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去年的这个日子,紫英说,她想“冲刺”,说得轻松,也说得沉重。但“冲刺”啥,却未说。后来读到她的《重回“故乡”》,里面有这么一段描述:汽车朝着粤西奔驰,10多个小时后,终于驶入一条滚滚黄尘的公路。远处吹来了一股牛栏肥的发酵味,于是大家都欢呼雀跃:“农场味,闻到农场味了!”至此,才使人突然醒悟,紫英是要打捞30年前一代人曾留下的青春欢笑、青春无奈、青春叹息以及受过百般煎熬的“那一段生活,那一段时光”。在那段生活,那段时光,他们有热爱、有希冀,有理想和对它的捍卫;他们有痛苦,有磨难,有对愚昧、落后的反叛和抗争;有“人生有如大海航行,在惊涛骇浪中搏击,要比在风平浪静行船更感到生命意义”的思考和觉醒。 正是这一代人,面对贫穷、饥苦和穷山恶水,以他们的坚毅和勇敢、单纯和热情、血汗以至生命,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可歌可泣的“战天斗地”。而作为这种“战天斗地”的参与者和见证者,紫英只不过是以一个老知青的名义,以她认为人们可以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再现了那一代人的悲苦历史与坎坷命运,从而使这一切成为区别于其他的一种独特的财富。是不是这样,请读读《岁月留痕》。 当然,紫英的初衷也许并不是要我们与她一道重温一个民族的、罕有的、历史的、悲苦的梦,一段艰难的、与血泪和在一起的日子。对于那个沉重岁月的钩沉,只是一个为着忘却的纪念。但它们毕竟“是一代人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去谱写的历史,他们在咀嚼悲欢离合之后,留下的是一串串更为坚实的历史脚印。”(李海宁语)因此,紫英现在带给我们的是一个控诉,还是反复过滤后的一个探讨?也很需要我们去思考。 “山野河流,曾赋予一代人沉稳坚韧的胸怀;蹉跎岁月,铸造了一代人勇于拼搏的性格。”作为知青题材,近20年已面世的作品不下百种。这种题材的发掘与创作,在今后一个相当时期,可能还会源源不断。但倘若不曾有过“上山下乡”的那种不可磨灭的经历,要象紫英这样写出历史的真实,写出那一代人曾经艰难度过的美丽青春和他们的悲苦命运,写出他们当年离别洒下过血泪与汗水的“第二故乡”时发誓“死也不回这个鬼地方”、但随着时光流逝而来的那种深深的眷恋,恐怕只会是一种天真或理性化、人为化的“意识”。可以看出,紫英的这一部不在此列,可以亲近,不会陌生,不会遥远。 正因为这样,《岁月留痕》“痕”了多少,“痕”出了什么,“痕”得是否痛快,“痕”得是否足可使人满意,其实已不重要。它饱含的一切,关键是能否使我们有所思考,有所发现,认识过去,把握现在,走向未来。 写这些,纯是对《岁月留痕》的粗读粗知,不算什么,也算不了什么。 半村 上篇 潮起潮落 第一章1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1 象一只矫健的小鹰, 梳理着它的羽翼, 准备迎接那飞的日子。 你,纯洁的新一代, 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要只争朝夕。 进入那圣洁的祖国无比的天地, 谁,好意思带着丝毫垢腻! ──知青箴言 “不,我要去农场,我一定要去农场!”毕业分配时,唐玉贤坚决地对工宣队长说。 “玉贤,你身体有病,还是留校吧,留校也一样干革命啊。”班长十分关心地劝说道。 “心脏病不算什么病,这么多年了,不也没事?mao主席教导我们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要遵照主席的教导,到广阔天地里去锻炼,做一个名副其实的革命接班人。”唐玉贤很激动。他的话赢得了同学们的热烈掌声。 “玉贤,你和你爸爸妈妈商量过了吗?你是被照顾对象,你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去农村。”班主任也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唐玉贤,他很担心唐玉贤的身体承受不了农村的艰苦生活。 唐玉贤一跺脚跑开了。还没等同学们反映过来,他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白纸。他把白纸铺在桌子上,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一咬,鲜血渗出指头。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带血的字:“到农场去”。 “唐玉贤做得对,值得我们学习!我也要去农场锻炼,我和玉贤一起去!”有同学激动地表示。同学们顿时热血沸腾,纷纷签名要到农场去。 “好!同学们的志气都很高,我坚决支持你们。希望你们在广阔天地里炼就一颗红心。”工宣队长异常高兴。来之前,他已得到暗示,要尽量把全部学生都动员去农场或农村。 班长把报名表递给了唐玉贤,他高兴地跳了起来,又与表示跟他一起去农场的同学握手致意。由于激动,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班上报名的人渐渐稀少了,在唐玉贤的带动下,除了投亲靠友的同学外,大部分同学都要求去农场,只有一两个人要求留校。 “黄颖,你呢,你想到哪里去?”班长问一个躲到旁边一直不吭声的女同学。 “我,我想留校读书……”黄颖轻轻道出她梦寐以求的愿望。 “干啥?你想留校读书?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也配读书?”工宣队长轻蔑地白了黄颖一眼,冷冷地对她说:“现在,让你挑选去农村还是去农场,就已经很优待你了。” “说吧黄颖,你想去哪里?”班长略带同情地看了黄颖一眼,轻声劝道。他很清楚她在班里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我……去农场。”黄颖喉咙哽咽,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 “哼,这种人本该连农场也不给去。”一个报了名去农场的同学说。她觉得黄颖也去农场有点贬低了自己的身份。 “签名吧。”班长怕再节外生枝,赶忙把一张表递了过去,黄颖强忍欲滴的泪水,胡乱的签上名,就转脸跑开了。 黄颖缩坐在卡车的角落,两根长长的辫子一起顺着左胸脯滑向脚旁,辫梢上用黄绸带结成了一对黄蝴蝶。她身材瘦削,有点象弱柳扶风,皮肤白中带黄,略带褐色的大眼睛里含着淡淡的忧伤,上身穿一件刚缝制好的合体的浅灰色秋衣,下面是一条深蓝色长裤,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解放鞋。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看了看,然后把它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她的思绪又在漫无边际的乱跑…… “老老实实交代你的反党罪行!”打手高高举起手上的鞭子。 “我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干部,怎么会反党?”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在回答,声音里带着无可名状的痛楚。 “啪,啪!”又响起了皮带的抽打声:“不坦白交代就只有死路一条!” 申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审讯室变得象死去一般的沉寂。 “怕不行了,送医院吧!” “怕啥,就算他现在死了,也可以说他是畏罪自杀。”…… “爸爸!”黄颖捂住脸,无声地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汽车在公路疾速而驰。路上极少迎面而来的车辆,只有这一溜挂着帆布蓬的解放牌大卡车,把一群活蹦乱跳的青年学生送去一个他们还不知是啥样子的地方。汽车带起的黄尘象一条长长的巨龙,冲天而起,一直冲向山林深处。 一辆卡车上,大合唱《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刚刚停了下来,最活泼好动的何青青就甩动着她那头黑油油的短发,鼓动大家请女高音张毅敏单独来一首。 何青青在学校里是个文娱积极分子,尤其爱好舞蹈。她身材纤秀,体态轻盈,配上一个精致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更加显得斯文秀气。可别看她外貌娇柔,但性格却与身段截然不同。她性格豪爽,好报打不平,在班上很受大家的尊敬。 张毅敏在大伙儿的一阵掌声过后,落落大方地扶着车篷站起来:“唱哪首?” “就唱‘语录歌’吧。”略显肥胖的郑永红啥时候都是那么革命。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脸色红润,说话时喜欢瞪着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她身穿一套宽大的旧军装,腰上束了条宽宽的武装带,留一头齐耳短发,头顶左上方用橡皮筋扎着一把粗粗的发辫,鼻子微微往上翘。 “不,唱一首悠扬点的吧,唱《革命人永远是年轻》好不好?”何青青斜瞟了郑永红一眼。她们俩是同班同学,她一向不喜欢郑永红的过激性格,在班上郑永红就怕她一个。 “好,就唱这首。”凌燕巴掌一拍,闪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脸上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和何青青从小一块儿长大,她最崇拜何青青了。 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 他不怕风吹雨打, 他不怕天寒地冻。 他不摇,也不动, 永远挺立在山峰。 美妙的歌声搏得了阵阵的掌声和欢呼声。 “好不好?” “好!” “妙不妙?” “妙!” “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 黄颖对此却仿佛没有丝毫的反应,思绪仍然在不住的飞动着,眼前又浮现出她离开广州时那种凄楚的情景…… 第一章2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2 天,湛蓝湛蓝的。明媚的阳光洒向江面,微波荡漾,江水不时闪泛着点点金光。“红卫”轮停泊在码头,正等待着远航。 船舷边挂着一条格外醒目的大红标语,上面写着“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码头上,锣鼓喧天,号角齐鸣,象过什么重大节日那般热闹。 离码头不远的柏油路旁,停着十几辆公共汽车,刚把一批要出远门的小青年送来,附近已站满了送行的人群。 “雯雯,要注意身体,一到农场马上给我写信啊。”一个四十来岁的瘦弱女人拉着正要上船的女儿的手不住地叮咛,泪珠滴到了女儿手上。 “妈妈,你放心,我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女儿似乎也舍不得离开妈妈,只见她紧咬嘴唇,眼睛有点发潮。但她迅即挺起了胸膛,眼神里充满对未来的信心和希冀。 “哥哥,快,要开船了。”黄颖背着背包在前面急走,望着船上蚂蚁般的人群,她急得跑了起来。黄浩提着满满一网兜东西跟在后面,听妹妹这么一喊,他托了托眼镜,急忙跟着她冲出人群。 “站住!你们想干嘛?!”随着一声吼叫,黄浩和黄颖被两根涂成两端红中间白的棍棒截住了。客轮旁站着一群头戴工帽的纠察队员。 “我来送我妹妹。”看这架势,黄浩那双略带褐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惊慌。 “送行的人不准超越警界线,知道吗!”一个腰上束着武装带、手里拿着一根棍棒的大个子走了过来,厉声道。 “我,我不知道这里有警界线。我……”黄浩的手微微颤抖。话音未落,却已被纠察用力推向一边,他几乎被推倒在地,眼镜也跌落地上。 送行的人围了过来,纷纷嚷了起来。 “干吗这么凶?” “能这样对待孩子吗?”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替黄浩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充满爱怜地帮他戴上。 看见人群涌动,几个纠察队员马上跑了过来,其中一个队员用卷筒喇叭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挤,往后靠一靠,不要超越警戒线。” “哥哥,回去吧,妈妈就由你照顾了。记着给我来信啊!”黄颖接过黄浩手上的东西,一步一回头地走向客轮,点点泪珠滴落在衣服上。 “等一等,”黄浩趁纠察队员不注意,快步跑向黄颖,把一个纸包塞到她手里:“拿着,上船再看。”他一转身又跑回人群里。 船台栏杆上挂了两块mao主席语录牌。一块写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另一块是“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语录牌下面也站了不少送行的人。 放下行李,黄颖拆开了手里的纸包。“啊,粮票……”一股热流立即涌遍全身。 她立刻从船舱冲上甲板,到处搜寻哥哥的身影。码头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的黄浩正搂着两个又哭又喊的孩子。 那不是小平和小娟吗?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七岁,是他们的邻居。他们的爸爸妈妈已被造反派抓去好几个月了,正隔离审查。他们有个叫小芸的姐姐,还不到十六岁。 “难道小芸也要……”黄颖急忙转身在人群里寻找小芸的身影。 这时,小芸正靠在船舷旁,看着哭喊的弟妹泣不成声。 “小芸!” “黄颖姐!”两双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小芸,你怎么也要……” “工宣队说了,只要我下乡,爸爸妈妈就可以早一点放出来。” “谁照顾小平他们呢?” “小姨说,她白天有空就去看他们。” “那晚上呢?” “小姨也有自己的家。”小芸没有正面回答,她那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又大滴大滴的往下淌着泪。 黄颖轻轻搂着小芸的肩膀,她的心也在流血。 “呜!”“呜!”满载着1000多名青年学生的客轮启航了。顿时,锣鼓声伴着人们的喊叫声,使码头变得乱哄哄的。 “姐姐!”“姐姐!” 黄浩一边哄着又哭又喊的小平和小娟,一边摘下眼镜,擦去玻璃片上那层雾水般的东西。 听到小平和小娟隐约传来的哭喊声,黄颖和小芸的心都碎了。包着粮票的纸包被黄颖拧成了一团。 由于原来就读的学校不同,黄颖和小芸被分去不同的农场。轮船一靠岸,她俩便分了手。 想到这里,黄颖的眼睛又模糊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第一章3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3 夕阳的余辉洒向茂密的橡胶林,袅袅的炊烟缭绕在稀疏的聚居点上空。远处,一抹青山层层叠叠,在夕阳的辉映下,仿如被上了彩的水墨画。晚霞、翠林、牧归、炊烟,还有那嬉闹的孩童相互映衬,使人好象走进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园。 “嘟嘟。”司机小陈不断按着汽车喇叭,算是和距路边一百多米远的生产队驻地打了招呼,然后在滚滚黄尘的泥路旁停了下来。 萧瑟秋风中,二十几个青年学生相继跳下了卡车,好奇地张望着。 离环山公路不远的小盆地,座落着一个小山村似的生产队。队里仅有几十户人家,几幢泥瓦房,房子四周树木环绕。只见炊烟袅袅,暮色苍茫,好一幅山村暮霭图。 身材敦实的陈晓东环视了一下寂静的山林,不禁脱口而出:“真美啊,这就是我们生活和劳动的地方。”他心潮激荡,用手圈成喇叭状,冲着远方使劲地高声大喊:“哦…嗬…”,声音传得很远很远。听着山林的阵阵回音,陈晓东更加高兴,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象指挥员般挥动着喊道:“同学们,看啊,这就是我们的橡胶园!” “哎呀,大家快看,那里有牛拉车,真好玩!”张毅敏那高八度的语调几乎把大伙儿的视线全“拉”了过去。 几头大水牛各拉着一辆没有车蓬、一边一个大木轮的车子,轮子咿咿哑哑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赶车的人不时用鞭子抽打一下牛身,嘴里“嗬、嗬”地吆喝着,把青年们看得好一阵惊奇。 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对他们感兴趣,一个车夫来兴致了,他随手脱下织成礼帽般的小草帽,扬起头朝天“喊”起了山歌:“哦-嗬-啷……”可惜在场的年轻人没有一个能听懂他的歌词。 听到汽车喇叭声,一群小孩子从生产队跑了出来,黄黄的脸,黄黄的衣服,黄黄的赤脚。他们瞪着好奇的眼睛,观察着这些远方来客。 “哟,这小女孩真漂亮,真象我们的美人!”何青青把一个年约三岁的大眼睛女孩抱了起来,放在凌燕面前比划着。 “去你的!”凌燕笑着打了何青青一下。 小女孩在何青青怀里咯咯直笑,双手在空中晃动,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 农场工人随着孩子们走了过来,他们衣着朴素,皮肤黑中带黄,几乎全部打着赤脚。 “这是什么东西?”孩子气的李伟雄摸了摸一个老工人手里提着的黑不溜秋的竹筒子,上面还插了个“小烟囱”。 “这是水烟筒,吸烟用的,小口用来放烟丝。”那老工人见他好奇,边解释边从裤头的烟袋里拿出烟丝热情地示范。 李伟雄学着把嘴放上水烟筒,“呼呼”地用力吹了两下,水烟筒里发黑的烟水从小口里喷了出来,溅得他满头满眼,直把他呛得弯腰咳嗽不止。他急忙把水烟筒递回去,“咳咳”地嚷着,用袖子猛擦嘴巴和眼睛。大家伙都被他逗乐了,身材高大的崔海南看着他的狼狈样子拍手大笑。 “大个子,别乱动,看你脚边有一条大毛毛虫!”小胖子王小凡见崔海南那得意的样子,故意大惊小怪地冲着崔海南喊了起来。他知道崔海南不怕庞然大物,独怕蛇啊毛毛虫等软不砬叽的东西。 崔海南连看都没看,就吓得三步并两步的跳坐上一块大石头。他提着的背包被甩到地上,鞋子也踩掉了一只,大伙儿哈哈大笑起来,“大笑姑婆”凌燕已笑得蹲在地上直喊“哎哟”,把崔海南给闹了个大红脸。 欢声笑语把寂静的山林唤醒了。“他们多好,无忧无虑的。”悄悄躲到一旁的黄颖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了,忧郁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一章4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4 农场工人簇拥着客人向队部走去。 队部设在一间瓦房,屋里仅容得下两张办公桌,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敞口的类似书柜的木柜子,里面放了一套《mao泽东选集》和其他政治书籍。墙上挂着几面锦旗,上面写有“学毛著先进集体”、“先进党支部”等字样。队部门口有一棵大榕树,树上挂着用半个炮弹壳做成的铜钟,铜钟上有一处地方已被敲打得分外铮光滑亮。 队部太狭窄了,容不下那么多人,在大家的建议下,带队来的场部秘书小王把大家领进了离队部不远的礼堂。说是礼堂,其实是用茅草盖顶泥巴糊墙的一间大草房,里面空空荡荡的,只钉了一些固定的条凳(一条长木下安装两只凳脚),墙上挂着的主席画像分外显眼,四面还贴了几张主席语录。一张不到一米宽的旧书桌放在画像下方充当主席台。 走进礼堂,秘书小王回头向一个匆匆赶来年约三十八、九岁的女人热情地打招呼:“刘嫂,老队长回来了吗?” “还没呐,他说一散会就赶回来,也该到了。”被称为刘嫂的女人身穿浅灰的大襟衫,深蓝色的长裤,打着赤脚。有点月牙型的眼睛里透出温顺和善良,整齐的短发上一边夹了一个发夹,浑身上下干净利索,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 工人们围着青年学生嘘寒问暖。 “玉芬,看这妹子多漂亮,给你当女儿好不好?”一个大嫂指着凌燕逗趣说。 “那敢情好,想都想不到呢,家里边都是光头,就缺个女儿了。”被称为玉芬的胖大嫂笑得眯起了眼,那对单眼皮的小眼睛几乎只剩下一条缝了。她走上前拉着凌燕的手,充满爱意地欣赏起凌燕那白皙的皮肤、黑黑的头发、笔挺的鼻子和水汪汪的眸子,心里不断赞叹:“哎哟,这些大城市来的妹子水灵灵的,真让人心疼!” 何青青向凌燕做了个鬼脸,在她耳旁小声说道:“快叫妈呀!” 凌燕羞得红着脸低下了头,顺手重重地拧了何青青的大腿一把,何青青痛得大叫“哎哟”跑开了,凌燕拍着手冲着何青青大笑不已。 胖大嫂回过头,冲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喊道:“德叔,瞧好了,看挑谁做你的徒弟。” 被称为德叔的男人看着年轻人“嗬嗬”的笑着,不时低下头吸一口水烟。 “这人真是的,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光知道笑。”胖大嫂取笑他。 德叔也不恼,仍然“嗬嗬”的笑着,继续吸着他的水烟筒。 刘嫂慈爱地望着这些小青年。“多可爱的孩子,他们年龄还那么小就远离家乡亲人,做父母的不知有多挂心。”她边想边逐个细看,象要把他们的模样熟记在心里。忽然,她注意到了躲到一旁的黄颖,瞧着她那单薄的身体和多愁善感的样子,甚是怜悯。 刘嫂来到黄颖身边,拉着黄颖的手问道:“你叫啥名字?” “我叫黄颖。” “多大了?” “快十七了。” “啊,和我家的晓华一般大。想家了吗?”刘嫂关切地问她。 “嗯……不不……”黄颖对她点了点头,又急忙摇摇头。 “傻孩子,哪有不想家的道理?”刘嫂疼爱地看着黄颖说:“别担心,你以后有啥事就来找我,我会尽量帮你的。” 黄颖很感激,除了家人,她有好长时间没听到关怀的话了。 正在这时,人群让开了一条道,一个年约四十二、三岁的男人走进了礼堂。他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头顶左上方长着一小撇白发,使人过目难忘。上身穿了件双袖已磨损的中山装,挽着裤腿,一双赤脚十分坚定地踏在泥路上。 一进礼堂,那男人和王秘书热情地握了握手。青年们见状都有礼貌地站了起来。 “来了?”那男人环视了四周一下道:“大家坐,坐。” 王秘书用尊敬的口吻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们的老队长,叫刘土根。老队长的家在解放前是雇农,受尽地主的压迫,所以,他的阶级立场非常坚定。解放后,他参加工作组,后来分配到我们场参加革命工作,在这里当了十多年的队长。老队长刚刚从场部开完会回来。” 王秘书话音刚落,青年们便十分崇敬地齐喊了一声“老队长”。 刘土根谦虚地挥了挥手。 “老队长,这是名单,他们就交给你了……” 王秘书与刘土根又客气了几句后,走出大草房,和在路旁等他的司机耳语一下,就一起上车离去了。 第一章5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5 刘土根尊敬地目送着王秘书离开,直到尘土挡住了视线。 “同志们!”刘土根转身走向“主席台”,双手扶着旧书桌,满怀热情地对着大伙儿说:“mao主席教导我们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现在,我代表党支部和全体老工人,欢迎知识青年来这里接受再教育。青年是革命的财富,我们老工人一定要帮助青年们认真改造思想,改造世界观,为**事业奋斗终身……” 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时,不远处响起“啷啷!啷啷!”清脆的摇铃声。 听到铃声,农场工人一阵骚动。见这情景,刘土根便说:“好,开饭的时间到了,咱们先去吃饭,行李就暂时放在礼堂里。我宣布,为了欢迎知识青年,伙房今晚杀了一头猪表示表示。” 工人们欢呼起来,尽管他们一早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炊事员师傅盛给知青们每人一碗饭,外加满满一勺子的猪肉块。知青们把饭菜端回礼堂去吃。 陈晓东看着肥嘟嘟的肉块,即兴作了一首酸溜溜的打油诗: 这里的饭堂确实怪, 只有猪肉没有菜, 大鱼大肉真新鲜, 半月下来成了猪八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块大肥肉往嘴里放。 “咦呀!”几个女知青见了,急忙掉转头去,其他人则哈哈大笑起来。 “也真是的,怎么这里没有菜吃?”张毅敏看着何青青,说道:“难道天天都是一碗肥猪肉?那太可怕了。” 知青们囫囵吞枣般的几乎都把饭吃光了,却剩下很多猪肉在碗里。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走去伙房,把碗里的东西倒进潲水桶。 一个桶装满了,伙房又拿出一个,剩菜剩饭装满了两个潲水桶,直把炊事员看傻了眼。 凌燕从伙房里打了一杯开水出来,她一边吹着滚烫的开水,一边对何青青使了个眼色,说:“你看!” 何青青一回头,楞住了。只见几个老工人围着潲水桶捞起里面的肉块,小酒窝女孩站在旁边,咬着手指头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 其他知青也注意到了,他们奇怪地望着,猜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几个老工人把肉块捞起来后,从伙房的水井摇上来一桶清水,把肉一块一块地冲洗干净,放到碗里,然后拿回家去了。 “呀,这太可怕了。”张毅敏伸了伸舌头。 知青们觉得又好笑又好玩,回到礼堂后,还在议论这个话题。 刘土根见知青们吃好了饭,就对他们说道:“好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大家也够累的了,先回去歇一歇吧,我们明天再开会。”刘土根说着,领着大家把行李拿到知青宿舍。 知青宿舍也是一间茅草屋,中间糊了一堵泥墙,把男女宿舍隔开。房顶的草很新,用茅草泥巴做墙体糊成的外墙还没完全干透。房门是用一块块狭窄的木板钉成的,很沉。秋夜的冷风透过山林,从木板的隙缝钻进屋里,凉飕飕的,使人觉得屋里甚至比屋外还冷。由于透风的地方太多了,窗户做成很小,仅容一人爬过。山林雾大,茅草屋里比较潮湿。 生产队里没有电,刘土根叫队部文书发给每个知青一盏小煤油灯,人过处,灯火一闪一闪的,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刘土根向大家解释说:“接到你们要来的消息后,我们队立即组织人马上山割草、砍木料和糊泥巴赶工,这房子才赶出来不久。等以后有了石料,队里再为你们建一幢瓦房做宿舍。” 刘土根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干起来,帮这个铺被子,帮那个垫床垫,忙得满头大汗。 将大家都简单地安顿下来后,刘土根重新扫视了茅草屋一遍,又说:“你们知识青年来这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不能让你们的父母失望,我一定会好好帮助你们,让你们成为红色接班人。” 第二章1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1 我原以为,这颗心忘了 轻易感受痛苦的能力; 我说:那以往的一切 早已不在,早已经过去! 去了,盲目信任的美梦, 热情的激动和忧郁。 可是,来了美的有力统治, 怎么这颗心又在颤栗! ──普希金 次日,刘土根把知青们召集在一起。 “同志们,伟大领袖mao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刘土根声音很宏亮,他扫视了大家一遍,继续道: “今天,你们知识青年积极响应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来这里接受我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很欢迎。你们要认真改造思想,做革命的接班人。对了,大家初来咋到的,总该有点见面礼,为了让大家共同进步,党支部购买了一批《mao主席语录》珍藏版送给大家,希望你们能认真学习,活学活用,用主席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一辈子扎根农场。” 礼堂里,鸦雀无声般静,静得连大家的呼吸声仿佛都可以听得到。刘土根话题一转,道: “mao主席还教导我们: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现在,我把生产队里的阶级斗争形势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这里的阶级斗争情况比较复杂,有几个阶级敌人在队里接受监督改造,包括坏分子和反对革命的敌人。这些情况暂时不细说,到时候再给你们详细介绍。你们千万不要跟这些阶级敌人接触,要随时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就把他们打翻在地。” “老队长,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我们的工作吗?”有人迫不及待地提出问题。 “别急嘛,工作有的是。”刘土根笑了:“我们生产队以种橡胶和香茅为主,附带种一些旱稻、花生、甘蔗作为备战备荒之用。虽然山地有的是,但不能多种,因为种多了会变成资本主义的尾巴。现在,我们来作一下自我介绍吧,比如说姓名、籍贯、家庭出身,等等。过几天还要给大家填表……好,谁先自我介绍?” 崔海南马上站了起来。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受军人的影响很深,总希望长大后能当上一名解放军战士。他留着一个战士式的小平头,高大的身材配上一套洗得发白的军装,浑身上下活脱脱一个现役军人。 “坐下说,坐下说。”刘土根说着,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还把名单拿在手上准备“对号入座”。 “我叫崔海南,是东北辽宁人,家庭成份革命干部,我爸爸在部队是个营级干部。”崔海南说着,自豪的挺直了胸脯。 刘土根点了点头,眼睛里露出一种欣赏的神色:“好,好!”他用钢笔在名单上打了个勾,自言自语道:“崔海南。” “我叫王小凡,广州人,我爸爸解放前是一家商店的店员,应该算工人成份吧。”小胖子王小凡慢条斯理地说。他眯起大眼睛,用手揉了揉圆鼻头,再拨弄一下稍微嫌长的头发,他那慢悠悠的性子完全可以与他的并不算灵活的身子划上等号。 “那应该算是伪职员。”年纪最小的李伟雄不知天高地厚地插嘴,又想开个玩笑。他才十五岁,又瘦又小,象个小学生,曾多次被门岗拦住不让进学校的大门。现在,坐在身材高大的崔海南旁边,更加象个“小不点”。他年纪小,原来不用上山下乡,因为贪玩不想念书,听说这里将要改制为军垦农场,是部队编制,就瞒着家里报名“支援边疆”。 “去你的!”王小凡使劲敲了一下李伟雄的头,小不点伸了伸舌头。 “严肃一点,这不是玩的时候。”郑永红瞪了瞪那双并不见大的眼睛,阻止王小凡和李伟雄的打闹。接着,她对刘土根说:“我叫郑永红,我家里解放前是雇农,真正的无产阶级!” “哦,你家也是雇农?”刘土根挺感兴趣地问。 “是的,我们家祖宗三代都是雇农,家里一穷二白。”郑永红斜了黄颖一眼,放大嗓门,自豪地表白。 何青青用手捂住了嘴巴,心里暗笑:“这家伙又来了,这也值得炫耀。” 刘土根很高兴,他在郑永红的名字旁边打个勾,又在她和崔海南的名字下面划了一根线。 “我叫陈晓东,祖籍山东,父亲是转业干部。”陈晓东接着说。他也留了一个战士式的小平头,穿着一件旧军衣,一条深蓝色斜纹裤。他额角方圆,一双有神的眼睛配上一个有棱有角的嘴巴,看起来挺机灵。他虽然身体壮实,却没有“继承”父辈们虎背熊腰的“革命传统”。不过与其他人相比,还不至于是个“二等残废”。 “我叫何青青,广东人,工人成份。”何青青发言了,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出是个活泼开朗、颇有主意的姑娘。 “我叫张毅敏,广西人,成份上中农。”女高音的声音这次明显下降到低八度。 刘土根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他在张毅敏的名字旁边圈了一个圈。 知青们一个接一个自我介绍,刘土根认真地听着,不时往笔记本或名单上记着什么,他的表情随着知青成份的变化而变化。 最后轮到黄颖作自我介绍了。她低下头,抚弄着辫梢,轻轻地说:“我叫黄颖,广东人,成份干部。” 刘土根看见她斯斯文文的样子,颇有好感,对她笑着点了点头,鼓励说:“大声点嘛,别怕。” 郑永红见状,忙俯在刘土根的耳边小声说:“她是‘黑七类’子弟,她父亲被打成了‘现行fan革命’,听说已经自绝于人民!” 刘土根听了眉头紧锁,严肃地看着黄颖,厉声道:“你要老老实实,不能欺骗组织。你父亲是‘黑七类’分子,怎么能说你爸是干部成份?” 黄颖衔着眼泪,小声辩解道:“我爸爸原来是科研所的干部,前段时间才被观点不同的造反派定为现行fan革命的。” 刘土根在黄颖的名字旁边打了个x,并往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 “阶级斗争真是无处不有啊,幸亏我摸了摸底,知道他们的家庭情况。看来,郑永红是个好苗子,崔海南也不错,以后知青们的工作可以依靠他们。”刘土根沉吟了一下,抬起眼睛扫视了大家一圈,视线最后停留在黄颖脸上,郑重地说:“你们都是生长在新中国,虽然说‘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但我们还是要看个人表现的。你要好好参加劳动,积极改造思想,争取做一个有用的人。” “嗯。”黄颖垂下眼帘,轻轻的应道。 第二章2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2 知青们被安排在两个知青班。何青青、李伟雄、黄颖、张毅敏、郑永红等人分在一个班。 凌燕撅起嘴,拉了拉何青青说:“你帮我说说嘛,我要和你在一个班。” “我去说不大好,还是你自己去跟老队长说说吧,我看没事的。”何青青鼓励凌燕道。 “那好吧,我去试试。”凌燕只好去问刘土根:“老队长,让我跟青青一个班,可以吗?” 刘土根看着凌燕那涨红的脸,笑着对她说:“你不用担心,不在一个班也可以经常见面,晚上不就在一起了吗?” 凌燕听他这么一说,不好再吭声,怏怏的站到一旁。 “老队长,我跟凌燕换一换吧,我去哪个班都行。”郑永红马上对刘土根表示。其实她是怕何青青,不愿意和她在一个班,便主动提出和凌燕对调。 刘土根见郑永红这么通情达理,高兴地同意了。他把郑永红和凌燕对调的同时,把崔海南也调来何青青这个班。在刘土根的心目中,他已经把崔海南和郑永红作为培养对象了。 刘嫂和一班长老钟也来到了知青班,分别担任两个知青班的班长,他们负责教会知青农活。 这天,全队人马到山上砍草积肥。 这是一片还没有开垦的荒山,到处长满了一团团的芒箕、蒿草,高及人头。由于这里的泥土不肥沃,需要砍些杂草、树头把泥巴烧成火烧土,用作肥料种植农作物。 黄颖把两条辫子盘上头顶,就手不离锄和知青们一起认真干开了。他们把砍下的杂草和树枝垒起来,往上铺一层泥土,再垒上、再铺,等垒到了一定高度,就从下面点火,直到把土烧透,这土就成了肥料。有的男知青为了方便,干脆脱去戴在手上的帆布手套,乱锄乱砍起来,于是手上被划出了条条血印。 刘嫂和老钟站在大家旁边,不时指点着他们:“干活不能蛮干,要使巧劲,下锄时不要太重,不然会把虎口震裂。你们看,要这样干。” 年轻人学着老工人的样子,干起来果然轻快多了。他们象做游戏似的兴高采烈地你追我赶,不甘落后。 休息的哨子响了,大家擦着汗走进防风林。 “哟,我的手起泡了。”凌燕把手伸给何青青看。 “你看。”何青青悄悄地把手伸给她。 “啊,这么大一个血泡!”凌燕差点喊了起来。 “哎哟,我的屁股!”张毅敏咬着牙,一下子蹲坐在地上,看着手中的水泡,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黄颖没有跟着大家走去防风林休息,她心里在想:“可不能休息啊,我的身份和他们不同,我要用汗水洗刷灵魂,洗掉资产阶级思想。”带着这样的意念,她便继续起劲地干。 “黄颖,休息一会儿吧,干了这好半天了。”刘嫂喊道。 “她呀,在假积极呐。”郑永红不屑一顾地说。 何青青白了郑永红一眼,走到黄颖身边,一把夺下锄头,把她拉到大伙儿休息的防风林。黄颖躲到何青青身后,从衣袋里拿出一条手绢,小心地包扎着手上的伤口,丝丝血水慢慢渗了出来。 刘土根走了过来。他一眼看见黄颖盘起的头发和随风飘动的黄丝带,觉得很不顺眼:“瞧你,象个劳动人民吗?有留着长辫子的劳动人民吗?整个是资产阶级小姐,你呀,好好斗私批修吧。” 黄颖脸色苍白,低下了头。 刘嫂见了,拿起水壶走过去递给黄颖,打岔说:“黄颖,你干得也够累了,喝口水吧。”黄颖接过水壶,感激地看了刘嫂一眼。刘嫂望着黄颖那双带泪的眼睛,心里象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第二章3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3 太阳晃晃悠悠的向西歪斜,渐渐滑到天边,山林的风也随着日落越发凄厉起来。远处响起了“哔哔”的哨子声。 “呜……呜……收工啰,收工啰!” 一天的劳动终于结束了,知青们的“游戏”也结束了,可从未干过如此沉重农活的年轻人都累坏了,他们拖着酸痛的双腿向宿舍走去。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兴高采烈有说有笑的,觉得这样的生活有趣极了。 黄颖跟着知青们回到了宿舍。她心绪不灵地伏在木桌上,老队长刘土根对她的严厉责备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黄颖左思右想,一狠心拿起剪刀让何青青帮她绞掉辫子。何青青刚要劝说她,这时刘嫂进来了,她拿过何青青手上的剪刀,责备地说:“多好的辫子,剪掉干嘛?你别听老刘那一套。” 黄颖伏在桌上委屈的哭了起来,刘嫂抚着她的头说:“孩子,别哭了,走吧,咱们去打饭吃,你们都饿了。”黄颖含泪点了点头。 干了一整天的活,大家确实饿坏了,浑身汗湿的知青们连澡也不去洗,就拿起饭碗到伙房门口排队等开饭。 “这一顿,我肯定能把一碗肉吃光。”王小凡说。 “我才不信呐,待会儿我就看着你吃。”李伟雄在旁边嚷嚷道。 “不信咱们打赌。”王小凡挑战似地说。 “赌什么?”李伟雄也毫不示弱。 “我要是把肉吃完,你就帮我洗衣服。”王小凡笑嘻嘻地说道。 “行啊。”李伟雄答得很干脆:“要是吃不完,你把全宿舍的衣服都洗了。” “噢!”的一下,男知青们欢呼起来。 “这……”王小凡挠了挠头,有些后悔。 接着,他周围响起了乱七八糟的喊声:“支持李伟雄!”“王小凡,你可不许反悔啊!”“反悔也不行!” “开饭喽。”伙房的窗口终于打开了,大伙儿格外心急地挤了过去。 王小凡打好了饭,心满意足地拿出来:“咦,猪肉呢?”这才他注意到碗里只有几颗萝卜干。他感到奇怪,以为炊事员忘记给了。 排在知青们后面的胖大嫂“哈哈”大笑起来,她说:“昨天才杀的猪,今天怎还会有肉吃?要吃肉啊,等到下一个节日吧。今晚有萝卜干吃已经不错了,说不准明后天只是酱油盐水淘饭呐。” “啊!”知青们一听,全都楞住了:这样的饭菜还是算好的了?!他们这时才有些明白,为什么昨天晚上那些老工人会打捞倒进潲水桶里的猪肉块,原来队里只有节日才有肉吃啊! “李伟雄,咱们今天晚上都不用洗衣服了。”王小凡无精打采的说完,捧着饭回宿舍去了。 李伟雄等人也没心思开玩笑了,垂头丧气的跟着王小凡向宿舍走去。 “妈呀,这饭怎么吃啊?”凌燕在家是个娇娇女,从未见过这样的饭菜,她眉头紧皱,用调羹不断的搅着碗里的饭,尽管肚子已经“咕咕”乱叫,却难以下咽。 刘嫂见状,走了过来,她抚了一下凌燕,耐心的安慰着这些年轻人:“现在是青黄不接,队里没有蔬菜,只能用萝卜干当菜就饭。这种情况还有好一段时间,你们尽量克服一下,慢慢就习惯了。” 郑永红马上插嘴道:“既然我们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就要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在旧社会哪有这么好的东西吃啊。”她把满满一调羹饭往嘴里一塞,吃得很香似的。 何青青撇了一下嘴,刚要上去反驳,黄颖拉了一下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何青青便住了嘴。 这天晚上,剩饭倒满了伙房的潲水桶。 第二章4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4 陈晓东和王小凡被德叔“相”中,暂时跟他做徒弟,学赶车。 沿着坑坑洼洼的山路,王小凡和陈晓东每人赶了一辆牛车,跟随着德叔上山拉木料,这时只剩最后一根了。 长着一张四方脸的德叔约有1。75米的个头,一双有神的圆眼睛配着一个大大的嘴巴,显得五官特别大。他身强力壮,是个干活好手,平时不太爱讲话,却是个好人,乐意帮助别人,很受队里工人的尊重。 “来,上吧!”德叔走向木料粗的一端,招呼着年轻人。陈晓东赶紧走到德叔旁边抢着要扛:“德叔,让我们来,我们年轻人有劲。”德叔按着他的肩膀,劝道:“算了吧,你跟我比?王小凡,来呀。”德叔说着,就要托起木料,陈晓东站到他的前面用力一抬,两人合力把重的一头放上了牛车,王小凡没费多少劲,也把另一端稳稳的放上车。 “到底是年轻人。”德叔笑着拍了拍手上的泥尘。看着他们说。“姜还是老的辣。”陈晓东向德叔伸出了大拇指,德叔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陈晓东用袖子擦了把汗,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晚霞满天,五彩缤纷的霞光照射着密密的树林,象上了彩似的。他对王小凡说:“胖子,看来明天要下大雨,你这属猪的又有懒觉睡了。” “你怎么知道会下雨?”王小凡很感兴趣。 陈晓东拧了拧腰,指着天空说:“你瞧这满天红霞,是下雨前的征兆。谚语说,朝霞晴,晚霞雨。” 王小凡摇摇头:“不对不对,我怎么听说是朝霞雨,晚霞晴?我也特意观察了,那天早上我看见满天彩霞,漂亮极了,傍晚就下起了大雨。” 陈晓东说:“我想你肯定是听反了。不过,天有不测之风云,光看一种现象把握也不太大。你看,燕子和蜻蜓都飞得那么低,说明空气中的气压大,会下雨。谚语说,‘燕子低飞蛇过道,大雨眨眼就要到。’我说啊,下半夜之前肯定会有雨下。” “我看不会。”王小凡有心较劲,望着德叔道:“德叔,你说呢?” 德叔慈爱地看着他俩笑,不置可否:“快走吧,天很快就要黑了,要真的下起雨来可就麻烦了。”他把木料使劲往里推了推,看看放稳妥了,便带头赶着牛车从原路往回赶。 离生产队还有好一段路程,他们不时用鞭子抽打一下牛,好赶天黑前回到队里。忽然,走在前面的德叔停下了车,王小凡和陈晓东赶忙跳下车来:“德叔,怎么回事?” “没啥,一块石头。”只见一块开采不久的大麻石挡住了右边的车轮,可能这是从黎寨到山里拉石头的牛车上掉下来的。这条路比较险,车道又深,要搬开麻石不容易。 “别靠近!”德叔拦住了要走前去搬石头的两个年轻人:“你们帮我拉住牛绳,别让牛动。”王小凡抓住了牛鼻子,德叔蹲下去搬石头。陈晓东不管德叔阻拦,过去帮忙。 大石块很重,卡在车轮下搬起来不顺手。刚搬上车道边的石头又滑了回去,这样反复多次,陈晓东的手也给石头磨破了。最后两个人一起使劲,好不容易才把大石头拉出了车道。他们终于松了口气,陈晓东和王小凡走回自己赶的车旁。 突然,德叔的牛拉着车往前一窜,他一把抓住牛绳,牛停住了。车往前冲了冲又刹住,惯性使得一根大木料滑下了车,刚好打在德叔的大腿上。德叔“啊”的一声倒下了。陈晓东和王小凡冲上去,一边使劲搬开木头一边焦急的喊着:“德叔,德叔!”德叔脸色发青,不一会儿,便不醒人事了。 “快,马上将车上的木料卸下来……”陈晓东对手足无措的王小凡说。“对,对。”王小凡应道。他们急忙卸下整车木料,小心而吃力地把德叔扛上牛车,不断抽打着牛,把德叔送回队里。 卫生室里,卫生员一边给德叔包扎一边对刘土根说:“德叔的伤势很严重,腿骨断了,得马上送场部卫生队。” 刘土根一听,立即向场部汇报了情况,场部派来一辆吉普车,把德叔接到了卫生队。 当天晚上,刘土根召集男知青开会,他的声音有些沉重:“场部卫生队通知说,德叔的伤势很严重,要尽快做手术。但场里血浆缺乏,希望有人能为德叔输血。”说完,他抬眼看着大家。 “我是o型血,我来吧。”陈晓东马上站了起来,坚定地看着刘土根。“我也是o型,万能输血者,也算我一个!”王小凡对刘土根说。接着,又有几个知青自告奋勇要求献血。 “好,好!”刘土根非常高兴,他万没想到这难题那么快就得到解决。他喜形于色道:“真是好青年,我代表党支部谢谢你们了。这样吧,你们明早就到场部输血,德叔的手术也立即可以做了。” 1000多毫升鲜血源源流进了德叔的血管,终于把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从此以后,德叔和知青们成了好朋友,对知青的事情特别上心。 第五章3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3 夕阳的最后余辉开始慢慢地被茂密的胶林遮挡。暮色初合,淡淡的夜雾轻轻洒向大地。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伙房里破天荒地点起了几盏大气灯,照亮了伙房前的人群。这时,队里的男女老少一百多口人都已梳洗得干干净净,换上最好的衣服(尽管也有一些衣服上打着补丁),拖男带女的,熙熙攘攘、兴高采烈地来到伙房门口排队,准备吃年饭。 “大家静一静。”刘土根已站到了伙房门口,双手对黑压压的人群扬了扬,喊道:“同志们,在开饭之前,我们先一起合唱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他用力挥动着双手进行指挥: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mao泽东思想。 尽管饿着肚子,人们被丰盛的年饭激励着,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雄壮。刘土根被大家的革命热情感动了,他眼睛闪闪发光,脑袋不住地晃动着,屁股还一撅一撅地前后扭动,头上那撇白发在汽灯的照射下分外醒目。他那五音不全、咬字不清的调子以及不伦不类的指挥动作,直把在场的人逗得紧咬嘴唇,憋红了脸,却不敢放声大笑。 人们的歌声还是那么高昂: 鱼儿离不开水(呀),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gomg产党, mao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人们最后一句歌词的腔调完全变了,笑声几乎“喷发”出来。 刘土根非常满意,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声:“准备开饭!”人群“嗷”的喊了起来,焦急地往伙房前涌去。刘土根见了,忙喊道:“大家先别急,听我说。伟大领袖mao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一句是列宁语)!’今天是大年三十,为了使大家不忘昨日苦,记住今日甜,队里决定今晚让大家吃一顿用野菜和糠饼做的‘忆苦餐’作为年饭,大家一定要吃下去,回去后不准另外做吃的。要知道,这是原则问题。” 人群顿时乱哄哄一片。 “妈耶,我们又‘解放’了一头猪。”王小凡的口水一下子全没了。 “我儿子从早上起来就坐着等猪肉吃,这下可好了,大年三十的团年饭吃猪糠!”胖大嫂小声嚷嚷道。 “老工人‘忆苦’后还可以悄悄回小伙房‘思甜’,我们可怎么办哪?”李伟雄嘟哝着,一屁股墩到了台阶上。 “同志们,‘忆苦餐’也是粮食,”何青青见知青们都无精打采的,便对他们说:“大家尽量多吃一点,免得捱饿到大年初一。” 劳累了一天,大家早饿坏了。“忆苦餐”就“忆苦餐”吧,工人们争先恐后地把饭碗递过去。 张毅敏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她笑吟吟地把碗递给了炊事员大刘。那汉子禁不住她眼神的央求,开了“后门”,给她舀了满满一碗。张毅敏双手捧着碗走到一旁,连忙用匙羹把“忆苦餐”搅了搅:“哟!怎么连一点油腥都没有?” “野菜粥里连一粒米也没放进去,这一碗‘清水’,怎么能顶到明天早上啊?”王小凡苦着脸,双腿有些发软。 “要不怎么叫‘忆苦餐’?”崔海南认真地说:“不是还有糠饼吗?挺焦黄的,可以随便要。瞧!”崔海南啃了一大口糠饼。“啊!”他张大嘴巴,半晌出不了声。那东西就停留在咽喉,他不敢往地上吐,也不愿往肚里咽。 原来糠饼是用碾出来的粗糠做的,伙房按照老队长的“指示”,把糠用水搅和搅和,再贴在锅里烤干,外表挺好看,可简直没法吃。 “大个子,糠饼好吃吧?”李伟雄看见崔海南的狼狈样子,和几个男知青一起围上来逗他:“挺焦黄的,我再去帮你要。” 崔海南苦笑着摇了摇头,推开他们,捧着那一碗“忆苦餐”紧跑几步回到宿舍。他四下看看没有旁人,便急忙“呸呸”地吐掉嘴里的东西,把糠饼扔下屋旁的小水沟,并用袖子擦去头上的冷汗,舒了一口气。 “坏了,这太显眼了,可别让老队长看见。”崔海南一低头,看到地上的残渣,又紧张起来,赶紧拿起水桶,冲到井台上,提了满满一桶水,小跑着回去把糠饼的渣冲刷干净。 黄颖拿到糠饼后,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发觉那味道难吃得简直无法形容。她怕有人又拿她做靶子,就强迫自己把糠饼咽下去。谁知那一小块东西下到咽喉,就怎么也不肯往里走了。黄颖端起野菜清汤猛喝几口,想要把糠饼冲下去,直咽得眼泪鼻涕全跑出来。她赶紧拿手背去擦掉,急忙中却把糠饼渣子沾了一块在脸上,象老鼠偷吃一般。其他人望着她哈哈大笑,凌燕还直笑出了眼泪。 何青青见情况不妙,赶紧向她们使了个眼色。大家心照不宣,一个接一个地走回知青宿舍,然后偷偷跑到屋后的防风林把“忆苦餐”倒掉。大家知道,山林那么大,只要不当着刘土根他们的面,要“处理”这些“玩艺”还不是小事一桩? 第五章4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4 月色朦胧,天气清爽,这个年夜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知青们谁也不愿早睡,十几个人冒着冬夜的寒气,饿着肚子聚在晒场上聊天,讲故事。收获季节已过,晒场上干干净净。离晒场约十几米的地方,种有一排防风林,风过处,树枝摇曳,沙沙作响,使静谧的夜空平添了几分神秘。远处偶尔还传来猫头鹰一两声哭一般的叫喊,使人不寒而栗。 知青们围坐在晒场上,唱起了怀念故乡的歌: 请珍惜今晚的宝贵时光, 再仔细看一看奔腾的珠江, 明天我就要离开热土, 命运驱使我远走他乡。 再见吧,广州, 我就要象那珠江水, 奔向那遥远的地方。 还要回来,还要回来, 一定要回到你们身旁; 还要回来,还要回来, 一同欢聚在故乡的土地上。 歌声停了,晒场上死一般沉寂,几个女知青已泪眼婆娑。过了好一会儿,气氛才开始缓和过来。 “咦,黄颖呢,怎么没跟我们上来?”何青青环顾一下人群问道。 “可能睡了吧?”凌燕也觉得有点奇怪。 “大年三十晚谁舍得一早上床?这个书呆子可能又在看书,我去把她‘揪’来!”何青青说着,风风火火地跑回宿舍。 黄颖靠在碌架床上,就着小煤油灯,正沉浸在普希金的诗中: 我失去了自己的希望, 我厌弃了自己的幻想, 如今,只剩下一片痛苦, 那心灵空虚的果实。 经受着严寒的侵袭, 倾听着朔风的呼啸, 象一片弥留的树叶, 孤独地,在光秃的枝头上瑟缩。 黄颖把书捂在胸前,望着窗外的月色沉思:“是啊,希望和幻想也都离我远去了,我也是一片弥留的树叶,孤独地在这荒野上瑟缩,这心中的苦,又能向谁诉说?”眼泪不经意滴落在书上。 “果然在这里!”何青青冲进宿舍,一把夺过黄颖手上的书,把黄颖吓了一跳。“我的林妹妹,别独自伤感了,到晒场上听他们讲《梅花党》吧。” “《梅花党》?”黄颖的思绪还没有完全转回来。 “是啊。陈晓东说待会儿给我们讲“梅花党”的故事。他是回家探亲时听回来的,听说是关于**的老婆王光美组织的‘梅花党’是怎样搞地下破坏活动的,内容要比反特影片《徐秋影案件》还要悬乎,还可怕。”何青青的话象打机关枪似的。 “是吗?”黄颖觉得挺新鲜,可也有点害怕。 “走吧。”何青青拉起黄颖就往晒场走。 在一阵乱七八糟的巴掌声中,陈晓东站起来,走到人群中央,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故事。黄颖和凌燕分别紧靠着何青青,双手紧握,眼睛睁得大大的,含着惊恐。大家越听越觉得害怕,仿佛“梅花党”就藏在附近的防风林,这里随时会发生暗杀一般。陈晓东看见他们这个样子,语气更加夸张了。 ……夜深了,老教授疲倦地用手捶了捶腰,把秘密图纸锁到保险柜里,然后把钥匙放进口袋,就离开了实验室,走回宿舍。在一个拐弯处,他看见一个苗条的身影闪了一闪,象个女孩子。“谁?”没有回答。他犹疑了一下,跟了过去。前面的人影闪进了一个地下车库不见了。“奇怪,三更半夜的,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啊,不会是寻短见吧?”他的心猛一紧,想探个究竟,就跟了进去。车库周围见不到人,也没有任何声响。忽然,老教授“啪”的一下躺倒在地上,只见他胸口汨汨喷着血,已被无声手枪击中。到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他时,他已经死去,衣袋里的钥匙不翼而飞,身旁有一个做成梅花形状的标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陈晓东作了个手势,学着讲古佬的语调,在最精彩的地方打住了。大家静静坐着,仍沉浸在故事情节里。 “梅花党来了!”突然,李伟雄压低声音喊了一声,把凌燕吓得差点哭了,女知青中胆子最大的何青青也害怕起来。 “明晚你们还敢不敢来听?”李伟雄笑着问姑娘们。 “别再吓唬她们了。”陈晓东见凌燕她们被吓成这样,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明晚再继续讲吧,现在我们做一回‘护花使者’,送你们回宿舍。”他和崔海南等人把姑娘们一直护送回宿舍。 郑永红没有参加“故事会”,她独自一人溜去了刘土根家。 “老队长……”郑永红在门外喊道。 只听见里面一阵忙活。 郑永红推门进去,见刘土根正把一碟东西往锅里放,由于心急,不小心把脚伸进灶口,踩在一块还未熄灭的木柴上,烫得他把脚猛甩了几下。 “哟,好香啊!老队长你们在‘忆苦思甜’哪。”郑永红嬉皮笑脸地明知故问,心想:“我还以为老队长不食人间烟火呢。嘻,真是来早了不如来巧了,我的肚子正饿得咕咕直叫。” “永红来了。”刘土根的表情很不自然:“来,坐吧坐吧,你说得对,我们在‘忆苦思甜’,既忆苦又思甜嘛,哈哈。” 刘晓华见状,把藏起来的饭菜端了出来,放回桌子上,然后盛了一碗饭递给郑永红。郑永红接过碗,说了声:“这怎么好意思?”就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永红,我让你组织知青们学习政治,有什么困难没有?”刘土根坐在小凳上往水烟筒里装烟丝,无话找话。 “还可以。我正在组织一个马列主义哲学学习小组,利用晚上或者星期天不用学习的时间开展活动,老队长你觉得呢?” 刘土根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好,这样做很好。我就担心有些知青会受黄颖的影响,走白专。晓华,你也参加永红的学习小组吧。” “好啊,晓华能参加就太好了!”郑永红笑嘻嘻地看着刘晓华,满心欢喜:“这下好了,老队长开了口,晓华就会来参加我们的学习小组。我真不明白晓华为什么不喜欢跟我接触,却爱跟何青青、黄颖她们搞在一起。” 刘晓华看了刘嫂一眼,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收拾碗筷。她感觉到,父亲越来越变得陌生了。 “永红啊,”临走前,刘土根喊住郑永红,嘱咐道:“你回宿舍后,可别跟其他人提起我们‘忆苦思甜’这件事。” “嗯,我知道的。”郑永红走进厨房,把嘴巴擦洗干净后才离去。 第六章1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1 我不能现实地生活, 我喜欢安详的梦: 那太阳灼人的光照下的梦, 那月亮濡湿的残辉下的梦。 我不愿现实地生活, 我终日倾听那弦上的轻诉, 那喧闹的树林和花朵, 那海边波浪所说的神话和传说。 ──巴里蒙特 王小凡赶着牛车往队里走去。 昨天场部通知说,过几天准备搞一次施肥大会战,让各生产队派人到场部领化肥,刘土根把任务交给了王小凡。 王小凡一大早就赶着牛车出了门。二十多里的山路,靠着牛车咿呀咿呀地摇啊摇,摇到场部已经十一点了。 场部的仓库门口,二十多个生产队的人在排着长队领化肥,而管仓库的“老爷”们却慢慢腾腾的分派着。快要轮到王小凡时,“老爷”们却宣布道:“吃饭时间到了,下午两点再来领化肥。” 王小凡又气又急,心里骂道:“这些混蛋,怎么他们就不用学习哲学,就不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无奈的他只好到场部饭堂买了两个馒头充饥,然后把牛车拉到仓库门口,把牛解下来栓在桉树下让它歇息。他怕搞不好明天还要来一趟,干脆就躺在牛车上候着。 “喂,起来,起来。”朦胧中,王小凡被人推醒,才发现自己刚才睡着了,那响亮的呼噜声惹得排队领化肥的人直笑。 仓库的门已经开了,王小凡的车挡在门口,其他牛车都进不来。“也真是的,哪有这样排队的?”有人在发着牢骚。王小凡暗暗偷笑,也不理会别人说什么。他先到大树下解开牛绳,娴熟的把牛车套上,然后挤到人群前面慢慢悠悠地说道:“慢着,慢着,都别挤,我是第一个,我已经在这里排了一个中午了。这不,要是我的牛车不走开,你们也拉不进来呀。” “好了,你签名吧。”仓库管理员把本子递给王晓凡。 “还有啥手续?”王小凡签了名,又问了一句。 “没有了,你可以去领化肥了。”管理员不耐烦地摇摇手说。 “嗬,这就完事了?!这帮‘老爷’,办事效率竟这么低!”王小凡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因为仓库的门小,只能等装好车后才能轮到下一个生产队领。 王小凡领完化肥便赶着牛车匆匆往队里去。他靠在化肥堆上,悠悠的吹着口哨,任由那头名叫黑牯的黄牛拉着。这牛是一头有性情的动物,车拉得稳,又会认路,不管多远,它也会沿着牛车道自个儿走回队里去。黑牯是一头很有远行经验的牛,老牛识途,王小凡对它很放心。 道路两旁长了不少山捻子、油柑果和小杨梅,十分诱人。王小凡看着野果子,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黑牯却不管这些,走得很快,可能是急着回去解决肚子问题吧,它快步穿过了片片胶林,赶过了几辆从黎寨出来的牛车。 在一处小山坡上,王小凡把牛车停了下来。他要解个手,顺便摘点野果子吃。他正背对着车道小解时,那黑牯牛却拉着牛绳走了起来。王小凡赶忙跳上车,扯住牛绳让它停下。谁知黑牯不理他,拉了几次缰绳也不停,还撒开四条腿往坡下跑,差点把他从车上给甩下来。王小凡拼命抓住牛车杠,任凭牛车颠簸着,竟忘情地大笑起来:“哈,太有意思了!” 天色将晚,生产队已遥遥在望,黑牯牛走得更快了。刚进入生产队的斜坡道,不远处传来了“哞,哞”的牛叫声。只见不远处饲养员陈伯正赶着那群大大小小的黄牛回牛圈。一见到同伴,黑牯打住了,仰头长长的“哞”了一声,任凭王小凡抽打,怎么也不肯下斜坡。 王小凡跳下车,扯着黑牯的鼻子往坡下牵,那犟牛却用四条腿死死地撑着地。由于牛车上装满了化肥,惯性把重载的牛车往坡下推,一下子翻侧了。黑牯被牛轭上的绳子紧紧扯住,竟把它带得四脚朝天。眼看着黑牯就要被绳子勒死,王小凡惊恐地扔掉了鞭子,死命地要去拉起牛车,想把牛轭上的绳子解开。可是,绳头被牛死死的压在牛轭底下,没法拉出来。 看着四条腿朝天猛蹬的黑牯,王小凡吓得不知所措,拽着牛车拼命地朝队里喊着:“救命啊!”这情景被正在走回家的德叔看见了,他一把从因惊恐而楞在那里看着王小凡的胖大嫂手里夺过柴刀,冲过去把绳子砍断,使劲拉起牛车,黑牯蹬的一下翻了过来。牛得救了。 “德叔,太谢谢你了。”王小凡眼睛里满含着感激,他惊魂未定,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谢啥,以后小心点就是了。”德叔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表情却十分平静,他拍了拍王小凡的肩膀,然后抚摩着黑牯,柔声对它说:“走吧,你差点给惹出大祸来了。”黑牯温顺地跟着德叔,好象觉得不好意思。德叔把牛车带到仓库,直到帮王小凡卸好化肥后才离开。 第六章2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2 城市里风行跳“忠字舞”的那股风也吹进了山林,场党委召集全场基层领导干部进行动员,号召全民齐跳“忠字舞”。刘土根在场部开完动员大会后,回到队里马上就着手布置开了。 刘土根首先召集女知青开会,郑重其事地说:“根据场党委的指示,为了更好的向党和mao主席表忠心,我们农场的人都要学跳‘忠字舞’。男女老少都要学,这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跳舞是女同志的拿手本事,你们女知青学跳舞就更加容易上手了,所以,我们党支部决定把这项革命重任交给你们。何青青,听说你学过跳舞,明天就派你到场部参加‘忠字舞’学习班,学完回来教其他女知青,到时挑选几个学得好的当‘教练员’,负责教会全队的人。” 何青青身段轻盈,悟性又高,很快就学会了“忠字舞”。她“毕业”回队后,便在晚上教女宿舍的人跳。 三天后,何青青找到刘土根,十分认真地说:“老队长,女知青基本都学会了。” “嗬,这么快?真了不起,看来我没选错人。这个星期天开始教队里的人跳,你看行吗?”刘土根高兴地看着何青青。 “行。”何青青回答得很干脆。 “你挑好‘教练’了吗?” “挑好了。” “都有谁呀?” “张毅敏、凌燕、刘晓华,还有黄颖。” “怎么,郑永红不行吗?”刘土根一听,有些不满,问何青青道:“要不,把她和黄颖对调一下?”他的口吻比较温和,因为他知道何青青在男女知青中颇有威信。 “郑永红到现在还没完全学会,你也知道的,她学东西比较慢,我怕她把其他人教错了,这可是政治任务。黄颖呢,学得挺快,也愿意出来教别人,我觉得这是一个帮助教育她的好机会。”何青青直视着刘土根,经过这么长时间对他为人的了解,她也“学会”“上纲上线”了。 “好吧,就让她试试吧。”刘土根没办法,转身走了。 星期天一大早,队部的铜钟又敲响了。刘土根在榕树下高声“下达”了政治任务:全体学跳“忠字舞”! 这回农场工人可不象平常开会学政治那样积极了,他们都磨磨蹭蹭不肯去。德叔更干脆了:“我不去!都几十岁了,跳啥舞,活象只妖怪。” 德叔人好,可就是脾气犟,打定了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刘土根也怕他几分。所以他的话一出口,大伙儿可高兴了: “这可是个挡箭牌啊,看老队长怎样对付他。” “嘿,我看这次老队长可不敢再去拉德叔了。那次德叔和胡茂为知青的事干架,老队长去帮忙,却捱了他重重一拳,听说肩膀上好几天还感到疼痛。” “是啊,自那次以后,胡茂再也不敢当着德叔的面胡说八道了,哈哈。” 当刘土根逐家上门“赶”大伙儿去晒场跳舞时,大伙儿都异口同声说:“如果德叔跳我们也去跳。” 刘土根只好亲自出马了:“德叔,我们一起去晒场学跳‘忠字舞’吧。” “我不去!”德叔脸上毫无表情。 “德叔啊,这是政治任务,你懂吗?mao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难道你不听mao主席的话吗?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学跳‘忠字舞’,这是紧不紧跟党中央、mao主席的表现。你是队里的老工人,又是贫下中农,你不跳谁跳?阶级敌人想跳还不让他们跳呐。现在队里人人都看着你,你一定要带头去的。” “我……” “咳,你就别再‘我’了,快走吧。”刘土根的声音严肃起来:“而且,如果我们不紧跟上头办事,就会犯错误,连孩子都会受连累的。”他知道德叔特别疼爱他那几个孩子。 这一招确实厉害,把德叔给“镇”住了。他外表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翻腾:“刘土根说的也有道理,你看杨云山戴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他的孩子就经常被同学欺负,还不敢哭。黄颖也因为成份的问题,眼睛都要哭坏了。我可不能因自己的牛脾气连累了孩子们。” 刘土根目不转睛地盯着德叔,看他的反应,他心里嘀咕道:“我就不信说不服你!”看见德叔沉吟不语,知道他已被打动了,便又加上一句:“孩子们的路还长着呐。” “走!”德叔站了起来,扯了扯皱巴巴的衣服,还挺认真地把外衣的纽扣全部扣上。“这就对了。”刘土根笑吟吟地跟着站起来。 “德叔来了!走吧,快走啊!”刘土根带着胜利的表情,挨家挨户地把仍未出门的人全都“赶”去了晒场。 晒场上,何青青等人正在教一部分工人学跳“忠字舞”。看见德叔来了,后面还拖拖拉拉地跟着一帮“追随者”,正在跳舞的人停了下来,善意地冲着他们直笑,有的人还边笑边鼓掌。德叔看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吭,旁若无人地站到刘土根的后面,模仿着刘土根的动作。 何青青把到场的人排成四列纵队,叫张毅敏、凌燕、刘晓华和黄颖站到队列前面做示范,然后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给大家,又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纠正每一个人,直到勉强象个样子,进度慢极了。 敬爱的mao主席, 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敬爱的mao主席, 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德叔可认真了。他打着一双赤脚,大脚板踏在地上“啪嗒啪嗒”作响。由于紧张,加上天气闷热,衣服扣子又扣得紧紧的,不一会儿就全身湿透了。他脸上仍然没有表情,象木头人似的,除了不时擦去脸上的汗水,简直就是木偶的翻版。 刘土根站在队列前面跳得非常投入,脸上因为刚才的胜利而充满笑容,嘴里跟着哼哼还不熟悉的“忠字歌”调子,双手和双脚却十分不协调地一蹦一跳,活象一只受了惊的驴子。 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您讲, 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千万颗红心向着北京, 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 敬祝您老人家万寿无疆…… 陈晓东、王小凡、李伟雄等一帮男知青站在刘土根等人的后面,“认真、严肃”地学着刘土根跳,一举手一投足都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小胖子王小凡还干脆脱去鞋子,踩着泥地啪嗒啪嗒地跳着,那动作苯得就象熊瞎子掰玉米。李伟雄却是嘻嘻哈哈地跟着蹦来蹦去。 “嘿,我说李伟雄,你还是严肃点吧,这可是政治任务!”王小凡一本正经地调倜,李伟雄马上“严肃”起来。 周围的人瞧着这帮人那“群魔乱舞”般的样子,全给乐坏了,尽管他们本身对跳舞也是一窍不通。工人们已然顾不上看“教练”们的“辅导”,光是看着刘土根、德叔和男知青们,都差点笑岔了气。 胖大嫂直笑得满脸通红,几乎站立不稳,扶着刘嫂的肩膀不停地喘气。刘嫂瞧着刘土根他们,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段歌曲下来,已经没有几个人跟着跳了。 “教练”们更是忍俊不禁。看着这热闹场面,刘晓华、凌燕早已笑得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嚷。何青青和张毅敏也笑出了眼泪,但由于正在“辅导”刘土根,也不敢太“放肆”,一边擦眼睛一边“认真”教着。黄颖笑得最斯文,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紧咬嘴唇,不时偷偷地擦去笑出的泪花。 第六章3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3 有传言说农场很快就要改为部队编制,有军帽军装发,还加工资,这消息一时间在农场工人和知青中沸沸扬扬。 期盼了好些日子,农垦局终于宣布:农场改制为生产建设兵团。改制后的场部改称团部,生产队改为连队。然而,团部除了派驻一些军人外,其余一切照旧。 刘土根却喜气洋洋,兴奋莫名,随即在连队大会上做起了总动员:“同志们,mao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全民皆兵。我们的农场现在已经是部队编制了,那就是说,我们不再是民兵,而是解放军了,是不拿枪的解放军。大家都很清楚,我们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军民鱼水一家亲,我们一定要和当地的老百姓搞好军民关系。昨天,连党支部已经与盘龙寨的村支部联系好了,下个星期天下午,我们到盘龙寨支援农业第一线,全体人员都要参加,这是政治任务!” **辣的太阳懒懒地挂在中空,树上不时传来几声知了的鸣叫。夏日的午后,四处静悄悄的,连防风林的树叶也停止了摆动。 下午一点钟,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刘土根又穿着那件唯一的中山装,裤腿挽到膝盖上。他特意问崔海南要了一顶旧军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 在盘龙寨的村头,站满了当地的村民,他们挥动着拳头,远远的就喊起了热烈的口号声:“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刘土根带领全连队的农场工人快步前进,他一边走一边带头振臂高呼:“向贫下中农学习,向贫下中农致敬!” 队伍很快就与村民汇合了,被称为陆叔的村党支部书记上前热烈地和刘土根握手。陆叔约有五十岁左右,双目炯炯有神。他长着一张古铜色的方脸,显然是饱受亚热带阳光的恩宠。 “欢迎啊,欢迎!”陆叔用力握着刘土根的双手,热情地说:“刘连长,太欢迎你们了。我们村今年的晚稻插秧任务很重,村里很缺乏劳动力。幸亏你们来了,为我们解决困难,你们真是人民的子弟兵啊。” “为人民服务嘛,这是我们部队应该做的。”刘土根显得很谦虚:“你们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们,我们连队里会派人帮助的。” 陆叔很高兴,随即又举起手喊道:“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村民们也跟着高喊起来。 随后,全体人员跟随书记陆叔走到了田头。 陆叔请刘土根帮忙把需要干的农活布置给“解放军”同志。刘土根立即布置开了:“我们连队全体同志集中在这两片大田插秧,大家一字形排开,每人插几行,强壮的男同志负责担秧苗。好,开工!” 田埂上摆满了一堆一堆的秧苗,陈晓东、王小凡、崔海南等知青跟随有经验的老工人,学着他们挑起担子,将一把一把的秧苗挑到田里,再一一甩给大家。 黄颖脱掉那双称为“海陆空”的凉鞋,习惯地刚要抬起双手把两条大辫子盘在头上,却碰到了一头柔软的齐耳短发,她这才想起来,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前几天忍痛叫何青青帮她把那乌黑油亮的辫子给绞了。为此她还偷偷的哭了一场,把两条长辫子用一块旧布包好藏了起来。 何青青、张毅敏等女知青挽起裤腿准备随刘嫂她们踩到田里。 “咦,那是啥?”黄颖定了定神,仔细往水里一看,脸都吓白了:“啊,蚂蝗!”她轻轻推了一下何青青,悄悄向水田指了指。只见何青青向她使了个眼色,不让吭声,其实她的脸色也在变白。张毅敏这时也看到了,刚要喊叫,见何青青阻止,急忙用手捂住嘴,把喊声吞了回去。 水田里,不少蚂蝗在游来游去,大的有拇指粗,小的也有小指般大。黄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长的蚂蝗,即使是暑假到附近农村“三同”插秧,见到的蚂蝗也没这里的三分之一大。 刘嫂看见女知青们那害怕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她走过来对姑娘们说:“哟,害怕了吗?我们的家乡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蚂蝗,队里以前种水稻时,我们也被蚂蝗吓得心‘怦怦’乱跳。不过,习惯就好了。这里的蚂蝗虽然大,但不太灵活,你们经常移动双脚,就不容易被吸住。来,我给你们示范。” 刘嫂踩进水田,拿起一团秧苗插了起来,她一边插秧一边不时移动双脚,水田的泥巴被她的一双大脚踩得吱吱作响。 何青青、黄颖、张毅敏等几个女知青跟在刘嫂后面走下水田,一字形排开,也跟着插起秧来。 黄颖抬头看了看何青青和张毅敏,只见她俩动作迅速,干得很猛,但看得出她俩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们手忙脚乱地干着,不一会儿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德叔挑着满满一担秧苗走到姑娘们面前,他一边把一捆捆秧苗往水田里扔,一边关切地对她们说:“只要你们动作爽快,蚂蝗不容易上腿,要是发现有沾上的,让刘嫂帮你们搞下来。” 刘嫂笑着说:“其实也没啥可怕的,只要用一根头发往下一撸,就可以把蚂蝗刮下来了。” 这时,陈晓东走到拼命往前赶的黄颖身边,关心地说:“黄颖,我和你换换工作吧,我来插秧,你去挑秧苗,你在水田里不停地走动,蚂蝗就咬不着你了。”他放低了声音道:“你要量力而为,小心挑伤了身子。”黄颖感激地看着他,说:“那你……”陈晓东一本正经道:“你不用担心,我的血是苦的,蚂蝗不会喜欢。”黄颖便接过担子,快步往地里派秧。 “加油啊,姑娘们!”陈晓东笑着对拉在插秧队伍后头的几个女知青喊着,就快手快脚地干起来了,把旁边的何青青和张毅敏插秧的位置包了多一半。何青青和张毅敏则帮助旁边的凌燕等人,她们很快就跟上插秧大队。 黄颖不停地挑着秧苗往水田里派,当她经过胖大嫂旁边时,玉芬见她脸色不好,就劝她说:“休息一会儿吧,别累着了,长命工夫长命做。”黄颖笑笑,仍然疾步奔走,干得很认真,尽管脚步有点摇晃。 胖大嫂见了,轻轻摇了摇头。在旁边干活的一些村民看见单薄的黄颖干活这么勤快,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第六章4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4 夕阳缓缓的向西边游去。 “同志们,加油啊!mao主席教导我们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大家加一把劲,马上就要完工了。”刘土根看见大家有些疲惫了,便大声喊了起来。人们听了这番鼓励,又加快了速度。 收工的哨子响了起来,几大片水田的秧苗终于插完了。 “谢谢你陈晓东,要不是你帮忙,我们几个要给人看笑话了。”何青青走上田埂,望着这半天的劳动成果,感激地对陈晓东说。 凌燕擦了把冷汗,也说道:“是啊是啊,手忙脚乱的,顾得了蚂蝗顾不了插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条的蚂蝗!” “真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都不怕,也不敢吭声。”张毅敏心有余悸地小声说:“这蚂蝗可能是这里的特产,又肥又大。” “我怀疑是全世界的蚂蝗正集中在这里召开联合国会议。”陈晓东又说:“这蚂蝗分布的密度比广州市人口的密度还高。” “我们也算幸运了,要是上山下乡来这里,一年三造种水稻,不知要造多少血才够‘供应’这些‘吸血鬼’……”王小凡觉得腿上痒痒的,低头一看,倒吸了一口气,原来还有一条大蚂蝗沾在小腿上。他伸手从张毅敏的头上扯下两根头发,张毅敏疼得大喊一声,把周围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王小凡伸了伸舌头,随即用头发把蚂蝗刮了下来。 正说笑着,陈晓东三步并两步往田埂上跑,从正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的黄颖肩上取下担挑。只见黄颖脸色煞白,衣服已全部汗湿,由于疲劳过度,连站都站不稳。他小声道:“瞧你逞能的,累坏了吧?秧够了,不用挑了。” 何青青看了看太阳,说道:“我看也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唱《打靶归来》了。”大家被她的幽默逗得大笑起来。 “嘟嘟!”哨声响了,刘土根在田头大喊着:“全连集合!” “来,喝水。”村民们热情地给“兵团战士”递上一碗碗凉开水。 “嗬,好酒!”王小凡一连喝了几大碗。 “休息一会儿再走吧。”刘土根说:“大家唱首歌,怎么样?” “还是让张毅敏来首独唱吧,她的语录歌唱得棒极了。”李伟雄趁机撺掇。 “好主意!”大家一起鼓掌。 见张毅敏不肯出来,刘土根发话了:“唱吧,这是政治任务。” 张毅敏红着脸站了起来。虽然她很喜欢唱歌,也唱得挺不错,但是,站在田头上为大伙儿表演,这还是头一次。 “我唱一首mao主席诗词歌曲吧。”她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 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哪), 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 它在从中笑。 “好,再来一首!”一曲刚毕,田头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人们还大声喊叫起来。张毅敏伸了伸舌头,赶紧躲到女知青中间去了。 刘土根在大家的掌声中来了兴致:“何青青,来,你带领女知青给贫下中农跳个‘忠字舞’。走到那里宣传到那里,这是我们部队的优秀传统。” 人群中立即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农场工人还欢呼起来。德叔那包公似的脸盘上也笑开了花,额头上一时堆满了密密的“线条”。 何青青甩了甩那头黑油油的短发,把全部女知青“赶”出人群,她们在坑坑洼洼的田头上为村民们跳起了“忠字舞”。由于她们马不停蹄地干了整个下午的农活,大家都很累,虽然认真地表演,仍然跳得有点歪歪扭扭。 刘土根和村支部书记陆叔的双手再一次握在一起。 “太感谢你们了,帮了我们寨子的大忙,真是人多力量大啊,一个下午就插了那么多秧苗。”陆叔连连道谢。 “咳,这有啥?咱们军民是一家嘛。哈哈!”一番客气后,刘土根指挥队伍往回走了,村口道旁,又响起了村民们热烈的口号声:“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 第七章1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1 你如今也放弃了,我的朋友, 这静谧的可靠的港湾, 你快乐地划起自己的小舟, 驶向汹涌的大海的深渊; 命运已作了你的舵手, 展翅的桅船一往直前, 明媚而安详是你的天空, 啊,幸福吹拂着你的帆蓬。 愿上帝保佑你不致遇到 险恶的气候在附近惊扰, 也不要有狂暴的旋风 在你的舟前使波浪喧腾! 但愿在临近黄昏的时期, 你会平安地泊向彼岸, 并且恬静地在那儿歇息, 和爱情与友谊永远相伴! ──普希金 “何青青,你来一下。”刘土根叫住了从队部门口经过的何青青。 何青青走进队部,放下手中提着的水桶,甩了甩刚洗完的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道:“老队长,啥事?” “坐吧。”刘土根示意她坐下,说:“为了庆祝无产阶级文化da革命的伟大胜利,根据团部领导的意图,场部准备组织一台文艺汇演,要求各生产队至少出一个节目。样板戏、语录歌或者歌颂文化da革命的歌舞都行。我听说你原来在学校里就是搞这个的,从学跳‘忠字舞’也能看得出来。我看,就由你来负责组织节目吧。” “我?那怎么行,还是郑永红搞吧。”何青青不大愿意地说。 “永红组织学习还可以,搞跳舞唱歌就没你经验多了。别推了,这是党支部交给你的革命任务,一定要坚决完成。”刘土根干脆对她下了命令:“至于参加节目的人员嘛,随便你挑。” 何青青不好再推辞,她问刘土根:“老队长,那么你的意思想搞个啥节目?” “你拿主意吧,我相信你,你是不会让我们支部失望的。”刘土根见她答应了,高兴地回道:“多找上几个知青,搞一个热热闹闹的。一定要抓紧时间操练,你们可以利用晚上学习的时间搞搞。”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何青青一听晚上可以不参加那些除了读报纸就是读语录的所谓“学习”,就马上积极起来了。 晚上,何青青召集凌燕她们一起商量起来:“你们说,这节目该怎么搞?这可不象上次跳‘忠字舞’,学好回来就可以教人,这次是要我们自己编。团部要求节目既要适应形势,符合当前的政治需要,又要形式新颖,还要去组织排练。我想了一下,干脆我们搞个歌舞,找八个女知青合舞。我们宿舍共四个人,加上晓华,还要挑选三个。你们说说看,还挑谁好?” 黄颖马上说:“我说青青,你就饶了我吧,老队长知道又要生气了。” “你呀你呀,这么大个人,这么小的胆,还不知道被掖在谁的裤袋里。整天一个人闷着会愁出病来的。你就放心吧,这次老队长不会干预的。”何青青连珠炮似的说,有点恨铁不成钢。 凌燕和张毅敏冲着黄颖直笑。黄颖不出声了,但仍然有些心神不定。 “我看,叶志耘、钟丽娟都可以。”张毅敏对何青青说。 “杨小梅也……”凌燕一句话没说完,郑永红兴高采烈的进来了:“何青青,老队长说你找我商量搞节目,是吗?”宿舍里顿时静了下来。 “对,我们正在商量。”何青青楞了一下,答道:“我们准备搞个歌舞,我负责搞舞蹈,你负责组织人员在后台合唱,没问题吧?” “这……好吧。”郑永红有些不情愿。 “这是政治任务,一定要搞好,不能搞砸!对了,等定了歌曲以后再把歌词抄给你们。”何青青的神情象极指挥员。她继续道:“郑永红,你先回去挑选合唱的人选吧,我们商量怎样排练舞蹈。” 何青青把郑永红打发走了,姑娘们做着鬼脸笑了起来。黄颖的心里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唉,不知道是应该可怜我自己,还是应该可怜她。” “张毅敏,你是权威,你说用哪一首歌好?”何青青问道。 “你说是政治性强的好呢,还是要有艺术性的?政治性强的符合上头的意图,但我还是偏向艺术性高点的。” 张毅敏的话勾起了何青青的回忆…… 为了庆祝校革委会成立,学校准备组织文艺演出,两个派别都报了几个节目。 原来是学校舞蹈队的何青青,是造反派的争取对象。尽管几经动员,她却不愿意加入任何派别,“逍遥”在家。不过,她对文艺活动仍然很感兴趣,她约了凌燕一起去看文艺演出。 “冲啊,杀!!!”一群红卫兵冲上了舞台,一个威风凛凛的造型。全体演员身着军装,武装带系得紧紧的,手里挥舞着道具刀枪,重重的踏步,简直要把舞台上的木板震裂,歌声喊得震天价响: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 根据这个道理, 于是就反抗, 就斗争, 就干社会主义。 “杀!!!”台上刀光剑影,杀声阵阵,台下热血沸腾,群情振奋。节目在这种炽热的气氛结束了,人们的嗓子也喊沙哑了。 “这能不能算是一种艺术?”何青青摇了摇头,转脸问凌燕,凌燕困惑地看着她,也摇了摇头。 从那以后,无论谁动员何青青参加宣传队,她都谢绝了…… 这一次,何青青决心要搞个有点艺术性的节目。她对张毅敏说,同意她的看法。 “那么,就用《敬爱的mao主席,您是我们心中最红的红太阳》吧,既有政治性,又有艺术性。”张毅敏建议。 “好啊!”姑娘们一致赞成,都认为张毅敏的提议很好。 第七章2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2 文艺汇演在团部大礼堂举行。 主持人介绍完到场的团部首长后,报幕员大踏步走到舞台中央,一个漂亮造型:“文艺汇演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大合唱《我们是光荣的兵团战士》。”清亮的声音在大礼堂里环绕。 一群穿着白衬衣蓝长裤的演员排队走上舞台,他们是代表团部的机关合唱队。雄壮的歌声几乎掩盖了手风琴的伴奏声: 我们是光荣的兵团战士, 永远忠于mao主席。 海南海北种橡胶, 南疆千里飘红旗。 胸怀祖国, 放眼世界, 永远忠于mao主席。 继续革命, 阔步前进, 一直奔向**。 “一曲激动人心的大合唱拉开了文艺汇演的序幕。这首歌曲是我们团的青年同志自己填词自己谱曲的,歌词体现了我们军垦干部职工的豪情壮志。”报幕员的台词也非常激动人心:“下一个节目,朗诵:《广阔天地一代新人》。这个节目也是我们团的职工自编自演的,由十六连职工演出。” 八个男女青年意气风发地走上了舞台: 海涛翻卷风雷激厉, mao主席的声音还回荡在心底。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反修防修的百年大计。 几载的风雨啊, 几载的脚迹, 一幕幕战斗的履历, 在脑海里翻腾、回忆。 文化da革命的急风暴雨, 涤荡着旧教育制度的浊水污泥。 红卫兵──多么豪迈的名字, 捍卫革命路线的先锋组织! 推翻了资产阶级司令部, 揪出了**。 又迈着坚定的步伐, 走向上山下乡的广阔天地。 小将们蓬勃朝气, 新苗啊雨露润滋。 在这mao泽东思想的学校里, 学会了割胶、使牛、种地。 关怀备至──贫下中农的爱惜, 象生活在温暖的家里。 阶级感情把心融洽在一起, 一同战斗,一同学习。 毛zhu席的话时刻铭记, mao主席的书永读不息。 金训华、张勇、邢燕子 知识青年先进的事例。 “十大公报”的发表, 全国人民欢天喜地。 把lin彪永远清除出党, 无产阶级专政的伟大胜利! 青年们边朗诵边穿插着做动作。最后,一个集体定型,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朗诵诗这种形式,农场工人还是头一次见到。 报幕员带着微笑走向台前:“下一个节目,舞蹈《敬爱的mao主席,您是我们心中最红的红太阳》。” 在悠扬的伴奏声中,何青青带着姑娘们步出了舞台。她们没有舞台服装,身穿向同伴们借来的最好的衣服,显得有点参差不齐。 祖国山河遍地红旗飘扬, 五湖四海升起万道霞光, 放声歌唱敬爱的领袖mao主席, 我们心中最红的红太阳。 姑娘们翩翩起舞,优美的舞姿使观众们眼前一亮,坐在前排的团领导眼里也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麦克风里,歌曲的节奏突然变快了,郑永红的声音越来越突出,把合唱的人带动得赶车似的。正在跳舞的姑娘们心都给搞乱了,脸上的丰富表情消失殆尽,动作也变得不协调。尽管如此,热情的观众仍然给予了肯定的掌声。 第七章3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3 姑娘们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后台。她们好象商量好似的,没有人说郑永红一句,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坐在凳子上。郑永红见状,讪讪地走开了。 “黄颖,你们队刚才的舞蹈跳得很不错啊,为啥都垂头丧气的?”一个手里拿着短笛,样子斯斯文文的男青年走了过来,很随意的递给黄颖一杯开水,又微笑着对其他姑娘点了点头。 “是你,向荣,你也参加演出?”黄颖抬起头一看,有些惊喜:“你表演笛子独奏?”她很自然的接过杯子。 “是的。” “好久没你们的消息了,伯父伯母还好吧?”黄颖又关心地问道。 向荣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还好,只是我爸爸监护出来以后,精神很差,身体一直都恢复不了,可能是想不通。” 黄颖同情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你还好吧,我回家探亲时,我爸爸他们还问起你呐。”向荣问道。 黄颖低下了头,没作回答。 “我也听说了一些你的情况。你要看开点,生活就象逆水行舟,要勇敢地迎接时代对我们这一代的考验。我想,这一切会很快过去的。”他象大哥哥般的轻声劝导她。片刻,向荣又道:“快到我上了,我要去做准备,有空来我们队玩吧,到时再好好谈谈。”他向黄颖和何青青她们点点头,走了。 “黄颖,这不是向荣吗?”张毅敏问。黄颖点点头。 “我记得,向荣在学校的时候象一个将军,指挥着一帮红卫兵打打杀杀,还经常解开腰上的武装带挥舞,威风极了,那些‘黑七类’同学惟恐避之不及,怕他挥拳相向。在学校里谁都知道他的名字。”凌燕说起向荣时直咋舌:“现在他倒象个艺术家般文质彬彬,真是不可思议。” “他的转变是由于他受到的打击,这个打击使他彻底醒悟了。”黄颖感叹地说。接着,她向她们讲述了向荣的往事…… 向荣和黄颖是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向荣还象哥哥般的照顾着黄颖。他们两家的关系很密切,有啥好吃的都一起分享。 “文化da革命”开始了,向荣当上了学校红卫兵的头头。他组织红卫兵到处批斗“走资派”和“黑七类”,还“抄”了不少所谓“走资派”的家。 向荣的父母都是老实人,他们劝向荣做事要谨慎,他却批评他们阶级立场不坚定。做父母的没办法,只能任由他,但坚决制止他抄黄颖她们的家。向荣是个孝顺儿子,所以尽管黄颖的爸爸已经被抓走,但家里还是相对安定。 有一天,向荣在学校里指挥红卫兵批斗校长。有同学揭发说,校长有反党行为。向荣怒不可遏,在一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口号声中解下武装带向校长挥去,校长被打得鲜血直流。 当他完成了“革命任务”兴冲冲地束着武装带回到家门口,突然楞住了。只见家门口站满了工厂的纠察队员和红卫兵,还有好些看热闹的人群;他爸爸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押到了车上,脸上还有明显被抽打的伤痕;他妈妈挣扎着扑向丈夫,被两个纠察队员使劲扯到一旁;家里乱七八糟的,已经被“抄”过了,而隔壁黄颖的家里正传出“咚咚”的挖掘声。 “你们要干嘛?”向荣怒发冲冠,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不许乱动!”两个红卫兵按住向荣,喝道:“他们包庇‘fan革命分子’,罪有应得。你也是个红卫兵,要大义灭亲,把他们串通‘fan革命’的罪行揭发出来。” “你胡说!谁包庇‘fan革命’了,你们有啥证据?”向荣大声质问。 “他们不让红卫兵抄‘fan革命分子’的家,还说他们是好人。其实,你自己也心中有数。你自己说,这不是包庇又是什么?你别再为他们说话了,再不辨是非把你也一起抓去监护。” 纠察队的头头说完,把手一挥,汽车“嘟嘟”地把人群赶到一旁,开走了。 “妈妈!”向荣扑到摇摇欲坠的母亲面前,扶着她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小荣,”妈妈强忍住内心的悲痛,哽咽着说:“你看到了吧,你爸爸无缘无故的就成了‘fan革命’,你该醒悟了。” 向荣站在那里直直的楞了半天,接着就病倒了,一连几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病好之后,他简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从此再没参加红卫兵的任何活动,总是躲在家里看看书,吹吹笛子…… “后来,向荣他们家搬走了,此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过,只是听说他也来了农场。”黄颖结束了她的话,姑娘们听后唏嘘不已。 报幕员又笑盈盈地走到了台前:“最后一个节目,舞蹈《欢呼文化da革命的伟大胜利》,由场部宣传队演出。” 音乐声起。身着鲜艳演出服装的演员刚出场,音乐却嘎然而止,演员们莫名其妙的被吩咐退回后台。这时,场部的政治处主任走到麦克风前,样子显得很沉重地说:“同志们,现在向大家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知识青年唐玉贤同志因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于今天早上去世。为了悼念这位优秀的青年同志,场部决定为唐玉贤同志举行一个追悼会,后天每个生产队派出五个知识青年参加。” 何青青、黄颖几个听到这个消息,都呆住了,竟抱头抽泣起来。直到节目全部结束,她们仍没缓过劲来。 第七章4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4 知青们含着悲伤的眼泪送别亲爱的同学和战友。 追悼会在团部礼堂举行。知青们自己动手,用山上的小野菊花编成了一个花环,放在唐玉贤的遗照下,花环上有一首用作挽联的诗: 大丈夫不愿生入玉美, 但求马革裹尸还。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 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礼堂里面放着短短一排桌子,桌上摆放着唐玉贤的遗物:已翻得起毛边的《mao泽东选集》、,《mao主席语录》,一摞政治书籍,还有一本写得满满的学习笔记。陈晓东和同学们默默地走到台前,心情沉重的翻看唐玉贤的书和笔记。翻开笔记的扉页,上面用工整的字体写了一段话: mao主席啊红太阳,您开创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可与天地比寿;您的光辉思想,可与日月齐光!五洲风雷化为赞歌,唱不尽对您的无限热爱;四海云霞用作油彩,绘不完对您的无限忠诚;万里长空,容纳不下对您的无限敬仰;地动山摇,动摇不了对您的无限崇拜。我们,光荣的兵团战士,将永远忠于您的光辉思想,永远忠于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笔记本的最后一篇是一份决心书: 在农业学大寨运动的推动下,我们兵团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农田基本建设。通过党的基本路线教育运动和开展对马列主义、mao主席著作的学习后,我们连的干部职工在思想上、政治上、工作上有了很大的提高。为了更好地建设社会主义,为了橡胶早日上马,我坚决响应团部党委提出的“每人义务积肥5千斤”的号召,利用节假日和放工时间上山积肥,为革命多作贡献。同时,每天保证有一定的时间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以马列主义、mao泽东思想武装头脑,大学促大干,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农田基本建设中去,争取成为**的先锋战士──gong产党员。 默哀之后,团党委张副书记代表党委宣读悼词,追悼会成了动员会: ……唐玉贤同志为了革命,为了**事业贡献出年轻的生命。根据他的遗愿,我们将把他安葬在橡胶树下。唐玉贤同志是我们知识青年的楷模,也是我们大家学习的榜样。 根据唐玉贤同志生前的意愿,团部党委报经上级党委批准,追认唐玉贤同志为**党员。团党委已作出决定,我们团准备开展一个轰轰烈烈的向唐玉贤同志学习的运动,通过学习,使青年们安心戍边,扎根农场,把社会主义事业进行到底! 和唐玉贤一个生产队的知青有一部分是陈晓东他们学校的同学,他们把情况告诉了老同学: 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唐玉贤思想很激进。刚到农场时,场里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分配他当场部仓库管理员,他却向场领导提出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于是和同学们一起下到生产队。 唐玉贤不顾身体有病,总是抢着干重活,知青们却处处照顾着他。由于农活辛苦,又是日晒雨淋,他曾经几次发病,不过都转危为安。农场改制后,他更加干劲十足,也更加不注意身体了。那天天气特闷热,他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和别人上山义务积肥,一下子栽倒在地,就再也没醒过来。 就这样,在这片土地上,他洒尽了青春的热血。记得前几天,他还满怀豪情地为同伴们朗诵了一首诗: 万里东风掀波涛, 红色江山更妖娆。 革命风云画如春, 七十年代走来了。 走来了,走来了, 万倾南海战旗飘。 兵团战士多壮志, 锄头胶刀站前哨。 胸怀大志立海岛, 脚踩险浪战狂飙。 为了消灭帝修反, 愿洒热血在今朝。 知青们护送着唐玉贤的遗体来到一片茂密的橡胶林,安葬在一棵橡胶树下。大家默默的站在坟前,为这位孜孜不倦追求理想、以助人为乐的青年默哀,哭声在橡胶林里环绕,是那么的悲切。 啊,愿英雄安息! 在坟岗四周,一切都寂然无声! 只是有时,在凄冷无月的秋夜, 当云雾重重压在高山的顶峰, 能看见一个穿紫色云裳的幽灵 在暗雾中,郁郁地坐在墓石上, 他的配剑和铠甲还铮铮而鸣, 风吹动的枫树也在幽幽地响。 安息吧,亲爱的同学,我们将继续完成你未竟的理想! 第八章1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1 命运的安排, 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过去的事, 空余回想; 将来的事, 更觉渺茫。 请问, 究竟什么, 是人生所向? ──知青小调 中午,陈晓东经过队部门口,看见队部文书手上拿着一封沉甸甸的信,刚要往外走。陈晓东喊住了文书:“文书,是我的信吗?” “不是。你们知青啊,想信都想疯了,才几天啊,又是你的信?”文书嗔道。 “那你手里的是谁的信,这么厚厚的?” “是黄颖的。” “那么让我拿给黄颖吧。”陈晓东伸手就要抢。 “抢啥?给你就是了。”文书冲陈晓东神秘地笑笑,把信交给了他。陈晓东脸上一热,心想:“不管你怎么想。反正这信不能给老队长看见,否则他又拿去对着太阳光左照右照老半天,看里面有啥。” 陈晓东拿着信走回宿舍,却在半路上瞅见黄颖往外走,他急忙喊住了她:“黄颖,你的信。” “谢谢!”黄颖转身接过信,感激的看了陈晓东一眼,连忙撕开信便读了起来。信是她妈妈寄来的: 小颖: 自从生产建设兵团又改回农场,一切照旧后,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收到你的来信,很是担心。知道你也不容易,也不敢随便给你写信。 只是最近有件大事发生,想要告诉你,不得不写信给你。 那天下课回家,我听到隔壁小芸家传出大人小孩的哭泣声,好象还有劝慰声。我急忙走过去看看。只见小芸的妈妈躺在床上,旁边坐着几个农村模样的人。小芸的爸爸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小平小娟呜呜痛哭。我还以为是小芸妈患急病了。小娟看见我,扑了过来,抽泣着告诉我,姐姐死了。 我大吃一惊,向那些农村模样的人了解情况。他们简单说了一下。原来,在前几天,小芸和另外几个知青为生产队放木排,遇到山洪爆发,他们全部被卷进急流冲走了。几天后,人们在河的下游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可惜还不到18岁的小芸,还有那些知青们就这样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不久以前,小芸妈曾高兴地告诉我,他们俩都解放了,小芸下个月就可以回广州探亲,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小芸妈说,她已给小芸买了好多吃的和用的,让她带回农场,还给她做了一条鲜艳的裙子。 我替小芸惋惜,也为你担心,你太懦弱了。孩子,坚强些,生活是美好的,尽管并不总是那么顺心,只要活着就是幸福。 小颖,现为你摘录一段你所喜欢的葡萄牙诗人佩索亚的诗,希望你铭记: 只要活着就是幸福, 俭朴的生活 总是伟大而高尚。 把悲哀留在祭坛, 作为给上帝的祭献。 要从远处看生活, 决不要发问。 它从来不能 对你说什么。 答复,不属于上帝。 黄颖捧着信,忍不住抽泣起来。 “怎么啦,黄颖?”陈晓东关切地问。 黄颖把信递给陈晓东。除了几位女伴,她最相信的就是他了。 “真可惜啊,小芸这么年轻。”陈晓东看完信,叹了口气。他见黄颖还在抽泣,就轻轻劝慰她说:“别想这么多了,身体要紧。你妈妈说得很对,只要活着就是幸福,有了生命才能有一切,其他都是次要的。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马上就要开工了。”说着把信递回给黄颖。 “嗯。”黄颖接过信,擦去腮边的眼泪。 “哟,你们俩在这儿呐。”这时,他们的后面响起一个阴声怪气的声音。 陈晓东扭过头,见是胡茂,掉过脸没理他。 胡茂眯起三角眼,鼻子往上抽了抽,说:“大热的天,你们俩不睡午觉,在这谈心哪。”他说着,用眼睛斜了斜黄颖,心里很得意:“哼,这回可让我逮住你们了,看你们还有啥说的?” “不……我……”黄颖给胡茂这么一说,不知如何应答。 “胡茂,你这是啥意思?”陈晓东本不想搭理他,见状便截住黄颖的话头,攥起拳头瞪着眼睛责问他。 “嘻嘻,没啥意思。你急啥嘛?”胡茂阴森森地笑着,习惯地提了提裤头,带挑逗性地说。 陈晓东不再理他,拉了黄颖一下,说:“别理他,咱们走。” “呸,瞧那德性,看你们好得了多久,我告诉老队长去,让他好好治治你们。”胡茂冲着他们的背影呸了一口。 第八章2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2 当天晚上,刘土根把陈晓东叫到队部。 “听说你和黄颖在谈‘对象’,还给她写了一封信,是不是吧?”他直直地盯着陈晓东,带着明显不满的口气问。 “又是胡茂。这家伙,看我怎么治你!”陈晓东恨得直咬牙。他没吭声,他也不想解释,只是用力吸了一口气,又狠狠的吞进肚子里。 刘土根严肃地看着陈晓东:“大家都在一个队里,还写什么信?那是资产阶级的玩艺。你出身革命家庭,是个‘红五类’,可千万别受了黄颖的影响。她家庭出身不好,又那么小资,你和她好会影响到你的前途,要想入党就不那么容易了。” 刘土根走近陈晓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导他:“再说,队里的姑娘这么多,要漂亮有比她漂亮,要身体棒有比她棒的,政治上成份上好的也多的是,你条件那么好,挑谁不行呢?” 这天夜晚,陈晓东第一次失眠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刘土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蓦然,他的脑海被那双有着淡淡忧伤的略带褐色的大眼睛占据了。以前,他同情她的遭遇,自从两个人分到同一个班后,他开始也只是关心她,维护她。渐渐的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与其他女孩子的接触中是从未有过的。现在,这种感觉便越来越强烈了。 “看来,我真的是爱上她了。我不怀疑自己的感觉,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敢接受我的爱吗?”陈晓东反复思考着。 最后,他暗下决心:“不管以后情况变化如何,我要尽力保护她,啥前途不前途的,管它呢!”就这样,他翻来覆去的一直到天明,脑海里总是变幻着黄颖那瘦削的身材,忧郁的眼神,羞涩的笑容,还有使他揪心的泪眼。 陈晓东把胡茂告状的事告诉了王小凡他们几个。他气愤地说:“我一定要给这混蛋一点厉害瞧瞧!” “我支持!这家伙就是喜欢无事生非,惟恐天下不乱。那一次他胡告状,让我被老队长无缘无故的克了一通,我就想狠狠地揍他一顿了。”王小凡用力一拍大腿,也气哼哼地骂道。 “我最看不惯他仗着老队长作靠山,总是在老工人和知青中狐假虎威。”崔海南也有同感。 “哎,我有个建议,咱们整治他一下。”李伟雄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崔海南一听却害怕了:“这不太好吧,这样会把事情闹大的。”他心里却在想:“我好歹也是个副班长,老队长知道了恐怕不妥当。” “你怕啥?我们又不是大鸣大放,只是让那家伙吃点哑巴亏,有啥不妥的?”王小凡看穿了崔海南的心思。 经王小凡这么一顶撞,崔海南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陈晓东说:“这主意好,要干就干得让胡茂抓不住我们的把柄,可心里又明白是谁干的,叫他以后收敛收敛。” “你的脑袋瓜子灵活。”王小凡看着陈晓东道:“说吧,怎么干,我们都听你的。” “我看这样,胡茂把钱眼看得比脸盆还大,我们就从这整治一下这个‘孤寒鬼’。”陈晓东说。 “我说陈晓东,你可不是打算让我们撬门偷窃吧?”李伟雄很惊讶地问。 “傻瓜,这种事只有你才会干的,真亏你想得出。”陈晓东笑道。 “那怎么干?”李伟雄穷追不舍。 “动动脑筋呀。”王小凡用力戳了一下李伟雄的脑门,被李伟雄一巴掌甩开了:“那‘哈巴狗’正要跟你‘智斗’呐。” “去去去,我可当不了阿庆嫂。”李伟雄不再和王小凡耍贫嘴,回过头来看着陈晓东,想知道他的主意。 陈晓东想了想,双手一拍说:“胡茂最宝贝他那几只鸡了,我们就从他的鸡下手。反正我们也已经两个多月没闻到肉腥了。” “好啊,我们煲鸡粥。”李伟雄跳了起来。 “咱们把何青青她们几个女的一起‘拖下水’,让她们也解解馋。”陈晓东心里记挂着黄颖。 “对,叫何青青她们拿米把鸡引过来,我们来捉。咱们找个人做代表与她们交涉。”王小凡知道陈晓东的心思。 崔海南正在暗恋着凌燕,听王小凡这么一说,马上来精神了,他猛一下站起来,刚想自告奋勇,但想到自己的口才不如陈晓东,又坐回到凳子上。 “怎么啦,大个子,你想干嘛呀?”王小凡不解地看着崔海南。 “没啥。”崔海南低下脑袋,态度有点不冷不热。 “走,咱俩一起去找她们。”陈晓东明白崔海南的意思,便走过去推了他一把。崔海南十分不自然的跟着陈晓东走了出去。 “嗬,大个子也有心事了。”王小凡笑着摇摇头。 第八章3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3 陈晓东和崔海南一起来到女宿舍门口。 “何青青。”陈晓东喊道。 “哎!” 何青青走了出来,嬉笑着说:“是晓东啊,稀客稀客,你不是来找我的吧?” 陈晓东脸上一热,却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咦,你不是何青青吗?我找何青青。” 何青青被他的幽默逗笑了:“找我有啥事?” “当然是好事。” 这时,凌燕也走出了宿舍。望着满身青春气息的凌燕,崔海南的脸上不经意的红了起来。他不敢直视那双热情的大眼睛,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你们,你们喜欢鸡粥吗?” “你们请我们吃吗?”凌燕高兴得双手一合,几乎跳了起来。 “可以这么说,但一定要你们配合。”陈晓东神秘地笑了笑。 何青青和凌燕不解的对望了一眼。 “陈晓东,你们来了!在商量什么呢?”郑永红从另一间宿舍跑了过来,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少有的柔情,她很喜欢陈晓东,尤其喜欢他的聪明和灵气。 “没事,我们在商量工作。”陈晓东很不喜欢郑永红的过于激进的思想和那种作态,他不屑与她交谈,但又觉得没必要得罪她,便敷衍着回答。 “我能听一下吗?”郑永红的声音很温柔,她希望搏得陈晓东的好感。 “你就免了吧!”何青青不耐烦的斜瞟了她一眼,很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郑永红讨了个没趣,皱了皱微微往上翘的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掉转身悻悻地走了。她心里恨恨的想道:“你有啥了不起的,等着瞧吧,以后叫你们羡慕我还来不及哪。” 望着郑永红那副表情,凌燕冲何青青伸了伸大拇指,“嘻嘻”的笑道:“只有你能制服她。好了,还是继续讨论我们的鸡粥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茂那小子太可恨了,我们想整治他一下,准备偷他的宝贝鸡煲粥吃。”陈晓东压低了嗓门对她们说:“你们几个女的拿些米去把他的鸡引进防风林里,我们几个男的负责捉鸡。” “这,行吗?”凌燕迟疑地看着何青青。 “怎么,你们害怕啦?”崔海南有点急了,头上顿时渗出丝丝汗水。 这确实是一个颇带挑战性的行动。“搞不好恐怕会惹来麻烦。”何青青也有一点担心。她把滑到脸旁的短发拨到耳后,望着地面沉吟了一会儿。“好!”她把头发往后一甩,道:“但千万不能让郑永红那家伙知道,不然会出事的。” “那是当然。好,这事就这样定了,星期天正式行动。”陈晓东双手一拍,转过身来对崔海南说:“咱们走吧,回去再商量商量。” 崔海南深深地看了凌燕一眼,凌燕对他笑了笑。他脸上一热,马上转身跟着陈晓东走回宿舍去。 何青青马上在宿舍里与女伙伴们布置开了。 第二天下午放工时,何青青约了凌燕到胡茂隔壁小伙房的玉芬家里“没事找事”,从与胖大嫂的闲谈中认准了胡茂家的鸡。 第八章4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4 星期天早上,平时节假日中午才见着人的知青宿舍有两间一早就开了门,但很快又关上了,只见几个男的快步走向防风林,女的则向生产队旁边的小伙房走去。 胡茂与往常一样,吃完早饭就提着水烟筒到刘土根家串门去了。假装到胖大嫂家要打热水的何青青瞅见胡茂一离开,马上叫张毅敏到离刘土根的家门口不远处“望风”,要是看到胡茂出来,就大声唱歌发出“信号”。她则和黄颖、凌燕拿着米溜到胡茂的小伙房后门“喂鸡”,把鸡引到防风林边。 这些鸡们没有一点儿戒心,它们也象胡茂那样的贪婪,咯咯咯地叫唤着,拼命追逐着米粒不放。撒在后边的米粒还没吃完,却又追上去,紧紧地跟在何青青后面。 见何青青她们已经把鸡引进了树丛,陈晓东、王小凡等几个人由四个方向分头对鸡们进行包抄,然后猛的一下扑上去。就这样,在防风林里,他们捉住了两只肥肥的麻花鸡。 “咯咯!咯咯!”其它鸡惊叫着四散逃跑了。那两只大肥鸡“咯——咯——”地拼命挣扎。 “我让你叫,我让你叫!”王小凡象要把对胡茂的气都撒在那两只肥鸡身上似的,他把鸡脖子一扭,将鸡头掖到翅膀下,鸡的叫声马上停止了。 王小凡把鸡绑好装进口袋,交给了陈晓东,对他说:“你先拿回去,我去队里的菜地扒两棵葱。”就离开了。 其他人分散着绕道走回陈晓东他们的宿舍,挤到屋后的小厨房里,兴高采烈的分工合作大干起来:杀鸡的杀鸡,淘米的淘米,生火的生火。两只肥鸡很快便熬成了一大锅粥,味道鲜美极了,屋子里飘散着阵阵浓浓的香味。王小凡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是一步也不愿离开灶台,直到鸡粥熬好。 大家伙儿也憋坏了,已顾不得矜持,急忙把碗摆上盛好。 王小凡头一个端起碗,使劲闻了一下:“啊,香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喝了一大口,烫得他把粥吐回碗里,还直吐舌头。 女知青们都被他的囧态笑得前仰后合,凌燕还捂住肚子直喊“哎哟!”笑声四散,把刚从刘土根家出来的胡茂招来了。笑声好不容易停下,大家刚把碗端起,摇着圆滚滚身子的胡茂走进了宿舍。 大家面面相觑,胆小的黄颖还差点把碗掉到地上。 胡茂扫了一眼四周,见大家有些发愣,便笑了笑,耸了一下红红的圆鼻头,走到锅边伸长了脖子:“好香啊!这是啥东西?” 陈晓东强忍住“砰砰”乱跳的心,随意地回答说:“哦,是鹧鸪粥。” “太好了,我最爱吃鹧鸪粥了。”胡茂赶紧从小厨房的灶头拿过一个大海碗,自己动手盛上满满的一碗,嘴巴吧嗒吧嗒地吃了起来。知青们见这情形,不知所措,象被定了格。 胡茂可不管这些,仍然吧唧吧唧地喝着。可刚吃了几口,他却从碗里勺出了一只鸡脚,他举起来奇怪地看着,满含着鸡粥的嘴巴含糊不清的问:“这是啥?鹧鸪脚?有这么大的鹧鸪脚吗?” 屋子里的人吓得脸都变青了,不敢吭声。还是陈晓东急中生智道:“这是瘟鸡,我们怕你不敢吃才骗你的!” “啊!”胡茂大叫了一声,嘴里满满一口粥喷到了李伟雄的鞋子上,把李伟雄气得直跺脚。胡茂的声音有点惊恐:“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吃瘟鸡,一吃就吐。”没等说完,他已跑出门外“翻肠子”去了。 大家看着胡茂的恶心样,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胡茂火急火燎地找到刘土根告状:“老队长,太,太不象话了!我那两只最肥的鸡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肯定是那些混蛋知青偷去了。我就觉着奇怪,他们怎么就煲起鸡粥来了,还说是瘟鸡,他们才发瘟哪。老队长,你可要给我作主啊!” 刘土根看见胡茂那样子,心里直觉得好笑:“啊哈,这些知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太岁头上动土’,搞到胡茂这‘刺头’上来了。他丢了鸡找我出头,要是说得不在理,那么多张嘴一齐上,叫我怎么招架?”又转念一想,胡茂也挺肯为他出主意的,以后也有用得着他的时候,还是哄哄他吧,于是对他说:“没根没据的也不好办呐,以后查出来我一定严办……”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急急而来的副队长老钟喊走了,留下胡茂在原地气哼哼。 “胡茂叔,怎么啦?”郑永红走了过来。 “这些个挨千刀的,趁我不在家时偷了我的鸡吃,说不准还偷了我的钞票呐。我就觉着奇怪,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杀鸡吃呢,看着吧,我一定不放过他们。”胡茂泼妇骂街似的跺着脚说。 “哦,怪不得……”郑永红突然想起那天陈晓东找何青青时的情景。 “啥事怪不得?”胡茂急忙问,想探个究竟。 “哦,没事。”郑永红猜想这事肯定是陈晓东牵头的,她不想牵连他,便把话题扯开了:“算了胡茂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我这里有二十块钱,给你做个补偿吧。”她显得十分慷慨。 “这,我,这可是……”胡茂觉得很突然,他知道郑永红家庭很困难,她是不会随便乱花钱的。“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药?”他又一转念:“嘿,这钱足够买三只肥鸡了,不管她想干什么,总不会坑我的。” “拿着吧,跟我还客气什么?”郑永红把纸币往胡茂手上一塞,又道:“对了,我家里刚给我寄来一些糖果,你尝尝。”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糖果,倒了几颗出来递给胡茂。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胡茂把钱塞进贴身的口袋里面,还用手在外面抚了抚,然后把一颗水果糖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尝着,说:“唔,这广州糖就是好吃。” “你要是喜欢吃,等家里下次寄过来,我再拿去给你。”郑永红干脆把一整包糖果放到胡茂手上。 “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精明的胡茂知道她必有所求。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郑永红也很直截了当…… 一天中午,郑永红经过队部门口,听到刘土根在接电话:“……是的是的,我已经接到通知了。王校长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挑选一个条件好的到你们学校。人民教师嘛,可不能随便,不但出身好,还要有真本事,对吧?哈哈。什么?你是说叶铁柱?对,对,他是大学生。你觉得他行吗?好的,等支部开会讨论后再说吧。啊?先定下来?好吧好吧,过几天我就把名单报给你。” 原来农场的孩子渐渐多起来,师资问题迫在眉睫。因教师少,中学生都挺稀罕。学校决定从知青中挑选一些人当教师,给了队里一个推荐名额。 郑永红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可是个好机会啊,怎么就给了叶铁柱呢?啥时候我才能离开这鬼地方啊?真受够了。其实,我的要求也不算高,能当个卫生员最好,当老师也行。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得想个办法。” 没想到机会来了,胡茂就是最好的引荐人…… 郑永红把情况告诉了胡茂,对他说:“你最好能在老队长面前为我说上几句好话,千万不能把名额给叶铁柱。” “没问题,看我的。”说着,胡茂又把一粒糖往嘴里送。 “这太好了,事成之后再谢你。”郑永红喜上眉梢,转身要离开。 “等等,”胡茂喊住她:“老队长那里你也要活动活动,最好能在他的家人身上下点工夫。” 郑永红眼睛一亮:“对,对,谢谢你的提醒。” 第八章5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5 午饭后,郑永红瞅见刘土根往队部方向去,便绕了一个圈走向队部,刚刚好看到刘土根从队部返回,便迎着他柔声喊道:“老队长,还在忙啊?” 刘土根反问道:“永红,在忙啥呢?” “哦,我去文书那里取包裹。您不是让我们好好学习马列主义吗?我叫家里给我买了一本关于这方面的书。”郑永红急中生智,想了个既能提升自己又能拍刘土根马屁的好理由。 刘土根一听,十分高兴地说:“你真不愧是贫雇农的后代!要是知青们都能向你那样,我们生产队就能成为全场的先进集体了。” 郑永红表现得很谦虚:“谢谢老队长!我做得还不够,还要好好向你学习!”突然间,她远远的看见了叶铁柱,不大的眼睛马上瞪了起来:“咦,那不是叶铁柱吗?怎么好像无精打采的样子?” 刘土根顺着郑永红的手指方向望去,说:“是吗?咳,这些知识分子就是烦,要有你的一半我都烧高香了。” “您说得对,你看叶铁柱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好象没有一样农活能真正上手。”郑永红顺着刘土根的话,还悄悄抬眼看他有什么反应。 “是啊,胡茂也是这样认为。” “大学生就是瞧不起贫下中农,总觉得自己有文化,不应该在队里干。这思想就不端正。”郑永红知道刘土根对这一点最为反感。 “哼,有文化怎么样,那是走‘白专’道路,是资产阶级的东西。”刘土根果然气不打一处来,又说:“胡茂说得对,他和黄颖都是一路货色。” “就是,他们的思想和工作态度都很相似。”郑永红火上加油道。 “哎,永红,听说陈晓东对那个黄颖挺关心的?”刘土根隐约听人说过,郑永红喜欢陈晓东,于是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哼!”郑永红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这一点。她很喜欢陈晓东,曾几次暗示过他,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她以为陈晓东是对“美人”凌燕有意思,知道自己“争”不过凌燕,便把心事压在了心底。 后来,崔海南被提拔当了副班长后,一直关照着凌燕,没多久两人就好起来了。见他俩出双入对的,郑永红才知道自己“走了眼”。她暗暗自喜道:“这下机会来了。”她开始注意打扮自己,每天还把头梳得整整齐齐的,并主动接近陈晓东。谁知陈晓东不领她的情,原来他关心的却是黄颖──那个“现行fan革命”的女儿! 郑永红见刘土根提起这事,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有点伤感地说:“陈晓东是被黄颖迷住了。他呀,真是不知好歹。” 刘土根笑了笑:“陈晓东可是个好青年,我曾经和他谈过话,他应该认识自己的错误。我打算再和他谈一谈,可不能为了黄颖耽误了自己的前途。” “老队长说得对!”郑永红满心欢喜。她话题一转:“老队长,听刘嫂说,你家晓明今年升小学三年级,他的成绩怎么样?” “咳,他老是不完成作业,总被老师点名批评,我这一队之长也拿他没办法。”刘土根挠了挠头,无可奈何地说。 “不会吧,我看晓明挺聪明的,是块好料子。”郑永红肯定地说。 “瞧你把他夸的。”刘土根微笑地看着郑永红,说:“他的成绩能上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在学校的成绩还可以,我去帮帮他,好吗?”郑永红小心地问。 “这太好了,还不知怎么谢你呢。”刘土根大喜过望。 “客气什么呀,这是应该的。我今晚就去看看他。”郑永红暗暗高兴。 晚上,星星闪闪缩缩的都躲到乌云里去了,天空偶尔洒下几滴雨花,路上伸手不见五指。 郑永红打着手电筒来到刘土根家。 “刘嫂,吃饭了吗?”郑永红笑嘻嘻地问。 “哟,永红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坐呀。”刘嫂边收拾边招呼。 “咳,这鬼天气,害得我摔了一跤。哟,还没收拾好呐,我来帮你干。”郑永红特意伸出手,让刘嫂看见她衣袖上的泥巴。 “不,不用。哎呀,摔得厉害吗,快坐下来让我看看。”刘嫂很担心,急忙拉起郑永红的衣袖。 “没事,摔得不重,只是脏了衣服。”郑永红赶紧按着刘嫂的手,说道:“晓明在吗?我是来给他辅导功课的。” “哎呀,那真是太谢谢你了,晓明有你这老师辅导功课,我可就放心了。”刘嫂显然非常高兴。她拉郑永红坐在饭桌旁,吩咐儿子刘晓明把功课拿出来,然后用火柴杆拨了拨桌上的煤油灯芯,屋里马上亮多了。 这时,刘土根提着水烟筒走过来说:“永红真是个热心人啊。我们队里分了一个老师名额下来,永红,我打算推荐你当老师。” “真的呀,老队长?那太谢谢你了!”郑永红几乎跳了起来。 刘嫂拉拉刘土根的衣袖,把他叫到一旁,小声地问:“那叶铁柱呢,王校长不是点名要他的吗?” 刘土根不以为然道:“叶铁柱那思想那作风,能当一个好老师吗?学校同样要征求我的意见的。”他不再理刘嫂,转过身来看着郑永红说:“永红,我们晓明的功课以后就指望你这个老师了。” 郑永红高兴得简直有点手足无措,她想:“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问题了,看来给胡茂的那二十块钱没白费。”她连忙站起来对刘土根说:“放心吧老队长,晓明的功课包在我身上了。” 经过几番争执,调令终于下来了,郑永红调任老师。临走之前,她约陈晓东外出单独谈话,想表白心迹。 “晓东,”郑永红的声音显得十分温柔:“我的调令下来了,过两天就要到学校当老师,你知道吗?” “知道。” “你愿意离开这儿吗?我会想办法帮你的。”郑永红婉转地表示。 “不,谢谢了。”陈晓东一口回绝。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我是真的想帮你。”郑永红一步跨到陈晓东的面前,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陈晓东后退一步,扭转了脸说:“你想帮我?你要是真心帮我,就不会在老队长面前告我的状,让我给他好一顿批评,黄颖也跟着受累了。”想起这事,他一点儿也不原谅郑永红。 郑永红一听“黄颖”二字,又气又恨,说:“又是黄颖。她究竟有什么好?身体不好,家庭出身又不好,她只能永远在这队里‘扎根’。而我可以帮你离开生产队,不用再受这些活罪。” “你不用再说了,我喜欢这里,我喜欢和黄颖在一起。”陈晓东斩钉截铁地说:“不过我警告你,你要再向老队长‘嚼舌头’,我可不饶你!” 怀着一丝惆怅,郑永红离开了生产队。 下篇 日月如梭 第九章1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1 秋日的黄昏……天空晴朗, 小树林的叶子落个精光── 我用眼睛徒然地寻找: 竟没有一片残留在树上, 全都在宽阔的林荫道上躺着, 还在轻轻地、轻轻地歌唱── 就象在忧郁的心里, 旧日的痛苦已悄悄淡忘。 ──屠格涅夫 崔海南从场部开完会,正疾步赶回生产队。他从场部买了一面精致的小镜子要送给凌燕。他无暇顾及山花烂漫的景色,一边走一边想象着凌燕拿到礼物时的情景,心潮汹涌澎湃。 忽然,一阵悦耳的歌声飘入崔海南的耳朵。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已走近了盘龙寨,声音该是从寨边的小山塘传来的。 怀着好奇,崔海南绕道走近小山塘。只见一个身穿筒裙的黎家妹子弯着腰在山塘边洗衣服,嘴里在唱着山歌。她,高挑的个子,黝黑的皮肤,长长的头发用一条土布手帕扎起,顺着肩膀滑到前胸,伸向水面,有点象电影中的女演员。 “这妹子真漂亮,真是山沟里的一只黑凤凰。”崔海南站在那里欣赏着。 那姑娘好象感觉到背后有人,挺起腰往后扫视了一眼。她看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青年,衣着打扮完全不象当地人,却有点面善。“哦,想起来了,他是广州知青,曾来盘龙寨帮过农活。” 她见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她,就冲他笑了笑,还招手叫他过去。崔海南脸红了,却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 “我认识你,你是广州知青,来过我们盘龙寨,对吗?”姑娘笑着问,脸上现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啊,看起来她比凌燕还要漂亮,只是皮肤黑了些。”崔海南心里赞叹道。他红着脸点点头:“你的记性真好。” 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灿烂得象朵鲜花:“我叫陆春花,你呢?” “崔海南。” “怎么,你是海南人?”姑娘很惊奇。 “我爸妈是部队的,驻军在海南时生的我,所以给我起名叫海南。”他向她解释。不知为什么,崔海南很愿意跟这个陆春花聊天,尽管她讲的白话(农场流行的通话)讲得不怎么好。 “那么,你的阿爸阿妈也参加了解放我们海南岛的战斗咯?”陆春花的眼神里露出了惊喜与羡慕。 “是的。不过,那时我爸和我妈还没认识。听我爸爸说,他当时还是个班长,带领他们整个班的旱鸭子,经过短时期的水上训练,包括游泳、划船和泅渡,就跟着大部队参加了渡海战役。强渡琼州海峡的命令一下达,万船齐发,可壮观了。可惜强渡的船只几乎都是木船,伤亡很大。我爸爸亲眼看着前前后后不少木船被炮火击沉,他的很多战友掉下了大海,就再也没上来。我爸爸冲上海岛后,在激烈的战斗中负了伤,被送进医院。我妈妈当时是那间医院的护士,因为是老乡,他们觉得特别亲切。后来,我爸爸伤好归队,部队就驻在海南。我爸爸升军官后,就和我妈妈结了婚。几年后,我爸爸调往广州军区,才离开了海南岛。” 崔海南带着自豪的口吻,滔滔不绝地向陌生的姑娘讲述父母亲的光荣革命史。 “哟,那你阿爸现在是个大官咯?”陆春花又追问道。 “哪里是什么大官,都是干革命的。他原来是个营长,刚刚提了副团长。”崔海南不无炫耀地说。 陆春花的眼睛里露出了热切的目光:“哟,真是大官咯。” 崔海南笑了笑,有点依依不舍的准备离开。 “瞧这水多清凉啊,洗把脸再走吧。”陆春花热情地招呼说。 “也好,我也走累了,洗一洗解解乏。”崔海南这么想着,走向水边,蹲下来洗了把脸:“噢,真舒服,这山里的水确实清凉。” 忽然,陆春花用双手向崔海南撩水,他一楞,站了起来。她见他那楞楞的样子,遂咯咯地笑着,继续着她的“行当”,他的衣服差不多全湿了。 “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简直象个疯丫头。”崔海南从水里看见自己那落汤鸡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使劲的向她撩起水来。他们放声笑着,叫着。不一会儿,两个人的身上全都湿透了。 陆春花的身子被湿湿的衣服和筒裙裹着,越发显得窈窕。她突然羞涩起来,一手拿起还没洗完的衣服,一手捂住脸跑回了寨子。 崔海南被陆春花的举动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心想:“女孩子怎么都是这样变幻莫测的?”他摇了摇头,摸摸买给凌燕的那面小镜子还在口袋里,就拖着湿漉漉的身子,赶回生产队去了。 第九章2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2 第二天是星期天,崔海南一早就到女宿舍找凌燕,把买来的小礼物送给她。 凌燕高兴地把玩着小镜子,姑娘们拥了上去,把东西抢走了。她们好奇地把有盖子的小镜子打开,又合上,啧啧地称赞着这玩意“巧夺天工”,还边看边冲着崔海南和凌燕开玩笑。 凌燕和同伴们打闹着,那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对酒窝又显现出来。这情景使崔海南突然想起了陆春花。“真荒唐!”他自嘲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呀?”正在打闹的凌燕回头瞧见崔海南那奇怪的样子,问道。 “没啥。”崔海南急忙摇摇头。 “崔海南,老队长找你。”门外传来了队部文书的声音。 “好,我就来。”崔海南回头温柔地对凌燕说:“我去去就来。” 崔海南走进队部,便问站在门边的刘土根:“老队长,你找我?” “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刘土根热情地招呼着崔海南:“这是陆叔,你见过的。陆叔,这就是崔海南。” 崔海南定了定神,才发现屋里还坐着一个人,原来是盘龙寨的支书。“陆叔找你有事,非要当面对你说。”刘土根又对崔海南说道。 陆叔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崔海南:“唔,是个好小伙,我闺女真有眼光。”崔海南疑惑地看着他,刘土根的眼里也现出了疑问。 “好,这个女婿我认了。”陆叔哈哈笑了起来,眼睛里露出满意的神情。 “陆叔,这是怎么回事?海南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婿?”刘土根非常奇怪地问道:“你认错人了吧?” “你问问海南吧,他已经和我的闺女相亲了,是闺女回家告诉我,让我来提亲的。”陆叔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什么,相亲?”崔海南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的女儿是谁?我啥时候相亲了?何况,我已经有对象了。” “咳,我忘了说了,我闺女就是陆春花。”陆叔回头对刘土根说:“他们昨天相亲的,海南说的对象就是她。” “哪儿的事啊,昨天我从场部回来经过山塘,陆春花正在洗衣服,问了我几句话,就这么回事。怎么算是相亲呢?”崔海南急了。 “春花向你撩水,你也回她了,是不是?我们寨子里的人都看见她湿漉漉的跑着回家,还追着问她哪。”陆叔也觉得纳闷,心想:“这年轻人,咋就忘了呢?” “是啊,我正在水塘边洗脸,她用水撩得我一身都湿透了。我急了,才回她的。”崔海南急得满头大汗。 “咳!”刘土根用力拍了一下脑袋:“我怎么这么糊涂,都忘了把这风俗告诉这些年轻人了。” 刘土根望着崔海南,有些愧疚地说:“这大山里有个风俗,要是哪个妹子看中一个小伙,就向他撩水示意;如果小伙觉得喜欢,也回她,这就是相亲,也可以算是定亲。我们农场一直以来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我也就疏忽了。” 崔海南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怔怔的看着刘土根,有些颤抖地问道:“老队长,那怎么办?”他明白这种风俗不会轻易改变。 “陆叔,你看这怎么办呢?我知道你的春花是百里挑一,但海南已经有对象了,也是广州知青。你回去做做孩子的思想工作,让她挑个更好的。”刘土根小心翼翼地对陆叔说,想先做通他的工作。 “那不行!全寨子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不会同意的,搞不好还会来这里抢亲。再说,我怎么向春花交代啊?你也知道的,多少青年看上她,她都不点头。”陆叔摇摇头,一口回绝了。 刘土根继续劝说着:“陆叔啊,咱们是好邻居,这个忙你一定得帮。再说了,海南不愿意,春花能一辈子感到幸福吗?你也要为她着想啊。” 陆叔低头想了想,说道:“我也做不了主。唉,年轻人,你也太莽撞了。要是春花死活不肯,我这做爹的也没办法。我回去跟寨子里的人讲讲吧。”陆叔慢慢的站起来,低着头走了。 崔海南呆呆地坐着,目送陆叔离去,心里就象倒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啥滋味。 “海南,你先回去吧,支部会尽力帮你的,咱们现在只能见步行步了。”刘土根无奈的搓搓手,叹了口气,走了。 第九章3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3 崔海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宿舍。 “大个子,怎么啦,魂叫凌燕勾去了?”王小凡冷不防用力拍了崔海南一下。 崔海南毫无反应,象木头般的默默走到床边,呆呆的坐着。几个伙伴疑惑的相互望了一眼,他们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海南,你有啥心事,跟我们说说,看能不能帮上忙。”陈晓东走到崔海南面前,搂着他的肩膀关心地对他说。 崔海南心情沉重的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同伴们。话还没说完,他的眼里已含满了泪水。宿舍里顿时一片沉寂。 “凌燕知道这事吗?”陈晓东问道。 崔海南摇摇头:“她还不知道,要不我更完蛋了。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晓东,你脑子转得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放心吧,咱们不帮兄弟帮谁!”陈晓东拍了拍崔海南的肩膀,让他的精神松弛下来,然后嘱咐王小凡和李伟雄道:“这几天我们男知青都要尽量在一起,盘龙寨的人来抢亲,我们也好对付。你们先悄悄通知其他知青,咱们一同保护海南。还有,先别让凌燕她们知道这件事。” “好!咱们一起度过难关。”王小凡和李伟雄走上前,几双大手握在一起。崔海南感激地看着伙伴们,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从队部的门口传了过来,有当地方言,也有白话。崔海南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他已经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海南,你在屋里呆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别出去。王小凡,你们快去召集男知青,我先到队部看看。”陈晓东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他马上作出布置。 几个人分头出了门。 陆春花带着一群盘龙寨的青年“杀”上门来了,他们嚷着要刘土根交出崔海南,刘土根正和颜悦色地劝说着。 “快告诉我们,那小子住在哪里,我们上门去抢。”有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大声喊叫起来,其他人乱哄哄地附和着。 “有话好好说,总得有个道理嘛。”刘土根陪着笑脸,想先消消他们的火气。 那青年跑上前去,一把抓住刘土根的衣服领子:“别废话,快说,那小子究竟在哪里?”刘土根这下子脸色发青了。 陈晓东和知青们围了过来,那青年连忙松了手。陈晓东假装不知底细,问刘土根道:“老队长,发生了啥事?” “他们要抢亲。”刘土根看见知青们来了,稍稍放了点心。他定了定神,把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看见那么多人围上来,盘龙寨的人有点慌神了,声音低了下来,但仍然坚持着不走。 陈晓东走到陆春花跟前,笑着问她:“你是陆春花吧?”春花点点头,没出声。陈晓东继续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妹子,还长得这么漂亮,听说有不少小伙追求你呐。我想,这里边就有不少小伙倾慕你呢。其实,你也应该知道的,强扭的瓜不甜。海南不爱你,你会觉得幸福吗?”一席话说得陆春花低下了头。 那个高大青年又冲到陈晓东的面前,摆出一副要打架的姿势,嚷道:“你们那个广州知青就是混蛋,要了我们的春花妹子又把她甩了,现在还躲起来,有种的出来跟我们较量较量。” 王小凡和几个男知青马上站到陈晓东身边,几个盘龙寨的小伙也走了出来,与知青们对峙着。形势顿时紧张起来,刘土根站在旁边直冒汗。 陈晓东伸开双臂,拦住了王小凡他们。回身对盘龙寨的年轻人诚恳地说:“话可不是这么说。我们不是当地人,不知道你们的风俗习惯,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这事就算是海南错了,请你们原谅吧,我替他给你们道歉。”陈晓东抱起拳头,给对方拱了拱手。 “别跟他嚼舌头,他们是一伙的,我们抢亲去!”又有人喊了起来。 “噢!”一群人附和着跟着喊叫,转身就要走。 “等一等!”陈晓东向他们喊了一声:“你们别急,让我把话说完了。”他微笑着对他们说:“我说你们这些小伙究竟是怎么啦,多好的姑娘,又漂亮又能干,你们干嘛要想法子往外推呢?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别人田’。我这比喻虽然是粗了一点,但确实如此。为啥不把陆春花留给你们盘龙寨的好小伙呢?我想问你们一句话:你们不喜欢陆春花吗?” “放屁,我们不喜欢春花,能跟她来抢亲吗?她是我们寨子里的凤凰,我们都希望她能够幸福。”有个小伙子激动地喊道。 “那么,和一个不爱她的人成亲,你们说春花会幸福吗?”陈晓东笑着问。 “这,这……”小伙子答不上来了。 陈晓东又笑着问陆春花:“你说呢,春花妹子?”盘龙寨的小伙姑娘们都看着陆春花,等待她的发话。 “回去吧。”陆春花怏怏的说了句,转身就要走。 “就这样走了吗?”仍有人不服气地问道。 陆春花瞪了他一眼:“那你想怎么样?”其他人不再吭声了。 “等一等。”这时刘土根喊住了盘龙寨的青年们,在场的人全楞住了。他和蔼地对陆春花说:“春花,你们既然来了,就是我们的客人,大家吃过饭再走吧。以后我们还是好邻居,好朋友。” “噢!”盘龙寨的青年们高兴的喊叫了起来。刘土根马上吩咐伙房做菜,并让老钟把客人们领去队部礼堂。 第九章4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4 直到盘龙寨的青年们离开后,刘土根才松了一口气,他高兴地拍着陈晓东的肩膀说:“晓东,你真是好样的。为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王小凡等男知青忽地围了上去,一起把陈晓东抬起来,乱喊道:“我们的陈才子舌战群儒!”“儒什么儒,舌战群莽!”“不,是舌战群愚,愚昧的愚。”“对对对,舌战群愚,哈哈!” 黄颖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便随着何青青她们几个赶到了队部门口。她站在人群里担心地看着事态的发展,紧紧握住凌燕那因紧张而变得冰凉和颤抖的手,既担心事态能不能安全处理,更担心凌燕忍不住会冲过去,这样的话状况就变得更严重了。她的心口简直都要从喉咙跳出来了。 事态终于平息了,躲在远处的黄颖还楞楞的原地站立,甚至没有感觉到凌燕已经离开。她亲眼目睹了陈晓东不顾一切的为朋友分忧,还机智地解决了难题,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欢欣鼓舞的男知青们簇拥着陈晓东走回男宿舍。 “崔海南,陈晓东帮你搞定了那个陆春花,你看怎么表示吧。”王小凡还没进门,就大声嚷嚷了起来。 “我的妈呀!”崔海南一听,兴奋得一蹦老高。 “不是你的妈,是晓东和知青同志们的努力结果!”王小凡笑嚷道。崔海南跑上前去,紧紧地拥抱着陈晓东,连声道谢,又逐一和其他人热烈握手。 一番亲热后,崔海南问王小凡:“告诉我小凡,你们是怎样搞定的?”王小凡于是绘声绘色地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了崔海南。听到兴奋处,他突然停下来问:“凌燕怎么样了,她很生气吧?” 李伟雄见崔海南那担心的样子,故意逗他说:“凌燕呀,多云转阴转雷阵雨,我看麻烦了,你可要小心呐。”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崔海南问道。 陈晓东脸上现出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说:“这个问题我们可没办法帮你了,你还是上门负荆请罪吧。”说完,几个人捂住嘴笑了起来。 崔海南挠着头走去女宿舍,心里直象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他走到门口探探头,看见凌燕坐在床上撅着嘴生闷气。他不敢进门,躲在门口听她们的悄悄话。 黄颖坐在凌燕旁边轻声劝道:“崔海南已经为这件事担心死了,你不但不劝慰他,还生他的气。我看你还是去安慰他一下吧。” “我不去!好好的他去水塘边干嘛?还不是看见人家陆春花漂亮就心动了,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何青青笑着插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崔海南爱美有什么不对?他还不是把我们队最漂亮的花给摘了?” “去你的,我什么时候给他摘了?”凌燕使劲拍了何青青一下。 张毅敏挑逗地说:“崔海南条件那么好:出身革命干部家庭,样子好身材棒,还对你那么迁就,你也该知足了。你要不去安慰他,那我就去了,到时可别后悔。” 崔海南听到这里,“咭”的一声笑起来。他知道躲不过去,干脆进了门。见崔海南进来,姑娘们便嚷嚷着“不做电灯泡”,装着串门出去了。 “阿燕,你还好吧?还在生我的气啊?”崔海南陪着笑脸凑上前去,凌燕猛地转过身不理他。 “阿燕,你要打要骂都行,可别自己生闷气,这会搞坏身体的。”他又凑前去,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凌燕一把推开他。 “这种事谁都不想发生的,我都快急死了。要不是陈晓东他们,我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崔海南没辙了,站在一旁喃喃地说。 “哼,牛不喝水怎能把牛头按低,好好的你到水塘边干嘛去?你要是不去招惹那个什么春花,她会把你拉到水塘边泼水吗?分明是你自己花心。你走吧,爱找谁找谁,以后别来烦我,我不想看见你。”凌燕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崔海南急得围着凌燕团团转:“阿燕,就算我错了,我改正,行吗?以后,我再也不招惹谁了,谁喊我我也不理睬,谁泼水我也由着她,大不了跑回来换衣服,我就听你一个人的,好吗?”他又陪着笑脸说:“你要是还不解恨,就打我好了,来!”他抓起凌燕的手放到脸上。凌燕“扑哧”一声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哈哈!”门口响起了姑娘们的笑声,只听何青青嚷道:“好啊崔海南,你真是重色轻友啊,竟然说以后谁喊你都不理睬了,亏得我们还拼命为你说好话。我看你怎么向我们解释。” “原来你们在偷听!”凌燕羞得满脸通红,扑上去要打何青青,几个姑娘嘻嘻哈哈地取笑着、打闹着,崔海南瞅个机会笑着离开了。 第十章1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1 只要你会在自己之中生活, 有一个大千世界在你心窝, 魔力的神秘境界崇明其中, 别让外界的喧嚣把它震破, 别让白昼的光芒把它淹没。 ──丘特切夫 自从那次煲鸡粥后,又有好一阵子没肉吃了,大家不时回味着那顿鸡粥的香味。终于有一天,陈晓东他们找何青青等人商量,然后在趁墟时买回两只小鸡来喂养,放在何青青她们的小厨房,每人每天腾出几口饭喂它们。 谁知没过几天,当陈晓东他们过来小厨房看小鸡崽的时候,刘土根找上门来了,他直截了当地问:“听说你们几个知青买了鸡来喂养,是吧?”他四处看了看,还到小厨房转了个圈。 听着小厨房里“啾啾”的小鸡叫声,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晓东见状赶忙回应道:“是小鸡崽,我们养着玩的。”他怕又被老队长“割”掉这小小的2条“资本主义尾巴。” “这不好吧。你们知青一没地方,二没粮食的,怎么喂养啊?再说了,你们还年青,应该把精力应该放在建设社会主义上面。我看啊,你们还是把小鸡送给老工人吧。”刘土根看着他们。 “为啥老工人就可以养鸡?”何青青很不情愿,故意问刘土根。 “那不同的。老工人都有个家,还有小孩子,总要搞些鸡蛋给孩子吃啊。还有,喂孩子的饭菜吃不完,倒掉又浪费,可以拿来喂鸡,可是,你们有东西喂给鸡吃吗?每天那两顿饭也没见你们有什么剩下。要是队里发现少了粮食什么的,你们担当得起吗?”一席强词夺理的话使大家哑口无言。 何青青等人依依不舍的把小鸡崽送给了胖大嫂。玉芬安慰他们说:“别生气了,等以后这两只小鸡长大了,我就请你们几个过来开开荤。” 一天傍晚,被暂时借去伙房帮忙几天的王小凡一踏进宿舍,就兴高采烈地喊了起来,“陈晓东,有个好消息。” “明天杀猪?”李伟雄马上凑了过来。 “得了吧,明天又不是节日,杀什么猪。”崔海南不为所动。 王小凡眨了眨眼,有滋有味地说:“嗬,跟节日差不多。” “瞧你高兴的,说吧,别卖关子了。”陈晓东催促王小凡。 “我‘侦察’到,我们队里有两头母猪生了好多只小猪崽,胖呼呼的,听饲养员阮伯说,老队长准备把那几只淘汰出来的小猪崽送到盘龙寨去。我跟阮伯说好了,明天咱们悄悄去猪棚‘扛’一只猪崽回来杀了吃,怎么样?” “太好了,我晚上做梦都在吃猪肉,还是肥肥的。”李伟雄听王小凡这么一说,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叶铁柱这时刚好过来他们房间看打牌,一听王小凡的话,吓得眼睛瞪得大大的,说:“这可是偷窃,这要犯法的呀!” “怕啥,小猪刚生出来没多久,谁会去认真数那里有几只。更何况阮伯已经同意我去拿了。”王小凡不以为然地说。 “明天下午是学习日,老队长要点名的。”崔海南也有点害怕。 “晓东,你说怎么办好?”王小凡问陈晓东。 “学习时间更好,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陈晓东想了想,站了起来说:“我看,我们先去参加学习,李伟雄和王小凡去猪棚把猪拿回宿舍,回来后到礼堂通知我们,我们就在宿舍里搞,王小凡当‘杀手’。”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王小凡拍拍胸脯说:“只是需要你们帮忙。” 于是敲定了。 第十章2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2 第二天下午,全队人员都集中到队部礼堂学习政治。 王小凡和李伟雄没有去礼堂,他们趁别人不注意,溜到养猪棚“偷”了一只淘汰的猪崽,用麻袋装好,与阮伯打了声招呼,就鬼鬼祟祟地向知青宿舍方向走去。被闷在麻袋里的小猪崽“呃,呃”地叫着,声音传得老远。 王小凡马上止住了脚步,对李伟雄说:“我们这样子扛着猪崽回宿舍不行啊,它的叫声会让队里的人都听见的。”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先把它捂死了再扛回去吧。”李伟雄说着就把麻袋扔到地上,准备动手。 “别,听人说猪死了再杀不好吃。”王小凡急忙阻止,又道:“我看这样吧,咱们先用绳子把猪的嘴巴绑起来,再放进麻袋扛回去。” “好主意!”李伟雄说着,马上从麻袋边上抽出一条小绳子,两个人费了不少劲才把叫得满嘴唾沫滑溜溜的小猪嘴捆好了。他们高兴的对拍了一下巴掌,用衣服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水。 “走吧。”王小凡扛起麻袋,与李伟雄一起匆匆往宿舍走去。 “王小凡,你们俩在干什么哪?”远处传来了队副老钟的喊音。 “妈呀,这下完了。”王小凡的脑袋“轰”的一下,一片空白,腿开始发软,肩膀上的麻袋差点掉到地上。 “是老钟队长啊。我们到附近寨子买了一些番薯,先放回宿舍。”李伟雄也吓得两手冰凉,额头上渗满了冷汗,他定了定神,回头看见王小凡那呆呆的样子,就急中生智地回答道。 “什么老钟队长?你几时帮我改称呼了?好了,你们赶快放好东西就去礼堂,学习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我们马上就来。”李伟雄说完,伸手帮王小凡顶住麻袋下端,并往上托了托,然后推了他一把,悄声说:“瞧你那傻样,快走!”王小凡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扛着小猪崽奔回宿舍,然后把猪从麻袋提出来,放在桌上。被绑住嘴巴的小猪崽发出了“唔、唔”的叫声,并在拼命挣扎。 王小凡曾经跟着伙房炊事员杀过猪,他怕人多会走漏风声,想自己动手干,就对李伟雄说:“不等他们了,你帮我按紧小猪,我来宰。” 李伟雄一听,慌忙退后,说了句“我去找陈晓东。”就撒腿跑了。王小凡放下手中的杀猪刀,瞧着他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李伟雄跑近队部礼堂,在窗口外面打了一声呼哨。陈晓东随即向外张望。李伟雄打个手势,陈晓东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暗示一下几个男知青。不一会儿,陈晓东、崔海南等人相继溜出了礼堂。 刘土根正在聚精会神地读报纸。偶然抬头,发现男知青的座位上空了一片,他很不高兴:“这帮猴儿究竟上哪儿呢,总不会拉大队上厕所吧?” “老钟,你来读报,我出去一下。”刘土根把报纸交给老钟,摘下老花镜,决定出去“跟踪追击”,看那些男知青们搞啥名堂。 李伟雄怕王小凡又要抓他帮手杀猪,于是向陈晓东自动“请缨”,蹲在宿舍门外的桉树下“望风”。 王小凡等人手忙脚乱地把猪崽开了膛,把猪内脏全部包起来扔掉,正准备把猪洗干净。忽然,李伟雄慌里慌张地跑到宿舍门口,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不好了,老队长来了!”说完就脚底“抹油”跑去了队部礼堂,正儿八经地坐到凳子上。 “快,把所有东**好。”陈晓东一边说,一边把砧板啊,刀啊什么的塞到床底下,叶铁柱等也手忙脚乱地帮忙。 “这猪崽怎么办?”慌乱中,叶铁柱忽然想起那只已杀好的小猪崽。 “这不难办。”王小凡一手拉过李伟雄的大皮箱,把里面的衣物胡乱往床上一倒,就拿去把那开了膛的猪崽往里一扔,把皮箱盖子盖上。 “快走!”陈晓东一声令下,全部人马正准备“夺路而逃”。 “等一等。”陈晓东喊住了王小凡:“你快躺下挡住皮箱,让老队长发现那猪崽肉可就完蛋了。” 王小凡觉得陈晓东说的有道理,便急忙退回躺到碌架床上,还“哎哟,哎哟”的捂住肚子喊起痛。其他人则分头“逃窜”。 崔海南怕从大门走赶不及,慌忙爬上窗台,从后窗跳了出去,谁知却与迎面而来的刘土根相撞了。 刘土根“啊呀”一声,就要往后倒,崔海南手疾眼快,一手拉住了刘土根,说了句:“老队长小心!”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礼堂跑去。 刘土根被这一撞吓懵了,当他定过神来,崔海南的影都没了。“真莽撞。”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刘土根走进知青宿舍,一眼瞧见躺在床上打滚的小胖子,吓了一跳:“王小凡,你怎么啦?” “不知怎么搞的,我的肚子忽然疼得厉害。”王小凡捂住肚子,眉头紧锁,还蜷成一团,那模样看起来十分痛苦。 见王小凡这样子,刘土根心里直扑通:“我的天,可千万别出事啊,不然怎么向他们家里人交代。”他弯下腰,刚要伸手摸摸王小凡的脑袋,却被王小凡“哎哟”着翻身躲开了。 “不会是‘搅肠痧’吧。你别急,我马上去叫卫生员来。”刘土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不用了,一会儿就没事了。”王小凡的心“砰砰”乱跳起来:“我的妈耶,这下子可要闯祸了。” “王小凡,药来了,我刚刚去问卫生员拿的。卫生员说了,这药专治肚子痛。”在这节骨眼上,陈晓东折回来“解救”了王小凡,还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王小凡很感激陈晓东的临时“救驾”,虽然对他拿来的药有所怀疑,却连想都没时间想,就当着刘土根的面把药往口里一扔。接着他“啊!”的一声大喊了起来,他长这么大也没吃过那么苦的药,开水喝了两大杯,舌头还苦得发麻,好一会儿,他还在张大嘴巴猛吐气。 陈晓东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这药很灵的,很快就会见效。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还在苦着脸的王小凡连忙点了点头。 刘土根松了口气,对王小凡说:“那你好好休息吧。”又回头对陈晓东说道:“晓东,你留下来照看一下王小凡,有事就叫我。” “好咧!”陈晓东朝王小凡挤了挤眼,答应得十分爽快。 “谢谢老队长。”王小凡紧绷的神经也松开了。 刘土根刚走了两步,却回过身来问道:“咦,怎么这屋里好像有一股腥膻味?”他环视了一下宿舍,又用鼻子嗅了嗅。 “是吗?我怎么没感觉到?”王小凡的心随即又提了起来。 “会不会是有刚死的老鼠或什么的?” “不会吧,”陈晓东强作镇静说:“不过集体宿舍也确实太脏了点,我有时也觉着受不了。还有些人半夜起来就在门口撒尿。” 刘土根半信半疑的四下看了看,再安慰了王小凡一下就走了。 刘土根一离开,王小凡马上跳下床,追问着陈晓东:“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放心吧,反正不是毒药。”陈晓东笑嘻嘻说。 “快从实招来,那是啥东西?”王小凡一把揪住陈晓东。 陈晓东举起双手:“我说我说。刚才事态紧急,我顺手从叶铁柱的床上拿了他昨天问卫生员要的黄连。我救了你,还不赶快磕头谢恩哪。” “好啊,你!”王小凡拉起崔海南的枕巾,追着陈晓东一阵猛打:“你这浑小子,害我吃黄连!” 陈晓东边躲闪边笑着说:“黄连还算好的了,要是有时间,我还让李伟雄从身上搓一粒黑丸子给你呢。哈哈。能吃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好了,别闹了,咱们收拾烂摊子吧,老队长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刘土根回到礼堂,用眼睛清点了一下人数,见男知青们都来得差不多了,遂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老钟手里接过报纸,戴上老花镜,又一字一顿左括号右括号地读了起来。 第十章3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3 傍晚,陈晓东拿着一碗焖好的猪崽肉送到何青青她们宿舍。这时宿舍里只有黄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小声朗读着诗歌: 我爱在夏日的乡间 独自哀愁地游荡, 看黄昏的暗影飘悬 在平静的河水上, 并且含着甜蜜的泪水 痴痴望着幽暗的远方。 “黄颖,”陈晓东径直走了进去,把黄颖吓了一跳。她动作迅速的把书往枕头下一掖,回头见是陈晓东,红着脸对他笑笑。 陈晓东四下看了看:“她们呢?” “洗澡去了,很快就会回来,有事吗?”黄颖站起来迎了上去。 陈晓东见黄颖走近了,猛的掀开盖在碗上的碟子,把碗伸到她的面前,一股浓浓的香味在房间里四散:“给,焖猪肉。” 黄颖眼睛一亮,接过碗使劲闻了闻,喊道:“啊,真香,哪儿来的?” “问这干啥,你们吃就是了。两个月没有油水,大家都饿坏了,还不想点办法啊?”陈晓东不无得意地说。 黄颖不好再问下去,她把碗放在桌子上,给他端来凳子:“坐吧,”又柔声问道:“过几天我要回广州探亲,你需要买点什么吗?” “没啥好买的,谢谢你。不过,路程挺远的,你也没个伴,可要多加小心啊。”陈晓东的眼睛里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黄颖的脸不自觉地红了,她不敢直视陈晓东,心里却涌起了一股热流。 “你妈妈的身体好些了吗?”陈晓东问道。 “哥哥来信说好多了,我想哥哥是怕我担心。”黄颖说着,眼睛有点湿润。 “你妈妈真坚强。你可能不知道,你妈妈曾经做过我们班的的代课老师,不过只有几天时间,可能还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调皮学生呢。她的教学水平挺不错的,同学们都喜欢她。” 听他谈起妈妈,黄颖兴奋了起来,她打开了话匣子,眼睛里亮亮的,和陈晓东谈起了妈妈,谈起了家,还有被造反派迫害死的爸爸。说起爸爸,她的眼睛又湿润了。“你相信我爸爸是好人吗?”她突然问道。 “相信。凭我的直觉,你的爸妈都是好人。来农场之前,我也听说过你爸爸的事和他的为人。”陈晓东真诚地说。 黄颖一感动,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呀,就是太软弱了,天塌下来当被盖,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向你妈妈学习,坚强一些,多愁善感会伤身子,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陈晓东安慰道。 黄颖含泪笑了:“你的语气很象我哥哥。哥哥对我可好了。不过,我想以后想见他也不那么容易,他要调去北京工作了。” “是吗?你哥哥要调到北京去?啊,能到首都工作,真是太幸福了。”陈晓东的眼睛里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嗯。啥时候我也到北京走一遭,该多好啊。”黄颖憧憬着说。 “呃,红卫兵大串联时你没去北京吗?”陈晓东把凳子往黄颖跟前拉了拉,眼神里露出了疑问,觉得很奇怪。 黄颖的眼神黯淡下来。她摇了摇头,说:“没有。那时我们三个‘黑七类’子弟也想参加大串联,想到北京去见mao主席。我们商量好了,去一个比较偏僻的火车站混上车,以避开‘红五类’同学的追踪。可是,我们乘坐的火车还没走出广东,却碰上了级里的同学,她们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了同车的红卫兵。红卫兵们群情激动,一个其他学校的红卫兵马上站出来,拿着《mao主席语录》高声朗读: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后来,他们把我们的行李扔下去,又把我们赶下火车。我们几个流着泪,只好背上脏兮兮的行李沿着铁路往回走。再后来,我们扒上了一列南下的红卫兵专列,虚报了家庭成份,才回到广州。那次之后,我们再也不敢去串联了。到现在为止,我连广东的大门也没出过。” 第十章4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4 黄颖说完了她的串联经过,深深的叹了口气。陈晓东静静的看着她,替她惋惜。停了片刻,黄颖问陈晓东:“你参加大串联到过哪些地方?” 这么一问,陈晓东来精神了:“我去过北京、上海、湖南,还经过山东,我的老家。那时候我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精力十分充沛。从上海到北京,火车走了四天五夜,走走停停,有时一停就是半天的时间。车上挤满了红卫兵,别说座位,连转个身都费劲。我们白天在车厢里站着,晚上我和两个同学轮流在座位底下睡觉。就这样,我们硬是挺了过来。” “车停下来时,你们还站在车上挤呀?”黄颖奇怪地问。 “不,通常大家都下车等候,按喇叭通知的时间上车。记得有一次,火车到了山东境内的一个路边小站停住了,说是让车,要等两个小时。这地方离我老家不远。回到家乡,我的心情十分激动。下车后,我到附近的民房和老乡拉家常。老乡们听说我也是山东人,十分热情,还要给我做吃的。时间很快的过去了,忽然,响起了火车的鸣笛声,车要开了!老乡们也急了,跟着我一起跑起来。我左右看了看,一路上只有我和几个老乡在跑着,后来他们也被我拉下了。要知道,在学校我是短跑冠军。” “你还东张西望的干嘛,快跑呀!”黄颖替他着急了。 陈晓东笑了笑:“当然。我一阵冲刺,跑上了站台,直奔我乘坐的车厢。‘快,快上来!’从经过的几个车厢上,红卫兵们伸出了一双双热情的手,要拉我上车。我朝他们扬扬手,继续跑着,要知道,要是上了别的车厢,那是没办法挤回去的。待我大汗淋漓地被同伴们拉上车时,列车上的喇叭响了,通知我们还要在原地等候一个小时。这时,我的老乡们还在站台跟我招手哪。” 黄颖松了一口气,大笑起来。然后她又急切地问陈晓东:“你见到mao主席了吗?” “说起来我们也挺幸运的,到北京的第二天,刚好碰上mao主席在**广场接见红卫兵。” 陈晓东回想起mao主席接见红卫兵时的情景,不禁笑了起来…… 为了去**广场,陈晓东和同学们闹了个大笑话。 那天下午出了火车站,陈晓东们跟着人流往外涌。那些戴着红袖章的学生们听说mao主席明天接见红卫兵小将,当时就急着要去**。陈晓东们不辨方向,于是跟着他们走。谁知他们也不认识路,一个劲地走啊走,走到了郊区。 红卫兵们一看不对路,又折回市区。眼看天就要黑了,这么一大群人还在瞎走,就是不懂得问问路。 正走着,人群背后响起了一阵“叮叮铛铛”的铃声,来了一辆有轨电车。有人截停了车,大队人马全上去了。红卫兵们站在车上有节奏地齐喊道:“我们要去**,我们要去**!” **没有轨道,这有轨电车怎么开去啊?可那些幼稚的学生们不管司机和售票员的解释,还在起劲地喊道:“我们要去**!”司机可不敢开罪这些mao主席“请”来的“客人”,于是有轨电车就这么一直开着,从总站开出,又回到总站。收车时间到了,司机和售票员全走了,只剩下这一群红卫兵楞在那里…… “后来呢?”黄颖不无担心地问。 “后来,在好心人的指点下,我们找到了北京市委,他们给我们安排地方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我们带着市委发给的干粮去**广场等候mao主席接见。广场上人山人海的,我们在那里足足守侯了将近四个小时。mao主席乘坐的汽车过来了,红卫兵们沸腾起来,又哭又喊又跳又叫,有的甚至嚎啕大哭,激动极了。” “那么你呢,哭了没有?”黄颖很想知道。 “我?我站得比较后,前面的红卫兵一边乱跳着一边挥手,还没看清楚mao主席站在哪一辆车上,车队就已经开过去了。” 黄颖被陈晓东的幽默逗乐了,欢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 正说笑间,何青青和凌燕她们洗完澡回到宿舍。 “哟,你们俩在谈心呐?”何青青学着胡茂的口吻逗陈晓东和黄颖。 黄颖轻轻的在何青青的手臂上大了一巴掌,嗔道:“别胡说八道,叫老队长听见,又有麻烦事了。晓东是给我们送焖肉来的,你们闻闻有多香。” 几个姑娘一听有吃的,迅速把手上的水桶一扔,扑了过来,张毅敏用手拈起一大块肥肉就往嘴里塞,还故意吧嗒吧嗒地嚼起来。 “瞧你这个饿死鬼,没一点斯文。”何青青看见陈晓东望着她们笑,有些不好意思,拍了一下张毅敏的屁股。 张毅敏却毫不介意,那鼓鼓囊囊的嘴巴已经吐字不清了:“饿死鬼能斯文起来吗?你斯文就别吃啊!”她又从碗里捞起一块肥肉。何青青和凌燕见了,也急忙用手捻起猪肉放进嘴里。 黄颖看着她们的狼狈相笑不住口。 “你们慢慢吃吧。”陈晓东向黄颖打了个眼色,满心欢喜地走了。 第十一章1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1 田野上残留的一枝花朵, 比初开的花簇更可亲; 它能在我们忧郁的心灵, 引动更多的幻想和柔情。 同样, 有时候, 别离的时刻, 比甜蜜的会见 更动心。 ──普希金 “黄颖,黄颖。”宿舍门口响起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谁呀?”正躺在床上的黄颖探身问道。 “我,晓华。”刘晓华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是你啊,快进来!”黄颖反身下床,急忙开了门把刘晓华拉进宿舍:“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怎么,宿舍就你一个人?”刘晓华站在那里,环视了一下房间,问道。 “来,快坐下。”黄颖拉刘晓华坐在床上,说:“她们三个人都到胖大嫂家聊天去了,我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一下。有事吗?” 刘晓华一听,担心的摸了摸黄颖的额头,问道:“那影响休息你吗?” 黄颖把刘晓华的手拉下来轻轻拍了拍,笑道:“没事,我只是不想出去而已。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对了,听说你和陈晓东在搞对象,是吗?”刘晓华嬉皮笑脸地问。 “别胡说,只不过是大家谈得来。”两片红晕飞上了黄颖的脸颊,她又道:“不过千万别让你爸知道,不然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你呀,把心放回肚里去吧。”刘晓华不急不慢地摆了摆手。 “哎,你问这干啥,不是想做‘包打听’吧?”黄颖追问刘晓华。 “瞧你敏感的,不过随便问问罢了。哎,我说黄颖,陈晓东这人其实挺不错的,人又聪明又肯干。”刘晓华由衷的称赞道:“我看见有好些姑娘都喜欢他。那个郑永红喜欢他呀都喜欢得要发疯了,所以她特别恨你。” “你要是喜欢,我帮你‘拉线’好吗?”黄颖笑道。 “去去,说得那么轻松,你舍得吗?”刘晓华用狡黠的眼神看着黄颖取笑着说。她顿了顿,又问道:“说真的,你们处得怎样了?” 黄颖的笑容消失了:“他这人是挺好的,也很关心我。可现在这种状况,我又能怎么样?我不能为了自己而连累他呀。” 刘晓华不以为然道:“我要是你的话,才不会前怕狼后怕虎呢,想爱就去爱。” “哟,女孩子家爱呀爱的,也不怕人家笑话。”黄颖用手指头刮了刮脸。 刘晓华拍了她一下说:“不是我不提醒你,要是陈晓东跑了,你可别后悔。”说完,刘晓华笑眯眯地看着黄颖,直把她看得满脸通红。 过了一会儿,刘晓华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黄颖,我问你,你觉得叶铁柱怎么样?”说话时,她的神态有点异样。 “好啊,原来你是想拖我下水,你这鬼丫头。”黄颖恍然大悟,她用手抓了刘晓华的胳肢窝一下,两个人你抓我我抓你的打闹起来。 “好了好了,别闹了。”刘晓华一边笑一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坐下来对黄颖说:“回答我。”她那双有点月牙型的眼睛闪着亮光。 黄颖想了想,道:“唔,他嘛……” “怎么样?” “瞧你急的。”黄颖点了一下刘晓华的头:“人是老实可靠,又有才气,你挺有眼光的。就是性格脆弱了点,有事总是搁在心里,容易想不开,象个女孩子一般。” “象你,对吧?” “去你的。”两个人又打闹起来。 刘晓华拉着黄颖的手,让她坐在身旁,认真地说:“说真的,当初受我爸影响,原来我也瞧不起他。可自从调到他们班后,接触多了,我对他有了一种新感觉,开始是同情,后来我们就无话不谈了。”刘晓华说着,眼睛里不自觉地流露出真情:“自从我爸把老师名额给了郑永红后,铁柱整个人都蔫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来。我爸也真是的,总是喜欢自把自为。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整个变了。我知道你也对我爸有看法,我可以理解。我和我妈也看不惯他的做派,可他归根结底是我爸呀。你说我是不是很矛盾?” “你和铁柱谈对象的事,你妈知道吗?她怎么看?”黄颖问道。 刘晓华说:“这事我妈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早晚我也会告诉她的。我妈好办,她很明白事理,应该不会太反对。但是,如果我爸知道了,肯定会反对的。” “我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支持你。”黄颖拉住刘晓华的手说:“只是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你爸这一关不好过啊。” “我晓得的。”刘晓华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我是没问题,就怕铁柱经受不了。我们约好了明晚见面,到时候我再和他好好谈谈。” 第十一章2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2 满天的繁星点缀着一弯新月,夜空分外明朗。在淡淡的月光下,远处的山脉也象水墨画般朦胧。微风摇动着树叶,沙沙作响。山茶花开了,花香随风儿飘送,丝丝渗入心肺。 欣赏着这自然的景色,叶铁柱仿佛有点醉了,啊,山林的夜晚多美啊! 刘晓华靠着一棵高高的水杉树,那双有点月牙型的眼睛此刻十分妩媚。她上身穿了一件裁剪得体的花格子衣服,那是她花了一个星期天自己裁缝的。下面是一条时款的斜纹蓝裤子,脚上穿一双新买的布鞋,身段修长,浑身上下干净利索。 叶铁柱好象从未见过刘晓华似的,从头到脚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情不自禁地赞叹道:“晓华,你真漂亮!” 刘晓华笑着打了叶铁柱一下。 叶铁柱趁势抓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妈要是见到你,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她连做梦也没想到我竟找了个这么个好媳妇。” “瞧你,又来了。”刘晓华掉过身,假装不高兴。 叶铁柱连忙说:“我是说真的,我真想带你回家见见她。她辛苦了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心愿。她怕我们山里穷,没姑娘肯进我家的门。” 刘晓华深情地望着叶铁柱说:“过一段时间,我陪你回去探望她老人家。” 叶铁柱的眼睛闪闪发亮,但不一会儿又黯淡下来:“你爸看不起我,他不会同意的。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爸为啥总是认为我是被赶来这儿接受改造的,我究竟哪一点错了?我学的是农业专科,那是因为看到家乡的贫困和落后,我才决定选修这一科的。现在倒好,学了的东西没派上用场,却成了一个被人民‘专政’的对象。”他越说越激动。 “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靠我们自己去努力争取。铁柱,你可不要自暴自弃啊,其实,你的处境比有些人要好,比如说黄颖。在我们的事情上,你可一定要挺住,你是知道我爸脾气的,他这一关确实不好过……”刘晓华的语气有些沉。 “我听你的。不过,我担心老队长知道我们的事,真不知道会怎么样。晓华,要是你爸坚决反对,你会离开我吗?” “不管发生啥事,我都不会离开你。只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刘晓华紧紧靠着叶铁柱,眼里脉脉含情。 叶铁柱压抑的情感终于象火山般爆发,他一把抱住刘晓华,忘情地亲吻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她那红红的嘴唇。 胡茂听到叶铁柱和刘晓华恋爱的风声,马上找到刘土根,郑重其事地说道:“老队长,有件事要向你汇报,你听了千万别光火啊。” “咳,说吧。”刘土根瞟了胡茂一眼,有点不以为然地说。 胡茂凑近刘土根的耳朵咬了几句。 “这还得了。这‘衰仔’真是嫌命长了,看我怎么收拾他!”刘土根一跳几丈高,接着,转身就要去找叶铁柱。 胡茂一把拉住刘土根,说:“瞧你这火急火燎的。急也没用,你只要想办法把他们俩分开就行了。” 胡茂的话,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第三天,刘土根便通过场部,快刀斩乱麻地将刘晓华调往其他生产队去了。 刘晓华一调走,叶铁柱整个人都蔫了,原来因热恋而变得闪闪发亮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泽,人也变得有点发呆。 “铁柱,你一定要挺起腰杆来,别瞻前顾后的。”陈晓东看见叶铁柱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很是替他担心,他觉得他们两人有些同病相怜,就更为同情了。于是又说道:“你要真的喜欢晓华,就要横下一条心,坚持到底,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真爱,光害怕是没用的。” “铁柱,你可别放弃啊,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坚持就是胜利。”正在热恋中的崔海南深有体会,也在一旁热情地鼓励他。 “刘晓华虽然是个好妹子,但老队长却很难对付。要我说啊,长痛不如短痛,女孩子有的是,干脆‘甩’了算了。”王小凡也为叶铁柱担心。他看不惯刘土根,却不曾尝过恋爱的滋味。 叶铁柱低头无语。他确实舍不得刘晓华,却也畏惧刘土根。 王小凡看见叶铁柱那副无精打采的可怜相,自言自语地说道:“咳,还是象我这样好,一人饱了全家不饿,无牵无挂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哪,都是自寻烦恼。”他干脆脸也不洗了,就往床上一倒:“睡觉!” 陈晓东又好气又好笑:“你别张狂,以后有你瞧的,我就不信你不找老婆,一辈子自己撑船自己打鼓,到时肯定有人收拾你。” 宿舍里的人一起“攻击”王小凡,李伟雄更是趁势嘻嘻哈哈凑热闹。叶铁柱却笑不起来,仍然沉闷地坐在一旁不吭声。 第十一章3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3 刘土根恨叶铁柱与刘晓华相好,于是总是给他脸色看,还经常分配一些繁重的活儿让他干。 胡茂见状,很是得意,不时在人前人后讽刺叶铁柱不自量力:“也不照照镜子,有啥本事学人娶老婆,竟敢打队长闺女的主意!” “胡茂,铁柱的事肯定又是你在捣鬼,别太得意了!”德叔格外同情叶铁柱,只要他在场,总会帮他的忙。 胡茂见德叔来了,马上夹起尾巴:“你怎么总是向着外人?这可不关我的事,我是看不惯他的做派。” “不是你会是谁?队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你总脱不了干系。要是给我撞见你打小报告,小心你的腿!” 胡茂边告饶边拔腿就走:“这次可是冤枉我了,我是替刘晓华不值。” “你混蛋!”德叔向着胡茂的背影骂了一句。 可是,“长贫难顾”,德叔又能帮得了多少啊! 要经受着多方压力,又日思夜想着刘晓华,郁郁闷闷的叶铁柱渐渐变了,常常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陈晓东很担心他会因此出现精神问题,便让黄颖想办法通知刘晓华,叫她无论如何也要回队见叶铁柱一面。 刘晓华接到消息,心都碎了。第二天晚上,她向别人借了辆自行车,偷偷的跑回队里探望叶铁柱。两个人又相会在防风林里。 “晓华,我们俩以后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为啥还回来找我呢?”叶铁柱紧紧地搂着刘晓华,点点泪水滴到她的脸上。 刘晓华感觉到他的脆弱,更为担心。她强忍泪水,安慰着叶铁柱:“铁柱,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不管我父亲如何反对,我都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只要我们坚定思想,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如黄颖说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等着我。” 叶铁柱和刘晓华偎依在山坡上。他向她述说着分别的痛苦,对她的思念,以及人们对他的种种说法。她静静地听着,不时的鼓励着。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他那受伤的心。 “好啊,你们!”猛然响起一声大喝。 不知啥时候,两个黑影突然站到了山坡前,把叶铁柱和刘晓华吓得从地上猛跳起来,呆住了。原来是刘土根和胡茂,后面还跟着两个带枪的民兵。 “果真在这里!”刘土根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刘晓华的鼻子骂道:“你真是鬼迷心窍啊?他是个‘臭知(识分子)’,以后要是被打倒了,你还要跟着背黑锅。场里这么多的党员和干部你不去找,却找一个有手尾跟的。我问你,你以后还打不打算入党了?” “要我和铁柱分手,我宁可不入党!”刘晓华望着刘土根,十分坚定地说。 “啪!”刘土根手一挥,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刘晓华脸上,打得她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疼。 刘晓华却一声不吭,象根柱子似的立在那里,用手捂住脸上被打的位置,默默地看着父亲。她那月牙型的美丽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两行热泪慢慢的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完全对父亲失望了。 刘土根也楞住了,张开的手掌停在半空,定住了。他特别疼爱刘晓华,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女儿,甚至从没大声呵斥过。 刘土根咬了咬牙,狠狠地呵斥叶铁柱说:“你这‘臭资’,竟敢勾引我的女儿,败坏她的名声,她以后还怎么见人?”他回身命令那两个民兵:“把他带走!” “阿爸,你不能这样做!”刘晓华不顾一切拉住父亲,刘土根一把甩开她。 “阿爸!”刘晓华的声音几近哀求。 “走!”刘土根别过脸,不看自己的女儿一眼,向两个民兵挥了挥手,带头离开了防风林。 刘晓华紧咬下唇,激动和气愤使她浑身发抖:“对,找阿妈帮忙。”她赶紧回家去搬“救兵”。 第十一章4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4 刘晓华和叶铁柱确定关系后,她曾悄悄把他俩的事告诉过刘嫂。刘晓华知道,这件事必须要得到阿妈的支持。 刘嫂虽然不很赞成女儿和叶铁柱谈“对象”,但也觉得女儿没有错,铁柱是个老实人,晓华交给他能放心,她担心的是刘土根的态度。 刘晓华知道母亲心肠软,便摇着母亲的手撒起娇来:“阿妈,你行行好,就帮帮我们吧!” “瞧你,二十有多了,还象个小孩子,也不怕别人笑话。”刘嫂半嗔着用手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刘晓华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幸福地笑了。 刘嫂见女儿态度坚决,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偷偷让刘晓华给也铁柱送些好吃的:“这孩子太单薄了,以后怎么养家呀。唉!” 刘晓华被调往其他生产队后,刘嫂难得见女儿一面。偶尔回家,晓华也是沉默寡言的。刘嫂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孩子从来都是乐呵呵的,不知啥是忧愁,现在却被感情问题折磨成这个样子。老刘啊老刘,你害苦晓华了。” 刘嫂知道刘土根的脾气,只好违心劝说女儿:“晓华,你就顺顺你阿爸吧,他反对你和叶铁柱好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农场那么多青年,也不愁挑不上个好的。要不,我叫胖大嫂帮忙介绍一些男孩子让你挑。” “阿妈!你真糊涂,这又不是买卖商品,怎可以随便挑选?搞对象要看人的本质,还有两情相悦。铁柱人好,我信得过。”刘晓华就是只认死理似的,说得十分坚决。刘嫂就再也不干预了。 刘晓华急匆匆地跑回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刘嫂面前说:“阿妈,我爸叫人把铁柱抓走了,你快去帮忙劝一劝。” 刘嫂正在洗衣服,被女儿拉起来就往外走,她赶紧把满手的肥皂泡往围裙上擦了擦,边走边向刘晓华问个仔细,可女儿只是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听了刘晓华的哭诉,刘嫂觉得刘土根那样做实在太过分了,她跟着刘晓华急忙向队部赶去。 队部里,两个民兵把叶铁柱摁在凳子上。 “你知道你犯了哪个法吗?你这是拐骗妇女,给你记过处分还便宜了你!”刘土根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拍着桌子狠狠地臭骂叶铁柱。 “老队长,我没有拐骗,我和晓华是真心相爱的,真的。”叶铁柱声音有些颤抖,他看着刘土根,眼神里分明带着恳求。 “啐,啥爱呀爱的?难听死了,那是资产阶级的东西。就凭你,想娶我的女儿做老婆?你甭痴心妄想!你是什么东西?你要明白,你是来接受改造的。我警告你,要是以后再发现你和晓华有瓜葛的话,我就把你抓去劳改!” “老刘,”刘嫂这时赶到了队部,把刘土根拉到一边劝道:“你就由着他们吧,孩子大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你给我回去!”刘土根向刘嫂吼道:“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你太过分了,你……”刘嫂气得说不下去。 “你少给我罗嗦,我知道该怎么办。”刘土根推开刘嫂,走到叶铁柱面前,恶狠狠地看着他说:“叶铁柱,你可以走了。不过听好了,决没有下一回。”他转身把刘嫂拉了回家。 叶铁柱经这一惊吓,精神彻底崩溃了,不久被送进精神病院。 刘嫂见晓华日渐消瘦的身子,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孩子,事情搞成这个样子,你就算了吧。说到底,你爸也是为你好。你总不能守着个傻瓜一辈子啊,不要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阿妈,你是不会明白的。”刘晓华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低头不再吭声,心里却感到十分痛苦和矛盾:“我不能就这样算了。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健健康康的人?可我有啥办法呢,怨我阿爸心狠,也只能怨我的命苦。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我还没嫁,但我也认了。不管铁柱出什么事,我也不离开他。只求上天能保佑他快点病好出院……”刘晓华想着想着,泪珠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刘嫂瞧见女儿的痛苦模样,心里象被刀子割着般疼,抚着她的肩膀说:“晓华,你要是有啥心事,和妈说一说吧,可别闷坏了自己,啊?” 刘晓华摇摇头说:“妈,你要是心疼我,就别再劝我。等铁柱病好了,我就和他结婚。这段日子我暂时不回家了,有空我就去医院照顾铁柱。你叫阿爸别再逼我了,就算是条黑道,我也要走下去。”说完,她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刘嫂担心着女儿,一夜没睡好。直到半夜,她还隐隐听到女儿的抽泣声。 第十一章5 - 岁月留痕 - 潘紫英 5 四通八达的场部露天会场上,源源不断地涌入着人群。人们一边走一边肆无忌惮地说笑着、打闹着。进入会场后,有的人用眼睛四处寻找老熟人,然后高声喊叫并从人群里钻来钻去;有的则随便找个能坐的地方。不一会儿,黑压压的人群渐渐挤满了每一块空地。高音喇叭在播放着革命歌曲: …… 多少事, 从来急, 天地转, 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 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 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 全无敌。 “同志们,请大家静一静!”主席台上,场部政治处主任对着麦克风扯开了大嗓门,双手做着要大家安静下来的姿势。四面八方乱哄哄的声音渐渐变小了,他便接着说:“下面,请陈场长讲话!”随即带头鼓起掌来。 噼噼啪啪一阵乱响之后,麦克风里传出了一个浑厚的声音: “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全场职工大会,内容是关于扩建红旗水库的问题。可以说,这也是一个动员大会。 党中央、mao主席号召我们要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目前,国际形势很严峻,世界上最大的修正主义国家正和美帝国主义一唱一和,对抗社会主义;台湾也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不断叫嚣反攻大陆。所以,我们的责任非常重大。 根据上级的部署,我们准备把红旗水库附近的山地全部修建成梯田。这么一来,水库的蓄水量就远远跟不上灌溉需求。为此,场党委决定,在全场范围开展一场大会战,要求全场青年奋战一个月,扩建红旗水库,使它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更好的备战备荒为人民……” 台上豪言壮语,台下烟雾腾腾。为了方便起见,老工人手里常拿的水烟筒换成了“大头钉”(手卷烟丝)。 来自不同学校的男知青们自动组成了不同的“团体”,他们围坐在一起,一毛八分钱一包的“百雀”牌香烟在一只只粗糙的大手中传递。眼角边已开始爬上细细皱纹但依然年青的脸在笑着。分配到各生产队这么几年了,知青们也没见过几次面。多难得的一次“聚会”呀,得感谢场部的安排。所以,他们不失时机地神侃,相互间还开着粗俗的玩笑。 烟雾中,妇女们叽叽喳喳小声小气的耳语声在场内此起彼伏。 何青青她们在开会前赶到场部商店逛了一圈。 低矮的商店里人头涌涌,伴随着唧唧喳喳的讲话声,购物的人几乎比现存的商品还多。房梁上用绳子吊着的几个电灯泡亮了,照耀着又黑又潮的房子。 这间商店几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场里临时增派了两个售货员,几个售货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木偶似的收款、交货。去得最快的是香烟、火柴、糖果、饼干。难得来场部一趟,女人们怎么也要买点东西回去。 过足了商品眼福后,何青青她们挑了些当地生产的糖果、饼干、瓜子之类的小食。尽管这些小食的味道比广州的差远了,现在却也觉得挺不错,因为她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尝过这些玩意了。 几个生产队的女知青聚拢在会场的一个角落,她们原来都是一间学校的同学。嗑瓜子声、吃糖果饼干声和“嗤嗤”的轻笑声形成了一个惹人注目的焦点。 “哗!”场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陈场长冗长的动员报告终于结束了。然后,几个副场长又分别上台作大同小异的发言。台下又响起了嗡嗡的讲话声,一阵比一阵响。有人在频频伸懒腰,还打着长长的呵欠,大家都坐得不耐烦了。 喇叭里终于出现了政治处主任的喊声:“散会!” 两千多人的露天会场一时象炸了锅似的,有人在发泄地喊叫,有的互相道别,然后如鸟兽散状般迅速离开场部,赶回生产队。大多数生产队距离场部都很远,有的甚至要走个把两个小时的山路。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