季子诺身旁,问:“谢我什么?” 季子诺仰头喝下一口冰啤酒,酒入愁肠,果然心里更加苦楚,连泪腺都有些不受控制。古人所云“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看来倒真的是有几分事实可考据。 “谢你在我这么落魄的时候还肯收留我,谢你在我做出那么多伤害你的事之后还能原谅我,浅昔,真的,这辈子能跟你做朋友,我死而无憾。” 苏浅昔推了一把身边的傻妮子,脸上笑意不减,“说什么胡话!”随即也喝了口酒,转向她,“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季子诺本不想因为那个人再哭的,可是看着苏浅昔的眼睛,她却再也无法克制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顷刻间大雨滂沱。 她将脑袋枕在苏浅昔的肩膀上,哽咽道:“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他会火……真的,浅昔,你说表演系的学生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就选了席佑去演那部电影?” 苏浅昔微微蹙了蹙眉,放下啤酒,拿起毛巾擦着季子诺湿漉漉的头发,一言不发。关于席佑的事情,她从来不好过多插嘴,只默默地倾听便好。 一直以来,那个男人在她的眼里和在季子诺眼里都从来不同,她曾经因为不愿意子诺受伤害而做过很多努力,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她失去了朋友。之后众叛亲离,被大学退学,她举目无亲逃亡了整整五年之久。 知道席佑走红是在她刚来明城的时候,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刚走出车站,映入眼中的是铺天盖地的席佑的海报。过去那么多年,他身上的狂娟和盛气凌人从来都不曾褪去半分。 陈亦然以老同学的身份为她接风洗尘,很不巧的,席佑也在那家餐厅。 夸张的皮革大衣,上挑的眼尾,锃光发亮的皮鞋,他仿佛永远那样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可是,他还是垂了垂眼皮,认出了陈亦然和她。 “桐大两大男神都跟你暧昧不清,苏浅昔,你的本事倒真是神通广大。”席佑的话语尖酸刻薄,尽管陈亦然挡在她的身前,还是没能阻挡那不屑和讽刺的语气让她感到的难堪。 席佑的助理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给他披了件衣服,一脸羞赧地告诉他饭后的通告和任务,他在小助理的脸颊上暧昧地啄了一口,甩下不屑的眼神,大步流星地经过二人的身边。 经过苏浅昔耳边的时候,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很低,他说:“你不配。” 苏浅昔从来没有怀疑过席佑有朝一日会大红大紫,他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态度曾经无数次令她瞠目结舌,后怕不已,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真的在走红后抛弃子诺。 子诺那个傻妮子曾经前前后后为他堕胎三次,黑暗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那个人渣,到底知不知道? 季子诺吸了吸鼻子,继续哭诉:“演就演了吧,就是个男二号,怎么会一夜爆红呢?浅昔,我真是想不明白,你说这真的是命运在考验我们吗?我们本来说好毕业后一起来明城发展,可是他接了部电影就突然走红,先我一步来了明城,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差距越来越大,渐渐的连三观都开始不符……” “他说他刚刚进入演艺圈,一方面不能有太多的花边新闻,一方面又要应付各方面的压力,我说愿意陪着他一起面对,他说他舍不得我跟着他一起吃苦……他还说等他火了,等他在明城买了房买了车就接我过来……浅昔,你看,他曾经对我多好,他曾经那么爱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所有人都说我傻,说我蠢,但是我从来不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真得很快乐,好像全世界所有人都黯然无光了,就好像,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季子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突然抬头望向苏浅昔,“浅昔,那种感觉,你明白吗?” 苏浅昔手下一顿,听着子诺的话,顾风的脸跃然浮现在脑海中。他罕见的温柔眼神,他冷峻成峰的侧脸,他不可一世的自信傲气,他永远微微蹙起的眉心……每一样,都仿佛罂粟般让人贪恋,难以忘怀。 她以往并不相信“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爱情,可是当真正遇上那个人,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眼里再也无法容下任何一个人。单身五年,尽管今年已经是二十六的年纪,她也从未想过结婚生子。 如果全世界的其他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只有记忆里的那个人明亮如初五光十色,她又怎么会看得到其他人? 豁然开朗般,苏浅昔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就算是遍体鳞伤,子诺还是为了她的爱情飞蛾扑火。 原来她的自卑和怯懦在子诺的无畏和勇敢面前,是这么的微不足道,令人鄙夷。 她温柔地拭去季子诺脸上的泪花,怔怔点了点头,“我明白。” 季子诺一愣,赶忙退出浅昔的怀抱,望着她笃定幽远的双眸,喃声道:“浅昔,你……顾风……他……?”一直以来她都是善于倾诉的角色,而浅昔永远默默陪在她身边聆听,很多时候她甚至都忘了,浅昔曾经爱得并不比她少,她承受的痛苦也并不比她少。 苏浅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长舒了一口气,“我没事啊,我很好,顾风他……也很好,他订婚了。” “订婚?!”季子诺倏然变了脸,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他订婚了?他和谁订婚了?” 苏浅昔拿起桌上的啤酒仰头喝了口,语气淡淡:“洛萱。” “果然是她,那个贱人!我真恨不得手撕了她!”季子诺咬牙切齿,憎恶和怨恨的神色和她外表清纯的风格截然不符。 苏浅昔有些诧异,她退学离校的时候顾风和洛萱难道不应该已经在一起了吗?他们毕业,工作,然后到了年纪订婚,难道不应该顺水推舟理所当然吗?怎么子诺听到后会这么大的反应? 季子诺突然转过身子,一把抢走苏浅昔手里的啤酒扔到一边,语气愤怒不已:“浅昔,洛萱和席佑根本不是什么姐弟,他们之间一直都不干不净你知道吗?我和席佑之所以会分手,也是因为那个贱女人!席佑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如果她和顾风订了婚,为什么还要一直吊着席佑不放手?!我没想到她想法设法把你逼出了学校还不够,现在还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真不要脸!” 苏浅昔听得有些失神。 席佑是表演系有名的花花公子,大学时代一向风流倜傥,和他在一起过的女人多得不胜枚举。子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苏浅昔因为担心曾经找他当面对峙过,席佑一脸痞气地骂她:“多管闲事”,然后转过头依旧拈花惹草,我行我素。 唯独对待洛萱,却是极尽温柔。 全校都在盛传季子诺是席佑的备胎,而席佑是洛萱的备胎。 洛萱放着一大堆追她的富家土豪不要,非要倒贴顾风那张冰块脸,而大帅哥席佑也是脑袋一根筋,百般温柔都全部倾付在洛萱一人身上。 苏浅昔恍然想起《致青春》里郑微曾经说过的话—— 爱情这事,向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图个你情我愿,怨不得任何人。 其实,席佑喜欢洛萱一直以来都不是秘密,苏浅昔也曾经无数次提醒过子诺不要犯傻,席佑对她只是玩玩而已。可是子诺却一直自欺欺人,即便苏浅昔曾经带着她亲眼看到席佑和洛萱二人深情相拥,她还是选择不相信。 苏浅昔还记得那日子诺狠戾怨恨的目光,她说:“你居心叵测带我来看这些,就是为了证明席佑不是真的爱我,证明我的爱卑微愚蠢到不足挂齿吗?苏浅昔,我自认对你不错,你为什么就是见不得我好?你一向高傲,你给顾风表白他还是对你带理不理,你就见不得席佑对我好,是吗?” 她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驳,她只记得那个时候,她真的,很委屈。她指着黑暗里拥抱的二人,咂舌到不知道如何开口,她的子诺,她最爱的子诺,怎么会这么傻? 季子诺只是恶狠狠地将她的手打向一边,字字决然:“席佑说洛萱只是她的姐姐,姐弟拥抱有什么不对?只有心里不干净的人眼里看到的一切才是不干净的吧!苏浅昔,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总是装作对我很好,其实背地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小九九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吧!” 然后,苏浅昔被深深伤了心,她和季子诺因为那个男人两相决绝,不久以后,她就因为各种强加之罪被迫退学。 想起这些,总是难免有些心痛……苏浅昔轻轻垂眸,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她明白,如今事隔经年,她也不怪子诺。 季子诺向来头脑简单,浅昔脑袋里想得这些她自然是猜不到的,看浅昔半天没有回应,她又晃了晃她的肩膀,说:“浅昔,我们在‘血染江湖’里可是侠女啊!此仇不报非君子!” 看着季子诺激动的有些发红的脸颊,苏浅昔失笑,问:“那请问季大小姐,这个仇你打算怎么报呢?” 季子诺想了一会儿,眸中一亮,信誓旦旦地说:“美人计!逐个击破!” 苏浅昔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拜托,洛萱可是女人,怎么会吃美人计?” 季子诺扬眉,“谁说要从洛萱身上下手了?她是女人,可是她未婚夫是男人啊!” 苏浅昔:“……”随即连连摇头。 “你还是我的好朋友了?” 苏浅昔点头。 “朋友有难,是不是要大力支援?” 苏浅昔继续点头。 “我现在失恋了,痛不欲生,浅昔,你就忍心看我这么痛苦吗?” 苏浅昔看着眼前我见犹怜的泪人,连连摆头。 季子诺瞬间破涕为笑,上前抓住浅昔的胳膊,嬉笑道:“我就知道,全世界就是浅昔对我最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从明天就开始我们的复仇大计!” 苏浅昔皱眉,又上套了!于是赶忙抽出被那丫头环得紧紧的胳膊,起身向床边跑去。 “浅昔!”季子诺笑着追了上来,从后面抱住浅昔的腰挠她,她知道她向来最怕痒。 苏浅昔赶忙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你说,要不要帮我复仇?” “哈哈哈哈……” “要不要?要不要?” “哈哈哈……要,要,要!” 欢声笑语在狭小的小屋内缭绕,为这平时看上去落魄糟糕的屋子平添了温馨的感觉,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倒退,退回到两个人还是小女孩儿时的青涩时光,一切温暖如初,岁月静好。 打闹累了,两个人并肩躺到床上,望着昏黄的吊灯,季子诺轻声开口:“浅昔,你爱过顾风吗?” 苏浅昔唇角轻轻上扬,“嗯。” 确定笃定,如今甚至不需要一丝犹豫。 其实,和子诺一番彻谈,苏浅昔才敢真正确定,不止曾经,现在,乃至未来……她想,她都很难再爱上第二个男人。 季子诺微笑,“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顾风也爱过你,深深地爱过……” 苏浅昔微怔,回过头来望向身旁的人。 “那年,桐大后面那条小巷的斗殴,他为了保护你让你先走,他本来完全可以躲过的,但是为了找回那盆风信子,冒死跑回去才被砍了一刀……那盆风信子,你记得吗?就是你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苏浅昔蓦得瞪大了眼,侵袭脑海的睡意也瞬间全无。 风信子?被砍了一刀?那场斗殴中,他受伤了? 她怎么不知道这些?她为什么从来不知道这些? 苏浅昔心跳开始紊乱,她坐起身,惊讶道:“子诺,你刚说什么?” “我说顾风他爱过你,很爱很爱。浅昔,学计算机的都是靠手吃饭,顾风为了你的那盆风信子手指被砍了很深的一刀,他为了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这还不算爱吗?” 她顿了顿,继续说:“还有,你以为伯父当年的手术费真的是什么爱心机构的筹款吗?如果爱心机构真有那么神通广大,世界上岂不是所有病人都不用为巨额的手术费用发愁了?浅昔,你怎么比我还傻?” 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了所有的思绪,出神良久,苏浅昔才木讷开口,“爸爸的手术费……是他?” 季子诺点头,“是,那个时候他也还没毕业,三十万,全是他接活儿一点点攒起来的。他怕你知道后不肯收下,才让医生告诉你那笔钱是爱心机构的捐款。” 苏浅昔眼底泛红,心在一瞬间坍缩在一起,“这些……你怎么知道?” 季子诺长舒一口气,说:“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是顾风不愿意让你自卑,才不肯告诉你实情,让我们瞒着你……抱歉,我用了这么久才鼓起勇气来主动找你,浅昔……真的,对不起……” 苏浅昔瞬间石化在原地,那个人的样子也在眼前愈发清晰。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 Chapter 21 季子诺大小姐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在苏浅昔家寄生了下来,工作暂无,三餐全免。苏浅昔总是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却不曾真正埋怨过一分,每次下班回去她都能看到这么一副景象: 季子诺顶着一头杂毛,披着一条毛毯坐在电脑桌前龙飞凤舞,游戏的灯光炫彩夺目,零食和易拉罐扔得遍地狼藉。 她总会长叹一声,然后一边捡着脚边的垃圾一边走近,“我说季大小姐,咱们不上班养家糊口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破坏生态环境?” 季子诺一般都会噌得一下从座位上弹起,给苏浅昔一个大熊抱,然后一脸不好意思地陪笑,“浅昔,你回来啦!我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本是满心的怒火看到她脸上堆满的笑容也瞬间烟消云散了,苏浅昔无奈地摆摆头,对子诺,她永远没法狠下心来。 可是今天开门的时候,屋里的景象却截然不同,没有熊抱没有一片狼藉,因为那个傻妮子并不在家。平平整整的床、干净的电脑桌以及规规矩矩叠好的衣服,一切都让苏浅昔觉得不可思议。 她换了拖鞋向屋内走去,顺手把给子诺带的晚饭放在厨房里,把整个屋子的角落齐齐检查了一遍,都没有子诺的身影,正准备拿起手机给她打电话,看到茶几上啤酒罐底下压着的一张小纸条—— “小爷出门寻友觅食,大妞无需牵肠挂肚。” 苏浅昔哂笑一声,让这家伙出门觅食,真是千年铁树开了花,也不知道是哪位朋友有这么大的面子? 放下字条,苏浅昔拿起睡衣往卫生间走去,她需要好好洗个澡。 今天在艾慕杂志社工作一天,绝对称得上身心俱疲。 热水浸湿头发顺流而下,苏浅昔闭上眼,任凭淋浴冲刷她的脸颊,卫生间内烟雾缭绕,水滴打在地上吧嗒吧嗒直响。 她又想到了顾风。 还没从子诺昨天所说那番话带给她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早晨去上班y就把一沓资料交到她手里,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八百里加急!陆氏财团遇到了大危机,而网友也扒出来陆启明的继子jo其实就是rday总裁顾风。这些,尽快编辑成报纸,明天头条!” 苏浅昔石化在座位上,赶忙翻开资料,从成长经历、教育经历、家世背景甚至性格和爱好分析,无数条看似八卦却有理有据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事实——jo少爷就是顾风,而据最新的新闻报道rday大厦门前已经挤满了围堵顾风的各路记者,场面十分失控。 慌忙浏览完另外一分资料,苏浅昔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沓华盛顿的金融报纸和杂志,满篇的英文都在宣告着陆氏财团美国分部遇上的经济危机,债主追债、财团资金亏空,而更令人惊诧的消息称,陆启明因为不堪重压突犯心脏病,目前在明城某家医院接受私人治疗。 苏浅昔握着那些资料的手开始发颤,这次,她好像,给顾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 艾慕杂志社的所有记者全部出动,围堵在rday门口和明城各大医院门口,以争取率先获得炙手可热的新闻。平时和苏浅昔针锋相对的谢琳琳等人也没空理会私人恩怨,为了这份从天而降的大馅饼忙得不可开交。 纠结许久,苏浅昔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顾风的电话,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却迟迟无人接通。内心的不确定让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顾风是因为手头的事情太过棘手没空接电话吗?还是,他已经不愿意理会她这个罪魁祸首? 直到被傅小明吓了一跳,苏浅昔回过头去,傅小明笑意敛起,问:“浅昔,你怎么了,你看上去脸色很不好。” 她赶忙摇头,“没事,我没事。”她自然是没事,所有人都当她是杂志社的大功臣y也说她很有可能因为这一次“出色的”表现薪资翻倍,一跃成为媒娱届新生代翘楚。如果被八卦成为焦点的那个人不是他,苏浅昔想,她可能会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高兴得忘乎所以。 可是,现在她心里却很清楚——因为损失那个人的利益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她一点也不觉得甘之如饴。 傅小明皱了皱眉,“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这马上都要升官发财了还闷闷不乐的?难不成……你跟那jo少爷之间真有一腿啊?” 苏浅昔不回答。 “看来还真是!”傅小明以为她默认了,继续说:“浅昔啊,不管那人是陆氏的jo少爷还是rday的顾大总裁,我都劝你别傻了!他们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子人,对你顶多也就是玩玩而已,你别太在意了!我们这些小虾米就动动笔杆子管好自己就行了,其他事甭瞎操心!” 苏浅昔一句也没听进去,一脸紧张地问:“小明,如果jo就是顾风的新闻曝光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傅小明想了想,说:“如果顾风真的就是jo,以陆氏财团在华盛顿的亏空rday恐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苏浅昔还是不解,“rday是rday,是顾风自己的互联网公司,跟陆氏财团没有任何关系,怎么会搭进去呢?” “你傻啊!经济连坐知道吗?”傅小明用笔敲了敲她的脑袋,“这就跟买股票一样,父企业跌了快要崩盘了,你还会去买它的子企业的股票吗?”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以为rday这几年是靠什么才一跃而起的?软件系统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rday主要盈利还是靠电子产品出口,它生产研发的电子产品偏向高端和高科技,国内普及和销售额根本比不上其他两家公司,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就是出口欧洲各国和美国!” 苏浅昔一怔,高端和高科技电子产品?主要盈利依靠出口欧洲各国和美国? 那么,顾风答应接受她的采访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本以来是她随便瞎诹的理由说服了他,可现在看来明显不是这样。 如果rday生产的产品是面向发达国家的,又怎么会需要南非和中东那些发展中国家的市场? “你想想,如果外媒知道顾风是陆启明的儿子,陆氏财团在美国华盛顿已经失去了根基,就好像一栋摇摇欲坠的大楼rday却是那么风生水起,那些债主不会向顾风追债吗?冤有头债有主,父债子偿的例子也不是新闻了。” 傅小明瘪瘪嘴,“再者说了,除了这茬子事rday的电子产品怎么还会像往常一样大批量出口?我估摸着除非顾风长了翅膀,不然这次rday帝国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苏浅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攥的双手已经汗渍淋漓。傅小明走后,她赶忙再次拨通顾风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心悸之下,她发送了一条信息过去—— “你,还好吗?真的,对不起。” 不管他能不能看到,接不接受她的道歉,“对不起”三个字,她也一定要亲自说出口。 …… 浴头的水还在哗啦哗啦地流着,卫生间内热气腾腾白烟缭绕,苏浅昔洗了一把脸,还是感觉心乱如麻。 防盗门在这个时候“咯吱”响了一声。 子诺这么快就回来了?苏浅昔听到声音后将水关小些,扬声问,“子诺?”竖起耳朵听了会儿,没人回应,她以为自己刚才是听错了,将淋浴开大又继续洗澡。 过了一会儿,铁门又“咯吱咯吱”直响,苏浅昔洗得差不多了,关了水,又扬声问了一句,“子诺,你回来了?” 还是没人回应。 可能是卫生间锁着门,所以门外的人才听不到,苏浅昔一边擦身子一边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你等一下,我马上出来给你开门!” 她匆忙擦完,用头巾把一头湿漉漉的头发随意一包,穿上睡裙就往外走去。她住的这间出租屋并不大,是一件几十平米的小副室,开门右转是一间小厨房,然后是客厅,所谓客厅其实是和卧室在一起的,一张大床、一个沙发和一个小茶几基本占满了所有的空间,卫生间在屋子的最里面。 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卫生间走过客厅,苏浅昔不禁顿住了脚步。 出租屋的防盗门此刻是半开着的!而门口,明显多了几个陌生的脚印! 苏浅昔周身一凉,三步并作两步向门外走去,子诺没有家里的钥匙,她刚才虽然没有把门从里面反锁,但她清楚地记得门是关着的! “谁?”苏浅昔抑制住内心的害怕和不安,站在门口四处张望,黑漆漆的走廊里却是空无一人。 难不成刚才趁她洗澡的功夫屋里进了贼?她有些慌神,赶忙跑回屋子去检查自己的背包和柜子,却忽视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厨房。 匆匆把钱包拿出来清点,现金、银|行卡、身份证,苏浅昔长舒一口气,还好都在。 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突然从身后紧紧环住了自己! 苏浅昔“啊”一声叫出声来,挣扎着回过头去,却惊讶地看到了那张猥琐至极的脸——隔壁大妈半傻的儿子! 苏浅昔一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男人脏兮兮的手紧紧勒住她的腰身,任她怎么挣扎也无法逃脱,惊慌之余她赶忙扯着嗓子大吼,“你要干嘛?!来人啊!” “嘿嘿嘿,浅——浅昔,你——你别叫,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可想你了,你就让我抱一下,就抱——抱一下。”男人力大无穷,苏浅昔根本办法从他的怀里挣脱,只能扑腾着捶打他的胸膛,而越是挣扎,苏浅昔发现男人那张猥琐又恶心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苏浅昔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头上包着的头巾也在撕扯中掉了。 洗发露的香气显然勾起了男人的*,他一只手紧紧抓住苏浅昔,另一只手顺势抓起苏浅昔滑落的头巾,放在鼻子边深深嗅了一口,说:“真香,浅昔,你——你真香,让我好好抱——抱一下。” 原来隔壁大妈的儿子不仅是傻子,还是个结巴!变态!流氓!苏浅昔心扑通扑通狂跳,拼命想要从男人的怀抱里挣脱,她使劲浑身解数,男人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意越浓,她大声哭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快救救我!” 男人笑得一脸猥琐,“嘿嘿嘿,你——你别喊了,没——没人。浅昔,我喜欢你,你——你嫁给我吧,我——我——我会对你好的。” 同样是情话,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会有这么不一样的感觉!苏浅昔感觉这话听起来恶心难忍,被男人紧紧勒住的腰间传来生疼的感觉,她强忍住豆大的眼泪,拼尽所有的力气死命挣脱。 男人紧挨着她的身体也开始起了反应,苏浅昔的声音开始撕裂,她从没有感受到这般深深的绝望,可是依旧没有人来救她。 事后多年,苏浅昔想到险些被一个傻子凌|辱的事都后怕不已,虽然被顾风紧紧拥在怀里,她还是止不住浑身发颤。 她害怕地问:“如果当时你没有及时赶来,我被……你还会要我吗?” 顾风将下巴搭在她的肩头,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温柔低语:“我的世界里,没有如果。” 她嗔怒,“我是说,如果……你会怎么办?” 顾风轻笑:“其实,看到你的短信后,我就一直在你楼下等你。记得那个手机号码吗?那个ip,只要还存在这个世上,我就永远不会找不到你。” 月光洒在两人的脸上,黑夜里,她转过身来紧紧抱住身边的男人,冰凉的唇紧紧贴上他的两瓣温热,很久才舍得分开:“我也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 全身已经毫无力气的时候,男人令人作呕的吻雨点般落在了苏浅昔的脖子上,一点一寸,仿佛罪恶的烙印。她嗓子已经哭哑了,那一瞬间,她真的想到了去死。 霎时,防盗门哗啦哗啦响了起来,苏浅昔瞪大了眼向外望去,那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不偏不倚闯入了眼中,他的双眼通红,额头之上青筋暴起。 苏浅昔再也忍不住眼泪的决堤,她不止一次地觉得,顾风,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使。 顾风怒吼着大步上前:“放开她!”三字铿锵有力,让人不寒而栗。 男人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一下子就松了手,苏浅昔趁着空档赶忙逃脱,慌慌张张地退后几步。 顾风一把拎起男人的衣领,浓墨翻滚的眸子仿佛浴火,他扬手,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 苏浅昔不知道那一拳的轻重,只看到男人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嘴角也渗出了血,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妈——妈——有人打我——” 果然是个傻子!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喊娘! 顾风义愤难平,眉心紧紧皱在一起,他褪去身上的西装,撸起衬衣的袖子,将男人制服在他的胯|下,抡起手对着男人另一半边脸又是一拳。 “噗——”男人喷了口血,一颗牙也飞了出去,凄惨的哭声更大了。 苏浅昔身体发颤,但是还是有些不安,虽然这个男人实在是可恨,但是照这么打下去出了事怎么办,她不能让顾风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伤害! 她跑上前,拽住顾风的衣角,一张脸上梨花带雨,“好了顾风,让他走吧,我没事。” 顾风望向她,眼底流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转瞬即逝,回过头来看向男人又是恶狠狠的模样,他又抡了一拳。 “动她,这就是代价。” 苏浅昔愣神,这霸气侧漏的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动听? 男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哎哟”了一声,哭喊:“上次——上次送礼物的不——不是你啊!” 顾风心下生恼,又是一记重拳,“从现在开始,只有我,懂?” 唯我独尊的狂狷,却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儿一样让人觉得可爱。苏浅昔呆呆地盯着顾风冷峻的侧脸,有些风中凌乱。 “懂!懂!懂!”男人咿咿呀呀地跪在顾风面前,恳求他的原谅。 顾风恶狠狠瞥了他一眼,声音暗哑:“滚!”然后拍了拍手准备起身。 忽然,耳边传来“咣”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玻璃瓶碎裂的声音! 苏浅昔明显感到顾风的身形一颤,惊讶地扭过头去,隔壁大妈颤颤巍巍地站在顾风的身后,手里的玻璃瓶只剩下了一半! 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 “让!让你们打我儿子!”大妈将手里的玻璃瓶甩到地上,赶忙蹲下身子拉起地上的男人,然后飞也似得跑出了苏浅昔的屋子。 顾风皱了皱眉,有些微讶,木讷地伸手去抚摸后脑勺。 低头一看,满手鲜红。 苏浅昔瞪大了眼,连呼吸都仿佛遗忘,她颤抖着去搀扶摇摇欲坠的顾风,失声大喊:“顾风!顾风!——” 顾风身子开始发晃,眼皮也仿佛千钧之重,他安心地在女人的臂弯里下坠,温柔地抚摸上那张惊慌失措的脸,扬唇微笑:“你这样,真傻……” Chapter 22 “顾风!顾风!你别睡!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苏浅昔手忙脚乱地将顾风扶到床上,赶忙拿起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 慌忙说清楚现场的情况,颤颤巍巍挂断电话,苏浅昔双腿瘫软跪在床边,紧紧握住顾风冰凉的双手。 他的双眼安静地阖着,薄削的嘴唇泛出雪白的颜色,鲜红的血迹渗透了他枕下的白毛巾,看上去触目惊心。苏浅昔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握着他的手一直瑟瑟发抖,惊恐、不安、内疚……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除了父亲病危,这些年,她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害怕从此失去一个人。 顾风的眉心蹙成一道浅浅的八字,俊朗的脸庞早已布满汗珠,额前的碎发也拧成了一缕一缕的形状。苏浅昔抬手为他拭去额头的汗渍,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冰凉的肌肤紧贴她的嘴唇。 他总是那么运筹帷幄,他总是那么不可一世,从来都是他看着别人倒下,他自己怎么会倒下?他痛苦的神情将苏浅昔深深刺痛,她多希望刚才受伤的人是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顾风又怎么会受伤?她想,欠顾风的,她恐怕这辈子也无法还清了。 “顾风,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她的小手无法将他的手掌完全包住,她却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全部的温热传渡给他,她闭眼默念,“顾风,你快醒来吧,快醒来……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好多好多话……” 她顺着他的手纹静静地抚摸,一下,一下,他修长的手指,分明的指骨,他修理的恰到好处的指甲……还有,那凸出的一道伤疤。 苏浅昔错愕地止住了眼泪,将他右手小指缓缓抬到自己的面前,当看到那道长长的紫色疤痕时,她的心蓦然一抽。 他那一双纤白修长的手掌上,这道疤痕显得突兀极了。是子诺所说的那道伤疤——为了拿回她的风信子所受的伤,为她而受的伤…… 苏浅昔的心仿佛跳漏了一拍,她微颤着抚摸上那道刀疤,仔仔细细描摹它的形状,眼泪也一点点再次失控决堤。 这么长的痕,这么深的伤,这么刻骨铭心的疤,当初,他该有多疼? 苏浅昔突然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她早该知道顾风一直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喜怒,他都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展现,他一贯习惯以冰冷和决绝示人,可是对自己,他分明不是那样的啊…… 如果当初他们的相识的确是存在误会,他只是想整整她,可是后来呢?他们从最初的针锋相对到陪伴在彼此身边,三年,说长不长,转瞬即逝;说短不短,却让她铭记心中这么久……一直以来,他都对她冷若冰霜,但他唇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极尽温柔,他时而宠溺的醉人的眼神,难道都是逢场作戏吗? 他向来视时间如生命,却不厌其烦地陪她吃一次又一次火锅,他戏谑,“苏浅昔,你本来就傻,这些地沟油吃了只会变得更傻。”可是到了下一个她在乎的日子,他还是会拽拽地问她一句,“今天去哪里吃火锅?” 他的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他却会因为知道了她和洛萱一场pk自恋高兴很久,“苏浅昔,你就承认吧,如果你不喜欢我,你跟洛萱较什么劲?” 曾经有一个非常缠人的男生一直围在她的周围,他无意得知这件事后顺利摆平,问他怎么解决的,他只冷笑一声,“我就告诉他,既打不过我,又没我高没我帅,就离她远一点。” 她因为和顾风走得近而被女生的小团体排挤,那些污蔑的脏水扰得她身心俱疲时,他冷瑟决然地告诉那群女生:“不想下场太惨,就把嘴巴放干净些。” 无论遇到什么,小到学校里各种乱七八糟的麻烦,大至那场斗殴,他总会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独当一面,不曾让她受过半点委屈…… 回忆如同洪荒一般将苏浅昔的理智侵占,记忆总喜欢添油加醋,顾风曾经所有的举止在这个夜晚回忆起来都仿佛一场阔别重逢,极尽温柔。 他说得对,她是真的傻,傻到一次次被悲伤和自卑冲昏头脑,傻到不曾去思考那些过往的真真假假。 洛萱告诉她离他远一些她便要听她的吗?她不如洛萱的高贵和家世显赫,但是她自认对顾风的爱不逊色于她半分。如果当初在学校还需要忌惮洛萱的势力,现在她们二人井水不犯河水,她究竟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订婚,洛萱和顾风只是订婚而已,只要还没结婚,有什么不可能? 如果顾风对她已经前情尽了,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她?为什么接受他本不需要的采访?为什么带她去沧云山?为什么一次次不顾生死地救她于危难之中? 这样的顾风当年怎么会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就走呢?五年了,他甚至连联系方式都不曾丢弃,又怎么会丢弃过她? 苏浅昔像是突然打开了心结一般,一时间,她深刻地坚定了一个想法——误会!当年的事,她和顾风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救护车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紧接着楼道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浅昔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正要抽手起身,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那双大手紧紧握着…… 像是察觉到那人离开一般,顾风眉心蹙得更紧,唇角抽动,道:“别走……” 他的声音犹若细丝,却仿佛暖流淌过心田,苏浅昔顿足,俯身在顾风的额头轻轻一吻,在他耳边低语:“我不走。” ———————— 凌晨两点的时候,顾风终于恢复了意识,他缓缓抬眼,屋顶的吊灯随风晃动,简朴的陈设,过于破旧的装潢,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却意外地让他体味到了几分家的感觉。他皱眉,下意识想要起身,忽一垂眸,这才看清身上还伏着一个女人。 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胸口处,有些沉,却是久违的安宁。她的手与他的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抵在他的胸膛,看她熟睡的样子,似乎已经很累了。 凌乱的碎发垂在她的眼前,顾风唇角不自觉扯出一抹微笑,抽出手为她把碎发别在耳朵后,她修长的睫毛被他尽收眼底,他这才看清那上面还沾染着几滴晶莹的水珠。 顾风微怔,那是……眼泪吗?为他而流的眼泪? 一瞬间,心仿佛静止一般。顾风缓缓将手移向她的脸颊……苏浅昔周身一抖,猛然惊醒,揉了揉眼,这才看清顾风已经睁开了眼,于是赶忙坐起身。 顾风也是一怔,猛地缩回滞在半空的手,脸上的笑容也骤然敛起。 苏浅昔垂眸,有些尴尬地揉了揉头发,问:“你醒了。”小心翼翼,仿佛声音一大这虚幻的泡沫就会被触碎。 顾风点了点头,低道:“嗯。” “感觉好点了吗?” “嗯,没大事了。”言简意赅,顾风似乎并不愿多说,依旧面无表情。 苏浅昔看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抿唇说:“昨晚……朦朦胧胧的时候,你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医生和护士没办法,只能在这里给你包扎,然后就住了下来……” “我知道,”顾风摸了摸被包的像白粽子一样的脑袋,冷道:“这点小伤,也没必要跑医院。” 苏浅昔点了点头,房间内突然沉默了下来,她觉得有些尴尬,起身为顾风接了杯水,递上前去,“喝点水吧。” “谢谢。”顾风接过,冰冷的脸上终于松懈,唇角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苏浅昔攥着衣角,纠结半晌,终于开口:“我知道陆氏财团和rday的事了,你最近……怎么样?杂志的事,我真的很……” “无妨,”顾风凌厉的声音将苏浅昔即将出口的“对不起”三个字堵了回去,沉声许久,他又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顾风越是这么说,苏浅昔越是不安,她有些慌了,“如果不是我执意要编那期杂志,网友也不会八卦查出来你就是rday也不会因为陆氏财团的危机受到牵连。” 顾风挑了挑眉,“谁说rday会受到牵连?” 苏浅昔蓦得一怔,抬起头来,抵上那双幽深如湖底的眸子。 “有我在rday就不会被任何外力影响。”顾风一脸冷峻,运筹帷幄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苏浅昔仿佛看到了他周身散发出的亮闪闪的光环。 她内疚和紧绷的心也因为顾风自信满满的话放松下来,她挤出一抹微笑,道:“你没事就好。” “记住,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苏浅昔有些发愣,半晌才问出声,“嗯?” 她的模样引得顾风扬唇失笑,片刻后,他忽然坐起身凑到苏浅昔面前,呵气如兰,“比起这些,我更想和你谈谈我们的事。”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薄荷清香混杂着男人独有的荷尔蒙的气味,苏浅昔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我们……的事?”她发誓,她当时的脑袋绝对是一片空白。 她瞪大眼,顾风黑曜石般的眸子已经近在眼前,她已经可以清晰到看到他明亮的双眸中自己的倒影——慌张、不安、羞赧,她也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愈来愈烈的心跳。 而下一秒,顾风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什么叫做玩的就是心跳。 薄荷清香不容抗拒地侵袭而来,他的吻稳稳地覆在了她的唇瓣上,突如其来熟悉又温柔的触感加速了苏浅昔的心跳,一瞬间她仿佛无法呼吸,惊愕地垂眸,顾风修长的睫羽微微发颤,他紧闭的双眼看上起认真的醉人。 这样的感觉仿佛罂粟,上瘾一般让人贪恋,想要紧紧抓住,却又害怕像流沙一般从指缝间溜走。 良久,苏浅昔终于渐渐闭上了眼,享受这片刻的拥有。 四片唇瓣纠缠厮磨,从颤抖的陌生到温热的默契,顾风的吻愈加炽热浓烈,他微凉的舌尖悄然滑进苏浅昔的嘴里,小心翼翼地勾勒着她的唇形,一点点深入,一寸寸侵袭。 浑身过电一般,苏浅昔感觉身子一软,顾风的大手从后面扣上了她的脑袋,另一只手顺势托住她的腰身,猛地一拉,她整个身子就匍匐在了他的身上。她错愕地睁了睁眼,顾风有些泛红的脸和如画的眉眼尽收眼底,她不敢再看,匆忙地又闭上了眼。 暧昧的气息从两人的唇齿间脱出,漂浮进狭小却温馨的屋子,温暖了整个寒夜。 “嗯……”一声低吟从苏浅昔嘴边不受控制地流出,她感觉手脚发麻,脑袋眩晕仿佛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她瘫软地倚在顾风身上,双手无力地攀上他的胸膛。顾风的身材很好,常年的体育锻炼让他的胸膛坚实又可靠,男人独有的魅力让苏浅昔流连忘返,而他健硕的胸膛之下,那颗扑通扑通跳跃的心也勾地她愈发意乱情迷——他的心在为她而跳,这么快,这么快…… 不知吻了究竟多久,顾风的唇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眼前的女人,他一只手将她环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另一只手轻轻地抚向她的头发,那张精致的小脸此刻看上去粉扑扑的,可爱极了。 一抹会心的笑意从顾风的唇边扬起,除去还未消散的情|欲,他双眸中的认真和笃定炽热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本该羞赧的不敢抬头的苏浅昔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她仰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她想,她这辈子恐怕也无法舍得眼前这个男人了。 “在看什么?”顾风浅笑,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仿佛魅惑。 苏浅昔也盈然一笑,“看你。”她一度觉得,这句话是她五年来说过最无耻的一句话了。 “看我什么?嗯?”顾风唇边笑意更深,他的大手温柔地顺着苏浅昔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嗯……”苏浅昔感觉脑袋沉沉的,索性直接躺在了顾风的胸口之上,贪婪地聆听那胸腔下那颗跃动的心脏,她闭上眼,突然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顾风,这些年,我很想你……” 顾风脸上笑意一僵,无法言说的感觉弥漫了整个心田,他缓缓抬起女人的脑袋,四目相对,无限的情愫在空气中流转。看着看着,他扬唇一笑,俯身再次吻了下去。 久违了……我的女孩儿。 这次,顾风的吻没有深入,浅尝辄止之后,他轻道:“我也是。”一脸引人入胜的缱绻。 苏浅昔眼里的迷离还未尽数散去,听到这话,会心地笑了起来。他们二人十指相扣,紧紧握在一起。她垂眸看了许久,突然发现了什么,抬起头来,问:“那个……顾风,你的戒指呢?” 顾风皱眉,“戒指?” 苏浅昔从顾风怀里坐起身,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地看向一侧,“就是……你和洛萱的订婚戒指。”她也分不清当看到顾风手指上没有戴和洛萱的订婚戒指她是怎样的心情,好像有些窃喜,又似乎有些心虚,又仿佛二者皆有……洛萱的音容笑貌不合时宜地在她的脑海里愈发清晰,苏浅昔松开和顾风紧握的手,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尽管她发现自己还深深地爱着顾风,顾风也爱过她……可是,她好像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他们错过的这五年,顾风的身边一直有洛萱的陪伴,如今他们也已经订了婚。 尽管她下定了决心要和顾风坦明心迹,可是她不愿承认的这个事实终究存在。洛萱盛气凌人的威胁萦绕在耳边,尽管顾风说rday不会受到牵连,她已经麻烦他太多,这件事她无法当真坐视不理。 阔别五年,她清心寡欲,她也多么希望这五年来,顾风也没有爱上过其他人……那个婚约,无论是生意上的联姻还是顾风被洛萱所感动了,她都希望顾风能给她一个解释,无论什么,她想她都会甘之如饴。 望着面前的女人,顾风不禁失声一笑,真是个傻女人。 苏浅昔不解,皱眉问:“你笑什么?” 顾风身子前倾,霸道地又将她拉回了自己的怀里,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盈一吻,道:“你怎么永远这么傻……”他静静地抱着她,良久才开口,“浅昔,你知道吗?” 苏浅昔抬眸,应声:“嗯?知道什么?” “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顾风的音色深沉的让人心碎。 苏浅昔微怔,然后摆了摆头。 “每天,我都在想你。工作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抽烟的时候,喝酒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在想。” 顾风并不善于说情话,苏浅昔却觉得,他曾经对她说过得每一句都仿佛陈年佳酿,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片刻的沉默之后,顾风沉声,“除了你。” Chapter 23 天还没亮,手机震动将顾风惊醒,电话那头火急火燎,他皱了皱眉,赶忙穿衣起身,动作已经格外小心翼翼,却还是吵醒了身上趴着的人。 苏浅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仰头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风神色严峻,“公司有事,我得赶紧回去。” 苏浅昔心猛然一缩,手忙脚乱地去衣架上拿顾风的外套,追问:“什么事?很急吗?可是你头上的伤……” “别担心,这点小伤,没事的。”顾风勾唇一笑,接过外套迅速穿上,顺势一拉,苏浅昔就落进了满是薄荷清香的怀里。 他紧紧环着她的腰,慵懒地将头搭在她的肩胛里,抱了许久才松手,“我要走了,你自己在家锁好门,务必注意安全。” 苏浅昔有些脸红,心跳不争气地扑腾扑腾狂跳,低头“嗯”了一声。 顾风将她松开,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扭身向门外走去。 直到看到他走到玄关处即将出门,苏浅昔才鼓起勇气开口道:“顾风,你……路上小心。” 顾风顿足,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迈了出去。 “咣当”一声门响,顾风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里,苏浅昔这才回过神来,一股漫天的不舍和失落涌上心头……她似乎,很不愿意他走。 昨晚的朝朝暮暮,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苏浅昔微怔,这才惊觉子诺那个丫头彻夜未归,她在明城初来乍到的会有什么朋友?就算是和朋友聚餐,哪里还有深更半夜不回家的道理? 苏浅昔越想越担心,也顾不得子诺字条上写得“勿扰”,拿出手机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彩铃《最初的梦想》响了一遍又一遍,电话的那头依旧没有人接听,苏浅昔有些隐隐不安,子诺她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胡思乱想着,那彩铃的声音也变得格外聒噪不安,苏浅昔握着手机的手开始渗出冷汗。 依旧无人接听,她皱了皱眉,正要准备挂断再打一遍,电话终于接通了。 她激动地正准备开口,那头传来了男人暗哑低沉的嗓音:“喂?” 浅昔一愣,赶忙慌慌忙忙挂断了电话,仔细检查了一边号码,的确是子诺的电话号码没错,一个数字不差。 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这么晚了为什么会是男人接她的电话? 苏浅昔愈想愈发不安,慌忙再次拨通,这次电话很快就接听了。 “苏,浅,昔,是吗?这么晚了,请问你有什么事?”对方咬字生硬,显然是从来电显示上得知她的名字,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听上去好像他和子诺熟络亲近,而浅昔倒成了外人。 苏浅昔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给自己鼓足了底气,张口大吼:“你还敢问我有什么事?你是谁?子诺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里?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然后失笑,语气不屑,“呵呵,苏小姐,你语气倒是不小。我不管你跟季子诺什么关系,*一刻值千金这个道理,我想苏小姐不会不懂吧?” 领会了男人话中的深意,苏浅昔气极,破口大骂道:“你个王八羔子!乌龟王八蛋!子诺现在在哪儿?你让她接电话,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家子诺一根头发丝,信不信姑奶奶我废了你第三条腿!” “哟,苏小姐,那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没了第三条腿我怎么满足季子诺呢?昨晚我不光动了季子诺的头发,她全身从上到下,我都碰了个遍,但是她还是要不够,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男人语气戏谑,听上去真是欠打。 怒火一下子冲上苏浅昔的头顶,她声音又高了八度,大骂道:“你个杀千刀的死变态,臭流氓!子诺到底在哪儿?!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亲爱的,你在跟谁说话呢?”电话那头传来女人妩媚的声音,虽然隔得很远,女人的声音很轻,苏浅昔却仍是周身一寒,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手机。 “没事,亲爱的,在床上等我,马上就好。”男人应声,然后从听筒传出的声音变得很轻,“不好意思苏小姐,美人在榻,恕在下暂时不能奉陪,再见。” 真tm是衣冠禽兽!苏浅昔正准备继续大骂,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响声,她气得火冒三丈,赶忙又拨了过去,机械的声音传来,称对方已经关机。 “x!”苏浅昔难得爆了一次粗口,将手机重重摔向床上,待大脑冷静下来之后,她赶忙奔向电脑桌前。 双手灵巧地在键盘上舞动,输入子诺的手机号码,ip定位,苏浅昔双手交叉在眼前,不受控制地跺着脚。 黑色的控制台上白色代码不停翻滚,突然“嘀嘀”两声,苏浅昔双眸一亮,赶忙站起身拿起衣服冲出了门外。 苏浅昔出门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晨扫的阿姨正在清理街道上的落叶和垃圾,她叫了一辆飞飞打车,一路畅通无阻,她却仍是觉得不够快。 一路上她的心里都惴惴不安,那个ip所在的地址更是让她坐立难安——海景酒店,子诺不是留字条说她去见朋友,为什么会去酒店?那个男人是谁?电话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到底是不是她? 也许子诺只是丢了手机,也许只是有人恶作剧,但,也许…… 苏浅昔不敢再往下想,越想脑袋越乱,手机兀得震动一声,她低头一看,是顾风发来的短信: “我到了,放心,好好休息。” 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却一如既往扰动了她的心弦。苏浅昔握着手机,她很想将子诺的事情告诉他,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的头受了伤,医生嘱咐要好好休息rday和陆氏财团的事已经够他忙的了,她不能再麻烦他。 飞速按动手机,她只回过去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你也是。” 按灭手机,苏浅昔将车窗开到最大,烈烈寒风将她的衣服盈得鼓鼓的,她心乱如麻,脑海却是一片空白,子诺的事,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与其说是没有头绪,不如说是不愿相信。 其实,和子诺相处的这段日子,虽然她基本足不出户,敏锐的第六感还是让苏浅昔感觉到了一些蹊跷。 那天为子诺整理衣服的时候浅昔就发现,以往子诺虽然也总是喜欢乐此不疲地打扮,但却从没有热衷过分暴露的衣物,也从来没有用过浓妆艳抹的化妆品。在浅昔的印象里,子诺一直都是初见她时候的模样——高高的两个马尾,永远粉色的一身,以及无处不在的y。 如果刚才电话里那个女人真的是她,那么那个男人会是谁?子诺她……会不会? 苏浅昔甩了甩脑袋,对于那个傻妮子,她不愿用任何污秽的想法将她染指。 汽车一路狂奔,抵达海景酒店的时候已是清晨,一栋栋高楼别墅映入眼帘,高架桥下,一望无垠的碧海在初生的日光下泛着点点荧光。 苏浅昔看得出神,心里的不安也逐渐剧增。 “小姐?小姐?”司机小哥一连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慌忙扭过头,司机小哥轻蔑地笑了笑,指了指雕梁画柱般的大门,说:“到了,车不让进,你让老板出来接你吧。” “老板?”苏浅昔皱眉,“什么老板?” 小哥先是一怔,随即失笑,“小姐,在我面前您就不用装了!大家都是年轻人,现在这社会,做什么都是为了生计,都应该被社会理解,更何况在明城这种资本家吃肉连骨头都不吐的地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哥自顾自点了根烟,自以为看透了人间繁华,苏浅昔却仍是一头雾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她尴尬地笑了笑,“我听不明白,你是说车开不进去吗?” 小哥脸上笑意骤敛,他猛吸一口烟,吐了口白色的烟圈,大手一挥,说:“得,既然您不认我也不跟您多说,您就在这儿下车吧。” 一阵风吹来,把烟雾悉数吹进了苏浅昔的鼻子里,她猛地咳嗽两声,心里愈发恼了。 从一上车她就感觉这位司机小哥打量她的眼神深意满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不傻,司机小哥的不太友好她感觉得到。 她现在没空计较这些,在手机上付了钱,下了车,在车窗边问:“小哥,我想问一下这海景酒店是什么地方?一般什么人会在这里住?” 小哥收了钱,抬头讪讪一笑,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呵,这什么地方你会不知道?你们这种拜金女我见得多了,陪吃陪|睡陪上床,为了钱什么事你们干不出来?装什么纯洁?”话音落下,车窗徐徐上升,小哥留下一抹讥诮的冷笑,一脚油门消失在了苏浅昔的视线之中。 苏浅昔醍醐灌顶,这下她总算是明白了司机小哥的意思!难怪她一上车小哥就对她没有好脸色,原来是把她当做了为了钱不择手段不要尊严的“三陪女”! 苏浅昔气不打一处来,她清楚胸中郁结的恼羞成怒不仅是因为自己的被冤枉,而是因为那司机小哥间接讽刺了可能在这酒店中住着的那人——而那个傻妮子,一定不会是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女人! 看着那辆车狂奔而去,苏浅昔打开手机上的行程,毫不犹豫按下“投诉”按钮,这样还觉得不够解气,她直接拨通了车主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就“斯文”地开骂: “小哥你好,我是刚才被你骂得不知所云的那位顾客。我觉得你的三观很有问题,你是有多仇富多郁郁不得志才会如此心理扭曲?难道你看到所有会上树的动物都是猴子吗?那所有来这里的漂亮姑娘就一定是三陪女吗?” 她冷笑一声,继续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飞飞打车条例第39条明确规定:车上载有顾客的时候车主不可抽烟,请问小哥你刚才在车上干了什么呢?第43条:车主不得与顾客发生口角,更不许辱骂、殴打顾客。我已经将你刚才在车上种种恶劣行径予以了投诉,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欢迎再次拨打这个电话,和我取得联系。哦,对了,我想你可能还没见过你们公司的顶头上司rday的顾总吧,如果你觉得我投诉不合理,心有不满,我想我可以把顾总约出来,我们三个就此问题做更深一步的探讨。谢谢,再见。” 一瞬间,苏浅昔仿佛变回了了大学时代那个伶牙俐齿无所畏惧的自己,一番讥讽之言她说得自信满满,一气呵成。和顾风在一起,她似乎,越来越像曾经的那个她——他爱过的那个她。 电话那头,小哥目瞪口呆,还没燃尽的香烟从嘴边顺势滑落。 苏浅昔轻蔑一笑,挂断了电话,她紧了紧大衣,又仰头望了一眼,大步向海景酒店的大门处走去。 “小姐,不好意思,请您出示房卡。” 保安一把就将苏浅昔拦了下来,她嘿嘿一笑,道:“保安大哥,您就通融一下吧,我的房卡忘带了,我来找我朋友,她就住在这里。” “请问您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保安一脸严肃,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 苏浅昔:“季子诺,她叫季子诺。” “好,小姐请您稍等,我去查一下。” 一名保安走进保卫室,一脸凝肃地坐到电脑桌前查询信息。海风伴着腥咸的味道吹来,苏浅昔再次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冻得直跺脚,清晨的海滨,真是冷。 一分钟后,保卫室的保安抬头,对着门外的另一名保安摆了摆头,他立马换上戒备的神色,伸手拦截:“对不起小姐,您的朋友并不在入住宾客名单里,您请回吧。” “啊?不在,怎么会不在呢?她明明就在这里的啊?”苏浅昔抵着保安的身子直往前凑,保安拦左边,她往右边走,保安拦右边,她又挪到左边。 她早已在心理计划好了,只要过了这道关卡,她立马撒腿就跑。 保安终于忍无可忍,从腰间拿出了一根警棍横在二人之间,苏浅昔一怔,连忙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小姐,请您立即离开这里,如果您再这么闹下去我要叫人了。” 苏浅昔连连摆手,陪笑道:“别别别,我这就走,这就走……” 悻悻转过身子,苏浅昔三步一回头,她一回头保安就把手里的警棍架起来,她不禁长叹一口气,都已经找到了这里,却进不去。 子诺,到底在不在这儿?她到底跟谁在一起? “嗡嗡嗡”几声,苏浅昔一个哆嗦,赶忙拿出兜里的电话接通,是顾风。 “喂?你在哪儿?” 她赶忙回答:“那个,我在家睡觉啊,在家。” 顾风:“家里会有海风的声音?嗯?” 谎言被识破,苏浅昔尴尬地挠了挠头,企图转移话题,“对了,你头还疼吗?好点了吗?公司的事忙完了就赶快休息,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换药。” “嗯。”顾风沉声,“5:30,你叫了辆飞飞打车前往海景酒店,6:23抵达,6:30系统收到你的投诉消息,这样你还说你在家?” 这家伙怎么跟猴儿一样精明!苏浅昔嘿嘿傻笑,“那个……那个嘛……” “你投诉的车主已经被公司开除了,你在原地别动,我马上过去找你。”电话那头顾风的声音仿佛磁石一般,苏浅昔听得心砰砰直跳。 他要过来?意识到这个问题,苏浅昔赶忙拒绝,“不用了顾风,这儿这么远,你不用来了!我没事的!” 对方不苟言笑,只冷声道:“没事我前脚出门你后脚也出门了?在那儿别动,我已经在路上了。” 苏浅昔握着手机,风中凌乱,一股暖意从心底涌了上来。 这个清晨,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Chapter 24 天渐渐亮了,接二连三的豪车从酒店花园驶出,苏浅昔在海景酒店门口来回踱步,她认不全那些名车的牌子,却从几个保安脸上恭敬的神情中看出了“财大气粗”四个字。 她搓了搓掌心,回头望向酒店,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很多次,在第十次回头的时候,她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季子诺的身影。 苏浅昔赶忙藏到墙后面,透过缝隙悄悄观察。 子诺站在酒店大厅的门口,穿了一身粉色的风衣,白皙的半截小腿露在冷风之中,此刻她正在低头抠着手机,平素里扎得高高的双马尾全部披散下来,大波浪卷遮住了她精致的脸。 她在等人。 她的手机在她的手里,并没有丢,昨晚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也像极了她的……那么,她在等的人,会是那个男人吗? 苏浅昔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从地下停车场徐徐驶出,最终停在子诺的身边,她抬头对车里的人温婉地笑了笑,然后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随后,汽车向外驶来。 苏浅昔赶忙扭过身去,汽车与她擦身而过的一瞬,她清楚地看到,车内坐了一个男人。 驶到主干道上,汽车就飞速疾驰,然后渐渐在苏浅昔的视野里化为一个黑点,紧张和不安涌上心头,她着急地跺了跺脚。 她必须知道车里的男人是谁! “嘀嘀——”两声喇叭,苏浅昔抬头,这才看到顾风的奥迪r8停在了路边,她面露喜色,不容犹豫一下子就冲进了车里,不等顾风开口问话,她赶忙指路:“快追上前面那辆黑车!” 顾风皱了皱眉,也不多问,一脚油门踩到底,车身就飞也似得冲了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路上的车辆和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顾风的车技很高,在拥堵的大路上宛如游蛇。苏浅昔一直焦急地指路,终于在一处红绿灯的时候,前面那辆黑车停了下来。 而顾风的车,紧随其后。 借着红灯的间隙,顾风这才扭过头来,问:“怎么了?” 苏浅昔急得直捏手,听到顾风问话,她这才惊觉身旁这个男人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血光之灾。 望着他缠了一头的白纱布,苏浅昔有些内疚地开口,“你头还疼吗?” 顾风摇了摇头,大手轻轻握住她的,追问:“浅昔,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浅昔舒了口气,这才娓娓道出所有事情的经过——从子诺和席佑的分手,走投无路来明城投奔她,一直说到昨晚和那个男人的那通电话。 红灯变绿,前面的车开始发动,苏浅昔赶忙指了指前面的车,“子诺就在那辆车里,开车的那个男的一定就是那个变态!” 她紧张得冒汗,顾风微微蹙眉,大手在她的手上重重握了一下,道:“别急。” 他的声音深沉笃定,苏浅昔的心也当真因为他的话宽松了下来。 顾风戴上蓝牙耳机,一手掌握方向盘,另一只手在车载显示仪的屏幕上划动,“叮”一声,系统弹出对话框:“请输入需要查询车辆的车牌号码。” 他对着耳机报了一遍,屏幕出现一个小圆圈,转了几圈之后就将前面那辆车的所有信息显示了出来。 顾风:“车主名叫林一石,明城本地人,林氏石油有限公司三大股东之一。” 苏浅昔有些吃惊,指了指显示仪,扭过头去看向顾风的侧脸,问:“这是什么?” 顾风扬唇一笑,道:“放心,这东西合法。”这是rday接手公安系统委托的一个项目,原本用来帮助公安部门追查肇事逃逸的车辆,却不料产品还没完全交付,在这里先派上了用场。 苏浅昔满心敬佩地点了点头,手指在显示仪上划动,男人的姓名、照片、各项详细信息都显示了出来,她皱了皱眉,“子诺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顾风没有回答,只摆了摆头,问:“现在还要追吗?” “追!”苏浅昔斩钉截铁,“我要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勾搭上我们子诺的!我活了这么久,真是从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臭流氓!” 话音落下,车子骤然停在了路边。 苏浅昔身子猛地向前一闪,吃惊地扭头,“怎么了?” 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顾风深不见底的双眸,他的双手倚在方向盘上,声音有些低沉:“头突然很疼。” “什么?”苏浅昔赶忙凑上前,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满心焦急,“顾风,你怎么样了?我陪你去医院!” 闻言,顾风勾唇笑了笑,“那我们不追了?” “还追什么啊!反正那男人的信息我现在全都知道了,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听到顾风说他头疼,苏浅昔的心早已被害怕和担忧装满,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事情? “好。”顾风微笑,然后踩下油门,在路上掉了个头,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苏浅昔还是不安,“你还能开吗?不然我叫个车载我们过去?” “不用。”顾风笑得温柔,如果不是苏浅昔慌忙不安,哪里看不出他是在装痛? ———————— 明城第一医院外科医疗室里,手生的小护士一脸羞赧地将顾风头上的白色绷带一圈圈解开,然后不解地皱了皱眉,喃道:“不对啊,明明麻醉还没过,怎么会突然头疼?” 苏浅昔着急地来回踱步,听到护士说话,忙问:“他怎么了?是伤口感染了吗?” 护士红着脸摇了摇头,“这才几个小时,不应该疼的……”然后继续手下的动作,重新消毒、敷药、缠绷带。 不过一会儿功夫,顾风的脑袋又被缠成了一个白色的大粽子。 他照了照镜子,有些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个能不能缠得好看些?” 护士尴尬地躬身,“对不起先生,您说头疼,我只能给您用更大量剂的药镇痛,只能缠成这样了。”说完话然后端着换药盘飞也似得跑远了。 望着小护士的背影,苏浅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上前到顾风跟前,“你先好好养病,形象什么的日后再说。” 顾风浅笑,不语。 “诶?你们知道吗?jo少爷脑袋受伤了,刚才来我们科室换药了!”一回到办公室,刚才还害羞的小护士立马变身八卦战士,站在一群年轻女孩儿面前指手画脚,滔滔不绝。 “真的假的?在哪儿在哪儿,我也要过去看看!”在座的另外几个护士附和,有的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还能有假?我亲自换的药!不过还有个八卦,你们猜是谁来陪jo少爷换药的?” “linda?” 小护士摇了摇食指,“,虽然媒体没曝光,但据可靠内部消息称,前阵子jo少爷总是被拍到和一个杂志社的女孩儿在一起,我看没准就是她!我可算是看明白了,这路边的野花啊总比家里的玫瑰香!” “嗯嗯嗯……” “你们说,谁是野花?”清脆凌厉的一声突然传入护士们的耳朵,她们浑身一个机灵,赶忙站起身子看向门外。 洛萱正双手抱肩,一脸微笑地立在门口。 “啊,是linda啊,我们刚才在开玩笑,开玩笑……嘿嘿嘿。”小护士赶忙陪笑,冲着身边的同事们也挤了个眼色。 她们立马笑作一团,“对,我们在开玩笑呢,就是随便说着玩的!” “但愿真的如此。”洛萱唇角上扬,周身透出盛气凌人之气,“不过奉劝一句,不是所有人的玩笑都能随便乱开的,祸从口出。” 话音落下,她便踩着高跟鞋吧嗒吧嗒向远处走去了。 八卦的护士们赶忙长舒一口气,一人问:“linda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医院啊?难不成是来现场捉奸来了?” “我的天呐,现实真是比电视剧还狗血啊!原来真的有不要脸的小三啊!” “听说linda和那女的大学关系不错,真是防火防盗防闺蜜啊!” “嗯嗯嗯!” “你们在讨论什么?”护士长一脸严肃地迈着步子走进办公室,小护士们赶忙吐着舌头散开,护士长抬头看了一眼,低道:“陆氏财团出事后陆启明就住在咱们医院的vip室住院,linda隔三差五会来照顾他。” “什么?”一听这话,小护士们立马两眼放光,赶忙凑上前将护士长包围了起来,“还没过门都管上公婆了?linda真是国民好媳妇啊!” 护士a:“可不是!陆启明都住院大半个月了,我从来都没见过jo的影子,要不是他受了伤要换药,我估计他才不会进咱们医院大门呢!” 护士b:“linda整天忙里忙外,把jo的爸妈当成亲生父母,jo倒好,在外面花天酒地,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护士c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jo是叶夏秋和别的男人的私生子,又不是陆启明的儿子,人家家里指不定有什么事呢,我们外人还是别胡乱猜测了!” 护士长赞许地点了点头,“我看jo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你们猜猜,jo换药的时候登记的名字是什么?” 众人一脸期待,“什么?” 护士长清了清嗓子:“顾风。” 众人目瞪口呆,原来jo少爷和rday的顾总真的是同一个人! ———————— 换好药之后,顾风说他要去个卫生间,让苏浅昔在停车的地方等他,她本来要陪同,他一脸坏笑地说,“陪我进去?” 苏浅昔骂他“不要脸”,然后自己先去了停车场。 目送浅昔离开,顾风敛起脸上的笑容,转身向卫生间走去,途中拨通了穆嘉言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穆嘉言满腔慵懒的声音,“喂?找我什么事啊?” 顾风一脸凝肃,冷道:“去查一下林氏石油有限公司的林一石。” 听到顾风语气严峻,穆嘉言一下子从躺椅上坐起身,“怎么了?难道a组那笔经费是他出的?” 顾风:“不是,与那件事无关,你只管去查就好。” 穆嘉言:“好,那具体查哪一方面?” 顾风点了支烟,然后悠悠吐出三个字,“私生活。” 穆嘉言一口水喷了出来,失笑,“哎哟今天吹得是哪个方向的风?我们顾大帅怎么关心起别人的私生活来了?” “去查他的情人里有没有一个叫季子诺的,我要所有信息。”香烟在顾风的指间缭绕,他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喜怒。 穆嘉言听出了他话间的严肃,也不再打趣,郑重其事地应了下来。 顾风:“那好,就先这样。” “别急,我还有事跟你说。”穆嘉言神色也暗淡了下来,他将桌上的一封辞职信举起,说:“章凌辞职了。”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顾风淡淡开口,“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顾风又深吸了一口烟,直到经过他身边的护士诚惶诚恐地告诉他“医院禁止吸烟”,他才将烟头按灭。 通过单面玻璃望向在停车场边坐着的浅昔,顾风不自禁勾了勾唇。 刚在追赶那辆车的时候,他头疼是假,不愿意再继续追赶才是真。五年光景改变了太多,却还是没能改变那个傻丫头总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的性格,他并非自私,他只是不愿看到她再次受到伤害而已。 季子诺,顾风记忆尤深。 浅昔为了她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她却可以轻而易举恶语伤人,为了席佑和她断决友谊,并将一切的错归咎于她。当年浅昔为她流下的每一滴泪他都清楚地记得,他也发过誓,余生绝不会再看到她那么伤心欲绝的模样。 时隔多年,顾风见了太多,他并不了解季子诺到底成了怎样一个人,但是当他知道她千里迢迢来明城投宿浅昔,并且和林一石不干不净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上绝不简单。眼见有时不一定为实,如果穆嘉言的调查的确如他预料的那般,那么就可以证明,无论出于什么,季子诺确确实实沦为了为了钱不惜一切的人。 而浅昔,和她并非一路子人。 在浅昔说出要教训林一石那番话的时候,顾风当即做了决定,季子诺的事他会亲自解决,而其中的经过浅昔不需要知道分毫。 社会最大的益处就是可以将一个脆弱的人打磨得刀枪不入,甚至没有软肋,在重遇苏浅昔之前,顾风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了这样的人,直到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他有多么不堪一击——他不愿她受到任何委屈,无论是因为谁。而他也非常自私地,想要永远保护着那个傻丫头,好好守护她那颗不染污秽的赤子之心。 “风?” 一声清脆的声音将顾风拉出沉思,他回过头去,洛萱正站在距离自己不足一米的地方。 她满眼的不可置信,甚至还泛着晶莹的泪花,她上前就要去抚摸顾风的头,顾风侧身闪开,她的手悻悻垂下,嗫声问:“你怎么受伤了?” 顾风神色不改,依旧板着脸,道:“无妨。” “怎么会没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告诉我?我去告诉爸爸,现在就找最好的医生给你坐诊!”说着,洛萱就去拿包里的手机,顾风一把握住她的手踝,她怔了怔,抬头迎上他不可测的深眸。 “够了。”简短二字,直接坦白,甚至没有任何的粉饰。 洛萱的心被击得粉碎,她脸上笑意一僵,依旧强颜欢笑,“风,你怎么了……?” 顾风双手插兜,望了一眼单面玻璃外的那人,“你有天天跑医院看陆启明的时间,大可以告诉你爸爸手下留情。”他的眼底墨色翻滚,似是在隐忍怒气,“我相信,那样陆启明的病会好的比较快。” 洛萱尴尬地笑了笑,上前就要去挽顾风的胳膊,“风,你怎么突然这么对我?我们……不是就快要结婚了吗?叶阿姨难道没有告诉你?” 顾风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我相信明天整个明城都会知道我就是jo,洛萱,你虽手握重牌,可你别忘了,陆启明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陆伯伯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可是你们毕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难道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吗?叶阿姨,你舍得让叶阿姨这么大年纪还辛辛苦苦复出娱乐圈吗?还有你自己……”洛萱情绪有些激动,道:“风,你就心甘情愿让苏浅昔毁了你辛辛苦苦的努力吗?为了和她在一起,身份、地位、所有的一切,你什么都不要了是吗?” “你以为你真的很了解我吗?”顾风面色淡然如初,“洛萱,我和浅昔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 一句话足以击溃洛萱所有的心理防线,她脸色煞白,退了几步,失声大吼:“顾风,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对我!苏浅昔到底有什么好?!你告诉我,家世、样貌、才华,她究竟哪一点比我好?!” 她的声音很大,响彻了整个医院,来往的人纷纷驻足,这才惊讶地发现这声咆哮竟然来自名媛linda,而和她争吵的对象正是近日在风口浪尖上的jo少爷。 “她可能什么都没有你好,”顾风望向窗外,声线低沉浑厚,“可这世上,只有一个苏浅昔。” 会为了她在乎的一切赴汤蹈火,而永远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 Chapter 25 “风儿?” 温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洛萱立马抹掉眼角的泪痕,顾风一怔,二人一同回过头去。 时间仿佛静止。 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女人了,她似乎老了些,两鬓有些泛白,岁月无法阻挠的皱纹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可顾风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永远有着风华绝代的魅力。 是母亲——叶夏秋。 世人皆称叶夏秋的私生子、陆启明的继子jo是纨绔子弟,叛逆成性,不仅对继父的养育之恩没有任何感激之心,对生母的关怀也置若罔闻。 顾风承认这一切,却除了最后一点。 他恨陆启明,从知道那件事的真相至今,他从没有一天让心灵得到释怀,他发誓会替父亲和安德的父亲报仇,绝不会让那个男人好过。 他也恨过抛弃父亲和自己的叶夏秋,十几年来,他习惯将自己束缚在外人无法攀越的高塔,他以为自己早已金刚不坏,百毒不侵,可苏浅昔和眼前这个女人接二连三告诉他——没有一个男人能逃过命中注定那两个女人的绕指柔。 与叶夏秋对视的这一刹那,顾风的心里竟然出奇的没有恨了。 洛萱趋步走上前,识相地搀住叶夏秋的胳膊,“叶阿姨,您怎么出来了?” 叶夏秋摆了摆手,目光却不曾从顾风的身上离开半分,渐渐的,晶莹的泪花浸湿了她的眼眶,她缓缓走上前,问:“风儿,你……怎么受伤了?” 顾风高出她整整一头,她的抬头纹和眼眶的泪水一览无余,这样仰望的姿势更让顾风的心狠狠抽了一刀,一瞬间,高筑的保护墙仿佛坍塌。 这个被岁月夺走了青春貌美的女人,到底是他的妈妈啊。 顾风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回答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才只说了两句,叶夏秋便再也忍不住眼泪的决堤,她低下头,抚面哭了起来。 “风儿,是妈妈不对,你原谅妈妈,好吗?妈妈爱你,真的爱你,好爱好爱……” 叶夏秋的声音很小,呜呜咽咽的,却一下一下直直地撞进顾风的心里,他感觉眼睛有点酸,仰起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风儿,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啊……” “风儿,爸爸出了意外,妈妈也很难过,妈妈做这一切也是迫不得已,妈妈只求你能快快乐乐长大,好吗?” “风儿,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不要记恨妈妈。” …… “小风,你父亲和安德父亲的死不是意外,事发后我和村民去现场看过了,失足的划痕是伪造的!” “小风,你父亲和安德父亲是被人陷害的啊!你一定要替他们报仇啊!” 回忆如同洪荒席卷而来,顾风感觉头痛的仿佛炸裂,他的眉心皱成川字,嘴唇也开始泛出青紫的颜色。他的眼皮仿佛千钧之重,一刹之间,他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竭尽全力望向单向玻璃,那个傻丫头,还在啊…… “风儿,风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 “风!来人!快来人啊!” ———————— 苏浅昔向手心呼出一口白气,趁着热乎赶紧搓了搓,冰凉和湿暖的热气混合,她竟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 秋季的天黑的很早,她明明只等了五个小时,视线就已经开始模模糊糊了。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一条信息。 重新将手机放回兜里,苏浅昔又抬头望了一眼医院,红色的十字架标志已经亮了起来,行色匆匆的人从医院进进出出,偶有一两声低沉的哭声传入耳中,将这秋夜衬托的静默悲凉。 苏浅昔长呼一口气,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石子顺着她发力的方向向前滚去,她双手插兜,终于逆着医院的方向迈步而去。 她没有叫车,徒步而行。不知是夜盲还是心不在焉的缘故,这段夜路走起来极不平顺,苏浅昔不知道撞了多少次电杆和大树,直到第五次毫无防备地撞上去的时候,她才感觉额头有些吃痛,轻轻揉了揉,滚热的眼泪也不自觉流了下来。 她感觉,有些累。 过路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却充耳不闻,索性蹲在树边啜泣了起来,她已经忘了有多久,她没有如此放任过情感的宣泄了。 防备,谨慎,如履薄冰,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地自我保护,却还是,没能抵住那个人在她心里的攻城略地。 她将头埋在双腿之间,哭得越来越大声。 痛苦和悲伤让她无法喘息,寒冷和对黑夜的恐惧让她再一次感到了绝望。 她很想静下来好好想想,他的车还停在那里,他的头还受着伤,他满心关怀地赶到她的面前,他一定不会抛下她先走…… 可是她还是难以遏制内心不断向外宣泄的脆弱和委屈,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就消失不见? 他的温柔缱绻如同狂风骤雨,龙卷风般将她那方寸心田扰乱地毫无章法,又蓦然抽身而去,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 她很想打电话过去质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让她等在那里整整五个小时,可是那可悲又可恨的自尊让她没有这么去做。 一直以来,她都不乐于过问他的事情,她以为,他若愿意,自会倾诉,他若不愿,必有缘由。 可这荒唐的理智在这个冷彻心骨的寒夜,却显得荒唐可笑极了。 …… 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直到头顶传来男人温润如玉的声音,苏浅昔这才抬起头来,当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丢人当之无愧排在了第一位。 “浅昔,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亦然的声音依旧柔似暖阳,他的眉心皱在一起,停在路边的车灯将苏浅昔的视野照得清晰明亮。 苏浅昔有些尴尬,扶着身旁的树干就要起身,双脚一酸,眼看着就要坐在地上,陈亦然的大手顺势将她捞了起来,而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也完全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惊错地瞪大了眼,正要退开,陈亦然环在她背后的手却更紧了。 “亦然,你……?” 陈亦然轻道:“呵呵,我也许也疯了。” 他的声音宛若失笑,却偏偏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他笑了笑,紧接着松开了紧抱的她。 苏浅昔赶忙退后,与他保持陌生人的距离,揉了揉头发,说:“亦然,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亦然扬了扬唇,“经过,看到路边蹲着的人很像你,下车一看,果然是。” 苏浅昔红了脸,不知如何继续接话,只好低下头去。 “你呢?怎么会在这儿?” “我……”苏浅昔牵强地微笑,“也是经过。” “恩。”陈亦然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经过,看到这棵树,触景生情,所以就情不自禁哭了起来。” 苏浅昔:“……” “呵呵,好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陈亦然扭身向路边走去,苏浅昔正要摆头说“不用”,他又转过身来,“别说不用,我知道你晚上看不见,坐车安全。” 苏浅昔无话可说,揉了揉额头刚才撞到大树的地方,跟上前去。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上,陈亦然徐徐驶着车子,广播里传来明城近日的新闻,气氛很静默,却不至于尴尬。 “据最新消息称,陆氏财团的jo少爷已确认是rday的总裁顾风无疑,至今为止rday内部已有多名员工证实了这个消息。那么当事人究竟会不会站出来承认呢?陆氏财团的金融危机究竟会不会对rday帝国产生影响?双重身份的顾总又能否再一次化险为夷创造奇迹呢?欲知后事,请继续关注本台后续报道。” 这条新闻播报结束,电台切换到舒缓的音乐,苏浅昔的手不自觉紧握了起来。 “你早都知道了吧。”陈亦然回过头来,声音淡然自若。 苏浅昔没有回答,表示默认。 陈亦然:“纸包不住火,早晚的事。” 苏浅昔点头,“嗯,我知道。” 陈亦然笑了笑,良久,才继续开口,“知道,还依旧选择他吗?” 苏浅昔一怔,木讷地抬头,陈亦然如水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游走,红灯变绿,后方传来几声不耐的汽笛,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移走视线。 选择……他? 陈亦然前些日子的话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浅昔,做我的女人。” “顾风订婚了,你们,没有可能了。” 鬼使神差的,苏浅昔又想起顾风今夜的不辞而别,这四个字仅是想起来就让她觉得心口疼痛,她蹙了蹙眉,突然很后悔上了他的车。 “浅昔。”陈亦然唤她,声音低沉浑厚,似乎一开口就宣示着他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的郑重其事。 “嗯。”苏浅昔点头。 “我本不想这样,可我等不了……顾风要完蛋了,你知道吗?”陈亦然冷笑一声,苏浅昔一惊,抬起头来,迎上陈亦然陌生冷峻的侧脸。 苏浅昔心底一寒,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冷冽的模样,那眼神,让她恍惚记起了大学刚开学时他站在报告厅阴影里的样子,众人为顾风精彩的演讲喝彩,他却冰冷仿佛雕塑。此刻,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路,像极了当年冷漠地望着台上的顾风那样。 苏浅昔不傻,他们二人的针锋相对她也早已察觉,突然间,她仿佛明白了为什么大学刚开学顾风会对她冷若冰霜,甚至百般捉弄。 他一定是误以为她和陈亦然是一起的!如果真的是那样……她现在坐在他对手的车里,听着对手的戏谑和嘲讽之言,又算什么? 苏浅昔紧了紧手心,一脸冷然,“让我下车。” 陈亦然瞥了她一眼,苏浅昔隐约看到,平淡如水的他眼底也会流露出令人生畏的愤怒和不安。 他一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扼住她的手腕,双眸如炬,“就算你知道顾风要完蛋了,还是一心一意要跟着他,不愿意考虑我一下,是吗?” 苏浅昔慌忙甩手,“是!我说是!”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声音贯耳,甚至压过了陈亦然愤怒的气焰。 或许是顾风身上的光芒,那无论何时都无所畏惧的自信和霸气,让她在听到任何说他快要完蛋的消息时都能拥有一份超脱和淡定,如果她连对他的信心都没有,又怎么配爱他? “呵——”陈亦然冷笑一声,僵持在半空的手松开,车身也猛然停在了路边,他回过身去,语气淡淡:“苏浅昔,你会后悔的。” 苏浅昔伸手去解安全带,扬唇浅笑,“永远不会。” 陈亦然依旧不肯罢休,“我相信,不久你就会来主动找我的。” 苏浅昔付之一笑,头也不回地下了车,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迅速地跳了上去。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视野里,陈亦然眸中的光泽渐渐褪去,他握拳,重重砸在方向盘上。 宁愿陪在即将失去一切的顾风身边,也不愿考虑他;宁愿坐出租车,也不愿坐他的车让他送她回家;宁愿头破血流五年,也不愿接受他的关心…… 陈亦然衔上一支烟,在黑夜中点燃,烟雾袅袅,将他的双瞳隐匿在黑暗之中。 苏浅昔,在你的眼里,我究竟算什么? 当看到她一个人孤寂地在路边哭泣,他突然深刻地明白,在这场和顾风的博弈之中,他早已输了,一败涂地—— 可却不是输给他,而是她。 …… “同学,你好,我是苏浅昔,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初见她时,她身上青春的光芒让他感到刺眼,他一向内敛隐晦,也不喜欢过分活泼的女孩。 她站在迎新的队伍里,笑靥如花,他经过她的身边,却不愿多停留一秒。 直到无意间瞥到她手里的秩序册,新生入学报告,顾风作为新生代表将在全校新生面前作演讲,漫天的嫉妒和不忿侵占他的思绪,他承认,他不安定了。 他有多恨那个男孩和他的母亲,就有多想将他踩在脚下,狠狠揉碎。 他原本是天之骄子,父母金贵,是受人瞩目的存在,可一切梦幻的童年都结束在那一场家庭变故中。 也直到那时他才知道,他以为的父母恩爱,家庭和睦不过是虚幻的假象,在那个所谓父亲的眼里,他不过是家族联姻的纽带和结晶,甚至……比不上一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孩。 父母争吵不休,年幼的他躲在门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家具被一件件砸坏,他的脚趾被玻璃扎到,只能咬紧牙关忍着疼痛,依旧没有胆量冲到他们面前。 “陆启明,你要跟我离婚,就是为了那个贱人是吗?那个贱人有什么好,她能风风光光在娱乐圈走到今天,身上可能干净吗?她到底有什么狐媚的本事,能把你迷得这么神魂颠倒!六亲不认!” “陈眉,你别忘了我们只是家族联姻!我这辈子爱的人就只有叶夏秋,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告诉你,我这辈子娶定她了!” “陆启明!那亦然呢?你也不管了吗?你为了一个女人和她不知道哪里来得野种,连自己的种也不要了吗?!” “他身上流着你们陈家的血,让我恶心!你们都给我滚!滚出陆家,滚!——” 陈家的血,让他的父亲,那个财大气粗的陆氏财团继承人,感到恶心啊……原来,在父亲的眼里,他甚至不如一个杂种。 这句话仿佛毒刺,每每午夜梦醒,都会将年幼的陈亦然刺醒。陈氏的财产被陆氏悉数吞没,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记得母亲载着他离开了陆家,而那个所谓的父亲,没有说一句挽回的话,甚至也没有来送他们最后一程。 不久以后,那个名叫叶夏秋的女人就带着他的儿子风风光光嫁进了陆家,陆启明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他挽过那个女人的手,深情满满:“夏秋,你的余生由我守护。” 记忆里,母亲是哭了的,歇斯底里,直至气血攻心,最终用过量的安眠药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这一切,叫他怎能不恨? 陈亦然恨那个女人,也恨顾风,他发过誓,这辈子,他终会将他们踩在脚下,让他们跪在母亲的墓碑前忏悔! 他的计划从儿时就开始了,他借着陈家仅存的力量混进顾风的视线,从小学,到中学,直到大学,他甚至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音乐,同他一样选择计算机专业,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摧毁他在乎的一切。 起初,他只是利用苏浅昔的单纯和善良,让她给顾风送去错误的演讲稿,一点点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可他从没曾想过顾风会一步步深陷泥潭,他爱上了她,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为了摧毁他,他甚至和洛萱联手,按着计划,一步步毁了那个单纯的姑娘…… 就连给她介绍工作,他也目的不纯,他筹备了这么多年,不会放弃任何于他有利的因素,一切,原本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地有条不紊,而距离那个男人和他的帝国崩塌只剩不多时日,他却发现, 曾几何时,自己,也深陷泥潭之中。 他心中愈发浓烈的恨意,又何尝不是艳羡和嫉妒?顾风强取豪夺的炽烈,苏浅昔弱小却毫不摇摆的守护,他们的执着和信任,无一不让他恼羞成怒,变本加厉。 一支烟终于燃到了尽头,陈亦然回了神,他将烟蒂狠狠按灭,一脚油门驶进了黑暗。 他忘了谁说过—— 博弈,若想赢得漂亮,就要不择手段。 Chapter 26 顾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几日的严寒过后天气终于放晴,他皱了皱眉,这才看清身旁已经浅浅睡着的洛萱。 他动了动,洛萱立马惊醒,揉了揉眼,激动道:“风,你终于醒了!” 顾风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艰难起身,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心蓦然一缩。 已经这是时候了!昨天他就那么晕了过去,浅昔那个傻丫头呢? 想到这儿,顾风一把拔掉手上的吊针,匆忙就要下床。 洛萱见状立马急了,赶忙上前制止,“风,你要干嘛?医生说你的伤还没好,需要好好休息啊!” 顾风置若罔闻,自顾自穿戴整齐,拿起床上的西装外套大步向门外走去。 洛萱紧追其后,惊慌失措地喊他,他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偌大的停车场空无一人,顾风的心暗自一沉,匆忙上车,正要拨通苏浅昔的电话,手机嗡嗡嗡的响了起来。他皱眉,极不耐烦地接起,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穆嘉言一番狂轰乱炸。 “顾风,你赶紧回公司!如你所料,章凌果然把x项目的代码偷走了!” 顾风皱眉,反应却比穆嘉言淡定许多,“我知道了,二十分钟后公司见。” “好,你赶紧回来吧!对了,你让我查的事我也查过了,林一石这个老男人色性不改,这段日子果然包养了一个叫季子诺的女人,给她买包买衣服,在她身上花了十几万了,我查了查,发现这季子诺竟然以前跟我们是同窗校友啊!我就说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哎,说起来真是丢人!你说好好的女大学生干什么不好,非要……” “嘟嘟——” “喂?喂?顾风?”穆嘉言看了眼被挂断的手机,摸了摸鼻子,“丫的,又挂我电话!” 汽车在主干道上飞驰,顾风双手紧握方向盘,心一点点沉入海底。 这一切,原本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章凌的背叛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他创立公司伊始,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三年的章凌依旧是一无所成,他孤身一人在明城漂泊,没有亲戚照料,没有伯乐赏识,因为性格的阴鸷他一直没能获得理想的工作,微薄的收入甚至让他在明城没有一处容身之地。 顾风遇到他是在一个地下通道里,那时章凌弹着破旧的吉他,唱着沧桑的漂泊,冰冷却不屑一顾的眼神一下子就吸引了顾风的目光。 顾风走近他,在他的吉他箱里放了厚厚一沓钱,只问了一句:“愿不愿意跟着我干?” 章凌虽然贫困交迫,却并非见钱眼开的人,他起身将钱递到顾风手里,语气淡淡:“你找错人了,除了吉他和计算机,我什么也不会。”他误以为顾风找他是做些违法的事,他也并不认为自己配得上这么多钱。 顾风失笑,相见恨晚的感觉油然而生,“巧了,除了计算机,我也什么都不会。” 章凌无疑是计算机方面的天才,他的天赋一次又一次让顾风和穆嘉言惊叹,他不苟言笑,不善与人言谈,对顾风,却永远怀着敬仰和忠诚。 顾风对他也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公司一点点崛起,核心a组建立,章凌自然而然成了领头人。他严峻的作风和一丝不苟的态度让rday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题,a组一路所向披靡成为了业界精英,而他过于谨慎和较真的性格招来的非议也越来越多。 “章组长根本不懂得变通,这项目我们做不下去了!” “他这个人冥顽不灵,一点也听不得别人的意见,跟他一起共事真是折磨!” “顾总,a组联名请求更换组长!” …… 顾风对这些言辞并不理会,只有他明白那种怀才不遇与惺惺相惜的感受,他开除了一个又一个对章凌有恶意的人,章凌内疚,他也只是淡淡拍拍他的肩,安慰道:“顺着自己的心,好好干。” 然而,a组一切让业界叹为观止的传奇,都葬送在了那一个小小的失误上。 那是a组接手的一个国家项目,为军用战斗机开发一款灵敏的控制系统,其实他们大可以借鉴国外使用多年的算法,代码复用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但章凌看来,那套算法还是过于愚钝,对于很多突发情况不能及时处理,他冥思苦想整整一月,终于研发出了一套新的算法。 a组所有人反对,章凌却一意孤行。顾风并不支持也不反对,但在看到数亿条测试用例都成功通过时,他再次为能够拥有章凌感到骄傲。 章凌毋庸置疑是个天才,可是,天妒英才。 战斗机在试飞时因为一只鸟的冲撞而玉石俱损,两名飞行员沉入大海,尸骨无存。新闻报道了那场意外,飞行员的家人哭得歇斯底里,举国哀悼。 所有人也只当是一场意外。 可是,只有章凌知道那件事的真相。 顾风从没有看到章凌那般颓废的模样,他坐在屋顶,摇摇欲坠,一直喃喃自语:“该死的人是我……” 顾风让他淡定,告诉他,“那只是一场意外。” 章凌苦笑,“顾总,你知道吗?那辆飞机本不该遇上鸟,它本不该坠毁的。是我的算法出了问题……如果不是飞机系统失控,偏离了的航线,那只鸟不会撞上来,飞机不会出事,飞行员也不会死……” 顾风愣在原地,历史上由于软件失误导致的悲剧数不胜数,可真正具体到每一件,却是活生生的人命。 章凌有错,顾风也难辞其咎。 他救了章凌一命,多年来,却始终无法将他拉出抑郁和低靡的情绪。章凌主动辞去了a组组长的职位,成了一名安分守己的码农,每天做着重复又毫无新意的工作,江郎才尽,顾风也再也看不到他脸上那让人忘尘却步的光芒。 直到这次的x项目…… 那多出来的一千万资金究竟是谁所出?处心积虑为x项目投资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一切顾风还没来得及查清楚,就发现了章凌的秘密。 那次会议结束,a组成员各怀心思,顾风并没有当场指出孰是孰非。他暗自替换了x项目的核心代码,果然,几天之后,章凌辞职,也顺走了那些代码。 顾风并不敢、也不愿意相信是他,穆嘉言却说,“章凌早已不是过去的他了。”言外之意,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会为了利益冲动,会为了金钱疯狂。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顾风望着远方的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二十分钟过去,顾风抵达了rday,密密麻麻的记者拥堵在门口,这次他没有同往常一样将车开入地下车库,再从自己的专属通道上楼,而是径直下了车,走入人群。 记者们一见到苦苦蹲守了好几天的当事人,一下子蜂拥而至,闪光灯此起彼伏,记者们哄作一团,将rday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还有什么比得上jo少爷亲自走进rday更能说明他的身份呢? 记者们问长问短,从顾风的身份背景一直问到他头上的绷带,巴不得把他的前生后世都扒出来品味个遍,顾风并不恼怒,却也不说话。 直到踏进公司,顾风挥了挥手,愣神的保安小哥才赶忙上前拦截住企图闯入的记者。 “顾总!所有人都在等您的回答!” “顾总!” 顾风大步走进rday,最终顿足在最耀眼的logo下,回头,道:“从来,我都只是顾风。” 一干女记者现场被电晕,男记者也分分钟被掰弯。回过神来想要拍照时,顾风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原来,这世上比有钱更为迷人的,是对自己的自信。 全景电梯停在21层,顾风大步向自己的办公室迈去,推开门,向曼和穆嘉言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见到顾风,他们先是一愣,然后立马起身走上前。 穆嘉言盯着顾风的白粽子头看了好久,上前冲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嚯,这是跟谁干了一架?怎么搞成这个狗熊样子?” 顾风白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穆嘉言嘿嘿一笑,“不过别说,这样看上去就没那么冷酷无情了,再牛逼的顾风也是肉做的人啊!” 向曼绕过穆嘉言走到顾风面前,担忧道:“顾总,你这是?” “无妨,”顾风垂眸看向向曼手里的文件,问:“有什么要汇报?” 向曼:“顾总……美国代理商那边来了电话,说因为陆氏财团的资金亏损,这一批电子产品的付款直接从中扣除,不交付给我们了。” “哦?他们竟敢说得这么直接了?”顾风蹙眉,一边解着西装纽扣,一边大步向办公桌走去。 向曼将手中的文件递上前,继续说:“这是事发至今欧美电子产品销售额,据不完全统计,至少已经下降了十个百分点。” 顾风接过文件,草草阅览后冷哼一声:“半小时后,会议室开会。” “什么人参加?” 顾风抬眸:“rday,所有员工。” 向曼一怔,随即点头,“是。”然后匆忙退出了办公室。 目送向曼离开,穆嘉言凑上前,“今天开会说点什么?需要我怎么准备?” 顾风神色凝肃,“不必,今天我亲自出马。” 穆嘉言一愣,随即笑了笑。 ———————— 印有巨大logo的写字楼内,陈亦然正悠然自得地品着一杯蓝山咖啡,办公室的门被叩响,康诚快步疾趋走了进来。 “陈总,人来了。” 陈亦然放下杯子,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道:“让他进来。” 康诚低头应是,退出去不足一分钟后,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就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头垂得很低,双手紧紧攥着,零碎的发丝遮住了他疲惫的双眼,看上去没精打采。走到陈亦然面前,他终于顿住了脚。 陈亦然勾了勾唇,站起身,恭敬地伸手右手,“章先生,业界难得一见的传奇人物,久仰大名。” 章凌抬了抬眉,面无表情,对面前示好的礼节视而不见。 陈亦然冷笑一声,悻悻收了手,“请坐,喝点什么?” 沉默半晌,章凌唇角扯动,冷道:“x项目的代码,我带来了。” 陈亦然:“不愧是章凌,短短一天,你就能破了顾风的源代码加密。” 章凌:“五年,他的加密方式从来没变过。” 陈亦然一怔,旋即扬唇,“你们顾总对自己的加密方式就那么自信吗?” “不,”章凌摆了摆头。 “哦?”陈亦然显然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章凌想了片刻,唇边勾起一抹会心的微笑,“是因为顾总从不相信会有人背叛。” 陈亦然面色一怔,心里所有的壁垒仿佛瞬间击溃,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垂在身侧的手却攥得更紧了——为什么所有人,都选择义无反顾地相信他,他顾风,当真如此神圣吗? “陈总……”章凌沉声,“我已经从rday辞职了,对您已是无用之徒,只求您能放过我,也对顾总手下留情。” “呵呵,放过你们?”陈亦然邪魅地微笑,在空中击掌两下,康诚和几名保安就大步冲了进来,三下五除二把章凌架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章凌脸色突变,他登然抬眸,“陈亦然,你!” 他手中的u盘顺势滑落,陈亦然俯身捡了起来,玩味地看了许久,道:“我又怎么知道你手里的代码是真是假?” 章凌咆哮:“我已经按你说的做到了!我背叛了顾总,把你的服务器悄悄引进x项目,把代码偷给你,你还要我做什么?!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我从来都没想怎么样,”陈亦然脸上依旧云淡风轻,一字一怔,“我只是要让他顾风,身败名裂!” ———————— 苏浅昔这几天心情不佳,原本诚惶诚恐地向donny请假y欣然答应,还说她是杂志社的大功臣,准她一周的带薪休假。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她的反应却比想象中淡定的多,苏浅昔吃惊于自己第一次不为钱所动,一遍又一遍查看手机才发现,原来最牵动她心的,一直都是那个人。 “咯吱”一声门响,紧接着是高跟鞋的声音,苏浅昔一下子从床上弹起,鞋也没穿就向门外奔去,这两天为了顾风的事,她把子诺都险些忘了! “哎哟,浅昔,你吓死我了!”季子诺身上还穿着那件粉色的呢子大衣,她的手里大包小包拎了许多手提袋,一边换拖鞋,一边笑道,“你今天怎么没上班啊?” 苏浅昔回答,“休息。” 季子诺笑笑,将一个精致的手袋递到苏浅昔面前,“呶,这是给你补的生日礼物。” 苏浅昔垂眸看了一眼却并没有接过,看着她挂满胳膊的袋子,她本想开口问这些是哪里来的,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季子诺推搡着把手袋塞进苏浅昔怀里,抱着她的右脸就是一吻,“嘿嘿,都说了去见朋友了嘛!你快看这手链好看不好看!” 她身上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苏浅昔抿了抿唇,瞥了一眼袋子上的字母,对于品牌她并不热衷,认识的一共也就是那几样,可女人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子诺身上穿的和她带回来的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 “你喝酒了?” 季子诺慵懒地抓了抓头发,“嗯,喝了点。” 苏浅昔:“喝了点是喝了多少?” “不多,也就几瓶吧。”季子诺放下手里的东西,脱了外套,然后噗通一下就砸进了大床上,感叹道:“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呐!” 苏浅昔:“怎么,你还去过谁的金窝银窝了?” 季子诺失笑,“哎呀,我就那么打个比方嘛!” 苏浅昔顺势坐在床边,安静地替她折衣服,半晌,又问:“去见什么朋友了?” 季子诺:“你不认识,我在一次活动上认识的。” 苏浅昔追问:“什么活动?” 季子诺翻了翻身子,撒娇道:“哎呀,都说了你不认识了嘛!” 苏浅昔嗔了嗔鼻子,“那手机怎么关机了?我打了好多遍都打不进去。” 季子诺笑了笑:“可能你打的时候没电了吧,嘿嘿,我也不知道。” “季子诺。”苏浅昔将叠好的衣服推到一旁,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两个人本是闲聊,浅昔突然严肃的语气让季子诺有些不习惯,她从床上抬起头,“怎么了?” 望着她那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关于那个名叫林一石的男人,关于那晚的事,一番话在苏浅昔心里百转千回,最终却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 两人对视一阵,季子诺笑着上前拉过苏浅昔的手,满脸关切,“怎么了浅昔,你有心事啊?” 苏浅昔垂眸,长舒一口气,道:“子诺,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季子诺双手一僵,随即揉了一把苏浅昔的头发,“我当然会好好的啦,世界这么大,我还能吊死在席佑那一棵歪脖树上不成?他席佑是陈世美,我还不想当秦香莲呢!要当咱也得当潘金莲,你说是不是?” 苏浅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嗔怒道:“整天胡说什么?” “嘿嘿,我可没胡说!”季子诺又躺了下去,几秒后,登得一下又坐起身来,一脸严肃。 这回换做苏浅昔一愣,她皱了皱眉,问:“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季子诺嗔起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又突然转过身子在身下的床上枕头上深深嗅了几口。 苏浅昔一脸茫然地望着她:“你这是在干嘛?” 季子诺小手一挥,郑重其事道:“男人的味道!” 不会吧?这也能闻出来? 那天晚上和顾风耳鬓厮磨的情景又一一在脑海里回映,苏浅昔有些脸红,愠道:“扯吧你,这能闻出来?” “当然能!”季子诺又嗅了几口,随即转身从枕头上捏起一根棕色短发,大吼一声:“我靠!浅昔,你趁我不在带男人回来过夜了!” Chapter 27 在季子诺的“刑讯逼供”下,苏浅昔只好一五一十道出了那天的事,子诺夸张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然后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一定要抓住机会!为了我们的复仇大计无论如何决不能放手!” 苏浅昔笑笑,只淡淡道:“我和他,回不去了。”低头看了一眼依旧空空如也的手机,心一点点暗沉。 他们已经超过48个小时没有联系了,重逢之前觉得五年沧桑都是那样白驹过隙,相遇之后却连短短一天也无法忍受。 有时候,时间才是最可笑的。 季子诺闻言,脸上笑意骤敛,没有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过去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她不愿过多插手浅昔的事,她也单纯地希望浅昔不要怨她的隐瞒。 接下来几天,两个姑娘过上了逍遥自在的二人生活,整天嬉戏打闹,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仿佛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候。 苏浅昔每天出门买菜,回家做饭,只是每次出门的时候都格外警惕,也反复检查门锁有没有锁好; 季子诺回归大小姐做派,除了出门一两次外,剩下的时间都是邋遢地宅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日在游戏里厮杀地不亦乐乎。 苏浅昔等着子诺亲自向她开口解释,子诺却显然并无此意,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通过各种网络途径了解了一下林一石——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离异两次,家财万贯,私生活方面臭名昭著。 看他那肥头大耳,的确像是说出那些下流无耻的话的人来! 望着屏幕上黑白分明的文字,又看了一眼一身y打扮的子诺,苏浅昔咬唇,心里又愤怒又心疼——她不能让那个臭男人就这么毁了子诺,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子诺就这么毁了自己! 心里计划着给那老男人来个下马威,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索性接下来一段日子,子诺都没有夜不归宿过。 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默契,关于子诺在外过夜的事,两人都没有再次提及。 渐渐的,这件事也在苏浅昔的心里暂且搁置了下来。 然而,比起子诺的事,另一件事更让她感到五味杂陈。 几天内,顾风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倒是陈亦然的电话不断打来,苏浅昔的心很乱,一次也没有接过。 她每天有很多的时间来发呆,望着窗外的碧空如洗,思绪总是不受控制飘回到大学时代。 高高竖起的马尾,一无所惧的模样,记忆中最阳光的那个少年,所有曾经温暖了青春的一切,以为会铭记在心一辈子的所有,现在回想起来竟然都感觉轮廓模糊。 顾风抱着篮球慵懒的模样和他西装笔挺的样子在苏浅昔的脑海里渐渐重合,明明几天前,她还趴在他的胸膛上流泪,诉说多年来的思念和爱慕,忽然之间,一切触手可及都变得那么遥远。 不经意间的心痛才让她幡然醒悟,原来,那一场阔别重逢,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他有他的未婚妻,他有他的事业,他有他的骄傲和光芒。 而她,只拥有回忆。 仅此而已。 ———————— 这天苏浅昔照常在家做饭,子诺下楼丢垃圾,几分钟后,楼下传来她石破天惊的大吼:“浅昔!你快下来!——” 苏浅昔以为出了什么事,穿着棉拖鞋撒腿就跑下了楼。 巨大的卡车停在楼下,上面印着“搬家公司”四个大字,苏浅昔愣了片刻,跑到季子诺身边问怎么回事。 季子诺指了指车旁站着的又矮又胖的男人,说:“你听他说。” 男人见到苏浅昔下楼,立马起身掸了掸西服,一脸殷勤地走上前,“请问,您是苏浅昔苏小姐吗?” 苏浅昔眨了眨眼,答道:“是,我是。” 男人微笑:“有人为您在花园小区购置了一套别墅,今天我们来为您搬家。” “啊?!搬家?”苏浅昔以为自己听错了。 花园小区是明城最繁华的别墅区,也是赫赫有名的富人区,别说在那里买套房子了,就连去那儿周围走一遭,苏浅昔都没有这个勇气。 毕竟,呼进来的空气都带着黄金的味道,一般人实在是消受不起。 男人又笑了笑,横肉堆了一脸,“苏小姐,请问您家里有什么需要搬走的大件,我让师傅们上去搬下来。” 季子诺两眼一亮,“有!衣柜!” 男人乐呵呵地低头应是。 苏浅昔瞪了季子诺一眼,正要说话,手机响了起来,低头看到屏幕上那两个赫然醒目的名字,她的心蓦地一缩。 是顾风打来的。 虽然奢望了无数次,也做好了最坏的设想,可当真正如愿以偿的时候,苏浅昔的心却是出乎意料的波澜不惊。 不过,还好这次他没有不告而别。 季子诺凑上前,低头一看她的手机,勾了勾唇,“快去接吧,别墅的事是他给你的惊喜。” 苏浅昔吃惊地抬头,“你怎么知道?你丫的竟然有事瞒着我!” 季子诺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惊喜当然不能说!嘿嘿,我去收拾东西咯!”说着她一路跑跑跳跳地把几个搬家师傅领上了楼。 手机还在震动,苏浅昔长舒了口气,终于接听。 “这几天睡得好吗?” 云淡风轻的嗓音,却像是阔别已久,站在风中,苏浅昔竟然有些想落泪,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这个如罂粟般的男人,一开口就仿佛能勾走她所有思绪。 苏浅昔强忍住眼泪,抿了抿唇,可她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他左右。 那样,太没面子。 整理好心情,她答地理直气壮:“很好,不劳顾总费心了。” 这样酸溜溜的语气惹得顾风忍俊不禁,他失笑,“几天不联系,称呼都变了?嗯?” 苏浅昔:“您是高高在上的总裁,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志社编辑,叫您顾总理所应当。” “哦,这样。”电话那头声线低沉,然后是半晌的沉默,“那么,我不联系苏小姐,苏小姐也不会主动联系我吗?” 他的语气夹杂着些许悲伤,像是在与她暗暗较劲。 很默契的,他们二人同时想起了大学时代的那场不辞而别。苏浅昔咂舌,一瞬间也沉默了。 曾经,顾风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是一百步,他想,只要她能先迈出第一步,他一定会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 可是很不幸,当时的苏浅昔也这么想。 大学时代无疾而终的爱情结束在她没有告别的离开中,她落荒而逃,消失了整整五年,他忘不了那些事情,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关卡,甚至没有放纵自己去追赶。 他点燃了人生的第一支烟,然后,变成五年里每个深夜都再也无法离开的荼毒。 五年后再度重逢,他以为彼此的距离已经隔山跨海,难以跨越,却在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心。 他这才惊觉,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只是一百步。 只是,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他,她也不复当年。社会和时间褪去了顾风在爱情里可悲的自尊和高傲,同样也褪去了苏浅昔的自信和无畏。 如今,他坚定自己的心意,会笑着主动走完前面的九十九步,只是希望她能向他迈近一步,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个抬步,他想,他也会甘之如饴。 可是…… 苏浅昔举着手机信步向前走着,顺势踢了块小石子,石子一路向前翻滚,突然戛然而止。 一双黝黑锃亮的皮鞋近在咫尺,脚下踩着那粒石子。 苏浅昔一愣,缓缓抬头,那张英俊不羁的脸映入眼帘。 阳光散落的尽头,顾风握着手机站在不远处,一身黑色的西装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他头上的白纱布已经完全拆下,棕黄色的发丝随风飘着,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正一丝不苟地望着她。 金色的光芒洒在他的脸上,加深了他脸颊的轮廓,看上去,更加帅气逼人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握着手机看着彼此,四目相对,一切都在不言之中,终究无法逃避。 苏浅昔还是率先败下阵来,移开了注视的视线。 顾风敛了笑容,将嘴唇转向听筒,低道:“我还是喜欢你叫我‘风’。” 可是,在多日之后再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却恍然大悟,就算她连那最后一步都不迈向他,又有何妨呢? 一百步,整整一百步,他一个人信誓旦旦地走向她,不就好了吗? 正如洛萱所说,他疯狂起来连他都感觉可怕,为了她他可以丢盔弃甲,甚至放下所有的尊严。 只是因为,他一直爱她,很爱很爱。 没有人会明白五年里他的煎熬,也没有人可以替他承受思念之重,所以,上天赐予的再次相逢,无论怎样他也不会放手。 无论如今浅昔对他是怎样的感情,她说这些年她很想他,她没有拒绝他一次又一次的亲吻,无论过去她爱过谁,爱着谁,无论过去她对他如何厌恶。 至少现在——她接受他,他拥有她,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 顾风觉得,还能拥她入怀,看她为自己流泪,一切都足矣。 望着苏浅昔吃惊的神情,顾风渐渐勾起唇,他将手机放回兜里,大步向苏浅昔迈去,然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苏浅昔还没回过神来,薄荷香气已经扑了满怀,顾风将她抱得很紧,他整个身子压在她的肩头,她有些吃力,但这样充实的感觉让她感到欣慰——这样拥抱的姿势,仿佛是对他的完全拥有。 哪怕只是一瞬间。 顾风将头埋在她的肩胛里,低道:“对不起。” 苏浅昔还未完全消气,俏声问:“对不起什么?” 顾风如实回答:“对不起没有联系你,最近,真的太忙了。” 苏浅昔嗔怒:“哦,太忙了,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顾风缓缓将她松开,深沉的双眸抵上她眼里的温存,温柔道:“以后,都不会了。” 话音落下,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眼眶里的晶莹还在打转的时候俯身吻了下去,他将她的身子向自己怀里拉,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 他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浅昔闭上眼,在淡淡的微笑中迎合他的唇舌。 耳鬓厮磨间,顾风的吻愈来愈热,从最初的微凉直到温润炽热,在苏浅昔张口呼吸的瞬间,他的舌尖迅速滑入,在她的唇齿之间不断向前探索,直到勾住她娇小的舌尖,忘情缠绕。 苏浅昔一只手轻轻搭在顾风的腰间,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发丝。 她被他吻得面红耳赤,明明已是秋季,浑身却是灼热滚烫,她感觉身子有些无力,摇摇欲坠仿佛就要瘫软,顾风的大手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托在他的控制范围以内。 缠绵许久,顾风的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他这才低下头,恋恋不舍地松开面前的女人。 他的眼底有些泛红,冷峻的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苏浅昔的脸却像是熟透的番茄。 “还疼吗?”她抚上他发丝间的伤口,那里已经结了痂,突兀的触感让她于心不忍。 “不疼。”顾风笑了笑,俯身拉起她的双手。 “浅昔!你厨房的炊具还要不要啦?不要就不搬走啦!”身后传来季子诺清冽的喊声,苏浅昔一怔,有些尴尬地准备抽手回头,顾风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把径直揽过她的肩膀。 看到顾风,季子诺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转瞬即逝。 她对苏浅昔笑了笑,然后立马很识相地顿住了脚,双手往眼睛上一捂,连连道:“啊!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话音落下,撒腿又跑回了楼上。 顾风扬唇笑了笑,苏浅昔却皱眉,仰视他的侧脸,兴师问罪:“搬家是怎么回事?” “嗯,我不想你继续住在那里。”顾风垂眸,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那里不安全。” 苏浅昔眉心蹙得更深了,“你公司的事怎么样了?有买别墅的钱你应该先去处理公司的危机,我住哪里都一样,况且大房子我还住不习惯。” 顾风言笑晏晏:“没事,那些事你不用担心,有我在。” “可是……” “好啦,走,带你去个地方。”苏浅昔还想继续辩驳,顾风打断了她,说着就拉起她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可是,我没换衣服和鞋子啊!” 顾风一怔,转过身从上到下打量眼前的女人,刚才他的眼里只剩下她,哪里还来得及看她的穿着打扮。 不过,这样居家又朴实的打扮,却让他莫名的欣慰。 他笑笑,“上次精英沙龙,陈亦然给你那身打扮实在是太丑了,今天我带你去打扮一下。” 苏浅昔听出了顾风话里的醋意,那晚的事历历在目,她不禁笑了笑。 当时的心碎和难过,如果理解为顾风的吃醋和愤怒,何尝不是一件能够让人津津乐道的趣事? 望着顾风冷峻成峰侧脸,她问:“如果那晚我没有跟陈亦然在一起,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顾风挑眉,垂下身子望她的双眼,问:“哪样?” 苏浅昔知道他在有意戏弄,嗔了嗔鼻子,笑道:“明知故问。” 顾风笑了,然后将与苏浅昔十指相扣的手举到二人眼前,一脸运筹帷幄:“从不为任何人,我做得一切,都是顺心。” 阳光下,他自信满满的笑脸迷人极了,苏浅昔甩了甩脑袋,真是个让人上瘾的家伙啊。 Chapter 28 当苏浅昔挽着顾风的胳膊步入宴会现场的时候,无疑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二人一入场,闪光灯便此起彼伏,周围的人三三两两低声议论。 今晚苏浅昔穿了一条紫色的抹胸长裙,头发挽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额头前垂着几缕肆意的卷发,将她纤白修长的脖子全部显露了出来。 顾风身穿黑色的晚礼服,胸前扎了一个紫色的温莎结,与苏浅昔的衣服偶然天成,他的碎发|漂染成了紫色,周身透出桀骜不羁的气质来。 顾风喜欢紫色,当年苏浅昔送他的那盆风信子,也是紫色的。 苏浅昔有些紧张,下意识捏紧了顾风的胳膊,他回过头来看她,笑道:“怎么了?紧张?” “嗯”,苏浅昔低头应声,“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 闪光灯对准她咔嚓咔嚓地拍摄,她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很不自然地去撩拨刘海。 顾风微笑,不语,拉起她的手,向人群中走去。 她清楚地记得,上次参加这种晚会还是一个月前,她挽着陈亦然,顾风身旁也有巧笑嫣然的洛萱。 那时她怀揣着时过境迁的悲悯望着他们,天之骄子的光环让她艳羡,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晚挽着顾风的女人竟会是她。 上午的时候,顾风说带她去打扮,化妆,挑衣服,挽头发,一切都按着他的喜好极尽奢华,造型师诚恳地邀请她当一次模特,她有些受宠若惊,顾风只是看着她淡淡微笑,“去吧,你这样,很美。” 她却怎么也没想到,顾风说要带她来得地方是rday年会现场。 rday所有的员工,明城有头脸的人物再次聚集,那些人小心翼翼的议论她听不到,但透过那些眼神,她能猜出几分的不怀好意。 毕竟,顾风是jo的消息已经传播开了,洛萱还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顾风领着苏浅昔和公司的几人寒暄,他上台说了几句客场话,晚会开始,在人们神色各异的注视中,他挽着她绕过人群,最终在礼台边上的圆桌上落座。 “顾总,您来了。”桌边的女人立马起身,苏浅昔看向她,这才认清她正是上次接待她的秘书——向曼。 顾风朝她点了点头,引着苏浅昔在向曼身边落座,自己去安顿一旁已经喝的大醉酩酊的穆嘉言。 看到苏浅昔,向曼眼底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看到顾风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她赶忙转向苏浅昔,微笑道:“苏小姐,您也来了。” 苏浅昔笑着点了点头,向曼是个很美很聪明的女人,对她,她没由来的有着好感。 “您和顾总……?”向曼打量一眼对面的顾风,凑近苏浅昔,小声问道。 苏浅昔抬眼看了看他,满眼深情,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向曼流露出欣喜的神色,端了一杯红酒递上前去,“您和顾总能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苏小姐,我祝福你。” 苏浅昔接过酒杯与她相碰,微笑着道了声感谢。 向曼仰头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说:“苏小姐,您不用谢我。是我,要跟您说句对不起。” 苏浅昔不解,失笑,“对不起?向小姐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一直都在麻烦你才对啊!” 向曼笑了笑,也不再解释,给自己和苏浅昔各自倒了一杯红酒,扬手道:“这杯我干了,苏小姐请随意。” 苏浅昔正要制止,向曼已经一杯下肚,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冲着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是个真性情的女人。 苏浅昔也笑了,道:“向小姐人真豪爽,这杯我也干了,就当是跟你拜了朋友。”她仰头正要将杯里的红酒饮尽,一只大手截住了杯子。 她扭头,顾风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抢过酒杯晃着,眼神颇为玩味。 “向秘书久经沙场,喝两瓶都醉不了,你跟着掺和什么?” “我……”苏浅昔有口无言。 顾风勾了勾唇,仰头喝完了杯中的红酒,将空杯子示给向曼看,道:“酒我帮她喝了,朋友你们好好做。” 向曼噗嗤一笑,看向苏浅昔,道:“苏小姐,我们顾总在工作上是工作狂,生活里竟是个宠妻狂魔啊!” 听到这话,苏浅昔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她抬头,两人对视一眼,顾风得意地挑了挑眉。 望着二人,向曼的红唇勾起一抹会心的角度,顾总既然能如愿以偿和苏小姐在一起,那么,她心底的内疚也终于能减少几分了。 谁知听到这话,趴在桌上酩酊大醉的穆嘉言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苏浅昔吓了一跳,一抬眼这才看清桌对面满脸通红的穆嘉言。 “宠妻狂魔?向曼!你和谁好了?”声音震天,穆嘉言醉眼迷离地望着向曼,一副又惊又怒的表情。 顾风顺势在苏浅昔身边坐下,无语地扶了扶额,苏浅昔也没忍住笑了出来,五年不见,她设想了许多种和穆嘉言重逢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今天这种情景。 穆嘉言话音落下,四面八方投来神色各异的目光,沉默片刻后,会场发出一阵哄笑。本来还有些严肃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那边的饭桌上一个男人拍案而起,信誓旦旦地高谈阔论:“我就说吧,穆总就是喜欢向秘书,不然他整天往顾总办公室跑什么,难不成还真得和顾总搞基!” 他自以为声音不大,却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了顾风这桌人的耳朵里。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是科学家吗?” “哈哈哈!我看我的嗅觉比科学家还敏锐,这下咱们公司两大总裁都名草有主咯,你们这些女人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嫁人吧!” “哼,你说嫁人就嫁人?连个男朋友都没有,你让我们嫁给谁啊?” 那男人立马拍了拍胸脯,“实在没人找我啊!黄金单身汉!绝对百里挑一!” 哄堂大笑,苏浅昔和顾风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男人也醉了,也不顾及上下级关系,指着顾风就说:“快看!冰块脸顾总竟然笑了!” 会场更热闹了,欢笑声鹊起,只有向曼一人坐在角落红了脸。 穆嘉言已是醉的不省人事,他颤颤巍巍走到向曼面前,嘿嘿一笑就要去抓人家的手,一个身子扑向前,却抓了一把空气。 他眯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自语,“咦?怎么抓不住?难道又梦到她了?” 向曼的脸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热过,她赶忙躲开,向顾风请示了一声,匆匆忙忙向卫生间跑去。 穆嘉言又腾空抓了一把,还是什么都没有,悻悻坐回椅子里,趴在桌上喃喃自语。 顾风咳了一声,转身凑到他耳边,说:“她去卫生间了,要表白赶紧去。” 闻言,穆嘉言噔的一下坐起身,本就通红的脸看上去更红了,他戒备地看向顾风,“谁说我要表白了?” 顾风点了点头,“嗯,不表白。那我今晚给她介绍个人,早早把她嫁出去,反正我有没有秘书都可以。” 一听这话,穆嘉言急了,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也咳了两声,正色道:“刚才喝多了,我……我也去趟厕所。” 看着二人,苏浅昔忍俊不禁,穆嘉言不愧是大学里出名的开心果,不管到哪儿总是能让身边的人很开心。 顾风勾唇笑了笑,眼看穆嘉言走远,他叫住了他,穆嘉言回头,顾风说:“兄弟,别怂。” 远远的,苏浅昔看到穆嘉言也笑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她的身上,苏浅昔却在那双晶莹剔透的眼里看不到一点醉意。 他冲着顾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说:“等会你也别怂。” 苏浅昔有些吃惊地抬头看顾风,顾风垂眸,问:“怎么了?” 苏浅昔一脸惊异:“嘉言没醉?” 顾风嗯了一声,笑道:“他装的。” “啊?装的?”苏浅昔直起身子,“那他刚才怎么不认我?” “嗯……”顾风将她揽入怀里,勾起唇角,“也许,他还没做好见你的心理准备吧。” 苏浅昔一怔,随即便意会了,曾经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在回忆里渐渐清晰,那是他和穆嘉言之间唯一的一次争吵,却也是最深刻的一次记忆。 “苏浅昔,你确定要走?你知道你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吗?”那年,穆嘉言扯着她的行李坐在地上,平日的嬉笑之色全无,苏浅昔也从没见过他那么严肃的模样。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拿不到毕业证和学位证,意味着我大学三年白上了,意味着我承认了犯了那些错,穆嘉言,你不是我,那些被污蔑的痛苦你不能帮我承受!” 那时的她心高气傲,她被污蔑在全市的一次重要统考中作弊,为学校丢尽了人,谩骂和惩罚接踵而至; 后来,她的档案被记上参与群架斗殴这一污点,父亲被喊去谈话,她的母亲第一次为她值得骄傲的女儿流下滚烫的泪水; 再后来,学校关于她的流言四起,污蔑和脏话让她在学校里寸步难行,甚至传到了其他学校。 最终,她被叫去校长办公室谈话,校长是个年过六十、为祖国奉献了一生心血的老人,仅是看一眼就让人肃然起敬。他佝偻着背,那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赫赫有名的桐大校长,却也是最后一次。 老校长抵着老花镜看着她的档案,然后摆了摆头,叹息道:“可惜了。” 她羞愧地低下了头,她想,校长一定是在可惜她含辛茹苦考上了桐大,小小年纪不学好,不好好珍惜。 她没有和校长说过多的话,校长的助手便给她递上一份文档,正颜厉色道:“苏浅昔,鉴于你多次违反桐大的校规,严重影响了校长和学校的声誉,经系里反应和学校商讨,决定给予你退学的处分。” 这样的处分宛若晴空霹雳,苏浅昔争辩,“我没有做那些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她空口无凭。种种铁证如山都指向她,斗殴现场有人证物证,就连考试的监控视频也清楚地记录着她从兜里掏出了一部窃听器。 面对这些,她百口莫辩,但她知道她没有退路了。她咬唇,对校长开口:“校长,能不能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校长叹息着点头,她徐徐开口:“不要将我被退学的事情公之于众,就算离开,我也不想狼狈不堪。” 校长助手已经极尽耐心,吼道:“都被退学了还提什么什么请求?你这个学生真是不识好歹!” 是啊,是她不识好歹。 她本以为自己的请求是奢望,却没想到校长阻拦了助手的后半句话,老人颤颤巍巍地起身,握住她的手,说:“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校长,将来到了社会上还是要好好努力,人生的出路不止上大学一条。” 老校长的话她铭记至今日,她也清楚地记得她在一个寒风瑟瑟的雨夜拖着行李离开桐大。 子诺不知道,顾风不知道,只有穆嘉言一人追了上来。 穆嘉言死死拽着她的行李坐在地上,四目相对,却无法与对方感同身受。 沉默许久,他说:“苏浅昔,你不辞而别,就意味着和顾风彻底完了,你明白吗?” 她站在雨中冷笑,“从没有开始,又何来结束?” 穆嘉言终于放开了她,望着她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雨夜之中。 …… “在想什么?”顾风在苏浅昔的额头上敲了敲,微微吃痛,她这才从回忆中脱离出来。 她笑了笑,问:“嘉言他喜欢向小姐吗?” 顾风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听说向曼家里逼着她相亲,他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 “那向小姐呢?也喜欢嘉言吗?” 顾风想了片刻,回答:“喜欢与否,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扭头望着苏浅昔的双眼,又问:“那你呢?” 苏浅昔微讶,眨了眨眼,“我什么?” 顾风眼底一抹悲伤稍纵即逝,他勾了勾唇,道:“算了,无妨。”说完他素然一身站起身,整了整衣领,冲她笑了笑,“我得去台上说几句话,你去吗?” 苏浅昔“啊”了一声,连连摆手。 顾风唇角笑意更深,“好,那你坐在这里,看着我。” 他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大步向礼台迈去。 望着他孑然的背影,苏浅昔感觉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 Chapter 29 顾风走上礼台,所有落座的宾客纷纷起立,媒体记者赶忙抢占最佳地理位置,架上摄影机翘首以盼。 司仪递上话筒,顾风低声道了声谢谢,拿着话筒走到礼台正中央。 “各位,晚上好。” 惜字如金的开场白,简短几字却让全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万众瞩目,闪光灯聚焦,顾风的神情凝素一如往常,他终于勾了勾唇,继续道:“我是rday的总裁顾风,同样也是大家印象中那个顽劣不堪的jo少爷。” 一阵唏嘘,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拍照和闪光灯,媒体们蹲守了半个月的消息,终于在这一刻等来了顾风的亲口承认。 “相信很多人都很震惊,因为实在是无法想象那个玩世不恭、挥金如土的jo少爷怎么会是rday帝国的总裁,其实,承认这个事实,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你们任何一个人,承认这个事实是个意外,可我,却欣然接受这个意外。” 顾风的眼神瞥到苏浅昔的身上,流露出几分柔色,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他说得含蓄,现场除了她没人能明白其中的含义,明明给他惹了天大的麻烦,他却毫不在意,并像是甘之如饴。 “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母亲叶夏秋和陆氏财团陆启明的庇佑下,传闻中,我是影后的私生子,是未来陆氏财团的继承人,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顾风垂眸,唇角扬起一抹不屑的凌厉,“可是,命运、财富、光芒,这些看似光鲜的身外之物却从来没有让我感到真正的快乐。从小到大,无数人因为我的身份疏远我,同样,也会有无数人因为我的身份接近我,可是无论我与他人的关系是其中哪一种,都或多或少带着目的,并非真心实意。” “相信在座的从事it行业的朋友都深有体会,有时候,比起人心的复杂难测,计算机的代码实在是简单纯粹。” “人生没有对错,太多的规定和原则让我们无法按照心中所想一路向前,可是,在虚拟的计算机世界里却只有0与1,对便是对,错便是错,而我,恰好是一个懒于整理人际关系的人,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我想,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我对计算机如此钟爱,并且是情有独钟。” 说到这里,顾风的目光瞥向苏浅昔身上,四目相对,她也会心地对他笑了笑。 对便是对,错便是错,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 如此固执又坚持,计算机是这样,顾风是这样,曾经年少轻狂的她,又何曾不是呢? “当然,这些只是我和穆总年少轻狂的想法,称不上成熟。我们从大学毕业创建rday直至今日,短短五年光景,亲眼见证了互联网改变人类生活的整个过程,这期间社会的飞速发展,也许放在从前人身上,会以为漫长的经历了几个世纪。” “而这些具有突破性的飞跃,离不开每一个it工作者的辛劳,着眼公司,离不开rday每个员工的辛勤努力。在座的每一位rday员工,今天,我顾风在这里只想向你们说一句话——没有你们就没有rday的今天rday帝国的一砖一瓦,都是你们用0和1辛辛苦苦建造而来的。你们的恩情我顾风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会场内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紧接着,会场内响起舒扬的乐曲,顾风身后的电子荧屏开始播放提前准备好的vcr。 往事朝朝暮暮rday的过往一点一滴在vcr里展现,从创立公司之初的两人,到三人,再到十人,一百人……直至今日,巍峨如参天大树。 rday的游戏从最初简单的单机游戏到后来的大型网络游戏,一点点发展,直至壮大到足以占领游戏行业的半壁江山。 rday的电子产品,从第一款还略显简单丑陋的智能手机直到如今人们生活形影不离的智能助手,从个别人使用到遍布全城,从打开国内市场到直销欧美海外,前路开阔。 它一个又一个app的发布,一个又一个创新产品的问世,雏鹰到雄鹰,它迅猛的成长让业内所有公司忘尘却步。 呈指数增长的销量,突飞猛进的趋势,似乎每一点都在展示着rday帝国如今的铁壁铜山,无坚不摧。 舒缓的音乐还在会场上空飘扬,几个员工的眼眶已经莫名湿润,顾总和rday陪伴他们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的风雨,他们也曾亲眼见证rday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进入公司之初他们便曾立下誓言:rday在,我在rday亡,我亡。 可是,那是他们自以为rday永不会倒下时立下的豪言壮语,当真正的困难和危机来袭,他们却因为惶恐贪婪忘了初衷公司私下向他们伸出橄榄枝,向他们开出高达三倍的薪水,只为将他们挖走甚至罗列出rday急速下滑的数据,告诉他们rday因为陆氏财团的危机在劫难逃,sun公司已经和公司结盟,在it行业他们若不想因为年纪而被别人踩着身体向上攀爬,便只有跳槽。 那样的诱惑,太过诱人,诱人到他们险些忘了当初立誓要陪着老大打下it江山的豪言壮志。 那天rday全体会议,顾总亲自出席。 他们从未见过他们的老大,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位风华正茂的长者,或者是一个满腔抱负的前辈,他们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在背后指引着rday披荆斩棘的竟是一年轻气盛的年轻人,竟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少爷。 他们中的大多数,年纪徒长于他,经验、技术、抱负、创新却不及他的千分之一。 他们私下交谈过,凡是在界内小有名气的同事基本都接到了投来的橄榄枝,再三掂量,权衡利弊,他们还是没有一个敢于当面告诉顾总。而他们之中,曾经与顾总一起打拼天下的章凌,也第一个主动辞去了职位。 他们面对着一个很大的挑战。 可是,关于a组企图蒙混过关的失误,顾总没有问责,没有深究,只淡淡说:“下不为例。” 出乎意料的震惊,却安静的让人惶惶不安。 那天,顾总的反应淡然的出奇,他从烟盒中掏出一支烟,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没有点燃。过了很久,他终于淡漠地开了口,他说:“事到如今,你们想走便走,我不怪你们,也不会阻挠。过两天提前举办公司年会,还望你们都能参加,就当是在rday最后的回忆。” 说完这句,他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众人面面相觑,惭愧地在座位上静静坐了很久。 窗外,顾总大步离去的背影略显沧桑,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头顶上徐徐飘出,他明明应该是悲伤的,却没有人能想象得到他悲伤的神情。 可是,他们之中还是有人收拾了行李,准备好了辞职信。但今晚这场年会,他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就像顾总所说的——这是他们留在rday的最后一点回忆。 vcr还在播放着,泪水渐渐侵染了苏浅昔的脸颊,这五年,与顾风错过的这五年,原来他过得是这样辛苦。 顾风说,他当初创建rday的起因,不过是想要完成那个游戏——“血染江湖”,游戏大火的时候,知名主播采访了他,他没有露脸,低沉的嗓音从视频中传来,他说:“血染江湖我大学时代便着手开发了,它是我的第一款游戏,同时也对我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主播笑着问他原因,他也笑了,沉默良久后,回答:“大学时曾有个女孩对我说过,她的梦想是当一个可以行侠仗义的侠女,特立独行,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却能够以己之力保护其他人。她……总是和人不一样。” “真是个特别的女孩,顾总,您为了那个女孩研发一款游戏,那么她对您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顾风沉声,然后回答:“很重要。” 简短三字,无需更多的粉饰,却给了苏浅昔心头重重一击。 “那现在那个女孩人在哪里?顾总有什么想对她说的话吗?” 顾风的声线深沉暗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怨过她,但如今我只想对她说——我爱她,我很想她。”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屏幕上,苏浅昔只是静静地望着屏幕旁的顾风,世界很大,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却只能容下那个男人。 他拿着话筒站在角落,也转过身仰望巨大的电子荧屏,他一米八六的身躯在屏幕面前竟也显得那么渺小。 她的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泪水侵袭遍布她的脸颊,这些日子,她真的太过多愁善感了。 vcr里播放着顾风与rday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他过去的五年,心痛的感觉一点点蔓延至苏浅昔的全部身心,仿佛一滴墨水滴入澄澈的水里,然后肆意蔓延,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十几分钟的视频很快就结束了,原本热闹的年会现场仿佛台风过境,员工们都垂头丧气,心事重重。几个驾着摄影机的记者也不禁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投影机关机,屏幕变暗,顾风转过身来,重新走回礼台中央,他笑了笑,举着话筒正要继续发言,台下忽然爆发出“哇”的一声哭喊。 众人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惊讶地朝着声音来源望去,原来是刚才那个醉酒的男人,他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一手举着白酒瓶子,一手抹着满脸泪花。 几名同事上前就要去安慰他,谁知他大手一挥就推开了那些人,然后大喊着要去找他的背包。 场面一下子有些尴尬,事出太过突然,顾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大哭淋漓,站在台上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同事拿着一个黑色皮包匆匆忙忙跑到男人面前,慌张道:“陆林,这是你的包,这里人多眼杂的,你快别哭了别哭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啊!” 见到背包,那男人赶忙抹了一把鼻涕,颤颤巍巍去拉背包的拉链,然后从里面笨拙地掏出来一沓文件。 他忽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礼台下面,将手中的文件举地老高,直勾勾地望着台上的顾风,然后大声喊:“顾总,我陆林不是个东西,我对不住你!” 顾风皱眉,目光扫过他手中举着的文件,白纸黑字上正是“辞职信”三个字。他长吸了口气,淡道:“陆林,你喝醉了。” 陆林醉眼迷离地笑了笑,挥手道:“我没醉!”紧接着他扬起另外一只手,只听得“刺啦”一声,他手中的文件腾空被撕成了两半。 顾风一怔,众人唏嘘,有几个正准备上前搀扶他的同事也停下了脚步。 陆林的手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将辞职信撕了个粉碎,他扬手一挥,纸屑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他对着顾风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回过身,冲着身后的人吼道:“我陆林虽然不是英雄,但是也绝对不当狗熊!顾总当年不嫌弃我毕业的学校不入流,让我进了公司,现在公司有难,我怎么也不会落井下石!要走你们走,我陆林生是公司的人,死是公司的魂,这辈子,我跟定顾总了!” 台下的员工面面相觑,有几人惭愧地低下了头,场面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有人突然发声。 “对!明摆着是要挖墙脚,当年rday红极一时的时候顾总招我们进了公司,现在公司有困难了我们撒手就走,我们还是不是人了!” “就是!这些年顾总待我们不薄,在公司紧要关头我们怎么能丢下顾总一个人!” “顾总年纪轻轻就创造了rday帝国的神话,这些年在欧美的成绩也是另外两家公司望尘莫及的,谁说我们创造不了下一个奇迹?” “对!rday在,我在rday亡,我亡!rday帝国,屹立不倒!” “rday帝国,屹立不倒!” “rday帝国,屹立不倒!” 一时之间,声音震天,颇有几分军训喊口号的气势。在场的媒体记者惊诧不已,赶忙架起相机录下这万众一心的时刻,这样有凝聚力的公司,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 台上,严肃已久的顾风终于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他望向早已泪流满面的苏浅昔,绽放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苏浅昔擦了泪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他一连进了二十个球,向她挑了挑眉,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样?服不服?” 如今,她自然是服,服的五体投地。 原来,这阵子顾风一直都在处理公司的危机,他告诉她不要担心,他告诉她rday帝国永远不会倒下,他背后付出的却是这么多的心血。 陈亦然同样对她说过自信满满的狠话,可是,他的自信不过是源自背地里的威逼利诱,而顾风,他对手下的员工有信心,对自己的公司有信心,同样,对自己和梦想有信心。 他身上的光彩真是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会场还在喧嚷,顾风扬手抑住喊声,然后敛起笑容,对着rday参会的所有员工深深鞠躬。 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经久不息。 苏浅昔也笑了,会心地为台上的这个男人鼓掌,她也终于明白这些年自己究竟在执着些什么,她恍惚想起《怦然心动》里的一段话: “有的人浅薄,有的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你会觉得其他人都只是浮云而已。” 掌声落下,顾风缓缓起身,向所有人道了深埋心底的感激之情后,他扬唇笑道:“借着年会,我还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 所有人好奇地翘首以待。 顾风的视线扫过全场,最终定睛到苏浅昔身上,他微笑,仿佛三月花开,“今晚,我以jo的身份宣布,我和洛氏企业的千金linda小姐的婚约正式取消。从此我们二人谈婚论嫁,两不相干。” “啊!——不会吧!”台下发出震惊的反响,几名录像的记者险些掉了肩膀上的摄影机,苏浅昔的脸更是刷一下泛白。 台上的顾风却不以为意,等大家从惊讶中缓过神来,他娓娓道来:“有的爱是命中注定,无论兜兜转转多久,老天终究会安排相遇,所以,强求不得。” 这样的告白简直文艺如诗,台下的女人立马骚动了起来,有人八卦地发问:“顾总,那你是找到命中注定的真命天女了吗?” 顾风冲着苏浅昔笑了笑,深情满满地点头,“是。” “哇!——顾总,那你的真命天女是刚才视频里说得那个女孩吗?” 顾风微笑,继续点头,“是,我花了五年和她重逢,今天,我也终于能当面对她说——我爱她,我很想她。” 苏浅昔瞪大了眼,仿佛看到花开遍地。 台下又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起哄吹起了口哨。 众人议论纷纷后终于反应过来顾总话里的意思,所有人齐刷刷望向苏浅昔的方向,他们本以为顾总只是今夜找了个女伴,他们本以为能够般配地站在顾总身后的女人就只有linda一人,却没想到顾总会单方面宣布取消婚约! 那么,这个女人,顾总今夜带来的这个女人,就是他口中的真命天女!就是他大学时代喜欢的那个女孩! 在四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和异样的打量中,苏浅昔终于笑了,她抬起头迎上顾风的微笑,二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深情对视,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彼此。 顾风是她的万丈光芒,是她的绚烂彩虹,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属于她。 Chapter 30 郊区,偌大的一栋别墅内,洛正天一把甩开遥控器,鼻腔内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保姆和管家面面相觑,闭上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洛萱勉强地笑了笑,从沙发里站起身,将电视关掉。 rday年会的现场直播,真是精彩。 她看向一名保姆,吩咐道:“去煮两碗姜汤来。” 保姆赶忙颤颤巍巍地低头应是,小碎步跑开了。 洛正天侧过脸,阴鸷和不满的情绪跃然脸上,他冲着管家摆了摆手,管家赶忙跑上前来,一边为他点上一支雪茄,一边躬身道:“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洛正天瞥了一眼一旁还在故作没事的洛萱,深吸一口指间雪茄,语气阴冷,“再出三千万收买华盛顿的媒体,明天,我要全美国都向陆氏财团追债。” 管家面色一怔,赶忙低头应是,别墅内的气氛瞬间更严肃了。 “对了,我听说有意和rday竞争x项目,这件事,务必站在亦然的一方。” 管家面露堪忧的神色,道:“可是,x项目是国家直接委派的项目,洛氏插手,恐怕会得罪不少国家层面的人物啊。” 洛正天呼出一白烟,金镶边的眼镜下那双眸子锐利如鹰,他冷冷一笑,道:“不过是个软件项目,交给谁做不是做?尽管去安排。” 管家紧了紧手心,应声退下了。 一时间,客厅内只剩下了洛正天和洛萱父女两人。 洛萱脸上的笑意骤然全无,她赶忙跑到洛正天的脚边,仰头看他,“爸,求求您了,再给顾风一次机会吧。” 洛正天无奈地摇头,“他已经当众宣布和你取消婚约,萱儿,你还要继续犯傻吗?” 洛萱一脸紧张不安,“他是爱我的,爸,我和顾风从小青梅竹马,我了解他,他一定是爱我的!” 望着满面悲怆的女儿,洛正天再铁石心肠还是忍不住触痛,他伸手轻轻摩挲洛萱的头发,低道:“萱儿,别再傻了,刚才摄影机闪过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女孩。” 洛萱表情一怔,仰头迎上洛正天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慌忙转过眼去,“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洛正天闷哼一声,徐徐站起身,“当年你为了顾风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心甘情愿去桐城那种小地方念大学,后来你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洛萱哑然,瘫坐在地上。 “因为顾风,你和亦然联手把那个女孩逼出了学校,萱儿,这些年有的话我不愿提起,并不代表我心里什么都不知道。”洛正天望着落地窗外的海滨,声音暗沉,“时隔这么多年,顾风还是选择和那个人在一起,你究竟还在执着些什么?” 洛萱深吸一口气,质问,“那么爸爸,你呢?叶阿姨到头来也没有选择您,就算如今陆伯伯被您害到今天这步田地,叶阿姨还是义无反顾地陪在他的身边,您还在执着什么?” 洛正天蓦地转身,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洛萱,他眼底的愤意渐渐消退,一脸正色道:“我对你叶阿姨早已没有感情,桥归桥路归路,如今我们各不相干。” “没有感情?那先是背后捅了陆伯伯一刀,装作朋友站在他的身边,再一步步计划着如何吞掉整个陆氏财团的人是谁?现在您竟然连顾风的rday都不肯放过?”洛萱失声一笑,像是自嘲,“我和爸爸真是亲生父女啊,也是这世界上最最可怜的可怜虫,为了达到目的我们不择手段,甚至伤害身边无辜的人,可是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萱儿!”洛正天终于愤怒,“顾风既然不要我的女儿,那我也决不能让他好过!我要让他明白,选择所谓的爱而失去你的代价,是多么不堪忍受!” “够了!”洛萱别过脸去不愿在听,“你不过是想让叶阿姨无依无靠,你想一步步摧毁她的家庭,摧毁她的孩子,然后让她走投无路来到你的身边!爸,无论你们怎样那是你们上一辈的事情,请你不要把愤怒发泄到我和顾风的身上!” “你!”洛正天手里的雪茄顺势滑落,他指着面前的洛萱,气得双手发颤,“你和你那短命的妈果真是一个脾气,不识好歹!” “呵,”洛萱冷笑,“我妈要是识好歹,您又哪里来得机会娶到席阿姨那么知书达理的女人?对了,我忘了,席阿姨也是带着拖油瓶的二婚,看来爸果真是喜欢别人穿过的破鞋!” “你!”洛正天气得浑身发抖。 洛萱忿忿说完,从冰冷的地板上起身,冲着洛正天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 “姐?姐?你没事吧?你跟爸吵架了,怎么回事啊?”席佑站在门外一遍遍敲打着门,他今天刚好没接通告有时间回家一趟,却没想到一回家就遇到了家庭战争。 母亲前几天去了澳洲旅游,家里只有姐姐洛萱和继父洛正天在,他不用听保姆和管家细讲也知道是他们起了冲突。 敲了十几分钟屋内也没有应声,席佑闷哼一声,洛萱总是这个臭脾气。从小到大,她在屋里哭,他在外面不厌其烦地敲门,这样的情景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可是很奇怪的,他竟然从没有感到厌倦。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性格乖戾,对于感情也是从来没有认真过,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有耐心的人,可是似乎对洛萱,他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和关切。 这些,是那个叫季子诺的傻妮子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他苦笑一声,暗叹自己太偏心的同时惊讶自己竟然想起了她,也许是前几天在路上见到的那个背影太像她了吧。 他勾唇冷笑,季子诺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只是他用来教训苏浅昔和顾风的工具罢了。 席佑从不否认自己对洛萱的感情,就算知道她从小到大心里都只有顾风一个人,就算被人称作“恋姐癖”他也毫不在意。 他五岁跟着母亲嫁到洛家来之后,母亲席氏就一门心思扑到了继父身上,她的世界里不是金银首饰就是名牌衣包,对他的体贴和照料远没有这个并非亲生的姐姐来得多,他一直贪恋那种温柔,无法自拔。 如果能永远被她照顾,如果能照顾偶尔伤心的她,就算被世人诟病,又怎么样? “门没关,你进来吧。”正胡思乱想着,屋内传来了洛萱的声音,她的声音平静淡漠,似乎刻意疏离。 席佑心底一沉,“哦”了一声,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洛萱,她卧在床上,穿了她最喜欢的那件粉色吊带睡衣,眼睛也不抬一下。 她卸下戒备和自傲的时候,总是美的动人。 席佑咳了两声缓解尴尬的气氛,徐徐走近,蹲在洛萱的床边,一脸温柔,“怎么了姐?因为什么跟爸吵架了?” 洛萱闷哼一声,别过脸去,显然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席佑也不再问,她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水,看上去楚楚动人,让他心里蓦地一痛。 “嗯……那你想吃什么?我这两天在家,可以做给你吃。”席佑笑笑,伸出手就要去撩开她额上的碎发,洛萱猛地起身,他一怔,慌忙收了手。 洛萱冰冷的眼神里陡然生出几分凌厉,她仰头,质问:“席佑,桐大的事是你告诉爸的?” 席佑一怔,洛萱的反应着实吓了他一跳,“桐大的事?桐大什么事啊?” 洛萱打量地望着他的双眼,搜寻许久,在那里并没有看到背叛二字,她悻悻地摆摆手,“算了,当我没说。” 现在并不是计较当年的事是谁抖出去的时候,比起和父亲的争吵,现在更让她揪心的是如何阻拦顾风和苏浅昔的感情继续发展,是如何让顾风重新回到她的身边。虽然这难度很大,可是她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顾风。 了解那个看到心爱的女孩不堪的一切后痛苦地捶着墙壁流泪的顾风,了解与自己内心那所谓经久不息的爱火痛苦争斗的顾风,了解那个不可一世容不下任何污秽的顾风。 那件事,只要能再次让顾风想起那件事,他一定会放弃。 沉默良久,洛萱迎上席佑,冰冷的双眸里染上暖意与暧昧,她莞尔一笑,拉起席佑的手,道:“席佑,我对顾风还是不死心,你还会帮我吗?” 席佑脸上的笑意一僵,手心里传来洛萱独有的温暖,心却因为那个在她嘴边念念不忘的名字而寒冷如冰。 “席佑,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取代。”洛萱的眼睛熠熠生辉,席佑抬头,仿佛能在那双漂亮的明眸里看到自己卑微的倒影,“从小到大,你一直都默默站在我的身边,我特别感动,真的……” “姐,有什么你说吧,我一定帮你。” 洛萱后半段煽情的话结束在席佑的允诺中,他垂眸,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心。 为了心爱的她去获得另一个男人,将心爱的她拱手让人,席佑本以为自己并没有大度,可是,他永远见不得她落泪的模样。 …… 小时候,他第一次知道洛萱喜欢顾风是在一次联谊会上,那个男孩孤身一人坐在角落对着笔记本电脑打字,他一脸冷漠严峻,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可是,他却让藏在树后的洛萱看了很久很久。 那时候席佑并不懂什么叫“喜欢”,他跑过去吓唬洛萱,两人的动静惊动了顾风,他不耐地抬头,席佑清楚地记得洛萱红了脸。 后来,在洛萱追求顾风的道路上,他一直扮演着推波助澜的角色,他曾经假装对计算机很感兴趣,只是为了把顾风叫到家里来和洛萱相处片刻;他调皮地给顾风的衣服上撒上果汁,只是为了让他换上洛萱提前为他准备好的新衣服,再对她说一声无足轻重的“谢谢”;他和他上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级,只是为了能帮洛萱了解他的生活和一切喜好。 索性,从小到大,顾风从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一个女孩的喜欢。他的冷淡决然也让一个个献殷勤的女孩望而却步,可是,这样洛萱更开心。 直到大学……本该双双出国的他们因为顾风的选择留在了桐大,在桐大,顾风也遇到了那个女孩。 他们不打不相识,原本席佑并没有把苏浅昔放在眼里,可是直到洛萱在他怀里哭得歇斯底里说顾风爱上那个女孩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顾风对苏浅昔的一切冷漠不过是表象,他对她的爱,早已在无声无息间生根发芽,根深蒂固。 那是洛萱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他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有我在。” 她的身边一直都有他在,不是吗?为她披荆斩棘,为她扫清追求顾风路上的一切障碍,包括苏浅昔。 季子诺就是在那个时候闯进他的视线的,他向来习惯做出拈花惹草的姿态,只为让洛萱不误会他对她的感情,可是季子诺那个丫头,实在是傻的让他手足无措。 她的爱好像飞蛾扑火,他却向来铁石心肠。 那好,既然要玩,他奉陪到底。 其实,他是动过情的,在她第三次为他人流的时候,他也曾在暗地里流过眼泪。 可是……她的大喜大悲终究抵不上洛萱的一颦一笑。 他在那次重要考试中给苏浅昔的口袋塞了窃听器,诬陷她作弊;他勾结校外的一帮混混,却怎么也不曾料想那场本来是为了钱财的闹剧会变成一场混战,顾风也在那场斗殴中受了伤;再后来……他们一步步将她推入深渊。 苏浅昔被勒令退学,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在桐大内四处蔓延,惊讶的是,顾风也从来没有去找过她。 他不禁苦笑,所谓真爱,终究还是抵不过世态炎凉,她坠入深渊,他不顾真相远远退开,任由她腐烂。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洛萱才有了机会。 整整五年,哪怕是顾风隔绝家族所有的支持艰辛创业的时候,她也不离不弃陪伴在他的身边,直到陆伯伯遇到财团危机,以联姻的名由与他订婚。 虽然总是处于被忽视的角色,这五年,席佑明白,她真得过得很开心。 用权势换来苏浅昔的不堪,换来洛萱的幸福,一切似乎看上去岁月静好。可这一切都结束在她的再次出现之中。 在明城再次见到苏浅昔的时候,席佑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也不会料到时隔五年,她还会再次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并且,站在陈亦然的身边。 他对陈亦然再了解不过,为了制胜,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利用苏浅昔让顾风自乱阵脚的事,他只要想到,就一定会做到。 如果真正到那个时候,一切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真相大白,顾风和苏浅昔误会解开,洛萱这些年来的辛苦经营就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长痛不如短痛,他冰冷决然地告诉苏浅昔“你不配”,他只是为了提醒她那不堪回首的过去,卑微如她,肮脏如她,难道还以为自己和当初在桐大一样配得上顾风吗? 她很识相,可是似乎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的人是顾风。 洛萱急了,告诉他,她需要尽快和顾风结婚,她需要让苏浅昔消失一周。 苏浅昔被洛萱那个错误的地址骗到郊区,席佑从背后迷晕蹲在原地孤苦无依的她,然后将她带到那个破烂的地痞家中,做这一切,他也曾有几分不忍,他已经做了太多伤害她的事。 可每当他听到洛萱伤心的语气,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的保护欲,他想实现她从小到大心中所想,看着她快乐。 他所能做的,就是给那个地痞流氓一笔钱,然后威胁他不对苏浅昔做出任何伤害。 苏浅昔和季子诺一样,总是那么傻,傻到让坏人做错事的时候都有那么一丝心疼。 可是,这个世界上,权衡轻重之后,我们总能做出对自己来说最为重要的决定。 就算那个决定会伤害无辜的人,可是只要自以为值得,那便是值得。 …… 看着洛萱唇边勾起的笑意,席佑长叹一声,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一定是最后一次。 Chapter 31 顾风牵着苏浅昔的手走进别墅,推开门,一屋子精致的陈设豁然出现在眼前。 淡紫色的基调,朦胧又浪漫的氛围,所有的装饰都格外用心,苏浅昔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紧紧握住了身边男人的手。 今天这一切的幸福,都来得太过突然。 巨大的玻璃窗面向南边开着,苏浅昔向窗外望去,温润如水的月色下,一大片紫色的花海让她呼吸静止。 她惊喜地扭过头来,问:“那是……?” 顾风扬了扬唇,“过去看看?” 苏浅昔点头一笑,拉起他的手向玻璃窗跑去,推开窗,沙沙的风声在耳边响起,清新中夹杂着馥郁的味道扑面而来。 果然是一望无际的紫色啊,心旷神怡,美得醉心。 脚下,每一朵旺盛的紫色花朵都在卖力地向外吐着幽芬,它们各个挺拔俊逸,仿佛一直在等待着来人的观赏。 苏浅昔蹲下|身,近距离端详那繁盛的花蕊,惊讶地叫出声来:“紫色风信子!” 顾风勾了勾唇,也顺势蹲了下来,他伸手抚摸那朵盛开的花蕊,低道:“喜欢吗?” 清风拂面,暗香盈袖。 苏浅昔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她仰头看身边的男人,他的双眸之中仿佛有天上的星河,许久,她的脸上终于绽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喜欢,这些花很美。” 顾风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一把将她环进自己的怀里,他也不顾及地上的泥土,一屁股坐在了土里。 她的头搭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却踏实而安心。 他们抬头仰望星空,繁星点点,不知为何,苏浅昔总觉得今夜的星月格外熠熠生辉。 “看起来美,种起来可真难。”顾风缓然开口,嗔了嗔鼻子,语气像是责备。 苏浅昔微讶,歪头看他,“这一园子花都是你种的?” “当然,”顾风将她的头重新按回自己的肩膀,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垂眸看她,“不过,这笔买卖真是很划算。” 苏浅昔皱眉,“嗯?买卖?” 顾风微笑,眼神玩味,“没能护好你送我的那一盆,便只好送你一园子了,这笔买卖苏小姐还满意吗?” 听明意味,苏浅昔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咳了两声,敛色严肃道:“不满意。” “哦?那请问苏小姐是哪里不满意呢?” 苏浅昔郑重其事,“我送你的那盆花,不一样。” 顾风:“哪里不一样?” 苏浅昔想了片刻,瘪瘪嘴,“反正……就是不一样。” 看着她认真的侧脸,顾风的脑海里只剩下岁月静好四个字,回过头,放眼望去是紫色风信子的海洋,夜香袭人,真是久违的安宁。 他闭上眼,深沉低语:“是啊,的确是不一样。” “嗯?”这回换做苏浅昔问为什么,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她突然很好奇他的后半句回答。 “浅昔,你还记得风信子的花语吗?” 苏浅昔点了点头,“记得……悲伤、道歉和后悔。”说着,她低下了头,突然间,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往事仿佛电影放映般在脑海中浮现,历历在目。 曾经受过的委屈,就算时隔多久,每每在黑夜中回想起依然会让她悲伤难抑。 这便是他问她花语的理由吗? 她突然一阵心凉,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她直勾勾地迎上顾风的眼睛,眼神犀利仿佛质问,“所以,你是要用这一园子的紫色风信子向我道歉吗?” 顾风蓦地一怔,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终于看到了这些年他从未拥有的东西——失落和不甘。 她还是开口了啊,那就说明,她还是在乎他的啊。 他摆了摆头,大手在她的发丝间摩挲,“不是这些。”他重新将她揽回自己怀里,唇边笑意更深,“浅昔,你知道吗?风信子的花期过后,如果再想开花,就必须减掉之前奄奄一息的花朵。而它的第二次花期,总会开得比第一次更美更繁。” 是这样吗?她都未曾了解到的事情,他竟会了解得如此清晰? 苏浅昔抬眼,顾风修长的睫羽在月光下发颤,一双黑瞳幽静深沉,像是沉淀了无数红尘的一汪湖水。 那双眼睛渐渐转过来,然后对上她的双眸,满是认真笃定。 “风信子还有个花语,”他淡淡开口,呵气成兰,“是重生的爱。” 他俊秀的脸庞一点点靠近,薄荷清香让苏浅昔保持清醒,夜风带来风信子的芳香和那低沉的声线让她意乱情迷。 顾风的唇瓣最终停在她的耳边,他微微启唇,她的耳根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至内心深处。 他在她的耳边说:“我们的爱,就像这些风信子一样。” 并非惊天动地的情话,却又一次湿了苏浅昔的眼眶。 “咚——”,这边正情到浓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苏浅昔赶忙忍住眼里的泪水,顾风一脸不耐地回过头去,季子诺正一脸错愕地立在客厅里,而她的脚边掉了大大的一个塑料袋。 三人皆是一愣,苏浅昔的脸颊不好意思地泛了红。 “啊……你们回来了。”季子诺挠了挠头发,赶忙蹲下身子捡地上散落的东西,一边捡着一边冲着玻璃窗外的二人连连摆手,“那个,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慌忙捡完,她提着塑料袋吧嗒吧嗒跑上了二楼。 苏浅昔赶忙从顾风的怀里跳起,顺势拉了一把他,顾风一脸不情愿地赖在地上,似乎并不愿意起来。 她有些无奈,失声笑道:“怎么了?想耍赖啊?” 顾风仰头看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浅昔摇了摇头,却觉得好笑极了,“你不肯起来?” 顾风再次重重点头。 “唔,那好吧,那你就继续待在这里吧。”苏浅昔索性松手,顾风一个趔趄重新坐进了土里,说罢,她推开玻璃门就往客厅走。 “喂!苏浅昔,你有没有良心啊?”顾风坐在地上叫嚷,依旧不肯罢休。 苏浅昔顿足,“我有良心啊,可是你不愿意起来,我力气又没你大,怎么办?” “我不肯起来还不是因为你的方式不对!”顾风瘪瘪嘴,冲苏浅昔勾了勾食指,“你过来。”眼里满满的不怀好意。 苏浅昔自然一眼看穿,虽说平日的顾风严肃的有些冷淡,可是他有时候的样子,真是可爱的像个孩子。 她抬眼吹了吹额前的碎发,走近几步,双手抱肩睥睨他,“怎么?还想耍什么赖啊?” 顾风挑了挑眉,指着自己的额头咳了一声,说:“这儿。”他的眼睛并不直视对方,这样的玩闹实在是有些自毁形象,可是,在她面前,他仿佛总是忘了那些束缚,怎么舒心就怎么来。 “咳……”苏浅昔也咳了一声,然后坏笑一声,哈了口气,对着顾风的脑门就是重重一记脑瓜崩。 弹完之后,迅速溜之大吉,顺带关上了玻璃窗。 顾风吃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时,那个傻妞儿已经站在玻璃窗的那一边捧腹大笑了。 他笑着甩了甩头,拍干净掌心的土,大步向她走去。 一回到客厅,顾风立马恢复他的冷漠本色,而苏浅昔也只敢暗地里跟他逗逗乐,当着其他人的面,她还是有些难为情。 两个人回到客厅的时候子诺正好从二楼的卧室往下走,她揉着头发走近,嬉道:“我最近怎么总是发光发热啊?是不是回来的不是时候?” 苏浅昔连忙摆头,“没有的事!”的确是没有的事,他们原本也没想干什么。 季子诺眼里流露出几分异样,她上下打量苏浅昔一番,又瞥了两眼顾风,小碎步凑到她耳边:“不会吧,这还没质的飞跃呢?” 听了这话,苏浅昔的脸一下子红了,嗔怒:“你胡说什么啊?” 季子诺却是嘿嘿一笑,“又不是小孩儿了,这就不好意思了啊?浅昔,那你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苏浅昔在她的腰上重重拧了一把,季子诺赶忙跳开,一边往顾风身边跑一边喊:“顾大帅你这速度可不行啊!明年抱一个,后年抱俩的愿望你可抓紧实现了啊!” “你丫的找打!”苏浅昔顺势捞起一个抱枕砸向季子诺,季子诺嬉笑着闪躲,谈笑间,一直暗自观火的顾风不痛不痒地咳了一声。 两人顿足,只见他眼皮抬也不抬一下,一脸认真地接季子诺的话,“这件事我会尽快,不劳费心了。” 苏浅昔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脸一下子红到了脚跟,羞得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 季子诺仰头大笑,然后倚着沙发一脸诡异地看向顾风:“那今晚我需不需要回避一下,让你们在这新别墅里过过二人世界?” 苏浅昔赶忙扬手,义正言辞:“不用!” 顾风蹙眉,抬头望她,然后一边扣着西服扣子一边从沙发里站起身,道:“今晚先暂时不用了。”然后迎上季子诺的眼神,“强扭的瓜不甜。” 苏浅昔长舒一口气,这两人平时有板有眼的,怎么一到这事上一唱一和,以前怎么没见他们这么默契过? 季子诺一怔,随即勾了勾唇,“顾大帅说得对,这事强迫不得。” 顾风扬唇一笑,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起身走到苏浅昔面前,趁她不备,纤长的手指从袖管中伸出,抬手在她的脑门上也弹了一记脑瓜崩。 苏浅昔吃痛,赶忙捂住额头,“好痛!”果然是个锱铢必报的家伙! 她就要还手,顾风踮起脚,一脸洋洋得意。她怎么蹦跳还是够不到,只得气得红了脸。 她这副恨得牙痒痒却无力还手的模样在顾风眼里可爱极了,他笑着凑到她的耳边,“你逃不掉的。” 苏浅昔正要开口反驳,他又宠溺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微笑道:“今晚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季子诺别过脸去,重重咳嗽一声,翻着白眼,“不带这么虐狗的啊!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何必自相残杀?” 苏浅昔面露尴尬,赶忙冲着顾风挥手,“你快走快走,明天还要工作呢,回去也早早休息。” 顾风笑着说知道了,俯身问她,“那我走了,你不打算送送我?” 苏浅昔白眼,“车就在大门口,走几步路就到了,多大人了还要人送的?” 顾风:“……”他的女孩真是一点浪漫情怀也没有,不像个丫头。 “我送你吧,”季子诺突然开口,她走上前,经过苏浅昔身边的时候对她笑了笑,“浅昔,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东西没买全,得出去一趟。” 苏浅昔皱眉,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已经这么晚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买吧?” “没关系,别墅区里就有便利店,很快我就回来了。”季子诺笑得温柔甜美,“今天我把我们的东西都看着搬过来了,你上楼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什么。” 苏浅昔想了想,说:“那好,你注意安全。”回过身去看向顾风,“那你一定把子诺送到便利店啊。” 顾风笑着点头,目光不经意瞥过季子诺,心底不禁凌厉陡生——子诺,的确和五年前很不一样了。 送走顾风和子诺,关上大门,环顾一眼满是紫色的别墅,苏浅昔会心地笑了笑。 从早上那个久违的吻,到年会现场他带给她的感动,直到这栋处处弥漫着浪漫和温馨的别墅。 今天的一切,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她真的,好怕这只是一场梦。可是就算只是一场梦,她也宁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 从门口抵达停车点的路程不足两百米,季子诺走在顾风的身边,夜晚的寒风渗骨,她不禁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啪”一声,眼前突然蹿起一道橙红的火光,顾风燃起了一支香烟。 季子诺斜眼瞥了一眼,呼了口气,“你都学会抽烟了啊。” 顾风深吸一口,唇边吐出一个大大的白色烟圈,直入主题道:“你为什么来明城?” 不答反问,似乎并不需要季子诺这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 季子诺苦涩一笑,“没什么理由,你们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顾风:“不,我是问你,为什么来找浅昔?” 季子诺停下脚步,扭过身去迎上顾风,“顾风,你这话什么意思?” 望着眼前妆容精致的女人,顾风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多年前那个单纯可爱、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傻丫头,他勾唇冷笑一声,“季子诺,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指间夹着的香烟徐徐燃烧,白色的烟雾从他的身侧飘出,被冷风带到二人的鼻息之中,气味有些呛人。 “呵,单纯就是为了钱而已。”季子诺的眼神终于败下阵去,“明城繁华,好赚钱,而这个地方除了浅昔没人肯接纳我,顾风,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吗?” 她突然仰头抵上顾风的眼睛,回答得斩钉截铁,似乎刻意贬低自己。 顾风怔然,他没有料到她会说得这样直接。 那惊诧又木然的反应被季子诺尽收眼底,她勾了勾唇,顺势从顾风手里接过那支还未燃到尽头的香烟,送到自己的红唇边,深吸一口。 “我知道你早就查我了,”季子诺踮起脚,对着顾风的脸仰头呼出几个浓白的烟圈,眼神暧昧而迷离,“说实话,老男人真不好伺候。” 她的话犹如这口烟雾,直接而浓烈,将尊严无情地踩踏脚下。 顾风皱眉,嫌恶地别过脸去,季子诺却笑得更肆意了,她踮脚攀到他的耳边,声音暧昧至极:“说真的,如果我是浅昔,一定把你这样优秀又深情的男人制得服服帖帖……” 她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在顾风冰冷决然的眼神中,顾风一把握住她夹着香烟的那只手,狠厉而毫不留情,季子诺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一边跺脚一边甩着吃痛的手,“顾风,你放开我!” 顾风的眉心皱成一道川字,他望着季子诺惊恐万状的眼睛,满脸盛气凌人,“季子诺我告诉你,你如果再敢做出伤害浅昔的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罢,他恶狠狠地将她的手甩向一侧,季子诺脚下不稳,整个身子都被踉踉跄跄甩向了一边。 顾风夺过她指间的香烟,扔在地上,脚尖转动,狠狠地将其踩灭。 他抬眸看她,眼神阴鸷而冰冷,“这样的话,没有下次。”撂下狠话,他扭过身子阔步向停车的方向走去。 季子诺咬了咬牙,五味杂陈的痛感让她瞬间失控,她冲着顾风的背影放声大喊:“顾风,你比起我又能强到哪里去呢?!我们都曾是浅昔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但最终都背离她而去,你又有什么资本来教训我?我们彼此彼此!” 撕心裂肺的吼声从身后传来,字字句句锥心的话让顾风心头猛地一缩。 他曾是浅昔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子诺也是,可是在她深陷困境的时候,子诺与她恩断义绝,他更是放任她离去却不闻不问。 他又有什么资格教训她?他又能比她强到哪里去?他们不过彼此彼此而已! 月色下,顾风的背影渐渐浓缩成一个黑色的小点,直到一脚油门消失在季子诺看不见的地方。 他终究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漫天的失落和无助席卷而来,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季子诺径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顾风终究是比她强的,起码如今他敢于放下一切重新回到她的身边,给她所有美好的一切,而她呢,还是戴着假面活在她的身边,还是没有勇气向她承认当年犯下的过错。 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那件事的真相,望着她的笑脸又内疚到失去自我,这样活着,真的好累。 Chapter 32 休假一周结束,生活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苏浅昔每天上班、下班、买菜做饭,一切平平淡淡但也井井有条。 季子诺依旧每天宅在家里打游戏,偶尔出去有两三场应酬,回来的时候总是喝得大醉酩酊。 苏浅昔早出晚归,她昼伏夜出,一周下来,她们也没能碰面好好说上几句话。 顾风偶尔会来家里吃饭,他总是夸赞苏浅昔并不精湛的厨艺,他故作轻松,她还是从他疲惫的双眼中察觉出了心累,问他公司的情况,他总是浅笑着抚摸她的头,让她宽心。 有时晚饭过后他会赖在家里不走,他们两个就在满园风信子的园子里相对而坐,一人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苏浅昔编辑杂志,顾风敲代码,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明明只有几个小时的光景,却像是老夫老妻携手过了一辈子。 有时会有蝴蝶落在他们肩头,清香拂面,岁月静好。 这样的生活苏浅昔早已习惯,她明白的,如果顾风和子诺有朝一日愿意倾诉,她不必多问。 日子宠辱不惊,也恍惚隔世无人叨扰,转眼大半个月就过去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霜降过后,明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渗骨的严寒。苏浅昔终于换上了那件她一直都舍不得穿的呢子大衣——那是去年冬天母亲给她买的,虽然款式很老颜色很艳,她还是爱不释手,一直封存在柜子最宝贝的位置。 不知是否天气骤然转冷的缘故,这几天她突然很想穿那件衣服,衣服穿在身上暖暖的,心底却像是少了些什么。偶然看到路上踩着落叶挽手经过的母女,她才想起,她已经很久没回桐城看看了。 她担心父亲的身体,也担忧母亲心情是否有所改观,但是又害怕她突然回去会加重父母的心结,她需要努力工作,每个月给家里汇更多的钱才是。 一直彷徨而纠结,恍惚间她才意识到,已经离家这么久了。 人们总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但愿如此。 …… “浅昔浅昔,你在家吗?”苏浅昔一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季子诺惊喜又焦急的声音,她皱了皱眉,刻意压低声音,“怎么了?我在上班呢。” 季子诺俏声一笑,问:“你看年级群里的消息了没?年级主任说这周末是桐大一百周年校庆,他想让我们这一届的学生都回去一趟呢!” 苏浅昔面色一怔,不自觉握紧了手机。 桐大,一百周年校庆,似乎这两个字于她而言已经很久远了。 “喂?浅昔?” “喂,听得见吗?咱们计算机系好多人都要回去,我也在群里跟大家打了招呼,打算周末回去看看,你呢?去不去啊?” 电话那头叽叽喳喳,苏浅昔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尴尬地抽了抽唇角,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好好玩。” “干嘛不去啊?大家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的,可热闹了,对了,还有人问起你这个大班长来了!他们都埋怨你当年走得悄无声息的,都特别想见你呢!” “特别……想见我……?”苏浅昔默念了一遍,有些受宠若惊。 时间将驱逐和谩骂变成思念和欢喜,人们总是在惊叹它的奇妙的同时又心生强烈的不安。 明明开心,却又把这样的情愫当做窃喜,最终让惶惶不安占据上风,苏浅昔苦笑,人真是复杂的生物。 “真的,浅昔,大家真的都很想再见你一面。对了,还有顾风,大家还喊了顾风一起去呢!”电话那头,季子诺极力解释。 “顾风?”苏浅昔皱眉,“他也去吗?”他是喜欢清静的人,以前学生时代也总是窝在实验室敲代码,除过篮球,他对那些社团活动从未感兴趣过。 “去啊,还有陈亦然,他们现在可是桐大的知名校友,在社会上颇负盛名,怎么着也得回去给学校捐点是不是?不然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混啊!” 苏浅昔哦了一声,心下了然。 子诺说得不无道理,企业依仗百姓立足,要想在社会上取得良好的口碑,反哺之心是必不可少的。 嗜血的资本家在这片社会主义的大地上总是不被待见,除非深得民心。 “不说别人了,你呢?到底决定好了没啊?”季子诺催促,语气中已经有了些不耐。 苏浅昔纠结许久,还是没能战胜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感,她抿了抿唇,“我再想想吧,晚上回去说。” “那好吧,你再想想,不过……”季子诺顿声,“那些事你也别再放在心上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前半句说得轻松,后半句话淹没在自己心里陡然生出的不确定中。 那边,季子诺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五年说长不长,说久不久,当初浅昔离开时经历的痛苦却是无人能够体会。甚至,无人相伴她的左右。 那些让浅昔伤痕累累的过往,就连她自己都不曾忘记过半分,又如何强求所有人从记忆里清除? 她必定是迈不过心底的那道坎,将痊愈的伤疤重新撕开,也许没有几个人能够拥有这份淡定和坦然。 季子诺突然有些内疚,她只是太想再见席佑一面,心底的执念让她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回桐大一趟,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可她又太害怕了,她需要浅昔的陪伴。 不经意间,她又因为那个男人伤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她心底苦笑,现在就算浅昔肯原谅,她恐怕也没法原谅自己了。 正胡思乱想着,浅昔清郎的嗓音从听筒内传来,“我心里什么都明白,给我一晚上,明天给你答复,好吗?” 季子诺咬唇,佯装微笑,“好,我等你。” ———————— 顾风双手交叉在面前,一丝不苟地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枯燥无味的字母,在他的眼里却能拼凑出世上最美的风景。他时而愁眉紧蹙,时而茅塞顿开勾唇浅笑,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龙飞凤舞,清脆的声响伴着风声穿梭在夜空上方,苏浅昔从未有一刻比得上此时的安心。 她有些累了,索性将脑袋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仰头静静地欣赏对面的男人,在这一刻只属于她的男人。 他的侧脸隐匿在发丝投射的阴影中,月光笼罩下,他的肤色更加白皙胜雪,周身俊逸冰冷,仿佛一尊不容侵染的雕像,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苏浅昔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目光滞留在他的身上,任性而贪婪。 花园上空星辰缭绕,月色正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繁忙中突然抬起头,苏浅昔一个激灵赶忙坐起身,偷看被发现,的确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顾风缓缓凑上前,修长的食指勾住她的下巴,目光深情而玩味。 “你刚才先是盯着我看了五分钟,间歇十秒,然后又看了十五分钟,加起来一共是二十分钟。说吧,看我做什么?” 苏浅昔哑然,他刚才明明沉浸在代码的世界里,怎么连她看了他多久都记得这么清! “嗯?”顾风指间发力,面前的女人又被迫凑近了些。 他嚣张的表情真是让人不爽,苏浅昔索性把心一横,挑了挑眉,“看你长得帅,怎么,帅哥还不让看了?” 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回答,顾风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看可以,不过,要收费。” 苏浅昔也玩性大发,仰头问:“那请问顾先生,看一次多钱?大爷要一次付清一年的!” 顾风浅笑,戏谑道:“一次一个吻,你这样岂不是要一天吻我三百六十五次?”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苏浅昔甘拜下风,咳了两声,语气染上酸味:“哦?那岂不是随便什么人付了钱都能看你了?” “你不一样……”顾风又笑了笑,宛如花开遍地。 “嗯?” 顾风起身凑到她的耳边,呵气成兰:“嗯……如果你想的话,其他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你也可以看。” 苏浅昔:“……”心猿意马间,她的脸紧接着一下子红到了脚跟,她可算是见识到了顾风无耻的程度。 顾风不以为意,放开她,唇角笑意肆起。 苏浅昔拍着红热的脸退到自己的座位上,赶忙转移话题:“对了,这么晚了,子诺怎么还没回来?” 顾风目的达到,也不再继续玩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注意力重新回到代码上。 苏浅昔也重新开始忙活手头的工作,手机兀得一震,拿起一看,她不禁蹙了蹙眉。 是来自陌生号码的一条信息,内容是:“浅昔,校庆我希望能见到你。” 不愿意面对的事,总是会有人提醒你想起。苏浅昔握着手机,却猜不出电话那头是哪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今天挂断子诺的电话后,她重新打开被封存了很久的通讯群,99的消息飞速刷屏,昔日同窗们聊得不亦乐乎,激动地分享着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有人讨论顾风在rday年会上的精彩表现,有人讨论洛萱设计的新款首饰,有人讨论席佑出演的新电影,也有人讨论顾风和洛萱之间那个被取消的婚约。 当事人一律不在场,却一如从前成为众人谈论的焦点。 苏浅昔看着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名字,心静如水,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但随即便被陌生和久远取代。 在她的心里,她终究是和他们不同的。 她变化莫测的表情被顾风尽收眼底,他瞥了一眼她的手机,问:“怎么了?谁的短信?” “不知道,”苏浅昔按灭手机,良久,低声道:“听说桐大要校庆了。”她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又迫切想知道顾风对此事的态度。 望着她故作淡然的神情,顾风嗯了一声。 今晚原本是x项目中期汇报的日子,公司里所有相关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顾风一个人带着任务请了假。盛名负身的时候,他曾经答应桐大现任校长会在一百周年校庆的时候返校演讲,并捐助一个亿给学校作为学生们的奖学金。时间飞逝,如今也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苏浅昔会在这之前重新闯入他原本平静无澜的生活。 群里七嘴八舌的消息他无心关注,穆嘉言的激动难捺和洛萱几个意味不明的电话却强迫他心知肚明,有些该面对的,终究需要鼓起勇气面对。 任凭怎么逃避,终不能幸免。 他知道浅昔一定也得到了消息,在知道本届学生会组织集体返校的时候,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你要回去?”苏浅昔盯着屏幕上的杂志稿,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她很想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她好像做不到。 “嗯。”顾风沉声应她,简短一字,没有多余的解释。 有些失落,却不知其所起,苏浅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哦,大家好像都要回去。挺好的,多年不见了,大家应该好好聚聚。” 片刻的沉默,她的尾音最终融入黑夜。 这次,她并没有听到顾风的回答,甚至一个字也没有。 她低着头,心里百感交集,她突然很感谢有笔记本电脑可以遮住她的脸,可以不让顾风看到她满面悲伤的神情。 胡思乱想着,手背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苏浅昔错愕地抬起头,顾风的大手正覆在她的小手上面,完全包裹,稳重而踏实。 她仰头看他,顾风的双眸清凉澄澈,唇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两人凝望彼此许久,他徐徐开口:“浅昔,你想让我回去吗?” “嗯?”苏浅昔皱眉,她没能完全理解他此话的意图。 顾风笑了笑,坦明自己的内心,“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我陪你一起回桐大,如果不愿意,我陪你一起在这里。” 今晚的月亮终于爬上了最高的地方,顷刻间普洒光泽,顾风站在如水的月光里,宛若刚刚下凡的天使,绝世优雅。 苏浅昔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问他,“你是说,陪我……一起……回桐大?” 顾风郑重地点头,“如果你愿意。” 当年她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独自离校,他躲在树后一路尾随,他清楚地记得穆嘉言拖住她的行李,她的神情仿佛历经沧桑,她说:“从没有开始,又何来结束?” 他以为当初他的心意已足够赤诚,可终究只是换来她的一句从没有开始。年少气盛的他扭头离开,从此与她茫茫人海,一别经年。 可依靠酒精和香烟迷醉的这五年,他却从没有一刻忘记她的容颜。 既然当初没能陪她离开,如今,便陪她一起回去吧。 顾风扬手抚摸上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颊,他凝望她美丽的双眸,那里早已柔情肆意。他想,桐大的过往,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丝纠葛。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需要回到那里去遗忘,她也一样。 苏浅昔也抚上顾风的大手,声线染上悲伤,“风,我……或许永远也迈不出那一步。” 顾风将她的头拢到自己的腰间,摩挲她的发丝,“想回就回去吧,这次,你身边有我。” 月笼轻纱,夜香袭人,几只闪着夜光的蝴蝶落在了顾风的肩头。 时间静止得刚刚好。 ———————— 顾风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二点,季子诺晚归,他一直陪浅昔到很晚才舍得离开。临别的时候他们依依不舍地拥吻,浅尝辄止,分寸把握地很好。 他很想要她,他心里却很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 偌大的别墅区,除了警卫室的灯光和路灯外漆黑一片,顾风将车停到地下停车场,顺着那条熟悉的道路往回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些惊异地顿住了脚步。 洛萱一动不动地蹲在他家门口,在寒风中双手抱肩,瑟瑟发抖,她的头发看上去很是凌乱,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在看到他的时候才恢复几分光泽。 一见到他,她登然站起身,欣喜地对他笑道:“风,你终于回来了!”她激动地就要去扑上前去抱他,顾风薄唇轻抿向后退开,保持了毫不越界的距离。 “你怎么在这儿?”他伸手去开门,随着“滴”的一声,指纹识别成功,别墅的门也打开了。 洛萱有些失落地垂眸,“你不接我电话,公司我也进不去,就只能在这儿等你了。” 顾风瞥了她一眼——单薄的外套,黯然失色的妆容,狼狈不堪的模样,半点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linda。 他心中无奈,却终究不忍,侧身给她让出一条通道,“你来多久了?” 看到顾风邀请她进门,洛萱开心地仰起头来,“不久不久,两天而已。”说着挪着步子毫不客气地迈进了顾风的别墅。 顾风皱眉:“两天?”他紧随其后,然后锁门。 这几天正是明城最冷的时候,他对洛萱没有爱,却也害怕她的疯狂。说到底他们也曾青梅竹马,他不苟言笑,却并非铁石心肠,眼睁睁看着她在门外挨冻,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一进到顾风的别墅,洛萱立马像是满血复活,她娴熟地换了拖鞋,然后大步跑向客厅。 古色古香的茶具,简洁质朴的陈设。 “这里一点也没变,跟以前一模一样呢。”洛萱拿起茶壶开始烧水,寂静的别墅只剩下茶壶里咕噜咕噜翻滚的声音。 顾风嗯了一声,并不多作理会,自顾自在玄关处脱下外套,换了拖鞋,然后也向客厅走来。 茶壶的水很就快开了,顾风走过来的时候,洛萱已经捧了一杯清茶递到他面前,满脸热忱的微笑,“天冷,喝杯茶睡得好。” “你倒不客气,像是主人。”顾风睥睨一眼茶杯,不动声色地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他将茶杯放回桌子上,低头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走?”洛萱微讶,“我没开车,现在外面这么晚了,又黑又冷,我一个人能去哪儿?” 顾风冷哼一声,无暇再与她交谈,一边扯着领带一边大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风!”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洛萱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顾风蹙眉,有些不耐地回过头。 棱角分明的侧脸冷峻成峰,此时已经毫无半点温柔可言。 洛萱小心翼翼地松了手,低声问:“今晚……我能不能暂时住在你这里?我和我爸吵架了,现在无家可归……” 顾风眼里闪过一丝讥诮的凌厉,显然她的理由并不能让他信服,可他也懒得去戳破。 见他不应声,洛萱赶忙补充道:“我就睡在客厅里,保证乖乖的,什么也不乱动。”她对他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等着他的允诺。 顾风闷哼一声,一把扯开领带,一边向卧室的方向走去,“我最近很忙,你别玩什么花样。”语气阴冷,滴水成冰。 洛萱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是大功告成了,殷切地连连点头。 顾风的卧室在一楼,去浴室的时候会经过客厅,他很快从卧室拿了换洗衣物,然后神色冷漠地经过,完全忽视了客厅里的人。 仿佛这个家依旧只有他一个人,我行我素,那个人的存在丝毫不影响他原本的生活。 洛萱却满意极了。 浴室很快传来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距离很远,声音不大,却尽数传进了洛萱的耳朵里。她站起身,蹑手蹑脚地向浴室的方向挪了几步,玻璃门上已经被浓浓的一层白雾覆盖,沐浴的香气混合着荷尔蒙的味道从浴室里流出,她情不自禁扬起了唇角——和心爱的人单独共处一室,这一刻,她已经奢望了无数次。 浴室里的水声越来越大,偶尔还伴着顾风的咳嗽声,洛萱满意地转身,重新回到客厅里。 桌上的茶杯空空如也,残留的几片茶叶在仅存的水中渐渐舒展,洛萱目不转睛地看着,扬手抚向自己的外套。 外套顺着她的胳膊滑落,她垂眸看了一眼,任它随意地落在脚下的毛毯上。她唇角扬起一抹神秘而会心的微笑,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 褪去身上单薄的毛衫、围巾、打底…… 直到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紫色的长裙,她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长裙长及膝盖,薄如蝉翼,她胸前的一片旖旎若隐若现。 洛萱咬了咬唇角,雪白的肌肤接触到空气的一瞬,凉意钻心,可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她今夜的疯狂。 她缓缓扬起手,将身上最后一样东西顺势丢在那堆凌乱的衣物上——那是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上面龙飞凤舞的英文字母格外显眼,写着: “night.” “风,今晚只属于我们……”她喃声自语,眼神迷离,缥缈而虚幻,仿佛望着远处遥不可及的地方。 …… 水雾氤氲的浴室里,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涌上头顶,顾风赶忙扶住墙壁支撑自己的身体,棕色的头发被热水打湿,修长的睫毛投射出的阴影下,他的眉心紧紧皱成了一道川字。 突如其来的血液直冲而上,晕眩和一股难以明说的感觉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血气方刚的男性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身体的生物,顾风也不例外。 身体某个地方开始隐隐叫嚣,似乎并不受他所控,热水顺着他的身体一路下滑,触及肌肤的时候竟有了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从脚趾到头皮,全身上下仿佛过电一般,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复苏,加快流速,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跃跃欲试。 顾风紧握双拳,咬紧牙关控制身体里那股陌生的感觉——他承认刚才他的确想起了浅昔的笑脸,可是……他曾五年不闻女人香,如今竟连这最后的寂寞也不能忍受了? 有些匪夷所思,他却突然有些内疚,不知所起。 身体里所有感官仿佛全部被点燃,迅速飙升的血压让他额头上的血管爆裂,血液在身体里急速地穿梭游走,似乎一直在寻找最后的释放点。 顾风眉头紧蹙,满脸涨红,他赶忙手忙脚乱地将水温调整至最冰冷的状态,仰头淋着从天而降的冰冷。 寒意渗骨,他体内叫嚣着的疯狂才被按捺下去些许,他匆忙关了水,拿起浴巾在身上胡乱擦了一通,换上睡衣,想要尽快逃离这个罪恶之源。 浴室的门被推开的一刹,一股冷风迎面而来,雾气散尽后,当头扑上来的软香如玉让他全身蓦然紧张了起来。 全身的血液再次迅速上升,一鼓作气直冲脑顶,仿佛寻找到了最后的释放之处。 紫色的长裙,美丽的秀发,冰肌玉骨……真像是,浅昔的怀抱啊……顾风闭着眼晃了晃脑袋,他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洛萱垫起脚紧紧勾住顾风的脖子,似乎并没有松手的打算,她冰凉的脸颊紧贴在他温热的脖颈间,满满的薄荷清香被她全部拥在怀里,恍若隔世。 她闭上眼,安然享受这哪怕仅是一瞬的完全拥有。 顾风皱眉,艰难地抚上女人的手,想要抬起她的脸仔细看看她。洛萱趁机躲开,依旧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 “浅……浅昔?”耳边突然传来他暗哑的声音,洛萱脸上的笑意骤然敛起。 “是你吗……?”顾风喃声,满怀的香气让他已经无法分辨现实和梦境。 过去的五年,她总是这样,在梦中伴他入眠。 半晌的沉寂后,洛萱婉声开口:“风,是我,我是……浅昔……”她将他抱得更深了些,那样的温柔让她贪恋难舍,她想要他的全部,无论用尽什么不堪的手段。 两具炽热的身躯紧密相贴,他们穿得本就单薄,对方的体温毫无保留地过渡而来,浴室的温度更加热了,他们的身体也诚实而恳切。 洛萱攀上顾风的耳根,莞尔一笑,“风,我爱你……”一瞬间,顾风仿佛嗅到了满园风信子的芬香。 她的手渐渐开始躁动,插入他的发丝,温柔地摩挲,又一路向下,滑过他坚实的脊背,精瘦的腰身,所到之处,欲|火焚身。 精|虫上脑,意乱情迷中,顾风手中的浴巾顺势滑落,扬在空中的手缓缓抚上女人的后背,他有些怯弱,有些害怕,又有些,不知所措。 身体终于放下最后的戒备,顾风缓缓阖上双眼,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女人的吻开始零零星星地落在他的脖子上,酥酥麻麻,难以抗拒,紧接着,热烈恳切。 顾风的脑海一片空白,身体放松的同时也不自觉地开始回应,他收紧双臂,将女人紧紧圈在自己的控制范围里,温热的吐息掠过她的身体,他明显感到她的身体微微发颤。 他微笑,在她的耳边低语:“浅昔,别怕……” 沉默过后,女人轻声“嗯”了一声,所有的柔情仿佛都沉溺其中。 顾风闭上眼终于吻了上去,一只手大力揽过女人的腰身,在满室让人情迷的旖旎中,他的大手开始摩挲女人柔软而温暖的腰身。 醉倒温柔乡,似乎一切美好…… 他蓦地一怔,突然睁开双眼,迅速甩开身上挂着的女人向后退去,满脸不可思议。 洛萱被甩得抵到了门上,事出太过突然,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望着顾风渐渐清明的双眸,她突然开始内疚没有在茶水里放上全部剂量的药物。 顾风伸手扶住额头,艰难地撑住自己的身体,他咬着牙甩了甩头,眦目想要看清眼前的女人——她仿佛站在很远的地方,天旋地转,他拼尽全力,还是无法看清她的容颜。 可他却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浅昔——浅昔的头发齐肩,并非及腰长发。 洛萱再次浅笑着上前抱住顾风,语气温柔似水,“风,今晚只属于我们两个人?好不好?风,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别人。” 顾风甩开她,脑袋仿佛炸裂,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踉跄跑向盥洗池,冷水哗啦啦地流动,他奋力扑在自己的脸上。 他需要冷静,可是只要想起她,他总是无法冷静。 “风,我是浅昔啊,你看看我……”洛萱不依不饶地从背后环住顾风的腰身,她的声音带上苦涩的哭腔,“风,我爱你啊……我好爱你……” 偌大的镜子清晰地映着二人的映像,也映出了女人及腰的一头黑发和脸颊的泪痕。 冰水的作用下,身体里那股难以遏制的冲动和热血渐渐趋于平淡,静谧的浴室只能听到洛萱嘤嘤的泣声,顾风双手撑在盥洗池上,突然失声冷笑一声。 洛萱怔然,那声音冷若冰霜,仿佛穿肠利刃,她的胸口突然一疼。 镜子里,顾风渐渐抬起头,冷道:“洛萱,别再自欺欺人了。”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满脸泪痕的洛萱,“你不是她,你也永远不会成为她。” 他突然痛苦地皱眉,甩了甩脑袋,扔下立在原地怅然若失的人,提步向浴室外走去。 洛萱回过神来,赶忙向外追去,她努力赶上他决绝而去的背影,失声大喊:“顾风,你就甘心睡苏浅昔那个被人睡过的烂货吗?!” 玄关处,顾风猛地顿住了脚步,空气凝滞仿佛肃穆。 洛萱早已泣不成声,她奔上前去抱住顾风的腰身,像极了可怜的乞求者,“风,就陪我一晚,给我一晚,好吗?我爱你,我爱你!” 她喃喃地重复着最后三个字,一遍遍诉说无法放开的执念。 顾风仰头,无奈地将洛萱的双手从自己身上移开,“洛萱,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洛萱失神地松开手,回味他事不关己的评头论足。她成了什么样子?她苦笑,卸下傲气和自尊,丢盔弃甲,成了最卑微最无耻的样子——她最轻视的苏浅昔的模样。 命运,何其玩笑。 顾风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他并不愿再直视她,径直罩上风衣,蹬上皮鞋,准备出门。 他有些黯然神伤,他曾以为只要洛萱不再纠缠,他们还能像儿时一样,可是,他和她,终究是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了。 洛萱望着连睡衣都不及换下的顾风,敏感的泪腺再一次汹涌决堤,在他开门的一瞬,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扬声质问:“顾风,你当真忘了当年的事了吗?” 索性破釜沉舟,这是她手里握着的最后一张重牌。 顾风不语,甚至连头也不愿回,他冷漠地抓起洛萱的手腕就要甩开,她的声音再次无情地穿透耳膜——他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别忘了,当年你可是亲眼见到苏浅昔衣冠不整地睡在别的男人身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还要骗自己多久?” 顾风皱眉,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门把手。 洛萱擦干因为泪水抹花的泪痕,故作淡然莞尔一笑,“无风不起浪,从没有人无缘无故地恶意中伤她,如果她自己自甘堕落搞援|交,又能希望谁高看她一等?” 顾风的脸色瞬间阴暗晦涩,不堪回首的回忆夹杂着痛苦纠葛汹涌袭来,不长的指甲扎入掌心,心口也传来钻心之痛。 “你真的以为她爱你?”洛萱冷笑一声,咄咄逼人,“顾风,别傻了,苏浅昔整天和什么人打交道你心里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林一石包养季子诺的消息早就在明城传得沸沸扬扬了,他的妻子当众甩了她一个耳光,骂她是贱人,你知道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浅昔接近你一定是有目的的,她们都是这种为了钱不择手段的货色!” “够了!”顾风终于爆发,他转过身来,眼底因为愤怒而通红不已。 “不够!”洛萱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她仰起头,直勾勾地迎上顾风凌厉的双眸,“顾风,当年你如果不相信那些传言,她被退学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去找她说清楚一切?如果她当年爱着你,为什么宁可不告而别也不愿向你求助?如果她现在爱你,那陈亦然又算什么?!” 她瞪大双目,表情狰狞,“承认吧,从头到尾傻的人就只有你自己!你以为苏浅昔的工作是她自己找的吗?我告诉你,她来明城,是因为陈亦然!她爱得人从头至尾都是陈亦然!就像当年帮他送错误的演讲稿给你一样,如今她在你身边,不过是陈亦然对付你的手段和工具罢了!” “我说够了!”顾风终于忍无可忍,扬手紧紧扼住了洛萱的脖颈。 “呵呵,”洛萱的神色更加凛然,“你倾心相待,就算是恼羞成怒,也永远换不回她的真心。” 顾风失神,望着洛萱愈发通红的脸颊,木讷地松了手。 纵使再怎么努力,也永远换不回她的真心……是这样吗? 手掌已经攥得隐隐渗出血迹,冰冷麻木,顾风转过身来,重新将手放上门把。 他需要离开,需要冷静,他已经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 “咔嚓”一声响,大门敞开,顾风前脚还没迈出步子,苏浅昔扬手就要敲门的动作就定格在了他吃惊的眼神中。 一见到他,苏浅昔唇角扬起一抹笑意,问:“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几乎同时,顾风也惊讶地问她,“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风身材高大,别墅内的情景被遮地严严实实,苏浅昔的角度什么也看不到。她搓了搓掌心,从背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递上前去,“你这个忘了拿了,我害怕你明天有用,就连夜给你送过来了。” 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脸蛋,一股心疼涌上心头,顾风大步迈出门,将她冻得像冰块一样的小手握进自己的掌心,抬起来哈口热气,嗔怒:“怎么来得?大半夜胡乱跑什么?” 苏浅昔肆意地感受顾风掌心的温暖,缩了缩脖子,将上扬的唇角缩回厚实的围脖里,“嘿嘿,飞飞打车,很方便的。” “浅昔?你怎么来了?” 突如其来的温婉的女声传入苏浅昔的耳朵,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就看到只穿了一条薄纱长裙的洛萱倚着门框望着她。 苏浅昔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她透过缝隙向别墅里望去——客厅的毛毯上,女人的衣服凌乱地散落了一地,香气氤氲,一屋子暧昧而刺眼的景象。 看到她黯然失色的眼神,顾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赶忙解释:“浅昔,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这才敢抬头看他,他的双眸依旧深沉黝黑,笃定诚切,她在那里看不到任何的背叛和隐瞒。 可是,这么晚了,洛萱为什么会在他的家里?她为什么只穿了一件衣服?她为什么偏偏穿了紫色的长裙? 紫色,紫色,那可是顾风最喜欢的颜色,是风信子的颜色啊。 苏浅昔将手从顾风的掌心中微微抽离,低头尴尬一笑,“我……我该回去了……”她将文件塞进顾风的怀里,转过身撒腿就跑。 顾风暗骂一声,也大步向黑夜中跑去。 Chapter 33 几天后,苏浅昔和季子诺一起踏上了返回桐城的火车。 苏浅昔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沿途风景,车厢里的乘客絮絮不止,仿佛每个人都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快乐。 她安静的倒像是个例外。 那晚的事她没有向季子诺提过,顾风也到底没能找到她。 她猜他一定是生气了,几天下来,他从最开始在家门口守候,到陆续不断的电话,直到这几天的音信全无。 可她的气似乎还未消散,尽管知道过几天的校庆上她还会遇见他——那个光鲜亮丽受人敬仰的他,可现在,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索性能拖一天算一天吧,这样的消极待事,她早已习以为常。 苏浅昔不敢去想那晚在顾风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洛萱衣袂飘飘的动人模样和满地凌乱的衣物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浮现,她甚至干什么都无法专心致志。 她渴望顾风吻着她的额头告诉她:“我的心里只有你”,可她又害怕那个女人的高高在上将她灼烧得体无完肤。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横在她与顾风之间,尽管他们可以一起谈笑、一起拥抱、一起亲吻,她却知道顾风于她,她于顾风,总有些难以启齿的话。 他不曾问过,她也不曾提及。 重逢之后,那些事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就一直像现在这样,在别扭中前行。 可苏浅昔心底到底是有些失落的,她到底是个女人。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矫情,像所有恋爱中的小女人一样。 …… “浅昔?”胡思乱想间,季子诺回过头来撞了撞她的身子,满脸笑意,“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苏浅昔笑了笑,撑在台沿上的胳膊顺势垂下,“没什么,就随便看看。” “浅昔啊——”季子诺望着苏浅昔漂亮的眼睛,柔声开口。 “嗯?” “你很久没回去了吧?”疑问的语气,却更像是陈述一件事实。 苏浅昔再次将头转向窗外,含笑低叹一声,“是啊……” 桐城,阔别已久,再次归去,不知那里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静默良久,季子诺上前一把勾起苏浅昔的脖子,将脑袋倚在她的肩胛,喃道:“浅昔,你真好。” 苏浅昔扬唇,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嗔她:“傻。” 季子诺在她肩头宠溺地蹭了蹭,“你才傻,苏浅昔,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人……” 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仿佛看到了时光白驹过隙的痕迹,两人的眼睛都不知不觉有些湿润。虽然起因不同,思念的人不同,却都有着感怀过往的失意。 奔波多年,彼此是陪伴在身边的唯一,兜兜转转,一切终究要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群里的呼唤无休无止,甚至连辅导员也对苏浅昔发出了单独的邀请,她知道回桐大面对过去的一切是必不可免的。 既然不能陪在顾风的身边风光归去,至少,她还有子诺可以依靠——尽管她曾背弃曾离开,可如今,她是她唯一毋庸置疑的依赖。 像极了依偎取暖。 苏浅昔希望这辆车开得再慢些,慢到她可以永远怀揣着希冀而返,却永远抵达不到那个让她不敢回忆起的地方。 望着苏浅昔温润的侧脸,季子诺轻轻阖上了眼睛,那个女孩从不过问她那些私事,从不厌烦她的无理取闹,甚至妥协她一切任性的请求。 她是世界上最傻的姑娘,却是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 在列车的摇晃中,两人沉沉入睡,车内的嘈杂将这片刻的宁静衬托得格外珍贵。 生活劳苦奔波,蓦然回首,却总会有一个人伴在你的左右,悄无声息,胜过有声。 …… “季子诺?!”不知过了多久,突入而来吃惊的一声划破车厢的静谧,季子诺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坐直了身子。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这才看清身边的过道立着一个男人,他穿了一件驼色的风衣,圆脸,看上去老实憨厚,此刻手里捧着的泡面正飘来浓浓香味。 “嘿!还真是你!”见到季子诺抬头,面前的男人倏得瞪大了眼,像是如获至宝。他熟络地将手中的泡面放上她们的小桌,顺势坐在了皮椅空余的部分。 季子诺下意识往里凑了凑,皱眉问:“你是……?”面前的确是张陌生的面孔,起码一时半会她还没能回忆得起。 “我是牛犇啊!你不认识我了?”男人又凑近了些,近看他的圆脸,更是一脸憨相。 季子诺顺势向苏浅昔怀里退了退,依旧是皱着眉,时间太过久远,她还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记忆深处搜寻到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信息。 “哦!对不起!”叫做牛犇的男人见状非常识相地站起身,和她保持起礼貌的距离,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苏浅昔被身边的动静吵醒,揉了揉眼,紧接着一脸木讷地转过身来。 看到季子诺身边的人,牛犇脸上的笑意先是一怔,然后重重拍了一把大腿,“苏浅昔!哎哟,我竟然提前在火车上见到你了!”他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惊讶和激动。 苏浅昔也皱了皱眉,低声问子诺,“他是?” 季子诺摇了摇头,“他说他叫牛犇,不过我忘了。” 声音不大,二人戒备的反应却被牛犇尽收眼底,他憨笑一声,继续自我介绍,“你们可真是忘性够大的,尤其是季子诺。”说到这儿,他朝着季子诺点了点食指,“大学我可追了你整整四年,早饭晚饭什么的可没少送啊!” 二人这才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然后相视一笑,原来是他! 季子诺率先站起身,把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旋即俏声一笑,上前在他的胸口轻轻捶了一拳,“是四头牛啊!现在越来越洋气了啊!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嗨!”牛犇摆了摆手,“多少年了,你这张嘴,还是那么损!” 认清来人,苏浅昔也礼貌地站起身,对着牛犇礼貌地笑了笑。大学时候,她没少帮这个憨小子给子诺递过情书和礼物。 牛犇绕过季子诺,走近苏浅昔面前,伸出右手,“好久不见,苏浅昔。” 寥寥几字,却像是有千钧之中,此情此景再次相见,无需更多的疑问,简单的问好便是足以。 苏浅昔含笑握住牛犇的手,点头应声:“是啊,好久不见,四头牛。”她很感激他的坦然和不动声色,她向来厌恶被有色眼睛反复审视,那样她觉得自己像个不寻常的异类。 还好,眼前的这个老同学没有。 牛犇微笑,“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看来我们有缘。”苏浅昔也浅笑。 牛犇笑着点头应是,三人对视一笑,他顺势坐在了二人旁边,寒暄的空档吃起了那碗泡面。 原来,大学毕业后牛犇弃文从商,做起了奶制品生意,而牛奶的品牌就叫做“四头牛”,如今全国连锁,他身价不菲。 这次他也是回桐大参加校庆的,因为合适的机票售罄,这才不得已转乘火车,没想到竟有意外的收获。 时光荏苒,牛犇的寸头变成了大奔长发,稚嫩的娃娃脸上也染上了几抹沧桑,尽管名牌加身,那一身的憨气倒是没有褪去半分。 说笑间,牛犇对着季子诺失声一笑,“我能有今天可多亏了你啊子诺,要是没你给我起得这外号,我恐怕还想不到做这牛奶生意嘞!” 季子诺不屑地白了个白眼,“得,您现在可是事业有成,没必要说好听的巴结我这穷酸人了!” 牛犇抹了抹嘴上的油,红着脸解释,“我说的可是大实话,真真的大实话!不信你去我公司官网看!” “好好好,我信,信还不成嘛!”季子诺笑着应声,递给他一张湿巾。 牛犇客气地道了声“谢谢”,一碗面很快在他发出的“呲溜”声中吃完了,他用湿巾随意地抹了抹嘴,啧啧两声:“你们还别说,冷天吃泡面真叫一个香!”然后转头看向二人,“你们吃不吃?我去给你俩也泡一碗?” 季子诺酸意满满地打趣道:“牛总,现在您好歹也是个集团ceo,能请我们姐妹吃点好的不?一碗泡面就想搪塞我们啊?” 牛犇赶忙直起身子,“成啊!想吃什么尽管说,到了桐城,你们挑顶好的饭店点顶好的菜,哪怕吃满汉全席也都包在我牛犇身上!” 他一脸憨相,认真的表情看上去可爱极了,惹得二人忍俊不禁。 季子诺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郑重其事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别下了车翻脸不认人啊!” 牛犇拍了拍胸脯,“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我?我啥时候骗过你?” 季子诺嗔笑:“什么这么多年,谁跟你这么多年!” 牛犇赶忙解释,“哎呀我说的是认识嘛,从大一到现在,我们可不是认识了多年?”转头又在苏浅昔那里寻求认同,“浅昔啊,你说是不是?” 看着两人斗嘴,苏浅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点了点头,应道:“是。” 牛犇冲季子诺扬了扬眉,“你瞧瞧你,这么多年还是一副蛮横大小姐的样子,看看人家浅昔,多温柔多淑女,也不知道多学着点!” 季子诺也不甘示弱,“那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现在好歹也是堂堂一总裁,怎么还是憨傻憨傻的!” 牛犇脸颊泛红,瘪瘪嘴,低道:“我要是又高又帅又聪明,那当年你还能瞧不上我?” 字里行间是委屈和遗憾,尽管如今他已事业有成,在员工面前雷厉风行,在季子诺面前,他还是像多年前一样嘴笨到不会反驳。 季子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在牛犇的肩头拍了拍,叹声:“四头牛,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点没变啊!” 牛犇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苏浅昔尽收眼底,她识相地起身,说:“我去个卫生间,你们先聊着。” 久别重逢,牛犇不经意的神情还是泄露了他内心努力压抑的欣喜若狂,她需要给他们两个一些私人的相处空间。 看到苏浅昔要走,季子诺一把拽住她的衣服,嗔怒:“浅昔别走啊!你这也忒不仗义了!” 苏浅昔瞥一眼满脸通红的牛犇,冲子诺扬了扬眉,“怎么?四头牛还能把你吃了不成?”说着温柔地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似是在告诉她别担心。 季子诺只好悻悻放开苏浅昔的衣角,望着她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心里暗自摩拳擦掌。 浅昔离开,方才还热络的氛围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很有默契。 牛犇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跺着脚,季子诺静静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牛犇的声音打破宁静,他抬起头,问:“子诺,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季子诺缓缓转过身来,莞尔一笑,“挺好的,你呢?” 牛犇点了点头,不动声色:“我也挺好的。” 犹豫片刻,他又继续追问,“你……结婚了吗?跟席佑还好吗?” 他的指骨被攥得泛白,天知道他问出这些话费了多大的勇气。 再次听到那个名字,季子诺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她重新将头转向窗外,沉默许久,终于意味深长地开口:“这么多年没人娶我,他很好,我也很好。” 字里行间毫无破绽,深沉的悲伤还是让牛犇心头一痛。 “不过都无所谓了,谁还没点过去了?”季子诺耸了耸肩,舒了口长气,转过头来笑着反问他,“你呢?结婚没?” 牛犇扬唇,表情看起来讽刺极了,“结了,如今一儿一女。” 半晌的沉默后,季子诺勾唇笑了笑,感叹:“真好,像你这样的好人就该得到幸福。” 牛犇俨然不满意她的回答,鼓足勇气,他仰起头,眼神含上固执。 “我看得出来你过得不好,子诺,难道你不是好人吗?” 季子诺先是一怔,旋即苦涩一笑,笑意阑珊。 她望向他期许的双眸,语气淡薄:“牛犇,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坏。” Chapter 34 火车抵达桐城的时候是当天晚上八点,长长的月台上站满了翘首以盼的人,已入深秋,他们大都身穿呢绒,从帽子到手套全副武装,唇边吞云吐雾。 桐城,看样子是比明城更冷。 苏浅昔起身从架子上取下自己和子诺的背包,俯身轻轻摇了摇她,“子诺,到了。” 季子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木讷地朝着窗外望了一眼,点头起身。 列车轰然驶入车站,风声灌耳,耀眼的白灯一下子闯入视线,刺得苏浅昔眯了眯眼。向前又滑行了几百米,火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厢内传来乘务员温婉的声音:“亲爱的乘客,桐城车站到了,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小心下车,祝您旅途愉快。” 车厢内瞬间热闹了起来,周围的乘客纷纷拿起行李起身,苏浅昔和季子诺也融入长长的队列。 向前走了几步,季子诺回头望了一眼,皱了皱眉,问:“牛犇呢?怎么还没过来?” 苏浅昔把肩上的背包往上提了提:“他回去拿行李了,我们下车后在大厅汇合。” 季子诺“哦”了一声,回过头来,跟着排队下车的队伍缓缓踱步向前。 几分钟后,两人终于移到了车门口,随着乘务员温柔的祝福声,苏浅昔走下火车,踏上了桐城的土地。 冷瑟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还未消散的桂花芬香,熟悉又惹人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苏浅昔下意识把脸往衣领里缩了缩,身体发冷,心却是久违的热乎。 季子诺跺了跺脚,拉起伫在原地的苏浅昔就往前跑,抱怨道:“桐城真冷,早知道把棉衣带来了。” 苏浅昔追上她的步子,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经过月台的时候,苏浅昔还是没忍住慢了下来,周围,经久未见的亲人抱在一起互诉衷肠,少年的脸上意气风发,双眸却满含着思乡心切,更有几个年龄大的叔叔阿姨眼角含泪,场面动容。 她微笑着环顾四周,仔细打量每一个人,从面孔,到衣着,甚至背影也不愿放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些什么,然而,那里终究没有一张她熟悉的面孔。 她不禁抿了抿唇——这趟归程,果然像是旅途。 季子诺跑出几步没见苏浅昔追上,一回头便见她满面愁容地站在原地,小碎步跑了回来,一边搓手一边跺脚:“浅昔,看什么呢?” 苏浅昔回神,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好久没回来了,随便看看。” 季子诺向手心哈了口热气,忙去拽她:“快走吧,等会儿牛犇该等急了。” 苏浅昔颇有深意地忘了她一眼,眉梢上扬:“哟,什么时候对他这么上心了?大学那会儿他为了给你送饭可没少等你。” “呸呸呸!”听到这话,季子诺赶忙摆了摆手,向苏浅昔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什么叫对他上心呐,这不是太晚了,我害怕我们打不到车好让他送我们一程嘛!” 苏浅昔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唇角浮现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季子诺笑着白了她一眼,吐了个舌头,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没走几步就进了大厅,远远的,季子诺就瞅见牛犇拎着大包小包左右张望,一见到二人,他激动地朝她们挥了挥手:“这儿!” 季子诺也向他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过身,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神情。 苏浅昔一怔,顿在原地。 她说:“牛犇早都结婚了,现在一儿一女。” 语气从容不迫,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苏浅昔心里却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意也戛然而止。待回过神来时,季子诺已经朝着牛犇的方向跑了过去。 子诺没有像年少时满脸愠怒地说她不喜欢牛犇,他们之间毫无可能,只是淡淡告诉她牛犇结婚了,有了一儿一女。 她说得轻巧,苏浅昔却能听明白她话中的深意。 她不过是想告诉她,如今的她根本不配谈论喜欢,就算她有意,也已经落魄到连曾经的追求者都配不上,而浅昔的有意撮合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多此一举罢了。 时隔经年,物是人非,世态炎凉。 望着子诺瘦弱单薄的背影,突然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涌上心头,苏浅昔紧咬住牙关,只感觉这个深秋愈发冷了。 出了车站,牛犇一通电话就有人送来了一辆车,车子并不很高档,却足够用心,看得出他如今混得不错。牛犇是个很实在的人,也向来说话算话,非要请子诺和浅昔吃一顿大餐,苏浅昔有些不好意思,他再三邀请,最终只好妥协。 地点果然是桐城最豪华的饭店,明明只有三人,牛犇却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而且道道名贵,价格不菲,颇有几分“满汉全席”的意味。 季子诺吃饭仍不忘损他,说说笑笑间酒过三巡,三人的脸都红热了起来。 牛犇喝了不少,片刻的沉寂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冲着苏浅昔举起了酒杯。 他抬手,没有华丽的辞藻,只说了一句:“浅昔,这杯酒我敬你,敬你能回来!” 然后仰头,一口闷掉。 过于精简的措辞让苏浅昔心头一颤,她自然知道他那杯酒里蕴含的深意,心底的感激也油然而生。 虽然不知此次桐大之行是否顺利,可最起码遇见的第一个人故友坦诚相待,她又何须再瞻前顾后扭扭捏捏? 苏浅昔也微笑着站起身,同样举起桌上的白酒:“牛犇,谢谢你。”话音落,一饮而尽。 学生时代苏浅昔总觉得牛犇过于软弱和窝囊,也缺乏男子气概,在这个夜晚她却看到了他身上闪耀的另一种光彩,虽然他没有光鲜亮丽的外表,也没有所有女生都痴迷的大男子主义,但他胸膛里跃动的那颗坦诚朴素的赤子之心却格外惹人注目。 那是无论拥有多少金钱也无法抹杀的,在这个人情日渐凉薄的世上熠熠生辉。 望着扶额苦笑开始自嘲的子诺,苏浅昔不禁叹息,当年子诺固执地选择席佑是个多么可笑的决定,如果当初她能握住那段长达四年的执恋,如今身为牛犇的妻子,她不知道会过得有多幸福。 可是终究,事与愿违。 这场同学聚会之前的小聚在三人的大醉酩酊中结束,从八点到十二点,三人足足畅谈了四个小时,从大学的趣人趣事直到分别后的生活际遇,除了那些各自刻意隐瞒的秘密,他们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久未有过的畅快淋漓,苏浅昔突然觉得,也许是她太过杞人忧天,也许后天的久别重逢会是她的人生一个新的开始。 她终究需要放下过去,也终究需要面对现实。 只是不知道,她和顾风今后会何去何从? ———————— 苏浅昔到底是没有勇气突然杀回家看看的,这些年除了向家里汇钱,过年回去转转,她和桐城的联络屈指可数。她本想参加完后天的同学聚会和校庆就立马返回明城工作,但是纠结再三,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 她不敢踏进那个因为她而一败涂地的家,却像个孩子般贪慕那些嘘寒问暖。她想闻一闻母亲的饭香,想嗅一嗅父亲练字时的墨香卷气,想看到母亲穿上新衣服时脸上的笑容,也想亲手为父亲剪剪指甲染染头发。 也许是天冷,也许是离他们太近,她复杂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最终,她拉着子诺在小区附近租了个小旅馆,牛犇嫌那地方破旧,非要让她们去住五星酒店,季子诺嗔他:“您就别瞎管闲事了,后天见啊!”牛犇这才不再坚持,还说这几天在桐城他们可以随时联系他。 苏浅昔和他道了感谢,然后和季子诺拖着行李住进了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旅馆。 季子诺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回家?” 苏浅昔淡淡一笑:“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们只会更失望。”言语间是无尽的失落和故作坚强。 季子诺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像是被人用力撕扯,恨不得揉碎。她缄默,眸中闪过一抹悲伤,转过身去合衣而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另一张床上已经不见了浅昔的身影,她伸手一摸,她的床早已凉透了。 她不知道她是何时出去的,但她知道,此刻,她一定悄悄徘徊在小区附近,望着自家亮着的灯火,却没有勇气走上去把门扣响。 遇到以前的熟人,她会拉低自己的帽沿,然后装作陌生人擦肩而过,生怕那人识破了她鬼鬼祟祟的行踪; 看到母亲出门买菜的身影,她会含着眼泪躲在角落,一直望着她蹒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一定渴望母亲能回头看她一眼,但是当她真的回头,她又会怯懦地躲进暗处; 她一定会透过窗户悄悄打量家里的情景,去年的盆栽是否还在,鱼缸里的鱼儿是否还生龙活虎,父亲书桌上的宣纸是否残留了墨迹……如果不幸被父亲发现,她一定会诚惶诚恐地蹲下身子躲避,却仰着头贪婪地望着父亲熟悉的面孔,然后深深地刻在心底。 …… 想着想着,泪水不知不觉浸湿了季子诺的眼眶,她失神地坐到镜子前,良久,缓缓伸出手。 纤弱的五指插入柔顺的发丝间,她的唇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自嘲,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她慢慢向外扯,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刺啦”声,原本安然长在她头顶的一头黑发顺势滑落到了她的手里。 手中握着乌黑的头发,而镜子里的人,顶着光秃秃的头顶,巴掌大的脸上挂着深深的两道泪痕,形容枯槁。 季子诺把手中的头发放到桌上,手渐渐抚摸上自己的脸颊,从珠圆玉润的嘴唇,到娟秀挺翘的鼻梁,到睫毛修长的眼睛,直到那光秃违和仿佛罪恶的头顶——那里花白一片,寸草不生,和惨白的脸色相衬,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怪物。 她的唇角艰难地扯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喃喃自语:“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当初,如果不是她的背叛,如果不是她协助席佑做伤害浅昔的那些事,浅昔不会被退学,不会被人诟病,不会和顾风错过那么久,不会活得如此艰辛,不会有家不能回…… 浅昔被剥夺的美好人生有她一份罪恶,她的不堪因她而起! 而老天有眼,让如今的她身患重疾,体无完肤。 嗡嗡两声,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季子诺回过神,垂眸一看,是浅昔的短信:“门口有豆浆油条胡辣汤,胡辣汤有肉丸和豆皮的,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回去?” 她的泪腺更湿润了,按动键盘,回了简短的两个字:“都好。” 短信箱里还有一条信息在闪烁,季子诺点开,是顾风的信息,发送时间是昨夜凌晨三点。 当短信的内容跃然眼前的时候,她感觉脑袋轰然炸开,全身的细胞仿佛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Chapter 35 桐大的校庆定在第三天,上午是校友的演讲报告、捐款仪式,下午组织校友游园参观,结束后各院系自行组织聚餐和各项活动。 一大早牛犇就给季子诺来了电话,说是要接她们一起回学校,季子诺调侃他现在好歹也是有两个孩子的已婚人士,瓜田李下,这种公众场合应当懂得避嫌。牛犇也自知不太合适,最终没有再坚持。 两个女孩从小区门口的地铁站出发,一路转乘,挤过拥堵不堪的地铁,走过那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天桥,最终终于来到了桐大的门口。 苏浅昔仰头,“桐城大学”四个笔力铿锵的大字挂在大门的上方,今天是桐大一百岁生日,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无数知名校友馈赠的横幅从天而降,泱泱大学的威严让人肃然起敬。 苏浅昔微笑着一一看过,目光最终滞留在挂在高处的那条大红色横幅上——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落款,顾风。 苏浅昔的笑意顿在脸上,下一秒整个心田被一团柔软填满,寸草不留。 望着顾风龙飞凤舞的亲笔题字,她仿佛看到了五年前初见他时的模样,桐大的开学典礼上,他衣着笔挺地站在会场中央,顶着一头与隆重毫不相符的棕色头发,一双清冷锐利的眸子仿佛幽深的大海,满身桀骜。 万众瞩目,他高谈阔论,挥斥方遒。 那时的苏浅昔受陈亦然所托将演讲稿递给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脱稿发挥,在听到他精彩绝伦的演讲后,她对他肃然起敬,她冲着陈亦然微笑,羡慕他能拥有这么优秀的一个朋友。 那是她第一次在由心而发地称赞他,也是最真切的敬仰。 后来的日子里,他虽然与她处处作对,百般惹火,她内心深处对他的仰望也从没有减少过半分。 关注越多,执念越深,直到最后,满心情真。 她忽然有些想他——想五年前那个总是欺负她的冰冷淡漠的大男孩,也想前几天拥她在怀温柔低语的男人。 苏浅昔的唇角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一股对母校莫名的自豪之感也由心而生。 百年名校,岁月峥嵘。 五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这边苏浅昔正满腹感慨,那边的季子诺却显然没有这个闲情雅致,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最厚的大衣,但还是抵不住桐城渗到骨子里的严寒。 看着苏浅昔伫在原地仰头张望,她也凑了过去,挽起她的胳膊,笑道:“又在这儿怀古伤今呢?” 苏浅昔回神,垂眸看她,本想打趣,一看她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忙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兔绒围巾给她围上:“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没事。”季子诺看着脖子上温暖的围巾,心底又涌起一阵感动,吸了吸发红的鼻头,“浅昔,真是谢谢你呢。” 苏浅昔嗔她:“跟我倒是越来越客气了,一天说一遍谢谢都还不过瘾?”她嘴上不饶人,灵巧的双手倒将季子诺的脖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季子诺耸了耸肩,付之一笑,两个人手挽着手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银杏的叶子落了满地,将长长的道路铺得金光灿灿,像是母校为这场阔别重逢刻意渲染的夹道欢迎。道路两边的银杏树上挂满了大红色的横幅,上面印着的“欢迎校友回家”几个大字看得人心头一暖。 不远处,那几栋老旧的灰色建筑楼还在,在这个清冷的早晨,教学楼里几盏寂寥的灯火亮着,明亮的灯光下,一定有几个谆谆学子正在刻苦钻研,他们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茅塞顿开,知识带来的欣喜悉数写在脸上。身边偶有夹着课本骑着单车经过的学生,他们行色匆匆,嘴里不住抱怨今天的课多明天的考试烦人,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年轻与活力。 苏浅昔闭眼,深吸了一口空气,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都让人心旷神怡。 走出几步,季子诺突然淡淡开口:“浅昔,说实话,你想回来吗?” 步子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沙”的脆响,苏浅昔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说:“想,做梦都想。” 季子诺望向她的侧脸,突然有些感伤:“浅昔……如果当初你没被退学,现在一定是哪家著名it公司的金领,也没准自己都当上ceo了!然后每天拿着高薪水,穿着光鲜漂亮的衣服,可以趾高气昂受人尊敬地走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以为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却最终脱离原先的轨道,失之交臂后,渐行渐远。 半晌,苏浅昔轻笑一声:“人生变数太多,没有什么一定的事。不管我们活成了什么样,都是我们自己的命,变不得,谁也替不了。”她转过脸来看向季子诺伤感的小脸,勾了勾唇角,“你说呢?” 望着浅昔璨如星河的双眸,季子诺艰难地点了点头。 浅昔故作淡然,用自己的痛安慰她,她的心却因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愈发沉重了。 她勉强笑了笑,又问:“这两天,你和顾风……怎么了?”试探的语气,满心的惴惴不安。 苏浅昔脸色一怔,她知道自己和子诺朝夕相处,有的事还是瞒不过她的,子诺不问,并不代表那些她刻意隐瞒的不存在。 她的下牙咬住嘴唇,纠结良久,终于缓缓应声:“是我自己,直到现在还说服不了自己,所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会将我打败。” 浅昔没有说更多的话,季子诺却已经足够明白。 浅昔说服不了自己配得上光彩耀人的顾风,说服不了自己放下过去不堪的一切,然后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陪在他的身边,继续着当初他们那段不曾启齿的爱恋。 可是,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爱顾风,她到底知不知道顾风究竟有多爱她? 顾风的短信还历历在目,季子诺缩在袖口的手紧攥了起来,那条短信上只有寥寥几字,顾风所经历的绝望和悲伤却让她感同身受。 他说:“无论我发生什么,都不要告诉浅昔,替我照顾好她。季子诺,这是我第一次求你。” 季子诺猜不出他的表情,甚至猜不出他的语气,她不敢去想顾风是在怎样的情境下发出这样的信息,他明明是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他不能征服的困难,可是,他什么时候需要低声下气地寻求她的帮助? 他向来讨厌她,也一直怀疑她接近浅昔的目的,可他究竟身处什么样孤立无援的境地,才会向她发出这样的信息? 凌晨三点,季子诺不知道顾风当时身在何处,经历过什么,可无论如何,她也会信守他们之间这唯一的承诺——绝不会将此事告诉身边的浅昔。 空气凝肃了下来,季子诺抬头迎上苏浅昔的双眸:“浅昔,你要相信顾风他很爱你。” 她顿了顿,然后一字一怔,“超过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 几片金黄色的银杏叶随风飘落,苏浅昔怔然,静默在一片秋色中。 ———————— 早晨十点的时候,桐大已是一番热闹非凡的景象,打扮成熟的校友混在稚嫩青涩的学生中,有些违和,熙熙攘攘的场面却为这清冷的深秋添上了别致的光彩。 活动很快就进行到了校友演讲发言和捐款仪式的环节,苏浅昔在会场里那些衣装笔挺的校友中搜寻了很久,还是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满心的失落和胡思乱想,她甚至猜测,顾风会不会因为生气连校庆都不来了? 不对,她皱着眉摆了摆头,辅导员在群里统计的名单,她确认过三次,的确是有顾风的名字。 苏浅昔又环顾一圈,还是没有,一股不知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一个接着一个光鲜的知名校友走上礼台,一番慷慨陈词后为母校捐上满带诚意的一笔巨款,台下掌声灌耳,新任校长激动地和他们握手言谢。 苏浅昔看着,却没有太多的感触,她突然有些想念老校长慈祥的面庞,她想,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去拜访那位学识渊博的老者。 “下一位知名校友是零八级设计系的洛萱!让我们掌声欢迎!”主持人高亢的声音刺入耳中,苏浅昔蓦地抬头。 今天的洛萱妆容动人,一身紫色曳地长裙,外面披了一件雪白色的貂绒坎夹,亮闪闪的流苏耳环垂至雪白的脖颈间。 雍容华贵,明艳动人。 她朝着台下的观众挥了挥手,言笑晏晏,瞬间礼堂内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掌声,胜过前面任何一个校友的亮相。她的目光扫过整个会场,然后定睛到苏浅昔和季子诺的身上,轻蔑地扬了扬唇,在校长和一群学校领导人的簇拥下缓缓走到礼台中心。 主持人亢奋又激动地介绍了一番洛萱的创业经历,并夸赞她是国内时尚奢侈品牌的领军人物,是珠宝行业的年轻翘楚,引来台下一阵艳羡的掌声。 一直闷不做声的季子诺终于冷哼一声,杏眼怒瞪,满脸怨气:“她怎么也来了?” 苏浅昔勾唇:“她也是知名校友。” 季子诺不以为然,环顾一眼四周因为洛萱的亮相欢呼雀跃的男生们,语气染上不屑:“她要不是家境优渥,恐怕现在过得还不如我们。整天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女王姿态,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苏浅昔不置可否,又抬眸望了她一眼,看来,她的确是很喜欢紫色呐。 洛萱下台后,紧接着是牛犇的亮相,他的演讲陈词朴实无华,风趣诙谐的说话方式惹得台下一片欢声笑语。他之后是陈亦然,听到他的名字,苏浅昔脸上的神情戛然而止。 几日不见,他依旧衣冠楚楚,温润如玉。 可在苏浅昔的心里,他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陈亦然了,他对顾风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想着今天他们还要暗暗较量,苏浅昔心里就捏了一把冷汗。 陈亦然的陈词很快结束,到捐款环节的时候,他扬手扯开支票上的红布,上面的数字让所有人咂舌。 两亿元。 全场都沉默了下来,就连校长也愣在了一旁,他之前得到的捐款数目远不及这个数字。 苏浅昔却觉得讽刺极了,顾风曾经答应校长要捐款一亿,陈亦然偏偏多出一个亿,他是在当众向顾风挑衅吗? 这样的陈亦然,让她感到陌生,陌生到可怕。 会场的气氛已经被推至□□,掌声如雷贯耳,苏浅昔感觉头有点晕,俯身告诉季子诺她出去一趟,刚站起身,台上便传来了陈亦然浑厚低沉的声音。 他的声音通过话筒放大,最终由四面八方的喇叭传入耳中,显得愈发郑重其事。 “今天我捐的这两亿元,一亿代表我们公司,另外一亿……”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毫不游走,径直锁定在已站起半个身子的苏浅昔身上,他勾起唇角,满脸的运筹帷幄,“趁着母校百年校庆的机会,我宣布rday公司已经正式被收购,另外一亿是我代rday前任总裁顾风向母校捐赠的。” 话音落下,台下一阵唏嘘。 五雷轰顶般,苏浅昔感觉脑海里轰然炸开,她迎上陈亦然信誓旦旦的双眸,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而陈亦然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似是在向她宣誓:“我赢了,顾风输了,一败涂地。” 苏浅昔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利刃狠狠割开,内疚和慌乱一瞬间侵占了所有的理智。 rday被收购,陈亦然代顾风向母校捐赠一亿,那么顾风,现在在哪儿? 他们闹着别扭的这几天,他在干什么?他到底独自一人经受了怎样的煎熬和痛苦? “你说什么?!”席下的洛萱闻言站起身,脸上满是震惊。她不曾料想陈亦然会在rday的危急关头倒打一耙,她也不曾料到父亲当真会因为顾风的拒绝联姻落井下石。 苏浅昔的身子开始发颤,理智告诉她她要冲出会场去寻找顾风的下落,双脚却定格原地无法移动。季子诺皱眉,伸手握住苏浅昔已经冰冷的手,用力地捏了捏:“放心吧,顾风一定会没事的。” 内心深处却是满满的不安。 手机里他的信息还未删除,如果只是公司的经济问题,顾风为什么要让她好好照顾浅昔? 季子诺不禁深深吸了口气,顾风现在,当真平安无事吗? Chapter 36 听筒里机械的声音一遍遍传来,苏浅昔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刃一刀一刀撕裂,她顺着树干蹲下.身去,紧紧环住自己的肩膀。 恐惧,无助,绝望一点点漫上心头,直至侵占她的五脏六腑。 除过父亲的手术外,这是她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那时,顾风能够站在她看不见的背后默默为她摆平一切,如今他下落不明,情况未知,她却只能蹲在原地,束手无策。 手机屏幕还亮着,网络上关于rday被收购的新闻铺天盖地,正反两面各执一词,新闻标题引人眼球,内容绘声绘色,苏浅昔却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 顾风,顾风,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苏……浅昔?” 一道颀长的身影走近,紧接着是疑问的声音,苏浅昔突然被那人的阴影包围,匆忙抹掉眼泪,抬起头来。 面前的男人一身运动休闲衫,浓黑的眉毛微微蹙起,手插裤兜,一脸不确定地凝望着眼前的人。 苏浅昔皱了皱眉,盯着那人看了许久,有些惊讶地缓缓起身:“凌辰?” “是我,”男人的眉心终于舒展,他的视线渐渐抬起,微笑道:“浅昔,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苏浅昔的眉心却蹙得更紧,她用牙关紧紧咬住下唇,艰难道:“那天发短信的人是你?” “是,”凌辰颔首,扬唇笑了笑:“浅昔,我们好久不见了。” 谦谦君子,文质彬彬,凌辰一如多年前谦和礼貌的模样,如果不是那晚的事,苏浅昔恐怕这辈子都以为他只是一个纯粹干净的文学爱好者。 可是这世上,往往有太多人表里不一。 “你怎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苏浅昔突然想起什么,仰头质问,毫不留情。 凌辰上扬的嘴角顿住:“嗯,上次我收到了你发的信息,那时我也在明城。” “嗯?”苏浅昔皱眉,她不记得时隔这么多年,她手机里还存着凌辰的电话号码。 凌辰顿了顿,继续解释:“你说你在丰庆北路,希望有人能把你带回市区,那时我在明城南边,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想了片刻,苏浅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次采访洛萱跑错地方的时候,豆包给她手机附近的联系人发了短信。那晚顾风接到消息后赶了过来,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凌辰竟然也收到了短信,并且也赶了过去。 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却忧心起他的居心叵测来,这五年里,他在苏浅昔的心里一直算不上好人。 凌辰笑了笑:“想起来了?”语气亲切自如,仿佛两个人的关系极为熟络。 这样的语气却让苏浅昔很不适应,手机在这时震了一声,是子诺发来了晚上聚餐的信息,刚才班长着急喊大家聚集在一起,她支走了子诺,说等会就到。 短信来得很是时候,眼下,苏浅昔并不想继续这场寒暄。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仰头道:“我们班集合了,我得赶快过去了,再见。”说罢,冲着凌辰点了点头,向相反的方向趋步而去。 往事不堪回首,那便无需再次提起。 “浅昔!”她的步速很快,凌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出了几米开外,他转过身,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苏浅昔顿住,愣了半晌,还是迟疑地回过身来。 “新闻宣传部聚会那天,我喝多了,真的很抱歉。” 苏浅昔一怔,脑海中放映般地闪过几个片段,五光十色的ktv包厢,暧昧缠绵的男女,一杯接着一杯的烈酒,然后就是孤男寡女以及四周雪白的墙壁…… 渐渐升起的夜色中,不远处的凌辰勾起唇角,眼中染上几分柔色,“可是,虽然醉酒,那个时候我真的是认真的……” 他的后半句话混入渐渐模糊的视野里,一瞬间,呼吸仿佛静止,苏浅昔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石化在了原地。 五年前。 昏天黑地的那晚,她从深沉的醉意中醒来,向四周看去,竟不在宿舍,而是在酒店的房间里。她低头,身上穿的是那件她最喜欢的睡衣,时下最火热游戏的周边全球限量款,她不曾记得自己随身带了睡衣,可眼前的一切让她又惊又怕。 而睡衣里面,本该遮掩的地方空无一物。 她晃了晃沉痛的脑袋,醉酒后的事却怎么也想不来了,迷迷糊糊掀开被子,雪白的床单上一朵刺眼的血红让她瞠目结舌。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尽管她从未尝过人事,却很清楚下身莫名其妙的痛楚和床单上那朵鲜红的血迹意味着什么。 无非就是——玩嗨了,过头了。 她疯了似得穿好散在地上的衣服,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打落在地,她突然很想顾风,她想起了那张桀骜不驯的冰块脸,她不知道他知道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他也许不会在意,也许会付之一笑,也许会冷嘲热讽…… 可是,那时的她却固执地以为,尽管顾风那么讨厌她,她还是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一样愧对于他。 回到学校,她冲进浴室呆了整整一天,她一遍遍冲刷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把身体搓得红肿这才肯停下,下.体的疼痛让她双腿发颤,耻辱和委屈让她嚎啕大哭。 可是,她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 她在浴室里抱头痛哭,她后悔极了答应参与那场夜晚聚会,灯红酒绿,意乱情迷,她被灌了数不清的酒,可直到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再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时候,她还是不曾想起夺走她最宝贵的东西那个男人是谁! 事后,生活恢复如常,一切好像都没变,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她走进教室,会有同学对她指指点点,小声窃笑;她走进宿舍,室友马上停止欢笑,子诺甚至搬出宿舍,不再和她说过一句话;她走进新闻宣传部,大家对她冷嘲热讽,鄙夷和嫌弃的眼神仿佛利刃穿膛。 漫天的耻辱和羞愧涌上心头。 直到遇到顾风,那时他的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看上去触目惊心。她惊讶他受了伤,却并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受了伤,她强颜欢笑想对他打招呼,他却漠然与她擦肩而过,冰冷的连目光也不曾停留。洛萱紧随他的身后,向她抛去一个不屑和嫌弃的笑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难以启齿的丑事,原来,早已成了同系同学们,乃至全学校学生们的谈资。 事态的发展远比她想象中严重,学校里关于她的□□铺天盖地接踵而至,校园网上甚至流传着模糊的床照,点击转发瞬间过万。 照片上,男主□□着上身,脸埋在被窝里,女主披头散发,身上穿着的正是她的那件睡衣,全球限量款,整个桐大只有苏浅昔一个人有,曾经她引以为荣,却不曾想到成了证明她身份的唯一证据。 仿佛一夜之间,苏浅昔成了过街老鼠,同学们冷嘲热讽,老师嫌弃失望,谩骂和侮辱的声音让她举步维艰。有一次她上完晚自习的路上,有人向她丢草稿纸揉成的纸团,上面写着:滚出桐大,不要脸的援.交女,*itch! 她紧紧咬着唇将纸团丢进垃圾桶,回过头,树林里发出刷刷的声音,丢纸团的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那是继她被诬陷考试作弊和斗殴之后不久后的事,也是她大三距离毕业只有一年多时间的时候,她又一次在桐大举校闻名,却是寸步难行。 别人的挖苦讽刺她统统都可以不在乎,可是顾风,竟然也没有再正眼看过她一眼。 呵,多么讽刺。 她不过是喝醉了酒,做了件让她后悔不已的错事,可是,顾风那冰冷的眼神让她自己都觉得,她简直脏极了,坏透了,不堪入目。 她终于被老校长叫到办公室,拿到了她的退学声明书,最害怕的结果,真正得到的时候心里却是意外的坦然。 只是她不解,她曾经活得那么温热,为什么终究还是没能抵过那些流言蜚语,世态炎凉? 那个时候,她仿佛看到自己的梦想一点点在眼前瓦解,家庭摧毁,未来坍塌。 她像是被深埋震区的难民,希冀着美好的曙光和未来,却等不来援助,连呼吸都进退维谷。 …… 回忆终于戛然而止,苏浅昔的眼眶因为悲伤和痛苦满是通红,不远处,凌辰孑然一身地立在原地。 一股莫名的冲动和愤怒腾然升起,苏浅昔再也按捺不住压抑多年的情绪,她大步朝着凌辰奔去,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她个子矮他一截,踮着脚站在他的面前很是吃力,她的双手不住地发颤,没有人会知道她此刻有多想撕碎眼前这个伪善的男人。 她满眼通红,齿关发颤:“那个人……是你?!” 那个趁她醉酒毁了她一生的人,那个让她对顾风一辈子都心怀内疚无法释怀的人,那个让她永远不配再站在顾风身边的人。 他毁了她原本美好的一生,她腐烂不堪,他竟然还敢站在她的面前?! 凌辰面色不改,他垂眸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人,神情隐忍,一言不发。 他的反应将苏浅昔深深刺痛,她咬了咬牙,嘴唇因为干裂渗出血迹,她握紧凌辰的衣领,高声质问:“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 夜色渐渐沉了,黄昏下,银杏的叶子随风飘落,苏浅昔颤抖的身影在风中萧瑟孤寂。 良久的沉默后,凌辰伸出手,缓缓抚上苏浅昔的手,从他的衣领上拿下。 他反握住她的手,紧紧的,不容挣扎的,他凝视她的双眸,眼中终于染上内疚和愧意:“浅昔……浅昔……对不起,对不起……那晚我也喝多了,可是你要相信,那时我爱你,我真的爱过你……” “够了!”苏浅昔奋力甩手,仰头将难以遏制的眼泪倒回眼眶。 这样的情话,真是让她恶心至极! “浅昔,如果那晚的人不是你,我不会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因为是你,浅昔,我真的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凌辰还在解释着,他双瞳熠熠生辉,泪水已经布满了整个眼眶。 苏浅昔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倏一扬手,“啪”的一声脆响,一个狠厉的巴掌不偏不倚落在了凌辰的脸颊。 空气突然静穆了下来,凌辰终于松手,怔在原地,捂着热气腾腾的脸颊,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人。 “爱我?”苏浅昔扬起一边唇角,以一种极为讽刺的姿态苦笑一声,“凌辰,你这种人还配得上说爱吗?恐怕你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什么是爱!如果那晚你也喝醉了,我们是怎么到的酒店房间?那些肮脏的床照是谁拍的?又是谁上传到校园网上的?凌辰,认识你我才算是真正明白,衣冠禽兽原来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恶心的生物。” 她说完,凌厉地转身,提步决绝走开。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弥漫开来,凌辰垂下双手,望着苏浅昔渐渐消失在昏暗中的背影,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不配说爱?他不明白,什么是爱吗? 静默的空气被高跟鞋的声音打断,浓郁的脂粉香气从身旁传来,洛萱走到凌辰的身边,“噔”的一声,打火机蹿起火光,她将一支点燃的香烟递到他渐渐冰凉的手中。 “逢场作戏而已,你不是最擅长吗?又何必大喜大悲?”她将自己手中的香烟递到红唇边上,深吸一口,然后吐出袅袅的白烟。 凌辰冷笑一声,徐徐转过身来:“洛萱,玩够了吗?” 洛萱的手一顿,她抬起头,惊异地迎上凌辰的双眸:“你说什么?!” “呵呵,”凌辰笑声阴鸷,夜幕渐渐降临,他的双眸隐匿在黑暗之中,阴森的让人看不透彻,“洛萱啊,你说,名利和感情,到底哪个更重要?” 洛萱一怔,随即便意会了凌辰话中的意思,她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你是说……你真的爱上她了?” “那个时候答应你,我就是爱她的。”凌辰吸了一口指间的烟,语气淡淡:“不,浅昔说得对,我根本不配说爱。”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黑暗中就飞也似得冲出一人,那人身手矫健,上来一记挥拳凌辰就倒在了地上。 洛萱却显然没有受到惊吓,她淡然地后退几步,又吸了一口指间的香烟,面不改色。 凌辰抹掉唇角的血迹,席佑将他制服在胯.下,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凌辰,我劝你安分点,最好乖乖按着我们计划来,如果出了什么差池,我一定会……杀了你。” 朦胧夜色中,席佑的双眸仿佛真的有杀气腾起,洛萱呼出一口白烟,轻轻闭上了眼。 凌辰仰视二人,沉默良久,失声冷笑。 席佑一把将他提起,大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仿佛稍一发力凌辰的命就会葬送在他的手中。 凌辰满脸涨红,眼中却没有一丝恐惧。 “凌辰,事到临头没有你反悔的机会!你别忘了当初没有我,你怎么可能有今天的一切!现在反悔了?我告诉你,你胆敢破坏我和洛萱的计划,我会让你身败名裂!”席佑有些心慌,厉声威胁他。 “我可没说我要反悔,”凌辰无力地任凭席佑提着他,勾了勾唇角,脸上浮现出一抹极为阴诡的笑容,“她以为我不明白爱,可是我以为我是明白的,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席佑皱眉,有些不安:“你想干什么?” “洛萱,你说错了,逢场作戏我的确不擅长。”凌辰抬眼望向洛萱,眼中流出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假戏真做才是我最擅长的。” 洛萱浅浅一笑,并未答话。 “我配合你们,你们,也会配合我吧?” 席佑愣住,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几分,他转过身看向洛萱,企图从她的眼神中得到接下来他该有的行动。 一支烟刚好燃到了尽头,洛萱将烟蒂扔到脚下,然后用高跟鞋将它踩灭,淡淡吐出两个字:“配合。” 席佑有些震惊,扭头看她,瞪大了眼:“洛萱?!” 洛萱走近:“怎么?连你也开始舍不得她了?” 席佑低下头去,紧紧攥住了拳心:“不,不是……” “不是就好,”洛萱吐出一口长气,语气淡然如斯:“社会这艘大船,永远都是少数人掌舵。” 昏暗中,洛萱渐渐扬起了唇角,似是宣告她的运筹帷幄。 因为少数人掌舵,所以从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既然不是少数人,就按着既定的命运随波逐流吧。 Chapter 37 “苏浅昔?!” 清冽的一声划破包厢的酒气,伴着极度吃惊的语气,随着众人的视线移向门口的来人身上,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包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苏浅昔的手还没从门把上拿下,双脚就呆滞在了原地,她握紧了手机,环顾四周,几十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正齐刷刷地望着自己。 或惊讶或好奇,或期许或嫌弃,神色各异。 却没有她熟悉的面孔,也没有她最想见的那个人,苏浅昔缓缓垂下了眸子。 片刻的沉默后,刚才说话的男人迈着大步朝门口走来,一边伸出手掌一边笑逐颜开:“哎哟,我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面我们一大班前任班长苏浅昔啊!” 是林跃,当年苏浅昔被退学后,就是他接替了一大班班长的位置,这场聚会也是他牵头聚集起来的。 “哈哈哈哈——”他的话音一落下,包厢内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苏浅昔下牙抵住嘴唇,感觉从下到上一阵冰冷,她突然觉得,她来这里,是来错了。 林跃的手还顿在半空中,看苏浅昔没有握手的意思,悻悻收了手,皱眉道:“我是林跃,你被退学以后一大班的大班长,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苏浅昔并不直视他,语气淡淡:“认识。”就算忘得了他的容貌,他眼里无时无刻不在的鄙夷和不屑她也不会忘。 林跃回过身看了看同学们,大家三三两两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他回过身,勾唇冷笑一声:“季子诺说你会来,我本来不信,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 言外之意,她还有脸来。 林跃向来势利眼,大学时候就乐此不疲地搞人际关系,是不折不扣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今晚她会受到这样的待遇苏浅昔也见怪不怪。突然想起待人从没有门第之见的顾风,她只觉得两个人真是天上地下。 她无暇和林跃计较,又抬头望了一眼,问:“子诺呢?怎么不见她人?” 林跃向后随意地瞥了一眼,双手插兜,一脸不屑:“应该去卫生间了吧,刚还在。” “哦,”苏浅昔应声,“那我在门口等等她吧。” 说着她重新握起门把,就要退身出去,门框突然被林跃的大手拦截,他扬起一边唇角,睥睨苏浅昔:“怎么?来都来了,不和老同学喝一杯?” “就是!大家都是同学,难不成浅昔你只认识季子诺一个人?和我们其他人都不是同学一场了?”身后的桌上的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开了口,紧接着捂着嘴笑了起来,笑意不怀好意。 本是华贵的打扮,配上那副嘴脸,苏浅昔只觉得虚伪极了。 她舒了口长气,仰起头来,莞尔一笑:“喝啊,大家好久不见了,我可不能扫兴。”说着她松了门把,绕过林跃,在几十双各异的注视中朝着包厢里的空座走去。 身后,林跃勾了勾唇,手插回兜重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 此刻,酒店另一间豪华包厢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季子诺坐在红木座椅上,不断地揉搓着掌心。 十分钟前,她收到了席佑的短信,约她来这里见一面。 收到短信的时候她喜忧参半,喜在席佑到底注意到了她,她此行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不算白费;忧在他们已经分手许久,她实在猜不到他还会有什么事主动联系她。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她咳了两声,只感觉连肺在内的整个胸腔都为之发颤,身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样苟且度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手里握的那些钱,她也不知道能否付得起她这一个月的药物。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传来“咯吱”的门声,紧接着是皮鞋落地,掷地有声。 他来了。 季子诺屏住了呼吸,攥紧手心站起,缓缓转过身去。 席佑穿了一件米色的及膝风衣,双手插兜,几缕蓝色发丝夹杂在被啫喱定型的黑发中,右耳上戴了一颗黑曜石耳钉,薄唇轻抿,双眸清冷,周身散发出一如既往的桀骜和不羁。 四目相对,他垂了垂眸,眸中的冷冽温柔了几分,然后转瞬即逝。 季子诺抿了抿唇,只觉得两颊滚烫,双脚站在原地也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沉默半晌,她终于低声开口:“你来了。” “嗯。”席佑随意地应了一声,阔步向前走到沙发边上,经过季子诺身旁的时候,甚至连眼皮也没有再抬一下。他慵懒地靠进沙发里,翘起二郎腿,从风衣口袋摸出一支烟,捂着火机点燃。 许久不见,他还是那个样子啊,一点没变。 季子诺心里一阵自嘲,依旧默默站在原地。 一口雪白的烟雾从席佑的唇边徐徐吐出,静默片刻后,他抬眸迎上季子诺:“最近过得怎么样?”寒暄的话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像极了居高临下的拷问。 “还好。”季子诺如实回答,当初离开他的时候她曾以为天都要塌了,当真正明白他不过是生命里的过客,日子也并非想象中那么难捱。 是什么时候大彻大悟的呢? 季子诺苦笑一声,也许是他打来电话说要和她分手,而她正在前往医院去做人流的路上的时候。 她和他在一起之前便知道,他向来讨厌女人用眼泪和可怜博取缱绻和牵绊,他无数前女友冲动的行为和悲惨的下场都让她明白,她如果还想和他在一起,意外怀孕的下场只能是瞒着他做掉孩子。 前三次,席佑浑然不知,只有浅昔不离不弃地陪在她的身边,而最后一次,席佑向她提出分手,浅昔也离开了她,不知去向。 也是那次去医院,她得到了人生最大的噩耗。 人流途中她因为大出血而生命垂危,医生奋力抢救才挽回她一条性命,却冷着脸告诉她,她体内的白细胞和红细胞比例异常,造血干细胞的造血功能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医生的表达含蓄而婉转,她却明白那些话的意思。 血癌,她从来连想也不敢想,癌症却在十几亿人口的基数中偏偏挑中了她,临幸了她。 命运何其玩弄,它随意安排,然后任其沉浮。 后来在与病魔抗争的日子,季子诺也慢慢明白,在脆弱的生命面前,她那所谓铭心刻骨的爱情是多么一文不值。 她愿意傻,席佑愿意走,可是,爱情当真如同戏言吗? 她到底还是不甘心。 这次也许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生命中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执恋,她需要亲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以作终结。 季子诺垂着头,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席佑本想继续开口,一抬头,手中的香烟顿在了空中。 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原本永远绽放着纯洁的笑容,这次相见,却是饱经沧桑。分别的这些岁月,他对她的一概不知。 心底有一抹异样的情愫升起,席佑赶忙移开视线,不知不觉间,手中的香烟已经燃了小半截。 一抹陌生的感觉从空气中溢出,季子诺终于舒了口气,抬起头来,故作轻松态:“你呢?做大明星感觉怎么样?” “也还好。”席佑随意地应了一声,拍了拍掉落在裤子上的烟屑,然后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他本是从苏浅昔身边支走子诺,然后来拖延时间施行洛萱的计划的。 可为什么心底有了别样的感情?第一次这么不知所措,陌生又茫然。 真是该死。 两人相顾无言,空气再次凝肃了下来。恰在这时,门外几个醉酒的男人勾肩搭背走过,他们正低声议论着什么,声音不大,敏感的字眼却不偏不倚闯入了季子诺的耳中。 他们在讨论——苏浅昔和凌辰。 听到那两个名字,季子诺浑身一怔,赶忙拉开门跑了出去。走廊里突然闯出一个人,那几个男人吓了一跳,站定后才发现是刚才桌上的老同学。 其中一人松懈地笑了一声:“嗨,季子诺啊,你从哪儿冒出来的?不带这么吓人的啊!” 旋即几人失声大笑了起来。 季子诺皱眉,她无暇和他们玩笑,仰头质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他们企图蒙混过关。 季子诺却不肯善罢甘休,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一字一怔。 几人红着脸面面相觑,一人揉了揉鼻子,小心地朝四周打量一圈,上前攀到她耳边,一脸猥琐道:“大家刚才在讨论苏浅昔呢!你猜猜,大学那会传出的她的床照,男主角是谁?” 脑袋里轰然炸开,季子诺眸中闪过一抹凌厉,脑袋发热,她一把上前揪起男人的衣领:“你再敢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那人虽然醉酒,脑袋却没被完全冲昏,被季子诺这个小丫头片子这么一揪,马上来了脾气:“现在装什么姐妹情深啊?当初苏浅昔被人那什么的时候,就你躲得远远的!以为谁不知道似得!”他一把甩开季子诺的手,嫌弃地整了整外套。 另一人讥讽地笑了笑,附和道:“就是,还有你季子诺,你以为你是什么干净人?你死皮赖脸追着席佑不放的事以为我们不知道似得,我看你和苏浅昔一样,都是为了钱不要脸的——” 男人的话戛然而止在席佑突如其来的拳头中,这一记重拳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捂着吃痛的脸颊,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人。 席佑一把拉过季子诺,将她拦在自己的身后,双眸之中怒火中烧。 气势制胜。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后退了几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撒腿就跑。 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季子诺望着挡在自己身前高大的席佑,突然一股难过涌上心头,她吸了口气,感觉呼吸有些急促,紧接着便感觉有液体顺着鼻子流了下来。 她眯了眯眼,有些头晕目眩,席佑胸中的怒气还未消散,转过身来,本想开口安慰,眼前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 两股鲜血正顺着季子诺的鼻子往下流,她伸手摸了摸,满手鲜红,垂眸看了看,然后迎上他的目光,勾唇一笑,紧接着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席佑蓦地瞪大了眼,指间的香烟顺势掉落在地,他箭步上前抱住了正在往下坠落的子诺。 “子诺,季子诺,你怎么了?!” 她的鼻子还在不断往外冒着鲜血,他手忙脚乱地用手去堵,不一会儿,米色的袖口也被染成了鲜红刺目的颜色。 “来人啊!快来人!”席佑失声大喊,模样陌生而狼狈,可四周包厢内欢声笑语,根本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咬了咬唇,一把将子诺打横抱起,大步向酒店外跑去,无意识间,额前的发丝已被汗水浸湿。 “席佑……”季子诺低声叫他的名字,沾满鲜血的手缓缓抚上席佑的脸颊,“我对不起浅昔,这是报应……” 冰凉的脸上传来子诺掌心的温度,腥咸的血味盈满了整个鼻腔,她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发颤,他一贯喜欢干净,本该嫌弃地推开,可是此刻拥她在怀,他却只想紧紧抱着她,把所有的体温都传给她。 席佑抱着子诺,一边飞也似得向停车场奔去,一边嗔她:“别再说话了。” 他的语气分明生硬极了,季子诺却像是听到了最美的情话,心底一阵温热。 她有些累了,缓缓闭上了眼睛,勾了勾唇角,喃喃自语:“席佑,你也对不起浅昔,答应我,不要再伤害她了好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犹若细丝。 席佑的心从没有一刻比现在跳得更加猛烈,他环着她的双手开始发颤,渐渐开始不能自己。 季子诺的手开始失去温度,她脸色惨白,看上去疲惫又羸弱,却还是执拗地揪着席佑的衣角:“答应我,席佑,答应我……” 她是她第一次任性,她本不该这样,可是除了这个答案,她别无所求。 席佑垂眸看她,心底异样的情感不断涌出,他心知肚明,那是不安和心疼。 他咬紧了牙关,眉心紧蹙:“省些力气,别再说话了。” “你答应我。”她就直勾勾地望着他,虽然眼神涣散,沾满鲜血的手却不肯松懈。 “好,答应你。” …… 席佑小心翼翼地将季子诺塞进副驾驶,为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大步跨上驾驶座,一脚油门到底。 手机开始“嗡嗡嗡”地震动了起来,上面“洛萱”两个字刺眼夺目,席佑握紧了方向盘,狠心将手机按灭丢到后排座椅上。 车厢内很安静,安静到他只能听到身边人细微的鼻息和有一句没一句的喃喃自语。 “如果当初我没有把只有浅昔才有的睡衣偷拿出来,没有拍那些照片,她现在该会活得多么光鲜亮丽啊?” “顾风那么爱她,她那么爱顾风,我们却那么自私而狠心地把他们分开……” “席佑,老天都是公平的,人生在世,犯了错就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季子诺无力地倚在座椅上,不知是否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缘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曾经犯下的那些不可饶恕的错事。 席佑听着,闷哼了一声,转过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似是安抚:“睡吧,睡起来一切都好了。” 他的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柔,弥漫在逼仄的车厢,像是温暖了整个寒冷的秋夜。 她凝望他在黑夜里明亮的双眸,勾唇笑了笑。 前方是看不到尽头的夜路漫漫,她的心也仿佛一头扎进了黑暗里,再也找不回光明的出口。 Chapter 38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室外亮着的红灯却没有熄灭的意思,席佑在幽深的长廊来回踱步,一颗心仿佛坠入深渊,望不见底。 一小时前,他亲眼看着季子诺被一群护士推进手术室,一行人脚步匆匆,直到手术室的门被重重阖上,红灯亮起,那一瞬间,他第一次明白生离死别的意味。 他倚着雪白的墙壁,挽到胳膊的袖管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他颤颤巍巍地从大衣口袋摸出一支烟,点了三次才点燃,深吸一口,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是汗流浃背。 死亡,第一次距离他这么近,触手可及的感觉,让他无法喘息。 “席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我是计算机系的季子诺,我也很不错哦!” “席佑,请你给我个机会,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席佑,为什么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还是看不够爱不够呢?” “席佑,只要你想做的,我倾尽全力也会帮你。” “席佑,你成了大明星可别忘了我。” “席佑,我爱你。” …… 席佑无力地将头抵在墙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烟雾在他的鼻腔间缭绕,那浓烈的气味让他神志清醒,胸口传来的震惊和疼痛,脑海里确确实实所想的一切,这不是梦。 满脑子,都是她。 快乐的,悲伤的,扎着两个马尾的,身穿y粉色裙子的,笑着的,流泪的,动人的……以及躺在病床上满身血迹羸弱不已的。 所有的记忆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季子诺——那个将她最美的青春都奉献给他的季子诺,那个傻乎乎为了他宁愿上刀山下火海的季子诺,那个他从来也没动过心的季子诺。 席佑深吸一口指间的香烟,吸进肺里,紧紧闭着眼,屏住呼吸。 直到烟味将他呛得泪腺酸楚,他才睁开眼,伴随着急促的咳嗽声,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眶也湿润了。 幽长的长廊里,他发出一声苦涩的冷笑,瞧,他的眼泪不是为她而流。 静默许久,他终于拿出手机,电话接通,他冷声吩咐:“计划取消。” “喂?席哥,行动了?” “我说,计划取消。”席佑提高分贝,又冷声重复了一遍。 “喂?喂?喂?席哥?!” “嘟嘟嘟——” 酒店房间内,胖男人放下手机,转身冲着身后的同伴皱了皱眉:“席哥说,计划取消。” “啊?”正在擦拭镜头的女人站起身来,面露吃惊:“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今晚对面房间有大料吗?怎么说不拍就不拍了?” “就是!这都守了大半晚上了,怎么说取消就取消啊?” 胖男人耸了耸肩:“不知道,可能计划有变,听席哥的,我们先撤。” 房间内一片唏嘘,几人站起身,开始不情不愿地收拾他们已经摊开的摄像设备。 …… 刚把手机放进口袋,手机又兀得震了起来,席佑缓缓回神,屏幕上的名字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任性而执拗,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直到第三次响起,才按下了接听键。 “席佑你在哪儿?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洛萱的声音霸道而强势,愤怒的情绪呼啸而来。 席佑垂眸,吸了口长气,语气淡淡:“刚没听见。” 电话那头冷笑一声,“没听见?席佑,你到底在干什么?” 席佑眸色黯淡,抿了抿唇,并未答话。 “不管你在哪儿,十分钟内必须到酒店,凌辰已经得手,你别让他等得太久。”洛萱的语气居高临下,停顿半晌,又道:“希望你的那些媒体朋友办事可靠,这次曝光,苏浅昔必须……” “洛萱——” 洛萱的后半句被席佑打断,她愣了愣,不禁皱眉:“出什么问题了吗?” 席佑将最后一口烟吸尽,在垃圾桶上捻灭:“不,我只是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洛萱一怔,半晌,失笑一声:“席佑,你说什么?没什么意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洛萱,苏浅昔的清白当真那么值钱吗?”席佑仰头靠在墙壁上,一边唇角冷冽地上扬,“值得你一次又一次地当做筹码?” “值得。”洛萱的回答毫不犹豫,“只要顾风还对这件事介意,我做得一切都值得。” “可是,苏浅昔到底犯了什么错?”席佑的语气有些疲惫,“顾风喜欢她,所以你就要毁了她吗?她付出的代价够多了,可是洛萱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的错并不在她。” “呵呵,所以,你是在为她说话吗?”洛萱的语气依旧趾高气扬。 席佑不置可否,他回头望了一眼依旧亮着的手术室,心如同石头一般一点点沉入大海。 手机那头是他青梅竹马、从小喜欢到大的女人,他从小笼罩在她的光环之下,瞻仰她的才华,爱慕她的美丽和优雅,为了能博她一笑,他做过太多的傻事,也伤害过太多无辜的人,可她的目光却从未为他停留; 那边,雪白的病床上躺着的,是那个为了他付出了所有的女人,他一直都在玩弄她的感情,骗她的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甚至骗她的身,所有局外人都心知肚明,可悲,她却永远像个孩子般天真烂漫。 喜欢,真是个霸道而强势的东西,它不论长久,不分对错,来了,便一发不可收拾。 席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他向来我行我素,从不向任何人屈服,可是,那从心底蔓延而出,一点点侵袭整个胸膛的悲伤和绝望清楚明了地知会他——他骗了别人太久,也骗了自己太久。 尽管他从不承认自己对她动过心,在这个冷彻心扉的寒夜,洛萱为了毁了苏浅昔一遍遍厉声威胁,季子诺那个傻丫头却在生命垂危之时请求他的高抬贵手。 她说,她心爱的男人爱着那个女人,她要毁了那个女人; 她却说,她伤害过自己最好的朋友,老天有眼,她如今承受的这一切痛苦都是报应。 物极必反,做了太久的坏人,心也会软吗? 席佑不禁苦笑,这么多年,自己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正视,那个傻丫头在他心底种下的种子,早已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直到巍峨参天,他再也无法忽视。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应,洛萱也开始慌了起来,尽管她对席佑对她的感情心知肚明,她却一直掩耳盗铃地将其处理为姐弟情谊,他从小便不离不弃地追随在她的身后,她也自认为对他完全操控——可是,她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拥有与她相逆的思想,背道而驰。 这突如其来的背叛让她惶惶不安。 “席佑——”洛萱的声音柔弱了几分,“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帮我这次吗?……” “噔”一声,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从手术室徐徐走出,席佑已经听不清洛萱的话,只是下意识攥紧了手机。 医生缓缓卸掉口罩,然后扭了扭脖子,唇边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稍纵即逝。 紧接着,几名护士推着奄奄一息的女人从手术室走出,她挂着吊瓶,神色乖巧安然。 悬在嗓子的心,如释重负。 席佑微笑,冲着听筒低道:“姐,对不起,我后悔了。”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朝着那女人的方向飞奔而去。 是时候,放下过去了。 ———————— 桐城大酒店一间房间内,苏浅昔吃力地扶额起身,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雪白的颜色,身下是一张巨大的白色圆床,轻纱幔帐,纯洁又罪恶。 她晃了晃脑袋,剧烈的头疼让她咬紧了牙关,脑袋昏昏沉沉,她只记得她正在同学聚会的餐桌上喝酒,借着“好久不见”的名头递来的酒一杯接着一杯,声色犬马,毫不留情。 顾风到底没有出现,子诺自始至终也没有回来。 在最无助的时候,她的身边依旧空无一人。 酒桌上,无数冷嘲热讽扑面而来,白酒烈烈,她却不能拒绝任何一杯。她单枪匹马应对所有挑衅的酒,虽然不胜酒力,却一直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 直到她在卫生间呕吐,看到守在门外的凌辰。 她终究还是太过善良,见不得眼泪,也经不住欺骗。 再次醒来,已经置身酒店的房间里,漫天的惶恐和不安席卷而来,苏浅昔艰难起身,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物,还好,完整无损。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挪到床边,下牙死死抵住唇角,脑袋里犹如翻天覆地,目之所及都是天旋地转。 痛苦却无力。 脚趾刚刚踩到冰凉的地板上,身后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浅昔,你要去哪儿?” 浑身一怔,从下到上一瞬间仿佛冰封。 苏浅昔扶着床沿艰难起身,踉踉跄跄转过身去。 被暖风吹起的轻纱后面,一个身穿雪白的浴袍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的小半截腿露在外面,刚刚洗过的头发还在滴着水珠。 一滴,两滴,三滴。 他望着她,勾唇微笑,一时间整个房间氤氲着暧昧和陌生的气氛。 苏浅昔紧紧闭住眼睛,晃了晃脑袋,眦目想要看清那边的男人。 呼吸骤停——凌辰。 Chapter 39 凌辰一边用白色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绕过纱幔向苏浅昔走近,她无力地倚在床沿上,指甲狠狠扎进掌心,从头到脚一阵发麻。 “浅昔,一会儿不见,不认识我了吗?”凌辰唇角上扬,危险的脚步并未停下。 苏浅昔的眉心紧紧皱在一起,她下意识向后退去,牙关紧紧抵住下唇,故作淡定:“凌辰,你想干什么?” 意识涣散,她的身躯在他的直视下不住发颤。 凌辰失笑一声:“想干什么?浅昔,你猜猜我想干什么?” 他不断逼近,直到苏浅昔的身子抵在身后的墙壁上,再无退路,她瑟瑟发抖地缩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他倏然扬手甩掉手里的毛巾,再次向前逼近一步,洗发露的清香扑面而来,伴着温热的气息,苏浅昔心跳如鼓。 漫天的惶恐和无助席卷而来,侵占心里每一寸田地。 苏浅昔虽然神志不清,却也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后果,凌辰的鼻息近在咫尺,浑身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气味,陌生而危险。 “凌辰……求你,放过我……”不长的指甲扎破掌心,苏浅昔蜷缩在凌辰难以逃脱的笼罩下,如临深渊。 “放过你?”凌辰冷冷地重复了一边,突然伸出右手,一把将紧贴在墙壁上的苏浅昔揽入怀里,而另一只手倏然扬起将腰间的浴带解开。 雪白的浴袍顺势滑落在地,苏浅昔蓦地瞪大了眼。 凌辰紧紧勒住苏浅昔的身体,他的躯体火热如焚,紧紧相贴,她痛苦地叫喊,不住地捶打凌辰的胸膛,可对方的束缚犹如牢笼,霸道强硬,无法挣脱。 撕扯间,凌辰的双眸腾起危险而罪恶的神色,他眸色暗敛,怒道:“苏浅昔,你当真那么讨厌我?!” 苏浅昔紧紧咬住发颤的牙关,尽管无法挣脱,还是拼尽所有的力气挣扎,接触的肌肤上被勒出几道红痕,她突然爆发,一口咬在了凌辰的胳膊上。 “啊!——”凌辰仰头发出一声叫喊。 苏浅昔双眸如炬,耳边的叫声惊天动地,她嘴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懈,直到腥甜的血味传入嘴里,她才松开。 凌辰甩着吃痛的胳膊,暴跳如雷,他一手扬起苏浅昔的脸颊,狠狠地抵在墙上。 四目相对,苏浅昔直勾勾地凝视对方的双眸,突然之间,她却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苏浅昔,你当真那么恨我?!”凌辰唇齿发颤,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狠厉决绝。 “恨,恨不得你去死。”一字一怔,苏浅昔的唇角血迹斑斑,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嗜血而令人生畏。 她自然恨他,恨之入骨,恨不得他立马去死。 五年前她没能守住清白,如今,就算死,她也不会再让某些人得逞。 “为什么?!”凌辰暴怒,狠狠掐住苏浅昔的脖子,仿佛一发力就会折断,“金钱,外貌,财力,我究竟哪一点不如顾风?!苏浅昔!苏浅昔!——” 他一遍遍狠决地重复着她的名字,看着她从白逐渐通红的两颊,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恨他,他又何尝不是恨极了她?恨自己就算用尽卑鄙的手段得到她的身体,却还是不能踏进她心里半分。 苏浅昔紧紧咬住牙关,脖子传来的疼痛让她无法喘息,她瞪大了眼,直勾勾地望着他,那里分明是满满的不屑和冷漠。 一颗心,仿佛一瞬间坠入深渊。 凌辰倏然将手松开,狠厉地捏上苏浅昔的下颌,俯身迫切地去寻找她的嘴唇,罪恶的吻狂风暴雨般落在她的唇上。 她含着泪反抗,他的攻势不减反增。 “我一次又一次要了你,你以为顾风还会要你吗?”疯狂的间隙,凌辰失声冷笑,一把将面前的女人推倒在床上,强势地俯身压了下来,“苏浅昔,跟我吧,除了我没人会要你的……苏浅昔,跟我吧……” 他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仿佛无法逃脱的梦靥,来自遥远的地狱,腐朽糜烂。 两行泪水顺着苏浅昔的脸颊滑落,她绝望地转过去,恍惚之中,顾风清冷漠然的俊颜仿佛近在眼前,她缓缓抬起手,抚摸他脸颊的轮廓,一遍遍默念他的名字。 “顾风,顾风,顾风……” 终于,她闭上眼,任凭凌辰在身上的放纵,眼泪决堤。 不干不净的她,终究配不上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迷蒙迷蒙之中,耳边突然传来“啪”一声巨响,凌辰一怔,蓦地睁大了双眼,赶忙从床上起身。 房间的门从外面强势踹开,几个彪形大汉步履匆匆跑了进来,苏浅昔眸中一亮,赶忙拉好衣服起身。 “你们是谁?!这是我的房间,你们要干什么?!”几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大步上前将凌辰悉数包围,他慌慌张张地从地上捞起睡袍裹上,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苏浅昔趁机穿戴整齐,扶着墙壁向客厅方向溜去。 “凌主播,看来我们来得很不是时候?” 男人声浑厚如同提琴,熟悉的感觉涌上脑海,苏浅昔顿住了脚步,蓦地抬头,一袭正装的陈亦然正浅笑着向房间内走近。 “敢动我的女人,凌主播未免也太过得意忘形了?”他的目光从诚惶诚恐的凌辰身上掠过,然后滞留在苏浅昔的身上,温柔缱绻。 苏浅昔瞪大了眼,双腿仿佛定在了原地,无法再移动一步。 同样震惊的还有被团团围住的凌辰,他攥紧了拳头,上前一步企图从大汉的包围里冲出,一人挥拳,狠狠在他的右脸上打了一拳。 顺势倒地,唇角瞬间出血。 他不可置信地捂着嘴巴,指着陈亦然双手发颤:“陈亦然,你!——你!——”他与洛萱从小就是好友,今晚这件事是洛萱一手策划的,就算他提前知情,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这般落井下石。 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栽倒了自己人手里! 陈亦然双手插兜,又向前挪了一步,满脸运筹帷幄:“我?如何?” 凌辰紧咬住牙,攥紧手心低下头去,他的事业刚刚起步,如果这件事被曝光出去,得罪了洛萱,他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陈总,这个人怎么处理?”一名大汉开口问话。 陈亦然睥睨一眼地上的男人,声线阴鸷冰冷:“暂留他一条狗命。” 几名大汉勾唇笑了笑,对视一眼,转动脖子,将手骨揉得作响。 凌辰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望着四周的大汉,他惊慌地向陈亦然脚下扑去:“陈亦然,是洛萱让我这么做得,你不能这么对我!陈亦然,你不能这么对我!” 置身事外的苏浅昔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凌辰说,是洛萱让他这么做得。 “能不能这么对你,我说了算。”陈亦然放话,右手扬起,轻轻一挥。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凌辰的叫喊撕心裂肺。 苏浅昔转过身去,脑海一阵眩晕,紧紧攥住了手心。 这一切被陈亦然尽收眼底,他敛眸,提步向她的方向走去。 “对不起浅昔,我来晚了。”温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分明无需自责,听上去却像是负荆请罪。 沉默良久,苏浅昔扬起一边唇角,冷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自始至终她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转身向房间外走去。 “浅昔——”身后,陈亦然扬声,“就算我曾经利用过你,伤害过你,可是现在我……” 那些过往终究会随风而去,除却想要赢过顾风,如今的陈亦然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他早已爱上了那个单纯善良却因为不公的命运而事事多舛的女孩。 如果她愿意,他愿意永远陪在她的身边,不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够了。”苏浅昔骤然打断,一闭眼,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切,到此为止吧,我真的累了。” ———————— 桐城大酒店楼下的一辆黑车内,顾风虚弱地倚在后排座椅上,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漠然惨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夜色。 车厢内很安静,静到只能听得到他沉重的喘息。 向曼抚上穆嘉言的手,颇为担忧地皱了皱眉,穆嘉言长叹一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抚。 “给我支烟。”顾风幽长的嗓音打破静谧,声线深沉暗哑,参不透其中蕴含的喜怒。 穆嘉言重重拍了一把方向盘,转过身去嗔怒:“顾风,你真是不要命了!” 顾风薄唇轻抿,淡漠地又重复一遍:“烟。” 穆嘉言闷哼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和一支火机,极为不情愿地朝他丢了过去:“我看你丫是活够了!” 向曼抿了抿唇,低声道:“顾总,你身体还没恢复,一定要注意啊。” 顾风不语,静默的空气突然蹿起一道火光,玻璃窗徐徐下落,他深吸一口指间的香烟,缓缓呼出白色的烟雾。 雪白的烟雾融入夜色,看不清走向,刚才的一切,陈亦然居高临下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清晰了起来。 “顾风,你觉得她还不够卑微吗?需要当面去羞辱她?” 半小时前,他们在酒店的走廊相遇,停下的地方都是那间罪恶的房间。陈亦然带着几个彪形大汉,趾高气昂,他身边却只有穆嘉言和向曼,他车祸未愈,面色惨白,羸弱不堪。 “不管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相信苏浅昔都不愿是你去救她。”陈亦然冷笑,然后轻蔑地与他擦肩而过,挥了挥手,几个大汉合力将那间房门撞开。 他本想上前,穆嘉言和向曼箭步上前环住了他的肩头,然后一路将他拉回了车里。 前几天rday的服务器突然出现大面积瘫痪,排除软件原因后,穆嘉言和顾风马不停蹄地赶往安置服务器组的秘密基地,却不料途中一辆货车迎面撞来。顾风第一时间将坐在副驾驶上的穆嘉言推了出去,自己却遭遇惨重车祸,头颅受损。 穆嘉言慌忙将他送到医院,却被医生告知他的脑袋里有未消散的血块,能否清醒是个未知数。 顾风昏迷了整整五日趁火打劫,召开发布会推出自主研发的系列通讯软件,一下子占领了市场rday头一次遇上这般猝不及防的境况。那个时候,陆氏财团在美国欠下的债务也纷纷将矛头指向rday,数起跨国官司将rday一步步逼上绝境;国家上层也突然下发通知,原本由rday研制的x项目易主,由全权接手。 一时之间rday腹背受敌,前途渺茫。 顾风昏迷不醒,无人掌握大权,穆嘉言担忧顾风的安危无心顾及公司事务,最终派人前来谈判——他们愿意收购rday,并且偿还rday的所有外债。 思虑再三,穆嘉言决定暂时明哲保身,他相信就算顾风醒着,也会同意这么做。 事实证明,几天后顾风苏醒,得到这个消息,淡定的出乎寻常。 在他昏迷的日子里,苏浅昔的名字每天挂在他唇边成千上百次,穆嘉言一直认为,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甚至连命都可以不顾的女人召回了他的灵魂。 她还在等他,他又怎么舍得离开? 顾风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桐大找苏浅昔,穆嘉言和向曼再三阻挠,并且告诉他,她看到他受伤的样子一定会伤心不已,他这才决定修养几日,等身体情况稳定些再去找她。 然而他还是不放心,他害怕她见不到他而担心,害怕她看到那些新闻而不安,犹豫再三,他屈身向季子诺发去短信——危在旦夕的时候,他满脑子只希望苏浅昔那个傻丫头能稍微安心。 他终于沉沉睡去,惊醒后浑身冷汗,脸色惨白,穆嘉言担心地上前问他怎么了,他说梦到浅昔遇到了危险。 穆嘉言笑骂他迷信,他却惴惴不安,当即拔掉了输液管,疯狂用代码定位苏浅昔的位置。尽管那时他还身处icu,身体还未稳定,还是紧蹙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密密麻麻的代码,任何一条细微的信息也不愿错过。 他执意要去找她,穆嘉言执拗不过,最终载着他来到了桐城。 本以为一切都是顾风的一意孤行,当半途他收到席佑的短信,穆嘉言才真正相信——这个世上存在心灵相通这样的奇事。 因为一直牵念,所以心意相通。 Chapter 40 一支烟燃到了尽头,顾风缓缓升起玻璃窗,舒了口气,无力地向座椅后躺去。 他是不曾怕过陈亦然的,就算如今rday被收购,他从总裁的位置上一落千丈,他也从未有过半分畏惧和怯懦。 未来的持久战,谁胜谁负,还是个未知数。 几个小时前,席佑向他发的短信言简意赅,只说:苏浅昔有危险,事关紧要。 席佑对洛萱的感情人尽皆知,洛萱那么厌恶浅昔,席佑又怎么会向他告密浅昔有危险?顾风并不愚钝,略一分析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上次洛萱陷害浅昔没有得手,这次的事,八成又是她的一场设计。 可为什么,当和同样紧张浅昔安危的陈亦然狭路相逢的时候,他心里会腾起强烈的难过,以及不甘? 刚才嘉言和向曼拖走他的时候,如果他极力反抗,现在的他一定不会就这么匿在黑夜的车厢里。静默的三人中,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他满心的难过来自于对浅昔的误解和歉,他的不甘来自陈亦然自信满满的质问。 “顾风,你觉得她还不够卑微吗?需要当面去羞辱她?” “不管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相信苏浅昔都不愿是你去救她。” 陈亦然如此信誓旦旦,顾风不傻,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刚才的房间里,险些发生在浅昔身上的,也许就是和多年前同样的事! 是啊,当年的浅昔是那样一个阳光向上的女孩,她满怀梦想,无论对待什么都乐观应对,又怎么会做出援.交那样的事?就算当年他亲眼目睹她穿着那件睡衣睡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可谁又能说明那件事不会和今天的一样? 洛萱的居心叵测,早已疯狂到出乎他的意料。 当年的事,浅昔只字不提,他也便不闻不问吗? 那些舍不掉的自尊和颜面,事到如今回首,当真那么重要吗? 或许五年间无数个辗转反侧汹涌而来的思念,便是老天对他最大的惩罚! 大学时代,他总是用盛气凌人的姿态将她束缚在自己的牢笼里,用自己的意愿强迫她很多事,一直以来,他都对她那么坏,坏到极致,坏到不堪回首,他又怎能奢望她会明白他埋在心底多年炽烈的感情? 那时,浅昔举步维艰的时候,他只会默默地站在黑暗里替她的父亲凑够手术费、教训那个扔她纸团的同学、威胁所有恶意中伤她的人…… 他却从未正大光明地对她袒露心迹,然后义无反顾地将她守护在自己的身后,告诉全世界—— 他相信她。 陈亦然为她做的,他顾风从未做过;而连陈亦然都能对她拥有的宽容和信任,他顾风,竟然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也没有给过她半分! 一时间,悲伤和内疚涌满了整个心房,顾风喘着沉重的粗气,第一次湿润了眼眶,他疲惫地闭上了眼,满脑子都是浅昔的容颜。 无法承受的思念之重,在这个初冬的夜晚,将心底所有的歉疚和久别重逢的情感推到了极致。 车厢沉默许久,穆嘉言回头看了看顾风,试探性地开口:“顾风,要不我们先回医院?” 向曼点了点头,一脸担忧地附和:“是啊顾总,苏小姐现在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您的身体要紧。” “不必。”顾风冷漠开口,“我没事。” 穆嘉言发出一声愤懑的叹息:“你瞅瞅你现在的样子,这个样子怎么重振旗鼓?过两天就要着手实施咱们的计划了,你病怏怏的,身体怎么撑得住?” 顾风的鼻腔发出一声哼声,几不可闻,紧接着,低吟深沉的声音传入耳中: “再等等吧,我想见她。” 穆嘉言一怔,拍了拍方向盘,心疼地摇头叹息。 向曼望了蔓延疲累的顾风一眼,心里装上了别的事情。 员工背叛、突遇车祸、公司危机……这些日子以来,顾总承受的实在是太多,可现在就连最心爱的人,他也无法当面守护。 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情敌救走,自己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现身,顾总心里的痛,就算不能切身体会,向曼也能从顾总的一举一动里心领神会。 一直以来,顾总都待他们不薄,对她工作上的事务虽然苛刻,却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上司。如今顾总有难,感情方面遇上了危机,她明明知道他和苏小姐之间那些催人感怀的陈年往事,却因为怯懦缄默不语,这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向曼吗? 向曼紧攥的掌心开始泛白,她抿了抿唇,低声开口:“顾总……有件事,我想应该该诉你。” 顾风没有太大的反应,倒是穆嘉言来了兴趣,他扭过头,问:“什么事?工作上的?” 向曼摆了摆头,郑重其事:“私事,有关顾总和苏小姐。” 闻言,顾风缓缓睁开眼睛,皱眉问她:“什么?” 向曼:“苏小姐当年送您的那盆风信子,里面埋了很多幸运星,每一张里面都写着她想对您说得话。” 顾风双眸闪出一抹光泽:“……幸运星?” 向曼微笑,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顾风的双眸,一字一怔:“顾总,一直以来,苏小姐都很喜欢您。” 脑海中轰然炸开,顾风怔然,呆滞在了原地。 ———————— 出了房间苏浅昔一路狂奔,跑到酒店门口的时候,陈亦然还是追了上来,他在身后一遍又一遍叫她的名字,她头也不回,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陈亦然紧蹙眉头大步追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浅昔,你听我说。” 苏浅昔狠厉甩开陈亦然的手,眼神冰冷:“放开我!” 陈亦然:“浅昔,今晚的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是林跃无意说漏了嘴我才知道的。我过去真的是为了救你,我真不敢想象自己晚去一步……浅昔,你相信我,相信我。” “相信你?”苏浅昔冷笑一声,终于顿足,她缓缓仰起头,料峭的眼神与陈亦然对视,“相信你和洛萱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吗?相信你和洛萱没有合起伙来加害过我?还是相信你从头到尾不是利用我来掰倒顾风?” “浅昔,不是这样的!”陈亦然再次抓住她的胳膊,不容反抗,他满脸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顿了顿,“……起码现在,不是这样的。浅昔,现在我是真的想对你好,我真的想要弥补过去对你犯的错……你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够了!”苏浅昔不耐地打断,眼底泛红,悲伤和绝望涌上心头,她直勾勾地盯着陈亦然,一脸冰冷漠然:“记得大学刚开学时候我说过,羡慕你和顾风是好朋友,现在,这句话我收回。我想,顾风和你认识,应该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 当听到rday被收购,五味杂陈汹涌而至,苏浅昔真是恨透了自己的任性。如果没有她rday根本不会受到陆氏财团的牵连,陈亦然也无法顺利达成他的阴谋。 她从来都只会给顾风带去麻烦,却无法帮助他一分一毫,在给他造成无法弥补的过失、问题无法控制时,她只能无能为力地默默流泪。 拉扯间,她和陈亦然已经来到了酒店外,一路很多人好奇地看过来,他却无动于衷,看上去并不在意。 踏出酒店的一刻,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昏黄的路灯下,几片桐树叶纷纷落下,寂寞萧索。寒秋徐徐西归,初冬的气息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视线模糊了起来,苏浅昔的心从没有比这一刻更加绝望。 她很想那个男人,担心和挂念侵占了整个心田。 然而另一个声音却不断在内心深处叫嚣——就算顾风平安归来?就算他站在她的面前,今夜过后,当年她和凌辰的事成为众人的谈资之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 心知肚明,她根本不配站在他的身旁,却仍是抱着侥幸心理于心不忍。 仿佛坠入无底深渊,眦目想要看到光芒,拼尽了全力却还是像个小丑般身处漩涡之中。 沉默片刻,陈亦然徐徐抬头,蛮横的手掌松力,认真地望着苏浅昔的侧脸。他想,既然想要她对自己敞开心扉,那么那些纠葛的过往,也是时候让她知道了。 他舒了口长气,开口,声线低沉暗哑:“浅昔,我和顾风的事,你知道吗?” 苏浅昔一怔,皱了皱眉,并未回答。 他们……的事? 那该是怎么样的过往和渊源?可以执念到将昔日青梅竹马的好友变为剑拔弩张的对手,拼尽全力费尽心机,也要将对方于置于死地而后生? 她回过头,静默地等着陈亦然接下来的话。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凛冽的寒风,还没回过神来,整个身子就落入了一个宽广厚实的臂弯。 熟悉的薄荷倾向扑面而来,脑海里轰然炸开,苏浅昔木讷地仰头——她心心念念的男人穿了一件黑色及膝风衣,棕黄色碎发下勾勒出俊秀的容颜,他的脸色羸弱苍白,双眸中的笃定和自信依旧让人移不开眼。 他将她紧紧地勾在怀中,她的脸贴上他的衣服,有些冷,心底却温热的仿佛初春。 陈亦然的眸中瞬间流露出一抹凌厉。 顾风满脸运筹帷幄,望向陈亦然隐隐不安的双眸,轻蔑一笑:“劳烦陈总费心了,我们的故事,我会亲自讲给我女朋友听。” ……女朋友? 苏浅昔仰头,飞速眨了两下眼睛,顾风俯身,冲她莞尔一笑:“浅昔,你说呢?” 苏浅昔:“……”啊……仿佛又看到了遍地花开。 陈亦然见状,冷笑一声:“刚才我说的话,顾总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 “我想过了,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顾风勾唇,语气不怒自威,“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而你,无需插手。” Chapter 41 顾风牵着苏浅昔快速回到车上,两人刚一坐定,他迫切炽热的唇就覆了上来,苏浅昔瞪着眼扑扇着睫毛,透过反光镜看到二人亲热的穆嘉言和向曼也是目瞪口呆。 顾风扣着她的脑袋,紧闭着眼,认真而浓烈地吻着,描摹她唇上每一条纹路,贪婪地吮吸她身上每一寸纷香。 这个吻,他早该给她。 苏浅昔的双手无力地抚在椅背上,呼吸渐渐急促,温热的呼吸从二人的唇齿之间向外溢出,熟悉又久违的感觉,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平添了几分情.欲和急不可耐。 意识到这个问题,苏浅昔赶忙伸手推他,顾风一把握住她的两只小手,紧贴在自己的胸膛—— 那里热忱滚烫,横冲直撞。 为她而颤,因她而乱。 “咳——”穆嘉言终于看不下去,挠了挠头发,“顾风,酒店我找好了,要不你……再等等?” 向曼皱眉,一脸嗔怒在穆嘉言手背上拍了一把:“就你话多!” 穆嘉言:“……”然后一脸委屈地低下头去,默默踩下油门。 路边风景疾速闪过,后排的二人身影依旧交缠,一时间,逼仄的车厢内安静的有些诡异。 穆嘉言和向曼对视一眼,二人一起抬头望向后视镜,会心一笑。 过了许久,车厢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嘉言,还有多久?” 所有人:“……” 苏浅昔脸色绯红,趁着顾风说话的间隙,她赶忙起身企图坐得离他远一些,他像是早有预料,一只手横放在椅背上,向内一勾,苏浅昔又一个趔趄倒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嘶——”顾风咬牙,额头上布上几抹淡淡的汗渍。 穆嘉言本想戏谑,透过后视镜看到顾风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快到了,不过你……” 顾风冷声:“别管我,开车。” 苏浅昔红着脸离开顾风的胸口,仰头看他,眸中染上几分忧色:“你怎么了?” 顾风缓缓俯身,在她的头发上揉了一把,淡淡一笑:“没事,放心。” 黑暗里,他直视她的双瞳中仿佛漾着无限星光。 她并不能真真切切看清他的容颜,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温热又笔直的目光。 那里温柔似水,无限深情。 像是岁月沉淀的沧海,梦里那片蓝色的汪洋。 ———————— 办理好入住手续,顾风拉起苏浅昔的手迫不及待朝电梯而去,穆嘉言在身后大吼:“你丫悠着点!” 车祸未愈,他觉得顾风真是不要命了,可是,他想,换做是他,也许知道那些事后会比他还要疯狂。 摇了摇头回过头,向曼双手抱肩,正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穆嘉言向后看了看,又抹了抹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向曼挑眉,将另一张房卡递到穆嘉言眼前:“你开了两间房,我睡哪儿?” 酒店顶灯的照耀下,她的红唇璀璨如画,魅惑诱人。 穆嘉言移开视线,一脸不知情地挠了挠头发:“诶?只开了两间吗?我记得开了三间啊?” “你确定开了三间?” “嗯……啊……也许,大概吧……”穆嘉言目光躲闪,不住地点着脚。 向曼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手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上前去:“身份证还在我包里,你用什么开三间?” 穆嘉言:“……”他真想找个地缝遁地而走,两人确立关系还不足半月,他这么做是有些猴急了。他那上不得台面司马昭之心被向曼拉到明处谈论,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 向曼面露愠色,踩着高跟鞋上前一步,一把将房卡拍在穆嘉言脸上:“穆嘉言,你平时把妹就是这种速度?”说罢,她转身就向酒店外走去。 穆嘉言立马急了,赶忙追在向曼后面解释:“小曼,小曼!我不是那种人!绝对不是!” “哼——”向曼冷哼一声,高跟鞋踩在玉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趾高气昂地向外走去,毫不留情。 穆嘉言一边屁颠屁颠地追一边抽自己大耳刮子,暗自腹诽:“真tm是犯贱呐!” ———————— 随着“叮”一声脆响,电梯门徐徐打开,苏浅昔还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顾风拽了出去。 前脚刚踏出电梯,他整个身子就已倾覆上来,他将唇重重抵在苏浅昔的唇上,双手支撑在身后的墙上,将她完全笼罩在他健硕的身躯之下。 “浅昔,我好想你……” 薄荷清香盈满了整个鼻腔,苏浅昔一边红着脸推搡他的身子,一边又青涩地回应着他的吻。 本该推诿,却于心不忍。 唇齿厮磨间,顾风的吻愈来愈炽热,他一只手揽过苏浅昔的腰身,另一只握着房卡急切地去触感应器。 反反复复好几次,他的唇终于依依不舍地暂时离开,不耐地皱眉,终于听到“滴滴”两声。 房门顾风强势撞开,他大步迈进门,一把将她揽过,反脚将门踢上。 一瞬间,浓烈的荷尔蒙充斥了整个房间。 趁着间隙,苏浅昔赶忙退身到半米之外,将头埋得很低,沉默不语。 羞涩紧张,茫然又不安。 顾风一怔,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太过急迫了,他们许久未见,这样的见面方式会不会吓到了她?他强忍住不断涌上头顶的热血,伸手去拉她的手:“浅昔,怎么了?” 苏浅昔抬眸,他深沉的双眸正一丝不苟地望着她,他的手温柔地抚在她的手上,小指尾骨的疤痕清晰可见。 那道为她而受的疤,永不会褪去,永远刻在他的身上; 她经历的那些斑驳,任凭时光蹉跎,雕刻打磨,也会永远烙在她的身上。 她自然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发生是什么,她也清楚明白,过了今夜他们会成为怎样的关系。 纵使再于心不忍,她不配的还是要忍痛割舍。 苏浅昔缓缓将手从顾风手里抽出,紧咬下唇:“顾风,经历了这么多,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明白吗?” 空气静默几秒,顾风抬起她的下颌,扬唇微笑:“先走肾,再走心,有什么不可能?” 他自然知道她的担心所在,那是曾经羁绊在二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如今于他而言,不过一场玩笑。 他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肯定,他深深地爱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哭,她的笑,她的好,她的坏,她的美,她的蠢…… 她所有的一切。 听到顾风玩笑的回答,苏浅昔眸中黯然失色,纠结许久,她终于攥紧已布满汗渍的手心,艰难开口:“可是,我已经……” 那模样,真让人心疼。 顾风敛起笑意,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他缓缓扬手,从衣领到衣摆,一颗一颗解开纽扣,然后褪去身上的风衣外套。 苏浅昔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那里有望眼欲穿的渴望,更有让所有星辰黯淡的光辉。 他提步上前,目光笃定,毫无保留,皮鞋落地,掷地有声。 苏浅昔还是怕了,她目光慌乱,紧攥着衣角,迟缓地挪着步子向后退去。 直到双腿抵上床沿,身子一软,没站稳,一屁股坐进了雪白蓬松的床里。 “砰”的一声,那一瞬间,苏浅昔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顾风垂眸,信手将手里的风衣丢在床沿上,然后缓缓俯身,浓郁的薄荷味夹杂着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倾压而来。 他缓缓开口,呵气成兰:“浅昔,让我告诉你,什么才叫做初.夜。” 脑袋里轰然炸开,苏浅昔木讷地眨了两下眼镜,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压进了松软的床里。 她永远忘不了那晚顾风的眼神,明明了遍布赤红的情.欲,却像是氤氲了岁月的柔情,碧波荡漾,一直蜿蜒进她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 顾风缓缓从她的身上抬起头,额前湿漉的碎发在他眼底投射出一片阴影,他凝望她晶莹的双眸:“浅昔,别怕……” 低沉如乐,温柔似水。 他好听的声音染红了苏浅昔的耳根,她闭上眼,别过头去不再答话。 他勾唇笑了笑,下身猛地一挺,苏浅昔蓦地瞪大了眼,紧紧握住了与她十指相扣的那双大手。 窗外,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小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 苏浅昔偏头望向窗外,那些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青灰色檐上,一触即逝,更像是落进了她的心底,尘封一世。 那个年少时惊艳了她的时光的男人,那个让她永远移不开眼的男人,直到今日,终究完完全全属于了她。 今夜,他们终于,成了彼此生命里唯一的人。 ———————— 热气弥漫的车厢内,穆嘉言喘着粗气从向曼身上起身,一抬头,外面的大地竟然已是一片皑皑。 他一脸惊喜,拉起身下的人:“小曼,下雪了。” 向曼红着脸倚在他的肩头,回身去看—— 小雪落满了枝杈,银装素裹,美轮美奂。 “好美。”向曼嫣然一笑,随后抬眸,似水的目光荡着无限柔情,“嘉言,我们会分开吗?” 穆嘉言轻声一笑,大手摩挲她的秀发,一脸深沉:“不会,永远不会。”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迟到而来的爱情,融入血肉的执恋, 好一场跋山涉水,栉风沐雨。 而今往后—— 不分不离,至死方休。 Chapter 42 一夜翻云覆雨,苏浅昔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入眼是银装素裹的雪景,一夜雪落,外面倒真是换了个世界。 全身酸楚,浑身乏力,下半身仿佛不属于自己。 痛并幸福着,人生前二十六年从未有过的感觉。 苏浅昔翻了个身,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早起,抬眼,抿唇一笑。 “醒了?”顾风端着茶杯迎面走来,他只穿了一条纯黑色紧身平角裤,小腹上棱角分明,不多不少正好八块腹肌,健硕的胸膛微微外凸,是健康的小麦肤色。 “嗯。”苏浅昔微笑着点头,将两支雪白的胳膊伸出被外,斜倚着上半身。 走到床边,顾风俯身坐下,将茶杯递给苏浅昔,轻抚上她的脸颊。 苏浅昔接过水杯抿了一口,不凉不热的温度,下腹刚刚妥帖,抬眸笑问:“你怎么起那么早?” 顾风的手顺势落下,将她空闲的那只手握在自己手里,反复摩挲,温声答:“睡不着。” 哦…… 苏浅昔抱起水杯又抿了一口,从杯子里抬眸打量面前俊俏的人,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昨夜的天翻地覆,噌的一下红了半边脸。 顾风笑笑,接过她喝好的水放在床头柜上,脱掉拖鞋,把床边的人往里挤了挤,自觉地盖上被子。 屋子开着暖气,苏浅昔缩在厚实的杯子里还是手脚冰凉,此时顾风火炉般的肌肤靠过来,她的脸更红了。 “怎么?”顾风将胳膊从苏浅昔的脖子下穿过,一把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苏浅昔紧贴在顾风的胸膛上,听着那掷地有声的心跳,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 他垂眸看她,俯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一枚深吻:“天一亮就害羞了?” 额头上酥麻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苏浅昔嗔鼻往被窝里缩了缩:“谁害羞了……” “嗯,的确是不害羞。”顾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苏浅昔:“……”却是心虚极了,顾风说得不假,昨晚,后来她之所以敢那么热切地回应他,一方面是因为意乱情迷,另一方面也的确是借了夜晚的胆。 大白天让她再来一次,恐怕……咳咳,苏浅昔暗自腹诽,胡思乱想什么呢? 在他的怀里又呆了会儿,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问:“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我听陈亦然说……”戛然而止,继续道:“嗯……你最近还好吗?” “没事,放心吧。”顾风莞尔一笑,大手摩挲苏浅昔的头发,一下一下,安心又温柔。 他顿了顿,眸中染上几分凌厉和肃杀:“陈亦然动了手脚rday的服务器瘫痪,陆氏财团外债累累,只能暂时委曲求全。” 心里一惊,苏浅昔皱着眉坐起身:“他在服务器动了手脚?” “嗯。况且……”顾风微微发力让她回到自己怀里,语气淡然:“章凌在他手里,我不敢轻举妄动。” “章凌?”苏浅昔疑声,突然恍然大悟般瞪大了眼,“就是那个it届有名的天才工程师章凌?” 顾风点头,眸色更深,却并未作更进一步的解释。 有些默契,需要真正绝地反击的时候才方能显出其弥足珍贵。 苏浅昔却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你会有危险吗?” 心底一阵暖流涌过,顾风深情地望着枕边人,抚摸她柔软的发丝:“傻瓜……” 苏浅昔却并不肯善罢甘休,她仰起头,直勾勾地望着顾风:“会吗?” ……真是他的傻丫头。 顾风眸色暗敛,然后一字一怔:“我答应你,不会。” 苏浅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抿了抿唇,又问:“昨晚你还没给讲你和陈亦然的事,你不是说……你要亲自讲给……吗?”说到后半句,她的脸颊又羞赧地泛了红。 他们二人心意相通,也做了那样的事,只是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还没捅破——事到如今,她到底算不算他的女朋友? 顾风来了兴致,扭头问她:“讲给谁听?” 苏浅昔:“……”真是本性难移,还是那么锱铢必较。 “呵呵——”顾风在她如水的脸上掐了一把,勾了勾唇角,胳膊向里收紧了些。 “痛!”苏浅昔揉了揉脸颊,嗔了嗔鼻子。 顾风会心一笑,舒了口长气,敛眸淡道:“陈亦然是陆启明的亲生儿子。” 苏浅昔一怔,空气一下子肃穆了下来。 顾风:“陆启明为了叶夏秋和陈亦然的母亲离异,他母亲自杀而死,他恨极了我,一直以为是我抢了他的一切。” 简短几句,苏浅昔却感受到了顾风这二十多年来的无奈和无助,她不知如何接话,只是握紧了顾风的手。 顾风扯了扯一边唇角,冷道:“我也是直到前几年才知道,我父亲的死和安德父亲的死并非意外,是有人趁山洪做了手脚。” 苏浅昔蓦地一惊:“是陆启明做得?”为了得到心爱的女人,不惜抛弃自己的妻儿,又处心积虑破坏别人的家庭和感情,这该是怎样的自私? 明明是上一辈的感情纠葛,又为什么牵涉到下一代的身上? “不知道。”顾风语气淡漠,“不过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人。” 白手起家直到成立财团占领半壁江山,陆启明这样手腕铁血雷厉风行的人,再阴险毒辣的事,顾风也相信他会做得出来。 寄人篱下二十多年,尽管陆启明对自己再怎么嘘寒问暖,在当年的一尸一命面前,也都虚伪的让人麻木不仁。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的事,他必须调查清楚,给逝者一个圆满的交代。 突然想起什么,苏浅昔恍然大悟:“那陆氏财团危机……?” 顾风沉默着摆了摆头,拳心紧握:“是洛氏,洛萱的父亲——洛正天。”这些年明里暗里洛正天过河拆桥,陆启明和那样的人交心,难怪守不住自己的家大业大,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顾风桩桩件件心知肚明,可于陆启明,他却没有那份孝心。 所有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可是,这次洛正天插手x项目的事却着实令rday腹背受敌。 顾风想起了洛萱,那个分明名媛淑女却不择手段步步紧逼的女人,因为她,浅昔不知道暗地受了多少苦。 有的仇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沉默半晌,顾风转过身来,对上苏浅昔余惊未定的眼睛,语气温柔:“浅昔,对不起。” 先是一怔,随即微笑,“对不起什么?” 顾风将胳膊收紧了些,和怀里的人距离更近:“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对不起放不下那些可悲的自尊,对不起没能提早明白你的心意……” 他要对不起的,实在太多,多到只有从今往后将身边的女人牢牢锁在身边,才能赎罪。 苏浅昔将男人的右手举到自己面前,反复抚摸小指尾骨那道深深的疤痕:“我们谁都没有对不起谁,错的是少不更事。” 语气沧桑,像是饱经风霜。 看着怀里的人,顾风突然一阵心疼,向曼的话一遍遍浮现在耳边—— “顾总,苏小姐她从大学时候就开始暗恋您了,您不是一厢情愿,一直以来你们都是两情相悦啊。” “对不起,因为洛萱的威胁,我害怕母亲受到伤害,这才把苏小姐的幸运星给了她,我对不起你们……” “如果彼此还深爱,就一定不要因为误会而错过。” …… 顾风望向她,问:“浅昔,你还恨我吗?” 当年,在看到她在医院歇斯底里大哭的时候,他第一次明白金钱在病痛面前的意义,尽管那时他默默为她凑足了她父亲的手术费,他还是不敢想象——只身一人飘零的五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她应该恨他,恨他的自傲,恨他的愚钝,恨他对她的深情毫无察觉,恨他对她这么多年深深的误解。 苏浅昔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怕爱你的时间不够多,又怎么舍得恨你?” 心房一瞬间被无边无际的温柔包围,顾风眸色暗敛,俯身捉住女人的唇,反身一压,将她整个身子束缚在霸道的身躯之下。 “嗯……”热烈不容抗拒的吻铺天盖地而来,苏浅昔仰着脖子吟出声,伸手勾住了男人的脖颈。 呼吸开始急促,直到身下的人脸颊涨红,顾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温热的吻掠过她的眉心,直到眼睛,脸颊,耳垂…… 所到之处,缱绻深情。 “浅昔,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笃定深沉的语气,说出了这世间最美的誓言,只一瞬间就打湿了苏浅昔漂泊的心。 她一怔,仰头看他熠熠生辉的眼睛,嫣然一笑,回答:“好。” 顾风勾起唇角,再次俯身压了下去,伴随着愈加浓烈的深吻,两人的呼吸都开始沉重沙哑。 温情和荷尔蒙再次充盈整间屋子。 他攀在她的耳边,语气炽热:“浅昔,还要吗?” 苏浅昔脸颊绯红,在他的耳垂上咬了一口,点了点头:“嗯……” 他微笑,大手抄起身下人纤细的腰,俯身吻住她胸前的那朵玫红。 “嗯……”苏浅昔情不自禁出声,虽然她咬紧了牙关,还是抑制不住那催人入胜的低吟。 只一声,顾风的双眸瞬时情.欲蔓延,下身早已急不可耐,他穿着粗气一把将苏浅昔翻了个身。 苏浅昔咬唇,身子已经止不住发颤。 顾风的大手揉上她腰下的两团雪白,蛮力扯掉身上所有的障碍,紧接着,滚烫又□□的巨物就贴了上来。 引火烧身,紧接着大火燎原。 …… 半个小时后,苏浅昔无力地瘫软在顾风的身上,如痴如醉的疯狂后的冷静,总是让人思绪万千。 良久,她淡淡舒了口气,顾风扭过头等待她的下文,她却只是叹气,并未答话。 顾风:“怎么了?” 苏浅昔迎上他,眉心皱出一道浅浅的川字,咬了咬唇,这才艰难开口:“风,我们好像忘了个东西……” 顾风意会,旋即失笑,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傻妞……” 苏浅昔捂着额头:“等会起来,先陪我去买药。” “不许。”顾风压住正要起身的她,“也不需要。” 苏浅昔:“……” “浅昔,我们顺其自然好吗?” ……顺其自然? “你是我顾风第一个女人,也一定是最后一个。”顾风俯身吻上她刚才吃痛的额头,抬起头,目光深沉,“我们早晚会结婚,所以孩子的事,顺其自然。” 因为不愿那些药物影响她的身体,因为早晚会结婚,所以孩子的事,顺其自然。 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尽管他心知肚明他不是她第一个男人,他也曾为那件事深深介怀过,事到如今,他还是愿意放下一切给她这样的誓言。 得此良人,夫复何求? 苏浅昔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她一把环紧他的脖子,深沉回应:“顾风,我爱你,从过去到现在,从来都只爱你。” 顾风一怔,然后也俯身抱紧了身下的女人—— 你给我全部,那我,便努力给你全世界。 Chapter 43 苏浅昔和顾风匆忙赶到医院的时候,偌大的病房只剩下席佑一人,他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望着窗外,高大的身影看上去有几分寂寥的羸弱。 苏浅昔大口喘着粗气,那丝毫的同情终究没有被满腔怒气取代,她大步冲到席佑面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子诺现在在哪儿?!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声音近乎咆哮,肆意宣泄。 席佑顺着她的力道起身,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没精打采。 像是失魂。 “你tm别给我装聋作哑,子诺在哪儿!你发的信息什么意思?!席佑!你说清楚!你给我说清楚!”苏浅昔使劲摇晃着席佑,声音带上哭腔,泪水夺眶而出。 席佑的衣服被揪得变了形,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垂眸,布满血丝的眼里黯然失色。 桀骜和狂妄褪去,悲伤的仿佛这世间再无所眷恋,认识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席佑在外人面前呈现出这副模样。 顾风上前将浅昔拉过,揽入自己怀里,蹙眉望向席佑:“席佑,到底怎么回事?” 胸口的力道骤失,席佑微微抬了抬眼皮,唇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后退一步,重新瘫回病床上。 病房内落针可闻,只听得到浅昔在顾风怀里低声的啜泣。 席佑从风衣口袋摸出一烟盒,在手掌上弹了好几下才落出一根,他用双指夹住送到唇边,伸手去另外的口袋摸,辗转在每个口袋都搜索一遍,微微蹙了蹙眉,抬头看向顾风: “有火吗?” 顾风沉声:“这是医院。” “哦,忘了。”席佑发出一声闷哼,然后不情不愿地把烟从唇边拿下,随手往床头柜上一扔。 怀里的人哭得愈发歇斯底里,方才来时的路上,浅昔哭着问了顾风无数次:为什么子诺那么好,命运对她那么不好? 究竟为什么,顾风也说不出为什么,他只能静静地握着她发颤的手,加快车速。 明明前几天才答应过会替他好好照顾浅昔的,怎么转眼之间就罹患重症?明明冷笑着告诉他她来明城是为了钱,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明明一直以来都那么娇气粘人,怎么遇到这样大的事会变得那么铁石心肠? 他第一次深刻明白,原来心里筑成的再坚固的堡垒,终究敌不过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然后溃不成军。 痛苦悲伤绝望,在这个连空气中都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息白色病房里,被无情地放大到极致。 病房沉寂的让人肃穆,顾风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抬头,沉声:“席佑,我们谈谈吧。” …… ———————— 如果季子诺身患血癌的事对所有人来说是一场飞来横祸,她趁席佑外出的间隙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便是猝不及防的别离。 毫无防备的意外和蓄谋已久的逃离,到底哪一个能毫不留情地击溃人心?然后将一个早已冷血麻木的人变得血肉分离? 席佑一直没能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当真正接受那个人已经从生命里消失,可能再也不见的时候,他的心,第一次被挖得空空如也。 血肉模糊,分毫不剩。 待理清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席佑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季子诺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她用尽青春来布阵设局,一步步诱他深入,然后把自己埋葬在所有人最美好的记忆里,留下一盘永远无解的死局。 直到多年后,席佑才清醒地意识到,她的手里早已无子,他的手里不知不觉握了满满一掌, ——却不知该从何下起。 她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除了给苏浅昔的一封致歉信,什么也没有留下,她换了手机,换了身份,消失在茫茫人海,隐姓埋名。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没人知道她是否还灿烂地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而席佑的生命,也再也无法完整。 此后,无论他站在受人敬仰的影帝之巅,还是被无数佳人美女前簇后拥,他都会在酒精的迷醉下想起那个傻女人的笑脸,甚至怀念起她那张泪眼模糊的小脸。 明明大学时代无动于衷,甚至生厌,如今却恨不得活在梦里,紧紧握住那虚妄的片刻。 他从不相信天地轮回报应之说,那个傻女人,却用自己灿烂的年华和不朽的青春让他踏踏实实地信了。 他开始乐此不疲地做慈善,有人诟病有人追捧,他却再也没有在意过那些或喜或悲的评价,几年如一日,不善的言辞终于销声匿迹,他也被捧上影帝的位置。 助理不理解他的大手笔,无奈说:“做慈善,我们只用捐一小部分做做样子就好了,有哪个大明星把自己辛苦进剧组的血汗钱全捐给灾区的?” 席佑摇头笑笑:“不能只是做做样子,天会看到。” 助理:“……”她一度认为自家大爷是吃错药转了性了,从惹是生非到安分守己,从绯闻无数到连狗仔都放弃,她的工作虽然轻松不少,却发现大爷的心思再也摸不透,甚至沟通都产生了问题。 其实,席佑的想法很简单,他多做好事,他希望老天会看到。 ——能让那个女人开开心心再多活几年,如果可以,能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她流过他三个孩子,他要和她再有三个孩子;她爱他那么久,他要变本加厉地全部奉还…… “季子诺,快回来吧,我想你了。” …… 苏浅昔足足用了一月才从季子诺的事中缓过神来,直到当年被诬陷那件事的真相后,她震惊到痛哭流涕,可她却心知肚明,那不是恨。 她心痛于子诺痴傻地背叛,更痛恨她蓄谋已久的不辞而别。 信的最后,她说:说出这一切,她终于如释重负,再也不用背负内疚度日,她要在余下不多的日子里走遍大江南北,看尽千山万水。 苏浅昔找了她很久,一直无所获,直到牛犇的妻子打来电话。 原来,和子诺一起消失的,还有牛犇。 接通那通电话,苏浅昔才知道牛犇早就离过婚的,当年他和妻子结婚的原因是父母之命,后来离婚的原因也很简单——无数个醉酒的夜晚,他都把枕边人当做子诺,念着她的名字入睡。 电话里的女人很爱牛犇,为他生儿育女,却很可悲,从未得到过枕边人的心。 离婚后,牛犇和前妻一人抚养一个孩子,可就在一月前牛犇突然把儿子托付给了前妻,就连公司的业务也都停了下来,然后失踪,下落不明。儿子想爸爸,打了无数电话,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有下落,他的妈妈想法设法,这才查到了苏浅昔的头上。 他的前妻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说:“如果牛犇回来,告诉他,孩子们想他了。” 挂断电话,苏浅昔有些怅然若失,那也是她第一次打消寻找子诺下落的念头。 爱上一个人,像是有了软肋,又像是有了铠甲,可是,就算丢盔弃甲,也甘之如饴。 五年的深爱,牛犇将这句话诠释得淋漓尽致。 就算他的执恋和追随极不负责,以后他会被世人诟病,会被他的孩子憎恶,苏浅昔却第一次自私地想:但愿牛犇永远不要回来了,但愿她再也见不到他…… 是不是,如果他们再次相见,就说明那个他憧憬了五年的美梦,已经支离破碎,失去了主宰的主人? 苏浅昔下牙抵住嘴唇,紧闭上眼,不敢再往下想。 顾风走近,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怎么了?谁的电话?”这段日子,她因为子诺的事消瘦很多,让人心疼。 苏浅昔疲惫地笑了笑,转过身伏在顾风的胸膛上,说:“我们不找子诺了,好吗?” 就让她再自私任性一次吧,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倔强了。 没有问为什么,顾风只是紧紧将浅昔搂在怀里,下颌倚着她的脸颊,沉声:“好。” 她所想的,他都知道,只希望身在远方的子诺,也能过得如她所愿——生命充满灿烂千阳。 ———————— 一月之后顺利交付国家委派的x项目,领导人在互联网大会上接见了陈亦然,并夸赞他:少年英才,希望他能再接再厉,为中国互联网事业做出更伟大的贡献。 电视里,陈亦然含笑应是,国内外闪光灯聚焦,他脸上笑容绽放,温润如他却不知从何而来一股戾气。 顾风的别墅里,穆嘉言恼气地甩开遥控器,很不客气地爆了句粗口:“艹!” 声音很大,吸引了屋内的目光,向曼白他一眼,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穆嘉言瘪瘪嘴,不情不愿地向顾风走去。 rday被收购以后,大部分员工都已跳槽,但也有几个衷心的扬言要誓死追随老大的脚步。大厦被占,他们一时又没有找到合适的写字楼,就直接把顾风家变成了办公室。 顾风前几天用私人关系从国外一大佬那边接了个活儿,此刻正伏案认真研究着项目计划书。 “顾风,你打算一直窝在这破地方?”穆嘉言向来心里藏不住事,看到陈亦然混得愈发风生水起,心里更不是滋味。 顾风蹙了蹙眉,自顾自又翻了一页文件,置若罔闻。 “你个丑冬瓜!我跟你说话呢!”穆嘉言双手支到桌子上,怒目圆睁,“你一直说等等等?到底什么时候行动啊?” 看完最后一个字,顾风妥帖地阖上文件,抬眸,淡道:“还不是时候。” “一个月前你就说不是时候了!怎么现在还没到时候啊?!”穆嘉言心里躁的慌,实在没心情和顾风打马虎,“这眼看着陈亦然都要一飞冲天了,你怎么还是无动于衷啊!” 顾风笑了笑,却依旧不动声色。 穆嘉言扶额:“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总感觉自己像个话唠。” 顾风抬眸:“才知道。” 穆嘉言:“……”这都什么关节眼上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说着他用食指在顾风太阳穴上点了点,“你这脑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我真想撬开看看!” 向曼蹙眉,嗔他:“嘉言,不许对顾总无礼!” 穆嘉言欲哭无泪,转过身哭诉:“小曼,你到底是谁的女朋友啊?怎么胳膊肘成天往外拐啊?” 向曼:“打住!现在是工作时间,只谈工作,不谈感情。” 穆嘉言:“……我要回家找我妈!” “哈哈哈哈!——” 原本阴霾的别墅被这么一闹,顿时轻松活跃了许多,大家伸伸懒腰,喝水的喝水,唠嗑的唠嗑,算是片刻的放松。 顾风起身,走到穆嘉言身边,在他肩头轻拍了两下。 穆嘉言抖抖肩:“……哼!”他也要高冷一回。 顾风笑笑,然后一字一怔道:“只有站得高,有朝一日才会摔得惨。” 穆嘉言一怔,然后木讷地回过身,眼前的顾风瞬时高大威严了许多——妈妈咪呀,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霸气侧漏的顾风啊! 顾风神色凝肃了起来,吩咐:“继续做好我吩咐给你的事,来日方长。” 穆嘉言点了点头,敬了个军礼:“得令!” 心里却终于乐了起来,他就知道,雄狮就是雄狮,无论如何是变不成哈士奇的! Chapter 44 日复一日,生活终于趋于平淡。 顾风的别墅成了rday的新据点,上班制度是朝九晚五,凌辰两三点还总是传出此起彼伏机械键盘的声音。顾风这个人向来喜欢安静,更是不喜生活和工作混为一谈,索性直接把行李搬到了他给苏浅昔购置的别墅里。 苏浅昔出门倒垃圾的时候看到那道颀长的人影时,着实吃了一惊,她戒备地环顾一周,问:“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搬家。”顾风回答得云淡风轻,将手里的车钥匙向天上一甩,一把接过,顺手在苏浅昔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 “好痛!” 穆嘉言紧接着从车里走了下来,他一边往后备箱走去,一边伸长脖子冲顾风叫嚷:“丑冬瓜,恭喜你实现埋藏心里多年的龌龊小心愿啊!” 顾风回身,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 穆嘉言赶忙闭嘴,把沉甸甸的行李箱掂了下来,谄媚一笑:“嘿嘿,我这是祝你们花好月圆,同居快乐,早生贵子呢!我记得浅昔要生一儿一女的,你可得加把劲啊!” 顾风抿着唇笑了笑,一手插兜,另一只在已经满脸涨红的苏浅昔面前打了个响指:“又害羞了?” 苏浅昔:“……”赶忙摇头,摇着摇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丑冬瓜……?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是在哪儿听过呢?还有,嘉言怎么知道她要生一儿一女的? 她皱着眉,越想越不对劲,抬头正准备问些什么,顾风已经上前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进去吧,外面冷。”回过头将车钥匙甩给穆嘉言,下令道,“把行李搬完你就可以撤了。” 穆嘉言险些被钥匙砸到头,仰头哭诉:“大哥!不带你这么的啊!连进去喝杯水都不行啊!” 苏浅昔笑着探出头:“当然可以啊,嘉言你也快进屋吧。” “还是浅昔好!”穆嘉言拎着行李屁颠屁颠就要往屋里走,顾风一个回身,他一头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艹!你丫胸硬得跟石头似得啊!”穆嘉言颇为同情地望向苏浅昔,“这tm做.爱的时候像个石头压在身上,浅昔你怎么受得了?!” 苏浅昔:“……”火烧云一般,整个脸颊连着脖子也红了起来。 “你想毁约?”顾风俯身从他手里拎过行李,“夜场电影,忘了?嗯?” “卧槽!”穆嘉言大吼一声,慌忙看表——距离电影《你的名字》大陆首映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于是一阵手忙脚乱,半天也不知道他想说点什么,最后在顾风胸口捶了一把:“硬点……才结实。” 顾风的脸一下子白了,苏浅昔瞧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穆嘉言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连蹦带跳回到了车里,一脚油门,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送走穆嘉言,两人进屋,苏浅昔原本想和顾风分房睡,谁知还没开口提出这个建议,他已经很自觉地把行李搬进了她的卧室。 “……”苏浅昔挠了挠头发,“这样,不太好吧?” 顾风回头:“哪里不好?” “……”顾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苏浅昔只好妥协。 收拾好行李,安置好洗漱用品和衣物,两人一起走到了阳台。 满园紫色风信子,凌寒开放,夜香袭人。 顾风将苏浅昔的头揽到自己肩头,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望着皎洁的月色,空气都氤氲着淡泊的幸福。 过了会儿,苏浅昔还是没忍住打破了沉默:“嗯……风,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顾风垂眸看她,勾唇一笑:“好,你说。” “那个……今天中午,叶阿姨去杂志社找我了。” 顾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滞,他收手,眼里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她说了什么?” 目前正是rday的关键攻难期,也是陆氏财团生死存亡的重要之际。陆启明的病反反复复,这次卧榻足足三个月之久,叶夏秋担心他病情恶化,一直没将陆氏财团的现状告诉他,就连去探病的人也都是反复把过口风的。 这几日,陆启明在叶夏秋的照顾下眼看病情有了好转,他曾经的“心腹”不远万里从美国飞了回来,偷偷潜入他的病房,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并说他的故友洛正天趁他病危吞并了他百分之八十的产业链。 陆启明年纪大了,一时想不开,气急攻心,又犯了重病。而他的所谓“心腹”转眼投身洛氏企业,谋了一份收益可人的职位。 饶是知道这一切,介于当年父亲顾思远的事,顾风也从未对陆启明生出过半分的同情和怜悯。 他原以为,如今陆启明所有的结局都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是,当在监护病房看到他插着氧气管羸弱的模样时,他的心底却并没有生出所谓的快感。 他本以为和叶夏秋的关系不该是今天这样,她到底对她有生养之恩,可是,她对陆启明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护总是不经意伤害他,同样,也深深伤害了长眠于沧云山的父亲。 从小到大励志要毁了陆启明的一切,为父亲报仇,一步步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今天—— 他却惊异地发现,那种强烈的*好像在渐渐消散。 他曾以为,忘记历史,等同于背叛。 可事到如今,他却出奇地拥有了另一份淡然。他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浅昔的出现,让他不再那么渴望成为人上之人,不再那么迫切向别人证明什么。 那些无数个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的夜晚,他都眷恋拥有一个家的味道。强烈想要安定下来的心思,让他真的想要放下过去的一切——既然陆启明已经遭到报应,一辈子的心血葬送在曾经最信任的老友手里,重病在床,算是尝尽了世间百态,荣辱沉浮, 那么,他的仇,是否可以当做已经报了? 顾风发誓,他真的这么想过。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不能介入他的生活,干涉他选择的平静和安宁;也不能苦口婆心劝他向金钱和势力妥协。 现在,他知道什么对他才是最重要的。 可母子到底同心,在听到叶夏秋背着他私底下找浅昔的时候,顾风已经猜到了她此行的目的。 顾风面色沉静,苏浅昔却看到了他眸底的风起云涌,她笑了笑,上前握住他的手:“没说什么,就是看看我的工作环境,聊聊家常什么的。” 顾风凝眸:“你和她,有什么家常可聊?” 苏浅昔一怔,眸色暗凝,垂下头去。 的确,一个从大学时代就名声不好的没有文凭没有学历的女人,和风光一世素未谋面的贵夫人“丈母娘”,没什么家常好聊。 “浅昔,”察觉到掌心的那双小手开始泛凉,顾风反手紧紧攥住,“答应我,无论怎样,都不要再离开我,好吗?”语气鉴定,又似是恳求。 苏浅昔抬头,顾风一丝不苟地凝视她的双眸,像一个渴望糖果的孩子,满眼认真虔诚。 她莞尔一笑:“当然,除非生死,我不会离开。”纵使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可是比起那些虚无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隔阂,他们彼此明确深沉的心,又有什么可以分得开? 只需一笑置之,人生之路必定不平坦,她的心却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豁然—— 她想,漫漫人生路,就是要任其凸兀才会精彩。 得到想要的回答,顾风凝肃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他扬手摩挲她的脸,一下一下,温柔缱绻。 “风,”苏浅昔微笑望着他,“答应我,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太辛苦,更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前几天向曼无意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嘉言将自己的跑车卖了,顾风也将自己的布加迪威龙卖了,换来的资金一部分用于公司的周转,另一部分两人共同购入了一台越野车。 目前他们的办公地点就在明城,出差高铁飞机都很方便,苏浅昔实在想不到买越野车有什么用。她再三追问,向曼也表示她不知情,还说两人最近神神秘秘的,好像在筹划些什么。 苏浅昔为此好几天没睡好觉,今天上班时候傅小明说他们几个驴友打算自驾游去川藏线,问她去不去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必须把跑车换成越野车的地方,一定不是普通地方。 虽然不知道顾风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但是,她已经隐隐感到了不安。 顾风扬唇:“安心,不会的。” “可是……”苏浅昔刚想开口继续追问,点了点头还是保持缄默。 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既然顾风不愿告诉她,一定有他的苦衷,而她,对他也有一定的信心—— 她的男人,向来都是无所不能的。 这时,嗡嗡两声,苏浅昔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摸出手机一看,神色一凝。 “怎么了?谁?” 苏浅昔下牙抵住嘴唇,艰难道:“是叶阿姨……” 顾风皱眉,越怕什么,什么来得越快,该面对的早晚还是要面对。 “她约我明天一起吃个饭……” “嗯,”顾风沉声,“告诉她,好。” 苏浅昔:“……嗯。”按动键盘,迅速回了短信。 刚一放下手机,顾风就一把揽过她的脑袋:“明天,我陪你。” “哦……” 她的男人,总是帅得撩人。 Chapter 45 “苏小姐来了,请坐。” 包厢内,一身天蓝色旗袍的叶夏秋从软椅上起身,冲着苏浅昔扬了扬手以示礼节,举手投足尽态极妍。她抬了抬眼,目光锁定在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十指上,勾了勾唇:“风儿也来了。” 那么不经意的一瞥,苏浅昔有些尴尬,下意识想要抽走握在顾风手里的手,顾风非但不松,皱了皱眉,反而握得更紧了。 苏浅昔:“阿姨好。” “好,你们,快坐吧。” 叶夏秋率先落座,始终仪态端庄,一头秀发绾了一个中式的发髻,除了尊贵和优雅,苏浅昔想不出别的词形容她。美人如画,引无数英雄折腰,苏浅昔不禁默默赞赏,这个红极一时的女人,尽管岁月雕琢,依旧有勾人心魄的美艳动人。 服务生服侍着两人坐下,为两人斟了茶水,然后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一时间,偌大的包厢只剩下了他们三人,无人开口,气氛静谧得有些让人不自在。 叶夏秋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抬眸看向二人:“同居了?” “……”苏浅昔刚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她望向身边的顾风,脸色不自然地泛了红。 顾风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点头:“嗯。” 叶夏秋依旧不动声色,又抿了口茶:“风儿大了,我也管不住了,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 顾风:“您既心知肚明,便早该如此。” 一句回答不卑不亢,又有些埋怨的意味,叶夏秋眸中闪过一抹悲怆和吃惊,看向顾风,眼底有些泛红。 苏浅昔咬唇,握了握顾风的掌心,他总是这样,对于不喜和厌恶总是表现得太过直接。然而有些不为人知的心理起伏,男人不懂,女人间一个眼神便能意会。 顾风并不直视叶夏秋,她看了半晌,低声开口:“风儿,你还在埋怨妈妈吗?” 顾风勾了勾唇,脸上浮出一抹凌肃之气:“您是说父亲的事还是浅昔的事?” 叶夏秋睁大了眼,手中的杯子咣当一声落在玻璃茶几上,震得人心头一颤:“风儿,你……你……” 苏浅昔眉心紧蹙,又拉了拉顾风,她不希望因为她而让顾风和叶夏秋闹得不愉快。 纵使他们之间有天大的恩怨,他们终究是一母一胞,血浓于水。 “我,如何?”顾风笔直的审视迎上叶夏秋,“当年父亲死于意外,您守寡不足一年便风风光光嫁给了陆启明,如今他病入膏肓负债累累,您又想通过破坏我的幸福来挽救吗?您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事实呢?您一次次强迫我和洛萱结婚,去告诉我心爱的人我们不合适,您究竟为什么这么做?您究竟爱得是自己还是我这个因为一晌贪欢生下的私生子呢?” 空气瞬间凝结,叶夏秋大口喘息,胸膛急促地一起一伏,她眼眶含泪,此刻已是满眼赤红:“不,不是这样的!风儿,妈妈不是这样的……你相信妈妈……风儿……” “够了。”顾风决然的语气打断了叶夏秋的哭诉,他拉着身旁的浅昔一起站起身,凌厉地望向那边泪眼楚楚的女人:“如果再让我知道您做出伤害浅昔的事,您和陆启明,从此与我再无瓜葛。” 话音落下,他毅然决然向门口走去,苏浅昔有心去安慰叶夏秋,可顾风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丝毫也不松懈。 “风儿!我们今天不说别的,就一起吃顿饭好吗?”叶夏秋踉跄起身,在背后悲怆地大喊。顾风阔步向前,无动于衷,没有停下的意思。 服务生刚打开包厢的门准备传菜,就看到两人从包厢气势冲冲走了出去,侧身闪躲,一进屋,发现屋内只剩下了满脸纵横的女人。 服务生皱眉:“夫人,菜还上吗?” 叶夏秋深吸一口气,从满是泪水的掌心抬起头:“撤了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好的夫人。”服务生躬了躬身子,赶忙退了出去。 空气静止,时间也仿佛凝结,顾风的话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旋,望着空空如也的大圆桌,叶夏秋苦笑一声—— 自己这一生,苦难过,荣华过,众人之下过,也万人之上过,可到头来,为什么连一个愿意陪在身边吃顿团圆饭的人也没有?身为女人,她曾拥有过世界上最让人艳羡的爱情,有过世界上最可爱聪明的宝贝,也拥有过世界上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倾倒众生的年轻和貌美…… 可事到如今,时过境迁,无数个抱着回忆入睡的夜晚,她才发觉,她老了,由内而外,真的老了。她需要的不过一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烛光温暖,简单幸福的小家。 不知是老天作祟,还是天道轮回,她所憧憬的那些,到头来一样她也没能拥有。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打破了包厢的宁静,叶夏秋赶忙用纸巾拭去泪水,六神无主地接起。 “喂?喂?喂?请问您是叶夏秋女士吗?”电话那头,对方的声音有些急促,四周喧闹嘈杂,叶夏秋不禁皱了皱眉。 “是,我是,请问您是?”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声音,叶夏秋胸口突然一阵绞痛难抑,似乎预示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所不妙。 “叶女士,陆先生情况不太妙啊!你快回医院一趟吧!”对方提高了分贝,叶夏秋猛地瞪大了眼,蹭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你说什么?!” “早上陆先生偷跑出了病房,搭了辆出租车不知道要去哪儿,谁知半路就突犯心梗,出租车司机把他送到了医院,现在正在抢救!您快回来吧!” “好好,我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叶夏秋颤颤巍巍地挂断断电话,飞也似的冲出包厢。 如果这次他真的倒下了,那么她也许 也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 顾风和苏浅昔赶到医院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icu外,叶夏秋身穿白色的消毒服,一脸疲惫地瘫坐在长椅上。今天的她没有精致的妆容,眼睑下垂,已然有了几分老者的仪态。 顾风自接到电话就一直眉头紧蹙,此刻被护士领到这里,恐惧和不安再次涌上心头。不久之前,他才从这里出来,除了和他共同经历那场车祸的嘉言,没人能明白在鬼门关外走一遭的害怕和彷徨。 这里多得是插着氧气管和起搏器进去仅存一脉的人,出来的是被白色床单覆盖的冷骨,而后从此,阴阳两隔。 看着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叶夏秋,不知为何,一股内疚和歉意瞬间涌上心头,顾风下意识攥紧了身边人的手,静默地立在原地。 苏浅昔仰头望了他一眼,低声道:“风,你还是关心陆伯伯,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对吗?” 顾风一怔,沉默,并未答话。 “如果你真的不关心他的死活,根本没必要赶过来,不是吗?风,当年的事没有十足的证据是陆伯伯做的,我们不能就这么冤枉了他。”苏浅昔拉着他的手向长椅走去,“叶阿姨,毕竟是你母亲。” 听到临近的脚步声,叶夏秋抬了抬眸,勉强笑一声:“风儿,你们来了。” 顾风面不改色,手插在兜里,冷道:“他怎么样了?” “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医生也说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叶夏秋说得云淡风轻,垂眸抹了一把眼泪。 两人心里都蓦地一沉。 苏浅昔走近叶夏秋面前,蹲下身拉起她冰凉的手:“阿姨,您也不要太伤心了,累垮了身体,陆伯伯好了谁来照顾?” 叶夏秋黯然的眸中突然闪出一抹晶亮,她抬眸,与面前的女孩儿四目相对。她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善良和无畏,那是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澄澈,无关风月,无关任何流言蜚语,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洛萱眼里从没有的东西。 几十年来,洛正天对她的心思她心知肚明,她也清楚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做出所有疯狂极端的事,那个时候,如果没有陆启明的牺牲,她叶夏秋无论如何也不会拥有后来的一切。 命运几多纠葛,洛家和陆家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生意场上的往来,洛萱和风儿也不可避免地沦为两家父母联姻的手段。叶夏秋曾以为,只要陆启明和洛正天结为亲家,只要她成了洛萱的婆婆,洛正天再也不会缠着她不肯罢休,可是这一切都毁于一旦,她引以为豪的风儿没有爱上青梅竹马,而是爱上了这个女孩儿。 也许风儿说得对,她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她爱得人从来只有自己,所以如今,孤家寡人。 叶夏秋突然笑了笑,反手握住苏浅昔的手,点头应着:“嗳,阿姨晓得。” 意外得到答复,苏浅昔仰头望了一眼顾风,勾唇一笑。 顾风也走到叶夏秋面前,问:“澜儿回国没?”陆尔澜是陆启明和叶夏秋的儿子,是顾风名义上的弟弟,这些年一直在国外留学,很少回家。 叶夏秋抹了抹眼角,有些受宠若惊地回答:“没,还没告诉他。” “迟早要说的。”顾风语气有些冷淡,“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陆启明情况这次真的不妙,作为他的亲生儿子,无论如何还是要回来一趟的,说到这儿,顾风突然想起了陈亦然,不自觉攥紧了掌心。 “嗳,待会儿我就打电话。”叶夏秋应声,她顿了顿,说:“风儿,有些事,妈妈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Chapter 47 半个月后,陆启明终于转危为安,生死门前走过一遭,再次睁眼,他怎么也不会料到第一眼见到的竟是顾风。 顾风半倚在雪白的病床上,垂着头有些昏昏欲睡,白天工作,晚上照顾陆启明,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合眼了。 苏浅昔刚买早饭回来就见到陆启明缓缓睁眼,拎着馄饨赶忙大步走上前,一脸激动道:“陆伯伯,您醒了。” 听到动静,顾风的头猛地一沉,他捏了捏眉心,看到浅昔,微笑:“回来了。” 苏浅昔点头,把馄饨放到桌边,低声对身边人说:“风,陆伯伯醒了,我去叫医生。”说罢,转身小跑出了病房。 顾风一怔,回过头,这才注意到吸氧器下的陆启明已经睁开了双眼,他眸中一亮,赶忙站起身。 陆启明微声喘息,四处环望一圈,意识渐渐复苏,定睛一看,这才看清身边那道颀长的身影。 四目相对,他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颤颤巍巍地扬起手伸向顾风,这动作于他而言已是大幅度,不一会儿,氧气面罩内便布满白气。 顾风眉心蹙了蹙,俯下身子为陆启明掖了掖被角,依旧是一脸冷淡:“先别说话,等医生。” 分明是微不足道的举动,还有那一如既往的高傲神情,陆启明却感到心窝一暖,泪腺一阵酸楚,瞬间两行热泪就淌了下来。 不知是否经历过命悬一线的缘故,那个曾在金融界杀伐决断叱咤风云的陆启明,在这一刻,柔弱的垂垂老矣—— 会为了能再见阳光而欣慰,会为了那个孩子的关心而感动。 陆启明永远记得初见顾风时的情景,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牵着那个小男孩走到他的面前,对他说:“这是顾风,我和顾思远的儿子。” 陆启明承认他曾有一瞬的心痛,可他到底是个有胸襟的男人,既然曾答应过叶夏秋会照顾她和她的孩子,那么无论如何,他也会信守承诺。 他拥抱叶夏秋,然后微笑着抚上男孩的头,说:“风儿,以后我就是你的爸爸了,来,叫声爸爸。” 男孩挣脱他的手掌,抬眸,冷漠的眼神笔直地望向他:“我只有一个爸爸。” 陆启明神情一滞,手僵持在半空中,叶夏秋也是陡然一愣,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泛起了尴尬的神色。 不过陆启明见惯了这些寒暄,很快就恢复本色,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为他准备的见面礼,一边笑颜盈盈地说:“没关系,风儿以前有一个爸爸,现在加上我,不就有两个了嘛,哈哈。” 他企图化解气氛的尴尬,可很显然男孩并不给他这个好脸。 男孩睥视一眼陆启明递上前的礼物,脸上是不合年纪的冷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陆启明:“……” 那是他第一次在与人交涉方面手足无措,棋逢对手,可悲,他的对手,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他知道顾风是叶夏秋的心头肉,也是她之所以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唯一缘由,这一切他都知道,可是除了小心翼翼地维护,倾尽全力去陪伴和守候,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他愿付出百倍的爱,只是希望叶夏秋能多一分的快乐。 顾风却是从小到大都不领情。 顾风较其他同龄人要聪颖许多,他对数字天生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力,天生有着超过同龄人的成熟和淡定,在兴趣爱好方面,除了篮球和计算机,他仿佛对什么也不感兴趣。而他的认真和执着也促成了他的卓尔不群,从小到大,他从未以他是陆启明的儿子而骄傲自居,反是陆启明一贯因为他的优秀而感到荣耀。 顾风喜欢打篮球,陆启明送他几乎所有知名球星的签名篮球和衣服作为收藏;他喜欢计算机,陆启明送他最好的电脑,给他配置最好的软硬件;他喜欢的一切,陆启明都会默默记在心底,然后放在心尖。 慢慢的,仿佛,顾风真的成了他的儿子。 起初的顾风总是无情地拒绝他的热情,多年如一日,他的坚持和温热还是打动了他,眼看着叶夏秋脸上的愁容渐渐少了,这个重组家庭渐渐其乐融融起来,陆启明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顾风再倔强再刺头,在他眼里,终究还是个长不大的毛头臭小子。 之后很久,他们都僵硬地维持着这段不温不热,不愠不火的父子关系,陆启明给顾风所有的爱,顾风回报他偶尔卸下伪装的笑容,直到那次偶然。 顾风再次回到沧云山,联系上了发小安德,同时,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他曾质疑过那些言论的真伪,可当他和安德翻山越岭到村长家,垂垂老矣的村长含着泪握着他们的手,告诉他们:“你们的父亲是英雄,可他们,死不瞑目啊……”的时候,顾风的心,第一次碎的那么彻底。 村长说他们的父亲的确是因为抢险救灾才重返山洪里,可是他们的死满含蹊跷。安德冲动地拎起村长的衣领,斥责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他们实情,村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诉他发现真相后被威胁的无助和无奈。 问及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人做得,村长哭着摆头,幕后之人的具体身份他不知晓,他却知道那人身份金贵,家财万贯,不能得罪。 顾风想到了陆启明,而之后他种种调查也都告知他,那个百般心思讨好他的男人就是害死他父亲的人,那个在商界冷血铁腕的男人是为了得到叶夏秋才害了父亲,身份、地位、时间、缘由,一切吻合,而当所有的巧合联合在一起,他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 这么多年,竟然认贼作父!葬在沧云山的父亲,又如何安息长眠?! 从沧云山归来,看似风平浪静,一切,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发生了改变。 顾风对陆启明的殷勤愈发冷漠,恨屋及乌,他把对父亲的怀念和爱全都转换为对叶夏秋的恨意,父亲爱了她那么久,为了她此生未娶,在大山深处筚路蓝缕,把自己的一切都无私地奉献给天地。 可叶夏秋呢?那个和他不过露水情缘的女人呢? 她风光再嫁,重组家庭,生儿育子,身居豪宅,雍容华贵。 这一切,是他们对他再多的好也弥补不了的,如果他们的好是建立在父亲的痛苦之上,那么顾风就算孑然一身,风餐露宿,也要傲气地挺起父亲的脊梁。 做了多年陆启明的继子,影后的私生子,他们的缘分,早该尽了。 …… 顾风钟爱计算机的简单纯粹那么多年,却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人世间的是非,远非一句孰是孰非就能轻易断言。 当听完叶夏秋诉出当年一切的来龙去脉,他震惊,然后,被坦然取代。其实,他的心里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恨,知道真相后,更多的是悔过和歉疚。 他用了那么多年来记恨和算计的人,竟然是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他沾沾自喜以为可以借着他人之力看那人的笑话,却发现那人才是陷害父亲最大的仇人;他曾经自以为有血有肉的决裂和冷漠,到头来,没有伤及坏人任何一根毫毛,反倒让一直珍爱着他的人遍体鳞伤。 眼下,陆启明眼角的泪光笔直地触痛了顾风的心脏,他强忍住眼眶的酸楚,保持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哭什么,这不是醒了。” 一句话立马让陆启明破涕为笑,这么些年,顾风与他刻意疏远,甚至反目成仇,他出于长辈的身份从未记挂,可是他的心再怎么铜墙铁壁,还是没法抵御眼下他不善言谈的温柔,所谓润物细无声,他想,便是这样了。 也许是因为从小陪伴到大的过分了解,陆启明从死生门回来,一睁开眼,陪在身边的是顾风而不是陆尔澜,他便心下了然,他和他这个继子的恩怨情仇,到底还是一笑泯之了。 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一刻的欣慰。 四目相对,窗外一缕阳光恰好投射在雪白的病房里,仿佛一瞬间照亮了两人的心意,曾经阻隔在两人心里的千山万水,仿佛化作了透明之物,无需费心揣度,因为薄如蝉翼。 良久,顾风终于勾唇笑了笑,打趣道:“喂,你公司的事可不是我干的。” 陆启明喘着粗气笑着,无奈地摆了摆头,挥手示意他俯身。 顾风薄唇轻抿,然后,听话地躬下身子,将耳朵放在陆启明的呼吸器边上。 他的声音很微弱,犹若细丝,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他嗔他:“臭小子。” 顾风失笑,却没有起身。 陆启明攀在他的耳边,继续说:“你不是不认我做爸爸吗?怎么现在良心发现来看我了?” 顾风抿了抿唇,低道:“以后,你就是了。” 他只说过过去他不是他的爸爸,从今往后,他是了。 陆启明脸上的笑意一顿,原本想继续玩笑,却被这句煽情的话噎住,眼眶又一次湿润。 顾风说完很快起身,他明显感觉到了这种相处模式的不自然,他咳了一声,上前到病床边,一脸不耐地按着墙上的呼叫按钮,嗔道:“怎么医生还没来。” 陆启明笑了笑,这么久了,还是那个面上不肯服输的臭小子。 Chapter 48 苏浅昔和医生匆忙赶到,一系列繁琐的检查过后,主治医生罗勇摘掉口罩,松了口气:“陆先生福大命大,算是脱离危险了。” 顾风抬眸望了一眼罗勇,蹙了蹙眉。 苏浅昔笑着长舒一口气,紧紧握住了身旁顾风的手——这场迟到而来的父子情深,只要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就永远不算太晚。 顾风却是依旧皱眉,他抬头看向罗勇,语气森然:“罗医生,还请您借一步说话。”转过身来又对浅昔吩咐了几句,便提步向病房外走去。 罗勇脸上的笑意一怔,将悬在手里的口罩放回兜里,跟在顾风身后出了病房。 安静的走廊里,顾风倚着雪白的墙,双手插兜,漆黑锃亮的皮鞋在地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眼前的男人看似云淡风轻,周身散发出了凌厉却让罗勇不寒而栗,他如今已是四十的年纪,大风大浪早已见得多了,在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前却不受控制地漏了怯,他的额头开始向外冒汗,隐隐生出几分心虚和恐惧。 他强迫自己淡定下来,笑了笑,率先打破沉默:“顾先生,你单独找我出来是想问些什么?” “罗医生,”顾风冷哼一声,抬眸看他,幽深的双眸里浓墨翻涌,“我要问什么,我想您心里比我更清楚。” 罗勇的呼吸瞬间跳漏了一拍,只觉得周身一凉,他清楚地看到那双让人生畏的眼里腾起的怒气。 他咬牙,故作淡定地恢复本色,笑道:“顾先生是要问陆先生的病情吗?陆先生手术非常成功,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你大可放心。” “呵呵,何必呢?”顾风不屑地敛眸,冷笑一声,“您出国习医二十多年,练就了一身精湛的医术,可除了医术,您其他的本领怎么就毫无长进?” 罗勇不动声色,垂在身侧的双拳开始紧握:“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您不知道?”顾风上前一步,“好,既然您不知道,那我就说出来,让您听个明白。” 顾风:“陆启明病倒之后一直住在你们医院,病情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不过整整几个月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前几天又怎么会突然逃跑出医院然后突犯心梗?这几个月以来您一直都是陆启明的主治医生,他的病情到底如何,我相信没人会比您更了解。罗医生,论医术,我或许不如您,可论信息和数据,我想,这世界上没几人能自诩强过我。” 罗勇攥紧拳心,声音开始发颤:“……顾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通话记录和近期所有的网站浏览记录我都查过了,陆启明出事当天,你变声成自杀的陈眉的声音打电话给他,装神弄鬼威胁他去石滩公园见面,他当时偷跑出医院的确是要去见你一面,想搞清楚是谁在背后故弄玄虚,可你怎么也不会想到陆启明会在出租车上突犯心梗,还被出租司机重新送回你们医院,对吗?” 罗勇脸色刷一下泛白,钛合金镜框下,本该锐利的双眸黯然失色。 顾风继续说:“这家医院洛正天手头握着至少一半的股权,当时陆启明是因为两人交好的关系住了进来,后来两人事业上发生冲突,这期间如果陆启明有什么闪失,一直和他亦敌亦友的洛正天一定难辞其咎,社会上免不了风言风语。况且洛正天一向以陆启明为敌,以他的性格,眼睁睁看着对手输得一败涂地,渐渐失去拥有的一切,远比夺了他的性命来得爽快。”他顿了顿,扯起一边唇角,“所以,你做这一切,想必与洛正天无关。” 罗勇微颤着伸手摘掉眼镜,缄默不语。 “你在美国是名人,十年前你自创的中西医混合疗法曾在国外掀起一阵浪潮,而你也被美国最有名的医院聘请为主治医生。可就在去年,你自愿回国,委屈在明城第一医院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外科大夫。你伪装自己过去的一切,在陆启明入院的时候勇于自荐当他的主治大夫,洛正天本就不想让陆启明的病赶快好起来,你也就顺理成章得偿所愿。” “之前我对陆启明和他的病情并上心,我一直以为是洛正天刻意牵制所以他才一直卧病不起,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非如此,顺着这条线往下一查,里面果然是有蹊跷的。谁会想到陆启明一直卧病不起甚至险些丧命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他的主治大夫出了问题。我说得没错吧,陈眉的弟弟,陈亦然的舅舅——陈勇,陈医生?” 罗勇一怔,心蓦然一抖,他缓缓仰起头,顾风审视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是审判,一直窥探到最深处的暗秘,无处可逃。 半晌,他突然冷笑一声,空荡的长廊回响起他戏谑的拍掌声:“不愧是it届第一精英才子,百闻不如一见,顾风,你果然不同凡响。” “呵呵,不同凡响?”顾风讥诮一笑,“能从陈家人嘴里听到对我的称赞,的确是不同凡响。” 既然对方已经查到了这一步,罗勇也再没有伪装的必要,他后退一步也靠在墙上,双拳紧握,重重地砸在墙上。 他仰头望向白花花的天花板,咬牙切齿:“多少次,就差一步,我就可以亲手杀了他!” 顾风眸色暗敛,心里也蓦地一沉。他猜得果然不假,罗勇为了替姐姐报仇,计划对陆启明的谋杀已经由来已久,他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陆启明果真福大命大的缘故,那些蓄意的谋杀最终都以失败告终,顾风不敢细想,罗勇在陆启明身边如同伴虎,如果他任何一次侥幸得手,那么他顾风的余生都将无法安宁。 这一切,与其说是陆启明命硬,倒不如说是上天对他的恩眷。 顾风维持内心的风起云涌,沉声:“陈眉已经去世那么久,为什么这二十多年你都没有想过报仇?” 罗勇苦笑一声,回过头来是一张染尽沧桑的脸:“报仇?呵呵,这二十年,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为我陈家报仇,为我的胞生姐姐报仇,可我手无寸铁,只有一身无计可施的医术,这仇我如何能报?二十年前陆启明和我胞姐离婚只为娶叶夏秋,我胞姐自杀身亡,陆氏又吞并我陈家产业,我逃到国外学医,一直忍辱负重。他陆启明,早就该死!” 罗勇的情绪激动难抑,顾风淡定地看着,却没有被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动容半分,他抬头,凌厉的眸子对上罗勇的双眼:“陈眉是自杀,就算在法律上也与陆启明没有直接关系,陈亦然接你回国,安排你蛰伏在医院,幕后策划你做这一切,可你我都别忘了,我只是陆启明的继子,而他陈亦然,是陆启明真真切切的亲生儿子!” “指使舅舅谋害亲生父亲的事,我想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除非……”顾风抬眸,目光锐利,“陈亦然根本就不是陆启明的亲生儿子,而当年陆启明负心和陈眉离婚一事,也另有隐情。” 这时,长廊另一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风抬头,穆嘉言带着几个身穿警服的警察已经快速赶了过来。 穆嘉言冲顾风竖了个大拇指,以示一切都安排好了,顾风点点头,回过身对已经面如死灰的罗勇冷道:“无论还有什么理由,你都留着去跟警察说吧。” 罗勇陡然一愣,惊错地瞪大了双眸,全身发颤地望向顾风:“你……你……”扭头就跑。 “站住!别跑!”穆嘉言身旁的几名警察飞速奔向前,罗勇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按在了地上,他的眼镜摔落一旁,脸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动静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来往的人都面露惊色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名警察一边掏出手铐将身下的罗勇制服,一边向众人展示证件:“警察。” 罗勇被警察从地上捞起来,衣服拧到一边,此刻已是面色涨红,他回头看向顾风,突然扯嘴大笑:“顾风,算你狠。” 一旁的顾风依旧不动声色,只道:“彼此彼此。” 穆嘉言笑着倚在顾风的肩头,冲罗勇啐了一口:“死到临头了还威风,你就安生在里面呆着吧,不久你外甥也该进去陪你了!哈哈哈哈!——” 警察将罗勇制服后朝着身后的顾风和穆嘉言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们会调查清楚,多谢你们。” 顾风面色深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配合。” 穆嘉言笑着朝他们挥手:“好说好说!~” 几名警察脱帽敬礼,然后在众目睽睽下压着狼狈的罗勇走出了医院。 外面的动静太大,病房里的苏浅昔赶忙赶了出来,一到走廊就看到一脸愁容的顾风和一脸得意的穆嘉言,她走上前,有些云里雾里:“嘉言,你怎么来了?” 穆嘉言笑着朝苏浅昔敬了个军礼,道了声“嫂子好”,嬉皮笑脸地说:“帮我们顾大帅抓坏人来了!” 苏浅昔一脸不可思议:“……坏人?!” 顾风白了身后的穆嘉言一眼,上前搂过苏浅昔的肩膀:“别听他胡说,陆……”他顿了顿,现在不合适直接称呼陆启明的名字,直接唤他爸爸又有些难拉脸,顿了顿,说:“他怎么样了?” “哦,你说陆伯伯?好多了,对了,罗医生呢?你刚跟他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顾风神色淡然:“被警察抓走了。” 苏浅昔:“……”她总算明白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是一种什么心境了。 穆嘉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忍俊不禁地倚到顾风身上:“哈哈哈,顾风啊,我说你这当侦探的人,怎么娶了个傻大姐啊!” “……”苏浅昔怒,狠狠在穆嘉言脚背上踩了一脚,“你丫才是傻大姐!” 穆嘉言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顾风一把推开了,他径直揽过苏浅昔的肩头,朝陆启明的病房里走去。 “喂!”穆嘉言大喊,“你丫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苏浅昔回头:“你是顾风他娘?自己给自己长辈分都不够,还得变个性才满意?” 穆嘉言:“……”小丫头片子,跟顾风在一起后嘴是越来越损了。 Chapter 49 距离明城三千公里外的沣城此时已经夜幕降临,枫叶模样的红叶湖上空被暗灰色的巨型幕布笼罩,宛如一张无形的屏障。 轰隆一声惊雷划破天空,乌云聚拢,紧接着,瓢泼大雨接踵而至,雨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打在平静的湖面上,让人压抑的潮湿和闷热从湖面腾起。 红叶湖旁,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一座三层小楼屹立其中。小楼周身是和四周的树木一样的绿色,上面还涂抹了些树叶的形状,站在远处,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将这小楼和树林分辨开。 而小楼内,却是另外一番天地,高速运转的各种机械设备发出轰鸣声,层层门禁后的办公区内,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正眉头紧皱地站在一座巨型计算机前进行记录和计算。 顶楼的房间内,陈亦然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将手插回裤子口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哼声。 已是寒冬腊月,全国各处都纷纷落了雪,唯独这里,气温不降反增。 真是棘手。 咚咚两声门响,陈亦然回过身,沉声:“进。” 康诚很快走了进来,冲陈亦然躬了个身,喜笑颜开地汇报:“陈总放心,已经检查过了,所有的服务器都运行正常,您大可放心。” “嗯。”陈亦然点了点头,又问:“温度呢?” 康诚脸上的笑意骤敛,支支吾吾道:“……还,还在控制。” “还在控制?”一抹凌厉的神色从陈亦然眼里腾起。 “是……信息部和网络部已经尽力在改了,但是……好像效果不……” “通知下去,”康诚支支吾吾的解释被陈亦然强硬的口吻打断,“他们还有最后一周。” 康诚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赶忙诚惶诚恐低头应是。 “章凌情况怎么样?” 康诚赶忙回答:“还是老样子,不过最近安分多了。” “嗯。”陈亦然抿了抿唇,低道:“我去见见他。” 康诚一怔,反应过来后赶忙应声:“我这就去安排。”说罢,转身离开了房间。 陈亦然又拿起桌边的望远镜看了一眼红叶湖对面的树林,天地一片混沌之中,树林隐匿深处的楼房内不断向往腾起白色的烟雾,他甩开望远镜,闷哼一声,提步向外走去。 ———————— “章凌!陈总来了!”小楼向地下半层一间暗室内,工作人员通过小窗向暗室内喊话,转过身对陈亦然躬身,“陈总,您过来了。” 陈亦然点了点头,通过小窗向暗室内望去。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方桌,两台电脑,一张单人床,一个沙发,屋内前后左右四面墙上开了四扇窗户,逼仄的大小只能透过一日三餐和几缕阳光,这几日红花湖连绵多雨,将这本就昏暗的小屋衬托得更加压抑。 章凌蜷缩在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电脑,仿佛没有看到小窗外的人。他只穿了一间白色的衬衫,领口还残留着几片暗黄色污渍,方桌上摆着几桶没吃完的泡面和咖啡,浓烈的味道充盈了整个房间。 陈亦然终于皱了皱眉,扭头问身边人:“不是吩咐过后厨按时送来一日三餐吗?” 上司问责,工作人员立马面露菜色,解释说:“哎呦,陈总这可真不怪我们,后厨送来的一日三餐章凌一口也不吃,每天就吃泡面,眼瞧着他越来越瘦了,我们也操心的很啊!” 听完解释,陈亦然眉心皱得更深,冷道:“开门。” “嗳!”工作人员立马应声,走到门口,在门口的键盘上点了几个数字,然后将大拇指按上去,“滴滴”两声,指纹识别正确,厚重的防盗门被弹开。 “这里没你的事了。”陈亦然提步,转身对工作人员吩咐,工作人员弓着身子应了一声,扭头走了。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除了章凌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的声音,听不到任何声音。陈亦然走近,皮鞋掷地有声,章凌瞥了一眼,熟视无睹,抱起桌上的泡面,刺溜刺溜吃了起来。 陈亦然俯身捡起地上的枕头,刻意放松自己的声音:“怎么不吃饭?不吃饭哪里有精力搞研究?” 章凌大口咀嚼,一只手捧着泡面,另一只手还在键盘上敲打,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电脑屏幕:“省时间。” 陈亦然失笑,上前一步顺势坐到沙发另一侧,翻看桌上被章凌标注的英文文档,说:“你倒是想得明白,早这样,顾风哪里会受那些苦?” 提到顾风,章凌面色一怔,他咬了咬唇,问:“顾总……不,顾风他,怎么样了?” “借你之力,x项目做得很成功rday被收购,至于顾风……”陈亦然勾起一边唇角,讥笑一声,“我猜他现在正在某个角落想着如何东山再起,不过,想要反败为胜,恐怕……呵呵。” 陈亦然的回答满含讥讽和不屑,刺得章凌心头一疼,他攥紧了拳心,心里五味杂陈。 见章凌不作回答,陈亦然凑近屏幕看那成千上万的代码行,皱眉:“拿下的服务器端,还要多久?” 章凌垂眸看了一眼还剩半碗汤的泡面,随意地抹了一把嘴边的油,答:“一周。” “好,再给你一周。”陈亦然抿了抿唇,放下文档起身,“哦,对了,忘了告诉你。”陈亦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章凌抬头,只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停止了呼吸。 他笑了笑,语气云淡风轻:“顾风前阵子出了场车祸,索性留了一命,如果一周后你这边还没有什么成效,我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出别的意外。” 五雷轰顶般,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一瞬间直冲脑顶,章凌从沙发上弹起,飞身扑到陈亦然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你把顾风怎么样了?!” 陈亦然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他扬起唇角,睥睨面前怒目圆睁的人:“放心,只要你按我要求的做,顾风,一定平安无事。” 说罢,他挪开章凌的手指,掸了掸领口的灰尘,淡道:“衬衣该换了,明天我让人给你送几套新的来,饭也好好吃,只剩一周了,你的任务还很繁重。” 章凌一下子泄了气,瘫坐回沙发内,六神无主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顾风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想着想着,他的心仿佛被狠狠割了一刀。 如今他被陈亦然钳制,每天蜗居在这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屋内研究代码,失去自由,毫无自尊。 无论当初他屈就于陈亦然是出于什么目的,事实都证明他当初的一念之差是大错特错。因为一时畏惧卑劣之人给了他们好处,他们只会用更加卑鄙下流的手段威胁你妥协,面对他们的不择手段,你只能屈服,别无他法。 章凌不禁心生鄙夷,当初和顾风白手起家,他也曾赞赏过陈亦然这个对手的强劲,可如今来看,陈亦然和顾风之间的差距,是正义和阴暗之间的天翻地覆,尽管如今顾风失去了一切,可陈亦然,终究不配做他的对手。 可是……章凌又看了一眼还剩半碗汤的泡面,心绪不宁,顾风,到底能否发现这个地方? ———————— 瓢泼大雨斜打在窗户上,窗外又响起一道惊雷,震天动地。陈亦然长叹一声,双手交叉倚在软椅里,眉心紧蹙地闭上了眼。 他故作的强势逼人,又何尝不是掩饰害怕和畏惧的手段? 顺利完成x项目后,攻克rday几个核心项目的服务器成了最关注的问题rday虽然已经被收购,可是合同上白纸黑字很清楚rday几个核心产品的源代码的所属权仍是前任总裁顾风的,而rday服务器的安置之所,仍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和穆嘉言谈合同的时候他说得很清楚rday曾经所有的辉煌都属于过去,未来,它属于。 rday缺钱缺技术,陈亦然就算对这个合同再怎么不爽,这笔天上掉下来的大买卖还是得做,有了rday的影响力和跳槽而来的骨干,他的公司哪里还需要担心前程? 收购rday后,陈亦然第一个投钱的项目就是通讯软件,既然搞不到核心代码,他便自己开发。他在用户体验方面投入了大量的金钱和精力,本以为自己的产品可以一举取代风靡全国的,可是测试组一进行压力测试,开发组的所有人员,包括陈亦然,全部都傻了眼。 rday独立开发的在模拟五亿人同时在线互动的情况下,依旧能正常运行,服务器对数据的处理速度只降低了不到10%,可开发的新产品的服务器端,在模拟一亿人同时使用时就已经崩溃,服务器发烧发热,处理速度直线下降一半。 陈亦然勃然大怒,斥责开发组的人员,甚至亲自加入开发工作,虽然有所改观,可和比起来还是相去甚远。一名从rdaya组跳槽过来的成员解释的服务器端是以顾风、穆嘉言和章凌为核心完成搭建的,他们其他开发人员只负责调用,核心的源代码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 陈亦然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由心底生出一股挫败感,可转瞬便被不肯罢休的野心所取代。他为这个项目投入了更多的人力物力,眼看着一次次竹篮打水,他开始为的前程隐隐担忧。 可是,这个圈子,离了他顾风,当真不会转了吗? 陈亦然绝不相信,从小到大,没人比他更明白顾风身上那致命的弱点,而他今日之所以会败在他的手里,就是因为,他总是被太多斩不断舍不掉的情感所牵绊。 他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跌倒在地的老人中止对自己至关重要的篮球赛,会为了背生病的穆嘉言去医院错过考试,会为了浅昔送的生日礼物重新冲回斗殴乱战身受重伤,会为了救出章凌放弃自己打拼的天地…… 他看似冷漠无情,看似把一切不放在心上,为了所在乎的人和事,他总是牺牲太多。陈亦然苦笑,瞧,他顾风多像做好事却不留名的好人,可是,他当真以为自己是圣人? 好,既然如此,他倒要看看,顾风所谓的那些光明和正义,那些隐忍和情深,能否战胜这世间最恶毒的人心。 Chapter 50 沣城的雨一连下了好几天,红叶湖边本就温度高,阴雨霏霏,呼吸的空气全都被闷热和潮湿弥漫。 陈亦然已经在这里驻扎了半个多月,目前正是攻坚克难的关键时期,他镇守在第一线监工,效率自然而然提高了不少。 一大早,他依例在办公室办公,突兀的电话声突然打断了他手头的工作,他的心蓦地一紧。 办公桌上那台黑色的电话正剧烈叫嚣着,紧急内线。 陈亦然无意识皱起眉,接起电话,沉声:“喂?” 电话那头,应祁刻意压低了声音:“陈总不好了不好了,罗勇出事了。” 陈亦然一怔,猛地从座位上起身:“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顾风和穆嘉言干得,他们在我们人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搞到了罗勇给陆启明用的处方药,直接把物证交到了警局,现在罗勇已经被带走了,医院那边也在配合调查。” 陈亦然浑身一紧,忙问:“洛总那边怎么说?” “这次牵扯到医院的声望,洛总说……这是您的私事,让您自己解决。”电话那头,应祁叹了一声,“罗勇这事被发现,这次恐怕自身难保了。” 一旦罗勇滥用医术害人未遂的罪名坐实,物证俱全,他虽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陈亦然握紧了手心,胸口那团怒火渐渐腾起,他努力压制,问:“罪名坐实,能判几年?” 应祁想了想,说:“一旦法院认定证据确凿,恐怕至少得个三年五载。毕竟罗勇是医生的身份,这件事在社会上的影响太恶劣,判得轻了难服众,法律难树威信。大家都说连救死扶伤的医生都开始坑害病人了,这世道岂不是该乱套了。” 陈亦然抿唇听着,只字不言。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可真正到自己人头上,他却难持那份中立和理性。 电话那头没人答话,应祁这才觉得自己话说得多了,赶忙圆场:“不过陈总您芳心,我已经派人探过口风了,罗勇一口咬定是他自己要害陆启明,只字没提到您。他回国后的身份都是造了假的,做得□□无缝,肯定查不到您头上,绝对连累不到您的!” 陈亦然却不以为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顾风的处事风格,既然他能查到罗勇刻意陷害陆启明,那么他一定也查到了罗勇和他的关系。 只要顾风配合警察和法院,那他一定难逃法律问责。尽管罗勇一定会担下所有的罪名保他的周全,可到头来,他不但没有伤及陆启明一根毫毛为母报仇,反而将自己的亲生舅舅送进囹圄。 陈亦然咬着牙仰头,一切,都太得不偿失。 “好,我知道了。” 应祁“嗯”了一声,继续说:“对了陈总,有件事有些蹊跷。” 陈亦然注目:“什么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说没有告诉您的必要,但是我觉得还是给您说一下吧,免得……” “……”陈亦然冷脸,“快说。” “哦哦,”应祁的废话戛然而止,开始说正事:“顾风和穆嘉言今天没回别墅,我们守了小半天了,还是没见到人。” “什么?”陈亦然猛地睁大了眼,全身的神经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应祁听出了陈亦然的愤怒,没想到自己多嘴一句就触了上司的逆鳞,赶忙紧张地分析解释。陈亦然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一脸严肃地吩咐:“赶快去查他们去了哪儿,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脱离你们的视线!” “好好好!我们这就去。”应祁一口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陈亦然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心绪久久不得安宁。先前为了收购rday,他派应祁制造车祸,本以为顾风从此再无翻身和他相争的机会,却没想到车祸不算太严重,他很快就恢复如常,还把办公室迁到家里,和浅昔开始了同居生活。 无边无尽的挫败和嫉恨让陈亦然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他太渴望赢过顾风,太渴望从他手里夺回心爱的女人。他将章凌囚禁,派人每天监视和控制顾风,用他的安危威胁章凌破译他们的源代码,一旦章凌有任何异动,他的人立马会制造其他的意外。 可就在章凌在为他所用的时候,顾风也在紧锣密布地进行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一个月以来,他们每天在别墅工作长达十二个小时之久,陈亦然无法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惶恐和不安已经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静侵占。 他清楚顾风并非轻易妥协认输的人,他知道他一定在策划着如何东山再起,饶是知道这一切,敌暗我明,除了加大公司员工的工作力度,他只能静观其变。可他发誓,在顾风东山再起之前,他一定要推出独一无二的产品,一举占领市场,让rday和顾风再无翻身之地。 “陈总!出事了!”康诚门也没敲就踉跄闯进了办公室,大口喘着粗气。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陈亦然嗖得一下起身:“怎么回事?” “信息部的人说服务器有其他数据入侵,现在正在努力修复漏洞!还有还有,我们在航空公司的人打来电话,说顾风买了明城到沣城的机票!” 脑海里轰然炸开,陈亦然怒呵:“你说什么?!” 康诚急得大汗淋漓,语无伦次,“陈总,是不是顾风他们在攻击我们的服务器啊!信息部说那些数据是专门扰乱我们服务器正常运行的,整个it界除了顾风,不知道还有谁有这等本事黑我们啊!” 康诚说得言之有理,陈亦然瞬间慌了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桌前,匆忙拨通信息部的电话询问情况。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信息部部长慌忙解释:“刚才服务器意外出现了两分钟的瘫痪,但是已经及时补救了过来,我们现在正在尽力搜索黑客的ip地址,但是后面会发生什么很难说啊!” 陈亦然紧握听筒,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吼道:“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给我确定黑客位置!如果再出现类似的情况修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好的好的,”信息部部长忙擦额头上的汗珠,诚惶诚恐地挂断了电话。 看到上司发怒,康诚也不安起来:“陈……陈总,您也别太着急,信息部还是很有实力的,相信他们一定能解决好。” 陈亦然气得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回软椅里,扶额,并不应声。 康诚还想继续安慰,还没开口,陈亦然突然仰头,说:“带几个得力的人去沣城机场,顾风落地,务必看紧了他。” 康诚对上陈亦然那双已经赤红的眼睛,赶忙应声:“是,我这就去办。” 康诚离开后,陈亦然迅速打开电脑监控服务器的当前状态,还好,一切已经无恙。 他想破了脑袋还是想不明白,沣城,顾风为什么突然会来沣城?他在这紧要关头来沣城,到底是机缘是巧合,还是因为已经知道了服务器的安置地? 红叶湖,距离沣城中央几百公里的路程,地势险恶,树木环绕,如此偏远人烟稀少的地方,顾风他怎么会发现? 陈亦然紧咬牙关,一时间心乱如麻。 叮铃一声,紧急内线再次响起,陈亦然先是一惊,然后快速接起。 电话那头,应祁语气慌乱:“陈总陈总!顾风的别墅里一个人也没了啊!人去楼空了啊!” 陈亦然倒吸一口凉气,人去楼空,亦或是调虎离山,顾风,他到底要干什么? 应祁接着汇报:“刚才有个美女来过一趟别墅,好像是顾风的秘书,哎呀,就是身材老好,烈焰红唇那个!叫什么向……对,向曼!” 陈亦然:“……” 陈亦然:“说重点。”他这个手下干什么都雷厉风行,也忠心耿耿,就是废话多得不得了,明明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他每次都要当演讲一样长篇大论,陈亦然对此很是头大。 “哦哦,向曼敲了好半天的门也没人开,最后打了个电话就走了,看上去脸色很不好。她走后我们翻到房顶上去看了一下,真是一个人都没了啊!” 陈亦然皱眉,顾风的秘书,向曼? 这么说来,向曼是不知道穆嘉言和顾风的计划的,那么……浅昔应该也是不知道的?既然这样,陈亦然眉心形成一道川字,敌暗我明,他手里必须握着最后的重磅。 应祁:“陈总,这下怎么办?继续守着还是?” 陈亦然踱步到窗边,红叶湖和一片翠绿的树林映入眼中,天空又被一道惊雷划破,昏天黑地,看来,这场暴风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渐渐扬起一边唇角,对着听筒冷声吩咐:“找到顾风的女朋友,还有刚才那个女人,带她们来沣城。” 应祁一怔:“……沣……沣城?” “嗯,”陈亦然顿了顿,说,“无论用什么方法,记住,务必护浅昔的周全。” 应祁愣了片刻,答道:“得令,您放心吧,包在我们弟兄几个身上。”他自然明白陈总口中的“带”是什么意思,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跟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走,所以该用什么方法,陈总不说,他不提,大家心照不宣。 挂断了电话,应祁站起身,向身后隐在暗处的兄弟们挥了挥手,是时候行动了。 ———————— 苏浅昔是被向曼惊雷般的电话惊醒的,电话里她语气慌张,毫无平时的冷静和沉稳:“浅昔,顾总在家吗?我早上起来嘉言就不见了,他给我留了张纸条,我打电话过去就没人接了,去顾风的别墅找也没有人!” 听完,苏浅昔浑身一怔,猛地坐起身向身边看去。偌大的床上,除了褶皱空无一人,摸上去已是冰凉,顾风应该是起来很久了。 她手忙脚乱地穿上拖鞋下地,嘴上安慰着向曼别慌,心却扑腾扑腾狂跳。 冲到卫生间,没有顾风的身影;书房,没有;客厅,没有;厨房,没有;阳台,没有……直到搜遍了别墅的每一寸地方,她依旧没有看到顾风。 “顾风,也不见了。” 向曼:“看来他们早就计划好的,嘉言让我照顾好自己,你说他这话什么意思!他们到底会去哪儿啊?浅昔,西我心里怎么这么慌!” 苏浅昔下牙抵住嘴唇:“我给他打个电话。” “好,我这就过去找你。” 挂了向曼的电话,苏浅昔匆忙拨通顾风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她瘫坐进沙发里,恍惚间六神无主。 女人的直觉向来是准的,昨晚顾风回来那么晚,昨晚他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昨晚他抱着她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他向来不是擅说情话的人,可昨晚的每一句,都让她感动到几乎落泪。 他抱她在怀里,指尖插.入她的头发,从上到下温柔地梳着,一脸宠溺和温柔,呵气成兰:“一梳梳到老,二梳白发齐眉,三梳……” 她在他怀里笑,多希望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刹那:“三梳儿孙满堂。” 他脸上的笑容敛起,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郑重道:“浅昔,等所有事情处理好,我们结婚。” …… 从以前到现在,他都为她做了那么多,现在更是为了不让她跟他一同赴险而独当一面,她呢,又为他做了些什么。 苏浅昔的泪腺突然一阵酸楚,她呆呆地望向阳台,脑海里全是两人昔日的缱绻恩爱,可事实却是,深冬已至,满园风信子有了败落的迹象,满目凄凉萧索。 那一霎那,她突然坚定了一个信念,无论顾风去了哪里,会遇到什么危险,她都一定要找到他,用她之力,护他周全。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苏浅昔赶忙擦干眼泪跑去开门。 “向——”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完,苏浅昔便感到肩头受了一记重掌,紧接着,整个人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Chapter 51 明沣高速上,一辆周身迷彩的越野车正在飞速疾驰,副驾驶上顾风的目视前方,一脸深沉。而正驾驶座上面相憨厚,认真开车的男人,正是陆林。 在rday年会现场他当着一干同事的面撕碎了辞职信,后来面对的种种诱惑,他还是坚持初心证明了他的忠诚。 这次出行任务,他也无疑成了顾风最信任的人。 陆林歪头看顾风,笑道:“顾总,您放心,照咱们这个速度,三天肯定能到沣城。” 顾风:“叫我顾风就行,辛苦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他预定的航班就快起飞了。 “顾总您说什么呢?”陆林急了,“不管您怎么样都是我心里的老大,老大比那什么陈亦然厉害多了,重振我们rday只是时间问题!” 顾风抬头,唇角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陆林察觉到顾风心事重重,也不再闲唠,踩下油门加快了车速,开始一丝不苟地开车。 嗡嗡两声,车厢内的氛围一下子严峻了起来,顾风几乎毫不犹豫地接起电话:“嘉言,怎么样?” 穆嘉言压低声音:“不出你所料,这航空公司果然有的人,陈亦然给他们公司提供系统,他们给他汇报各个大佬的行程,tmd真是黑暗交易!” “这位先生,飞机就要起飞了,请您将手机关闭。”空姐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穆嘉言从狭小的座椅下起身,一边抱怨为了躲陈亦然的眼线不能买头等舱,一边将手机拉远了些,陪笑:“马上马上。” “先生,请您立即关闭手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空姐的声音严厉了些。 “这位妹妹通融一下,哥哥这儿有几千万的大生意,可不敢耽搁,马上,马上就好啊,乖。” 顾风:“……” 电话那头果然没声了,不一会儿,穆嘉言又重新接起听筒:“明城这边安检都没什么问题,我快起飞了,让陆林那丫把车开快点,别等你们赶到我都把十八般酷刑用了个爽,我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一不小心说露嘴你可别怪我!” 顾风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我知道了,快挂电话吧。” “顾风!你说下了飞机陈亦然找人把我暗杀了怎么办啊?小曼还没带我见她老妈呢,我还没活够啊!” “……”顾风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放心,他的目标是我,见到我之前陈亦然一定会留你一命。” “诶……你说得对!”穆嘉言心里乐呵了起来,“行了行了不说了,空姐妹妹又来了,果然谈了恋爱美男计都不管用了!”扭过头对上前而来的空姐一脸笑意,“妹妹!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我怎么觉得你这么面熟?!” 顾风抬头看了一眼车载导航仪,沉声:“不管怎么样,保护好手表。” “ok!你路上也注意安全,回见啊!” “嘟嘟嘟——” 挂断电话,顾风的心骤然沉了下来,他和嘉言设计的掩人耳目,不知道到底能否成功逃过陈亦然的安静,达成目的。 陆林在这时偏过头来,问:“老大,其实当时章凌没有背叛,是吗?” 顾风仰头,来了兴趣:“怎么说?” 陆林嘿嘿一笑:“直觉。老大、穆总和章组长是一起打天下的知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因为一点名利的诱惑就倒戈?不管公司其他人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信。” 顾风微笑,淡道:“我没有陈亦然有钱,也许我给他的酬劳远远不够。” 陆林闷哼着连连摆头:“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也没见谁当真使唤个小鬼给他家磨豆子啊!章组长肯定是被抓着什么把柄了才做了坏事,不是诚心背叛的,这世上比钱重要的可海了去了!” 顾风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扬手在陆林的肩上重重拍了一掌,道:“明白人。” 陆林挑了挑眉,暗想:“啧,可不是。” ———————— 两个半小时后,沣城国际机场。 沣城的温度比明城高了不少,上空乌云密布,淅淅沥沥地落着小雨。 穆嘉言一下飞机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闷湿,同机的人在抱怨这里天气的不好,他心里却生出几分莫名的喜悦。 但凡大型企业服务器机组存放之地,温度都是高的。 穆嘉言戴上墨镜,将风衣裹住半边脸,随着人流向出站口走去。沣城虽然比不上明城的繁华,可这里地形复杂,又多是灌木树林,他们虽然可以在网络上扰乱数据的正常运行,可确定他的服务器到底安置在什么地方,依旧是一个很大的困难,此行也必定是危险四伏。 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对不起对不起。”一名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逆着人群反向走,一不小心撞到了穆嘉言的身上,说了两句抱歉赶忙走了。 穆嘉言正低着头给顾风发信息,没空理他,发完短信一抬头,看到卖特产的小店内有一个黑衣男人正顶着他看,视线撞上,那男人赶忙低头去和店员说话,佯装摆弄货架上的物件。 穆嘉言又提了提风衣领子,不屑地勾了勾唇角,环顾四周,来往人流行色匆匆,一切与往常无异,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他低头,迅速删除和顾风的短信,然后将手机关机,揣回口袋。 陈亦然果然是心思缜密,可就算他再怎么神机妙算,一定想不到顾风买了机票,却从陆路而来。这招调虎离山,还是高明。 还没向前走几步,身后的异样再次吸引了穆嘉言的注意,他随意地咳了两声,低头系鞋带,身后的几人立马停了下来。他起身,身后的人也开始走。 出了机场,穆嘉言用飞飞打车叫了个快车,看到rday的logo被替换成的,他觉得既好气又好笑,这陈亦然真本事没有几样,不要脸的本领倒是天下无敌。 啧,果然是,人不要脸,连鬼都害怕。 司机大叔操着一口地道的方言开口问话:“小伙子,你要去哪里?” 穆嘉言早前在沣城呆过一阵子,大约能琢磨出司机大叔的意思,透过后视镜看到那两辆仿佛投胎似的黑色轿车,他勾了勾唇角,用普通话答话:“哪儿的路不好走就去哪儿。” 司机大叔一怔,车速骤然减了下来,一脸戒备地看向副驾驶上包得像个大粽子似的男人。是个人都要走好走的路,这男人怎么跟人不一样?难不成……是什么逃犯? 司机大叔脑补了一部警匪电影,越想越害怕,猛地踩下刹车,后面两辆黑车没有料到突发情况,车身一顿,险些撞了上来。 穆嘉言从后视镜看到后面的窘况,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暗自腹诽,陈亦然的马仔,怎么比猪还蠢。想了想又觉得情有可原,毕竟他们的老大都蠢得像猪一样,又指望养出什么样机敏的手下。扭过头,却迎上司机大叔一脸戒备,赶忙说:“大叔别误会,我就是……嗯,非常非常非常喜欢沣城,可是我就快走了,想再多看一眼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哎……” “……”司机大叔眼角抽动,“你不是,刚从机场出来?” 穆嘉言:“……”人艰不拆。 灵机一动,继续自圆其说:“啊是啊!哎,我本来都要走了,但是又舍不得走,生生错过了飞机就是为了再看一眼沣城,大叔,你看我这……” “包在我身上!”还没说完,司机大叔拍了拍胸脯,熟练地挂档踩油门,“我自认沣城马路杀手第一,没人敢认第二!” 穆嘉言:“好!大叔,你尽管开,最好把沣城转个遍,你平时赚多少钱今天我双倍开给你!” 司机大叔双眼发亮:“得嘞!”嗖的一声,车身就飞了出去。 一想到尾随在后面的两辆黑车,穆嘉言心里就一阵乐呵,“既然栽到哥哥我手里,就让哥哥我带你们体验一把什么叫玩得就是心跳! …… “呕——呕——”一小时候后,穆嘉言扶着车门,极不体面地在路边呕吐,司机大叔一边啧啧,一边推卸责任:“哎哟,早告诉你沣城盘山路多,你不听非要走!” 穆嘉言摘掉眼镜,喝了口水漱口,回头看,九曲十八弯上一个弯处,两个男人也正冲着大峡谷忘情地呕吐着。他冲大叔摆了摆手,说:“我没事,没事,吐完了就没事了。” “才走了不到二十公里,你都吐了第四回了,哎呦,小伙子不然我送你回机场吧,看来你不适合呆在我们沣城啊!” “砰”一声门响,穆嘉言坐回副驾驶上,舒了一口长气,后视镜里,那两个正在呕吐的男人匆忙擦了擦嘴,钻回了车里。 穆嘉言虽然难受,却觉得好笑极了,回过头冲司机大叔:“还有没有更刺激的?” 司机大叔:“……你不要命了?” 穆嘉言冷冽一笑,说:“若要让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司机大叔摆了摆头,踩下油门,开始新一轮的疯狂飞车。 与此同时,黑车内的马仔小武收到了上司陈亦然的电话,他捂着一直犯恶心的胸口,艰难开口:“喂,陈总。” “你们现在在哪儿?!”电话那头,陈亦然气势强盛。 小武和搭档对视一眼,答话:“在……盘山公路上。” “……”隐忍片刻,陈亦然终于忍不住爆发:“把穆嘉言给我抓回来!” 小武一头雾水:“啊!我们跟踪的不是顾风吗?怎么变成穆嘉言了?” “蠢货!一群蠢货!”陈亦然发怒:“天黑之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你们就别回来了!” 小武瞪大了眼:“是是是!”他的搭档应声加快了油门。 红叶湖边的办公室内,陈亦然焦急地来回踱步,那班航班落地的时候他才接到紧急内线,说是刚才系统出了一点小差错,订票系统上顾风的头像变成了穆嘉言,而穆嘉言代替顾风,顺利通过安检,上了飞机。 陈亦然知道消息后暴跳如雷,他千防万防,却还是掉进了顾风的设计圈套里!是啊,如果顾风真得有心瞒着他去什么地方,他又怎么会发现? 一切的风声和小道消息,原来只是他的放长线钓大鱼。 紧急内线再次响起,陈亦然迅速接起:“喂?” 电话那头是飞机的轰鸣声,应祁高声喊话:“陈总,人已经带到飞机上了,直接起飞还是?” 陈亦然握紧了听筒:“直接起飞,落地后立马送到我这儿。” 应祁:“是!” Chapter 52 “进去!” 耳边传来一声厉呵,紧接着头套被一把摘下,突如其来的灯光让穆嘉言眯了眯眼。 “我让你进去!你耳聋啊!” 穆嘉言的双手双脚被绳子紧紧捆住,身后被猛地一推,一个踉跄直接跌进了屋子。他回过头去,也不恼不气,一脸嬉笑地说:“小兄弟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嘛!怎么样,刚才哥哥带你玩得刺激不刺激?” “少贫!你在这儿好好呆着!”小武和几个搭档又粗暴地推了一把穆嘉言,这次直接把他推在了地上。他们互相给了个眼神,退了出去,“咣当”一声巨响,厚实的防盗门无情地隔开了屋里屋外。 一出门,小武就一把抹掉额上的汗珠,走出几步,颤颤巍巍去兜里摸烟。他给几个搭档一人发了一根,捂着火机把烟点上,又帮其他几人也点上。 火光亮起,幽深的过道里霎时间烟雾缭绕。 小武沉默地抽完了一支烟,却还是觉得惊魂未定。为了抓到穆嘉言,他们几个刚才险些豁出命去,在沣城至险的九曲十八弯上玩飙车,除了穆嘉言,他估计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他叹了口气,将燃到头的烟蒂扔到地上踩灭,抬头看向几人:“头儿说了,今晚给咱放假。” “真的假的?我听康哥说头儿最近烦着呢,抓着个这不知道几把手的,头儿就给咱放假了?”一人紧跟着把烟踩灭,满脸不可置信。 “就是啊武哥,我看这什么穆嘉言油嘴滑舌的,不像是什么人物。你可告诉头儿别让他掉以轻心啊!” “嗯嗯,就是。”其余几人随声附和。 小武瘪瘪嘴:“你们懂什么?这穆嘉言是顾风的挚友,头儿说了,把这小子关这儿三五天不给吃不给喝的,那顾风一定会哭着喊着去求他。” “真的啊?”几人笑着对视一眼,“想不到这小子命还挺值钱。” 小武冷哼一声:“他小子命值钱,咱哥几个的命就不值钱了?刚才那几个急转弯真是吓死老子了,车子差点掉到峡谷去!要真掉进去,咱哥几个还有假放?估计早给阎王端茶递水去了!” 提到刚才的惊险,几人宛若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摆了摆头,感慨:“哎,这年头钱不好挣啊,谁让咱干得是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小武上前拍了拍几人的肩膀:“算了,头儿让咱放假就放假吧,走吧走吧,咱哥几个喝酒去!” 大家点了点头,几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一步一步,直到贴在地板上的耳朵再也听不到脚步声,穆嘉言一颗悬着的心才落进肚子里—— 起码一时半会陈亦然还不会拿他怎么样,暂时安全。 他四肢被五花大绑,整个人蜷在地上,像极了一只大虾米,心里暗想:幸亏小曼看不见,不然肯定丢人丢大发了。也不知道那丫头看到他的留言哭了没?哎,肯定没了,那丫头一直都那么独立,有他没他估计都是一个样。 想到这儿,穆嘉言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落寞,刚才在九曲十八弯的追赶大战,惊魂未定的又何止那些人?胃里翻江倒海,四肢酸楚,穆嘉言索性保持蜷缩的姿势卧在冰凉潮湿的地板上,要不是他有幸碰上个老司机,他这条小命还真有可能祭奠大自然的瑰丽了。 他双腿艰难地甬了甬,将身子挪动到墙角,这下好了,终于可以环视整个屋子了。 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除了头顶上那盏昏黄的灯泡和西南角的针孔摄像头外,空无一物,甚至连个窗户也没有。厚实的大门紧紧闭着,穆嘉言刚才进门的时候悄悄看过,那是带密码锁的钢制防盗门。 打眼一瞧这屋里的陈设,穆嘉言心里就下了定论:得,要想从这儿出去,要么长了翅膀飞出去,要么练成铁头功把门撞开。 当然,哪个都不现实。 看来,他要在这儿暂时待一阵子了。被陈亦然的马仔抓住的时候他就被套上了黑色的头套,一路曲曲折折到这里,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不过从地面的湿度来看,应该是离水边不远,也不知道这地方离陈亦然的老巢远不远? 虽然心里胡思乱想着,却丝毫没有影响背后的动作。穆嘉言被强行背在身后的右手按了一下手表上的按钮,他突然有点感激把他绑成这个样子的陈亦然的猪头马仔,这样发射信号的机会,真是可遇不可求。 心里正乐着,摄像头突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刺啦”声。 穆嘉言一怔,松懈的神经立马紧绷了起来,仰起头,目不斜视地望着摄像头。 一阵聒噪的噪音后,陈亦然的声音从摄像头处传来,回荡在整个逼仄的屋子里。 “穆总,一别多日,别来无恙啊。” 啧,真是刺耳,这陈亦然怎么总喜欢端着一副君子的模样?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样才能配得上衣冠禽兽这个称呼嘛。 穆嘉言冲着摄像头露出一排大白牙,他知道陈亦然一定看得到:“一般一般吧,哪里能跟陈总比。听陈总这声音……难不成夜夜操劳过度,过早精尽人亡了?” “……” 网络那头,电脑前的陈亦然抽了抽唇角:“穆嘉言,但愿你的嘴能一直这么硬。” 说着,他扬手击了击掌,一旁的康诚点了点头,示意应祁压着向曼进来。 一看到陈亦然,向曼就开始破口大骂:“陈亦然你个王八蛋!无耻!下流!” “啪”一声脆响,康诚奋力甩手,向曼的脸上瞬间印上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陈亦然唇角始终保持微笑的弧度,康诚正了正衣领,冷道:“向小姐,请自重。” 应祁见状,揪住向曼的头发,把她的头压得更低了:“老实点!瞎咧咧什么!” 向曼非但不哭,脸上流露出一抹鄙夷的微笑,她仰起头,笔直的眼神审视衣冠楚楚的陈亦然:“陈亦然,你躲在暗处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哦?是吗?”陈亦然眼神示意,应祁立马压着向曼走到电脑前,“那请问向小姐,对这位作以什么评价?” 向曼望向电脑屏幕,昏黄的屋子里,穆嘉言手脚被捆蜷缩在一角,他愤怒的双眼正望着摄像头,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瞬间,心里所有的筑墙轰然坍塌。向曼再无方才的冷静和沉稳,大喊:“王八蛋!你到底把嘉言怎么样了?!” 向曼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开始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绝望,痛苦,让人心疼。 穆嘉言脸色通红,不长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甚至用女人来威胁,陈亦然简直卑鄙! 陈亦然的声音再次传来:“怎么样?我为穆总精心准备的这份大礼,您还满意吗?” 满腔怒火喷薄欲出,穆嘉言紧紧攥住掌心,爆发和压制的一念之间,顾风的话在耳边清晰了起来: “嘉言,要记住,敌强我弱,敌弱我强。” 穆嘉言握紧手心,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陈亦然试探他的计谋,如果他因为小曼几声哭喊就轻而易举地愤怒,岂不是正中了陈亦然的吓坏?他怒,他之后一定会愈发变本加厉,而小曼被当作工具不知道还会受到多少创伤。 他紧闭双眼,默念,克制,一定要克制。 穆嘉言睁开眼,缓缓仰头。 然而,陈亦然并没有见到他期待的他恼羞成怒的反应,反而看到了穆嘉言脸上一抹神秘的笑容,而他的眼神,满含着不屑和无所谓。 他勾了勾唇角:“陈亦然,你未免太高估了这个女人,也太低估了我吧。” 陈亦然一怔,同样看着摄像的向曼也停下了哭喊。 穆嘉言用背抵着墙壁,艰难坐起身,一脸玩世不恭:“陈亦然,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穆嘉言什么称号?老子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指望用个女人来威胁我,是不是比女人还蠢?” 陈亦然眸色暗敛,唇角的笑意逐渐褪去,意味深长地忘了一眼身旁的女人。 而此刻,一股异样的难过涌上心头,凌乱的波浪大卷下,向曼的神色落寞黯然。 “呵呵,实话告诉你吧,老子的女朋友海了去了,你也不去‘不夜城’打听打听,哪个女人没爬过老子的床?老子又和谁好过三个月?”穆嘉言已经倚着墙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挂着不羁的笑容。 陈亦然的双眸暗淡下来,一旁的向曼,原本热忱的心一点点下坠,最终沉入海底。 三个月,满打满算,今天正巧是他们在一起的三个月。昨晚他还说要给她一个不一致的纪念日,今天她又沦为了他众多约.炮情人中的一个。 呵,真是讽刺。 那边穆嘉言还在继续:“陈亦然,你是不是脑残爱情剧看多了,这种狗血的手段你也想得出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明明派人调查过,向曼是穆嘉言唯一承认过得女朋友,也是唯一用情至深的爱人,他又怎么会失策?一抹愁容爬上陈亦然的眉心,他打量一眼屏幕里的穆嘉言,又望了望身旁的女人。 他还是不肯善罢甘休。 陈亦然笑了笑,道:“穆总不愧是夜店风流人物,看来今天的确是我陈某失策了。既然这样……”他冲康诚使了个眼色,康诚意会,走到向曼面前,扬手,又是重重一记掌掴。 “这女人刚才骂了我,打一巴掌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啊,想必穆总不会介意吧?” 穆嘉言强颜微笑:“当然不会,玩过的女人就是穿破的鞋,既然无用,何不弃了?” 陈亦然:“好,很好。” 再次示意,康诚抡起大手,接二连三的巴掌落在向曼的脸上。 向曼终于流下了眼泪,火辣辣的疼,不是因为脸上,而是心里。 刺耳的巴掌声和痛吟声从摄像头里传来,剜肉之痛。 穆嘉言扼住胸口的愤懑,紧咬住牙关——这场戏,无论如何他也要坚持到底。 Chapter 53 苏浅昔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八点,她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记忆停留在开门后的几秒钟,然后彻底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睁开眼。屋顶悬着一盏水晶吊灯,紫色的缎面窗帘将外面和卧室隔开,床头柜上点着一盏风信子味道的熏香,馥郁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 这是哪儿? 苏浅昔皱了皱眉,正打算起身穿鞋,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的静谧。 陈亦然大手掀开窗帘,一身笔挺的西装利落有致,眉眼含笑:“你醒了?” 苏浅昔一怔,只觉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咬唇,仰头问:“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陈亦然勾了勾唇角:“这是沣城,我家。” 苏浅昔突然紧张了起来,她从床上起身,掀开窗帘率先走了出去。外面是装潢精致的客厅,一台巨大的落地电视,几个真皮沙发。 苏浅昔蹙眉,扭头问陈亦然:“我怎么会在这儿?陈亦然,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亦然走到她的面前,双手扶上她的双肩,蹲下身子与她视线平齐:“浅昔,乖乖呆在我这里,好吗?我会好好待你,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陈亦然。”苏浅昔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保持警戒的距离,“清醒些吧,我和你,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陈亦然的眸中突然腾起一抹凌厉,肃杀之气让苏浅昔不寒而栗,“从大学起,你一直都很讨厌顾风不是吗?你最感激的人是我不是吗?浅昔,顾风现在一无所有了,跟我吧,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突然上前,大力揽过苏浅昔的腰,俯身就去寻找她的嘴唇,霸道强势不容抗拒。 苏浅昔慌神,一边用力地推搡一边大叫:“陈亦然,你疯了吗?!放开我!放开我!” 陈亦然将她环得更紧,攻城略地的吻落在她的脸上,陌生又罪恶。 “啪——”响亮的一声,回荡在偌大的屋子内。 陈亦然一怔,手上的动作滞在空中,他望向一脸紧张和羞愤的女人,双目空洞无神。 苏浅昔裹紧身上的衣服,戒备地向后退去,因为后怕,呼吸都变得颠簸。 空气中突然静默了下来。 良久,陈亦然突然冷笑一声,他正了正自己的衣襟,双手插回兜里:“这段日子你先呆在这儿吧,好好想想。”说罢,扭身向门口走去。 “陈亦然!”苏浅昔在背后喊他。 陈亦然双脚一顿,回过头,苏浅昔正直勾勾地望着她,除了惊慌和戒备,又多出了几分期许:“……顾风,在哪儿?” 陈亦然扯出一抹微笑,似有若无:“放心,过几天你就会见到他了。”说完,他眸色骤敛,决然向门外走去。 厚实的门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屋内的空气凝结。 苏浅昔不自觉皱紧了眉头,环顾四周,所有的窗户都安着防盗网,落地窗外有四个戴墨镜的黑衣人把守,他们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紧张严肃。 看来自己这是被监视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苏浅昔彻底慌了神,这里是沣城,陈亦然说过几天就会顾风,他到底要干什么?他把自己囚禁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正想着,门又响了,一个看上去乖巧伶俐的小姑娘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一见到苏浅昔,小姑娘先是微笑着鞠了一躬,然后把餐盘放到餐桌上,说:“苏小姐你好,我是方希,来照顾您的饮食起居。” 苏浅昔:“照顾我?” 方希微笑着点头:“是的,这是陈总吩咐的。苏小姐您睡了很久,应该早都饿了吧,这是我为您准备的夜宵,请您享用。” 苏浅昔并没有心情关心什么夜宵,既然这个叫方希的小姑娘知道她睡了很久,那么一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了想,微笑道:“你好,方希,我想问一下我睡了多久了?” 方希想了想,回答:“有五六个小时了。” “这么久?”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她从明城到沣城了,看来一切都是陈亦然设计好的。 “是啊,”方希突然笑了起来,“陈总看您睡得那么香,不舍得让我叫您起来呢。” 心里鄙夷,表面还是得强颜微笑,看来方希是个挺单纯的小姑娘,苏浅昔想,要是能和她处好关系,弄明白陈亦然的目的只是时间问题。 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 如是想着,苏浅昔走到餐桌前,看了一眼方希端来的东西——一杯牛奶,一碗沙拉,一份牛排。 陈亦然倒真是用心良苦,可他却永远不知道她最讨厌吃得东西就是西餐。 饶是如此,苏浅昔还是顺势坐下,笑着看向方希,说:“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是有点饿了,谢谢你,这些看起来很好吃。” 一抹绯红爬上方希的耳朵,她害羞的抿了抿唇,说:“苏小姐喜欢就好,您不必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得。” 苏浅昔笑了笑,邀请方希坐下和她闲聊,方希原本诚惶诚恐,后来抵不住苏浅昔的和风沐浴,也就顺势坐在了对面。 一顿饭的功夫,苏浅昔以她在杂志社工作的经验,确实从方希那里掌握了不少信息。 她是和向曼一起被从明城带到沣城的,她被安置在这里,而向曼不知去向;沣城是陈亦然的一个主要分部,他来这里是因为公司有新的软件需要发布;这两天公司的气氛有些紧张,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故。 方希收拾完餐具后就离开了,并告诉她如果有事就按那个白色的按钮,她会立马过来。苏浅昔这才意识到,这间屋子里除了那台电视外没有任何通讯设备,而她随身携带的手机也被收走了,现在的境况,相当于完全与外界隔离。 方希走后,苏浅昔在偌大的屋子里来回走动,一面思考着怎么样才能和顾风和向曼取得联系,一面检查着这间屋子的角角落落。 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几乎没有,倒是四面八方都安上了针孔摄像头。 苏浅昔觉得不寒而栗,这样和生活在透明的玻璃罩中完全无异,毫无*可言。 细小甚微也陈亦然,疑心重重亦是陈亦然。 苏浅昔瘫坐回沙发里,毫无睡意,这几天,注定是格外漫长。 ———————— 三天之后,穆嘉言的体力终于透支,抗到了尽头。长时间的疲惫和饥饿让他意识涣散,甚至对疼痛都失去了知觉。 “咣当”一声响,防盗门骤然打开,这声巨响把穆嘉言震得回了几分精神,他用尽全身力气抬了抬眼皮,入目是一双擦得乌黑发亮的皮鞋。 小武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陈总,我们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您就喊我们。” 陈亦然“嗯”了一声,小武摆了摆手,几人退了出去。 穆嘉言的呼吸犹若细丝,他阖上眼皮,重新贴上冰凉的地板。 陈亦然向前挪了几步,皮鞋踩在地板上,清脆刺耳。 “顾风的人果然都是硬骨头,不使点非常手段是不会有人轻易松口的。” 陈亦然颀长的身子在地板上拉出长长一道黑影,恰好遮住了穆嘉言的眼睛,他微弱地睁开眼,感觉头晕目眩,连说出一个字的力气也不剩了。 “呵呵。”陈亦然发出一声冷笑,“人生在世,追逐的不就是些名利、财富,成大事者能屈能伸,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意有所值,双倍工资和朝九晚五的待遇不能打动rday的核心员工,可如果三倍四倍,还有住房津贴,仍不动心的就屈指可数。 陈亦然蹲下身子,双指夹住他的下巴,强迫那双不屈的双眸和他对视,他笑了笑,继续说:“如今不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大同社会,身为社会人,在这个社会摸爬滚打总是有自己最终的目的,不然,人又为什么活着?我说得对吗?” 穆嘉言望着他,眼里依旧是不屈和不屑,他在陈亦然的脚边艰难喘息。 “选择顾风,在这里受冻挨饿,甚至连心爱的女人都见不到。选择我,我让你荣华富贵,软香温玉用之不尽!穆嘉言,让你低头当真就那么难吗?” 穆嘉言听着,只觉得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荣华富贵?他想陈亦然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明白“富贵于我如浮云”是什么意思。软香温玉?他又可知什么叫做“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他又明不明白,什么叫做舍生取义。 虽然浑身无力,穆嘉言还是拼尽全力扯出一抹微笑,他盯着陈亦然,艰难地一字一怔:“除非……我死。” 陈亦然登时勃然大怒,他一把甩开穆嘉言的脸。 一声巨响,穆嘉言的头重重磕在地上,他痛苦地紧咬住了牙关。 陈亦然拍了拍衣服,起身,疾言厉色:“穆嘉言,你有种。” 他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小武带着几个黑衣人就一起冲了进来,狭小的屋子骤然间黑压压一片。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晃了晃脖子,将手骨揉得咔嚓作响。 小武点上一根烟,蹲下身子,一口白烟尽数扑在穆嘉言的脸上:“上次老子差点被你玩死,你挺有骨气的嘛,呵呵,今天老子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小武猛地起身,把烟扔在地上狠狠踩灭,几个黑衣人蜂拥而上,对早已羸弱不堪的穆嘉言拳打脚踢。 逼仄的小屋骤然间烟雾弥漫,狠戾的重拳落在他的身上,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护紧了手腕上的手表。 而此刻,距离这间小屋三十公里外的顾风感到心口一阵绞痛,手腕上的手表发出“滴滴滴滴”的警报声。 陆林原本有些昏昏欲睡,一听到这警报声立马坐直了身子:“老大,怎么回事?” 顾风按紧手表:“嘉言应该离我们不远了,他现在有危险。” 陆林猛然瞪大了眼:“啊!那可怎么办啊!顾总,您快定位,我们现在就去找救穆总!” “不可。”顾风握紧拳心,他努力压制内心风愤怒,说:“继续按原定路线走。” 陆林急了:“老大,你不是说穆总有危险嘛,万一……万一我们去得晚了……” “不可能。”顾风咬牙,无论如何,他都相信嘉言一定能化险为夷。他当然想去救他,可他相信如果嘉言知道他因为他而耽误了整个计划,一定会比现在更内疚和痛苦。 破釜沉舟,挫败陈亦然,他们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 陆林闷哼医生,那滴滴滴的声音听得他很是闹心,他知道那是顾总和穆总之间通讯的工具,只有按动按钮才会发出信号,现在它叫得那么频繁,一定是穆总的手表受到了剧烈撞击。 想到这儿,他开车都觉得心神不宁,心里也生出几分怒气:“老大,咱们一直走得这路线到底是不是陈亦然的老巢啊?穆总被抓,肯定被关在那附近,我们应该改变路线啊!” 顾风长舒一口气,看向导航仪,淡道:“我们正在去的地方,是章凌的所在地。” Chapter 54 </script> 的服务器接二连三被黑客攻击,信息部的人日夜加班,还是没能彻底消除隐患,黑客的ip地址来回变换,无法确定具体位置。就爱上 用户开始在各大网站和论坛吐槽,有人的虚拟货币不知什么原因减少,有人的账号显示异常异地登陆,有人密码被随意更改。一时间人心惶惶,it新闻也连续报道近期的各种事故。 陈亦然为此操碎了心,一方面加紧了手下的工作,一方面派人在沣城寻找顾风的下落,一想到顾风有可能隐藏在某个角落打着服务器的主意,他就坐立难安。 这天,章凌依例在狭小的暗室里敲代码,负责看管他的马仔进来送饭,一进门,扑鼻而来那股子让人作呕的泡面味。马仔嫌弃地扇了扇鼻子,不情不愿地走了进去。 “章凌,吃饭了。”马仔把饭放到餐桌上,然后自顾自在暗室里转了一圈,边边角角的异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陈总吩咐,后厨每天来给章凌送三次饭,每次送饭的人都要检查一下屋里除了基本配置外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东西。章凌的衣服也是几日一换,每天都会被搜身,确保他身上没有可以发射信号的任何电子设备。 马仔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什么异常,走到章凌身后,望向那密密麻麻的代码行,皱眉问:“陈总让我来问问你还需多久?” 章凌在键盘上飞舞的双手没有停顿,头也不抬:“快了。” “哦,快了就好。”马仔点了点头,“前几天陈总刚抓了个人,听说以前是rday一号人物,没准你和他还是朋友呢。” 章凌双手一顿,脸上一抹一样稍纵即逝。 “可惜那小子不识好歹,陈总怒了最近一直给他饿着,隔三差五还去教训一番。我想你要是能赶快做出点什么成绩,那人起码饿不死了。” 章凌的双手不自觉开始发颤,他“嗯”了一声,几不可闻。那微妙的神色却被马仔即收眼底,他打趣地拍了拍章凌的肩膀,笑道:“你现在身上可是担负着人命的,是做英雄还是狗熊,就看你的表现了。” 啪啦啪啦敲击的声音回荡在逼仄的暗室,章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对马仔的话仿佛不甚在意。马仔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自讨没趣,把后厨准备的饭端到章凌面前,嘱咐了几句让他好好吃饭就准备离开。 突然,几声“滴滴滴滴”的脆响划破暗室的安静,那声音听起来焦急而紧张,突兀极了。 章凌一怔,惊慌地看向放在桌边的泡面盒,心里祈祷马仔能把这声音当作代码运行时的声音,不会起疑,可是事与愿违。 马仔顿住了步子,皱着眉慢慢转过身来。 “刚才是什么声音?” 章凌愣了愣,说:“没,没什么声音,跑代码的声儿。” “跑代码?”马仔眼里染上戒备,他回过身,提步走向章凌,趴在电脑上看了看,又在电脑四周巡视一番。 虽然奇怪,可是的确没什么异常。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得是多虑了,正准备走,“滴滴滴滴”,又是一阵急促的脆响。 马仔眼疾手快地回身上前,泡面盒里一闪一闪的红灯直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两人的视线都定格在还有小半碗汤的泡面盒里,马仔预感不妙,章凌一把从泡面盒的汤汁里捞出闪烁着的电子设备,紧握在自己手里,连连后退。 马仔的脸上染上几分狠戾,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他赶忙摸出挂在腰际的传呼机,大声呼叫:“陈总,陈总,章凌有异动!”转过脸来,横眉戾目,“给我!” 章凌的目光一下子锁定在半开的门上,不容片刻犹豫飞身向马仔撞去,“咚”一声巨响,马仔应声倒地,他飞速掠过他的身边向门外冲去。 门外几个把守的还没回过神,就看到一道身影疾驰而去,几人一愣,才听到暗室里传来的呼喊声:“抓住章凌!别让他跑了!” “章凌跑了?!”几个马仔瞬间乱作一团,一边推搡着向前追去,一边大喊着:“站住!站住!” 原本宁静的小楼沸腾了起来。 章凌紧紧握着手里的东西,那是他在见陈亦然之前就提前准备好的一个设备,除了可以存储几个t的数据外,还能当作追踪器向网络发送信号。 几天前,也就是利用这个设备,他在网络上发送的地址信息被顾风成功抓包,两人取得了联系。 在为陈亦然出力的这段日子,他接触了不少核心项目的代码,趁人不备,他把那些数据都悄悄地存在了这个设备里。陈亦然每天会派人对屋子进行排查,他每天会要求吃一碗泡面,然后将设备放在没有泡面盒底部躲人耳目,设备防水,一直没有受到损坏。 如果这个设备被陈亦然发现,他和顾风取得了联系,那么顾风一定会有危险,而且这里面有关的核心代码,他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亲手交到顾风手里。 重振rday,这是他为顾风能做得最后一件事。 章凌被关的地方在负一层的暗室,他顺着楼梯没命似的逃,到处都是需要指纹解锁的玻璃门,他一直顺着没有密码锁的安全通道跑。终于跑到一处见光的地方,三面是一丈多高的围墙,一面大门半开,几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人正来回走动,突如其来的太阳光刺得他眼睛酸疼,看样子这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后门。 “该死!”章凌暗骂一声,打算掉头上楼,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紧接着是康诚诚惶诚恐的声音:“陈总,您别着急,这里层层关卡,章凌他一定是出不去的。” 章凌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赶忙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那边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陈亦然的马仔就将整栋楼包围,他们相互之间用对讲机通信,商讨着围追章凌的方案。 一时间,腹背受敌。 “滴滴滴滴——”章凌手里的设备再次发出紧急的脆响,声音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急促。 这个设备会根据与信号源的距离发出不同频率的声响,从刚才到现在,它响起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如果没猜错的话,信号源现在应该就在附近了。 章凌一时间喜忧参半,这说明顾风就在附近。如果他能在被抓之前见到顾风,并把这东西交到他手里,那就万事大吉;可如果他提前被陈亦然抓住,又沦为威胁顾风的把柄,那该怎么办? 章凌紧紧攥住电子设备,当即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坚持到把它亲手交到顾风手里的那一刻。 如是想着,在渐渐逼近的叫喊和脚步声中,他的注意力集中到门口那几个对紧急情况毫无防备的黑衣人身上,他握紧双拳,突然飞速向半开的大门口冲去。 黑衣人在门外走动,对门内的情况毫无预知,章凌放轻了步子,正准备趁他们不备迅速逃出去,黑衣人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 “快拦住章凌!他要逃!” 黑衣人猛然回头,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章凌已经飞身扑了上来。他一口咬在黑衣人的胳膊上,几乎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 黑衣人疼得大呼小叫,同伴见了赶忙上前去拉章凌,大骂他是“疯狗”。 章凌双目如炬,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鲜红的血顺着黑衣人的胳膊流了下来,同伴伸手抓起腰上的电棒就要去电章凌,突然“砰”一声巨响,黑衣人手里的电棒轰然落地,几人被这声巨响震得耳鸣,不受控制退后了几步。 章凌也吓得松了嘴,下意识撒腿就往门外跑。 “砰——” “啊——”又一声巨响,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小腿席卷而来,章凌一下子瘫倒在地,痛苦地捂着往外冒着鲜血的小腿。 几十米开外的地方,陈亦然单手握枪,笔直地瞄着章凌的方向。 所有人都吓得不轻,空气中静得只听得到章凌痛苦的吟喊声。 “你要去哪儿?”陈亦然吹了吹枪口,垂下手臂,脸上露出一抹阴诡莫测的笑容。 几个黑衣人也不再发愣,飞快冲上前把章凌从地上拉起来,然后一直把他拖到陈亦然面前。 中弹的痛苦让章凌意识涣散,他挂在几个黑衣人身上,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嘴唇苍白如纸。 不等他开口,看管章凌的马仔上前到陈亦然面前,低声说:“章凌身上有电子设备,一直藏在泡面盒里,之前一直没人发现。” 陈亦然听完,先是一愣,旋即上前几步,直勾勾地迎上章凌。 “自己交出来吧。” 章凌发出一声讥诮的笑声,微微抬眸,苍白的唇角扯出痛苦的弧度:“一枪打死我。”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章凌的回答和穆嘉言的答复如出一辙,一个是为了所谓的友情和道义宁愿死也不愿屈服,一个是卧薪尝胆却一直心在曹营心在汉。 陈亦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章凌的妥协,他的不衷一直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他一直以为,人总是会有畏惧和贪慕的东西,比如死亡,比如金钱。 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怕死和贪婪,这是人类的劣根性,他以为任何人都不可幸免。 可是穆嘉言、章凌、浅昔,他们究竟因什么执着?在他们眼里,那些所谓的情谊,当真可以无可匹敌吗? 如果真得是这样,当初叶夏秋为什么会抛弃顾思远,来破坏他的家庭? 这些事陈亦然无法想通的,他内心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愤怒,童年的不幸,家庭的破碎,感情的失败,二十多年一直被压制的不甘……这一切他所承受的痛苦,他统统都要附加到顾风的身上! 陈亦然努力遏制住内心的汹涌,握着扳机的手紧紧攥住,他看向章凌,语气冷冽:“你想死,我却让你活着,我想于你而言,亲眼看到顾风因为你而遍体鳞伤,远比让你死了更痛苦吧?”他说完,向康诚示意。 康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和黑衣人一起把章凌压倒在地,迅速搜身,最终发现了电子设备。他笑了笑,起身把那东西递到陈亦然面前:“陈总。” 陈亦然接过那还在滴滴作响的设备,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 章凌被黑衣人按在地上,痛苦地流泪,大喊:“杀了我,陈亦然,杀了我!——” 声音震天,陈亦然决然的步子却丝毫没有停下。 有一种身不由己,比死了还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